《权门贵嫁》 第一章·疾风 夜幕四合,屋外的雨下的又快又急,顺着檐角一刻不停的落在地上,新砌出的水泥地转瞬间就被砸的坑坑洼洼,落花混着雨水落在地上,重重的被打进泥里。 灯影幢幢,有穿皂靴的人急匆匆的踏过青石板,飞快的越过雨幕进了屋子。 “怎么样?!”朱三太太疾步从水墨梅花图的屏风后头转出来,脸上带着些焦急:“找到了没有?” 她身后的丫头亦步亦趋的跟着,连忙把外衣披在她身上。 朱三老爷喝了口茶,眉头皱的紧紧的,看向朱三太太的目光有些不善:“找?!往哪里去找?你哪里不好放,把她放在后山那座茶林的破楼里,现如今下暴雨,山都塌了,我往阎王殿去挖她不成?!” 朱三太太听得脸上发白身上发颤,手抖了好几下才举起来,带着哭腔跟他分辩:“那丫头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杵在家里跟个死人也没什么分别,成日的病恹恹的叫人看着讨厌,我只不过是想着.....” 朱三太太嘴里的木头人是朱三老爷的侄女儿朱元,是如今当着京官的朱家大老爷朱正松的女儿,她母亲死的早,外家又隔得千里远,就被朱正松送回来老家教养。 留在家里掌着老家中馈的朱三太太看这个丫头实在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对她也没存几分善意,她在家里住了一阵,就把她打发去家里茶林上头的家庙里头去住了。 原本也住的好好的,谁知道偏偏最近连着下雨,茶林后头的山塌了一块儿,等到那边的下人回禀过来,这边再派人过去,已经是晚了,那座竹楼都已经被土埋得连影子也不见了。 朱三太太嘴里发苦,瘪了瘪嘴问朱三老爷:“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朱三老爷怒气冲冲的,冷笑了一声:“大哥不是有信回来,说是要接元姐儿进京去?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新夫人进门了,这世上哪里有后母真心喜欢继女的? 朱三老爷向来就知道新进门的大嫂是权臣的女儿,也知道自己妻子跟她过从甚密,此刻不免就瞪了她一眼:“你们真是疯魔了!那是大哥的嫡长女!大哥不是说过,要把她送进京城.....你们却把水给搅合浑了!这回大哥要是怪罪下来,谁能担待的起?老爷子还不生吃了我们!” 前些天家里就接到书信了,朱正松要把朱元接到京城去。 大家也都知道是为什么----如今朝廷正下旨给几位皇子选妃,凡是正二品以下正五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在适龄的都要参选,朱元也正在列。 朱三太太被说穿了心思,反而不那么怕了,冷笑了一声坐在了椅子上,神情平静冷漠得跟刚才判若两人:“生吃了我们?怕不止是我们,还得有那位新夫人罢?” 杀朱元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主意。 朱三老爷被她这语气弄得又有些恼怒:“你们女人就这点肚肠!不过一个女孩儿罢了,喜欢就养着,不喜欢就不养,用得着这样丧尽天良非得要人家死不可?!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朱三太太摇着扇子不冷不热的笑了一声:“老爷这话别对我说,有本事对着新嫂子去说啊。” 朱三老爷不说话了,他之后的前程还在大哥手里,大哥也是靠着新夫人的娘家才平步青云的。隔了好半响,朱府的管事才冒着雨进来回话:“三老爷,已经挖了一晚上了,什么也没见着,附近有人说,似乎见到咱们家大小姐往庙里去了......” 朱三老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朱三太太却一蹦恨不得三尺高,睁大了眼睛问:“你说什么?!这么大的雨,房子都塌了,她竟然没死?!” 管事打着哆嗦,他淋了一晚上的雨,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却还是尽量把话说清楚:“也是挖了一半了,才听见那些赶来的乡亲们说的.....” 朱三太太愣住了。 朱三老爷却立即两眼放光的站起来:“在哪里?!快带我去找!” 朱三太太有些慌,瞪了他一眼,让管事下去换衣裳,急忙扯住他皱眉:“你去哪里?你知道大嫂的心思,恨不得这个丫头就此死了,你还去找那个丧门星回来做什么?!就当她没了,反而大家都轻松了!” 拿人家的手软,她当然要跟朱大太太站在同一阵线,急朱大太太之所急,想她之所想了。 朱三老爷腾的一下站起来,挥手将她弄得踉跄了一下,才情急的道:“你懂什么?!” 他咬牙切齿的,见朱三太太不依不饶,就只好急忙说:“你不知道.....” 雨下的越发的大了,简直叫人睁不开眼睛。 绿衣猛地关上了破庙的门,对着衣衫都湿透了的朱元带着些哭腔的喊了一声姑娘。 她们原本日子就不好过,继母进门了不耐烦见原配生的女儿,就把人送回来老家,老家的人拜高踩低,一个个的眼睛长在头顶上,把她们打发去茶林的竹楼里头,竹楼一下雨就四处进水,早就已经求过三太太派人来修葺了,可是半点动静都没有,导致现在屋子也塌了。 绿衣急的要哭,抿着唇看着朱元:“姑娘,咱们进京去找老爷罢?” 朱三太太总是克扣东西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分明怠慢到连面子上的情儿都懒得做了,几乎叫朱元直接被屋子压死。 继续留在庆州府,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朱元静静的将破庙里能烧的东西堆在一起,很快就升起了火,烟雾缭绕里,她一双细长又亮的凤眼熠熠生辉,亮的惊人。 绿衣被她看的有些发毛。 自家姑娘好像变了个人,从前就算朱三太太派来的那些人的难听话也能让她掉眼泪,可是现在碰上这么大的事,命都快丢了,她竟然还能镇定自若的领着自己逃出来在这破庙栖身。 她环顾了一圈这破庙,瘪着嘴还是想哭:“姑娘,咱们难道就在这儿过夜吗?” 衣衫都是湿的,就算是生了火,又能有多大用处?要是待一晚上,肯定就要冻死了。 ----开新书了,忐忑不安等待大家的审阅,希望大家可以喜欢~~~ 第二章·骤雨 风很大,吹的破败的窗子呼呼作响,绿衣搓了搓手,坐在朱元的对面,见朱元垂着头听外头的动静,心里就有些发酸的劝她:“姑娘,你别伤心,老爷或许是不知道呢.....”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这安慰太勉强了。 不把人带在身边教养,新夫人进门就把人给送回老家来还不闻不问,怎么看都不是真的疼爱女儿的人。 这个道理,绿衣现在都明白,上一世的朱元自己却不明白。 朱元讽刺的牵了牵嘴角,眼里闪着熊熊烈火。 她上一世到死都觉得自己是朱正松的女儿,虎毒不食子,朱正松总不会害她,可是事实上,却正是这个她觉得是唯一依靠的父亲,毫不留情的转身就任由新夫人把她送给别人当了填房。 她上一世活了四十余年,却并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到最后,连生的孩子都永远要排在别人后头拾人牙慧。 她原本是恨的,未到中年就百病缠身,孩子们一个个的前途无靠,那帮原配留下来的孩子虎视眈眈,娘家又靠不住..... 可是等她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仍旧躺在少年时的那张竹床上,还是未出嫁时的年纪,便什么也不恨了。 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一世她会让那些要算计她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火烧的很旺,绿衣终于不打冷颤了,抬头望着朱元:“姑娘,风大的很,我们是不是回家去?去求求三老爷.....” 不用求,朱家那帮人狼心狗肺的,放下自尊去也不过是得到又一场的羞辱罢了。朱元摇头,侧耳听见外头似乎有脚步声,便眼睛一亮,示意绿衣安静。 绿衣有些不解,随即就听见外头响起阵阵拍门声,不由有些惊讶:“姑娘,难道是来找咱们的?” 可是家里若是真的这么紧张她们,就不会看着她们的屋子塌了。 门被拍的砰砰作响,外头有妇人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进来:“还请行个方便,我们家夫人......” 还好,没有记错,就是今天,幸好被她等到了。 朱元终于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对绿衣点了点头,自己缓缓的站了起来。 门一开,风便顺势灌了进来,将火吹的更旺了一些,绿衣啊了一声,回头对朱元道:“姑娘,这是.....” 绿衣有些无措,吓得倒退了两步-----这里头有个要生产的孕妇啊! 进来的一行人都被雨淋湿了,狼狈的很,可是却都簇拥着那个孕妇丝毫不乱,一个领头的媳妇子上前看了她们一眼,客气的说:“两位姑娘,我们赶路遇见大雨,夫人又恰好.....” 她见是两个女孩子,觉得不大好说临盆的话,有些为难的咳嗽了两声才道:“还请借个地方行个方便。” 一面说,已经递过来一只精美的荷包。 绿衣有些无措的回头去看朱元,朱元已经让到了一边:“这原本也不是我们的地方,各位自便罢。” 竟看不上?媳妇子有些愕然,这才正眼看她,见她简单的穿着紫纱衫儿,白色挑线裙子,虽然被雨淋得面色发白,却仍旧能看得出容貌秾丽,不由就有些怔忡----这样漂亮的一张脸! 这荒郊野地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主仆? 背后传来一阵呼痛声,她收起愕然急忙转头有条不紊的吩咐起来,很快便叫仆妇在周围都用布围了起来,又让人去架锅烧水。 绿衣看的眼睛发直,悄悄跟朱元咬耳朵:“姑娘,这....看上去好像是谁家大官的夫人。”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排场? 当然是大官,还是非同一般的大官。 上一世朱元同样差点被竹楼垮塌压死,就在这破庙里碰见的这帮人。 一开始她不知道,后来回了家,才知道这帮人的身份来历。 这位要生产的妇人可是当今王太傅的嫡女----现在的庆州府知府孟符的原配夫人王嫱,她是跟自己的婆母闹不和,连夜回城的路上见了红的。 上一世王嫱死了。 朱元眼睛暗了暗,王嫱是难产死的,孩子也没有活下来,一尸两命。 她想到这里,看向那群仆妇身后,被一个伶俐的丫头牵着的四五岁的小姑娘,眼神复杂。 王嫱只留下一个五岁的女儿孟文娴。 被暂时围起来的产房里头传来阵阵的哭喊声,孟文娴惊慌的大哭起来,却被那个丫头拽的死死的。 很快刚才给朱元银子的那个媳妇子就跑出来,面色惨白的叫守在门口的婆子:“去!快去....去请大夫!” 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朱元主仆了,几乎是带着哭腔的道:“是脚朝下的.....”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可是难产啊! 都说生产是过鬼门关,这要是碰上这种脚先出来的,十有八九是完了,不说这里离城里远得很,就算是有大夫在,又能怎么样?女人生孩子,难道还能让他进来不成?! 绿衣吓得拽住了朱元的袖子,低声道:“姑娘.....” 压抑的气氛里,朱元忽然开口了,她说:“让我进去吧。” 众人抬头面面相觑,朱元镇定自若的看着面前的那个媳妇:“我是个大夫。” 大夫?! 开什么玩笑?! 那个媳妇子恼怒起来,觉得自己被戏耍了,看上去才十二三岁的孩子,敢说自己是什么大夫?!搞不好,恐怕连什么是生孩子都还弄不清楚,见这一行人人多又富贵,所以起了贪心了吧?真是不知死活。 她冷笑了一声,想要叫她滚的远些,却对上了朱元的眼睛,不由就愣住了----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这双漂亮得能叫人移不开眼的眼睛里头,满是上位者的威慑..... 朱元知道她不信,看了里头一眼便面无表情的说:“现在你们也不可能再去城里请大夫和稳婆了,这里离庙里又还远得很,为什么不信我?若是我真的不行,你们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媳妇子迟疑了,孟文娴也瞪大一双眼睛看着她,惊疑不定。 -----又更新啦~~~收藏太冷淡了,难道大家都不爱我了吗.....新书刚开始,求收藏求推荐啊~~~ 第三章·贵人 风雨声在这样的安静里愈发的清晰,那个媳妇子盯着朱元看了半响,终于侧身让了一步。 这个姑娘出现得的确是有些邪门,看她身上穿戴,再看看她身边有丫头跟着,看得出来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姑娘。 可是富贵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地里? 而且还口称自己会医术是大夫。 她是世家大族伺候的家生子,也是见过些世面的,既然眼前这姑娘异于常人,说不定还真的就有法子。 何况,她说的也对,如果成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真的不成,也不过就是意料之中的 事,还能找到个替罪羊,自己为什么要拦着? 她没有再跟进去了,留在外头看着孟文娴,抿了抿唇叹了口气:“大小姐,咱们夫人是为什么到这一步的,您看清楚了.....” 不管怎么说,王嫱一个千金贵女会跑到这荒郊野外来生孩子,就是孟家的人欺人太甚。 王家父母都是极爱孩子的,对王嫱更是宠爱有加,王嫱的死,一定要有人来负责,她们这些跟着伺候的下人已经尽力了。 孟文娴睁的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泪,啜泣着问她:“王妈妈,我娘是要死了吗?” 小孩子的感知是很敏锐的,伺候的人都哭丧着脸,她也知道事情是不好了。泪汪汪的看着王妈妈,不等她回答,又问:“刚才那个姐姐进去是做什么?她会治病吗?” 孟文娴是含着希望说这话的,她郑重的道:“她说她是大夫,大夫就会治病的!” 王妈妈眼神里带着些怜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实在把事情想的太美好了,那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小姑娘罢了。 什么看病不看病的?她根本没指望。 生孩子是九死一生过鬼门关,多的是人一命呜呼的,主子原本就伤了身子,被婆母赶出来气的动了胎气早产,加上是脚朝下先出来的..... 这种情形,只怕是宫里的御医来了,也要碰运气。 旁边牵着孟文娴的丫头看了王妈妈一眼,惊恐的看着王妈妈:“妈妈,您怎么能放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进去?!” 旁边的人都议论纷纷,那些婆子原本就惊吓的不知如何是好,主母出了事,不管她们服侍的人有错没错,最后肯定都是讨不了什么好的,如果王嫱真的死了,到时候不管是孟符还是王家都不会放过她们。 绿衣在外头吓得心惊胆战,听见她们说什么太傅,说什么知府夫人,就更是手都慌得不知道往哪儿摆。 自家姑娘这是怎么了?这哪里是好开玩笑的事?她伺候朱元都已经几年了,从来也没听说过朱元会医术啊! 这要是把人给治好了还说,要是治不好出了什么事.... 她们现在本来就处境堪忧,再要是得罪了知府夫人和大官,那可真的就死路一条了。 正想的心惊胆战的,绿衣就被里头的一阵尖叫给叫的几乎心跳出了喉咙口,双手使劲儿捂着胸口才算是没有当场就倒下去。 完了完了,她就说姑娘肯定是不成的,这治病哪里是能无师自通的啊...... 她吓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几乎哭了出来。 旁边的王妈妈却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原本就没想过能成的,不过是想要拉个能暂时挡枪的罢了,她立即便嚎啕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夫人啊!......” 她一哭,底下剩下守在外面的四个婆子和一个丫头都放声大哭起来。 连孟文娴也甩开了丫头的手要跑进产房里头去。 丫头追着她,一面忍不住也放声痛哭。 守门的婆子不仅哭,还忍不住骂:“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丫头片子,竟然也敢让她进去给夫人诊治.....现今夫人死了.....可怪不着我们......” 另一个也立即出声附和:“就是就是,小丫头看上去跟我女儿年纪差不多大,知道些什么?一定是她害死了夫人,说不得夫人原本还有救的,被她这么一闹也给闹死了......” 绿衣听的手脚冰凉,几乎转身就想要逃走,可是想到朱元,又迟疑的立在了原地。 姑娘要是出事了,她又能去哪里呢?她原本就是伺候姑娘的...... 正闹腾着,一片哭声骂声里头却忽然响起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众人都忍不住愣了,偌大的破庙里头一时之间除了风雨声鸦雀无声。 王妈妈立即住了哭声,擦了擦眼泪惊疑不定。 难道是王嫱死了,孩子却生出来了? 那说不得刚才那个小姑娘还真的有两手..... 这样的话,好歹保全了一个,回去也不会太难交差...... 孟文娴顾不得其他的,已经不管不顾的闯了进去,很快便扑在地上喊了一声母亲。 她的声音太过凄厉尖锐,丫头跟在后头忍不住也落下泪来,夫人肯定是没了。 王妈妈也收拾了眼泪准备进去,不管怎么说,孩子还活着,她得先把孩子给安置好。 她满心以为进去看见的会是王嫱的尸体,谁知道一撩开布便看见孟文娴趴在王嫱身边,又惊又喜的跟王嫱说话。 ....没死! 没死! 孩子脚朝下先出来的,竟然没死,还好好的?! 王妈妈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停在那里动弹不得,而后她下意识的就看向了旁边的朱元-----女孩儿正在吩咐那些婆子们去接雨水煮沸:“条件有限,夫人现在身体虚弱,半点不容有失,水一定要沸了之后才能用,你们身边带有什么药材没有?譬如参片之类的东西有没有?” 竟然还真的是个大夫! 王妈妈目瞪口呆! 这可真是绝了,走到半路竟然在这个破地方能碰见一个大夫!她反应过来,急忙扬声喊道:“有的有的!带了参片.....” 这种大户人家,身边基本都是会准备这些东西的,朱元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既然如此,就劳烦去取来罢,夫人身体虚弱,先让她含着,等收拾好了,再让夫人休息一会儿。” 王妈妈看她简直跟看神仙也没什么分别了,一听她这么说,急忙点头答应:“是是是,我这就下去准备......” 真是奇了怪了,这荒郊野地的,还能遇见贵人! 第四章·功劳 孟家的下人毕竟训练有素,女主人既然还活着,她们之前的慌乱和互相推诿便都迅速隐去了,如同没有发生过一般,有条不紊的将后续工作都给接过手去安排好了。 绿衣裹着孟家下人拿来的被子,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有些受不住,迷迷糊糊的想要睡,可是一听见外头叫门的声音,便又忍不住猛地睁开了眼睛噌的一下跳了起来。 家里来人了!绿衣听见了朱三老爷的声音,见了朱元从里头出来,便忙到了朱元跟前:“姑娘,三老爷来了......” 她还是有些委屈和害怕的,三太太刻薄,嘴巴里总是没好听的话,现在屋子明明是因为三夫人的疏忽塌了,可是等到回去,肯定又是自家姑娘得吃一顿排喧。 可是向来也很怕三老爷三太太,住在后山茶林里都不敢回家的朱元这回却并没有半点害怕之色,她哦了一声,优雅至极的拍了拍手,现出一个微笑来:“既然来了,那我们就回去吧。” 该发生的总是要发生的,那些人欠她的,也都该还了。 这破庙早已寻不到旧主了,可是朱三老爷一看外头守着的人,便知道里头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在,客气的在外头亮明了身份,便不敢冲撞,在外头等着领人。 他心里此时喜悦大于好奇,也不想问这批人到底是谁,怎么会这个时候也在这破庙里,只想着先把人给平安无事的带回家再说。 大哥亲自来信叮嘱过了,这个丫头留着是有大用处的,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想着,他见了开了门带着一个丫头出来的朱元,便笑逐颜开的喊了一声:“元丫头!” 这笑容跟上一世的朱三老爷的脸重合在一起,让朱元的眼里微微有了波澜。 她上一世未嫁之时很惨,爹不疼娘不爱,被如同猪一样圈养在了老家后山茶林几年,转头又被打包送上了京城。 嗯,那个时候朱三老爷在破庙里接到她的时候,也同样露出了这样猪肥了可以宰了的笑容。 只不过,现在屠夫换人了。 当然,朱三老爷还不知道,她快步走了几步,到了朱三老爷跟前,径直仰着头看他:“三叔,竹楼塌了。” 朱三老爷的笑容微滞,叹了口气挑眉说道:“下了一个多月的雨了,也不止是我们家的房子塌了......” 绿衣委屈急了,顾不得其他的,带着哽咽抢白道:“不是的,三老爷,我们去求过三太太的....可是三太太说......” 朱三太太说,一个克死了亲娘众人厌弃的人,活在这世上都是浪费了粮食,若是房子真的塌了,那还说不定是老天显灵,长了眼睛收了这扫把精。 说起这些,那些委屈的往事就全都涌现在眼前,早春的天气多冷啊,南方又多雨潮湿,竹楼里几乎天天漏雨,好几次半夜的时候,姑娘都和她忙着到处摆破盆子接雨水,累的跟狗一样。绿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朱元却面上微微带笑,人只有不绝望,才仍流的出眼泪,她已经流不出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朱三老爷不好说什么,忍住心里的恼怒,含糊的说:“回去再说,我自有处置。” 朱元也就点到为止,乖巧的跟在了后头。 一直等在家里的朱三太太听说人回来了,先是竖起了柳眉,回想起丈夫临走之前说出的那番话来,又忍了忍,让了个婆子出去带朱元去休息。 等见了朱三老爷,她嘴里的刻薄话便一串一串的冒出来:“真是个扫把星,那么大的雨,竹楼都塌了,狗都死了几条,她竟然也没事!” 朱三老爷有些不耐烦,喝了口茶心绪不宁的瞪了她一眼:“要做那坏事,又没那个贼胆!好了,生怕你刻薄的名声传不出去么?!” 这些女人就是这样,嘴上总是不饶人。 朱三太太心不甘情不愿的哼了一声,不可否认,刚知道出事的时候她是怕过一瞬,可是那也就是那一下子的事罢了,紧跟着她就想起很多好处来了----新大嫂可是厌恶这继女厌恶的跟什么似地...... 不过说这些都晚了,她皱着眉头说起了别的事:“今天为了那个扫把星的事儿,广济寺那边都耽搁了,人家都到了广济寺了,我也没能去请个安。” 新来的知府可是要好好交好的,朱家怎么也是庆州府的大族,更是早就给知府递过拜帖了,谁知道这孟知府却果然如同传说中的那样不近人情,这帖子递出去个把月了,竟然也没半点反应。 这回好不容易打听到孟家女眷们要去庙里做法事,原本朱三太太该代表家里去的,谁知道中途却出了竹楼倒塌的事儿。 朱三老爷心中一动----朱元栖身的那个破庙,可就是广济寺的前身,那里无缘无故的多出来一大群人...... 只可惜当时朱元蹦出来便说起茶楼的事,他为了避免朱元说出些家丑来,什么也来不及问,便急匆匆的走了。 他皱了皱眉头叮嘱朱三太太:“待会儿你去见一见元丫头,问问她今儿那破庙里头呆着的是哪户人家的女眷?” 看那严防死守的程度,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女眷。 可是这庆州府附近能有这般排场,他又从不认识的人家,可少的很呢。 朱三太太下意识便要开口反驳,她去见朱元那个贱丫头?!就前些天,朱元破天荒的带着丫头来府里,跟她说竹楼漏水的事儿,她也没亲自见呢,只是叫了个婆子出去打发了主仆俩。 这跟狗一样的人有什么好见的?见了平白叫人生气。 朱三老爷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瞪了她一眼气冲冲的打断了她:“今儿那丫头不是在那庙里找着的吗?我去的时候,还遇上一大帮人,看那排场不小,可又不是咱们家里有来往的那些人家,不是说孟家女眷正好去上香吗,我猜测,或许是她们有什么事在那儿歇脚了。” 第五章·傻子 朱家没给什么好地方,哪怕是死里逃生以后亲自被朱三老爷接回来,朱家的下人对朱元的轻慢也都仍旧表现在脸上。 绿衣却已经很满足了,看着桌上的几块点心惊喜的扑过去,眼睛亮亮的拿起来递到朱元跟前:“姑娘,您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她是外头买来的,跟这府里没什么关系,自五岁起就和朱元在一起了,跟着这么不上进没脸面的主子,委实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看见这些点心就开心的神采飞扬。 可是上一世,她连这些点心都没有机会吃到,就死了。 朱元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让她自己吃,开始坐下来皱眉沉思。 绿衣真是饿了,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块糕点,就开始连珠炮的问问题:“姑娘,您刚才为什么信三老爷的话?他每次都说会处置,可是每回都不管咱们的.....您救了那位官太太,她不帮咱们的吗?” 王妈妈也有同样的疑问,她呆呆的看着朱元主仆跟在那一行人身后渐渐走远了,才转身进了王嫱那里,有些诧异的问她:“夫人,她竟然没有开口跟我们索要报酬吗?” 底下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瞒着那个姑娘,之前以为她医不好人出了事的时候,婆子们甚至还说出过她们大人的官位,朱元若是个聪明的,便该趁机要求一些东西。 从王家挑出来陪嫁,又在孟家得力的婆子,可不是没有眼色的,光是看这对主仆的狼狈模样,再看看来接人的那个老爷神态倨傲且不耐烦,便知道这对主仆的日子一定过的很艰难了。 既然这么艰难,怎么还不开口求点好处? 要知道,一府知府的夫人,能给的东西那可就太多了。 莫非这真是个傻的?只是徒有一身好医术而已? 王嫱自己也有些错愕,想起朱元临去之时回头告诉她,若是还有事找她,便去朱家找她,便觉得怪怪的。 明明朱元自己都落魄成那样了,为什么还能施施然的说出那番话来。 更见鬼的是,自己竟然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她揽住了孩子,满脸慈爱的看着他的小脸,抬头吩咐王妈妈:“使人去城里报信,再令人送封信回京城......” 她说着,停了一会儿,又郑重的补充了下半句:“派人去查一查,刚才这位姑娘的身份。” 她心里突突的跳的厉害,见儿子扁嘴哭起来,便交给了王妈妈,自己转头看着沉睡的女儿,心里拿不准刚才朱元是不是看出了孟文娴的身体有些问题。 孟文娴从四岁起开始便总是做噩梦,时常做出些人所不能理解的事,而且有些时候还脾气异常暴躁,分明平时很乖巧的人,发作起来的时候竟然总是会暴起伤人。 为了这个,她才会和婆母一起出来拜佛,求佛祖保佑,孩子能不再犯病。 可是这些事只有孟家内宅的少数人知道,哪怕是底下不贴身伺候的下人都不知道,刚才那个小姑娘,真的就只凭着这一点时间,就能看得出来? 王嫱摇了摇头,有些失笑,觉得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了,一个小姑娘,再神也是有限,她竟把人家想成神仙了。 她一颗跳动不安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王妈妈便急忙回来了,带着些掩藏不住的惊讶说道:“夫人,真是巧了,您猜刚刚那个姑娘是谁?她竟是朱家的人!” 孟符要来庆州府出任知府,王家自然要事先替他打探庆州府情况,王嫱早就已经摸清楚了庆州府数得上的名门,一听说是朱家,她便怔了一瞬才问出来:“她是朱家的什么人?” 王妈妈带着一点儿隐秘的笑意,压低了声音跟王嫱说了朱家的这个故事。 朱元是原配留下来的女儿,原配死的时候,她也才五岁多一点,刚死了娘没多少时间,朱大老爷就娶了新夫人,新夫人进门,哪里有不磋磨继女的?没过多长时间,就说继女命主刑克,就撺掇朱大老爷把人给弄回老家了。 老家的人也都知道看风向的,自己的爹娘都那个态度,别人对朱元怎么会有真心,都欺负她小不会反抗,把人给丢到后山茶楼里养大的。 王妈妈啧了一声,意犹未尽的摇头:“这事儿知道的人也不少,原因便是朱三太太说这姑娘脑子有些问题,在家里打鸡骂狗的,才放去茶楼的。” 朱三太太不以为耻,朱元的正经爹娘没话说,其他人还有什么话说,都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来看。 王嫱就紧蹙着眉头,想一想自己若是今天生产死了,孟文娴会是什么处境,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物伤其类,朱元的遭遇触及了她的心事,她有些难受的拽紧了孟文娴的手,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说:“之前准备给朱家的帖子发出去了吗?” 王妈妈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摇了摇头便道:“还没呢,老太太当时不是说等到庙里拜佛.....”说到这里,看了看王嫱的脸色,见她面色不虞,才道:“就耽搁了下来。”她犹豫了一会儿,劝王嫱:“这个小姑娘怕也是个傻的,不然之前就在门口呢,她都不知道当着叔父的面求求您.....她自己的爹娘都不管,自己又痴傻,咱们还是别管人家的闲事了吧?” 王嫱跟孟老太太相处不来,婆媳之间关系紧张,这回又出了这样的事,自己家里都一堆事呢,哪里还分得出闲心来管别人的闲事?若是按照王妈妈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虽然朱元的确是帮了大忙,可是谁让她是傻的呢? 帮一个傻子,可没什么好处,人蠢没药医啊! 王嫱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傻子怎么能在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情况下活到现在,还学了一身的好医术? 蠢人怎么知道点到为止,如何能最大限度的引起她的好奇心,进而引发她的同情心? 这位朱元姑娘,别人都是聪明外露,她却是外傻内精,谁说她傻,自己才真是傻了。 第六章·交锋 夜尽天明,朱家门上和角门上的灯笼都已经熄了,四处都开始热闹起来,朱三太太吃完早饭,趁着媳妇子们还没来请事回话,先让人去把朱元叫来。 朱三老爷的话到底还是要听的,要是那破庙里昨天真是孟家的女眷在那里落脚,也的确是该问问那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是否能根据这事儿搭上孟家。 她一下一下的拨弄着手里的参汤,看着参片在其中浮浮沉沉,等到丫头领了朱元进来,看也没看,便径直道:“已经打发人去瞧过了,屋子塌了是最近总下雨的缘故,你们就在家里住几天,等到屋子修好了,再回去。” 没人说不准跟着,绿衣自然就跟在了朱元后头,听朱三太太这么说,就急忙道:“是要修了,竹楼漏水的,还有.....还有我们夫人墓边上的杂草也太多了,都堆住了......” 朱家的祖坟就在后头茶山上,当初朱元就是被新夫人用刑克和守孝的名义打发回来的,所以朱三太太也就理所当然的打发她去了后山,说是别人结庐守孝,如今也不用她结庐了,住在竹楼里舒舒服服的守。 舒服不舒服另外说,这一守就守了七八年,朱大老爷和新夫人这些年也都借距离远等等借口,让弟弟们代为挂纸扫墓,并不曾回来过。 朱家其他人的坟墓自然是有人按时清扫,可是朱大太太的墓,却有意无意的被忽略了。 往常每年都是朱元自己领着绿衣将那些荆棘野草给清理干净的,现在居然也要提要求了。 朱三太太哦了一声,竟然答应了下来:“是要清扫清扫的。” 绿衣便欢喜起来,昨天给了她们屋子住,还有点心吃,今天又让她们在家里住一阵子,帮她们修屋子,现在竟然还答应给她们清理夫人的墓了,绿衣觉得朱三太太变得慈眉善目了,欢天喜地的拉着朱元笑起来:“姑娘,太太真是个好人......” 真是记吃不记打,朱三太太冷眼看着她高兴了一阵,才从鼻孔里呼出一口气来,陡然变了脸色扬声问:“不过.....你们配么?” 她将目光定在朱元身上,满心以为她要从兴高采烈变得呆若木鸡,紧跟着泫然欲泣,这也的确是从前固有的她戏弄朱元的套路了,次次都是奏效的。 给个糖吃,等到糖纸都已经拆开了,才把这颗糖扔在地上踩烂,欣赏着她露出小狗一样委屈心碎的眼神,向来是朱三太太的爱好。 可是这回,朱三太太却不能从朱元脸上瞧出半分情绪来,哪怕是失落呢,也没有,她就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脸上甚至还含着一点微妙的笑意。 倒是绿衣愣住了,看看朱元又看看朱三太太,满脸愕然----这是.....在骂她们吗? 朱三太太沉下了脸,冷笑了一声:“克死了亲娘的猪狗不如的东西,连这点事都不能亲力亲为,现在开口说是要请人清扫自己母亲的墓,你配吗?” 绿衣顿时觉得有无数的箭矢从朱三太太的嘴里飞了出来,让人连躲都不知该往何处躲。 失去了母亲,被父亲厌弃的小姑娘已经够惨了,可是这些亲人却还觉得不够,一个个的以踩着她的痛脚为乐,向上献媚讨好。 绿衣的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朱元已经记不清上一世为了这些冷言冷语掉过多少眼泪了。 她从小被丢在后山茶林里养,不知道人情世故,没学过规矩体统,整个人跟朱家的姑娘们都格格不入。 去了京城,朱正松看了她更觉得厌恶,甚至曾经指着她问她为什么不去死,不如去死了的话。 她以为是自己丢了家里的脸的缘故,越发的自卑谨慎,拼了命的去学规矩学礼仪,可是不是的,等到她成了别人的填房,等到她熬出了头,朱正松也仍旧从来不曾正眼看过她。 朱正松过六十大寿的时候,她准备了珍贵的礼物回家去贺寿,新夫人的女儿却从婆家受了气哭着回家。 连寿宴都被打断了,这事要是放在她身上,朱正松非得亲手杀了她不可。 可是对着新夫人的女儿,他却心痛得红了眼眶,不厌其烦的安慰哄劝.....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朱元终于开窍了。 不是她好不好的问题,她变得再好也没用的,一个人再有本事,也没有办法让毫不在意她的人喜欢她。 朱正松根本就不当她是女儿,又何来的喜欢不喜欢呢? 到如今,朱三太太的这些话已经伤不了她分毫了,她弹了弹自己的衣摆,冷淡的走到旁边坐下:“我不配,你配吗?” 朱三太太愣住了,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朱元冷淡的望着她,面上没有讥讽没有蔑视,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如同一把刀,狠狠捅进了朱三太太的心里:“举头三尺有神明,三太太去地底下的时候,见到了我娘,亲口问问她,到底是谁不配吧。” 这是在咒自己坏事做尽会早死?朱三太太气的发怔,没有想到这个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侄女儿忽然就吐出一把刀来,脸色变得有些狰狞:“你命中带刑克,克死了你那短命鬼的娘也就罢了,还想着克我?要死也是你先死,老天没那么不长眼......” 她不过就是为着讨好大嫂所以骂朱元几句罢了,朱元竟然就受不了,变得牙尖嘴利起来,这样的死丫头,真是让人生气。 不过对付朱元,她向来是得心应手的,朱三太太不过一瞬之间就平复了下来,冷眼看着她,轻蔑的笑了:“我知道你不平......可是人生下来就是不公平的,你花了大把的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人家勾勾手指就轻易抢去了,就因为彼此出生不同.......” 绿衣有些悲哀的看着自家姑娘的背影,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太伤人了,这些话太伤人了。 朱三太太满意的看着朱元怅然若失的面色笑了笑:“这就是命,注定了的,你要学会认命。” 认命吗? “认命吗?”朱元点点头对朱三太太说:“我这个人,什么都认,偏不认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太太,你父母没有教导过你吗?风水轮流转......莫欺少年穷啊......” 第七章·来客 若不是多年的当家生活已经让朱三太太锻炼得收放自如,她简直想要无声冷笑。 新大嫂过门就给朱家添了两个男丁一个女孩儿,三年抱俩四年抱三,娘家又带挈着朱正松升了官,在朱家简直如鱼得水。 朱元呢? 一个连吃喝都要靠着家里长辈一点儿善念施舍的东西,竟然敢大言不惭的说什么绝不认命。 真是不知死活。 想着朱三老爷交代的正事,朱三太太没有再跟朱元废话,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眼里泛起的厌恶和嘲笑,声音沉沉的问她:“昨天晚上,你在破庙歇脚的时候,跟你在一块儿的,是什么人?” 果然,朱家人永远都是这样,心里要鄙视你,可是要利用你的时候,也一点儿不会客气。 上一世朱三老爷同样问了她这个问题,她说了那是知府夫人之后,朱家就成功的抓住了机会,去了破庙雪中送炭,帮着把王嫱的尸体运回了孟家。 孟家得了先机,将王嫱身边的下人全都处置了,把王嫱因为孟老夫人的逼迫才动了胎气负气出走的事掩盖了下来。 王家人来闹了一场,可是又死无对证,不能对孟家人怎样,为了外孙女不受继母磋磨,只好在王家族中又寻了个女孩子嫁去了孟家。 这些男人,一个个在踏青云路,每一步踩的,却都是女子的血和泪。 朱三太太见她沉默,就有些不耐烦的催促了一声:“到底知不知道?是不是姓孟的?” 绿衣眼睛一亮,想起昨天那些婆子依稀就是提过孟家这两个字,就立即想要点头-----她家姑娘还救了人家的夫人呢!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朱三太太的心腹阮嬷嬷就疾步走了进来,看也没看朱元主仆,便凑上去在朱三太太耳边说了什么。 朱三太太立即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的看了看朱元,又问阮嬷嬷:“说了是为什么没有?” 孟家竟然下了帖子来请朱元过府去做客?! 昨天晚上的竟真的是孟夫人?! 阮嬷嬷面上的神情变得不屑又奇怪,终于纡尊降贵似地抛了一个眼神给朱元主仆,便忍着笑意跟朱三太太说:“听说是咱们大小姐给知府夫人治病了。” 绿衣也眉眼弯弯的笑起来:“是啊,我家姑娘很厉害......” 她话音未落,朱三太太已经转过身来,猛地用尽力气扇了她一个耳光,绿衣白嫩的脸上立即出现了几道指痕,踉跄着倒在了椅子上,话音戛然而止。 旁边的阮嬷嬷便疾言厉色的指着她呵斥说:“没规矩的小贱蹄子,主子们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到底是上不得台面!” 朱三太太冷笑了一声,飞快的说:“从前你们上不得台面,几次三番的闹出笑话来,我都不理论,你们就越发的不知自己的斤两了,如今连知府夫人都敢诓了!得罪了知府夫人,你们有几条命来赔?!” 朱元是朱三太太看着长大的,她哪里会什么医术?!根本就是胡闹! 怪不得昨天晚上孟夫人会在那个破庙下脚,原来是病了,朱元这个贱丫头,肯定是看竹屋塌了,就胡乱吹了一气,想要博得孟夫人的同情。 孟夫人肯定是被她给折腾出什么毛病了。 这个死丫头!闯祸的是她,可是若是处置不好,一家子的名声和前程都要被她给带累了! 想到这里,朱三太太气的咬牙,声色俱厉的对着朱元冷笑:“若是出了什么事,赔上你一百条烂命也不够!” 她说着,转身便要出去。 朱三太太向来如此,冷酷无情,尤其不把朱元主仆当人。 朱元拉住身边的绿衣,怒极反笑的喊住了要转身的朱三太太:“三太太,孟家来人是为了什么,绿衣说的话又是不是真的,很快就能见分晓了,我等着你回来求我。” 求她?!朱三太太嗤笑了一声,觉得朱元是被垮塌的房子压坏了脑子,看了左右一眼不无嘲讽的笑起来了:“好啊,那我就擦亮眼睛看着,你有什么本事让我求你!” 朱三太太飞快的走,孟家来人,还是得势的婆子,自家又理亏,她是怎么都要出去瞧瞧的。一面思索着怎么处置朱元。 大伯来信说的很清楚,大嫂的娘家说,朱元的生辰八字跟那位的相合......留着是有大用处的。 所以孟家虽然重要,可是却也不能真的就把朱元扔给她们处置。 实在不行...... 朱三太太转头吩咐阮嬷嬷去请三老爷,一面在心里下了决心。 实在是不行的话,那就让朱元去孟家磕头赔礼。 这丫头的膝盖反正也不值钱。 虽然朱元胡闹,可是她恐怕连药材都认不清楚,还知道什么治病,对孟夫人应该造不成什么坏处。 只是孟夫人肯定是气急了,被一个小姑娘这样戏耍。 朱三太太在小径上碰见急匆匆的赶来的朱三老爷,就抱怨冷笑:“你看看这孽根祸胎,她简直是要把一家子都给赔进去!” 还说什么等着自己回去求她,她这一辈子有什么值得求到那个小贱蹄子身上去的?!真是可笑可怜天真又自大。 朱三老爷听了经过,同样面色铁青,他的意见跟三太太出奇的一致:“去跟孟家说,只要不要了她的命,不管怎么处置她,我们都没异议!” 这就是把人扔出去了,只要不弄死怎么都行。 三太太有了三老爷这句话,便更放心的去见人了。 到了会客的小花厅,三老爷背着手,立在屏风后头,示意朱三太太出去跟孟家的管事媳妇周旋。 王妈妈正焦急的等着,见了朱三太太上来,便满面是笑的问了声好。 朱三太太脚步不停,一把上前搀住了她,皱着眉头说道:“真是我们的不是,那个丫头一直都是养在外头的,蛮横不堪没有规矩,我已经重重的罚了她了,夫人没有什么事吧?” 王妈妈愣住了。 朱三太太见她表情,心里更是咯噔一声,面上含着忧虑摇头道:“这个丫头实在是死性不改,顽劣不堪......” 王妈妈面色有些古怪,见朱三太太越说越过分,便拧着眉头有些不解的问道:“夫人,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们夫人被姑娘治的不好了?” 朱三太太满腔的抱怨和赔罪的话就憋住了,脸涨成了猪肝色,有些意外的啊了一声:“她不是说给夫人治病了吗?” 一个小丫头,会治什么病?! 第八章·狗叫 不是被治的不好了,难道朱元还有别的得罪了孟夫人的地方吗? 朱三太太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一副十分恼火和同仇敌忾的样子,气的牙疼的道:“她是不是还有别的冒犯贵府的地方......” 王妈妈心里就知道了,这位朱家姑娘果然是如同传言的那样不受朱家人的喜欢。 她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摇头:“朱姑娘医术精湛,我们夫人请朱姑娘过府一叙。” 医术精湛?!朱三太太险些笑出声来, 孟家的人可真是会说反话,她尽量耐心的顺着王妈妈的话说:“妈妈,我们家那个丫头的确是不知天高地厚,她根本就不会什么医术,我们一定会教训她的......” 这位朱三太太怎么就是听不懂人话?王妈妈有些急躁了:“夫人!我们夫人是诚心诚意的请朱姑娘去府里做客的,现在轿子就在外头......” 看王妈妈这表现,不像是来寻仇的,朱三太太心里有些拿不准主意了,听见朱三老爷在屏风后头咳嗽了一声,才清了清嗓子笑着道:“既然这样,那妈妈稍等,我这就去让她出来。” 她转过了屏风,就皱眉道:“这是怎么说?那丫头到底做了什么?” 怎么孟家这么快就亲自上门说要请她过去? 朱三老爷也摸不着头脑,沉思了片刻就道:“她不是说,元姐儿治好了孟夫人的病.....” “这鬼话你也信?!”朱三太太不屑一顾嗤笑一声:“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们自己还不知道?那丫头就是个针扎下去都喊不出一声的废物,她会什么治病?!” “那也肯定是有别的缘故。”朱三老爷看了她一眼:“去问问元姐儿到底是为什么。” 朱三太太恍然大悟,是啊,孟家人不说,难道朱元也不说? 她笑了一声,正要转身就僵在了原地------才刚出来的时候,朱元说等着她回去求她......难不成朱元竟真的早就料到孟家是来接她走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该先回去看看。三太太回了院子,朱元却已经不在那里了。 问底下的丫头,都说朱元回自己住处了。 朱三太太就吸了口气往朱元的院子里赶,一进门便打断了正在替绿衣敷脸的朱元,冷声道:“孟家已经找上门了,你到底惹了什么祸事回来?!” 先声夺人,这向来是朱三太太处事的绝招,朱元没有理会,垂着头当没听见,慢条斯理的整理自己的药膏。 朱三太太就急匆匆往前走了一步,皱着眉头冷笑:“你别在我跟前装神弄鬼,你父亲就要回来了,真要是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事来,只怕没有你的活路!” “孟家说要找我的麻烦了吗?”朱元终于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她看过来:“若是孟家真的来兴师问罪了,三太太就不会是这个态度了吧?” 朱三太太被一直看不起的人说中了心思,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 “刚才我的丫头本来是要告诉你的,我治好了孟夫人的病,孟家欠了我人情,所以来请我过去做客.....”朱元微笑起来:“三太太,还记得你打了她以后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她说,等着她回去求她..... 朱三太太眯起眼睛冷笑:“你不要得寸进尺!” “也行。”朱元微笑起来:“那就不去了,劳烦三太太出去谢客吧。” 那怎么行!孟家不好攀附,多少人想进门都不得,送上门来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朱三太太咬着牙极力忍耐:“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朱元目光如刀,一寸一寸剔过面前的人,把朱三太太看的坐立不安。 她不说接下来的话,但是谁都知道她的未尽之言-----她之前就已经跟三太太说过了,她等着三太太回来求她。 朱三太太额头青筋已经凸起来:“朱元!” 朱元道:“三太太实在不肯求我,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这次竹屋要塌之前,绿衣来求过阮嬷嬷的......当时阮嬷嬷说什么?” 阮嬷嬷惊住了,想起当时随口说的让绿衣跪下来学狗爬学狗叫就去通传的话,脸色一片惨白。 “实话告诉三太太,孟家现在还有求于我,今天见不到我,只怕三太太名声在外,他们不会信是我不肯去,只会觉得是三太太扣着我不让我去......”朱元笑了一声,如同狐狸一般的脸因为这些话越发显得有些鬼气森森:“要么今天阮嬷嬷当着众人的面爬出去学狗叫,要么.....” 朱三太太看了一眼惊住了的阮嬷嬷,摇头皱眉说:“这成何体统?!” 体统吗? 他们也配提体统吗?! 绿衣上一世是死在阮嬷嬷手里。 阮嬷嬷去求了朱三太太把人要过去给自己儿子当填房,阮嬷嬷的儿子年纪倒是不大,只可惜是个傻子。 从哪儿都求不到人,偏偏又要挑三拣四,最后挑中了绿衣。 朱三太太连她的意思也没有问过,就答应了。 这一世...... 她就要让这些总是把猪狗不如挂在嘴边骂人的人,看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猪狗不如。 外面又派人来催了,朱三太太白着脸,却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这个丫头无非就是还记恨着这些年家里对她的冷待,不过是一个下人,要是能让她出了气,受些委屈又有什么? 她看了阮嬷嬷一眼,沉声道:“你这个刁奴,竟敢背着我刁难正经主子.....这一顿罚,你也是应当领受的!” 那是不是欺负过朱元的下人,挨罚都是应当的?这么些年,家里没欺负过朱元的人,那可是屈指可数,难道一个个都得学狗爬学狗叫,让朱元出气? 朱元微笑着看了朱三太太一眼。 朱三太太被她这么一看,觉得自己的心思简直如同小孩私下耍手段却被大人一眼看穿一般拙劣,她不由得有些恼怒。 那边阮嬷嬷却已经艰难的趴伏下了身子,艰难的学着狗叫爬出去了。 朱元在她背后跟着,俨然如同遛狗的主人,光芒万丈。 朱三太太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只觉得胸口痛的厉害。 第九章·有病 阮嬷嬷一路上都将唇抿的紧紧的成一条线,她在府里风光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年少的主子们也要给她几分颜面,受主子们训斥都是极少的,更别提当众学狗叫这样的事了。 简直是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让她从此抬不起头来。 她阴沉的盯着马车,像是在马车上盯出两个洞来。 有什么了不起?!孟家让她过去,说不得就是要找她的麻烦,到时候一定要让她好好的吃些苦头。 王妈妈却正跟朱元说起王嫱来:“今天才回了城,当是就觉得身上有些不好......” 王嫱跟婆母孟老夫人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很好。 孟老夫人青年守寡,好不容易将孟符拉扯长大,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时时刻刻都不能离开,动辄插手儿子的房里事。 王嫱又是太傅嫡女,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受得了婆婆这么刁难,两人的关系一直都是硝烟味十足的。 而这硝烟味因为王嫱生了女儿之后四五年无所出,便更是上升到了极点。 若不是王嫱后来怀上了身孕,恐怕孟符的贵妾就要进门了。 而就算是王嫱怀孕了,孟老夫人也没有放松对儿子媳妇的管控,提出要让孟符的表妹给孟符做妾,好双管齐下,保证替孟符生下儿子。 王嫱就是为了这事儿才跟孟老夫人在庙里吵了起来,气的连夜离开庙里,动了胎气的。 这回王嫱难产生下儿子,简直九死一生,王妈妈还以为孟老夫人怎么也得弯腰低头了,谁知道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孟老夫人阴阳怪气的还说她们是在夸大其词,哪里会有什么十二三岁的富贵人家的姑娘会医术的,还偏偏就懂妇人生产。 王嫱向来受不了委屈,孟老夫人直指她撒谎,说她挑拨她们母子关系,王嫱便让王妈妈来把朱元接过去,让孟老夫人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个人。 换句话说,这回就是过去受气的。 王妈妈记着主子的叮嘱,觑着朱元的面色带着些小心的说:“我们老太太是个杀伐果断的人.....” 说的如此小心翼翼,朱元却已经眉眼弯弯的笑起来了。 她嗯了一声,很自然的说:“我都知道。” 王妈妈登时愕然。 都知道?外头人都说孟老夫人深明大义,一个寡妇艰难的带大了儿子,儿子出息又是个清名远扬的好官,实在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朱元难道知道的是这些? 王妈妈还想再叮嘱两句,转眼间马车却已经停了,外头已经有跟车的婆子搬来了脚凳,她只好先下了车,又把朱元扶下来,借着走路的空隙小声的叮嘱朱元:“老太太重规矩,不喜欢别人顶嘴.....” 已经到了孟老夫人的院子,果然连守在廊下的丫头们都屏声敛气,丝毫不敢言语,见了人来,都垂眉敛目的去打帘子,一叠声的往里头报信。 朱元一进了们,先收入眼帘的便是手里握着佛珠,也正朝她看来的面无表情的孟老夫人。 她没有上前行礼,孟老夫人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率先发难:“这就是你们说的,这庆州府名门大户人家的姑娘?进来了不声不响,连个礼也不知道行,如此不知礼数!” 王妈妈就急忙陪着笑脸:“朱姑娘是还不知道咱们家的规矩......” 朱元挑了挑眉,眼睛直直的盯着上首的孟老夫人叹了口气:“老太太,您有病。” 整个屋子便更诡异的安静了,连伺候着孟老夫人在她跟前跪下来捶腿的小丫头,也收起了手大气不敢出。 孟老夫人也不过愣怔了片刻,便大怒着让人来把朱元叉出去:“这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野丫头.....快给我拉下去狠狠地打!” 阮嬷嬷心里咯噔了一声,只觉得心直直的沉到了谷底,一时竟然都顾不上在心里幸灾乐祸了。 说朱元傻,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傻,一来就对着老太太骂人有病,没好下场是肯定的了,谁不知道孟大人事母至孝,可是这样一来,朱家也免不得被连累...... 王妈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面急忙去拦,一面对着朱元使眼色:“姑娘,话可不能胡说......” “老太太是否总是心悸,晚间无法入睡,不能仰卧,否则便觉得心脏不堪负荷,总是口渴.....”朱元落后一步,看着孟老夫人诧异的神情,镇定的道:“又是否小解起泡......” 前面的还可说是王妈妈提前给朱元漏了口风,可是后头这个.....她可连儿子都不曾提起过!孟老夫人狐疑的皱起眉头:“你如何知道?!” 阮嬷嬷已经目瞪口呆。 她能确定朱元是头一次见孟老夫人,难道朱元能隔空诊病不成?! “看出来的。”朱元面无表情的垂下了头,捏了捏自己被婆子攥红了的手腕,活动了几下又抬头看了孟老夫人一眼:“老夫人又是否时常觉得自己双腿浮肿,有时早上起来甚至不能行走......” 孟老夫人骇然:“你连脉象也不曾替我诊过,你如何知道?!” 这已经是她连续几次问你如何知道这个问题了。 朱元有些不耐烦,难道她师从杨若宁,不仅能读推背图,也能金针治百病也告诉她们吗? “老太太治病吗?”朱元挑眉望着她,见孟老夫人神情骇然,便微笑道:“加上孟夫人的诊金,若是您要治的话,得付我双倍的钱。” 王妈妈:“......” 孟老夫人一张脸真的瞬间就成了调料盘,什么颜色都齐全了,竟然还真的是个大夫...... 不过就算是真的大夫,也是个眼皮子浅什么都不知道的毛丫头罢了,不值得放在心上,打发走了也就是了。 孟老夫人将下巴合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说治便治?不诊脉不开药,你这种治病的方式,我还真是闻所未闻!” 第十章·刁难 “老夫人还要管大夫怎么看病怎么开药吗?”朱元声音冷淡,瞥了多宝格后头隐隐绰绰的人影一眼,微笑问道:“老太太既然得了病,而我又能治,为什么不仅不求我治病,反而盘问不休?” 孟老夫人一时语塞,努力板着脸冷哼了一声:“自然是因为你行迹古怪,一个大家闺秀竟在破庙歇脚,竟还说什么会医术,我如今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医者,反而倒像是......巫!” 大周律,除云贵湘地之外,若是有人以巫自称,那是要杀头的。 这是大罪,阮嬷嬷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朱元又看了看孟老夫人,噗通一声便跪下了:“老太太明鉴,这是我们朱家的大小姐,自幼就养在家里,怎么会什么巫术呢?!” 孟老夫人立即便抓住了关键:“那便更奇怪了!一个世家贵族的姑娘,哪里学来的一身古怪的医术,又师从何人,有何凭证?!” 阮嬷嬷说不出来。 朱元一直都被丢在后山上养着,朱家人对她的要求仅仅是不要死了,谁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身本领。 倒是绿衣从朱元身后探出头来:“我们姑娘的医术是神仙教的!” 孟老夫人冷哼了一声:“无稽之谈!那便是没有凭证了,既然没有凭证,还说不是巫术?!” 朱元却根本不怕,呵了一声便冷笑反问:“既然若是少见稀有便是巫,那这么说,孟大人三元及第,大周立朝到现在也不过出了两个这样的人物,孟大人也是巫了?” 屏风后头传来几声咳嗽。 孟老夫人愣住一刻,紧跟着便暴怒:“胡说八道......” “既然这世上真有天生便聪明的人,那我会医术,到底有什么奇怪的。”朱元冷冷的看着孟老夫人:“再说老夫人难道见过真正的方士巫医,不然怎么如此斩钉截铁的将人归类?” 孟老夫人如同被捏住了七寸的蛇,吐着信子怨毒的看着朱元,半响才冷笑了一声:“我不要你治,你既然治好了我的儿媳,便依照你的要求,你要多少诊金,去帐房取就是了!” 阮嬷嬷松了口气。 “等一下一起取。”朱元却不走了,笑着看着面前的孟老夫人低声说:“你们府里除了你,还有人有病。” 王妈妈张着嘴:“......”姑娘,你这样是会被我们老夫人打死的! 孟老夫人目光沉沉,面色不善的看了她身后的阮嬷嬷一眼:“你们朱家的人,都是这个德行?” 阮嬷嬷被点了名,看了朱元一眼,立即就要摇头撇清。 可是朱元下一刻就往前走了一步,好巧不巧,一脚正好踩在了阮嬷嬷撑着地的手掌上。 十指连心,朱元用的力道恰好让她发出一声杀猪似的尖叫。 孟老夫人愕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朱元开了口问王妈妈:“昨天晚上见的那位小姑娘,今天是不是又病了?” ......! 真是神了,真的是神医! 王妈妈顾不得孟老夫人的愕然和满屋子的寂静,急忙说:“可不是,不知道怎么的,昨天晚上还没事,今天一到家就不好了,哭着喊着.....把别人的脸都给挠花了,后来被人捆着.....” 说着说着,王妈妈真哭起来了:“我们夫人刚生产完,虚弱的很,想去抱她都不成.....现在正困在屋子里......” 这原本是孟家的秘密。 不管是孟老夫人还是孟符,或者是王嫱,都不想让女儿时不时会发疯伤人这个秘密传出去。 可是在瞒着的同时,大家的心里都纠结不已。 孟符和王嫱自然是希望遍寻名医给女儿治病。 孟老夫人却觉得这是个影响家族前程的隐患,极力阻止。 疯病传扬出去可不好听,谁知道疯病会不会传染?若是女儿有病,父亲会不会也忽然发病呢?家族中有这样的人,谁敢让你放心在官位上当官啊? 孟老夫人的意思,是找个机会,把这孩子给静悄悄的处理了,或是弄哑了,送去哪座庙里庵里也是一样。 可是王嫱怎么舍得?! 没有任何一个母亲舍得。 婆媳之间因为这件事已经吵了无数次的架,向来不以娘家势大压人的王嫱都忍不住写了信回娘家求援。 可是从前还算是给王家脸面的孟老夫人在这件事上却坚决不肯让步,一口咬定这就是个祸害,不仅影响孟符的前程还影响王家的名声。 王家只好暗地里寻找名医给孟文娴治病,另一面再努力的在这中间调停。 原本孟文娴已经好一阵没有发病了,大家都以为事情在变好了,谁知道今天早上回了家之后,孟文娴就又犯病了。 她竟然想去动襁褓里的弟弟。 这让孟老夫人大怒,不管王嫱的哭求逼着孟符把人给连夜送到庄子里去,以后再寻个由头送去哪座庵里。 少则珍奇多则贫贱,孟家不缺女孩儿,孟老夫人有不少的孙女儿,孟文娴又是高贵的王嫱生下的,在她看来尤其碍眼。 她当然不在乎孟文娴的生死。 可是王嫱怎么忍心? 幸好.....这位朱姑娘真的是料事如神...... 王妈妈急忙请朱元去看孟文娴的病:“您快去给我们姑娘看看......” 孟老夫人却声色俱厉的阻止:“不许去!你这个来路不明的东西,谁知道你是不是把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带进我们家来!” 王妈妈僵住了身子,有些不解又有些愤怒更多的还是委屈的回过头去,看着孟老夫人辩驳:“朱姑娘当真是庆州府名门出身,又有一身好医术,昨天还救了夫人一命,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事.....为什么老夫人却偏偏不肯让她给姑娘治病?” 难道真的要孟文娴死了才好吗?! 一般人家的当祖母的老人家,听见孙女儿的病可以治了,该多欢喜,哪里还会跟孟老夫人这样,千方百计的加以阻拦,咄咄逼人? 孟老夫人固执己见,丝毫不肯退步:“我们家的事,不劳一个外姓人操心。”她皱纹密布的脸上现出些厌恶来:“更何况你还只是一个下人!” 第十一章·告你 屋里寂静无声,孟老夫人满意的看着一众静默的人,冷声下了逐客令:“我们这里没什么需要治病的人,更不需要看什么大夫,凡是大夫,都喜欢把病人的病症说的严重,好来衬托自己的医术......” 阮嬷嬷心中快意,朱元敢在家里横行霸道,竟然还敢让她学狗叫,所仗的无非是孟家人会给她撑腰,可是看现在孟老夫人的态度,分明是对她不以为然的很,甚至把她打成巫..... 真是小孩子啊,不知道高门大户里遍地都是隐秘。 更不知道这后宅真正能做主的是谁。 现在别说跟孟家关系再进一步了,连救了孟夫人的好处都拿不到..... 她眼里露出不屑和讥讽来,要不是在座的是孟家人得罪不起,她现在已经跳起来嘲讽朱元的异想天开和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只是她的得意没有维持太久,就被快步进来的一个虚弱的妇人打断了。 王嫱被丫头搀扶着艰难的走进来,片刻不停的朝朱元走过去,郑重其事的朝朱元缓缓跪了下去。 太傅嫡女,知府原配,给她行这样大的礼,为的只是自己的孩子。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要朱元来说,世人常说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是绝对渔有道理的。 管生不管养,管养不管教的男人多了去了,唯有女人最苦,十月怀胎九死一生诞下孩子,从此一生都被孩子套牢,悲欢喜乐都随着孩子的一举一动而被牵动。 就如同她,死了娘便什么都没有了,有父亲跟没有父亲有什么两样? 也如同孟文娴,她的母亲为了她可以做到这个份上,不惜下跪求医,可是她的父亲呢? 上一世孟符可是很快就听从王家建议从王家族里又娶了一个继室,孟文娴过的并不如意,最后更是因为疯病而被退了亲一头吊死了。 孟老夫人已经气得发怔了,气怒的冷笑了一声:“好!好!好!我的话如今是没有人听了,仗着你自己娘家势大,在我们家作威作福,连婆母的话也时常顶撞,你这种不贤惠的妇人,你这是要把我们孟家的名声至于何地?孟文娴有疯病的事传扬出去,要我们阿符以后如何在孟家和朝堂立足?!” 孟老夫人咳嗽了几声,涨红了脸指着已经被朱元扶起来的王嫱冷笑:“你今天要是敢违逆我的意思,让这个来历不明的巫医给文娴看病,我拼着这张老脸不要,也要一纸诉状告到御前去,告你大不孝!” 她有一座贞节牌坊,因为替亡夫守孝三十余年,一力带大儿子,连庶子都给带大了,又将嫡子供成了进士,孟家族里和当地衙门给她立了一块贞节牌坊。 天下人都知道孟老夫人是个顶顶有情义的女子,她要是开口数落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声基本上也就完了。 而她要是真去衙门里告王嫱大不孝,哪怕王嫱的爹是太傅,也吃不消----大周向来是以孝治天下的,一个孝字压在头上就是一座大山,什么也不动就能让你喘不过气来。 绿衣有些犯嘀咕,悄悄的对着朱元说:“姑娘,这位老夫人好凶啊.....” 王妈妈也是手足无措,一边要去扶着王嫱起来,一边就劝她:“夫人,要么就.....算了.....” 谁不知道孟老夫人把孟符看的跟宝贝疙瘩一样,孟文娴的疯病传扬出去会影响孟符的官运的话,孟老夫人可不是就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孩子么.....只要身体健康,迟早都是生的出来的,现在不就又有一个小少爷了吗?以后还会有更多的..... 王嫱的目光却瞬间变得凶狠至极,她狠狠地瞪了王妈妈一眼,才斩钉截铁的道:“朱姑娘,我求您给我女儿治病.....” 她对着孟老夫人讥讽的笑了一声:“至于老夫人要去衙门告什么大不孝,也不必了,现在本地的父母官不就在屏风后头吗?您要是去告我大不孝,那我是该去告他什么?告他没有人性,愚孝懦弱,眼睁睁的看着亲生女儿去死而置之不理吗?!” 孟老夫人被气的一个趔趄,要不是身后的嬷嬷扶的快,险些就要摔倒了,可饶是这样,她也被王嫱这番话气的够呛,捂着胸口一直叫痛。 一直在屏风后头的孟符终于坐不住了,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一个箭步便奔上去扶住了孟老夫人,娴熟的将孟老夫人安置在了座位上,急忙让人去拿药来。 孟老夫人被他扶着,之前的尖酸刻薄一扫而光,跌坐在座椅里老泪纵横:“阿符啊!当初我便说过,齐大非偶,门不当户不对,注定不好结亲.....你唯有那次忤逆了娘,看看,看看你娶了个什么东西回家来?!这些名门贵女,哪里知道我们孤儿寡母活到如今的艰难......” 一屋子的人都被孟老夫人这转变给惊住了,唯有王妈妈和王嫱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王嫱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讥讽的浅笑。 孟老夫人握住孟符的手,猛地咳嗽了几声又哭了出来:“阿符!你为了山匪的事忙的脚不沾地,可是你看看你媳妇儿她何曾心疼过你?!这是什么光彩的事么......要是闹出去,你以后如何立足?旁人会说,你有个得了疯病的女儿,说不得自己也是有疯病的.....” 孟老夫人一定是唱戏的天才,这唱作俱佳的,说不得年轻的时候也能登台成个角儿呢,朱元摸了摸下巴,镇定自若的出场了:“老夫人,您很看重孟大人的官声和名声吗?” 王妈妈在旁边重重的点了点头,她就没有见过比孟老夫人更看重名声的人,孟老夫人这一辈子,就是为了名声两个字活着的。 孟老夫人握着孟符的手看过来,淡淡的带着轻蔑笑了一声:“像你这等抛头露面不在乎脸面的女孩子,当然不知道这名声两个字何等紧要。” 第十二章·骂谁 若是一般的姑娘家,听见主人家这样不留情面的指责起自己,早就已经受不住了,面皮薄些的,肯定要转头就走再也不来了。 王嫱在京城长大,很清楚名门世家的女孩子的自尊和骄傲,立即便出言反驳:“若是没有朱姑娘伸手,如今我已经不在这里了!遇上这种生死之事,我只看得见朱姑娘的医者仁心,看不出什么不合规矩来!” 她翘起嘴角讥诮的笑了一声:“名声自然好,若是没事,谁不想要名声?可是难道名声比命还重要?!” 孟符一直呆在一边,从始至终除了关怀母亲之外,不发一言。 王嫱看的心灰,自嘲似地垂下了头:“不管你们怎么说,朱姑娘是我请来的,就是我的贵客......我要她替娴儿治病。” 孟老夫人气的厉害,一口气没有上来,胸口急剧起伏,很快就已经喘不上气。 孟符有些慌了,急忙催促下人:“老夫人的药呢?!快拿上来!”他一面说,一面看了王嫱一眼叹口气:“阿嫱,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我娘身子不好......” 以后再谈?王嫱忍不住反唇相讥:“还有以后吗?次次都是这样,每次不管什么事,只要老夫人不愿意,下次再谈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可是这次不一样.....娴儿是你的女儿!她的病明明能治,她就为了所谓的名声不肯让人治,你竟然也就答应?!” 孟符皱着眉头看着孟老夫人,对王嫱的话充耳不闻,看见孟老夫人撑起身子指着朱元,就厉声吩咐下人们:“请朱家姑娘出府!夫人的诊金是多少,让帐房尽数结给她!” 绿衣睁大眼睛,看看朱元又看看王嫱,莫名发觉这大官的夫人也不是那么好当。 这位大官的娘真是好厉害,简直完完全全把高门儿媳踩在了脚下。 王嫱面色苍白,见了那些婆子想来拉朱元,便急忙要喝止,可是她产后虚弱,又气急攻心,一站起来便觉得天旋地转,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孟符看也没有往这里看一眼,正忙着给孟老夫人按胸口,让她顺气。 戏看够了,朱元拍了拍手躲开那些婆子,上前一步将王嫱扶起来,摇头叹气:“看你嫁的是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 孟符的手一顿,不可置信的朝着朱元看了过来。 好听的话他听的多了,清官、孝子、探花郎.....这些词他都已经听的耳朵生茧了,骂他的话他也听的多了,左右也不过是些奸猾,沽名钓誉之类文雅的话,猪狗不如这四个字.....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有人用在他的身上。 何况庆州府的山匪尾大不掉,朱家这回可还牵扯其中,正是急着找他帮忙的时候,这个朱家的姑娘竟然敢如此大胆! 孟老夫人比他更激动,如同是被踩了尾巴一样指着朱元就道:“拉出去!拉出去!辱骂朝廷命官.....打她一百杀威棒!” 真是太大胆了!阮嬷嬷瞪大眼睛,这个朱元是中邪了吗?一天之内像是变了个人似地,见谁怼谁,竟然连知府和知府的娘都敢得罪! 谁看不出来啊,这知府家里头,王嫱是做不得主的,孟老夫人和孟符才是主人家.... 她想着,又在心里忍不住冷笑。 真是蠢,到底还是太天真了,连马屁都拍不准,这回可要拍在马蹄上了....这样也好,回去以后,让三太太准备厚礼来赔罪道歉就是,至于朱元.....等到大老爷和大太太回来,有她好受的! 朱元上前一步不偏不倚的对上了孟符的视线,小姑娘生的瘦弱,连声音也是细细的,如同琴弦绷在上好的沉香木上:“当孝子当昏头了吗?我为什么骂你,你都不知道?” .....! 这个小姑娘!她骂人,好像还很有道理,还要别人自己想想为什么! 王妈妈有些惊恐的看了她一眼,孟符平时在家里可说一不二,王家带来的老人,犯了错,说赶出去就赶出去了,连王嫱求情都没用。 朱姑娘,你这么说话,真的会被我们老夫人和大人打死的! 孟符终于舍得正眼看她了,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的问:“你知不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好大的官威啊。”朱元笑了一声,虽然这么说面上却半点害怕的表情也没有:“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孟大人,你不是猪狗不如,你是什么?” ......这哪里是个小姑娘该说的话!孟老夫人气的喘不过气来,手指发颤的指着她问:“你说清楚,我儿子一生清清白白的,他为官清廉,乐善好施,他做了什么,你这个黄毛丫头竟然敢张口就这么辱骂他?!” “为官清廉、乐善好施或许都是真的。”朱元挑了挑眉,上前一步站到孟符面前:“可是清清白白吗?从他知道你对你孙女儿做的那些事却视而不见开始,他就不清白了。这不过是一个愚孝的、受尽了妻族好处却还是能反咬一口的....猪狗不如的人渣罢了。” 我的娘!王妈妈这么想着,竟然也就真的喊了一声,拍着胸口后退了一步。 受尽了妻族好处,却还是装着清高的样子,这话王家的人其实都在心里抱怨过,可是抱怨归抱怨,真的说出来.....没有人会嫌自己太命长的,眼前这个小姑娘,可真是.....胆量惊人啊! 王嫱却已经被她话里的讯息给惊住了,她拉住朱元的手,看了面色铁青的孟符一眼,问朱元:“什么....他们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因为生产大出血,她到现在还虚弱的很,脸色剪纸一般脆而薄,看着朱元重新又问了一句:“他们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朱元看了她一眼,问孟符:“是我来说,还是你们自己说?” 她环顾了一圈屋子里一直努力装木头的下人们,似笑非笑的看了孟符和孟老夫人一眼。 孟老夫人忽然猛地拔高了声音:“妖言惑众,胡说八道!”她指着已经懵了的阮嬷嬷,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让你们当家的夫人来见我!让朱家能说的上话的人来见我!” 第十三章·打你 阮嬷嬷吓得简直快要尿裤子,一听孟老夫人这话,如获大赦一般的飞快的跑了,连看也没有再看朱元和绿衣一眼。 管她是死是活,她才不要跟着这个傻子疯子丢了性命呢!这个疯子! 朱元没有害怕,冷笑了一声说:“有理不在声高,老夫人还是留着点力气说说,孟文娴的病到底是怎么来的吧。” 她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落在孟老夫人身上,淡淡的问她:“那么小的孩子,还是你的亲孙女,你怎么就能下的了手呢?” 王妈妈睁大眼,她听见了什么?什么下的了手?老夫人到底对孟文娴做了什么?! 孟符已经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冷着脸对一屋子的木头沉声道:“都出去!去前头叫几个衙差进来!” 木头们一刻都没有耽误,争先恐后的跑了,我的娘啊,这是碰上家丑了!看老爷生气的样子..... 剩下的不木头的王嫱立即便挡在了朱元跟前,木然的看着面前的孟符,嘴唇动了动,好半响才带着哭腔问他:“朱姑娘说的是不是真的?她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孟符有些焦躁了,避开王嫱的眼神不耐烦的道:“不过是个不知哪来的疯子说的疯话,你也信?”他看着朱元,漆黑的眼眸里一片暗沉:“待会儿我带她去衙门审一审,就知道她到底是为什么来我们家里妖言惑众了。” 这是威胁,朱元听懂了,她微笑道:“既然这样,那孟大人也顺便审一审孟老夫人吧,问问她,将针扎进亲孙女的身体里时,她是怎么想的,她有没有想到过这是她儿子的骨肉,这是一个才五岁的小孩子......” 扎针?! 王妈妈目瞪口呆,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朱元刚才是说,孟老夫人用针扎了孟文娴?! 这怎么会?! 她张着嘴一时合不上,呆若木鸡的朝着孟老夫人看过去,看她怎么反驳。 孟老夫人却显然有些失去分寸了,猛地抄起了自己的拐杖就朝着朱元打过去:“我打死你这个胡说八道的贱人!” 王妈妈啊了一声,她就说朱元会被老夫人打死的。 朱元轻轻往旁边一闪就闪过了,等到王嫱扑上来拽住了拐杖,就问孟符:“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真孝顺,还是假孝顺。” 她看着猛地抬头的孟符,声音和缓却字字如刀:“是你真的孝顺到连自己的孩子的生死都随她掌控,还是你对于这个霸道跋扈的母亲已经厌恶透顶,所以才把她纵容成这个样子。” “够了!”孟符额头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已经如同一块爆碳:“你再说一个字......” 朱元便真的不说了,她看了王嫱一眼,问她:“孩子在哪里?” 王嫱怔怔的看着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半响才问她:“你怎么会知道?” 这些事肯定都是做的很隐秘的,否则不会连她这个当娘的都不知道,那么多大夫都查不出原因,那朱元为什么会知道? 她跟自己和孟文娴,也不过就是见过一面而已。 孟老夫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脱口而出了:“还说自己不是巫医?!这么骇人听闻的事.......” “昨天晚上,我看见过孟文娴,替她把过脉。”朱元言简意赅:“我曾经见过这样的病例,是被重男轻女的祖母在头顶上的穴位用银针刺入......人头痛欲裂的时候,难免就会失去理智,所以这不是什么疯病,不过就是人为罢了。” 王嫱听的毛骨悚然,不可置信的看着孟老夫人,有些艰难的说:“那....那也不能.....” “没有别人了。”朱元冷冷提醒她:“你自己想一想,孟文娴的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些事最怕的就是深想,王嫱想起孟文娴头一次发病,就是孟老夫人接过手去说是带一阵的时候,眼泪便一下子就掉下来了:“你还是不是人......” 这么小的孩子,经常整晚整晚的睡不着,痛的蜷缩起身体像是一只小虾米...... 王嫱哭的几乎失声,指甲已经嵌入了掌心也毫无知觉,怔怔的望着孟符:“你知道,你竟然也无动于衷?!” 成亲这么多年,王嫱不是没有委屈。 刚嫁过来的时候,她也晨昏定省丝毫不敢放松,可是她渐渐的就发觉要保持对孟老夫人的尊敬实在是太难了-----这个老太太对儿子的掌控欲简直非同一般的厉害,她时常腹痛,就要孟符晚上打地铺睡在她房里,一个月三十天,孟符最多也就只有五六天是睡在自己房里的。 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她再傻也知道不对,可是每次只要提起这件事,孟符便会说,母亲从小把他带大,如今是他伺候母亲的时候了...... 孟老夫人的专横跋扈还不仅仅是在这里,生下孟文娴之后,孟老夫人便不大高兴,要将孟文娴要过去养,让他们抓紧再生儿子,王嫱那时候已经隐约觉得这个老太太重男轻女,并不肯将孩子交给她,孟老夫人便干脆一年到头的各种病了,这几年来,婆媳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 前阵子孟老夫人更是提出要给孟符纳妾,说的还是孟符从前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表妹。 王嫱坚决不肯,这事儿便闹的越发的尴尬难堪,她以为事情再坏也不过就这样了,可是没想到原来还是她将人想的太好。 孟老夫人被问的脸色青白交加,愤愤指着王嫱痛骂:“你这个不贤的妇人,耳根子如此软,宁愿听这种疯子傻子的没有凭据的话,也不信自家人.....等等,等到朱家来人了,我让她们好好给我一个交代,为什么放出这个疯子来败坏我的名声!” 做错了事的人还总是义正言辞,大约是被别人恭维的习惯了,自己也把自己想的是传言里那么深明大义的贤人了,朱元嗯了一声,丝毫没有退让的说:“好啊,孟老夫人要是不怕这件事传扬的人尽皆知的话,尽可以多请一些人来。” 第十四章·休书(公子小善和氏璧加更) 朱元不想再跟孟老夫人纠缠下去,这个老太太出了名的难缠,一辈子就只认死理,她根本不知道错字怎么写,因为在她心里,错的永远都是别人,不是她自己。 上一世王家在王嫱死后又从族中挑选了一个女孩嫁给孟符当填房,这个后来的孟夫人朱元也是见过的,是个很和气很爱笑,顶温顺的人。 可是就算是这么温顺的人,也不能得孟老夫人的喜欢,孟老夫人最终还是把孟符的表妹弄给孟符做妾了。 后来过了几年,新孟夫人在孟符上任的路上难产而亡。 这一次王家没有罢休,在孟文娴也因为退亲而吊死之后,将所有的孩子都接回了王家,并且一查到底。 最后终于查出了孟老夫人在背后所做的事。 她掌控欲极强,连孟符和妻子之间敦伦的次数都要管,而王嫱心高气傲,极为不喜欢婆母窥探自己的房中事,就跟孟老夫人起了几次较为激烈的冲突。 孟老夫人倒不是真的就那么心狠,她只不过是不喜欢女孩子罢了。 孟符从前也有过几个姐妹,可是后来都夭折了,这世上孩子夭折的事实在是太常见,连宫里那样好的地方,孩子也有许多养不活的,因此就没有多少人往别的地方想。 可是孟家怪就怪在,死的都是女孩子。 后来才知道,是孟老夫人亲自或者扔进池塘,或者是冬夜开窗..... 孟老夫人是寡妇,寡妇的日子本来就很艰难,维持生计也是靠给人缝缝补补,浆洗衣裳,还有族人的接济。 要养孟老太爷留下来的这六七个孩子,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孟老夫人的选择显而易见,她连庶子都肯养,只厌恶女孩子。 这个人重男轻女的思想已经深深刻进了骨子里,无法转圜。 王嫱生了孟文娴之后,四年无所出,孟老夫人一是对媳妇不满,二来是疑心自家风水被孟文娴影响了,竟然就真的听那些走街串巷的婆子的话,对孟文娴下了手。 幸好,按照上一世王家人查出来的时间来算,现在孟老夫人应该也就是刚动手不久的时候。 一切都还来得及。 朱元不想再任人宰割,做事也不喜欢困在后宅里低眉顺眼的讨生活,使那些心计让朱正松回心转意。 因为她对着这些不负责任的种猪,觉得连低头都恶心。 上一世到了后期,她做事就更喜欢杀伐决断,重来一次,就更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了。 她救王嫱和孟文娴,当然知道要得罪孟符和孟老夫人。 可是她不怕。 因为王嫱身后站着的可是王太傅啊。 想到这里,朱元看了孟符一眼,轻声问孟老夫人:“您既然这么舍不得您的儿子,那为什么不干脆让他不要成亲,就一辈子侍奉着你单过呢?既要媳妇为你们生儿育女继承香火,又厌恶媳妇儿霸占了你的儿子.....这不是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是什么?” 王嫱也已经扶着王妈妈的手站直了身子,她不再去看孟符和孟老夫人一眼,恳切的对着朱元问:“治病有没有需要准备的东西?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孟符上前一步声音急急的喊了一声阿嫱,王嫱就警惕的倒退了一步,冷然道:“你要么便杀了我,否则别想拦着我给孩子治病!” 她声音猛然拔高,根本不再给孟符任何机会,对着王妈妈说了几句话,就疾步带着朱元离开了。 孟文娴正在睡觉,折腾了半天,她终于累了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昨夜那个小丫头守着,见了王嫱和朱元,急忙站了起来。 王嫱对她摇了摇头,目光殷切的看着朱元。 朱元没有说话,让人去外头守着,拿了竹条,按照前世的记忆缓慢的替孟文娴渐渐将头顶上的那根针找到了。 王嫱捂着嘴,连舌尖都已经尝出了血腥味。 等到朱元从孟文娴的头顶缓慢的取出那一根针的时候,她更是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她简直没有办法想象,孟文娴遭受的到底是怎么样的痛苦和折磨。 “这些针全部都取出来了吗?”王嫱拉住朱元的手,实在已经顾不得其他,有些崩溃的问:“会不会还有留在身体里的?以后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朱元将这枚针包裹在白布里,对着王嫱的疑惑缓缓的摇了摇头:“若是没有差错的话,应当没什么问题了......” “这些针会不会顺着经脉游走进入心肺呢?”王嫱胆战心惊:“我曾经听过前朝折磨宫人用这种法子,要是真的是那样,那孩子的性命是不是就......” “这个应当跟前朝的折磨人的法子不同。”朱元冷静的安慰她:“这是一种某些地方上流传的邪术,传言这么做,家中以后便不会有女胎,老太太应当是有经验,所以掌握的很有分寸,刺入头顶又留出那么一点在外面,不会被人发现,她还是可以取出来.....这一次若是没有我,或许是下午,或许是刚才,老太太应当就已经取出来了。” 为什么查不出病因,这就是原因了。 王嫱脸色泛白的刚握住女儿的手,外面的门就砰砰被敲响了,王妈妈急忙奔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夫人.....老夫人.....老夫人让老爷写休书.....要休了你......” 王嫱眼里的泪意一下子收的干干净净,她垂下头替女儿掖了掖被子,冷声吩咐王妈妈:“让你丈夫现在就拿着我的名帖出府,不要耽搁立即进京去找我父亲......” 孟老夫人想要休了她? 正好,她也不想在这个污水池里呆了,老太太能成全她,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理了理衣裳,温和的握住朱元的手,郑重的道:“你放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从此以后就是我王家的座上宾......” 绿衣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看着朱元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姑娘为什么好像走每一步都是想好的?从破庙到现在.....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这句话是没错的,古人诚不欺我,王太傅是个正人君子,他的女儿是也个爱憎分明的。 第十五章·骄矜 有了王嫱的这句承诺,不管朱三太太心里到底抱着什么想法,最起码近期也不敢做的太过分放肆了。 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虽然她也有其他的对付朱三太太的法子,可是总没有这个来的轻松畅快,既得了一个助力做了善事,又能巧妙的借力登高,让朱三太太安分守己一阵。 朱元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响了。 她们一同朝着门外看过去,孟符面色苍白,眉头紧皱的站在门口,沙哑着声音喊了一声阿嫱。 王嫱一惊,如同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立即便挡在了朱元跟前:“你想做什么?!” 孟符苦笑了一声,背着手立在原地,声音低沉的喊王嫱的小名:“我们能不能谈一谈?” 王嫱面无表情,犹豫了片刻还是站起来,跟着孟符出了门进了隔壁的寝室。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绿衣终于忍不住,凑在朱元跟前好奇的问她:“姑娘,你为什么会知道孟姑娘的病是孟老夫人害的?你从前都不认识她们呀!” 何止是不认识,简直听都未曾听过,朱元从前可一直都被圈养在笼子里。 朱元摸了摸她的头,见她懵懵懂懂只是好奇,对自己丝毫怀疑都没有,便忍不住莞尔:“我们的屋子塌之前,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娘了,我娘跟我说,我的父亲是靠不住的......” 绿衣想起这些年来朱元所受的苦,眼圈忍不住红了,半点不疑有他的问:“夫人教您医术的吗?” “是啊。”朱元摸了摸她的头,很是笃定也很是自然的说:“我娘说,总要给我一些立足的本事,好让我能保全我自己和身边人,所以她教了我很多东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一睁开眼睛,就好像变聪明了。” 这些古怪的传说自来在民间都是不缺的,绿衣点点头很高兴的笑了起来:“这是好人有好报,夫人一定是知道咱们受的苦了,姑娘以后什么都不怕了。” 是啊,朱元眼里的戾气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成了平静的样子,再也不会有东西能让她恐惧,从今以后,她要那些人都匍匐在她的脚下。 床上的孟文娴在梦里也睡的不安宁,啜泣了几声似乎是要转醒,绿衣急忙站了起来看了看,见她很快就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有些戚戚然的叹了口气:“姑娘,你说孟大人来找孟夫人谈什么呢?” “求情吧。”朱元不甚在意的将孟文娴的碎发拨到耳后,仔细的打量这个女孩子,嘲讽的牵起嘴角说:“他们总是把女人看的如此低微,以为他们稍微低头,就能换取一切同情和原谅。” 绿衣听不懂,可是不妨碍她啊了一声摇头:“那孟夫人会答应吗?老夫人可不是好说话的。” 如果这一次原谅了,谁知道下一次孟老夫人会不会更有恃无恐,仗着儿媳妇的退让就更为所欲为。 有些老人的强势是刻进了骨子里的,总把自己看的跟神祗一样想要掌控孩子的整个人生,孟老夫人就是这样的人。 她对于儿子是盲目的爱,而对于儿媳,就是毫无理由的厌恶和看低了。 在她眼里,王嫱若是和离了,再好也是二婚了,若是不想孤独终老,就只能屈服退让,就像是脏了的东西,那些没钱的人能怎么办呢?也只得捡起来洗一洗便吃。 孟老夫人的确是这么想的,靠在椅背上目光冷淡到极点:“我们孟家就这么一个嫡子,从小到大,我吃糠咽菜,也没有苦过他一分一毫,我对他这么好,那女人做了什么?!我儿子是探花郎,连圣上都喜欢他.....王家对我们那么客气,还不是因为我儿自己争气?!” 孟符的表妹许娉婷在旁边很担心的咬着唇:“可表哥到底是对嫂嫂有心的.....您老还是不要多管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了吧......” 孟老夫人冷笑了一声:“哪怕是公主呢,和离了一次再嫁也难如意了,她王嫱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上哪儿找我儿子这样的人才?她也就是拿乔罢了,肯定还是要顺坡下驴的。” 在孟老夫人眼里,儿子自然是最好的,别人也该把他当个宝贝,她不担心王嫱不原谅孟符,只是对朱元恼怒的厉害:“也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疯丫头,简直毫无教养,一张嘴巴利的跟刀子一样,说什么大夫?她一个屁大的小丫头,知道什么治病?我看根本就是王嫱自己早就发觉了,所以闹出这么一出来......好离间我儿跟我的关系罢了,这个恶毒的妇人!” 她想着就催促身边的婆子:“朱家来人了没有?!” 朱家的夫人几次送了帖子上门来,孟老夫人都给婉拒了,现在要拉下脸主动搭理朱家,心里更加气怒:“她们朱家竟然养的出如此不知礼数的丫头,也该吃吃教训了。” 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 朱元到底是太天真了,天真得简直有些愚蠢了。 可能是听王嫱说的可怜了些,少年人的正义心就作祟了,跑出来给人当枪使,竟然还敢说那么多戳人心窝子的话。 不过少年人不懂事也是常有的,只要让她们付出代价,她们自然就知道学乖了。 年轻人嘛,行差踏错也是常有的事,等她们掉进坑里,过一过真正的她自己从前经历过的那些苦日子,她们就知道什么错能犯,什么错不能犯了。 许娉婷绞着帕子在旁边有些不安的说:“我听说这位朱姑娘的父亲也是在京城当官的......她只是寄居在老家罢了,其他的朱家长辈,怕是不能做她的主。” 孟老夫人眉头倒竖了起来:“那就看看,到底能不能做她的主!” 她还就不信了,她会收拾不了一个初出茅庐的臭丫头,这个骄矜的媳妇儿她已经忍得够久了,再也不想继续在家里供着一个祖宗。 许娉婷愁眉苦脸:“可就算是这件事解决了,表哥心中对嫂嫂有愧,恐怕也不能......姨母,您让我回家去吧......” 第十六章·廉耻 孟老夫人少见的露出些温情,拽住她的手缓缓摇头:“你早年丧父,中途丧母,你母亲临终之前把你托付给我,若不是因为王氏不贤惠善妒,你早就进了我们家的门......现在你若是回去了,又能去哪里?” 许娉婷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总归是我命苦罢了,姨母.....”她见孟老夫人看过来,心里漏跳了一拍,却还是强自支撑着摇了摇头:“我不愿意插进表哥和嫂嫂之间,我虽然失了父母,可是却也是有廉耻的,您若是真的疼我,还求您把我送回老家去......” 孟老夫人不肯,嗤笑了一声就说:“好了,你们小孩子家的,哪里知道长久过日子靠的是什么,靠那点子学问,以为自己是才女便能红袖添香了?真是笑话,男人哪里有长情的,还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真正想要拉拢他,靠的是贤惠!等这次的事完了,我便让她松口,纳你进门做个贵妾,你跟你表哥自小青梅竹马,两人之间难道还比不过那个外人?” 已经替孟符生儿育女险些丢了性命,可是孟老夫人却还是说王嫱是个外人,许娉婷的眼泪含在眼眶里,露出一点惊恐。 那头的王嫱也正好提起他的这个表妹:“这次的事没什么好说,我知道你担心事情闹出去不好看,影响了你的官声,我也不愿意将事情闹开,让人以为我爹瞎了眼看上你们家这户人家坑了女儿......” 她心灰意冷,有些晕眩的拽住手边的椅子把手,面色苍白却神情坚定:“孔雀东南飞里头,刘兰芝对焦仲卿说的那番话,我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孟符当然记得,那时候他还是探花郎,风光无限,王家露出要结亲的口风,他也曾犹豫过,可是在一次花会上见了王嫱,便一见钟情,上门提亲。 定了亲事之后,她们一起看过一场戏,是孔雀东南飞。 那时候刘兰芝受了焦母的气,回去对焦仲卿抱怨:侍奉公婆勤作息,我是进退应答不敢差。才貌丑,妆奁坏,当初何必遣媒妁?纵然我德言容工尽丧亡,也未曾把你焦氏门风败。成婚三年无生养,这早晚供养恩也大...... 王嫱冷笑了一声,看他神色越发苍白:“那时候你告诉我,你母亲通情达理,绝不会是这种恶毒婆婆......那时候你也曾说,你不会是焦仲卿......是,你们只不过比她们还要恶劣。” 事到如今,再没有什么好忌讳的,王嫱冷笑:“虎毒尚且不食子,朱姑娘骂你们半点错都没有,你们就是猪狗不如。我跟你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孟符面色难看,抓住她的手半响才摇了摇头:“阿嫱......我母亲她不容易......” 又是老一套的话,王嫱真的已经都听腻了,她甩开孟符的手站起来:“是,她不容易,那我容不容易?!我昨天生孩子要死了的时候,娴姐儿吓得直哭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不容易?我成天要对着刻薄的婆母,要担心娴姐儿的病,要主持中馈管你们孟家的一摊子破事,怀着身孕还不能放松,你娘有没有想过我不容易?!” 她忍不住哽咽:“孟符,人不能只把自己当人......你们太自私了......” 孟符说不出话来,几年的夫妻,彼此之间口出恶言把话说绝,他实在是不愿意让事情发展成这样:“以后我会跟她说,这次的事,只要你跟她老人家道个歉......” 王嫱的哭声戛然而止,一滴泪落在手背上只觉得险些将自己灼伤,她哈了一声,实在忍不住,竟然忽而笑了。 “道歉?她害了我的女儿,昨天从庙里把我赶走差点让我一尸两命,你让我去跟她道歉?!”王嫱怒不可遏:“孟符,你是不是读书读的太多,把脑子都给读坏了?!” 这世上最可笑的事情莫过于这个了,你几乎恨不得要吃她们的血喝她们的肉,他们却还高高在上的在等待你低头,觉得你永远该无条件的服从和退让。 王嫱冷然笑了一声:“你听清楚了,我已经让人去找我父亲......你最好是能跟我好聚好散,若是实在不能,我也不介意让你和你娘身败名裂!” 她有这个资本。 如果不是顾忌王家和她子女的名声,想跟孟家谈判带走儿女,她早已经跟他们玉石俱焚了。 孟符有些错愕,在确定王嫱是说真的之后,面色就变得更差:“她已经老了,几十年都是这样的脾气,怎么能改得了?我是她生的,她辛辛苦苦养我长大,难道我能杀了她吗?!既然不能改变,我们做小辈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王嫱耐心耗尽,一个字都不想再多说,站了起来拉开门便要走,孟符没见过她这个模样,有几分心慌的来拉她,正好两人纠缠之际,王妈妈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了,看了看往前又看看孟符,犹豫了片刻才说:“老爷,夫人,老夫人要把朱姑娘抓起来......” 王嫱睁大眼睛,用力甩脱孟符的手便跟着王妈妈往外走,一面还不忘记吩咐:“吩咐下去,以后老夫人要指使人,就用孟家的人,身契在我们手里的,让她们都自己掂量掂量。” 孟家根基浅,孟老夫人又不事生产,不懂生财,孟家的下人有些是这些年写了投靠文书来的,有些是买来的,可是大部分还是王嫱自己的陪房。 王妈妈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见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就急忙点头,正要走,王嫱便出声喊住她:“另外,让人去青州报个信,说我要去叔母家里小住一阵。” 王太傅的弟弟正任青州知府,离庆州府也就是三天的路程。 这是彻底下定了决心要跟孟家摊牌了,王妈妈知道王嫱在王家也素来受宠爱,也不敢说劝和的话,转身便往外走,才刚出了二门,就看见外头有下人领着一个面生的打扮得富贵的夫人进来了。 那妇人还正叹气:“这丫头真是疯魔了.....” 是朱家的人啊,她站住了脚。 第十七章·光芒 孟老夫人坐在床榻上,由着底下的人侍候着漱口喝茶,看也不看底下的朱元一眼。 这么短的时间,她已经让人去把朱元的身世给打听清楚了。 因为清楚,就越发的不把朱元当一回事。 不过是一个丧妇长女,若是京城当官的爹真的疼也就罢了,可是京城那边根本就不把她当回事,她在朱家过的比下人都要更惨一些。 这样的人,也难怪王嫱一递梯子过去就敢搭了-----毕竟是苦怕了么,可不是谁说些好话都能上钩。 孟老夫人都能猜得出来,王嫱给了她一些好处和许诺之后,她欣喜若狂的背那些王嫱告诉她的话了。 怪不得,她说一个小丫头怎么会知道孟家这么多事。 肯定是王嫱告诉她的,她自己不敢出头闹出来,怕惹得孟符生气,就让一个小姑娘来捅破这个脓疮。 她冷冷的瞥了朱元一眼,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冷冷的道:“你是受了谁的指使来污蔑我,若是说实话,我或者还能饶了你,若是你还是油盐不进,可别怪我无情了。” 朱元还没说话,朱三太太便在丫头的带领下进来了,一见到她就皱起眉头来呵斥了一声:“你这个孽障!平时你不管如何没正形我们都容忍了你,没想到你竟越发的不知收敛了,竟然还敢对孟老夫人不敬!” 她说着,想起之前朱元说的那些嘲讽的话和自以为是攀上高枝时的态度,心里就又是快意又是自得,冷然道:“还不快给我跪下跟孟老夫人赔不是!不然,等你爹回来了,没人护得住你!” 未嫁从父,没出嫁的女儿除了能依靠父亲还能依靠谁?孟老夫人扬起眉梢听三太太训斥朱元,居高临下的冷哼了一声:“说自己会看病,竟然还跑来指责我说是我孙女儿的病是我害的.....如此骇人听闻的话竟也说的出来!” 她问朱三太太:“你们府上可是杏林世家?可有人从医?” 朱三太太停顿片刻,肯定的摇头。 果然跟自己猜想的一样,孟老夫人自得再问:“那可曾延请名医教导过她医术?她可曾替人医治过?” 朱三太太还是肯定的摇头:“一家子人都没有学过这个的,哪里有小姑娘学习医术的呢?学医就得抛头露面,或许还得替男人诊治......男女有别,我们家是不敢这样行事的......” “果然我看她有些邪门,看她这模样,果然或许是受了些小人的调唆,学了些不入流的邪术.....走了旁门左道了......”孟老夫人说:“该抓去衙门好好审审,小丫头不懂事,不知道空口白牙污蔑朝廷诰命是何等重罪!” 孟老夫人如此会摆官威,朱三太太心里又高兴又有些迟疑:“她毕竟还小,孩子的虚荣心总是强些的.....只怕是一时行差踏错了......” 顺着孟老夫人的话坐实了朱元不懂事污蔑诰命的罪名。 大伯来信只是说朱元不能出差错,那如果不丢性命的话,进衙门算不算差错?朱三太太一时下不定决心。 绿衣吓得拽紧了朱元的衣袖,紧张的看了朱元一眼,挣扎着辩驳:“不是的,我们姑娘是得了过世的夫人的提点......” “一派胡言!”孟老夫人跺了跺拐杖冷笑:“拿这些鬼神之说来装神弄鬼,迷惑人心,更是大罪!”她说着,见朱三太太没有任何反对,便牵起唇角说道:“来人,将她带下去送进衙门好好审审!” 朱三太太叹了口气看向朱元:“你若是肯听进别人的话,何至于有今天?这也是你的报应。” “什么报应?!”王嫱推开门缓缓进来,脊背挺得笔直越过了众人到了朱三太太跟前,皱眉看了她一眼:“你是朱家的三太太?” 她不认识朱三太太,可是朱三太太却认识她,一见了她就急忙点头:“是....我大嫂跟您还是.....” 王嫱已经冷笑了一声打断了她:“你就是这样做人长辈?从头到尾,人家说什么你就顺着别人的话贬低自己家的孩子,不替她争辩便也算了,还巴不得这么小的孩子真的行差踏错进牢里?朱家到底娶了些什么牛鬼蛇神?!” 绿衣瞪大眼睛,想要给王嫱鼓掌叫好了。 朱三太太没想到王嫱会这么不给婆母脸面,把话说的这么尖锐,讨好的话梗在喉咙里,脸憋得通红,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孟老夫人有些诧异王嫱竟会赶来救人,她还以为孟符应当已经把她说服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那自己就只要处置了朱元,把事情压下去,就可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也找人出了气,这件事就可以这么算了。 可是看王嫱这模样......难道自己儿子都低头了她竟然也还是不依不饶? 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王嫱没有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冷然看了她一眼就径直道:“朱姑娘是我请来的贵客,我难产时是她力挽狂澜救了我的性命,谁要是对她不利,那就是跟我做对。老夫人,剩下的话,还要我再说吗?” 她的称呼也已经改了,孟老夫人气的手指打颤:“你这是什么态度?!这就是你对待你婆母的态度?!你这个......” “很快就不是了。”王嫱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她,从容微笑:“我已经写信去给父亲了,请他准许我和离,所以老夫人往后恐怕不能再仗着婆母的身份在我头上拉屎了。” 孟老夫人如遭雷击,一时反应不过来。 朱元却笑了。 怪不得上一世王夫人说若是王嫱没难产死,肯定是头一个要跟孟家闹翻的,现在看来,果然知女莫若母。 王嫱蹙眉看了朱三太太一眼,缓慢的对孟老夫人说:“老夫人,我要带着孩子们去青州的叔父家小住,就不多奉陪了。” 王嫱反抗的样子简直是光芒万丈,一直不能发挥的朱元也适时的笑了:“那就恭喜王姑娘脱离苦海了。” 这称呼变得也挺快的,果然是一路人,朱三太太胡乱的想。 第十八章·作妖 王嫱说做就做,片刻没有停留,再不顾孟老夫人在身后跺着拐杖雷霆大怒,有条不紊的吩咐人准备好了车马,只带上了两个儿女,轻车简从的离开了知府衙门。 孟符新官上任,还住在知府衙门后面,并未置办新的宅第,这一番动静根本瞒不住人,有眼看着闹了一场以后王嫱乘着车出来的,便都交头接耳的打听起消息来。 王嫱都看在眼里,放下了车帘对着立在台阶上的朱元很温和的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跟我同去?你帮了我,我若是自己走了,你留在这里......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的。” 朱三太太的为人王嫱看在眼里,很替朱元的将来担心。 可是这短短时间的相处,她也能看出来朱元的为人了-----做了决定的事,她是不会改的,这是一个心中有丘壑的女孩子。 朱元笑着摇了摇头:“您亲口证明我会医术,又给了我王太傅给您的印鉴,有您的小印在身上,没有人敢对我怎样,我留在这里,还有事要做,等您什么时候摆脱这些事了,我一定会来道贺的。” 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王嫱怀里搂着孟文娴,压低了声音有些狡黠的告诉她:“你放心,我叔父最护短了,我一定会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绿衣有些不解,见王嫱的马车转过了拐角飞一般的不见了,才压低声音问朱元:“姑娘,王姑娘就这么跑了,岂不是太便宜孟家母子了?他们做了那么多坏事......” 孟老夫人的所作所为简直不配称作一个母亲,偏偏她还一副自己乃是贞洁烈妇的模样,指责朱元多事王嫱不贤,真是令人倒胃口。 而至于孟符,或许他真的是爱民如子,可是他却对自己真正的孩子太过冷漠,明知道孟老夫人所为,他竟然还瞒着妻子无动于衷,根本不顾孩子的死活,昨夜王嫱被婆母从庙里逼出来难产,他也连一个字都未过问过,这样的枕边人,也真是让人想一想就觉得寒心。 王嫱只是甩手走人,实在是太便宜她们了。 小孩子总是喜欢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结局,朱元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这里距离京城千里之远,王太傅不在,无人可为王嫱撑腰,王嫱此时跟她们硬碰硬,只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况......想要对付一个人,就该夺走他最求最甚的东西,否则,不是适得其反,也是徒惹人笑。”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母亲爱自己孩子的心。 朱三太太气冲冲的出来,见了朱元厌恶的一皱眉,劈手就要打人:“你这个丧门星,一回来就给家里惹上天大的祸事!” 朱家在山匪一事上头有暗病,本来就急于跟新来的知府大人搞好关系,可是朱元却把事情闹到如今的地步。 她出来的时候,孟老夫人都晕过去了...... 孟家肯定恨死多管闲事又让家里闹成这样的朱元了,朱三太太举起了手,劈头盖脸的就要朝着朱元打下去。 这个小贱蹄子,她从早上就开始想要给她一些教训了,现在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打下去。 朱元前世挨打挨出了心得,大夫人是要脸面的,下手打她都怕会脏了手,对她只是一味的冷漠,可是她却总会挑拨朱正松的怒火,朱正松下手打她的时候,从来不会留手。 久而久之,她也知道该怎么躲开,好承受最小的痛楚,当然.....这一世她用不着了,无所求,自然就无所忌讳,她偏头躲过三太太的巴掌,一把伸手握住了三太太的手,要笑不笑的挑眉问道:“三太太,连王姑娘都说我不曾有什么过错,你打我,怕是显得太不慈和刻薄了吧?” 真是好利的一张嘴!朱三太太张口要骂,可是想到之前王嫱的那些话,就又讪讪的将手用力从朱元手中扯回来,冷笑道:“但愿你能一直攀住这根高枝儿才好!”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能再把事情闹大了,不然更得罪孟家母子,回去以后要好好收拾她,朱三太太想着,冰冷至极的看了朱元一眼,飞快的上了马车。 绿衣呆在原地,眼看着阮嬷嬷让她们上车,就歪着头去看朱元,问她的意思。 朱元并没有迟疑的上了马车,见阮嬷嬷吩咐要回朱家,就掀开帘子吩咐车夫:“去同知府。” 同知府?!车夫身子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来看了阮嬷嬷一眼----大小姐是不是中邪了啊?刚大闹了知府衙门一次还不够,还要把同知府也给大闹一次吗?! 阮嬷嬷果然皱眉道:“三太太没有吩咐过......” “她若是不同意,让她自己来跟我说。”朱元冷眼凝视她:“你若是不同意,就自己下车回去,没有人拦你。” 嚣张!真是太嚣张了!阮嬷嬷气的发抖,却拿她没有丝毫办法,只好愤愤的摔上了帘子。 闹吧闹吧,把这天都给闹翻了才好,到时候自然有看不过眼的人来收拾她! 车停在了同知府大门口,车夫有些迟疑的掀开帘子去看朱元:“这......姑娘,没有帖子,我们可不好进去的啊。” 人家都说衙门难进,何况是人家的私宅,哪怕是朱三太太要来,也得提前几天送了拜帖来得了人家的允许,才敢上门的,朱元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 你想见人家,人家就一定会见你吗?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大小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越发的能作妖了,这么作下去,只怕自己就把自己作死了啊。 朱元没有理会阮嬷嬷和车夫眼里的嘲笑,下了马车立在马车前看着面前的这座府邸,被太阳刺得眼睛有些发酸。 绿衣护在她跟前,见她被刺眼的阳光晃的眼睛泛泪,就急忙伸手去替她挡太阳:“姑娘,您怎么要来这里?您有认识的人在这里吗?” 从前姑娘可没有熟人啊,不过没关系,姑娘说了是夫人显灵了,应当是夫人要姑娘来找人的。 朱元嗯了一声,收回目光径直走向同知府的大门口,对着守门的人说了几句话。 第十九章·找人 守门的人态度不怎么好,板着脸不知道说了什么,绿衣气的在那边跳脚,车夫看着看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带着点讨好跟阮嬷嬷啧了一声:“大小姐真是.....果然没出来行走过的就是不知道规矩,人家是同知府呢,这门哪里那么好进啊!” 阮嬷嬷抱着臂冷笑了一声:“小孩子心高嘛,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以为自己有本事了,刚闹完知府衙门,当然就得再看看别家,也不想想.....又不是谁家都跟孟家一样好说话......” 阮嬷嬷话音还未落,车夫便急着拍了几下车门,有些夸张的喊了起来:“阮嬷嬷!大小姐进去了!她们让她进去了!” 怎么可能?!阮嬷嬷后半截埋汰的话梗在了喉咙里,掀开了帘子看了一眼,她满心以为会被拒之门外,甚至可能会被同知府押起来的朱元,真的施施然的进了同知府的大门! 是大门! 阮嬷嬷的心口有些疼,原本以为可以看笑话,现在却担心得连心都快要跳出胸腔,她顾不得思索,就一下子跳下了马车,连脚腕处歪了一下也顾不得,挥了挥手打发车夫:“快!快回去告诉三太太她们一声!就说大小姐进同知府了!” 刚刚才彻彻底底的得罪了知府大人,还闹得人家老太太都晕过去了,现在又要去同知府闹什么幺蛾子?! 朱元没有管阮嬷嬷她们在背后如何想她,等到苏同知的夫人快步迎了出来,才微微抬头对她笑了笑。 苏夫人却没有笑,行色匆匆的带着人迎出来,看见了朱元之后就顿住了,不可置信的问:“人呢?!你就是那个让人进来报信的人?!” 绿衣手里还拿着一串朱元刚刚在门口顺手买的糖葫芦,站在朱元旁边困惑的歪了歪头。 等到朱元点了点头之后,苏夫人一直濒临崩溃的情绪终于忍不住了,哽咽着举起了手指着朱元:“我已经说了,我们家里不信这些有的没的东西!你们却还是变着花样的找上门来了,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竟然还耍这样的手段......” 庆州府有很多庵堂庙宇,其中出名的也就那么两三座,其他的自然就只好想尽法子来化缘得些布施。 苏家也是时时都会有这样的困扰的,因此也只把朱元当成是来要布施的小尼姑了,她抿了抿唇语气不甚好的道:“看在你年纪还小的份上,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下次再乱闯......就治你的罪!” 阮嬷嬷立在后头心里咯噔一声,同时又忍不住想笑。 还以为能威风多久呢,还不是现在就漏了原形了,当真以为谁家都跟孟家一样被捏住了把柄吗? 她正要开口,朱元就好像是算准了时机一样,忽然开口说:“我真的知道苏姑娘在哪里,苏公子的病,我也会治,苏夫人为什么不信呢?” 又是会治病?! 阮嬷嬷这下是真的心口疼了,也不知道朱元到底是吹牛还是碰运气,这丫头是真的把孟文娴和孟夫人都治好了,连孟老夫人的病症都断的那么准。 现在又跑到这里来说要治病? 这姑娘不怎么像是神医,倒更像是神算,哪家有病人她都知道! 苏夫人显然也愣住了,虽然正是苦大仇深的时候,可是听见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说是自己会治病,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是很想笑,于是也真是扑哧一声笑出来了。 笑完了以后她就有些不好意思,又想起儿子的病,很快就皱起眉头来摆了摆手:“不要胡闹了,你是哪家的孩子?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吧,再闹的话......” “夫人,苏公子身上的疹子是不是已经扩散开来,连腹部都开始染上了?”朱元出声喊住苏夫人,见苏夫人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就微笑说道:“我真是个大夫,之前我住在后山茶林,因此我还曾见过苏姑娘一面......” 茶林?苏夫人猛地抓住了朱元的手,就如同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是在哪座茶林见到的我女儿?!我女儿就是从茶林走失了的......” “就是在朱家的那座茶山上,苏姑娘是来游玩散心的,她曾经提过她哥哥的病......”朱元见苏夫人已经欣喜若狂,便一口气说:“后来苏姑娘说是要去找什么神医......” 是的!都对上了!女儿是为了什么出去的,苏夫人最清楚不过了,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这个傻孩子!神医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她怎么偏偏就不相信?!” 她抓住了朱元的手,简直把她当成了天下掉下来的一般:“这位姑娘,你快些带我去找她......哦不.....你先去看看我儿子,我儿子烧起来了......” “不行。”朱元摇了摇头,抬起头很认真的看着苏夫人,抿唇说:“苏夫人先带我找一个人吧。” 苏夫人:“......???” 阮嬷嬷:“!!!......” 这家伙是来搞笑的吗?不是说帮人找人的吗?怎么还自己要苏夫人先帮着找人了? 苏夫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木木的有些反应不过来的问:“你要找谁?” “找刚从江西新余过来靠亲的苏付氏,苏夫人能帮我通报一下吗?”朱元面带希冀,像是一个孩子那样,还补充了一句:“她是对我很重要的人,若是您帮了我,苏公子的病包在我的身上。” 苏夫人还能怎么说?到了这个时候了,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值得她用一切来换。她很快就安排了下去。 竟然还真的有这么个人?!阮嬷嬷瞪大了眼睛,频频不自然的看向朱元,总觉得这丫头真的有些邪门古怪了。 她清了清嗓子正想说话,苏夫人已经引着什么人从外头进来了,一面还在说:“说是要见你,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她的话音还未落,坐在阮嬷嬷旁边的少女就如同是一阵风,脚下生风的朝着苏夫人身后的那个人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剧烈了,苏夫人差点都被她给带倒,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正要皱眉,就听见朱元已经如同杀猪一样的哭了起来。 ...... 不是.....要治病吗? 不是......很沉得住气吗? 这是什么情况? 第二十章·姨母 连绿衣也满脸不解的站了起来,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茫然的看着自家姑娘。 这抱的是谁啊?姑娘认识吗? 可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啊! 阮嬷嬷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是懵的,这丫头是不是脑子有病?刚刚还满脸自信的说自己是来治病救人的,现在就抱着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杀猪似地哭了? 连苏付氏也是一怔,后退了两步等到身上的小姑娘的手紧了紧,才反应过来,稍稍把她推的远了点儿,面对面的打量了她一会儿,才有些诧异怔忡又有些不敢置信的问:“元元?你是......元元?” 眼前的小姑娘眉眼精致清秀,一双眼睛像极了妹妹,苏付氏眼里一热,伸出手紧紧的将朱元箍在了怀里,抱着她失声痛哭。 苏夫人张大了嘴:“......”邪了门了,这还真的认识啊?! 阮嬷嬷更是目瞪口呆,她们一直把朱元养在后山茶林,是不是太放松监管了?以至于有这么多她们不知道的事在朱元身上发生了。 眼前的妇人是谁啊?她认都不认识,连见也未曾见过啊!可朱元却上去抱着人家哭! 好在她们也没有抓心挠肺太久,因为朱元已经抱着苏付氏喊了一声姨母。 姨母?!阮嬷嬷怔住了,脑海里似乎有些模糊的印象-----先头去了的大夫人娘家好像的确是姓付的...... 不会吧?真的就这么巧?! 苏付氏搂着她又哭又笑:“你都长这么大了......我之前去找过你.......我来庆州府为的就是找你......” 这些朱元都知道,上一世她也知道。 只是后来知道的实在太晚了,她都已经成了别人的填房了,才知道自己姨母为了她曾经不远千里,从江西新余到了庆州府找她。 母亲死了,当人家填房真的很辛苦,要应付公公婆婆,要应付原配留下的子女,轻了重了都不行,她的日子过的很艰难,生下孩子的时候,也更加疲累,时常觉得力不从心。 最难的日子里,是姨母一直陪在她身边,教会她做人的道理,告诉她她不是一无所有一文不值。 是姨母告诉她,永远不要失去搏杀的信心,往往很多胜利就是最后反败为胜,未到盖棺定论之前,一丝希望都要当作救命稻草那样去抓住来翻身。 她听了,所以学了一身的本事,就算是她后来死了,她的子女们也一定都会过的好的,因为她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不过,很多事情原本都是没必要发生的,很多苦也都是没有必要吃的,朱元从苏付氏怀里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却努力的笑起来了:“我都知道,我梦见我娘了,我娘告诉我,你来找我了......” 绿衣释然了,很快就插嘴说:“是啊是啊,夫人托梦给我们家姑娘,跟她说竹楼要塌了,让她跑呢,我家姑娘就带着我跑了,还顺便救了孟夫人......” 阮嬷嬷嘴角抽搐-----她会信才有鬼了!真要是这么灵,早些年干嘛不托梦?白白让女儿受这么多年的苦。 肯定是对外的托词,她冷笑了一声。 苏夫人却怔住了,问道:“哪个孟夫人?” “当然是孟知府的夫人啊。”绿衣理所当然的说:“孟夫人难产快死了,是我们姑娘治好了,后来孟夫人的女儿病了,也是我们姑娘治好了......” 再说下去,就要说到人家的家丑了,孟家一定会来找她们拼命的!阮嬷嬷咳嗽了一声就说:“小孩子不懂事,胡说的.......” 苏夫人看也没有看她一眼,朝着朱元飞扑了过去,抓住了朱元的手,又看看苏付氏,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弟妹!这是你外甥女?那就都是一家子亲戚......你让她去看看楼儿吧......” 苏付氏表情有些古怪。 她在家里地位不怎么样,丈夫苏三老爷又跟苏同知不是一母所出,所以来了以后看了苏夫人不少脸色。 现在苏夫人竟然转头来求她,这体验还真是......挺舒服的。 可是苏付氏还是没有答应下来,她只是转过头去看了绿衣一眼,问朱元:“这是你的小丫头?” 朱元微笑起来,见绿衣蹬蹬蹬跑过来了,就点了点头。 苏付氏夸了绿衣一声,就问朱元:“你怎么知道姨母在这里?治病......你会医术?”她有些怅然的问:“你的母亲教你的吗?” 朱元母亲死的时候,她才五岁,就算是学,应当也学不了多少东西的。 可是朱元却点了点头,很坚定的说:“是母亲教的。”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母亲跟姨母的恩赐。 真是妹妹教的......可是年纪到底还是太小了,能学到什么呢?苏付氏迟疑了一瞬,她是知道苏星楼的病情和自己嫂嫂的脾气的。 朱元却已经从刚才的失态中回神了,她站起来,擦干了眼泪对苏夫人说:“请您带路吧,我先去看看苏公子的病情。” 苏夫人忙不迭的起来了,她现在是没有法子了,死马当成活马医,不管什么法子,总得都要试一试。 朱元跟在她身后进了苏公子的屋子,见伺候的人都拿了帕子包住了口鼻,便上前一步掀开了帐子,见苏公子翻了过来,片刻后她点了点头,让人拿了纸笔来开始开方子。 看病就这么简单这么敷衍啊?阮嬷嬷不声不响的跟在后头,忍不住在心里泛起了嘀咕,到底是不是真的中邪了?! 还是真的跟孟老夫人说的一样,真的是会巫术啊? 人是不能被念叨的,孟老夫人此刻就忍不住重重的打了个哈欠,有些艰难的喘着粗气对耷拉着头的孟符说:“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哪里有人婆母在堂,丈夫在家,自己竟然敢带着儿女走掉的?!素日就是你对她太宽纵了,把她纵得不知天高地厚,还真以为自己是未嫁时的太傅家小姐了,女人嫁人了,还不就是那回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一点都不懂!” 她挣扎着看向儿子:“去!写封信去京城,让你岳丈看看他养出来什么好女儿!” 二十一章·厌倦 孟符有些厌倦。 日复一日的纠缠在这样的婆媳关系里,他是真的已经很厌倦了。 母亲的掌控欲是无穷尽的,他却是个正常的男人,哪里会受得了一天到晚睡在母亲房里打地铺,可是每每他去王嫱房里没几夜,母亲就要生病,就要哭闹,就要打鸡骂狗,闹的家里鸡犬不宁。 可是除了厌倦和让王嫱忍让顺从,他没有别的法子,母亲是守寡带大他,受了多少辛苦?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他母亲是个了不得的伟大的母亲,他要是有半点的忤逆,,名声就毁了。 可是到现在,哪怕是没有母亲的指责,他的名声还是毁了。 孟符有些绝望,看着母亲的眼神头一次有了指责:“娘,您为什么......要对娴儿下手呢?您讨厌王嫱,可是娴儿却是我的女儿您的孙女,她没有做错过什么啊......” 如果没有孟文娴的事,他跟王嫱的婚姻还是可以坚持下去的,他还是可以在两头灭火,勉强把这段关系维持下去的。 孟老夫人刻薄的看了他一眼,眼里含着些狠厉:“你这是什么意思?嫌你娘做错了?你那些姐姐们......要不是我弄死了她们,要不是我把粮食都省下来给你们兄弟吃,你以为你会有今天?!你替你女儿觉得委屈了?那谁替你们的姐姐哭去?!” 这是不同的两码事,可是每次孟老夫人提起这些的时候,孟符总是无言以对的,他笑了一声,忽而爆发了似地,站了起来摔碎了一个杯子:“你是不是要逼死我?!” 孟老夫人怔住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自己儿子为什么忽然这样凶,她胖胖的身体剧烈的抖了几下,紧跟着就颤声问道:“你.....你这是,为了你的媳妇儿来指责你母亲?!” 孟符几乎濒临崩溃:“我是为了你!为了我自己!你总是数落王嫱多奢侈浪费,可是自从她嫁进来之后,我们家的日子到底过的怎么样,你难道心里没数?得没得好处,你心里没数?!为什么非得把事情做绝呢?!” 儿子都快哭了,孟老夫人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就把事情怪到了朱元和王嫱头上:“还不是你媳妇儿咄咄逼人......嫁进来多少年了?我们那个时候,早已经生了不知多少个孩子,她才生了个赔钱货,就跟抱了个金疙瘩似地......” 孟老夫人的确是不怎么喜欢女孩儿的,哪怕是她还算看重的许娉婷,她也觉得许娉婷就只配哭着喊着给孟符做妾。 孟符单手扶额,好半响才哽咽着说:“我自小就知道我跟旁人不一样,我没有父亲,吃的喝的都是您辛苦从您自己和姐姐妹妹的嘴里抠出来的,我也知道您不容易......所以明明我已经跟表妹有过婚约,却还是一眼就喜欢上了王嫱,无非是因为我知道我身后还有寡母和弱弟,若是我娶表妹,便或许要一生都熬死在六品上头......六品到五品是个坎儿,熬死过多少人?” 孟老夫人的面色渐渐的缓和下来了。 “我娶了她,做官一帆风顺,不管是官声还是政绩,都是好的,上峰们哪怕是没有人交代,也会对我高看几分,吏部给我考核,也都是从宽处理......岳家一家给我们带来了多少东西,多少好处,这么多年,我心知肚明。”他嗤笑了一声:“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我了解王嫱的个性,她一旦死心,那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孟老夫人语气沉沉,目光冷淡犹自嘴硬:“那又怎样?!你现在翅膀硬了,已经做到知府,这一任做的好,你座师不是说你都要进京了吗?再说你那个媳妇儿,哪怕是公主呢,二婚了也是要降价的,离了你,她迟早是要后悔的。” “您怎么还不懂?”孟符终于有些失控:“只要王太傅一句话,别说我如今还只是个知府,哪怕我真的已经进了京入了六部,那又如何?他一句话,就能让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可是别说是他了,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下来,连孟老夫人也不可能会接受过回那种日子了。 那种时时刻刻都要算计着银钱够用不够用,那种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求一口饭吃,在除夕夜求一块祭祖的肉的日子,孟老夫人再也过不下去了。 在人群里当惯了中心,向来是贵妇人中恭维的对象和榜样,她已经把自己抬高到了一个很高的位子,再也不能下来了。 因此她真的有些惊慌的问:“那现在能怎么办?你去追她回来?” 孟符苦笑了一声:“追她回来又如何?母亲您这脾气忍得住吗?有了这根刺在,以后她不可能再跟您低头了......” 孟老夫人面色有些难看,想了半天,在儿子的目光注视之下终于有些艰难的道:“那我去给她道声不是?” 这总该答应了吧? 孟符低头,她也低头了,王嫱总该会知趣的见好就收了吧? 一个女人罢了,还是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若是夫家低头都不回来,那恐怕连娘家都容不下她。 孟老夫人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皱了皱眉还是想撒气:“虽然这么说,但是朱家那个丫头却是不能饶的,小小年纪牙尖嘴利,惯会挑拨离间,若不是她,事情也不至于闹成这样,你就该狠狠地罚了她!让她知道知道什么人该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只要孟老夫人肯道歉,其他的事真不是什么大事,孟符甚至都不用亲自出手,只需要让人去朱家暗示几句,那个小姑娘就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还是太天真了,哪里有人能脱离得了宗族和家族的庇佑呢?小姑娘还是该受些教训,不然她不会知道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这也是她应得的报应。 孟符嗯了一声,理所当然的说道:“您只要肯低头,阿嫱一定会跟我回来的,以后再让她好好的跟您赔不是,跟您道歉,您放心吧。” 二十二章·信邪 安抚好了老母,孟符站起身来缓缓的舒了口气,出来以后便让人去给王嫱送信,而后他转过身去了书房找了书吏,拾起了之前的关于山匪的卷宗。 山匪盘踞在庆州府一带,已经对庆州府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前段时间土匪更是猖獗,竟然下山劫掠了一座村子,劫掠了一番之后扬长而去。 这次还死了三人,受伤十七人。 孟符这阵子都为这件事忧心不已,偏偏如今家里还又是多事之秋,他皱了皱眉,伸手揉着眉心。 对于王嫱他没有太过担心。 虽然他心里也隐隐厌恶和排斥母亲的强势,可是他思索问题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的带了母亲的影子。 一个女人,已经替一个男人生儿育女了,就算是中途有什么不满的,男人低头以后,她除了顺势下楼梯,还有更好的出路吗? 他了解王嫱,也自认为吃定了王嫱。 现在更要解决的是放在眼前的山匪的事,这帮山匪闹腾的厉害,巡按大人已经快要来了,他若是不能在巡按大人到来之前解决这件事,政绩就会受到很大影响。 而解决了之后,这还可以是去跟王太傅谈判的另一重筹码,因此这件事十万火急。 他放下了卷宗,随口吩咐书吏:“上回抓到的那个活口,还是什么都不肯吐露吗?” 书吏恭敬的应了一声是,道:“府台大人,巡抚大人那边已经再三来函责问......” 这件事进展缓慢,孟符自己也焦虑不安,站了起来皱眉道:“苏同知呢?去找苏同知来。” 不行,一定要想法子将这件事彻底平息,他点了点桌面,皱着眉头有些疲倦:“部堂大人调给我们三千兵马,人数不够......” 的确不够,西南山上的贼匪们强悍,加上西南山附近是水库,易守难攻,这点子兵马实在是不够做什么的。 他之前跟苏同知两个人的意思,都是去跟巡抚再增调人手。 他的吩咐还没说完,一个书记便从外头狂奔进来,喘着粗气说:“府台大人!苏同知......苏同知他带着人去打西南山了!” 孟符一愣,不可置信的站了起来,紧跟着便爆发了雷霆之怒:“糊涂!” 西南山易守难攻,且贼匪们都昼伏夜出,踪迹难寻,若是这么好打,他们早就已经把这批匪患剿光了,哪里还能等到现在?! 苏万州这个家伙怕是想立功想疯了!竟然不跟他商量就私自带兵去剿匪! 他觉得头有些晕眩,正要出去,就又站住了脚,唇角勾起一抹笑重新又坐下了-----急什么? 苏万州越是急进越是冒失,就越是能衬出他的沉稳和善后的能力来,不是吗? 原本巡抚大人和巡按大人就看在王太傅的面上对他多有忍让宽容,若是再把王嫱接回来,收拾好庆州府这个烂摊子...... 那他这次从四品平调进京城进六部,甚至是升官,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他几乎都能想到那一天的来临了-----他辛辛苦苦十数年寒窗苦读,为的不就是出人头地吗? 苏万州的愚蠢,正好能衬托他来,他唇角紧抿,做出一副震怒的模样:“等到苏同知回来,立即来通知我!简直胡闹!” 另一头的朱三太太表现的比孟符还要激动焦躁一些,回去了片刻停留也没有,径直就去了朱老太太房里。 朱老太太在念血盆经,一年之中总有那么几个月是呆在佛堂的,朱三太太驾轻就熟的去了小佛堂,等了好一会儿,老太太一出来,便急忙上前搀扶了老太太的手,恭敬的扶着她出来。 朱老太太就着她的手在椅子里坐了,喝了一口刚烹好的茶,才淡淡的道:“听说元姐儿闹出事了。” 朱三太太巴不得她这一问,满肚子的委屈和心酸加上愤恨便都顺着嘴巴流淌了出来,从朱元如何难为人当众让阮嬷嬷学狗叫,再到朱元如何别有用心挑拨了孟夫人和知府母子的关系,说的口干舌燥,才冷着脸说道:“早就说过这是搅家精,当初大伯送来的时候,就说过怕她类母,可如今瞧来......还是跟先头的大嫂一模一样。” 朱老太太早年跟大儿媳妇闹的很不愉快,两人之间嫌隙颇深,一听见这话,便立即拧了眉头:“你们没带她回来?” 这样的是非精,留在外面继续惹是生非吗? 朱老太太冷笑了一声:“早知道当初就该让她随了她那个娘一起去!” 朱三太太心里一突,急忙掩饰搬的垂下了头,见朱老太太不悦,急忙又道:“现在哪里管得了她?她手里有孟夫人的小印......” “那又如何?她姓朱,既然是朱家的人,就该听我朱家人的训导!”朱老太太挑起眉毛冷笑着道:“去把人找回来,要是不听话,绑也给我绑回来!” 她说着,想起什么又低头看了朱三太太一眼,问她:“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朱元的母亲也是难产死的,生了个男孩子便去世了。 这个孩子一直都养在新的朱夫人身边,是朱家人的禁忌,朱家人一直都把这个孩子当成是新夫人所生。 听出朱老太太话里的责难,朱三太太就急忙摆手:“儿媳哪里敢?一个字也不曾提过的......” “没有就好,等她回来,也不必带来见我。”朱老太太嗯了一声,数着手里的佛珠很镇定的说:“既然是个祸害,就不要留了,她父亲那里,由我去说,朱家难道还少了能用的女孩子?送去庄子上吧。” 慢慢的病死,也就是了。 谁也不会想起这个女孩子曾经存在过。 朱三太太心里快意,有些得意的想起朱元曾经说的那句莫欺少年穷来。 当时说的多么志得意满,想得到自己再也没有将来了吗?风水是会轮流转,可是绝不会转到她那里去的。 少年人就是不信邪,总喜欢口出狂言来显示一下自己的与众不同。 可是她们不知道,想要与众不同,付出的代价也是惨烈的。 二十三章·随意 朱三太太站起来,出了门见了朱三老爷,就说了朱元在孟家的事,又说了老太太对朱元的处置。 朱三老爷皱了皱眉旋即又松开,还是有些担忧的说:“可是大哥说了,选这个丫头是有缘故的,不知要不要再跟母亲说说......” “算了吧。”朱三太太颇不以为然:“大哥是没见着这个丫头,不知道这个丫头的邪门,她可不是好掌控的,要是这么个闹法儿,恐怕还得闹出事来。” 这倒是,朱元经过那一晚之后的确是像变了个人。 朱三老爷不再说话了,顿了顿就道:“那你做的周密些,也别叫孩子太受苦了,降生到我们家,也是这个孩子......” 投错了胎,谁让她投生在了付氏肚子里,又是个女孩子呢。 朱三太太点了点头,带着些自得的舒心笑了:“您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保准让老太太和大哥都挑不出错来,孟家那里......也该厚厚的备一份礼去,到时候还是要您亲自走一趟。” 男人之间总是更好说话的。 孟老夫人现在被气的都晕过去了,肯定是很恨朱家的人,她不敢去触霉头。 朱三老爷嗯了声,问朱三太太:“不是说要派人去抓那个丫头回来吗?去了没有?” 还是尽早抓回来,那个丫头从破庙回来开始就透露着一股子邪门劲儿,可别真的给家里带来什么祸事。 朱三太太还没来得及答话,便有丫头匆忙跑进来,行了礼便急匆匆禀报:“三老爷,三太太,咱们府里的车夫说.......说是大小姐去苏同知府上了!” 竹影摇曳,朱三老爷朱三太太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怀疑和头疼,还是朱三老爷先反应过来:“进去了?!” 丫头点头如捣蒜:“是,不知道大小姐说了什么,竟然真的进去了......” “这是要把庆州府的大小官员家里闹个遍吗?!”朱三太太气怒的红了眼:“说她是个丧门星真是没有说错......”她整理了一下情绪,平复了心情就道:“老爷,我这就去把她给绑回来,不能让她再闹出笑话来了.......” 再闹下去,朱家看尽了大小官员后宅的家丑,以后还怎么在庆州府立足? 朱三老爷闹心无比的点了点头之后有些迟疑的说:“她到底从哪里知道了那么多官员后宅的私密事的?” 正被朱家夫妇担心的苏夫人却正殷勤的劝着朱元先用些点心:“朱姑娘真是活神仙......我们楼儿的病看了多少大夫也不顶用,我还以为......” 朱元缓缓的喝了口茶,见苏夫人殷勤热切,情绪也仍旧是淡淡的,她看了苏夫人一眼,皱着眉头说:“我得罪了孟大人,家里怕是不会让我在这里久待......” 可是苏星楼的病才刚有了起色,苏夫人毫不迟疑的接过话头:“朱姑娘乃是我们府里的贵客,就说是我家楼儿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我随后就让家人送一份厚礼去府上.......” 她见苏付氏只是安静的在旁边喝茶,有些感叹的拉起家常:“真是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险些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弟妹你有这样好的外甥女,怎么也不早说?” 早说?苏付氏喝茶的动作一顿,看了苏夫人一眼。 苏夫人大约是不知道,她的妹妹小付氏生而能言,且能预知人所不能知的祸事,而一直被人厌弃。 家里人背井离乡,小心翼翼的保持了这个秘密许多年,谁知道最后还是被朱家知道了。 因为小付氏过门就说中了几件坏事,朱家的人视妹妹如同洪水猛兽。 只可惜这个时候的女子若是嫁的远,娘家根本鞭长莫及,出嫁之后甚至一辈子再也不能见父母的女子也不知凡几。 小付氏后来说是落水死了。付家的人也都是过了六七年才得知消息。 来找朱元,她也是避着婆家人的,并没有说明自己的来意,就怕会给这个孩子带来麻烦。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朱元久久没有说话。 这个孩子看着便知奇异,肯定是妹妹所出不错了,只是有这样的能力,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朱元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冲她安抚的笑一笑,回过头对着苏夫人道:“苏大人想必也快回来了,苏夫人不必担心,苏公子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苏夫人又惊又喜,伸手探了探儿子的额温,发现并不发热,就放下一颗心来,惴惴不安的道:“老爷带去的人手也不知道够不够......” 朱元诊断出苏星楼得的病是花柳病,顺着他接触过的女子往下一查,竟然是庆州府一座青楼里头的花魁娘子。 而苏家的人去抓人的时候,意外的发现这个花魁娘子还有一个恩客竟然是那群山匪里头的土匪头子。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同知立即就领着人马抓紧时机按照花魁的供状去抓人了。 若是能抓住,那自然是最好的,哪怕只抓个头子呢,那也是一件大功啊! 苏夫人有些激动的看着苏付氏,她从前只觉得这个弟妹性子冷淡,不讨人喜欢,又觉得她是来打秋风的。 可是现在看来,这真正是个贵人。 她对着苏付氏不由自主就软和下来了,见苏付氏频频看向朱元,知道她是有话要跟这个外甥女说,便笑着站起身来把空间留给她们姨甥:“我去瞧瞧筠儿回来了没有。” 朱元提供了女儿的讯息,苏夫人已经立即让人去庵里接人了。 等到苏夫人一走,苏付氏便拉住朱元的手,关切的问道:“元元,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得罪孟老夫人和孟知府......朱家对你好吗?” 一直没有开腔的绿衣转过头来了:“不好,姨太太,我们姑娘自从先夫人去了,就一直被养在后山的茶林里......竹屋要是不塌,我们到现在也还在那里住着出不来的。” 小孩子不会说谎,苏付氏的心都揪起来了,颤着声音问:“就因为你的母亲?” 二十四章·攀亲 朱元知道自己母亲的奇异之处,上一世姨母已经都原原本本的告诉她了,她嗯了一声又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大约是这样吧。” 这些都没什么要紧。 朱家的人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朱家。 她笑了笑解答了苏付氏剩下的疑惑,说完了王嫱的遭遇就道:“我天生也跟我母亲一样,跟别人是不同的,姨母,您怕我吗?” “我不怕!”苏付氏激动的站起来:“我有什么好怕的?!祸福无门,惟人自招,哪里是什么灾星就能招致的?” 她眼里露出些焦急来,抿着唇道:“只是,我不怕,别人却肯定会怕。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元元,你要懂得自保,也该懂得藏拙,你有本事,却不该都露出来。” 太惹眼了。 朱元救了王嫱的事太惹眼,这回又救了苏公子,还指引苏同知去抓山匪...... 这天底下多的是猎奇和想走捷径的人,若是被人知道,朱元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靶子,所有的人都会想来分一杯羹,利用她的特点来换取好处。 这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所有人都关心她能否治病救人,能否铁口直断,可是唯有姨母会担心她风头太盛招致祸患。 她微笑起来,靠在苏付氏怀里圈住了苏付氏的腰:“您不要担心,我都已经跟王姑娘说好了,王姑娘会说,我只是碰巧遇见她难产,然后把脉知道了孟文娴的病情,其他的事,都是她自己猜出来让我去诈一诈孟老夫人的......” “至于苏同知去抓土匪?”朱元直起身子来,见苏付氏恍然大悟,便跟着苏付氏相视一笑:“这不是苏同知自己顺藤摸瓜,见微知著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些风头可以出,有些风头不必出。 她只需要取自己要的东西就足够了。 苏付氏有些感叹这个女孩子的心思缜密,又忍不住在心里吸气,一个娇娇嫩嫩的女孩子,到底是受了多少苦难,才能把自己打磨成这个滑不溜手的样子? 苏付氏满腹心酸委屈的抱住了这个瘦的有些过分的女孩子,半响之后才幽幽的叹了一声气:“元元,我带你回去吧?以后就跟着姨母......或是跟着你外祖母......” 可是姨母也是远嫁,外祖一家都远在西北,想要见面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再说,姨母本身的景况也不怎么好。 朱元从她怀里出来看着她的眼睛摇头:“现在不行,朱家和那位新夫人不会放过我的,也不会让您带走我......我还有件事要先跟他们解决一下。” 她不会走,朱家属于她跟她弟弟的东西,她要亲手拿回来。 她从来不会不战而退。 绿衣点点头有些愤愤然:“是要解决一下,我们姑娘这些年受了太多委屈,过几天清明了,三太太又单单不给我们夫人清理墓地,我们今年不能再受欺负了。” 苏付氏眼里含泪,半响才将朱元抱进怀里:“我同你一起去看你母亲。” 苏夫人刚刚将准备好给朱家的礼物查看了一遍,正要将东西送走,就听见门上来人说是朱三太太来了。 朱家的人也就是朱姑娘的家人,苏夫人满面含笑着说请,等到朱三太太一进来,便眉飞色舞的道:“三太太看着又年轻了许多,真是驻颜有术。” 朱三太太怔住,没有料到苏夫人如此开怀,顿了顿才试探着咳嗽了一声:“我们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没给您添什么麻烦?” 苏夫人比她还要疑惑,睁大眼睛笑起来:“什么麻烦?” 朱元简直是她天降的贵人,怎么会有什么麻烦? 朱三太太啊了一声,见苏夫人的确没有动怒的意思,心里稍稍放了心,思索片刻就道:“她才跑去孟家闹了一趟,将孟老夫人气的晕过去了,我们家老太太也气的不行,我们听说她来府上了,便急着赶过来了,这个孩子不知礼数没有规矩,没给您添麻烦就好。” 苏夫人脸上的笑意凝住,拧了拧眉道:“朱姑娘如此人美心善,孟老夫人怎么与一个小姑娘为难?” 人美?心善?苏夫人是不是脑子坏了,怎么会从朱元脸上看出人美心善四个字来?! 朱三太太嘴角控制不住的抽搐了几下,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苏夫人这话里对朱元的赞美和对孟老夫人的不以为然表现的淋漓尽致,她摸不准脉搏了,难道朱元竟然是知道了苏家哪个病了,所以过来给苏家的人治病了,讨得了苏夫人的欢喜?妄图邀功来要挟朱家? 可是也不像啊。 这十几年朱元都没有显露出什么特别。 治病这种东西如同孟老夫人所说,更不可能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技艺。 她要是会这种神技,还能在后山安分的待那么久? 她治好王嫱的事,朱三太太觉得孟老夫人说的有道理,应当是王嫱跟朱元演的一场戏罢了,为的就是把孟文娴的事闹开。 那既然不是治病的话,朱元是不是得了王嫱的什么指引? 朱三太太不得不谨慎起来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抱歉的笑了笑:“这些事关人家私隐,也不是我们好讨论的......我这回来,是把孩子带回去的,在外头奔波一天了,一个女孩子,也实在太不像话,家里人都担心着呢......” 按理来说,这个要求也是合情合理,可是苏夫人不假思索的就拒绝了:“这可不行。” 见朱三太太愣住了表情奇怪,苏夫人急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咳嗽了一声掩饰般的道:“是这样,我们两家是有亲的......” 啥?! 朱三太太怔住了。 怎么回事,苏家怎么主动还跟朱家论上亲戚了?! 哪门子的亲戚啊?苏家在庆州府也当了几年的官了,从前可没听说有什么亲戚关系对朱家格外亲近啊! 怎么朱元来了一趟,就忽然成了亲戚了?! 朱三太太脸上的愕然实在是有些明显,苏夫人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真是有亲,从前也不知道......原来我弟妹是贵府大夫人的妹妹,也就是朱元姑娘的姨母......” 二十五章·立功 什么鬼?! 朱三太太想要骂娘了。 这么绕来绕去的关系,她一下子竟然没有听懂,等到琢磨透了苏夫人嘴里的大夫人应当是朱元的娘,就扯了扯嘴角很勉强的笑了出来:“夫人说笑了吧?我们先头那位大嫂是姓付的,我们跟那边因为大嫂去世,许多年没有联系了......” 怎么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什么苏同知的弟妹的大姨啊?! 真是见了鬼了。 苏夫人摇了摇头,有些热切的笑起来,竟然很想认这门亲的样子:“怎么会认错呢?是商丘付家嘛,正好,我小叔求娶的便是商丘付家的姑娘,论起来,咱们两家是正儿八经的亲戚啊!” 正儿八经你个鬼!朱三太太想骂脏话了。 朱家跟付家都闹翻了这么多年没联系了,跟苏家这种拐着弯的就更是扯不上关系了!再说了,朱家都已经娶了新夫人做填房了,论亲也是跟新夫人的娘家论啊! 不过苏夫人朱家又得罪不起。 到底是地方上除了知府以外的二把手,朱三太太勉强扯开嘴角笑了笑:“是吗?那可真是太巧了......” 真是太巧了,朱元竟然还能找过来?! 她怎么知道她大姨在苏同知府上的? 还是说其实朱元的大姨早就找来了? 那天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三太太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像是要炸开了,心里的不安飞速的扩大,总觉得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是她没有想到的。 是巧合吗?朱元没有跟着她一起回家,是因为已经早就料到老太太不可能会放过她,她只要回家了就没有机会再出门了,所以跑来苏家找掩护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从孟家一直到现在的苏家,朱元是一直都已经成竹在胸吗?她到底想做什么?! 苏夫人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笑了:“可不是,正经的亲戚,竟也不知道,都生疏了。” 其实哪里是生疏,她只是一直都看不起这个弟妹罢了,不过也没关系,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苏夫人笑着开口同朱三太太说:“我跟朱姑娘也是一见如故,心里看待她如同看待自己女儿差不多,您不如就留她下来跟我女儿做几天伴吧?等到住几天,我亲自把她给你们送回去......” 开玩笑,花柳病这种病当然不能对外说,而且花柳病也极难找大夫,得了基本就是一个死字,朱元竟然能治这样的病,这是太难得的事,简直跟撞大运也没有区别了。 苏夫人心里早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个姑娘是绝不能让朱家带回去的。 朱三太太的脸色不由得更差了,还是不死心的长出了一口气:“这样怕是不好吧?她之前一直都养在后山茶林里,您也或许听说过,她......” 朱三太太指了指脑袋,有些为难:“她这里是有点问题的,常常说自己会治病,可是她其实什么也不会呀!我们都是她的亲人,我们难道还不知道吗?” 苏夫人脸上的笑意慢慢僵住了。 什么? 朱元脑子有问题,说会治病都是疯话? 不会吧?她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茶水,很快就又摇了摇头-----儿子的病眼看着那么多大夫都摇头,可是朱元一来,开了药之后就疹子也消除了许多,烧也退了,这还不是会治病,那什么才是? 倒是朱家,虽然委婉,可是说出来的话总是好似在抹黑朱元似地...... 想起缘由,苏夫人有些明白了,到底是前头死了的老婆的女儿嘛,受到家里人白眼奚落的情况也是正常的。 她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这个倒是没瞧出来,我瞧她进退有度,应对得体,是个再好不过的。” 一天之内,朱元已经连着收服了王嫱和苏夫人两个贵妇人了,这两个人还都死命的说她的好话,她到底是给人家上了什么迷魂药?! 朱三太太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她可是个不祥的人......沾上了她的就没好事,知府大人府上,老太太现在还晕着呢,孩子也病了......” 这人今天一定要带回去,不然的话,只怕会生出更多的枝节来。 苏夫人脸色慢慢的变了,正要说话就听见外头吵嚷了起来,她不由得借题发挥道:“真是不会看人脸色,如今是什么时候,竟也敢闹到我跟前来了,这说是非的嘴就如此的管不住吗?总要在人高兴的时候来泼冷水!” 朱三太太听出她是在指桑骂槐,脸色就一阵青一阵白,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托了朱元的福,她已经连着遭王嫱和苏夫人两顿排喧了,从前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可是现在全都被她给遇上了,这个是非精! 下头的下人被这么一说,也没有慌张,只是笑着跟苏夫人道喜:“夫人大喜,夫人大喜!咱们老爷领了人,将那群下山来的土匪都给抓啦!” 真的抓到了?!苏夫人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两眼放光的问:“当真?!” 下人们高兴的厉害:“真的!刚才衙门有衙差急匆匆去报信的,我们都听的真切呢,老爷这回是立了大功了!” 可不是,庆州府的匪患已经成了尾大不掉的麻烦,上一任知府就是因为这个被贬官的,苏同知也为了这个头疼几年了,没想到现在却终于了结了,而且兜兜转转,这个功劳还是到了苏同知手里。 苏夫人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满脸是笑的又赞又叹,当着朱三太太的面不说出来,只是笑着道:“家里有事,我也不好留你了,我弟妹乍然见了外甥女儿,欢喜的离不开,便实在是不好意思了,过几天我一定亲自送她回去,跟您家老太太赔罪。” 相比较她的镇定自若,朱三太太却脸色煞白,额上出了一头的冷汗,听见了苏夫人的这番话,才如同游魂一般的站了起来,勉强镇定了心神点了点头,强笑着同苏夫人告辞完就心不在焉的上了马车,一路疾驰回了朱家。 怎么会?!这么快就抓住那帮土匪了? 二十六章·所求 知府衙门签押房里,孟符正连夜整理出了前些天那个贼匪的口供,这些东西是他下了功夫研究了很多时间的,王太傅的门生遍布各地,他来庆州府之前,就已经有人私底下告诫过他,要如何处置这桩事。 如今循着这条线捞到了鱼饵,他满意的摸了摸下巴,合起了文书回头问书吏:“问清楚了吗?夫人到哪里了?接到我写的信了没有?” 跟王嫱道歉孟符是很有心得的,也自认为已经吃透了王嫱。 虽然这一次是真的有些伤了王嫱的心,可是那怕什么呢?还有孩子呢,哪里有女人不为孩子折腰的。 只要有这两个孩子在,就不怕王嫱不回头。 虽然母亲现在也是满肚子的气,不过以后只要王嫱能继续为了孩子忍气吞声,他再好好的劝劝母亲,女人之间的矛盾总能解决的。 他还有这么多事要做,可是女人们之间的矛盾却总是一桩又一桩,真是太烦人了,他心里想,以后还是要让王嫱慢慢的彻底融入他们家的环境来。 要让王家认识到自己是孟家的人了,该服从孟家的规矩,也该学学孟老夫人,一切都该以孟家的利益为重。 书吏弯着腰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答案顺溜的说了出来:“夫人已经出了城了,看脚程,估摸着后天也就能到青州府城了,您的信......听送去的人回来报信,说是夫人看也没看,就......就撕了。” 撕了?!孟符忍不住皱起眉头。 虽然这回孟家是理亏,但是王嫱是不是闹的也太过分了些? 她回小叔家小住不过是拿乔而已,无非是等着她低头说几句软和的话,难不成她竟然还真的异想天开想要和离不成? 也不想一想,自己已经是个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了,早已经人老色衰,根本已经不值钱了,竟然还把自己当成当年那个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太傅嫡女吗? 孟符心里的火气噌噌噌的冒起来,冷笑了一声压下了心里的不悦,又问:“那苏同知那里呢?有消息了没有?” 这么久没回来,不会死了吧? 死了意味就又不同了,那就是壮烈为民了,反倒是成了他这个知府贪生怕死,推着属下去前头冲锋。 书吏敏锐的察觉出他的不满,正要陪着笑答话,就听见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一时一个幕僚走了进来,对着孟符说:“府台大人!苏同知抓住了十二名贼匪!生擒了十二名贼匪!” 孟符一怔。 怎么会? 那帮贼匪总是狡猾多端,加上地势加持的缘故,庆州府的官员拿他们没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苏同知之前还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毫无办法,怎么忽然如此神勇了?! 随后他就后知后觉的绽开了笑容,拍了一下书桌大笑起来:“好!好!好!真是太好了,苏同知真是身先士卒,真乃大丈夫也!” 没关系,没关系,苏同知立下的功劳,也是他这个当知府的领导下才能立下的功劳。 何况才生擒了十二人,还有大批的土匪需要他们去捉,苏同知不过是打开了一个突破口罢了,接下来的事都会由他来完成。 孟符站起身来,催促幕僚:“派人进去知会老夫人一声,我要设宴款待苏同知,替他庆功!” 他心里隐隐的有些失落和愤怒涌上来。 若是没有王嫱闹这一遭,他早该审问出来了,现在带兵去捉住土匪的人,就该是他。 后宅的这一团乱麻,将他的前程都网住了。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纷杂的思绪摒除,等到听见说苏同知已经来了,才忙笑着站了起来,亲自迎出了大门。 谁知道苏同知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竟还跟着一个人,二人有说有笑,似乎极为投契。 孟符皱起眉头,对这张面孔只觉得似曾相识,愣怔过后便不由得呆住了,满面肃然的立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怎么回事?苏万州为什么会跟湖广巡按李名觉在一起?! 李名觉前些时候还说是在武昌府,为什么竟然这么快就来了庆州?! 他心下一凛,已经不自觉的挺直了脊背,朝他们迎了上去,见礼过后来不及寒暄,便问苏同知:“可有伤亡?这回你们去的也太急了一些......你太冒进了。” 按理来说,同知是不能调动卫所和部院的兵的,他们也并没有知府的手令,这是违规的。 孟符是在隐秘的提醒李名觉这一点。 果然,李名觉的脸上的笑意已经慢慢淡下去了。 苏同知却并没有诚惶诚恐的认错,他看了孟符一眼,堂而皇之的说:“事情紧急,下官擅作主张,却是经过了巡按大人的同意的......还请府台见谅。” 先经过了李名觉同意?! 那也就是说,李名觉之前就已经在庆州府了,那他在庆州府,为什么自己这个当知府的不知道,苏同知却知道? 孟符心里更加不舒服了,却仍旧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巡按大人日理万机,您驾临庆州,我们却全然不知,竟不能好好替您接风......是我们的罪过。” 巡按虽然官阶不高,可是却是个极为重要的职位,他们的意见通常能够直达天听,因此素来都是简在帝心的人物才能担任的。 而李名觉年纪轻轻,却已经是湖广巡按,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孟符并不敢得罪。 李名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笑了:“这话从何说起?我知道府台大人自己也忙的很,家里的事尚且顾不过来,哪里还敢来叨扰府台大人?” 李名觉嫉恶如仇,却偏偏不是个只知道书生意气的人,相反,他极会做人,封在湖北的襄王都将他奉为座上宾,对他极为推崇,许多人都喜欢他,他是个叫人琢磨不透的人物。 传言都说这个人的后台就是内阁的某位阁老...... 孟符被他这么一说,便整个人都毛骨悚然起来。 家里的事?李名觉到底是知道了什么在嘲讽试探,还是真的只是随口开个玩笑罢了? 二十七章·逼人 孟符收起脸上的笑意,审视的望了面前的李名觉一眼,很快就又垂下头不动声色的迎着他们两个人往里去,道:“巡按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呢?本官从来不因私废公的。” 这倒是真的,孟符是出了名的孝子,也是出了名的清官,很得百姓们的爱戴,他当初在丰城任知县期满的时候,听说全城百姓哭送。 没听说过他有没什么以私废公的事发生过。 苏同知隐约觉得气愤不对,僵硬着脸转过头看了看李名觉又去看了一眼孟符,总觉得是有什么事不对。 对了,李名觉原本没有理由越过孟符,直接调兵给他去剿匪的。 按理来说,这原本是该给孟符的差事。 更别提,孟符还是王太傅的女婿了,这个身份多多少少,肯定是有很多特权的。 可是李名觉却没有这么做,总不能是李名觉真的不知道官场上这些弯弯绕绕,那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孟符这里出了什么差错吗? 已经进了府,李名觉站在了廊下没有再动,嘴角还含着一抹微妙的笑意,眼里的神情却是淡漠的,他喊住了孟符,一眼不错的盯着孟符的脸:“府台大人不必忙了,我此次来,是有公务在身,不宜饮酒。” 孟符同样也站住了,跟苏同知对视了一眼,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却还是勉强维持着平静点了点头:“大人说的是,我这就去提审那些俘虏的山贼,这才是要紧事......” 这个李名觉真难对付,可是偏偏这回失了先机,功劳被苏同知抢到了手里,孟符无可奈何,又隐约觉得烦躁,总觉得自己好像是错过了什么东西。 “不是山贼的事,山贼的事,苏同知既然一手操办,自然该由他来处置。”李名觉抬了抬手,看了满脸茫然的苏同知一眼,对面色铁青的孟符淡然道:“我要说的事,是关于老夫人的。” 老夫人?! 孟符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看着李名觉皱眉。 李名觉丝毫不怵,后退了一步稳稳当当的站住了,仍旧是那副含笑自若的模样:“事有凑巧,我接到了一桩案子,首告人......正是尊夫人,实不相瞒,我此次过来,为的就是查明真相。” 首告人?!王嫱?! 孟符面色雪白,像是始料不及,猝不及防的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苏同知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立即便惊讶的想起了今天早上那位朱姑娘说过的话...... 果然,她说孟家很快就会出事了,让他不要去打扰孟大人。 这位朱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哪路神仙? 他从前素来不信鬼神的,难道这回真的被他碰上了?那他是不是该去烧个香? 李名觉脸上笑意不减,看着孟符神情变得严肃:“你也知道,我巡按湖北,这些事按理来说,我是能管的......” 孟符心乱如麻,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王嫱嘴里说着去小叔家里小住一阵,转眼就去找了李名觉告状,一时之间心里除了纷乱之外,还生出无比的恨意来。 他一生清清白白,官声好身家清白,是难得的被众人称颂的对象。 老家的人除了给他母亲立了牌坊,甚至还打算给他也立一块孝子的牌坊,他现在走到这个地位,父老乡亲都把他当成骄傲。 他是天之骄子,哪怕是京城那些大官,哪怕是六部官员,见了他也多给他几分笑脸。 他得到的一切这么的不容易。 王嫱竟然就这么舍得?!她明明知道他最在乎的是什么,却要亲手毁了他的一切! 他已经说过了,孟老夫人的个性几十年来都是如此,思维都已经僵化了,她是不可能改变的,死也不可能改变,他除了顺从还有什么办法? 何况,孩子没有了可以再生。 哪怕是真的不能再生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是主母,他的妾侍生下了孩子,那也是他们的孩子啊! 他会很尊敬她,会给她挣来诰命,让她风风光光,让她在人前看起来雍容华贵夫妻恩爱,这些都是外面的女人一辈子都向往的。 而她只需要迎合一下婆母就可以将这一切都收入囊中了,她为什么就如此不知足?为什么非得跟他对着干呢? 真是愚不可及! 孟符脸上的笑意消失的干干净净,抬起头果断的对着李名觉摇了摇头:“说起来真是惭愧......人家都说修身齐家平天下,我竟然连齐家这一点也做不到......” 苏同知心里有些尴尬,他不想立在这里听上峰的私事的,可是现在被李名觉拉来了,听都听到这里了,李名觉摆明了就是要拉他来当见证的,他也没有办法,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旁边安静的当个木棍。 李名觉笑容微妙的听着孟符把话说到这里,就哦了一声:“这么说,这件事是真的?” 也不知道王嫱到底跟李名觉说到了哪一步,孟符心里恨意更甚,似乎是有一团火在烧,半响才挤出一丝笑意摇头:“怎么会呢?其实这件事说起来,纯粹是一个误会......她跟我母亲之间素来相处得不是很好,我母亲脾气急躁了些,她也是受惯了娇宠的,两人之间发生了些不愉快,昨天她刚跟我说要去青州的小叔家里散散心......谁知道......” 孟符苦笑了一声,尽量诚挚的望着李名觉:“因为家事让您看了笑话,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一番话说的倒是没有什么毛病,可是李名觉伸手阻止了他,含着笑意却坚定的摇了摇头:“不是,尊夫人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孟老夫人意图谋杀亲孙女,因此求我审出个是非黑白来,还她一个公道......” 苏同知后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心里有些想哭。我的亲娘唉,他有没有听错? 一向美名在外的孟老夫人谋杀亲孙女?!孟夫人也就是王嫱,还亲自告状告到了李名觉这里?! 吃错药了吧? 这怎么可能会是真的啊? 孟符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那一瞬间,他手里若是有刀,王嫱若是在身边,他一定会毫不迟疑的手起刀落杀了这个碍事的女人! 二十八章·是谁 都毁了,全完了!这一切都完完全全的毁了! 王嫱根本就是骗人的,她放手的那么利落干脆,她从前遇上了跟孩子有关的事向来都跟疯子一样,是没有什么理智可言的。 可是这次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厌烦的说要去小叔家里住一阵,要和离。 她表演的那么真切。 他就没有注意,他以为王嫱还是跟从前一样只是闹闹小别扭而已,迟早可以挽回,却不知道她心里早就已经有了这种想法。 为什么会这样?事情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那个朱元吗? 朱元? 对,一切都是她,要不是她妖言惑众,要不是她...... 甚至当时如果王嫱真的难产死在破庙就好了,虽然是个儿子可惜了些,可是怕什么呢?只要这些事不传扬出去,他很快就可以娶填房,王家说不得还会从族里再给他找一个女孩子嫁过来,到时候他还会有孩子。 只要有了功名利禄,只要他官声还这么好,他以后入阁拜相也是极有可能的,他什么都会有。 都是朱元!这个碍事的祸害,从她出现开始,孟家的麻烦就开始了! 不......也不是...... 如果孟老夫人不做这一切,如果她能收敛一点,不对王嫱表现出这么大的敌意,不非得折腾孟文娴,这一切也都不会发生。 孟符心脏钝痛,心里痛苦得如同被插了一把匕首。 果然还是最熟悉的人知道如何打你最痛。 李名觉咳嗽了一声,板起脸来问孟符:“孟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若是方便的话,本官便要开始问案了,这件事听说是一个叫朱元的姑娘揭发的......不知道她现在何处?” 孟符回过神来,迅速将自己的情绪整理好,平复了心情快速摇头:“不是,大人,这一切都是拙荆误会了......她是气疯了才会胡乱言语,您不必为了这种无谓的事分神,不知拙荆现在何处?我亲自去接她回来,让她跟您说清楚。” 不行,不能让李名觉查下去。 李名觉此人精明狡猾如同狐狸,被他缠上了,基本没有好下场。 孟老夫人的好名声维持了一辈子,要是因为这件事毁了...... 李名觉皱了皱眉,看了他一眼就又站住了脚:“我也知道忽然上门是很冒失,可是王嫱怀抱幼儿前来告状,甚至不惜身受一百杀威棍也要告老夫人......” 是了,本朝律令,妻子告丈夫,媳妇告公婆,都是要先不问缘由打上一百杀威棍的。 王嫱竟然这么疯狂。 苏同知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因为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朱元的去处了,朱元现在就在他的家里啊! 他妻子恨不得把朱元当成神仙供起来。 他脸色有点僵硬的咳嗽了一声,见两人都朝自己看过来,就缓慢的说:“其实......朱姑娘在我家里......” 孟符脸色一僵,眼里已经带上了冷意。 怪不得朱元会从天而降,原来是苏同知的人吗? 苏同知想把他从这个位子上弄下去才折腾出这些事来的吗? 那就难怪了,他说一个女孩子怎么表现如此妖异,竟然什么都知道,如果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操纵这一切,那就说得通了。 李名觉哦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耽搁了,府台大人,我知道这件事牵扯到令堂您很为难,可是这案子我既然已经接了,那也说不得只好得罪了......” 苏同知的消息传回苏家的时候,苏夫人正欢天喜地的看着朱元给自己女儿开了方子,知道女儿只是受惊了并没有其他事,就很欢喜的笑着说:“真是该感谢元元,要不是你,楼儿现在不必说,就是月儿,我也没那么快找得到,女孩子任性,可是却不知道这不是可以任性的事......” 朱元嗯了一声,微微一笑并不居功:“这没什么,只是那天恰好我在竹屋的时候,碰见过苏姑娘的下人,所以知道苏姑娘的去向罢了,您过上几天,也肯定收的到消息。” “可是我也得多过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啊。”苏夫人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做母亲的,孩子在外面,肯定睡不安寝的。” 正说着,外头苏家的下人快步进来在苏夫人耳边说了什么,苏夫人就难掩惊讶的抬起头来看了朱元一眼,失声问:“什么?大人真是这么说?” 朱元察觉到什么,眼里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波澜。 苏同知遣人来找她? 苏夫人迟疑了片刻,还是问朱元:“元元,你在知府衙门替孟夫人治病的时候,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语气惊讶,好像是知道了什么。 朱元抬眼看了那个下人一眼,再看向苏夫人的时候还是一派平静的模样:“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苏夫人倒也没有隐瞒,咳嗽了一声把苏同知让人来请朱元过去的事说了:“说是孟夫人向巡按大人告状......” 苏夫人心里一派震惊之外还多了几分八卦之心。 女人么,对于后宅的事总是很多猜测的。 可是这个时候,她很克制自己的八卦欲望,掩饰的咳嗽几句又道:“是说你是证人,让你过去问问话。” 朱元拿药方的动作顿住,心里终于有了惊讶。 不是的,她是让王嫱去告状,可是对象不同。 因为在她记忆里,这个时候李名觉应该是在武昌府,王嫱找他根本赶不及,她跟王嫱商议过后,是让王嫱去找王程远,然后让王程远去找湖北巡抚的。 这中间是哪里出了差错。 王嫱不可能凭着自己能找到李名觉,这里去武昌府时间也不够,就算是去信给青州的王程远,让王程远再去找李名觉,这时间也对不上。 哪里出了问题? 李名觉又为什么会跟苏同知在一起? 她知道这一切并且促成这件事,是因为她是重生的,窥得先机,对方呢? 是谁把王嫱的事捅给了李名觉? 还是说,她的重生还是改变了一些事,比如,让孟符的那些敌人,提前抓住机会攻击了他? 想不通,她就干脆不再想了。 反正目前来说,这件事对她来说发展还是顺利的。 二十九章·有趣(birdstalk和氏璧加更) 李名觉是个狠人。 他平日里想要让人如沐春风的时候那温文尔雅的样子不是装的,可是板起脸来喊打喊杀的时候,也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在跟你闹着玩。 朱元到的时候,李名觉已经将那天跟着孟老夫人和王嫱一同出行去庵里的人审过了,那些下人们一个个大汗淋漓,失魂落魄,仿佛是从什么可怕的噩梦里回不过神。 见了朱元,李名觉也只是微微侧目瞧了她一眼,便面无表情的问:“你就是朱元?” 他身上的杀气很重,这是一个亲自杀过人的人,平常人见了这样的场面,总是会有几分忌惮的,就连孟老夫人哭着闹着撒泼打滚,见了他发怒也会不自觉的矮一头。 可是朱元却并没有太大反应,至少面上是这样的,李名觉看着她行了礼站起来,心里忽然来了兴致,他问朱元:“听说你是庆州朱家的姑娘,既然是名门世家的大家闺秀,为何会在深夜里出现在本不该你出现的地方?” 问这话也是有原因的。 孟老夫人看事情无法否认,便一口咬定朱元是会巫术的妖女,对着孟文娴施了妖法,故意陷害他们孟家。 涉及这种民间邪术的事,总是要特别的慎重一些的,李名觉希望朱元能聪明一些,将事情尽量说的合情合理,好堵上孟家母子的嘴。 朱元抬眼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又垂下头:“家里房子塌了,我跟丫头下山躲雨,正好王姑娘动了胎气要生产了,我见她们情形不对,所以出手帮忙。” “你会医术?”李名觉不为所动,目光紧盯着自己手里的纸张,不知道在看什么,蹙眉问道:“孟文娴的病,也是你诊治出来的?” 他紧跟着抬起头看盯住朱元,似笑非笑的道:“这世上会医术的女子,可不多啊。” 岂止不多,简直是屈指可数。 “我也是犯人吗?”朱元不再回答,抿唇看着李名觉:“大人不是说让我来作证的吗?我为什么会医术,难道也在您的审理范围之内?” 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李名觉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哦了一声笑起来:“不是,只是孟老夫人疑心你会巫术,因此本官想要看看,你跟平常的人有什么不同。” 朱元记得李名觉是个正统的信奉儒家的读书人,他是看不上这些鬼怪之说的,尤其厌恶巫术等邪术。 孟老夫人如此说,是想让李名觉先入为主。 只是有些可惜了,这位李大人,显然不是那么好上眼药的对象。 果然,朱元还没说话,李名觉已经啪的一声阖上了手里书吏递上去的文书,微笑对朱元道:“好了,本官要问的都问完了,朱姑娘的证词没什么问题。” 朱元默了默。 李大人放水放的有些敷衍,她还以为怎么也该走个过场,问问如何发现的病情,如何施针,如何诈出孟老夫人的真话来的,没想到只是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那李名觉如何让孟符和孟老夫人甘心伏法?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李名觉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问她:“听说朱姑娘如今是借住在苏同知府上?朱家也是住在城中的,朱姑娘为何不回家呢?” 李名觉不是多话的人,朱元也不觉得他是在跟自己闲聊,挑了挑眉面色不变的道:“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住在哪里对一个大夫来说没什么分别。我自己的一点私事,就不劳大人操心了。” 她察觉出李名觉对她的浓厚兴趣,心里就不自觉的想到了一种可能。 李名觉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是她意料之外的事,会插手这件事,替苏同知撑腰更是有些不大正常,简直好像就是专门为了帮她完成她要完成的事来的一样。 可她再也不想跟那些人扯上半点关系了,半点都不想。 李名觉挑眉看了她一眼,听见她说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神情就有些微妙的赞赏。 这副皮囊里头,藏着了不得的有趣的灵魂。 他嗯了一声,看出朱元的警惕和防备,从善如流的对着朱元颔首,示意她可以走了。 朱元果然松了口气,出了签押房,便正好见到蹙眉站在不远处廊下的孟符。 孟符显然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了,一见了她就转过头来,快步走到她身边问她:“李大人问了你什么?你是怎么说的?!” 他之前就想拦住朱元,只是李名觉带来的人防的太严了,他根本没有办法,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什么能遮掩的了,拧着眉头很严肃的说:“你知道,夫妻之间的事,外人是很难说的清楚的,外人更不该插手人家夫妻之间的事,不然若是等到他们夫妻和好了,那个乱开口的外人岂不是就成了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王嫱跟我毕竟还有孩子在......你知道的,女人总是容易心软的......” 读书人总是喜欢这样巧舌如簧,说话永远不肯开门见山,总喜欢云遮雾罩。 朱元后退一步,朝着冲过来的绿衣摆了摆手,抬头看着孟符笑了,她见孟符皱起眉头,就轻声说:“若我是孟大人,这个时候就该闭门反省。” 她见孟符僵住了身子,很可惜的叹了口气:“我母亲很小的时候教过我一句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孟大人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多回去想一想,为什么你跟尊夫人会走到眼前这一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让恶人自动忏悔知道自己作恶是一件很难的事,可是你如果换一种方式,直截了当的跟他说会有什么惩罚,他心里就会对自己做下的事大概有个数了。 孟符到现在还只是想着如何遮掩这件事,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女儿遭受的苦痛,妻子难产时的无助和绝望。 这种人,不该活的那么轻易不该死的那么轻易。 他们应该到死的那一刻都纠结反省,自己到底失败在哪里。 这才是对他们最重的惩罚。 第三十章·本事 孟老夫人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临到老了,在满身荣耀的时候,会被当成犯人一般审问,面对着上首坐着的李名觉讥诮的笑容,她只觉得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她是孟家族里人的骄傲,她的牌匾至今还在孟家故里屹立不倒,她本来活成了天下女人的榜样,连太后都亲口夸赞过她堪为妇德典范。 这样的荣耀,现在说没有,就要没有了? 若是她成了阶下囚,那她这一辈子攒出来的名声呢? 她辛辛苦苦的教养儿子长大,连丈夫的庶子也养大成材了,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过就是为难为难媳妇儿,看孙女不满意,竟然也就成了罪过? 谁年轻的时候做人家的儿媳妇不受些委屈?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 王嫱怎么就成了特殊的,还碰不得打不得了吗? 她喉咙里梗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让她觉得心口闷痛,连头部也隐隐约约的有些发麻,李名觉讥诮的目光就在眼前,她猛然抬起头看着他,寸步不让的冷笑:“我正要去告她大不孝,她竟然还要反咬我一口了!李大人,你要替老身作主!” 这些读书人都是很孝顺的,大周朝以孝治天下,哪怕是皇帝,对着太后也得恭恭敬敬的,这些读书人更不必说,侍奉父母亲都得恭敬周到。 她相信李名觉也是如此,见李名觉不置可否,她就皱起眉头,忍住头痛咬牙切齿的说:“这个不贤德的妇人,自从娶了她,我们家就没有一件好事。她从来不侍奉婆母,对我处处不敬,晨昏定省从来都不曾做到,我也不曾说过什么,可是她如今竟然丧心病狂到要污蔑婆婆......”孟老夫人想起什么,在婆子的搀扶下声色俱厉的道:“一定是她跟那个会巫术的妖女混的久了,脑子也糊涂了,竟然做出这种事来!一个大家闺秀,人不人,鬼不鬼......” 李名觉从始至终都算得上是冷静的看着她,见她说完了,才笑了一声。 孟老夫人就松了口气,满心的怨气也暂时消散了,她哼了一声说:“李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应当要秉公办事,那个朱元就是个妖女,行为乖张异常,调唆我们婆媳失和,很该从严治罪!让人知道大周律法是公道的!” 好大的一顶高帽就要落在头上了,李名觉挑了挑眉,没有让这顶帽子在自己头上落脚,咳嗽了一声就摇了摇头:“老夫人,青天不青天的,我不敢认。可是您说的朱元会巫术的事,本官已经查明了,这是子虚乌有的。” 孟老夫人瞪大眼睛:“她年纪小小却行为古怪,竟然不给人诊脉不给人开药便能给人治病,这不是会巫术,是什么?” “我不知道治病原来也是要每个大夫都一样的。”李名觉不动声色的微笑:“不过本官已经派人去查明过,朱元是个正经名门世族出来的女孩儿,她的母亲从前也曾是名医,她的医术应当是承袭她的母亲。” 孟老夫人怔住,终于看见李名觉满眼的冷意,她情不自禁的倒退了一步,只觉得浑身的血脉一瞬间好似都倒流了,冲击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对了,她怎么忘了? 王嫱的父亲是王太傅,就像儿子说的那样,这当官的,谁不给王太傅几分面子?谁会跟太子的老师过不去呢? 李名觉是站在王嫱那边的。 这帮贱人!他们和期货来欺负自己孤儿寡母。 孟老夫人想通这一点,声嘶力竭的痛哭起来。 她向来都是如此的,在孟符不听话的时候,在王嫱忤逆的时候,她就开始哭自己的悲惨人生,开始哭自己守寡艰难,开始哭自己多不容易。 这一招总能奏效。 可惜了,今天面对这一切的是见多识广的李名觉。 李名觉挑眉叹了口气,清清淡淡的冷眼看着孟老夫人哭,声音还是维持得不大不小:“老夫人,这是您身边侍女和婆子的证词,证明您曾经在丰城的时候,就跟当地的一个所谓仙姑有来往......挺巧的,丰城本地也曾经有过用银针刺入女童体内的案子......” 他神情渐渐变得严肃,看着孟老夫人的眼神更加的冷:“您若是愿意,觉得这些证据都还不够,本官可以去函给丰城知县,让他将那所谓仙姑抓到您面前,跟您当面对质。” 屋子里霎时间变得死一般寂静,孟老夫人脸色尸白,向来强势的她竟然也开始觉得害怕。 李名觉将手里的证词重重扔在孟老夫人脚边,看她倒退了几步,才冷笑了一声:“只是这样一来,难免就牵扯繁多了,本官听说,当初孟大人的几位姐妹,死的也都很是蹊跷......本官若是派人去您老家查这些的话......” 那就什么都完了! 孟符的那些姐妹们没什么关系,那都是她自己的孩子,她杀了自己的孩子,为的不过是保证孟符兄弟们可以顺利长成,谁也不能说她什么。 哪怕是死了去地下见了阎王,她也不会后悔。 再来一次,她仍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可是孙女儿不同。 这个孙女儿在族人眼里是乖巧懂事听话的,又是王嫱这个贵女所生下来的,大家都觉得她该对这个孙女儿无微不至。 要是被人知道她到了现在还用这样的恶毒手段对待自己的亲孙女,那些人一定会说她残忍。 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孟老夫人是真的怕了,那种害怕是从脚底板升起来,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的那种恐惧,她忽然反应过来,支撑不住的软倒在了地上,惶惶然的摇了摇头:“不是......” 本来就早已经掌握了证据的案子,让孟老夫人承认也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李名觉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有这样的高门儿媳,你们孟家得了多少好处,好好的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非得把事情弄成如今这样呢?老夫人,您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名声,可是一朝丧尽了啊。” 三十一章·强者 孟老夫人终于忍不住,一口血猛地涌上了喉头,喷在了地上。 不是的。 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呢? 王嫱一个女人,她怎么敢把事情闹到如今的地步,她怎么会如此大逆不道,竟然状告自己的婆婆和丈夫?! 不该会是这样的结果的,王嫱为什么不忍气吞声?多少女人遇上这种事都是遮遮掩掩的自己难过,收拾收拾心酸紧跟着过日子,她王嫱难道就不行? 真是一个狠毒的女人! 她看着李名觉的眼神,只觉得浑身发冷,明明已经清明了,她却如同置身于冰窖,浑身上下都冷的没有知觉,最后她连脚边的文书都看不清了,在李名觉的催促下,茫然的按上了手印。 李名觉这个人气场强大,她按捺着自己的情绪不敢哭,等到孟符闯进来扶住了她,她看清楚了儿子的模样,才实在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孟符心里纷乱如麻。 他愤怒王嫱的无情,竟然把这件事捅到了李名觉那里,又憎恶母亲的强势,替自己惹来了这么多是非。 可是更多的却还是对母亲的心痛,他看着那滩暗红色的血迹,只觉得身体都僵硬了,揽住自己的母亲咬着牙看着上首的李名觉,一字一顿的质问:“李大人难道没有母亲在堂吗?怎么忍心如此苛责一个已经六十岁的老人?!” 哟呵,这一家人给人戴高帽子的本事可真是一脉相承的,不要脸也是一脉相承的。李名觉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孟大人如果真是孝顺的话,那就该在出事之前便尽力,现在再来表演你孝子的一面,有什么用处呢?” 李名觉说话向来如此,犀利而直接,他停顿了一瞬,见孟符面露不满浑身不服,就摇了摇头:“何况孟大人,你不止是一个儿子,你还是你妻子的丈夫,你女儿的父亲,可是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么?!你自以为纵容母亲为所欲为便是对她孝顺?那你到如今的地步,也丝毫不该觉得冤枉。” 孟符咬着牙,只觉得牙齿都已经咯咯作响,才闭了闭眼睛稳定了情绪,尽量平静的对李名觉说:“李大人,我知道您是对我和我母亲有些意见......可是这是我们的家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脏钝痛,好容易才让耳边嗡嗡嗡的杂音安静了下来,睁开眼睛对着李名觉说:“李大人,请您告诉我我妻子的下落,我亲自去找我妻子谈,最后我会让我妻子来亲自跟您解释,您看如何?” 不行,他不能让李名觉把现在查到的一切上报,御史们闻风而动,一定会用最不堪的语言形容他跟他的母亲。 他从此以后就废了。 此时此刻,他顾不得其他,坚定的对着李名觉祈求:“李大人,大家都是同僚,日后若是有能报答的地方,下官一定全力以赴,再说,王嫱素来任性惯了,这件事她肯定是擅自做主,并不曾跟我岳父岳母商量过,我岳父岳母都是极为通情达理的人......” 王太傅的面子,李名觉总该给吧? 孟符心里揪的紧紧的,看着他丝毫不敢挪开眼睛:“李大人,我一定会让我妻子回心转意,这件事都是一场误会......” 李名觉有些困惑不解的站了起来,面对着孟符的能言善辩巧合如簧,再看看孟老夫人之前攀咬别人时毫不手软的表现,他啧了一声:“孟大人,王嫱宁愿冒着被打一百棍子的风险,不顾自己产后虚弱的身体也要来求我审理此案,你为什么会以为她会轻易因为你回头就放弃呢?” 孟符咬着牙怔忡又不安:“我们是夫妻......” “那你问过一声王嫱如今如何了的话吗?”李名觉嘴角挂上一抹冷淡笑意:“王嫱被打一百棍子的话,你想过她产后虚弱,或许会丧命的事吗?既然你都没有,那么你何来的脸面,妄图用王家的人来压本官,让本官为了你们徇私枉法呢?!” 这一番质问真是让人脸面挂不住,孟符额头青筋尽显,在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还能如何应对。 李名觉真是个难缠的角色,寻常人碰见这种家长里短的案子都会避让不及,王嫱肯定是知道李名觉不同,才会去找到他。 想到这里,孟符恨不得王嫱已经被一百杀威棍给打死了,这样一来,反而还让这个死局解开了。 他垂下头搂着自己的母亲,一个字也没有再说。 李名觉就自顾自的收拾了东西,淡淡的道:“本官虽身为巡按,这个案子却不能擅自做主,一切详情,本官自会如实上报天听,请圣上裁夺,在此之前,知府衙门的事务,恐怕要先请苏同知代理一阵了,这些事,本官会去同巡抚商议,孟大人,要委屈你了。” 完了。 孟符脑海里冒出这么两个字,连孟老夫人尖叫了一声也只是木木的垂头看了她一眼。 李名觉这里不能收买,铁了心要上报,那他这么多年来努力的一切,全都要打水漂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想起朱元冷淡的嘲讽和李名觉的一针见血,竟然觉得天旋地转,先孟老夫人一步晕倒在了地上。 真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李名觉摇了摇头,毫不怜悯的对着左右使了个眼色,便出去见了已经等候了许久,明显已经忐忑不安的苏同知。 苏同知已经吓得坐立不安了,见李名觉出来,才搓了搓手问道:“这.......李大人,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名觉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来话长,只是孟符行为不端,纵母行凶,证据已经是确凿的了,这知府衙门的事,暂时只怕需要你来操劳一阵了,等到朝廷的决定下来,再看以后。” 啥?! 一个知府,说这么倒了就这么倒了?不是吧? 苏同知蓦然想起朱元来。 这是个真正的强者啊,竟然就这么轻松就把一个知府给干掉了?! 三十二章·回去 朱元没什么空理会别人怎么想,她从知府衙门出来便径直先回了苏府,苏夫人已经和苏付氏一道等她许久了,见了她进来,苏付氏脸上神情一松,上下不着痕迹打量了她一眼,确定她好好的,才笑着让她坐。 苏夫人跟在后头,见朱元没事,想了想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犹豫了片刻张嘴问朱元:“元元,李大人叫你去,到底是要问你什么啊?” 内宅生活长日无聊,每天挣扎在这琐碎的家事里,是人便总想着让平静的生活变得有趣味一些,有别人家的热闹看,是最好的。 苏夫人原本又不喜欢孟家那位高傲的老封君,因此便格外的热切一些。 毕竟之前来报信通知的人只是模糊的说什么孟夫人告状了,到底是为什么,她还不清楚呢。 绿衣挠了挠头,两只眼睛亮亮的看着一脸好奇的苏夫人,率先替朱元答了:“苏夫人,孟家老夫人意图谋杀亲孙女儿,被孟夫人告了,我们姑娘是去当人证的。” 满屋子都静下来了,连苏付氏也忍不住抬起眼睛担忧的看了朱元一眼。 为什么会跟知府衙门后宅的事扯上关系呢?高门大户里的家事最是难管,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谁遇上这种家长里短的事都要头疼。 别说是御史了,哪怕是圣上,不也总是在太后和贵妃之间两头灭火吗? 可见家事原本就很难断的清楚,稍有不慎就还很容易被对方一家人当成是不怀好意的,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苏夫人也微微张大了嘴巴一脸诧异,这些话分开来的话她每个字都听懂了,可是合在一起,她怎么听觉得怎么别扭。 最后她终于回过神来,不管兴致勃勃的绿衣了,看着朱元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你跟孟家后宅的夫人很熟吗?” 知府新来乍到,她们女眷之间其实也还并没有彼此熟悉,不清楚彼此秉性。 苏夫人心里有些担心,如果朱元真的得罪了孟家老夫人的话,如果孟老夫人最后没什么事,那孟老夫人肯定会厌恶死这个小姑娘的。 毕竟谁都知道孟老夫人把名声看的究竟有多重。 苏夫人咳嗽了一声,重新打起笑脸来说:“没关系的......” 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女孩子而已,可以的话,苏夫人自然想尽量保全这个女孩子,毕竟这个女孩子如此机灵通透,之前还卖了个那么大的情报给她丈夫,让她丈夫立了大功,又治好了她的孩子...... 朱元看出她的意思,只是冲她微微笑了笑:“苏公子的病已经没有大碍,按照我的药方再服几天的药病情应当就稳定了,我也该回去一趟了。” 孟家的权柄已经移交到苏家手里,而苏家是肯定不会跟她为难的,她也该回去跟朱家的人好好的聚一聚了。 还是没有说清楚到底为什么会牵扯进孟家的家事里,不过苏夫人也知道朱元不想说,便没有在意,她急急的啊了一声就问:“这么快就要回去吗?为何不多住两天......” 苏星楼的病虽然缓和了一点,朱元也说了会开方子,可是做人父母的,哪里有彻底放心孩子的,当然恨不得大夫天天都呆在自己孩子身边,等到孩子彻底好了为止。 苏付氏也有些担心的皱起眉头来:“跟着你来的那个阮嬷嬷,之前就已经寻了个机会跑回去了,你们家......” 苏付氏顿了顿,到底没有说出太难听的话来。 但是她对朱家的那些人的嘴脸是很清楚的,抿了抿唇想了想,便对朱元道:“我陪着你一同回去,刚好,三夫人既然已经知道我来了,我原本也该上门去拜访的。” 不然朱家人肯定又要借机为难朱元,说上不少难听的话。 苏夫人反应过来,咳嗽了一声便急忙道:“弟妹你既然要过去,那我去准备些礼物,总不好就这样空手登门的。” 朱元帮了他们家这么多忙,简直可以说是他们的恩人,苏夫人也不是那种不知道记情的人,既然朱元在意苏付氏这位姨母,那她当然该对苏付氏也好一些。 朱元笑了笑,见苏付氏如临大敌,心里又有些心酸和感叹。 她习惯单打独斗了,也习惯了把任何情绪都往肚子里吞咽自己消化,可是只要是人,就没有不希望被人宠爱记挂的。 这份记挂支撑着她走完了上一世后半生的人生,这一世她提前就得到了,真好。 苏付氏只犹豫了一瞬就接受了苏夫人的建议,点了点头客套的道谢:“那就要劳烦嫂嫂了,等过一阵子......” “我们妯娌之间还计较这些做什么?”苏夫人看了朱元一眼,生怕她会从苏付氏过于生疏的态度中察觉出从前的不愉快来,急忙笑了:“再说了,这是给元元撑面子呢,我哪里有不尽心的,你放心吧,我都会准备妥当的!” 这倒是真的,她娘家可从来都不缺银子使。 苏付氏微笑不语,朱元却出声喊住了苏夫人,对苏付氏和苏夫人摇头:“不必了,姨母,我一个人回去便成了。” “这怎么行?”苏付氏皱起眉头来一脸担忧,又隐约有些愤怒:“朱家那样的地方,你回去就是羊入虎口......”她镇定了一瞬,又强忍着不满道:“再说,我要回去跟你一同祭拜你母亲。” 姐妹生离死别加起来已经过了十载,苏付氏只要想到妹妹孤零零的葬在朱家的祖坟,便能想象她坟前该是如何的寂寥凄冷。 朱家的人是没有心肝的,连嫡亲的血脉朱元都可以如此对待,何况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呢? 朱元沉默了一瞬,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却亮的惊人,她轻笑了一声,含着无限的感慨轻声却坚定的说:“不是这样的,姨母没有必要这个时候去朱家受辱,她们的话不会好听的,等我料理好了,我会让她们恭恭敬敬的来请你。” 绿衣笑盈盈的回过头来说:“是啊,姨太太,我们姑娘很厉害的,她说到就会做到的。” 三十三章·故人 绿衣倚在车壁上好奇的看着外头的街道,好一阵子新鲜劲儿过去了,才回头看向朱元,眨着眼睛问她:“姑娘,三太太和老太太真的会亲自去接姨太太回来吗?” 虽然绿衣也知道自家姑娘已经变得很厉害了,可是朱老太太和朱三太太都是很难说得动的人,要她们主动去接姨太太去朱家,这也太天方夜谭了。 朱元看着绿衣没有说话,这个时候的绿衣还如此鲜活灵动,如同这世上任何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虽然历经磋磨,却始终不曾对生活失去希望。 这样真好,她嗯了一声:“会的。” 一定会的,她说到做到。 绿衣哦了一声,将帘子掀开了一些,指着外头一个卖包子的摊子跟朱元说话:“姑娘,你瞧,那里有许多吃的......” 朱元含笑看出去,原本想让车夫停车去买一些过来,却不经意间望见临街酒铺上二楼的一处身影,不由得便怔住了。 绿衣没听见她回应,略带奇怪的回过头来,就见朱元坐在座位上脊背挺得僵直的朝着不远处瞧,她从来没在朱元脸上见过这种神情。 像是震惊又像是愤恨又像是感慨,神情复杂得简直没办法让人看清。 绿衣有些吓住了,讷讷的喊了一声姑娘,见朱元猛然回过神来,才小声问她:“姑娘是不开心了吗?” 朱元没有说话,隔了片刻才忽而笑了一声。 难怪李名觉会恰到好处恰是时机的出现在庆州府,而且还出手将孟符给拿下了,原来是因为顾传玠也在。 是啊,她怎么忘了,李名觉后来成了顾传玠的左膀右臂,是顾传玠的生死知己,除了他,还有谁能让李名觉言听计从呢? 只不过,没有想到顾传玠这个时候就已经跟李名觉关系如此紧密了。 她微微凝眉,目光里一片冷淡。 顾传玠为什么会插手这件事?若是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来说,他这个时候应当是在京城,他为什么会忽然千里迢迢跑来庆州府? 按照他的年纪来说,让他出来游历,实在还太小了些,为什么顾家会答应? 她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绿衣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裳,有些奇怪的说:“姑娘,您刚才是不是在看包子铺楼上那个公子?他现在.....好像也在看你......” 朱元怔住了,顺着绿衣撩起的帘子往外看去,果然跟对面的人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那是个跟她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身影,是满楼红袖招的翩翩清俊佳公子。 可是太好看的东西,向来都是有毒的。 许是见车里主仆都没有再说要下车,车夫扬起了鞭子,马车又飞快的动了起来,朱元跟顾传玠视线汇集不过一瞬,便又各自错开。 这样也好,朱元冷冷挑起唇角。 什么都过去了,一切都该重新开始,从今以后,就当个没有交集的陌路人吧。 绿衣定定的看了朱元一会儿,慢慢又垂下头。 姑娘不开心了,她知道。 从前天到现在,姑娘一直都是很冷静的,就算面对三太太的刁难和孟老夫人的指责,还有孟大人的威压,姑娘也游刃有余,从来没有生过气。 可现在姑娘却生气了。 刚才那个好看的公子,姑娘原来是认识的吗? 苏家的车夫将马车停在朱家大门口便不动了,有苏家的车夫和婆子亲自送回来,朱家门房上的人很快就跑进去通传了,同时又都有些怪异的看了那辆马车一眼。 这位大小姐也真是让人有些看不透了。 从前她别说从正门进了,连回这个家都没什么资格。 哪怕是前天三老爷亲自去把她领回来,那也只是从家里侧门让她进去的,现在竟然能堂而皇之的坐着同知家的马车等在正门。 人生际遇这回事,还真是反复无常让人看不懂。 朱三太太正急的团团转,家里牵扯进了山贼的事,这件事始终是一个隐患。 从前急着找孟符,就是为了把这件事给无声的解决,现在人已经抓到了,那就更得要快点去求知府孟大人开恩了。 只是可恨朱元这个卑贱的丫头。 果然是贱人生贱种,要不是她把孟家得罪的这么狠,他们朱家哪里会这么被动?! 再听见门房说是朱元回来了,朱三太太便立时冷笑了起来:“这个贱丫头,真是把自己当回事了,以为自己攀上同知大人了,就回来耀武扬威了吗?!” 阮嬷嬷趁着朱元去孟家的时候从苏家回来了,把朱元给苏同知儿子治病并且给他们找回了女儿的事也说了。 真是见鬼了,这个死丫头忽然如有神助似地,竟然还被她攀上了同知这根高枝。 可是就算是这样又怎么样? 朱三太太停止了宣泄,冷笑了一声就对着阮嬷嬷说:“好啊,回来了好,我还以为她是看不上朱家了,结果还不是要回来?知道要回来就好,你去跟老太太说一声,就说咱们这位无所不能的大小姐回来了。” 朱老太太厌恶朱元原本就厌恶的半死,加上这回朱元又狠狠得罪了孟家,就更是叫朱老太太提起这个名字都觉得晦气。 这个时候回来,她大概以为自己会成为朱家的功臣,以为自己回来了就能把从前欺负过她的人踩在脚底下了? 真是太天真且自大了。 这个死丫头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有那么多好运气。 阮嬷嬷也忍不住笑了,她跟在朱元身后真是憋屈的要命,朱元在孟家踩她手背的那一脚现在还历历在目,伤痕也仍旧在隐隐作痛。 这个向来都被她们下人都看不起的主子忽然想翻身了,那他们这些欺负过她的人岂不是也要倒霉? 而且她还来势汹汹,半点儿情面都不讲,横冲直撞的惹人讨厌。 现在老太太生气了,老太太可是朱家说了算的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连大老爷也得听她的,老太太发话了,朱元回来就要被绑去庄子上的,她大概还天真的以为老太太会因为苏家而厚待她,这真是太可笑了。 三十四章·完了 朱家宅子里乱的很,朱三太太站在台阶上,亲自看着从库房里搬出来的那些礼物,皱着眉头还是嫌没有能压得住阵脚的。 倒不是东西不够贵重,只是听说孟老夫人守寡多年,轻易是不收礼物的,还是得寻个能叫她老人家一眼便无法拒绝的。 这些还都怪朱元,要不是朱元得罪了孟家老夫人和孟符,事情哪里会走到这一步。 现在朱家必须得付出加倍的代价,才能了结这件事了,真是想一想便觉得厌烦。 这个丧门星真是比她母亲还要惹人厌恶。 想到这里,她看向进来了的朱元和绿衣冷笑了一声,带着讥诮的带出了一抹嘲笑:“哟,原来是咱们的大小姐回来了。” 周围的人都规规矩矩的站着,朱三太太笑了一声之后便敛起了笑,连再嘲讽她的心思也没有了,厌恶的吩咐朱老太太早已经派来的婆子们把朱元拉出去。 她知道朱元的想法,被压迫的太久了过惯了苦日子的疯子,当然是希望能把曾经欺辱过她的人都踩在脚底下。 所以才会如此拼命用力,竟然还四处去找依靠。 可是她真是太天真了。 这世上的事,从来就没有那么简单的,别说她找到的只是同知,哪怕她真的找上更大的大官呢,人家还能管你的家务事吗? 哪怕能管,怎么管?训斥一顿家里的当家人,而后呢? 而后家里只会更厌恶这个让家里丢人现眼的灾星。 就跟如今一样,朱老太太已经将朱元看得跟她母亲没什么两样了,都是朱家的祸害。 朱三太太啧了一声摇了摇头,面上的嫌恶再不遮掩:“你以为你被苏家的人送回来便能怎么样了?说句难听的,你也该撒泡尿照照自己那个德性,看你有没有那个翻身的命!” 这个时候,朱三太太心里本来就急躁,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是怎么难听怎么来,绿衣虽然早有预料,可是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三太太!您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姑娘?” 从头到尾,她们姑娘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自己的亲人如此的欺负虐待? 朱元拦住她,语气轻缓没有任何情绪的对上了朱三太太愤怒的眼,冷静的打断了她的话:“三太太在做什么,在给孟大人准备赔礼道歉的礼物吗?” 库房搬出来的东西都是好的,在阳光下还在闪闪发光,绿衣看了一眼,便有下人赶紧上来罩住了,仿佛被她们看过了,连东西也要不那么值钱了。 朱三太太嗤笑了一声,觉得再跟眼前的女孩儿说一句话都是施舍浪费:“是又如何?” “那就不必了。”朱元迎面对上她的目光,不闪不避的笑起来:“因为他们不能收也不会收了。” 上一世朱家也是用同样的法子,最后毫发无伤的从这件事里全身而退。 那时候孟符还是孝子,还是大清官,是百姓眼里靠得住的好官,他处置了那批土匪,百姓们都把他奉若神明。 朱家巴结的好,跟孟符关系进一步紧密,后来更是成了通家之好。 这一世,这些都不可能发生了。 她笑了一声,学着朱三太太的样子扬起下巴:“那就太可惜了,孟大人现在已经在牢里了,你要是想给他们送东西,那只怕得换个地方,直接去知府衙门托一托关系,看看能不能进得去了。” 牢里?! 堂堂庆州府知府,会进牢里去? 朱三太太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阮嬷嬷的确回来说过朱元去了知府衙门,可是那又如何?去了知府衙门,就能对一个知府做什么吗? 别天真了,一个小姑娘而已,哪怕是朱三老爷,哦不,哪怕是朱大老爷呢,他想要弄倒一个知府,那也是一件天大的难事,不过就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把一个知府弄进了牢里? 只怕是听见要被发落了,心急了罢了。 朱三太太失去了兴致,不想再听她胡言乱语了,冲着几个婆子使了个眼色,自己居高临下的看着朱元啐了一口:“好了,扫把星,容你在这世上多活了几年,已经是你的福分,你既然这样不服,不如就下去问问你那个短命鬼的娘,问她为什么生的那么倒霉......” 这些人提起替朱家生儿育女而死的付氏,从来都没有半分的敬意,甚至连最起码的尊重也没有。 不远处匆匆跑进来几个人,看了看朱元又看看朱三太太,犹豫了片刻才对朱三太太说:“三太太......才传来消息,说是......说是孟大人犯了事,如今被巡按大人下了大狱,庆州府一切事务,如今都交给苏同知了......” 什么?! 怎么会这样?!朱三太太的心情一瞬间从云端掉到了地狱,不由自主的转过头去看眼前的朱元,只觉得看见了一个怪物。 怎么会?! 这个丫头说的竟然不是假的,孟符竟然真的完了?! 那朱家之前一直都在朝孟符使力...... 那之前朱元对着孟符和孟老夫人的态度.......难怪她帮苏同知找女儿治儿子,却对着孟家不屑一顾,原来她早知道孟家要完?! 可是怎么会呢?!这个丫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会治病就已经是太奇怪的事了,怎么她连这些官员的隐秘的事都知道?! 这个丫头...... 她想起了朱元的母亲,自己之前的大嫂,忍不住便浑身发冷的打了个寒颤。 难道真是付氏的鬼魂在保佑着这个小蹄子吗? 可是若是真的付氏在天有灵的话,为什么又要等到朱元受尽苦难之后才来出手? 她一下子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了,差点有些站不住,见了匆匆忙忙来的阮嬷嬷,才算是回过神来了,指着朱元说:“去,把她给......” 她不想见到这个不详的人,这一切的事都是朱元弄出来的,要不是朱元,这一切的事都不会发生,现在朱家该顺顺利利的搭上了孟大人,孟大人也不会出事进大牢...... 三十五章·来换 一切都是朱元的错。 阮嬷嬷却没有跟刚才一样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脸,她为难的看了一眼朱三太太,再看向朱元的时候,眼里竟然有了一丝遮不住的惶恐。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动,绿衣警戒的看着面前这些人,想着若是阮嬷嬷真的要上来,她就要跟阮嬷嬷拼命。 阮嬷嬷却没敢动,她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对朱三太太说:“三太太......老太太说......让您把大小姐带过去......” 朱三太太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茫然再到惶恐,终于忍不住将手指甲深深的掐入了掌心。 朱老太太的院子在整个朱家算是占地最大的,屋前栽种了许多的桃树,此刻正都怒放着,落英遍地,花团锦簇。 朱元目不斜视,对这景色丝毫没有在意,穿梭而过进了内院,缓缓抬起了下巴。 从来都是她卑躬屈膝,可是她连朱老太太的一个施舍的笑意都没有得到过一个。 小的时候,她没有母亲,被送回老家来,对着祖母有着无限的希冀。 她那时候总告诉自己,要听话,要懂事,要好好孝顺祖母,祖母总会看在她虔诚的份上看顾她的。 可是这幻想从她落地那刻起就破灭了。 朱老太太甚至都没有见她,只让她在院子外头磕了几个头,就让下人打发她去朱三太太那里了。 她一辈子的自尊,就是从那一刻起死死的被朱家的人踩在了脚底下。 被下人如同驱赶野狗一样赶走的那种滋味,哪怕是已经再世为人,哪怕是已经过了一生,她也仍旧牢记在心。 如今她终于堂堂正正的踏进了这道门,她要让那些人都知道,天地已经变了,主宰者和被主宰者的身份,也已经对换了。 要朱老太太纡尊降贵,实在是一件难事,因此她虽然勉为其难的见了朱元,脸上却无任何表情,只在看清楚朱元的容貌之后,微微一怔。 这个姑娘...... 付氏很美,朱正松的外貌也是极好的,朱元更是集齐了他们两个的所有优点,长的实在是很不赖,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如同笼着一层雾气,像是从烟雨蒙蒙的江南里撑着伞走出来的美人。 怪不得大儿子有那个念头了,朱老太太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看着朱元不满的蹙起眉:“见了长辈,竟不知道行礼问安?!” 朱元拉住要跪下去的绿衣,对着眼前这个祖母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不曾见过,不能确定谁是长辈。” 她不欠朱家什么,从来不欠,既然不欠,为什么要对朱家的长辈行礼? 朱老太太面上神情扭曲,憎恶的呵了一声。 外头长大的野丫头,没有规矩也是正常的。 她不再跟朱元一般见识,冷着脸问她:“孟家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去了一趟孟家之后,孟大人便下了大牢?” 之前的事她已经听三太太说过了,可是她不相信就只是为了家事,堂堂的知府便会下狱。 这中间肯定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朱家现在最缺的就是消息渠道,知道了孟符为什么出事,才能衡量之后的事该去求谁。 为了这个,她才不得不忍受朱元这个不详的人进她的门。 朱元嗯了一声,抬起头直视朱老太太的眼睛,语气仍旧平静无波:“是啊,孟大人的确是因为我去了一趟就出事了,怎么了,老太太也很想知道原因吗?” 朱三太太忍不住,满腔的愤怒破口而出:“你要说就快说!老太太亲自问你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这个死丫头!等到这件事解决了,一定要让她倒霉,不能送去庄子里,就该把她扔到煤窑那边去...... 朱元冷冷看她一眼,忽而笑起来了。 她看着朱老太太,语气轻佻而自然:“想知道吗?叫三太太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再去我母亲墓前磕头认错......” 一屋子的人都被这句话给惊呆了,不可置信的朝着朱三太太看了过去。 她们没听错吧?大小姐让三太太下跪?! “朱元!”朱三太太愤怒得面容大变,朝着她就要扑过来,只是死死的被仆妇们拉住了,就算是这样,她也挣扎着朝朱元大吼:“你做梦!你休想!你这个丧门星......” 连朱老太太也忍不住肃了神色,更显厌恶的看着她:“朱元!别忘了你是我们朱家的人,如此行为,简直罔顾人伦,乃是大不敬!” 绿衣看看自己姑娘再看看朱三太太和朱老太太,紧张得连心都似乎要跳出胸腔了,好半响才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朱元跟前。 朱元却没动,她越过绿衣的肩头看向朱老太太,似笑非笑:“我在这个朱家,得到的全是屈辱和委屈,别跟我谈宗族了,宗族若真能庇佑我,我也不遭遇这些。” 就爱你朱老太太神情难堪,朱元垂下头吹了吹指甲里的灰,冷然道:“如今选择就摆在你们面前,要么你们就让三房等死,要么就让三太太跪在我面前认错......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情分可言,想要知道,就让三太太拿尊严来换,我只对这个感兴趣。” 屋子里瞬时响起了一片吸气声。 这位大小姐......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养的,怎么会被养成这个样子?! 想要从她嘴里套取消息,同时又要鄙视她践踏她,这世上哪里有那样的好事? 朱元看着被拉住了的三太太还有沉默的朱老太太,面上始终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她已经料定,这一局她会赢。 朱家人的天性就是如此凉薄,只要拿更好的来换,一定舍得。 果然,朱老太太沉默了不久之后,就对着屋子里的下人说:“你们都先出去。” 朱元冷然向前走了一步,面带微笑却语气笃定:“不必了,要跪,当然就要被人瞧见,只跪给我一人看,算什么?” 已经结下了死仇,不管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上一世早死的绿衣,这个头她都要让朱三太太结结实实的磕、 朱三太太尖叫了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三十六章·泄密 朱老太太被这兵荒马乱的场景闹得额头的青筋突突的跳。 已经许久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么无礼且咄咄逼人了,她看着朱元,仿佛透过她看见了付氏,眼里的憎恶便铺天盖地的漫上来,最终冷笑了一声:“你是觉得,除了你,我们不能问别的人了?” 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是独特的,特殊的存在。 可是其实他们都不明白,这世上缺了谁都是一样的转。 朱元当然知道朱老太太想的是什么,她看了朱老太太一眼,笑起来了:“如果老太太不是认定了只能找我,还有别的门路的话,会在这里跟我说这么多废话吗?” 朱老太太可不是那些什么慈悲心肠的老太太,在她眼里,付氏不是她的儿媳妇,是朱家的罪人,对待朱家的罪人,朱老太太向来是狠得下心的。 朱元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被当成人来看待过,现在对待朱老太太自然也就不会有多少尊重,她皱着眉头坐了下来,见朱老太太嫌恶的撇开了眼,也只是笑了一声:“到底如何决断,老太太不给个话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老太太还看不明白吗?现在唯有我能给朱家三房指一条出路,要是我走了,你们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朱老太太下意识就要呵斥朱元。 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她以为她是谁?!竟然还要给三房指一条明路?! 可是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反而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不对,朱元说了两次了,她唯独说三房会完...... 她知道什么?! 难道朱元竟然知道三房的那些龌龊事?! 可是怎么可能呢?朱元一直都被关在后山茶林里,基本是避世的状态,谁能告诉她这些朱家隐秘的丑闻? 朱老太太两只手下意识的攥住了椅子把手,面无表情的看向朱元问她:“就因为三房要给孟大人送礼,你就觉得三房是出事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朱老太太还是每一步都想着要占据有利地位,朱元没有再跟她绕弯子:“老太太,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要知道,如果那些土匪们招了,苏同知只怕没有我这样的耐性来听你们解释。” 她是真的知道! 朱老太太骇然,双手握住椅子把手借力站起来,一只手指着朱元震惊问她:“你到底是谁?!这些事,你怎么知道?!” 她不耐烦见到朱元,更不想这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也从不关注她的事,可是这不代表她不知道朱元的处境。 一个常年被圈养的人,这些事她怎么知道? 再说听说她还有很厉害的医术。 这就更值得奇怪了,难道这世上真有无师自通的事? 旁人或许会信,可是她却绝不信这世上有这等怪力乱神的事,现在,她看着朱元蹙起眉头,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眼前的人眉目间分明有付氏和朱正松的影子,叫人一见就知道是他们的孩子,可是性子却全然跟她的父母不像...... 哪里出了问题? 朱老太太还来不及再做出反应,外头朱三老爷便急匆匆的进来,他神情复杂的看了朱元一眼,压低了声音对朱老太太说:“娘,问清楚了,孟大人是真的下了大狱,听说是孟夫人亲自向李大人告状,如今孟夫人已经星夜赶去青州了,已经向孟家提出和离......” 朱三老爷到现在都还只觉得一切如同梦境,用一晚的时间,朱元就把庆州的知府给扳倒了,动作还如此干脆利落。 朱老太太也情不自禁悚然而惊,看向朱元的眼神就忍不住带了一丝惊悚,她好容易才忍住了,终于咬了咬牙看向朱元,问她:“你究竟知道多少,又到底想怎么样?!” 切入正题了。 朱元丝毫没有客气,挑眉扬起一抹笑:“老太太,这就要看三房在您眼里到底有多重要了,我的要求很简单,让三太太去我母亲坟前磕头赔罪,她从前说过的话,我要她一句一句的吞回去!” 朱三老爷怔住。 朱老太太尽量忍耐,烦躁的挥了挥手:“还有呢?你就要这些?” 她总觉得朱元布这么大一盘棋,要的远不止这些。 “老太太果然是个明白人。”朱元满意点头微笑:“还有,按理来说,继室理当在原配跟前执妾礼,她进门是以匹嫡之礼进的门,可她在我母亲跟前,照样是个妾,我要她清明回来恭恭敬敬的在我母亲跟前磕头上香。” 按理来说,继室入门的仪式排场远没有原配那么风光和正式,可是为了捧高这位新夫人,朱家特意提出一套匹嫡之礼,彻底让付氏成了笑话。 从前这位新夫人处处都自恃比原配更好,永远都高昂着她那颗高贵的头颅。 而能令新夫人低头的,唯有她正经的婆母。 也只有这样,新夫人才会跟朱老太太之间生出隔阂。 真是敢说啊!朱三老爷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对付三房就算了,可是朱元真的知道新夫人对朱正松和朱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新大嫂可是个厉害角色,把大哥牢牢的握在了手心里,她怎么可能会甘心低头? 朱元看着朱老太太铁青的脸色,半点儿没有急躁:“圈地是个大罪,因为圈地闹出了人命而让人家家破人亡,就更不必说了,自来沾上这个,哪怕是皇亲国戚也得掉一层皮.....三老爷却因为家里当官,层层关系走下来反而把人家苦主给弄进大牢了,以至于人家上山落草成了土匪头子......” 这些都是从前的事了,知道的也就是一些朱家的老人罢了,朱三老爷瞪大了眼睛,手指已经情不自禁的开始发抖,看着朱元的眼神如同是见了鬼,片刻后才回过头嚎了一声娘。 朱元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些明明只有大哥和娘才知道! 难道是娘和大哥中的其中一人泄了密?! 他才不信朱元是自己算出来的这些,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告诉她的!到底是谁想要害他?! 三十七章·不见 朱老太太已经顾不得儿子的疑虑和猜忌,她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神情凶狠表情狰狞的指着朱元,声音如同是浸在冰川里散着寒意:“你看似很聪明,可是却愚蠢的要命。” 她还以为朱元到底是有多了不得的本事。 可是到头来,只不过就是一个仍旧纠缠于旧日那些伤疤的愚蠢东西。 有了这样的本事,能弄倒知府攀上同知,她还以为朱元图谋有多大。 可是结果朱元竟然心心念念还只是拘泥于那些所谓的旧日屈辱。 人死不能复生,世上再多的身后荣耀,于底下的人来说有何意义?不趁着这个时候跟朱家打好关系帮朱家一个大忙,从此让朱家的人都对她另眼相待。 竟然回来用这个把柄要挟人,好吧,就算是如了她的心愿,那又如何呢? 朱家的人不会伤筋动骨。 可是以后新夫人和朱三太太等人,却要视她如同仇敌了,她以后又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苏同知又如何? 他能时时刻刻关注一个还待字闺中的小姑娘吗? 真是愚蠢。 聪明也用不对地方。 朱老太太心里又觉得隐约有些可惜。 真是有些可惜了,要是朱家任何一个其他的孩子有这样的能耐,有这样的际遇,那该多好啊? 却偏偏是这个朱元。 她收敛了心中这些纷杂的念头,注视着朱元冷笑了一声:“你也太自以为是了,以为我们朱家是什么地方?就算是你扳倒了知府,你以为我们就没别的路子解决这件事了?哪怕是苏同知呢......” 朱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笑了:“就算是你帮了苏同知那么大的忙,你信不信,我若是要杀了你,他照样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别人的家事哪里是那么好管的? 谁都不愿意多事,大家各自扫清门前雪就是了,当官的人就更明白这个道理了。 说到这里,朱老太太实在觉得朱元天真又可笑,啧了一声忍不住就笑起来了:“知道了一点儿自己当成是秘密的事,就了不得了,尾巴翘起来了,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可你记清楚了,别说是你,就算是你母亲当年在我跟前,都从来没有站直过腰!你是觉得自己跪得久了,委屈了?想要翻身,呀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就这点儿小心思,翻身了也只看着从前那点不平的人,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来? 朱三老爷愣了一瞬,心里又平静下来了。 是啊,知道又怎么样,他一时因为苏同知的事乱了心神,就如同母亲说的,这世上的事,小孩子才分对错呢,大人可只看利弊,就算是朱元救了苏同知的孩子,只要朱家好处给足,苏同知难道还能为了一个朱元捅破天不成? 他冷笑了一声:“这个死丫头,其心不正,胳膊肘往外拐,母亲说得对,就不该饶她!” 绿衣皱起眉头拉了拉朱元的衣袖,有些害怕。 这帮人真是一点脸面也不要了。 朱元却早已经在心里预料到会有如今这副场景,她挑了挑眉,冰雪也似的脸上出现一丝嘲讽:“老太太,您这个自以为是的毛病,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改呢?” 朱三老爷被这个好像奶奶训斥孙子似地语气给呛了一下,总觉得古怪,可他还没来得及出口训斥,朱元就已经往前走了一步,正对上了朱老太太。 “苏同知儿子的病,我只给治了一半。你预备拿什么东西去换他儿子的命?你给得起吗?”朱元冷笑了一声,面上全是不加掩饰的讥诮:“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你这样当人父母。” 朱老太太从来不曾料到朱元有这么锋利的一张舌头,怪不得之前朱三太太被她气的发昏,她一时只觉得血液都沸腾起来了,扬手就要朝朱元的脸打过去。 朱三老爷也同样上前了一步,指着朱元大怒:“你这个数典忘祖的小贱人!我今天就打死你!” “你们可想清楚。”朱元灵巧的往左侧闪了一步,让朱老太太落了个空,对着赶上来的朱三老爷笑了:“这一巴掌打下来,你们未必不是今天的孟符。”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小杂种难道还想把他们朱家的人全部弄进大牢里去? 朱三老爷嗤笑了一声。 朱老太太也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手,可就在这个时候,朱老太太跟前得力的嬷嬷跑进来了,跑的头发都散了也顾不得什么,诧异的看了朱老太太她们一眼,就片刻都没有耽误的扬声说:“老太太!三老爷!外头.....外头李名觉大人来了,说是还有事要问问大小姐!” 朱老太太的手停住了。 朱三老爷的动作也僵了,转回头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问:“哪个李名觉?” 这世上还有哪个李名觉可以被叫做大人? 朱老太太神情僵硬面色难堪,手僵在半空中瞪着朱元,心里一口气没上来险些闷痛得晕过去。 这个小贱人! 她果然留有后招! 李名觉啊.....刚把孟符给弄下去了的李名觉! 朱老太太到底是慢慢吞吞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只是这滋味实在不好受,她缓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去问朱元:“你到底想要怎样?!又跟他都说了些什么?!” 朱三老爷也急忙追问:“李名觉来找你,到底是为的什么,你老实说!” 李名觉的到来不在她的意料之内,朱元下意识想起顾传玠,转过头去看了那个报信的婆子一眼,问她:“除了李大人,还有人一同来吗?” 那嬷嬷看了看朱老太太,才点头:“是,还有一位年轻的公子。” 顾传玠。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朱元原本就显得冷淡的面容便越发漠然,哦了一声,摇头说:“你就跟李大人说,有什么话,请他单独进来说。” 顾传玠这个人,她再也不想瞧见了。 嬷嬷愣了愣,朱元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衣衫蹙眉看着朱老太太和朱三老爷了:“怎么样,你们想好了吗?李名觉这个人嫉恶如仇,若是我踏出这一步,你们可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三十八章·磕头 有什么别的办法? 形势比人强。 朱老太太收回那个巴掌的时候就已经等同于举手投降,曾经连看也不得她看一眼的朱元已经有了这等本事,步步紧逼还留有后手,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她缓缓的,艰难的点了下头:“这两样......都依你......” 朱三老爷吞了一下口水,想说什么马上又收敛了-----这个死丫头有备而来,铁面无私的李名觉现在就在外头,且忍一忍,忍下这口气...... 艰难的答应了朱元的要求,朱老太太怨气横生:“我们既然都答应了,你又如何替朱家解决这事?” 朱三老爷睁大了眼睛,这个死丫头还是有些能耐,哄的苏同知夫妇对她极好,她要是开口求苏同知的话,苏同知应当不会太为难朱家的。 已经有人去把朱三太太给从偏厅弄醒了,朱三太太挣扎着过来,苍白着脸色简直似乎马上又能晕一次的样子,瞪着朱元僵持着没有动作。 朱元也不着急,轻松惬意的在椅子上坐下,对着朱三太太低眉浅笑:“风水轮流转,莫欺少年穷,我当初对三太太说的话,三太太还记得吗?” 朱三太太觉得有一只巨大的耳光扇在了自己的脸上,被一个自己曾经那样无底线的践踏的朱元按在地上摩擦,而丈夫和婆婆竟然也没有办法,她心里憋屈愤怒又难堪,好半响才咬着牙说:“从今以后就记得了。” 绿衣笑起来了。 真没有想到,她还有看到三太太在姑娘面前低头的一天,她原本以为朱家的人永远都高高在上的主宰她们的命运。 朱元点头,无视她话里的那些威胁:“记住最好,记不住也没关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三太太想必一定会永远记得这句话的。” 这是什么意思?!以后还要无限次的来打她来让她磕头的意思吗?! 这个小贱蹄子哪里来的自信!? 朱三太太想要破口大骂,想起外头的李名觉无奈的又忍住,愤恨的含着眼泪开始给朱元磕头。 朱元端端正正的坐着,看见朱三太太满眼含泪,牙齿把下唇都咬破了,也并没有半点心软,目不转睛的看着朱三太太将剩余的两个头都磕完了,才理了理腰间的流苏,轻描淡写的道:“三太太心痛了吗?觉得难堪吗?” 朱三太太心里想要杀人。 这么明显的问题,朱元却还要故意问她,来戳她的心窝子,让她更加难堪尴尬,她紧紧咬着牙齿,抬头望着朱元忍着眼里的泪水:“都是托你的福,我有儿有女的人了,竟也有给晚辈下跪的一天。” “那三太太想过我母亲的难堪吗?”朱元冷笑:“三太太又有没有想过我?你磕这几个头便觉得委屈绝望,是人生不能承受之重了,可曾想过我这八年来被你们如同猪狗一样对待的时候?!” 都已经磕完头了,再翻这些旧账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三太太承受不住,两眼一翻几乎仰倒过去:“你要杀就杀,到底要怎么样,给个痛快话!别无休无止的折磨人......。” 她有些怕了。 朱元真的说到做到,她嘴巴里要做的每一件事,至少到现在为止,都做成了。 这个姑娘......简直跟从前的朱元不是同一个人。 朱老太太也适时的出声:“朱元!我警告你,你别得寸进尺!” 朱元终于放弃了对他们的精神折磨,冷眼看了她们一眼,直看的他们把心都悬起来了,才轻飘飘的俯身看着三太太笑了笑:“好了,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 朱三老爷怔住,旋即就觉得自己被耍了。 不说出去算什么?难道不该是去同知府给他们求饶说话吗? 朱老太太也勃然大怒:“你这个狡猾的小贱蹄子......” “我要出去见李大人了。”朱元镇定出声打断朱老太太,看着她失态也丝毫没有反应,好似把她看作一个石头一棵树没有分别:“我原先就说过了,这两个条件只是换我自己不说,我说过要帮你们吗?” 从头到尾都没有。 可是朱老太太还是觉得自己终日打雁却被雁叼了眼,心里的尴尬难堪简直难以言喻,伸手将手边的一个花瓶重重的拂落在了地上。 三太太被飞溅的碎片划了脸,这回又气又怒又伤心,一气之下竟又晕过去了。 屋子里乱成一团,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朱元却看也不看一眼,径直领着绿衣就出了门。 没有人敢拦她。 连朱老太太也没有出声。 李名觉就在隔壁偏厅,这个死丫头什么都算计好了,他们的确是不敢冒险。 现在至少还有一点时间去掩盖这件事,如果惹怒了朱元让她跟李名觉告状,那朱家才是真的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朱老太太再一次被朱元的心机和手腕给气的发怔。 付氏那个菟丝花一样的女人,怎么能生出这么一株带刺的玫瑰来的? 她从前还真是把朱元给看扁了。 从心慌里回过神来,朱老太太心烦的挥了挥手,让人把朱三太太扛了出去,自己跟朱三老爷说:“得想个法子,不能被这个丫头牵着鼻子走,现在我们简直如同是她掌心里的金鱼,她伸手一捏......” 朱三老爷也是这么想:“只可惜这丫头比狐狸还狡诈,苏同知和李名觉都盯着......” “总有他们不能盯着的时候!”朱老太太一锤定音:“等李名觉出了家里大门,你就寻个机会,把那丫头整治了。她不是说只是帮我们保守秘密吗?那就让她去死!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 她死了,苏同知那里自然就好说话了。 至于苏同知孩子的病? 那怪谁呢,朱元自己死的啊,又不是朱家人弄死的。 话虽如此,可朱老太太心里仍旧没有半点出气的畅快,朱元这个死丫头,实在是让她有了太多意外和挫败感。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糟糕的感觉了,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好半响情绪都没有平复。 三十九章·领情 李名觉正在喝茶,浑然不知道不远处还发生了如此激烈的一场战斗,不过当他看见了朱元的时候,也不妨碍他猜到一些东西。 这个小丫头,真是有些意思。 听说朱家对她很不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虐待漠视,可是看她身边那个丫头现在这脸上又惊又喜的表情...... 某人的担心似乎多余了。 他就说嘛,眼前的小姑娘根本就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掉眼泪,心里脆弱的样子啊。 清了清嗓子,李名觉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才用孟家的事做了个开头:“孟符在牢里上了一封辩折。” 这也是正常的,毕竟被人弹劾嘛,怎么也得给自己辩解辩解的。 尤其是孟符这种内心中只有自己的人,他觉得当今也该明白当人子的为难,再不济也是他母亲做错了,他做错过什么? 凭什么遭到这样的报复? 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朱元抬眼看了李名觉一眼,恭敬又不失客套的问:“李大人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的吗?” 身为湖广巡按,有这么闲吗? 李名觉咳嗽了一声,想起在外头不得其门而入的顾传玠,皱了皱眉问朱元:“朱姑娘......除了拥有一身好医术之外,似乎还比寻常的孩子智慧些?” 虽然是询问,但是他并没有居高临下的审问人的意思,朱元也就淡淡的说:“如果那些孩子都过一遍我的日子,想必会同样智慧。” 李名觉没话说了。 朱元这逻辑也没错,人家从小就是小心翼翼看人脸色过日子的,稍不注意可能性命就没了,怎么可能不养出心机来? 他心里埋怨了一会儿顾传玠的多事,却还是赞同的应了一声:“这倒说的是,朱姑娘到如今,也是殊为不易。” 朱元有些焦躁了。 李名觉是在没话找话。 而他本不该如此,他是高高在上,前途无量的新贵,根本无谓分心在她这个目前毫不起眼的她身上。 除非是有人授意。 顾传玠? 他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对她感兴趣? 自己既然能重新回到十二岁的时候,那顾传玠会不会......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顾传玠这三个字是她前世的心魔。 刚进京城的时候,她是作为一份必死的礼物送出去的,礼物的主人是马上就要咽气的,备受皇帝喜爱的小皇子。 朱家的人打算把她卖个好价钱,给这位尊贵命格的皇子配个阴婚。 正好一举两得,讨好太后又能除掉她这个祸害。 她一度以为人生无望了,可是老天还是给了她一线生机。 这个皇子拖拖拉拉的就是不死。 所有人都等的没耐心了,他也还是没死。 她这个拖油瓶在京城的朱家就显得有些碍事了。 而后峰回路转,辅国公家的顾夫人找上门,说是跟付氏是闺中密友,曾经跟付氏定下娃娃亲,并且留有信物,现在要践行诺言,娶她过门。 顾传玠年少出名,早已经是京城贵家子中的风云人物,朱元以为自己被馅饼砸中,可是人生际遇就是如此无常。 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顾传玠放弃了她,亲自来朱家退了婚,转头娶了新夫人的女儿。 她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最后勉勉强强成了半老头子的填房,替朱正松发挥了最后一点余热。 想起往事,朱元心里已经冷笑出声。 不会了。 她再也不会被任何人当作猴耍。 她迅速收拾好了情绪,对上李名觉询问的眼神:“大人还有别的话要说吗?若是没有,那请恕我无礼,我大约要失陪一下了。” 这是送客的意思,虽然本来就是不请自来,可是他用意到底是好的嘛,李名觉有些受伤,又敏锐的察觉出朱元的态度是因为顾传玠而有不同,猜度了片刻才站起来说:“对了,王姑娘托我告诉你,你求她的事,她一定会替你办的妥妥当当,让你放心。” 提起王嫱,朱元的脚步顿了顿,回过头客气的问他:“李大人,你介意带我一起出门吗?” 朱家的人没有底线,她耍了他们一通,按照朱老太太的个性,只怕立即就要杀人了。 既然有现成的助力在,当然还是要物尽其用。 李名觉到底是官场的老狐狸,就算是觉得朱元这小丫头翻脸如翻书,也立即便反应了过来,竟然很随意的点了点头:“朱姑娘要去哪儿?” 朱元带着绿衣和李名觉正大光明的出了门,李名觉再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味深长的说:“朱姑娘把家里的人得罪的不轻啊。” 瞧刚才朱老太太那紫涨的脸色。 他想起顾传玠对朱元的关注,就有些困惑的问:“你这样聪明,应该能毫不费力的就投其所好讨好她们,然后过上好些的生活,为什么你不这样做呢?” 这样不是更好吗?对于朱元来说又不费什么力气,收服了这些人还能少许多后顾之忧,根本就不必现在这样闹的不可开交。这个姑娘没有理由不懂这个道理啊。 “没必要,我就是喜欢看她们跳脚却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朱元站定了脚,谢过李名觉的帮忙,顿了顿才说:“或许在李大人眼里这样很不值很小儿科,可是对于我这个受过她们多年欺压的人来说,看着他们跳脚,是一大乐趣,不是吗?” 这还真是有趣的爱好。 李名觉摇了摇头:“你手里肯定还握有他们其他的把柄,这不过是一个开胃小菜吧?” 能出手就是给苏同知一张贼匪巢穴地图,让苏同知一举打破巢穴的人,别说她的眼光只着眼于这后宅的一亩三分地,他是怎么都不信朱元是无缘无故闹这么一场的。 朱元牵了牵嘴角,似笑非笑的说:“是啊,我要趁着我父亲还未回来,先给他送一个大礼。” 第四十章·帮忙 李名觉听不大明白,但是也不妨碍他知道对面这个姑娘准备坑爹,他咳嗽了一声,余光瞥见已经不知何时出来了站在台阶上的顾传玠,想了想还是对朱元说:“对了朱姑娘,这位是京城顾家......”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朱元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吩咐苏家来接她的车夫扬起了鞭子。 态度变化的也太明显了,李名觉摸着鼻子转过身瞧了顾传玠一眼,摊了摊手:“这位朱姑娘好像蛮不待见我们的。” 顾传玠背着手,明明十几岁的少年郎,瞧着却像是久居上位的掌权者,他睥睨看了李名觉一眼,皱眉说:“我不知道,她原来艰难到了这个地步。” 原来她从前过的这么艰难,简直到了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地步。 怪不得后来她恨他入骨。 要是谁给了他希望而后又毫不犹豫的把这希望打碎了,他大约只会做的更过分。 李名觉挑了挑眉嘴角微微抽搐:“你是不是说反了,我看分明是整个朱家现在被朱姑娘牵着鼻子在走,按苏同知说的,他去打山匪是因为得了贵人相助......” 这个贵人,现在还需要再猜是谁吗? 朱元都有这等本事了,之后肯定还有后招的,朱家这些人根本奈何不了她。 李名觉皱了皱眉头:“我原本以为,你帮王嫱,是因为想要王太傅的助力,卖个人情给他,可是现在看来,倒像是冲着这位朱姑娘来的,你怎么会认识她?” 一个在京城,一个在青州,两地相差何止千里之遥,可别说什么两人曾经认识,他可从来不知道顾传玠来过青州。 顾传玠看了他一眼,脸上笑意淡得几乎瞧不见,眉头一轩吐出一口气来:“我比你先来的青州,她救人的那一夜,我就在广济寺里。” 李名觉神情微妙瞧了他一眼,没有再问什么,只是轻声道:“这回的事,王家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只是孟符此人......” 孟符的座师可是盛大人,盛大人此人对门生可是十分关照的,尤其孟符在没出这件事之前,可算得上十分的前途无量。 折损了这样一枚门生,只怕盛大人会有些不开心啊。 “不必担心。”顾传玠笑了笑,毫不留情的哂笑:“他也蹦达不了多久了。” 绿衣知道自家姑娘是很不想看见那位年轻公子的,一直等到拐过了长街,才有些不安又有些好奇的问她:“姑娘,您为什么答应要替三老爷保守秘密?三老爷他们不会领咱们的情的。” 刚才三老爷和老太太分明恨不得要吃了朱元,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人,如果这件事真的就这么过去了,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毕竟那些被他们害的家破人亡,只能上山落草为寇的土匪也可怜啊。 谁的命不是命?难道朱家人的命就格外的金贵了吗? 何况朱家的人对待自己家的人也同样的恶劣,这种人怎么能便宜他们。 “等到老爷回来了,他们一定会从中挑拨离间的。”绿衣愤愤然:“姑娘,老爷很听他们的话。” 这一点朱元早已经深有体会,朱正松把朱家所有的人都看的很重,唯独把她这个女儿不当人看。 顾传玠上一世来退亲另外求娶新夫人的女儿,朱正松甚至连犹豫也未曾有过一瞬就答应了,而后回过头来就训斥她无用,名声不好连累了家里,要把她送去家庙。 是新夫人想出让她代庶女出嫁,去给半老头子做填房的主意。 朱正松毫无心理负担的答应了,在她心里,就连一个庶出的女儿,也比她显得亲近几分。 她闭了闭眼睛。 曾经得不到的,她现在已经不想要了。 不管是顾传玠还是朱正松,她都已经不要了。 马车已经停下来,朱元笑了笑摸摸绿衣的头发:“好了,你不要担心,这些事都会解决的,一件一件来。” 那些人欠她的,全都不要想躲得过。 绿衣很相信她办得到,露出笑容来重重的嗯了一声,什么也不再问的跟着她进了知府衙门。 听说是她来,苏万州很是奇怪,却也急忙放下了手里的事物赶过来迎接,又问她是不是朱家有什么事为难她。 朱家的事他已经听夫人说了,知道朱家对朱元很不好,还以为朱元是因为朱家的麻烦来找他帮忙的。 这也没什么好推拒的,他在心里想,朱姑娘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治好了他儿子找到了他女儿,而且还凭空送了这么大一个功劳给他。 虽然是代理知府行使职权,可是那也是代理过知府的,他这段时间只要处理得当,若无意外下一任便很快会高升了。 这真是不小的恩情,就算是朱姑娘要他出面帮她撑腰,那他也是很乐意的会答应的。 可是朱元却显然并没有那个意思,她笑了笑,直截了当的问苏同知:“苏大人,请问你们抓住的人当中,是不是有一个人姓杨?外号叫做杨书生?” 苏同知啊了一声。 之前朱元画了一副土匪们栖居的地形图给他,已经让他大吃一惊了,现在朱元更是知道这里头有谁,这让他万分惊讶。 吃惊过后他便反应过来,点了点头:“的确是有这么个人,这些土匪们一个个的狡诈的很,都已经动过刑了,竟然也还不肯招认......” 虽然有地形图,但是那些土匪实在是太狡猾了,有官兵围剿的时候他们就四散开来逃命,隐入山中,而一旦风声过去他们就又出来插旗,真是让人头痛。 如果没有这些已经抓住的土匪作为突破口,他们就算是有朱元帮忙,也很难将匪患彻底清除的。 “我有些事情要问问这位杨书生。”朱元说的镇定自若:“还请苏同知行个方便。” 啥?! 朱姑娘竟然是想要见这个土匪?! 那可是土匪啊! 苏同知觉得自己脑子不大够用,每次对上这位朱姑娘,他都觉得自己好似是在跟神仙说话,反正她说的话他大多是听不懂的。 四十一章·交易 绿衣也吓了一跳,拉住朱元的衣袖瑟瑟发抖:“姑娘,那可是土匪啊!” 土匪可是打家劫舍,杀人不眨眼的! 当初朱家的庄子可是被这群土匪给闯进去,死了不少人。 虽然现在那些土匪已经被抓住了,可是这帮人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人,朱元一个姑娘家对着他们总是显得吃亏的-----那些人的嘴巴至少就肯定是不干净的。 朱元摸了摸她的脸,皱起眉头来说:“是,忘记不该带你来了,你先在这里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带你回去。” 这怎么行?!绿衣反应过来,拉住朱元的手摇头:“不不不,姑娘,我不怕的......”她们自小在一起,什么苦都两个人一起撑了过来,她怎么能为了害怕就不跟着姑娘?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的。”朱元一锤定音,跟着苏同知出了门,进了大牢,面不改色的看着锁在牢里受了刑却仍旧目光冷漠的书生模样的人,片刻后才对苏同知说:“苏同知,能不能打开门让我进去?” 这又是啥要求?!苏同知心里有些崩溃的摇了摇头:“不成不成,朱姑娘,我知道你艺高人胆大,不过这些土匪一个个都心狠手辣的.....”要是一个不小心把朱元给杀了,开玩笑,那他儿子的病可怎么办?! 再说了,看李名觉那样子,对这位朱姑娘也是很关照的,还有王嫱......她这回能脱离苦海完全靠的是朱元,以后朱元肯定是王家的座上宾了。 朱元要是死在他的疏漏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知道苏同知在想些什么,朱元也不再多说,蹲下来正对上那个杨书生似笑非笑的眼神,首先自报来路:“我是朱家的人。” 苏同知有些莫名。 朱家在庆州府的确是挺有名的,可是对于土匪来说,知府同知都不看在眼里了,还在乎你朱家? 可是杨书生却猛然抬起了头,一扫之前的无所谓的态度,扑向了朱元这边,竟是一副十分痛恨的样子。 苏同知吓了一跳,对于这土匪的生猛他是领教过的,要不是有花魁在手,他还真没这么容易把姓杨的抓来,他急忙喊了一声。 朱元却似乎已经早有预料的后退了几步站稳,对着已经扑到了牢门处抓着门柱的杨书生笑了:“你要是真恨朱家,可不该对我怎么样。” 杨书生冷笑了一声,几乎是咬牙切齿:“你们朱家没有一个好人!全都该被碎尸万段!” 出乎他意料,他以为朱元原本应当很生气的,再不济也该啐他一脸才对,没想到朱元竟然很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是,朱家的人的确是都少教训。” 她看着惊住了的杨书生,波澜不惊的绽出一个笑:“既然你跟我都想教训朱家,那不如,我们谈一笔交易吧?” 什么?杨书生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狐疑的皱起眉头来,看了苏同知一眼,再看看眼前的朱元,心里升起无数警惕来。 这人肯定是来套话的。 不过她好像知道自己跟朱家有深仇大恨...... 可如果真的是朱家的人的话,为什么会来跟他说这些?杨书生脑子转的飞快,很快就嗤笑了一声。 朱家真是阴狠狡诈,他们肯定是已经收买了这些官老爷,听说他被抓住了,不放心,所以特意找人来试探,等到他要是真的说出了朱家,只怕他现在就会死,根本等不到押送去省城。 真是好深的心机!他想通这一点,轻描淡写的冷笑了一声:“你说什么,什么朱家,我听不明白。” 苏同知也听不明白,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听天书。 这位朱姑娘真是行事总是出人意表。 正好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李名觉找他告辞,他再三确认过朱元处境安全,才出去了。 朱元便直截了当的说出了来意:“别装了,我知道杨家跟朱家的过节,也知道当初朱家三老爷强占你们家的地,你们家上告知府,却被打回来,反被污蔑成是讹诈朱家......” 这些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可是被朱元提起来,杨书生仍旧愤怒得血红了眼睛,目眦欲裂的瞪着她咬牙切齿:“你装什么装?!你们朱家如此行事,以后一定会遭报应的!” 他的眼睛血红,提起这件事来犹自愤怒不堪,朱元却并没有半点被诅咒的不悦,她嗯了一声似乎是附和杨书生的话,等到杨书生终于觉得不对了静下来看鬼一样的看着他,才轻声说:“你发泄完了的话,我们来谈谈正事吧?杨蔼然。” 自从父母去世,而他又无法为父母洗刷冤屈之后,因为流落为寇,他已经改头换面只留下一个姓氏了,朱元怎么会知道他名字?! 朱家那帮道貌岸然的人,只怕也只会叫他那个外号了。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一瞬,才眯起眼睛问她:“你究竟是谁?” 朱元没有再卖关子:“我没有骗你,我的确是朱家大老爷的女儿,只不过我命不大好,母亲早早的死了,朱大老爷娶了新媳妇儿,便将我抛在了脑后,把我扔在老家自生自灭。我跟你一样,和朱家隔着血海深仇,所以我要跟你谈一笔交易。” 杨蔼然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怎么听怎么荒诞离奇。 何况就算是真的,这么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姑娘,又能起的了什么作用,能跟他谈什么交易? 朱元知道杨蔼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这从他上一世哪怕看穿孟符偏袒朱家的意图,也仍旧能隐忍不发,甚至主动提出与朱家握手言和,并且替孟符招安剩余土匪便可见一斑。 功过相抵,他因为表现实在是亮眼而被李名觉赏识,报上了朝廷,又写了举荐信将他送去了广东。 他在那里大展拳脚,从此一战成神。 四十二章·捡宝 朱元上一世后期也曾跟他打过交道,知道他一直没有放下过心中仇恨,只是因为朱家因为盛家这门姻亲地位水涨船高,而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这一世她就先送他一份礼物,让他能得偿心愿。 “我没有必要骗你。”朱元笑了笑:“不然的话,现在审你的就该是孟知府,而不是苏同知了。你知道孟知府吧?他下定了决心要借着剿匪立功的,跟苏同知又不同,在他手里,你可没有机会说上这么多话啊。” 杨蔼然当然知道孟符,这个人要来接任青州知府之际,他就已经将孟符给查过一遍了,知道这又是个背景深厚的,心里还担心过好一阵子。 他也曾经试探过孟符的态度,知道这个是绝对的强硬派。 这回来抓他们的是苏同知,而且来审他们的竟然也是苏同知,的确已经让他吃惊不已了,现在听见朱元这么说,他就睁大了眼睛,仔细的将她看了一遍。 这小姑娘语出惊人,虽然说的话都惊世骇俗,可是偏偏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沉稳,让你不自觉的就先信了半分,他不动声色的沉下心来将朱元的话过了一遍,才冷冷的看着她问她:“你想跟我谈什么交易?” 反正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不会更坏了,姑且听一听。 “我帮你让该得到报应的人得到报应,你以后就供我驱使,怎么样?”朱元自己去拖了一条竹椅过来坐下,对着杨蔼然循循善诱:“就当成了结盟了。” 不知道为什么,杨蔼然有些想笑。 他看着朱元,不大合时宜的笑出了声:“我?供你驱使?你知道我是谁吗?”杨蔼然忍不住要摇头了。 这是哪儿来的一朵奇葩。 谁会傻到找一个土匪结盟啊?何况他现在只是个阶下囚,如何跟别人谈条件? 朱元却并没有笑,她很严肃的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你有能力脱身不死,就像是这回,哪怕仍旧是孟符来审你,你也一定多的是办法脱身,你从来就是个随机应变的人。” 她看着杨蔼然终于肃然起来的脸色,微微笑了:“再说,你不想马上就看见朱家倒霉吗?是要快意恩仇,还是忍辱负重,你现在可以自己选择。” 一个小姑娘,她哪里来的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杨蔼然迟迟没有开口,朱元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动静,便挑了挑眉:“是不是条件还不够?没关系,我们可以再谈,比如说......你外甥女的病,若是我能治好......” 杨蔼然骇然至极,没有料到她竟然连这么隐秘的事都知道,不由有些惊慌失措-----这些都是极隐秘的事,落草为寇到底不是什么好事,他把家中唯一留下来的一点血脉给安置到了一户农户家寄养,连山上的兄弟也不知道的。 这么多年来,他的这个秘密也一直都隐藏的很好,可是朱元为什么会知道? 看她的年纪,还这么小,那个时候她只怕还在牙牙学语......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心里有诸多的念头,他最后问出来的却是一句:“你会治病?!” 被疾病折磨得没了脾气的人,实在是最后一丝希望也不舍得放弃的。 他的姐姐只剩下这个女儿,他把外甥女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几分,可是外甥女偏偏有咳疾的毛病,而且日益严重,最近已经时常咳血...... 若是论起报仇来,他或许还更希望能让外甥女好过一些。 朱元只要能做到这其中一样,他其实就已经无法拒绝了,何况是两样都答应呢? 他目光闪烁,半响才坚定的望着朱元:“一言为定,只要你能治好阿瑛,我从此以后甘愿为你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朱元没有再废话:“那就言归正传吧,我知道你恨朱正诗入骨,但是他不过是朱家无足轻重的小卒罢了,朱家真正主事的不是他,就算是他出了事,也影响不了朱家什么,朱家以后照样会寻仇,你跟你外甥女还是无法高枕无忧。所以......” 杨蔼然目光复杂的看她一眼,总觉得有些诡异。 朱家的人在教他怎么才能牵连朱家更多一些,这感觉还真是有些新奇。 可是等到他听见盛家两个字之后,就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姑娘可真是...... 所图不小啊! 她竟然想把盛家也给扯进来! “你知不知道,如果把盛家也牵扯进来,那若是输了的话,我就真是必死无疑了?!”杨蔼然有些忍不住:“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现在的目的不是很清楚吗?你想朱正诗死,我想让盛家倒霉,我们本来就是一路人啊。”朱元狐狸似的眼睛弯弯的,里头却半点笑意也没有,近乎冷漠的转过身看着杨蔼然,说的毫不犹豫:“至于死不死的话,若是不能报仇,你跟死了有什么两样?而对于我来说,报复盛家,跟你要报复朱家,一样重要!” 杨蔼然有些明白了,他想了想,便恍然大悟:“你继母是盛家的人?!” 当然了,不然绕这么一大圈,还要回家先耍朱家人一顿,拖延他们的脚步是为了闹着玩的吗? 她只不过要争取一点时间和杨蔼然见面,跟杨蔼然结盟罢了。 盛珍珠上一世风风光光的回来在付氏的坟前耀武扬威,在十里八乡风光无限。 她就要让她好好回来栽个跟头。 杨蔼然明白她对朱家的深仇大恨来自哪里了-----自来继母跟继子女之间就少有能真的和睦相处的,要是不走运碰见些厉害角色那就更不必说,吃亏的总归都是孩子,这个朱姑娘肯定是被继母磋磨过,不然哪来这么大仇恨,连自家人都对付? 啧啧啧,看这模样,这仇恨还不是一般的深啊...... 反正对他来说,朱元的出现无异于是让他凭空捡到了一个绝世宝贝,他没有理由不答应,因此他立即便问:“你想要我怎么做?” 四十三章·急湍 另一头的朱三老爷已经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朱老太太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留着这个祸害,朱三老爷是打算趁着李名觉走了就把朱元给杀了的。 可是朱元偏偏早有预料似地,竟然和李名觉一同出了门,出了门之后便进了知府衙门,他又进不去,在外面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朱元出来,反而等到李名觉进去了,他吓了一跳,越发觉得里头有诈,急急忙忙的回去找了朱老太太。 家里已经恢复了安静,朱家毕竟是官宦世家,朱元带来的混乱持续了一阵子也就没了,仿佛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似地,朱老太太坐在靠着南窗的榻上,见朱三老爷进来,才放下了手里的参汤,蹙眉问道:“怎么样?” 她迫不及待的要朱元死了。 这种小贱种就该跟着她那个喜欢胡言乱语的娘一样,死于非命,就算是死也不得善终! 朱三老爷垂头丧气:“不知道那个小贱人到底在里头干什么,我在外头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她出来,她跟着李名觉出去摆明了是个幌子,李名觉分明是后头才去知府衙门的......” 这个死丫头的确是变得很难对付,朱老太太难免觉得有几分心烦意乱,冷笑了一声就道:“我就不信她能一辈子躲在知府衙门不出来!先不必管她,你打听到了没有,这回抓住的有没有那个姓杨的?” 强夺了杨家的地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朱家正忙着付氏的事,根本顾及不上朱三老爷,等到朱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大错已经铸成。 杨家是当地富户,被朱家占地伤人以后很是不服,天天闹事,朱三老爷那时候正是年少气盛,竟然带人将杨氏夫妇痛打了一顿。 杨家老爷重伤不治,杨夫人寻了先生写了状子告到了衙门,事情就闹大了。 朱家当然不能任由这件事张杨开,买通了当时的知府,杨家这件案子就被压了下去,杨夫人求告无门,又气又怒的一病不起。 可是他们的儿子却成了个祸患,竟然落草去了,几年之后在土匪窝里混出了头,还去朱家的庄子上闹过几次事。 朱家只好不断给钱收买官府,加上京城盛家这个依靠,这些年才压着没有出事。 谁知道这两年那帮土匪越发的壮大了,时常下山抢掠,事情越闹越大,眼看着就要捂不住了,所以换了个知府以后,朱家才死命的想要巴结起来。 只要在孟符的帮助下剿灭了这帮土匪,然后彻底把这个秘密给掩埋住,自然就再也不会有事了。 原本事情还算顺利的。 偏偏半路杀出来一个朱元...... 救了王嫱借助王嫱的力量,让李名觉把孟符给弄下去了,而且还顺手帮了苏同知的大忙,简直是...... “这也太巧了。”朱三老爷反应过来,没有回答朱老太太的问题反而说:“娘,那个死丫头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她既然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她本来就是知道孟符会帮我们,才把孟符弄下去,然后讨好苏同知的啊?!”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朱老太太被他说的悚然而惊,勉强镇定下来,才摇了摇头说:“她怎么会有这个能耐......” 她已经问过了,朱元在后山从来都没有特别之处,完全就是个普通的小女孩罢了,为什么换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不会是......”朱三老爷吞了口口水,觉得头痛欲裂:“不会是大嫂的鬼魂显灵了吧......” “胡说八道!”朱老太太立即呵斥,看朱三老爷惊住了,才缓和了语气说:“当初活着的时候都斗不过我们,死了难道就不同了?!就算真的是她,我也有法子让她再死一次!一次死不透彻,这次就让她干脆去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她想到这里,闭了闭眼睛吩咐朱三老爷:“你去找广济寺的住持,替我送一封信,再送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 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哪怕是对于那些有信徒供奉的大寺来说,这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朱三老爷意识到了什么,急忙答应了:“是是,儿子这就去,不过土匪的事怎么办?” 朱元要是真去知府衙门告状了,那他可就麻烦了啊。 朱老太太瞥了他一眼:“你放心吧,这么点小恩小惠算什么?她还是太天真幼稚了,我已经让人上京城给你大哥大嫂送信了,还有你伯父,有他们在,苏同知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官场的关系可是盘根错节的,朱元这回能弄倒孟符是因为她运气好,攀上了王嫱,可是现在要动朱家,那就又不同了,王太傅都不会随意出声的。 朱三老爷笑逐颜开,双手一拍大笑起来:“还是母亲想的周到!我是被那个小丫头给气的,都失了分寸了,对啊,哪怕她再厉害,还不就只是一个小丫头,能顶什么用?!她这回敢给我们家招惹这么多是非,就得好好教训她,送她下去陪她那个死鬼娘,让她知道,忤逆您有什么下场!” 朱老太太冷哼了一声,面上神情仍旧没有放松。 朱元这个死丫头,真是千刀万剐也不能消除她心中的恨意,想想之前自己被她耍的团团转,这么多年都没有丢过这种脸的朱老太太便觉得恨意难平。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正要让朱三老爷快去办事,忽而便见心腹嬷嬷又闯了进来,神思不属的喊了一声老太太便跪下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朱老太太立即就想到了朱元,她右眼皮猛地一跳,当即便问:“出什么事了?!” 自从那天下暴雨朱元逃脱之后,这坏事便一桩接着一桩,朱家上下人听坏消息都已经听的麻木了。 不过这回嬷嬷还是忍不住急的都差点哭出声:“老太太,三老爷,不好了,知府衙门来人了,说是有公干在身,要请我们三老爷去衙门问案!” 问案?! 朱三老爷倒吸了一口凉气。 四十四章·私心(干脆不要名字了和氏璧加更) 苏同知的动作简直快的超乎了朱老太太的想象,官府上门,二话不说就拿出了缉捕文书来,要将三老爷带走。 朱三太太刚醒过来,还在为之前对朱元磕头的事而尴尬恼怒,正愁着不知该如何找补回来,一听说朱三老爷被官府带走了,登时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天旋地转之际,她忽而想起之前朱元在她面前意味深长的说过的那句话。 那时候朱元说,风水轮流转,莫欺少年穷。 她那个时候不屑一顾,看扁了这个女孩子这一世就是被摆布的命,没把她放在眼里,谁知道这些话这么快就应验了。 朱老太太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都来不及同知族中耆老,朱三老爷便被带走了。 至此,她是真的有些应付不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 她问自己,难道真的就因为朱元在那一晚救了王嫱?! 可是朱元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她难道真的想杀了朱三老爷?! 朱老太太想起这些年来朱三老爷夫妇对朱元的所作所为,心里便惊跳了一拍。 这世上所有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不会有人就甘心受屈辱,很多时候人不反抗只是因为没有那个能力反抗罢了。 朱元现在显然有这个能力了,而且已经付诸了行动。 朱老太太没来由的想起正付氏来,眼皮重重的跳了一跳,强自镇定了精神站了起来:“给我准备车马,我要去同知府拜访。” 不能任由朱元这么胡闹下去。 这个死丫头故意只替苏同知的儿子治病治一半,肯定是早就已经料到了今天,她之前就知道了朱三老爷的秘密! 朱老太太从来没有如此心慌过,站起来握住了嬷嬷的手,顿了顿又吩咐:“去......付氏之前留下的那些东西,整理一些出来。” 说到底朱元也不过是想替死人报仇,这种蠢货也好应付,只要给她想要的,她自然就不恼了。 朱老太太按下心里的愤懑,缓缓吐出一口气。 来日方长,解决了这件事,她多的是机会料理这个贱人。 另一边的李名觉也咳嗽了一声正回答顾传玠的问题:“人家朱姑娘早就已经料到了,我都说她肯定是还有后招的,你偏不信,非得要我再去跟苏同知关照一声......” 顾传玠对朱元的关心显然已经过了头,李名觉咂摸出不对来,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虽然她是恨朱家没错,可到底是朱家的人,我看你既然想跟盛家做对,还是要离她远些才好。” 顾传玠沉默了一瞬没有说话。 安静了一会儿,他才回过头看了知府衙门一眼,缓缓的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垂下眼睛笑了:“你该知道,我从小就定过一门娃娃亲......” 这事李名觉的确听顾夫人说起过,他见顾传玠停住不说了,就忍不住惊讶的咳嗽了一声:“就是这位朱元姑娘吗?” 是朱元啊? 那么就难怪了,这姑娘的确是怪讨人喜欢的。 只不过...... “她跟朱家显然是不死不休了,你跟她的婚事,还能作数吗?”李名觉靠在椅背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我瞧你母亲,恐怕也不会再提起这门婚约了吧?” 顾夫人可不是那么喜欢扶贫的人。 朱家她可瞧不上的。 顾传玠没有说话,眼神却冷了。 是啊,他母亲向来都是这样的,所有的事都不看情分,只看利益。 上一世她转了个弯,先去跟朱家提要求娶朱元,只不过是因为想要利用朱元这个跳板,讨好盛氏,抬高自己身价罢了。 等到盛氏自觉自家女儿什么都远胜于朱元,觉得顾家不识抬举起了争强好胜的心之际,再转过头跟朱元退婚,求娶盛氏嫡女朱曦。 一切水到渠成。 想起当初,顾传玠不得不闭了闭眼睛。 他那时候还年轻,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毁了别人的一生,等到听见朱元的婚讯,才惊住了。 朱元竟然嫁了襄王,嫁了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子。 身份地位再高又如何?襄王的女儿都比朱元大了! 他心里觉得不安,从那之后渐渐关注起这个从前的未婚妻现在的小姨子来,才知道她过的有多艰难。 娘家靠不住,婆家是龙潭虎穴,她在里头辗转求生,从泥地里顽强的生出根来...... 顾传玠额头青筋爆出来,许久才克制又阴沉的拍了一下桌子:“不要再说了!” 这些事都不会发生了。 他想起朱元遭到朱家夫妇厌恶是因为在老家没有被好好的教养,因此来了青州,想要改变一些东西,让朱元有个更好的开始。 可是他来了之后,才发现事情已经开始有不同了。 上一世朱元曾经跟他说过,她到去京城之前,都是住在茶林里的。 可是这一世,他来了之后,朱元已经离开茶林救了王嫱,还一路把孟知府和孟老夫人给拉下来了。 所以说这个世界是有公道的,他变了,朱元也已经变了, 所有的事都不同了,他会让盛家尝到仗势欺人的后果,也不会再让自己的人生掌握在母亲手里,任由母亲替他作主。 什么事都已经重新来过了。 “我要回京去了。”顾传玠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平复了心情:“朱元的事,以后你多费心,若是有能帮得上忙的,便尽量伸手拉一把。” 虽然他觉得眼前的这个朱元跟上一世初期的朱元截然不同,可是他到底没有跟少年的朱元相处过,实在不知道她该是什么样的脾气,又是不是曾经真的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何况,重活一世这样荒诞又离奇的事,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好运撞上吧? 朱元的改变,大概率只是巧合罢了。 她应当是上一世也试过挣扎改变了,只是没有成功,这一世因为他来了,又让李名觉出手,所以才让她成功的帮了王嫱的大忙,弄倒了孟符而已。 李名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道:“我倒是不觉得帮朱姑娘有什么不好的,只是朱姑娘自己怕是不会希望我伸手啊。” 四十五章·哄劝 朱元的确是不希望跟李名觉扯上太多关系,她此刻正坐在苏同知对面,苏同知才知道这件案子还牵扯到朱家的时候,着实是犹豫了很久。 同样是在官场混的,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当地有什么人家姻亲是谁,这些都是他们必做的功课,他当然知道朱家是大族,族里如今有七人都在当官,而且姻亲多是有权势的,尤其是盛家。 盛家是朱正松的岳家,盛老爷如今更是已经是国子监司业,且兼太子少傅,是东宫班底。 太子地位稳固,谁不给东宫的人几分薄面? 就算是朱元帮他治好了儿子,而且找到了女儿,又帮他剿了土匪,他也没想要管这桩案子的。 说到底那不过是一群土匪,他要是想的话,能让杨蔼然死的没有半点波澜。 杨蔼然一开始招认的时候,他是下意识想要跟朱家联络一下,然后把这段供词抹去的。 谁知道他刚把这个想法给朱元冒了个头,就被朱元给惊住了。 朱元竟然让他秉公办理。 秉公办理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去抓朱三老爷来问案,彻底把这件事公告天下的意思。 这可不是小事啊!当初那件案子真要是冤案的话,牵扯到了前任知府,还牵扯到了朱家,这里头可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牵扯出来。 朱元这是,专打算跟青州的知府过不去啊?! 现任知府给弄下去了不算,竟然还想把前任知府的罪责也一同给追了?! 这胃口是不是也有点太大了? 似乎是看出苏同知的犹豫不安,朱元抬起头笑着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同知大人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废话,他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大对。 一开始把朱元当成神仙,可是现在看来,他好像成了朱元推出来专门对付朱家的棋子了,他能觉得对吗? 苏同知咳嗽了一声,还是没有否认径直道:“朱姑娘,有句话我也不知道当不当说,俗话也说家和万事兴......” “苏同知还是不要说了。”朱元脸上的笑意消失:“朱家做错事在前,您是百姓父母官,若是连您都不替百姓伸张正义,那么有冤屈的人该如何办呢?都学杨蔼然上山落草吗?!若真是这样的话,何必费心费力的去剿匪呢?这匪患是永远也清除不完的。” 这一番话就说的实在是让人脸面有些挂不住了,苏同知面色难看,他现在终于确定了,朱元之所以要把孟符拉下来,是因为孟符跟他不同-----孟符不倒的话,后台够强硬,哪怕是朱元有的是本事,也奈何不了孟符左右孟符的决定。 换成他就不同了。 苏同知有些被算计的不爽,没好气的说:“当年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现在再翻出来,也有许多对不上的地方,恐怕也不能定朱三老爷的罪......” 小女孩真是太天真了,以为什么事都能用凭据两个字就解决吗?他皱着眉头说:“你恐怕不知道,就算是我报上去了,这件事说不得也会被压下来,到时候你成了朱家的罪人,而本官也恐怕要被人记恨......” “同知大人是在担心盛家吗?”朱元笑了笑,垂头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一卷纸微笑:“是啊,我父亲的新夫人乃是京城明珠盛珍珠,谁不为了这位新夫人卖我父亲和朱家几分薄面......” 哦,对了,忘记了,这位新夫人是朱元的继母。 苏同知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气:“朱姑娘,我知道你大约是受过很多委屈的,可是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形势比人强,你既然有这一身不凡医术,何不想开些,从此海阔天空呢?” 朱元听这些话已经听的耳朵生茧了,她一双似狐又似猫的眼睛里现出一点不易见的冷厉来:“同知大人是在担心什么呢?” 当然是担心自己的官运了! 苏同知皱着眉头:“朱姑娘,你年纪还小......” “同知大人,我们来谈个交易吧。”朱元将手里的一沓纸递过去,微笑道:“您不如先看看这个?” 苏同知被她这样的眼神弄的心里竟然也有些发慌,狐疑的伸手接过来,才拿到手里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有些失态的问:“你这是......这是从哪儿拿到的?!” 朱元手里的是他当初在前任知府还在的时候,借助修建青州河堤的事,私自贱买农户田地的证据。 可是他当时就后悔了,而且也收手了,没有敢再继续下去。 他的官位来之不易,他心里清楚的。 为什么朱元竟然连这些也都知道?! 这究竟是哪里来的妖怪啊?! “同知大人不必这样看着我,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凡事只要做过,必定留下痕迹。”朱元背着手站起来:“我还是那句话,我们谈个交易吧,您也瞧见了,李大人和京城的王太傅都是站在我这边的,跟我合作,是双赢的事,何乐而不为呢,您说是不是?” 苏同知说不出不是这两个字来。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简直是多智近妖,凡事都被她给算尽算绝了,如果她是个男儿身,只怕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他收回这点胡思乱想,紧紧握住手里的纸,苦笑了一声说:“我有说不的权利吗?朱姑娘从开始挑上我,我就无法拒绝了吧?” 也不知道是走运还是背运,这样的事也能被他遇上,他看了朱元一眼,颇有些认命的问她:“你让杨蔼然单独见朱三老爷,是打算做什么?朱三老爷既然是那桩冤案的缔造者,我应当开堂问案,定他的罪才是,你为什么让他先去见杨蔼然呢?” 既然已经被迫上了贼船,那自然还是得为了自己考虑,让朱元不要出那么多的纰漏,不然朱元要是倒霉的话,他自己岂不是也要跟着在背后受罪吗? “见过了杨蔼然,他才会知道自己是冤枉的啊。”朱元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站了起来:“时候也差不多了,朱三老爷应该已经做好选择了。” 四十六章·选择 苏同知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位朱姑娘,真要是翻案也得把功夫给做足啊,这么冒冒失失的,朱三老爷不承认的话,谁知道后面还有多少周折? 这也太随意了。 他跟了几步进了签押房,让人去把朱三老爷领上来,自己看着朱元咳嗽了几声:“朱姑娘,既然我们两方如今要合作,您是不是该把您的计划都告诉我......” “朱三老爷会告诉你的。”朱元垂下眼睛,等到外头有了动静,才抬头看了一眼面无人色的朱三老爷,朝他微微颔首。 朱三老爷目光僵直,被人推搡着进来,一眼看见了朱元的笑意,才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人间,面色复杂的看着她半天也没有动弹。 还是苏同知皱着眉头催促了一句,见朱三老爷进来了,对着书吏使了个眼色,便问朱三老爷:“杨蔼然指证当年杨家的案子乃是冤案,你如何说?” 朱三老爷却没有先回答,他面色复杂的先去看旁边的朱元,嗫嚅半天,才问她:“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朱元真的要毁掉朱家吗? 她知不知道,她走出了这一步,就永远回不了头,朱家再也不可能接纳她,也不可能认她了。 一个女孩子,要是没有宗族护持,她再厉害,又能怎么样,还能翻出天去吗? 朱三老爷迟疑一瞬,想到这里竟然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一股寒气直接从脚底噌的升到了头顶-----他忽然记起来了,在那一天,他去破庙里接朱元回来,他为自己找回来一头肥猪而觉得开心,可是那个时候朱元也露出了同样的笑容。 是不是从一刻起,朱元就已经想好了要借着王嫱的事来打击孟知府,继而捧苏同知上位,然后来对付朱家?! 可是朱元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变得如此心机深重?! 朱元没有心思再跟他废话,懒懒靠在椅背上对上他质问的目光:“我到底要做什么,朱三老爷你不是很清楚了吗?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杨蔼然没跟你清楚吗?一是你自己认罪,苏同知会将这个案子上报刑部,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二么......” 朱三老爷目光涣散,讷讷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朱元如同看着一只恶魔:“不行的,我要是这么做了,大哥会打死我......娘也不会原谅我......” 苏同知看了朱元一眼,还没明白朱三老爷是什么意思,就听见朱元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连他当官这么久了,听见朱元这样拖长了尾音的模样也不由得吓得心里一颤。 朱元没有理会旁人,只是盯着朱三老爷问:“那你是要选第一条路了?那也简单,让苏同知开堂重审,到时候再上报刑部,害死有功名在身的举人,死刑是肯定了,再不济,流放岭南也足够叫你长长记性了。” 朱三老爷吓得想哭,他长这么大,何曾吃过一点苦,断头和流放他只要一想到就觉得心里发冷。 “三老爷想清楚了吗?”朱元微笑看着他,不带半点情绪淡淡的道:“人做每一件事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想好了吗?是自己去死,还是让别人替你分担?” 苏同知有些明白了,他看着朱元想要说话,朱三老爷却已经控制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之前在牢里杨蔼然的那番话对他的冲击太大了,朱三老爷想着杨蔼然说的那些威胁的话,再想想家里的娇妻美妾和孩子,还有大把的富贵,惊慌失措的痛哭起来:“不是我!不是我!当年吞地的不是我的主意,是......是我大嫂!是我大嫂!” 苏同知瞪大了眼睛。 他终于知道朱元绕这么一大圈是为了什么,她根本从来没有想过息事宁人,从头到尾她就没有把朱三老爷放在眼里,她的目标,从来都有且只有一个-----朱大太太盛氏。 朱三老爷控制不住,一哭起来就跟黄河决堤一般:“我也不想的,是我大嫂指使我的,我大嫂贪心不足的,她想要讨好我娘和朱家的人,所以让我低价强买那一片的地,可是杨家不同意......闹出了人命,杨家去告状,也是我大嫂让人摆平的!我只是听从我大嫂的命令行事,这不关我的事啊,真的不关我的事!” 苏同知目瞪口呆。 这样一来,朱家就要内讧了。 朱三老爷这样攀咬大房,只怕兄弟之间是再也不可能合作无间了。 他默默地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心里有些替朱家担忧。 到底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才能招来朱元这样的大神,看这架势,朱家那些人,只怕是要放血了。 他回过神来,就见朱元已经漠然站起了身:“既然犯人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一切就有劳同知大人秉公办理了,我也该回去瞧瞧苏公子的病情。” 苏同知应了一声,急忙也跟着站了起来,跟着朱元出了门,挠了挠头问朱元:“朱姑娘,若是朱三老爷真的如此主张,那到时候少不得要请朱大太太归案审问......” “没事,她很快就回来了。”朱元提起盛氏,嘴角浮现出一抹讥诮笑意:“在此之前,不要让朱家的人探监见到朱正诗。” 也该让朱家的人尝一尝被人耍弄的滋味。 绿衣站在门口听的一脸懵,等见朱元朝自己看过来了,才急忙道:“姑娘,您事情是不是办好了?”她顿了顿,又道:“三老爷被抓起来了,那老太太不是会找咱们的麻烦吗?我们要不要去躲一躲?” “躲什么?”朱元看见迎面走来的人,站住脚没有动弹,皱起眉头问:“李大人怎么又来了?” 李名觉登时觉得自己有些冤枉。 原本他好似还挺得待见的,可是自从跟顾传玠一起之后,这位朱姑娘好像就对他很敌视了似地。 他咳嗽了一声就说:“刚刚送走了顾公子,有些公事要找苏同知商量。” 四十七章·谁错 见朱元转头就要走,李名觉有些好奇的喊住了她,犹豫了一瞬饶有兴致的问:“朱姑娘好像以为我是替人来传话的?你认识顾公子?” 顾传玠说什么他在广济寺,所以知道了朱元。 那么朱元呢? 她好像认识顾传玠,可是她为什么会认识?按照顾传玠所说,这门婚约只有顾夫人和付氏两个人知道,可是付氏已经去世了。 现在朱家显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门婚事。 朱元更不会知道。 就算知道,她也没有道理会认识千里之外的顾传玠的。 那她为什么对顾传玠如此冷淡而防备呢? 朱元抬眼看了他一眼,从前可没发现李名觉竟然是这么八卦的一个人,她想了想,就问他:“我听说李大人少年时期家境贫寒,是靠叔伯供养长大,李大人知恩图报,对于叔伯供养颇丰,可惜您的叔伯们也都相继去世了,您也曾为他们写下祭文悲恸不已......” 李名觉站住了,眼前的这位朱姑娘真是一个宝藏,永远能开出你意想不到的宝箱来。 朱元说完了这些,顿了顿就问:“您怀念叔伯,或许也曾怀念过从前的时光,可是再给您一次机会的话,您会愿意把少年时期的日子重新过上一遍吗?” 这怎么可能?!李名觉想起从前寄人篱下的日子,再想起寒窗苦读的辛劳孤寂,很果断的摇了摇头,而后又茫然道:“我不明白,朱姑娘说这些,跟顾公子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想让李大人知道,顾公子的确是很好,身份高贵地位尊崇,可是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对他趋之若鹜。”朱元站直了身体,淡淡的道:“我对于自己没有兴趣的人,冷淡是正常的,李大人不必过分深究。” 是这样吗?李名觉心念一动,忽而开口问她:“我似乎从来不曾提过顾公子的身世,朱姑娘倒好像对他了解的很清楚?” “这有什么不对吗?”朱元早有准备,轻描淡写的道:“说的一口好官话,能跟李大人如此亲近,又得苏同知如此尊重的人,除了一门三尚书的顾家,还有其他的顾家吗?” 李名觉挑了挑眉,不再问了。 啧啧啧,他原本还想着若是朱元知道了顾传玠的身份,又知道他是她未婚夫的话,该如何感激涕零,可是现在看来,朱元对顾家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啊。 他点了点头,客气的跟朱元告了别,转头进了苏同知的签押房。 绿衣跟在朱元后面,也很好奇的问她:“姑娘,您是不是特别不喜欢这个顾公子啊?” 可是为什么呢? 顾公子好像也没做什么啊。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交集了。”朱元笑了笑,迈出门笑意却僵在了脸上-----顾传玠正在对面的马车上,看见了她,对她微微一笑。 朱元迅速撇开了眼睛。 她曾经以为她对顾传玠很重要,可是等到他亲自当着朱家寿宴上宾客的面退了婚,她才知道,她其实对他而言不过是袍子上的一颗袖扣,她在固然好,她不在亦无妨。 虽然他后来也曾用怜悯的姿态施舍给她许多帮助,可是所有迟到的安慰,在错过了那个时间点后再出现,都是一样没有意义。 更何况她后来的际遇,都是拜他一手造就。 这种廉价的同情心,原来这个时候的顾传玠就已经多的散发不出去了吗? 她转过身面无表情的上了马车,放下帘子目不斜视的垂下了眼睛。 真是让人作呕。 跟上一世他功成名就以后,在她儿女面前说着若是早知道,他一定不会退婚一样令人恶心而反感。 让她空欢喜一场,又在她满身泥泞最不堪的时候来施舍他的大度和同情,居高临下的跟她说对不起,这样的道歉带来的羞辱,她一直都记在心里,片刻不敢忘怀。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已经又恢复了平静,等回了苏家,见苏付氏一脸担忧的等着,才觉得麻木的血液又开始活动起来。 不会的,都过去了,所有的不幸都不会再发生。 她会让顾传玠多余廉价的同情心再也没有用武之地。 苏付氏等她许久了,见了她平平安安的回来才松了一口气,自然而然的牵过她的手往里走:“朱家难为你了吗?” “算不上。”朱元不想让她担心,依恋的握住了她的手,低声说:“没关系的,都快过去了。” 苏付氏敏锐的察觉到什么,看她一眼,最终微微点了点头:“是,都会过去的。” 苏夫人正教训女儿以后再不许任性乱跑,见了朱元回来急忙笑着站起来,又说:“你们府上的老太太递了帖子来,说是想要见我,可我看老太太恐怕是想见你。” “是吗?”朱元半点没有停顿,见苏星月好奇的朝自己看过来,也朝着她微微一笑,才对苏夫人说:“那就劳烦夫人把帖子送回去吧。” 这就是不见的意思了? 苏夫人诧异的挑了挑眉。 现在朱元是占尽优势的时候,她不趁着这个时候跟朱家谈判,多讨些好处吗? 不过她也知道朱元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姑娘,见她这么说,诧异过后便很干脆的点了点头:“是了,最近府里事多,我也没空见外人的。” 人真是势力,上一世这个时候,她连苏夫人的衣角都沾不着,苏夫人将她的姨母看成佣人一样,后来还把姨母扫地出门,可是现在,苏夫人却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朱元笑了笑,进了里屋替苏公子把脉之后便开了药,对苏夫人说:“夫人放心,公子的病情已经趋于稳定,再吃上几幅药便能痊愈了,只是从此以后还是应当好好调养,于女色一道上多加节制。” 苏夫人睁大了眼睛,一张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是啊,再怎么说,儿子得的都是不好说出去的病。 她咳嗽了几声,有些局促的答应下来,又很是气愤的说:“从此以后我一定跟他父亲严加管教,再也不会让他做出这样荒唐的事。” 四十八章·求饶 那就最好了,省的到时候苏家还得被这些荒唐的孩子们连累。 朱元不置可否,听苏夫人说苏星月也有些不舒服,便让苏星月伸手出来诊脉。 苏星月听话的伸出手来,偏着头看着面前的朱元:“元姐姐为什么会治病呢?会医术是很难得的事啊,我听说城里一共也没有多少个出名的大夫,元姐姐却出手就能治好我哥哥,一定很厉害吧?” 女孩子活泼又朝气,朱元忍不住笑了,替她把了脉便对一直很关切的苏夫人点了点头:“没什么大碍,就是肺脉弱了些,容易引发咳疾,开几幅药,再多多食补便是了,夫人不必担忧。” 苏夫人就彻底放下心来,伸手戳了女儿脑门,嗔怪的说:“你还问那么多,若是你有你元姐姐一半的能耐,我也就放心了。” 她顿了顿,又叹了口气。 可是朱元这样的能耐,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该吃多少的苦,走多少的弯路才能练就如今这副模样啊。 做母亲的,还是希望自己儿女的路走的顺遂一点,蠢一点笨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作为普通人,单纯的过一生已经是一个很难得的事了。 两个人的病都看完了,朱元才得了些时间跟苏付氏独处,苏付氏看着她就觉得心疼,拿了梳子替她将头发整理好,有些感慨又有些心酸的说:“若是你母亲知道你已经长成了如今的模样,该会有多开心啊。” 可是她再也看不见了,苏付氏想起妹妹,眼眶泛红,忍不住哽咽的说:“她刚生下你的时候,给我们写过一封家书,写的满满的都是你的事......她说给你取名叫做元,是因为你是她第一个也是最爱的孩子......” 苏付氏痛哭失声:“可是她再也看不见你了。” 她有再多的挂念,再多的不舍,都没有用了,她再也活不过来,抱抱自己的孩子了。 朱元喉咙发痛,她母亲留给她的是一个很模糊的影子,经过两世了,那影子已经越发的模糊,可是爱意却越发的深重。 绿衣也忍不住哭起来了,如果夫人还在的话,她们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苏付氏的眼泪还未干,便听见外头苏家的下人恭敬的敲了门回禀:“太太,朱姑娘,朱三太太来求见,说是等不到您,便不走了,夫人让我来问问您......” 苏付氏咬着牙冷笑了一声:“先前老太太的帖子才被拒了,便又换了人,朱家动作可真是快的很。” 能不快么,里面的毕竟是朱老太太的亲生儿子。 朱元面无表情的擦了眼泪,有关于朱家的事,她永远都能变得格外的冷静理智,她嗯了一声隔着门吩咐外头报信的人:“那就看看朱三太太的诚意吧,让她等着。” 朱三太太从前一晾她便是一天,每每付氏的忌日,她想要去祭拜,朱三太太便时常让她从清晨跪到黄昏。 想要筹备些像样的祭品都是难事。 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轮到朱三太太求人了。 苏付氏看出她眼里的戾气,迟疑了一瞬才问朱元:“元元,你对朱家的事,到底有什么打算?” 如果只是想惩戒惩戒朱家,以后还要和好,那就不能做的太过头,把朱三老爷弄进了牢里,已经是很过头的行为了,差不多就该见好就收。 而若是已经下定决心要跟朱家撕破脸皮,那也得好好的筹谋准备,不能横冲直撞。 朱家可不是普通的人家,加上盛家势大,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等一会儿姨母你就会知道了。”朱元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眼,里面的女孩子眼角眉梢都还带着稚嫩,唯有眼神,跟上一世见惯了血之后一样,冷漠沧桑。 朱元让朱三太太等足了一个时辰,等到天都已经擦黑,才让苏夫人把她放进来。 在侧门等了整整一个时辰,朱三太太已经有些支撑不住,握着阮嬷嬷的手,才能勉强在朱元跟前撑着不倒下去,她看着朱元半天,才对着这个稚嫩在她眼里曾不堪一击的女孩子开了口,问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朱三太太忍不住哭起来了:“他就算是有再多不是,也总归是你的叔叔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把他送进牢里,你还是不是人?!” 因为知道涉及朱元的家事,苏夫人早已经把地方空出来给她们单独处理,对着朱三太太朱元也就没有什么好再掩饰的,她冷冷的笑了一下:“那三太太和三老爷当初那样对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呢?” 她冷冷的走近朱三太太,见阮嬷嬷不由退了半步,脸上绽开嘲讽的笑意:“三太太当初冷眼旁观,看着我母亲被逼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的儿女有一天也会长大,也会记起当年的事呢?!” 朱三太太被逼问的有些站不住脚,眼里的慌乱怎么也挡不住,她慌乱的退了几步就摇头:“这不能怪我们,她自己是个怪物......她是个灾星......” 朱元冷然看着她:“是你们袖手旁观,眼睁睁的看着我母亲挣扎着死了,是你们把我扔在后山茶林不闻不问,你们对我来说,算什么亲人?我又凭什么要因为你们手软?” 阮嬷嬷下意识的再往后又退了一步,朱元实在是太吓人了。 别的人恐吓人也就是放放狠话而已,可是朱元不同,她放的狠话最终基本都成真了,这真是个邪门的丫头,让人不怕都不行。 朱三太太握着拳头,指甲都陷入了肉里,内心挣扎许久,才咬着牙问朱元:“那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非要我们跪地求饶,才肯放过我们吗?!” “跪地求饶?”朱元忍不住笑了,好整以暇在上首坐了下来,看着朱三太太一字一顿的问她:“我从前对你们跪地求饶的时候,你们曾经听见过我的祈求吗?现在你再来说什么跪地求饶的话,是不是太晚了?” 四十九章·秘密 朱三太太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朱元面前跪下来求饶,可是事实上,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她已经接二连三的跪下来了。 幸好的是,最难跪的一次已经跪下去了,再跪的时候心里也就没有了太多的难以接受的屈辱感,她跪在地上,哽咽着朝着朱元磕下头去:“我知道从前我们对你多有得罪,你大人有大量,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 阮嬷嬷跟着跪下来,心里已经没了之前的愤恨不平,余下的只有害怕。 眼前的丫头邪门的很,虽然老太太不准三太太来,说是一定有法子让朱元得到教训,但是三太太还是来了,这个丫头根本就已经跟从前不同了,不来求饶的话,说不定她真的会让三老爷死的。 三老爷要是死了,那三太太也就完了,一个寡妇还怎么在老家执掌后宅?连带着她们这些跟着伺候的下人也一定会倒霉的。 她忍不住对着朱元道:“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我们三太太这么对您,您也知道,都是因为......” 朱元终于抬眼正眼看了她们一眼,而后压低声音微笑着问朱三太太:“三太太就拿这样的态度跟我求饶吗?” 朱三太太怔住:“我都已经跟你下跪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若是下跪能解决问题的话,那还要官府做什么?!”朱元冷笑:“如果下跪能解决问题的话,为什么你们当年不放过我母亲?!为什么我母亲坟前冷落,她的孩子都不能去给她磕头上香?!” 朱三太太如遭雷击,她面色惨白,看着朱元的眼神又是惊又是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难道朱元竟然知道了? 不然的话她为什么说付氏跟前没有孩子祭拜?明明朱元从来没有断过去坟前祭拜的。 可是朱元为什么会知道? 当时她年纪还那么小......这些事都是大人们商量了以后决定的,根本没有孩子置喙的余地,而且付氏一死,朱正松就借着扶灵回家的借口把朱元给打发回家了。 那么个小孩子,当时的事她怎么会记得? 朱元到底在后山茶林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忽然变了一个人,又如有神助,竟然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朱三太太不说话,朱元就走到她跟前俯身看着她,一如从前无数次朱三太太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样,低声笑了一声:“三太太,你想一想,若是这次三老爷的罪名成真,他逼死举人,又将人家孩子害的上山落草,成了一方匪首,你说三老爷还活不活的成?” 朱三太太被她说的魂都吓跑了,要是从前的朱元说这样的话,她只会笑着吐上一口口水骂她异想天开,可是现在的朱元说这样的话,她真的相信朱三老爷会死。 她没来由的觉得心慌,扯上朱元的衣角忍不住哭起来:“朱元!朱元!老太太和大哥要你娘死,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们什么也没做啊!” 朱元静静的立着,欣赏着朱三太太求饶的姿态,那模样如同一尊入定了的观音像。 阮嬷嬷却看不到普渡众生,只看得见来自地狱的阴冷,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我记得你们说过你们从不信鬼神,更不怕报应。”朱元挑眉转身,让朱三太太的手抓了个空,坐在了椅子上高高在上的看着她们:“现在报应来了,你与其在这里哭,不如想一想,该拿什么来求我原谅,让我放过你和你丈夫。” 朱三太太被她逼问得难堪又心慌,她知道朱元恨她们入骨,可是她下意识的又不想要拿出真正朱元想要的东西来,希望朱元能够无条件的心软,放过她们夫妻。 她不出声,朱元便冷淡而犀利的笑出声来了:“三太太对我从来没有手软,如今竟然想我以德报怨,指望着我能一时心软放过你们?我用了这么多力气走到今天这一步,好不容易让朱三老爷进了牢里,你以为我会轻易放弃?” 她见朱三太太猛地抬头,便丝毫不留情面的垂下头:“三太太还是好好想一想吧,要是三老爷出事,你会是什么下场,朱家的人还会不会认你,而你的子女......想一想我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再想想他们......” 不行! 朱三太太再也忍不住,厉声道:“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不要对我的孩子下手!” 朱元没有回应,自始至终只是用近乎冷漠的眼神瞧着她,直到朱三太太再也控制不住的哭出了声,才淡淡的道:“我也没有做过什么,可是就因为我是我母亲的女儿,你们就不把我当人,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比你们高尚?” 朱三太太撑不住了,朱元实在是个谈判高手,总知道把话题往哪里引能让人更加脆弱慌张,她终于再也不敢抱任何侥幸,整个人的身段都低了下来:“你到底想怎么样?朱家不是我们能作主的,你知道的......” “先从我母亲的事说起吧。”朱元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的盯着朱三太太的眼睛:“她为什么非死不可?朱老太太和朱正松为什么要见死不救?” 朱三太太已经意识到了朱元的目的,手抖了抖,挣扎了半天,才摇头紧张的说:“这个我真的不清楚,我只知道老太太一直不喜欢大嫂,说是大嫂是扫把星......” 付氏的死本来就有问题,可是那时候付家远在西北音讯不通,而朱元又还太小了,根本就没有人能替付氏抱不平,这件事也就自然而然的被掩埋了,就连朱三太太自己,也是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的。 她迟疑了一瞬,才垂下头说:“听说新大嫂从前跟大伯就是青梅竹马......” 这一点朱元已经听过了,上一世朱正松跟盛氏鹣鲽情深,是京城人人称赞的典范,人人都说朱家老爷痴情。 而付氏这个原配,反而成了多余碍眼的那个。 第五十章·麻烦(别了经年和氏璧加更) 朱三太太到底还是没有跟朱元说全部的实话,露出自己的全部底牌,她只隐隐约约的露出一个口风,似是而非的透露当年付氏的死跟盛氏有关,就再也不肯多说。 朱元倒也不着急,朱三太太这种狡猾的对手,一来就肯露出自己的所有底牌反而才是怪事,见朱三太太不肯再说,她也就什么都没有应承的让人送客了。 苏付氏却忍得心痛,咬牙切齿的骂了朱正松一通,许久都没有缓过来:“常言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为什么人的心肠能狠毒成这样?枕边人竟然变成了中山狼,也不知道当初你娘有多心寒。” 她终于明白朱元为什么一定要朱三老爷进牢里去了,可是想想还是忍不住担心:“元元,朱家的人没有一个好人,你那个后母更是把朱正松吃的死死的,你这回一开始就朝朱三下手,是不是太冒进了?” 朱元知道苏付氏的担心,想了想就把朱三老爷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见苏付氏有些惊讶又有些茫然,她便轻声说:“这次的事,朱三是跑不了的,他只能按照我和杨蔼然给他出的主意,死死的咬住盛氏,盛氏是想风风光光的回朱家老家,她要回来耀武扬威,我偏她摔个狗吃屎,狼狈不堪。” 苏付氏被她的形容惹得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忍不住感慨:“真是做梦也没料到你如今已经这么有主意了,其实这件事原本不是多大的事,哪怕真的被杨蔼然咬死了,案子也翻出来了,盛家也能解决的,只是你的攻势实在是太凶了,孟符倒霉已经给了朱家狠狠一个下马威,把朱家给打蒙了,不管是朱三老爷还是朱老太太,都已经下意识觉得你要做的事没有不成功的......” 所以朱三老爷才会答应攀咬盛氏,所以朱三太太才会沉不住气跑来跟朱元低头。 先前朱元露出的医术和对官场的了解已经让苏付氏大吃一惊,可是看到朱元谋算人心的本事之后,苏付氏还是忍不住更吃惊了一些。 这东西可不是生来就能有的,这是得看过多少人,有过多少阅历才能得来的东西? 可是朱元的年纪和经历都单纯透明...... 苏付氏看了朱元酷似付氏的脸一眼,又默默地将疑惑都吞了回去。 不管怎么样,朱元是她的外甥女这一点不会错,而有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她问朱元:“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先让朱家的人等一等吧,不让朱家的人吃些亏,她们是不知道老实的。”朱元站起来,对上苏付氏认真的说:“姨母,我答应过会让朱家的人老老实实的抬轿子来迎你回去祭拜我母亲,就一定会做到,您等一等我。” 等我把上一世欠您的东西都奉到您面前。 真是个执着的孩子,苏付氏看着她又是开心又是心酸,半响才说:“那在此之前,你就跟我一同住在同知府吧,好歹不会被朱家的人烦扰。” 朱元正要跟苏付氏说这件事,她摇了摇头说:“姨母,您暂时住在这里,我得去一趟襄阳府,等到我回来,三太太差不多也该做出决断了。” 苏付氏吃了一惊,忍不住皱起眉头:“你一个人要去襄阳府?!” 一个女孩子,如何能这样跨越州府的出门去?她见朱元点头就说:“那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出门,我无论如何也不放心。” “姨母不必跟着我去奔波了,您留在这里,也是安苏夫人和苏同知的心,我办妥了事,很快就会回来的。”她想了想,便道:“我得把杨蔼然的妹妹安顿好,这是其一,还有一样,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去办好。” 苏付氏也知道杨蔼然跟朱元结盟的条件,听见她这么说,也只好点了点头,叮嘱她要一切小心。 而等在家里的朱老太太却已经极为不耐烦,见了朱三太太回来,便问朱三太太朱元那边是怎么个情形。 现在孟符倒了,朱家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打了水漂,暂时代理知府事务的苏同知偏偏还是朱元的靠山,朱老太太觉得自从下了那场暴雨之后就诸事不顺,极为震怒。 她一生之中在内宅之中说一不二,只有别人看她脸色的份,还从来没有她吃瘪的时候,哪怕是盛家来的贵女媳妇儿,在她面前也谨言慎行的,可是没想到,她却被一个朱元压着打,简直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她缓过神来之后才发现了很多漏洞,便追着三太太问:“她怎么说?” 朱三太太想起朱元的威胁,不敢把朱元的要求告诉朱老太太,只是抿了抿唇说:“她好像对她母亲的死开始疑心了......” 付氏? 朱老太太的脸色更差,冷不丁的哂笑一声:“真是不知所谓!为了一个死人,就如此兴师动众!” 朱三太太坐在朱老太太下手,几经迟疑最终还是很担心的摇了摇头:“她真的变得不同了,我看她邪门的很,听说苏同知的儿子重病,也是她给治好的......她从哪儿学来的?” “她原本就是个丧门星!”朱老太太沉着脸,想了想就道:“既然去求她没用,就不必再去了,这个死丫头无非就是仗着有苏同知这个靠山,可是她哪里知道,这世上可不止苏同知一个官,你放心吧,苏同知除非是吃了豹子胆了,不然不敢对老三怎么样。” 朱三太太坐立不安:“可是......朱元她好像志在必得......” 她实在不敢把朱元的威胁当成耳旁风,这个丫头说的话都成真了。 朱老太太冷笑了一声,面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怕什么?!等到老大回来了,自有她倒霉的时候,他当父亲的,难道还管不住自己女儿?到时候就让老大好好管教管教这个不孝女,这种邪魅妖物,就该杀了以绝后患,免得日后给我们家里招致祸端!” 她看了三太太一眼:“你放心吧,不说抓没抓住姓杨的,就算是抓住了,也动不了老三。” 五十一章·瘟疫 朱元赶着要出门,苏夫人确定她只是去襄阳府一趟很快就会回来之后,便松了口气替她连夜将行囊和车马都准备好了。 绿衣直到上了马车还在吃惊,拉着朱元有些不可置信的问她:“姑娘,我们真的要出城去吗?” 她是被买来服侍朱元的,从来也没有出过青州城,跟着朱元这样的主子,她也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有离开青州的机会了,谁知道这才短短几天,她竟然就要跟着朱元出城了。 看着绿衣的时候,朱元向来比平常更加温和一些,她摸了摸绿衣的头一如既往的宠溺:“是啊,我带你出城去走一走。” 上一世绿衣一辈子都被困在青州,连死也没有出过青州一步。 这一世,她会带着她走遍这个天下,看遍大好河山。 绿衣手里还捧着朱元买的几色糕点,看着朱元扁了扁嘴忍不住想要掉泪。 她家姑娘对她真是太好了。 她吸了吸鼻子,很不解的问朱元:“姑娘,我们这样出来,老太太会不会趁着这个时候去捣乱啊?” 还有三太太,她知道姨太太来了,会不会回去告诉老太太? “不会的,她们在青州已经没有办法了,只会朝朱正松那里想办法,等到朱正松回来了,我们也早已经回去了。” 到那时候,朱老太太才会知道,她到底会带给朱家什么。 车上闷得厉害,绿衣新鲜劲过了便忍不住觉得累,靠在朱元身边的软枕上睡着了,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有些害怕的喊了一声姑娘,才发现马车竟然是空的,朱元并不在马车上。 姑娘呢?她彻底醒过来,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只看得见漆黑的夜,连车夫也没看见,不由得就吓的懵了,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姑娘。 才睡了一觉就出事了吗? 她正要跳下马车去想法子,就听见朱元温和的带着安抚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一栋小房子里传来了:“绿衣,我在这里。” 是姑娘,绿衣破涕为笑,顾不得其他急忙跳下马车朝着朱元跑了过去,急忙问她:“姑娘,是出什么事了吗?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去马车里找一找,将我们的铺盖还有吃食都拿出来。”朱元将手里的灯笼递到她手上,言简意赅的说:“出了点事,我们要在这里临时住一晚了。” 绿衣瞪大眼睛很是惊讶,却什么也没说,急忙应了声是回头找到了朱元要的东西,再回到那座房子,才明白朱元为什么会这么说了-----原来这里有人病了,一个小孩子蜷缩在竹床上正冒着冷汗,朱元正在替他诊治。 她喊了一声姑娘就要上前,却被人一把拉住了。 苏家跟出来的家丁瑟瑟发抖的拉住她摇了摇头:“这是发鸡瘟了,这会过人的!你别过去了!” 跑了一夜一天,苏家的下人原本打算去镇上的客栈投宿,谁知道却在半途遇上了一个背着孩子从城里被赶出来的男人,男人背着孩子哭的凄惨的很,他们看不过眼,原本只想搭把手的,谁知道朱元却说要替孩子治病。 跟着到了这里,他们才知道这孩子是感染了瘟疫。 这可不是普通的病,那是要死人的! 而且瘟疫这种东西,时常是一人染及一家,一家染及一村,官府遇上这种事,烧村的事那都是常有。 他们都吓得半死,劝着朱元不要多管闲事,可是朱元却并没有听,他们也只好胆战心惊的跟在一边。 绿衣却半点没有犹豫的挣脱他跑到了朱元身边,将东西都放下来,等朱元站起来了,才问她:“姑娘,她真的是得了瘟疫吗?” 小女孩蜷缩在床上,枯瘦得厉害,嘴唇干裂得破皮出了血,绿衣有些难过的抿着唇:“姑娘,她会不会死啊?我爹娘和我姐姐都是因为得了瘟疫死了......” 旁边的苏家下人再也忍不住:“朱姑娘!我们知道你是艺高人胆大,你有本事,但是再有本事也得看是什么事,你知不知道这是瘟疫?!这是要上报朝廷的!连御医拿这样的病都没法子......” 他满心都是怨气:“我们是来当差的没错,但是你也不能不把我们的命当命吧?” 朱元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目光只是放在竹床上的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已经陷入昏迷,额头上冷汗涔涔,痛苦得发出低吟,声音低低的喊了一声爹。 一直在旁边如同隐形人一样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痛哭着扑到朱元跟前:“姑娘,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女儿!您会看病是吧?刚才您一眼就看出来了,知道我女儿是感染了瘟疫......” 是,朱元一眼就看出那不是普通的风寒,也不是普通的病症。 她拿了被子将孩子罩住,回过头看着男人,面无表情的问他:“你们是襄阳府的人吧?为什么却不在襄阳府看病,我看你好像是想跑到汉阳府......这是为什么?” 男人一惊,抬头猛地看向朱元。 朱元没有回避:“正如他所说,瘟疫时常是一人染及一家,一家染及一村,我看这孩子的情形很不好,而你又单独带她出逃,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村子里应当不止是她一个病人?” 男人嘴唇颤了几下,仿佛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实话。 旁边苏家的下人却已经惊呆了,他们没想到还真的能这么倒霉,原本以为碰见一个患病的就已经够倒霉了,可是原来他们碰见的是从村子里逃出来的?! 什么鬼!听朱元的意思,她难道还准备去给这个村子里的人都看一看病?! 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吧?做人不要太过分啊! 男人迟疑许久,在见到朱元似乎转身要走之后,终于忍不住了,急忙扬声说:“是!我们是从襄阳府桃花镇出来的,我们那里......我们那里从年前开始就陆续开始出事,一开始是村里的鸡一批一批的死,后来是猪......再后来,渐渐的人也开始得病......” 苏家的下人脸都绿了,以为是出来得好处的,谁知道竟然可能得赔上性命啊。 五十二章·身份 朱元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坐在了那个竹床边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等他说完了,便问:“照你所说,你们村子里已经开始封村了,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男人迟疑了一瞬。 朱元却已经紧跟着又道:“你不是普通的村民吧?”见男人似乎迟疑着要反驳,朱元便扬手止住了他,看一眼他的手垂下头又看看小女孩:“若真的是农户的话,应当是做惯了农活手脚粗糙的,可是这个小姑娘到了这份上也仍旧肌肤细腻白嫩,身上衣衫虽然破旧,可是料子却是好料子,而且显然不是穿成这样,而是你刻意弄成这样的,你终究还是没有过惯穷苦人的日子,所以但凡是有些阅历的人来看,就一定能看的出来。” 男子惊住了。 她也知道是得有阅历的人来看才看的出来,可是朱元年纪看上去最多也就才十一二岁,这样的女孩子也有这等阅历和眼力吗?! 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说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们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形,我才好想一想到底要不要救人。”朱元抱着臂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孩:“你总不想自己女儿就这么死了吧?” 当然不想,男人忍不住痛哭起来。 他哽咽着抹着眼泪对朱元说了原委。 他姓张,家里也算得上是襄阳府有头有脸的人家,自己祖父当年还曾经官至左都御史,后来祖父致仕之后,便回了老家颐养天年。 这种年老致仕回乡的高官,一般来说就算是回了老家,也会得到当地重要人物的礼敬,原本也的确是这样,可是后来祖父去了一趟襄王王府之后,事情就不同了。 襄王一心向道,对三清极为推崇,还要求祖父跟他一起服食丹药,可是祖父不肯,并且在看见襄王残暴,随意打杀下人的时候出言劝谏。 襄王便至此厌恶了他们张家的人,将他祖父打了一顿之后扔了出来。 祖父很快就死了,他们张家也因为襄王的针对而没落了。 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带着妻女回乡下老宅准备祭祖的事的时候,家里竟然发了瘟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村子是姓张的人家居多的缘故,官府竟然下了命令直接封村,也不许村民请大夫诊治。 他实在没了法子,只好拼尽了权力带着孩子翻山越岭的逃了出来,想来投奔故友。 可是城门那里搜捡得极为严格,他连城门都进不去,更别提是找到故友了。 旁边苏家的下人听的吞了一口口水。 他娘的,原本以为只是碰见个得了瘟疫的病人,现在居然还扯上了襄王! 这意思是,就算是治好了眼前的小姑娘也没有半点好处,还得得罪襄王啊?! 这种绝对赔本的买卖,真是怎么都划不来啊! 他们犹豫着喊了朱元一声,见朱元看过来,就急忙道:“朱姑娘,这可不好插手啊,俗话都说,民不与官斗,何况人家还是王爷呢......” 谁知道朱元却微微压低了身子,神情复杂的盯着那个男人看了半天,最终吐出一句:“原来是你啊。” 原来是你啊?! 这是什么话?难道朱姑娘认识这个人? 不对啊,朱姑娘不是说出来是为了找一个小姑娘的,这个可是个中年男人啊,相差的也未免太多了吧? 男人也诧异的抬起头来,错愕的瞧了一眼朱元:“姑娘认识我?” 当然认识了。 未来最年轻的炙手可热的首辅大人张显麟的父亲张昌华。 朱元嫁给襄王当填房之后,还曾经跟他们打过交道。 那时候张显麟已经飞黄腾达,入了阁当了最年轻的阁老,简在帝心,是连众藩王都得给几分脸面忌惮几分的人。 而张显麟一直忍到当了阁老,才对襄王出手。 襄王那时候已经被丹药腐蚀,越发的残暴无常,湖北巡抚换了几任,都没人能制的住他,后来张显麟的门生参奏襄王修道长生,草菅人命,意图长生不老志在帝位,并且还从襄王府搜出了龙袍和仿造的玉玺。 从前襄王是一地藩王,位高权重,想捏死张家跟捏死蚂蚁一样容易,可是张显麟入阁之后,却根本不会把一个没有实权的藩王放在眼里了。 襄王根本已经斗不过他。 最后襄王畏罪自尽,她通过替张显麟的妻子治病,总算跟张显麟有了写交情,张显麟最后还是没有对襄王府赶尽杀绝。 想到这里,朱元的神情有些微妙。 她出来一方面是为了找杨蔼然的外甥女,可是不可否认,她也顺便想要跟张家的人结个善缘。 能跟未来的首辅大人结下缘分的机会,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既然都重生了一次,那么靠山和盟友当然不会嫌多。 可是她没有料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遇见张昌华。 上一世她因为襄王和张家的宿仇曾经调查过张家的事,也知道张家村的确是闹过一段时间的瘟疫,而且死了一大批人。 可是当时张昌华正好带着儿女在镇上,避开了这一次的疫情,而且还带着下人帮了官府不少忙。 为什么这一世的张昌华会被逼成这样,竟然还要带着女儿独自逃命?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张老大人的名号罢了。”朱元挑了挑眉跳开这个话题,皱眉道:“这个小姑娘病的很重,这里毕竟没有药材,我就算是开了方子也得去城里配齐药才行,可是我看你好像躲躲闪闪不敢以真实身份示人,这是什么缘故?” 按理来说张家现在应该是襄阳府的大户人家,不应该这么东躲西藏的,就算是从有瘟疫的村子里逃出来,按照他们的身份,也该过的更舒适才是,官府应当不会太为难这种家里有人在当官的人家。 可是看他的样子,分明不是如此,朱元看了他一眼:“张先生到底是遇见了什么事?若是你信得过我,不如跟我说一说,或许我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说不定。” 五十三章·帮人 张昌华已经累的筋疲力竭,他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没有吃过太多的苦,现在遭遇了这样的变故,已经快要濒临崩溃,见朱元能说出他祖父的名号,又似乎大有来头,他便不知为何,竟然下意识跟朱元说了实话。 “我们大约是得罪了王爷。”张昌华握着拳头,控制不住的现出写狠厉来,好容易才把恨意压制住了,哽咽着说:“我们原本是打算清明再去扫墓挂纸的,谁知道我们村子里的二叔却提前来信让我们过去,说是有事要找我们,我向来跟二叔亲近,接到信并没有太多想,便带着孩子们提前赶去了老宅......” “谁知道去了才知道,村子里竟然陆续有孩子因为高热发烧死了的,而且在这之前,村子里的家畜都几乎灭绝了,村子早就已经开始封住了,只许进不许出......” 是有人故意引着张昌华他们去村子里的。 听张昌华的意思,这个人无疑就是襄王没错了。 朱元皱起了眉头,她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倒不是说她就觉得襄王是好人,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襄王有多残暴多坏了,可是,据她所知,襄王不是这么无聊的人。 他要杀人,不会这么费劲,就像是当初他要杀张昌华的祖父,说杀也就杀了,虽然地方官会上书参奏他,可是虱子多了不痒,他根本就不怕。 更何况,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功夫把张家的人骗进村子里,就能保证他们一定会染上瘟疫?就算是真的确认一定会染上瘟疫,为什么不一把火把整个村子烧了? 原本朝廷处理这种事就是放火烧村,这没什么好质疑的,哪怕是言官也找不出什么错处来。 最后还让张昌华带着一个孩子跑掉了。 这不是又坏又蠢吗? 襄王图什么? 绿衣啊了一声,忍不住说:“这位王爷这么坏的吗?!” “我们张家向来与人为善,除了得罪过襄王,再也没有和谁结下过仇怨了,而且能这样厉害的人,除了他又还会有谁?”张昌华苦笑了一声:“姑娘,我已经跟您实话实说了,我看出来了,您不是一般人......” 朱元手指轻轻拂过身边女孩子的碎发,凝目注视了她一瞬,才转过头问张昌华:“你儿子呢?为什么你将女儿带出来了,儿子留在村子里?” 张昌华愣住,一个大男人,忍不住眼泪又出来了。 旁边的苏家下人也忍不住都看着他,是啊,一般人不是都会觉得儿子要紧吗?这个张昌华倒是奇怪,竟然把儿子扔下,把女儿带出来了。 “我女儿的高烧一天严重过一天.....”张昌华忍不住哭出声来了:“我儿子是个最懂事的,他求着我让我把他妹妹先带出来找大夫......要不是万不得已,我绝对不会扔下我的孩子不管......”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是大,张显麟从小就聪明懂事得可怕,这样的人,怪不得以后要成大事,位极人臣。 朱元点了点头,没有再废话,想了想就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先进城再说,小姑娘......” 张昌华咳嗽了一声:“不知姑娘怎么称呼?小女......我们都叫她阿和。” 阿和? 是那个最后成了郑太后义女的张和吗? 朱元若有所思,并没有耽误紧跟着说:“您不必客气,叫我朱元就是了,阿和的情况不妙,一定要先进城配齐药材,不过马车狭小,要委屈您了,得跟着他们一道跟车。” 张昌华松了口气,他只怕朱元不肯惹麻烦,朱元能帮忙,还肯让他跟着走,那他还怕什么。 苏家的下人却吓去了半条命。 他们觉得这位朱姑娘脑子一定是有些毛病,救人危险些也就算了,可是她竟然还要去得罪襄王啊! 襄王,连他们的苏同知来了,只怕也只有跪地磕头的份,现在朱元竟然要救襄王要弄死的人,他们全都踟躇着不肯继续再走了,支支吾吾的等到张昌华去看女儿,就聚在一起让朱元不要犯糊涂。 朱元皱起眉头。 没有自己的人就是不方便,这些人始终不是她上一辈子用惯的人,对她不管是忠心还是机变都不够,要快些找到杨蔼然的外甥女齐瑛,才能把那些土匪收为己用。 她咳嗽了一声打断那些人的争吵,看了他们一眼就道:“我知道我下这个决定你们觉得极为冒险。” 众人都齐齐点头。 朱元顿了顿,便又道:“那么接下来,我给你们选择,若是有要回去的,尽可现在就离开,有愿意跟着我的......每人五百两银子,这个险要不要冒,你们可以自己选。” 五百两啊,辛苦一辈子也未必赚的到五百两,有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就算是要在青州城里买一栋院子也足够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出声。 还是绿衣忍不住啧了一声:“我们姑娘很厉害的,你们怕什么?再说,连你们大人和夫人都让你们跟着我们姑娘,我们姑娘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这倒是,朱元的确是在苏家极为混得开,夫人对她几乎算得上言听计从了。 苏管家想了想,最终头一个站了出来:“一切都听朱姑娘的。” 不管怎么说,他们大人说了一切都由朱元自己作主的,再说朱元这是救人,又不是真的要去准备焚烧的村子里把村子里的人都给弄出来。 救两个人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其他的人见苏管家都出声答应了,想了想也都咬了咬牙没有反对-----大家都答应了,要是单独出来再跑回去的话,也不像样子。 见没有人再有异议了,朱元便没有再说什么,让大家都各自先去农户家里休息,等到第二天清晨,才让张昌华把阿和抱上了马车,自己让苏管家领着人叮嘱农户,将阿和用过的东西焚烧,再让他们拿了石灰和醋将房屋周围都浇了一遍。 张昌华心里有些忐忑,忍不住叫住朱元:“朱姑娘,阿和的病,若是进了城会不会......” 五十四章·目的 张和毕竟是感染了瘟疫,张昌华怕她进了城就被大夫发现,上报官府,也怕会殃及无辜,传染别的人。 “你既然怕,为什么当时还要带着阿和想办法去城里求救呢?”朱元笑了笑,隔着帘子说:“你放心吧,这种病不是普通的瘟疫,也不是人传人,而是吃了那些得病的动物的肉才会如此,不会危及旁人的。” 张昌华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担惊受怕的跟在车队背后。 因为有苏同知给的信,进城门的时候顺利得很,虽然有个小姑娘病着,也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张昌华松了口气。 朱元让人打听到了城里出名的医馆,便径直寻了过去,可是她并不下马车,只是在医馆对面的酒楼里定了个雅间,而后让苏管家陪着张昌华带着阿和去对面看病。 苏管家愣了愣,没弄明白。 据他所知,朱元的医术十分精湛,他们家公子的病就是朱元给治好的,看朱元在城外的样子,也分明是对阿和的病有把握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让他带着阿和去对面看病啊? 张昌华也愣住了,皱了皱眉头看着朱元,欲言又止的问她:“朱姑娘,是不是阿和的病出了什么问题......” “并没有什么问题。”朱元笑了笑,见他因为多日的奔波疲累而憔悴的面容上满是担心,就温和的说:“您放心,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您带着阿和过去之后,对阿和的病情不要有所隐瞒,对他们和盘托出......” 啥?! 他们之所以遮遮掩掩的进城来,还不是因为阿和的病一被大夫看就知道是瘟疫,怕被人发现? 现在是要自己送上门去吗? 张昌华忍不住担心的摇了摇头:“不行的,朱姑娘,您也看见了,我们进来的时候那些士兵搜的多严,要是抓到我们,我不要紧,可是阿和肯定会......” “您放心。”朱元提高了一点音量再说了一遍:“我让我身边的人跟着您,就不会撒手不管,您尽管听我的去做,这样不止能救阿和,或许还能救您村子里其他的亲人。” 张和当然要救,但是张显麟也不能放弃啊。 张昌华愣了一瞬,但是听见朱元这么说,到底什么也没再说,点了点头,跟着苏管家一同抱着阿和下了马车。 朱元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拐角处,和绿衣下了马车再从边上拐进了酒楼上了雅间,看着苏管家和张昌华进了医馆。 绿衣有些不明白,见朱元让小二拿了茶和糕点,忍不住喊了一声姑娘:“您为什么非得让他们先去医馆啊?姑娘的医术这么厉害,只要开了药方让苏管家去拿药就行了的啊。” 朱元笑了笑,见对面很快就有了动静,不少人从医馆里跑了出来,便饶有深意的呵了一声:“傻丫头,谁都逃不出来,唯独他带着阿和能逃出来,事情哪里就有这么巧?” 绿衣一脸茫然,觉得自家姑娘是在说天书,反正她一个字也听不懂,可是等到对面来了官兵之后,她就忍不住叫起来了:“姑娘,真的出事了!来人了,张大人肯定要被抓走了!” 真快啊,才半柱香的时间。 朱元笑了一声,伸手提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从昨天晚上碰见张家的人她就猜出来了,这回应当是有人故意设局让张家的人进了村子,而后又故意放了张昌华出来。 不过他们到底是图的什么? 背后的人说要杀张家,却又显然不是...... 她喝了一口茶,正要将茶杯放下,就见楼下出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顾传玠。 他怎么会在这里? 算起来,顾传玠这一世好像总是出现在不该他出现的地方。 他不仅出现在了青州,竟然也出现在了襄阳府! 可是他在襄阳做什么? 在青州的时候,他是提前让李名觉到了青州帮了苏同知和王嫱一把,解决了孟符。 那这一次呢? 世上的事没有这么接二连三的巧合。 不可能的,总会有缘故...... 她没有说话,等到绿衣惊住了站起来说张先生被官兵抓出来了,才冷冷的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张昌华挣扎得厉害,极力挣扎着说着什么,可是那群官兵根本不理会他,且已经让人拿了毯子将阿和包住了。 绿衣害怕的厉害,抓住朱元的胳膊忍不住道:“姑娘,您快帮帮他们,他们说要带阿和姑娘去烧死啊!” 朱元却仍旧没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楼下的顾传玠。 她才不会信顾传玠只是单纯的经过这里,之前李名觉说顾传玠有事要处理所以先走了,恐怕处理的就是这件事吧? 张昌华已经控制不住的朝着朱元这边的酒楼看过来了,嘴里正骂着什么,绿衣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正不知该怎么办,楼下喊打喊杀的动静却又停了。 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热闹的人群看过去,绿衣忍不住惊讶的喊了一声:“姑娘,那位......站在那个大人旁边的不是顾公子吗?!” 怎么在这里又碰见他?这么巧? 绿衣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好奇,为什么顾公子总是出现在姑娘出现的地方?这难道就叫做缘分吗? 朱元没有理会绿衣怎么想,她脸上的笑意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果然是这样。 幕后等着给张家施恩的就是顾传玠。 而他为什么要挑中张家,那还用说吗?总不会顾传玠这么聪明,这个时候就知道以后张家会出一个未来首辅了。 上一世顾传玠跟张显麟可没什么交情。 他会来这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也知道上一世的事。 想起之前李名觉的事,朱元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怪不得顾传玠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怪不得他做出那副同情怜悯的模样来。 原来是因为他也是重新活了一次,知道上一世的事的人。 她想到这里,就听见绿衣再喊了一声姑娘:“顾公子朝我们这里看过来了!” 五十五章·借刀 朱元挑了挑眉,转头正对上了顾传玠的目光,心里浮现出一丝冷笑。 原来是这样,顾传玠也是重生来的,她在寻找生机对付朱家的时候,顾传玠也正在开始寻找上一世成功的那些大人物准备拉拢他们并且施加恩德。 这也的确是顾传玠的作风。 这个人就是至死都极为虚伪,害了人转过头来就叹气自责,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来让自己良心上好过一点。 上一世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其他的人都是如此。 只是重生这么轻易的吗? 她活了四五十年,没有听说过或是看到过有人真的是重新活了一次的,她自己这回重生,她原本以为已经是哪里出了异数,是上天怜悯她上一世到死都不得自主所以让她重来一次。 顾传玠呢? 他凭什么有这样的机会? 他人生圆满,娶了朱正松和盛氏的嫡女,一路飞黄腾达扶摇直上,后来更是在皇位之争中也没受什么波及,她死的时候,顾传玠也还好好的呢。 这样的人,老天竟然也给他一次机会重来吗? 她皱了皱眉头,脑子却已经比心里的厌恶更加快速的做出了决定,站了起来对绿衣点了点头,便带着绿衣下了楼到了顾传玠旁边。 顾传玠对着她的时候态度格外和善,点了点头便迟疑着打量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问:“怎么这么巧,朱姑娘竟然认识张先生?” “不认识。”朱元轻描淡写的看了张昌华一眼,皱起眉头说道:“昨天晚上苏同知的家丁在距离城门不远处的地方发现了他,他当时带着一个得了病的女孩儿,走投无路了,我正好会医术,便收留了他们,只是城外并没有药材,因此我带着他们进了城来找药。” 顾传玠不置可否,望着她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这样巧?我以为朱姑娘是特地赶来这里的。” 朱元心里有些厌烦。 顾传玠从来就是这样,就算是心里已经认定了一个事实,也会对你再三的试探,用来巩固他自己的信心,她知道他戒备心极强,也没有打算暴露自己的特殊之处,仍旧淡淡的道:“我是受人之托,来替一个朋友找人的。” “是吗?”顾传玠不依不饶,继续追问:“正好我在襄阳也算得上是有些人脉,不知道朱姑娘是打算找什么人?” 不是他疑心病重,而是朱元来这里并且还跟张家的人在一起,实在是太刻意了一些。 他好不容易才设了这个局让张家陷入危难,正觉得果实成熟了可以采摘了,却原来被人捷足先登了。 这个人还是朱元,这种滋味可不怎么好受。 再他心里,他该一直都是高高在上施舍朱元的那一方。 朱元可以在青州府为所欲为,也可以尽她自己的努力过的好一些,甚至在朱家重新抬起头来,这些不会妨碍影响他,都无所谓。 可是他绝不会容许朱元还有其他的想法和际遇能耐。 如果有...... 他看了朱元一眼,眼里有杀意一闪而过。 朱元已经皱起眉头来了:“不瞒顾公子,我们原本是要去宜城找之前被李大人和苏同知擒住的贼匪亲人,以图让贼匪归降朝廷,减少干戈。” 押着苏管家的那个人朝着顾传玠看过来,几不可见的朝着顾传玠点了点头,显然是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顾传玠脸上神情便稍稍缓和了一些,脸上有了些笑容,微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可真是巧了。” 他看着张昌华叹了口气:“毕竟村子里发生了瘟疫,自来疫病便是无法控制之事,官府下旨封村也是无奈之举,只是张大人也实在是情有可原......” 他皱了皱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可是据张先生所说,村里并没有大夫进去过,里正上报了官府,可是官府派去的大夫并没有进村诊治过,说不得村里的情形未必就一定要放火烧村这样严重......” 张昌华迟疑着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能叫这群官兵俯首帖耳。 朱元却知道,顾传玠必然已经上下打点好了,准备把这个烂摊子甩给襄王,让张家觉得是襄王设局,而他出来最后得到张家所有人的感激。 这可真是一盘大棋。 拿着张家祠堂那么多人的性命来下棋,最终不过就是想得到张显麟这个人的感激,可真是好大的手笔。 一如既往的虚伪无情。 张昌华没有料到他竟然这么说,心里对妻子和儿子的担忧压过了一切,急忙应了一声:“的确如此!村子里并不曾来过大夫,按照规矩,原本应该先由大夫前来诊治过之后,才能确定疫情到底该如何处置......” “一定是底下的人偷懒耍滑,逃脱责任。”顾传玠的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似乎想到什么,犹豫了一瞬才对着张昌华道:“晚生姓顾,襄阳知府是晚辈姨父,出了这等事,我姨父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还请先生不必担心了。” 他对着张昌华说完之后,便又看着朱元,想了想才道:“朱姑娘既然医术精湛,不如一同前往看一看?有句话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只是疑心病还未曾消散罢了。 幸亏她没有对张昌华透露过什么。 朱元皱了皱眉头:“我只能替张和医治,其余的事,恐怕无能为力。” 绿衣见朱元否认,自然而然的跟着附和:“是啊,我们姑娘急着给那个人找到外甥女,我们回去还有正事的,不能耽误。” 苏管家摇了摇头茫然的厉害,朱姑娘不打算管这件事的吗?那她之前为什么还一副要把这件事管到底的样子?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反正朱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他们一直跟着朱姑娘,该得的赏赐总是会有的。 朱姑娘不再管这件事的话,他们也不必再害怕去了张家村染上瘟疫,这趟差事就更加轻松了。 顾传玠笑了笑:“这也没什么的,朱姑娘要去宜城找什么人,只要跟我说一声,我自然会让姨父差人去替你找到,这样一来,朱姑娘还可以好人做到底,拯救更多的人于水火,岂不是更大的功德?” 五十六章·人物 虽然刚才朱元的话跟苏管家的话对的上,但是这种事,当然是有多谨慎要多谨慎,朱元虽然说得上人,但是若是去找了以后没有那个人,就照样是在撒谎。 绿衣看了朱元一眼,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姑娘不喜欢这位顾公子了,这位顾公子真是一个执着的人,别人说了什么他都好像听不进去,他要怎么样,便非得要你怎么样。 朱元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她顺着顾传玠的话应下来,虽然态度仍旧冷淡,却还是将齐瑛的具体信息告诉了顾传玠,请他帮忙。 有具体的地址,还有齐瑛养父母的名字特征,顾传玠彻底放松下来,等着朱元跟医馆的大夫一同替张和诊治过后,便问他们:“怎么样?” 李大夫有些不大高兴,不明白为什么顾传玠要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来给人治病,摇了摇头就道:“病到这种程度,只怕就算是救回来,也没什么用处了。” 张昌华怔住,下意识看向朱元:“朱姑娘不是这么说的,朱姑娘不是说过的吗?只要进了城,就一定能治好我女儿?!” 顾传玠也疑惑的看了朱元一眼,以他上一世对朱元的了解,倒是的确知道朱元有医术在身,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学的,他却并没有记忆了,毕竟不是太重要的人,他记得并不是很清楚。 原来朱元这么小就会医术了吗? 他看着朱元,咳嗽了一声问她:“李大夫这么说,朱姑娘怎么看?” 朱元不信他没有解决的办法,如果是上一世有经验的话,他肯定是知道后来朝廷是如何解决的,她顿了顿,才摇头说:“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阿和的病我可以一试。” 李大夫原本耐心便已经耗尽,听见朱元这么说更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真是可笑至极,黄口小儿怎么敢信口雌黄,夸下此等海口?!”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向顾传玠:“顾公子,这等无稽之谈,难不成您竟然也信?这种疫情,恐怕还要从京城另请名医......” 顾传玠没有说话,沉吟着看着朱元问她:“你真有办法?” 他知道朱元在青州的时候的确是将王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也治好了苏同知的儿子,这可不是凭运气和瞎蒙就能做得到的。 说话的功夫,之前抱着小孩的官兵已经有些惊恐的将孩子扔在了地上:“出事了!这孩子吐了......” 疫病病人的呕吐物极易传染,众人都忍不住吃了一惊急忙退避,连顾传玠也皱着眉头往后退了几步。 李大夫更是急忙道:“快些!让人卷起来烧了,去拿生石灰和醋来,大家都快离远一些,会出事的!” 染上瘟疫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了,没有人不怕,除了张昌华义无反顾的冲上去抱住女儿,其他的人都纷纷后退。 朱元眉头微蹙往前走了几步,却被顾传玠喊住了。 顾传玠犹豫了一瞬才道:“算了吧朱姑娘,事已至此,回天乏术了。” 李大夫也觉得朱元实在是多事惹人讨厌:“别逞强了,到时候染上瘟疫,反而害死更多人!” 这种小姑娘就是如此,本事没有野心大,一心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其实只是惹是生非的麻烦精罢了。 朱元有些不大耐烦了,见张昌华抱着的张和不断抽搐呕吐,便没有理会顾传玠快步走到了张昌华身边蹲下来,翻过了张和的身子让她侧身卧着,耐心的替她清理起了呕吐物。 李大夫没有料到朱元如此顽固不听劝,忍不住对着顾传玠道:“顾公子,此女如此胆大妄为,实在是置城内百姓安全于不顾,只怕要生出大事来......” 遇上这种人,既然真的如此想要表现她的医术和仁慈,那就一起跟着得了瘟疫的那些人被烧死算了。 也让她知道知道,沽名钓誉强出头是个什么下场。 顾传玠迟疑着不能下决定。 他当然是想要救下张昌华和他女儿,但是如果真的因为救他们两个闹的太大的话,牵扯进别的百姓,又似乎得不偿失。 再说,张昌华的事出了差错,也只能怪他自己抱着孩子跑的太远遇上了朱元,耽误了一晚上,实在怪不得别人。 至于朱元...... 的确是有些可惜,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他这样想着,正要说话,就见一辆马车停在了身边。 认出这辆马车的来历,他不由得有些色变,疾步上前正要说话,就听见里面传来几声咳嗽声,而后传来沉稳的男声:“顾公子的事还未办完吗?” 顾传玠的表情变得谨慎而小心,怔了怔便迟疑着说:“瘟疫疫情事关重大,李大夫说这个冰人已经药石无灵,可是有位朱姑娘还是在替病人诊治......” “我都已经听见了,也看见了。”里头的人似乎笑了笑,吩咐了一句什么,马车上便下来了一个十七八左右的年轻人,对着顾传玠行了礼,便径直道:“顾公子,我们公子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位朱姑娘既然敢以身涉险,自然该让她尽力之后再看结果。” 朱元心念一动-----听语气,顾传玠好像很忌惮马车里的人。 马车里的人究竟是谁? “胡大夫,请您过去一道看看。”那个年轻人对着另外一辆马车拱了拱手,自己转过头看着顾传玠道:“顾公子,我们公子说,他身边的大夫医术不错,或许能帮上朱姑娘的忙,可尽力一试,请您成全。” 姓胡的大夫?! 朱元将张和嘴里和鼻腔的异物都已经清除干净,终于可以直起身来看一眼身后的情形,只一眼,她便垂下了头。 真的是胡元冲! 这位一直跟在那个一直都死不成,差点成为她的丈夫的皇子身边的名医。 他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现在坐在另一辆马车里出声解围的,必然就是那位最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不仅活下来而且登顶了的那位皇子了?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朱元牵了牵嘴角。 五十七章·疑心 李大夫气的跳脚,他不知道马车里的人是什么来路,也不敢对顾传玠生气,只好冷笑连连:“这小姑娘简直是自寻死路,我都说那个病人已经没救了,她竟然还一意孤行,置其他人的性命于不顾,真是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苏管家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反驳:“不是的,朱姑娘是个有分寸的人,若是不能治,她是不会开口的。” 做大夫的最怕别人质疑自己的能力,李大夫立即冷笑反问:“你的意思是,我行医了几十年,竟比不上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 绿衣就啧了一声:“比什么比?你们大夫不是就是要治病救人的吗?如果我们姑娘真的治得好,那不就是多救了一条人命?你不开心,还跳脚干什么?” 李大夫气的够呛,正要发怒就听见自己的童子咦了一声:“见鬼了,师父,那个小姑娘......” 真是少见多怪,死个把瘟疫的病人不是常见的事吗?还值得这样惊奇,李大夫不耐烦的转过头去说:“我就知道这人胡闹,快......”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吞进了肚子里,看着已经在张昌华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的小姑娘,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怎么会?! 得了瘟疫的病人他见得多了,也知道有些病人的确是命好能撑得过来,可是刚刚这个小姑娘明明已经病入膏肓,不停呕吐抽搐接连高烧不退,她分明是没救了的,怎么就活过来了?! 胡元冲也睁大了眼睛,顾不得其他快步向前,到了张和的身边一把拉起她的手搭上她的脉,片刻之后他便忍不住又惊又喜的看着朱元问她:“姑娘真是会医术,你用的是什么法子?”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身上正好有些解毒的药丸罢了。”朱元站起身来,见张昌华喜极而泣,便对上了胡元冲探寻的目光:“您应当也看出来了,这位小姑娘,其实不是得了瘟疫,而是中了毒。” 张昌华怔住了,看着朱元有些不可置信,啊了一声就瞪大了眼睛:“可是......村子里不少人也都得了这病......” 这种大范围的得了同一种病的事,不是瘟疫互相传染是什么? 中了毒? 一村子的人不约而同的都中了毒吗? “真是一派胡言,大放厥词!”李大夫克制不住,从惊奇中回过神来就皱起眉头来:“张家村感染了瘟疫人尽皆知,你现在说不是瘟疫就不是?!” 李大夫心里有些不高兴,被一个小女孩接二连三的抢了风头实在是很不能忍。 这个小丫头看来只不过是仗着身上的药才特别罢了,其实恐怕根本没什么能耐,他嗤笑了一声。 胡元冲却微微点了点头,转过头去不知道跟马车里的人说了什么,很快就又折返回来对着顾传玠和朱元道:“我看我们现在还是要去村子里一趟。” 顾传玠面色铁青,看了朱元一眼,神色不明。 朱元却并没有什么感觉似地,微微点了点头。 她原本没有打算出头的,顾传玠设局如此精妙,耗费如此多的精力,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嫁祸襄王,获得张家人的感激。 现在朱家的事还没有解决,她并不想就对上顾传玠,现阶段她也不是顾传玠的对手。 可现在不同了,有了这位尊贵的皇子在,当然是该出头的时候就要出头了,反正顾传玠不能怎么样她。 顾传玠面色极差,坐在马车上靠在软枕上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说话,可是身边的下属却忍不住哼了一声:“明明一切都很顺利,可偏偏遇上个中途蹿出来的捣乱的......” 他很是厌烦的说道:“真是不知死活,当初在青州,要不是您暗中让李大人相助,她哪里有那么顺利,现在竟然过河拆桥!” 顾传玠的眉眼冷淡中带着十二分的疏离,他知道朱元这个人很会看人脸色,她在朱家常常被算作牺牲和舍弃的那部分,从来都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因此她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流的。 她没道理看不出来,自己这回对张昌华的事的志在必得,一开始也显然没有打算出头,可是她为什么忽然又改了主意? 想到这件事,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冷漠,淡淡的抬手止住了下属的抱怨,顺口问他:“不要管她了,一个女人罢了,碍不了我们的大事,倒是襄王府那边,都准备好了没有?” 襄王荒淫无道,又残暴不仁,是个名声十分不好的藩王,时常都被参奏,可是他毕竟是当今圣上仅剩的一个叔叔,皇家哪怕是当他是个摆设,也不会轻易对他如何。 顾传玠却厌恶极了他。 上一世这个人就处处跟他做对...... 当然,襄王还娶了朱元,这也是一个缘故。 他不要的东西,再不济也不该落在这样不堪的人手里。 想到这里,他脸色变得更差。 朱元也是,他本着上一世的那点愧疚和怜悯,原本是想让朱元的日子变得顺利些好过些的,提前除掉襄王,也能免得朱元以后再重蹈覆辙。 可是没想到他这样费心布局,却险些被朱元给捣乱计划。 属下愤愤不平的停住了,急忙对顾传玠保证:“公子放心,早几个月前就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开始准备了,襄王府的那几个属臣向来助纣为虐,我们的人在其中一撺掇,他们很快就上当了,张家的事,谁来也只会查到襄王府头上。” 这样便好了,顾传玠敲了敲旁边的小几,若有所思的忖度了片刻,才吩咐属下:“去帮朱元找人的事,不要忘了。” 如果朱元说的是真的还好,如果她说的不是真的,那么事情就有意思了,朱元的性命也不能再留。 他知道先机,所以如今才能走这么多棋,布置好如今的棋盘,如果有人同样也知道,那他的布置岂不是全都要被打乱重来,添上许多未知的麻烦? 就算那个人是他上一世觉得有所亏欠的朱元,也绝对不能有任何特殊。 五十八章·不欠 张家村乱成一团,知府衙门专门要了调令去部院里调了兵,将村子给封住了,只许进不许出,准备烧村,百姓们惊恐不已,除了死了的和老弱病残,全都想尽法子要冲出来,可是全都被困在其中不得逃脱。 隔着厚厚的马车帘子,顾传玠听见朱元和胡元冲商量着要进村去查明情况,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 小皇子也插手了,这件事他注定不能专美于前,那这个时候,就只能尽量弥补,他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朗声道“我也进去。” 张昌华闻言皱着眉头回过头来,没料到他如此说,有些迟疑。 顾传玠却言辞诚恳“村子里这么多的百姓,若是真的不是瘟疫而是中毒,那这牵涉的人何其之多?官府险些便要烧村,百姓们无端受这无妄之灾,晚生一定要查个明白,好回去禀报姨父,请姨父作主。” 看起来就是一个特别有正义感的少年罢了,张昌华感动的点了点头。 朱元和胡元冲没有什么异议,两人进了村子里,先替这些争先恐后要逃出村子的人诊治一番,确定没有染病的带到一旁,另外病的实在重的先行给了解毒的药丸。 胡元冲是名医,对待这种场面早已经驾轻就熟,可他没想到朱元小小年纪,面对病人的各种异状竟然也能安之若素,不由便有些诧异。 等到这些能冲到前头的人都处置的差不多了,他们才按照张昌华的指示,找到了其他被困的人。 顾传玠一直跟着张昌华,等到了张家祖宅,也是头一个冲进去帮着找人寻人的,倒是一点都不怕被染上病。 连胡元冲也不得不点点头,对朱元赞叹“姑娘年纪轻轻而医术精湛,顾公子也舍身为人毫不胆怯,如今的年轻人,可真是了不得。” 朱元只是微微笑了笑。 等到晚间的时候,通过后来官府派来的大夫们和胡元冲的商议,终于认定了朱元之前的说法,张家村并不是发了瘟疫,而是因为牲畜首先得病,村民食用了这些有毒的牲畜,所以才惹出了这场风波。 可是问题又来了。 就算是那些牲畜得了病,被人吃了,也不该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因为根据朱元和胡元冲的说法,这病人跟人之间是不会传染的,只有长期跟得了病的牲畜接触,或是服食了得病的牲畜,才会得病。 张昌华当即就忍不住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声。 他忍不住对着顾传玠道“这一切都是阴谋!原本我还以为他们只是想骗我们一家进来送死,这瘟疫原本就是天灾,可是现在看来,那些人更恶毒!其实这些事都是他们做的,什么村子发瘟疫,他们只不过想借着这件事弄死我们!” 顾传玠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众人也都面面相觑。 张昌华忍无可忍,咬着牙冷笑“襄王残暴不仁,不把人命当命,弄死了我祖父,现在轮到我们了” 顾传玠正扶着刚进门的张显麟,听见张昌华这么说,吓了一跳,急忙道“张先生,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张昌华怒极“我们原本就是被我二叔写信诳来的,若是你们不信,问问我二叔就知道了,到底是谁指使他骗我进来!明明知道村子里死了这么多人,却还写信骗我进村,我不信若是没人逼迫,我二叔会如此对我们!” 这就牵涉到人命官司了,还是一村的人命官司,尽管早听过襄王残暴,可是众人还是忍不住都瞠目结舌,觉得不可置信。 这可不是小事啊,如果真是人为喂药导致家畜生病,继而感染了人,那得死多少人? 瘟疫这东西又不是控制的住的,虽然这些大夫们说不是人传人的,可是谁知道哪些畜生得了病,哪些畜生没得病啊? 乡下的百姓们又舍不得弄死那些看上去没事的家禽,这岂不是真的叫人去死? 众人都没料到还会牵扯出这么多事甚至牵扯出襄王来,一时全都愣住了。 顾传玠看了看胡元冲,最终还是对张昌华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还是要查查清楚。” 会查出什么结果,朱元根本已经不觉得意外,她只是隔得远元的,跟张显麟对视了一眼。 少年张显麟如今才十六岁,却已经是解元之身。 按理来说,官府不该罔顾解元的性命,就算是要封村烧村,也该先看看这位解元情形如何的。 是不是针对张家,如今似乎已经没什么疑问。 可是张昌华气愤得跳脚,张显麟却若有所思,静默不语。 顾传玠既然已经表态会让他的姨父知府彻查,其他人自然没什么好再说的,胡元冲和朱元各自开了一张药方,商榷过后中和了一下交给了顾传玠,便打算告辞离开。 张昌华拉着张显麟对她感激不已,朱元摇了摇头,并不居功“我原本只想救阿和的,是那位贵人发话让我来,我才来的村子里,所以你们实在不必谢我。” 她这么说,张显麟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聪明人之间从来都是心照不宣的,他对着朱元拱了拱手,轻声道“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是朱姑娘有能用得上我们的地方,我们一定万死不辞。” 读书人的承诺很多时候并不那么可信,可是张显麟的却又不一样,朱元顿了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顾传玠极不容易才控制住了心里的愤懑。 他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如果张昌华没有乱跑遇上朱元的话,那么今天一切都不一样。 他身边当然带了知道这病怎么治的大夫,可是自从朱元当众说出了这瘟疫的来源之后,他的大夫就不那么好出来露面了。 不然的话,他一个来襄阳做客的公子,恰巧出现在医馆遇上张昌华,身边还带着刚好知道这病怎么治的大夫,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太刻意了。 而施恩当然不能太刻意。 所以辛辛苦苦大半年,所有的便宜最后竟然归了朱元,好处全都被她给占尽了。 他上辈子欠朱元的,以后就再也不欠了。 五十九章·王妃 朱三太太觉得最近实在是诸事不顺。 朱元说给她几天时间考虑,就当真给了她几天时间,这几天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可是没有再发生什么祸事,朱三老爷却也几天没有任何消息了。 她天天想法子想去看看丈夫,但是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也无济于事,人家苏同知根本就软硬不吃,一口一个这是大案子就打了回来。 她心里郁郁沉沉,朱老太太却气定神闲,见她心神不宁还冷笑了一声:“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压不住事,那个死丫头不过是先声夺人罢了,你看看她现在是不是偃旗息鼓,毫无动静了?” 她目光阴鸷,提起朱元的时候忍不住还是动了情绪:“等老大回来了,一定要她好看!” 朱三太太勉强笑了笑:“那个死丫头这几天都没什么动静,我想去同知府求见,同知府也总是敷衍......” 朱三老爷到底是有把柄在人家手上,朱三太太皱起眉头满心担忧:“娘,您说......要是我们跟她认个错......” 朱三太太一句话还没说完,朱老太太已经一口唾沫啐在了她脸上。 “付氏那个短命的都死了,一个小杂种而已,我会怕她?!”朱老太太怒气迸发:“你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说老三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 从前要是朱老太太说这样的话,朱三太太也就信了,可是现在朱元握住的是三房的命脉,三房的死活可就在朱元的一句话上。 三太太出了房门满心幽怨,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阮嬷嬷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忙低声道:“三太太,我看大小姐这事儿真是邪门的很,老太太是没亲眼见着大小姐给孟老夫人和苏公子她们治病,她真是说什么就灵验什么......” 三太太烦闷不已,思索再三就吩咐阮嬷嬷:“你去同知府一趟,就说是我说的,问问......问问大小姐有没有时间。” 阮嬷嬷迟疑着没动,往老太太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三太太,老太太那里要是知道了,怕是不好交代吧?” “管不了那么多了!”三太太又惊又怕:“朱元是个疯子啊!谁知道她会不会真的让三老爷一辈子在里头出不来,要是三老爷出事了,我们一家子就完了!” 阮嬷嬷点了点头,咳嗽了一声就道:“可是我看大小姐分明心里都门儿清,她到底要您答应什么?” 朱老太太说朱元脑子不好使,有这么多能耐,心里却还是惦记着一个死人的身后事。 朱三太太心里漏跳了一拍,心脏噗通跳的厉害,半响才咬咬牙:“先不管这些,能把三老爷捞出来,比什么都重要。” 反正看起来,那个死丫头的死穴还是在付氏身上。 那就不怕了,当年她可没资格插手付氏的事,所有的责任都在老太太和大哥大嫂身上。 与此同时,和胡元冲一起将张家村的病人都处置好了的朱元打了个喷嚏。 绿衣紧张的凑过来:“姑娘,您没事吧?” 朱元摇了摇头,正看见顾传玠面色凝重的朝自己看过来,就牵起嘴角冷冷笑了笑。 顾传玠显然是小看了张显麟。 虽然所有的责任都推在了襄王身上,但是顾传玠的目的也全然没有达到-----因为功劳都被她这个中途插进来的不速之客给抢了。 在张昌华的叙述里,从头到尾都是她的功劳最大。 绿衣悄悄附在她耳边说:“姑娘,这位顾公子为什么好像忽然变了个人?” 明明在青州的时候还一副很关心的样子,可是现在却忽然变得这样冷淡。 “没有变什么。”朱元言简意赅:“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 想要了就去得到,不合适的就去改造,失去了就懊悔,不想要了就丢弃,不管是人还是东西,都是一样的。 她整理好了自己的东西交给绿衣,见张昌华领着张显麟走了过来,便站住了脚和他们告辞。 张显麟待她客气周到,拱了拱手刚要说话,就见胡元冲急匆匆的奔了过来。 胡元冲跑的气喘吁吁,张显麟还没来得及皱眉,就看见他越过了自己跑到了朱元身边。 想说的话又没能说出来,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胡元冲却毫无自觉,径直对朱元兴冲冲的说:“朱姑娘,襄王府出人命了,顾公子说,你曾经在青州救过都快要死的人?!” 张显麟忍不住又看了朱元一眼,这位朱姑娘这么能耐的吗? 没等朱元回话,胡元冲便笑起来:“好了好了,这下好了,襄王妃要死了,他们来请我过去看,你快些,跟我一起去瞧瞧。” 众人都睁大了眼睛。 张家村的事直指襄王,这个时候襄王府又出了事? 襄王? 朱元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说起来真是有些讽刺啊,算起来,顾传玠是她的未婚夫,小皇子也能算得上她的半个未婚夫,襄王更不必说。 她竟然一天之内都碰上了。 她收回心神敛了笑意,见顾传玠已经走了过来,就点头说:“好啊。” 襄王深得先帝和太后宠爱,王府占地面积极大,都是七间七架的构造,光是从侧门到内宅,就用了将近半个多时辰,胡元冲走的健步如飞,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哭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胡元冲的脚步顿住,啧了一声转过头来看了朱元一眼,有些错愕又有些可惜似地,摇了摇头问:“死啦?” 朱元也望着房间皱眉。 她以为这一世能赶得及把人救下来,没想到却还是一样死了。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打扮富贵的嬷嬷神情沮丧的走出来,对着胡元冲等人行了个礼,就哽咽着说:“劳烦各位白走一趟了,我们王妃......我们王妃已经去了。” “死了?”胡元冲有些不甘心:“我进去瞧瞧,你们这些人不懂医术,或许只是暂时闭过了气去,你们就真的以为人死了。” 嬷嬷有些为难,拦在他们前面不肯动弹:“胡太医,王妃已经去了,按理该要梳洗换上寿衣了,还请不要惊动死者。” 第六十章·谋杀 又来这一招。 胡元冲努了努嘴,啧了一声觉得很无趣,没有办法让身边的小姑娘施展才华给那个难说话的小皇子看了。 他哦了一声,转身催促朱元:“算了,朱姑娘,人家不要我们帮忙,我们去找找看,有没有别的快死的人。” 跟着来的顾传玠脚步一顿,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有病吧这是,见谁盼着谁死啊? 朱元没动,见胡元冲好奇的转过头来,就微笑着压低了声音,对胡元冲说:“您若是想看我的医术,王妃就是一个绝好的例子。” 啥? 胡元冲扬起眉毛来,转过头一把推开那个碍事的嬷嬷,哼了一声就说:“走开走开!说不定人还有救呢,被你这一耽搁,人就死了!” 嬷嬷想不到他如此蛮横,翻了个白眼急忙上前要拉住他:“胡太医,虽然说您是贵客,却也不能......” 胡太医懒得理会她,甩脱了她一把推开门,便停在了原地忍不住目瞪口呆。 嬷嬷跟在他背后,一眼望见里头场景,忍不住气急败坏:“都说了王妃已经死了,就算你们是皇子的人,也不该如此横冲直撞,不敬死者!” 她说着,一面拼命的想要阻隔外头人的视线,把胡太医等人给往外赶。 怪不得不准人进去,原来是自尽。 堂堂王妃自戕,这的确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顾传玠皱了皱眉,下意识看了朱元一眼。 襄王不是个好人,娶了两任王妃,才又娶了朱元当填房,在朱元之前,他的两任王妃可都不得善终。 这一世......原本是想帮她避开这个祸端的,可是现在看来,没有必要再出手了。 朱元没有理会他在想什么,几步上前伸手探上王妃的脖子,声音凉凉的问:“她是自尽?” 管事嬷嬷气急败坏的冲进来将朱元一把拉开,挡在朱元跟前,瞧着她不屑的皱眉:“哪里来的贱丫头?贱脚踏贵地也不怕折了寿数!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胡元冲不能得罪。 顾传玠也见过,是知府大人的亲戚,还来王府做过客的,胡元冲不必说,是小皇子的随身太医,这群人里,唯有朱元看上去就是个好欺负的。 她拿朱元开刀指桑骂槐,朱元却已经凉凉的对着胡元冲道:“胡太医,您可以报官了。” 什么?! 好端端的,不是说了来救王妃的性命的吗? 这人死了就算了,救不回来也怪不着谁,但是为什么又要报官啊? 胡元冲没弄明白,那个嬷嬷却已经指着朱元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胡元冲凑上前,见朱元正对着王妃的脖颈瞧,一看之下也忍不住变了脸色,伸手拨弄了一下便神情凝重的问那嬷嬷:“王妃当真是自杀?” 若是朱元问,嬷嬷是不会回的,可是偏偏是胡元冲开口,她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可不是,我们也是刚刚才发现的,想必是王妃不堪病魔折磨,因此才做下了这等不孝不义的事,这原本就是家丑......” 朱元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忽而问:“你们之前在哪里?” 众人都愣了愣,顾传玠微微凝眉想到什么,不由就挑眉神情古怪的看了朱元一眼。 嬷嬷很不耐烦,嗤了一声就说:“王妃说要休息不想下人打扰,大家都在外头守着,我是刚过来跟王妃说胡太医的事的,没想到来了就碰见了这场景,正打算去禀报王爷。” “你撒谎。”朱元冷然看了她一眼,一双凤眼里全是鄙夷,伸手拽住她的衣襟往前一拉,就将她拉到了王妃身边。 常嬷嬷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后退,一面还不忘拍打自己的衣袖裙摆,愤然朝朱元问:“你疯了?!你这个小贱人......” “妈妈可能眼睛不好使,所以我让你看清楚些啊。”朱元没有理会她,用了巧劲儿箍住她的后颈往床边王妃的尸体一压,就将她压得面对面对上了王妃大睁的眼睛。 常嬷嬷没想到会有姑娘如此彪悍,对上尸体简直吓得魂飞魄散,腿不受控制的就软了,有些崩溃的问她:“你到底是想让我看什么......” “让你看看清楚,王妃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朱元冷然将她往边上一甩,将位子让出来,让众人都看清楚,自己伸手比划了一下:“大家看一看,王妃既然是上吊,脖子上为什么又有这么深的指痕掐痕?” 胡元冲脸色肃然,上前翻看了一下,就摸了摸胡子点头:“的确如此,虽然有这白绫的痕迹遮挡,可是却还是能清晰的看出其间未能完全被覆盖的指痕......应当是有人用力掐住了王妃的脖子所致......” 谁这么大胆,敢在王府行凶? 胡元冲觉得一股寒意直冲头顶,一时之间只觉得头皮发麻,脚底发冷,想了想便猛地回过头看向朱元。 更重要的是,朱元让他进来就是看这个?她怎么会知道王妃已经死了?! 真是太邪门了!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疑问,朱元一把拉住了常嬷嬷举起了她的手,冷然道:“刚才你出来之时,挥手赶人,我看你掌面通红,而你背后的侍女面色煞白忐忑不安......加上你出口就是赶人,说是里头王妃死了,我就觉得事情恐怕有不对的地方......” 绿衣啊了一声吓了一跳,捂住嘴一会儿才惊讶的问:“她把王妃杀死啦?!” 胡元冲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原本以为能看看朱元的医术的,没想到却碰上了一桩命案。 不过这奴婢杀王妃,实在是有些耸人听闻啊。 襄王府到底怎么回事?一面是管家私自下毒差点闹得张家村一村的人赴死,一面又是下人杀主。 难道真是跟上头说的那样,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管怎么说,死了个正经的藩王妃,还是被人谋杀,胡元冲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了众人一眼,挠头说:“还是去请王爷报官吧,这可不是小事,请仵作和刀头来验尸再说。” 六十一章·前夫 胡元冲到底是小皇子跟前的红人,顾传玠的姨父又是现成的知府,他巴不得襄王府倒霉,一听说襄王王妃的死有猫腻,当然是立即便遣人去知府衙门去了。 可是衙差和仵作还没来,襄王倒是先急匆匆的来了,应当是听见了风声急急忙忙赶来的。 常嬷嬷一见了他,就像是三魂七魄都回了身上,先跪下来说了一通朱元和胡元冲他们硬闯王妃寝室的事,又委屈的道:“不过就是王妃死了,底下的丫头不经事害怕而已,竟也被这个小丫头当作是疑点了,说的头头是道的,还说是我勒死了王妃......王爷,您要替我作主啊!” 朱元抱着臂冷冷站在一边看着常嬷嬷表演。 这一幕她上一世已经看腻了。 常嬷嬷是藩王的乳娘,从宫里跟出来跟着他来就藩的,地位尊崇,连原配王妃都尚且不放在眼里,何况是她这个第二个填房。 她上一世跟姨母两个人在常嬷嬷手里吃了不少苦头,襄王无情无义没有心肝,朱元费尽心思讨好了他,可是到头来却总是折在常嬷嬷手里。 都是因为襄王对这个常嬷嬷极为依赖的缘故。 她冷眼看着襄王亲手扶了常嬷嬷起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声笑让众人都回了神,胡元冲有点懵,急忙冲着朱元偷偷摆了摆手。 襄王这个人出了名的脾气暴,当年为了不出京就藩的事,还曾经把弹劾他的御史打了一顿,虽然事后被罚了一顿,可从那之后大家就摸清了他的脾气,知道这是个混不吝不顾体面的,只要不是太大的事,通常都不去招惹他。 哪怕是襄王王妃呢,听说也是出了名的恭顺柔静的,还曾经多次得到太后的夸赞,说她实在是贞静和善。 这样一个暴脾气的人在面前,偏他又惹上了大麻烦,胡元冲可不想朱元招惹上这种疯子。 顾传玠却有点心情复杂。 平心而论他是极为厌恶襄王的,还是那句话,就算是他不要的东西,他也不想拱手让给襄王,襄王上一世把朱元折腾的够惨的,朱元跟着他吃了不少的苦头。 可是现在他又改主意了。 他送给朱元的好意朱元既然看不上,那就让朱元尝一尝她上一世的丈夫的厉害吧。 也让她知道知道天高地厚,知道什么事可以揽上身,什么事连碰也不该去碰。 一片静谧里,襄王冷然望向朱元,却又霎时怔住了。 眼前的小姑娘年纪尚小,才十二三岁的模样,生的分明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却又偏偏天生眼尾上挑一双凤眼,仿佛能看进人的心里。 生的美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是美的灵动,美的叫人过目不忘才是真的叫人心动,这丫头虽然还小,可是看这胚子,就知道长开之后定然叫人垂涎,他看着朱元眨了眨眼睛,语气缓和了些,问她:“你笑什么?” “我笑王爷无情无义啊。”朱元无所畏惧迎上他渐渐变冷的目光,神情冷淡而讥诮:“王妃死于非命,王爷开口半句不曾提到过王妃,却有空在这里听一个嬷嬷废话。” 胡元冲勃然色变,当场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娘,这么一副脾气到底是怎么活着从青州走到这里来的啊? 常嬷嬷皱起眉头十分愤怒:“满口胡言!你算什么东西,这里何时轮得到你来说话?!” 顾传玠笑了笑摇了摇头。 朱元也真是,怪不得上一世那么不讨人喜欢,亲爹都把她看成是烂泥,这种脾气怎么可能会被人喜欢? 也是该吃些教训。 襄王没有说话,透过常嬷嬷的肩去看朱元,如同是在看一个死人。 过了片刻,他才笑了一声:“是不是最近本王的脾气太好了?什么人都敢来本王府里撒野了是吧?” 朱元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知道他这个时候已经动怒,便退后了一步笑了一声:“真正在王爷头上拉屎的不是这位嬷嬷吗?您杀人的时候交代过了吧?要处理好王妃的尸体的,可是这位嬷嬷显然是没怎么上心啊。” 仿佛是有什么忽然炸开了,院子里僵住了的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确定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 连顾传玠也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他虽然重来一世,可是却也不是什么事都清楚,尤其是事涉皇族内宅阴私的事,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襄王竟然杀了自己的妻子?! 何其荒谬?! 不对,朱元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不会是在胡说吧? 连胡元冲也拉了拉朱元的袖子,侧过身去朝襄王笑了笑,急忙压低了声音劝朱元:“别找死啊,这可是一地藩王......” 是一地藩王没错。 可是如今已经不是当初先帝在的时候了。 上一世是襄王的这些丑事没有闹出来,他又会做人献上了一个道士给太后治病,所以才能又苟延残喘外表风光了十几年。 这一世,张家的屎盆子已经狠狠的扣在了襄王头上,那么为什么不干脆一鼓作气,让这个喜欢打女人的人干脆去死呢? 反正他除了把他的乳母当人,其他的女人都当成是草芥。 这个人需要的是一个娘,不是一个妻子。 襄王已经重重的拂开了胡元冲,从身后侍卫的腰上将他佩戴的刀一把抽了出来,怒气冲冲的朝着朱元砍了下去:“本王杀了你!” 院子里响起了惊呼一片。 可是这刀最后还是稳稳地呆在了距离朱元半尺远的地方。 胡元冲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觉得自己真是如同是夜晚去坟地附近走了一圈,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朱元,才看向那个抓住了襄王刀的年轻人:“锦常,幸亏你来了......” 他对着锦常挥了挥手,又对着襄王说:“一切都是误会,误会......这个小姑娘是我请来的,您当时不是让我给王妃看病吗?这位小姑娘是个医术极为了得的,所以我把她一道带来了......” “不管是谁,今天她都得死!”襄王目光冷淡至极:“她别想出这个王府一步!” 六十二章·凶手 “王叔急什么?” 胡元冲正急的心头上火,就听见穿廊处传来一道温和男声,不由得就彻底松了口气,心里感叹朱元命好。 真是命好极了,这位襄王脾气暴躁,要不是小皇子楚庭川在,还真是没人能从襄王手里救得了她。 朱元正对上了楚庭川的眼睛。 上一世她曾经听人形容过这位好像随时都会死的小皇子。 时人谈起这位小皇子时,总要说上几分可惜,而后赞叹他的风姿。 赞他岳峙渊渟之间带着玎珰玉石之音,举雷霆万钧之重若寒潭渡鹤之轻。 朱元曾经也不信,可是等到真的在当上了襄王王妃之后见到他,才明白世人所言不虚,和他一比,襄王跟他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这一世她对上的还是要小上十几岁的楚庭川。 可是他仍旧稳重得叫人吃惊。 碰上这样大的事,触及襄王要吃人的眼神,他也仍旧不急不躁,信步而来,缓缓挪开了襄王朝向朱元的刀,微笑着露出了两个酒窝:“我看这位姑娘跟府里的郡主也差不多年纪,王叔都可做人家的爹了,何必对着一个小姑娘如此大的戾气呢?” 朱元拍了拍自己的手心立在一边,见襄王暴躁着说她出言污蔑,就扬声道:“是不是污蔑,王爷不如就把自己的手拿出来瞧瞧?” 襄王忍无可忍:“你算什么东西?!你张口说王妃是他杀,便要审问一个王爷,你怕是活腻歪了!” “是不是活腻歪,看看就知道了。”朱元率先重新进了屋子,伸手端起旁边放着的喝了一半的药碗:“王妃若是真要自杀,还喝什么药?这药可不是毒药,而是十三太保......” 十三太保?! 胡元冲微微皱眉,人死已无脉息,他又不好去看,伸手端起药闻了闻,肯定了朱元的说法:“的确是妇人安胎保胎用的十三太保。” “既然王妃身怀有孕,为什么无缘无故要去寻死?”朱元笑了笑,冷然指着妆台上开了一半的妆匣:“何况,她都要死了,为什么又梳妆到一半便放下了?” 常嬷嬷被她问的有些恼怒,冷然斥道:“这是王府内宅事,为何要跟你交代?!” 她很不耐烦的吸了吸鼻子往后退了一步:“你这个疯丫头闯入王府后宅,就凭三言两语,竟然就想污蔑王爷,你有几个脑袋?!” “我没有第二个脑袋,至于是真是假,叫仵作来验一验,自然就知道了。”朱元面无表情:“或者说,王爷如果真的有那个胆子的话,不如我就当着您的面,剖开王妃的肚子,让您看一看,这里头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孩子?” 顾传玠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剖开肚子?! 连襄王也忍不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常嬷嬷的声音凄厉而尖锐的响起来:“你疯了?!你说什么你......” “我说......”朱元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襄王王妃的仪容,手指不知在她颈后哪里一点,让王妃终于闭上了眼,才对着襄王和常嬷嬷一字一顿的说:“我说,如果两位真的不怕晚上做噩梦下十八层地狱的话,不如就让我来剖开王妃的肚子,取出孩子来给你们看一看,看一看你们究竟做下了什么好事,又怎么害了两条人命?!” 常嬷嬷面色煞白,往后退了一步想扶侍女的手。 侍女却早已经软倒在地了。 朱元的语气和那种真的敢剖人肚子的姿态,让她原本就已经紧绷的精神终于崩溃,她哭着爬了几步,离常嬷嬷远了些。 顾传玠听的几欲作呕,皱着眉头看着朱元有些厌恶。 这是人说的出来的话吗? 胡元冲倒是很自然的说:“是啊,洗冤录里是曾有这样的记录的......” “不过也不用那么麻烦。”朱元又自顾自的笑了:“我也知道王爷会说我侮辱王妃的遗体,既然如此,那就让王妃自己来说吧。” 这是找了个神棍还是找了个大夫啊?胡元冲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觉得凉飕飕的。 常嬷嬷好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犹自死咬着不肯认:“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死人怎么开口说话?!” “死人不会开口说话吗?那这伤痕是什么?”朱元将王妃的脖子展露给众人看,那上面的确是有着清晰交错的指痕。 “既然是上吊死的,怎么会有这些?这分明就是被人掐死的。”朱元顿了顿,见常嬷嬷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又继续道:“还有这个地方.......在大拇指这个地方,有一条血痕,不是掐痕起也不是指甲印,应当是被什么利器划伤,刚才我就见到王爷大拇指上带着一个金镶红宝石戒指......” 众人都看向了襄王。 楚庭川不动声色立在朱元前面些的地方,对上襄王皱了皱眉头:“王叔,连太后都夸赞王妃温柔和顺,是女子典范,您如此行事,实在是太过残暴了。” 竟然直接给襄王定了罪?! 顾传玠皱起了眉头,他知道楚庭川这个人,外表看上去温文无害,一片光风霁月的样子,可是却其实最是心眼多的了,而且他深谙话术,言语里时常给人挖陷阱,叫人一不小心就中招。 果然,襄王冷笑了一声:“这是王府内宅的事,谁也管不着!” 常嬷嬷急忙替他否认:“那你刚才还说我手背上有红痕,人是我杀的呢,你一会儿一个说法,分明就是在诈人!” “你没杀人,可是拿了白绫往王妃脖子上绕,死命勒住想要遮掩他指痕的人,不是你吗?”朱元往她手腕上看了一眼,就又笑了:“我看王妃梳妆到一半,可是妆匣里的东西却乱的很,嬷嬷,你手里还带着跟王妃手腕上是一对的镯子呢,我听说这些东西都是有灵性的,王妃是冤死,你不怕晚上她来找你吗?” 常嬷嬷被她说的后背发毛,尖叫了一声急忙后退,不敢再去看床上的王妃。 连带着一屋子的人都觉得自己汗毛都立起来了。 六十三章·杀妻 事情闹到这一步,襄王觉得自己宰了朱元把她大卸八块的心都有了,可偏偏楚庭川就是站在朱元旁边没挪动步子,反而还转过头来看着他意有所指的笑了笑:“王叔,既然问心无愧,又何必怕一个小姑娘的话呢?叫一个仵作来,就什么都明白了。” 襄王紧皱眉头,觉得楚庭川简直就是来克自己的,极力忍耐着才没有连楚庭川一块儿打:“这是本王的家事!皇族中事,哪里是可以随意被人窥私的?!这个贱丫头说出如此有辱皇室的话,你竟还帮着她?!”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楚庭川微微一笑:“之前的陈王叔就是因为喜欢吃人肉,而被国朝除名,最后赐了毒酒一杯的,王叔也曾经在宗正寺呆过,这些道理,不必我说王叔也知道的吧?” 真是反了,一个小兔崽子,竟然也敢骑在他的头上拉屎了,襄王气的发晕,冷然笑了一声:“那是吃人肉,与我怎可相提并论?!我不过就是失手罢了!” 失手? 也就是真的杀了王妃咯? 胡元冲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很是鄙夷,好歹也是原配夫妻,而且妻子还怀着身孕,就能下这样的手,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襄王忍无可忍,见楚庭川不依不饶,便皱眉说:“也是她自己活该,我不过就是想纳个侧妃,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她非得跟我闹,竟然还敢拿了簪子企图行刺......我是一时失手!” 众人静默了一瞬。 楚庭川也挑了挑眉,叹了口气就道:“王叔也太鲁莽了,您也不是不知道,巡按李名觉如今正在湖北境内奉命巡查,您这事儿......怕是遮不住了。” 襄王气的发怔,看了楚庭川一眼不可置信:“庭川,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罢了,死了也就死了,到时候我自会重金安抚她娘家,这事儿无声无息也就过去了,你竟然想要闹到御史那里去?!” 这莫不是疯了吧? 楚庭川也不过就是一个皇子罢了,非嫡非长的,以后肯定也是要就藩的。 同样都是藩王,现在把规矩弄死了,对他以后有什么好处? 楚庭川不为所动,看着锦常挡在了自己身前,就摇了摇头。 襄王怒极反笑:“楚庭川!你少在这里跟本王装能耐了!本王不怕!当初赵王叔不高兴,连着杀了两个王妃,也没见过先帝把他怎么样,何况本王只是一时失手罢了!” 这倒是实话,在皇家,女人向来是不值钱的。 死了也就死了,谁还能跟皇家的人打擂台不成? “如您所说,如果只是王妃的死有蹊跷,恐怕皇祖母看在先帝的份上,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楚庭川打断他的话,目光陡然冷下来,分明才十五岁的少年,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可王叔,您这回玩的太过了,张家村上上下下三百多条人命差点没了,这不是小事,哪怕你是一地藩王,也该受到应有的教训!” 顾传玠心情复杂。 襄王倒霉当然是他乐见的结果,可是想象当中威风八面的却并不是他而是朱元跟楚庭川,这两个人可算是把所有的风头都出尽了。 他忍下怒气,太阳穴突突的跳了几跳,见襄王被楚庭川带来的人辖制得动弹不得,就摇头出了门透气。 才出门他便见了之前被他派去帮朱元找人的下属伯晨,不由便精神一振问他:“怎么样?” 朱元的表现实在是太古怪了,如果她真是有备而来,那就少不得让她死在这里,以绝后患了。 也不能怪他狠心,谁让朱元如此冥顽不灵,非得出这个风头? 伯晨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细问,急忙说:“人找到了,确确实实有这么个人,我们想法子套出了她的话,她的舅舅名叫杨蔼然。” 杨蔼然? 顾传玠觉得此人名字极为耳熟,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心里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觉得有些遗憾,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伯晨便紧跟着提醒他:“这个杨蔼然,当年是被朱三老爷抢了田地,父母冤死而上山落草的土匪头子......” 怪不得,原来如此。 朱元找这个齐瑛,是为了讨好杨蔼然,好叫杨蔼然开口替她指证朱三老爷,整治朱家的人。 难怪她这么费尽心思的出了青州了。 他眉头略微松开了些,嗯了一声对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好生把人安置好,我去跟她说一声。” 他转身进了王府侧门,却没如愿见着朱元,只见到坐在八角亭里发呆的胡元冲。 胡元冲见了他,似乎知道他是想问什么,摆了摆手:“小皇子有些话想问朱姑娘,让我在这儿等着。” 他啧了一声摸着胡子问顾传玠:“这位朱姑娘真有传说中的这样厉害?” 顾传玠目光沉沉,心情不是很好。 他可记得当初盛氏和朱正松是打算把朱元送给小皇子冲喜,顺便跟着他殉葬的。 上一世小皇子跟朱元连面都没见过,这一世却提前见上了面。 这还不能怪别人。 是他非得在襄阳逗留,叫小皇子也不得不耽搁了行程,遇上了朱元...... 重生一世看来也不是所有的事都会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来发展,他有些烦闷的吐了口气。 楚庭川为朱元出了头,肯定是为了朱元的精湛医术了。 可是,朱元真的会替楚庭川诊治吗? 上一世朱元可是把会医术这件事藏的很好,从来也没有露出来过。 如果她真的替小皇子诊治了,那他自告奋勇带着小皇子出来寻神医的事,岂不是也泡了汤? 朱元真是他的克星。 他以为自己是来救朱元的,能帮的就搭把手,自以为从此能把她从苦海中拉出来,是她的再世父母,谁知道事情却慢慢的跑歪了。 他不但没做成朱元的再生父母,还处处被朱元掣肘。 果然母亲上一世说的还是对的,是不是一路人,有时候只需要一眼就能瞧的出来。 他跟朱元,天生或许就是相冲的。 六十四章·条件 朱元不知道顾传玠心里已经将她从需要扶持的对象变成了仇敌,她早已经不顾他的想法了,自然就不会为了他而费神。 何况面前她如今有一个正需要全心应付的人。 世人都说楚庭川是个聪明绝顶又忠孝节义的人,几乎挑不出不是来,她上一世没这个资格跟这位皇子相处,心里却知道这位皇子绝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世上哪里真的有人什么都不做,就能占尽好处的人? 只是看谁掩饰的好罢了。 仿佛是察觉到朱元的腹诽,楚庭川就着天色扫了一眼朱元的眼睛,便施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大。 如果没有他及时出手,襄王肯定已经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要了她的命了。 眼前的小姑娘要么是无知无畏,要么便是心机深重,透过胡元冲知道了什么,不过到底是哪一种,很快就会知道了。 朱元听出楚庭川话里的深意,笑了笑就直截了当的笑起来了“如果不知道胡大人是您的人,我是不敢闹出这件事的。” “哦?”少年楚庭川视线扫过,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似乎很有兴趣“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他身边的人可没那么大胆,哪怕是胡元冲,也断然不可能跟她说出自己的身份,那么一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并且还加以利用? 跟聪明人说话不必装,不要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朱元也就实话实说“襄王府眼高于顶,却对一个大夫百般忍让,还能让我们这么多人进内宅来,不必说,胡太医跟着的也肯定是个能叫襄王服软的人,而这世上能让襄王低头的,并没有几个,素闻小皇子患有严重的心疾,我看胡太医那天停在医馆的时候,要了天麻牛黄散” 见微知著,的确是个观察力极强的,楚庭川长身玉立,腰间玉玦在阳光照耀下发出温润的光,他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意味深长的问“那你为何又笃定我会出手帮你?” 朱元莞尔一笑,凤眼里也难得染上几分笑意,狡黠的如同一只小狐狸“因为皇子有病,而我有药啊。” 哪个病人会舍得送到眼前的良医呢? 她露出这一手,不仅是为了替王妃报仇,也不仅是为了让襄王倒霉,更是为了让胡元冲和隐在胡元冲身后的楚庭川看清楚,她朱元到底值不值得他们伸手。 显然,她又赌赢了。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老天让她跟顾传玠同时重生回来,可是老天显然在两人中更偏爱她一些,这感觉还真是挺舒服的。 眼前少女虽然做着替人伸张正义的事,可是看起来实在是个冷若冰霜没什么感情的模样,楚庭川还以为这是个心机何等深重的人,正觉得该敬而远之,转头就见她笑的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不由噗嗤一声也跟着笑了。 挺有意思的。 他脸上两个酒窝深陷,好脾气的看着朱元问她“那么,姑娘要给药,有什么条件?” 人家说的没错,他有病,而她有药,既然是等价交换,当然他也该付出相应的报酬才算公平。 十五岁的楚庭川已经高出了朱元一截,朱元不得不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抬眼对上楚庭川似笑非笑的脸,言简意赅的说“求个婚约。” 什么?! 楚庭川虽然老成持重,可是他到底不是真的就是个老人,听见朱元这么说,一时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又看了朱元一眼,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跟小皇子求一个婚约。”朱元摊了摊手有些无奈“我想,皇子应该已经知道了,因为庙里给您算的卦,现在许多人都争先恐后的想找命主刑克的女孩子来跟你搭上关系” 楚庭川十四岁的时候,病的就快死了,那时候曾在先帝跟前伺候过的道长给他算过一卦,说他是天上星宿下凡,身体承受不住这福气,因此需要一个命主刑克的女孩子来冲一冲。 而偏偏后来皇觉寺又给他算出一卦,说虽然如此,他却不宜早婚,需要静待时机。 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楚庭川挑了挑眉。 朱元见他连神色竟然都未变,心里知道这的的确确是只狐狸,就很诚恳的说“只要您肯帮我这个忙,您以后的药,我都包了。” “也就是说,为了治这个病,得把我自己给卖了?”楚庭川觉得有些意思,靠在廊柱上清朗面容露出些许笑意“这是不是有点赔本?” 怎么会赔本呢?朱元有些着急“您放心,我不占您的便宜,等到我的事情都处置好了,这婚约也就随您处置,您可以随时解除。” 楚庭川不置可否,淡淡问她“你是盛氏的什么人?” 时间太短,他的人只查出朱元是青州府朱家的人。 青州朱家,要有这种知道消息的渠道,除非是他们的姻亲盛家透露了什么。 盛氏嫁女于朱家,算算时间,女儿差不多也有这么大了。 盛家自己的女儿嫁不成,所以打算迂回一下,从朱家选一个吗? 不过这回他们倒是还挺用心的,选了个这样出色的。 竟然还处心积虑的赶到这里来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好整以暇的问朱元“我像是个傻子吗?” 朱元一脸疑问。 她说的话很不清楚吗?这分明就是双赢的局面,她要打脸踩盛家的机会,而他可以免去很多痛苦,可以缩短几年得病的时间。 说的好像是她骗了他似地。 他一个皇子,高高在上,这份婚约也只是凭他自己高兴罢了,他要是不高兴,中途毁约,她也不可能拿他怎么样啊! 却说的她好像是要故意谋财害命似地。 真是太冤枉了。 朱元顿了顿,干脆跟他说了实话“不瞒您说,朱家的确有心把我献给您,不过我跟盛家没什么关系,硬说要有什么关系的话,我是盛氏的继女,算是她们的眼中钉吧。” 六十五章·所图(包包紫和氏璧加更一) 楚庭川站住了脚。 只要两个字,他就明白朱元的意思了。 她根本也不是自愿想当这个皇子妃的,说起来也是,真正爱护女儿的人家,哪里会想把女儿嫁给一个注定短命的人的? 难怪说是青州出来的,盛氏自己的女儿养在京中,连他也曾听说过,说是很有些美名,号称京城明珠。 不过继母对继女冷淡可以理解,毕竟连俗话都说晚娘的脸六月的天嘛,但是朱元的爹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原配生的女儿便扔在老家冷落如斯,当成货物一般献出去换取荣华富贵,填房生的女儿就捧到天上,何至于此? 朱元见他长久不说话,还以为是失败了,不由有些挫败。 真是重来了以后一切都太顺利了,她还真的当自己是无所不能了,其实哪里有那么容易呢?眼前这个还是以后能当上九五之尊的人,哪里那么好糊弄拉拢。 虽然她刻意展现出自己的价值,露了一手医术和本事,但是胡元冲也说过,他们这次出来本来就是去找神医的。 也不是非她不可。 她叹了口气,很快调整了心态。 没什么,拥有乃是一时幸运,失去才是人生常态,只要她努力,用别的法子也一样能达成目的。 既然没能达成同盟,她打算告辞就走。 楚庭川却忽然出声喊住她,朝她展现出一个得意笑容,笑道:“那么,以后就要称你一句未婚妻了?” 咦? 怎么回事?难道她不是那个占了便宜的人吗?怎么他这么一说好像她把自己卖了似地? 不管怎么说,盟友算是结成了,朱元心里知道这位皇子深不可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见楚庭川目光戏谑,也就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很自然的应了一声:“若是皇子要这么说的话,也是这个道理。” 楚庭川失笑,上下打量朱元一眼,就说:“顾传玠似乎与你很熟?” “他自认为很熟罢了。”朱元提起顾传玠的时候面色冷漠眼带讥讽:“亏心事做多了的人,自然看谁都要防备。” 指的是顾传玠困住她而自己派人去替朱元找人的事吗? 楚庭川心中微微一动。 朱元对顾传玠好像很不以为然,换句话说,朱元来襄阳以后,做的事好像都是在跟顾传玠过不去。 他没有再问什么,见锦常递过来一个玉牌,便将它交给了朱元:“你什么时候要兑现这个婚约了,便拿玉佩来找我。” 玉牌通体透白,隐隐有光华流动,朱元接在手里,郑重的谢过他,紧握住玉佩后退了一步:“我会将我知道的法子告诉胡太医,让胡太医给您配药。” 好大的口气,锦常有些不明白,等她告辞走了,才皱着眉头有些不理解的对楚庭川摇头:“就算是她治好了张家姑娘,也发现了王妃的死是他杀......也未必就真的能治您的病吧?您怎么就连自己都给卖了?” “我把自己给卖了吗?”楚庭川叹了口气:“是不是卖的太便宜了点?” 锦常翻了个白眼。 没法子,反正皇子大人本来就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 好在朱元也明说了,这婚约也不过就是个幌子,说到底应该是为了对付盛家用出来的一个招数,皇子大人到时候答应了也可以不要的嘛。 只是...... 锦常挠了挠头,回头看了一眼跟个木头人似地书林:“书林,这位朱姑娘跟盛家有仇啊!那是不是说,我们也算盟友了?” 盛贵妃在宫里作天作地,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他们要不是为了避开她,也不必借口找神医到处跑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啊了一声,见楚庭川回头,便道:“朱姑娘不是知道咱们跟盛贵妃的关系,才找上您的吧?” 楚庭川没搭理他,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施施然说要去前头看热闹了。 能看见他这个总不干人事的王叔吃瘪,感觉还是挺好的。 朱元真是尽干些让他开心的事儿,这种送上门的好盟友,当然是有多少要多少啦。 有顾传玠之前早已经打造好了的一口大锅,再加上掐死王妃的事儿,襄王已然引来了众怒,张家村的事一传出来,早已经在襄阳激起了民愤的襄王的事儿实在是遮掩不住,知府立即便上书先禀报了上峰湖北巡抚。 巡抚又报告了两湖总督。 事关一个藩王,两户总督不敢怠慢,三百里加急将襄王的事就报上了京城。 在此之前,襄王当然是得软禁在王府里了。 朱元没空去看襄王怎么狼狈。 襄王这种人富贵跋扈了一辈子,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是被夺走权力,出了这两档丑事,宗正寺肯饶过他,内阁都不会同意。 他就算是不死,这回恐怕也要脱下几层皮。 更不可能再去跟盛贵妃有什么交情了。 这就已经足够了。 她从顾传玠那里领了齐瑛,便打算回青州去。 算一算时间也已经差不多了,朱正松等人应该马上就要到了,在他们回来之前,她的准备要全都做好,做的更加精密。 顾传玠看着她上马车,目光复杂的吩咐伯晨:“信写给李名觉了吗?” 他之前让李名觉关照朱元,是觉得朱元需要他的帮助,可是看朱元现在这样子,哪里还是需要帮忙的样子。 她自己都能吃下整个朱家了。 伯晨知道他心情不好,急忙回他:“已经去信给李大人了......”他迟疑着看着顾传玠,问顾传玠:“朱元看着是来者不善,那咱们对盛家的......” 也不知道朱元跟楚庭川说了什么,顾传玠有些不耐烦的转过身来,好一会儿才闭了闭眼睛,道:“盛家的事,延后再说,一切都不要跟五皇子提起。” 被朱元这么一搅合,现在他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都得重新来过。 盛家的事,也只好之后再说。 他不想再被盛家拖累,可是上一世他毕竟也曾受过盛家的好处......现在想想,盛氏所生的女儿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比起朱元来,要乖巧听话温顺好控制得多了。 六十六章·散财(包包紫和氏璧加更二) 朱元走的时候,正好碰上常嬷嬷等人被抓。 襄王在襄阳作威作福多年,做的恶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加上张家村的事已经闹的人尽皆知,已经激起了民愤,因为事涉张家,连襄阳府的学子们也都在王府门前静坐,给官府施压要官府拿出个说法。 襄王没有上头的命令不敢动,常嬷嬷这种帮忙杀了王妃的帮凶,和那帮给张家村下毒的人自然都得先推出来平息一部分人的愤怒。 绿衣呸了一声回过头去扶朱元上马车,一面还不忘记狠狠地瞪了常嬷嬷一眼:“这个嬷嬷太坏了,杀了人还振振有词,活该遭报应。” 朱元看了一眼便垂了头上车,丝毫没有理会常嬷嬷的污言秽语。 襄王残暴,有一多半都是被常嬷嬷给撺掇出来的,襄王爱美女,尤其是爱十二三岁未长成的幼女,常嬷嬷不仅把自己妹妹的女儿送上去,还在民间高价买来漂亮水灵的女孩子送给他。 那些女孩子的命,总得有人来偿的。 常嬷嬷死了也是活该。 朱元进了马车便一眼看见了齐瑛,这个小姑娘窝在马车角落里,垂着头抱着膝盖很是害怕,见了她还往后又退了退。 绿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欢喜的递过去给她,一面安慰她:“我们姑娘是好人,她是来接你去找你舅舅的,你放心吧,不要害怕。” 齐瑛眼睛还红的厉害,显然是哭了不短时间了,朱元见她不敢去接绿衣的东西,便笑了笑喊她的小名:“阿绣,你的养父养母是不是这么叫你?” 齐瑛忍住哽咽抬起头来,见朱长得漂亮目光温和,一直紧张的心情总算是舒缓了一些,怔怔的点了点头。 绿衣将手里的点心往前递了递,见她犹豫着拿了,才笑起来:“我们姑娘是听了你舅舅的话,才赶来接你回去的,你还记得你舅舅吗?” 齐瑛有些惧怕,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一直等到晚间苏管家找到了客栈投宿,她才迟疑着去问朱元:“朱姐姐,我舅舅他没事了吗?我以后都可以跟着舅舅了吗?” 从小寄人篱下的孩子总是格外缺少安全感,朱元知道她担心什么,柔声安慰了她一阵,才让绿衣带她去休息。 苏管家正在门外等着,见绿衣出来了,便让绿衣进去禀报,自己捧着一个匣子进了屋,恭恭敬敬对朱元行了礼。 他的态度改变,朱元也不以为意,见他手里捧着一个匣子,便径直问:“怎么回事?” “回朱姑娘的话,这是张家送来的。”苏管家急忙将匣子往前送了送:“说是派了人守着,却还是跟姑娘出城的时候错过了,因此不能亲自来送姑娘,只好用此物聊表对您的谢意。” 朱元有些诧异,伸手接过来一打开,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张家出手可真是大方啊,通宝钱庄的银票,一百两一张,一出手就是一千两。 一千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一般五口之家一年的花销,差不多也就是二十两左右,张家一给就给了这么多。 她将银票拿起来,就见匣子里竟然还有一个极小的戒指。 戒指看起来成色普通,不过会拿出来送人,总有特别之处,朱元放在手里端详一阵,才发现戒指内圈中还刻着一个张字,不由就将戒指握在了手里,将银票拿起来交给了苏管家。 原本就说好了会给苏管家他们银子的,朱元见苏管家怔住了,便笑道:“这银子由苏管家您给众位平分了吧,就当作是这一路的辛苦费了,我之前承诺好的五百两银子,仍旧作数的。” 什么?! 苏管家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他也算得上是苏同知得力的人了,有时候辛辛苦苦一年,各种渠道得到的银子,加起来也不到几百两。 可是这回不过就是跑了一趟襄阳,加起来根本不超过六天,竟然就得了将近七百两! 他震惊不已,知道了消息的绿衣也很不明白,有些心疼的抱怨:“姑娘,我们也很缺银子的,以后我们肯定是靠不上家里了,要是没有银子怎么办?您不该全部给他们的。” 朱元笑了笑摸摸她的头:“你不知道,这种露了白的财,在身上容易惹来祸患。” 苏家的人或许都可靠,但是朱元向来不会去赌人性,这么多银子在她一个孤女身上,哪怕是她有本事是苏家座上宾,对于某些缺银子的人来说,也没有任何恐吓的作用。 孤身在外,路途当中,什么事都要谨慎再谨慎。 有银子开路,苏管家他们都知道朱元一言九鼎,护送她更加尽心,他们一行人三天之内便赶回了青州。 因为齐瑛赶路疲倦,朱元先回了苏家。 苏星楼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苏夫人见了朱元更加热心,连带着对齐瑛都极为客套,让了人带齐瑛下去休息,自己便跟朱元先说起了朱家的事:“朱家来了几次送帖子,说是要接你回去,但是都被我给拒了,后来又说要来见你,也被我挡回去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朱老太太是想把她弄回家去,关起门来把事情在家里解决,而朱三太太......这么多天时间想必也足够让她清楚朱老太太的态度了。 在朱老太太心里,没有什么会高过朱家利益,哪怕是朱三老爷也要给朱家的利益名声让路,而朱三太太却不同。 朱家风光她的确是能享受富贵,可是一旦要是朱三老爷没有了,那么她所能享受到的所有东西都没了意义。 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救朱三老爷,哪怕是出卖盛氏和朱家,这就是她跟朱老太太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和本质的区别。 朱元挑了挑眉,手里动作不停,将最后一张调养的药方也写好了交给苏夫人,笑着对苏夫人点了点头:“公子的身体已经好转,这是调养的方子,只要以后公子能洁身自好,便没有性命之忧了,请夫人放心吧。” 苏夫人重重的松了口气。 六十七章·是谁(大观观和氏璧加更) 苏付氏等到苏夫人走了,拉着朱元上下打量一番,有些不大赞同的皱了皱眉:“你真是,怎么又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苏管家提前进城,早已经把朱元在襄阳府的事情说了。 听说得罪了一个藩王,苏夫人当时的脸色都变了。 诚然苏家是受了朱元不少恩惠,可是得了人家的恩惠却没有要拿一家人的命去填的道理,要不是后来苏管家口风转的快,说朱元算得上是伸张正义,而且作主的最后是五皇子,只怕这苏家的门朱元也是进不来了。 苏付氏倒不是觉得朱元冒失,她只是觉得有能力却不必过分外露,扮猪吃老虎才是正道。 “没事,襄王的事本来就是要去办的,不过是提前了罢了。”朱元伸手将手里的戒指递给苏付氏,见苏付氏满脸诧异,便郑重的道:“姨母,这东西很重要,请您一定收好,将来会有大用处。” 她总是东奔西走,如今又还要对付朱家,东西放在她身上反而危险,不如交由向来妥当的苏付氏保管。 苏付氏点点头将戒指小心的收起来,又问朱元:“那位就是齐姑娘,就是杨蔼然的外甥女吗?”见朱元去换衣裳,苏付氏便隔着屏风问她:“元元,朱家已经来了许多次,我看她们似乎已经被逼到了绝路,朱家的人对你没什么情分可言,我就是怕......” 就是怕朱家的人会狗急跳墙,最后用些不光彩的招数。 毕竟朱元现在还是朱家的人,在世人看来就该服从朱家的安排,哪怕朱家虐待朱元,可是在以孝治天下的大周,朱元只要反抗,那也是天大的罪名。 苏付氏心里担心,面上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的委屈,在世人看来恐怕不是委屈,到时候闹的太僵,还是我们女人的过错,真是不甘。” 是很不甘心。 朱元想起上一世姨母跟着她,宁愿孤身一人一生都不愿意再回去婆家,收回心思安慰苏付氏:“姨母放心吧,还没到那个时候,再说,现在为止,苏家人还是会尽力维护我的。” 这倒是,提起这个,苏付氏忍不住又笑了:“是啊,我怎么忘了,咱们元元是个福星,走到哪儿都会有贵人相助的,你这回在襄阳还跟五皇子认识了......” 连苏夫人听说了这件事都忍不住对朱元更加热切了一点儿。 朱元让苏付氏放心,休息了一会儿,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便让齐瑛准备好了,亲自带她去了知府衙门的大牢里看杨蔼然。 多时不见,齐瑛却一眼就认出了杨蔼然,扑在他跟前哭了许久。 杨蔼然也忍不住眼眶泛红,好容易安慰住了外甥女,郑重其事的过来跟朱元道谢,他在牢里得了苏同知的照顾,已经焕然一新,揽着齐瑛对朱元说:“朱姑娘言出必行,我如今已经全信了,以后阿绣还要麻烦您上心......” 这个案子就算是要审下来,也没有那么快,在这期间,甚至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齐瑛恐怕都得托朱元照顾。 朱元没有废话径直答应:“这不算什么,本来就是我们谈妥的条件,我一定会做到,并且治好她的病。” 杨蔼然认真看了她一眼,实在想不明白朱元为什么跟普通的女孩子这样不同,可是他并没有多想,只是让人拿了纸笔来,认真将山上的地形和上头他们躲藏的地点都画了出来,全都交给了朱元。 除此之外,他又记录了一份名单和其中众人的详细籍贯特点,也一并都交给了朱元。 等到一切都做好,他深深看了朱元一眼:“这其中,我有三个结拜兄弟,一个跟了我的姓叫做杨玉清,还有两个一个叫做谢尹川,一个叫做张京,都是身手了得而且识文断字的,应当是你需要的手下。” 朱元接过来拿在手里,略看了一眼便问他:“他们一定会听命于我?” “会的。”杨蔼然难得的面带得色:“我在哪里,他们便在哪里。实话跟你说,如果只是我被抓而他们在外,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我出去。” 有身手而且又识文断字的下属可的确是不好找,朱元最缺的就是人手,她很满意的将东西收了起来,出来将东西交给了苏同知。 苏同知得了东西忍不住大喜。 一直盘桓在城外的这些土匪实在是令人头疼,他的政绩就是因为这个迟迟不能得优,以至于总是困在同知的位子上没有挪过。 现在好了,天降一个朱元把孟知府给弄没了他当上了代理知府,现在还在代理知府事务期间剿灭土匪窝,这可真是...... 他深深看了朱元一眼,深刻觉得眼前这姑娘就是他官途上的大福星。 朱元将东西都交给了他,按照杨蔼然的交代,让一直跟着自己的苏管家拿了一样东西去了城外的民宅,自己带着绿衣和齐瑛打算先去城里逛一逛,给齐瑛添置一些东西。 绿衣还是头一次出来逛街,见什么都觉得新奇,朱元特意给她也挑了几匹料子做春裳,她开心的像个小孩子,朱元摸了摸她的头,正要让她和齐瑛一同上楼去量尺寸,绿衣便猛地摔了一跤扑在了地上。 这一跤摔得不轻,绿衣几乎哭出来,被朱元扶起来正要发怒,就后退了一步有些害怕的喊了一声四小姐。 四小姐? 朱元转过头,正好对上了朱四小姐朱筠似笑非笑的脸,不由就皱了皱眉:“是你推了绿衣?” 朱筠满脸不耐烦,看了她一眼连话也不屑于跟她说,将碍事的绿衣一把推开就要走。 绿衣被推了个趔趄,有些委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拉着齐瑛往边上避开了。 不管怎么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姑娘现在正忙着对付朱家,还有很多事,她不想再给姑娘添麻烦。 朱元却没有什么顾虑,几步上前抬腿猛地一蹬,一脚把朱筠踢的往前一扑也倒在了地上。 喧闹的店里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六十八章·出气(落凡的一天和氏璧加更) 绿衣跟齐瑛也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对视了一眼不可置信的去看朱元。 她也知道姑娘护短厉害,但是从前姑娘只会抱着她哭,从来也不敢正面跟朱家的这些姑娘们对上。 这些姑娘们也从来都不把她们当成人的,她们连句话都懒得跟朱元说,仿佛跟朱元接触都是奇耻大辱。 不过这回朱筠终于纡尊降贵的跟朱元说话了,她被丫头扶着站起来,指着朱元破口大骂:“你这个贱人,我杀了你!” 她摔得重,手掌心也因为扑在地上磕的破了皮,此刻又痛又难堪,咬着唇怨恨的看着朱元冷笑:“你这个贱人,怪不得家里人人都讨厌你,你就是个心思恶毒的灾星,谁遇见你都要倒霉!” “我是不是灾星不重要。”朱元往前走了一步,见朱筠竟下意识的退步,便冷淡的握住了她的手腕:“重要的是,你现在要跟我的丫头道歉。” 朱筠一把甩开她的手,如同是沾了多脏污的东西,伸手接过丫头递来的手帕,嫌恶的擦了手就扔在了地上,怒极反笑对着朱元嘲讽:“你是不是疯了?!我凭什么对一个下人道歉?!别说是她卖身契都在我们家里,生死都由我们家作主,就连你,都只是家里的一条狗!你敢让我道歉?!” 啧啧,这些被家里宠坏了捧上天的二世祖们,总是自以为是。 家里人不把难处告诉她们,她们就真的什么都不懂。 朱筠已经回过头厉声吩咐丫头出去带人进来收拾朱元,自己冷着脸高昂着头对着朱元:“你算个什么东西?!家里的门你都进不去,竟然也敢在这里跟我大声吠叫......” 掌柜的总算是回过神来,朱筠他是熟识的,倒是朱元他却不认得,听见说是两姐妹,都是朱家的姑娘,便陪着笑想要充当和事佬。 他是看的真真的,之前绿衣和齐瑛要上楼,的确是朱筠伸脚绊了绿衣一跤,不过这个话他自然是不会说的,只是笑着劝朱元息事宁人,又压低了声音道:“您也忍一忍吧,省的回去了受到责罚。” 这些小姑娘们在店里争吵也是常有的事,掌柜的早已经积攒出经验来了,见朱筠趾高气扬,知道必然是更受宠的那一位,便对着朱元使了个眼色。 朱元充耳不闻,拽住朱筠的手猛地将她拉到绿衣跟前,一手绕过她的头箍在她的后颈猛地往下压,言简意赅:“道歉。” 朱筠做梦也没料到朱元竟然敢下这样的狠手,被箍住了脖子偏又动弹不得,几番挣扎都没用,不由又气又急的哭起来了。 掌柜的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还以为这个小姑娘是个受欺负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厉害的,这几下就算是他这个男人,恐怕都使不出来。 等到朱家的下人们涌进来,朱筠已经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要断了,又气又急又怒的让朱元放手。 朱元却寸步不肯让,牵了牵嘴角讥讽的笑起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家教,可你不同,你不是被捧在手心上的娇娇女吗?若是这金枝玉叶折了枝叶,那可就不那么值钱了,你说是不是?” 当然是。 朱筠丢不起这个人。 她跟朱元不同,朱元是个破落户,大家都知道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可是她却是家里的娇女,生下来便荣华富贵什么都有,受尽家里人的宠爱。 朱元敢在这里闹,无非是因为她破罐子破摔,根本不怕人嘲笑。 可是自己却不同...... 自己是细瓷,哪里能跟石头碰? 这种没人教养的贱丫头才豁的出去,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脸面是什么,朱筠挣扎着呸了口,就被朱元摁的更下了些,只好愤愤不平的道了声歉。 虽然声音细若蚊蝇,态度也不甚好,可是已经足够让绿衣受宠若惊了,她急忙摆了摆手。 朱元就松了口将她往前一推,见她被那堆丫头嬷嬷接住了,才挑了挑眉。 朱筠丢了脸,也不想再在这里被人围观,一甩手狠狠瞪了朱元一眼,挤开了身边的丫头,在嬷嬷们的护送下出门去了。 绿衣瞪圆眼睛啧了一声,恨不得起来给朱元拍掌叫好,崇拜又感激的看着她,简直像是要哭出来。 朱元便忍不住笑了笑,看她和齐瑛一眼,摇了摇头:“好了,别担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去量衣裳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别叫人坏了兴致。” 她是回来报仇的,又不是回来受气的,原本没想跟小孩子们一般见识,可是人家都踩到脸上来了,她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个性。 她气定神闲,朱筠却气的几乎肺都要炸了,回了府便扑在了朱老太太怀里,一头扎进去不肯抬头,只是呜呜咽咽的哭。 朱老太太很喜欢这些小辈们,听见她哭,不由便看了一眼跟着进来惶恐的下人们,骂她们伺候的不好。 朱筠委委屈屈的抽噎了几声:“不管他们的事,是朱元欺人太甚!” 又是朱元? 朱老太太右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几跳,听见这个名字便是一怔,她推开孙女儿看着她的脸,神情凝重的问:“她来找过你了?!你找你做什么?!” 家里的事还没跟小孩子们说起过,朱三老爷原本就经常外出或是做客或是收租,他几天不在家里也没有人觉得奇怪,朱筠还什么都不知道,她见朱老太太这么严阵以待,不由得就怔了怔。 怎么回事? 为什么老太太紧张成这样?按理来说老太太从来都不重视朱元的事的。 从前不管是别人说朱元的好话还是说朱元的坏话,老太太都立即转移话题,根本不想跟朱元扯上半点联系,只当她是一个死人。 她还以为这回老太太也该转移话题,然后她就趁机再说出朱元的所作所为来,让老太太生气,对朱元做出惩戒。 老太太却如此如临大敌,她有些糊涂了,心里隐约知道不对,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来了-----朱元为什么出门了? 六十九章·低头(素手画梦和氏璧加更) 这个灾星一直都是跟一头猪一样的被圈养在后山,什么时候猪也有了自己出门的资格了? 而且还是在绸缎庄...... 她怎么出去的? 朱筠睁大眼睛,恍然大悟:“祖母,她是私自逃出去的?!她怎么逃出去的?” 朱老太太顿时兴致全无。 有些麻烦你不去想的时候就并不存在,可是一旦想起来,哪怕觉得它不成什么气候,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她憎恶的摇了摇头,只是淡淡的数着手里的佛珠:“你跟她不一样,她是天生坏种,你是天上彩云,原本你们就是天壤之别,何必跟这样下贱的人一般见识,这件事,你不要管了。” 朱筠心里不服,可是见老太太这样对比她跟朱元,又觉得开心起来,听了老太太的话就站起来,去给自己的母亲朱三太太请安。 祖母不愿意惹上这样脏的东西,那是祖母仁慈。 可是母亲不一样。 母亲最疼爱她了,她说什么母亲都不会怪责她,会替她做到。 而且母亲对付那个贱丫头最有法子了,多少次朱元被欺负得连哭也不知道怎么哭,她匆匆赶到母亲房里,却扑了个空,不由得便有些发愣。 算起来,她好些天没有跟母亲好好说话了,母亲从前最疼爱她的,可是最近母亲都没什么时间理会她。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问刚进来的小丫头:“我娘呢?!” 朱三太太不知道女儿受了委屈,不过就算是知道,她也不会傻的真的去给朱筠找回场子。 朱元早已经不是能让她搓圆捏扁为所欲为的小丫头了,她等在苏家已经半天,却还是跟之前一样,被苏家下人不着痕迹的挡了出来,不由就有些着急。 这些天她吃不下睡不好,眼看着就瘦了一大圈,此刻一着急,只觉得血往上涌,头皮发麻一时险些站立不住。 阮嬷嬷急忙在后头搀住她,叹了声气有些害怕又有些烦闷的说:“三太太,您说大小姐是不是在耍我们玩?这都多少天了,怎么就是不见咱们?” 三太太原本也是沉得住气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朱老太太的话就越来越不以为然,现在听见阮嬷嬷这么说,心里咯噔了一声眼皮直跳,好容易才克制住了脾气,转身要走。 可是一直求着见见不到,她正准备回去了,转头却正好见着了朱元从马车上下来。 绿衣首先看见三太太,吓了一跳急忙去小声的提醒朱元:“姑娘,三太太,三太太来了。” 她心里有些害怕,跟朱筠刚刚在绸缎庄闹了一场,现在三太太就来了,三太太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可是她害怕归害怕,心里对朱三太太却没有从前那样避如蛇蝎了,缓了缓就镇定下来,见朱元朝着朱三太太走过去,也急忙跟在了朱元后头。 朱三太太顾不得其他的,见了朱元便疾步走到她跟前,苍白着脸色问她:“你之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你到底想把我们老爷怎么样?!” 朱三太太快哭出来,在朱元跟前也有些控制不住险些哭出来:“他毕竟是你的亲叔叔啊!你要是真的让那些人折腾他,天也不会放过你的!” “老天有眼,谁做什么天都看得见。”朱元打断她的废话,转过身要进苏家的侧门,瞥了她一眼就转过了头:“看来三太太是还没有想清楚。” 早就说她跟朱家没有任何情分了,朱家竟然还想妄图跟她谈什么情分,想用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来绑住她。 看来还是要吃些教训。 朱三太太急了,顾不得仪态提起裙角疾跑了几步追上朱元一把拉住她,急匆匆的说:“我能说的我都告诉你了,家里的事都是娘和大嫂作主,我能怎样?我也不过是个打下手的......” 朱元甩开她,目不斜视的往前走,丝毫不为所动。 她走之前已经跟朱三太太说的再清楚不过了,她跟朱家没有情分,想要让朱三老爷脱罪就得拿诚意来换、 朱三太太却还妄图用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来求得她心软。 对付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也很简单,等到开堂审案的时候,看到朱三老爷被动用刑罚,她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见她真的不管不顾转头就走,朱三太太真的慌了,被阮嬷嬷扶着险些晕倒,咬了咬牙,心里顿时掠过了无数个念头。 不说的话看朱元这副模样,肯定不会放过三老爷,可是如果说了.....如果说了,那她以后也就跟新大嫂算是结下仇了,以后她在朱家再也别想好过了。 在这两者中犹豫纠结了半天,朱三太太还不知道怎么办,见朱元已经一只脚迈过了门槛,就忍不住又尖着嗓子喊了一声。 不行,她不能冒险,朱元这个疯子什么都做的出来。 她张了张嘴,吞了口口水,有些痛苦的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娘的事......我可以告诉你......” 周边似乎什么都静下来了,朱三太太看着朱元缓缓转过了身,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裙摆,低声又重复了一遍:“你娘的死,的确是有些蹊跷......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放过三老爷,我就都告诉你。” 终于等到了,朱元挑了挑眉,立在门槛里看着朱三太太,忽而绽开了笑:“三太太怎么不早说?”一面又对眼观鼻鼻观心的苏管家吩咐:“快去把三太太请进来,三太太可是我的贵客,千万不能怠慢了。” 苏管家心里咋舌,只知道朱姑娘医术厉害,没想到朱姑娘变脸的本事也这样高强,他咳嗽了一声,急忙应是,出来恭敬客气的请朱三太太到里头去。 朱三太太闭了闭眼睛,似是万分痛苦,却还是点了点头跟上了苏管家的脚步。 已经到了门前了,只要跨过这一道门槛,三老爷就能回来......朱三太太这么想着,正要迈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锐而突兀的叫喊声,她不由得回过了头。 第七十章·收敛 喊她的是朱老太太身边的杜嬷嬷,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脚步停住了没有再往前走,迟疑着看了朱元一眼,又看了杜嬷嬷一眼。 杜嬷嬷步子迈的极快,很快就到了三太太跟前,虽然朱元近在眼前,她却扔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侧着脸对着朱三太太行了个礼,淡淡的道:“三太太,老太太说家里有事,要请您回去。” 朱三太太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老太太怎么让人追到这里来了? 杜嬷嬷是老太太的心腹,既然都已经追到跟前了,朱三太太不敢再进朱元的门,看了朱元一眼,犹豫了一瞬才应了一声,扶着杜嬷嬷的手回了头径直上了马车。 绿衣没料到朱三太太来了又走,看了她们一眼,皱着眉头扶住朱元的胳膊,很担心的叹气:“姑娘,老太太不许三太太跟咱们来往,那怎么办?” 听见了消息赶出来的苏付氏也忍不住愁眉紧锁:“看来朱三太太原本是已经想通了的,为什么竟然又忽然改主意了?” 苏付氏满心都是疑惑,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朱家毕竟在这里家大业大,虽然现在有苏家帮忙,可是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还得拖延多久。 朱元没有说话,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才垂下眼睛。 她看见杜嬷嬷了。 之前她也曾回过一次朱家,可是在那个时候,她并没有看见杜嬷嬷跟在朱老太太身边。 应当是替朱老太太去办别的事了......现在又出现,她是去做什么了? 想到之前朱三太太一直跟她强调清明之前朱正松和盛氏一定会赶回来,朱元的眉心一动,便忽而笑起来了。 “没事的。”她笑着安慰担心的姨母,让她放心:“您放心吧,不会耽搁很久了,过不了多久,我一定会让您风风光光的去母亲坟前拜祭。” 到那个时候,她也要再告诉苏付氏一个好消息。 在最后关头收住了口的朱三太太心里犹自噗通跳的厉害,老太太亲自派杜嬷嬷来找她,还是让她心里有些吃不准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因此她一路上都跟杜嬷嬷旁敲侧击,想要问出些什么来。 杜嬷嬷却滑不溜手,狡猾的很,根本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只是让她回去了以后再问老太太。 朱三太太心里不安,回了家见了女儿,听女儿说了在街上越见朱元的事,忍不住就皱了皱眉头,一颗心瞬时提了起来,瞪着眼问她:“你没对她怎么样吧?!” 朱元这个死丫头看上去记仇的很,连她跟老太太尚且都拿朱元毫无办法,要是女儿得罪了朱元...... 朱三太太打了个冷颤,脸色都苍白了。 朱筠没想到母亲竟不帮自己骂朱元或是找她回来出气,还问自己有没有对朱元怎样,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喊了一声娘:“您怎么偏帮着外人?!” 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看来是平时对她们实在是太放纵了,朱三太太头痛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少见的有些烦躁:“你也是这样大的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都不知道吗?!那是个混不吝的,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不要理会她,你自己送上门去......” 现在丈夫还被朱元关在牢里呢,朱三太太半点脾气都没有,一肚子的脾气和怨气没处发,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再朝女儿生气,冷冷哼了一声让她回房里去,自己收拾了一下,便朝着朱老太太房里赶过去了。 朱老太太对着儿媳妇向来都还算得上是和颜悦色的,这回却少见的摆起了脸色,见朱三太太行礼,也装作没有看见,半天都不叫起,任由朱三太太弯着身子半天,才在杜嬷嬷的提醒下哟了一声,让朱三太太起来。 丈夫还在牢里,可是婆婆却当作没有这回事,该吃吃该喝喝,自己到处为丈夫奔波,婆婆竟然还来拿捏自己,朱三太太心里的怨气不可抑止的升起来。 说不得朱元还是说的有道理,现在朱三老爷进牢里了,便这样处处看人脸色,以后要是丈夫真的被这事儿给困进去了,那还怎么过日子? 儿子正读书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儿娇纵天真也不济事,真到了那时候,孩子们又该怎么着? 朱老太太不知道儿媳妇心里已经瞬间转过了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她抬起眼皮淡淡的瞥了朱三太太一眼,问她:“见到那个丫头了?” 朱三太太不敢撒谎,余光扫过杜嬷嬷,点了点头恭敬的说:“见到了,只是还来不及说话......”她有些焦急起来:“老太太,我也实在是没法子了,那个死丫头这么恨咱们,谁知道她会对三老爷做出什么事来?” “你求她又有什么用?!”朱老太太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参汤交给边上伺候的杜嬷嬷,不急不缓的看着朱三太太:“这个死丫头来势汹汹,分明已经准备多时,能搭上苏家孟家,真是偶然?学了一身的医术,真是偶然?也只有你会信!” 朱三太太有些委屈,瘪了瘪嘴忍不住有些哽咽:“媳妇儿当然也知道这丫头不怀好意,可是老爷在人家手里,我们又能有什么法子?” 要么说这个儿媳妇蠢担不起大事,要是盛氏在,肯定会把这个小丫头给吃的死死的,哪里可能会被这个丫头反过来辖制住。 朱三太太当初做事的时候把事情做绝,连活路都不给朱元留,现在形势反过来了,她就想着要俯身低头了,也不想想,结下了这么深的仇怨,朱元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就放过她。 蠢货。 朱老太太骂了一声,淡淡的喝了口茶漱口:“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吧,现在的事情固然棘手,可你大嫂是个什么性子,你总比我这个老婆子清楚,到时候你大嫂要是追究下来,你能担待的起?”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朱三太太拿过多少盛氏的好处来虐待朱元?朱三太太哑然了,踟躇不安的哽咽起来:“那就让三老爷在牢里一直呆着?” 七十一章·准备 朱老太太恨铁不成钢。 说朱三太太蠢,她还真的蠢的没边。 哪个母亲会任由孩子出事的?她哼了一声就哂笑:“你当我老婆子糊涂了,就任由自己儿子在里头呆着?” 朱三太太急忙摇头,哪怕心里是这么想,她哪里敢就这么说出来? 朱老太太看了杜嬷嬷一眼,杜嬷嬷便领着人尽数都退出去,关上了门将地方留给她们婆媳,自己带着两个小丫头坐在廊下守着。 等人都退下去了,朱老太太让朱三太太坐下,叹了口气便摇头:“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想,我这么多天都没动静,是不把这件事当回事了。” 朱三太太不敢说话,朱老太太向来是极精明的,她要是违心说没有,反而还要受老太太一顿数落。 朱老太太坐直了些,哼了一声直截了当的说:“我实话跟你说一句,我自己的儿子,我没有不管他的道理!可是要救,那也不能去跟那个贱丫头低头!” 提起朱元,朱老太太一直维持得很好的情绪有些失控,表情也有些扭曲:“这个贱丫头牙尖嘴利,行为狠毒,连自己的三叔都能下的了手,你要跟她卑躬屈膝,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朱三太太没有说话。 犹豫了一会儿,她才试探着说:“她当时年纪还那么小,难不成竟然真的一直都知道真相却还是忍着到了现在?”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朱元的心机可真是深不可测。 这么多年,后山的日子可不好过,她竟然能沉得住气,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来搜集朱家的隐秘而且学了一身的医术...... 朱三太太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用心如此险恶,那就更该死了。”朱老太太目光冷漠,忍不住又骂了朱正松一声:“这个不成器的,当初若不是他非得要留下这个坏种,哪里至于养虎为患,有今天的事端?!” 一开始付氏死了,朱老太太便觉得晦气,朱元扶灵回青州,朱老太太便打算让她死在半路上的,只是当初朱正松执意不肯。 朱老太太虽然生气,可是想着不过是一个女孩子,养猫养狗一样养着也就是了,不想为了她而跟儿子起了争执。 谁知道留来留去,竟然真的留出了个祸患。 早知如此,当初便该执意把她给杀了。 朱三太太唉声叹气:“母亲,您说的我都知道,当初我这么对她,我也知道她心里一定恨我入骨,我也不想......” 朱老太太哼了一声打断她,忽而目光灼灼紧盯着她发问:“你去见她,有没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不该说的东西......朱三太太不敢再看朱老太太,猛地摇头:“媳妇儿怎么敢......” 事关盛家朱家两家,要是没被逼到绝境,朱三太太当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 “哼,算你还有些头脑。”朱老太太确定她真的没有吐露什么,才啧了一声:“她也算得上是个有孝心的了,这么多年了,还惦记着她那个死了的娘,既然真的这样思念亡母,等到这件事了了,就送她下去陪着她那个娘吧。” 反正母女俩一样惹人厌恶,除了给人带来麻烦,没有任何好处。 朱三太太无比茫然,见朱老太太似乎胸有成竹,就很不理解:“可是她现在毕竟是在同知府上,而且又借着探亲的正名目......” “付家也学聪明了,竟然连姻亲都利用上了。”朱老太太不屑冷笑:“可就算是这样,朱元她也是姓朱的!若是她父亲回来了,她还能呆在一个姨母身边?!别说苏同知的官没有老大的做的大,哪怕是有,他凭什么拦住父亲看女儿?!” 朱三太太听出了朱老太太话中的深意,忍不住猛地抬起头来,又惊又喜的问:“大哥和大嫂回来了?” 说起来,清明将至,朱正松的确是差不多该到了的,她这些天一直忙着往知府衙门和苏家跑,家里的事实在顾不上,竟然忘记了这回事。 是啊,朱正松回来了,一切的事情就都迎刃而解了。 朱元对这个父亲极为尊重和依赖,从前可是一听他的名字便要忍不住哭的。 虽然现在看她样子变了很多,可是人总不可能连自己的亲生的爹都不认。 她之所以表现得对朱家仇怨这么深,说起来还不是因为苏付氏在背后挑拨? 肯定是觉得朱家对她不好,所以心里起了怨怼的心思。 这就跟一条狗是一样的,你一直虐待它不给它食物,它便会冲着你吠,想要咬你,可是一旦你改变主意朝她招招手,只要抛出一点儿诱饵,它就又会屁颠屁颠的冲你摇尾巴跑回来的。 朱元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只要朱正松出现,什么死了的娘,那毕竟是已经死了的,她难道还会因为一个已经死了的娘对她的爹怎么样吗? 朱三太太觉得干渴的喉咙总算是舒服了些了,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她差一点儿就跑去跟朱元说当年的事了。 真是万幸没有说出口。 一旦说出口了,她岂不是极为划不来? 朱老太太不满的看了她一眼,见她实在是惊喜得了不得,才微微的松开眉头缓了语气:“如今已经到城外了,说是因为盛氏身体不舒服要休整一天,今天送到的消息,昨天写的信,应当也就是今天傍晚便能进城了,你快去准备准备,看看之前备好的东西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是啊,盛氏对这些细节上的东西可是十分讲究的,这种大小姐最难伺候。 朱三太太急忙站了起来,顾不得什么就点头应承:“老太太您放心,媳妇儿知道了,大哥大嫂的房间和人手都已经准备好了,媳妇儿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一定不会叫人挑出错处来。” 她不得不殷勤,只有朱正松能整治的了朱元了,何况她向来都是对盛氏的指示言听计从的,虽然之前迫于压力有想过出卖她,可是那毕竟不是有压力的时候不是? 七十二章·继母(月票50加更) 朱正松回来的以后果然已经傍晚时分,朱家四处灯火通明,奴仆训练有素,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朱正松携着盛氏盛装而入,见了来迎接的朱三太太等人,便寸步不停的就往里头去拜见朱老太太。 因为朱正松是在京中做官的,又娶了高门贵女,前途一片光明,朱家族中耆老们也都来了,此时正聚在花厅中等着,至于他们的夫人们,也都在老太太房里陪着说笑。 这么多人众星捧月,朱老太太的心情也不可避免的好起来了。 虽然有朱元那个小贱人的事阴影在前,可是那又算什么呢? 朱家这等世家大族,世代书香,怎么会因为一个不足轻重的小女子就坏了前路?一切都会好起来,朱元自以为是,可是她自己也不过就是一个小石子,扔进朱家这个水塘里,半点风波都不会再起的。 朱家各房的老太太太太们拥着朱老太太,有刚从外头进来的,就正好说起盛氏来:“啧啧啧,那等风姿品貌,可不是等闲人家能养的出来的......” 其余的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应和:“可不是么,老姐姐不要嫌我势力,要我看,这个新的大儿媳妇,可比前头那个要叫人喜欢的多,待人接物又好,又平易近人,数不清的好处......” 当下有人嗤笑了一声,提起付氏一脸不屑:“可不是,前头那个是个丧门星,生出来的你瞧瞧,能是什么好东西?买猪看圈,付氏生出来的......着实上不得台面。” 付氏当然不可能如此一无是处,人心也都是肉长,可是有时候对比起唾手可得的利益来,那点子情分就什么都不是了。 人的心总是这样凉薄的。 朱元这个傻子,就是不懂这个道理。 朱老太太脸上笑意不减,若无其事的咳嗽了一声。 众人便都惊醒了-----付氏的事是朱家不愿意提的,她们虽然要捧盛氏贬付氏,却也不能损害朱家的面子。 众人收了口转而说起盛氏的好处来,等到朱正松和盛氏联袂而来,顿时都是一滞。 说起来,先头的付氏是个顶顶美丽的姑娘,当初刚带回家来,晃花了多少人的眼睛,都觉得那是该去做皇妃做贵人的,便宜了朱正松。 可是眼前的这个盛氏,虽然细看上去五官不如先头付氏漂亮,可就是这排场,立在当下就让人睁不开眼。 众人呆了一呆,才猛然醒悟过来朱正松也在,晚辈的妇人全都避去隔壁间了,朱正松便带着盛氏上来给诸位长辈行礼。 朱老太太心里的一口浊气直到此刻才真是全都出来了,满脸笑意的点头,亲自叫了盛氏起来,见盛氏嘘寒问暖,眼里的赞同几乎要溢出来,又问她:“曦姐儿几个没跟着回来?” “孩子们都还小,加上先哥儿又病了。”盛氏叹了口气:“长途跋涉的,便没把孩子们带来,这回来,正是想请您也回京城去住......” 顿时一直在边上的亲友们便都纷纷赞叹,说朱大老爷和盛氏极有孝心。 朱老太太通体舒畅,笑了笑嗔怪摇头:“你们这些孩子就是如此,故土难离啊,我们这把老骨头了,还说什么上京不上京的,有你们这片孝心,就比什么都受用了。” 满堂光辉璀璨,盛氏额间的一点满池娇分心颤颤巍巍的,脸上含着一点笑意又问:“对了母亲,元姐儿呢?” 众人都默了一默,满室喧嚣退去,都有些讶然。 说起来盛氏填房后,还是头一次回家里来,可是没有人觉得她会是喜欢朱元的。 这么多年朱元在朱家是个什么样子,大家都心知肚明。 见她如此慈爱的问起朱元来,众人心里都有些称奇。 朱三太太笑容也微滞,看了朱老太太一眼。 朱老太太笑意不减,叹了口气摇头:“别提这件事了,说起来也都是祖上不积德的缘故,才会出了这么一个忤逆不孝的东西!” 众人更是惊讶。 继母黑心还能理解,祖母如此刻薄一个小辈,要么是那个小辈实在不堪,不然还能有什么缘故? 一个长辈夫人忍不住蹙眉:“早听说她疯疯癫癫的,在家里还伤人,所以被送去后山休养,是也不是?” 她身边的容长脸儿妇人也啧了一声:“可不是,听说请了大夫还把大夫咬伤了,神智又不清楚,也真是难为一家子人怎么忍得了。” 朱老太太面色微沉,并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 朱家众人便也都心知肚明,这个丫头不仅是继母不待见,朱家整个都把她排斥在外了,心里也就都有了数。 这是盛氏终于有时间回头来料理这个前妻留下来的麻烦来了。 说起来也真是怪可怜的,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糊里糊涂在这世上活了十几年,眼看着连糊里糊涂的活也不行了。 有些年轻的小辈媳妇儿们在心里摇了摇头,物伤其类起来。 盛氏便急忙替老太太拍着胸口:“老太太千万别为了这事儿生气,这回我们来,也带了许多药材,瞧瞧有没有元姐儿用得上的,到时候若是能治得好,也就省了许多麻烦。”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附和,朱老太太却没有心思再说下去了的样子,温和的笑着让朱三太太带着众位长辈出去用饭。 朱三太太转身要走,朱老太太又叫住她:“等到外头的客人也散了,让大老爷立即来我这里,我有事要跟他商量。” 商量的肯定就是朱元的事了。 朱三太太轻轻看了盛氏一眼,见盛氏镇定坐在了老太太身边,心里便有了数,急忙应是转身出去安排了。 盛氏眼看着朱三太太出去,便轻声问老太太:“您的信里写的也不甚清楚,元姐儿她是怎么了?怎么会跟知府衙门的事扯上关系?” 盛氏眼里有遮掩不住的厌恶。 付氏活着的时候就碍事,现在她死了,她的女儿还要继续来当个挡路的石头,真是死了也不叫人安心的扫把星,两母女一样讨厌。 七十三章·渣爹(公子小善万赏加更) 朱正松是朱家人的骄傲,他身长玉立,在族中是人人夸赞的对象,不仅每年拿出来的修葺祠堂供养书斋的人最多,每逢朱家族人上京,他也都照顾周到,供给丰足,因此这回他回来,族中的长辈几乎都来齐全了。 人都聚齐了,没来的那个就显得格外显眼。 二老太爷忍不住便率先讥讽:“老二外放没有在家,其他的弟弟们都来齐了,唯有老三竟连个脸儿也不露,什么道理?!” 朱三老爷勉强考了个举人,便屡试不第,再也没有中考过,因此一直留在家里替家里打理族中事物,他贪财的厉害,原本在族中便没什么口碑,如今被人抓住了痛脚,大家便都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朱正松脸上有难堪一闪而过,转瞬之间却又恢复如常,笑着摇了摇头:“二叔误会了,三弟他是身子不大舒服罢了。” 好容易应付了长辈,朱正松有些疲倦,揉了揉眼睛往后头去,终于得了空能跟母亲和妻子单独相处。 盛氏正说到朱元,见了他来,急忙站了起来迎上去,笑着问他:“怎么样?跟叔伯们聊的如何?” 真是恩爱的一对夫妻,朱老太太面带微笑,满脸慈爱的点了点头。 付氏那个蠢货差得远了。 朱正松摇了摇头:“一回来二叔便先问我三弟的事儿,险些让我招架不住。” 他说着,肃然了脸色,面色难看的皱眉:“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信里你也没写清楚,只说三弟出了事,还跟......” 朱大老爷一时想不起付氏女儿的名字了,不由有些尴尬立在当场,看了盛氏一眼。 盛氏便有些无奈。 这些年来,老家怎么样不说,反正在她们京城,是没有朱元这个人的存在的。 下人们根本就不知道老家还有一个姑娘,孩子们也都几乎忘记还有一个姐姐。 盛氏不必说了,又不是她自己的女儿,既然朱正松都不在乎,她自然更是乐的当朱元不存在,以至于回来之前,盛氏还问了身边管事的嬷嬷,才记起来朱元的名字。 她也跟朱正松说过了的,谁知道朱正松转眼就忘了。 朱老太太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冷哼了一声:“这个死丫头,真是丢尽了我们家里的脸,她要害死我们!” 老太太难得如此动怒,朱正松急忙上前搀扶住她:“母亲,您别气坏了身子才是,到底什么事?她不是被锁在后山了吗?怎的又能跑出去了,还闹出了这么多事?三弟的事,到底跟她有什么关系?” 朱老太太胸脯上下起伏的厉害,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哼了一声:“你不知道,这个丫头邪门的很,跟她那个死了的娘一样,都是不干不净的。就在半月之前,后山的竹屋塌了,老三带着人把她找了回来,事情便开始不对了......” 朱老太太把最近发生的事详细的跟她们夫妻说了一遍,想起这些事,至今她还是难掩愤怒:“这个死丫头胆大妄为,孟知府就是倒在了她的手里,她还知道当初你三弟强占杨家田地的事儿,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苏同知对她言听计从,竟然还把老三抓起来了,两纵三媳妇儿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朱正松和盛氏对视一眼,都觉得天方夜谭。 在此之前,她们虽然知道家里出了事朱元出了事,但是她们都没有觉得是什么大事,更没有放在心里。 毕竟一个一直锁在家里的小姑娘,撑死了能闹出什么麻烦来? 可是没料到朱三老爷进牢里的事竟然跟她有关,这就值得叫人深思了。 极爱没请师傅,后山什么也都没有,看病抓药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多少学徒学了十几二十年,都不敢给人开方子抓药,她竟然敢,还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里头要是没有蹊跷,怎么可能? 要是按照常理,她根本连字都不可能认得!顶多也就五岁的时候打下的那一点儿基础! 前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朱元变成这个样子?! 盛氏也觉得匪夷所思:“母亲这么说,真是让儿媳糊涂了,又说她温顺,又说她厉害......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王嫱要生产,所以故意等在那里的?” 盛氏在京城认识王嫱,两人关系一直不大好。 不过这么说的话,也不合理,毕竟女人生产的事儿谁都料不准的,又不是其他的事,能够算好时间。 可是那朱元真的就只是碰巧就遇上了,并且把准备跟朱家结盟了的孟家给弄倒了? 朱正松目光冷淡,极其厌恶的抿了抿唇:“这个贱人!一定是跟她那个娘差不多,母女俩都是一样的灾星!” 提起付氏,朱老太太面色不自然的变了变。 连盛氏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万分避忌。 是啊,当初付氏就是,谁要倒霉会发生什么事,她似乎都可以提前预见似地,总会焦急不安。 虽然这个秘密只有家里最亲近的三四个人知道,可是付氏不喜欢的人总是过一段时间就会遭灾,这总不是什么好事,朱正松总觉得会脊背发麻。 后来付氏又说中了许多事,还曾经救过盛氏的性命。 可是朱家的人越是看她越是不顺眼,宁愿要个普通人,也不想这样的人天在家里。 付氏死的不是那么光彩。 朱老太太咳嗽了一声打断众人的猜疑:“好了!别再提起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实在是妖孽祸胎,得想个法子处置了,省的她闹出更大的事端来。” 她看着朱正松:“我知道你之前打的主意,觉得她的命格实在是稀奇,正好是老和尚算出来的堪配皇子的命格,不过现如今,这种祸胎送上去只会害死我们家里,这个主意少不得打消了,再想别的人选就是。” 朱正松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蹲在朱老太太身边保证:“您放心,儿子心里自有打算,这样不孝的东西,活在这世上也是现眼。” 七十四章·打算(月票100加更) 这个孩子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 在和付氏关系尚可的时候,他也并不喜欢孩子,那时候年少气盛,哪里会知道如何跟孩子相处,加上刚出生的孩子只知道哭闹,连哄逗也没用,他就更懒得管。 等到朱元好容易长的玉雪可爱的时候,他偏偏已经又跟盛氏陷入了情网,对付氏尚且厌恶都来不及,何况是付氏生下来,注定不详的女儿。 留她活着,已经是他对付氏仁至义尽。 他原本还想勉强替她寻个好的前程,让她进宫去,可是看她这样,哪里配得上人替她筹谋? 盛氏见他脸色不好,就温温柔柔的在边上叹口气劝他:“算了,这些年我们也并不曾管教过她,她心里怨恨我们也是难免。” “难免?!”朱正松冷笑出声:“老子把她生下来,给她吃给她穿把她养到这么大,竟然还养出仇恨来了?!” 真是笑话,朱正松不耐烦再谈这些事了,径直说:“明天我便去苏同知府上拜会,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敢拦着父亲教导女儿的,别说只是同知,哪怕是御史来了,也挑不出我什么错处!” 天底下谁都没有拦着老子管教女儿的,朱正松觉得头痛,他原本想风风光光的带着盛氏回来祭祖扫墓的,谁知道一回来就碰上这么个烂摊子。 何况朱元凭什么有怨气?她是个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他一时恻隐,留了她一条命,她早就死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朱家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朱正松难得回来,朱家许多长辈虽然用完了饭也没有散的意思,都有话想同朱正松说。 朱正松也不好在老太太这里一直呆着,便安抚母亲:“您老尽管放心,三弟的事儿也没有那么棘手,哪怕是真的抓住了......也有法子。”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种朝廷上的事哪里就是看黑白分明看谁对谁错? 当初福建大水,灾民流离失所,却有两个县的县令非得催逼赋税,以至于闹得福建匪患横生,逼反了两座山头。 朝廷最后还是从广东借调了兵马过去平乱。 奖赏了士兵,安抚了百姓,最后那两个县令呢? 不过是调到别处继续当官去罢了。 朝中有人好办事。 朱老太太把朱元说的如此厉害邪门,可是朱正松一听就知道朱元只是虚张声势,实则不足为患。 只知道在背后耍这种手段找靠山有什么用? 谁的靠山能硬的过他? 他的岳父可是盛大人,盛家不仅身居高位,还出了个贵妃,在京中风头一时无两,谁敢跟她们针锋? 苏同知也正焦急不安的在花厅里来回踱步,他听说朱正松回来了,忍不住有些发慌。 之前抓朱三老爷的时候,他倒是还能沉得住气。 可是现在事情毕竟涉及到了盛氏,这就不是小事了。 还是问问清楚更安心些。 见朱元进来,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先跟朱元说了一下剿匪的计划,又赞叹朱元做事稳当,现在有杨蔼然的话在,那些土匪逃的逃归降的归降,剩余的已经不成气候了。 然后他话锋一转,提起了朱正松的事儿:“我收到消息,朱大老爷已经回了青州......” 他看着朱元,咳嗽了一声:“朱姑娘,我跟您说个实话,我再想帮您,恐怕也不可能一直拦着您在府里不让他见您,他毕竟是您父亲。您也知道我们大周朝的律法,就算是他不对在先,可是您要是想告他,那还得先打上几十棍子呢......” 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庶子,想要出来自立门户,也得脱上一层皮,大家宗族哪里是那么好摆布对付的东西? 别说是朱元一个女孩子了。 苏同知表示怀疑。 朱元就笑了笑,很贴心的解答了苏同知的疑惑:“苏同知放心,我既然敢这样做,就有把握一定不会牵连您。” 苏同知有些尴尬,不过还是炯炯有神的望着朱元,期待她说出什么有用的承诺来。 朱元也没有再废话。 本来就是利益结盟,人家不可能为了一个儿子搭上整个苏家的,这没有什么好说的,她笑了笑,缓缓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玉佩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带着微笑问他:“苏同知,之前王姑娘留下的印章,还有这块玉佩,足够您听我的话,赌上一赌了吗?” 苏同知睁大眼睛,吞了口口水,很快便大声道:“够!够!够!自然是够了,朱姑娘但有吩咐,我一定没有不从的......” 乖乖,幸亏他聪明,临门一脚的时候来逼了逼朱元,不然怎么知道朱元的底牌是这样厉害?! 现在他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盛家再厉害,那挨得上他吗?盛家吃肉他也沾不着什么荤腥,可是跟着朱元却不同了。 朱元可是什么都没有的一个小姑娘,他在这个时候帮了她的大忙,又沾亲带故的,以后能享的福可就多了。 他当机立断的问朱元:“那现在怎么办?朱正松回来了,恐怕很快就要来将您带走。” 天理伦常,没有阻止人家父亲管教女儿的,到时候她们就处于不利的境地了,还是该早做决断才行。 朱元笑了笑,从始至终都算得上安静,听见朱正松的名字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她将东西收起来,缓缓抬抬眼皮看了苏同知一眼,说:“既然犯人都已经认罪,也指认了幕后黑手,那自然是该去把罪魁祸首抓来审问了。” 朱家那些人这个时候肯定对朱正松趋之若鹜,正聚在一起替朱正松接风洗尘。 朱正松一定还趾高气扬的想着该如何处置她这个不孝女。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就要让朱家所有的人看一看,朱正松和盛氏是怎么光鲜亮丽的回来,狼狈不堪的陷入牢狱之灾! 苏同知觉得背后一凉,见朱元说的斩钉截铁,知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微愣之后便立即反应了过来,笑眯眯的答应了,没有丝毫耽误的便领着人连夜去了知府衙门。 七十五章·意外(求月票) 外头的宾客还在等着,朱正松不好叫他们等的太久,说了会儿话便出去待客了,盛氏挨着朱老太太坐下来,深深叹了口气。 屋子里仍没叫下人进来伺候,朱老太太看她一眼,见她愁眉紧锁,心里也知道是为了什么,顿了顿就放松了些,靠在了身后的软枕上摇头:“算了,这都是命,都是付氏自己命贱,谁也不能怪。” 盛氏挪过去些挨着她坐,想了想才说:“刚才大老爷在这儿,有些话媳妇儿不好当着他的面说的,您说元姐儿如此厉害不留情,是不是因为......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什么?” 当初付氏不算善终。 她生产的时候也并不是真的就到了九死一生的地步,她的产程还算得上顺利的,可是后来还是死了。 当然,这种后宅私事知道的极少。 知道的下人们都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了,朱元当时也太小了,她才五岁呢,能知道什么? 何况付氏有一段时间身体不好,都带着朱元在山上的庵里静住养病,朱元根本就没有接触过家里,那时候付氏生产,她被关在别的院子里。 一个这么小的小孩子,她难道就能凭借一点猜想猜得到那么多事? 朱大太太是不信的,可是她心里仍旧起了些波澜。 不管怎么说,当初的事要是挖出来,谁的脸面上都不好过。 朱老太太脸上的皱纹似乎更多了,此刻眼角周围的皱纹因她皱眉而都堆积起来,就让她更添了几分刻薄。 她忍无可忍的拍了一下桌子,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不管她知不知道,这人都留不得了!原本就是老大心软,不然这种一生下来就被断了命说是灾星的人,哪里留得?果然现在就应验了。” 她说着,温和的握住盛氏的手看着她:“好孩子,我知道你是受了委屈,这事儿原本是文末嗯朱家做的不对,倒是让你来充当这不贤的后母了。” 盛氏配合的眼圈微微一红,很委屈又不过分委屈的靠在朱老太太肩上:“有您这句话,又有大老爷的疼爱,媳妇儿怎么能说得上什么委屈呢?” 瞧瞧,这就是人家真真正正的高门贵女的做派,娘家虽然富贵,却对婆母还是孝顺有加,识大体懂进退。 付氏那个女人知道什么? 朱老太太想起已经死了多年的朱老太爷来,狠狠在心里啐了一口。 要不是他当年那么多事,非得让大儿子娶了付氏,也不至于留下朱元这个孽胎。 朱老太太想到这些就眼睛泛酸,歇了一会儿才平静了,转过头去问盛氏:“对了,这个眼见着是没半点用处,另一个还好罢?” 说的是付氏难产生下来的那个孩子。 盛氏脸上的表情仍旧维持得完美无缺,提起这个被她养在膝下充当她嫡子的孩子似乎也是母爱满满:“好着呢,就是太调皮了些,先生们总是让我和大老爷管的严点......” 调皮? 朱老太太皱了皱眉旋即又松开:“罢了,只是皮了些倒也没什么,就怕心术不正,从根子上就坏了,那才没得救。你好好看着,这些话也不必对你大老爷说,只需记住,若是他好也就罢了,若是不好,你不要客气......” 少则珍贵多则贫贱。 朱家最不缺的就是人丁了。 虽然长孙按理来说是格外金贵,可是谁让他是付氏生出来的,又谁让盛氏也连着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呢。 付氏生的那个,当然就可有可无,最好还是无的了。 盛氏急忙摆正了笑脸:“老太太放心,媳妇儿心里有数,一定会好好教导他的。” 她说着想起这回朱元闹出的事来,摇摇头说:“只是幸亏我们没把他给带来,否则这两姐弟一见上面,谁知道会怎么样呢?不是有句话叫做血浓于水吗?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姐弟......” 一席话说的朱老太太的脸色更差了。 “什么一母同胞?!”她冷冷的喝了口茶,语气不甚好的反驳:“朱景先就是你的儿子!是我们朱家的嫡长子,跟她朱元半分关系也没有!” 盛氏知趣的没有再说下去,见朱老太太生气,急忙给她拍了拍胸口安抚她的情绪,一面闲聊似地摇头:“也可惜了,这个孩子没什么福气。这个刚好能配皇子的命格,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没有也好。”朱老太太闭上眼睛又睁开,眼里满是恶意:“这种人,让她飞上枝头了,她也不会感激我们,让她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反而还是积德了。” 盛氏将朱老太太安抚好了,才缓缓退出来,站在廊下看了一眼四处穿廊亮起来如同火龙的灯笼,微微带了一抹笑。 从来都是这样的。 付氏以前一步步被她逼得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最后更是死了也得把儿子交给她来带。 现在她的女儿也是,面上看上去多厉害,可是实际上却众叛亲离,她都不用多挑拨,只需要说上几句话,朱元的性命前程就都定了。 这就是身居高位的好处,掌握着绝对的优势和话语权。 底层的朱元想翻身,哪里有那么容易啊? 所以说,富贵都是天注定,没有那种命的人再怎么折腾,最后也终归是要被打回原形的。 她甩了甩袖子,见丫头弓着身子迎了上来,就伸出手让她扶着,缓缓下了台阶,一面问:“前头的客人们都散了吗?大老爷呢?” 丫头搀扶着她下了台阶,笑着道:“大老爷刚递了消息进来,说是让您早些安置休息,不要等他,今儿可能要晚一些呢。” 回了老家,的确是这样的,家里那些叔伯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盛氏摇了摇头了然的知会她:“待会儿让人出去送个信,让大老爷别喝那样多的酒......” 一句话还没完,盛氏被忽然从外头冲进来的人手里的灯笼晃得睁不开眼睛,下意识拿了手挡住眼睛。 丫头玉兰也是一样,手拿下来就立即呵斥:“谁这么大胆,竟然闯到后院里来?!” 七十六章·要人(求月票) 刺眼的光芒渐渐消失,盛氏放下手温和的呵斥了玉兰一声,转头就看见了神情变幻莫测的朱三太太,不由就微微笑了笑,亲和的喊了一声弟妹,问她:“这是怎么了?三弟妹怎么着急忙慌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朱三太太纠结又不安,看着盛氏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倒是她身后的阮嬷嬷咳嗽了几声,对盛氏犹豫的说:“回大太太的话,外头来了几个官差......” 官差?! 难道又是为了朱三老爷的事?! 盛氏面色不大好,这么多长辈亲戚们在这里,官差偏偏这个时候来了,朱家长房的面子往哪里搁? 何况他们也刚刚才回来,这个时候这些人不明不白的冲进来,大家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是朱家的大老爷和大太太犯了什么事了,惹得官差都来了。 盛氏想起始作俑者朱元,不耐烦的挑了挑眉。 朱家真是,做坏事都不能做的干净利落,还留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现在闹出这么多事。 四月的天还有些冷,她拢了拢披风,仍旧温和的对着朱三太太道:“三弟妹不要着急,这件事大老爷自有主张,既然来了官差,那就让管家拿了帖子先打发出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她们舟车劳顿的,哪怕在城外已经休息过,可是她们凭什么这么急着就要去出头帮忙呢? 凡事自然该拖就要拖,不然人家还以为她们帮的忙出的力无足轻重。 朱三太太面色有些怪异,喊了一声大嫂,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阮嬷嬷也是同样睁大了眼睛,面色涨红,神情古怪的看着朱大太太,仿佛是愣住了。 朱大太太久久没有等到朱三太太开口,心里有些不舒服,顿了顿就跟朱三太太说:“我知道你心里生气,可是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她又是什么样的人?为了这等人气着自己,着实不是什么好事,再等等罢,明儿就能见着小叔了,你心里放宽一些。” 朱三太太这才反应过来了,实在忍不住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大嫂,不是的......”她看着朱大太太,话在喉咙里绕了几个弯,才说了出来:“官差是来找您来的。” 什么?! 盛氏忍不住皱起眉头,片刻之后又松开了。 来找她?找她做什么? 她是盛家的嫡女,自来就高高在上,难道是本地官府前来拜见? 倒也有这个可能。 可是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但凡是懂规矩的,就该知道这个时候还来访不恰当,且还是让官差来办事。 实在是太蠢了,怪不得这么久都不升官,一直在青州打转。 朱大太太得体的挥了挥手,噙着笑意对朱三太太说:“既如此,劳烦三弟妹给我放些赏钱,就说劳烦他们走一趟,今儿天已经晚了,我和大老爷都不见客了。” ...... 朱三太太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还是阮嬷嬷实在是忍不住了,开门见山的说:“不是的,大太太,不是本地官府遣人来送礼拜见的,而是......官差来是说......要带您回衙门,说是您跟一宗案子有关!” 话终于说出来了,舒服多了,阮嬷嬷松了口气,抚着胸口看了三太太一眼,使了个眼色让三太太心里有数。 朱三太太觉得嗓子眼干的好似是在冒烟,强自稳住了,看着盛氏点了点头。 盛氏便觉得轰然一朵烟花似乎在脑海里炸开了。 问案?! 她从小长到大,就不知道衙门的门是往哪边开的,什么时候轮到她进衙门被当犯人审了?! 简直是笑话! 青州的官员嫌做官做的太舒服了吗?竟然敢到她的头上来动土了?! 前头的朱正松更是恼怒之极。 原本是风风光光的回乡祭祖来的,朱家族里的亲戚也都全都涌来迎接了,这么个众星捧月的时候,居然有衙门的官差来了。 来了也就来了吧,他以为人家是来递拜帖的,心里还高兴了一下,觉得这些人懂的看眼色,为了抬高面子,还特意让人进来了。 谁知道那些人出口就是说盛氏涉嫌是一宗案子的主谋,要带盛氏回衙门去对证。 这可真是痛了马蜂窝了。 那些朱家的族人惊疑不定和怀疑的眼神真是叫人难堪。 朱大老爷生平还从未受到过此等侮辱,他愤愤得只觉得眼睛都酸痛了,顾不得其他,站起来便冷声斥责那些官差大胆。 京城的官差们一个个可精明的厉害,但凡是案子涉及到了权贵,他们可连人家的门都不敢进,别说罪证不充足了,哪怕是罪证都齐全了,他们也不敢得罪人,都是先去人家府上递消息,好叫人家想出个法子来应对的。 这就是人家会做官的和这种穷乡僻壤的不会做官的小官之间的区别。 活该苏万州一辈子就死在这个同知的位子上! 朱大老爷骂完了,心里还是觉得不出气。 可是朱家族里的人却都一个个的提出要告辞了。 原本是来捧场,给朱正松接风洗尘的,谁知道却正好碰见人家家里的家丑,这可有些尴尬了。 以后可怎么相处啊? 还当朱家长房就真的一帆风顺到如此地步了呢,没想到,这个名门出身的媳妇儿,竟然惹上了官非啊? 这得是多大的事儿啊,盛家都摆不平,竟然让衙差都找上门来了。 众人都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对视了一眼溜之大吉。 朱正松心里更憋屈了。 盛氏怎么可能会跟青州的事扯上关系嘛?! 这分明就只是糊涂官员受人调唆罢了,这些人也太胆小了,难道还真的以为盛氏做了什么恶事了不成?! 真是自家的胳膊往外拐,他忍不住愤愤催促:“去把你们同知大人请来!本官就要好好问问,这是什么道理,无凭无据的,就敢冲到我们朱家来要人!” 今天他不出了这口气,他就不姓朱! 仿佛是就为了等他这句话,外头忽而想起官差喝道声,一个个都在喊同知大人到了。 七十七章·诬陷(迷路熊猫万赏加更) 苏万州! 他竟也敢来! 朱正松目光阴沉,脸上噙着一抹冰冷笑意,心里把苏万州这个人骂了几百遍。 真是昏了头了,大概是当官这么久都没有任何建树,眼看着是要死在六品上头了,所以就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一个小姑娘的话,竟然也能骗的他团团转,值得他得罪当朝盛贵妃的亲戚,这是想上位想疯了! 朱正松大踏步而出,迎上了苏万州便冷笑了一声:“苏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万州在心里骂了声娘。 他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曾经拜会过朱正松,那时候他刚知道自己要去青州府,是朱正松的家乡,少不得去拜一拜当地的地头蛇朱家。 朱正松也把话说的很好听,算得上是盛情宽待了他。 可是到头来,坑他的也是朱家人! 要不是朱三老爷这个混不吝的,圈地圈的丧心病狂闹的人家家破人亡,他也不会来了青州摊上这么个烂摊子。 弄得在这个位子上呆了这么久,也无半点寸进。 他现在要是帮忙瞒下来,那朱家该供着他。 可是若是他不帮忙瞒下来,秉公办理,朱家也说不着他什么。 现在朱正松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他想起朱元来,心里来了一点儿脾气。 干什么啊这些人? 盼着裙带关系上位的,还趾高气扬的。 自己女儿都不养,差点儿把一个孩子给逼得走投无路了,怎么?现在开始遭点儿报应了,这就受不住了? 苏万州心里嗤笑了一声,有些替朱正松觉得丢人,更替朱元不齿。 说的冠冕堂皇的,可是却不干人事。 他不再给朱正松面子了,当着朱家众多人的面,不遮不掩的径直说:“大老爷,下官没什么意思,这些官差的意思,也就是下官的意思。” 朱正松被这些人给绕晕了,他骄傲的扬起下巴看着他,颇有些不屑一顾:“你敢抓我夫人?!” 朱家众人都忍不住看了苏同知一眼,皱起眉头有些不满。 是啊,朱家在本地也算是名门望族。 虽然之前因为一些事跟苏同知闹的不愉快过,但是苏同知向来会做人,一直跟朱家也算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为什么好端端的,苏同知忽然变得这样咄咄逼人起来? 苏同知有些不大耐烦了,他是来抓人的,现在搞的倒好像是他不对了一样,他啧了一声有些夸张的笑了:“这您可就不该问我了,本官都是秉公办事,既然有人指证夫人说她涉案,我作为一地父母官,自然就该追查到底,还人家一个公道了!所以对不住了大老爷,下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 朱正松恼怒之极:“你说话可要仔细!我夫人一直都在京城,今天才回来头一天,她能涉什么案?!分明是你们诬陷好人!” 这倒是,朱家众人都忍不住出口帮忙。 盛氏可是头一次回来青州老家,从前都没回来过,人都才进了家门不久呢,能干出什么事来?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罢了。 苏万州便忍不住笑了,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着朱正松和朱家众人,意味深长的道:“这您可就不该问我了,得问问朱三老爷啊!” 朱正松面色一变,心里咯噔跳了一声。 朱家众人也都面面相觑,有些茫然。 为什么要去问朱正诗? 对了,说起来,刚才接风宴上,都没瞧见朱正诗,当时朱正松说是他身体不舒服,现在苏万州却说来抓人得去问朱正诗。 朱正诗怎么了? 他跟盛氏有什么关系? 朱正松少见的有些慌忙。 进牢里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朱正诗在族里本来就名声不是很好----他素来贪婪,还曾经闹出过私自挪用族学银子的丑事,叫长房颜面尽失。 好不容易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可是现在又闹出来,族中的人一定会觉得长房管教无方。 长房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在族中的地位,就不那么稳定了。 更要紧的是,老三到底是说了什么?为什么会把盛氏也扯进去?! 他还来不及遮掩,苏万州就已经皱起眉头不耐烦的催促了:“大老爷,还是快把大太太请出来吧?这您的亲弟弟亲自指证的大夫人,说是当初圈占杨家的七十六亩田地,全都是大太太的主意,而且后来杨家告官,前任知府却玩忽职守,纵容朱家倒打一耙,也是因为大太太的缘故!因为朱三老爷和大太太,咱们青州才如此倒霉,杨蔼然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放弃了秀才功名,上山落草成了贼匪,叫咱们青州这些年都一直被匪患困扰!” 什么?! 朱家族人一片哗然,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外头山上的土匪一直都让百姓极为忌惮,因为有了那帮土匪,当地百姓中多出了多少是非来,连交给官府的赋税,都要比往常重了许多。 出入更是十分不方便,有那等要出去行商的,每次都只能提心吊胆,担心有来无回。 朱家族里的人虽然少行商的,可是也得生活,有许多人养蜂,可是每逢要上山采花蜜的那段时间,都要灰头土脸。 为着这事儿,当地百姓还曾经一起筹集银两,想要请人端了这个土匪窝。 却一直都奈何不得这帮土匪。 现在听说土匪的来由竟然是朱三老爷惹出来的,朱家的人都觉得面上无光。 这可是会被人指着鼻子骂祖坟的事儿啊! 朱三老爷怎么想的,会把人给逼成这份上?人家有功名在身的一个秀才,都跑上山当土匪去了! 朱正松只觉得脑海里轰然一声巨响,霎时之间只觉得丢脸。 除了丢脸之外,更多的还是愤恨。 老三怎么搞的?为什么会扯出盛氏来!? 这种事,否认尚且来不及了,他竟然傻乎乎的还承认了,承认了就算了,居然还把盛氏也拉下水了,他是疯了吗?! 他难道不知道盛氏是什么身份地位吗?! 这个扶不起的阿斗! 七十八章·要人(燕七爱吃鱼万赏加更) 朱正松气的站不住脚,盛氏也在后院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朱三太太也觉得有些站立不稳,看了看朱大太太,再看看自己的脚,只听见自己心脏噗通噗通跳的声音。 她想起之前朱元说的话。 朱元说,让她慢慢想,让她好好的拿出诚意来。 好像早已经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似地。 现在朱三老爷把盛氏拖下水,盛氏一定恨死朱三老爷了,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被这样污蔑,心里肯定是忍不下这口气的。 这回朱三老爷不要想脱身了。 她跟朱三老爷都不可能再跟盛氏和睦共处了。 朱元...... 朱三太太想起朱元这一招祸水东引和挑拨离间,只觉得浑身的寒气都从脚底冒了出来,一直蔓延上了背脊。 一个之前跟小猫儿一样的小姑娘,到底为什么会忽然张牙舞爪,露出吃人的利爪来? 院子里一时无人说话,盛氏看着打听消息进来的玉兰,狠狠的咬了咬牙看了朱三太太一眼,忽而笑起来了。 当初朱三老爷的事,她跟朱正松的确是有帮忙出手摆平。 可是没想到,他们看在兄弟的份上如此帮忙,人家却转手就把她们给卖了,还把她们也拉下了水。 这就是朱三老爷的为人! 满屋的女眷也都得知了消息,纷纷赶出来,见盛氏站在院中,全都惊疑不定的上来劝。 外头的下人不停的进来传递外头的消息,一个个的都小心翼翼的看着盛氏,似乎是十分为难的样子。 盛氏被这样的眼神看的忍无可忍。 朱三太太却上前一步拉住了盛氏的胳膊分辨:“大嫂,不是这样的,这一切肯定都是朱元那个丫头闹的,她就是......” 盛氏狠狠的甩开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目光冰冷至极,她自小金枝玉叶,金尊玉贵被众人捧着长大,还从来没有受过如此的委屈。 在京中她被称作是京城明珠,因为盛贵妃的面子,谁不给她几分脸面? 她满心以为这回回来朱家老宅,该是众星捧月,该是众人巴结争相讨好。 可是一回来就遇上了这么一件糟心事! 她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呢,衙差就上门来了。 而且还是朱三老爷自己把人引来的。 这下她还有什么脸面!? 朱家那帮人会怎么看她? 盛氏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跟着出来的杜嬷嬷进了朱老太太的屋子,有些委屈的收拾好了情绪,喊了一声母亲:“三叔如此诬陷自己人,真是让人寒心!” 朱老太太的脸色也极为不好看。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子? 老三也太不知道轻重了! 还是太胆小了没有成算的缘故,不然的话,只要死咬着不肯认罪,官府能把他怎么样?到时候哪怕是押解进京呢,有盛家在,他也不会吃什么亏的。 可是现在却不同了。 他把盛氏牵扯了进来,这件事就大了。 外戚向来就是御史言官们风闻奏事的对象,大家都恨不得盯在她们身上,看她们有无错漏,盛氏一旦出现圈占田地,逼死人命的案子,肯定会招来无数非议。 盛家也要跟着怨恨上朱家的。 朱老太太俯下身安慰盛氏,让她先不要生气。 又让人去叫朱大老爷进来。 官衙是绝对不能去的,否则的话,盛氏回来的当天晚上就去衙门了,朱家盛家两家人的脸面就都丢尽了。 只能跟苏万州好好谈谈了。 她拍了拍盛氏的手,耐心的道:“你等着,我问清楚,如果真是那混小子做出这么混不吝的事儿,我老婆子一定不轻饶了他!你清清白白的一个好孩子,我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盛氏心里那口气还是咽不下。 她好心好意帮过朱三老爷,朱三老爷却把她置于如此境地,实在是叫人心寒。 这件事儿没那么容易。 朱老太太安抚完她,转头就让人也把苏万州请到前头花厅,自己跟急匆匆赶进来的朱大老爷说了几句话,便让朱大老爷:“就这么说吧,既然他那么听那个死丫头的,那就让他知道知道,那个死丫头也是我们朱家的人!” 朱正松此刻真是又急又气,又怒又恨,听了朱老太太的话,强自忍耐着厌恶点了点头,又看了盛氏一眼。 盛氏泫然欲泣,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他便更加愤怒,冷哼了一声甩了袖子飞快的往前头去了,这回他已经分出精神来事先将族里的人都给送走了,见了苏万州,也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对苏万州道:“这件事实在是不关我夫人的事,请苏大人明鉴,我夫人远在京城,这件事发生之前,我夫人都才刚刚过门不久,更是从来没来过青州,她怎么可能会参与其中呢?” “是不是的,要问过了才知道。”苏万州不为所动:“朱大老爷也是在朝为官的人,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知道吗?如果真是被人诬陷,到时候我们自然会还大太太一个清白的,朱大老爷还是不必再说了,等我们审出一个结果来了,再说吧。” 就是不能把人带走啊! 朱正松忍不住冷笑一声:“听说我那个不孝女正在苏老爷府上?” 哟,看来都是知道的嘛,那刚才还当没这么一回事? 苏万州嗯了一声,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就听见朱正松说:“这个不孝女,忤逆不孝且又顶撞长辈,是我们朱家的罪人,我打算如今就去接她回来。” 苏万州一时没有跟得上朱正松的思路,不由得有些愣怔。 啥?这是怎么回事? 朱正松说什么呢? 自己是来抓大太太的,他怎么忽然说起了朱元的事? “我要先见一见我那个不孝女。”朱正松背着手站起来对着苏万州,面带不屑的道:“大家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我那个不孝女是个惯会蛊惑人心的,这件事一定跟她有关,苏大人,您可小心了,这是个天煞孤星的命,太接近她,可小心最后不但一无所有,还要赔上身家性命啊。” 七十九章·拖延(咪兔万赏加更) 苏万州心里又忍不住骂了声娘。 天底下哪里有人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什么天煞孤星,如果说谁生出来就得定下命运,那这世上多少生辰八字不合格的都得去死啊? 苏万州之前总不明白为什么朱元如此痛恨朱家的人,甚至连自己的三叔和继母都忍不住下手,可是现在他看明白了。 在这样的家里住着,谁不恨死他们,那才是真有鬼了。 这些人根本就没把朱元当成人过吧。 想一想自己的女儿,苏万州啧了一声,很有些不解的笑了一声:“下官不知道朱大老爷说什么,下官只知道,现在朱三老爷已经认罪,并且招认盛氏为主谋,今天人呢,下官是一定要带走的......” 朱大老爷心烦不已。 付氏这个贱人,真是个天生的灾星,她自己横死,生出来的女儿也给朱家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让人想抬举都不成。 他愤怒起来,冷着脸道:“这分明就是我那个不孝女对继母怀恨在心,所以故意污蔑,你作为一地同知,竟然还真的信了她妖言惑众,你凭什么替百姓办事,凭什么穿这身官服?!” 又用这个来压人了?苏万州嗤了一声:“朱大老爷,今天您就算是说出花儿来,人我也得带走。下官已经说过了,若是大夫人是冤枉的,自当给她一个清白,可是大夫人若不是清白的,那当然就该受律法审判!” “再说。”苏万州顿了顿,看了朱正松一眼:“您想见自己的女儿,下官拦不住。您想什么时候去见,又要跟女儿说些什么,这下官当然也管不了,大老爷怎么糊涂了呢?” 这个小贱蹄子! 她是要逼着他们去她面前?! 朱大老爷头痛的很,看了苏万州一眼心里满是郁闷,还有这个不知死活的同知,竟然对朱元真的言听计从。 他也不怕会被一个丫头片子给坑死。 他呼出了一口气,冷眼看着他问:“非得如此吗?苏大人做人就不留一丝余地?” “在下秉公办事,不敢留有余地。”苏万州笑容满面:“也不敢徇私枉法。” 他才不怕呢。 朱正松虽然是京官没错,不过想一想朱元的那些大腿和靠山,朱正松显然不够看啊。 再说了,朱姑娘这不喜欢谁谁都倒霉的本事,他可已经见识过了,他才不怕。 苏万州死咬着不肯松口,朱正松也死活不愿意把盛氏交出来,最后只好双方折中了一下,决定了第二天早上由朱正松陪着盛氏一同到案。 饶是如此,盛氏还是委屈得哭湿了枕头,她自出生以来,就没有受过此等委屈。 朱正松一只手揽住她,也是又心疼又气愤,缓缓拍着她的肩背安抚:“别太担心了,这件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等到明天到了公堂,自然就清楚了。” 盛氏呜咽一声:“元姐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到底,朱元才是真正该死的那一个。 是朱元让她欢欢喜喜的心情被浇了一盆冷水,是朱元让她陷入如今尴尬两难的境地。 提起朱元,朱正松眼里的轻蔑和愤怒就更深了一层。 这个死丫头闹出的事真是让人无法收场。 他哼了一声,摸了摸盛氏的头,温柔的哄她:“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一时心软让这个死丫头活到了现在,明天,等明天一早,我先去苏家把那个不孝女接回来。” 盛氏披散着头直起身子来:“你带她回来又有什么用?” “苏万州不是真把她当成神仙了吗?她要是死了,苏万州就会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多荒谬的过错。”朱正松抚摸着妻子的肩头:“还有三弟,我看母亲的意思,三弟的事儿跟她脱不了关系,说到底,应当是她借着这个契机在这里头闹出了什么事,让三弟污蔑你......” 提起朱三老爷,盛氏眼里很快闪过一丝厌烦。 是朱元没错,可是朱三老爷也实在太不成器。 竟然就真的贪生怕死的听朱元的挑拨,把自己给拉下了水。 不过她没有说朱三老爷的不是,她只是嗯了一声:“只是,带回来了又如何?” “给她一条白绫。”朱正松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如同是在说别人家的事:“等她死了,对外就说是送去庄子上静养了。” 苏万州眼看着还没回来,苏夫人看了苏付氏一眼,有些忐忑不安的看了朱元一眼,清了清嗓子:“元元啊,你说这事儿,能不能顺利啊?” 毕竟是盛家的女儿,苏夫人很怕这其中会出什么意外。 朱元喝了口茶,很直接的摇了摇头:“没有那么容易,同知没有那么容易从朱家要的到人,有句话不是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吗?何况朱家还不只是一条地头蛇而已。” 苏夫人吞了口口水,消化了一会儿朱元的意思,才啊了一声:“那......那可怎么办?” 既然抓不到人的话,为什么还要去啊? “抓不抓人都不要紧,我要的,是朱正松上门来找我。”朱元放下茶盏,面上带着浅笑,似乎根本不把朱正松放在眼里。 苏夫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由看了苏付氏一眼。 苏付氏自己也不明白朱元的深意,等到苏夫人走了,才握住朱元的手急切的问她:“元元,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朱正松来找你,只怕就会把你带回去了......他毕竟是你亲生父亲,礼法上也占优势,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放心吧姨母。”朱元看了一眼明晃晃的灯笼,声音虽轻却坚定的道:“他带不走我,我只是要让他亲眼看一看,他唾弃的女儿,到底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才会好好反省,当年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很多事朱正松可能已经忘了,这种没心肝的人,忘记也是很正常的,她非得要让他想起来不可。 上一世朱正松从没有正眼看过她。 这一世她就给他一个机会,第一次见面就让他看的清清楚楚。 让他永生难忘。 第八十章·父女(求月票啦) 天微微亮,朱大老爷就已经起了身。 今天的事十分要紧,他梳洗过后便先往朱老太太院子里去请安。 朱老太太今天也起的十分早,听说他来了,立即便叫杜嬷嬷亲自出来唤了他进门,一进门便先问:“现在就要过去了?” 朱正松点了点头,见母亲形容有些憔悴,便有些愧疚的摇头:“母亲,儿子对不住您,您这样老了,还要为我们操心。” 朱老太太叹了口气,嗔怪摇头:“你啊,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尽说孩子气的话?你们是我的孩子,我替你们操心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说着,微微挑眉:“朱元离经叛道,陷害家人,你把她抓回来家法处置,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朱元把一家人弄的差点分崩离析,让朱三老爷把事情推到了盛氏身上,盛氏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原本以为回老家来是来耀武扬威的,谁知道一进门就从头到脚被泼了个透心凉。 她嘴上不说,可是朱老太太心里却清楚这种天之娇女的脾性。 以后三房跟大房,怕再难以和睦相处了。 朱元这一招简直恶毒至极。 她闭了闭眼睛,不得不平复了一会儿自己的情绪,才握住了儿子的手,郑重其事的交代:“你一定要把那个不孝女带回来!如今家里被她弄成这样,若是你还是留有余地放过了她,只怕这个家都要败在她的手里!” 朱正松也知道母亲的意思,嗯了一声整了整衣冠,又让朱老太太放心,这才出了门。 骑在马上,朱正松也没有太多心思去想朱元的事。 在他看来,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他多花费心思。 会医术这件事,大家都觉得奇怪,他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付氏当年的确会许多稀奇古怪治病的法子。 那时候他总是小病小灾的不断,看了很多大夫都说他是生来就弱的弱症,是治不好的,可是付氏过门没几个月,他就觉得全身轻松,自此以后精神充沛,再也没有之前的痛苦。 付氏留有许多书籍,她的东西盛氏看不上眼,朱老太太收了的又都是嫁妆家具和现银等物,书本之类的,应当是留给朱元了。 她学会了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更多的,那却不是书本上能学来的了。 朱正松猜测了一晚上,最终觉得朱元不过就是靠着医术,所以让王嫱和苏同知都对她言听计从罢了。 这种本事也不能说不算是本事吧,不过他把她给接回来之后,这些就都不是事了。 清晨的街道就已经有许多摊贩开始开门做生意了,朱正松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站在苏家门前,等着人去敲门通禀。 苏付氏整夜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好容易等到了天明,一早便已经来了朱元房里。 朱元也同样早已起来了,正由着绿衣给她梳妆,苏付氏见她在昏黄灯光下的面容,忍不住微微一怔,而后才有些感慨的说:“你同你母亲长得真像。” 她上前接过了绿衣手里的梳子,将朱元的头发梳好了,才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姨母知道你是一个有主意的孩子,不过一切还是要小心。” 朱家那帮人可不是好应付的。 苏付氏的叮嘱才开了个头,外头苏夫人身边的嬷嬷便来敲门了,急匆匆的在外头禀报说是朱正松来了,此刻已经被迎进了花厅,说是要来接朱元的。 绿衣吓了一跳,她被朱元带的胆子大了许多,可是还是对朱正松莫名的畏惧,见朱元站起来,她就有些不安的嗫嚅着喊了一声姑娘。 朱元摸了摸她的头,打开门看见天边露出一点儿尖的太阳,嘴角噙了一抹讥诮的笑意。 一切都要开始了。 朱正松在花厅里缓缓喝了口茶,想着朱元该是何等的面目可憎。 不过女子不管丑不丑,要出门见父兄亲友的时候,梳妆打扮都是免不了的,他原本以为要等上一会儿,可是没想到他一口茶还含在嘴里没吐出来,花厅左边槅门已经吱呀一声开了。 太阳渐渐升起来,透过窗格四面八方的挤进来,朱正松不得不微微眯起了眼,好看清楚对面来的人。 只一眼,他就忍不住噌的一下站起了身,睁大了眼睛。 他有些失态,带得桌上的杯子也咕噜咕噜的滚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可朱正松却全顾不上,他甚至有些失态的后退了两步,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一样。 绿衣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什么情形颠倒过来了。 朱正松不是该来兴师问罪的吗? 为什么反而跟见了鬼一样的? 朱正松已经顾不上说话了,他原本想象的那些朱元的模样全都模糊了,只有眼前这一个人,眉间一颗朱砂痣,眼尾上挑是含笑的模样,目光却冰冷至极。 怎么会? 这哪里是朱元?! 这分明是付氏啊! 朱正松心里将近十多年来绷着的一根弦忽而断了,他几乎都能听见心里那根弦绷断的声音。 慌乱之间,他想起了当初在产房里,付氏撕心裂肺的嘶喊。 她那时候说什么? 将近十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可是现在看见朱元,他将那些话原原本本的想了起来。 付氏说,她化作厉鬼,也一定会回来报仇,让他跟盛氏不得好死...... 朱正松一直维持的沉稳面具再也带不住,瞪圆了眼睛打了个寒颤,厉声指着朱元问:“你到底是谁!?” 付氏死的时候也是清晨。 那时候她已经因为生产耗尽了力气,头发黏腻面容憔悴,朱正松透过窗户是看过她一眼的,那个场景他午夜梦回也不曾看见过,可是没想到,却在多年之后又看见了。 怎么会这样? 朱正松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摸到了一脸的冷汗。 不是的,付氏已经死了。 这个世上才没有什么鬼神。 否则的话,付氏早就来报仇了,朱正松勉强镇定下来,扶着桌子不再后退,忽而想起什么,指着朱元睁大了眼睛:“贱人!你敢装神弄鬼来吓唬我!” 八十一章·天火(求月票) 不是付氏,不是付氏。 付氏那个贱人,生来就胆小如鼠,她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空有一身医术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了,这种人活着的时候怂,死了的时候也不会化成厉鬼。 何况现在天朦朦胧胧,已经要天亮了,什么鬼能这个时候出没? 朱正松回过神来,低头看看被茶水打湿了的鞋袜,再想想自己刚才狼狈的模样,疾走几步上前猛地就扬起了手要给朱元一个耳光。 这个贱人! 竟敢装鬼吓他! 绿衣尖叫了一声,忽然之间迸发出了无限的勇气,冲上前挡在朱元身前奋勇一推,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将朱正松推的猛地倒退了几步。 她咬着牙,涨红了脸,浑身上下都是不服气:“大老爷!您怎么能打姑娘?!” 朱正松不妨一个丫头忽然钻出来,被推的倒退了两步踉跄着踩到了自己摔了的茶杯,一时站立不稳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痛呼。 外头一直不放心等着消息的苏夫人和苏付氏对视了一眼,听见这么一声叫喊吓了一跳,以为是朱正松竟然要对朱元动手,什么也顾不得了,猛地推门闯进来,便看见这副场景,不由得愣在了当场。 什么情况? 她们还以为是朱正松要充父亲的款儿来打人呢,谁知道竟然不是。 怎么回事啊? 朱正松一只手扶着桌子努力想站起来,一只手却实在忍不住,痛的龇牙咧嘴的想去拔自己屁股上的碎瓷片。 只可惜这个时候苏付氏和苏夫人破门而入,他这么尴尬的一面被一群女人看了个正着,他又惊又气之下,扶在桌子上的手一滑,屁股又往下坐了坐,那些碎瓷片扎的更深了。 他痛的脸都变了形,实在克制不住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完了。 他在心里又气又恨又怒的想。 他这一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绿衣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捂着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们一直以为高不可攀的大老爷原来也就是这样而已,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对付嘛。 朱正松捂着屁股,惊疑不定的看了一眼朱元。 他刚才不会站不稳的,虽然那时候心神恍惚,可是他却也感觉到了,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打在了他的小腿上,他才会不由自主膝盖一软,踩到了碎瓷片滑倒。 是朱元?! 她怎么做到的? 朱正松心里少见的生出些后怕和后悔来。 是了,早知道她跟付氏一样,他不该掉以轻心的,付氏可会金针打穴啊...... 可是这个贱人竟敢拿这一招来对付他! 朱正松气怒不已,拳头捏的咯咯作响,猛然变了脸色喊了一声:“朱大朱二!进来!” 他带来的人都跟到了门前的,听他这么一喊,已经全部都闯进来,朱正松顾不得屁股疼痛,吩咐他们:“把这个贱人给我捆了!带回家里去让祖宗发落!” 他今天一定要弄死这个小贱人! 朱元挑了挑眉,对苏夫人使了个眼色,苏夫人便拍了拍手,苏管家带着人一拥而上将朱元护在中间,双方形成了个对峙的局面。 朱正松已经顾不得仪态,只想速战速决把朱元先绑回家里弄死,见苏夫人这样,便忍不住横眉冷对:“苏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这天底下管天管地,还有管别人家教女的?我今天要把她带回家去,谁要是敢阻拦,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朱正松是个伪君子,少有把话说的这么狠绝的时候,说明这是动了真怒了。 苏夫人见他被逼急了,免不了有些害怕,轻轻瞧了朱元一眼。 朱元一直抱臂冷眼站在一边,此刻触及到朱正松的眼神,便微微一笑,伸手缓慢擦掉额间点的朱砂痣,叹了口气:“别人怀念亡妻的时候,都是无处话凄凉,朱大老爷挺别致的啊,见了亡妻怎么跟做了亏心事似地,怕成这样?” 一语惊醒梦中人。 朱正松睁大了眼睛,眼里杀意顿生。 不是巧合!她故意化了这样的妆容,她是故意的,她知道当年付氏的事了! 朱正松手心一片冰凉,再也顾不得去追寻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那些不光彩的事,既然朱元发现了,那就弄死她。 这些事永远不能被公之于众,永远不能被世人知道。 他狠狠地瞪了朱大朱二一眼:“你们俩聋了吗?我说,带小姐回家!谁要是敢阻拦,通通不用顾忌!” 怕什么? 他带走自己的女儿,天经地义,谁敢阻拦,那就打!打到服气为止! 苏付氏似有所悟,抱着朱元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喉头酸痛。 当年妹妹的死,果然是跟朱正松有关。 怪不得,怪不得朱元如此恨她们。 朱家的人简直不是人! 朱大朱二一拥而上,苏管家却也寸步都不肯让。 他得了朱元的五百两,自此知道朱元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心里正巴不得多为她做点事,怎么可能会任由她倒霉,因此格外卖力。 朱元在人堆中央缓缓的对上朱正松的笑容,忽而举起自己的手,缓缓数起数来,她声音清凉目光冷淡,对着朱正松缓缓的竖起了一根手指头:“一....二......三......” 朱正松也噙了一抹冷笑。 故弄玄虚。 形势比人强,他就看这个死丫头怎么跟自己斗。 朱元话音一落,他便强撑着站了起来,露出一抹讥笑,正要出言嘲讽,就听见外头有人一路喊着不好了进来。 是盛氏的陪房。 朱正松吞了一口口水,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盛氏的陪房苟二爷已经哭丧着脸喊起来了:“大老爷!出事了!不好了!咱们家里......家里的祠堂被天火击中,现在烧起来了!大家都赶去救火了!祖宗牌位还在里头呢,老太太哭的晕过去了,还有其他老太爷老太太们,都乱作了一团......” 这个时候,风和日丽的,起了天火? 我信了你的邪!朱正松呵斥了一声,正要往前走,就又腿一软噗通一声仰面摔倒在了地上。 八十二章·看戏(落凡的一天万赏加更) 地上的碎瓷片透过衣袍扎进肉里,朱正松痛得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苟二爷这才看清楚自家姑爷的处境,一声哭喊顿时压在了喉咙里,看着朱正松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 什么情况啊这是? 家里出师不利,朱正松一出门就出事,盛氏才起床去了朱老太太房里请安,就听说祠堂着火了,和朱老太太手忙脚乱的赶去祠堂,就被一堆晕厥的老太太给震住了。 怎么大老爷这里看上去也好像狼狈的很呢? 大老爷不是说是来绑大小姐回去的吗? 怎么现在...... 朱正松气急败坏,他几辈子的脸面一朝丧尽,岂止是难堪和丢脸几个字能形容? 他再也不想看见朱元了! 可是屁股上的疼痛还是一阵一阵的涌上来,朱正松哭丧着个脸,捂着屁股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对他? 倒是朱元呀了一声,有些可惜似地叹了口气,对朱正松似笑非笑的眯起了眼睛:“这怎么好呢?朱大老爷之前还说要带我回祖宗跟前去谢罪呢,为什么祠堂忽然就被火烧起来了?” 朱正松惊了一跳,下意识看向朱元。 之前他就说过,他要把朱元带回家去,去祖宗跟前让她受家法。 现在就说祠堂着火了。 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分明就是朱元这个小贱蹄子在这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他和盛氏回来的第一天,官差就上门了。 他跟盛氏回来的第二天,祠堂就被天火烧。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夫妻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竟然引得上天都降下天火来惩戒她们了。 朱元! 他强撑着瞪了苟二爷一眼,被苟二爷后知后觉的扶起来,才咬牙切齿叫了一声朱元的名字:“你给老子小心一些,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给剁碎了喂狗!” 喂狗! 连把她送去家庙里清修他都不屑。 是朱元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从此以后,她再也跟朱家没关系了,他一定会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朱元啧了一声,皱起眉头有些恨铁不成钢:“朱大老爷,何必说这些大话呢?您真的有这个心的话,不如先低头看看自己的伤要不要紧吧。” 朱大老爷的臀部还是在隐隐作痛,他不可置信的看了朱元一眼,不能想象她竟然能说出自己的伤风化的事来,瞪了她一眼双手捂住自己的屁股惊跳起来:“你给老子放屁!” 又让朱大朱二不要客气,把朱元给先押回朱家,等候他发落。 屋子里苏夫人认不出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了,看了看朱元又看了看朱大老爷,意有所指的道:“朱大老爷,您这......您这伤成这样儿了,还说什么绑不绑人的呢?有这个机会,您不如先求求朱元姑娘,让她看看您的伤吧?这可不是小事啊。” 伤着了屁股,这能是小事吗? 朱正松冷笑了一声,被四面八方投过来的别有用意的目光看的心慌慌,狠狠的哼了一声就怒道:“滚!都给老子滚!” 他实在是气急了,怎么也没想到,他气势汹汹的来抓朱元回去,结果却被朱元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苟二爷悄声在他耳朵旁边跺脚:“大老爷唉,您可别跟她们这些不懂事的置气了,家里出了大事了,祠堂着火了,现在宗亲们都聚在祠堂外边都要我们给说法呢,说是昨天你们才回来,今天祠堂就出事了,也没别人纵火的痕迹......要咱们家里给个交代呢!” 盛氏真是一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几乎都被气的死过去了。 就连朱老太太也被气的够呛,晕过去又醒过来,气喘吁吁的在那里候着。 苟二爷有些为难的扯出一个笑来:“您什么时候都能把大小姐给带走,这事儿要么就放一放,等到家里的事都处置完了,您再生气也来得及,您说是不是?” 朱大老爷真是永生难忘今天的场景。 他被女儿给弄得丢尽了脸面,家里祠堂居然还着火了,有生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捂着额头一会儿,他很快就做了决定,冷对朱元笑了一声,扶着苟二爷缓缓出了门。 苟二爷一走,苏付氏便觉得如同打了一场大仗,整个人都没了力气,跑过去扶住朱元的胳膊,问她:“元元,是怎么回事?” 朱元挑了挑眉,看着那一行人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中,唇角缓缓溢出一点报复的笑意:“没什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说过,这一次见面,我会让他永生难忘。这就是我送给他的礼物。” 千夫所指,积毁销骨。 当初他给过她和她母亲的痛苦,她会一点一点,全都向她们加倍奉还。 苏付氏打了个冷颤,抱着朱元缓缓将她推开了一些,见她面色冷漠,神情冰冷,怔了怔才问她:“当初你母亲的死,是不是跟她们两个有关?” 当年的事,盛氏和朱正松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可是所有的事,都是会大白于天下的。 时候差不多了。 朱元微微笑了笑,笑意却半点也没有到眼底,缓缓的应了一声,就对苏付氏说:“姨母,我带你去看一场戏吧?” 看戏? 这个时候了,不先说清楚当年付氏到底是怎么了的事,现在还要去看戏吗? 到时候朱正松只怕就杀回来了啊! 苏付氏满脸茫然,拉着朱元的手晃了晃想要说些什么,却见朱元缓缓冲自己摇了摇头,她愣住了,见朱元放开自己,就立即会意过来,急忙跟在了朱元后面。 是了,她的外甥女跟妹妹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朱元要比付氏雷厉风行的多了,她要报仇,就是真的要报仇,才不会拖泥带水。 她既然说是去看戏,那就真的是要去看戏,肯定是去看朱家的好戏。 这怎么可以错过? 她焦急的招呼了绿衣一声,二话不说便冲上去跟上了朱元的脚步。 她什么都不怕,反正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她得护好妹妹唯一的孩子。 八十三章·代价(月票150加更) 朱家祠堂人山人海。 朱家人丁兴旺,自来在青州便是有名望的家族,城中一共有朱家的祠堂总共十三座,而最大的那个正一堂,就是朱家嫡支的祠堂。 朱家的嫡支也同样根深叶茂,除了朱家长房之外,其他的朱家族人也都出类拔萃,因此朱家的祠堂修葺得格外精美崭新。 不说里头还曾供奉过前朝帝王题字的牌匾,光是这正一堂三个字,就是当朝隐退的太子太傅亲自题的,还是朱正松去求回来的,一时让朱家其他祠堂都羡慕不已。 临近出谱的时候了,原本朱家族中就热闹得很。 二十年一度的出谱仪式,是朱家族中全族的大事,族人多有从四面八方赶回来的,谁要是能够抢到族谱在自家保存,那更是偌大的荣耀,证明你在朱家族中地位超然。 二十年前族谱就是被朱家长房给抢到保存到了如今,这一直都是长房的骄傲,也因为这些,所以这次出谱,朱家格外重视。 连朱正松也亲自告假,回来祭祖,为的无非就是抢谱的时候可以出一份力。 原本这也是没有任何非议的事。 朱家长房如今发展的最好,家中蒸蒸日上,朱正松不必说,乃是六部官员,又是盛家贵婿,是族中头一个得意之人。 更别提他还带着盛氏一同回来了 朱家所有人都觉得,如今的族谱肯定是落在朱家长房手里了。 谁知道,朱正松不是个抬得起来的,他一回来就出事了! 长房之中,先是朱三老爷被关押了,后是盛氏被指证乃是圈占田地,逼死人命的主谋,又贿赂上官,以至于逼得人上山落草。 现在朱家祠堂是着火了! 好端端的,真是见了鬼了。 没什么闪电雷击,也没有人为纵火的痕迹,朱家祠堂好好的,清晨忽然烧起大火了。 这可是百年不遇的事。 朱家祠堂自从建造起来,就没有出过这样荒谬的事! 这一切都是朱正松和盛氏回来以后才出现的,朱家的长辈们愤愤然,见了朱正松,就一股脑儿的涌上来,全部都七嘴八舌的要朱正松给一个交代。 朱正松心里简直想要骂娘。 他能给什么交代? 这火又不是他放的! 那些长辈们一改昨天晚上的慈爱,一个个对着他还动手动脚推推搡搡的,他后退了一步,就认不出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他娘的痛啊! 那些碎瓷片还在他屁股里还没弄出来呢!这样下去迟早要化脓不可。 朱元这个小贱人! 他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声,尽量恢复了自己平时的稳重,很有分寸的对着众人笑起来:“各位叔伯,大家先请安静一些,稍安勿躁......” 二老太爷实在忍不住,呸了一口吐了他一口唾沫:“我呸!你说什么呢,这火就是冲着你们朱家的人来的,这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在惩罚你们长房的人!” 三姑太太也被人扶着颤颤巍巍的用手指着朱正松痛骂:“老大啊老大!你说说你们夫妻,我们平常看着你们,还以为你们都是好的,可你们怎么就能做得出这么丧德败行的事儿呢?!弄得现在老天都看不下去,打下天雷烧了天火惩戒你们了......我们朱家数百年的名声,都被你们给败完了!” 朱正松被喷了一脸的口水,简直有口难言。 这些人是疯了吗? 烧祠堂就烧祠堂吧,可是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这些人难道也跟那些无知的人一样,真的以为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报应不报应的事? 真要是有报应,付氏之前早就已经来找他了,还会等到现在? 根本就是有人在故弄玄虚! 他忍不住哼了一声,将二老太爷推开了几步,才忍不住皱眉辩驳:“二叔!这什么鬼神之说,都乃是妇人之见!您老怎么也跟着起哄?!” 他说着,冷哼了一声环顾了一圈众人:“这一定都是有人在背后作祟!分明是有人故意而为之!我这就让人去报官,查出幕后黑手,一定狠狠地送官究办!” 二老太爷颤颤巍巍的呸了一口:“都是你们两口子不修福德!生女不养,不慈不仁,才把事情闹成这样!你们还有脸说别人!” 三姑太太喘着粗气,被丈夫扶着也忍不住恶狠狠的骂了一声:“可不是!咱们朱家可从来没有丢过这么大的人!你们一家子莫非都是坏胚?老三被抓进牢里去了,你媳妇儿还闹出什么圈占人土地弄的人家家破人亡的事儿!说起来,你媳妇儿也是个不好的!付氏的女儿,你瞧瞧你们干的都是什么事儿!” 把人丢在家里八九年不闻不问,人差点儿还死了。 一看朱家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朱正松只觉得兜头被人泼了一盆辣椒水,一时之间脸上火辣辣的痛的厉害。 被人这么狠狠的数落,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他从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这些人到底都在说些什么啊? 这些都是谁跟她们说的?! 朱正松忍无可忍,吸了吸鼻子狠狠的吼了一声,见众人都安静下来了,才环顾了她们一眼,冷然问道:“这些都是什么话?!谁说了这些都是我们兄弟做的所以引发天神惩罚了?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各位叔伯到底是听了谁的蛊惑,竟然这样污蔑自己家人?!” 绿衣坐在马车上看着朱正松在人群里气急败坏的跳脚,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一扫之前的忧虑扶住朱元的手问她:“姑娘姑娘,这些是不是都是你安排的?!一定是的吧?” 她实在是忍不住,笑着笑着有些想哭,抹了一把眼睛狠狠的道:“就该这样!也该让大老爷尝尝我们受的苦!” 朱元挑了挑眉,掀起帘子缓缓看了朱正松一眼。 痛吗?难受吗?觉得屈辱吗? 这还远远不够。 相比之前付氏受到的羞辱痛苦,想必她这十年来遭遇的痛苦,这些都远远不够。 她会让朱正松和盛氏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八十四章·跪下(月票200加更) 朱家闹的一片人仰马翻。 朱正松头一次镇不住朱家的这些人,最后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若不是家里来人说是朱老太太又晕过去了,他恐怕连祠堂的门都出不了。 祠堂的大火将房屋都烧的发黑,里头的祖宗牌位无一幸存,原本该是出谱的大喜事,现在闹的连祖宗的牌位都不保了,朱家的人都气的够呛,不少长辈当即便要求朱家长房交出族长之位谢罪。 朱老太太气的额头青筋直跳,在听说连老太爷的牌位也没保住以后,就终于真的晕了过去。 盛氏只觉得脑门隐隐作痛,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了慌乱的众人,让人去请大夫,又让人去问朱正松在哪里,才坐在朱老太太床沿上发呆。 她知道事情不简单。 看来真是小看这个朱元了,一直以为她不过是一只蚂蚁,跟她母亲那样,想被踩死就被踩死,可是现在看来,真是上了她的当。 没把握的仗是最难打的,她们这回就深切的吃了轻视敌人的亏。 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吩咐玉兰去拿纸笔来,写了半天却又伸手撕得粉碎,难得的有些茫然。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她眉头紧锁的问朱三太太的去向。 一切的事都是她丈夫闹出来的,现在朱正松那边还不知道谈的怎么样了,能不能把那个死丫头抓回来,还是先让朱三太太去牢里叫朱三老爷识相一点闭嘴。 她可不想被牵扯进这样丢脸的事里。 玉兰不敢耽误,很快出去以后急匆匆的赶回来,神情颓丧的摇头:“大太太,三太太不见了。” 不见了?! 那可真是见鬼了! 一个当家的太太,能跑到哪儿去?真是笑话! 朱大太太觉得朱三太太实在是让人厌恶。 她给了朱三太太多少好处? 逢年过节的节礼,朱三太太侄儿上京的盘缠乃至京城的吃穿用度,还有朱三太太的侄女儿想嫁进京城,也是她在其中穿针引线。 可是朱三太太做了什么? 她不过就想让朱三太太对付一个小丫头而已!朱三太太竟然也把事情给办坏了。 现在这糊涂的两夫妻竟然还想把她拉下水,她们到底在想什么?! 朱三太太自己最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原本以为朱大太太回来了,一切的事情就都迎刃而解了,朱正松肯定能整治朱元,可是结果朱正松才回来,朱元就给了她们一个下马威。 朱正松和盛氏是不怕死,她们根本不知道朱元的手段。 朱元那天晚上让苏万州来府里,根本就是为了警告她,告诉她就算是朱正松和盛氏回来了,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 原来朱元早已经说服了朱三老爷,她之前还不信,觉得朱元是在撒谎,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那句话一出,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第二个选择了-----哪怕这件事了了,大哥大嫂也会对她们心存怨恨,再也不会恢复如初了。 朱三太太跪在祠堂跟前,哭着求朱大老爷救一救朱三老爷。 换做从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跪的,可是形势比人强...... 她又想起朱元冷冰冰的吐出的那一句风水轮流转来,打了个冷颤哭的更加厉害了,拉住已经懵逼的朱大老爷的袖子:“大哥!这一切都是您让我们去做的啊大哥!当初大嫂说过的,这些田地我们只要给她拿到手了,她就让给我们五年的田租......要是没有大嫂的授意,我们怎么敢这么大胆呢?” 朱家族人们一片哗然。 真是逼死了人家杨家全家啊?! 朱正松眼睛睁得滚圆,被朱三太太闹了大红脸。 什么鬼?! 他和盛氏什么时候做过这件事了?她们在京城的地都多的很,还用得着在这穷乡僻壤抢地抢出人命来!? 这只有老三那个死要钱的才做得出来好嘛?! 他跟盛氏好心好意的帮着在背后擦屁股,现在怎么就成了罪魁祸首了? 朱大老爷忍无可忍,忍着屁股上的痛一手将她给拂开了,又羞又怒的指着她:“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时候我让你去做这些事了?!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 马车里的朱元忍不住牵了牵嘴角。 怪不得当初盛氏做什么事从来都不肯自己出面呢,原来躲在背后看戏的滋味这样好。 绿衣忍不住啧了一声,从小包里拿出一块番薯干来咬了一口,开心的道:“狗咬狗,一嘴毛!” 苏付氏忍俊不禁,拍了拍她往外瞧,有些感叹的道:“她们也有今天,我看朱三太太前些天还趾高气扬的,现在就只能听你的跪在这里拉朱大老爷下水......” 有朱三太太作证,加上昨天官差的那一闹,朱家的族人都对朱正松和盛氏的恶行深信不疑,三姑太太更是哭着要去坟前哭祖宗,哭朱正松不孝,竟然做下此等大恶引来了天罚。 朱正松要晕过去了。 他觉得自己不止是屁股痛,连带着头也嗡嗡嗡的像是要炸开了。 不是这样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 朱三太太拉住他,哭的声嘶力竭。 朱正松终于受不住,捂着屁股惊跳了开来,怒吼道:“够了!你这个刁妇!” 场子要镇不住了,苏万州才姗姗来迟,一面摸着自己的胡子皱起眉头:“你们怎么如此不小心?祠堂着火,差点儿烧着了这一片的房子!这一片可不止你们朱家嫡支的祠堂,下头还有一个守一堂呢!那些人都闹着要你们给个说法,说是烟把他们的墙也给熏黑了!” 他呵斥了几句,看向朱正松意有所指的笑了笑:“朱大老爷,还有您,您说您,让我怎么说您好呢?昨儿本官就说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你跟你夫人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现在有你们弟弟弟妹的证词,你们还有什么话说?!本官今天一定要把你们带走,问个明白!” 八十五章·狼狈(求月票啦) 朱正松经历了人生当中最狼狈的一天。 他忍着屁股上的剧痛,不得不去了衙门,原本以为苏万州也就是胡搅蛮缠,谁知道苏万州是来真的。 朱家众族人全都觉得朱正松和盛氏丢了朱家的人,连同下祠堂守一堂的人全都来了,将公堂围了个水泄不通,就是为了看看事情到底怎么样。 屁股上的碎瓷片还折腾得朱正松坐立难安,现在又被众人当成猴子一样围观议论,他心里的火气一阵一阵的往上涌,差点儿没痛的骂人。 真是邪了门了,朱元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她到底哪里来的能耐,竟然让苏万州对她死心塌地,还真的帮她办事,还把事情办到这个份上?! 苏万州这个傻蛋! 他在心里狠狠骂了苏万州一个狗血淋头,可是再怎么骂,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朱三老爷见了他眼神躲闪,还不等他骂出声来,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跪什么跪?朱大老爷满腔愤怒,搞的大家都会以为是他跟盛氏在背后指使的。 朱三老爷趴在地上,想着朱元的交代还有杨蔼然的威胁,不停的吞咽口水,看见苏同知的目光又忍不住抖了抖,飞快的说:“是她们!是我大哥和我大嫂!都是他们让我做的!都是他们让我做的!” 盛氏想要骂娘。 天知道,她长这么大做什么都是不急不忙,优雅从容,从来没有失态过的时候。 可是现在这一刻,她是真的忍不住站直了身子,对着朱正诗啐了一口,怒道:“你放屁!” 真是好人没好报。 当初就不该在家里对他们那么好,更不该替这样的人摆平那件事,让他脱身。 养来养去的,竟然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朱正松是哥哥,他就更直接一点,忍着剧痛上前几步一脚踹在了朱三老爷的屁股上:“你他娘的胡说什么东西?!” 朱三老爷被踹了一脚,猛地往前一扑,摔了个狗吃屎。 外头站着的朱家人又惊又气,一个个的都气的半死,可是另外来看热闹的百姓却全都看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绿衣也挤在其中,啧了一声就跟朱元咬耳朵:“姑娘,这都是报应,他们终于遭报应了。” 当初朱三老爷指着她们嫌弃她们事多,还说她们是猪。 现在朱三老爷倒是跟猪差不多。 朱元挑了挑眉,面上却没有半点表情。 她曾经说过的,朱三老爷来找她想把她带回家那一刻起,她就对自己发过誓,从此以后,只做屠夫,再不任人鱼肉。 现在这些曾经想要掌控她命运的人,都已经被她玩弄在了股掌之间。 真是有趣。 原来一言定人生死的感觉如此出气,难怪朱正松和朱老太太一不开心开口就要人生要人死了,原来如此。 只是掌控别人习惯了,一旦被别人掌控,滋味就特别难受。 面对朱三老爷和杨蔼然两人一致的指责,盛氏的反驳实在是显得太过无力。 她的确是不在青州,可是朱三老爷说,她是写信来吩咐的,还说她曾经给过自己去办事疏通的银两。 他还留存过她给的银票。 杨蔼然也说,曾经去府城告状,却被当时的知府给倒打一耙,父亲冤死,母亲上吊自尽,还说自己曾经亲口听朱三老爷说过,他有盛家做后盾,有恃无恐。 盛氏简直百口莫辩。 她实在是被这些人给气疯了,忍不住愤愤扫了还在滔滔不绝的朱三太太一个耳光:“你这个贱人!竟然如此污蔑我!” 朱三太太捂着脸呜呜咽咽的哭:“大嫂,我也没有法子,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啊......” 她是真的没有法子。 但凡是还有办法,她也不会抛下盛氏转投朱元啊! 盛氏气急,头懵懵的简直站不住,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扑过去狠狠又甩了她一耳光。 这一声儿比苏万州的惊堂木还要大声,朱家聚集的人群里有人嘶了一声:“乖乖,看盛氏这样子,平常只怕没少动手啊。” 可不是,打的这么顺手,左边来一下右边来一下,一看就知道是老手了。 看她这样子,凶神恶煞的,一看就知道在家里对弟媳妇儿说一不二了。 既然如此,那三夫人和三老爷迫于她们的淫威,帮她们出头去做这些事,也很合情合理啊。 朱三太太呜咽的更大声了。 苍天啊,她这一辈子也没遭遇过此等羞辱。 在公堂之上,被当着族人的面狠狠的受了两个巴掌,她以后还怎么管家里的中馈,以后还拿什么脸出去交际啊? 她一出门,大家都会指着她说,这就是那个,替兄嫂做事逼死人命,还被在公堂上打了两个巴掌的那个人。 朱三太太忍不住掩面大哭。 她当初为什么要自作聪明的去助纣为虐,去虐待朱元? 她再也不敢了。 人群里的朱家人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责骂声,苏万州啧了一声拍了一下惊堂木,将场面勉强稳住了,就让杨蔼然和朱三老爷分别诉说案情。 杨蔼然说了一遍,朱三老爷再说了一遍。 都入情入理,且严丝合缝。 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朱三老爷更是把当初向知府行贿的数目和外头饮宴的场所都说出来了。 苏万州就让人去和悦楼把掌柜的叫来,再加上当初中间牵线的师爷,他们两人都供认不讳。 朱大老爷这回不仅屁股疼,连带着连牙开始痛了。 真他娘的晦气啊! 他竟然会被自己的女儿跟弟弟弄成这副样子。 最难堪的还是苏万州冷笑了一声:“昨天下官去朱家请夫人前来问案,当时大老爷说什么来着?大老爷信誓旦旦的说,这件事绝对不可能跟大夫人有关,说是别人故意污蔑。那现在,朱三老爷和朱三太太的证词在在此,还有苦主杨蔼然的指证,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还有什么话好说? 话都被他们说尽了。 世上最难分辨的话不是真话也不是假话,而是话里头三分真七分假,虚虚实实,让人根本无从下手。 八十六章·求我 苏万州是个铁面无私的清官,他不畏强权,上一任知府不敢管的案子,他接到手里就雷厉风行的给管了,而且还真的就下了死力,把盛氏给扣下了下了大牢。 不仅如此,他还说过,若是他死了,那也是为天下被冤枉的百姓们出了一口恶气,也不枉了这条性命。 说的公堂外头的朱家人一个个都低下了头,觉得羞愧不已。 说的外头的百姓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眼泪连连。 原来苏同知是这么一个好官,从前只是被知府压得死死的,所以不能施展,她们真是错怪了这个好官了。 绿衣在外头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转过头看着朱元:“姑娘,同知大人这有些过了吧?” 哪里有他自己说的那么正义凛然啊?要不是朱元承诺他能在这件事中得到那么大好处,他能这么拼命? 这人也真是够狡猾的。 借机还给自己博了个不畏强权,一心为百姓的好名声。 朱元笑了笑没有说话。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有自己的私心没有什么大不了,重要的是凡事都该有个度,现在看来,苏同知是很知道这个分寸的,既然他知道分寸,那么让他额外的得一些名声那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苏付氏心里沉甸甸的。 虽然盛氏和朱正松今天狼狈不堪,可谓是丢人丢到了家,可是这些事其实说到底对盛氏和朱正松造不成太大的影响。 盛氏如今是因为没有准备,被朱元东一棍子西一榔头给打蒙了,所以才没有还手之力。 可是等到她缓过来,有盛家在背后,一切都会解决的。 杨蔼然和朱三老爷给出的证词和罪证只能证明朱大太太是收买了知府的人,贿赂过知府,可是这些事朱大太太也只让家里的下人出面了而已。 也唯有一封书信可以证明她出了手让知府网开一面。 真正圈占田地逼死人命,却并没有直接的证据。 案子就算上报到刑部,也不过是被压下来的命。 盛氏只不过是在朱家这里名声全无罢了。 也正因为这样,苏付氏很担心朱元以后会面临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 朱元便立即看过去了,知道她担心,轻轻的喊了一声姨母:“你不要担心,一切苦难都过去了,从今以后,我只做拿刀的人。” 绿衣拍拍手,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又问朱元:“姑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是不是该去吃点东西庆祝庆祝? 苏付氏忍不住失笑,绿衣这个孩子虽然一点也不稳重,但是朱元太稳重了,有绿衣在边上,才显得不那么不可捉摸,这也是一件好事。 朱元率先走向苏管家准备好的马车,看了绿衣一眼,扶着苏付氏上马车:“我们回去,等着他们来求我。” 她们当初怎么卑躬屈膝的去求朱家的人给一点吃的,修一修房子,现在她就要朱家的人来怎么求她。 风水轮流转,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绿衣啊了一声,呆了呆哦了一声,心里却有些忐忑。 朱家那些人一个个眼高于顶,哪里有那么轻易会来求人呢? 之前大老爷还来兴师问罪呢。 不过等到回了府,朱元替苏星月把过脉之后,绿衣便见苏夫人冲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元元,你父亲又来了,等在府门外,说是要见你!” 真的来啦?! 绿衣瞪大眼睛,看了看朱元,一脸的茫然加与有荣焉。 她家姑娘是真的做到了,说什么都会实现。 朱元嗯了一声,整了整衣裳站起身来,让苏夫人去把人带到花厅。 苏星月也跟着站了起来,拉住朱元的胳膊皱起眉头:“元姐姐,你还是不要去了,我听说他早上就来找过你,摔东西砸杯子的,凶的很。他对你又不好,你不要理会他了。” 真是小孩子,想事情如此天真单纯,朱元弯了弯眼睛,摸摸她的头,越过她往前面去了。 朱正松已经等的很不耐烦,一见了朱元出来,便立即迎上去,怒道:“你做的好事!” 朱元后退了一步,稳稳当当的在椅子上坐好,意有所指的看了朱正松一眼,轻飘飘的取笑:“朱大老爷怎么不坐啊?一天了都这么站着,脚不累吗?” 朱正松有些尴尬。 他的屁股受伤,到现在都还没有时间去处理。 说起来,为的还不就是朱元闹出来的事?! 他怒气冲冲的一掌拍在了旁边的桌上,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这么做,就不怕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 这些人真是很好笑了,就算是要天打雷劈,那也是朱家的人要先死,朱元冷着脸收起了之前的戏谑,垂下眼睛冷冷问:“老天没有长眼吗?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难道它都不能分辨?真要是天打雷劈,恐怕轮不到我吧?” 她眯了眯眼睛,失去了猫戏老鼠的耐心,挑了挑眉看着朱大老爷:“大老爷来找我,为的是什么事,咱们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顿了顿,见朱正松一脸尴尬难堪,便微笑着说:“既然如此,就不要废话了。实话实说吧,我不会放过他们。我也知道你们有盛家做后盾,这件事最后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往京城送信,一来一回,只怕也要月余吧?这一个月里,大太太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阴暗潮湿的监狱......” 当然受不住了!盛氏可是高门贵女啊,自小金莼玉粒的养着,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苦头的! 朱大老爷忍无可忍,指着她怒骂了一声,又忍住气,问她:“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怎么样才肯罢手?!” 朱元靠在椅背上,脊背挺得笔直,听见朱大老爷这话,牵了牵嘴角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来,她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虽轻却好像是挟着雷霆之势,斩钉截铁的说:“想要她出来?也行啊,求我。” 朱正松疑心自己是听错了,面色青白,不可置信的看着朱元,问她:“你说什么?” 八十七章·底气(干脆不要名字了万赏加更1) “你疯了?!”朱正松跳了一下,然后便觉得屁股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忍不住痛呼了一声,捂住了屁股瞪着朱元:“你让你老子求你?!你算是什么东西你?” 一个一直只能住在后山的弃女,付家根本都不知道在哪里,她竟然异想天开让他跪她!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屏风后头响起一片抽气声,苏夫人小声的跟苏付氏说:“我终于知道元元为什么非得要去替杨蔼然找人了......” 杨蔼然的那些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连苏管家都说,杨玉清几个人都是穷凶极恶偏偏又很有本事的人,要收服不容易,可是这才第二天,朱元就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去烧朱家的祠堂。 这事儿办的又快又准又狠,让朱正松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也让盛氏和朱正松两个的屎盆子扣的死死的,扣都扣不下来。 啧啧啧,真是宁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女人。 朱正松当初怎么想的?有这么能耐的女儿,他怎么不好好疼爱,反而把人送回老家来,冷落了八九年,娶了继妻就忘了女儿啊? 苏夫人拍了拍心口,庆幸自己并没有得罪过朱元的地方。 啧啧啧,幸好她虽然想把苏付氏赶走,可是没来得及实施,不然可就惨了。 苏付氏目光冷淡看着朱正松在前头跳脚,紧紧握着拳头,连指甲都陷入了肉里。 这算什么? 相比起她妹妹当初受到的那些委屈,相比这些年朱元的遭遇,朱正松现在就觉得受不了了吗? 他不把前妻生的女儿当人,扔在老家不闻不问,险些就让女儿丢了性命,纵容填房和弟妹胡闹。 他们的命是命,朱元的命就不是命,是草芥吗? 朱元悠然拿起茶盏,丝毫没有因为朱正松的失态而动怒,笑着摇了摇头很是惬意:“怎么了?朱大老爷觉得很为难吗?” 当然为难了! 这辈子他只跪天地君亲师,其他的人,哪里值得他下跪?! 尤其是,还要他跪自己的女儿,这简直是笑话。 朱元就放下了茶盏有些可惜似地叹了口气:“既然朱大老爷这么死要面子,那我也没有法子,您就眼睁睁的看着您的那个小娇妻名声丧尽,一个月以后香消玉殒吧!” 朱正松被气的够呛,忍无可忍的往前冲了几步:“你这个疯子!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从此以后,你连朱家的门就进不了......” 朱元有些不耐烦了,伸手猛地将杯子一掷,扔到了朱正松脚边,发出砰的一声脆响,打断了朱正松的话,而后才神情冷漠的看着他:“朱大老爷,您以为现在,朱家的门,我还想进吗?或者说,您认为到现在,您有什么能够让我妥协的资本吗?” 嚣张! 真是嚣张至极! 朱正松指着她手指颤抖:“我拿什么要你妥协?!就凭老子是你父亲......” “省省吧。”朱元神情淡漠看他一眼,那眼神瞬间便让朱正松怔住,好似他在朱元眼里,根本不是一个父亲一个人,而只是一个石头一只杯子那样无足轻重。 他愣了一会儿,就见朱元已经拂袖准备走,不由得有些抓狂的问她:“你到底要怎么样?!” “跪下求我。”朱元语气冷淡缓慢,又重新坐在了椅子上:“朱正松,你想想清楚,盛氏在牢里,我要是让杨蔼然做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朱正松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的。”朱元笑了一声,好像是在跟他开什么好笑的玩笑:“我无所谓啊,原本我就是死里逃生的,我的命不值钱,可是盛氏的命却不同了,她的命很值钱的,她是盛贵妃的亲妹妹,是盛阁老的嫡女,她要是在你手里被你女儿弄死了.......啧啧啧......也不知道到时候盛家还会不会把你当女婿?” 当然不会了! 盛家的人一定会杀了他的。 朱正松太阳穴突突的跳,看着朱元简直如同看着一只恶魔,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放缓了声音软语相求:“孩子......这些年是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以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我一定再也不让人欺负你......” 苏夫人拍着胸口情绪不能平复,心里寻思着朱元杀人的可能性,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朱元已经扬手打断了朱正松的话,她笔直的站着,面对朱正松的时候简直气势逼人:“朱正松,我已经说过了,你没有别的路好走,要么你现在就跪下来求我,要么,你就等着盛氏死,等着盛家来找你麻烦,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至少现在没有。” 怎么会有人如此软硬不吃?! 当年付氏可没有这么难对付,他只要说上几句好听的话,付氏就对他言听计从了。 朱元转身要走,脚步不停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再施舍给朱正松。 朱正松吓了一跳,急忙冲上前去拦在朱元跟前,似乎想到什么急忙看着她:“孩子,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对,你继母也有不对的地方.......不如这样......不如这样......” 朱正松急忙在脑海中搜索着解决事情的办法,然后灵光一闪就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嫡长女,朱家一定会风风光光的迎你回去......我们带你去京城......” 苏付氏在屏风后蹙眉。 朱元却似乎有了些兴趣,微笑着看着朱正松:“然后呢?” 对了!这路子对了! 朱正松受了鼓励,嘴皮子也越来越溜:“还有,三弟妹说,你要盛氏在你母亲跟前执妾礼?这都是应该的.....这当然是应该的......清明的时候,我亲自带着盛氏去给你母亲扫墓,让大家都知道你母亲是我们朱家的嫡长媳......” 这些朱元稀罕吗?苏夫人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可是出乎意料的,朱元竟然笑了一声。 这笑声清脆愉悦,显然朱正松说的话真的叫他很满意。 苏付氏不由有些愕然,看向苏付氏问:“就这样啊?元元只是想要这样吗?” 设了这么大的局,只是为了让朱家向她低头吗? 八十八章·不服(月票250加更) 朱正松长出了一口气,看着朱元目光有些复杂。 朱元真是一个了不得的丫头,不得不说,若她不是付氏的女儿,若是当初他们跟付氏之间没有...... 可惜了。 这个小丫头是多好的人选啊,是他的亲生女儿,有最合适的命格,偏偏还多智近妖,又有一身的好医术。 若是...... 朱正松闭了闭眼睛,觉得屁股不那么痛了。 现在看来,这个死丫头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虽然心眼多的叫人防不胜防,可是说到底她没有什么眼界,也没有什么眼光,做这么多,说到底竟然只是为了给死人争个死后哀荣罢了。 真是可笑。 设了一个这么大的局,将这么多人牵扯进来,结果图的不过就是让付氏能够正名罢了。 这有什么? 大丈夫能屈能伸,一个死人罢了,世人对她如何评判,对不起她的人如何低头,难不成她还能有所领悟不成? 别说是跪下来给付氏磕头了,如果朱元真的有用,那他天天给付氏上三炷香,他也甘之如饴啊。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朱正松心里哂笑,面上露出郑重的表情:“既然如此,我一定会按照你的要求,这次扫墓,一定替你母亲将一切仪式都做到极致,再亲自去请广济寺的住持替你母亲做一场法事,让她可以到达极乐世界。” 朱元嗯了一声,坐在椅子上微笑看他:“好啊,朱大老爷想的挺周到的,不过只有这些可还不够,还有朱老太太。” 朱正松忍不住皱了皱眉。 朱元一直称呼他们都是直接叫老爷太太,好像很生疏的样子。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他咳嗽了一声,让朱元说下去。 朱元便淡淡道:“朱老太太当初不是到处对族人说我母亲不贤,是灾星吗?我的要求也很简单,让她也去我母亲坟前。” 不是吧?! 朱正松忍不住反驳:“难道你还要让你祖母去给你母亲磕头?!” “磕头就不必了。”朱元脸上笑意忽然尽收,目光骤然冰冷:“我母亲想必也不愿意看见她,我要她在法事上向我母亲的灵位谢罪,这一生都在老宅中替我母亲念经祈福,再也不能出老宅半步。” 什么?! 朱老太太听说了朱正松的要求,忍不住紫涨了脸色指着他大骂起来:“你疯了?那个小贱人说出如此丧心病狂的话,你不杀了她,竟然还敢答应她?!” 从此以后在家里吃斋念佛,还是替朱元的母亲付氏。 朱元怎么想的出来?! 这简直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真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朱老太太忍不住哭起来:“造孽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心肝的儿子,我辛辛苦苦养大你,你就这么纵容你女儿来欺辱我!” 朱老太太哭的撕心裂肺,朱正松上前一步搀扶住她,心里也是又痛又酸:“母亲!但凡是有法子,儿子也不会答应......” 朱正松说了杨蔼然和朱三老爷的事,面色痛苦,看着朱老太太带着哽咽:“娘,您难道真的就眼看着老三和盛氏死吗?!但凡是儿子有一个要求不答应,朱元就不会放过我们,她就是贱命一条,她说她无所谓的,死也要带着我们一家人下地狱......” 朱正松想到朱元的眼神,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垂下头叹了口气,低声道:“娘,儿子知道这是难为了您,不过......您就想想,不要想这是替付氏做的,反正您平素也是吃斋念佛,一心向佛,您就只当是在给自己积德了......” 朱老太太面皮紫涨,苍老的手背皱纹堆积,颤颤巍巍的指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 朱老太太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不该是这样的,原本是不该这样的,朱元这个小贱蹄子...... 朱老太太眼睛干涩,噗通一声跌坐回椅子里,久久抬不起头来。 她怎么会混成这样?一个之前她伸手就可以捏死的小丫头,现在竟然让她吃了这样大的哑巴亏。 朱正松心里看的不落忍,上来跪蹲在她面前,低声道:“母亲,我知道这样很难为您,不过......您暂且忍一忍,以后都会好起来的......这个死丫头虽然厉害,但是却是个目光短浅的,她做这一切,说到底是为了她母亲抱不平罢了,我们为什么要跟一个死人计较那么多呢?只要安抚好了朱元,以后我们就可以利用付氏,想要她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您相信我,过一阵子,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到时候您想把她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朱正松循循善诱:“儿子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盛氏她不能出事,否则不仅儿子的官途没有了,连我们家里,也要遭受牵连。还有三弟,他被朱元蛊惑,咬住了我和盛氏不肯松口,您想想......” 朱老太太以手抚额,好半响才快速的将手腕上的念珠取了下来扔在桌面上,目光沉沉的看了朱正松一眼,木然的点了点头。 儿子说的很有道理,她这个时候不能不低头,她两个儿子两个儿媳都被人家设局捆住了,她要是不听朱元的,那她也就没有儿子儿媳了。 儿子儿媳一定会怪她的。 朱正松松了口气,紧紧的握了握朱老太太的手:“您放心,再等等,您再等等,以后儿子一定会让那个死丫头跪着跟您赔罪道歉!” 朱老太太没有说话,仿佛一夕之间连精气神都没有了。 她顿了顿,看了朱正松一眼,有气无力的说:“好了,我都答应了,你让她把老三和你媳妇儿都放出来吧,族里来了几波人,都是找我们麻烦的,问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出这等丑闻......” 朱家族人原本就已经很不满,祠堂出事之后就更是觉得是盛氏和朱大老爷坏事做尽才会引得祖宗显灵老天惩罚,要是盛氏和朱三老爷真的被判罪,那以后朱家在这青州还怎么立足? 忍一忍吧,忍一时风平浪静,时间还长,这种初生牛犊,迟早会知道这天下的事有多复杂的。 八十九章·秘密(月票300加更) 朱正松屁股上敷了膏药,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痛,跟一言不发的盛氏好言相劝:“我知道你看她碍眼,我也讨厌她,看见她,就跟看见了付氏似地。” 那天清晨,朱元酷似付氏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幕,到现在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一天了。 盛氏坐在床沿一言不发的垂泪。 她一辈子过的顺风顺水,想要什么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哪怕是别人的丈夫,她勾勾手指,他就跑来了。 嫁人之前她在家里众星捧月。 嫁人之后她从来不用侍奉公婆,一举得男,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嫁妆丰厚娘家势大,丈夫对她从来都客客气气。 连婆婆也都是极好说话。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去牢里走了一遭不说,现在竟然还要被迫像陷害她的人低头赔罪,像她母亲磕头执妾礼,这简直不可容忍! 盛氏只是哭,朱正松觉得自己的屁股又痛起来了,转了个身面向墙壁有些不耐烦:“哭哭哭,我也没有法子!我说过多少遍了,那就是个废物,你就当家里多养了一头猪一只狗罢了,可你偏不听,我都听三弟说了,当时房子塌了,她差点儿被压死啊!” 遇上这种事,不疯的人也给逼疯了。 盛氏从来没有被他这么疾言厉色的呵斥过,登时懵了,看着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她的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看着背向自己的朱正松,惊愕的哭起来了。 她替他交际应酬,在娘家说好话,让他在青州城成了人人艳羡的人,可是他现在竟然来责怪自己虐待了他的女儿?! 分明当初他自己也从来没有表示过异议的! 盛氏立了起来,飞快的收拾了东西,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对着追出来的玉兰和嬷嬷们吩咐:“走!我们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就回京城去!” 她还不受他们朱家的鸟气了! 玉兰和玉河对视一眼,都急忙去劝盛氏不要意气用事。 别人不知道,她们却是知道的,盛氏每次跟朱正松吵架,嘴巴上都说再也不会原谅他,一定要他后悔,可是最后却还是被朱正松几句话就哄好了。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的。 盛氏闹的厉害,那边苏付氏也正担心的问朱元的打算:“元元,你这回算是彻底得罪了他们,既然已经得罪彻底了,又为什么还要跟他们讲和呢?他们不会因为你放他们一马就感激在心的。” 都已经得罪了,何必又要低头呢? 朱元见她越发焦灼,就握住她的手,耐心的跟她解释:“姨母,我原本就没有想过要一次性收拾他们。到目前为止,我也没有这个本事。” 苏付氏睁大眼睛。 这怎么可能呢? 盛氏都已经进牢里去了,杨蔼然和朱三老爷也都统一口径了啊! 加上还有苏万州...... 朱元知道她还没有想明白,就轻轻笑了:“我这个继母不是寻常人,她是阁老亲女,贵妃亲妹,我这回能够得手,无非是因为他们没有准备,而我早已经准备充足。可就算是如此,这案子只要一到刑部,就会被大事化了小事化无,不会被人得知的。而如果我孤注一掷,让苏万州在这里就杀了她......” 那是玉石俱焚的做法。 到现在为止,盛家捏死她,还是跟捏死一个蚂蚁那么容易。 她要是杀了盛氏的话,一定会触怒盛家,盛贵妃发句话,她就完了。 她从来不做不划算的生意的。 苏付氏了然的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有些愁闷:“原来如此......可是盛家如此势大......” 说到这里,苏付氏猛然想起一事,拉住朱元的手有些急切的问她:“对了元元,你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听你言语之中,似乎一直都在暗示.....暗示你母亲的死跟朱正松和盛氏脱不了关系,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朱元坐在她跟前,见她焦虑不安,就轻轻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姨母,当初......母亲在出事之前,盛氏就已经认识朱正松了。” 短短一句话,却蕴含了无限深意,苏付氏睁大眼睛,冷笑了一声闭上眼睛:“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天底下哪里有真的好男人......一个个都贪花好色,利欲熏心!” 姨母遇人不淑,跟母亲是一对难姐难妹。 朱元若有所思,没有再说什么垂下头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杯子,一时没有说话。 苏付氏却猛地咳嗽了几句,强笑着对朱元道:“元元,我出来有一阵子了,也该回去了,否则一个妇道人家,一直孤身在外也容易招惹非议......” 这个世上从来就是对女人苛刻的。 苏付氏毕竟是已经出嫁的妇人,不在婆家伺候公婆,教导子女,在世人眼里,是很出格的行为。 话音刚落,苏夫人已经冲了进来,她连门都来不及敲,直直的闯了进来,指着苏付氏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慌张的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朱元注意到她很顾忌自己,就挑了挑眉放下手里的杯子,问她:“苏夫人,怎么了?我姨母是不是有哪里不妥?” 苏夫人说不出话来,看着朱元有些为难又有些忌惮,过了半天,才看着垂着头一言不发的苏付氏,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苏付氏猛地抬头看着她,看了朱元一眼,低声的央求苏夫人:“大嫂,您不要当着元元的话说这些,我们出去说吧。” 苏夫人也正有此意,朱元眼见着很看重这位姨母的,她可不想得罪朱元,苏付氏肯主动出去避开朱元,那就最好了。 她急忙点了点头。 可朱元却已经出声了,她在背后喊了一声姨母,看着她们两个,丝毫不肯退让,坚决的说:“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我也想知道,姨母为什么会千里迢迢的离开夫家来这里看我,我也想知道,姨母在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九十章·弑夫 苏夫人还真有些不敢说。 她原本是气冲冲的来的,可是一遇上朱元,就觉得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矮了一截,连心里的怒气都散的差不多了。 现在朱元明明是好声好气的在问问题,她却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陪着笑转过身看着朱元,有些为难。 这事儿怎么说呢? 说起来也不大好听吧? 可是不说的话,想从朱元手里带走她姨母,显然好像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这小丫头可了不得,要是被她记恨上,谁知道会多倒霉啊。 苏付氏拉住朱元的手冲她摇头,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道:“元元,姨母见到你,知道你有保护好自己的本事,就已经很知足了。姨母有些事要去处理,或许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出现了.....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朱元拉住她的手,不准她动,目光却看向苏夫人,斩钉截铁不容拒绝的说:“就在这里说,出了什么事,我想知道。” 苏夫人忌惮的看了苏付氏一眼,不知道该怎么样反应。 苏付氏却也不肯说,垂着头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朱元却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她坐在桌边把玩着杯子,抬头看了一眼苏付氏,再看向苏夫人,微笑道:“夫人不必有顾虑,我知道,我姨母这些天格外不安,从见我第一天起,她似乎一直就是很焦虑的,没有开心的时候。如果真的只是来投亲的话,她不可能如此惴惴不安,而能让她不安,甚至觉得自己来日无多,以至于要千里迢迢赶来看一眼外甥女的事,我想不会是小事,她这些年一直都在婆家,那么也只能是婆家出了什么事。” ...... 苏夫人有些无言以对。 朱元这小丫头把所有的话都说尽了,她还能说什么? 看了苏付氏一眼,苏夫人没有再迟疑,低声说:“这也不是我故意污蔑她,只是家里已经来书信了,说是她......” 苏夫人难以启齿,为难的看了一眼朱元,见她认真要听,只好抿了抿唇认真道:“其实,其实是我这弟媳妇儿,她......她她她......她要弑夫啊!” 弑夫吗?! 朱元目光冰凉,握住杯子冷冷的笑了一声。 上一世姨母这个时候没有见到她,被苏夫人赶了出去,回了夫家。 过了不久,姨母就被休弃了,孑然一身被赶出来,落魄的来了青州,打听到她已经回京城了,就又辗转跟去了京城。 那个时候她已经出嫁了,姨母明明才三十多岁,看上去却跟五六十的老妪。 后来姨母身子一直不好,撑着到她的孩子长到三岁,就去世了。 那时候她觉得天都塌了。 姨母是唯一全心全意替她着想的人,全心扑在她身上,替她照顾孩子,一辈子都在为她呕心沥血。 她也曾好奇苏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姨母会被休弃,可是姨母却从来都不提,她问过许多次,姨母都不肯说,她也只好作罢。 可是她知道姨母心里是难过的,她时常会暗自垂泪。 重来一次,她一定会把这件事给查的清清楚楚。 苏夫人看她笑,比看她怒容满面还要难受,只怕她下一瞬就暴起拿着金针刺过来-----这个待遇之前朱大老爷可是也享受过一次的,看他捂着屁股那样儿,就知道肯定不是一般的痛。 苏夫人惊恐的后退了一步,有些警惕的看着朱元:“元元,我也知道,我也知道你很尊敬你姨母,不过这......这事儿弄得我婆母都晕过去了,家里为了这事儿闹的死去活来的......” 这谋杀亲夫可是大罪啊! 苏付氏一直没有出声,仿佛对着她的指认已经默认。 苏夫人便揪了她一下,将她揪了个趔趄,让她承认:“弟妹,你快说,你快自己跟元元说啊!我没有冤枉你,是不是?!” 苏夫人对苏付氏的态度一直都不算好,朱元刚来的时候,还看见苏付氏神情憔悴,苏夫人对着她颐指气使。 她目光冷了冷,却只是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的苏夫人险些魂飞魄散,她连声音都颤起来了:“元元,你听我说,这事儿是千真万确的,说是她......她嫌弃我小叔纳妾,就故意在小妾给我小叔炖的汤里头加了药......” 朱元哦了一声,挑眉问:“死了?” ......这话儿问的,她有些没法儿接啊,苏夫人尴尬的笑了一声摇头:“这倒是没有,但是......但是人留下了后遗症了,听说整天都恍恍惚惚,痴痴呆呆的......” “下了什么毒,她一个深宅妇人,要拿毒药应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总有人替她跑腿吧?是谁被她指使去做这件事,查出来了吗?”朱元发出轻笑声:“总不会,无凭无据的,就凭一张嘴,就给人定罪吧?” 苏夫人被说的有些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指着苏夫人说:“可是,可是她也没有喊冤啊!” “别废话了。”朱元坐下来,目光微凉望着苏夫人,等到她彻底安静下来了,才轻声说:“去请苏同知来跟我说话,苏夫人,这件事,你做不了主。” 真横。 可是横也没法子。 苏同知已经根据杨蔼然的提点,把土匪窝都给端了,现在百姓们都对苏同知称赞有加,连上峰也亲自上书替他请功。 这可是莫大的功劳,而这好处都是朱元送来的。 更要命的是,这个好处还不是完完全全的-----杨蔼然身边的那几个什么二当家三当家,全都事先消失了。 这些人不必说,苏大人和苏夫人心里都有数,知道肯定是被朱元给收为己用了。 这姑娘一身医术了得,上头有人,身边还有这些土匪护着,谁敢跟她对着干啊。 这人不要命的。 要是闹起来,真的放把火把你屋子烧了,那你去哪儿说理去? 苏夫人连讨价还价也没,听见朱元放杯子的啪嗒一声,顿时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的转过身跑了。 算了算了,这危险的事儿,还是让当家的人来做吧,她是应付不来了。 九十一章·隐情 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朱元看了苏付氏一眼,见她脸色青白交错灰败的可怕,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婚姻真的幸福,就不会这副模样了。 她想了想,才想好了措辞,坐到苏付氏身边将头靠在苏付氏肩上,轻声喊了一声姨母。 苏付氏肩膀微微震动,过了片刻,声音简直像是低入了尘埃里,她声若蚊蝇的垂下头说:“元元,我没有......我没有......” 她的手心冰凉,朱元握住她的手,郑重的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姨母,我相信你没有做过。” 以苏夫人的脾气和苏家的态度来看,上一世姨母如果真的杀了人的话,他们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她? 那时候付家还音讯全无,谁都不知道去了西北就失去联系的付家到底怎么样,还存在不存在,苏家可不像是会容情的人,加上苏家那么多人当官,没有倚靠的苏付氏想要在杀了他们苏家的人之后还安然无恙,那是不可能的。 既然没有杀人,为什么还会被休弃呢? 还是过了几年之后的事。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朱元不明白,见苏付氏忍不住哭了,就很心痛的问她:“姨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您会忽然想到要来看我?” 苏付氏摇摇头,失魂落魄的喝了一口朱元倒过来的茶,镇定了心神,才苦笑了一声。 她对朱元轻声说:“他的事,我根本插不上手的。” 刚嫁的时候,她也非常开心,苏万堂仪表堂堂,身高七尺,实在是像极了戏文里写的那种翩翩佳公子。 可是成亲第一天,苏万堂就没有进她的房,只是借着酒醉的借口,睡在了外头明间里。 苏付氏已经记不清当时发生的事了,喜堂、嫁妆,她都没有什么印象,可是唯独是这件事,她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晚上的月光,她记到了现在。 她以为以后就会好,可是第二天、第三天...... 接下来的六七年都是这样,苏万堂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跟她同房。 内宅里的事情传不出去,可是却瞒不过婆婆。 苏家的老太太为了这件事,冷嘲热讽了许多次,前两年还只是言语讥讽,到后来,便开始急了,说她没用,连丈夫都笼络不住,问娶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她是败家精搅家精。 等到后来,苏老太太逢人就说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她在苏家简直抬不起头。 可是苏万堂对这些都视而不见,他永远都雷打不动的歇在他那个通房丫头房里。 后来,苏老太太将那个丫头提拔成了姨娘,还正经摆了酒席。 再后来,她也已经慢慢绝望了。 原本以为这一生也就是这么过下去了,要守一辈子的活寡。 可是连这样也不行。 苏万堂难得有一天来了她屋子里,说是要在她这里歇下,她底下的人都欢喜疯了,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宴...... 可是苏万堂只顾着喝酒,最后甚至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睡的不省人事。 她对着昏睡的苏万堂流了一晚上的泪,心里已经完全绝望。 再后来,婆母就指着她,说她是害人精,竟然害的苏万堂去了半条命,指责她善妒,所以给苏万堂下毒。 苏付氏茫然四顾,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这些都是丢人的事,我原本不想告诉你。我这一生已经毁了,我也没什么好再留恋的,父亲和哥哥他们我这一生大约是再也没机会见了,可是你,我是知道在青州的,我只是想在死前,再来看看你......” “为什么要死?!”朱元觉得不可置信,听得简直想要发笑又想要骂人:“苏万堂既然不想娶你,为什么娶之前不拒绝?!他既然娶了你,为什么又做出这种做派来恶心人?这种人毁了别人的一生,他都还好好的活着不死,凭什么姨母你要去死?!” 这种贱人都能活着,为什么反而受害的人反而要去死? 朱元出离愤怒了。 她终于知道姨母为什么上一世到最后已经万念俱灰,她回去之后,肯定还遭遇了更加恶心可怕的事,以至于她一点儿期盼也没有了,对苏家彻底死心。 娶了女孩子回家,结果却十几年碰也不碰她,当她不存在。 苏万堂还是人吗? 他但凡有一点良心,就该知道在这么苛刻的世道,女人会遭遇多大的非议和折磨。 可是他却仍旧这么做了,而且毫不犹豫,最后还不止这样,竟然还要让妻子被冠上善妒下毒的罪名。 怎么会有这样贱的人?! 朱元想起了顾传玠,想起了襄王,目光冰凉,神情冷漠。 这帮臭男人! 苏付氏苦笑了一生:“可是又有什么法子?我总不能去对人家说......” 说苏万堂从来没有进过她的房间,她自始至终都还是完璧吧? 朱元闭了闭眼睛,很用力才忍住了情绪,片刻之后终于恢复了淡漠的样子,对苏付氏说:“姨母,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苏付氏有些迟疑:“元元,你现在很多事都尚且要靠苏家,还是不要因为我得罪了他们......” 怪不得苏付氏要走,她是怕自己为了她跟苏家的人起冲突,从而跟苏家决裂,让朱家捡了便宜。 朱元心里又酸又痛又难受,拉住苏付氏声音坚决:“不会的,姨母,我如果连你都保不住,我还有什么用?!” 她以后还要对付庞然大物的盛家。 如果连自己的姨母她都保护不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遇见敌人就直接上前说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吗? 她说过她只做屠夫,只做杀人的刀。 外头响起了苏夫人小心翼翼的声音:“元元,老爷他,他回来了,他让你去书房见他......” 朱元挑了挑眉,用眼神安抚住苏付氏,沉声拒绝:“不,让他来见我,苏夫人,您可以直接告诉他,如果他想刚拿回来的一切又都消失的话,尽可以任性。” 任性?这个是个什么形容? 到底是谁比较任性啊?苏夫人气的倒仰又无可奈何。 九十二章·脾气(干脆不要名字了万赏加更2) 没办法,有本事的人总是格外的有脾气一点。 拿回来的东西,除了儿子女儿还有官途呢,这些要是都消失了,那以后还怎么活?苏夫人掂量了不到一刻,就下定了决心,回去跟苏万州撂了狠话。 苏万州心里有些憋屈。 他终于有些理解之前孟符的感受了。 总是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吃瘪,拿她简直半点办法都没有,这滋味可真的不怎么好受啊。 之前是看别人吃瘪好玩,现在事情落到自己身上,他才知道,原来跟朱元站在对立面的时候,滋味并不那么美妙。 可是憋屈归憋屈,该做的事却还是要做的,苏万州站在朱元的房间外,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露出一个笑却不过分谄媚的笑,才敲了敲门。 天杀的,他也有点怕朱元给他膝盖来一下,让他坐在地上屁股扎满碎瓷片。 所以有什么法子?虽然弟弟很重要,但是自己的命也很重要啊。 屋子里传来朱元清淡的声音,一如她向来给人的感觉,苏万州咳嗽了一声推开门,见朱元坐在桌边和绿衣串什么珠子,就长出了一口气。 看样子还是能谈的。 能谈就好啊,不然惹急了,朱元一来就拿针上来刺一刺,他也吃不消啊。 苏万州大踏步走到了朱元桌前,想了想还是摆出了一个坚决的姿态,哼了一声就道:“朱姑娘,我也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你心疼你姨母,那也是应当的,不过么......” 苏万州叹了口气。 他也不想跟朱元结仇,不过这也没法子的事啊。 朱元嗯了一声,没有动怒,示意绿衣将东西都拿出去了,便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坐,而后不紧不慢的问他:“苏大人,您跟您弟弟感情如何?” 苏万州有些莫名,想了想还是如实说:“我一直在外头当官,很少回去,我弟弟......我只知道他是个谦谦君子,连对街上的乞丐都很好。” 他说着又有些愤怒了。 不管怎么说,谋杀亲夫这也太过了,过不下去,可以谈嘛,可以和离啊,或者实在不行,闹的休妻,这也比杀人好吧? 苏付氏看上去不声不响的,没想到却这么狠啊,这也太狠了。 朱元冷冷看了他一眼,牵了牵嘴角又问:“他有儿女吗?” 啥?! 话题怎么忽然拐了个弯到这儿了? 苏万州忍住挠头的冲动,下意识摇了摇头:“儿女倒是没有,这也是我母亲对......对弟媳妇儿不满的地方,我们苏家本来人丁就不算兴旺,您瞧,我也只是生了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我哥哥也没孩子,我弟弟他也是,这么多年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真是太可惜了,我也知道,弟媳妇儿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头,受了不少的委屈,可是再怎么样,她也不该向我弟弟下毒啊!我弟弟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娘说,以前至少还有个通房丫头能陪着,现在他连家里都不回了,家里的一堆妾侍都留在那里发霉啊!” 发霉? 朱元了然微笑。 这世上的人原来真的能坏到如此地步。 她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站了起来:“我要去府上一趟。” 啥?! 苏万州打了个冷颤,惊疑不定的看着她,有些摸不清楚她这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惊悚的摇了摇头:“这......这事儿毕竟是我们的家事,朱姑娘,我一直很敬重您,但是您看,这件事,您能不能不管了?” “不管了?”朱元冷然将杯子一放,见苏万州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微微皱眉有些奇怪,却还是没有管冷冷的说了下去:“我不管了,就任由你们把我姨母当作下毒的凶手,让你们折腾我的姨母,看着她受罪甚至被送官吗?!” 冤枉? 不是吧,这个还有什么好冤枉的? 当时苏万堂去的就是苏付氏的房里,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除了苏付氏能够下毒,还能有谁? 总不能,是他弟弟自己害了自己吧? 苏万州狐疑的看着她,有些摸不准她的想法,试探着问:“这就不必了吧?我看......” “没有什么不必,我知道苏大人是想要替自己的弟弟讨个公道。既然如此,若是我姨母没有做过,我也要替我姨母证明清明。”朱元目光冷淡,看着苏万州笑了笑:“苏大人放心吧,我不吃人,我是讲道理的。” 讲道理? 苏万州有点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想了半天,才迟疑着道:“那,那我回去先跟夫人商量商量。” 朱元点头。 苏万州却没有走,他顿了顿又跟朱元说起杨玉清这几个人:“我知道朱姑娘艺高人胆大,也知道朱姑娘本事大,可是朱姑娘,这些人毕竟是当土匪的,我看,您还是要小心一些的好。” 能把土匪收为己用,这得是什么样的承受能力才能做得到啊。 朱元领他的情,虽然对他弟弟仍旧还是恨意满满,可是却还是点了点头谢过他的好意,等他走了,才叫了绿衣进来,让她去和悦楼送个口信。 绿衣哼了一生,还是愤愤然:“苏家都不是好人,咱们对他们那么好,姑娘您还帮忙治好了他们的公子和姑娘,可是现在他们却要恩将仇报!姨太太怎么会是害人的人呢?姨太太都说了,是那个苏老爷故意的......他们害了人,反而还要回过头来污蔑人。我之前听苏夫人跟前的姐姐说,他们说,要把姨太太带回老家去沉塘呢!” 大家族中处置犯了事让家族蒙羞的女人,通常都不需要官府允许,连官府想要插手都是很难的,他们族长有这个资格决定家族中女人的生死。 苏老太太也是好样的,自己儿子是个什么东西,到底几斤几两她也懒得去问去管,只是疑心把所有责任都推在媳妇儿身上,仿佛只要儿媳妇死了,自己儿子也就什么都好了。 这简直是个笑话。 大约她的儿子是最金贵的吧,其他的人的死活根本不重要。 真是固执又愚昧。 九十三章·盛氏(干脆不要名字了万赏加更3) 苏夫人管不了朱元的丫头出门的事,她在房里唉声叹气了一阵,觉得心情很不好。 朱元这种人,你要是不能巴结她跟她成朋友,最好也不要跟她成敌人,她原本还以为自家跟朱元以后也算得上朋友了的,谁知道临了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真是烦闷。 真是太倒霉了,她又叹了口气,出了门正准备去跟苏付氏再好好的问问当初的细节,就听见丫头进来回报,说是盛氏来了。 苏夫人就站住了脚,问:“就是朱姑娘的继母?” 她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便道:“去问朱姑娘的意思,问她是见还是不见。” 苏夫人心里松了口气。 正愁着朱元心里憋着气不能散发出来,现在就有人送上门来了,这可真好。 总比朱元一直憋着气,到时候全都发散在他们身上要好多了。 屋子里安静的厉害,盛氏喝了口茶,愤愤的转头对玉兰说:“我凭什么要来跟这个死丫头赔不是?!” 她被朱元害的半死,现在在朱家族里名声已经丢尽了,大家看她的眼神再也不是羡慕嫉妒,而都变成了不屑和嘲讽。 真是叫她难堪万分。 玉兰知道她心里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就急忙安抚她:“太太也想想,咱们老爷早知道您委屈,特意给您往嵌宝阁去请了早已不出山的陈大家给您打造一套十二支的簪子,清早起来,又亲自吩咐厨房送了您爱喝的牛肉粥......” 朱正松对盛氏的确是没话说的好。 盛氏让他往东,他就不会往西,盛氏让他下跪,他就不会站着。 这些年盛氏的脾气被他纵得越发的大,连盛家的老太爷和老太太都说她越活越滋润,比在娘家的时候还更像是小女孩儿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份天底下别人难及的好,盛氏从一开始对朱正松的不大上心,渐渐变得对他极为依赖。 从前不会妥协的事,如今竟然也肯妥协了。 玉兰心知肚明,知道朱正松的坏话盛氏能说,自己却说不了,便话锋一转道:“说到底,大老爷还不是为了您吗?大老爷这些年何曾理会过这一位的死活?说到底,大老爷还不是因为您被她陷害了,才不得不给她个好脸色?” 大老爷和老太太都说过了,只是委屈这么一小会儿,之后就一定会弄死朱元给她泄愤的。 这倒也不能怪大老爷和老太太心狠,玉兰替盛氏倒了杯茶,心里有些唏嘘。 谁让朱元如此狡猾呢? 她利用朱三老爷怕死的心理让朱三老爷攀咬盛氏,跟朱三老爷说到时候会帮他脱罪,可是结果,朱三老爷咬盛氏咬的死死的。 转眼朱元就回头跟杨蔼然合谋,又把罪责推还给朱三老爷了。 朱三老爷被苏万州判了充军,这可比死要难受多了。 死不过就是被砍个头罢了,充军那可就太惨了,可能要养马,还可能做伙夫,甚至可能干脆先被赶上战场当马前卒。 朱老太太当即就气晕了过去。 朱三太太也气病了,到现在都起不了床。 朱元也真够狠的,利用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眨,说谎话也眼睛都不眨,简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玉兰想到这些,颤了颤身子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大老爷也是不想现在就打草惊蛇,把她给得罪了,对您不利啊!这可是一条毒蛇呢!” 是的,这就是一条毒蛇,盛氏气狠狠的想,嘴唇抿的紧紧地。 一个女孩子,年纪这么小,不知道怎么竟会有如此心机,一出手就是狠招,把人打的万劫不复。 人心真是都被她算尽了。 朱三老爷这么污蔑攀咬,盛氏的确是不能咽下这口气,所以朱老太太让她去找家里帮忙,她也只是敷衍了事。 朱元肯定早就已经算到了,她早就已经知道怎么才能让朱三老爷得到最重的惩罚,才会这么做。 这个小丫头,如此可怕! 盛氏心里更加烦闷,茶也半口都喝不进去了,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就问:“怎么还不来?!” 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这么多的人等她一个? 话音才落,外头朱元的声音就已经响起来了:“怎么?朱大太太等的不耐烦了吗?若是不耐烦等的话,可以回去啊。” 玉兰吓了一跳,急忙对着盛氏摆了摆手,示意盛氏平心静气。 这里可不是闹起来的地方,真要是闹起来,可没法儿收场的。 盛氏只好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冷冷的笑了一声,对着进来的朱元仔细的瞧了一眼,这才转开了头问:“你就是朱元?” “朱家女儿不值钱的,没人会冒充,朱大太太可以放心了。”朱元冷漠捡了一张椅子坐了,冷眼看向她:“朱大太太来做什么的?” 明知故问! 来做什么的?当然是来接她回去的。 盛氏忍住气,觉得自己喉咙已经开始冒烟了,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了脾气,没好气的说:“过几天就是清明了,接你回去,准备好替你母亲扫墓。” 这也是让她生气的一个地方。 从前大家忌惮她,从来没有人提起付氏,她也觉得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可是现在,她却倒霉的要去给付氏扫墓了! 还得给付氏磕头! 付氏这个低贱的人也受得起?! 她呼了一口气,不耐烦的站了起来:“好了,你准备准备,快回去吧!” 盛氏对她从来都是没好声气的,朱元早已经习惯,见她仍旧跟上一世一样不可一世趾高气扬,就笑了一声:“就这么请?” 玉兰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她有些恼怒,虽然怕却还是尽力壮着胆子维护主子:“大小姐也适可而止吧!大太太亲自来接,已经是给了您天大的脸面了!不然您还想怎么样?适可而止,对大家都好,您说是不是?” “你算什么东西?”朱元猛然将茶杯一掷,奋力掷在玉兰脚边,见玉兰惊得面色发白,声音冷淡面色难看:“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话?你又凭什么来做我的主?!” 九十四章·吃亏 玉兰吓了一跳,传说朱元脾气不好,那天大老爷去找她,就受了一身的伤回来,屁股上还都是碎瓷片,现在一看,果然就是朱元做的无疑了。 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还会打人? 盛氏忍无可忍冷哼了一声:“长辈身边的阿猫阿狗,你也得敬着听着!她说什么,就是代表我的意思,我说什么,你做晚辈的,照办就是了!” 长辈? 盛氏既然也好意思来跟她谈什么长辈晚辈。 上一世盛氏从头到尾当她不存在。 哦不,也不是当她不存在,只是把她当成一个下人一样使唤罢了。 盛氏上一世也曾这样指着她告诉她,她比府里的阿猫阿狗都还要低贱几分。 可朱元已经懶的听她废话了,她手腕一翻,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玉兰就觉得自己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坐到了地上,顿时发出了一阵杀猪一样的喊叫。 大老爷的屁股果然就是朱元弄伤的! 她忍不住龇牙咧嘴的哭起来了。 大老爷是男人,伤了屁股还要死要活的不想给大夫看呢,她可是个女子,这......这要是被大夫看了,她以后可还怎么做人?! 朱元也太恶毒了! 盛氏也又惊又怒的后退了一步,指着朱元皱眉呵斥:“你竟然,你竟然如此大胆?!” “废话就少说了。”朱元冷冷打断她:“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老实一点,你丈夫答应了我什么,你最好就做什么,别在我面前耍什么继母的威风。别说是你房里的阿猫阿狗,就算是你姐姐盛贵妃,你爹盛阁老,在我眼里,也没什么了不得。” 朱元瞥了地上的玉兰一眼,扬了扬下巴带了一抹讥讽的笑意:“看清楚了吗?你房里的阿猫阿狗要是跟我吠,就是这样的下场,你也没什么特别的,在我眼里,你比她还不如。” 太伤人了吧! 这姑娘说话怎么这么不给人脸面,一点儿也不知道婉转一点! 玉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觉得实在很痛,忍不住拉了拉盛氏的衣摆,轻声摇头:“大太太,不吃眼前亏啊......” 朱元这丫头真的跟大老爷说的那样,邪门的很。 还是她说什么就做什么吧,不然的话,只怕这道门都出不去。 盛氏满心的委屈心酸无处发泄,登时抬起了手想要扬手给朱元一个耳光。 真是反了! 一个弃妇生下来的卑贱东西,竟然也敢在她面前吆五喝六的...... 盛氏气的发抖,朱元却神情冷淡的越过她就打算走。 反正这些人到最后也只能回来求她。 真是......真是...... 盛氏闭了闭眼睛,终于还是艰难万分的开口让她站住,没好气的问她:“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跟我回去?!” “大老爷没告诉过你吗?”朱元转过身看她,唇角浮现一丝笑意:“他没跟你说,来了就要给我和我姨母磕头吗?” 盛氏握紧了拳头,只觉得掌心一片冷汗。 真是欺人太甚! 她转过头指着朱元:“你也不怕短寿而死吗?!你这样会遭天谴的!” “那也不用朱大太太你来操心。”朱元后退一步站在门槛上看着她,带着看好戏的心态抱臂看她:“到底怎么样?大太太跪不跪啊?要是不跪,我可就要走了。” 盛氏真的要哭出来了。 她除了跪过宫里贵人和父母公婆,什么时候还跟别人跪过? 朱元居然要她下跪?! 她算什么东西? 她的母亲付氏都对她跪过,现在自己却要给付氏的女儿下跪?! 这她怎么可能甘心?! 可是...... 可是家里的事压在她身上,要是她不把朱元弄回去,让她在外面胡混,谁知道她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烧祠堂的事也跟她脱不了关系。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想起来之前丈夫的殷殷叮嘱,闭着眼睛道:“朱元,对不住......我对不住你.......” 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她转过身来看着朱元:“我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过错了!求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 这些话她说的艰难无比。 不过最终还是说出口了。 是,她不会再犯这样的过错了,她再也不会心慈手软,再也不可能对朱元手下留情,她一定会找机会杀了朱元! 她双拳紧握垂在身侧,吞了口口水带着点哭腔的说:“你就跟我回去吧!” 朱元静静的看了她半响。 过了一会儿,盛氏以为朱元不会说话了,朱元才漠然转过了头,冷冷的说:“你回去吧。” 什么?! 她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朱元竟然还是无动于衷吗?! 盛氏忍不住道:“我可以让八抬大轿来接你姨母回去,除了下跪,我什么都答应你!” “那就过几天来接。”朱元冷冷的往前走:“我还有事没有处理好,五天后就是清明,你再来接我。” 幸好不是不肯回去,盛氏松了口气,恨恨的看着她走远了,才后退了几步坐在椅子上,缓慢的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真是欺人太甚,这个小丫头真是欺人太甚了! 盛氏气的咬牙,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朱元现在是个豁的出去的,还有一棒子土匪能帮她摇旗助威,盛氏思虑再三,知道不能跟这个死丫头一直在这里僵持不下,好半响才忍住恶心叫玉兰起来,瞪了她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母亲还说你聪明能干,从无令人不满的地方,可我瞧着,你倒是没有半点用处!” 玉兰心里委屈,这样的事她怎么能有法子?朱元又不听人言语相激或是软言相劝,简直就是软硬不吃。 朱大老爷拿她没有法子,盛氏也拿她没有法子,自己一个下人,能怎么办? 她捂住自己的屁股,想要哭却又忍住了,瑟缩着爬了起来小声的安慰自己主子:“太太,您也别太生气了,她也不过就是逞一时的威风,等到她回去了,自然有她好受的,老太太和大老爷都肯定不会放过她的,您就放心吧,只管等着看她是怎么死的!” 九十五章·狂妄 盛氏气冲冲的赶回了家就回了房谁也不肯见,连朱老太太叫人来请,她也托词自己身体不舒服给拒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难受。 在她的认知里,给谁低头都可以,可是给朱元低头,那就实在是太伤脸面了,何况她在朱元跟前,今天可算是丢了太大的脸了。 她不仅有些埋怨起父亲母亲还有朱正松来了,要不是这些人一直只让她忍耐,她哪里会至于如此放下身段去讨好一个弃女? 还是朱大老爷回来,她才懒懒的起身,见朱大老爷满面关切,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你真是对得起我!生了个这么利害的女儿,差点没有把我给生吃了!” 朱正松心里的确是心痛。 妻子是高门贵女,自小就是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为了他这回却要跟一个继女低声下气的,肯定是受了不小的委屈,他揽住妻子的肩,叹了口气安慰她“你不要怕,我知道你受了委屈,等到她回来,一定会让她跪下来跟你请罪!” 什么请罪不请罪的?盛氏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我可受不起她的跪,你让她再也别出现在我跟前,我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没有人喜欢把不堪的一面给别人看,尤其她自恃身份地位都比付氏高不少,却要在付氏所生的女儿跟前如此低声下气,更是气愤万分。 她不想朱元好过,却更不想再看见朱元,只觉得看一眼都觉得辣眼睛。 朱正松抚摸着她的肩,没说什么便答应下来,又摇头说“真不知道如何成了这副模样,真是比付氏还要面目可憎几分,我怎么会生出如此不孝的女儿来!” “龙生龙凤生凤。”盛氏言简意赅,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和嘲笑“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付氏是那个样子,她能生出什么好的来?朱元就是最好的例子,她如此胆大妄为,凉薄无情,甚至连你这个父亲都不认,可见是从根子上就坏了。” 朱正松被说的有些恼怒。 他的确是很恼怒。 朱元做的太过了,什么好处都得到了,却还是耍了他们,盛氏出来了,可是朱三老爷却还是要流放充军。 现在家里一片愁云惨淡,老太太简直气的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而朱三太太却觉得这一切都是盛氏闹出来的事,还说都是盛氏心狠手辣,要养废养死朱元,所以才会招致朱元的报复。 家无宁日,真是叫人难堪。 他闭了闭眼睛,很是不舒服的咳嗽了几声将这个话题错了开来“不要再说这些了,现在老太太气的病了,若是不把这个死丫头弄回来,只怕老太太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多受些委屈吧,过两天再去一趟,免得这个死丫头又中途生变,耍别的把戏。” 盛氏有些不情愿,可是现在也不能说不,她只好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有些稀奇的说“对了,我瞧今天绿衣那个死丫头不在朱元跟前,不是说她们两个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吗?怎么这回倒是没有瞧见?” 朱正松不甚在意“一个丫头罢了,在不在都没什么要紧。” “话不是这么说。”盛氏微微皱眉,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来“你还是找个人去查查,我总觉得事情不对,你这个女儿可厉害的很,跟那帮被招安的土匪关系匪浅啊,说不得绿衣是给她传信去了呢?” 朱正松猛然站起来,神情凝重的皱起眉。 绿衣却没被别人盯着的自觉,她给朱元传完信,开心的拿出几文钱买了一串糖葫芦要带回去给朱元吃。 朱元却没什么心情,接过了糖葫芦摸摸她的头,就问她事情办的怎么样。 绿衣见她心情不好,也跟着情绪低落起来,点了点头让朱元放心“姑娘放心吧,杨大哥说他一定会替您办妥当的,让您不要为这件事情担心。” 朱元靠在椅背上看着不远处的花瓶,听见绿衣这么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了一刻,便起身道“走吧,咱们出去瞧瞧。” 出去哪里? 绿衣有些不明白,却还是急忙跟着站起来提醒她“姑娘,姨太太说身体不舒服,已经睡下了,我才来的时候,她们都说姨太太吩咐了,不要去打扰呢。” 朱元皱起眉头,加快了脚步到了苏付氏的房间,顾不得丫头们的簇拥伸手拍了拍门。 幸好她没有等太久,门就吱呀一声从里面被苏付氏打开,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幸好,她还以为苏付氏是要做傻事呢。 苏付氏见她行色匆匆,有些明白她的来意,心疼的拉了她进门“听说朱家又来人了?是盛氏吧?她说了什么?” 朱元把盛氏受挫的事跟她说了,见苏付氏笑起来,便握住她的手认真的道“姨母,您不能有事,我已经没了母亲,不能再失去亲人了。何况,母亲的仇还没有报,您不能丢下我。” 别人都说朱元厉害,怕她的很,苏付氏却只能瞧出她眼里长久盘踞的不安和恐慌,她心里愧疚又感动,郑重其事的下了保证“你放心,姨母一定会好好活着,一定会陪着你替你母亲报仇。” 绿衣在边上看的有些想哭。 姑娘只有姨太太一个亲人了,要是姨太太也出事了,姑娘肯定会受不了的。 虽然姑娘是很厉害的,可是再厉害的人,也不能一个人活着,姑娘肯定很需要亲人的,朱家的那帮人太坏了,唯有姨太太是好人,她抿了抿唇。 苏付氏倒了杯水递给朱元,见她神情恢复了镇定,便轻声问她“以后你打算怎么办?真的回朱家去吗?朱家是龙潭虎穴,朱正松和盛氏都不是好人” “龙潭虎穴也要回去的。”朱元放下杯子,看着杯子沉沉的发了一会儿呆,抬头看着她苦笑“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要带回来,如果我现在把盛氏和朱正松给弄死,那他也永远不能回来了。” 很重要的人? 苏付氏怔住,摸不着头脑看着她不知如何反应。 九十六章·自知 朱元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人吗? 之前朱元多少次都一直说,朱家已经没有任何人值得她留恋,对朱家的人更是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好脸色,现在朱元却说,她在朱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要带走? 苏付氏看了她一眼,觉得心里有些奇怪,便下意识的问:“是什么很重要的人?” 按理来说,朱家对朱元实在只算得上有仇无情,朱家还有什么人值得她留情面呢? 朱元喝了口茶。 上一世的时候,盛氏排挤她侮辱她,盛氏所出的女儿朱曦也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她在他们母女手里的确是吃尽了苦头。 可是这虐待根本不值得朱元记上前世今生,让她这一世还要回来找朱家的人复仇。 真正让她愤怒的,是盛氏把付氏拼尽性命生下来的孩子,尽心尽力的养成了一个废物。 盛氏上一世所有的孩子都成器,儿子们一个个的都是好的厉害的,唯有一个嫡长子,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京城的人都知道,盛氏见天儿的要往青楼楚馆里去找儿子,找到了就一顿毒打,再抱着哭。 可是打也打了,哭也哭了,那个败家子还是毫无改变,就跟一头倔强的牛一样,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 盛氏为了这个儿子气的半死,甚至不惜求到盛贵妃那里去,让盛贵妃给他找了一门好亲,寻思着成了亲了总算就听话了。 没料到成亲当天,新娘子就撞死在了新房的床柱上。 外界传言,说是这位朱公子生性残暴,对女人从来就不知道怜香惜玉的,当初还差点儿弄死过得月楼的花魁。 成亲当天,听说新郎官狂性大发,竟然狗改不了吃屎,要让新娘子和小妾一同服侍他,高门贵女的新娘子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当即便撞柱而死。 因为这件事,连盛贵妃也闹了个没脸。 御史们一个个都疯了似地上奏参奏朱家草菅人命,言语中还攻讦盛贵妃乃是奸妃,竟然给脏的恶人配这样的亲事。 这事一发生,朱正松便大怒,立即回了老家开了祠堂,请了朱家亲眷,直接将嫡长子除了族谱,再也不认这个儿子。 朱元想到这里,面色有些凝重,许久才冷笑了一声。 大约盛氏是觉得日子过的顺风顺水太无聊了,她故意将这个孩子给推到了她手里。 她那时候厌恶盛氏的一切,觉得跟盛氏有关的所有人都是面目可憎,因此并不想管这个拖油瓶,早早想法子将人打发走了。 再后来,盛氏身边的人很恰巧的,在那个孩子已经遍寻不着的时候告诉了她真相,她得知自己赶走的人是自己亲弟弟的时候,痛不欲生,怀着孕身体受了很大影响,差点儿小产,孩子生下来以后身体也一直不好。 不过还是那句话,她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她再也不会容忍这些事发生,谁都别想再在她身上寻找到任何猎取的乐趣。 “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朱元最终看着苏付氏的眼睛:“盛氏应该觉得庆幸,要不是他的存在,要不是我还顾念着他不想下死手,我一定会让她死无全尸!” 不然的话,盛氏还以为可以这么轻易的就逃脱她设下的这个局吗? 屋子里的空气冷得很,苏付氏不由自主的擦了擦自己的胳膊,听见朱元这么说,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了一声,既然朱元都这么说了,她当然不能拖朱元的后腿。 妹妹只剩下了这么一个独女,留了这么一点血脉在这世上,自己又并没有孩子,她自小就跟妹妹感情好,现在当然该什么都听孩子的话。 苏付氏才想说自己已经想通,就见苏夫人又进来,对着朱元有些茫然的说:“朱家准备了八抬大轿,不知道怎么的,正在外头敲锣打鼓的,动静大的很,这是做什么呢?” 苏夫人看向的是朱元。 难道是朱元忽然改了性子,决定跟朱家握手言和?该不会是因为他们苏家现在得罪了苏付氏的事吧? 要是这样的话,朱元之前讨厌朱家就能把朱三老爷直接送去流放,把朱大老爷和朱大太太弄得都往衙门走了一趟,那要是现在觉得苏家不好了呢? 苏夫人察觉出了深深的恐惧,情不自禁颤了颤身子。 幸好朱元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见她神情紧张,没有经过多少时间思索就摇头:“劳烦夫人去跟她们说一声,我说过五天之后就是五天之后,要是朱家钱多的实在没地方花的话......”朱元笑了笑,带着点毫不遮掩的讥讽:“那就让他们回去先看看自家的祠堂修建的怎么样了,是不是觉得祠堂烧的还不够严重?所以才分得出心思在我身上。” 苏夫人脚步顿了顿。 看朱元这态度,丝毫没有跟朱家妥协的意思,更没有跟朱家和解的意思在里头,苏夫人心里略放了心,按照朱元的吩咐让下人出去传话,自己看着朱元,踌躇了片刻才问朱元:“元元,这件事我知道对不住你,可是我们家老太太是个固执的人,她又极宠爱小儿子,现在出了这样的事......” 他们也没有法子,不然的话,他们比谁都清楚朱元的本事,谁会想跟朱元过不去啊? 所以得罪是肯定把人给得罪了,话却得说清楚,他们肯定是不想跟朱元结仇做对的,这都是老家人的意思,说到底也是因为苏付氏被指责说是下毒谋杀亲夫,这事儿太大了。 苏付氏皱着眉头,没有再顾苏家的脸面也没有再顾自己的脸面,怒而将杯子放在桌上,看着苏夫人寸步不让的辩解:“错了!我没有下过毒,我又不是疯子,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再说,这么多年我都忍过来了,就因为什么抬小妾我就忍不得?我要是真的忍不得,苏万堂他早就死了,怎么还活的到今天?!” 苏万堂对不起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要是想不开,早就已经想不开了,哪里还忍得到如今? 九十七章·自信 苏夫人没有想到一直一声不吭的苏付氏忽然据理力争,有些为难又半信半疑的反问:“那你之前为何不把话说清楚?为什么又自己跑了呢?” 苏家找她都找疯了,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自投罗网跑到青州苏万州这里,因此耽搁了一些时间,等到苏家要找苏万州帮忙了,两下一去信,才知道了原来还有这件事。 苏夫人起先只是觉得为难,现在才细细的想这件事,顿了顿就有些不大自信的说:“或许,或许是他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一些,所以伤了你的心了?” 妯娌多年,男人们彼此都不是来往见面太多,女人却还是得给家里准备年礼节礼和回礼的,多少对对方的处境有些了解。 苏夫人知道苏付氏的日子过的一直不算好。 婆母倒是也不算苛刻,可就是啰嗦这一条就够人受了,最要命的是她丈夫,大家都知道,苏付氏跟苏万堂之间的关系冷淡僵硬到了极点,这两人之间同房的次数都数得过来。 这也是苏老太太对苏付氏很不满意的一个地方,觉得费了这么大力气娶回来的媳妇儿却笼络不住丈夫,是一件很扫兴的事儿。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要是苏付氏做出些极端的事情来,其实也不是那么不能理解的事啊。 “是不是不要紧。”朱元不想让苏付氏来承受这份来自别人的异样的眼光,一锤定音:“过些天,我们大家就都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大家不要慌啊。” 朱元微微笑了笑,露出一点稍显狡猾的笑意:“急什么呢?反正人就在这里不会跑掉,要是你们不放心的话,也可以把我和我姨母绑起来。” 苏夫人想要苦笑。 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去绑朱元啊。 何况既然朱元都这么说了,她当然也不怕朱元和苏付氏会跑。 不过依朱元的性格,她也不会做逃跑这样的事,更大的可能是,她会把他们苏家这帮人给弄死。 叹了口气,苏夫人笑着和朱元说了几句软话,才出去了。 朱元等她一走,就站起来,想了想跟苏付氏说:“我得先出去一趟,杨玉清去帮我处理您的事了,我现在得去找找向问天他们。” 苏付氏知道这些都是土匪,有些忧虑的皱起眉头:“元元,跟这些人打交道,还是要格外小心,毕竟他们都是土匪啊。” 曾经的土匪向问天没过一会儿就出现在了朱元在悦和楼的雅间里,谨慎的打量了朱元片刻,他才坐在了朱元对面,一双眼睛老老实实的钉在桌上,问她:“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不是还有什么吩咐,而是不管我以后还有多少吩咐,你们都只需要听令行事。”朱元纠正他,见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很和善的笑了笑:“我们以后还要长久相处,所以彼此之间最好不要有太多的保留,你说是吗?” 这些人虽然都是杨蔼然给她并且都写信交代过的,但是也有用的顺手和不顺手的区别。 杨玉清就挺顺利的就表了忠心的。 至于向问天,就一直是不置可否的态度。 当然了,有本事的人总是格外的有脾气一点。 在朱元看来,这些脾气都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并没有什么惹人厌或是不能接受的地方,因此她见向问天不以为然的撇开了头露出了一丝不屑,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开门见山的说:“朱家一直催我回去,我觉得这里头恐怕有些猫腻,所以要请你去帮我查一查。” 向问天不耐烦的皱了皱眉,终于抬头正眼看了朱元一眼,有些忍耐的摇头说:“朱姑娘,我们是土匪,可不是你家里的家丁,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我们难道一直都要做下去?先是烧祠堂,后来是让杨玉清去了什么苏家老家探听什么消息,现在更要我去查朱家了。” 他干脆直言不讳:“朱姑娘,我看你不是想要帮手,恐怕是只需要一群听话的狗吧?” 朱元给的银子倒是不少,不过向问天要是想要银子,根本就不需要卑躬屈膝呆在一个女人手里做事。 这些并不足以让他死心塌地。 朱元牵了牵嘴角看他,一双凤眼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如同一只山间野狐,老于世故而一点儿不让人觉得过于世故的轻笑出声:“狗不好吗?如果说言听计从就是给别人当狗,那么锦衣卫是不是狗?羽林卫是不是狗?金吾卫又是什么?” 向问天微微睁大眼睛,没有出声。 他的祖先是出身于羽林卫,是世袭的小将门,可是这些事早就已经随着家里的落寞而尘封了,根本没人知道,连杨蔼然他们也并不清楚。 朱元怎么可能知道? 他不信。 朱元却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撑住桌子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怎么样?你父亲给你取这个名字,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向问天有些失态。 他当然知道。 他们家明明是世代做小将门的,每一代都会出个把厉害的人,可是自从祖父那一代被人陷害了以后,他们家就只能避走天涯,从此隐姓埋名。 姓氏没有改,籍贯却都开始作假,连祖宗都不敢认。 父亲给他取这个名字,就是想问问上天,到底这世上的事还有没有公道。 他曾经一度觉得没有。 否则他也不至于上山落草了。 可是现在朱元这么一问,一直尘封在他心里的一些念头全都疯狂的生长,他看着朱元,不确定的问她:“你知道些什么?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重要吗?”朱元微微挑眉:“重要的是,我知道当年你祖父是冤枉的,我也有能力带你们重返京城,光明正大认祖归宗,这就足够了。” 真是可笑啊。 这样的豪言壮语从一个女孩子嘴里说出来,说不出的滑稽,向问天嗤笑了一声就想要发笑,但是最终却没有能笑的出来。 他认真的看了一会儿朱元的眼睛,却从里面看不出半分的动摇。 九十八章·虚情 向问天沉默了一会儿,眼睛看着朱元如同是在看一个怪物,忖度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承认自己在朱元面前竟然先败下阵来。 可是气势上输给一个小女孩儿,他本该是生气的,此刻心里却奇异的没有丝毫恼怒和难堪的意思。 相反,他心里充满了久违的兴奋感和紧张感。 过了许久,他才后仰了一下好将朱元看的更清楚一些,而后他郑重其事的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信口开河?” “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很难分辨吗?”朱元挑了挑眉看着他:“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我知道你们家为何从小将门的选拔中落下来,也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应该不是那么多吧?我既然知道你们家的秘密,那你说,我是不是有这个能力招揽你?” 这是当然的事。 父亲死的那一天也没有合眼,心里仍旧惦记着自家的冤屈,说是死了也没有面目去见底下的列祖列宗,让他一定要争气。 可是他怎么争气呢? 人家权倾朝野,蒸蒸日上,在宫中一步登天,他们呢? 他们活的却越发像是地沟里的臭虫,想要扳倒他们报仇,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蚍蜉撼树。 这中间的层层险阻,一次又一次的碰壁,他早已经绝望了。 他原本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朱元的这番话的确是给了他希望,他目光灼灼盯着朱元笑起来了:“我跟您说句实话,我不服您,我好歹也是个三当家,要我给一个小女孩儿呼来喝去的,我的确是心里不舒服。可是我现在再跟您说句实话,只要您能帮我,让我能替家里出了这口恶气,我这条命,就是您的。” 向问天的命可金贵了。 杨蔼然和向问天两个人的命加起来就更金贵,可是她现在已经握在手里了。 哪怕顾传玠真的也是重生来的,那又怎么样? 顾传玠想要抢占先机,想要处处体现自己重生者先知的优越感,来给她施恩,甚至想要操纵她的人生她的生死,哪里有那么简单? 以后就各凭本事吧。 当然,现在还是得先顾眼前的事,朱元知道,时候已经差不多了,便也稍稍后仰靠在了椅背上,微笑着看着向问天,语气波澜不惊的道:“你看着我收拾盛氏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难道真的就一点儿也不开心吗?” 向问天耸然而立:“你真的都知道?!那你还跟盛家做对?!” “我本来就只是盛氏的继女啊。”朱元已经不在乎他的失态,神情平静的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坐,很冷淡的说:“我从来就是要跟盛家做对,一个盛氏,我如果真想她死,一针下去刺在她肩井穴,她也就死了。” 盛氏以为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真的是因为她要回朱家所以而妥协。 却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意思让她死。 盛氏死了有什么用? 只要盛贵妃和盛阁老一天还在,那么杀死盛氏就毫无意义。 盛氏所以嚣张,所以能横行霸道不知收敛,甚至可以勾引人夫最后甚至挤走逼死原配,虐待继女,所仗的无非是因为盛贵妃和盛阁老的纵容。 既然盛家要纵容盛氏横着走,她就会把盛家打的在地上爬。 她会让盛家知道,当初被他们不屑一顾从不曾在意过的蝼蚁,如今究竟已经变成了什么样。 “可是这样你会觉得开心一点吗?”朱元朝他看去,神情淡淡:“我杀了盛氏,也改变不了什么东西,更不可能报的了你们家里的仇,归根结底,你们的仇人在宫里,在盛家,可是却不是盛氏,不是吗?” 向问天单手在桌上握成拳,若是说之前还有一丝犹豫的话,他现在就连一丝犹豫也没有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绿衣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去看朱元,见朱元没有什么反应,就知道没什么事,坐在桌边看着向问天,有些茫然。 向问天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朱元见扶他不住,也就让他跪了,见他磕完了头,才让他起来:“那朱家的事,我就交给你了。” 向问天重重的点了点头。 朱家却还丝毫没有察觉。 盛氏只看得到朱元的傲慢和不可一世,所以她平时自恃的高门贵女的那些做派也顾不上了,平时她向来是最讨厌搬弄口舌的人,现在却忍不住在朱老太太跟前数落起朱元的诸多不是来。 朱老太太面上没什么表情,手里的佛珠却转的越发的快了,过了也不知道多久,她才放下佛珠转过头来看着盛氏,伸出手让她扶自己起来在边上的黄梨木椅子上坐下,便问:“她要这样,老大竟然也纵着?” “不然还能有什么法子?!这就是个混不吝的,她死不要脸的,什么面子都豁的出去,可是我们家却是要体面的人,难道还能真的跟她撒泼打滚一样绑回来不成?”盛氏扶着她坐下:“这也不知道是哪里来整治我们家的妖孽,竟然如此嚣张跋扈,才先二叔又来了,责问大老爷,说为什么纵容家人虐待原配子女,又为什么竟惹怒天神降下惩罚,叫族人蒙羞......” 盛氏向来知道朱老太太在乎的点在哪里,她见朱老太太已经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便重重的叹了口气。 朱老太太神情紧绷,心情坏的要命,佛珠重重的往桌上一扔,就竖起了眉毛冷笑了一声:“且看她到底能够猖狂到几时!这种贱人,自然会有老天来收了她!你别急赤白脸了,这事儿,我心里早有了打算,这几天就跟老大说的,就纵着她,看看她到底能够猖狂道什么时候,等到她这阵子疯完了,她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生事心里开心,面上却还是含着忧虑忍不住道:“可是这个丫头,她医术精通的很......何况我总觉得她有些邪门,您可得谨慎一些,别到时候又被她钻了空子,可就难以收场了。” 九十九章·龙阳 要是不邪门,我倒也不出这招对付她了!你放心吧。朱老太太咳嗽了一声,胸有成竹的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广济寺的大师向来在青州德高望重,善信们都对他们素来敬重,他们说一句话,就没有人再听朱元说什么话了。 广济寺之前盛氏也死听说过的。 她成亲第一年就托了朱三太太在这里供奉过送子观音,结果特别灵验。 她点了点头。 朱老太太便径直又道:这回火烧祠堂的事,实在是叫我们家元气大伤,家里的叔伯们本来就对我们家嫉妒的很,现在自然是一天一天的上来恨不得到处找麻烦。到时候叫广济寺的大师想个法子,让他们转过来说这件事是由于朱元引起,我们再处置了朱元,自然就没事了,你放心吧,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盛氏心里有些半信半疑。 不管怎么说,朱元这些天来的变化骗不了人,她总觉得奇怪的很。 这种妖异的表现,难道真的跟鬼神有关?那些人真的能拿她有法子吗? 可是广济寺的大师们毕竟也的确是很有威望,她迟疑了一瞬,最终有些相信了,点了点头。 相安无事了几天,盛氏终于再一次让家里的管家和朱大朱二一道去把朱元接回来。 她私底下跟朱正松也说:要是这次还拿她没法子,那......你可就别怪我把事情全部原原本本告诉我父亲和姐姐了。 朱正松揽着她的肩有些心不在焉:得了吧,我知道你那点儿心思,放心吧,老太太都说了,这件事儿是广济寺的大师出手,一定万事顺利的,到时候,你心里有多少气,也都该出完了。 朱元没空管朱正松这边的事,她暂时正忙着听杨玉清带回来的消息。 苏家这几天也安静的很,她说了会查,苏同知和苏夫人便还算是给面子的没有再来为难过苏付氏,因此苏付氏心情已经好了许多。 可是一听见杨玉清说苏家那边已经写了修书并且写了诉状,就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冷哼了一声怒道:我分明没有做过,他们却还是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吧?! 苏万堂还是人吗? 到底是夫妻一场。 她也不是没有努力过,热脸贴他冷屁股的事做了也不止一两年。 她对苏万堂不可谓不仁至义尽。 可是这个人,却用最恶劣的手段来伤害她。 苏付氏闭了闭眼睛,忍耐到了极限。 杨玉清也停下了话头试探性的看了朱元一眼。 朱元握住苏付氏的手,原本她是想让苏付氏听完的,可是现在看得到苏付氏如此痛苦,她又不像让苏付氏知道太多了,顿了顿就让苏付氏先出去休息。 苏付氏却拒绝了,她端坐在椅上,摇了摇头:说罢,我倒是想听听,人究竟能坏到什么程度。 杨玉清见朱元没有再说什么,便喝了口茶垂下了眼睛:这事儿呢,说到底吧,他也就是龙阳之好的一件事儿罢了。 苏万堂根本不是不喜欢苏付氏,他是根本就不喜欢女人,他只爱男人罢了。 杨玉清是个土匪,青楼楚馆这些地方就没有他不熟的,在苏家老家混了几天,他就什么都查出来了。 苏万堂常常还出入一个暗娼馆,那个暗娼馆里的女孩子们有些特殊之处,就是她们的兄弟也都是淸倌儿,也都是伺候客人的。 杨玉清花了点钱,就套出了很多话。 苏万堂很喜欢其中一个淸倌儿,还给人家赎身带回了府里当了个书童。 苏付氏听的脸色惨白,简直有些想要作呕。 难怪那么喜欢在书房,原来根本不是为了读书,只是因为里头有能让他睡的书童罢了。 可是如果只喜欢龙阳的话,那为什么还要娶妻? 杨玉清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男人们可以不喜欢女人,可是却不能不要面子。喜欢龙阳没什么奇怪丢人的,可是问题是这人只喜欢龙阳,不能接触女人不能生孩子。那就有问题了,他也估计是被逼急了,所以才想到了这么一个损招儿,设计了夫人,想让夫人替他承担后果他这不是被下毒了以后就‘不能’了吗?既然不能了,那当然就不可能再生孩子了。家里人自然也就不会再逼他了。 这倒是,他家里人只会恨死苏付氏而已。 以后苏万堂甚至根本不用再接近女人了他只要说是他被苏付氏害惨了,以至于现在都有了心理阴影,就足够了。 真是个恶心的男人。 朱元喝了口茶。 苏付氏白着脸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她还曾经怀揣希望想要焐热这颗石头,真是自取其辱。 这样没有担当甚至连人性都没有的男人,哪里值得人替他考虑? 他连面对世人非议的勇气都没有,却又要坚持离经叛道,还以牺牲这么多女人的一生为代价。 这种人,真是贱的厉害。 苏付氏回过神来,气的身体都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抓住朱元的手:元元......我不甘心....... 她不甘心被人这样愚弄。 被人当成是摆设用了这么多年,最后还被压榨了一把受尽千夫所指。 凭什么?! 她不甘心,也忍不下这口气,一定要让苏万堂得到应有的代价。 朱元明白她意思,事实上就算是苏付氏还心软,朱元也没有想放过苏万堂的意思,她只不过会做的更加隐秘一些而已。 现在既然苏付氏主动要求了,那就更好了。 朱元看了杨玉清一眼,问他:你知道了这些,就什么都没做吗?苏家不是还准备把我姨母抓回去沉塘吗?现在他们都怎么样了? 杨玉清面上带了一点遮不住的笑意。 他现在想起当时苏家人的那些各色的反应,还觉得人生实在是有趣的很。 咳嗽了一声,他正要说,就听见外头的门砰砰砰的被敲响了,朱元面无表情的说了个进字,苏夫人便急忙闯了进来,面色灰败的看着朱元,嘴唇颤了颤,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第一百章·没种 苏夫人闯进门便有些后悔了,她知道朱元是在待客的,这一点苏管家之前已经跟她说过了,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心慌的来了,之前是脑子一急便顾不上,现在看见朱元转过头来,她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站在门槛处进不得退不得,吞了口口水有些尴尬又有些惊恐。 杨玉清她倒是不认识,可是她知道丈夫说过的,那群土匪里头,几个最厉害的基本现在已经在朱元手底下替她卖命了。 土匪啊...... 苏夫人手颤的厉害,好一会儿才在朱元的注视下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对朱元说:“元元,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朱元还没说话,苏星月便从苏夫人背后探出头来,声音清脆的问她:“元姐姐,我小叔的事儿,是你做的吗?” 她面上带着些跃跃欲试和好奇,全然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可是苏夫人还是吓了一跳,急忙把女儿往身后推了一把,呵斥她快些回房去。 苏星月却不肯,从苏夫人身侧快速钻了进门,呆在朱元身边咳嗽了几声,就小声的说:“元姐姐,我最讨厌小叔了,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苏付氏这才想起来,的确,其实苏万堂早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 别人家里的公子们对女孩子总是温和一些的,可是苏万堂却反其道而行之,他对小厮们的态度可别对丫头们的态度好多了。 朱元挑了挑眉看向苏夫人,也笑了笑对苏星月说:“我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怎么能回答你呢?你母亲好像有话要跟我说,不如你让你母亲先和我把话说完吧,我再告诉你结果,怎么样?” 苏星月很喜欢朱元,不仅是因为她治好了她跟她哥哥,还有朱元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好像不管多大的事她都能解决一样的自信,她一直都想做这样的人。 现在听见朱元这么说,她就抿了抿唇点头答应下来,一步三回头的出门了。 苏夫人长出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女儿是傻还是大胆,自己对朱元都有些慎得慌,可是她却对朱元趋之若鹜。 好在看朱元对女儿也不是反感的,苏夫人上前两步看着朱元,想了想就说:“元元,家里出了点事......” 其实不是出了一点,而是出了大事。 苏万堂在老家跟人起了争执,在一个暗娼馆里头竟然打破了当地县令的儿子的头,县令儿子虽然没有什么大碍,可是苏万堂却光溜溜的跟一个小倌儿被人都看光了。 县令家里找上门来,苏老太太知道自己儿子竟是暗娼馆的常客,还跟人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打架闹事,一下子都气的晕过去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之前苏万堂成亲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苏老太太只怪儿媳妇无能,妾侍们不够美艳,吸引不了儿子,照顾不好儿子。 可是这件事儿一出,明眼人谁还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肯定是苏万堂自己的缘故啊!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那怎么生孩子?! 家里原本聚在一块儿打算替苏万堂讨个公道的亲戚们也都跟吞了苍蝇一样。 苏夫人看了苏付氏一眼,心里有些明白为什么苏付氏要跑了,要是换做是她自己,遇上这么个男人,她恐怕也会忍不住想要毒死他的。 这都什么人啊,既然喜欢男人,直说不就成了?原本高门大户的,就有很多说不得的事儿,可是只要你能传宗接代,谁还管你那点儿事儿呢? 谁知道苏万堂却是面子要,里子也不能丢,这样的人,出事不是早晚的事吗? 苏夫人半点也不同情他,想起接到的书信,只觉得苏万堂恶心。 当初苏夫人的有个长得挺好看的小厮就是被苏万堂指名道姓的要走的,从前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想却觉得说不出的膈应。 她为难的挠了挠头,见杨玉清要站起来退下去,便急忙喊住了他,跟朱元说:“这件事,我知道是元元你做的。” 算算时间,也正好对得上,朱元手里有几个人,去一趟苏家老宅再回来,时间恰恰好。 她有些为难的说:“我没想到他这样混蛋,他哥哥也气的厉害,听说了这事儿已经把他骂了不知多少遍了,说是以后再也不管他的事......” 朱元听出她的意思来,微微笑了笑就问:“苏大人不要抓我姨母回去沉塘了?” 苏夫人急忙摇头:“之前的事都是误会,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皱了皱眉头,终于彻底的恢复过来了,在朱元旁边坐下,轻声道:“我们知道这件事儿肯定跟你脱不了关系,我们就是想问问,他是不是还做了更过分的事儿?” 不然的话,看朱元这架势,不像是要放过他的意思啊。 苏夫人对朱元很有好感,哪怕前几天最剑拔弩张的时候,她都觉得朱元肯定是要不分青红皂白的跟他们玉石俱焚了,朱元也没有这么做。 朱元确实对很多人很狠,可是不可否认,那不是朱元的问题,更多的都是对方做了太过分的事。 朱元向来是复仇也讲道理的。 苏万堂也是,他做错了的事,朱元已经明明白白摆在了他们眼前。 苏夫人看着朱元,很诚恳也很认真的说:“你尽管说,他到底还做了什么事,我心里也好有个数,回去跟我们家那个说一声,让他也知道知道自己兄弟到底做了什么。” 朱元还没有开口,苏付氏已经面色惨白却又愤怒的站了起来:“他自己不接近女人生不出儿子,那阵子婆婆催的又狠,他自己去服毒来诬陷我!好让我给他背这个黑锅!还要把那个妾侍抬房,这种人哪里是人?!他根本就是个禽兽!不,他就连禽兽也不如!” 苏夫人怔住了,苏万堂只喜欢男人,碰都不碰妻子,已经够对不起妻子了,竟然还要让给妻子承担这样的恶名,替他背黑锅?!简直毫无人性! 一百零一·吊死 朱元面上带着笑,眼里却殊无笑意。 杨玉清就忍不住偷偷耸了耸肩,虽然跟着这位主儿时间不长,可是他就自己已经摸到了朱元的一点儿性子。 那就是,跟她有仇的,得罪她的,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当然,基本上除了朱家,也没几个人能得罪的到朱元身上,大部分都是她身边的人被人得罪,可就是碰巧了,朱元好像还挺护短的。 这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一把火连自家祠堂都能烧了的狠角色,能是什么好对付的? 因此苏万堂的事儿一查清楚,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见朱元只是微笑不说话,杨玉清就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跟她说:“对了,还有件事,就是苏万堂他这事儿被现了之后,他的通房上吊自尽了。” 这又是为什么? 苏付氏瞪着眼睛有些不明白。 连苏夫人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是说他还打算抬她起来当填房来充当门面遮掩遮掩吗?为什么又自己上吊自尽去了?”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杨玉清有些暧昧的笑了笑,见朱元冷眼看过来,便急忙收敛了自己的不怀好意,正色道:“他不想跟女人生孩子,但是家里催的又急,他还没想出这个丧尽天良的主意之前,也试过别的法子------他让小厮跟他通房两人好上了。” 苏夫人觉得天上好像打了一个很大的雷,自己就被那个雷给击中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这都什么跟什么? 苏万堂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这还是不是人啊? 苏付氏也显然震惊的厉害,看着一脸憋笑憋得内伤的杨玉清一眼,追问道:“那然后呢?为什么又没了动静?改变了主意?” “因为现怀不上啊!”苏万堂啧了一声:“可这事儿就是有这么巧合,大概上天都看不过眼了,所以啊,苏万堂是个只好龙阳不能人道的事儿传了出来,现自己竟怀孕了的那个姨娘顿时傻眼了啊!” 这岂止是傻眼的事啊? 苏家不是最重这些血脉传承吗? 这么做等于是明晃晃的在给苏家头上种草原啊! 苏老太太颜面尽失,她老人家要了一辈子的面子,哪里受得了这个事?当场就又晕过去了。 最后苏家这个威风了很久甚至都把主母给踩在脚底的通房一根绳子上吊死了。 苏夫人捂着头缓了缓,才猛地站了起来:“我知道了......” 她站在苏付氏对面,看着苏付氏,一字一顿的道:“弟妹,这事儿,我一定会让苏家给你一个交代。” 做出这样的事,还要栽赃媳妇儿差点把媳妇儿弄死,这简直不是人,苏付氏不用想就知道朱元的态度了。 朱元看她姨母看的这么重,要是苏家不自己先动手,恐怕苏万堂得比死还难受。 苏夫人急忙让人去将苏同知找了回来,马不停蹄的跟他把杨玉清查到的所有事都说了,末了抹着冷汗抱怨:“母亲和小叔也是,欺负人也没有这么欺负的!”她顿了顿才说:“这么多年,我不信母亲半点察觉都没有,可是母亲却还是一直挤兑弟媳妇,把事情都怪在她头上,我若是弟媳妇,我也受不住。” 这才是症结所在。 作为苏家后宅的老封君,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儿子行为怪异和正常人不同?她又不是傻子,可是她既不跟儿媳妇说实话,又要求儿媳妇对儿子百依百顺甚至把他拉回来。 她的孩子是人,别人的孩子就是草芥了吗? 做人不是这样的。 苏付氏的娘家的确是失去消息好些年了,可是现在人家有个了不得的外甥女。 苏老太太竟然还想成全儿子,答应儿子帮他遮掩,把苏付氏抓回家里去沉塘,来挡住那些三姑六婆说闲话的嘴。 朱元哪儿能忍得了? 苏同知也完全没想到事情是这个样子,气的脸都有些变形,忍不住就骂了一声:“娘也是越老越糊涂了!他这么胡闹,就这么纵着他!现在这可是两条人命啊!她......”苏同知不能再说母亲的坏话,只好愤愤吐槽:“真是慈母多败儿!” 苏夫人哼了一声,紧跟着又叹口气:“现在怎么办?元元都让人去咱们老家把事情都弄明白了,我看小叔跟人争风吃醋的事儿,也是她的手笔。我劝你,趁着她还没有把事情做绝,最好给人家一个交代,否则的话,不光你弟弟,你想想不可一世的盛氏吧!朱元可不会给母亲她留脸面!” 苏同知当然知道,什么事都能忍,可是看朱元是不会忍关于苏付氏的事的。 他哼了一声,将手拍在桌子上冷笑:“他真是出息了,拿着人命给自己遮羞,真是个贱骨头!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要自己作死,他竟这样扶不上墙,我们能管他什么?!就这么办了,把他交给朱元,朱姑娘爱怎么处置他就怎么处置他,他也该得些教训!不然我这官位也迟早要因为他不保!现在我们都各自成家了,没得我还得拉着我这一家子人去替他收拾烂摊子还被他连累!” 苏夫人想给朱元叫好了。 这事苏夫人早就已经想过要说了,家里但凡是有什么事,家里就喜欢写信来早苏同知,好像他们万能的似地。 也不想想,苏同知也不过就是个同知罢了,哪里能事事都给人解决。 现在能因为这件事让苏同知少管家里有些不能兜揽的破事儿,苏夫人不由觉得心情大好。 苏同知还是愤愤:“我要写封信回去给母亲,这件事让她也不要再管,实在死太不像话了,把事情闹成这样子,我们家的人都被他一个不成器的给丢光了!” 完了脾气,苏同知安静下来,想了想就又皱眉:“朱姑娘呢?她现在在哪里?我亲自去跟她道个歉赔个不是,还有弟媳妇那里,你多劝一些。我会写信给家里,让他们把该给弟媳妇的都还回来,这不是扯淡呢么!” 一百零二·送信(干脆不要名字了万赏加更4) 苏同知是个说做就做的人,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说服母亲,他便立即动手写了一封信,而后郑重的交代苏夫人:“你带着孩子,回家去一趟吧。” 苏夫人没想到他随后就说这个话,不由得有些惊讶:“我回去?” 可是家里老太太是个倔强性子的,只怕她一个人回去根本招架不住啊,如果回去也没用,那岂不是还白白的回去受罪吗? 知道苏夫人担心什么,苏同知没有犹豫径直就道:“你放心吧,该说的我都在信里跟母亲说了,她再拎不清,也该知道不能拿我们整个苏家去给那个不孝子陪葬,家里那些叔伯们也都心里有数,不会让她胡闹的。你这回回去,就把家分一分。” 啥?! 还要分家? 苏夫人这回是真的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当年苏老太太就说过的,除非她死,不然她在一天,家里就别想分家。 怎么现在苏同知忽然想要分家了? “分吧。”苏同知坐在椅子里有些疲倦:“母亲实在太糊涂了,这些年她做了很多事,我都知道,她偏心老幺,总觉得他没个一男半女的,以后日子难过,可是偏心归偏心,她明知道老幺想要害人竟然还敢替他遮掩隐瞒。” 苏夫人没有说话。 男人说自己母亲的坏话,女人却不能当真。 苏同知顿了顿,就苦笑:“而且竟然连我们也瞒着,她替老幺着想到这个地步,却不替我想一想,我要是把弟媳妇真的弄回去让他们沉塘了,以后这事儿被人知道了,我会是个什么下场。” 这是苏夫人也受不了的原因之一。 没人喜欢被人当枪使,苏老太太不考虑苏同知的官途,那就是让他们这些人也跟着倒霉的意思,说实话作为吃亏的那方,她是很难对苏老太太这种婆婆有好感的。 苏同知喝了口水,没有再废话,对苏夫人语气温和的说:“你就问问母亲,愿意跟我们住还是跟二弟去住,我都没有意见。二弟那里我也已经去信了,他会赞同我的意见的。你这次回去,把弟妹的嫁妆整理整理,该还给人家的就尽量还给人家,回了老家,是怎么样便怎么说,还给弟妹一个清白,我们也额外给弟妹五千两银子,当作是补偿了。” 五千两! 苏夫人有些舍不得。 可是她也知道,五千两银子在十几年的冷漠折磨里头也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能指望苏老太太掏这个银子的,能分家就已经是很大的不易了。 她嗯了一声答应下来:“我都知道了,这回回去,就照您说的,该办好的都办好,顺便也把弟妹的嫁妆都归置好给她带回来。” “嗯,到时候再说。”苏同知站起来,理了理衣裳去了朱元和苏付氏那里。 可是他却扑了个空。 朱元和苏付氏都不在,他有些纳闷,站住了脚问一直不搭理他的绿衣:“朱姑娘和她姨母呢?” 绿衣不大喜欢苏同知了。 姨太太简直太可怜了,苏同知之前却还想要让姨太太回苏家老宅去被沉塘,她哼了一声转开了头。 苏同知不跟她计较,笑了笑摇头走开了,到了门口才知道朱元和苏付氏是去见朱家来的人了。 朱家来了人接她们回去,而且又是大张旗鼓的用了八抬大轿,动静闹的很大,苏同知听说,便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朱家按理来说应当是恨朱元入骨的,现在却一反常态殷勤的厉害,这中间要是说没有任何猫腻,鬼才信。 朱元却好像并不知道的样子。 朱大朱二算是代表盛氏给原配的姐姐苏付氏磕了头,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为难的话,就答应了回朱家。 看起来就好像真的只是为了争一口气,要盛氏低头就满足了的样子。 果然还就是个没有长成,一门心思只有小心思的小姑娘而已。 朱大朱二在心里摇了摇头。 这样的小姑娘,越是嚣张到后来就会死的越惨,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这个道理。 朱元也没有要他们担心,她跟苏付氏进了后院去收拾东西。 苏付氏还是有些担心:“向问天查到了什么没有?我看朱家分明是居心不良,谁知道他们这么急着接你回去是要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清明将至,母亲的坟前不能没人祭拜,朱正松对不起我母亲,他该跪在我母亲坟前求我母亲的原谅,这是他欠我母亲的。” 没有人犯了错可以当成什么都没生。 朱正松已经逍遥了八九年,迟到了这么多年的报应,都该来了。 苏付氏不知道她为什么每次提起付氏都好像认定了是朱正松故意害死的,却知道朱元不可能刻意诬陷,便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握了握她的手。 正走着就看见苏同知一脸凝重等在院门口,苏付氏挑了挑眉,对朱元说要去整理东西,便率先进了院子。 现在苏付氏对苏家有怨气是很正常的事,朱正松苦笑了一声,转过身对朱元道:“你已经决定要回去了吗?” 朱元点了点头。 苏同知看着她,迟疑了一会儿才提醒:“朱家这么急着接你回去,只怕是没有安好心,你还是自己小心谨慎些吧。” 见朱元答应,苏同知说了自己对苏万堂的事的态度,见朱元面色有些缓和,他便松了口气,又说:“以后弟妹......哦,不能叫弟妹了,以后她就跟我们苏家没干系了,这些年是我们耽误了她,是我弟弟的错,以后我们要是有能帮得上忙的话,一定万死不辞的。” 朱元知道苏同知不是在说玩笑话,见他态度诚恳,便笑了笑:“我知道了,多谢苏大人成全,不过您心里要有个数,我对他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苏同知心里有些想要叹气,不过他也知道,这件事摊在谁身上都是一件堵心的事儿,便没有纠缠,只是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这是李名觉李大人留给你的,说是你看了自然就明白了。” 一百零三·善意 李名觉? 这些天朱家逼得太紧,她忙着排兵布阵好对朱家层层击破,后来又忙着姨母的事儿,已经将李名觉这个人忘得差不多了。 现在又听见这个名字,朱元就不由得愣了愣。 李名觉为什么会写信给她? 算起来,她跟他的交集也仅止于孟家一事上,而孟家的事,现在她已经知道,十有八九是因为顾传玠在其中给的便利。 除此之外,她自问跟李名觉已经没有私交,李名觉好端端的写信给她做什么? 李名觉上一世是顾传玠的左膀右臂,后来顾传玠一直对她的事横加干预,总是来施舍过于旺盛的同情心,朱元厌恶他厌恶得要命。 两人之间从一开始的井水不犯河水,到后来屡次有交手。 她跟顾传玠也算得上是各有得失。 可是要不是李名觉在顾传玠旁边,上一世的退亲之仇她基本上就能上一世就报了,不必等到这一世。 想起这些,她展开信看了一眼,又有些错愕的将信合了起来。 绿衣刚好回来,见她这副神情,还以为她是怎么了,就问她是不是被苏同知为难了。 朱元摇头。 李名觉在信中说,让她若是要去京城,尽量避开顾家。 这是个什么缘故? 他看起来分明和顾传玠是很亲密的啊,眼看着比上一世好像都要更加合拍和默契,没有理由会说出这样的话。 还有,信中说,可供驱使又是什么意思?! 他李名觉,一个堂堂巡按,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了的前途无量的官员,可供她朱元驱使? 能够操控杨蔼然和杨玉清这帮人,已经纯粹是侥幸,完完全全就是借了上一世先知的光,朱元可没有想过还能这么快再招揽盟友。 尤其是这人还是李名觉的情况下。 就算是她来自上一世,却也摸不准李名觉这个人的脉搏究竟在何处,更找不到他的弱点。 这个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从来都没有能被人知道的嗜好或是厌恶的东西,他好像没有情绪,滑不溜手。 朱元摸着信思忖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答案,便先将此事按下了,叫绿衣去看看苏付氏那边已经准备的怎么样了。 苏付氏却是跟苏夫人一块儿来的,苏夫人见了她,便放开苏付氏的手到了朱元跟前,笑了笑有些局促不安的说:“元元,老爷大约也同你说了,我得回老家去一趟,这次的事儿,是我们对不住弟妹和你,老太太那里,我们一定会劝服她。你回了朱家,万事小心,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就给我们来个口信,我们一定不会推辞的。” 苏夫人和苏同知两夫妻其实一直都算得上是利益至上的人,不过也有可爱之处,至少得了别人恩情在没有冲突的情况下是绝对想要报答的,这一点就已经很难得了。 朱元点了点头,对苏夫人说了声保重,便领着苏付氏出了门。 外头朱大朱二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说实话,这些年他们一直跟着朱正松在京城,眼界早已经炼出来了,朱元这样的小姑娘,实在是不能进他们的眼睛。 别人不知道,但是他们可看得出来,家里就没有一个人是喜欢朱元的,长辈们一个个的都厌恶她厌恶得要命,这样的人,现在还一直在摆架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清楚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终于等到人出来,朱大还好,朱二却厌恶的撇了撇嘴,在苏付氏准备上轿的时候,伸出脚来恰好堵在苏付氏的前头,差点儿让苏付氏摔个跟头。 朱正松宠爱盛氏,和盛氏琴瑟和鸣,这是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的事儿,而盛氏现在的眼中钉就是朱元,这也是大家众所周知的,他越是给苏付氏添堵,盛氏就会越高兴,这笔帐他算的很清楚。 苏付氏果然被绊了一跤险些摔倒,勉强扶着轿栏才站稳了,皱着眉头往后看了一眼,却并没说话。 你瞧? 这就是这些来打秋风的穷亲戚的畏缩样,啧啧啧,吃了亏还不是得憋着? 他冲着朱大得意的牵了牵嘴角。 谁知道笑意尚且还未完全收敛,脸上便啪的一声猛地挨了一个耳光。 朱二怔住,捂着脸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杨玉清,猛地朝着他就要扑过去伸脚踢踹:“老子打死你这个混蛋!” 可是看起来瘦弱的杨玉清却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他的脚还没挨到人家,已经被他抓住往前猛地一拖,不由就整个人朝着前头倒去。 杨玉清看着他摔在台阶上几乎摔得鼻青脸肿,便拍了拍手冷淡的瞧着他:“一个大男人,用这些不入流的伎俩,害臊不害臊?” 朱二丢了个大脸,却也知道眼前的人本事非同一般,看了一眼同知府的牌匾,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忍着气跟在了轿子后头。 朱元自始自终连看也没有正眼看他一眼。 这种跳梁小丑,从来就不在她眼里,她真正的对手,是盛氏和即将要面临的朱家一干人。 苏付氏在轿子里坐的有些忐忑不安,抓住朱元的手轻声道:“元元,那个向问天到底查出什么了没有?” “您放心吧。”朱元温和的安慰她,一如既往的镇定得叫人摸不准她的深浅:“我心里有数的。” 盛氏却心里没数。 朱三太太自从朱三老爷出事就撂了挑子,现在已经病的在床上躺着起都起不来,老二和老四家里的又都还没回来,家里的事都落在她头上。 她倒是理家的好手,可是这刚接管过来,对家里又不熟,总是一件很心烦的事,加上到底还是八抬大轿去接回了朱元和她姨母,朱元当初放下的狠话都已经实现了,她总是隐约的觉得有些不详。 正焦急中,她就听说朱元已经接到了,如今已经从侧门进门了,便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回来了就行,接下来的事就都是朱正松和朱老太太的事了,能不能彻底平息这祸患,要看他们的本事。 一百零四·求救 盛氏没有出门去迎朱元。 之前向她妥协,是因为人不在家里,在苏同知那里,朱家总是投鼠忌器,不好强行将人抢走。 可是现在苏同知家里孩子的病听说也已经好全,朱元对苏家的作用也没了,她回了朱家,就是理所当然的朱家的人了,她是生是死,都跟苏家没关系。 既然如此,凭什么现在朱元到了她的地盘了她还得跟朱元低头? 这个丫头也该知道知道自己在朱家人心里是个什么东西了。 盛氏不见她,朱老太太那里也没有任何动静,朱元和苏付氏一回了家里,便被送进了一座小院。 绿衣皱了皱眉头东看看西看看,叹气回来跟朱元说:“姑娘,怎么回事?他们都用八抬大轿来接咱们了,为什么这院子反而什么都没有?” 在苏夫人家里住着的时候,苏夫人可是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什么都有,小丫头也安排了两三个伺候着呢。 朱家不是说知道错了,接姑娘回来是要补偿,以后都不会再欺负姑娘了吗?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这样? 苏付氏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刚才在门口的时候,杨玉清被人拦下了,说是男人是不许进内院的,只放了朱元和她跟绿衣进来。 朱元虽然医术厉害,可是到底是个瘦弱的小姑娘,加上双拳难敌四手,现在真有羊入虎口的感觉了。 她关上窗户,示意绿衣守着,自己轻声跟朱元说起了悄悄话:“元元,杨玉清也没跟进来,要是真遇到危险......” “不会的。”朱元安抚她:“你不知道朱家这些伪君子的性格,他们重视脸面的程度过我们的想象。朱家之前丢了那么大的人,祠堂被烧,朱三指控嫂子抢占田地而杀人,这些事,他们都知道跟我有关,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放过我,让我悄无声息的死呢?” 苏付氏有些不明白。 死还叫做便宜了吗?对于朱家人来说,什么才算是报复啊那? 她想不明白,等到呆了很久一会儿还是没人来,才有些忍不住的想要出门去让人拿一壶茶来。 只是还没来得及,外头就有个丫头模样的人冲进来,抓住绿衣的手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朱元吓得蒙住了,抽出手来才反应过来,挠了挠头啊了一声,转过头看着朱元:“姑娘,这是水鹤啊!” 水鹤是跟绿衣一同被买进来的,只是她是跟姐姐一同被卖到了朱家,所以跟绿衣便没分到一块儿。 她认了个干娘,所以没跟绿衣一样被送去服侍没前途的朱元。 可是她心肠不错,在后山茶林里,也唯有她会偶尔送些东西来,能够帮忙的时候也尽量帮上一点儿。 绿衣记她的情,见朱元也站了起来就问她:“你说清楚啊,这是做什么?” 水鹤放开绿衣又猛地朝着朱元磕头,哭着求朱元能够救救她姐姐。 绿衣便有些不解:“你姐姐怎么了?” 水鹤抽了抽鼻子:“姐姐她从开春的时候就得了风寒,一直都没好,后来全身又开始长红斑,起了高烧,前些天妈妈来瞧,说是人不中用了,让我把人给送出去,可是我姐姐还活着的......我姐姐还活着的......” 绿衣啊了一声:“你可以求求你干娘请个大夫啊。” “求过了,可是大夫来看了看,开了几幅药也没什么起色,干娘就不肯再请了。”水鹤哭的更加厉害:“我们都是下人,哪里还有别的法子,或是能换大夫呢?我知道大小姐现在会医术了,大小姐,求求您,求求您了,您救救我姐姐吧!” 这也太巧合了。 刚回来就有人求上门来治病,绿衣犯难起来了,怕是水鹤是听了大太太或是老太太的话来捣乱的。 可是朱元却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没有再问就直接点头答应了:“在哪里,带我去吧。” 水鹤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如此简单,她还没哭上半天呢,怎么朱元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朱元没有说话,咳嗽了一声看向她,见她急忙跟过来了,就对苏付氏说:“姨母,您也跟我一起去吧。” 朱家是龙潭虎穴,她自己是不怕,却不能大意把姨母或是绿衣给折进去。 苏付氏没有迟疑立即就点头答应,跟绿衣一同和朱元去了水鹤姐姐的房里。 她们虽然已经是在内院里头伺候的丫头,但是下人房终究是下人房,尤其是久病的人的房间,总是蔓延着一股怪异的味道,因此一进门,水鹤就有些局促的去开窗通风,一面掀开帘子,让朱元过来。 朱元坐在床沿上,面上并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伸手拿起水鹤姐姐的手,随即又皱起眉头,翻看她的后颈,腹部乃至大腿根部等部位,而后便皱起眉头来。 一直没有表情的人有一点不高兴的意思都会被人瞧出来,水鹤吓了一跳,立即便又捂着脸跪了下来:“大小姐,求求您,求求您,您帮帮我姐姐吧!我就只有姐姐一个亲人,您救救我姐姐,求求您救救我姐姐!” 朱元面色不大好,却仍旧并未说什么,只是对她们道:“你们暂时出去外间,我要替她施针。” 水鹤面色转晴,欣喜若狂的点头退了出去,纠结不安的在外头走个不停。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朱元伸手推开门出来,面色有些疲倦。 水鹤满含希望的看着她,想要问姐姐的情况又不想问,眼巴巴的等着。 朱元也没有卖关子:“今天晚上她应当会持续高热,这样的情况大约会持续两天左右,这两天,你把她的屋子清理干净,被褥都要换新的,烧了热水替她擦拭全身,不可透风,你自己也要带上棉布遮住耳鼻,小心传染。” 水鹤忙不迭的点头,几乎喜极而泣,等进了门看见姐姐,想要扑过去又记着朱元的叮嘱,不敢过去,急忙转身先去准备朱元说的东西。 绿衣默默地站在朱元身边:“姑娘,她的病是不是跟苏公子是一样的?” 一百零五·整治 的确是跟苏星楼的病一样。 都是花柳病。 这在这个时候基本上是绝症,哪怕是身份高贵有御医在边上轮班诊治,也未必能拍胸脯说一定就能治得好。 原本水鹤的姐姐是必死的。 逆着光,朱元再隔着一道将落未落的帐幔看了帘幕后的人影一眼,什么也没说,冲着绿衣点了点头,见水鹤欣喜若狂,脚步顿了顿,才和苏付氏一道出门了。 苏付氏的眉毛都几乎堆到了一起,眉心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等到朱元出了门,才叹息了一声:“我也知道当大夫的最受不住有病人在自己面前病死,可是......可是这花柳病哪里是那么好得的?苏星楼那是因为是男子,所以家里还敢大张旗鼓的找大夫。可是这却是个内宅的丫头,她上哪儿去沾染上这个病啊?这可不是什么好病,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绿衣听不懂什么是花柳病,只知道水鹤的姐姐的病很棘手,有些担心的看着朱元:“姑娘,治病麻烦吗?” 如果麻烦的话,也只好对不住水鹤了。 原本朱家就是一家子坏人,他们都不喜欢姑娘,姑娘要是还揽事上身,肯定会被那些人为难的。 朱元垂着头没有说话,隔了好一会儿,苏付氏才拍了拍她的肩头:“算了,既然都已经出手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就当是行善积德吧。” 总不会治病还能治出不对来吧? 朱家再不讲道理,也不能因为朱元给人治病就发作她,哪怕是丫头得了花柳病,可是这总归是在朱家得的,他们要是想用这个借口,朱家自己也是一身骚。 朱元笑了笑:“我不是担心这个......” 正想着,就听见有人在前头大声喊了一声大小姐。 朱元和苏付氏看过去,就看见朱老太太跟前的紫薇正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见了她们,脸上的不耐也并没有收敛多少,看了她们一眼,就说:“大小姐,知道您是外头长大的,可是您总归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在外头东走西晃的毛病还是少带回家里来。只不过回来才多半天,就忍不住了得到处逛逛去?” 绿衣睁大眼睛反唇相讥:“奇了怪了,我们在屋子里呆了这么久也没见一个人,我还以为朱家的人都死绝了,我们没挑你们服侍不好的规矩,你们倒是挑剔起姑娘的规矩来了?!姑娘是大老爷用八抬大轿接回来的,你要是不服气,你就让大老爷把姑娘送回去啊!” 苏付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绿衣真是,从前以为这是个不懂事的只会添乱和学舌的小丫头,可是现在看起来,这姑娘真是好利的一张嘴。 学的可真是快。 紫薇也被气了个倒仰。 早听说大小姐变得极为嚣张跋扈了,可是在他看来,再嚣张能怎么样,总还不是低头回家来了?他一直就没把朱元看在眼里。 可是现在一见,原来朱元真的如此不知好歹。 她跟前的丫头也是个惹人讨厌多嘴多舌的,紫薇怒极,伸手就要打人。 她们这些大丫头,就相当于是副小姐,这府里谁不给几分脸面,等闲当初连三太太都得给她们几分脸面。 想打一个小丫头,教训教训,难道还有人敢拦吗? 可是她的手还没打出去,就被朱元握住了。 朱元有些厌恶这些前赴后继送上来表现优越感的下人,拽住了她的手往旁边一甩,就将她甩出老远,险险的靠着一颗树才算是站稳了。 “还走不走?”朱元冷眼看着她:“我的耐心有限,我曾经跟阮嬷嬷说过,谁敢打我的人,是哪只手动的手,我就剁了她哪只手,你要是不信,也尽管来试一试。” 紫薇心里发出一声冷笑,面上却愣是没敢再说什么抬杠的话,愤愤然看了她一眼,握住自己的手揉了揉,才一甩头转身自顾自的走了。 她一定得告诉老太太,让老太太好好给这种不知好歹的人一个教训! 朱老太太仍旧跟从前一样没有表现的对朱元的事太过激动,这也是正常的,紫薇心里没有当回事,因为朱老太太从前也不会对朱元的事表现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她滴朱元本来就是连厌恶都不屑的。 这个人从来就没在朱老太太的眼睛里。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朱老太太心里都是有数的,她最不喜欢这种不重规矩的人了。 才进了么,紫薇就看见朱老太太手上正数着的佛珠停了,不由就牵了牵嘴角。 朱老太太看了朱元一眼,立即又将视线挪开,仿佛是怕脏了眼睛,忍住心里的气问她:“刚才去哪儿了?” 朱元没有回答她,反而先问她:“老太太难道自己不知道,还需要问我?” 在朱家的后宅,有什么事能够瞒过朱老太太这尊门神,她分明什么都知道。 朱老太太伸手猛地在桌面上拍了一下:“我现在是在问你!你到底去了哪里?!” “给人治病了。”朱元看着地上的方格纹砖:“老太太有什么意见吗?” 朱老太太咳嗽了一声,垂下头说:“你不必去了,那个丫头今晚我就会让人给送出去,这事儿不该你插手。” “已经插手了。”朱元寸步不让,很坚决的样子:“这丫头的病我会治,也能治好,既然能治好,为什么不让我治?”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朱老太太很是严厉:“都说了,那是很不干净的病,人本来就是要挪出去的,你一个小姑娘,别什么事都跟着瞎掺和!” 朱元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紫薇忍不住指着她的背影:“大小姐,大小姐这也太不像话了,简直没有把您看在眼里。” 朱老太太却没有暴跳如雷,从朱元出去开始,她的满脸怒容就迅速消失,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虽然朱元这是个妖孽没错,不过这个妖孽看来也不过如此。 还以为有多难对付,可是看这个样子,还不是很轻易就上了钩,根本就不值一提。 一百零六·妖孽 她牵了牵嘴角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紫薇一眼,紫薇便急忙垂下了头自悔失言,她做的太明显了,老太太虽然很厌恶朱元,可是也更不喜欢在中间挑拨离间的人。 好在盛氏马上就来了,她一来,朱老太太就把人都给遣出了房间。 屋子里只剩了盛氏和朱老太太两个人,紫薇拍了拍心口,老太太和大太太肯定都是讨厌朱元的,反正到时候朱元都是死,她多说了两句话,肯定也不会怎么样的吧? 盛氏的确是为了朱元的事来的,一进了门,才给朱老太太请了安,她便迫不及待的问:“老太太,怎么样了?我听说,她已经过去看过了?” 朱老太太之前就知道这个水鹤的姐姐患病的事儿。 水鹤的姐姐之前是在朱三太太的院子里做事,后来朱三太太把她给配了小子,那小子不是个什么好人,弄得水鹤的姐姐也染上了这种病。 原本这是必死的。 朱老太太也不可能为了这个人就格外开恩,她信佛,对这种不干净的人更是退避三舍的。 可是前些天,她忽然把人给搬进来了。 而是还让水鹤亲自照顾。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故意透露给了水鹤朱元会治病的消息。 所以朱元一回来,水鹤就跑去找朱元求救了。 朱老太太嗯了一声:“已经去看过了,刚刚还为了这事儿跟我吵架呢,拍着胸口说一定要只好她。” 朱老太太忍不住嘲讽的笑起来。 少年人就是有一股文人的酸腐气,什么都没学到,以为骨气和义气两个词就能走遍天下,以为自己是那等行侠仗义的大侠,更以为自己是不同的,但凡是有人苦苦的求上门去,他们就会忍不住自己抬高自己,觉得这世上没了自己不行。 果然,她不过略施小计,朱元就忍不住炫耀起自己的医术来,巴不得跟大家都说她能治病。 真是...... 啧啧...... 盛氏脸上也慢慢浮现一丝微笑:“那就好了,不怕她医术好,就怕她医术不好治不好,或者是不敢治,现在既然她这么说了,那就什么也不怕了。” 朱老太太嗯了一声,叮嘱她:“你这两天也少去招惹她,不管什么事,都不要上去说她不是,让她去闹。” 盛氏笑了一声说自己知道。 朱老太太便又道:“还有,紫薇这丫头嘴碎,从前看着还好,能够解闷儿,可是现在却有些心大了,你让她先出去学学规矩,以后什么时候学好了,再进来。” 紫薇听见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置信。 她做错了什么? 老太太的心思她自问绝对不会揣测错的,自己明明是按照老太太的心思做的事,为什么老太太反而厌恶起了她,还要把她赶出去? 朱元听见这件事的时候却只是弯了弯嘴角。 朱老太太这正布一局大棋呢,哪里容许紫薇这种多嘴多舌的在边上坏事? 之前紫薇找麻烦,她故意出头挑衅,为的就是让紫薇多说些话,看来紫薇果然是说了挺多话的,多到朱老太太都觉得她做的太多了怕她坏事。 绿衣不明白朱元笑什么,却知道这件事肯定是在朱元的计划之内的,很是开心的拍了拍手,就跟着朱元去看水鹤的姐姐了。 水鹤的姐姐果然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热,温度越来越高,水鹤几度都吓得差点眼过去,差点儿怀疑朱元是不是故意害她们。 可是等到清晨的时候,她姐姐烧退了,身上的红斑似乎也消退了一些,她便再也不敢有别的心思了,一心一意的照着朱元的吩咐去做。 忙碌了四五天,这天清晨的时候,水鹤的姐姐终于醒了。 水鹤欣喜得简直无以复加,抱着姐姐痛哭了一场,跪下来给朱元磕头道谢。 绿衣有些得意又有些自豪:“我就说了,我们姑娘很厉害的,我们姑娘说了会治好,就一定会治好的。” 水鹤哭得哽咽。 朱元检查了水鹤姐姐的身上,见上下的红斑都已经消退,而脸上脖子上的红疹也都退的差不都了,便对水鹤点了点头:“没事了,她没事了,只要注意些,以后应当不会再生这种病了。” 水鹤的姐姐还昏昏沉沉的,听见这话还没反应过来,水鹤却扑过去又抱住姐姐:“你没事了,姐,你听见了吗?以后就没事了,你不会死了!” 水鹤的姐姐眼里一下子就有了生机,搂着妹妹哭的委屈又欢喜。 绿衣很感动,低声对朱元说:“姑娘,水鹤的姐姐就只有水鹤一个亲人,她要是死了,水鹤怎么办啊?姑娘你太厉害了。” 朱元洗了手接过她递来的布擦了擦手,忍不住笑起来:“你还挺自豪的。” “可不是,我们姑娘厉害,就是我厉害嘛!”绿衣欢喜起来:“我可喜欢您了姑娘!” 可是还没等着气氛持续多久,门便噗通一声被推开了,朱家族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和老头儿们都站在门口,神色各异的看着屋子里的场景。 朱老太太正在旁边,她身边正跟着一个大和尚,慈眉善目的一看就知道是个高僧。 此刻那个高僧正看着朱元,指了指朱元肯定的说:“妖孽就在此了。” 众人齐刷刷的又看向朱元。 绿衣瞪大了眼睛。 水鹤也吓得忘记了说话,紧紧抱着姐姐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 这些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难道是因为他们又想送走姐姐吗? 她急了,忍不住道:“我姐姐已经被大小姐治好了,她没事了,没有病了!” 朱老太太没有理会,神情凝重面色难看的问那个高僧;“大师,您没有弄错吗?这是我大孙女儿,虽然这些天的确是有些怪异,可是.......可是看上去,这分明就是我们家的孩子啊!” “妖孽降生,上天必有示警。”高僧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妖孽也可附身于人身上,与人共存,先是伪装成宿主,渐渐就露出自己的本性,这也是常有之事,不足为奇了。” 一百零七·指鹿 众人看着朱元,惊疑不定的保持了沉默。 这个姑娘从前一直都没有任何特点,叫人根本就记不住朱家还有这号人的存在,他们对她根本没有什么印象,更谈不上看出她现在跟从前有没有什么区别了。 所以他们现在也看不出来朱元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毛病。 可是高僧的话能不信吗? 高僧毕竟是高僧啊,广济寺的高僧向来很受青州人的尊崇,是青州香火最旺盛的寺庙,善男信女无数。 几乎所有的青州人,都往广济寺去上过香,也都对广济寺的高僧极为信服。 而广济寺这一代的普字辈的僧人也几乎都赫赫有名,尤其是主持大师的弟子普渡,更是在青州城最为受人推崇。 大家都以能听他讲经布道为荣。 现在站在这里的,就是普渡大师,其中一位老太太狐疑的看了朱元一眼,率先开口:“的确是如此,我看着丫头的确是很诡异。她不过是个养在后山的,这些年别说能学习医术了,我看她连基本的教养恐怕都欠奉,一个人难道真的能凭空学到这么多东西?反正我是不信的。” 说起来,也的确是这个道理,本来朱元就只是一个被朱家遗忘的人而已,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从哪儿去学这样的本事? 朱老太太跺了跺自己的拐杖,皱着眉头深以为然:“老身也觉得这丫头跟从前不同了,从前我的孙女儿是个最老实听话不过的,又温柔又文静,可是就是从前阵子开始,忽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忽然变得嚣张跋扈,跟从前判若两人......” 她忧心忡忡:“前阵子更是不知道怎么了,还闯到了知府家里,宣称自己会治病.......我们朱家这么多年,可从来不曾出过什么大夫。” 众人都忍不住啧了一声,看朱元的眼神果然又惊又怕如同在看妖孽。 真是让人厌恶。 难怪这么难治的病都给她治好了,原来根本不是人,而是被妖孽附身了。 水鹤愣住了,抱着双臂看着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怎么回事?她还以为这些人是来抓她姐姐出去的,怎么竟然不是冲着她姐姐来的,而是冲着朱元来的吗? 大小姐是妖孽吗? 可是看起来完全不像啊,她分明看起来跟正常人是一样的,一点儿区别也没有。 而且她人也好的很,根本就不像是妖孽。 大家都不肯帮她姐姐治病,都恨不得把她姐姐给扔的远远的,可是唯有朱元,当时她一去求,朱元什么都没多问,就答应了。 她结结巴巴的摇了摇头:“不是的,大小姐不会是妖孽的,大小姐怎么会是妖孽呢?我姐姐的病就是大小姐治好的,大小姐是活菩萨,她怎么会是妖孽呢?” 水鹤的姐姐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师一定是弄错了,不会的,大小姐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她不会害人的!” “胡说!”人群里一个老太太开口,面色难看的看着他们:“你们都在胡说什么呢?大师就是大师,大师怎么会弄错呢?这么多年来,广济寺里的高僧们都是德高望重的,他们怎么会污蔑一个女孩子?!” 朱元面含讥讽的看了一直面无表情,慈眉善目的普渡大师一眼,面露玩味。 真的没有瑕疵是个圣人吗? 从前朱元倒是也以为这世上的和尚尼姑是方外之人,都该是无欲无求的。 可是自从跟这些人打过交道之后,她便知道事情全然不是看上去的这样。 上层的贵族圈里,多的是不正经的尼姑庵道观。 道姑和尼姑们干的都是娼妓的勾当。 她挑了挑眉,丝毫没有被他们这样的语气激怒,看着那个一动不动,仿佛很正派的普渡大师轻声问:“大师说我是妖孽?” 普渡大师慈眉善目,面上一副怜悯的神情:“小施主戾气横生,浑身上下都被怨气笼罩,到底是不是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小施主难道还不知道吗?” 他淡淡的看着朱元头顶,轻声道:“小施主,你想过你从前的灵魂吗?此刻她正站在你的头顶看着你,如今她只剩下了一缕魂魄,随时便会消散.......” 他始终带着一缕怜悯,仿佛是真的可怜这个女孩子。 说话的时候也不疾不徐,如同是在念佛号一般:“施主,何必如此执着?你本是异世魂魄,原本便不该来这个世界,哪怕这个世界从前是你所熟悉的,其实也跟你没有关系了,就如同你现在占据的这个身体,你有没有想过,你从别的地方挤进去了,原先的魂魄就被挤开了?她又无辜不无辜呢?” 大师就是大师,说话如此蕴含哲理,而且叫人无法指责的同时还心里暗自信服。 可惜他遇上的是百毒不侵的朱元。 朱元笑了一声,看着他面色冷淡:“大师,你说了这么多,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异世魂魄?什么占据身体?您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明白。” 原先的魂魄? 这一世若是她没有过来,朱元的魂魄存在跟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 她自己就是朱元,她上一世经历过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一辈子也不想再经历当初的事,也不会再走旧路。 既然如此,凭什么这些人要指着她说她是不该来这个世界的? 朱元牵了牵嘴角:“好了大师,咱们就不要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了,都实在一些,我是不是朱元,我的医术是怎么来的,你不清楚,难道这些朱家的长辈都不清楚吗?什么叫做朱家从来没有出过大夫?我的母亲她不是朱家的人吗?朱家人嫌贫爱富拜高踩低已经达到了这样不要脸的份上,连我的母亲是朱家的媳妇儿这一点也要否认了吗?!我的母亲付氏,她从前还曾经替先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治过病,连太后娘娘也治好了,她的医术到底如何,难道还需要我说吗?我是她唯一的女儿,我会医术,到底有什么好奇怪的?” 一百零八·是罪 绿衣愤愤然终于找到了可以插话的机会,立即就拔高了声音:“是啊!我们姑娘会医术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姑娘治死人了吗?我们姑娘害人了吗?我们姑娘治的人都好了,难道这也是罪过吗?!” 先太子妃?! 没有人听绿衣的反驳,可是所有人都听进去了这句话。 是啊,付氏死的实在是太早了,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付氏曾经也是如此厉害的一个人物,当初先太子妃难产迟迟生不下龙胎,是付氏手到擒来,让龙胎安然落地。 算起来,太后娘娘可是要叫付氏一句恩人。 朱元看向如遭雷击的朱老太太,缓慢的牵起了嘴角,看着朱老太太和她身后的盛氏,一字一句的问:“你们忘记了吗?我母亲当年到底是替你们朱家做了多少事?又是如何死的?” 她笑了笑,把玩着自己手里的金针,眉头也没皱一皱的啧了一声:“看来你们真是忘得差不多了,那么要不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说一遍?” 众人都精神一振。 什么死因啊? 付氏到底是怎么死的? 朱元这么说,难道付氏的死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盛氏的脸色难看的要命,面色瞬间惨白,几乎下意识的攥住了朱老太太的手臂,悄声道:“老太太,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呢?当年的事,她还那么小.......” 她紧张得失态了,朱老太太一把反握住她的手不满的看了她一眼:“好了!这个也值得你这么慌张,这就是个妖孽,妖孽说出多么惊世骇俗的话都不稀奇,你也当真?!” 她指着朱元冷笑:“妖孽!我的孙女儿不是你这个模样,我的孙女儿才不会如此大逆不道,你哪里来的快回哪里去,别等我们出手!” 朱家的其他人渐渐觉出些不对味来了,在旁边观望不置可否。 主要是朱元之前说的那番话实在是太有冲击性了,什么叫做朱家的人忘记付氏怎么死的啊? 当年付氏难道给太后接生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朱元后退了一步,看着朱老太太缓缓笑了:“老太太,谁是妖孽,你边上这个才是妖孽!” 普渡大师急忙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朱老太太狐疑的看了边上的普渡大师一眼,旋即又笑了:“你在说什么昏话?!普渡大师精通佛法道行高深,怎么会是妖孽?分明是你信口雌黄,胡乱攀咬!” 心口雌黄,胡乱攀咬? 朱元笑了一声,缓缓拍了拍手。 朱老太太不耐烦的皱起眉来,这是疯了吗这是?好端端的说着话,她拍什么手? 可是下一瞬,后头簇拥着她的人便都被挤开了,之前被他们拦在门外也不敢如何的杨玉清领着大批人进门来,大摇大摆的进了屋子。 众人都吓了一跳,看看朱元又看看朱老太太,不知道生了什么。 “我是妖孽吗?”朱元看了杨玉清一眼:“那你告诉告诉大家,都查到了些什么。” 杨玉清应了一声是,转过身将在场的人都环顾了一圈,视线定格在普渡大师身上,偏头看了他一眼,忽而问:“普渡大师,你是什么时候出嫁,什么时候来的广济寺挂单,而后成了主持大师的弟子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朱老太太敏锐的察觉出事情不对,急忙站在前头护犊子:“这与你何干?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杨玉清对这个老太婆半点儿不客气,嗤笑了一声挥了挥手中的一沓纸:“怎么没关系?你们拜了这么多年的佛,都不知道这是李逵还是李鬼,我真是替你们觉得害臊,也替菩萨觉得委屈啊!” 李逵李鬼!? 什么意思? 众人轰然炸开了锅,纷纷追着他要个说法。 这个广济寺可是青州最出名的古刹了,要是真的出现了假和尚,那可不是小事,何况已经这么多家人请过这位普渡大师回家做法事或是祈福了,这要是和尚是假的,那么.......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杨玉清猛地将手中的纸尽数扔在普渡脸上:“证据摆在眼前,当初从浙江灵隐寺来挂单的那个普渡大师,早在路上就死了!既然死了,那来这里,又一路成了广济寺大师的人究竟是谁?难道还是鬼不成?!说别人是鬼,为什么不亲自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朱老太太懵了。 她只想找跟德高望重的和尚,谁知道竟然一找就找出了事啊? 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普渡大师有什么不对,怎么现在忽然人就死假的了呢? 她气的有些懵:“你们有什么证据?!难道空口白牙的说人是冒名顶替?!” “怎么没有证据?”杨玉清啧了一声:“当初灵隐寺主持亲自写信引见,让普渡来广济寺挂单,除了和尚度碟之外,还有两样法器,一串佛珠为证,除此之外,还曾经亲自在信中注明,普渡是背后有大片被烫伤的伤疤的,为着普渡荡出去见路上有孩子差点儿被杂耍滚烫的油锅所伤,自己护住孩子而受伤,灵隐寺主持才收了普渡......” 他说着,忽而猛地向前走了几步,猝不及防拉着普渡往前一拉,猛地撕开了他的衣服,露出他的后背来,而后大笑了几声:“你们看,这个假和尚,他的背后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朱老太太已经气得有些站不住了,却还是强自嘴硬:“你信口雌黄,再说,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你又凭什么知道?!” “就凭当初我在义庄已经见过真的普渡和尚,也凭当初我就是那个验尸的仵作!当时的文书上头清清楚楚的记载了普渡和尚的死因,和他的身份,既然他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另外一个普渡?!这个不是假的,那又是什么?!” 朱老太太哑口无言。 普渡和尚挣扎着不肯放松,可是杨玉清看着瘦弱,力气却极大,竟然让他连动弹也困难,他登时急了,急忙分辨:“不是的!不是如此!我没有!” :。: 一百零九·揭穿 普渡大师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不管是对着多大的权贵,他也能安之若素,泰然处之,什么时候有这样失态过的时候? 众人都怔住了看向他们,面带疑惑,眼里含着探究。 如果真的没有,为什么连平时的高深模样都没了? 而且杨玉清说的头头是道,连证据都拿出来了,如果是假的,人家哪里能说的这么真? 不过话说回来,真的普渡和尚已经死了的话,那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冒认普渡和尚的身份? 普渡和尚挣扎个不休,忽而看住了朱元,带着些疑惑带着些挣扎,咬了咬牙冲她冷笑:“你根本就不是人,是妖孽,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别人心里不知道,难道你心里还不清楚吗?!你这个妖孽祸害,你会害死朱家所有人,你会害死他们!一个都不会剩!” 他当年做下的那些事根本已经毫无线索,也没有什么知情人,当年被贿赂的那个替他改身份隐瞒普渡和尚的死讯的县丞已经死了。 这件事除了那个县丞,根本已经没有其他人知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朱元会知道? 她根本就不是寻常人。 他擅长看相看命,眼前的小姑娘分明就是个逆天改命的命格,而有这种命格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普通人? 她根本就已经不是从前的朱元了。 否则要是有这样的面向,早就已经被人传扬开来了。 普渡和尚看了朱老太太一眼,面含威胁警告。 反正这件事是朱老太太引起的,要不是朱老太太请他来对付朱元,朱元也不会把这些事都翻出来,他的往事根本不会被人知道。 所以这件事,只能死朱老太太给他摆平。 不然的话,他反正破罐子破摔,身份已经被揭穿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以后朱家的日子却还长着呢,他多的是法子让朱老太太等人鸡飞蛋打。 朱老太太咳嗽了一声,面色涨的通红,咬肌都已经鼓起来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这么倒霉?! 以为找个德高望重的高僧来,这件事就十拿九稳了。 毕竟谁都知道,广济寺的高僧们一个个都是道行高深精通佛法的,他们说的话肯定大家都会信。 加上朱元本来就只是一个不受宠的丫头,朱家都不把她当回事,高僧又这么说,她是个妖孽,大家怎么会替她说话,怀疑高僧和朱家的决定? 到时候本来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她沉塘的,甚至直接杀了,那也没人说什么。 自古以来,家族有权处置不详或是做错事的成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谁都不能避免。 原本朱元也不该避免。 只是现在却横生枝节,偏偏就出了事。 她竟然还要被一个假和尚威胁...... 绿衣切了一声,嘴角翘的可以挂油瓶子,撇了撇嘴看着她们冷笑:“真是可笑至极,你们竟然找了个假和尚来说真小姐是妖孽,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 众人有些发懵。 这个小丫头口齿挺伶俐的啊? 这话说的如此犀利又刻薄,偏偏还正确无比,一句话就扎进了朱家人的心里,扎中了他们的心病,他们连反驳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朱老太太忍无可忍,不能对着普渡发泄,也不能对朱元如何,就对着绿衣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声:“你算是什么东西?!一个下人罢了,这么多主子在场,也轮得到你来开口说话?!这么不懂事的小丫头,给我拿出去乱棍打死!” 她的怒气总算是找到了发泄点,挑衅似地看着朱元,一字一顿的说:“我看你主子如今言行举止大大出乎人意料,恐怕也是你这样的邪魔外道在边上调唆所致!你这样的丫头,被打死也是理所应当!” 朱老太太向来便很是刻薄,绿衣被她看的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站在朱元前面一点的地方,直直的站着看着她抿了抿唇:“老太太,打死不打死我,不是您说的算,是我姑娘说的算!” 这些人凭什么做姑娘的主?! 他们都不是好人,还想找这些高僧来说姑娘是妖孽,打着什么主意真的打量别人不知道,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 这样的人,还想越过姑娘去?! 朱元闲闲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收起脸上玩味的笑意看向普渡,皱着眉头对杨玉清道:“他嘴巴太脏了,佛门乃是清静地,怎么会容纳如此六根不仅,丧德败行的人?你替我教训教训他,也替广济寺出口气,替真正的普渡大师正正名吧。” 杨玉清应了一声是,毫不迟疑伸手就劈手左右开弓给了普渡和尚几个耳光。 他是当土匪出身的人,出手快准狠,声音之清脆凌厉叫朱家的人都忍不住在旁边摸了摸自己的脸。 亲娘哎,这样厉害的手劲儿,几巴掌下来恐怕脸都要破了。 普渡和尚被打的嘴巴都肿了起来,朱元盯着他啧了一声叹口气:“说什么妖孽不妖孽的?我本来还打算看在你这些年也算得上是低调行事只求苟活的份上放你一条生路,私下跟广济寺说这件事的,可是你偏偏要来妖言惑众,为了一己私利来这样构陷一个小姑娘......” 她说着,笑了一声,意有所指的看了看面色青白的盛氏和朱老太太,轻声笑了笑:“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呢,你现在就说出你到底是受谁指使来污蔑我,二呢,就是直接从这里被绑缚去衙门。” 她看着普渡和尚,轻飘飘没什么重量却偏偏让人不寒而栗:“你想清楚了,要是你现在直接告诉我,我或许还能把你送回广济寺,广济寺为了遮丑,或是主持顾念师徒的情分,你又并未害人,还会给你一条生路,可是......如果进了衙门的话,冒充僧人,抢夺度碟,这可不是什么小罪名......” 是啊,不仅不是小罪名,甚至还可能会被杀头的。 本朝冒充僧人向来是重罪,情节恶劣的,是可以处以极刑的。 一百一十·先见 普渡和尚跪在地上形容狼狈,头上的几个戒疤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诡异的没有开口说话。 主要是这情形有些超乎他们的意料。 原本是听说水鹤的姐姐的病被治好了,他们想过来看看热闹的,毕竟当初水鹤的姐姐得了的可是绝症。 大家都知道这是没救了,不过是在拖日子挨时间罢了。 可是现在忽然说人被治好了,他们怀揣着一些好奇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确实想来瞧瞧,谁能治好这样的病。 谁知道却遇上了普渡和尚说是朱家出了妖孽。 这可是大事。 毕竟之前祠堂被烧掉的事一直都是朱家人心里的阴影。 实在是替耿耿于怀了,好端端的快到清明了,明明是祭祀祖宗的时候,可是没想到祠堂却被天火烧了,你说着搁谁身上谁不得郁闷? 祠堂被烧了,说不得就影响风水,以后朱家若是走背运了,其他的族人们该怎办? 都是正敏感的时候,大家就一同同仇敌忾的来抓妖孽了。 谁知道妖孽没抓到,现在倒是先抓到了一个假和尚。 这....... 这可真是一出好戏啊。 朱元的意思大家心里也不是不清楚,他们都知道朱元逼着普渡和尚要说出什么话来。 可是么...... 朱家一个老太太站出来,皱着眉头看着朱元:“你娘当初死的时候你才五岁多一点,就算是神童,也不能学到这么多东西吧?你怎么什么都会?不仅会治病,我看你好像还挺能的,普通的人哪里能做得到?!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一开始身先士卒替朱老太太冲在最前线指责朱元的那个老太太,朱元看了她一眼,目光沉沉的想了一会儿,才道:“七老太太,您那儿子在庄子上虽然吃着朱家大房的饭,不过难道你跟朱家大房还同穿一条裤子吗?” 七老太太傍着大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是还从来没有人这么明晃晃的指着他们说出来过,七老太太瞪大眼睛:“你放你的娘的屁!” 七老太太毕竟条件不是那么好,也就不是那么讲究,该说脏话便毫不吝啬,一连串骂人的话都说出来了。 朱元啧了一声,摇了摇头看了杨玉清一眼。 杨玉清有些不耐烦的放开了普渡,往她跟前一站。 七老太太骂不出来了。 朱元便冷笑了一声,看着七老太太:“你眼睛瞎了不要紧,聋了也不要紧,但是不该说的话可最好不要多说,就如同你儿子分明是个生不出孩子来的,为什么又有了儿子呢?七老太太,您不多嘴的话,我会说出来吗?当年我母亲给您儿子诊断出来的时候,您大骂我母亲骗子,庸医,这么多年过去了,真相到底怎样,你心里难道不知道吗?” 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大家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啊了一声。 朱老太太已经忍无可忍让朱元闭嘴了:“你闭嘴!” 她说着,见场面险些控制不住,心里早已经把要处置朱元的想法忘了,只想遮丑。 这个死丫头简直不是一般的邪门,什么都知道,当年那么隐秘的事,她竟然也还记得,还能说出来打击人。 看看七老太太气的已经晕过去,朱老太太头痛的倒竖了眉毛,急忙看了盛氏一眼,岔开了话题:“好了好了!既然这个和尚是假的,那就快些把人给送回寺里,让寺里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的,让他们广济寺定夺!大家都别再留在这里了,快些回去吧。” 这个时候知道遮羞了,朱元牵了牵嘴角。 普渡和尚听出朱老太太的意思来,这个老太婆这是要过河拆桥啊! 他挣扎起来,趁着杨玉清没动静,一股脑儿的没头没脑的往外冲。 他才不留在这里等死。 朱家人目瞪口呆。 这怎么回事? 今天朱家大房是在请他们来看戏吗? 戏台子就是朱家,扮演角色的都是朱家人自己粉墨登场?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众人暧昧的看了盛氏一眼,慢慢回过味来。 这是这个小姑娘不甘被人当成肥猪了,所以朱老太太和盛氏准备联手用佛法杀人了。 也真是够狠的。 要是今天没闹出真假和尚这事儿,那朱元可就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就是众人眼里的妖孽,是引发天火烧了祠堂的罪人。 那就能顺理成章的死了给继室的子女让路了嘛。 不过谁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被朱元反过来给算计了,自己的计划也暴露人前,现在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有些意思,朱家这个小姑娘,真是有些意思了。 朱老太太气的尖叫。 这个普渡! 她气的发晕,盛氏却很快就反应过来,皱了皱眉头反身看了朱元一眼。 这个贱人什么都知道。 她肯定是真的都知道。 盛氏没有再停留,迅速让自己的陪房进来,一部分去把朱家各房的人送走,一部分去找普渡,另一部分将水鹤的这间屋子给围了起来。 水鹤吓得腿软。 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峰回路转,急转了几个弯之后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这算什么? 老太太想找假和尚污蔑大小姐结果不成? 老太太之前让她去找大小姐治病也是为了污蔑大小姐? 那大小姐...... 水鹤噗通一声跪在朱元跟前:“是我害了大小姐!要不是我求您给姐姐看病,就不会这样了......” 绿衣冷笑了一声:“哪里有这么简单?他们根本就是不安好心,早就有这个打算了!不然的话,怎么会这么巧?!” 她气的不轻:“老太太这些人太坏了,他们就是故意的!” 朱元笑了一声,叫绿衣扶水鹤起来,摸了摸水鹤的头摇头:“这没什么,他们最终也没能对我怎么样,而且,经过这件事,他们也应该知道来硬的对我没用,肯跟我好好的谈谈,好好的听我说话了。” 什么? 费了这么大的劲,绕了这么大圈,最后大小姐竟然只是想让朱家的那些人好好听她说话吗? 那大小姐能跟他们说什么? 一百一十一·不利 朱老太太觉得最近诸事不利。 她原本以为是握在手掌心里里的猎物,如今正张开血盆大口,想要把他们给吞噬殆尽,这一点发现让她格外的受挫也格外的恼怒。 从来没有受过委屈的人,其实也就受不了委屈。 盛氏递了杯子往前,朱拉太太看着就觉得喉咙里冒火,猛地一扔就将杯子扔在地上碎片四溅,将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 紫薇刚刚才反省还没回来,其他的丫头们物伤其类,看着朱老太太这么大发雷霆,下意思的就吞咽了一下口水,觉得自己无端的矮了半截。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也就是几天的功夫,从前甚至都不在老太太眼睛里的大小姐忽然就翘起尾巴来了。 简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现在朱家谁不知道,被扔在后山茶林里,大家不闻不问的朱元,现如今已经是让朱家长辈闻风丧胆的朱大胆。 真是开了眼了,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天。 众人心里自然有一杆秤,朱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人察言观色,朱嬷嬷就啧了一声就道:“老太太何必为这样的人烦恼?” 朱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这些伺候老了的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愚笨了一些。 这次的事跟从前都不同。 假和尚的事一闹出来,大家都知道朱家现在是什么样子,大家都知道朱老太太对待付氏和付氏留下的孩子无情无义。 朱老太太要了一辈子的强。 这么多年来,她辛辛苦苦的支撑着朱家的荣光,自己带着几个儿女,从来再苦再难也不求人,愣是把孩子们都培养成了人上人。 朱大老爷不必说,先是娶了个付氏,一帆风顺的考中了进士取了翰林,荣光无限的时候娶了老婆,而后付氏死了,大家都以为他得沉浸悲伤中不可自拔。 可是他却又转头就娶了盛阁老的女儿,盛贵妃的亲妹妹,身份地位一跃而上,水涨船高。 朱二老爷也一直勤勤恳恳的当官,稳步上升。 三老爷之前也一直是富甲一方,有名的孝子。 其他的几个儿女,也一个个的都很有出息。 朱老太太一直都是青州城内人人称羡的对象,大家都知道她是老封君,是老寿星,她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和侮辱。 就因为找了个假和尚,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名声,尽数毁于一旦。 朱老太太咳嗽了一声,难受的很:“你不知道,我从前以为,付氏死了也就死了,万事都因为付氏的死而消散了,可是没想到,这个人死了还能叫我如此不安宁。” 朱元的存在,实在是让朱老太太头疼。 她一开始以为朱元不过是个不足轻重的笑话。 可是朱元身体力行的告诉了她,她这个想法究竟是如何的可笑。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引枕上,看着朱嬷嬷等人道:“你知道什么,我从前也是这么以为,觉得这个贱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可是你看看结果......” 结果就是她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朱嬷嬷也知道朱老太太的意思,唉了一声就道:“不过这回普渡大师的事,的确是.......是有些邪门,这么多年了,多少达官贵人来过广济寺朝来拜谒过这位普渡大师,没有一个人看出不对的,还有主持大师,他德高望重,也没有看出过这个和尚是假的,可是大小姐却提前知道了,而且还让人把事情查的清清楚楚,让人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大小姐何德何能啊?” 朱家这么多长辈都做不成的事,朱元何德何能啊? 朱老太太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给她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她现在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 怎么办呢? 她厌恶付氏厌恶的要命,看见了朱元就觉得痛苦。 从前连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都没资格的人,现在堂而皇之的在她头上拉屎,她居然还不能直接就处置了朱元....... 外头盛氏和朱大老爷求见,朱老太太等了儿子儿媳进来,心里就很不是滋味的冷笑了一声:“你们养出来的好女儿,到现在竟然来拖自己人的后腿!” 在朱老太太看来,朱元这样的人,也就该配自己找个合适的方法死了,来平息朱家沸沸扬扬的谣言。 没有自己死,已经是不可恕的罪过。 而还给朱家找麻烦,戳穿她的计划,就更是不可原谅的事了。 朱正松自己也紧皱着眉头,片刻都没有放松,他自己坐在了朱老太太下手,也让朱大太太盛氏顺便做下,自己便对着朱老太太道:“这件事.......是儿子考虑不周。” 可问题是,朱正松自己心里也觉得委屈。 真是从来也没想到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被自己素来根本都记不得的女儿给一巴掌打在了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清了清嗓子:“广济寺这件事,已经基本确认无误,广济寺已经报官去了。那个普渡和尚就是假的,不仅和尚身份是假的,连说出来的身份也是假的,现在已经查明了,他就是个屠夫,因为家有悍妻,不堪折磨而出的家,可是他在和尚庙里一直受欺负,正准备还俗的时候,碰见了真的普渡和尚的事,想着真的普渡和尚的身份,想着自己的苦楚,他实在忍不住就心生邪念,偷换了身份,去了广济寺。谁知道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事,可是却一次被您给撞上了。” 盛氏没有说话,她现在心情极差。 这个看不上眼的贱人所出的贱种如今耀武扬威,她简直一刻钟也无法忍受。 分明是跪在她面前低眉顺眼讨生活求原谅的,现在却要让她卑躬屈膝。 这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甘心? 盛氏忍无可忍的冷哼了一声,语气不是很好的冲着朱大老爷恼怒的斥责;”你是怎么办事的?当初你是怎么跟我交代的?你亲口说你会把这件事处理好,任何后患都不留的!可你看看如今!” 一百一十二·忍气 如今她被看不起的人,甚至都不该出现在她眼前的一个小姑娘狠狠地踩在脚底下,这口气她怎么能咽下去? 顾不得朱老太太在场影响好不好,也顾不得当初自己是怎么表现的,朱大太太恶狠狠地瞪着朱大老爷:“你要是不把这个祸害给彻底解决,我就写信给我父亲和我姐姐!” 朱老太太皱了皱眉,心里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娶了高门贵女,就是有这点不好。。 朱大太太是盛阁老的掌珠,也是盛贵妃的亲妹妹,自小是比盛贵妃亲自教养的,感情非同一般,盛贵妃的身份节节升高,盛氏自然也是锋芒毕露。 虽然面上盛氏一直对着她这个婆婆和和气气的。 可是现在盛氏几乎是指着朱正松的鼻子骂,何尝不是骂她这个当娘的,朱老太太有些心塞,心里不免将她跟从前的付氏对比。 付氏虽然不好,可是孝顺这一点却是没话说的,从来没有底她们这些长辈大声过。 不过也没办法,这世上没有完全能合心意的事,朱老太太对此心知肚明,因此她只是看了儿子一眼,咳嗽了一声就道:“这件事你媳妇儿的确是委屈了,是你对不住她,没有管好你自己的儿女,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总不能就这么下去。 尤其是祠堂的事现在不能栽赃给朱元了,那就更麻烦了。 朱正松自己也心烦意乱,偏偏又不能跟朱老太太和盛氏讲道理,叹了口气就皱眉道:“这件事......我亲自去跟她谈一谈。” 虽然不想承认,可是朱正松也不得不承认,现在要对付这个不成器的女儿,不是那么简单但是了。 朱正松见婆媳两个都紧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有些想要叹气。 真是太倒霉了。 他还以为哪怕全世界的男人都得为家里内宅的事操心都轮不着他呢,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虽然他是看不上朱元也看不上付氏。 可是现在局势不同了,朱大老爷咳嗽了一声有些无奈:“好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能抛下谁啊?” 朱老太太打断他:“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处?当务之急,是得先想想怎么处置眼前这个灾星,难道就任由她嚣张?” “还真的就只能任由人家嚣张。”朱正松有些难堪,见朱老太太和盛氏都不可置信又不赞同的朝自己看过来,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无可奈何:“现在朱家族中耆老们都找我了,说是做事不可太过,凡事太过则不仁不义不祥,我还能有什么法子?被人抓住了把柄反咬一口,现在我们弄死朱元,事情才真是大了。” 这个道理朱老太太和盛氏一不明白,她们不过是感情上比较难接受罢了。 毕竟一个一直看不起的人现在又要骑在自己头上,真是一件不大好受的事,尤其是付氏的死还跟她们脱不了关系。 盛氏不自在的正耸了耸肩膀,问朱正松:“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难不成把她带京城去吗?!” 朱正松有些为难,他知道盛氏对朱元厌恶的厉害,也知道她是绝不能接受朱元踩在头顶的,看了一眼母亲,他才犹豫着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因为治好了孟符的女儿和妻子,也因为治好了苏同知的儿女,朱元现在因而声名大噪,谁不知道她医术精湛?谁又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身份?” 之后的话朱正松没说出口。 但是大家已然心知肚明。 是啊,要是这个时候朱元死了,谁都会觉得是盛氏容不下继女。 盛氏气的疯,简直不能想自己为什么会被一个不起眼的继女欺负到这个份上。 她咬牙切齿的哭了起来:“我一定会让她付出代价!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让我父亲和姐姐给我报仇!” 朱正松没有说话。 他也是厌恶朱元的,也赞同盛氏找娘家出手。 毕竟朱元实在是有些太不对劲了,谁都摸不准朱元的脉,不知道她下一步打算毁了什么。 他润了润喉,没有表现出什么反对的意思来,反而还道:“这是以后的事了,回了京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这个,而是眼前这个关卡怎么过。朱元现在握有了真假和尚的把柄,是个不省事的,我们不能让她出去乱晃,但是不能杀了她------她边上那个人实在厉害,那就只能暂时先顺着她的话去做.......” 耽误了这么久,磨磨唧唧到了现在,朱正松终于说出了来意:“我去找过她了,她的意思,是这次清明的时候,要她母亲享受祭祀,还要你亲自跪在坟前执妾礼,给付氏磕头敬茶。” 朱正松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盛氏,急忙又撇开了头:“我也知道这对来说是很为难的事,不过也没有办法,你还是忍一忍,为了我,为了朱家.......” 朱老太太沉默着听到现在,抬头看着朱正松蹙眉望他:“你的意思是是说,先顺着她?” 朱正松嗯了一声:“闹到现在沸沸扬扬的,大家还真的以为我们杀人放火了,这岂不是太委屈了?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呢。” 说起来就气的慌。 是想杀人是想杀了朱元以绝后患,可是问题是他们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呢,就得背了这个黑锅。 真是说理都没处说去。 也太憋屈了。 朱老太太倒是更想得开,反正现在倒霉也不是她倒霉,也不是她去道歉,她呵了一声就看着盛氏:“算了,遇上这么个人也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个混不吝的,豁的出去脸都不要,你跟这样的能计较什么?”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盛氏笑了笑:“急什么呢?在青州自然是不好施展,可是等到以后回了京城,难道你还怕有不能拿回尊严来的时候吗?且忍了这一时之气,让让她又怎么样呢?” 盛氏没有说话。 问题是她是天之娇女,她什么时候让过人,凭什么要让人? 她看着朱大老爷和朱老太太期待的眼神,目光暗了暗,半响才闭上了眼睛。 一百一十三·亏心 屋子里四处都散发着腐朽的味道,朱三太太咳嗽了几声,探起身子来就着阮嬷嬷的手喝了口茶,喘了一会儿粗气,才问:“怎么样了?” 那个死丫头,说好了如果他们帮忙攀咬盛氏,就会放过他们,不再追究之前朱三老爷逼死了杨家一家的事的。 可是结果却食言而肥,在他们彻底得罪了盛氏之后,又放过了盛氏,反而还是让杨蔼然指证朱三老爷,定了朱三老爷的罪。 不仅如此,朱三老爷还因为诬陷她人而又罪加一等,现在要充军去了。 充军啊! 朱三太太在心里想到这个结果,就忍不住气的咬牙切齿。 谁不知道当兵辛苦,尤其是发配去充军的重型犯,那都是最容易被欺负的对象,以后他们一辈子都得带着这个阴影生活了,能不能有命活着回来还都是两说。 这个死丫头,竟然能如此狠心! 朱三太太咳嗽的厉害,眼里散发着熊熊怒火:“这个死丫头真是狡猾又心狠,前头说的话转头就能反悔,就是狐狸也没她会咬人!我巴不得她死了才好!” 岂止是死了才好。 在朱三太太看来,朱元最好还得死无葬身之地。 阮嬷嬷一直静默着没吭声,等到朱三太太分了几次总算是把这药给喝完了,才将碗收了起来,讷讷的说:“老太太请来的普渡大师......是假的。” 朱三太太没反应过来。 阮嬷嬷见朱三太太睁着眼睛没有反应,顿了顿就道:“这事儿怕不成了,老太太和大太太现在气的狠了,听说连紫薇和玉兰都被发落了,就是因为主子们心情不好......普渡大师自身不正,哪里还能取信于人?大小姐这一招,也真是够狠的......” 什么叫做软刀子杀人? 这就叫做软刀子杀人,不打不骂,也不喊打喊杀,温温柔柔的,就把刀子朝你最软的地方捅进去了。 朱老太太和盛氏一个最要脸面,一个最要自尊,现在这两样都没了,里子面子都丢的干干净净。 朱家族人们谁不知道这俩人老不修,年纪一大把了还如此虐待设计对付一个小姑娘? 加上朱元说的那些关于付氏的死的似是而非的话,现在大家都已经想入非非了,朱家如今简直是丑闻缠身。 朱三太太拽紧了身下的床单,直到将猩红的毯子紧紧的攥的都变了形,才猛地锤了一下床板。 天杀的小妖精。 这世上难道真的就没有人治得了她了吗?! 为什么她什么都知道?! 老太太和盛氏准备对付朱元去请广济寺大师的事,连三太太自己都只是根据这些天家里的动静猜出来的。 朱元离得远远的住在同知府,家里也没半个亲信,她怎么会知道的?而且还提前做好了准备?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人做什么都能一帆风顺?如有神助的? 阮嬷嬷急忙替她拍背,见三太太气的厉害,忍了一会儿才看着她的脸色轻声劝解:“咱们还是不要搀和这些事了......三太太,不是我说,我觉得,大小姐不大对劲......” 说起这个,阮嬷嬷忍不住神经质的往身后看了一眼,将音量放的更低了一些:“三太太,您没发现吗?大小姐指谁打谁,指哪打哪儿,就没她弄不倒的人......咱们还是别跟她斗了,她来势汹汹,可是我看她好像不是冲着咱们来的,三老爷只是充军.......” “可是看她留在朱家,这架势,分明是要朱家倒霉啊!”阮嬷嬷将声音压得更低:“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别跟她硬碰硬了。” 她顿了顿,轻声提醒:“您可别忘记,她是光棍一条,可是咱们却是有小少爷小姐她们呢啊!” 这哪儿斗得过啊! 没有哪个父母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她们可以不顾自己,却不能不顾孩子的安危。 阮嬷嬷的话说进了朱三太太的心里,她想了想这些天以来朱元的手段,一点一点将心里的不甘压下去,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重新又睁开眼睛,对阮嬷嬷说:“她给了你多少好处?” 阮嬷嬷怔住,一时没有说话。 朱三太太就笑了一声:“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样的脾气难道我还不知道?朱元把你得罪得狠了,还让你学狗爬学狗叫,但凡是有半分机会,你都不可能放弃报复她的。老实说吧,她许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反过来劝我。” 阮嬷嬷没有没拆穿的羞恼,她叹了声气:“三太太,她哪儿用得着讨好我给我好处?不仅没给我好处,反而还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她看着朱三太太,苦笑着说了原委:“昨儿晚上回家,我儿媳妇便跟我说,遇上了一个好心人,把我孙子的病给看好了,给了一剂药,吃着很好,当天晚上就不吐不烧了......” 这个人是谁,就不必说了。 阮嬷嬷哪里敢跟朱元再杠下去,说句不好听的,朱元要是趁着什么时候动点手脚,一家人的命还要不要了? 朱三太太觉得头痛又挫败:“真是没天理,也不知道她从哪儿竟然能学到这一身的医术......” 她自己平复了一下情绪,又反应过来:“她做这个,到底是还想干什么?!现在三老爷都已经要发配充军,大嫂......大嫂现在也贤名尽毁,她到底还想干嘛啊?!” 难道不该见好就收吗? 不然她以后怎么在朱家生存下去? 没了朱家,她算是什么? 一个没有父母宗族的女孩子,没有任何长处那还好些,要是有美貌那就是灾难,而如果既美貌又还怀揣一身的医术,那就完了! 没人护持,她总免不了被人觊觎,既然这么聪明,这些道理她都不懂吗?! 一个女人,不听天由命,时时刻刻都不安分又嚣张,她真的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吗? 阮嬷嬷见朱三太太烦躁,等了等才低下了头:“她似乎......似乎想知道当年付氏的事......” 付氏! 又是付氏! 朱三太太迟疑了一瞬,猛地抬起了头看着阮嬷嬷:“你跟她说了什么?!” 一百一十四·吐露 当年的事,朱三太太没有参与过。 不过她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 虽然她自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见死不救贪生怕死素来都是人之常情,可是奈何付氏现在生的这个女儿,她不是个寻常的人。 朱元这架势,分明是要把付氏当初的事给翻出来。 可是翻出来之后呢? 她准备把朱家的人怎么办? 就是这些年冷落了她而已,她都能把事情闹成这样,要是知道了付氏的死,那她还不得气的把朱家给炸了? 不能说的,朱三太太瞪着阮嬷嬷:“你没说出什么来吧?!” 阮嬷嬷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我,我能说什么呀?”她看着朱三太太的脸色:“我要是知道,就真的说了,大小姐现在这么大的能耐......” 她的话音还未落,房门便砰砰被敲响了,朱三太太怔了怔,坐直了身子,就看见朱元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 现在朱家已经是朱元能随便走动的地方了吗? 朱三太太心里下意识这么想,往床角缩了缩,看着朱元满脸警惕:“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朱元给自己理了理腰间坠下来的流苏,微笑着看着她:“就是今天觉得七妹妹她们都挺可爱,所以想夸赞一下三太太,养的孩子们还都挺好的。” 谁可爱? 朱三太太被她的语气给惊住了,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朱筠得罪了朱元的事,她瞪大了眼睛,受了惊吓忍不住连着咳嗽了好几下:“你别胡来!她们不过还是小孩子!她们要是有做的不好的,我替她们给你道歉......” 到了这个时候了,道歉就很容易了,为了子女,父母总是能无条件低头的。 朱元牵了牵嘴角。 再坏再冷漠的人,对待自己所出的子女总是温柔的,哪怕那温柔有限,总归是跟对待寻常人完全不同的温情。 如果她的母亲也还在呢? 如果付氏也还在,她以后走的那些弯路,受的那些苦,是不是也就都会少一点? 从没有依靠的娘家到挣扎求生的后半生,那些日子多深刻多难过她都记得。 所以看着朱三太太的慈母心,她微微冷笑:“三太太真是慈母心肠令人感动,也不知道朱家的人眼睁睁作壁上观看着我母亲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留下来的孩子怎么办?” 朱三太太吞了口口水。 果然还是为了这件事! 朱元是不是真的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她惊疑不定的看着朱元,一时甚至忘记了说话。 朱元垂头略显冷淡的打量桌上的花纹,好似还有些心不在焉,说出来的话却丝毫没有留任何余地:“三太太,你记不记得当初我跟你说过什么话?” 朱三太太真不记得了。 朱元跟她说的话没有三百也有一千,指的是什么她真的不记得。 朱元就好心的提醒她:“当时我在苏家,你头一次找上门的时候,我告诉过你,那个时候如果你老实跟我说当初的事,展现出你的决心,我时会放过你们夫妻的。” 朱三太太忽然不寒而栗,觉得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难怪朱元没有放过朱三老爷,最后朱三老爷还是充军了,原来朱元要的根本就不是让朱三老爷指证盛氏,她要的从来都是关于当年那件事的线索。 可是不得不说,人总是得吃过教训以后才懂的怕的。 如果说之前朱三太太还心存侥幸不敢得罪朱家和盛氏,从来没想过把这件事说出来,现在她就只觉得自己如同大冬天的被扔进了冰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冻住了。 之前一次犹豫耍滑,朱三老爷就充军了。 那...... 那这次朱元提起了她的小女儿,自己的大女儿朱筠之前还得罪过朱元,如果自己不说的话,朱元是不是就要对她的孩子们下手了?! 朱三太太激动起来:“你别动她们!她们不过都是不懂事的孩子罢了!” “可你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朱元微微后靠在椅背上,看着朱三太太的眼神冷漠:“三太太还是好好想想,按理说,我母亲应当也没有得罪过你,可是你还不是对待我如此狠心绝情?所以说,罪不及子女,那都是幻想罢了。” 她说完这个,见朱三太太大睁着眼睛,就起身俯视朱三太太:“更何况,三太太,就算是我说会放过她们,你信吗?” 朱三太太撑不住了。 她不知道朱元到底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咄咄逼人的本事,让人根本半点选择都没有。 不然还能说什么呢?来之前朱元就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考虑到了,用什么来威胁,要知道什么,她会怎么反应,这些都算计进去了。 这样处心积虑,要多深的心机才做得到? 朱三太太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胸口有些痛。 被人算计的滋味实在时不怎么好受,她迟疑了很久,觉得心脏都开始刺痛了。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朱元静静的等了好一会儿,才忽然站起了身,径直往外走。 朱三太太顿时有些慌了,急忙站了起来跟着走了几步,连鞋袜也顾不得穿,就问:“你去哪儿?!” 怎么回事?这就算是谈崩了吗?那她出去之后预备怎么对付朱筠她们? 朱三太太对自己的孩子们心知肚明,这些孩子们都天真单纯的很,哪里是朱元这样的狡诈狐狸的对手? 她咽了口口水,也顾不得了,急忙喊住她:“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都告诉你!” 朱元便果然停住了脚,回头坐回了原地,挑眉看了她一眼:“那就说罢,等会儿恐怕大太太就得来看我了,我没多少时间。” 朱三太太觉得憋屈,偏又没什么办法,等到屋子里的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了朱元和自己,才深吸了口气无奈的说:“你娘的事我真不知道多少,我只知道,你娘她死之前,是怀了身孕,且身孕已经满了九月了......” 说起当年的事,朱三太太还是有些不大自在:“那时候,家里出了事,我忙的团团转,本来顾不上京城那边......” 一百一十五·哑谜(干脆不要名字了万赏加更5) 万事开头难。 既然开了口做了决定,接下来的话也就都说的顺口了,朱三太太说完这句话,见朱元面无表情,便咬了咬牙说:“其实你母亲刚嫁进来的时候,还是好的,大家也都喜欢她,朱家除了公婆难伺候些,规矩多些,倒也不是那么难过。” 朱三太太仔细想了想,有些感慨:“那时候你父亲对你母亲还好的很,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自从去了京城做官,一切就都不同了。” 朱三太太啧了一声:“男人就是这样的,变心比变脸还快,哪怕天仙似的人物,娶回家里去,过几天也就玩腻了,你父亲大约也这样,一开始去京城,你母亲怀了你不好长途跋涉跟着去,他还挺挂心,时常有信送来,慢慢就变味了。” 那时候付氏在老宅生下朱元,因为是个女孩儿,朱老太太很不喜欢,觉得跟相师说的不同。 相师替朱家算过命,说是若是长子先产下男孙,朱家便会兴旺达,可如果先产下女孙,朱家便会被这个孩子拖累。 付氏本来就又有些特殊。 朱老太太哪怕不信,也难免觉得膈应,对付氏就更加冷淡也更加刻薄。 大冬天的也要付氏天天去房里立规矩,一天三餐的在旁边伺候着,除此之外还要当家理事,掌管内宅事物。 付氏辛苦操劳,朱老太太嘴里也仍旧没什么好话,且从不肯看朱元一眼。 直到有一天,朱正松寄了一封信回来。 朱元敏锐的察觉到这份信的特殊性,直了直背终于来了些兴趣。 “信里说让付......”朱三太太一时口快差点儿说出付氏名讳,急忙改了口有些尴尬的说了下去:“信里说让大嫂进京去。” 一去了两三年,生下孩子也当这个孩子不存在,忽然就想起妻来了? 朱元冷漠的将杯子放下,手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上。 “一开始老太太不肯,为了这事儿,很是作了一通大嫂,可是后来大哥又寄了信回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老太太主动叫我准备好东西,还叫三老爷亲自护送大嫂进京......”朱三太太想起往事有些感慨:“那时候你在船上水土不服,又实在是小,还差点儿熬不过去,幸好你娘医术不错,愣是把你的身子给调养好了......” 朱三太太摇摇头:“后来在京城,也听说有一段好的时候,那时候大嫂给家里准备的年节礼物都时极为丰富的,书信也时常寄回来,甚至还听说去给如今的太后治病了......” 那时候付氏在朱家的地位水涨船高。 连向来瞧不上付氏,对付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朱老太太也让人打了个长命金锁,让人送上京城给朱元当成生辰礼物。 “可后来就渐渐的不知怎么了,就出事了。”朱三太太说起这些,也忍不住面露疑惑:“你母亲在京城病了,听说如今的太后娘娘时时召见,她也都说是病了,不肯奉诏......” 一开始还替太后治好了病,被太后赏赐而风光无限,后来却不肯再去见太后? 任是谁都知道这里头有事。 朱三太太说到这里就停了:“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你母亲后来怀了身孕,就一直在京城的家里闭门养胎,可是等到生产的时候,说是难产.......一尸两命就这么没了......” 女人生孩子时过鬼门关,本来就是赌运气的事儿,生孩子死了的多了去了,这看起来也没什么蹊跷之处。 朱三太太就啧了一声:“消息传回来,老太太她就让人上京城去帮着料理你娘的身后事了,过不多久,你父亲再娶......就让你扶灵回来了。” “难产死了吗?”朱元似乎是在笑没错,可是似狐似猫的眼睛里全是讥讽:“我母亲真的是难产死了?” ?朱三太太一脸懵,这话她怎么答? 她说实话,跟着盛氏跟风踩朱元是肯定做过的,可是要说能参与大伯的房里的事,她是真没资格也没能耐,付氏的死有没有猫腻她也只是猜测,却根本不能肯定。 因此她摇了摇头:“这些我真的不知道......” “这些不知道也不要紧。”朱元站起来看着她:“不过有件事你肯定是知道的,新夫人是我五岁那年进的门,按理来说,她的孩子到现在最大也该是八岁左右,可是......” 朱三太太吞了吞口水。 “可是我在广济寺看见的朱景先的生辰八字,却跟他的年纪对不上,这是怎么回事?”朱元笑了一声,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听说,我扶灵回家以后,老太太不愿理会我母亲的事,所以将后事都交给你打理,那么......到底埋了几个人,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吧?” 埋了几个人?! 朱三太太被她这样的形容弄得一惊,浑身冷的后退了一步。 朱家风俗,夭折的孩子不能进祖坟也不能办后事,只能找个附近的地方就那么埋了。 可就算是这么简单,按照朱家的规矩来说,该有的程序也是不能少的,比如说请风水先生来定穴,如何化解怨气,如何不影响祖坟风水,会不会对朱家有妨碍,又譬如说,虽然不能立碑,却也该有个记号。 这些事的确没人比朱三太太更清楚了。 朱三太太终于知道朱元为什么找上自己了。 朱元根本不是猜测,她根本就早已经知道,如今不过是在证实罢了。 也就是说..... 朱三太太打了个冷颤,没敢再耍花枪,急忙跳了起来:“没有没有,是不是京城那边出了差错我不知道,不过我经手的时候,的确是只埋了你母亲一人......至于那个孩子,我并没见到,问京城那边,也只是说刚出娘胎就夭折不详,所以就地掩埋了,让我们给立个衣冠冢就行......” 朱元哦了一声:“三太太,都已经说到这里了,你还要继续跟我打哑谜吗?” 什么? 朱三太太一时没有想明白,见朱元看过来,便目光直的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这些年盛氏给你的好处,不是白给的吧?”朱元看了她一眼:“都说到这里了,你还想替谁瞒着?” 阅读网址:m. 一百一十六·破锅 朱三太太无话可说。 她的确是收了盛氏许多好处,盛氏娘家显赫,身份尊贵,手指缝里漏一点儿,也足够她享用了。 朱元静坐在一边,似冰似雪的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见朱三太太迟疑犹豫,便不再忍让,径直冷笑:“三太太,我耐心有限,且对你和你养出来的孩子都没什么好感,你要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想遮遮掩掩两边讨好,那就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了,你说不出来的话,我想,总是有人能说的清楚的。” 她说到做到,立即便起身要走。 朱三太太对她毫无办法,见她脚步不停,心下一紧,终于什么也不敢隐瞒,嘶哑着嗓子朝着朱元的背影大声道:“我说!现在大嫂的嫡长子,就是你的亲弟弟!” 朱元回过头来,眼睛似乎是在看她,却又似乎不是在看她,朱三太太忍不住觉得心里发寒,嗓子紧了紧,哽咽着道:“那时候,我发现送回来的只有付氏的骨灰,已经觉得奇怪,便去问了老太太......” 既然让她办丧事,还对外宣称是一尸两命,那为什么只有一个人的骨灰,这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说什么路途太远所以只需要立个衣冠冢,谁信啊? 大人的尸体都运了,还差一个孩子的吗? 三太太嗅觉敏锐,加上那时候已经从朱老太太的态度里察觉出了些东西,便很快意识到事情不对。 后来果然也被验证了。 朱元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似乎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挑眉看着朱三太太问她:“你肯定?” 最大的秘密都已经说了,朱三太太破罐子破摔,赤脚走到桌边自己提壶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肯定的点了点头:“你也说了,你发现广济寺那个孩子的生辰八字不对,这就是破绽了-----那孩子的生辰八字分明就是付氏死的时候的时间,那时候现在的新大嫂都还没进门呢,凭空就先生出了一个儿子来?” 朱三太太想起当年的事,摇了摇头便道:“因为这个不对劲,我就留了神,新大嫂在进门之后生了孩子之后,拿出大儿子的生辰八字送回祖宅来入谱,又说这八字不好,得请大师给算了改一改......我就确定了,去问了老太太。” 这事儿很难瞒住当家的人。 毕竟入族谱是一件大事,生辰八字要改的话是很麻烦的,加上更改之前的生辰八字时间蹊跷,朱老太太便跟朱三太太说了实话。 后来盛氏因为这个,送年礼的时候还特意给三房送了一千两银子,朱三太太生了女儿,盛氏也准备了丰厚的礼物,连长命锁都送了三种式样的。 朱三太太便一直将这个秘密隐藏在了心里。 朱元靠在椅背上,有些出神。 她知道朱景先是自己的亲弟弟,可是却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朱正松和朱老太太明明那么厌恶付氏和自己,却非得把朱景先留下来,而且还能留在身边,甚至要塞在盛氏名下养大。 看他们对这个孩子分明是万分重视的。 同样是付氏的孩子,为什么冰火两重天? 而他们连付氏都厌恶,这个孩子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他们图谋的? 盛氏对朱景先是恶意满满这是肯定的,不然也不会苦心孤诣的把他养废,然后还要他们姐弟相残。 可是就算是盛氏如此受朱正松重视和喜爱,却也足足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能够让朱正松彻底对这个儿子死心,抛弃这个儿子。 到底朱家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朱元回过神,见朱三太太赤着脚红着脸看着自己,就回过神来看着她微笑:“三太太,空口白牙的说的话始终不能当真的,我相信,你这个人这么谨慎,对于这种大事,不会不留下什么凭证的,不如......” 她微笑着看着朱三太太慢慢瞪大眼睛一副错愕的样子,喜怒不辨的道:“不如三太太送佛送到西,把凭证也一起交给我,如何?” 朱三太太还没说话,外面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了,绿衣急忙在外面提醒朱元:“姑娘,姨太太让水鹤过来,说是大太太往咱们那里去了,请您现在过去呢。” 朱元嗯了一声,见朱三太太也紧跟着自己走了几步,便停住脚认真看着她:“三太太,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又做交易? 上一次朱元认真的说谈交易的时候,她最后耍了个心眼没有完全拿出朱元需要的东西,结果朱元答应她们的事也打了折扣,朱三老爷虽然没死也充军了。 现在朱元又说要做交易,朱三太太不自觉的颤了颤。 另一边的盛氏已经等的极不耐烦。 她原本不想来的,可是朱正松和朱老太太一直在耳边唠叨,她实在是烦不胜烦。 女人嫁了人就是这一点不好,哪怕她娘家再势大,可是受限制的地方也仍旧有许多,她不耐烦的看了苏付氏一眼,沉声道:“这也太没规矩了!从没见小辈这样叫长辈等着的!” 苏付氏懒得应酬她,光是这些年来朱元受的苦,就足够叫人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继母,她冷笑了一生反唇相讥:“我只听说过养不教父之过,要是嫌她教养不好,你该去找朱正松啊。这么多年,也不曾见你们教导过她什么,怎么还有脸回过头来指责她规矩不好?” 盛氏冷冷看了她一眼。 这些人一个个的,以为朱元厉害了,都蹬鼻子上脸了,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竟然一个个的接连踩到她脸上来。 她迟早有一天会让这些人知道知道得罪她的后果。 冷哼了一声,盛氏正要说话,便听见外头朱正松的声音大声的传来:“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这回我们回京,会带你一同回去,也答应了清明节叫盛氏替你母亲扫墓挂纸,你还想要什么?!” 在这些男人看来,一个女人替他生儿育女最后死于非命,所值得的也不过就是清明的时候得到一个继室扫扫墓的待遇。 朱家真是一口破锅。 一百一十七·祭拜 盛氏迎出来,正好听见朱大老爷指责的这番话,心里怒气上涌,看着朱元冷笑了一声。 她手里还握着一张王牌。 朱元自以为清高自傲,有点医术傍身就了不得了。 可是说句实话,她之所以低头,根本不是因为朱元本身如何了得,无非是朱家那对母子非得要名声,所以才逼着她来道歉。 若是照着她的性格,她只会立即杀了朱元以绝后患。 人死之后,什么都好说了。 她看着朱元,想着朱景先,心里竟不自觉的觉得快意起来。 嚣张吧,也嚣张不了多久了。 等到以后,她会让朱景先和朱元互相痛恨,直到互相残杀。 朱元想要她给付氏低头扫墓,执妾礼。 她只怕付氏没有这个福分,在九泉之下也要看着儿女相残不能安息。 朱元不搭理朱正松,朱正松急的要命,追着她有些气急败坏:“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朱家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这次真假和尚的事,你祖母本就不知情,你若是还有点良心,还想当我朱家的人,就老老实实的让你那个手下闭嘴,不要胡乱说话......” 这回原本朱老太太是想利用普渡大师指责朱元是被妖孽附身来害人的,谁知道普渡的身份却是假的。 现在广济寺已经把普渡交给了官府报了官,苏同知已经受理了此案,到时候普渡大师肯定会攀咬出朱老太太收买她的事,朱老太太多年的名声就真的要毁于一旦了。 老人辛苦了一辈子,经营了这么久的名声,一旦毁了,只怕她也活不下去了,朱正松看着朱元,皱着眉头尽量让自己不要太过暴躁,极力的游说:“你始终是朱家的人,这次的事就这么算了,不然明天就是清明,你也不想你母亲在明天还仍旧坟前冷落,被人作为笑柄取笑吧?” 朱正松挺直了腰背看着朱元:“我知道你本事大翅膀硬,可是作为朱家的家主,我不能对你怎么样,却总能叫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咱们就各退一步,这样一来大家都有好处,还是能和和睦睦的相处,你说是不是?” 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人是这么当父亲的。 朱元还记得张昌华当时冒死也要救张和的时候,曾经跟她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我女儿也许随时都可以放下我?可我只有到死的那一天才能放下她。” 不过大约朱正松对着盛氏的孩子,是会有这样的慈父之心的。 朱元冷冷的牵了牵嘴角,立在门槛处看着朱正松连眉头也没有动一动:“朱大老爷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这次的事不要把朱老太太牵扯进去,可是......我不信你。” 眼见着朱正松就要发飙,朱元紧跟着道:“你们总是喜欢食言,这次的事便是一个例子,所以这交易不是不能不谈,可我有个条件,要我让杨玉清和普渡闭嘴,也很容易,明天清明过了之后,你们的表现叫我满意了,我就让你们如愿。” 朱正松没有法子,第二天亲手替付氏清理坟前杂草的时候,心里感 觉实在有些奇妙。 曾几何时,这个女人和她所生的女儿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她死了这八九年,他都根本差点不记得自己先还娶过一个妻子了。 可是就是这样被他弃如弊履的女人,现在竟然还要他亲自来扫墓祭奠,风水轮流转的感觉还真是不那么好领受。 墓前杂草丛生,朱正松眼见着朱元和绿衣苏付氏三个人正清理,对盛氏做了个安慰的表情,终于将付氏坟前的杂草都给清理干净了,点了一把火将这些杂草都烧了个干净。 坟前点了两只明晃晃的蜡烛,朱正松亲自蹲下身将一把纸钱扔进了火盆里点燃,示意朱大将烧鸡水果等祭品拿出来摆上,便看了盛氏一眼。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盛氏咬了咬牙。 朱三太太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朱家的族人们也都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 这么多年了,大家拜祭的时候先去哪座墓都是心里有数的,从前可从来没听说过大房要求得给付氏也算上,没想到这回却让尊贵的新夫人亲自给原配磕头了。 人生际遇可真是无常。 盛氏心里流血,朱正松心里倒是没有太大感觉,反正人死如灯灭,在他看来给一个死人挣面子是最愚蠢不过的事了,他率先跪了下来,说了一通怀缅的话,而后便道:“如今我已经娶了填房,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想来见你,拜见拜见姐姐,如今她已经来了,以后我会和她好好照顾孩子们,你在九泉之下,也安息吧。” 他将三炷香举过头顶,拜了三拜冲盛氏使了个眼色。 盛氏恼怒不已,可是朱正松为了让朱元满意,请了朱家老少族人不少人来,她总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驳了朱正松的面子,只好闭了闭眼睛,略显艰难的跪在了付氏的坟前。 朱元微微牵了牵嘴角。 上一世到她自己死,也没有等到这一跪,可是这一世,总算是等到了。 谁说给死人挣面子没有必要? 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是有眼睛有公道的。 她以后就会让盛氏知道,低头妥协服输,这些当年付氏曾经在朱家的人身上领受过的委屈,到底是什么滋味。 而现在,她终于可以有勇气跪在母亲的坟前,理直气壮的承诺。 我会让害过你的人,通通都得到报应。 这些人现在跪在你面前,母亲,你看到了吗? 我知道这些都还不够,远远不够,不过你放心,很快了,你等着我把他们都送下来跟你忏悔请罪。 苏付氏捂着嘴,心里又酸又痛,揽着朱元忍不住哭了。 绿衣也忍不住眼睛红红的哽咽着哭出了声。 夫人,从前我们连像样的祭品也不能凑齐,可是现在您看见了吗?姑娘有出息了有本事了,她让老爷和新夫人都跪在了您面前,您放心吧,以后我们都会好好的,一定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了。 一百一十八·去哪(干脆不要名字了万赏加更6) 朱家那个一直都不得朱老太太喜欢的、死了都没掀起什么波浪的付氏现在翻身了,朱家族人们茶余饭后最近都在讨论这件事。 真是活得久了就什么事都能见识到。 一个活着都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死了八九年以后的清明祭奠上,却忽然出尽了风头,朱正松和他那个极为尊贵的新夫人盛氏亲自去扫墓祭奠,甚至还在墓前下跪,让盛氏敬了茶还喊了姐姐。 这可真是...... 这可就是在变相的执妾礼啊! 有点眼力见的谁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意思? 苏同知啧了一声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朱元这脾气,可真是,想到什么就非得做什么,说出口的话就一定要让它变成现实。 朱家和盛氏肯定是对付氏做了什么,苏同知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心里替朱元担心。 她这样做出气倒是出气了,可是却也等同于是在按着盛氏和朱大老爷的头要他们低头,这样以后她怎么跟朱家的人相处? 朱大老爷还好说,总是亲爹吧? 可是盛氏可是继母啊。 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不知道圆滑的处事了,他这样想,正想让女儿到时候去劝解劝解朱元,就听见苏管家冲进来说苏万堂死了。 苏同知手里的茶杯噗通摔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他知道这回苏万堂肯定是讨不了什么好果子吃的,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报复会来的这么快,不由就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弟弟也是咎由自取,他这么劝解自己。 要是苏付氏的罪名成真,真的被绑回了苏家,也肯定免不了沉塘的下场,苏付氏也同样会死的。 朱元要苏万堂的命,站在朱元的角度,实在不是多不能理解的事。 可是苏同知还是难免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他安静了也不知道多久,才睁开眼睛看着惴惴不安站在旁边的苏管家,问他:“怎么死的?” “是......”苏管家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是咱们老太太把他关住了,他却还是想法子偷偷跑了出去......” 狼行千里吃人,狗行千里吃屎,一个人的本性时改不了的,苏老太太觉得丢人,将跟他有点牵连的小厮都给处置了,他身边全是女人。 这对他来说怎么能受得了,苏万堂忍了几天便忍不住了,偷跑了出去。 苏老太太让家里人带上人去追,气急了非得要把人给抓回来不可,谁知道苏万堂爬上了那暗娼馆的楼,家里人追得急,他一时不慎掉了下来。 找了大夫瞧了,大夫让说摔伤了头了,让家里准备后事,连药方也没开。 人果然过了两天就没了。 为着这事儿,苏老太太一夜间就病了,险些气的也跟着过去了。 苏夫人到了家就碰上这一团乱麻,又惊又怒的迎接了族中的声讨,又忙着给婆婆治病侍疾,又忙着处置小叔子的 后事,实在是忙的不可开交,好容易才抽出了空往苏大人这里报了信。 苏管家见苏同知有些惊讶,便挠了挠头直说了:“老爷,夫人让我回来告诉您,这事儿怨不得朱姑娘,跟朱姑娘没什么关系,这实在是......无妄之灾。” 其实苏夫人说的更加直接,这就是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陷害了妻子险些害的妻子被沉塘,毫无悔过之心,哪怕母亲痛哭流涕的跪求他回心转意,在他心里人命和母亲家人也敌不过欲望。 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实在不值得同情。 苏万州有些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千算万算,没想到苏万堂自己跌足死了。 他嗯了一声,好半响才叮嘱苏管家:“你再回去一趟,等到夫人把事情处置的差不多了,就和夫人一同护送老太太过来,其他的事,你就看着办吧。” 苏管家答应了去了,又去朱家报了一趟信。 朱家却正忙着,朱大老爷回来是为了清明节扫墓祭祖的,可是谁料到出了这么多事,他被弄的焦头烂额。 烧坏了的祠堂本来就说不清楚,族里天天有人上门让他们负责把祠堂给修好,最后他出了一大笔银子,心里心痛得简直在滴血。 修建祠堂不是小事,当初修建这个祠堂,是朱家所有人都有捐赠,最后筹集了三万两银子,才修建好了的,现在祠堂毁了,就得重修,而且如今物价比从前又贵,造价也比从前更贵,这一下子他就拿出了四万两银子。 原先跪付氏没让他怎么样,这一次却真的叫他肉疼,弄得他现在暴躁不已。 不过这不影响朱元就是了,苏管家很顺利的见到了朱元,跟她说了苏万堂的事。 朱元哦了一声,有些意外却也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等到苏管家走了,才看着苏付氏轻声喊了一声姨母。 苏付氏反应过来,笑了笑垂下头握住她的手:“这没什么,他于我来说比陌生人还不如,这些年就算是一开始有过憧憬,也渐渐被他的冷淡和无耻给磨没了,到现在听见他死,说句有些难听的话,我忽而觉得,老天还是有眼睛的。” 她不觉得男人喜欢男人有什么不对,不过喜欢男人却不敢承认,还得娶个妻子回家摆着,天天到晚冷着个脸,让妻子受尽千夫所指的误会,横眉冷对甚至还想让妻子背上弑夫的罪名,却实在是有些丧尽天良了。 这样的人,死了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她作为受害的那一方,实在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可以给这个害了她一辈子的人。 朱元担心苏付氏看不开,既然苏付氏看的开,那就又更好了,她莞尔一笑,带着些少有的调皮眨了眨眼睛:“姨母在说什么?我知道你才不会为了这样的人伤心难过,我是想跟你说,差不多该准备准备,我们要走了。” 要走了? 之前朱元说,要让朱正松和盛氏跪在付氏坟前道歉赔不是,她真的做到了,苏付氏正想问她的,把朱正松和付氏得罪的这么狠,之后又该怎么办,现在朱元就说要走了? 去哪儿? 一百一十九·走了 朱正松正安慰受了奇耻大辱的盛氏:“好了,这次的事的确是让你受委屈了,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这都是那个死丫头打的人措手不及,我才不得不让你低头......回去了就好了。” 说起了回去之后的事,朱正松心里略有一丝烦躁。 盛家看盛氏看的很重,盛家又势大,让盛氏在老家受了委屈,回去以后盛家就肯定得让他受委屈。 哪怕责任都在朱元身上,可是自己也得跟着吃不少挂落的。 想到这里,朱正松就咬了咬牙:“好的不学,她那个娘的神经兮兮倒是全被她学来了,一天到晚的神神叨叨人不人鬼不鬼,到了京城,找个佛堂从此让她修身养性,再也不许她出来祸害人!” 杀了她怕老家族人又戳脊梁骨,毕竟这回普渡大师的事已经叫老家族人都默认他们朱家联合外人想杀自己家闺女了。 不能杀,那就关好了。 眼不见为净。 反正他也从来不当朱元是他女儿,关起来只要一辈子不出现在他跟前,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盛氏扭过头哼了一声,满腹心酸:“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总归我都是为了你,你心里可要记清楚。” 至于朱元? 在青州是因为人生地不熟,加上苏同知被这个死丫头给收买了,她根本无人可用,也初来乍到不知该找谁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罢了。 而回了京城呢? 回了京城,朱元那就是一头待宰的猪。 她一定会让她知道,这种在案板上待宰的滋味是何等的难熬和痛苦。 在青州这个鸟不拉屎民智都尚未完全开的地方,朱元能横着走,可是等回了京城? 谁会在意你是不是有好运气是好大夫? 更重要的,盛家可不是朱家,没那么太多忌讳,手段多的是,朱元只怕还没进京,命就已经没了。 她不满的看了一眼朱正松。 都怪他,当年明明可以直接弄死这个死丫头的,他非得弄到老家养起来,以至于如今养出了一个祸害。 朱正松却并没有被怨恨的觉悟,他自顾自的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娘子自然是这天下最好的娘子了。只是你也要知道,这丫头的命格的确是......和那一位可是绝配啊。” 竟然还惦记着这件事?! 盛氏噌的一下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又愤怒的皱眉看着他,冷然斥责:“你疯了?!要是个安分的还罢了,送过去也就送过去,可是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这是个疯子!她要是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你有几条命填进去?!” 朱正松有些难堪,挠了挠头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耐烦:“话是这么说,但是这命格一说是十几年前就有的,这么多年了,等也等了,你等到跟这丫头一样命格的人了吗?!皇后娘娘和恭妃娘娘早前倒也不信命,可你瞧瞧,随着那个小皇子身体越来越差......还不是认命了......” 人啊,有时候本来就是有命定这个说法嘛。 就像是付氏,当初大家都说她是早死的 旺夫命,结果她不就真的早死且旺夫了吗? 朱正松想起付氏,三十多了也仍旧清俊的脸上现出些奇怪的神情来,摸了摸下巴有些称奇:“你还真就别说,她神神叨叨的,可是有些话却也误打误撞的说的都对的上......” 盛氏眼神阴鸷满含讽刺瞧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出言讥讽:“你是在说,当年她说过,她生下来的儿子将会位极人臣的事吗?” 位极人臣? 盛氏想要发笑。 为了这四个字,朱正松跟着了魔似地,那时候非得要把这个小孽种给留下,而且还要塞到她的名下充当她的嫡长子。 这始终是她心里的隐痛。 在她心里,她不顾身份下嫁给姓朱的当填房,姓朱的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之前的付氏算什么?她自己本人要让位,生下来的两个野种也本来就不该存在挡她孩子的路。 可是朱正松本质上还是个赌徒,总想着以小博大,对这两个孽种虽然不上心,却也坚持要留下来。 尤其是朱景先。 想起这个孩子,盛氏目光冷淡中带着些嘲讽。 天之骄子?位极人臣? 想什么呢? 现在还不是一个出了名的废物? 朱正松梗了梗,有些尴尬。 朱景先的确是有些扶不起来。 这些年可从来没有人跟朱景先透露过他的身世,在自己的关照下,府里的人对待朱景先完全就是按照对待嫡长子的待遇来的。 尤其他还总盯着盛氏。 盛氏对待朱景先真是没话说的那种好,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嘛,总会有些感情的。 可是朱景先真是没什么出息,蠢笨也就算了,脾气还像是一头蛮牛,动辄便生气使性子。 盛氏牵了牵嘴角:“都说龙生龙凤生凤,现在我算是信了,什么人生养什么孩子,付氏那个小家子气的女人,能养出什么好东西来?” 这话说的太刻薄了些,不过朱正松也知道她现在正在气头上,就摸了摸她的背啧了一声:“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了,我知道你养育他花了很多心思,很辛苦,不过慢慢来嘛,说不得人家时大器晚成呢......” 他对付氏的预言是很信的。 虽然现在看起来儿子的确没什么出息,可是未来的事谁说的准呢? 盛氏有些心塞。 一个朱元就已经让她头疼不已了,要是朱景先真的能大器晚成,这不是在要她的命吗?! 可是这个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她知道朱正松这人只在乎权势和利益,只要能往上爬,什么他都能做,她咳嗽了一声有些不悦:“好了,还是按照我们之前商量过的,找个人去教教她规矩,否则她这个样子回了京城,我们全家都要跟着成了笑柄。京城那些贵人们可不是这青州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觉得她是天神下凡。” 朱正松点点头正要答应,就见朱大焦急跑了进来:“老爷!老爷不好了......姑娘走了,姑娘她跑了!” 一百二十章·酬劳 走了?! 朱大老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盛氏也皱着眉头不耐烦到了极点:好端端的,她又要闹什么幺蛾子?明儿就回京了,她又去哪儿了? 朱正松反应过来,虽然不耐却还是强忍着问他:派人跟着了吗?是不是到苏家去了? 朱元在青州也只有他们家能去了,朱正松没当回事。 朱大摇了摇头,急的满头大汗:不是的,之前有人瞧见了,大小姐她,她带着姨太太和绿衣她们,坐马车走了!连行李都收拾了,看样子是要出远门啊! 出哪门子的远门?朱大老爷想要骂人了。 他昨天都已经交代过了,让她们收拾东西跟去京城。 连带着他连苏付氏那个碍事的大姨子他都没嫌弃,朱元到底还想干嘛? 朱正松站了起来,怒气满面:找人去找!把那个不孝女绑也给我绑回来!要是她不肯,就打断她的腿! 越来越嚣张过分了,难不成真的当他这个父亲是死的?竟然敢这样目中无人,全家一起去京城,他都已经不计较她那些破事儿打算给她找条活路了,她竟还不知好歹! 盛氏啧了一声,不屑的牵了牵嘴角:什么叫做烂泥扶不上墙?在后山养大的,这样的丫头哪里知道什么规矩什么叫做体统,这样的,你还异想天开想献给皇后和恭妃娘娘?你当娘娘和皇子那儿是收破烂的,这样的货色也要? 话说的很难听,可是道理却是真的。 朱正松想想朱元那个目中无人的蛮横样子,再想想她还动不动就让人屁股坐碎瓷片,不由抖了抖,满脸的怒气转成嫌恶,抿了抿唇便对朱大朱二下了命令:让人去追,不许她出城,抓到了,径直绑了领回来交给我们处置。 算了,看来这个死丫头是真的没那个好命。 一步登天的机会就在眼前,这个死丫头也不知道好好珍惜,足见跟付氏一样是个不识抬举的傻子。 还是死了算了。 说不得这个死了,气运就全都聚集在付氏的另一个孩子身上了。 朱景先可跟朱元不同,从小就对他这个父亲言听计从,是个真正的孝顺儿子。 朱家急的人仰马翻,绿衣却和水鹤在马车上优哉游哉,水鹤从来没有出过门,绿衣却已经跟着朱元去过襄阳了,在马车上还跟水鹤说上回朱元去襄阳救人的事儿。 水鹤的姐姐已经被朱元提前让向问天送去一座庵里休养了,没了担心的事儿,她也变得活泼起来,见朱元正皱着眉头想着什么事,就低声问绿衣:咱们是去哪里啊? 前天她听见过大老爷吩咐,让人准备东西回京城的。 难道大小姐不跟去京城了吗? 那多可惜啊? 大小姐本来就是大老爷的嫡长女,按理来说本来就该在大老爷跟前的,现在大小姐岁数又已经不小了,正是该去京城叫各位夫人们眼熟方便以后定下一桩好亲事的时候。 看大老爷的意思,这回是愿意带着大小姐一同走的。 大小姐要是单独跑出来的话,大老爷肯定就再也不管大小姐了啊。 不过朱元显然没有这个担忧,她将目光收回来,见绿衣正叽叽喳喳的像是只放飞的小鸟,便忍不住笑了笑。 绿衣仰头看她,见她笑了,也跟着笑起来:姑娘姑娘,咱们现在去哪儿? 她都已经出过一次远门了,跟着姑娘有吃有喝也不用担心被欺负,她什么都不担心,还跃跃欲试姑娘去的地方都有趣的很,说不定又有什么好戏看呢。 不过这次要去的地方似乎不是很远,因为绿衣才问完,就听见外头向问天沙哑的声音传了进来:大小姐,咱们已经到了。 到了?绿衣睁大眼睛。 这么快啊,她们早上才出的门,现在还没到吃午饭的时候呢,就已经到了? 不过她也没有迟疑,见朱元起身,便急忙跟着动了,扶着苏付氏下来,转头有些诧异的啊了一声:姑娘,您怎么来这里了?这里不是出了那个假和尚的地方吗? 山门处广济寺三个大字正在阳光下散发着光芒,绿衣站在朱元身后摸了摸下巴,见朱元稳步往前走,也就跟着亦步亦趋的走了几步。 向问天顾不得其他人,声音嘶哑看着朱元说:大小姐,你到底在想什么? 朱元承诺过他,一定会帮他把家里的冤屈洗刷干净,让他们重新光明正大的活在这世上的。 可是现在他却半点希望也没看见。 朱元明明都已经让朱正松和盛氏低头答应带她回京城了,却又忽然什么都不说的跑了。 这样一来,回京城的打算就要落空。 不回京城,她还能怎么帮他报仇? 朱元挑了挑眉,见他情绪激动很是不满,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想什么?还需要跟你说清楚吗? 虽然这些人都有脾气而且有本事,可是朱元希望他们的脾气和本事都在适当的范围之内,如果他们总是做每件事之前都要质疑她的动机,那她养他们也太累了。 向问天有些恼怒,杨玉清却拽了他一把摇了摇头。 正好这时台阶上快步走下来一个小和尚,双手合十对着众人行了个佛礼,念了声佛便询问的望着朱元:姑娘是来礼佛的? 是来见主持大师的。朱元微笑着,见小和尚客气的说主持不见人,便打断他:那就请你跟主持大师说一声,佛像的主人来了。 小和尚怔住。 什么佛像的主人? 难道是在寺里请了什么佛像吗? 他有些迟疑,可是看着朱元身后人数不少,其中有几个还凶神恶煞,便迟疑着答应了去了。 苏付氏也很茫然,握住朱元的手轻声问她:什么佛像的主人?元元你什么时候寄存在这里的吗? 存倒是没有存,不过这东西肯定时她的没错了。 朱元笑了笑,并没有卖关子径直跟苏付氏说:这是我之前救了王嫱的酬劳,现在我来取了。 一百二十一·主人 主持大师没有耽搁,很快就出来亲自见朱元了。 将别的人请去了禅房喝茶,主持大师请了朱元到了明间,不着痕迹上下打量她一眼,就轻声说:“原来就是姑娘看穿了普渡的身份,姑娘果然是有大造化的人。” 朱元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沉声道:“主持大师也懂看相?” “不懂。”主持笑了笑看着朱元,一脸慈和:“不过施主异于常人,这一点很难叫人不看出来。” 一个寻常的小姑娘,能有这个本事,救了王嫱打倒了孟知府,然后竟然还能收服苏同知的同时顺带把朱三老爷给料理了,现在还能带着杨玉清这些人来广济寺要东西? 主持看着杯中的茶水,神情淡淡:“施主来历特殊,行为异常,若是想要保全自身,恐怕还须得谨言慎行啊!” 这老和尚倒是挺好的。 朱元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见他提醒,就微微点了点头。 不过她并没有想要收敛。 有些事可以遮掩,有些事却不能。 她已经不是那个无知且懦弱的少女,想要装天真眼神也骗不了人。 何况本来就没有什么人值得她还要装出另外一副面孔来骗人。 主持见她不置可否,也知道这不是一个能轻易说服的人,摇了摇头便让小和尚取来了一个盒子,慎重的当着朱元的面打开,让她看清楚了,才道:“这是当初的孟夫人在寺里请的佛像,说好了要带回去供奉的,既然施主如今带了孟夫人的小印来,这佛像以后就是施主的了。” 朱元点头,伸手接过佛像仔细看了一眼,站起身跟他告辞。 主持却忍不住站起来出声喊住她,看了佛像一眼,念了声阿弥陀佛,叹了口气道:“施主,这座佛像是孟夫人受人所托而请的......” 朱元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佛像一眼,微笑着哦了一声。 她当然知道。 所以她才跟王嫱要了这个佛像当作酬劳。 “所以又怎么样?她配吗?”朱元啧了一声看着主持,笑的有些玩味:“我听说佛家是讲究因果的,那么现在,还要为那样的人请佛像护持,这算是什么因果?原来佛法是保护恶人的吗?” 主持苦笑。 早知道这个姑娘不是个简单的小姑娘,但是她说话之犀利还是叫人无法招架。 他念了声佛,闭上眼摇了摇头。 算了,朱元说的也是,凡事自有因果。 这佛像最后到了朱元手里,想必佛祖也是冥冥中不想保佑这样的恶人,他没有再说话,转过了头。 朱元便没有再耽误推门出来。 苏付氏急忙带着绿衣水鹤迎上来,见她捧着一尊佛像,不由得怔了怔。 之前从朱家急着出来,却不急着出城,原来是为了先来这里要这座佛像吗? 可是朱元根本就不是迷信神佛的人啊。 杨玉清也有些诧异,却也并没有多问,只是对朱元说:“朱姑娘,留在朱家周围观察的兄弟传信来,说是朱家已经派人出来找你了,我们现在是回去吗?” “不回去。”朱元言简意赅:“你驾着这辆马车,引开朱家那些人的注意力,而后再赶来跟我会和。” 真不跟朱大老爷和盛氏一起上京了?杨玉清反应过来,追了两步就问:“那朱姑娘是要去哪里?” 朱元看了向问天一眼,微微笑了:“去给向家讨个公道。” 向问天被点到名字,有些诧异的直起身来,看了杨玉清一眼,再看看朱元,顿时有些懵,等到回过味来,他便急忙追问:“朱姑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等了这么多年,可是希望却越来越渺茫,现在朱元却说,给他讨回公道? 他给朱元办事算一算,总共也才一个月不到,朱元就说能给他讨回公道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朱元扬了扬手里的佛像,冲着杨玉清看了一眼,见杨玉清反应过来急忙走了,便对向问天道:“走吧,先去给你收个利息。” 苏付氏不明白,上了马车便问朱元:“元元,你到底是做什么?咱们要去哪儿啊?” “去找一个人,盛氏是枝繁叶茂的大树,咱们便只能先从枝桠处下手了。”朱元靠在引枕上望着盒子里的佛像,缓慢的伸出手将盒子盖上,轻声笑了一声。 手里沾满了鲜血的人,现在想要回头请求神佛庇佑了,这世上的事哪里有那么简单? 她缓缓摸了摸盖子底刻着的名字,面上的神情一点一点冷下来。 苏付氏觉得她情绪不对,伸出手接过盒子来仔细看了一眼,有些诧异的念出了那个名字:“冯宝嘉?” 冯宝嘉是谁? 冯宝嘉是上一世朱元的噩梦。 她原本以为世上的女人表达厌恶的方式都该是盛氏那样,连跟你说一句话都嫌脏了舌头,可是冯宝嘉让她见识到,什么叫做嘴巴会杀人。 这个女人挺狠的,怪不得跟朱曦是表姐妹。 同样面甜心苦,手辣心黑。 她嗯了一声,见苏付氏还是不大明白,便轻声说:“我答应了替向问天讨回公道的,现在不能拿盛家怎么样,却总得让他安心,所以......” 所以就要劳烦盛家的另外一个女婿先倒一倒霉了。 苏付氏明白过来,却还是有些不明白:“既然冯宝嘉是盛家的外孙女,为什么王姑娘会替她求佛像?” “王嫱本身跟他们没什么交情,广济寺在湖北出名的灵验,所以冯家求到了孟家门上,孟符答应了,王嫱也就顺手做了个人情。”朱元将盛着佛像的盒子交给绿衣,眉头紧皱,心情不是很好。 苏付氏却忍不住怔住了。 朱元救王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将来会遇见向问天,就已经提前跟王嫱要了这座佛像了? 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这也太邪门了点吧? 何况她总觉得朱元说是要替向问天去收什么利息是假的,真实缘故是只怕这些人本来就得罪过朱元,朱元是去收拾人的。 不过没关系了,苏付氏在心里这样想,反正事情对于朱元来说不会比住在后山一辈子被当猪养更糟糕了,那就往前走,总归是一条不同的路。 一百二十二·报仇 出了青州城,空气便忽然似乎清新起来了。 路边开满了黄色的不知名的小花,山上有开的晚的桃花还未凋谢,田野里满是金黄的大片的油菜花,如同是一副叫做春天的长画卷,慢慢展开在了眼前。 苏付氏心里堆积的那些郁闷一扫而空,看着这漫山遍野的好春光缓缓勾了勾唇角,握住朱元的手,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 朱元抬起头,也冲着她笑了笑,见苏付氏开心,她想了想:“姨母,以后等到我的事情办完了,我们就找个地方住下来。” 绿衣在旁边听见,便忍不住笑起来了:“到时候还要搭一座秋千架,姑娘心心念念很久了。” 那是孩提时候的愿望,朱元总是在后山歆羡的看着朱家姑娘们在花园里玩耍。 那个世界明明触手可及,却又离她千万里遥远。 不过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了,朱元收起笑容,眉间染上一抹郁色,正好便听见赶上来的向问天喊了一声姑娘。 “查到了!查到了!”向问天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见朱元转过头来,便急忙道:“姑娘让我去查这周围一个姓陈的,已经查到了,的确是有这么个人,如今正在桃园镇住着,姑娘,我们是过去吗?” 苏付氏有些怔住,不是说去冯家吗? 为什么又成了什么陈家? 她不由问向问天:“桃园镇?咱们出了青州如今也六七天了,如今到了哪儿了?” 向问天流利的回:“姨太太,咱们现在已经是要出湖北地界了,再往前去,就是江西地界了。” 江西?! 朱元嗯了一声,没有迟疑放下了帘子,径直道:“那就去吧。” 陈家大门空空。 向问天敲了几次门都一无所获,不由得有些茫然:“姑娘,里边儿好像没人啊,看着到处都破破烂烂的,里头还有没有安置好的行李和东西......” 好像是才搬家来的。 要不是因为这家人也是当官的,提前递了名帖跟当地的里正打了招呼,向问天还真问不出这么一户人家来。 朱元驻足门口看了片刻,正要转身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绿衣转过头去,正好看见一辆马车一辆牛车停在不远处的枣树底下,就急忙说:“我们是来找人的,老丈,您知道这里头住着的人去哪儿了吗?” “找什么人?这里没你们要找的人!”赶车的老头儿有些不耐烦,瞪了他们一眼,自己跳下车来,冷然道:“快走罢,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这老头儿好凶啊,绿衣忍不住吐舌。 向问天却按住了腰间的刀,有些紧张的跟朱元说:“姑娘,这人身上杀气很重......肯定是杀过人的......” 战场上当过兵的人杀过人的人的感觉向来都是很敏锐的,向问天见朱元若有所思,就压低了声音:“习武之人,通常动作都比寻常人要轻便的多,这个老人是有功夫在身的。” 当然了。 朱元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就感觉有一股大力猛地朝着自己袭来,她顿时站立不住,一下子和绿衣被推下了台阶,倒在了地上。 绿衣被压得痛,哎呀了一声看着那个老人,愤愤然怒道:“你怎么推人啊?” 这力气还大的很。 向问天不着痕迹的护在朱元跟前,眉头却忍不住紧紧皱起来。 他还小看眼前这个老者了。 这个老者哪里只是有些功夫在身,分明还是个厉害的高手。 老人家转过头来,脸上沟壑愈显得他历经沧桑又憔悴,看了一眼正被丫头扶着站起来的朱元,他冷冷的道:“不管你们是谁,这没你们要找的人,趁着我心情还好,你们快走,迟一些,别怪我不客气。” 绿衣气的跳脚,苏付氏也从马车上下来检查朱元有没有受伤。 朱元却立着没动,见那个老头儿转身要进门,就拔高了声音喊了他一声:“陈均尧!” 陈均尧?! 向问天僵立着没动,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朱元,又看看那个同样惊讶转过了头的老人,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老人竟然就是当初的掌管上十二卫的陈均尧陈将军。 陈均尧蹙眉,眼神顿时变得凶狠,转过头来恶狠狠的望着朱元,戾气毕现。 他才刚搬来这里半月不到,连东西都还未完全理清,会知道他在这里的人,五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而且肯定都不安好心。 连向问天也忍不住觉得脚底一软,被陈均尧要吃人似地眼神看的有些慎得慌。 朱元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能迎着陈均尧的目光立的笔直,竟然还能笑的出来。 真不是普通人,怪不得敢连宗族也不放在眼里,说出来也就出来了。 “陈老爷子,桃园镇是不是真的世外桃源?”朱元立在枣树底下,对上陈均尧阴冷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微笑问道:“您没听见陈姑娘说吗?她说她是冤枉的,别人不信她,为什么连您也不信她?” 陈均尧目眦欲裂,望着朱元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果然! 他就说这世上的事没有巧合,这些人果然是知道了秘密来嘲笑讥讽他们的,陈均尧闭了闭眼睛重新又睁开,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淡:“同样的话,老子不想说第二遍,你给老子滚,听见了没有?!” 再不走,就再也别走了。 就算是孙女儿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也该偿还够了,这些人还想要来猎奇看热闹的,他已经无法再忍了。 这些人真是不知死活。 朱元没有动,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陈老爷子,您苦心孤诣的找到了这么个地方想要安心度日,可是您有没有静下心来认真听您孙女儿说过一句话?她说她没有做错过,您听不见吗?” “你宁愿花费这么多心血四处躲藏,隐姓埋名,都不愿意拿出一点信心来相信你孙女儿,相信她从来没有做过那些事,然后去帮她报仇吗?” 这小姑娘真是无知又愚蠢。 报仇? 拿什么去报仇,又去哪里报仇? 有些苦果是自己种下的,那就只能自己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一百二十三·谁弱 陈均尧的耐心到了极限。 孙女儿孙女儿,他的孙女儿是他的梦魇,这么些年了,他到处东躲西藏四处搬家,无非就是想让所有人都淡忘他们一家子。 孩子总是还小,总还得过日子。 以后的日子还这么长,天天让她顶着那么不堪的名声过日子吗? 这些人却还总来窥私!非得要他们把那些陈年旧伤疤揭开给别人看。 他恼怒的扬起巴掌狠狠的朝着朱元打过去:“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你知道什么?!” 向问天早有防范,看着他面色越来越差就知道他大概是怒极了想要动手,见他一动便急忙挡在了朱元跟前。 苏付氏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朱元面无表情的瞧着陈均尧要吃人的面色,啧了一声就问他:“老爷子能杀了我,也能堵住我的嘴我身后的人的嘴,可是老爷子能杀了你的孙女儿,能当这件事不存在,能让天下人都当这件事不存在吗?!” 陈均尧目光赤红,看着朱元愤然冷笑:“你懂什么!?遇上了这样的事,我们还能有什么法子?!” “为什么没有法子?!”朱元从向问天身后走出来,立在陈均尧跟前寸步不让:“为什么但凡是出了事,就都是女子的错?为什么你宁愿带着家人东躲西藏,也不愿意听一听你孙女儿说的她是冤枉了的话?替她讨回一个公道?” 陈均尧勃然大怒,连颈上的青筋也凸出来,指着朱元颤声道:“你知道什么?!讨回公道,你轻飘飘的吐出这四个字,就以为这天下真的有公道了?自从前朝以来,多少女子因为失贞而被沉塘?这天底下的人对待女子失贞的偏见,就因为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改变?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她的母亲急病而亡,祖母也一直病重在床,人家转头就另外娶了清流淑女,风把她衬得不堪......” 众人听的一头雾水。 陈老爷子和朱元到底是在说什么? 还是向问天略有所觉,皱起眉头来想了想,忽而想到了什么,急忙道:“是......是盛家的事吧?” 什么盛家的事?绿衣看向他,有些不明白。 向问天就啧了一声:“这事儿当初闹的挺大的,听说好像是哪家侯府办了茶会,许多公子姑娘都去了,可就在茶会上出了事儿,盛家的嫡次子和当时的亲军十二卫陈大将军的孙女儿闹出了些不大好听的事......” 的确是不大好听。 宴会举行完毕,盛家和陈家却久等自家姑娘公子不到,一去找,才发现出了事,这两人竟然在待客的厢房里衣衫不整。 盛家公子一口咬定是两情相悦,自己是被陈家姑娘勾引的。 陈家姑娘却哭的当即要去跳湖,说自己是被一个面生的丫头引着进了那间房间,而后喝了一杯茶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的。 报仇? 陈均尧苦笑了一声。 他是受委屈的性子吗?当场他就信了自家孙女儿的话,拿了刀要去杀人。 什么盛家? 哪怕盛贵妃站在他跟前,只要盛家那个畜生是真的逼迫了他孙女儿,他也敢手起刀落杀了那小子。 可是偏偏盛家那小子一口咬定他跟陈信安是两情相悦,甚至连陈信安的贴身玉佩都拿了出来。 有这样的前提在,连圣上也只是让他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 皇后也做和事佬,让他们干脆让两个孩子成婚。 可是妻子刚从宫里出来,陈信安便一根绳子上吊了,要不是发现的早,早就已经一命呜呼。 她哭着闹着喊着,说自己根本不曾跟盛家那个人有任何牵扯,也从来没有做过违背礼教有辱名节的事,如果他们不信,她就以死明志。 陈均尧满脸苦涩,看着朱元冷冷的牵了牵嘴角:“你以为我不想讨个公道?可是哪怕是我知道她冤枉,又能怎么样?事情死无对证,已经过去了两三年,什么证据都没有,我难道还真的能去杀了他们吗?”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陈家其他人怎么办,以后又该如何立足? 陈均尧愤怒不已,痛苦的抿着唇看着朱元发出一声彻骨的冷笑:“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天真小姑娘,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两句流言,就假作正义的前来兴师问罪,自以为是正义和抱不平,其实根本是往别人伤口上撒盐,让别人再揭开伤疤痛一次来满足你那虚伪的同情心罢了!你这样的人......” 旁边的马车里传来一声虚弱的咳嗽,陈均尧愤愤然住了口,转身往马车走去,一面还不忘警告朱元:“识相的便立即给我滚,我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苏付氏勉强听清楚了,有些惊住的握着拳头震惊的看着面前的老头儿,轻声问向问天:“这位便是因为打了盛阁老一顿所以被罢官了的陈将军?” 朱元还说他毫无血性。 这哪里是毫无血性的人啊? 盛阁老某一天在上朝的途中,被他拦在左顺门暴打了一顿,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才下床啊。 为了这事儿,陈均尧的官才当不下去了的。 向问天卷着手咳嗽了一声,眼里有些痛快:“是啊,就是这位老英雄,把盛阁老给打了一顿,从那之后,陈将军就被罢官了,后来搬出了京城,去了老家,又不知道为什么,在老家也呆不下去......” 不过,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个人的行踪? 多少人想找陈将军问一问当年的旧事,问一问他是怎么痛打盛阁老的,可是都找不到。 朱元一直生活在青州城,她连青州城都没出过,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陈均尧掀开帘子,面色有些差的叹了口气,正要上车,就觉得身边一阵轻风袭来,紧跟着朱元便身轻如燕的跃上了马车。 这小妮子! 陈均尧出离愤怒了,这小丫头是不是不要命了? 他大手一挥就要伸手拉她下来摔她个半死,朱元却蹲下身来麻利的搭上了陈老太太的手腕,皱了皱眉说:“幸好还来得及,最近是不是已经开始咳血了?” 一百二十四·成全 陈均尧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有些尴尬又有些稀奇的看着面前的小丫头,神情古怪。 怎么回事?这个丫头到底是什么人?看起来神神叨叨的,而且好像还知道很多事。 原本以为又是盛家那些人的无聊手段,从哪儿找了些无聊亲戚来刺激人,或是谁家的好事的自以为正义的小姑娘。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两者都不是。 看着她认真的上下翻飞的在陈老太太身上下金针的模样,陈均尧眯起了眼睛有些无所适从。 这丫头看起来......是个大夫? 可是听她之前的那些话,又好像.....是个神棍? 他晃了晃自己的头叫自己清醒一些,不敢高声再惊吓了朱元怕她手下有什么闪失,却忍不住低声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没经过我的允许,怎么能给人擅自施针看病?”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夫。 陈老太太剧烈的咳嗽声已经收住了,朱元的动作很快,等到陈老太太身上舒服了一些,便迅速的收针,扶着陈老太太坐了起来:“情况有些复杂,恐怕得多施几次针才能对病情有所改善。” 有所改善? 陈均尧面色变了变,含着希望却又有些狐疑的看着朱元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老太太握住朱元的手,喘息着急促的道:“你之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这个小丫头,牙尖嘴利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很有道理,你说的是,我带出来的孙女儿,我不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也是因为这个,我儿媳妇才气的早逝......” 陈均尧怔住,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陈老太太,又看看朱元,才怔怔的问:“老太婆,你能说话了?你能说话了?” 陈老太太咳疾厉害,从半年前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开始咳血,一开始只是带着血丝,后来便更加严重,这大半年来,陈老太太只要一张嘴说话就觉得喉咙发痒,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家都说这是得了肺痨了,一个个的离得老远,生怕被传染。 加上陈信安的情况更加的坏,陈均尧才又另外找了地方想重新安顿下来。 没想到现在陈老太太却能开口说话了,他不由得重新审视朱元。 陈老太太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惊喜的看了朱元一眼,握住了陈均尧的手:“是啊,我喘得过来气了,我能说话了......” 朱元微笑,见陈均尧一脸震惊,便轻声问:“现在,我们能进去好好说话了吗?” 虽然院子里还是一片狼藉,不过屋子却早已经收拾出来了,陈均尧看着坐在下手的朱元,终于没有忍住问她:“你姓朱?是哪家的姑娘?” 朱元却摇头否认:“陈老爷子听说过商丘付家吗?” 陈均尧微愣。 陈老太太却灵光一闪,福至心灵的问:“难道......付氏,是那位替太后治病的那个付氏吗?!” “没错。”朱元好整以暇的喝了口水,轻声说:“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个曾经治病很厉害的付氏,我是她的女儿。” 这就难怪了。 陈均尧和陈老太太都有些感慨和释然。 付氏的医术的确是很好的,朱元如果是付氏的女儿的话,那会治病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 陈均尧和陈老太太对视了一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朱元的娘是付氏,爹不就是朱正松? 可是朱正松不是在付氏死后娶了盛家的姑娘吗? 想到盛家,陈均尧觉得自己的牙又开始痛了,目光带着点憎恶的骂了一声看着朱元:“你该不会是听你那个继母说了些什么,才跑来的吧?” 他们已经躲得够远了,为什么盛家就是阴魂不散不肯罢休? 这样猫捉老鼠的游戏到底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陈老太太嗔怪的喊了他一声,阻止了他继续说不大好听的话,温和的看着朱元笑了:“我倒是觉得,朱姑娘不可能是那种别人说什么便听什么的人,盛家人的手段,这么多年来,我们算是领教过了,朱姑娘想必也是如此?” 所以才来找盟友来了吧? 她比陈均尧可要脑筋清楚得多了。 自来后母继子女之间因为争宠生存而生出的血案一摞摞,盛家那种人家,唯我独尊惯了,养出来的孩子肯定也都是骄纵跋扈的。 朱元在他们手底下肯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这样一来,也难怪朱元会来找陈家了。 还有谁比陈家更厌恶盛家呢? 她倒是不介意当朱元的盟友,尤其是朱元的身份,是盛氏的继女,说不得她就知道什么了不得的内幕。 不然她为什么一来就直指陈信安是被冤枉受害的一方? 陈老太太看她还挺顺眼的,便放下了茶杯打断了陈老太爷的话,很客气的问朱元:“朱姑娘来找我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我们能帮得上忙的?” “是互相帮忙。”朱元喝了口水,望着陈均尧和陈老太太缓缓笑了笑:“陈信安需要一个公道,你们也想让她能够光明正大的活着,我能够给她这个公道。” 是吗? 陈均尧看着这个女孩子皱了皱眉:“朱姑娘,凡事不要只是夸夸其谈,你到底知不知道盛阁老是什么人?” 又知不知道盛贵妃独得圣宠在宫中可谓风头无两? 这里头的事要是真的那么容易的话,他还能毫无脾气的东躲西藏这么多年? “我都知道。”既然目的都已经透露了,朱元也就不再废话:“我知道陈老爷子是个很聪明的人,反正你自己也说事情不会更糟糕了,那么为什么不试一试呢?试一试,你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了,不是吗?” 陈均尧沉默了许久。 还是陈老太太率先发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找上我们,我们素不相识,你总不至于,真的是因为好打不平,所以才来施以援手?” 陈均尧也抬起头看着她。 朱元就挑了挑眉:“实话跟二位说,我帮你们一个大忙,也希望你们到时候帮我一个大忙,所以我才说,我们这叫做互相成全。” 一百二十五·上门 陈均尧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凭空就冒出来,而且就算是朱家人,和盛氏有仇吧,她一个小姑娘,到底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他的行踪也不定,大家都找不着他的时候,这个小姑娘找到了。 这难道只是巧合? 陈均尧不是一个喜欢相信巧合的人,他目光沉沉的望着朱元半响,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憋屈。 虽然是怀疑朱元别有用心,虽然总觉得这件事太过离奇荒谬,可是更荒谬的是,他居然放下了妻子和孙女儿,真的跟着朱元出来了。 忍了又忍,等到终于进了南昌城,他就忍不住问朱元:“你心里到底有没有点儿谱?到底该怎么做你可没告诉过我,我跟你说,冯世泽这个人可不是等闲之辈,若是你筹谋得半点不对,只怕到时候就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这也不难理解。 盛阁老是阁老,盛阁老的女儿是贵妃,盛阁老的外孙子是皇子,还是皇帝极为喜欢的一个皇子,小小年纪就即将被封王,这样的人家,谁都得卖他们几分面子。 尤其是冯世泽还是正经的盛家女婿,仔细算起来,还能算是皇帝的连襟呢。 本事大偏偏又挺有能力的人,又有靠山,傲一点儿不把人命当人命一点儿,也不是那么难理解。 朱元啧了一声,见车停在了路边,皱了皱眉头就问外头跟车的向问天:“那里是什么地方?” 向问天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挠了挠头想了想,才道:“我多年没有回过洪都了,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当是此地最繁华的酒楼,叫做洪楼。” 洪楼? 朱元下了马车,看了这座三层大楼,再看看倚在廊桥上头或慵懒或娇媚的女孩子们一眼,微笑着说:“咱们上去瞧瞧吧。” 啥?! 陈均尧面色僵了僵,忍了又忍才忍不住说:“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小姑娘,搀和这个做什么?” 可不是,向问天也在心里附和了一声,劝道:“姑娘,这不是您该去的地方......” 为什么不该? 洪楼上一世是冯宝嘉的嫁妆,听说冯宝嘉光是靠着这一座酒楼,每年便能进项一二万两的银子。 这种地方,难道不该去瞧瞧吗? 朱元没有理会快步上楼,在二楼拐角处便被拦住了,小二客气又不屑的打量了她一眼,再看看她身后跟着的几个人,啧了一声就忍不住发笑:“姑娘,你们这儿来的可够齐全的啊?这是一家子都到齐了吧?也真是够新鲜的,一家子逛酒楼狎妓?就是您这.....进错了门了吧?” 朱元有些不耐烦,见小二张嘴就是不干不净的话,甚至还要拿手过来说什么先看看货之类的混帐话,便面无表情的往他手上一戳。 小二哎哟了一声,低头就看见自己手背上插了一根明晃晃的针,自己手又麻又痛像是不听自己的使唤不停在抖,不由得就猛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怎么回事? 陈均尧看了朱元一眼。 向问天也看了朱元一眼。 还是绿衣哼了一声冷笑:“我们姑娘也是你能调戏的?活该!” 小二的手不断往自己脸上打,只觉得手背麻的厉害,脸上火辣辣的痛,知道这是遇见了狠角色,不停的哈腰道歉赔不是,终于引来了围观的。 早已经有机灵的人进去通报了,鸨母摇着扇子出来,见了这场景皱皱眉,再看一眼朱元和她身后那群人,皮笑肉不笑的冲着小二扬了扬下巴,自己便对着朱元道:“姑娘,你知道我们这儿是什么地方吗就来闹事?这可不是你能瞎胡来的地方,我劝你,识相的还是自己滚,别叫待会儿闹起来难堪。” 这种小姑娘她见的多了,无非就是家里有些银子或者是有些当官的亲戚,就想出来到处晃晃看看没看过的东西。 就是吃饱了撑着的。 她冷哼了一声,扇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嫌恶眼神:“快些家去吧,这儿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陈均尧了然又有些无奈。 这分明就是一个看事事都好奇的小女孩儿罢了,他怎么会相信这个小女孩儿是不同的是真的有能力的呢? 真是自己魔障了。 他嗤笑了一声,准备转头离开。 别说有没有本事,这种在办正事途中还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来插一脚的人,他是绝不喜欢的。 更不相信她能办成什么大事儿。 绿衣有些生气,见鸨母看着朱元的眼神不善,忍不住便道:“你们开店不就是为了让人进来的吗?现在我们为什么不能进,又不是不给银子,你这是什么态度?!” 朱元笑了一声拦住她,看着鸨母眼睛亮亮:“错了,我来这儿的确是不想给银子,我是来找人的,让冯世泽出来。” 冯世泽?! 正准备走的陈均尧动作一顿,看着朱元有些迟疑。 向问天也有些震惊。 为什么会跑到洪楼来找冯世泽? 洪楼难道是冯世泽的产业吗?可是他在洪都也算是呆过一阵,当时洪楼好像跟冯世泽没有什么关系啊。 鸨母也有些震惊,骇然看了朱元一眼便矢口否认:“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认识知府大人?” “不认识?”朱元微笑看着她,退后一步动作迅捷的躲开她伸出的手,脸上笑意不减半分:“现在冯大人应当是在里头宴请茅山道士吧?你就去跟他说,找谁都不如找我,他家里的事,是,只有我能解决。” 什么事? 陈均尧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灼灼看着眼前的朱元,眼里燃起了熊熊火光。 难道这丫头真的就这么邪门,真的什么都知道? 不会吧? 他难道倒霉了这么多年之后真的就遇见了救星了转机了吗? 鸨母神色大变,手中的扇子放下来露出全脸终于正眼打量了朱元一遍,而后才谨慎的问她:“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你怎么知道知府大人如今在这里?你知不知道,要是你胡乱说话,在这里得罪了人,到时候下场可不会太好的。” 一百二十六·跳楼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尸骨都已经被沉进赣江里如今不知道去了哪儿了。 鸨母恢复镇定从容,看着朱元缓缓勾了勾嘴角,看着她身后那些人又有些了然肯定是她身后另有高人,这丫头不过是被推在前头的傀儡。 可能背后的人并不想露面。 这也是常有的事,装神弄鬼抬高身价。 她哼了一声懒懒的抱住双臂居高临下俯视朱元,飞了个白眼:我没这么多功夫陪你们在这里胡闹,到底是哪个人要求见知府大人,你们又是什么身份,趁早明说。若是真是有几分本事的,姑奶奶我给你们一条路,让你们飞黄腾达,若是装神弄鬼,那就趁早给我滚! 滚吗? 这些人鼻孔朝天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冯宝嘉。 朱元有些倒胃口,看了她一眼冷笑出声:待会儿冯大人家里怕是要出大事,你还是让冯大人趁早回家吧。 趁早回家? 开什么玩笑?鸨母嗤笑了一声正要说话,朱元已经毫不迟疑的带着人转身走了,她一口骂人的话还憋在喉咙里没发散出去,不由得面色阴沉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什么东西! 真当她是被吓大的?连门都不敢进,肯定就是真的装神弄鬼向来骗些钱罢了,这种货色她看的多了,转头看见一脸苦相不断还在打自己巴掌的小二,她怔了怔不耐烦的往他肩膀上猛地一拍:没完了是吧?!手不听使唤了吗? 小二忍不住哭出来:姑姑!真是不听使唤了!脸都给自己打肿了,我就是停不下来,您快,快给想想法子,我这都快痛死了! 鸨母一怔,转头看向楼下,刚才那些人已经走得干干净净了。 怎么回事?她问,一面看见了侄子手背上那根金针:这玩意儿弄得?快拿下来。 别别别!小二哭出声来了:我从前在医馆当学徒的时候听说过,金针不能随便动的,要是不小心弄到了什么穴位,我这手就废了!姑姑你快想想法子,找找刚才那姑娘! 鸨母皱起眉头来:什么大不了的,找个大夫来也就是了,那小丫头会点儿旁门左道便胡来,我一定叫她好看! 看他们样子不是南昌本地人,也不会说本地土话,反而一口官话,应当是从什么渠道知道了冯家的事儿想来骗点银子使罢了。 不过现在得罪了她,就别妄想了,她冷哼了一声,决意找些人去教训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她安慰几句痛的还在哭的侄子,便皱眉道:先去找大夫吧,我...... 话还没说完,便被急着从一楼冲上来的人打断了。 她晃了晃差点儿没站稳,等到看清楚了人之后就又吞咽了一口口水,将骂人的话咽了回去,堆笑问:原来是您,您怎么来了? 冯家的内管事来不及跟她闲话,喘着粗气急忙道:你快,快去将大人叫出来!就说,就说少爷不好了! 啊? 鸨母愣愣的,恍惚想起之前那个丫头离开之前说冯家就要出大事了让冯世泽出来的话。 不是吧? 真就这么邪门儿?! 她甩了甩头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嗯了一声急忙进去跟冯世泽说了。 冯世泽就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不耐烦又很慌张的叹声气,出来跟管家急匆匆的说了几句话,便往家里赶。 客栈里头刚安顿好的陈均尧却没法儿就静下心来,见朱元真的就直接从洪楼出来便不再有动作,他实在忍不住,冲上去敲了朱元的门,见朱元开门,愣了愣才问她:你到底想怎么做?为什么转头就走?我们连在哪儿落脚都没告诉人家! 这样人家就算是找,也不好找啊! 朱元微笑看着他,见他着急,就好脾气的说:陈老爷子别担心,洪都是他的地盘,若是他都找不到我们,那谁还能找着我们?你放心吧,很快了。 陈老爷子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小丫头虽然行为古怪乖张,可是看她行事,分明又每一步都算计好了的,这样步步为营的人做什么事都肯定不会胡来,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回了房间。 绿衣见他走了,就在他身后有些不明白的问朱元:姑娘,您到底要为他报什么仇啊? 有个这样的丫头真好,从来不必跟她解释什么,朱元微笑着纵容的摸了摸绿衣的头:他很可怜的,他的孙女儿......也很可怜。 绿衣似懂非懂,见朱元这么说,她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还是哦了一声说:那真是要报仇,姑娘您帮帮他吧。 苏付氏忍不住笑出声来,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看着朱元,让绿衣出去打水,便自己跟朱元所:你这个丫头可真是,但凡是你要做的事,哪怕再千奇百怪,她也只当死应该的。 是啊,朱元感叹的道:这样挺好的,我希望她一辈子都这样,永远不用去想任何难过的事。 只要好好的,开心的活着就很好了。 苏付氏爱怜的摸摸她的肩膀,见她坐下来,才问:今天的事......你是要去冯家吗? 是。朱元喝了口茶,觉得嗓子不再干涩,才看了一眼窗户外人来人往的街道:我要冯世泽亲自来接我。 我要冯家的人亲自来接我进冯家的门,亲自把她这个去报复的人接进去。 冯世泽已经快气疯了,他冯家一脉单传,只有一个儿子,可是这个儿子还疯疯癫癫的,他真是气得要吐血了。 尤其是这次儿子又爬上了家里的三层小楼要往下跳,他费了无数的心神才把人给哄回来,当场就忍不住骂人了。 怎么会这样? 他辛辛苦苦一生,经营的这么好,如今好不容易什么都有了,可是为什么他的儿子变成了这样? 小盛氏眼泪就没有停过,听见他骂骂咧咧,便忍不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了,大夫换了无数个,该试的法子都试过了,为什么就是半点用都没有?为什么孩子还是这个样子啊! 一百二十七·能人 这么多年了,他们因为孩子真的已经心力交瘁了。 冯世泽见她哭,心里烦闷不已,可是却又没有发脾气的理由,只好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算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只好找法子解决,哭哭啼啼的,也不是办法。” 小盛氏更加难过了:“还有什么办法呢?一开始说是得了病,到处给找大夫治病,可是收效甚微,等到后来,又说是中邪了,找了多少高僧和道士,最后也没什么用。要我说,实在不行,我们带他回京城去......” 回了京城,好歹盛家总能找找法子。 小盛氏见冯世泽没有吱声,便道:“到时候请我父亲去求求张真人,说不得张真人会有法子,到底是道门的宗师啊!” 道门领袖,那是只替圣上一个人负责的,其他人都指使不动,冯世泽有些动心,旋即又压了下来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当年的事还没完,大家都知道我们跟陈家的恩怨,要是现在带着孩子回去,孩子是这个样子,以后别人心里怎么想我们?又怎么想岳父他们?” 再说了,现在孩子还疯疯癫癫的,时常说些疯话。 小盛氏快要崩溃了:“这也不是那也不行,难不成我们就这么看着琨儿这样,任由他疯疯癫癫的吗?这次差点儿就从楼上摔下来,下次谁知道......” 小盛氏哭的尖利,冯世泽忍不住恼怒起来,两个人互相指责,一时之间连冯家的老人和孩子们都惊动了。 只披着一件薄绢披风就赶来的冯宝嘉眼睛红红,拉着小盛氏看着冯世泽哽咽着道:“父亲,您也要体恤体恤母亲的心情,哥哥他现在成了这样,大家都心痛......” “我还能怎么办?!”冯世泽额头青筋爆出:“我也烦得很,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儿,我死了我都对不起地下的祖宗!我难不成不想救他?!可是现在也只能慢慢来!” 正闹成一团,内管事从外头进来,急匆匆的赶到屋里,朝着冯世泽跪下请了安,急忙又站起来道:“大人!有件奇事儿得跟您说!” 奇事儿? 冯世泽意兴阑珊挥了挥手让他说,自己瘫坐在椅子上,一脸的茫然和疲倦。 管家咳嗽了一声,顾不得小盛氏和冯宝嘉也在场,将今天在洪楼的事情说了,末了就道:“晴娘说,这丫头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她那个侄子的手,去找了大夫,大夫说拔不了,说是下针地方刁钻又古怪,他要是擅自拔了,还不知道手能不能有用呢!” 冯世泽眼睛亮起来。 还有此事? 这人真的听起来是个奇人! 连小盛氏也擦干净了眼泪睁大眼睛问:“当真如此神奇么?难不成真是个有本事的?”她看着冯世泽:“这丫头听起来确实奇怪,而且说一开始就是来找的,莫不是......” 冯世泽抬手打住她:“这么些年,我们在道门中也找了不少人,她应当是听见了什么风声找来的,这倒是不足为奇,不过看她还会医术,这倒是真的......” 冯世泽眯了眯眼睛:“人在哪里?” 管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晴娘说,她听说那个针不能找别人拔掉之后,便去找了,倒是找着了,可是......可是人家不肯见,说是,说是得让您亲自去接!” 这么大胆? 冯宝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人如此狂妄无礼,就算是有些本事,也是惹人嫌恶的,何必管她?” 小盛氏却有不同看法,拽住女儿的手摇头:“话不是这么说,有本事的人原本就更有脾气些,她难道不知道若是摆出这么大的架子治不好会是什么后果?既然敢来,肯定就是有谱儿!” 现在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 她好好的儿子,总不能就这么毁了。 只要能治好儿子的病,什么样的代价她都愿意付。 冯宝嘉眼神阴郁垂下头,没有再说话。 冯世泽点了点头觉得小盛氏说的有理,压下心里的一丝不安,嗯了一声就说:“准备些礼物,我去就我去,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叫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南昌城里最大的客栈素来人来人往不缺客人,可是知府大人降临还真是头一遭,小二和掌柜都慌忙迎出来,等到听说是找朱元一行人的时候,又挠了挠头:“可是,可是这位姑娘出去了,说是去逛一逛滕王阁了!” 冯世泽有些不耐。 摆架子可以理解,可是过分了就很惹人厌烦了。 忍了忍,他让掌柜收拾出了一间雅间,等到了下午,总算是等到了朱元回来,不由得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让人去拦了朱元,自己立在门前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动了动眉毛便问:“是你要找我?” 朱元立在楼梯上,见了他只是微微一笑也不行礼:“之前是,现在应当是大人您要找我了。” 冯世泽不想跟她打哑谜卖关子,见她这么说也不反驳,径直问:“你说你知道我们家里有事,你还知道什么?”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比如说冯公子的病,比如说怎么治......”朱元抬脚越过他站定:“不过,得看冯大人的诚意如何了。” 冯世泽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虽然年纪小小却灵气十足,一双眼睛像猫又像狐,飘渺得不像是世间人,便鬼使神差的问:“你要我有什么诚意?” 朱元天生是一双凤眼,笑的时候眼尾上挑像极了猫儿,见他这么问便笑了:“很简单的,冯大人一定给的起。” 那是当然了,他是一地知府,难道还有付不起诊金的道理? 冯世泽挥了挥手,让那个脸已经被抽肿了的小二上来,看了朱元一眼。 朱元明白他的意思,眼疾手快往小二手上一掠,那小二的手终于不抖了,不由得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朱元,又惊又惧的道谢。 我的亲娘啊,差点儿这只手就真的给废了,现在他的手都还没有知觉呢! 众人都目瞪口呆,被她露出来的这一手给惊住了。 一百二十八·开坛 动作真快! 冯世泽眼睛一亮,转头看了朱元一眼,心里不知为什么就升起了些希望。 看着丫头是个真的有本事的,说不定真的能治好儿子的病。 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这些年他已经因为这件事烦不胜烦,差点儿要急疯了。 现在如果能治得好,那就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身份地位都有了,儿子要是也好了,那就完满了。 冯世泽心甘情愿的将朱元请回了家,听说她还有几个下人,便一口都包圆了,说是让他们都住进知府衙门去。 不过被朱元拒绝了。 朱元说还有些事要等这些人去办,只要带一个丫头一个外头跑腿儿的就行了。 他也没说什么。 反正一个小丫头罢了,有本事是一回事,可是这本事难不成还能做别的?他半点儿都不担心。 小盛氏一早就听说了朱元用一根金针就让店小二自己打自己打了无数巴掌的事儿,心里早就已经认定了朱元有本事,等到朱元一来,上下打量她一眼,便先问她是从哪儿来的,语气极为和善。 朱元微笑回答了自己的姓名,见小盛氏只是不断点头,也没有当回事。 毕竟连她的亲生父亲都尚且快不记得她的名字,这种本来就算不上亲戚的人上人更不会把她放在眼里了,这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倒是冯宝嘉抬起头多看了朱元一眼,没什么好声气的问她:“你年纪小小,竟然说会看病,那你说说,你都会看些什么病?” 冯宝嘉态度不怎么好,正眼也不看朱元一眼,转过头去跟小盛氏咬耳朵。 她不喜欢眼前这个小姑娘,小盛氏却觉得朱元很好很合适,伸手拍她一下嗔怪的摇头:“你怎么谁都瞧不起?她不过就是一个治病的大夫,要你喜欢做什么?只要能治好你哥哥的病,别说喜欢不喜欢的了,就算是八抬大轿娶她进门,我也是乐意的啊。” 想起儿子小盛氏便觉得心塞,见朱元坐在下手,就轻声问她:“我们家孩子的病,想必之前管家也已经跟你详细说过了?你可有什么对策?” 冯宝嘉紧盯着她,见她抬头,就又目光复杂垂下头去。 朱元仿佛浑然不觉,只是微笑:“回夫人的话,还是先让我见见公子,医者讲究望闻问切,我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可是还是得先看过人以后才能下结论。” 是的,看来是有谱的了,小盛氏只觉得心中的巨石被搬开了一半,喜不自禁的站起来:“是的是的,这是应当的,你随我来。” 冯宝嘉紧跟在后头,看了朱元的背影一眼,若有所思。 倒是绿衣觉得冯宝嘉不对头,悄悄跟朱元说:“姑娘,那个冯姑娘好奇怪,她又不认识咱们,为什么看咱们好像很不顺眼似地,气冲冲的样子。” 这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朱元摸了摸绿衣的头:“不必管她,先去后头。” 冯家公子冯琨住在后 院单独的一间院子里,此刻正被人捆着往葡萄架底下抬,因为跳楼不成,冯世泽和小盛氏怕他再闹出意外来,就索性让人从早到晚的看着他,只是固定的时间带着他出来望望风。 这样的日子倒是挺好的。 不愁吃不愁穿,疯疯癫癫的做了任何坏事都不会有心理负担,永远都不知道内疚和难过是什么滋味。 朱元定定的看着不远处的冯琨,扯了扯嘴角。 小盛氏和冯世泽觉得这是报应,这是孩子倒霉,朱元却觉得这实在是便宜了这个小公子。 一个不知道羞耻不知道喜怒的人,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多么荒诞的事,这不是太便宜他了吗? 小盛氏急忙奔过去把他身上的束缚解开,温和的问他是不是认识自己是谁。 冯琨一把甩开她跌跌撞撞就往前冲。 冯宝嘉嫌恶的尖叫了一声就要躲开。 从前冯琨好的时候是不同的,他是个好哥哥,对外头人再混账,对她这个妹妹也宝贝的很,冯宝嘉跟他关系极好。 可是冯琨疯了就不同了。 冯宝嘉唯恐别人也会觉得自己也会被传染疯病,对他避之惟恐不及。 冯琨呵呵的笑,也不知道自己是讨人厌的,急冲冲的又要往朱元和绿衣的方向闯过去。 绿衣吓了一跳急忙去拉开朱元。 朱元倒是镇定的很,站在原地不躲不闪,见了他过来还在楼梯上弯下腰来,捏住了冯琨的手腕。 她居然没被甩开,小盛氏惊讶又欢喜的立在原地,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冯宝嘉惊讶的瞪大眼睛,看着朱元的眼神又惊又惧。 朱元没有理会,冯琨乖乖的站在跟前,她就伸手撑开冯琨的眼皮,略看了看,才转过头去对小盛氏道:“这不是病了,这是中邪了,三魂七魄少了两魄,怎么会不痴傻?” 这些话也有很多道士说过了,小盛氏倒是并不觉得吃惊,只是道:“已经请了不知多少高僧和道士瞧过,可最后都收效甚微。不知道小姑娘你有什么好的法子么?” 朱元点了点头:“法子倒是有,先起坛做法吧,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在这里兴风作浪。” 冯宝嘉越听越觉得不对,扑哧一声冷笑出声来,看着母亲道:“你听听这话,肯定又是哪里来的骗子罢了!” 怎么会是骗子呢?小盛氏不信,看着朱元捏住了冯琨的手之后就没动弹过的冯琨,啧了一声拍了一下冯宝嘉的背,嗔怪着让她不许乱说话,自己问朱元是否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朱元嗯了一声,毫不客气的说了一大堆要用的经幡和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又道:“寻个好一点儿的日子,我看明天日子便不错,便是明天了吧,另外,属兔属龙的不能在场,容易冲撞。” 她说的头头是道,小盛氏更加相信了几分,应了一声连女儿也没来得及顾上,急忙回过神去准备了。 冯宝嘉却站在原地,驻足看了朱元一眼,才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转身走了。 一百二十九·喜欢 绿衣不喜欢冯宝嘉瞧人的眼神,见她走了,朝她背后吐了吐舌,才转头跟朱元告状:“姑娘,她肯定没安好心,对您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绿衣反应过来觉得奇怪:“这不是她哥哥吗?为什么您能治好她哥哥的疯病,但是她却半点儿也不领情似地,跟知府老爷和知府夫人的态度差多了。” 刚才小盛氏只差殷勤的给朱元亲自端茶倒水了,看起来可急切的很。 可是冯宝嘉却如此冷淡,还听见朱元有本事便越发的生气似地,这难道不奇怪吗? 朱元当然知道是什么缘故。 有些人就是如此,自私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是改不掉的。 说到底,冯琨出事跟冯宝嘉脱不了关系。 她当然不会希望冯琨好起来来拆她自己的台。 这也是冯宝嘉一贯的作风了,但凡是挡在她跟前的,不管是谁,该舍弃的一律她都会舍弃的,半点犹豫都不会有。 她的确算得上很熟悉冯宝嘉了,冯宝嘉一回屋就猛地摔了桌上的一整套杯子,跟在后头伺候的丫头想哭不敢哭,战战兢兢的伺候着,生怕自己会惹来麻烦上身。 整个家里就没人不知道冯宝嘉是不能惹的这一点。 冯世泽虽然身居高位,可是并灭有那些大官拈花惹草的臭习惯,身边自始至终唯有一个小盛氏,再加上两个通房伺候。 他对待女色一道向来是看的很淡的,但凡是家里有爬床的,最后都完了,还不是小盛氏亲自出的手。 因为对待女色很淡,自然而然的他也就没什么子息。 到现在为止,他总共也才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儿子疯了,那自然女儿就更是宝贝中的宝贝,龙肝凤胆中的龙肝凤胆了。 冯宝嘉要是想摘天上的月亮,冯家的人就不敢去摘太阳。 连京城的盛阁老夫人,对待这个小女儿唯一的女儿,都是万分的宠爱的,每年给送来的东西加起来恐怕十几车都是算少了。 大家心里都有数,加上小盛氏和冯世泽也都对她纵容有加,她的性子养的便不是那么好。 此刻冯宝嘉果然嘟了嘟嘴,往后去看了一眼跟着丫头:“还不快去将这些东西都给收拾了?!” 丫头松了口气,急忙跪在地上亲自将碎瓷片收拾了叫人拿出去,自己又绕到她身后去给她捶背捏肩。 冯宝嘉一腔怨气不散,咬了咬牙:“这个时候了,父亲和母亲居然还顾着那个疯子!也不想想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到时候难道叫皇子们来看我们一家的热闹不成?!” 主要是冯琨也实在太拿不出手,从前就是个浪荡公子哥,现在更不必说,直接就疯了。 楚庭川的性格她还不知道吗? 旁人都说这个小皇子体弱多病,生母虽然是恭妃却不受皇帝宠爱,他也该跟恭妃是一样的畏缩。 而事实上事情也分明就是朝着大家所预期的那样发展了。 楚庭川常年七灾八难的,大病小病不断。 甚至幼年时还被寺里的高僧们断过命,说是他甚至可能活不到成年。 虽然陛下的儿子少,可是谁又会在这个连长成都难的弃子身上下赌注呢? 那些皇子们身边的莺莺燕燕都不少,唯有楚庭川身边干干净净。 也没人上赶着非得把女儿送到这种短命鬼身边的。 可是冯宝嘉知道不是这样。 她自小就爱跟在楚庭川身后晃,哪怕是她有正经皇子表哥,贵妃姨母也并不对她亲近表哥表示警惕防备,她也始终懒得在别人身上下心思,一门心思的喜欢楚庭川。 如今楚庭川到江西来龙虎山求天师赐药,她是一心一意的想要在他跟前展示一个鞥好的,跟小时候不同的自己。 可是现在人还没来,事情就要糟糕了。 小时候冯琨就因为欺负宫女而被楚庭川整治的很惨,别说冯琨如今疯了,就是冯琨还好好的,她都不想楚庭川见到。 丫头垂下头不敢吭声。 这种话题哪里是她们这样的人能听的。 冯宝嘉哼一声,气冲冲的站起来,想了想,招手唤过她:“你去,就说最近我肠胃不调......” 丫头越听越惊惧,想要反驳劝解,对上她的眼睛又冷不丁打了个冷颤,不敢再说急忙转身去了。 冯宝嘉伸手推开窗。 清明刚过不久,天气还带着凉,她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风,目光也变得更加冷淡。 当年的事就该停在当年。 冯琨疯了,陈家远走他乡,一辈子也不会再出现,这就该是最好的结局。 冯琨一辈子不会醒来,冯家的名声就一辈子都不会出什么意外,那这件事就会永远被尘封,虽然家里没有男丁是一件很烦的事。 可是她的外家可是盛家,姨母可是盛贵妃,谁能欺负到她的头上来呢? 再说将来她还很可能会成为皇子妃乃至王妃,谁敢踩到她头上里? 没有哥哥,冯家的一切就该是她一个人的,这样挺好的,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 凉风吹的肩膀有些冷,她抖了抖环住自己的肩,想起楚庭川来,微微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关上窗户叫来嬷嬷问她小盛氏在哪里。 她想去跟母亲说说话。 楚庭川要来龙虎山了,还会在他们府上住一段时间,这是最好不过接近他的机会了,自己一定不能错过,她一定要抓住机会。 该去做几身漂亮的衣裳,打几样好看新奇的首饰....... 还有,楚庭川似乎从前就喜欢温柔的姑娘,也该挑个时间,去施个粥...... 这些都需要跟母亲商量。 嬷嬷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在她的催促下才咳嗽了一声:“夫人现在正在公子那边守着,听说今天晚上那位姑娘就可以做第一场法事,夫人和老爷一早就已经去那里等着了,连晚饭都说直接送到那边去,夫人交代过,让您好好休息就是。” 冯宝嘉哼了一声脸色难看,忍耐不住又摔了一套杯子。 嘴巴里说着很爱她跟儿子没有分别,可是一跟儿子比起来,他们就总是不自觉的比较出了个高低。 一百三十章·下毒 月上中天,冯世泽和小盛氏有些熬不住,看着在中庭里头站了半天到现在还没动静的朱元,有些忍不住了,小盛氏搓了搓冰凉的手,皱起眉头让人去问,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现在天气还是很凉,冯琨本来现在格外的敏感不喜欢见生人,朱元却让冯琨被捆着在院子里吹冷风,冯琨从吱哇乱叫到现在蔫儿了似的,让小盛氏心里很不安。 总觉得朱元不是在准备给儿子治病,反倒是像是在整治儿子似的。 冯世泽倒是没有多想。 这个小丫头的本事他是见过的,有本事的人本来就行为古怪,之前不是还让小二打了自己那么多巴掌把脸都给抽肿了吗? 现在让冯琨这样,他觉得朱元总是有朱元的道理。 只是一直没有吃晚饭,站了这么久,他觉得自己肚子是真的有些饿了。 旁边的小盛氏见他皱起眉头,就知道他的意思,咳嗽了一声让人去重新送饭菜来,问过朱元之后,见朱元不吃,便陪着冯世泽用了点。 绿衣眼巴巴的看着,有些饿却还是握着拳头忍着。 姑娘说了,现在不能吃冯家的东西,姑娘这么说就肯定是有姑娘的道理,她不能丢姑娘的人。 很快绿衣就发现了朱元这么做的真意。 冯世泽和小盛氏吃完了东西不久,就再也没有精神来追究朱元为什么还不继续给冯琨开坛做法招魂了-----冯世泽和小盛氏都躺倒了。 屋子里挤成一团,不断有人出来喊着找大夫之类的话,绿衣有些茫然看了挥挥衣袖站起来的朱元一眼,眨巴眨巴了眼睛问她:“姑娘,你为什么不让我吃饭?是不是饭里有什么问题?” 厨房来送了两次饭了,头一次朱元说没什么胃口,后一次朱元说该看着时辰不能耽误吉时,都毫不犹豫的给推拒了。 绿衣才不信自家姑娘没看出不对会这么做。 姑娘可喜欢吃南昌的米粉了,方才厨子端上来的时候,姑娘眼睛分明亮了亮的。 嗯,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朱元伸出手在她鼻子上捏了捏,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很快就又整理了表情施施然的进了屋:“找什么大夫?” 她站在门边,看着里头场景,皱了皱眉头:“我就是大夫。” 众人觉得有哪里不对。 是大夫那你之前还在外头不进来?! 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好追究的了,小盛氏虚弱的看了趴在桌上不动弹的冯世泽一眼,急忙招手:“快!朱姑娘,你快来瞧瞧,我们这是怎么了?吃过饭了便觉得不对......” 朱元抬脚走近他们,伸手往冯世泽手腕上一搭,而后皱起眉头来,神情凝重再握住了小盛氏的手,啧了一声立即便道:“这饭菜里有毒!” 啥?! 小盛氏惊得面色惨白坐了起来,强撑着精神问道:“不会吧?” 能掌管厨房的通常都是主子的亲近人,入口的东西哪一家都是不敢轻忽的,尤其是他们这种大家族出身的人家就更不同,对吃食的要求格外的高。 好吃不好吃是另说了,但是安全干净那肯定是首要的。 怎么会有毒呢!? 除非这些家生子是不要命了,不然他们不会这么做。 那就是另外有人在饭菜中做了手脚? 可是谁有这个本事? 小盛氏虚弱的啊了一声:“是什么毒,那现在该如何?” “你中毒倒是不深,可是冯大人这......”朱元啧了一声,叹气道:“冯大人这却不好办啊,这是中毒很深的迹象。” 她看着面前的小盛氏,似乎是在迟疑,过后却还是道:“有件事我原本不想这么快说,怕影响您二位的心情,可是现在看来不得不说了------公子他的病,恐怕不是天灾,而是人为。” 小盛氏瞪大了眼睛,撑在桌上问她:“朱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公子原本好端端的,就算受了大刺激,这喊魂也不那么难,您二位请了那么多道士高僧,竟然都没用,足以说明问题了。我看,公子这缺了的那几魄,应当是被人强行摄走的。幕后之人恐怕是图谋甚深,别有用心啊!” 什么?!小盛氏目眦欲裂:“谁要这么害我们!谁要害我们儿子!” 朱元摇了摇头:“原本我也不确定,可是看公子状态,我还夜观天象,发现原本的吉时有所改变,这是异象,定然是有人从中作梗,现在看来......的确是有人发现了我能替公子治病,因而苦心孤诣的想来阻止了。” 小盛氏惊得面无人色。 不是吧? 谁这么丧心病狂?! 她想起前些年的那桩子事,再看看冯琨,心里已经是信了五成。 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家竟然还阴魂不散! 而且,而且陈家竟然如此过分,竟然人为的把儿子给弄傻了! 这简直就是,简直就是过分至极! 当年的事已经完了,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儿子他也不是故意的...... 陈家真蠢,是他们自己不肯一床锦被遮盖这些丑事,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现在竟然还有脸对他们使手段? 让冯琨成了这副痴傻的模样不算,竟然还要阻止别人来救,这些也就算了,还想下毒干脆毒死他们?!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小盛氏怒急攻心,几乎吐出一口血来,立即吩咐身边嬷嬷:“去!让南昌府同知的夫人过来!就说我们这里出了公案,有人竟然想要谋害朝廷命官,一地知府!” 她小盛氏要是不让这些人知道仗势欺人这四个字怎么写,她就不姓盛! 非得让这些人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有权有势不可! 朱元面带微笑:“夫人圣明。” 绿衣在心里偷偷的松了口气。 果然听姑娘的话是对的,姑娘说这个饭不能吃,这个饭果然就是有毒的,是真的不能吃。 她心里暗暗地点了点头,又有些疑惑。 姑娘说这个毒是谁下的? 怎么她总觉得好像姑娘的意思跟现在这位冯夫人领会到的意思好像不是同一个呢? 到底是谁在下毒? 一百三十一·凶手(干脆不要名字了盟主加更7) 朱元立即给小盛氏和冯世泽解了毒。 不过小盛氏解了毒之后更虚弱了,在床上已经起不来,连接待前来的同知夫人都是让身边的嬷嬷去的。 倒也不是这个毒性太强了。 而是她正忙着漱口。 朱元说这个毒乃是比砒霜还要烈的毒药,不是那么好解毒的,尤其是他们又中毒已深,所以只能用古书上记载的法子,先用金汁催吐,而后再施针逼毒。 她一开始不知道金汁是什么,听说只有这个法子能有效解毒,便二话不说就催促着朱元给用了。 结果她现在想想,觉得或许还不如中毒昏睡了舒服------所谓金汁,就是粪水! 小盛氏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旁边伺候的丫头嬷嬷们一大堆,纷纷掩着口鼻。 小盛氏喝了整整一大盆的粪水,才算是把那些吃进去的东西给吐出来了,虽然她已经洗了无数次的澡,可是自谦喂给她喝金汁的时候那股味道实在是太浓烈了。 以至于现在他们看见小盛氏,还是下意识的觉得自己鼻腔充盈着那股说不出的恶臭味。 不过小盛氏最讨厌被人揭短了,她们默契的面带着微笑,尽量面不改色的劝她:“夫人放心,您用的香料都是最好的,现在已经没有丝毫味道了。” 小盛氏的牙都已经出了血,可是她总觉得那股怪味还仍旧在喉咙里挥之不去,骂人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又觉得一股恶臭涌上来,立即又面色苍白的翻身呕吐起来。 她一辈子都不会再想听到金汁这两个字了! 不过现在更要紧的还是抓住投毒的凶手! 要不是这个投毒的人,她也不会遭受这些非人的折磨。 小盛氏终于恢复了一些,苍白着脸色靠在枕头上,觉得鼻孔和喉咙都在冒烟,怒气冲冲的问:“同知夫人怎么说?让她一定要让衙门查个明白!” 这还得了,竟然想毒死他们夫妻,小盛氏想起来,又急忙追问:“老爷呢?老爷怎么样了?!” 朱元说冯世泽的情况还更加糟糕,比她情况还麻烦。 小盛氏急的不行,心里暗暗在想,一定会把凶手碎尸万段。 伺候的人面带难色。 冯世泽更加想死。 他可是朝廷命官,怎么能如此的没有风度失去仪态,竟然如同一头猪一般不断的被下人灌粪水呢?! 他羞愤欲死,一边喝一边吐,忍不住涕泗横流的晕了过去。 朱元挑了挑眉,拿着绿衣递来的手帕捂住口鼻,翻看了一下他的情况,懒洋洋的道:“好了,现在先给他吃解毒丸吧。” 伺候的管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是说先吃粪水吐出东西来,再用金针解毒吗? 为什么现在朱元有解毒丹? 有解毒丹的话,那之前这个粪水是不是本来可以不用喝的? 他神情呆滞了一瞬,见朱元已经将小瓶子放在了桌上,顾不得说其他急忙应是,强忍着恶心将冯世泽的嘴巴掰开,将药丸倒了进去。 朱元便点点头说:“好了,给大人清洗干净吧,我也有些累了,今天既然被这样的事情耽误了,自然是不能再开坛做法了,你们先让你们大人恢复了精神再说。” 管家还没来得及应是,就又听见朱元说:“只是你们还是要多加小心,凶手竟然连知府内院也可以投毒,想必神通广大,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后招.......” 管家打了个冷颤。 是啊,真是他娘的奇了怪了。 到底怎么回事? 知府后院,谁能手眼通天把手伸进这里来动手脚,竟然还真的把知府夫人药倒了呢? 朱元面色凝重的出了门下了台阶,正好遇见要走的陈老爷子,便面带微笑的冲着他点了点头。 按理来说,陈老爷子是不能进内院的,但是因为朱元说过要留着陈老爷子跑腿,这回出了事,朱元说要陈老爷子进来看住冯琨,他命格硬的话,所以陈老爷子也全程在场。 他也全程围观了冯世泽和小盛氏中毒到解毒的全过程。 现在看见朱元的笑,他不由得心里有些怔。 世上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 为什么偏偏会今天冯世泽和小盛氏中毒呢? 小盛氏嚷嚷着是陈家回来报复。 可是他就是陈家能作主的人,他当然知道小盛氏的话是在放屁。 可是既然不是他,难道是朱元故意做的这一场? 陈老爷子不自觉的冲着朱元也点了点头,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高兴。 当年盛家和冯家一口咬定是陈信安不要脸勾引了冯琨,弄得陈信安百口莫辩,陈家名声扫地,儿媳妇郁郁而终,陈家从此衰弱。 他心里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他一辈子都记得冯家夫妻是如何趾高气扬的站在高地,指责他们冯家没有教养,教出来的都是**。 冯世泽和小盛氏的嘴这么脏,他当年听见就怕,现在终于想笑了。 连粪水都喝过了,以后他们说再脏的话,他也只会觉得是粪水喝多了。 笑归笑,开心归开心,陈老爷子收起笑容来提醒朱元:“自己小心些,他们不是好对付的,要是抓到你的把柄,到时候你可能......” 毕竟冯家可是挂靠着盛家呢,权势煊赫。 朱元眨了眨眼睛。 她做了什么? 她不是一直都在尽职尽责的帮着冯家解决问题吗? 现在冯家夫妻中了毒,她当然是得替冯家夫妻把这个幕后指使找出来了。 不然一个随时都能在家里饮食上下毒的人,多么叫人不安和害怕啊? 绿衣跟在朱元后头,兴奋的问她:“姑娘,咱们现在去干嘛?” “吃饭啊。”朱元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饿了这么久了,先去把肚子填饱吧。” 一众被抓去审问的厨子们一脸懵。 现在他们都是被怀疑投毒的对象啊,朱姑娘说啥? 朱姑娘要吃饭?! 她不怕被毒死吗? 不过他们实在感激涕零了------太好了!朱姑娘都说让他们做饭了,这就是说他们是清白的,他们真的没有下毒啊!他们怎么会那么蠢下毒去谋害自己的主子呢?又不是不要命了! 一百三十二·如何 冯世泽醒过来的头一件事就是洗澡。 虽然管家保证说他已经洗过几次了,还是用了香料和香洗的,可是他就是觉得身上有一股洗不干净的臭味儿。 这可真是。 小盛氏赶来看他的时候,两个人都觉得对方身上带着扑面而来的香味儿。 可是看着对方,他们又都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娘的,想到对方吃了屎总觉得对方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浓浓的气味怎么办?! 冯世泽气的要死。 小盛氏更是气的面色发白又发紫。 以后还让他们夫妻怎么亲热?! 看到对方就想起了屎啊! 以后还怎么相处? 冯世泽觉得自己有些绷不住了。 小盛氏也面色难看的转过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她终于想起一件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险些把牙齿都给崩掉:“咱们不能就这么放过害我们的人!” 冯世泽咬牙切齿,向来温文尔雅的模样也端不住了,听见小盛氏提起这个,便重重点头表示赞同,怒道:“竟然敢如此嚣张,等到查出究竟是谁,我一定要上奏朝廷,将此人抄家灭族!如此才能泻我心头只恨!” 先是儿子被弄傻,以至于他每年到了年节要去祭拜祖宗之前都心惊胆战,每晚噩梦,而后现在竟然连他都想害了! 肯定是陈家人! 他心里这么想,就听见小盛氏怒气冲冲的说:“这件事不必做第二人选,肯定是陈家做的!陈均尧这个糟老头子,肯定是对当年的事怀恨在心,所以才敢这么折腾我们!你还记得吗老爷?当年陈均尧可是一直都在湖南的!” 湖南苗族的本事大了去了。 谁不知道这些人还会养蛊啊? 这些事当年他们可都听说过的。 陈均尧在那里呆过那么多年,肯定耳濡目染,或是认识一些人。 所以才能做到将冯琨弄疯,又来下毒。 “我先去衙门!”冯世泽站起来:“我就不信,这件事我一定会彻查到底,不管是谁,最后一定别让我抓住!” 否则他一定会把他们给千刀万剐了! 小盛氏嗯了一声,满怀希望的看着他走了,才忽然想起女儿来,紧张的回头问跟着的嬷嬷:“宝儿呢?我的宝儿没事吧?!” 今天宝儿没跟他们一起吃饭,也不知道宝儿会不会也中了毒? 她吓得要命,急忙步履不停的往后院跑。 嬷嬷急忙跟在后头让她放心:“夫人放心吧,姑娘好着呢,我们早就已经差人去问过了,听说姑娘已经睡下了,就没有打扰。” 小盛氏的脚步停下来吁了口气。 是啊,女儿睡着了不喜欢被人叫起来的,这孩子性子娇惯,起床气很严重。 她疲乏的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问儿子。 底下的人都说已经回了房间了。 她想了想,便道:“我去瞧瞧。” 好好的法事被打乱了,现在儿子还是个疯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得去看看才能放心,顺便还得问问朱元,这件事该怎么解决。 既然吉时错过了,是不是还得想别的办法? 冯琨吹了一晚上的冷风,又哭又叫的,下人们都被冯家夫妻中毒的事情吓疯了,一开始也没人顾得上理会他,后来才被拉着收拾了送去休息,现在整个人都是呆呆傻傻的,睁着两只眼睛在床头发呆。 小盛氏只觉得心里头发酸。 好好一个儿子,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她咳嗽了几声,好容易才按捺住哭出来的冲动,怕会吓到儿子,叹着气出去找朱元了。 酒足饭饱,朱元正在窗下研究一把古琴。 冯家真是有钱,这样好的古琴竟然随意就安置在客房里,她感叹了一声,将古琴抱在怀里,有些欣喜的伸手上去爱护的擦了擦。 真是太幸运了,这一世我提早找到了你。 绿衣有些不明白朱元为什么如此开心,见她抱着这把琴不撒手,看了她一眼很不解:“姑娘,这把琴有什么特别的吗?” 她知道朱元是很喜欢弹琴的。 当初在家里,朱元为了一把琴求了朱三太太和家里人很久,可是最终也没能拥有一把琴。没琴朱元就在茶林里的地上划线,假装自己是在弹琴,自娱自乐的看付氏留下来的琴谱跟着练习指法。 不过后来朱三太太踩过她的手指嘲笑过她以后,她就不再谈跟琴有关的事了。 绿衣以为她早就已经不喜欢琴了。 朱元有些感触,抬头看了绿衣一眼:“是个很重要的朋友。” 她上一世跟襄王也得玩心眼,唯有对着这把焦尾的时候,才能平心静气。 说起来,这把琴还是冯宝嘉的嫁妆。 外头传来小盛氏气急败坏的斥责声,朱元将琴放下,见小盛氏进来,便主动说:“我已经仔细思考过了,再过三天,还有一次合适的时机,不过要快,如今公子的另外两魄离开身体的时间太久了,回来以后只怕也跟常人会有差异,要是再耽搁下去,就万劫不复了。” 小盛氏被吓得魂飞魄散,回去一整夜都没睡好,等到冯宝嘉来请安,还是浑浑噩噩的,抬头抚着自己的头才清醒了些,和煦的问她昨夜有没有受到惊吓。 惊吓? 冯宝嘉不知道自己该会有什么惊吓,她睡的很好,一睁眼都已经天光大亮了,她现在只想问昨晚朱元到底有没有吃那饭菜,是不是已经被赶出府去了。 调整了一下姿态,她咳嗽了一声就问:“那个丫头不是说一定能治好哥哥的病吗?现在怎么样了?” 小盛氏面色难看。 真不想提起这件事,好害怕儿子一辈子都治不好了。 冯宝嘉面上表情难看心里偷笑。 “就知道......”她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嬷嬷敲门的声音,小盛氏叹了口气让人进来。 嬷嬷行了个礼,见了冯宝嘉在,面色古怪,等到小盛氏不耐烦的出口催促,她才俯身贴着小盛氏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小盛氏又惊又怒的站起来看了冯宝嘉一眼:“放他娘的屁!” 一百三十三·皇子 冯宝嘉脸色一僵。 母亲是名门贵女,怎么会口出恶言? 她咳嗽了一声看着小盛氏,睁大眼睛笑了笑说:“母亲不要生气,有什么话,暂且慢慢说。” 大约是朱元那里终于出幺蛾子了。 冯宝嘉微微一笑,眼里闪过戏谑的光。 名门贵族多少隐秘的事,一个毫无根基的黄毛丫头就敢随随便便的进来讨好处,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也不知道朱元说是会替人看相,有没有算过自己的命数会是不得好死呢? 母亲和父亲的性格她最清楚,误了治冯琨的病的事,足够他们两个对朱元深恶痛绝了。 “母亲,也别做的太过了,将人赶出去也就是了。”冯宝嘉啧了一声,见小盛氏脸色白面色难看,便道:“不过她误了哥哥的病,也不知道哥哥以后是如何,也的确是太可恶了一些。” 小盛氏没有说话,看着女儿面色青了白又白了青,许久之后才扶着桌子踉跄了一下,看着女儿问她:“你昨晚上做了什么?” 冯宝嘉怔住。 为什么母亲会问这个问题? 她面带不解的扬起微笑看着母亲:“我早早的就睡了啊,是有什么不对吗?” 小盛氏忍了又忍,看看女儿再看看嬷嬷,最终皱皱眉头又问:“那秋禾呢?” 秋禾是冯宝嘉的大丫头。 冯宝嘉抿了抿唇看着她摇头:“秋禾自然是在房间里伺候我,到底怎么了,母亲,您怎么问我这么奇怪的问题?” 小盛氏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阵风刮进来的冯世泽就猛地举起手朝着冯宝嘉打了一巴掌,几乎将女儿打的站立不稳,他气急败坏的指着女儿看着她:“你还敢狡辩!我都已经查清楚了!这件事根本就是你吩咐秋禾去做的!你竟然让秋禾给我们下毒!” 小盛氏下意识想要阻拦,挡在女儿跟前又迟疑着回头看了女儿一眼,问她:“宝儿,你跟母亲说实话,你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夫妻一直都把这个女儿当成掌上明珠,从来也不曾大声呵斥过,哪怕是女儿再多不合理的要求,他们也都尽量满足没有说过不字。 可是现在,女儿竟然给他们的饭菜里头下毒想要毒死他们?! 这是何等恶毒的事?! 冯宝嘉已经懵了。 她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 怎么会是要毒死父母亲呢? 她摸着自己被打的红通通的脸,迟疑又不解的看着父母亲,想要试图出口解释:“不是的!娘,我怎么会这么做?!” 她只是想要教训教训朱元而已,怎么会是想要毒死爹娘?她又不傻! “那秋禾说的是怎么回事?!”冯世泽气的手在抖:“我已经审问过了,这毒药的来源也是你给的,你是让秋禾的哥哥在外头找了游方和尚买的,这毒药你预备用来做什么?!你一个闺中女儿,你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冯世泽心都凉了。 女儿做的也太过了,简直就不是人干的事儿! 他对待她难道不好吗?她竟然能做得出这种事来! 冯宝嘉觉得百口莫辩。 这毒药的确是她早就准备好了的,可是她当初没有想拿来毒人的,是想拿来药死通知家小女儿的狗。 那个丫头她横竖都看不惯,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对,简直是厌恶至极,两个人相看两厌,所以她想毒死那条同知女儿最爱的狗,叫她难受。 她嗫嚅着解释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负气道:“我是真的没有这个意思,父亲您怎么就是不信我?!” 信你?冯世泽看着她,目光冷淡。 信你我就是有病! 粪水的滋味到现在还让他几欲作呕,想到这个痛苦是女儿带来的,他就更加愤恨。 满心以为是陈家里复仇来了,他都想好了找到证据之后怎么叫陈家死的凄惨,可是结果查出来却是自己女儿! 这叫他如何接受?!简直觉得前天霹雳一般。 真是太气了,冯世泽扬手打了她一个耳光:“你简直太叫我失望了!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我的女儿!我没有你这样恶毒忤逆不孝的女儿!” 这话就说的很重了,冯宝嘉摇摇欲坠站不稳,哭着尖叫:“不是的!我根本就没有想毒死你们,我只是想对朱元......” 小盛氏已经不想听了。 她对女儿也的确是太失望了。 什么都拥有的人怎么还能如此的贪心不足? 不过就是哥哥会好而已,难道就足以叫她下定决心杀人吗? 不管这毒药是给谁下,总归是不想冯琨好的,这一点小盛氏很清楚,她看着女儿的目光也带着审视和疏离,沉默了许久,才闭了闭眼睛:“你先不要出门了,让我们都冷静一段时间再说。” 冯世泽哼了一声,实在是按捺不住心里的怨气,正要说话就听见外头管家疾跑进来跪在地上说:“老爷,夫人!五皇子.......五皇子来帖子了!” 什么? 冯世泽站了起来,不确定的闻了闻自己的衣袖。 这个时候五皇子来了? 他有些郁闷且不自信-----现在自己身上不会还带着臭味吧?若是把五皇子熏晕了,那可怎么办? 这位皇子可金贵的很啊。 小盛氏也是有些慌乱,急忙收拾了情绪劝冯世泽先出去:“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耽搁了迎接五皇子大驾,您先出去吧,这里的事有妾身呢。” 冯世泽看了女儿一眼,心有不甘却也没有再说什么,重重的一甩袖出去了。 冯宝嘉便扑进了小盛氏怀里,哭的天昏地暗:“娘,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 小盛氏冷冷的把她推开,上下打量她一眼就让嬷嬷把她领下去。 不是不爱女儿,只是想到这个女儿竟然对哥哥如此冷淡凉薄,这感觉总不是那么美好的。 现在他们还活着呢,要是以后他们死了,冯琨还是这么疯疯癫癫的,那么冯宝嘉能指望的了吗? 恐怕她只会早早的把冯琨送到地底陪他们。 这个认知实在是叫她心里堵得慌且难过,她不再看女儿而是垂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一百三十四·作孽 冷风一吹,冯宝嘉只觉得心肝脾肺肾无一不痛,扒拉着门不肯动,她总算是想起了哪里不对,哭着喊着要母亲听自己解释。 她怎么会毒害父母亲呢? 哥哥的确是个拖累不错,可是爹娘却是她的依靠啊! 她呜咽着痛哭着,从来未曾如此害怕。 当然没有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子女,只是当需要做选择的时候,更不被宠爱的那个就会成为被放弃的那个。 从前她有足够的自信,父母亲不会为了一个疯子哥哥放弃自己。 可是现在却又不同了。 她也知道父母亲对自己好,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希望她以后能够照顾哥哥,在父母百年之后仍旧让哥哥活的尊贵体面。 现在冯世泽和小盛氏以为她下毒,要是真的如此的话...... 冯世泽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冯宝嘉心里愤恨。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该是被朱元吃下去的饭菜,为什么最后会被父母亲误食了呢? 这个扫把星,一进门家里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要是被关起来的话,那么岂不是见不到庭川哥哥了?! 嬷嬷见小盛氏头转向里头没有反应,就知道小盛氏是气的狠了,也是,任是谁遇上这样的事儿都免不了要生气的,毕竟吃了一盆子的粪水呢,这些贵太太们一辈子原本也不该跟这个东西打交道的啊。 她低声弯腰去劝解冯宝嘉。 正在这时,朱元走进来,嬷嬷急忙一把将冯宝嘉扯开,对着里头的小盛氏喊:“夫人,朱姑娘来了!” 小盛氏腾的站起来,顾不得女儿伸出手来想拉自己,越过儿女跨过门槛疾步到了朱元跟前,问她:“朱姑娘,事情怎么样?现在我家琨儿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治得好?” 她抛下一开始的矜持,拽住朱元的胳膊猛烈摇晃:“朱姑娘,当我求求您了,你要是能把他给治好,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冯宝嘉噌的一下蹿过来,满心的火气都集中在了朱元身上:“你滚出我家!若不是你来了,我们家里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朱元敏锐的躲过她的推搡,弹了弹自己的袖子便啧了一声:“冯姑娘向来都是如此的恶人先告状吗?给父母下毒.......这是多大的罪名,多大逆不道的事,冯姑娘都干的出来!你可知道,若不是昨天正好有我在,你父母就已经死了?” 她轻飘飘的看着冯宝嘉,轻声却坚定给她的行为做了总结:“你实在是不仁不义,不孝不悌!” 冯宝嘉尖叫了一声,气的简直要晕死过去。 怎么会? 这种乡间来的小丫头,原本该没什么见识,这种四处讨生活的人,凭什么站在她面前跟她说话?! 小盛氏面色僵硬的一把扯开了冯宝嘉,猛地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你闹够了没有?到底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冯宝嘉被打蒙了,没想到就连母亲也对自己动手,愣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片刻,才捂着脸冲了出去。 小盛氏无奈且疲倦的摇了摇头,皱着眉头看了底下的人一眼,示意他们追出去,自己看着朱元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件事不必再提了,她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现在也已经受到教训了,以后自然就知道该怎么谨言慎行了,还要劳朱姑娘费心教导。” 费心教导? 朱元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谁会费心去教导一条毒蛇呢。 上一世她救过冯宝嘉,可是冯宝嘉从来没有感激过反而还转过头来反咬一口,让她险些被朱曦陷害。 冯宝嘉不止一次的在京中宴会的时候当众讥讽嘲笑她。 这样的耻辱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是并不是。 冯宝嘉变本加厉,在朱正松寿宴的时候,朱曦从顾传玠那里受了委屈回了娘家,朱正松忙着安慰关心朱曦,家里乱成一团,盛氏非得拉着她让她去送走几个相熟的客人。 等她回来,才发现自己的儿子不见了。 后来是在后花园的湖边乱石上找到的。 找到的时候三岁的孩子坐在石头上面色惨白,身上的衣裳都乱了,头发也被扯得散开,正在哇哇大哭。 她扑过去跟王府的奶娘一起把孩子抱上来,冷着脸要个说法。 好歹是王府公子,哪怕她不在,身边伺候的人手也是众多,怎么就会忽然不见了而且自己跑到后花园? 何况奶娘也说是被人支使开了。 那一次是她头一次摆出襄王妃的架子,朱家有些招架不住,连盛氏被气的摔了杯子也无济于事,最后终于查出来,是冯宝嘉所为。 冯宝嘉将孩子抱去湖边的石头上看乐子,哄着他逗着他往外边走。 可是孩子天生怕水,并不肯动,冯宝嘉便拿着鱼竿戳他,把孩子弄得摔倒在了最外的一个石头上,如果不是她及时找到,孩子就掉下水去了。 哪怕不出事,被惊吓了这么一场也不是好玩的。 她气的要命,当即打了冯宝嘉几个耳光,盛氏疯了似的出来拦也拦不住。 后来盛阁老的夫人和盛氏小盛氏一起登门问罪,襄王那个拎不清的竟然还想让她道歉。 这些旧事朱元都记在心里。 不过这一世冯宝嘉已经没有机会了。 教导? 她没有答话转开话题:“冯公子的事已经不能再拖,再拖下去只怕会更容易生变,到时候便不可挽回了。” 小盛氏没有再顾得上女儿,浑身一震看着朱元急切的追问:“那现在要怎么办?” “我已经说过,冯公子的病乃是人为,之前我以为是谁在蓄意报复,可是现在看来......”她看了一眼小盛氏,见小盛氏忽而脸色尸白,就知道她是领悟到了,便摇了摇头说:“吉时被破坏,现在只能另想办法,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做法将冯公子的两魄驱走的人,自己出来,她说出到底是什么门派和如何动手的,这样我也有个方向,才能十拿九稳,否则的话,只怕冯公子就要一直蠢下去了。” 一百三十四·闹鬼 ♂nbsp;一直处于绝望中的人,终于看见一丝希望的时候,哪怕那希望渺茫,她也绝对不会放弃。尤其是事情还涉及到自己孩子的话就更是这样。 小盛氏已经完全无法保持理智。 朱元的话在她脑海里飞一般的闪过,她想起自己昨天晚上中的毒,想起自己吃的粪水时候屈辱和痛苦,心里的怀疑像是野草一般疯长。 是啊,一开始的儿子是没事的。 当年的事发生了以后,陈均尧跟疯了一样的要找冯家的麻烦,幸好她去求父亲和姐姐,最后才压制住了陈家。 为了不让儿子被陈均尧那个疯子所伤,他们把儿子关起来了一段时间。 直到那之后儿子都还没什么事。 好像是从冬天去了温泉别庄休养过后,儿子才慢慢的出了问题....... 而那时候她为了留在京城照顾姐姐,所以并没有跟着去,去的只是女儿和儿子。 儿子回来之后就跟平常不同了,神情呆滞目光发直,叫他也是呆呆傻傻的不知道回应。 现在想想,会不会真的是女儿动了手脚? 女儿向来都怪他们偏心,说是他们只顾着儿子却忽略了她。 他们从来都是一笑置之,只当孩子说的孩子气的话。 可是现在看来,女儿真的孩子气吗? 她都敢下毒了! 小盛氏从自己的思索中回过神来,忽而觉得有些冷,过了也不知道多久,才抬起头看着朱元,问她:“那朱姑娘有什么办法?” “有的。”朱元勾起一抹笑,轻声道:“只要夫人舍得。” 舍得吗? 小盛氏问自己,却问不出个答案来。 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不知道一旦真的查出来是女儿,该要如何面对这手足相残的结果。 可是冯世泽却很快替她做了决定。 男人总是比女人要理智多了。 在他们看来,能传续香火开枝散叶的都是男丁,儿子当然比女儿重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从前他对女儿也足够宠爱,是她自己不知好歹。 何况,现在在他眼里,一想起女儿就想起了昨晚自己的惨状,实在是怒不可遏。 发完了火,冯世泽又交代妻子:“小皇子出去了,说是要去拜访天师的一个道友,虽说之前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可是你再去仔细将底下人都敲打一遍,可别叫人在我们这出了什么差错。” 皇后和恭妃眼见得是把这个皇子当成了心肝儿肉,但凡出了一点儿差错,对盛贵妃和盛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小盛氏应了一声,叹了口气就道:“说起来,宝儿之所以做错事,只怕也有......那次我看姐姐的信并没有避开她,她只怕是知道了,姐姐打算把前头那个原配生下的女儿送给小皇子的事.......” 冯世泽很八年且情绪激动:“所以便能办出如此不仁不义的事来?!你瞧瞧她都做了什么缺德事儿!我差点儿就没命了!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我的官位没了,冯家的前途没了,你们盛家的名声也毁了你知不知道!?这次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查!如果真的跟她有关系,那就当没生过她,要是没关系......” 小盛氏一脸担忧。 冯宝嘉在屋子里拍桌子摔东西,将整个房间弄得一片狼藉。 从出生以来,她就还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尤其是竟然还被父母亲都打了,还是当着朱元的面打的! 现在这个时候! 楚庭川都来了的时候! 她愤怒不已,等到晚上了也不要人来守夜,把嬷嬷和丫头都骂了出去,一个人窝在房中生闷气。 父母会如此对她,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觉得有了个朱元来了,觉得儿子肯定能治好了所以有恃无恐? 儿子好了,她这个女儿自然也就可有可无了,一直都是这样的。 她冷笑了一声,拽紧了身边的床幔。 想都别想!冯琨的存在简直就是家里的耻辱,当年的事被说出来的话,那她就再也别想嫁给楚庭川了。 夜里的风有些凉,她的窗户没关,冯宝嘉不经意的抬头看了窗户一眼,不由怔住了,瞳孔放大猛地往后仰了仰。 什么东西?! 她刚刚看见了什么?! 从来连梦境里也没有出现过的东西,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出现? 冯宝嘉低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不会的,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会呢?陈信安当天佩戴的那个荷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赤着脚下了床,鬼使神差的朝着窗边走过去,细细看清楚那个东西,不可置信的捂住耳朵尖叫了一声。 真的是! 真的是那个荷包,那个她用来引诱冯琨去了后院,去了陈信安换衣裳的房里的荷包! 份报价吞咽了一口口水,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等到看见荷包不见,听见窗户边传来的拍打声,不由得就转身猛地要跑。 不会的,肯定是在做梦,肯定是气糊涂了,她摇了摇头,却发现门怎么也打不开。 怎么会这样?! 她拍着门,不断的含着嬷嬷和丫头的名字,可是却无济于事,不由得就懵了,心里的恐惧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有鬼! 不然的话怎么会这样?! 不行,放她出去! 她她不要呆在这里! 屋子里到处都是烟雾,她恍恍惚惚什么都看不到了,被呛得难受,弯着腰捂住嘴忍不住害怕得哭了。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小女孩,从前也没有经过什么事,一直都在父母的护持下一帆风顺,要说真正遇上什么不可控的事,那是没有的。 恐惧更多的总是来自于未知。 多年之前的东西现在出现在面前,而且房间烟雾弥漫如同迷雾之中,这已经超出了她认识的极限,她呜咽了一声蜷缩在床边上,连眼睛也不敢露出来。 在外头看着的小盛氏有些难过,忍不住看向朱元。 朱元却面色平静且冷淡,等了等,伸手在冯琨头上拍了几下,一把将冯琨推进了屋子里。 似乎是听见门吱呀打开的声音,冯宝嘉如同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弹了起来,警惕的望向了门口。 一百三十五·旧事 房间里的烟雾越来越浓,冯宝嘉捂着口鼻如同置身梦境,直觉得自己直直的沉进了湖底,面前都市一眼望不到头的水境,想逃也找不到出口。 怎么会这样? 她狠狠的垂下头来捏了自己一把,直觉得钻心的痛。 可这痛并不是让她崩溃的原因------这痛代表的不是梦境是现实的事实更叫她惊恐。 这超出了她的认知,人怎么会在不做梦的情况下碰见这样诡异的事呢? 她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的在寂静的夜里跳动的声音,捂住耳朵好一阵儿,才觉得有些眩晕,扶着床柱勉强站起来,想要再去试一试能不能打得开门。 也许一切都是误会,也许是她被父母亲打了,所以太伤心太难过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不会的,就像是多年以前就已经完了的人不可能出现,父亲母亲也不会放弃她的,只要她好好的走出去,只要她抱着父母大哭一场,一切都还会回到原来的。 到时候她一定不会再让朱元蹦达。 都是这个口口声声能治好冯琨的臭丫头在坏她的事。 都是这个臭丫头不知好歹,非得闯进她的家里来,如果这个臭丫头运气不那么好,吃了自己放的毒药死了,那现在这些事情都不会有。 朱元为什么就不去死呢?! 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这样的人死了都不会有人给她收尸的。 可是自己却不同。 自己是名门贵女,天生就高高在上,一根手指头都要比朱元的贱命尊贵。 这么一想,她又不那么害怕了,颤颤巍巍捂住了口鼻想要拨开浓雾走出去。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真的是太诡异了,她拿手扇了扇风想要扇走一点儿雾,结果便看见了直挺挺站在距离不远处的冯琨。 她的脚步一顿,面色以惊人的速度变差了。 为什么?! 怎么会这么巧? 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 前一刻看见了当年陈信安的东西,立即紧跟着就看见了冯琨! 冯宝嘉没有欣喜只有害怕,朝着冯琨皱起眉头发疯一样的吼:“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这里干什么?!” 冯琨手放在嘴巴里,歪着头看着她呵呵的笑。 冯宝嘉觉得自己要疯了,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涌上了脑海,忽而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和怨气,扑到冯琨身上猛地扇了他几个耳光。 在夜里这声音格外的清脆和明显。 冯世泽看的面色僵硬,差点儿忍不住了,手搭在门上想要推门进去。 这个不孝女! 原来他们不在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对待她的哥哥。 以后他们还能指望他们死了以后让这个不孝女关照自己的哥哥?! 小盛氏也心疼不已,张嘴想要喊人。 朱元却一把拉住了她,见冯世泽也看过来,便面色淡淡的说:“再等等,现在进去的话,正惊吓冯公子,只怕冯公子真的就彻底痴傻了。” 冯琨被冯宝嘉打的毫无脾气,冯宝嘉又气又怒又恨,手摸到桌上的杯盏,毫不迟疑便猛地将他们摔在了冯琨的头上:“你这个一点儿用也没有的软蛋!如果不是你无能,事情根本不会搞成这样儿!你弄成这样,根本不关我的事,都要怪你自己咎由自取!” 小盛氏和冯世泽如遭雷击,二人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绝望和冲击。 一直以为只是娇纵了一点儿的小女儿竟然这么恶毒! 他们作为父母却一直不知情。 现在看来,冯琨变疯变傻都跟冯宝嘉脱不了关系! 可是为什么,冯宝嘉为什么要这么做?! 时机到了,朱元微笑着看了一眼小盛氏和冯世泽的表情,拍了拍手。 这清脆的把掌声没有对气急攻心又惊又惧的冯宝嘉造成什么影响,可是冯琨却应声抬头,目光渐渐的变得清明了起来。 朱元弯了弯唇角。 什么开坛做法,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她早几天开始就已经天天替冯琨施针刺激他的记忆,到现在正该是收获的时候了。 冯宝嘉双眼赤红,看着冯琨的眼神不是看着哥哥而是像看仇人,见冯琨越靠越近满头是血,尖叫了一声猛地扬手又要冲冯琨打耳光。 她的动作像是练了无数遍那样自然顺手。 冯世泽心疼的红了眼眶。 他好端端的儿子,成了这个样子竟然还得受妹妹的欺负。 看冯宝嘉这个样子,分明是没事就打冯琨练手的。 这个不孝女! 冯宝嘉要是知道冯世泽竟然这么想,一定会气的晕过去,她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做,冯琨诶油存在感的时候,她还懒得打呢! 可是现在冯宝嘉已经没有空去想这些事了,她眼看着冯琨握住了自己的手,完全怔住,懵懵的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回事?疯子竟然会还手了?! 不对......不是的,冯宝嘉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浑身都在颤抖-----这不是那个傻子哥哥,他好像恢复清醒了。 可是......这怎么会?! 冯琨眼睛里有片刻的茫然,握住冯宝嘉的手皱眉看着她,一时之间没有任何动作,仿佛还有些疑惑。 是的,疑惑。 这么多年,他没有用过脑子,现在回想起从前的事就有些吃力。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忽然醍醐灌顶一般,从前的记忆在脑海里飞一般的掠过,所有的事都清晰的浮现在了脑海。 “你暗算我。”他捏住冯宝嘉的手腕,眼神冷淡带着些不解和愤然:“你为什么这么做!?是你把我推下池塘的,我的头磕在了湖中的石头上,我还跟你求救......可是你无动于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冯宝嘉要崩溃了,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一个本来都已经彻底傻了的人竟然还真的能恢复正常。 小盛氏一瞬间面色雪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痛苦。 儿子恢复了,儿子恢复记忆了,这本来该是一件好事,可是现在,她看着疯狂的女儿,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痛,整个人如遭雷击。 一百三十六·报应(求月票) 难道这就是他们的报应吗? 当年陈均尧曾经指天发誓说过一定会让他们冯家得到报应。 当时他们嗤之以鼻,可是这么些年,儿子将他们的精神都给拖垮了,他们也曾经心里暗自神伤过,怀疑真的是遭到了报应。 现在小盛氏这样的想法变得更加的浓烈了。 难道他们真的只能有一个孩子是正常的,注定不能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回到从前了吗? 冯世泽惊喜不已,根本没有心思再顾忌冯宝嘉,伸手就要推门进去拥抱儿子。 太好了! 太好了!他的儿子的病治好了,儿子又是个正常人了,百年之后,他也不用怕去地底下见祖宗了,这可是一件大喜事。 跟这个相比,冯宝嘉的事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是养着也好是送出去家庙也罢,反正他已经心灰意冷,不想再对着一看见就会想起屎来的这个女儿。 可是他的手还没来得及动,就听见冯宝嘉崩溃一样的在里头大喊:“还不是怪你自己是个猪脑子!父亲母亲费心保全你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名声,可是你这个蠢货,你这个脑子坏了的猪,竟然想要去娶陈信安回来,还要跪在她面前认错!” 陈信安! 这个名字许久不出现了,可是盛氏和冯世泽还是被这个名字震得有些腿软,想起当初事情刚刚闹开的时候左顺门的场景,冯世泽毫不迟疑的推开门大步而入。 小盛氏紧随其后也跟着进门,先跑到儿子跟前抱住儿子,不管不顾的呜咽着哭了起来。 冯世泽站在儿子身边,指着冯宝嘉怒气冲冲:“你给我闭嘴!你这个不孝女!若是早知道你既然如此蛇蝎心肠,父母兄长竟然也敢下手,我早就该在你生出来的时候就掐死你!” 父亲还从来没有用这么重的语气跟她说过话,冯宝嘉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她是朝着冯琨下手了不错。 可是她什么时候朝父母亲下手了?她是最希望冯世泽和小盛氏长命百岁的好吗?! 屋子里的雾气越发的浓厚了,冯宝嘉咳嗽了几声恢复清醒,看着父亲母亲抱着冯琨爱不释手的样子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这种废物,也只有你们会爱不释手的把他当成一个宝贝!” 冯琨恼怒的回头看着她,放开了母亲的手:“就因为我想要去陈家赔罪道歉,所以你要动手杀了我?!” 这多么不可理解! 冯宝嘉冷笑了一声,被小盛氏和冯世泽的眼神刺激的头脑发沉:“你这个废物!如果不是我,你以为你能有接近陈信安的机会?!” 冯琨喉咙动了动。 小盛氏瞪大眼睛看着女儿,想了想窗外的朱元,怒道:“别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冯宝嘉指着冯琨发出讥诮的笑:“这个废物一心一意爱慕陈信安,看家当他是什么?!人家当他是狗啊!恨不得碰见他都绕道走!要不是我劝这个废物打起精神来,要不是我告诉这个废物生米煮成熟饭鸭子就飞不了,要不是我趁着宴会的时候叫人弄脏陈信安的裙子带错路让陈信安去了内院,他能够得偿所愿?!” 来了。 当年的真相终于要浮出水面来,朱元移动步子跨过门槛,看着一团浓雾里互相指责的冯家人,微微牵了牵嘴角。 上一世就算陈均尧做了一切的努力,陈信安还是在几年之后自尽而亡,陈家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后也没有扛多久也去世了。 这一世真相终于到来,公道也终于要来了。 冯宝嘉没有顾得上朱元,她满心都是愤怒:“你们好不容易才把车念压了下去,才把这个废物救了,可是这个废物......” 她指着冯琨冷笑了一声:“可是这个废物,他竟然觉得陈信安太惨了,看京城的人都指责陈信安是狐狸精,竟然想要去给陈信安正名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废物!” 他要是承认了,那么她下了药害的陈信安倒霉,她故意做局陷害陈信安的事实不就被天下人所知了吗?! 她还怎么嫁给楚庭川?! 她还怎么继续当她的大小姐?! 小盛氏面色惨白,拽住儿子的胳膊,对冯宝嘉怒道:“我让你不要再说了!” 这些陈年旧事,还说它做什么呢?半点意义也没有。 当年的事就让它留在当年,现在孩子反正也已经好了,陈家也已经没有了踪影,他们又远在南昌,所有的事都不会传回京城。 到时候他们收买朱元,或是杀了她,让她永远闭嘴,这些秘密便会永远尘封下去,过几年她还能劝冯世泽消气,再给女儿一个好的前程。 她希望女儿能明白她的一片良苦用心。 可是冯宝嘉却被父母这两天的态度气的发疯。 不该是这样的,冯琨这个废物就不该醒来。 气氛有些压抑,冯宝嘉痛苦的发出一声呜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们眼里根本看不见我!只有这个废物!” 小的时候,明明做同样的事犯同样的错误,可是每个人都只会嗔怪的说让她以后不许再撺掇哥哥去背黑锅。 好像她天生就该是更坏的那个一样。 也好像她天生就是个附属品。 连父亲也表面上疼她内心却偏心哥哥,让她不许跟楚庭川走的太近却给哥哥安排进宫当太子伴读的事。 她不甘心。 为什么她想要的东西全都得不到? 可是陈信安却可以得到。 陈信安是真正的被爱环绕的女孩子,娇弱可怜偏偏又受大家的欢喜。 连皇后娘娘和恭妃娘娘也喜欢她,让陈家的人经常带她进宫陪着公主玩耍。 说是陪着公主,可是大家都传说是皇后娘娘和恭妃娘娘替五皇子看重了陈信安。 凭什么? 冯宝嘉直到如今也是如此想。 凭什么陈信安什么都能有,她偏得让陈信安跌的惨痛。 事实上她也真的成功了,陈信安现在完全已经成了一堆没人要的破烂,不知道在哪离发臭发烂。 一百三十七·公道 一片沉默里,朱元笑了一声踏进了屋子。 众人齐刷刷的朝着她看过来,尤其是冯宝嘉,眼神简直像是淬了毒。 朱元没有理会,自顾自坐下了,绿衣立即便倒了杯茶递给她,一面看向冯琨他们,眼巴巴的等着继续看好戏。 冯琨面带困惑,看着朱元一时之间没有反应。 这个丫头是从哪儿来的? 冯世泽最快反应过来,见朱元垂下头喝茶,皱着眉头便道:“朱姑娘,多谢你妙手回春治好了犬子的病,时候不早了,朱姑娘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今天的事一定不能传扬出去。 也是他们因为儿子好了所以太过激动了,竟然忘了朱元的存在。 不过也还来得及,一切都能补救。 只要把朱元给摁死在冯家,所有的事都传不出去。 至于朱元有几个在外头的下人? 那也没什么关系,南昌城可都是他的地盘,难道还有人能逃得过他的追捕吗?正好就说他们是奴大欺主,杀害主人掠夺财物,朱元的死也能有个交代了。 真是完美。 他咳嗽了一声。 朱元淡淡的皱了皱眉头抬眼看他一眼:“虽然听说过有人过河拆桥的,可是现在河才过了一半儿,大人就这么迫不及待的亮出刀来,是不是也太早了?” 怎么是才过了一半? 儿子的病分明已经彻底好了。 冯世泽不想跟朱元废话,冷然走到门前想要张嘴喊人。 可是这一张嘴不要紧,他看见了浓雾彻底散尽之后站在面前的两个人,惊得连惊呼都忘了,杵在门口一时竟然没有动作。 这安静也来的太过诡异了,小盛氏有些不安,狐疑的看了朱元一眼便拽住儿子的手往门边走,一面扬声问:“怎么了?” 冯世泽已经魂飞天外,根本听不见妻子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明明说是出去寻找师傅的道友的小皇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而跟小皇子站在一边的那个人,不是陈均尧又是谁?! 陈均尧是怎么来了南昌的?!他不应该如同过街老鼠一样被人人喊打带着孙女儿东躲西藏吗?! 为什么竟然还敢找来冯家?! 刚才冯琨和冯宝嘉的那些话,他们又听进去了多少? 冯世泽的脑子飞速运转,想着该要如何遮掩过去。 小皇子是个病秧子,又一心向道,应该很好糊弄.....关键还是陈均尧。 这个老狐狸! 他灵机一动,在陈均尧开口之前,就已经抢先说道:“殿下!这是一个阴谋,这个姓朱的女孩子,肯定是陈均尧找来陷害我们的!这个女人医术高明邪门的很,肯定是她给我儿子吃了什么怪药,所以我儿子才胡乱说话......” 小盛氏也紧随其后指着陈均尧大表愤怒:“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阴魂不散不肯放过我家?!当年的事我们已经澄清过了都是一场误会!根本不是我儿子的错,你们却还是处心积虑的找上门来,还趁着给我们推荐大夫的功夫安插了一个奸细过来,给我们下毒!” 绿衣目瞪口呆。 啧啧啧,冯家这闺女养成这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啊,不是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吗? 现在看起来,冯家的上梁就已经歪了啊! 朱元皱起了眉头叹了一声气。 冯家的人怎么又来这一套? 他们永远是白莲花,犯了错那都是别人勾引的,做了恶事那都是迫不得已的,反正错都是别人的,好都是自己的。 嗯,跟上一世一模一样。 楚庭川皱着眉头呵呵了一声。 他要是没有在襄阳和青州见过朱元,还真的要被冯家夫妻这情真意切的模样说服了呢。 朱元好端端的上门来南昌找麻烦? 就算是找麻烦,她用得着给人下毒还治好冯琨? 冯家的人是觉得他身体不好,脑子也不好使吗? 楚庭川皱了皱眉头看向旁边的冯琨和冯宝嘉,目光里含着审视和疏离,片刻后又一脸沉闷的道:“陈大人来请我的时候我还觉得荒谬,冯琨分明已经痴傻多年,当初冯家还说是陈家所为,以至于陈家避走他乡,怎么能又好了......” 他淡定后退掩住眼里一闪而过的讥笑:“现在看来,陈老爷子所言不虚,当年的事果然另有玄机啊。” 冯世泽拱手下拜,仿佛又是惭愧又是委屈:“殿下!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陈家竟然会抓住我儿子是痴傻这一弱点,来如此设计陷害我等......” 小盛氏忙不迭点头,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尖叫道:“是的殿下!谁都知道,我门为了儿子的病,到处寻医问药,这些年我们受了多少苦头找了多少人?!陈均尧一定是对我们怀恨在心,所以故意找了个丫头来说成是神医,对我们栽赃陷害!实际上他们不过是教唆我儿子胡乱按照他们的意愿来说话......” 小盛氏仿佛是哭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还叫我们空欢喜一场......” 呀?这两口子变脸的速度和能耐挺快啊,朱元啧了一声。 是不是真的好了,是不是神志清醒,他们心里没点儿数吗?倒打一耙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得了? 不过还没等到朱元开口,陈均尧已经如同一阵风似地卷了进去,猛地抡起了拳头擂到了冯世泽的脸上。 冯世泽没想到他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老毛病不改,当着皇子的面也敢打人,发出一声闷哼就倒在了地上。 他这才想到从前在左顺门被陈均尧蹲守打了一顿的恐惧,急忙双手抱头闪避。 紧急时刻,冯琨猛地挣脱了小盛氏的手挡在了冯世泽跟前,又挨了陈均尧重重的一掌。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楚庭川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们一眼:“这不是好好的么?都已经知道保护父亲了,看来是真的好全了。” 他拉了张椅子坐下,抬起那双不笑似乎也带了几分笑的眼睛朝着冯琨投过去一瞥:“说说吧,你们之前争吵的那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陈家可一直都在等一个公道。” 一百三十八·官府 冯宝嘉睁大眼睛,喊了一声殿下,目光如泣如诉,眼含热泪无法呼吸的揪住了自己的衣襟:“那些话都是我胡说的......” 该死的,也不知道楚庭川到底听去了多少。 虽然已经隔了很久没有相见,可是冯宝嘉心里清楚,楚庭川一直喜欢的都是清清淡淡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跟陈信安成为玩伴。 陈信安! 想起这个名字,冯宝嘉嘴角的笑意有些扭曲,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冯琨,深呼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里的不爽。 沦落到现在的地步,一辈子都被毁了,再也没有什么将来,的确是挺惨的。 曾经高高在上的名门闺秀,最后却要远走他乡,隐姓埋名的生活。 可是怪谁呢? 这要不是陈信安不自量力,竟然想要越过她在宫中当公主的伴读,甚至染指五皇子,她怎么可能会去设计陈信安? 说到底,怪就要怪陈信安自己,不知好歹,半点都不懂树大招风的道理。 冯琨没有看向妹妹,他跪在陈均尧和楚庭川面前,朝着陈均尧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陈均尧面色紫涨,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凸出来,忍无可忍的朝着冯琨猛地扇了一个巴掌。 他力气大,冯琨又因为这么多年都是痴傻的疏于锻炼,被他一巴掌打的歪向一边,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小盛氏尖叫了一声扑过去抱住儿子,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看着陈均尧满脸都是怨恨:“你这个老匹夫!当年的事情都是你情我愿,我们都已经说过要么一床锦被遮盖这件丑事了,是你们自己脑子转不过来不肯,现在又要里找我儿子的麻烦,这算是什么道理?!” 冯世泽双拳紧握没有说话,他也想蹦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陈均尧一顿的,可是事到临头,他看着楚庭川的脸,还是没敢动手。 陈均尧这个阴险小人,竟然趁着楚庭川在的时候发难,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等他缓过来,一定要让岳父大人好好的收拾他! 从前看来还是自己太过宽容了,竟然让陈均尧还有反扑之力,以后不会了,他再也不会犯这种错了。 陈均尧目眦欲裂,看着这家子人心里只觉得厌恶,猛地啐了一口就怒极反笑:“你们竟然也有脸觉得委屈?~这么多年了,我们家安儿跟着我们东奔西走,受着别人的流言蜚语,多少次差点死了?!连家里的人都不肯信她是真的无辜,都觉得这件事乃是她主动勾引做出来的丑事!你们就这么毁了一个女孩子的一生,竟然还有脸振振有词的辩解?!” 绿衣哼了一声附和:“可不是,你们还要脸不要脸!” 陈信安的惨状绿衣是瞧见过的,她不屑的往冯宝嘉和冯琨身上吐了口唾沫,吐着舌头嘲讽:“你们一家子真是坏到一起了,男盗女娼,一个个的都不做好事!上头的纵着小的胡闹,小的敢给大的下毒杀人,简直是阴沟里的臭虫!” 真是阴沟里的臭虫没说错,陈均尧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气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嗯,这位朱姑娘真是太好了,不仅人好,连带着身边的丫头也这么会说话。 冯琨面色难看,从地上爬起来又跪好了,抬起头看着陈均尧面带期待的问他:“陈大人,不知道信安她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吧?他还记得自己之所以会出城被送到别庄去休养就是因为陈信安寻死,闹得满城风雨。 那时候他良心上过不去,打算去坦白自己的过错负荆请罪。 可是却被妹妹推进了湖里头撞上了石头,一直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 现在却不同了,冯琨有些激动:“陈大人,从前的事都是我错,我心甘情愿,不管您怎么打我骂我都好,只要您能让我补偿信安......我愿意娶她为妻!” 娶一个已经失去了贞洁的女人为妻?这又跟当年不同,当年事情还未闹开的时候可以一床被子遮盖所有的丑事,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两家都撕破脸了,陈信安都被大家误以为是主动勾引人的狐狸精了。 冯琨脑子里在想什么? 小盛氏忍不住呵斥了他一声。 她才不要娶一个这样的女人回来当儿媳妇。 陈均尧忍无可忍,劈头盖脸对着冯琨一顿猛捶。 娶你娘个头! “娶你娘去吧!”陈均尧再也顾不上是不是失态,打的冯琨鼻青脸肿也不肯收手:“老子除非是死了,不然天底下的男人就算是都死绝了,老子也不会把孙女儿嫁给你这种祸害!” 冯琨有些呆滞。 是他说错了什么吗? 他虽然强行侮辱了陈信安,可是他也没有不负责啊,以他的身份地位,也以盛家的身份后台,他这么做不是已经很合乎情理了吗? 陈均尧为什么不过来感恩戴德,反而还勃然大怒? 冯宝嘉已经不知道自己哥哥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看着楚庭川皱着眉头露出一丝嫌恶,一颗心跌到了谷底。 为什么要让楚庭川看见这么不堪的一幕? 为什么家里人要把这么多年之前的秘密重新翻出来? 还有父母,他们为什么非得要把这个废物给治好?这个废物除了拖累家里,还会干什么?!他们脑子坏了吗?有这样的儿子跟没有到底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他们放着一条可以靠着女儿登上青云梯的路不走,非得要把这个蠢材给治好,反而给家里招来了这么大的祸事?!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 冯世泽看着自己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儿子有些忍耐不住的闭上了眼睛。 说实话,打的挺好的。 竟然还想娶陈家的闺女儿,他都有些怀疑这傻子到底是病好了还是没好了,这么蠢的话哪里是人说的出来的?! 陈家都跟冯家势不两立了,他还想娶人家的女儿! 楚庭川哎了一声,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就看着陈均尧道:“老爷子不要过度激动,既然这事关大案,自然该由官府来审问。” 一百四十章·谈情 冯世泽愣住了。 小盛氏茫然了。 冯宝嘉和冯琨也不约而同的诧异的抬起头来,不明就里的看着楚庭川。 报什么官? 去什么官府? 他们家就是南昌城最大的官老爷了,楚庭川竟然还想让他们家的人被官府审问?! 这岂不是荒谬至极?! 陈均尧噗通一声朝着楚庭川跪下了,一时之间五味杂陈,无法开口。 冯世泽心里嗤笑了一声,放心了。 是啊,这件事对于陈家来说简直是最大的丑闻,他们巴不得这件事永远不被人知道,怎么可能希望这件事被人重新提起来? 楚庭川真是高高在上太久了,根本不懂得别人的心思。 冯世泽咳嗽了一声,见楚庭川和陈均尧都看过来,就说:“当年的事,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也说不上谁对谁错,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么我就表个态,要不然这样吧,我们同意让陈姑娘进门......”他看着陈均尧要扑上来打人的样子,急忙改口:“要不然,我们便多多赠送补偿,这件事,为了陈姑娘的闺誉,也不可太过闹大。” 小盛氏心里不甘,这个时候却也只能跟着劝告:“是啊,陈老爷子,不管怎么说,这种事说出去总是对小姑娘的名声没好处的,本来大家现在都快忘了,要是旧事重提的话,只怕到时候陈小姐没法儿做人呢!” 一直没有开口的朱元发出一声轻笑。 众人都朝着她看过去。 冯宝嘉牙齿都快咬碎了,看着朱元没好气的冷笑:“你笑什么?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现在我们家这样子,你很开心吗?!” 楚庭川也朝朱元看过去,眼里含着一点儿微妙的笑意。 朱元在心里叹了口气。 冯宝嘉总是这么没有脑子且欺软怕硬,反正总能找着最软的那个柿子来捏,她微微一笑,面不改色的反问道:“我不该笑吗?听见如此可笑的话,为什么还不准人笑?” “哦?”楚庭川轻轻咳嗽一声,仿佛身体的确不大好的样子,面色略微有些苍白的看着朱元,问她:“不知道朱姑娘为何觉得可笑?” “受害者倒好像成了罪人人人喊打,加害者却自以为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施舍且高贵的一方,这难道不可笑吗?”朱元没有抬眼,声音越来越冷:“身为女人便是原罪?明明是被侮辱,最后却还要感恩戴德对方能够松口让自己过门?” 朱元嗤笑了一声,抬起眼睛来:“这是哪门子的狗屁规矩?!凭什么冤枉的被毁掉一生的该是受害的人!?凭什么受害者反而觉得告官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楚庭川看见她一双好看的凤眼里有光芒闪动,好似星辰跌进了她的眼睛里,叫这个姑娘整个人都在夜里的月光下熠熠生辉。 真是好看。 像极了他幼年时养的那只波斯猫。 嗯,不过眼前这只显然跟他家里养的那只不大一样,爪子看起来可锋利多了。 冯宝嘉气的咬牙:“关你什么事!?你算什么东西,这里也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陈均尧木然站在原地,朝着楚庭川一揖到底,语气诚恳而坚定:“多谢五皇子替臣作主,这件事,臣要请奏圣上,上报大理寺,求大理寺给我,也给我孙女儿一个公道!” 他红了眼眶:“这件事,最受委屈的便是我可怜的孙女儿,她分明是被迫的,可是却只能狼狈的被千夫所指,几次差点丢了性命,不仅是外头的人,实际上,连我们自己也不敢完全信她,她天天跟我们说冤枉,却从来得不到回应,所有人都让她消停点,好似是她造成了我们陈家的衰弱和不幸......” 他情绪重新变得激动:“可是这根本就不该是她承受的东西!分明是冯家的人害了她,从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有殿下在这里作证,老臣恳请殿下替我们作主,我们陈家,我孙女陈信安,想要一个公道!” 冯琨呆呆的没有反应。 原来陈信安宁愿死也不愿意嫁给他吗? 可是为什么呢? 他分明已经赔过不是了,也分明是喜欢她的啊! 冯宝嘉已经快要气疯了,见楚庭川看向朱元的时候眼里带笑,便忍不住道:“殿下!这件事分明就是她苦心孤诣的来算计我们家的,她跟陈家是一伙的,难道您看不出来吗?!” 醒醒吧! 分明自己才是五皇子的表妹,分明她才算得上跟五皇子青梅竹马。 五皇子为什么宁愿帮一个外人也不愿意帮冯家遮掩?! 楚庭川挑了挑眉,莫名其妙的看了冯宝嘉一眼,目光落在冯世泽和小盛氏头上,微微摇了摇头:“这件事既然被我碰见,实在没有不管的道理,冯大人,你如今身份尴尬,疏不间亲的道理想必不用我教你,你的知府还照旧当着,可是冯琨......就跟着我一道进京去罢,事情真相到底如何,想必大理寺会给出一个很公正的判决的。” 冯世泽倒是不慌。 他明白了,五皇子肯定是不想当着陈均尧的面来偏心冯家。 谁不知道大理寺寺丞乃是盛阁老的门生呢。 这有什么,哪怕是三司会审,哪怕真是罪名定了,难道还能定死罪吗?! 没有这个道理! 何况进了京城,能活动的范围就大的多了,有岳父大人在,有贵妃娘娘在,他的儿子还能受了什么委屈不成? 他神情微妙的看了楚庭川一眼,恭恭敬敬的磕下头去:“五皇子殿下英明!殿下所言,下官不敢不遵,一切都遵从殿下之意。” 楚庭川知道冯世泽想的差了,不过没关系。 反正他也没打算解释,他微笑着看着冯世泽磕完头,拍拍衣袖站起身来要走。 冯世泽就急忙站起身来挽留,之前不是说好了,五皇子殿下是要住他们家的吗? 楚庭川笑了笑:“卿家事多,恐怕不好招待,还是不叨扰了。” 连住也不肯住了,冯世泽难免有点儿心里不是滋味,看了女儿一眼。 一百四十一·良心 冯世泽想要说事情不多,可是却在瞧见楚庭川身边那些人的脸色之后,还是没说出来,干巴巴的应了一声是,眼看着楚庭川出了门。 没关系的,楚庭川走了也就走了,这个五皇子是很好说话的,不过是个病秧子,也整天不务正业喜欢到处去寻访道士真人,到时候再让岳父想想法子就行。 只是朱元却不能留了。 冯世泽看向朱元,眼里没有半点儿子被治好的喜悦感激,目光中闪动着冷漠。 这个小姑娘是真的邪门,也的确是有些真本事。 只是可惜她是为了陈家才来的,也是为了陈家才来治儿子的病的,这就不能忍了。 要不是朱元故意挑这个时间治好儿子的病,又让陈均尧引了楚庭川过来,这一切本来都不会发生。 他拿楚庭川没有办法,可是难道连一个女孩子也不能拿捏了吗? 陈均尧竟然敢用这个小姑娘来算计他,他就让陈均尧知道知道,算计他的后果! 是宰了好呢,还是送去人牙子那里卖了,让这个丫头生不如死好呢?冯世泽心里想着,目光冷淡的牵了牵嘴角。 等楚庭川走了,他就让朱元好看。 可是楚庭川走了一半,忽而停下了脚,咳嗽了一声转过身来朝着朱元微笑:朱姑娘,夜深露重,你一个小姑娘单独回去怕是不安全,不如我送你一程? 哇!绿衣眼睛里闪着星星,对于这位五皇子真是好感倍增。 五皇子人可真好,长得也好看,看上去也温和好相处。 殿下!冯世泽不等暴怒的冯宝嘉出声,疾行几步停在楚庭川面前,急忙道:此女来历不明,身份可疑,极有可能是不知哪里来的奸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还是请保重自身,不要与此等可疑人来往。加上此女与此案也有莫大的关联,不如让她留在臣府内,臣自会严加看管。 到时候再上报一个失踪,畏罪自杀。 然后说这本来就是陈家收买的奸细,意图对冯家不轨的,所以才形迹可疑,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冯宝嘉愤愤垂下头。 父亲已经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了,她要是再多说,五皇子只会觉得自己咄咄逼人。 管他呢,等到五皇子走了,她多的是法子折磨这个贱人。 屋子里安静下来,楚庭川笑了一声,仿佛听见了多好笑的事,见冯世泽和小盛氏被笑的面面相觑,他才停下来问了冯世泽一声:卿家糊涂了,来历不明?朱姑娘的来历再没比你们清楚的了啊。 啥?! 谁了解她?! 小盛氏忍不住:殿下说笑了,我们怎么会跟这等人为伍? 你们不是亲戚吗?楚庭川面上笑容不变:她是青州人士,论起来,还是你们的外甥女啊! 什么鬼?! 小盛氏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冯宝嘉面露惊愕不敢相信。 这是谁外甥女?! 小盛氏嗤笑了一声正要反驳,转而想到自己姐姐嫁的人,面色不由得就僵硬了。 的确,自己认识的外甥女是只有朱曦和公主,可问题是,大姐她是个继室,她嫁的人之前已经生过孩子了。 她不由得有些麻木的怀着希望的看了朱元一眼:你是...... 家父工部侍郎朱正松,家母付氏。朱元绽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继母正是盛氏。 小盛氏想要骂娘了。 她姐姐在家里平时可厉害的,谁都被收拾的服服帖帖没有脾气,连她们这些小的也都只能让着她。 可是这么多年了,她姐姐竟然还没把这丫头给管制的服服帖帖?! 想到她姐姐之前有过把朱元献给五皇子的打算,她脸上的笑意就又更僵硬了一点儿。 所以五皇子为什么会认识朱元? 她姐姐提前把朱元介绍给五皇子了? 这么恶臭的吗? 这不是害死人是什么?! 冯世泽也无法接受,神情略有些呆滞的看了看小盛氏再看看朱元。 所以为什么小盛氏的外甥女会跟五皇子提前就认识了,而且还能千里迢迢从青州到这里来? 她到这里来到底是为啥? 就为了路见不平帮陈家打个抱不平? 这是一个女孩子该做的事吗?! 楚庭川似乎有些遗憾,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两边儿都是亲戚,竟然还见面不识了,既然都已经说清楚了,那冯大人,这小丫头我能带走了吧? 小丫头? 朱元觉得有些莫名分明五皇子在她看起来才是个小破孩儿,可是他叫自己小丫头?! 不过算了,他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这不是什么值得计较的事。 冯世泽心里呵呵了一声。 这摆明了是认识的,人家的底细五皇子都清楚的很,自己再上赶着说什么路引什么的岂不是不知好歹? 他默默退后了一步。 好吧,就当是暂时放过朱元了。 反正闹出这么大的事,到时候自己大姨子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然这两家的亲戚还怎么做? 你的继女上门来把我们家给闹的乱七八糟让我们家在皇子跟前丢了大人,还把当年的丑事都挖出来,害的我儿子得进大理寺去。 你要是不给个公道说得过去吗?亲戚还能做吗? 楚庭川没有理会他们纠结错杂的内心,招了招手示意朱元跟上,像是在叫自己的小猫。 朱元跟在后头出了门,心里重重的给自己拍了几下掌。 她曾经发过誓不会叫自己再受冯家人的鸟气,到现在为止,这个愿望大概也算是实现了一大半了。 这实在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不是吗? 屋子里的空气沉闷,不知过了多久,冯宝嘉猛地扑向冯琨劈头盖脸的给了他一耳光:都怪你!都怪你!你眼里除了女人还知道什么?现在一家人都被你害死了! 冯琨梗着脖子不说话,他对着妹妹还算是忍让,这已经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了。 倒是小盛氏开口呵斥了她一声,有些严厉的阻止了她继续胡闹:你还有脸说你哥哥!若不是你自己胡闹,怎么会闹出这么多事来?! 女儿竟然有这个胆子,先是撺掇儿子做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而后又为了掩藏事实而把哥哥推进湖里。 说来说去,其他的还都算了,这才是最叫人心寒的。 一百四十二·缘分 夜里的风很凉,锦常跟在楚庭川身后,有些奇怪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了书林一眼:“这位朱姑娘......眼熟的很哪?” 书林翻了个白眼。 这莫不是个傻子吧? 当时在襄阳几句话就把襄王给撸了的是谁?不就是眼前这位姑娘吗? 这位姑娘不简单啊,书林若有所思站住脚往前头看了一眼。 襄王在襄阳府弄的天怒人怨,可是太后和圣上总顾念着名声没把他怎么样,上行下效,底下的人也都知道襄王只要安分的呆着当他的藩王,地位便稳如泰山,便欺上瞒下,将他的事尽力都压下了。 可朱元这么一闹,直接就把襄王妃的娘家给闹的炸了。 自己女儿嫁出去多年没有消息,再有消息已经是个死人,这谁受得了?当即人家的娘便递了牌子进宫求见太后和皇后了。 听说差点儿闹出人命来。 这么一闹,加上张家村的事的屎盆子也都扣在了襄王头上,一时之间朝野之间对襄王几乎是人人喊打。 宗正寺已经把襄王接去了。 这辈子不说还能不能娶王妃吧,反正是没那个命再出来当藩王了。 啧啧啧...... 想一想襄王,再想一想现在的冯家,书林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朱姑娘这是要管遍天下的不平事吗? 这管的......挺宽的啊。 月色下楚庭川的影子被拉的很长,朱元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微微有些出神。 这位皇子有些出乎她意料。 京城传言,五皇子是个病秧子,刚出生的时候太医甚至婉转的跟恭妃说让她不要抱什么希望,小皇子很可能活不过第二天。 恭妃原本只是太后宫里的一个宫女,机缘巧合得了圣上宠幸,便被撇在一旁被圣上忘了。 是太后因为她怀了身孕而替她请封,圣上才勉强给了恭妃一个名分。 圣上对中宫并不顾惜,唯一所宠爱的只有一个盛贵妃。 盛贵妃产下的孩子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她的四皇子和五皇子几乎同时出生,圣上当即加封她为贵妃。 五皇子和恭妃几乎被遗忘了。 可后来五皇子洗三,太后替他加汤沐浴之时,已经三月多没有下雨的京城竟然落下倾盆大雨,而后一弯彩虹横跨恭妃宫门前经久不散。 前来恭贺的诰命们人人皆见,钦天监也都说五皇子乃是天上星宿下凡,是祥瑞之兆,圣上才对五皇子格外重视。 因此这么多年,虽然恭妃早已经被圣上抛之脑后,可五皇子就算是个病秧子,也多有人前赴后继的想把女儿往他跟前送的。 想到这里,朱元垂下头。 说起来,五皇子到底是真的先天不足身体弱,还是因为盛贵妃母子的圣宠而不得不‘身体弱,活不长久’呢? 如果是后者,皇觉寺还有张天师又是为何愿意替他遮掩? 真有意思。 重活一世,能看见许多从前看不清楚的迷雾后隐藏的东西,这种感觉,还是挺好的。 她正这么想着,就听见楚庭川忽然叫了她一声:“朱姑娘?” 朱元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跟上他的脚步。 “我们是不是挺有缘分的?”他微微一笑:“从襄阳到南昌,这中间的路程和时间可不短,我们竟然还能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地方,这是不是就叫做......” 朱元叹了口气,诚实的说:“倒不是什么缘分不缘分的,是臣女早就知道了您会来这里,所以才让陈老爷子去堵您的。” 咦? 书林在心里疑惑的咦了一声-----这个时候难道不该顺着皇子的话说下去,说自己真的是无心的,这一切都是巧合,真是缘分啊心有灵犀啊什么的吗? 朱姑娘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绿衣有些骄傲的瞥了他一眼。 傻了吧? 我们姑娘就是这么神奇,早就已经知道你家皇子要经过这里,所以提早就让人准备啦。 楚庭川停下了脚,他虽然身体不好偏于清瘦,可是个子却比同龄人高得多,站在朱元跟前,足足比朱元高了一个脑袋,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微风阵阵,楚庭川忽而板着脸问她:“朱姑娘知道窥探我的行踪是个多大的罪名吗?” “知道。”朱元仰起头看他,仍旧很诚实的弯起眼睛笑了笑:“可是我并没有窥伺啊,当初在襄阳的时候,曾听皇子跟前的侍卫说起过,你们是出来寻医的,我想着,江西既有闻名天下的龙虎山,也是胡太医师傅的隐居地......” 锦常在背后挠了挠头。 这个说法有些牵强了吧?寻访名医啊,他们遍地都能去,为什么非得来江西? 哼,就是个骗子。 果然像极了他家里的那只波斯猫,既可爱又狡黠,时时刻刻准备着亮出自己的爪子。 楚庭川看着她弯成月牙的笑眼,也跟着笑起来,转头对着陈均尧道:“陈老爷子,您不要太难过,虽然公道迟到了,可是对于陈姑娘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陈均尧忍住泪,立在他们不远处转过头来,神情悲痛:“是,五皇子说的是,虽然这公道来的很迟,可是它到底来了。虽然迟了,可是天底下的人都将知道,孰是孰非,这对于我们家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作为受害者,东躲西藏,背负着骂名和心理上的压力,活的每一天都痛苦无比。 可是从今以后,他们都不必再背负着这些骂名活着。 他们堂堂正正,他的孙女儿也堂堂正正。 有错的是冯家,有错的是千方百计不择手段的冯琨,他们才该是被千夫所指的那一方。 楚庭川立在原地看了他半响,才点了点头,说:“陈姑娘受了许多委屈,当年......”他停下话头,想了想,说:“我会上报皇祖母和母后,还陈姑娘一个应有的公道。” 陈均尧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了。 因为陈信安的一生几乎已经被毁了,现在所能称为称心的,不过是加害者得到报应罢了。 楚庭川觉得他没懂,正色道:“陈公,前路漫长,请不要太为前事气苦了,陈姑娘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一百四十三·误解 陈均尧被楚庭川的话震得耳膜麻,他怔怔站在朱元跟前,半响才叹了口气:“没想到我竟然还不如一个如此年轻的孩子想的通透。” 是啊,怕什么。 只要自己心怀坦荡,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还怕什么将来? 只要他们还活着,陈信安就不会活的太差。 他想通了这一点,豁然开朗,忍不住朝着朱元郑重的道谢:“当初我还怀疑你是冯家故意派来耍我们玩的......” 朱元眼疾手快的扶住他,笑着朝他摇了摇头:“这没什么,我说过的,是跟陈老您谈了个交易,我们是各取所需。” 陈均尧浑身一震,拱了拱手诚恳誓:“但凡朱姑娘有什么吩咐,老朽万死不辞!” 绿衣看了看朱元又看看陈均尧,心里有些替自家姑娘觉得自豪。 嗯,短短一段时间里,除了现在的陈老爷子,还有杨蔼然、杨玉清,这些人都说过要替姑娘万死不辞呢! “不必如此。”朱元笑着摆了摆手:“陈老爷子,你已经替我完成心愿了。” 啥? 陈均尧满心的悲愤和多愁善感通通没了,茫然看着朱元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他干了啥? 他啥也没干啊,为什么忽然就已经跟朱元两清了? 朱元微笑不语。 陈老爷子便瞬间反应过来,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这位朱姑娘真是,她根本就是早已经就想对付冯家,找到他,不过是因为想要借着陈信安的事来攻击冯家。 而他,则是她握在手里的利剑。 也就是说,他如果想要给朱元什么回报,那就该对冯家有多狠。 他郑重的抿了抿唇,道:“老朽明白了,朱姑娘放心!” 绿衣看着他大踏步走了,忍不住挠了挠头问朱元:“姑娘,陈老爷子明白什么了?为什么我什么也没听懂?” 朱元自己也没怎么明白。 她的意思是,陈老爷子什么都不必做了,因为这件事闹到楚庭川这里就够了,接下来的事,自有楚庭川会去跟圣上说,冯家自然倒霉的。 陈老爷子不欠她什么了。 不过陈老爷子领会的是什么也不重要,她嗯了一声回过头去问她:“杨玉清回来了吗?” 向问天领着陈老爷子去找楚庭川,杨玉清就被她打出去了,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回来了才对。 老街上还有零星的摊贩正准备收摊,绿衣有些饿了,眼巴巴的看着朱元,正要说话就忍不住眼睛一亮:“姑娘,您瞧!” 朱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也朝着她看过来的楚庭川。 ...... 如果她说,这回真的是意外碰见,是缘分,也不知道楚庭川信不信? 不过还没等她做出反应,楚庭川已经笑起来了:“真巧,相请不如偶遇,既然碰见了,不知一道吃一碗云吞?” 这么随意的吗? 朱元看了锦常和书林一眼,心里有些茫然。 她好歹也是当过王妃的人,虽然跟着襄王常年在封地,可是皇家有多讲究她是知道的,襄王就从来不吃任何府外做的东西,哪怕是酒楼大铛做的也是一样。 更别提其他皇子王爷们了,上一世朱元曾经因为要招待路过襄阳的三皇子愁得掉了一大把头。 楚庭川真是一朵奇葩。 不过想是这么想,她却很自然的坐了下来,对着老板要了三碗云吞。 锦常默默看了她一眼。 看着挺瘦的,还挺能吃啊? 朱元已经又对楚庭川笑了:“皇子殿下不介意我带着我的丫头一道坐吧?” 锦常急忙上前。 这怎么行? 他们作为侍卫都不敢,朱元这胆子也太大了。 “行啊。”楚庭川点了点头,熟练的将桌上调料放到了她们跟前。 锦常默默又往后退了一步。 嗯,行吧,反正小皇子怎么说怎么算好了。 楚庭川已经回过头去招呼锦常跟书林一道坐下了。 而后他才淡定看着朱元道:“朱姑娘真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没有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可以只身一人带着这么多人出门,还能保持人心稳定,且从襄阳到南昌,干翻了一个王爷加上一个知府。 碗里的云吞出诱人香味,朱元将两碗推到绿衣面前,转过头看着楚庭川同样也笑了:“彼此彼此,小皇子殿下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病弱不能自已的......病人。” 楚庭川哦了一声:“听胡太医说,朱姑娘医术极好,那么照朱姑娘来看,我还能活多久?” 朱元伸手搭上他的脉,片刻后垂下眼睛。 脉象当真是乱的很,且心脉肺脉都是极弱的...... 难道真是有病? 是先天不足且活不长久的脉象,若是让她来开方子,倒是能够延长些寿命。 可是上一世她可没给他开过方子,而他照样熬死了所有人。 这人...... 她收回手来,若有所思:“小皇子吉人天相,乃是有大气运的人,自然有神仙庇佑,只要跨过眼前的关坎,自然会长命百岁的。” 她遥遥看了一眼知府衙门的方向,那条街道正有一人一骑朝着城门处飞奔而去。 楚庭川笑容不变的点了点头。 另外一头的冯家完全不知道朱元跟楚庭川两只狐狸达成了什么默契,冯世泽手抖的给岳父大人写好了信,星夜叫心腹送出去了,自己疲惫不堪的在床上躺下来幽幽叹了口气。 小盛氏也正好推门进来,有些疲倦的往床沿一坐。 冯世泽往里缩了缩,下意识闻了闻自己袖子。 小盛氏的脸就僵住了。 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记得粪水的事儿?! 不过她也忍不住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有些不自在的站了起来坐到南窗下的贵妃榻上,掩住口鼻道:“我已经写信给姐姐了,这丫头肯定是私自跑出来的,看到时候姐姐不给她好看!” 与此同时,截获了冯世泽送去京城的信的楚庭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冯家竟然以为自己是故意放他们一马,还打算把女儿嫁给他。 他们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怪不得这么多年哪怕是有盛阁老的扶持,冯世泽还只能当个知府。 :。: 一百四十四·心急 向问天已经对朱元心服口服。 他曾经也觉得自己或许是疯了,竟然对一个黄毛丫头的话深信不疑,可是到今天为止,他觉得自己再没有什么好迟疑犹豫的。 若是朱元也不能帮他,那么注定向家再也不会有能洗清冤屈重新做人的一天。 亦步亦趋的跟着进了花厅,向问天二话不说就跪在了朱元跟前,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姑娘说这趟就能替我们洗清冤屈,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去求小皇子?” 楚庭川对朱元简直出乎意料的和善。 只要朱元开口,楚庭川一定会愿意帮这个忙的。 苏付氏还来不及问朱元是不是一切都好,听见了这话便怔住了。 小皇子? 这回朱元又跟小皇子遇上了吗? 朱元放下茶盅有些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求小皇子帮忙了?” 向问天有些茫然。 废了这么多的心思,联合了陈家打掉了冯家,不就是为了让小皇子看清楚盛家如何嚣张势大,如何胡作非为吗? 难道朱元让陈均尧去找楚庭川,不就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的让他帮忙? 不然朱元还打算怎么办?上哪儿去借比小皇子更大的力呢? 除了小皇子,又还能有谁敢帮这样的忙对上盛家? 朱元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让陈均尧找小皇子,为的就是陈家的事。现在这件事已经完了,我们也应该走了。” 走? 向问天不明白,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朱元,皱起了眉头有些无法接受:“姑娘!现在如果不说,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有楚庭川在,这就已经是绝好的时机了啊,为什么不趁着现在求了楚庭川把盛家的丑事都给说出来? 他有些激动:“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就该知道,这件事说出来,对五皇子也有利。盛贵妃跋扈,甚至对中宫都不恭敬,根本不把中宫放在眼里......” 今上幼年登基,一直由太后和辅政大臣教养长大,凡事都不得自主,亲政之后便脾气有些执拗。 总喜欢和太后对着干。 因为皇后是太后替他定下的缘故,他对皇后向来冷落,而对恭妃也不过是因为看在五皇子的面上才册立了妃位罢了,也没什么情分。 唯有一个盛贵妃。 圣上自始至终对她都是不同的,盛贵妃头一个产下的还是个小公主,圣上便下令从太常寺拨款十万两替小公主操办周岁宴。 而小公主不久之后便夭折,也丝毫没有影响盛贵妃的地位。 盛贵妃紧随其后又生下了一个公主。 哪怕这仍旧是个公主,隆庆帝也仍旧没有减轻欢喜,反而还说这是失去的女儿重新回来了,给这个公主早早拟定封号,对盛贵妃母女恩赐极隆。 这宠爱更在盛贵妃又诞下四皇子之后,走到了顶点。 盛贵妃仗着圣上宠爱,太后避让,在宫中几乎横着走。 幼年时的五皇子受了她不少的算计。 传闻中盛贵妃设宴宽待五皇子,恭妃和皇后叮嘱五皇子不可食用盛贵妃宫中食物,惹得盛贵妃大怒。 向问天抿了抿唇,看着朱元有些哽咽:“朱姑娘,我求您了,求您帮我这个忙。” 家里的人都指望着他,他天天都在噩梦中辗转难眠,总梦见祖父和父亲临死之前看着他的眼神。 这种事应付不好就容易出事的,苏付氏忍不住有些担心的看了朱元一眼。 这些毕竟都是土匪出身半路跟着朱元的,忠心不够也不是家生子,脾气一上来说不得就敢做出背主的事儿。 苏付氏对着朱元使了个眼色。 绿衣也不由得有些紧张。 虽然她也知道自家姑娘厉害,可是这些土匪的确不是好对付的。 朱元咳嗽了一声,没有受到影响,面不改色的让向问天起来:“我知道你为家里报仇心切,可是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说是不是?” 向问天张口想要反驳。 不是的,从前没有希望,能活命就已经觉得是很好的事,可是人一旦有了希望以后,便会变得很患得患失,他总想把这件事尽快做好。 朱元已经看着他垂下了头:“依你看,这位小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向问天没有想到朱元这么问,迟疑了一瞬才说:“回姑娘的话,我陪着陈老爷子一同去找这位小皇子的......他似乎......和传闻当中的不一样。” 朱元哦了一声,笑着问他:“哪儿不一样?” “世人都说五皇子病弱,可是我看他......似乎身怀武功。”向问天思索着措辞:“而且武功还不弱,但凡是陈老爷子表明身份的时间晚了那么一点,只怕我们已经没有性命回来见您了。” 说起这些,向问天才有些明白朱元的意思,不由得坐在椅子里半响没有回过神来。 的确,五皇子根本不是传闻当中的那么病弱又软弱,看他答应陈均尧出头到在冯家言语糊弄,叫陈均尧和冯世泽都觉得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盟友,就知道这是个极为擅于揣度人心的人。 这样的人...... 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人利用当枪使? “凡事都讲究一个循序渐进。”朱元见向问天明白过来,不再多说挥手让他下去:“我们跟五皇子的交情,还不到揭露这件事的时候,他不会冒着跟盛家彻底撕破脸的风险来帮我们的忙,你心里应该也清楚。” 向问天说不出话来。 朱元便叹了口气轻声道:“向问天,你不妨换个角度想想,先是大女儿,现在是小女儿,我们算不算做是......各个击破?” 向问天忍不住眼前一亮。 被朱元这么一说,好像又挺有道理的? 先前的激动已经平缓下来,他定了定神,就点头:“我知道了,朱姑娘放心吧,我不会再这样了。” 这些人本来就是有情有义的人,有杨蔼然这条线在,最起码他们的忠心是可以保证的,朱元从没有担心过这一点,她看了看向问天,缓缓绽出一个笑:“你放心,我说过的话,向来算数,既然答应过你,就不会让你失望。” 一百四十五·上门 苏付氏松了口气,见向问天退下去就坐在朱元身边:“你这回可真是吓死我了,你只带着绿衣和陈老就住在了知府衙门,我还担心你出事。” 绿衣放下正在喝的茶,听见苏付氏这么说急忙插话:“本来就出事了,姨太太你不知道,知府千金可真是恶毒,她在姑娘的饭菜里下毒呢!要不是姑娘机灵,把这饭菜让知府和知府夫人吃了,现在我们可就倒霉了。” 啧啧啧,想起当时冯家夫妻喝粪水的模样绿衣就觉得心有余悸。 真是太惨了。 苏付氏听的忍不住想笑又觉得心惊:“你得罪他们得罪的这么惨,现在他们岂不是恨你入骨?” 想到这里,苏付氏忍不住担心的站了起来:“元元,五皇子能护住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你这么得罪他们,有没有想过以后该怎么办?” 绿衣哼了一声有些不屑:“姨太太,他们都不是好人,陈姑娘被他们害的太惨了。姑娘这是替天行道,那些人不敢怎么样的!” 真是个傻丫头,苏付氏忍不住更加着急。 朱元知道苏付氏担心,握了握她的手就笑了:“姨母放心吧,我早就已经想过了,苏玉清应该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你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待会儿就动身走。” 动身走? 苏付氏没有反应过来。 连带着绿衣也忍不住怔住了,满脸茫然的看着朱元问她:“姑娘,现在可是大半夜,城门都关了,我们要走去哪儿啊?!” 姑娘不是还有五皇子撑腰的吗?再加上姑娘之前没有五皇子也把冯家夫妻整的都找不着北了啊,为什么要走? “这个客栈住着不是那么舒服,我们找个更舒服的地方去住。”朱元将手里的松子扔回碟子里,伸了个懒腰狡黠的弯起了眼睛:“我已经找好借住的地方了。” 亥时三刻,街上已经杳无人烟,家家户户都已经进入梦乡,绿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站在二楼窗前朝着对面看,一面还不忘记问朱元:“姑娘,说好了借助,结果就是从对面的客栈搬到这家的民宅来吗?” 这两者不过就是隔了一条街的距离,到底跟不搬有什么区别? 连苏付氏也不大明白朱元在做什么了,抱着被子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催促坐在桌前自己跟自己下棋的朱元睡觉:“天不早了,快些睡吧,有什么事也等明天再说。” 绿衣哦了一声正要转头,就听见房门被砰砰敲响,不由看了朱元一眼。 朱元冲着她点了点头,绿衣便疾步过去将门打开,见杨玉清一头汗闯进来,忙跟在他身后。 “姑娘!”杨玉清奔到朱元跟前不远处,朝着朱元拱了拱手:“果然跟姑娘预料的一样,知府衙门半夜有人出来,潜入了咱们原先住的地方。” 苏付氏便不由得一惊。 什么意思?! 他们想做什么? “挺好的。”朱元脸上笑意渐渐消失,将手里最后一枚棋子落下,搅乱了棋盘站起来:“既然冯大人这么看得起我,那你们一定不要让他们失望。” 杨玉清面上带笑的应了,转身脚下生风的出了门下楼,拽下腰间的信号烟花拧开,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的摇了摇头。 真是蠢。 都已经输了,难道还看不出来朱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还想着私底下杀人灭口。 朱元要是能被杀人灭口,还用得着小盛氏和冯世泽出手? 他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渐渐升起烟雾来,遥遥转头看了一眼二楼朱元的房间,想象着朱元此刻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悚然而惊。 不过这情绪去的很快,毕竟他现在是朱元的人,眼看着对面渐渐有了动静,他忽然扬声喊起救火来,等到四周和那家客栈都纷纷亮起了灯,就喊着我家小姐还在里头,客栈失火了的话,飞奔着进了门。 掌柜的早已经被惊醒了,这么多年了他的客栈还没失过火呢,听见起火了不由得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带着人什么也不顾的下楼准备逃命。 楼下的烟雾已经很浓了,熏得掌柜的眼泪都快下来,好不容易捂住了口鼻准备要逃,就被人给撞了一下差点儿从栏杆处滚下去。 人在慌乱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求生,他慌乱中扒住了对方的大腿,死活不肯放,求着他带自己出去。 失火可是大事,这条大街上到处店铺林立,但凡是一家失火,那就整条街都可能被烧着,逃命都是难事。 掌柜的把救命稻草抱的更紧了。 被抱住了腿的冯管家有些绝望。 苍天啊,他不过就是按照知府大人的交代,过来探个虚实踩个点,顺便在朱姑娘的吃食里下点儿药的,可是为什么竟然这家客栈竟然起火了?! 南昌城的治安好的很,管理火具也很严格,对客栈这些地方的管制向来都是出了名的,早不失火晚不失火,为什么偏偏要这个时候失火? 他急忙伸脚去蹬掌柜,慌乱中忍不住骂了一声娘。 他娘的,再不逃走被人看见了,他半夜三更的出现在这里可就说不清了。 掌柜的被他给踩的几乎脸都要烂了,忍不住也来了脾气,两个人不知不觉就扭打在了一起,一起滚下了楼梯。 地面被烧的滚烫,冯管家刚一落地就忍不住哎哟了一声,却顾不得其他的赶紧踹开了掌柜的就要跑。 他也潜意识里觉得有些不对了-----起火是起火了,可是按理来说这客栈里头人也应该不少的,为什么竟然没有多少动静? 不过现在顾不了那么多,逃走才是要紧事,他拉开了门想要先跑为妙,一拉开门就险些被明晃晃的众多火把晃瞎了眼睛。 怎么回事?! 为什么连衙门的人都来了?! 冯管家睁大了眼睛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想低头都来不及,一扭头就被对面的人认了出来,不由得有些呆滞的立在了原地。 我的亲娘咧,为什么来的还是同知衙门的人?!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掌柜的就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腿哭出了声:“救命,救命!” 一百四十六·阴谋 什么火灾,根本就没有火灾,掌柜的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各位大人们,快救命!这个歹徒竟然故意放了许多识得柴火点燃,想要趁机谋财害命!” 什么?! 冯管家心里忍不住呵呵。 他的确是想害命,可是根本就不想谋什么财好吗? 论有钱,谁能有他们夫人家里有钱,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跟着也是吃的满嘴流油的那种,他们还用得着谋财害命? 不过他也知道事情肯定出了问题。 什么湿柴火? 他根本就没点柴火,天杀的,他才刚摸进来想要行动,就发现外头起了浓烟,呛得他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就怕惊动了人,所以才想摸着黑开溜。 可是没想到却被这个笨手笨脚的掌柜给拦住了。 更没想到外头已经有了这么一大堆人等着。 冯管家心里隐隐有了一种猜测,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这一瞬间冒起来了,对着喊自己名字的王推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认为还算是正常的笑:“王推官,您怎么在这里?” ......? 王推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冯管家大约是脑子坏了。 不过这毕竟是上峰家的大管家,王推官皮笑肉不笑的说:“接到百姓的求助,说是客栈失火,且有可疑人物在客栈周围盘旋,怕是有土匪进了城,所以急忙赶来了。” 王推官顿了顿,意味深长的说:“毕竟大家也都知道,福建沿海那一片遭遇倭患,因此涌了许多流民来我们这里,城里向来管控是很严的,一到时辰便有宵禁。” 冯世泽很想在南昌做出一番事业来然后调进京城。 而他岳父给他的那些幕僚们也的确很聪明,把南昌治理的很好,只要这一回再顺利处置好流民风波,将那些可能成为匪患的流民们妥善安置,他就可以再上一层,平调或是升迁进入京城。 这些极为森严的规矩都是冯世泽定下来的。 百姓们也向来都很遵守。 王推官看了痛哭流涕的掌柜一眼,再看看形容瑟缩的冯管家,也扯了扯嘴角,很是客气留面子的问冯管家:“冯管家深夜出现在此,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冯管家不大想说话。 都说无事不等三宝殿,这个时候她出现在这里,还能是什么好事吗? 之前看着王推官觉得还挺机灵的一个年轻人,可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怎么老往不该问的地方去问呢? 王推官也很为难。 他这回接到的可是百姓们的举报,说是最繁华的洪都大街上起了火,且有不明身份的人形迹可疑。 现在他一来就带着大批百姓把冯管家撞了个正着,他也很无奈啊。 冯管家也是,要做事要买凶杀人也别做的这么明显嘛,做的这么明显,让他们这些想要替他开脱的人也为难的很哪。 王推官一句话还没说,掌柜的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这个客栈是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的经营的,虽然已经换了知府,可仍旧是欣欣向荣,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被人一把火给烧了。 而且纵火的人竟然还是知府衙门的管家。 现在他也顾不上眼前的人来头到底有多大了,只知道自己祖业都被人给毁了,拉住冯管家对着对面的王推官怒吼:“王大人,您可是看见了,这么多父老乡亲也都看见了,这个人鬼鬼祟祟想要烧死我们!” 冯管家觉得有口难言。 他哪里想烧死这么多人,最怕事情闹大引发注意的就是他们了好吗?!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就是想把朱元给毒死罢了。 想起这个,冯管家的脸色不由得有些难看变得僵硬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时掉进了别人已经挖好了的陷阱。 王推官咳嗽了一声,卷起手看着面前的冯管家,催促他:“冯管家深夜来此到底所为何事,还请给个准话儿,这些人说的也是,您这身份地位,何故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处呢?” 冯管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掌柜的便瑟瑟发抖,指着冯管家认定冯管家就是这次纵火的真凶。 实际上王推官自己也是如此认定的。 不然怎么解释王推官出现在这里而且不能解释自己出现的缘故呢? 既然冯管家解释不清楚,掌柜的又一口咬定自己抓住的就是冯管家,王推官咳嗽了几声,让手底下的人先将冯管家给收监。 而得到了消息的冯世泽不由得就瞪大了眼睛,骂了一声娘。 冯管家做事向来都算得上是可靠的,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还要纵火啊?! 小盛氏拧着帕子忍不住就骂起来了:“真是晦气,这个老奴怎么就做事这么不不牢靠,分明都已经叮嘱过的,这件事务必要办的低调才好,可是他还是闹得这么大!” 知府衙门的管家被当众给抓住了,这是怕百姓们不多想是吧? 小盛氏气的面色发白,见冯世泽望着窗外发呆,便人不租户问:“老爷,现在该怎么办?” 冯世泽脸色很难看,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有些恼怒的说:“还能怎么办?!这奉命就是我们落入人家的陷阱了!那个朱元,真是邪门的很,她肯定是早就已经料到我们会杀人灭口,所以早早的就设下了陷阱等着我们!这个丫头,是我小看她了!以至于竟然让她钻了空子,守株待兔等着咱们上钩!” 小盛氏面色忍不住也变得凝重起来。 如果真的如同冯世泽所说,朱元早有预料并且挖坑等着他们跳,那这个女孩子的心机重很是深不可测。 可是问题是,现在朱元显然是敌非友。 跟这样的人斗,真是有些令人伤脑筋。 小盛氏喝了口茶让自己镇定下来,拍了拍自己的头让自己能够聚精会神,才问冯世泽:“老爷,现在冯管家已经被抓住了,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毕竟......毕竟小皇子还在咱们这儿呢。要是小皇子不站在咱们这边......” 一百四十七·哪边 要不是顾忌小皇子,哪里还用得着让冯管家私下去下毒呢?这事儿本来就是个绕不开的难题。 冯世泽定了定神,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叫自己镇定下来,看着小盛氏道:“你也先别这副样子,事情还到最糟的一步呢!就算是咱们落入了他们的陷阱,这事儿也别以为那么好解决!” 冯世泽嘴唇紧抿露出一丝冷笑。 朱元自以为自己与众不同,想要打抱不平,却也不低头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 就算是她真的抓住了冯管家的现形又怎么样呢? 冯管家是他们冯家的家生子,一家子的性命前程都把控在冯家手里,也就是他冯世泽手里,难道冯管家还敢招认出他来不成? 何况,官字两个口。 别的地方不说,可是江西这个地方,冯世泽还是有自信说了算的。 他可是知府,又是盛家的女婿,谁不知道他不好惹让自己几分? 冯世泽站了起来,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哂笑道:“你别这么慌慌张张的,不过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黄毛丫头罢了,自以为凭借知道一些旧事就妄图把我们怎么样,我就叫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一手遮天。” 见他这么镇定自若,小盛氏也忍不住跟着松了口气,亦步亦趋的上前给他披了一件衣裳,缓和了紧张的情绪道:“老爷这么说我也就放心多了,这个丫头显然是来者不善。依我看,肯定是她趁乱跑出来的,否则我姐姐怎么可能会把这样的疯丫头放出来。您也不要太着急,先把她给扣住,到时候交给姐姐处置就是了。” 别人不知道,可是小盛氏却清楚的很,盛氏的手段究竟有多么变态。 当年姐妹之间有什么争执盛氏都不会手下留情,何况还是原配留下来的眼中钉呢? 朱元肯定是钻了什么空子私底下跑出来的。 到时候该叫姐姐教教她怎么做人。 想起自己吃过的粪水,小盛氏皱起眉头万分厌恶,追到门前叮嘱冯世泽:“老爷!您是长辈,该教训的还是不要手软,想必到时候姐姐姐夫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怪我们。” 冯世泽点点头,可是到了同知府,却觉得有些牙疼-----这个死板的同知竟然不肯让他见冯管家。 这叫冯世泽很有些恼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本官已经说了,冯管家向来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做出知法犯法的事儿,你竟如此冥顽不灵?!” 同知皱了皱眉头据理力争:“到底事情如何,还是该等审问的结果出来,知府大人还是稍安勿躁的好些。”他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这一次的纵火事件,导致客栈有十三人受伤,有一人险些丧命,酒楼隔壁的许翰林家也被烧毁了一间库房,这可不是小事!” 毕竟许翰林家还是跟他是连襟呢。 冯世泽仗着自己岳父家是盛家,可没把他们这些官员放在眼里过,他们这些年受的欺负也够够的了。 现在好不容易抓住了冯家的把柄,同知并不肯轻易松口,不顾冯世泽的反对,坚持对冯管家用了刑。 这一用刑,审出来不少事。 比如说,冯管家说,自 己是要去对住在客栈中的朱元下毒的。 又譬如说,从冯管家身上还搜出了同一类型的毒药,已经交由大夫验过,确定跟冯管家所提供的口供没有出入。 冯世泽拿着这些纸张手都有些颤抖,一把将这些纸都给扔了,怒气冲冲的道:“混账!” 怎么回事?! 这个同知竟然如此不给他们冯家和盛家脸面! 不过就是一张嘴就能压下去的事,可是这个同知竟然敢不帮他们,而且还口口声声的站在朱元那边。 简直岂有此理! 冯世泽忍了又忍,实在已经忍无可忍,怒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竟然敢如此诬陷本官?!” 冯世泽占据了同知的位子,同知站在底下敢怒不敢言,正想着该如何是好,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道清朗声音:“怎么,本宫竟不知道,这天底下什么时候原来已经改姓冯了?” 冯世泽怔了怔。 同知也同样怔了怔,却立即就反应过来,疾步从案后绕出来跪在了地上,山呼皇子殿下千岁。 怎么又是楚庭川?! 冯世泽心里咯噔了一声,隐约觉得有些不好,却没敢耽误急忙也下来跪在地上,请过安以后就陪着笑道:“不过是些微小事,既然发生在下官任内,下官自然会妥善解决,竟然惊动了小皇子,实在是下官的罪过了。” “的确是你的罪过。”楚庭川没有再留任何情面,冷然看他一眼,大步越过他上了主位坐下,拿起卷宗看了一遍,便扔在一边,冷冷问他:“冯世泽,你们冯家的管家大半夜出现在人家客栈里纵火且下毒,到底是什么缘故?” 冯世泽吞了一口口水。 听这语气他总觉得小皇子的语气不大对。 可是小皇子向来都是软弱又病弱的啊。 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改变。 是有什么不同了? 冯世泽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楚庭川猛然冷笑了一声:“昨夜孤才因为陈家的冤情而斥责了你们,没想到你们不仅不曾反省自身罪过,还变本加厉,竟然想对证人朱元下手!” 冯世泽终于知道有什么不对了。 他原本以为小皇子该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不管是因为不想得罪盛贵妃还是不想得罪盛阁老,按理来说,小皇子都该偏袒冯家才对的。 可是现在看小皇子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冯世泽清了清嗓子想要说话。 楚庭川已经呵了一声:“孤曾经说过,让冯大人千万要记住谨言慎行,看来冯大人是忘了。为了杀人灭口,冯大人竟然将南昌城百姓的性命至于不顾!你可知道,若是那客栈出了问题,有多少百姓将死于睡梦之中!甚至不止是百姓,还有许多南昌府的官员,也都会无辜牺牲!你清除异己的时候,可曾想过会引发无法挽回的后果?!” 冯世泽目瞪口呆。 说什么呢? 他什么时候引发不可挽回的后果了? 一百四十八·帽子 冯世泽觉得自己冤枉。 说到底那客栈不是最后也只是浓烟滚滚而无什么厉害的明火吗?分明就连隔壁的屋子都没熏黑,现在就说引发了不可挽回的后果了? 百姓们都在公堂外边轰然大笑,一个一个的指着冯世泽指指点点。 完了。 冯世泽心里想,整个人的脸色难看的如同刚在水里泡肿了又被捞上来,尸白而无人色-----他怎么忘了,南昌城的百姓出了名的彪悍。 当初他刚刚上任的时候,因为民风的问题吃了不少的哑巴亏。 从前因为没有做错过事,所以也不觉得这民风有什么不好的。 直到现在自己也行差踏错,他才深刻的感觉到了害怕-----在一地百姓中风评如此之差,他还怎么继续往上爬?还怎么依靠岳父的帮助继续往上攀登啊?! 同知松了口气,找回了自信高高在上看着冯世泽皱着眉头:“冯大人!你竟然敢唆使属下纵火烧屋,这岂是一地父母官该做的?!你此举简直丢尽了我们读书人的脸!” 冯世泽牙齿咬的咯咯响。 从前没看出来,这个同知还挺会给人带高帽子的,现在给人扣屎盆子也是一扣一个准。 “我没......”冯世泽还想挣扎,脑海里飞快的想着对策。 可是他一个没字还没完全说出口,边上被提溜上来的冯管家已经噗通一声跪下哭的惊天动地:“青天大老爷啊!我是冤枉的,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小人都是受人指使,小的都是听我们家老爷的啊青天大老爷!” 楚庭川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他还以为还得费些功夫才能定冯世泽饿的罪呢,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松。 同知也挠了挠头。 之前还怎么都不肯说呢,怎么现在忽然就改口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肯改口就是好事,同知讨好的望了楚庭川一眼。 跟堵在点头妨碍升官发财的上峰比起来,讨好小皇子显然就实在多了,何况上峰出事,一半来说,都是底下的副手顶上去的。 之前青州不就是吗? 孟符出事,转瞬苏万州就顶上去了。 啧啧啧,谁还没当知府的雄心壮志了怎么地? 送上门来的好处,不要白不要啊,哪怕只当个代理知府,那好处也是数不尽的啊! 同知拍了一下惊堂木,见冯世泽在底下几乎跳起来,便冷然道:“大人,本没有低阶官员审上峰的道理,可是既然小皇子金口玉言,下官也只好得罪了。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希望大人如实招来,不然,可别怪下官僭越无礼了!” 这真是......欺人太甚了! 冯世泽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无可忍。 真是的! 以为有楚庭川撑腰,这些人就不把他给放在眼里了吗?!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就算是有楚庭川又如何? 现在圣上让楚庭川当太子了吗? 皇后和恭妃斗过盛贵妃了吗?! 没有! 恭妃和皇后在盛贵妃跟前也得退避三舍。 满朝文武有多少人是盛阁老门生? 这些人想跟他斗,真是不自量力。 冯世泽不愿意再忍,冷笑了一声看了看楚庭川,目光放在同知身上:“现如今本官已经定罪了?” 同知愣了愣,老实的摇了摇头。 冯世泽便再问:“你已经将本官的罪名上告朝廷,朝廷已经下令免去本官的职务了?” 同知心里咯噔一声,紧跟着又摇了摇头。 冯世泽便疾步上前站在了同知面前,居高临下气势十足的睥睨众人:“既然都没有!本官便还是这南昌城的知府!除非巡抚大人或是朝廷有令,否则就算是皇子殿下在此,也无权过问本官任内的事!” 他朝着惊呆了的同知抿了抿唇,眉毛一挑无限嘲讽:“怎么?同知,你还有什么意见?” 意见当然是有,同知挣扎了片刻,咳嗽一声:“大人,您毕竟涉及此案......怕是该避嫌吧?” “本官清白之身,何惧什么流言蜚语!”冯世泽气场全开,见朱元也站在人群之中,便更是来劲,指着朱元沉声吩咐左右:“来人!给我将这个妖女拿下!” 他娘的,他还就不信了,凭借他的身份地位和权势,竟然会收拾不了一个小女子! 要不是朱元挑起了这一切的事端,本来半点事都没有的! 还有这回冯管家受命去下毒,为什么朱元他们都不在客栈? 为什么客栈会无缘无故失火,而且根本就没有着火只是起了浓烟?! 不必想也知道肯定都是朱元的手笔! 这个女人来路不明,跟他大姨子又有深仇大恨,来者不善,早早解决为妙。 绿衣啧了一声挡在朱元跟前,有些害怕却又觉得有些兴奋:“来了来了,姑娘,他们要抓咱们,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苏付氏没跟着来,朱元退后一步任由杨玉清和向问天上前,目光看向了楚庭川。 真正的盟友有时候就该在适合的时候抛出结盟的诚意,不是吗? 同知有些踌躇的站在原地,他是不是拍错马屁了? 为什么小皇子好像没什么反应? 这个时候小皇子不该拍案大怒,主持公道的吗? 难道真是自己领悟错了小皇子的意思,其实小皇子根本就无心现在便跟冯家开战,得罪冯家? 惨了惨了,那自己岂不是就成了炮灰了? 他握着拳头还没有来得及再想出怎么补救,就听见一片沉寂中楚庭川忽而笑了一声。 这一声如同天上惊雷炸响,众人都不由自主将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同知在心里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到底是盛贵妃厉害,所以小皇子已经打退堂鼓了吗? “冯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楚庭川悠闲自得,伸手拿起惊堂木在手中端详片刻,目光落在冯世泽身上:“百官见亲王,都该伏地拜谒,不敢直视,父皇虽还未给我封王,可是作为皇子,莫非就在你眼里不那么值钱了?” 他啧了一声,目光逐渐冷淡下来:“所以,冯大人到底是不把我看在眼里,还是不把我父皇看在眼里?” 一百四十九·告示 啥? 怎么还跟看不起皇上挂上钩了? 冯世泽想要开口辩驳。 可是楚庭川已经不给他机会,向来发怒也含着三分笑意的眼睛冷冷淡淡的,看也没再看冯世泽一眼:“如今冯大人牵扯进此大案中,你若是还来审案,只怕有包庇之嫌,百姓们只怕也不会服气,因此,这案子,我看,冯大人还是不要再审了。” 堂下的百姓们都起哄起来。 谁不想看着当官的倒霉呢。 尤其是冯大人的确不算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官,他的女儿彪悍的很呢,至少每次去庙里头上香,都得提前几天清场封门,闹得每回百姓们都得空走几趟。 何况这回冯世泽还涉嫌指使底下的手下去烧人家的店呢。 冯世泽不可置信看了楚庭川一眼,不明白楚庭川怎么竟然会有胆子现在跟自己撕破脸,他忍不住看了楚庭川一眼:“五皇子,您固然是天潢贵胄身份贵重,可是俗话也说,身份越高,便越是该谨言慎行。殿下自来养在深宫,恐怕不曾见过人间险恶,您如此贸贸然插手政事,甚至任意罢免官员,难道不担心引起公愤吗?!” 他的威胁丝毫没有遮掩。 现在也不需要遮掩了。 冯世泽现在觉得楚庭川也是恶意满满。 不然为什么陈均尧谁都不找,找的就是楚庭川呢? 不然为什么这回一烧了客栈,楚庭川立即就出现,而且显然还是站在自己对立面呢? 分明就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罢了。 等到以后一定要让岳父大人和贵妃娘娘多个心眼,看来一直都不放在眼里的病弱皇子,如今也已经不是个病秧子了。 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我只知道,冯大人为官不正,私下纵容恶仆纵火烧人,桩桩件件都不配做一地父母官。何况冯大人,昨晚的事,您这么快就忘了吗?”楚庭川挑了挑眉:“令公子如今身上也背着一桩案子呢,令千金也涉险下毒害人,你们一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没有一个正常的,你让我如何对你放心?让百姓如何对你放心?” 这话说的就太重了,百姓们面面相觑。 同知心里却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忍不住有些想笑。 真是,这么多年受够了冯世泽的鸟气,终于有出口气的时候了。 朱元也在心里啧了一声。 没想到楚庭川骂人的本事这么厉害。 冯世泽说不出话来。 直愣愣的看着楚庭川有些错愕。 楚庭川没有再给他脸面,轻描淡写的站了起来:“我若是没遇上也就罢了,既然遇上了,就没有坐看你嚣张跋扈的道理,你这个知府,我看就不必再做了,先把你身上的案子查清楚吧。” 他说着,对着同知冷淡的一挥手。 同知已经飞快的应了一声是跑到了他跟前:“听凭五皇子吩咐!” “冯大人的案子,就交由同知大人好好审理了,务必要审出个明白。”楚庭川微微一笑:“好到时候给江西巡抚和巡按御史一个交代,让他们知道该如何上报朝廷。” 这就是在堵冯世泽的嘴了,叫冯世泽知道,他还打算走正常的程序,让江西巡抚和巡按御史来参与此案。 这样一来,楚庭川也就不算是正面插手了官员任免。 到时候就算是盛阁老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冯管家面如死灰。 朱元没有再看,见楚庭川越过人群后朝自己炸了眨眼,便从人群里脱身出来,跟上他的脚步有些好奇的问他:“小皇子就真的如此信得过我,毫不迟疑便跟盛家对立吗?” 楚庭川站住了脚,见朱元眼睛亮的惊人,便微笑着转头看了锦常一眼,等锦常退后,才轻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跟盛家对着干了?我本来就是天生正义的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很合情合理的嘛。” 绿衣眨巴了一下眼睛,心里觉得小皇子真是个大好人。 朱元却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便对楚庭川告辞:“殿下,臣女该跟您辞行了。” 要在南昌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她也是时候走了。 楚庭川哦了一声,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片刻,才问她:“听闻如今朱大人已经发出告示,说是自己大女儿已经遭遇山贼死于非命,不知道朱姑娘打算以何种身份回去朱家呢?” 绿衣皱起眉头。 难怪昨天晚上杨玉清回来跟姑娘说了些话以后,姑娘和杨玉清的面色都不是很好看。 原来老爷竟然这么做了吗?! 老爷真是太狠了! 他这么一做,等于是断了朱元的生路,就是毫不迟疑的在让朱元真的去死。 一个没有身份的人,等同于流民。 而没有户籍没有身份的流民,以后该有多艰难? 朱元就算是想回朱家,只要朱正松一口咬定朱元是假的,真的朱元已经死了,也回不去了。 ...... 朱元沉默了片刻,紧跟着又笑起来:“这挺好的。” 什么? 锦常皱了皱眉头看了朱元一眼,心里有些不明白这位朱姑娘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叫做挺好的? 她到底知不知道宗族和家庭对于一个女人的重要性啊? 别说她只是一个女的了,就算是男的,脱离了宗族,被家族所不容,能做的事也都是非常有限的,几乎前途就算是彻底毁了。 何况朱元还就只是一个女人罢了。 楚庭川却没有取笑只是有些可惜似地:“那岂不是浪费了朱姑娘这么好的命格了吗?” 绿衣看了他一眼。 什么好命格? 姑娘的命格好吗? 大家分明都说姑娘的命格是主刑克,命很硬的啊。 朱正松也拿这个当借口冷落姑娘把姑娘扔回老家的。 为什么小皇子不担心姑娘以后怎么办,反而只是说可惜了这个命格呢? “不会浪费的。”朱元面色镇定,看不出被抛弃被死亡的恐惧和惶恐,垂下眼睛笑了一声:“这个命格挺好的,以后正好用得上,殿下,以后我们,京城再见了。” 楚庭川立在原地,看着风吹动朱元额前的碎发,直直的看着她问:“不知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一百五十章·没了 锦常有些摸不清楚这位朱姑娘的心思了。 费尽心思接近五皇子,从襄阳府一路到南昌,靠着楚庭川这棵大树,朱元可是一连干掉了一个藩王加上一个知府。 这么好的大腿,他还以为朱元会一直紧紧的抱住的。 再加上现在朱元可已经连朱家的女儿都不是了。 虽然朱家的家世有些不够看,可是架不住人家朱家有个厉害的姻亲加上族里人才辈出啊,好歹算是个世家名门。 朱元如果连这个身份都没有了,又不靠着小皇子,她还打算去京城? 锦常在心里切了一声。 倒不是瞧不起朱元,而是人真是该有自知之明。 本来就爹不疼娘不爱的,还得罪过一堆的人,怎么可能活得下去呢? 屋外便是龙虎山的长廊,底下是万丈悬崖和松涛阵阵,云雾弥漫中,锦常见楚庭川将什么东西塞进了信封里交给了书林,不由得便问他:“殿下,这位朱姑娘......咱们不会在京城见不到她了吧?” 楚庭川看了他一眼,面容隐在层层迷雾里看不出表情:“为什么这么说?” 锦常在楚庭川跟前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见他问,很自然的便笑了一声:“殿下怎么还明知故问呢?朱姑娘再能耐,也是个女人,她能做的事有限的很,再说,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吗?顾公子......” 锦常挠了挠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楚庭川牵了牵嘴角没有再说话,正好此时张真人身边的道童出来说张真人已经见完了贵客,锦常便立即退在一旁,侍候楚庭川进了张真人的院子。 说起来,他们在这外头还等了许久,锦常有些不满,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贵客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叫张真人不顾楚庭川的身份叫楚庭川等了半个时辰。 让楚庭川等了半个时辰的顾传玠倒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他一面朝山下走,一面往悬崖上的龙虎山道观看了一眼,转头问底下人:“怎么样了?” “回公子的话。”底下的人拱了拱手,咳嗽了几声老老实实的说:“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查过了,可是这回跟朱大人进京的并没有朱大小姐。” 顾传玠的脚步顿了顿,哦了一声挑眉问:“没有?” 上一世这个时候,正是朱元进京的时候了才对。 可是为什么这一世朱元竟然没有跟着朱正松回京? 想到朱元在襄阳的所作所为,他不自觉的皱起眉头来。 是啊,如果朱元当真已经不是上一世的朱元,自然就该知道自己身处的是何种险境,看她的模样,分明跟从前截然不同。 赶路到城里已经快要傍晚,顾传玠在酒楼里喝了口茶,等到底下的人安排好了房舍,沐浴更衣后便继续追问朱元的事:“那朱大小姐如今人在何处?” 虽然在察觉出朱元来路不对之后一度很想杀了她,可是顾传玠到底是没有下手,想起张真人的那席话,顾传玠冷冷放下手中的杯子,眉头紧皱。 改变天命之人? 这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他跟朱元两个人已经是异数了,那张真人所谓的能够改变天命的人,自然也就只在他们两个之中。 他目光沉沉,底下的人不敢耽误,把查清楚的事都跟顾传玠说了。 顾传玠的脸色便越发难看。 没错,肯定是了,要不是经过上一世的事的朱元,怎么可能做得出让朱正松和盛氏吃这么大亏的事? 而且还把盛氏一度逼得差点儿走投无路。 这样的性子...... 他手指点在桌面上,那人见他催促,便急忙又道:“自那之后,朱家安静了一阵子,朱大老爷带着新夫人上京了,途中才发出了告示,说是女儿被山贼所杀......” 山贼所杀? 骗谁呢,顾传玠嗤笑了一声。 听李名觉传来的消息还有打探来的情报,朱元手底下可是有了一群土匪。 有那群土匪在,朱元还会被普通的山贼所杀? 他可不信一个做了十几年王妃的人会连几个土匪的命脉都控制不住,反受其乱。 那么也就是说,朱元当真是把朱家得罪狠了,朱家宁愿放弃如此有利的一个棋子,也要宣布她死了,将她逐出家门。 顾传玠在心里摇了摇头。 为何都重新来了一遍,还是如此不长脑子呢? 解决问题有很多种方法,可惜朱元只懂的用最笨的那一种。 襄王、孟家到如今的朱家,她是当真不知道什么叫做收敛。 这样没有分寸的到处得罪人...... “查到她到哪儿了吗?”顾传玠面无表情搁下杯子,一面有些心不在焉:“准备一下,我要去拜访冯大人。” 随从没动。 顾传玠有些不耐烦瞥了他一眼,冷声问:“我说什么你没听见吗?准备准备,我要去拜见冯大人。” 现在还不是跟盛家翻脸的时候。 既然来了南昌,当然得去冯家拜拜码头。 随从有些紧张的张嘴想要说话,忍不住却打了个嗝儿,急忙伸手捂住嘴打了个冷颤,结结巴巴的说:“不......公子不必去拜访冯大人了......”见顾传玠满脸不耐的转过头来,随从急忙补充:“冯大人因为放火烧人家的客栈,已经被扣在大牢里了,就等着到时候押解进京,送往大理寺呢!” 什么?! 顾传玠疑心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世界变化太快,他跟不上了吗?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而已,他就在山上住了一段时间,冯世泽就好好的进牢里去了?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管到冯世泽的头上。 烧人家的客栈又是什么鬼? 不说这行为有多奇葩不能理解吧,可是冯世泽就算是烧了客栈,也不至于要进大牢吧?在南昌都坐了这么几年的知府位子了,竟然还连这么小的一件事都遮不住,以至于上头的层层官员都不给他遮掩,也要把他给送进大牢去? 这不合常理嘛。 他来了些兴致,重新又坐下来了,问:“怎么回事?” 一百五十一·又是 随从擦了擦自己额际上冒出来的冷汗,这回倒是说的挺顺溜的了“这也是咱们下山之后才收到的消息,听说是知府大人家里出事了。”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麻烦,随从尽量的把事情说清楚了,啧了一声就道“这种后宅的私事原本不该露出来的,可是冯家却好似是漏风的风车一样,半点秘密都藏不住了,短短两天时间,这些事现在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知道冯大人家里有个登徒子,又有个敢给亲生父母下毒的女儿,冯大人自己为了消灭罪证,竟然还私底下谋害陈老爷子,想要纵火行凶,幸好陈老爷子命大,事发当晚并不在酒楼当中,不然恐怕要丢了性命” 顾传玠懒懒的抬起眉头摇了摇头。 有趣,有趣。 冯家竟然也有一天会遭到这样的算计。 陈均尧的遭遇他倒是也略知一二,知道上一世陈均尧最后是郁郁而终,死后还是因为无钱下葬而被当地知县给上报了内阁。 这样一代名将,最后却死的如此凄惨,在当时很是叫人扼腕。 可是这一世陈均尧竟然找来了南昌,而且还讨回了公道。 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到底是谁在背后一环扣一环,借由陈家的事打开了冯家的缺口,而后挑起冯家自己的争端,又设下圈套引诱冯世泽上钩,最后竟然让冯世泽如此倒霉? 顾传玠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朱元。 可是随即他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不会是朱元的,朱元就算是有让冯世泽去烧客栈还抓了个正着的本事,她也控制不了南昌官场。 官场上的关系可不是凭借一身医术就能搞定的,就如同他也是重生而且得知先机一样,许多事情还不是一样根本不能任性? 朱元没有那个能耐驱动南昌官场对这件事视若无睹甚至落井下石。 到底是谁? 随从啧了一声很是感叹“公子,说起来小皇子是出来瞧病的,咱们还差点儿在龙虎山碰上了,谁知道,小皇子竟然在来山上之前还先处置了冯知府呢!” 楚庭川!? 顾传玠怔住,不可置信的看了随从一眼,立即打断他追问“你说什么?!是小皇子出手?!” 怎么可能?! 楚庭川这个人惯会装柔弱,在大家都以为他必然是没什么用处了的时候却笑到了最后,这就是个笑面虎啊,在没对盛家出手的时候,谁能想到他竟然不是真的病弱呢? 为什么他提前对付了冯家?! 顾传玠还在追问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边朱元已经出了城。 苏付氏直到出了城门才松了一口气,放松的靠在引枕上给朱元缝制衣裳,见朱元在马车里检阅之前写好的信,她又忍不住问她“元元,咱们现在该往哪儿去?” 朱正松对外宣布朱元已经死了,那也就是说,现在朱元的名帖还有路引,都已经无法再用。 这分明就是让朱元自生自灭逼死她的意思。 虽然苏付氏也不觉得当朱家的人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可是毕竟是一件麻烦事,她很是担心。 “这没什么。”朱元查阅完,将信装进信封从窗口递出去交给杨玉清,抬头看着苏付氏狡黠的弯起了眼睛“姨母不知道,有些人的脸皮向来是很厚的,有时候读书人才最不要脸,很快他就会跪着回来求我了。” 求我。 朱元冷冷合起书本,目光冷淡毫无温度。 从她重新睁开眼睛那一刻起就已经发誓,会让朱正松匍匐在她脚下。 从今以后,朱正松的人生将反复的在不断打脸当中度过。 苏付氏还是不大明白,放下手里东西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姨母还记得我曾经救过王嫱吗?”朱元笑了笑“刚才我给王姑娘寄了封信,想必有王太傅帮忙,朱正松是很乐意放下之前对我的怨恨,回来求我回去的。” 本来这个人就是见利忘义,见风使舵的好手。 苏付氏若有所思“王太傅” 对付朱正松和盛氏,威逼是不大可能了,那么也就是说,王太傅手中有让朱正松给朱元低头的好处? 她摸了摸朱元的头有些感叹“你这个孩子,说你有一万个心眼也不为过了。我原本想着劝你,若是可以,不如就跟我一道回去找父亲他们” 杨玉清将信鸽放走回来复命,一边还不忘记告诉朱元“姑娘,我们的人说,咱们出城之前,在城里见到顾公子了。” 顾传玠。 朱元笑了一声垂下头拍拍自己的膝盖重新坐起来“不必管他,我们先赶往白河庄。” 她吩咐完,摸了摸睡着了的绿衣的脸,轻声跟苏付氏说“姨母,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虽然我也很不喜欢朱家,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是要顶着这个姓氏的,那里有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乐不乐意要不重要,可是原本该属于她母亲和她的东西,就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再说,朱景先还在京城。 朱元闭了闭眼睛。 之前杨玉清一直在外头忙活,就是因为朱元叮嘱他安排好去白河庄的事宜,现在听见朱元这么说,他笑了起来叫朱元放心,又忍不住捅了捅向问天的胳膊“你瞧见了没有,姑娘什么都心里有数,你就放心吧!” 真是神了,朱元也不知道当真是如此邪门能未卜先知,还是算计人心的本事登峰造极,冯世泽愣是从只是管教不严治家不当,到现在成了个阶下囚。 这可都是朱元步步为营,一步一步引诱冯世泽从高处跳下坑里的啊。 他到现在还记得昨天小盛氏带着儿女前来客栈求情,朱元当时的眼神和表情。 朱元根本就没打算给冯家留后路,所以冯家人来求情,朱元甚至连见都懒得见,直接关门闭户,还让他去招来了许多人看热闹,把小盛氏和冯琨冯宝嘉给羞得掩面跑了。 顾传玠听完了随从的最后一句话,嘴唇紧闭从喉咙里哼了一声。 又是她。 一百五十二·控制 朱正松最近过的还算舒心。 撇开了那点追求利益的心以后,他就再也不为朱元这个不在控制之中的女儿伤脑筋了-----别说是朱元本人,哪怕是朱元的娘,必要的时候,说舍不也就舍了吗? 何况是一个根本都没见过几面而且又实在讨人嫌的女儿。 赶路途中风尘仆仆,虽然沿途都有故交好友招待,可是连日的奔波还是叫朱正松觉得有些疲倦,喝了口茶缓缓镇定了心神,才看向盛氏问她:“先儿怎么样?最近可还好些了么?” 盛氏保养得宜素白鲜嫩的手在空中停了停,将手中的百合香交给玉兰,垂下眼遮住眼里的讥讽:“正好京中来了信......” 她叹了口气从丫头那里将信拿出来交给朱正松,皱着眉头摇头叹气:“这个孩子......也不知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分明我们都已经用尽心力培养了,为何总是如此的不上进呢?这回父亲震怒......” 朱正松由不以为然迅速直起了身看着盛氏问她:“岳父大人如何会因为先儿而生气?” 平时多胡闹都不要紧,孩子还小么,慢慢的教导也就是了,可是要是真的惹得盛阁老也大怒,那事情就不妙了。 朱正松见盛氏为难,便忍不住骂了一声,才接过信一目十行的将信看完。 不看不要紧,一看完他便更是忍不住怒气,将手里的信扔在地上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付氏这个贱人误我!” 朱景先竟然在盛家族学中跟盛家子弟起了冲突,而且竟然还将盛家的一个少爷打了,将人家打的半个月下不了床! 盛阁老在信中直斥女儿管教无方,让她以后须得严加管教,毕竟现在朱景先是盛氏名下所出,大家都觉得是盛氏亲子。 朱正松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如同被人甩了一巴掌。 同样是盛氏所出的孩子,朱曦文采斐然,温婉淑静,乃是盛贵妃都盛赞的才女,而朱景厚和朱景亭也从来没叫人操心过,都是极为自律的好孩子。 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否则同样是姓朱,同样是在朱家长大,为何如此天差地别? 朱正松想起朱元来,更是觉得头疼,一时忍不住,怒道:“早知道就该生下来便把这两个孽种一道扔在粪坑里溺死!” 也省的如今这么生气。 盛氏心里嗤笑了一声,面上摇了摇头:“算了,先儿毕竟还小,只要不和他姐姐一样......”说到这儿,她看了朱正松一眼:“我现在只担心,你意气用事,发出告示说朱元已经死了,会激怒朱元。这个孩子戾气重,对我们丝毫没有敬畏爱戴之心,只怕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朱正松更加烦恼且暴躁:“意气用事?”他冷笑了一声,眼里暗沉一片:“姜还是老的辣,这个贱丫头跟她那个娘一样,懂的什么?除了惹是生非,没有半点其他的用处......” 盛氏见目的达到,也就只是叹了口气:“都说儿女是债,生都生了,还有什么法子?” “再看看。”朱正松洗了把脸,将帕子扔给边上服侍的玉兰,见盛氏愁容满面,便道:“这回回京城,我好好将那不孝子给教训一顿。若是实在立不起来......” 之前还说什么朱元的命格跟小皇子的配呢,可是现在呢? 自己都已经对外宣告朱元已经死了,她还上哪儿去配小皇子?可见事在人为。 付氏说朱景先命格极贵,说不得也就是那么一说罢了。 都还不知道的未来跟现在就能靠得住的岳父大人比一比,当然是岳父大人重要的多了,朱正松下定了决心:“若是他还是如此冥顽不灵,我也就只当没有这个儿子!” 盛氏连日来心里的烦躁总算是一扫而空。 朱元这个贱丫头,就算是有九条命,在外头没有路引没有身份也活不下来。 更重要的是,朱正松已经表明了态度,外头的人哪怕是听说了朱元自陈身份,也绝对不会帮她。 自以为自己有些医术就了不得,还不是一样要死在外面? 连朱景先她也不想再养着了。 不过真是有些可惜了。 盛氏心里头真真正正的觉得惋惜。 可惜朱元在临死之前都不知道,她还有个亲弟弟,也看不到她亲弟弟被人厌憎,也同样如同她自己这条丧家之犬一样,被从云端跌下来摔得面目全非的样子了。 不过没关系的。 盛氏忍不住轻笑出声。 等到死了,他们去地底下团聚见那个死鬼娘亲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知道了。 她放下了头发,对玉兰使了个眼色,转过头问朱正松:“天色不早了,不如就先安置了吧?” 的确是有些累了,朱正松看了她一眼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的确不早了,明天还得赶路,早些歇息吧。” 玉兰收拾了东西,动作轻快的要退下,手还没碰到门,就听见外头响起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信送来? 朱正松看了盛氏一眼,重新坐了起来放下了帐子,自己穿了鞋叫了人进来。 进来的是朱大媳妇儿,见了朱正松便跪下来:“大老爷,我们家那位说,收到一封信,得立即就送给您瞧。” 什么信如此紧急? 朱正松皱起眉头伸手接过信,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神情大变,有些失态的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盛氏在帐子里觉得动静不对,伸手撩开帐子,见朱正松背对自己好似有些怔忡,便急忙也跟着起来,走到了他跟前问他:“老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朱正松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急忙披上衣服要往外头去,一面还吩咐朱大媳妇儿:“你快,快出去同知朱大进来见我,就说我有要紧的事要吩咐他去做,快些!” 真的出事了? 盛氏有些紧张,见他这么激动急忙拉住他问他:“老爷,出什么事了?您不要吓我。” 她还是有些害怕。 朱正松对着她都有些不大能耐得住性子了,哎呀了一声没有理会,急忙快步往前头去了。 一百五十三·做贼 ,无弹窗,更新快,免费! 盛氏愣在原地。 玉兰根本不敢上前,见朱正松走了,盛氏也要跟上去,忙忙的去拿了衣裳给她披上:“大太太,天色不早了,不如您等老爷回来再问他......” 盛氏却不放心,这么多年了,她还少见朱正松有这么慌张失态的时候。 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她顾不得其他,伸手拿了衣裳披上,便急急忙忙的也往前厅赶去。 到的时候朱大已经在了,看来是早就已经知道朱正松肯定会要见他,所以早有准备侯在这里的,盛氏走的太快心口有些疼,缓了一会儿正要迈步,就听见朱正松问:“确定这信的的确确是王家送来的吗?!” 王家?盛氏有些发怔,哪个王家? 朱大已经应是了:“老爷,的确是王家送来的,当时我们接到信的时候还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惊动您,可是送信的人后来亮出了身份,说就是王太傅的亲侄子,所以我们不敢再耽搁,立即就进府来了。” 王太傅!? 是那个曾经当过天子的老师,被天子奉为帝师的,也是总跟盛阁老过不去的王太傅?! 盛氏心里咯噔了一声。 两家因为政见不同向来没有什么往来。 连盛阁老都不在王太傅眼里,朱正松这个女婿就更不必说了,从前是连王家的边儿都挨不上的。 为什么王太傅会破天荒给朱正松写信? 盛氏上前了几步凑到朱正松跟前问他:“老爷,到底是什么事?是不是王家有什么事要找您的麻烦?您也不必太急,我们回了京城先去跟父亲商量......” “不是的。”朱正松抬手打断她的话,神情复杂的展开信重新再看了一遍,又看了她一眼,才慢慢的说:“王太傅在信里感谢朱元相助王嫱,还有......” 盛氏的脸色便渐渐的沉了下来。 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值得朱正松这么大张旗鼓的出来找人商量,原来不过是因为这件事。 她伸手遮住嘴唇露出个困倦的意思,哼了一声就道:“若是为了这事儿,您就回信说只是有些可惜,我们元元已经在路上被山贼杀了不就行了?” 好处又不是不能再收了。 虽然朱元死了,可是她姓朱没错啊,她顶着朱家人的身份救的人,朱家就有权享受这些回报和好处。 朱正松目光更复杂了,他咳嗽了一声摇了摇头:“不是的,王太傅他......” 盛氏有些不大耐烦,不知道怎么,她听见朱元的名字便觉得浑身都不是滋味,总觉得好似马上就会有事发生,她忍不住打断了朱正松的话:“不管怎么样,朱元都已经死了!” 朱正松却没有再像往常一样马上贬低朱元来迎合她,反而捏紧了手里的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吩咐朱大:“立即让人按照大小姐出城的方向去寻人,看看大小姐如今究竟在哪里,找到了便好生请回来,就说是我亲自说的,只要她肯回来,我什么都肯答应她!” 朱正松竟然做了这样的承诺! 盛氏愕然过后便忍不住大怒,看着朱正松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朱正松,你疯了吗?我们都已经贴了告示上报了官府说她已经死了,现在你自己来打你自己的脸?!” 朱正松还是没有半点犹豫,瞪了朱大一眼,等朱大转身跑了,才回头看着盛氏,好一会儿才道:“等到把元元找回来,你对她态度好些,别再闹出些有的没的事来。” 怎么回事?! 盛氏觉得朱正松肯定疯了,看着他一时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先前还对朱元和付氏骂贱人的人,现在转头就变脸了? 她捏紧了衣摆看着他,昂着头面色从青变白又从白变红,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朱正松却根本顾不上她的情绪转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坐在凳子上身体僵硬了许久,才站了起来猛地锤了一下桌子。 朱家在路上闹的不可开交,顾传玠也转眼出了南昌城。 原本是打算来冯家先拜拜码头的,可是他的船都还没靠岸,这码头就被人给端了,这感觉...... 这种不管做什么事都被人截胡或者被人破坏的感觉可真是不怎么样。 尤其是,做这事儿的人还是自己上一世丢弃不要的东西,这种滋味就更加难受了。 他对朱元的愧疚和所剩不多的容忍都已经没了,看着船舱外的风景捏碎了一只杯子。 底下的人觑了个空才敢上来,将这些天调查到的朱元的事都告诉了他。 顾传玠声音冷淡,听见说朱家对外宣布朱元已经死了,眉头竟然不自觉的松了松。 这样也好。 朱家再不好,总是上一世自己的岳家,也给了自己不少的支持。 从前是总觉得自己抛弃了朱元才导致朱元后来过的那样不堪,所以才想着要伸手帮一帮朱元,叫她过的好一些。 可是现在,愧疚散去,余下的全是对朱元嚣张跋扈的不满还有到处得罪人的反感,顾传玠手里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眼里一片冷淡。 “死了挺好的。”他说,见身边的人齐刷刷的抬起头来,便一字一顿轻声道:“既然朱家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做吧,一个姑娘家,成天在外头四处流浪,得罪的人又多,出事也是在所难免的......” 底下的人听出了他话里蕴含的深意,全都低声应是。 顾传玠嗯了一声有些满意,又道:“做的干净些,别留下什么痕迹。” 朱元身边虽然带了些手下,可是在顾传玠看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之所以朱元到现在还好好的,无非是因为她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打的人懵了就逃,乱拳打死老师傅的缘故罢了。 要是真的有人要收拾她,那就跟踩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分别。 朱元毕竟也是重生来的,对待这种不能成为盟友的威胁,顾传玠忍下心里的一点不舍,微微叹了口气。 太可惜了。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屡次三番的蹦跶出来破坏计划,这样的人留着实在是心腹大患。 太可惜了。 八二小说2xs,更优质的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 一百五十四·服软 “真是太可惜了。”朱元也正跟赶来的朱大他们叹气皱眉说:“父亲说的太晚了。” 朱大吞了一口口水,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着朱元总觉得屁股隐隐作痛,大概还是当初朱正松给他的阴影太深了。 来之前他还不知道朱元身边竟然有这么多高手,如今站在朱元跟前,他不自觉就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这位大小姐早就已经不被朱家承认了,原来还以为大小姐再厉害再能耐也总归有限,总蹦不出大老爷和大夫人的手掌心,可是现在看来...... 朱大想起大小姐之前先救王嫱,斗孟符最终卖了王家一个大人请,以至于现在王家竟然亲自写信给朱大老爷,便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打了个冷颤。 看大小姐在青州收服了苏同知,叫朱大老爷和朱老太太都吃了大亏,险些将经营多年的名声一朝丧尽,就知道这姑娘肯定多多少少有些邪门的。 而事实上,大小姐也一直都不按常理出牌。 在大家都以为她肯定要借机和朱家要好处的时候,她竟然跑了。 以至于朱大老爷怒气冲天,竟然还发出了告示说她死了,摆明了再也不认这个女儿。 朱大当时一度还以为这姑娘完了,没有身份在当朝简直寸步难行,朱正松这个态度,在官场上为官的哪里不明白? 可是没想到,朱元就是有这么邪门,最终竟然还是默不作声的发了个大招翻身了。 啧啧啧...... 朱大领教了朱元的本事,想着以后朱元要是去了京城回了朱家,跟盛氏两人在一块儿,将闹出怎么样的动静,忍不住在心里替朱正松捏了把冷汗。 就这小妖精,谁能是她的对手,人的心思都被她给算尽了。 他回过神来,见绿衣已经皱起眉头,忍不住抖了抖急忙陪笑:“大小姐这话怎么说呢?我们大老爷一心一意的想要对您好,当初的事真的是误会,大老爷也是太生气了,他是要带您一起回京城的,谁知道您却私底下走了,这......这才闹出了后面的事儿......” 朱元哦了一声,翘起嘴角做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模样,俯身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我说的可惜不是指的这事儿,而是......” 她脸上全都是笑意而眼里却冷淡一片,看着朱大冷冷的道:“你们恐怕还没有听见风声,所以你还不知道吧?我之前去了南昌一趟。” 南昌? 朱大笑起来。 南昌他还会不知道吗?作为朱家的家生子,他当然对朱家的亲戚都心知肚明,南昌知府正是大老爷嫡亲的连襟啊。 他咳嗽了一声,微笑着摇头:“这没什么,姑娘不要生气,老爷的圈子基本上都是非富即贵,南昌知府是大老爷的连襟,跟大老爷向来情分非同寻常,您要是在那里受了什么委屈......” 朱元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头,看了绿衣一眼。 绿衣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见朱大仰起头来,便皱着眉头很是苦恼的样子:“你说什么呢大管家?没什么得罪和委屈的,现在南昌知府已经不是知府了,您要是想找他,得去大牢里头找......您以为我们姑娘说的误会是什么?” 她笑了一声,想起从前种种,只觉得心里头无限的畅快:“我们姑娘说的误会,是觉得大老爷拍您来的太晚了,要是早说,我们顾念着亲戚的情分,还可能会手下留情呢。” 朱大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 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会手下留情? 想起之前在青州的时候朱元曾经把知府孟符给拉下来,他心里渐渐的升起了不安:“姑娘......属下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绿衣便啧了一声:“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们姑娘当时可不知道南昌知府是个什么来头,南昌知府纵子行凶正又包庇罪犯,竟然还敢想要杀人灭口,现在已经被小皇子发落了,如今已经不是什么南昌知府,而是阶下囚了......” 水鹤终于明白为什么绿衣这么喜欢跟着朱元了。 嗯......怎么说呢?这种由被人踩在脚底而转而威风凛凛的感觉,的确太叫人欢喜了,她忍不住嘴角上翘急忙插嘴:“说的是,说的是,那个南昌知府太过分了,竟然还敢买凶杀人,陈老爷子差点儿都被杀了,幸好有小皇子替我们作主,现在他已经被关进了知府大牢,随时准备押解进京送大理寺受审了......” 啥?! 朱大脸上的笑意彻底收敛,看着面前的朱元和绿衣水鹤觉得有些头晕? 说的啥这都是?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那么水鹤和绿衣的意思是,现在冯大人也跟孟大人差不多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这也太邪门了。 先是孟符后来又时冯世泽,要说不是知府杀手,这也没人信啊。 招招都是杀招,对付的还都是跟朱正松关系匪浅的,要不是连襟就是好友...... 朱大笑容有些牵强了,不仅觉得屁股隐隐作痛,连带着觉得头都开始发晕,好容易才忍住了不安:“姑娘一定是误会了......大老爷怎么会是因为您大义灭亲就不认女儿的人呢?姑娘千万别担心,大老爷如今正担心您担心的厉害......” 他默默地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强笑着解释:“大老爷已经说过,只要您能回去,不管是什么事,大老爷一定都会按照您的意思去做......” 话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朱大心里苦笑了一声。 谁能料到这个从来都在朱家没有半点分量的人有朝一日也会成为朱家人人争相讨好的对象呢,想起来会签朱大老爷的吩咐,朱大强笑着对着朱元绽出一个微笑:“大小姐,求您跟我们一起回京城吧,您毕竟是朱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何必在这外头受人家的白眼呢?” 朱元喝了口茶,看着朱大声泪俱下的表演,想起上一世他从来都不可一世的表情,一时竟然不可抑止的笑出了声。 不过她也很快便收敛了,放下杯子啧了一声有些为难:“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还有些事没有处置好。” 一百五十五·杀手 朱大彻底松了口气。 朱正松千叮咛万嘱咐要把朱元带回去,不计一切代价。 虽然现在朱元还得罪了冯世泽,不过......没人比朱大更清楚朱正松的个性了,既然朱正松连不计一切代价的话都说出来了,自然是什么都得给朱元回去的事情让路。 现在只要朱元能回去就行。 至于其他的事,他急忙笑起来:“大小姐这话说的......不管什么事,都有小的们甘心情愿的代劳,只要大小姐吩咐,我们一定万死不辞!” “有朱大管家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朱元摇着头笑了笑:“不瞒朱大管家,父亲发出告示以后,我便受到不少困扰,如今只怕有不少事要大管家替我去处理。” 朱元挥了挥手。 杨玉清和向问天一前一后的上前,递给朱大管家一沓纸。 朱大下意识觉得自己好像是掉进了什么坑里,却也只好苦笑着看着朱元点了点头。 有什么法子? 自己主子下的命令,跪着也要执行啊。 虽然朱元现在怎么看怎么不对,可是有什么办法?谁叫人家现在是王嫱的恩人,王家都为了她亲自写信给朱家了。 朱元摆了摆手,夸赞了朱大几句,微笑着吩咐向问天准备东西要走。 朱大脸上的笑意忍不住再次僵住,看着朱元有些不解:“姑娘,您不是答应了我们要跟我们回朱家的吗?” 不然的话,他回去怎么交差? 朱元偏头望着他笑了笑:“我说过吗?” 朱大瞪大了眼睛。 绿衣便忍不住在心里摇了摇头。 啧啧,怎么蠢成这样子? 姑娘现在还是哭着求着要回朱家的时候吗? 只要她愿意,恐怕让朱正松和冯世泽一样,从当着官然后去当个囚犯都手到擒来呢。 朱元看着朱大强忍愤怒的样子,忽然觉得很有意栈以后他就已经觉察出不对了。 不过是南昌辖下的某个穷县罢了,客栈本来就少,可是这间客栈却准备了热水这是一件极为奇怪的事,倒好像还有其他的客人一样。 而且他们的房间也都好似经过了安排,竟然全都分散开了。 朱大按住自己手里的匕首,目光警惕神情严肃的看了四周一眼,听见一阵破空声传来,紧跟着便见窗户碎了,忍不住念了一声不好,急忙朝着屋里众人道:“趴下!” 话音刚落,便有不少飞箭朝着房里射来。 众人急忙匍匐下来,等到动静没了,才齐刷刷的朝着朱大看去。 朱大的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行。 他们出来都是隐瞒了身份的,可是却还是被人盯上,竟然还提前埋伏在客栈里,要说是山贼都不可能。 分明倒是好像有人专门冲着他们来的。 到底是谁,竟然如此大费心机,竟然要对朱家不利? 朱大想起朱元,心里又有些沉重。 不对,是朱元让他们走这条路,是朱元让他们来找小皇子要送信的。 难道是朱元要杀他们!? 他一时悬起了心,紧张的滚在窗下握住了自己手里的匕首,在心里慢慢的摇了摇头。 不是,朱元要是想杀他们,也不应该是这样...... 正想着,他们忽而听见底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怎么回事?! 朱大觉得自己的脑子今天已经不够用了,看了身后的朱家众人一眼,目光有些闪烁。 身经百战,可是他现在竟然拿不准主意到底该如何是好了。 底下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两拨不同的势力? 他到底是该帮谁? 他紧张,底下的人也都跟着紧张,正面面相觑,就听见底下传来一阵叫声。 是朱二! 朱大松了口气,将匕首放回腰间猛地站了起来,扒着窗户往下瞧,真的看见朱二立在院中,便急忙朝着他招了招手。 也是直到此刻,他才有空看清楚周边的形势院中有不少的蒙面黑衣人,如今都被朱二的人手给控制了。 是真的有杀手,而不是普通土匪。 朱大心里咯噔了一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朱元是故意指给他们这条路的,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些人又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一百五十六·可怕 朱大吓得胆颤心惊,飞奔下楼见弟弟还在颐指气使的对着那些人吵闹,便一把拽过他,神情凝重的问他:“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朱二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慌张,将手里的刀扔给边上的小厮,挑着眉毛看了他一眼才说:“大小姐让我来帮你的啊,说是山路崎岖,你可能会遇见危险.......” 大小姐,又是大小姐! 朱大额间渗出冷汗,仔细回想朱元说过的话,只觉得朱元每一句话都蕴含着说不出的恶意和深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才猛地回过头看着这群不怀好意的人。 那这些又是谁?! 反正今天晚上也别想睡了,朱大上前几步将带头的人撂在地上,冷冷的伸出脚踩在他脸上:“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我们不利?!” 朱二也哼了一声:“这帮人可真够阴毒的,这客栈里原先是一家三口,可是这些人为了霸占他们的地方设计咱们,把人给打的半死扔在山脚,如果不是我们,这老板一家可就死了。” 再次说明这些人本来就是早有预谋。 朱大默默地加重了力道,冷冷的看着他们,怒道:“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那人没有反应,朱大有些恼怒,想着要给他点好处瞧瞧,一弯腰却发现脚下的人嘴角竟然渐渐渗出黑血。 这些人竟然还藏着毒! 朱大意识到了不对。 这些人不仅不是普通的山贼,还可能不是普通的杀手。 随身藏毒,被发现便自尽......不像是杀手,倒是更像是哪一家豢养的死士! 可是有资格豢养死士的,放眼整个大周也数不出几家来。 朱家都没有资格。 见大哥许久没有反应,朱二也觉察出不对来了,睁大眼睛骂了一声娘就凑过来:“老大,怎么回事?!这些人不是劫道的!” 白痴!朱大翻了个白眼,有些恼怒失态的道:“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 朱元到底是惹了什么麻烦? 这些人什么来头? 他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望着地上躺着的这群横七竖八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当真是死士...... 那还真是让人不知道怎么处置。 朱大觉得自己遇上了一个大难题,寻思了许久,才回头对着弟弟看了半响,道:“先给大老爷写信。” 他总觉得朱元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坑。 不过暂时还没掉进坑里的朱正松也没见得轻松到哪儿去,他刚刚把朱大朱二他们打发出去找朱元,盛氏就接到了京城盛阁老的来信。 朱正松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从前一年半载都难收到岳父一封信的,可是最近短短时间,他都已经收到两封了,见盛氏面色越来越难看,他还只当朱景先在京城或许又惹了什么麻烦,摸了摸下巴笑了笑:“若还是为了先儿的事儿,就只能劳烦岳父大人多多忍耐,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了。” 盛氏手里的信纸差点儿一下子被她给捏成了团。 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果然是见风使舵的好手,一会儿一个样,之前还恨不得把朱景先给逐出家门,现在因为王太傅的一封信,态度立即就变了。 她轻笑了一声,将信递给了朱正松冷笑:“先儿?比起你那个惯会惹是生非的女儿来说,先儿算得了什么?!那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她心里简直已经气愤到了极点,此刻也顾不得是不是伤了朱正松的脸面了,有些口不择言的道:“你看看你生的都是些什么狗杂种!她竟然敢!她竟然敢!” 朱正松被骂的有些抬不起头,他还从来没见过盛氏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就算是有些恼怒也被压制住了,急忙伸手接过信来,一面安抚她:“有什么事值得这么生气,你先静静心,我看看。” 他伸手接过信,只看了一眼就有些不可置信的僵住了。 什么意思? 岳父大人怎么这么会骂人呢? 他急忙一目十行的往下看,等到看见说冯世泽的事已经被巡按御史上报了内阁,连圣上也惊动了,不由得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在青州的时候朱元就已经干掉一个知府了,现在又来?! 他回过头去看盛氏,挤出一个笑来:“这......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 这是知府啊!四品大员,朱元怎么跟割韭菜一样的一茬儿一茬儿的割啊?! 朱正松觉得有些牙痛了。 盛氏看他捂嘴,忍不住喋喋不休:“你这个女儿像什么大家闺秀?!她简直就是个......妖孽祸胎!”她呼出一口气:“我不能再忍了,你立刻把她给抓回来,让她跪在我父亲和妹妹跟前赔不是!你看看她把我妹妹家里闹成了什么样子?!这个小贱蹄子,跟她母亲简直一样坏事!” 朱正松没有说话。 盛氏慢慢的察觉出不对来,转过头看着他睁大眼睛:“你不答应?!她做了这么多丧德败行的事儿,先是你自己亲弟弟然后又是我们夫妻,现在连我妹妹妹夫也出了事,她这是打算把我们打尽啊!” 朱正松脸上仍然带着微笑,扯了扯嘴角,最后还是长出了一口气劝盛氏:“算了,夫人,她年纪小嘛,毕竟我们也没有教养过她,生而不教,说起来也是我的过错,等到她回来,我一定好好的教她......” 盛氏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愤怒的将桌面上的杯盏全都甩在了地上,指着朱正松忍无可忍的爆发了:“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女儿干的那些事,那是人做的事儿吗?!她现在都快把我们两家的亲戚得罪光了,还得我们跟在后头给她收拾烂摊子,现在连父亲也说我们管教无方,我妹妹一家都快被她害死了!你竟然还说的出慢慢教这样的话?!” 现在没教都这么不得了了,要是真的再好好教的话,那还不得教出个怪物来?! 盛氏瞪了朱正松一眼:“这事儿没的商量,你要是不处置了她,就别再来见我!” 一百五十七·太后 盛氏气喘吁吁的扶着桌子等着朱正松低头。 她有信心朱正松一定会低头的。 这么多年了,他们夫妻这么多年,她早已经把这个人从里到外都看透了,最清楚他是什么样的脾性,为了往上爬,为了固定自己的地位,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一个女儿算什么? 当初就因为自己勾了勾手,他连原配都能抛弃,害的付氏差点一尸两命。 她才不信这世上真的有浪子回头这种事。 说到底,朱正松肯定是因为王太傅而不能解决朱元罢了。 这也符合他一贯以来的为人处事,他本来就是这么个利益至上的人。 现在她已经拿出盛家和自己相逼了,朱正松要是聪明的话,就知道这个选择该怎么选。 她哼了一声。 朱正松已经蹲下身叹了口气慢慢的将碎瓷片给收拢到了一起。 盛氏心里松了口气把下巴抬得更高了。 就知道他会低头的,看着朱正松慢慢坐在自己对面,她放平了音调忍住心里的得意:“我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人,可是你看看她都干了些什么事?妹夫丢了知府的官位,琨儿也背上了......那样的罪名,现在连宝嘉也毁了,被她弄的声名狼藉。” 盛氏说起来就觉得来气:“我父亲最看重的就是我妹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怒气冲冲:“要是你不给我父亲一个交代,连我也没有法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朱正松站了起来,看了盛氏半响:“岳父大人那里,我会亲自去解释,这件事......不管怎么说,是妹夫和你外甥外甥女自己做下的错事,怪不到她身上。” 什么鬼?! 盛氏觉得太阳或许是从西边升起来了,看着朱正松坐直了身子冷声问:“你不是摔坏了脑子吧?还是朱元那个妖孽把你也给迷惑了,让你连脑子也不会用了。这件事不是朱元的错是谁的错,要不是她把陈均尧带去冯家,要不是她让陈均尧去找了小皇子,我妹妹一家怎么会闹成这样?你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说的出口?!” 朱正松倒是还能保持镇定,伸手轻轻在桌面上点了点,抬头看着盛氏叹了口气:“那又有什么办法?现在谁敢杀了朱元,那就是要我的命,你难道想看着我去死?!” 什么叫做杀了朱元就是要了朱正松自己的命?盛氏不大明白,皱着眉头看着他:“你是不是疯了?说的什么疯话?” “我脑子再清楚不过了!”朱正松冷然看了她一眼,慢慢拿起唯一没被摔坏的杯子握在手里:“你知道王太傅给我的那封信里写的是什么?” 盛氏竖起了耳朵。 朱正松所有的不对劲都是从那封信开始的,她倒是想看看那封信到底写的是什么,能叫朱正松毫无原则的对朱元如此没有骨头。 “你记不记得当年付氏常常进宫?”朱正松看了盛氏一眼,目光里全都是秘密被发现的烦躁和不安。 连盛氏也人不熟色变:“你提这个做什么?!那都已经过去了!” “是过去了没错。”朱正松呵了一声,面色隐隐有些发青:“可是你忘了太后的病?!” 这怎么会忘? 太后患有严重的头风病,发作起来的时候痛苦万分,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有一次连圣上都挨了一巴掌。 盛氏想起什么,看着朱正松问:“难不成......” “就是如此。”朱正松哼了一声:“朱元一身医术肯定是承袭了她娘,王嫱回京以后,时常进宫去侍奉太后娘娘,偶然御医在场,听说王嫱生产时的情形,大吃一惊,不肯相信竟然有人能把一只脚迈进鬼门关的产妇给拉回来,最后还母子平安。” 盛氏面色僵硬的坐在了椅子上。 谁不知道太后娘娘得了头风病痛苦不已,圣上时常四处替她寻访名医。 王嫱根本就是故意的。 朱正松见她总算是安静下来了,便冷笑了一声:“太后问起,得知朱元是付氏的女儿,更觉得高兴,非得见一见朱元不可,因此还特意传了口谕,要我带朱元进京去觐见......” 盛氏只觉得好似有一盆冰水从头上浇了下来,将她整个人都浇的透心凉,冷的连牙齿都好似在隐隐作痛:“可是......可是朱元恨死了我们,再加上当初付氏......” 要是这件事被发现了,那整个盛家都会万劫不复! 盛氏吞了一口口水,跌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半响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才带着哭腔问:“朱元她邪门的很,这一切肯定都是她算计好的!她救王嫱也肯定是故意的!” 朱正松看了她一眼,面色更差:“现在先把眼前的这关给应付过去,太后对付氏情分非比寻常,当初付氏死了,太后娘娘因为这事儿对我很长时间都没好脸色,连带着对你也淡了下来,我们后来成亲之后,你连进宫的机会都少了许多......要是我现在又违抗谕旨,说朱元已经死了,太后一定会对付氏的死因起疑,到时候一查反而更加坏事......你忘了吗?朱元为什么能把你妹夫拉下马,还不是因为有小皇子......” 能杀了朱元,但是难道连小皇子也能一起杀了吗? 何况凡事怕的就是追根究底。 盛氏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了,她收拾了一下情绪,匆匆忙忙站起来:“不行,那......那我得先写一封信给父亲,让父亲不要轻举妄动,这件事,这件事还是要好好商量商量......” 朱正松嗯了一声,看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天,忽而觉得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恐惧。 有一件事盛氏没有说错,朱元从头到尾,对朱家就没有半点留情的地方,她好像真的是......打算把他们所有人都困在她织好的网里...... 他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出了江西地界的朱元看着慢慢被甩在身后的风景,放下了帘子回头看了苏付氏一眼,微笑着说:“姨母,您看,我说过的话,一定都会做到,我母亲就是死在京城,现在,我要回去替她找回她该得到的公道了。” 一百五十八·骗人 绿衣吃完一个青团抬起头来,最近吃胖了一圈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意:“姑娘姑娘,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就要先去找老爷和太太了?!” 她有些激动。 新夫人也就算了,毕竟不是亲娘,而且出了名的坏,这么多年连正眼也没瞧过朱元一眼。 可是大老爷做的却真不是人干出来的事儿,他是亲爹,明明知道发出告示说朱元死了就是真的在逼朱元去死。 可是他还是毫不迟疑的发了告示。 而且朱大来找姑娘的时候,还曾经在姑娘的行囊中偷偷翻东西,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世上哪里有这样当爹的人。 绿衣在心里哼了一声。 就是朱元太好脾气了,大老爷的屁股痛了一阵就忘了当初怎么在朱元跟前低头的了。 就该再给他们一点教训才行。 朱元笑了笑,她才不这么早就去找朱正松和盛氏呢。 盛氏的脾气她最清楚,这个人眼高于顶,虽然倾心于朱正松却始终觉得自己身份地位高朱正松一等,对着朱正松尚且不能完全压制自己的脾气,何况是对着别人。 算算时间,按照盛家的人脉,应当已经知道冯家的事了,盛家既然知道,盛氏自然也知道。 现在这时候,盛氏应当正跟朱正松闹的不可开交。 朱正松内院起火,她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凑上去替他引开火力? 她还多的是正经事要做呢。 此时京城白河庄盛家的别院中忙碌的很。 姑娘和姑爷即将要从青州回来,经过白河庄总是要按照惯例暂住几天休整好了再进京去的,这已经算得上是约定俗成的事了。 当然,如果只是二姑娘也就算了,问题是连三姑娘也即将到了,这就有些麻烦了-----三姑娘就是小盛氏,盛家现在上下都知道姑爷出事了,被从南昌押解进京。 “唉。”庄头擦了一把额上冒出来的冷汗,吸了吸鼻子有些尴尬:“二姑娘三姑娘都不好伺候,偏偏如今还快凑到一起了......” 说句不恭敬的话,他宁愿去太阳底下做上几天的农活儿,也不想招待这两个金尊玉贵的姑奶奶。 庄头媳妇儿站在台阶上呸了一口,见他这缩头缩脑的样儿就觉得厌恶:“看你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儿!二姑奶奶三姑奶奶是能吃了你还是怎么着?!人家别的庄子上盼着主子来还不能,只有你见天的把人往外赶!” 庄头遇见媳妇儿就觉得自己矮了一大截,讷讷的笑了一声,挠挠头说:“你说的那些要注意的事儿,我都已经办好了,二姑奶奶三姑奶奶的忌讳也都知道了......” 他说着,将身上的银袋子解下来:“这里头有三十两银子,你拿去庄上瞧瞧,看看那个温大夫还在不在,若是在的话,千万请他来替姐姐瞧瞧。” 说起姐姐,庄头媳妇儿的眉头便猛地一皱,似乎是听见了多么叫人厌恶的东西。 她最终还是没有把难听的话说出口,淡淡的伸手把银袋拿在手里,嘟囔着抱怨:“这个病秧子成天病歪歪的,这些年也不知道用了多少银钱,也没见好,也就是你这个榆木脑袋......”她说着转过头猛地盯紧了庄头,头发如同马尾甩在庄头脸上,把他的脸都划出几道红印来,冷然道:“眼看着她也没几天好活了,你这些天怎么折腾我不管你,可是你给我记清楚了,我们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再往后你还想这样大把大把往死人身上填银子,那可不能够了!孩子们都大了,得给老大娶媳妇儿,老二准备嫁妆......” 庄头叹了一声气,站在阳光底下看着太阳慢慢升起,不知道为何却觉得心里有些发冷。 从前姐姐可是太太身边的红人儿,他能娶到这个媳妇儿还是托了姐姐的福,当年媳妇儿对着姐姐也是言听计从的,可是现在却变了一张脸。 女人心,海底针,这话真是没说错。 他坐在台阶上喘了一会儿气,才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打算出去看那些长工们做事。 正是农忙的时候,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可是他才走出几步就站住了,看着面前停在自己不远处的马车,揉了揉眼睛觉得有些奇怪。 白河庄上大部分的庄子都是京城富贵人家的产业,也算得上寸土寸金的地方,而且马车基本上都是只停自家门口的,不会横在别人门口碍事。 可是眼前的马车有些眼生。 不是自家的马车,停在自家门口,庄头对着门上守着的两个长工招了招手,见他们都聚过来,才扬声问:“你们是哪来的?” 绿衣掀开帘子,伸了伸自己已经快要断掉的胳膊,回过头对着朱元问:“姑娘,是这里没错吧?” 见朱元点头,她便冲着庄头笑了一声:“你姐姐是不是有病?” ...... 庄头一张脸皱成了菊花状,对着这个张嘴就问这样话的人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态度,可是纠结了一会儿,他想说你神经病啊的话没说出来,嘴巴一张却是问:“你怎么知道?” ......这话好像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可是不管了,这些人分明是外地口音,她们就算是知道也是临时打听出来的,他经常替姐姐寻医,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会治就行,因此他带着些期望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圆脸的小姑娘很欣喜的问:“你们是不是有认识的大夫?” “有啊!”绿衣笑了一声,动作很快的放下帘子,然后从马车里钻出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就对庄头说:“我家姑娘是青州最出名的大夫,听说你经常问哪里有名医,所以我们过来瞧瞧,你姐姐的病,我家姑娘肯定能治的!” “张口就来啊?”庄头媳妇儿立在门槛上发出一声哂笑:“肯定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们这是什么地方!盛家的别庄你们也敢来骗钱,活的不耐烦了吧!” 她略显嫌恶的打量了一遍绿衣:“趁着老娘没叫人,赶紧滚!” 一百五十九·卖掉 她已经习惯了,这些年这个傻子见天儿的寻人来给他姐姐治病,经常找大夫嘛,难免会遇上骗子的。 她已经遇上过不少了。 从前懒得计较,可是现在她已经烦得很了,皱着眉头瞪了庄头一眼:“你别丢人现眼了!这日子你要过便过,要是嫌过的太舒服了,就带着你那个病痨鬼姐姐滚!” 绿衣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茫然看着站的高高的这个有些刻薄的女人,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很郑重的解释:“不是的,我们不是骗子,我们可是真的会治病的,我们还治好过......” 庄头媳妇儿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对着庄头身后跟着的那两个守门的门房吩咐:“去,知会一声王捕快,就说这里有骗子闹事,让他快些来处置。” 盛家势大,连盛家的看门狗出去街上的普通百姓都得避忌,何况是他们这些正经的下人。 尤其是,他们还不是普通的下人。 庄头媳妇儿看着绿衣摇了摇头,嗤笑了一声心里骂了一声傻瓜。 治得好?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什么病都能治,可是秋娘这病,那是已经病入膏肓了,还想着治? 啧了一声,庄头媳妇儿开始呵斥自家的人:“秋根!家里还一大堆事儿呢,你忙慌了头疯了?什么人的话你都信,你忘记上次闹出来的笑话了?” 秋根缩了缩脑袋。 他还是怕媳妇儿的。 这些年他为了姐姐的病不断的寻医问药,花费了不少银子,他知道儿女们已经很多抱怨,而且毕竟媳妇儿是二姑奶奶跟前的红人。 他哦了一声,对着绿衣摆了摆手就皱眉:“算了,你们快走罢,不然待会儿差爷来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绿衣沉下脸来:“你们怎么回事?我们都说过是能治病的了,谁是骗子了?!” 庄头媳妇儿呸了一口吐出个瓜子壳儿,看着眼前这个气的脸儿红扑扑的小姑娘,忽而起了促狭心思。 “好啊。”她说着,又飞快的吐出了一口瓜子皮:“这么说吧,你们若是真的把人治好了,那我们就奉送双倍的诊金,你们要多少我们都凑给你,可若是治不好的话......” 她看了一眼绿衣,再看看刚才风吹起帘子来只露出个侧脸的小姑娘,脸上笑意更甚:“那你们俩,可都得卖身给我,签下卖身契!” 这些江湖骗子们,一般来路都不干净,都没什么身份。 这样的小姑娘,转手卖了也就卖了,根本就没人来寻。 看这两个货色不错,年纪又嫩还能调、教,到时候可能卖不少银子。 她抬了抬下巴问她们:“怎么样?敢还是不敢?” 切,绿衣在心里不屑的撇了撇嘴。 就没有她家姑娘治不好的病,她二话不说就点了头看着庄头媳妇道:“你准备好银子吧!” 庄头媳妇儿没有跟她一般计较只是冷冷的笑了一声。 绿衣见头凑到窗边问朱元:“姑娘,那咱们现在是去给人看病吗?” “不忙。”朱元掀起帘子来,露出自己的脸,不去看已经呆住了的秋根,将目光定格在他身后门槛上的妇人身上,微笑说:“我们长途跋涉,现在需要先休息,想必两位不介意先让我们调整调整吧?” 秋根有些呆住。 庄头媳妇儿却站直了身子在心里赞叹了一声。 果然,她方才只看了一个侧脸就知道这必定是个长的极美的小姑娘,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啧了一声,她脸上的笑意遮掩也遮掩不住,挥了挥手里的手绢急忙对秋根说:“听见了没有?快去吩咐下去,准备两间房间,让这两位姑娘好好的休息休息!” 现在横算什么? 自己送上门来的,她就让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厉害。 可是等朱元下了马车,她便忍不住怔住了,皱起眉头来问:“你们到底谁是看病的?怎么都是女人?” 马车竟然还下来三个人,加上之前一个圆脸小姑娘总共是四个人,而且还都是女的。 这是怎么回事?这世道,哪怕是女骗子呢,四个都是女的也太不常见了吧? 她们从哪儿来的?身份会不会还有别的蹊跷? 她是大户人家的侍女,知道时常有逃妾或是被正室发卖的通房等事,眼前这些人...... 不过她看了一眼这些人的年纪,也没再多说。 就算是妾侍带着女儿和丫头私逃,也不怕什么忌讳。 都没身份了,还怕谁来找? 她眼看着朱元跟自己擦身而过进了门,啧了一声转过头,见秋根呆呆的,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怎么?你还真的以为这些人是治病的?” 秋根皱起眉头来有些茫然:“她们不是来治病的是干什么的?” “傻瓜!”红儿看他这呆样便来气,摇头忍不住骂了一声:“看这样子也知道了,这压根就是哪里逃出来的打算借着我们这里的大树藏身呢!就你傻乎乎的!” 她不再理会秋根,自己径直下了台阶。 她得去找找人,到时候看看怎么才能把四个人给悄无声息的卖出去。 四个,这可真是够挣一大笔银子的了。 有了这个钱,那她就不用再愁儿女的出路了。 她自己是一辈子陷在这里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她也总得替儿女们考虑考虑,看看秋根的姐姐,就知道以后他们的日子恐怕没那么好过。 儿女们被困在这里一辈子那都还算是好的,可如果上头怀疑什么...... 她打了个冷颤抱着自己的胳膊,不知道为何觉得似乎总有一道目光在追随自己,便忍不住猛地回头看了一眼。 可是后头空荡荡的,对着的就是别庄大门的门槛,什么也没有。 难不成真的只是疑心生暗鬼罢了? 她摇了摇头,呼出一口气,步子迈的更快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快点的好,趁着二姑奶奶还没回来,得快点把这件事搞定。 她身后不远处,朱元看着她的背影,忽而笑了。 真是好久不见了,红儿。 一百六十章·卖身 真是好久不见了,算一算,前世今生,加起来已经快要二十年了吧? 红儿是盛氏未出嫁之时的丫头,经常跟着盛氏在朱家出入的。 那时候朱老太太还住在京城朱家,对盛氏爱的跟什么似地,开口闭口就说是要把盛氏收做干女儿。 干女儿最后是没收成,不过多了个媳妇儿。 而且一个萝卜一个坑,最后这个萝卜把之前的那个萝卜给挤走了。 “姑娘在看什么?”绿衣嘟了嘟嘴,觉得之前那个庄头媳妇儿叫做红儿的,行事有些不像话,轻声伏在朱元耳边提醒她:“这是个坏人,咱们治好了病拿了银子就走吧?” 不能跟这样的人一般计较。 苏付氏也神情凝重,到了安排好的房间便即刻关紧了房门,对着水鹤使了个眼色,见水鹤守在窗边了,才问朱元:“元元,怎么回事?你怎么跑到盛家的别庄里来了?” 之前朱元让杨玉清他们去打听消息的时候,苏付氏已经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也知道朱元找来这里肯定是另有目的。 可是她还是免不了有些心焦:“元元,盛家根深叶茂,盛阁老权倾朝野,权柄赫赫,你不要轻举妄动。” 先是大盛氏后是小盛氏。 现在又跑来了盛家的别庄,苏付氏心里悬着心,生怕朱元下一个就打算对盛阁老做些什么了。 她摸了摸朱元的头:“我知道你心里不忿,也知道你肯定是有厌恶他们的理由,可是他们盛家经营多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被打倒的......” 苏付氏觉得对着朱元话可以说的更明白些,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揭露了一个事实:“元元,换句话说吧,只要圣上一天还对盛贵妃宠幸不衰,那么盛家就一天不会倒下去的,你明白吗?” 官场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 这些年盛阁老自己的钻营,加上盛贵妃的帮衬,盛家在朝中门生遍地,这里头的利害关系网哪里有那么简单? 盛阁老要倒下去,恐怕最紧张的不是盛家,而是那些依附于盛家存在的人。 所以纵然朱元有通天的本事呢,除非她真的成了皇帝,不然暂时也不足以跟盛家正面对抗。 “我明白。”朱元笑起来了,她望着苏付氏,沉默了片刻垂下眼睛,将声音放的很轻很轻:“我知道,以我的力量要对付盛家和盛贵妃,无异于是蚍蜉撼树,螳臂挡车。不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有些事,看起来难,但是做起来,也不是那么天方夜谭的。” 她面上在笑,向来一笑就弯起来的月牙眼里却好像是在哭,苏付氏说不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喉咙里堵得难受,咳嗽了几声才抚着自己的胸口让自己镇定下来:“元元,你母亲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真的跟盛氏脱不了关系,所以她才会如此坚持? 朱元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想了想正要说话,就听见水鹤紧张的喊了一声姑娘,冲着她们眨了眨眼睛,示意有人来了。 苏付氏喝了口水结束了这个话题,见门已经打开,便看着红儿问她:“现在就要过去给病人看病了吗?” “别忙啊。”红儿扬了扬手里的纸,啪的一声扔在了绿衣脸上,脸却是看向朱元的,掐着声音道:“我这个人呢,向来喜欢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们刚才已经答应过我,这病若是不能治好,就得卖身给我了,这话我现在再问一遍,你们说过吧?” 啧啧啧,俗话说的真是好,狼行千里吃人,狗行千里吃屎,朱元看了她一眼,牵了牵嘴角笑起来。 红儿却皱起了眉头。 这莫不是个疯子吧? 卖身给别人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儿吗? 要不就是真的太盲目自信觉得自己真是神医,什么病都能治得好? 别逗了,她在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竟然会有这个想法。 自来见到的大夫哪个不是胡子一大把,基本上越老的才越有本事这句话是肯定没错的。 眼前这个小姑娘还是个黄毛丫头,哪怕她从娘肚子里就开始学医术了呢,到现在顶了天也才十几年吧? 那些学医的学徒那个不是练到这个年头才刚刚出山?给人开方子的资格都还没有。 这肯定就是个来骗人的没错了。 她嗤笑了一声,见绿衣已经展开那张纸看起来,便挑了挑眉:“要看病,就得先签了这份文书,你签了这个文书,就能去给那个痨病鬼瞧病了。” 绿衣瞪大了眼睛:“你这人好没道理,这上面写着我们若是治不好,就得全部签下卖身契,这没什么,本来我们就说好的,可是为什么连我们的马车和行囊都得交给你们?” 红儿觉得她这个问题问的有些过于天真了,啧了一声从她手里啪的一下将纸抽出来,皱着眉头问:“我求着你们治了吗?我说过她的病是治不好的,我骗你们了吗?是你们自己要送上门来的,我可什么都没做。既然你们已经答应了,卖身契都肯签,还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吗?再说,你们不是号称神医吗?既然是神医,不管条件多么苛刻,又有什么关系呢?” 绿衣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她现在又挑不出来,只好睁大眼睛去看朱元。 朱元喝了口茶,盛氏喜欢喝茉莉花茶,盛家宠爱她,只要是她会去的地方,随时都会备上这种茶叶,现在盛氏快回京城了会经过白河庄,所以白河庄也提前准备好了。 当初朱家也是。 付氏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充斥着盛氏的阴影。 盛氏的好盛氏的贤良淑德听话懂事,盛氏的喜好,连自己喝的茶也不能自主。 她闭了闭眼睛,对着红儿缓缓笑了笑,吩咐绿衣说:“给我拿笔和印油来,这位夫人说的是,既然我们说过一定能治好她的病,那么再苛刻的条件也不应该怕,自古以来,赌博这种事,向来讲究愿赌服输四个字,输赢都该要认命的。” 一百六十一·熟人 倒是挺上道的,红儿嘴角笑意微敛,听了此话才认真的打量了朱元一眼。 先前只觉得这个小姑娘是难得的美貌,一双凤眼眼角上挑,天成是个笑模样,笑起来的时候颊边还带着两个浅浅梨涡,虽然年纪小,可是已经可以预见以后该是何等的美貌了。 现在听她说话,还是个心比天高的。 治得好? 红儿在心里不屑的嗤笑了一声,她心里已经知道这个小姑娘怕是真的有几分本事。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治病治病,那也得是病才能治啊,这种根本不是病的,恐怕也只有天能治了。 她看着绿衣取来了印油,又看着朱元在上头按了手印,脸上不可抑止的现出得意的笑来。 这阵子因为二姑奶奶要回来,她的心情其实一直都很差。 本来她也不是这么缺银子。 可是这回二姑奶奶去青州的时候,来白河庄一住看见他们夫妻俩就想起了当年的事。 秋根还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一门心思的给秋娘找大夫治病。 可是她却伺候过盛氏好多年,盛氏的一举一动代表着什么深意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二姑奶奶是看他们不顺眼了。 她心里的危机感陡增,很怕到时候盛氏真的来清算他们。 这个时候,当然是能弄到银子就尽量弄到,到时候或许能走走盛氏身边的嬷嬷等人的门路,或者给孩子们谋个出路。 她将文书小心的收起来,冲着朱元露出一个笑容:“好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不安的搓着自己的衣摆,着急忙慌的哭了:“红姑姑,快瞧瞧去吧,秋娘不好了!” 红儿骂了一声,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才转头看着朱元:“神医,这可正好巧了,您不给看看去?” 绿衣嘟起嘴。 这世上的事哪里真的有这么巧的? 他们前脚进门,后脚病人就病重了? 不会是他们故意的吧? 苏付氏也忧心忡忡的带着水鹤站了起来,跟着朱元出了房门。 盛家的这座温泉别庄大的很,他们之前所在的地方还只是红儿他们自己的居所,往里头走,便是主子们来小住时候的错落有致的院落了。 红儿一面让她们不许四处乱走,一面领着她们绕着小径穿过后院,来到了长工家眷们住的后街临河的排房内,努了努嘴道:“就是这儿了,神医,快请进来吧。” 朱元没有理会她的阴阳怪气,进了门见阳光洒在临窗的床上,便几步上前温和的让秋根让一让。 秋根正握着秋娘的手呜呜的哭,见了朱元来,欲言又止。 之前朱元跟红儿打的赌他听的清清楚楚的,现在姐姐显然已经要不成了,他不想害人,便鼓足了勇气摇头:“算了,人已经不行了,你们还是走吧。” 秋娘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躺在床上一声儿都发不出来。 红儿便在身后呸了一声,猛地推开秋根指着床上露出全脸的秋娘,眯着眼睛对朱元道:“治!你说过的,她的病你一定能治得好,你自己说的话,今儿你要么就跟她一起死了,要么你就把这卖身契给签了!别想跟我打马虎眼!”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却已经听见了尖叫声,不由得有些冷淡的皱了皱眉头。 真是不经吓,这还没说完呢? 她正想让人闭嘴,却发现朱元身后那个一直没怎么开腔的妇人已经往床边扑过去了。 怎么回事?原来那个年纪最大的才是大夫吗? 红儿放开朱元的手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秋根已经哭起来了:“没有了!没有了!我姐姐没有呼吸了!” 苏付氏怔在床边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元甩开红儿疾步走到床前,伸手拨开秋根俯身撑开秋娘的眼皮,而后冷静的吩咐绿衣取出自己的金针,转头对红儿说:“我要开始治病了,你们先出去。” 装的还挺是那么回事儿的,人都断气了,她说要开始治病,红儿翻了个白眼,却懒得反驳只是拉住了还嚎啕大哭的秋根,出门猛地带上了门。 出了门她坐在石板上拍了拍自己的裙子,见秋根还在嚎啕大哭,便垂下眼皮半响,才道:“别哭了,病了这么些年,能死也是服气,她解脱了。” 红儿脸上渐渐染上些惘然,眼神冷的吓人:“活死人也挺难受的,你姐姐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她心气儿高着呢,活成这个样子跟狗似地对她来说比死难受多了,你心里不知道吗?” 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这样比死还惨,二姑奶奶也不会让她活到现在。 红儿拉了秋根跟自己并排坐下,冷着脸说:“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在二姑奶奶跟前提起你姐姐了,她死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二姑奶奶不会为难我们。你要替我们的孩子想想,我们能一辈子在庄子上,可是孩子们怎么办?二姑奶奶要是一句话,他们都是家生子,就是被卖了,那也不是我们能作主的,你知不知道?” 秋根难过的说不出话来,晕晕乎乎的哭:“可我姐姐怎么办?二姑老爷......” 红儿瞪大了眼睛,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脑勺上:“你还说二姑老爷!你疯了吗?二姑奶奶要是听见了这话,非得把你们都给杀了不可!你姐姐......” 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冷笑:“就是太蠢了,竟然敢肖想自己不该肖想的东西......” 屋子里的人听不见外面的话,苏付氏白着脸,颤颤巍巍的伸手拨开了秋娘的头发,对着朱元道:“她是你娘的贴身大丫头......当年是跟着你娘一同出嫁的......” 苏付氏的脸色愈发的白,皱着眉头心里觉得有些冷:“她是付家的丫头,是你娘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盛家的庄子里?” 朱元已经飞快的开始在秋娘的粱门、太乙穴上用针,见秋娘还是没有动静,等待片刻后,又将金针取出,伸手拿出小刀猛地在秋娘腕上划了一刀。 一百六十二·治好 朱元的度很快,苏付氏的眼睛还没有看清楚,她便已经面无表情的将手又探到秋娘的关门穴上,稳稳地钉上了一枚金针。 苏付氏精神高度紧张,攥着拳头一时之间竟然流下了汗。 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朱元要先来这个庄子上了,朱元根本不是意气用事,恐怕为的就是眼前这个秋娘。 而秋娘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现在不仅仅是朱元,她更想知道。 为什么明明是跟着妹妹出嫁的大丫头,会如此形容的出现在盛家的别庄里。 这些年秋娘一直都在盛家的别庄吗?她到底知道什么?盛家如果真的是怕她泄露什么秘密的话,为什么不干脆直接的杀了她,反而让她苟延残喘到了如今? 她想的头痛欲裂,正要说话,就听见绿衣猛然尖叫了一声,声音之尖锐简直令人震耳欲聋。 随着绿衣的尖叫声响起,屋外的红儿肩膀颤了颤,啧了一声看向一脸茫然的秋根“节哀顺变罢,这么些年了,你也早该预料到了。照顾了她这么多年,咱们早已经仁至义尽了,人家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你算得上问心无愧了。” 秋根红着眼睛一言不的站起来,吞了一口口水有些想要作呕,靠在门上脸色苍白的没有动弹。 孝子? 他没有母亲,从小是由姐姐带大,姐姐对他向来比母亲还好,要不是为了养活他,姐姐也不会卖身去给人家当丫头。 就算是当了丫头,姐姐也不希望他也变成奴籍,尽力的供养他读书。 幸好姐姐的主子仁厚,并不反对姐姐接济照顾他,还让姐姐把他带到了京城。 要不是为了他,姐姐也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姐姐对他如同母亲,可是他却不是个真正的孝子。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双手掩面嚎啕大哭。 红儿摇了摇头没有再出言讥讽,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这些小姑娘就是无知者无畏啊,啧啧啧,她都已经提醒过了,这个病就是没得治了的,可是偏偏她们就得逞英雄。 听听听听,叫的这样凄惨,见了死人害怕了吧? 尸体都没见过,还敢说什么是神医会治病。 她笑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裳,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愤怒的表情,撞开房门闯了进去“你们不是说一定能治得好吗?现在人死了,你们要给我一个交” 一个交代的代字还在嘴里没出来,红儿就看到刚才分明已经没了气息的秋娘坐了起来。 见鬼了?! 绿衣的尖叫才停,现在轮到红儿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的叫起来了。 水鹤手里正好拿着之前朱元给秋娘放出来的一碗黑血准备出门去倒掉,听见红儿这叫声手一抖,碗里的黑血就尽数倾倒在了红儿身上。 红儿被恶心得立即弯腰呕吐起来,一把推开了水鹤想要往外跑,可是她想到什么,又马上站住了脚。 秋娘是真的活过来了 她愣愣的去看朱元,想起之前朱元说,没有关系,什么病都能治好的话,之前她一直都只当朱元是在说大话,听起来只觉得可笑。 可是现在想起这句话,她不觉得可笑,反而觉得胆寒。 她再蠢也知道事情不对了,后退了几步站稳了,指着朱元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什么病入膏肓? 这都是骗骗秋根那个傻子和外头人的说法,其实秋娘是中了毒。 而且这种毒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解药更是早已失传。 当年盛氏要给秋娘服这种毒药,就是因为没得救,所以这些年秋娘被扔在别庄半死不活的,盛氏也半点不担心。 可是现在朱元竟然把这个必死的人给救活了。 这怎么可能?! 朱元有解药?! 可是这种秘传的毒药,朱元如果有解药的话那也很可怕了。 联想到朱元是直奔着秋娘来的,红儿只觉得从脚底升起了一股寒气直直的钻进了脑子,整个人半边身子都麻木了,瞪大了眼睛神情惊恐。 完了。 秋娘不能活,她反应过来,急忙转身想要去喊秋根,可是话已经到了嘴边了又咽了下去。 不行的,这件事不能跟秋根说,秋根是个傻子,他要是知道他姐姐没死,之后的事情就难办了。 红儿急忙背过身把门给关上,指着朱元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 这些人肯定来者不善,她又认真瞧了朱元一眼,觉得以她的年纪,应当只是个被使唤的,便将目光聚焦在苏付氏身上。 这一看,她又忍不住有些惊异。 为什么眼前这个人的面貌看起来好像有些眼熟似地? 可是她一时想不起来了。 绿衣见她慌张关门,啧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干什么这么激动?我们不是说过了吗,我家姑娘一定会把人给治好的,你这人好奇怪啊,看起来好像根本不想救她,反而因为我们救了人很失望似地。” 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刚醒来还一片茫然混沌的秋娘,有些疑惑的问“你得罪过她吗?” 秋娘刚从昏迷中醒来,脑子一片混乱,什么都记不清楚了,看见红儿反应也不大,直到绿衣推了推她,她回头一眼看见苏付氏,忽而便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已经翻过身摔倒在了地上。 她太久没有活动了,四肢和身体都好像已经不听使唤,以至于她连撑着自己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急忙的伸出手捂住了脸“不不姑娘你别过来” 谁别过来? 绿衣下了床想要去扶她,见她直勾勾的露出两个眼睛盯着苏付氏,有些好奇。 姨太太刚才说这个人以前是付家的丫头,难道这个人认出姨太太来了吗? 苏付氏也正看着她,眼眶有些泛红的皱着眉头问她“秋娘,是我啊,你还认识我是谁吗?” 呀?红儿呆在当场,原来真的是从前就认识的人吗? 那就更恐怖了,肯定是来找麻烦的。 。 一百六十三·叛徒 这些人果然是一开始就是冲着秋娘来的。 而会冲着秋娘来的,肯定是跟付氏有关的人,这些人究竟是谁? 秋娘蓬头垢面的形容落在众人眼里,她有些难堪想要瑟缩,张大了嘴巴摇了摇头,慌乱的对着红儿求救“这些人是谁?我不认识她们,你快点让她们走!” 几年没说话了,她一开口,声音如同是生了锈的鉄刃放在磨刀石上,声音粗哑晦涩。 从前红儿对着她的话向来不屑一顾,这回却立即就点头如捣蒜,目光狠厉的看了朱元她们一眼,暗自下定了决心。 虽然有些可惜,但是要是坏了二姑奶奶的事的话下场会更糟,所以哪怕是赔本,也得把这几个人给处理掉。 她冷静下来,打开门对秋根镇定的吩咐“姐姐已经去世了,这些人都是骗子,你先去隔壁叫人,咱们先把这些骗子给送官。” 去世了?秋根面色变了,想要越过她进门。 红儿猛地推了他一把,冷淡的皱起眉头“我让你先去叫人!你难道想要放过害死你姐姐的人?” 秋根不敢再耽误,擦了擦眼泪转身去隔壁叫人。 红儿用背抵着门不让这些人走,自己看着秋娘,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对着朱元冷笑了一声“你们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我不管,不过你们最好老实些” 抓了她们,到时候再处置秋娘的事。 这件事一定要压下去,不然闹起来,二姑奶奶一定饶不了自己。 朱元一点儿也没有已经被包围的自觉,毫不在意的从床沿上站起来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冷眼看着红儿出了一声冷笑。 水鹤抱着自己的胳膊莫名的觉得有些冷。 姑娘冷笑出声的时候,向来是要出大事的,她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 秋娘垂着头一言不,苏付氏没有理会红儿的诟骂拔高了声音喊了一声秋娘,有些激动的扑上去摇晃她的身子“你说你不认识我?!你十岁便被人牙子卖进付家,我们照顾了你这么多年,你说你不认识我?!你到底怎么了?!” 苏付氏语气很重,秋娘眼神闪烁躲闪,胡乱的推了她一把想要站起来,可是她是久躺在床上的人,根本没有半点力气,很快就又摔回了地上。 绿衣扶住苏付氏有些生气的看了她一眼“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知道刚才我们姑娘帮你放血那里头还钻出来一条虫子!要不是我们姑娘,你现在身子就已经被虫蛀空了你知不知道?真是不知好歹!” 秋娘面色惨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整个人都抖得如同筛糠。 红儿也跟着面色巨变。 虫子 是的,当年二姑奶奶亲自下令让秋娘吃下去的虫子,她闻着自己身上的黑血,面色惊恐又厌恶的弯腰吐了起来。 朱元格外冷淡的看着眼前这个人。 对着她的愤怒大概上一世已经用光了,所以这一世再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朱元竟然提不起什么太激动的情绪,她蹲下身跟秋娘对视,目光里全是冷淡和漠然“你不认识我姨母了,那么你还记不记得我娘亲?” 秋娘觉得自己的喉咙被棉花堵住了,看看苏付氏再看看朱元,眼里含着眼泪艰难的问“你是你是夫人的女儿?” “那个当初被” 当初被认定是克星命的没人要没人管,在夫人死后,甚至曾经被送去过庙里而后又被送回来了的小丫头? 怎么可能?! 盛氏怎么会允许付氏的女儿活的这么大? 她猛然摇了摇头。 “看来是还记得。”朱元笑了一声,唇角挂着一抹讥笑“是不是以为一辈子也不会见到我了?” 红儿已经直起了身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朱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是不是听错了,这个丫头刚才说她是谁? 她是付氏的女儿? 那岂不就是二姑奶奶的继女?! ! 红儿终于明白眼前的人为什么会直奔着替秋娘治病来了,合着是回来报仇来了吗?! 可是二姑奶奶才去青州快回来了啊,为什么二姑奶奶竟然还比朱元晚一步到?! “既然都已经清醒了,就别再装傻了。”朱元坐回椅子上,慢条斯理的打量了秋娘一眼“你立了那么大功劳,为什么混成这个样子了?看来你当了叛徒背叛了我娘之后,也没有过的比从前好嘛,在这床上生不如死一躺将近十年,你心里在想什么?” 秋娘说不出话来,看着朱元如同看着一个自地狱来的怪物。 “是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想如果当年没有背叛我娘会怎么样?”朱元语调平常,仿佛是在和她闲话家常“也不是,看你在盛家的别院里呆的挺悠闲的,大概对把你弄成这样的盛家还是很想继续跪着的吧?反正你也跪习惯了不是吗?” 绿衣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姑娘语气淡淡的,可是她就是知道,姑娘一定是生气极了。 遇上盛氏的时候,姑娘可是连气她都懒得气的。 秋娘一定做了很过分的事。 真是坏人,她哼了一声朝着秋娘啐了一口。 秋娘抖个不停,看着朱元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全身都冷,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冻住了。 付氏死的时候朱元分明才几岁,她不应该记得的,不是她慌乱的摇头,朱元不仅不该记得,也根本不该知道的。 当初的事情做的那么隐秘,朱元早早已经被抱到奶娘那里养着了,她就算是天生好记性,也不应该能知道这些。 可是现在朱元为什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她挣扎着后退了一步,摇摇头挣扎着从紧咬的齿缝中吐出几个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红儿也已经反应过来了,不行,这个小贱人是来替她那个死鬼娘亲报仇的! 不能让她走,否则的话闹出事来,二姑奶奶一定会气的杀人。 她顾不得身上的血污,也顾不得害怕和惊恐了,杀气腾腾的想要打开门先出去把她们锁在门里。 。 一百六十四·好心(干脆不要名字了盟主加更8) “我劝你最好不要出去。”朱元似乎算准了她的心态,不紧不慢的抬起眼,微微弯着的眼睛里露出一点嘲讽来:“刚才从秋娘身体里钻出来的虫子,现在或许正在你身体某个地方,你要是不动还好,这种虫子懒得很,可是你要是一动,惊着了它......” 红儿的动作僵住了。 “离开了人体,它很快会死的,所以它不得不寻找下一个宿主。”朱元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笑了一声:“你不想被当作下一个吧?” 天杀的!她当然不想啊,谁会嫌弃自己活的太久太舒服啊?! 她吓得哭出声来,随即又急忙伸手捂住。 付氏那个病歪歪的烂好人为什么会生出这么恐怖的女儿来?在她面前,红儿觉得自己根本隐藏不住一丝秘密。 这种感觉可真是太糟糕了。 “你别乱来!”她忍住哽咽强撑着姿态:“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你知不知道我家主子是谁?二姑奶奶是你的继母,你要是动了她的人,她不会放过你的!” 绿衣翻了个白眼。 真是太天真了。 她姑娘怕过谁? 拦在前头的都说自己很厉害,可是最后都被干掉了。 连襄王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你跟她说手下败将盛氏不会放过她? 说的好像盛氏能对付的了朱元奈何她似地。 苏付氏眼睛里只看得到秋娘,见秋娘瑟缩成一团抖得不成样子,不由得就眼眶红了:“你到底图什么?!我妹妹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背叛她?!” 秋娘呜咽着抬头,畏缩的看了朱元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红儿见朱元不吭声了,以为朱元是听见了盛氏的名号终于开始怕了,扬起下巴忍耐着心里的惊恐和恶心威胁她:“二姑奶奶她就快要回来了,她要是知道你在这里闹事,到时候你没有好果子吃,我们二姑老爷向来对二姑奶奶言听计从,就算是你是他的女儿,他也不会理会你的!” “所以呢?”朱元掀了掀眼皮:“所以你想要我怎样?束手就擒,等着盛氏来处置我,还是任由你把我卖掉?” 红儿咽了一口口水,这些主意她都是只在心里想的,朱元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你未免太天真了,现在的关卡都过不了,你拿未来的事来威胁我?”朱元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她的色厉内荏:“我要是愿意,现在动一动手指,就能让那只虫子钻进你的身体,让它吸食你的血液,让你痛不欲生,从此跟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像秋娘一样苟延残喘,你信不信?” 红儿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在这一瞬间竖起来了。 “你一个现在自己的性命都快保不住的人,凭什么来威胁我?”朱元冷哼了一声,看向秋娘,一语双关:“你们是不是把你们自己和你们的主子都看的太重要了?谁告诉你们,我会怕她?” 水鹤在旁边激动得脸有些红,啪啪啪的鼓起了掌。 嗯,就该这样,这些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还是姑娘的嘴巴利,一下子就把这些人说的哑口无言了。 “言归正传吧。”朱元伸手挑起秋娘的下巴,看着她如同是在看一株花一根草没什么分别:“当年我娘是怎么死的?” 真是跟付氏截然不同的性子,秋娘目光复杂的停止了哭泣看着眼前酷似付氏的女孩儿,有些茫然。 要不是朱元自报身份,她都不敢信这样意气风发如同一株坚强刺人的蔷薇花一样的姑娘是付氏生出来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再厉害的花儿那也还是花儿,风一吹雨一打,就败了。 她垂下头。 “你这是不说了?”朱元面带微笑,半点儿也没有因为她不合作就恼怒,放开她站起来对着红儿说:“我记得你好像是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快娶亲了吧?小儿子却还小,是最小的那个吧?听说才几岁......” 红儿的后背已经开始渗出冷汗,有些激动的打断朱元的话:“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我这个人耐心不是很好,脾气也同样不是很好。”朱元敛起笑意看向她:“要是谁惹我不开心,我向来会叫她更不开心。你们看不出来吗?我现在是在威胁你们,你们都曾经是害死我母亲的帮凶,可我知道杀了你们也没用,你们这种没心肝的人是不会痛的,唯有让你们真正在乎的人受到惩罚,你们才能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朱元的一席话说的又快又急,红儿听的煞白了脸简直不敢置信,和秋娘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慌。 哪里跑出来的怪物,这哪里像是个正常的女孩儿家?! “不要急。”朱元拍了拍掌,见门砰的一声被踹开,背抵在门上的红儿猛地朝前一扑摔了个狗吃屎又急忙爬起来,就看着自己的指甲轻飘飘的道:“看清楚了吗?进来的不是庄头你们觉得很奇怪吧?你们想不想知道现在他和你们的孩子侄子们在哪里?” 杨玉清和向问天领着手底下的几个粗壮大汉一同进来,安静的立在朱元旁边。 红儿一点都不想知道。 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一时起坏心贪心以至于把这豺狼引进了家门。 可是她再恨再气也知道,现在她们自己在外,根本来不及去盛家的别庄甚至是官府求救。 这个女人的心机真是深得可怕...... 朱元坐在了椅子上冷然的看着她们,挑了挑眉重新挂上了一个笑脸:“怎么样了?想通了吗?你们要是想不通的话,从现在开始,每隔一个时辰,你们就会收到你们在乎的人身上的一点小物件,或许是一根手指,也或许是一个胳膊......” 绿衣咋舌。 姑娘原来愿意说话的时候是这么会说的吗?! 这太可怕了。 谁受得了这种威胁?想想就觉得吓人。 水鹤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姑娘真是太可怕了。 “哦,忘了告诉你们。”朱元温和的笑了:“我这几个手下,他们是做土匪出身的,行事没什么章法。” 一百六十五·刺激 红儿被刺激的完全失去了理性,她完全没想到看起来如同一个小绵羊的女孩子最后却成了张着血盆大口的老虎,一时之急竟然气急攻心晕过去了。 朱元对着杨玉清和向问天使了个眼色,向问天便会意挡在了门口。 看清楚了吗?想清楚了吗?朱元重新对上了秋娘的眼睛,对她眼里的冷意丝毫不以为杵:你不是挺喜欢你这个弟弟的吗?要是他完了,他的孩子也完了,你应该觉得痛的吧? 朱元说完又自己笑了一声:就如同当年我母亲知道是她最信任的身边人害了她,一样的那种痛。 秋娘已经听不下去了,她双手撑在地上,指甲已经陷入了手掌也不自知,大声问她:你究竟想干什么?! 苏付氏忍无可忍上前猛地推了她一把:我们想知道我妹妹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妹妹对你那么好! 朱元看的开一点,她伸手拉开苏付氏,轻描淡写的摇了摇头:看来你不想谈。她说着,对杨玉清吩咐:先去把秋根的一根手指剁下来,给秋娘先尝个鲜。 什么叫做剁手指尝个鲜?! 这是个人说的出来的话吗?! 秋娘差点儿跟红儿一样气急攻心两眼一翻晕过去。 不过朱元没给她这个机会:你想清楚,你要是现在晕过去了,那这手指就变成两根了,反正我不介意让手下多忙活一会儿的。 秋娘终于确认了。 眼前这个女孩子是个绝对的硬茬儿。 她终于卸下伪装露出本来面目,冷静的问她: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当年的事,就算是我说出来又怎么样?没用的,你知道你继母是什么身份吗?你斗不过她,你斗不过她们的! 那是我自己的事。朱元有些失去耐心了。 秋娘说的好像是为她好一样。 可是她还记得上一世弟弟来找她的时候,是秋娘跟她恰到好处的说出了盛氏当年怎么害死她的母亲,激怒了她让她说了很多难听话赶走了弟弟。 这些人让她当了那把杀死弟弟的刀。 这些人让她母亲在地底下也不能瞑目。 这些人让她后半生都沉浸在逼死弟弟的噩梦里。 她内心毫无涟漪,甚至连一点儿波澜也没起的站了起来:我最后说一遍,你没得选择,要么跟我合作,要么,你就等着你弟弟和你侄子侄女们的尸体被送到你面前,你信不信? 向问天瞪大了眼睛。 这个小姑娘说起这话来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让人觉得她是在开玩笑,也一点没让人怀疑她能做的出来。 看起来朱元脾气挺不好的。 向问天不由自主回忆了一阵他跟朱元之间的相处他曾经气愤的指责过朱元不去找楚庭川解决向家的冤屈...... 朱元竟然还对他算得上好声好气的解释了,他忽然觉得好幸福是怎么回事? 真是替朱元的那个父亲担心啊。 终于离京城又近了一步的朱正松忽而猛地打了个喷嚏,谁在背后骂他不成?他最近时常打喷嚏。 船上的风景已经看腻了,朱正松在船头站了一会儿,就吩咐下人:开始收拾行囊,准备下船靠岸,你们都仔细着些,别丢三落四的。 底下的人都急忙答应,他停顿了片刻,又问:夫人呢? 众人都不敢吱声。 谁都知道向来感情很好的大老爷跟夫人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吵架,两人算起来都已经有十来天未曾开口说话了。 这放在从前,那可是不能想象的事儿。 朱正松有些头痛,挥了挥手叫众人都退下去做事,自己走到盛氏舱门前敲了敲门。 玉兰给盛氏抹清凉膏,听了动静就对盛氏轻声说:夫人,是大老爷...... 盛氏心里头的气还没消,这些天她不理会朱正松,朱正松竟然也不理会她。 从前有多小意温存,如今对比就有多强烈多令人难堪。 她当初还曾嘲笑一起长大的闺中姐妹,丈夫对她呵斥来呵斥去,她竟也不生气,那时候她总觉得女人天生就该高高在上,天生就该勾一勾手指便令人臣服的,只觉得小姐妹没有本事。 现在她才知道,小姐妹的苦笑和大有深意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男人都是会变的。 任凭婚前如何的好,等得到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她冷笑了一声,猛地抬手拿起杯子摔在舱门上,扬声道:滚! 朱正松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他最近的确是太生气了以至于做的有些过了火,可是盛氏这泼妇的态度实在叫他有些接受不了。 这么多下人在,她竟然半点脸面也不给自己...... 朱正松砰的一声推开了门,声色俱厉的对玉兰等人道:你们都出去! 看他是真的生了气,玉兰等人不敢违抗,弯腰敛声屏气退了出去。 朱正松便对着盛氏皱眉: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盛氏全然崩溃了,她自认为是低嫁给了朱正松,朱正松要是没有她,哪里能有如今的风光? 可是身份地位得到了,儿女也都有了大了,他竟然就开始变了,还为了那个该死的女人生下来的小贱人来反过来指责她! 她冷冷的咬了咬牙,扬手就又摔了一个杯子让他滚。 朱正松叹了口气,只觉得无比的厌烦,虽然知道荣华富贵和家族前程更重要,不过日复一日的低头示好,的确是会烦的。 可是男人就是这样的,他们天生就比女人更会权衡利弊,因此虽然心里很是烦闷,可是面上他仍旧放缓了语调向盛氏走过去:你这是干什么?你也知道,我是没法子,王家抬出太后来压我,别说是我了,哪怕是岳丈大人,还不是一样只能低头?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上前揽住盛氏的肩膀,轻声又道:再说,我心里只认咱们两个生的孩子们,你若是不喜欢她,等到这件事了了,我就想法子把她给弄走,再也不在你跟前碍事了。 一百六十六·失踪 男人愿意伏低做小的时候,一般的女人是招架不住的,盛氏显然也并不例外,朱正松进了房门没多久,摔摔打打的声音便没再传出来,等到再进去伺候,盛氏已经换了一张笑脸,玉兰等人重重的松了口气,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说起要回京,盛氏还是心情不错。 在青州的时候朱元横行霸道,可是到了京城? 京城那算得上是她的战场,朱元讨不了好处。 想到这些,盛氏转过头问朱正松:人找到了没有?咱们眼看着都要下船了,难不成就为了等她便不进京,一直在别庄住着? 说什么来什么,才下了船在客栈里暂时歇脚,朱正松便接到了朱大和朱二来的信。 应当是找到了。朱正松露出一个笑脸来,急忙将信打开。 他倒是不怎么担心朱元会不答应回来,自从告示张贴出去之后,朱元应该也受到了不少刁难和磨难,她应该知道了,家族对于一个女孩子是何等紧要。 反正只要愿意回来,到时候装个样子去太后身边绕一圈,把太后娘娘治好,自然就什么事也没了。 到时候朱元怎么办,是一副嫁妆嫁出去,还是盛氏非得要自己处置,那都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他将信看完,脸上的笑意就僵住了。 什么叫做朱元先回来了? 先回了哪儿? 还有那些死士又是什么身份,是谁派去的? 他猛地回头看了盛氏一眼,神情凝重的问她:岳父大人派杀手去刺杀朱元了? 盛氏梳妆的动作停了下来,莫名其妙的转头看了他一眼,讶然道:没有啊!她见朱正松握着信不放,又听他这么说,猜到了几分忍不住问:怎么了?那丫头出事了? 她说着又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她这么不知收敛,嚣张跋扈到处得罪人,谁知道她是得罪了谁出了事,这种人,死了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 再说死了不冤枉。 朱正松却面色铁青:你说的简单!你难道不知道,到现在为止,除了一个孟符已经没人可以替他出头,她得罪的,都是跟你们盛家有关的人吗? 盛氏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说起来好像还真是这样。 朱元得罪了她还不够,还不远千里非得去把冯世泽和小盛氏的麻烦也给一道找了,她得罪的盛家人可真是不少啊。 她忍不住紧张起来了。 谁这么心肠狠毒,竟然在这个关头派死士刺杀朱元,然后让他们盛家背锅?! 她没事吧?盛氏慌起来,连钗环也顾不上了,急忙追问:要紧不要紧? 总算是还没蠢到头,朱正松将手里的书信交给她:幸好人没事,当真不是你让岳父大人出手? 盛氏有些急了:真不是我,再说就算是我想,我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也是,盛阁老可不是个糊涂人。 朱正松坐下来,沉默了片刻才道:先找到朱元再说,这个丫头...... 太邪门了。 至于那些死士,朱元那个死丫头早已经留下后招,如今已经有几个活口落....朱正松忍不住停下话头吸了口气。 是啊,朱大是被朱元骗去给五皇子送信而走了朱元指定的路,而后来朱二又是听了朱元的吩咐落后了一天赶去给朱大帮忙的。 还正好就真的帮上了忙,依靠朱元的指点而把这些死士给抓了,竟然还留下了几个活口。 都是故意的。 分明都是朱元刻意而为之。 她分明是故意引着朱大过去,然后让他们发现这批死士要杀她。 可是死士既然不是盛家所为,还能是谁呢? 朱正松头痛欲裂,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个女儿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给锤晕了,坐了好一会儿才跟盛氏说:这个丫头很能惹事,朱大在信里说她已经提前赶赴京城,算一算朱大送信的时间,朱元的脚程跟咱们应该差不了多少,这个时候应该快要到了,我们得提前赶回京城准备。 一定不能让朱元提前进京赶去王家。 盛氏也反应过来朱正松的意思,急忙点了点头。 现在她也顾不上跟朱正松闹了,立即便凝眉道:是,我们即刻出发赶回去,不能让王家的人先接到她,还有......她看了朱正松一眼,意有所指的道:白河庄的首尾也要处理一下,不能让朱元知道什么。 朱正松听见这话,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吩咐下去让人准备东西,等到整理完毕之后便领着盛氏连夜上路。 到达白河庄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盛氏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有些感叹的对朱正松说:来的时候轻松写意,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如此狼狈。 的确是算得上狼狈,说到底这个麻烦还是朱元带来的,朱正松眉头皱了皱旋即又松开,跳下马车,自己先往前厅去。 他是得先吩咐手下人手去跟通州知府还有到时候和京城守城将领知会一声,到时候若是有人拿着朱家的帖子进城,一定先得拦下来的。 不然的话,恐怕王家会捷足先登。 真是有些讽刺,朱正松心里不大舒服。 从前是他不愿意要这个女儿不想带在身边,可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竟然还得求着扒着人家回来了。 盛氏径直坐马车进了二门,这才下了马车。 可是迎出来的却不是她从前的丫头红儿,她动作不由得顿了顿,由着玉兰给自己整理衣服皱眉问:红儿呢? 这庄子的事儿向来都是红儿夫妻管着的,她回来也提前给了知会,按理来说,红儿怎么也不该不在这里候着等候的。 底下的婆子都纷纷摇头:回二姑奶奶的话,红儿从昨天开始便不见人影了...... 不见了? 这是什么话?盛氏想起那些事,心里有些烦躁,立即吩咐玉兰:让人下去找,找到了就把人带过来见我。 现在不是说那么多的时候,先找到人再说。 要是找不到人,便真的有些麻烦了。 一百六十七·失手(干脆不要名字了盟主加更9) 可是下去的人前前后后把白河庄都转了一圈,最后竟然来说没找到人。 没找到人?! 朱正松在前头不知道问什么事已经问了两三个时辰,眼看着都已经快要三更了,等到现在,说是还没找到人? 红儿不过是个女流之辈,这些年都在这白河庄,根基也在这庄子里,她能去哪儿? 盛氏眉头紧皱,烦躁的放下了手里之前玉兰刚拿来的扇子,沉声问:红儿不在,那秋根呢?总不能庄头和庄头夫人一道没了吧? 家里还那么多孩子呢,一家子人都在这庄子里,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夫人怎么知道?婆子瞪大眼睛抬起头看着她,急忙道:不仅是庄头和庄头夫人,连庄头的那个病秧子姐姐,还有庄头的几个孩子们,一个也不见了! 一个也不见了! 盛氏失态的站起身来,动作太快宽大的袍袖不小心带倒边上的茶水。 茉莉花茶的清香在房间里散开来,可是盛氏已经没有品尝的心情,她怒气冲冲的冷笑了一声:笑话!这些人都乃是我盛家的家生子,世代在我家为奴,如今身契还在我们手里,他们能跑到哪里去?! 大周对待出逃的逃奴向来是很苛责的,要不是被流放要不便是坐上一辈子的牢,这些年已经很少听说有逃奴的事。 可是现在说不是逃走了吧,人呢? 难道还能凭空不见了不成? 盛氏已经没有半点困意,叫玉兰出去吩咐个人往前头去问问朱正松那里谈好了没有,自己平静下来便开始审问婆子,人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可有什么征兆没有,又让人去报官。 这些人一下子都不见了,要说没鬼都没人信,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人到底去哪儿了?自己逃走? 秋娘和秋根倒是有可能。 可是秋娘中了蛊毒早已经瘫痪,而秋根又是个憨憨傻傻没有心机的,一切都听从于红儿,怎么会忽然起主意要带秋娘逃? 红儿就更不必说了,红儿是她身边出去的,这些年她给红儿的好处还少? 她丈夫是庄头,她自己是庄头夫人又会来事,每年从庄子里捞多少银子? 何况再没人比她了解这个贴身丫头了,这就是个过不了苦日子的,怎么可能会甘心跟秋根他们跑了? 再去找!盛氏手指扣在桌面上,面色肃杀:看看她这些天究竟接触过什么人,白河庄是否来过陌生人,他们要走,这么多人总不能无声无息,要么是往京城,要么就是南逃乘船,这都是能查出来的,总不能无声无息就消失了!去给我找! 秋娘都快死了,谁会要一个死人呢? 盛氏觉得手心有些发冷。 人散了个干净,盛氏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最近真是诸事不利。 为什么凡事只要涉及了付氏和朱元的,现在就没有好事都不在掌控之中? 朱正松正好进来,见她坐在桌上发愣,便觉得奇怪:你怎么了?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先洗漱歇下不必等我的吗? 秋娘和秋根不见了。盛氏看向他,见他变了脸色神情凝重,便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苦笑:不仅是他们,连带着红儿和他们的孩子们,也全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朱正松疾步走到她跟前:她们可都是...... 秋根就算了,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秋娘和红儿...... 盛氏拧着眉毛很是心烦意乱:老爷,不会是,不会是朱元来过了吧? 虽然心里不屑这个丫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出了什么事,盛氏下意识的就往朱元头上想。 可是这样一想,朱正松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是朱元?! 如果是朱元,那么岂不是也就是说朱元已经知道当年的事了? 不可能的!他立即否认:我已经让人去问过白河庄里正了,他说并没有来过持朱家名帖的人,还有京城那边,几个守城将领都说并不曾看见过个小姑娘还带着丫头的。 一般来说,这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独自或者是领着下人们进城,都是极为扎眼的存在,肯定不可能毫无痕迹的。 既然说是没见过,那就应当是当真没见过。 朱正松安慰自己也安慰盛氏:再说,付氏死的时候,她才几岁?怎么可能会记得这些,还找到秋娘她们?她又不知道秋娘没死。 盛氏微微放松下来,眼里染上了不解和杀意:那难道是真的跑了? 红儿这样趋利避害的人做的出这种事? 又或者,这些年跟秋根做了夫妻到底是动了真感情,所以才敢背叛她? 可不管是怎么样,这些人一定要找到而且不能再留了。 她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转过头跟朱正松轻声说:我这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一股不详的预感,好像马上就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一样...... 不瞒你说。朱正松压下心里的不安,苦笑了一声:我也是同样的,这个丫头......跟她娘可一点儿都不像。 是啊,要是像她娘多好,像她娘的话,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为什么她就不能跟她娘一样听话懂事,安安静静的去死呢? 真是令人头痛。 顾传玠也正头痛的问身边的人:什么叫做没有得手? 这么多死士去暗杀一个小姑娘,已然是大材小用,杀鸡用了牛刀,可是竟然牛刀还没把这个鸡给宰了? 这岂不是笑话? 属下有些害怕,看了他一眼努力绽出一个尴尬笑容:公子......这位姑娘不是个善茬儿,她放了假消息出来,引得我们的人过去,结果......结果她自己根本不在,反而是朱家的人追过去了...... 朱家的人追过去? 顾传玠有些意外:出了这样的事,冯世泽都被她给扳倒了,朱家的人竟然还会管她的死活? 这可不是朱家人的作风。 上一世他可是亲眼看见过其他兄弟姐妹是如何对待朱元的,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对路边的猪狗,怕是也不会这么随意且轻贱了。 一百六十八·人呢 一个根本就注定是弃子且还替朱家惹出了大祸的人,不说盛氏会不会因为她而醋海生波闹出事端,便是朱正松自己,原本也不该轻易要朱元这个麻烦的。 出了什么问题? 朱大朱二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朱正松的心腹,上一世在朱家几乎是所有后辈都要尊称一声朱叔的存在,朱正松派了他们出马,这事情肯定不简单。 重生以来,顾传玠觉得自己从未遇见过对手,也从未遇见过难事。 连李名觉他也提前收服了,并且还成功的在京城也成功的跟三皇子搭上了线。 可是自从他心软去了青州一趟之后,事情就全变了。 原本他只是想去青州伸手拉朱元一把,看看上一世被生活折磨得完全失去了本色的姑娘到底一开始是什么模样。 谁知道他没有看见一个小白兔,看见的是一只大灰狼。 张口就要吃人而且还不吐骨头那种。 从去襄阳府开始,救张昌华扳倒襄王、搭上五皇子,她全部走在了他前头。 简直就是一根搅屎棍。 他收回思绪,皱起眉头一时没有说话。 属下知道他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安安静静在旁边等着,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公子也别这样生气,这位朱姑娘您不是讨厌盛家吗?” 倒不是讨厌盛家。 只是盛家注定要倒,靠不住那么久罢了。 顾传玠心烦的挥了挥手,想到那些死士,又道“吩咐下去,收拾干净首尾,别叫别人发现痕迹。”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又道“写信去京城,让他们全力搜查朱元下落,还有” 他蹙眉想了想,又站住了脚。 不对。 什么能让朱正松低头?如果是 他重新又坐下来,仔细的梳理了一遍朱元手里能用的资源,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朱正松此人向来信奉利益至上,朱元手里的那些人都不足以叫他低头。 五皇子也不能。 盛家有盛贵妃所出的占尽宠爱的四皇子,他没有必要舍近求远。 而能让他接受这个在青州让他们倒大霉丢尽脸面的女儿,必定是有他无法拒绝,甚至连盛家也无法拒绝的好处。 是什么? 他睁大了眼睛。 算了,先别动手。 什么都是可以谈的什么都是会变的。 哪怕朱元重生,对他上一世的做法充满怨恨,可是只要他改变对她的态度,她自然就会明白谁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他有这个自信令女人臣服,哪怕对面是朱元。 “算了,此事暂且搁置,我们赶往京城。”他站了起来,吩咐属下“朱元这一路的行踪仍旧报给我知道。” 底下的人急忙应是出去。 真是奇了,这位姑娘也挺厉害的,让他们公子又要救又要杀的,反反复复了好几次。 皓月当空,虽然已经入夏,可是夜风吹在脸上还是有些凉,苏付氏看着朱元站在桥面上,有些心疼。 她想起当年幼小的朱元被带离母亲身边时候的心境,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当年才五岁的朱元一定很怕吧? 可是没有人能救一救她,她的命运就在朱正松和盛氏的几句话里被迅速决定。 事实上如果不是朱元天赋异禀,自己甚至都可能未必能见到她。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苏付氏声音沙哑的上前给朱元披了一件薄披风,眼泪忍不住的落了下来“你母亲” 湖面上波光潋滟,朱元转过脸来,认真的望着苏付氏瞧“我母亲没有错,真心待人的永远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把别人的真心拿在地上践踏的人。” 苏付氏哽咽着用力点头。 是,没有错。 真心待人,诚恳做人从来都不是什么错事。 付氏没有保护好朱元,不是她无能,是她身边的人做的不是人事。 她摸了摸朱元的头,替这个女孩子觉得难过又骄傲“我们明天就进京去状告朱正松和盛氏吧?” “不。”朱元垂下头,看着湖里倒映的月影,轻声却坚定的说“我们明天先回庄子去会和朱正松和盛氏。” 苏付氏有些不解“可是现在秋娘和红儿都已经在我们手里了” 为什么还要回去? “要回去的。”朱元眼睛亮的惊人,回头看着她“姨母你忘了吗?秋娘说,我母亲生产的时候大出血” 苏付氏当然记得,她不解的摇头随即又怔住,不可置信的看着朱元。 “弟弟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朱元牵了牵嘴角,露出一点少见的温情来“我不能令他陷入危险。” 是了,如果朱元真是朱元所说的这样,那自然是得投鼠忌器。 苏付氏心潮澎湃。 妹妹生了个好女儿。 坚强又可靠,倔强又温柔。 苏付氏叹了口气。 可惜妹妹永远看不见了。 找了一大圈,人还是半点影子都没有,盛氏忍不住暴躁起来“你们一个一个的都是做什么吃的?那么几个人难道还能飞了不成?我就不信他们就凭空消失了!分明是你们做事不牢靠!” 底下的人被骂的忍不住缩头,安安静静的跪着。 盛氏喝了口茶,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痛。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人不会真是被朱元带走了吧? 虽然老爷说不可能,但是在朱元身上,哪里有不可能的事啊?这丫头分明就是邪门的很好吗? 千里之外的南昌她不也带着陈均尧过去割韭菜了吗? “还是要让人查一查朱元到底到哪儿了”盛氏对旁边的朱大老爷说“如果真是她带走了人,那我们就麻烦了。” 朱正松心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主要是秋根他们的确是消失的太诡异了。 正纠结着,朱正松忽而听见外头响起管事的声音“大老爷,大太太,外头来了一辆马车,说是咱们家大小姐” 盛氏平常听不得大小姐这三个字,因为在京城这三个字都是朱曦的专属。 不过在这一刻,她竟忽而觉得这三个字有些美妙。 连朱正松也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仿佛长出了一口气“快!快把人请进来!” 。 一比六十九·价值 朱正松觉得自己给自己请回来了一个祖宗。 不过没关系,反正这些年他把盛氏也差不多都当是祖宗,区别只在于现在要多养一个祖宗罢了。 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慈和的问起这一路上朱元的见闻,顺便和大姨子交流了一下感情。 不过大姨子不怎么想搭理他。 朱正松也没有觉得尴尬,转过头继续扮演好自己慈父的角色:“这一路上走过来你也累了,不如先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回了京城以后再说。” 朱元点了点头。 盛氏却又忽然开口将她叫住,看了她一瞬才开口问她:“你今天才来的白河庄?” 朱元走到一半停下来,皱着眉头有些不解:“夫人觉得我是什么时候来的?” 真不是她? 盛氏没有再说话厌烦的打她走,回头对着朱正松神情紧张:“老爷,如果不是朱元,那么......” “应当不是她。”朱正松却完全放松下来,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不紧不慢的笑出了声:“你想想,如果真的是她,她又有王家的交情,早已经去王家然后打算来对付我们了,怎么可能还会单枪匹马的回来呢?我早就说过了,她再厉害,也不可能未卜先知的。” 这倒是。 盛氏觉得有理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叹气:“可是如此一来,秋娘和红儿的去向便成谜了。” 好端端的,如果不是朱元在其中使诈,那红儿难不成真的就是自己走了? 朱正松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不要想那么多,只要人不是跟付家和朱元的人走了,那我们就不必太过紧张。我看你猜测的很对,大约就是红儿听了秋根的话跑了,你叫白河庄里正多上心,我写封信给通州知州也就是了。” 盛氏没再说什么,见他站起来便忍不住皱眉:“这么晚了,您还要去哪儿?” “我得去瞧瞧朱元。”朱正松笑了笑,伸手握住盛氏的手,耐心的露出一个笑脸来:“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我们得把这丫头给哄好,让她先把太后的病治好。你忘了吗?当初太后娘娘的头风病,的确是多亏了付氏,才大有好转......只要朱元能治好太后,贵妃娘娘跟太后的关系也能破冰,这对四皇子和贵妃娘娘乃至盛家来说,都是极好的事啊!” 这倒是。 她已经写信回了京城告诉了父亲和姐姐此事。 父亲已经让人来说过了,让她一切都听朱正松的。 她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嗯了一声便说:“既然如此,那老爷便去吧,我会吩咐下人,要好好伺候的。” 这就是了,朱正松很是欣慰:“你如此识大体,实在叫我感佩于心,你放心,我总不会负了你。” 盛氏点点头。她其实也不知道朱正松的话信几分,可是至少是说出来了不是吗? 何况不是每个人都是付氏的。 哪怕朱正松真的负心,也得想一想这能付出的代价不是吗? 付家跟盛家难道能相提并论吗? 付家的女儿跟盛家的女儿当然也是没得比。 她松了口气。 朱正松到了朱元院子跟前却忍不住放慢了脚步-----这个女儿跟他之前的女儿都不同,他从来没把这个女儿放在眼里,可是到了这一刻,这个女儿却比其他的女儿重要的多了,和让他不得不生出一点儿宿命之感,他咳嗽了一声,敲了敲门。 绿衣很快就出来开门,见了是他,忍不住咦了一声似乎很是好奇,问他是来做什么:“老爷,我们姑娘已经睡下了,您要是有什么事,不要紧的话不如明天再来?” 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便能带出什么样的奴才。 没规矩的主人带出没规矩的丫头,朱正松皱了皱眉头却又很快松开,装出一副很和善的样子,等到进了门看见了朱元,先是笑了一笑,而后就坐在了朱元对面,开门见山的问她:“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这天底下缺少父爱的女孩儿们大多数过的都挺惨的。 没有父母宗族庇护的话,女孩儿们的下场基本上都不会很好。 朱正松不觉得朱元会例外,因此心里虽然一直警惕说是对朱元得要慎重,可是朱正松的轻浮和不屑却还是浮现在了表面上,他看着朱元,心里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的问她:“父亲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所以你竟然对父亲竟然生出了误会?” 朱元没有说话。 她一直以为人都是有廉耻心的,可是朱正松显然没有。 对着这样的人,多说一句话她都觉得很多余,因此应了一声,她见朱正松皱着眉头,便轻声说:“父亲难道觉得,真的对我母亲没有半点亏欠吗?” 屋子里香烟袅袅,朱正松静默了一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毫不迟疑的点头说:“我当然对付氏无愧于心,你母亲懦弱无能,连自己的丈夫也守不住,这家里被她弄的一团乱麻,这原不是我的错。你或许觉得这是我心肠太狠,可是朱元,我现在告诉你,这世上的规则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母亲她,太过懦弱了。” 是吗? 一个能出入宫廷,一个能治好太后头风的妻子,一个能生下一儿一女的妻子,当真就这样一无是处吗? 那女人到底该怎么样才算是合格? 是该无条件的付出到底? 还是应该贤良淑德内外一把抓,既帮男人应付好外头的应酬,又帮男人把内宅料理妥当,生儿育女的同时还该替男人的官位着想,把男人的一切麻烦都该处置妥当? 就因为男人天生就该高人一等吗? 朱元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她从来就觉得朱正松无能,而到了此刻,她更加确认这一点,朱正松不仅不能,而且还无耻。 前后两任妻子,在他眼里不过就是工具而已。 这两人在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爱与不爱,只有谁更有地位而已。 一百七十章·挑剔 朱元懒得跟朱正松计较辩驳。 朱正松就以为自己是把道理讲清楚讲明白了,微笑着抚着自己的胡子:“你长大了,比我想象当中出落的更好,是个很聪明的孩子。那你就该知道,这世上的事本来就只谈利益,我知道你恨我,站在你的角度,你也能够恨我。” 他笑了一声:“不过我始终是你的父亲,你的身体里流着的始终是我朱家的血,你应该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盛家如今是我们朱家的姻亲,也就是你的外家,你也算得上是盛阁老的外孙女儿,贵妃娘娘的外甥女了。” 朱正松有些感叹。 要是付氏一直活着,朱元和朱家哪里有机会攀得上盛家呢?这也算得上是朱元的福分了,死了个那么没用软弱的娘,得了个这样强大的继母。 “你许多年没进过京城了不知道,你贵妃姨母的一句话,可比旁人说一百句话都顶用。曦儿在京城贵女当中身份和地位也都是数得上的,从没人可以小觑她。”朱正松大有深意的看着她:“只要你听话,这些荣耀也都可以是你的。” 朱元抬了抬眼睛,露出一个笑来,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看着朱正松半响,才轻声说:“大老爷放心吧,太后娘娘的病,我会治好的。” 等到朱正松起身出去了,绿衣气的忍不住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这哪里像是当父亲的人说出来的话......” 张口闭口都只讲利益,而且还让姑娘低声下气的去讨好盛家,暗示讨好了盛家才有荣华富贵,这真是......看不起谁呢?! 姑娘如今跟王太傅的女儿好的很,加上还有五皇子撑腰,姑娘所有的一切,包括现在朱家的重视和拉拢都是姑娘自己努力得来的,朱家在其中出过半分力吗? 之前还想着逼死姑娘,现在姑娘有用处了就凑上来,还说这么难听的话到底是在恶心谁呢?我们姑娘用得着靠你们吗?! 苏付氏也紧皱着眉头,半响才冷冰冰的道:“我有些庆幸你母亲死的早了,跟这样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男人过一辈子,可真是折磨。” 朱元没有当回事。 她早就不会因为这种人而伤神费力了。 敲打过了朱元,朱正松心情好了许多,他相信朱元说个聪明人,双方其实没什么感情,他要是一直谈感情,朱元或许还会觉得反感,那就不如反其道而行,干脆只谈利益,现在看来,这样果然是平和多了。 朱元身上果然流着他的血,跟他一样是利益至上的人。 不过这份好心情在到了京城以后就不那么好了,才下马车,大门门槛都还没进,朱正松就被人给堵了。 堵门的还不是别人,是盛家的一个嫡支的亲戚。 朱正松得给盛家人面子,当即让女眷的马车直接从侧门拆了门槛进去,自己便引着盛家的这位亲戚进了前院花厅招待。 朱家在京城的院子乃是祖业,当初朱家的老太爷极有眼光,选的这宅子不管是位置还是里头构造,都是极好的,是正宗的五进五出的大宅子,里头假山花园,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也正因为如此,盛氏成亲之后才居住在这里,并不曾改换地方。 此刻下了马车,垂花门处的一道月亮门便出现在眼前,往前看乃是一道回形影壁,影壁上头画着花鸟瑞兽贺春图,色彩鲜艳,设色明丽,让人眼前一亮。 而回廊四周都摆满了清一色的映山红,开的瑰丽如朝霞,实在是叫人叹为观止。 盛氏司空见惯,也就不以为奇,转头看了朱元一眼露出一个微妙的笑意:“你也许久没回来了,不如先去休息休息。其他的事,我们以后再说。” 她一句话还未落,远处风一样刮来一阵火红的身影扑进了她怀里,语调轻快的喊了一声母亲,声音婉转好听,像极了一只百灵鸟。 盛氏之前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即换成了真心的慈爱,不可抑止的笑着应了一声,就将她微微给推开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轻声道:“瞧着瘦了,在外祖家住着,怎么提早回来了?” 她要回青州一阵,小辈们没人照顾她不放心,早已经送去盛家小住了。 按理来说该等她去接,孩子们才会回来的,可是昨天进京之前她才收到信,知道孩子们已经回来了。 盛氏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满腔的爱意简直要从眼里溢出来:“是不是又淘气和你姐妹们闹别扭了?” 朱曦抱着她不肯放,将头埋在她怀里撒娇的嘤咛了一声。 盛氏哭笑不得,顾忌着朱元还在,只好咳嗽了一声提醒女儿:“对了,这回上京,你大姐姐也一同来了,快叫大姐。” 朱曦的动作顿时僵住,抬头疑惑的望了母亲一眼。 大姐姐?! 是那个原配生下来的,五岁时候就被送走了的那个传说中命硬的丫头? 可是父亲和母亲从来就当没有这个人的啊。 就算是这回去青州,母亲之前提过说是会把朱元带回来,可是也跟她说过,不必费心打好关系,当成陌生人便是了。 为什么现在看母亲的样子,好像事情有些不同了? 而且,要她叫一个乡下来的被扔在老宅里这么多年都没人管的野丫头叫姐姐? 那京城的那些大家闺秀们会怎么看她? 她自恃身份高贵,地位尊崇,可是在朱家却是继室生的,从前就算了,朱元不露面,京城的人也都当没有这回事。 可是一旦朱元回来了,她又叫了姐姐,岂不是每时每刻都要被人提醒她的出生要低朱元一等? 凭什么? 这种卑微低贱的简直可以踩进泥里去的泥腿子,这个时候想要抱着盛家的大腿而且企图站在她前面? 她冷哼了一声,挑剔的迅看了朱元一眼,模模糊糊看了个影子,就捂住鼻子呀了一声:“哪儿来的怪味儿这样熏人的鼻子,一股子乡下的土味儿,简直叫人无法忍受。” 一百七十一·见她 这副样子直接就将绿衣给惹恼了,这不是摆明了是在说朱元身上带着怪味儿吗?她抿了抿唇反唇相讥:“对呀,什么味儿?人渣味儿!” 朱曦放下了掩着口鼻的手,冷冷的朝着绿衣看过去,素白的指尖伸出来往绿衣的方向点了一点。 果然是小地方来的人,如此粗俗。 她哼了一声,指使自己的嬷嬷:“把这个竟然敢在主子面前胡乱开口的丫头拉下去,这样的人,我们朱家这等人家怎么能留?!” 朱曦不肯正眼瞧朱元主仆一眼,只觉得多看两眼都要脏了自己的眼睛,回头晃了晃盛氏的胳膊撒娇喊了一声娘。 她有身份高贵的娘亲,可是朱元有什么? 她从未听见父亲提过这位原配,平时的祭奠等礼仪更是从未听说过,母亲更是从来都没把这个原配放在眼里,更别提这个原配所生的废物女儿。 母亲带她回来也不过是因为父亲想要利用她来巩固位子,当作一件礼物一样送出去。 朱元却妄想回来做大小姐的美梦? 想什么呢? 母亲一定会好好收拾她,让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到底配不配跟她这个千金小姐相提并论的。 可是她等了一会儿,盛氏却没动静。 她不由得有些疑惑,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盛氏,却见盛氏正一脸警惕和紧张的盯着朱元:“元元,你妹妹不懂事,你可别跟她一般计较。” 盛氏一面说着,对着朱元似笑非笑的眼神只觉得渗人,急忙低下头对女儿皱眉道:“快,快跟你姐姐赔不是。” 女儿是金贵的白瓷,朱元却是碎瓦片,陶瓷哪里经得住瓦砾碰呢? 朱元心狠手辣,盛氏自己无所谓,却不想女儿对上朱元吃亏。 朱曦怔住了,不可置信的看了母亲一眼,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竟然会对着朱元低声下气如斯,不由得气的喊了一声母亲。 当着这么多的下人,可是母亲竟然不向着自己踩下朱元给自己出气,那以后下人们该怎么想她,又该怎么对待朱元?! 母亲为什么连这个都不懂,为什么又要捧着朱元?! 朱元没有兴趣跟这两母女闹下去,将目光从心惊胆战的盛氏脸上挪开,低头看了朱曦一眼,才问她:“不知道大夫人将我们的房间安排在哪里?” 盛氏松了口气,揽住女儿对着玉兰吩咐了几句,便由着人将朱元带了下去,自己拉了朱曦叹了口气:“你何等金贵,何必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没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朱曦气的有些狠,完全没想到盛氏竟然会这么说,忍不住便道:“一个乡下来的阿猫阿狗,这么多年从未见过面,现在你让我叫她姐姐?!她怎么配当我的姐姐?!从此以后我出去做客,只怕也抬不起头了!” 身份本来就不在一个档次上,要跟这种人当姐妹,岂不是丢尽了脸面? 盛氏有些头痛,想到自己从前对朱元的嫌弃和排斥不加遮掩,以至于叫女儿对这个姐姐先入为主已经厌恶不屑到了顶点,不由就有些惊惧的放低了声音:“你少说这些,她......” 盛氏顿了顿,正要说话,就见朱大媳妇儿快步进来,不由停住了话头问她:“怎么了?这么匆忙?” 朱大媳妇儿连气也没有喘匀,便急忙回她:“大太太,咱们姨太太来了!” 能被朱家的下人称呼一声姨太太的,除了小盛氏没有旁人了,盛氏早就知道妹妹也赶赴京城了的,听说这话便急忙道:“快请进来!” 她一面让朱大媳妇儿出去请,一面就再次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对着女儿皱眉:“你记住,不要惹怒朱元,那个丫头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若是伤了你自己,反倒得不偿失了。” 这是盛氏的肺腑之言。 朱元对付知府都跟割韭菜似地一茬儿一茬儿的割,何况是对付一个朱曦这样娇纵的小姑娘? 主要是怕她拿出在青州的那些招数来,她又是没什么轻重的人,要是闹出来,把朱曦好好的一个小姑娘的前程给毁了,那才是最要命的。 朱曦很不服气,咬了咬唇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竟然这么说,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小盛氏却已经进门了,一进门也顾不上朱曦,先直奔盛氏而去,抱着盛氏便哭着喊了一声二姐,然后便哭了。 行了个礼却全然被忽视的朱曦顿时有些懵,转头看见憔悴了许多的表妹宝嘉,正要上前就见冯宝嘉也几步越过了自己到了盛氏跟前跪下喊了一声姨母,不由得就有些无措。 怎么回事? 怎么小姨好像被人欺负了一样,如此委屈? 可是小姨乃是盛阁老幺女,又是盛贵妃嫡妹,还是知府夫人,谁敢给她气受? 盛氏也被妹妹这番凄苦的形容弄得掉下泪来,扶住了她便低声安抚她:“别太担心了,父亲他总会有法子的,这件事说到底......”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虽然看似闹的很大,可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那些正常的官场上的事罢了,哪个当官的没有些见不得人的事,要是事事都追究,以后自己犯了错的时候找谁去? 所以当官的都深谙瞒上不瞒下的道理,总是乐意给人情的。 小盛氏哭的眼睛都红肿了,摇了摇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姐姐你不知道,父亲原本都已经知会了大理寺寺丞,谁知道......谁知道陈均尧那个老匹夫......” 小盛氏咬了咬唇:“他这个人油盐不进,竟然在大理寺寺丞上衙门的时候拦住了他,把人给打了一顿,这事儿闹大了,连圣上也知道了,传召了他进宫,这事儿,这事儿估计是难了!” 什么?! 盛氏忍不住皱眉有些惊异:“陈均尧他,他竟然敢把这件事闹的这么大?!” 小盛氏哼了一声,气的实在是有些心肝疼:“可不是,这回真是被你那个继女害死了,我听父亲说,她也跟你一道回了京城?我要见她!” 一百七十二·资本 盛氏有些踟躇。 倒不是不肯帮妹妹,只是她对朱元实在是有些怕了,这些天在朱元身上生的这些事,简直用邪门两个字都形容不过来。 再说现在朱元自恃有王嫱引荐给了太后,太后亲口下了谕旨的靠山,根本油盐不进。 说实话,她觉得小盛氏若是想找朱元的麻烦的话,十有八九是不成的。 因此踟躇过后,她叹了口气皱眉摇头:“算了,这个时候,找她的麻烦也没什么意思,有这个功夫,倒不如想想如何打通陈均尧的关卡......” 小盛氏不可置信。 连带着冯宝嘉也瞪大了眼睛。 什么? 姨母竟然不替她们撑腰吗?! 姨母可是朱元的继母啊!朱元的命运都应该完全掌握在姨母的手里,为什么姨母不能现在就让朱元出来,逼着朱元去叫陈均尧息事宁人?! 朱曦从小跟冯宝嘉关系就好,见她嘴唇微张很是诧异又恼怒的样子,就压低了声音问她:“表妹,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们从来都不会把这些事告诉给她们这些小孩子听,在盛家住了一段时间,可是朱曦对外头生的事并不清楚,隐约只知道姨父遇见了些麻烦,到底是什么麻烦,她却不知道。 现在看起来,怎么还跟朱元有关? 冯宝嘉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见母亲跟姨母正商量,就压低了声音哽咽着把事情都告诉了朱曦:“现在我父亲还在大理寺的牢里关着,我们昨儿和舅舅去看了他,他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哥哥也吓得病倒了,外祖母刚请了太医出来给他瞧,现在还起不得身......” 什么?! 朱曦震惊不已,眉头几乎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些事都是朱元闹出来的,可是朱元竟然还能齐齐整整的进京?! 她的母亲是个这么好说话的人吗?娘家人在继女手里吃了亏,要是依照母亲从前的性子,还不把她给生吞活剥了,怎么竟然容忍她到了京城?! 小盛氏的声音忽而拔高了:“二姐!陈均尧要是能说得通,我还能来低声下气找这个贱丫头吗?陈均尧那个人油盐不进,为了他那个病歪歪的孙女儿已经不要命了,这就是个天杀的榆木脑袋,只有朱元的话或许他还能听的进去......” 小姨甚少如此失态过,朱曦错愕的望了她一眼,再看看低头啜泣不已的冯宝嘉,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个荒诞的梦。 盛氏心疼不已,拉了妹妹在身边叹气:“陈均尧难对付,这丫头可比陈均尧更难对付,姐姐是为了你好......” 小盛氏不信:“你是这府里的当家太太,她就算是反了天,难道连你跟姐夫的话也能不听?父亲不让我来找你,可我也是没了法子了......” 话音未落,朱大媳妇儿在外头传了话进来,说是王家来了人了。 小盛氏的话音便戛然而止,擦了擦眼泪好奇的问:“王家?姐姐才进门,哪个王家消息收的这么快,掐着点儿就来了?” “快请进来。”盛氏拍了拍小盛氏的手示意她平静下来:“你的事儿,我们待会儿再说。” 朱大媳妇儿很快领着人进来,是个穿着极为体面的婆子,瞧她腕上那只油光水量的镯子,就知道这是个得脸的,盛氏也还算得上和气,微笑着收了她递上来的帖子:“劳烦府上惦记了,怎么好意思收这样大的礼?” “应当的。”那婆子欠了欠身子,恭敬而不过分恭敬的笑了笑:“咱们老太太说了,姑娘能得救全靠了府上的大小姐,不说这点子心意,便是要她老人家的命,只要大小姐说一声,她也没有舍不得的。” 盛氏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小盛氏也满脸都是茫然。 大小姐? 等到盛氏好容易端着笑容把人送走,小盛氏才错愕的问:“二姐,怎么回事?什么大小姐,哪个王家?!” 盛氏坐在圈椅里看着礼单只觉得头疼,没好气的怒道:“能是哪个王家?还不是父亲的死对头!” 小盛氏微张的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收回去,狐疑不已的看了盛氏一眼:“你怎么会让她跟王家有了交情?” 盛氏的脸色一言难尽。 鬼才想让她跟王家有交情!可人家这不就已经摊上了吗?! 王家老太太还专程派了得力的婆子过来说这些敲打的话,真是想想都臊死了,她们自己府里的事,竟然还得看外头人的脸色! 现在都这样,以后还得了?! 盛氏一生气,就把朱元在青州的事全部都说出来了。 听的小盛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神情凝重,看着盛氏皱着眉头如临大敌:“二姐你糊涂了!这等祸害四处惹祸生事,怎么能留?!你还把她带到了京城!” 早就该掐死在青州啊!这样也就不会有之后南昌城的那堆破事儿了! 盛氏哼了一声有些烦躁:“别提了,你们以后都不要再去招惹她,她这个人不是好惹的,又不要脸面,你们都是有体面的,可别在她跟前吃了亏,到时候连说理都没地方说去,再说......我心里什么都有数,你们瞧着吧。” 她着重看了朱曦一眼,仿佛警告:“我说的话牢牢记着,避着她些不理会她就是了,等到过些时候再说,凡事都有我,不需要你们来添乱。” 什么事都没有治好太后重要,治好了太后,自然什么就都有了,在这之前,尽量别去招惹朱元。 不然别说王家那边是个大麻烦,连带着太后那里都不好交代。 朱曦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冯宝嘉却眼眶红红:“那......那父亲他怎么办呢?” 盛氏还不知道冯宝嘉是闹的冯琨变成这样的罪魁祸,安慰的朝她点了点头,又转头跟小盛氏说:“你也别太着急了,说到底就算是真的落实了罪名,又能怎样?又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就是先被罢官回去待两年,有父亲在,何愁没有再起的时候?再说,现在琨儿好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你想想,你当初怎么在菩萨跟前许愿的?” 一百七十三·牌位 人总是得陇望蜀。 没有健康的时候,只想着有健康就好了,穷些苦些都没什么,而身体好了以后,就想着日子总得过的舒服些才算不枉此生,有了权还要钱,权钱皆有了又开始想别的,总之不会有满足的时候。 苏付氏叹了口气咬断了线,将手里的衣服抖了抖总算是有了一点儿笑意:“元元你来瞧,这个样式怎么样?” 她手里拎着的是一件大红色滚白边的衣衫,上面栩栩如生的绣着几朵山茶花,一看过去明晃晃的晃人的眼睛。 绿衣忍不住拍手称赞起来:“姨太太的针线功夫可真是太好了,比外头成衣坊里头的绣娘绣的还好!” 苏付氏笑着摇了摇头拉了朱元来身边比划了一下,点点头说:“果然是穿这个颜色抬人。” 笑过了苏付氏又忍不住叹气:“只可惜不知道......” 只可惜不知道付氏拼死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又是什么脾气,该多高了。 朱元半垂下眼没有说话。 她也想见朱景先,可是朱景先这些年都是盛氏带的,直到被赶出去之前,他都还对盛氏充满希望。 她贸贸然的去告诉他真相,只怕他也不会信。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绿衣看看苏付氏又看看朱元,正想要活跃活跃气愤,就听见外头有人喊了一声不好了便跑。 怎么回事?绿衣有些诧异。 才回来都还没坐下多久呢,怎么就又有不好的事了? 水鹤正从外头提了水进来,见绿衣好奇便压低了声音:“好像是说府里的大少爷惹了事,现在大老爷正打他呢,大太太她们也都匆忙赶去前头花厅了。” 大少爷? 几个孩子里头,朱景先是最大的,朱元皱起眉头站了起来。 是了,她怎么忘了?朱景先向来都是不成器的,总是惹是生非,在家里三天两头的都要挨打。 苏付氏有些担心,看向朱元欲言又止。 朱元还没有做出决定是过去还是不过去,就听见门被敲响,朱大媳妇儿的声音便在外头响起了:“大小姐,您在屋里吗?” 朱元对绿衣点了点头,绿衣便打开门把人给让进来:“妈妈有什么事?” 朱大媳妇儿站在朱元不远处停住脚,一脸的焦急:“大小姐,您快去瞧瞧吧,大老爷都快把大少爷给打死了!” 真是奇了怪了,朱元垂下头一片漠然似地看她:“妈妈这话说的有些奇怪,大老爷教训他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能怎么办?” 朱大媳妇儿急急忙忙的,唉声叹气的厉害:“这......大少爷他把先夫人的牌位给烧毁了,大老爷气的狠,现在要打死他呢!大家怎么劝都劝不住!大小姐,您就看在他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求您快去给他求个情吧!” 苏付氏脸色惨白,目光里露出不可置信来。 人心竟然险恶到这种程度! 如果她们不是事先已经查到了朱景先的身份,那么现在一来朱景先就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朱元,朱元该怎么看待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朱元肯定会厌恶朱景先至死。 她怎么 可能会给朱景先求情?恐怕最恨不得朱景先被打死的就是她! 这一下就结下了不解的仇怨! 而且还毁了付氏的牌位,真是一举多得。 让两个孩子反目成仇,手足相残...... 苏付氏气的浑身发颤,简直想要当场给盛氏一个耳光。 人心怎么可以恶毒成这样?! 朱元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 她当然也明白这个局并不算完美,可是没关系,很多给人挖的坑本来就不在乎完美,只在乎有效。 显然盛氏挖的这个坑是很有效的。 她现在按理来说怎么可能去给朱景先求情? 而不求情的话,朱景先肯定也会更厌恶她这个外来的姐姐。 真是好大的一出戏。 绿衣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朱元和苏付氏忽然变得沉默下来。 还来不及反应,朱元就已经忽然起身猛地拿了杯子砸向了朱大媳妇儿。 一杯滚烫的热水正好砸在朱大媳妇儿的额角,将她砸的哎哟一声烫的跳脚,什么都顾不得了一个劲儿的去擦自己的脸。 “大小姐!”朱大媳妇儿完全给砸懵了,什么也顾不得,火气蹭蹭的往上冒:“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人呢?!” 朱元冷哼了一声:“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她冷笑着看着满地的茶水飞溅的碎片,冷笑着看向她:“我母亲的牌位被烧毁了?你们下人是怎么做的事?他跟前伺候的人又是怎么照看的主子,竟然让人溜进祠堂还能烧牌位?你们朱家上下沆瀣一气来给我个下马威是吧?!” 朱大媳妇儿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朱元做事怎么不按照常理来? 这个时候,她不该哭着喊着先去抢救她母亲的牌位,然后去找大少爷报仇两人闹的你死我活吗? “别惺惺作态叫人恶心了。”朱元冷冷的牵了牵嘴角:“我母亲的牌位坏了是吧?” 朱大媳妇儿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在心里有些发怵。 她想起当时玉兰和大老爷的惨状来了,满地的碎片就在眼前,她刚要转身走,就觉得膝盖一软,人重重的往前一跌摔在了满地的碎瓷片里。 这一扑将她给扎的痛的险些哭出来,急忙爬起来看自己的手掌,可是动作太快还来不及反应,就又脚底一滑猛地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这回她是真的忍不住哭出来了。 绿衣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朱元已经越过了她往外走了,朱大媳妇儿痛的龇牙咧嘴追赶不及,想要爬起来都没法子,急忙叫小丫头们过来扶自己起来,一面又让人追出去:“快!快去看看大小姐去哪儿了!” 这丫头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她娘的牌位被烧了,她竟然半点都不着急?也不心痛也不难过? 可这样的话,那让她们接下来的戏怎么唱下去? 真是奇怪,朱元怎么没有恨得要掐死朱景先呢? 这简直不合常理。 一百七十四·心痛 朱正松心里有气。 要说朱元么,说实话再怎么胡闹他都只是心里气一气也就过去了------说到底从来没有相处过,也就无所谓感情,而无所谓感情,那爱恨也就都来的没那么强烈。 可是儿子却不同。 这个儿子,因为付氏在生他之前曾经欢天喜地的抚着肚子说一定是个一生顺遂,有大气运且能福泽家族的人,他一直都是抱有很大的期望的。 以至于那个时候他为了娶盛氏都恨不得跪在盛家门口跪个三天三夜,什么缺德的条件都答应了,唯有这个儿子,却死活不肯丢弃,而且要记在盛氏名下。 这么多年,他养这个儿子也算得上是费心费力,亲自教导,可是这个孩子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怎么养都不成器! 三天两头的上房揭瓦,从三岁起就显出了顽劣的本性-----那时候朱曦才两岁呢,都已经会自己拿着勺子吃些糊糊了,行为举止也都乖巧有礼,可是朱景先却不同。 他三岁多的时候就知道拿热水往奶娘头上淋。 以至于带他的奶娘都换了三四个,就没一个养的长久的。 至于丫头和小厮们也都是一样。 好容易长到现在能时不时的出门去做客了,还上了盛家的族学,虽然年纪小却能跟着盛家许多有名望的老先生们开蒙读书,可是他倒好,他竟然得罪了盛家的那些先生们! 这还不算,他跟表姐弟们相处也都不好。 要是偶尔一个人说他不好,或许是别人的问题,可是当所有人都说一个人不好,那总该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了罢? 朱正松气的闭了闭眼睛,狠狠的又是一鞭子打了下去:“你这个不孝子!你好端端的,你干什么非得去庙里把一屋子的牌位都给烧了?!” 付氏和她那些死了的下人们的牌位朱正松都顺带着供在了城外的一座小庙里。 虽然他自己时常告诫自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己所作所为并没有错,可是到底人心都是肉做的,有时候他良心上还是会有些过不去,因此这也算得上他一时恻隐之心做了善事了。 朱景先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死咬着牙不肯松口认错。 朱正松却气的脑袋发晕。 朱元这个死丫头实在不在他掌控之中,他都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朱元得闹出什么事来,因此他忍不住又气怒的一脚踹在了朱景先屁股上,把他猛地踹的往前一扑。 朱景先身上顿时汗流浃背。 屋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旁边看热闹的下人们见势不对,急忙一窝蜂的涌了上来,拦在了朱景先跟前。 虽然大少爷不成器,可总归是大太太亲生的啊,大老爷每次打完了也心疼的,小惩大诫也就算了,真要是打出毛病来,回头大老爷自己想起来,还不是得迁怒到他们这些下人身上? 朱正松气的胡子乱颤。 幸好下人们还没反应过来,盛氏已经快步提了裙子进门来了,见了眼前惨状先是一愣,而后毫不迟疑的 就朝着朱景先扑了过去,瞪了朱正松一眼嚎啕大哭起来。 她护犊子向来是出了名的,下人们全都胆战心惊的退在一边,心里暗自觉得自己倒霉。 “老爷!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竟然把人打成这样?!”她抹着眼泪心疼不已:“孩子还小,你慢慢的教,他自然就懂了,打伤了他,看您到时候心里后悔不后悔!” 朱正松心里那点飘忽不定的疑心顿时散了个干净,他仍旧止不住愤怒看着朱景先,恨铁不成钢的恼怒道:“你给老子回去清醒清醒吧!” 等到打发走了朱景先,他又立即出声叫住了准备跟着出去的盛氏,恼怒的道:“你之前说得对,这孩子从根子上就歪了,须得好好的下狠劲儿整治一番才行,他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朱元那里肯定已经听见风声了......你说怎么办?” 朱正松有些手抖。 其实他挺绝望的,想想朱元这一路以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表现,他很怕朱元会毫不犹豫手起刀落把朱景先给宰了。 毕竟她连家里的祠堂都敢烧,三叔都敢关,姨父都敢拉下台的人啊,整治朱景先只怕也是砍瓜切菜一样顺手。 盛氏垂下眼睑,掩住心里的得意,又从心里升起了一些可惜。 真是太可惜了,朱元没有亲眼过来看见朱景先的惨状。 她当然知道现在朱元不会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有什么同情,可是这就是一把看不见的刀。 等到将来某一天,朱元知道了真相的时候,就会捅得她痛不欲生。 她收敛起这些心绪,啧了一声皱起眉头:“这也是他在盛家听说了我们在青州受委屈的事儿,气不过所以想着给我们出气罢了。” 她看着朱正松,叹了口气:“虽然我也知道先儿有许多地方都不好,可是这一点上,他却不愧是我们的孩子,始终是向着我们的。” 朱正松被她说的有些心酸又有些叹气:“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大家都知道朱元的脾气,她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她会......她会活活的把先儿给杀了的!” 这事儿朱元是真的做的出来。 盛氏抹了抹眼泪站起来:“算了,我去给她磕头,去给她赔罪,总要让她消了这口气。” 这事儿是盛氏当时在半路上已经写信通知了家里下人去办的,挑拨朱景先她们早已经做的驾轻就熟,一做一个准儿,后来盛氏到了通州附近才知道了朱元还弄倒了冯世泽的事,后来想要收手忌惮却着急忙慌的给忘记了。 不过现在闹出来也没什么,这个死丫头把她一家闹的鸡飞狗跳,她现在的确是不能怎么动她,可是挑拨挑拨朱景先跟她的关系总做得到。 而且在朱元看来,朱景先是自己的儿子,朱元一定本来便厌恶他,等到现在矛盾一深,以后这亲姐弟也要形同陌路。 付氏那个贱人死了在地底下也要受她的控制,也不知道她看见了朱元跟朱景先反目成仇,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朱正松皱起眉头觉得不对,正要说话,就见朱大媳妇儿急急忙忙哭着跑了进来。 一百七十五·摔头 朱大媳妇儿在府里当差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差错,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的在主子跟前失了分寸。 盛氏眉头一皱便忍不住斥责:“你这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让她去把朱元叫到大厅,可是她竟然拖沓到了现在,这么不会办事,实在是叫人生气。 朱大媳妇儿闻言便忍不住哭的更厉害了,擦着眼泪说了朱元的话:“大小姐她不分青红皂白的,根本就不管我们说什么,不管不顾的把我给弄摔倒了就跑了......” 果然是气急攻心了。 所以说就算是聪明又有什么用呢? 盛氏扯开嘴角笑了笑,叹了口气摇摇头:“真是小孩子心性,这样子又有什么意思呢?她跑去城外的庙里,也没什么用处,只是徒惹伤心罢了。” 伤心吗? 朱大媳妇儿挠了挠头,她没觉得朱元当时有什么伤心的,反而还开心的很啊。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盛氏便直起身子揽住了朱正松的胳膊:“她性子可不大好,要是在那座庙里闹出了什么丑事......” 这京城可不是青州和南昌那样的地方,你随便在街上得罪一个人,人家都可能是皇亲国戚。 何况大周素来崇尚佛道,朱元要是真闹起来得罪了僧们中人,到时候说不得还真的能叫太后和宫中厌恶-----太后娘娘向来是吃斋念佛很是虔诚的。 朱正松皱起了眉头。 他留着朱元无非是因为知道朱元能给太后治病,可以换来最大的好处,也能掩盖住当年的那件丑事,不至于把朱家和盛家都拉入地狱,所以才忍了她。 要是她自己作死得罪了太后,那到时候谁也救不来她。 这样惹是生非,一进门就惹出这么多事叫人头痛的死丫头,真是上辈子不修福德,才会招来的祸患。 他哼了一声,头痛不已就要出门。 盛氏在后面几不可见的笑着摇了摇头,见朱大媳妇儿一脸的狼狈难堪样子,也没有斥责她的心情了,挥了挥手让她下去看大夫。 朱大媳妇儿点了点头,只觉得屁股实在隐隐作痛,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冷颤。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点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朱元对付人是不是也太有规律了?只盯着人家的屁股和官位。 朱正松行色匆匆,顾不上等盛氏就要出门,只是一只脚还在门槛,就见盛家大老爷的随从急匆匆的跑来,不由得又站住了脚。 什么事竟然劳累大舅兄的人亲自跑一趟? 他敛起焦急的神色对着他点了点头:“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着急?” 是不是大舅兄那边遇见了什么麻烦? 可是也没道理啊,向来是他们有事才会求去盛家头上,盛家有什么事能求到他们跟前来? “是......是出了事......”随从跑的气喘吁吁的,见了朱正松神情有些复杂的摇了摇头:“姑老爷,劳烦您跟二姑奶奶走一趟,出事了......” 朱正松心里咯噔一声。 他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只是他,赶出来的盛氏也笑容僵在了脸上,惊疑不定的看了朱正松一眼,有些疑惑的问:“到底是什么事?你直说就是了。” 随从叹了口气:“二姑奶奶,表少爷和少爷他们一道出门在茶楼里,不知怎的惹了陈家的人,被陈家的人当众打了一顿......” 盛氏的眉毛就挑了起来:“这不过是小孩子家胡闹,而且我们家还吃了亏,难道陈家的人竟然还不依不饶?!” 朱正松的手指动了动,忽然问盛氏:“朱元去哪儿了?” 朱大媳妇儿说朱元气冲冲的自己走了。 算一算时辰,差不多到现在也已经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 朱正松勉强保持着微笑问他:“没什么事吧?孩子们受伤了没有?” “......”随从面色有些古怪的看了朱正松一眼,仿佛很好奇他怎么会知道,嗯了一声就道:“表少爷从二楼楼梯滚落,后脑出血到现在还未苏醒,我们不敢擅动,已经请了大夫过去了,大爷二爷和三姑奶奶听见消息,都已经赶过去了。” 什么?! 冯琨摔到了脑子?! 盛氏惊得攥住了朱正松的手,失声惊道:“怎么会这样?!那官差有没有把陈家的人抓起来?!” 她愤怒不已。 陈家的人实在是嚣张过头了,哪怕告御状,那也得先举证而且也得等圣上裁决,他竟然敢公报私仇! 一定要去顺天府狠狠的告他一状! 再说,御状也不是只有陈均尧一个人能告的。 “是......是表少爷和少爷先动的手......”随从面色更苦了,意识到自己太过啰嗦急忙抬头看着朱元和盛氏:“三姑奶奶说,说那位朱姑娘医术极好,现在只有朱姑娘能救表少爷,所以让我们来找您二位过去,好叫朱姑娘帮忙。” 帮忙? 朱正松只觉得两眼一黑,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连盛氏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察觉出什么不对。 朱元到现在没有半点动静,难不成真的对付氏的牌位被烧丝毫无动于衷? 这根本不可能。 那她是去干嘛了? 在京城这些天,冯家的人应当也不是没跟陈家的人碰见过,可是这些天都没出过事,为什么现在前脚付氏牌位被烧,后脚冯琨就出事? 盛氏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猜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了朱正松一眼。 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朱元就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根本不是没有动静,而是一来就直接上真章。 真是可怕的丫头,合着她就是为了闹这一出,是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一路上盛氏都有些心神不宁,等到落了地站在了酒楼大堂里,看见了躺在一片血泊中的冯琨,就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心跳加速的捂住了嘴。 真是琨儿。 怎么会这样? 朱正松更惊讶,指着冯琨旁边那个已经呆住了的少年,面向盛氏问:“这......这不是绍儿吗?” 是盛大爷的嫡子,也是盛氏的侄子啊。 盛氏惊住了,忙转头去看自己的大哥,颤着声音问:“怎么回事?” 一百七十六·求救 小盛氏已经临近癫狂。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一直过的顺风顺水,连儿子侮辱了陈大将军的孙女儿,也在自己父亲的帮助下毫发无伤的度过。 后来虽然儿子变得痴傻了,可是至少女儿听话,丈夫体贴,她一直觉得自己算得上是很不错的命了。 谁知道事情陡然出现了这样的变化。 都怪自己贪心不足,她颤抖着手捧着儿子的后脑勺,哇的一声哭的撕心裂肺。 盛大爷看不下去,也顾不得回答盛氏的问题,几步走到小妹妹跟前半跪下来,握住妹妹的肩膀低声劝慰:“别急,别急,很快大夫就过来了,大哥已经拿了帖子去找两位不当值的供奉,他们都医术奇绝,乃是杏林圣手,一定没事的......琨儿一定没事的......” 一个家族想要发扬光大,家族成员和睦乃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在这一点上,显然盛家做的不错,盛家自己内部的关系极好是铁桶一块,苏付氏在二楼皱了皱眉,低声叹息:“看来盛家真是比想象当中的还难对付。” 这是当然了,怎么说也是上一世相继废了皇后,逼死恭妃,架空太后最后权倾朝野的人家,若是当真没有一点过人之处,怎么可以保证家族的兴旺繁荣。 朱元面不改色,双手放在窗上冷冷的看着底下小盛氏嚎啕大哭,忽而觉得有些解气。 盛氏知道捅她哪里最痛,她同样也知道怎么才能叫盛氏摧心摘肺,没关系,时间还很长,慢慢来,看看以后到底是谁心痛的时候会多一点。 仿佛是有一朵烟花忽然在脑海里炸开了,盛氏几乎跪倒在了小盛氏跟前,赤红着眼睛问:“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谁弄的?朱元?!” 她一定要杀了朱元!一定要亲手杀了朱元! 小盛氏回过神来,顾不得答应自己大哥的话,揽住盛氏的胳膊求她:“二姐,二姐!求求你,求求你快去求求朱元姑娘,她医术很厉害的,我见过......在南昌的时候,大家都拿琨儿的病没办法,她一下子就治好了!你求求她,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二姐,你替我求求情,我以后再也不跟她做对了......” 盛氏只觉得眼前一黑,心痛的无以言语。 怎么会这样? 妹妹从来养尊处优,在家里事事都被人宠着,嫁出去了也都是被忍让被宠爱的对象,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又什么时候卑微到这个份上过? 她嗫嚅着应好,浑浑噩噩的被朱正松扶着站起来,身体还在颤抖,牙关却咬的紧紧地,愤恨的盯着朱正松,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我一定要朱元不得好死,我一定会让她不得好死!” 她应该现在就把朱景先的身份说出来,然后找个由头让朱景先胡闹的时候把他弄死,这样才能叫她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朱元竟然敢!她竟然敢! 朱正松只觉得右眼皮重重的跳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错愕的盯着盛氏一瞬,才压低了声音:“好了,我们不要叫别人看笑话,现在最重要的是看看琨儿,我看如果琨儿出了什么事,恐怕小妹她.......她也活不下去了。” 盛大爷请的两位供奉已经说着话就进来了,一见这场景先是忍不住皱眉,而后便问:“谁是否曾经搬动过他?” 盛大爷是这里头最镇定的了,闻言就出声摇头:“没有,从二楼滚落下来,是仰面朝天,后脑勺当即就磕出了血,我来的时候,他便是这样了。” 供奉们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幸好不曾挪动,不过看这出血的势头,若是止不住......” 盛大爷只觉得心里咯噔了一声,瞧见小盛氏心如死灰,生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使了个眼色给盛氏,便轻声对两位太医说:“有劳二位太医了,千万劳烦您二位尽心,我们盛家一定感激不尽......” 这不是感激不感激的问题,这是伤的太重了未必救的活的问题啊。 成供奉咳嗽了一声便对盛大爷道:“我们自当尽全力,可是这情况太糟,若是保险起见,还请大爷去个帖子请胡太医来。” 胡太医毕竟是能给五皇子也治病的人,太医院的院判虽然不是他,可是大家都知道他医术高深,连圣上也十分信任他。 盛大爷没有踟躇,立即答应了,让人去办,看着两位太医替冯琨收拾了,开始诊治,这才回过神来,对着一干已经蓄势待发的下人们挥了挥手:“是谁对表少爷动的手,抓起来,送到顺天府去!” 这一次他一定会让这些人知道,到底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底下的人应了一声,蜂拥着朝陈家子弟们涌过去。 陈家的后生们瞪大眼睛,虽然害怕却也据理力争:“干什么干什么?!我们可没有动手,是他们先来找我们麻烦,然后自己失足掉下去的,怎么的,你们还想仗势欺人吗?!” 盛大爷怒骂了一声,随手就甩了说话的少年一个耳光,几乎把他给打的摔倒,而后才怒气冲冲的道:“若不是你们惹是生非,他们会找你们麻烦?!要是我外甥死了,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杀红了眼说的就是盛大爷了,陈家的后生们到底年纪小,闻言不由得慌乱起来。 绿衣有些咋舌,忍不住转头探寻的问朱元:“姑娘,盛大爷这么嚣张,不怕御史们参奏吗?” 跟着朱元一路上京,绿衣已经长了不少见识,知道大官们也有惧怕的人,最怕的就是那些无孔不入什么都能当弹劾的事儿的御史了。 朱元牵了牵嘴角。 很多事是相对而论的。 再说这件事当中,吃亏的到底是盛家,就算是闹上衙门,顺天府尹为了尽量平息争端,也会对陈家的人做出些惩罚。盛大爷情难自禁,自己外甥已经濒临死亡,会出手伤人也是说得过去的,谁要是拿这个来弹劾他,岂不是太不近人情? 这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 一百七十七·太监 盛氏很快就扶住了妹妹,看着她双手染血不断的在颤抖,心里既心疼又愤怒,压低了声音安慰她:“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和琨儿一个交代。” 那个死丫头,盛氏原本没有把她放在心里,别说生不生,连她死不死盛氏都不是很在意。 可是到现在这一刻,盛氏只恨当初没有亲手把这个小孽种给扼死在五岁的时候。 她缓缓的呼出一口气,见小盛氏还是目光僵直抖个不停,不由得有些急躁了,催促着两个太医赶紧开药止血。 两位太医却有些为难,回过头来看了盛大爷一眼:“大爷,您还是催促人快些吧,我看......我看表少爷这伤情我们恐怕无能为力啊......” 盛大爷皱起眉头。 小盛氏已经一下子扑了过去跪倒在了冯琨旁边瞪大了眼睛:“不会的,两位太医的医术这么好,怎么会没有法子呢?你们一定会有法子的,你们一定要救救我的儿子!”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不由得苦笑,为难的摇头:“虽然是这么说,可是我们二人一人擅长的乃是妇科,一人是小儿科......实在是对外伤没什么......” 小盛氏瞪大了眼睛,而后惊恐的看向了楼上。 盛氏和朱正松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对啊,来了这么久了,光顾着冯琨的伤势了,朱元呢?! 朱元应该也在这里才对啊。 朱景先烧了付氏的牌位,朱元才导演了这场戏,作为幕后主使的人,朱元会不在场? 别逗了,她可最喜欢看仇人狼狈的时候了。 顺着小盛氏的目光,二人不由得看向了二楼的一个包间。 察觉众人看过来的视线,朱元不由得微笑朝他们颔首。 小盛氏已经顾不得其他,飞快的提着衣裙就上了二楼,朝着朱元的房间飞扑而去,一下子推开了门就拉住了朱元:“朱姑娘,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盛氏紧随其后和朱正松也急忙赶上来,一个拉一个劝,好容易把小盛氏给拉开了。 “朱元!”盛氏拉住小盛氏,又是心痛又是难堪,整个人几乎都忍得要心里滴血:“你到底想怎么样?” 朱元挑了挑眉:“问的好,这也是我想问大太太的问题。说的好好的,一家人从此和和睦睦的,为什么我娘的长生牌位会在庙里忽然被大少爷给烧了?” 苏付氏冷淡的看向盛氏,在心里无声的冷笑。 盛家的人向来趾高气扬,做梦也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也有被人如此算计捉弄的一天吧? 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此刻的小盛氏可怜。 否则的话,付氏的死,朱元这么多年的苦和朱景先的身世算什么?谁去心疼她们? 做了坏事的人就该有报应,否则的话叫人怎么相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 盛氏丝毫不让的望着她:“你若是这么想的,就该去找先儿,该朝我们下手,琨儿有什么错?我妹妹又有什么错?!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那我母亲有什么错?以至于死了还要被当成工具不得安宁?!”朱元反唇相讥,丝毫没有动摇:“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为什么大太太有怨气不朝着我来,反而要挑拨一个小孩子去烧我母亲的牌位,让我母亲在地底也不得安静?” 朱正松竟插不上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朱元可怕的很。 寻常的小姑娘家,怎么可能会反应这么快,而且睚眦必报,不过就是前后这么短的时间,她要报仇,说报就报,连停顿都不带停顿的。 这种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盛氏只觉得喉间已经涌上了血腥味儿,扶住妹妹的胳膊忍气吞声的道:“那不是我的意思,是先儿不懂事,我到时候会让他给你赔礼谢罪......” “不必了!”朱元断然拒绝:“好叫太太知道我的为人,我这个人呢,向来有仇必报,一般能报仇当场就报,也不会等隔夜。你以后要利用谁来算计我,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别用自己在意的人,否则的话,以后太太会更清楚我的脾气的。” 盛氏目瞪口呆,只觉得喉咙发苦。 她是想挑拨朱元跟朱景先的关系的,可是最后朱景先没被朱元恨上没什么事就不说了,连带着她自己的妹妹和外甥都赔进去了。 这可真是......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屋子里一时静默下来没人说话,小盛氏正想开口哭求,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咳嗽声,有道略显尖锐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了众人耳朵里:“真是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啊。” 朱元皱了皱眉。 盛氏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跟上来的盛大爷一怔,大声道:“原来是郑公公?真是失礼失礼......” 朱正松脸皮一紧,急忙端正了神色,低声呵斥朱元:“不要胡言乱语!” 不然的话,待会儿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朱元抬起眼睛看向门口,只看见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年轻人悠然走了进来,不由得就垂下眼睑。 原来是郑如安。 东厂太监的干儿子,如今京城炙手可热的红人。 郑如安笑了笑,目光落在朱元身上一阵才漠然移开,轻声笑了一声摇头:“真是年轻不懂事,小姑娘年轻气盛不是什么坏事,可是这心肠么......未免就狠毒了一些。” 他弹了弹自己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看向朱元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笑意:“刚才我从头到尾都在场,这位冯公子为什么跟陈家的人起的冲突,姑娘难道真的心里没数?挑拨伤了人,叫陈家和盛家结仇,却又在这里居高临下的辱骂长辈......你这样的小姑娘......” 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盛大爷却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是了,虽然太后要朱元治病,他们不能对朱元怎么样,可是若是朱元得罪了东厂的太监,那她自然会有一千种死法。 到时候连太后也找不出什么为难朱家和盛家的理由啊。 真是刚要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盛大爷看了朱元一眼。 一百七十八·出头 郑如安长相偏于阴柔,一双眼睛也透着冷意,看着朱元的时候,目光冷漠得吓人。 东厂势大,连锦衣卫如今也得退避三舍,让他们三分,连带着太监们也都趾高气扬起来,而郑如安显然更有这个资本嚣张。 他的干爹乃是东厂提督太监常应,常应现如今人都得称一句内相,跟他做对的人几乎没有好下场的。 连上一任内阁次辅,也是因为跟常应闹起来,最后被清算了的。 在这京城,谁找郑如安的麻烦,那是自己找死。 谁不知道郑如安乃是常应的亲侄子干儿子,是宝贝疙瘩蛋? 英国公家乃是开国勋贵,谁不知道京城宁愿得罪王爷,也别得罪英国公? 可就是这样显赫的人家,家里世子还尚了公主的人家,在得罪了郑如安之后,也下了东厂大牢。 京城中无人不畏惧郑如安如虎。 盛大爷心中心念急转,很快便绽出一点微笑来,面上做出着急焦虑模样:“郑大人,难不成您竟然知道事情真相如何?” 他说着微微垂下头,很是怅惘的模样:“不瞒您说,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我们自己家中的事,按理来说不当公之于众被大家当作笑柄,可是......可是......” 郑如安轻飘飘看了朱元一眼,冷笑:“可是有人如此恶毒,还调唆外人对付自己亲人。” 世上竟然有这种不分轻重没有良心的人,也真是少见了。 郑如安挥了挥自己折扇,嫌弃的撇开头:“你们盛家书香门第,怎么会养出如此不懂事的人来?” 朱正松吞了一口口水。 自从见到朱元之后,他觉得自己人生每一刻都在经历大起大落,他的心脏已经有些接受不了了。 原本以为朱元有太后金口玉言的召见,医术又精湛绝妙,这一来京城肯定是要飞黄腾达不可限量了,他以后都得巴结着。 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 谁知道朱元竟然就作死自己得罪了郑如安呢? 谁敢得罪郑如安啊?朱元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天真了,东厂折磨人的手段可是一流。 再说内廷到底消息渠道有限,郑如安乃是提督太监干儿子,是太监中的佼佼者,宫里哪个太监宫女不得给他面子? 他要是说朱元不好,谁敢说朱元好呢? 而太后娘娘她们除了太监之外,还有什么消息渠道知道外头一个贵女的好坏? 哪怕王嫱? 啧啧啧,别说是王嫱了,问一问王太傅,敢正面和常应对上吗? 盛氏显然也立即就明白了自己哥哥的用意,立即便呵斥朱元:“你怎么能如此丧心病狂?你表哥哪里得罪了你,你竟然要勾结外人来害他?!” 小盛氏已然是呆住了,大约是儿子受伤带给她的刺激过大,她一时没有开口。 还是朱元看了郑如安一眼,心里觉得有些可笑。 有些人就是如此搞笑,自己身上满身都是窟窿,坏事做了也不知道多少,可是却总是喜欢做出正义的模样来多管闲事。 好像这样一来,就真的能凸显自己的正义了似地。 她没有说话,郑如安便更加觉得她可恶,轻描淡写的看了盛大爷一眼:“本来按理来说,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该插手的。不过......冯家公子乃是被这人挑拨所伤,若是你们去报官,我可以给你们作证。” 那感情好了,郑如安一站出来作证,还有谁敢替朱元说话啊。 绿衣瞪大了眼睛,虽然觉得那个年轻男人的眼神过于怪异恐怖,却还是壮着胆子挣扎:“你们不可以动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一没让人去打人,二没亲自动手,而且还是冯公子自己先出手招惹了陈家人,所以陈家人才跟他起了争执的,为什么你们反而抓我们家姑娘?” “为什么?”郑如安嗤笑了一声,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刚才我在隔壁听的清清楚楚,跟陈家后生们绘声绘色的说什么孤女可怜,说冯公子禽兽不如的人,难道不是她吗?” “是我又怎么样?”朱元将绿衣拉在身后,安抚的看了苏付氏和绿衣一眼,冷淡的对上郑如安的眼神:“郑大人有听壁角的爱好,那为什么不干脆听齐全呢?这么莫名其妙出来给人打抱不平,原本是想换个好名声,要是最后反而好心办了坏事,那岂不是显得您既蠢且毒吗?” 朱正松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到底生了个什么妖怪!?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连盛氏也不可置信,朱元这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眼前人到底是谁难道她不知道吗?她是不是真的活腻歪了? 还是说这一路走来实在太顺利了,以至于她都快忘记了她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真的无所不能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朱元越是嚣张死的就越是快,她勾起嘴角笑了笑,心里骂了一声傻子。 郑如安简直是老天送下来帮助他们朱家和盛家对付孽种的。 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去谢谢人家。 一屋子的人都怔住,朱元的话说的掷地有声嚣张不可一世,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连带着楼下那些陈家的人和刚进门来的胡太医也都抬起头来,仿佛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时都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 刚进门的胡太医见了朱元高兴的很,顾不得看谁在场,先朝着朱元挥了挥手:“朱姑娘!朱姑娘你在就太好了,你既然在,为何还要去请我来?有你在,哪里有看不好的病呢?” 他说着蹲下来看了冯琨一眼,皱眉看向朱元问她:“这恐怕有些麻烦啊,这血一直流个不停......您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朱元笑了一声,淡淡的摇了摇头,看向小盛氏的目光带着些许嘲讽:“我怎么会有法子呢?郑大人不是说了吗,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我,既然是我巴不得冯琨死,我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去救他?当然是希望他死的越快越好了。” 胡太医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一百七十九·抓走 盛氏大急,看了盛大爷一眼心里升起些不好的预感,却还是嘴硬的看着胡太医问他:“胡太医,难道连您也没有办法?!您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条人命在您跟前没有了啊!” 胡太医有些为难。 这说是什么话嘛?做大夫的当然没有希望自己的病人死的,可是问题是,凡事都得亮力而行啊。 他可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眼前的冯琨摔得极重,看这出血的量就知道肯定是摔得太狠了,可是因为摔的太狠,连挪动他都不敢,看之前那两个太医已经给上过止血的药了,也没用,既然血止不住,还怎么谈其他的? 他只是个大夫,又不是阎王爷,说谁不必死,谁就真的不必死了。 他咳嗽了一声摇了摇头:“这......是老夫学艺不精,眼前这情形,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盛大爷怔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先前已经因为有郑如安而打算彻底就抛弃朱元这枚棋子了,可是看现在这情形,外甥的伤恐怕还是得靠朱元。 可是难道他们得帮着朱元去说服郑如安? 别逗了,郑如安又不是真的大善人。 他到时会肯定会觉得盛家不知好歹耍着他玩儿。 小盛氏却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了朱元跟前不断磕头:“朱大小姐,算我求求你了,只要你能治好我儿子,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你。” 一直没有说话的郑如安忽而在这时猛地从身后的一个随从身上抽出了佩刀,冷然看着面前的朱元道:“你!快去把他给治好,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啧啧啧,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跟阁老和未来的太子打好关系,瞧瞧这嘴脸。 朱元没有说话,默不作声的拂开已经近在眼前的刀,看向郑如安忍不住笑了笑,开口问他:“郑大人,你平常也是这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吗?如果是的话,那你为什么不把事情问清楚一些?” 郑如安没有说话,面带警告的看着她:“我若是你,此时就不会说那么多废话,只要把那个人治好,我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好像谁稀罕似地。 朱元面带嘲讽,站在窗前往下望,手指忽然指向陈家那个后生,扬声问他:“你!你来跟郑大人和这酒楼里的大家都说一说,你们是为什么要跟冯家的这个人起冲突。” 朱正松急忙上前拉住她:“你别再胡闹了!”他压低了声音:“这不是你能得罪的人,你可别不知死活了!” 陈家的后生得到鼓励,挺直了胸膛抿唇:“就是这个孬种!他当初侮辱了我堂妹却不敢承认,还仗着盛家仗势欺人,反而污蔑我堂妹勾引他!以至于我堂妹数次寻死,以至于我婶婶郁郁而终,我祖父辞官隐退,受尽千夫所指!都是这个畜生!” 他忍耐着却还是握紧了拳头,冷淡的看着冯琨:“像是这种人,死一百次都不值得可怜!” 少年真是太抓不住重点了。 朱元收回目光看向郑如安,见他皱眉,手指轻点桌面让他回过神来,这才冷冷的笑了一声发问:“郑大人既然这么喜欢打抱不平,那有没有想过替陈家也讨个公道呢?冯公子仗着外祖父横行霸道的时候,陈家家破人亡,一个小姑娘的一生也被毁了,怎么,郑大人的正义心就如此的双重标准,只对着盛家,不对着其他人的吗?” 朱元正对面的窗户轻轻被推开一条缝,有人啧了一声喝了口茶才轻声问:“这姑娘到底是太蠢还是太精明啊?哪儿跑出来的?” 郑如安的刀已经快到朱元眼前,朱元冷冷的看向他哼了一声:“郑大人只看到冯琨惨,有没有想过陈家比他更惨?你说冯琨的母亲苦苦哀求显得可怜,那么陈姑娘的父母呢?多年之前犯下的错就不是错?陈姑娘的父母地下有知,自己女儿含冤受屈,将来甚至可能孤冢黄昏,难道就不难过?!” 好利的一张嘴。 郑如安没有说话。 朱元却已经转身走下楼梯给了胡太医一个小瓶让他先给冯琨化水服下。 酒楼里没有一人再出声,众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的随着朱元的动作转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还是陈家的后生红着眼睛带头叫了一声好。 这么多年来,他们陈家的女孩子们因为这件事都抬不起头,外人提起他们,不说他们的祖父如何威名赫赫,不说他们陈家多少子弟浴血沙场,反而都只记得当年他们家女孩子勾引了盛家的外甥,还妄图另外找人嫁了。 陈家的女孩子在京城根本找不到婆家。 这么多年,他们已经要绝望了。 可是现在,他们才相信,老天是有公道的。 随着这一声叫好,郑如安恼怒的皱了皱眉头,将佩刀猛地唰的一声插回了随从的刀鞘,冷然道:“把她给我带走!她是这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她既然把话说的这么义正言辞的,还是知道所有事情来龙去脉的人,那当然得去大理寺好好的交代交代,把事情都说清楚。” 当然,这一去能不能回来,那就两说了。 嘴巴厉害有什么用? 有本事她的身体也跟嘴巴一样厉害,连大理寺的酷刑都能熬得住。 绿衣吓了一跳,还想说什么,就见郑如安之前的房间已经涌来十几个人,不由得就怔住了。 怎么办?现在是不是该去叫杨玉清和向问天来啊? 可是杨玉清和向问天都是没有官职的,他们来了难道还能跟郑如安的人打架吗? 苏付氏也失态的站了起来。 就在这关头,一直没有吭声的胡太医却忽然站起了身冲着郑如安摇头:“不行,郑大人,这姑娘,还真不能让您给带走,您海量汪涵,还是别跟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了。” 朱正松愣住。 大盛氏和盛大爷也忍不住怔住了。 哪里杀出来的一个程咬金? 胡太医为什么还会帮朱元说话?难道他以前跟朱元就认识? 郑如安面色阴沉。 一百八十章·对峙 盛大爷没有出声。 郑如安是个二世祖没错,可是他就不信能混到这一步的二世祖当真就半点别的能耐都没有,只是个随意听了几句话就替人出头的傻子。 说到底,郑如安恐怕是有求于盛家,所以才会借着这件事出手来换取盛家人的好感,以图结盟。 既然如此,那他何必在这件事当中过多插手呢? 如果郑如安成功,那么朱元完蛋完全是因为得罪了郑如安被郑如安整治,没有人能够说盛家和朱家什么,盛家和朱家就少了一个烫手山芋。 而如果郑如安不成功? 那朱元得罪了郑如安,如果不依靠朱家和盛家,那她还能进宫去给太后治病?想的未免也太天真了。 横竖反正怎么看保持沉默都是最好的做法,盛大爷站在小妹妹跟前,等到胡太医说血止住了,得先把病人身上的污秽给清理干净好包扎伤口,便拉了拉小盛氏的袖子,对着底下的下人吩咐了几句。 朱正松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开口了。 经过这件事,他已经放弃了之前想借着朱元牟利的想法-----这个丫头太可怕了,你给她一巴掌,她能不带犹豫的捅你一刀,这就是个锱铢必较且丝毫受不得委屈的主儿。 而且最可怕的是,她身上还隐藏着许多秘密。 朱大来的信里头已经写的清清楚楚,朱元身边有几个高手。 可是他并没有看见,那么这几个高手去了哪儿? 朱元根本就从来没有把宝押在朱家,所以她对朱家毫无顾忌,对朱家的人也毫无容忍的必要,这从这次盛氏的事就完全能看得出来了。 盛氏耍心机烧毁了朱元娘的长生牌位,朱元就毫不迟疑连一刻也不能等,立即就让冯琨摔破了头。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见了血的。 再没有什么警告和教训比这更血淋淋的了。 他对能不能继续再掌控朱元已经没有自信了,既然如此,如果盛家能借着郑如安的手把朱元给料理了的话。 倒也不是不行。 这就是个祸害,付氏的死也始终是个隐患,如果朱元知道了当年的事?现在本来红儿和秋根他们就不见了...... 朱正松没有再吭声。 朱元的正牌亲爹和继母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反对的意思,倒是胡太医站出来不叫人把人给带走,陈家的后生咬了咬牙就站出来:“不关朱姑娘的事,朱姑娘根本没有挑拨我们,是冯琨!冯琨他知道我们的身份,竟然让我们带他去看我们妹妹!” 陈家后生眼眶红红:“这个畜生,他自己坏事做尽,竟然还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说是要求娶我妹妹,然后两家做亲戚把这件事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是人说的话吗?!”陈家后生捏紧了拳头,冷笑连连,气的连脖子都红了:“你们当初害的我们家身败名裂,害的我妹妹差点儿死了,我们家算得上是家破人亡啊!现在好不容易真相大白了,你们却想娶我妹妹?!你让我妹妹嫁给一个强、奸、犯?!” 郑如安听的很不耐烦。 不管怎么说,朱元这耀武扬威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他厌恶了。 他自小就讨厌这种趾高气扬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女人,她们除了尖酸刻薄得理不饶人,还会什么?! 如果不是当初他的那个后娘非得撺掇着他爹把他给送到京城...... 郑如安眼里的朱元逐渐跟童年时那个阴影重合,他目光冷漠的望着朱元,淡漠的问:“那这么说,朱大小姐还是个好人?” 他又看向胡太医,沉声问:“胡太医,这位朱姑娘我如今要带走,您老有什么意见?!” 胡太医一时没有说话。 东厂名声在外,大家总是有所顾忌的,连他也不能例外。 二楼的包间只有一间自始至终没什么动静,此时窗户再次被推开一条缝,李名觉啧了一声看向对面的顾传玠,问他:“你不打算出声帮一帮?” 到底在青州算得上有点交情啊。 而且看顾传玠的样子,分明对朱元很感兴趣的。 顾传玠不置可否,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郑如安根本不可怕,不过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可是常应却不同,这是个真正难对付的老狐狸,郑如安此人最怕的就是丢脸面,他如果在这个时候出声帮忙,那就等于跟郑如安彻底结下了梁子,到时候对于顾家十分不利。 至于朱元? 她也该尝尝到处得罪人的苦果了。 盛家和朱家也就算了,冯家也算了,可是她一到京城竟然就惹上郑如安,这惹祸的本事真是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 就算是真的有利用的价值,那也得磨一磨性子才能用。 胡太医卷起手咳嗽了一声,带着点笑意还算是镇定的说:“郑大人可能不知道,朱姑娘身怀医术,乃是五皇子的救命恩人......五皇子特意关照过我,让我跟朱姑娘学金针技法,您要是把人给带走了,那......” 郑如安面色变了变。 朱正松和盛大爷也忍不住对视了一眼有些吃惊。 朱元从来也没有提过五皇子,手握有如此资本和凭仗的人,为什么这么能忍得住?从来都不曾拿出来给盛家和朱家示威? 这丫头的心机当真是太深了,竟然这么能沉得住气。 郑如安也忍不住微微变了脸色。 他不过是觉得朱元这咄咄逼人的样子实在是惹人厌,反正从前他踩死个把人跟踩死蚂蚁没什么分别,他也就把朱元当成了这样的人。 可是谁知道事情竟然这么不受控制。 这丫头竟然和楚庭川有关。 楚庭川的脾气出了名的怪,而他虽然身体不好却因为有祥瑞在身而格外受圣上和太后娘娘宠爱,郑如安再横,也没有动五皇子身边人的道理。 他冷冷的看了胡太医一眼,问他:“你要多久才学的会?” 胡太医挠了挠头,有些害怕似地,咳嗽了几声才说:“这......三年五载......”他看着郑如安的脸色,陪笑道:“也或许一年半载就行了,这得看运气......” 一百八十一·耍我 “你这是耍着我玩儿是吧?!”郑如安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恼怒的伸出脚一脚把胡太医给踹倒了,怒气冲冲的指着他:“你以为小爷我是吓大的?!” 太监最怕别人知道自己是太监。 尤其是什么都有了而且不可一世的太监,郑如安就是其中翘楚,他每次都喜欢自称为小爷,也没人敢说什么。 胡太医冷不防被踹了一脚,一下子倒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 绿衣顾不得其他,急忙跑到他跟前蹲下来扶着他站起来,有些焦急的问:“胡太医,您没事吧?” 郑如安是动了真火了,连五皇子的面子也不给,盛大爷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们不想跟五皇子闹翻,至少不能明面上闹翻。 盛家虽然有个盛贵妃,可是明面上的脸还是要的,有盛阁老在,大家也不会说盛家是靠着裙带关系往上爬的。 而且盛贵妃虽然圣宠不衰,可是外表却向来算得上贤良淑德的。 盛家不能传出跟皇子不和的事儿来,不然大家就都得疑心盛家想要扶持盛家的皇子,而对其他的皇子下手。 他想了想看了朱元一眼,对郑如安道:“郑大人,这事儿......” 郑如安却动了真火。 他冷然抿唇笑了一声,向来带着几分阴柔的面上密布阴沉笑意,看着朱元觉得自己看着的就是一个死人。 这丫头说他既蠢且毒。 今天这酒楼里的人大约都听见了。 出风头打抱不平不成,反而落下个既蠢且毒的评语,回去连干爹也得骂他几句废物! 他气不过,笑了笑正对着随从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把人给带走。 给五皇子治病? 今天别说是给五皇子治病,哪怕朱元要给皇太后治病,也得先过了他这一关再说! 陈家的后生眼见着不对,尖叫皱眉:“你们想干什么?!人你们不能带走!朱姑娘什么都没做,你们凭什么抓她?!” 郑如安懒得回答他,使了个眼色,随从便一把将陈家那个后生给撂倒了。 朱元冷冷的看向郑如安,见陈家的几个年轻人还想过来,便冲着他们摇了摇头,自己对上郑如安,沉声问他:“郑大人,您确定要抓我吗?” 郑如安冷笑了一声,不屑回答她。 朱元便挑了挑眉,轻声笑起来:“当年黄河大水饥荒,郑家村里死了不少人吧?郑大人,您那个时候几岁啊?” 朱正松怔住,不知道朱元为什么在这个紧急万分的关头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连盛氏都没顾得上使绊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郑如安的手还在半空中没拿下来,听见这话猛地回头死死的盯住她,上前几步掐住了她的喉咙:“你他娘的说什么?!” 朱元细嫩的脖子被郑如安掐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拧断。 李名觉有些忍不住了,见顾传还是丝毫反应也没有,不由得皱眉:“会出人命的!郑如安是个混不吝,他的脾性你还不知道吗?他真的敢杀人的!” 顾传还是没有反应,仿佛入定了一般,静静的转了转自己的杯子看了他一眼:“稍安勿躁,猫都有九条命,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命。” 李名觉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站了起来想要下楼,却又忍不住停在了原地没有动,目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缝往外看,有些意外的说:“郑如安松手了......” 顾传放下杯子,转过头看了楼下一眼。 是真的,虽然他早有预料朱元肯定不会出事,可是当朱元真的在郑如安这种没有脑子却有无限破坏力的人手底下也能脱身之后,他还是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牙。 真是,朱元果然隐藏着许多意想不到的秘密,随时随地都能给人惊喜。 她什么时候连郑如安的弱点都掌握了? 看来上一世的襄王妃当的也不是那么痛苦嘛?看她学会了不少东西啊。 说起来朱元真是该谢谢他当年退亲,如果不是他退了亲,朱元怎么可能嫁给襄王当填房当上了王妃? 人生际遇真是变化无常。 楼下的大厅里,顺天府的人急匆匆的闯进来,就撞见郑如安和盛大爷一行人,顿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到底是进还是退啊? 东厂的人都在了,难道要跟东厂的人抢攻? 郑如安已经放开了朱元,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你从哪儿知道的?” 朱元摊了摊手,并没有顾自己脖子上的伤冷冷的垂下头:“郑大人说笑了,您在说什么?我什么都听不懂,我什么都不知道。” 盛大爷已经被惊呆了。 郑如安刚才还一副不弄死朱元誓不罢休的势头,可是朱元在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郑如安竟然就放开了她,还如此心平气和的要低头了?! 朱元到底是有什么秘诀?! 朱正松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面色复杂的拉住了盛氏朝她摇了摇头。 不能再跟朱元起冲突了,不然害死的还是自己。 郑如安哼了一声,咬了咬牙点了点头:“行啊,果然是非同凡响,朱姑娘真是......”他望着她,饶有深意的拖长了音调:“但愿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然......”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绿衣心有余悸的揽住朱元的胳膊,看着他只觉得心里发沉。 真是怎么也没想到,来趟酒楼还能碰见一个太监,差点儿还丢了性命,真是太晦气了。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朱元什么话也没回,见胡太医坐在长凳上面色还有些发白,看着郑如安的眼神就更冷了一点。 狐假虎威也就算了。 一个假的狐狸也总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而且还视人命如粪土,这种人可真是叫人厌恶。 世上最惹人讨厌的不是那种心机深沉会考虑后果的,也不是那种浅薄得只知道用身份看人不可一世的,真正讨厌的,是那种因为自己的喜怒就随意处置别人性命的人。 连九五之尊要杀人尚且要给一个能叫朝野信服的理由,还有几分顾忌。 这种人却能全凭自己的喜好,真是没有天理。 1...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一百八十二·人脉 小盛氏有些焦虑,冯琨伤的很重,虽然已经脱离了危险,晚上也没烧起来,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是不自觉的觉得心慌。 盛家四处的灯都还亮着,走出自己的住处,她站在亭子里望着远处的风景,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好半响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吩咐了丫头好生伺候。 盛大爷远远的从旁边的小道上绕上来,见她立在亭子里发呆,也忍不住有些觉得心酸,上前几步喊了一声妹妹,见她转过头来,才问:“琨儿睡着了?” “已经睡下了。”小盛氏苦笑了一声有些担忧:“胡太医说只要晚上不烧起来,就没什么事,可是要是烧起来了,那恐怕还是得去寻朱元才有用处。” 提起朱元,兄妹两个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谁都没有料到,朱元竟然还能在郑如安的怒火中全而退。 郑如安这个混不吝给过谁面子?恼怒起来,恐怕五皇子真来了,他也宁愿先得罪人,再想法子,也一定得办了朱元不可。 谁知道朱元不知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连郑如安也能降服。 这丫头真是邪门的很。 小盛氏沉默了一会儿,问盛大爷:“是不是父亲那里找我?” 盛大爷点了点头,见妹妹已经提起裙角准备下山,便也跟在妹妹后,疾走了几步赶上妹妹,他才道:“父亲说,陈均尧在御书房又哭又跪,连王太傅也替他说了几句话......” 小盛氏的脸色又更白了一点儿。 谁不知道陈均尧当年是大将军,镇守西北叫敌方闻风丧胆,可是这个了不得的将领,却被家事给毁了,而且是蒙冤受屈...... 文臣们都是讲究风骨的,人家的确又是受害方,舆论会站在哪一边,已经不言而喻了。 盛大爷见妹妹脸色愈发的差,心里很是难过,顿了顿才说:“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总不至于丢了命就是,反正咱们家也不指望妹夫替你挣诰命。” 话虽然说的难听,不过却也是这个道理,到了这个时候,凡事本来就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想一想,本来冯世泽就是靠着盛家才发达,就算是没了官职,有盛家这棵大树在,也仍旧没什么变化,只要能保住命,其他的真的不能太过计较的。 盛阁老的屋子里点着羊角宫灯,小盛氏抬手遮了遮眼睛才进了门,先对着盛阁老行了个礼。 盛阁老摆摆手叫她起来:“琨儿没事了吧?我知道你心疼琨儿,可是你也得顾着些自己的体,别到时候连自己也给搭进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小盛氏咬了咬唇,在父亲跟前就没什么好装的了,落了一会儿泪:“我真是怕琨儿就这样没了......父亲,琨儿这次也算是福大命大,不然再摔的重一点儿,神仙也救不了他......”她看着盛阁老,停了片刻才说接下来的话:“朱家那个丫头,真是算无遗策。” 盛阁老敲了敲桌子示意她坐,见盛大爷随后也跟进来,不紧不慢的问她:“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朱家那个丫头做的?” 小盛氏嗯了一声:“要说是巧合,那这世上的事就没有天理了。您想想,在南昌的时候,正好她找上门来说会治我们琨儿的病,然后陈均尧就找来了,琨儿的病又将当年的事给惹了出来......这一切根本就是朱元冲着我们来的,只是为了要对付我们,说到底,父亲,朱元要对付的,不是我们或是二姐,她是要对付我们整个盛家。” 对付整个盛家?盛阁老嗤笑了一声,手里的烟枪敲在桌面上,半响才嗯了一声。 现在的少年人哪,真是天真不自知。 朱元或许自己以为自己已经做的很好了,从一件件小事着手,从盛家的小一辈着手,想要把盛家给土崩瓦解。 可是这世上的事哪里有这么简单? 而且她难道以为这世上只有她一个聪明人? 不管怎么说,一个女孩子咄咄bi)人到这个份上,实在是太惹人厌了。 他哼了一声,重新端正了态度,收起了那副藐视的模样,对小盛氏叮嘱:“你照顾好琨儿,其他的事不要再担心,父亲会解决的。” 小盛氏放松了一点,脊背不再得僵直,过了一会儿才说:“父亲还是不要轻敌,这丫头想对付您自然是蚍蜉撼树,可是我看她行事......波谲云诡,总有出人意料之处,实在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您看看,这么短的时间内,搭上王家、五皇子,而且竟然还都能叫人家替她出头给她当靠山......” 盛阁老立即就明白了小盛氏的意思。 朱元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朱元搭上的这两方原本就有对付盛家的意思呢? 比如说王太傅? 他们如果真的把朱元当作一把对付盛家的刀,处处都跟盛家过不去,那就可怕了。 他嗯了一声,站起来拍了拍小盛氏的肩膀:“这件事父亲会注意的,你不要担心,只要照顾好琨儿就好,陈均尧......他不会闹的太大的。” 既然盛阁老这么说,那事肯定就已经定了,盛大爷有些激动的笑起来:“父亲,这事儿圣上是不是已经有表态了?” 圣上肯定也不会希望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弄坏了盛贵妃和四皇子的名声的,盛大爷忍不住笑了一声,大妹妹在宫中受宠,且四皇子聪明会讨圣上欢心,圣上肯定是要照顾盛家的面子的。 盛阁老不置可否,只是摇了摇头:“我们家里还是须得谨言慎行,虽然圣上是这态度,可是我们也得知道分寸,这几天,老大带些东西去陈家赔罪。” 去陈家赔罪?盛大爷有些无法理解------现在这个时候,去陈家岂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陈均尧那个老匹夫可是连大理寺卿都敢打的人,要是一个不慎动手打人呢? 小盛氏领会了父亲的意思,急忙站起来:“父亲,我也一同去。” 盛阁老微笑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是要去,不仅要去,脸面还得给陈家做足,多带些人去,等琨儿好些,再把琨儿也带去,务必让陈家看清楚我们的决心。” 一百八十三·段位 看清楚决心? 还得给足陈家脸面?盛大爷立即就反应过来了父亲的意思-----重要的不是陈家原谅不原谅冯家,也不是这件事到底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重要的是,圣上和百姓们得看到盛家和陈家的态度,得看到盛家的殷勤和诚恳,得看到陈家的得理不让人。 舆论么,百姓的嘴么,不是只有朱元一个知道如何利用舆论来压人的。 当然了,这世上总是弱者更叫人同情。 可是当这弱者吃尽了好处,且还有看不见的好处在后头呢? 百姓们当然很善良,可是百姓们当然也都是有弱点和自私的一面的,这一点心里的隐秘的那种微妙的妒忌,足够改变风向了。 当之前在百姓眼里不可一世的盛家低下头,做足了诚恳的姿态,可是却仍旧得不到陈家的一个笑脸的时候,如果再让人适当的传出去些风声,大家就会觉得陈家是在发女儿财,是得理不饶人,故意借着这件事敲诈盛家。 而盛家要把姿态放的更低,不管陈家如何为难,如何谩骂,都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盛阁老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儿子颔首:“你心里知道就好了,这件事做的漂亮些,别再叫人抓住把柄说你只是做表面文章了。” 盛大爷立即应是,看了妹妹一眼,见妹妹也眼睛亮亮的终于现出些笑意来,便更是觉得出了口气。 朱元太天真了,还真的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他想起这件事,急忙跟盛阁老说起了朱元:“郑如安这个人就是一条毒蛇,被他缠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的,可是朱元竟然轻轻松松就脱身了,也不知道她到底跟郑如安说了什么?” 提起朱元来,盛阁老的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他哼了一声,提笔在桌上摊开的宣旨上随意写了个杀字。 笔锋锋利,力透纸背,实在叫人看着便能察觉出杀意。 盛大爷收回目光看着盛阁老:“父亲,您是说,妹夫之前说......让她去给太后治病的事.......” 盛阁老将笔扔在桌上,随意拿过桌边的巾帕来擦手,目光仍旧没有从那宣旨上离开,啧了一声便道:“人家都说,狼是养不熟的,为什么呢?因为本性难改,狼本来就是要吃人的。朱元.......天生反骨,这样的人,你养着她只会养成祸患。眼前还未得势,做事便不知道收敛,凡事做绝不留余地,这样的人,你把她养肥了,让她回来反咬你一口?” 这不是傻了么。 小盛氏也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何况二姐这些年把她给得罪的太彻底了,她行事根本没有半点顾忌二姐的,显然是对二姐恨之入骨,一有机会,她肯定毫不犹豫就会吃了我们。我们怎么可能还能指望她得了好处反过来再亲近我们?” 好处当然是人人都想要。 如果朱元真的跟盛家亲近,那么这个外孙女儿也不是不能认。 可是问题是,这显然是已经不可能再轻易收服的了,那么就是敌人。 这种不能贪的好处要是还要去贪,只会容易惹祸,绝对不可能带来任何好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盛大爷知道了盛阁老的态度,皱了皱眉头说:“可是太后娘娘已经亲自下了口谕,而且王家还在其中牵线搭桥,我们实在是不好做啊......” “有什么不好做的?我们要做什么?”盛阁老微微挑眉:“她现在自己树敌多多,郑如安这个人最是记仇,得罪了他,她还能进宫去给太后治病?既然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为什么还要做什么?” 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利,这岂不是更加有意思的多? 也是,得罪了郑如安的人,通常没有好下场的。 李名觉也正跟顾传玠说起:“郑如安这个人是个大家都知道的疯子,办事从来不留余地,为了他的事儿,东厂都抓了多少人了,没有罪名罗织罪名也得抓进去......他到底能有什么把柄在朱元身上,逼得朱元竟然也都低了头?” 顾传玠放下手里的棋子,坐在躺椅上没有开口搭话。 说起来,他也想知道,郑如安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朱元的手里。 要知道,上一世郑如安可是在常应死了之后,才在金銮殿上被文臣们给你一拳我一拳的打死了的,在这之前还都好好的。 朱元能知道他什么秘密逼着他低头? “的确是挺奇怪的,不过也没什么追根到底的必要了,因为郑如安吃了亏,通常来说,常应都会给找补回来的。”顾传玠看了李名觉一眼:“这丫头的确有本事没错,不过有一点实在是没有学好,那就是收敛。她现在闹的这么狠,有什么好处?哪怕是治好了太后,但是朱家盛家被她得罪完了,还有郑如安在......她完了。” 虽然之前派出去的死士没有杀了她,不过她也差不多要死了。 也没有浪费。 只是有点可惜了,本来如果朱元知道知道收敛的话,凭借朱元这一手好医术,太后娘娘和五皇子那边,肯定都是能讨好的。 他皱了皱眉,叹了一声气决意不再管这件事。 一切都有天定,如果朱元死在郑如安的手里,那也是她的命。 如果朱元这回连这样都能不死,那么......就值得他动些脑筋把人给笼络在身边了。 李名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总觉得顾传玠有些太过凉薄了。 本来他分明说过要拉拢朱元的,可是主意却总是变了又变。 还不如一个女孩子坚定。 朱家安静的很,经过了酒楼里的那一场闹剧,盛氏彻底安静了下来,再也没闹出什么事端,苏付氏却半点也没有放松的意思,她看着面前的朱元,见她半垂着眼,轻声问她:“元元,你当时跟郑如安说了什么?” 难道就因为几句话,郑如安就放过了她们,真的什么也不再追究了? 可是郑如安临走之前那副要吃人的样子还是刻在脑子里,苏付氏摇了摇头,觉得显然有些不可能。 一百八十四·高烧 朱家很是安静了两天。 盛氏从回了一趟盛家之后,就变得越发的冷静。 朱正松和父亲说的都是一样的,朱元真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不能用常理来对待她,盛氏吃了个亏,就长了个心眼,等到底下的仆妇们上来说是朱景先开始发起高烧,她只是略微皱了皱眉,便带着仆妇涌去了朱景先房里。 这个儿子她在明面上向来是疼爱的,而这份近乎于溺爱的宠爱,也的确换回了很多东西。 她神情复杂的在朱景先的床沿坐下,见他眉头紧皱,下意识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不过是一瞬间,她便忍不住大怒:“怎么会这么烫?!你们都是死人吗?烧的这么厉害竟然也没人来告诉我?!” 底下的人都有些发懵,昨儿夜里就烧起来了,正也叫人去问过盛氏那边,可是盛氏那边没什么反应啊。 可是想是这么想,明面上大家还是都急忙开始请罪。 “算了。”盛氏摆摆手,将自己的手也收回来,皱着眉头吩咐人去请大夫。 朱大媳妇正巧进来,见状便略微迟疑便问盛氏:“太太,家里不是有个神医吗?何不去把神医请来给少爷治病,反而还得舍近求远?” 盛氏的动作顿住,看了她一眼再看看躺在床上烧的已经有些迷糊了的朱景先,领略了朱大媳妇的意思。 是啊,朱景先可是烧了朱元母亲付氏的牌位,之前朱元是觉得顾不上朱景先只想找自己的麻烦所以朱景先才没事。 可是如果给朱元机会呢? 给朱元机会收拾朱景先,她会放弃吗? 显然不会,她对着小盛氏和冯琨可都不近人情的很,一出手就叫人家家破人亡。 现在让她来给朱景先治病,她能好好去治? 还有什么报复比这来的更加不动声色且具备奇效呢? 朱元害的盛家丢尽脸面,这就是对她最好的报复。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朱元得知朱景先是她亲弟弟的场面了。 到时候一定会很壮观的。 或许也是从酒楼二楼摔下去摔破头差点儿丢掉性命? 她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担忧似地说:“是啊,看我都忙忘了,快去请大小姐来。” 朱大媳妇急忙答应,脚步却没动,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屁股被扎的痛楚了,使了个眼色给玉兰,玉兰便急忙出去吩咐了别的嬷嬷去办这事儿。 苏付氏正在廊上看着绿衣和水鹤翻花绳,见了她们来没什么好声气,冷笑了一声便问:“诸位这个时候来,又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上一次来是烧了牌位,那这一次呢? 嬷嬷得了吩咐,不敢摆脸色,陪着笑脸说了朱景先高烧的事:“大少爷烧的实在太厉害了,昨儿请了大夫开了药,可是这温度也没见退下来.......” 苏付氏捏紧了腰间的香囊。 朱正松打人打的的是太狠了,她一直都担心朱景先的伤势,现在看来,果然是不大好。 她隐忍再三,面上的表情才能维持住漠然,看了她们一眼,转身进了屋子。 朱元已经听见了,苏付氏疾走疾步到她跟前压低声音:“元元,肯定是天气太热,伤口没有处置好,可是我们如果过去瞧的话......” 如果过去看的话,恐怕盛氏会疑心她们的好说话。 真是叫人两难。 “过去看看。”朱元站了起来,讥诮的牵了牵嘴角:“我那个继母不会这么好心的,一来估计是因为这次烧牌位的事我没直接对付先儿她有些疑心,二来是想看看我究竟会怎么做,好加深我跟先儿的嫌隙,不管怎么样,如果我不过去的话,她在气头上,趁着这个机会做些什么手脚,那也是可能的。” 上一世朱景先平白无故被养成了一个人见人厌的瘟神,跟盛氏的推波助澜可脱不了关系。 她连让新娘子和歌姬同床的事都做的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这个人的手段向来是不在乎多卑鄙,只在乎有用的。 苏付氏快步跟在她身后。 一出门朱家那些下人就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朱大媳妇在床上可都躺了三四天,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皮肉苦那也难受不是? 能不得罪朱元,那还是尽量不要直接惹到她好一些。 盛氏正候着,见了她,神情古怪的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意,站了起来对着她说:“他好歹是你弟弟,希望你看在血浓于水的份上,不要记恨我们......” 朱元上前几步到了朱景先床前,看着眼前少年清瘦的脸沉默了片刻。 这是她的亲弟弟。 她上一世把他拒之门外,在他最难最无助的时候,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让他惨死街头。 她一直以为她再也没有机会弥补和挽回过错了,可是老天还是仁慈的。 它终于给了她一个机会来挽回。 盛氏眉头轻蹙,有些拿不准朱元的态度。 苏付氏却有些担心朱元会忍不住暴露出来,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拔高声音:“凭什么给他治?天底下的太医都死绝了?朱家和盛家可都是名门望族,难不成连个差不多的太医都请不来?大太太自己的儿子,应该金贵的很啊,竟然舍得让我们来治?” 盛氏皱了皱眉看向她:“已经请过大夫了,可是大夫都说这高烧一直退不下去......” 苏付氏真是太咄咄逼人了,她看着朱元:“元元,他还只是个孩子,你要是有什么仇恨都朝着我们来,别叫孩子替我们担责。” 盛氏真的是很懂得把握说话的分寸。 要是朱景先真是盛氏的儿子,估计朱元听见她这番话还真的能叫他给病的再重一些。 可是换个角度想一想,盛氏如此处心积虑的挑起朱元心里的怒火,那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对待朱景先,简直就不言而喻了,她真是不遗余力的想要毁掉朱景先啊。 苏付氏闭了闭眼睛,有些愤恨。 朱元倒是偏了偏头回头去看着盛氏,神情不明的问她:“你真的要我给他治病?” 看来是真的又来了。 盛氏想起之前朱元每次反问都没好事,咳嗽了一声说:“求你了。” 一百八十五·权宦 朱元点了点头,身手点了个人指着她:“你,去给我拿几坛子酒来。” 酒?! 盛氏神情微变。 难道朱元是想要给朱景先灌酒? 可是朱景先现在本来就高烧不退,要是真的再被灌些酒下去,那可能就成傻子了。 曾尚书家里就有个孙子,是因为高烧成了傻子,到现在都二十多岁了都还没有娶媳妇儿。 不过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就算是真的成了傻子,那也是朱元闹的啊,朱正松要怪也只能怪朱元,能怪谁? 而朱元以后要是知道了真相,那该是怎么样的后悔和痛苦啊? 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了。 她有些忧虑的撇过头点了点提议朱大媳妇去。 朱大媳妇果然很快就去拿了酒来,朱元又吩咐她们将酒倒在盆里,又叫人兑了水,而后吩咐朱景先的奶娘:“给他擦身,背和腋下以及胸前,不断擦,直到温度退下来为止。” 什么?! 盛氏有些迟疑的看了她一眼:“元元,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想给他治病?我知道我得罪过你......” “闭嘴吧。”朱元冷然打断她,见她面色难看,便冷笑了一声:“如果太太不信我,那请我过来是为了叫我闹着玩的吗?你放心,我没那么无聊。” 真是乡下来的!哪怕有医术有什么用?半点儿也不像是一个名门淑女,看看这言行举止,看看这规矩教养。 盛氏不屑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闭嘴不再说话。 奶娘抖抖索索的拿了帕子过来,一面看朱元一面又去看盛氏的反应,就是不去看已经烧的满脸通红甚至开始抽搐的朱景先。 苏付氏心疼的眼眶泛红,急忙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看了朱元一眼。 朱元已经上前几步从奶娘手里一把将帕子抢过,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看看这身边这些牛鬼蛇神,朱景先如此没有教养,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没有教养,这就相当于骂人爹娘。 虽然盛氏只是朱景先面上的娘,可是朱元又不知道,所以朱元这样骂,就等于是在骂朱正松和盛氏死的早,所以朱景先才如此没有教养。 这是很厉害的骂人的话了,盛氏有些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朱元却已经三下五除二的扒下了朱景先的衣裳,开始用兑了酒的温水给他擦拭。 反反复复换了几盆水以后,朱景先的情况总算是好了一些,温度逐渐开始退下去了。 是真的有用。 盛氏皱着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觉得有些紧张。 朱元为什么真的给朱景先治病? 这不像是她有仇必报的表现啊。 温度退去,朱元放下手里的帕子,瞥了盛氏一眼,忽而站了起来:“对了,这酒呢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对小孩子来说,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以后要是这家伙傻了,你们可别找我。反正你们只让我给他退烧,可没说我得用什么法子啊。” 盛氏松开了眉头。 就知道朱元这个丫头肯定是锱铢必较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怎么可能忽然发好心,果然是在这里等着。 她假作愤怒的指着朱元:“你是不是疯了?!既然知道可能有害,为什么不先问过我们?要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你.......” 朱元没有理会啧了一声:“太太省省吧,真对儿子上心,就不会连他伤口已经溃烂都不知道了,如果伤口处理的好,也就不会发烧了,也没必要冒险啊。与其来责怪我,太太不如先处置处置这些不怎么听话的下人吧!” 不怎么听话吗?这些下人分明是很听话的啊,可是到了眼前这个时候,盛氏反而下不来台了,她怒气冲冲的甩了奶娘一个耳光:“你这个贱人!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事,我要你死!拖下去,以后再也不许进院子里来当差!” 剩下一屋子的人心里发慌。 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个差他们到底是该怎么当才行啊? 以前这么当差的话分明就有赏啊,怎么现在还有罪了?那他们以后到底是该用心还是该不用心啊?! 朱元没有管这一地鸡毛,出了门便看了绿衣一眼,想了想才说:“绿衣,我们出去一趟。” 绿衣没弄明白朱元到底为什么生气,可是她知道姑娘肯定是不高兴了,急忙点了点头。 苏付氏拉住她有些担心:“元元......” “姨母放心吧。”朱元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一刻也不能等了,我要让盛氏付出代价!” 她要让盛氏替今天的所作所为,替从前做过的那些事,付出双倍的代价! 向问天和杨玉清这些天一直都在外面,苏付氏很快就明白了朱元的意思,放开手郑重的嗯了一声,正要让朱元小心点,就见外头一个面生的丫头急急忙忙的走进来,看见朱元又站住了脚。 外院的丫头?苏付氏和朱元对视了一眼。 丫头道了个万福,喊了一声大小姐,便忍不住心惊有些焦虑的说:“大小姐,东厂郑大人领了一群锦衣卫,如今正在老爷外边的书房里头翻找东西,说是老爷犯了什么事,要把老爷给抓起来,大小姐,您快去看看吧!” 朱元站住了脚。 权宦的干儿子就是不同,报仇都从来不必费尽脑汁的来想计谋,想干什么直接领着人上门就行了。 她哦了一声,饶有兴致的说:“既然说是老爷犯了事,那就找老爷啊,找我有什么用处?” 盛氏已经听见了对话冲了出来,不可置信的看了那丫头一眼:“你说什么?!老爷出什么事了?!锦衣卫也来了?为什么?!” 郑如安是疯了吗,他难道不知道朱正松是盛阁老的女婿,是贵妃娘娘的妹夫?他怎么敢跑到朱家来闹事?!而且竟然还带着锦衣卫上门,这岂不是明晃晃的在踩朱家的脸?! 丫头抿了抿唇有些为难:“大小姐......郑大人说,说我们老爷是包藏祸心,虚报您的身份......” 一百八十六·人性 咦? 朱元挑了挑眉,真有意思,贼喊捉贼了么这不是? 盛氏却愣住了,郑如安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说是冲着朱元来的,其实不是想找朱家的麻烦了? 也是,之前郑如安在酒楼里那么对付朱元最后却被朱元给反将一军,依他的脾气性格,肯定是恨朱元恨得牙痒痒了,怎么可能轻易就揭过不提? 啧啧啧,想起这些来盛氏便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朱元,你也有今天? 郑如安能忍这么几天,肯定是已经做足了准备,肯定已经得了常应的默许了,常应是什么人?上一任阁老都能被他给拉下来,最后病死在了回乡的路上,现在朱元算什么? 她的确是能耐没错,可是再能耐能比的过阁老? 迟早有她死的一天,看看,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苏付氏瞪大眼睛:“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们是虚报的身份?我们元元到底是不是你们朱家的人,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们自己心里还不知道吗?1” 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丫头有些为难的咬了咬唇,叹了口气就道:“这些事儿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知道,现在前头郑大人正为难老爷呢,老爷现在也让大小姐先出去,把事情说明白。郑大人来势汹汹,我们老爷也难做不是?” 说的是什么话?!自己女儿的真假,竟然还要别人来判断?! 苏付氏忍不住冷笑了。 绿衣也哼了一声:“脑子又不是被驴给踢了,怎么会连自己女儿的样子都记不清楚。”她顿了顿又讽刺了一声:“也是,我们姑娘毕竟是养在老宅里头,老爷这么多年也没来见过多少回,脑子不好使的话记不清楚也是有的。” 连一个丫头都这么嚣张了,盛氏瞪了她一眼,对朱元抬了抬下巴:“你出去吧,你父亲既然叫你,自然是应付不过去,你不知道,这京城中就是这样,不是官大便能横冲直撞的。” 是吗? 可是这世上不是谁的拳头硬谁就能颠倒是非黑白,谁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就如同现在,郑如安想要污蔑她,试图指鹿为马,朱正松和盛氏不也是作壁上观吗? 朱元没有分辨踏出门槛。 屋子里的朱景先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虚弱却还是强撑着喊了一声奶娘。 没有人回答他,许久才有一个丫头跑进来,随意坐在床上扶着他坐起来:“哥儿可醒了,奶娘她以后都不在我们院子里当差了......” 朱景先有些诧异的瞪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是不是我又惹得父亲不开心了?父亲又要打发我的人出去?” 他自小就很受宠爱,可是却很会看人脸色。 大约是因为父亲和母亲有时候都会用一种复杂而厌恶的眼神望着他,所以他虽然明面上拥有很多的宠爱,却总觉得不够,总觉得要做的更多一些,才能保住已经拥有的东西。 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好想总是做什么什么都是错的。 他认真读书的时候,母亲好像不那么高兴。 他四处玩的时候,父亲好像又不那么高兴。 身边的奶娘换了一拨又一拨,就没有人能长久留下来的,他后仰靠在软枕上有些茫然。 为什么他分明都已经这么努力了,可是却还是没有用? 丫头支支吾吾:“也不是,是大小姐来给你看病,说奶娘伺候的不好,奶娘被打了板子赶出去了。” 姐姐会治病?朱景先皱起眉头,很快意识到丫头嘴里的大小姐是那个外来的欺负母亲的人,不由得怒斥:“你说什么?!什么大小姐,这府里只有一个大小姐,那就是我姐姐!” 丫头瑟缩了一下,哎呀了一声去搂他的胳膊:“少爷,快别说了,现在这府里谁不知道,宁愿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小姐,为了大小姐,多少人都有了不是?太太这些天为了这事儿都险些愁得白了头发,还有大.....二小姐,二小姐这些天也愁眉苦脸的。” 是了,家里的人向来都不知道还有个朱元,她一出现,怎么叫骄傲的朱曦接受得了? 朱景先有些不放心:“那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丫头啧了一声:“还能怎么样?现在家里是大家都得让着大小姐,二小姐就算是不乐意,也不能怎么着呀!” “那......”朱景先迟疑了一瞬,抬眼看了看她:“那她知道了先夫人的牌位被烧了,竟然还愿意来给我治病?” 她?丫头琢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朱景先问的人是朱元,眨了眨眼睛闪烁其词:“这还不是太太去苦苦求来的,您不知道,大小姐是拿了很多酒兑在水里给您擦身子治病,我们太太担心这个法子恐怕会伤身体,她就说,就说......就说反正太太求她来的,她怎么治病太太管不着,就算是给治的傻了,也怨不着她。” 丫头上下打量了朱景先一眼,吁了口气:“不过幸好少爷您吉人自有天相,已经好了,什么毛病也没落下。” 朱景先有些茫然。 过了一会儿,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我去看看母亲和姐姐。” 他病了,母亲和姐姐一定很焦急的。 丫头愣了愣:“这......这不必了吧?太太那儿还有事呢......等她空了下来,一定会自己来瞧您的” 朱景先却不听。 这件事他做错了,母亲肯定也不希望他这么做,所以才会责罚了奶娘吧?不管怎么说,其实烧先人牌位这事儿太缺德了。 要不是奶娘一直说朱元如何把母亲竟然送进了青州的知府大牢,是怎么在众人面前羞辱污蔑母亲,他也不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来。 他得去和母亲请罪,跟母亲说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冲动了,不会再让父亲失望,也不会让母亲再在父亲跟前为难。 丫头啊了一声,忙不迭的追了出去。 怎么回事?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少爷好像没有更恨朱元反而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可怎么办?太太可是跟着大小姐出去要看大小姐的笑话的,少爷出去要是瞧见了呢? 一百八十七·嘴脸 整个大厅都寂静无声,花厅里摆着的一座紫檀屏风还透着光泽,郑如安心平气和的转动自己手里的一串翡翠珠串,时不时的还应一句朱正松的话。 态度倒是还算好,可是朱正松仍旧忍不住竖起了浑身的汗毛。 郑如安今天一进门就问他是不是曾经报过官过告示,说是女儿已经被土匪劫掠去杀了。 这事儿当然是生过。 可是那时候他是在气头上,真的决定以后就当没这个女儿了啊。 现在郑如安问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关键是,郑如安问完了,就说他是受骗了,朱元不是他女儿。 嗯.......朱正松心里有些懵。 他的确是跟女儿没什么联系,总共也没见过几面。 可是朱元从五岁起就养在朱家后山,这还能假吗? 朱家老宅那些人是都看着她长大的,难不成人换了还能逃过他们的眼睛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嘛,而且看朱元的长相就知道了,那就是跟付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他心里一团乱麻,正在想着到底是该附和郑如安的话,还是该反驳,朱元就已经到了。 朱元今天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裳,她一进来,整个房间顿时都好像更亮堂了,朱正松下意识抬起了头认真看了她一遍。 是啊,怎么会,长得跟付氏这么相像,跟自己也是像的很,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郑如安率先反应过来,上下扫了她一眼,便睥睨道:“朱姑娘,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想不到吧?” 想不到?为什么会想不到呢?朱元笑了起来:“郑公公这话怎么说?当然想得到,郑公公向来都是这样的,不肯吃亏的嘛。” 郑如安面色更阴沉了一些,站了起来看了她一眼,怒极反笑:“朱姑娘好像对我挺清楚的?那朱姑娘知不知道现在我这回来是为了什么?” 他生平最厌恶自作聪明且高高在上的人。 尤其是自作聪明的女人。 正巧,朱元就完全符合了这些条件。 屋子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朱正松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心虚看了朱元一眼。 按照他的性格,他原本此刻该表明态度的,再不济也该跟朱元划清界限好,可是不知怎的,虽然郑如安来势汹汹,虽然锦衣卫张牙舞爪,可是他就是觉得朱元不会吃亏。 而朱元不会吃亏的话,那他如果再站出来,那不就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 他迟疑了这么一瞬,朱元已经不卑不亢的坐下来了。 郑如安身边的一个锦衣卫百户猛地呵斥了一声:“我们大人来审案,没叫你坐着,你竟然敢坐着?!” 狐假虎威的人身边总有个把喜欢为虎作伥的人,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朱元漠然看了他一眼:“你们郑大人也没说不让我坐,主人都没开口,你叫唤什么?!” 叫唤?! 百户勃然色变:“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贱人!” 京城谁看见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不色变的,这个死丫头一定是孤陋寡闻,没有见识过他们锦衣卫的厉害。 一定要好好的跟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收敛,什么叫做察言观色。 郑如安伸手拦了他一下,看着朱元露出个阴恻恻的笑:“朱家的姑娘一直养在深闺,从来不曾来过京城,你竟然认识我,这可真是奇怪啊。”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朱元垂看着自己的指甲:“郑公公不也是从黄河大水饥荒里逃出来了吗?郑公公那时候才几岁?能逃出来,很难得吧?” 郑如安的神情变了变,眼里闪着阴狠的光。 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知道些秘密就不得了了,可是但凡是进了东厂的人,他都有一万种方法叫她再也开不了口。 她当真以为自己握着把柄就能高枕无忧了,郑如安没有再理会她转过头看着朱正松,冷冷的问他:“朱大人,您之前上京的时候不是已经报官过告示说你女儿被山贼抢了吗?现在这个恐怕不是你女儿吧?” 朱正松啊了一声有些茫然:“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这,下官的女儿下官总不会认不出来......” 郑如安背着手笑了笑胸有成竹的摇头:“这可未必啊,您可能不知道,最近呢,有些地方流行一些骗术,是从岭南传进来的,人家都叫做千术,那些老千们可专门设局坑害大官或者大富之人,而且能针对目标设定极为周密的计划,普通人根本识别不了......我收到风声,这位朱姑娘,很可能便是老千。” 老千? 朱正松咳嗽了一声。 他倒是的确听说过这种事,郑如安这是非得指鹿为马了? 朱元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郑公公这是要赶尽杀绝吗?我得罪公公也是情非得已,事情说到底也是公公您挑起来的,这样咄咄逼人无中生有不大好吧?” 不大好吗?郑公公满意的看着朱元变了脸色,忽而笑了起来。 所以说为什么这么早就要把自己的底牌现在人前呢?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能怎样? 他笑了一声:“现在后悔了?”顿了顿又变了脸色:“晚了!留着等到东厂再说吧!” 进了东厂的人,生死或者生不如死都在他一句话里。 他就要叫大家都知道,得罪了他到底会是什么后果,这京城到底谁才是不能惹的。 朱元怔了怔没有说话,仿佛是吓蒙了。 郑如安哼了一声对着身边的百户冷笑:“带走!” 朱正松这才真有些急了,急忙看了郑如安一眼又看向朱元,不知道该怎么样。 他到底是帮哪一边? 不过下意识的,他总觉得朱元没这么简单被带走的------这就不可能是个甘心认命的人,凡事肯定都留有后手的。 他才不信朱元半点准备都没有。 可是这回他却没打着自己的脸,还以为朱元必定得闹的人仰马翻,怎么样也得把郑如安给撕下一层皮来,朱元却缓慢看着郑如安扯了扯嘴角,竟然真的什么也没再说。 不是吧?朱元改性子了? 还是说她已经知道跟郑如安斗是以卵击石? 一百八十八·偷听 事情变化太快叫人应付不来,朱正松眼睁睁的看着锦衣卫把朱元给带走了,偏过头看着刚进来也是一脸古怪的盛氏,皱眉说:“郑如安是想杀了她?” 盛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觉得丈夫在说废话,如果不是动了杀机,怎么可能会去查朱家在上京一路上的旧事,拿到现在来做文章。 朱正松松了松一直因为一直紧咬而有些酸痛的牙关,咳嗽了几声才说:“我倒不是因为这个奇怪,郑如安向来是有仇必报这我们都知道,可是朱元......这丫头可不是那种什么都不做就等着死的人,她怎么这么轻易就被抓走了?” 这话放在别人身上,盛氏只想笑一声愚蠢,可是放在朱元身上,她的确横竖都挑不出什么毛病,自己也有些茫然的揉了揉眉心,喃喃自语的道:“不管怎么样,这次的事当真是她自找的,就算是真的出了事,那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朱正松没有回应出了一会儿神,隔了片刻才问她:“先儿那里怎么样了?” 到底是寄予厚望的长子,朱正松在朱景先身上放过很多心思,他还是有些心疼。 盛氏哼了一声,想到朱元或许会因为这次去了东厂丢掉性命,便没什么顾忌的摇了摇头:“这孩子,不像你不像我,又蠢又笨......” 走到墙角还没来得及进门的朱景先怔住了,不可置信的听着里头的谈话,一时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怎么会呢?母亲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母亲向来都是温和又慈爱的,对着他从来就没有生气的时候。 小的时候弟弟们不肯读书,母亲总是疾言厉色的呵斥他们,甚至罚他们不许吃饭,从来不肯手软。 可是他若是闹着要去玩的话,母亲从来是没有说过不字的。 从小到大,他要是跟弟弟们争抢什么东西,母亲从来都是呵斥弟弟们偏袒他。 连最受宠爱的家里的唯一的女孩子也是一样,母亲所有的孩子里,最疼的就是他了。 母亲怎么会这么说他? 房间里的朱正松似乎是有些恼怒:“看来你之前的好都是假的,怎么一阵一阵的?收起你这副样子,得罪你的是朱元,你别摆出这副样子给先儿看!” 朱正松心里有些不满,这么多年都已经过来了,慈母也当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忽然要变样。 盛氏却哼了一声更加不满:“我说的难道不是?他自己蠢,读书读书不成,要什么没什么,连坏事都做的比别人差一截......跟他那个......一模一样!” 朱景先面色白,神情惨然的在屋外僵住了。 原来他在母亲眼里一直是这样子? 她说自己跟谁一模一样? 为什么她会用这种语气提起自己? 屋里传来啪嗒一声巨响,像极了茶盏落地的声音,朱景先竖起耳朵,听见朱正松怒气冲冲的骂人:“你怎么总跟死人较劲?!从前你多么平易近人,怎么现在如此尖酸刻薄?她都已经死了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总是提起?!” 朱景先心里凉了一片。 他不是不聪明的。 很多事他早早就察觉出了分别。 可是他从来不肯去细想,总觉得自己做的再好一些,再讨好一点母亲,母亲便能对他跟对弟弟们一样严厉却不失亲近。 每个人在为别人做什么的时候,哪怕他再心甘情愿,再默默无声,心里也总会有那么一丝希望,希望对方能够知道,所以他听了奶娘的话,想让母亲看见,他多么想保护母亲。 可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盛氏不知道跟朱正松说了些什么,最后怒气冲冲的摔了门出来,捂着脸破天荒的红了眼眶,正要拐弯冲进游廊就看见了立在墙角的朱景先,不由得懵了。 怎么回事? 不是烧才刚刚退了吗?为什么他跑出来了?! 看见朱景先面色惨白,盛氏下意识皱眉,伸手想要去拉他:“你怎么在这里?身子不是还没好全吗,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朱景先额头渗出冷汗,看向盛氏的目光里全是陌生和恐惧,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心里早已经觉得奇怪的问题得到了一个虽然离谱但是却合理的解释,也就不显得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扯出一个笑脸摇了摇头:“没什么事,我听说那个人在这里,所以想过来瞧瞧。” 是吗?盛氏放开他的手,收起委屈打量了他一遍,见他的确是很虚弱的样子,就点了点头,忍住了怒气说:“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再做了。” 她看了一眼屋内,咬了咬唇似乎很是欲言又止。 每次他闯了祸,盛氏都是这个样子,一副想要替他开脱却最终还是不得不听从父亲的话的样子。 朱景先心里的那个疑惑越来越清晰,垂下头低声应了一句是。 不是的,母亲最精明了,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她不可能会说出什么一点都不像她这样的话来,她那么要强,以前有人说过朱曦弹琴不好跟她不像,她也能大雷霆。 事情有哪里不对。 他浑浑噩噩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唇色泛白坐在椅子里,觉得浑身上下都冷的很。 盛氏有些不放心:“我瞧着他的脸色不大对劲,到底怎么回事?去问问他来了多久了,我之前在里头跟老爷说的话,他不会听见了吧?” 如果真听见了那就糟糕了,只要不是个傻子,就知道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也是一时大意了。 这些天生了太多的事,家里人心惶惶,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又刚刚才走,大家都不好当差才会生这样的错漏。 她自己也松懈了,大约是这阵子受朱元的气太多,以至于现在最好的养气功夫都没用了,每天都只想跟朱正松抱怨几句朱元的不好,还有朱元如何讨厌。 朱大媳妇急忙应了声是,知道盛氏心里头因为和朱正松吵架不好受,也不敢跟她说好像看见苏付氏之前去探望过朱景先的事。 一百八十九·干爹 朱家被闹的人仰马翻,锦衣卫和东厂从朱家把朱家刚回来的大小姐从家里给带走了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一上午盛家来了人问消息之外,连带着王家也来了人。 朱正松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郑如安说他女儿是假的,他当然知道不是假的,王家也知道,可是现在他说什么也不是。他如果说郑如安弄错了冤枉了朱元,那不是明摆着要跟郑如安对着干吗? 事到如今,他倒是忽然觉得郑如安真是坏事了,如果他那天不气势汹汹站出来找麻烦多好。 朱正松要应付很多人弄得忙里忙外不得空闲的时候,诏狱里头的朱元倒是还算得上是气定神闲。 锦衣卫的诏狱是出了名的人间地狱,里头什么样的犯人都有,什么样出人意表闻所未闻的酷刑都有,郑如安有意让她看看,特意叫人将她带着去里头绕了一圈。 “朱姑娘看清楚了吗?”郑如安微微皱着眉头,一只脚搁在桌案上老神在在的看着朱元牵了牵嘴角:“你看见了什么?” 郑如安不相信朱元会不怕。 其中有一个犯人,如今连皮肉都已经剥离了,能看见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头还爬满了蚂蚁和蛆虫,上回一个锦衣卫都受不住吐了。 绕了这么一圈,朱元竟然还站得住,要不就是吓蒙了,要不就是没有心肝。 他看着朱元没有动静,目光一点一点冷下来:“看来你是真的不怕,你难道不知道吗?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的,心思恶毒好像自己无所不能似地,随意就做决定的女人!” “郑公公只是单独看我不顺眼吗?”朱元的面色苍白了一些,微微叹了口气:“那淑妃娘娘的小表妹是怎么回事?” 朱元面上带了一点微笑,目光炯炯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室里对上了郑如安的目光:“我咄咄逼人,高高在上尖酸刻薄,那淑妃娘娘的小表妹呢?她不是温婉可人,又楚楚可怜吗?郑公公为什么连她也要害?” 郑如安面色有些发白。 向来东厂和锦衣卫抓人,也是有自己一套规矩的,比如说审案,便须得有一个以上的百户在场,再加一个经历全程记录审问口供,最后确认无误再呈交上峰定夺,可是郑如安却没有遵守这个规矩,他有些庆幸自己没有遵守这个规矩了,此刻他从桌案上收回自己的脚,面色陡然变得阴沉上前几步掐住朱元的喉咙:“你到底是谁?!你怎么对我知道的这么清楚,快说!” 那些都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郑如安自己不想再回想起来。 他根本就不姓郑的。 他也不是常应的亲侄子。 是那个女人!是那个女人从饥荒中买了他,说是要当成自己的儿子养然后带回了家。 他以为自己是掉进了福窝遇见了好人,谁知道一切都是噩梦的开始。 他努力上进,听话懂事,从来都干最多的活,可是那个女人却总是有骂不完的难听话,甚至还把他给送进了京城送进了宫里,给一个太监做干儿子! 凭什么?! 她凭什么就这么轻易的断送了人的一生? 他进京之前还以为自己是真的跟母亲去走亲戚,可是等到吃了糖葫芦进了一个大院子,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那段时间他差点丢了命,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听见那个女人骂他没福气,短命鬼...... 她救了他不过是想要让他代替她的儿子进宫,不过就是想要攀高枝...... 朱元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兴趣跟他废话极迅速的用中指和食指夹住一根金针在他腕上刺了一下,等到他松手,才静静的收回自己的金针轻声摇头:“郑公公,你是挺不幸的,可是这世上不幸的人很多,却不是个个都会杀人。而且你最该报复的不该是那个买了你骗了你的人吗?为什么却总在更弱者的身上找这种满足感呢?” 她声音很轻也很淡,看着郑如安捂住手腕目光变得冷漠又讥讽:“你很可怜,淑妃的小妹妹也很可怜的,她也才七岁,就因为在御花园里你跟豹子玩耍她夸赞了你一声,你就害的人家被豹子扑死,这是不是太草率了?” 朱元上一世亲眼见过郑如安杀人。 在她面前,从宫中被派下来到襄王府查实襄王罪名的他亲手捏断了一个女孩子的脖子,原因只是因为那个女孩子说他踩死了她的蝈蝈。 她已经不想再看见这样的场景,也绝对不想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跟眼前的人斗得你死我活,不如早早的了结祸根。 “你这个贱人!”郑如安咬牙冷笑:“你以为你逃的出去吗?你知道这些又怎么样?谁会信你,谁会知道?!你也要死在我手里!” 跟那些所有的惹人厌恶的女人一样,都该死。 朱元有些无奈,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我为什么要逃?我从来不逃,从酒楼里遇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已经知道了会有这一天,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 郑如安无声嘲笑。 准备? 所谓的准备就是这根金针吗?是,医术的确是很不错,不过也没什么用处,除了医术,她还有什么多余的资本。 朱元不想再说下去拍了拍手,仿佛是在朝着谁说话:“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常公公,您还要继续待多久才肯出来?” 郑如安捂着手腕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就瞪大了眼睛。 不会的,常应是大忙人,而且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连他都未必能经常在常应在宫外的大宅里看见他,朱元怎么可能找得到常应而且让常应相信那些荒诞的话而且让常应来诏狱? 可是暗室边上的门真的被推开了,常应走了出来,神情凝重面色复杂,半响才看了郑如安一眼。 朱元伸手抚了抚自己差点被捏断的脖子,叹了一声气对常应说:“常公公,您看,王太傅没有骗您,您的侄子真的想要杀了我。” 一百九十章·讲理 诏狱是出了名的人间炼狱,可是这人间炼狱里,郑如安向来是主宰别人生死的判官,他让谁三更死,没人敢留他到五更。 当然判官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心里一直清楚,他这生杀予夺的大权,都是常应给的。 现在常应站在跟前了,他忍不住往后退了退,手腕上的疼痛一直没有得到缓解,他的脑子不知怎的变得有些混沌,看着面前的常应吞了一口口水,有些忐忑加上些不安的喊了一声干爹。 他头一次叫常应干爹的时候,常应笑的脸上都开了花。 这么多年来,不能不说常应对他不好。 从前在那个女人手里,只是吃得饱穿得暖,耳根子却从来没有清静过,他每天需要察言观色,从来没有过的舒心过。 可是在常应这里不同。 常应没有孩子,只有一个对食的菜户,年纪过了二十五岁放出来了,常应把她养在皇城根下的大宅里,做了自己的干娘。 这些年,他虽然是个太监,但是除了这一点,也没有别的不随心的地方了。 想到这些,郑如安面色变得更差,想起常应的手段他抖了抖,唇色泛白的摇头:“干爹,我不是......我没有......” 常应面无表情,他向来是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人,此时此刻,当知道自己的亲侄子其实不是自己的亲侄子之后,他也仍旧很能沉得住气,面上没有露出半点异色。 可就是这样,郑如安反而更怕,他紧张的连声线都有些变了:“干爹,我不是故意的,当初淑妃娘娘那个小妹妹的事......” 常应没有再看他转身看向了朱元:“朱姑娘怎么知道他的身世的?” 比起郑如安骗了他,他更想知道这一点。 锦衣卫和东厂已经算得上是耳聪目明了,可就是这样,也没人怀疑过郑如安的身世是假的,朱元一个女孩子,哪里来的渠道能查到这些? “挺不巧的。”朱元收起脸上的笑意:“郑公公很不喜欢女人,他每每受了气,总在女孩子身上找些补偿,也很不巧,碰巧郑公公把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杀了。” 当然,这是上一世的事了。 不过不要紧,就当郑如安这一世替上一世还债了。 常应回头看了郑如安一眼。 郑如安的确是有些很怪异的癖好,宫里有几个小宫女说是感染了风寒被移出宫休养,其实就是郑如安闹出来的事。 不过这些从前常应都替他遮掩了。 他皱起眉头看着朱元:“就只是这样而已?” “而已?或许对常公公看来,这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可是对我来说,那是我的朋友。她不过就因为得罪了人就丢了命,这不是一件很冤枉的事吗?”朱元笑不出来,看着郑如安的眼神尽是冷漠:“何况他还想要我的命。” 常应没有再说话,拍了拍手,便有人涌进来捂住郑如安的嘴,将他的双手往后一拗,便如同拎一只小鸡崽似地拎了出去。 这就已经定下了基调了,常应坐在之前郑如安坐过的位子上:“那淑妃娘娘小表妹的事,朱姑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了,会打算去告诉淑妃吗? “常公公还记得杨御史吗?”朱元认真看着面前的人,不躲不闪的看着他:“他的父亲在诏狱里,被郑如安下令用了酷刑。” 这事儿常应当然还记得。 杨御史向来是个刺头,当年参奏过朱正松行为不端,停妻再娶,而很快他的父亲杨庆就被诬陷入狱,进了诏狱。 杨御史在官员们退朝的时候跪在端门,求人救救他父亲。 可是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他父亲很快就被判了砍头。 “郑公公大约不知道,杨御史后来在回乡的途中也病死了。”朱元垂眸叹了口气:“一代忠良,落得个如此下场,他的大儿子后来听说郑公公去了老家给您老立生祠,所以是想要去找郑公公拼命的,谁知道却得知了个了不得的秘密。” 常应喝了口茶,抬眼看了朱元一眼:“朱姑娘连这事儿也知道?那看来杨公子现在也跟朱姑娘渊源颇深了?” 不然这样的秘密,为什么会告诉给朱元知道? 朱元没有否认。 她知道常应的深意。 郑如安做的这些事,常应或许没有参与,可是至少都是默许的。 而那些纵容或者配合郑如安做这些事的人,看的也都是常应的面子。 很难说这些事常应和郑如安到底谁的责任更大一些。 而朱元既然能帮杨玉清回来报仇,未必想要对付的只是郑如安一个人。 这一点,像常应这种人精,是不会不考虑到的。 常应哼笑了一声,看着朱元饶有兴致的问:“既然如此,朱姑娘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杨家的人只想对付郑如安,而不是还想彻底除掉我?”他顿了顿,露出宫中大铛的气势:“换句话说,朱姑娘难道觉得凭着王太傅的一句话,我就要放了朱姑娘这个厉害角色?” “为什么不呢?”朱元说着已经走到常应对面,看着他轻声说:“我们都有自知之明,跟您对上,无异于蚍蜉撼树,全然没有好处的事,我是从来不做的,所以您看,我叫王太傅通知您,不是让您来救我,而是让您知道,我是想要跟您卖个好,让您知道郑如安的身份,也没有想过掩藏自己,为了一个敌人,您当然不可能卖王太傅面子,可是如果多了一个朋友,您为什么不放过我呢?” 在实力相差悬殊的对手面前,认输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上一世要低头的地方太多了,这个腰朱元弯的一点儿也不吃力,简直还算得上是如鱼得水。 常应目光变得深邃。 很少见一个女孩子能够思维缜密且镇定成这样的,能屈能伸且目标明确,诱敌深入却又计划周密...... 如果是对手,假以时日,真的会是个可怕的对手。 他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扔,挑眉道:“既然如此,那就最好了,我亲自安排人送朱姑娘回去。” 一百九十一·谕旨 进了北镇抚司的人,不死也得脱一层,这向来是众人皆知的事。 尤其是朱元乃是亲自被郑如安从朱家给押走的,凶多吉少几乎已经不必再有什么过多揣测,顾传玠喝了一口茶,坐在家中八角亭里微微叹了口气。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朱元也算是重活一世的人了,可惜竟然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得,他看着茶杯里起起伏伏舒展的茶叶,手指轻敲在桌面上才问:“五皇子如何了?” 事到如今,只怕连五皇子都未必能救得了朱元-----等他回来,朱元都估计已经在诏狱里把锦衣卫的那些酷刑给体验个遍了,是否还留有全尸都是个问题。 手下拱了拱手很是恭敬的立在一边回他的话:“公子,五皇子已经进城了,想必待会儿便会直接进宫去拜见太后和皇后。” 顾传玠若有所思,手里的棋子久久没有落下,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盯着朱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即刻来报我。另外,朱元身边那帮人的事儿,查的怎么样了?” 朱元身边那个叫做杨玉清的,名字实在是有些耳熟,可是他一时半会儿就是想不起来了。 手下急忙回话:“恐怕名字不是真的,暂时还未查到有用的东西......” 没有户籍那就是大海里捞针,想要查一个人的身份简直难上加难。 顾传玠微微皱眉,还没有说什么就听见底下响起他母亲顾夫人的声音:“整天在这里忙些什么?回来都几天了,成天便是往外边跑......” 他急忙站了起来行礼,见顾夫人已经上了楼梯便大步过去搀扶:“也没有什么,山长既然交代要游历一番长进见识,自然是要听山长的,好准备考试。” 顾夫人见他摆着棋盘,忍不住皱了皱眉,半响才道:“你这回去青州了?” 顾传玠面色不变的点了点头:“去了一趟,拜会了李名觉先生。” “可曾去了朱家?”顾夫人警惕万分的看着他:“你父亲是个老顽固了,脑子不会转弯,你却要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地位......这门婚事,并不匹配。” 如果是盛氏所出的那个女孩儿也就罢了,可是先头那个原配本就不起眼,且那个丫头还是在老家长大,乡下出来的能有什么见识? 顾传玠还没说话,顾夫人便先已经冷笑起来了:“才进京就得罪了郑如安,简直不知死活!” 她脸上的不屑毫不遮掩浮现在脸上:“你是注定要飞黄腾达一飞冲天的,以后自然会有更好的来配你,别说高门贵女,便是公主郡主,你也是配得上的,你可别犯糊涂,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当初她娘......” 顾夫人自觉失言,闭了嘴不再提,喝了口茶转而问他:“对了,你说你要办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在办。”顾传玠言简意赅:“您放心,我一定会将顾家发扬光大。” 傍晚的余晖洒在脸上,顾夫人脸上仍旧没有笑意一脸严肃:“你若是能这么想,便是好的,你父亲退下来,全然是因为那场意外,若是没有那场意外,你也不必过的如此辛苦......” 被查的杨玉清此刻正焦急的等着消息。 到了京城,他就做不了什么了,一切都只能听从朱元的安排,现在朱元被郑如安给抓了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他既紧张又期待,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还是向问天从厨房端了饭菜上来:“你也别这么紧张了,姑娘做什么都心里有数,她既然都已经跟你说过会替你报仇,那就一定做得到。” 这一路上走来,不也是这样的吗? 朱元看似莽撞嚣张,可是那都是建立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她从来不做冒险的事。 话是这么说,杨玉清看着一桌子的菜却根本一口也吃不下去,沉沉的叹了口气扯出一个笑脸来:“但愿如此吧,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 话音未落,门便被推开,陈均尧立在光影里,松了口气对他们说:“出来了!朱姑娘已经被锦衣卫亲自送回了朱家,现在已经没事了。” 虽然已经心里有数,可是当消息确定,向问天和杨玉清对视了一眼,还是忍不住心中狂喜的站了起来。 “终于来了!”杨玉清扔下手里的筷子,看着向问天捏紧了拳头:“你快去,姑娘怎么叮嘱的,你就怎么做,一点也不能出错!” “放心吧,错不了!”向问天有些兴奋的应了一句:“我也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杨玉清的事解决了,紧跟着就该是自己的事了,向问天不得不激动。 倒是作为主人的朱元仍旧还是淡定的很,进了朱家的门,看见朱正松错愕的面孔和盛氏虽然失望却不得不挤出笑脸的模样,她也只是抬了抬嘴角而已。 她没有心情现在看戏。 相比较起他们错愕的表情,她更想看见真相被揭发的时候,他们到底该如何懊悔。 绿衣听见消息已经哭着跑出来,见了朱元又是笑又是哭,瘪着嘴圈住朱元的胳膊:“姑娘,这回可真的担心死我了,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竟然回来了!盛氏和朱正松没有心情庆祝,两人对视了一眼,心里全是疑惑和震惊,得罪了郑如安,她竟然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不仅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是由锦衣卫亲自送回来的。 诏狱现在这么好进出了吗? 当年杨御史可是跪在端门前求那些同僚们能够有人施以援手,最后也没有任何办法。 朱元去镇抚司却跟去逛了一趟正阳大街一样。 这是不是也太草率且荒诞了? 这丫头到底凭的是什么? 一个惊雷还在心里没有消化完,朱正松正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见今天才刚刚进京来请过安的朱大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老爷,太太!快!快开中门,宫中有中贵来了!” 中贵? 自从付氏死后盛氏进门,朱家已经很久没有接待过太监了,朱正松看了朱元一眼,不知为何只觉得手脚发冷。 一百九十二·赏赐 盛氏看向朱正松,朱正松却根本顾不上看她,看了一眼朱元和那些锦衣卫,才对着朱大点了点头:“去,开中门请中贵花厅里喝茶。” 听见了消息的朱曦正跟朱景先说着话,朱景先这几天情绪不大对,好像自从烧了一场之后连脑子也坏了,她有些担心,摸了摸朱景先的额头皱着眉头:“哥哥,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几天都无精打采的?” 她放下手来,见朱景先目光奇怪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慎得慌:“你到底怎么了?” 她们兄妹的关系向来不错,朱景先虽然是兄弟中最不着调的,却是对她最好的一个,她向来对这个哥哥是很喜欢的。 朱景先看着她目光有些复杂,挪开了目光看向桌上的青花瓷瓶,半响才轻声说:“母亲跟你,好像都很讨厌朱元。” 这不是摆明了的事吗?朱曦哼了一声:“她又不是母亲生的,母亲自然不会喜欢她,你不同样也不喜欢她吗?” 是吗? 不是自己亲生的所以不会喜欢? 朱景先苦笑了一声,觉得喉咙里好像塞了湿棉花,沉重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攥紧了拳头,好半响才忽然问朱曦:“你觉得母亲对你好吗?” 朱曦有些茫然,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哥哥你想什么呢?母亲对我们几个谁不好?除去我,几个兄弟里头,母亲最疼爱的便是你了,你看看景厚和景亭他们两个,母亲三天两头便要罚他们训斥他们,唯独对你,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这是实话,过去种种都还历历在目。 每每他犯浑,父亲总是勃然大怒恨不得打死他。 可是母亲不同,每次她都只是淡淡一笑,轻描淡写的叫他不可再这样,却绝不会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她宁愿把力气都用来跟朱正松据理力争。 从前觉得幸福,可是现在想起来却只觉得残忍。 对于一个没有用过心思且别人的孩子来说,为什么要废那么多的心力去教养他做个好人呢?给吃给喝,纵容着就足以叫他自生自灭了。 朱景先逐渐冷静下来,呵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朱曦却有些坐不住了,只当他是被朱正松打了一顿所以心灰了,拉住他站起来急匆匆的往外走:“快去看看到底怎么了,宫里来了人,这丫头又刚刚从诏狱里出来,怎么看怎么不对。” 母亲和舅舅都说过,进了诏狱基本上是九死一生了,可朱元这丫头就是好好的出来了,真是祸害遗千年。 朱景先想要甩开她的手,犹豫了片刻却还是任由她牵着跑,等到了花厅,见着了朱元,他便忍不住站住了脚。 前些天他发烧刚醒,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是苏付氏和朱元身边的绿衣过来给他喂了药。 苏付氏拉着他,说他根本不是盛氏的孩子。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他当然不肯信。 可是苏付氏说,不强求他信,让他好好的睁开眼看看事情到底是怎么样。 之后的事也被她料中了。 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好像蒙着一层雾。 他从前以为她们对他都是很好的,都信得过,可是等到这次病了醒来得到了提示,他才忽然发觉,不是这样的。 他身边的小厮除了引着他逃学在三教九流中厮混,不会做其他的,他身边的丫头也比弟弟们房里的丫头要漂亮要轻佻。 都是不同的。 当所有的可能都被排除,剩下的那个再不可能再荒诞,也是真的。 这是苏付氏告诉他的。 他站在门槛外,看着门槛里的朱元,抿了抿唇。 她真的是自己的姐姐吗? 那么......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盛氏却急忙朝他们两个摆手,皱着眉头陪着笑脸出来拉开他们:“你们跑出来做什么!?” 朱曦被她拉的有些踉跄,急忙扶住了柱子才站稳了,睁大眼睛有些生气:“哎呀娘!这里是我家,为什么我们不能来?宫中到底是来人做什么的?为什么那个丫头又回来了?” 盛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有些烦躁的拿了手里的扇子扇了扇风:“是太后娘娘宫里的中贵,专门出来给朱元赏赐的,让她过几天进宫去给太后娘娘治病。” 赏赐?! 朱元都还没进宫给太后看过病,现在就送赏赐出来,这是什么道理? 朱曦有些气愤又有些嫉妒:“太后娘娘都还没叫她治呢,怎么就知道她一定能治得好?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她也时常进宫,可是一般都是去陪伴贵妃娘娘的。 大家都知道贵妃娘娘不知道为何不得太后的喜欢,连带着她这个外甥女也在太后那里得不到好脸色。 可是现在朱元竟然一步登天,一进京就得了太后的青眼。 不就是治病吗? 天底下的名医难道都死绝了,竟然会让一个黄毛丫头出尽风头? 她有些愤愤不平。 盛氏更加心烦,下意识还看了一直没有开口的朱景先一眼,见他蔫蔫儿的没什么精神,便冷哼了一声不耐烦的摇头:“别再说了,五皇子回宫,跟太后娘娘说,他在南昌犯了病险些出事,是朱元救了他。这是大功劳,宫里的赏赐随后就下来了,之后恐怕不仅是太后娘娘,连恭妃娘娘和皇后娘娘那里都会有赏赐,你这些天,离她远一点。” 朱曦眼睛不由得瞪得更大。 另一边收到风声的顾夫人也忍不住停下了手里的笔,抬起头看了婆子一眼,有些意外的问:“你没有听错吧?此事当真?!” 那个丫头真的还有如此机缘和本事吗?五皇子身上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些年,多少前赴后继进了太医院想要给五皇子治病的名医都铩羽而归毫无建树,现在一个小丫头竟然能够治好五皇子的病? “千真万确!”婆子急忙给她递帕子:“我那媳妇儿的娘家不就是在朱家做事的吗?这事儿还是他们说的,说是宫里的赏赐都已经下来了。” 一百九十三·悬念 顾夫人忍不住玩味的笑了笑。 不是说朱家是把人给养在了老家而且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的吗? 朱家正经养在京城金尊玉贵的朱曦没有的东西,朱家会培养一个弃妇生的女儿?别说朱正松是不是那样长情的人了,盛家也不是省油的灯,盛氏更不是那种贤良淑德的人啊。 那么,在这样情景下长大竟然还能学到这么多东西,如今风光归来,一进京城就送了众人这么大一份礼物,且出尽风头一战成名的朱元...... 看来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毫无利用价值的废物啊。 她挑了挑眉擦干净自己的手,想了想便道:“去请公子过来。” 屋外晴空万里,烈日下连树木都没什么精神,风一吹带来阵阵热浪,顾传玠很快敲了门进来,见母亲正坐在书桌前似乎在思索什么,放轻了脚步等到她站起来,才轻声喊了一声母亲。 顾夫人嗯了一声问他:“朱家的事,你听说了?” 顾传玠没有否认应了一声:“正要跟您说,除了宫中已经给朱元赐下了大笔赏赐,还有......郑如安死了。” 什么?! 顾夫人这回是真的忍不住色变。 她之前还觉得奇怪,为什么朱元竟然能从出了名的锱铢必较的郑如安手里逃出来,毕竟常应可不是好惹的主儿。 现在她就更是忍不住真的有些惊住了,缓了片刻才问:“怎么回事?” 顾传玠神情凝重,面色也不大好看的摇了摇头:“具体生了什么儿子也不知道,不过郑如安是在自己的宅子里被杀的,听说,是因为他的菜户跟他生了争执,所以趁着他沐浴的时候给他点了迷香,溺死了他。” 那可真够巧合的。 前脚把朱元弄进了诏狱,后脚朱元出来了他就死了。 这个说法,拿出去糊弄小孩儿都不行,这里头肯定是还有什么隐秘。 只可惜现在无从去查。 也不是...... 顾夫人认真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问他:“你觉得,朱元对盛家和朱家,到底是什么态度?” 现在顾传玠对于到底站在哪一边还没有拿定主意,顾夫人看着桌上的笔架冷冷的说:“能够一回来就替朱元出头,五皇子对于朱元的看重......不一般啊。” 这几乎是已经相当于对整个天下宣告,朱元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么以后谁想要对付朱元,都得先掂量掂量,看看是不是值得为了一些小事就得罪朱元背后的五皇子。 这个丫头的能耐真是叫人吃惊。 可是也同时叫人惊喜。 她扯开一抹笑见顾传玠皱起眉头,便轻声说:“你想想,你不是向来都不喜欢凡事只选一个吗?” 顾传玠抬起眼睛看她:“您的意思是......” “这份婚约,从现在起,有效了。”顾夫人笑出声来:“不过不是现在,你寻个合适的时机,去朱家提亲,如果以后是四皇子......那么你可以用这份婚约来当作对四皇子和盛家投诚的开山石,而如果是五皇子.......” 那就不用说了,握有朱元,更是事半功倍,怎么算这笔买卖都是极为划算的。 进可攻,退可守,真是相当于有了一个宝藏,这不是极好的事吗? 顾传玠没有反对。 顾夫人想了想又问:“不过这姑娘看起来可不是池中物,你有没有把握?” “需要什么把握?”顾传玠忍不住笑了。 他也知道朱元是因为上一世的事记恨他。 可是,有些时候得不到的东西才是人最想得到的。 上一世朱元当真对这门婚约没有不平吗? 不见得吧? 如果当年这门婚约成真,那么朱元就不会嫁给襄王受尽折磨,她在受尽痛苦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如果嫁给了他会是怎么样吗? 他可是那时候最风光的状元郎,风光无限,对待妻子也温和爱护,是人人称羡的对象。 越是这样,朱元就会越是恨他。 可是也同样会对他更加刻骨铭心。 如果他回过头呢? 女孩子总是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个,没有一个是例外的,就如同也没有女孩子会愿意承认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那一个一样。 浪子回头,多少女孩子都觉得自己是那个能够引得薄情郎从此专一的人啊? 他对母亲笑了笑:“我明白了,母亲放心吧,您想要的,都会得到。” 是的,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也是这样。 上一世他能把众人都掌握在手里为我所用,这一世也不例外。 顾夫人满意点头。 另一边的朱家此时也正提起顾家。 送走了中贵,安抚了朱元之后,朱正松领着朱大进了书房,听说了事情全程以后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什么?顾家?!” 他有些头痛,按住了自己的头有些茫然:“顾家为什么要安排死士对付朱元?” 不对...... 更重要的是,顾家竟然豢养死士?! 朝廷明令禁止豢养私兵,而死士更是其中位,顾家竟然有...... 朱正松觉得事情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跌坐在圈椅里心跳加,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朱大:“那些人呢?” “死了。”朱大语气有些低沉:“老爷,我看大小姐对这一切分明都清楚的很,她自己分明也有法子对付这些人,可是她却偏偏引我们去,让我们现这些人。那些死士的嘴,最后也不是我们撬开的......而是大小姐让我们知道的......” 他想劝朱正松不要再和朱元做对了。 大小姐是真的邪门。 她好像能未卜先知,所有的事到了她那儿明明是已经铁板钉钉的,也能转个弯化险为夷,这哪里是人能做到的事儿? 朱正松没有说话,面色阴沉得简直可以滴水。 朱元越是能耐,他就越是害怕。 如果朱元真的这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那么从前付氏的事,她就真的一无所知? 还有红儿、秋根秋娘......他们前脚失踪,朱元后脚就到了白河庄的别庄......这个也是巧合吗? 还是说,他们其实根本就是落在了朱元的手里? 一百九十四·先知 朱正松拿不定主意,看着朱大半响,闭了闭已经酸痛不已的眼睛,语气沉沉的问:“我让你去查秋娘他们的下落,有消息了吗?” 这事儿折磨的盛氏这些天都睡不着觉,每每晚上做梦都会吓醒,朱正松自己心里也总觉得不详,如今朱元顺风顺水,他心里的不安也就越的强烈了,总觉得是要出事。 朱大知道他心烦,也不敢卖关子或是充脸面,后退了一步垂下头:“是我们无能......当地里正还有地头蛇那一片儿都问过了,没什么特别的现。” 也就是说没有找到。 人总不能凭空消失,尤其秋根他们还是奴籍,出逃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没有踪迹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不正常。 谁能做到这一点? 朱正松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盛氏在外面的敲门声,示意朱大闭嘴,开口叫人进来,见她神情凝重,就问她:“怎么了?” 盛氏有些颤抖,连脸色都有些变了,走近几步双手撑在桌案上,连朱大在边上也顾不得,立即便道:“出事了,老爷,秋根和秋娘,他们.......” 朱大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难道秋根跟秋娘真的那么大胆子,去报官了? 可是他们应该知道,他们这么去也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反而只是去送死啊。 朱正松也紧张的攥紧了拳头,看着盛氏忍不住催促:“快说啊,到底怎么了?!” 现在朱元眼看着就要进宫,如果秋根秋娘是真的落在了她的手里,那也就是说朱元的确是对当初的事都知道了且做好了准备。 那么这一趟进宫,朱元根本不是去给太后治病,而是要朱家的命。 他冷然的闭上了眼睛。 付氏毫无机心任人鱼肉,没想到生了个女儿却是人精中的人精,真是太讽刺了。 盛氏吞了一口口水,紧张得简直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了情绪,呵了一声:“嫂嫂刚才过来了一趟,说哥哥派去通州的人已经查过了,朱元的行踪不正常。” 朱元的行踪不正常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朱正松睁开眼睛:“秋根秋娘是她带走的?” 盛氏嗯了一声语气肯定:“哥哥说,他已经去找了水6两边的关口,确定朱元是在通州靠岸,她根本不是我们到了之后再到的,而是在我们到之前就已经赶到了通州,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她带走了秋根他们,可是现在看来,也不需要什么证据了。” 我的乖乖!朱大忍不住在心里咋舌。 那也就是说,早在上京之前,朱元就已经知道了付氏的死,而且知道了红儿和秋根他们的存在,所以才能直奔盛家的别庄。 这可不是单单聪明两个字就能做到的。 现在最关键的是,朱元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她难道真的能未卜先知?可是这世上哪里有真能未卜先知的人? 盛氏满脸都是后怕和惊恐:“老爷,这个丫头行为诡异,行事每每出人意表,外表看似疯疯癫癫,可是每走一步都是算计好了所有人的性格,我看她根本不需要靠着朱家做什么,她一直呆在朱家,也不是为了从朱家得到什么,而是......知道了当年的事吧?” 不然怎么解释她这些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 朱正松眼里阴沉一片,先前的忐忑不安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全都散去了。 他看着面前的盛氏,深呼了一口气才冷笑了一声:“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叼了眼,一直企图靠着她能得些好处,却原来是引狼入室,养了一头狼在家里,真是失策啊。” 盛氏有些着急:“老爷,先且不论这些,她马上就要进宫了,万一这丫头联合了王家,然后跑去跟太后说些有的没的,那这事儿可就大了啊!” 所以盛家一听见消息就立即叫人过来了。 朱正松握着拳头许久没有松开眉头:“这丫头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当年的事除了我们知道,根本就不会泄露出去,付氏身边的人也都死光了,除了一个红儿和秋娘,可是秋娘这些年瘫痪在床根本说不了话,红儿不必说,算是你的心腹,得了你不少好处......” 盛氏冷哼了一声情绪有些激动:“老爷!她根本就不是人!她是个妖孽!你仔细想想,付氏的确是有一身的医术,可是付氏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怎么会教导活人?朱元前些年一直都平平无奇,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特殊之处,也就是从清明前后开始......这个丫头恐怕......” 她想起些不好的事,愣在原地忽而觉得寒意从脚底直直的冲向了头顶,看着朱正松半响才道:“这丫头不会......不会是被付氏借了壳子回来了吧?!” 屋子里的朱大和朱正松同时打了一个冷颤,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借尸还魂?! 朱正松迟疑了片刻立即出声呵斥:“说什么有的没的?!这种胡话你也说的出来?!” 他退去之前的好说话的假象,坐在圈椅里露出冷硬的一面:“别说她是人,就算她真的是鬼,我也不怕!如果是付氏.....我能杀她一次,也能杀她第二次!做人的时候不是我的对手,难道死了反而就能耐了?” 盛氏站稳了脚跟情不自禁的抖了抖,呼出了一口气嗯了一声:“你说的是,我们只不过是被这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她一直都用太后娘娘这个诱饵引诱我们,是我们太贪心了,如果我们......” 如果当初一开始就什么都不顾,在青州就杀了朱元? 不过她又忍不住摇头。 没有机会。 是的,没有机会,在青州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让他们根本就顾不得也没有那个机会对朱元下手,等到中途,朱元又故意利用了王家接近太后,让他们有了顾忌和贪念...... 这个死丫头,她的心机竟然如此深重,深重到了这个地步!天底下的人都被她给算计完了! “怎么办?”盛氏心跳的飞快:“我们总不能一直被这个死丫头这么牵着鼻子走!” 一百九十五·要脸 朱元一个圈套连着一个圈套,设计精密环环相扣,简直是把他们当成了手掌里的棋子随意玩耍。 盛氏心里忍不住愤恨起来:“她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朱正松冷静下来,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先慌,冷冷的思索了半响,才说:“现在不是还没进宫吗?” 这丫头自以为动静闹的越大朱家就越是不能把她怎么样,分明是有恃无恐。 可是她除非真是付氏的冤魂,不.....就算是她真是付氏的冤魂,那也有弱点。 朱正松和盛氏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想起了手里的王牌。 “先儿......”朱正松抬起眼皮看着盛氏:“朱元如果连付氏的死都知道的这么清楚,红儿又落入了她的手里,凭着她的手段,红儿恐怕是保持不住什么秘密的,那么也就是说,先儿的身世,应当是被她知道了。” 所以朱元才会去给朱景先治病。 盛氏心里更加愤恨。 这些只会给人添麻烦的人,本来就应该干脆利落的去死。 他们怎么配活在这世上? 见朱正松现在提起朱景先语气冷淡,盛氏心里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由得也跟着冷静下来:“是,现在想想,怪不得她会来救先儿,当初在青州,她对三弟妹和三弟,可没这么好说话,哪怕三弟已经是阶下囚,她也没见得手软。”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她不能进宫。”朱正松冷冷的下了决断:“这丫头不能留了,留来留去反而成了祸害。” 他抿了抿唇吩咐朱大:“你现在就去找大少爷,就说要带大少爷去庄子上养伤,将大少爷带出去。” 盛氏急急的追问:“老爷,你打算怎么做?” “不急。”朱正松冷冷的看着她:“除非那个死丫头当真是半点不在乎这个弟弟了,否则她也就只能乖乖的听我们的。” 朱大听了命出去了,朱正松背着手站起来,对盛氏扬了扬下巴:“走,去看看她。” 盛氏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都不是滋味,皱着眉头迟疑了一瞬:“老爷,我们是不是还该做些别的准备?这丫头邪性的很,如果......” “没有如果,聪明的人最自负,她一路走来就没有失手的时候,连郑如安现在也栽在了她的手里,她什么时候把我们放在眼里过?”朱正松头脑冷静语气冷酷:“既然她认为能瞒过我们的眼睛,那我们就让她也知道知道,算错了的下场。” 朱元的院子里正热闹,绿衣拿了一匹云雾纱的料子正跟朱元比划:“姑娘姑娘,这个料子做衣裳可好看了,之前我见冯夫人那里就有一匹,冯夫人说是攒着给冯姑娘及笄的时候做衣裳穿的,可珍贵了......您到时候也做一身,肯定好看。” 盛氏透过绿衣的背影看向朱元,光影朦胧里,她看不清朱元的表情,却知道她此刻必定仍旧挂着叫人厌恶的清淡的笑,忍不住便哼了一声打破了这气氛。 苏付氏脸上的笑意也立时就收了起来。 之前郑如安把朱元抓走的时候,可从来没见朱正松和盛氏出现过一次,这两个人对朱元连敷衍都不屑,那她们又何必对这样的人笑脸迎人? 盛氏也根本不在意,她冷冷的看着朱元,挥了挥手,叫自己的人都退出去,自己跟朱正松两个人站在朱元对面:“你倒是挺悠闲的?” 朱元没有说话,她记忆里的盛氏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不可高攀的,不要说是呵斥了,连得她一个眼神都是难事。 上一世从头到尾盛氏就不屑于跟她说上任何话,哪怕是当着朱家以外的人。 京城没有人知道她这个朱家名义上的大小姐其实不过是朱家的边缘人。 能看见盛氏有朝一日气成这样,这倒也算得上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朱元牵了牵嘴角:“不然呢?大太太认为我这个时候应当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你会怎么样?”盛氏哼了一声冷笑连连:“你现在应当是得意了吧?把我们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你在边上跟看猴戏一样,看着我们着急看着我们得意,最后又看着我们失望......” 她少见的露出她的刻薄来:“果然是什么人生什么样的种。” 朱元偏了偏头冷冷的看着她。 盛氏目光冷淡,寸步不让的问:“怎么了?我说的哪里不对吗?你懂不懂什么叫做人伦纲常,你这样算计你自己的父亲,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本来应该生气的,朱元却忍不住笑出来了。 她看着面前的盛氏和朱正松,脸上的笑意终于敛尽:“我一直觉得,天打雷劈的人应当是你们,怎么,难道大老爷和大太太没有这个自觉吗?” 踩着别人的性命上位,每一步都踩着的是别人的血和肉,却半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样的人...... “你们是真的坦荡,还是纯粹便是不要脸?”朱元面带嘲讽:“我一直弄不清这一点。” 一直没有开口的朱正松拦住了要发怒的盛氏,站在原地看着朱元有些感慨:“你可真是聪明,反应也真是伶俐,太可惜了,要是你真的把自己当我女儿,你原本该跟曦儿一样的。” 是吗? 只可惜这一世她早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那你还是把你的慈父之心留给你的小女儿吧,我消受不起。”朱元退后一步坐在椅子里:“好了,大老爷和大太太总不会无缘无故冲进来对着我说几句风凉话,到底有什么事,不如直说吧。” 盛氏怒气冲冲:“你还有脸问?!盛家别庄里,红儿和秋根到底去哪儿了?你敢说不是你带走了他们?!” 苏付氏忍不住色变。 竟然被他们知道了? 那么也就是说...... 她忍不住毛骨悚然,对着朱正松怒道:“你想怎么样?!她可是你的女儿!” 女儿? 真是笑话。 朱正松冷冷的把脚边的东西踢开,叹了一声气:“我倒是想要这个女儿,可惜同样也消受不起,不如我们来说些实在的吧?” 一百九十六·绝路 之前的那些伪装都褪去,朱正松露出了他最真实的一面。 这个男人,虚伪懦弱都只是他的表面。 真正的他,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自私要冷酷得多,这个人是没有什么感情的,对待枕边人说舍弃就舍弃。 之前不过是因为有些用处,利益摆在眼前,所以他愿意维持他懦弱的表象。 不过现在,显然他觉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朱元挑了挑眉,冷冷的也露出一个冰冷笑意:“好啊。不知道大老爷想要跟我谈什么?” “你说呢?”朱正松抽出椅子坐下,一只手放在膝盖上,神情自若的盯着朱元:“都到了这个地步了,那咱们也不必再卖关子了,你知道你母亲是我们逼死的,是吧?” 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竟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语气冷漠得那仿佛死的不是他的妻子,不是他孩子的母亲,只是一个陌生人。 苏付氏只觉得不齿,一个人冷漠成这样,简直已经不配做人。 绿衣也忍不住看向朱元。 虽然姑娘已经跟从前不同,虽然姑娘从来不说,可是她知道,姑娘不是真的外表看上去这么无所谓的。 不过现在也是真的无所谓了。 这样的父亲有跟没有没什么区别。 朱元果然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仿佛已经对此司空见惯,她嗯了一声面上仍旧带着微笑:“大老爷知道了?那可真是不大好玩了。” 什么叫做不大好玩了?合着她一直是觉得这是在玩儿? 盛氏忍不住怒气冷笑着指她:“你笑什么?!你竟然还笑的出来?!” 朱正松皱眉拦住她,心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虽然付氏懦弱,不过至少不会如此聒噪,有些时候真觉得如果付氏跟盛氏能综合一下便好了。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他拦下了盛氏,自己淡淡的对着朱元说:“你是什么知道的?” “这不重要吧?”朱元坐在椅子里,秘密被揭穿也没有失态或者是害怕,仍旧镇定的坐在朱正松对面:“重要的是,大老爷想要怎么样呢?” 朱正松目光有些冷淡,长长的叹了一声气:“我能怎么样?你现在这么风光,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你现在了不得,身怀精湛医术,是五皇子的大恩人,我的确是不能拿你怎么样,你也的确可以不可一世。” 有本事的人么,骄傲一点儿也是可以理解的。 朱正松淡淡喝了口茶,见朱元没有开口接话便有些无奈:“不过,红儿既然在你手里,她除了告诉你你母亲的事,有没有跟你说过另外一个秘密?” 绿衣竖起了耳朵。 苏付氏也想到什么,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先儿吧?去见过他了吗?”朱正松面上浮现出微笑:“这孩子跟你不同,他自小就是我们朱家的宠儿,大家都喜欢他宠爱他,连贵妃娘娘也夸他。” 苏付氏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只觉得胳膊上全都是鸡皮疙瘩,她心里发毛,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的拽住了朱元的衣袖。 盛氏冷哼了一声,面上显出解气的得意。 怎么?不是凡事都很有把握吗?不是从来都不知道着急和失态是怎么回事吗?她就要看看,朱元能不能对朱景先的事也一如既往的镇定。 朱元面色冷下来,冷冷的看着他问:“大老爷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有些事不能闹出来。”朱正松有些惋惜:“你也知道,我好不容易才到了现在这个位子,而且先儿现在什么也不知道,过的自由自在,荣华富贵什么都有,这有什么不好的?” “可要是之前的事都闹出来......”朱正松看着朱元:“那我是完了,身败名裂,你或许也解气了,这没错。不过你既然看不起我,那就该挺了解我的......你猜猜我,会怎么做?” 朱元没有说话。 苏付氏打了个哆嗦,睁大眼睛看向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的确很喜欢这个儿子,可是我不止他一个儿子。”朱正松唉了一声:“他姐姐要我的命,要我一无所有,那我能怎么办呢?现在他姐姐有太后娘娘护着,有五皇子帮着,我的确是拿他姐姐没法子......不过这人活在世上,天生便是欠父母的,他的命都是我给的,我要是死了,他当然也得陪着我,你说是不是?” 绿衣气的跳起来了:“你还是不是人?!” 这样的话竟然也说的出口! 苏付氏也气的眼泪都来了:“他不过才是个孩子!他才九岁啊!” 朱正松只看着朱元,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儿,他才冷冷的说:“你们也说了我不是人了,既然不是人,怎么能用人的标准来要求我?我自己都要死了,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他满意的看着朱元变了脸色,将背放松了些靠在椅背上:“谈个交易吧,你如果不想先儿出什么事,付氏在地底下也不能安息的话。” 苏付氏想扑过去掐着他的喉咙问一问他,到底良心是什么做的,为什么可以不要脸到如此地步。 可是朱元已经先行一步伸手拉住她,嗯了一声看着朱正松:“好啊,大老爷说说吧,想让我怎么做。” “我已经把先儿送出府了,去了哪儿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朱正松看着朱元:“你明天就要进宫,我知道,你原本是打算明天替太后治好病之后把付氏的死因跟太后说的,不过现在,恐怕你的计划要变一变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绿衣有些想哭,眼圈红红的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姑娘。 朱正松单手放在膝盖上轻轻点了点,脸上不曾现出得意也没有任何愤怒或是悲哀的情绪,在他看来,眼前的人,不过是个再陌生不过的陌生人。 不曾释放过感情,那么当人找上门来的时候,也就不会因为她的目的而被牵动情绪。 在他看来,不管朱元做什么,只要不触及他的利益,那就都不值得引动情绪,如果触及了利益,也没有必要愤怒,除掉就是了。 一百九十七·杀绝 在他看来,这也是朱元最悲哀的一点,朱正松看了她一眼:“你要记清楚,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你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不能怪谁,只能怪你自己。” 付氏已经死了,朱元再有能耐,不可能让她重新活过来。 哪怕有个苏付氏又怎么样? 她能给朱元什么? 朱正松垂下眼皮:“先儿是个好孩子,我们把他保护得很好,他一直都只认盛氏是他的亲娘,你要是真为了他好,就该知道,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他,只能叫他徒增痛苦。” 屋外风声阵阵,带着夏日独有的沉闷,热风扑面而来叫人喘不过气。 连盛氏也没有再开口,仔细的盯着朱元的脸,想要从她身上找出不甘或者是痛苦的情绪。 也该轮到她了。 从青州开始她就顺风顺水,没有遇见过挫折。 也该轮到她忐忑不安进退两难,不得不做选择了。 朱元哦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大老爷的意思我知道了,那您是想让我不要进宫?” “不。”朱正松言简意赅:“你不进宫去,王家那里还以为我们把你怎么样了,你现在可是金贵的很,背后靠着五皇子这棵大树。” 绿衣有些糊涂了。 如果还让姑娘进宫的话,那为什么还要特地过来一趟? 苏付氏隐隐察觉出他的目的,猛地抬头看向朱元。 “我知道你的医术好。”朱正松放下手里的茶杯,目光看着上头的花纹轻声说:“不过,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你年纪小,哪怕是失手了,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不是吗?毕竟前前后后来京城替太后治病的名医何其多,一开始都胸有成竹,最后却铩羽而归。你不过是个小姑娘,就算是不成,凭借你母亲从前的情分,大家也不会对你太苛刻的,你说是不是?” 苏付氏浑身开始颤抖,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砸在手背上:“朱正松,你丧心病狂!你不是人!” 朱元这些年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在她还没有准备好,在她还没有这一身本事之前,她在朱家到底算什么? 被圈养在后山的待宰的猪? 有没有人想过她也只是个小姑娘,有没有人想过她会怕会痛也会哭? 在盛氏的女儿被称作京城明珠的时候,朱正松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瞬想过还有一个也曾喊过他父亲的女儿? 屋子里的温度好似骤然冷下来了,盛氏沉着声音冷笑:“要别人把她当人,也得她把别人当人,从青州一路到现在,这丫头把人都给算计完了!她是要别人接纳她吗?她也不过是想要把我们都一网打尽而已!说什么情分不情分的?她对我们又何尝有过情分?!” 朱元嗯了一声抿唇,接过盛氏的话:“大太太说的是,谈什么情分?我跟你们之间,从来就只有成王败寇四个字。” 朱正松的语气就要好的多了,他警告的看了盛氏一眼,等到盛氏闭嘴,才平静的看向朱元:“我说的话,你都明白了?” 静了一瞬,他又低低的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不把我们当成亲人,不过先儿在你眼里总是有些地位的,就这样吧,只要你这回按照我说的做,那到时候我就放你走,对外宣称你是病死了,从此以后我们河水不犯井水,你自己看怎么样?” 苏付氏反唇相讥:“你们有这么好心?等到她替太后治病出了差错,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你们会放过她?” 朱正松面上的笑意收敛起来:“你们现在还有得选择吗?还是说,你们想亲眼看着先儿去地下陪他母亲?” 这样的话他都说的出来!苏付氏气愤不已,脖子上的青筋都忍不住突出来。 “知道了。”朱元垂下眼,波澜不惊的坐在椅子里没有动弹:“大老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盛氏有些不放心,狐疑的看了朱元一眼。 答应的这么简单?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朱正松却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你带进京城的那些人,现在在哪里?” 朱元抿了抿唇。 苏付氏也紧张得攥紧了拳头。 朱正松微笑着看向朱元:“你也知道,你父亲我胆子有些小,没有绝对的把握,我怎么放心叫你进宫呢?你在青州之时的那批人,现如今在哪里?” 绿衣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怎么办?姑娘要是把杨玉清他们说出去了,那到时候不是只能按照朱正松说的话去做,到时候岂不是就是自己进宫去送死? 可是如果不说的话...... 朱正松冷冷的站了起来:“如果你不说的话,那也没法子,我也只好先去准备好自己的棺材,带着先儿一同躺进去。” 朱元闭起了眼睛。 盛氏只觉得快慰。 看,所以说什么风水轮流转?说什么报应? 失败者的女儿也同样是失败者,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再有能耐也不过是手心里蹦达的小虫子,烦的时候一指头就能碾死。 “城郊三里乡土地庙旁边的民宅。”朱元冷冷坐下来喝了口茶,手微微有些颤抖。 落在朱正松眼里,朱正松冷冷的牵了牵嘴角。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不过已经做的很好了,真是有些可惜,如果她的能耐能给朱曦就好了。 他站了起来,对盛氏使了个眼色,没有再看朱元一眼出了门。 门砰的一声关上,惊得绿衣有些怕的打了个冷颤,反应过来才朝着朱元走过去,有些担心的扶着朱元的胳膊喊了一声姑娘。 苏付氏也满心沉重。 是太顺了,以至于竟然没有想过若是被发觉了怎么办。 盛氏在门外畅快的笑了一声,最近的浊气一扫而光,见朱正松只顾着往前走,急忙追上去问他打算之后怎么办。 “先让人去把这丫头的人找到。”朱正松没有迟疑,顿住脚看了盛氏一眼:“这件事恐怕还得找大舅兄帮帮忙,他那里的人手更可靠些。” 一百九十八·疏漏 站定了脚回头看了一眼朱元住的院子,朱正松没有再停留跟盛氏一同回了正房,紧跟着说起之前的话来:“你亲自回娘家去一趟,告诉大舅兄此事......务必要找到那个丫头的人,找到就行了,先不要动手。” 盛氏有些不解:“可是如果到时候那个丫头在宫里反咬我们一口呢?” 朱正松自得的笑了:“她不会的,她原本可以不必回来了,我之前说她死了,她就可以趁机脱离朱家,回来京城再给我一巴掌,她为什么没有?因为她惦记着报仇,一个能够心心念念替她那个母亲报仇的人,你说她为什么回来?无非就是因为得知了先儿的身份。” 盛氏也领悟了他的意思:“只要先儿在我们手里,就不怕她不听我们的话。” 是这个道理。 “到底还是年纪小,办事虽然精密却还是太过急功近利了。”朱正松将手里的一封公文扔回在桌子上,示意盛氏替自己宽衣,一面又道:“要不是她急着报仇,也不会露了痕迹。现在先儿在我手里,她能动用的人手也都被我们掌控,她除了听我们的,还能怎么办?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先儿去死?我就赌她不敢。” 盛氏替他换上常服,见他神情有些疲倦,便道:“也不知道这丫头从哪儿学的这么邪性,差点儿把我们都给坑了,真是叫人想想便觉得心中发寒。我们倒是不提了,看她那样子,连我妹妹和妹夫都不放过,到时候真让她得意了,曦儿和景厚他们只怕也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把曦儿和景厚送去娘家小住一阵吧。”朱正松揉了揉眉心:“不管怎么样,叫他们跟朱元接触的机会少一些。” 省的到时候有什么意外。 玉瓶哪里能跟瓦砾放在一起?朱元是不怕磕不怕碰,可是朱曦跟朱景厚他们却不一样。 盛氏明白过来,面上浮现出释然的笑意,应了一句之后顿觉神清气爽,急忙下去安排了。 朱曦却皱起眉头:“母亲,那哥哥呢?” 为什么这回朱景先不去? 盛氏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摸了摸朱曦的头发:“你哥哥他毛毛躁躁的,上回打了你表哥的事儿你忘了?这个时候,怎么好让他过去?你去了之后,同姐妹们好好相处,督促着你弟弟们的功课,其他的事,便不用你操心了。” 朱曦隐约觉得不对。 她不是普通的女孩子,虽然母亲不说,可是她心里是知道的,母亲对待大哥的态度和对待弟弟们的态度不同。 平常在朱景先那里她还会替母亲遮掩,现在她却有些明白了。 母亲果然是不喜欢哥哥的。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哥哥对她很好,他们的关系也的确要比跟弟弟的关系要好,可是如果母亲和父亲是这样的态度的话,她也不能做什么。 盛氏送走了子女们,松了口气回到书房,就听见朱正松正吩咐朱大:“等到朱元明天进宫之后,就把苏付氏和那两个丫头送走。” 盛氏扶着门站稳,细细的听了一会儿,听见朱正松说让朱大先把苏付氏和绿衣水鹤送回青州,便明白了朱正松的打算。 朱元最近高调的很,她身边的人也都顺带着显得显眼了起来。 要是一下子出事,很容易叫人联想过多。 毕竟还有五皇子和王家盯着,所以把人送回青州去,等到过一段时间,风声淡了以后再处置,才是最合适的做法。 她盯着朱正松看了一瞬,等到朱大退下去,才啧了一声:“你早要是能下这个决断,朱元也就不会风光这么久了,还叫这个小蹄子踩在我们头上让她嚣张了这么久?” 朱正松抿了口茶又放下:“你少说几句吧,有那个功夫,不如坐下好好想想,当年的事,除了红儿和秋娘这两个人,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漏洞,省的到时候被人钻了空子。” “能有什么空子?”盛氏有些紧张:“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先儿的身世,难不成还真的敢不顾先儿的性命跟我们做对?再说,秋娘和红儿也就只知道盛氏的死跟老太太身边的......” 她掩饰的拿起杯子,将到了嘴边的名字吞了下去才说:“只是,就怕五皇子他们插手了。” 五皇子跟王家毕竟不是普通人。 盛氏皱了皱眉,想起什么脸色有些难看的看着朱正松:“除了红儿和秋娘......”她顿了顿,哼了一声忽而觉得心脏跳的有些厉害:“老爷,我总觉得不对,这个死丫头虽然坏,但是却聪明的很,她不可能就真的没招儿了坐以待毙吧?肯定还有其他的......” 她努力的想着自己在哪里是否有遗漏,忽而瞪大了眼睛:“对了,陈均尧!” 朱正松手里准备脱鞋的动作顿住,看了她一眼就皱起眉头。 是啊,怎么把陈均尧给忘了。 朱元卖了这么大个人情给陈均尧,现在陈家对朱元简直是服服帖帖,将她当了成观音菩萨供着,恨不得能供她驱使。 除了那帮青州收服的土匪还有王家和五皇子,陈家也是朱元能动用的关系网之一。 “看着他们。”朱正松有些疲倦,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放松了些许:“朱元不可能坐以待毙,你说的对,从今天到明天,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肯定会有所动作的。” 一个为了复仇而来的人,做了这么多的事,不可能会束手就擒,她肯定会用尽一切办法,而朱元又特别的有韧性和本事,一定要防着她。 正说着,外头的门被敲响,朱正松示意盛氏叫人进来,见朱大媳妇儿战战兢兢的进来,便问她:“怎么回事?” 朱大媳妇儿垂首站着,恭恭敬敬的道:“老爷,大小姐身边的绿衣闹着要出门去,说是大小姐不舒服,她要去抓药。” 抓药? 盛氏立即便倒竖了柳眉:“瞧,说什么来什么,刚说起这个丫头肯定不肯安分,现在就应验了,不许去!” 一百九十九·机会 “不!”朱正松扬手叫住朱大媳妇儿,看了盛氏一眼微笑摇头:“不,得让她们去。这丫头诡计多端,你不叫她去,她肯定也得想办法用别的法子通风报信,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去,我们跟在后头,看看她到底打算怎么办,以不变应万变。” 盛氏摆摆手示意朱大媳妇儿等等,自己轻声问朱正松:“那如果她把这事儿告诉了陈均尧......” “那我们就盯着陈均尧,反正她能用的人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看她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朱正松靠在枕上有些倦了:“算了,堵不如疏,叫她去办吧,小心些,别惊动那个丫头。只有她自己觉得自己还有后招,到明天进宫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她才能安安分分的。” 安安分分的等着去死。 何况朱元能做什么? 她无非也就是只能叫绿衣去通风报信,试图让陈均尧去寻找朱景先的下落,看看是否能在她出宫之前得到朱景先,从而改变局势而已。 可是这世上可没那么多奇迹,只能用实力说话。 盛氏没有再反对,转身对朱大媳妇儿吩咐了几句,等到朱大媳妇出去了,才反身过来伺候了朱正松躺下,放下了帐子自己去梳洗。 夜色渐渐深了,盛氏梳洗完正要躺下,朱大媳妇儿便回来了,得了通报进来,轻声在盛氏耳边说了几句话。 盛氏脸上现出一丝微笑,打发了朱大媳妇轻手轻脚的上了床,正要躺下,朱正松便闭着眼睛问她:“事情办妥了?” 盛氏嗯了一声,彻底得意起来:“那个丫头果然是去通风报信了,求着陈均尧给她找人。不过我们家别庄多了去了,他要找?去海底捞针吧!” 朱正松没有笑,睁开了眼睛思量了片刻,便坐了起来披了衣裳要往外走。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第二百章·禽兽 胜利者就该有胜利者的心胸和风度。 毕竟如果不多骂几句,苏付氏和朱元只怕要在心里憋疯了,不是吗? 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就不要在意这种小细节了,反正再怎么失礼,也就是这一天两天的...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推荐大神作者:林羽江颜---------都市小说:最佳女婿林羽江颜更新最快手机端: 第一章·禁宫 清早的正阳大街已经热闹起来,街边的小贩早已经出了摊,各式各样的吃食的香味儿随着风四处飘散,顾传玠在宝鼎楼临窗的位子上坐了,喝了口茶缓缓的看着朱家的马车消失在牌坊底下,脸上现出一个微笑。 这个姑娘可真是本永远也读不完的书似地,每一次见面都有不同的面孔。 沐泽坐在他对面,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又移回来,对顾传玠说:“若是要跟朱家姑娘卖好,眼前就是个绝好的时机,公子,您看我们是不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 昨天晚上朱家的人装木箱子的时候,除了陈家的人,他们也是目击者之一。 当然,这一切都得归功于顾传玠对于朱家和朱元的关注,他们才能得到这个情报。 宝鼎楼的早点一如既往的丰盛,顾传玠吃了个梅花包子就停了手,不甚在意的摇头:“不必了,盛家和朱家联袂动手,看架势是连自己亲生儿子也不惜搭进去,我们这个时候如果出手,虽然是讨好了朱元,不过等同于跟盛家和朱正松结下了死仇,没有必要。” 代价太大了。 毕竟盛家可是四皇子正儿八经的外家。 何况这次朱家和盛家出手,半点余地也没留,分明是你死我活的态度,而如果要说到了这个地步的话,朱元没有什么赢面。 没人比他更清楚上一世朱元得知了朱景先身世之后的痛苦了。 那是他头一次见大名鼎鼎的襄王妃失态,她疯了一样的抱住朱景先的尸体,许久都不肯放,就那么呆坐了一夜。 朱元是不会放弃朱景先的。 朱正松这回恰好掐住了朱元的命脉。 他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看向沐泽:“好了,这事儿你不必再管了,之前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与此同时,朱元也正放下了手里的帘子,靠在车壁上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宫门已经近在眼前,马车被拦下不能再往里,朱元下了马车,等到朱家派来的人去办事处递了牌子,里头走出一个小太监来,就缓缓迈进了宫门。 朱大紧紧目送着她进了宫门,才松了口气放下了心里一个大石头。 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朱元进宫去找到五皇子,找五皇子出头,时间也来不及了。 事情算得上是已经定下来了,他垂下眼睛有些惋惜,要是大小姐不那么叛逆,或许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琉璃瓦在阳光下发出夺目光彩,朱元被这光晃得有些眼晕,想起太后却又忍不住心里定了定。 她嫁给襄王后的许多年,太后娘娘都一直是她强有力的靠山。 要不是因为太后一直在背后支撑,她未必能稳稳地把襄王和他那些不让人省心的侧妃和一大堆子女。 只可惜,她后来去封地了,太后也去世了,竟然没能再见,她去封地学的一身的医术,也没有能用在太后身上的机会。 不过没有关系,那些遗憾都不会再有了。 慈安宫辉煌璀璨,绕过影壁,便能看见院中一颗巨大的可供几人合抱的榕树枝叶伸展,台阶两边是两个由龙虎山上贡的仙鹤送瑞宫灯,形态逼真而细腻,宫娥们见她来了,一面上来接一面由人往里通传,一切都井井有条。 风吹花微动,朱元提脚上了台阶,站在正殿前驻足等候通传。 上一世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渺小如蝼蚁。 这一世再站在这里,她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人的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向来是比较有底气的。 太后正跟久病的卫皇后说话:“你们现在还年轻,不知道身子保养不好老了以后受的苦,还是该好好保养为宜。” 卫皇后面上虽然上了粉,却仍旧遮不住眼圈底下的乌青,略有些憔悴的脸上听见太后这话现出些笑意来:“母后说的是,儿臣受教了。” 太后就叹了口气。 她何尝不知道卫皇后这不仅是身上的病,还是心病。 少年夫妻,可是卫皇后跟皇帝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最近关系更是降至了冰点,两人不说相看两厌吧,却也差不离了。 前些天听说皇帝冲动之下甚至还说出了废后的话。 也难怪卫皇后最近病势沉重,一直不肯出门。 可是对于皇帝和皇后的关系,太后也爱莫能助。 新帝早已经不是当年幼年继位的小孩子,凡事早已经听不进她这个母后的意见,有时候更是迫不及待的跟她唱反调,这种夫妻之间的龃龉,她若是插手,反而更加糟糕。 她淡淡的叹了口气,见卫皇后强颜欢笑,心情有些沉重。 恰巧外头宫娥来报说是朱元来了,太后脸上才有了些真切的笑意,转头跟卫皇后说:“你记不记得端意?这是端意的女儿。” 端意?卫皇后用了一会儿的时间才想起端意是付氏的小字,不由得便有些吃惊:“端意的女儿?这些年听说一直都养在老家,说是身体不好,跟京城有妨碍不能接进京养着,如今是进京了么?” 她有些感叹:“时间过的可真快,一晃眼,如今已经过去八九年了,端意的女儿......当初还曾抱进宫里来,如今恐怕也成大姑娘了。” 岁月催人老,卫皇后觉得自己已经全然老了。 太后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心情不好,点点头叫女官去把人带进来:“端意的女儿,也学了一身的好医术,王嫱难产,差点儿便一尸两命,还是端意的女儿机缘巧合的救了她。” 一句话就能透露出无数信息了。 怪不得朱家这么多年都当这个女儿不存在,忽然就把人给接进京城来了,如果是因为朱元有一身的好医术,还治好了王太傅的嫡女,那就不难理解了。 凤凰无宝不落,朱家的德性,也就是这样罢了。 卫皇后挺直的脊背没有片刻放松,拿了手帕沾了沾唇,便道:“那可好,当年端意便最合您的心意,您的头风病总是没有起色,若是这丫头学了端意的几分本事,能治好您的头风病,那就是她的大造化了。” 第二章·造化 卫皇后还是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太后看了她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虽然帝后关系一直平平,可是也不是刚成亲就是这样的,当年也曾有过好的时候,只可惜,随着卫皇后的小产,两人的关系便闹的愈发的僵。 以至于众内外命妇甚至有只知盛贵妃,不知有皇后的地步。 性子清高孤傲不是太好的事,至少夫妻相处起来,一味的忍让不是好事,可是一味的争强好胜非得争出个对错输赢也同样不是。 尤其是对方还是皇帝的情况之下。 这一点,盛贵妃可比卫皇后要高明的多,也要懂的多了。 太后有些失望,却也没再说什么,等到朱元进来,才重新燃起了兴致,等到朱元行了礼,就温和的叫人起来:“你就是端意的女儿?” 她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对着朱元招了招手:“抬起头来瞧瞧,不必拘谨,让哀家瞧瞧你。” 太后娘娘还是跟上一世一模一样,朱元忍不住有些喟叹人生际遇,结结实实的给太后磕了三个头才站起来。 太后忍不住有些感慨:“你很像你母亲。” 母亲长得是什么样子,历经两世加起来几十年,朱元已经记不大清了。 印象中只记得她笑起来舒展的眉眼,那时候母亲肚子已经很大,有一次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抱着她哭,将她的肩头都哭湿了。 那时候她太小了,可到现在,她也还记得当时母亲的眼睛。 朱元抿了抿唇,老老实实的跟太后说:“我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样子了。” 太后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想起朱家的行事和盛氏的为人又了然,有些怜悯的朝她招手:“你母亲长得跟你像极了,哀家这里还有一副当年你母亲的小像,到时候叫她们给你找出来,叫你带回去。” 卫皇后淡淡的看了朱元一眼,见太后朝自己看过来,便无甚诚意的扯出一个笑意:“的确长得挺像的。”又问朱元:“听说你学了一身的医术?你母亲去世的时候算算年纪,你大约也才几岁,竟然那时候就已经开始学了?” 学医这种事,哪里是能速成的,如果真的跟王嫱说的那样绝妙,怎么也得十几年的积累才能得成,可是看朱元的年纪,除非是刚从娘胎就已经会识文断字了,否则的话,怎么能有如此成就? 在皇家人跟前,就不能再跟对朱老太太和孟老太太那些人一样耍横过关了,朱元将早已经想好的借口说了出来:“我从小在青州长大,得了五味真人的指点,学的医术跟母亲没有什么关系。” 五味真人? 太后有些色变,看了她一眼又忍不住跟卫皇后对视,才问:“此话当真么?” 五味真人乃是先帝最尊崇的道士,当初正一一派的天师,只是他不爱功名利禄,等到先帝先去,自己也跟着飘然远走。 这些年当今圣上一直差人找寻五味真人的去向,想要寻他替太后治病,可是一直没有什么消息。 没想到原来他是去了青州。 连卫皇后也忍不住看着她点了点头:“怪不得,难怪王嫱说当时连家里会点医术的婆子也束手无策,你能妙手回春,原来是拜在了五味真人的门下,这也是你的机缘了。” 太后叹了口气:“这些年四处找他,还以为他是回了龙虎山,谁知竟去了青州,怪不得。”她说着又看了朱元一眼:“现在五味真人在何处?” 朱元摇头:“清明之前,青州下了一场暴雨,师傅寄居的那户农家的房子塌了,只剩了一个两岁的小孩子,师傅说要带着孩子去寻个好地方,好好安顿他,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这也符合五味真人的脾气,太后想起王嫱说的话,就忍不住笑起来:“看来这一切果然是天意,哀家这头风病已经是许多年的顽疾了,当初先帝在的时候,五味真人曾说我的病只能暂时缓解,不可根治,后来他走了,你母亲又正好来了.....如今兜兜转转,王嫱举荐的名医竟是你,可见与哀家有缘。” 卫皇后也跟着语气淡淡的感慨:“可不是,真是巧合,天底下再没比这更巧的事了。” 慈安宫里一片慈和,时间渐渐过去,已经将近午时。 “还没有半点动静传出来。”沐泽拱了拱手站在顾传玠对面,啧了一声便道:“看来,这回这位朱大小姐没能力挽狂澜立于不败之地啊。” 不能怪沐泽大惊小怪。 实在是这一路上朱元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搞的知府不要钱似地弄倒了一个又一个,进了京城还把常应的干儿子也给弄死了。 这彪悍的作风叫人不羡慕都不行。 虽然昨晚上朱景先被装进木箱子的事他提前知道了,也知道朱元手里的势力都在盛家和朱家掌控之下,大概率是无法再翻身的。 可是毕竟这对象是朱元嘛。 他还是觉得有翻盘的机会。 不过现在时间都差不多了,看来是没什么机会了。 顾传玠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来。 朱元没死的话他就得琢磨琢磨如何把她的心给拉过来,朱元死了的话他可以拍拍屁股娶朱曦,这两种可能对他来说都是驾轻就熟如鱼得水,没什么区别。 只是现在朱元死了。 他还觉得挺可惜的。 朱曦虽然也处处都好,号称京城明珠,可是那张脸......还真是没朱元好看。 男人么,总是喜欢好看的女人。 上一世他也是先看上了朱元的脸,而后才有兴致关心她的际遇和内涵。 不过也没什么,男人一生永远也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大不了以后寻几个相似的来养着也是一样的。 他嗯了一声:“问清楚了吗,那些落在朱家手里的人,有没有吐露过什么?” 他派去刺杀朱元的人竟然失败,这也就算了,朱元竟然有本事让那些死士没有立即自杀,这才是棘手的事。 这丫头可真是够狠毒的,知道他上一世跟朱家成了姻亲,这一世就要他跟朱家做仇人。 第三章·黑暗 他想着又忍不住转动了茶杯笑了一声。 如果这么看的话,朱元是不是还是对上一世他退婚转而求娶朱曦的事耿耿于怀,到这一世都不能忘怀,还想着要他跟朱家结仇? 这么一想的话,倒是怪可惜的。 他可真想看见朱元对他爱而不得的那种纠结的模样,女人么,口是心非的样子是最能满足男人成就感的时候。 不过往后应当是看不见了,他冷冷的吩咐沐泽:“这件事做的漂亮些,叫朱正松知道,这事儿不是我们所为,而是朱元有意栽赃借刀杀人。” 他以后还要跟朱家结亲呢,跟未来的岳父还是不要闹得太僵。 沐泽觉得自家公子最近有些浮躁,决定十分容易变,不过他向来知道公子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因此也就没有再开口,俯身应是。 屋子里静了一瞬,门被推开,顾传见到是李名觉进来,脸上带了一抹笑意:“还未恭喜李大人高升。” 李名觉却没什么笑意,有些茫然的道:“闹市不是不可纵马?五皇子向来是个极有分寸的人,怎么如今却变得如此跋扈?” 顾传手里的动作顿住,单手敲在桌面上皱起眉头看向他:“五皇子?” “是啊。”李名觉看着沐泽倒了茶:“还有胡太医,年纪也不小了,不知怎的,好似有什么急事,飞驰出了城门。” 李名觉是刚从城外回来的,到这里的时间大约要大半个时辰,如果他进城的时候遇上了五皇子,也就是说,五皇子至少是出城大半个时辰了。 他看了一眼天色,惊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是什么? 那五口木箱子是沐泽亲眼看着朱家的人往不同的方向运走的,要找到它们又不惊动朱家和盛家,没有可能。 毕竟只要找错,就没有机会再找下一个,朱正松一定会玉石俱焚。 可是如果精准的就找到藏着朱景先的那一个呢? 顾传变了脸色。 随即他就否决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不,不会的,哪里有那么精准的事? 哪怕那是五皇子,可是也是人,昨天的箱子去向成谜,连沐泽到最后也根本不知道去往哪个方向的是装着人的箱子。 可是如果不是出城去找朱景先的话,那五皇子是去干嘛的? 他身体不好,等闲是不出城的,尤其是还在这样巧合的情形之下。 不对...... 顾传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快!快去盯着朱家,看看朱家有什么动静!” 不对,五皇子这么大张旗鼓的...... 他难道不怕朱正松收到消息以后对朱景先下手? 不,也不对,他恐怕等的就是朱正松下手! 朱正松要下手也得送消息出去给控制朱景先的人,而送消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朱元和五皇子用的原来是这一招! 李名觉有些茫然:“什么事?” 顾传顾不上他,催促沐泽:“快!去看看朱家怎么样了!” 朱正松已经得到了五皇子出城的消息,盛氏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整个人焦躁不安如同一头暴躁的狮子:“我就知道那个死丫头肯定没有这么容易就范!这就是个疯子!人能跟疯子讲道理吗?她肯定是告状了!” 朱正松也捏紧了拳头。 随即他就松开了手摇头:“不对,还来得及,朱元那个死丫头向来做事滴水不露,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她不会就把事情告发出来的......” “那五皇子是去做什么?”盛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可少的出门,能够请动他的,除了朱元这个贱丫头,还能有谁?而且这么巧这个时候出城去!” 五皇子应该是去找人了,再没有找到人之前,朱元是不会在宫里说出什么来的,朱正松定下心来,看了盛氏一眼皱眉叫她安静下来,冷着脸道:“不是,朱元只是不甘心,所以请五皇子去找人罢了。可是我们做足了准备......五皇子哪怕是再聪明,没有我们,他也不会知道先儿是埋在哪一只箱子里。” 盛氏被他说的有些晕,站在原地呆了片刻便问:“那现在怎么办?如果五皇子找到了......” 朱正松立即叫人去叫心腹过来,叫他出城:“你去......找到朱大,看看他那边情形如何,如果事情不对,你就叫他立即动手,不要犹豫。” 心腹不敢耽误,见他跟盛氏都一副焦急的模样,急忙点头转身出了门。 盛氏跌坐在椅子上心慌的喝了口水才算是勉强缓和了些情绪:“不会有事吧?那个死丫头,她难道不知道,现在苏付氏也在我们手里......” 看她样子分明是个重情重义的,先不说苏付氏,朱景先的生死,难道她真的就半点不在乎吗? “不会有事的。”朱正松冷着脸,心里对于朱元厌恶到了极点:“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让她再蹦达一会儿,等到半个时辰过后,她就知道,有些事不是努力了就有结果的,是天注定的。” 五皇子找不到朱景先的。 找不到朱景先,哪怕是尊贵如五皇子又能把朱家怎么样? 朱元照样只能灰溜溜的出宫来,等出了宫,拿朱景先威胁她,她还能怎么办?到时候眼不见为净,远远送走让她病死在去青州的路上,就是了。 早知道,该在青州就把她给掐死的。 不,早知道,该在她五岁的时候就让她跟付氏一起死,这样也就不至于有今天的事了。 眼前一片黑暗,朱景先眼睛上蒙着的黑布掉了下来,他只来得及看见朱二有些惊慌的脸,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就被关在了沉闷的木箱里,不由得尖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父亲不是说要送他去别庄待几天休养吗? 为什么要把他困在一口箱子里?他试探着蜷缩着身子坐起来,弓着背摸了摸头顶的木板,却只摸到了一把顺着木箱缝隙漏下来的沙子。 沙子?! 朱景先更加惊恐,怎么会有沙子?这里是哪里?!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第四章·濒死 箱子里不见天日,朱景先感觉着不停簌簌落在自己身上的沙子,隐约猜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指尖冰凉一片,四周不见天日,很难判定自己究竟在哪里又在何处地方,可是唯一能确定的是,父亲是骗他的。 送他出来根本不是为了休养,而是另有目的。 他挣扎着往上托了托木箱的盖子,有些悲哀的发现这木箱打造得极为结实,根本纹丝不动。 为什么? 朱景先想不通,就算是父亲厌恶了他,就算是他真不是盛氏的亲生儿子,这么多年来他们不是也对他好好的吗? 为什么忽然就变了? 他们把他装进一口大箱子里,埋在许多沙子底下,到底是要做什么? 缝隙里的沙子扑簌簌的往下落,朱景先呛了一嘴的沙子,忙不迭的往外吐,随即又有些惊慌起来。 不对,不对,如果父亲要这么对他,那唯一的原因就是...... 他想起父亲和母亲争吵的内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所以他是被放弃了? 还是用来威胁朱元妥协的筹码? 因为他的身世即将曝光,所以朱正松干脆不要他了吗? 他的脑子里闪过许多不可思议的想法,最后却不知为何定格在朱二那张有些惊恐却又决绝的脸上。 朱二是父亲的心腹...... 他闭了闭眼睛,坐在箱子里弯曲着身子有些困难的调整了一个姿势。 头上又漏下来一些沙子,朱景先不必抬头也知道自己此刻该有多灰头土脸,却根本顾不上,竖着耳朵仔细的听着周围的声音。 “总管,真埋啊?”一个小厮朝掌心里吐了口唾沫,看看自己已经发红起泡的手,有些惊恐的问朱二:“这......这真的把沙子给填平了,那可就没回头路走了啊......” 朱二的儿子也有些害怕,往父亲跟前站了站吞吞吐吐的说:“是啊爹,这可是大少爷......真要是下死手埋了,咱们再挖出来,人可就可能死了。” 朱二心里也拿不定主意。 可是朱正松都把话说死了,说是看着天色,等到午时便彻底填上土,然后把朱元那些手下一网打尽。 这都已经快要午时了! 他没法子,又觉得自己有些下不了手。 朱景先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小就朱二叔朱二叔的叫着他,他心里也不落忍,还是个九岁的孩子呢,跟他小儿子岁数也就相差了一岁...... 箱子动了动,显然是朱景先在里头想要挣扎着试探出来,朱二吞了一口口水,再看看天色,叹了一声气:“等会儿吧,再等等,到了午时......那也没法子了。” 有木刺刺进肉里,传来钻心的疼,朱景先心里凉了一截。 “老爷亲口吩咐的。”朱二对着箱子眼神有些复杂:“少爷,您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老爷的吩咐,我不能不从。” 朱景先在箱子里狠狠挣扎。 不是的,不会的。 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箱子猛烈颤动了几下就没了动静,朱二的儿子急忙上前蹲下来趴在箱面上听动静,过了会儿站起来摇了摇头,讷讷说:“少爷哭了。” 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哭了也是正常的。 朱二没有再说什么,挥手示意儿子退下,坐在路边的树荫下看着那口箱子陷入沉思。 如果老爷真的把这箱子给埋了,那也就是等同于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当然,孩子的性命都是父母给的,父母当然有权收回。 可是比一比,老爷待先夫人留下的孩子,当真是太薄情了。 如今他只希望朱元那边当真能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否则的话,但凡给了朱元生机,她恐怕会把朱家人上上下下都杀个干净。 她做的出来,也做的到。 有下人搬来西瓜就在附近的石桌上切开了,朱二摇了摇头示意儿子自己去吃,正想上前看看箱子那边如何了,就听见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他立即站了起来,面色凝重。 来了,到底少爷是生是死,到底老爷的计划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现在就要见分晓了。 来的人到底是朱景先的催命符,还是替朱元敲的丧钟? 朱二看清楚来的人之后顿时松了口气,又有些庆幸,来的是老爷身边的心腹王二,他来了的话,就说明老爷的计划成功了。 幸好,他招呼着儿子:“先别吃了,快快快!快把少爷给弄出来!” 王二顺势下了马,看了他一眼却伸手拦住:“先别忙。”他左右打量了一眼,皱眉问他:“你这儿没什么事吧?” 有事?能有什么事?朱二摇头:“一切顺利,怎么,你不是来报信的?” 王二上前站在箱面上,看着已经没过了箱子的一堆沙子还用脚踢了踢,末了对着朱二道:“小心些,五皇子出城了,恐怕为的就是这事儿,惊醒着点,老爷说了,若是一旦被发现,不必手软,立即动手。” 朱二下意识看了一眼箱子,五皇子出城了? 不会吧?他正觉得有哪里不对,就听见王二有些失态的喊了一句:“不好!中计了!” 怎么回事? 朱二有些茫然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一队人马正朝着自己这边飞驰而来。 这里人迹稀少,除了一些猎户和渔民,很少有人会来这里,尤其这些天烈日炎炎,来的人就更少,这么大队的人马...... 朱二看了一眼箱子,就听见王二吩咐:“箱子抬起来,扔进江里!” 江面一望无尽,隐隐还能望见湍急的河流里裹挟的木头柱子------夏季下了一场暴雨,如今水位升高,只要箱子扔进了水里,瞬间便能隐没不见。 就算是五皇子真的找来,也什么都见不着。 找不到朱景先,而那边朱正松听见了动静自然会联合盛家先处置朱元那些下人,到时候就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朱元就算是告状也死无对证。 朱二不敢再有迟疑,立即对着下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箱子抬起来扔掉。 朱景先只觉得周围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无比清晰,他缓慢的握紧了拳头。 :。: 第五章·没救 应当是午时了,朱景先感觉到装着自己的箱子被抬了起来,他在里头被颠地东倒西歪,又根本控制不好平衡,头重重的撞在了箱壁上,捂着后脑勺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说不清自己是心痛一些还是头痛一些。 他年纪还太小了。 这些事要接受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哪怕他明知道母亲对他其实跟对弟弟妹妹隐约有不同,哪怕后来苏付氏跟他说他自己的身世,可是猜测和怀疑是一回事,真相得到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假如他真是付氏的孩子。 那朱正松把他们当什么? 原配发妻的孩子,一个送回老家自生自灭,一个留在家里连身世都隐藏起来交给填房养着,然后再毫不留情的舍弃。 所以他们身为付氏的子女是他们的原罪吗? 可是朱正松如果真的这么看不起付氏,当初又为什么要求娶她,为什么要生下他们? 他喉头有些哽咽,如同困兽一样呜咽了一声又死死的憋住了哭声。 他不哭,就算是死,他也不在这群禽兽面前哭。 太阳晒得人火辣辣的疼,朱二手忙脚乱的叫人把箱子给挖起来,片刻不停的跟王二一同将箱子往水里运,心里急的简直要冒火。 要快些,再快一些。 可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急就越是要出乱子,好不容易下了水,朱二就觉得一股劲风朝着自己袭来,他顿时觉得脖子传来一阵尖锐不可忍受的疼痛,急忙拿手去捂。 这么一动,箱子失去了平衡就猛地摔在了浅滩上,陷进了泥沙里。 王二心急不已,一看这情形当即便招呼其他人:“快!快抬起来,扔进水里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队人马已经转瞬到了眼前,锦常从马上飞奔下来,几个腾跃就到了他们跟前,拿出了自己身上腰牌:“七品羽林卫经历许锦常,奉五皇子之命,前来办差,还请各位都配合配合。” 他神色倨傲,王二跟朱二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和惊慌。 五皇子根本就不知道朱景先的去向,他之所以做出那么大的阵势,闹的如此兴师动众,不过是因为,他想要让朱正松知道,他在找朱景先罢了。 “我最近挺爱听说书的。”五皇子正闲闲的跟胡太医说起这件事:“传说盗圣白玉堂想要偷某户人家的东西,可是这东西藏的十分隐秘,连他也无从下手,他为了不在江湖人面前丢脸,便想尽了主意,最后他想到一个办法,传出风声自己已经得到这个宝物,还要在众人面前当众将此宝物展出,风声传出去,传的越来越真,连那主人自己也信了,趁着深夜偷偷去看自己的宝物......” 接下来的事自然不必说了。 胡太医啧了一声:“臣倒是觉得,这个故事怕是朱大小姐跟您说的。不过这一招也的确是只对付朱正松有用,若是放在盛阁老身上......” 那就不一定有用了。 朱正松说到底只是修为还不到家而已。 胡太医笑过之后,看看天色又郑重问五皇子:“殿下就真的如此确定是这两路?” “唯有这两路,人迹稀少,又好安排人手,进可攻退可守,又方便朱家行事。”五皇子立在树荫下淡淡笑了一声:“虽然暴雨刚过,可是这两天又开始出大太阳,路面上还有行车痕迹,看车辙印,唯有这两路是载着重物的,我们这边没什么,那么书林跟锦常那边,当有所收获。” 胡太医摸了摸自己胡子。 这两个年轻人,怪不得挺趣味相投的。 嗯,这脑子转的飞快,什么都被他们给算计完了,而且一旦下了决定就毫不迟疑的执行,丝毫不会因为任何事影响自己的决定。 这种果断干脆,实在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身上该有的特质。 难怪朱正松要栽了,谁叫他养出这样的女儿呢。 他恐怕不知道,朱元几句话就把襄王给扳倒了的事。 啧了一声,胡太医正要拍拍五皇子的马屁,书林便已经骑马飞奔而来:“殿下!已经找到了!”他急忙落地站在他们跟前行了个礼:“不过人不大好,在箱子里闷了太久,加上或许惊惧过度,已经晕过去了,还要请胡太医过去瞧瞧。” 五皇子目光一沉,如玉的脸上带出些冷意,对着胡太医点了点头,便上了马问书林:“怎么回事?” 书林言简意赅的说了朱景先被装进箱子里的事:“起先大约是准备活埋的,箱子狭小,我们去之前,只怕朱少爷已经在箱子里呆了不下两个时辰,只要我们再晚半个时辰,朱少爷的性命就已经没有了。” 他犹豫了一下就如实回禀:“现在只怕也有些危险......我回来之前,朱少爷已经人事不知,我跟锦常已经尽力,可是他除了有微弱的心跳之外......” 楚庭川心里一沉。 朱元将这件事交给他,是对他完全的信任。 可是若是朱景先死了...... “让胡太医出来骑马,先赶过去瞧瞧再说!”五皇子不再耽误御马飞奔,没有片刻停顿。 胡太医觉得自己老胳膊老腿差点儿要被颠坏了,可是现在这个情形,他也知道不能有片刻耽误,稍微耽误,人可能就真的没有了。 朱正松也真是够心狠的。 说午时之前朱元那里没有传来消息,就活埋朱景先,还真的就打算直接活埋。 父不父,女不女,这一家子还真是有些意思。 他用自己难以想象的速度跟着五皇子一行到了地点,还来不及喘气就被锦常给放下来拉到了朱景先跟前。 “没气儿了。”他看了被捆着的王二和朱二一眼,面上神情很是沉重:“请了个大夫来,说是没救了,您给看看。” 五皇子脚步一顿,看向了边上的王二,却又收回目光落在了朱景先身上,朱景先面色已经发青,唇色泛白,口鼻里到处都是被人抠出来的沙土。 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沙子。 也不知道在人生最后的时刻,他心里是如何的挣扎痛苦。 第六章·不露 这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 楚庭川蹲下身来,伸手探向朱景先的脖子。 锦常下意识想要阻止,却又不知为何最后也没有说出来,反而还拉住了想要劝谏的书林-----别人或许还没有意识到,可是他却知道殿下的习惯,殿下向来是很爱洁的,可是这个时候,殿下却根本顾不上朱景先是从泥沙里被拉出来的,现在满身的泥泞。 朱景先身上仍旧带着体温,可是脉搏却已经不再跳动。 楚庭川微微皱眉。 胡太医已经趴了下来听朱景先胸口动静,眉头越皱越紧,顾不上回锦常和书林的话,急忙搭上朱景先的脉搏。 “不好......”他试探着翻开朱景先的眼皮,神情凝重又有些沮丧的摇头:“憋得太久了,人不成了......” 锦常和书林对视了一眼。 如果朱景先死了...... 朱小姐应当会让朱家所有的人都陪葬吧? 可是问题是,现在五皇子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跟朱元结仇? 朱元跟五皇子结盟,之前求过五皇子的事就是这件,他们虽然已经尽力,可是到底朱景先还是死了,朱元会不会觉得他们不够尽力? 王二和朱二却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消息他们刚才在发现有人找来之后就已经送出去了,现在朱景先虽然死了,但是...... 他们都是朱家的人,家里人都在朱家,出了事儿,他们少不得要替主人担下来的。 谋杀主人幼子,这是很大的罪名,可是总比一家子老小都完蛋好。 死了也就死了,至少家人能够得以保全。 胡太医忙活了一阵,可是朱景先却还是半点动静也没有,他不由得有些灰心丧气:“没救了,我对不住朱大小姐,朱大小姐把她珍藏的医书都给了我,我竟然救不了她的弟弟......” 这个小姑娘该会有多伤心啊?胡太医心里忍不住难受。 “等等!”楚庭川却忽而出声叫住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朱景先:“他刚刚动了一下。” 什么!? 胡太医半信半疑:“怎么可能呢?我刚刚看了,没有气息了啊!” 他说着又去翻检朱景先的眼睛,忍不住狐疑:“殿下,您是不是看错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楚庭川已经示意锦常和书林伸手接过朱景先扶着坐起来,自己一只手探起朱景先的左手。 “命门、定惊!”胡太医有些错愕:“殿下,你这是要......” 楚庭川没有说话,跟胡太医说让他按住朱景先的四白、神庭穴,自己握拳在朱景先胸口下三寸地方连拍几下。 一直没有动静的朱景先忽而剧烈抽搐起来。 “快!将他侧放,不要让异物堵住口鼻!”楚庭川一面站起来:“拿水来!” 刚刚下马的承岚没有片刻耽误立即拿出水囊交给他,楚庭川亲自拿了水给朱景先冲洗口鼻处的异物,见他扩散的瞳孔有了焦点,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吩咐他们:“去找一套干净衣裳给他换上。” 刚从水里被捞上来,身上全是泥沙,承岚忍不住皱眉,却又瞬间怔住-----是了,朱少爷现在身上脏的跟个泥猴儿一样,他们殿下竟然没有嫌弃? 他这才注意到,五皇子身上也已经沾满了泥泞,急忙转身去给五皇子也找出了一套换洗衣裳。 一旁的朱二和王二已经面色惨白,怎么回事? 只听说过五皇子久病身体不好,没听说过五皇子久病成良医了还会医术啊。 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了,为什么他竟然还能把人给救活过来?! 难不成跟朱元在一起的人最后都能成为神医? “这一招真是绝了!”胡太医兴奋得脸上红通通:“殿下,您还有这一手绝活儿呢?” “之前特地跟朱姑娘请教过。”楚庭川轻描淡写的看着已经坐起来但是还是有些神志不清的朱景先,不甚在意的说:“看来还是用得上。” 想到五皇子的这番话,胡太医想起当年的事,心里一颤没有再说下去。 当初的事还是算了,不要再提起。 朱景先剧烈咳嗽了一阵,衣服上还有身上都是泥沙和呕吐物,他觉得自己胸口剧痛,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模模糊糊看了楚庭川一眼。 胡太医上前给他把脉开药,忍不住感叹:“你小子,还是沾了你姐姐的光了,也亏得你姐姐有这么独特的法门还不藏私,否则的话,你可就死的透透的了。” 他一面说,一面对着朱景先使眼色:“还不快谢谢殿下,若不是殿下,你可就活不成了。” 劫后余生,朱景先脑子还有些混沌。 他不是盛氏的亲生儿子这一点,已经不必再怀疑了,可是朱正松总是他的亲生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朱正松出手就想要他的命。 他看了王二和朱二一眼,目光里带着不属于九岁孩子的冷漠和恨意,过了一会儿,他反应过来,掀了袍子端端正正的跪下要给楚庭川磕头。 楚庭川伸手稳稳地将他搀住,面上还带着一点笑意:“不必谢了,酬劳你姐姐已经付过了。” 你姐姐...... 这三个字冲进朱景先耳里,他有些激动又有些想哭。 他还没来得及叫朱元一句姐姐,他还来不及问清楚自己的身世真相,可是他差一点儿就死了,死在他一直如此信任尊重的亲生父亲手里。 从前恨得不行的人反而成了自己的亲姐姐,自己尊重信任的长辈却要自己的性命,人生际遇可真是无常。 他抿了抿唇。 楚庭川对锦常使了个眼色,锦常便过来请朱景先去换衣裳:“您别急,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总有他们的好果子吃,您先换了衣裳,咱们也得进宫去了。” 进宫?! 朱景先咽了口口水。 虽然从前盛贵妃算是他的姨母,可是他身为无爵男丁,也没有资格进宫,可是现在竟然要跟着五皇子进宫去了? 王二和朱二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神情简直已经不能只用惊恐两个字来形容。 进宫?! 如果朱景先被带进宫了,那么朱元她...... 第七章·底气 朱元正收起了金针,见太后躺在贵妃榻上缓缓睁开眼睛,便轻声问她:“太后觉得怎么样?” 太后向来很怕这些金针之类的玩意儿。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民间的名医说擅长金针刺穴之术,来给她治病的,可是到头来只是凭空让她痛一场。 可是这一回却不同,她没有再烦躁的按住自己的头,相反,她觉得自己仿佛只是睡了一个好觉,什么疼痛也没有察觉到,苏醒的时候已经神清气爽。 好多年没有这样舒畅的时候了。 小睡起来竟不是头痛欲裂而是头脑清明,浑身都轻松了许多,这种感觉既陌生又舒适,她忍不住看着朱元发出赞叹:“庭川说你的医术乃是一绝我还有些不信,总以为是他们为了哄我高兴夸大其词,可是现在看来,你这个小丫头可真是神了。” 年纪这么小,可是医术却半点不比当年的付氏逊色。 哪怕是师承五味真人,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造诣,也真是很可贵了。 旁边的苏嬷嬷不着痕迹的望了朱元一眼,心里有些感叹,能得太后如此夸赞的人,可真是不多,朱元医术固然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她是付氏的女儿。 当年太后待付氏,可真正是不同的。 众人扶着太后坐起来,朱元又将药方交到旁边的掌事太监手里,这才轻声道:“母亲当年给您治病的医案留下来了,我曾经看过,加上师傅教我的那些法子,我想了想,大着胆子替您用金针刺穴,还请您不要怪罪。” 真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太后感叹的看着她,招手和善的让她在身边坐下,才问:“王嫱说你有事要求哀家,是有什么事?” 朱家的薄情,太后是看在眼里的。 付氏死后才多久?连一年妻孝都不肯守,朱正松便将盛氏迎进了门,十月之后便诞下长子,这简直是在前妻尸骨未寒之际就在人家坟头上拉屎,行为臭不可言。 这事儿在京城还掀起过一阵波浪。 当时有御史上奏朱正松,说他乃是伪君子,其身不正,没有信义,薄待原配所生长女。 不过有盛家在,这件事很快被压下去了。 可这不代表别人不记得。 太后想起付氏,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当初付氏在怀孕之后便很少进宫了,她派人去召了付氏好几次,付氏都说身体不适并没有进宫来。 她原本想着等到付氏生产过后再说,可是没想到付氏却一尸两命去了。 没有人是傻子,联系前后盛贵妃和盛家的态度,再想想付氏有一阵子的惶然不安,太后想要不怀疑朱正松跟盛氏之间早有猫腻都难。 可是这些年来皇帝对盛贵妃圣宠不衰,加上朱正松自己为人也还算谨慎,太后既然已经还政于皇帝,自然没有再管外朝事的道理,因此朱家的人活的一直还算滋润。 想起这些,太后摸了摸朱元的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跟哀家说,若是不过分的,哀家定然满足你。” 这也是她该得的。 付氏曾经帮过她许多忙,也带给她许多舒心的日子,只是她甚至都来不及赏赐付氏什么,付氏便去世了。 > 身为付氏的女儿,这些东西本来都是她应得的。 太后想了想,觉得自己若是同皇帝商量商量,或许能赐朱元一个县主的爵位。 天色不早了,顾传玠抬眼看了一眼天色,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升起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砰的一声放下手里的杯子问:“还没有消息?!” 午时已经过了,到底怎么样,这个时候也该有了结果,为什么到现在朱家那边竟然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不仅朱家和盛家没有动静,之前出城的五皇子他们也失去了消息。 山雨欲来风满楼,顾传玠总觉得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沐泽正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见李名觉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也顾不上行礼,疾步上前轻声跟顾传玠回禀:“五皇子已经找到人了......” 顾传玠闭上了眼睛。 朱元! 好一个朱元,竟然真的叫她勾搭上了五皇子这颗大树。 他早该想到的,襄阳那一趟哪里是巧合?张昌华的事恐怕也只不过是跳板,朱元根本就是冲着五皇子去的,还有南昌...... 五皇子竟然能够为了朱元出头到这个份上,替她造势不算,竟然还替她救下了朱景先。 可是他才不信什么朱元救了五皇子之类的说词,肯定是还有另外的筹码。 朱元到底给了什么样的筹码,能够吸引五皇子动心跟她结盟? 她说了什么? 她借着熟悉上一世的事的优势,是不是告诉了五皇子什么? 他嗯了一声,反应了过来,不动声色的问:“朱家和盛家如今反应如何?” 朱元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至少从青州到现在,她一路的行为准则都是这样,惹她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现在朱正松已经算是踩到了她的底线,只怕她的报复会比对其他任何之前对付过的人都强,那么...... 顾传玠闭了闭眼睛。 那么这一回,只怕盛家要脱一层皮了。 他睁开眼睛叫住沐泽:“算了,朱家不必再管了,你现在去盛家传个口信。” 李名觉有些震惊看着他们,总觉得顾传玠今天有些不同。 顾传玠压低了声音,在沐泽耳边说了几句话,便说:“去吧,要亲自对盛大爷或是盛阁老说,不能传进第三个人的耳朵里。” 沐泽有些茫然,有些猜不准顾传玠这么做的深意,可是顾传玠这么做,总有顾传玠的原因,他没有再耽误急忙出去替顾传玠办事。 李名觉就有些诧异的皱了皱眉:“你今天好似知道朱家要发生什么事?” 顾传玠叹了口气。 要是不心软就好了。 在青州的时候,分明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能够把朱元弄死的,只是当时一时愧疚,还以为她是个小绵羊,现在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既然不能杀,那就真的要考虑母亲给的意见了。 第八章·荒唐 宫里宫外都不平静。 朱元不知道顾传玠也虎视眈眈盯着朱家,就算知道,现在也不能因为任何人影响此刻的计划。 她听见太后正跟进来的皇后说起:“当初哀家多亏了端意才能撑过来,如今她的女儿又能治哀家的病,哀家想着......这个丫头倒像是哀家的孙女儿一般,叫人喜欢。” 闻弦歌而知雅意,卫皇后看了朱元一眼,有些嘲讽的牵了牵嘴角,知道朱元这是得了太后的喜欢了,便也就道:“既然老娘娘喜欢,也是这丫头的造化,您跟这丫头有缘分。”她想着时常进宫来的朱曦,抿了抿唇微笑道:“儿臣也觉得跟她投缘,现在长乐那个丫头正要找伴读,我看这孩子便挺好的,不如就叫她进宫来,给长乐做个伴儿。” 盛贵妃所生的长乐公主着实是个极受皇帝宠爱的公主。 皇帝子嗣不丰,盛贵妃怀孕之际,多少太医都说她怀的是个皇子,可是最后却生下了个公主,众人都以为皇帝恐怕要觉得失落。 可是皇帝却欢喜无限,甚至为了这个女儿而从太常寺取银二十万两替她操办满月庆典。 长乐公主风光无限,大家都知道,想要当她的伴读的贵女们简直如同过江之鲫。 当然最有利的竞争者当然是盛贵妃的外甥女,京城明珠朱曦。 不过现在不是了。 卫皇后垂下眼睑遮住眼里的那一抹嘲笑。 也不知道这位京城明珠甘不甘心被人遮住光彩,也不知道盛贵妃到时候心里会如何想-----明面上可都得叫外甥女儿呢。 太后静默了一瞬,看了卫皇后一眼。 她当然知道卫皇后此举背后的深意,她也乐意抬举朱元打压朱曦,帮助卫皇后打压盛贵妃。 可是这不代表她想把朱元推进火坑里去。 长乐脾气不好,跟朱曦感情又极好,如果贸然更改伴读人选,送朱元去她身边,只怕她公主脾气发起来,不知道要怎么折腾人。 “罢了。”太后示意朱元过自己身边来,执起她的手拍了拍:“这丫头初来乍到,当伴读只怕跟不上长乐的学业,到时候反倒不美,哀家倒是觉得安乐不错。” 安乐公主乃是德妃所出,倒是个温和的性子。 卫皇后怔了怔,知道太后的意思,没有再跟她争执。 太后便笑着问朱元:“你愿不愿意时常进宫来,陪哀家做个伴儿?” 朱元后退一步端端正正跪在了太后跟前。 这位朱姑娘倒是个会打蛇随棍上的,苏嬷嬷心里有了数,知道这怕是个人精,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一眼,猜她还会提什么要求。 不过这是人家娘亲之前结下来的善缘,她这个女儿当然可以享福,这也没什么好拈酸的。 太后笑容满面。 卫皇后面带讥讽。 朱元端端正正的朝着太后磕了头,抬起头平视前方,坦荡的望着太后的眼睛摇头:“太后娘娘,臣女不求荣华富贵,只想要求太后娘娘还我母亲一个公道。” 满殿寂静。 卫皇后皱起眉头-----付氏要公道?什么公道? 死了妻子再娶,虽然 没有到一年没守妻孝,可是天底下这么做的男人多了去了,男权当道,谁还会真的为了这事儿去难为自己? 还是要告朱正松不慈? 毕竟是扔在老家许多年,听小五的意思,好似在老家过的还很艰难。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有些没有分寸-----跟太后告有什么用? 谁不知道太后管皇帝太严,以至于母子之间早有嫌隙?太后根本管不了外朝的事儿,更别提朱正松是正经的朝廷官员。 她要是插手了,皇帝会怎么想? 何况这天下以子告父,那是大不敬,没有好下场的,文官们的唾沫都能淹死你。 小丫头到底是太年轻了。 太后默了默,看向朱元问她:“你说给你母亲讨个公道?” 见朱元点头,太后又问她:“什么公道?” 小姑娘的脊背挺的笔直,好像是一竿翠竹,眼睛里也透着坚毅,太后眯了眯眼睛,淡淡的说:“你要知道,今儿这话传出去,咱们大周是以孝治天下,但凡是你有半点错漏,你的一生便毁了。” 苏嬷嬷震惊的抬了抬下巴,看着朱元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姑娘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我母亲死于非命,被人谋害,死不瞑目......”朱元两只手撑在地上,重重又给太后磕了个头,眼泪终于从眼眶中掉下来:“请太后替我母亲伸冤!” 死于非命、被人谋害......好重的字眼,卫皇后正色起来,坐直了身子收起了看好戏的姿态,望着朱元一时没有出声。 太后也收起笑脸,盯着朱元看了一会儿,才问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又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朱家跟盛家联姻。 现在朱元的继母还是盛贵妃的亲妹妹。 满朝上下,朱元如果要去求其他人来管这件事,大约也的确不会有这么不长眼的人替她伸张正义。 除非是直接去找皇帝。 可是皇帝会听吗? 他不会。 所以朱元才找到了这里。 太后眼里有了波澜-----端意温柔谨慎,谦和慈悲,怎么能生的出这样机关算尽的女儿? “怎么回事?”太后最终单手敲了敲黄梨木桌子,叫朱元说下去:“说来哀家听听。” 苏嬷嬷诧异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真的打算管吗? 的确,这件事若是太后不管的话,朝中再没有人任何能管这件事的人了,朱姑娘找人倒是找的极为精准。 朱元跪在地上,重新将脊背挺直,一字一顿没有迟疑:“朱正松在我母亲临盆之际,利用收买了的我母亲的贴身丫头,在我母亲生产之后动了手脚,给我母亲喂了活血化瘀的红花,我母亲才死了。” ...... 殿中再次寂静。 听起来真是叫人难以相信,这世上真有如此凉薄的男人吗?妻子在替他挣命生孩子,他在背后收买妻子得力的下人谋害妻子,转瞬就把孩子给了别的女人养,想想就叫人脊背发凉。 第九章·天子 “这都是你一面之词。”卫皇后率先出声,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凡事都讲究证据,你父亲还是朝廷命官,哪怕尊贵如太后,也不能凭借你三言两语就贸然帮你。” 这是大实话。 后宫不能插手前朝的事,这本来就已经是大周朝约定俗成的规矩。 太后如果要帮朱元,那就得征询皇帝的意见。 而在这之前,当然得要有足够的证据,否则贸然开口,最后又没有这回事,那可事关盛贵妃的妹夫妹妹。 太后嗯了一声。 苏嬷嬷在心里摇了摇头,付氏的死她也有点印象,时间都过去八九年了吧?这么长的时间了,还能有什么证据留下来? 朱元凭借着一张嘴,怎能够叫人信服? 卫皇后也叹了口气有些怜悯的看着朱元:“你若是聪明的,这些话就当从来没说过,太后娘娘喜欢你,看在你娘亲的面上,以后你成了安乐公主的伴读,你的日子自然会好过,也会有一个好前程。” 朱元却摇头,直直的目视前方不卑不亢的说:“我有证据。” 有证据?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能弄到什么证据? 朱正松若是真的要杀妻,定然该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平了,那时候朱元才五岁,她能知道什么能记得什么? 时隔这么多年过去,能找到的证据只怕也已经不算证据了。 太后按下心里汹涌澎湃的心绪,脸上神情淡淡:“你有什么证据?” “害我母亲的那个丫头叫秋娘,现在在我的手里。”朱元面不改色,神态冷静得简直有些过分:“她是伺候我母亲的旧人,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盛家的别庄里,前些天才被我找到。她已经招认了,手里还有我父亲收买并且杀害稳婆的证据。” ......卫皇后神情莫测看着面前跪得笔直的姑娘,心里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想法-----竟然是真的有备而来,一个十三岁的姑娘,做得到这个地步...... 真是天赋异禀啊。 太后哦了一声,看着朱元的眼神深邃:“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证据?” “还有。”朱元抬起眼睛看着太后:“如今号称朱家大少爷、盛氏嫡子的朱景先,他是我母亲的孩子,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因为我已经发觉当年的隐秘,朱正松想要利用他的性命来要挟我,不许我进宫替您治病,为的就是怕我会跟您告密,让您替我主持公道!” ......卫皇后再次震惊,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朱元惊疑不定。 朱元是在说书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 不是说付氏当初是一尸两命吗?原来还是生下了儿子? 朱正松也是,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他到底是什么心态,为什么会把这个孩子归于盛氏的名下? 这件事应当没有什么错了,朱元不是因为朱正松的冷待才 攀诬他,逻辑这么缜密,涉及的人这么多,当年的细节都能说的清楚,这件事应当十有八九是真的。 那么也就是说,朱正松为了娶盛家的女儿,杀了自己的妻子。 这可真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事?”太后沉沉看了她一眼:“现在那些人都在哪里?” 朱元没有躲避,看着太后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哽咽:“年前的时候,听见老家的三婶跟京城派去的人说话的时候听出了些端倪......后来我三婶也亲口承认过,他们扶灵回老家下葬,只有我母亲的尸体,并没有我弟弟的......” 太后看着她,半响才说:“起来罢。”又回头指着苏嬷嬷:“你去,问问圣上如今在何处,就说哀家有事要同他商量。” “哀家给你一个机会,你可敢把这些话当着圣上的面再说一遍?”太后怜悯的看着面前的孩子:“哀家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朱元点了点头。 “以女告父,乃是大不孝,你走了这一步,往后的路,怕是不大好走。”太后垂下眼看着自己腕上的佛珠:“之前哀家想着,给你封个县主,让你当安乐的伴读,这样一来,你往后不说尊贵如公主,至少也不是能任人拿捏,能安稳富贵过一生了。可是一旦闹出这件事,你要想清楚,这些都没有了。” 皇帝不会喜欢这样的人。 天底下也不会喜欢有女儿告自己的父亲。 不管你多么委屈,多么冤屈,可你一旦表现的咄咄逼人,一旦真的扳倒长辈或是父亲,那么你在文官的眼里,在那些守旧的男人眼里,就不是省油的灯,就是锋芒毕露的不讨喜的。 “身为人女,若是不能替我枉死的母亲讨回公道,生不如死。”朱元重新跪下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甘愿一死!” 付氏那么软弱的人,竟然生出这样宁折不弯的女儿,卫皇后百感交集,眼里的嘲讽一点点散去。 太后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直到外面响起唱喏声,才看了朱元一眼。 “起来罢,是福是祸,没人能帮你。”太后说着,冲着进来的嘉平帝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一切都看你的造化。” 朱元转了个方向,仍旧趴伏在地上久久不起。 嘉平帝免了卫皇后等人的礼,走到太后跟前行了礼,一眼便望见仍旧跪在地上的朱元,有些疑惑的坐在上首问太后:“母后,这丫头哪儿来的?” “前些时候,小五不是说被个神医救了命吗?”太后打开茶盅,看着茶叶在滚水里上下浮沉,语气波澜不惊:“就是这个丫头,听说她医术好,哀家便让人请了进来,看看能不能治哀家的老毛病。” 这件事嘉平帝早有耳闻,他还曾亲自下旨给这个姑娘送过礼物,因此他便哦了一声,有些紧张的问太后:“母后现在觉得如何?可有什么效果没有?” 这份对母亲的关心不是假的,太后脸上神情有些欣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还别说,倒的确是有些用处,哀家现在觉得身上好受多了,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畅快过。” 第十章·天威 嘉平帝有些诧异。 这些年有本事的名医也来了不少,却没几个真正能治好太后的病,太后时时受头风所苦,甚至越发的暴躁,他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 如今无心插柳柳成荫,小五竟真的碰上个神医,他对着地上跪着的朱元道:“听说你是盛贵妃的外甥女?” 大殿里不知道为什么安静了一刻。 在皇帝跟前,没有多少人能保持镇定,这是一个手里掌握着天下人生杀大权的人,高高在上不可得罪。 卫皇后虽觉得朱元不同,却还是忍不住替她捏了把汗。 静默了一瞬,朱元冷静的摇头,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一字一顿的说:“回圣上,臣女外家姓付。” 嘉平帝脸上浅淡的笑意敛起,整个大殿的气温仿佛都忽然降低了。 他问:“你是朱家的女儿,现在朱家的主母乃是盛贵妃亲妹,若是按照礼法来说,盛家同样是你的外家。” 说她是盛贵妃的外甥女是抬举她,没想到她竟然还好像怕跟盛家扯上关系似地,实在有些不知好歹了。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朱元端端正正给嘉平帝磕了个头:“圣上,您圣明天纵,求您给枉死的家母伸冤报仇!” 鸦雀无声,卫皇后看着面前的女孩子,有一瞬心生怜悯。 她这么聪明,费尽心机搜集罪证最后直奔太后,她应该知道这条路有多艰难坎坷,可是她仍旧身形笔直跪在这里,赌上性命只为给死去的母亲一个公道。 许久没有出声的嘉平帝目光深邃哦了一声,喜怒不辨的问:“你说伸冤,有何冤屈?状告何人?” 太后沉默望着他背影,目光再落在地上跪着的朱元身上,垂目不语。 “状告朱正松,谋害发妻,状告盛氏,阴夺人子!”朱元直起身,从未有一刻如此心潮澎湃。 上一世她无能,到死也不能给母亲正名,还母亲一个公道。 上一世她误信谗言,让胞弟惨死街头,无处容身。 这一世她要叫天下人都知道都看见,朱家人的无耻,还有她母亲的冤屈。 这些冤屈,要朱正松和盛氏的血来洗。 嘉平帝审视看着她,双目微挑,拖长了语调语气不明的冷笑了一声:“有点儿意思。” 他淡淡的等到朱元伏下身去,才问:“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 卫皇后想要开口,朱元已经先一步应声:“回圣上的话,臣女要告朱正松谋害原配妻子,停妻再娶,告他跟盛氏合谋阴夺人子,再告他不慈不仁,坑害亲子!” 越说越离谱了,嘉平帝弹了弹龙袍上并不存在的灰,看了太后一眼便笑:“母后,这丫头说的这些,都跟您说过了?” 太后点了点头:“这丫头说的有理有据的,再加上哀家也曾答应过她给她赏赐,她不要赏赐,只求替亲母讨回公道,哀家便同意帮她见上你一面。” 嘉平帝便沉吟了一瞬,而后便道:“可有证据? ” 空口白牙可当不了什么凭证。 “有。”朱元语气平静,咬字清晰毫不迟疑的道:“朱正松当年收买的我母亲的下人如今正在臣女手里,还有当年盛氏身边的大丫头为证,另外,朱正松企图用我胞弟的性命威胁我不给太后治病,臣女在进宫之际恰好碰见了五皇子,已经求五皇子相救,此事五皇子可以替臣女作证。” “既然你求到了太后头上,又能治太后的病,便是算准了朕不能不替你主持公道?”嘉平帝语带戏谑,似乎觉得朱元极为有趣:“你倒是乖觉。” “不过你怎么就觉得,朕会替你作主?”嘉平帝瞥她一眼,语气陡然阴沉下来。 夏季的天变得很快,上午还是晴空万里,过了午时便又乌云密布,雷声阵阵仿佛随时要降下大雨,朱正松在家里呆的有些心慌,时刻看着天色。 已经过了午时许久,按理来说早该有消息报回来了,可是直到此刻王二那边也没有动静,他有些紧张。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这么一想心里咯噔了一声,可是随即就又自我安慰的摇头。 不会的,能出什么事? 午时已过,事情已成定局,他就不信这么短的时间五皇子还真的找到了朱景先。 他心里隐隐生出些愤恨来。 都怪付氏,替朱景先算卦说是这个当时还未出世的儿子一定是大富大贵福泽家人的命,否则他也不会留下这个孽种。 现如今留着留着,果然留出事来了。 都是他太心软,本来就该斩草除根,付氏死了,他竟留下付氏的孩子,真是太蠢了。 盛氏急匆匆的推门进来,见他在窗前皱眉凝思一副沉闷的样子,气喘吁吁的道:“老爷,朱大回来了!” “快叫进来!”朱正松回过神来,急忙对着进来的朱大叫了免礼,急不可待的问他:“怎么样?事情有什么进展吗?王二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派出去的王二都去了这么半天了,哪怕只是去看个来回呢,那时间也绰绰有余了,可是偏偏到现在却半点消息都没有,真是叫人焦心。 朱大如丧考妣,见盛氏蹙眉似乎要发怒,急忙道:“老爷,不好了,王二和朱二那里发了消息说是出事了......” 出事,这个时候,还能出什么事?也就是说朱二那边真的是被五皇子发现了......竟然真的被发现了! 朱正松一下子便反应过来,眼皮剧烈跳动了一阵忍无可忍一掌拍在了桌面上:“引蛇出洞......声东击西......” 盛氏也立即便觉得全身都发冷,反应过来之后便差点儿失态,好容易才稳住了情绪带着些哭腔问:“老爷,那现在怎么办......咱们怎么办......” 朱元那个死丫头对他们家恶意满满,满腹仇怨,肯定不可能善罢甘休,现在又找五皇子找到了朱景先,要是进宫跟太后告个状,人证物证俱在,朱家哪怕不死,那也得脱一层皮啊! 朱正松脸上表情有些扭曲,过了许久才勉强稳住情绪抿了抿唇冷笑。 十一章·告状 盛氏吓得几乎要晕过去,好容易才双手撑着桌子站稳了,见朱大一动不动的杵在边上,就试探着跟朱正松问:“是不是先派人去父亲那里......” 现在不跟盛阁老那边通个气的话,那凭借朱元手里的那些东西,只怕是要死无全尸了。 朱正松嗯了一声呼出一口气:“别急,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朱二那边一旦出事,有人来报给我的同时,也有人会去通知大舅哥,没有了秋根秋娘他们作证,朱元也就是一张嘴而已,就凭借着她一张嘴,空口白牙就想扳倒我?哪怕就算是坐实了我杀子的罪名,那也不怕,这一点还要我教你吗?” 到了这个时候,朱正松自私自利的一面便完全暴露出来,盛氏显然也早已习惯,慌慌张张的想了想便拍手:“是了是了,就说这小子受了朱元的蛊惑想要弑父......”她指着朱大急忙吩咐:“你,去告诉你媳妇儿,就说让她把大少爷的奶娘找回来作证......” 这些年朱景先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朱家人如何对待朱景先有目共睹,她这个母亲如何宠爱儿子也是有目共睹。 都说眼见为实,谁会相信自己看了这将近十年的事实不是真的呢? 朱正松撑着桌子站起来,手背上青筋凸出,因为用力过度已经指尖泛白。 付氏! 这一切的灾难都是因为娶了付氏! 朱元那边肯定已经替太后治好了病,才会用出这一招釜底抽薪,打算背水一战,那他除了毁灭证据,还能怎么做? 他飞快的在脑海中思索着对策,正想到关键处,忽而听见门外传来阵阵喧闹声,不由得便皱眉看了朱大一眼。 还来不及听命去替盛氏找朱景先奶娘的朱大快步出了门,不过片刻就又抖抖索索的挪进来了,这回不仅如丧考妣,简直如同是好像要被抄家灭族了一般恐慌:“老爷......夫人......锦衣卫来了!” 锦衣卫! 朱正松心脏剧烈跳动,全然没有想到宫里的动作竟如此快。 朱元到底说了什么?又说到了什么地步?到现在其实已经想都不必想,她必然是什么都说尽了...... 这个贱人! 这个贱种! 她是要害死整个朱家,她竟真的疯狂至此! 朱正松隐忍握拳,手紧紧握成拳头几乎要捏碎掌心中握着的玉佩,好容易才能忍住情绪对着进来的面无表情的锦衣卫指挥使卫敏斋笑了笑:“卫大人降临寒舍,真是叫我这里蓬荜生辉,不知大人有何要事?” 卫敏斋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牵了牵嘴角:“不敢当,还请朱大人和夫人收拾收拾,随我们走一趟,圣上要见你们。” 皇帝召见,向来都是有程序的,哪怕是后宫的娘娘们要召见,那也没有说见就见的道理,可是眼下什么程序都没了,直奔出题。 朱正松闭了闭眼睛,只听见自己心如擂鼓的声音。 不远处的顾传玠幽幽看着朱正松被带走,目光平静无波。 沐泽却看出他的不高兴,低声问他:“公子,除了去通知盛阁老他们,我们是不是还要做些什么?” 公子显然是在帮朱正松,那么现在朱正松被抓,朱元占据了优势和先机,如果还有别的能帮上的忙,公子也一定很乐意的。 “不必了。”顾传玠冷冷吐出三个字,看了他一眼:“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从现在开始,撤回所有势力,不再插手朱家这件事,要把首尾清除干净,五皇子那边不是好相与的,被他发现便无异于打草惊蛇......” 沐泽应了一声是,转眼看见李名觉,将声音压得更低:“今天这事儿,李大人也全程在场,您是不是......” 顾传玠放下心来摇了摇头:“没事,他有分寸。” 李名觉是他的心腹,没有什么好防着的。 此刻的李名觉却皱着眉头站了起来迎接进门的顾传玠:“到底怎么回事?你好似对朱家的事情都特别关注?” 顾传玠坐了下来,挑了挑眉说道:“朱家要完了。” 李名觉显然有些意外,抬手给他倒了杯茶:“怎么回事?是跟那位朱姑娘有关?” 顾传玠哼了一声便冷笑:“不是她也没有别人了,朱正松虽然是老狐狸,却也没能防着这条狼......” 李名觉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儿不甘的意味,饶有深意的笑了笑:“咱们初到青州的时候,你对朱家姑娘好似很关照,可是现在却变了个态度,这倒是有趣,她得罪了你?” “说不上得罪,可是一个太过凌厉的人成了你的对手的话,挺惹人厌烦的。”顾传玠笑了一声:“何况,这样的女人要当枕边人的话,实在太累。” 你一点儿对不起她的念头都不能有,因为她聪明的过分。 一不注意,就会被她给吞噬殆尽。 就如同上一世的襄王。 他呼出一口气,重新笑起来:“但愿朱正松好运。” 朱正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地上倒映出自己影子的方格纹地砖无声的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稳住了情绪。 嘉平帝淡淡的看着他,面上仍旧什么也看不出来,像一潭一眼望不到底的湖水,等了片刻才问:“爱卿可知朕传召你是为的什么?” 朱正松双手撑在地上,掌心的汗水已经将地面都给弄的滑腻,他俯下身子将声音也放的同样的低:“回圣上的话,臣有罪,臣教女不严!” 嘉平帝微笑起来:“有意思,朕还什么都没说,你倒是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朱正松心里更慌,朝中众人总有觉得自己能够揣度圣心的,可是这位嘉平帝却是操纵人心的老手,多少人死在他手里之前都还觉得自己简在帝心。 他摸不透嘉平帝对此事的态度,定了定神跪在地上惶恐的请罪:“臣不能齐家,以至于后院不和,尤其是养在老家新近接回的女儿对臣颇有怨怼,惹出了事,还请圣上责罚!” 嘉平帝淡淡瞥他一眼:“你女儿告御状,要告你谋害发妻,阴夺人子,纵容继室残害原配嫡子嫡女,你有何话说?” 十二章·不忠 有何话说? 朱正松吞了一口口水,满心的怨忿和惶恐几乎都要溢出来,可是他还是飞速的把这些情绪都给收敛了,尽量表现得更镇定和正无辜一点儿,沙哑着嗓音无奈的苦笑:“圣上,这何从说起呢?微臣乃是十年寒窗苦读的读书人,也是听着圣人之言长大的,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件事......” 他闭了闭眼睛仿佛有难言之隐,叹了一声气:“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因为微臣那个女儿在老家跟家母有些争执,心怀怨怼,觉得我们不重视她只偏爱别的子女的缘故。” 有时候说话的艺术就是如此重要。 同样一件事,换个说辞就能完全改变性质。 朱正松铺垫好了,又道:“这丫头小时候曾经摔过一跤,脑子便从此不大好,有时候发作起来,还会无故打人伤人,这事儿我们老家那边不少亲戚都知道,她甚至将微臣的母亲也给吓病了,实在没有办法,家里就安排她去后山养病,后来她不知怎的了,病好了,而且还学会了一身医术,可能就是如此,她觉得我们家里人对她有偏见,待她不好,对我们一直记恨在心,前些天她又忽然说什么我们害了她......” 嘉平帝听的似乎津津有味,见他停下来,便催促说:“继续说啊,朕听听是怎么一回事,人家这御状毕竟都告到朕面前来了,又是治好了太后的人,朕怎么也得给人家一个说法。” 所以当然得先把事情都给理清楚。 朱正松不敢耽误,急忙就说:“前些天开始,她在外头惹了事,闹的很大,还把微臣的小姨子也羞辱了一顿,这件事过后,微臣训斥了她,她便跟她弟弟胡闹,还跟她弟弟说他们都不是盛氏所出,我们有心要害他们,竟然挑唆她弟弟给微臣和盛氏下毒......” 朱正松说到这里显然有些痛心,颤颤巍巍的道:“这简直闻所未闻,微臣险些性命不保,这事儿家里的下人也都可以作证......后来幸好发现的早捡回了一条性命......圣上明鉴,微臣怎么可能会做出那些事呢?!” 文人的嘴真是很厉害的一样东西。 嘉平帝意味不明的牵了牵嘴角:“你这些说词跟你女儿的可截然不同,有意思......” 他挑了挑眉见朱正松趴伏在地上身子颤抖的厉害,便说:“正好,你儿子女儿都来齐了,有什么话,不如当面说清楚,这样各执一词,朕怎么知道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呢?” 他话音刚落,外头已经有太监引着人进来了。 嘉平帝让朱正松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这丫头能治好太后的病,朕问她要什么赏赐,她说只想替死去的母亲求一个公道,既然朕已经答应了她,自然是得叫她觉得心服口服,事情到底是怎么样,你们两父女说清楚吧。” 朱正松正对上朱元的眼睛。 从青州开始,他们两人之间的身份就好像互换了,从前一直高高在上的人倒是节节败退,现在更是已经好像到了绝境。 朱正松想要破口大骂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朱元那双冷冷淡淡甚至还带着一丝不屑的眼睛一看过来,他竟然没有能骂的出口。 还是朱元跟嘉平帝行了礼之后,转过身正对着朱正松挑了挑眉:“父亲又编故事了吗?这回编的是什么故事?” 她说着觉得有些好笑:“让我来猜一猜,父亲是不是把一切责任都推在了我身上,说我撺掇了弟弟,说我心怀不忿,所以才污蔑你们?” 朱正松有些恼怒又有些难堪:“当着陛下的面,你竟然如此无礼,还敢信口雌黄......” “到底是谁信口雌黄?!”朱元拔高声音,冷然道:“我对陛下尊崇之至,不敢有半点隐瞒,可你却满口谎言,你对发妻也能下的了手谋害,这是不义,把我母亲所生的孩子给填房养,这是不仁,想要坑害孩子这是不慈,对着陛下信口雌黄这是不忠,你不仁不义不孝不忠,活在这世上做什么?你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还来指责我?!” 有趣。 嘉平帝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挺有意思。 他看过的人多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直白豁的出去的。 要说聪明,这丫头肯定聪明,不然也不可能一切准备都做的那么齐全,最后找上太后出头,间接逼着自己不得不管这事儿。 要说蠢吧,也的确挺蠢的,朱正松好歹是盛氏的丈夫呢,她也真是豁的出去。 不过嘉平帝向来就喜欢不循规蹈矩的人,他拍了拍手,见卫敏斋进来,便对他挑眉:“让你办的事儿怎么样了?朕的御书房也不是他们家后院,不是吵架来吵出输赢的。” 朱正松已经欲哭无泪。 他知道朱元难对付,可是不知道朱元竟然这么难对付。 朱元是没有底线的,为达目的她可以不择手段,甚至连自己也愿意赔进去,这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卫敏斋恭敬在嘉平帝跟前俯身应答,很快将一份文书整理好递上来:“回圣上的话,已经问清楚,有五皇子殿下亲自坐镇,审问了朱姑娘提供的那些证人之后,基本可以确定,事实与朱姑娘所说并无什么差异。” “你怎么说?”嘉平帝翻开看了一眼,淡淡将证据扔在朱正松脚边:“你女儿跟朕承诺,若是这事儿有半分是假的,甘愿被五马分尸,朕看你好像并没有你女儿这一腔孤勇啊。” 这是当然了?!谁会跟朱元一样丧心病狂?!只为了一个死人? 就仅仅只是为了一个付氏...... 朱正松闭了闭眼睛,脸上一片惨淡。 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了朱元?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做好准备,以至于现在落到这个地步...... “好了,朱正松,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嘉平帝垂目示意,见太监捡起了文书递给朱正松,便淡淡的问:“你做出这么多天理不容的事,要朕怎么处置你?” 十三章·无耻 朱正松脑子里已经有些混沌了,他虽然是六部官员,可是平时上朝时候以他的位置也只能站的远远的,没想到头一次得进御书房见到天颜,沾的却是朱元的光,进的却是阎罗殿。 他咬了咬唇,尝到满嘴的血腥味。 曾经不屑一顾的觉得最低贱的子女,现如今反倒是成了催命符。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朱元一眼。 当初付氏要是有这个本事多好?当初付氏要是也有这个胆量,又有一身的医术,那么他怎么还需要卑躬屈膝的巴着盛氏和盛家不放?又做出杀妻的事? 付氏要是有朱元一半的硬气和胆量...... 朱正松无话可说。 嘉平帝喜怒无常,没人能莫得准他的心思,朱正松更不能,他只怕自己越说越错,只是将官帽脱了下来,眼含热泪跪在嘉平帝跟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先这样吧。”嘉平帝闲闲的看了一场戏,下了决定:“这事儿交由大理寺重审,谁也不许插手,就叫......” 嘉平帝想起现在顾尚书在外头等着求见,就一锤定音:“就叫顾尚书当个监察,将此案审个水落石出。” 他说着看了朱元一眼:“你放心,审出结果来,该怎么判便怎么判,朕既答应了,自然是一言九鼎。” 朱元跪下来感激应是。 一个怼天怼地谁都不服的人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嘉平帝却只是淡淡笑了笑,如同看穿一切的世外高人,高高在上的牵起嘴角笑了笑。 的确是个很厉害的小姑娘,谋算人心这一点做的也还算是挺好的,可是到底太嫩了,这拍马屁的功夫还是显得太稚嫩了一些。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最重要的是这个小丫头是个神医这是实实在在的事实,她给小五治心疾那是实实在在的,能给太后治心疾也是实实在在的。 这就已经足够了。 朱正松吞了一口口水,被推搡着出了门以后被正午前后强烈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伸手挡了挡。 然后他一眼便看见了脸色苍白神情憔悴的朱景先。 没死,是真的没死,朱正松后退了一步,抿着唇冷哼了一声。 朱景先脸色苍白,还带着死里逃生的惊恐,一眼看见朱正松,就神情复杂的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死他的母亲? 为什么要让他认贼做母,为什么要让他像狗一样的讨好盛氏?! 而为什么既然都已经骗了他改了他的身份,却又不干脆骗他一辈子,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让他知道真相? 朱正松心里有些松动。 是啊,朱元油盐不进,那是因为她自小就被送走了,所以对朱家的人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对他这个父亲也没有应有的尊重。 可是朱景先不同。 他养了这个儿子这么多年,是该让他报答的时候了。 朱正松眼里闪着光,看了他一眼就奔上去拉住他:“先儿,这一切都是误会......” 他哽咽着,在生死面前实在是不能再顾自己父亲的尊严,拔高声音说:“父亲是逼不得已的,这些年父亲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有数,你是父亲最爱的儿子,父亲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想要好好培养你......” “是吗?”朱景先愤然甩开他的手,看着他愤愤然冷笑:“所谓的好好培养,就是对朱二说出不要迟疑立即动手吗?就是把我活埋吗?!” 九岁的孩子已经有了是非观和辨别能力。 当付氏才是他生母的真相揭开,那从前盛氏对待他跟对待其他孩子的之间的差别,也就立即找到了合理的理由。 他们真的当他是人吗? 如果五皇子稍微晚去半步,他就已经没有命了! 又怎么在这里听朱正松辩解?! “你听我说!”朱正松已经顾不得其他,伸手拽住他不肯放:“那些都是迫不得已,朱元,都是朱元挑拨离间,我们原本没有打算揭开这件事,都是朱元步步紧逼,非得要逼我们,她明知道我用你来威胁她,可是却还是根本不顾我的威胁,这说明什么?!她也根本没有把你的命当命啊!她也只是为了不让我们好过,为了挑拨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你明不明白?!” 真是可笑。 朱元冷冷牵了牵嘴角。 卫敏斋落后他们一步站在朱元边上,见朱元只是冷冷站在一边,有些好奇的问:“朱姑娘不上去解释解释吗?” 他已经看了卷宗,审了几个犯人,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见朱正松喋喋不休声情并茂,就啧了一声:“朱大人若是纡尊降贵肯去当个角儿,一定是个红角儿。” 朱元看了他一眼,拿朱正松跟下九流的戏子相提并论,朱正松听见一定会气疯的,卫敏斋也挺有意思的。 “卫公子好像也挺闲的,不把朱正松尽快押去大理寺,反而任由他在这里拉着我弟弟求情,只是为了看一场好戏吗?” 卫敏斋淡淡笑了笑:“这倒不是,不过我觉得朱姑娘大抵也挺喜欢看的,所以就想卖朱姑娘一个人情,好叫朱姑娘能够帮我个忙罢了。” 朱元站定了脚。 卫敏斋乃是卫皇后的亲侄子。 嘉平帝不喜欢卫皇后,不过这不妨碍他用卫家的人,卫敏斋是少年天才,十三岁时就一举夺魁拿下武状元,进了锦衣卫,而后屡立奇功,十七岁时登顶成为锦衣卫指挥使。 这在整个大周都是绝无仅有的。 朱元想起上一世盛家的纠葛,抬眼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卫公子要我帮什么忙?” 卫皇后是太后替圣上挑的,却不合圣上的心意,圣上待她向来只是平平,这些年更是关系比陌生人还不如。 卫敏斋却不同,他是卫家这一代最出色的,也很受圣上重视。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求人的话...... 朱元凝神看他,正要开口,便听见朱正松濒临崩溃的朝着朱景先吼了起来:“我是你父亲,你如此不孝,还是不是人?!” 那要怎么样才是人?割肉还父削骨还母? 朱元冷冷哼了一声。 十四章·恩情 朱景先看着面前的朱正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么多人看着,朱正松却没有半点作为父亲的自觉。 他先不慈在先,可是在他眼里,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哪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也没有觉得他做错了,只是在怨怪子女居然没有逆来顺受,居然敢反叛。 这种人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错。 如果有一天他低头,那也只是因为想要得到最大利益罢了,不可能真心实意的改过。 朱景先忽然明白了朱元的所作所为。 跟这样的人怎么讲道理?跟这样的人何须谈情分? 他冷冷的抿了抿唇鼓起勇气来看着朱正松的眼睛,在众目睽睽之下甩开朱正松的手:“那朱大人就当没有生过我吧。” 他笑了一声,沉声道:“如果五皇子没有及时救下我,我已经是地下冤魂去见了我的母亲,您要说对我有生养之恩,那也有害命之恨,两厢抵过,我现在不欠你什么了。” 西苑来等着面圣的几个阁老都认识朱正松,意外之余就相互对视了一眼。 怎么回事? 工部刚空出尚书的位子来,难道要越级提拔朱正松? 盛阁老未免也太独断专行了,这件事还没有讨论出个结果呢,怎么能就这样定下来? 可是很快就有人意识到不对,小声的说:“好似不是,头上没带官帽呢,看卫敏斋这样儿,分明是刚当差回来的,啧啧......” “那最近盛家事儿还挺多啊。”一直不说话的首辅岑大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冯世泽还在牢里押着,现在另一个女婿又得进去?” 犯太岁了? 其他两个阁老没吭声。 黄阁老和髙阁老都是次辅盛阁老一手提拔起来的,当然不可能对盛阁老的家事发表什么意见。 不过他们两个人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怎么回事?冯世泽的事闹的也算大了,陈均尧都差点儿以死明志,也没见圣上赏脸见见冯世泽,现在怎么另一个女婿径直就到了直接到圣上跟前来的错了? 朱正松认出黄阁老和髙阁老来,心里又气又急,头痛欲裂,听见朱景先如此说,简直如同是被打了七窍,劈手就打了朱景先一个耳光:“你说的轻巧!老子生你养你,金莼玉粒的把你养到这么大,你竟然说的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今天你听了别人几句挑拨,竟然就要置你亲父于死地,你枉为人子!” 动静闹的有点大,正跟朱元说话的卫敏斋皱了皱眉,正要出声阻止,就见朱元几步下了台阶。 这可是在御书房门口,当着这么多阁老文臣的面,卫敏斋觉得朱元要吃亏,可是朱元动作极快,他追了几步才追到,正要抬手,就见前面的朱正松已经猛地倒在了地上。 卫敏斋停住了脚,若有所思看着立在朱正松前面不远处的五皇子楚庭川,微微挑了挑眉。 还来不及出手的朱元顺势收住了脚,弹了弹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冷眼看着朱正松沉声冷笑:“朱大人,收起你那副下作的嘴脸吧!说什么生养?你现在就生一个孩子我看看?生他的是我母亲,是被你害死了的原配妻子,至于养......朱大人养他这么些年花了多少钱,你算算账,我一文钱不少都给你补上,补上了之后,劳烦朱大人也进箱子里被埋在土里,试一试被闷在土里两个时辰是什么滋味!” 朱正松气的厉害,可是踹他的是五皇子,他只好握着拳头万分屈辱的摇头:“你们这两个不孝子女,你们会遭到报应的!” “朱大人是说谁会遭报应?”朱元面不改色,见黄阁老走过来几步似乎想要开口,就冷声道:“把案子交给大理寺审的是圣上,认定你有嫌疑谋杀原配谋害嫡子的也是圣上,朱大人,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不如你再仔细想想,是谁会遭到报应?” 朱正松算是领教了朱元的口舌。 这个死丫头做事根本不按照常理出牌,也豁的出去,说话毫不客气丝毫不懂得忌讳,说话办事不留丝毫余地,认定什么是目标就拼尽全力去完成,什么都打乱不了她的计划。 他捏着拳头冷冷的看着朱景先:“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联合孽种来欺辱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黄阁老闭上了嘴没有吭声。 五皇子啧了一声看了朱正松一眼,似乎觉得有些气闷,抚着胸口摇头:“朱大人此言差矣,虽然说人要孝顺,可是圣人也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圣人也说先要父慈,而后才有子孝,朱大人为了掩盖罪证威胁朱姑娘不给皇祖母看病,竟然将朱公子装在木箱里想要活埋,此举实在骇人听闻,朱大人自己其身不正,又怎么有脸指望儿女以德报怨呢?” 朱正松只想晕死过去。 五皇子是眼睛被屎糊住了了吗?!朱元虽然占尽了理,但是以女告父行为如此偏离正轨,以后名声肯定不好,五皇子竟然还站出来替朱元撑腰,生怕别人不知道朱元背后的后台就是他似地。 疯了吗? 他被两个锦衣卫半拖半拉的弄起来,脸面丢尽又万念俱灰,自觉已经没有什么好遮掩和顾忌的,怨毒的望了朱元姐弟一眼冷笑:“别得意,你们迟早要死的,你们一定会不得好死。” 朱元丝毫不让的对上他的目光,顺手将刚刚吹落在耳边的碎发拨回耳后,向他扯出一个挑衅的笑意:“好啊,在这之前,朱大人先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们朱家到底是怎么不得好死的吧。” 热闹散去,黄阁老意味深长看了朱元一眼。 锋芒毕露不加遮掩,嘴巴恶毒且不留情的女孩子真是徒添刻薄,他家里的女孩子若是这样不尊长辈没有尊卑,早已经被他打死了。 不管什么缘故,在这么多人跟前把父亲的脸踩在地下践踏,都实在是太过分太为不孝了。 她以为这样就得脸,殊不知往后要被人的口水给淹死。 十五章·时机 不过黄阁老又忧心忡忡看了五皇子一眼。 五皇子向来体弱,为了他的病圣上和太后一直都在四处寻常名医.......或许是这个缘故,所以这个丫头现在才如此的嚣张? 早听说朱家有个丫头救了五皇子的性命,现在看来是真的。 难怪当初盛阁老听见此事却并没有喜色,原来是因为这个姓朱的姑娘是前头的原配生的,跟盛家不仅没有恩,还有仇。 不过到底是年轻气盛也太小了,以为有一身的医术就可以横行无忌。 很快她就会吃到苦头了。 朱景先的脸色苍白的有些可怕,看了朱元一眼,面色灰败的垂下头来。 死里逃生,他想到的是苏付氏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 他还曾经被蒙在鼓里不知道真相,好好的活到这么大,可是他的姐姐呢? 她一个人被扔在老家,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这么多年,他从不知道姐姐的存在,心安理得的当着自己的大少爷,叫仇人母亲,可是姐姐却在苦苦挣扎,披荆斩棘艰辛万分的才能来到他身边。 他喉头有些哽咽,看着朱元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委屈又有些心酸的喊了一声姐姐。 这一句姐姐朱元等了整整两辈子。 她以为她再也没有机会了,可是老天终究还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她眼眶发红上前抱住他,想起上一世她这样抱他的时候。 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僵硬,她抱着他从天黑等到天明,他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幸好,这一世她赶得如此及时。 朱景先自己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到底还是小孩子,这一场惊吓不轻,他抱着朱元,多少委屈多少不解多少怨恨都发泄在这场哭声里。 朱元就轻轻拍他的背,这样的场景她早已经梦见过无数回,动作轻柔声音柔和的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这样的事再也不会有了。” 五皇子定定看着朱元一瞬。 她的狠辣不是假的,说是杀人不眨眼也不为过,可是此刻她的心酸她的后怕她对朱景先的在乎也同样不是假的。 这是一个如她自己所说,没什么可爱之处的人。 可是楚庭川看她,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怎样都顺眼。 他亲自送朱元出了宫,问她准备去哪里:“朱家恐怕是住不得了。” “就去朱家。”朱元抿了抿唇笑起来:“殿下亲自派人救下我姨母和我的丫头,盛氏再恨我,也不敢吃了我。再说,只要我在京城,不管在哪里,对于盛家的人来说有分别吗?” 京城哪里盛家的人不能去? 楚庭川点了点头:“有什么事要帮忙尽管去找锦常。” 朱景先再次跟他道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五皇子就笑了笑,意有所指的摇头:“不必了,既然是亲戚,帮你本来就是应当的,举手之劳罢了。” 亲戚? 朱景先有些糊涂。 盛氏就算是跟盛贵妃有亲,现在他不是盛氏的儿子也挨不着了,那怎么可能还能跟五皇子攀亲? 朱元想起手里的玉佩,有些心虚垂下了头。 不过很快她就又安慰自己,五皇子也不吃亏嘛,等到她的事都做好了,五皇子的病也差不多好了,能够早十几年治好心疾免受折磨,也是好事啊。 顾传玠在宝鼎楼上紧紧捏着手里的杯子,见到朱元和朱景先从车上下来,靠在椅背上一时没有出声。 伯晨和沐泽办事回来,见他脸色不好的看着不远处的朱元姐弟,等在边上不敢开口,见顾传玠看过来才急忙说:“公子,朱正松已经被从宫里押出来到大理寺去了,圣上让大理寺审理此案,还指了咱们老爷做监察......” 顾传玠冷冷看着朱元,眼里有杀意也有纠结。 朱元这一世好像专门就是来坏他的事的。 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卖好给张显麟,最后人情却全被朱元做了,原本想要利用陷害襄王跟五皇子投诚的事也被朱元做了,以至于是人精的五皇子立马就对他起了疑心。 五皇子去襄阳,别人不知道缘故他却知道-----那位五皇子追寻了已久的神医被襄王抓去炼丹,最后不知为什么,那神医帮襄王府的一个舞女出逃被发现了,得罪了襄王,襄王便把他杀了。 原本想着利用这件事接近五皇子,成为五皇子臂膀的。 可是朱元却偏偏先发现了张家村的人不是得了瘟疫而是中毒,后又发现襄王妃的死是襄王所为...... 本来如果能够投诚五皇子的话,他要走的路就不用那么复杂。 甚至可以两边讨好,不着痕迹的脚踏两条船看戏。 可是朱元现在堵了五皇子这边的路以后又想拆掉四皇子那边的桥。 他哼了一声露出笑容:“去告诉母亲,让母亲准备准备,去朱家提亲。” 沐泽和伯晨都怔住,全然不知道为什么顾传玠忽然说出这个话来,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什么? 前脚不是还让传信给盛家吗? 为什么转头就又说要跟朱元提亲了? 公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街上朱元不知跟五皇子说了什么,五皇子放下了帘子,顾传玠也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正要动作就见盛氏出现在街上。 这个时候,盛氏想做什么? 顾传玠皱起眉头。 他已经传信给了盛家,朱正松进宫这段时间足够盛家安排一些事摘开盛氏了...... 伯晨也眼尖看见了,诧异的出声道:“今天什么日子?王家的人也来了......” 顾传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瞧见王家的马车停在朱家姐弟身边,就站住了脚。 是啊,王家。 他怎么忘记了,除了五皇子,朱元的后台还有一个王家。 这回出了错漏,朱正松也一点儿都不冤枉,一个五皇子一个王家,他先防哪个都防不住,朱元可真是机关算尽。 沐泽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公子,现在朱夫人这边已经处于劣势,这个时候,她还不如先回盛家去,不然的话按照这位朱姑娘的处事,正面对上,朱夫人恐怕捞不到什么便宜。” 岂止是捞不到什么便宜,顾传玠面无表情。 十六章·疯了 另一边的盛氏拦在朱元姐弟面前,看着朱元和朱景先潸然泪下不能自已,向前一步跪在朱景先跟前。 顾传玠挑了挑眉。 沐泽也啧了一声:“看来这位朱大小姐的确是把朱家的人逼得无路可走了,连朱夫人也只能在她跟前卑躬屈膝。” 以顾传玠上一世对这位岳母的了解,只要不到最后一步,她是不可能对人低头的,她们生家人的权势也足以叫他们自觉高人一等了。 除非...... 朱景先后退了一步,脸色有些苍白看着面前的盛氏,有些克制不住想要双手去搀扶她。 盛氏扶着他的手哭起来,像是受尽了委屈:“先儿,求求你放过你父亲,我知道你们恨我们,可当时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啊!” 为了谁好? 朱景先有些想笑,看着盛氏后退了一步,尽量离她远一些,而后才看着她轻声道:“母亲对我真的跟对亲生的弟妹一样吗?如果今天被装进木箱里的是妹妹或是弟弟,母亲也会放之任之,不闻不问吗?!” 他不知道到了这个地步了,这样不顾脸面的来哭诉情分还有什么意思。 都已经撕破脸,彼此体面全无,接下来就该干干脆脆的拼尽全力打一场。 是输是赢全凭自己。 这样哭有什么用? 中间隔着杀母之仇,得有多大的心才能跟他们尽释前嫌? 盛氏就又去看朱元:“你就真的如此绝情?放你在老家是我们对不起你,可是他说到底是你的父亲啊,你就如此狠心,仗着自己现在一身的好本事就对着你父亲赶尽杀绝?!” 盛氏很会挑地方,这个时候正是下衙的时候,文官御史们大多都住在前头一片的地方,许多人看了场大戏。 冷冷的看完盛氏表演,王嫱有些控制不住,掀开帘子沉声道:“朱夫人适可而止吧?圣上如今叫大理寺审案,朱夫人倒是越过大理寺直接给这事儿定性成他们姐弟心怀怨恨污蔑父亲了,是不是也太武断了一点儿?” 盛氏不管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甚至要给朱景先下跪。 “啧啧啧,这位朱大小姐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伯晨抱着双臂不屑的收回目光冷笑:“之前在宫里听说她已经指着朱正松的鼻子痛骂了一顿,如今又在这里咄咄逼人逼着继母下跪,现在案子还没审明白呢,她就摆出这副姿态,生怕文官们的口水淹不死她吗?” 这案子说到底,哪怕朱正松真的想杀儿子,判决也不会太重。 自来就是如此,弑父可比杀子的罪名要重的多了。 顾传玠也有些糊涂。 朱元可不是这么容易就翘起尾巴的人,总该有个缘故。她不会不知道她这么做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那她到底图的什么? 好不容易摆脱了又哭又闹的盛氏,王嫱也在马车里递给朱元一块手帕,皱起眉头来摇头:“元元,你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当众发生争执呢?” 最好的办法不是该跟在青州对付孟老太太那样,悄无声息的另外寻找法子吗? 说到底大周以孝治天下,孝道乃是第一要紧的,朱元这么做,哪怕是十分有理,在那些文官眼里,也只会落了下乘。 朱景先也有些担忧,盛阁老就是分管御史台的...... “先前都是小打小闹。”朱元接过了王嫱递过来的帕子,笑了笑靠在车壁上呼出一口气:“冯家的事不伤筋动骨,盛家没有真正把我放在眼里,所以后来朱正松对付我,盛家才没有直接插手,而是冷眼旁观,给了我操作的机会。现在又不同,我如今真正进了盛家人的眼里了。” 是的,能够跟五皇子合作无间,借助这个时间差而声东击西引蛇出洞,救到朱景先的同时又告了御状,这足以叫盛家的人真正把她看进眼里当成对手。 之前她闹的再凶,其实在盛家人眼里也不过就是跳梁小丑罢了。 “他们绝不会想看到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喜怒不形于色的我。”朱元看向若有所思的王嫱:“刚才如果我仍旧能沉得住气,甚至还能唱作俱佳的把盛氏他们的所作所为都说出来,那我可能上不了你的马车。” 这不是夸张。 王嫱睁大眼睛,看了她一眼就摇头:“我不明白......” 车窗外传来喝道声,风吹起马车的帘子,朱元闭了闭眼,并没有什么隐瞒:“处处占尽先机的话,盛家的人会觉得,最快捷的解决这件事的方法就是杀了我,他们现在承担的起这个后果。” 现在杀了朱元,嘉平帝不会为了她把盛家怎么样。 同样的,就算五皇子要怎么样,没有嘉平帝的支持,也没什么用处。 “所以我只能适当的表现愚蠢一点,让他们以为我就是一个为了报母亲的仇不惜一切代价的热血上头的人。”朱元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名声什么的,没那么要紧,要紧的是,在达到目的之前,至少不能丢了小命。” 王嫱忍不住感叹,等到回了家见到王太傅,正好听见王太傅提起这件事:“在宫里闹的那么一场,闹的沸沸扬扬的,黄阁老他们都瞧见了,全都大摇其头......” 见了朱元,王太傅将手里的茶杯放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眼便忍不住乐了:“你这个丫头,可真不是一般的大胆,什么非常之法都敢用啊!” 果然是人精,一下子就看透了她是在装疯卖傻。 朱元忍不住笑笑:“果然瞒不过太傅大人的眼睛,既然太傅大人已经看穿了,那还请太傅大人帮个忙。” 王太傅定睛看了看她,摇摇头问:“你打算叫老夫帮什么忙?” “能决定这个案子结果的,从来就只是圣上。”朱元看的很明白,见王太傅笑着抚自己的胡子,便紧跟着轻声说:“如果我的医术还有那番话还不足够叫圣上下定决心的话,那么或许太傅大人会帮我想出办法来的,是不是?” 真是一个过分舍得名声也过分豁的出去的姑娘,王太傅笑容渐渐收敛起来。 十七章·树敌 王嫱听不懂两人之间在打什么哑谜,见父亲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便认真看了朱元一眼,轻声偏过头去对王太傅说“父亲,现在他们也算得上是危机四伏了,您若是不出手帮忙,那他们怎么办?” 王太傅忍不住叹了口气,摸了摸王嫱的头就摇头“你这个傻丫头,什么危机四伏?我看朱姑娘分明就是胸中有丘壑,但是基本已经被她算尽了,现在事情的关键无非就是朱姑娘所说,能否叫圣上下定决心的问题。” 盛家在朝中经营多年,当初圣上亲政,盛家出了不少力气。 盛贵妃又极为得圣上喜欢。 这位圣上可不是先帝,向来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卫皇后不得他喜欢,他便冷落她一连多年,甚至还起过废后的念头,如果不是太后和内阁苦劝拦着,卫皇后能不能坐稳中宫皇后的位子还是两说。 可盛贵妃不同,盛贵妃一进宫便独得盛宠,嘉平帝极为喜欢这个志同道合的妃子,两人琴瑟和谐,甚至当初卫皇后寸步都不能进的御书房,盛氏也时常召盛贵妃伴驾。 因此有这么一个贵妃在,又有盛阁老保驾护航,别说是盛氏了,就算是朱正松都未必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所以才会有朱元在宫中的那么一闹。 因为朱元本身就知道黄阁老和髙阁老是盛阁老的人。 王太傅认真看了朱元一眼“你这个小丫头,真要冒这个险?” 他知道朱元打算做什么,如黄阁老和髙阁老之流,想要讨好盛家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而他们要对付朱元,并不需要自己出手,通常只需要让底下的门生故旧们做点儿什么。 至于盛家? 如果朱元不动声色,那他们自然不会留这个祸患,可是朱元如今尾巴翘上天,在他们看来,对付她就不必立即下杀手,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一定会选择利益最大而损失最小的法子-----文官攻讦。 想必明天开始,朝中参奏这件事的奏折就会如雪片一般飞上御书房的桌了。 这么多人一起出手对付一个小姑娘,圣上不会看不出来。 那就在于嘉平帝怎么想了。 嘉平帝会不会觉得盛家如今嚣张太过,权柄过高而心生不满?还是觉得朱元一个小丫头引来这么多的是非是个是非人所以心怀不满? 这中间的度,稍微偏差一点儿,那可就是满盘皆输。 他见朱元肯定的点头,忍不住便有些慨叹“我见过许多人,可是像你这样为达目的什么都豁的出去的,还是头一次见,你就不怕这中间的度没掌握好,连你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弟弟的性命也一同赔进去?” “不会的。”朱元的确并不担心,见朱景先正朝自己看过来,就安抚的笑了笑让他安心,转过头认真的对王太傅说“因为圣上自己就是一个从来不怕麻烦的人。” 王太傅哼了一声“你这是在谋算帝心,谁给你的胆子?又是谁给你的这份自信能够算准呢?就连盛阁老,他也不敢说圣上的每一个心思他都能算得准,你才是什么年纪,就凭借跟五皇子的交情,就敢说这个了?” “我不敢。”朱元丝毫不惧,迎着王太傅的视线缓缓的扬起了头“可是我知道不管最后是谁笑到最后,这个人都不会是四皇子,盛家必定要倒的。” 这话说的就有些严重了。 王太傅觉得朱元可能不是一个神医,而是一个神棍。 毕竟她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在说天书。 “朱姑娘是看推背书长大的吧?”他忍不住啧了一声“竟然连以后盛家的运势也能算得出来?” “不知道王太傅有没有听说过杨若宁?”朱元面不改色,见王太傅陡然愣住,才抛出自己的底牌“我就是他的关门弟子。” 要多亏上一世襄王喜欢求仙问道,但凡是过路的有点名气都不肯放过,把杨若宁绑在王府,是她出手想救,最后得到杨若宁的倾囊相授,有一身的医术和技艺。 杨若宁。 王太傅忍不住色变“你是在何地见过他?他已经几年不见踪影了。” “这几年他都在教我医术,如今已经远游去了。”朱元笑着看着王太傅“太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今圣上的脾气了吧?既然我敢来,既然师傅敢教我放我,那就说明我说的是对的。” 王太傅不再劝说,见朱元胸有成竹,退了一步问她“你想好了?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要去见一个人。”朱元言简意赅,没有等王太傅发问便主动高速他“我要去见一见常公公。” 常应?! 朱元之前可刚刚干掉了常应爱若珍宝的干儿子郑如安啊,现在她说她要去找常应? 王太傅手指点了点桌面,决定不懂就问“常应为何要帮你?” 如果常应出手,那当然不必说,盛家肯定失败的几率又得大一点儿。 可是常应凭什么出手? 朱元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这就是我的本事啦。” 王太傅失笑,见朱元站起来要告辞,便语重心长的道“但愿你没有估计错,若是你这回真的能够如愿以偿”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朱元也就当没有听见,福身跟他告辞,便和王嫱一起出了门。 王嫱送他们到二门处,拉着朱元的手叮嘱“万事小心,你现在就去常公公府上吗?” “去找常公公帮个小忙,常公公应该也很乐意的,不必担心。”朱元反过来安慰“然后我再去接姨母和绿衣她们,等我的事差不多办完,五天也就过去了,五天留给大理寺,他们应该能审出个子丑寅卯了。” 王嫱听不懂她到底想做什么,等回了母亲房里就见父亲正差了人出去,不由有些茫然“父亲,你之前跟朱元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求您做什么?” “她?她求我给她树敌啊。”王太傅摸了摸胡子“这丫头盛家说不得还真得倒在她手里。” 。 十八章.看透 王家的马车舒适又宽敞,朱景先坐的笔直,脸上带着一点疲倦的呆在角落里。 虽然他已经被朱正松和盛氏的行为折腾的彻底绝望,心里也知道朱元才是自己的亲姐姐,可是他到底在这之前都没有和朱元相处过,两个人在最初面对朱正松和盛氏的同仇敌忾之后,余下的便是淡淡的尴尬。 他看了朱元一眼,有些难堪又愧疚的垂下头“对不起……母亲的长生排位……” 他说的很艰难,连喉咙和胸口都一起在痛。 朱元拍了拍他的肩膀。 朱景先对她还生疏,而她却不同,她弯了弯嘴角笑着摇头“你不过还是个小孩子,当然不知道人心的险恶。再说,这种事防不胜防的,不要怪自己,就算母亲知道,她也一样不会怪你。” 谁会想到自己的父母亲会骗自己?说到底最可恶的是朱正松和盛氏。 他们高高在上玩弄人心,不把人当成人。 朱景先趴在小几上,有些茫然若失“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世的?你那个时候也只有五岁多……” “是三太太告诉我的。”朱元不想跟他说起缘由,摸摸他的头“我知道你心里现在一定很难过,不过都会过去的,一切朝前看,什么都会变好,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与其在这里悔恨,不如做点实际的,毕竟该要愧疚该要赎罪的都不是我们。” 朱景先疑惑的望着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只是大五岁而已,朱元可以这样机关算尽又处处周到,而且她好像是没有任何情绪的。 那些面对朱正松的愤怒和失态也都只是演出来的。 她其实根本不为朱正松的坏而伤心,也根本不因为盛氏的表演而气愤,对她来说,朱正松和盛氏完完全全不过就是一个敌人,她的目的是打到他们,她就努力的去做,丝毫不拖泥带水,恨不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这大约就是这些年的经历造就的,朱景先吞了一口口水,想象着这些年朱元该是如何过来的,最终叹了口气“我觉得你很厉害。” 这孩子,朱元忍不住微笑偏头看着他“不如你换个说法,在你心里,应当现在觉得我这个半路找回来的姐姐很强势,不知道该怎么跟我相处?” 朱景先总算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对朱元又恨又怕了,对于一个总是能一眼看穿你想法的人,多多少少心里都会有点压力的。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朱元却扑哧一声笑出来,露出两只酒窝“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不过你在我跟前,可以尽情任性一点儿,只要你不杀人放火作奸犯科,什么事我都可以容忍。” 朱景先有些感动又觉得这承诺来的有些突然“为什么?” 说到底他们之间的联系只有一点血缘,这些年从未接触,而他还叫过盛氏这么多年的母亲,还曾经犯浑烧掉了付氏的长生牌位,朱元真的就能做到一点儿都不在意吗? “这有什么为什么?”朱元说的理所当然“你是我弟弟,我对你好是应当的。” 朱景先说不出话来,到底不是长久相处,他一时不能明白朱元这份好为什么来的如此的厚重又热烈,茫然看了她一眼,马车上气氛不由得就有些尴尬。 幸好他在费尽心机搜寻话题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他松了口气,率先掀开了帘子,等看见这是什么地方之后,睁大了眼睛回头去看朱元“你不是说要去见” 怎么却来了供奉付氏长生牌位的庙里? 朱元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笑着拿起了东西“因为盛家人希望我来这里,所以我自然就来啦。” 朱景先有些领悟,小声的问她“是不是盛家有人在跟着我们?” 所以朱元才不能立即去找常公公,否则的话就会让盛家人再起疑心。 朱元点了点头,不吝夸赞“真聪明。” 她下了马车,便有知客僧已经迎了出来,见了他们笑笑双手合十念了个佛号“几位施主已经在里头等候,小僧这就引二位过去。” “不必了。”朱元摆手拒绝,往外看了一眼就笑“小师傅还是先去打发一下外头的苍蝇吧,劳烦您了。” 朱景先瞪大眼睛,惊疑不定的看着朱元,不明白为什么朱元能对着庙里的小沙弥发号施令。 要知道,盛家可也在这庙里花了不少香火钱。 朱元已经抬脚朝后院禅房走去,一眼看见了向问天在院中的樟树下等着,便问他“怎么样了?” 向问天见了她,情绪有些激动。 虽然早知道朱元肯定会平安无事的从宫里出来的,可是到底那是宫里啊,他还是捏了把汗,现在人真的好好的站在自己跟前了,他才完全放下心来,满面笑意的点头“姑娘放心,我们都办妥了,人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说着就又伸头去看后面跟着的朱景先“这位就是” “我弟弟。”朱元言简意赅“他年纪尚小,以后还要靠你们保护他周全。” 向问天挠了挠脑袋立即应是,笑呵呵的对着朱景先道“小少爷好!” 朱元已经迈步推开了房门进了屋子。 朱景先看看向问天又看看房门,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上。 向问天便小声说“里头的是常公公。” 常公公?! 朱景先错愕的看着他,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回事? 原来姐姐说是下一步就要去见常公公是真的,谁能想到她出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庙里要见的是鼎鼎有名的常公公呢? 他迟疑一步见向问天没有拦住自己的意思,还是没有跟着进去。 如果要进去的话,之前姐姐应当会说的。 他转过头问向问天“你为什么跟着我姐姐?” 向问天再次露出自己憨厚的i笑,见他问也就很自然的答了“因为跟着大小姐能够叫我得偿所愿,所以我愿意跟着大小姐。” 他知道朱景先有很多疑惑,挠了挠头将朱元在青州的事情说了,末了叹气“大小姐实在是个了不得的人。” 。 十九章·交换 房门推开,夕阳余晖洒在地上,常应抬了头去看进来的小姑娘,啧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一眼,毫不吝啬的拍了拍手“妙极妙极,朱大小姐可真是个妙人儿啊。” 给太后治病,竟然是为了要扳倒自己家,这可真也算得上旷世奇谈了。 也不知道朱家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深深看了朱元一眼,轻声道“朱大小姐找咱家,是为了什么?” 这个圣上跟前的红人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太监,反而外表看上去像是个正正经经的儒生,谁能想到他竟然往后还能比现在更加只手遮天呢? 朱元想起上一世常应的所作所为,面上带了一点笑意上前在他对面落座“都督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在您跟前,我的这些小心思,一眼就被您给看穿了。” 好听话谁都喜欢听,哪怕他明知道这不是真的。 常应牵了牵嘴角吹了吹茶杯里的茶叶,看了她一眼便笑了“得,朱姑娘也别给咱家戴高帽子,不如先说说,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咱家也好掂量掂量这事儿值不值得接,是不是?” “我以为常公公会答应我的属下来到这里,就已经是想好我要用什么来交换了。”朱元静静的看着他,不闪不避的道“常公公放心吧,您菜户的病,我能治。” 见常应笑容逐渐凝住,朱元没有停止话头径直接上之前的话“不仅如此,我还能送您一份大礼,之前郑如安这个冒牌货一定叫您伤透了心吧?我知道都督是个念旧的人,如果常公公能帮我一个忙的话,我不仅帮您除了李鬼,还能再给您把真李逵找回来,您看怎么样?” 真是好大的口气! 常应凝神看着她,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锦衣卫和东厂能人何其多,我手底下这么多人,你知不知道我如果想知道,就连你昨天晚上穿了什么颜色的寝衣也能查的出来?我还需要你来给我透露消息?” 朱元没有被看扁的愤怒,淡淡的喝了口茶叹了一声气“那请问,常公公奔波了这么些天,您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见常应板着脸不肯说话,朱元就换了一副笑脸“都督何必这样愤怒呢?我知道锦衣卫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也知道东厂毯子的耳目无处不在,可是说到底猫有猫道,鼠有鼠道,锦衣卫找不到两个寻常的普通百姓,那太正常不过了,不是吗?” “何况我觉得,都督应当答应我的条件,我们彼此等价交换。”她放下茶杯好整以暇的对上了常应的目光“毕竟我这里的情况不如都督的紧急,都督应当知道,您那位大嫂现在应当是个熟练的老千了,这样说来的话,您那两个真正的侄子,很可能被培养成了拆白党” 常应的脸色有些差。 朱元便不再遮掩,开门见山直入主题“这样一来的话,那恐怕有些危险啊,要知道,外头的人可不知道他们是您的侄子,有些拆白党害的人家家破人亡,被人发现,剁了去喂狗也是常有的,您说是不是?” “你想怎么样?”常应木着脸,看着朱元的眼神冷淡至极。 朱元便笑了一声“也没什么,我听说我母亲当年时常进宫,而盛氏在我母亲死后立即就嫁入了朱家,别人也就算了,常公公掌握着东厂和锦衣卫,没道理不知道吧?” 常应冷笑一声“你想让我帮你?可这是得罪盛阁老的事。” “我以为,在常公公眼里,如果想要不得罪盛阁老的话,有很多种办法。”朱元寸步不让“常公公不如好好想想,是您的侄子的性命尊贵,还是替盛氏保存名声重要一些。” 常应毫无意外的做了选择。 第二天朱元去接苏付氏的时候,正好听见王家派来的人说起这件事“朱姑娘,我们姑娘叫您小心些,今天不少文官上书斥责您前天在御书房外头的行为,指责您是没有纲常,罔顾人伦,大不孝,让圣上降旨惩罚以儆效尤,以遏制这女告父的不正之风。” 苏付氏吓了一跳,惊疑不定看了朱元一眼,总觉得自己或许是听错了。 朱元做事向来最有分寸不过了,明知道当众斥责朱正松不管怎么样都在大众眼里落了下乘,她怎么还会如此做? 另一边盛氏提起这件事仍旧满腔的怨忿“这个死丫头,就是天生坏坯子,如果不是当初我们一时心软” 盛大爷叹了一声气皱眉“这些话就不要再提了,现在大错已经铸成,她已经成了气候,先将这件事给收拾干净再说其他吧。” 他说着神情凝重的看着自己父亲“爹,这事儿是交给顾尚书监察,如果想要打通他的关系倒是不难,难就在难在咱们还得先把大理寺的嘴也给拉到咱们这边,您看” “大理寺少卿是黄阁老的门生,黄阁老会知道怎么做的。”盛阁老有些不大高兴,看了儿子女儿一眼就皱眉“你们这一个个的屁股都不擦干净,总是闹出这些事叫贵妃娘娘和四皇子难做,也给咱们盛家抹黑!” 盛氏有些委屈,看了父亲一眼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当初如果不是为了帮大姐,我也不至于要对一个有妇之夫使这些手段,现在到头来贵妃娘娘位子稳了,四皇子也长大了,您就说出这种话来!您总不能眼看着女儿当了寡妇吧?!说到底他也是因为咱们家的事儿才会做出那些事,才会惹来朱元这个祸害的!” 盛大爷急忙伸手拉住了她“你说什么呢?当心隔墙有耳!” 盛阁老也对她怒目而视“谁说要看着他死了?这不是想着办法呢吗?都已经弄出这么大阵仗了,这么多文官去攻讦一个小姑娘,我都替自己臊得慌,你还想怎么样?!” 他哼了一声“你安分些吧,遇上些事就气急败坏乱了阵脚,根本压不住事儿。” 盛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有些委屈“那丫头邪门的很,我总害怕这中间还会出什么意外。” 。 第二十章·蠢货 盛阁老看了女儿一眼,皱起眉头冷声呵斥“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总是一有事便将从前的事挂在嘴边?如此没有分寸,怪不得如今情况越来越糟,你看看你,被一个疯子给磨成了什么样子?!” 盛阁老坚信就算是要跟人斗,姿态也要拿捏的完美。 没有了尊严体面,一味的撒泼打闹,就算是赢了,脸面也没有了,只不过是给人徒增笑料而已。 盛氏如今就是。 从前好歹还能维持她那高傲的面孔,高高在上,可是如今呢?经过酒楼那一次大闹,也经过这一次朱正松的事,盛氏可谓是里子面子都没了。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朱家这个丫头实在是一个刁钻至极的人。 她可真是太了解盛氏了,懂的从各个方面来打击盛氏的七寸,生生的把她给逼成了这样,算得上是原形毕露。 盛大爷急忙出声来替妹妹分辨“父亲,算了,妹妹也是因为妹夫的事情才会失去分寸,说起来,这个丫头本来就太狠毒了,从二妹夫到三妹夫,您瞧瞧她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这简直是要把盛家的人给赶尽杀绝的意思啊。 盛阁老微微嗤笑了一声,表达了自己对于这个初出茅庐的丫头的不屑。 等到外头有了动静,才挑了挑眉说了声进。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人,盛大爷瞧见他便绽出一个笑脸来招手“顺惠,你来啦?快进来!” 卫顺惠点了点头大步进来朝盛阁老行了礼才直起身“小外公叫我来,不知道有什么事?” “一家子骨肉,叫你来莫非只能有事不成?”盛阁老摸了摸自己胡子,和煦的笑了起来“你小外祖母许久没瞧见你了,待会儿你也去后头瞧瞧她去,省的她念叨你。” 当初卫家还没出一个皇后的时候,盛家跟卫家关系也算得上是不错,盛阁老甚至还把自己的一个侄女嫁了过去给卫家,后来卫家和盛家关系因为皇后和盛贵妃的关系急转直下,可是却也没影响盛家女在卫家的地位。 卫顺惠应了声是,盛阁老便问他“我叫你去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已经查清楚了。”卫顺惠似乎早有准备,淡淡道“这个朱元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正如朱家人和她自己所说,她就是被圈养在后山长大的,朱家的后山是一片茶林,山高林深,一个小姑娘带着另一个小丫头,是不可能逃脱下山的,唯有那天晚上下了倾盆大雨,连看守的人的木屋也出事了,她才能够趁机逃脱。” “这么说来的话,她就真的是无师自通学会的这些本事?”盛阁老看了盛氏一眼,沉吟不语“她那个娘,的确是医术不俗,可是一个小孩子,自学成才到这个地步?这世上的天纵之才是不少,可我看朱元这架势,却” 简直跟天选之子似地。 她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好事,做一件事非得要费尽心机用尽手段,付出努力才能成功。 朱元这么轻松自在,要么是已经蛰伏已久,早已经选定目标并且加以调查,知道对方弱点。 这比较像是朱元一路过来的做法。 可是谁去帮她打听呢? 比如王嫱的消息,谁透露给她? 孟家的秘密,她真是只凭着医术所以一眼看穿? 盛阁老冷静接上了话“我倒是觉得,她倒是像从前就经历过这些事,所以从新走一遍才格外的顺畅。” 众人都齐齐看向他。 盛阁老却已经不再说,看了卫顺惠一眼便道“这事儿不必再查了,之前被羁押在诏狱的秋根他们,现在如何?” 卫顺惠拱了拱手“圣上已经指明要大理寺重审此案,因此人证如今都已经被移送去大理寺了,他们早在之前就已经歇下过供词,我看改口的机会不大。” 盛氏有些着急。 盛阁老却从容自在的点头,沉默了片刻就挥手叫他们出去,想了想换了衣裳出门。 盛家的马车并没有那些勋贵宗室们的华丽,混在了街上人群之中也没有丝毫起眼,马车径直绕过了正阳大街,驶入了北城的一栋民宅。 同样不起眼的车夫轻快跳下马车,在门上轻轻有节奏的不轻不重的敲了十几下,门便吱呀一声打开,立即有人出来卸了门槛,盛阁老的马车顺利的消失在门后。 一进这外表看似普通的民宅,才知道并不普通,原来这一条街上的几座民宅都已经被打通,如今这里头雕梁画柱,房屋布局都已经改过,错落有致低调华丽,简直像是将苏州那边的园林搬了过来。 盛阁老在一个小孩子的接引下很快上了回廊,绕过了几个长廊便推开房门笑了一声“都督真是叫我好找。” 门被打开,常应端着杯子轻轻呼了口气吹开茶叶,看了盛阁老一眼便笑“次辅大人这话说的,真是叫咱家汗颜了,咱家哪里比得上次辅大人繁忙,不过闲人一个罢了。” “都督可真是太过自谦了些,您连日奔波,出城回城的,真是叫我好生羡慕啊。”盛阁老坐下来,看着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上来给自己递了杯茶,便啧了一声问他“怎么样,都督见了那个小丫头,那个小丫头如何?” 常应忍不住笑了“说起来还真是叫咱家觉得好笑,您那个名义上的外孙女儿,想着法子要挟我,想让我跟她一起来给您下套呢。”他放下杯子看着同样笑意盈盈的盛阁老“真是一个蠢货。” 可不是蠢货么。 自以为是。 还真以为这天底下的人都能被她给谋算干净。 自以为抓住了人的七寸,就什么要求都敢提了。 真是个笑话,竟然想用他的两个侄子来要挟他,让他对付当朝次辅,贵妃亲爹,四皇子亲外公。 这不是笑话是什么,不是痴心妄想是什么? 盛阁老也嘲笑出声“小丫头么,在青州无往不胜,在京城这样的地界竟然也能靠着五皇子扳回一城,到了圣上和太后跟前,自然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了。” 。 二十一章·同盟 朱元的确是一个很叫人头痛的对手。 当然这头痛不是来自于她的能力,而是来自于她能豁的出去的勇气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可是这两样东西不是时时刻刻或者说是对谁都有用的。 毕竟这世上能影响人决定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比如说当时朱元已经改了主意,朱正松计划失败的时候,盛家就同步收到了消息。也比如说这一次的常应的敷衍,转头就卖了她,都说明这世上稳固的利益关系重要的多了。 盛阁老叹了一声气,看了一眼自己的杯子:“若这真是我外孙女儿,我少不得还得夸赞一句做的漂亮,小小年纪有如此想法而且找的角度这样刁钻,也是极为难得了。” “得了。”常应看了看他:“次辅大人还是别总是说这些场面话和客套话了,这丫头的意思,是让我把当年您闺女儿勾搭朱正松的事儿给闹出来,还扬言若是做的不够圆满,就让我两个侄子被人给剁了喂狗,您说着事儿闹的,叫咱家说什么好呢?” 、盛阁老笑了起来:“这小丫头肯定不知道,都督这个人最厌恶的便是受人威胁,恐怕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得意。话说回来,这丫头孑然一身,光秃秃的没什么过往,又不是在朝中任职,咱们就算是抓她的把柄都不好抓,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她,倒不是说不能下手,只是为了打老鼠伤了玉瓶,这总归是不好的,您说是不是?” 朱元是老鼠,盛家的名声还有人都是玉瓶,为了捏死这个小老鼠坏了名声,真是一笔坏账,怎么算都不划算。 常应摇了摇头:“倒也不能这么说,别小瞧这个丫头,她手底下有不少人.......” “等等!”常应忽然想到了什么,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有些失态的打翻了杯子。 盛阁老被他吓了一跳,紧跟着也站了起来,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好像是受了惊一般。 怎么回事? 常应可是东厂提督,人都称一声厂公的,朱元有什么本事,竟然能够让他如此失态如临大敌?! “怎么回事?”盛阁老反应过来,见几个曼妙的女子急忙出来替常应清理了衣裳,便轻声问:“那个丫头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对?” 他说着,目光从那几个女子身上收回来,心里有些感叹。 常应虽然是个太监,却实在太懂得享受了,这身边的这些美女们,一个个的可算得上是国色天香了。 常应自己却顾不上这些,转头随意的摆手要她们退下去,不大耐烦的呵斥了几句,才转过头来看着盛阁老睁大眼睛说:“有些不对,那个丫头身边那个下人.......” 他想起昨天的那个怪异的感觉来自哪里了。 看着面前的盛阁老,常应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冷酷:“那个丫头什么也没有,可是她却能一路披荆斩棘走到这里,而且她身边的那个......” 盛阁老被他弄的有些懵了,见他一惊一乍的,自己也吓得有些厉害,看着他忍不住皱起眉头:“都督,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常应目光幽深,整个人如同被笼罩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影,冷冷看着盛阁老,低声问他:“不知道次辅大人还记不记得向家?” 向家? 盛阁老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这两个字,当即便联想到了许多不好的回忆,立即变了脸色向他走了几步,失声问他:“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难道那个丫头竟然跟向家有关吗?! 向家?! 常应面色比他还要难看,冷声道:“没错,只有向家人的身上才会带着那个玉佩......” 盛阁老冷笑出声:“向家的人早已经死光了,怎么可能还会出现?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如果当初向家真的还有漏网之鱼,你们东厂会不知道?” “这可说不准,当年派出去追杀向家的人说是向家的人跳崖了,可是却并没有找到尸首......”常应皱起眉头整个人都变得阴森可怖:“说起来,如果说那个丫头身后一直都有别的势力撑着,他们找到她帮她,是因为她的身份,可以借助她来打击盛家......最终是为了把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四个字一说出来,盛阁老便惊了一跳,立即怒道:“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常应目光冷硬如刀:“我们得做足准备,这件事一旦被发现,我们的命也都没了,大家都被绑在一条船上,这些错漏一点儿都不能有,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人!” 盛阁老怔住:“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杀朱元了?” “谁知道杀了她,向家会不会玉石俱焚,当年的事做的隐秘,经手的人唯有这几个,也都死了,但是向家如果还有人活着,那就是灾难。”常应如同一只饿狼,眼里闪着光:“先别忙着动她,让她蹦达几天,反正虱子多了不痒。” 盛阁老还是反对:“杀了她,再把那个所谓的向家人杀了,不也一样是一样的?” 祸害总是越拖越是叫人不能掌控的。 盛阁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常应却已经下了决定:“我们那么多人,说句不好听的,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弄死她了,她的死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她到底知道多少,向家的人到底知道多少又准备做什么,先放一放。” 盛阁老平静下来,点了点头答应:“那好吧,既然厂公坚持,那就先查清楚。” 常应没有迟疑,立即招来人手,让他们去查向问天这个人的来历。 盛阁老想了想,也对他说:“不如叫上顺惠一同去,这孩子胆大心细,主要是......” 主要是,顺惠跟卫敏斋又向来不和。 常应这个时候没有功夫再管卫家两兄弟的事,没有反对就同意了盛阁老的建议,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叹了口气:“次辅大人,咱家可是把宝都压在了您身上,这但凡要是有点儿什么意外.......” 二十二章·身份 盛阁老被常应的一番话说得心里有些发沉。 当年的事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眼看着如今正是该收获的时候了,竟然又再次被提起来。 这一切都是拜托朱元所赐,当真是叫人气怒又觉得讽刺。 要不是当年盛氏勾引了朱正松,事情还不会如此顺利。 可是现在又是付氏的女儿回来,带给了盛家如此多的麻烦。 他面色沉沉的上了轿子,稍微有些疲倦的靠在了软枕上,想着得交代卫顺惠,若是真的发现是向家的人,那就要不惜一切代价下手。 当年的事一定不能流传出去。 朱元...... 他正想着这个叫人头痛的名字,就听见跟轿的护卫在外头喊了一声,而后轿子便停了下来。 盛阁老有些烦躁,见轿子半响不动,才不耐烦的问:“怎么回事?” 谁敢在这里拦他的轿子? 虽然他来的时候坐的是马车,可是回程却已经换上了他次辅的轿子,谁敢冲撞? “是三姑奶奶......”护卫压低了声音,有些为难的鼓足了勇气:“三姑奶奶哭的很厉害。” 盛阁老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见果然是小盛氏呜呜咽咽的被婆子搀扶着直哭,就觉得眼皮猛地跳了几下,很烦躁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压抑着怒气甩了帘子:“让她回去再说!什么事这么沉不住气,要在大街上丢人!” 最近诸事不顺,盛阁老再好的耐心也有些忍不住,下了轿子就站在二门处等着小盛氏的车轿,一见了人便忍不住呵斥:“你疯了不成!?好端端的,跑到大街上拦什么轿子?!你当真是嫌我们现在盛家还不够乱吗?!” 被父亲这么疾言厉色的训斥,小盛氏面上无光,可是她现在也顾不上委屈了,上前一把拉住了盛阁老的衣袖,哭着摇头:“父亲,出事了!琨哥儿被抓走了!” 冯琨? 盛阁老的脚步顿住,眉宇间郁色又沉重了几分,见女儿哭的已经像是一个泪人,也知道她现在是强弩之末,放缓了声音叹息了一声:“好了,凡事都有父亲在呢,你先别急。” 他说着,跟小盛氏一同进了内院,正好看见二女儿正在母亲跟前哭诉,脚步便不由得一滞。 这些天家里的大事小事就没有停过,这些女人们的眼泪和哭声也没有停过,他实在是已经不胜其烦了,见盛夫人站起来,他由着丫头伺候着换了常服,冷声问:“怎么回事?谁敢闯进这里来抓人?!” 冯琨是在次辅府里,跟之前就已经被抓的冯世泽又不同。 这些天大理寺可一直都在扯皮,陈均尧闹的再厉害,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这里抓人的。怎么他只是出去一会儿,就说冯琨被抓走了? 盛夫人难掩愤怒:“您还说呢,锦衣卫那帮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个个的,鼻孔朝天,一进来就抓人,咱们一后院的人,他们就只是进来说了一声,还不等我们去找人呢,就闯进来强行把琨儿给带走了!这不是强抢是什么?!” 锦衣卫对一般人来说的确是叫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可是事实上,对于这些腰杆子绝对硬的权臣来说,也是只能乖乖的。 从前锦衣卫向来都对盛家尊敬有加,怎么可能干得出这种叫盛家脸上无光的事。 盛阁老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自从有了东厂之后,锦衣卫的地位便下降了许多,现在更是被东厂全盘压制,大家谁不知道,东厂提督同时还提督锦衣卫。 问题是,锦衣卫都督常应刚刚还在跟他见面。 没有得到常应的允许..... “是卫敏斋吧?”盛阁老面色淡淡,冷笑了一声:“年轻人火气大。” 卫皇后跟盛贵妃势如水火,谁不知道这一点? 卫敏斋又不是盛家的什么人,当然就站在卫皇后那一边,恨不得抓住盛家什么错处了。 盛夫人仍旧怒气冲冲,想起外孙又觉得心痛:“可不是!就是个土匪,还说什么边城玉郎,说什么兰陵王再生,我看他根本就是个莽夫!琨哥儿哪里受得了这个苦......” 卫皇后相貌平平,卫家人的长相也都只能算得上普通。 偏偏卫敏斋是卫家的异类,相貌堂堂,叫人看了便忍不住心生几分好感,连嘉平帝都笑着说让他当羽林卫的话,饭也能多吃几碗。 年少有为,世家公子,风度翩翩,偏偏还长得如此祸国殃民,卫敏斋的名声从来都把卫家其他人压得暗淡无光。 盛阁老冷哼了一声,见小盛氏哭的眼睛都肿了,便摇了摇头说:“算了,别跟他们一般计较,这事儿......” 的确是该想个法子解决,可是偏偏陈均尧软硬不吃,跟一块牛皮似地硬梆梆的,叫人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再过一阵子吧。”想起常应之前那番话,盛阁老哼了一声,心里升起些烦躁来,却还是安慰女儿:“有顺惠在,琨哥儿吃不了什么亏,就当他在里头休养身体了,再过一阵子,一切也就都好了。” 盛氏怀疑的看了一眼父亲,她总觉得父亲的说法跟一开始好像又有些不同了。 “你们先别轻举妄动,这丫头没几天好日子过了。”盛阁老接过盛夫人递来的帕子,抹了一把脸,正要再说,就听见外头有下人来回禀,说是来了客人拜访,盛阁老拿了帖子看了一眼,便当即站了起来,疾步往外走。 盛夫人皱了皱眉:“才刚回来,什么事这么要紧又要出去?” “得出去一趟,有要紧事,你们不必等我了。”盛阁老行色匆匆,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便立即又换了衣裳出门。 “怎么回事?”盛夫人放下帕子一脸愁容:“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凡事都不顺利。” 可是他们盛家原本已经位极人臣,又有贵妃娘娘撑腰,不该过的这么憋屈的。 说到底,还是朱元那个异类,实在是叫人恨的牙痒痒。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搜集来这么多人的私隐,而后加以利用。 二十三章·善变 盛夫人的抱怨现在传不到盛阁老的耳朵里。 男人跟女人关注的东西向来是不同的,他从来也不跟这些女人似地盯着一点小事都不放手,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去抱怨半点意义都没有,当然该先解决事情,否则以后哭哭啼啼的日子只会更多。 宝鼎楼人声鼎沸,这几天正逢七夕,即将是女儿节了,各大青楼行院都各出奇招开始挑选花魁,盛阁老目不斜视由着专门的人引进了前厅,穿过了主楼来到了后头一座平平无奇的院子。 门一被推开,盛阁老便径直进里里头,亲自关上了门。 也就是几乎同时的功夫,外围便布满了看守的人。 与此同时,宝鼎楼的侧门,打扮得毫不起眼的杨玉清也闪身混在人群里出来,在大街上走走停停绕了几圈之后,也回到了一个胡同里的民宅里。 苏付氏正拉着朱元和朱景先又哭又笑。 她曾经以为自己的一辈子也就是毁在苏家了,谁知道老天却给了她这样大的惊喜,她拉着朱景先哭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好孩子,你娘要是地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的。 朱景先一开始还有些生疏,等到听见苏付氏说起从前付氏的趣事,又拿出曾经付氏怀有身孕时写过的家书,不由得便有些热泪盈眶。 朱元就要现实的多,略微安慰了苏付氏几句,就出来见向问天问他:你确定这个向家的祖传玉佩一定会被常应认出来? 向问天神情复杂,咬牙切齿的沉声道:这是御赐的玉佩,我祖父和我父亲都将它们视同性命,只要常应真的参与了当年的事,就一定认得出来! 他看着朱元,脸色几经变换,郑重的问朱元:大小姐,您怎么会知道常应跟这件事有关?您又怎么知道您去求常应,常应不仅不会答应,反而还会出卖您? 当然是因为吃过常应的亏。 人家都说蛇咬一口,入骨三分,常应就是如此,收了她送去的替襄王求情的好处,答应的好好的要房襄王府的家人一马,结果却转身就反悔,反而去跟张显麟表功。 如果不是因为她做了两手准备,求常应的同时也不忘记往张显麟那边使力,治好了张显麟的夫人,那她的子女们也要跟襄王府和襄王一同倒霉了。 再说,他偏偏跟盛家是同盟。 偏偏上一世又被她探知了这个隐秘。 既然如此,利用就利用咯,需要理由吗? 向问天见朱元但笑不语,就忍不住挠了挠头:大小姐,有时候我也真不知道您是会治病还是会算命了,也不知道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顿了顿,见朱元看过来,就加重了语气说:幸好是您,如果是别人,只怕早就已经死在进京的路上了,哪里还能撑到今天。 活了两辈子了,总得比常人多一点儿本事,朱元笑了笑问他:杨玉清回来了吗? 还没有。向问天想到什么,有些迟疑的问她:大小姐,您既然早就知道常应有问题,那当初您招惹郑如安......其实根本就不是想对付郑如安是不是? 他就说,朱元为什么忽然节外生枝还招惹一个不能惹的太监。 没有啊。朱元坐在摇椅上看着太阳透过树荫洒落下来,心情很好的笑了:我的确是看郑如安不顺眼,所以隔山打牛的时候,顺手把这座山也给挪一挪罢了。 这是什么比喻? 谁是山谁是牛? 向问天有些想发笑,但是想到自家的事还是忍住了,认真的叹了口气说:大小姐这回的这么大,真想把他们打尽。 别急。朱元翻开书蹬了蹬摇椅,看了他一眼就说:所有事都有因有果,现在是时候了,你放心吧。 外头的院门被敲响,朱元看了向问天一眼,向问天便疾步上前,听了一会儿动静便松开眉头跟朱元说:姑娘,是玉清回来了! 让他进来。朱元站起身来,见杨玉清进来,便点了点头问他:怎么样? 跟姑娘猜的一样......盛阁老真的去见常公公了。我们一早已经守在盛家外面,盛阁老换了几辆马车......去了常公公的那座宅邸,位子跟姑娘说的也对的上。杨玉清看着朱元,已经心悦诚服:姑娘真是料事如神。 称不上什么料事如神,知己知彼罢了。朱元轻描淡写的垂下眼睛:这几天盯紧一些,锦衣卫和东厂办事的速度向来很快,向问天的身世应当也就是七八天的功夫就能被他们探知清楚,紧跟着就该是我们出场的时候了。 杨玉清有些不明白朱元到底想做什么,迟疑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姑娘,如果常公公联合盛阁老来对付我们,只怕我们....... 就是要他们联合起来。朱元笑了笑:当年的事是他们一起做下的,付出代价当然也得结伴一起,欠债还钱,以命抵命,天经地义的事。 她见杨玉清满脸担忧,便提醒他:等着老狐狸主动露出尾巴是很难的事,所以只能我们来引他们出错,不做就不会错,可是老狐狸们向来想得多,你放心吧,这么大一个破绽和隐患在他们眼前,他们不可能会没有动作的。 她说着又问向问天:让你布置的事都布置好了吗? 向问天急忙点头:您放心,严格按照您说的去做的,一点都不敢有错漏,苏大人也给了回信,说是让您放心,一切都会安排好。 朱元嗯了一声:做的像一些,地方就选在你们之前的那座土匪山上,那里就很不错,看上去就像是人无处可去时隐居的地方嘛。另外跟苏同知说一声,人也得安排好,但是不能真叫人出事。 向问天有些激动,急忙答应了一声,又问:那姑娘,您怎么知道常公公和盛家都一定会分别派人去?如果他们商量好只出动一方的人...... 二十四章·投诚 向问天对于家里遭遇的这些灾难耿耿于怀。 说到底当年向家是惨被利用完了就扔的对象,要不是向老太爷聪明,硬生生的拼出了一条血路,现在哪里还有向家? 盛家做事也太不把人命当成命了,连自己的盟友也能毫不犹豫的赶尽杀绝。 院子里的一棵枣树哗啦啦的被风吹响,朱元知道向问天太紧张,坐在摇椅里晃了几下抬起头看着他让他放心:你放心吧,他们这种人,只信自己,从来不会再信别人。 哪怕是自己的子女,也是一样。 当年的事要是被揭发出来,足够叫常应和盛阁老万劫不复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任由对方谁单独去办都不会放心,生怕对方会私底下当作把柄作为日后攻击他们的武器。 向问天有些明白朱元是什么意思了,眨了眨眼睛正要说话,就听见院门又响了,忍不住便看了朱元一眼。 这宅子是他们进京之后置办的,位置选的很讲究,邻里关系也都已经打点好了,对外只说是进京城来经商的,在这里娶了一房妻子。 这时节多有不讲究的商人在行脚处娶平妻或是纳妾的,俗称两头大,也并没有什么人管,已经是常事,他们这么一说,邻居也就都明白了,见这院门紧闭,也都只是心照不宣的笑着摇头。 这也就意味着,除了他们自己人,并没有其他人还知道这个地方,可是现在他们自己人都已经在这里了,那还有谁来? 向问天提高了警觉,立即便闪身在门后粗哑着声音问了一声是谁,两只手已经举起了刀。 隔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一阵熟悉的咳嗽声,外头有人低声说:是我,开门。 向问天瞪大了眼睛,几乎疑心自己是听错了,回头看了朱元一眼,才再问了一遍:你是谁? 废话!外头的人不耐烦的哼了一声:你小子是怎么回事?连老子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向问天顾不上被骂,整个人都欢喜起来,欢天喜地的拉开了门,红着眼睛喊了一声:大哥! 杨玉清也已经听见了动静,等到看清楚人之后,也又惊又喜的围上去:大哥,你怎么回来了?!他一眼看见跟在杨蔼然背后的齐瑛,忍不住又摸了摸齐瑛的头:小丫头也回来了!这可太好了! 太阳将要落下,天边的云浓重的像是墨,隐隐又带着绿和青,瑰丽得仿佛是一幅画,杨蔼然行色匆匆,见了朱元却只觉得松了口气,毫不迟疑的双膝跪倒在地。 朱元立即站起来,疾走几步将他搀扶起来:这礼太重了,何必如此! 齐瑛已经紧跟着舅舅跪了下来,眼泪汪汪的对朱元说:舅舅说,您救了我们,让我外祖一家的冤屈得以伸张,也让我们从此可以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受我们这一拜! 杨玉清和向问天有些茫然。 这事儿不是在青州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了吗?为什么杨蔼然还又来跪一回? 他们急忙上前帮着朱元把杨蔼然和齐瑛扶起来。 杨蔼然却不肯,他直直的跪在朱元跟前:朱姑娘,我抛弃功名上山落草,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幸亏您中途出现,洗清了我们家的冤屈,如今又给我指了一条明路。 朱元眼神便倏的变了,定定的看着杨蔼然一瞬才问他:你去了浙江,找到了我说的那个人? 杨蔼然抿了抿唇,眼里闪着欣喜的光:是!不瞒姑娘,我们找到了! 刚出了门的苏付氏站在原地有些茫然,见朱元神情有些激动,不由便又惊讶,她所见到的朱元向来从容又淡定,还从来没有如此喜形于色过,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消息,能让她如此激动? 绿衣也跟在苏付氏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事,姑娘这么开心? 杨蔼然已经在朱元的示意下站了起来,他中气十足,虽然看上去风尘仆仆,可是精气神却极好,笑着同朱元说:姑娘,付大人已经同意将我招入麾下了! 付大人?! 苏付氏怔住,不可置信的看着不远处的朱元和杨蔼然,有些震惊又忍不住拉起裙摆飞快的下了台阶,问他们:什么付大人?你们在说什么? 杨蔼然还没有见过苏付氏,诧异的看了朱元一眼,朱元简单的介绍了苏付氏的身份,便紧跟着问他:付家人现在如何? 付大人官至总兵,这些年也算得上屡立奇功,正如姑娘所说,是一个十分骁勇的战将......可是......杨蔼然挠了挠头:可是就是运气总有些不好。 他叹了口气,觉得很惋惜:其实每次付大人打仗都很厉害,就是缺了一点运气,每每总会遇上些意外...... 以至于一直都不能升官,总在总兵的位子上盘旋。 朱元笑了一声。 倒也不是运气不好,不能升官当然只是因为烧香的门路不对罢了,要知道浙江总督可是盛阁老的得意门生,他的得意门生,怎么可能让付家的人真正升官发财? 苏付氏被绕的糊涂了,她有些激动的拉住朱元的手:元远,怎么回事?!他说的付家是哪个付家?真的就是...... 朱元点了点头,见苏付氏的眼泪唰的一下便掉了下来,便微笑着扶住她摇了摇头:姨母,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找到了外祖父和舅舅他们,您应该觉得高兴啊。 这么多年一直音讯全无,如今好不容易已经有了消息,确定他们人没事,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苏付氏不停的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哽咽:既然父亲他们一直都在浙江,为什么都不给我们来一封信?甚至连妹妹......他们都没有出现? 杨蔼然停下了话头。 等等...... 付家...... 朱元的母亲是不是姓付? 难道这回朱元让他去投奔的.......是她的外祖父?! 那为什么之前让他走之前,朱元一个字都没给他透露过付家人跟她的渊源?! 二十五章·觉远 杨蔼然啊了一声,见朱元看过来,才说:“我不知道原来付大人竟然是您的外祖父......他老人家可真是老当益壮......” 可不是,都五十六岁的人了,可是却还是极为骁勇,甚至屡次还出海跟倭寇正面交锋,生擒过倭寇一名大名,这实在是很了不得的事迹了。 朱元垂下眼皮。 外祖父的确是骁勇善战,可是太过纯良了,几乎可以说是除了在打仗的事情上头脑清晰,在其他的地方却单纯的过分。 就像是他在外头一心打仗,以为可以建功立业,便能给女儿们最大的保障。 可是他却并不知道,他知道的一切都是别人刻意叫他知道的。 她微微叹了口气,见苏付氏连手都开始颤抖,便轻声说:“您先别激动,这件事说来话长,您听我慢慢跟您说。” 离这里很远的宝鼎楼里,刚走不久的杨玉清并没有看见,一个僧人打扮的人推开了盛阁老那座院子的大门。 盛阁老正低头饮茶,面上的神情不算太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着对面的人啧了一声:“这心也太大了,当我是什么?我还没到那一步呢!” “干爹!”对面的四十岁左右的文士有些急了:“如今中宫位子岌岌可危,谁不知道贵妃娘娘才是圣上的心头好?更何况干爹您的位子也稳如泰山.......那边愿意出这个数......” 他压低了声音,叹了口气跟盛阁老说:“干爹,这事儿难道辅就不做?他儿子圈地的事儿可没人不知道!您向来谨慎小心,现在这差事本来就落在您的头上,您稍微松松口,那可就是.......三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别说了!”盛阁老呵斥了他一声,兜头泼了他一杯茶:“清醒了没有?要是这话给第三个人知道,你这条命还要不要?!如今朝廷已经明令禁止与瓦剌互市,你竟然还敢怂恿我答应他们私贩战马,你是不是疯了?!” 他见文士低头去摸脸上的茶水,便稍微放缓了语气哼了一声:“这事儿你别再说了,圣上这个人,猜疑心极重,如果被他知道了我做这事儿,只怕到时候不会饶了我!” “干爹!”文士声音又拔高了一度,觉得盛阁老有些油盐不进,忍不住有些气急败坏,却还是碍于盛阁老的威慑强行放缓了语气:“您怕什么?!别人怕不要紧,可是您可是次辅!虽然说是次辅,可是连辅也得让您三分,别说是贵妃娘娘了,您可还有一个大靠山呢......” 他说起这个忍不住有些得意:“常应常公公可是自小就陪着圣上的,听说就算是到如今他去东厂当差了,圣上还是自然而然唤他一声大伴......这事儿,您只要跟厂公通个气,岂不是就是十拿九稳?现成的银子摆在眼前,不过几句话的事,咱们就不赚?!” 盛阁老沉默了一会儿。 瓦剌跟大周向来不和,一旦到了冬季,并不耕种的瓦剌人便总要到大周边境肆虐抢夺,这些年瓦剌壮大,已经在边境对大周形成威胁之势,几番和谈不成,双方如今关系紧张。 卖给瓦剌战马,这无疑是通敌。 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干儿子说的有些道理,现成的来银子的路,他又不直接卖战马,不过就是在那些黑心商人去跟瓦剌交易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何况有常应在。 只要把银子给常应一部分,那么常应自然也就是利益相关者,不可能不帮忙。 “让我想想。”他卷起手咳嗽了两声,又瞪了他一眼:“你别总是想着这些,冯世泽的案子,你多上些心!” “我知道,我知道。”礼部侍郎程文喝了口茶:“干爹您也真是,为了这事儿有什么着急上火的?这是我姐夫,我焉能不上心呢?您放心吧,这案子最后拖拖拖,也就没了。” 盛阁老摇了摇头,正想再训斥几句,就听见外头心腹敲了门禀报说是外头来了个和尚,说要见盛阁老。 “哟!”程文皱起眉头来:“知道您跟宝鼎楼关系的人可不多,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还非得是知道您这个时候会在这儿不可,可我是临时给您送的消息啊!干爹,这怎么回事?哪来的和尚?!” 盛阁老同样皱起了眉头有些疑惑,瞪了他一眼让他老实些,沉声吩咐属下带人进来,自己靠在椅背上思量着最近生的事,想着到底先该办哪一件事要紧,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响了,果然走进来一个双手合十的和尚。 和尚年纪尚轻,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左右的模样,眼神却莫名沉静,盛阁老眯了眯眼瞧他,沉声问:“不知大师法号如何称呼,在哪一处庙宇修行?” “贫僧法号觉远,是游方的和尚。”觉远不慌不忙,仿佛看不见程文眼里的杀意,目不斜视望着盛阁老:“贫僧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告诉阁老一个秘密。” 秘密? 程文不屑的牵起嘴角扑哧一声笑了。 这些和尚道士们最喜欢装神弄鬼,动不动就什么秘密长生什么的,真是把世人都当傻子。 可惜这世上的傻子挺多的。 盛阁老同样笑了笑,显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哦了一声就说:“我这个人平生最恶僧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你到底是受谁指使?!” 他的行踪向来隐秘,尤其是见干儿子,时间并不固定,这个觉远却能恰到好处找上门来,可别告诉他是因为觉远能掐会算。 必定是要么跟踪了程文,要么是跟踪了他。 而不管是哪种原因,这人都活不成了。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死是最好的保密的方法。 “我想跟阁老说的是朱家姑娘朱元的秘密。”觉远面带微笑,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阁老家里如今被她搅得鸡犬不宁,就真的不好奇为什么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会有如此能耐吗?” 盛阁老下令的手在半空中顿住,冷冷的看了觉远一眼。 二十六章·献策 觉远面带微笑,目光温润,看上去就像是一尊慈眉善目的佛,见盛阁老和程文两道目光炯炯看过来,也丝毫不以为意,闲庭信步一般站在当中,念了声佛。 盛阁老的动作慢慢的顿住,过了好半响,才笑了一声,收起了审视的目光摇头:“我不想知道。” 朱元的身份来历再清楚不过了,这就是朱正松原配所生的女儿------除非朱正松真是失心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能搞错,不然朱元的身份就没什么值得怀疑和推敲的地方。 值得怀疑的,只是朱元为何有如此大的能耐罢了。 但是这一点也已经有了很好的解释------就是向家。 如果真是向家在背后操控,那么朱元获得一些比常人更多的技能和能耐,那也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现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来一个所谓的高僧,打着要告密的旗号,说是投诚,可是他却觉得太过刻意。 与其去探知朱元的秘密,他倒是更想杀人灭口------知道的这么多的,还能找到地方来,他看了程文一眼,目光陡然阴沉了几分。 觉远似有所觉,看了他一眼便微笑摇头:“阁老的戒备心何须如此严重?府上最近被朱元闹的鸡犬不宁,虽说您是觉得这不过是小打小闹,并未危及盛家本身,但是其实......也不远了不是吗?” 程文摸着下巴看着面前的和尚,惊疑不定的又看了看盛阁老。 他们是不大相信鬼神的,可是眼前这个和尚知道的未免也太多了。、 这怎么解释? 盛阁老哼了一声不屑冷笑:“与其说大师是得道高僧,我倒是怀疑大师是被人指使,故意来搅乱视听的。” 觉远浑然不觉盛阁老的深意似地:“阁老多心了,我知道阁老的行踪,并非是因为您,也不是因为这位大人,而是因为我是跟着朱元的人来到了这里。” 朱元的人?! 盛阁老坐直了身子。 觉远便微微叹息:“实不相瞒,阁老怕是不知道,朱元身边的心腹一直跟着您,虽然您中途或许换了几辆马车,换了几顶轿子,可是她的人还是跟的紧紧地。” 程文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不可置信的脱口而出:“这个朱元到底是何等人物?!这不能吧?她怎么敢窥视次辅行踪?!” 这是很犯忌讳的事,对于这些高位者来说尤其是,谁还没个不能见人的事呢?想到背后有一双眼睛随时盯着,那就觉得不舒服,被现了,那基本上就是能弄死你就不会留你活命的结果。 谁这么大胆,竟然跟踪盛阁老到了这里? 盛阁老的双手也仅仅握住了椅子把手,久久没有出声。 朱元竟然派人跟踪自己!?他想起了常公公的话,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对于那番说辞也深信不疑了-----朱元肯定是跟向家有关,不然的话,她一个小女孩,哪怕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该能把每件事都做的这么干净利落。 “大师跟朱元又是什么关系?”盛阁老立即平复下来,目光淡淡的喝了口茶:“大师知道的也挺多的。” 不能给个令人信服的借口,也一样要杀。 觉远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似乎是慈悲为怀:“贫僧曾经在青州的寺里挂单,那时候朱元施主还小,时常会跑到寺里后山去采果子,因此认识。” 青州的...... 盛阁老伸手阻止了程文的动作,点了点头示意觉远说下去。 “朱元施主过的很不如意,这一点想必阁老不必我说,也知道是为什么。可是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就算是对家里身怀恨意,也做不了什么,这情况也一直持续到她渐渐长大。”觉远皱了皱眉:“可是就在今年清明前后,朱元小施主忽然变了一副样子,性情大变,判若两人......” 盛阁老心念一动,抓住了重点问:“你是说,她跟从前完全不同了?” “是,截然不同。”觉远说的肯定:“贫僧也算跟她有些交情,在她救下了贵人之后曾经去向她道贺,这才现她已经完全跟从前不是同一个人,不管是为人处事,还是行事作风,都已经完全变了,浑身都带着难掩的戾气。” 盛阁老眉心突突的跳,忽而便问:“那是不是说,这个朱元乃是假的?!” 如果真是这样,向家可真是下了一盘很大的棋啊。 “也不是如此说。”觉远眉头紧皱:“毕竟她的相貌没变,人还是这么个人,可是内里却不同了。” 程文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按住心里毛的感觉:“什么叫做人还是这么个人,可是内里却不同了?难道还能有人......” “阁老不觉得奇怪吗?”觉远反问盛阁老:“您应当也觉了,朱元办事格外顺利,她想做的事就能做到,她想结识的人就能结识,她想要扳倒的人就能扳倒......” 是的,这也是盛阁老当初就有的想法,朱元太顺了,顺的叫人觉得不可置信。 那么...... 总不能是鬼魂来索命吧? 盛阁老定定的看着觉远:“那大师能否替我解惑,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历?” “贫僧道行不够,只知道她的命格已经改变......此次前来,是想要提醒阁老,她能未卜先知,预知到即将生的灾难。”觉远目光淡淡,直直看着盛阁老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她跟她的母亲在这方面是一样的。” 盛阁老悚然而惊。 他当然知道付氏有什么异常。 付氏当初要死,也正是因为这异常。 他瞪大眼睛看着觉远,眼里怀疑错愕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畏惧,沉声问:“什么一样?” “预知祸福的能力。”觉远丝毫没有迟疑,自然而然的说:“朱元曾经跟贫僧说过,她母亲也有这个能力,并且还曾多次验证过,所以她天生跟常人是不同的。” 天生跟常人是不同的? 盛阁老讽刺的笑了一声。 就算是天生跟常人不同,最后付氏还不是被常人给弄死了? 可见这能力也不过就是听着玄乎罢了。 再说就算是朱元有这个能耐,说到底还是因为她背后有向家撑腰,所以她的能耐才能被利用和挥出来。 二十七章·异数 没关系,盛阁老心里踏实了一点儿。 只要朱元是人,那就什么都不怕,哪怕真是付氏的鬼魂附在她身上来索命呢,他也不怕。 能杀死付氏第一次,自然也就能有第二次。 他冷冷的笑了一声看着觉远问他:“那大师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就只是为了告密而已?大师既然跟朱元是旧相识,那么跟我告密有什么好处?还是说,大师跟朱元是有什么仇怨?” 觉远摇了摇头:“都不是,实不相瞒,贫僧只是不忍心朱元施主再造杀孽罢了。我苦劝过她,可是她一心要报仇,并且将贫僧给关在了青州大牢里,贫僧好不容易才逃脱了,一路上京找到朱家,却听说朱家已经出事,后来在朱家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朱元回了朱家接人,却现他们行踪有些奇怪,因此后来才阴差阳错的跟到了这里......” 他一脸坦然看着盛阁老叹了口气:“阁老,冤家宜解不宜结,您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计较,朱元派去浙江的人已经回来了......” 盛阁老手里的杯子重重跌在桌上,流了一桌的茶水,顺着茶桌淌在地上。 程文成已经听的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看看觉远又看看盛阁老,觉得这两人好似是在说天书。 干爹什么时候开始信僧道了? 这么玄乎的话也能信的吗? “去浙江?”盛阁老的话轻飘飘的,好似不甚在意的啧了一声:“跑的这么远,去干什么?” 觉远有些了然的笑了:“阁老还是怀疑贫僧?贫僧有什么好撒谎的?原本就是方外之人,只是不愿意见朱元越陷越深罢了,她是派人去找她的外家了,听说她的外祖父,在浙江也算得上是抗倭的名将了。” 是真的! 盛阁老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这些人还知道付家的事! 不对,盛阁老猛然摇头看着他:“这不可能!付家的人......” 当年选定了朱正松以后,他们就开始调查付家并且着手做准备,为的就是怕付氏不明不白的死了之后付家来找麻烦,当时倭寇在浙江闹的正厉害,一时之间连渔民都不敢出海,他们就把付家着手调去了浙江。 浙江那边倭患严重,死个把将领再正常不过了。 付家偏偏又都是武将。 而他作为阁老,这种事情甚至根本都不需要亲自出手留下痕迹,只需要暗中示意就自有吏部的官员去安排调任,而调去了浙江之后? 浙江那边的官员升迁可都把持在他手里,付家的人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来也没再听说过付家的人的消息,现在竟然说付家的人还活着? 怎么回事? 觉远皱起眉头:“阁老,付清的确是在浙江声名大噪,这不是贫僧能空口白牙捏造的事,这回朱元已经派人去告诉付将军真相的......” 果然如此说的话,那还真是个麻烦。 要是付清也学陈均尧那样上京来告个御状,哭死哭活的找人脉的话,还当真是说不定真的要出事。 他有些烦躁的看了觉远一眼,忽而道:“大师来京城,不知可有下脚处?” 见觉远摇头,他便笑了笑:“如果没有,那不如大师就暂时寄居在下家庙如何?正好我那儿缺一个高僧主持,我看大师便很不错。” 觉远心知肚明,知道这是盛阁老怕事情外泄,又不想现在就杀人灭口,所以想要暂时困住他,他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盛阁老心里的疑心便十去了八九,等到觉远被自己的心腹带出去,便眼看着程文成吩咐:“你亲自去跑一趟,如果付清当真还活着,格杀勿论!” 程文打了个哆嗦,却很快就答应下来,见盛阁老面色沉沉,便又试探着问他:“干爹,那这卖马的事儿......” “你自己看着办。”盛阁老心烦意乱站了起来:“办的小心仔细些就是了。” 程文顿时喜形于色,急忙答应了一声。 盛阁老回程的路上一直出神。 与此同时,楚庭川啧了一声,轻描淡写的越过楼下的风景,视线定格在对面的朱元身上,微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招数真是百试不爽,乱拳打死老师傅,这回连盛阁老这个人精,都被你给打的措手不及啊。” 朱元喝了口茶,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那顶轿子,目光冷淡到了极致。 楚庭川坐了下来,亲自伸手替她倒了杯茶:“好了,放松些,先是冯世泽,再是朱正松,现在又有付家还有向家,你给他挖的坑已经足够多了。” “倒是常应。”楚庭川见她端起茶,若有所思的说:“按理来说,经过了郑如安的事情之后,如果你当真愿意的话,有机会拉拢他的,为什么你反而选择这么做?” “殿下不是早已经猜到了吗?”朱元端起茶,看着里头的雾气飘出来:“我从来就不在乎郑如安到底是不是真的常应的侄子,从始至终,我会被带去诏狱,不过就是想要引出常应,他才是我最终的目标。我从来......要对付的就是常应跟盛阁老,这两个人,哪一个都不能少。” 盛阁老送付清一家去了浙江想要杀人灭口以除后患,可是付清福大命大,加上自身有过硬的本事,反而在浙江闯出了一条路,浙江总督是盛阁老的学生,虽然不想得罪盛阁老,可是也不想放弃这个青史留名的机会-----付清打倭寇厉害可是出了名的,倭患在浙江境内已经肆虐多年,要是能终结在他手里,岂不是不世之功? 可是付清好不容易活下来,却又死在常应手里。 这两人一丘之貉,既然一起富贵,那当然最好也一起共沉沦。 谁都不要想逃。 “时间差不多了,鱼儿该要上钩了。”朱元放下杯子,笑着看了楚庭川一眼:“殿下,接下来的事,还要劳烦您多多费心了。” 锦常推开门进来,正好看见楚庭川在笑,忍不住就狐疑的看了朱元一眼。 二十八章·自尽 这位朱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们家小皇子向来是个漠然的性子,外表看着病恹恹的,可是心里其实比谁都看的明白,这么久以来,锦常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小皇子如此动情绪。 而朱元几次三番的叫楚庭川做到了。 楚庭川已经转过头来,问他“怎么样?” “朱姑娘猜对了。”锦常目光有些复杂“跟朱姑娘说的一样,程大人的确是跟盛阁老前后脚离开的宝鼎楼,宝鼎楼的老板是程大人的远房表兄” 所以意思就是,宝鼎楼真正的老板其实就是程文罢了。 楚庭川嗯了一声看向朱元,想了想屡清楚了这之间复杂的关系便问她“就算是你不叫觉远去,有了常应那天看见的向问天,按照他们的谨慎来说,也会上钩,可你还是叫觉远去了,为什么?” 屋子里茶叶的香气四溢,朱元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底下奔走的人群,语气很轻可是却也万分坚定的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盛阁老和常公公不管是哪一个,拿出来都是能够碾死我的,我这只蚍蜉既然想要撼树,那当然是得把大树蛀空,虫孔当然越多越好。”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圣上对盛贵妃的态度了。 盛家是圣上用的多顺手的一颗棋子,盛贵妃又陪伴了他这么多年,是他最温柔的一朵解语花,上一世如果最后四皇子的事没有曝光,谁能动的了盛家? 对上盛家这种对手,唯有用尽全力,背水一战,不能够有一丝犹豫迟疑心软。 外头杨玉清敲了敲门,谨慎小心的探进头来,对朱元说“姑娘,时间差不多了。” 朱元点了点头,冲五皇子行了个礼,告辞出来。 锦常便忍不住,看着五皇子低声道“我觉得这位朱姑娘行为古怪她交代给觉远和尚告诉盛阁老的那些话,说不得有一大半都是真的吧?不然的话,按照她的年纪和经历,怎么也不该会有这么大本事” “要不要再查一查?”锦常还是不放心,总觉得朱元实在古怪的有些过分“现在咱们是因为跟她没什么冲突,可是要是被这样的人恨上,谁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来?这也太可怕了。” 楚庭川回头看了他一眼。 “可怕吗?”楚庭川静静的喝了口茶,看着朱元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见锦常噤声,才淡淡的说“我倒是觉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没什么错。人生苦短,何必为难自己,便宜别人。” 你母亲被人杀了,你外祖一家差点被杀,你的人生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艰难,一生还未开始就已经被书写好,那么如果你有改变结局的能力,为什么不呢? 你有能力而不报仇,别人不会觉得你慈悲,反而只觉得你懦弱,加害者不会对自己的行为抱愧,他们永远不会感激你的退让,只会得意自己的能力。 凭什么如此? 锦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好吧,现在小皇子显然是看朱元怎么看怎么顺眼,说那些没用的反而叫殿下不开心。 殿下原本就活的很不容易了,好容易能有聊得来的人,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跟五皇子还算聊得来的朱元下了马车,正好看见陈均尧愁眉苦脸的站在门口,不由就有些诧异的走了几步“事情出什么意外了吗?”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盛阁老现在正应该是满头包的时候,加上现在这件案子已经惊动了圣上,就算是不那么快就定案,冯琨和冯世泽应该也脱不了身才对。 陈均尧急忙摇了摇头,见了朱元忍不住有些心安的松了口气跟她说“不是不是,这件事倒是还算顺利,我请你过来,是因为信安的事。” 陈信安? 朱元住了脚,见陈均尧满脸愁容,便轻声叹了口气。 也对,陈信安受了太大的刺激和委屈,这么些年又一直被流言所扰,早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心,之前是因为一直折腾身体虚弱,连下床的能力都没有了,所以才没出什么意外。 现在她给陈信安开了一段时间的药,陈信安的身体已经慢慢的好起来了,身体一好,精神自然也会恢复,那些不好的记忆自然也就又回来了。 人要面对挫折和回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陈均尧见朱元表情,就知道她是猜到了,有些难过和失望的摇头“我知道,事情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原本不该奢求太多的,可是看孩子这样子” 到底是,不忍心啊。 朱元顿了顿,看了陈均尧一眼。 这些年为了陈信安的事,这个曾经叱咤沙场的名将再也没有意气风的模样,浑身上下都只剩沧桑和疲惫,大约算得上身心俱疲了。 陈信安的住处安排在最里边的一座小楼里,朱元随着陈信安的丫头进了屋子,闻见的便是扑面而来的香气,不由被呛得一阵咳嗽。 陈老太太叹了口气,扶着门槛站定告诉朱元“这些天就没安生过,总是闹着要沐浴,要熏香” 朱元了然,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见陈信安的尖叫声,声嘶力竭的要他们都出去。 陈老太太又难过又心疼,抿着唇差点儿哭了“你这是闹什么啊?我们都知道从前冤枉你了,都是我们错了从今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回应她的是陈信安抛出来的花瓶和茶盏。 陈老太太哭的有些凄惨“我们一家子为了你,死的死躲得躲,什么都没了,你爷爷更是连命都差点丢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们一家子都被你的事儿给耽误了啊” 朱元微微皱眉,低声叹了口气。 其实陈信安的确是没有做错什么事,陈家人也的确是对这个女儿算得上仁至义尽。 可是有时候,这不幸和仁至义尽本来就算得上是一种无形的杀人的刀,足以杀死这个年轻的女孩儿。 她拦住了还在痛哭和抱怨的陈老太太,自己掀开帘子进了里屋,在一地狼藉里见到了陈信安。 二十九章·出手 陈信安曾经是个很骄傲出色的姑娘,可是那都已经是从前的事了,现在她已经完全跟从前判若两人。 陈老太太被人扶着进来,正好看见陈信安跌坐在脚踏上,屋里一片狼藉,顿时忍不住失声痛哭“你到底还想要怎么样?你爹娘已经死了,我们这两个半个身子都已经埋进黄土里的人还这样为你奔波劳碌,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到底还想怎么样,是不是要逼死我们才肯罢休啊?!” 这件事里每一个人都是痛苦的,可是罪魁祸不应该是陈信安。 朱元立即出声打断陈老太太的话,正要开口,陈信安已经眼疾手快的捡起一边脱落的簪子,猛地朝着自己的颈部要扎下去。 后来赶到的苏付氏和绿衣吓了一跳,见陈老太太已经吓得要跌倒,急忙跑过去先扶住了。 千钧一,朱元到底先握住了那根滑腻的簪子,顺着陈信安的手肘一用力,陈信安的手便软软的垂了下来。 “何必如此?”朱元面不改色的放下簪子,手掌里已经有血漫出来,她轻轻将簪子扔在一边,看着陈信安问她“你是觉得你自己做错了吗?” 可是这些年陈信安一直没有放弃过,一直都在不断的跟陈家人说着她的委屈。 陈信安呜咽着摇头“我没有!我没有做过!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为什么这么对我” “人生很多事是没有为什么的,不是每一件事都一定会有一个答案。”朱元皱着眉头坐在陈信安对面,目光灼灼看着她“也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注定一路顺畅,总有一些意外会降临,虽然我们谁都不想被这些不好的意外选中,可是既然被选中了,那也没有办法,问为什么是没有结果的,如何应对才是关键。” 陈信安崩溃痛哭“你说的简单,怎么应对?我母亲因为我的事死了!我祖父为了我丢了官,我的姐妹们因为我的事名声不好嫁不出去,只好远嫁他乡祖母每天都要对我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可是她也不想。 “我知道。”朱元将声音放缓,看着披头散的陈信安眼神温柔“这一切的错都不在你,这些后果也不应当由你承担,你既然你没有错,那你为什么要去死?如果你死了,那你祖父为了你告御状不惜赔上性命对上盛家又有什么意义?那么冯家的人再去死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你不想亲眼看着冯琨伏法吗?难道你不想堂堂正正的走出去让天下的人都知道真相吗?” 陈信安哭着摇头“没用的,就算是冯琨死了,就算是真相大白,也没用的,我母亲不能复活,这件事不能当成没生过,我的一辈子已经毁了” 陈老太太哭的更厉害了。 这个朱元没有办法反驳。 因为她只能代表她自己,天下人的看法,她做不了主。 这世道对女孩子天生就苛刻,哪怕这错误全然是在男人身上,可是付出惨痛代价的,往往却是女人。 “我不能反驳你这个说法。”朱元见绿衣奔过来,摸了摸她的头,默默接过了帕子包住自己的手,将声音放的更轻了一点儿“可是,人活在这世上,有时候只需要自己理解自己就行了。我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你都太过苍白,可是如果换做是我,我不会让对方过的比我舒服,要死,至少也在对方死了以后再死,没理由造孽的人反倒是要比受害者活的更风光更长久不是吗?” 她安抚好了陈信安,开了药方交给了闻讯赶来的陈均尧,转头看着陈老太太,想了想才说“老太太,若是您想她活的久一些,以后还是少说一些抱怨的话吧,我知道你们受了很多委屈,也知道你们的压力很大,可是这些都不是她的过错,你们该恨的,从来就该是冯家的人。” 陈老太太怔怔的没有回过神来。 陈均尧却看着陈老太太叹息了一声,半响才冲朱元苦笑“多谢你。” 朱元摇头,想了想将绿衣留下来,轻声嘱咐了绿衣两句,便从陈家出了门。 杨玉清已经等在门外,见了她来急忙迎上来“姑娘,差不多了” 常应也正跟盛阁老说起这件事“当真是向家!当年他根本就没死,隐姓埋名的躲了起来”他说的咬牙切齿。 盛阁老也皱起眉头“这件事麻烦了,如果真是向家,那朱元只怕知道的也不少她马上又要进宫去替太后诊治” 如果露了什么口风 “太医院新来了一个名医,是我安排的。”常应摆手,示意扇风的美婢们都退下去,面色冷淡的说“这几天太后不会召见朱元,趁着这时间,一定要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不能出丝毫差错。” 盛阁老从卫顺惠寄来的信里头抬起头来,也嗯了一声“向家躲藏的地方倒是隐秘,只是那里也有一些别的人家这是一个村子” “杀。”常应放下茶杯冷冷吐出一个字,目光里一片杀意“这件事不容半点错漏,至于朱元和向家那个带玉佩的年轻人” 盛阁老犹豫了片刻,还是跟常应说了付清的事“这丫头已经派人去找过付清,只怕付清那里也知道了什么,现在不能耽搁,这边也得早做处置。” 事情知道的人越多,就越是麻烦。 现在已经到了不出手也不行的地步了。 杀了朱元,就算是引起太后疑心,那也没有办法。 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选择代价最小的那个法子。 “你们当年的尾收拾的还真是不干净。”常应面露讥讽,有些不虞“露出这么多的破绽,怪不得人家这么多年了还能找上门来。” 盛阁老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他才忍住不喜,冷冷的说“顺惠他们此刻就在青州” 如果要动手的话,当然是现在最好,人也完全能信得过。 这么短的时间,朱元那边还以为常应是同盟,等着常应找出当年盛氏勾搭朱正松的铁证,不会反应过来,等到杀了向家其他人,再找朱元他们的麻烦,同时处理付清那边,正好。 第三十章·邀约 外面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朱元总算是带着苏付氏和朱景先回了朱家在京城的宅子。 盛氏原本已经不在朱家呆着,毕竟儿女早已经送回了娘家,朱正松如今又已经下了大狱,她留在朱家也不过就是徒添心烦。 可是盛阁老却偏要她回来,没有办法,她也只好答应,等到听说朱元回来,忍不住便鼻孔朝天冷笑了一声,满带着不屑,见了朱景先便倒竖了眉毛略有些尖酸的问他“怎么?不是做出一副跟家里不共戴天的样子吗?既然能昧着良心把亲爹都送进牢里,现在还回来干什么?” 盛氏多日来的怒火总算是找着了出口,看着朱元和朱景先只觉得碍眼又可恶,毫不留情的指着他们痛骂“一面说着不是朱家的人说朱家亏待你们,一面还要在送了老爹进牢里还死皮赖脸的回来,你们要脸不要脸?知不知道骨气两个字怎么写?畜生还知道返哺之恩,你们两个人简直畜生不如!” 朱景先到底面嫩年纪小,面对盛氏这番盛气凌人的指责一时竟然找不到词来争辩。 这些天他虽然不出门,却也知道京城里的风向对他们姐弟来说不算友好百姓们都有听说他们的身份之后朝他们吐口水的,说他们大不孝。 身体肤授之父母的观念深入人心刻入骨髓,何况不是每个人都会知道你具体经历过的事,外人只能听说朱元对待朱正松和盛氏时候的咄咄逼人。 盛氏这么肆无忌惮,无非是因为仗着她是长辈的身份,所以想要激怒他们,让他们再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来。 朱景先忍了忍,看了朱元一眼,只是淡淡的哼了一声。 倒是苏付氏一改往日的好说话的脾气,看了盛氏一眼冷笑“与其在这里打鸡骂狗,不如先去牢里看看你娇生惯养长大的丈夫受不受得住这个苦吧!在这里横什么?!” 盛氏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抿着唇看着朱景先“我养你一场,俗话说生恩不及养恩大,你竟然如此对我,你不得好死!” 这骂人的声音有些惹人厌烦了,朱大媳妇儿胆战心惊的看着朱元一皱眉,下意识伸手想要无拉盛氏,可是手伸出去已经晚了,盛氏不知道为何,或许是情绪太激动,竟然往前迈了一步,双腿一软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朱大媳妇儿瞪大了眼睛,眼里又是惊恐又是果然如此的认命感刚才盛氏激怒之下,扔了一地的瓶瓶罐罐,此刻盛氏的嚎叫声惊天动地的响起来,恐怕这回屁股是伤的不轻。 她感同身受的想去摸自己的屁股,手却比脑子更快的先去把盛氏给扶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指使人去找大夫。 朱元已经漫不经心的越过了地上的盛氏往里走“朱夫人不要急,我不住多久,很快了。” 盛氏没有听清朱元说的是什么,屁股上的疼痛钻心一般的涌上来,她哭的昏天黑地。 几辈子的面子里子都在这几个月里丢尽了! 朱景先抿着唇,有些想笑又没笑,无言的拉住了朱元的手,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苏付氏还是有些不解,摸了摸朱景先的头替这孩子觉得委屈“元元,这几天住客栈也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受这个气?” 他们早不是要求着朱家仰人鼻息的时候了。 朱元还没有回话,外头朱大媳妇儿便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看了看朱元又看看朱景先,嘴巴张了张,有些艰难的说“大小姐,外头有人找你!” 有人找? 她的人是绝不会上门来的,那就是别人。 五皇子的人也不会,他们联系自有方法。 那是谁? 盛氏也正问“谁这么不长眼?这个时候还送帖子给她?” 朱大媳妇儿揉了揉眼睛,再看了帖子一眼,恭敬又谨慎的给朱元递过去“是顾尚书家请您过去。” 朱元面色一冷。 顾传玠。 忙的太厉害,她把这个人给忘了。 不过她把人家忘了,显然人家没有把她给忘了。 想必是这些天以来看够了好戏,觉得可以下筹码了? 她将帖子淡淡的搁在一旁,原本想要回绝,可是指尖离开请帖同时又覆了上去,思量了半响才点点头叫朱大媳妇说“请他们稍等。” 朱景先按住帖子看着朱元睁大眼睛“姐姐,之前杨大哥不是说过,你们引向朱大他们的那批死士,应当是顾家派出来的吗?顾家肯定没安好心,你为什么” “要去一趟。”朱元垂下眼睛,望着他笑了笑“别忘了,这个案子监察乃是顾尚书,既然人家都亲自上门来请了,当然要给人家这个面子,不然岂不是不大合适?” 顾传玠到底也是重活一世的人,很多事她或许料得准,可是更多的事她也不能保证就完全知道,就像顾传玠已经提前收服李名觉一样,谁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另外做了别的准备。 现在她要扳倒盛阁老的事就在眼前,她不能冒险。 安慰了朱景先和苏付氏几句,朱元见到了这回顾家派来迎她的下人,单枪匹马去了顾家。 顾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 上一世她终其一生没有迈进过顾家的门。 可是这一世,顾家的人亲自来请她。 朱元不知道是否该感慨一声世事无常,抬眼就看见了站在二门处迎接她的顾瑞爱。 双目对视,两人都遥遥的朝着对方微微颔,又都不约而同的垂下眼睛。 原来这就是朱大小姐,顾瑞爱唇角噙笑,快步迎上来“朱姐姐,快请进,冒昧上门相邀,实在是唐突,还请朱姐姐不要见怪。” 朱元避开她的手,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府上请我来,是有什么事?” 时辰不对,一般人家请客,总也得是上午,到下午那便是对别人的轻慢,要去人家家里做客的,自己一般也同样遵守这个规则,不会下午跑到人家家里去得罪人。 顾家的人姿态做的很足,可是时间却挑的不对。 三十一章·立足 顾瑞爱手停在半空一瞬,很快又自若的收了回去,双手交握垂在腹部,规矩仪态无可挑剔,听见朱元这么问,便忍不住叹了口气“母亲听说了你的事,想要见见你,朱姐姐请随我来。” 她接下来没有再有亲密的举动,处处都带着客气小心。 顾家真是很会做表面工作的人,每一个人都仿佛是天生的戏子,朱元面色有些复杂的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很快就又平静无波的跟在她后面一路进了花园。 正是夏季,顾家的花园里种着大片的栀子花盛放,一路都是栀子花的清香,顾瑞爱带着朱元上了假山,便回头带着一点儿笑意跟朱元解释“我母亲不大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最爱栀子花,因此家中并没什么奇花异草,朱姐姐不要见笑。” 朱元摇摇头,对于顾瑞爱这过分热切的态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顾瑞爱的目光便沉了沉,有些不明白朱元的傲气来自哪里,又凭什么。 说的难听点,现在朱元就是一个大不孝的忤逆女,大理寺断案哪怕是真的断定朱正松犯了案杀了原配,那也不关朱元什么事她本身就是姓朱的,如果朱家要满门抄斩的话,那她也躲不过。 不知道费尽心思闹了这么大的事端出来到底有什么用处,还一副如此傲气的样子,顾瑞爱心里不屑,想到母亲说过要求娶她的话,更是如同吃了苍蝇,无法想象自己以后要跟这样的人相处。 好在凉亭很快就到了,顾瑞爱微笑着加快了脚步唤了一声母亲,如同黄莺出谷的轻快说“朱姐姐来了!” 顾夫人抬起眼看了朱元一眼,淡淡的冲她颔,微微点头示意她“坐。” 朱元停下脚看着她,面上有冷漠一闪而过。 就是这个人,上一世轻飘飘的给她希望,转眼就又狠狠的把这希望给打碎。 她明明可以一开始就去求娶朱曦,可是却偏要拐个弯,借着羞辱她来获取盛家人的好感,来激朱曦的好胜心和占有欲。 上一世她没什么机会见到这位顾夫人,可是现如今总算是见到了,她驻足在原地,没有顺着顾夫人的话动,带着一丝疏离问她“不知道顾夫人请我来,是有什么事?” 不识抬举,没有眼色。 顾夫人在心里下了评断,心里有些叹息。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朱元如果不是撞了大运,就这毫无规矩不知变通的模样,怎么也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她收起面上的骄矜温和的呼出了口气“找你来,是有些事情要问你,我们老爷奉旨监察你母亲的案子,我才知道当初原来还有这桩缘故。” 她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些惆怅和惋惜来“我跟你母亲,当年是至交好友” 至交好友? 拿了你的一个馒头,二十年后还你一个馒头再捅你一刀的那种? 朱元不合时宜的笑出了声。 顾瑞爱怔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朱元,不明白为什么顾夫人说的如此动情的时候,她竟然为什么还笑的出来。 顾夫人同样有些尴尬,抿了抿唇压制住怒气,终于说到了重点“我们前后脚怀孕,我比她先产子一年零两个月,当时便说好了,如果她腹中是女孩儿,便指腹为婚当初我知道你在青州,也曾经派人去找过你,却都被朱家的人糊弄过去了,现在才知道缘故” 她叹了口气,面色恢复了些许“这些年竟然不知道你过的如此委屈” 朱元看了看天色,等着顾夫人说接下来的话。 顾夫人没有料到朱元竟然如此坐得住,半点神情也没有,心里生出些不满来他们顾家一门三尚书,顾传玠更是人中龙凤,朱元听见这门婚约,竟然半点表情也没有?! 顾瑞爱也同样觉得朱元太不识抬举这丫头是不是高兴疯了?不然的话,怎么会听见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儿还没有反应? 朱元只记得起当初满心欢喜最后又空欢喜一场的上一世的自己。 隔着前世今生,她仍旧无法彻底保持平静,嘲讽的牵了牵嘴角问顾夫人“所以顾夫人的意思,是想要履行婚约?” 顾夫人有些纠结她的态度,却还是自然的点了点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事儿既然是当初就定下来的,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只是现在朱家成了这样儿” 重点来了。 “你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里如果陡然经过变故没有长辈,那么连这婚事都没人能给你定下来”顾夫人神情平淡的看了看她“就如同现在,你的庚帖我都不知道找谁去要。” 原来绕了一圈,是在这里等着。 朱元百无聊赖的拨弄着自己腰间垂下来的流苏,轻声叹了口气问她“那夫人的意思,是要我怎么办呢?” “我们老爷负责监察此案,回来说,朱大人也已经意识到了对不起你娘跟你,已经悔过”顾夫人理所当然的抬头瞧着朱元“你是个好孩子,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也知道最近这外头到处都是怎么败坏你的名声的,朱大老爷到底是你的父亲,你要是真的追着不放,那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这是顾大人的态度吗?”朱元冷眼望着顾夫人,神情不辨的问她“作为圣上亲自指定的监察,顾大人原来是这样看这个案子的?杀了人害了命,一句知错了就算了?” 顾夫人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不然你要如何?真闹的声名狼藉,谁以后还敢跟你这样的人接触?我这样说,也是为了你好,朱大人若是好好的,那你就是官家小姐,正经的外祖还是盛家,什么都有,身份地位也跟我们家相匹配,我们履行婚约也不难,可是你如果一意孤行,朱大老爷被你逼死了,你从此就是个无根的浮萍,朱家人人恨你,天下百姓也会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是个白眼狼,到时候别说什么婚约不婚约的,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怎么在这世上立足?” 三十二章·要走 朱元有些困惑的看了顾夫人一眼,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顾家的人从来都满怀自信。 “我们顾家向来信守承诺,一诺千金。”顾夫人见她不说话,哼了一声摇了摇头:“虽然你行差踏错,可是只要懂的回头,我们的承诺便还算数,这门婚约......自然也就还算数。” 她心里有十成的把握可以说服朱元。 毕竟朱元说到底不过是个女孩子,她再厉害,再有一身医术,难道还能脱离这世上的人独自活着? 既然要在这俗世立足生存,那就得入乡随俗,懂的隐忍和克制。 像她这种情况,别看到处都有人求她治病,可是真叫人上门提亲试一试?绝对不会有人愿意娶一个这么事多,连亲爹都敢告的女人。 一般人家的她都高攀不起,何况顾家还不是一般人。 她的儿子可是这京城人人都要称呼一声玉郎的人,金尊玉贵的,朱元面上看着不激动,心里自怕早已经对这门婚约趋之若鹜了。 只要不是个傻子,她就该知道要怎么选。 凉亭建在假山上头,放眼看去,能将顾家宅子里的景色尽收眼底,连这周围的地方也能看的清楚。 顾家的宅子地方很好,她还记得上一世盛氏说起来的时候不无炫耀的说起过,现在看来,的确是好。 她将目光从不远处的湖边收起来,垂下眼睛问:“那如果我不听话,这婚约,是不是就不作数了?” 顾夫人怔住。 顾瑞爱也一脸不可置信,心里略有些烦躁,差点儿端不住自己世家大小姐的架子想要开口骂人。 这也太不识抬举了吧? 朱元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了?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名声,又知道顾传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吗?! 她不跪着感谢老天爷给了她这个机遇也就算了,她竟然还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真以为非她不可了吗? 顾夫人眉头紧蹙,语气也变得不是那么好起来:“当然不是!可你也得知道什么叫做天理伦常!哪里有亲爹被女儿告了的?你要是这么个名声,怎么能进我们家来配我儿子?你母亲从前是最懂礼数的......” “她懂礼数,所以她死了。”朱元冷冰冰的吐出这句话,见顾夫人瞪大了眼睛,便慢慢的挑了挑眉:“盛氏不懂礼数婚前勾搭有妇之夫,可是她还活的好好的,是京城一等一的贵妇人.....” 她笑了笑,望住顾夫人的眼睛问她:“换句话问一问,顾夫人,您非得让我懂礼数,到底是真的想完成跟我母亲的契约,还是想送我下去陪我母亲?” 反了天了,翻了天了! 顾夫人气的浑身抖。 这样的粗人,这样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出口的乡下女人,简直就是一滩烂泥! 连调教都不必调教了,这就是一块顽石,根本连点头也不会,就算是有一身的医术,那也是一滩会医术的烂泥! 她冷哼了一声,重重的将杯子放在桌上出砰的一声,冷冷的看向朱元:“我拿你当女儿,看在端意的面上,才这么提点你,你别不识好歹!” 今天原本是想着跟朱元说起这桩婚事的,没有想过朱元会反对,所以顾夫人特意还请了娘家的两个姐妹来当陪客,此时也都到了。 她看了朱元一眼便站起来:“想必这些年也从来没人教过你体面规矩,我也不怪你,可现在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今天来的这些都是有头有脸的夫人,你要是还想当官家小姐官家太太,就收起你那些粗俗下作的做派!” 她无比嫌恶的拿起手帕擦了擦之前拉过朱元的手,将帕子扔给一边伺候的下人,一回头满面春风的去招呼自己的两个姐姐。 朱元已经失去了陪顾夫人闹下去的耐心。 过了这么多年了,那些所谓的规矩体统世人眼光早就已经不能把她怎么样,这些人却还以为能够凭借这些东西拿捏她。 真是可笑。 顾瑞爱惊呼了一声,见朱元站起来要走,急忙喊了顾夫人一声,而后便拉住朱元:“朱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客人都还没上桌呢,她怎么回事?要走?! 这人是不是疯了?! 顾夫人也诧异转过头来,面沉如水的看着朱元,简直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她纡尊降贵的给朱元了帖子,亲自遣人上门接人,现在还打算履行婚约,她都不介意朱元行为粗俗举止无礼,介意朱元以女告父违反人伦,可是朱元竟然还打算撒腿就走?! 自尊心实在不容许顾夫人受这样的屈辱,她皱起眉头见姐姐们惊讶的看过来,好不容易才收起了愤怒问朱元:“你要去哪儿?” 朱元有些困惑看了她一眼:“顾夫人现在管得着我?” 什么话?!这都是什么话?! 顾夫人气的怔:“你这样的......”她呼出一口气,才能忍住不口出恶言,猛然看了朱元一眼道:“我们顾家消受不起!这门婚事就此作罢!” 这种人,别说她只是背后靠着五皇子罢了,哪怕她是五皇子生的,顾家都消受不起! 顾夫人怒气冲天。 顾夫人的两位姐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生了什么,一脸茫然的立在原地。 顾瑞爱摇了摇头-----有些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果然是在乡下长大的,眼界见识和素养都有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以后会有她后悔的一天。 顾夫人也等着朱元低头赔罪认错。 可是顾夫人的大姐姐咳嗽了一声,带着几分尴尬的提醒她说:“那位朱姑娘.......下山了......” 顾夫人眼前有些黑。 她还从来没有丢过如此大的人! 湖边的顾传玠捏紧了手里的杯子,看着朱元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冷冷的对着沐泽说:“去问问母亲,生了什么。” 事情进展顺利的话,朱元应该要留在顾家住下来,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顾家是如何的尊信守诺。 可是现在看来,事情还是出了问题。 三十三章·妖孽 沐泽很快去而复返,皱起眉头说了凉亭里发生的事,有些不忿的说:“公子,这位朱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好似对您很......厌恶似地,简直是不知道好歹!” 京城多少人想要嫁给他们的公子。 可是朱元竟然有了这个机会还弃如弊履? 真是太没有眼色了。 顾传玠的面色也不是很好看。 他当然是经历过很多事的人,可是相对来说,他的上一世也算得上是一帆风顺,这一世不必说,除了在朱元的事情上翻船过,其他的事从来都是顺顺利利。 他还从来没被人拒绝过。 还是如此的情形之下,他自认为和母亲已经给足了朱元脸面。 他冷冷的抬了抬眼睛看向朱元离开的方向,半响才笑了一声。 不过这也没什么,上一世他把事情做的那么绝,直接先提亲再退婚,叫朱元成了全京城乃至全天下的笑柄,朱元这次这么做,只不过是还记恨着上一世的事,在摆姿态而已。 不过这姿态也摆不了多久了,顾传玠理了理衣裳上了凉亭安慰气的狠了的顾夫人。 顾夫人却没那么容易便能息怒,她抚着胸口皱起眉头,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自己的风度,对顾传玠说:“这样的女人,娶回家就是个祸害,没有规矩不敬长辈,浑身都是反骨,哪怕她有惊天的能耐,也不能要。” 顾传玠嗯了一声,也觉得这一世的朱元已经完全不惹人喜爱。 上一世的朱元什么时候会这样顶撞人? 她从来都是文文弱弱的小白花似地,就算是被欺负也只会背人垂泪。 这一世却锋芒毕露。 估计是襄王妃当的太久了,所以已经忘记了怎么当一个正常的人,还以为跟上一世后期那样,和张显麟的夫人搭上了关系又有太后的关照,所以能横行无忌。 既然她执意要找死,那么救这样的人也的确没有必要。 他将母亲扶着站起来,轻声安慰:“算了母亲,没有必要跟这样的人计较,既然您觉得她不好,那便算了。” 顾夫人咬牙切齿:“今天还请了你两个姨母来,何况这门婚约跟她说了,她必然要出去宣扬,这以后就算是.......” “没事的。”顾传玠抿唇笑出了声,明明是翩翩少年郎,脸上的笑意却叫人心里慎得慌,他对妹妹点了点头,自己看着顾夫人保证说:“我会叫她后悔。” 是他对朱元太好了,把朱元给惯坏了。 以至于朱元觉得自己可以凭着上一世的那些经历就来作天作地。 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他心狠。 他出了门,见沐泽和伯晨都跟上来,想了想便吩咐他们:“这几天跟她跟的严一些,但凡她去了哪里,一定要告诉我,对了,她那帮手下,找到了吗?” 伯晨摇了摇头有些为难:“也不知道怎么,凭空消失了似地,她每天出入去的地方都是陈家......” “那就盯着陈家!”顾传玠语气冰冷不耐:“还有,明儿叫沐泽跟着父亲去大理寺,不是有人证吗?” 那就让这个人证消失吧。 他重活一世只想过的比上一世更舒服,可不是来陪着一个小丫头胡闹的,她要怼天怼地也不是不行,可是却不能干扰他的事。 可是现在看来,她却分明成了一根搅屎棍,哪里的事都要搀和一脚。 沐泽应了一声是,他很少见顾传玠如此发怒,见顾传玠面色阴沉,想了想才敢问出自己的疑问:“那......公子,付家的事,咱们怎么说?” 付家。 顾传玠闭了闭眼睛。 他怎么忘了还有付家? 不过也不重要了。 既然朱元这个棋子收服不了,要一个付家也没什么用,只是平添累赘,他抿了抿唇冷冷的扯开嘴角:“想个法子,叫他们别再出现了。” 别再出现,这意思也就是说死了最好。 沐泽看了伯晨一眼,急忙点头,心里又有些不安:“公子,我们之所以这么急着找......”他顿了顿,见顾传玠看过来,心里咯噔了一声,半响才鼓足了勇气:“织造局的口子越来越大......他们那边只怕兜不住了,可是现在盛阁老也同样是一身的泥泞还没洗干净......” 这个时候,再去招惹朱元,是不是不大好啊? 顾传玠没有说话。 没有洗干净泥泞的盛阁老正坐在常应对面微笑捻须,啧了一声就夸:“厂公不愧是厂公,办事果然干净利落。” 常应白净的面皮上平静无波,丝毫没有因为这夸赞而得意,他淡淡的瞥了一眼就将目光收回来:“信寄出来的是八天之前,意思也就是说,他们昨儿就该动手了,青州的尾巴已经收拾干净,现在就是不知道朱元这边该怎么处置?” 盛阁老哼了一声:“我倒是有个主意。” 常应喝了口茶偏过头去,正好听见盛阁老说:“厂公不是找回来一个神医吗?他给太后诊治过后,太后如何说?” 眯了眯眼睛,常应吐出两个字:“尚可。” 盛阁老便冷笑出声:“既然如此,那也就是说太后的病也不是非朱元不可,如果不是非朱元不可的话,那朱元如果犯了什么错,不容于圣上,太后应当也就不会再多这个事跟圣上起无谓的争执了?” 这是自然,常应点了点头。 虽然说圣上是孝子,可是太后的确是除非必要,否则不会去拂圣上的面子。 之前为朱元开口,已经算是一个例外了。 盛阁老便哈哈大笑:“既然如此,那么朱元这个人乃是妖孽托生,满口胡话,污蔑亲父栽赃继母,该不该死?” 常应若有所悟:“可是妖孽这词儿,岂不是莫须有,乃是欲加之罪?” “若是开这个口的乃是方天士呢?”盛阁老面容冷肃:“若是乃是烧青词时上天示警呢?” 那就另当别论了。 常应眼前一亮,手指敲了敲桌子忽而微笑起来,慢慢道:“可行。” 大周崇尚佛道二道,圣上尤其好三清,方天士又是圣上极为信任的道士,有他开口,再有些人佐证的话,事情可成。 三十四章·陷害 入了夏以来天气越发的炎热,盛氏立在四面环水的凉亭里,却只觉得浑身都是凉的,她有些不可置信的再问了妹妹一遍:“父亲不是说过没事的吗?琨儿是个好孩子.......这肯定是.......肯定是误会了......” 小盛氏急的焦灼不安,整个人都如同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听见盛氏安慰,她也没有半点喜色,带着哭腔来来回回的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她急的厉害,额头上全都是冷汗,两眼放空双目无神的抓住盛氏的手:“二姐,人回来了没有?琨哥儿不是这样的人,他肯定不会杀人的!” 盛氏说不出话来。 她今天原本是过来问父亲朱正松的消息的,朱正松在里头已经呆了那么久了,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可是谁知道一回来,刚还没说几句话,就听见外头有人送消息来,说是冯琨在大理寺打死了人。 在大理寺杀人,杀的还是官差,这就不是小事了,哪怕连盛阁老都吃了一惊,已经叫人去打听消息了。 小盛氏满眼都是绝望,到了这一刻忍不住哭起来:“都怪你!二姐,都怪你!”她有些口不择言:“这个丧门星都是你招上门来的,如果不是你们不给人生路走,我们怎么会遭这池鱼之殃!这事儿原本都过去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朱元分明就是冲着盛氏来的。 当年盛氏抢了她的母亲的位子,害死了她的母亲,所以朱元才回来报仇,要把跟盛氏有关的人都给整治一遍。 如果不是朱元插手,这件事分明就不会被提起来,她还好好的当着她的知府夫人,怎么可能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现在几乎闹的要家破人亡了! 盛氏怔住,见妹妹有些歇斯底里,自己心里也又是难受又是愧疚,咬唇闭了闭眼睛:“是,都怪我!现在都来怪我!” 她推开小盛氏,冷眼看着她呵斥:“与其在这里怪这怪那,不如怪当初你女儿厉害过了头,那么小,才几岁啊?就能想得出撺掇哥哥奸污密友的事来......” 她见小盛氏面色愈发惨白,咬了咬牙有些不甘心:“我是对那个贱人不好,可是我都是为了谁?!我为了谁才需要沦落去做别人的继室?!如今我还浑身都是错了是吧?!” 她说着,也忍不住哭起来了。 赶来的盛老太太只觉得满头是包,拉着她们两个的手就哭起来:“你们这两个小冤家,事情还没问明白呢,就先自己窝里斗起来了......” 好在盛大爷很快就赶回来,喝了口茶坐定,看了小盛氏一眼,才慢腾腾的说:“这事儿.......问明白了,的确是琨哥儿的不是,他跟人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起了争执,顺手抡起自己的镣铐砸在人家后脑勺上......” 小盛氏面色惨白,泪如雨下。 盛氏也顾不得跟妹妹的争执了,急忙追问:“那怎么办?琨哥儿也不是无意的......” 盛大爷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摇头叹气说:“现在我们说什么都没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动的手,琨哥儿这回只怕是凶多吉少,再想法子吧。” 再想法子?还能有什么法子? 小盛氏情绪激动:“什么叫做凶多吉少?琨哥儿要是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她实在不能想象,自己作为次辅的女儿,贵妃的亲妹,可是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保全。 分明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啊! 她攥住盛老太太的手,哭的凄惨:“娘,您想想法子,您让爹去帮我想想法子,实在不行,我们娶那个丫头回来也行,八抬大轿......让娘娘添妆.......都是使得的啊!” 盛大爷心里不是滋味,见妹妹哭的这么厉害,眉头便忍不住皱的紧紧地锤了一下桌子:“都怪那个朱元!” 如果不是她,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盛氏也回过神来,抬眼看了一眼盛大爷,问他:“父亲呢?” 盛大爷心情不好,但是妹妹开口,他还是如实回答:“父亲有要紧事,进宫去了。” 要紧事? 想到父亲说过绝对不会有事的话,盛氏竖起了耳朵:“什么要紧事?是不是跟朱元有关?” 盛老太太收起了脸上的泪,看了小盛氏一眼,问二女儿:“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问?” “那个死丫头今天也进宫去了......”盛氏下意识皱起眉头,见母亲和大哥都若有所思,便道:“原本太后五天前就宣她进宫去诊治的,但是后来不知为什么没有宣她,直到今天,才叫她进宫去了。” 想起父亲之前的交代,盛氏抿了抿唇:“会不会是父亲那里有了什么法子,只是不好告诉我们?” 小盛氏还是哭的泪眼朦胧:“那个丫头古怪的很......” 盛大爷却眼前一亮,听见盛氏这么说便镇定下来想了想:“是了,父亲这个时候进宫去,肯定是为了这事儿。”他招呼妹妹:“你别担心,等到父亲解决了朱元,那事情就好办了。” 这倒也是,陈家闹腾的那么厉害,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朱元在,只要朱元完了,跟朱元过从甚密的陈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到时候凭借父亲的威势,只要略加打点,很快就会没事的。 小盛氏和盛氏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盛老太太也忍不住放宽了心:“是,一切都等你们父亲回来再说,总会有法子的。”一面又问起了盛大爷:“对了,琨哥儿的事问清楚了吗?对方是什么人?确定了没有?” 如果是能够谈妥的,那就省了许多事,只要那家苦主不告官,到时候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盛大爷摇了摇头:“儿子也还没问清楚,大理寺那边因为这事儿忙的很,我问了好几回,都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想必对方的身份应当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正说着,外头盛家的管家噌噌噌的跑进来,一脸焦急的看着盛大爷吞了口口水:“大爷!出事了!” 三十五章·灭口 现在盛家上下最怕的两个字恐怕就是‘出事’了,盛大爷的脸色立即便沉了下来,神情不耐的看了他一眼:“会不会说话?知不知道忌讳!” 现在盛家等闲都不能说不好了出事了这些字眼的。 盛氏也忍不住蹙眉。 管家一脸的茫然惊恐连遮掩都遮掩不住,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哎呀了一声:“大爷,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 “到底是什么事?”盛老太太看不下去,叹了口气觉得疲倦:“你慢些说,少在这里一惊一乍的吓唬人,到底怎么了?” 管家愁眉苦脸,犹豫了片刻才低下了头鼓足了勇气:“回老太太的话,大理寺来人了,说是咱们表少爷在里头杀的......乃是.......乃是红儿!” 红儿?! 在场众人都是一惊。 尤其是盛氏,她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看着管家只觉得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琨哥儿怎么会好端端的杀人,杀的还是红儿?! 如果杀的是红儿...... 盛大爷也怔住了,完全没有想到冯琨杀的人竟然会是红儿。 这下完了。 红儿和秋娘秋根她们几个可是朱正松那个案子的证人,现在冯琨杀了红儿,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杀人灭口。而且之前大家只是疑心朱正松和盛氏婚前苟且,所以两人合谋还是付氏。 可是现在,冯琨一杀红儿,几乎是在跟大家宣告,这件事盛家也是知情和参与了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与此同时,顾传玠也略显错愕的看着面前的沐泽,几乎是有些出离愤怒了:“你就这点儿本事?交代你做的事情,你就办成这样?!” 他明明是让沐泽去办这件事,无声无息的解决秋根她们,可是现在为什么变成了冯琨杀人?! 这简直是在帮朱元! 沐泽被骂的忍不住垂头,十分不安的垂头认错,顿了顿才道:“公子,是我们的不是......”他见顾传玠神情不虞,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们已经安排了人动手,可是还没来得及,冯琨的事儿就出了,简直就好像是专门冲着我们来的一样......” 顾传玠冷哼了一声:“为什么这么说?” “今天刚好是老爷监审。”沐泽抬起头看着他:“而且我们安排的人临时出了篓子,说是腹泻......”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一切都是朱元安排的。 她早就已经料到她走之后自己会报复,而且也料准了他会派人去监狱杀证人灭口------她一早就已经对他起了防备之心,所以才走在了他前面,见他想要捣乱便先下手为强,让冯琨杀了红儿。 这样一来,盛家简直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顾传玠皱起眉头:“朱元现在进宫去了?” 沐泽点了点头,知道这件事顾传玠是不追究了,小心翼翼的说:“是,今天早上便进宫去了,听说是太后宣召。” “既然如此,那就替她照顾照顾她弟弟。”顾传玠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留情,冷笑了一声满脸淡漠:“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东西,她能够拥有不过是因为我一时心软,她还当真以为是我斗不过她。既然她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那就让她知道知道教训。”顾传玠没有再迟疑立即下了决定:“你去安排一下,等到她出来,我也想看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好让她知道,这世上不是真的所有事都能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不是她也重来一世便能无所不能了。 沐泽站在原地,见顾传玠这么说,意会过来:“公子的意思是......” “她不是最宝贝这个失而复得好不容易回来的弟弟吗?”顾传玠嗤笑了一声,满不在乎的下了命令:“你们带人去,他不必再出现了。” 沐泽迟疑着没动,看了顾传玠一眼:“公子,这毕竟是京城,要是杀人的话,动静未免太大了......” “我说要杀人了吗?”顾传玠冷哼:“他也才九岁吧?如果把他一人扔到外头,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才九岁,身边没有银子,从前又一直被盛氏刻意当纨绔养着,没有一点儿生存经验,这样的人...... “是!”沐泽立即便转身要走,又被顾传玠出声喊住。 “扔到桐乡楼里。”顾传玠面无表情的垂下眼:“这个地方正合适他。” 桐乡楼是出了名的专门用清秀俊逸的男孩子们招待客人的地方,这地方传言是英国公家在背后撑着,所以无人敢招惹。 扔去那里,到时候就算是朱元再找到人捞出来,那也晚了。 别说这世人眼光怎么看朱景先,就是朱景先自己,恐怕不死也疯了。 顾传玠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反正上一世盛氏她们也是用这一招对付朱景先的,朱元自己不是也见死不救吗? 那么这一世,朱元就再尝一尝这个滋味吧。 这是她该当领受的。 宫里的朱元打了个喷嚏。 太后宫里的女官此刻正好出来,瞧见她笑了笑朝她轻轻招手:“老娘娘正念叨您呢,快请进来罢。” 朱元点了点头,步伐轻快跟在后面进了大殿,仰头便瞧见一座慈眉善目的观音像正摆在台上,太后和卫皇后正不知说着什么,见了她来,免了她行礼,笑道:“几天不见你了,过来叫哀家瞧瞧。” 她端详了朱元一阵,才转过头笑着跟卫皇后说:“皇帝孝心,可是这么多名医瞧下来,哀家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眼前这个小丫头好,看着便叫哀家舒服。” 卫皇后大有深意望了朱元一眼,收回目光附和的笑了:“老娘娘既这么说,是这丫头的缘法,投了您的眼缘了。” “可不是。”太后笑了一阵,又问朱元案子进展如何:“后宫不问前朝事,可端意毕竟身份不同,哀家便问一问,审出个结果来了没有?” 朱元摇头,一句话还没说完,外头已经响起太监的唱诺声,太后凝眉一瞬,才叫人进来:“什么事?” “回老娘娘的话,圣上派人请朱姑娘去御花园一趟。”太监俯首帖耳:“说是有要事。” 三十六章·豹子 去御花园? 嘉平帝年纪也不小了,可是对于外臣女该有的避讳还该是有的,现在宣朱元去御花园是什么意思? 太后的语气微微沉了下来,问那个小太监:“朱姑娘正要替哀家治病,皇帝因何叫人过去,说了缘故没有?” 小太监战战兢兢,站在台阶底下陪着笑摇头:“这小的们哪里能知道?上头总管们传话下来,小的们并不知道......” 卫皇后皱起眉头犹疑的看向朱元。 这可真是奇怪了,好端端的,嘉平帝为什么会要见朱元呢? 既然小太监说不知道,太后想了想,便对朱元说:“你便去一趟也好,待会儿时候若是晚了,哀家便干脆留你的饭,叫翁姑同你一同去!” 翁姑是太后跟前伺候久了的人,现在也已经被封了三品宜人了,便是等闲的妃嫔们瞧见她,也要给几分脸面,太后把这人给自己,当年是对付氏真心喜爱的。 朱元墩身谢过,便跟小太监一同出了殿门。 太后注视着她们,眉头皱起来问卫皇后:“今儿是什么日子?” 卫皇后似有所觉,有些忧心面色又忍不住彻底阴沉下来,淡淡的说:“回老娘娘,今天是烧青词的日子。” 烧青词。 太后的眉头紧皱起来,许久才叹了口气。 卫皇后见状便忍不住出声:“老娘娘,圣上如今越的崇尚起三清来,前儿那道士写了个四字.......” 说是承受的上天旨意,可是实际上谁都知道,这根本就是那些道士们逢迎盛家的伎俩罢了。 她有些愤愤不平,紧攥着衣摆哼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狐媚子越的过分,如今八字还没一撇,便已经如此嚣张跋扈唯我独尊,要是真的如她所愿,这天下哪里还有我立足的地方?” 太后看着卫皇后,深深的叹了口气。 是她的错,当初不该强行替嘉平帝定下卫皇后,以至于这两个人成天相看两厌。 她皱起眉头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见卫皇后噤声,才淡淡的摇头:“阿萱,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哀家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是你也要知道,你是皇后,他是皇帝,皇帝是不会有错的。” 嘉平帝一开始也不是这么排斥卫皇后,也有过一段算平和的时光,可是随着盛贵妃等人入宫,这平衡就被打破了,卫皇后和盛贵妃几乎同时怀孕,若是卫皇后产下儿子,那就是嫡长子,是毫无疑问的太子,可是偏偏卫皇后产下的却是公主。 而且过了些天就夭折了。 卫皇后自此怨上了嘉平帝。 而嘉平帝自小就是皇帝了,偏偏又自小被太后和顾命大臣们管着,唯有在后妃的事上能随性一点儿,虽然他也的确是想要个嫡子,可是哪里受得了卫皇后的冷淡? 自此他便跟卫皇后关系愈的恶劣,甚至还曾说过要废后的话。 卫皇后的脸色更加的差,她终于忍不住,情绪激动的跪在太后跟前:“老娘娘!我知道......我也知道那件事是我错了,可是端意,端意她分明是跟我更好的......” 提起付氏,太后冷嘲了一声:“她当然跟你更好,可是她也是个大夫,而且是个女大夫,难不成就为了跟你好,就要违背圣上的命令不给那边看病去了?” 卫皇后终究是意难平:“可她骗了我!”她垂下眼睛:“她分明说那边正那胎保不住,可是后来......我想问问清楚,可是她干脆都不进宫了,我召了她多少遍,她也总是推脱......” 这不是投靠了盛贵妃,这是什么? 太后面色沉沉:“推脱?你听听端意女儿说的那些话,你现在还说的出这两个字来?你也好好想想,端意是什么人,她能斗得过盛家?你说她投靠那边,投靠那边,就给她投靠了个横死的结果?” 卫皇后讷讷不能言:“我如今也觉出不对味来了,想必当初她们也是因为端意会治病,能给那边安胎.......才找上朱正松的,可后来也不知道生了什么,不再叫端意进宫来?难不成是卸磨杀驴?” 太后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如果真是这样,那朱元的路就更艰难了。 盛家是头一个站出来要她还政于嘉平帝的人,这么些年,一路到了次辅,在嘉平帝心里地位非凡,他们怎么可能会坐以待毙? 任何一个爬到这个为止的人,都不可能会甘心束手就擒。 那么他们的反攻就会格外的猛烈。 太后想起被召去了御花园的朱元,眉心猛烈的跳了跳,唤过身边的掌事太监来,低声吩咐:“去御花园瞧瞧,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便告诉皇帝,说哀家有些头痛,叫他将朱元放回来。” 卫皇后有些错愕,见太后如此慎重便忍不住问:“老娘娘,您是说,圣上召朱元过去......”她忍不住色变“不会罢?朱元医术不错,圣上向来孝顺的,他知道朱元能治您的头风病,不会对她怎么样罢?” 治头风病?太后冷笑了一声:“前儿那个新晋的太医,不是也专门治头风病的吗?” 卫皇后便闭嘴了,有些想要叹息。 得罪了盛家,哪里是那么好应付的。 别说朱元只是一介民女,就是她这个皇后,也根本奈何不了盛贵妃,何况还对上的是盛家那座庞然大物。 真是有些可惜了......这个女孩子,跟当年的端意比起来,医术差不离,但是却比端意要果断得多了。 太冲动了,她一个人,势单力薄的,原本是该先忍一忍的。 现在闹成这样,今天恐怕连宫门都出不去了。 正被她们讨论的朱元紧跟在太监身后,一路都很安静。 倒是翁姑有些新奇,不免看了朱元一眼,不知道她为何这么能沉得住气,分明这召见来的突然,别说朱元只是第二次进宫,哪怕那些藩王家里的郡主县主们,突然得到召见,恐怕心里都是忐忑不安的。 她摇了摇头,抬起头看了一眼,见已经快要到了,正要开口提醒朱元待会儿要注意规矩,便察觉一股劲风袭来,不由得眼前一黑。 三十七章·祸害 这劲风来的又快又急,翁姑只觉得眼前一黑,吓得急忙伸手去挡,等到反应过来,才忍不住放了手瞪大了眼睛惊叫出声豹子! 刚刚扑过来的是豹子! 可是怎么会有豹子在这里呢?宫里倒是的确养着些珍奇异兽,可是一直都是养在西苑豹房,有专门的人饲养,绝不会让它们跑出来这些人多的地方伤人的!怎么会跑到御花园里来? 一霎那间心里有千百个念头闪过,翁姑急忙出声提醒“小心!” 可是来不及了,豹子径直绕过了那个小太监,准确无误的扑在了朱元背上,猛地把把朱元压在了身下。 翁姑眼睛瞪大,只觉得整个人都懵了,一时之间再也没有平常的稳定和沉着,猛然尖叫了一声,急忙叫小太监快去通知人来救人。 豹房的那些畜生可都是喂食生肉的,为了保持它们的野性。 朱元又这么瘦小,只怕豹子一口下去,朱元的小命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小太监却没动,翁姑脑子轰隆一声响,忽而便也跟着不动了。 是了,好端端的,豹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会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有人事先吩咐过,那豹房里上下伺候的人都不要命了吗?分明就是冲着朱元来的。 想到圣上召朱元过来,翁姑看了一眼被豹子压在身下的朱元,只觉得心脏砰砰的跳,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这个姑娘凶多吉少了,她垂下眼睛,缓缓的无声的出了一口气。 小太监微微挪了挪步子,也就是几乎同时的事,旁边山上的八角亭里,几个太监猛地跑下来,见状又都跑上去了。 果然如此,翁姑皱起眉头。 豹子伸长了舌头,朱元几乎已经能闻到它舌头上的腥味。 这是豹房里跑出来的豹子,当初襄王曾经跟她说,最怕的就是去豹房,说是当初进宫的时候,曾经亲眼看着有一头老虎把喂养它的太监咬死了。 她当初还曾经想过盛阁老究竟会想什么法子,现在她知道了。 害怕和惊慌也不过就是瞬间的事,她迅反应过来这豹子扑她,不是为了吃她,它应当刚刚吃过东西,扑过来不过是因为接收到了人的指令。 她已经被豹子的爪子划出了血痕,翁姑有些惊慌的左右看了一眼,正不知道是不是该先回去报给太后知道,姗姗来迟的嘉平帝便哟了一声“真是只扑了她?” 翁姑急忙跪下去,嘉平帝温和的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到了朱元面前,旁边的羽林卫和锦衣卫一拥而上,几乎围的水泄不通,翁姑往后退了几步,忧心忡忡的转头看了一眼。 可是她只来得及看见几个挤进去随即就又不见了的道士,心里便忍不住更着急了。 里头的嘉平帝挥了挥手,便有专门驯兽的太监上前套住了豹子的脖子,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豹子很温顺的就从朱元身上下来。 朱元立即翻身坐起来,后背应当是划出了不少血痕,如今正火辣辣的痛,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件披风兜头罩住了,急忙伸手扯下来,便对上了卫敏斋的视线。 是卫敏斋? 她不动声色将披风罩在身上,遮住被豹子划了许多口子的衣裳,冷眼看着不远处正在嘉平帝身后的盛阁老。 “圣上!”气喘吁吁后来赶到的王太傅神情激愤“这怎么使得?!豹子不通人性,若是有什么意外,岂不是于您圣明有碍?!” 嘉平帝没有动怒,神情淡淡的笑了一声“老师何必如此动怒?这不是好好的吗?”他看了朱元一眼,喜怒不辨的道“你倒是镇定。” 寻常人碰见这种事,只怕早就已经吓疯了。 朱元却还能如此镇定,这还真是少见。 嘉平帝想起道士的话,一扬手,人群里便站出来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他指着朱元问他“你瞧瞧,妖孽是不是就在这里?” 场中一时鸦雀无声。 盛阁老远远的站在嘉平帝身后,牵起了嘴角。 他早就说过,命就是天定的,当初她的母亲也不过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她的女儿如果真的聪明,就该当成什么事都没生过,这一辈子能够在乡野之间长大,就该感恩戴德了。 可是她偏偏却不知足,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找回了京城,给盛家找了这么多麻烦。 他早就说过了,他想要弄死朱元的话,不过就是伸出一根指头的事。 你瞧,现在朱元显而易见的完了。 方天士行了个礼,并没有去看朱元,肯定的应了一声是“天意如此,果然应验。” 嘉平帝冷冷看了朱元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朱元,不但不惊慌失措,反而还径直跪在地上,腰背挺得笔直,忽而开口问方天士“天意吗?还是说,这是天士的意思?” 没有想到朱元会开口,场中众人先静了静。 王太傅如梦初醒急忙劝谏“圣上,仅凭这个道士一面之词,怎么就能认定朱元便是妖孽?如果如此说,往后这道士厌恶谁,便指责谁是妖孽,那岂不是可借着您的手随意杀人?!” “放肆!”方天士不动如山,放声大喝“贫道所做,一切都是出自天意,丝毫不敢有弄虚作假。” “是吗?”朱元冷冷的笑了一声“真的不敢弄虚作假,那为什么豹子谁都不扑只来扑我?你不是修道之人吗?修道之人,为什么连人事都不做?俗话说,要成仙要先学做人,现在看来,你连人都不配做,竟然还想要成仙?不仅想自己成仙,竟然还觉得自己能够渡圣上成仙?” 到了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如此的嘴硬,盛阁老皱了皱眉头,略显狠厉的看了常应一眼。 常应面不改色,淡淡的卷起手轻声咳嗽了一声。 方天士气的够戗,完全没有想到朱元竟然敢这么说,立即便出言呵斥“你如此离经叛道,特立独行,才真是妖孽无疑!妖孽,你竟然敢反咬一口!” 三十八章·怕吗 那头豹子仍旧在人群之中虎视眈眈,似乎随时便会挣脱驯兽太监手中的绳子飞扑过去,卫敏斋皱了一下眉头,往前一步站在朱元跟前朝嘉平帝拱了拱手“圣上,您是真龙天子,自然是得天庇佑,可是朱姑娘说的也有道理,这一切生的实在太巧了,难保没有人公器私用,利用这件事来陷害人。” 盛阁老诧异过后神情便阴沉下来,胡子一抖一抖冷哼了一声,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 谁不知道嘉平帝最是信重方天士,何况 打抱不平也不是这样贸然看不清形势就出手的,还是太年轻了,他迟早要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 今天的输赢早已经注定了,面对内阁排行老二的重臣和东厂提督的夹击,能逃脱的,他还真没有见过。卫敏斋这赌注可下错了,小孩子飞升太快就是不好,没有一点阅历,连形势也不会看。 朱元抬眼看了卫敏斋一眼,同样有些诧异他竟然会出手帮忙。 上一世他也知道一些卫敏斋的事,他是个毫无疑问的天之骄子,出身好有天赋还肯努力,自来就是京城中贵妇人渴望拥有的那种儿子。 这样的人,她上一世没什么机会接触,没想到他还挺热心肠的。 场上诡异的静了一瞬,翁姑在外围忍不住提心吊胆这位朱姑娘胆子也实在太大了,怎么什么话都敢说?竟然连方天士都骂上了 一直在一边看戏的嘉平帝兴致盎然的看了那只豹子一眼,似乎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玩味的哦了一声“公器私用?” 他淡淡的看了卫敏斋一眼,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什么叫做公器私用?” 盛阁老淡淡一笑。 年轻人就是不懂得深浅,以为特立独行就能博得个名声,可是却不知道这孤臣的名声也不是那么好得来的。 方天士也愤愤不平“贫道一切都是依从天意,不敢有半点隐瞒和私心,指挥使大人何以出言不逊,出口伤人?!难不成也是被这妖孽迷惑了?” 他指着地上的朱元,义正言辞的一挥拂尘“妖孽将出,必有异象!贫道观此女乃是天盘二宫的天罡星加临到地盘七宫的地魁星之上,乃是九星反吟之格局,主大凶!此女必定出世便要克父母,克亲朋凡是与她相关之人,皆不得好运。” 方天士信誓旦旦,满怀自信冷眼看着她“观其命格,乃是早夭之命,原本早就应当死了,可是如今却强行逆天改命,避过了早夭之命格,既然如此,便必定要有人来代其受过圣上若是不信,大可派人查她根底,瞧瞧贫道是否胡诌。” 常应隐晦的露出一个笑容,片刻之后便又恢复如常。 这个可怜的小姑娘不知道,她要对付的人早已经拧成了一股权力网,随时准备绞杀想要挑衅的人。 很不幸,朱元现在就是即将被绞杀的对象了。 嘉平帝扬了一下手。 方天士得意的挑了挑眉,看向身后的常应使了一个眼色。 这种小事,他向来是手到擒来的。 “道长认定我为妖孽的理由说起来很有道理,可是有前面这么多东西铺垫,那豹子是怎么回事?”朱元玩味的笑了笑,看着那只蠢蠢欲动的豹子啧了一声“是豹子扑向谁,谁就是妖孽吗?” 方天士没有料到即使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朱元竟然还没有半点恐慌的神色,心里隐隐升起一些不安,也升起一股被看扁的烦躁,冷哼了一声便不屑讥讽“这是自然,你乃”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便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险些要惊呼出声豹子动了。 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之前还安分的趴伏在驯兽太监身边如同一只大猫的豹子便起狂来,两只后腿拼命蹬动,几乎用后腿站立了起来,两只前爪猛地扑向了周边帮忙的太监。 众人都懵了,人群里出一阵骚动,卫敏斋眼疾手快,已经立即便护在了嘉平帝跟前。 嘉平帝倒是不动如山,还饶有兴致的看着豹子狂,若有所思的看向了朱元。 也就是这一眼的功夫,那个驯兽的太监显然已经掌控不了手里拽住豹子的绳子,惊恐的倒退了几步,面色尸白的尖叫了一声“快!快跑!” 豹子狂了,这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情况,盛阁老一怔,脚步却比脑子更快的往羽林卫身后躲。 怎么会这样?驯兽太监经过严格的训练,按理来说,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看向安排这一切的常应,却看见常应的眉头皱的更紧。 说什么来什么,他正想要张口问问常应怎么回事,就觉得一股劲风袭来,随即便觉得肩上一重,失去重心猛地倒在了地上,后脑勺狠狠的磕在了地砖上,出嗡的一声闷响。 更糟糕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呼痛,便闻到了来自大型猛兽身上的独有的那种血腥味,他两眼一翻,几乎要晕过去了,怎么会这样?! 这个该死的豹子,为什么竟然会朝着他扑过来了?! 驯兽太监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有些无措的想要上前却又不敢,站在原地急的汗如雨下。 倒是朱元施施然得了嘉平帝的准许站起来,面带微笑问那个面色惨白的驯兽太监“觉得奇怪吗?是不是在疑惑为什么豹子居然还会扑向其他人?分明你只命令它扑我,而它向来是听你的话的?” 驯兽太监惊恐的瞪大眼睛看了她一眼,立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断摇头否认“圣上,我是冤枉的!我怎么敢,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不知道什么?”朱元面色冷淡“不知道为什么豹子忽然不听你的指令扑向我了?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日以继夜的守着它,应该很清楚它的习性,那你也应该清楚,野兽这种东西,它们是没有脑子不会思考的,一切只听主人的命令行事。” 三十九章·晚了 驯兽的太监瑟瑟抖,急的几乎要当场哭出声来,他控制不了他手里的豹子,让这豹子扑向了第二个人,这本来就已经等于自相矛盾,戳破了之前方天士的那套说法豹子通灵性,它扑向谁,谁便是妖孽。 他不过就是个驯兽的太监罢了,一切都听上面的,可是上面没有告诉他还会有这种意外,他没法儿回答朱元的质疑。 常应也目露凶光,紧紧看着地面上被豹子撑着的盛阁老,面上神情阴沉。 这个丫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先前只不过是拿来杀人的借口,可是现在常应却真的有点儿怀疑她是真的妖孽了,如果不是妖孽,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不,哪怕是不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应变能力。 她简直就好像没有半点畏惧! 可是这本来就已经是一种不正常,多少高级官员碰上了这样的事,只怕都得吓掉半条命,别说是当场反驳辩解了,只怕是连跪着的力气都没有,径直被人抬走。 可是这个丫头 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分析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朱元便已经冷笑出声“冤枉?我若是今天死在这里,怕才是真的冤枉!这一招的确是挺厉害的,祸水东引,栽赃嫁祸,几乎叫人百口莫辩” 方天士脸色铁青,已经被这一连串的变故给惊得不知道如何反应,听见朱元这么说,便下意识指着她“不是,这一切分明就是你这个妖孽” “我这个妖孽如何?”朱元侧目而视“我若是妖孽,在天子身边为何还能安然无恙?圣上圣明烛照,乃是真龙化身,一切邪魔都不敢近身,我到底是不是妖孽,还需要你来定罪吗?!” 嘉平帝玩味的牵起嘴角笑了笑。 有些意思。 卫敏斋目光沉沉没有说话。 场中众人到了此刻哪里还有不明白到底生了什么的,通通都噤若寒蝉。 今天是圣上烧青词的时间,谁不知道圣上对这个日子重视的很,而能陪圣上进行这项仪式的,也都是圣上跟前的心腹,谁能指使的动那个驯兽的太监闹出这种事,还需要说吗? 不管是其中哪一个,都不是她们能得罪的起的。 王太傅没有料到朱元到了嘉平帝跟前竟然也还能稳得住,暗暗赞叹了一声。 常应却忍不住有些烦躁。 当然,躺在地上的盛阁老更加烦躁,他如今一动也不敢动,想要出声说几句都不行,豹子的舌头就在他眼前,好似他一动豹子随时就扑下来咬断他的脖子。 这种惊恐实在不是他这种读书人可以承受的,他忍不住快要僵硬了。 朱元笑了一声,看着那个太监抿唇微笑“怎么,这位公公,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是不是还要一口咬定,说豹子扑我,只是出于我是妖孽的原因?” 方天士急忙出声“你当然是妖孽!” “是吗?”朱元有些想要拨弄自己指甲,但是知道是在嘉平帝跟前,只好收敛自己从前的一些小习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指着盛阁老皱眉“那请问,这位大人也是妖孽吗?” 她说着忽而笑了,猛地一扬手指向人群当中一言不的常应“还是说,是他,这位公公也是妖孽?” 王太傅心里一咯噔这也太大胆了!这可是东厂都督!他正想开口缓和气氛,就见豹子又动了,竟然真的顺着朱元的手猛地又扑向常应。 可常应毕竟跟手无缚鸡之力的盛阁老不同,他是有功夫在身的,很快便躲避开了,冷冷的看着朱元呵斥“简直胡闹!圣上金尊玉贵,怎容你如此放肆!” “公公也知道这个吗?”朱元脸上的笑容猛然消失,全身的刺仿佛一瞬间都立了起来“既然公公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行如此荒谬之事?!难道公公没有看见?这个所谓的驯兽的太监,他同样控制不住这个豹子,野兽就是野兽,哪怕你训练再久,它也终归是不通人事的,根本不能用常理看待,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可能会玩脱了,可能威胁到圣上的龙体吗?!” 卫敏斋不合时宜的在这样严肃的场合有些想要笑。 常应却已经立即意识到危险在他眼里,他现在跟朱元还应该是盟友,为什么朱元却好像早知道他是敌人而且跟盛阁老有关系? 她什么时候现的?! 她又为什么径直便认定这个驯兽的太监是他指使的? “你胡说八道!”常应眉头皱起来“简直是胡乱攀诬!” “是吗?”朱元半点不怵,跟他几乎针锋相对“那圣上要不要审一审这个所谓的道长,再审一审这个所谓的驯兽太监,看看到底是不是要猫腻?” 她转身猛地跪在嘉平帝跟前,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圣上!请您明鉴!方天士可以用这一套指责我是妖孽,那我能让豹子反扑盛阁老和常公公又怎么说?!难道他们也是妖孽?难道他们也一出生就克死了爹妈,一路走到现在孤家寡人?!这也未免太可笑了。” 是太可笑了,他容许底下的人在他跟前玩心眼,可是底下的人不能把他当傻子。 任何想要操纵他的人和他的行为,都不可原谅。 嘉平帝看了一眼那个瑟瑟抖跪在地上的驯兽太监,冷冷的吩咐卫敏斋“查!给朕查个明白!” 方天士反应不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卫敏斋一脚踹在了膝窝里,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卫敏斋没有留情,将他冷冷的架起来扔给自己的下属“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蒙蔽圣上!” 方天士气的头昏,不敢想象他还没说完圣上竟然就不听了,那个丫头到底是什么妖孽!? 朱元冷冷的对上了已经被搀扶着站起来的盛阁老的视线,慢慢的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意觉得不对了吗?现自己的计划竟然被这么毫不留情的打破了觉得可惜愤怒吗?可惜已经晚了。 第四十章·噩耗 豹子迅被赶来的另一名驯兽太监给控制住了,嘉平帝冷眼看着豹房的人过来善后,才问朱元,之前她是怎么办到叫豹子随意扑人的。 “只要想办到,总有法子的。”朱元冷静自持,知道嘉平帝此时心情一定极为不好,并不敢隐瞒实话实说:“臣女是个大夫,是大夫身上自然就时常都会带着一些药物,不巧,正好也有叫动物狂的东西,臣女趁机抹在了盛阁老身上。” 盛阁老已经缓过来,此刻见了朱元,简直想要开始骂娘。 纵横官场这么多年,他也算得上是见过形形色色的各种人了,可是像是朱元这种...... 他迅的整理了一下思绪,拱手对嘉平帝说:“圣上,此女行为诡异举止特殊,分明不是常人,不能以常理对待,臣以为,应当查一查她的来历!” 嘉平帝没有表态,看了朱元一眼问她:“你怎么说?” 朱元便忍不住笑了。 “我的来历别人不清楚,难道阁老也不清楚吗?您的女儿和朱正松合谋害死了我的母亲,我才刚刚告过御状,盛阁老到底是记性太差还是故作姿态,竟然连我的来历都不知道?”她冷笑了一声,揶揄的道:“换句话问问,阁老到底是把我当傻子,还是把圣上当傻子糊弄?” 这个贱人! 盛阁老气的懵,生平头一次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怒冲冠的指着朱元骂出了声:“你这个贱人!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竟敢污蔑老夫!” 当官的人,就从来没有这么直来直往的,通常哪怕恨你恨的牙痒痒了,面上也还是要和和气气的,背过身去再捅对方一刀,可是这个朱元,她跟所有要脸面的人都不同,该说的不该说的,她根本没有分寸! 常应还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露了行迹,不然的话为什么朱元会连他也一起对付?可是不管怎么想,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漏,以至于朱元竟然看穿了他的意图。 按理来说不应当这样的....... 可是现在想这些也于事无补了,关键是该怎么应对。 朱元的嘴巴是管不住的,可是圣上宠信盛家这么多年,也不可能真的就凭着朱元的三言两语就给盛家定罪,肯定是还要再查的。 方天士如今是被关押在诏狱,由锦衣卫看守。 那事情就方便了。 杀了方天士,或者是叫锦衣卫造一份能够撇开盛家和自己的文书....... 他脑海里正思绪纷杂,就听见嘉平帝问朱元:“当朝污蔑朝廷大臣,你知不知道后果如何?” “臣女敢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朱元毫不迟疑跪在地上,不躲不闪的看着盛阁老一字一顿的冷笑:“圣上,你圣明烛照,难道看不出来今天他们在您眼皮子底下玩的把戏吗?在您眼前,他们尚且如此不知顾忌,丝毫不加遮掩,可想而知在背后她们到底能做出多丧心病狂的事了。所谓的天煞孤星,所谓的大凶命格.......若是今天臣女不是身怀医术,破了此局,那迎接臣女的只怕就是南镇抚司了吧?” 王太傅恰是时候的插话:“圣上,朱姑娘虽然直接,可是所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小太监有如此行为,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朱姑娘乃是太后和圣上召进宫来替太后治病的,究竟是谁这样看不得朱姑娘好,竟然不惜勾结内侍,做出如此行径,实在不能不查!” 他是帝师,嘉平帝嗯了一声,转头若有所思的看了常应一眼,点了自己身边的徐英出来:“你去南镇抚司走一趟,传朕口谕,这件事一定要一个明白!” 他环顾了一圈在场众人,神情冷淡:“盛阁老,既然朱元直指你是幕后指使,那你便回家休养几天吧。” 休养几天?!圣上竟然真的怀疑他?! 常应也忍不住面露异色,没有想到嘉平帝竟然真的直接就让盛阁老回家休养。 王太傅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顺风顺水太久了,以至于盛阁老几乎已经忘记了从前他是怎么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的谨慎小心的走到了现在。 他已经忘记了,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 之前在盛阁老的默许之下,参奏朱元的折子便雪花一样的飞到了嘉平帝眼前。 不过一个告父亲谋杀母亲的案子,虽然告的是朝廷命官,但是阵势闹的这么大,哪里是正常的案子能遇到的? 谁都不是傻子,少年登基早早亲政的嘉平帝更不是。 他难道看不出来,这么多老臣几乎蜂拥去找朱元的麻烦是为了什么? 可是嘉平帝隐忍不。 这不是因为他对此无所谓,而是因为作为朝廷阁老,能够有这个能耐不怎么奇怪,涉及自己利益,会反击也不值得指责。 水至清则无鱼,就算是当年前朝的太祖动不动就拔人皮,那也不能真正杜绝贪官。 朱元早知道告朱正松和盛家,哪怕是口水都能淹死她,可是她不仅不怕,还去求了自己,让自己也添一把火。 王太傅在心里啧了一声,忍不住赞叹朱元的大胆-----她让他找几个言官御史,狠命攻击她不守子女本分,大不孝等罪名,要求嘉平帝将她处死以正视听。 这么多天下来,在嘉平帝眼里,朱元实际上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 现在这个本来就没有还击之力的小姑娘,竟然还被如此苦心孤诣的设局,那说明了什么? 那说明了,现在盛阁老已经到了唯我独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地步。 那又说明什么? 说明了盛阁老已经没有把嘉平帝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在他眼里,皇帝就是他手里的一把刀,根据他的喜怒和利益来决定这把刀要指向谁。 没有哪个皇帝会容忍这一点。 朱元实在是太懂的如何算计人心了,而且还从来不狂妄自大,能利用的一定要利用到底,王太傅忍不住在心里唏嘘,要是朱元是个男子.......要是朱元是个男子,这天下必定将有她的一席之地! 四十一章·考虑 专权,不敬,跋扈。 这哪一项都是叫皇帝绝不能容忍的事,何况盛阁老一下子已经全部都给聚齐了,王太傅想不到这回嘉平帝再偏袒盛阁老的理由。 果然,嘉平帝打了盛阁老以后,就叫朱元去太后那里,点名留下了内阁其他人。 御书房里,嘉平帝看不出喜怒的坐下,挑了挑眉问他们:“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黄阁老和髙阁老都是盛阁老提拔入阁的,这么多年受了盛阁老不少恩惠,两人对视了一眼,对于这件事却并不敢就立即站队-----谁都知道嘉平帝对于青词的看重。 这回盛阁老选择在今天这个日子做这件事,做成了还罢了,可是偏偏当即就被朱元给戳破了。 公器私用啊,这是把嘉平帝当枪使。 嘉平帝少年登基,最厌恶的恐怕就是那段不能亲政太后垂帘听政,内阁辅政的时期,现在好不容易脱离出来,他最厌恶的就是被人掌控。 可是盛阁老此举无异于是犯了大忌讳了。 黄阁老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出声。 倒是髙阁老想了想,才小心谨慎的说:“这件事......还没有审出个结果,也未必就是盛阁老所为吧?” 嘉平帝嗤笑了一声:“跟个小姑娘斗成这样,竟然还要假借神仙之手叫朕杀人,真是出息了。” “太傅怎么瞧?”嘉平帝看了他一眼,手指点在桌面上,身上的龙袍耀眼异常:“这个小丫头的确是有些奇特,寻常人见了朕,可没几个敢有她这样的胆子。” 王太傅没有反驳,也不顾髙阁老和黄阁老就在身边,点了点头便道:“这个小丫头的确是身怀绝技,以她的年纪也的确是难得,可是话说回来,少年天才也不稀奇,就如同她自己所说,甘罗还是十二岁的宰相呢......盛阁老就抓住这一点便说人家是妖孽,也的确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黄阁老皱了皱眉,王太傅的这立场也太明显了。 髙阁老脸色也不大好,见王太傅这么说,忍不住便愤愤然:“甘罗也没有以子告父!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这个丫头敢有这个胆子,肯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嘉平帝冷眼看了他们一眼,淡淡的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辅:“爱卿怎么看?” 一直没有吭声的辅咳嗽了一声:“老臣倒是觉得髙阁老过于激动了,以子告父的确是惊世骇俗不错,可是杀妻害子,这也同样是没有伦常没错嘛。这个案子,说起来,于情于理,朱姑娘并没做错,一个小姑娘,不过就是想要替自己亲娘要个公道,就被喊打喊杀......都是当人父亲的,我也明白,大家都怕有这么一天,可是这天底下真正想杀枕边人的,怕是不多吧?何必就把一个小姑娘当成洪水猛兽呢?” 他笑了笑,镇定自若的站直了身子:“圣上圣明,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连老臣家里的老妻也为了这事儿很是说了老臣一场,觉得孩子可怜。不管怎么样,人家姑娘替太后治病,圣上金口玉言要把这个案子审清楚的,既然要审,那就等审理清楚了以后再说啊,案子都还没审明白呢,急什么?” 王太傅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 辅可不是随意站队的人,可是现在这番话,分明却已经站了队了。 这几天朱元除了让他找人上折子弹劾之外,难道还找了辅大人? 髙阁老也惊疑不定的看了他一眼:“此案还有什么好审的?分明就是她冤枉人!” “冤枉不冤枉的,还没审出来呢,髙阁老怎么就知道了?”辅老狐狸似地笑了一声:“瞧瞧,我也没说什么,何必如此激动?” 嘉平帝一锤定音:“好了!辅说的不错,结果还没出来,你们懂啊是先义愤填膺上了。” 屋子里的人神情各异,太后殿里的人却出奇一致的都露出了惊愕表情。 卫皇后率先问:“你竟然真的能让豹子扑别人?” 太后皱眉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摇头,卫皇后总是抓不住重点,就如同是跟嘉平帝之间的关系一样,从来只知道对那些得宠的妃子横加指责,却不知道在嘉平帝身上下功夫。 “怎么回事?”太后招手让朱元到了跟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有些狼狈,身上还披着一件薄绢披风,便忍不住笑了:“这披风是怎么回事?” 朱元看了一眼,轻声说:“是卫指挥使给的,当时后背上的衣裳被豹子划破了。” 卫皇后的眉头皱的更紧。 卫家倒是的确有两个人都在锦衣卫,可是当到指挥使的,只有卫敏斋一个人。 他怎么会出手帮朱元? 太后叹了一声气,听她说后背的衣服被划破了,皱起眉头让翁姑先带着朱元去换衣裳和上药,等到朱元走了,就冷冷的笑了一声。 卫皇后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老娘娘,这回真是闹的不像了,这不是在逼着小丫头去死吗?” 太后哼了一声,端起茶喝了一口,面无表情的道:“是不像,皇帝也该管管了。” 卫皇后噤声不敢再说,想了想正想问什么,就听见外头的唱诺声,忍不住便惊喜的笑起来:“是小五回来了!” 太后也难得的有了笑意,急忙让人去把人领进来,一见了楚庭川便笑:“可算是见着了你的影儿,这些天都在忙些什么?” 楚庭川显见得在太后这里很是熟悉,微笑上前行了礼坐在太后身边,张口便先喊累:“往外头走了一趟,还没吃东西。” 太后忍不住笑了:“你这个猴儿,未必你宫里能少了你的吃的!” “少是不敢少,可是还是皇祖母宫里的吃的合我的口味。”楚庭川叹了一声气:“这半年来一直在外头,最怀念的便是您这里的点心。” 卫皇后对着楚庭川格外的和善,见他这么说便温和的笑起来:“回来便闹你皇祖母......外头跑了一圈,回来也没见你有个正形,成天的不见踪影,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四十二章·意外 五皇子的生母地位有些尴尬。 恭妃的位分并不高,这么多年也一直都不受嘉平帝重视,如果不是因为她怀了五皇子且被预言腹中子极贵,她应当连铺宫这个待遇也没有。 因此他在幼时便由太后作主,给了皇后养着。 卫皇后当时正丧子不久,宫中孩子不多,能够给她养的更不多,唯有恭妃既没有地位也没有宠爱,生下的孩子命格又贵重,正好符合要求,因此卫皇后很快便接受了这个孩子。 这么多年来,她对五皇子的确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 此刻卫皇后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问他“去看过你母妃了不成?” 恭妃的身体向来不是很好,她当年是宫女出身,嘉平帝一时兴起临幸了她,却并不想给她名分,连起居注也并不想记下这件事,还是太后出面,才叫她有了名分,可是给的位分也不高不过是个昭仪。 卫皇后一开始觉得她碍事,可是她毕竟是五皇子生母,又自来谨慎小心,她也就渐渐对恭妃有了些香火情。 “还没呢,先给祖母跟您请了安,再去拜见母妃。”五皇子说的卫皇后眉开眼笑,见太后笑着摇头,便又问“听说今天御花园出事了?” 如果换个别人来问这样的事,少不得会得到一顿训斥,可是既然问的是五皇子,卫皇后便很自然的将整件事都和盘托出了,皱着眉头道“盛家越的嚣张不像话!天子眼前,也如此跋扈,指鹿为马,恨不得逼死一个小姑娘!” 一遇见跟盛贵妃有关的事,卫皇后是很难保持绝对的镇定的,此刻也不例外,五皇子自动忽略她的坏情绪,将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看着太后道“老娘娘,父皇如今对那些道士愈宠幸,也难怪纵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妄想来蒙蔽圣听了,正该借着此事好好清理一番这些害群之马,叫他们都知道厉害。” 这话说的不痛不痒,太后哼了一声,眉目间忍不住带了些讥诮“插手朝政,勾结大臣,这哪一项都是罪该万死的大罪!他们自然是死定了,可是另一头呢?” 另一头到底是盛家。 卫皇后几分不满几分怨忿“另一头还能怎么办?这么多年下来,也不是没出过事,可是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这点事,当然奈何不了她们。” 话说的难听了些,可是的确是事实。 如果只有一个朱元的话,要叫嘉平帝下定决心动自己宠妃的亲爹,那的确是分量不大够。 正说着,翁姑已经带着换好了衣裳的朱元回来,太后见了她便招呼了一声,叫她先见过五皇子。 楚庭川还没等她出声就先叫了免,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遍,见她没什么不妥,才问她“受伤了?” 翁姑抢在朱元前头点头“后背被豹子划伤了,伤的有些严重,当时那豹子那么用力撑下去的,也亏得朱姑娘能忍得住,呆在御花园那么久,一声疼也没叫。” 她还差点儿以为朱元是真的一点儿伤也没有,可是谁知道刚才朱元换下衣裳一看,后背已经血肉模糊了。 这姑娘也真是够忍得住。 太后有些意外,忍不住便道“当初你母亲也是这样,明明自己身体也不好,可是却始终一声不吭,问她也不说。你们啊,真是” 她叫朱元到自己身边,带着几分怜惜的摇了摇头“这样可不好,你不说出来,谁知道你痛,谁知道你伤得重呢?忍着的人是不会得到旁人的安慰的。” 朱元垂眉敛目,并不觉得自己的伤有多严重。 她童年时期在后山住着,跟绿衣两个人山上爬上爬下,吃过的苦受过的伤已经无法计数,甚至有一次还为了采茶籽而从山上滚落下去,落在满地的荆棘里,痛这种触觉,对她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忍的事。 至于要拿这痛楚去要求些什么得到些什么,那更是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 不被爱的孩子,天生比普通的人更不懂得如何索取。 她没有回太后的这番话,等到太后将卫皇后和五皇子都先打走了,才替太后再次施针。 等到再将药方开好,已经过了正午,太后原本要留朱元用饭,可是想到朱元记挂弟弟,便叫翁姑准备了赏赐,送朱元出宫。 因为这回算是彻底跟盛家撕破了脸,太后还特意叫翁姑亲自送她出宫。 朱元心里有些感动,她知道太后跟嘉平帝的关系其实并不如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好,在嘉平帝还未表态的当下,太后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 翁姑也笑着跟她说“老娘娘可真是看重您,当初能叫她老人家特意叮嘱要照顾的,还是你母亲呢。” 朱元点了点头,才下台阶便见楚庭川竟等在外头,不由便有些错愕。 翁姑也吓了一跳,可她是知道朱元是五皇子救命恩人这件事的,只当五皇子是还有什么事要问朱元,便笑着行了个礼“我还有些东西忘了拿,还请朱姑娘稍等我一会儿。” 朱元点头答应,楚庭川却出声叫住她“瓮姑姑别忙了,我也正要出宫,就一道走吧。” 翁姑有些疑心自己是否听错。 正要出宫? 可是五皇子向来是深居简出的个性啊! 她看了朱元一眼,意识到五皇子就是特意为了找朱元来的,心里有些诧异,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欠了欠身子,特意落后了几步,留她们两个人并肩而行。 四周空旷下来,楚庭川的几个近侍远远的守着,他看了朱元一眼,问她“伤的那么重,当时怎么不说?” 朱元有些莫名,见他语气有些严肃,便轻描淡写的摇头“没什么,当时那样的情形,这些都顾不上,能叫圣上留意那个驯兽太监跟常应之间的关系非常才是最重要的。” 正是紧张的时候,她怎么可能分心在别处? 楚庭川有些不赞同,停下来皱眉看她一眼,最后却只是摸出两个白玉瓶递给她“这你收着。” 四十三章·不见 朱元捏着两个瓶子,有些意外。 “这是龙虎山的天师给的。”楚庭川对于朱元的行为很不理解“所谓医不自医我也知道,可是像你这样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还是头一次见,京城那些女人但凡是磕了碰了一点儿都觉得天要塌下来,你怎么这么不同?” 不同吗? 朱元不明白楚庭川怎么忽然把话题拐到自己的伤上面,可是对于这善意当然没什么推拒的理由,收起小瓶子便忍不住笑了笑“可是我真的不怎么痛,这点伤对于我来说也实在算不上什么,为什么要特意夸张?” 翁姑忍不住咋舌。 五皇子刚才是不是给朱元送药了? 这可真是活得长了什么都能见识到,向来对京城中的贵女避之不及的五皇子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皇祖母说得对,痛了就要大声喊出来,否则别人怎么知道你痛?”见朱元不再吭声,五皇子忽然觉得有些泄气似地看她一眼。又放缓了语气说起今天的事“你猜的不错,果然你一进宫,便有人意图对朱景先下手。” 场中气氛冷了几分,朱元立即攥紧了手里的瓶子看向他“盛家还没有收到风声,盛阁老觉得我必死无疑,没有心情会在此时再节外生枝做出这种事” 她脸上带了几分冷淡的笑意,见楚庭川也挑起眉,便冷笑了一声“是不是顾家?” 唯有顾传玠,这个极度刚愎自用又极度的自负的人。 她那天没有答应顾夫人的要求,跟盛家和解,原谅朱正松来换取这份所谓的婚约,所以叫顾传玠觉得太伤自尊了吧? 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这副模样,装的道貌岸然,内里却偏执自大,一辈子都只许自己负人,他不要的东西,扔了也不肯给别人。 得不到就毁掉。 楚庭川嗯了一声,见朱元提起顾传玠的时候便满是戾气,脸上忍不住带了几分浅淡的笑意“这位顾公子挺恨你们的啊,今天也就差一步了,你弟弟就得被当街掳走。” “不会到那一步的。”朱元面色冷淡,周身尽是不加遮掩的戾气“如果殿下您没有能够阻止,那么”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那里现在还是干干净净。 可是它其实早已经满手血腥。 如果这回楚庭川没能够阻止,那么她一定会让顾传玠死无全尸! “没什么如果。”楚庭川勾了勾唇“别这么严肃,早已经被我料理了,虽然没能直接牵扯到顾传玠,证明是顾传玠下的命令,不过也不亏,他的两个手下,已经代替你弟弟,去了该去的地方了。” 他有些促狭的笑起来“而且这件事很快就会闹得满城风雨,大家都会知道,顾家的公子哥的贴身随从有那种癖好还在楼里挂牌接客啧啧啧” 楚庭川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说起了伯晨和叔晨的下场,见朱元似乎有些不大明白,便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告诉她“就是那种小倌儿的地方顾传玠手挺黑的,一下手就是要把人往这样的地方送,幸好我们现的早,既然现了,当然得做点儿什么,我就干脆下令叫人将计就计,把他们俩打昏了交给了楼里的龟奴,反正他们不是什么都敢吃的下吗?我就当送了他们一份大礼了。” 朱元面色冷下来。 顾传玠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看来她之前还是太高估了这个人的良心,他明知道她最重视的就是朱景先,可是就是因为没有对这门婚事趋之若鹜,没有跪地送上他们搭上盛家的青云梯,他就要毁了她最重视的东西。 顾传玠的确是这么想的。 得不到的东西,留着做什么?当然是要毁掉,他得不到,谁都别想得到。 朱元最重视的就是朱景先,上一世朱景先死在她怀里,想必重要性就更进了一步,他几乎已经能够意想得到,要是朱景先出了事,朱元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一定会疯掉的,上一世眼睁睁看着亲弟弟死掉,这一世又亲眼看着亲弟弟走上上一世的老路,这想一想就要令人心碎不是吗? 他悠闲的给自己倒了杯茶,闻着香气飘散,缓缓的露出一个微笑。 多好啊,朱元这回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或许还满心以为能够从此脱离苦海,真的给付氏挣出一个公平了,可是结果却现弟弟不见了。 之后她会收到消息,会看见已经接过客的朱景先。 到时候她会怎么样? 顾传玠想起上一世朱元崩溃的模样,忽而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这样多好呢? 女孩子本来就该柔弱一点,他还是觉得朱元脆弱的时候最惹人喜欢。 茶香钻进鼻腔里,顾传玠看了一下更漏,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朱元是个疯子,要是她知道了朱景先的事,一定会不死不休,在这之前,先得把所有的痕迹都给抹掉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等到朱元反应过来,也该差不多了。 他正想着,就听见门砰的一声被推开,顿时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悦的看向来人。 平常沐泽总是很注重这些细节,可是这回却实在顾不上了,他看向顾传玠,见顾传玠皱眉,急忙道“公子,出事了!叔晨跟伯晨不见了!” 顾传玠手里的杯子还在往外散着热气,他将杯子放在桌上站起身来“什么叫做不见了?” “我们原本说好的,我们也亲眼看着朱景先被掳走上了马车”沐泽有些词不达意,连语气都变得急促了起来“可是后来我们在楼外守着,却没现伯晨跟叔晨出来!连蛇头也没出来!” 这是很不正常的,按理来说,把人交给了蛇头之后,伯晨跟叔晨就要立刻出来,以免被人现多生事端。 每次事情一遇到朱元就变得很不顺利,总是格外多的事端,顾传玠有些厌烦的拍了一下桌子“那朱景先呢?!他人呢?!” 这才是最主要的 四十四章·后悔 沐泽还是头一次见到顾传玠这样失态,在他记忆里,顾传玠少年老成,总是无往不利,仿佛永远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得住他叫他失去分寸。 他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拱起手为难的摇头:“对不起,公子.......是我们无能.......” 顾传玠重重冷笑了一声:“是,你们就是无能!不过是对付一个九岁的孩子,你们竟然也能出差错!快去查清楚,人去了哪儿!朱景先.......一定要给我找到!” 沐泽匆忙应是,急忙转身出去了。 顾传玠揉了揉眉心,有些烦躁的坐下,面对仍旧香气袭人的茶也没了半点兴致,许久才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了?”顾夫人推门进来,见地上散落着不少碎瓷片,便有些惊异的看向儿子问他:“出什么事了?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 顾传玠急忙站起来,行了礼扶着顾夫人坐下,这才淡淡的说:“没什么,就是手下人出了一点儿差错,很快就能搞定,没什么事,您别担心。” 顾夫人嗯了一声,放下心来,紧跟着又道:“最近事情多的很,一桩接着一桩的,从那个朱元回来以后,就没什么好事!这回也是.......原本你父亲说是可以做些手脚的,谁知道却阴差阳错,反而变成了冯琨杀了人......真是令人生气。” 这件事充满着古怪。 顾传玠的脸色更差了。 是啊,真是事事都不顺利。 可是分明不至于如此的,他原本都已经把一切都打算的算是很完美,可是偏偏再完美的计划到了最后也会出差错,真是让人生气。 他目光一下子便变得冷下来。 顾夫人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自顾自的抱怨朱元的无礼还有自傲:“说来说去都是她多事,如果她当时答应婚约,这件事大事化了小事化无,就不会出这样的事。现在冯琨被指杀了那个什么红儿,事情就麻烦了。” 是的,事情到现在已经变得很麻烦了。 连冯琨的罪名都已经加重了不知几等,从玷污妇女到现在的杀人灭口。 现在这两件事已经成功的扯上了关系,怎么分也分不清楚,大家都只会觉得,冯家是受了盛家的旨意,所以才会公然在狱中杀人,意图帮朱正松灭口,帮盛氏脱身。 真是一团乱麻,所有的事情几乎成了一个死结。 朱元剑锋直指盛家,她真是疯了,她难道不知道盛家到底是个如何的庞然大物吗?凭她一己之力,她只会死的更快而已。 顾夫人说了许久,却并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怔怔的出神,便有些意外的问他:“阿玠,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一点小事。”顾传玠回过神来,见顾夫人紧皱眉头,便知道她的确是因为朱元的事气怒已极,便安慰她:“您放宽心吧,父亲不是也说了吗,哪怕案子是真的,杀妻案向来不会判的很重,顶多也就是流放罢了,至于盛家......也最多就是损失一点儿名声,朱正松不敢把盛氏扯出来的,怎么也会把盛氏给摘干净。” 说是这么说,顾夫人肃容看着他,半响才长出了一口气问他:“那你呢?你现在是想清楚了?你从前分明说是不肯就站在哪边,可是现在.......” “现在也不容我选。”顾传玠冷冷的垂下眼睛:“五皇子城府甚深,我这回跟着他出去转了一圈,竟然丝毫无所获,他无论我如何讨好卖乖,如何在他面前表现得死心塌地,他从来都只是淡淡的。” 而这件事,说起来还都要归功于朱元。 如果不是在襄阳的时候朱元横空出世,飞来一笔插了进来,五皇子根本没有理由对他起疑心。 他闭了闭眼睛,眼里全都是厌烦和遮掩不住的杀意。 真是想杀了朱元啊。 只是可惜龙虎山那次没能成功,不然的话,哪里还会有京城这么多麻烦。 顾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心烦意乱:“说的也是,如果五皇子不能彻底信任你把你当成心腹,那咱们家的事儿,怎么能拿到他眼前去?为今之计,也只有选四皇子了,只是现在盛家的事儿,咱们也帮不上忙。” “也未必。”顾传玠面上现出一点儿奇异的光彩,朱元的确是很会抓住任何漏洞对盛家进行攻击,可是到底是眼光有限,她不知道,盛贵妃和四皇子,才是盛家最大的资本。 她死命的给盛家找麻烦又如何呢? 现在她难道不知道大家都在拖着这个案子就是因为不想得罪四皇子吗? 顾夫人立即便问他:“怎么说?” “事情说来话长。”顾传玠敷衍她:“到时候我得亲自去求见一趟四皇子.......事情当可成。” 顾夫人对于儿子的能力深信不疑,他既这么说,便必定有他这么说的道理,她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对朱元的事再次表了意见:“这个丫头我见了便厌恶,从此以后再也不想见她!” “这有什么难的?”顾传玠挑眉:“以母亲今时今日的地位,您开个花会不给她递帖子,大家自然就清楚了,再说,这婚约的事,还是要解决一下。” 顾夫人提起这件事便更加觉得心烦:“怎么解决?” “退婚。”顾传玠眼里露出讥讽:“她不是说看不上这门婚事吗?那我们就退婚,她让您在两位姨母面前丢了人,您便让她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到时候上门去退婚就是了。” 退婚,这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耻辱,哪怕她是公主呢,一旦被人退婚,天底下那些好事的人也都会揣测出各种不堪的原因。 顾夫人想到那个场面便无端觉得出气,正要答应就听见门被敲响,一抬眼见是季晨站在门外,便笑了一声:“既然你们有事要商量,那我就不耽搁你们了,待会儿你父亲回来用饭,你早些过来,别叫你父亲担心。” 季晨却没动,见顾传玠望过来,结结巴巴的说:“公子.......出事了。” 四十五章·笑话 顾传玠的右眼皮剧烈的跳了跳。 顾夫人也站住了脚看着他问:“什么事?” “刚才常公公的人送消息出来,说是宫里出事了,盛阁老如今被圣上训斥,让他回家里闭门思过去了。”季晨脸色有些发白:“说是,说是这回驯兽太监故意操纵豹子扑朱姑娘,被朱姑娘当场拆穿,并且指责方天士乃是沽名钓誉,实则结交大臣,公器私用.......” 顾夫人险些晕倒。 朱元到底是个什么妖怪啊!她是不是割韭菜上瘾了?知府一茬儿一茬儿的割也就算了,现在是迷上了这滋味了吗?她现在得罪的都是什么人物她心里真的有数吗? 这种人迟早收尸都没人收尸!太蠢了。 她冷笑了一声:“她这点儿手段,难道还真的得逞了?圣上不会信她的!” 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可是方天士却跟着圣上许久了,圣上向来很信任他的。 顾传玠的脸色却猛地变了,他慢慢的说:“不,圣上会信她的。” 这个贱人! 方天士当然是很得圣上信任,可是越是得圣上信任,圣上就越是不可能容许他勾结别人。 朱元正是看透了这一点,这个丫头到底想做什么?! 她把这么多人扯进来,真的以为自己就能安然无恙的脱身吗?官场上的事哪里可能是她一个女人能够看得准玩得转的?真是自寻死路! 季晨脸色发白,见顾传玠和顾夫人之间的气氛冷肃,也跟着焦急起来:“是,夫人,公子说中了,现在方天士已经下了诏狱!而且是南镇抚司指挥使卫敏斋亲自押送的!他最狠了,谁在他手下都扛不住的!” 那个玉面阎罗! 顾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扶着胸口觉得自己真的要喘不过气来了:“那这件事......会怎么处置?盛阁老到底是次辅,他在内阁中的权力甚至有时候都超过了首辅,你爹也说他说是翻云覆雨也不为过了,难道真的就因为这件事就会倒?” 顾传玠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不会的,真要是信了,圣上当场就会发落了,肯定是还要让锦衣卫审,只是......” 只是太奇怪了,为什么会没有让常公公去审呢? 分明东厂是专门做这个的,更是有盖过锦衣卫的势头,这几年来锦衣卫多要看东厂的眼色,东厂提督多数时候甚至可以提督锦衣卫。 就如同现在的常公公也是。 出了什么事,会叫圣上越过了常公公把这件事给了卫敏斋去做? 季晨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苦笑了一声就跟他说:“小太监说,这回常公公也被扯了进去,事情麻烦了。” 顾传玠又忍不住抬手要揉眉心了,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就听见季晨喊了一声沐泽,不由便抬起了头看着他,问他:“找到了没有?” 沐泽已经说不出话来,面色铁青的一时站在原地没有开口,等到季晨推了他一把,他才哽咽着险些哭出声来,艰难的开了口:“找到了,我们被算计了......公子,伯晨跟叔晨都出事了......送进楼里的成了他们!朱景先已经回到朱家了!” 啪嗒一声,季晨手里的刀掉在地上,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沐泽,有些迟疑的问:“你说什么?什么叫做送进楼里的是他们?你说的是哪里?” 顾传玠攥着拳头,连手背都上的青筋都已经凸出来,他看着沐泽,冷声呵斥:“废物!简直是废物!” 不过就是做一件这样的小事,竟然也能被反将一军! 沐泽垂着头手足无措,一面心里难过的要命,实在忍不住:“公子!朱景先身边还另外有人保护,如果不是他们忽然出手,也不至于出事的变成了伯晨跟叔晨,他们分明就是故意请君入瓮将计就计,得知了我们的计谋所以才故意报复的......” 他脸色更差的说:“兴平王已经得知了这件事......” 顾夫人似懂非懂,可是一听见兴平王三个字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满脸错愕,什么事还要牵扯到兴平王?! 兴平王有什么爱好她最清楚不过了,这就是个混不吝,专门好龙阳之风的,家里放着不知多少美貌妾侍都没用,就是一门心思的往那种地方钻。 为了这事儿,太后也不知道下了多少旨意训斥,可是也没什么用处。 可是京城中人都是知道他的嗜好的,顾夫人转头看着顾传玠问他:“你之前一直心神不宁的,为了就是这事儿?你做了什么?那可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最是不能惹啊!” 顾传玠觉得胸口有些痛,好容易才克制住了情绪没有朝着顾夫人生气,可是饶是这样克制了,他的语气还是森冷得吓人:“兴平王怎么会知道他们的身份!?” 朱元可真是阴损啊。 竟然把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 好!好的很! 好的很! “兴平王......他听说了楼里来了新人,当即便要了新人伺候,等到事后.....兴平王想要把他们带走,这一带,他手下有人认识叔晨......”沐泽终于忍不住了,既觉得耻辱又觉得难堪:“兴平王一知道,以后叔晨跟伯晨就没有活路了!公子!您想想办法啊!” 当然会认识,叔晨跟伯晨都是素日跟着他的,他出入都带着他们,京城中熟识他们的人当然很多。 说曹操曹操到,也就是沐泽话音刚落的功夫,外头便有下人来通报,说是兴平王求见。 顾传玠攥紧了拳头。 顾夫人立即便意识到了自己儿子做的是什么事,她拉住顾传玠:“这个人性情阴晴不定,你要小心应对!” 顾传玠嗯了一声,整理了形容换了衣裳正要出门,想起什么又站住了脚看着沐泽:“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谁动的手,你一定要给我查清楚!” 敢让他顾传玠出这样的丑,他以后一定会千倍百倍的奉还! 沐泽应了是,见顾传玠气的这么厉害,就又压低声音跟他说:“朱姑娘......她也出宫了。” 平安出了宫,半点事都没有,沐泽讷讷的又补充:“还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亲自送出来的。” 四十六章·反击 顾夫人的忍耐力到了极限,她立即便竖起眉头反问道:“怎么可能?!” 太后真是疯了吗? 这个贫贱的粗俗丫头,她甚至连老子都告,这些天闹出的风波还不足以叫太后看清楚这人究竟是个如何付不起的阿斗吗?太后竟然还如此抬举她! 她冷笑了一声忍无可忍:“这种丫头,外头给她镀一层金边,那也遮掩不住里头的粗俗和无礼!理会她的事做什么?!” 沐泽看了顾传玠一眼,他也不想理会,可是顾传玠对朱元关注的很,再说在朱元身上也已经下了这么多功夫了。 顾传玠觉得眼睛有些酸痛,目光落在桌上那只汝窑牡丹花瓶上,很冷淡的垂下了眼睛,跟顾夫人摇头:“您放心,这一切儿子都心中有数,您不必着急理会,先回去吧。儿子这就收拾收拾,出去见兴平王了。” 兴平王可是最难打交道的,偏偏人家有个好爹,当初朝中有反对今上年幼登基的声音之时,毫不迟疑站了出来表明了态度,所以太后和圣上对他们一家向来宽容。 有了这些凭恃,兴平王就算是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也够他吃上许多年的。 顾夫人拉住儿子,欲言又止了半响,才冲他摇头:“不如别去见了,到时候等你父亲出面再说。” 顾传玠却没有答应,安慰了她几句,镇定的去了花厅。 兴平王正观看花厅里挂着的几幅画,见了他来也没有就坐下,抚了抚自己的胡子,啧了一声才说:“都说顾家一门三尚书,是最清貴的门庭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嘛。” 顾传玠拱了拱手态度端正:“王爷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不知王爷有何要事,屈尊来此?” “你不知道?”兴平王诧异的挑了挑眉笑了笑:“伯晨跟叔晨伺候人的功夫挺好的,本王倒是没想到,还能碰到这样的妙人儿,本王还以为,这事儿是你安排的。” 顾传玠额角的青筋全然凸显出来,整个人面色铁青。 他向来在外面表现得光风霁月,谁不知道顾家的公子乃是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 可是一旦他跟兴平王这样的人扯上关系,还是用这样不堪的方式,被人误以为是献上自己的贴身侍从当男宠...... 那别人以后怎么看他? 他冷然拂袖:“王爷说什么,小人不知道,小人想,许是王爷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兴平王微笑起来:“怎么会呢?本王阅人无数,怎么可能会认错人?倒是......”他目光有些微妙:“顾公子是不是挺生气的?毕竟我听说,原本是一个鲜货的,啧啧,这转眼就变成了两个。” 顾传玠的脸色更差了。 兴平王没有管他的情绪对还是不对,啧了一声就摸着下巴居高临下的打量顾传玠:“怎么?从算计别人到被别人算计的滋味不大好受?” 顾传玠出离愤怒了。 兴平王是个什么废物大家都知道,他有什么心思大家也都知道,现在被这样一个最好龙阳的人用这样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顾传玠只觉得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他目光陡然变冷,看着兴平王的目光也没有了刻意的忍让:“王爷到底想说什么?!” “这就受不了了?”兴平王背着手转过身来,没什么好意的看着他讥笑了一声:“年轻人,这样可不行啊,不是都说你行事稳重,能成大器吗?可你这样,可对不起常公公的夸赞。” 常应? 顾传玠惊疑不定的看了他一眼。 、“听说你是朱元的未婚夫?”兴平王收起笑容,阴恻恻的看着他:“你处心积虑的想要害她的弟弟,她行事又如此的狠辣果决,啧啧啧,说不得你们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顾传玠不明白兴平王的意思,谨慎的没有吭声。 可是这一点他的确是只跟常应提起过。 兴平王既然知道这一点,难道真的之前是因为常应跟他提起过这个? 是依附即将升起并且笑到最后的那颗星的五皇子,还是力挽狂澜,帮助四皇子冲出重围,站住脚跟? 顾传玠在心里迟疑了不久就下了决心,他语气平静无波的说了自己的处境:“既然您也知道,那您就该知道,我拿朱元没什么办法,这门婚约对于她来说也没什么吸引力,不能拿来做什么筹码。” 兴平王摇了摇头:“这也未必,顾尚书乃是高风亮节之人,他尊重亡人意愿,如此风口浪尖之时都愿意站出来履行婚约,这实在是好事一桩嘛,如此佳话,哪怕圣上也是乐意成全的啊。” 顾传玠立即领悟了他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让我父亲去求圣上?” “不行吗?”兴平王微笑反问:“这不是正好吗?你父亲刚好是朱正松这件案子的监察,就说如今才发现当年两家定过娃娃亲,求一下圣上,圣上有什么理由不成全?” 的确是如此,顾传玠有些动摇:“可是就算是如此做了......” “圣上金口玉言定下的亲事,一个女人而已,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哪怕她有三头六臂,难道还能脱身?”兴平王坐下喝茶:“一旦事成,那她都成了你们家的人,难道你们家的人还连一个小姑娘都拿捏不了?实在拿捏不了,那让她在你们家的时候渐渐病亡,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主要的是,成了亲家之后,有些事顾家也就有了发言权了。 比如这件事,如果成了姻亲的顾家主张反对,那么朱元的处境就会显得格外的尴尬,她除了就坡下驴,难道还能跟圣上打擂台,跟婆家打擂台? 这世上谁都要生活。 朱元不考虑她自己,也得考虑考虑她的弟弟和姨母。 顾传玠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厂公的意思?” “你也可以这样想。”兴平王笑着挥开折扇,鼻翼那颗痣格外的醒目:“可我是不会认的,这件事反正于大家都有利嘛,到底是谁的意思,还重要吗?” 四十七章·野种 顾传玠抿唇看他:这么说,盛家现在是没能力应付朱家的事了? 所以才需要用这样迂回的法子,找到了他。 不然以盛家的权势,还需要跟他一个无任何功名在手的人低头? 可是事情怎么会就到了这一步? 朱元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能把常应跟盛家逼到这个地步? 这么多人前赴后继的,甚至连首辅都被盛阁老架空了,没有人能抓住盛家父子什么把柄,更别提盛家还有常应这个利器了。 兴平王嗯了一声,承认的倒是很干脆,他很快就利落的把今天御花园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末了他看着顾传玠,并没有隐瞒自己的目的:本王的花销不菲,跟着厂公背后也能吃点儿肉汤,可是一旦厂公和盛家出事,那这点儿肉汤可就够不着了,还可能惹得一身腥,所以本王不得不插手。现在你们顾家,也有两条路走,一条呢,是从此跟朱元握手言和,可你们顾家那点儿亏空,就没人能补得上了,现在是没查出来,可是以后一旦查出来......这也是你们着急的原因吧? 这当然是。 顾传玠上一世到跟朱元提亲之后,才知道原来家中还有巨额的亏空当初顾尚书还不是尚书,是户部侍郎,奉命提督扬州织造局的时候,账上亏空了三四百万两的白银。 这绝不是一笔小数目,当时户部正在追查亏空,能填补得上的没什么,填补不上的,丢官杀头都是轻的。 上一世靠着盛家,顾家有惊无险的把这个坎儿给过了。 这一世原本顾传玠是想要另外找靠山,一开始就靠上以后的大赢家五皇子的。 只可惜事与愿违,计划全都被朱元这个不速之客给打破了,以至于五皇子对他起了疑心,他出去的这一趟半点儿好处都没有唠叨。 现在看来,还是只能走第二条路了。 兴平王见他不吭声,便微笑道:第二条路不必我说了,那就是现在拿出你的诚意来,只要你帮着盛家解决了这个刺头儿,还怕四皇子不认你的功劳吗? 话已经说的这么明了,顾传玠点头答应:晚生当尽力替四皇子周旋! 兴平王把玩着自己手里已经油润瓦亮的核桃,站起身看了他一眼:那就尽力去试一试罢,说不得这也是另一架青云梯呢,毕竟你还毫无功名,结交那么多大臣,就算是以后用得上,那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你说是不是? 顾传玠觉得不寒而栗。 他自以为聪明,可是原来他做的一切都已经落在了别人的眼睛里。 朱元知道,五皇子知道。 原来连四皇子也心知肚明。 他头一次感觉到了挫败感,同时也对朱元更加的深恶痛绝。 分明他才是上一世的优胜者,分明同样是重活一世,凭什么朱元无往不利,而他处处碰壁? 命运怎么如此的不公。 上天向来是很公平的。被顾传玠羡慕嫉妒的朱元此刻站在盛氏面前,面对出离愤怒的盛氏,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很冷淡,好似自己对上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到了这个地步,我送夫人一句话,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夫人,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现在报应来了,你不信也不行。 你放屁!盛氏瞪大了眼睛,被朱曦扯得不得不后退,目眦欲裂的看着朱元伸手几乎要戳到朱元的额头:朱元,你会不得好死!你如此对你的父亲,从今以后你睡得着吗? 朱曦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泪眼朦胧的看着朱景先:哥哥,你这样怎么对得起父亲?!父亲平时最疼你,母亲待你也如珠如宝,可是你竟然恩将仇报,你真的这样狠心吗?! 这对母女真是很会说话。 刚从宫里回来,打赢了一场仗捡回了一条命,朱元的心情不是很好,面对现在还上来说这些无谓又愚蠢的挑衅的话的盛氏母女,她毫不迟疑的看了一眼桌上的桌子,重重的将茶盏拂落在地。 盛氏盛气凌人的骂声戛然而止,她略带惊恐的看了一眼地面上的碎瓷片,扯着女儿主动后退了几步,仍旧愤愤不平的指着朱元:告了你的父亲竟然还有脸回朱家住着他的宅子,真是不知廉耻,毫无心肝,你这样的人,现在就算是一时得意,也不会有好下场,我就睁着眼睛看你怎么死! 朱曦咬着唇只是泪眼汪汪的看着朱景先。 这回却是一直没有出声的朱景先说话了,他以保护的姿态挡在朱元身前,张开双臂看着朱曦,冷声问:到底我是哥哥还是弟弟,现在还不能算清楚吧? 朱曦愣住了。 盛氏也忍不住怔住。 我听我奶娘说的,其实我跟她差不多大吧?你嫁进来十个月之后所谓的稳婆到底来做什么的,你们心里不清楚吗?朱景先警惕的看着她:你当时已经跟我父亲苟且,意图害死我的母亲怀了这个野种,她甚至或许比我还大上那么一点儿,谁知道呢?到底谁该不得好死? 野种?! 头一次被用这样严重的词辱骂的朱曦怔住了,全然不敢相信这是向来温顺的朱景先说出来的话,她愕然看着朱景先,又诧异的看向母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夫人,如果我是你,现在盛阁老在闭门思过的时候,就不会主动出来找事。朱元冷然看着她挑了挑眉:毕竟那没什么好处,因为你在我身上也注定讨不到什么便宜,你说是不是? 嚣张! 简直太嚣张了! 盛氏咬着牙护着已经懵了的朱曦,缓缓退到了远处: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正进门的苏付氏冷笑着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我刚才看见一大群锦衣卫往你们盛家去了,你这个女儿虽然已经嫁出去了,可是难道不是盛家的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应当跟盛家一同进退吗? 盛氏顿时面色惨白,搂着朱曦咬着唇直到出了血。 四十八章·压力 风吹帘动,盛大爷急匆匆撩开帘子进了屋内,一见了盛阁老便忍不住疾走了几步:爹!您回来了! 盛阁老嗯了一声,接过丫头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换了常服出来问他:家里都还好? 他神色如常,盛大爷看在眼里松了口气,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见盛阁老坐下,急忙坐在他旁边:爹,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您前脚出来,后脚就....... 后脚就有让他闭门思过的口谕下来。 这在盛家这么多年来,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盛阁老哼了一声,面色冷清:终日打雁却被雁叼了眼,被一个小丫头给算计了。 盛大爷瞪着眼睛不可置信,手握成拳头放在桌上狠狠锤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的质问:这个丫头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能连您也算计到?! 先别提盛阁老在朝中的势力了,还有常应呢! 这两个人一起出手,竟然还能被一个小丫头反过来算计了?! 不是这个小丫头的问题。盛阁老目露精光,冷冷的说:是圣上,圣上看我们不顺眼了。 怎么会? 盛大爷有些错愕,一时反应不过来盛阁老话里的意思。 要知道,盛阁老可一直都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为什么圣上会忽然看盛家不顺眼?他略微思索了一瞬,极为不甘的抱怨:我们为圣上殚精竭虑,莫非圣上就这么对我们?! 不知收敛!盛阁老睁开眼睛呵斥了一声:这么大的人了,什么忌讳都不知道?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往外说,这些话也是你该说的?!圣上就是在敲打我们,那个小丫头的事根本不算什么事,重要的是圣上想叫我们知道,我们如今手伸的太长了! 不然的话,这世上哪里那么多两袖清风真的只为百姓的清官?欺男霸女的事谁家没有几桩? 说到底,圣上不是为这个生气,只是觉得盛家手伸的太长,竟然连方天士都勾结,所以他生气了。 盛阁老重重的出了口气,见儿子闭口不言了,才冷声道:这也是我顺风顺水的太久了,所以才忘记了忌讳,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只能想想该如何补救。 盛大爷讷讷不敢言,半响才说:可是如今您被困在家里,还不知道圣上是个什么态度,难道二妹夫和三妹夫的事儿就真的不管了?顿了顿,他又问:是不是该请殿下和娘娘...... 闭嘴!盛阁老恨铁不成钢:这事儿摘开娘娘和殿下尚且来不及,你竟然还想将娘娘牵扯进来?!不能叫娘娘和殿下知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连挨了几顿训斥的盛大爷有些郁闷:那现在该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就这么等着? 盛阁老手指点了点桌面:将你两个妹妹看住,事到如今,这事儿我们的确不能再插手了。 什么叫做不能再插手了?! 盛大爷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决定,皱起眉头来万分不理解:怎么不能插手?!爹您是不是老糊涂了?如今两个妹妹的夫婿都出事,到时候我们不管的话,外头人会怎么看我们?两位妹妹和外甥外甥女们怎么办? 要是现在撒手不管,一个是杀人罪,另一个也放了火了杀人未遂,冯琨如今也杀人了...... 对啊,想起这个,他立即就跟盛阁老说:对了,您还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琨儿,琨儿也出事了,他在狱中误杀了红儿...... 盛阁老一口茶水梗在喉咙里,既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两眼里都是血丝,他重重的将杯子放下,怒骂了一声: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这个节骨眼上,冯琨去杀朱正松案子的证人?! 真是没有脑子!盛阁老心烦意乱,连胡子都气的抖起来了:是谁做的?! 盛大爷没有反应过来。 盛阁老便冷哼了一声:八竿子打不着的,男女分开的两件案子的人怎么凑得到一块儿?分明是有人故意在其中安排,不必想了,定然又是朱元做的! 朱元? 盛大爷觉得自己老爹把朱元想的太厉害了,有些不满的摇头:她不过就是一个疯子而已,虽然替太后治病,可是也没那么能耐吧? 你忘记王太傅了?盛阁老嗤笑一声:那个老匹夫,分明就是故意趁着这个机会找了一把刀子想来捅我! 是了,朱元没有这个能耐,可是王太傅有啊。 盛大爷也莫名觉得心慌了,他觉得这一团乱麻的局面真是叫人头痛,忍不住便说:就该早处置了她,不该贪这个功劳的。 现在别说这些废话了。盛阁老手指轻点着桌面:我要反省思过,可是你却是自由的,明天你去拜访一趟常应,让他想法子,之前商量过的事,一定要处理好首尾,不能有丝毫差错。 他眼神阴鸷,望着盛大爷一字一顿的强调:否则的话,那才是我们盛家的灭顶之灾! 这么严重? 盛大爷反应过来正要答应,就听见外头传来喧哗声,紧跟着便有人急匆匆的敲响了房门,盛大爷皱着眉头问了一声,就听见外头说:老爷,大爷,事情不好了!外头来了许多锦衣卫,将咱们府里围住了! 盛大爷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满脸都是慌张。 只有盛阁老还能坐得住,他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冷冷的笑了一声。 没关系,只要常应还在,那就什么都不用怕。 他跟常应早已经同气连枝,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的船要是沉了,常应也得死,没有什么关系比这样的关系更牢靠了,所以他半点都不担心。 现在锦衣卫来围住家里或许还是一件好事。 让圣上好好看看,他们盛家其实也不是只手遮天无所不能,要表现出姿态来。 他挥了挥手让盛大爷去忙:吩咐家里的女眷,全都在后院老实呆着,不许乱动!还有家里的下人,严加管控,绝不许随意出门! 四十九章·事发 盛家陷入了从来未曾有过的慌乱里,分明已经快要到七夕节,可是家里却并没有一点儿节日的气氛,本来往常的时候,家里的女孩子们都已经欢天喜地的要开始做准备了,可是如今也一片死寂。 盛老太太急的不行,等到盛阁老回来,便嗔怪的说:您也真是,明明已经回来了,却这么晚才回来,现在二娘跟三娘都急的不知怎么是好,琨儿的事儿,您怎么看? 盛阁老躺在床上朝里翻了个身,声音淡淡的: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时候,你让她们俩都安分些,别再惹出什么事来了,他们两个的案子,都不是要命的案子,就算是我不出声表态,那些人也都心中有数,自然会看在我的面上轻判,不会要了命的。至于琨哥儿......陈均尧是个不要命的,现在可着劲儿的闹,他从前立下那么多汗马功劳,朝中多有人为他说话的,王太傅更是头一个出头的,我们不能再管了。 盛老太太脸上的笑意僵住,满脸都是心痛的摇头:可是陈均尧是要琨哥儿的命!三娘她好不容易才熬出头,琨哥儿神志清醒了,现在要是琨哥儿出了事,她怎么熬得住? 熬不住也得熬着!盛阁老一锤定音:要是盛家为了帮她出了什么事,那她哭都没地方哭去,现在要是琨哥儿真出了什么事,也还有我们盛家养着她,以后若是实在不行,往别的地方给过继一个孩子来膝下养着,也是一样!还有二娘那里,也是这个意思,朱正松这个人反复无常,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你让二娘心里有个准备,若是他实在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儿,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什么不该说的事儿? 盛老太太心中有数,打了个冷颤怔怔的看着桌上的羊角宫灯,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事情怎么就会闹到这个地步?不就是那个丫头吗?她到底想干什么?! 盛阁老笑不出来了,他从前一直觉得朱元是个笑话,觉得朱元先对付冯世泽然后回来就让朱正松下大牢是在犯蠢是在找死,可是现在看来,朱元走每一步都是有目的的,而且最终目的明确。 就比如现在,朱正松和冯世泽冯琨,他是真的只能在岸上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挣扎,却真的不能伸手。 这个丫头心机当真深不可测。 朱元不在乎在别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从宫里出来接了朱景先和苏付氏之后,她先带着他们去了一趟陈家。 陈信安如今的精神总算是好了一点儿,也不再整天喊着要去死,绿衣自豪的朝朱元表功:姑娘,我可厉害了,我跟陈姑娘说你在青州的事,陈姑娘听的可入神了。 陈均尧满头的白发束得整整齐齐的在脑后,也终于一甩之前的颓唐和憔悴,感激的望着朱元道谢:真是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们怎么也没有想过会有今天。绿衣很好,她是个开心果,有她在,信安现在好多了,脸上也有笑了,她说等她身体好了,要回外祖家去住一段时间。 陈老太太抿着唇立在陈均尧旁边,认真的看了看朱元,半响才点点头是了,朱姑娘,真的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改不了这个喜欢抱怨喜欢骂人的毛病...... 她的压力也实在太大了,儿子早死,儿媳因为这件事郁郁而终,丈夫的前程也没有了,一家人颠沛流离的跟过街老鼠一趟,她就忍不住将这些事都怪罪在了陈信安身上。 却忘记了,原本孙女儿也是无辜的。 到了现在,她终于能狠狠地松口气:之前我出去,王老太太还邀我和信安上门赏花......多谢你。 王太傅的妻子主动邀约,就算是从前陈家还鼎盛的时候,也未必有的机会,现在却送上门来,陈老太太知道这都是王家在看朱元的面子。 她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正和绿衣在边上剪纸的陈信安,声音压低的说:我现在总算能直起腰来做人了,等到那个畜生死了,我就去给她死了的爹娘烧纸钱,告诉他们,他们教出来的女儿是好的,没有丢我们陈家的脸! 朱元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给陈信安把脉之后便又开了一剂药方:吃了这贴药,便只需要静养调养好身体了。 陈均尧叫陈老太太收了,自己过来问她:盛阁老现在被勒令闭门思过,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他很替朱元担心,毕竟这种打老虎,如果你不能一下子就让它断气,等它缓过神来,那可是要吃人的。 没事。朱元笑了笑,见绿衣拿着陈信安剪好的小像跑过来,忍不住微笑问道:这剪得是我?真像,我很喜欢,谢谢你们。 陈信安腼腆笑起来点了点头,绿衣也忍不住笑了,叽叽喳喳的说她最近跟着陈信安做了什么事,又问朱元:姑娘,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去啊? 再待几天。朱元摸了摸她的头:等到我的事都处理好了,就带你回去。 绿衣茫然的点了点头,反正朱元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等到陈家的事处置完,朱元便跟陈均尧和陈老太太告辞出来,一出门便见朱家的几个下人等在街头,见了她惴惴不安的凑过来,小心翼翼的回禀:大小姐,宫里之前来了个公公,说是要请您进宫去...... 他们对着朱元已经完全没有了从前的颐指气使和看不惯,一个个只差在脑门上写几个大字:我很听话。 苏付氏上了马车便问朱元:什么事这么快就又要你进宫去?难道是太后的头风病有什么不对? 不会啊,她知道朱元的医术,她既然说没有问题,就该是没有问题的才是。 朱元垂头思索了一瞬,很快便想到了什么:没什么。她抬起头安慰的对朱景先和苏付氏笑了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第五十章·余地 苏付氏意识到朱元说的是顾家,就皱起眉头来愤愤然:既然早知道有婚约在,那这么些年去哪儿了?事到临头了,跑来说什么婚约,拿这个当筹码谈条件,要放朱正松一马,他们算什么东西?! 又把付氏当成了什么? 她气愤不已,见朱景先看过来,忍了忍没有再说更难听的话,只是长出了一口气怒道:母亲常说,婚姻勿贪势家,也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眼无珠看上这么一户人家。说起来这件事还是他们背信在先,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反倒是觉得委屈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世上原本就有这样一种人,觉得这天下的人都该以他们的利益为利益,都该为他们让路,天生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她还记得上一世顾传玠假惺惺跟她叹气,说什么人不能太把别人当人,否则别人就不会把当人。 说到底,不过就是太自私的缘故了。 顾传玠或许以为他自己已经做的够好,姿态放的够低了,可是他原本应当知道,是个人便有自己的自尊和底线,不是所有人都该无条件的向他下跪臣服。 何况她实在没有穿着新鞋走旧路的习惯。 在她眼里,这就是一条曾经跟着她却又反咬一口的狗,会跟这样的人讲什么情分吗? 奈何顾传玠看不透。 她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听外头说是已经到了,便冲苏付氏和朱景先示意,紧跟着便先下了马车。 这是哪儿?苏付氏随后下来,抬头见是一条长街有些陌生,便看了朱元一眼:不是说要先进宫去吗? 她还是很担心,不知道顾家到底会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可是立即进宫去好像也不是很好,谁知道是不是顾家真的挖着什么坑在前面等着。 苏付氏有些疲倦,不免替朱元觉得累:我看着这样辛苦奔波,实在是心里不好受。 朱元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辛苦,她上一世那么难走的路都一步一步稳当的走到了最后,再艰难的时候她也不曾放弃过,相比起上一世的困境,如今摆在眼前的路实在算不上难走。 盛阁老他们不把她放在眼里,是因为他们已经站在了权力顶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们习惯了生杀予夺,凡事都不加以考虑就下最狠的决定。 可是他们不知道,她上一世见过更狡诈的人,更为厉害的人,也看见过那个最厉害的大周朝史上最年轻的首辅张显麟,是如何一步一步起来,如何站到了顶峰。 她是一个很好的学生,不管是学医还是学做人,她都尽力做到最好。 而事实证明,她的努力从来都不是一场无谓的挣扎,如今,老天逐渐在给她回报。 没事的。看着敞开了的侧门,朱元一面温和的冲王妈妈笑了笑,一面压低声音让她放心:不累的,一点儿也不累,有您在,弟弟也在,再加上到时候能瞧见外祖和舅舅,一切都是值得的。 苏付氏想起家人,眼里忍不住有了泪意,想到即将能跟他们团聚,便明白了朱元的意思,是啊,只要是有期盼的,都是值得为之努力的。 王妈妈对着朱元格外的恭敬客气,连带着对着苏付氏和朱景先也都是客气有加,见朱景先年纪还小有些腼腆,便忍不住笑道:我们姑娘早说您还带了小少爷过来,已经让府里的几位公子都候着了,待会儿小少爷可以同他们一道去水阁那边玩儿。 朱元点点头,跟她寒暄了几句,便迎面见了抱着小孩的王嫱,忍不住便笑起来。 王嫱也笑,抱着孩子走过来又叹气:可算是来了,这孩子就是不叫人省心,不知怎的,最近也不肯吃奶,整夜整夜的哭,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快来给瞧瞧看。 好。朱元放开朱景先走到她身边接过孩子,一接过来便忍不住叹了口气:这都已经入伏了,们怎么还给包的这样厚? 王嫱有些无奈:他生的艰难,身体不好,伺候的人都说不能受了寒....... 矫枉过正了。朱元将外头的一层襁褓脱下拿给边上的王嬷嬷,带了孩子进屋,俯身将他放在床上,将他身上都检查了一遍,这才摇头让王嫱放心:没什么别的问题,应当就是暑热罢了,他虚不受补,们不能这样早便给他吃旁的东西,暂时还是先喝奶便好了。 王嫱松了口气,将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都是我娘,说旁人家的小孩到了这个时候早也开始喝汤了,肉汤一天喂几顿,难道是这个缘故? 苏付氏没有生过孩子,不大明白。 朱元嗯了一声,让她多注意一些:还要注意看孩子的大便,吃多了油腻的东西,小孩子的肠胃不好消化,自然便食欲下降了。 正好王老太太进来,王嫱便带着些撒娇的嗔怪:您听见了?以后不给乱喂东西了吧? 在婆家受尽委屈,辛辛苦苦维持家里关系,替丈夫上下打点还什么好处都落不到的王嫱,等到回了家却是这副模样。 这说明什么? 命运终究是能够改变的,只要她足够努力的话。 她忍不住笑起来,见孟文娴跟在王老太太身后,便喊了她一声。 孟文娴牵着王老太太的手,也跟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喊她:元元姐姐。 王老太太对女儿显然是没什么办法,见女儿嗔怪,也跟着笑起来:我知道了,这不是总想着孩子这么小又受了罪么,知道了,我以后就不乱插手了。 一面又急忙让朱元坐,跟她笑起来:很快老头子就回来了,再稍微等等,别客气,将这里当成自己家。 朱元答应了,王老太太便拉着苏付氏说话,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外头来了下人禀报说是王老太爷回来了,她才笑着对朱元说:快出去吧,等会儿说完了,记得回来吃饭。 五十一章·低头 王太傅刚从内阁值夜回来,见了朱元便和蔼的招呼她坐:“我就知道你要来的。” 朱元跟王太傅这些天也算是相处得比较频繁,借着治病的借口,她在王家也算是出入自由,听见王太傅这么说,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的笑:“那您肯定也知道我为什么来了?宫里如今又宣我进宫去,您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王太傅示意下人退下去,自己端起茶杯笑着摇了摇头:“是好事,大好事。” 大好事....... 朱元看着自己面前的杯子面不改色的问:“不知道是什么好事?” “你可知道顾尚书?”王太傅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微笑道:“顾尚书今天在御书房议事完毕之后,特意求圣上赐个恩典,说是当初他们家夫人跟你娘亲有过约定,要成儿女亲家,并且已经交换了信物。他求圣上替你跟他的嫡子顾传玠赐婚。” 王太傅显见得心情不错,点了点头就说:“顾家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算得上是重情重义,也能遵守承诺,而且也并没有推脱敷衍,拿个庶子出来就塞责了事,这是一门不错的婚事啊。” 毕竟门庭不错,而且顾传玠也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王太傅也问过,原来顾传玠已经在老家参加过乡试,已经是举人了。这可是很难得的,可见顾家家风正,教导出来的子弟也不错。 他见朱元没有表态,便和蔼的劝她:“丫头,我知道你能耐,可是这回你跟盛家对上,哪怕盛家真的倒了或是元气大伤,你以后的日子也堪忧,毕竟得罪的人太多了,你许多事都做的太绝,这一点我从前也劝过你,不过现在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再说那些也没什么意义了。现在有了这门亲事,总算你以后有了光明正大的依靠,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也该掂量掂量。” 朱元嗤笑了一声。 看来顾传玠之前的确是装的很好,在她出现之前也的确是下足了功夫,所以竟然连王太傅也说起了他的好话。 她见王太傅诧异的朝自己看过来,便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这门亲事,我不能答应。” 她没有耽搁,将顾夫人前几天找了她的事说了,见王太傅眉头越皱越紧,便冷笑道:“说到底,顾家不过就是觉得这门婚约可以当成是讨好盛家的筹码,所以才打算履行罢了。这么多年,在我还没有展现出利用价值之前,顾家并没有履行的打算。” 王太傅手里的动作顿住,缓缓将杯子放在桌上。 这么说,顾明章竟然也跟盛阁老有关系。 可是顾明章在明面上向来是不结党的,干净的很。 何况现在盛家颓势尽显,圣上的态度也很清楚了,为什么顾家却还是坚持要往上凑? 总得有个什么缘故,总不至于顾明章真是个大好人,为了拯救盛家,拉盛家一把不惜把儿子抛出来吧? “你是想,让我查一查顾家?”王太傅摸了摸胡子:“他们甚至都求到了圣上那里,想要借着圣上赐婚让你屈服,的确是不大合理.......” “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毕竟如果这门婚事圣上答应了,那就是金口玉言的赐婚,再不能更改,女子出嫁从夫,那我的命运就等于捏在顾家手里了,如果顾家要我放过盛家,我还能不答应吗?不过他们这么出力,的确不像是他们的处事风格,我想,肯定是他们有什么把柄被盛家攥在手里,或者,干脆是他们想要借盛家替她们掩盖什么把柄。” 所以上一世顾家才会做出这么不入流的事来,先跟她提亲再退亲,然后转头就求娶朱曦。 王太傅面色沉沉的嗯了一声:“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着人上心去查。不过......他已经求到了圣上跟前,竟然还有信物,你若是要拒绝,总该有个缘故,否则的话,岂不是既告了你父亲,又不遵守你母亲的遗命?其实这回的事,在文人当中你的确是风评不好,如果再加上一桩,那实在就麻烦了。” 文官的嘴,杀人的刀。 朱元现在一帆风顺,说到底是因为有投机取巧故意逢迎嘉平帝的因素,可是嘉平帝迟早也会烦的,这个依靠并不能持久。 他想了想说:“除非找个正当的理由退婚。” 苏付氏等了许久,才等到朱元出来,急忙问她:“怎么样?太傅跟你说了进宫的原因吗?” 朱元上了马车便将事情跟苏付氏说了,苏付氏心急不已:“顾家如此不安好心,偏偏却跟圣上直接求赐婚,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已经想好法子了。”朱元安慰她,等到回了杨玉清他们租住的宅子,便径直进了自己的屋子拿了一个锦匣出来交给杨玉清:“要劳烦你走一趟,这个东西,一定要交给锦常,让他亲手交给殿下。” 杨玉清少见她如此郑重的样子,略微愣怔了片刻之后便急忙答应下来,小心的出去了。 朱元便又问跟进来的向问天:“还没有收到消息吗?” 向问天摇头,颇有些失魂落魄:“姑娘,按理来说,时间差不多了,也该有消息了,可是却还是没有半点音信,会不会是苏知府那边出什么事了?” 难道是苏万里怕了,阳奉阴违,其实根本就没有按照计划去做? 朱元看出他的烦躁,扬手示意他镇定下来,想了想便摇头:“不会,苏万里是个聪明人,再说他上次帮我们,已经算是彻底得罪了盛家,他该知道,就算是这个时候他反悔,盛家也不会接纳他的好意,他不会做这种蠢事的,你不要担心,再等等。” 话音刚落,苏付氏敲门进来,冲她说:“元元,刚才咱们留在朱家的眼线回来禀报说,盛大爷亲自带着厚礼去了朱家想要见你,还说带来了朱正松的亲笔信。” 向问天不屑的挑了挑眉:“这个时候?现在盛家被锦衣卫围了,朱正松和冯琨的事他们还有心思管?肯定不怀好意。” 五十二章·丧钟 苏付氏心烦意乱,只觉得胸口闷疼,胸口起伏了一阵咬牙切齿的说:“这个时候还有脸找上门来,之前去哪儿了?现在才想到要求情低头?他们不是从来不会错的吗?” 她看着朱元,冷然道:“元元,你可不要心软,不要去见!” 朱景先默默站在一边,有些紧张的抬头看着朱元,等到苏付氏说完,便紧跟着也点了点头,有些艰难带着点哽咽的说:“之前能出冯琨在狱中杀人灭口的事,说不定你去看他,也会莫名被栽赃上一个罪名,还是不要去了。” 提起这件事,朱元脸上的笑意顿时有些微妙,她的手放在朱景先头上摸了摸,笑的有些狡黠的问她们:“你们知道冯琨为什么会杀的了红儿吗?” 朱景先和苏付氏对视了一眼。 向问天立即便挠头:“这事儿不是您让王太傅去办的吗?您那天从顾家回来,就说以顾传玠的为人,肯定会报复,而且最可能的就是朝朱正松的案子下手,因为他知道您现在最在意的就是这一点。我还以为是您祸水东引呢。” “的确是祸水东引没错。”朱元笑了笑:“可是那毕竟是大理寺,谁也不可能只手遮天半点风声都不漏出来,我就算是敢让王太傅栽赃,王太傅也不会答应我,不过红儿的确是死了,而且是死在我的手里。” 向问天被她弄糊涂了,正想问她在卖什么关子,就听见朱元沉着声音说:“在白河庄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红儿身体里种下了蛊,时候差不多了,我不再给她药缓解了,她自然就死了。” 白河庄...... 向问天和杨玉清当然知道白河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朱元给秋娘解毒之后,就是把他们交给了向问天和杨玉清带走。 他想起当时秋娘的惨状,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看着朱元有些明白朱元为什么要说这件事了。 是了,她不是会吃亏的性子,他心里之前的烦躁不安顿时散去,一颗心踏踏实实的归回了原处,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诚恳的望着朱元说:“姑娘,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沉住气,绝对不会给你添乱。” 是啊,他既然选择了要跟着朱元,自然就该要做好一切的准备。 为他出头冒险得罪盛家,这不是普通的事,要搭上身家性命,虽然说朱元自己本身也跟盛家有仇,可是能做到这一步,他还能奢求什么? 朱元知道他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误以为自己是在影射他,不过她也无心解释,因为最终结果会告诉每个人真相,他终会知道,她从来都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提起红儿的时候,苏付氏还是忍不住满腔的怨忿:“她本来就该死!秋娘是你母亲的贴身丫头,当年跟着你母亲一同出嫁,你母亲待她极好,她竟然也能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 朱元没有再说什么。 事实上,她去白河庄本来就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杀人的。 留她们多活了这么久,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 她交代了向问天几句,跟苏付氏和朱景先一同回了朱家。 盛大爷已经等在那里,见了她回来笑容满面的迎上前来:“元元,你回来了?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没有人开口,盛大爷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被人围观的鸟儿,扑闪着翅膀也只是徒增笑话,顿了顿才紧跟着说:“你父亲想要见一见你,他生了重病,如今唯一的愿望,便是见一见你。” 苏付氏立刻反唇相讥:“前面十几年都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现在就成了唯一的心愿了?他儿子女儿可都不缺,你们盛家那里不是还有三个吗?到现在,他却要见这个从来没管过的女儿?你们藏的是什么心思,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盛大爷被骂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这种泼妇要是换做从前,连到他跟前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却差点儿指着他的鼻子骂,什么东西? 可是他仍旧很快就收敛了情绪,并且诚恳的赔了不是道了歉:“这件事我们实在不知道缘故,家里长辈因为朱家来提亲,妹妹也点头了,便就答应了,至于你母亲的事,我们是真的不知道,现如今你父亲已经奄奄一息,你有再多的不满,也该就此平息了。”他叹了口气:“人家都说医者父母心,何况那是你父亲,你当真不去看一看吗?” 苏付氏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她总觉得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因此等到盛大爷走了之后,她看着朱元还是下定不了决心去不去,怀疑的问:“这不会又是个什么圈套吧?朱正松前些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说不行了?难道是苦肉计?” 不对。 盛家从来不做无用功,尤其是有盛阁老掌舵,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带有强烈的目的。 肯定是有阴谋。 朱元扬手止住苏付氏的抱怨,想了想疾走几步到了门外,见朱大媳妇等人都等在门外战战兢兢,便看了她们一眼,单独点出了朱大媳妇:“你丈夫呢?” 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朱大了。 那作为朱正松的心腹的朱大去哪里了? 朱大媳妇瞪大眼睛瑟缩成一团,恨不得拔腿就走,可是面对朱元的逼问,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战战兢兢的说:“我......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从大理寺的人带走老爷的时候,就不见了。” 算一算时间,差不多就是她去算计常应请君入瓮的时候。 那么那时候她安排常应发现向问天的身份的时候,盛家会派朱正松去做什么? 结合之前盛大爷专门上门来说朱正松病重的事,朱元沉下脸来,目光冷淡的下了结论:“不是什么苦肉计,朱正松恐怕是真的要死了,盛家这是来给我们提前敲丧钟来了。” 丧钟? 朱大媳妇心里咯噔了一声,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五十三章·闹剧 苏付氏很快就知道了朱元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就在说了这番话的两个时辰之后,她们就收到了消息------朱老太太进京了。 就算是苏付氏这种毫无阴谋斗争经验的人,也察觉出了这件事的危险性。 朱老太太之前可是被朱元逼迫朱正松发话,一辈子在家里吃斋念佛来赎罪的人。 而这件事在青州也已经基本上人尽皆知。 朱老太太如果这么老了还连这个承诺也做不到,那么在青州老家,她最在乎的声誉和名望都毁了。 什么能让一个老太太真的不顾脸面坚持不懈的进京来? 她就算是来了京城分明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们到底想怎么样?”因为盛家终于出手的苏付氏感觉到了危险逼近的逼迫感,或许是之前的一切实在进展的太顺利了,所以现在当对方开始反击的时候,苏付氏很怕事情会朝不可想象的地方发展。 朱元没有回答,但是她很快就知道了,因为不久之后朱大媳妇便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连话都说不大明白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朱元还有苏付氏,带着些惊恐和莫名的期待的宣布了朱老太太进京的真正目的:“出事了!老太太现在正在大门前,她要自尽!” 朱家宅子外头有一颗年头很有些老了的银杏树,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因为朱正松是个文官,颇有些酸腐气,说这是什么君子之树,因此一直让府里的人好好爱护,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处。 他的老娘想要用这棵树来吊死她自己。 苏付氏这回没有再说出骂人的话,对于朱家人的无耻她早有体会,因此她们不管做出多么不要脸的行为来,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她现在只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朱老太太要是真的吊死在了这棵树上,牢里的朱正松也死了,那么朱元就真的完了! 在大理寺还没有审出个结果来之前,朱正松的罪名还未定,就还是朱元的父亲,他要是死在了牢里,朱元就算是有一百张嘴巴也说不清,那些言官和卫道士们会生吃了她! 盛家果然狠,这么快就想出了杀招。 不,不是快,而是早就已经想好了杀招,所以才能让原本远在青州的朱老太太现在出现在京城。 朱大媳妇擦着眼泪,眼珠却定在朱元身上,等着看她怎么反应。 以她对这位大小姐的了解来说,这是一个绝对不会妥协的人,强势的很,尤其是对着朱老太太她们,这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是难不住朱元的。 那么如果她见死不救...... 这件事情就好玩了。 盛阁老正在家中吃梅花包子,听说儿子回来,让盛老太太房里的下人收了东西,问他如何。 “已经去过了,她当然是拒绝了。”盛大爷坐下来,没有了前些天的怒气冲天,语气还算是平静克制的说:“到了这一步了,当然是觉得自己无法无天了,天底下她大概觉得她自己最厉害了,怎么还可能会愿意纡尊降贵去看仇人?” 盛阁老目光沉沉:“别小瞧了对手,此女心机深沉思虑缜密,钻的空子刁钻至极,她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容易翘尾巴,也走不到今天。” 盛大爷不大相信:“您的意思是,她难道还会救那个老太婆?” 外头传来盛氏和小盛氏的哭闹声,盛阁老烦躁不堪,挥了挥手,示意儿子出去打发她们两姐妹走,等到耳根子终于清静了,才紧皱着眉头严肃的叮嘱:“不管怎么样,做足所有准备,常应那边不是已经出手了吗?看看这丫头如何处置这些事,顾家的婚事,她肯定不会答应,可是不答应,那就是违背母命,如果又逼死祖母亲爹,那不必我们出手,她也是自取灭亡。圣上自诩是个大孝子,难道会容忍此等忤逆不孝之人的存在?言官们也不会许!” 盛大爷立即领悟了自己老爹的意思,狠狠地点了点头:“搭上了妹夫一条命,当然不能就这么白白的让他死......” 盛阁老没有说话,默然半响才交代他:“照顾好你两个妹妹,这些事不必让她们知道,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事到如今,也只有让她们委屈些,保全我们全家人的性命。” 这个计谋是他早就想出来的,可是之前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因为在他看来,除非到了最后,不然是绝对用不上的,很不幸,现在用上了。 盛大爷站起来,拉开门让报信的人进来,当着盛阁老的面问他们:“现在怎么样,朱元什么反应?” “看热闹的人挤了里三层外三层,朱老太太一边叫骂一边哭诉,如今已经群情激奋了,都说朱元是个妖女,从在青州开始就祸害家里人,现在还要逼死祖母和亲爹,朱元已经躲在里头不敢出来了。”盛家管事垂手侍立,带着点笑意回话:“恐怕她一出来,那些大老粗就能上去打死她。” 这也不是不可能。 盛阁老略显浑浊的眼里露出一点得意,哼了声下了命令:“动手吧,送朱老太太一程,这么多年,她也算得上是沾了许多我们盛家的光,现在也该替盛家做点事了,也该为她余下的几个孙子做点事。” 只要朱老太太一死,事情的严重性立刻不同。 众目睽睽,朱元逼死亲祖母,后脚朱正松暴毙,这里头怎么看都有猫腻,哪怕是王太傅也保不住朱元。 管事应声而去。 而此时的朱老太太已经把自己的脖子套进了打好的绳结里,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厉声哭喊:“朱元!你数典忘祖,陷害亲爹,逼死祖母,你不得好死!我死了也会化成厉鬼,回来找你报仇!”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家里的事很难说的清楚对错,不明缘由的百姓们只看见白发苍苍的老人还闹着自尽,又听她说的可怜,当即便义愤填膺,一面有一些热心肠的妇女去扶着朱老太太下来,一边有男人激动的去拍朱家的门,让朱元出来跪下来给老人赔罪。 隐在人群背后的酒楼里的顾传玠欣赏着这一切,缓缓露出一个讥诮的笑。 自以为能掌握舆论,却反过来被舆论裹挟,真想知道朱元现在的心情。 五十四章·愤怒 事情已经陷入僵局。 朱元要是出来的话,迎接她的会是无数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百姓们现在把她当成污蔑父亲陷害祖母的妖孽,一出来或许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活活打死。 而不出来? 顾传玠喝了口茶露出一个标准的冷笑。 不出来,那么朱老太太死了,她就更是难辞其咎。 啧啧啧,果然混了这么多年的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是这样厉害的杀招。 如果朱老太太死了,到时候朱元到底答不答应赐婚又都不重要了,反正就算是拒绝也不过就是多一重罪名而已。 季晨沉默的跟在他身后,到了这个时候,面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当然该开心的,毕竟朱景先是朱元的弟弟,他能够反过来将计就计将伯晨和叔晨都陷害了,肯定是朱元的手笔,他本来应该开心的看着朱元倒霉。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还觉得自己公子也变得有些面目可憎。 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开口问起了顾传玠:“公子,叔晨跟伯晨您打算什么时候接回来?” 他们三个是兄弟,如今叔晨跟伯晨已经遭遇这样的事情两天了,可是自家公子却半点反应也没有,这的确是叫人寒心的事。 顾传玠皱起眉头,提起他们的时候语气并不算很好。 因为上一世太顺利了,所以顾传玠这一世照样把上一世的人当成了死心塌地的奴才来使唤。 在他眼里,叔晨跟伯晨跟上一世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他忘了,这一世叔晨跟伯晨虽然提前来到他身边,感情却并没有上一世历经风雨一路走来那样深刻。 他理所当然的挥了挥手冷淡的又松开紧皱的眉头:“他们从此以后跟着兴平王了。” 完全没有想到顾传玠竟然会这么说,季晨两只垂在身侧的手简直都在发抖,他正然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主子,颤抖着声音摇头:“这怎么行?公子,您明明知道兴平王他......” 他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残暴的疯子啊! 伯晨跟叔晨都是正常男人,而且在家中还也都是富户人家的少爷,他们怎么能够被当成货物一样被送给那个兴平王?! 这个跟成为他的男宠有什么分别!? 叔晨跟伯晨都是心中有抱负的人,他们遭遇这样的事情已经是痛苦万分了,可是现在公子竟然还打算直接把他们当成玩物送给兴平王! 季晨接受不了,终于忍不住出言反对:“公子,您不能这么做!他们对您忠心耿耿啊!” 顾传玠开始不大耐烦了。 忠心耿耿? 既然忠心耿耿,那么能够起到这么大的作用,连接顾家和兴平王的关系,不是更加好吗? 他不想再听下去,斩钉截铁下了决定:“这件事我自有打算,不必再说,我已经决定了。” 季晨咽不下心里这口气,打算据理力争,顾传玠却噌的一下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他怔住,顺着顾传玠的视线往窗外看,正好看见那棵树底下聚集的百姓们都开始喧哗,便也忍不住站住了。 是了,他不能跟顾传玠闹翻。 他根本斗不过顾传玠,要是连他也在顾传玠这里失去了宠信,那伯晨跟叔晨才是真的没有路可走了。 他定定的看着那棵树底下的朱家大门,见朱元出来,便瞪大了眼睛。 百姓们已经等的太久,见里头一有动静,便全都全神贯注的提起了精神,等到里头人一出来,便争先恐后的开始朝人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子。 反正这些东西都是顺手的,自然是越多越好,甚至有人连卖菜的筐子也都不管不顾的往大门口砸。 朱大媳妇被砸蒙了! 难怪朱元非得要她先出来开门,原来是因为早就已经料到了这一点,她呸了一口吐出了嘴里的烂叶子,闻着身上的酸臭味有些忍不住想要作呕。 真是晦气! 她在心里忍不住又骂了一声,恨不得对着狡诈的朱元破口大骂,真是心眼比马蜂窝都多,到了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记先耍心眼。 朱大媳妇和先出去的两个媳妇子被扔的浑身都不成样子,头发也散了衣裳也被人下黑手给扯乱了,苏付氏在门背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啧了一声皱起眉头:“这些百姓都疯了吗?!为什么这样同仇敌忾,好似我们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似地。” 这本来就是大逆不道的事啊,在百姓们的立场看来,她现在在做的事情就是离经叛道,加上人都是喜欢怜贫惜弱的,现在看起来,她不就是咄咄逼人的恶人,而朱老太太就是那等受尽欺凌的老人吗?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朱元从门缝中冷眼看着朱大媳妇几个人几乎成了落汤鸡,并没有回苏付氏的话。 苏付氏等了一会儿,见朱大媳妇擦了头上的臭鸡蛋,正要说话,就听见朱大媳妇猛然喊了一声:“老太太!老太太您这是要做什么啊?!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 门外的众人都是一愣,这才静下来你看我我看你,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义愤填膺的打错了人。 门背后的苏付氏只觉得脊背猛地一凉,已经意识到了不好,急忙去看朱元。 朱大媳妇的尖叫声划破了这份诡异的宁静:“大小姐!大小姐,求您了!您快出来看看吧,老太太怕是不好了啊!”她说着便开始往旁边的朱老太太扑,试图把她给往下扯扯下来。 百姓们再一次的愤怒起来。 合着这外头闹成这样,差点儿真的出了人命,朱元这个忤逆不孝的逆女竟然还在里头没有出来!? 这是什么灾星孽胎啊! 苏付氏拉住朱元有些发怵:“元元,不行,现在群情激愤,你要是出去了,说不定会被打死的,到时候法不责众.......” 换句话说,死了也是白死。 “我不会死的,好戏开始了。”朱元笑了笑,捏了捏苏付氏的手让她放心,示意朱景先打开了门,便大踏步跨出门槛,疾步走到了朱老太太跟前,捏住了朱大媳妇的手。 五十五章·救活 百姓们一拥而上,见状都忍不住想要拿起边的东西直接锤死这个不孝女。狂沙网 哪里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祖母死了都不来看一眼,现在却还来阻止下人救老太太。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不孝女果然如同之前朱老太太说的那么不孝顺,真的是被人蛊惑了,一门心思的想要害死自己的亲爹和亲祖母,真是看不下去,这世道是怎么了,当官的反而怎么还教的出这种天地不容的女儿来? 已经有人开始默默地从边上摸了石头,打算直接朝着这丫头的头上砸算了。 朱大媳妇也哭的呜呜咽咽的:“大小姐你这是到底想怎么样?求求您了,现在家里的人都没了,三老爷被您给送去充军流放了,三太太也改嫁回了娘家,大老爷已经进了大理寺,现在老太太要是也死了,咱们家里就真的完了啊!求您让我把老太太给救下来吧!” 朱老太太已经面色铁青,双眼紧闭,两只鬼爪一样的手在空中扑腾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有懂行的便面色白的吼了一声:“没救了!出人命了!这真的吊死了!” 立即就有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忍无可忍的站出来:“学生一定要去告官!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的恶女!实在是我们大周的耻辱!你bi)死祖母,阻止下人救人,这一切都被我们看在眼里,真真切切的,你别想狡辩!” 旁边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乎淹没了苏付氏的解释。 朱景先紧紧跟在朱元后,尽力的替姐姐挡住一些来自正义人士的攻击。 “啧啧。”顾传玠忍不住出惊叹声,满足的出了一口气:“瞧瞧这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说过一定会让朱元为她的傲慢付出代价,现在这代价就已经来了。 朱元完了。 她已经被困在了一个破不了的死局里。 就算是五皇子现在来,也救不了她。 要知道,众怒难犯啊。 季晨默默地跟在他后,却难得的没有跟他同一个鼻孔出气,他有些悲观的垂下了头,现在公子的最大的眼中钉都已经除掉,公子更不可能会松口要伯晨跟叔晨回来了。 他正想着办法纠结不安,就听见外头又传来一阵动,忍不住抬起头看过去,立即便瞪大了眼睛,提醒顾传玠:“公子,您看!” 事起了变化! 朱元竟然一把将哭号悲哭的朱大媳妇给猛地甩到了一边。 太过嚣张了吧?! 百姓们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够横成这样,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怎么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 可是还没等到她们回神,朱元已经抱起了吊在树上的朱老太太往上一托,而后和苏付氏一起有些费力的把朱老太太给抱了下来放平躺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bi)死了人还不够,死了还要继续羞辱报复人家啊? 有老者实在看不下去,拿了拐杖举起来不管不顾就要朝朱元给挥下去,打算为民除害。 可是这拐杖还没到朱元头上,就停住了。 倒不是他老人家忽然觉得害怕和后悔了,而是他看见躺在地上寂然无声的朱老太太的眼皮动了动。 诈尸? 他的手有些抖。 人老了就会懂得畏惧和害怕,如今他最怕的就是看见死去的人,总觉得那些人是在给他释放他也要去了的信号,现在看见朱老太太动了,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朱元的金针从朱老太太颈侧刺进去又拔出来,不断的重复这个过程,而后忽然伸手握拳,猛地朝着朱老太太口下三寸的地方猛地一击。 朱大媳妇杀猪一样的尖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我们大小姐杀了我们老太太啊!” 顾传玠双手撑在窗台上,整个人都绷紧了,看着对面的形问:“她在做什么?!” 人不是都已经死了吗?她难道还真的能够生死人白骨不成? 为什么做这种无用功?! 季晨说不出话来,等到顾传玠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才结结巴巴的睁圆了眼睛说:“好像,好像活了” 朱老太太坐了起来。 之前举起了拐杖的老者已经吓得瘫软在地,指着朱老太太颤声问她是人是鬼。 百姓们也完全没有想到会看见这样的变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诡异的围成了一个圆圈盯着圈里的朱元和朱老太太,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怎么回事? 不是说朱元是bi)死祖母的恶毒孙女吗?之前还阻止下人救人呢,为什么现在她不知道怎么摆弄了一阵之后,却把老太太给救活了? 她到底是想要朱老太太死,还是想朱老太太活啊? 朱大媳妇没有功夫去管周围的人的眼神和表还有想法了,此时此刻,面对着朱元看过来的大有深意的眼神,她只觉得浑都冷冰冰的如坠冰窖,整个人都已经不会动了。 完了,完了! 竟然又没成!i 她愤愤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她都已经那么用力的把朱老太太往下扒拉了,按照道理来说,她早就被勒死了才是,为什么朱元竟然还能够把她给救活?! “救人是这么救的吗?”朱元冷冷的看着她,没有管还没有能坐起来的不知道生了什么的朱老太太:“不把人先从绳里弄出来,直接趁着大家都bi)我出来的时候把人给往下拉你这么忠心,到底是忠心于谁?” 百姓们诧异的看向了朱大媳妇。 朱大媳妇吞了一口口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喉咙里有些酸,勉强镇定的否认:“大小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朱元站起来朝她走去,猛地握住她的手一抖,朱大媳妇袖子里便掉出好些细针来,洒落了一地。 “那这些是什么?”朱元看了一眼,微笑着问她:“你救人的时候,干什么还要往人家颈侧插这种东西?这也是救人的法子吗?” 朱大媳妇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周围的百姓们却醍醐灌顶。 原来弄到最后,不是恶毒孙女要杀祖母,而是下人要下手然后污蔑主子吗?! 可是下人为什么这么做? 谋害主人嫁祸给另一个主子,这图什么啊? 五十六章·讲理 诏狱是出了名的人间炼狱,可是这人间炼狱里,郑如安向来是主宰别人生死的判官,他让谁三更死,没人敢留他到五更。火然文 当然判官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心里一直清楚,他这生杀予夺的大权,都是常应给的。 现在常应站在跟前了,他忍不住往后退了退,手腕上的疼痛一直没有得到缓解,他的脑子不知怎的变得有些混沌,看着面前的常应吞了一口口水,有些忐忑加上些不安的喊了一声干爹。 他头一次叫常应干爹的时候,常应笑的脸上都开了花。 这么多年来,不能不说常应对他不好。 从前在那个女人手里,只是吃得饱穿得暖,耳根子却从来没有清静过,他每天需要察言观色,从来没有过的舒心过。 可是在常应这里不同。 常应没有孩子,只有一个对食的菜户,年纪过了二十五岁放出来了,常应把她养在皇城根下的大宅里,做了自己的干娘。 这些年,他虽然是个太监,但是除了这一点,也没有别的不随心的地方了。 想到这些,郑如安面色变得更差,想起常应的手段他抖了抖,唇色泛白的摇头:“干爹,我不是......我没有......” 常应面无表情,他向来是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人,此时此刻,当知道自己的亲侄子其实不是自己的亲侄子之后,他也仍旧很能沉得住气,面上没有露出半点异色。 可就是这样,郑如安反而更怕,他紧张的连声线都有些变了:“干爹,我不是故意的,当初淑妃娘娘那个小妹妹的事......” 常应没有再看他转身看向了朱元:“朱姑娘怎么知道他的身世的?” 比起郑如安骗了他,他更想知道这一点。 锦衣卫和东厂已经算得上是耳聪目明了,可就是这样,也没人怀疑过郑如安的身世是假的,朱元一个女孩子,哪里来的渠道能查到这些? “挺不巧的。”朱元收起脸上的笑意:“郑公公很不喜欢女人,他每每受了气,总在女孩子身上找些补偿,也很不巧,碰巧郑公公把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杀了。” 当然,这是上一世的事了。 不过不要紧,就当郑如安这一世替上一世还债了。 常应回头看了郑如安一眼。 郑如安的确是有些很怪异的癖好,宫里有几个小宫女说是感染了风寒被移出宫休养,其实就是郑如安闹出来的事。 不过这些从前常应都替他遮掩了。 他皱起眉头看着朱元:“就只是这样而已?” “而已?或许对常公公看来,这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可是对我来说,那是我的朋友。她不过就因为得罪了人就丢了命,这不是一件很冤枉的事吗?”朱元笑不出来,看着郑如安的眼神尽是冷漠:“何况他还想要我的命。” 常应没有再说话,拍了拍手,便有人涌进来捂住郑如安的嘴,将他的双手往后一拗,便如同拎一只小鸡崽似地拎了出去。 这就已经定下了基调了,常应坐在之前郑如安坐过的位子上:“那淑妃娘娘小表妹的事,朱姑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了,会打算去告诉淑妃吗? “常公公还记得杨御史吗?”朱元认真看着面前的人,不躲不闪的看着他:“他的父亲在诏狱里,被郑如安下令用了酷刑。” 这事儿常应当然还记得。 杨御史向来是个刺头,当年参奏过朱正松行为不端,停妻再娶,而很快他的父亲杨庆就被诬陷入狱,进了诏狱。 杨御史在官员们退朝的时候跪在端门,求人救救他父亲。 可是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他父亲很快就被判了砍头。 “郑公公大约不知道,杨御史后来在回乡的途中也病死了。”朱元垂眸叹了口气:“一代忠良,落得个如此下场,他的大儿子后来听说郑公公去了老家给您老立生祠,所以是想要去找郑公公拼命的,谁知道却得知了个了不得的秘密。” 常应喝了口茶,抬眼看了朱元一眼:“朱姑娘连这事儿也知道?那看来杨公子现在也跟朱姑娘渊源颇深了?” 不然这样的秘密,为什么会告诉给朱元知道? 朱元没有否认。 她知道常应的深意。 郑如安做的这些事,常应或许没有参与,可是至少都是默许的。 而那些纵容或者配合郑如安做这些事的人,看的也都是常应的面子。 很难说这些事常应和郑如安到底谁的责任更大一些。 而朱元既然能帮杨玉清回来报仇,未必想要对付的只是郑如安一个人。 这一点,像常应这种人精,是不会不考虑到的。 常应哼笑了一声,看着朱元饶有兴致的问:“既然如此,朱姑娘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杨家的人只想对付郑如安,而不是还想彻底除掉我?”他顿了顿,露出宫中大铛的气势:“换句话说,朱姑娘难道觉得凭着王太傅的一句话,我就要放了朱姑娘这个厉害角色?” “为什么不呢?”朱元说着已经走到常应对面,看着他轻声说:“我们都有自知之明,跟您对上,无异于蚍蜉撼树,全然没有好处的事,我是从来不做的,所以您看,我叫王太傅通知您,不是让您来救我,而是让您知道,我是想要跟您卖个好,让您知道郑如安的身份,也没有想过掩藏自己,为了一个敌人,您当然不可能卖王太傅面子,可是如果多了一个朋友,您为什么不放过我呢?” 在实力相差悬殊的对手面前,认输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上一世要低头的地方太多了,这个腰朱元弯的一点儿也不吃力,简直还算得上是如鱼得水。 常应目光变得深邃。 很少见一个女孩子能够思维缜密且镇定成这样的,能屈能伸且目标明确,诱敌深入却又计划周密...... 如果是对手,假以时日,真的会是个可怕的对手。 他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扔,挑眉道:“既然如此,那就最好了,我亲自安排人送朱姑娘回去。” 五十七章·邀婚 众人都被这么毒的誓言一时间给镇住了。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的朱老太太转过身来,眼睛瞪得简直跟铜铃似地,张嘴便忍不住骂了一声贱蹄子,随即就怒吼道:“你胡言乱语什么!扯你娘的臊,娘希匹,你这个小蹄子数典忘祖......” 可是百姓们已经没有什么人再相信她了。 毕竟事实胜于雄辩,明显朱元的话更可信,也明显朱元比朱老太太要温和的多了,她们想起朱元说的母亲生产的时候被害死,自动便将朱老太太想成了恶婆婆,朱正松想成了忘恩负义的负心男。 多惨啊? 女人们忍不住唏嘘了,都忍不住怜悯的看向朱元。 是啊,没娘的孩子像根草,难以想象这么多年,面对这么恶毒的父亲和继母朱元是怎么过来的。 现在事情败露了,祖母还跟继母联合在一起害人,一个小姑娘能做到这个地步有多难得? 顾传玠已经捏碎了手里的杯子,再也克制不住情绪,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出。 废物!全都是废物! 连盛阁老也是,竟然连一个朱元都拿捏不了! 他不是权倾朝野吗? 平时一句话就定人生死,现在却对一个小小的蚂蚁竟然都没有法子,真是太蠢了! 可是他才下了楼,便见了蜂拥而至的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人,忍不住便站住了脚。 这些人原本是要去抓逼死亲祖母的朱元的。 然后朱元理所应当就会进监狱。 而顺天府府尹是盛阁老的门生,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也是亲盛阁老的髙阁老的门生。 现在...... 他站住脚,眼睁睁的看着一队人马又斜插过来冲在了两帮人马前面,长街顿时挤得水泄不通。 沐泽从后面赶上来,皱眉对顾传玠说:“公子,好像......好像是五皇子......” 五皇子?!顾传玠捏紧了手。 朱元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以至于他如此死心塌地的给朱元撑腰?! 前面的骚乱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五皇子带来的亲卫给解决了,五皇子从马车里下来,咳嗽了几声面色苍白的问:“这是怎么了?” 来找麻烦的副指挥使和顺天府的衙差面面相觑,还没开口,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起来的百姓们就七嘴八舌的说起了原委。 五皇子皱起眉头来,看着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和顺天府的人,有些欣慰的说:“你们消息灵通,来的这样快,是对的,这种案子,的确也该好好的审,朱姑娘原本已经受尽了委屈,如果不是你们及时赶来,肯定要被冤枉了。” ??? 你说啥?!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强颜欢笑,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连盛阁老设下的圈套都能钻出来,上吊快死了的人都被她硬生生的给救回来了。 现在五皇子闭着眼睛说这样的妖孽会受欺负被冤枉?!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抓朱元还是该抓朱老太太,愣在原地很有些无奈。 这跟说好的根本不一样啊!让他到底怎么好?! 五皇子往人群里看了一眼,和颜悦色的让百姓们起来,又对着撒泼打滚的朱老太太皱了皱眉头:“有这样为老不尊的祖母,朱姑娘只怕是受尽了委屈,现在还要被冤枉......你们既然来了,就该把这背主的下人拉下去好好审审,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闹出这样的事来!父皇金口玉言下的命令让大理寺审理此案,可是眼下竟然有人妄图栽赃陷害混淆视听,这简直是藐视圣上!该杀!” ........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脸上的强笑也快挂不住了,看了顺天府的人一眼,咬牙让人上前拉了朱大媳妇等几个下人。 真是惨,怎么还会遇上五皇子? 不然就算是这么多百姓在,也能强行把朱元也一起带走的。 现在看来是别想了。 病弱的五皇子说了这么长一番话已经又开始体力不支,额头冒汗,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不敢耽搁,更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谁都知道这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宝贝疙瘩蛋,要是有什么事,十个盛阁老恐怕都保不住自己,他急忙带着人告退了。 顺天府的人见状撒丫子跑的更快。 朱元便笑着上前行过礼,问他:“殿下怎么来了?” “怕你被欺负,过来瞧瞧你。”五皇子看着亲卫们将百姓们都遣散了,便笑着道:“不过看样子,便是我不来,你也应付的来。” 朱元笑了笑,有些狡黠的弯了弯眼睛:“是吗?我还以为是殿下的药没有了。” 锦常就在背后插嘴:“朱姑娘,药丸的确快没了,您要是方便的话,再给我们带两瓶回去吧。” “该根据病情配置新药了,到时候配好再给殿下带回去。”朱元迈进门槛,转过头来看着五皇子:“我送给殿下的东西,殿下收到了吗?” “收到了。”楚庭川背着手进门,弯腰看了朱元一眼:“不仅如此,我还顺便帮你解决了一个大忙。” 朱元嗯了一声,想了想有些困惑,忍不住站住脚看他:“什么忙?” “你之前在襄阳的时候,不是曾经跟我要过一个婚约吗?”五皇子说的轻描淡写:“我觉得是时候了,就跟老娘娘提了一下。” ...... 朱元腿有些软,没有想到五皇子这个时候竟然会去太后跟前提起这件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当初跟五皇子要这个婚约许诺,完全是因为要去找苏万里让苏万里死心塌地的臣服,还有找个借口将她跟五皇子的关系拉近,好为以后对付盛阁老做准备。 可是她没有打算真的嫁给五皇子啊! 这可不是开玩笑,这婚约要是捅到了太后那里,那就等于是过了明路....... “顾家的婚事不好回绝,盛贵妃插手了。”五皇子见她震惊,淡淡的解了她的疑惑:“父皇向来听她的话,何况是这种无伤大雅且理所应当的事,没有别的办法,事急从权,希望你原谅我的鲁莽。” 朱元说不出话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五十八章·嫁吗 人生真是太无常了。 苏付氏想起当初朱元曾经跟三太太反复提起的那句话------风水轮流转,莫欺少年穷,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从被养在后山待宰的羔羊,到如今翻身甚至要成为皇子妃,这条路怎一个刺激了得? 朱家宅院里一片死寂,盛氏留在朱家的下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什么时候就会招惹到这个要人命的大小姐,落得个跟朱大媳妇一样进牢狱的下场。 可是他们想的实在是有些多,因为现在朱元并没有什么心思理会他们。 从天而降另一个婚姻对象,朱元现在还有些懵。 她深深的望着这个如今脸色苍白,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水晶玻璃人的五皇子,有一瞬间疑心自己是上了贼船-----结盟归结盟,可是扯上婚姻关系就不好了吧? 上一世她再厌恶襄王,恨不得把襄王五马分尸的时候,也不得不保住他,就是因为如今是个男人当道的世道,家里如果没个男丁,那是要被收回爵位的世道。 为了保住她儿子的既得利益,在爵位还没传到儿子头上之前,她再恨襄王,也只能在襄王陷入麻烦的时候想尽办法对他加以保全。 而这种勾心斗角,虽然痛恨却不得不妥协的日子她过的实在是腻烦了,绝不想陷入第二段这种关系。 虽然五皇子跟顾传玠有本质上的不同,可是对于朱元来说,他们两个在某一个方面是有些共同点的------那就是代表着麻烦。 而她不喜欢麻烦。 她现在前面还有强大的敌人要斗,没有心思提前把自己陷入到另一场更为残酷的斗争当中。 她不是孤身一人,她现在身边还有姨母和弟弟,将来还会找到外祖父和舅舅,如果她现在答应这门婚事成为五皇子的未婚妻,那就是等于提前帮外祖父他们站队。 而虽然打倒了盛阁老,可是未来这十几年甚至更长的一段时间里,权力还将会是掌握在辅或是其他阁老手里,而现在无一例外,这些人要么是拥护嫡长,要么是拥护得宠的四皇子。 五皇子还要走很长一段路。 朱元深思熟虑之后便摇头郑重的看着五皇子摇头:“殿下此举不妥。” 锦常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位以聪明闻名的朱姑娘其实也不是那么聪明,现成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大周统共才几个皇子?能成为皇子妃,那是祖坟上冒青烟的事。 哪怕一向以清高自傲不攀龙附凤为荣的那些世家里,也多有暗搓搓的想法子到时候参与选秀的。 可是朱元竟然直接拒绝了。 脑子坏了吧? 不然的话,以现在的形势,成为五皇子妃,能够少多少麻烦,她心里不清楚吗? “殿下不要生气,先听我把话说完。”朱元站在原地,见周围的事视野空旷,并无被人偷听的可能,便认真道:“现在我之所以能如此嚣张,但凭一己之力也敢硬抗权倾朝野的盛家,不是因为我有王太傅做靠山,也不是因为我真的有多能耐,更不是因为殿下说我救过您的命,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楚庭川负手而立,分明表面看上去是瘦弱少年,可是却不知为什么却如老君炉前仙鹤,叫人连高攀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令人自惭形秽。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两只眼睛定定看着朱元,过了好半响,才如同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扬手打断了锦常的质问,露出一个笑容来点了点头:“你想做孤臣?” “也谈不上。”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如此舒服,朱元也忍不住笑了,松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忍不住有些感叹,幸好上一世朱正松最后送她给五皇子的打算没有能够成功,否则的话,见过这样的仙品,对着襄王那个贱人,她怎么还能忍几十年? 她收回这些纷乱的思绪,认真的看着五皇子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圣上之所以任由我这样一个蝼蚁胡闹,说到底不过是因为看见扑杀我的盛家觉得他们势力的大得乎了他的控制,所以他想给盛家一些惩戒和教训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到如今屠刀虽然还悬着,却并没有朝着盛家砍下去的原因。 “在这个时候,您这么做,实在是太冒险了。”朱元叹了口气:“我感佩您的好意,也知道您的好心,不过恕我不能接受,因为我们没有这个资本去赌,一旦这个消息传到圣上耳朵里,盛家绝对就会借机反扑污蔑,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锦常叹为观止。 这些东西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都光是想想就觉得头大,根本就分不清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是朱元竟然能看得透,而且小小年纪,竟然还看的比五皇子还要长远?! 楚庭川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暴跳如雷,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心里自此知道了朱元的确跟任何的女孩子不同,她可以靠她自己得到任何东西,在接受人帮助的前提一定会给足同等的回报。 这样的女孩子,真是不曾见过。 他静静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还来得及,对不住,是我自作主张。” 锦常替自家殿下觉得有些委屈了,堂堂皇子殿下,牺牲亲事结果却被人拒绝,最后还得跟对方道歉? 何至于此?! 朱元自此也不由得心服口服。 为什么人家能够笑到最后? 这世上的事从来就没有绝对的运气和偶然,少年时期就能如此处事滴水不露,喜怒丝毫不形于色的人,他是不可能会输的。 苏付氏一直在房间里忐忑不安的等着,等到朱元回来,便扑上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问她:“元元!怎么样了,圣上什么时候会下旨赐婚?!” 朱元见朱景先正认真做功课,上前看了一眼,才回过头淡淡的说:“不会了,我拒绝了。” 苏付氏的笑意僵在脸上,头一次不甚赞同的叹气:“怎么会?元元你太任性了!” 五十九章·奔袭 同样震惊的还有顾夫人。 不,她甚至比苏付氏还要震惊得多了,因为向来以优雅著称的顾夫人头一次当着两个姐姐的面摔了整套的汝窑出的杯子,恼怒的质问:“五皇子是眼瞎了吗?!这样的女人也值得他跟一个臣子去争?!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他到底看中她什么?!” 这是顾夫人从来不曾在两个姐姐面前表露的一面。 在嫁给清贵的翰林和工部郎中主事的两个姐姐跟前,她向来是很有优越感且高高在上的,她送给娘家的年节礼物永远超过两个姐姐一大截。 去娘家做客她的孩子永远比连个姐姐的更受重视。 甚至两个姐姐的孩子到了顾传玠等人跟前,也要自觉的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捧着护着她的孩子。 她不能忍受自己在姐姐跟前有一丝一毫的不完美。 所以哪怕其实她跟婆婆的关系极为不好,家里一大摊子烦心事,她也从来没有在娘家和姐姐跟前透露过一句。 唯有一个意外。 那就是随时随地能够叫人崩溃的朱元。 她看着两个姐姐,好一会儿才收起了之前那副震怒的嘴脸,缓和了情绪重新端坐,可是她的怒气仍旧不熄,抿着唇问大姐:“你确定这消息可靠?” “我.......”顾夫人的姐姐被她的形容给吓住了,一时倒是不敢把话说死了,摇了摇头含糊其辞的说:“大约是吧,这事儿也是没准的,因为你也知道,你姐夫不过就是一个翰林院编修,专门抄写公文的罢了,或许这奏折只是在影射五皇子,也不一定的,五皇子或许并没有这个打算......” 顾夫人却不信,正要追问,就听说顾传玠回府了,当下也没有心思再跟两个姐姐闲谈,打发走了他们之后就迅速去见了顾传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婚事又说不成了?” 有婚约在先,还能被人抢了,哪怕这人是皇家的,可是也得给个说法不是吗? 这东西虽然他们也不是那么想要,要了也没想过要真的好好对待,可是当这东西被人抢走,那就是不行!” “什么婚事不行?”顾传玠却似乎比她还要惊讶,等到听说了之后便沉默了半响,才说:“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现在对她来说,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出事了,这次盛家针对她的计谋失败,五城兵马司的人白跑一趟,可是朱正松到底为什么进大理寺的原因却已经被不少人知道.......” 顾传玠疲倦的揉着自己的眉心,抬眼看着顾夫人说:“我们当时或许不该如此目下无尘,应该先放低身段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顾夫人嗤之以鼻。 她也并不会对着这种没有教养的妖魔鬼怪降低自己的身份,她哼了一声:“那现在怎么办?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 现在他们顾家已经上了盛家的船,难道还真的就拿一个小小的朱元没有办法了吗? 顾传玠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的父亲顾明章就猛地推开门,神情慌张的对他们说:“出事了!出事了!” 顾夫人脸上惊愕还没有消退,顾传玠便放下了手里的书信,诧异的看了过去,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锦衣卫上门,将常公公带走了!”顾明章也跟着他的夫人一样陷入了震惊和慌张之中:“是突然上门,且动作迅速。” 顾传玠顿时觉得头大了起来,他急忙稳住了情绪,问他:“带队的是谁?” “卫敏斋!”顾明章跌坐在椅子上:“谁都知道最近这位卫指挥使乃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他亲自带队,圣上难道真的厌恶了常公公?!” 顾传玠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些天来笼罩在他心里的阴霾到了这一刻终于毫无顾忌的铺天盖地的网住了他,他意识到了不好,看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有些咬牙切齿的说:“我们上当了!从头到尾,朱元就知道我们的目的,也知道这件事我们家里也有份,所以她表现给我们看的那一面,不过都是想给我们看到的,而事实上,她应付我们,不是因为她没有能耐揪出我们,而是在耐心钓大鱼,在等着我们跟常公公彻底搭上关系,她私底下肯定早就已经知道了常公公跟盛家的关系!” 顾传玠终于知道了自己犯了错。 他不该小看朱元的。 朱元毕竟上一世身处藩王府,内宫任何一个波折到了他们藩王府都可能会翻出无数波浪将他们席卷其中,就如同之后的襄王谋反案。 她早已经练就了铜皮铁骨。 他不该这么小看她的。 可是现在说这一切都已经晚了,顾传玠看着自己的父亲,又问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父亲知道锦衣卫带走常公公的理由吗?” “以权谋私,因私害工,图谋不轨,结党营私!”顾明章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有点觉得自己牙疼:“用了一连串这样严厉的字眼,说明圣上真的是震怒了,可是分明昨天圣上才召见过厂公,而且让他监督扬州水利的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秘密在于一道奏折。 嘉平帝看着眼前青州知府苏万里送上来的奏折,面上神情无波,看不出喜怒,放下奏折后才对着刚被召进宫来的盛阁老,忽而问他:“爱卿陪着朕多少年了?” 盛阁老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问这样的问题,不过这个时候,当然是叙旧情的好时候,他急忙弯腰恭谨回答:“回圣上,老臣觍颜服侍圣上左右,如今已经二十又三年了。” 真是不短的日子了,少年登基,陪同他一同夺回权力亲政,到如今竟然已经二十多年了。 嘉平帝脸上并没有现出感动的神情,他看着眼前已经显出老态的盛阁老冷冷的弯了弯唇角:“那爱卿可还记得,朕最厌恶什么?” 盛阁老满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忽然要跟自己叙旧又说起这个,可是他斗争经验丰富,加上辅佐嘉平帝许久,略加思索便谨慎小心的说:“回圣上,是背叛。” 第六十章·死劾 盛阁老说出了这句话,就觉得不对,他开始颤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抬头恳切的看着嘉平帝:“圣上,老臣对您一直是忠心耿耿的啊圣上!” 他跟着眼前的皇帝二十多年,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一个幼童变成如今叱咤风云擅于掌控人心的成熟帝王,对他的喜好更是了解的极为透彻。 因为幼年时便登基,而后又被太后摄政多年,这个皇帝对于权力的掌控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最厌恶的便是手底下人的背叛。 在他眼里,他掌握着天底下所有人的命运,容不得一点背叛。 盛阁老害怕了。 嘉平帝头一次没有出言安抚他,他站了起来,冷冷的把手里的奏折扔在他面前,让他:“你看看吧!” 盛阁老颤颤巍巍的捡起奏折来,只看了一眼,就如遭雷击,跪在原地面如土色,汗如雨下。 这份奏章是青州知府苏万里上的,头一句话就是------臣青州知府苏万里上奏,文华殿大学士盛钟秉性素奸,结党营私,同地叛国,实乃社稷之蠹虫、国家之恶贼...... 杀气扑面而来! 苏万里竟然敢这么大胆,上这样的奏折! 关键是,内阁竟然会让这封奏折到嘉平帝跟前! 内阁成员们遇上这种事都是有固定的程序的,通政司将奏折交给内阁,内阁要先票拟,也就是说,通政司让这封奏折到了内阁...... 趁着他这闭门思过的几天时间,他们竟然敢这么做! 盛阁老心里突突的跳,从未有一刻这样慌张过------因为苏万里上的不是普通的奏折,这人是来玩命的,他奏折最后一句话------苟臣有一言失实,甘愿伏诛! 死劾! 苏万里是不是疯了!? 盛阁老心惊胆战,他不知道嘉平帝将这封奏章交给自己看的目的,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口干舌燥,心里想着该如何辩解,却只觉得越来越心慌意乱-----没法儿解释。 他该怎么解释? 苏万里在奏章中将他跟常应派人去屠村的事儿全都抖搂了出来,而且还抓了个现形。 不...... 他惊恐的意识到,自己应当是上了当。 不然以他的人和常应的人的能力,根本不至于被人发现。 仔细想想,朱元如果真的知道向问天的身世,那就应当知道做这一切的人是盛家跟常应,那为什么她还敢带着向问天明晃晃的出现在常应面前?她难道不怕常应把向问天给认出来? 而这一切唯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朱元本来就是敲山震虎,引蛇出洞,她是故意的。 故意带向问天出现在常应面前,就算是当时常应没有发现向问天的不对,那么朱元也会用其他办法提醒他想起来。 这一切还有幕后指使。 不然凭一个朱元,怎么做得到?! 是他轻敌了,是他太轻敌了。 朱元这是钝刀子割肉,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看似每个做法都很可笑,像是小孩子的报复,可是其实她真正的杀招根本就在后头。 嘉平帝冷笑了一声,冷冷的将另一封奏折扔在他脸上:“念在你这些年素有功劳,先革职回家,等到三法司会审,查明案情,再加定夺!” 革职回家! 他在顶端站了这么多年,可是就因为一个疯丫头的一顿疯闹,竟然就连最后一点体面都没有,被革职回家?! 盛阁老跪在地上双腿无力根本站不起来,还是两个太监将他抬了起来,替他下了官帽拔了官服。 收到消息的时候,平日里威风八面从不曾有过惧怕的常应也难得的怕了,他立在卫敏斋跟前,竟然头一次抬起头来,而是垂下了头有些无力的说:“我是冤枉的!” 卫敏斋报以微笑,并不多说,只是火速让手底下的锦衣卫围了常应的私邸,而后让人开始抄家。 没有关押,直接就开始抄家?! 常应愤然疾走了几步赶到卫敏斋面前,尖锐的声音直冲门外:“你们以什么罪名抄我的家?!” 卫敏斋不为所动,仍旧不喜不怒站在他跟前,语气平和:“结交内阁重臣,通敌卖国,草菅人命,厂公若是有什么疑惑,等进了诏狱,自然就明白了。” 明白了? 进了诏狱以后还能活着出来? 常应有些接受不了,再也不能保持素日的镇定和趾高气扬,恼怒的要越过他闯出门去:“我要去见圣上!” 卫敏斋眼疾手快拦在他跟前寸步不让,微微笑了笑:“厂公在圣上跟前服侍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圣上的脾气吗?圣上此时不想见你,还请厂公不要为难我们。” 常应冷笑几句劈手便朝卫敏斋的命门攻去:“你算是什么东西?黄口小儿也敢跟我叫板?!” 卫敏斋灵活闪躲,飞快的拉住了常应的手腕往后一拖,顺势拆了这招便反攻他下盘,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锦衣卫被东厂压了这么多年,成天都要看一群死太监的脸色已经很是压抑,好容易新上任的南镇抚司指挥使卫敏斋上位,这情况才得到缓解,如今卫敏斋正面迎战常应,一群锦衣卫都在周遭呐喊助威,一时之间声势浩荡。 到底是年纪大了些,卫敏斋很快就占据了优势,将常应死死地压在了身下,招呼了几个锦衣卫将常应带了起来,冷然看着他劝解:“厂公若是还想要些体面,属下建议厂公最好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挣扎,否则传到圣上耳朵里,岂不是公然违抗圣命,您说是不是?” 常应面色冷冷的看着他,却终于没有再动,任由锦衣卫押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纵横官场这么多年,如今却沦落到这种地步,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卫敏斋鸣金收兵之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他们去的突然,常家许多财物来不及转移,清点出来的白银便有十三万两,其余金银珠宝字画古玩不计其数,实在是可以算得上贪得无厌。 他的动作快的很,迅速登记造册,将这些账本都马不停蹄的送到了嘉平帝手上。 六十一章·引诱 盛阁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如血,他迈着疲倦的步子迈进自家门槛,转身看了一眼迅被紧闭了的大门,心里生起了无数的念头。 最多的一个情绪就是后悔。 为什么要纵容女儿,虽然女儿嫁给朱正松的确是高嫁,可是他也不该纵容女儿不把朱正松原配的孩子不当人看,如果...... 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要是早知道这个女孩儿会是攻破盛家的一把钥匙,他就该早做准备。 盛大爷和盛家其他的人闻讯都已经赶了出来,见盛阁老一个人苍老的坐在了院前的台阶上,不由得都面面相觑------怎么回事?父亲不是进宫去面圣了吗? 以圣上跟父亲的情分,原本父亲不是应当重新回归内阁理事的吗?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然的话向来注重威仪的盛阁老怎么会甘愿坐在台阶上身份全失。 盛阁老一言不,盛大爷面色苍白的上前行了礼,想要去扶着老父亲站起来。 可是这一搀扶他才觉得不对-----父亲身上只穿着一身里衣,而他的官服和官帽全都没有了。 没有了?! 他仔细的认真看了一眼,登时有些头晕目眩。 为什么?! 父亲这一去到底生了什么,为什么连官位都丢了?! 盛阁老苦笑了一声,许久之后才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缓慢的吐出了一口气:“收拾收拾吧,早做准备。” 不过九个字,却好像已经用尽了盛阁老所有的力气。 盛大爷不可置信,跪在他跟前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父亲:“怎么回事,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早作准备四个字都说出来了,就说明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可是怎么会这样呢?盛家这么多年都稳如泰山,怎么就会到这一步? “先别急着哭了。”盛阁老倒是很平静,他双目平和的注视自己的儿子,压低了声音对他摇头:“多说无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要做最坏的打算,你快些,我已经打听过了,明天轮守的锦衣卫是沈庆安,你让孩子们收拾一下,先安排哥儿们走。” 盛大爷低声啜泣,在父亲跟前有些无措的哭了起来:“可是让他们去哪儿啊?!” “去高家。”盛阁老自始至终都很镇定:“高家不会对我们放任不管,你让孩子们先暂时去高家躲避,至于其他的事,再徐徐谋之。” 听见消息的盛老太太晕了过去。 盛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彻底的混乱里。 门外的顾家毫无办法。 常应被锦衣卫带走,盛家如今被锦衣卫团团围住,他们根本无从得知盛家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才至于此,他们明知道生了针对盛家的阴谋,可是连这阴谋到底是什么,他们现在都摸不到看不着。 顾夫人忐忑不安,向来雍容华贵的模样终于被打破,她攥住自己的衣襟,平复了情绪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冷然道:“现在为今之计,只有划清界限,幸好我们除了设计朱元,其他的事都没有参与,盛家和常应相继出事,事情总不会简单,肯定是涉及了大案子,我们不能再插手了。” 顾明章深以为然,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是,及时抽身退步吧,否则的话,只怕我们连退步的机会都没有了。” 顾传玠没有说话。 坏消息却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常应的得力副手也被抓了进去,案子牵连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到了人心惶惶的地步,可是这场风波却并没有停止,到七夕过后,因为这件案子而被牵扯进监狱的人,前前后后竟达到了上百人之多。 一时之间朝野之间闻盛色变。 而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朱元,终于抽空去见了一下她上一世悲剧的铸造者-----这件事的罪魁祸------朱正松。 大理寺的天牢里环境还算不错,朱正松却还是被折腾得形容憔悴,胡子胡乱的堆积在一起,头上的髻也是散乱的,蓬头垢面毫无精神。 看见了朱元,他还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看来着实是受了不少的罪。 朱元站在他跟前,隔着一张桌子冷冷的冲他绽出一个笑意:“朱大老爷,我曾经跟你说过的,我一定会替我母亲讨一个公道,你还记得吗?” 朱正松神情微动,可是他没有再次暴怒的跳起来辱骂指责,他双手带着镣铐,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朱元,缓缓的摇了摇头:“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的父亲,你的身体里流着有一半都是我的血,你要是真的杀了我,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就连这样的话,朱正松说起来都已经底气不足了。 朱元脸上的冷笑愈深。 看着一个从来都趾高气扬的人终于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终于知道害怕,那种滋味的确还不错。 她缓缓的挑了挑眉:“我母亲十七岁嫁给你,为了你生儿育女,为了你操持家业,为了你忘记了她自己,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得到的是你多年的冷待漠视,是婆婆的指责羞辱,是妯娌的恶言相向,你当初既然那么对她,又为什么要娶她回去?” 朱正松脸上带着疲色:“我没有办法,我不喜欢你母亲,是我父亲......” “那你为什么不拒绝?你要是不想娶,那你应当跟你的父亲抗争,为什么要让我母亲替你受过?!”朱元终于露出怒色:“你为什么娶了她又不好好对她,不喜欢她为什么要让她九死一生给你生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她也是一个人,你有没有想过她临死之前甚至都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的孩子,该是何等的死不瞑目?!” 朱正松后退了一步,讷讷闭上眼睛:“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母亲她非要逼我,她非要逼我的......我让她闭上嘴巴,我让她不要说的,可是她不肯听我的,她执意要去告我.......” 终于说出来了。 朱元紧跟着问:“告你什么?告你跟盛氏的奸情?你跟盛氏身份云泥之别,为什么盛氏会甘愿跟你婚前苟合,冒身败名裂的风险,是不是你们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六十二章·抽身 朱正松面色苍白,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滑落,衬着他的精神越的不好,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酷暑的天气,他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冷的如处寒冬。 时隔将近十年,他头一次感受到了死亡原来真的就近在咫尺。 这么多年他高床软枕,软玉温香在怀,荣华富贵儿女双全,什么都有了,他原以为多年前的那次冒险,能够把这一切都给留到最后,直到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 可是现在,他看着面前的从前他不屑一顾的女儿,觉得无力又害怕。 “我不知道.......”朱正松有些崩溃,面对朱元的步步紧逼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只能不断的后退。 朱元就站在他对面,冷眼看着他已经背部抵在了墙上,是已经无力抵抗的姿态,轻声叹息了一声愧疚说:“我知道这个秘密一定很了不得,所以你们才需要用那么多条人命来掩盖,可是但凡是秘密,就有被现的危险,你现在已经被盛家推出来顶罪了,我劝你再好好想想,是要继续苟且偷生,还是要为了盛家英勇赴死?” 朱正松回答不出来,朱元的那个死字就如同是一把尖刀捅进了他心里,他有些招架不住。 想死吗? 当然不想死,要是想死的话,他当年就不会跟盛氏在一起抛弃朱元的母亲了。 他想起当年的事,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栗,冷冷的看着朱元用尽力气怒吼:“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我要是说出来,我才真的死了,还会死无葬身之地!” 朱元一击受挫,却也没有任何恼怒的意思,她啧了一声坐在椅子上,带着点微妙的笑意看着朱正松,轻声说:“朱大人知道吗?当年知道这件事的红儿死了,你知道是谁杀了她吗?是冯琨.......你们引以为傲的这么错综复杂的亲族势力,现在也很巧,全都拧成一股绳了,既然荣华富贵一起享了,以后赴黄泉的时候,也要一起,这才叫做一家人整整齐齐,是不是?” 朱正松心肝脾肺肾都在痛,看着朱元好一会儿,心里的惊惧却有增无减。 他现在才悲哀的现,朱元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成真了,她说要人死就一定要人死,说给付氏报仇,就一定要给付氏报仇。 而什么条件才能够拿出来跟朱元交换,让她饶自己一条命呢? 答案似乎是毫无疑问的。 朱元更厌恶更恨的还是始作俑者的盛家。 只要他把盛家所做过的事说出来,只要他说出来....... 可是现在不是十年前了,要是他说出来,哪里会有另外一个盛家站出来保全他的荣华富贵? 朱元? 她最多就只能饶他一条性命,根本不可能再给他额外的东西,等到事情过去,甚至还可能再踩他一脚。 他陷入了痛苦的纠结。 顾传玠也陷入了痛苦的纠结。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除了听父亲的话及时抽身,根本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 可是糟糕的是现在虽然顾明章作为户部尚书,可是却并没有通晓盛阁老案子始末的资格,虽然顾明章已经几乎用尽了他的人脉,可是却始终不能知道更为详尽的消息。 这让他们如今更加显得岌岌可危。 如果常应和盛阁老把他们也招出来当作同党...... 那么顾家一门三尚书的荣耀也就到此为止了。 连向来不可一世的顾夫人也动摇了,她拉着顾传玠让他去跟朱元服个软,至于那门亲事?她哭着说:“宫里到如今也没有赐婚的圣旨下来,五皇子说出的那番话说到底可能还是没能打动圣上和太后娘娘,他既然娶不了朱元,那你就继续去跟朱元道歉,我跟你父亲亲自去请恭顺侯去提亲.......” 这算得上是给足了朱元脸面了。 对于顾夫人来说,这也的确是不知道多大的让步了------要一个别人看不上且自己家其实也看不上的女人,是多委屈的事啊? 她都已经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了,如果朱元还是不肯答应,那么她难道还真的痴心妄想以为自己能够嫁皇子当皇子妃吗? 顾传玠被母亲闹的烦不胜烦,重生以来他的脑子到现在终于好用了一回,他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理智的说:“不,朱元不会答应的,现在不能再去找她。” 不找她她可能还记不起顾家,一旦惹怒了她,这种疯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顾夫人哭起来:“那还能怎么办?你父亲账上现在还空着那么多.......要是事情爆再一查下去,我们顾家上下一百多口人的性命都不够填进去的!”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了。”顾传玠握住母亲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就说:“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顾夫人怔住,见他目光坚定神情决然,便诧异的问:“什么办法?” “恭顺侯吴顺,他的女儿如今正是十六岁。”顾传玠闭起眼睛重新又睁开:“劳烦母亲去给我提亲。” 顾夫人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便情绪激动的争辩:“这怎么行?恭顺侯的女儿不良于行,连站起来走路都难,这样的女孩子,怎么能当你的妻子,当我们顾家的宗妇?!”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顾传玠立即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的说:“恭顺侯吴顺是圣上亲信,他的母亲乃是圣上奶娘,圣上待他向来亲厚,若不是他女儿有这样的毛病,这个时候,哪里还能轮得到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现在我们已经无路可走,唯有一试,不要再犹豫了,母亲,这已经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顾夫人只觉得绝望:“可是这样不是太委屈你了?” “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顾传玠脸色平淡,没有丝毫委屈恼怒的样子:“大丈夫能屈能伸,做什么事只要能达到目的,中间生什么,那都是应当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房妻子,娶回来供着伺候着就是了,母亲不要替我觉得委屈,快去办吧。” 六十三章·报应 顾家飞快的去找了恭顺侯。 而与此同时,盛家的案子正紧锣密鼓的在进行。 卫敏斋出了镇抚司衙门,上了马便直奔宝鼎楼,这里曾是声色犬马的削金窟,而如今......他马不停蹄的下令叫属下围住了这座在京城门庭若市久负盛名的酒楼,很快便从里面带出了许多打扮各异的人。 杨玉清隐藏在人群里,默默地按下了帽子,从人群中慢慢的重新挤了出去,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一进门向问天便迎上来,带着些焦急的追问他现在事情怎么样了。 杨玉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心:“你放心吧,事情很顺利,现在连宝鼎楼的事情都被翻出来了,盛家的罪名现在是铁板钉钉,只看圣上怎么判了。” 向问天松了一口气,心情却还是复杂的很,他摇了摇头,轻声自言自语:“不是的,如果那件事不说出来,就不会.......” 他猜的的确有些道理,解决了宝鼎楼事件的卫敏斋顺利收兵,可是却并没有先跟随犯人们一同回镇抚司衙门,而是先去了一个绝对隐秘的地方。 一进门他便啧了一声,见了杨玉清和向问天几个人,便变手为爪,飞快的朝着他们几个人攻去。 这是朱元的地盘,见来人一出手就是狠招,杨玉清跟向问天也丝毫不敢怠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迎战,一时之间打的难舍难分,好一会儿,卫敏斋才在杨蔼然的参战之下渐渐收了势头,停下来跟他们几个人拱了拱手,冲朱元说:“怪不得你能一路平安无事的进京,原来身边竟然藏龙卧虎。”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实战的高手,连他在他们几个人合力攻击之下也难以招架,朱元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多的得力助手? 朱元笑而不语,并没有打算跟卫敏斋共享他们身份的意思,见卫敏斋停下来,便顺势问他:“卫指挥使有何收获?” 卫敏斋停下脚步转过头也看向她,好一会儿才挪开目光笑了笑:“谈不上有什么斩获,不过都是托朱姑娘的福罢了,这回已经抓住他们跟鞑靼人互相勾结,接受贿赂的铁证,朱姑娘为何还似乎闷闷不乐?” 在卫敏斋看来,盛家的丧钟着实已经敲响了。 这是连五皇子和盛贵妃也无法改变的事情。 事实上,昨天盛贵妃脱簪素服求见圣上替盛家求情,可是并没有什么用处。 连向来受宠的四皇子亲自替外公求情,嘉平帝也没有表态只是让他好好用功,骂了他的师傅。 种种迹象都表明,盛家是必然要倒了。 “卫指挥使原来是这么看的吗?”朱元叹了一口气,有些悲观的打断了卫敏斋的预测:“我倒是不这么看,在我看来,这些罪名虽然看似很重,但是却并不足以叫圣上对常应和盛阁老当真痛下杀手。不为别的,当今圣上是个仁厚的人,对待陪他这么多年的盛阁老和常应都是有感情的,现在或许他在气头上不会对他们心软,可是等到他回过神来,就一定会后悔。” 这也是有前车之鉴了。 “我听说朝中争斗,从来没有让步之说,因为结果通常都是你死我活,绝不存在和局。”朱元冷静的分析完毕:“而我以为,以卫指挥使的立场,应当是想我这么做的,不然,卫指挥使也不会来找我帮忙了不是吗?” 是啊,当初御花园事件过后,卫敏斋就找上了她让她帮忙。 难道不就是为了今天? 卫敏斋脸上的笑意收敛,认真看了朱元一瞬,才同样认真的道:“幸亏你是个女孩子,要是男人,或许活不到今天。” 在盛阁老等人眼里,如果不是因为她是个女人,他们觉得她受身份地位所限闹不出太大的风波,她早就被不顾一切的弄死了。 朱元点了点头,表示承认这一点。 她本来就是幸运的,这有什么好不能承认的? 等到这些套话说完,朱元终于抛出了自己最后一个筹码:“卫指挥使,您能不能相信我?” 卫敏斋收起自己的剑,带着一点儿他独有的漫不经心哦了一声,反问朱元:“要看是哪一种相信了,还是说,朱姑娘打算让我学一学苏万里,搭上身家性命,搭上官途前程,搭上全族的将来,跟你赌这一把?” 这话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话。 朱元却径直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反而在卫敏斋露出冷笑的时候点了点头:“卫指挥使会跟我赌的,是不是?”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卫敏斋并不赏脸,冷着脸反问她:“朱姑娘有什么把握我一定能做到苏万里那样?” “因为我知道,卫指挥使做到这个位子很不容易,我也知道卫指挥使能够把卫顺惠踩在脚下,是因为十一岁便义无反顾的去了西北参军,摸爬滚打到了如今。”朱元镇定回答:“如果你不拿出令卫老太爷相信你能掌舵卫家,带卫家走出泥潭的本事,想必你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把握整个卫家吧?” 他少年丧父,母亲被妯娌欺压,以至于并不能拿到光明正大的属于他们的爵位。 这个爵位事实上已经空悬了十几年,随时有可能会被圣上下令收回去。 因为以卫皇后在嘉平帝心里的地位,是不足以叫嘉平帝开恩把这承恩侯的爵位还给卫家的。 尤其是本来已经袭爵的卫敏斋的父亲早死,当时卫家争产,为了这事儿闹出了很多笑话,让嘉平帝收回爵位更加理直气壮。 而卫敏斋想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当然得拿出叫卫家臣服的东西。 除了将他本来就该到手如今却让卫家倍感尴尬的爵位拿回来,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呢? 而他已经算得上建功立业,除了立下更大的功劳成为皇上的心腹,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打动不喜欢皇后的嘉平帝? 卫敏斋没有犹豫太久,转头问她:“你想我做什么?” “带朱正松去见圣上。”朱元言简意赅亮出来意:“你可以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我也可以。” 六十四章·内讧 卫敏斋带着朱正松躲开了常应和盛阁老残余势力的耳目,成功的带着朱正松入宫去了。 这一去,要么朱元大获全胜,从此以后恩怨一笔勾销,送盛阁老一家整整齐齐的上路,要么功亏一篑,朱元仍旧不能替母亲报仇,斗不过盛家这颗根深叶茂的大树。 向问天焦急得坐立难安。 连向来坐得住,是几人之中最冷静理智的杨蔼然也忍不住,打了齐瑛回房,自己低声问朱元:“姑娘,这件事有十成的把握吗?” 主要是朱正松是个三姓家奴,这样的人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要是他临阵脱逃反咬一口,那就真是倒了大霉了。 朱元还算镇定。 哪怕她等这一天实际上也已经等了许多年,可是等到宣判的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她反倒已经没有那么强的期待感了,因为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不会放弃。 朱正松不说,她也有不说的办法。 只不过所费的力气多一点,付出的代价大一点而已。 因此她摇了摇头安抚住他们,着意看了向问天一眼让他镇定:“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只能听凭天意,而我始终相信,老天是有公道的。” 向问天哭笑不得。 姑娘看似成熟,可是却总在某些时候显得不那么靠谱,要是老天真的有公道,这件事哪里还会拖上这么久? 可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争论没有任何意义,一切只能等。 盛家正闹的鸡飞狗跳。 在送走了家里重要的一点香火之后,盛老太太倒下去了。 这么多年走过来,她跟着丈夫从一个小小翰林熬到风光无比的贵妃生母,品诰命,她曾以为她会在这样的风光之下走完一生,可是最坏的事情始终是生了。 盛大爷事母至孝,见母亲病倒,日夜不停的侍疾,最终也终于病倒了。 可是这还远远不是最坏的事情,几天之后,冯世泽因为畏罪自尽,而被大理寺的人送还了尸体,一直怀抱希望等着的小盛氏受不了这个打击,也病倒了。 盛家一片凄风苦雨,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的朱曦在外祖母病床前哭的起不了身,趴伏在外祖母跟前哭着要进宫去找盛贵妃。 为什么不去找姨母和表哥呢? 只要姨母跟表哥话,一定会没事的,分明姨母跟表哥在圣上跟前那么得宠,是圣上跟前真正说得上话的人。 可是向来对她算得上是言听计从的盛老太太却头一次毫不迟疑的摇了摇头,厉声看着她们母女俩呵斥道:“这件事一定不能牵扯到贵妃跟殿下,不管是谁,但凡是有我们家的人去给贵妃娘娘和殿下求情的,一律就不再是我们盛家的人!” 朱曦不明白为什么向来温和的外祖母忽然变得这样疾言厉色,呜咽的跟冯宝嘉两个人抱怨:“可是我们家里现在都已经被锦衣卫围住了,连姨父的尸送回来,也还没办法办丧事.......” 风光不可一世的盛家何曾遭遇过这样的绝境? 这个时候都不去求贵妃跟殿下,那到底该等到什么时候?! 盛老太太垂目不语。 盛氏终于出声,打了两个女孩子出去,双腿一软跪在了盛老太太床前。 盛老太太剧烈的咳嗽了一阵,觉得连肋骨也胸口也一并都痛了起来,叹了一声气看向她:“阿芙,不要再闹了,你父亲不容易。” 这几天向来养尊处优的盛阁老甚至已经急的满头头连同胡须一下子都白了,可见的是何等焦头烂额。 可是盛氏却并没有跟从前一样听母亲的话,就此忍无可忍继续再忍,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母亲!父亲都已经急成了这样,家里已经风雨飘摇,为什么还不去求贵妃跟殿下?!曦儿说的对,生死存亡之际,为什么你们还不愿意求大姐帮忙?!这个时候都不用她们,那当年我们那么拼命,又是为了什么?!” 盛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捂着腹部厉声喝止女儿继续说下去:“快给我闭嘴!” “我不!”盛氏也已经濒临崩溃,多年的委屈和怨忿在这一刻终于爆出来:“要不是为了大姐,我怎么会要牺牲自己去勾引一个翰林,还要未婚先孕受尽恐惧?!这么多年,为了大姐,我什么都做了!我什么都做了!” 盛氏捧着脸哭起来:“可是现在,又是因为要替大姐隐瞒,连我的丈夫也要死了,他要是死了,我算是什么?!我为了这件事赔上了一辈子,现在难道连我的儿女也要一起赔进去吗?!那个丫头是个疯子!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不能让贵妃和殿下出来伸伸手啊?!” 盛氏哭的厉害:“难道非得要一家人死绝去帮大姐成就大事吗?!到那个时候,就算是殿下真的登上了那个位子又有什么用?我们盛家的人都已经死光了!你跟父亲难道还以为能够享的到大姐带来的福气吗?!” 盛老太太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女儿的一番话毫不留情的说出来,撕下了这最后一层隐秘。 是的,盛家倾尽全力,哪怕不惜堵上盛家的前程也不敢让这件事曝光。 因为不说出来可能还有活的可能,一旦说出来,那么盛家恐怕会被挫骨扬灰。 房门被砰的一声踹开,盛阁老面色阴沉站在门外,几步进来伸手便给了盛氏一个耳光:“妇人之见!你懂得什么?!” 盛氏被打蒙了,父亲这一巴掌毫不留情,打的她的脸立即便肿了起来,往边上重重的一偏,她捂着脸,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哭不出来了,反倒是想笑。 而她竟也真的笑出声来了。 她看着盛阁老,目光中透出愤恨不甘以及后悔,咬牙切齿的站起来往外冲:“既然你们不顾我们的死活,那就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一起去死吧,带着多年以前种下的罪孽,所有双手沾满血腥的人都不要想逃。 六十五章·改天 九年以前,付氏嫁给朱正松的第七年,那时候朱元五岁,她又怀上了第二胎,因为医术精湛为人温柔谨慎,很得太后和皇后的喜欢。 卫皇后跟嘉平帝关系不好,可是对于有一点意见却很一致-----他们都很希望有一个嫡出的孩子。 在这样的信念支撑下,最终帝后的和平关系还算是维持了几年,卫皇后也终于如愿以偿的怀上了孩子,并且开始了小心翼翼的保胎。 可是这胎儿却并不稳固。 查出喜脉的第二个月,卫皇后下身见了红,开始在太医的建议下吃各种各样的补药。 那时候付氏正替太后调养头风病,并且还算得上是有成效,出于种种迹象,卫皇后求了太后,将付氏安排到自己身边,让付氏照料自己腹中的龙胎。 付氏到卫皇后身边两个月,卫皇后的胎儿便稳定了下来,而这个时候,后宫另一个宠妃却出现了问题------跟卫皇后几乎前后脚被查出有孕,出尽了风头,得到了嘉平帝几乎全部关心的盛贵妃身体急遽变差。 害喜是许多怀孕的女子都会面临的问题,可是盛贵妃却尤其的严重-----她吃不下任何的东西,哪怕是不放任何油盐的食物,哪怕是千里运送回来的鲜果,也阻止不了她的孕吐。 卫皇后开始显怀的时候,盛贵妃却猛然消瘦,到后来甚至开始呕血。 嘉平帝急的不行,不仅亲自将当时年纪尚小的公主带到太后宫中求太后照看,并且还亲自陪在盛贵妃身旁,听说了付氏的医术之后,又将付氏调给了盛贵妃使用,要求她替盛贵妃调养好身体。 为了这件事,朱正松也从一个翰林院的普通编修被调到了六部开始磨练。 朱正松说起这些事的时候,面上神情有些恍惚。 那一阵子无疑是他极为风光的一段日子,升官发财,如同踩在云端上,盛家将他奉为座上宾,曾经对他高高在上的一些高级官员,也开始朝他伸出橄榄枝,在他身边奉承巴结。 不仅如此,随着盛贵妃的身体逐渐好转,盛大爷甚至还提出要跟他义结金兰。 他也终于察觉到了娶了付氏的好处,开始给这个自己一直看不上甚至忽略的女人好脸色。 可是付氏这个毫无情趣胆小懦弱的女人却根本不知好歹。 甚至在有一天,她忧心忡忡的拉着他的手,开始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她说盛贵妃的胎儿有问题,母体受损如此严重,且下身见血时常腹痛,这分明是保不住胎儿的迹象,她说她察觉到了不详。 她想要去求太后,请她免除自己照顾盛贵妃的差事。 朱正松立即察觉到不好------他不喜欢付氏,是因为付氏虽然会医术,可是却时常神神叨叨的,说的一些坏话很灵验。 他的光辉人生才刚刚启程,哪里能够忍受这个时候退去一切光环回到原点,成为那个无人问津的穷酸翰林,开始从头苦熬? 他安抚了付氏,要求付氏严格保密-----盛贵妃明明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可是却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强烈通过盛家抬高他,表现出来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显? 盛贵妃是不想放弃这个孩子的。 尤其是在身为正宫皇后的卫皇后也同样怀上了孩子的情况之下。 他马不停蹄的将这个消息告知了盛阁老。 盛阁老一面安抚他,让他回家务必请付氏上心,千万代为维持,一面答应他一定会再去四处遍寻名医。 而不久之后,盛家的二小姐,年轻美貌的京城明珠竟然也朝他暗送秋波。 他飘飘然,在一次赴宴当中跟盛氏成了好事。 盛氏紧随其后的怀上了身孕。 盛家抓住了这一点,要去首告他拐骗官家少女,要让他进牢房吃牢饭。 他知道自己已经中了美人计,可是却也乐在其中-----他本来就不喜欢付氏那个奇怪的女人,虽然勉强因为付氏在太后和皇后跟前吃得开而对她虚已委蛇,可是跟征服京城明珠的快感比起来,这点子东西算得了什么呢? 娶了盛氏以后,他什么都会有的。 他义无反顾的跨上了盛家这条船。 不久之后,付氏又一次忧心忡忡的来说了盛贵妃的事,那时候她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哭着说盛贵妃的胎像很不好,怕是生下来也会是个死胎。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太医院分明有不少照顾盛贵妃龙胎的太医,却对此事毫无所绝似地,绝口不提。 她心里不安,想要去告诉太后和圣上。 他立即制止了,并且敏锐的察觉出了问题,去告诉了盛阁老。 不久之后的一个雨夜,盛贵妃的身孕发动,而卫皇后那天晚上也恰巧被猫儿惊了,同时发动。 付氏那天照看的是盛贵妃。 她那天晚上不知为什么昏睡了过去,等到她醒过来,盛贵妃已经平安产下了一个皇子。 而且身体健康。 而卫皇后却产下了一个公主。 且生下来几天之后就夭折了。 沉浸在喜悦里的嘉平帝没有因为这个小公主的夭折悲伤太久,立即开始着手替四皇子筹办盛大的洗三宴,甚至还亲自去太庙祭拜祖宗,告知喜讯。 从那以后,本来就饱受冷落的中宫卫皇后对圣上的偏心更是心怀怨言,两人渐行渐远。 原本事情是很顺利的,盛家也算得上是做的天衣无缝-----内宫中有常应接应,内城宫门由有名的小将门向家统领,等到替盛贵妃操作此事的几个太监被向家送走,向家自己也被盛阁老找了罪名打发了并且追杀,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 可是他跟盛氏的奸情还是叫付氏起了疑心,并且最终得到了结论,她想要进宫去告发他跟盛家,替卫皇后讨回一个公道。 他没有办法,加上盛氏那时候都已经生下了朱曦,对他施展压力,他只好起了去母留子的念头,最终趁着付氏生产的时候动了手脚,让付氏死了。 朱正松跪在嘉平帝跟前,开始不断的磕头求饶。 他是真心实意的求饶,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只希望自己能够保留一条性命。 六十六章·秘密 嘉平帝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宣布免了早朝,去了太后宫里。 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外头的人都觉得圣上跟太后母子之间其乐融融感情深厚,可是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道,到底是有影响的。 那一段太后摄政的时光,对于嘉平帝来说,意味着束缚和压抑,他时常因为太后的强势和繁重的功课内阁的逼迫而觉得透不过气来。 所以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跟太后抗争,哪怕是无声的抗争。 给他选秀的时候,太皇太后尚还在世,那时候太皇太后看中了卫皇后,可是太后却其实更喜欢另一位太常寺卿的女儿姜氏,曾经旁敲侧击的询问过他。 他毫不迟疑的选择了卫皇后,争取到了太皇太后的支持。 事实上他跟卫皇后成为怨偶,其实跟太后并没什么关系,只是他已经习惯了把一切的不如意都归结于那段凡事都不能自主的时光,在他看来,结果是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段时间,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他愿意的。 正是因为少年的时候被压抑的太狠,嘉平帝讨厌一切古板陈旧的东西。 包括因循守旧的卫皇后。 包括被他宠幸了都不敢吭声,缩头缩脑的继续当一个宫女的恭妃。 他跪在太后面前,就如同大婚前夕,为了同时破格再选一名女子入宫跪在太后跟前一样,脊背挺得笔直。 太后没有再跟从前一样严厉的训斥他,也并没有再跟他说那些长篇累牍的大道理,她静静的看了嘉平帝半响,用一种近乎温和的语气问他:“当年你刚成婚不久,便在我宫里宠幸了恭妃,那时候你年轻气盛,哪怕恭妃已经怀了身孕,也坚决不肯给她名分替她铺宫.......” 嘉平帝的面色有些苍白。 “你为了盛贵妃的几句哭诉,就不给你已经出世的唯三的儿子名分,非得等到盛贵妃怀上皇嗣,可是盛贵妃头一个生的偏偏却是公主.......”太后脸上的嘲笑一闪而过,速度快得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片刻后才略微拔高了声音问他:“你此举跟前朝末帝助长陈贵妃气焰,替她阴夺宫人子有何区别?!” 是了,五皇子从来就不是什么五皇子。 按照辈分年纪,他该堂堂正正的当皇帝的第三子。 尤其是在前两个儿子都夭折了的情况之下,他就是当之无愧的长子。 他本该受到最好的教育,本该五岁就出阁读书。 可是问题是,因为嘉平帝那时候正忙着跟太后闹别扭夺权,后来又忙着收拾前朝那几个前朝留下来的老家伙,所以根本顾不上这一点。 而等到他终于顾得上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四皇子那个时候都已经降生了。 那时候他跟卫皇后之间的关系闹到无可转圜的地步,卫皇后几乎被废。 她急需要一个孩子来稳固自己的地位,或者说是作为精神支撑。 可是那时候她已经不可能再生了------生小公主过后,她的身体变得很坏,后来又因为吃了很多不对症的药变得更加虚弱,加上嘉平帝那时候已经几乎不进她宫里了。 卫皇后想到了那时候都已经七岁左右的五皇子,闯到太后宫里拿这件事跟皇帝对峙。 那是太后跟皇帝的最后一次交锋。 结果以嘉平帝失败告终。 嘉平帝同意给恭妃名分,却绝不许重新序齿-----这倒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如果重新序齿,那皇帝陛下成了什么人了?睡了连孩子都生了又不给名分,这要是在民间还不得是个最坏的负心汉? 那孩子怎么办呢? 总不能没个名分啊,都这么大了不能塞回去重新生吧? 这件事最后是那时候的司礼监太监常应给嘉平帝出主意解决了------恭妃既然是新封的,那皇子也可以现在才出生啊!就让他现在出生,既跟在四皇子屁股后头当了小的,又成功的解决了太后跟卫皇后的条件,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至于四皇子现在还嗷嗷待哺,可是五皇子都已经七岁了? 那怕什么? 皇子们养在深宫,就算是要请师傅讲课那也是进宫来讲,到时候师傅说五皇子看起来比四皇子还大? 那怕什么? 少年老成嘛! 这个问题最终以这样戏剧又荒唐的方法出了个结果。 当年为了给嘉平帝擦屁股,内宫前朝一致装聋作哑-----反正有四皇子在,基本上也就是他了,无谓再争下去。 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荒诞不经的事。 太后终于喊了一声大郎,怒斥道:“你如此行径,以后该如何下去见你的父皇见你的皇爷爷啊?!” 又该如何面对五皇子? 嘉平帝无言以对。 是他给了这些太监和后妃特权,以至于叫他们钻了空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儿子心里都有数,事到如今,唯有拨乱反正。” 太后立即反问:“如何拨乱反正?此乃后宫秘事,丝毫不能公之于众,否则便会成为后世笑柄。你打算如何拨乱反正?!” 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七月二十一日,盛阁老因为谋害四皇子而被下诏狱。 同日,东厂提督太监常应也因为与盛阁老勾结,陷害忠良,通敌叛国而下诏狱。 七月二十四日,盛阁老在南镇抚司畏罪自尽。 常应在七月三十日也紧跟着在诏狱里重病死亡。 在此期间,多位朝廷官员出面上奏替盛阁老求情,请求彻查此案,而他们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打板子。 一开始是单个的打,等到后来规模越来越大,直接拉到左顺门去打。 皇帝陛下的决心显而易见,绝不是雷声大雨点小,一阵反扑之后,替盛阁老说话的声音终于逐渐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八月初四,盛贵妃也因为四皇子的病而急病了,皇帝下令召集名医给贵妃医治。 与此同时,皇帝再次因为盛家的胆大妄为而震怒,下令盛家满门,成年男子尽数斩首,未成年男丁尽数发配云南充军,女眷一律没入教坊司。 六十七章·拨乱 胜利终于来临。 重生一世,朱元终于提前并且圆满的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害她母亲的人,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她专程去了之前盛氏为了名声而给付氏供着又烧了长生牌位的那座庙里,带着朱景先和苏付氏,在付氏那块被焚毁了的牌位之前,恭恭敬敬的朝她磕了三个头。 母亲,您要是在天有灵,您要是能够看得见听得见,那么,请您安息吧。 害过您的,对不住您的,在您奄奄一息辛苦挣扎,维持朱家荣耀还要挣命产下孩子的时候背叛算计您的那对渣男贱女,现在终于得到了她们应得的报应。 还有弟弟,这一世他很好。 没有学坏没有众叛亲离,没有狗一样的陷入桐乡楼被人当成玩物,也没有走投无路最后投奔亲人被拒绝。 母亲,您看见了吗? 我终于做到了,终于替您报了仇。 朱景先哽咽得不能言语,一切真相揭开了以后,他更加觉得无法面对。 他的母亲那么艰难的拼了命也要生下他,可是他却认贼做母,还叫了害死自己母亲的元凶这么多年的母亲,甚至听从她们的教唆而烧了自己亲生母亲的牌位。 这些人怎么配做人呢? 他们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自己的前程将来,根本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命,也不把人当人,她们把所有的人都当成她们手心里的玩物,肆意拉扯,让他们走向痛苦的深渊。 可是现在幸好一切都好了。 坏人得到了报应,那些策划这一切的元凶终于完了。 苏付氏摸了摸朱景先的头,知道他这些天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因此任由他哭,自己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同样眼眶红红诚心实意给付氏磕头的向问天,问出了一个好奇万分的问题:“元元,朱正松那种人为什么会走出最后一步?他明知道就算是供出了真相,他的结果也不会太好。” 真是天真,皇帝怎么可能容许得知皇宫隐秘的人活下去呢? 这种宫闱秘事,你要是有那个幸运知道也别高兴太早,因为一旦被现,那就是砍头的结果。 “因为他没得选。”朱元目光淡淡,对于自己送朱正松去死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她永远不会忘记她上一世是如何像是一条狗一样的跪在盛氏和朱正松面前。 朱正松和盛氏又是如何将她如同货物一般的送给了襄王。 朱景先又是怎么的被一步一步逼得无路可走最后惨死异乡。 “当时秋娘体内的蛊毒,我给红儿留了一点,再给朱正松也留了一点。”朱元脸上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在经历过了一晚折磨之后,他已经没得选了。要么跟秋娘一样生不如死,要么听我的去告盛阁老,还可能戴罪了宫苟延残喘,这个选择题挺好做的。” 是啊,尤其是对于朱正松来说。 他最怕死了。 苏付氏愤愤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这也是活该!” 向问天给付氏磕完头,恭恭敬敬又过来郑重的给朱元道谢:“如果不是遇见您,我这一生,也不可能报的了仇!” 从前他或许还觉得这事儿大约是努力一下可能可以达到的。 可是等到跟着朱元经历过了这么多事到了如今,他已经知道其实他跟朱元完成了一件多么惊世骇俗本不能做到的事。 朱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抿着唇说:“我答应过你的事现在只做到了一样,对不住了。” 只做到了让盛阁老付出代价,却并没有让向家恢复名誉。 不过这的确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朱元看了他一眼:“当时不管你的祖父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其实他是有巨大过错的,作为一个守城的羽林卫的副指挥,他竟然帮助盛阁老送了几个太监出城,哪怕他真的不知道这些太监究竟做了什么或者说是涉及了什么隐秘,可是其实这已经是死罪。” 向问天哽咽着点了点头:“是,我都知道,姑娘不必多说了,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祖宗开恩的事,再没什么好求的了。” “不。”朱元目光坚定,见向问天惊愕抬头,便微笑道:“你可以求得更多,只要你继续跟着我,迟早有一天,我答应你的第二个条件也同样会做到,有一天,你会比你的祖辈更加的辉煌,你们向家可以重新立足。” 向问天心情激荡。 而同时,顾家也同样心情激荡。 这些天腥风血雨,但凡是常应和盛阁老的同党,基本上就没有好下场,连髙阁老也被圣上疾言厉色的当众呵斥了一番,面子上挂不住连上了七八道折子自请求去,灰溜溜的准备收拾行囊回老家了。 他们一直提心吊胆,可是结果竟然平安无事。 顾夫人心里嫌弃吴家姑娘的心思淡了一点儿,有些佩服儿子的未雨绸缪和料敌先机,可是等到这阵激动过去之后,她又觉得绝望。 娶回来一个不良于行的儿媳妇,连家事都料理不了,别提生儿育女了,之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说不得还要成为贵妇圈子里的笑柄。 这就像是豆腐掉进了灰里,吹不得打不得,也不知道怎么才好。 她泪眼朦胧,看着引以为傲的儿子垂下泪来:“这可怎么办啊?为什么那个丫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此一帆风顺?!” 说起来她们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宫里会忽然认定盛阁老谋害四皇子。 圣上也是,找罪名也不上心,竟然找个这样的罪名------盛阁老除非是失心疯了,否则的话,怎么可能会去谋害自己的外孙啊?那可是他们一家人以后仰仗的宝贝疙瘩,他们是疯了吗去做这样的事! 顾传玠眉头紧皱。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跟朱元之间隔着什么-----上一世他是享受到了荣华富贵,可是这些核心圈子里的那些机密他是根本接触不到的,盛家也不会告诉他这个隔了不知多少层的外孙女婿。 而朱元不同。 她是襄王王妃,深受太后宠爱,她是付氏亲女,付氏又是当年照料过太后和盛贵妃和卫皇后的人...... 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六十八章·交换 一切的危机看似都解除了,苏付氏心情畅快,前所未有的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风景都变得美好起来,她收拾了东西,准备跟朱元一道离开京城。 至于去哪里? 大约是先去浙江找到父亲和兄长。 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可是她想让朱元姐弟能够尽量在正常的环境之下长大,朱元现在名声很大,做的这些事在京城基本上可以说是闹的沸沸扬扬,可是这名声一多半都不是什么太好的名声-----毕竟朱正松是死了。 她想要让朱元离开这里,反正人都是健忘的,等再过上几年,便没有人再记得起曾经有一个叫做朱元的女孩子,带着千钧之势告了自己的父亲。 可是东西都收拾不好了,朱元回来却摇了摇头跟她说:“现在不是时候,我们要再等一等。” 苏付氏怔住了,轻蹙着眉头忧心忡忡看了她一眼:“你现在是树大招风显眼的很,谁不知道你跟王太傅和五皇子都有关系,加上这回盛阁老多多少少有因为你告状的缘故出事的,继续留在京城,只怕风雨不断啊。” “是这样没错。”朱元将敷脸的热帕子从脸上拿开,两只眼睛还带着一点湿气,却明亮得惊人:“可是这件事暂时还没有完,因为圣上还有一个人没有处置。” 什么?! 苏付氏惊疑不定。 难道还有仇人漏掉了? 是谁? 顾家?她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急忙劝她:“那个顾传玠的确是可恶,可是既然现在他已经无力再跟我们做对,多一事还是不如少一事吧。” 毕竟狗被逼急了还得跳墙呢。 何况顾家还的的确确不是狗,是掌握着不少权力和人脉的名门望族。 刚刚扳倒了盛家,之前还附带着砍瓜切菜一样弄倒了两个知府,差不多就得了,见好就收吧。 苏付氏不想再让外甥女继续冒险了。 朱元笑了,知道姨母的担心,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自己:“我说的不是顾传玠,而是我自己。” 苏付氏脸上的苦笑消失,面色唰的一下子就白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连话都说不太利索了:“为什么这么说?圣上为什么要处置你?这件事跟我们没有关系啊!” 怎么算都没关系啊。 盛家不是自己作死的吗? 之前说过了,有幸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也别开心的太早,因为一般来说,这代表着你朝鬼门关又大踏步的迈了一步,很可能就这样死了。 朱元就是这样的人。 她知道姨母不懂,也没有打算让姨母明白,因此她握住苏付氏的手,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镇定的笑意向她保证:“不会有事的,只是需要再等一等,等一等就好了。” 事实上料理完家事恢复过来的嘉平帝也的确是终于把这一切乱子的源头想起来了------如果不是这个丫头一路高歌猛进闹出无数的大动静,这个秘密就最终不会暴露。 而打着为母报仇而做了这么多事,在直接向盛家宣战之前还先砍了盛家不少枝叶的朱元,要说她不知道付氏死亡背后掩藏的秘密,他是不信的。 玩弄人心,这向来是他的专长。 现在一下子被多年信任的老臣给反过来玩弄了一把之后,又被一个小姑娘抓住了弱点来报仇,真是叫皇帝陛下觉得很有些愤怒。 反正人都死了这么多了,皇帝陛下觉得给朱元按个别有用心到处挑拨的罪名给砍了也不是不能。 不过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他还是决心再去问一问太后的意见。 毕竟太后对这个丫头看起来还满喜欢的。 太后听说了嘉平帝的想法,她静静的想了很久,才问嘉平帝:“哀家若是说不同意,你还会不会独断专行?” 独断专行,太后用了这四个字。 嘉平帝一下子抬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太后笑了笑,收起之前的严肃,终于现出些疲态来:“皇帝,杀的人够多了,归根结底,小丫头那个时候才五岁呢,她不会知道多少秘密的。” 嘉平帝不这么认为。 不过既然太后开口了,他不介意卖太后一个面子,条件就是:“母亲能否饶盛氏性命?” 从四皇子身世被查出之后,盛氏便以服侍太后的理由‘搬进’了太后的宫里,一直到如今。 太后面色陡然冷下来,过了半响才猛然拍了一下桌子:“你糊涂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这么多年,她唆使你做了多少事?!你从前宠爱她,那是因为她没什么明显叫人抓住的把柄,可是这一次,她做了什么?她混淆皇室血脉,你替盛家养孩子养了十年!你为了这个孽种还委屈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你难道不觉得羞耻,不觉得愤怒吗?!怎么到了此时此刻,竟然还能替这个女人求情?!” 怨不得太后如此生气,差点儿将嘉平帝骂的狗血淋头。 实在是太令人生气了。 这样的事放在寻常男人身上尚且忍受不了,可是嘉平帝竟然在这个时候替盛贵妃求情,这实在是太难理解了。 嘉平帝没有再跟少年时候那样跟太后争得脸红脖子粗,他静静的承受了太后的怒火叹了口气:“母后,静安还在,总得给她留些脸面。这些天让她移居公主所她已经无所适从,那个孩子暴毙了,要是连盛贵妃也立即便死了,静安以后如何自处呢?” 公主的封号还是后来嘉平帝亲自改的,改成了静安。 不过这也是小问题,前朝没什么异议,毕竟四皇子可能要死了嘛,这位皇帝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从此平静安宁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别说改名叫静安了,只要他老人家别因为心爱的儿子死了而心血来潮立个女帝,改名叫做观世音也是可以的。 太后有点手痒。 要是换做嘉平帝小时候,她一定就动手了。 不过现在她暂时还算是忍住了,她冷笑了一声:“南门那里不错,从此就让她去那里生活吧。” 嘉平帝没有异议,这已经是他想得到的最好的结果,太后已经算得上是温和了。 六十九章·新贵 南门那边向来是那些失宠了或是低阶宫女们住的地方,让从华美的宫殿里居住惯了的盛贵妃去那里,其实也算得上是一种羞辱。 不过这个羞辱现在在盛贵妃看来,已经不那么能牵动情绪了。 因为她此刻已经家破人亡,从云端掉落到了地狱。 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十年前她就狠狠的赢过了卫皇后成了这后宫除了太后以外事实上最尊贵的人,可是当这败落的一方轮到自己,那滋味并不是那么好受。 盛贵妃直起身子,犹带着昔日宠妃的骄傲,一言不发的往外走去。 卫皇后莫名其妙。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宫里的风向忽然就变了,四皇子马上就要死了,盛贵妃也完了,盛家更是基本上已经没剩什么人,可这不妨碍她看盛贵妃的笑话。 等到盛贵妃出去,她便迫不及待的看向太后:“老娘娘,她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盛家到底怎么得罪了嘉平帝,才会叫嘉平帝如此震怒? 她已经听说了,盛阁老曾经在大牢里给嘉平帝写下了血书,并且经由他的门生秘密送了上来,可是嘉平帝看了之后却更加愤怒,在那之后没到几天,盛阁老就死了。 太后皱眉看了她一眼:“你素日的谨慎小心哪里去了?这也是你能打听的事?” 卫皇后跟嘉平帝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不好,要是再让卫皇后知道了这个秘密,以后只怕嘉平帝对着她会更加觉得别扭。 太后没有打算让她知道,摆了摆手冷声道:“你作为中宫皇后,如今宫里流言众多,你正该好好的行使你皇后的职责,替皇帝管理好内宫,小五的身子你也该多上点心了。” 从此以后,五皇子就是嘉平帝真正意义上的长子。 他的心疾是因为当初被静安公主的猫给惊得从树上掉下来晕厥以后落下的毛病,而后来又有一次围猎的时候从马上栽下来,差点丢了性命,身体一直都很弱。 从前盛贵妃总是从中作梗,再三阻挠他寻名医。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了,还是先治好病要紧。 卫皇后不敢不上心,她跟嘉平帝感情破裂,到如今几乎相看两厌,她根本指望不上随时都可能会废掉自己的嘉平帝,那就只能在孩子身上上心了。 她点了点头,立即便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说起来,小五不是说过这位朱元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命格还被天师看过,说是正是极适合小五的吗?” 当初皇觉寺也给五皇子批过命,说是他得配命格极凶极硬的,方才压得住吗? 不过现在朱元这身份的确是有些不大匹配-----大周皇室娶亲倒是向来不以门第为要,也多有民家女子选秀入宫的,不过还是得注意些影响------朱元告倒了自己父亲,不如就当个侧妃? 太后没有理会她说的这些话,她看了卫皇后一眼,提醒她:“承恩侯的爵位,刚才皇帝跟哀家提过了,这些日子礼部应当就会办下来。” 卫皇后如遭雷击。 她有没有听错? 作为一个正宫皇后来说,卫皇后一直觉得自己大概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憋屈的了,因为她跟皇帝既没有爱情也没有亲情,连一点情分都没有。 嘉平帝也连脸面都懒得给她做。 按照常理来说,皇后的娘家应当是有一个恩袭的爵位的,大方一点的皇帝会一般来说会给老丈人一个承恩公的爵位,小气一点儿的呢给个承恩伯,中等大方的一般就给个承恩侯。 事实上一开始皇帝也的确给了,封了卫皇后的父亲当了承恩侯。 只是后来承恩侯死了之后,卫家闹出了争爵的笑话,嘉平帝不仅将卫皇后两个争产的弟弟给关进了大牢附送了充军,还顺手把爵位要回去了。 美其名曰以观后效。 可是这一观就观了这么多年。 卫皇后对娘家人也没抱什么希望-----毕竟她自己都不甚争气,入不了皇帝的眼,何况是她的娘家人呢。 可是没想到,她的娘家人里头出了两个异类。 一个是卫敏斋,是她大哥的儿子。 一个是卫顺惠,是她四弟的儿子。 这两个人,一个天赋异禀少年天才,从小就显露出了极强的实力,年纪小小就敢跑去当兵,还真的走出了一条青云路。 一个就是卫顺惠,因为背靠盛家也走的很是顺遂。 她下意识看了太后一眼,有些忐忑的问:“那......” “你该往娘家送一份贺礼了。”太后有些慨叹:“卫敏斋很快就是承恩侯兼锦衣卫指挥使了。”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顾明章在家里拈着胡子忍不住啧啧称赞:“卫敏斋这回真是一路扶摇直上了,这么年轻,如今却已经是一品侯爵,真是......” 真是别人家的孩子。 顾传玠面色冷漠。 他只是问他父亲:“吴家的帖子下了吗?” 顾明章点了点头,想起这件事来面上又忍不住有了一点儿愁绪:“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顾传玠已经不再有从前的闲适,他冷着脸说:“恭顺侯是圣上的姑父,这一路走来圣上很给他脸面,他的女儿乃是县主,我娶了回来,自然就该好好对待。” 没事,没事的。 不过就是目标的身份地位不如之前预定好的那么完美了,不过还是有用的。 这次牵扯这么广,吴顺都能让他们平安无事,正说明了吴顺的能量。 既然如此,那就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不过在娶吴顺的女儿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他看着自己的父亲顾明章,说:“父亲,我们还有一件事没有办。” 顾明章疑惑挑眉,对于儿子说这番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麻烦,他想了一下,尽量心平气和的跟儿子说:“如果是为了亏空的事,我们可以慢慢的想办法......” “这不是问题。”顾传玠看向他:“是朱元。” 顾明章不大想听到这个名字。 毕竟每次听见都没什么好事。 不过顾传玠没有理会他的想法,他直言不讳:“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是知道分寸的人,我们跟她结下了梁子。” 所以呢? 第七十章·小孩 等了很久的朱元没有等到任何的处置,倒是等到了王家的帖子。 她松了口气,知道风波大约是过去了,也知道必定是太后在其中起了作用,才能拦住嘉平帝的怒意,心里有些泛酸。 这世上对她好的人不多。 前世今生加起来也不过几个手指头数的过来。 每一个她都很珍惜。 可惜她不能再进宫去了-----出了这样的事,她要是再进宫去乱晃,那就是找死,不然的话,真要亲手替太后把病治好才放心。 去看王嫱的时候,朱元将治太后病的方子交给了她,请她代为转交胡太医。 王嫱收下东西,摸了摸朱元的脸有些心疼:“你比在青州的时候还瘦了一圈,真该好好补一补,你也是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不如你住到我们家里来吧,反正你现在.......” 反正现在也没地方去了。 朱家怎么还能容的下她? 朱元笑了笑,是很好。 王家很好,王嫱对她也很好,只可惜这些东西都不能长久属于她。 “我打算去浙江了。”她忍住不知从何处冒上来的心酸,在王嫱面前微微红了眼圈:“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来跟你告别。” 她带着一点哽咽,站起身又跪在王嫱跟前:“多谢你,多谢你伸手拉我起来,多谢你说服王太傅帮我......” 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斤两,什么医术精深什么所向无敌,如果没有王嫱一开始的帮忙和后来王太傅关键处的支持,她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王嫱忍不住哭了,她急忙把孩子交给边上的嬷嬷,一面伸手去扶朱元起来:“你快起来,说什么呢,比起你帮我的恩情,这些算什么啊,快起来.......” 朱元有时候真的很傻。 王太傅能够帮朱元,说到底是因为他跟盛阁老政见不合,而在内阁又被挤兑得没有立足之地,险些成为边缘人物罢了。 朱元未必不知道这一点。 可是她的感谢是真的。 王嫱有些感叹。 朱元却没有再说什么,站起来握了握王嫱的手,请她代为跟王太傅致意,便出了王家的大门。 真好,仇已经报了,她如今无事一身轻,往后只要跟弟弟好好的过日子就好了。 什么都会好的。 她出了王家的门,见了向问天和杨玉清,点了点头正要上马车,就被一道忽然冲出来的身影给撞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她捂着被撞痛了的肩膀皱眉循声看过去,就见到一个小孩子正扑到地上,很快又被一个大人提了起来,如同拎着一只小狗一样要被提溜回去。 小孩子挣扎得厉害,面色涨红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露出一双满是青紫淤痕的胳膊来,显得格外可怜。 显然这个小孩子不是这些人的孩子,所以他们对待他也很粗暴随意,小孩子很快就哭的没力气了,胳膊软软的垂着,被猛地扔到了地上。 杨玉清已经赶到了朱元身边,看了一眼就叹了一声气:“姑娘,这种事是管不来的,这些人......” 不大好惹。 看他们的身手还有他们的装扮来说,又敢在这皇城脚下大官门前闹事,身份肯定不那么简单。 朱元已经跟他们说过即将要去浙江了,既然要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那个孩子看上去也不过才五岁上下,身量尚小,瘦骨嶙峋,向问天看着有些不落忍,可是他是当过土匪的,很能狠得下心来,听见杨玉清这么说,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还没有多说上几句话,那个孩子便顽强的爬起来又要跑,朱元离他近,他跑到朱元跟前,却并不求她的帮助,很快便越过了她奋力往前跑。 可是小孩子怎么跑的过大人? 这分明就只是一场猫鼠游戏。 既残酷又无趣。 朱元没有说话,沉吟半响,在看见那个孩子又一次被那些人的脚踩在脚下的时候,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冲杨玉清跟向问天看了一眼,示意他们出手帮忙。 向问天跟杨玉清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却并没有迟疑,很快便上前将孩子给解救了出来。 “别说那么多废话了。”朱元拦在孩子跟前,伸出手淡淡的看着他们:“我不信你们是真的闲着没事做所以才在我面前演这么一场戏,既然是奔着我来的,何必再折腾一个无辜的小孩子?有什么事,不如直接了当的说。” 杨玉清跟向问天睁大了眼。 不过他们很快就明白了朱元的意思。 也是,这可是在王太傅家里的大门前,不管怎么说,这些人也该有所收敛,而且好似太刻意了。 可是他们怎么笃定朱元一定会出手救人? 又打算让朱元做什么? “朱姑娘真是人美心善。”之前打孩子打的最凶狠的为首的那个恶汉笑起来了,五大三粗的模样显得有些恐怖,他有些不怀好意的打量了朱元一眼:“朱姑娘既然要救人,那就得跟我们走一趟了。” 杨玉清和向问天立即拦在了朱元跟前。 既然这件事有蹊跷,而且这些人是特意为了朱元才演的这场戏,那就更不能上当了。 何必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子陷入未知的境地呢? 她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小孩躲在朱元身后,伸出手轻轻小心翼翼扯了扯朱元的衣裳,带着一点惊恐的看着她求她帮忙:“求你帮帮我,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 小孩子的傻话罢了。 怎么能信? 向问天摇了摇头看向朱元,很不赞同。 朱元脸上的笑意却顿了顿,深深看了面前拦住自己的男人一眼,轻声开口问他:“你们确定要我跟你们走?” 她见对面的人肯定的点了点头,就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微笑点头:“好啊。” 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又指着她身边的杨玉清跟向问天:“姑娘,他们不能走。” 这就更不行了,简直是在开玩笑,杨玉清立即就反驳:“这不可能!我们怎么知道你们到底是谁?!” “没事。”朱元伸手止住了杨玉清和向问天的动作,看着面前的人哦了一声:“既然如此,就快走吧。” 七十一章·炫耀 向问天不可理解。 别的姑娘或许是烂好心的人,可是自家姑娘哪儿能做出这种事来呢? 不管这小孩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怜,可是既然都已经看破了人家引你上钩的伎俩了,为什么不躲开呢? 还要上赶着答应,这不符合朱元一贯来的作风。 不过他又怔住皱眉。 姑娘一贯来的作风是什么? 再不该做的事她也做过了。 当初她在襄阳的时候救下张昌华父女,那时候听说苏家的下人都以为朱元是疯了,可是结果呢? 结果这件事果然是个阴谋,朱元不仅成功的帮了张家,而且还通过这件事结识到了五皇子。 谁敢说朱元做的决定是错的? 向问天闭嘴了,看了朱元一眼,拉住了杨玉清没有再出声。 朱元回过头来,没有再说什么,俯身对上了孩子明亮得过分的眼睛,微微的绽开了一个笑“从现在开始,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小孩子显然有些懵了,他愣愣的看着朱元眨了眨眼睛,心里奇怪的涌现出了一股惊慌。 怎么了?他哪里没有做好吗? 那回去是不是又要挨打,妹妹是不是再也请不到大夫了? 他终于有些害怕失措了起来。 可是朱元却已经拍了拍他的头,转过身去叮嘱向问天和杨玉清“跟着这个孩子,去把他要接的人接出来,然后安顿好。” 向问天跟杨玉清都松了口气。 姑娘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向来说明姑娘是心里有数的,他们很轻松的答应了下来。 他们没有猜错,朱元的确是认识这个孩子的。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这个时候朱元应当正是送给五皇子不成而被朱家厌弃的时候。 五皇子实际上年纪比四皇子大,别人不知道,可是盛家却心里清楚的很,盛贵妃向来很忌惮他且各种打压,因此朱元才有幸被选中了准备当成礼物献给五皇子。 当然,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朱家和盛家想要整死五皇子的时候,她会成为他们手里一把最好用的刀。 可是这礼物没送成,盛家甩手不再管这件事,而朱家又厌恶她厌恶得要命,花朝节的时候,她跟家人走散,差点儿就被拐子给拐了。 是这对兄妹救了她。 他们也是拐子手里养着准备脱手的孩子,原本是用来引诱她这样好心且蠢的女孩子的。 可是他们最后没有如此做,反而悄悄的告知了她,让她快点逃走。 朱元后来一直耿耿于怀没能报这个恩情。 她不能想象这对兄妹在弄丢了她这条所谓的‘大鱼’之后会遭遇什么。 这一世这对兄妹却仍旧出现了。 哪怕原本她们现在本来不应该再出现的。 朱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再见到顾传玠的时候,终于正正经经的跟他说了一句话“你还是这么卑鄙无耻啊。” 顾传玠冷眼看向她,眼里只余一片冷漠“彼此彼此,你不觉得,我们很配吗?” 配? 朱元嗤笑了一声。 重生一世,本来她已经很少因为某些事情被引动情绪了。 她一度觉得自己可能是个活死人,毕竟她连情绪激动的时候都少有,简直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已经冷透了,这样的人怎么能被叫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顾传玠的时候,她的不屑轻而易举的就能流露出来。 “说罢,想干什么?”朱元自顾自的落座,伸手在石桌上点了点,并没有看顾传玠一眼“你既然把这对孩子都找了出来,那就说明你应当知道我跟你是从一个地方来的了,你想怎么样?” 顾传玠有些愤怒,他双手握拳狠狠的笑了一声,像是一头狼“你把我害到这个地步,竟然还问我想怎么样?!” 朱元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到底是谁害谁? 她从来就没把顾传玠看到眼里。 他也从来就不是自己的目标。 如果不是他非得要跑到青州来,后来在南昌又差点想杀了她,她才没有兴趣再跟他有一点牵扯。 她懒得跟他废话,冷冷的呵了一声不大给他脸的讥诮问“顾公子是糊涂了吗?到底是谁从头到尾一路挑事?不瞒你说,我巴不得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她有点搞不明白顾传玠的脑回路了。 如果是施舍那廉价的同情,在半路就可以免了。 而如果是看着上一世不屑要的她这一世变得不同了而不甘,那就更显得可笑了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找这么多事出来,又有什么好处? 顾传玠目光凶狠,看着朱元的眼神如同是要吃人。 他不明白朱元到底为什么能够这么平静这么冷淡。 朱元凭什么这样心平气和呢? 失去了他这么一个好的人,她还自以为得意,沾沾自喜。 他冷冷的看着她“我会让你后悔的!” 真是太可笑了,这么费尽心机的让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两句无聊的话吗? 她站了起来转身欲走。 跟这样的人实在是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 “你要是走了,就出不了京城了。”顾传玠垂下头,看着自己桌上的茶盏,见朱元停住脚,脸上狰狞的笑容消失,又重新恢复成温文尔雅的模样,轻声说“你医术精湛,连太后的头风病都不在话下,已经是出了名,现在恭顺侯想请你去给他的女儿治病。” 他笑了笑,补充了一句“恭顺侯你知道的吧?你也可以走,不过你应当知道,他是爱女如命的,要是你见死不救,恐怕往后的日子过的就不那么顺畅了。” 朱元停住了脚,看了他一眼,也翘起了嘴角。 她没有客气,啧了一声便说“我知道了,你们顾家这回可以脱身,应当是多亏了这门婚事,所以你请我来,是为了让我治好你未婚妻的病,想要多靠着恭顺侯一段日子吗?” 一直如此的。 上一世顾传玠也是这样。 说什么翩翩佳公子,不过就是踩着女人往上爬的伪君子罢了。 顾传玠握紧拳头眼神阴冷的瞧着她,哼了一声勾了勾嘴角。 七十二章·为难 恭顺侯吴顺是驸马里的一朵奇葩。 大周朝驸马大多数都不领实职,只领一个驸马都尉的闲差,他们大多数也都不是世家子弟出身,而是由内侍省从各地清白农家或是读书人家挑选出来的合适的人选,而后尚主。 可是恭顺侯不同,他的祖上老恭顺公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功臣,他们家的后人,躺在功劳簿上,也足够荣华富贵个十几代了。 通常情况下,只要他们不作死,这份工作就会干的很长久,直到这个爵位世袭减等,最后被收回去。 直到了恭顺侯这一代。 他虽然是圣上的姑父,可是年纪却跟圣上差不多他尚的这位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女儿,说起来年纪都差不多能当嘉平帝的妹妹。 因为年纪差不多,也因为身份原因,恭顺侯跟嘉平帝的关系不错。 而这也不仅仅是恭顺侯显耀的缘由更重要的,恭顺侯是个实实在在的了不得的武官,他在宣府当守将的时候,曾经遇上瓦剌人,瓦剌人在宁夏一带抓住了他的亲弟,抓到阵前想要逼着他开关门。 这位猛人一箭亲手把弟弟给射死了。 瓦剌人也没见过这么狠的主儿,一时都被他震惊了,可是带兵来的乃是当时瓦剌的三王子,出了名的凶狠残暴,他不肯退却,并且用细作收买了俘虏中的几个当初吴顺的好友,让他们对吴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而吴顺的回应也很干脆利落决不拖泥带水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通常他也干附赠的买卖因为他不仅杀自己人,瓦剌人也杀,瓦剌人磨磨唧唧打不开关门而想用阴招的时候,他已经亲自带兵迂回到瓦剌人背后,烧了瓦剌人的粮草。 瓦剌人千里迢迢过来,无非是为了抢一场,可是这回不仅没抢到,反而还亏了本,实在是暴跳如雷,可是却又无可奈何这位老兄油盐不进又是个混不吝的,谁都拿他没办法。 吴顺从此一战成名,自宣府守将之后,历任大同守将大同总兵,最后回了京城任京军都督。 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手握大权的武将。 他杀人无数。 可是他偏偏只有一个弱点。 那就是爱女如命。 顾传玠把她能治吴顺女儿病的名声传出去了,如果她不去治,甚至治不好的话,往后的日子的确如同顾传玠说的那样,会很难过的。 而她自己是无所谓,可是却不能不在乎付家。 付清还在浙江官场浮浮沉沉,随时都可能会因为一个错漏便葬送,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招惹吴顺。 所以朱元到底还是出现在了恭顺侯府,替吴顺的女儿吴倩怡治病。 恭顺侯府金碧辉煌,七进七出的院子占据了整整一条街,朱元绕了许多路才正式进了二门,一下了轿子便看见两个仆妇等候在垂花门处。 看穿戴应当是府里没什么体面的婆子,毕竟之前抬轿子的婆子看起来穿戴也跟这两个差不多。 这么对待上门的客人,敷衍轻视可见一斑,简直要将下马威三个字写在面上。 两个婆子对着朱元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皮笑肉不笑的行了个礼,便阴阳怪气的开始谈论起最近京城的新鲜事。 当然了,最新鲜的肯定是刚出炉的朱元以女告父并且成功告成了的事。 两个婆子也没有避讳她的意思,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讥讽朱元不懂孝道没有人伦。 早知道生出这样来举刀杀自己的孩子,还不如不生。婆子眯着眼偷偷往后一瞥,见朱元面上毫无表情,便嗤笑了一声稍稍拔高了声音:如今京城谁人教孩子不以朱家为反面例子,生怕生出这样的女孩儿来! 是啊,简直是讨债鬼! 吴家人的态度已经明晃晃的摆在这里,看不起瞧不上,甚至连正经的主子也不派出来迎接。 可你能怎么样呢? 看扁你不敢不忍气吞声。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人家有肆意挥霍的资本,朱元不可能有那个能耐再扯下一个嘉平帝的心腹了,再这么干,嘉平帝头一个便会杀了她。 她嗤笑了一声,见两个婆子停下了话头,才轻声说:两位嬷嬷知道的真清楚,希望嬷嬷们别生我这样的女儿,遇上朱正松那样的相公,到时候希望你们在阎王殿,好好的看着你们的丈夫搂着新欢打着原配留下来的孩子,烧着你的牌位让你不得安息吧。 ........ 两个嬷嬷忍不住愤愤然,怎么会有这样牙尖嘴利半点影响都不顾的女孩子?!真是太过分了!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诅咒人! 她们还没来得及开口,朱元已经淡淡的弹了弹身上的灰尘看向她们,眼里分明没有情绪,却又好像冷若冰霜,叫人望而生畏:好了,嬷嬷们要是想给我下马威,这点儿言语讥讽可不够,带我去看病人吧。 人家明晃晃的摆明了车马,吴家的下人倒是不好再说什么表现得太针对了,哼了一声默默地对视了一眼不再理会她,带着她进了后院,去吴倩怡的院子。 作为吴顺宠爱的女儿,吴倩怡的院子尤为漂亮,飞檐上还挂着许多五颜六色的风车,风一吹便骨碌碌转起来,如同百花盛放,叫人目不暇接。 朱元没有抬头看飞檐,反而先看了脚下。 传言吴倩怡不良于行,看来传言不假从外头一路走进来,竟然鲜少看见院落有门槛的,路也修的齐齐整整。 应当是方便吴倩怡出入。 吴顺爱女之心果然不假。 她进了院子,还没抬眼,便先已经觉得眼睛晃得厉害,等到睁眼一看,才看见有几个下人抬着一块巨大的玻璃要往穿廊上走。 不过这片刻的时间,底下的婆子们便讥笑起来:朱姑娘没见过这东西罢?这是圣上赏赐下来,我们老爷专程留给我们姑娘做窗户的,透过这窗户看出去,外间景物一览无遗,不必糊上窗户纸,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只有宫里才用得上。 七十三章·资格 朱元脚步不停,不想理会这些婆子们手段拙劣的挑衅,径直上了台阶。 不过她没能进的去门,吴倩怡的两个小丫头把她挡在门外,不问她是谁径直斥责带她进来的两个婆子“你们当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得的?要是冲撞了姑娘,你们担待得起吗?!” 另外一个小丫头嘴巴更狠“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姑娘这里带,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 两个婆子唯唯诺诺的不敢吭声,陪着笑脸应是附和。 朱元冷眼看她们唱作俱佳,等到她们表演完了,才目光森然的说“我是来给吴姑娘治病的。” 小丫头哈的一声怪异的笑了“一天想来我们姑娘这里显耀自己名声的人多了去了,你算是老几?想要排队求我们姑娘让你诊治,也怕没资格,当自己是什么玩意儿?!” 吴家的人未免也太过分了,被朱元叮嘱过而一直没有吭声的水鹤终于忍不住,她反唇相讥“你们怎么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什么阿猫阿狗?!我们姑娘还替太后治过病呢,你们也太瞧不起人!” “哈,说的谁稀罕似地!”小丫头翻了个白眼,上下扫视了朱元一眼“怕自己名声不够响亮吗?不必说,我们也知道你就是那个连亲爹都不认都敢害的不孝女了,怎么,觉得自己名声很响亮,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太过分了!这是请人来治病还是请人过来羞辱的?!水鹤握着拳头脸蛋憋得通红,愤愤然想要开口,却被朱元一把给拉住了,不由得瞪了她们一眼收回了骂人的话。 算了,姑娘说了,忍着。 朱元静静的看了两个小丫头一眼,再看看长廊上不断投过来的意味深长看好戏的眼神,挑眉问“骂完了吗?演完了吗?这病还看不看?” 不等两个小丫头回话,她垂下眼睛冷冷的笑了一声“不看的话那请告知恭顺侯一声,我要走了。”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戴精致得体的十五六岁的大丫头走出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脸,望着朱元问“朱姑娘来了?快请进,我们姑娘等您许久了。” 水鹤被搞蒙了,不知道这家人怎么一会儿一个德行,询问的看了朱元一眼,见朱元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跟着朱元上了台阶进了门。 朱元从她身上取过药箱,垂眉敛目的坐下来,耐心的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帘子后头有了声音,刚才那个大丫头笑着过来通知她“我们姑娘醒了,朱姑娘还请跟我来。” 吴倩怡的寝室华丽雅致,处处都透露着主人的尊贵和讲究,朱元掀起垂地的帐幔,终于看见了坐在黄梨木八仙过海架子床上的吴倩怡。 这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只是或许因为久病不见阳光,皮肤格外苍白,她转过头来轻飘飘的看了朱元一眼,咳嗽了一声问“朱姑娘?” 朱元应是。 “不好意思,你父亲刚过世,本该正是伤心的时候,这个时候还要劳烦你来给我治病,真是为难你了。”吴倩怡久病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说起话来慢吞吞的“我现在还能叫你朱姑娘吗?还是你已经不跟你父亲姓了?毕竟你都恨他恨得要杀了他,你都不认他了,再冠人家的姓氏显得有点儿过分了想必朱家其他族人应当也有不满吧?” 她顿了顿,哎呀了一声,好像忽然觉过来话说的不对,有些赧然“我这样说,不会叫你难堪吧?” 水鹤惊了。 这姑娘病着就病着吧,可是病着难道就能这么刻薄了吗?! 说的这是什么话啊?! 朱元手里动作不停,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话而生气,摊开自己的金针问她“吴姑娘的未婚夫告诉的你这些吗?” 她笑了一声,见吴倩怡皱眉抿唇看过来,轻笑带着不屑的下了评论“那可真是下作,他知道我这么不堪,那为什么还要请他父亲去圣上跟前讨恩典请求赐婚?我不堪,他死乞白赖的要娶我,那是什么?” 她收起笑脸,看着面前比自己还大上两岁的姑娘,却只觉得她年纪小不懂事“求娶不成就在下任妻子跟前如此上眼药,这是那些长舌妇才做的事,不如别做男人了,去做个媒婆好了。” 吴倩怡怔住,完全没有想到朱元会这么说。 她冷下脸来抽回自己的手愤愤然问她“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为了一个男人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样辱骂挑衅,是很失身份的一件事。”朱元面无表情“吴姑娘出身高贵,万千宠爱在一身,不应当这么做,也不值得这么做。” 吴倩怡冷笑起来,哼了一声满脸不屑“值不值得,不是你能评判的!你算是什么东西?!出去!” 她说着,支撑着身子将朱元摆在旁边小几上的东西拂落在地上,指着她气的颤“给我滚出去!” 朱元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屋子里的丫头们便俱都慌了,一个一个的争先恐后的往吴倩怡身边挤,跪下来抚胸口的抚胸口,拍背的拍背,喂水的喂水。 水鹤张大嘴巴,还没有说话,房门便砰的一声被踹开了,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蹿进来,很快就到了吴倩怡床边,声如洪钟一般的问“怎么了?这怎么了?” 吴倩怡哭的脸涨的通红,伸出手拉住父亲吴顺的手,咬唇指着朱元,带着哭腔说“她要气死我,让她滚,让她快滚!” 吴顺没有片刻的犹豫,甚至都没有正眼看朱元一眼,飞快吩咐底下跟进来的粗壮的婆子“拉下去拉下去!” 不耐又冷然,可是对着吴倩怡的时候,他又完全是换了一副面孔,坐在床沿心疼不已的千方百计的哄她开怀“你的身体经不得这么折腾,什么事值得你费神生气,不要生气了,你要什么,跟阿爹说,阿爹给你去弄来。” 吴倩怡眨眨眼睛,看向朱元的时候有讽刺笑意。 自己聪明能干有什么用? 她只要开口,父亲照样什么都会给她弄来。 七十四章·撑腰 有这么一种人,天生就是别人眼里的焦点,做什么都能够吸引别人的目光。 吴倩怡就是这种人。 她身体不好,因为身体不好又被娇纵,所以脾气格外的差,可就算是脾气再差,也没有人对着她说一句不好。 因为她从出生起就是传奇。 她是在大同出生的,那时候瓦剌三王子带领五万人马来犯,因为她母亲在大同,所以细作动了她们的主意,在城里寻了机会把她们给掳走了。 吴倩怡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她母亲在瓦剌人的挟持下生下了她,然后为了不拖累丈夫,在三王子将她押到阵前叫门的时候自尽。 这件事曾经轰动一时,不少文人特地写诗来赞扬这位公主的品格。 后来吴顺烧了瓦剌人的粮草,救回俘虏一共五千余人,这里头便有他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因为是动了胎气早产,也因为在瓦剌人手里一阵子,这个孩子从娘胎里便带有弱症。 吴顺跟公主当初情投意合,是有名的恩爱夫妻,公主去世之后,吴顺对这个女儿几乎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极为珍爱。 连带着满朝文武都知道。 曾经吴倩怡出去做客,有姑娘出于嫉妒讥讽了她几句,而惹得她病发,被吴顺狠狠扇了一巴掌。 后来这官司打到了御前,连皇帝也帮着吴顺,骂那个姑娘是有口无状,心思歹毒。 从此吴倩怡无人敢惹,大家都知道这就是个活的宝贝疙瘩,不能碰不能动。 有当朝皇帝撑腰,有爱她如命的父亲,吴倩怡当然有资本横行无忌。 朱元垂眉敛目,上前一针扎在了吴倩怡的后肩,她立即便软软的趴在了吴顺的肩上。 吴顺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将朱元给拂开,眼神阴鸷简直似是想要杀人:“你信不信本侯杀了你?!” 做了一辈子的武将,吴顺的力气可想而知,朱元被甩到远处的圆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惊得四周的人都是一跳。 恭顺侯爱女如命,其他的人在他眼里,那是不能算人的。 朱元擦了擦嘴角的血,捂着腹部站起来冷眼看着他,并不畏惧:“侯爷,如果我刚刚不让她睡过去,她接下来大约就要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了,还可能咬断自己的舌头,侯爷一定不想看见这样的场景吧?” 眼前的小姑娘比自己的女儿还要小上一点的样子,眉眼间却完全没有处事的稚嫩和生涩,面对他这样杀人如麻且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将军竟然也不害怕,吴顺眯了眯眼睛,冷眼看着朱元站起来:“是你激怒了她,她要是有什么不好......” 朱元有些厌烦了,她不想站在这里看着他们怎么父女情深,她皱了皱眉扶着桌子坐下来笑了笑:“我不是自己要来的,是侯爷请我来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侯爷是带兵打仗的大将军,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吗?” 真是牙尖嘴利,这是吴顺对朱元的第一印象,他想了想,想起来朱元是谁:“你是朱正松的女儿?那个之前跟顾家定下婚约的女孩子?” “已经过去了。”刚才那一撞被撞的不轻,朱元缓了缓才平复了气息,一双凤眼似笑非笑的上挑:“想必刚才吴姑娘之所以为难我,也是为了这一点。” 吴顺眼神闪烁。 他当然知道女儿的骄傲,眼前这个人是顾传玠的前未婚妻,听说医术很好,长得.....顾夫人说曾经说过她是个妖孽。 不得不说,今天他一眼看见朱元时,先注意的也是她的相貌-----真是生的太好了,虽然她的相貌经常会被她清冷的气质遮掩住,可是这个女孩子的相貌是具有很强的攻击性的,尤其是对着女孩子们来说。 原本吴倩怡便身体不好,久病的人是很难保持好看的容貌的。 而这样一来,这两个女孩子一碰面,不可避免的会想要分出个高低来。 显然吴倩怡的确是对朱元有很多不满。 他沉沉的叹了口气:“我女儿自小娇惯,还请朱姑娘不要见怪。” 偏心是人之常情,朱元不会脑子傻到以为吴顺会斥责女儿站在外人一边,她静静的看了吴倩怡一眼:“吴姑娘身中奇毒,我不能解。” 她对吴家父女没什么好感。 英雄的子女不一定也是英雄,也有可能是狗熊。 吴倩怡有一对很厉害的父母,他们宁死不屈,他们大义凛然,可是吴倩怡本人却不是这样,她身体不好,所以可能看什么人都不顺眼。 可是吴顺从来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任由她作天作地四处践踏人。 对他来说,或许只有他女儿是人。 她之前是想着能提醒一下吴家顾传玠的为人,让他们擦亮眼睛,可是一见面她就知道这事儿不可能,多说多错,说的多了,吴倩怡或许还以为她是在挑拨生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连给吴倩怡治病的兴趣也没有了-----治不好当然是过错,可是治好了,或许也未必有功-----吴倩怡不会听她的,这从之前吴顺来吴倩怡装病就能看出来了。 吴顺却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冷眼看着朱元如临大敌的问她:“你怎么知道她是中毒?!” 世人都只说是吴倩怡身体不好。 名医请了不少,太医也来过一群,可是吴倩怡的身体还是没有什么起色。 难道现在这个朱元当真是有本事在身,能够治好女儿的病的? 朱元摇头:“不能治。” 吴顺猛地捏碎了杯子。 而推荐朱元去吴家的顾传玠也正跟顾夫人说这件事,面对顾夫人担心朱元把吴倩怡的病给治好了的担心,顾传玠微微笑了:“母亲还是放心吧,这个病,她是治不好的。” 吴倩怡的病根本就不是病,既然不是病,那怎么治? 再说,看朱元这一世的所作所为,对上一世有愧于她的人,她可不会手软,她怎么可能会治自己的仇人? 喉咙有些痛,顾传玠端起手里的凉茶一饮而尽,面上是决然的冷意。 七十五章·使臣 顾传玠很厌恶朱元。 可是他也得说上一声,如果朱元不替吴倩怡治病,那是合情合理。 因为上一世吴倩怡跟张家闹过不和,对张家的人都极为厌恶,因为朱元作为襄王妃跟张夫人交好,吴倩怡便对朱元咬牙切齿,甚至还怂恿当时的四皇子塞了一堆美貌姬妾进了襄王府,让本来就混乱的襄王府更是热闹得如同唱戏。 朱元的幼女在其中一个姬妾的使坏之下还得了重病,险些死去。 有这一层因果在,再加上这一世他已经攀上吴家成了姻亲关系,朱元怎么可能甘心给吴倩怡治病? 再说就算是朱元真的能给吴倩怡治病,饿而且就算是治好了也没有关系-----治好了又怎么样呢?吴倩怡原本自小就属意于他,他自小也就知道这一点,只是因为吴倩怡身体实在太差,而且太过娇纵,所以他自来对她敬而远之。 也都多亏了朱元,他才不得不去攀附这个病秧子,忍受这世上最难以相处的岳父。 他目光冷然的嗤笑了一声,就算是治好了,按照吴倩怡的性子,朱元也不可能讨得了半分的好。 从他跟吴家结成姻亲这一刻起,朱元已经是吴家父女的眼中钉了-----吴倩怡从来不会忍受别人觊觎她的东西,而朱元之前跟他定过婚约,又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这在于吴倩怡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过错。 而吴顺?在女儿跟前,他是没有自己的意见的。 顾夫人还是忧心忡忡,叹了口气觉得心里不大好受:“你呀,总是这样心软,这样的贱人......”她收起骂人的话,啧了一声又说起了旁的话题:“对了,伯晨跟叔晨那边怎么样了?” 顾传玠的眼睛动了动。 这次的事并没有牵扯到兴平王。 也不知道是嘉平帝有心放他一马,还是他真的掩饰得太好。 而他既然没事,伯晨跟叔晨就更没有必要要回来了。 顾传玠摇了摇头,轻描淡写的说:“母亲不必再提他们了,儿子心里自然有数。” 顾夫人果然也就不再说了,顿了顿正要说话,便听见外头季晨急匆匆的进来,面色泛白的说:“五皇子往恭顺侯府去了。” 楚庭川?! 顾夫人面露异色,诧异的啊了一声:“殿下去恭顺侯府做什么?” 大家都知道的,吴倩怡的母亲对宫女出身的恭妃很不客气,自来都不大看得上,而因此五皇子跟这位姑父的关系也不大好。 那五皇子这次去恭顺侯府,大约也就没有别的可能了。 顾夫人反应过来,哼了一声愤愤然:“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堂堂一个皇子,竟然跟这样的人扯在一起!也不嫌丢了身份!” 顾传玠眉头紧皱,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半响才冷冷的笑了一声。 凑到一起去吧,没关系,没关系。 除了四皇子,还有人可以跟你抗衡。 另一边的楚庭川没有被人惦记的自觉,他进了恭顺侯府的时候,正好瞧见一堆人往后院去。 恭顺侯府中门大开,吴顺亲自迎出来,显然对五皇子的大驾光临也同样觉得诧异,等到看见楚庭川身后只跟着几个侍卫就更是觉得奇怪忐忑。 幸好楚庭川也没让他奇怪太久,就开门见山的说了目的:“听说朱元在大人府上?” 是为了朱元来的,吴顺背着手点了点头:“不瞒殿下,是在臣府上,臣专程请她来给小女治病。” “那治好了吗?” 吴顺摇头:“这丫头甚是狡猾,分明能治,却说自己不能治,我正准备给她点颜色看看。” 楚庭川哦了一声,面色平静的站了起来:“她说不能治,那就是不能治,将人交给我。” 吴顺惊住了,没有料到楚庭川会这么说,立即皱眉:“我唯有这么一个女儿,她能治我女儿的病,却说不能,我不能放她走!” 楚庭川冷然看他一眼,不知为何,分明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却不怒自威,连眼里都带着冷意:“吴大人,我不是在问你的意见。” 他昂首转身:“瓦剌使臣进京,如今正由礼部安排已经住下,父皇召您进宫,您该进宫去了。” 使臣来京城应当是想要谈开互市的事,吴顺心里有数,面色却还是阴沉:“那跟殿下要带走朱姑娘有什么关系?”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楚庭川转身看他:“她说不治,就是不会治,不能治,吴大人还打算为了女儿杀人吗?” 吴顺当然不可能真的能因为这个杀人。 或许平时能,不过在这个时候面对的对象是楚庭川,那也是不能的。 他最终交出了朱元。 朱元面色有些苍白,她知道吴家父女不讲道理,不过没有想到她们这么不讲道理,好话听不进坏话不想听,简直油盐不进。 她之前还觉得已经得罪过了盛阁老,不能再树大招风得罪人,可以的话最好跟吴顺卖个人情。 可是现在看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是有道理的。 太好说话的人,总是要受欺负的。 她叹了口气。 楚庭川立即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蹙眉问她:“受伤了?吴家人还对你动手?” 朱元扯出一个笑摇头:“也没有,吴姑娘忽然发病,吴大人护女心切不小心误伤我罢了。”她看向楚庭川,有些茫然:“殿下怎么会来?” “听说的。”楚庭川言简意赅,看了她一眼:“吴家已经跟顾家定了亲事,你身份特殊,去了吴家没什么好事。” 朱元默然。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楚庭川耳朵尖,立即问她:“叹什么气?” “不大开心。”朱元垂下眼睛,声音冷淡:“我原本想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可是显然顾家不是那么配合。” 这真是叫人不怎么高兴。 她可以忽略顾传玠的无耻和卑鄙,可是却不能忍受顾传玠这种利用女人来当枪想要给她一刀的做法。 何况,如果顾家不解决,那她去了浙江,也只是给付家的人另外带去麻烦而已。 七十六章·退婚 进了恭顺侯府,没给吴倩怡治病,气的吴倩怡病发,竟然还留了一条命,顾夫人恨恨握拳在桌上猛地一捶,愤愤然咬牙又有些疲倦和茫然:“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怎么就如此难缠?” 难不成真的谁都拿她没有法子,就任由她一个人横行无忌了?! 顾传玠面色阴沉,眼圈底下有大片的乌青,可是面对着来自吴倩怡身边的大丫头,他还是满面春风的带着叫人沉醉的微笑:“是我的过错,原本想着朱姑娘是难得一见的神医,所以才推荐给了侯爷和吴姑娘,谁知道却闹成这样.......” 吴倩怡身边的大丫头忍不住红了脸。 自幼跟着吴倩怡长大,在吴倩怡的耳濡目染之下,她也难免对着这个总被吴倩怡挂在嘴边的玉郎动了心思。 姑娘总说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来。 她听是听不大懂,可是瞧见顾传玠,她就觉得脸红心跳。 她抿了抿唇,才急忙摇头:“这怎么能怪您呢?您也是好心罢了,谁知道那位朱姑娘是如此不懂礼数且胆大妄为的人,我们侯爷给了她脸面她也不知道就着台阶下来,竟然一口咬定她不能治.......” 顾传玠皱起眉头微微叹了口气:“朱姑娘医术精湛,远的王太傅嫡女,近的太后娘娘,无一不是被她治好的,她恐怕不是不能治,而是不想治罢。” 不能治和不想治,这里头只是一字之差,可是差别却是巨大。 能治好却不给治,这对于吴家父女来说,比杀了他们还叫人觉得难以忍受。 顾夫人明白了儿子的意思,看了看他,也附和哼了一声:“就知道这个丫头是个记仇的,不过就是因为她名声实在是太差,所以我们顾家不肯娶她罢了,她却怀恨在心,不反省自己的过错,反而还把恨意转嫁到了吴姑娘身上。” 丫头嗤笑了一声满脸不屑:“就凭她,也配跟我们姑娘比较?迟早有一天她要跪在我们姑娘跟前......” 这话一点儿也不夸张,恐怕到时候还连认错的资格都没有。 朱元会知道,这京城不是她横着走的地方,她也会知道,不是什么事都真的会顺从她的心意发展。 丫头的话还没有彻底说完,外间便传来吵嚷声,顾夫人眉头紧皱,这些天来的怨气一股脑的发泄出来,或许也出自于想要在这个身份尊贵却病秧子的儿媳妇的丫头面前立威的微妙心理,她冷声呵斥了一声匆忙的跑来的媳妇子:“什么事这么着急?!我们家难道也成了那等没有规矩的泥腿子的地方?” 媳妇子没有料到遭到疾言厉色的一顿呵斥,迟疑着站住了脚,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垂下了头,可是既然顾夫人已经让她当众说了,她也没有办法,只好支支吾吾的说:“夫人......那位......那位朱姑娘来了。” 谁?! 顾夫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连顾传玠也有些疑惑,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那个女人如此骄傲,简直是恨不得抬着下巴看人,这个时候,她来这里做什么?! 吴家的丫头也立即便面露不屑。 难怪说不能治好自家姑娘的病,原来真的不是治不好,只不过是内心还在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舍不得放开顾传玠这个高门大户的贵公子。 真是龌龊。 分明是存着这样的心,却说的义正言辞,还指责姑娘放低了身份受到了顾传玠的指使。 这是在挑拨姑娘跟顾公子之间的关系,想要自己取而代之?! 顾夫人立即倒竖眉毛发出了一声讥诮的尖利的笑意:“这个丫头来做什么?” 来找麻烦? 可是现在顾家的那些烂账都差不多收拾好了-----有吴家这么一个有力的姻亲,之前跟常应接触本来也就不深,这件事早就过去了,就算是朱元再能耐,也不可能还为了这事儿来找顾家的麻烦。 那是为了什么? 后悔了吧? 顾夫人露出一抹冷笑。 去了一趟吴家,才知道顾传玠有多吃香,吃了苦头,被吴家的人羞辱了,才知道自己拒绝的是一门怎么样的亲事,才知道身份地位有多重要。 她现在已经跟娘家闹翻,根本无家可归,是一个毫无根基的人,哪怕结识了王家这些大人物,可是难道她还能从王家出嫁?能认王家当亲戚? 现在能救她的,能让她继续锦衣玉食的,也就是嫁人这唯一一条路了。 应该是知道错了,想要来道歉赔罪了吧? 顾夫人觉得这理所应当,哼了一声得意的发出了一声嘲笑。 连顾传玠也有一刻的动摇。 难道朱元真的是知道错了? 可是他随即就觉得不对,皱了皱眉头拦住了顾夫人,问那个媳妇子:“她说了来做什么没有?” 媳妇子有些慌乱,绞着衣摆不安的看着顾夫人,小声的说:“这倒是没说......只是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陈老将军。” 陈老将军? 顾夫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顾传玠却立即敏锐的知道了这个陈老将军是谁-----陈均尧。 朱元认识的人,又是将军,也唯有这个陈均尧了。 可是有什么事,朱元要带着陈均尧来顾家? 顾夫人已经站了起来,冷哼了一声便拂袖道:“不管怎么样,难道我们还怕了她不成?!去看看她到底还想做什么!” 在吴家的人面前,要是能再狠狠的踩朱元一脚,那就更表明了顾传玠是个香饽饽,是大家都争着抢着要的,吴家就会知道这个女婿多么珍贵多么的优秀。 朱元还能起到这样一个作用,她应该觉得自豪。 花厅里的气氛一点儿也不冷肃,陈均尧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了朱元一眼,左手虚握成拳咳嗽了一声:“你想好了?当真不后悔吗?” 他不知道顾传玠做过那么多阴损的事,只是单纯听说过顾家人的名声,觉得顾家这门亲事丢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毕竟朱元这么好,本来值得嫁一个好人家,以后也少些风雨,不必凡事都只能依靠自己。 七十七章·给脸 朱元点了点头。 陈均尧便不再说了,他知道朱元是个极为坚毅的姑娘,她下了决定,便不会回头。 顾夫人掀开帘子很快出来,见了朱元目不斜视,连看也不看她一眼,越过她便径直上了主位坐下,先对着陈均尧打了声招呼。 对着朱元,顾夫人没想着讲什么规矩,顾明章如今不在家,顾传玠孤身一人出来面对陈均尧跟朱元,她不放心。 如今打完了招呼,她便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话说回来,我们家是有规矩的人家,不管是我们出去见客,还是人家要来家里做客,都习惯先知会一声,再不济,也该先递个帖子,问问人家在不在。” 她摇了摇头,面上的不屑终于不加掩饰:“不过也难怪,朱姑娘自小养在青州山里,听说自来没被正经教养过,这些规矩肯定是不懂的,这回幸亏是在我们家,往后要去旁的地方,可别再闹了笑话。” 她面上笑意清淡,却带着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恶意:“从此两家缘分已尽,朱姑娘也该洁身自好,两家别再生出牵扯来了,你说是不是?” 陈均尧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家原来就是这样的? 再说了,骂人就骂人了,为什么总盯着别人的痛处来讥讽,一个三十多的人了,对着十几岁的小姑娘,说出这番羞辱的话也太过分了。 他明白朱元为什么决定要退亲了,清了清嗓子打断了顾夫人的话:“顾夫人误会了,我们来乃是另有要事。” 他说着,没有再迟疑皱着眉头说:“朱姑娘如今没有长辈在身边,如今便由我代为作主,听说你们两家之前曾经定过一门亲事......” 果然是为了亲事来的! 顾夫人挑眉冷笑,只觉得朱元可笑。 想什么呢?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 当初顾家想承认这门亲事,那是因为之前盛家和常应在背后需要他们这么做罢了,可是现在呢? 要不是朱元,顾家根本不会落到这么被动的地步。 她呵了一声,冷笑着看着垂头的朱元一眼:“怎么?现在知道后悔了?”她讥讽的牵起嘴角:“晚了!” 陈均尧皱眉茫然。 什么晚了? 朱元放下手里一直把玩的一根玉簪,抬起头正对上顾夫人的眼睛,从里头看到了嘲笑讥讽不屑和解气,心里对于顾夫人的心思一清二楚,她收起玉簪忽而露出一个笑来:“不晚,时候刚刚好。” 一直没有出声的顾传玠皱起眉头看向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之前我们的婚约,需要解决一下。”朱元面色淡淡:“顾大人之前不是去跟圣上提过这件事,请求圣上赐婚了吗?这件事还没有结尾。” 吴家的丫头心里咯噔了一声。 果然是冲着顾公子来的! 连顾传玠心里也升起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难道是真的?朱元竟然真的想要回头了? 也对..... 朱元这么心高气傲的人,在吴家那里受够了羞辱,肯定是想要跟吴家做对,所以才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也符合朱元的性格。 有什么报复比抢走吴倩怡在乎的未婚夫更来的直接有效呢? 他心里忍不住想要发笑。 顾夫人却立即激动骂人:“你想得美!当初求婚既然不曾答允,那就是不成!你竟然还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她冷笑看了朱元一眼:“好机会不是天天都有,你该知道,有些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陈均尧皱起眉头觉得顾夫人有些聒噪。 “你说什么呢?”他不明所以,冷淡的打断了顾夫人的喋喋不休的炫耀:“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听你们的意思,你们也不想要定这门亲事?那就正好。” 什么正好? 顾传玠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看着朱元皱起眉头。 连带着旁边的顾夫人也停下了话头。 什么意思? 正好? 那她们是有病吗?还上门来干什么?! 陈均尧没有耽误,径直站了起来将朱元交给他的玉簪砰的一声拍在了桌上:“你们也真是,圣上虽未答应赐婚,可是你们的婚约不是还在呢么?另外定了亲事之前也不先把眼前这桩事给解决了,也亏得朱姑娘没看上你们,不然,你们难道还打算娶两个明媒正娶的妻子?!” 顾夫人僵住,看着桌上的簪子瞪大了眼睛。 有病吗朱元这是?! 之前去求圣旨赐婚,还不是因为朱元自己之前就不肯答应顾家的示好,不答应这门亲事?! 她既然不同意,圣旨又没赐婚,那么这门婚事就等同于废了啊! 她现在这是来做什么?! 顾传玠护身的血液都冷了,仿佛一瞬间血液就都给冻僵了,他不能控制的看向朱元,终于明白了朱元此行的来意-----她不是后悔了,她也不是想走回头路,她是来羞辱顾家,也同时羞辱吴家的。 不能让他们继续再说下去,顾传玠站了起身,面色冷漠,看着朱元的眼神阴沉冷肃:“既然这么说,那就正好,因为除了道义之外,我们也看不出朱姑娘身上有一丝一毫可取的地方......” 朱元挑了挑眉,点了点头伸出手:“说得对,就如同我也觉得顾公子是个伪君子,没有一丝一毫的价值一样。” 她没有管顾夫人难看的脸色,径直对着顾夫人扬了扬手:“夫人,您跟我母亲之前交换过信物的吧?既然两家已经不可能结亲,盟约作罢,我已经还了夫人的信物,还请夫人把我母亲的东西还给我。” 顾夫人气的倒仰。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朱元竟然还会大张旗鼓的来退一次婚。 被退婚和主动退婚,这里面的含义哪里一样? 这一下子顾家就变成了朱元不要的东西了! 而且还是朱元不要顾家了,顾家才跑去吴家的! 朱元这一招....... 实在是太下作了! 顾夫人气的发懵,指着朱元冷斥:“什么信物?我们顾家早就已经不想要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那东西我早已经烧了毁了!” 朱元到底有什么资格不要顾家?! 七十八章·羞辱 顾夫人觉得朱元有病。 神经病。 退婚? 她闹出这么大的阵势,甚至还不惜把陈均尧给请过来,然后说起信物的事,绕来绕去的,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过来重修旧好的时候,她提出要退婚?! 她有病吧?! 顾夫人这么想,也就实在忍不住,这么直接问了出来:“你有病吧?!我们本来就已经退了婚了,我们儿子都已经另外订亲了,你以为谁稀罕你?!” 坏了,一直隐忍不发的顾传玠在母亲爆发之后心里咯噔了一声,想起了这件事的不合理之处。 是啊,如果本来就是要来退婚的,那么朱元为什么还跑一趟?她明知道顾家如今不可能再要这门亲事,她没有必要白走这一趟的。 她做事不可能不带目的。 那也就是说,她是故意的。 他拦住顾夫人,可是却已经来不及了,陈均尧的眼睛铜铃似地瞪着,吼了一声便怒道:“娘希匹!皇上都还没说这个婚到底赐还是不赐呢,你们就先另外巴结了人家,你们还以为自己是有理了是吧?!你们怎么知道这婚圣上就不赐了?!往大了说,你们这就是罔顾皇命!” ......!!! 顾夫人不仅想要骂人,她还想直接叫下人拿扫把打人。 当初到底是谁要死要活的不肯答应这门亲事,甚至都连太后都请动了啊?! 现在却又来说这话...... 顾传玠却已经觉得寒从脚底起,浑身上下都一瞬间冷透了。 他隐约察觉出来朱元这么做的用意-----他设计让她去得罪吴倩怡,想要给她一个难堪甚至让她丢了性命,朱元现在就来给顾家一场更大的羞辱。 果然,朱元微微笑了,对着上首已经站了起来怒骂的顾夫人摇了摇头:“顾夫人误会了,我们是正经人,从来不做偷鸡摸狗的事,我们是奉旨来退婚的。” 什么?! 退婚?!还是奉旨?! 顾夫人嗤笑了一声。 可是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听见了一直跟在朱元身后不起眼的那个人抬起了头。 她吓了一跳,却很快就认了出来,此人是宫里的太监。 顾传玠对他就更熟了。 这人他上一世还常常打交道的-----御前总管曹公公的干儿子,张庆。 他面色变得难看又纠结,喉咙也跟着火辣辣的痛。 吴家的丫头脸色也难看得厉害,仿佛是狠狠地被人打了一巴掌-----回去怎么交差? 姑娘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恐怕会气疯的。 她心爱的人被人如此羞辱为难,还奉旨被退了婚,那么也就是说,姑娘捡的是朱元不要的? 以姑娘的心高气傲,怎么受得了? 这朱姑娘的报复心也太强了,不过就是一点委屈罢了,她竟然要闹的这么大,还抬出圣上来! 不管怎么说,张庆是不能得罪的,顾夫人脸上的怒容尴尬的僵住了,好容易才在顾传玠的拉扯下回过神来,找回了一点儿理智,颤着声音吩咐自己顾妈妈:“去,去我的柜子里,把那件东西拿出来。” 张庆要笑不笑的,看了顾夫人一眼也笑了:“这便对了,夫人要是早点这么做,省了大家多少麻烦?” 顾夫人说不出话来。 她是被气的。 朱元跟陈均尧这么一搅合,不仅把他们奉旨退婚的事儿闹的人尽皆知,还把他们说成了不顾嘉平帝的决定便擅自更改主张的那一方! 那这会子顾家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顾夫人气的发抖。 怎么也没想到朱元敢来这一招。 倒是顾传玠冷冷的看着朱元,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好半响才望着朱元的眼睛,放了一句狠话:“朱姑娘,但愿你能永远都这么嚣张。” 朱元垂下眼皮,眼看着顾夫人身边的人将那个属于她母亲的玉佩拿出来,眼睛亮了亮,很快就又化成了一声叹息。 她不知道顾传玠有什么资格来对她说这番话。 毫不怀疑地去相信一个人,其实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要足够年轻,足够勇敢,足够信心 因为,当我们毫不保留交出我们所有真诚,要不就得到一生的知己,要不就得到一生的教训。 顾传玠浪费了她上一世所有的勇气和信任。 这一世又教了她一个道理-----狼行千里吃人,狗行千里吃屎。 她觉得这样对顾家,已经算得上是轻放了他们。 顾夫人却不这么觉得,面对闻风而来看热闹的两个姐姐和顾家其他的亲戚,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生生把自己给憋得病了。 这可真是没想过的事儿,他们顾家竟然也会被一个乡下来的丫头给逼成这样。 原本只有他们不要朱元的份,可是现在他们竟然沦落到被朱元放弃。 还是奉旨退婚,顾家一门三尚书的金字招牌如今彻底蒙上了一层阴影,顾传玠原本开了秋就要进国子监读书的,眼下这个情况也不能去了------读书人最重名声,顾传玠的名声现在却已经彻底坏透了。 倒是陈均尧觉得出了一口鸟气:“顾家的人不厚道,实惠要,面子也想要,说的难听点就是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真是想把好处给占尽,这么欺负一个女孩子,这就是报应!” 朱元微微笑了笑,俯身去摸了摸小枣的额头,脸上的笑意忍不住又收敛了一点儿。 小枣是街上那个男孩子的妹妹,杨玉清和向问天把人带回来,便昏昏沉沉的烧到如今,朱元摸了她的额头,把过脉,便让人去抓药。 她也是才从孩子嘴里问出来,知道他们是被拐子拐出来的,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了,只知道从有记忆起,两个人便形影不离,都在拐子手底下讨生活。 可是就算是讨生活最近也难了-----兄妹俩长得越来越好,人拐子动了心思,想把他们给转手卖了。 原本他也没动这个心思,只是桐乡楼给的数目实在诱人,他没怎么迟疑就答应了。 文峰忐忑不安的站在门槛处看着朱元,抿抿唇丹凤眼里露出一点儿迟疑:“我没有银子。” 七十九章·蛮夷 朱元眼神冷了冷。 顾传玠这个人还真是从来都不会浪费他那无处安放的报复心,不过就是因为上一世帮过她而已,这一世他竟然也得费尽心思把两个孩子找出来,重新利用一回。 而利用完了他也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还打算把他们以后的悲惨人生也给提前预定,没废什么功夫就让他们贪心的那个所谓的父亲要把他们卖到桐乡楼去。 这种虚伪小人,吴家竟然也当宝贝。 她收起了原本想要提醒吴家的心思-----世间路从来都是一条坎坷小径,每个人都得小心翼翼的走,你若横冲直撞不知收敛,必定摔得鲜血淋漓。 不要说年幼无知不谙世事,懂不懂是你的事,摔不摔却由不得你。 谁不是一路摔的精乖了的。 吴倩怡是被她父亲保护得太好了,目下无尘高高在上,所以觉得所有身份低于她的都该匍匐在她脚下,她该受到一点儿教训。 陈均尧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看向朱元:“朱姑娘,这两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安置?” 处理了这件事,朱元差不多就要离京了,可是她到底自己都还是个小女孩儿,怎么能够再带着这么几个孩子-----她自己还有个亲弟弟也要照顾呢。 苏付氏刚好端了药进来,闻言也看了朱元一眼。 朱元想了想,低头去看文峰:“你想怎么办?” 他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父母亲的名字,籍贯,唯一记得的是自己好像是叫文峰,朱元也就这么叫他。 到底还是小孩子,文峰慌乱了一瞬,眼里露出惊恐和担心,紧紧握着小拳头小心翼翼看向朱元:“你......你能带我们一起走吗?” “这怎么行?!”陈均尧皱眉,想了想就说:“你们现在没有户籍,啥啥都没有,就是流民,你们跟着她也是危险的很,还不如跟着我。” 他叹了口气看向朱元:“我老了,圣上抬举我,让我去镇守宣府,我想了想,老骨头既还能出力,那就得给孩子们挣出一份前程来,不如让这两个孩子跟着我,到时候也是一条出路。” 跟着陈均尧,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朱元见文峰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受惊的小鹿,便轻声跟他说了陈均尧的身份,末了就道:“跟着陈老将军,你们以后也会作为陈家的子弟,去宣府虽然辛苦了一些,但是却有了身份,陈老将军为人很好,他既开了这个口,就一定会照顾好你们。” 正说着,外头朱景先冲进来,见了朱元便有些着急的说:“姐姐,外面......外面来了一位公公......” 公公? 陈均尧挠了挠头:“难道是张庆?不应当呀,他这差都已经当完了。” 这事儿还是陈均尧求到皇帝跟前去的呢,趁着皇帝宣他去说镇守宣府的事儿,拐着弯的提了提,说是想认朱元当个干孙女。 哪知道嘉平帝什么都没说就同意了,金口一开还同意让他带着朱元奉旨把这个婚给退了。 现在婚都已经退完了,顾家面子里子都没了,哪怕是吴家这个时候想动朱元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担得起这个恶臭名声,朱元都要离京了,怎么宫里又有人找过来? 朱元自己显然也有些意外,顿了顿才起身握住朱景先的手:“出去看看。” 来的还真是张庆,陈均尧松了口气,笑着跟他打过招呼,才试探着问:“公公这趟过来......” 张庆很和气,笑着望着朱元说了来意:“朱姑娘,又得劳烦您走一趟了。”他没叫朱元和陈均尧再发问,径直便说:“来京城的瓦剌使臣中有个头领身体不大好,眼见着是不好了,听说您医术精湛,还请您给去瞧瞧。” 陈均尧骂了一声:“扯淡!瓦剌人自有随行的大夫,再不济,满城都是大夫,再抬举他们,那也还有太医呢,做什么要找一个小姑娘去?!” 陈均尧和瓦剌人打了一辈子交道,对于他们实在是没什么好感。 张庆脸上笑意不减,喝了口茶摇了摇头:“要是平常的事,也不会来叨扰姑娘,实在是......此人身份贵重,乃是瓦剌太师之子,胡太医去瞧过了,说是他拿不定主意,得请朱姑娘过去一趟......” 瓦剌如今分成几股势力,而瓦剌太师名义上是太师,其实却是独揽大权,根本不把瓦剌皇室放在眼里,他的儿子,说一声身份贵重,的确是没有错。 看来又走不成了,苏付氏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站在帘子后头忧心忡忡,等到张庆走了,便走出来握住朱元的手,迟疑着说:“这件事,若是不去......” 陈均尧气闷不已,叹了口气摇头:“不能不去,胡太医都亲自去给人瞧病了,既然推荐了朱姑娘,她不去不行。”他看着朱元,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心里发沉:“可我有些担心啊,瓦剌人都是不讲道理的,你一个女孩子过去,只怕到时候他们起了些不该起的心思......” 苏付氏更加惊慌了,好容易才勉强镇定下来:“能不能求一求王太傅,或是求一求殿下......” 瓦剌人可不是大周人,他们向来不爱玩那些阴谋诡计,更喜欢直来直去。 她怕朱元吃亏。 朱元沉吟片刻便摇头:“没事,我心里有点眉目了。” 什么眉目? 苏付氏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连陈均尧也诧异的看了朱元一眼,脸上茫然的很。 不就是瓦剌人病了吗?怎么听朱元的意思,好像还有别的内情似地? 他摸不着头脑了,可是却知道朱元这一趟是必定得去的,想了想便开口:“我跟你一起去,既然都说了收干孙女儿了,我当爷爷的,陪着你去这一趟,也没人能指责不是。” 朱元点了点头,看向进来的杨玉清跟向问天,笑了笑道:“你们去帮我办一件事。” 文峰跟进来,见向问天跟杨玉清匆匆出门去了,半响才抬头问朱元:“我能帮上忙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想要跟着朱元。 第八十章·深意 顾夫人哭的仿佛像是天塌了。 家里送进去的补药和燕窝原封不动的送出来,伺候的人都屏息敛声,恨不得没有长耳朵嘴巴,可就算是这样,也仍旧受了波及-----那天听见朱元来退婚的事儿的,听见顾夫人骂人的,除了顾夫人身边顶顶亲近的那几个,其他的全部都被调离了内院,去了庄子上当差。 顾明章也同样心情不好,见顾夫人躺在床上病的都几乎起不来,叹了口气强忍了心里的难堪,推了推顾夫人劝她:“算了,圣上要如此,有什么办法?” 嘉平帝要抬举的人,还从来就没有叫人家踩下去的。 见顾夫人脸色更差了,顾明章又急着找补:“现在要紧的也不是她,这门亲事虽然退的窝囊了些,可是终归是退了啊!你想想她的为人处事,若是圣上真的答应赐婚,这个瘟神进了门,那才是真的遭了秧。” 这么厉害的媳妇儿,哪里还能容的了顾夫人这么苛责的婆婆? 顾家到时候少不得闹个鸡犬不宁。 顾明章这么安慰着自己,也这么安慰顾夫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你想想吴家姑娘,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听说吴家姑娘今天进宫去了。” 进宫? 顾夫人睁开了眼睛,眼圈红红的看向了顾明章:“她不是身体不好?平常连初一十五的觐见,皇后娘娘都开了尊口免了的,怎么现在她自己进宫去了?” 这吴姑娘论辈分还是嘉平帝的表妹,叫太后也是直接叫舅母的,因着她母亲当年还小,还是太后带着长大,因此嘉平帝对待这个姑母很是关照。 又因为吴顺的赫赫战功,太后和皇后都对吴倩怡青眼有加。 连当初眼高于顶的盛贵妃,每每见了吴倩怡都是和颜悦色。 想到这一点,顾夫人心里的气稍微顺一点儿了-----再怎么说,就身份这一点,朱元一辈子也超不过吴倩怡。 她收拾了心情在丫头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忍着头痛和眼睛的酸痛咬牙切齿的诅咒一声:“这个丫头如此乖张,以后一定不得好死的!我且看着她还能嚣张到几时!” 顾明章摇摇头:“你别总跟她一般计较,日子自己过自己的,要不是你跟阿玠不甘心,也不至于闹出这等事来叫大家都脸上无光。” 他是在官场上混的,深深觉得闷声发大财才是正道,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何苦对着一个小姑娘穷追猛打? 当初盛家可就是因为这样才翻了船。 要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见顾夫人好似又要生气,有些无奈的转移了话题:“好事儿,吴家姑娘.......这会子该叫郡主了。” 郡主? 顾夫人眼睛噌的一下子亮了起来,之前的疲乏样子一扫而空,睁大了眼睛问:“果真?” 总算是有了点儿笑面的样子,顾明章也觉得开心了些,嗯了一声应承她:“当然,这事儿还能有假的?原本早就该封了的,只是她身体一直不好,之前去皇觉寺大师不是说过?本来命格就尊贵了,怕是不宜再增加负累,宁愿糙一点儿养活着还好些,大师这么一说,宫里也就没再提这事儿,眼下是时候差不多了。” 顾夫人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之前是说身体不好怕活不成,可是现在转眼都十五了,及笄这年又定了亲事,当然得有个名分下来。 这是在安恭顺侯的心呢。 顾夫人心里重新开心起来,脸上的笑意挡也挡不住,带着一点儿嘲弄的说:“朱元总以为自己有多了不得,其实说到底,她连人家吴姑娘的一根小手指也比不上,这位要是身体好些......” 她舒心了许多。 不管怎么说,现在吴家就是解救顾家尴尬境地的一剂良药。 朱家的亲事让顾家丢尽脸面,也让顾传玠被外头人嘲笑,吴家的亲事,好歹能挽回一点儿局面-----好歹也是个郡马了,恭顺侯也唯有这么一个女儿,以后什么都是这两个小夫妻的。 顾夫人不生气了,终于有心情想起正事来:“既然如此,这两个孩子的婚事也该正经定下来,看好日子......” 顾明章也是一样的心思,见顾夫人这么说,便嗯了一声很自然的接过了话头:“话是这么说,不过这回出了这样的事,恭顺侯很是生气,咱们心里还是要有些数,先就这么着吧,让两个孩子多多相处,你得了空儿,便下帖子将吴姑娘请过来多走走就是了。” 顾夫人叹了口气,儿媳妇那边儿听见这样的是心里头生气也是常理,就是朱元可恶,将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让人家以为吴家捡了人家不要的东西还得意洋洋。 她略一思索:“阿玠不是说身边也请了个名医?眼下也该到了罢?既然这病朱元不肯治,就让阿玠找的大夫去瞧瞧,若是治好了,那就是皆大欢喜,对咱们家来说是大好事儿。治不好......” 治不好那也只能认命了,可也送了恭顺侯一个大人情,落下个重情重义的名声,没什么不好的。 顾明章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来,很是赞同的点点头。 夫妻俩相对静默了一瞬,顾夫人又不可避免的提起朱元来:“这个丫头......让阿玠离她远些,既然沾着她就要倒霉,咱们就当是规避瘟神了吧,只求以后没有牵扯两不相干。” 总算是想通了,顾明章没有迟疑立即便答应下来,有些惋惜似地摇头:“咱们若是早这么想也就好了,听说这丫头之前就想着要离京去浙江了的,是阿玠找了人用了手段将人留下来送进了恭顺侯府,叫她吃了个大亏,险些栽个跟头。这种人是从最底层爬起来的,什么都舍得出去,她不要体面,可是咱们却要,往后还是彼此别再沾染,也就好了。” 他说着,见顾夫人脸色青白交加,便又安抚她:“不过你也别心里头不痛快,这丫头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了-----礼部遇上一个烫手山芋,现在送到她手里头去了。” 八十一章·痛快 顾夫人不明白丈夫这是什么意思,她被朱元这回退婚的举动气的头昏昏,如今虽然听见喜讯,却也已经熬不住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可是如今春风得意的吴倩怡却太明白这代表了什么了。 她举止优雅的端起了大丫头连翘递来的药碗,闭上眼睛一饮而尽。 吃药如同吃水一样平常,她半点儿没有难受的模样,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推开连翘递来的蜜饯,皱眉说道:“吃了这么多的药,还不是一样,有什么用处?” 连翘蹲下身来替她穿鞋子,见她的腿软软的垂在脚踏上没什么力气,眼里一黯随即却又打起了精神:“郡主这说的是什么话?太医不是说了,您的病一定会好的。” 她说着,将吴倩怡的披风拿来,细心的给她整理穿戴好,又温柔的哄劝:“再说,这回五皇子回来,连带着胡太医也一同回来了,侯爷早就说了,一定要求着胡太医来给您亲自瞧病的,说不得您的病过阵子就好了呢。” 说起五皇子,吴倩怡脸上原先还带着的一点儿微笑迅速消失不见,脸上阴沉似水的冷哼一声。 五皇子?那不过就是个见色忘义的人罢了。 那天如果不是五皇子亲自过来救场,依父亲的脾气,朱元就算是死在这里,那也是极有可能的-----恭顺侯为人向来谨慎冷血,曾经有人擅闯他的书房而被他一剑斩杀。 真是可惜了,吴倩怡垂下眼睛,瞧见了香炉了缓缓飘出来的烟雾,忽而又问起了连翘顾传玠来。 连翘迟疑了一瞬才敢说,尽量不把那些不好听的话说出来。 可是吴倩怡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靠着枕头喘息了一会儿,哼了一声满脸怒意:“她走的是陈家的门路,要不是陈家多事,顾家也不必受此等羞辱。” 连翘不敢搭话了,思来想去轻声劝吴倩怡息怒:“您何苦跟这样的人一般计较?您是天上的云朵,她是地上的烂泥,合该不是一处比的人儿,从此以后就把这人忘了便是了,不必再去想着她,跟这样的人争执起来,岂不是还丢了您自己的身份?” 说这番话来息事宁人,倒不是连翘觉得朱元可怜,而是因为她也听说过了朱元的邪门。 这丫头连亲生父亲说弄死也就弄死了,把她逼急了,真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得罪过头了是真没必要。 吴倩怡没有出声,眼里却染上冰冷嘲弄的笑意。 跟朱元计较? 是了,太跌份了,她当然不会跟朱元一般计较。 这种从乡下爬上来的泥腿子,没有见过大世面,遇上不高兴的事儿了便斯文扫地体面全无,一心一意只知道撒泼打滚儿闹事,她们哪里知道真正的上等人是如何来体面的争斗的。 她们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动手。 就如同此次的事儿,何必上赶着去闹呢? 以他们的身份地位,自然有人贴上来求着哭着帮他们解决这个麻烦。 父亲说过,如今瓦剌在边境虎视眈眈,这回使臣来京,里头还有位得罪不得的大人物,如今却病了。 不仅病了,而且已经是奄奄一息的地步,连胡太医也束手无策。 父亲转手就送了朱元出去。 治不好,那不必说,破坏瓦剌与大周的关系,自然是死路一条。 治好了? 那也不必高兴的太早了。 因为后头还有后招等着她呢。 不怕她不死。 她早就说过了,她跟朱元这种凡事都要靠自己,所以只能凶狠狼狈的露出獠牙来的人是不同的,她想要什么,只要张一张嘴巴,父亲就会替她做到了。 她不出声儿,连翘就松了口气权当她是听进去了,絮絮叨叨的开始跟她说起了最近的新奇事来。 吴倩怡却在想着顾传玠此刻应当是在做什么。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阿玠哥哥君子心肠,肯定是被挤兑得不知如何自处了。 都是朱元的过错。 仿佛是心有灵犀,顾传玠也正放下了手里的信件,烦躁的拍在桌上冷笑:“饭桶!全都是饭桶!” 顾传玠被逼急了。 前世今生加起来,他还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以至于他甚至都动了要杀了付清来替朱元抵债的念头。 他这个人最好的就是脸面,朱元却正好剥下了他带的好好的面具。 他心里对她有过再多的肖想和念头,在这一瞬间也都尽数的成灰了。 他要朱元死。 或者生不如死。 沐泽站在边上垂下头咳嗽:“公子也别太生气了,虽然您如今快是恭顺侯的女婿,而那边的邓继东邓巡抚虽然曾是侯爷好友,可是这要给付清穿小鞋的事儿,也不是那么容易......毕竟好歹付清如今也算得上是浙江名将了。” 要对付自己的得力助手,一般的关系哪里能够? 顾传玠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面上表情冷淡:“想别的法子,别叫李名觉知道,我要朱元去浙江,是奔另一场丧。” 这话说的就有些恶毒了,沐泽瞧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季晨,抿了抿唇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可是他转眼就又觉得奇怪,挠了挠头小心的问:“李大人他......” 顾传玠扬了扬手。 他早就觉得事情不对,他做事向来很小心,可是为什么却屡屡慢了朱元一步? 思来想去,李名觉好几次出现的时间太怪了-----比如那次朱景先差点儿被朱正松活埋的事儿。 他意兴阑珊的哼了一声,将手里的信件扔进火盆里,看着它一寸一寸的而被烧成了灰烬,才又问季晨:“交代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季晨被点到名字,急忙回过神来应声:“都已经跟连翘姑娘说过了,连翘姑娘肯定会把话带到的。” 顾传玠满意的牵了牵嘴角。 他出手当然不如让恭顺侯出手。 而让恭顺侯出手,也不是那么好办的事儿,唯有吴倩怡指使的动他。 而怎么拿捏吴倩怡让吴倩怡撺掇恭顺侯?这个就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的了-----越是劝她别在意,她就只会越在意。 他一定要让朱元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八十二章·难缠 瓦剌使臣一行被安置在会同馆,朱元坐了一夜的马车,还没进门,便先听见高声的叫骂声,不由站住了脚。 向问天跟杨玉清跟在她身后,也跟着停了脚轻声跟她说:“姑娘,好似不是我们大周的语言......应当是那边发难了。” 那边,指的自然是瓦剌人。 瓦剌人最近这些年一直侵扰大周边境,来了就抢,抢了就走,是边境的噩梦,这回来京觐见也不知道收敛,开口就是要求嘉平帝开通互市。 互市要是能开早就开了,之所以不能开,还是因为瓦剌人狡猾,以次充好,拿一些病的残的马匹来滥竽充数,大量骗取大周的金银绸缎茶叶瓷器。 而且这些使臣队伍庞大,常常一来便是两三千人,多有偷偷留在大周境内生事的,先帝烦不胜烦,正好那时瓦剌老王去世,瓦剌几个部落分崩离析,便大笔一挥将互市给禁了。 这几年瓦剌出了个铁腕手段的太师,收服了几个难缠的部落,如今又成了气候,便又想起这件事儿来,并且还遣了使臣来京,名说的好听是觐见,实际上却是威胁-----若是直接拒了他们,说不得瓦剌几万铁蹄便在关外蠢蠢欲动。 嘉平帝对待这帮人也有些头痛,正商议该如何处置,谁料到瓦剌太师的儿子竟病了。 这一病病的不轻,明明强壮得跟蛮牛似地身体迅速衰败下去,险些就不行了。 瓦剌那帮使臣借故大闹,疑心是大周人使坏,嘉平帝烦得厉害。 若不是这样,他还真不想起用这个之前把他宠妃一闹就给闹没了的小丫头。 此刻那些瓦剌人颐指气使,指着礼部的几个官员大骂,骂骂咧咧的骂个不住,向问天皱了皱眉,没什么好声气的哼了一声:“真是嚣张至极!果然是蛮夷之地出来的,半点不通礼仪!” 一句话未完,那边已经要动起手来了,朱元略一迟疑,胡太医已经从里头跑出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看见是她急忙笑起来:“丫头,你可来了!快来快来!这里头那个快没命了,等着你救命呢!” 他说着看了一眼里头的争执,皱了皱眉头叉着腰冷笑:“你们告诉他们,他们要是真的想他们主子死,那就尽管闹!闹什么呢闹,这还没死呢,提前哭什么丧?!” 他对于这帮瓦剌使臣显然也是没什么好感的,胡子都抖了起来。 四夷馆几个精通瓦剌语的翰林果然看了过来,随即就又回头冲瓦剌人说了些什么。 总算是消停了,朱元余光扫了一眼,却又忍不住转头,定定的看着四夷馆那帮官员没有挪脚,直到张显麟转过头来朝她笑了笑,才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张显麟,他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仿佛是直到她的疑惑,胡太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露出个笑脸来:“你也瞧见张显麟啦?这小子进京来准备考试的,因为他也精通瓦剌语,所以被请来帮忙了。” 朱元收回目光,有些了然了。 是了,她怎么忘了,张显麟乃是全才啊,好似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她微微朝着张显麟颔首,迈步进门正要跟胡太医去看病人,张显麟竟然抛开那些人小跑过来了。 胡元冲就知道他们有话要说,自顾自的往边上去看热闹。 张显麟立在朱元跟前,想了想,才说:“朱姑娘,我刚进京,听说你现在大仇得报了,很替你欢喜。” 大仇得报。 世人都只觉得她弑父,少有人会想起她的初衷是为了母亲报仇。 可是张显麟一针见血,看见的是她最终的目的。 她一时忘了说话。 前世今生,都算得上知己,她忽而笑了,颊边露出两个酒窝,真心实意的跟他道谢:“多谢。” 张显麟呼出一口气,见眼前的小姑娘比清明的时候更显清瘦,眼睛却仍旧亮的惊人,露出一个微笑来:“你跟顾家退亲的事我也听说了,我想跟你说句话,是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你不要伤心。” 分明才是十几岁的少年,可是眼神沉稳毫无轻浮气,如同一竿翠竹挺立,朱元望着他的眼睛,再次道了声谢。 胡元冲慢慢挪过来,望着张显麟的背影若有所思,半响才啧了一声摸了摸胡子:“这位张公子,有些意思啊......” 受人恩惠千年记,说来简单办到却难,张显麟却能记住,不但能记住,在现在朱元还麻烦缠身的时候还能来表明心迹,这样的人...... 朱元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问胡太医:“是什么病?为什么忽然便病势沉重?” 胡太医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一把刀给逼到了墙角,不由瞪大了眼睛满脸愤然:“你们这是干什么?!大周境内,天子脚下,岂容你们如此胡作非为!” 不过就是片刻之间的功夫,朱元还没来得及动,脖子上也被架了一把刀,兵器特有的带着血腥味的气息钻进鼻腔,朱元冷冷的抬眼看向面前的瓦剌人,对上了一双毒蛇一样的凌厉眼眸,不由得怔了怔。 礼部的官员已经飞快的过来了,聚在周围用听不懂的语言跟瓦剌的使臣交涉。 胡太医是正能治五皇子的病的太医,身份贵重不可有所闪失。 可是对面的瓦剌人却寸步不让,刀锋对着他们反而还刻意滑了滑,也不过就是这么一瞬间,胡太医的脖子上便沁出了一条血痕。 众人都如临大敌,朱元面前那个鼻梁高挺五官深邃的瓦剌人将自己手里的刀也往前送了送,朱元便察觉到尖锐的刺痛,知道应当也是同样出血了。 张显麟越众而出,几步便到了他们跟前,张开手越过那把刀拦在朱元跟前,沉着冷静的看向那个瓦剌人,用瓦剌语激动的跟他说了几句话。 朱元听不懂,可是她伸手按住自己颈上的刀,冷冷的看向那个男人勾了勾自己的唇角:“你明明听得懂我们大周的话,在这里装什么?” 听得懂? 礼部的官员们都怔住,迟疑着看了看朱元,又看看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目光闪烁片刻,沉着脸没有出声。 八十三章·是毒 之前她跟胡太医小声说话,如果不是听得懂大周的语言,这两个人根本不可能撇下那些翻译的四夷馆的官员,冲着他们过来。 显然是之前接触不到胡太医,所以如今才发急了,想要逼迫胡太医跟朱元给那个所谓的瓦剌太师的儿子治病罢了。 沉默了一会儿,那个挟持朱元的瓦剌人飞快的收起了刀刃,对着朱元问:“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果然是大周话,众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围了上来。 朱元捂着脖子看他,对待这种不问青红皂白就先用兵器的人厌恶至极,瞥了他一眼就牵起一抹冷笑:“再好的大夫,也不可能凭空治病,我还没看,我不知道。” “那你就去死!”他毫不费力的伸手掐住朱元的脖子,微微用力收紧:“如果他有什么意外,我要你的狗命!” 真是欺人太甚了,张显麟用力扒下他的手,毫不迟疑挡在朱元身前冷笑:“这里是大周皇城!诸位既然是使臣,自当是为了两国交好而来,可是我们以礼相待,你们却如此跋扈无礼,这恐怕不合适吧?” 朱元正没有惯人的毛病,见那个男人似乎要对张显麟出手,便飞快的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粉末猛地往他脸上一扬。 张显麟转过头看她,还没说上话,就听见哐当一声响,垂头一看是刀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忍不住又看向那个持刀的男人,此刻他正双手捂着脸扑哧扑哧的往外吐口水,抹去脸上的白粉,怒气冲冲正要发怒,便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似乎正在经历难以忍受的痛楚。 胡太医啧了一声,朝着那个还犹自不肯松手的瓦剌人撇了撇嘴不大耐烦的冷笑了一声:“怎么,你还不放手,是想也跟他一样,尝尝我们的痒痒粉吗?!” 痒痒粉?! 瓦剌人这会子不恼了,七嘴八舌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骂骂咧咧的走进前来,有的人急忙上前去帮那个挣扎的瓦剌人拍去身上的粉尘。 也有人争先恐后的找礼部官员的麻烦要他们给个交代。 礼部的官员们吐了口气,面面相觑露出个苦笑,对着朱元倒是还算客气,让她先跟胡太医进去看病,这外头的事他们来处置。 朱元的痒痒粉还是从胡太医那里得来的,听胡太医说,这是人家天师府独一份的东西,管用的很,现在她一包全都给了那个瓦剌人,出了口气,拍拍手冷笑了一声,跟胡太医一起毫不迟疑的往拐角处去了。 她是来治病的,不是来受委屈的。 上一世她或许二话不说也就跪了,可是当过王妃,挨过苦吃过亏,一路走到如今,她已经不是那个随时随地都觉得膝盖无用可以跪下来的小丫头。 她不惹事,可是也不怕事。 请她来治病是礼部的意思,也就是宫里的意思,她既然是代表大周来看病的,不管是宫里还是礼部,总不会愿意她太卑躬屈膝。 所以这把痒痒粉,那个该死的瓦剌人不受也得受了。 她连正眼也没有再看那个男人一眼。 那个男人却忍着脸上的不适,强自睁大了眼睛,不管身边人手忙脚乱的擦拭,挥手冷冷的看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目光阴鸷。 拐了弯,胡太医便将之前那副沉重的模样收起来,露出一个笑脸来夸她:“真亏了你手脚快心肠狠,真是给我出了口气!这帮瓦剌人,忒不讲道理了,听说自从他们来了,会同馆的鸡都少了。” 他哼了一声,做了个略微滑稽的动作:“他们这帮子人,见天儿的除了吃就是喝,不然便出去生事打架,我看这病,时他们自己招来的!” 朱元脚步顿了顿。 她上一世这个时候还是刚被五皇子退回来的状态,在府里根本就跟瞎子聋子没什么两样,外头的事情一概不知,因此她并不知道这些瓦剌使臣这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最终又取得了怎么样的成效。 从现在开始,便什么都要靠自己了,不能再仰仗上一世的那些东西,她进了屋子,便下意识的皱眉-----不知道为什么,这屋子里有一股臭味。 胡太医也捏起鼻子来,咳嗽了一声看向她解释:“这帮人不那么讲究,这又是大夏天的,这都在床上躺了十来天了,臭了。” 朱元漠然垂下眼睛,上前看了躺在床上的人一阵子,才皱起眉头,回头看向杨玉清:“给我手套。” 胡太医有些疑惑,跟上来看向她,见她神情严肃,便有些不解:“怎么了?我初时听那些看病的太医说或许是时疫,还吓了一跳,可是等到后来亲自查验了,又发现不是,虽然病情相似,可是他这情况......” “是中毒。”朱元带上手套翻起他的眼皮,见他瞳孔发散放大,便微微凝眉:“动作要快,您来帮忙,我们先给他放血,再看情形。” 胡太医唉了一声,急忙上前来,也带上了手套,见朱元璋有条不紊,便也沉下了心小声的说:“可是我已经验过,他不像是中毒,这症状说起来,倒是更像是之前在边境流行的疫症,你怎么会觉得这是中了毒呢?” 因为很不巧,上一世吴倩怡给她送进府里的那些美貌姬妾,给她的女儿就下过这种毒。 想起小女儿,朱元冷硬的眉眼有一瞬间的舒解,可这也就是一瞬间而已,她立即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闭了闭眼睛。 不会了,这一世襄王已经被关在了那座王府里从此就是一个囚徒,再也不会有她原本的那些孩子们了。 不过没关系。 这尘世太苦,不来也罢。 她拈起一根针,没有迟疑飞快的刺进了昏睡在床的瓦剌人后颈往下二寸的地方。 整根银针都几乎没入了那人的身体里,瓦剌人疼得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如同抽风一样在床上猛地抽动了几下,很快便偏过头不再动了。 朱元将银针抽出来,在阳光下细细的对着光看了一遍,对着胡太医点了点头。 八十四章·心肠 胡太医凑上来,神情同样凝重,将那根银针放在白布上,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之前我曾经也试过想从他吐出来的食物残渣里看看,是不是中了毒,可是并无发现。” 这些天这个瓦剌人半死不活的,连吞咽都变得很困难了,只能喂食少量的水,而这些水都是经过那些瓦剌人严格检验的,干干净净。 那么这毒到底是怎么染上的? 这毒还怪异的很,胡太医有些灰心,偏头看了朱元一眼:“我活了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哪种毒是这样的,他身上腰腹间都有大小如铜钱一般的红痕,逐渐开始蔓延到两腿之间,说实话,看上去就跟时疫的症状是一样的,哪怕排除了时疫,我跟另外几位太医的意思,也都觉得这应当是什么病,并没有往毒物上面想,你为什么只看了一眼,就确定是中毒呢?” 见屋里没其他人,胡太医稍微又压低了声音:“那些瓦剌人残暴不堪,要是知道是中毒,你又知道这种毒,说不得就会赖在你身上......” 吴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吗? 朱元牵起嘴角冷笑。 随即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不会是吴家,吴顺再宠女儿,在这种两国邦交的问题上应当也不会头脑发热。 那是谁? 顾传玠吗? 也未必没有可能-----毕竟上一世吴倩怡也跟顾传玠不清不楚的,听说还因此跟朱曦闹了一场,顾传玠要是想要从吴倩怡手里得到一些东西再简单不过了。 他是有这个条件接触到吴家的隐秘的。 那么顾传玠为什么这么做? 陷害她? 可是就算是她知道瓦剌人这是中毒,也不能证明毒就是她下的,毕竟她跟瓦剌人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没有必要也没有用处做这样的事。 如果不是陷害,却还是给眼前的瓦剌人下毒...... 而且是这种,她可以解的毒-----顾传玠不会不知道,她认识这种毒的。 像他这么谨慎的人,现在又知道了她的来历,肯定知道她对这种女儿曾经中过的毒印象深刻,可是吴家还是让她来了...... 这是为什么? 朱元望着躺在床上的身形粗壮的瓦剌人,眼里浮现疑惑。 胡太医倒是坐得住了,眼下已经知道是中毒,他反倒是不那么心急,坐在边上自己仔细的研究那根银针,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胡太医琢磨出点儿门道来,放下了手里的银针眉头越皱越紧,想起瓦剌人的残暴和不讲理来,心有戚戚然的摇头:“那帮瓦剌人闹腾的这么厉害,要是知道这人是中了毒,还不生吞活剥了我们?正好他们在边境那边虎视眈眈呢,也不知道会不会借口这件事来又开战。” 瓦剌人这么多年来已经成了大周边境的一个顽疾,不管用什么药方都不好使,每年必定要闹出些动静来才罢休。 胡太医作为大周人,对他们实在是腻得慌,哼了一声:“还有脸冲着我们喊打喊杀的,要不是因为事关咱们大周,我才懒得管他们死活!” 不过这房狠话归放狠话,胡太医心里还是很担心,有些心忧的说:“这件事,我看还是要先上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别叫真背了黑锅,到时候可就晚了。” 他一个人说了半天,现在等到等回应才发觉朱元还是在发呆,不由得便咦了一声,有些奇怪的朝着朱元摆了摆手,引她注意过来,才问她:“朱姑娘,您听见我说话没有?” 他说着,又见朱元看着的是瓦剌人的后颈,便问她:“是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而且问题还极大。 朱元饶有兴致的将那个瓦剌人的后颈上正冒血的伤口遮掩住,将他放在床上回过头问胡太医:“他们说这个人是瓦剌太师的儿子?”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胡太医被朱元的问题问的有些发懵,却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是啊,说是瓦剌太师的儿子,要不是因为他身份奇特,我也懒得忍这口气了,瞧那些瓦剌人,吹胡子瞪眼的,动不动就要杀人,真是令人厌恶。” 是吗? 朱元笑了一声,站了起来想了一会儿:“胡太医,看来您得请卫指挥使来一趟了。” 卫敏斋? 来的时候倒是的确是听他们说过,因为发生了瓦剌使臣中毒的事,所以现在会同馆都派了锦衣卫把守了起来。 但是卫敏斋现在可是红人,一等的承恩侯呢,这种事应当还轮不到他来过问吧? 可是他知道朱元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因此立即便反应了过来,压低了声音看了床上的人一眼:“是不是这件事真的有什么问题?” 胡太医背对着们,正要追问清楚,门便猛地被人踹开了,巨大的力气将门险些给踹下来,胡太医哎哟了一声抱着头猛地蹲下来,还没来得及生气,先就被人给揪住了衣襟悬在了半空,登时有些懵,七手八脚的忙着挣扎。 朱元立即上前几步,一眼便看见之前拿刀逼自己又被痒痒粉给逼退的瓦剌人正目光凉凉的看着自己,因而也同样报以冷笑:“怎么?亏还没有吃够吗?” 她冷淡而厌恶的皱起眉头:“放开他!” 被朱元这么看着,那个瓦剌男人的目光更加阴鸷冷肃,半响才松手将胡太医扔在地上,指着床上的人问她们:“现在你们看过了,人到底怎么样了?到底是不是中毒?!” 胡太医差点儿被勒死,抚着脖子不住喘息,等到礼部负责的官员冲进来,便怒气冲冲的道:“真是没法子忍了,老夫要告到朝廷去!你们竟然就由着他们这么胡闹?!” 胡太医到底是五皇子跟前的人,礼部的官员出了一头的冷汗,心里头埋怨倒霉摊上了这样的差事,见胡太医发怒,便苦笑着摇头:“胡大人您不知道,这帮人他们根本不顾我们劝告.......” 那个闹事的瓦剌头子偏头朝着那边的朱元看过去,冷笑发问:“到底怎么样,看没看出来,你们大周的大夫就这么没用,给我们治畜生都嫌你们动作慢!” 八十五章·揭穿 这话说的简直是侮辱人。 大周的官员皱了皱眉头。 这帮蛮子一住进会同馆就闹出不少事,半夜出去喝花酒甚至还打伤了好几个大周的百姓。 要不是因为怕给这帮蛮子发作的借口,他们早受不了这帮闹腾的蛮夷了。 现在无缘无故这帮人如此出言不逊,他们忍无可忍呵斥了一声:“休得无礼!我们大周敬你们来者是客,所以处处以礼相待,可是你们却处处找不痛快,难道真的当我们大周无人了吗?!” 瓦剌人有些惊讶,没有想到被逼急了的大周人竟然也是有点血性的,可是他们很快就哄笑了起来,带着点不屑的指着礼部那个官员取笑:“就凭你们这种弱不禁风的孬种?能把我们怎么样?有种的,跟爷爷我单刀单枪的打上一场,你要是赢了,我就承认你们大周人是人,不是缩头乌龟,怎么样?!” 让一个文官去打一个看上去就身高体壮的大汉,还一副大周人占了便宜的模样,胡太医看不下去,哼了一声胡子都翘起来了:“胡闹!你们是武将,我们这边都是文官,怎么打?” “打不得?”瓦剌人又是哄然大笑:“你们说那么多,还不是不敢对阵说到底都是懦夫!都没用!当大夫的没用,你们当官的也没用!” 他说的难听,还叽里咕噜冒出不少瓦剌语,礼部官员的面色越来越差:“他们在说我们大周男人没用,都是缩头乌龟,没有一个能打的。” 年青的翰林气的面色发白,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面色难看的往前挪了一步。 也就是这一步的时间而已,朱元忽然出声了,说了一声好。 众人都忍不住朝她看过去。 胡太医气的厉害,却还是有理智在的,拉了拉朱元的袖子咳嗽一声:“丫头,你可别犯傻啊,真刀真枪的打,你怎么可能是这些野蛮人的对手?!他的手臂都比你的腰粗啊!” 瓦剌人却已经笑起来了,半点没有克制的嘲笑起来。 一片令人烦躁的笑声过后,那个为首的瓦剌人指着朱元面色陡然阴沉下来:“我们瓦剌人向来言出必行,你既然应战,生死各安天命,可别到时候说我们欺负了人!” “我是个大夫,我不打架。”朱元迎着他的目光,坦然的理了理自己的药箱,抬眼看了胡太医一眼,微笑道:“但是我的随从可以跟你打。” 随从? 瓦剌人皱起眉头。 这回轮到朱元发笑了,她挑了挑眉,嘴角噙着一抹不屑的笑问:“怎么?!你们瓦剌人只有打女人的本事,连一个大夫的随从都怕吗?” 这话说的极为挑衅和蔑视,瓦剌人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七嘴八舌的指着朱元痛骂起来。 胡太医会意,哼了一声干脆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废话那么多干嘛?!敢打就来,不敢打就认输,也不用你们说自己缩头乌龟,对着我们叫爷爷,这事儿就算了了,你们看着办!” 瓦剌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个激,立即就有人撺掇刚才那个人出声:“阿朵,跟她打!” 阿朵,那个男人竟然叫做阿朵,被这个名字给惊了一跳,朱元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的确挺好笑的,这奇怪的差异巨大的对比,连胡太医也笑了一声。 阿朵彻底被激怒,沉默了一瞬就怒道:“你找死!” 也不过就这片刻的事而已,朱元冷淡往后退了一步,等待许久的向问天猛地从她身后出来,顺势握住了阿朵的手腕,重重的往后一拖。 阿朵没有料到朱元身边有人猝然发难,险些被带过去,急忙收势,喘息过来以后又猛地朝着向问天扑过去。 向问天身体灵活,往后一仰,阿朵手里的刀已经猛地将桌子劈成了两半发出一声巨响。 众人都忍不住被这响动给惊住了,看着他们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胡太医啧了一声不停夸起向问天来:“真是好样儿的,这么好的身手啊!” 阿朵渐渐露出颓势,他到底只是身体强壮罢了,要说功夫,自然跟向问天不能比。 可就算是处于下风,阿朵也异常勇猛拼命,向问天一时也奈何不了他。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瓦剌人群情激愤,不断在边上替阿朵呐喊助威。 胡太医也神情紧张。 礼部的官员同样全神贯注,生怕一个不小心向问天的脑袋就被削了。 好在向问天极有分寸,最终看准机会一脚将阿朵扫在地上,扑上去将要翻身的阿朵压的死死地。 阿朵气的目眦欲裂,汗水顺着散乱的头发不断流下,他不停挣扎,可是还是被同样拼尽全力的向问天一次又一次的按了下去。 瓦剌人的呐喊声渐渐的小下去了。 朱元越过礼部的官员上前蹲了下来,跟挣扎的几乎脱力的阿朵正面对上,微笑问他:“阿朵,到底谁是懦夫?到底谁不行?” 她缓慢的卷起自己的碎发绕到耳后,哼了一声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我们大周人才辈出,却从来不夸夸其口,你们这样的人,会自以为是也正常。” 什么样的人?阿朵听出她的不屑和嘲讽,表情凶狠朝她龇牙咧嘴。 朱元冷笑站起来,看着他又看看那些围在他身边的瓦剌人,拍了拍手目光冷淡的看着他问:“怎么样?服气了吗?瓦剌太师的三公子?” 胡太医啊了一声。 礼部的官员也茫然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怎么问一个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人?他能回答什么? 阿朵猛地瞪大眼睛。 瓦剌人也惊疑不定朝着朱元频频看过去。 朱元居高临下,看着地上连抬头都费劲的阿朵,微笑着好整以暇的托着下巴再问:“我说的没错吧阿朵公子?你闹够了没有?现在打也打过了,是不是该先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装神弄鬼,谎报身份?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什么?! 朱元的意思是,阿朵才是瓦剌太师的儿子? 不是吧? 那床上的是谁啊? 八十六章·改口 床上躺着的瓦剌人面色苍白憔悴,眼圈底下和唇色都泛着隐隐的黑色,一眼看去就知道怕是不大好了的样子。 原本这帮瓦剌人闹的厉害,大家都因为出事的是瓦剌太师的儿子而忍让几分,现在说这躺在床上的不是太师的儿子,这个阿朵才是? 礼部的官员有些茫然。 这个玩笑开的有些大了,如果这个没事的真是阿朵,躺在床上的是谁?瓦剌人又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是想要借机来诬陷大周? 阿朵脸上表情狰狞,挣扎了好几下没有从向问天手里挣扎开,恼怒的扬起脸看着朱元咬牙切齿:“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把你给大卸八块!” 胡太医抱着双臂沉吟了片刻,见阿朵已经快要疯了的狂躁样子,在心里忍不住摇头. 这帮瓦剌人真是蛮人,除了会大声叫骂和动不动就打人,真是没有半点优点了。 向问天皱起眉头来,暗自加重了脚上的力气,想着看能不能干脆把阿朵的一边肩膀给踩断算了,这人如此嚣张跋扈,说的话又难听的厉害,真该给他些厉害瞧瞧。 还是礼部的官员最先反应过来,既然这地上的真是阿朵,那么这人的身份就是瓦剌太师的儿子,还是要尊重一下的,便急忙朝着胡太医使了个眼色,面色复杂的请朱元放人。 不过也真是没想到,这个小姑娘除了会医术以外,身边还有不少能人呢? 看这架势,连蛮子都打得过,身手可是一等一的好啊,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跟着一个才十二三岁前途尽失的小姑娘呢? 就算是朱元以后得嫁高门,女方陪嫁的人又能有什么好前程? 无非也就是当当庄头?或是当个铺子的掌柜? 看这些人的身手如此好,分明就该是去考武进士或是干脆去从军的好料子,这个姑娘...... 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礼部的官员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使了个眼色,朱元便示意向问天将人放开。 立即便有瓦剌人蜂拥上去将阿朵七手八脚的搀扶起来,检查阿朵有没有受伤。 有个老成些的文臣模样的瓦剌人愤怒的指着朱元,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们如此对待我们阿朵大人,是何居心?!简直是看不起我们瓦剌!我们要回去告知我们国主......” 礼部的官员叹了口气,笑了一声就摇头道:“这话怎么说?自从诸位使者到来,我们并没有不周到之处,自认为已经尽了我们的诚意,可是......” 他看了被搀扶着站起来的阿朵一眼,微笑道:“可是诸位却跟我们开了一个这样大的玩笑,甚至都不以真实身份示人,岂不是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到底谁对谁错,大家心里都有杆秤,礼部的官员寸步不让,意有所指的道:“这件事,微臣将上报朝廷,还请诸位到时候给我们一个交代!” 使臣掩盖身份闹事,这事儿可大可小,而现在这帮瓦剌人这么闹,这事儿肯定就小不了。 礼部的官员虽然一贯喜欢和稀泥,这个时候却并没有和稀泥的打算。 阿朵捂着自己的左手虎口哼了一声,鼻孔朝天的冷笑:“躺在床上的是我的老师,他乃是我父亲的得力助手,这回若不是他误食了我的酒,这个时候躺在上面的就是我了!一进你们大周境地就发生这样的事,叫我们怎么信你们?!我们当然要把事情查清楚,看看是不是你们大周的人在搞鬼!” 礼部的官员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简直不知道这个阿朵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浆糊。 两国交战尚且还不斩来使,何况是现在两国正在洽谈的时候? 大周都已经答应了迎接使臣进京,为的就是把这事儿好好的给处置了,能够不动干戈就不动干戈,怎么可能还会做出如此多此费力不讨好的事? 他面色有些难看的皱眉:“在下虽然人微言轻,但是这个事却还是能够保证的了的,我们大周向来以理服人,光明正大,不屑于做如此宵小之事!” 阿朵冷眼望着床上的人,冷声质问:“那你们给我一个交代!我老师到底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瘟疫的事,也能怪到我们头上来吗?”朱元抢在胡太医之前,哼了一声不屑的冷笑:“你们这帮蛮子也就这点见识了,看这人全身上下开始陆续出现大批红斑,再看他昏迷不醒,低热不退,这分明就是染上了时疫!你不仅不及时跟我们说明情况,而且还一再阻挠太医诊病,要是他有什么不测,那就是你们自己自作聪明害死的!” 什么?胡太医茫然了,手里的银针下意识往袖子里拢了拢。 不是中毒吗? 为什么现在朱元又改口了? 她做什么要骗这些人? 胡太医的目光从瓦剌人身上快速扫过,咳嗽了一声点了点头:“正是,先前我们只是不好说,其实我们一直都怀疑这是沾染上了时疫了。” 瘟疫可不是小事,礼部的官员悚然而惊,急忙捂住口鼻离的远了一些,惊疑不定的道:“得快些上报朝廷,如果真是时疫......” 就得快点查清楚到底是怎么染上的,又是从哪里染上的,看看朝廷有没有收到地方上的奏报。 时疫可不是小事,一不注意就能掀起滔天巨浪,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连瓦剌人也忍不住都静悄悄的后退了一些。 他们都是在关外生活的,可是却也知道这病蹊跷的很,曾有人进关内的时候沾染上,回来就将一片地方的人都给传染上死绝了。 真是不走运,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阿朵狐疑的盯着朱元和胡太医看,半响才摇头冷笑道:“我不信!你们肯定是为了推卸责任诳我的!” 不可能是时疫的,不然的话,为什么这一路走过来,大家都没有沾上? 这东西不是传染性很强的吗? 他不信, 胡太医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是不是,您可以多请几个太医和大夫来瞧啊!” 八十七章·出洞 吵吵嚷嚷的,瓦剌人到底是顾忌这事儿是真的,怕被传染,等到锦衣卫来了之后,都没有再闹事,怏怏的散了。 卫敏斋跨进门槛,一眼看见有些狼狈的朱元,意外的挑了挑眉:“怎么回事?” 胡太医正收拾自己的药箱,闻言没好气的头也没回:“还不是那帮子不懂事的蛮子给闹的,真是听不懂好赖话,动不动就要出手打人,简直不讲道理!” 卫敏斋抿了抿唇笑了:“瓦剌人要是讲道理,咱们就不叫他们蛮子了,可他们竟然朝女人动手!” 胡太医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之前卫敏斋还是去关外杀过鞑子的,嘿了一声就说:“早先就该带着您来坐镇,这样也省的那帮蛮子嚣张了!女人?我看他们连孩子都打!分什么男女!” 这倒也没说错,卫敏斋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迈步进来坐下:“这人不是真正的阿朵,那他真是染上了瘟疫吗?” 对着卫敏斋就能说实话了,胡太医见朱元摇头,便忍不住问:“对了,朱姑娘,你干嘛不照实说这人是中了毒?是怕那帮瓦拉人赖上我们吗?” 卫敏斋皱起眉头来,若有所思:“真是中毒?” 这么巧还是在大周境内中的毒? 绿衣和水鹤都不在,朱元自己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见卫敏斋开口,便点了点头:“是中毒无疑,这个毒.....很难解,如果找不到下毒的人拿解药,只怕他的性命保不住了。” 那也就是说,下毒的人本来就是冲着杀人的目的来的。 卫敏斋面色冷肃,知道事情严重,径直发问:“这么说,瓦剌人这次来我们大周,根本就不怀好意,故意如此栽赃我们?好引起两国交战吗?” “也未必是这样。”朱元坐在圈椅里,见窗外有一只猫儿掠过,右眼皮跳了跳,压低了声音摇头:“如果真是这样,阿朵就不会暴跳如雷了,早就已经杀了这个人,没有必要留这么久,反而给我们发现的机会。” 卫敏斋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勾了勾嘴角露出笑意:“下毒的人是朝着阿朵去的,却被这人误食了,阿朵逃过一劫,而后改变了身份,他还是怀疑我们给他下毒。” 真是太蠢了。 大周给他下毒干什么? 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再不济都死了,瓦剌太师也还能再生呢,再说还有王庭那边的王室,大周这个时候害死来自己境内出使的阿朵,除了挑起战争,还有什么好处? 朱元也点了点头,听见敲门声,便对卫敏斋看了一眼:“人来了,咱们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吧。” 卫敏斋示意属下开门,阿朵雄赳赳气昂昂的进来,正眼也没有看卫敏斋一眼,活动了一下手腕,恶声恶气的问:“叫老子来干什么?!这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治好?!” 胡太医翻了个白眼,实在是不想跟这样的人对话,便去看朱元。 朱元同样没心思跟这样的人沟通,简明扼要的说了中毒的事,冷声道:“现在,阿朵大人该好好的想一想,你身边是否有人别有用心,想要对你不利,不然的话,这恐怕还不是结束。” 阿朵怔住了。 会同馆闹的鸡飞狗跳这件事很快就在朝廷官员里传开了,顾明章回了家还特意叮嘱顾夫人他们这阵子要谨守门户,不要放任下人随意出去惹事,否则的话要是惹上了瓦剌人,就麻烦了。 这在往年也是常有的事,顾夫人答应下来,又皱起眉头叹气:“这帮蛮子真是难伺候,每年都来,打着何谈上贡的幌子,拿了好处回去便不认人,照样每年都侵扰咱们边境。” 顾明章深以为然:“可不是,年年打年年还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顾夫人想了想,又啊了一声想起儿子来:“对了,听说朱元那个贱丫头也去给蛮子看病了,可别叫咱们儿子又撞上这个脑子不好的,让他离得远些。” 顾明章笑起来了:“这风马牛不相及,他们怎么能碰的上,你放心吧。” 被说成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顾传玠坐在书桌后头,冷冷的满意的牵起了嘴角,放下了手里的信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 他就说老天不可能一直青睐一个人。 同样是重生而来,凭什么朱元就每次都能占尽先机? 他说过要让朱元付出代价,就一定不会让朱元好过。 现在朱元被瓦剌人那边给拖住,分身乏术,等到她回过神来,想再去浙江找付家人的时候,大约连付家人的骨灰都找不着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他想象着朱元知道这一幕的时候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朱元以为他决定跟吴倩怡成亲纯粹是贪生怕死罢了,却不知道他还知道吴顺的大秘密。 是朱元打破了他的计划,让他跟随五皇子的路走不成了,既然朱元让他走投无路,那他治好另辟蹊径,找别的生路走,朱元不让他好过,那就一起共沉沦好了。 他就算是下地狱,也要拖着朱元一起去! 阿朵那个人刚愎自用狡猾嗜杀,上一世等到中毒的人死了,便杀了会同馆和四夷馆的几个官员,偷偷的逃了,等到大周这边发现死了的不是真的阿朵之时,阿朵已经溜回了瓦剌,并且跟他的父亲一起来攻打蓟州。 这一世...... 如果治不好,那朱元肯定是要死在阿朵手里了。 付家的惨状她是看不到了,有点可惜,不过可以下去一家团聚。 如果治好了? 那也别高兴的太早,阿朵就指望着借这件事闹事呢,朱元治好了那人的病,又能怎么样?照样会被阿朵给记恨上,注定是没有好结果的。 他神清气爽的伸了个懒腰,忽然有些后悔。 早该放下那些顾虑,早该放弃朱元这个一无是处的贱人去投奔吴顺的。 如果早些做这个决定,那么有了吴顺的支持,四皇子和盛家也不会倒霉的这么快...... 他目光沉沉,拍了一下桌子喊了一声季晨的名字。 八十八章·告密 季晨慢慢蹭蹭的上来,垂首立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没什么精气神的应了一声是。 顾传玠正翻看自己的一堆书信,抬头看了他一眼,皱起眉头来不满的冷哼了一声:“做什么呢?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 季晨面色有些发白,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握成拳,粗糙的指甲陷进了肉里,头一次心里对顾传玠生出强烈的愤恨来-----他的两个哥哥现在还在兴平王府里,过的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族里的人以为他们是跟着顾家在学本事,在准备武举,可是他以后怎么有脸回去见父老乡亲?! 他要怎么跟家里的人说,他的哥哥们竟然跟桐乡楼的那些小倌儿们一样,现在成了伺候人的人物了?! 这比妓女都还不如! 可是心里翻江倒海,不知道为什么,季晨面上就越发的镇定了下来,他低低的尽量用正常的语气解释:“最近事情太多,加上两个哥哥......我有点儿病了。” 顾传玠不大在乎的让他过后自己去看大夫,看了看他又道:“王爷很看重伯晨他们两个,只要他们自己知趣,以后的好日子都在后头等着,用不着你操心,你踏踏实实的做事就是了。” 季晨匪夷所思的抬起头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顾传玠能这么不要脸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叫做好日子? 难道洗干净屁股,这就是所谓的好日子?! 那这种好日子,不知道顾家的人是否想要去过? 他浑浑噩噩的接受了一顿训斥,没有再争辩什么,领了差事出来,耷拉着脑袋往外走。 沐泽正好要进去跟顾传玠传讯,见了他这副模样先是有些愣住,片刻迟疑后又开口叫住他,叹了声气有些同情的压低了声音问他:“听说伯晨跟叔晨......你别太难过了。” 这件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听说兴平王还强令叔晨和伯晨在宴会上跳舞,让他们给来赴宴的客人倒酒。 他顿了顿,自己都不大自在的安慰季晨:“或许再过一段日子,等到公子想到法子了,就能把他们给放出来,到时候你再......” 他说不大下去了,自己也知道这件事实在是难以启齿。 就算是人真的救出来了,这辈子也就这么样了,谁不知道他们曾经在兴平王身边呆过?跟这样的人扯在一起,就算是什么都没做,那也完了。 季晨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不能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面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好一阵子才平复了心情,淡淡的点了点头,等到看见沐泽转弯进了顾传玠的房间,便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信。 顾传玠根本就不顾他们的生死,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连身边这样亲信的人也都可以毫不迟疑的舍弃,跟着这样的人,谈什么前途? 他浑浑噩噩的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险些还绊了一跤,扶着大门站稳了,回头看看顾家门口那两座石狮子,直到看的眼睛都酸痛了,才下定决心的飞奔了起来。 不,顾传玠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 当初兴平王还需要他的时候他尚且不肯把叔晨跟伯晨要出来,生怕会得罪兴平王,何况是以后呢?以后他要兴平王办的事情只会更多,要依靠兴平王的地方也只会更多。 现在可以把叔晨和伯晨送出去,下一次说不定就轮到自己了。 季晨出了一身的冷汗,只知道不断的跑,等到终于到了老爷庙附近的一条胡同里,才敢停下来喘气。 不能再这么下去,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顾传玠身上了,季晨吞了口口水,觉得喉咙升起一股热气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裳,郑重的上前敲了那座不起眼的宅子的大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个孩童警惕的脸,季晨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文峰给一把拉住了,回头朝着身后大喊:“尹叔叔,坏人来了!” 尹吉川是刚从青州赶过来的,之前一直留在青州先处置土匪窝的事,朱元让他先留在家里照看苏付氏和朱景先他们,他听见叫声立即过来,见到季晨皱了皱眉。 文峰便扬起脸来告诉他:“尹叔叔,就是他抓了我,让我去找元姐姐......” 季晨往里张望了一下,急忙抬手挡住尹吉川的攻击,有些慌张的摇头:“我.....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找朱姑娘有事的!” 他举起手里的信,瞪大眼睛郑重的说:“我有急事找她!” 尹吉川上下打量他一眼,再看看四下无人的街道,将门打开放他进来,饶有兴致的问:“你找我们姑娘是为什么?” 季晨往前走了几步,有些激动:“我知道顾传玠要对付朱姑娘的外家,只要朱姑娘答应我的条件,帮我把哥哥救回来,我就告诉她!” 苏付氏掀开帘子出来,一眼看见坐在花厅上脸涨的通红的季晨,拉住文峰在身边狐疑的看向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姑娘在哪里?”季晨估量了一下,觉得这时间朱元应当也已经从会同馆回来了,有些急切的追问:“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她商量,她人呢?” “还没回来。”苏付氏觉察出些滋味来,跟尹吉川对视了一眼。 尹吉川倒是笑了,手指点了点黑漆桌面,扬起声音来说:“原来我们姑娘要我等的人,就是你啊。” 季晨怔住了,不明所以的看着面前的尹吉川和苏付氏,出了一身的冷汗,逐渐变得有些焦躁:“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要见你们的主子!我有急事要跟她商量!” 他要跟朱元做一笔交易。 他知道朱元肯定是有法子帮他把叔晨跟伯晨救出来的。 尹吉川当机立断,也没有再跟他多说什么,他向来是四个兄弟当中最果断的那个,他摇了摇头:“姑娘去了会同馆替瓦剌人治病,这里的事都由我来处置,如果你信得过我,大可以把这件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季晨捏住手里的信,觉得头涨的厉害,冷汗不停从额间渗出。 八十九章·反戈 朱元的这间宅子是从朱家搬出来后暂时拿来安身的,顾传玠早就知道并且派人监视,季晨不能停留太久,他跟尹吉川对视了一瞬就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权衡利弊之后就说:“我知道公子打算怎么攻击付家,要是朱姑娘替我从兴平王手里将我两个哥哥救回来,我就能告诉朱姑娘。” 苏付氏面色阴沉,有些厌恶的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她在青州的时候还曾经觉得顾传玠也算是个不错的好人,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想要给自己两个耳光,这个人简直是脑子有病,一个好好的大男人,不去考功名不去建功立业,反倒是天天把脑子用在这些旁门左道上。 就算是曾经有婚约而朱元不同意这门婚约,怎么就结下仇了? 当初顾家不同样是衡量了利益关系之后打算抛弃朱元吗?凭什么朱元有用之后他们想要履行婚约就要履行,还要求朱元放过盛家? 简直不知所谓。 她都不知道顾传玠到底为什么能够这么理直气壮,总摆出一副朱元对不起他们顾家的架势来找朱元拼命。 甚至现在连远在浙江的付家都要害,这种人到底是不是疯了?! 尹吉川也笑了一声,底气很足的点了点头说:“看来我们姑娘料事如神,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了。” 什么?! 季晨手里的信顿时被捏的皱皱巴巴的,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的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朱元知道了?! 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顾传玠处置的很严密,连他也是今天才算是知道,而且还不知道顾传玠的具体计划,朱元竟然已经知道了? 难道她还在顾传玠身边有内奸不成? 尹吉川看着他这副模样笑了笑,拿出些土匪头子的做派来,啧了一声就说:“不过你也别太急了,我们姑娘说了,知道归知道,可是如果你肯替我们姑娘办一件事的话,你提的这个要求,她一定替你办到。” 事情又有了希望,季晨已经顾不上其他的,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开了口:“要我做什么!?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万死不辞!” 哟呵,这四个字都说出来了,可见顾传玠真不是个东西,尹吉川老神在在的摸了摸下巴,他跟着朱元时间最短,一直留在青州帮苏万里呢,好多大事他都没来得及赶上,现在可算是赶上了,他得把这事儿给办的漂漂亮亮的,千万不能让杨玉清和向问天给压了过去。 因此他没废话,循循善诱的跟他说:“其实也没什么,你既进了这道门,那就是说你跟顾传玠的主仆缘分也就尽了......现在摆在你眼前就一条路,听我们的,我们保证你跟你两个兄弟完完整整的,答应不答应,你就给个痛快话。” 这意思是,让他擦亮眼睛,做好准备,既然下定了决心,就别想着抽身退步了。 季晨没有犹豫的答应了。 尹吉川便看了苏付氏一眼,嗯了声让他:“那劳驾,您就带着您手里这封顾公子的亲笔书信......” 季晨如同一只被捏住了脖子的公鸡,睁大了眼睛表情惊悚,手里的信已经快要皱成了一团。 他没有料到,朱元竟然是真的知道顾传玠的打算。 而她竟然还算准了他会来投靠?! 事到临头,季晨一下子反倒是镇定下来了,出了一身的汗,定了定神就认真的听尹吉川的叮嘱------尹吉川说过了,都要按着他说的去办,一个字都不能有差错。 另一头被季晨认为是算无遗策的朱元正收拾了自己的针包和胡太医商量开的药方,阿朵在一边不大耐烦的翻了个白眼,狐疑的盯了朱元一眼,问她:“你真的有本事能把他的毒给治好?” 朱元没有理会他。 阿朵这个人是典型的瓦剌男人,不怎么把女人当人,对着她动作粗暴语言粗鲁,总是时不时的吐出几个叫人难以接受的字眼。 可是她不搭理阿朵,阿朵却有些烦躁的拉了拉自己的衣裳,恼怒的问她:“你那天装模作样的说我身边有内奸,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朵其实也不大喜欢朱元,就是觉得朱元有点儿好看-----是比关外女人更细致精致的那种好看,跟花儿一样,好似一用力就能把她的脖子给拧断似地。 胡太医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腰,没好气的看他一眼:“不是跟您说了吗?这凶手恐怕是冲着您来的,这人代您受过,之前说是瘟疫不过是在帮您麻痹那人而已,现在听说外头又会找许多名医过来,到底是不是有内奸,要么等这人醒了,他自然会知道是谁,要不......等着人来自投罗网,你就知道了!” 阿朵瞪了他一眼,举了举拳头又要站起来打人,胡太医灵活的往边上躲开:“我们是在帮你,免得你不明不白的死了都不知道,你这人竟然还对我们动手,简直不知好歹!” 阿朵对上朱元漠然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不舒服,抡圆了胳膊一拳打在了桌上,直打的桌子都晃了晃,才哼了一声恶狠狠的指着他们:“最好是跟你们说的这样,否则别怪我不讲道理!” 他眼里的杀气不是假的,胡太医不再说了,心里忍不住骂娘。 没过多久,卫敏斋开门进来,看了她们一眼,跟朱元说:“带了许多大夫来,可以了。” 朱元点了点头,没过一会儿,阿朵气冲冲的打破了门,跟卫敏斋大打出手,嚷嚷着要杀了朱元和胡太医这帮大夫;“一会儿说是中毒一会儿说是瘟疫,你们大周的大夫是都死绝了吗?!一个个的半点用处都没有!治了这么久,没有半点起色,人还眼见着更糟糕了!” 卫敏斋让他息怒,叹了声气就道:“我们这位大夫可是曾经去过关外的,说是曾经见过这种症状,应该是中毒了,但是他也没有肯定,说是回去翻翻自己的记录,看看能不能对的上,你再耐心等等,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第九十章·失策 阿朵骂骂咧咧的气的要杀人,好容易才被劝服了,回了自己的房间便恼怒的蹬了桌子一脚,将桌子险些给弄的四分五裂。 之前已经有不少人挤了出来围观了全程,现在看见阿朵气急败坏的回来,大家都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起缘由:“大人,不是说是感染了时疫,只是小问题吗?怎么现在又改了口?” 阿朵拂开下人递上来的茶,恼怒的翘起了胡子冷笑了一声:“大周人这是耍我玩儿!当我是那些不知事的毛头小子!人是在他们地盘上出事的,之前折腾了那么久一会儿说是瘟疫一会儿说是病,现在又给我说是中毒了,我一定要告到大周皇帝那儿,让他给我一个交代!否则就叫我父亲来给我讨个公道!” 中毒? 瓦剌使臣们聚集在一起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窃窃私语了一阵才皱眉:“若说是中毒,可是大周人为什么要给我们下毒?” 他们是使臣,要是在京城出了什么事情肯定是大周的责任,对大周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也是之前为什么阿朵闹的厉害,但是底下的官员们却不肯随着他胡闹的原因。 阿朵没好气的鼻孔朝天哼了一声,觉得这帮老头子聒噪:“老子怎么知道狡猾的大周人是怎么想的?说不定就是气疯了,想给老子添堵呗!” 跟着来的几个使臣都不甚赞同阿朵这个观点,他们有些踟躇的劝他:“大人,咱们到底是出使别国,而且是奉了太师的命,只要大周答应我们互市......便已经是大功一件,实在不宜折腾出别的事端,再说,这件事未必就是大周的人做的,他们既然已经四处去寻访名医了,咱们就是再等等,又能损失什么呢?” 其他的人都纷纷附和。 阿朵环顾了一圈,见周围都是熟悉的面孔,眉头微微皱起来。 他其实很不愿意相信这帮人里头真的有所谓的奸细给他下毒却误中副车,毕竟这些人都是跟随他父亲南征北战的老人,这些年都是看着他长大的。 可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是不能由得你自己的希望来的。 阿朵很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草原上的人,自来就只相信弱肉强食,他收敛起这些心绪,继续开始放线钓鱼:“这些老子都不管!老子只知道在大周人的地方上出事,就是大周人的不对,要是老师真有些什么不测,老子就跟他们翻脸!他们说这肯定是中毒,已经去请能解毒的名医了,老子就姑且等着,要是不行......” 文臣们忧心忡忡。 跟大周翻脸,能不能出大周的国土都是问题,又哪里有那么简单? 这么多张担忧的面孔里,阿朵如同鹰隼一般的眼睛落在其中几张面孔上,若有所思,片刻后就站了起来:“别说了!我意已决,我们来这里,要是出事除了大周人还能有谁?!看他们给我个什么说法!” 他将人都赶出去,自己静卧在床上,忍着头痛将这件事给梳理了一遍,心里竟然对于朱元的推测深信不疑------是的,他作为瓦剌如今最强盛的实际上的主人的儿子,要是他有什么事,那么父亲一定会怪罪大周,而跟大周正式开战。 可是这样一来,对父亲有什么好处呢? 对大周又有什么好处? 要是大周真的想打仗的话,就不会同意接待他们了。 是有人在其中使坏。 他紧紧的捏住了拳头,粗糙的面孔上露出一个生硬的古怪的笑。 要是被他知道是谁,他一定要亲手砍了他的脑袋!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就只要静静的等了。 他要等一等,看看这条毒蛇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屋子里安静的厉害,朱元和胡太医静悄悄坐在南窗底下的方桌边上,一个人开药一个人拿着医书在看,不一会儿,来了几个瓦剌人探视,朱元和胡太医在边上让他们注意些,不要不小心再伤了病人。 等临近傍晚的时候,朱元出来给病人煎药,只剩了胡太医一个人在屋里。 正给病人把脉,一个瓦剌人便急匆匆的冲进来,说是自己的同屋的人肚子疼,疼的在地上打滚,让他快去看看。 胡太医吃了一惊,急忙放下了手里的事,又有些迟疑的站住了脚看向身后床上躺着的病人,最后还是在催促声中急忙就提起了药箱跑了。 朱元亲自煎药,向问天有些摸不着头脑,低声问她:“姑娘为什么只让玉清一个人在那里守着?要是我也在那,岂不是更安全些?” 炉上的药已经开始沸腾,朱元拿了帕子将盖子拿起来,微笑着摇了摇头:“要的就是出事啊。” 要是不出事,那反倒是麻烦了。 啊? 向问天觉得自己越来越摸不准朱元的想法,挠了挠头有些茫然的哦了一声,正要再问两句,就听见外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 向问天立即竖起了耳朵,听见这些脚步声有些惊疑不定的看了看朱元,姑娘说肯定是会出事的,难道真的出事了? 他正纠结,就见朱元将手里的盖子重新放了回去,站了起来扔了手里的蒲扇拍了拍手掌:“走吧,该去看看咱们钓上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向问天啊了一声,急忙跟在了她后边,一路上见到的都是锦衣卫和神情凝重的瓦剌人,不由得悬起了心。 难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个瓦剌人就死了? 不至于吧,不是说了肯定能撑到懂解这个毒的大夫来吗? 他还没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阿朵风一般的从自己身边卷过去了,不由得皱起眉头,加快了脚步。 屋子里已经快要没地方落脚了,人挤人的站满了人,向问天站在后头,没瞧见杨玉清,心里咯噔了一声有些担心,等到看到胡太医也拎着药箱匆匆的赶回来的时候,才有些明白了之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原来姑娘是在引蛇出洞吗? 他就说,怎么会有姑娘治不好的病,原来姑娘是在故意这样的。 九十一章·杀谁 阿朵挤开人跑到正中央,一眼就看见了站的笔直的卫敏斋,下意识又往地上看了一眼,皱起眉头来语气不明的说:“是你?” 卫敏斋腰间的绣春刀已经出鞘,精准的对着之前出现在阿朵身边的瓦剌人的脖子,只要他稍微用力。对方便要性命不保。他动了动刀,偏头越过阿朵看了朱元一眼,微笑着唤她进来:“朱姑娘,进来吧。” 屋子里气氛不怎么样,阿朵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卫敏斋刀下的那个瓦剌人似乎被吓傻了,到了这一刻才急忙求饶:“阿朵大人,救命!救命!我不过就是来看看先生,他们就要杀了我!” “是这样吗?”卫敏斋露出一个微妙的笑意,手里的刀加重了一点儿力气,在瓦剌人脖子上划出了一条血痕,叹了一声气就说:“我等着你很久了,还以为你不会露出马脚,谁知道你还是上当了,你刚才,当真只是想来看看他这么简单?” “布拖!”阿朵猛地踹了他一脚,将他给踹的跪倒在地,面色狰狞的问他:“你竟然敢给我下毒?!” 布拖一脸惊恐害怕,畏惧的缩了缩脖子哭起来:“阿朵大人,我怎么会这么做?!我没有!这都是这些大周人的阴谋,他们怕承担责任,怕您找他们麻烦,所以才故意陷害我!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您一定要替我作主,一定要替我作主啊!” 阿朵目光冷淡的看着他,上下扫了他一眼发出一声讥诮的笑:“你父亲是我爹的结义兄弟,所以把你送到我爹这里来,我从小跟你一起长大,我们情如兄弟,我把你当弟弟,你却想要谋害我!” 布拖被吓得魂飞魄散,见阿朵拔刀,急忙往后退往后躲,一面还不停的分辨:“我没有!阿朵,我不会做这样的事的,你也说了,我爹跟你爹是兄弟!我们也是兄弟,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已经退到了床沿,阿朵大踏步逼近他,面上一脸肃杀:“你要是没有做,那为什么一听见说是能解毒的大夫马上就来,就迫不及待的来杀人灭口?” 他看着布拖,两只眼里露出凶狠的杀意:“我早已经想过了,这一路上能够有机会接触我的吃食,而且还能掩饰得这么好不被疑心的人,除了你,还会有谁?” 布拖已经退无可退,他脸上带着呆滞的惊恐不断摇头,似乎已经是走投无路濒临崩溃。 卫敏斋在边上冷眼看着,见布拖动作不对,立即便出声加以提醒:“大人小心!” 布拖已经从床褥里抽出一把匕首,精准的朝着阿朵刺了过去。 阿朵迅速歪头躲避,却还是被划破了脸,不由瞪大了眼伸手猛地拖住了布拖的手往地上狠狠的一摔,几乎把布拖的心肝脾肺肾都给摔破。 他一脚踩在了布拖的背上,将他踩的发出砰的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才咬牙切齿的问:“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到底,被兄弟背叛还是很难叫他接受。 可是布拖却不开口,连求饶也没有。 不好!卫敏斋皱了皱眉迅速上前,可是还没接触到布拖,朱元已经蹲下身飞快的捏住了布拖的喉咙,迫使他张开嘴巴,从他齿缝间掏出一个药囊来。 屋子里的人都怔住了。 连卫敏斋也不由得站住脚,仔仔细细的从新从上到下的扫了朱元一眼。 朱元知道的懂的东西显然比他知道的还要多的多啊,可是她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这些藏毒的本事,连他也是当了锦衣卫之后才学会的,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懂。 阿朵也完全愣住了,有些抓狂的看着朱元捏在手里的那粒药丸,问:“这是什么?” 朱元懒得看他,蹲下身跟布拖对视了一眼:“你很谨慎,也很聪明,所以这些天你一直都没有动手杀人灭口,就是因为发现大周的太医对于这个毒束手无策,所以你任由是件闹大,撺掇阿朵闹事,给大周施压,等到这人死了......” 等到这个人死了,阿朵一定会对大周失望,觉得一切都是大周所为。 而大周却只会觉得冤枉,觉得这是瓦剌人闹出来的奸计。 到时候要么阿朵闹事被捉,莫名其妙死在大周。 要么阿朵想尽办法逃脱。 不管哪一种可能,两方关系破裂是不可避免的。 “可是你发现我们有人知道这种毒了,而且知道这个毒能解了.....”朱元跟他对视片刻挪开了视线,冷冷的说:“所以你才铤而走险,要抓住大夫来的这段最后的时间,杀人灭口。” 阿朵一脚猛地踹向了布拖的胸口,把他给踹的呕出血,才恶狠狠的说:“你就是一头恶狼!连自己的兄弟都能下手,你到底听了谁的指使,又到底想做什么?!” 卫敏斋收回自己的思绪,听见外头来报说礼部和大理寺和刑部都来人了,才轻飘飘看了阿朵一眼:“阿朵大人,你这样问是问不出个头绪的,事发之后宁愿服毒自尽也不肯吐露实情,这件事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的多,我得把这人带回镇抚司去,等上头发落了。” 阿朵不同意,愤愤然看着他:“他是我们瓦剌人!这是我们瓦剌内部的事务,不需要你们插手!你们把他交给我,我自然会问明白!” “这怕不合适吧?”卫敏斋啧了一声:“这人也不仅是冲着您来的,更是冲着我们大周来的,一个不慎,我们就差点儿背上残杀太师之子的罪名了,这件事要是不审出个是非黑白来,岂不是让我们白背了黑锅?” 他冷下脸来:“得罪了。” 阿朵不肯,卫敏斋却已经朝朱元走过去了:“朱姑娘,能验出这是什么毒吗?” “鹤顶红。”朱元捏碎那颗朱红色的药丸,微微笑了笑:“藏在齿缝间,只要咬碎外面的蜡丸,便是神仙也能救了,背后的人,可真是舍得下本钱啊。” 卫敏斋看着里面的粉末扑簌簌从朱元指缝间落下,回头看了阿朵一眼。 九十二章·好惹 阿朵脸色青白交加,最后终于咬了咬牙,往后退了一步。 卫敏斋微笑颔首,对着左右的锦衣卫一点头,便迅速有两个锦衣卫上来,将布拖给拖着站了起来。阿朵看着他,忽而叫住他的名字,问他:“布拖,你要是还当我是兄弟,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 布拖灰白着脸,嘴角的血溢出来显得无比狼狈,可就算是听见阿朵这么问,也只是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 胡太医在旁边轻声哼了一声,低头跟朱元说起了悄悄话:“还以为多兄弟情深呢,还不就这样,就这样也有脸说我们大周人如何如何。” 论起凶残,谁比的过瓦剌人? 朱元笑了笑没有说话,一转眼就对上了阿朵的审视的目光。 他的眼神里全是不加遮掩的疑心和恶意,朱元撇开头有些厌恶的躲开,拿了药箱跟卫敏斋告辞既然事情都已经解决了,而真正下毒的又是瓦剌人,那解毒的事情自然也该交给瓦剌人。 胡太医叫了一声等着,预备跟朱元一起走,他还是对这种毒药好奇的很,想要问一问朱元这里头的具体详情,可是还没等他跨出第一步,面前就伸出一只手来拦住了去路,抬眼一看又是阿朵,他就有些恼怒了,不怎么耐烦的道:“又怎么了,阿朵大人?现在已经查出来了,是你自己身边出了内鬼,闹出这种事,你不会又怪到我们头上来吧?!” 阿朵收回手,看也没有看他,皱眉伸手指着朱元:“你们都可以走,她要留下。” 卫敏斋不置可否,立在原地没有动。 胡太医却忍不住了,几乎蹦起来冷笑:“凭什么?!现在下毒的人也找出来了,接下来的事自然该由你们自己解决,我们该做的都做了,你还想怎么样?!” 向问天立在人群后头,拳头忍不住也握紧了。 要是这个人敢对姑娘不利,管不了现在锦衣卫也在,也得上去跟他拼了。 阿朵哼了一声,鼻孔朝天:“这个人我要了,等到我们觐见完你们的皇帝,就带回瓦剌去。” 屋子里静了下来。 阿朵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他要了? 难道大周的姑娘是牛马,他想要就要? 后面才跟礼部的官员一起闻讯赶来的张显麟闻言冷冷的看了阿朵一眼,伸手扯了扯旁边之前那个礼部的官员:“不能任由他如此胡闹下去!” 礼部的官员有些为难,私心里他当然也不喜欢瓦剌人在大周的地盘上这么横冲直撞无所顾忌,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在现在的局势下,稍微行差踏错便可能惹来一场风波,引发更大的后果。 这是他不能承担的起的。 张显麟看穿他的为难,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冷的说:“子顾,你要知道,瓦剌跟我们永远做不成真正的盟友。朱姑娘是朝廷派来给瓦剌人看病的,要是你们任由她被如此侮辱,那将我们大周的国威置于何处?!” 韩子顾惊了一跳,忍不住往后以目注视了张显麟片刻,心里忍不住感叹这个年轻人的果决和眼光,他立即握拳咳嗽了一声出声喊了朱元的名字,淡淡的道:“朱姑娘,这两天真是辛苦你了,有劳,我这就安排人送您回去。” 胡太医哼了一声。 要是礼部的官员真的如此不济,那他真的就忍不住要告上太后那里了,泱泱大国,哪里有如此让人羞辱而还忍气吞声不敢抵抗的道理? 说出去真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卫敏斋没有看韩子顾,目光落在张显麟身上一瞬。 这样的人,懂的瓦剌语而且进退有度,着实是个可造之才,若是在今次的会试榜上有名,那么前途将不可限量。 阿朵匪夷所思的瞪大眼睛,挥手拂开前来虚虚拦着的大周会同馆的官员,冷然看着韩子顾说:“这个女人老子要定了!你要是不答应,那老子就亲自去跟你们皇帝陛下要!谁也别想拦着!” 向问天有些忍不住了,真想跳起来暴打阿朵的狗头。 真是蛮子,礼义廉耻全都不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这些话会给朱元带来多少流言蜚语和难堪,叫人厌恶。 朱元同样有些恼怒。 她重新活了一次,因为经历的事情多了,所以很少能有令她愤怒的事毕竟上辈子什么人渣都见过了,可是这么令人愤怒想要上去打一耳光的,重活一世以来,还真的就唯有眼前这个阿朵了。 她冷然看着阿朵打翻了离得近的一个文官朝自己扑了过来,灵活的往左边一偏躲开,右手猛地朝着阿朵挥过去。 可阿朵却早有防备,一把拽住了她的右手逼迫她举了起来,看着她指缝间那根金针啧了一声,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你觉得我会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还是栽在女人手里?” 朱元微笑着看着他,忽而皱起了眉头叹了一声气:“这难道是什么奇怪的事吗?”话音未落,朱元没被控制的左手已经再度飞快的扬起来,洒了阿朵一脸的粉。 阿朵猝不及防,顿时只觉得沾到粉末的地方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眼睛火辣辣的开始模糊,眼泪不断涌出来,啊了一声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拼命的开始扑打脸上的粉尘。 一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 一直在边上看热闹的瓦剌人登时急了,飞快的朝着阿朵这边涌来,甚至还有人想要朝着朱元扑过去教训教训这个给脸不要脸的大周女人的。 还是张显麟飞快的跑到了朱元身边,跟向问天和杨玉清一起将朱元护在身后,义愤填膺的大喊:“你们这是欺我们大周无人吗?!竟然在天子脚下强抢民女?!” 卫敏斋一挥手,锦衣卫便上前不着痕迹的将瓦剌人都挡在一边,他皱起眉头来,好看的脸上现出一个玩味的表情:“真是得罪了,阿朵大人,我忘记跟您说了,我们大周的女孩子不怎么好惹。” 他又看了朱元一眼,顿了顿微笑道:“尤其是这个,特别不好惹。” 九十三章·面子 趁着这段空隙,卫敏斋对着朱元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他又特意着重看了张显麟一眼,注意到张显麟对于朱元非同寻常的关心。 出了瓦剌人住的这片地方,朱元也郑重跟张显麟道谢,能够结识到这样一个人,哪怕他往后不是声名赫赫的青年首辅,她也与有荣焉。 连胡太医也忍不住点头夸赞:“这位张公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样的人,一定有所成就。” 是啊,朱元回头再看了张显麟一眼,转过头微笑点头。 笑过之后,胡太医又有些担心,朱元两次对阿朵动手,他观察阿朵为人,觉得他暴躁易怒且刚愎自用,是个小心眼的,这种人......肯定不会顾念朱元帮他的那点情分,很有可能说到做到去圣上跟前要人。 而和亲在某种程度上,是很多君主都喜欢做的事。 毕竟一个女人换来短暂的和平,那也是极为划算的买卖了。 他迟疑着站住脚,看了朱元一眼,又匆匆跟上低声说:“朱姑娘,你别嫌老朽多事,这件事,您还是要放在心上......”他咕哝了一声:“谁知道这些瓦剌人会做出些什么事来呢,他们反正都不要脸的。” 朱元同样也有些烦躁。 被这样的人盯上,就好像身后跟了一只豺狼,这总归不是什么叫人高兴的事,可是怎么会有这么贱的人?她已经表明了自己对他究竟有多厌恶,可是他却像是听不懂人话,还一味的纠缠,简直把人当物品而不是当一个人来看待。 她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会儿心里的愤怒才笑着同胡太医道谢。 不管心里有多烦躁多么不如意,不要表露在脸上,这世上最可恶的事,莫过于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过于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因为这比打骂还令人难受。 没有人有义务管你开心不开心,你自己调节不好心情是你自己的事,可是影响到别人,就难免令别人伤心,实在没有必要。 胡太医挠了挠头,心里忍不住感叹,真心实意的对朱元摇头:“朱姑娘,说句实话,我可真喜欢你这样的小姑娘,你身上有旁的小姑娘没有的练达。” 朱元忍不住莞尔,倒退回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可没有现在的这份豁达和通透,只能说时间给她上的课太多,给她打下的烙印也太多罢了。 她站定了脚跟胡太医道别,胡太医点点头,嘱咐她一路小心,正要转身,就忍不住哎哟了一声:“殿下来了!” 向问天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一辆没有制式的青油小车正停在会同馆不远处,不由有些纳闷,皇子出行自有仪制,五皇子这么随意的吗? 既然遇上了,少不得要行礼的,朱元迟疑了片刻,见胡太医招呼,便上前给五皇子行礼问安。 五皇子掀开帘子露出那张叫人一眼看着有些发晕的脸,打量了朱元一眼:“听说会同馆出事了?” 朱元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常服,而且锦常也风尘仆仆,像是远行归来,不由得便怔了怔才应是。 话音还未落,会同馆那边已经又引起了一阵骚乱,阿朵冲在前面,领着许多瓦剌人推推搡搡的跟锦衣卫对峙着跑出来,一眼便看见了站在这边的朱元和胡太医。 阿朵一身狼狈,头上身上都被浇湿了,应当是为了清洗朱元撒过去的药粉,此刻正凶神恶煞的朝着朱元大踏步跑过来,一面还用手指着她:“你给老子站住!” 躲在墙角的沐泽看的有些心惊肉跳,见不断有瓦剌人和正在附近巡逻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往这边来,便急忙脚底抹油回去报告顾传玠。 一切尽在掌握,顾传玠舒服的吐出了一口气。 他就说了,这就是一个死局,朱元不管是能不能治得好,那都是过错。 阿朵这个人凶狠残暴,上一世竟然还杀了会同馆诸多官员一路逃亡回了瓦剌,自然是有所凭恃,朱元被他缠上了,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 活该。 他心里没有半点同情,只觉得爽快。 她现在见识过了这世上不止是温文尔雅的君子,还有根本不讲道理的蛮子了,就该知道错过他这个最好的选择是多严重的错误。 她已经没有机会再选一次了。 嗤笑了一声,顾传玠抬了抬眼皮问沐泽:“怎么样,季晨那边呢?” 沐泽迟疑了一瞬才摇头:“还没有送信回来。” 顾传玠手指点在桌面上,皱眉思索了半响,镇定的下了命令:“派人去找他,这件事不能有半点错漏!” 沐泽急忙答应,见顾传玠似乎有些恼怒,便替季晨说了句好话:“这阵子因为伯晨跟叔晨的事,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应当不会有大的问题,他对您向来是忠心的。” 提起这个来,顾传玠的眉头皱的更紧,现在他的名声都被这两件事给毁了,一个是送男宠给兴平王献媚,一个是一面去圣上跟前求赐婚一面在圣上还未表态的时候便私自跟吴家定下婚约,现在许多文官和文士都看他不顺眼,说他为人毫无风骨,缺少气节,乃是趋炎附势攀附裙带之辈。 这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已经是极为不利的名声了。 以后他出仕,也会有人不断的拿来当作攻讦他的把柄。 真是厌烦。 他更想朱元赶快死了。 朱元死了,以后慢慢的想起这件事的人就会越来越少。 哼了一声,他有些烦躁的扔了手里的书,冷冷的道:“别再说这些没用的,这件事只能怪他们自己办事不力,要是季晨想不通,他也就不用继续做事了!” 他说罢,想了想就问:“对了,训练的那批人怎么样了?” 沐泽知道他在问的是重新补上来的死士,心里咯噔了一声,才忐忑的垂下了头:“成效还不是很好......恐怕还要多一些时间才行。” 训练死士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么短的时间根本就不能训练出什么效果。 九十四章·异心 顾传玠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扔在地上,这通常代表着他即将发怒,沐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些忐忑。 他察觉的出来,现在的顾传玠跟从前的顾传玠不同了。 在去青州之前,公子还是万事都在掌握,万事从容的贵公子,可是自从青州的事情过后,公子就开始变得暴躁易怒,冲动不听人劝。 顾家有死士还是公子自己费了不知多少力气,才豢养出来的少量的那些,为了募集这些人为了训练他们为了养着他们,公子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他却并没有好好的利用这些人,反而急于求成,将这些人派出去刺杀朱元,以至于损失惨重,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彻底喘息。 现在死士没有办法训练出来,沐泽知道最大的责任应当是在顾传玠身上,却对顾传玠的怒火没有办法。 屋子里诡异的静了半响,顾传玠才抽了抽鼻子闭上眼睛。 不行,他太容易暴躁了,都是朱元这个贱人。 他不能再如此容易被一个女人牵动心绪,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沐泽,他揉了揉眼角放缓了语气:“算了,这不是你的错,吩咐下去,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这些人给训练出来。” 身边有人实在太重要了,他不能一辈子都依附在吴家的羽翼之下,毕竟吴顺也是个靠不住的。 他得有自己的人。 沐泽无形中松了口气,伯晨叔晨的事到底是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做不好事的人,在公子这里是随时可以被放弃甚至可以被出卖的,他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顾传玠一眼,轻声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提醒:“对了公子,我们的银子......” 养死士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深入去苗疆那边找人就是一大笔的银子,而要把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吃穿住还有武器等各种花销,那也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顾家现在看上去是风光,可是其实内里却是个空壳子------之前还欠着户部不少亏空了,顾明章还曾挪用过户部的钱,要不是因为搭上了吴家见机的快,顾家早就死的透透的了。 可是现在户部的亏空就算是暂时解决了,这余下的地方也都是处处都要用钱的。 顾传玠烦闷的皱起了眉头。 他有朝一日竟然也需要为了银子而操心。 上一世他最不必操心的就是银子了-----身为朱正松的女婿,盛家的外孙女婿,多的是人找上门来给他银子。 这一世本来该更顺利的,可是却遇上了朱元这么个奇葩,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他吐出了一口气,没有担心太久便松开了眉头:“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你先下去吧,” 沐泽应是退出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忧心忡忡的吐出一口气。 该提醒提醒季晨,总归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了,别让季晨真的步了他两个哥哥的后尘,公子真不是个长情的人。 他迈出两步,迎面正碰见行色匆匆的顾夫人,又急忙避在一边恭敬的行了个礼喊了夫人。 顾夫人随意的对他摆了摆手,一刻不停的往书房里去,见到了顾传玠便气喘吁吁的说:“吴家来人了,说是郡主听说你不舒服,稍后要过来瞧瞧你。” 顾传玠手里的笔一顿。望向顾夫人,片刻后才哦了一声。 顾夫人心里有些不舒服,叹了口气就皱眉:“身体不好就该好好在家里养着,有什么事,叫下人来一趟也就是了,这么跑来跑去的,要是有个什么不是,还得我们担着。” 谁不知道恭顺侯对这个女儿到底有多看重。 顾传玠有些厌倦的再次揉了揉眼角-----他的母亲对于他的每个妻子都不满意。 上一世对着朱元一开始就抱着算计的目的就不说了,对着后来求娶进来的朱曦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要不是碍着她有个好爹好娘好外公,恐怕早就忍不住了。 这一世对着吴倩怡也是一样的。 他闭了闭眼睛:“母亲,您是长辈,该有长辈的容人之量,别因为口舌之争惹出事端来。” 还没进门呢,倒是先开始偏心了,顾夫人心里有些酸,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收敛了:“你准备准备,别怠慢了人家郡主。”想了想又问顾传玠:“对了,听说会同馆那边出事了?” 顾传玠睁开眼睛:“母亲怎么知道?” 顾夫人就有些得意:“自然是听说的,这件事闹的那么大,锦衣卫捉了瓦剌使臣,这可不是小事,你父亲也听说了。” 朱元在那边给瓦剌人治病,肯定也要受牵连的。 顾传玠挑了挑眉,手里把玩着自己腰间的双鱼玉佩,牵了牵嘴角露出个笑容。 连吴倩怡来了之后,他对待吴倩怡也格外的耐心细致,吴倩怡是打着看顾夫人的幌子来的,他便诚恳的朝吴倩怡拱手,谢过她的深情厚谊。 吴倩怡微微脸红,垂下头不胜娇羞,跟顾夫人说了会儿话,就把话题给绕到了朱元身上:“才刚过来的时候,听说朱姑娘出了点事?” 顾夫人皱起眉头来:“好孩子,咱们好好儿的,提这个人做什么?快别提她,一提起她我脑袋都痛。” 顾家一家人果然都对朱元没有任何好感,吴倩怡心里放下心,看了顾传玠一眼,见顾传玠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心里便又有些发沉。 女孩子的直觉向来是很准的,她总觉得顾传玠对待朱元好似跟顾夫人纯粹的厌恶又不大相同。 可是试探这样的事,做的次数多了就会惹来厌恶,她垂下头,拿帕子沾了沾唇角:“听说瓦剌太师的三公子想要求娶朱姑娘,为了这事儿,还跟五皇子殿下发生了冲突。” 什么?! 顾夫人疑心自己耳朵是出问题了。 什么? 谁要求娶朱元?! 瓦剌太师的儿子眼睛是瞎了吗?连朱元这样的人也看得上?! 他们瓦剌的女人都死绝了? 不,顾夫人撑着头真的有些头痛了-----还有五皇子,五皇子也疯了吗? 九十五章·悔婚 顾夫人觉得自己不仅头痛,连胸口也开始痛。 听说这回那边瓦剌人闹的很厉害,之前还有一个太医甚至被他们打伤了以至于下不了床,她还以为朱元过去就是纯粹去送死的。 可是没想到真的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朱元竟然又没死,没死就算了,她竟然还引得瓦剌的那个阿朵为了她争风吃醋。 这丫头简直就是个妖孽! 谁碰上谁倒霉! 她冷笑了一声,觉得五皇子也真是脑子有些问题。 平常人躲都躲不及的人,五皇子竟然还敢主动凑上去,跟这样的女人扯上关系,能有什么好名声。 五皇子还真的以为四皇子病了便能无所顾忌了吗? 吴倩怡察言观色,蹙眉很是苦恼的样子:“这位朱姑娘实在是太招蜂引蝶了一些,也不知道他日怎么收场才好。” 顾传玠听不进这些话,他的注意力全部股都落在了朱元没事这一点上头。 还有,有瓦剌人被锦衣卫带走,而阿朵竟然主动提出求娶朱元? 这里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上一世阿朵可是杀了会同馆的官员私逃了的。 也就是说,下毒的人肯定跟大周这边逃脱不了关系,否则的话阿朵怎么可能会杀了大周官员逃走?分明是不信任大周这边的表现。 那么这一世为什么事情发生了改变? 他皱起眉头来。 顾夫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嘲笑:“美色误人啊,也难怪了。” 这已经算得上是极为不客气的评价了,也是在隐晦的抬高自己的儿子,说他并不被美色所迷,吴倩怡笑一笑,正要再跟旁边的顾传玠想办法再说上几句话,就听见外头脚步声匆匆响起,不由得住了口。 帘子掀开,顾家的管家媳妇疾步走到顾夫人和顾传玠不远处跪了下来:“夫人,刑部的周大人来了,说是要请公子出去。” 刑部的堂官为什么会到顾家来? 顾夫人有些意外,诧异的看了顾传玠一眼,一时拿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顾传玠已经站了起来,问她:“可有说是为了什么?” 管家媳妇急忙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有事要请公子出去一趟。” 吴倩怡在边上站了起来轻声道:“才刚从家里出来,爹爹也并未说什么。” 意思就是,应当是没什么大事,否则的话,吴顺总该能收到些消息的。 顾夫人眉间的忧虑收了许多,对着顾传玠点点头:“那既然叫你去,你便出去瞧瞧,看看时辰,你爹爹也该下衙回来了。” 这些天儿子一直都因为外头的议论而躲在家里,估计也出不了什么事,顾夫人松了口气。 等到顾传玠出去了,她便微笑着和善的让吴倩怡坐下,亲自过问吴倩怡的身子,又说:“听说侯爷已经请了胡太医为你调理身子,胡太医医术高明,本来也没有我们置喙的地方,但是我们阿玠这两年出去游学,倒是也认识了几个不错的大夫,等到再过阵子,让他带过去给你瞧瞧。” 未来婆母的关心自然是要收下的,吴倩怡带着无懈可击的笑意点头谢过,跟顾夫人聊得分外投机。 吴倩怡有意放低身段,顾夫人也知道收敛脾气,这次会面倒是宾主尽欢,顾夫人格外的开心,开口让吴倩怡千万留下来用饭,还要打发顾传玠亲自往恭顺侯府去一趟请恭顺侯也过来。 等到开口才发现顾传玠还未回来,她皱了皱眉头,示意底下的人出去看看怎么顾传玠还没动静。 可是还没等到她的人出去,外头的人就先进来了,一进来就趴在了地上战战兢兢的说:“夫人,公子被刑部衙门的人带走了!” 什么?! 顾夫人如遭雷劈,愣在当场。 这个时候,还是吴倩怡反应更快,她皱起眉头,顾不得这是在顾家,看了连翘一眼,连翘便会意的问:“到底怎么回事?问清楚了没有?公子是犯了什么罪过,竟然要刑部衙门来抓人?!” 刑部大牢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跟大理寺那边一样,除非是犯了大错才能惊动他们的人。 可是思来想去,顾传玠能犯下什么大错? 吴倩怡身体虚弱,听见说是刑部来的是侍郎而且已经将人带走了,暂时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不由得惊天动地的咳嗽了一阵,险些连站也站不稳。 顾夫人心乱如麻,吴倩怡这么一折腾更是让她快要吐血,可是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更不敢得罪吴倩怡了,急忙好声好气的安抚住了她的情绪,才让人赶紧去户部等着顾明章回来。 可是顾夫人却从傍晚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能等到顾明章回来。 她不知道儿子究竟犯得是什么事,丈夫又没有音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等到吴家来人接吴倩怡,便更是觉得六神无主,险些跌了一跤。 吴倩怡握了握她的手,虚弱的安慰她:“伯母先别着急,等我回去,让父亲去打听打听,总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是了,现在儿子是吴家未来的女婿,吴顺总要帮忙的,顾夫人泫然欲泣:“好孩子,多谢你了。” 吴倩怡摇头,一回了家便迫不及待的追去问吴顺:“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顾公子被刑部的人叫走了?他出了什么事?” 吴顺正跟幕僚们商议事情,见女儿过来,立即站起来蹙眉:“胡闹,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过来了?” 他的书房向来是不许随意出入的,就算是女儿也不例外,幕僚们有些尴尬的站起来退避,吴顺便干脆把他们打发走了,自己咳嗽了两声看向她:“你来了也正好,我正想告诉你,顾传玠此人......志大才疏,心胸狭窄,不是良配,父亲想给你退亲。” 什么?! 吴倩怡险些晕厥过去,完全没有想到吴顺叫她回来一开口就说的是这样的话。 她瞪大眼睛据理力争:“父亲这是什么意思?答应了人家不到一月,就说要退亲,这是把我当成了什么?把顾家又当成了什么?” 她敏锐的察觉到了顾传玠应当是出了不小的事,上前拉住吴顺的胳膊央求他:“父亲,顾公子到底是怎么了,你跟我说句明话啊。” 九十六章·反转 吴顺哼了一声,提起顾传玠没什么好语气:“自己作死,怪不得旁人。” 他一开始还以为顾传玠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徒有其表的年轻人,那女儿既然又喜欢,成全她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就算是顾家再是个空架子,他也能扶的起来。 可是没想到顾传玠除了是个没什么担当的人之外,竟然还胆大包天。 这就叫人不能容忍了。 他见女儿泫然欲泣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叹了口气就摇头:“你别再说了,为了你好,这样的人不能碰,等过些时候,爹爹给你找一个更好的,一定比这姓顾的好!” 哪怕是不成亲,只养些面首也是可以的。 反正他只有这一个女儿,也养的起,只要她开心就行了。 总好过跟着一个野心如此之大却又偏偏没有匹配野心的能力的男人,以后要被这男的牵连。 吴顺难得有如此义正言辞的拒绝女儿要求的时候,吴倩怡呆住了,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坚定,不由得也不哭了,怔怔的问他:“到底是什么事,难道连我也不能说吗?你总得让我知道,他犯了什么事,值得您悔婚啊!” 分明在前些天的时候,吴顺对顾家的态度还是很和缓的,到底是什么事? 吴顺长出了一口气,见女儿实在是有些坚持不住了,不愿意再惹她伤心,便抽出一封奏折扔给她:“你自己瞧瞧吧,今天早上,都察院御史王舒上的奏折,里头参奏的就是顾明章教子无方,纵容儿子陷害忠良,诛锄异己,狼子野心,罪大恶极!” 吴倩怡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封奏折简直是奔着要人命去的,用词极端严重。 可是顾家到底做了什么值得被一个御史这么玩儿命的参奏?她急忙翻开看了起来,只看了一遍,她就觉得脊背有些发麻,抿了抿唇迟疑的摇头:“不会的,顾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吴顺哼了一声:“给他送信的亲信就在王舒家里,再说,是真是假,刑部会查出个真假来的。” 吴倩怡又摇头,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发泄愤怒:“可是,就算是真的这么做了,那也是因为朱元欺人太甚了啊!要不是她咄咄逼人这么欺负顾公子,顾公子又怎么会动这样的心思去陷害付清?!” 归根究底还是朱元的错! 这个人简直是阴魂不散,什么坏事都有她的影子。 她就该去死! 吴倩怡呼吸困难,双手捂着胸口往下倒。 吴顺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将女儿给扶住,见她脸色苍白嘴唇青紫,不由得慌了,急忙扬声让人去找太医来。 连翘都吓哭了,伸手捂着嘴险些叫出声来,急忙点头出去叫人去拿名帖请太医。 吴顺自己抱起女儿来,急急忙忙的往后院赶。 吴倩怡却不肯看病,在床上痛哭出声,翻身向里不肯再看吴顺一眼。 这个女儿来之不易,自小就是这样的身体,吴顺为了她简直用尽了心血,才能把她养到这么大,一直都是当作珍宝捧在手心里,生怕她有什么不好。 现在看她这么痛苦,自己也很不是滋味,眼睛有些泛酸的拔高了声音:“阿怡,你别胡闹了!这个男人能够对前未婚妻如此赶尽杀绝,就说明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以后如何能够好好对待你?但凡是你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一定会把你弃如弊履,为了这么一个男人,你何苦呢?!” 吴倩怡却不肯听,呜呜咽咽的只是哭,等到后来,甚至呕出一口血来。 连翘也跟着忍不住哭了。 吴顺右眼皮猛地跳了跳,立即上前摁住了女儿,让人先拿了之前太医开的保命的药丸来,强行化开让女儿喝了,才痛心疾首的摇头:“父亲养你疼你,你就这样回报父亲?” 吴倩怡哭的面无人色:“父亲!我自小到大身体不好,别人能玩的我不能,别人能要的我没有,我这么多年想要的也就是顾传玠而已!要是没有他,我也不要活了!” 她哭的厉害,掩面间眼泪从指缝间溢出:“我也知道父亲不会害我,你说他是个赶尽杀绝的人,说他薄情寡义,这或许都是真的,可是我跟朱元不同啊!” 她跟朱元怎么可能一样呢?! 朱元是个为了一个死鬼母亲就要杀了自己亲生父亲的人,是被宗族除名的弃子,是名声丧尽的人,谁敢跟她沾染上? 可是自己却不同,自己可是圣上太后亲封的郡主,母亲是为国牺牲的长公主,父亲是名声赫赫的恭顺侯,她从小就被当成掌上明珠一样的养大,她永远不可能会沦落到朱元这一步成为弃子的。 她说的理直气壮:“就算是他真的只是为了我的身份地位来的又怎么样?有父亲在,我就永远是他们要巴结讨好的对象啊!我永远都不会沦落到被抛弃的那一天的!” 吴顺有些悲哀的看着自己女儿,一时竟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他想告诉女儿,他是男人,男人最了解男人,顾传玠绝对只是利用她,而这世上没有永远能够站在巅峰的人,哪怕是他,也有自己的弱点,也有不可见人的一面。 盛阁老不一样也倒了吗?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要是有一天,他倒霉了,顾传玠怎么可能会善待他的女儿? 吴家闹的天翻地覆的同时,朱元也终于摆脱了阿朵的纠缠,上了马车回了自己的地方,跟苏付氏打了招呼,便问尹吉川:“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尹吉川笑了笑:“姑娘放心吧,都按照您的吩咐去办了,那个季晨是个靠得住的,王大人也果真是嫉恶如仇......更重要的是,王大人当年曾经在浙江当巡城御史,跟付大人是莫逆之交,听说有人给倭寇出卖消息陷害付大人,当即便二话不说的连夜问清楚了情况,写了奏折告上了朝廷,这回那个姓顾的,没有那么好运了。” 是,顾传玠永远都不懂,拥有只是一时走运,失去才是人生常态。 他从来就不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得失。 九十七章·丢弃 苏付氏倒了杯茶递过来给她,见她神情有些疲倦,就忍不住有些心疼:“怎么弄成这样回来?是那边的事情进展得不顺利吗?” 明明都要离开京城了,却被顾家和吴家给中途横插了一杠,给弄来了这么一个难题,真是令人烦躁。 苏付氏摸了摸朱元的头发,叹了一声气很难过:“也不知道顾家图什么。” 真的,真不知道顾家到底在图什么,本来就一直是顾家在找事,找事的人竟然还有脸嫌弃自己的猎物不够听话没有引颈就戮,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偏偏要闹成现在这样。 朱元摇摇头,她并不觉得这些是麻烦。 反正早晚都要解决的。 她清楚顾传玠这个人的秉性。 你过的好了,他就会觉得你不该过的那么好,你过的不好了,他也要再踩你一脚觉得你该过的更糟。 既然早来晚来都是来,那么麻烦还是早点来比较好,在她现在还能有绝对的优势解决问题的时候,当然是最好的时候。 因此她笑着安慰姨母,又问她:“先儿呢?” 提起朱景先,苏付氏脸上便有了笑意:“正跟文峰一块儿读书呢。” 朱元有些诧异:“文峰还读过书吗?” 拐子心狠手辣甚至都要把文峰卖给桐乡楼了,这样的人,他会有那个好心让文峰读书识字吗? 苏付氏也觉得惊奇:“是啊,连陈家的人也觉得奇怪,说这个孩子懂的东西甚至比先儿还要多,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的。” ...... 朱元皱起眉头。 有些地方要供出一个读书人,甚至要倾尽全村甚至全族的力量。 一个小孩子,又被拐子拐走了,听他的意思是不记得家里的情形,甚至不知道自己跟小枣是不是亲兄妹,那么...... 这个孩子的身世有些问题。 她顿了顿,盯着杯子里的茶水出神。 顾传玠好端端的挑这两个孩子出来,是真的因为上一世她差点儿也被拐这两孩子拐走的拐子给拐走吗? 还是说,有其他的因素? “查一查那个拐子。”朱元下定了决心,见尹吉川有些疑惑,便轻声说:“这两个孩子的来路或许有些问题,查清楚总是更好一些。” 尹吉川还没有应声,门便被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文峰露出一张圆脸,看见朱元便欢呼了一声,迫不及待推开门跑到她跟前问她:“你回来了?” 他对朱元的依赖简直来的毫无道理,尹吉川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来了,便吞回了自己想说的话,转开了这个话题,对着朱元点了点头:“姑娘放心,我都知道了。” 朱元低下头看了文峰一眼,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心软,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笑起来:“是啊,听说你很听话,功课学的很好。” 文峰笑的眼睛弯弯的,带着一点小心的看着她:“你还送我们走吗?” 陈均尧派了他的侄子经常过来给文峰和朱景先上课,可文峰却每天都提心吊胆,怕会被他们带走,因此每次都学的格外的用心。 尹吉川有些感叹的看了这孩子一眼。 真是太可惜了,不记得从前的事,也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亲人,不然的话,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险些连命都丢了。 朱元定定的看了他一瞬,见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目光真挚带着哀求,片刻之后才坚定的摇了摇头:“不送了,你们若是想跟着我,便跟着吧。” 她会尽力的安排好这两个孩子,哪怕有一天她或许要为之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也会将他们跟朱景先一样事先安排好。 这是她上一世欠下的债,原本便应该还的。 文峰欢呼了一声,笑着又跑出去了,说是要跟小枣说。 苏付氏眼睛有些红,唉了一声:“这孩子......挺可怜的,算了,咱们反正已经这样了,带着就带着吧。” 姨母总是这么嘴硬心软,朱元跟尹吉川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等笑完了,尹吉川重新关上门,郑重的问朱元:“这件事,吴家只怕会插手。” 是的,好歹顾传玠是吴家的女婿啊。 苏付氏神情凝重,心里有些不忿,顾传玠这样靠着女人往上爬,把女人当成是工具的人,凭什么还能用女人脱罪? 朱元静静的看着已经逐渐冷了的茶,半响才牵了牵嘴角:“插手好啊,不怕他插手,就怕他不插手。” 什么意思? 尹吉川有些不明白。 吴顺绝对是比盛家要难对付的对手。 毕竟他不仅是驸马,是嘉平帝的姑父,更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最重要的是,他还不贪权。 这样一个人,如果下定决心要保顾传玠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想想办法,在季晨的身份和王舒身上做做动作就是了。 苏付氏也很是诧异:“元元,你不会还想得罪吴家吧?” 不是她想得罪,有个爱女如命的爹,吴倩怡想做什么都要做到,而吴顺没有一次是能够拗得过这个女儿的,她除了主动出击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毕竟她从来就不是主动等死的人。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那就要看吴家是怎么选的了。” 吴顺已经精疲力竭。 这一天从晚上女儿回来开始一直闹到第二天早上,太医请了一个又一个,他有些头痛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见了胡太医出来,便急忙上前问吴倩怡的状况。 胡太医将药方交给他,摇了摇头皱眉说:“姑娘是先天就体弱,胎里带的不足之症,我从前也给姑娘瞧过病......” 可是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成效。 吴顺叹了一声气。 胡太医还不知道吴家已经请过了朱元,见吴顺焦头烂额,便眼睛一亮跟他推荐朱元:“对了,朱姑娘的医术极好,她有许多我并未听闻的法子,或许有办法能够治姑娘的病也说不准啊。” 吴顺的脸色有些一言难尽。 朱元当初来给吴倩怡看过了,还差点儿被他给掐死,最后还是五皇子出面才走出了吴家。 把人欺负的那么惨,还得把人请回来治病,就算是朱元肯治,那也得吴倩怡和他放得下心敢让她治啊。 () 九十八章·狼狈 何况现在也根本就不是找谁来治病的问题,吴顺往房里看了一眼,见侍女们都面色发白行色匆匆,眼里有无奈一闪而过。 胡太医也察觉出来气氛不对,病他已经看了,药方也开了,要他治好这病那肯定也是不现实的,既然人家不肯听建议,他也没有别的法子,便让药童拿了药箱告辞。 吴顺客气的叫人给了诊金,自己进去掀开帐子看了吴倩怡一眼,有些焦急又有些无奈:“你就真的这样看重这个男人?父亲不会害你,这个人实在不是良配,你往后就算是跟他在一起了,日子过的也不会快活的。” 少女总是对于爱情和婚姻有许多的憧憬。 可是她们并不知道嫁人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男人如果没有心是多可怕的事。 他自己就是男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个男人究竟能够对着妻子冷酷无情到什么地步。 何况顾传玠既无能力也没有良心,野心却大的很,更是招致祸患的根源。 吴倩怡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她哽咽着被连翘扶着坐起来,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你要是不救他,也不必再找大夫来给我治病了,反正你就当我死了!反正你从前也是这么对母亲和叔父的......” 当年在西北,他一箭射杀了亲弟,而公主也的确也算间接死在了他的手里-----他为了守城坚拒敌人来谈判的人,以至于公主挨饿受冻,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之中受尽苦难早产...... 吴顺气的额头青筋爆出,隐忍的看着女儿许久没有开腔。 当年的事不是没有后悔,他已经受到了报应,可是当听见女儿这么赤裸裸的揭开他的伤疤,他还是会忍不住恼怒难堪。 吴倩怡越来越委屈:“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娘也是被你害死的,我一出生就没了母亲,现在连我唯一想要的人,你也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在你眼里,哪里有我们?你根本就没有心的!” 吴顺忍无可忍,抬手想要给她一个巴掌。 他没有心? 听他如果真的没有心,又怎么会犯下这么大的错,又怎么会违背自己一贯的原则,对她这个独生女儿予取予求?! 可是他面对这张酷似亡妻的脸,却怎么也下不去手,最终只是愤愤收回了手,闭了闭眼睛摔门而出。 连翘被吓得够呛,她还从来没有见侯爷对吴倩怡这么恼怒过,忍不住轻声劝她:“侯爷对您这么好,您不该说这些话惹侯爷伤心的。” “他伤心什么?”吴倩怡嘴硬,气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顾公子这样的君子怎么斗得过那帮小人?他都是被朱元给陷害了!” 如果父亲都不再伸手帮他,那还能有谁可以救他出来? 顾传玠此刻的确是掉进了地狱。 本以为是胜券在握,谁知道竟然一夕之间掉入了地狱,可他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刑部的堂官都是皮笑肉不笑的,对着他一点儿没有是对着户部尚书的公子的和善,他有些无所适从,而且他们也不说什么,就只是让他一个人呆在牢里,也不许他的家人来探视,他甚至连换洗的衣裳也没有,跟真正的那些囚犯一样在刑部大牢里呆了几天。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几天了,一开始他还数着日子,或是等着人来提审他,他心里猜了许多可能,可是没有人告诉他,他就觉得自己的心是漂浮在天上,没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也期待着父亲或是亲戚来探望他,或是想个办法给他递个消息。 可是都没有,一直都没有。 他逐渐有些承受不住了。 虽然他是重活一世的人,可是他上一世其实算得上过的顺风顺水,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这一世虽然栽在朱元手里几次,可也只是小打小闹,不伤筋骨的那种。 现在却沦落到在刑部大牢里当了囚犯,这里头的落差他一下子接受不了。 尤其是当他发现他甚至连自己犯了什么事都无法获知的时候,这种无力感就更是让他如坠深渊。 等到他连精神都有些恍惚了,几乎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就是这样的时候,牢里终于有了动静-----一群人过来打开了他的牢门,将他给提溜了出来。 等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距离自己被关进来,已经有五六天的时间了。 他的父亲之所以没来看他,那是因为他的父亲也跟他一样,正在大理寺做客。 刑部堂官的讥讽让他愤怒,可是更让他惊怕-----如果连父亲也被大理寺抓进去了的话,那这次的事,是不是父亲之前亏空的事情被查出来了? 可是有吴顺在...... 他被推搡到了堂上,竟然还见到了都察院的都御史,不由得就有些发懵-----父亲那边的如果事发的话,为什么现在这些人要分开来审问? 他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都察院都御史李耀源便替他解疑了,将王舒的奏章扔给他,等他看完,才冷静的问他:“你有什么话说?” 谋害朝廷命官,这本来就已经是大罪,而为了谋害朝廷命官,故意泄露浙江沿海的军力布防,这就更是重罪之中的重罪,收到王舒的举报之后,刑部一直都很谨慎,直到内阁下了命令让他们跟都察院合力侦破此案,做足了准备,才来提审顾传玠。 因为心里已经有了谱,李耀源对着顾传玠不怎么客气,冷冷的呵斥了一声:“因为一点私人恩怨便挟私报复,且通敌卖国,实在是死不足惜!你枉费自己是个读书人!”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在场的人的讥讽的目光看的他心里发慌,顾传玠两只手都在颤,这些天坐牢已经让他心惊胆战,连反应都有些慢了,过了片刻,他才终于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被抓了。 是因为陷害付清的事。 可是为什么? 他分明已经做足了准备,他根本不会去接触那些倭寇的,他只是让季晨去送信,送信给那些能够接触倭寇的商人...... 季晨! 顾传玠瞪大了眼睛。 九十九章·错了 顾传玠一下子想起来最近机季晨的不对劲,这件事原本的确是交给了季晨来办的,原本他也相信季晨一定能够办的好------季晨的命是他救回来的。 季晨兄弟几个是堂兄弟,家族是在广西那边的一个小地方他们三兄弟自来就是因为父辈的原因再在那边备受歧视,是他因为上一世知道这几个人的厉害之处,才专门跑去把他们给救出来,让它们免于之后的苦难,让他们可以吃得饱穿得暖,让他们堂堂正正的做人。 他们也都是曾经发誓要誓死效忠于他的。 可是季晨居然也敢背叛他! 他皱起眉头,喉咙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润了润已经干燥的喉咙,红着眼睛又痛又酸的冷笑了一声。 是了,这些天季晨一直都沉默寡言的,连话都说的少,他怎么就忘记了,季晨跟伯晨他们两个是兄弟? 可就算是这样,季晨凭什么背叛他?要不是他出手,他们还得受十年的苦!还得从尸体里头挣扎才能爬出来,他把他们从麻烦中解救出来,给他们吃给他们穿,甚至还给他们前途,可是他们竟然恩将仇报! 顾传玠扑起来想要甩给季晨几个耳光。 可是他悲哀的发现现在他竟连这个也无法做到。 因为他才刚刚起来,便已经被身边的的官差给重新死死地摁下去了,脸甚至都已经贴到了冰冷的地板。 凭什么?! 顾传玠眼里连眼泪都在打转,完全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经历这些,他明明该是人上人,他明明该是世人都艳羡的对象,他该有美好的前程,该有完美的家庭。 都怪朱元。 要不是因为对朱元的那点怜悯,他就不需要去青州,就不会碰见这个扫把星,就不会再有接下来的一连串的事,要不是因为朱元,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顾传玠呜咽。 李耀源皱着眉头看着他,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已经是身经百战的刑部堂官,别说是顾传玠这种级别的了,便是更厉害更难缠的犯人,他也见得多了,见顾传玠自顾自挣扎,他冷冷的笑了一声,扔下令牌叫人行刑。 顾明章的确是户部尚书没错,可是事情能发展到现在,就说明内阁没有包庇他的意思,那么不管到底是内阁哪一位的意思,都值得尊重。 季晨在边上看的心惊胆战,没有等上面的李耀源和其他几个官员再问,便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尽数说出。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要是后退一步,但凡是顾传玠有了任何一线生机,最后死的都只会是自己而已,季晨心里无比知道这一点,想了香尹吉川的交代,吞了口口水,将身子压得更低:“但凡是小的有一句虚言,甘愿伏诛!” 李耀源啧了一声,将手里的另一封信扔给了跪在地上的顾传玠,皱着眉头冷笑:“你口口声声说冤枉,那你身边的贴身侍从的话也是假的?你写给福建那个臭名远扬的海盗的信也是假的?!” 边上的陪审都虎视眈眈的看着,顾传玠经历了这些天无声的折磨早已经精疲力竭,现在听见李耀源如此逼迫,只觉得胃里有些翻江倒海,他干呕了几声,趴伏在地上已经没有了以前的神采飞扬和高高在上。 形势比人强,他这么安慰自己。 没事的,现在只是暂时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哪怕是这次真的输了,他也不一定就无法翻身了------他还知道吴顺的弱点,还知道吴顺的秘密。 只要他还活着,还能见到吴顺,那他一定能够平安出去的。 吴顺一定会保他的。 上一世吴倩怡都为了他要死要活,甚至在他娶了朱曦之后还寻死觅活的要嫁过来给他做平妻....... 吴倩怡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他咳嗽了一声,手指蜷曲起来,面色苍白的吞了一口口水,远远的闭上了眼睛。 这种犯人李耀源见的多了,毫不迟疑的牵起一抹冷笑便吩咐人动刑------上有内阁支持,下有顾家心腹反水,他根本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重刑之下,顾传玠终于招架不住,在供状上画押签字。 李耀源不齿他的为人,冷冷的勾勒出一个笑意:“我跟顾公乃是同僚,自来以为他高风亮节,谁直到他竟然如此道貌岸然言行不一,自己贪污受贿,教出的儿子勾结外地陷害忠良,简直上梁不正下梁歪,丢尽了我们读书人的脸面,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读书人,说自己也是听着圣人言长大的?!” 顾传玠心里晦涩一片。 大意了。 他早该怀疑的,季晨为什么去了那么久都没有消息传回来。 他早该做好准备,早知道朱元不按常理出牌。 不,他心里咯噔了一声,狠狠地如同被重重的鼓给撞击了一下,发处轰然一声巨响,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他。 不是的,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就不该心软,丝毫不该为了朱元上一世的可怜而对她留有余地,而对她网开一面。 他早就已经伸手掐死这只蝼蚁。 顾传玠被押送回监狱,伸手从袖子里掏出自己唯一的一锭金子,交给了狱卒请他往外传话:“求求您,请您替我送个消息,只要我还活着,一定会牢记您的大恩大德,一定会送上比这还要厚重的酬劳。” 金子的分量不少,狱卒有些迟疑。 虽然眼前的人是重刑犯,可是这个银子其实也就是顺手的事,不过就是传个消息罢了...... 他吞了口口水,不着痕迹的收了顾传玠递过来的金子,咳嗽了一声就问:“说罢,要我传什么话。” 顾传玠松了口气,面色冷下来,清了清嗓子里的痰:“请您去跟恭顺侯送个消息,就说,如果我死了,当年公主死亡之谜也会重现人间,请他好好思量。” 狱卒瞪大眼睛,之前还觉得收了也就收了的银子登时也变得烫手起来。 他还以为顾传玠最多也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交代一下死后的事就罢了,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他是不是摊上事了? 第一百章·秘密 吴顺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那个狱卒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并不敢光明正大的来,加上已经收了银子,为了稳妥起见,便挑了深夜到访,战战兢兢的把顾传玠的原话传递给了吴顺,便心惊胆战的等在边上。 恭顺侯既是驸马也是大将军,是大周的英雄,人人都直到他是让瓦剌人闻风丧胆的对象,从未觉得他也会有阴暗不能见人的一面,不小心知道了这一面的狱卒万分的害怕。 他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也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什么事,听到的是什么。 顾传玠说的秘密他虽然具体不知道是什么,却直到绝不是什么好事。 这让他心里很是担忧和恐惧。 吴顺坐在书桌后头,冷冷的笑了一声之后,半响才将自己看的不知是什么书给合上,目光冷然的出了声:这是他的原话吗? 当初的秘密? 吴顺想起从前的事,那是他最不愿意回想的一段时光。 当年尚主的时候,他其实是很不愿意的大周规矩,驸马不能参政拥有实权是约定俗成的,可是他家里却偏偏望子成龙。 他分明拥有最强大的抱负恭顺侯是太祖时期就赐下来的爵位,是属于他们家里的专属的荣誉,可是随着家里的子弟们的挥霍浪费,这个爵位带来的东西已经渐渐的不能够支撑这个庞大的家族。 他就是出生在这个家里。 家里的兄弟姐妹全都醉生梦死,坐在祖辈的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父亲和母亲都对他耳提面命,要他担负起振兴家族的责任来,他也听话的这么做了,自小除了学习四书五经之外,更是熟读各种兵法,想要效仿祖辈,建功立业。 可就在他准备去参加武举的时候,他上了内侍省给公主准备的驸马的名册。 自来公主选婿,就没有在权贵中选的。 无他,只是因为娶了公主不过就是名义上好听,其实没有好处,连前途都没有了,从此只能等着公主宠幸罢了。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用这样的方式重新振新自己的家族。 可是偏偏他去宫里的时候,公主就看上了他。 作为嘉平帝最小的那个姑姑,太后亲自抚养的公主,她想要的东西,其实是必然能要到手的,所以哪怕他家里给他临时定了亲事,最终也没有能阻止这件婚事。 宫中施压,他的祖父最终无奈的退掉了刚定的那门亲事。 而更不巧合的,是那个姑娘其实是他的青梅竹马,他真正的想要的妻子的对象。 可是一切都毁了,因为公主的喜欢,他最终只能选择屈服,选择了家族而放弃了青梅竹马。 最后他娶了公主,成了驸马。 可是他的青梅竹马却因为被退婚而病死了。 说是病死,其实他心里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这一生都不能摆脱这个阴影了,所以有一段时间一直过的浑浑噩噩。 其实公主也未必不知道这件事,毕竟他的冷漠和排斥都表现的很明显。 可是公主也并未曾说什么。 甚至在瓦剌的战事爆发之后,蓟州的守城将领战死,他主动请战的时候,公主甚至要求跟他一起奔赴蓟州。 他不肯,公主却并没有理会他,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说服了太后和皇帝,跟他一起去了蓟州。 日子过的很艰难,他守城也同样很艰难,可是公主却从来没有抱怨也没有放弃,自始至终跟他坚守在一起。 他终于被感动,跟公主圆房。 可是好日子也没有过上多少时间,瓦剌便再次来袭,他坚守前线,几次几乎丢掉性命,甚至连亲弟弟的性命都牺牲了,他满心以为自己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 可是瓦剌人竟然串通城里的奸细掳走了公主,那时候公主已经即将临盆了! 来自朝廷的压力和宫里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无数次的想过自己究竟是不是该妥协。 妥协,那么最终是边境的百姓们惨遭瓦剌铁蹄的蹂躏和战火。 可是不妥协,那最终公主要是有什么意外,他也同样得不到什么好结果。 在这样的两难之中挣扎了十几天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听从幕僚和守城御史巡城御史的建议,封锁消息,暗中追踪,明面上却坚决否认瓦剌人手中的那个是真正的公主,跟瓦剌人决一死战。 其实在他否认瓦剌人手里的公主的身份的那一刻,他已经能够猜到公主最后的结局。 可是他还是做了这个决定并且没有后悔。 说句难听的,公主对于他来说其实更像是一个掠夺者,如果不是公主,他本来可以娶青梅竹马有一个更美满的人生的。 直到敌军将即将临盆的公主押到阵前i叫阵。 他陷入了两难之中。 可是已经从瓦剌人那里得知了所有事情来龙去脉之后的公主却主动在阵前,当着瓦剌首领,当着守城将士的面,同样否认了她自己的身份。 他那一刻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也明白了自己的真实心意。 他在战后想尽了一切办法来寻找公主的下落。 而最终老天眷顾了他。 想到这一点,吴顺艰难的闭上早已经酸痛不已的眼睛。 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屈指可数,他有绝对的自信,按照顾传玠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不该知道的。 可是听他的意思,他分明已经知道了。 那他到底知道多少?又到底想要借着这个秘密要些什么? 他将手里的一枚印章啪的一声扔在了桌上,看着几乎吓破了胆的衙差,嗯了一声,面无表情的说:我知道了,你回去跟他说一声,让他等着。 衙差看出了恭顺侯的不耐,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急忙吞了口口水应了一声是,迫不及待的告辞出去了。 恭顺侯站起来,片刻之后去了女儿的房里,对着仍旧还在发脾气的吴倩怡皱了皱眉问她:你喜欢那个人什么?你就这么确信他是你要的那个人吗? 吴倩怡抿了抿唇,看向父亲眨了眨眼睛:我非他不可! 一百零一·同道 非他不可? 吴顺没有觉得感动,反而只觉得想要发笑。 现在的年轻人啊,根本未曾经历世事,仅仅凭借着一点儿皮相,就能轻易说出非他不可四个字来。 可是这世上哪里真正有非他不可这回事? 谁死了,日子都要继续过下去。 当初他也曾经觉得自己是非青梅竹马不娶,可是结果呢? 女人才会如此感情用事,他身为男人,却将顾传玠看的清清楚楚。 今天顾传玠能为了吴倩怡放弃朱家这门亲事多轻易,未来有更好的选择的时候抛弃吴倩怡就会有多坚决,这样的认,不对他抱期望也就是了,一旦抱有希望,岂不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不置可否,吴倩怡救觉得奇怪,偷偷抬眼瞄他的脸色。 从前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父亲都会毫不犹豫捧到她面前,可是这回顾传玠的事,她已经用尽了所有的筹码,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都做了,可为什么吴顺还是一副冷静的模样? 吴顺的确是下定了决心。 可是却不是决定去救顾传玠。 他最清楚女儿的脾气,她自小就身体不好,出门的时间少之又少,而人家来家里做客的时间也同样少之又少家里没有女主人,也没有合适的女眷招待客人,自然就少了很多宴会。 既然如此,顾传玠就能仅凭着屈指可数的交往让吴倩怡这么死心塌地,说他一句用心良苦应该也不算是冤枉他。 更别提顾传玠现在竟然还能说出当年的秘密,准备拿这个来要挟他伸手救人了。 他转身出了门。 恭顺侯府位置得天独厚,公主死去之后,原本的公主府便改成了恭顺侯府,就在皇城根下,连这里的街道,也不是普通人能来逛得了的地方。 而跟恭顺侯府一墙之隔的府邸,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新任承恩侯卫敏斋的家。 当然,在他正式得到承恩侯这个爵位之前,卫敏斋不认为这是他的地方,可是现在,已经是了。 他站在树上看着吴顺家的角门开了,一辆马车溜了出去,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就打了个呼哨,叫来了自己的心腹,低声吩咐他:往朱姑娘那里去一趟,就说吴顺去都察院御史李耀源家里了,如果她还有什么想做的,最好要加快速度了。 方良不大明白,见恭顺侯府的马车消失在了拐角处,吹着口哨笑了一声:侯爷,朱家姑娘的确算是帮了咱们,但是也不必这样去帮她吧?咱们之前可帮了她不少忙了,她是身上虱子多了不痒,前面有阿朵在缠着她,她最终其实也注定没什么好结果乐....... 后来的话他就没有再说了,他相信卫敏斋会懂他的意思为了一个根本就已经注定了不会有好结果的朱元,去得罪如日中天的吴顺,何必呢? 卫敏斋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缓缓勾了勾嘴角:你最近好似很喜欢管我的事? 方良吓了一跳,下意识收敛了自己的不屑摇头: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朱姑娘太极端了,她现在看似风光无限,可是其实是踩在刀尖上行走,随时可能被刺穿....... 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卫敏斋冷哼出声,面上表情桀骜又自得:我难道就不是? 方良立即住了嘴。 是了,他想起卫敏斋的承恩侯的位置是怎么要回来的,不敢再说什么飞快的俯身应是,转身去办事了。 剩下卫敏斋从树上跳了下来伸了个懒腰,冷冷的准备出门回南镇抚司。 阿朵那个好友布拖还等着他回去提审。 饿了他这么久,也差不多了。 可是他还没出门,便被管家叫住了,管家小心翼翼的后退了几步,站在卫敏斋后头,垂着头试探着说:侯爷,老太太请您往她房里去一趟,说是有事情找您商量。 卫家的关系复杂。 卫家现在的老太太乃是老侯爷的填房,不是卫敏斋的亲祖母,可是她仍旧能够把持卫家这么多年,在卫家大老爷意外去世之后纵容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争产夺爵,那是因为她生了个好女儿如今的皇后。 人都是自私的,老侯爷死了,卫大老爷对她这个继母并不亲近,要是卫大老爷活着也就罢了,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可以争的。 可是偏偏就是这么倒霉,卫大老爷出了意外死了。 这个位子悬在头上,谁会甘心让它落在一个几岁的孩子身上? 卫老太太当然不会,她的女儿是皇后,哪怕不受宠,却也是正正经经的中宫,她也有两个儿子...... 后来的事,卫敏斋一世也不会忘记。 卫老太太联合皇后给他的母亲施压,其他两个叔叔和婶婶无所不用其极的欺负母亲孤儿寡母,甚至闹的人尽皆知。 所有人都在等着卫大夫人妥协,他们也认定她会妥协毕竟胳膊拗不过大腿,妥协反而能够活的更好一些。 可是卫大夫人没有,她借口答应了皇后娘娘,转身就去拜见了太后,趁着嘉平帝来太后宫里的机会,将卫家人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哪怕把这个爵位还给楚氏皇族,也不想送给卫老太太的儿子。 这件事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卫皇后本来就跟嘉平帝关系不好,经过这一事感情就更不好了,他直接收回了卫家的爵位。 卫大夫人自此过的很不如意,卫老太太和其他两个儿媳妇一直明里暗里的挤兑她,他从小是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下长大的。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一个女人到底能够活的多么卑微艰难。 他在朱元身上看见了母亲的影子。 她们都是一样的人,宁折不弯。 卫敏斋心里升起一点儿淡淡的怅惘来,当年他母亲过的这么艰难的时候,如果也有人能够稍稍对他们伸出援手,那之后他的母亲也不会过的这么艰难了。 他收起思绪进了卫老太太的院子,靠在门槛上略显随意得挑了挑眉:什么事? 一百零二·死活 卫老太太见不得他这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哪怕是之前卫敏斋风光打了胜仗立了大功忽然回来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她也没在卫敏斋面前露怯过-虽然卫敏斋看上去唬人,可是她女儿是中宫皇后,未必卫敏斋能够吃了她。 所以她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 直到这一次,事情起了变化。 卫敏斋竟然拿到了承恩侯的爵位,这个本来已经空悬了十几年,她一度以为再也不会降临在卫家人身上的爵位,她微微咳嗽了一声,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睛:“你母亲身子好些了?” 卫敏斋没什么好脸色,他转身欲走:“还是那样,再说,都在一个府里,好不好,还需要特地来问我?” 他最厌恶卫老太太她们的就是这一点,有话从来不肯好好说,总得云里雾里的遮着藏着,分明不是那么回事,面上也得做出云淡风轻的良善模样来。 真是让人作呕。 卫老太太抿了抿唇,险些维持不住脸上和善的表情,怔了怔才又说:“顺惠的事.......” 卫顺惠,他三叔的儿子。 当初卫老太太为了要这个爵位,可没少下功夫,特地替小儿子求了盛家的姑娘做媳妇儿卫皇后为了这事儿,还冷待过卫老太太和三老爷好一阵子。 可是娶了就是娶了,虽然碍着卫皇后坚决所以后来这门婚事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可是三夫人作为盛家出身的姑娘,是很傲气的。 卫敏斋小的时候一直被母亲拘在院子里,甚少出门,三夫人在大年初一拜祖宗的时候,故意当着族人的面,问他是哪里来的野种。 一起上族学的时候,卫敏斋也永远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先生也是要吃饭要看人脸色的,自然知道要向着哪一方,因此就算是知道他被欺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会多管。 有一次他十分忍不住,终于和卫顺惠打了一架。 三夫人便带着三老爷和卫顺惠闯进他们的院子里来,痛骂他是有爹生没爹教的,指责卫大夫人连个孩子都教不好。 母亲身体不好,那个时候又刚出了爵位被收回的事,整个卫家都把卫大夫人当成了罪人,最后掌管中馈的三夫人甚至连给卫大夫人看病的大夫都给停了。 最后是他跟卫顺惠道歉,跪下来学狗叫,才算是了结了这件事。 年少轻狂,他为此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自此他就知道,只有拳头硬才是硬道理。 现在想起从前的事,卫敏斋轻飘飘的笑了一声:“怎么?三夫人不是向来很风光嘛?还有,皇后姑姑不是也很厉害吗?你们没有法子” 卫老太太默了默,脸色铁青。 可是形势比人强,现在卫顺惠牵扯进了盛家的事里,而且还是被青州知府给抓了个正着,她呼出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敏斋,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当初的事,是我们......对不住你们母子俩。但是总归我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要是这回出手帮了顺惠,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我们都会感激你。” “这件事免了罢。”卫敏斋耐心告罄:“圣上亲自下旨,该是怎么样三法司自然有所定夺,再说,现在他不还是没死吗?犯下这么大的过错,能只是流放,还留下了一条性命已经是万幸了,我帮不了什么。” 卫老太太手里的念珠转的越来越快,她抬眼看了卫敏斋一眼,当年瘦弱的幼童,如今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她什么手段都使不出来了,除非她能杀了卫敏斋。 可是以卫敏斋的身手...... 再说今时今日,连皇后也得对这个炙手可热的侄子热络几分,卫老太太闭了闭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又微笑起来:“好了,那就不说这个了,明儿就是中秋了,这样,你回家来,咱们一家人,也已经许久没有聚在一块儿过节了,你说是不是?” 卫敏斋不置可否,听得已经不耐烦,转身抛下了一句再说吧,便甩手走了。 卫老太太疲倦的靠在椅背上,缓缓的叹了口气。 二夫人和三夫人从旁边的房间里出来,忧心忡忡的看着卫敏斋的背影,转身纠结的看着卫老太太:“娘......” “别看我。”卫老太太也已经是极度疲倦:“到了这个时候,没别的法子,他要是准备分家,那我们就真是什么也没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忍不住快哭起来:“可是孩子们都长大了,二娘的婚事原本都已经定下来了,要是这个节骨眼上分家,那不是摆明了说我们跟他关系不好,沾不了承恩侯府得光了吗?” 那到时候婚事说不定都要横生枝节。 而且还不只是这样,接下来的孩子们的亲事,也必定受影响。 二夫人都快要哭了:“娘,您想想办法,总不能真的让他这么胡闹下去吧???” “也不是没有办法。”卫老太太认真支撑起身子看着二夫人,镇定的笑了一声:“你那个内侄女儿不是号称金陵牡丹吗?只要明儿中秋家宴,她能够成事,那就不怕了。” 二夫人心领神会,可是还是忍不住有些忧虑:“可是如果他不肯答应.......” “只要她能够生米煮成熟饭,那就算是告到太后那里,他也别想吃干抹尽。”卫老太太神情平静,无奈至极:“当年你们把人得罪成这样,就该料到有这一天,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救这么办罢。” 总比等着他腾出手来主动收拾他们好。 正被卫家人讨论的卫敏斋回了南镇抚司,在这里,他竟然没瞧见天天跟过来闹事要真相的阿朵,不由得有些奇怪:“怎么不见三公子?” 底下的锦衣卫们显然也对阿朵印象深刻,一听见卫敏斋问起来,便摇了摇头:“今天没来,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了,卜过不来是好事,这些天天天被他烦得快要吐血。” 卫敏斋皱起眉头。 阿朵如果不在这里,那就肯定是去找朱元的麻烦了。 一百零三·要人 没有去南镇抚司闹事捣乱的阿朵的确是上门去找朱元了。 他想办法打听到了朱元的住处,就带着人上了门,说是要见朱元。 苏付氏头痛得不行,看见他就好像是看见了瘟神,万分的厌恶,片刻没有迟疑的摇头拒绝:“元元不见客,大人请回吧。” 向问天和杨玉清两人一左一右护在苏付氏身边,警惕的看着他,像是在防备一只恶狼。 阿朵用他流利的大周话啧了一声,懒散的往椅背上一靠,眼里露出些嘲讽:“得了得了,装什么大家闺秀和贞洁烈女啊?你们的事儿我都打听清楚了,连亲爹都敢杀的女人,啧啧......” 他表情夸张,手舞足蹈的锤了一下桌子:“不过老子喜欢!你让她出来,老子带她回瓦剌去!” “大人慎言!”苏付氏气的手脚颤,愤怒的望着阿朵大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冷笑出声:“阿朵大人是瓦剌人,想必不清楚我们大周的规矩.......” 阿朵面色冷肃,几乎是瞬间便由晴转阴:“老子好好跟你们说话的时候,你们最好不要不识抬举,老子说过了,别他娘的装什么贞洁烈女,别说你们,当初老子的爹还睡过......”他啧了一声摸了摸下巴,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紧跟着又道:“老子跟着我爹打仗的时候,你们大周的女人也不是没抢过,得了,趁着老子还有耐心,把那个女人给老子叫出来。” 所有人都惊住了。 向问天捏着拳头,简直忍不住想要上去爆锤他一顿。 怎么会有这么贱的人?! 那天在会同馆外头的街上,五皇子已经警告过他,让他不许再来为难朱元,可是他竟然没有隔几天就又来了,而且还是如此的趾高气扬。 他是瓦剌使臣,明天还要进宫去赴宴,参见皇帝,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他今天跑来这里说这番话,根本就遮掩不住。 到时候,别人怎么想朱元? 女人的声誉多重要,朱元本来就因为朱正松的事情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如果阿朵再闹出事来,那朱元才真是没活路走了。 而阿朵会不知道这一点吗? 他肯定是知道的,虽然他是关外人,可是难道他在关外想要求娶部族贵女,也敢如此强取豪夺吗?说到底不过是不在乎,不把朱元当成人,只是把她当成一个玩物罢了。 一个他志在必得的玩物。 苏付氏气的浑身颤抖,站起身来指着他连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阿朵大人,我们敬你是瓦剌使臣,你不要太过分!女儿家得名节,岂容你随意侮辱?!你如此作为,实在令人对瓦剌人的教养寒心!” 阿朵背着手不为所动,冷冷的目视苏付氏一行人,猛地踹翻了桌子:“得了吧!你也知道我们来者是客,老子不能求娶公主,求个民女回去总是使得的吧?!你们别装出这副模样来,吓唬谁呢?老子是吓大的?!别给脸不要脸了,趁着老子现在还觉得新鲜的时候,赶紧收拾收拾,打扮打扮,要带什么就带上,老子说不定还能去你们皇帝那儿给你们求个名号,一齐带回瓦剌去。” 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苏付氏后退了一步,闭上眼睛极力控制着自己,想着究竟该怎么应对才能代价最小的解决这件事。 不能闹起来,阿朵不要脸,但是朱元却不得不顾忌这个。 当然,她知道其实朱元自己也不甚在乎,可是她却不得不替朱元多想一想未来。 可是不闹起来,还有什么法子能制这个瓦剌的纨绔子弟,苏付氏有些犯难。 幸好她没有犯难太久,忽然有一只不明物体径直从屋外飞了进来,带着千钧之力毫不迟疑不偏不倚的正好砸在了阿朵胸口,将他整个人都砸的猛地给跌倒在地上甚至还带倒了一片桌椅。 苏付氏愣住了。 向问天和杨玉清对视了一眼,急忙跟着那些瓦剌人跑到了走廊上,一眼就看见了锦常,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锦常他们已经认识了,连五皇子也都见过,所以他们震惊的不是这个,他们真正震惊的,是那个站在锦常旁边的杨蔼然。 杨蔼然不是奉了姑娘的命去了浙江吗?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旁边那个手里还拿着一只蹴鞠上下抛飞的那个少年又是谁?! 也就是这片刻的时间,那个少年手里的蹴鞠再一次猛地飞了出去,准确无误的砸在了冲出来的一个瓦剌人身上,把他砸的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在谁家里放屁呢?!”少年神采飞扬,带着独有的傲气,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嗤笑了一声又猛然沉下脸来:“听说你们是使臣,给了你们不要脸是吧?!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是想干什么啊?!你爹娘没教过你们怎么当人吗?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疯狗是吧?!” 瓦剌人惊住了。 这少年的手劲儿非同寻常,而他身边站着的那个侍卫他们也眼熟,是当初跟在了五皇子身边的,那这个少年....... 杨蔼然咳嗽了一声,脸上带着一点微笑看着奔出来的苏付氏,笑道:“夫人,这是付清大人的嫡长孙......付庄。” 也就是说......苏付氏不可置信的僵住了。 付庄却已经大步上前干脆利落的跪在了苏付氏跟前,痛快的喊了一声:“姑姑!” 苏付氏眼泪登时就流了出来,抿着唇望着他有些哽咽,急忙伸手去扶他起来:“你是大哥的孩子?你都这么大了.......” 付庄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顺着苏付氏的手站起来:“姑姑,我爹也跟着回来了,去吏部述职了,待会儿您就能瞧见他,这里怎么这么多臭虫?我表妹和表弟呢?” 苏付氏捂着嘴,好容易才控制住情绪,看着他高兴的笑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元元她带着先儿出去了,过一会儿就要回来了......”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付庄面上笑意忽然收敛,猛地闪身越过她挡在她跟前,接住了阿朵挥来得拳头,冷笑出声:“疯狗又要咬人了,我打的你满地找牙!” 一百零四·撑腰 阿朵没有占到便宜,他是一头狼没错,可是对面的那他娘的简直就是一只猛虎,还是正当年的那种,他到最后,甚至被少年压着打,连膝盖都开始颤了。 对面的人不仅是身手好,重要的是还无比狡猾阴险-----打的都是要害而且丝毫不见血,外头人根本看不出来,可是他只觉得五脏六腑好像都要移位了! 朱元哪里来这么厉害的帮手?! 这个女人不是没有靠山吗?! 锦常也摸着下巴啧了一声,挑眉看着好戏没有出声也没有帮忙。 这一路走来,他心里清楚的很,付庄是个人精,做事有分寸的很,是绝对不会闹出事来的,而阿朵这个人实在是让人好感不起来,成天污言秽语,令人讨厌,他乐得装不知道看阿朵吃亏。 杨蔼然也负手静静的在一边冷眼看着。 倒是苏付氏,咳嗽了一声在出够了气之后有些担心:“这样不会出什么事罢?” 好歹阿朵也是上宾,明天还得去宫里赴宴的啊。 杨蔼然笑了笑安慰她:“夫人别担心,小公子有分寸着呢,不会出什么事的,再说,在咱们大周的地方,维护我们大周的人,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苏付氏似懂非懂。 杨蔼然便压低了声音:“这个阿朵是存心借我们姑娘挑事闹事,来试探咱们大周的底线罢了,不用给他脸,根结不在姑娘这里,五皇子说过了,他不服,就打到他服为止。” 啥?! 苏付氏懵了。 怎么又扯到了五皇子身上了? 她下意识的看了看好戏的锦常一眼,信杨蔼然的话了,同时又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殿下是这样一个人。 真是......惹人喜欢。 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看着阿朵被打的鼻青脸肿,付庄站在边上压着他的脸问他到底是谁老子,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更是笑的欢畅了。 她忽然明白了元元一直以来的做法。 是啊,本来活的就已经很艰难了,本来已经很小心翼翼,可是别人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踩到你头上来,遇上这种事,如果还不能还手,痛痛快快的给自己一个公道,那么活着是为了什么? 反正有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都是赚来的,谁怕谁啊?! 杨蔼然见她笑,有些意外,愣了片刻才有些赧然的撇开了头。 苏付氏没有察觉,等到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来了,才急忙扬声喊了一声:“庄儿!” 付庄收手,少年眉眼间都带着桀骜和不羁,站在边上冷冷的看着阿朵:“给我听清楚了,从今以后,你要是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就把你的舌头给割了!我反正是浑人一个,杀了你,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可你怕还舍不得这条金贵的命罢?” 阿朵几天之内接连被打了两次。 这两次还都是因为同一个女人。 他只觉得大周的男人都是疯子。 不,大周的男人女人都是疯子才对。 不过就是这点小事,要是换在他们瓦剌,哪里有这么费劲?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在他们那里,一匹马都比一个女人重要,可是就不过为了个女人而已,从上到下,他们能闹成这样! 甚至都不顾他的身份! 他冷冷的咬着牙齿,从喉咙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冷眼看了苏付氏一眼,抛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见付庄挥着拳头又要跑上来,急忙爬起来跑到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身边。 五城兵马司的人也有些无奈。 他们也很厌恶这些鞑子,这些鞑子来了多久就在城里闹了多久的事,简直没有一刻是让人省心的,真是烦死了,因此对着如今刚把阿朵给揍了一顿的付庄,他们也丝毫没有为难的意思-----付庄边上站着的可是锦常啊! 闹剧总算是收场了,苏付氏长长的出了口气,拉着付庄往屋里走:“没有想到你们竟然会回来......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准备,真是的.......” 她一面又扬声让向问天去买些酒菜回来。 付庄笑着让她不必忙:“等父亲回来,咱们外头吃去,还没瞧见表妹她们呢,您先别急,我们说会儿话.......” 苏付氏却不肯,一会儿让人去狮子楼买些醉春风回来,一会儿又让人去买春记的酱猪脚,片刻都不得闲。 付庄忍不住笑了。 杨蔼然却面露担忧。 他看的出来,苏付氏已经有些手足无措了,犹豫了片刻,他上前问她:“夫人,您没事罢?” 苏付氏怔住,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急忙收敛起面上的焦急和担心,将那些不好的情绪都咽进了肚子里,勉强笑起来:“没事啊,我怎么会有事呢?没事,我就是,就是太高兴了。” 可其实她是有事的。 她当初出嫁的时候是哥哥亲自背着进的花轿,她在苏家这么多年,面对苏家母子的折磨冷待,无时无刻不在祈求父亲兄弟来拯救她。 最后是元元救她出了苦海。 可是她不可避免的担心起父亲和哥哥的看法-----父亲和哥哥都是最重礼法的人,她自作主张的和离,元元又落下这么一个名声,他们会怎么看? 还有朱元...... 苏付氏想起朱元来,急忙让杨玉清出去找人:“她舅舅脾气不是很好,和蛮牛一样,你跟她说,让她快些回来.......” 杨玉清也看出她有些不对劲,急忙答应了,可他出了一趟门,不一会儿就急匆匆的回来了:“不行,外头出事了,到处都是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出不去了。” 什么?! 杨蔼然皱眉:“到底是为什么,打听清楚了吗?” 杨玉清面色不大好看,看了他们一眼垂下头:“听说是阿朵遇刺了。” 遇刺?! 可是阿朵不久之前才从这里出去啊! 这回连锦常也忍不住色变了:“人有事没有?” 杨玉清摇头:“现在还不知道,打听不出来.......” 是了,这么重要的事,凭借他们的身份是不可能打听得到的,锦常当机立断:“诸位,我有些事,得先告辞了。” 没人敢留他,苏付氏跌坐在椅子里面色惨白:“元元她到底是去哪里了?” 一百零五·送死 被苏付氏挂念的朱元此刻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她静静的坐在李名觉对面,面上还带着一点浅淡的笑意朝他点了点头:“好久不见了,李大人。” 李名觉面上却半点笑意也没有。 真是想不到,当初在青州的时候,还需要借助他的力量才能够逃出生天的小姑娘,现在却已经成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他挑了挑眉,喝了口茶认真的摇了摇头:“别这样称呼我了,朱姑娘既然知道我跟顾传玠的关系,那为什么还要带我来这里?你不怕我要替他报仇吗?” 他是真的有些佩服眼前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她年纪这么小,可是为什么办事却总是这么出乎人意料,当然,办什么事都出乎人的意料严格来说也没有什么难得的,毕竟疯子办事最叫人意想不到。 可是每每能够在绝境之下逆风翻盘,这个本事就实在是有些了不得了。 李名觉蓄的极好看的胡子抖了抖,眼看着外头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咳嗽了一声垂下头去:“朱姑娘,咱们不如有话直说。” 朱元嗯了一声,见李名觉主动开口,噙着一抹笑意看向他:“我今天让李大人您过来,是想要让李大人看明白,顾传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好让李大人以后心中有数,到底还该不该对付我。” 她不想得罪李名觉。 这就跟她不想得罪张显麟是一样的道理,真正有本事有心计的人,在哪里都不能够被人忽略。 顾传玠上一世能够成功,完全是托了盛家和朱家的福,是沾了朱曦的光,真正要紧的却是李名觉,朱元已经看出来李名觉跟顾传玠的关系。 这一世顾传玠肯定是下足了功夫才能够把李名觉给提前笼络在身边,她现在被顾传玠逼得烦了,出手对付了顾传玠,却不想再招惹李名觉的仇恨。 所以有些话,要说明白,免得彼此生了误会。 李名觉怔了怔,朱元这个意思,是怕他以后为了顾传玠打击报复吗? 他正要说话,余光扫过街道上一辆马车,顿时停住了话头,若有所思的看了朱元一眼:“那么现在恭顺侯的到来,也在姑娘的预料之中吗?” 吴顺可是顾传玠未来的岳父啊。 朱元怎么会允许在这个关键时刻让他出现在刑部衙门外头? 她可不是那种会容许自己要杀的人被救走的人。 那么现在吴顺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是来救人的? 可是来了刑部,里面关着的又是他的未来女婿,他如果不是来救人的,那会是来做什么的? 朱元看出了他的疑惑,静静地伸手关上了窗户,对着他笑了笑说:“李大人,我来请你看一场好戏。” 什么戏? 李名觉下意识觉得这个戏不是那么好看的,看了就要付出代价,迟疑着想要离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终他却没动,安安静静的坐着,直到外头走廊里有脚步声响起,紧跟着一个男人熟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这二楼并无别人了?” 掌柜的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肯定的摇头:“侯爷放心,接到侯爷的吩咐,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哪儿敢不清场呢?这二楼的房间都已经关了,就等着您来。” 吴顺...... 李名觉如同坠进了云雾里,头一次觉得对未来要发生的事毫无头绪是这样糟糕的,正要开口质问朱元到底想做什么,就见朱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隔壁的声音已经清晰的响起来了。 “侯爷,这个案子怕是有些麻烦。”李耀源在隔壁似乎叹了口气:“王舒这个人死牛脾气,加上这回付清在浙江立下大功,如果这个节骨眼上还徇私枉法,只怕付家那里不好交代,毕竟付清是杨大人的人......” 付清不会做人,是个二愣子。 但是架不住他的儿子是个人精,也不知道是什么机缘,竟然救了兵部尚书杨文光的妻弟,从此两家就搭上了门路。 “我知道。”吴顺在他对面冷静的开口:“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为难你,是为了告诉你,尽管照章办事,不要留情,该怎么审就怎么审。” 李名觉顿时觉得匪夷所思。 不是吧,他刚才听见了什么? 吴顺不是来给顾传玠走关系的,竟然是来送顾传玠一马的? 这门婚事不是才定了个把月,不,个把月好像都还没到吗? 李耀源显然也有些吃惊,隔壁一时没有了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李耀源才迟疑着试探:“侯爷这不是在刺探本官吧?” “不。”吴顺面无表情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义正言辞的说:“我是真真切切的希望你秉公办理,并且从速从快从严,尽快给出一个结果来。” 李耀源蒙了。 连带着老谋深算的李名觉也同样蒙了。 等到不知道对面又说了什么,最后终于散了,李名觉才抬眼看向朱元,问她:“怎么回事?” “顾传玠昨夜买通了官差去吴家求助。”朱元言简意赅,连眼皮都没有动一动:“他这么做,是在自寻死路。” 李名觉不明白:“你说的我有些糊涂了,朱姑娘,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顾传玠去求助,反而会死的更快。 “因为顾传玠手里,必然握有吴顺的秘密,一个必定不能见光的秘密。”朱元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杯子,仿佛那是个什么了不得的观赏物,牵了牵嘴角笑起来:“他如果不说出这个秘密,或许还有活路,可是现在他拿出这个最后的筹码来,就一定要死了。” “你怎么知道?”李名觉皱眉看着她:“而且你叫我来,难道就只为了不让我帮他找你报仇?朱姑娘,你做事总有你的缘故,我却只是个平常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朱元也不想跟他卖关子,将杯子放下抬起头跟李名觉对视:“李大人跟顾传玠关系甚密,没有道理不知道顾传玠当初其实暗地里搭上了常应的事,对不对?” 一百零六·解密(毗蓝万赏加更2) 什么意思? 李名觉双手按在膝盖上,冷冷的看着朱元。 这是来翻旧账了吗? 他当初可是提醒过朱元的,难道朱元忘记了? “李大人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为了告诉李大人,他当时从盛家和常应的事里脱身,是因为跟吴家的婚事。”朱元看出李名觉的抵触和防备,温和的笑着安抚他:“可是吴家为什么看得上顾传玠呢?” 李名觉怔住了。 是的,当时顾家杂事缠身,陷入了常应的事里,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吴顺不是傻子,肯定也查过这一点,可是他为什么仍旧答应了这门亲事? 李名觉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觉得朱元好像要带他知道什么了不得的隐秘。 朱元却没有等他退缩,径直往后靠在椅背上幽幽的叹了口气:“顾明章到底是什么人,又有什么麻烦,吴顺不可能查不出来,可是就算是知道了这些,却还是答应把女儿嫁过去,这不是很奇怪吗?毕竟他可是驸马啊,不仅是驸马还是大将军,女儿是公主所出,他不是爱女如命吗?那他就把女儿交到这样一个人手里?” 李名觉冷汗涔涔,扬手止住她,做出个禁止的手势:“不要再说了,朱姑娘,我不想知道。” “不,李大人最好还是听一听吧。”朱元面不改色,丝毫没有迟疑:“答应了这门亲事,说明吴顺是暂时妥协了,所以才会帮顾家处理了一个大麻烦,让顾家走到现在。” 李名觉抬头看着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顾传玠用来要挟吴顺的,应当是公主的事。”朱元冷冷的看着他:“当年公主的死,应当另有隐情。” 李名觉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 什么叫做当年公主的死另有隐情? 公主不是产后失治去世的吗? “我觉得不是。”朱元握住手里的杯子有些出神:“不然的话,我想不出吴顺会跟顾传玠妥协的理由,唯有这个,满是疑点。” “你凭什么这么说?!”李名觉现在不觉得朱元聪明了,他觉得朱元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急。”朱元有些无奈:“我知道这么说未免太耸人听闻了一些,不过我有证据的。” “你有什么证据?!”李名觉觉得自己不仅连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头皮都有些发麻:“你之前所做的事,不过是顺势而为,你自以为是利用了别人,却不知道自己也只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你别以为对付了盛家,自己就真的战无不胜了!还远远没有到那个时候!” “我知道。”朱元静静地看着他,一双凤眼狐狸一样的眯起来,眼尾上挑带着淡笑,拍了拍桌子示意他重新坐下,咳嗽了一声说:“我说这些,纯粹是因为那次我去替吴倩怡诊病,觉得吴家跟外面的人说的不大一样。” 不一样?李名觉心里如同有一只猫在抓,呼出一口气问她:“什么意思?什么不一样?” “吴顺不是传闻中的那么爱他女儿。”朱元靠在椅背上,脸上有些嘲讽:“一个人演戏演的再好,可是在细枝末节上骗不了人,他不想我救吴倩怡,否则的话不会差点杀了我。” 朱元看着李名觉:“那个时候,如果不是五皇子来了,我就没命了。易地而处,李大人,你会杀了一个能够治你女儿病的大夫吗?” 当然不会。 可是......“可是朱姑娘的脾气,听说你把郡主气的险些背过气去,再说你也号称你不能治郡主的病.......侯爷生气是有理由的。” “可胡太医告诉了他我能治病之后,他有来请过我吗?”朱元提起茶壶给李名觉续上茶水,循循善诱:“这些当然都只是我的猜测,可是昨天我的人看见的那个官差却不是假的,什么样的秘密值得他下这么狠的手,不顾女儿的喜好,不再做好父亲迁就女儿的要求,也要杀了顾传玠呢?” 李名觉颤了颤。 他似乎觉得朱元说的有些道理了。 “可就算是这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李名觉闭了闭眼睛,无法接受:“这些秘密,就算都是真的,那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朱姑娘,你管的太宽了。” “有关系的。”朱元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怅惘和烦躁:“瓦剌使臣进京了。” .......??? 所以呢?李名觉摸不准朱元到底是不是脑子真的出问题了,看疯子一样的看着她,直到他听见朱元说:“瓦剌的那个中毒的人,他中的毒,跟吴倩怡身上的毒是一样的。” 什么?!!? 李名觉瞪大了眼睛。 等等! 吴倩怡不是因为生下来就体弱所以先天不足不良于行吗?什么时候变成中毒了? 而如果吴倩怡身上的毒真的跟那个瓦剌人中的毒是一样的.......那说明什么? “一个是巧合,两个凑巧也可能是巧合,可是当一切都这么凑巧,那就不是巧合了。”朱元哼了一声:“我也正是因为瓦剌人中毒的事,才有了这个猜想,觉得当年或许发生了其他的什么事。” 李名觉不是傻子,朱元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渐渐的平静下来了。 吴倩怡身上跟这次中毒的瓦剌人中了一样的毒,那也就是说....... “想杀阿朵的人,要么是吴顺,要么是跟吴顺有关的人,而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朱元冷冷的笑了起来:“能够拿来被顾传玠当做把柄要挟他的,都说明对方应当是瓦剌人。” 而什么瓦剌人想杀阿朵呢? 他的亲爹不可能,也不必费这个劲。 那就是阿朵的兄弟们? 还是瓦剌王庭的人?毕竟太师专权,瓦剌王庭被架空,只是名义上的王室。 李名觉吞了一口口水,觉得心脏扑扑的跳。 吴顺跟瓦剌人有勾结,想杀了阿朵?可是又误中副车...... 可是这是在大周啊! 阿朵要是在大周死了,那到时候瓦剌太师肯定会怪罪大周,一场战事不可避免。 没有理由,说不过去....... “可能你的推断全是错的!”李名觉冷然看着她:“你可能从一开始就猜错了,根本不是你想的这样!” 一百零七·试探 “所以我们需要验证一下。”朱元终于抛出了自己来见李名觉的真正目的:“李大人,你是顾传玠的老熟人,顾家现在山穷水尽,你出现把今天听见的消息告诉顾传玠,顾传玠一定会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你的。” 李名觉再一次蒙了。 他终于知道今天朱元叫他来的真正目的。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不是疯子。 她要是疯子,这个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绕了一圈,她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他吐出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朱姑娘就只是为了让我来试探顾传玠,套出他手里吴顺的把柄?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现在反正吴顺要杀人灭口,为什么非得要追根究底呢?知道的太多,没有好处的朱姑娘。你终究也只是人不是神仙,不可能凡事都算尽。” 当官的人都深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稀泥的道理,不然有些事,纵然你真的义愤填膺,你真的为国为民,可是一旦上头有人跟你想法不同,你如果坚持,就很可能死无全尸。 李名觉的确是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人,这没有错。 可是野心跟抱负,那也要有命在才有可能实现。 朱元现在说的这些话太可怕了,早已经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可是他站了起来,就听见朱元在背后幽幽的叹了口气:“李大人,晚了。” 晚了? 李名觉僵住,身体僵硬如同一块木板,缓缓地回过头去盯着朱元,问她:“什么晚了?” “我的意思李大人不会不明白的。”朱元知道李名觉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他此刻不过就是抱着一丝侥幸罢了,她并不留情的打破了他的幻想:“如果我的猜测真是真的,那么给阿朵看过病的我会是吴顺的眼中钉,而威胁过吴顺的顾传玠的心腹......也就是李大人你,同样会成为吴顺的肉中刺。” 李名觉想要骂人。 他娘的他都跟了些什么牛鬼蛇神! 一个两个顾传玠和朱元都不是正常人,现在招惹完一个内阁次辅之后,竟然还要向勋贵磨刀霍霍了。 可是他冤枉啊! 他一开始接受顾传玠的拉拢,那是因为顾传玠的父亲顾明章是户部尚书,虽然官声寻常,但是好歹算得上是稳中求胜,而且顾传玠本人谈吐行事也很有章法,谈论起四皇子和五皇子来,也有不同寻常的见解。 可是没想到顾传玠却从青州开始仿佛就变了个人。 他从青州开始变察觉出顾传玠不是可靠之人,将目光放在了朱元身上,准确的说,是放在了朱元背后的王太傅身上,所以他曾经给朱元手书过一封信,上面写的是,甘受驱使。 可没想到,朱元也是个疯子。 他不过就是想要在这复杂的官场寻个靠山好能够走的更稳罢了,可是谁想到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扯进这些要命的事情里头来。 他找谁热谁了?! “李大人也别太伤心了。”朱元看出李名觉的纠结恼怒和顾虑,轻声说:“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就像是我,我得罪了顾传玠,所以如今被顾传玠算计知道了吴顺的秘密而陷入这件事里,我也烦躁,我也恼怒,可是我更不得不为自己筹谋,世上的事不就是如此吗?来了麻烦,那就解决麻烦,李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道理。” 埋怨没有用,生气也没有用,好好的解决麻烦,那才是真正的有用的事。 李名觉吐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压下了心里头的愤懑,彻底的冷静了下来,他看着朱元:“纵然如此,我们知道了秘密,又如何呢?吴顺位高权重,我们没有胜算的。” 朱元笑了笑,仿佛觉得李名觉是在搞笑。 事实上,上一世李名觉可是毫不手软的帮助顾传玠杀了多少人的人? 如今却还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 也没有关系,朱元说:“没关系,慢慢来,杀了这一个,慢慢的你就有经验了、” 什么鬼?!李名觉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生气的时候,他竟然还有些想笑。 朱元这是什么比喻。 杀人好像说的像是杀猪一样简单。 再说了,杀猪也不简单啊! 他纠结辗转,许久之后才吐出一口气,知道朱元这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也知道自己的确没有了后路,张口问她:“那我要怎么做?” “套话。”朱元喝了口茶,润了润已经干燥地似乎要冒火的嗓子,温和的说:“以李大人的能耐,这个不需要我来教你,你能够套到多少秘密,关乎我们能不能赢过吴顺,赢得一丝活命的机会,李大人,靠你了。” 李名觉面带微笑。 心里却想要骂娘。 当然了,他还是个心里骂娘却能保持理智的人,因此在下午的时候,他终于通过不少关系,站在了已经坐了很久的牢,也经历过了上刑的顾传玠面前。 见到熟人,顾传玠显然有些意外,他狼狈的扑上来,隔着一重牢门哭出了声:“你怎么来了?你快救我出去!” 这里是一刻也不能呆了。 他从小到大就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早知道最后会换来这样的结局,他就不去招惹朱元了。 至少也会等到以后能够直接掐死朱元的时候再动手。 先看她蹦跶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这条路走不通了,他还有很多条路可以走啊。 李名觉表情难过,有些为难的垂着头带着些哽咽的摇头:“公子,你怎么会这么糊涂?此事关乎国本,如今朝廷的武将都义愤填膺,说是他们在前面打仗,你们这些文官却在背后使绊子,竟然还勾结外敌.......” 顾传玠闭上了眼睛:“季晨这个叛徒!他竟然背叛我!” 可是他也知道现在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了,因此急忙双手攥住了李名觉的手:“李大人,你救救我,你救救我,你有没有听说吴大人那边有什么动静?他一定会救我的,一定会救我的!” 一百零八·侥幸 刑部大牢里呆过许多天的顾传玠已经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这些天的牢狱之灾让他消磨了所有的曾经作为人上人的优越感,翩翩少年如今也变得形销骨立,他抓住了李名觉的手,如同是攥着希望。 李名觉却似乎隐忍似地垂下了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顾传玠慢慢的松开了李名觉的手,沉着脸压低了声音:“怎么,你听说了什么?” 难道吴顺竟然没有施以援手吗?! 可是怎么会呢? 他手里握着吴顺的大秘密,之前跟吴顺提亲的时候稍微漏了个口风,吴顺就同意婚事,现在他都已经只差明示自己知道他当年在蓟州的真相了,吴顺竟然还不动手? 他不怕吗?! 李名觉哽咽了一下,摇了摇头:“公子不知道吗?大人已经定罪了!” 顾传玠怔住了,神情阴沉地握着牢门柱子,父亲定罪了?如果父亲的罪名定了,那也就是说,吴顺是真的没有打算帮他们的忙。 否则的话,怎么也不该做好事只做一半。 吴顺...... 顾传玠冷笑了一声。 李名觉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很怅惘:“付清的儿子付泰回京了,这次朝廷在浙江抗倭上打了胜仗,付泰被浙江巡抚派回来向朝廷递交捷报。” 顾传玠的面色更差。 吴顺如果要帮他的话,付泰就不会成功进京了-----他又不是傻子,这一点还是清楚的。 好! 他从心里出一声冷笑,注目李名觉:“李大人,劳烦你去请恭顺侯来这里见我,你去,他一定会来的。” 李名觉迟疑的摇了摇头:“侯爷上午才来过,而且我还撞见了他跟李耀源李大人一同去了狮子楼,竟然不是来见公子你的吗?” 顾传玠怔住。 吴顺已经来过了?而且还见了李耀源?! 那是不是说明他的威胁奏效了? 顾传玠笑起来,眉目舒朗觉得心中的阴霾被一扫而尽:“好了,没事了,李大人,多谢你来看我。” 李名觉同样也笑了,那笑容里和顾传玠同样自信。 他从刑部大牢里出来,径直上了那个挂着一个李字的轿子,闭上了眼睛。 朱元说得对。 对付顾传玠这样的人,一般来说,要先给他希望,再让他失望,这样,接下来,他就会深信不疑。 真是有趣。 顾传玠当初总觉得自己伸伸手就能碾死的女孩儿,实际上却如此的善于揣度人心。 他派了人去给朱元送消息,自己重新镇定下来梳理这件事。 另一边的朱元正陪着朱景先还钱。 当初朱景先在朱家的时候,因为被别有用心的人挑唆着做了很多坏事,斗鸡遛狗什么事儿都做,欠下了很大一笔银子。 那些钱那些商铺当然是先去找盛氏。 盛氏不给他还,只是拖着,打算拖的瞒不住,再告诉朱正松。 用一个朱正松绝对铭心刻骨的数字来告诉朱正松,这个继承人有多么不合格,实际上的确是让朱正松厌恶这个孩子的最好的法子。 现在盛氏完了,他们跟朱家也没什么关系了,但是这个银子还是要还的。 她亲自带着朱景先给那些铺子的掌柜赔罪,态度恭敬诚恳,银子送的干脆利落,连利息都算上了,实在让人挑不出错。 朱景先跟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对不起,姐姐.......我让你丢人了.......” 已经走到了马车旁边了,朱元停下脚步,认真的看了朱景先一眼,脸上并没有对着朱景先的一贯笑意,她静静地扫过那些林立的店铺,轻声说:“先儿,欠账还钱,天经地义,这没什么好丢人的。丢人的是那些挑拨你的人,当然,你从前做这些无可厚非,可是从今以后,你当要明辨是非,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今天姐姐带你来,是跟过往的一切彻底告别,你要堂堂正正的靠着你自己,被世人认识,在这世上立足。” 她不能帮朱景先一辈子。 得罪吴顺非她本意,但是事情已经造成,那么就要想办法解决。 她很爱这个弟弟,巴不得提他把所有的一切事情都给安排好,让他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可是她没有这个本事,别说是她,哪怕是皇帝,恐怕都不能夸口说每一个孩子就能平安过一辈子。 她总得替朱景先想好后路,而最好的后路,莫过于他凭借他自己的能力站稳脚跟,懂得如何面对风雨。 朱景先攥住朱元的手,黑白分明且酷似朱元的眼睛里全是笃定和了然,他抿了抿唇,坚定的说:“我知道,我知道的,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努力。” 一定会长成参天大树,让姐姐以后也有人可以依靠。 朱元摸了摸他的头,笑了一声,正要上马车,便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咳嗽,这声音有些熟悉,她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了承岚的笑意,变住了脚,示意朱景先上马车去,自己转过身问他:“是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承岚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朱姑娘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抽个时间,我们殿下有事情想问一问你。” 这个时候? 朱元看了一眼天色,也不问为什么承岚知道自己的行踪,迟疑片刻便答应下来,嘱咐了尹吉川先把朱景先送回去,自己跟着承岚转身进了身后的一间书画铺子。 里头人并不多,承岚带着她径直上了二楼,便停在楼梯口不动了:“殿下就在里头,姑娘进去吧。” “今天阿朵去你那里闹事了。”楚庭川正在临窗的桌子后头看着她,见她挑眉,便微笑道:“这个应当也在你意料之中吧?有什么看法没有?” 朱元忖度一会儿,知道楚庭川会问这话就是已经必然有了消息渠道,她也没有在楚庭川面前遮掩的打算,苦笑了一声:“殿下会问这些,就说明心中已经知道了,没错,这件事又是冲着我来的。” 楚庭川示意她坐下,亲手给她倒了杯茶:“这回,又打算闹一个天翻地覆吗?” 要动吴顺,就不可能没有动静。 而且动静必然极大。 一百零九·好意 楚庭川笑了一声,仔仔细细的看着对面的这个女孩子。 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光看她的外貌,完全不能想象这是一个能够手起刀落毫不迟疑砍向敌人的人,他收起自己的手指,没有再说多余的废话,径直说:“朱姑娘,我建议你,这件事不能做。” 不能做? 朱元的手下意识握成了拳头,沉默着没有出声。 她也不想,可是窥破了吴顺的秘密已经是事实了,就算是她想要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吴顺是傻子吗?别说吴顺,到时候布拖那边露出了端倪,阿朵也会知道的。 她自己无所谓,可是现在舅舅才进京,付家的危机还未完全过去,更别提她还有姨母和弟弟,还有向问天他们这些忠诚的下属和小枣文峰这两个孩子。 她经不起一点失去了。 别说其他人,哪怕是才来不久的文峰和小枣,要是在她的身边出了什么事,她也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她只能先下手为强。 可是现在楚庭川却忽然跟她说不能,她平复了心情,镇定的看着楚庭川摇头:“殿下,这不是我能不能做的问题,而是我若是不做,就要死的问题,我没法儿选的。” 顾传玠把她拉入了这个旋涡,她只能尽力脱身。 “你先别着急,我知道你的意思。”楚庭川看出她如同小狐狸一般已经嗅出了危险,挑眉说道:“可是你也要知道,盛家倒下之后,髙阁老虽然也主动致仕,可是他们的同党,到底还是很多的。” 这是不能否认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动了盛家没引起反弹的缘故-----没有牵扯太多的人。 原本朱元如果能安安分分的离开京城,那么这些人也不会再去找朱元的麻烦,至少明面上是不会的,可是一旦朱元再出手,对付的还是吴顺。 那就太可怕了。 别说这些庞大复杂的关系网了。 楚庭川皱了皱眉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朱姑娘,到时候我或许也保不住你的。” 盛贵妃和四皇子的身世终究还是嘉平帝心里的一根刺。 朱元不在还好,一旦朱元再次站到风口浪尖,嘉平帝想起那些事,怎么可能对朱元毫无芥蒂? 朱元明白楚庭川的来意了,她有些感佩的看了楚庭川一眼。 上一世怪不得最后楚庭川是人心所向。 这个人也的确配得上那么多人的拥护。 连对着她这个其实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人,也能如此照顾周到,亲自来提醒。 她放下了戒备,靠在椅背上想了想,把自己的打算跟楚庭川说了:“顾传玠把那个秘密吐露出来以后,我想,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到那时候,事情究竟是怎么样,便跟我没有关系了。” 借刀杀人嘛。 这一招也不只是顾传玠会用,她也会啊。 楚庭川怔了怔,显然没有想到她是这么想的,便颇有些失笑:“是了,我总想着你做事是凡事必定不顾后果的人,怎么忘记了,你还是如此周全的?是我多事了。” “不。”朱元很知道好歹,诚心实意的看着他道谢:“殿下只是个好人而已。” 好人吗? 楚庭川不置可否,站起身来看了朱元一眼:“既然你心里已经下了决定,那么我便不再多费口舌了,朱姑娘,我就要出城去了,但愿我们再见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出城? 朱元怔住。 所以说,楚庭川之所以这个时候过来找她,是因为自己要走了,怕她犯下不可挽回的错提前来亲自通知她的吗? 堂堂皇子,何以至此? 她茫然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见上面漂浮着几朵菊花和枸杞,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初在襄阳的时候她只是玩笑,出于机心求他的庇护,所以才送出了那些药。 可是五皇子回赠她的,远远要比她所付出的多的多-----这一路走来,哪怕连王太傅后来的帮助,其实也多有五皇子的缘故。 更别提他甚至还真的打算助她脱险而允诺她婚约,后来又不惜亲自去跟太后解释。 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君子吗? 还是他只是心计实在是深到如此地步? 她看着五皇子的眼睛,治觉得里面光芒刺人,急忙低头低声应了一声。 楚庭川便笑着跟她告辞,径直走了。 她推开窗,见已经有侍卫牵马过来,楚庭川毫不迟疑的纵身上马打马而去,便忍不住有些出神。 携雷霆之均而若寒潭渡鹤之轻,原来是这样的。 她吐出一口气,收敛了情绪出门,雇了一辆马车回了自己的宅子。 苏付氏早已经喜出望外的迎出来了,看见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委屈,孩子一样的红了眼眶告诉她:“元元,你舅舅回来了,还有庄儿......哦,庄儿是你舅舅的长子,比你还大......” 她手足无措,完全跟从前的稳重自持的模样相反,朱元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慌乱,捏了捏她的手心,用力的说:“姨母,你不要慌,舅舅回来了,这是好事。” 苏付氏上一世在她身边,心心念念的事就是怕付清和付泰会认为她不守妇道私自和离而生气。 她认真的说:“舅舅若真的心疼你,只会恨自己当时没有站在你身边,替你出气。” 不然的话,这样的亲人,还要来做什么呢? “说得好!”苏付氏一颗心忐忑不安,正要再说什么,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顿时瞪大了眼睛,泪眼朦胧的转过身喊了一声哥哥。 哥哥,父亲。 这是苏付氏无数次在苏家后宅里头在泪眼中喊过的称呼,等到现在真的见到人,她已经泣不成声。 付泰扔了手里的马鞭,飞奔着几步上前,拥住妹妹的肩膀,心疼的道:“阿慧,你受苦了!” 多少的惊慌忐忑在这一刻都消失无踪,苏付氏以手掩面,忍不住失声痛哭。 付泰也红了眼眶,拍了拍妹妹的背轻声安抚。 杨蔼然抿着唇,看着她的样子,目露怜惜。 一百一十·面目 苏付氏见了亲人,多年的委屈已经压抑不住,付泰低声安慰她:“是我们不好,当初要不是我们听了谗言......” 他说着,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想起妹妹们的遭遇,连胸口都有些痛。 不该这样的,原本怎么也不该这样的。 当年娘亲还在世的时候,最疼爱的就是两个妹妹,可是两个妹妹出嫁了之后,他们被调去了浙江,天长路远,又有人故意隔绝消息,他们竟然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两个妹妹的遭遇。 以至于现在一个妹妹已经香消玉殒,另外一个妹妹也空守这么多年的闺房,守活寡险些被人磋磨死。 他忽然劈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把你们教的太好了......” 是他们一直教妹妹要贞静贤良,教妹妹凡事要忍辱负重,要孝顺知礼,要出嫁从夫。 他们按照这世道的要求这样严格要求自己家里的女孩子,却忘记了,别的人未必会同样以君子的要求来教导自己家的男孩子。 苏付氏惊慌起来,急忙伸手拽住他的手,带着哽咽的哭腔摇头:“不是的,我知道你们这些年也不容易,庄儿都跟我说了,你去海上当卧底,几次都险些丢了性命.......” 他们这么拼,也是因为想要给女儿妹妹撑腰,让他们不至于在高门大户里被欺负。 苏付氏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再说,其实一切都过去了,那个人跟我原本就形同陌路,也没什么说难过不难过的,比起端意来.......我已经是好的了。” 提起付氏,付泰的眼睛就红了,一个大男人,竟然也忍不住抹了把脸流出了眼泪。 “是我瞎了眼。”他说,狠狠地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当初如果不是我说那个姓朱的是好人.......是我不知道带眼识人,葬送了妹妹的一辈子,留下两个孩子在这世上受苦......” 付庄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样,有些无措的站在一边没有出声。 苏付氏叹了口气,陪着哥哥掉眼泪:“这也不能怪你,这门亲事当初谁知道会这样,朱正松在咱们那里求学,连学道都说他是好的,父亲病了,他不远千里去求药.......” 这么一个细心小意又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家里还是青州当地的大族,派去查人家的人回来都说当地都说他们朱家名声极好,看上去就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 谁能料到这人是人面兽心? 她说着,急忙把朱景先和朱元都拉到身边跟付泰介绍:“这就是元元跟先儿.......” 她擦了擦眼泪:“后来我给父亲写了封信,拖杨大哥带过去的,也不知道你们收到了没有?我有今天,都是靠元元,还有妹妹的仇能报,也都多亏了元元......” 付泰认真的上下打量了朱元一眼,有些诧异。 他在海上一开始是当卧底的,而要能混进倭寇和海盗那里,总少不得见血,更别提后来他上阵杀敌,死于他手里的,少说也有几十人。 他身上常年都有很重的杀气,以至于女人们见了他就跟见鬼似地。 当初连他的妻子都怕他。 可是没想到朱元却如此能沉得住气,面上一点儿异常都没有,一双眼睛干净透彻,叫人一望见底又觉得深不可测。 他愣了一瞬,便忍不住笑着赞了一声:“好!” 他说着,站了起来,拍了拍朱元的肩膀:“好孩子,你跟你母亲一点儿都不像,倒像你的外祖父!” 苏付氏见付泰态度,总算是彻底放了心。 倒不是哥哥坏,而是他们从前总是跟她说女人该当三从四德,该当逆来顺受,而朱元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她担心哥哥觉得朱元惊世骇俗。 因此其实这么久以来,再确定哥哥和父亲安全之后,她对于寻找他们的愿望也一直都不是特别热切。 唯有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的觉得自己的哥哥是变了,她无声的松了口气。 付泰笑着揽过了朱景先,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好孩子,长得跟你娘真像......” 他说着,一面道:“舅舅这次回京,一来是为了征兵的事儿,二来就是为了接你们一道过浙江去,我跟父亲在浙江呆了这么多年,早已经离不开那里了,我们在哪里,你们就有家,你母亲的骨灰,我也已经安排人去取了,我们家的人,不葬在那样的人家,你们放心,以后有舅舅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吃的!” 付庄觉得父亲这番话说的有些过于硬邦邦了,咳嗽了一声看了他一眼,微笑着上前见过朱元:“元元,我是你的表哥,父亲的意思,也就是祖父的意思,这些年是我们对不住你们,让你们受了这么多苦,祖父看见那封信之后,一个人哭了良久.......好在,我们很快就要一家团圆了。” 朱元微笑点头。 付泰意识到了不对。 他来之前就已经听杨蔼然说了很多朱元的事了,知道这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姑娘,也知道她行事果决狠辣,可是他也没料到朱元是沉稳到了这个样子。 这哪里像是一个小姑娘呢? 要是不看她的脸,大约要以为她是已经行将就木的老人了,浑身上下简直暮气沉沉。 他心里忍不住觉得沉重了几分。 都怪他们,让这个女孩子经受了许多非人的折磨,才把人给磨成了这样子,没有一丝少女的娇憨和天真。 他顿了顿,吞下了哽咽,无声的跟苏付氏对视了一眼。 苏付氏冲他点了点头,急忙张罗着去准备饭菜了,付泰正要跟朱元聊聊,就听见向问天进来跟朱元耳语了几句,朱元便站了起来。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朱元似乎想了想,才跟付泰说:“舅舅,我遇见了一点麻烦,我想得跟您说一说,让您心里有数。” 麻烦? 付泰笑起来了:“这有什么,遇见了什么难事,外甥女你尽管说,舅舅什么都不怕!” 朱元笑了笑,看了向问天和杨蔼然一眼,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便开诚布公的说:“我得罪了恭顺侯,今天那个来这里闹事又被表哥打了一顿的那个阿朵......” () 一百一十一·凶手 付泰的神情渐渐严肃。 武将地位向来不如文臣,这是大周一贯以来的传统,而武将跟武将之间,又同样有高低上下之分,毫无疑问,不管是论资历还是论地位,付家都没有和吴顺一较高下的资格。 得罪了吴顺......日子一定不会好过,这是必然的。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付泰才抬眼看向朱元,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朱元见付泰并没有表现的太难以接受,便没有再遮掩:“阿朵从这里出去,就遭到了刺杀,这一点,姨母他们应当是听说了,但是舅舅你刚从吏部办事出来,应当还不知道。” 付泰的确还不知道,他嗯了一声:“得罪恭顺侯跟这件事也有关系?”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杀阿朵的人,应当跟吴顺脱不了关系,就算不是吴顺派来的,至少也是吴顺给了阿朵的行踪,故意挑了时间,挑着阿朵从我们这里出去的时间动的手,好嫁祸给我,转移目标。”朱元脸上带着一点微笑,半点没有被恭顺侯盯上的恐惧:“毕竟大家都知道,阿朵是从我这里出去的,出去之前还跟我的人大打出手,我气不过,派人杀他,也不是说不过去。” 她的语气平常,但是听着这些的付泰却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朱元到底做了什么,能够惹得吴顺用这么狠毒的手段? 阿朵死了,事情小不了,哪怕大周再厌恶这个不守规矩蛮横的瓦剌二世祖,只要他死在大周国土,就必然要有大周的人为此负责。 如果真是如此,那吴顺就是冲着要朱元的性命来的。 可是没有道理啊,付泰想不明白为什么要闹的这么严重-----朱元不过是个小姑娘,可是吴顺却是站在武官顶端的勋贵,有什么事,值得他对一个女孩子下死手? 更别提其实朱元在京城还算得上是名声极大。 杀了她岂不是引起极大非议? 做官的别的不必担心,但是总得担心名声啊...... 不过不管怎么样,如果真的是朱元说的这样,阿朵遭遇刺杀是恭顺侯做的话,那么这就是敌人。 他根本没有迟疑便看向她,斩钉截铁的说:“不管怎么说,你的事就是舅舅的事,舅舅一定要保你们平安,这回把你们母亲的骨灰带回去安葬之后,父亲就会开祠堂,把你们记在我名下,从此以后,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和你舅母一定会对你们视如己出。” 虽然早已经知道付家的选择,但是听见付泰毫不迟疑的说出这个决定,朱元还是禁不住愣住。 大约是从来没有试过被毫无条件的坚定的选择,所以当被这么对待的时候,哪怕她自认为已经修炼得铁石心肠,却仍旧难免感激涕零。 她总觉得要得到之前是要先付出的,所以每每无缘由的馈赠都让她心生惶恐。 到如今,不知道为什么,肩头上的担子好像轻下去了,可是她的心却好像泡在了水里,沉甸甸的压得胸口都疼。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过来,抿了抿唇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多谢舅舅。” 付泰摇头:“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们是一家人。”他说着,不忘提醒朱元:“你先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元想了想,轻声道:“等一等,舅舅,明天我会给你答案。” 舅舅是一个这样的人,那么她的情报就更加要百分百的准确,免得生祸患。 在此之前,她的猜测太耸人听闻了,还是先别让他们知道,毕竟知道的越少就会越安全。 付泰竟然也真的就没再追问,嗯了一声大笑了几声:“好,元元,你果然是个好样的,我在三十岁还未有你如今的沉稳,你真叫我惊喜。” 沉稳都是拿无数的惨痛教训换来的,其实不是一件多值得开心的事。 毕竟有人疼惜,才有资格骄矜。 格外有资格骄矜的吴倩怡今天又摔了一套官窑烧制出来的茶具。 这是宫里赏赐下来的,能够得到的人家屈指可数,可是在吴倩怡这里,不过就成了泄愤的工具罢了,底下的人司空见惯,谁都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声劝哄。 可是吴倩怡全然平静不下来。 她已经得到了消息,父亲并不曾给顾传玠求情。 顾传玠的父亲的案子都已经定下来了,贪污受贿,巨额亏空,已经报了秋后。 可是父亲竟然还毫无表现! 她之前还以为父亲出去是因为要给顾传玠求情,疏通关系,可是...... 她愤愤然咬唇,猛地推开侍女,想要站起来,可是脚才触地,便觉腿软,差点儿滑倒在地。 幸好她虽然出不去,可是外头便报说是吴顺来了,她睁大眼睛,紧盯着父亲进来,冷冷的道:“你这是在逼我去死!我分明已经告诉过你,如果顾公子有什么意外,我也会死,可是你丝毫不放在心里!” 吴顺皱着眉头扶着她回了床上,盯着她看了一瞬,才面无表情的说:“那个男人不是你的良配,我会给你找一个更好的,不会比顾传玠差。” 如同是一把刀捅在了木头上,吴倩怡气的颤抖:“我不要!你从来都是这样,你把我当什么?!我是什么郡主?!你分明只是想我去死!你想让我跟母亲一样......” 她双眼带着怨毒。 吴顺已经猛地卡住了她的脖子,微微一顿之后就又迅速摸上了她的脸,尽量缓和了神色抿唇:“别瞎说,我只是觉得他这种阴险小人不值得当你的良配。” “是吗?”吴倩怡感觉到脖子上那股刺痛,冷笑着开口:“还是你又想故技重施,让我也死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吴顺已经飞快的一个手刀劈在她后颈,让她昏睡了过去。 他面色铁青的站起来,弹了弹自己衣袍上的褶皱,冷冷的撩开帐子大步出去了。 屋子里重新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安静地几乎能听见吴倩怡的呼吸声。 () 一百一十二·有鬼 吴倩怡房里的丫头们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眼看着吴顺气冲冲的摔门走了,回头见躺在床上昏睡过去的吴倩怡,都有些茫然惊恐,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两父女闹成这样,还是从未有过的事。 而姑娘这么生气都没能改变侯爷的想法,这也是从未有过的事,连翘抿着唇神情凝重的看着吴倩怡,压低声音让小丫头去打水进来,替吴倩怡擦了脸洗漱。 房间里并没有点灯,连翘放下帐子坐在脚踏上,很长一段时间有些茫然。 她跟着郡主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见郡主跟侯爷如此撕破脸...... 屋外发出阵阵风吹树叶声,眼看已经入秋了,她站起身要关窗,正好听见帐子里的吴倩怡咳嗽了一声,急忙又返身惊喜的喊了一声郡主。 吴倩怡没什么力气,软软的被她扶着坐起来,嗯了一声才抚着脖子冷笑了一声,转过头问她:“怎么样?他人呢?” 连翘估摸着这句话里头的他指的是吴顺,有些为难的垂下头,听见吴倩怡不耐烦的催促,又急忙道:“侯爷出去了,他生着气,我们也没敢问他是去哪儿了......” 吴倩怡愣怔了片刻,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连翘被这压抑的气氛逼得有些惊惶,恨不得给自己找些事做找些话说,便强笑着说:“郡主,天黑了,我去叫人点灯吧?上回皇后娘娘赏下来一套梅兰竹菊花样的八角宫灯,还放在那里没用过呢。” 吴倩怡嗯了一声,静静地看着屋外的侍女们鱼贯而入点了灯燃了新的香,等着连翘回来,就轻声问她:“连翘,你想活着吗?” 连翘手里正替她拿了新的鹿皮小靴,听见她问,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 今天父女俩针锋相对的场面她已经见过,她也知道这父女俩的关系好似不是外头人看上去的那么和谐,可是当想象真的要成为现实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手抖了抖。 “你是什么时候来伺候我的?”吴倩怡牵了牵嘴角看向她,苍白的脸上两只眼睛空洞洞的,底下有大片的青黑,叫人看着便觉得瘆得慌。 她见连翘似乎快哭出来了,才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起来,你好似是三年前来的?伺候我也很久了,可是也不会太久了,你听见了我们吵架,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仿佛是一根闷棍劈头打了下来,连翘蒙了,再也维持不了冷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郡主!郡主您别吓我......” 她只是个普通人,她真的经不住被这么吓啊! “我吓你?是不是吓你,难道你心里没数?偌大一个恭顺侯府,为什么我的侍女从来都没有稳定过,为什么屡屡被替换?为什么别人都有心腹,我却没有,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病的起不了床,连宫里都去不了,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还不知道吗?”吴倩怡气喘吁吁,额头上渐渐渗出冷汗,面上带着一抹冷笑:“原本有个机会摆在眼前的,我也抓住了,我们本来可以脱离这个苦海,可是现在没了。” 连翘跌倒在地上,已经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是啊,她拼命爬上来争取到了伺候郡主的大丫头的位子,才发现这个位子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抢手,她哭丧着脸:“侯爷是说气话的,郡主您也别说气话了,您......” “没用了,他现在疯了。”吴倩怡攥紧手里的床单,面色冷漠:“我也不会甘愿一生都被他掌控,你愿不愿意帮我?” 连翘怔住。 “你若是愿意帮我,以后你就是我的心腹,我一定会保你荣华富贵。”吴倩怡垂下头低声笑了一声:“当然了,如果你不愿意帮我,我就去告诉他,你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 廊檐下的灯笼还在月光下摇晃,连翘面色惨白的从房里出来,浑身发冷。 这一夜她做了个噩梦,醒来的时候还冷汗涔涔觉得自己如同被困笼中,过了许久才清醒过来,想起昨夜吴倩怡的吩咐,跌跌撞撞的下了床,收拾好了准备出门去。 吴倩怡让她去给顾传玠送一封信,她手脚冰凉的将信贴身藏好,面色泛白的出了门,还没有出长街就迎面撞见了吴顺的马,不由得急忙回身躲避。 吴顺却一眼就认出了她,打马到她跟前冷冷的注视了她一瞬:“不在家里伺候郡主,你准备去哪儿?” 连翘的越发面无人色,她自来就很怕侯爷,昨天听吴倩怡说了那番似是而非的话之后就更怕了,何况现在她还心有有鬼,她急忙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摇头:“没......没有......” 吴顺已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冷的对身后的人摆了摆手。 下一刻,连翘已经被扔在了花厅冰冷的地板上。 吴顺冷眼看着她,漫不经心似地拂了拂袖子:“她让你去做什么,给了你什么东西?趁我还没有动手之前,先拿出来。” 他语气如此稀松平常,但是连翘却连脖子根都失去了血色,一瞬间脸都有些发麻,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颤颤巍巍从袖子里掏出那封信来递给了吴顺,然后就瘫软在了地上。 吴顺打开看了一眼,神色漠然的拿起来点燃烧了,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她,忽然问她:“想活吗?” 昨天到今天,这句问话她已经听了两遍了,连翘有些崩溃,拼命的点头。 “想活,也不难。”吴顺压低身子摁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帮我一个忙,那以后我自然会送你去一个别人不认识你的地方,让你好好的过日子。可你如果不听.......” 如果不听,那就现在就没命了。 连翘抖得像是筛糠,心里又惊又怕又急,只知道不断的点头。 活下去最重要,命才最重要,她已经顾不得给顾传玠送信了。 而顾传玠其实也不必她送信-----因为就在他满怀希望的这一天,他迎来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打击。 一百一十三·不想 牢里的日子过的久了,顾传玠已经不大在意身上的脏臭,因为现在这个不是紧要的,出去才是最要紧的事。 自从李名觉给他带来了信,他知道吴顺已经来见过李耀源之后,他的心就安定了下来-----吴顺一定会救他的,他掌握着吴顺的把柄,要是他说出来,到时候吴顺就身败名裂。 吴顺没的选。 那些人不一样也是用这个秘密才能辖制吴顺,以至于上一世吴顺铸成了大错吗? 他重新安静下来,心里又升腾起了希望-----只要出去,只要他能出去,就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弄死朱元。 这一切都是拜朱元所赐,都是因为她,他才会落到这个地步。 可是他正怀揣着一腔希望以为自己即将脱离苦海的时候,却忽然被来的狱卒告知,他的案子不必再审了,刑部已经将他的案子整理好了递了上去,如今朝廷的公文已经下来,他蓄养死士,图谋不轨,里通外敌,陷害忠良已经是事实,已经判了斩立决。 斩立决?! 顾传玠不可置信,一瞬间甚至都忘记了自己作为贵公子和人上人的风度,指着他大怒:“你放你娘的狗屁!我是户部尚书侄子,又是恭顺侯未来的女婿,你才被判了斩立决!” 他已经快疯了,狱卒啧了一声,左右看了一眼便冷笑出声:“你还说呢,当初替你送信的那个,你知道吗?你这两天没瞧见他吧?知道去哪儿了吗?死了!” 死了?! 顾传玠瞳孔猛然放大,整个人差点儿直接往后仰倒在地上。 死了?! 他派去给吴顺传信的人死了,现在他的案子也已经定了,罪名都已经落实了,那么这说明什么?吴顺根本就没有打算救他,还忙着杀人灭口。 他出离的愤怒了,再也顾不得什么秘密什么报复,张嘴大骂吴顺出尔反尔,骂他是个奸佞,骂他是个小人。 狱卒听的两眼发直,根本不敢再听下去,抬手猛地打了自己两耳光,恨自己多嘴,急忙跑了。 顾传玠一个人待在牢里,几乎要气疯了。 吴顺竟然敢! 他竟然敢! 可是难道他不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干脆说出去两败俱伤吗?! 他吞了一口口水,整个人口干舌燥,沉浸在将要赴死的阴影当中。 是了,他怎么会怕呢?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了,他来见李耀源,根本不是为了来救他替他疏通,只是来送他去死而已-----只要疏通了李耀源,现在他的父亲顾明章也身陷囹圄,其余的人根本不会有人再来管他的死活。 他也不必再被提堂,他就算是想要说出吴顺的隐秘,谁又能听他说? 吴顺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可是就算是故意的,现在自己又能怎么样?! 家里的变故出的猝不及防,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准备就入狱了,连父亲也出事了,他根本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挽回自己的劣势了。 顾传玠的血液一瞬间都凝固了。 现在怎么办? 难道就这么等死? 好在他还没有彻底疯掉的时候,他再一次找到了希望------他的救星李名觉来了。 那一瞬间,他看着李名觉几乎想要落泪,从来没有一刻觉得眼前的人如此亲切过,他哽咽着喊了一声:“李先生!先生救我!” 李名觉面色复杂。 他真的从来没有想到,当初声名鹊起的少年天才,如今竟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女子。 他嗯了一声,语气沉重的叹了一声气:“对不住,公子,我今天听见消息.......”他顿了顿,才艰难的说:“我跟吏部的孙大人在狮子楼喝酒,听说了你的事......可是你不是说,事情不会如此吗?恭顺侯他.......” “别跟我提他!”顾传玠眉目间厉色顿显,整个人都散发着凶戾之气:“这个阴险小人!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至于到这一步!” 其实这话也没说错,如果恭顺侯不在这其中加一把火,顾传玠的案子,怎么也得再拖上个几个月。 真不知道是该赞叹朱元算的太准,还是顾传玠的性格被朱元拿捏的太精确。 李名觉做出哑然的模样:“公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听见结果的时候都惊住了,侯爷是你未来的泰山,难道是你们之中有什么误会吗?” “他不过是怕自己的丑事被曝光罢了!”顾传玠毫不迟疑的冷笑了一声,到现在已经根本顾及不了任何事,反任何一个可能会丢性命的人在这个时候,都不可能会保持理智的,他咬着牙齿,看着李名觉怔住的模样:“他不过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之所以这么急着要我死,是因为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他要杀人灭口!” 李名觉有些怔住,急忙后退了一步面色勉强:“这个.....公子还是慎言.....天色已经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公子,容我之后再找机会来看你......” 他要是表现的很想探寻这个秘密,顾传玠还不会如此想要倾诉,他始终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可是现在李名觉想要退却......想到李名觉可能会是他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最后一个有希望帮他报仇的人,顾传玠便厉声喊了他的名字。 不行。 他不会让吴顺好过。 吴顺既然如此冷漠无情,那就别怪他翻脸无情。 大家要死一起死好了。 他要死,也一定要让那些厌恶的人统统下地狱。 顾传玠面色狰狞的见李名觉转过了头,微微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意:“先生,你知道当年长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李名觉似乎想要落荒而逃,惊恐的看了他一眼,急忙摆手:“公子糊涂了,我不知道,我要回去了......” “是吴顺杀了她!”顾传玠拔高了声音,如今他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根本什么都顾不得了:“是吴顺那个伪君子,当年长公主根本不是生了孩子之后体弱而亡,而是吴顺亲手杀了她!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长公主当初落到了瓦剌人手里!” 一百一十四·狰狞 顾传玠露出了从未在人前展露的阴暗一面,他面色狰狞,目光愤愤如狼,攥着牢门柱子的手已经青筋尽显,却仍旧铆足了力气,痛苦的崩溃的说:“他就是个阴险小人!长公主怀着他的孩子被贼人所掳,当时身边几个心腹都劝他先救公主,可是他不肯!” 终于说出来了,李名觉的右眼皮重重的跳了几下,整个人显得呆若木鸡,甚至还倒退了一步差点跌倒:“公子慎言!这种事不是能够凭借你的心意胡说的,吴大人......他高风亮节,为了百姓不受瓦剌铁蹄征伐,连自己亲人也能牺牲,这是大义.......” 他心里叹了一声气。 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是了,吴顺表现得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他是英雄吗? 毫无疑问是的,他以铁腕手段保住了蓟州,拖到援兵到来,打退瓦剌军队,让边境平静了至少十年。 他立下的丰功伟绩到如今都还被人传颂。 他还是个大孝子,母亲当初去世,他执意要放下军务回老家守孝三年,坚决不接受夺情,他疼爱女儿,对唯一的女儿有求必应。 他情深义重,这么多年身边从来没有再有过别的女人,亡妻的春秋二祭从来都不曾落下过。 可是就是太正了。 李名觉垂下眼睛想了想,竟然忽然觉得朱元的话有道理了------人无完人,如果一个人真的完美到了这个份上,那几乎已经可以成圣了。 可问题是,这世上真正的圣人,能有几人呢? 大部分人还是逃不过凡尘俗世的的侵扰。 他收回自己的思绪,结结巴巴的说:“不会的,公子你大约是气糊涂了,下官先走了.......” 顾传玠不肯,用尽全力留住他:“李先生!你听我说,吴顺这个人,他阴险狡诈,当初他早就知道瓦剌奸细混进城里要掳走公主,他根本就是故意要寻个借口,一来摆脱公主,二来凸显自己的本事.......他欺世盗名!李先生,你帮帮我,我有证据的.......” 李名觉似乎被吓傻了,迟疑着久久没有任何动作。 顾传玠目光赤红,冷冷看着李名觉:“你是我的心腹,你在我临死之前还来见过我,吴顺不会放过你的,不管你是不是打算息事宁人当做没有这件事,吴顺都不会放过你!” 某种程度上,朱元跟顾传玠真是同路人,都这样会抓人的七寸。 李名觉垂下头遮住眼里那一抹复杂和玩味:“公子,我不过就是小小一个巡按,又如何能和恭顺侯相抗衡?你太看得起我了。” “不是的!”顾传玠飞快出声:“公主是太后娘娘养大,太后娘娘一定会替她做主,再说,还不只是这些,他给公主下毒用的是密宗毒药,是从瓦剌人那里要来的!瓦剌人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这些年一直在用这件事要挟他,这次更打算用这件事来要挟他妥协,好让他杀了阿朵!激化大周跟瓦剌太师之间的矛盾,让大周对付瓦剌太师,好能叫王庭暂时得到喘息之机!” 李名觉是真的惊住了。 吴顺竟然还落下了把柄给瓦剌王庭?! 这么说的话...... 这些年来吴顺声称身体不适屡屡不肯接受朝廷任命出赴任...... 不...... 李名觉努力辨别这话里头的真假,并没有立即相信。 “可众所周知,公主是因为产后失调,休养不好才会香消玉殒,蓟州那边的巡城御史也并没有提出过异议......”李名觉盯着顾传玠,面露狐疑:“再说,公子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这个应当是吴顺的死穴,既然是死穴,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别人探知? 以他对顾传玠的了解,顾传玠的实力还没有强大到这个地步,能有渠道知道这些。 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 顾传玠怔住,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说话。 他忽而想起来,自己是重生的。 如果现在死了,那么他还有没有机会重新在活一次? 他因为自己这些思绪而一时没有说话,等到李名觉急促的催促了一阵,他才渐渐回神。 能不能再度重生,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当下。 他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吴顺好过。 向来只有他负人,没有人敢负他的。 他平静下来,面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我自然知道,你要是不信......去问问还在南镇抚司的布托啊......” 李名觉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变得冷肃无比。 是真的。 朱元的所有推测都是真的,吴顺跟公主之间的感情有问题,公主的死有问题。 所以刺杀阿朵的事,也的确是吴顺做的。 他怕这件事会愈演愈烈,怕完不成瓦剌王庭的要求,瓦剌王庭会把他的秘密抖搂出来,所以更急着要杀死阿朵。 可是阿朵并没有死。 这是很不正常的,毕竟吴顺当了这么多年的将军,手里的能人异士不少,他出手了,阿朵竟然还能屡次逃脱。 那么..... 李名觉弯腰看着自己地面,一时没有出声,似乎是在辨别他话里的真伪。 顾传玠压低声音,循循善诱的让他听自己的话:“吴顺如此心狠手辣,他不会放过我的,我知道他的秘密,你又是我的心腹......李大人,你还不快些,抓住这个机会,髙阁老不甘心因为被盛阁老的事情连累而致仕,只要你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到时候你就安全了。” 李名觉睁眼看着他,惊疑不定的退后了一步。 牢里安静异常,昏黄的一点烛火被风一吹,叫人头皮麻。 顾传玠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李名觉,冷声说:“另外,你出去了,带个口信给朱元吧。” 李名觉猛然抬头。 顾传玠已经冷冷笑出声了:“我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你替我告诉她,我会在下头等着她,她永远不会赢过我!永远也别想摆脱我!” ...... 顾传玠疯了! 李名觉没有回答,疾步转过身步出这个地方,在转身之后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只看见顾传玠亮得渗人的眼睛。 一百一十五·鸿门 夜幕低垂,天上繁星点点,李名觉在长街中掀开轿子的帘子,心神不宁的看了一眼这熟悉的地方,幽幽的吐出了一口气。 真是有种怪异的感觉。 他现在总觉得不管是顾传玠还是朱元,都好像是带着某种目的性来接近他。 他们都好似觉得他未来会飞黄腾达。 可是他们的底气来自于哪里? 顾传玠的确是不如朱元许多,可是有一点要承认-----在没有遇见朱元之前,顾传玠还是料准了许多事,而且做的事都极为有章法条理,就好像......就好像他曾经经历过一样。 他愣了愣,在轿子里呆住了。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么朱元也给了他同样的感觉。 而且朱元和顾传玠之间好似早就结下了深仇大恨。 可是他们的年纪才多少? 又一个在青州一个在京城,在这之前甚至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何来的深仇大恨? 他想起顾传玠放的狠话,说是会在地狱等着她,若有所思。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急忙收敛思绪,幸好此时也到地方了,他掀开帘子,正要动作,就听见身后传来咕噜噜的车轮声。 这么晚了...... 李名觉看着这座普通不过的宅子,思虑片刻,让人抬起正轿子,拐到了拐弯处,看着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走下来了一个女子。 看穿着打扮,应当是哪户人家的侍女,走了几步就拍响了朱元家里的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很快有人探头出来,女子清脆的声音便在夜里响了起来:“我们是恭顺侯府,我们姑娘病了,听胡太医说,唯有朱姑娘的医术可救我们郡主,还请朱姑娘移步,去替我们姑娘治病!” 恭顺侯府...... 李名觉脸上笑意敛住,蹙眉想要现身,想起自己刚刚去过刑部大牢,又急忙停下。 不行,这个时候,他更加不能现身。 否则又去过刑部大牢探望过顾传玠,这个时候又出现在了这里见了朱元,那么吴顺就算是榆木脑袋,也知道事情跟他有关了。 他立在原地。 秋夜长,他的衣裳被风吹起,忽而觉得有些冷。 在这样的萧瑟秋风里,连翘抖得风中的落叶,听见里头说是今天太晚,朱元身体不适,让他们另请高明,就听见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啪嗒一声就断了。 不行! 侯爷说过,若是请不到朱元回来,就会要她的命。 如果她就这么回去,一定会死无全尸的。 她哭丧着脸,几乎已经带了哽咽,推开门一路闯进去,见到花厅里正跟付泰等人摆了宴的朱元,战战兢兢的咬着牙跪下:“朱姑娘!我们郡主并发,此刻危在旦夕,我们知道您医术高超,还请您不计前嫌,千万跟我们走一趟......” 朱元静静地看着她。 就在一月之前,这个侍女还在顾传玠家里对着自己趾高气扬,可是现在她却跪在这里。 付泰已经皱起眉头来。 这个时候,说是要救人? 可是朱元刚刚才跟他说过,她得罪了吴顺,可能会招来吴顺的报复。 那么这次去治病,到底是真的只是治病,还是会是针对朱元的阴谋呢? 他忖度着,试探着摇头:“这怕是不妥,我这外甥女年纪小,经不住事,她虽然医术不错,却并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若是郡主不好了,还当不要延误,该去找太医院的供奉们更为稳妥。” 连翘心里乱成一团,连头皮都绷紧了,急忙摇头:“我们都已经找过了,我们也知道从前对朱姑娘多有得罪,可是现在人命关天,朱姑娘,求求你了!我们郡主奄奄一息,就等着你救命呢!” 话说的这么严重,付泰更觉不祥。 如果不去,那么就是等于是在坐看恭顺侯府的宝贝疙瘩去死? 那毕竟是个郡主,如果真不去,而那边出了什么事,那么这件事可大可小,很可能会被拿来借题发挥。 朱元也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胡太医过去了么?” 连翘心中一松-----为了降低她的防备心,吴顺早就想过了去找胡太医了,只是胡太医会被人绊住,当然不会成功跟朱元一起到达恭顺侯府的。 她急忙点头:“也已经去请了,还请姑娘先跟我们走一趟罢!”她低声哀求着:“姑娘,我们这么多人来接您,足以说明我们的诚意,我们是真心实意的。” 朱元勾起了一抹笑意。 是诚心诚意的没错。 不过不是诚心诚意的来请人治病,肯定是另有目的。 可是也没什么办法。 身份低微,就要懂得审时度势。 她去,或许会死。 但是不去,死的更快。 “好,让我收拾收拾。”朱元咳嗽了一阵,仿佛是真的得了风寒还未好的样子,等到连翘松了口气,便转过身快步回了后院,面色凝重的看向付泰和苏付氏:“舅舅,姨母,来不及说那么多了,还请你们帮我个忙。” 付泰怔住,看向朱元的眼神有些震惊,虽然早知道这个外甥女不是普通人,但是亲眼看着她如此游刃有余的求生,还是觉得有些感慨。 她跟妹妹真的半点都不像。 苏付氏已经攥住了她的手:“他们请你去,难道是又要故技重施,羞辱你?” 如果只是羞辱,那还是最好的结果。 朱元顿了顿,反手也握住她的手摇头:“现在一切都还言之尚早,但是他们挑晚上来,总是来者不善,舅舅,等一会儿,请你去王家一趟。” 王太傅? 付泰点头,又问:“说什么?” “就说我被恭顺侯请过去了,请王太傅亲自去恭顺侯府一趟,就说王姑娘病了,需要我给看诊。”朱元努力的镇定下来。 图穷匕见。 解决了顾传玠,现在改轮到自己了。 这一趟,是鸿门宴。 外面已经不断的有人来催促,苏付氏忍下心里的惊疑和担心,知道自己此刻什么也不能做,就哽咽着说:“我会照顾好先儿他们,等你回来。” 朱元嗯了一声,面色淡然没有迟疑。 她一定会回来。 一百一十六·交涉 夜色深深,朱元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很快就下了台阶,苏付氏语带哽咽的催促兄长:“大哥,你快去找王太傅和王姑娘,吴顺凶悍,谁都不知道他到底会对元元做出什么事来......元元太难了......” 付泰点点头,看着朱元的背影消失在二门处,深深地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 如果不能做人上人,就要一直被人如此打压,甚至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就如同之前他跟父亲在浙江,分明奋勇杀敌,分明拼尽全力功绩出色,可是却从来命运弄人,总是因为各种原因被限制升上去的资格,一直都只能在游击将军和参将之中打转。 这一切,不过就是因为一个盛家。 因为盛家是权贵,所以他们连向上发声的渠道都没有。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不该抱有任何幻想,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 就像朱元说的那样,谁挡我,就杀谁,总好过被人鱼肉。 朱元走的很快,苏付氏心惊胆战,也根本没人再有兴趣去吃饭了,朱景先跟小枣文峰一起过来,见舅舅和姨母都很沉重,不由得都有些沉默。 “她去哪儿了?”文峰嗓子有些喑哑,走过来拉着苏付氏的衣摆:“这回连向叔叔他们也不带去吗?” 朱元出门,向来是会带着向问天他们的,毕竟这样才安全,尤其是最近出了阿朵的事就更是如此了。 苏付氏抿唇不知道怎么说,见朱景先一脸担忧,才勉强笑了笑安抚孩子们:“没事的,没事的,她是去给人看病了,很快便会回来,你们先自己回房间去,好吗?” 她既然这么说,朱景先便答应下来,小枣怯怯跟在后面,对文峰担心的问:“是不是他们来找我们了,找不到,就要生气?” 前面的朱景先并没有听见,可是仍旧让文峰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发现前面的朱景先也没有异常,文峰才压低了声音,郑重其事的警告妹妹:“这些话以后不能再说了,没有人来找我们,也不会有人来找我们了,听见没有?” 小枣怕哥哥,吸了口气不再说了,心不在焉的叹了口气:“我好想元元姐姐啊,她答应要陪我去买衣裳的。” 虽然相处的时日不算很长,但是小枣的确是很喜欢朱元,她从来都不会盘问他们,也不会把他们当成没有依靠来投奔的小孩子,她答应了什么就一定会做到,也从来不拿身份来压她们。 她很喜欢她,要是能一直跟着她,就好了。 文峰心事重重。 他不知道朱元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却隐约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要是真的朱元出事了,那么剩下的苏付氏和付泰能够保护他跟妹妹吗? 她们是不是又得找新的地方去藏起来? 可是上哪儿去找跟朱元这样的人呢? 大人们也有各自的心事。 付泰才刚刚出门不久,家里的院门就又被敲响了。 苏付氏已经被这些事折磨地心力交瘁,还以为又是恭顺侯府的人来了,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有些害怕。 幸好杨蔼然温和的阻止了她:“我去开门,夫人先别担心。” 他行事稳重,不仅朱元看重他,付泰也对他推崇备至,苏付氏松了口气,急忙点头。 杨蔼然便快步到了门口,才问了一句是谁,听见外头的声音便忍不住诧异的挑眉,立即开了门。 是李名觉。 他在青州的时候也曾见过的。 “是你?”李名觉看清楚他,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而后便忍不住感叹:“朱姑娘可真是大胆,连你也敢用。” 杨蔼然笑笑,退后一步请教他:“不知大人有何要事?我们姑娘如今不在府里。” “我知道。”李名觉点头:“之前的事,我都在外头看到了,你们家姑娘这回应当是凶多吉少。” 这个他当然也知道,本来之前的那些事,就可能是吴顺惹出来的,可是现在李名觉提出来,杨蔼然顿时有些防备,哦了一声并没有露出任何端倪:“李大人在说什么?杨某真是听不懂。” 李名觉后退了一步,他不是朱元,跟这些土匪打交道,还是带着些警惕的,生怕他会暴起伤人,现在看杨蔼然这么沉得住气,他咳嗽了一声,也不再瞒着了,问他:“你们这里还有什么能做主的人吗?我跟你们姑娘有些事要说,现在你们姑娘已经去吴顺那里了,但是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能耽误,得有个结果。” 他跟姑娘认识?杨蔼然半信半疑的看他,想到之前在青州的时候,姑娘好像的确跟他有些关系,他想了想,让人去找向问天来,听向问天说朱元曾经跟李名觉有过书信往来,才琢磨了一会儿,请李名觉进去。 朱元竟然能收复这帮土匪,而且让他们这么死心塌地,这真是让李名觉有些意外。 而且看这些人的作为,还不是普通的土匪,文武双全的人物啊,朱元一找竟然还找到了好几个...... 不过他也没有想的太久,一进了门见到了苏付氏,便客气的见过礼,开门见山的说:“关于恭顺侯府的事,我有些消息,不知道能不能跟您说?” 苏付氏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没谱,她知道朱元从去了会同馆回来之后就开始好像得罪了恭顺侯府,现在又被恭顺侯府带走,已经是如同惊弓之鸟了,听见李名觉这么问,她迟疑了一瞬,才点头下定了决心:“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说。”李名觉把朱元找他的事说了,坐下来跟苏付氏说:“朱姑娘让我去套顾传玠的话,我如今已经是消息在手了,但是不知道,朱姑娘接下来又打算怎么办呢?现在朱姑娘被带走了,她肯定是自身难保,那么这个消息.......” 对她还有用吗? 苏付氏诧异的抬头看着他,听见他说去找的是顾传玠,才想到顾传玠还是吴顺的未来女婿。 朱元让他去找顾传玠套消息,是去套吴顺的消息吗?! 、 一百一十七·下策 她谨慎的正对着他,思索了片刻便下定了决心:“李大人,既然是元元托您去办的事,那肯定就是有用的,大人跟元元交好,既然答应帮元元做事,肯定这是能令你也能受益的事吧?所以,大人到底探听到了什么,不妨跟我直说。” 李名觉也没别的选择。 朱元不在家中,她要是真的在恭顺侯府出事,那么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 事已至此,他不能去找任何人,他的靠山原本是顾明章和顾传玠,现在这两个人完了,绝对不会有人能在吴顺的震怒之下能保得住他。 他只能寄希望于朱元这个姨母还有别的可以求的人-----其实也肯定有,比如。 他定了定神,压低了声音,换换的把自己从顾传玠嘴里听来的秘密告诉了苏付氏。 苏付氏如遭雷击。 边上要求留下来的付庄和杨蔼然也目瞪口呆。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么吴顺可是勾结了瓦剌王庭啊!而且当初公主竟然也是他杀的吗?! 苏付氏有些不敢置信,下意识就怀疑这话里的真实性,狐疑的看着李名觉久久没有出声。 还是杨蔼然稳重些,他判断了一下这话里头的真实性,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应当是真的。 没有人能把谎话编的这么全,尤其是朱元的确是经过顾传玠的操作才去的会同馆。 原来那个时候顾传玠就已经知道了吴顺的秘密,他让朱元去,无非是因为朱元的医术好,一定能诊断出那个瓦剌人不是瘟疫而是中毒,而且中的还是跟吴倩怡一样的毒。 那么接下来,吴顺肯定也会知道这一点-----朱元的医术越好,他想杀朱元的心就只会更强,朱元要是立即出京没有去给阿朵治病还好,她一去,几乎是必定成为阿朵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真是太狠毒了。 顾传玠这一招借刀杀人,何其阴险狠毒。 而吴顺也是因为看破了顾传玠的计谋,加上顾传玠步步紧逼借着这个秘密要求吴顺替他疏通,才让吴顺下了杀心。 付庄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到底是年纪更小一些,他看了杨蔼然一眼:“杨叔叔,我们应当去找父亲” 一定要告诉付泰,这里没有人能应付这样的场面。 而且他开始担心起自己的那个才见了一面的表妹了。 她此去恭顺侯府,实在无异于是羊入虎口,就算是再厉害,可是一人面对那府里未知的腥风血雨,她真的能够招架的来吗? 杨蔼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走了好几步想要去找付泰,却又站住了脚,迟疑着冲李名觉看了过来:“李大人既然知道了这么严重的秘密,那显然如今也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都在一条船上,李大人不如直言相告,我们若是去找王太傅的话” “下策。”李名觉眉目不动,脸上表情也没有,他早已经想过了,王太傅的确是现在朱元所能接触到的最大的官儿和护身符,但是却不能用了。 为什么? 因为他这样地位的人,看着风光无限,可是盯着他的人也不知道多少,之前他帮朱元对付盛家的时候,其实已经很是冒险,在让他为了朱元得罪吴顺? 那显然是不现实的。 而且也不好。 人家虽然是受过朱元的恩惠,却绝不可能把一家子都搭上去冒险。 “王太傅不行,那还有什么办法?”付庄有些失态:“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表妹一个人去死吗?” 杨蔼然呼了口气,认真的看着李名觉:“李大人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上策?” “上策也谈不上。”李名觉自己心里其实也沉甸甸的,这件事一个处置不好就可能是一家人都要一起上断头台,他终于有了点活气了:“但是之前顾传玠曾经跟我说过,髙阁老是跟吴顺有些不和的而且这种事” 这种事最适合拿来做投机。 髙阁老因为盛家连累而丢了官,他需要复出的话,自然就要找一个合适的契机。 而如果吴顺真的跟瓦剌有勾结的话,谁比髙阁老这个曾经是三边总制的人更合适起复来调查这件事并且平息事端,挽救于一二呢? 李名觉迅速做出了判断。 他原本以为要花费很多功夫说服杨蔼然他们,毕竟这些人都不是当官的,没什么政治眼光。 但是没想到,杨蔼然眼睛一亮,竟然赞了一声好。 路边的树被风吹得不断摇动,月亮已经升至中天,朱元掀开帘子,心里默默地想着此行吴顺请自己究竟挖了什么陷阱。 上一世曾经听说有人因为偷窥吴顺书房而被吴顺一剑杀死。 那么 她会不会也被算上一个偷窥机密的罪名,横死在吴家呢? 吴顺是皇帝的亲戚也是皇帝的死党,这也未必不会成真。 她的性命实在不是那么重要。 当初皇帝放过她是因为这个,现在吴顺如果是要杀她,也是因为这个。 要么就是别的 看病 她心里浮现一个最不好的预想,忽然觉得心突突的跳的厉害。 她不能去吴顺家里。 只要今晚能逃过,李名觉那里就应该会有一个结果了。 到时候她一定会有反击的机会。 可是她又不能不去。 如果她不去 虽然她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了,但是人性是不能拿来猜测的,万一呢? 万一吴倩怡真的死了。 那么她是不是就要背上一个见死不救的罪名? 她坐在马车里,手指在宽大的马车里的茶几上随意的敲着,在衡量自己究竟该选择哪一条路。 很快她就又重新坐直了身子下了决定。 现在她不能逃,只要她现在用任何手段下车,那么吴顺的人或许就会以别有用心等原因把她斩在马下。 他们或许就等着她逃。 不管刀山火海,不管是不是鸿门宴,她都要去吴家。 她相信她能活过今晚,甚至不用今晚,哪怕王家不来,她也做好了别的准备。 可是等到马车到了吴家,朱元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还是察觉到了不对-----连翘抖得太厉害了,甚至已经到了不能克制的地步 一百一十八·死了 终于把朱元成功给请到了府里,原本就一直悬着一颗心胆战心惊的连翘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沉稳了,她原本不过就是一个侍女罢了,虽然想的活的更好一些往上爬,但是从来没有面临死亡的威胁。 这回吴顺的事,已经超过她所能承受的范围了。 朱元一落地,她就惨白着脸惊恐的后退了一步。 旁边的一个婆子敏锐的察觉到了朱元的眼神,皱眉伸手在连翘背后一拧,见连翘又提起了那一口气,才笑着对朱元说:“朱姑娘,我们郡主情况危急,不能耽误,还请朱姑娘快些随我们来,也好快些救救我们郡主。” 朱元心里不好的那个预感越发的强烈。 恐怕最坏的猜测要成真了,她若有所思的将目光从连翘身上收回来,努力的想着对策。 月亮已经渐渐的隐在了树后,婆子们蜂拥而至,将朱元围的水泄不通。 朱元自己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没有做任何反抗,跟在领头的后头,静静地思索着自己等一下大约会看到的场景。 吴倩怡中的那种毒是密宗毒药,她上一世有幸见过,可是毒却并不是她解的,是师傅解的,并且因为师傅说这种毒流传不广,数量极为稀少,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她也并没有掌握关于这种毒的更多的讯息。 换句话说,如果吴倩怡毒发了,她是救不了的。 救不了...... 吴顺气急攻心之下杀了她,似乎也情有可原。 脑海里各种想法都飘过了,朱元终于到了吴倩怡的院子。 院子门口挂着的两盏月兔灯笼隐隐散发炫目的光,她提起裙摆刚进院门,门便砰的一声被从身后关上了。 连翘吁了口气,带着哽咽念了声阿弥陀佛,讨好的望着身后的那几个嬷嬷:“妈妈,人我已经请来了,请您们放了我......” 几个婆子皱眉看着她,只是嗤笑了一声,立即有粗壮的婆子上来把她给拎小鸡一样的带走了。 院门口重新安静了下来,几个婆子找了地方坐下来,又让人去通知书房里的恭顺侯一声。 “咱们郡主......”一个婆子刚刚出声,就见对面的嬷嬷眉头紧皱的看了过来,立即便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闭嘴不说了,说起来,郡主的病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些天好像越发的严重了,昨儿听说还呕血了。 也不知道这个朱元到底能不能治好郡主的病,要是真的能治得好,那可就是走了大运了。从此得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而一门之隔里头的朱元此刻完全没有再想这些事情的余地了,门一关,她连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闭了闭眼睛,重新镇定下来,抬脚径直走上楼梯,到了檐下,听着静谧夜里传来的风声,伸手推开了门。 这间布置地富丽堂皇非常的寝室极尽奢华之能事,朱元迈进门槛,踏入波斯进贡来的地毯之中,撩开帐子,便看见了躺在床上并没有任何动静的吴倩怡。 她这么躺着,没有平时半点的嚣张和骄矜,朱元却觉得她这样比之前还要可怕千百倍。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朱元还是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探向了吴倩怡的鼻间......没有气息了.......她收回手,静静地端详了一刻吴倩怡的尸体,坐在脚踏上开始翻找自己带来的药箱。 毒发了,吴倩怡死了。 死在这个时候,朱元想要替吴顺开脱都没有底气-----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在顾传玠判了斩立决的几乎同时,吴倩怡就死了。 在这之前,吴顺根本没有请过胡太医等人。 一个受尽宠爱的郡主,临死之前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动静? 这一切的反常只能更加证明吴顺真的有问题。 那么现在她对着一具尸体,很快就会被污蔑成为杀人凶手吧? 她看着吴倩怡仍旧如同安睡的面容,忽而轻声叹了口气。 她曾经以为吴倩怡当时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母亲拼尽全力的生下她,用尽一切力气保她平安,父亲将她捧在手心里,替她遮挡一切风雨,这世上的上位者都对她疼宠有加。 这样的人,生下来就已经是最好的运气,这一世可以不断的借着这个好运气挥霍青春。 可是现在看来,她也不是那么幸福。 也不知道死的时候,她是不是知道她父亲的真实面孔。 不过现在她已经顾不上再伤春悲秋了,吴顺是她遇见过最阴险狡诈的对手,吴倩怡躺在这里,恐怕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他就会带着一大堆人杀进来,指责是她杀了吴倩怡。 不能留在这里。 吴顺要定她的罪,一定不可能只是自己来,应当还带着某位同僚,能够替他证明的同僚,她只要不出现在这里,哪怕是躲在吴家别的地方,只要捱到王太傅来,或是干脆等到明天,李名觉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会想到的,她出了事,下一个就是他了。 她得先离开这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朱元站起来,就听见烛火噼啪爆开的一声脆响,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冷静下来。 另外在外院一直等着时间过去的吴顺也等的有些煎熬。 他今天心情不是很好。 同坐的庆和伯也发现了他的情绪不是很高,便关心的问他:“是不是还在担心你闺女的病?”他哎呀了一声:“这事儿呢,的确是叫人担心,可是那位朱姑娘听说医术挺好的,说不得她还真的有点法子能够治得好我世侄女呢,你也别太担心了,这些年,看着你担惊受怕我都觉得你不容易。” 吴顺怔怔的叹了口气:“没什么容不容易的,我发过誓的,我女儿或许随时可以放开我,可是我除非到闭上眼的那一刻,否则永远不会放开我女儿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庆和伯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情也忍不住跟着沉重起来了:“我也知道,你放宽心吧,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先过去等着?” 吴顺嗯了一声,站起来,又似乎有些迟疑:“我......” 一百一十九·凶手 庆和伯嗨了一声,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这位主儿当年上阵杀敌可是威风凛凛,什么阵仗没见过?可是面对女儿的事,却总是如此的得失心重。 不过这到底是老友,庆和伯也没有嘲笑他,跟着站了起来说:“我陪着你一道过去,我也不进去惊扰世侄女,就在外头陪你先等着,这样也使得的吧?” 庆和伯家里跟恭顺侯府是世交,他跟吴顺从小一起长大,并没那么多忌讳。 吴顺也松了口气,拍打了他一下,便领着他匆匆往女儿房间里去,一面还忍不住说:“她这些年因为身体的缘故,越发的不愿意见外人了,前些天好不容易定下了一桩亲事,可是你也知道顾家......” 顾家的事谁不知道,庆和伯摇了摇头啧了一声:“这样的亲事,可不能要,顾家父子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什么事儿都敢做,竟然还敢豢养死士,他们难道不知道,连藩王养死士,被发现了那也是得被圈禁的,何况是他们这样的身份?让圣上和天下人怎么想他们这得?不要命了这都是!” 这都骂的轻了,庆和伯自己忍不住气的厉害:“我看他们来求亲也是别有用心!你别嫌我说话难听啊,世侄女这病呢,咱们也没瞒着过,京城就没几个人不知道,他们顾家从前半点求亲的意思都没有,这些天才冒出来的,恐怕就是为了防着有一天东窗事发,好让你给拉一把吧?” 吴顺哼了一声,面色阴沉:“可不是这么说么,刚出事,求情的人就紧跟着来了,你说这事儿我怎么敢去碰?圣上的忌讳都犯了,我活腻歪了不成,一个武将去搀和这些事?!可那小子也不知道给我女儿惯了什么迷魂汤,倩怡的病被他这么一刺激,更是严重了,这两天我都急的不行。” 他爱女如命的形象深入人心,这番话说的也入情入理,庆和伯眉头都没动一下就呸了一句:“他们顾家什么东西!就知道王这些歪门邪道上动脑筋!别理会他们,等到世侄女的病好了,自然有更好的姻缘来配的。” 吴顺心事重重,背着手摇头,加快了步伐。 庆和伯一路劝着他,到了吴倩怡的院子门口站住了脚,才发现外头婆子丫头一大堆,忍不住满头雾水:“里头不是在治病吗?你们怎么都在这外头待着?” 嬷嬷急忙跪下行礼解释:“朱姑娘说她看病不许我们瞧,所以就让我们出来了,我们都在这外头等了许久了。” 庆和伯觉得有些古怪,什么样的大夫治病还不许旁人在边上看着的?再说不让看也就不让看吧,至于把所有人都给赶出来连个丫头也不让在里头吗? 他看了吴顺一眼。 吴顺便等了等,才轻声说:“这位朱姑娘医术高明,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只要是能够治得好倩怡,她要怎么样都行,哪怕要我的命也是好的。” 唉。 庆和伯也不再说什么了,站着陪吴顺一起等。 吴顺垂下头,脸上原本的担忧和恐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变成了志在必得的微笑。 没有办法。 他其实也不想动朱元的,本质上来说他跟朱元实在是没有什么仇恨。 但是谁让顾传玠故意要引着朱元知道了他的秘密呢? 他不能让这件事被爆出来。 要是当年的事被翻出来,他的一切都完了,那些身外物他不在乎,但是名声......他是出身于世家,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振兴自己的家族,所以他宁愿舍弃自己的青梅竹马,也要娶其实不喜欢的公主。 所以他宁愿射杀自己的亲弟弟,也要守住蓟州不让瓦剌的铁蹄往前一步。 可是他行差踏错了,他做错了一件事,以至于这一生都有了一个洗不掉的污点。 他不想让这个污点被发现,所以只能受制于人。 而现在这个秘密即将被发现了,他犯了比污点更严重的错,要是被世人知道,他这么多年的好名声将荡然无存,而祖辈积累下来的一切也都将被他给毁掉。 ...... 为了维护家族,他连自己也能牺牲,什么他都能够放得下。 有些对不住这个小姑娘,但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嫁祸她杀了吴倩怡,这正好是一举两得。 至于瓦剌王庭那边,他已经有了更好的办法,让握有他把柄的人再也不能限制他,只要现在朱元死了,顾传玠死了,那一切就都会回复到从前的样子,什么坏的事都不会再发生。 静静地盯着那座紧闭的院门,吴顺看了周围一眼,默默地算着时间。 朱元进去到现在,竟然也没有闹事,这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她肯定已经猜到了这件事是针对她来的阴谋,但是她没闹,也没试图逃。 啧啧,真是不好对付的对手。 要是她能闹起来逃出来的话,那就更好了,那就当场斩杀就好了,人死了,连解释都不必再解释。 不过也无所谓,他不会让她活到明天有对峙翻案的机会,她注定要死在今夜。 灯影幢幢,朱元手里握着一把锋利小巧的匕首,绕到这座院子的后门,仔细的听着外头的动静。 她不能就这么出去,一定有人在守株待兔。 可是如果要扰乱他们的布置地话,或许可以生一把火...... 她心念一动,手刚触到袖子里的火折子拿了出来,便被人捂着嘴巴猛地给搂住腰往后拖拖到了门背后。 她顿时僵住了身子,下意识便右手使劲猛地往腰后一捅。 可是身后的人似乎早有防备,捏住了她的手腕往后一扭,她便手筋一痛,握不住匕首。 匕首落在身后的人手里,并没有掉在地上,朱元目光冷然,还没被控制的左手从发间又迅速拔下来一根簪子。 “别动。”身后的人压低声音,似乎预料到她的想法:“除非你想引来更多人。” 朱元果然没有再动作了,她仔细的辨别这熟悉的声音,瞪大了眼睛有些意外的猛地转过头。 一百二十章·殿下 她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怎么会是五皇子?!她忍不住诧异的退后了一步,抬头看着他有些无措:“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万籁俱静,楚庭川眼里好像盛着满天星河,既壮丽又闪耀,他笑了笑,靠在墙上低声说:“准备出城了,但是听说吴顺来请胡太医给吴倩怡治病,还请了你,就决定来看看。” 朱元有些怔忡,盯着楚庭川有些出神。 他就是为了这个,所以竟然直接过来了? 楚庭川把玩着手里那把匕首,顺手递给朱元让她收好:“怎么了,吴倩怡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朱元没有任何想要隐瞒的欲望:“她死了,我一进来,碰见的就是一具尸体。” 楚庭川好看的眼睛眯了眯,他哦了一声,面上的表情说不上什么可惜:“活着的时候糊涂,死了不知道能不能清醒一点。” 轮起来,吴倩怡的父亲是楚庭川的姑爷了,吴倩怡算得上是楚庭川的表姨,虽然年纪差不了几岁,可总归辈分更高,楚庭川提起她的时候语气却这么生疏,朱元敏锐的听出他对于吴倩怡的冷淡来,略微想了想便问他:“她对你不好吗?” 不然的话,楚庭川是太后和皇后带大的,吴倩怡也备受太后宠爱,按理来说,这两个人应当算是亲近才对,楚庭川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楚庭川低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 吴倩怡的母亲是长公主,又算得上是死于国事,所以在民间名声极好,很受爱戴,自然吴倩怡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她眼高于顶,觉得恭妃出身宫女,身份低微,对着恭妃从来没有好脸色。 生下他之后,恭妃几乎就没再见过天颜,也因为这个,吴倩怡很会作践他的母亲。 自然而然,在她眼里,宫女生下的皇子也是低贱的,相比较起四皇子来,她显然是瞧不起他的,每每在太后宫里,但凡是他触碰过的东西,吴倩怡就绝不会再碰,好似那会脏了她的手。 一来二去的,连卫皇后和太后也看出了她的傲慢来,对她颇有微词。 可是哪怕太后和卫皇后都表现出了不满,她也仍旧我行我素,像是一只高傲的孔雀。 他向来疏朗的眉目间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幸好很快就又散去,云淡风轻的笑了笑:“不过是个蠢人罢了,没什么好说的。” 朱元若有所思。 那看来的确是被吴倩怡为难过没错了。 看看吴倩怡作践人的这架势,想必明明生在四皇子之前序齿却在四皇子后面的楚庭川没少吃这位大小姐的亏。 她忽而低声说:“虽然说出这句话或许对死者不敬,不过我觉得她有今天,算得上咎由自取。” 这种人,想要的就要得到,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实在是被宠的过头了,惹人讨厌。 按理来说,一个姑娘家说出这样的话怎么都显得心性有些过于冷酷凉薄,可是不知怎么的,楚庭川半点儿也不觉得这话说的有什么不对似地,他甚至还低声笑了一声。 “你这么说,我还觉得挺有眼光的。”他收起笑容,思忖了片刻就说:“吴顺杀了自己的女儿,又故意请你来,肯定是要栽赃嫁祸给你,他应当还请了谁当见证者,好让这件事显得更加铁证如山。” 说起正事了,朱元低声应了一声:“我正准备放把火,让侯府先乱起来,再找机会逃走。” “想法不错,可是你低估了吴顺,早在几天之前,他就以阿朵遭遇行刺,刺客未被抓为由,调动了府兵卫,你要是就算是放了火,你也逃不出去。”楚庭川啧了一声,听见外头似乎开始渐渐的有了杂声,就轻声说:“我们先走。” 走? 朱元少见的愣了一下,狐疑的盯着他:“你刚才不是说他调动了府兵卫,现在侯府就是龙潭虎穴吗?那怎么能出去?” 要是她们一个不小心碰上了吴顺安排的人,那恐怕就连亮明身份的机会都没有就会当场被杀,虽然楚庭川武功不错,但是也太冒险了吧? 楚庭川低头看她,好看的眉目渐渐的凝了凝:“你不信我?” 这倒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朱元这么想着,正要出声,就听见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涌来的火把瞬间将整座院子照的通明,光亮也传来了这个角落。 她心里忍不住一个咯噔。 可几乎是与此同时,她的腰就被楚庭川揽住,双脚离地整个身体被横抱着腾空而起。 虽然她也算得上是很镇定的人了,但是忽然飞起来,她还是差点忍不住发出尖叫,下意识就双手揽住了楚庭川的脖子。 ...... 完蛋了。 她有些着急。 楚庭川怎么想的?现在逃走,外面岂不是天罗地网吗?、 “别急。”楚庭川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淡淡的说:“先出去再说,要是被他们发现,连我也要死在这里。” 是的。 吴顺是那种下定了决心就不顾一切的人,他是真的做得出来。 朱元不再说话了,专心致志的听着周边的动静,唯恐会惊动吴顺布置好的那些暗哨。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哪怕楚庭川的动静已经很小,但是很快就被在吴家假山和亭子上放哨的那些哨兵给发现了,立即便有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不断有人呼喊着同伴。 而刚刚进了吴倩怡房里的吴顺和庆和伯已经愣在了当场。 吴顺是以为自己可以看见焦急呆滞的朱元的,以为自己可以抓一个人赃并获。 而庆和伯是整个人都僵住了,不可置信的往前走了两步,指着床上躺着毫无声息的吴倩怡,结结巴巴的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回过头猛地让吴顺停住不要往前。 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孬种,一看吴倩怡这架势就觉得不对-----手都软趴趴的垂在了床侧,胸口毫无起伏,脸色苍白如纸,这.....这分明是死了呀! 心脏噗通噗通跳起来,庆和伯努力的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扯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看着吴顺:“你等会儿......” 一百二十一·逃了 庆和伯的语气不对,简直是快要哭出声来了,他见吴顺的表情也不大对,心里忍不住更加慌张,指着吴顺手指都有些颤抖,忽然急中生智:“对了,老吴啊,不是说还有个大夫在这里头给丫头治病呢吗?人呢?你先让人去找找......你先别过来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上前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说了声百无禁忌,就伸手将吴倩怡的手一抬拨了拨,吴倩怡的手重新垂在了床侧,他心里一下子就说了声完了,颤抖着伸手去探吴倩怡的鼻息,立即就烫了手似地把手收回来,闭起了眼睛。 完蛋。 怎么死了?! 虽然大家都说吴倩怡的身体极为不好,小时候就因为先天不足而被说养不大,但是到底是养大了啊,前些天都还议亲了,大家都以为这姑娘只是不良于行,总算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人怎么就忽然死了呢?! 他想到老友多么疼爱这个女儿,真的很担心老友会直接疯掉,脸色惨白的转过头对着僵持住了似乎已经不知道怎么反应的吴顺说:“这.....我......” 吴顺已经抢上前来,伸出手似乎想要去触碰女儿,可是又最终还是没能伸得出手去。 他不忍心。 虽然她一度想要告发他,虽然他这些日子因为她的无理要求快要被逼疯了,但是到底是父女,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有些不敢再去看女儿死去的模样。 她一定很恨他,是他故意引着她发怒遣走了所有侍女,趁着那段时间给她换了解药,他明知道这种毒在固定的时间之内不吃药就会死。 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已经没有办法了,他本来不想杀女儿的,可是她太不听话了,她为了一个男人,死活不肯松口,扬言要去太后那里告发他,而且还付诸了行动,想要让连翘带信出去。 他实在是烦不胜烦了。 这些年别人都以为他风光无限,但是其实都不知道他一直都活的胆战心惊,生怕当年的事会被翻出来,到时候他就会从人人敬仰的大将军变成杀妻通敌的大恶魔。 他不能这么做。 吴家所有的希望都在他身上,这个家族是他从败落一手给振兴的,他不能给祖宗蒙羞。 吞了一口口水,吴顺想起正事,双眼通红的吼了一声:“人呢?!治病的人呢?!” 他看起来是真的快要崩溃疯掉了,庆和伯急忙上前一把拉住他:“你先别急,世侄女的身后事还需要你呢,你千万不要闹出事来啊!” 吴顺当然听不进去,他爱女如命的名声在外,这个时候他要是不顺理成章的发疯,那他算是什么爱女儿?! 他不管不顾的甩开了庆和伯的手,像是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阴沉恶鬼,猛地将桌子给掀翻了,对着跪着的一地的瑟瑟发抖的婆子们拔剑相向:“朱元人呢!?不是说她在里面治病所以不准你们打扰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郡主会出事,她人呢?!” 底下跪着的婆子们都瑟瑟发抖,唯有一两个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露出惊愕来,又急忙道:“侯爷,我们一直都在外面守着,四周都有人,没有见到人出来啊......” 话音刚落,已经有护卫跑了进来:“侯爷!发现不明人物闯入,如今是往八角亭那边的方向去了!” 不明人物? 闯入? 朱元并没有武功,根本不可能有惊动护卫但是却逃走的本事,那就是有外人闯进来救了她? 不管怎么样,吴顺手里的剑重重的将桌子砍成了两半,气势如虹恼怒出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今天若是放走了她,我要你们所有人都给郡主陪葬!抓!” 他说着,赤红的目光从那个护卫身上掠过,几乎是咬着牙说:“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庆和伯打了个哆嗦。 所有人其实都打了个哆嗦。 见一屋子的人都抽抽噎噎的在哭,庆和伯迟疑着上前,按住了老友的肩膀叹了声气:“这个事谁都不想看见的,你也该先把事情问清楚......到底那个朱元还给太后治病,你直接让人杀了她,是不是太武断了?” “我不管!”吴顺表现得恰如一个痛失了女儿的父亲:“我女儿好好的,在她来之前还是好好的,她来了就出事了,而且她人还不见了,现在又有莫名其妙的人闯入我家带走了她,肯定跟她脱不了关系!我要她付出代价!” 吴顺是一个很暴戾的人,他如此狠下决心,庆和伯也没有办法,唉声叹气的看着身后床铺上眉目沉静仿佛只是睡着了的吴倩怡,低声说:“你也该先替世侄女......让她先换身衣裳,该准备的也都该准备起来了......” 吴顺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心痛至极。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冷冷的吩咐婆子们:“给郡主更衣......让她干干净净的走......” 底下的人如获大赦,吴顺大踏步出门,站在檐下望着侯府里如长龙蜿蜒的灯盏,目光阴沉冷漠。 朱元到底是什么来路? 又是什么人,能够避开侯府重重陷阱,深入到这个地方,将朱元救走? 这个人一定要很熟悉侯府的地形和布置,否则的话,不可能做得到。 可问题是,朱元身边有这样的人? 夜色深了,吴顺挥手叫来一直守在门口的府兵卫的一个千户,冷冷吩咐:“一定要严防死守,绝对不许他们逃出侯府!另外去通知五城兵马司,就说有人谋害了郡主出逃,让他们加强戒备和巡逻,开始在四周设卡拦截!如有反抗立即就地格杀,不容有误!” 吴顺向来令出必行,手下的人听他这么说,便立即应是,转身出去办事了。 庆和伯从里头出来,见吴顺这么直挺挺的立着,硬着头皮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这些年你对她也算得上是倾其所有了,有些事就是命,你不要太责怪你自己了,看开点吧.......” 吴顺没有说话,周围一片死寂。 一百二十二·逃脱 夜深露重,有些冷了,庆和伯劝着吴顺进屋里去:“就当是陪世侄女最后一场吧,我也陪着你,今晚就不回去了,咱们哥俩一起守着她。” 吴顺抿了抿唇,神情阴鸷,半响才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进了房间,坐在不远处的一把椅子上望着吴倩怡的身体出神。 他其实没有看,心里除了害怕和惊恐,甚至好升起了一点儿解脱感。 这样也好,真的,其实这样也好。 如果他真的妥协帮了顾家,帮了顾传玠,那么这一辈子,顾传玠都会捏着吴倩怡来拿捏他,来掌控他驱使他,他只能再一次等傀儡,当木偶。 到时候如果他的秘密藏不住爆出来了,顾传玠那种阴险小人也一定是最快甩掉吴倩怡这个包袱的人。 与其女儿以后对着那个真面目暴露的男人痛苦一生,还不如提前结束这种痛苦。 尘世太苦,回去也罢。 她从此再不必受病痛的折磨了。 至于他自己,死了以后他也会去跟长公主和女儿赔罪的,会跪在她们面前求她们的宽恕,若是她们真的不肯原谅他,那么让他下意识堕入畜生道也可以。 庆和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对于他这么沉默始终觉得心里惴惴,咳嗽了几声想要跟他聊一聊,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正纠结着,就听见外头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急忙便松了口气站起来:“可能是抓住了朱元了,先问问她情况,你也先别太急了,待会儿顺天府肯定也要派仵作过来验尸的,要是真的是朱元做的,一定会查出来,世侄女一定会得到一个公道的!” 吴顺显然是没有听进去,他目光炯炯注视着那个进来的护卫:“人抓到了?” 护卫垂下头有些难堪,还是摇了摇头有些为难的说:“侯爷,外头王太傅家里来了人,说是王家大小姐犯病了,非得要朱元姑娘才能治得好不可,所以想要借用一下朱元姑娘,请您千万给他这个面子。” 庆和伯满脸的茫然和震惊。 这个时候王家来凑什么热闹? 吴顺也大有深意的冷笑了一声,眼里阴沉一片的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 朱元来赴这个鸿门宴,原来还备了这个后招。 他的脸色更加阴沉可怕了。 原本他杀朱元的心已经很强烈了,但是到这个时候,他就更加确定了自己做的决定没错。 朱元提前准备了这个后招,如果她对他没有防备的话,是不可能会这么做的。 那也就是证明了,朱元真的知道了,知道了吴倩怡身上的毒跟阿朵那个侍从身上的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意:“那可真是可惜了,不是我不给他这个面子,而是这个面子实在是给不了,你回去跟他们说,就说朱元谋害郡主,如今已经逃了,若是朱元逃到王家的话,还请太傅千万卖我一个面子,把她给交出来。” 王家的人惊呆了。 王管家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匪夷所思的再问了一遍,得到了相同的答案才敢相信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呢?! 朱姑娘又不是疯了,她干嘛要去杀郡主啊?! 可是他也知道吴顺的名声,根本不敢惹这个爱女如命的疯子,急忙便带着人回家去复命了。 王太傅还未睡,一直等着消息,见他没带回人来还有些生气,但是等到听见说是朱元杀了吴倩怡,便整个人都站了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王嫱更是愤怒不已:“这短短时间,朱元能杀了吴倩怡?还是在恭顺侯府?!谁不知道恭顺侯拿吴倩怡当宝贝,朱元怎么可能杀得了她!” 分明是欲加之罪。 王太傅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他怔怔的思索了半响,才摇摇头说:“惹上吴顺这个疯子,事情怕是不好了。” 王嫱也知道吴顺难得罪,但是现在明显是吴顺在找事,难道还能就这么站着等死吗?她见王太傅这么说,便立即就道:“父亲,你不能就这么不管,否则元元肯定就完了!” 王太傅很为难:“我怎么管?吴顺是个疯子!平时圣上就给他几分颜色,更别提吴倩怡了,那是天下人都知道,她父亲为了守城才让她成了这样境地的郡主,她母亲为国捐躯!吴顺现在说朱元杀了吴倩怡......” 他双手一拍:“谁能相信吴顺的话不是真的?大家都知道,他爱女如命啊!再说,再说现在朱元都不知道在哪儿!说不定都已经被他给杀了!” 王嫱跌坐在椅子里,抱着孩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今天的事太混乱了,从收到付泰的求救到去吴家要人,再到现在说是朱元杀了吴倩怡,整件事都透露着诡异。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她哄着儿子,低声求王太傅再试一试:“爹,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或许是唯一能够帮她的了,我们不能看着她死啊!要不是她,我早就死了......” 王太傅叹了一声气,女儿的话让他觉得心里沉重,他认真权衡了一番,便道:“吴顺摆明了警告我不要插手,他们是累世的勋贵,正宗的皇亲,跟我们这些一代若是不出读书人的人家不同......” 他见女儿和外孙似乎都要哭,无奈的摇头:“算了,让人去通知付泰一声吧,接下来要怎么做,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怀里的孩子呜呜的哭,王嫱心神不宁的站起来,想起朱元来,心里有些难受,也不知道朱元怎么样了,对手这么强悍,她是不是还能跟从前一样轻松就能抽身而退? 朱元正提着一颗心。 楚庭川武功出乎她意料的高强,几次都从箭矢和暗哨手中惊险带着她逃脱,最后终于逃离了恭顺侯府。 可是恭顺侯府那些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身手极好,一直在背后紧追不舍。 要是被追上,肯定就没命了,她几次都想要让楚庭川放自己下来,可是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找不到,生怕会分他的心。 一百二十三·做戏 直到拐进了一条胡同,等到楚庭川在胡同里东绕西绕终于停了脚似乎在听动静,她才轻声说:“不如你放我下来,你自己一个人,一定能够脱身的。” 那些人又不知道这人是楚庭川,要是真的伤到了他或者对他下杀手,那岂不是太冤枉了吗? “别说了,找个有人能保住我们的地方才是正事。”楚庭川压低声音,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少见的有些紧张,一管声音也细细的如同是琴弦崩在桐木上,便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放心吧,救人救到底,我是不会扔下你的。” 朱元忍不住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疑惑。 不是心疾严重吗? 她替他诊脉的时候,也的确是觉得他的脉搏虚浮而无力,的确应当是气血不足,心脉受损之症,怎么这人竟然还能抱着一个人还健步如飞而且还能用轻功? 难道是师傅提前出现了? 可是不可能啊,这个时候,师傅应该还在贵州那边游历呢。 再说,就算是师傅,治这样的病也得长期让他服药卧床调理啊。 身后有破空声传来,朱元之前在侯府的时候听见过这声音,知道这应当是有人追来了,忍不住紧张的问他:“谁能保住我们?” 不对,自己真是糊涂了,朱元敲了敲自己的头。 他是五皇子,只要他能表露身份,就能保住自己-----除非吴顺是想反,不然他就不敢光明正大的对五皇子怎么样。 表露身份...... 朱元有些明白了,但是又有些为难:“现在已经夜深了,那些茶馆酒楼应当都关门了......而那些高门大户的,我们还没到人家家门口,恐怕就已经被箭矢射死了。” 楚庭川眼里露出笑意来,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她往上抱了抱,等到估摸着时间那些人从自己这里过去了,才又重新跃在了一户人家的房顶,飞快的自如的穿梭起来。 那些追踪的人很快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动向,原本分散开来的人几乎都集中着朝他们这个方向追来了。 楚庭川的动作越来越快,很快便离开了长街朝着北方的正阳大街飞奔过去。 朱元窝在他怀里,脸都被风刮得有些痛,抬眼看见正阳大街的牌匾,忍不住有些吃惊。 不是吧? 这个时候还有人的地方...... 她有了一个很不好的预想。 不过她并没有担心太久,因为随着楚庭川的落地,这个预想很快就成真了,朱元看见了一群的莺莺燕燕。 那些莺莺燕燕们正在大堂饮酒跳舞,落了地朱元才现楚庭川是从三楼某个窗户钻进来的,此刻她们正站在飞桥外头,隔着一道栏杆,看着里面的不夜天。 她声音有些干涩,却立即就接受了这个结果,并且很快便回头看着楚庭川问他:“这里有谁在?” “跟我来。”楚庭川握住她的手,引着她往飞桥的另一头去,很快就到了更高处一处楼台,他抬手敲了敲门,出一声短促的呼哨。 隔着三楼看下去,能看到外面的灯笼都慢慢亮了起来,不断也有马蹄声和将士的喝道声。 应该是他们追来了,朱元垂下目光,露出一个冷笑。 她是被动卷进这个局里的,虽然她想要先下手为强处理好这件事,但是显然吴顺比她绝多了,杀了女儿嫁祸给她不算,还如此穷追猛打非得弄死她不可。 重生以来,她还没有如此狼狈过。 她决定要送吴顺一份大礼。 正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方良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神情有些微妙-----朱姑娘、五皇子,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起,而且还找到了这里? 他咳嗽了一声,抿唇微笑问道:“殿下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让卫敏斋来见我。”楚庭川伸手撑住门,坚定的推开,拉着朱元进了门,又指挥方良关门:“关门!” ..... 这是个什么情况?! 方良也不敢想,他也不敢问-----人家毕竟是皇子,他这个锦衣卫小卒总不能把皇子殿下给赶出去。 因此他治好迅的关上了门,自己都觉得有种做贼的感觉,回过身来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眼神有些古怪-----刚刚还没觉,现在在灯下看清楚了两个人,他才觉得有些养眼-----五皇子的面貌不必说,当初恭妃若不是因为长得美,也不能入嘉平帝的眼,朱元在他跟前竟然也丝毫没有逊色,一双眼睛美的波光潋滟,如同是四川那边的澄澈的湖水,让人忍不住失神。 怪不得这俩人凑在一起,他咳嗽了一声结束了自己的短暂的失态:“殿下,您深夜来此......” “顾不得解释那么多了,叫卫敏斋出来。”五皇子一撩袍子在窗边布置地竹椅上坐下,冷然道:“再给我拿一套衣裳,我要换。” ....... 方良越的蒙了,什么鬼哦,堂堂五皇子深夜带着一个姑娘跑到这里来见卫敏斋,还要换衣裳?! 朱元却立即便反应过来-----中间他抱着她逃命的时候有过短暂的停顿,她那时候以为他是为了躲开敌人,但是现在想想,是不是只是体力不支了所以才休息了一下? 她有些担心,立即上前,果然看见他肩头氤氲了一滩血色,且范围越来越广。 他受伤了,这一路竟然也不吭声,朱元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急忙催促方良:“方大人,现在不是问别的事的时候,殿下受伤了,有人在追杀我们,殿下受伤了,说不定在外面留下了痕迹,还请你们快些帮忙找药来。” 方良没想到五皇子还受伤了,立即便严肃了起来,看了五皇子一眼,点头道:“是,我明白了,指挥使在后头,我去请他过来!” 卫敏斋很快就过来了,他看了五皇子一眼,目光又落在朱元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跟五皇子行礼过后便坐在五皇子对面,问他:“谁这么大胆,竟然敢伤害皇子殿下?” 朱元的手势很快,楚庭川减伤的伤口已经包扎完了,他笑了一声。 () 一百二十四·对峙 卫敏斋和朱元忙着逃脱吴顺布置的这个天罗地网的时候,吴顺也没有闲着,庆和伯根本已经拉不住他,知道这人是已经快要疯了,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门-----看他这样的状态,说不得真的是出去要杀人的啊。 他急忙跟上前去,见吴顺见过了五城兵马司的指挥室和副指挥使,有些不安和忐忑:“老吴,你这阵势是不是闹的太大了......好多百姓如今都被惊醒了,承恩侯府刚才已经过来问了,我给打走了,你.......” 吴顺心里已经烦躁至极,他不知道谁救走了朱元,他布置地这么好,但是还是让朱元逃出了恭顺侯府这个囚笼.....他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尽全力先不顾一切代价的找到朱元再说。 否则,朱元身后有这么神秘的帮手,又被他赶尽杀绝,只要被她找到机会,他不惜杀了女儿也要守住的秘密就彻底要曝光于天下,他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我的女儿都死了!”吴顺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声,皱着眉头杀气腾腾:“今天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丫头替我的女儿陪葬!” 不过说起卫敏斋...... 他敏锐的看了一眼隔了一堵墙如今也灯火通明的承恩侯府,带着某些难以言喻的微妙心情,冷声问:“你说,她能逃到哪里去?我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算是她有厉害的帮手......” 庆和伯吓了一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承恩侯府,忍不住心里咯噔跳了一声。 “不是吧?”庆和伯咳嗽了一阵,呼了一口气觉得喉咙都已经开始冒火了:“老吴,你别闹这么多事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世侄女入土为安,你别让世侄女走的也不安心啊。那边住着的也是一个杀神.....” 卫敏斋之所以崛起,就是因为他丝毫不亚于吴顺的手段。 这个少年修罗如今真是令人闻之色变,他有些怕对上这个玉面修罗,吞了口口水:“再说了,好端端的,人家新任的承恩侯干嘛要跟你过不去?也没听说他跟朱元有什么交情啊,八竿子都打不着一起的.....” 可是吴顺还是顺着小路走了一段,到了那座两家的阻隔的墙根前,目光深邃的吩咐下属:“让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带人去承恩侯府,就说我们府里出了一个刺客,现如今那个刺客刺杀了郡主之后跑了,我们为了他们的安全,只好去他们府里帮忙找一找,免得让他们也吃了刺客的亏。” 事情越闹越大了。 庆和伯微微的叹了一声气,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了,低着头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声和争执声。 这么紧张的时候,侯府的人都屏声敛气的,谁敢在外头这么闹? 吴顺已经往外走了,才走到一半,就遇上进来报信的人:“侯爷!伯爷!外头来了闹事的!说是浙江游击将军付泰!来找他外甥女的!” 还敢来!? 庆和伯吸了口气。 这怕是来找死来了,他急忙让吴顺冷静。 吴顺面不改色的出了门,站在大门前看着在夜色里神情激动的付泰,片刻后就伸手下令:“抓起来!” 没有朱元,抓到付泰也好。 听说那个丫头不认朱家的人,如今只剩下外家的亲戚,那么付泰在他手里的话,她能跑到哪儿去? 付泰早就已经防着他这一招,靠着杨玉清和向问天几个强悍身手的帮手往后退。 动静实在是闹的太轰轰烈烈了,周围人家都6续出来打听是出了什么事。 除了早就过来问过的承恩侯府的人,住在边上的大长公主弘景大长公主府、陈翰林家66续续都出来了。 付泰看着人越来越多,就扬声喊起来:“恭顺侯!您好端端的把我外甥女接走去看病的,现在我外甥女不见了,您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吴顺向前走出了一步,面色铁青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你外甥女杀了我的女儿现在逃走了,你反而来找我要人?!我看你分明就是故弄玄虚,帮她逃走!” 付泰隐在向问天和杨玉清身后冷笑了一声:“恭顺侯真是说笑了,我外甥女是大夫,连瓦剌人她都去治,您说她杀人?她跟郡主无冤无仇的,是嫌全家人都活的太长了吗?” 他们在拖延时间,吴顺看出来了,等到身后一个护卫快步走上来说了几句话,他便冷冷的交代手下人:“不许走脱一人,全都抓起来,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没有后悔的资格和余地了,只能尽快平息这件事。 可是他才走出几步,外头便传来喝道声,吴顺之前布置地那些府兵全都停下脚来,让出了一条道,吴顺也皱着眉头冷眼朝前看,便看见了张庆,不由得皱眉。 如今东厂是交给了张庆来管,这个曹公公的干儿子如今也算得上是红人了,他扯了扯嘴角。 张庆表现的也很客气,微微点了点头便关切的说:“东厂收到消息,听说府里出了刺客?” 东厂难道也要插手? 吴顺的语气不是很好,事情已经偏离了他的控制,出现了越来越多插手的人,他如今已经没有耐心敷衍任何人了。 因此对着张庆,他也只是冷冷的抬了抬眉毛,做足了一个失去了女儿的好父亲的形象,轻声却坚定的说:“不牢张公公担心,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太监在大周算得上是很吃香的职业了,接近皇帝和权贵,手握实权,各地当初甚至还有镇守太监,东厂也被太监掌控,但是仍旧有些人面对太监时是不必太给面子的。 这其中就绝对有吴家。 他们也是皇亲,有资格不对太监低头哈腰。 可是不低头哈腰是一回事,给不给脸又是另一回事,张庆微微阴沉了脸冷笑:“侯爷怎么就知道女儿是被朱元所杀?顺天府来查过了?找到证据了?” 真的是来找麻烦的,吴顺更没有了跟他对峙的心情,冷眼看了付泰一眼,收回了目光。 一百二十五·失手 今天已经闹的皇城跟下这一片的权贵人家鸡飞狗跳,已经人人皆知这件事,其实对他很不利。 他被架在了火上炙烤,现在的处境说是骑虎难下一点也不夸张。 朱元如今去向不明,付泰领着人在这里闹事扰乱视听,张庆又出来横插一杠......今天他要是不能把整件事终结,那么到了明天就会变得非常的难做。 他回头看了一直都有些紧张的庆和伯一眼:“老孙,这里交给你了,劳烦你,待会儿不管谁来了,都不许他们惊动我女儿!” 庆和伯跟在背后不停的点头,他见这些人闹的实在不像样,周边的人都被惊动了,就紧走了几步跟上了他劝他:“老吴啊,你听我的,千万悠着点,世侄女真的是被朱元杀的话,千刀万剐了她都行!圣上和太后都会替世侄女做主的,你先别动手啊,让顺天府查明真相你再管......” 吴顺没有听他的絮絮叨叨,甩开他大步往前走了,等到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说是现了逃跑的刺客的踪迹时,便猛地冷笑了一声,眼里染上嗜杀的凶戾。 够了,实在是闹够了。 他今天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解决了朱元和她的帮手。 至于付泰他们以后要说法的话----他们斗得过他吗?死无对证了,谁会听他们的辩解。 庆和伯落在后头,有些无奈的嘿了一声,回过头来陪着笑对张庆赔罪:“张公公原谅,他就是这么个脾气,您也知道,别跟他一般计较,我那儿得了几坛子好酒,到时候送去给您享用.....” 张庆面色阴晴不定,几经变化才挤出了一丝笑意:“哪儿能呢,我们这些阉人哪里能入得了恭顺侯的眼,是我着相了,来人哪,干正事儿吧。” 庆和伯愣住了,看着他有些蒙的问:“张公公,劳驾动问一句,尊驾今晚是要干什么正事?” 他总觉得事情不对了。 张公公脸上笑意微妙:“还能有什么正事?我们东厂既然在这里,自然就是有该查的人了。”他说着,挥挥手一声令下,身后跟着的锦衣卫便鱼贯而出,接管了府兵卫的地盘。 吴顺能对张公公不假辞色,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 那些府兵卫们根本就不敢跟锦衣卫和东厂抗衡,几经试探之后就放弃了,被围在了一堆。 庆和伯到这一刻已经完全蒙住了,他战战兢兢的又问张庆:“张公公,这.....您这是......” “我们怀疑吴顺私藏了刺杀瓦剌使臣阿朵的刺客,要搜查恭顺侯府!”他说着,冷然环顾了一圈场内的人,肃杀道:“凡事有阻拦者,以同罪论处!” 窝藏刺客?! 吴顺去抓刺客了,现在张庆来吴顺家里抓刺客? 庆和伯反应过来,连牙齿都开始上下打架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刚才张庆面对着吴顺的时候不说?如果那时候他就表明来意的话,吴顺怎么可能走开? 现在这里根本就没一个能镇得住场子拦住张庆的人! 跟庆和伯如丧考妣又茫然无措的样子不同,终于安全了的付泰跟杨玉清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好歹是请来了张公公......”杨蔼然咳嗽了一声提醒付泰跟杨玉清:“不过,姑娘不见了,这才是最要紧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闹这么大掩盖什么......姑娘会不会出事了......” 他永远是最冷静的,付泰心里的欣喜一扫而空,按了按绷得太紧都有些痛了的头皮,哑着嗓子摇了摇头:“我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如果元元真的入了他的圈套,他应该不会这么恼怒吧,元元应当是逃走了。” 杨蔼然想了想,也点了点头:“大人说的是,他甩了张公公走了,不知道是不是现了姑娘的踪迹?姑娘一个人,再聪明拼蛮力也拼不过.....” 付泰神情立即变得凝重,立即便道:“我们跟过去,大不了跟他们拼了!反正现在张庆被髙阁老撺掇着过来查他的罪证,再有李名觉送给髙阁老的那些秘密.....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是了,为了一己私利,为了他的秘密,他能把人命当成蝼蚁任意践踏,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怕的? 杨蔼然和杨玉清尹吉川毫不迟疑的大声应了一声,默契的护着付泰一起退出这里。 张庆自始至终都好像没有看见他们,并不曾有任何为难。 而他的不为难,已经足够了。 庆和伯知道事情不对了,他吞了一口口水,望着这座金碧辉煌巍峨的府邸,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能说什么? 只能希望吴顺那边顺利,真的能够抓住朱元,得偿所愿吧。 不然的话,恐怕他要失去一个老友了。 东厂可是苍蝇,苍蝇就不叮无缝的蛋......吴顺一定做了什么,张庆才会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而他默默祝祷的对象如今正转进了正阳大街。 坐在马背上,吴顺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正阳大街的牌匾,冷冷的驱动了身下的马。 自然有人跟上来跟他说清楚自己的现:“救走那丫头的人受伤了,我们一路上是跟着痕迹找的,但是进了正阳大街之后,这血迹就没了.....应当是被人为给清除了,我们做了很多的试验,最后觉得,若是有最好的藏身之处的话,应当是那里。” 说着,五城兵马司的人伸手一指一座三层高的辉煌大楼,轻声说:“得月楼里。” 得月楼,是京城最出名的青楼。 它开张的时候,曾经还特意免费办宴三天,只要是成人了,任何人都可以赴宴,而赴宴什么也不必付出,只需挑出这三天里头,他们认为最好看最有才艺的姑娘。 因为敢为人先,得月楼在北地出了名,没有男人不知道得月楼的姑娘色艺双全。 得月楼声名赫赫,大家自然都知道不能得罪-----这么厉害的场子,背后一定是有人撑着才开的成的。 吴顺扔下马鞭,毫不迟疑的吩咐属下撞开了大门。 一百二十六·羞辱 得月楼里歌声大作,有歌女抱着琵琶正弹着曲儿唱歌,朦朦胧胧的在纱帘后头,叫周围坐着的男人们都热血沸腾,恨不能一亲芳泽。 可是期待的好戏没有继续上演,得月楼的大门竟然出一声巨响,就像是一个好梦忽然被惊醒了,楼上楼下的人都下意识的朝着门口望去。 吴顺从人群后走出来,背着手冷眼看了一眼众人,伸手毫不迟疑的打翻了过来质问的龟奴,右手放在半空,道:“搜!” 搜什么?! 人群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出一阵骚动。 得月楼是最有名的青楼,来这里的人自然也有非富即贵的,有人站了起来从二楼皱眉看着吴顺喊了一声:“侯爷,您这是闹哪儿出呢?是看上了什么女子了人家看不上你,要来抢?” 人群中出哄然一阵大笑,吴顺抬眼看了他一眼,他身后全神戒备的府兵卫和跟来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兵都已经不管不顾的冲了进来。 看见竟然是开始动真格的了,大家都有些慌,尤其是得月楼的花娘们,一个个的都吓得花容失色,之前那个在帘子里头唱曲的姑娘,也尖叫着站了起来,急忙往后退。 花客们都有些愤怒了,不知道吴顺这么大张旗鼓的在闹什么,有个工部的侍郎咳嗽了一声:“侯爷,您这到底是做什么呢?好端端的,深更半夜的搅得人不得安生!” 老鸨已经收到消息赶了过来,闻言便急忙笑了起来,安抚了客人又殷勤的迎了上来:“哟,原来是侯爷驾到,真是稀客稀客,不知道侯爷今天纡尊降贵来此,是要找什么乐子?我们这儿的姑娘......” 吴顺已经一手掀翻她在地,怒道:“滚开!” 老鸨惊呆了。 众人也都惊呆了,那个工部的侍郎忍无可忍站了起来:“侯爷别欺人太甚了,你私自调动五城兵马司官兵闯入这里,可有手令?可有名目?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老子不管什么王法!”吴顺俯身恶狠狠的看着惊恐的老鸨,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一动,便将她的下巴捏的脱臼,冷眼欣赏了一会儿她扭曲的表情,才又重新给她接上,冷声问她:“今夜这里有没有来过陌生的人?” 老鸨痛的眼泪流了一脸,治觉得这个恭顺侯只怕除了是个出了名的鳏夫之外还是个疯子,不然的话,怎么可能神经病成这样?! 她是开门做青楼的,陌生人天天都来啊! 难道青楼还只能接熟客不成?! 她忍着痛茫然的看着吴顺:“侯爷....我们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生意,您问这话......” “见没见到过一个女孩子,十三四岁的样子......”吴顺箍着她的下巴,目光冷然:“应当是一个男人带着她来了这里。” 老鸨更震惊了,她忙不迭的摇头。 在场的人都看出不对劲来,惊疑不定的互相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 看吴顺的样子,难道是在追捕什么逃犯? 但是怎么会在这里呢? 大家都惊恐不已。 吴顺已经冷冷的抛下了老鸨,指挥着自己的人去找:“认真仔细的找,将所有的人都带来这里,我要亲眼看见过,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 老鸨惨兮兮的跌坐在地,捂着自己的下巴觉得今天好似在做梦。 怎么回事,这是遇见了怎么样一个杀神? 什么人啊,值得他追到这里来,不管不顾,根本连是否会得罪了不得的人都顾不上了?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急忙爬起来追上去:“不!侯爷,您不能这样!后头楼里还有几位大人......” 毕竟得月楼是很多文人雅客都爱来的地方。 很多文官其实都喜欢来这里放松放松,他们可不希望自己被人现秘密。 吴顺皱着眉头。 他越的肯定朱元和她背后的人在这里了----如果不是在这里,还有什么地方更合适?这里的确肯定藏着许多他都不能得罪的大人物,他们肯定觉得他会忌讳。 可是跟比起失去一切的后果比起来,得罪一些人实在不是多难以接受的后果。 他冷冷的冷笑了一声,不为所动。 涌入的上百个官兵几乎把整个得月楼搅得天翻地覆,很多还在床榻上的鸳鸯都被迫起来,都怨气沸腾。 其中不乏有连吴顺都得给几分脸的人物。 因此不断有官兵被哄着出来,找到吴顺张口结舌的说自己遇见的是某某人,是长公主的儿子,是某位郡主的郡马,是哪家侯府的世子,是御史台的某位大人,是外地进京述职的某位封疆大吏...... 吴顺眯起眼睛,留了官兵看守大堂里的人,自己随着他们一一去验证过,没有问题的便道歉赔不是。 虽然很多人并不给他这个面子,扬言让他等着瞧,不过这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 可是朱元的确不在这些人的地方,因为他已经几乎让手底下的官兵将整个房间都翻过来了,也没有找到人,反而还现了某些人不能见人的秘密。 他正越的烦躁,就听见又有属下过来禀报说六层楼有人不肯下来。 这回还跟之前不同,官兵强忍着惊吓,跟吴顺说:“是.....是锦衣卫指挥使、新任承恩侯卫大人......还有.......还有......” 吴顺看着他。 官兵吞了口口水:“还有五皇子.....殿下.......” 吴顺的脸色也变得瞬间有些精彩。 楚庭川? 他才多大的年纪,十五岁就来逛青楼?! 还跟卫敏斋在一起? 这俩人干嘛呢? 他紧紧皱起眉头,觉得这里头似乎有些蹊跷,没有再耽误挥开身后的人上了楼,站在六楼门口敲了敲门。 里头的人身份尊贵但是倒是挺好说话,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方良从门背后冒出头来,见到是他就诧异的说:“我们说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原来真是侯爷您啊?” 吴顺嗯了一声,视线越过他试图往房里看,沉声问:“我能进去吗?” 方良似乎迟疑了一瞬,但是还是很痛快的打开了门:“侯爷请吧。” 一百二十七·前兆 吴顺心里的结稍稍解开-----这么干脆的让他进来,应当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也对,五皇子跟卫敏斋怎么可能会疯到闯到他家里带走朱元,而且又带来了这里? 他们做不出这种事来。 可是他进了门,当看见了坐在一处对弈的卫敏斋和楚庭川之后,脸色就僵住了-----他看见了本该出现在这里的两个人,但是同时也看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一个人-----他一直在找的,为了找她闹的天翻地覆惊动了整个京城的朱元,此时此刻正安安静静的坐在楚庭川的身后,低头整理着药箱。 他是一路从小卒拼杀出来的,练得很厉害的一双看人的眼睛,虽然朱元他只见过寥寥二三次,却记得分毫不差,他不可能认错,眼前这个人就是朱元。 那么也就是说,带走朱元的...... 他握紧了拳头,却只能先跟五皇子行礼-----虽然他是五皇子的长辈,但是五皇子既然没有动作,那么也就是说不论亲戚,只论君臣。 五皇子是皇子,自然是君,他拱手行礼完毕,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一时沉默着望着面不改色的楚庭川和朱元,有些进退两难。 到了这个地步,图穷匕见,根本不可能收手了。 他迟疑了不过一瞬,就立即做出了决定,恼怒指着朱元说:“原来你这个妖女藏在这里!” 一直沉默着的卫敏斋终于出声,他咦了一声:“妖女?” 吴顺看着他,目光炯炯表现出自己对朱元志在必得的野心:“承恩侯,此女借着看病的机会杀了我的女儿,我要带她回去,还请殿下和承恩侯行个方便!” 朱元面不改色,低头拨弄着这个全新的药箱,不着痕迹的又用余光打量了吴顺一眼。 在替吴倩怡看病之前,她一直以为吴顺就是真正的为国为民的大将军,他为了边境百姓,甚至能舍弃自己的妻子和弟弟,是舍家为国有大义的人。 她那时候虽然恼怒吴倩怡的尖酸刻薄不讲道理,但是却并没有觉得吴顺宠溺女儿有什么错。 为了国家付出这么多的人,骄矜一点儿,行事出格一点儿,似乎都不是那么要紧的过错。 直到她再去替瓦剌人看病,直到她发现了那个瓦剌人中的毒跟吴倩怡的病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和相同之处,她才察觉出了不对。 现在她再看吴顺,还是忍不住有些感慨。 谁会想到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人,其实那些美名全都是假的,实则他只是一个伪君子呢? 屋子里的气氛渐渐僵持,楚庭川头也不回的笑了一声:“侯爷说笑了,这一整晚,朱姑娘都跟我们待在一起,给我治病,何谈她行刺郡主的话呢?侯爷是找错人了吧?” 哪怕心里早已经有了预感,但是真是到了此刻,吴顺还是忍不住面色狰狞。 竟然真的是! 竟然真的是五皇子出手庇护她!他看向五皇子的肩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里应当有一道不小的伤口。 真是算得上用心啊,为了一个朱元,千金之体不坐垂堂的皇子殿下竟然还受了伤。 他垂下眼睛:“殿下才是说笑了,多少双眼睛亲眼所见,是这个朱元进了我女儿的房间久久没有出来,我们再去的时候就只见到了我女儿的尸首了,您竟然说她一整晚都跟您待在一起?” 这么多人看着,那么多人都知道朱元被他请去了吴家。 五皇子要撒这个谎,也太无稽了。 他有些头痛。 实际上从决定断掉给女儿服用解药以后,他就一直没有睡着过,这几天一直都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环境之中,到了现在,他觉得头皮发麻,手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 楚庭川盯着他的手,须臾便移开目光,没说什么废话,径直只是笑着摇头:“侯爷记错了,实际上在你请朱姑娘去贵府的路上,我的人就已经将朱姑娘带走了,朱姑娘什么时候进过你的府邸?除了您自己,还有谁看见过?” 他将本来没有发生过的事说的如此真挚自然,好像这本来就是真事:“我今天犯了病,听说你把胡太医也请走了,卫指挥使就只好中途去把朱姑娘接过来给我看病了,怎么?侯爷不知道吗?怎么还口口声声说朱姑娘杀了人呢?” 吴顺目眦欲裂。 他知道楚庭川是在颠倒黑白,可是他拿楚庭川没有办法-----楚庭川是皇子,自己到底是臣子...... 何况这本来就是一个针对朱元的阴谋。 所有的事实都要建立在朱元出现在过侯府替吴倩怡治病的前提之下,才能站得住脚。 现在楚庭川一针见血,直接就命中了问题的正中心,替朱元将这个问题解决了-----他带着朱元逃出了吴家,然后彻底替朱元否认去过吴家。 加上有卫敏斋在边上佐证...... 他们两个人都身份尊贵。 除非他今天连五皇子和卫敏斋一起杀了。 可是那怎么可能? 要是在楚庭川还未带着朱元逃出侯府,甚至还未逃到有人见证的地方,他都能下令毫不留情的绞杀他们。 但是现在..... 就算是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他身后的这些人,敢吗? 他闭了闭眼睛。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会冒出来一个这么偏帮朱元的楚庭川,他喉咙冒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站在这里,要他退他是不甘心的,毕竟朱元应当已经知道了他的隐秘。 而更让他难以抉择的是,五皇子和卫敏斋在这里,那么.....这两个人知道多少? 他们也知道了朱元知道的秘密了吗? 那么他们还选择帮朱元...... 可是他也杀不了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任何一个都不是朱元那种蝼蚁,可以随时随地不顾后果的踩死。 屋子里的气氛诡异,正在吴顺进退两难之时,朱元终于出声了,她微微笑了笑,看向了吴顺挑了挑眉,那双凤眼里现出一点嘲讽:“恭顺侯说是我杀了郡主?” 吴顺冷冷的盯着她:“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朱元面对吴顺身后忍不住插嘴骂人的几个将士,冷声道:“我有证据。” 一百二十八·证据 所有的争吵和谩骂都在这一瞬间结束,五城兵马司的人站在吴顺身后,愕然的看着那个女孩子,脑袋里已经乱成了一滩浆糊。 他们知道今天的事情绝对不对劲了。 但是这些不对劲,对于他们来说正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吴顺当初是跟他们说让他们帮忙抓刺客的,指挥使是吴顺的老部下了,这样的忙怎么会不帮? 哪怕要对上的是五皇子,只要五皇子庇护的人真的是吴顺要找的刺客和凶手,那么他们也会拼命帮到底替吴顺要一个公道-----这就是他们这些人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感情,不是兄弟但是却又亲如手足。 所以他们忍不住替吴顺出声,痛骂朱元刺杀了郡主又逃跑。 可是现在朱元径直跟他们说她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有杀人,众人都忍不住愣了。 看她说的这么义正言辞的样子,难道她真的有证据,真的是没有动手杀害吴倩怡? 可是如果真的没有,吴顺今天闹这么一场是为什么?他弄错了对象? 吴顺僵住了脸,实际上到了这一刻,他已经知道有些事阻止不了了,他心念急转,想着朱元到底会有什么证据,又忍不住觉得朱元肯定是在拖延时间诈他。 她只能证明她没杀人罢了。 他冷冷的盯着朱元,正想着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好得到最大的挽回,就听见楼下响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声,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冲上来,看着吴顺结结巴巴的冰雹:“侯爷!出事了,顺天府的人带着仵作和衙差去咱们家里了,说是他们接到报案,说郡主死于非命,凶手未明,他们是去查案的!” 吴顺回头猛地看向朱元,正好对上朱元的一双眼睛,那一瞬间,连阅人无数的他都忍不住怔了怔为之失神-----因为她的眼睛里毫不留情的透露出对他的讥讽和不屑......还有.......掩藏不住的杀意。 他在一个女孩子眼睛里看见这样的情绪,竟然还会忍不住觉得战栗,他为之觉得羞耻难堪,却没有再说什么,飞速的转身下楼。 不行,他不能再在这里耽误下去。 他要回去收拾残局。 他竟然败在了朱元手里,而且朱元背后站着的人竟然是五皇子..... 正在这时,朱元微笑着站起来了:“鉴于恭顺侯对我好像有很深刻的误会,而我又是一个不喜欢受冤枉的人,所以我求了五皇子殿下和卫指挥使,既然侯爷说我杀了郡主,那么我就亲自证明给所有人看,证明我并没有做过此事。”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桌案上摆着的精致的美人宫灯如今悠悠转动,朱元迎着吴顺要吃人的目光和众人的质疑,轻声说:“是我报的案,侯爷,我给您一个答案。” ...... 五城兵马司的人怔住瞪大了眼,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什么鬼啊,他们要来抓的人自己跑去顺天府报案了!?她还要证明自己不是凶手?! 贼喊捉贼吗? 也不对...... 他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这回的事很不同寻常------郡主不是被朱元杀的,那是被谁杀的? 卫敏斋将最后一枚棋子扔回棋篓里,也抬起眼睛来笑了笑,有些看好戏似地挑着眉说:“侯爷,您瞧,朱姑娘坦坦荡荡的,可真不像是做了坏事不敢承认的样子,朱姑娘有自证清白的勇气,只是不知道侯爷有没有这个勇气了?” 楚庭川在边上跟他一唱一和:“怎么这么说?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侯爷爱女如命,他怎么会不想要替郡主要回一个公道,让郡主安心的去呢?是吧侯爷?” 吴顺真的被架在了火上,他已经确信卫敏斋跟五皇子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那么...... 他厌恶无比的看向了朱元,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顾传玠为了对付她要这么不遗余力耗尽心神了,原来遇上一个这么难缠的对手,是真的会恨不得她灰飞烟灭。 姜还是老的辣,就算是在这样堪称绝境的情形之下,吴顺也立即想到了对应的办法,他冷冷的笑了一声:“我的确是要给我女儿讨一个公道,但是这公道,我并不需要一个可能杀了我女儿的凶手给我!殿下既然一力担保朱元在半路就被你们劫走,并不曾进我侯府,那么,可敢与我去圣上跟前对质?!” 他说着,望着楚庭川的眼睛淡漠而恶意满满。 嘉平帝的耐心是有限的。 五皇子带回来的神医揭发了盛贵妃和四皇子的身世,原本其实就已经隐隐成了嘉平帝心里的一根刺。 如果再来一次...... 吴顺冷淡而无畏的看着楚庭川,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反而涌出一股冲动来。 要死吗? 真的要逼死他才满足吗? 真的要逼死他,那就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原本就颇受嘉平帝忌惮的五皇子先后间接或直接的除去了四皇子还有他这个嘉平帝的姑父兼好友,嘉平帝真的能够容忍这个儿子如此为所欲为吗? 他打赌楚庭川没这个勇气。 朱元果然也淡淡的皱着眉头。 其实这的确是一个要忌讳的地方,毕竟有楚庭川这个身份是皇子的人参与进来,事情就很容易变味,叫嘉平帝觉得这是五皇子在排除异己妄图上位。 她迟疑了一瞬,想要让楚庭川不要再管这件事。 他能够伸手拉她一把出泥潭,事实上已经给了她莫大的支持,她这个人没有别的优点,但是很懂得知足的。 现在她已经从吴顺手里脱身,她有别的法子能够保住自己的安全,只是多费些事罢了。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又有另外一群人跑了上来,神情惊恐的甚至都顾不上跟站在这里头的楚庭川等人行礼,径直就跟吴顺说:“侯爷!东厂的人进了您的书房,也不知道翻找了什么,庆和伯根本拦不住,现在......” 楚庭川挑了挑眉。 卫敏斋手里的动作一顿,同样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可真是...... 热闹而又有趣的一个晚上啊。 一百二十九·解决 夜色深沉,可向来是人间天堂的得月楼并没有丝毫欢乐的气氛,先是吴顺带着五城兵马司和府兵卫的人冲上来闹了一场,正当大家骂骂咧咧的时候,东厂的人又带着锦衣卫来了。 这回连最有脾气的长公主的儿子他们都消停了-----谁愿意得罪那帮毁家灭门的太监和锦衣卫啊? 今天这些人蜂拥而出,也不知道又是什么大事,难道又要跟之前一样,发生一次惊天动地的变故吗?反正上一次这些人都出现的时候,是盛家被查出了罪证倒下去了,还牵连了数以百计的大小官员。 再闹一场...... 众人都觉得胆寒。 而此刻最是烦躁的要属吴顺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麻烦一桩跟着一桩接踵而至,饶是他再强悍,也有些疲于应对。 张庆那个阉人.....吴顺厌恶的皱起眉头心生烦闷,他最看不起这些愿意切一刀跑去做太监的人了,谁知道这太监如今还找上了他的麻烦。 可是他是一只老虎的话,那么东厂便是一座囚笼,他没有成功逼得楚庭川交出人或是跟他去嘉平帝跟前对质,反倒是招来了张庆,并且跟张庆发生了一场不小的冲突,而后终于被张庆的锦衣卫拿下了。 要论起圆滑跟做人来,张庆就比吴顺要厉害的多了,他先跟楚庭川请了罪,又温言细语的安慰了朱元一番:“清者自清,朱姑娘放心,只要您没做......” 朱元是真的没做,但是她也不信清者自清的鬼话。 等到张庆把吴顺给带走了,她便立即站了起来。 卫敏斋哟呵了一声,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问她:“怎么了?事情解决了,你好像还不大高兴?” 倒也不是这样。 朱元沉默了一瞬,皱眉正要说话,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立即便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推开窗户答应了一声。 付泰扬起脸来看着她,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向问天跟杨蔼然他们跟在后头,都朝着她挥手,很是激动。 他们赶来的时候正碰上吴顺被东厂的人押走了,也算是松了口气,可是还是很怕朱元在这之前就出了事,现在见到了朱元还好好的,才总算是彻底放下心了。 朱元很快从他们嘴里得知了李名觉跟他们在她被吴顺带走之后所做的事,忍不住有些出神。 李名觉果然是一个很合格的文官,真是极为懂得利用官场上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为自己找到最好的一条路走。 这回如果不是他力排众议去找了急于起复又跟吴顺有仇的髙阁老出山,这件事还不能如此快的就了结。 她有些感叹。 同时也有些疲累。 这一晚上她经历了一场生死,如今危险退去,她觉得疲倦和沉重从四肢百骸都蔓延开来,听见付泰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便笑起来了:“当然是回去睡一觉啊。”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先去跟楚庭川诚恳的道个别和道谢。 楚庭川站在窗口,见她回来也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只是淡淡的道:“吴顺必须要死,不然的话,后患无穷。” 朱元懂他的意思-----吴顺实在是太可怕的对手了,他跟顾传玠还不同,拥有比顾传玠凶狠得多的破坏力,如果她还想安生的活着,就只能趁着这个机会对他赶尽杀绝。 朱元的动作微微一顿,迟疑着看了楚庭川棱角分明却又异常俊美的侧脸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觉得自己在这个素来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皇子殿下身上看见了......煞气。 但是那个表情很快就消失了,快的叫朱元疑心自己是看错了,她听出了楚庭川话里的暗示,那就是,她手里掌握的这些秘密,是时候拿出来了。 她沉默了一瞬,静静地点了头:“我知道该怎么做,殿下放心吧。” 她精致的脸似猫似狐,出现一种类似动物猎食时候的凶狠:“我其实也不好得罪的。” 等到出了门,向问天跟杨蔼然都迎上来,朱元冲他们点了点头,便跟付泰说起了夜里的事,她并没有掩饰自己要对吴顺赶尽杀绝的决心。 付泰边走边忍不住沉下脸:“恭顺侯也真是够狠的......”他这么说着,又忍不住笑了,因为他想起了恭顺侯当初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这人连自己的亲弟弟和妻子尚且能够舍弃,现在又敢杀女,其他的人在他眼里,能算得上什么? 他哼了一声,摸着有些发痛的肚子,又道:“真是要多谢殿下了......如果不是殿下,哪怕我们真的按照李大人说的去做,恐怕时间上也来不及,等我们赶去救你,已经晚了。” 向问天一直沉默着跟在背后,也跟着附和:“是啊,姑娘,多亏了五皇子殿下。” 杨蔼然就要理智得多了,他看了看四周,才轻声跟朱元说:“姑娘,咱们已经得罪了恭顺侯到这个地步,今天他为了找您,甚至不惜动用五城兵马司还有府兵卫,我们要不就......要不就只能尽力让他再无一战之力。” 周围安静下来,关于这个,其实付泰还是有些顾忌的。 毕竟朱元是付家的外孙女,而付泰跟付庄都在浙江当着武将。 偏偏吴顺是武将头子,这么多年下来,吴顺的人脉网其实用恐怖来形容也不为过了,要是真的这回对吴顺赶尽杀绝,那之后付家和朱元只怕也同样会不得安生。 “这个延后再说吧。”付泰吁了一口气,摸摸朱元的头:“你今天也着实累了,先好好睡一觉,你姨母还在家里等着你,大家都急的不行,如今你没事,她们也能放心了。” 朱元摇了摇头。 她之前说要回去睡一觉当然是玩笑的,有些事情不能拖,拖上一天都会生出无数变故。 就如同今晚在张庆抓了吴顺之前,她还是可能会丢掉性命一样。 她轻声说:“我先要去见一个人。” 见人? 众人都怔了怔,付泰便问:“是要去见李大人吗?李大人他不知道在哪里......” 毕竟是他负责去找髙阁老的。 一百三十章·怎样 朱元要去看的不是李名觉。 她去的是之前李名觉去见过的,引发了这一切的、把她扯进了这个旋涡的顾传玠。 花费了一番功夫,加上了有卫敏斋给的方便,朱元终于进了刑部大牢。 借着灯笼昏暗的光,朱元看见了背对着牢门坐着的,正猛烈咳嗽的顾传玠,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 她上一世见惯了他高高在上的样子。 哪怕等到后来她成了襄王妃,熬出了头替襄王解决了假冒龙袍的事,顾传玠在她面前,也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他好像从来都不曾正视过她是人这么一个事实。 他总是不要钱似地施舍他那令人恶心的怜悯,甚至在她子女面前强行撕开她的伤口。 到底是自私到什么地步的人,才会去一个孩子那里说出她曾经遭遇过的那些痛苦,让她经营那么多年的名声又彻底毁于一旦? 可是现在物是人非。 曾经不可一世,曾经那个名利双收的一门三尚书的顾家的顾公子,如今也辗转成泥,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她咳嗽了一声。 顾传玠便僵住了身子,回过头仇视的盯着她,咬牙切齿的问:“你还没死?!” 朱元饶有兴致,拉来了一张椅子坐下,闻言微微挑眉:“顾公子好像很失望?”她笑了:“也是,顾公子计划的好好的,在你看来,我都已经知道了吴顺的秘密,吴顺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顾传玠愤愤然,又有些难堪恼怒,他愤愤的一拳捶在了牢门上,冷然发笑:“你也别得意的太早了!吴顺迟早会发现的......”他说着,盯着朱元那张脸,一字一顿的诅咒她:“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不会太久了,你迟早是要下来陪我的,我在下面等着你!” 朱元怜悯的看着他。 真是可怜,虽然大家都已经重活一世了,虽然他屡次败在自己手里,但是他始终根深蒂固的把她当成一个弱者,当成一个上一世最初的那样的,等待别人决定她命运的无能又可怜的小姑娘。 顾传玠忽然暴怒。 他能忍受朱元的嘲讽,能够忍受她的破口大骂,但是朱元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他受不了。 从来都是他同情她的份,本来就该是他伸手拉她一把她才能够脱离泥泞的,她怎么能反过来可怜他?! “你不知道吗?”朱元决定结束这场对话了,她坐在椅子上,收起了嘲笑,淡淡的看着顾传玠:“你掌握的那些关于吴顺的秘密,我都已经知道了。” 顾传玠的拳头攥的紧紧地,脑子里好像轰然炸开了无数的烟花,他面色惨白的摇头:“不可能.....” 不可能的,这些不是朱元能接触到的东西,哪怕是朱元是襄王妃,她也不该知道这些的。 “李名觉来看你,是我的意思。”朱元身子前倾,眼睛正对上顾传玠的脸,看着他的面色一寸一寸的灰败下来:“你可以引着我去给吴倩怡和阿朵治病,让我发现吴顺的秘密,我也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顾传玠已经知道自己被愚弄了,他狠狠地挥起了拳头,猛地朝着朱元砸了过去。 朱元轻松后仰躲开,微微的叹了口气:“其实我没有想过一定要对你怎么样,在青州你出现之前,我想着从此以后河水不犯井水就好了,可是是你非要展现你那用不光的优越感,说到底,上一世是你对不起我,是你背弃了婚约,而我不过就是没有接受你多余的施舍,你就非要我死,你走到今天,全是因为你的偏激和自私。” 顾传玠快要被刺激疯了,他喘着粗气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顾传玠,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吧。”朱元淡淡的转着手里握着的一颗流苏玉佩:“你认识这个是什么吗?” 顾传玠目光聚焦在她手里的那颗玉佩上,猛地瞪大了眼睛。 “认出来了?”朱元低头微笑:“你父亲已经完了,你也同样完了,你还记得盛家的下场吗?盛家的女眷,可都是没入了教坊司或者就地发卖了的啊......” 顾传玠悚然而惊。 他猛地伸出手去,恶狠狠的嘶吼着问朱元:“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我知道你这个人狡猾,肯定还有隐瞒李名觉的东西,只要你告诉我。”朱元晃了晃手里的玉佩,看着他的目光跟随这玉佩转动,冷然说:“只要你留下一封信,只要你指证吴顺,我就救顾夫人,送她去襄阳你姨父姨母那里,如何?” 顾传玠手指冰凉。 是,朱元的确跟上一世不同了。 她做事滴水不露。 他还蠢到以为朱元这回是来落井下石,是来看他的笑话的。 可是原来她是来套问吴顺的秘密的。 这个女人根本不会那么无聊,困于某种情绪里,她永远都只是在不断的解决问题,所有的仇恨在她看来都不值一提-----也不是,她替她母亲报仇的时候,可没有想过要让盛家用什么东西来换。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甚至都不在她眼里罢了。 这种你把别人当最大对手,人家却把你当成一个屁那样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顾传玠没有出声。 朱元看了一眼沙漏,淡淡的提醒他:“你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过了这个时间,你就没有机会了,要知道,没有你,我也不过是多一点麻烦罢了。” 她最终的目的还是会达到的。 顾传玠没有怀疑这一点,他有些迷惘又觉得讽刺,他设的局,最后朱元竟然要逼着他来解开。 朱元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你会遭到报应的!”顾传玠双手手背青筋突出,看着朱元恨不得生吃了她:“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你别指望自己会永远这么走运!” 朱元冷然以对。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走运,因此她手里的玉佩猛地朝着顾传玠脚边砸下去,顿时四分五裂。 气氛死一样的寂静,顾传玠眼里终于露出一些惊恐,他知道朱元绝对做得出来。 今天要是没从他身上得到有用的东西,顾夫人的下场就必定比他和父亲还惨...... 一百三十一·狗咬 小说网..org,最快更新权门贵嫁最新章节! 吴顺被东厂带走的事过了一晚上,基本上整个京城略微有些人脉的人都知道了。 庆和伯急的嘴角冒泡,反正张庆说刺杀阿朵的人是吴顺派去的,他是绝对不信的,他只是觉得吴顺应当是被人给在背后搞了,他想尽了办法要救吴顺。 同时他还得替吴顺看顾吴倩怡的尸体。 他对这个女儿极为爱惜,现在他不在,庆和伯便尽量帮忙。又布置了灵堂。 大小也是个郡主,吴顺现在又被抓了,他想了想,决定让自己的妻子递牌子进宫去,去拜见太后娘娘,好让郡主的死讯传进去。 宫里的太后和皇后向来对吴倩怡关照有加,知道了她的事,总是要亲自过问吴顺的,到时候就知道吴顺被东厂带走了,如果吴顺真没犯事,以太后娘娘对他的容忍,他也就没事了。 庆和伯叹了口气,他也就只能帮到这里了。 可他妻子都还没来得及进宫,恭顺侯府就先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昨天晚上被他给蛮横赶走的顺天府的人,竟然又来了。 他顿时觉得烦躁不已,冷然压低了声音警告顺天府派来的推官和仵作:“郡主身份尊贵非常,岂是你们可以随意玷辱的?断然不可能!” 顺天府的推官倒是也不急,笑呵呵的立在一边:“伯爷别生气嘛,这不是出了命案嘛?郡主的确身份尊贵,我们也想到了,鉴于此,我们特地请来了胡太医和胡太医的徒弟,替我们验证郡主的死因。” 胡太医? 庆和伯微微有些迟疑,又想到了什么,诧异的问:“什么胡太医的徒弟?胡太医何时收了徒弟了?” “就是刚刚嘛。”胡太医背着个药箱从马车上下来,转头招呼了一声之后就对庆和伯笑了:“老夫不才,曾蒙侯爷看重,替郡主诊病,对郡主情况还比较熟悉,因此这回顺天府找我帮忙,我也就答应下来了。郡主乃是大长公主之后裔,身份尊贵,她死了,总也得查清楚她为什么死的,才能告慰大长公主和郡主的在天之灵,伯爷,您说是不是?” 庆和伯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但是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他敷衍的跟着点了点头,等到看见胡太医的‘徒弟’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就整个人都呆住了。 刚刚收的徒弟就是朱元啊?! 这也太幽默了吧?让一个原本被吴顺怀疑是凶手的人来给吴倩怡验尸? 庆和伯瞠目结舌,觉得胡太医和顺天府可能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但是显然他们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胡太医啧了一声,上了台阶就直奔正厅而去。 吴家在吴顺这一支,如今也只有一个吴倩怡,他又是族长,因此吴家的族人到了如今也都陆陆续续的来了,只是因为吴顺被东厂带走,他们都难免有些心不在焉,要不是要庆和伯在镇场子,估计灵堂都留不下多少人。 可就算是这样,当听说胡太医的徒弟是朱元的时候,还是有许多人投来了不善的目光,愤愤指着他们让他们出去。 “自己杀人自己验尸?”有个年轻的后生冷笑了一声:“怎么,方便你毁尸灭迹吗?” 这话说的是有些难听,但是吴家的人的愤怒和担忧却终于找到了出口,一个个的都开始义愤填膺起来。 还是那个推官站出来了,咳嗽了一声就道:“朱姑娘昨天晚上是被请去给五皇子殿下治病了,怎么还能杀郡主呢?这肯定是误会,大家要是不信的话,那就站在这里看着朱姑娘验啊,这也不是不成的吧?” 他转头问的是朱元。 而朱元已经走上前端详了一眼吴倩怡的状态,她默默地双手捧着吴倩怡的脸,片刻之后伸手拿出帕子,开始在她脸上擦拭。 ...... 汪推官有些茫然看了胡太医一眼不是要验尸吗?这是在干什么?那么深情仔细的去擦一个死人的脸,怎么看这幅场景怎么诡异啊。 他虽然见惯了尸体,但是也怕晚上会做噩梦的。 吴家的人也都如同是一锅烧开了的水,纷纷问朱元是在干嘛。 直到朱元仔细的将吴倩怡的脸擦拭完毕,胡太医才摆了摆手:“嘿嘿嘿!都别闹了嘿!看看清楚,谁杀人没个伤口啊,看看你们郡主成什么样了。” 众人都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不约而同的又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连汪推官也露出一丝震惊来,看着吴倩怡脸上分布了铜钱一样大小的黑点,啊了一声问:“这......中毒?” “起码有十几年的年头了。”胡太医在边上盯了一会儿,抬起吴倩怡的手给大家看:“瞧瞧,这哪里是一个小姑娘的皮肤。” 吴倩怡才死了两天不到,但是袖子滑落下去,那里头的肌肤都好像是跟花草一样的枯萎了,只剩下一层皮裹着肉,浑似骷髅。 所有人都觉得头皮发麻。 “怎么会这样?!”庆和伯觉得匪夷所思:“我.....我前些天才看到郡主,她那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她的脸色还正常的很,只是看着比常人多几分病弱和苍白,眼圈底下有一层淡淡的乌黑罢了,皮肤也正常的很啊。 怎么现在短短时间就变成了这样? 胡太医摇了摇头,看了朱元一眼,拿了银针小心的从吴倩怡的腹间刺下去,拔出来之后便转向汪推官:“的确是中毒,且跟瓦剌使臣上的毒有相似之处。” 密宗毒药? 汪推官脸上神情没变,心里却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们顺天府早就收到刑部的消息了,说顾传玠又供出了一些新的消息,让他们来验证一下。 现在看来,顾传玠嘴里的那些话还真是有几分可信之处。 那也就是说,大周声名赫赫的大将军......竟然真的跟瓦剌人有勾结啊?! 他面皮抽搐了几下,才维持了脸上的平静,点了点头:“还要劳烦胡太医和朱姑娘仔细查验,我会将二位得出来的结论整理好尽快上报。” 庆和伯和吴家的人都怔住了。 胡太医说这毒起码有十几年了..... 那十几年前朱元都才刚刚出生,总不能是她跑去给吴倩怡下毒...... 一百三十二·老友 可如果不是朱元的话,那么...... 众人细思恐极,只要想到那个可能,都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跳的飞快。 这么多年以来谁不知道吴顺对待这个女儿到底有多么珍而重之,他甚至都不让自己女儿多出门,哪怕是进宫的次数都有限这也就罢了,别人进他们家去看吴倩怡,那也是有许多束缚的,说是怕吴倩怡受了惊吓,她身体弱,怕那些女孩子们如果身上有病气的会过给她。 吴家的许多族人就是被吴顺的这些态度给气的在外头住也不愿意住在大宅子里的。 他自己的几个兄弟就尤甚。 听说当初他的堂兄的妻子好心带着吴倩怡去了街上逛一逛,就差点儿被吴顺给打了...... 从前都只觉得吴顺真是个变态,爱女儿竟然爱到这种份上。 等到听说他女儿定了亲,还是一门三尚书的顾家,大家还都有些诧异,以为吴顺是转性了,以为他总算是更看得开,愿意渐渐的放开手让女儿过自己的日子了。 谁知道吴倩怡却死了! 之前大家都听庆和伯说了当天的事,还以为是朱元杀得吴倩怡。 现在...... 想到这些细节,每个人都有了一个极为不好的猜测。 而不好的事显然还不只是这些,汪推官话里的意思,竟然还是这件事还有别的内情。 难道真的不仅是吴顺给女儿下了毒,而且还杀了女儿吗?! 大家都头皮发麻。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些年来,吴顺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对女儿的在乎,原来都是假的吗?可是他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聊的事?! 再说了,到底吴倩怡是长公主和他的亲生女儿,是他们在这世上唯一存在的的羁绊了啊! 还是有人不大相信。 但是事实从来都不会因为谁不相信就变得不存在的。 吴家的人没有等的太久,他们很快就从法司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那个所谓的藏族的密宗毒药,的确是已经存在了吴倩怡身体里十几年,而之所以吴倩怡会死,也是因为那个需要按时服用的解药吴顺故意给换掉了,所以吴倩怡才会死。 得知了这个消息,所有人一片哗然。 宗室的藩王和几个长公主都震惊不已,谁都没有想到真正让吴倩怡去死的,竟然会是吴顺。 一直关注这件事,且为了这件事奔走的庆和伯更是茫然若失,他是真正把吴顺当成手足的,到了此刻,别人都在痛骂吴顺无情无耻,他也声泪俱下的问他:“为什么啊?!” 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去做这样的事? 难道是因为照顾吴倩怡烦了吗?可是也不必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啊! 吴顺感慨的看着老友形象尽失的样子,有些动容,片刻后才轻声叹了口气:“老孙,别再说了,这件事,是我连累了你,你不要再为我奔走了,这些事都是我做的。” 庆和伯有些茫然,压低了声音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而且你怎么会有那种毒药啊?!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你对瓦剌人向来深恶痛绝,你怎么可能跟他们同流合污,从他们手里套取这种毒药?!” 吴顺面容有些扭曲。 隔着栏杆看着这庆和伯,他垂下了眼睛冷笑了一声:“原来你这个也听说了啊。” 庆和伯心里咯噔了一声。 听吴顺的这个意思,难道竟然是真的吗?!但是他到底图什么啊!? “你别说胡话了。”庆和伯忍住心里怕被牵连的惊恐和担心,抿抿唇告诉他:“东厂张庆不知道为什么,这回好像咬死你了,我知道你这人清高自傲,但是这样的污水泼下来,你不要全盘正接下来不知道辩解啊!要知道,就算是圣上真的在乎你,要是你的罪名真的定了,他也不会再......” 吴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倒霉了一辈子,临到头能交到这样好的朋友,他认真的望着庆和伯的眼睛,神情平静而安详的盘腿坐下来咳嗽了一声:“老孙,够了,我不想牵连你,这些事.....都是我做的,他们没有冤枉我,你不要再来看我了,我感念你的好心,若是有下辈子,我还愿意跟你做兄弟。” 什么?! 庆和伯没有反应过来。 吴顺在说什么?他说这些事真的是他做的?!哪些事是真的他做的,杀了吴倩怡?还是真的拿了密宗毒药,还是说这回瓦剌使臣遭遇的下毒事件和刺客? 仿佛是看出了庆和伯的疑问,吴顺冷冷的低笑:“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愿意娶她的。” 庆和伯脸色一下子煞白。 他也不是傻子,吴顺一说起这个,他就明白症结在哪里了,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不可置信的伸手猛地锤了吴顺一拳:“你疯了吗?!你当初娶公主,是你父母下的决定,谁也没有逼你,你说过你会好好对待公主的!再说了,再怎么样,世侄女.....她是,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疯了吗!?” 提起长公主跟吴倩怡,吴顺原先还有些动容的脸色一下子冷淡了,他漠然的笑了一声:“她也是个不知足的,她一直都觉得当年我不救她娘是故意的,她恨我!你知道吗?她恨我!这些年我一直都不敢让她出门,就是怕她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我为了保护她,答应了瓦剌人的条件,我替最厌恶的瓦剌人做事,但是她,她一点都不体谅我!她还扬言要去告发我傻了她娘!就为了一个男人,她连爹都不要了!我不杀了她,难道我要等着身败名裂吗?!” 他看着瞠目结舌的庆和伯,像是从地狱刚刚爬出来的恶鬼:“我受够了!这些年我被瓦剌人威胁,我做我根本不想做的事,我还要被女儿嘲讽!那个男人不是个好人,他只是冲着她的身份地位来的,可是她为了那个男人,根本就不顾我,她没有想过要是事情被揭穿,我会怎么样!她就是该死!” 庆和伯说不出话了。 他后退了一步。 一百三十三·陨灭 吴顺的讲述听的庆和伯头皮发麻精神紧绷。 一直到回了家,庆和伯夫人迎上来,他也没有回神。 庆和伯夫人见他失魂落魄,知道他是为了吴顺的事情在担心,稍一迟疑轻声劝解他:“这件事......我知道你跟恭顺侯是好友,但是我劝你,不要插手了吧?” 见庆和伯抬起头来看自己,庆和伯夫人不安的摆了摆手:“我也不是怕麻烦的意思,但是我进宫去拜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说,这件事她都心里有数,大理寺总是会给出一个结论的,让我不要胡乱替人求情......” 这跟太后之前对待吴顺的态度可截然不同。 庆和伯嗯了一声,竟然也没有什么争辩的心思,他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忽而又站了起来往外走。、 这是怎么了?庆和伯夫人担心的很,跟着他走了几步问他要去哪里。 庆和伯不知道为什么,走来走去,最后到了朱元如今住的府邸门前。 徘徊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他就见到了朱元跟付泰一起出现,忍不住出声喊了他们一声。 付泰转过头来,发现竟然是庆和伯,脚步略微顿了顿,才上前对他行过礼。 庆和伯急忙叫了他起来,自己走到朱元跟前,定定的看了她一瞬,才问她:“你怎么知道郡主是中了毒的呢?我......” 朱元知道庆和伯跟吴顺是好友,见他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想就明白了他是知道了什么,便只是轻轻笑了笑:“这些都不重要了,伯爷,他有您当他的好朋友,真是他的幸运。” 庆和伯茫然,他从朱元这里问不出什么来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什么事能有当事人自己比自己知道的更清楚呢?该告诉他的,其实吴顺都已经说过了。 他只是觉得不信而已。 好端端的一个忠臣良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面目全非啊? 朱元静静地想了想,轻声说:“如果伯爷非得要我给出一个答案的话,那么我只能说,这世上每个人的追求都不同,有人求钱财,有人求前途,有人求发达,有人求富贵,同样,也有人是把名声看成了一切吧。” 与此同时,正在之前吴顺跟五皇子和卫敏斋对峙过的正阳大街,正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 马蹄声阵阵飞奔而过,老鸨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嘟嘟囔囔的将窗户关起来,忍不住叹了口气:“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事儿了,否则这谁受得住啊?” 方良端着一盅参汤上楼,闻言出声调侃:“怎么,妈妈您也被这回的事儿给吓怕了?” “哎哟!”老鸨夸张的哼了一声:“怎么不怕?我都快被那个恭顺侯给掐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碰见这样的事,现在我一听见马蹄声就心里发慌。您说,这正阳大街自来就不是能纵马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紧急军务了......真怕出事。” 方良若有所思,端了参汤上楼,一眼看见卫敏斋正对着上次跟楚庭川对弈的残局发呆,便上前喊了他一声:“侯爷,已经打听清楚了,大理寺跟刑部还有顺天府一同会审,事情大致跟朱姑娘所说的差不离。” 卫敏斋手里动作一顿,一颗棋子被扔在棋盘上,他唔了一声,接过参汤放在桌上:“你觉得朱元如何?” “聪明。”方良直言不讳:“按理来说,这回就算是恭顺侯的事被拆穿,她只怕也要树大招风,让圣上发怒被牵连的,但是这回......她自然而然的把顾传玠推出来,简直是恰到好处、一击必中!” 可不是,因为之前顾传玠被关进去也多有顾传玠运作的痕迹。 李耀源那里最近就被纠缠得焦头烂额。 顾传玠又是吴倩怡的未婚夫,他出来作证,简直是拳拳到肉。 朱元完美的置身事外、 这个女孩子的心计,怎么能只用深沉两个字来形容。 简直是成精了。 卫敏斋面带欣赏:“要是有她在家里,老妖婆她们还能闹出事来吗?” 方良面部抽搐几下,才能勉强保持住微笑。 老妖婆? 要是被卫老太太听见了这个称呼,不知道会不会气疯。 不过家里的确是一家子难缠的妖魔鬼怪,方良还认真的想了想,忍不住摸了摸下巴:“侯爷,您还别说,要是朱姑娘去咱们家里,那估计没人是她的对手,说也说不过她,打?......那也打不过啊!” 朱元身边随时都跟着几个顶级打手。 当然,对付那些女流之辈的话,连这些打手都不必上,朱元自己的银针就能让那些泼妇退避三舍了。 他越发的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啧了一声忍不住跃跃欲试:“侯爷,您还真别说,要不然您就让朱姑娘去替您打发掉眼前这个麻烦?要不然,您天天连家都不想回也就算了,太太也烦不胜烦啊!” 谁愿意娶二夫人的内侄女啊! 当初三夫人和老太太一起欺负大夫人的时候可没有手软过,现在她们见势头不好了,后悔了,就想塞个人过来给卫敏斋,真是吃相难看,也不管这屎别人是不是能吃得下。 卫敏斋摸了摸下巴,不置可否。 倒是方良上了心,又想到一件事忍不住问卫敏斋:“对了,朱姑娘的医术精湛,其实大夫人的身体一直都不大好,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她又是个要强的人,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咽.......” 卫敏斋眼神暗了暗。 可是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 方良不明白他怎么说着说着自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哎呀了一声拍了下手:“不是啊!我越想越觉得这样好,侯爷,您想想,朱姑娘她来给夫人治病......” “不行。”卫敏斋扬手止住他,咳嗽了一声:“她麻烦缠身,现在不是好时候,等到她解决了这桩眼前的麻烦再说吧。” 还有麻烦? 方良不大明白,现在连吴顺都进去了,有顾传玠这么死死的咬着,还有瓦剌那边的线索,他还能支撑多久?这一下子朱元面前立着的两座大山都移开了啊。 一百三十四·利用 卫敏斋说的不错,虽然吴顺和顾传玠的事都解决了,但是朱元还算得上麻烦缠身。 自从她平安回来之后,之前被刺杀而受了惊吓的阿朵就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天天往她这里跑,而且雷打不动的总是要闹出些事端来。 对着这么一个身份特殊的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是他油盐不进,他们总也不能杀了他,实在是叫人头痛又犯愁。 “见过讨人厌的,没见过这么讨人厌的!”边上的文峰恶狠狠的吃了一口烤红薯,气的胸口都痛:“他干嘛天天来我们这里?!” 阿朵是瓦剌人,因为父亲压在王庭头上,他又是父亲最宠爱的小儿子,因此分外的骄横,每次过来总要闹的这里鸡飞狗跳,连小枣也讨厌他,哼哼了两声低声说:“他喜欢元元姐姐,他太坏了!” 阿朵不理会这些讨厌的小孩子,冲他们挥了挥拳头以示警告,继续转头去拢着拳头对着楼上大喊:“朱元!你下来!这回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叫这些讨厌的小混蛋好看!” 楼上没有丝毫动静。 付泰掏了掏耳朵烦不胜烦:“这人是不是傻子,要不就是疯了,他听不懂人话吗?!” 连脾气好的苏付氏也对这个人厌恶至极:“天天来这里闹,跟他说东他就说西,让他别闹也听不进去,他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就是图一时高兴罢了。可是他这么闹下去也不是这么回事啊。” 别闹着闹着,真闹出事来了。 朱元没说话,对着绿意使了个眼色,绿意便打开窗户一盆水猛地浇了下去,将底下的阿朵猝不及防的浇成了个落汤鸡。 小枣和文峰手里的烤红薯还没收回去,见状对视一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开了。 绿意插着腰还是愤怒的很:“你这登徒子,要是再在这里闹,我就不客气了,下次找一盆洗脚水臭死你!” 阿朵气的暴跳如雷。 中原女人实在是太给脸不要脸了,他都这么放低身段了,她们竟然还如此强横无礼。 楼上传来阿朵骂骂咧咧声,朱元没有再理会,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不远处的季晨,想了想才问他:“你两个哥哥的身契已经被顾传玠转送给兴平王了,并不在顾家人手里。” 季晨的脸色更白。 顾传玠真是好人做到底,献媚献到家了,叔晨跟伯晨原本并不是奴籍,也从来没有所谓的什么身契,说到底,不过是顾传玠后来弄的,用来讨好兴平王,也用来限制叔晨跟伯晨逃跑或是自残。 他双手忍不住握成了拳头,过了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狠狠地骂出了声:“猪狗不如!真是猪狗不如!” 这么多年来他们三兄弟为了他做过多少违心的事?对他简直忠心耿耿。 可是他毫不迟疑的就能把他们送出去当成是往上爬的踏脚石。 “那......”季晨生气的同时心里也忍不住发慌:“那是不是要去跟兴平王要身契和人?但是他不会答应的......” 他也尝试过要去见见自己的两个哥哥,但是根本丝毫的机会都找不到,而且不仅如此,那些兴平王身边的人都让他死了这条心,进了兴平王府,以后就别想再完整出来了。 他有些怕朱元临阵退缩,出尔反尔。 “去跟他要是不可能了。”朱元把兴平王这个人的性格摸的也算是清楚,摇了摇头:“他这个人,你越是跟他较劲儿,他就越是要跟你反着来让你着急,不能去跟他直接要人。” 不要人,那能怎么办?季晨有些着急:“但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拖着啊,我哥哥他们可能会受不了的!” 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因为一个错误就被送去那种地方,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算得上是奇耻大辱了,再耽误下去,季晨都担心他们会忍不住变成疯子。 沾染上藩王,这事儿还是有些麻烦,付泰在边上试探着说:“要不然,请个跟兴平王相熟的人去做做说客?” 顾传玠能够进牢里并且完蛋,多亏了季晨帮忙,而季晨帮忙的条件就是替他救出他两个哥哥,在付泰眼里,答应了人家的事,再难也是该做到的。 否则连这点信用都没有,又叫身边的人怎么心甘情愿的继续跟着你? 朱元想了想,忽而推开窗户看了底下的阿朵一眼,回头冲众人笑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 阿朵茫茫然看着从上头下来了的朱元,狐疑不解的盯着她,后退了一步有些戒备的问她:“你要做什么?!” 虽然嘴巴上说的很厉害,但是他其实对朱元身上奇奇怪怪的那些药粉的确是很忌惮的,生怕朱元会出其不意的拿出来又用在自己身上。 他吸了口气,见朱元身后的杨蔼然等几个人老老实实的,就又有些得意的笑了:“怎么?你们这是想通了?是嘛,你们早该想通的,跟着我多好,你们中原的男人一个个的弱不经风,哪里比得上我们威武强壮......” “真的威武强壮吗?”朱元微笑着听他说完,脸上带着一点浅淡的笑意:“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看见你所谓的威武强壮,不如你演示来给我们看一下?” 阿朵警惕的看了她一眼,再看她身后的付庄和杨蔼然:“我不跟他们打!他们是有武功的,不公平!” “不必你跟他们打,你既然说你威风八面,那你就去一个地方,见两个人,只要你见到了,我就承认你是个好汉。”朱元盯着他的眼睛:“怎么样?你敢不敢?” 见两个人? 阿朵嗤笑了一声。 这有什么不敢的?他拍了拍胸脯冷笑:“那你可等着瞧,哪怕是你们的皇帝陛下,我也能见得到,还有什么人能是我见不到的?” “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满了吧?”朱元摆明了不信,脸上有些嘲讽:“先见到再说啊。” 阿朵有些狐疑了。 他虽然是冲动但是他不傻啊,朱元这么说,难道真的是给他安排了一个难题? 一百三十五·抽身 阿朵觉得朱元是故意在给自己出难题。 但是他又不想被朱元这个女人瞧不起。 看她这样子是个最不让人省心的狠角色,那也就是说她看不上弱的,他如果想要把她给带回瓦剌去的话,那就得费一番功夫------还不能直接求皇帝给人。 因为他之前想过这个问题了,求皇帝给人倒是没问题,怕的就是朱元回去的路上不忿,给他们一帮人下点什么毒,他们全都死在了回去的路上,那就不怎么美好了。 现在朱元肯出难题,他知道是陷阱之余又忍不住心动-----他要是办到了朱元的要求,那不就是能让她心甘情愿的看清楚他的能耐吗? 因此他也没有犹豫太久,就已经出现在了桐一楼的门口。 瓦剌人是耐不住寂寞的,阿朵自己虽然来了京城还哪里都没去,但是不妨碍他手底下的人见识过了京城的各类繁华,一到桐一楼门口,他有个属下就忍不住咦了一声:“公子,这是淸倌儿楼啊!那位朱姑娘要您来这里.....” 下属嗯了一声,颇为难以启齿的说:“她不是,她不是故意为难您吧?” 毕竟正常男人谁来这儿啊? 阿朵哼了一声,他早就知道朱元是故意为难他了,不就是觉得他这种真男人不可能忍受的了吗? 可是他偏偏还就不信了,非得要试一试不可!反正她也只是要求她见到两个人,也没说见了这两个人必定要做些别的什么。 与此同时,季晨忐忑不安的看着雄赳赳气昂昂跟大公鸡一样的阿朵,压低了声音咳嗽了一声,才勉强扯出了个笑问朱元:“姑娘,您这......这是打算怎么做啊?” 见到了又怎么样? 难道见到了,阿朵就能把叔晨跟伯晨救出来吗?这显然不现实啊。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 朱元见他实在是慌得有些站不住了,伸手示意他坐下,喝了口花茶看着对面杨蔼然向问天已经压低了帽檐跟着进去,就轻声说:“能不能,要试一试才知道,你先别着急,总会想到办法的。” 季晨有些感慨。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向问天他们能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朱元了,她真的是言出必行,有这一点,就已经十分难得了。见朱元始终这么沉得住气,他也不由得吐了口气,正要说话,就听见底下纷纷扰扰吵得厉害,等到看清楚是犯人被审问完在游街之后,就又有些愣怔,他的情绪变得更低落了,看了朱元一眼,茫然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位大人是恭顺侯的老部下,也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现在却一朝成了阶下囚......” 这谁能想得到呢?毕竟当初谁不以能够跟着吴顺打仗为荣。 朱元看了一眼就面无表情的收回了目光。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再说,如果他们成功,那么今天她连游街被人扔臭鸡蛋的机会都不会有,应当是早已经被砍成了碎片了。 吴顺的罪行是他自己犯下的,这件案子轰动甚大,亲爹杀了亲女,将军变成了叛徒,连嘉平帝都忍不住愤怒,自己亲自审理了此案。 但凡是有一点不真实的地方,嘉平帝都不会冤枉吴顺的,毕竟他们情分这么多年非同寻常。 走到这个地步,要怪只能怪吴顺心魔太重。 拥有长公主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失去了之后才要死要活,甚至头脑发昏竟然私下跟瓦剌人谈交易,以至于一辈子被困在了这个秘密里面。 完整版的故事她已经在顾传玠嘴巴里听过了。 长公主和吴倩怡身上的毒都是瓦剌人在俘虏她们带走的时候就已经下了的,瓦剌人靠着这个需要按时服用的解药控制了吴顺。 而吴顺在当年就已经受不了,觉得长公主害了他,对着长公主冷言冷语,再不去看她一眼。 原本就产后虚弱经历过大难的长公主痛苦不已,最终留下了还在襁褓中的吴倩怡自尽身亡。 长公主自尽,这不是什么小事,吴顺慌了,更怕自己跟瓦剌人交易的事被暴露出来,最后匆匆从蓟州退下来,又编造了一套长公主是在瓦剌人俘虏之后生女不久血崩而亡的说法来掩人耳目。 为了这个,他之前已经杀了不少人,掩盖了痕迹。 但是这一次,总归是查的出来的-----他怎么也不可能把听说过风言风语的人都杀光。 她垂下头把玩着自己的玉佩,觉得吴顺怕是有病。 他应当是从接受父母安排,抛弃青梅竹马转身去娶公主的时候就‘病’了,他从来都是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的人。 这种人最不值得同情了。 季晨没等到她继续说话,就知道她是不喜欢这个话题的,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张的观察起桐一楼那边的动静。 等了很久,久到之前看游街的犯人的热闹都快散去了,季晨才猛地站了起来,指着那边说:“打起来了......好像打起来了......” 难道向问天和杨蔼然去抢人了吗? 他们是故意的,让阿朵去前面闹事,然后引叔晨跟伯晨被送出来,向问天他们再动手劫人吗? 但是这样也没什么用啊? 他有些茫然。 抢出来了又怎么样? 他们写下了身契,在兴平王手里,不管是逃跑多远,谁救他们出来,只要兴平王愿意,那么就能报官然后把他们抓回去啊! 朱元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桐一楼之前守在外头的一些打手都跑进去了,才拖着下巴笑了一声:“阿朵这根搅屎棍,还真是哪里都能闹起来啊。” 季晨茫然又发懵。 那边桐一楼那里却闹的更厉害了,隔得这么远,季晨都能听见那边楼里传来呼喝声叫喊声,还有楼下这些显然是看见了热闹跑过去一看究竟的百姓。 朱姑娘到底是想干什么? 她好像胸有成竹? 朱元静静地继续喝了口茶,幽幽的叹了口气。 阿朵这个死脑筋,她只要说出要见这两个人才算是他过关,那他就一定要见到为止。 一百三十六·得到 阿朵是个混不吝。 他自小就凶狠,在瓦剌王庭敢跟小皇帝打架,仗着他那个护短的爹,还硬是毫发无伤的回到了自己本部。 从那之后,他就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够困的住他,能够为难他,哪怕是这大周的皇帝陛下-----他深受太师宠爱,如果他死了,大周边境的百姓也就死了。 所以他也不是一味地蛮横,他只是知道跟要付出的代价比起来,自己无论闹成什么样,都是会有人来收场的。 而他遭遇到的一个挫折,就是那个医术高明为人又冷酷无情的朱元。 他竟然拿她没有办法,不管王庭和本部有多少美人儿,只要他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唯有这个朱元,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他已经用尽了力气了,竟然还是又臭又硬。 他还偏偏就不信邪了,得不到的就越想要,因此朱元给他开出条件,他在心里衡量了一番,就觉得这条件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桐乡楼么,他的下属来之前其实已经跟他说了,这应当是大周某个有权势的人开的地方,招待的也都是皇亲国戚,大富大贵之人,朱元会开出这个条件,是看扁他在大周只是个使臣,不敢多得罪人。 可他是那种怕事的人吗?! 他嚷嚷着,见龟公和龟奴听见他要见的人的名字,就一直推脱,便来了火气,又疑心他们是朱元吩咐过了的,故意给他难堪,终于猛地掀翻了桌子:“他娘的,你去打听打听,我阿朵在瓦剌是个什么身份!?我要见个人,你们就这么难为我?!欺负我是个外地人?!不成,你们把人给我弄出来,怎么弄老子不管,今天老子要是见不着人,老子就砸了你们这里!” 反正大周皇帝总不能要他赔钱。 他也就可劲儿的闹。 闹到底,真是惹了大事儿-----那也是朱元要他来的啊!那女人总爱把别人当傻子,她自己才傻! 对面动静渐渐的越来越大了,季晨只觉得自己的右眼皮跳的就没有停下来过,提心吊胆的扒拉着窗户看着,好一阵儿才会哦过头来跟朱元说:“朱姑娘,我听那边动静好像小一些了......” 他说着,又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对朱元说:“还有......还有.....向大哥和杨大哥都出来了!” 朱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向问天和杨蔼然也正好抬头,四目相对,几个人都微微点了点头。 “好了,那我们走吧。”朱元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褶皱,对季晨说:“看这动静,应当也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了?季晨满脸茫然,有些舍不得提脚-----可是他们连叔晨和伯晨的面都没有见到啊! “别急了。”绿衣笑着跟季晨说:“你放心吧,我们姑娘既然答应了给你找到人,就一定能找到的。” 季晨没办法,现在他自己就是戴罪之身-----虽然告发了顾传玠,但是其实他也是帮过顾传玠做坏事的,要不是朱元让王舒捞了他一把,他现在也要在牢里把牢底坐穿。 朱元说什么,他也就只能听什么,跟着亦步亦趋的下了楼,又上了马,好一阵儿才正忍不住,见朱元下马车了,抿了抿唇鼓足勇气跟上去问她:“朱姑娘,您到底是怎么想的,能不能给我句实话?我......” “别急。”朱元笑了笑,轻声说:“再等等。” 季晨慌得简直站不住。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朱元要他等什么了-----阿朵气急败坏的撂下狠话后找上门来,二话不说就冲上二楼去跟朱元理论了,没过一会儿,更让季晨震惊的事发生了-----也没过多久,桐一楼的人也跟了来。 他们竟然跟来了! 季晨的心跳的飞快,下意识的看了朱元所在的二楼的窗户一眼,又忐忑不安的去看付庄等人。 怎么会? 之前在楼里的时候不是还死撑着没有谈妥吗?为什么现在人却来了? 他想不明白。 倒是杨蔼然笑了笑,仿佛是早有所料的迎上去叹了口气:“几位这是怎么了?我们大人现在正在气头上呢,不愿意见人。” 桐一楼那个远近闻名的龟奴上下打量他一眼,仿佛是认出了他,脸上立即带上了几分笑,陪着笑说道:“这真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认识这位真是远道而来的使臣......” 相对于他的热情,杨蔼然就有些皮笑肉不笑了,看着他摇头:“这也算不上,不过就是想去瞧瞧热闹,既然瞧不着,那也就罢了。” “怎么能罢了?”龟奴脸上笑意越发的深,拍了拍手,等到身后涌上来一群人,便微笑着欠了欠身子,客气里头甚至带着几分恭敬的跟杨蔼然说:“是我们当时没有认出阿朵大人,以至于闹出了这么大的误会,阿朵大人想要的人是我们王爷的人,所以我们略费了一些功夫......” 他说着,再度拍了拍手。 立即就有人推搡着两个人过来了。 杨蔼然瞥了他们一眼,又回头深深地去看季晨,见季晨几乎已经要发抖,就知道人是没有送错,便笑意不及眼底的推拒:“这怎么敢当?” 龟奴更客气了,笑着说:“大人能看上他们,是他们的福分,还请您千万行个方便。”又踟蹰了一瞬看着他:“不知我们是否有这个荣幸,当面跟阿朵大人赔礼道歉?” 杨蔼然皱了皱眉:“这就不必了,上午刚刚差点打起来,我们大人脾气不是很好,怕你们吃亏。”他说着,挥了挥手:“这人我们就收下了,替我们谢过王爷的好意。” “好说,好说。”龟奴有些失望,却也不再纠缠,再说了几句话,送了些礼物之后,便飞快的退出去了。 杨蔼然一直提着的一口气这才松了,急忙招手让人把门关上,这才看着季晨:“还不快过来?” 不用他说,季晨已经飞奔着跑过来了,只看了叔晨跟伯晨一眼,一个大男人就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他们竟然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一百三十七·解决 伯晨跟叔晨两个人都已经有些呆了,不知道怎么弄的,季晨喊了他们好几声,他们才耷拉着眼皮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后知后觉的张了张嘴。 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季晨一颗心直直的沉到了底,脸上涨的通红,放在他们肩上的手也已经忍不住握成了拳头,双眼通红的问他们:“大哥,二哥,你们怎么回事,你们认不出我了吗?!我是季晨啊!我是季晨啊!” 他们两个都没有什么反应。 季晨整个人都懵了,根本无法保持冷静,激动得晃悠他们直喊。 阿朵在楼上听着动静不对,还以为是朱元的人跟自己的人又闹起来了,没好气的打开窗户喊了一声:“干什么呢?!” 朱元已经放下了茶盏,开始送客:“好了,你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死心吧。” 每个人性格中都有别人受不了的部分,可阿朵不是有一点,他是完完全全就没有优点。 当然,或许有,但那个也不是朱元在乎的部分了。 “什么意思?!”阿朵又阴沉地盯住她:“不就是两个人吗!?现在见不到,老子晚上再过去一趟,不信还见不到!你想不赖账吗!?” “你不会再见到的。”朱元静静地看着他:“因为我已经提前得到了他们。” 阿朵狐疑的转过头,看着朱元皱起眉头来,在思索朱元这话里的意思。 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她已经提前得到了他们?难道朱元一开始就想要得到这两个人,所以才让他去桐一楼要这两个人的吗? 但是......阿朵阴沉沉的看了她片刻,见她狡猾的笑了,再联想到当时在桐一楼的时候,向问天和杨蔼然也在,当时他只是以为他们是朱元派过去监视他看他笑话的,可是现在却不得不想的多一点儿。 他又不是傻子,顿了顿就忽然愤怒起来:“你算计我!?你是故意的?你的目的就是那两个人?!” 朱元把玩着手里的精美的茶盏,并没有否认。 她的确是利用了阿朵,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这是没有什么好否认的事,因此她嗯了一声:“就像是你当初利用我,想让我帮你找到下毒之人一样,你想的没错,这回的确是我利用了你的身份,逼得背后的人送出了那两个我真正需要的人。你之所以在闹事失败之后还能进来这道门,也是因为当时桐一楼有人跟在你后面,我需要他们知道你在这里,然后把人送进来。” 阿朵想杀人。 大周的女人都是这么阴险狡猾的吗?! 他愤愤然看着她:“你不是说,如果我能见到这两个人......” 朱元冷漠的望着他,有些不耐烦的挑了挑眉:“是啊,那你见到了吗?” 阿朵说不出话,觉得朱元忒讨厌。 她把一切都给算计完了,别人还怎么能看得见? “你别得意的太早!”阿朵到底不傻,恶狠狠的放下狠话:“既然你需要利用我才能得到这两个人,说明背后的人你得罪不起,要是我把你招出来,你可又得跟对付吴顺似地,再对付一个大家伙!” 朱元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哪怕是一丝害怕,她嗯了一声,手指随意的在桌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因为你一旦这么做了,我会不会招惹上更难对付的大家伙我不保证,但是至少你会很惨。” 阿朵嗤笑一声。 他是绝对不相信朱元真的敢把他怎么样的。 “不信吗?”朱元并没有生气,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你想一想吧,吴顺为什么要对你下毒,下毒不成之后又要刺杀你?你已经两次逃出生天了,可你以为,你还有这样的第三次的幸运吗?” 提起吴顺,阿朵的脸色就变得铁青。 他始终记得刚来京城自己的老师就被算计,险些死去的事,就算是现在,彻底能解毒的解药还是没有研制出来。 而他从朱元这里闹事之后出去遭遇上的刺杀...... 他只觉得浑身的烦躁都瞬间苏醒了,很认真的思索着朱元话里的意思。 听她的意思,吴顺死了,对他的攻击却不会停止? 对了...... 吴顺为什么要这么对付他? 如果只是单纯的因为厌恶瓦剌人的话,那吴顺为什么不干脆待在蓟州?他当初可是把蓟州给守得严严实实,不知道打退了瓦剌多少人。 再说,现在他到大周说到底是来求和的,想要重开互市。 哪怕不答应,也轮不到吴顺出阴招来对付他们吧? 可吴顺还是出手了,他明知道对付他大周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件事有问题! 朱元稍微一提醒,阿朵就彻底知道她的意思了。 是的,她是利用了他,但是现阶段,他有远比这个更重要的事,他现在还是处于危险之中! 是,她算对了,他现在根本就不能因为朱元利用他就莽撞的去做什么。 他吞了口唾沫,冷冷的再看朱元一眼,冷哼了一声,仿佛有无限的怨气和凶狠:“你给我等着!” 迟早有一天,他一定会得到她! 朱元不置可否,连一眼也没有再看他。 阿朵得不到她的回应,气势汹汹的冲下楼,站在院子中瞪了季晨和众人一眼,就摔门而出。 付庄摸了摸下巴,悠然的啧了一声:“怎么,知道自己当冤大头了?怎么给气的这么狠?” 不过他这个表妹气死人的功夫的确是挺精深的,付庄笑了笑,有些得意。 反正他们这些武将绝对不会喜欢那些侵犯过大周土地的人,他们能有多气当然就多气好了,最好是气死他们算了。 季晨忐忑地看着付泰:“付大人,您能不能替我问问朱姑娘......他们好像不大对劲......” 看上去简直好像是什么生气了似地,难道真的是被折磨的疯了吗? 苏付氏叹了口气:“先进屋再说吧,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他们也是要休息的。” 季晨还是慌得厉害,向问天便和尹吉川两人替他把叔晨和伯晨弄到了屋子里。 一百三十八·整人 叔晨跟伯晨两个人跟从前判若两人,从前多么精明的两个人,可是现在却痴痴呆呆跟个傻子没什么两样,可你们说他们傻吧,他们给吃就吃,给喝就喝,好像除了迟钝一些也没有别的问题。 季晨急的快疯了。 出来的时候好好的,他要是带着两个哥哥这么回去,家里的人怎么可能不心疼? 想到顾传玠,季晨忍不住心里恨极,呸了一口就带着哭腔说:“如果不是他,他们两个也不会变成这样!” 付庄拍了拍他的肩膀,摸着下巴看了这两人一会儿:“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慢慢的养一阵子吧,也只能如此了。你也别太伤心了,毕竟人能平安活着,就很好了。” 他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是从战火里走出来的,最知道生命的可贵和无常,不管怎么说,能够活着,真的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了。 季晨也知道他说的没错,擦了擦眼睛强忍着难过嗯了一声,又说起正事来:“我怕兴平王那边回过味来,打算这就带哥哥们回老家了,我们当初听了顾传玠的蛊惑,做了不少坏事,或者这也是我们该得的报应......” 朱元正好从二楼下来,见到季晨激动得热泪盈眶,再看看坐在椅子上完全好似木头人的叔晨跟伯晨,目光便微微有些动容,她上前几步,撑开伯晨的眼睛看了看,再同样去看叔晨的,皱起眉头想了想,才看了季晨一眼:“这不是什么报应,他们应当是被......” 朱元想了想,忽而将杯子砰的一声放在桌上,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 不过就是轻微的响动而已,周围所有人都没什么动静,可是叔晨跟伯晨却好似受了天大的刺激,猛地站了起来,竟然开始瑟瑟发抖,紧跟着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众人都被他们的反应给惊呆了。 付泰更是咦了一声:“这怎么回事......” 看他们反应分明是很慢的,怎么单独对着这种声音这么敏感? 季晨瞪大了眼睛,后退了一步又急忙上前,迟疑的看着两个哥哥,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忽然做出这种举动。 朱元的面色更冷,忽而吩咐季晨:“你......你检查一下,看他们身上是否有伤痕。” 季晨颤颤巍巍应是,下一刻就颤抖着手去掀开了叔晨的袖子,而后就有些急切的冲朱元摇头:“没有啊,朱姑娘,一点伤痕都没有!” 他是见过顾传玠如何训练死士的,通常来说为了让他们极度的驯服,都要打,打的听话了,打的知道除了为他所用了才能止住。 他原本以为叔晨跟伯晨的情况应该也是这样。 毕竟被这么虐待过的人,其实是很难保持跟从前一样的状态的,总会受到巨大的冲击。 可是叔晨跟伯晨虽然对有些声响很敏感,身上却并无伤痕。 这让季晨有些迷惑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害怕,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对自己的两个哥哥做了什么。 朱元沉默了一瞬,而后忽而上前,试探着拿起了一只杯子,又往地上一摔。 须臾间,叔晨跟伯晨就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竟然连在椅子上好好的坐着都做不到,猛地滑到在了地上。 付泰已经皱起眉头了。 “真够狠的。”朱元面无表情的冷笑,对兴平王的厌恶不加遮掩,对季晨说:“我原本打算让你把他们带走的,现在看来,或许不能了。” 季晨立即便觉得喉咙发痒,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有些迟疑的攥紧了拳头。 难道朱元反悔了吗? “你现在带他们走,也没什么用处,只是带了两个傻子回去而已。”朱元停下来,认真的看着季晨:“你的父母亲人,还有他们的妻子儿女......” 她放低了声音:“我猜测他们应当没有被打,可是有时候,想让人听话的手段真的是太多了,逼疯一个人的,往往是精神上的事情。” 季晨迷迷糊糊好像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颤抖着声音说:“可是,您冒险借着阿朵大人的旗号把我哥哥们救了出来,这事儿也瞒不住多久的,到时候被王爷......” 被兴平王知道了,那会是怎么样的一场风波!? 到时候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这也是为什么顾传玠对着兴平王无比忌惮的原因。 相比较起让两个哥哥回复正常,他更想直接保住两个哥哥的性命-----他怕了,这些修罗场不是他们能踏足并且玩得转的地方。 两个哥哥已经毁在了顾传玠手里,被顾传玠出卖了一次,他们再也不想经受第二次这种痛苦了。 朱元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有些遗憾的叹了一声气:“不,你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在我得到这两个人之前,我以为他们对于兴平王来说,不过是两个无足轻重的人,所以我利用阿朵来得到他们-----我笃定兴平王这个节骨眼上不敢惹事----他不管跟吴顺还是跟顾传玠,都有扯不清的关系。可是现在,看来情况不是我想的这么简单。” 季晨怔住。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情况不是她想的这么简单? “用这样的手段来驯养你的哥哥们,看来兴平王是把他们当成很重要的....在培养。”朱元静静地敲了敲桌子:“我好像,摸了老虎的屁股了。” 付泰眼皮跳起来了。 绿衣只是好奇的咦了一声:“老虎屁股虽然摸不得,但是姑娘一路走来不都是在摸老虎的屁股吗?” 这傻丫头,苏付氏无奈又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担心的问朱元:“你的意思是说兴平王不会善罢甘休吗?那可不大好了,惹上了一个又一个,这也太叫人应付不来了。” 说是这么说,但是其实经过这么多的斗争,她已经对这些权贵阶层的人物有些麻木了,反正再厉害的也对付过了,虽然听起来王爷的名号很吓人,但是话说回来,当初朱元在襄阳的时候就毫不迟疑的手起刀落解决了一个了啊。 现在不过就是多了一个而已。 季晨听明白了朱元的意思。 一百三十九·宣战 他不是傻子,朱元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他立即就明白了-----不让他们走,不是在把他们扯进旋涡,而是如果他们真的选择走的话,很可能刚出京城就又会被重新捉回去。 可如果真的被捉回去,哪怕是不会丢掉性命.......却跟丢掉了性命有什么区别?!兴平王都已经把他的哥哥们弄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季晨一下子就打了一个激灵。 可是他既不想成为兴平王的猎物,又不想彻底投靠朱元再无退路,不由得陷入了两难。 杨蔼然和向问天他们是向来不会干涉朱元的决定的,都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立着。 付泰却不成,他有些不满的哼了一声:“我外甥女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救下他们,难道还不能说明她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你竟然还以为她想利用你们?”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 这话说的已经有些难听了,事情本不必如此,朱元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付泰的话,见季晨眼里露出委屈复杂的情绪,就轻轻摇头:“也不是这么说,说到底,他们两个被送给兴平王,也有我的几分原因。”她见季晨愣住,仿佛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坦然,便笑了笑:“这没什么,你也的确该对我有所防备,但是眼下你最好相信我一次,暂时留在这里一段日子,这不管是对他们的恢复,还是对你自己,都是有好处的。” 绿衣站起来看着季晨,有些恨铁不成钢:“他们都变成这样了,我们姑娘说她能治,你干嘛还要强行带他们走啊?!走了你们去哪儿找更好的大夫呢?” 那些大夫怎么治这样奇怪的病? 季晨反应过来了,他几经权衡之下终于还是相信了朱元的说法,对朱元行了个礼,抿唇说:“朱姑娘,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相信您一次......”他迟疑着,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是您怎么应付兴平王呢?” 要知道,兴平王到底身份特殊,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说句不好听的,他对付朱元甚至都可能比吴顺更顺畅的多,吴顺是太贪心了。 要是兴平王单独要弄死朱元,谁能阻拦? 付家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恐怕连付家都要倒霉。 朱元沉吟了一瞬,半点也没有要迎战庞然大物的恐慌,她忽而笑了。 笑的季晨莫名其妙,简直以为她是疯了。 可朱元分明清醒的很,她摆弄了一会儿手里的器具,才狡黠的弯起了眼睛:“我这个人呢,向来喜欢借力打力,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蝼蚁,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宰相门前七品官啊。” 她说的理直气壮,付泰看了她一眼,却觉得有些心疼。 没错,她一直都是依靠各种各样的力量来达到一个平衡,得以满足自己的目的,她走的从来就不是很容易的。 可是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一次都没有。 这样的人,哪怕是你把她逼上了绝境,只要是有一息尚在,她也只会血拼到底,绝不认输。 真是他们付家的血脉! 季晨还是没有弄的太明白,但是朱元也没有再解释太多了,她让向问天先安顿好叔晨跟伯晨,然后交给了季晨一个任务------她让季晨这些天不管怎么样,都对叔晨伯晨寸步不离,然后便让叔晨伯晨严格的遵守从前的各种习惯。 该吃饭了就吃饭,该喝水了就喝水,该睡觉就要去睡觉。 这是有些奇怪的举动,季晨忍不住问朱元到底是在做什么。 朱元就有些怜悯的看了叔晨跟伯晨一眼:“其实我也见过人折磨人的手段,最可怕的折磨从来都是心理上的,他们变成这样,应当就是兴平王故意让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强行不让他们与人沟通,任何人跟他们说了话,就会付出严重的代价,或者是还有其他的可怕的精神上的磋磨......” 季晨听的手脚发凉。 连边上的人也都忍不住愤怒起来:“就算是对着俘虏,也不会这么折磨人......” 朱元倒是并不觉得什么,毕竟对于残暴的兴平王来说,这些真的只是家常便饭的手段,他能对叔晨跟伯晨下这样的功夫,细水长流的摧毁他们的意志力,已经说得上是对这两个人很满意了。 满意到哪怕驯化成温顺的傀儡,也要留在身边。 她交代季晨尽量让叔晨和伯晨先过一段稳定的正常的日子,再辅佐以药物的治疗,让他们不要如同惊弓之鸟,一切都只能徐徐图之。 季晨也知道她的意思,重重的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朱元就去忙自己的了。 苏付氏跟上楼来,见朱元正在整理东西,就坐在她对面问她:“元元,这回是不是比对付吴顺更艰险啊?” 朱元抬起头来,脸上甚至还有一些诧异:“危险?不会啊,为什么会有危险?” 这回轮到苏付氏愣住了,她轻声啊了一声:“可是你也说那个兴平王残暴了,你带走了他们两个对他挺重要的人,他不会报复吗?” 朱元笑起来,珍爱的看着手里的几块鞋样子,轻声说:“不会的,他不会出手对付我的,我们再过一段时间,办好了京城的事,等到舅舅接到了兵部的指令,就可以离开京城了。” 苏付氏怔住。 她不知道朱元为什么这么自信,就握住朱元的手:“你是有别的办法?” “是啊。”朱元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很轻松的笑着:“我打算去帮别人一点忙,然后我们就没事了。” ...... 苏付氏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摸不准朱元了。 这个丫头真是从来就没让人摸透的时候,可是这么一闹,她真的不担心了,摸了摸朱元的头,看着她正在整理的东西低声说:“也好,你跟你娘不同,你总是有自己的主意的,这很好。” 朱元收起母亲留下来的这些东西,伸了个懒腰正要说话,房门便被猛地拍响,付庄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表妹!出事了,你快出来看看!” () 一百四十章·中毒 付庄是个很沉稳的年轻人,他都拍门说出事了,苏付氏一下子就不能再保持镇定了,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吸了口气:“怎么回事,难道兴平王这么快就发现然后追来了吗?” 那他们打算怎么样? 朱元却摇了摇头。 蛇咬一口,入骨三分,如果是兴平王那个人发现了,不会来的这么快的,他最擅长的就是谋定后动,让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她低声让苏付氏不要紧张,自己打开门,就见付庄张了张嘴巴:“表妹,五皇子殿下遭遇刺客......” 苏付氏猛然打了个冷颤! 就连朱元自己也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立即便问:“怎么回事?!” 五皇子原本不是说要出城吗? 是啊.....五皇子原本说是要出城去办事的,是因为要回来救她,才耽误了时间,在前几天才重新出发,可就算是现在算起来,满打满算的,也才不到七天而已,七天...... 付庄焦急的摇头,他是知道五皇子帮过朱元的大忙的,也隐约从父亲的态度上看出来,父亲对五皇子殿下很是推崇,因此她急忙说:“胡太医身边的药童过来了,请你千万过去一趟,不然怕事情不好了。” 说的这么严重,苏付氏有些眩晕,却还是记得招呼水鹤先去把朱元的药箱拿来,毕竟是叫朱元去看病的,最重要的还是这个。 楼下付泰他们都已经等着了,见朱元下来,向问天和杨蔼然什么也没说的站了出来,要陪朱元一道去。 但是这显然是不大现实的-----如今五皇子还并没有自己的府邸,住在宫里,按理来说,她是绝对带不进旁人的,因此朱元始终镇定自若,微微朝着向问天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必一定要跟自己去,然后才踏下了台阶,一眼望见了等在院子中站在树下的锦常。 锦常有些踟蹰,见了朱元竟然也没有觉得安心似地,皱着眉头揉着自己的眉心:“有些麻烦,朱姑娘,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一切都要依靠你......” 这回朱元是真的有些担心和诧异了-----她说到底只是占了先机的便宜,但是真正论医术来说,胡太医着实没有差她多少,什么样的刺杀,伤势竟然会严重到连胡太医都束手无策? 仿佛是有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了心上,朱元顾不得再说其他的,点了点头飞速的钻进了马车,从神武门进了宫,又换了轿子往宫里去----在宫里坐轿子是那些超品诰命甚至内命妇都未必能有的荣幸,她这回能坐上,纯粹是因为五皇子的伤势过于紧急,实在是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下轿的时候,朱元一眼就看见承岚焦急的立在边上等着,一见了她便松口气似地迎上来:“朱姑娘,快,您快进去吧,胡太医说一定要等到您来才行。” 朱元不敢耽误,疾步跟着迎出来的宫女进了大殿,稀奇的是卫皇后竟然也赶来了,此刻正从五皇子的寝殿出来,一见了她便免了她的行礼,甚至从前对着她的那股若隐若现的敌意都消失了似地,立即亲手搀扶住了她:“不必行礼,你快进去吧,一定要治好他!一定要治好他!” 朱元神情郑重,一进了门就见到了焦急不已的踱步的胡太医,不由便走上前了几步,一把撩开了帐子,帐子里头是楚庭川苍白没有血色的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他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眼圈底下是一层极为厚重的乌青,还有眼角底下和脸上的血管,都显得极为清晰。 她怔在原地。 胡太医已经凑过来了:“丫头,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时间太紧急了,来不及去找别人,我也就想到了你,当初你好像就对付过......你应当对这些蛊术也略通一点儿的吧?” 巫蛊之道,这在哪朝哪代都是遭到严格禁制的东西。 所以强大如盛家,对付秋娘动用也怕人会知道。 可是现在五皇子竟然也着了道,这实在是让整件事都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她下意识看了五皇子一眼,见五皇子的脸已经透着青黑,额头上青筋暴起,像是受尽了苦楚,不由得就吸了一口气。 “这个有些厉害......”她不确定的上前,搭上了五皇子的脉,不过一瞬间就觉得一股凉意遍及身体,她凝眉收回手,沉默了一瞬才说:“我尽力试一试。” 这是很冒险的,毕竟她于此道并不是很精通。 可是总要试一试。 听胡太医的意思,接下来自然还有别的帮手来,可是五皇子恐怕支撑不到那么久了,那么她至少要延缓一下这蛊毒发作的时间。 凝神静气,朱元尽量眼疾手快的隔着他的衣服下针,阻止毒素蔓延。 这是极为耗费心神的,也最大限度的考验了她的能力,她尽量不受影响,不想任何事情的不停下针,等到最后一根针刺入了五皇子的发间,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胡太医一直紧密关切,见五皇子被刺成了一个刺猬,就有些迟疑着说:“这套法子我之前也想到了,并且付诸了行动,但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反而让殿下痛苦不已,你这么做,是有什么根据吗?” “有一点变化。”朱元言简意赅的解释:“我尽量避开了几个穴位,只是在重要的地方下针,不过度刺激他的身体,不过这个有些玄妙,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解释......” 她看了宫女正准备收走的一个水盆,低声叫住她:“这位姐姐请等一等。” 几步走到她跟前,朱元弯腰看见那个水盆如今已经是通红一片,明白这应当是胡太医第一时间就采取了放血的做法,迟疑了一瞬才转过头去问胡太医:“殿下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要知道,虽然有一些生苗寨子就从来没有不闹腾的时候,但是更多的是已经归顺了大周的熟苗们了,为什么竟然五皇子会中蛊毒? 那些人难道不知道这回给他们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现在五皇子几乎是嘉平帝存活的皇子里头最有登太子位资格的,他们这么做,简直是在挑衅大周! 一百四十一·挽救 胡太医深深地叹了口气,手下却还是在不停的忙碌,吩咐人出去煎药之后,就抽了空回答朱元:“云南那边的土司被杀,如今那些苗人闹起来了,原本五皇子殿下是去督军的。” 督军...... 去云南督军的话,为什么会才出京城不久,甚至才过山东就遭遇蛊毒? 是那些杀了土司的人动的手吗? 显然是看出了朱元的好奇,胡太医苦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您别这样看着我,我要是知道怎么回事,那我就不当太医,早就考功名去了,只知道殿下莫名就成这样了。” 不可能是莫名就成这样的。 她曾经听师傅提起过,哪怕是很厉害的真正的苗人中的大巫要给人下蛊,那也得满足一些必要的条件,千里之外凭空下毒那是不可能的事。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五皇子早就被人盯上了而已。 如果真是苗人动的手的话,那为什么要对付一个督军?明眼人其实都知道,说是让五皇子去督军,不过就是给他身上镀金罢了,他囫囵回来,便是最好的效果了。 朱元皱起了眉头。 正说着,另外一大群得到了通知的太医们也都匆匆赶来,二话不说便先上前给五皇子诊脉看病,之后不约而同都现出惊奇的神色。 有一个湖南那边来的太医还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神情震惊又不解的摇头:“这不应该啊.....怎么会呢......” 众人都急忙转过头去看他,问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来。 连之前一直忙着跟朱元交流的胡太医也几乎瞬间就变了脸色,仔细的盯着他问:“什么不应该?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胡太医是能够稳定五皇子严重的心疾的人,在太医院地位非凡,那个太医不敢耽误,迟疑了一会儿便将自己的疑惑尽数说出:“不瞒您说,我看殿下的情况,好像是中了我们那边的......毒......” 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咳嗽了几声呛得脸有些红,压低了声音说:“您也知道我,我在湘西呆了三十七年,前年才从湘地来了京城,看五皇子这情形,脉搏奇特,无力却又面色惨白,皮肤血色尽退,脸上血管根根分明......这分明好像是......” 他有些不敢再说,毕竟蛊毒是很禁忌的事情。 胡太医却已经有了七分相信了。 但是到底是谁,谁会对五皇子做下这样的事!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牙齿咬得咯咯响,几步出门拉来了锦常,面色凝重的说了朱元跟那个太医的分析:“到底是不是真的,等到道长他们来了,就知道了。但是在此之前,你们跟着殿下去的人,都要好好的查!殿下一路上住的都是驿站,怎么能出这样的事?!” 锦常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跟承岚对视了一眼,同样脸色也没有好到哪儿去的答应了下来。 朱元始终在观察五皇子的反应,直到看见五皇子眼圈周围似乎有一股青黑之气正在浮动,才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太医们立即就围了上来,包括胡太医都被这动静惊得目瞪口呆。 到底怎么回事?这毒气......还能看得见的?!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能认知的范围了,胡太医焦急的来回踱步,没过一会儿便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对!这件事不能耽误,要禀报圣上......要禀报圣上......” 一片混乱当中,朱元已经率先转过头盯着刚才那个湘地来的太医,大声问他:“你既然见过这样的情形,可有什么医治或者是缓解的办法?!” 那个太医有些为难的后退了一小步,有些赧然又有些惊怕的摇头:“这.....这我也只是见过,平时要是真的有人得罪了苗人,被下了点什么东西,那也都是去求苗人......我们哪儿能知道啊?” 苗人也分熟苗跟生苗,熟苗还好些,愿意跟普通人同住,有些顽固的生苗却只肯聚居在深山里,根本不和普通人接触,他们虽然也在大周的土地上,但是实际上,却分为许多寨子,而这寨子里头通常都有自己的规矩,自己的执法者,寨子里闹出了事,绝大部分都是自己处理,绝不可能接受官府的介入的。 所以这些东西,接触过是一回事,但是能不能解决,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青黑之气越发的明显,连普通人都能看得出来,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蚕食着五皇子似地,众人都被这奇异的景象惊住了,下意识的后退。 胡太医急的要命:“那怎么办?!道长他们赶来也还要许多时间,这怎么能成?!难道就看着殿下这样吗?!” “不,还有办法。”朱元冷静自持,看了那个湘地来的太医一眼,忽而对胡太医说:“准备小刀,我要试一试,不能再拖了。” 胡太医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却没有迟疑多久,便按照她说的去办,将她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朱元鼓足勇气,抬起五皇子的手,不知道在做什么,观察了许久之后,才猛地在他手腕处划了一刀。 鲜红的血立即就流了出来,众人不约而同的都倒退了一步,觉得朱元是疯了。 要是没疯,怎么做的出这种事,这可是皇子!她怎么能拿刀划他的?! 朱元自己也似乎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她低声给胡太医解释:“我也遇见过一个中过蛊毒的人,当时我是这么处理的.....” 胡太医啊了一声,不知道再说什么。 可是太医不是说了吗?蛊毒这东西千变万化,你要是不知道它怎么化解,弄错了一点,那就是要万劫不复的啊! 这眼前的又不是普通人,他可连一丁点的意外都不能容许发生,否则的话就是灭顶之灾! 屋子里静悄悄的,五皇子流出来的血已经流了一碗,胡太医连声音都开始发颤:“这.....不能再放了,我之前给殿下试过放毒血,现在你再......” 别到时候蛊毒没发作,人倒是先死了啊。 正在这时,朱元也惊慌的啪的一声扔掉了刀子,发出了一声惊呼! 一百四十二·殉葬 众人的神经都已经紧绷到了极点,朱元一声惊呼之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觉得脊背发凉,探头朝着朱元那里看过去-----大家都多多少少都是听说过朱元的名声的,这个横空出世的年纪还很小的姑娘,一身医术出神入化,治好了许多叫人听都没有听过的病,大家下意识觉得她是无所不能的,至少也能够是在那些道长来之前最有把握的医者,可是现在听她这么大喊,大家都惊了一跳。 胡太医也啊了一声,神情惊恐,连手里捧着的玉碗都给打翻了,扑上前去捂着五皇子还在不断冒着血珠的手腕,无奈又愤怒的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是的,怎么会是这样!?众人都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看着朱元手里的那半截虫子的尸体还挣扎着动了两下,都弯腰差点吐出来。 朱元一下子捏碎了手里的那只虫子,神情少见的惊恐害怕,冲上去立即拿了纱布将他的手裹起来,让胡太医:“快!先去找止血的药粉来,快点!这跟上次我遇上的情况不一样,不只是一只这样的虫子,快点!” 她的话说的又急又快,胡太医差点儿来不及回答,却凭借本能吼了一声,立即就有太医去拿了上好的止血的云南白药过来。 血好不容易止住了,但是五皇子的脸色却已经差到了极点,连呼吸都似乎更缓慢了。 朱元手上已经沾满了血,有些手足无措,一时没有再有动作,只是急促的呼吸出卖了她-----她已经慌到极点了。 屋子里一时没有太医再有动作。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才有个太医瞪大眼睛说:“这.....这根本就不是病,而是中了毒,我们怎么能治啊?!还是快把道长招来吧,不然,看五皇子这个样子,坚持不住多久啊!” 谁都看得出来,五皇子现在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了。 在寝殿中的太医们都觉得自己倒霉,竟然还能够遇上这种稀奇古怪的事。 怪不得人家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样身份尊贵的人,果然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有护卫的地方才好,否则天知道有多少未知的东西在等着你。 这分明就是故意冲着要五皇子的性命来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这样狠。 是那些云南叛乱的苗人? 可是这付出的代价他们知道是什么吗?朝廷会彻底的毫不留情的剿灭他们!再说,对付一个根本都不参与实际战斗的皇子,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这想法也不过就是片刻之间的事,因为五皇子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了,见五皇子身体抽搐,太医们全都有些乱了。 胡太医也拉着朱元,让她再想想别的办法。 这不是开玩笑,要是五皇子今天死在这里,多少人都要跟着陪葬! 朱元却仿佛傻了,她困惑又苦恼的摇头:“我不明白,那些蛊术太高深了,我不明白......” 指望她是指望不上了,胡太医失望的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想到什么,跑出去找人了。 留下朱元一个人在殿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医们才都商量着要去查一查古籍和医案,也都退出去了。 寝殿里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宫娥,朱元呆坐在距离五皇子不远处的地毯上,失魂落魄的。 随着时间流逝,五皇子的情形越来越不好了,期间好几个太医轮流进来试探五皇子的鼻息,把了脉之后叹息着惊慌着又焦急的来回徘徊。 甚至其中之前那个湘地的太医瞪圆了眼睛愤恨的对着朱元横加指责:“你实在是太冒险了!我都说过了,有些蛊毒只能让下蛊的苗人自己来解,旁人是没有办法的,只会让情况更糟糕,可你一不等那些道长们,二不等大家商议出个结果,太把你自己当回事,结果现在害了殿下,也要害了我们!” 一项牙尖嘴利的朱元竟然没有回话。 连进来的锦常也看了朱元一眼。 “我不管了!”那个太医恨恨的哼了一声,拂袖怒道:“我得去上报给都御史!” 右都御史是分管太医院的,领太医院事,有这样的事,要去告诉他,再让他去上报嘉平帝,这是符合程序的。 宫娥垂首看了朱元一眼,有些同情的叹了口气。 没有金刚钻,何必拦这个瓷器活儿?这下子可好,名没有利没有,连命也要赔进去了。 寝殿里渐渐安静下来,等到不知道再过了多久,忽然有宫娥惊呼了一声:“殿下他.....他没有呼吸了!” 整个寝殿都慌乱起来,恐慌的浪潮一波一波的涌来,几乎要把人的心都给击碎,不少宫娥直接就哭了----大周向来有殉葬的传统,五皇子这样的身份,他还有没有娶妻,按理来说,在他宫殿里伺候的这些宫女太监,都是在殉葬的名单里的。 朱元在这一片慌乱中,竟然牵了牵嘴角。 旁边的宫娥以为她疯了,什么也顾不得的推了她一把:“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擅作主张,等到道长们来了,说不定还能救回殿下,现在我们全都要跟着一起死了!” 朱元更是逃不掉的那个-----她可是亲自给五皇子动刀子的人! 可是这个疯子,她竟然还笑的出来?! 宫娥们惊慌不已,六神无主的也拿她没有办法,正要再说什么,就听见外头传来唱诺声,是卫皇后来了!众人都看了朱元一眼。 卫皇后脚步趔趄的很快如同一阵风刮了进来,她才刚刚去寝殿换了一身衣裳过来,就听说五皇子不好了,片刻没有停顿就进来了,奔向五皇子的所在伸出手,颤颤巍巍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而后便瘫软在了床沿,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了下来,转过头去厉声问朱元:“怎么回事!?你不是很能耐吗,你不是包治百病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跟嘉平帝关系疏远,现在相看两厌,她只有这个依靠了。 好不容易等到盛贵妃母子失势,她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还以为总算是有了一点期盼,谁知道五皇子却又出事了!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 一百四十三·道行 卫皇后气疯了,她甚至几步走到朱元跟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襟,丝毫顾不得身份地位,咬牙切齿的痛骂:“你就跟你那个没用的娘一样,话说的天花乱坠,总让人放心,但是到最后却什么都做不了,让人失望!你们都是一样,你们都是一样!” 宫娥们终于都啜泣起来。 皇后娘娘如此生气,她们更是活不成了。 朱元静静地任由她拽着,目光清澈带着坦然,认真的掰开卫皇后的手:“我母亲尽了她最大的能力,她临死之前还在为你想办法,她对抗不了盛家,不是她的错,就如同对抗不了盛贵妃失去了孩子,不是你的错一样,你不能把过错推在我母亲身上。”她声音虽轻,语气却坚定的说:“我和我母亲也不一样。” 卫皇后气的牙齿打颤,她被朱元这云淡风轻的态度给刺激了,伸手将她推倒冷笑:“你少说这些没用的!我女儿死在你母亲的无能之下,现在你又害死了我的儿子......你等着给他陪葬!” 朱元莫名的想到上一世了。 上一世朱正松和盛家就是打算借着她合适的命格,将她送给五皇子的,大家都以为她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给命不长久的五皇子陪葬。 这一世竟然阴差阳错,她竟然经历了上一世没有经历过的事,朱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神情平静的垂下了头。 卫皇后的话很让她生气,为什么总有人不能正视自己的无能,总喜欢把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一旦失败就憎恨别人能力不够,不能保护他们。 这世上最能信得过的人,不是从来就是自己吗?为什么总不自己努力,总要让别人来解救自己? 可是生气是一回事,朱元早就已经学会要隐藏并且消化情绪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等到那群太医涌进来的时候,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卫皇后也顾不上她了,让那些太医们过来给五皇子把脉。 太医们一个个的也全都如丧考妣,替五皇子把脉都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唯有一个人,他身体不由自主的僵硬了一下,仿佛是觉得自己弄错了似地,下意识又在五皇子的手腕上再握了一下。 “怎么?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一直没有动静的朱元忽而走到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蛊虫明明只弄出来半截,按理来说,你现在应当能无声无息的再将痕迹彻底隐藏好的,怎么没有动静,是不是?” 卫皇后怔住了,泪痕犹在脸上,不知道朱元在说什么胡话。 那个自称自己来自湘地的太医转过头来,也抬起了宽大的袖子,茫然的看着朱元问她:“朱姑娘,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大懂?” “是吗?”朱元并不着急,淡淡的看着他,一双凤眼里没什么情绪却莫名叫人看的发冷:“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话,不如我来告诉你?” 那个太医后退了两步。 “我明明已经在你的三言两语的鼓动之下按照我从前做过的那样来引出蛊虫了,按理来说强行引动的话,五皇子是会在半个时辰之内就死的,可你为什么觉得他的脉搏还在跳,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朱元向他又走进了一步,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你刚刚出去是去做什么了?” 那个太医茫然惊恐的立在原地,仿佛很不能理解朱元到底是在指责什么。 卫皇后脸上也犹自挂着泪滴,皱着眉头问朱元:“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人都已经这样了,你还......” 朱元面无表情,并没有为这几句话解释什么,冷冷的对着那个太医说:“好了,不要做戏了,把幕后的,或者说是给他种蛊的人交出来吧。” 她盯着那个太医,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过激的情绪,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冰冷:“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在那些道长来之前,你如实交代,或者还有活命的可能,否则的话,你就完了。” 太医脸上的惊恐淡去,如同是换了一个人,冷静的看着朱元,问她:“你说什么?你又凭什么下的结论,说我有问题?朱姑娘,我听不大懂你说的话。” “听不大懂吗?”朱元哦了一声,垂下头从袖子里拔出一根竹筒来,轻声说:“那也没关系,那就一切都等到几位道长来了之后再说吧,你的那个同伙,他如今是在哪里?殿下带回来的那群人里头,他是哪一个?这个你可以不说,不过你很快就不用再说了,因为我已经暂时稳定了五皇子的毒素蔓延,等到道长来了,那被反噬的那个人,应该会表现的很明显吧?” 那个太医有些震惊,显然是不能接受朱元的侃侃而谈。 怎么可能,他这么想着,也就实在没有忍住,后退了一步:“你在撒谎!你之前说你对蛊毒是不懂的......” “你怎么这么蠢?”朱元微笑,笑意却半分不到眼底,她叹了一声气,很遗憾似地:“如果我真的半点用都没有,你以为五皇子殿下为什么会请我来这里?我之所以表现得我不会,不过是想引你出来罢了。” “不可能的!”那个太医斩钉截铁的一口否定:“苗族那边的蛊术千变万化,你怎么会知道?!你不会知道!” 朱元哼了一声:“我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中了蛊毒,你忘了吗?而你恰是时候的出现了,确认了我的说法,怂恿我做出反应,你是希望我干什么?我猜,你是早知道的吧?那次在大理寺的监牢里,那次是不是你去给那几个犯人验尸?你知道我懂些皮毛,又不知道我到底懂多少,所以你想冒险看看我到底怎么做,看到我武断的想要放血引出蛊虫的时候,是不是如了你的意?你知道这种蛊术跟我之前用的那种不同,强行引出蛊虫,中毒的人在短时间内是必死的......” 太医脸色难看。 “你早有预谋,你知道到时候那些道长来了以后,凭借他们的本事会认出这是什么蛊毒,会使的又是什么地方的人,甚至是哪一脉,所以你想趁着他们来之前收拾现场,回去拿东西来把这些蛊虫引出来,是不是?” 一百四十四·心机 这个女人的心机竟然深沉到如此地步!太医后退了一步,头皮发麻的盯着朱元,脸色难看的想起她之前唱作俱佳的表演-----真是可惜了,这丫头当什么大夫?她分明更合适去搭台子唱戏! 可是就算是目的被人看穿了,他也仍旧努力的保持着镇定,哼了一声仿佛是大义凛然的昂着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杀了我吧!” 卫皇后到此时已经明白了朱元的意思,泪痕虽然还挂在脸上,但是她已经顾不得了,怔忡了一瞬便开口问朱元:“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庭川没事?可是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您恐怕得问五皇子殿下自己了。”朱元没有解释,轻声笑了笑:“我只负责替五皇子引出这帮别有用心的人来,其他的事,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那个太医脸上的表情忍不住变得有些扭曲,完全不明白朱元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又在想些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下狠手一来就划手腕引蛊虫?! 这个疯子! “这位太医是湘地来的?你之前说你对蛊术知道的只是一些皮毛而已。”朱元笑了一声,抬手将那个竹筒的塞子打开,慢慢腾腾的说:“那凭借你的那点皮毛,不知道您认不认识这个是什么?” 太医不想听她在说什么。 事情败露,他根本就不能活下去了,与其落到锦衣卫手里,还不如自我了断。 可是他才刚刚有动作,朱元就忽然如同一阵风似地扑了过来,几乎是把他给生生的撞得退了几步撞到了桌子上。 他的腹部猛地撞到了桌角,一下子痛的就弓起了身子。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朱元不知道用什么在他膝盖上刺了一下,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他尖叫了一声倒在地上,朱元顺势捏住他的下巴。 就算是到这个时候,她都仍然带着一股冰冷的镇定,毫不迟疑的捏住他的下巴逼迫他张开嘴巴,然后几乎是从他的喉咙里抠出了一个毒囊。 卫皇后被这变故给惊呆了,完全没有想到朱元有这么强悍。 她还记得当时翁姑说过朱元是如何在豹子的生扑之下还能若无其事,当时不觉得什么,可是等到亲眼见到这个女孩子身上的那股狠劲,连她也不禁动容并且生出几分毛骨悚然来,她站了起来,怒瞪着朱元问她:“你在做什么!?” 朱元掐住那个太医的颈部,不知道如何拍打了几下,那个太医便弯腰不住的呕吐,一脸紫涨的捂住了自己的喉咙,惊恐的看着朱元,像是看见了一个怪物。 “好了。”朱元微笑着当着他的面捏碎了从他喉咙里抠出来的毒囊,饶有兴致的望着他说:“刚刚我在你体内放了一个真正厉害的东西,不如我们来赌一赌,是你的骨头更硬,还是我的毒药厉害?”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个太医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到最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朱元的耐心也已经到了极限,她上前将那个太医扳正,冷声问他:“怎么样?到底说不说?” 那个太医死死地咬着牙关,但是就是不松口,艰难的摇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没有,我没有对五皇子下毒!是你冤枉我!” 要闹出人命了!卫皇后心里紧张,下意识的呵斥朱元:“你弄清楚了没有?别太放肆了!” 五皇子到底是在她跟前养了许多年,要是在这个关头弄出人命偏偏还弄错了的话,处境会很艰难的。毕竟让他去督阵,他才出京城就出了事。 朱元皱了皱眉,忽而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猛地朝着那个太医的手腕刺了下去。 卫皇后和她身边的宫娥们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样的一簪子下去,那个太医的手只怕都会被刺穿的! 那个太医也傻了,可是他现在已经脱力,根本就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了,瞪大了眼睛惊恐到了极致的本能的喊出了声:“我说!我说!别....别!” 朱元的簪子停在他手腕的上方一寸的地方,脸上现出一个淡淡的笑意,嗯了一声:“我就知道不会冤枉你。” 她如此确定且自信,卫皇后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再也没有说什么。 朱元感觉到了卫皇后的奇怪,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笑起来了:“好了,皇后娘娘,殿下现在才是真的没事了,您看,我说过了,我跟我母亲是不一样的。” 什么意思? 卫皇后怔住,简直是被她弄的糊涂了,却见到那个太医也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似地指着朱元:“你.....你算计我......你根本没有破解他.....不,你根本就没有延缓他身上的毒发作的本事!你就是在算计我,引出我来解毒!” 朱元啧了一声,百无聊赖的拿着帕子仔细的擦了擦自己沾血之后又抠了毒囊的手,慢条斯理的嗯了一声看向他:“是啊,我不会解毒,更无从谈起懂得什么蛊毒了,我之所以做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借着这场戏,揪出并且确定真正对五皇子下毒的人,然后来救他的命啊。” 可是她当时表现得分明那么笃定的样子,这后面抓凶手并且说自己有本事拖延到道长他们来解毒也那么肯定....... 这个骗子!太医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被一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并且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这个疯子也太可怕了,她竟然真的就凭着一点猜测,就敢这么试探他!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简直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可是他就连自尽也做不到了-----朱元连这一点都想到了,提前逼得他走了极端,连这个都拿走了! 这个可怕的女人! 而这个时候,朱元已经转过头来看他了,带着一些讥诮的看着他:“不好意思,愿赌服输吧,不然我就真的要对你下毒了。” 什么?!她之前不是给自己喂了东西了吗?!太医觉得自己要疯了! 一百四十五·东西 这个女人简直比狐狸还要狡诈多端,她从来就不正面露出自己的目的,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一点一点挖坑,让你跳进去而不自知,他咬了咬牙,愤恨的同时心里升腾起一股难堪-----而他竟然就真的跟蠢的要死的那些猎物一样,被她给耍的团团转! 分明只要他沉住气,就有无数的翻身的机会,甚至到最后那一刻她都是诈他的,只要当时一口咬定不知道,或者再坚持一下,拖下去,五皇子根本就没救了! 他懊恼的抱着头叫了一声。 朱元已经站起身来了,恭敬而疏离的请求卫皇后给她一套衣裳让她梳洗一下,又轻声说:“金吾卫和羽林卫都在外面守着,娘娘可以让他们去抓人了。” 卫皇后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但是这不妨碍她听出来这个太医真的有问题并且幸运的被朱元诈出来的事实,她面色复杂的应了一声,让宫娥领着朱元去换一套干净的衣服,目光沉沉的盯住了那个太医。 正如朱元所说,最重要的事已经被她解决了-----都已经找到了这个很有可能是下毒的人,其他的事,自然就会很顺利了,卫皇后冷冷的吩咐了锦常进来:“下毒的人找到了,带他去把能解毒的人找出来,本宫要川儿平安无事!” 锦常似乎也没有诧异什么,目光落在那个太医身上,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看错了,竟然还有些若有似无的嘲笑。 他在笑什么? 太医惊奇的想着,琵琶骨处却传来一阵剧痛,让他立即便缩起了身子痛呼了一声。 锦常已经将他给揪了起来,似笑非笑的道:“走吧,陆太医,早点儿找出来,也免得您那些家人们受苦啊,您说是不是?某谋害皇子,这是足以诛灭九族的大罪,啧啧.......这您不会不知道吧?” 陆太医浑身颤抖,到了这一刻,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冻僵了,他匪夷所思的看着锦常,不知道锦常为什么会忽然这么说。 难道.....难道锦常是话里有话? 他还想试探一下,可是锦常连这个机会也没给他,半点遮掩都没有,靠近他轻声叹了口气:“别想那么多了,陆太医,殿下进京的同时,您的家里人就已经在通州被我们给请去做客了,您还是配合一点吧。” 陆太医目瞪口呆! 什么鬼?!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就是说,早在进京之前,五皇子就已经知道下毒的人是谁,也知道他也有份参与了?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还要闹刚刚朱元这一出?! 这些人是在耍他吗?! 事情进展的很快,朱元换好了衣服不久,卫皇后那边就来人来叫她过去了。 朱元一进寝殿就看见了那个真正给五皇子下毒的人----一个高高瘦瘦,长得异常阴柔俊美的男人。 卫皇后见了她就松了口气,低声说:“你来看着,他说是能解毒,但是......” 但是卫皇后还是担心他使手段,所以想让她在边上看着。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到了现在,竟然觉得朱元还有几分靠得住了。 朱元点了点头,镇定的走了几步。 那个年轻人也回头看了她一眼,视线交汇,那个年轻人只是阴沉不定的牵了牵嘴角,怒道:“蛇鼠一窝!助纣为虐!” 嗯? 朱元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瞬,哦了一声说:“多谢夸奖。” ...... 一片沉默中,承岚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五皇子这么喜欢朱姑娘了,真的,朱姑娘可真是一个妙人儿啊。 那个年轻人估计是没想到朱元竟然脸皮这么厚,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只好愤愤转头,哼了一声就冷笑:“就算是治好了他,我们寨子也不会就善罢甘休的,你们这群残暴的人,你们别以为我们会屈服!” 这是个苗人..... 朱元隐约有些明白了,她看了躺在床上的五皇子一眼,心里忍不住感叹。 这样的人如果走不到最后,还有谁能走到最后? 不是他,也不会有别人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还是很动作很迅速的替五皇子拔除了身上的蛊毒,当最后一个虫子也从五皇子身上取出来之后,卫皇后已经是摇摇欲坠,她强撑着握住五皇子的手,看着他缓缓睁开眼睛,简直泫然欲泣:“小五!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 楚庭川微微笑着,轻声细语的安慰了她,说服她去休息,目光径直落在了朱元身上,然后在锦常的帮助之下强撑着坐了起来,冲朱元露出一个微笑:“啧啧,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朱元无所谓的坐下来,趴在桌上笑了一声:“一开始是很急的,也很怕,你帮过我很多忙,也还会帮我很多忙,所以我当时想着,哪怕是用上所有的办法,也要不惜一切的救你。但是.....” 她看了五皇子一眼,手指无意识的在桌上敲了敲,叹了口气说:“可是我发现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当时是真的想动手不顾一切的先引出蛊虫的,可是一动我就发现不对了-----你体内有压制这种蛊毒的药。而这只能说明,你早有防备,那你需要我来是做什么呢?做出连胡太医都不能解决的假象,我想了想.....就擅作主张了,但愿我没有弄巧成拙。” 楚庭川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很认真的重新认识朱元似地看了她一眼。 他早就知道朱元聪明,他也很欣赏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可是此刻,他除了欣赏之外,还有忍不住的动容,他靠在软枕上,没有再耽误什么,立即便说:“是,我早就知道有人要对我下毒了,只是.....除了避开这个选择之外,我也可以选择将计就计,引出他们,找到证据,从而解决僵局,帮我一个大忙,而我想到了你,莫名就有了一点自信,我觉得,这个冒险的计划是可行的。” 朱元有些诧异。 她有些想不通:“可是你不是早就知道他们要对你下蛊吗,为什么还说冒险?” 一百四十六·我们 在朱元看来,没有把握的事情是不做的,除非是必要的人必要的事,否则没有什么比筹谋清楚之后再动手更加令人放心,她习惯谋定而后动。 而她觉得五皇子应该也是同样的人,这一点,从她偶尔跟五皇子的交集当中,和承岚他们的交集之中都能看得出来。 所以解决了这件事之后,朱元以为,既然早就已经知道了会被下蛊,也知道了会有这种情况,按理来说,五皇子是应当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的,哪怕她不出手,他也应该丢不掉性命才对。 可是五皇子笑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心情还很好的看着她摇了摇头:“苗蛊这种东西,普通人都觉得玄之又玄,多的是人连听也没有听说过,我再厉害,也不可能会提前有解决之法。旁人不知道,可你应当是听那个太医说过了的,苗地的人虽然都是用蛊,但是每一家都不一样,从毒物的选择,后期的培养,提炼的方式和下毒的方式,都是不同的,我唯一的保障,不过就是当初娶龙虎山的时候,曾经得到过一颗保命丸。” 龙虎山...... 朱元下意识的想到当初同样出现在南昌,也同样去了龙虎山的顾传玠。 他当初去龙虎山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纯粹的看一看还有没有真正靠近五皇子的机会吗?还是说,他去就只是为了杀她? 可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意识到了楚庭川这一步走得究竟有多大胆和冒险-----稍一不慎,就真的会丢命的,她有些不明白:“既然代价可能如此之大,你就凭借着相信我,就敢对自己下如此狠的手?可是......你的目的应当不只是引出这个给你下蛊的人来吧?” 不然怎么算,付出的和得到的都不成正比啊,这绝对是不划算的买卖。 楚庭川微笑着,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他叹了一口气摇头:“当然不是,那多不划算。” 昏黄灯光下,朱元的侧脸显得格外的秀丽,楚庭川想起当初在襄阳看到她的第一眼了-----那个时候她蹲在满是呕吐物的小女孩身边,眉眼精致神情冷淡,跟周遭的一切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他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女孩子。 他晃了一下神才笑起来:“在你面前,没什么不好说的,其实我是在自保。” 自保? 朱元想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头绪,不由得有些灰心,是的,上一世的经历大约也只能帮她到这里了,人是不会一朝一夕真的就能从傻子变得绝顶聪明的。 她走到今天,靠的都是无数的处心积虑换来的机缘。 而真正涉及到政治斗争的部分,其实她并没有多么敏锐。 因此她恨干脆也很光棍的摇头表示自己不懂:“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 楚庭川忍不住笑了。 他没有错过朱元眼里的懊恼,觉得这个女孩子当真是非常非常的有意思,他轻声跟她解释:“云南的乱局不是一朝一夕,那边苗人甚多,当初大周开国功勋平南侯怕平定了苗人之后,朝廷便想了个法子,从云南当地选择土司来治理苗人,这样一来,也少了许多冲突-----云南总督有两任死在任上,莫名其妙的就死了,有一任是被叛乱的苗人当场冲进了总督府给杀了......” 楚庭川只挑要紧的说。 朱元皱着眉头,终于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某些要点,她懵懵懂懂的哦了一声:“所以.......这位土司为什么还会被自己的族人杀死呢?不是说让他们自己人治理自己人了吗?” “没错。”楚庭川揉了揉眉心:“但是出了一点问题,朝廷虽然设置了土司让他治理辖地,可是也不可能真的就放任土司独大,因此平南侯便成为了监管的存在,在云南,平南侯就是总督云南......” 朱元明白了,若有所思的点头:“所以也就是说,这回土司身死,被苗人所杀的事其实是......” 楚庭川暗示的够明显了,朱元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撞上了他的眼睛:“所以这回对你下手的,其实也是平南侯那边的人吗?” “一开始是最坏的猜测,但是现在看来,情况显然如此。”楚庭川玩味的笑了笑:“因为当初开国之初他们家便打进了云南,并且世代镇守在那里,所以其实他们实际上已经成了云南王了,这些年他们横征暴敛,欺上瞒下的事情做了不少,到如今这代平南侯,更是残暴至极,连那些向来不入世的生苗寨子也要加重赋税,把人给逼得没了活路......当地土司决意亲自来京城,那封奏折才到京城没多久,土司就死了。” 朱元略微有些印象。 记得当初她的结局马上就要定下来的时候,在嫁给襄王之前,听说盛家的一个外甥还去参与平乱了...... 她收回了心绪,看着楚庭川有些不解:“可是他们既然如此残暴,为什么那些苗人反而杀了土司?” 楚庭川苦笑了一声:“他做坏事当然用的是朝廷的名义,土司也是想进京来谈条件的,他却怂恿苗人,说土司进京乃是为了投诚,当了叛徒。不要小看他们这么多年在云南的经营......那些将领们,没有我们朝廷的人过去,在他们的授意之下,怎么可能会真正用心平乱?不过混日子罢了。” 朱元有些明白了。 可是这不是越发说明云南一行凶险万分吗? 他们嚣张到了这个地步,连刺杀督军这种事都做的出来,岂不是有恃无恐? 她有些担心。 看穿了朱元的想法,楚庭川笑了笑:“所以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堂堂正正去查平南侯府的契机。” 他顿了顿:“否则我到不了云南,经过了这件事,朝廷的压力自然会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而他们找来的是自认为在替苗人除害的苗人下蛊,他们觉得自己渔翁得利......” 朱元明白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平南侯府强悍到在京城这种地方都有暗哨,差一点就真的成功的杀了楚庭川,真正走到云南,只怕是更加凶险的事。 一百四十七·遗愿 可朱元也知道为什么楚庭川要这么冒险和认真-----这次云南的乱子如果能在他的监督之下成功平定,那么他的地位就真正得到了承认。 原本他现在其实就是在诸皇子之中年纪最长,又由卫皇后抚养长大,如果能力再得到承认,那么朝中自会有大臣们跟嘉平帝说实话,让嘉平帝把早该属于他的东西给他的。 在他这个位子上,他根本没得选,只能选择一往无前。 她微微侧头看了五皇子一眼:“那么这次的事,应该要用来大做文章了?” 五皇子赞同的笑起来:“是啊,平南侯府的人狡猾的很,他们让人来刺杀我,却不可能会露出端倪和尾巴,可是我不管这些,我需要的只是这件事会发生,而且矛头是指向云南......” 朱元明白了,她看着五皇子问他:“还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五皇子竟然还仔细的想了想,他认真的看着她说:“如果你能跟我一道去云南,那当然是最好的。” 去云南?! 朱元一时没有办法给出答案,她认真的望着五皇子,轻声说:“我要想一想。” 五皇子点头。 胡太医推门进来,见他们俩在说话,就笑着说:“道长们来了,正在外头等着呢,圣上跟前的曹公公也来了。” 朱元便站起身来告辞。 五皇子出声叫住她,问她:“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朱元有些诧异,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问,想起兴平王的事情来,迟疑着说:“我也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是麻烦,毕竟这个是我自己选择得罪的,不过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楚庭川也是听锦常说了的,所知有限,听见朱元这么说,便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或许可以跟我说一说,毕竟桐乡楼不是那么好出来的,你一下子带走两个人,只怕我那个睚眦必报的王叔对你不会太客气。” 朱元晃了晃自己的杯子,看着里头的茶叶浮沉,并没有避讳五皇子径直说:“其实我发现了一个问题,遇上这种事,要么你是那个所有人都不敢动的人,要么就成为这种人的朋友。” 楚庭川笑意有些凝滞,不可思议的看了朱元一眼。 难道朱元打算去跟兴平王做朋友? 那可实在太可怕了。 胡太医也挠了挠头劝朱元:“丫头,你可别,这跟人交朋友,也得志趣相投啊,再说,那种人你怎么跟他交朋友?” 朱元有些无奈,时间差不多了,她也不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因此便言简意赅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的意思是,我今天既然帮了殿下这么大的忙,应该是安全了。” 楚庭川反应过来了。 她说要做朋友的那个人原来是他自己。 也对,这回进宫替他治病的事情传出去,朱元自然又能得到一阵子的安静了。 不会有人那么不长眼这个时候去找朱元的麻烦的。 他笑了笑,让锦常亲自送她出宫,迟疑了一瞬又轻声跟她说:“母后她.....” 朱元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微微笑着摇头:“没关系,这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误会,慢慢化解吧。” 楚庭川便没有再说什么。 出了宫已经是深夜了,因为是锦常亲自护送出宫,宵禁自然也没有什么阻碍,等到朱元回了家,便见了一直守在门口的向问天和杨蔼然。 他们应当是一直守在这里,生怕错过她的消息,见了她回来,连情绪向来不那么外露的杨蔼然都忍不住松了口气,满脸笑意的跟锦常打了招呼。 付泰他们也全都还没有睡,等到她回来便全都松了口气。 苏付氏奔上来握住她的手,见她换了一套衣服忍不住有些惊讶。 那些事并不是能拿来提的,朱元因此只是说五皇子的伤如今没什么大碍了,而后又问付泰:“舅舅,您能不能替我带一封信给外祖父?” 什么意思?付庄有些疑惑的问她:“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是啊,不是都商量好了的吗?苏付氏也担心的厉害,还以为是又出了什么意外。 朱元自己也还没有下定决心,正想着该怎么说,门便被重重的拍响了。 锦常刚刚才走,众人都以为是他去而复返了,吓了一跳,等到打开门发现竟然是阿朵身边的人之后,便忍不住后退了一大步。 尹吉川反应最快,立在门口挡住他们,厉声呵斥:“诸位!这里是大周,你们横行无忌也应该有个限度!这么晚了,你们到底来做什么?!” 屋子里的人到这时候也听到了动静,付泰忍不住厌恶的皱起眉:“真是阴魂不散,到底想干什么!” 朱元目光冷淡,却不想在深夜里闹出什么大动静来,因此让杨蔼然出去赶走他们也就算了。 可是那些人竟然赶不走,为了不让他们继续在这里闹,他们又说没有恶意,只是来送个口信,朱元便让人进来。 来的是阿朵身边的一个亲卫,见了朱元便递上一封信:“朱姑娘,这是我们公子交给您的信,他说您看过信之后就明白了,看完了之后,请您就跟我们走。” 付泰忍无可忍,蹦了起来指着他大怒:“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听不懂我们大周的话?!我们说过了,绝不会跟你们有牵扯,你们听不懂吗?!” 屋子里的人也都同仇敌忾。 朱元并没有去接那封信,漠然的摇头:“我跟阿朵公子没什么交情,所以不好意思,如果你要说的事就是这个,那注定要让你失望了,你可以回去了。” “不是的!”那个亲卫急的往前走了几步:“我们太师出事了!” 他说着,竟然忍不住带着哽咽质问朱元:“你知不知道我们太师最疼的就是公子?!可他到现在也还记挂着你,让我们把你也给一同带回去!” 瓦剌太师死了!? 朱元诧异。 付泰跟付庄也都震惊不已。 可是随机朱元就忍不住想笑。 他们好像觉得这个时候还能想起把她带走是一种恩赐。 一百四十八·胆大 那个瓦剌人被朱元的笑意给惊住了,他皱着眉头,万分不耐的带着一点厌烦的说:“我们公子说,你们大周人都注重什么名分,带你回去了之后,大妃的名分不能给你,但是公子按理来说能有十二位妃子,可以让个位子给你。” 付泰的脸一时如同打翻了颜料盘,五颜六色精彩的很。 怎么?难道瓦剌人觉得这个很骄傲吗? 大周但凡是好一点的对女儿也不错的人家,哪里有人把女儿上赶着送去做人家妾侍的,何况还是送去异族做一个莫名其妙的什么妃子? 简直可笑至极,荒唐的令人喷饭! 向问天忍无可忍,上前一步一把将那个男人推了个趔趄:“快滚!我们姑娘不做你们劳什子的什么妃子,你们爱找谁找谁去!” 真是欺人太甚了,这帮瓦剌人到底是不是脑子不大正常,怎么连别人的拒绝都听不懂,屡次三番的来找人麻烦? 他这一句点燃了其他人的愤怒,尹吉川等人已经克制不住的让他快滚了。 虽然他们是瓦剌的使臣,但是在别人的底盘上总归也该守别人的规矩,这样的冒犯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的确是非常过分的事情。 那个瓦剌人却不觉得,他瞪大了眼睛,满脸愤怒的咬牙站起来:“我们公子一片诚心,你们这帮人竟然不识好歹,如此冥顽不灵,你们等着后悔去吧!” 这人真是......付庄忍不住被气笑了,无所畏惧的呵呵笑了一声:“得了吧,你们赶着回去奔丧,竟然还不忘女人,也不怕死了的瓦剌太师蹦起来打他这个不孝子!” 这话说的又毒又狠,付泰他们都愣了一瞬,紧跟着便哄然大笑,夸他骂的好。 本来就是战场上出来的人,付庄跟别的世家公子不同,从来就不是什么在意自身形象的,骂人骂的毫无负担,何况这人还是异族。 瓦剌人被他刺激的简直吐血,指着他须发皆竖:“你竟敢.....你竟敢.......”他愤怒到极点,可是也知道他们人多势众,衡量了一下形势,一跺脚冷笑了一声放下狠话:“你们别得意的太早,我们公子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等我们公子腾出手脚来,自然有法子对付你们,反倒是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以后可别后悔!” 哟呵,还会说大周的俗语了,付庄冷冷的掏了掏耳朵让他滚:“看见了门了没有?朝那儿滚,麻溜的,快滚!大爷我瞧了你就烦!” 他终于把那个瓦剌人赶走,回过头来脸色却不是很好的摸了摸下巴:“太巧了吧?这事儿闹的好像有点儿不对啊。” 尹吉川正关上了门,听见他这么说,看了朱元一眼,免不得有些担心:“他如果是连夜走还好,如果真是不甘心,回去之前还要去圣上跟前提个要求,还真保不准......” 保不准到时候朝廷会答应他这个要求。 苏付氏很厌恶阿朵这种强取豪夺的人,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付泰摆摆手,冷哼了一声,语气不是很好的说:“不会,瓦剌太师忽然死了,怎么看怎么整件事透露着怪异,但凡他脑袋还清醒的话,就不会这个关口去提这种要求,再说了,瓦剌太师听说儿子挺多的,他要是再不回去,他老爹留下来的东西,只怕就要被瓜分干净了,哪里还有他的份?” 他顿了顿,安抚的对朱元说:“所以虽然他这做法确实膈应人,但咱们就当他是个疯子,别把他当回事吧。” 朱元当然知道这样是最好的,点点头算是回应,这个时候,她又想起之前五皇子让她跟着去云南的提议来,不由得立住了脚,看了付泰一会儿,轻声说:“舅舅,我或许不能跟你们一同去见外祖父了。” 苏付氏和付泰同时停住了脚。 刚刚才被允许出来的文峰小枣他们也都愣住了,朱景先最先反应过来,跑出来拉着朱元的手问她为什么,他知道姐姐做事总是有自己的原因的。 虽然他也很向往去见外祖父,可是比起来,当然还是跟着姐姐更重要一些。 摸了摸他的头,朱元边走边轻声说:“阿朵这个人,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我怕他还会节外生枝,再说我现在毕竟还得罪了兴平王,所以我想了想,其实跟着五皇子未必不好。” 跟着五皇子? 苏付氏和付泰对视了一眼,齐声问她:“是殿下的意思?” 如果是五皇子的意思的话......付泰心里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神情凝重的看着朱元:“元元,我们虽然是至亲,可是我们并不曾相处过......我们对不住你娘,也对不住你,来之前父亲便跟我说过,我只需尊重你所有的做法,不能对你有什么要求,所以你想做什么,不需要担心我们。” 这是把决定权放在了她自己手里。 朱元想了片刻,轻声说:“那就这么定了,我先随五皇子去云南,到时候云南的事情解决了,再去找外祖父。” 苏付氏立即便道:“那我也随你一道去,你一个女孩子家,没有个长辈跟在身边,总是不大方便的。” 小枣跟文峰没有迟疑,马上也跟着跳起来了,生怕朱元拒绝似地,紧紧围在朱元身边:“我们也要跟你一起去!”小枣儿可怜巴巴的揪着朱元的衣摆抿唇:“元元姐姐,求求你了,带我们一起去吧,我们怎么都要跟着你的!” 朱元迟疑着低头看了他们一眼,她总觉得小枣儿跟文峰的身世没有这么简单,按理来说带在身边自然是最好的,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她是要跟随五皇子去平乱,带着几个孩子,怎么都是不大可能的事,太冒险了。 她这里正在迟疑,得到了她的决定的阿朵却正暴跳如雷,一下就捏碎了一只杯子。 他如此看得起朱元,想要把朱元带回瓦剌去,这是多大的光荣,可是朱元这个女人竟然如此不识好歹!简直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百四十九·缠身 他的属下们也都义愤填膺,觉得愤怒和不解,眼下这样的情形,少主都还没有忘记这个女人,甚至还允诺给这个女人一个身份,可是她竟然如此的冥顽不灵,简直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 刚刚从朱元那里受了一肚子的气回来的属下绘声绘色的说朱元是如何拒绝的,委屈的看着阿朵:少主,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您别太把她当回事了,既然她瞧不起我们,我们何必要去看她的脸色呢?还是正事要紧。 他这么一说,边上的人也都纷纷附和,又都忧心忡忡的劝他:我们一路来就不太平,布托的背叛如今看来是早有人在背后指使,太师的死讯传开来,王庭那边只怕虎视眈眈,世子和几位公子只怕应付不来,少主,您不能沉浸在儿女情长之中,该先回草原去了,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阿朵的脸色青白交加,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半响没有再发一言,拳头攥的紧紧地,过不多久,他忽然一拳把面前的桌子给拍碎了,怒气冲冲的红着眼睛冷笑:老子从来就不信邪!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我非要得到不可! 他说着,见众人露出不赞同和忧虑的表情,沉声盯着面前的几个亲卫: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你们几个留下。 他指着的那些都是他身边最得用的护卫,轻易不会出手,只是负责保护他的安全的,是草原上力大无比的勇士,此刻听见他这样的命令,都有些茫然。 其余的人也都急忙摇头,说这样绝对不行。 的确是,瓦剌太师传言说是被金石部的首领所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就是王庭那边有了动作,说服了其他的部落们来对抗太师,这样一来,身为瓦剌太师的儿子的阿朵自然就很危险了。 这一路回去可以说是机关重重,要是没有这些亲卫保护,那怎么了得? 少主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几个瓦剌使臣对视了一眼,露出不赞同和恨铁不成钢的意气,难得大家聚在一块儿,便都出去逛逛吧。 这样的时间毕竟是很少的,朱元也没有反对,摸了摸朱景先的脑袋,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出门去逛街了。 朱景先从前没个正形,在盛氏的刻意引导之下,喜欢的东西都是那些不上台面的,可是如今却完全变了,最后竟然选了一套文房四宝。 付泰有些诧异,却又有些欣慰,正要付钱,便听见楼上传来一阵吵嚷声,紧跟着脑后便传来哐啷一声巨响。 这一声响动很大,大家都惊了一跳,绿衣最先反应过来,转过头只看了一眼就尖叫起来,捂住眼睛后退了几步:姑娘,你别转过头来,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了! 四周几乎是同时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惊呼声,付泰的荷包停在半空,脸色有些僵硬的跟朱元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朝着楼上看去苏付氏带着小枣儿跟文峰在楼上的雅间坐着。 幸好苏付氏很快就大声叫着朱元的名字,一只手牵着文峰,一只手牵着小枣儿出现在了楼梯处,见了尸体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尖叫。 掌柜的显然也被吓傻了,面色惨白的哆哆嗦嗦从柜台后头走出来,一脸惊恐的看着这具尸体惊疑不定。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门口的人都齐刷刷的开始往两边退,一队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飞速的闯了进来,只看了一眼,就往楼上冲去。 不是吧? 出来逛个街竟然也能遇见这么邪门的事?付庄心里骂了一声娘,立即便轻声对付泰说:爹,这里这么多事,咱们还是走吧, 谁知道锦衣卫这是在抓什么人。 付泰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再说锦衣卫来了,肯定就是知道凶手了,因此点点头,便朝重新被锦衣卫的动作逼得回了二楼的苏付氏他们走去:我先去把你姨母他们给带下来,先离开这里。 一百五十章·警告 付泰还没有走动几步,楼上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喊叫,所有人都停住了脚,心跳的飞快的顺着这声音的来源朝楼上探头探脑。书斋的掌柜已经腿软,抿着战战兢兢的扶着桌子一路走过去,面对那具尸体,竟然哭号了一声就扑了上去。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站在边上没有动弹。 付庄的右眼皮跳起来,他伸手按住,啧了一声看着那个掌柜的问:熟人啊? 这个书斋是什么来路,竟然惊动了这么大一批锦衣卫? 之前付庄一行人出手大方,掌柜的对他们印象深刻,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害怕紧张了,听见他们问话,竟然鬼使神差的说:这是我们东家......这也不知道怎么了...... 付泰叹了一声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之前听见了楼上的哭喊声,总是不大放心,跟朱元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就打算先去把妹妹给接下来再说,谁知道才走了没两步,门口又涌进来一批锦衣卫,不由得就站住了脚。 倒是绿衣放松下来,悄悄地跟朱元说:姑娘,是卫指挥使啊! 卫敏斋跟她们打过几次交道,都是伸手帮过忙的,绿衣对他很有好感,见他看向这边,急忙扯了扯朱元的袖子。 那边的卫敏斋却已经几步就走过来了,对朱元行了个礼。 朱元静静地回了礼,见卫敏斋欲言又止,便会意的看向了厅里的这具尸体,皱了皱眉头问:跟我们有关吗? 绿衣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姑娘说什么? 这里的尸体他们都不认识啊,为什么会跟她们有关? 卫敏斋也笑了,摇了摇头表示不是,做了个手势请朱元往边上走了几步,才轻声说:在下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要劳烦朱姑娘,正要去找你,既然在这里碰上了,那就冒昧的提一提。 他早就跟朱元说过的,要请朱元帮一个忙,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时候开口。 朱元静了静,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点头:卫大人请说,只要我能做到,便不会推辞。 对于她来说,所有的人情都要去还,不管是用什么方式,卫敏斋帮了她不少的忙,他完全有资格跟她提要求。 女孩子表现的云淡风轻,不问是什么事,如此的坦然自若,卫敏斋不由得停顿了片刻,视线触及她清淡的眉眼,才接着说:我母亲身体不大好,请过不少大夫,却总没有办法,昨天开始,她已经卧床不起了...... 他提起母亲的时候,语气竟然也不由自主的变得温柔,完全不是那种腥风血雨里出来的人该有的模样,绿衣忍不住有些羞涩的垂下头捂住脸,觉得卫指挥使真是太俊美好看了。 朱元却没受什么影响,她想也没想的答应下来,这原本便是她该还给卫敏斋的人情。 卫敏斋身边的方良神情古怪分明前一天他们还讨论过这个问题,卫敏斋那时候说朱元还麻烦缠身,先不要考虑这样的事情,可是现在难道朱元就不是麻烦缠身了吗? 他仰头看了楼上一眼。 若有所觉,朱元也顺着他的目光朝楼上看去,正好看见面色苍白踉跄着奔出来了的张和,不由得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张显麟的妹妹张和!她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应该是楼下的动静太大了,张和一低头便看见了在人群当中的朱元,立即惊呼了一声朱元姐姐,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 朱元应了她一声,问卫敏斋:卫指挥使,这是..... 卫敏斋低头看着这具尸体,面色微寒:有人参奏张昌正收受贿赂,纵奴行凶,我们是来抓人的。 朱元怔住。 付泰也有些不能理解。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那这个张昌正就是自杀了?就为了这事儿自杀?这心理承受能力是不是也太差了?官场上浮浮沉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谁会真的干净到两袖清风呢?这样的罪名,哪怕是真的,只要情节不严重,过个几年就又可以起复,怎么至于要去死? 楼上的锦衣卫搜寻已经结束,下来跟卫敏斋交差,卫敏斋驻足听了片刻,便对左右吩咐先把尸体带走。 张和踉跄着跑下来,一把抱住朱元,扑在她怀里呜呜痛哭:元元姐姐,我叔父死了! 朱元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她不大习惯安慰人,因此只好尽量将声音放的很轻:没事了,放心吧。 苏付氏她们也终于得到了自由,见了这场景有些发怵的立在一边。 张和哭的还是很厉害,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叔父是被人推下来的,我没看清楚是谁...... 不是自尽,是有人想要让他畏罪自尽。 而偏偏还要挑选在这个时候。 朱元不得不多想一点儿,若有所思的抬头看了楼上的众生相,平淡的垂下眼睛。 她知道是谁了。 这可真不好玩。 她以为那人除了残暴以外,是个很理智的,不会这么撒疯的人。 谁知道对方却跟疯狗一样,这么强硬的给了她一个警告。 要抓的犯人已经死了,卫敏斋决定收队,临走之前还特意看了朱元一眼:朱姑娘,一切就拜托你了。 朱元点了点头,等到人一走,便面色沉沉的上了楼,径直走到张和他们在的那个房间,猛地推开了门。 房间已经被锦衣卫搜过了,自然不会有人在,此刻空荡荡的,她进了门,径直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面色冷淡的往窗外看了一眼。 这个书斋的背面正好是桐乡楼的斜对面。 真是巧。 难怪她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原来是这样。 张和呜呜咽咽的哭的厉害,朱元摸了摸她的头,嘶哑着声音安慰她:没事了,我们一起在这里等你哥哥他们过来。 付泰有些茫然,见朱元这么说,又想起张和说张昌正是被人推下来的,心里忍不住有些发冷,嘶了一声就问:不会吧,难道这件事是冲着咱们来的? 一百五十一·劫掠 张和泪眼朦胧的攥住朱元的手,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遇见这样的事很快就已经哭的脱力了,朱元招呼绿衣过来扶着她,揉了揉眉心跟付泰说:“张显麟这回在会同馆当众替我出头,有心人应该很清楚的知道我跟张家的渊源。我是不信巧合的,今天的事情,更像是有心人故意给我的一个见面礼。” 有心人?付泰吞了口口水,脸色不是很好看的想着到底谁是这个有心人。 不过这个答案显然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最近得罪过的人还用说嘛?只有那个令人闻风丧胆提起来都觉得有些压力的兴平王了。 毕竟叔晨跟伯晨传说中是他很看重的人,他们就这么把人给骗走了,对于兴平王来说,或许的确是一个很挑衅的事。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用一出手就是一条人命吧? 付泰心里忍不住有了几分沉重,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面色不好看的抱怨:“也太狠了,哪怕是给我们教训,也不用这样吧?这么看来,他好像不是被我们抢了两个人,简直好像跟我们有深仇大恨一样。” 主要是这个人还很难对付,毕竟他跟嘉平帝和太后的关系都不错。 投鼠忌器啊。 之前付泰一直都对于朱元跟着五皇子去云南的事情还有几分犹豫,现在却并不犹豫了,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对朱元说:“元元,你还是跟着殿下去云南吧。” 到底兴平王跟襄王不同。 襄王是人见人厌,又跟宫里关系不睦,还亲自杀了王妃,朱元手起刀落,借助天高皇帝远的空子跟五皇子把事情的基调定了下来,所以才能进展顺利。 可是兴平王却不同。 对上这么一条毒蛇,任是谁都会忍不住心里发麻的。 能够跟着五皇子去云南的话,也能避一避风头。 朱元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她甚至都没有因为这件事代表的深层的含义而担心似地,冷冷的牵了牵嘴角,淡淡摇头:“不用,在这之前,这件事要先解决一下。” 苏付氏和绿衣水鹤几个人神情怪异的对视了一眼。 付庄和付泰也都对视了一眼,忍不住震惊。 什么意思?朱元说这话好像是要跟兴平王对上的样子?而且她说,这件事要解决一下,就好像说今天的太阳真是好大啊这样的语气,云淡风轻的。 这不大合适吧? 他们在说正事呢! 可是朱元已经站起来了,她目光冷淡,神情严肃的对上了匆匆赶来神情悲痛的张显麟,轻声说:“对不住,这件事应当是被我连累的。” 张显麟目光沉静,眼眶却已经红了,不难看出他心里的怒意。 可就算是这样,他的情绪仍旧是克制的,没有半分迁怒于人的意思,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我叔父是被自己的姨娘出卖,怎么算也算不到你的头上,只能说,是有人想要警告警告我们。” 他扯出一个笑意:“从我们在襄阳的时候不甘于引颈就戮,或许在有些人眼里,就已经是该死的了。加上正好我们还是受了朱姑娘的恩惠,所以对付我们的时候给朱姑娘一个迎头痛击,这种滋味对于他来说,应当是很好的。” 朱元嗯了一声,低头看着一脸惊恐的小枣儿,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他玩的有些太过火了。” 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张显麟冷冷的说:“我们张家虽然已经没落,但是却也是官宦人家,他如此不把我们当人,我们也不会跪地求饶。” 或者兴平王更希望张家因为这件事跟朱元闹的一拍两散,场面越是难看越好。 毕竟这种人多半都有些变态,最喜欢的就是折磨人。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很快被掌柜的脚步声给打断了,他几乎是扑进了房间,带着哭腔说:“公子!家里出事了,老爷喝醉了从马车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摔断了腿! 在这个时候,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很快便提起了一颗心。 难道又是兴平王的报复!? 张和已经忍不住哭起来。 张显麟也面色阴沉地破天荒骂了一句脏话,要回家去看看情况。 付泰心里的感觉已经很不好,面色很难看的锤了一下桌子,恶狠狠的咬牙:“他要是真的敢对元元做什么,我就跟他拼了!” 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不大好。”朱元拍了拍衣裙上刚刚被溅上的灰尘,轻声跟苏付氏和付泰说:“舅舅,您带着姨母他们先回去,我要跟张公子去瞧瞧张大人。” 付泰有些担心:“可是.....” 现在情况不明,谁知道兴平王的报复是不是一连串的。 再说,他心里总是觉得很不安。 兴平王好像是非要朱元死似地,这是为什么呢? 此时此刻众人心目中的焦点兴平王也正冷冷的摩挲着手里的一个玉佩,啧了一声就说:“你们不如叔晨的一半!” 正伺候他洗脚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呆滞的目光里有些惊恐,急忙擦了手跪下来求饶。 兴平王意兴阑珊,挥挥手让人退下去。 少年松了口气,急忙端着盆起来。 可是膝盖才准备抬起,一直都表现的很温和的兴平王便忽然伸腿猛地朝着他膝窝里踹了一脚,将他踹的噗通一声跟着水盆重重的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少年被踹的倒在地上很久都爬不起来,兴平王站起身,光着脚走近他,一步一步像是闲庭信步。 少年却如同是被恶鬼在追,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哭着喊着求兴平王息怒放过自己。 走的近了,兴平王冷冷的看着那个少年,像是在看一条狗,随意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蹲了下来。 已经被他的举动惊得几乎要吓死过去的少年瞪大了眼睛,翻了个身滚的远了一点儿,正要说什么,门就被敲响了,他狼狈的喘着粗气,头上滴着水,气喘吁吁的看向门外出现的人。 兴平王也慢条斯理的收起了匕首。 捡回了一条命,少年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很快就被人拖了下去。 一百五十二·自信 兴平王府邸豪华宽大,站在高处望甚至能看见宫中绵延的红墙,兴平王打发了被自己折磨的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玩物,有些无聊的把玩自己手中的玉佩。 这个玉佩在他手中很久了,底下伺候的人很有眼色,见他沉默不语,全都避让在一旁,心里惶恐不安的等着刚才一闪而过的那个中年男人进来。 房里鸦雀无声,兴平王抬了抬手,身边的一个美婢急忙上前来替他倒酒,另外那些伺候的人也都终于松了口气,急忙上来收拾之前那个少年留下的烂摊子。 可是房间很快就被收拾好了,众人心惊胆战的立在一边,都觉得时间难熬,立在这里几乎就是一件最难做的事-----兴平王喜怒不定,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发火,来他这里当差向来是个苦差事。 幸好今天他们还算是幸运的,正在胡思乱想等着熬日子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众人如同看见了救星,这才觉得自己这条小命今天是彻底保住了。 “怎么?”兴平王放下手里的酒盏,目光阴沉的看向来人:“那边怎么样了?有什么动静没有?” 进来的是个青年男人,平常打扮,他脸上表情平静,不受兴平王的阴沉所影响,咳嗽了一声不是很配合的坐下了:“还能怎么样?按照您说的,已经死了一个人了,不过我们不该惹上张家的。” 那人叹了口气:“张显麟如今是国子监司业邓琮的学生,邓琮对他评价很高,说他明年是必中的,您说张昌正贪污,邓琮那边肯定也不肯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学生跟老师在官场上向来是利益同体,一般人对付人也都会看对方身后是不是有个厉害的座师。 这次兴平王明明知道,却还是这么做,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再说,那人挑了挑眉:“再说得罪您的又不是张家,说到底您想对付的是朱元,既然如此,为什么闹得这样麻烦呢?牵扯进这么多人来,实在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划算的事儿啊。” 兴平王手里正拿着一只橘子,听他说完,冷笑着将橘子重新扔回盘子里,脸色阴沉如同饿狼:“她胆子大了,以为能把盛家压下去就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这回竟然爬到我的脑袋上拉屎!” 兴平王说话向来不怎么文雅,他点着那个青年人的眉心:“顾传玠这条狗也被她给毫不留情的杀了,这丫头就是个扫把星,谁沾着谁倒霉,她分明知道顾传玠把那两个人送给了我,却使诈让我亲自把人送出去!她在我面前玩手段,耍我!” 可是他是甘心被人耍的人吗! 他这么多年以来,从来就没有被人如此不留情面的耍弄过。 朱元是踢到铁板了,她会为这件事付出代价的,付出惨痛的代价,而现在这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张家也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青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于兴平王的暴怒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他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旋即又松开,轻声说:“其实不管朱姑娘到底怎么选,都是一样的,毕竟她坏了您跟常应的好事。” 常应已经倒了,提起他的名字也就毫无忌讳的地方,兴平王哼了一声,表现得冷漠。 说的是,其实这回叔晨跟伯晨的事不过是让他对于杀死朱元的决心又多了一点儿,他要对付朱元这件事,是始终不会变的。 毕竟朱元一开始就坏了他的大事,而且现在还打算继续坏他的事。 但是这样被人提醒,兴平王又变得有点焦躁了,朱元总是在坏他的事,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这可真是糟糕。 顾传玠都去死了。 朱元为什么不能呢? 他从来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天选之人,若真是有的话,老天何苦还给他们一条曲折的道路走,早就直接将他们拎去那个最高的位子了不是么? 他盯着面前的男人,不大耐烦的哼了一声:“好了,陆广平,不要再说这些堂而皇之的废话了,她救了五皇子,这一点就足以让你们陆家出手了吧?你这么扭扭捏捏的,瞻前顾后很不像个男人。” 陆广平的眼睛闪出些无奈来,他面对兴平王的怒气倒是很沉得住气,半点也不为所动,靠在椅背上啧了一声:“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跟王爷上了同一条船啊,王爷,我说句实话,为了咱们大家都好,咱们下次还是不要再擅自行动了,您知道的,我们陆家么,不大喜欢闹这些有的没的事儿。” 平南侯府要是还不喜欢闹事,那就没有喜欢闹事的了。 兴平王笑了笑,回头瞧他一眼:“既然不想闹出事来,那你说说,怎么对付这位朱姑娘好一些?你总是喜欢怜香惜玉的。” 陆广平不置可否的一笑而过。 他倒不是喜欢怜香惜玉,只是毕竟朱元挺特别的,他叹了一声气,又收回自己这些不该有的想头:“眼下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其实我们原本就不必这么费劲,以至于还染上了张家这个麻烦的。” 绝好的机会? 连兴平王也不由得动了心,他心里的烦躁略微去了一点,见他这么说,牵了牵嘴角哦了一声:“什么绝好的机会?” 对付朱元这个丫头,兴平王一开始先对付张家,倒不是因为真的一定要牵连这么广,而是因为想要先试探试探,一是试探朱元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二是看看朱元的深浅。 毕竟是打倒过盛家的邪门的丫头,他说是说不当回事,可是心里不是当真就如此镇定的。 陆广平特意再瞧了他一眼,见他兴致勃勃,显然是已经不那么暴躁了,才手指点着桌面,轻声提醒:“王爷怎么忘记了,其实惦记朱元这块儿肥肉的人很多啊,不只是我们想要朱元消失,实际上,还有很多人的。” 兴平王皱紧眉头。 他有些不大明白陆广平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谁还在惦记朱元? 他所知道的,顾家完了,其他的人都不成气候。 一百五十三·东引 就连吴顺那个那么难啃的骨头都被朱元啃下来了,他想不出还有谁会那么想不开,这个时候去碰朱元那个扫把星。 当然,陆广平既然这么说,就肯定是有他的道理,因此兴平王拍了拍手,示意进来的下人给陆广平添茶,自己盯着他冷声催促:“别卖关子了,本王没兴趣跟你扯!” 陆家这些年没少往京城里送好处。 否则的话,这么多年以来,云南也不是没闹过事,怎么可能陆家到现在还屹立不倒,如此风光? 这些收受好处的人人数颇多,从当年的盛阁老,到常应,到兴平王,再到吴顺。 其实陆家在这些人身上真是下了很多功夫的。 太可惜了,这些人有好几个都被朱元给弄倒了。 所以陆家这次没有办法再把那些苗民叛乱的事情轻而易举的遮掩过去,而是闹到了朝廷知道并且决定亲自派兵平乱的地步。 可是要是只是派兵去平乱那倒也没什么太大问题。 毕竟陆家在云南经营这么多年了,根基深厚,大不了就多费些功夫,听话的就拉拢,不听话的就让他们死在云南回不去,那也就是了。 至于京城那些断掉的人脉,也可以用钱慢慢的来补上的嘛。 偏偏朝廷竟然还派了五皇子殿下去督军。 开什么玩笑。 朝廷命官还可以或是打压或是收买或是拉拢联姻,毕竟他们也都是给朝廷办事的,没必要卖命,有时候能过也就过了,可是五皇子呢? 这天下就是他们家的!他到了云南,发现了苗民叛乱的原因,发现了陆家的那些勾当,那么陆家还怎么继续在云南独霸一方逍遥自在?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法子,屡次阻挠,但是奈何因为京城里最帮着他们的盛阁老和常应已经完了,剩下的王太傅他们都不好售卖,所以朝廷里没人替他们说话,五皇子还是要去云南。 他们只好铤而走险,想给五皇子一个教训。 谁知道五皇子却手段狠毒且果决,竟然引蛇出洞,借机还抓了陆家安插在京城的不少暗桩。 事情这就不好收拾了。 毕竟大家都不是傻子,五皇子做到这个地步,说明他对于陆家很是了解了,也表达了想要对付陆家的决心。 可是陆家总也不会坐着等死的。 陆广平收回思绪,幽幽的感叹:“王爷别这样疾言厉色,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我也没别的意思,这位朱姑娘之前不是爱管闲事吗?除了管我们的闲事,她也管别人的,当时她去会同馆给瓦剌人治病,听说瓦剌太师的小儿子很是青睐她啊。” 这件事当时兴平王也听说过。 毕竟其实大周的男女表达爱意的方式都颇矜持,阿朵如此闹法儿,其实给京城的贵族们添了不少笑料。 他也是当笑话看的。 在他看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朱元总是自身不正,才会引来阿朵这样的苍蝇紧追不舍。 现在陆广平又提起来,兴平王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但是那个阿朵已经回去了。” “没有。”陆广平淡淡的将手里的一颗金丸扔在盘里,丢给伺候的美婢当成奖赏,抬起眼睛看着兴平王说:“这个阿朵对朱姑娘倒是上了心,他把自己的贴身护卫留下来了,留在京城。” 有点儿意思了,兴平王睁大了眼睛颇玩味的摸着下巴。 胆子挺大的,这个阿朵也不知道是蠢还是无所顾忌,竟然敢这么做。 这样可是很犯忌讳的事儿。 不过也说明了他对于朱元的志在必得。 他示意陆广平接着说。 陆广平回过头来,静静地,如同是在说一头猪已经到了出笼的时候该宰了似地,轻描淡写的说:“这个时候,我倒是觉得,我们可以帮一帮那些异族人。” 作为一个阴谋家,陆广平觉得兴平王的做法实在是幼稚又小儿科。 对付身边人当然也是一个法子。 但是也得因人而异。 朱元这种人,你不一击必中,简直就是在给她积攒能量随时爆发的机会。 她遇强则强,不按照规矩来,谁知道这个炸弹什么时候爆炸。 那还不如彻底一点儿。 再说了,瓦剌人是不把女人当成人的,在他们眼里,女人不过就是物品,跟牛和羊没什么区别。 哦不,有时候连牛和羊都比不上。 朱元再能耐,也不过是个女人,而且是受大周的正统教育长大的女人,她落在了瓦剌人手里,要去过瓦剌女人的日子,甚至可能会被当成物品来送人。 啧啧,这会让她怎么样? 陆广平眯起眼睛笑了笑,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天才。 到时候朱元就会知道,当初她遇见的所有的大周的男人,都实在是太君子太温柔了。 什么是真正的报复?让敌人痛的才是。 朱元破坏陆家的好事,打击陆家的盟友,又从陆家手里救了五皇子。 他怎么可能让她轻易脱身? 兴平王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一瞬间脸心情都变好。 可不是,落在瓦剌人手里才是真正生不如死。 不说别人,当初连长公主落到瓦剌人手里之后,都熬不住,回来就死了。 更别提朱元了。 世人的口水唾沫就会淹死她。 到时候她仅剩的这些亲人也不会承认她,羞于与她为伍。 真是好极了。 兴平王拍板定下这件事:“那就这么着吧,这是个好主意。” 他看了陆广平一眼,着重说:“小心五皇子,这丫头是替五皇子办事的,说不定到时候五皇子会出手帮忙呢。” 陆广平静静地转动手里的扳指:“恐怕这样还不够,除了要小心五皇子之外,还得格外小心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卫敏斋,不过我想想办法,避开这两个人再下手,不过就是复杂一点儿,但是总是能找到机会的。” 他收回目光,整个人显得温和而无害,有些惋惜的说:“我们也缺个大夫,可惜了,如果不是不合适的话,其实我挺想带她回平南侯府去的。” 兴平王嗤笑了一声。 一百五十四·尊重 既然基调已经定了下来,兴平王表现的有些急不可耐:“那就动手吧,其实这个女孩子本王很不喜欢,如同顾传玠所说,她跟平常人是不同的,她有魔力。” 魔力?陆广平嘴里念叨着两个字,无声莞尔。 他是很俊美的,哪怕是相比较起京城中久负盛名的美男子卫敏斋来说,也不遑多让,笑起来的样子颇耐人寻味。 兴平王看的花了眼,眼睛亮了起来。 陆广平陡然察觉,脸上笑意立即消失,换上一种被觊觎的尴尬难堪羞恼,眼里无声闪过戾气-----兴平王爱好男宠,难道竟然把他也当成了囊中物?! 美人儿蹙眉,兴平王马上就被惊醒,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能染指的人物,他不由得觉得有些可惜,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事儿了结了,本王也好快些把叔晨伯晨要回来。” 这两个人出乎意料的好用。 那些普通的小倌儿跟他们一比简直都是泥里出来的,臭不可闻。 陆广平的恼怒去的很快,不过瞬间就又恢复成笑吟吟的模样,嗯了声就紧跟着说:“我知道了,先去联络那帮还留在京城的瓦剌人,不过在此之前,为了防着五皇子殿下和卫敏斋捣乱,我们得制定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他很厌恶兴平王刚才那种觊觎的目光,可是在正事面前,那些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并不值得拿来小题大做。他收敛情绪,见兴平王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便定了定神:“卫敏斋不难对付,他虽然是个杀神,可是也得讲规矩,指挥使之上还有镇府,镇府之上还有都督,何况锦衣卫有三个指挥使,他不过是其中一个......” 兴平王回过味来了,他嗯了一声:“卫敏斋升的速度的确太快了,从百户到千户再到如今的指挥使,他才用了多少时间?寻常人一辈子也升不了他这么快!你说的是,眼红他的人也多了去了,这个本王会去办,那五皇子那边怎么防?” 陆广平神情略微晦暗,提起楚庭川的时候隐隐咬牙:“这个就需要劳烦王爷去操心了,毕竟王爷向来都很得圣上的欢心啊,只要拖住五皇子一段时间,等到阿朵的人得手,再说什么都晚了。” 那些瓦剌人怎么可能会把女人当人,一旦到了他们手里,朱元就废了。 大家平时把朱元的本事传扬得神乎其神,可是陆广平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别说都只是肉体凡胎了,哪怕你朱元真的以一当十呢,那不还得是双拳难敌四手吗?阿朵留了足足十几个贴身护卫,落在他们手里,朱元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只有等死的份。 兴平王重新高兴起来,到了这个份上,他不再遮掩,拍了一下桌子冷冷笑了一声:“我要她好看!” 说到底,剥离了楚庭川和卫敏斋的话,朱元那点分量真是不够看的。 他不当回事了,见陆广平垂眸思索什么,便笑着招呼他,让他一同去桐乡楼逛逛。 陆广平却没什么兴趣,摇了摇头站起来告辞,正要走,就听见门被敲得砰砰作响,外头的仆人有些焦急的说是王妃病了。 兴平王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他很不耐烦:“病了就去找太医,本王又不是大夫!” 跟襄王有个共同点,兴平王不怎么把王妃当回事。 不过他们对王妃不好也有个不同的地方,襄王那是因为喜新厌旧,有了新的就看不上旧的,兴平王倒是无所谓旧不旧的,他是纯粹压根就不喜欢女人。 娶王妃这事儿,也是因为迫于无奈。 他总不能真的不娶王妃,不然文官们还不骂他数典忘祖,骂到祖宗那儿去。 太后和皇上也不会同意啊。 何况喜欢男人是一回事,得留个后代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兴平王娶了个王妃。 他自认为自己也跟襄王不同。 他可不跟襄王那样动不动就打女人,他对于兴平王妃算是极好了,好吃好喝的供着,上头没有婆母,家里没什么难伺候的小姑子和妯娌,一天到晚也不用应付他这个丈夫,喜欢开花会就开个花会,只有别人讨好她的份儿。 可是女人就是喜欢没事找事瞎矫情。 他哼了一声,面露不满。 陆广平没兴趣管人家家事,他知道兴平王这个人的毛病,很多人喜欢男人的同时也喜欢女人,不过兴平王有点儿特殊,他是完全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只喜欢男人。 所以当他的妻子,要么就同样不喜欢男人,否则的话,无疑是痛苦的。 闹出点事端来也在所难免。 不过这事端总在控制之内的,掀不起什么风浪。 毕竟兴平王可是个王爷,女人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他出了门,正好遇见王妃跟前的几个美貌婢女苦着脸在楼下等着,摇了摇头在管家的接应之下往外走,走了很远还能听见楼上传来兴平王的怒骂声和女子的啼哭声。 兴平王的确是很恼怒,他闯到兴平王妃的房里,站在门槛都不愿意往里头去,恼怒的皱着眉头问:“你又闹什么?!” 兴平王妃的声音听起来细弱又无奈,带着一点儿哽咽问他:“没事莫非就不能找你?我病的这么重,请你过来看一眼都不行?” 兴平王的耐心到了极点,冷冷拂袖:“我又不是大夫,我看一眼你的病难道就能好?!再说了,我向来这样,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别在这里给我要死要活的,你要死就去外面死!” 院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他已经习惯了来她屋子里就遣散下人,兴平王妃掀开帐子,逆着光隐约看见兴平王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忽而觉得有些绝望。 外人看来她风光无比,身份地位都有,儿子也生了,简直是潇洒自如,可是只有她知道,她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她不能维持自己的那些什么面子和自尊了,朝着兴平王重重的扔去一个枕头,压抑着痛苦的问他:“你还是不是人!?女儿病成这样,你竟然还能若无其事!” 一百五十五·弱点 兴平王很不喜欢女人,但是为了传宗接代,所以兴平王妃还是有了一女一子,也都封了郡主和世子。 小郡主四岁,世子三岁,都是还很小的年纪。 给足了照顾的人手,兴平王自认为已经没什么好再管的事了,反正他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人,所以对于女儿的病,他是完全无所谓的。 说完全无所谓也过分了,但是他已经去求过皇帝,叫来了很多太医会诊,如果还是没有办法,那他能怎么样?他又不是神仙。 说句难听的,女儿对于他来说,还真不如几个可心的男宠重要。 当然,如果是儿子的话,他会更担心一点的。 而为了照顾女儿已经精疲力尽,几乎要痛苦万分的兴平王妃终于彻彻底底的对着眼前这个男人死心,她看着兴平王厌恶的打掉那个枕头转身就走,心里竟然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换做从前,肯定是要追的,追上去哭,追上去闹。 可是她心里也明白这些全然不会有什么用,那个男人没有心,你闹的要死要活,在他心里连点波浪都不会有。 徒增自己的可笑罢了。 外头的奶娘小心翼翼的抱着小郡主进来了,焦急不安的跟兴平王妃说:“王妃,小郡主又烧起来了......” 兴平王妃还以为自己麻木了,但是在听见这句话之后,还是不可抑制的痛哭起来,光着脚下床抱起女儿,抚着她的头发满眼都是绝望。 怎么办? 她的人生已经没什么指望,兴平王是这样,家里的长辈在之前都是知道的,但是还是坚决把她嫁了过来,她回去诉苦,得到的也都只是无关痛痒的敷衍的安慰。 这六年她是一天一天度日如年的熬过来的,陪着她的唯有女儿和儿子。 女儿乖巧,很早就会趴在她的膝头替她擦泪,奶声奶气的让她不要伤心。 她怎么能跟那个无情的男人一样,放弃自己的女儿? 可是她不是大夫,宫里的太医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聚集的地方了,却都对女儿的病没什么办法,她抱着女儿的身体,恍惚中有了赴死的决心。 反正已经这样了,要是女儿也出了事,她就抱着儿子跟兴平王同归于尽。 凭什么她守活寡辛苦的养育儿女,可是他却还能为所欲为?! 凭什么! 当初她也不想嫁过来,是他们逼她的! 他们毁了她一生!却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娘家的人得了好处飞黄腾达,再也不理会她,兴平王就把她当成一个挡箭牌,让她人前风光人后遭罪。 现在她连最后的指望都要失去了。 那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的脸色实在是太吓人了,奶娘察言观色,半响才试探着喊了她一声,见她稍微回神,才试探着说:“王妃,这病是怪病,听说......听说最近京城有个小姑娘,专治这些怪病的......很多人的病都被她看好了......” 传说中很会治病的朱元小姑娘替张昌华看了腿,开了药之后便站起身来告辞。 张昌华喊住她,见她转过头来,就不大正安心的叹了一声气:“对不住啊朱姑娘,连累你了。”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跟她说过呢,朱元觉得有些新奇,毕竟在大部分人眼里,她自己才是个事儿精,几乎是去哪儿都要惹麻烦的人物。 她笑起来,对着这个诚恳憨厚的中年人真心实意的摇头:“您别这么说,是我连累了你们,不过张大人,您相信我,我一定会替你们报仇的。” 伤害她的人,伤害她身边的人,她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大约是她打倒了盛家以后就收手,所以大家都觉得她好欺负,顾传玠陷害她,阿朵将她当成一个可以交易的物品,吴顺更是对她栽赃嫁祸。 这些人大约忘记了,她对于仇人,向来是不死不休的。 她不是那种被打了左脸就送右脸过去继续叫人打,而后指望对方消气的人,她知道这世上的规则大部分的时候,是你强你有理。 张昌华有些不好意思,他呵呵一笑,摸了摸后脑勺说:“只要朱姑娘你没事儿就成,这事儿我听阿和说了,根本就是那些人知道我们张家跟你有点渊源,拿我们开刀罢了,跟你没什么关系,真要算谁连累谁的话,那当初你要是不伸手,早没了我和阿和了,还有我那一大家子人,你放心,我不是那些不知道好歹的人。” 朱元微笑,跟张显麟一道出来,见张显麟欲言又止,便轻声说:“张公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没有关系。” 张显麟点点头,直言不讳:“我已经查过了,叔父他沾惹上的案子是当初通州白河庄的赈灾案,他手底下原本掌管仓库的一个员外莫名消失,而等到后来开仓的时候,仓库已经空了。” 而前一天验证过仓库完整的签字的人,就是张昌正。 他神情凝重,看着朱元深深地叹了口气:“为了设局对付你,连我们这些小鱼小虾都照顾的如此周到,所费甚多,恐怕前路不大太平,朱姑娘,你还是要万事小心。” 朱元沉吟了一瞬。 绿衣在边上心神不宁的揽住朱元的胳膊,悄声说:“姑娘,为什么他们非得要这么对付我们?我们不是有太傅大人帮忙,您又要进宫去替五皇子殿下治病啊。” 经过了这么多事,绿衣也渐渐知道一点儿东西了。 她觉得很奇怪,朱元其实没有主动招惹人,为什么却会遭遇这么严重的报复。 那些人总得图个什么东西吧? 难道真的就只是因为两个男宠的消失吗? 她的声音虽然已经压得很低,但是张显麟隐约也听见了一点儿,咳嗽一声就说:“我也觉得这件事不是单纯的报复那么简单,恐怕其中还有别的隐秘,不过我们并不能彻底探知......” 他想劝朱元不要冲动之下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来,毕竟其实说到底,这件事未必没的谈-----兴平王的目的是那两个男宠。 一百五十六·求医 朱元知道张显麟的意思,她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的说:“照顾好伯父,我会给他一个交代的,这些天你们尽量小心一些,没有必要的话,关门闭户减少出门吧。” 张显麟蹙眉,他轻声说:“有时候也可以有别的解决问题的方法,我可以去求我的老师.......” “他们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经代表不会在乎你身后的背景了。”朱元冲这个未来前途无限的年轻人笑了笑,见他浑身一震,知道他是明白了,便转身快步走出了张家宅子的大门。 向问天和尹吉川两个人已经等在门口了,见了她低声喊了一声姑娘,就安静的跟在她身后,准备送她上马车。 朱元却停住脚,转过身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轻声说:“你们能不能替我办一件事?” ...... 尹吉川跟向问天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错愕,想不通为什么朱元竟然如此客气,两个人都斩钉截铁的点头。 他们早就知道自己跟着的不是一般的人,前面的困难好容易将他们给磨合了,眼看着便能收获果实的时候,哪里有人会想要放弃? 他们始终是相信这个小姑娘的实力的,对她的每个决定都从来不会质疑。 朱元有些欣慰。 她花费这么多心思从青州带出来的这些人,果然如同她预想当中的一样,是绝好的帮手,甚至比她想象当中的要更好用一些。 她轻声跟向问天和尹吉川说了几句话。 向问天的面色便忍不住严肃起来了,有些不解的低声劝解她:“姑娘,这会不会太冒险了......您没必要冒险的......” 尹吉川倒是若有所思,捏住向问天的肩膀,神情凝重的问朱元:“姑娘有几分把握?总是您的安全最要紧。” 他是这几个人里除了杨蔼然之外的二把手,连杨玉清都对他唯命是从,他一出声,向问天也就不再劝了,但是眼神还是流露出浓厚的担心。 马车上的帘子被风吹得飘飞,朱元压低声音笃定的点了点头,微笑说:“你们放心吧,我总有保全我自己的法子,听我的去做,回去之后不要告诉姨母让她担心,还有,家里的几个小孩子,务必要看好了,半点岔子都不能有。” 向问天越发觉得不安,但是朱元这个人主意一定也不是能被人劝的通的人,看着她上了马车,他转过头骂了一句脏话,便对尹吉川说:“走!别坏了姑娘的事!” 虽然他不理解朱元的想法,但是执行起来,却半点迟疑也没有,这是因为当初朱元说要给他报仇,就真的给他报了仇的缘故,尹吉川嗯了一声,抬脚跟上他的脚步,飞快的走了。 快要入冬了,最近的风总是很大,绿衣放下了帘子,见朱元上来,便急忙替她拢上了一件薄绢披风,轻声问她:“姑娘,你在风口里站了那么久,冷不冷?” 小丫头正永远不知道发愁,在她看来,再大的事情,姑娘都是搞得定的,朱元摸了摸她的头发,见她看见街上的小摊便眼睛发亮,连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你若是想吃,我们便带些回去......” 马车颠簸了一阵,绿衣被颠地有些头皮发麻,靠着马车正要问外头的车夫是怎么赶车的,马车便停下来了,马儿发出一声嘶鸣,绿衣有些茫然的伸出头去,问是怎么了,才发现是有人在前头挡住了去路。 车夫下了马车朝那帮人走过去,没过一会儿又急忙回来,恭敬的对朱元说:“姑娘,有人拦我们的马车,说是家里的老人病了,病情十分严重,想请您给去看看。” 绿衣皱起眉头来:“我们才从张家出来的呀,再说我们家的马车又不是跟陈大人他们家里一样,是有标志的,这些人怎么知道车上坐着的是姑娘不是别人?” 到底还是进步了,朱元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拦住了她下了马车,走到跪在路中间的那帮人跟前,端详了他们一阵之后就问:“你们要请我去治病?” 跪在地上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两人穿着的衣裳都是普普通通,趴在地上还战战兢兢的在颤抖,听见朱元问,就争先恐后的点头,说自己是听说了朱元的名声,才找过来的,请她一定要大发慈悲去他们家里帮老人治病。 他们本来已经做好了胡搅蛮缠的准备,谁知道朱元竟然都没再听他们说第二句话,就说:“好啊。” 两夫妻对视了一眼,一时都没能反应地过来-----啊?这么简单的吗?! 可是不是说这位朱姑娘是个难缠的角色,又狠又毒,而且精明的很吗? 他们就这么拦了马车,朱元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她就这么答应了? 连问都没问他们到底是哪里的人,家里的长辈到底得了什么病,又要去哪儿看病,是怎么找到她的......这些都是他们之前就已经备好了的说辞,可是居然全然没有用上! 他们一时有些错愕。 朱元已经回过头去叫车夫过来了。 两夫妻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摆手:“姑娘,我们已经准备了马车......” “我知道。”朱元微笑着回过头,吩咐赶车的老姜把绿衣送回家里去,低声对着探头出来的绿衣交代了几句什么,转身就对他们说:“好了,走吧。” ...... 一切顺利的有些可怕,中年夫妻有些拿不准朱元的深浅了,甚至觉得这位朱姑娘恐怕是没有脑子,忐忑不安的站了起来,脸上那些表情都不知道是该继续装下去还是收起来,僵着脸请朱元上了马车。 分明他们才是心怀鬼胎的那帮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上朱元这幅云淡风轻的面孔,他们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上套了。 这种滋味真是不怎么好受,等到上了马车之后,朱元的沉默更是让他们心里头没底。 就真的没有一个问题要问的? 这别说是个聪明人了,就算是个大傻子,半途被人接上车,也得问问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吧? 他们卯足了劲儿等着朱元开枪,好想法子应对,谁知道朱元竟然就只是笔直的坐在角落,一声不吭的闭上了眼睛。 ...... 一百五十七·埋伏 他们从来没遇见过朱元这么沉得住气的主儿,不可置信的对视了一眼,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睡着了,她是真的完全不把他们当回事吗? 这种女孩子实在是太可笑了,怪不得会惹祸上身,他们摇了摇头,不再替古人担忧,反正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诓骗朱元上这趟马车,之后的事情就不是他们能够插手的了,现在任务完成了,而且完成的异常顺利,他们想起这个,心里的石头又差不多落了地。 算了,只要支撑到出了城门就好了,出了城门......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连老天都在帮他们,不仅诱骗朱元的过程异常顺利,出城的过程也顺利的很,从头到尾都没有遇见过一点岔子,这让他们放松了心里的警惕,面色复杂的盯着朱元出了一会儿神,就决定也跟着养一养精神,毕竟他们演戏也是很累的。 可是他们才刚刚准备闭上眼睛,马车里就响起哐啷一声轻响。 本来其实就提着心的,这一下吓了他们一跳,几乎蹦了起来,急忙去看弄出声响的朱元,压抑着怒气勉强问她:“朱姑娘,你干什么呢?” “没什么。”朱元松动了一下筋骨,弯唇笑了笑说:“想跟两位谈个交易。” ...... 什么? 夫妻二人有一瞬的慌乱,女人压低声音在男人身边咬耳朵:“老万,这莫不是个疯子吧?她好像......” 好像脑子不怎么好用啊! 老万也胆战心惊的,看了朱元一眼,努力的镇定下来,挽着妻子的手摇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朱姑娘,我们都是老实人,只要您给我老娘把病给治好了......” “你老娘又没病。”朱元坐的笔直,双手环住膝盖看向他们,眼里一片清明:“你们的手粗糙又有许多老茧,多是在指腹处和手掌处,而肩背部比寻常人厚重,有高低肩,应当是在码头扛东西的吧?” 老万一下子惊住了,老万媳妇儿也是蒙的,攥住了老万的手稍微往后退了一步,垂下头神情有些慌乱的摇头。 “你们过的应当不是很容易,所以才答应了别人这要求来找我,想把我引出京城,是不是?”朱元不甚在意他们两个的慌乱和激动,循循善诱的跟他们讲道理:“其实你们完全不必把事情弄的这么复杂,帮他们做事也是做,给我透露消息也不妨碍你们已经把我拐上了这辆马车的事实,我会给你们更多好处的,你们不如考虑一下?” 老万的头有些痛,眼前的小姑娘看上去脑子好像不大正常,但是偏偏说的话又一针见血,几乎是把他们给看透了,这让他们有些狼狈又觉得惊悚。 老万媳妇儿哆哆嗦嗦的摇头,眼里又泪。 朱元便领悟了,哦了一声就问:“他们不是收买你们,是抓了你们的亲人威胁你们?” 老万抿了抿唇。 朱元便明白了,她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两张银票递过去:“我不会逃跑,只要你们能够帮我做件事,这个银票就会是你们的,你们的亲人也会回到你们身边,你们考虑一下?” 宝通钱庄四个大字在银票上好似会发光,老万媳妇儿瞪大了眼睛,声音有些颤抖:“二百两一张的银票!两张!两张!” 四百两! 他们两个加起来都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赚得到! 财帛动人心,何况他们也真的是如同朱元所说,被胁迫来做坏事的,老万咽了口口水,迟疑着问:“要我们办的事......” 他想说那帮人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说不定可能会丢掉性命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忍住了。 朱元仿佛明白他未出口的担忧,将手里的银票往前又递了递:“放心吧,不难的,简单的很,只要你们答应,这银票就是你们的。” 马车晃晃悠悠的停了下来,老万一个激灵,拢了拢已经到了袖子里的银票,又看了朱元一眼,见朱元已经靠在车壁上像是睡着了,就微微的呼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底下立即传来一阵骚动。 朱元若有所思的睁开眼睛,轻声笑了一声,说:“果然如此。” 在她边上坐着的老万媳妇儿已经发懵了,她犹豫了又犹豫,才问朱元:“朱姑娘,您是不是得罪人了.....” 外头传来男人粗鲁的喝骂声,间或夹杂着叫人觉得生涩的语言。 朱元已经彻底等到了来自于兴平王的后招。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居然跟瓦剌人勾结,兴平王是嫌弃自己活得太久了,还是真的肆无忌惮,就真的以为自己能比吴顺还要厉害? 已经有一个吴顺死在前面了,兴平王居然还敢冒险接触阿朵的护卫,替他们提供便利,当真是疯狗,做事不考虑后果。 也不是,朱元看了一眼老万媳妇儿,心里想着兴平王做事也算得上是谨慎,还先让一对真正的夫妻来引诱她出了京城再方便瓦剌人动手。 掳走了她之后,瓦剌人很大的概率应该是向北而行,到紫薇关再想法子出关。 而一旦她被掳走了,还有谁知道给他们提供这些便利的是兴平王呢? 在兴平王心里,她单枪匹马的对上瓦剌人,是不可能有胜算的,根本就没有想过她这个蝼蚁还有反抗的能力。 她静静地看了老万媳妇儿一眼,并不慌乱,只是微笑说:“记得你们答应过我的事。” 老万媳妇儿觉得口干舌燥,被她看了一眼竟然莫名觉得害怕,抖抖索索的点点头,马车的帘子就已经被掀开了,老万伸头进来,万分迟疑的看了朱元一眼,犹豫着伸手招了招手,把自己妻子给拉了下去,就重新放下了帘子。 不一会儿,老万在外头喊了一声到了,请朱元下车,朱元理了理自己腰间垂下的玉佩,脖子才刚刚伸出门,就觉得颈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很快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老万哆哆嗦嗦的站着,搀扶着几乎要晕过去的媳妇儿,腿软得简直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一百五十八·臭虫 一阵大风吹过,身边的树木都被吹得东倒西歪,老万的媳妇儿瑟瑟发抖,抱着手臂有些失神的喃喃自语: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到底惹上了什么人...... 刚刚那帮人不是大周的人,他们可都听见了的,为什么一个京城的小姑娘会惹上这么一群不好惹的人?她看向同样脸色不大好看的老万,捅了捅他的胳膊叹了口气:当家的,刚才朱姑娘到底让你干什么了啊?你没被发现吧? 老万正发着呆,猛地被媳妇儿一捅,这才回过神,转头见媳妇儿冻得瑟瑟发抖,就摇摇头压低了声音:回去再说,先回去,看看柱子他们...... 是了,孩子还在里长手里呢!老万媳妇儿跌脚抹着眼泪,一面跟着老万往村子里跑,一面连声的骂起里长来:好歹也是乡里乡亲,沾亲带故的,他怎么就这么狠得下心,非得挑中咱们家去做这么缺德的事儿?!还说若是咱们不去,就把柱子他们给送去黑煤窑里头挖煤!要不是为了柱子,我......我怎么会做这等丧良心的事儿! 到底是村子里的老实人,害了一个小姑娘,心里头很是过意不去。 老万心里有些难受,闷着头往前跑,莫名的又觉得刚才那个小姑娘还会再回来。 他把这安慰的话跟老万媳妇儿一说,老万媳妇儿眼泪就又下来了,说怎么可能:那帮人是什么人你瞧见了没有?一上手就把朱姑娘给打晕了,一个小姑娘,对着一群糙汉子,那还能有什么好儿啊?就算是被找回来.....那也.....那也废了...... 名节这种东西对于女人来讲何等重要。 他们让那些人把朱元掳走,某种程度上已经就等于杀死了这个女孩子,害了这个女孩子的一辈子了。 老万被她说的又不吭声起来,过了一会儿,等望见了自己家的篱笆,才松了口气,疾跑了几步,打开了门猛地往家里跑,他跑的很快,老万媳妇儿在后头险些跟不上,一进了家门便见着了早上来逼着他们去城里找朱元的里长,急忙站住了脚。 老万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没好气的问他:现在能把柱子带回来了吧?我们该做的都做了! 万里正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声好气的笑了:老弟,你也别生气嘛,柱子在我们家玩儿呢,现在已经睡着了,我们给你抱回来了,你瞧你,大家一家子亲戚,难道我们还能害你不成。 他说着,面色阴沉下来:可是你可得给我记住了,今天的事儿,对谁也别说,别人来问,你就说那位朱姑娘给你老娘看过病之后就走了,至于去哪儿了,你就说是回城了,反正你不清楚。记住了没有? 老万媳妇儿一言不发,抿着唇等到老万把人打发走了,两人便急忙往屋子里去,等到瞧见睡得正香的儿子,才彻底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解决了一桩心事,老万媳妇儿和老万相对无言,沉默了一阵之后,老万媳妇儿犹豫着开口问他:怎么办?咱们到底是挺他的,还是按照跟朱姑娘约定的...... 老万如梦初醒,摸了摸儿子的头,想起朱姑娘给自己的那东西,咬了咬牙再三权衡之后就下了决定:听朱姑娘的!乡里乡亲的,又是亲戚,那老小子都把主意打到咱们身上来了,还不是看咱们家里老实,爹娘辛苦了一辈子都是连村子都没出去过的人,你跟我又没出息......看我们好欺负,才拿儿子的性命威胁咱们.....朱姑娘说的是,咱们手里现在有银子,四百两!四百两!这么多银子,咱们大不了,带着老爹老娘走...... 老万媳妇儿没什么主见的,可是盯着熟睡的孩子看了一阵之后,她点了点头:既然答应了人家,那就做吧,不然害了一个姑娘,我这一辈子也不安心,我自己是不怕的,可是要是这报应落在柱子或是你身上.....那还不如让我自己去死了。欠人家的,总要还的。 老万嗯了一声,没再废话,去换了一身自己的衣裳出来,对媳妇儿点点头:你照看好儿子,带老爹老娘去舅舅家躲躲,我事儿办完了,就来找你。 夜里的风很大,老万拢了拢破旧的衣裳给自己打气,在黑暗里摸黑找到了万里正家,躲在外头的玉米地里蹲着。 而与此同时,朱元已经从昏迷之中醒来。 马车以极快的速度正在行驶,朱元甚至都坐不稳,只能勉强的依靠着车壁,才能减少被震得到处乱滚的窘境,她尽量的背部完全贴着车壁减少摩擦,冷静的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了一眼。 视线所及之处,至少有六匹马围着马车。 这么说的话,加上领头的,驾车的.....阿朵至少留了十个人下来等着抓她。 可真是大手笔啊。 家里后院都起火了,竟然还顾得上她,在他看来,这果然是天大的恩赐了。 这么多人,又带着一辆马车,目标实在是太大了,这帮人肯定不可能走陆路,那么也就是说,很快就应当要走换乘船只了,她思索了一下,知道按照这个速度,最迟天亮,她们就能赶到码头而后上船。 船肯定也是早就联系好了的。 到时候一旦上了船,那么天高海阔,就算是有人想要找到她,恐怕也是比登天都难。 这帮人倒是比阿朵做事要精细多了,什么都考虑到了。 这个时候显然不适合做什么举动来惹怒这帮人。 他们最多能做到的恐怕也就是活着把她带给阿朵。 要耍什么脾气,这帮人是不会客气的,从当时那一掌就能看出来了,朱元摸着脖子上仍旧痛的厉害的地方,目光里露出一股冷淡。 倒不是因为对自己的处境担心。 她只是在想,到底是什么迫使兴平王做的这么不留余地,而且看他们的所做的准备,甚至都利用上了普通的百姓,又给瓦剌人行方便...... 如果单纯只是因为叔晨跟伯晨的话,那他的脑子大概是坏了。 肯定还有别的人跟他臭味相投。 一百五十九·盗贼 是什么人给了他自信? 联想起自己最近做的事,朱元挑了挑眉活动了一下手腕,又露出一个冷笑。 要么是因为替五皇子治病,要么是之前送吴顺去死。 可是问题是,不管是这两方里面的哪一个原因,她都觉得自己做的没什么错,既然对方非得要她死,那么她也得做些什么来反击才算是公平。 马车行驶的飞快,朱元从始至终没有露出一点动静。 因此这路途也就显得格外的顺利,这一行人中的老大有些得意,不屑的撇了撇嘴:“早知道这么好对付,当初就不该去求她!是公子把她给宠坏了,女人不听话,上手就是了!打一顿就老实了,何必纵容她!” 边上的几个人都纷纷哈哈大笑,说老大说的对,早就该强行掳走她了,省的耽搁了这两天时间。 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老大做了个手势,马车便停了下来,他下了马让众人修整一下等待上船,自己走到马车前一把掀开了帘子,见里头的朱元蜷缩着没有动静,便冷冷的又将帘子放下。 到底是个女人,再怎么能耐,也是有限的,这体质看上去,他一拳头过去,她都可能会死。 也不知道公子到底是看上了这个女人哪一点,竟然冒着跟大周交恶的危险也要让他们留下来带走她,真是叫人伤脑筋。 他摇了摇头,招手叫来一个人,低声吩咐她:“你上去把她弄醒,如果她不听话,不必客气,直接动手让他老实下来,反正我们只负责把人给带到公子那里,公子也没说不让我们动手。” 那个异常高大的女人应了一声,很快掀起帘子钻进了马车。 马车猛地往下一沉,朱元睁开眼睛,正对上一个异常高大的女人的冷漠的眼神,眯着眼睛往后靠了靠,心里有些嗤笑,阿朵还真是把什么都考虑到了,真是叫人感叹啊。 “你老实一点。”那个女人生硬的吐出一句大周话,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威胁朱元:“要是不听话,就杀了你!” 哟呵,竟然还是会大周话的。 朱元配合的露出惊怕的表情,往后又挪了挪,抱着膝盖似乎在发抖。 因为朱元异常的配合,所以接下来瓦剌人倒也并没有怎么为难她,只是在她表明了不愿意吃东西的态度之后,那个女人摁住她的下巴强行给她灌了一大杯水,呛得她眼泪都出来。 码头上的马车和货车逐渐的多了起来,应当是到了早间,开始卸货和装船了。 瓦剌人也都显得异常的紧张,那个女人也不再管朱元配合不配合,强硬的反剪了她的双手捆在了背后,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破布。 正在此时,马车外头猛地传来一阵喊叫声,好像是来了什么人,女人皱起眉头来,不大耐烦的将朱元往角落里一推,又替她拢上了一件异常宽大的带帽的斗篷,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里头,这才掀开帘子,跟外头的人交流起来。 阿朵留下的人都会说大周话,此刻应当是为了不引起外头人的注意,所以他们交流也并没有用瓦剌语,朱元因此听见外头的那些瓦剌人有些焦躁的说有官兵来了,恐怕要改期登船的话。 官兵? 一群瓦剌人都异常紧张,那个女人更是压低声音恼怒的问:“怎么会有官兵?!是不是那个人出卖我们?!” 那个人? 朱元敏锐的抓到这个词,若有所思的等着他们继续往下说。 老大摇了摇头,特意往里头看了一眼:“不会!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他跟着女人也是有仇的!这帮人应当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听说是抓什么贼,我们小心一点,等会儿趁机避开就是了。” 那个女人有些烦躁:“如果他们要搜马车怎么办?” “把她弄晕。”老大毫不迟疑下了决定:“到时候就说她病了,要快,我们或许要改变路线了,这个女人没了,京城里肯定有人找她,今天我们要是不能上船离开,明天就会有人顺着踪迹找到这里......” 太麻烦了。 女人不大耐烦的皱起眉头来,正要说些什么,外头就传来一阵喝骂声:“喂!你们!说的就是你们!你们那么多人在那里,是干什么的?!过来!” 马车里气氛顿时为之一紧。 老大已经低声吩咐:“快!打晕她!”就匆匆放下了帘子,去跟那帮人交涉了。 瓦剌女人掀开朱元的斗篷,不大耐烦的想要捏住朱元的脖子,却诧异的发现原本已经被捆住了双手的朱元竟然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绳子给挣开了,而且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上了自己的肚子。 她下意识的捏住朱元的手,冷然呵斥:“你想做什么?!” “别动。”朱元弯唇微笑,笑意却半分都没到眼底,近乎漠然的说:“我没什么耐心陪你们玩了,本来打算让你们死在水里的,既然现在老天都给我行方便,那就在这里吧。” 什么鬼?! 瓦剌女人恼怒万分,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引来外头的注意,焦急的说:“你信不信你这一刀捅不死我,我能一手拧断你的脖子?!” “是吗?”朱元空闲的右手猛地洒出一把药粉,见她被呛得狼狈咳嗽,就轻声反问:“你们主子没告诉过你们吗?我很邪门的,有很多毒药,你现在还能使得上力气吗?” 瓦剌女人被呛得灰头土脸,只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被这个药粉弄得眼睛和鼻腔都火烧火燎,头一次感觉到了慌乱,她慌张起来,没有想到这个从头到尾都安静的如同兔子似地小丫头竟然暴起发难,急忙胡乱的拍打起来:“你别乱来!外头我们至少有十几个人,你就算是下了马车,到不了官兵那边,也会被我们的人给杀掉!我们宁愿让你死,也不可能让你害了我们这么多人,死在这里!” 朱元牵了牵嘴角:“那你们就尽管试一试,看看你们能不能杀得了我!” 一百六十章·反杀 老大全身紧绷,手不动声色的摸到腰间的刀,观察着对面的官兵,吞了口口水朝着属下们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让他们尽量先静观其变,先不要闹出什么动静来。 这些人未必就是来找朱元的。 毕竟他们昨天已经那么晚了才从城里出来,按理来说城门在他们走后不久就关闭了,而到现在为止,朱元才消失不过一夜的时间,就算是她的家人要报官,也没有那么快能产生效果。 官府的办事效率哪儿有这么快,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追到这儿来? 更大的概率应当就是如同那几个官兵所说,是来追捕盗贼的。 他慢慢的朝自己这边的一个精通汉语的人使了个眼色,一面仍旧警惕的握着刀把恭敬的跟那帮官兵解释:“我们是走镖的,要去宣府,都是老实人,还请官爷行个方便,放我们上船......” 他说着,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伸手拿来人递过来的厚重的荷包递上去:“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还请官爷笑纳。” 才可通神,瓦剌人的老大绷紧了身体,全神贯注的注意那些官兵的表情,打算一不对劲就走。 命总是更重要。 公子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不顾全大局,他们却不能无限度的纵容公子其实朱元带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部里的几个公子们怎么可能让公子娶一个大周的女人? 也不知道公子为什么非得得到这个女人不可。 这些念头在心里头转了一圈,其实也就是电光火石之间,他看着官兵接过了荷包,心里头终于松了口气。 肯接银子,就说明是有操作的余地的。 可是他才放下心,就听见那个官兵又问:“你们的路引和文书呢?这趟走的是什么镖?” 他跟闲聊似地,瓦剌人察言观色,也就顺着之前编好了的那些话来说,说是护送一个富商的女儿去宣府成亲的这些都是之前陆家那边的人跟他们交代的,就是怕他们遇上盘查,到时候会露馅。 官兵哦了一声,指着那辆马车说:“既然如此,那就查一查吧,查完了你们也好上路。” 瓦剌人顿时眯起了眼睛,他踌躇着不肯动:“官爷,毕竟是富户家的姑娘,有些脾气,加上赶路又病了......您放心,我们都是老实人......” 他皱起眉头来,不着痕迹的盯着马车瞧了一眼。 他倒是不担心同伴会搞不定朱元,毕竟朱元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可是这帮官兵会不会还要上前盘问? 他有些焦躁了。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阻止,那个年轻的官兵就已经开始朝着马车走了:“不过就是个女人,藏着遮着有什么好看的?如果不是因为职责在身,老子稀得看?!” 其余的瓦剌护卫全都严阵以待,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个官兵,随时等着自己的老大下令。 毕竟这帮官兵看上去人并不多,才十几个人左右的样子。 大周的士兵战斗力并不算强,跟瓦剌人比起来有天然的弱势。 他们又都是部落里身经百战的好手,这些官兵,不说以一当百,以一当十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这么想着,他们都等着老大开口,好解决这些碍事的官兵,制造混乱,而后趁机逃跑。 这里是人来人往的码头,到时候人一混乱起来,等到官府派兵支援,他们早已经跑了,怕个什么? 马车外波涛汹涌,马车里也正暗流涌动。 那个瓦剌女人果然比大周的女人强悍很多,朱元已经事先交代过了老万在他们身上尽量均匀的洒下了药粉作为铺垫,而后自己这里再利用剩下的药粉加以辅助,按理来说换成寻常人早就支持不住了,可是这个瓦剌女人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硬是在她准备出去的时候从背后箍住了她的脖子,另一只手狠狠地摁住了她的嘴巴,让她发不出声音来。 瓦剌人跟大周的人是不同的,他们天性残忍。 连女人也是一样,丝毫没有任何的仁慈可讲,朱元既然得罪了她,她便也不肯再忍让,在不让马车发出大幅度的动静以免影响外头的人的情况之下,收拢了自己的力道,要将朱元弄死在这辆马车里。 其实朱元知道,这帮人既然是阿朵留下来要抓她的,阿朵又对她势在必得,一定是交代过这些人绝对不能伤害她的。 所以她才在知道是瓦剌人之后并没有太多的担心,而是将计就计,准备等到这些人会和了阿朵之后,再让早已经应该收到了老万的报信之后的付泰联络熟悉的故交,干脆将阿朵一举击杀。 反正这些人私自留在大周境内也没有怀什么好意。 而且他们对待她的方式也如同是对待一只猫狗那样随意,她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是或许是阿朵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还不够,他们显然是并不那么遵从阿朵的命令。 她的脸涨的通红,渐渐因为呼吸困难而头脑发晕,手指甲陷入了掌心已经扣出了一片血痕,她猛然积蓄力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用仅剩的自由的双脚,猛地蹬在了马车上,重重的朝着后头倒去。 瓦剌女人的背部被她这样大力一撞而重重的撞在了马车车壁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怪叫了一声,紧跟着放松了对朱元的钳制。 直到此时,朱元才觉得自己已经活过来了,猛地咳嗽了一阵,立即便转身盯着那个朝着自己扑过来的女人,眼疾手快的捡起了掉落在身边的匕首,狠狠地朝着她刺了下去。 她从来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女人。 上一世跟襄王斗智斗勇互相折磨,早已经把她锻炼得百毒不侵。 很多时候,她不仅仅觉得自己不是个女人,还觉得自己简直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 因为她就算是在睡觉的时候,也习惯在袖子里,或是在枕头底下藏上利器,好随时应对襄王。 现在,这些曾经做好的准备终究是派上用场了。 空气里发出一声利器扎破皮肉的怪异声响,瓦剌女人惊愕的低头看着自己被插进了一把匕首的腹部,眼里露出强烈的恨意。 一百六十一·救星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击倒?! 马车里的动静巨大,瓦剌人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要是朱元按照计划中的被放倒了,不可能发出这么大的动静的,他们顾不上那么多了,猛地喊了一声且慢,就慢慢朝着那个年轻官兵靠过去,尽量自然的说:“这家姑娘有点子隐疾,似乎说是脑疾,严重的时候就会疯疯癫癫的发疯,这个时候可能是疯病又犯了,您小心一点儿,还是让我来吧......” 他还没有来得及对身边的人发出指令,那个年轻人已经猛地一把掀开了帘子。 马车上一个人仰面倒下来,摔在地上发出噗通一声响。 那个官兵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而瓦剌的人却立即就认出了那个摔下来的身影,是他们的人!那么也就是说,车里的朱元让同伴摔下来了!?这怎么可能?她看起来瘦弱的很,可能还经不起自己人的一巴掌,怎么可能把他们的人弄成这样?!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身份已经不可避免的暴露了,瓦剌老大发出一声唿哨,自己抢先扑了上去,没有管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同伴,先扑过去打算抓住朱元。 不管怎么说,这是公子要的人,如果可能就带回去,如果不可能,那也要杀了她断绝了公子的念想。 何况现在她已经杀了瓦剌的人,更是瓦剌的醉人,她根本就不配公子对她的一番情谊,这种不识好歹的女人,就该去下地狱!他满心愤怒,打算一掀开帘子就掐死朱元这个女人。 可是他竟然没能靠的近马车,因为也就是在他动的瞬间,之前那个一直很冷静的年轻人竟然也动了,那个年轻人没有急着转身,也不再去检查马车,甚至都不管地上的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猛地拔出了腰间的剑,阻挡了他的脚步。 这样的身手! 老大心里头咯噔了一声,知道情况不对,可是对手实在是太强,他已经没有了跟其他人示警的机会,只好全力以赴的先应付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纠缠。 只过了几招,他就知道,自己是遇上了劲敌。 看来今天想要全须全尾的带走朱元那是不可能的了,为了这个女人,已经死了一个同伴,他满心愤怒,看着牵头浴血奋战的同伴们,忽而猛地将手里的刀挥飞了出去,恰好打在了马背上。 马儿吃痛,立即便扬起了蹄子发出一阵嘶鸣。 在马车里原本准备看准时机再下来的朱元立即便被惯性的往后甩去,后脑勺磕在了车角,痛的皱起了眉头。 马车已经因为马受惊而飞奔着朝着前面不远处的码头去了,老大发出一声冷笑。 这种女人,早就该去死了!要不是为了她,他们也不可能落入这么危险的境地。 他等着看朱元跟着马车一起掉进河里摔得粉碎,但是原本让他招架不住的年轻人竟然立即便转身朝着马车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不由得怔住。 原先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这些人竟然真的是早有目的,他们早就知道马车上的是朱元,他们是来营救朱元的?! 可是怎么可能?! 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早在计划开始行动的时候就洞察他们的行为,而且能够叩开城门紧急出城,在天亮之前赶到这里阻止他们?! 马车跑的越快越快,朱元很快便被甩出了马车,她用尽了力气在被甩飞的瞬间抓住了车窗,悬空被巨大的冲击力给带的险些飞起来,心里计算着自己究竟是现在松手活着的机会大一些,还是跟着马车一起掉进河里活着的机会大一些。 她的身体远远没有她的性格那么坚强,不过是片刻之间,她就已经被马车的巨大冲击力颠地快要散架,手指也已经快要抓不住窗户。 落地的时候,双手抱住头部和膝盖等要害部位,可以将损失降到最小,虽然也可能刚落地就被那帮恼羞成怒的瓦剌人给杀了,但是谁知道的,总得试一试的,她的脑子里清晰的做出了判断,正要松开手,就觉得腰间一紧,紧跟着便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放手。” ...... 她一时蒙了。 五皇子?! 楚庭川?! 怎么会是楚庭川?! 他不是前几天才刚刚解了蛊毒,还该在床上休养吗?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她的脑子比身体快一步的做出了反应,紧跟着便放了手,而后跟着楚庭川两个人都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算是缓解了这股冲势,稳住了身形。 楚庭川发出一声闷哼,朱元已经立即便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擦伤,便问他:“殿下,您没事吧?!”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她冒险? 那边的战斗已经到了尾声,能跟在楚庭川身边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从小将门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对上瓦剌人也并不吃亏露怯,在他们的猛攻之下,瓦剌人很快维持不了优势,开始陆续被擒。 楚庭川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面色苍白的坐起来,摆了摆手似乎有些痛苦。 朱元被他的这样子给惊住了,顾不得什么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诊脉。 可是他的脉象向来是有些奇怪的,这一次她伸手探上去,竟然觉得他的脉搏细若游丝,好似已经快要油尽灯枯。 她吓了一跳,脸色瞬间变得比他还要白上几分。 如果真是因为她的原因而使楚庭川变成了这样,那她可真是难辞其咎,罪该万死了。 楚庭川见她垂着头闷声不语,头发也已经全部散了下来,披头散发的一幅沮丧的样子,就笑着收起了手:“好了,没什么事,休养一阵子就好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是朱元却还是心情沉重。 这样的脉象,怎么可能是休息就休息得好的? 气氛有些沉重,楚庭川忽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见朱元抬头,便问她:“你当初在襄王府的时候曾跟我说,我有病,而你有药,现在是不是该把这话给改一改?” 一百六十二·回报 他语气平淡而轻松,就好像自己这一扑也不过是寻常的事,根本不在意自己其实受了严重的伤。 朱元却无法跟他一样云淡风轻。 她垂下眼睛,定定的看着楚庭川,如同一只困兽,有些烦躁的问他:“殿下怎么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难道命不重要吗?! 为什么要拿来为她这样一个人冒险?! 诚然她帮了他很多次,也的确算得上是一个有力的帮手或者是未来的盟友,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也仅限于还算是得用的梦游罢了。 大家互相帮助,能够伸手的时候就尽量伸手帮一帮就好了,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屡次以身犯险,不惜拿性命相搏,来救她平安? 她怎么当得起?! 锦常不可置信的看了朱元一眼,恨不得把手里的刀直接架在她脖子上杀了她算了!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知好歹的女人?!殿下得到消息之后便不顾他们的劝谏,强行要来救她,可是她不感谢也就算了,竟然还如此的疾言厉色的质问殿下!她哪里来的脸! 解决了一个扑上来的瓦剌人,锦常哼了一声冷淡的看向朱元讥讽的翘起了嘴角:“朱姑娘真是好大的排场!也不知道我们要是没出现的话,你有没有性命趾高气扬的说出这番话!” 还以为她是个跟寻常女人不同的人,可是现在看来,分明比寻常的女人还要不懂道理,对救命恩人都如此的嚣张。 朱元抿了抿唇,一个字也没有回。 她自嘲的牵了牵嘴角,低声对五皇子道歉:“对不住,殿下如此深情厚谊,我却如此不识抬举,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辜负了殿下的一番好意,实在对不住。” 锦常翻了个白眼,心里对朱元的观感又厌恶了一点。 搞得好像人欠了她一样,这种人何必帮她?只可惜殿下不肯听劝...... 瓦剌老大已经赶了上来,因为有好几个同伴都已经死了,他怀着浑身的戾气无处宣泄,恶狠狠的提着刀朝着朱元和楚庭川扑过来。 他已经知道自己能够全身而退的希望微乎其微了。 可是就算是如此,他也要不计代价的杀了朱元! 要不是这个祸害,他们早就已经回了瓦剌了,根本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他的动作极快,针对性又极强,就是朝着朱元去的,周围的瓦剌人受了刺激,听见他用瓦剌语交代了一番之后,就全都不要命的朝着他围拢,给他提供支持。 连锦常和承岚几个人一时都有些疲于招架。 楚庭川皱起眉头,顾不得跟朱元说什么,说了一声小心,便猛地扯了朱元一把,将她拽向自己身边,躲过了瓦剌人的一把长刀。 这边的动静闹的太大,瓦剌人拼尽全力,根本不管不顾了,周边有不明就里来看热闹的百姓,很快就丢了性命。 朱元被这动静闹的烦躁不安,那些普通人原本不必死的。 她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的通红,等到下一刻那个瓦剌人的老大被楚庭川给短暂的钳制住了双手,两人僵持之际,便毫不迟疑的捡起了边上他掉落的长刀,手起刀落,狠狠地朝着那个瓦剌人砍了过去。 没有想到她竟然连刀都敢拿,众人都吃了一惊,那个瓦剌人下意识的用尽力气挣脱了楚庭川的钳制,伸手一挡。 手起刀落,血腥气扑面而来,喷了朱元一脸。 众人都愣住了。 连锦常也皱起眉头跟承岚对视了一眼。 这个姑娘....... 他娘的她真的敢直接杀人啊! 剧痛袭来,瓦剌老大痛的嚎叫了一声,可是或许草原上的人就是天然比大周的人更加经得住疼,就算是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也是先利用残余的完好的右手打算捏住朱元的脖子。 捏死她。 捏死这个让他们陷落在异乡的人,只要他伸出手,她就死了。 她要用性命给他的手陪葬! 这么近的距离,任是谁都来不及出手帮忙,他冷笑了一声,眼神带着怨毒和愤恨,打算结束这一切。 可是刚刚拿起刀面对这种血腥场面的朱元却冷然抬头看他,手里的刀噗通落地,随手扬出了一把药粉,正中瓦剌老大的脸。 瓦剌老大打了个喷嚏,只觉得有股痒意直接从鼻腔里开始朝着身体里蔓延,让他已经被剧痛折磨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他几乎是不受控制的痛苦的滚到了地上。 锦常有些慌张的看了朱元一眼,对朱元的表现心有余悸-----这个姑娘也太恐怖了,敢提刀伤人,敢直面鲜血,真是与众不同。 朱元却已经提着刀,朝着那个还在地上翻滚个不同的瓦剌人走了过去,她面容冷淡,看向他的时候如同是在看一条挣扎的鱼,皱着眉头冷漠的说:“你们的铁蹄践踏了我们边境多少百姓的性命?你们不把我们当成人看,称呼我们为两脚羊,将对我们的蹂躏称呼为对我们的恩赐,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脸?!” 她目光冷漠,下手果决,朝着他的大腿精准无误的刺了下去,顿时引来周围一阵惊呼。 锦常已经无法正常做出反应了。 毕竟他每次看见朱元,朱元还是算得上正常的,除了比一般的姑娘看上去坚强点儿,实在是没有其他的特别。 直到此刻,他真真正正的发现,这个女人,跟着世上的女人,都是不同的。 她或许真的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就算是他们不出现,她也真的有可能杀死这些人全身而退-----因为她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不把敌人的性命当命,那是因为她也不太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在她眼里,连她自己都是可以舍弃的那部分。 这种人...... 连承岚也是惊呆了的站在原地,满脸震惊的看着这场单方面的屠杀。 朱元已经被那个瓦剌人染上了一身的血,可是她纹丝不动,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而那些剩下的瓦剌人,他们已经被这一幕给刺激的失去了理性,全都疯狂的朝着朱元这边反扑了过来。 一百六十三·真我 可是楚庭川如同是一尊战神,他毫不迟疑的守在朱元跟前,他身后的那些金吾卫也闻风而动,坚定的守在他身边。 朱元的动作也因此更加的快而且暴躁。 就好像她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鱼。 她的动作好像是在杀鱼,所表露出来的对人命的漠视令这些已经杀惯了人的金吾卫都不可避免的感觉到了惊恐。 太可怕了。 谁要是跟这样的女人是亲戚或者是朋友,估计要一天到晚沉浸在恐怖当中吧? 谁敢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啊?!要是有一天得罪了她,可能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朱元的动作没停,直到那个瓦剌人在她手里彻底停止了呼吸,才面无表情的抹去了脸上的血,将刀插进泥里,冷冷的转身看向楚庭川。 她的目光是冷漠的,毫无感情。 锦常看的心惊肉跳。 楚庭川却缓缓地,缓缓地叹了口气,上前毫不迟疑的伸出手递给了她一张手帕。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所有的人都对她退避三舍,恨不得能离她多远就离她多远,可是楚庭川却还是没有犹豫的站了出来,站在了她的身边。 朱元心里升腾起一股烦躁,又夹杂着愧疚和不安。 她迟迟不肯伸手去碰那块手帕,冷着脸歪着头看向楚庭川:“殿下看不出来吗?我不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我跟正常人是不同的,我没有人性的。” 她不肯动,楚庭川皱着眉头伸出手,替她抹去了眼角的那一抹血痕,轻描淡写的垂下头看她的眼睛,不闪不避的跟她对视:“我知道啊,从那天在襄王府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朱元怔住看他。 楚庭川便轻声说:“你看出了我的病,我也同样看出了你.......”他示意底下的人打扫战场,收拾残局,自己站在朱元面前,坦坦荡荡的微笑:“你也有病。” 朱元冷冷的看着他,仿佛是觉得好笑:“殿下玩笑了,我是个大夫,还是个很不错的大夫。” 不然的话,当初她也没有资格入这位殿下的眼,从而得到了他这么多的支持。 楚庭川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说:“是,你的确是个大夫,你的身体或许健康的很,可是我身体有病,你却是这里有病。”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部位的位置,目光灼灼看着朱元:“朱姑娘,我们都是一样的。” 锦常觉得自家殿下说得对,他抽空对承岚小声的说:“殿下说的没错,这人真的不正常,可能不止是心里有病,这里也有点毛病。”他指了指脑袋,声音压得更低:“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这么暴躁残忍的,你说她杀人就杀人吧,可是非得要把人给折磨得生不如死,你说这是什么毛病?是不是小时候受过什么刺激,以至于性情大变啊?” 承岚卷着手咳嗽了一声,瞪他一眼让他收敛点:“我劝你最好别跟朱姑娘过不去,因为看样子,你很可能斗不过朱姑娘的。” 锦常嗤之以鼻。 他不过是不想跟一个女人计较罢了,不然认真起来,他还真的会拿一个朱元无可奈何? 朱元擦了擦自己的手,忍住心里的暗潮涌动朝着楚庭川摇头:“不一样的,殿下,你跟我从来就不一样。” 一个天生就高贵的皇子殿下,哪怕不受宠,起点也比她们这种蝼蚁都不如的生命高贵太多。 她所受的苦他不必经受。 她生母早死父亲冷漠后母恶毒,任由她自生自灭,她如同野草一般长大,其实她的心理早已经在期待和愤恨落寞当中被磨得扭曲。 上一世到最后,连襄王见了她也要瑟瑟发抖。 她早已经不像个正常的人了。 这一世其实不过是因为在报仇而一切又都顺利,所以她这一面没有机会露出来罢了。 她也原本没有打算让人看到自己的这一面。 她一直都把那些阴暗的、不可见人的情绪收藏地很好,努力的将它们都锁在内心的一角不让他们毁了自己的新生。 可是当性命遭到威胁的时候,她发现她之前所有努力的克制都是徒劳。 “就像我之前为什么要对着盛家和吴顺赶尽杀绝一样,我其实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任何人只要得罪了我,我就要加倍的奉还。我不是一个好人,诚如殿下所说,殿下不过是身体不好,而我是从心里就出了毛病,治不好的。”朱元深吸了一口气,自暴自弃的站在楚庭川面前:“殿下看见了吗?那些迂回的设局其实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最想做的,是这样杀死一个人,之前的朱正松和盛氏,其实我已经在心里,杀了他们很多遍了。” 楚庭川目光凝重。 朱元在心里浅浅的,很轻的笑了一下。 竹马似水纹,心碎不复有。 吃过亏上过当,她不会再穿新鞋走旧路了。 谁都不要想用任何的感情羁绊住她。 楚庭川拽住她的手,叹了一声气说:“那可真是不妙,你病的有些重了。不如我们再来做一次交易吧?你替我治病,我也替你治病,怎么样?” ...... 朱元回头看着他,目光深邃而复杂。 他是对每一个有希望成为助力的人都如此掏心掏肺诚恳万分吗?如果是的话,怪不得上一世他能走到最后了。 这种人要是都不能成功的话,那谁还能成功? 他的那些兄弟们,恐怕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朱元没有动。 楚庭川便也保持着耐心,静静地看着她,如同是在看一个孩子。 他根本不像是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 残局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捉到了两个活口,承岚上前跟楚庭川禀报,楚庭川便看向朱元问她:“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既然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当然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们的招数既然已经用完了,那么就该轮到她出手了。 她想起这个,微微笑了起来:“回去京城,看戏。” 远处传来马蹄声,楚庭川挑了挑眉,一眼看见一马当先奔来的锦衣卫,挑起了眉瞥了朱元一眼。 一百六十四·有心 大批人马扬起一路的灰尘,疾驰到了楚庭川他们前方不远处,便都整齐划一的勒住了马,纷纷下马行礼。 卫敏斋一马当先跑在最先,也是最先看见了楚庭川和朱元下马的,不等马停便长腿一伸径直跳下了马,疾步走到楚庭川和朱元跟前,行了礼就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朱元一眼:“朱姑娘,你没受伤吧?” 朱元看上去很不好,简直好像是从血泊里头被捞出来一样,头发也披散着,看上去狼狈的很。 他皱了皱眉头,见她身后那些金吾卫正搬运着那帮瓦剌人的尸体,神情凝重,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的停顿了一下,跟朱元说:“我来晚了,抱歉。” 锦常看的目瞪口呆。 咋回事?现在连救这种脑子有问题的人都流行排队了吗?! 他们家殿下脑子坏掉了也就算了,怎么又坏了一个?而且这位可是传说当中的玉面修罗杀人不眨眼的卫指挥使啊! 难道脑子有问题的人真的是能嗅到对方的味道然后扎堆的? 承岚不动声色的推了他一把,催促他快些完成自己的事别在这里捣乱:“我觉得朱姑娘应当并不喜欢被人私底下围观议论,为了你以后不被剁成鱼肉羹,我看你还是收敛一点吧。” 锦常翻了个白眼,不过他想到那个瓦剌人的惨状,决定还是闭嘴了。 楚庭川明白朱元为什么那样生气了。 她的确是个谨慎的人,从来不做冒险的事,哪怕是以自己为诱饵,但是她也早已经准备了天罗地网,准备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原来她早已经联系了卫敏斋。 就算是他不来,想必以卫敏斋的能耐,找到她,杀了那些挟持她的瓦剌人,也是很容易的。 他觉得自己是该生气的,毕竟虽然他破坏了她的计划,可是到底是一片好心,而且确实不怎么计较回报。 可是经过了之前的那件事,看见了朱元杀人的场面,他竟然半点生气的心思都没有。 旁人只看见朱元的狠厉疯狂。 他却一眼看见了隐藏在她身后的,那个摇摇欲坠的、苍白破碎甚至不堪一击的灵魂。 她是个有病的人,他不能跟一个病人计较什么信任谁更多的问题,这么一想,楚庭川牵了牵嘴角,目光深邃的站在他们身后听朱元跟卫敏斋说话。 朱元之前交代过的那个老万很靠谱,卫敏斋分出去的一部分人已经根据他的情报,把当地的里正给抓了。 而当地的那个万里正也不是什么硬气的人,他这种小人物,当然是接触不到上面的人,但是跟他接头的那个,他确实能找得出来的。 由此层层上报,顺藤摸瓜,卫敏斋很容易就查到了一个勋贵头上。 而很巧合的,那个勋贵不是别人,正是兴平王妃的娘家哥哥----齐家的现任家主,汝宁伯家。 有了这层关系,说不是兴平王的手笔也没人信了,毕竟谁都知道,齐家没落,可都是靠着兴平王在混吃等死的。 卫敏斋言简意赅的叙述了一遍自己抓人的过程,见朱元沉默着听,便意有所指的笑了笑说:“朱姑娘真是神机妙算,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朱姑娘算计不到的东西和人了。” 这样的女孩子,简直聪明得叫人生不出什么接近的意思来。 朱元的目光更冷了冷,脸上的笑意却不要钱一样的溢出来,连两只酒窝亦深陷进去,抬起头的时候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卫指挥使谬赞了,我的确是想的比较多的人。” 她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 前世今生都是。 女人在别人眼里该有的温柔和善,大方得体她全都没有,有的只是一颗锱铢必较的心。 旁人对她不好,她想法子要防着他们会因为这份不好不满生出什么事端,而旁人对她好,她最先想的,也是要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又多了什么值得别人觊觎的东西。 她从来没有一刻是活的毫无忧虑的。 她从来都是步步为营,走一步想十步。 这样的人是不会被人所喜欢的,世上的事情本来就很艰难很复杂了,谁都愿意跟简单单纯的人相处。 她笑了一声。 可是楚庭川却觉得她在哭。 他站出来哼了一声打断了这场谈话,捂着胸口叹气说:“那个瓦剌人下手太狠了,我的肋骨好像被打折了,快......快回去请胡太医。” 朱元回过神来,茫然看了一眼自己仍旧沾满了血和泥的手,不知道是否该去搭这位皇子殿下的脉。 但是显然楚庭川这样的人是不需要别人下决定的,他虚弱着伸出手到朱元跟前提醒她:“朱姑娘,快快快!你是大夫,你快给我看看,我是不是还有救?” ...... 卫敏斋惊住了,狐疑的看着楚庭川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朱元却已经顾不得迟疑了,伸手替他把脉,凝眉思索了一阵才放下来,叹了口气说:“回去再说吧,殿下的脉象.....恕我无能。” 这样的脉象,她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到现在还没事的。 太奇怪了。 这么一打岔,朱元已经完全恢复到了正常的样子。 楚庭川松了口气。 不能痊愈的情况下,少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也是好的。 这个姑娘背负的太多了,可她本来其实并没什么错。 锦常磨蹭着等他们这帮人说的差不多了,才过来问他们,擒获的两个活口是自己带回去交给大理寺,还是直接交给锦衣卫。 楚庭川没有表态。 朱元便想了想,冷笑出声:“交给卫指挥使吧,他们现在不是正在负责这桩瓦剌奸细留在大周的案子吗?让他们查清楚是理所当然的事啊。” 交给锦衣卫,这些瓦剌人才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经过这些时间的平复,她又已经将那些不该见光的情绪收藏地很好了,露出一个笑容来。 该是她收利息的时候了。 卫敏斋点了点头,也没有拒绝这个烫手山芋,吩咐方良他们抓人,见之前朱元的那辆马车已经被损毁的差不多了,便让人去再找一辆马车来。 一百六十五·诛心 回城之后,楚庭川没先按照朱元的意思送她回家,反倒是先去了一家成衣铺子,示意朱元去换一换衣裳:“我身边并不习惯女眷伺候,所以你只能将就一下在这里挑一套衣裳换了,自己梳洗了。” 他是不怕朱元不会的。 他查过朱元,知道她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正因为如此,他又温和的提醒她:“你这样回去,你家里的长辈还有那些小孩子,免不了要担心的。” 他思虑的很是周全,朱元根本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她木然的看向楚庭川挑给她的衣裳,眼睛亮了亮又强忍着心里的酸楚暗了下去她虽然过的不好,但是因为朱曦炫耀的多,此刻看见这套衣裳,她就记起来,这应当是这一年里头最受姑娘家追捧的,由苏州织造局的二十几个绣娘合力绣出来的唯一一套衣裳。 从前那套衣裳当然是穿在了朱曦身上。 而现在,这套衣裳却落在她的手里。 可这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这只能说明她的一切都已经被楚庭川给摸透了。 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藏在无动于衷外表下的对朱曦的羡慕嫉妒恨,全部都落在他的眼睛里。 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他好像能够看透她所有的想法。 连姨母和舅舅都以为她天性坚强,不会因为任何事慌张难过,可是楚庭川一眼看穿她的伪装,得知了她的秘密。 这让她很不安。 楚庭川对她表露的是满满的诚意和好感。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这具身体里住着的只不过是一个千疮百孔的一个灵魂。 他自以为了解她,自以为是的放纵他的怜悯心。 可是一旦他知道她的过去呢? 如果他知道,她实际上前世今生加起来都已经快要年过半百了呢? 男人都是很专一的,他们一辈子都只会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 那种年轻不仅仅只是面貌保持鲜嫩妍丽的年轻,而是没经过世事磋磨的生涩感,那是多少银子,多少美貌也换不回来的新鲜感。 而她没有。 她对这世上的丑恶洞然于心,她把这世上最不堪的事都经历了一遍,她面貌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可是心里却早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老妪了。 楚庭川不过是还没有看透罢了。 她将衣服搁下,自己选了一套寻常的换上,干脆利落的收拾好了自己,出来却没有看见楚庭川。 她不由得愕然,准备好了的拒绝这套衣裳的说词全然没有派上用场,眼里便浮现出一点尴尬和遗憾,只能问边上的承岚:“殿下人呢?” 承岚比起锦常来说要好相处的多,他没有那种贵族子弟的傲气,听见朱元问话,先是诧异的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而后就垂下眼睛当成没看见,恭敬而客气的说:“我们殿下说姑娘一路奔波劳累,应当很累了,所以他去给您找点能吃的东西。” ...... 朱元震惊。 她现在觉得楚庭川不仅是身体有病,脑子也有病。 不同于朱元的暗自震惊,锦常已经不由自主问出声了,他满腹怨气的跟在楚庭川身后喋喋不休:“殿下,为什么非得绕来东城买一碗鲜奶杏仁豆腐啊?” 这个鲜奶杏仁豆腐是刘记的招牌点心,每天只做二十份,说是牛奶用的是最新鲜的,豆腐也是自己磨的,又因为物以稀为贵,因此一直被京城中的人追捧,很难买的上,这回楚庭川就是用了不少银子和功夫,才插了队买到了一份。 可是这么用心,真的有必要吗?别人也就算了,可是朱元她说的难听点就是一个野丫头,她吃东西能有什么讲究啊,至于要绕路这么远专程给她买东西当成早餐吗? 这种好东西买了她也吃不出来。 真是暴殄天物。 楚庭川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最近好像抱怨挺多的。” 锦常就立即闭嘴了。 可是默了默,他还是忍不住挣扎:“殿下,您对她未免太好了一点吧?她......” 倒不是说不能对朱元这么好。 但是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啊。 总不能以后殿下真的打算娶这样的女人当皇子妃吧? 不说她这个人敢当场拿刀把人砍成肉酱的事情了,光是她以子告父,大逆不道的事,就足以让她被摒弃在京城所有世家的名单之外了。 哪怕是受她恩惠的陈家,让他们站出来说一声,家中子弟要娶朱元,他们做得到吗?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锦常皱起眉头,劝说楚庭川要保持冷静和理智:“殿下,就算是您想招揽人才,也不必如此事必躬亲,做到如此地步吧?您身份贵重......” 楚庭川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伸手将他手里的食盒接过来,面无表情的让他走:“既然这么看不顺眼,那就干脆别看了。” 锦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楚庭川整个人都懵了,啊了一声站在原地没有动。 刚才殿下说什么来着? 殿下让他不要看了是什么意思? 楚庭川很快就给了他答案:“我从此以后会对她更好,会做出更多在你眼里有失身份的事情,你既然看不顺眼,那就干脆不要再贴身跟着我了,去金吾卫当差吧。” 锦常怔住,没有料到楚庭川会这么做,有些委屈又很不解,正要再问,可是身边的人却都忽然如同潮水一般往前面涌去。 他急忙护住楚庭川,顺手抓了一个人问他到底是怎么了。 这阵仗闹的,有点像是正月十五闹元宵的时候百姓蜂拥去城楼上一睹天颜的场面了。 他冷眼看着四周,已经看见了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 楚庭川也若有所思。 被锦常捉住的男人兴奋的告诉他:“你不知道!听说汝宁伯被抓奸了!当着那么多人呢!赤条条的从桐乡楼出来,啧啧啧......现在大家都赶着去看!” 什么?! 锦常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以前没有听说过汝宁伯也有这个爱好啊。 难道真的是因为跟兴平王臭味相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一百六十六·缺陷 现任的汝宁伯齐正是个叫人看不大起的人物,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混吃等死,连个正经差事都领不上,最后乃至于惹出了事端,为了摆平事端竟然又将妹妹强行嫁给了兴平王。 说是嫁,不如说是卖更加贴切。 当初人家齐姑娘其实是有婚约在身的,是老伯爷给她自小就定好的婚事,两家也一直都以姻亲的身份互相往来,俨然已经是一家人。 原本按照之前的计划走下去,齐姑娘会有一个青梅竹马的也深爱她的夫婿,风风光光的出嫁而后过上美满的日子。 可是在这之前,当时的汝宁伯世子出了一件大事他去江南读书,竟然在书院里杀了个人。 对方也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人,这么一闹,齐正被关进了当地知府衙门。 恰逢圣上那时候亲政不久,对于他们这批亲近太后的老臣厌恶透顶,没事尚且还想着找几件事给他们添些不痛快,何况是真正闹出了人命。 那时候齐正的性命已经危在旦夕。 于是他什么也顾不上了,竟然求到了兴平王头上,要把妹妹嫁给兴平王。 汝宁伯夫人爱子心切,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亲自上门跟当时的太妃深谈,而后定下了这门亲事。 齐正捡回了一条命,从此也不读书了,更不上进了,一直都是靠着兴平王来过日子。 汝宁伯很快就被这门亲事的事情刺激得重病,不久之后就离世了。 齐姑娘孤立无援,根本拗不过母兄的逼迫,最后被迫嫁到了王府。 世人都说这是一门极好的婚事。 连汝宁伯夫人每每来探望当初的齐姑娘现在的兴平王妃的时候,也都是一口一个万幸,说是当初要是不嫁,哪里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所有人都只能看见她的风光,看不见她的内心焦虑。 她一开始也是认命了的,人生短短一辈子,其实她也的确不能算是过的不好,不过就是守活寡罢了,很多人家里也都是这样的。 她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直到连孩子也出了问题。 女儿的身体出了问题,她找不到到处胡混的兴平王,去求汝宁伯夫人,可是连她的亲娘也不敢伸手理由也有点可笑。 汝宁伯夫人说这是小郡主,她不敢乱拿主意,怕到时候会担干系。 她为了母亲和哥哥牺牲了一辈子,可是到头来在母亲心里竟然还是个外人,连亲生的女儿也要继续被母亲忽视。 所以她凭什么再要替这样的亲人继续苦熬? 齐正气的跳脚,光着身子好容易扯了一件衣服胡乱披上,指着兴平王妃咬牙切齿的骂她:“有你这样的娘,怪不得暖暖会得那样的怪病!你疯了?!你把我弄来这个地方你” 兴平王妃原本是坐在椅子上的,面对之前齐正的辱骂跳脚,她一直都没有什么回应,甚至都没什么表情。 唯有此刻,他提起了暖暖,她的眼皮才动了动,嘴唇动了动问他:“我要是真的疯了,当初就该杀了你!就不该卖了自己帮你脱罪!要不是你,要不是娘,父亲也不会死!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齐正骂骂咧咧的冷笑,根本不把兴平王妃说的这些话当回事,站在他的角度,他只觉得妹妹是个疯子。 好端端的,竟然用兴平王的名义把他给骗到这里来,而且还用药把他给迷晕了,等他醒来,还来不及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兴平王妃的几巴掌给打蒙了。 他这才知道,今天是陈均尧家里宴客的大日子,因此恰逢午饭之前的这段时间,桐乡楼所在的这条街上都热闹的很。而就是在这么热闹的时候,他妹妹带着人来捉奸了! 简直有病! 他慌里慌张的,都顾不得跟自己躺在同一张床上的究竟是哪路牛鬼蛇神,就匆忙的要走。 倒不是怕。 他妹妹他知道,就是个纸老虎,只有嘴上的本事罢了。 不然当初她那个青梅竹马她那么喜欢,不还是因为母亲的寻死觅活就给舍弃了? 主要是他这手里头还有要事他在替王爷做事,得保证那些瓦剌人把朱元掳走了,并且抹平之后的痕迹才行。 这也是一件棘手的事儿,办不成的话,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可是他没想到,他才出了门,他这个妹妹就让人把他的面给蒙上打了一顿,说是要来捉奸! 恰好陈均尧的酒席要开宴了,这一条路上到处都是去参加陈家酒宴的马车! 而陈均尧因为之前受尽委屈,而后如今又临危受命要去镇守蓟州,所以大宴宾客,朝中但凡是有点脸面的人,莫不受到了邀请。 他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光着膀子被这个疯子给扔到街上了! 汝宁伯家几百年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他恨不得提刀杀人,但是到底又有所顾忌兴平王喜欢男人,跟妹妹成亲也不过是因为整个汝宁伯府都被他捏在手里,不担心会翻出什么风浪来,极好控制。 让他勉为其难生出了儿子之后,他就再也不曾碰过任何女人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兴平王世子是未来兴平王唯一的继承人。 而兴平王这个人没心没肺,儿子他是不在意的,完全是为老太妃生的,他根本就无所谓,所以世子最依恋的人就是母亲,也就是他的妹妹。 他不敢把兴平王妃真的怎么样,治好骂骂咧咧的抄她心里捅刀子。 听见她这说,他就嗤笑了一声很是不满:“得了吧,要不是你哥哥我,你能当上王妃?!”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汝宁伯府早就没落了,不然也不会连他当年在江南的事都不能摆平,以至于还要送上一个女儿去求兴平王。 那时候出去做客,家里的女孩子们都没像样的首饰,总是被人讥讽,到后来她们自己也不大愿意出门去了,勋贵的眼睛都是朝天长的,她们总是被人瞧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搭上了兴平王,哪里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一百六十七·闹剧 如果不是因为嫁给了兴平王,汝宁伯府就会消失在京城的上层圈子里。 而兴平王妃还以为自己能过现在这样金尊玉贵的日子,让那些勋贵们都逢迎拍马不及吗? 过了这么好的日子,得了这么多的好处,还成天觉得自己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和迫害似地,真是不知足。 街边聚齐的人越来越多,兴平王妃失望又恼怒的看着他,眼里似乎有万种情绪在奔腾挣扎。 可是齐正顾不上,他也不屑于顾上,在他眼里,这就是妹妹因为女儿的病急的都疯了,所以才做出来的蠢事,他克制着情绪冷冷的吩咐她:“快让我进去!人这么多,你不知道丢人现眼四个字怎么写吗?要是被王爷知道了,你就完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曾问一句外甥女的病到底如何了的话。 或许是不记得了。 或许是记得,但是这个比起兴平王的喜好,不是那么重要。 兴平王妃牵了牵嘴角,眼里万种情绪都隐去了,只剩下无尽的冷漠和失望,她看着越来越多的围观的人,忽而冲出去重重的把齐正给扑倒在地,左右开弓的开始打他的耳光。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也因为周围的人根本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以至于一时之间都没有人能反应的过来拦住她,她一下子就把齐正的脸给打肿了。 自古以来,捉奸就是市井大众们最爱看的戏码。 人生无聊,谁不愿意找点权贵人家的乐子来瞧瞧消遣呢?这种权贵家的热闹就更是令人听见便蠢蠢欲动了。 因此就算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后来都闻风赶来了,竟然也没能阻止大批的满怀热情看热闹的百姓们看热闹。 在发生了几场小争斗之后,连大半条街都被堵住了。 那些急着要去赴宴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马车被堵住了,他们总不能走路去,因此也被迫留下来看热闹-----就算是不想看的,他们手底下的下人们也总算是想看的。 再说,在听见事情的主角竟然是兴平王妃和汝宁伯以后,谁还会提不起兴趣呢? 边上的人越聚越多,就算是不怎么要脸的汝宁伯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了,不,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其实是被兴平王妃打出来的。 他实在是忍无可忍,怒问兴平王妃:“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兴平王妃却哭起来了。 堂堂王妃,哭的毫无章法,撕心裂肺的痛哭出声,让人隔着车帘都能感觉到她的绝望,旁边的百姓们和御史夫人们都被这场景给镇住。 有知道些汝宁伯为人的夫人便皱眉在马车里叹了口气:“莫不是又惹出什么难堪的事来了吧?唉,兴平王妃也着实是不容易。” 一家子都不可靠,一家子都在吸她一个人的血,偏偏丈夫还是那样一个人。 其中王舒的夫人更是坐在马车里跟自己的妯娌摇头:“听说兴平王妃所出的小郡主病情很不好,前些时候我还听说半夜三更的兴平王妃差人去请大夫......也不知道这汝宁伯到底又做出了什么事,惹得她这样不顾脸面。” 一个女人得绝望到什么地步?才会选择这么做? 已经很不容易了,丈夫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京城的人都知道,本来就活的不容易,娘家人偏偏还总是给她拖后腿。 从前兴平王妃不管怎么样都维持着表面的尊严和骄傲,是这些东西在支撑着她活下去,因为只有自己活得有尊严,她的儿女们才能有指望。 现在兴平王妃这样...... 王夫人忍不住聊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妆容都哭花了的狼狈不堪的兴平王妃摇摇欲坠的站起来。 她也不用别人搀扶,颤抖着指着地上躺着的汝宁伯,声嘶力竭如同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指着汝宁伯痛骂:“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人?!你竟然跟你的妹夫私通!你们到底置我于何地,又置孩子们于何地?!置全家人乃至皇族的脸面于何地?!我已经什么都不管了,但凡你们还要一点脸,还知道一些羞耻,怎么就做的出这样的事来?!” 周围发出潮水一般的哄然惊叹。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什么?!他们刚刚听见了什么? 通奸?!谁跟谁通奸?兴平王跟大舅子通奸了?! 千古奇闻啊! 王夫人也错愕不已,皱着眉头看着外头忍不住色变:“疯了!真是疯了!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违背伦理纲常的东西!这帮人.....这帮人......” 这帮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简直就不是人! 难怪兴平王妃会气疯了。 遇上这样的事情,恐怕谁都会被气死。 他们怎么做的出来啊?! 周围的百姓们一下子就炸开了,再也没有人顾得上真相到底是怎么样,再也没有人顾得上之后汝宁伯大段大段的争辩和对兴平王妃的怒骂。 在百姓们看来,王妃是天生的弱势者,她哭的那么惨那么凄苦,她脸上的绝望做不得假。 而且王妃又不是疯了,如果不是真的气疯了,怎么会自揭家丑? 天啊,兴平王原来不只是喜欢男人和喜欢开小倌儿馆,他连自家大舅子都不放过! 这也太违背天理伦常了吧?! 汝宁伯气的涨红了脸,差点儿一口血吐出来! 他哪里喜欢男人啊?! 这疯女人到底是在说什么!?他什么时候跟兴平王那个了...... 他看着兴平王妃的眼神如同是在看一个疯子。 他有些摸不清楚自己的妹妹是不是真的疯了,她向来温顺的,对他也向来言听计从。 是什么让她居然变成了这样?! 齐正强忍着怒气和难堪,低声质问她:“你是不是疯了?!要闹回家去闹,不要在这外面丢人现眼,你想想娘,想想你嫂子,你会把他们都给气死的!难道你想要家破人亡吗?!” 兴平王妃定定的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 什么家破人亡? 除了已经过世的父亲,在汝宁伯府里头,谁还把她当成家人? 她早已经没有家了。 一百六十八·苦海 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简直把整个桐乡楼前后都挤得水泄不通,后头赶来的不明情况的世家们得了消息,有相熟的人家,便纷纷想办法劝告他们息事宁人,别把整件事搞得太难看。 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事。 老百姓好容易能得窥这种热闹,只怕这种劲爆的丑事他们能够记上一辈子。 也就是说,恐怕等到兴平王都死了,有的百姓们都还记得,甚至会跟子女们吹嘘一阵:“知道那个兴平王吗?当初我们还见过他偷大舅子被王妃抓奸了呢!”这样的话。 勋贵们向来把自己当成人上人,既然是人上人,那么当然是讲究体面的,要是真这样,那以后谁跟兴平王走在一起都要发慌了-----连大舅子都敢睡的人,你要是跟他走的近一点,谁知道他会不会打你的主意啊?再说就算是不打你的主意,旁人看见你跟兴平王在一起,只怕也会暗自揣测。 齐正要疯了,见兴平王妃油盐不进,只好抬出兴平王来压她:“你就不怕王爷回去整治你?!” 这倒不是他故意吓她。 当初她刚嫁过去的时候,还是挣扎过一阵子的,但是兴平王就是对她很有办法。 他多的是折磨人的法子,对待兴平王妃也没有吝啬,但凡是她不听话,他就挑她的软肋下手,专门朝她心窝里捅刀子,她带过去的那些下人,这些年来都死的差不多了。 兴平王妃是这样一点一点被磨成了现在这样四平八稳毫无生气的样子的。 齐正皱起眉头,见她不说话了,以为终于叫她害怕了,呼出一口气催促她:“快点进去,别再闹了,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 兴平王妃却没有动。 她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看着乌压压的人群还有齐正气急败坏的样子,声音很平淡的说:“不用回去,他已经来了。” 什么?! 齐正面容惊恐的朝着她看过去,到现在,他连指责兴平王妃真是疯了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是吧?他想起之前兴平王妃说过的话,什么叫做他跟兴平王通奸?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么也就是说,之前他在桐乡楼的时候床上那个还没醒的小倌儿------真是兴平王?! 他惊恐欲死。 兴平王喜欢男人不错,可是也不是真的就是个男人就喜欢啊。 对于不喜欢的人,兴平王是有洁癖的。 何况兴平王要是真的不要脸,那也不会为了一块遮羞布好歹遮掩遮掩,而为他摆平杀人案逼着要娶他妹妹了! 这下子真的全完了。 他不明白兴平王妃到底是在图什么。 这样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兴平王会杀人的! 这样被人陷害,名声全无,整个京城的上下都知道他跟大舅子通奸,这等于是在把兴平王往杀人的路上逼。 他都不敢想象到时候兴平王会做出什么事来。 主角一直黏黏糊糊的,这出戏好像已经直接从开始演到了结尾,观众都有些了然无味了。 王夫人嗟叹了一阵也就这样,垂下眼睛说道:“算了,叫车夫想法子绕路走吧,这些事也不是我们能管的。” 虽然说是御史是纠百官之风,可是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蠢什么都要插一脚,只要不是二愣子或是为了博出名不要性命,那就总是会有所顾忌的。 王舒刚刚在吴顺的事情上大出风头,实在是不适宜继续闹下去了。 王夫人的弟妹点了点头,也替兴平王妃觉得可惜和愤怒,不过也就仅止于此了。 看热闹的终归只是看热闹的,不可能真的插手人家家事。 他们的马车正准备掉头,却忽然听见如潮水一般的惊呼,紧跟着便听见车夫也啊了一声,大声喊了一句不好了。 王夫人立即便觉得右眼皮重重的跳了一跳,惊问:“怎么了?!” 两妯娌正诧异不已,就听见跟车的管家婆子隔着车帘颤抖着声音说:“王爷出来了!王爷杀人了!他要杀了王妃!” 什么?! 众人都吃了一惊。 王夫人更是恼怒道:“岂有此理!” 既然敢做,就别怕被人发现啊!现在被别人揭穿了,觉得丢脸了,就要杀人灭口,杀了发妻来泄恨了? 兴平王果然如同传说中的那样暴虐残忍! 她掀开帘子,见周围众多熟人家的马车也都纷纷的掀了帘子,甚至有几家德高望重的女眷已经下了马车,便知道事态当真是比预想当中的还要严重了,略微一迟疑,便也跟着下了马车,渐渐的由下人护送着,努力的分开人群朝着前面挤过去。 而第一眼,王夫人就被震惊住了。 她身边那些随后赶到的贵夫人们甚至有吓得快要晕倒的。 只因为兴平王真的是把兴平王妃身边过去拦阻的一个下人给杀了,现场一片血腥。 连见多识广的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也有些头痛,不知道眼前的场面该怎么收拾。 他倒是想去拦住的,毕竟杀人总归不好。 可是那也得他拦得住才行,兴平王简直跟疯了一样!根本就不管不顾的,要不是王妃跟前的几个得力的下人死命的护着,而齐正也怕真的把妹妹弄死了,现在躺在地上的就应该是兴平王妃了。 兴平王可真是没有把兴平王妃当回事啊。 这么多人在跟前呢,他也一点儿都不怵,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兴平王妃只是尖叫着哭泣,说她也不是故意窥见他们的秘密的,实在是女儿病的太重了,她不得已,想来逼着兴平王回家去拿主意,谁知道却撞见了这么一出。 他不由自主的替如同一朵花儿一样的兴平王妃担心起来。 怎么就会遇见这么一个丈夫和哥哥。 真是太不幸了,像是泡在苦海里头。 “真是太有趣了。”朱元此刻正站在雅间的茶室里,看着对面乌压压的人群微笑:“谁能想到,兴平王竟然是这么一个人呢?” 刚进了门的锦常莫名有些胆寒。 他总觉得这位朱姑娘真是从骨子里透出两个字-----可怕。 一百六十九·有趣 他手里拿着楚庭川给朱元准备的早点,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打算送上去了-----不是他想从中作梗,而是殿下自己忽然说算了的。 他还以为殿下想通了,谁知道殿下是听了承岚说朱元没有选择那套衣裳之后,叹了口气,说操之过急了。 真是不明白。 他挠了挠头,看向前面站着的那个瘦高的背影,将那碗来之不易的点心送给了边上等着的书林,而后还不忘问:“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回来的路上都快要被人给挤得站不稳,怎么闹的这么厉害啊?” 书林啧了一声,掀开盖子见到是鲜奶杏仁豆腐,笑意盈盈的摇头:“这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对面桐乡楼有热闹看,而这热闹,大概率应当是咱们朱姑娘造成的。” 又是朱元。 锦常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朱元的背影,再一次觉得这姑娘是真的心狠手辣得叫人害怕的存在。 殿下也真是奇怪了。 朱元当着他们所有的人的面差点把那个瓦剌人剁碎,其实不也正是在跟殿下表明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让殿下离她远一点,至少别再表达好感吗? 可是殿下却根本不为所动。 不仅不为朱元的疯狂吓到,还觉得朱元难能可贵。 真不知道是难能可贵在什么地方,莫非是杀人的方式多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难能可贵吗? 楚庭川已经站在了朱元身侧,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的桐乡楼上,并不曾再做任何亲密或者是表达好感的举动,朱元恢复了本来的模样,他也就恢复了原本的高深莫测的模样,牵了牵嘴角。 他太急切了。 朱元这样的人,哪怕是蹲在湖边喝水,也要背朝湖水,观察四方。 这是典型的毫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举动。 她的防备心警惕心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一定很忌讳自己的弱点被人看穿。 他虽然是好意,可是的确做的太急切了。 真正要接近这样的小姑娘,平常的嘘寒问暖显然是不够也不对的,这样只会把人给惊走。 他决定慢慢来。 他接过了朱元的话头,一针见血的说:“的确是挺有趣的,听说兴平王曾经对着老太妃发誓,从此以后改邪归正,跟王妃好好过日子......” 是个人就有弱点。 朱元的弱点无疑是身边的亲人。 兴平王自以为朱元这种蝼蚁不配知道他的弱点,就算是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因为他的弱点就是他的母妃。 可是他的母妃在深宫荣养,根本不是朱元这种蝼蚁小人物能够接触得到的人物。 她不可能有办法撼动他。 可是他没有想到,对付蝼蚁其实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有时候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朱元知道他的弱点,并且选择了一种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对他发动了报复。 她要他真正意义上的家破人亡。 否则怎么对得起他送她去瓦剌的好意呢? 楚庭川简直是一点就透,朱元不再绕弯子,径直跟他解释:“我出城之前,就已经吩咐了向问天和尹吉川,不管花费多大的代价,都要找到兴平王妃,替我转递给她几句话。” 其实对付了盛家之后,她上一世的那些知道的其他人的缺陷或者是隐秘,她并没有打算拿出来利用。 可是谁叫兴平王要骑在人头上拉屎还要把人踩到泥土里才罢休呢? 楚庭川挑了挑眉,余光瞥见朱元松了口气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对她好她都觉得是种负担。 该是辛苦到了什么份上才会养成这幅性格?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不吝啬的夸奖:“你的确很聪明,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怪不得朱元二话不说就跟着老万夫妻走了。 她哪里是莽撞或者是妥协。 她分明就是以自己为诱饵,一来是要把那帮瓦剌人一网打尽,二来就是为了设计罪魁祸首兴平王,报这一箭之仇。 正如同她自己所说,她从来不是一个喜欢退让的人,谁要是惹了她,她只会千倍百倍的奉还。 可是就算是这样,楚庭川也替她担心。 这样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的做法固然是能够逞一时之快,可是之后要面对的却是数不清的敌人和后患。 不过他什么也不说。 他看出来了,朱元现在不需要意见。 对面的闹剧还在继续,兴平王几乎已经是疯了,他起来以后就被告知王妃来过了。 可是这不要紧,王妃是什么玩意儿。 别人才会把这个女人真当回事,但是在他面前,她算是什么东西? 来了也就来了,反正他到底是个什么德行她也知道了。 闹也闹过了,打也打过了,最后还不是要乖乖回来过日子? 从前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只觉得这会儿也是一样的,她不过就是又因为女儿的病急的过来找他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有一点厌烦。 女儿的病他已经请过许多太医,可是都看不好,他已经尽力了,既然尽力了,如果老天真要收回她,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可是兴平王妃却不肯,成天念叨着要去找神医。 呵,神医倒是有的,只可惜被他给送去瓦剌人手里了。 他愤怒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皮,百无聊赖的吩咐:“叫她回去,就说本王自然会想办法,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刚失去了叔晨和伯晨这两个可人儿,他现在还烦躁的很,哪里有兴趣应付那个缠人的黄脸婆? 属下们都支支吾吾的不肯动弹,等到他察觉不对了,才讷讷的说了兴平王妃做的事。 他这才知道,向来不声不响的王妃干了件大事-----她先用他的名义把齐正给约了过来,而后又软硬兼施的逼着老鸨和龟奴们,说是她找到了一个比叔晨还要出色的半大少年,要送给他,要给他个惊喜...... 谁知道这惊喜竟然是他的大舅子! 兴平王登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齐正那个油腻的猪肉一样的人....... 他根本克制不住自己,也根本不管属下们死活拦着,硬是拿了刀冲了出来,打算把这个女人给活剐了。 一百七十章·演戏 兴平王气的发懵,他本来就很厌恶这个碍事的王妃,她做出这样的事来,而且还在外头光天化日之下故意嚷嚷出来,这就是在故意的打他的脸! 他要是不杀了这个贱人,实在是难消心头之恨! 兴平王妃比起他的残暴来就显得狼狈得多了,呜咽着连站都站不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不已:“王爷,我什么都忍了,我什么都忍了,在外面胡混,搞得府里也乌烟瘴气,我从来不敢说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为什么连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 她一席话说的又急又快,却又偏偏吐字清晰,声音大的足够叫周边的人听清,连声音都已经嘶哑了的质问他:“这么做,这么做把我们兄妹当什么?!把儿女们当什么?把汝宁伯府当什么?!他好歹是圣上赐爵的伯爷,他身后有一大家子人!您这么做,置齐家于何地,以后齐家的子弟们怎么抬头做人!?齐家的女孩子们又怎么婚嫁?!” ...... 周围的百姓们听的津津有味。 但是一些贵夫人和上头的人们却听出些不对味来了。 兴平王妃这是花样给自己家戴上这顶形状难看臭不可闻的帽子啊。 她这么一说,几乎是把齐家和兴平王一同钉死在这通奸的耻辱柱上了,而且还把齐家也拉下了水。 以后但凡是齐家的子弟有点脸面的,以后还要点前程的,这都不敢再跟兴平王扯上任何关系了。 这是要跟兴平王府一刀两断的意思吗? 兴平王呕的要吐血,偏偏药劲儿还没完过去,他刚才砍了一个人已经用了很多力气,此刻想要再把刀给拿起来砍人手已经有点儿不听使唤了。 他指着护卫,终于想起使唤他们:“去!给我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杀了!” 不就是杀王妃吗? 连襄王那个蠢蛋杀了王妃之后都只是圈禁。 何况是他?他就算是真的杀了这个贱人,之后也只会被申饬一顿,大不了以后一两年不再出来,等到时间长了,大家都忘得差不多了,他照样又能生龙活虎。 他一定要杀了这个贱人!哪怕是到时候被逼着再娶一个都行。 兴平王妃捂着脸痛哭:“到底还是不是人!?我为了生儿育女,容忍做纳西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是连女儿病的快死了也不闻不问,我只能来这种地方求,不过就是撞破了的丑事,就要我死?!” 到底是勋贵家出来的姑娘,虽然是没落的勋贵家出来的姑娘,但是她所经历的一切和这些年的教养,足够让她知道怎么才能最大限度的煽动百姓们的情绪和博取这所有围观的人的同情心,她声嘶力竭的数落着兴平王的过错,到最后干脆跌在地上,一幅脱力的样子。 大家都是勋贵,勋贵们都是要脸的。 设身处地的想想,是有多绝望,才会让自己变得如此狼狈不堪,躺在地上被这么多百姓们围观? 兴平王这是把人给逼到了什么份上啊?!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杀人诛心了。 王夫人忍无可忍,上前拦住兴平王的护卫,伸手去搀扶起兴平王妃来,见兴平王妃的哭已经快要闭过气去,气的忍不住双手发颤:“王爷!王妃乃是上了玉碟的,您怎么能就这样轻易的喊打喊杀?!” 既然有人当了出头鸟,原本便急着要去赴宴的一些人便都陆续的开始小心的劝起了架。 还有说的明显点的,直接就让兴平王要注意一下场合,要闹也得回家去闹。 不然这丢的也不只是兴平王府一家的脸面。 兴平王恼怒的厉害,原本便觉得心里头恶心的了不得,兴平王妃嘴巴里的胡言乱语更是让他气的厉害,他半点儿也不想给这些人面子。 可是他到底是知道厉害的。 兴平王妃这个蠢妇做出这些事来,肯定是故意的,明知道他会生气却还是这么做了,肯定是有别的原因,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 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想在这里杀人了,正好借着这帮人给的台阶下来,指着兴平王妃说:“王妃疯了,们快点带她回府里去,去找大夫给她瞧瞧。” 王夫人有些迟疑。 兴平王这么说,兴平王妃简直没什么活路了,只怕一回去就要被弄死。 可是兴平王妃说到底也没有做错什么,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岂不是太可惜了? 她迟疑着,看看齐正会不会出来说些什么。 可是齐正却忙不迭的附和兴平王的话,仿佛还嫌不够似地,急忙吆五喝六的说起那些伺候的下人来了:“要不是们,王妃也不会失心疯无中生有!们还不快把王妃扶起来带回家去?!” 兴平王妃如同是丧家犬一般,压抑的呜咽哭起来。 这哭声让周围的人都不怎么好受。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不许把王妃带走,底下的百姓们便也都义愤填膺的跟着喊起来。 兴平王被气的脑仁儿疼,根本不管这些人,恼怒的让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把人给赶走。 他不可一世的高傲模样和兴平王妃可怜的模样做对比,百姓们很快就在心里比出了个高低,确定了王妃更可信,他们都愤愤的不肯走开,反过来还要求去替王妃报官。 王夫人也实在是不忍心就这样撒手不管。 局面便僵持住了。 向问天隐在人群里,刚刚热血沸腾的喊着的人仿佛不是他,跟对面的杨玉清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缓慢的离开人群转入了拐角的胡同里。 兴平王妃几乎已经哭的脱力,紧紧地拽着王夫人的衣襟哽咽着求她:“求您了,夫人,求您帮帮我......”她眼里猛然迸发出光彩来:“我要进宫去,我要进宫去求见太后和皇后娘娘,我相信她们总会给我一个公道!” 进宫?! 王夫人眉头猛地动了动,随机就明白了兴平王妃的意思,也是,现在这个时候进宫去,或许才能觅得一线生机。 一百七十一·闹大 兴平王妃可怜的模样成功的让百姓们变得更加热血沸腾,她们全都高喊着让王夫人等人答应替王妃递牌子进宫去。 所有人都被民意裹挟得无法开口说出拒绝的话----要是现在拒绝,往后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家是在朝为官的? 王夫人有些为难的摇头,她倒不是不愿意:“可是,可是我人小力薄,并没有进宫的资格啊......” “我有!”兴平王妃像是找到了希望,从腰间摘下一块牌子递给她:“求您,求您了!” 王夫人无法说不,权衡再三之后只好点点头,请百姓们让出一条道,自己将玉佩交给了妯娌,有些无奈又郑重的叮嘱她替王妃将玉佩送去西华门。 可兴平王根本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他恼怒的让护卫拦住了路,怒气冲冲的问:“谁敢去?!” 百姓们用四处乱飞的臭鸡蛋和菜叶子回答了他。 再大的官到了此刻都不怎么管用,毕竟法不责众,如果这帮百姓真的把兴平王给砸死了,总不至于全都要死罪,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所有的人也不怕了。 平时连碰都碰不上的人物,现在却能让他们惩奸除恶做一回英雄,这有什么不敢做的?前面那么多人顶着呢! 场面一时乱的惊人。 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都只能到处躲着躲开这些烂菜叶子和满天飞的臭鸡蛋,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锦衣卫。 明明之前收到消息要出事的还有锦衣卫,可是现在他们人都不见影子。 这种脏活儿累活儿得罪人的活儿就让他们来干。 他们怎么做? 现在要是拦住百姓,说不定会被踩死,踩不死也被人数臭了,可要是去阻止王爷,到时候被记上一笔,也不是闹着玩儿的,陷入了两难境地,真是怎么算怎么吃亏。 兴平王已经拿兴平王妃没办法了。 兴平王妃在人群里朝着他冷笑,笑意冷漠而绝情。 从来都是被人主宰命运的人到了这一刻,忽然成了拿刀的那一方,原来这样的滋味真的很好。 谁愿意一直当一个摇尾乞怜的弱者呢? 她现在才发现,比起那些藏在冷漠和绝望里头的富贵荣华来说,她最想要的,还是一刀砍下这两个贱人的人头! 忍辱负重换不来体谅和尊重,实力才能。 她再也不想受气了。 朱姑娘要求她做的事她已经做到了,甚至比预期当中做的还要好,之后的事,希望朱姑娘能够遵守承诺,也希望她真的能够足够幸运。 不然已经把兴平王折磨成了这样,如果没有彻底打倒他,或者打到他怕,那么接下来死的,就会是她们自己了。 她不想这是最后的狂欢。 她还要治好女儿,还要带着女儿跟儿子过上正常人该过的日子,让他们不必整天担心要看父王的脸色,要看那些男宠们的脸色。 希望朱元真的能做得到。 楼下闹的沸反盈天,向问天和杨玉清快步进了门,一眼便看见了承岚,急忙招手请问他姑娘是在哪里。 进城的时候的确是交代过人去给朱元的人报信了,承岚知道这两个人都是朱元的人,并没有说任何的废话,径直带着他们上了二楼。 房间门吱呀一声打开,向问天有些紧张的迈进门槛,等到真的看见朱元没事,才放下了心,忍不住哽咽着喊了一声姑娘。 当初都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朱元又帮他报了祖上的仇,他对朱元不知不觉已经很是信服,这一次朱元冒险,他一直都是最担心的那个。 朱元转过头来微笑着冲他们点点头,不吝夸赞的道:“你们做的很好,比我想象当中的还要好一点。” 兴平王妃能做到这个份上,的确是有些出乎朱元的意料。 但是向问天却并不居功,他急忙摆了摆手:“姑娘不知道,我们正准备听您的吩咐,先回家安顿好付大人和夫人,兴平王府就来人了,就是兴平王妃专门请您去看病的。有了这层关系,我们使了点手段,在王妃的帮助下混进了王府,而后把您的意思跟王妃说的很清楚,并且承诺王妃,事成之后,您一定能替她治好小郡主......王妃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杨玉清在边上接过话头:“正是如此,她毫不迟疑,听说您可以治好小郡主之后,便答应了我们帮忙。” 楚庭川在边上一直没有吭声,等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说:“兴平王这边,王妃亲自进宫去告状,又有你让卫敏斋抓住的那个专门替汝宁伯做事的人,有老万这个人证,他已经脱不了关系了,足够让他掉一层皮了。” “可是这还不够。”朱元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看他,认真而坦荡的说:“他要是只脱一层皮,我们就会丢掉性命。王妃做到这个份上,我答应过的事,不会让她失望的。” 楚庭川皱起眉头来。 他倒不是觉得朱元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面对敌人心慈手软,那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没什么错。 但是有些事情可一可二不二再。 他不得不提醒朱元:“说到底,其实你是在赌我父皇的心思,可是朱姑娘,帝心难测,他不是每一次都会被你猜准的,或者说,不是每一次都愿意被你猜准。” 这里头蕴含了无限的深意,不过楚庭川相信就算是不说的太透,朱元也会懂他的意思。 事实上朱元也的确明白,她想了想,很认真的也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不过这一次,我不再去摸圣上的屁股了,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 ..... 这个形容有点怪怪的,他不由得看向朱元,想知道她怎么能不摸老虎的屁股而狐假虎威对付兴平王。 向问天和杨玉清也跃跃欲试。 这些天先是吴顺,后来又是兴平王,他们简直如同是丧家之犬,被人追着打的滋味并不好受,有了希望却又濒临崩溃的滋味也很不好受。 他们迫切的需要再一次的胜利,来告诉自己,跟着朱元是绝对的正确的选择-----显然他们姑娘也是这么想的。 一百七十二·气死 确信朱元没事,也跟朱元交代了朱元出城之后他们所做的准备,向问天便跟朱元说:“姑娘放心,舅爷和夫人都没事,小枣儿和文峰也算听话,只有.....只有公子出了点意外,如今也已经没事了。” 朱景先出了事?楚庭川立即便挑起了眉头。 如果朱景先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朱元这个当姐姐的只怕真的会内疚自责一辈子,她最在乎的莫过于这些剩余的亲人了。 果然,朱元立即便转过身来,沉声问他们:“怎么回事?!” 语气有些锋利。 向问天垂下头小声的告诉她:“在出城的当天,家里便来了一帮陌生的人,号称自己是来找季晨的,舅爷没在家,表少爷便将人堵在门外,谁知道就出了点意外,他们险些把公子给掳走,幸好公子咬了其中一人手背,大叫出声,引了杨大哥过去,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谁知道朱景先被会带到什么地方,又会遭遇什么。 朱元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对于这件事恼怒万分。 会做这件事的人,除了兴平王,不做第二人想。 她冷漠的看着对面楼下已经越闹越大的阵仗,轻声说:“是么,那挺好的,我做接下来的事,就更理所当然了。” 向问天有些不明白朱元闹这一出紧跟着之后要怎么收场,便也径直问出了声:“姑娘,您这样做,虽然是把他的名声给闹的臭了,可是除了名声臭掉......” 除了名声彻底臭掉,好像也不会有其他太大的影响啊? 楚庭川是知道瓦剌人的事的,勾结瓦剌人,其实算得上一桩很不堪的罪名了,但是这也得分情况,兴平王平时做事是个谨慎至极的人,应当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唯有朱元这件事被抓住了证据,他是可以否认或者是推卸责任的。 以兴平王跟嘉平帝的关系,加上嘉平帝对朱元不怎么好的印象,这一次只要兴平王表现过关,应当是可以大事化小的。 尤其是,兴平王的母亲,慎太王妃至今还健在。 连太后也要卖她一个面子,对于这位当初帝位更迭之时主动求去宫里保福寺出家祈福的、极其长寿的老封君,供着养着是没有坏处的,还会添上许多的好名声,所以当然是得供着。 这也纵容得兴平王越发的趾高气扬。 可这一次,他的护身符已经到时限了。 朱元微微笑了笑。 而楼下的形势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百姓们群情激奋,兴平王恼怒万分,双方从僵持着到互相试探,再到控制不住,也就是一刻钟的事。 顺天府和周边的衙门闻讯统统都惊呆了赶来了。 谁都没有想到,在京城这么繁华的大街上,竟然还能发生一场这么激烈的械斗。 而参与进去的人更是复杂的很。 有王爷有王妃有平民百姓,甚至还有许多大户人家的护卫家丁。 真是疯了! 顺天府的衙差们抓人都抓的手软,最后不得不用棍棒和拔刀驱赶,才算是渐渐稳住了局面。 而被战斗波及的其他人都显得极为狼狈。 陈家的酒宴早已经开席,而他们注定是赶不上的了,还掺和进了这样的事,要是不说清楚,他们只怕以后也会被皇家给惦记上,因此都只好忍气吞声的亲自跟衙门的人说明情况。 王夫人一直都是护着王妃的,见场面总算是得到了控制,才安心了几分,叹了口气将碎发抚在耳后,轻声说:“王妃,作为妇道人家,我能为你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兴平王妃郑重道谢。 而此时兴平王已经冷笑朝她这里看了过来。 没了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百姓,只剩下这帮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的人,谁敢把他这个王爷怎么样? 今天这个疯女人莫名其妙闹出这样的事端让他丢尽脸面麻烦缠身,他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边上的齐正战战兢兢,他全身上下都已经被菜叶子和臭鸡蛋给砸了一遍,狼狈的很,见兴平王恼怒,便一直给兴平王妃使眼色。 道歉啊! 跪下来赔不是啊! 否则的话真的连命都没了! 谁知道兴平王妃却丝毫不为所动,她冷冷的立着,心里头虽然紧张和害怕,却始终因为女儿而站的笔直。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看见那一群穿飞鱼服的人,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声娘。 刚才里外不是人的时候不见影子,现在事情解决了,倒是跑来抢功了。 可是他也就只是骂骂而已。 等到那帮锦衣卫到了跟前,更是满面堆笑的喊了一声卫指挥使:“正好您来了,这.....我们正不知道怎么处置才好呢。” 卫敏斋冷冷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人,径直上前对着兴平王和兴平王妃拱手:“奉皇命,还请王爷和王妃准备准备,进宫觐见。” ...... 兴平王心里的怒意更甚,狠狠地咬牙切齿瞪了兴平王妃一眼。 肯定是因为闹的实在是太厉害了,加上兴平王妃又做戏让人去送的牌子的事,他拂袖哼了一声,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坚定而冷漠的对着兴平王妃比了个手势。 兴平王妃对那个手势是很熟悉的。 每每兴平王要收拾她的时候,便会做出这个手势。 他不是人的。 他是在说,他会把她送给他的那些男宠。 这种人荤素不忌,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兴平王妃恨不得他死。 她也跟着冷笑了一声。 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她再也不会跟着他去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 谁不想活在阳光底下呢,跟着这种人,却只能跟黑暗里的臭虫一样,苟且偷生。 她愤恨的甩开了齐正的手,恶狠狠的看着他:“看见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吗!?每次我被毒打折磨跑回娘家的时候,你知道你们每次送我回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了吗?!是你造成的这一切,是你害了我!” 齐正简直气的要命:“你脑子坏了,靠着兴平王府,你得了多少好处......你......” 一百七十三·蝼蚁 卫敏斋是个难缠的人物,他是不会受任何人的威逼利诱的,在这么个人物面前,兴平王终于收敛了身上的凶戾和暴躁之气,沉下心来开始沉思。 他跟兴平王妃这个女人已经共同生活了很多年,当然,这其中真正相处的时间少的可怜,可是那毕竟也是这么多年以来在他后院的女人,他对她自认为是了解的。 这就是一个蝼蚁一般,完全没有能力,在娘家的时候依靠娘家,出嫁了之后就一心一意相夫教子的菟丝花,她没什么能耐,按理来说更没什么揭竿而起的野心。 那么,是什么让一个素来温顺听话的狗忽然暴起咬人呢? 他首先怀疑是兴平王妃有了异心。 这也能够理解,毕竟他们不是正常的夫妻,她时常是一幅心如死灰的枯木的样子。 而且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她为什么做出这么疯狂的事,给他和齐正下药,把他们弄到一张床上,然后又把这件事闹的人尽皆知,甚至不惜装可怜扮柔弱惊动宫里..... 兴平王换好了衣裳,脸色越发的阴沉,坐在椅子上手指轻点着桌面,随即便吩咐身边的人:“去查一查,看看王妃最近是否有跟什么人过从甚密,再查她名下的那些掌柜们,看看是否有什么大额的支出。” 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闹的要死要活的,事情肯定不简单,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等他查清楚了,一定会让她死的很惨。 外面的锦衣卫估摸着时间敲了兴平王的门,因为是要进宫去,兴平王也不敢惹麻烦,并没有再闹什么,只是一前一后的跟兴平王妃两个人分别上了两辆马车。 他们互相都没再看彼此一眼。 已经撕开了脓疮将伤口里的血都挤了出来,就不会再想回到当初的状态。 兴平王妃恨不得兴平王死,兴平王也是一样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娶妻生子的想法也是实在不正确的,再老实的女人也会发疯。 他想念从前悠闲自在没有束缚的日子了。 一直到进了宫,跪在御书房门口,兴平王才被冬日里冰凉的地板给惊得打了个冷颤。 他终归还是有些害怕的。 倒不是怕皇帝把他怎么样,毕竟嘉平帝跟他关系不错,两人也算得上是同患难的关系,香火情还是有的。 嘉平帝绝对不会因为这么点儿破事儿就对他怎么样。 他真正忧心的是.....这件事会被母亲知道..... 御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御前伺候的孙庆从里头走出来,见了他也没有从前的笑意,打了个手势请他起来,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放他进去,便顺手把门给带上了,显然是已经得到了吩咐。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一进门就准备跪下来先认错。 毕竟这种事的确听起来有些荒唐,太后还是重视皇室名声的,闹的太大了,嘉平帝也不好说什么。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嘉平帝劈手就摔了一封奏折在地上,指着他恨铁不成的扶额摇头:“皇叔啊皇叔!你叫朕说你什么好,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来?!” 什么事啊? 兴平王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升起了一股冰凉的预感,仿佛是有一条蛇顺着他的背爬上了脖子,凉飕飕的叫人胆寒。 嘉平帝的态度不对,他有些察觉到了。 “皇叔,这是锦衣卫今天送上来的奏折,你瞧瞧,看看是不是冤枉了你。”嘉平帝面色冷淡,眉目里有一点疲倦。 兴平王看的心惊胆战又茫然若失,僵硬的伸手将奏折捡起来,只看了一遍就睁大了眼睛。 刚才的预感是正确的,他真的是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锦衣卫的奏折上清清楚楚的记录着他让齐正去联系人,乃至手底下的那些里正们,帮助瓦剌人潜伏在京城,而后帮助他们脱逃的事。 他终于明白了嘉平帝在他刚进门时表露出来的表情。 那不是什么恨铁不成钢,而是绝对的冷漠。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年纪跟他其实相差不多的侄子了,他的这个侄子,向来都是任性且自我的,他一旦认定了的事,那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急忙替自己申辩:“我没有......这一切都是阴谋!我是被人算计了!” 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为什么这些事会被锦衣卫知道? 如果被锦衣卫知道了的话,那么瓦剌人是不是没有成功?----是了,瓦剌人的证词也是最关键的一环,可是他们怎么会被抓住的? 分明就不是什么大事,他相信齐正那个猪脑子也能做得到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朱元呢? 朱元又是否也从这个局里头脱身了? 如果是真的脱身了,那么这件事跟朱元有没有关系? 是朱元设计的话......那么这一次王妃那神经质的做法,又是不是跟她也有关系?! 他被自己脑海里一连串的想法给惊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内心里却很抵触这些念头-----如果真的是的话,那么也就是说,他出手对付朱元这个小贱人,竟然也失败了! 她到底是有什么魔力,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败为胜?! 她不过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她凭什么!?凭什么能够这么轻松的脱身?! 见他面色青青白白的交替变换,嘉平帝冷冷的笑了一声:“也要有空子,别人才能有空可钻。皇叔,你明知道朕最忌讳什么,齐正是你的大舅子,又有瓦剌人的证词相互佐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兴平王有些慌了,可是越慌,他的脑海里反而越是冷静。 他知道嘉平帝的忌讳在哪里,可是他没有去触碰的意思,本质上他不过就是想要报复罢了,因此他几乎立即就把自己本来的目的说出来了,相比较起勾结瓦剌人图谋不轨,这种你死我活的针对某个人的程度那简直就太轻了。 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了自己跟朱元的过节,把不能说的都隐去了,半真半假的说出他们结怨的经过,又诚实的垂下了头:“那帮瓦剌人其实就是为了掳走朱元,我不过就是给他们行个方便而已。” 一百七十四·痛击 不过?而已? 嘉平帝忍不住笑了,他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冷眼打量这个自己一直算是宽待有加的皇叔,不可思议的问他:“你可知道现在我们跟瓦剌的战事一触即发,这个时刻,你竟然去帮助瓦剌人?这个解释,别说朕信不信,你出去问一问,看看内阁他们信不信,看看外头的百姓们信不信!你是不是脑子里进水了?!” 才会把这种禁忌的事情说的好像是今天杀了一头猪那么简单? 兴平王被嘉平帝骂的狗血淋头。 他知道嘉平帝这个人性格执拗,根本不敢再去触他的霉头,慌慌张张的解释:“圣上,不是如此!我就是太看不过那个小丫头片子了!除此之外,我跟瓦剌人真的丝毫关系也没有!圣上如果不信,大可以让锦衣卫去查啊.....” “要查?”嘉平帝忽而变得更加冷漠,冷冷的睥睨着慌乱不已的兴平王:“朕只问你,桐乡楼是不是你出钱开的?” 怎么忽然又扯到桐乡楼上去了? 兴平王有些慌张,他知道事情已经朝着一个诡异的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却偏偏不知道对手到底是不是朱元,而又是把问题埋伏在哪里。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选择了说真话:“是.....是我。” “那么,桐乡楼逼良为娼的那些勾当,你也都是知道的?”嘉平帝嗤笑了一声,又甩手扔了一份文书下来:“你自己看看吧,你这么多年,到底都干了多少天怒人怨的破事儿!” 什么天怒人怨? 兴平王觉得这个用词有些夸张了。 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也很残暴,但是要说鱼肉百姓这些事儿,他还真没兴趣去做。 无他,家里跟皇室关系近,太后皇帝都关照,生财的法子太多了,他根本就不用去跟别的吃相难看的那些官儿一样,到处欺压百姓。 至于桐乡楼,逼良为娼..... 他觉得但凡是开青楼楚馆的,都避免不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皇帝会特地拎出来说? 他翻开文书看了一眼,满心的困惑顿时就变成了愤怒,愤怒过后就是极致的寒冷。 他现在才知道,他一离开桐乡楼,桐乡楼就被锦衣卫给光临了一遍。 从里面找到若干被拐来的清秀的小孩子。 这些孩子有买来的也有抵债来的,也有诓来的..... 这些也都没什么。 最关键的是,从后院的那座佛塔底下,挖出了许多白骨。 无一例外都是还未长成的半大少年的骸骨。 年代久一些的已经变成了一架骷髅,而近一些的,则都甚至还能看出腐烂的脸。 这些极大的刺激了那些始终不大肯走的在四处徘徊的百姓。 百姓们都认为他是一个天生的恶魔。 而他也的确是。 只是这些事情他一直都隐藏的很好。 买卖人口自来就是一桩很隐秘且很寻常的事,他手底下的人通常也很会办事,不存在死了人官府就会追究的忧虑,因此有些不服管教的,一些身体羸弱的,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淘汰品。 一开始底下的人还打算把尸体弄到外头去。 渐渐地就发现这样太麻烦了。 在几个心腹门客的建议之下,兴平王开始请道士寻了一处适合的地方,开始做这样的事。 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发现。 而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眼瞳孔猛地放大,不可置信的咬了一下舌尖-----顾传玠说过的,顾传玠说过,朱元跟普通人是不同的。 她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隐秘! 可是他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 难道说,难道说这次的事当真又是朱元弄出来的?! 可是她人不在京城啊! 兴平王的脑子一下子混乱起来,不知道兴平王妃到底给他吃的是什么药,他现在只觉得头痛欲裂,根本无法正常的思考。 他按住了脑袋,头痛万分的痛苦的摇头:“圣上,不是这样......” 可是锦衣卫送上来的证据已经全数摆在了这里,由不得他不认,嘉平帝对他失望透顶。 他的确是很重视这份少年就走过来的患难情谊,可是兴平王所作所为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不管是这种将人命当草芥的行为还是今天闹的那一场,实际上都是把皇室的脸面放在地上踩,踩完了兴平王自己还往上吐了一口唾沫。 这是不可容忍的。 更别提他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还敢给瓦剌人卖人情,让瓦剌人公然在大周境内掳走大周的百姓了。 桩桩件件都不是好事,嘉平帝蹙眉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就这么烂泥扶不上墙?!” 换做从前,兴平王面对这样的话,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反应,嬉皮笑脸的应付过去也就是了。 可是今天,他忽然不想忍了。 他恼怒的抬头看了嘉平帝一眼:“我有什么错?!我不过就是不喜欢女人!我不喜欢女人,是你们非得逼着我娶亲生子,我一点儿也不想要什么妻子!” 嘉平帝目光冷淡。 他冷冷的看了兴平王一眼,眼里杀意迸发。 兴平王顿时便没了言语,他到底还是忌讳嘉平帝的怒气的,忍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的跪下来,垂头丧气的伏在地上一言不发。 反正总不会杀了他的。 他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他这里是腥风血雨,兴平王妃那边倒是算得上顺利。 原本她其实就没什么过错,在这一件事里头也摆明了是受害者的身份,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没怎么为难她,听见她说孩子不行了,还跟着唏嘘了一阵。 尤其是卫皇后,她之前就是生的一个小公主,后来夭折了,这是她多年的痛了,现在兴平王妃的处境跟她差不多,她心中的那根弦一下子就被拨动了,对兴平王妃的处境感同身受。 她一脸的凄苦绝望,连太后也有些动容,低声摇头:“若是早知如此.....唉,当初就不该让你们成亲的。” 可当时谁又料得到今天。 天底下的父母总是想让孩子走大多数人都走的路,兴平王才会变成这样。 一百七十五·最狠 当年兴平王还在年少时,就已经有了不喜欢女人的迹象。 也因为这个,当初封王的时候,高祖甚至单独漏掉了这个儿子。 贵族子弟,有些癖好是很正常的事,可是没听说过哪个是真正不要子孙后代,不肯亲近女人的。自从这个癖好被当时的太子曝光之后,兴平王的路就很难走。 那时候他还没有如今的地位,跟在先帝身边可怜兮兮的。 慎太王妃为了这件事情操碎了心。 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慎太王妃倒向了太后,倾其所有的帮助太后夺权,打败了太皇太后,成功扶着嘉平帝坐上了皇位。 而这件事也让慎太王妃的处境变得很不好-----高祖死的早,太皇太后本来是赞成国赖长君的,想要扶自己的第三个儿子登上皇位-----也就是后来被诛杀了的誉王。 被慎太王妃和太后联手内阁推了嘉平帝上位之后,太皇太后便将慎太王妃给送进了宫里的小佛堂保福寺,美其名曰是自愿出家替皇室祈福,可谁都知道她是彻底得罪了太皇太后。 乃至于临死之际,太皇太后也还记得颁布下了一道懿旨,指定慎太王妃继续替她念经超度。 这个继续没有一个期限,太皇太后当着内阁颁布的遗诏,哪怕是嘉平帝跟太后,也不敢轻易违背,怕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慎太王妃无疑是很爱儿子的,才愿意为了儿子这样牺牲-----当初的太子认定兴平王的爱好不正常,当众斥责他是个怪物,这样的人当上了皇帝,那她的儿子怎么在这样的皇帝手底下讨生活? 她这才铁了心跟太后拧成了一股绳。 后来就算是半辈子都被搭进了小佛堂,她也没有后悔过,唯一的心愿便是儿子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等到兴平王成亲的那一天,她开心的整整一晚都没有睡着觉。 兴平王世子降生的时候,她更是破天荒的去跟圣上求了恩典,在孩子甫一出世,便立了世子。 ..... 想到这些,太后有些感慨,见兴平王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便叹了口气说:“罢了,看看皇帝怎么说吧。” 这样的两个人,说是夫妻,但是其实比仇人还不如,要想维系关系,已经是天方夜谭了。 可是偏偏没听说过王妃能跟王爷和离的。 当初太祖之时,赵王那么暴躁的斩杀了两任王妃,等到第三任的时候,也没见太祖准人家闹和离。 到了兴平王妃这儿,只怕也是一样的例子。 太后有些不忍心,见兴平王妃小声的呜咽,靠在凤座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由翁姑服侍着喝了一碗参汤,才打起了精神,让兴平王妃先去后殿休息一会儿。 等到人一走,卫皇后便蹙眉:“老娘娘,兴平王闹的这么厉害,也实在是叫王妃难堪,好歹是他的女儿,他怎么就能冷情到这个份上?” 太后瞥了她一眼,知道她这是又想起了夭折的小公主,意有所指的在讽刺嘉平帝,不由得摇头。 这两夫妻的关系其实也是一样名存实亡了,她想着这些,冷哼了一声:“他是不知好歹自己找死!这些年他做了多少过分的事,不过是看在慎太王妃的面上,哀家跟皇帝才多有忍让罢了,现在他如此不知好歹,慎太王妃也保不住他多久了。” 卫皇后对兴平王没什么好感。 兴平王不把女人当回事,当初嘉平帝想废后,他还在其中上蹿下跳的出了不少主意,听见太后如此说,她便点了点头:“看他如此暴虐,如果仍旧纵容他,只怕他真的要成为第二个赵王了。” 可是现在跟那时候也不同了。 太祖丰功伟绩,为人说一不二,大臣们只有被他驱使的份儿,谁敢对他的家事置喙?、 可是到了如今,因为高祖仁厚好说话,而献宗----嘉平帝的父亲又软弱偏宠妖妃,大臣们已经彪悍的多了。 兴平王犯下的这事儿,可大可小,端看嘉平帝的态度了。 但凡嘉平帝有一点儿动摇,大臣们就能扑上来把兴平王给咬死。 而太后是打定主意要让皇帝慎重处置这件事的。 正乱糟糟的没个头绪,翁姑忽然快步折返进来,脸色凝重的对太后和皇后禀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刚才保福寺来了掌业禀报.....说是.....慎太王妃吐血昏迷了。” 吐血昏迷?! 太后立即便皱起眉头来,有些头痛的跟卫皇后对视了一眼。 慎太王妃的身体向来不错,忽然吐血,自然是因为儿子不争气的事了。 说到底,其实兴平王独特的癖好一直都给了慎太王妃莫大的压力。 当初她就是因为这个,才失宠于高祖的。 她一直拼了命想要引导儿子上正途,甚至在兴平王娶妻之后,发现兴平王妃不能够管束兴平王,而大发雷霆,斥责都是兴平王妃不够好,所以才吸引不了兴平王。 当时这件事闹的挺大的。 本来就很不情愿,算得上是被迫嫁给了兴平王的王妃差点儿就自尽了。 后来是渐渐的生了孩子,这对婆媳俩之间的关系才算得上是趋于缓和。 她摇了摇头,吩咐翁姑去御书房跟嘉平帝说一声。 出了这样的事,总是要过去探望的。 卫皇后也跟着太后站了起来,搀扶了太后,迟疑着问她:“这件事,是不是要跟王妃说一声,让王妃一同过去?” 毕竟是当儿媳妇的。 太后点了点头,说也好,让人去叫了兴平王妃过来,跟她说了这件事。 兴平王妃自始至终都恭敬的小心的低着头,等到听见慎太王妃吐血昏迷了,才猛然的抬起了头,眼里迸发出惊人的光彩。 慎太王妃吐血了?! 那个一直以来,高高在上,不可得罪的兴平王的最大的保护伞,吐血昏迷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但是等到看见太后和皇后的脸色,又知道这是真的,她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地震惊起了朱元的神奇。 原来朱姑娘的人说,一定会让她安全脱身,是这个意思。 一百七十六·胜负 在兴平王妃看来,这对母子的关系显得扑朔迷离。 慎太王妃每次见了这个儿子都没有好脸色,两个人一见面必定是天雷勾动地火,闹的不可开交。兴平王对于母亲也并不是多恭敬,总是出言不逊的顶撞。 可是他们母子俩却又根本容不得旁人对对方有任何的不利的举动。 当初她头一次跟兴平王起了冲突,慎太王妃听见她说拿了茶盏砸了兴平王,立即便抬手打了她两个耳光。 她一开始在慎太王妃身上吃了许多的苦头,慎太王妃还亲自求了太后,请了宫中的女官以极为严苛的方式教导她宫中礼仪,教导她为人处世,如何担当起一个王妃的职责。 而她一旦跟兴平王说起他的母亲如何严格,兴平王便会暴跳如雷,说这都是应当的。 他们母子的关系畸形但是却又异常的深厚。 哪怕是她生下了世子和小郡主,而慎太王妃也极为喜欢这两个孩子,但是一旦她抱怨说兴平王不够关心这两个孩子,慎太王妃便会暴怒,说她是有意挑拨孩子们跟父亲的关系,数落她没有教养,数落她是破落户家出来的女儿,扶不起来。 她吃够了这两母子的苦头,心里对于这两母子的厌恶实在说不上谁深谁浅。 现在听见慎太王妃出事了,她心里轻松的感觉却怎么也压抑不住。 原来朱元说的杀招是在这里。 这个女孩子竟然比他们所有的人看的都准,一眼就看出真正能让兴平王痛的地方是在慎太王妃身上。 是的,兴平王油盐不进的。因为少年时期的那段不愉快的经历,他整个人阴沉又暴躁,时刻就想着折磨人,哪怕是他爱重万分的男宠,其实只要一个惹怒了他,他也能面色如常的送他们去见阎王。 唯有慎太王妃。 那是别人只要抱怨一句,他都不能忍受的人。 朱元是真真正正的打算跟兴平王不死不休了,不然不会把主意打到慎太王妃身上来。 她吞了一口口水,有些紧张的跟在太后和皇后的身后,终于又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婆婆慎太王妃。 此时的慎太王妃仰卧在床上,口歪眼斜还流着涎水,不断有太医和供奉出入,在帘子背后辩症开方,太后叹息了一阵,上前坐在宫娥搬来的座椅上,轻轻呼唤了几声,可慎太王妃只是哀叫着说不出话来。 太后问过了太医,知道这是中风之状,而且情况严重,又沉默下来,半响没有开口。 等到供奉得了允准进去行镇疏通经脉,她才带了皇后和兴平王妃出来,语气沉沉的说:“今天谁来过?” 兴平王的事,她跟皇后也是下午才得到的消息,而且只知道兴平王跟兴平王妃起了冲突,原因也是兴平王妃进宫说了以后她才知道的。 慎太王妃身处后宫佛堂,戒备森严,层层关卡,她是怎么知道的? 卫皇后会意,立即便说:“我派人去查。” 兴平王妃不由得有些紧张-----她怕查到朱元身上。 幸好这时外头传来唱喏声,原来是嘉平帝接到了消息,带了兴平王一道过来了。 一见兴平王,兴平王妃便小心的退后了几步。 兴平王却猛地上前抡圆了胳膊扇了她几个耳光,把她扇的站立不稳直直的往后倒,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台阶底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兴平王也是想动手就动手,太后不满的皱了皱眉咳嗽了一声,见兴平王请罪,淡淡的摇头:“你母亲这一辈子都在为你打算,你但凡是有点子良心,也不该这样伤她的心,现在她变成这样,说到底是因为被你气的,你打旁人出气有什么用?” 嘉平帝瞥了他一眼,目光里更是冷淡了一些。 兴平王现在却顾不上,他当然知道如果母亲知道了这件事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所以他一开始是打定了主意不让这件事传到母亲耳朵里的。 说到底,都是这兴平王妃这个贱人,如果不是她闹出这么多事,那么现在就根本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如果母亲出了什么事...... 他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现在偏偏是在宫里,他总不能揪住兴平王妃,逼问她到底是不是跟朱元有勾结----她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饶是他这么工于心计的人,都招架不来,脑子根本已经跟不上了,等到一进了门,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慎太王妃,便更是觉得脑子嗡的响了一声,扑在了床沿惊恐的看着母亲。 自从他的癖好曝光,他便活的胆战心惊,因为太暴躁,还失手杀人,而从那之后,身边的所有人都看他如同洪水猛兽,都躲避他,看不起他,太子更是当众侮辱他。 唯有母亲,在所有人都看不起他的时候,虽然也痛哭流涕,恨他为什么这么惊世骇俗,却还是张开手保护他,毫不迟疑的站在他这一边。 她虽然逼着他娶妻生子,却不限制他的爱好,只让他不许做的太过火。 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这样护着他,不管他做什么,都尽力保护他的人了。 他难过的痛哭起来,握住慎太王妃的手,呜咽着像是一头孤狼一样的哭出了声。 兴平王妃跌跌撞撞的跟在后头,却并不近前,吓怕了的模样缩在后头也小声的哭。 慎太王妃经过太医行针之后已经好了一些,张了半天的嘴,才发出一个音节来,无比愤怒的艰难的伸出手指着他,让他滚。 太后上前轻声劝解,让她平心静气的先休养,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可是嘉平帝却一言不发。 慎太王妃是聪明人,她知道现在太后的话其实已经不那么管用了,嘉平帝的态度才是决定兴平王的命运的关键,她哀求的望着嘉平帝,希望他能够网开一面。 嘉平帝却并没有表态。 一片静谧里,慎太王妃忽而又大口的呕出了一口血,喷了兴平王一身。 兴平王蒙住了,撕心裂肺的扑上去,尖叫着喊了一声母亲。 一百七十七·报应 慎太王妃神情惨淡,呕出一口血之后便很快陷入了昏迷,吓得兴平王面无人色的扑在她身上一声一声的喊母亲。 太后皱着眉头,跟嘉平帝对视了一眼,叫了太医过来,又让人硬是把兴平王拉开了,蹙眉道:“眼下不是哭号的时候,先叫太医替太王妃诊治吧,你先起来。” 兴平王却不肯动,伏在地上像是一头可怜的受伤的野兽。 嘉平帝干脆懒得管他,亲自过来搀扶太后:“母后,朕陪您回去吧,等会儿太王妃这儿有消息了,让他们再过来告知您。” 太后也被闹腾的累了,听嘉平帝这么说,并无异议,只是看了兴平王妃一眼,迟疑着是否该叫兴平王妃留下来侍疾。 兴平王妃却已经先一步跪在地上对着嘉平帝磕头了。 她顾忌着仪态和规矩,不敢哭出声来,强忍着哽咽的求嘉平帝放她跟兴平王和离,能够逃得一条生路。 兴平王目光涣散,喉咙里发出兽一样的呜咽,只顾着盯着被慎太王妃,根本不曾分出半点心思给这边的兴平王妃。 这就是所谓的夫妻?卫皇后看在眼里,想起兴平王的癖好,厌恶的拿着帕子捂住口鼻,以免露出嫌恶的表情来,心里头却更加觉得灰暗一片。 这世上的男人都是如此,没有一个是好的,得不到的时候当成宝贝,得到了以后就踩在脚下不知珍惜。 兴平王妃手抖的厉害,双手撑在地面上,已经虚弱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能磕在地上,一头晕倒过去。 她到底是个女流之辈,能够强撑到现在,已经是用尽了心神,但凡是再有一点打击,她都撑不住了。 好在她也没有煎熬得太久,嘉平帝淡淡的扶着太后往前走:“你先回去,家里的孩子离不得你。” 一句话就已经让兴平王妃如获大赦,她终于控制不住的痛哭失声,伏在地上诚心实意的对嘉平帝叩谢恩德。 卫皇后看的眼酸,亲自喊了她起来,又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先回去看看孩子吧,出来这一天,孩子也不知怎么样了。” 说到底,兴平王妃最在乎的还是儿女,一提起孩子来,她的眼眶便又红了,眼泪扑簌簌的直往下落,点了点头,等到皇后出去了,便转过头再看了一眼隐藏在阴影当中的慎太王妃和兴平王。 太医们往来不断,其中孙太医直言不讳的摇头,说慎太王妃先是急怒攻心,以至于出现了中风之状,而现在更是受了刺激呕血,状况更加不好,情形险峻。 兴平王恶狠狠的如同是一只狼,听见他们说太王妃情形不好,血红着眼睛朝兴平王妃这里看过来。 向来温顺恭敬,在这母子俩跟前毫无地位的兴平王妃这次没有闪躲,她直直的对上兴平王的眼睛,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母子的报应!” 这就是你们不把别人当人,只在乎自己,是那些死在你们手里的无辜的生命的反击。 你们的好运也该到头了。 这个贱人!兴平王气的脸上肌肉抖动,眼睛酸痛的攥紧了拳头,冷漠的盯着兴平王妃:“你别以为你赢了,但凡是本王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叫你如意!” 兴平王妃没有理会,她转过身飞快的迈出了门槛,看着外头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舒了一口气,连心情也跟着变得开阔起来。 这对纠缠了她十几年的如同噩梦一般的母子终于得到了报应,这可真是叫人兴奋的事。 以至于她一直到回到了这座囚笼一样的王府,也并没有跟寻常一样觉得压抑。 这是一座专为她跟孩子打造的囚笼。 兴平王不爱她,也不爱孩子,所以对待他们的方式也极端的简单粗暴。 他从来不会回应孩子们的呼唤和要求,对待他们冷漠得如同陌生人。 哪怕是他少有的在家里举办宴会,偶尔对着暖暖和儿子和颜悦色的时候,他内心里对待这两个孩子仍旧是抵触和厌恶的,暖暖有一次在他怀中撒尿,他竟然下意识就将暖暖给重重的掷在了地上。 暖暖被摔晕了。 从那以后,她对于这个父亲充满了畏惧感,再也不敢去前头的花厅,每次听见他回来的消息,也都如同是受了惊的小鸟,瑟瑟发抖。 想到这些,兴平王妃觉得有些心酸。 她不得自由,孩子们也这么小就学会了看人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消极。 幸好这一切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 她进了门,吩咐下人们守好门户,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孩子们都还没睡,小世子正在床前逗着姐姐玩儿,哄她吃药,见了她回来,都欢呼雀跃起来。 兴平王妃心里的不安一扫而空,将儿子抱起来,轻柔的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轻声问她:“暖暖今天听奶娘的话了吗?” 暖暖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乖巧的点头:“听了的,我喝完了三大碗药。” 她虽然已经被封了郡主,但是比一般的贵女却都更胆小畏缩,大约是被兴平王吓破了胆的缘故,兴平王妃心里不好受,见她一脸讨好,眼泪啪嗒一声掉下来,好半响才挤出一丝笑意:“暖暖真是听话,你乖乖吃药,等到病好了,母妃带你出去玩。” 暖暖是个小孩子,说是郡主,可是她过的并不如普通家的孩子自由舒心,听见可以出去玩,立即便笑出来,虚弱的答应母亲的要求:“好呀,母妃,我很乖的,我乖乖喝药。” 兴平王妃闭起眼睛,连呼吸都在颤抖,好半响,才平复了心情,低声嘱咐奶娘好好照顾暖暖,自己出来在走廊上立了一阵,便吩咐自己信得过的心腹:“你明天再过去请朱姑娘一趟,问问她什么时候能过来替暖暖诊治。” 她不能再等了,每每看着孩子虚弱的模样都心如刀割。 管事妈妈见她语气低落,急忙答应下来,正要劝几句,就听见外头说是汝宁伯老太太来了。 一百七十八·母亲 汝宁伯老太太,也就是齐正和她的母亲,管事妈妈迟疑了一瞬,才看向兴平王妃轻声问她:“您看,见还是不见......” 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却再清楚不过了,这些年来,其实这两母女的关系实在是不算好。 其实真的不怪王妃不孝顺。 是汝宁伯老太太有些事做的太过了,见过偏心的母亲,但是也没见过心长的这么偏的。民间一些老百姓家里重男轻女,那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自然是能给家里出劳力的男子更重要一些,可是贵族家里哪里有这么多的陋习?多的是看女儿如珠如宝的。 就如同已经逝去了的老伯爷,对待女儿便是一等一的好,可是按理来说自己就身为女人,本来更该心疼女儿的汝宁伯老太太却完全不是这么个想法。 她一心一意的认定女儿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是泼出去的水,跟娘家已经没有关系。 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但凡是兴平王跟王妃起了冲突,她总是一问摇头三不知,从来不肯给个主意,推说这是王爷家自己的家事,她们管不了,一次又一次的把王妃的恳求当做耳旁风,以至于兴平王越来越嚣张,甚至渐渐的不把王妃当成人看。 可是她信奉女儿出了嫁就是外人,却又偏偏屡屡朝女儿伸手,借口说是身体不好,借口说是要去五台山求高僧祈福,无穷无尽的朝着王妃伸手要银子。 然后拿去补贴她那些不争气的儿子们。 现在她又来了,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肯定是为了儿子的事儿来的,而她能有什么好事儿?不出意外的话,又是要说那一套三纲五常的话,劝王妃息事宁人了。 管事妈妈摇了摇头:“王妃,要是看着不开心,不如就不见了。” 见了也只是给自己找事而已。 兴平王妃却摇了摇头,她揉了揉自己疲倦的眉心,将儿子抱在怀里,轻声说:“算了,请进来吧,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这回不见,说不定就在外头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她母亲的性格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这位老太太是个软弱的主儿,具体就表现在她年轻的时候依靠丈夫,老了的时候也把儿子当成唯一的依靠和指望。 她从来不自己拿主意,那么也就是说,这回她过来,是齐正和她家里那些哥哥嫂子们的意思了。 她要是不见,他们能想出无数恶心她的招式来。 不如今天就把话说清楚。 母亲一天都没有在家里,如今才回来,世子楚鸣有些不安,靠在她怀里耷拉着脑袋眼皮上下打架。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肯松开母亲跟奶娘回去睡觉。 兴平王妃想了想,也不勉强他,抱着他一道去了花厅。 天气已经变冷了,兴平王妃拢了拢披风,一进门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给撞得跌倒,好容易身边的丫头反应快一把将她扶住了,她心有余悸的抬起头来,一眼看见目光赤红面目狰狞的汝宁伯老太太。 她怀里抱着孩子,险些跟孩子一起跌倒,不由得有些愤怒,望着仍旧作势要扑过来的老太太,烦闷万分的怒道:“别再闹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汝宁伯老太太红着眼睛骂了一声,根本不管边上的人的劝阻,扑上去揪住兴平王妃的衣裳,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骂她:“老大都跟我说了,你怎么做的出这么下作的事啊!?那是你亲哥哥!你竟然设计害她,一个是你哥哥,一个是你丈夫,你心肝真是黑透了啊你,这你也下得了手!” 楚鸣到底还小,被本来就不慈祥的外祖母这凶恶的模样给当场吓哭了,哭着质问她为什么要欺负自己的母亲。 他不明白,外祖母是娘亲的母亲,母亲对他跟姐姐都是极温柔的,为什么外祖母却总是跟仇人一样的,恶狠狠的对待母亲。 汝宁伯老太太根本不管他,挣扎着伸出一根手指头,几乎都要戳到兴平王妃的鼻子上:“在家靠父母,嫁人靠丈夫,你一下子就把你的兄长和丈夫都给得罪了,你到底是图什么?是不是嫌日子过的太舒心了,非得给自己找事?!” 舒心? 她跟兴平王这样的恶魔生活在一起,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恐惧之中,险些要疯了,但是在汝宁伯老太太看来,这样的生活竟然是舒心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而有些想笑,而且也真的笑了,她忽然开口问汝宁伯老太太:“母亲,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但凡是亲生的,为什么就是看不到她的难处?永远对她恶言相向呢? 楚鸣抱着她的脖子,此时已经不再哭了,仿佛是察觉到了母亲的难过,伸手替她笨拙的擦眼泪。 汝宁伯老太太冷笑了一声:“我还真宁愿你不是我亲生的!我为了生你废了多少力气,我险些就死了!要不是为了生你耗费了太大元气,我怎么可能会不能再生了?生你养你,你就这么回报我,要是早知道你这么没有良心,当初我就该把你扔去尿桶里溺死!” 很难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一个出身自名门贵族的老太太说出来的,兴平王妃脸色苍白,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熄灭。 她曾经也给母亲和哥哥卖掉自己的行为找过借口。 她觉得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当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候,总会分出个高低来。 可是现在她觉得,她的母亲从来就没有重视过她,喜爱过她。 生她不过是为了留住父亲的心,想要再要一个儿子保住自己的地位,她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所以哪怕她为了那个所谓的家已经耗尽了自己的前半生,在汝宁伯老太太眼里,终究还是不够的。 她已经无话可说,冷冷的扯了扯嘴角,淡淡的让人送客。 事到如今,就算是生她养她,但是她自觉也已经还清了。 汝宁伯老太太却死死的拽着门槛不肯动。 一百七十九·有罪 她蛮横的攥着门槛,跟兴平王妃放狠话:“你今天要是不去跟王爷磕头求饶,不把你哥哥救出来,我出了门就一头撞死在王府大门,我诅咒你,诅咒你儿子女儿......” 兴平王妃忍无可忍,可是她太清楚自己的母亲了,知道她完全做的出来,不由就又气又急的问她:“为什么我被打的半死的时候不见出来说句公道话,为什么暖暖病的这么重那个男人见死不救,不见你出来帮我一点忙,可是只要是哥哥有了一点儿意外,你就要拼死拼活的去帮他?!你为什么就这么偏心?!” 楚鸣窝在她怀里,轻轻的拍她的肩,让她不要哭。 汝宁伯老太太面目狰狞神情冷淡,满不在乎的呸了一口:“你是过惯了好日子了,身在福中不知福!巴上了王爷,你成了王妃了,看看你现在的排场!行动就无数人伺候你,想要什么立即就有,你嫂子为了一件云上阁的衣裳要攒半年的银子,可是你招招手大师傅就亲自来给你量体裁衣了。你还说你过的日子不是人过的日子,如果这都不是,那什么才是?!” 她指着兴平王妃,认真而恳切的痛骂她:“你是不知好歹!你没过过苦日子!当初我跟你父亲接过汝宁伯这个破爵位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有,入不敷出,没有一个顶门立户的人,全都靠着我跟你父亲两个人,一大家子人,你知道我们多难才能维持门面养活?!我最怕出去做客.....” 她说的眼眶红红,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我生你们的时候,周岁宴上连个长命锁都要融了自己的簪子给你们,你们是不知道没钱的艰难!是你嫁给了王爷之后,日子才好过起来了,出去做客,大家都高看我们两眼.....” “王爷给了我们这么多好处,让你活的什么都不缺,你竟然还心存不满!”汝宁伯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仿佛她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你简直是不知好歹!” 兴平王妃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表演,几乎都要冷笑了。 被汝宁伯老太太这么一说,她自己都快要信以为真自己过的是神仙日子了。 她静静的看着汝宁伯老太太,忽而也不气了,只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低声说:“既然这里的日子这么好,那么母亲你为什么不送哥哥来呢?” 汝宁伯老太太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兴平王妃便面带讥讽的说:“王爷喜欢的是男人啊,你送我来得到的这些好处,其实根本就不值一提,你不如把哥哥也送来,把哥哥的儿子也送来,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卖女儿,这么需要那些银子和面子,不如你们也卖卖儿子跟孙子吧,说不定王爷一高兴,还赏给你们更多好处。” 兴平王妃是气急了,才会不管不顾到这个份上,说出来的话简直就像是利刃一般,准确无误的插进了这个蛮横不讲理的老太太的心窝子里。 老太太当场就哭了,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痛哭,说自己养了个不孝的女儿,不知道好歹,说如果不是当初正嫁过来,现在兴平王妃还不知道跟那个穷小子在什么地方吃苦挨累,一点儿都不顾念她的好心。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问一问自己的外孙,也没有顾外孙会不会受惊。 在她的眼里,除了儿子和权势地位,其他的怕都是不要紧的。 兴平王妃已经懒得再跟她说,冷冷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恰好前面管事的过来了,急忙跟兴平王妃报告:“王妃!外头来了一位朱姑娘,说是要见您。” 府里出了大事,王爷还在宫里,如今唯一能做主的也就是王妃,大家都很知道这个时候王妃才是说了算的人,因此她的客人,并没有人敢怠慢,总是要先禀报她看见还是不见的。 兴平王妃脚步一顿,整个人迸发出惊人的神采,急忙让人将朱元带进来。 她还头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请朱元来比较合适,怕明天让人过去请她又不来,谁知道现在人就上门了。 她更顾不上汝宁伯老太太了,随口吩咐人等她不闹了之后就带她回去,自己抱着楚鸣疾步往前头亲自去迎。 这还是王妃头一次这么激动,旁人都不知道这位朱姑娘是什么来路,不由得面面相觑。 汝宁伯老太太愕然片刻,也跟着飞奔了起来,半点不像是年过半百的老太太,扑了上去正好要去拉兴平王妃的衣裳,手伸到一半,却被横空出现的一把刀打了一下,立即便痛的惊呼了一声,恼怒的看向了来人。 来的是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小丫头,面嫩的很,身边带着两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她身后一左一右的缀着,应当是护卫之类的人物。 汝宁伯老太太皱眉看着面前的人,戒备的问:“你是什么人?” 朱元对眼前的老太太印象深刻。 无他,这个老太太上一世也是盛家的常客了,极度热衷于贬低女孩子。 曾经还想给朱曦牵线搭桥,而后被盛氏给痛骂了一顿,终于认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这个人卖女儿是毫无压力的,她把女儿的牺牲当做理所当然,甚至还恨女儿不肯一直给她压榨补贴娘家,恨不得把女儿给榨干了喝血。 她笑了一声:“我是来给小郡主治病的,怎么,老太太这个时候怎么还在这里?” 汝宁伯老太太这才记起来外孙女儿的病,她愤愤然看了兴平王妃一眼,冷笑:“没了王爷,你连太医都请不了,你想想你儿子和女儿,他们做了什么孽,才摊上你这样的娘?!” 真是会倒打一耙,朱元有些倒胃口,轻飘飘的呵了一声提醒她:“老太太,您儿子充当打手替兴平王杀了不少人,现在已经被锦衣卫带走了,您怎么还有空在这里骂人?如果我是你,就会现在赶回家去,说不定还能见到儿子最后一面。” 一百八十章·是毒 汝宁伯老太太的脸勃然变色,她指着朱元破口大骂,说朱元是在故意造谣生事,说自己儿子向来奉公守法,从来不做那等伤天害理的事。 停了一会儿,见朱元跟女儿都是冷淡的样子,就又絮絮叨叨的开始说起兴平王妃小时候的事来,她指着兴平王妃心痛万分的说:“你小时候摔在池塘边的假山上,都快死了,如果不是我抱着你去求医,你小命就没了,现在你怎么忍心一手把你哥哥送上死路啊?你这样怎么跟你死去的爹交代?他在世的时候最是宠爱你,连你哥哥都要靠后,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这些话兴平王妃已经听腻了。 老太太从来都不会放过她这个有利用价值的女儿,得了机会就在她跟前说自己多不容易多难,好换取更多的好处。 她一直甘心的当家里的帮衬,可是现在不行了,她冷冷的看着汝宁伯老太太,面色阴沉如水:“我已经很有良心了,你儿子这么多年做下的那些破事,已经足够死十次,这一次,就当是他替十几年前的江南的那个书生偿命吧!他也该遭到报应了!” 她说的冷酷,汝宁伯老太太顿时又要发作,可是朱元根本就不想跟这个老太太瞎胡闹,她打了个哈欠,懒懒的放下手看着她让她最好现在就走:“再晚的话,只怕你的那些孙子儿子们,你都见不到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她的话音刚落,现任汝宁伯夫人齐夫人很快就到了,得到了允准进来之后,便冷然冲着汝宁伯老太太说:“家里乱成了一团,若您还顾念着子孙,就不要再在这里胡闹了!” 这是一个很清秀的中年女人,虽然是伯夫人,却穿的很是朴素,头上也并没有太多首饰,看人的时候目光平和,并不充满锐气和攻击性,等到汝宁伯老太太跳脚,她就叹了口气说:“您说的也对,我是不配当您的儿媳妇,这天底下在您眼里,只怕公主也不配,既然不配,那从此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吧,我这回过来,一是为了告诉您,您多年的夙愿成真了,我对那个男人已经死心了,他为了兴平王做尽了恶事,简直就该去死!二是过来跟王妃道歉,这么多年,不是那个男人照顾家人,是靠着王妃一家人才能体面的活着。” 她说话的语速很快,几乎不给汝宁伯老太太留可以插话的机会,径直下了决定:“我已经决定跟齐正和离,孩子们我要带走,他们父亲在的时候,尚且对孩子们管束不够,如果一旦我走了,仅凭着您,是不能够让这几个孩子长成一个好人的。”她有些疲倦的轻声说:“老太太,您回家去瞧瞧吧,家里闹的不成了,小叔和弟妹们嚷嚷着要分家,齐正被抓走了,家里已经经不起您再闹下去了。” 汝宁伯老太太那些骂人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她之前觉得这次的事跟所有以前过去的那样,只要闹上一闹,兴平王妃自然就会妥协,会去求兴平王,事情自然就了了。 从前都是这样的。 可是这一次似乎不同了。 她说不出话来,满脸的惊愕坐在地上,听见说家里闹分家,顿时头痛不已。 家里的儿子都被她宠坏了,一个个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她也没有法子。 一旦兴平王妃这里的支援没了,那家里就真的要分崩离析了。 兴平王妃已经不再理会这里,见汝宁伯夫人过来,也只是苦笑了一声握了握她的手:“嫂子不必说了,哥哥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知道,这些年要说家里还有谁跟我有些情谊的,也就是您了。您不必觉得对不住谁,哥哥也的确不是过日子的人算了吧。” 算了吧,反正她已经没有兴趣也没有精力再去管别人的事了。 汝宁伯夫人久久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转身走了。 她一走,汝宁伯老太太自然也不会留,她还要忙着回去抢孙子,急忙也走了。 院中终于清静下来,兴平王妃温和的招呼朱元:“真是对不住,一来便让您看见这些事儿” 对待有希望治好女儿的神医,兴平王妃的态度好的出奇,小心翼翼生怕会哪里不够周到,引着朱元往里面去,轻声说了一些女儿的症状,就期期艾艾的看着朱元:“朱姑娘,您知不知道这种病症?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不然的话,她也不会病急乱投医,朱元给了个肯定的承诺,她又去打听了朱元治好的人,所以才毫不迟疑的答应了向问天和尹吉川的条件,出手陷害自己的丈夫和哥哥。 说话间已经到了暖暖的屋子,兴平王妃才要进门,里头暖暖的奶娘便慌乱着跑出来,惊恐的跟她说:“不好了!王妃,郡主又烧起来了” 天天都是这样,兴平王妃已经被折磨得快要疯了,她放下手里的楚鸣,急忙掀了帘子进屋,一眼看见躺在床上哭闹的女儿,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楚鸣跟在后面,小短腿儿迈不过门槛,有些着急,朱元伸手牵他进门,自己跟在他身后走到床前,见小郡主面色发青的抽搐,兴平王妃要去抱,就急忙阻止,自己伸手把小郡主扶起来。 也就是在这一瞬,小郡主忽然吐了,将不久前才吃过的药统统吐了出来。 “先收拾干净吧。”朱元吩咐了一声,见底下的下人们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来,自己抱着小郡主到了窗前的贵妃榻上,伸手替她诊脉,过了一会儿才跟王妃说:“我先给小郡主下针吧,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兴平王妃喜极而泣,见朱元没有跟其他的太医一样一来就摇头,已经生起了无数的希望,急忙点头,听从朱元的话,带着人出去等候。 等到半个时辰之后,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兴平王妃见朱元出来,急忙问她:“朱姑娘,怎么样?” 朱元似乎有些疲惫,但是面色却还好,见兴平王妃胆战心惊的样子,忍不住便微笑:“小郡主的烧已经退了,郡主体弱,因此这毒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消散得了的,恐怕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才能彻底解毒。” 中毒?! 兴平王妃诧异的睁大眼睛。 一百八十一·诅咒 好端端的一个王府的小郡主,又并不出门,伺候她的人跟她是利益相关的,但凡她有什么事,其他伺候的人都得死,甚至牵连家人,谁会这么没有脑子,给一个郡主下毒? 这个毒又是怎么来的? 兴平王妃怔怔的坐在圈椅里,面色苍白的回忆起关于小郡主的点点滴滴,忽而想到了什么,连嘴唇都开始哆嗦了,她看着朱元,目光僵直而古怪的问“朱姑娘,这个毒,你能不能解?” 朱元点了点头,将小郡主抱在怀中交给了奶娘,回头正对上兴平王妃满含期望的眼神,轻声说“我会尽力的,只是这毒素在郡主体内留的太久了,我想就算是解了毒,以后郡主的身体也会偏弱,不过太医里头人才济济,他们开养身的方子是最好的,这样长期调理,也并无大碍。” 兴平王妃勉强笑了笑,说那就好,又看了看朱元,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说起兴平王“那个人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这才是她现在最关心的事。 兴平王但凡是能够脱身,那么接下来倒霉的就会变成她跟孩子们,这个男人才不会顾念什么骨肉亲情,在他眼里,女人和孩子其实都不是必要的东西,如果慎太王妃死了,那他就更无所顾忌了。 他真的会杀了她们的,一定会,这不由得兴平王妃不害怕。 朱元看出她有多害怕,见她这模样又忍不住想起上一世刚嫁给襄王的自己,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整天都要提心吊胆的揣摩枕边人的心思,连睡觉都要在枕头底下塞一把剪刀或是匕首防身,生怕会在睡梦中就丢了性命。 她握住兴平王妃的手,先等她平静下来,而后才笑起来给她保证“王妃放心吧,关乎性命的事情,我是不会乱来的,如果让他脱身,我一样也要死的,不是吗?” 这倒是,以兴平王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来说,但凡是有一点儿脱身的指望,朱元都不要想活了,他一定会不计代价的杀人的。 兴平王妃觉得自己晃荡的心总算是有了一点儿依靠,她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来有些焦灼不安又有些不可置信的愤愤然“暖暖之前还是好好的,是后来后来进宫去看她祖母以后” 她有些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头“我之前还以为,慎太王妃对我不好,不过是因为婆婆厌恶儿媳的天性,可是她对暖暖和鸣儿总该是重视的她为什么要朝着自己的孙女儿下手?!” 朱元有些诧异,她也不明白。 因为按照上一世的经验来说,其实慎太王妃对于楚鸣是极为爱护的。 她安慰了兴平王妃一阵,就要起身告辞。 兴平王妃急忙让人去取诊金来,有些忐忑的让朱元收下,又问她“朱姑娘,我能否再问一问他会怎么样?或者说,他最好的结果,会是怎么样?” 她双手不安的搅在一起,像是一个小孩子。 这个女人已经受了许多的苦,可是在孩子们面前,她依旧是屹立不倒的巨人,用尽一切力量在保护他们。 朱元看着那两个孩子,忽而有些眼热。 她这次出手快准狠,是奔着要兴平王家破人亡去的,所以出的招式并不磊落,跟从前对付盛家和冯家的时候截然不同,一开始她并没有顾念兴平王妃的想法。 可是到现在这一刻,看着兴平王妃和她身边的两个孩子,她坚定而轻柔的点头“你放心,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一辈子都在黄陵出不来了,不会有差错的。” 这个姑娘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带着十足的说服力,兴平王妃松了口气,说真是多谢你了。 朱元摇头,想到什么又站住脚对着兴平王妃问她“王妃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兴平王妃觉得有些奇怪,她笑了笑,不甚在意的说“没有什么打算了,就算是我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也都在这些年里给消磨光了,还能有什么打算呢?好好的活着,能活着就行了。” 朱元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了王府的侧门,看着外头寂静的夜色,轻轻的呼了口气。 一直都很沉默的向问天跟在她身后,有些不解的骂了一声“就不明白了,好好的日子不过,干什么非得这么折腾?害人害己的!” 像他们这种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人,最明白安稳两个字的重要性了。 偏偏这帮子贵人,成天斗来斗去的,不当回事。 尹吉川就比他看的要通透的多了,他嗤笑了一声“得到的东西太多太轻易了,就不觉得有多重要了呗!尤其是兴平王,你没听叔晨跟伯晨说吗?他折腾人的那些手段,哪里是人能做的出来的事儿?要我说,兴平王就该死!不,死十次也便宜他了!那么多活活的人命,就因为他死了” 他说的是那些在桐乡楼丢掉性命的少年。 叔晨跟伯晨后来好了一点儿以后陆续跟他们提起,说起兴平王对男宠的要求,全都瑟瑟发抖,说兴平王对待这些人简直就如同是对待蝼蚁一样,丝毫不把人命当命。 但凡是有忤逆他的意思的,或者是不合要求的不满意的,要么就是一顿毒打,要么就是死。 因为兴平王不仅是喜欢男宠,他还有些特别的嗜好。 而这些少年大多都是人拐子卖来的,要么就是地下趋炎附势的人连同身契一起送给兴平王的,死了也没有人会来追究,更没人会来找,所以兴平王和桐乡楼做的肆无忌惮,一点儿压力也没有。 当初一听,向问天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想想小枣儿和文峰也差点儿落进这么一个地狱,就觉得胆寒。 尤其是文峰,他长的白白净净过分秀气偏偏又一股子倔脾气,让他去学那些媚人的手段,他能够弯腰才怪一旦真的被那个人拐子什么干爹卖进去,那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这种人,真是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 一百八十二·太妃 他们对兴平王咬牙切齿,恨不得要把他给大卸八块之时,嘉平帝也正跟太后说起兴平王这件事。 因为之前太后已经得到过消息,所以一开始还以为嘉平帝要跟自己说的是兴平王这两口子的争执一事,原本她是不大想管这事儿的,但是这回兴平王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所以她还是表了态“如果他再这么下去,迟早要毁在自己手里!这回非得要给他一个教训不可!” 卫皇后一直静默着坐在太后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个隐形人,她在嘉平帝这儿向来说不上话,两人只要说上话就没什么好事儿,因此都很默契的忽略了对方。 嘉平帝苦笑了一声,说不止如此,见太后眉头跳动的看过来,才三言两语的把兴平王的所作所为给说了。 可就算是他已经尽量的减去了那些恶心人的过程,太后还是听的忍不住怒骂了一声兴平王畜生。 卫皇后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完全没有想到兴平王能做出这种勾当来,震惊的说“太王妃不是说他早已经改了吗?就前些日子,王妃进宫来给太王妃请安,太王妃还说,王妃正在调养身子,打算再给她添个孙子呢!” 太后掌权多年,什么事儿没见过,当场便冷笑了一声。 什么添孙子? 她想起来了,自从去年开始,朝堂上便一直有弹劾兴平王的奏折送上来,说兴平王不仅是开设青楼楚馆,而且还私底下做放印子钱的生意。 当时因为兴平王及时收手,又进宫来哭求了一阵,说自己早不干那等事儿了,收了爱好云云的话,嘉平帝便抬了抬手,让这事儿就过去了。 现在想来,太王妃其实早就知道兴平王故态复萌,只不过是想要再用一个孩子让大家都相信兴平王的确是不再只到处去找男宠,做那些逼良为娼的事儿。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没想到兴平王不仅没有收敛,而且变本加厉,现在更是连大舅子都睡了,闹得人尽皆知,以至于兴平王一家都成了京城中的笑柄。 嘉平帝目光逐渐变冷,显然对这件事也有些头痛“这事儿惊动了许多人,王舒那个二愣子今天就上右都御史家里闹去了,扬言要是不许他上奏折弹劾,就要一头撞死在太极殿的柱子上。” 这是肯定的,文死谏武死战,这本来就是他们文官的职责,何况这种事,但凡是有些血性的人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听说当天挖掘的时候王舒的夫人也在现场,当场就晕了,回去就开始做噩梦,大病了一场。 连派去的锦衣卫们都有的熬不住病的。 这帮人可都是铜皮铁骨,心肠更是没的说,连他们都吓成这样儿,可见兴平王到底有多狠毒了。 太后勃然大怒,只是克制着自己不要说的太狠惹怒皇帝,怒道“当初他跟常应那个老匹夫走得近,哀家就说不对劲,现在看来,当初弹劾他的那些折子只怕也都是被常应给遮掩了过去,还有之前弹劾的那些人,要么死要么退了在皇帝你的眼皮子底下,都能如此嚣张,可见他借了你的名头做了多少坏事。” 兴平王一直都是有些乖戾的,性格嚣张不惹人喜欢。 可是太后并不惯着他,在她掌权的那些年里,兴平王虽然好吃好喝的潇洒,却绝不敢如此肆意妄为,因为太后但凡是有空,就会召他进宫申斥一番,以示警告。 这么镇压着管着,那些年确实兴平王没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是自从皇帝亲征以后,跟皇帝关系匪浅的兴平王的身份才跟着水涨船高,太后深居后宫,又有皇帝的授意在,并不能得知外界的事,加上慎太王妃一味偏袒掩护,兴平王又的确是娶妻生子,兴平王妃也极少进宫,才被糊弄过去了。 嘉平帝脸色没变,神情却变得讥讽,他笑了笑“母后说的是,什么事在母后那里都是小事,到了朕这里,就变成了焦头烂额的大事了。” 殿中一时寂静下来,所有的人都屏声敛气,生怕露出一点儿声音惊扰了这对母子。 说到底,太后跟皇帝之间的关系,其实是极为微妙的。 太后沉默了一瞬,才咳嗽了一声,露出疲态来“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要这么说,还是哀家当年跟慎太王妃做的交易惹出了这场祸事,罪魁祸首还是哀家。” 还是太后主动退让了。 嘉平帝面色逐渐温和,听见太后这么说,便急忙跪倒在地“母后说哪里的话,母后都是为了朕才会” 太后意兴阑珊的扶他起来,并不想再纠缠,只是径直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嘉平帝有些迟疑。 他是不想兴平王出事的,毕竟是打小的交情。 太后就冷不丁的笑了一声“这事儿弄的外头人心惶惶,皇帝要是处置不好,难免被人背后说上几声偏私的。” 嘉平帝心里也知道这些,叹息了一声就说“只是慎太王妃也还重病昏迷,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动兴平王,是不是太过不讲情面了一些? 太后冷冷的牵了牵嘴角,说这么多年兴平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信慎太王妃不知道,既然她助纣为虐,那兴平王落到这个地步,她也怨不着谁,只能怪自己过分偏袒,不知道将脓包挑破。 嘉平帝沉吟一瞬,终究没有立即做出决定,只是说先把兴平王给抓起来,让大理寺和刑部加上督察员三法司会审,再做定夺。 这样倒也是个法子。 这件事闹成这样了,总归是要给百姓和官员们一个交代的,查明了之后再审最合适不过了。 太后点头。 嘉平帝又提起朱元来。 卫皇后一怔,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还会跟朱元这样的小姑娘有什么牵连,面色诧异的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连太后也蹙眉问“这跟那个丫头有什么关系?” 兴平王喜欢的是少男,又不是少女。 。 一百八十三·求情 经过几次打交道,太后已经知道朱元这个小丫头的脾气了,这就是个你不惹我我也不惹事的主儿,除非是真的把她惹急了,她才会毫不留情的咬人反扑。 不然大部分的情况下,她应当是无害的。 太后之前听胡太医提起过,说这个丫头即将要去浙江投奔外祖父一家了,还特意把治头痛的方子交代给了胡太医。 按照时间算一算,这个时间怕是朱元都该出京走了,怎么又说惹上了事儿? 嘉平帝将之前吴顺的事情说给了太后听。 之前吴顺出事,太后其实难过了一阵子,毕竟这是长公主的夫婿,可是等到那些不堪的过往摆在眼前,太后便对这个人深恶痛绝。 现在听说吴顺的事是由他对付朱元引起来的,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是不是付家的女孩子们受了诅咒,所以朱元的母亲端意也如此倒霉早逝,朱元自己也总是麻烦缠身,总是这件事一了,那件事就立即跟上。 嘉平帝对这个女孩子很是不喜-----因为这个女孩子简直就跟瘟神一样,走到哪儿哪儿出事,而且对上她的人基本上没什么好结果,总是自曝其短。 就像吴顺跟兴平王一样,每个人都有必死必定触怒他的理由。 而这一点才是叫嘉平帝最忌惮的。 这个小丫头竟然好像能够摸得清楚他的喜怒,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并且加以利用。 这样的人,是不应该留在这世上的。 嘉平帝跟太后提起来,也不过是因为之前朱元在给太后治头痛,他怕留下隐患。 太后立即就明白了嘉平帝的心思,想了想,忽而说“这个小丫头手里有治庭川的病的法子,哀家看她倒是挺好的,吴顺杀了杀了清晖和倩怡,他本来就该死,兴平王也不必说,是自己找死联系上瓦剌人算计人,你要说朱元真有什么错,哀家倒是瞧不出来,罢了吧。” 朱元的生死,在太后和嘉平帝看来,不过就是几句话之间的事。 到底嘉平帝答应了下来。 太后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等到卫皇后和嘉平帝都走了,才算是松了口气,不由得笑了一声,说“这个小丫头,倒是怪狡猾。” 翁姑在她身后替她松动筋骨,听见她这么说,便有些迟疑的问“老娘娘怎么这么说?这回其实朱姑娘也很险,她到底太年轻了,做事太不圆滑” 不管什么计谋,倘若要用自己为引,去做性命的赌博,那就不显得那么高明了。 毕竟什么都比不上命重要。 但是太后却摇了摇头,她笑了一声“谁说她冒险了?她但凡是留一线生机,那才是真的冒险,这个小丫头,她跟她母亲很像,却又不像,把哀家的脾气摸准了,她知道哀家最忌讳的就是总是自恃有功的慎太王妃和总是撺掇着皇帝的兴平王,所以下手才如此狠辣不留情她是知道的,哀家会卖她母亲几分面子。” 翁姑便迟疑着说“不能罢?这位朱姑娘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于色的本事我倒是见过的,可是您说她心计竟然如此之深,不经过探底就敢做这样的事,还担保老娘娘您能保下她,她这” 这就有些妖孽了啊,怪不得嘉平帝会想杀了她。 太后神情莫辨的笑了笑“谁能说得准呢,不过这个小丫头旁人看着邪门,哀家却是喜欢的。端意当年但凡有她一半的果决和手段,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了。” 翁姑不敢接话了,当年的事毕竟已经过去,她只是感叹说“是啊,朱姑娘当真是可是她的好运也到头了,若是聪明的,离得越远越好吧。” 但凡是她在露一次脸,或者是说牵扯进某些事,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只怕都没命了。 太后想了想,忽而笑了,说“过些天,等到风声不那么紧了,将她叫进宫里来吧,哀家倒是有些问题想问问她。” 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多秘密,也太叫人喜欢了。 翁姑不明白太后怎么忽然又这么想,但是既然太后开口了,她便记下来,点头应是。 又说了一会儿话,翁姑服侍太后睡下,等到第二天,就听说兴平王昨天不肯听从吩咐去大理寺监牢,差点儿跟金吾卫大打出手,把刚醒来的慎太王妃气的险些再次吐血。 这个兴平王,他似乎从来都不知道真正叫母亲放心的做法是什么。 太后哂然一笑,用了早饭之后,才在保福寺过来的宫娥的恳求之下,动身前往保福寺去看望慎太王妃。 昨天去的时候慎太王妃神志都尚且不算清醒,可是这次再看见慎太王妃,她却已经能够简单的艰难的说几个字了,太医们都惶惶然,半点都不像是松口气的样子,反而如临大敌神情紧张。 弄得太后心里也咯噔了一声,盯着慎太王妃的脸瞧了一阵,发现她精神算的上不错,眼睛也亮的出奇,不由有些愕然。 昨天慎太王妃如何萎靡,她是看在眼里的。 现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忽然变成这样,只怕是真的不大好,是回光返照了。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当年的盟友,太后迟疑了一瞬,应了慎太王妃的请求,坐下来握住了她的手,低声劝她“你也放宽心罢,儿孙自有儿孙福,谁能管得了孩子一辈子呢?总要让他们自己走剩下的路的。” 慎太王妃却攥着她的手不肯松,额头上的青筋都一根一根的凸起来,仿佛是承受了莫大的痛苦,死命的摇头不肯答应,连眼泪也顺着面颊落下来“太后,求你” 她不肯放弃儿子,这也在太后的预料之中,她缓慢的叹了口气,摇头说自己无能为力“这件事闹的实在太大了,太妃,哀家也没有法子” 她是不想管这档子闲事的,不仅是因为不想管,而且也因为她也是想让兴平王死的人之一。 当初兴平王做下这些事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 一百八十四·死了 几座仙鹤雕刻祥云纹的长脚宫灯立在边上,在大白天用不上,因此也并未点着,只是从鹤嘴里露出些袅袅的百合香来,太后沉着脸,很是沉重烦闷的样子,轻声说:“太王妃,他在大理寺里头待着,皇帝待他亲厚,旁人轻易不敢拿他怎么样,您还是放心吧,好好将养身子才要紧。” 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会相信的话才有鬼了,慎太王妃紧紧的攥着太后的手,眼泪滚滚的落下,一副嗓子如同是坏了的风箱,嗬嗬嗬的喘着粗气,半响才能说出一句话来:“太后....他不懂事......您看在我的面上.....饶恕他......” 只是不懂事吗? 太后心里陡然来了火气。 虽然是旧日的盟友,但是他们的关系并不算友好,她管束这些藩王的手段极为严苛,因为这个,兴平王对她很是不满,当初嘉平帝闹着要亲政,她一开始是拒绝的,毕竟嘉平帝的年纪太小而且如同是没有打磨好的剑,她觉得还不到时候。 是慎太王妃和兴平王在背后兴风作浪。 因为这一点,后来太后对于兴平王的事情干脆就懒得管,至于慎太王妃,她也不过是不冷不热的相处着,并不肯多去关注。 现在兴平王闹出了这么多事,慎太王妃竟然也还能轻飘飘的求情,说出饶恕他这样的话来。 太后冷冷的抽开自己的手,认真望着慎太王妃,轻声问她:“太王妃,您知不知道兴平到底做了什么事?” 慎太王妃眼里的泪落得更急,磕磕绊绊的说他一定是受人蛊惑,还是求她网开一面。 她已经快要死去了,她借着这一点,死命的跟太后求情,请她看在当年的情分上。 当年? 想到当年,太后脸上的冷笑越是浓,她轻声的叹了口气,笑着望了慎太王妃一眼:“这些话,你应当去跟皇帝说啊。”见慎太王妃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太后脸上笑意收敛:“毕竟当初你们不是把他哄得很好吗?他连我这个母亲的话也不听,把你们的话奉若圭臬......既然当初享受过了好处,现在报应来了,就也该老实的受着!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三法司自会查清楚,不会有人插手,哀家也不会,如果事情属实,谁也救不了他!” 太后少见把话说的这么绝的,慎太王妃知道自己是得罪惨了这位老娘娘,忍不住又是一口血呕出来。 而太后已经不再逗留,站了起身吩咐太医们尽力伺候,自己扶着翁姑的手出门,表情冷淡的闭上眼睛说:“那个丫头算是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到现在为止,太后已经一大段话不称哀家而称我了,可见心里到底有多么畅快。 翁姑也跟着笑起来,说是啊,也不知道朱姑娘是从哪里知道的,竟然对每个人的心思都摸的这么清楚。 不仅如此,而且还能根据这些心思来设局,环环相扣。 比如说这回兴平王的事,她好像早已经知道慎太王妃的存在,完美的利用太后克制了慎太王妃的作用。 这样的小姑娘,怪不得圣上不喜欢。 翁姑扶着太后下台阶,才走了几步,背后的保福寺便发出一声巨大的钟声,众人都忍不住停住了手中的活儿,静静立在当场。 隔了半响,翁姑才轻声说:“太王妃薨逝了。” 这也正常,她原本身体就不好,成天还殚精竭虑的算计,为儿子算得上是耗尽了心血,这一次兴平王惹得祸事又实在是太大了,突然中风,其实原本就已经预兆了不好。 不过太后还是茫然在风中立了一会儿,才出了一口气望着天皱眉:“多事之秋,罢了。” 翁姑倒是有些害怕和焦急,她忐忑着问太后,慎太王妃一死,兴平王是不是就能够脱身了。 其实她不是很愿意问这件事,毕竟其实嘉平帝跟慎太王妃的关系算得上实在不错,他对慎太王妃的亲近甚至越过了对太后,这当然也是太后不待见慎太王妃的原因之一。 现在问起这件事,简直就是在问慎太王妃在嘉平帝心里的地位,能不能够叫兴平王得以利用她的死来脱身。 太后的面色果然也变得不大好,她极淡极淡的笑了一下:“不会,她不死还好,只要活着,总是有几分情面的,人死如灯灭,她一死,皇帝的愧疚都不知道要对着谁了。” 算的真是准啊。 太后笑了一声,忽而吩咐翁姑:“你待会儿去查一查,看看之前太王妃是怎么知道兴平王犯事的事的,又到底知道多少。是谁走漏了消息。” 慎太王妃死亡的消息传进大理寺监牢的时候,兴平王还正义愤填膺的破口大骂,想要出去。 他向来嚣张,哪怕是到了这个份上,也还张牙舞爪的露出自己的爪牙,可是等到听见慎太王妃死了的消息,声音就立即憋在了嗓子眼里,再也发不出来。 她出宫的时候慎太王妃的情况已经很不好,可是当时他并没有想那么多。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她向来都是很坚韧的,以前替他求情,跪在高祖那里一天一夜也撑得住,再回来温言细语的安慰他,跟他说没事了。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持续一辈子,这个女人永远都会这么强大。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人真的是会死的。 他太痛苦了,这痛苦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不得脱身,只觉得连心口都一阵一阵的痛起来,不由得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像是一个丢了糖的孩子。 “原来你也会痛的吗?”寂静的牢房里,属于女孩子特有的声音响起,兴平王立即便抬起了头,泪眼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身穿红裙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他其实在之前都没怎么见过。 可是这一刻,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立即就分辨出来了,嘴里冷冷的吐出一个名字。 “朱元?” 他冷笑着,声音冰凉到了极点:“你还没死。” 朱元挑了挑眉,找了个地方站住脚,笑吟吟的望着面前狼狈不已的对手,微笑说:“怎么会?王爷还没死,我怎么敢先死呢?当然要等王爷和太王妃都在地下先行一步,我才敢上路啊。” 一百八十五·诅咒 兴平王出离愤怒了。 他没有想到朱元竟然会嚣张到这个份上,这个被他看做蝼蚁一样的低等生物,竟然反戈一击,把他害的如此凄惨,而且还能在这个时候登门来看他! 肯定是有人再背后推波助澜,是谁?王太傅?还是卫敏斋? 兴平王冷冷的看着她,咬牙切齿的冷笑:“你别得意,别以为你赢了,等到本王出来......你别等本王出来,否则本王一定要把你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放狠话嘛,朱元半点儿不怵。 上一世比这狠的多的话她都听的麻木了,别说是这等程度了,襄王当时掐住她的脖子根她说,要把她所出的孩子全都扔到后山去活埋,她也没有退步妥协让襄王真的犯浑去做那砍头的大事啊。 有些人放狠话要注意,须得留几分后路等待日后相见彼此留点余地,但是有些人就完全不必了。 像是结怨到这种程度上的,最好是直接弄死,不然他所放的狠话以后就一定会成为现实。 朱元施施然坐下来,隔着一道牢门托着下巴看着兴平王这幅狼狈的模样,笑的志得意满:“怎么?王爷运筹帷幄,不惜勾结瓦剌人,甚至从我身边的普通朋友开刀,闹到现在,就是这样的程度吗?” 这是在挑衅!是在赤裸裸的挑衅! 兴平王刚刚失去母亲,又被嘉平帝的态度和太后的态度弄的心神不宁,现在朱元出现,张口就是这些挑衅且嚣张到极点的话,他只觉得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紧紧揪住,终于没有忍住,对着朱元破口大骂,将他这辈子所会的那些骂人的词儿都拿出来了。 可朱元不为所动,她仍旧带着令人讨厌的微笑啧了一声,缓慢的摇头,灵动的凤眼里露出些狡黠来,仿佛觉得不够似地,紧跟着说:“没什么,失败者总是要发泄一下自己的愤怒的,作为胜利者,当然要有这样的胸襟,没关系,王爷想骂的话尽管骂吧。”她说:“反正对我也没什么影响,我默认为这些词儿都是王爷在骂你自己。” ...... 兴平王总算知道为什么郑如安对着朱元会气疯了。 任是谁对上这个臭丫头恐怕都会气的失去理智!这个女人不要脸的!你怎么骂她她都油盐不进。 而面对一个对手,你都不能打痛她,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呼吸都犹如针刺。 朱元却还好,仿佛觉得之前的羞辱还不够,她走上前,低声问兴平王:“王爷,慎太王妃为了你付出良多,宁愿一辈子自己困在那一方小小天地里头吃斋念佛,年年不得出,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这么回报她?” ......朱元竟然连这个也知道! 兴平王猛然想起之前顾传玠的那些话来,他瞪大眼睛,满是愤怒怨恨的望着朱元,让她闭嘴。 可朱元懒得理会他的挣扎,她冷哼了一声:“王爷也怕提起这些吗?有什么害怕的,慎太王妃为了你才甘愿住进囚笼,为了替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遮掩,甚至宁愿害死自己的亲孙女,指望着你跟王妃再生出一个儿子来,堵住大家的疑心和甚嚣尘上的传言,她都冒着下地狱的风险了,你怎么就是不争气,非要折腾出这么多事来呢?” ......朱元真是知道怎么往人的心里捅刀子,而且每一刀都又准又狠,从不落空。 兴平王终于发狂,赤红着眼睛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朱元冷冷的看着:“知道痛了?那王爷怎么不想一想,慎太王妃听说你杀了那么多无辜少年之后,常年在佛前的她是怎么样的痛苦和煎熬?你杀了那么多人.....连齐正当初在江南杀的那个人,也在你们母子的预料之中吧?你们根本就是早就瞧上了齐茹,觉得这个女孩子的家世没落,性格懦弱到极致,偏偏哥哥和母亲贪得无厌,所以你们才选中了她,而后开始布局,一步一步把人给引入了你们的圈套......” 这才是真正叫朱元愤怒的地方。 其实以兴平王的地位,他直接用强权压制威胁齐正和汝宁伯老太太,他们是绝对会答应的,毕竟他们也都是趋炎附势的人,根本不介意为了荣华富贵卖女儿。 可是他们偏不。 他们高高在上,非得选择这样作践人,自己占据了至高地位,让汝宁伯求着把人送进府里。 因为他们以己度人,觉得只有这样,只有握住了汝宁伯府的把柄,齐茹才能保守秘密,才能甘愿做个活死人,做个生孩子的容器,安安静静的生活在他们母子的阴影底下,替他们遮掩。 真是太恶心了。 差不多够了,眼见兴平王已经开始恼怒的毫无章法的大骂,朱元冷冷的笑了一声,忽而伸手,狠狠地朝着他的脸扇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 啪的一声,这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牢里,叫人难以置信。 兴平王自己也懵了。 他这一辈子,除了被高祖打过,谁还打过他? 太后是不屑,太王妃是不忍,皇帝是没必要。 除此之外,谁还敢动他?偏偏今天朱元竟然扇了他一个耳光! 他双手握着牢门,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静默了一瞬之后就猛地开始摇晃牢门喊人:“来人!来人!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可是到底是谁杀谁呢?朱元笑了一声,活动了一下手腕,有些遗憾似地:“王爷,不会有人来了,从您落进三法司手里开始,您就完了。不过我若是你,也不会舔着脸继续活着了,有什么意思呢?你那些见不得光的癖好大白于人前,你做的那些恶事已经天下皆知,几位长公主进宫去替你求情,一进宫就听说慎太王妃被你气死了......啧啧啧,落到你这个份上,你还活着,也不过是皇室的耻辱,你说你还活着丢人现眼干什么?!” 卫敏斋带着已经目瞪口呆的方良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隐在黑暗里头没有现身,不过这会儿都连呼吸都放的轻了。 原来骂人能够把人骂的吐血,是真的啊?! 一百八十六·怕吗 兴平王真的被朱元气的吐血了,这一天多来的际遇将他整个人给弄的疲惫不堪,而母亲的去世给他的冲击太大。其实他心里的确是知道的,这回慎太王妃最大的可能是被他的事给气的。 他其实一直都阴暗,少年时期有些事他也没有告诉慎太王妃-----当初太子厌恶他,原因不只是因为他只喜欢男人而不喜欢女人,更重要的是,太子当初为了他好,送给了他几个女孩子,都被他在床榻间毫不留情的给杀了,而且死状凄惨。 正是因为这个,太子才深深厌恶他,并且有了那次当众羞辱他的事。 这么多年,他一直把这个秘密保守的很好,根本不敢让母亲知道一星半点,为了让母亲彻底放心,更是设计了汝宁伯府,得到了齐茹,忍着厌恶和她生下了两个孩子。 可是他终归是不正常的,这一点没有办法更改。 太后常年的申斥,嘉平帝的反对,还有慎太王妃的担忧,都让他无法将自己的真正爱好大白于天下,在不断压抑自己的过程中,他发现逐渐掌控不了自己杀人的习惯了,他逐渐滑向了深渊。 是常应发现了这一点,这个老滑头是锦衣卫的都督,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发现了这一点并且拿来要挟他,他只好成了常应的同党。 当初他之所以帮助常应收拾朱元,也正是因为这个。 那些隐藏在心里的担忧恐惧还有自责,全都因为朱元的到来而被惊醒了,朱元的每一句话都捅在了他的心窝里,让他痛不欲生。 他没什么在乎的人,可是慎太王妃却绝对是其中一个。 母亲从小给他的那些东西,是这世上所有的人都给不了的,哪怕所有男宠加起来,都不足以换回一个母亲。 朱元太知道他的痛点和命脉在哪里了,他呜咽着,如同是一只发狂的野兽,在牢里痛苦的打起滚来。 在这样的场景底下,方良不由得嘟囔了一声。 他不由得想到了之前锦常说过的那些话了,锦常说这位朱姑娘若非必要的话,能不得罪就千万不要得罪,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这也忒恐怖了。 骂完了人,朱元的怒气仿佛也纾解了,自顾自站起来,根本不再管身后的兴平王,快步走到卫敏斋跟前,低声冲他道谢:“卫指挥使,多谢您了。” 卫敏斋笑着摇头,自然而然的并肩跟她走出来,却并没有就走,而是带着她往相反的方向去,一面走还一面回过头来问她:“你准备做的挺足的啊。” 对着这个锦衣卫的新兴之秀,朱元并没有太多畏惧,知道他是在探寻自己为何知道兴平王那么多隐秘,就耸了耸肩说:“没有办法,关乎性命的事,不得不知道的多一点儿。” 可是问题是,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个她还是没说,卫敏斋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却并没有深究,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当然了,朱元的秘密如今叫人不得不想要摸一下底而已。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与刚才关押兴平王的地方不同,这个地方死气沉沉,虽然不少犯人,却鸦雀无声,如同死牢,卫敏斋看了个方向,对朱元点了点头:“就是这儿了,你有什么问题要问的,还是尽快吧,就算是我,职位不同,能在这儿呆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朱元点了点头,在他的指点下径直走到关押顾传玠的地方,往里头看了一眼,便对上了顾传玠的眼睛。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顾传玠是没想到朱元竟然还活着,而朱元是诧异顾传玠现在的模样。 虽然知道在牢里肯定是要吃不少苦头的,但是一个翩翩佳公子现在面目全非,看上去佝偻着身子像是一个受尽了沧桑苦难的挖煤的中年男人,那差别真是天差地远。 沉默过后,还是顾传玠先忍不住出声,粗哑的嗓子发出一阵怪异的笑,诧异的问她:“你怎么还没死?” 吴顺也就罢了,但是还有一个兴平王,为什么竟然也没有能弄死她? 他知道朱元现在会过来就肯定是已经知道了他跟兴平王出卖情报的事,所以也没有打算否认。 朱元挑了挑眉,抱着臂看着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已经失去了谈话的兴致。 她并没有跟顾传玠问什么的打算。 顾传玠能跟兴平王说什么,她也心中有数。 她来,不过是为了给顾传玠一个教训的,因此她蹲下来神情认真的问顾传玠:“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个大夫?” 顾传玠往后缩了缩,他精神不大好,看见了朱元就更是头痛,抿着唇用尽力气冷笑了一声:“我虽然是个囚犯,但是你如果敢在这里杀人,也脱不了关系,能进来的人都是有数的,就算你是被哪个大人物带进来的,也一样,你要是敢对我怎么样.......” 朱元面无表情,等到顾传玠自言自语了一阵,终于从眼里露出惧意来,才毫不迟疑伸手猛地往他头上一拍,立即便抓住了他的发髻,死命将他拖到了自己身前不远处,眼疾手快的用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往他嘴巴里扔进了一颗红色药丸。 顾传玠猝不及防,被朱元背上打了一掌之后下意识就将药丸吞了下去,顿时如丧考妣的问她究竟给自己吃了什么东西。 说什么无所畏惧,到底还是害怕的。 朱元面色冷淡,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掌冷笑:“你放心,就像你说的,你死了,带我进来的人和我自己都会有麻烦,所以我不杀你,可是不杀你,也多的是让你痛的法子。你最好在去死之前都老老实实的,否则我多的是整治你的办法,你信还是不信?” 明明之前已经谈过交易了,她答应了顾传玠会放顾夫人等人一条生路,但是顾传玠却出尔反尔,她不是甘愿吃这个哑巴亏的人。 顾传玠捂着自己的喉咙不断的抠,他到底是对朱元的本事很发怵的。 朱元却不再理会他了,转过身来和卫敏斋碰面,眨了眨眼睛说自己的事都已经办妥了。 卫敏斋嗯了一声,其他的事情自有方良去搞定,他想了想,轻声对朱元说:“我送朱姑娘回去吧。” 一百八十七·邀约 卫敏斋好似是有事情要说,朱元并没有拒绝,等到他跟方良交代完了跟上来,便问:“卫大人有心事?” 虽然卫敏斋一直都是这副不声不响的样子,但是朱元总觉得他今天好像格外沉默了一点。 风有些大,卫敏斋转头看了一眼衣衫单薄的朱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把自己的披风拿给她挡风,但是最终还是作罢,轻声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之前跟朱姑娘说过,我母亲身体不大好,想要让朱姑娘过去给她调养身体.......不知道朱姑娘还记得不记得?” 事情太多,朱元的确一时不大记得了。 她这些天从吴顺到兴平王,每一天都在紧绷心弦,不能有片刻放松,哪怕是现在已经占据了优势,可是其实心里还是有一点没底,所以之前答应过卫敏斋的事,她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有些抱歉的跟卫敏斋道歉,说自己明天便能上门去给卫大夫人诊病。 卫敏斋站住脚摇了摇头,仿佛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咳嗽了一声,见朱元疑惑的看过来,才苦笑着说:“这么说的话,那朱姑娘可能要多帮卫某一个忙了,能不能送佛送到西?” ......朱元有些不明白。 卫敏斋现在是嘉平帝面前的红人,身份不必说,年纪轻轻已经承袭了承恩侯的爵位,除了母亲的病,她还有什么能够值得他低头相求的。 她正琢磨不透要领的时候,卫敏斋忽而咳嗽了几声,仿佛是很难开口似地,竟然有些结巴的问她:“朱姑娘,你能不能答应我,做我的未婚妻?” ......!!! 刚刚走过来接朱元的付泰和付庄都惊呆了,连向问天跟尹吉川也都一脸震惊的有点发懵。 他们刚才没有听错吧?卫敏斋之前说什么?!他让朱元做他的什么?! 朱元自己也是发懵的,完全没有想到卫敏斋会提出这么个要求,可是这震惊很快就缓和了过去,她不会自恋的认为这天底下的男人都因为她重新活了一回便都看上她围着她转了,因此她耐心的问卫敏斋:“卫指挥使何出此言?” “都是家事,一言难尽。”卫敏斋苦笑了一声,既然有求于人,也没有打算遮掩:“想必朱姑娘对我的事有一点了解的吧?” 这是自然,朱元点了点头。 卫敏斋便道:“现在家里老太太联合皇后娘娘要给我做媒,我推拒了几次,家中老太太已经极为不喜,已经病倒在床上起不来了,说是对不住我死去的爹,连带着我母亲也有了不是......” 朱元恍然大悟。 卫敏斋家里的关系有些复杂,老太太又不是亲祖母,偏偏却生下了皇后女儿,这一家子混乱的很,不是非黑即白的。他不顾及那个老太太,也得顾及皇后,所以便显得有些疲于招架来。 向问天偷偷的在背后跟尹吉川说悄悄话:“可是咱们姑娘不是跟五皇子......”有婚约了么? 这卫大人再来求亲,这成了什么样了? 尹吉川咳嗽了一声,捅了捅他的腰眼让他说话小心点,不过自己也很好奇。 除了好奇之外,还有一点儿高兴。 不管怎么说,卫大人或是五皇子,这都是天上的人物一般,不管是其中的哪一个,都是极为厉害的角色。 他终于知道朱元说会让他们扬名立万,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底气来自哪里了。 跟着她,机会多的是。 可是虽然明白了,朱元还是有些不明白:“可是以我的身份,未必能入的了皇后娘娘还有贵府老太太的眼,到时候只怕卫大人自己会更难做啊。” 朱元对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别说别的,光是她亲手把朱家给弄的支离破碎这一项,就足够叫许多信奉圣人言的学究厌恶了。 所以她当初决定报复朱家和盛家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 而卫家家大势大,有皇后有侯爷,主要还是有卫敏斋这等实权人物,他们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只怕到时候卫敏斋会左右为难更加烦心。 再说,卫敏斋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人又长得极为俊美,只要他愿意,多的是人愿意陪他演这场戏,何苦来找她这样的人? 卫敏斋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却还是跟朱元说了实话:“我们家那一大群人,不是普通的姑娘能应付的来的,若是我随便找一个回家去,只怕不过两天,就要哭着跑掉坏事。所以这个忙,当真是只有姑娘能帮了。” ...... 饶是朱元活了两辈子,也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莫名。 刚才是不是她理解错了? 卫敏斋的意思是,她比较凶狠,适合拿来当秦琼用,当门神吗? 这个对于女孩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她不是在乎这个的人,略微迟疑了一下就明白了卫敏斋的深意。 他是不想要娶那些卫皇后和卫老太太安排的名门贵女的,但是又不好现在跟卫皇后和卫老太太他们彻底闹翻。 这倒也不难理解。 毕竟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但凡是不想走绝路的,就不会跟她一样把事情做绝。 卫敏斋还要当官,这就注定他不能跟朱元一样把事情做绝。 至少也得明面上好看一点儿。 她略微顿了一下,便摇头:“我明白卫指挥使的意思了,可是.....这怕是不大妥当......” 她倒不是在乎名节,只是下意识的不喜欢被称作谁的未婚妻。 如果当真这样帮卫敏斋的忙,那么她以后只怕会被打上卫指挥使未婚妻的烙印,嫁了还好,要是不嫁他,以后麻烦的事情就会很多。 卫敏斋也明白她的顾虑,想了想便道:“或者.....不如我说我心仪朱姑娘,朱姑娘帮我把那些女人打发走,而后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朱姑娘替我母亲治病的话,我母亲看重你,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我母亲喜欢,我又喜欢,哪怕是说到圣上那里去,也是有可以一争的可能的。” 这回的事多亏了卫敏斋-----如果不答应他,那么以后在京城的路就走的不是那么顺畅了。 朱元思来想去,觉得如果只是充当一回卫大人心仪的姑娘,并没什么损失,而且还能提高身价,点头答应了。 卫敏斋便舒了一口气。 一百八十八·对象 慎太王妃的死在京城还是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她到底是高祖的嫔妃,算得上是现今嘉平帝庶祖母了,她去世,不管怎么说,嘉平帝都给足了面子,下令让礼部按照规制举办仪式,并且下令辍朝一日。 虽然面上不说,但是背地里大家都传言,这回慎太王妃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被兴平王的那些苟且勾当给气的一命呜呼的,底下的百姓们更是深信不疑,一时之间要法办兴平王的声音甚嚣尘上。 毕竟兴平王干的那些事儿都不是人事,而且还把自己的亲娘都给气死了,简直是罪大恶极。 可是就在这一片要兴平王死的声音当中,嘉平帝却还是忍不住迟疑了。 说到底,这些年他跟兴平王的感情的确是很深,慎太王妃临死之前唯一留下的遗言便是求他宽恕兴平王的罪过,以至于他有些不忍心,将三法司递上来的结案文书给压在了身边,将案子发回去重审。 一般来说,在三法司都已经审明了结果并且出具了最后意见的情况之下,皇帝要是还让把案子发回去重审,这放水的意思就显而易见了,而臣子们大部分情况之下都是会给这个面子的。 一直在等消息的翁姑不由得有些感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太后会跟盟友慎太王妃闹翻了,因为慎太王妃也的确是太越俎代庖,过于会谄媚圣上了。 可是说来说去,她最挂心的还是兴平王的结果,跟太后禀明了情况之后,便请示太后:“是不是要......” 太后倒是少见的并没生气,在她看来,嘉平帝会反悔犹豫都是正常的事-----她也没有料到慎太王妃最终居然还会留下一句遗言,而嘉平帝肯定是要为了这句遗言而动摇的。 毕竟杀还是不杀兴平王,其实不那么紧要。 因为即使不杀他,凭他犯下的这些过错,也足够禁锢他一辈子的。 当然了,这样的人还是死了最好。 太后缓缓的拿起参茶喝了一口,面露微笑的说:“不必,哀家若是出手,事情反而不美,犯了皇帝的忌讳。反正即使哀家不出手,他也活不了了。” 翁姑有些诧异,忍不住又想起朱元来,难道朱元又有法子,连这个都已经想到了? 被翁姑和太后念叨了几句的朱元的确是正在跟付泰说起这件事。 付泰有些担心,朱元既然已经对兴平王出手,如果兴平王没有死成,那留下的后患便太大了-----这么多年下来,他身边替他做事,靠他吃饭的人便不知道有多少,而朱元等同于断了他们的饭碗,只要兴平王动动手指,只怕他们都会扑上来。 苏付氏这回倒是少见的镇定,朱元既然已经回来了,她便再没什么好担心的,至于兴平王的生死,她相信朱元不管怎么样都有自己的打算。 朱元也让付泰放心:“他不会活着出来的,这回的事已经让那些当初支持太后缓些还权于圣上的老臣勋贵们震怒,觉得是圣上优柔寡断,宽纵放任,才会让兴平王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他们不可能坐视不管,让圣上放过这个害群之马的。” 果然,不出几天,大理寺监牢就传来消息,说是兴平王在牢里畏罪自尽了。 嘉平帝震怒。 他下令让三法司重审此案,就是想要留兴平王一条性命的,但是没有想到,这才过去短短过少天,人就死了,而且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牢里。 可是三法司随机便各自上了请罪折子,说他们管束无方,以至于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罪该万死,以后一定好好梳理疏漏,不再犯这等过错。 法不责众,嘉平帝总不能真的叫这些老骨头们去死,只好抓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小卒子的毛病,或是让他们去外放,或是让他们丢了官。 可是相比较起来,这仍旧是一件足以振奋人心的大好事。 兴平王妃当天就给朱元递了帖子,整个人的气色也好了许多,抱着暖暖跟朱元道谢。 慎太王妃的丧事要办,但是小郡主病了的事情众所周知,因此她并没有多少事,哭灵这一项也被太后抬手给免了,此时正庆幸的握住朱元的手:“幸亏我当初听了你的话,不然的话,也不会有今天了。” 那个险终究还是冒的很值得的。 朱元笑了笑,勾着暖暖的小手指玩儿。 暖暖已经恢复了许多,大眼睛神采奕奕的盯着朱元瞧,头上梳着双丫髻,见朱元伸手,便也勾着她的手指,咯咯的笑着听王妃的话喊她姐姐。 她身体不大好,经过这一场折磨更是消瘦,两只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显得极为突出,兴平王妃叹了口气有些发愁:“也不知道得费多少工夫才能补的回来。” 她已然不再提起兴平王,那个男人也不再能够影响她以后的生活。 朱元静静的逗着暖暖玩儿,听见兴平王妃这么说,便笑着说其实也不是太难:“我给她开几张食补的方子,按照方子服用,再过一阵子,就会恢复了。” 兴平王妃开心得了不得,抱着暖暖站起来便要躬身朝她道谢。 朱元急忙拦住,兴平王妃却还是激动得脸上泛红,说一定要感谢朱元的恩德,想了又想,让身边的侍女去拿了一个匣子出来,郑重的递到了朱元手里:“这些东西留在我手里也没有什么用处,我想,朱姑娘或许会用得上的。” 朱元有些诧异,不知道兴平王妃为什么这么说,打开来看,发现是一摞一摞的厚厚的账本,不由得便挑起了眉。 兴平王妃低声给她解释:“他被抓的很急,没有来得及收拾这些东西,后来锦衣卫便来了,搜了几遍之后带走了绝大部分的信件等物,而这些东西,是我从天井底下发现的-----那里是他常去的地方,我不安心,便把这些他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而后分别在天井底下、留给慎太王妃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些东西。我想,朱姑娘或许用得着,如果用得着那自然是好,用不着的话,那就一把火烧掉吧。” 一百八十九·安稳 朱元接到手里来看了一眼,饶是以她当初管理王府看惯了账本的眼光和经验,也一时看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账本,不由得眉心一跳,知道兴平王妃说的是当真,这里头的确另外有猫腻。 她迟疑了一下才接下来,放在怀中,轻声跟兴平王妃道谢。 其实这账本对于她来说没什么用。 这回她算计兴平王的时间还有布置都算得上很合适,几乎是最合适的时候,所以一个藩王加起来竟然连半月的时间没到,就死在了牢里,所以这些账本到底是不是含有另外的能够叫兴平王殒身的秘密,是不那么重要的。 可是这账本留在兴平王妃这里,恐怕会另外惹出祸端-----这不过就是一个想要安稳活着的女人罢了,再有一点儿风雨,怕都扛不住,加上朱元总觉得兴平王这次勾结瓦剌人的举动太冒险,不像是他这种老谋深算的狐狸能做出来的事儿,好像是别人的手笔,便心念一动,没有再推拒。 兴平王妃见她收下,轻轻吁了口气,总算是觉得自己能帮上了一些忙,急忙摆手:“你说的哪里的话?这些年我没有一刻是舒心的,不怕跟朱姑娘你说,连在梦里都是在哭,要不是为了这两个孩子......现在你将我从地狱里拉了出来,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能帮上一点儿忙都是值得开心的。” 或许是这些天治病累积起来的感情,暖暖忽而在她手里扑棱着张手要朱元抱,兴平王妃仿佛有些意外,随机便扑哧一声笑出来,问过了朱元的意见之后,便将暖暖交给了朱元。 小家伙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眼睛干净又清澈的盯着朱元瞧,朱元伸手摸摸她的头,让她靠在肩上,又问起兴平王妃她娘家汝宁伯府的事儿。 提起汝宁伯府,兴平王妃脸上的笑容不免就淡了一点儿。 这回兴平王倒霉,跟着他混吃混喝狐假虎威的汝宁伯府当然也不怎么好过,她靠在圈椅里,似乎有些疲倦:“我母亲是个.....但是我嫂嫂们都是不错的人,虽然当初她们不曾对我伸手,却也的确没有害过我,这回大嫂忍无可忍主动跟我大哥和离,其余的嫂嫂们也都逼迫着哥哥们分家,因此家终究还是分了,现在我母亲跟着二哥她们一家。” 汝宁伯老太太是个很会享受的老太太,这回遭遇了这么大的事儿,整个人都变了,从前至少除了在偏心一事上有点固执,现在真是看什么都透露着一股刻薄劲儿。 因为这件事是王妃挑起来的,她现在天天在来往的亲戚面前数落王妃的不是。 倒是王妃的二哥二嫂多少算是明白人,现在兴平王都死了,兴平王妃那就是正正经经的王府的话事人,只要王爵一天没有被收回去,以后她就会是兴平王府的老封君,这个时候巴结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要得罪?因此强行让汝宁伯老太太闭嘴了,并且亲自上门来赔罪。 兴平王妃说起家人的事情来就有些意兴阑珊和低落,自嘲的笑了一声:“我哪里是让他们来赔罪?可是他们也未免太过不近人情,都到了这个份上,其实也没人真心问一声暖暖的病怎么样了。” 当初汝宁伯老太太曾经不在意的说过,说是人都还没长成呢,不要对孩子那么好,说不定老天要收回去的。 因此还没成人之前的孩子,在汝宁伯老太太这种老派人的思想里,实在算不得什么,随时都可以抛弃。 朱元沉默了一瞬,见兴平王妃难过,抱着暖暖拍了拍安慰她:“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兴平王死了,而且死的如此不堪,王府的爵位到底是留还是不留,世子到底是继承王位还是另外安排,这些都是值得关注的问题,兴平王妃也的确是没什么空伤春悲秋,点头答应下来,坚定的留了朱元用了晚膳才肯放她走。 而朱元一出了王府大门,就瞧见了披星戴月而来的楚庭川,不由得站住了脚。 廊檐下的两盏大红灯笼在风中被吹得飘忽起来,朱元迟疑着站着没动,眼睁睁的看着对面那岳峙渊渟的身影逐渐走近,才愕然的问:“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问的有些多余了,既然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当然是为了找她的。 微风拂面,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有些脸热,垂着头脚步轻快的下了几个阶梯,正好楚庭川已经到了她跟前,笑了一声说:“来看看咱们神通广大的朱元姑娘,是不是真的打算当指挥使夫人了啊。” ...... 锦常在后面翻了个白眼。 其实他听见消息的时候觉得卫指挥使未免没有长眼睛,不然怎么瞧得上朱元这样心狠手辣的姑娘,但是他又替自家殿下不服。 卫敏斋哪儿比得过自家殿下。 月明星稀,这个男人站在边上的时候,侧脸如同神祇,朱元看了一眼就垂下头,轻描淡写的说:“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让我帮个小忙,应付一下.....” 她猛然想起卫皇后乃是带大楚庭川的,而且对楚庭川好像很好,话到嘴边便又收了回去:“应付一下总是给他找媳妇儿的卫老太太她们。” 楚庭川嗯了一声,理所当然的说:“你已经跟我有了婚约,再答应他的要求,就算是假的,也不大义气啊。” ...... 都怪当初那个玉佩。 朱元有些想要叹气,不过还是认命的垂着头没说什么。 算了,等到尊贵的殿下有了皇子妃,这些玩笑也就过去了。 她问楚庭川:“太王妃薨逝,殿下应当也有的忙吧?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过来瞧瞧你。”楚庭川往她身后的兴平王府看了一眼,轻声问她:“听说王府的小郡主......” 朱元知道他想问什么,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就嗤笑了一声说:“总有些女人自己身为女人,却不把女人当人看待的,太王妃就是如此,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一百九十章·废物 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一天在码头的时候朱元面对瓦剌人时候的失态,仿佛那件事根本不存在过。 不过这样相处显然是叫朱元更放松的,她终于不再急着在楚庭川面前暴露自己阴暗的一面,跟楚庭川说起暖暖的病情,叹了一声气说:“三岁多的孩子,现在瘦的跟一岁多的孩子差不多,隔着衣服都能摸到她的骨头。” 楚庭川皱了皱眉头,他跟兴平王原本就有仇怨,因此冷笑了一声:“这么说,兴平王死的其实还算是太便宜了,原本该受些苦再去死的。” .....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讨论的最多的就是别人的死法问题,锦常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干脆不再竖着耳朵听了,怕晚上回去做噩梦。 说起这个,朱元忍不住有些小得意:“没事,我早就料到了,他死的一点儿也不便宜,我专程去看过了的。” 楚庭川说哦,又忍不住笑:“你要是去看过了,那说明他的确是死的不怎么便宜,有传他是畏罪自尽,看来里头也有你的功劳啊。” 对于这个一言不合就要你死还要你身边人一起死的人,朱元本来就要他死,再说在楚庭川这里,实在是没有任何掩饰的必要,她很干脆的点头承认了。 反正最不堪的一面都露出来过,这一点杀心真的不算什么。 楚庭川果然也没当回事,还顺口说了一句死的好,这种生而不养的人最是可恶,死了也就死了。 等到说完了兴平王的事儿,朱元又郑重的跟楚庭川道谢。 这回若不是楚庭川帮忙,很多事都不会那么顺利,比如说给慎太王妃传消息的事儿,就绝不会那么轻易。 楚庭川笑了笑:“说起这个,你还真的该感谢我,毕竟内宫守卫森严,如果不是我故意给慎太王妃的暗桩透露消息,慎太王妃怎么可能会被气的吐血?” 而且后来太后已经察觉到不对,让翁姑去查慎太王妃得知消息的渠道了。 嘉平帝那边也同样是这样。 如果没有他插手,计划怎么都不会如此缜密顺利的。 不过现在慎太王妃死了,兴平王也紧跟着畏罪自尽,其实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连张昌华家里那个哥哥的案子,之前刑部一直都在推三阻四,如今也已经开始查了,朱元身上的压力便小了很多。 她现在所担忧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只是阿朵......” ...... 他们又同时停下来,互相对视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其实要是严格的说起来,兴平王这里的事情都是顺水推舟,只是想把朱元扔给阿朵而已,而阿朵那边给了兴平王这个契机,让他觉得这件事能够更加轻易且不留痕迹的做到。 对于阿朵,朱元一点儿好感也没有。 这个瓦剌人天生觉得自己比大周的人高一等,第一次见面就喊打喊杀而且险些真的要了她的性命,她对于这样类似襄王那么暴躁,极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除了厌恶,生不出第二种感情。 而他竟然还连离开京城之际都要留下护卫,意图把她给弄走,这一点实在让人恼火万分。 他只想得到他自己,根本不会理解对方的感情。 当然,在他眼里,或许女人是不配有自己的生活和感情的,所以才会下令把她掳走。 楚庭川更是厌恶,他狡黠的笑了笑,忽而问朱元:“如果你能抓到他,打算怎么对待他?” 朱元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是不相信楚庭川会无缘无故问这种话的,忍不住便狐疑的问:“难道殿下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了?” 之前那些锦衣卫把瓦剌人带走之前,朱元本来就想先从他们嘴里把阿朵的去向给问出来的,在她的预想里,从来就没有想放阿朵囫囵走出大周的边境。 这个人该付出一点儿代价。 可是可惜后来实在顾不上,场面太混乱了,她又急着进京配合之前交代向问天和杨玉清他们交代给兴平王妃的计划。 不过但凡是有机会,当然是要连本带利的讨回公道来,也不枉她受了那么多苦。 楚庭川挑了挑眉:“那帮瓦剌人不好逼问,但是幸亏咱们老祖宗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各种刑罚也不是吃素的,很快我就得到了一点儿消息,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联络的了。” 朱元有些诧异。 这么说来,五皇子殿下的本事还是不容小觑啊,连这个都能骗过锦衣卫的耳目问出来。 说话间天色已经很晚了,承岚架着一辆马车停在他们身边,楚庭川便有些歉意的看了她一眼:“我有些事要先回宫去了,至于这次说的事情,有消息了我就通知你。” 他应当是有什么事情才出宫的,看承岚向来镇定的脸色都有些焦急,朱元急忙点头,目送他上了马车,才转过头来看着怀里抱着的匣子沉思。 这东西有些棘手,接在手里,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兴平王如果不是一个人算计她,那么他的合谋者,会是谁呢? 而此刻被朱元猜度的陆广平正在大兴郊外的一处低矮的民房里头疗伤,他背上的伤口盘亘于几乎整个背部,以至于忍不住痛呼了一声,等到强忍着疼痛敷完了药,才面色青白的被人扶着坐了起来,猛烈的咳嗽了一阵。 下属急忙给他递了水,他喝了一口就摆手不要,面色难看的问在跟前不远处站成了一排的几个黑衣人:“怎么样?查清楚了没有?东西呢?”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可见已经情绪很不稳定了,底下的人都不敢耽误,低头支吾着说是并没有什么收获。 啪嗒一声,陆广平将手里的杯子猛力掷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恼怒的喝骂了一声:“没用的废物!让你们做什么事都做不好!” 他其实更多的怨气还是来自于这次计划的失败,众人都心知肚明,默不吭声的垂下了头往后退了几步,不敢辩驳。 一百九十一·鄙视 陆广平心气不顺。 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奉命前来阻挠五皇子前往云南督军的任务,一而再再而三的遭遇失败。先是五皇子以自己做引将叛徒引了出来,以至于本该在半路上才发难的那些棋子提前暴露了身份,并且惹得嘉平帝大怒,排查五皇子身边人选,以至于他们或是收买说是安插下来的暗桩损失惨重,所剩无几。 而后他调转枪头,打算先对付屡屡坏事的朱元,谁知道朱元竟然没事! 晃了一圈下来,瓦剌人死了,兴平王死了,连慎太王妃死了,可是就是这小丫头,这被众人算计的小丫头,他娘的她竟然还好好儿的! 真是邪了门了。 他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碰上过这么邪门的人物。 而且或许是因为底下棋子们有人叛变,他在京城的行踪也被暴露了,以至于他不得不丢弃了京城的住所而逃亡出来。 幸亏是跑的快,稍微慢一点儿,应当就被五皇子给一锅端了。 饶是如此,他身上也还是落下了许多的伤,如今正昭示着对手的强大还有他自己的失利。 在云南称王了这么多年,陆家的人已经习惯了被人追捧,哪怕是真正到云南去巡查的那些官员们,也大多数都和善的很,陆广平作为陆家的嫡支子弟,更是人中翘楚,他少有受过这么多苦,这一回却几乎是全程就被楚庭川给压着打,不由得火气甚大。 他冷然咬着牙,面色阴沉的冷笑。 还会相遇的,不要得意太早,等到楚庭川真正踏上云南土地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心里焦躁不安,陆广平也没什么兴致躺着养伤,让底下的人说一说过程。 他冷然看着这些下属们冷哼了一声:“你们也是父亲挑选给我的得力的人,怎么连这些小事也做不好?乌尔,你来说!” 乌尔有些迟疑,不过陆广平这个人脾气暴躁,他也不敢多说什么,愁眉苦脸的站出来摇头:“那个朱姑娘身边有至少七八个高手,要是我们想对她下手,肯定要闹出大动静,最起码也要以伤换伤,我们如今的处境不妙,因此我们不敢抄她下手。至于最要紧的东西......”乌尔苦笑了一声:“兴平王的府邸之前被锦衣卫围的水泄不通,我们的人不敢出手,而等到锦衣卫搜完了,王府里面......我们还来不及找,就出了咱们的行踪被泄露,您被追杀的事,我们忙着赶回来支援,并没有顾及上。” 陆广平愤恨不平,恼怒的指着他们大骂:“你们懂个屁!这么多年,陆家给朝廷那些人送钱,都是通过兴平王的路子,兴平王手里是真正捏着我们的命脉!一旦那些账本被曝光,岂不是光明正大的给了朝廷打压陆家的理由?!” 他这回来京城,也有常应死了,他准备来拿回账本的打算。 可是现在,这些账本竟然没了。 要是落在别人手里,那就是陆家的死穴啊! 乌尔见他骂的狠了,知道他也是着急上火,讷讷的说:“咱们名不正言不顺,偷偷摸入王府去被发现了也是死路一条,只怕还是得想旁的法子......” 陆广平愤愤然瞪了他一眼,不过也并没有再骂个不停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边上的人重新倒水喝了一口,缓缓笑了一声,说:“父亲派我来京城,两个打算都落个空,我们就算是平安回去,也算不得什么功劳,只会被哥哥弟弟们嘲笑,既然如此,我问问你们,你们有没有什么法子?” 他顿了顿,冷冷环顾了一圈,下了决定:“不说别的,至少也得拿到账本,这才能交差。” 乌尔他们都没有提出异议。 毕竟自从他们被选派跟在陆广平身边开始,就已经天然的站定了立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是这次的任务统统失败,陆广平作为嫡支子弟受些训斥从此不被重视,那还没什么,但是他们这些跟着的人,却有一场灾劫了。 大家都静默了一会儿,乌尔试探着说:“兴平王此人疑心深重,性情狡诈,之前公子屡次试探,他都不肯交出账本,而他遭遇这一劫又是在意外之中.....如果没有差错的话,这东西就还在他之前放置的地方,这种老狐狸,肯定是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的,说不得东西就还留在王府。” 之所以他们确定这东西没落到锦衣卫手里,自然是因为他们在锦衣卫里有人。 如果东西落进了锦衣卫或是朝廷手里,他们是能收到消息的。 陆广平眯了眯眼睛,有些明白乌尔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东西还留在兴平王府?” 这倒也有可能。 毕竟藏在哪里都不如藏在王府安全,毕竟兴平王跟嘉平帝关系好的很,又自己都在京城摆明了架势让嘉平帝放心,他的宅子,守卫又森严,东西藏在眼皮子底下,的确是最安全的。 可是问题是,王府也不是他们能随意去的地方。 要想探查里面到底有没有账本..... 陆广平忽而问起:“对了,汝宁伯家里分家了?” 提起这件事,乌尔倒是知道,他急忙点头:“的确是分家了,这次的事情闹的泰达,齐正的妻子无法忍受,当天就回娘家去了,现在汝宁伯府乱成一团.....” 说到这里,他神情古怪的笑了一声:“也不能这么说,以后这世上还会不会有汝宁伯府这个爵位都两说了-----这次的事,齐正可是经手人,很多见不得人的事都是他替兴平王去做的,而且这次还被王妃抓奸在床。现在王爷死了,慎太王妃也死了,圣上的怒气没地方发,说不定真的就把汝宁伯的爵位给收回去了。” 朱元可真是够狠的。 这手段,哪里像是一个小姑娘能使得出来的。 陆广平若有所思,心里头又生出些愤怒来。 如果不是他小看了对手,隐藏实力没有出手的话,那么一开始就帮瓦剌人杀了这个女人,就不会有现在的事了。 一百九十二·晚宴 6广平成了惊弓之鸟,不过却也不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等到乌尔他们都恢复过来拿了一些有用的建议出来,他露出一点笑容来:“就该这样么,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我要是灰头土脸的回去,你们脸上也同样不见得有光彩,既然如此的话,大家就只有先做出点儿成绩来,否则......” 他的威胁点到即止,也知道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并没有过分的威胁的话,只是咳嗽了一声,脸色有些苍白的让他们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办,先去探探底。 乌尔就怕这位主儿生气,毕竟这些少年公子都是意气用事的人物,要是真的来个鱼死网破,那其实对大家都不好。 现在6广平情绪还算稳定,他也就放了心,自己先去安排了。 可是还没等他们忙完这一阵去休息,外头的门就砰砰的被敲响了,望风的侍卫有些狼狈的跑进来通知他们得快些跑,追兵又来了。 乌尔忍不住叹了口气,却并没有犹豫,立即便让人收拾东西并且清除痕迹,自己背起了6广平,咬着牙从后院出来,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有些忧虑的低着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对方好似对我们的身份有所怀疑,如此穷追猛打下去,怕是我们吃不消,到时候公子泄露了身份,那就真是死路一条了。” 平南侯府身份特殊,6广平这个时候要是被京城的人现,那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庭川前脚中毒受损,后脚就现他,到时候他洗刷不清关系,而平南侯府也肯定不会管他,到时候才真是成为了弃子。 6广平有些恼怒。 他身份尊贵,虽然这一次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但是也没有想到竟然这么苦啊! 前有追兵后又没什么退路,他们已经变得狼狈不堪。 因为是在逃命,所以用的马车也并不怎么起眼,里头的布置倒是还算得上齐全,他靠在枕头上呼出一口气,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似乎是在喷气,咬着牙问乌尔:“能不能找出一个靠谱的人挡一挡?再这么被楚庭川追下去,不死也要废了。” 楚庭川实在是太可怕了。 之前他去云南的路上其实就已经交锋过,但是楚庭川示弱,以至于他们一直追到京城,想着干脆弄死楚庭川得了,谁知道楚庭川是在引君入瓮,现在内线被一锅端了,他们也要四处奔逃,6广平对于楚庭川已经是引以为大敌,很是忌讳。 乌尔想了想,咳嗽一声抬头看向6广平:“说起来,公子这趟来京,还未曾去拜会过您未来的岳家......” 6广平立即便意识到了他的意思,皱起眉头仔细思索了一阵。 是了,他怎么忘了,当年父亲和母亲奉诏回京的时候,还曾经给他定下过一门亲事。 可是他仍旧有些迟疑,毕竟他的未婚妻,身份有点特殊。 他爹娘是无利不起早的人,而能够入得他们的眼,跟当初连能不能长到成婚的年纪都不知道的小豆丁定下亲事,他的未婚妻当然在身份上,是绝对拿得出手的-----他的未婚妻就是之前能够在审吴顺的时候,众人都束手无策之际上前扇了吴顺一个大耳刮子的英国公家的姑娘。 英国公是太祖时期到如今硕果仅存的几家老牌勋贵当中排行最前的,当初他们徐家还出过皇后呢。 高祖时期的徐皇后就是出自徐家,而且跟一般来说在大周都不怎么吃香的皇后不同,徐皇后是深受高祖敬爱的。 要不是徐皇后死的太早,太子的位子未必会落到献宗头上,也就轮不到现在的嘉平帝了。 不过这扯得有些远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跟徐家搭上关系。 在楚庭川这么猛烈的追杀之下,现如今也只有勉为其难的试一试了。 6广平没有再迟疑,示意乌尔想办法跟徐家取得联系。 虽然他跟他那个据说是这代徐家女里面的佼佼者的未婚妻并没有什么来往,但是都到了这个份上,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再怎么不济,挡一挡风头怕是还能够的。 而现在正被人念叨着要弄死的其中之一的朱元,正在给张昌华看腿,他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朱元松了口气,重新更换了药方,就笑着让张昌华放心:“再过两月,便能重新健步如飞了。” 张昌华脸上也露出笑意来,招呼了张和一声,一定要留朱元下来吃饭,说是他们这回的事都是多亏了朱元。 其实不能这么算,他们的祸患也是由跟她结交才引来的,不过朱元知道张家人都有恩必报,也没有拒绝,留下来跟他们吃了一顿饭。 因为现在张昌正的事情也得到了回应,张家的人兴致都很不错,有了张昌华和张显麟他们的交代,张家的人对待朱元也都很友好热情,弄得连朱元也忍不住有些受宠若惊了。 等到这阵感动过去,又忍不住想要叹气。 其实她这个人也不是没有弱点,而是比寻常人都多了一点狠劲儿和必死的决心罢了,你要拿刀子来捅,她也不慌,但是但凡有一点儿好意,她就舍不得放下。 上一世姨母说她这是因为小时候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别人只要一点点好,就很容易动摇。 其实这样是很不好的。 因为上一世她因为这个毛病没少被人算计。 但是这一世对上的人里头,一个王家一个陈家加上一个张家,是真的都是很不错的人,就只是因为她目的不纯的帮忙而对她多有关照, 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之余又有些不安。 比起她付出的来说,张家给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她抿了抿唇,眨了眨眼睛忽然问张和:“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我能帮得上忙的?” 张和啊了一声,目瞪口呆的看着朱元,显然是一时反应不过来,为什么朱元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她迟疑了一瞬,才看了一眼父兄和亲戚们,挠挠头说:“没有啊。” 一百九十三·遗忘 不过朱元到底还是给张家人留下了几张方子,都是点心方子,这东西她手里多的是,作为王府王妃,她要举办大宴就一定要有几样拿得出手镇场子的东西,而对于张家来说却是极好的东西,任何一张拿来给女儿们当做陪嫁,那都是面上有光。 为了这个,张夫人还特意让朱元以后要常来,他们最少要在京城住到明年开春张显麟考试,因此会在京城逗留很长一段时间。 朱元笑着答应了,承诺之后会带着小枣儿她们跟过来,而后才出了张家的大门。 这些天其实朱元过的算得上是很悠闲,兴平王一死,其他惦记着趁他病要他命的那些人就要掂量掂量,看看是不是比兴平王更强,她身边没了束缚,就开始准备起之前想做没做的事。 一是给张昌华看腿,现在看好了,她上了马车,向问天问她要去哪里的时候,她想了想,就说:“去云上阁吧。” 啥? 满怀壮志跟着朱元出门的向问天惊住了,他还以为姑娘出来转悠是忙了不得的大事-----东南战事吃紧,付家在浙江的压力也很大,所以过不多久付泰付庄是一定要先行赶回浙江去帮忙了的。 但是朱元却答应了卫敏斋还有事情未完成,因此不能急着走,他还以为姑娘出来是要布置什么呢。 不过姑娘到底也是一个小姑娘,只要是小姑娘,喜欢这些衣裳饰就是很正常的事,向问天很快就笑起来:“是啊,姑娘这个年纪,正该是喜欢这些的时候,您穿什么都好看的。” 他们少有这么放松的时候,朱元笑了笑,并未说什么,掀开帘子看此时已经入冬的京城,忍不住有些感慨。 上一世的时候,她一直都跟一个囚徒一样被关在朱家后院,那时候她连母亲曾经产下过一个弟弟都不知道,是在苟延残喘的求生。 而这一世情况要好一点了,但是也是处处危机,她并没多少时间细细的在京城里瞎逛,算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心无旁骛的观赏京城的风景。 相比较起来,向问天跟尹吉川反倒是已经在这里呆了许久,而且因为方便做事,基本上把城里都给摸了一遍,现在见朱元看,就小声的跟她讲解起来。 比如说这座钱庄其实听说背后还有哪家的夫人的手笔啦云云。 不过说的最多的还是这座云上阁。 女孩子们都爱美,而贵族少女们一般都是不会从外头买衣裳的----她们一般都有自己家针线上的人,不管是用料质地还是款式,都是外头普通的店铺不能相比的。 有跟宫里有些联系的人家,更是能引领女孩子们服饰的风头。 可是云上阁却仍旧开的如火如荼,而且还客似云来,就是因为云上阁跟普通的成衣店有天然的不同----跟之前楚庭川送的那套让名门贵女都眼热的衣裳一样,云上阁总有法子让自己的衣裳被追捧。 她们店里的几个大师傅,甚至还曾经破格被盛家关照过----都被请到盛家去给盛家的女孩子们裁制新衣了。 向问天对于女孩子的东西也不是特别了解,但是说到这里,他想了想就说:“姑娘要是想去那里裁制衣裳的话,怕是有些难......” 因为能把店开的这么大,而且还能够叫那些贵夫人都趋之如骛,当然不能仅仅只是衣服好看新颖,他们的背后的势力也是很强大的。 传闻这是英国公府给自家的女孩子们练手的铺子。 当然,练手练成这样,现在英国公府应当也很重视这位姑娘了。 这样的贵女,一般都是有底气在的,不然的话也不至于会任性的拒绝无数人的定制邀约,说做几套衣裳就做几套衣裳了。 而就目前来说,朱元的身份地位,是不足以叫云上阁卖好东西给她的,去楼下挑挑成衣还有可能。 想到这里,向问天挠了挠头有些难过。 他们家姑娘头一次想买这些东西呢,可他们偏偏此刻其实连进门的资格都说不定没有。 这是身份地位所决定的,朱元再有本事,也不能跑到人家店里强迫人家卖衣服给她-----因为人家来路不明的人还一律不卖。 朱元倒是根本没有察觉,等到了地方,帘子一掀就下了马车,在这座在这一条街中显得尤为漂亮的店铺面前站住脚,抬着头看了一眼。 云上阁四个字闪闪光。 她抬脚迈入门槛,立刻便有一个穿着藕粉色的女孩子迎上来,面带微笑的问她要选什么布料或是什么衣裳,而后又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一眼,脸上的笑意虽然不变,但是眼里的热度却已经渐渐稀少了。 毕竟朱元穿的其实并不如何富贵,排场也并不大,除了两个男跟班,竟然连服侍的丫头也没有一个。 她脸上的笑意浅淡下来,面上却温和的说:“不知道姑娘是哪家的?若是之前来我们这里过,有认识的师傅,我可以带您过去。” 朱元摇了摇头。 这店里的衣裳的确算得上漂亮,而且用料都很不凡,跟向问天说的没错,这个店跟普通的店那是不同的。 她不说话,那个穿藕粉色衣裳的姑娘便知道了,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进来瞧热闹的人而已,笑了笑让她自便,便走开了。 而正在此时,外头有一辆马车停下,一个少女被众女孩子簇拥着走了进来,刚才接待朱元的那个藕粉色女子一改之前的冷淡态度,飞快的迎了上去,诚惶诚恐的退在一边,急忙喊人出来接待。 有人记下名字之后,这个少女连脚步也未曾停顿,径直就直接上了二楼。 向问天有些不大自在,他是不习惯自家姑娘被人瞧不起的,可是偏偏这鄙视来的又让他们无法改变,所以他咳嗽了一声,小声跟朱元说:“姑娘,不如我们先走吧。” 下次有王姑娘带,这里又不是来不得。 再说了,上次从城外回来的时候,其实他们也是来过的,五皇子还给姑娘买了一套难得的衣裳呢。 一百九十四·口舌 朱元看着向问天,从这个略显憨厚的中年人眼里看到了一丝受伤和难堪。 而这受伤和难堪并不是因为他自己被慢待,而是因为她。 这一点让她忍不住有些感动和感叹。 她上一世也拥有许多很好的帮手,不过都是用各种手段得来的,那时候她疲于奔命,忙于各处灭火,实在是顾不得什么情分不情分,尺度不尺度的事。 但是这一世不同。 她的确是存了利用向问天等人的心思,但是她也懂得适当的甚至是翻倍的给与回报。 所以说,姨母说的或许真的是对的,这世上的一切感情,其实说到底,都是真心换真心。 她恨镇定温和的安慰了向问天几句,表示自己并没有觉得被羞辱了,甚至还跟那个藕粉色衣裳的女孩子要了一杯茶,缓缓的在床前的一张桌子面前坐下来。 见她镇定,又不像是真的来买衣服的,向问天跟尹吉川对视了一眼,也就没有再坚持,都跟着陆续坐下来。 一下午的时间,从中饭过后,这家店实在算得上是人来人往。 怪不得云上阁有不招呼小鱼小虾的底气——像是她这种小鱼小虾,进来了这么半天,也不过从头到尾一杯冷茶而已。 不过也不是没人睁眼看他们一眼的,毕竟像他们在这里一坐就是一下午的奇葩太少了,可都是些探寻和鄙薄的目光。 朱元坐了一下午,终于不再喝那杯早已经没水的茶了,她笑了笑站起来说:“好了,我们走吧。” 向问天疑心姑娘是被气疯了。 不然的话,她一不买衣服二不找人,竟然就在这云上阁这么呆呆地坐了一下午! 连向来不言不语的尹吉川也有些奇怪,不明白为什么朱元会这么做,不过朱元既然说了走,他们也没有迟疑,立即便跟了起来。 可是还没走出几步,便有一道女声从后面传来:“咦,这不是朱” 是认识的? 向问天跟尹吉川对视了一眼,回头一眼看见一堆莺莺燕燕正从楼梯上下来注视着这里,便忍不住有些茫然。 在他们的印象里,朱元其实跟京城的圈子是阻隔开来的。 这是很残忍也很现实的事实——朱元依旧是被绝大部分的贵族圈子里的人看不起的。 朱元再厉害,弄倒了再多的人,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里,这身份地位就是一层坚不可破的壁垒,有着严格的分水岭。 可是现在,这帮显然就是那一群上层圈子里的贵女们,竟然好似认识朱元? 朱元也回头看了一眼,诧异过后便微笑着点头:“是钱姑娘啊?” 还真认识? 向问天诧异的看了朱元一眼,让开了一点位置。 那个打扮得辉煌璀璨的少女倨傲的抬着下巴走下来,冷然在朱元面前立住脚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说:“原来朱姑娘还记得我,我以为朱姑娘贵人多忘事,不会记得我等在后院之中的小丫头呢。” 这姑娘说话好像不大好听,但是姑娘进京来时间也不长,而且都是在忙着打架,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物? 朱元其实自己也跟她不是很熟,只记得这位钱姑娘当初在顾夫人家里见到过,或许是什么故旧亲戚家的女儿。 她不想跟一个小孩子计较,温和的笑了笑,就准备走。 可是钱嵘却并不准备就这么让她脱身,喊了她一声,等到她转过头来,便微笑着问她:“朱姑娘是来买衣裳的吗?” 朱元没有说话,蹙眉有些苦恼。 她是不想惹这些名门贵女的,毕竟命好的女孩子们多少都有些任性,或是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并不是很好相处。 而对着这些人,她也不能就因为几句谩骂或是讽刺就跟人家大打出手,因此格外费力。 可是她还在纠结,钱嵘已经扑哧一声笑了:“朱姑娘,虽然你们朱家的确是被你自己给一手弄的家破人亡了,不过你怎么寒酸得连一件衣裳都买不起了?” 她目光冷然,说出来的话字字如刀:“也对,我怎么忘了,你是正因为朱家不要你,你才会跟朱家鱼死网破的啊,严格说起来,你连进来的资格都没有” 她有些可惜似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云上阁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连你这样的人也会放进来。” 向问天忍无可忍,越听面色越差,也顾不得了,立即反唇相讥:“什么这样的人?!你说清楚,我们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他怒气冲冲,但是钱嵘却笑的更加灿烂,她啧了一声,根本不接向问天的话:“果然,朱元姑娘还是跟之前见过的一样蛮横无理,都说什么样的人带出什么样的下人,朱姑娘连个侍女都不用,只让护卫跟着朱姑娘或许是没被教养过,所以不知道,这其实是很失礼的。” 尹吉川面色有些难看了。 现在的这些小姑娘都怎么搞得,戾气这么重,干什么出言不逊,字字句句都专门去戳人家的痛处? 朱元有些明白了,她站定了脚,微笑的看了看那个钱嵘,退后了一步:“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钱姑娘当天为什么出现在顾家的宴会上来着?” 钱嵘脸色难看。 她们家其实当初也跟顾家有定亲的意思。 是朱元横空出世,成了顾传玠什么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以至于让她的亲事落空。 当然,这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亲事,自从顾家出事之后,她家里的长辈就已经不把这件事当回事了,还说没有嫁过去真是万幸。 可是家里人是这么想,钱嵘自己却不是。 她总是很厌恶这个无端出现,把场面搅得很糟糕的人,而且她想要的东西朱元轻而易举的就能得到,可是却偏偏不屑一顾。 这实在是叫这个自认为比朱元高人一等的姑娘无法忍受。 她对朱元厌恶万分——既因为之前的遭遇,也因为朱元这个人的不识抬举和自以为是,没有半点身份地位不对等的自觉,朱元怎么能跟她相提并论,她竟然一点儿自惭形秽的自觉也没有。 一百九十五·傲气 对于后院的小姑娘来说,她们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今天穿哪件衣服,明天该带哪样首饰,闺蜜的花会或是生辰办的是不是比自家的排场还大。 而她们是这样的时候,是对长辈们笑意盈盈尊重有加的时候,有一个人却不是这样。 她不按照大部分人的生存规则和轨迹来,她能够跟自家长辈在皇宫里起争执,能够让自己的父亲转瞬下狱。 而这样的人竟然还没有得到报应,还能够好端端的、若无其事的站在这里。 这才是这天底下最为可笑也最叫人不能容忍的事。 况且这个人竟然还没有做错了事不容于天下人的自觉,她竟然还能反问自己当初出现在顾家宴会上是为什么..... 而她明知道是为什么! 那一次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得了顾夫人亲眼,立即就要跟一门三尚书家里的杰出的嫡子定亲了,可是顾夫人竟然对着朱元要死要活! 而朱元根本不卖顾夫人的面子,直接就说出了顾传玠一文不值的话来! 一文不值! 如果顾传玠是一文不值,那么她这个围绕着顾传玠转的,恨不得嫁给顾传玠的人是什么?!更可恨的是,当时她替顾夫人说了几句话,朱元似笑非笑,连个眼色都没有给她! 这是何等的倨傲! 而凭什么?朱元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凭什么对着她如此狂妄? 现在朱元竟然还有脸问出声,她冷笑了一声,大冬天的手里还拿着一把纨扇,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两只充满不屑讥讽的眼睛来,用恰好能被周围人所听见的声音高声跟她的姐妹们解释:“哦,忘了大家或许不知道眼前的朱元朱姑娘是什么人了,这位朱姑娘......” 她啧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打量了她一眼,见朱元根本不为所动,便语带恶意的道:“这位朱姑娘就是那个让自己亲爹死了,亲祖母上吊,谁沾谁倒霉的那位朱姑娘啊!” 众人发出一声惊呼,显然朱元的名号,她们就算是久在深宅大院,却其实也是听过的。 向问天愤怒到了极点,对于这些小姑娘出口伤人的行为也很是无奈,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上去一人打一耳刮子泄愤。 再说这些姑娘们都是金尊玉贵的名家千金,他要是一巴掌下去,那不是在帮朱元,那是在给朱元树靶子。 面对这样的人,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他低声跟朱元咳嗽了一声:“姑娘,算了,我们走吧。” 朱元也没有把这些小孩子们的挑衅放在心里,反正来这里是为了找人的,现在看来,她要找的人层次太高,不会出现在这里,那留下来跟着几个小孩子吵架也没什么意思,她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可朱元这不声不响的态度更叫钱嵘面上做火烧。 就好像在朱元眼里,她做的这些不过是小孩子在瞎胡闹,她甚至连正眼也没看自己一眼。 这算什么?! 她走前几步,猛地伸手往朱元背上推了一把:“喂!乡巴佬,我在跟你说话!” 向问天跟尹吉川诧异不已,立即便挡在朱元跟前。 可朱元还是被她一用力推了个趔趄,不由得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冷声问她:“钱姑娘是不是脑子有些问题?你出言不逊,我既不还嘴也不还手,难道这还反倒叫你不高兴了?” 朱元向来不是逆来顺受的人,被人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睥睨钱嵘:“还是说钱姑娘这个人就是这个性子,别人对你好言好语你受不了,非得要把人逼急你才开心?” 钱嵘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着唇怒瞪着她冷笑:“我只是不知道你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面出来行走,若我是你,早已经没有脸出来见人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你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名声,谁愿意跟你沾上关系?!” 朱元缓缓叹了口气。 “阿嵘!”朱元正要反唇相讥,二楼传来少女清脆的叫声,她抬眼一望,就看见一个穿着翠绿色衣裳,底下配着一条银白色挑线裙子的少女站在栏杆后头喊了一声,而后缓步下了楼梯。 朱元眯起了眼睛。 而钱嵘已经欢喜又委屈的叫了一声游姐姐,瞥了朱元一眼,提着裙摆飞快的朝着她跑了上去,小声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那个被钱嵘称作游姐姐的人从头到尾也没有正眼看朱元一眼,就算是钱嵘义愤填膺的跺脚,也仿佛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她亲手替钱嵘理了理衣襟上缀着的银链子,轻声不知道跟钱嵘说了什么,便见钱嵘嘟着嘴巴不再出声了。 她一出现,那帮原本围着钱嵘的少女们也都陆续朝着她涌了过去,众星捧月的仿佛在跟她急着说什么。 向问天看看那边,又看看被扔在这里先被挑衅后又被无视的朱元,张了张嘴巴有些难堪的恼怒。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边挑起事端一边又做出这幅模样来,真是把人给看扁了。 他哼了一声,脸色不大好看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还说什么京城大店,你们就是这么做生意的?狗眼看人低!” 钱嵘立即不屑万分的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做谁的生意也不做你们的生意,像你们这样的人,原本连这店门都不配进!” 那个少女立即呵斥了钱嵘一声,皱着眉头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而后便转过身来,视线往朱元身上扫了一遍,面无表情的吩咐底下的人:“看看她看中什么衣裳,直接拿给她,就当是我替我妹妹出言不逊得罪人的赔礼,而后就送这位姑娘出去吧。” 相比较起钱嵘的出言不逊来,这个后面出现的姑娘身上的傲气更加展现得淋漓尽致,她连问一问为什么发生争执的心情都没有,更不把朱元这个人当回事看在眼里,甚至直接用东西来打发人。 好像在她眼里,跟朱元说一句话,都要脏了她的嘴巴一样。 而她底下的人做的更明显,甚至已经将之前朱元用过的杯子都给径直扔掉了。 一百九十六·对手 向问天气的发怔,没有想到这些人的眼睛都长在了头顶上,面对那个被扔在地上破碎的杯子,他额头上的青筋猛地跳了几跳。 连尹吉川也想要骂娘了。 可朱元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了那个后头出来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少女一眼,毫不在意的推开了那个受命过来的穿藕粉色衣裳的女人,转身出了门。 一出门,里头便有哄笑声传出来,应当是把她给当成了笑话。 向问天这回真的气的手都在发抖了:“不过就是来看看衣裳而已,我们原本就没有做什么,他们何必摆出那副架势来,好像.....好像把我们看做瘟疫似地。” 其实他说的还算是好听了,事实上,除了钱嵘把他们当成瘟疫,里头的女孩子们,不管是之前那堆少女,还是后来出来的那个游姐姐,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声,好似跟她说话就会掉了身价一样。 朱元没当回事,她见向问天委屈的眼眶发红,便笑了笑:“小孩子嘛,算了。” 钱嵘等了一会儿,没看到朱元的笑话,等到朱元出了门,便忍不住回过头去看那个绿衣少女:“游姐姐!你不知道这个人多可恶,她竟然还敢来你的店里玷辱你的生意,你怎么不让我多骂几句?” 边上有些女孩子们迟疑着安慰她,让她不要跟这样的人计较。 更是直接有人直言不讳:“游姐姐之所以息事宁人,还不是因为跟这样的人计较高低没有必要,就算是比出高低又怎么样?她这样的人,哪里是配跟我们有交集的?往后都见不到的人,有什么好争执的。” 这倒是,朱元的身份地位决定了她的圈子绝对不会跟他们这些人重合。 如果不是因为朱元曾经踩了狗屎运正跟顾家定下了什么娃娃亲,那么朱元连站在她们身边资格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游姐姐。”钱嵘追了几步到她跟前,见她轻描淡写的吩咐底下的人做事,就等在一边等她做完事,才有些惴惴不安的睁大眼睛看着她:“我听说.....听说卫指挥使的关系跟她不错。” 屋子里有一瞬间的沉默。 这间专门给徐游休息的房间布置得丝毫不比她在家里的差,到处都装扮得令人惬意而舒适,徐游停下手里的活儿,脸上带着一丝微笑看向钱嵘,似笑非笑的问:“是么?那可真是有些巧了。” 他们英国公徐家也正打算跟卫敏斋议亲呢。 所以说,她未来有可能的未婚夫这个时候竟然看上了朱元? 见她丝毫不以为意,钱嵘有些着急了,急忙凑上来坐在她跟前说朱元过去跟顾家的事,有些迟疑的说:“这个丫头虽然不惹人喜欢,但是或许男人看咱们的眼光又不同呢?反正我看顾传玠那个时候对她是很在意的,而且屡次上门要履行当年定下的婚约,只是被她给拒绝了,昨天我听祖母说......” 徐游的父亲是钱嵘的舅舅,她们之间的关系是很亲近的,徐游撑起下巴哦了一声,似乎终于来了一点兴致:“你祖母说什么?” “我也是听祖母提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钱嵘压低声音:“听说这些天卫指挥使跟家里人闹的很不愉快,卫老太太跟我们老太太说,卫指挥使似乎是自己看上了某位姑娘,不许家里人插手他的亲事,为了这事儿,最近卫家的气氛都不怎么好,再过几天不是卫大夫人的生辰了吗?卫老太太发帖子的时候还说,卫指挥使要他们另外专门给......” 她手里的纨扇掩住下半张脸,有些酷张又有些不可思议的说:“竟然是专门给朱家准备的!” 朱家?徐游垂下头默不作声的喝了口茶。 现在哪里还来的什么朱家? 朱家早已经被朱元一手送进地狱去了。 那么也就是说,这张帖子是由卫敏斋亲自示意,要发给朱元的。 钱嵘说卫指挥使看朱元的意义不同,现在也就得到了证实。 她哦了一声,面色如常的笑起来了:“既然这么说的话,这位朱姑娘还挺不同凡响的,能够叫卫指挥使也青眼有加。” 听不出她的喜怒,钱嵘顿时有些着急:“游姐姐!她这样的货色,怎么能跟你比?!你是九天仙女,她是个什么东西?!她不过就是一条乡下来的,见谁咬谁的野狗罢了!” 徐游的脸色渐渐的冷下来。 如果说朱元是路边的野狗,那么岂不是在说,在卫敏斋眼里,名满金陵的她竟然连一条野狗都比不上? 她不置可否的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哪怕是觉得钱嵘不会说话而恼怒,却也仍旧带着笑意冲她扬了扬下巴:“好了,这些都是没影儿的事,再说了,就算是卫家真的给她下帖子,那又能说明什么呢?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跟卫家又没什么关系。” 这就是大家闺秀的做派,不管怎么说,她是绝对不会被人抓到任何话柄的。 她该永远高高在上。 哪怕对方的人选是卫敏斋这样的人中龙凤,那也不该是她来低头求这门婚事。 钱嵘愤愤不平,原本想挑拨徐游对付朱元的,但是现在看来好像没什么效果,她有些失望,但是却又不敢违背徐游的意思说的过多,怕惹徐游厌烦。 虽然是表姐妹,但是徐游的父亲是英国公,钱家的底蕴跟他们比起来,实在就差的有些太多了。 她嘟囔着嘴巴,有意无意的哼了一声:“也要看她自己有没有那个自知之明,她要是真的敢来赴宴,到时候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不说她,卫家人的脸面,还有咱们这些赴宴之人的脸面,都被人放在哪里踩了?跟这样的人同场吃饭,真是想一想就令人作呕。” 世家大族,发不发帖子,给什么人发帖子,来的宾客是不是有仇怨的,而有仇怨的话,该如何取舍,这都是学问。 卫家虽然从前没落,可是却也是老牌勋贵了,如果真的做出这种事,的确是会叫人瞧不起。 一百九十七·口风 朱元在街上漫无目的的四处闲逛。 因为上一世对京城不熟悉,她现在终于一身轻松的时候,忽然对于所有的东西都抱有了兴趣。 这是好事。 因为师父曾经告诉过她,这世上最珍贵的,其实是一颗对什么都好奇的心。 拥有好奇心的人,才能够为了树上的一只鸟儿、路边的一朵野花驻足,而后欣赏,从中生出无限的希望来。 那是在她最没有希望的阶段。 师父陪在她身边,告诉她一切会好起来的,哪怕最后不那么好,哪怕这世上的人都死了,也要活着。 活着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要为了鸟儿的鸣叫和花的香味活下去,师父曾经牢牢叮嘱她。 她现在终于有些明白其中的意味。 向问天跟尹吉川跟在她身后,不由得都有些担心,总觉得姑娘是被刚才的事情给打击到了,说句实话,刚才的事也的确不是普通人能够忍得下来的气。 那些人到底什么意思,无缘无故的,莫名其妙就把朱元给说成了瘟神一样的人物...... 朱元对什么都有一点好奇,所以向问天跟尹吉川手里都多了许多东西,或是带给小枣儿文峰的小玩物,或是给朱景先带的之前没买成的笔墨纸砚,或是给向问天他们的玉佩,她买的最后兜里的银票都已经空了,才转过头去问向问天:“京城中有什么酒楼是特别有名的?” 啊? 向问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明白朱元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但是他反应也快,立即便想了好几个酒楼的名字:“看姑娘想吃什么了,京城里头我跟尹大哥也算吃了些酒楼,名气大的就是狮子楼,宝鼎楼、还有正阳大街上的锦绣堂,都是一等一的酒楼。” “那咱们就去吃一顿吧。”朱元不知道为什么突发奇想,转头看了尹吉川一眼:“刚好尹大哥将东西让车夫送回家里去,让舅舅他们都出来,我们外头用一顿吧。” ..... 尹吉川有些迟疑了,他总觉得姑娘好像是有些不对。 先是要去看什么云上阁的衣裳,现在又要去有名的大酒楼里吃饭,她到底想干什么? 但是朱元既然不说,就肯定是有她的道理,他也不再多说,看天色还早,知道朱元应当是想再跟向问天去四处转转,想了想,跟朱元说:“姑娘如果闲着无事,可以去前头看戏、” 看戏? 旁边的向问天也跟她解释:“冬天一到,大户人家都愿意请戏班子唱戏,因此最近东城那一片来了很多有名的戏班子,最近听说便有几家特别红火的......” 朱元想起一件事来。 她睁着眼睛问:“有洪兴班吗?” 旁边的向问天愕然了一瞬,仿佛是在诧异朱元怎么会知道洪兴班,挠了挠头才点头:“有的,最近最红火的就是洪兴班了,听说是有两个了不得的旦角儿,扮相极美不说,连唱的也好,唱腔咬字儿都对味儿,是如今最受欢迎的越剧班子了。” 那好啊。 朱元笑了:“那一道去瞧瞧。” 她一句话未说完,身后传来滚滚马蹄声,一行人停在她身边,向问天急忙喊了一声卫指挥使,便退在一边。 方良跟着卫敏斋翻身下马,见朱元仍旧平平静静的站着,心里倒有些诧异。 这位主儿竟然没跟云上阁的那些娇小姐们闹起来,让她们吃个大亏,而且还有闲情逸致在这街上闲逛,这也真是见了鬼了。 卫敏斋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张口问她:“受委屈了?” 他长得比朱元高出一截,站在她跟前给她很大的压力,她须得仰着脖子才能跟他目光对视,微笑着摇头说:“都是些小孩子们的嘴上功夫,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不过如果卫家的人给卫敏斋看上的的确是这位徐游徐姑娘的话,那的确是很难打发了。 卫敏斋并肩跟她走了一段路,并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轻声跟她说:“我没有料到她们会出言不逊,但是没关系,你放心吧,你这个委屈不会白受的。” 朱元笑了笑,在小摊之间穿梭,摇头说:“我真没放在眼里,再说你不懂女孩子之间的战争,名门贵女们动动嘴皮子,很正常,总不能真的扑上去你我打一顿.....” 卫敏斋下意识看了边上这个女孩子一眼。 她的侧脸美极了,就算是侧面去看,也能看见她秀挺的鼻子和如羽扇一般的睫毛,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也压抑下心中的怒火笑了一声:“方良说,他怕你一见面就打人家的脸,把人家给打坏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看的,小孩子吗?” 可是如果那些人是小孩子的话,朱元又是什么? 他总觉得朱元身体里住着的不是十三四岁的灵魂,可是却又说不出这一点怀疑到底是在哪里,只好问朱元:“那朱姑娘考虑的怎么样了?这个忙.....” 朱元答非所问,她站定了脚认真的叹了口气:“卫指挥使给我出了个大难题,虽然我觉得自己还算是有一点斤两,但是说实话,我对面前这几位小姑娘们,也有些头痛。不过我也知道卫指挥使为什么会找上我了,因为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毕竟其他的姑娘们,谁会豁出脸皮去跟徐游争呢? 不说是不是自取其辱,她们根本斗不过这个姑娘。 而那些想要趋炎附势的,他们家里的能力又比不上英国公。 唯有她,最是光棍,名声在外,能够做旁人不敢做的事,也根本不怕得罪人,身后又没有什么家族什么的,是最好的人选。 何况她连盛家以及兴平王都能搞得定,就算是这位徐姑娘十分难缠,可是终归不过就是个女孩子,她是应付的来的。 怪不得卫敏斋会找她,不管从哪个角度上看,找她也的确是最好的解决麻烦的法子了。 她想了想,径直答应下来:“好吧,这个忙,我勉为其难的帮一帮吧。” 竟然真的答应了,卫敏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也有了一点笑意。 一百九十八·故人 卫敏斋笑开来,问她要去哪里,是不是要送她一程。 朱元摇头:“我要去前面看戏,等到晚上再跟舅舅们一起回去,卫指挥使有事的话,先走吧。” 卫敏斋也的确有事,之所以找到这里来,也是因为顺路,听朱元这么说,他迟疑了一瞬,才从方良手里接过几张银票递给朱元:“朱姑娘,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 朱元回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贵公子们送东西哪里有直接送银票的?怎么也要送华丽的衣料或是璀璨的珠宝首饰或是名书字画,卫敏斋倒是直接,竟然直接送银票了。 她知道这应当是卫敏斋听云上阁的人说她没买衣裳的缘故,以为是她缺银子,也没有拒绝,示意向问天接过来,目送卫敏斋告辞上了马,才继续优哉游哉的往前走。 向问天也有些奇怪,这种送银票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但是更多的却还是欣喜:“姑娘,卫指挥使人不错,肯定是知道咱们在云上阁受委屈了,以为咱们没银子买衣裳,所以才给我们银子呢。” 是啊,朱元走了一段路,终于停下来,面色复杂的望向前方。 向问天跟着她停下来,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不走了,等看到前方的动静,才笑着给朱元解释:“姑娘,这里就是那些戏班子都会来唱一段的地方了,这些天这边热闹的很,庙会人挤人,都是为了看一眼的。” 朱元点头,向问天见她好似有兴趣,就急忙挤进去给朱元挤出了个位置,让朱元进来。 戏台子上正在唱戏,朱元一进来,便听见一句唱词,不由得怔住。 倒是向问天抱着臂对朱元说:“姑娘,咱们来的真巧,这正好是洪兴班在登台,您瞧着周边往上扔银子的这么多,看起来,最近洪兴班是真的极为吃香啊。” 是啊,毕竟以后能养出让襄王都神魂颠倒的名角儿呢。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如今仍显稚嫩的扮成梁山伯的旦角,并没有出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向问天忽而在边上声音低沉的叹气,说不好,演到还玉这一折了。 但凡是人,就少有喜欢看悲剧的。 大家都是如此。 台上梁山伯躺在床上面容晦涩的唱起来:“母亲带回英台信,书信上面言安慰,她说咫尺天涯难相会,此身未来心已来。但见她‘珍重’二字满纸写,她望我除灾又脱晦。” ‘取过玉坠泪千行,四九啊,托你送还祝英台。’ 台下登时哭声一片。 连向问天也吸了一口气,声音闷闷的说:“这样重要的信,怎么不多写一点......” 不然或许梁山伯也未必会病死了。 朱元垂下头,还是年纪不够。 等到年纪渐渐大了,就会明白珍重二字的分量。 祝英台千般不舍,万般不甘,只在这‘珍重’二字里面。 她不想再看了,朝着人群当中挤去,向问天见她往前走,急忙跟上去想要替她挡开一些拥挤的人群,却发现早已经有一双手拢在了朱元头上,不由得便诧异的回过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小声的啊了一声。 可他立即就又闭了嘴,忍不住有些震惊和心悸----怎么回事,怎么这位主儿也出现在了这里?!这人挤人的鱼龙混杂的地方,五皇子竟然来了! 朱元自己也诧异不已,抬头看了楚庭川一眼,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很快的、噗通跳了一声。 戏台上梁山伯又在哀哀戚戚的唱:“英台说出心里话,我肝肠寸断口无言,满怀悲愤无处诉啊......无限欢喜变成灰。” 无限欢喜变成灰。 朱元垂下眼睑,轻声问他:“殿下怎么过来了?” 楚庭川跟她并行走在人群里,往戏台上看了一眼,将她往里让了让:“没什么,听说你今天在外头晃荡一天了,所以出来瞧瞧你。” 这真是很稀奇的体验。 姨母知道她为人谨慎,不会出意外,也不想干涉她的行踪,不会因为她在外面耽搁久了就担心。 而舅舅也跟她相处的时间很少,对她的感情的确是没有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那么深。 前世今生,唯有楚庭川。 他在听说她在外面漫无目的的晃了一圈之后,居然会亲自来找她。 这让她觉得很不好,又说不出哪里不好,只好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声说:“我是出来逛一逛,想要熟悉一下京城,还有,我想来戏班子找个人,帮她赎身。” 这也是她之前为什么接下卫敏斋银票的原因。 她是需要银子的。 而她现在并没有太多。 楚庭川嗯了一声,竟然也不多余的问什么,只是问她:“去哪个戏班子赎人?” 他甚至连一句原因都不问。 朱元疑惑的叹了一口气。 楚庭川对她的好未免也太直接了,叫人都无法忽略这其中掩藏的好意。 她定了定心,说出洪兴班的名号,楚庭川便径直带着她往洪兴班竖旗的棚子去。 终于到达,而刚才那个扮成梁山伯的旦角儿也正从台上下来,神情木然的往她这个方向走。 两厢碰面,朱元低声喊她:“太华!” 梁山伯猛然一顿,等到看见朱元之后,又满脸茫然。 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所以并没有以后的精明和警惕,走过来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姑娘认识我?” 但凡登台,那都是有艺名的,她艺名就叫做小仙,听得久了,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本名了。 这个年纪小小的姑娘,怎么会知道她的本名? 朱元微笑起来,脸上的笑意灿烂,握住她的手问她:“你是不是籍贯苏州,苏州定县人?我找的就是你。” 李太华更是满脸茫然了,她抽出手疑惑的问她:“姑娘怎么知道?” 她当然知道,朱元微笑回答:“李姑娘,我是来送你回家去的。” 李太华有些发怔,满脸茫然看着朱元,觉得自己是遇见了一个神棍或是一个疯子。 怎么回事,这个姑娘怎么有些神神叨叨的? 楚庭川自始至终都表现得非常安静,并不张口说任意一句话。 一百九十九·亏欠 李太华被朱元给弄得恍惚又不安的很,简直把朱元当成了患有脑疾的人,咳嗽了几声,将心里的那点期望还有奇怪压回去,努力忽略朱元竟然知道她的身份来历的事实,摇了摇头回应了前面伙伴的呼喊,笑着说:“姑娘别开玩笑了,我还有事要到前面去,不然只怕班主责怪下来,我又要受罚了。” 她到底是还没成名。 这个时候是可以任由班主打骂或是责难的时候。 可是就算是成名了,也未必就好。 朱元至今还记得太华当时被送进襄王府的情景-----她穿着一身素衣,形容惨淡,被襄王禁锢在他的王府一座院落里。 一开始襄王对她还有几分兴趣,觉得她桀骜不驯,是个有棱角的美人儿,对她很有耐心,可是渐渐的,襄王就开始动手了。 不仅动手,还时常打骂。 朱元一开始也并没有想管这件事,她自己尚且一身的麻烦,哪里有空去管别人? 是太华先帮了她的忙,那天她的女儿呦呦被那些不知分寸的妾侍弄得掉进水塘,大家都做鸟兽散,唯有太华跳下去,替她将呦呦捞了上来。 虽然后来呦呦身上的毒很麻烦,但是终究还是解开了,要是没有太华,呦呦早就没命了,撑不到师父研制出来的解药。 她想到从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上一世她听太华说起过的,太华是苏州定县人,父亲母亲是遭遇了蝗灾,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会把她给卖掉,好能撑过那个冬天。 她最先被卖到戏院里学唱戏,从四岁开始被卖入戏院,走南闯北,终于在京城出了名,被一家侯府看中,买进了侯府。 后来在侯府不唱戏了,她们让她当丫头。 她便开始当起丫头,在侯府姑娘身边伺候。 她为人机敏又谨慎,是吃惯了苦头的,因此倒是还挺受姑娘器重,日子渐渐的好过起来。 可是等到后来,姑娘的未婚夫找上门来,一切都不同了-----侯府的姑娘,配的按理来说也是门当户对的人,一开始也的确如此,可是那家人出了事,家世逐渐没落。 女方这边都以为男方那边没人了,谁知道还是找上门来了。 侯府不想要这个穷女婿,也不想认这门亲事,侯府的姑娘自然也不想嫁一个这样的人,寻死觅活的闹腾的厉害,终于把那个后生赶出了府。 那时候她是去替姑娘确认的,看那穷小子到底走了还是没走。 可是她不忍心了。 那个穷书生可怜兮兮的,病的连命都快没了,被扔出了府其实就是死路一条。 她动了恻隐之心,拿了自己的月银替他在外面租了一间屋子,而后给他请了大夫。 渐渐的,她逐渐和这个穷书生越来越谈得来。 她虽然进了戏院,但是会的无非也就是那些唱词,真正认识的字却极少,穷书生就教她认字读书。 后来有一天,穷书生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 她震惊了,她乃是下九流的戏子出身,而后又成了奴籍,就算是眼前的这个穷书生,其实也是她高攀不起的。 她果断拒绝了。 可是穷书生却不肯放弃,他跟她说别提什么门第身份,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落魄书生,他只在乎这份患难与共的情分。 她怎么可能对这样的人生出拒绝的念头。 她把穷书生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紧紧的抓住,从此以后一心一意的供养起他,并且让他去考科考。 而后他真的中了进士。 从此以后飞黄腾达。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终于已经得到了救赎,已经熬到头了。 可是转头他却娶了侯府那个之前还拒了他亲事的姑娘。 这个当初他恨得咬牙切齿的,认定为趋炎附势的侯府姑娘,他转头就在人家示好之后就去提亲了。 可他也没有放弃她的意思,他跟她说,会让她做妾。 她什么也没有想,那个时候她也没有资格想-----身契都还握在别人手里,她怎么可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后来她真的成了他的妾侍,然后辗转被送了出去,送给了襄阳的一个官员,而后又到了襄王手里。 她说她的人生已经完全没有指望了,之所以还活着,只不过一口气不消,想要问一问那个人,为什么而已。 可是她哪里有机会问? 身份已经是天壤之别,她连襄王府都出不去。 朱元后来跟她成了朋友。 只是受了太多的苦,太华的身体终究还是撑不住了,拖了几年终归是去世了。 在她还没来得及替她找到家人的情况下去世了。 朱元一直觉得对不住她,算计着时间想要去浙江的路上的时候抽空去找她,可是后来被吴顺和兴平王的事情拖住,一拖就拖到现在。 不过她终于还是找到了。 朱元认真的望着她摇头:“我没有开玩笑,我是想替你赎身的,太华,你想一想,是想要在这里继续唱戏,还是想要跟我回去,我承诺还你自由,你若是想回去找你的父母亲,我也一定会尽力替你办到。” 前世答应过你的,今生我都会替你办到。 楚庭川眉头紧皱的看着朱元,总好像这时候的朱元跟之前又有不同。 她认识眼前的李太华,可李太华对她分明全无印象。 那是为什么? 向问天也惊掉了下巴,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朱元会认识这么个人物。 苏州跟青州,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地方嘛。 而姑娘去的地方有限,她那么小,总不能那个时候就认识眼前的这个李太华了。 那么,姑娘到底是为什么要提她赎身,而且竟然还能把人家的来路说的那么清楚? 李太华迟疑了,因为她在朱元身上的确看到的都是满满的诚意。 要说选择,她当然是想要回家去,戏班子哪里是那么好呆的,她们现在渐渐大了,要面对的麻烦越来越多。 可是她不想走这条路。 眼前就有一个机会摆在这里...... 她咬着牙,认真的思索了很久,才目光复杂的问她:“姑娘是什么人?家住哪里?若是方便的话......” 第二百章·开店 到底是已经在戏班子里头浸淫了许多年,她虽然还没有跟往常一样那么机敏,但是却还是有一些见识,生怕自己转头出了狼窝就又跳进虎穴。 朱元笑了,报了身份和家里的地址,交代她若是想到了,就一定来找她。 棚子里呼喊李太华的声音越发的不耐烦了,李太华不敢再继续跟她说下去,匆匆点了点头,便急忙转身跑了。 朱元这才转过身对上了楚庭川的眼睛。 出乎她的意料,哪怕是到了这个份上,楚庭川眼里竟然也没有展现出诸如探询和鄙薄的目光来,就好像她来见的不是一个下九流的戏子,而是一个普通的老友一般。 这可真是难得。 身份这层壁垒在大周如今是坚不可破,多数人对待下层的人都是泾渭分明的。 楚庭川却不。 从一开始在襄阳见到她,他就从来不曾因为身份的区别而对别人展现过什么厌恶。 可是他是一个皇子。 他理应比所有的人都更看重且维系这个规则才是,他为什么能够如此淡定且自如的对待这个问题? 想不通,朱元也就不想了,转过身跟着向问天要去之前说好的锦绣堂等待付泰他们过来。 楚庭川跟在她身边,见她情绪忽然变得不高的样子,也不问她为什么,径直说:“我已经得到了阿朵的消息......” 朱元立即便抬头看向他,变得神采奕奕。 这个小丫头,楚庭川都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头了。 装什么深沉啊?分明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而已,这样充满了生气的样子才该是她正常的样子。 他知道朱元是很想找阿朵麻烦的,并没有卖关子的意思,言简意赅的跟她说:“阿朵留在山东邹平,是在等那帮瓦剌护卫把你带去跟他会和。” 说到这个的时候,楚庭川自己的语气也变得有些冷,显然很是不爽。 不过更不舒服的是朱元。 她冷笑了一声,很温和却又很坚定的说:“那正好,那就让他等一等吧。” 现在瓦剌护卫们死的死抓的抓,都在他们手里,而且楚庭川还从瓦剌护卫那里问到了跟阿朵联络的方法,那当然是不利用这个机会白不用了。 阿朵这个人就是一条毒蛇,一旦缠绕上你就打算不死不休。 可是朱元并不想当他的猎物,不仅不想,还非常厌恶别人这样对待她,所以现在是时候反击了。 她立即便道:“我让我身边的向问天他们走一趟。” 她是一定要让阿朵得到应得的教训的,不管是性命还是什么,阿朵总得留下一点东西来。 楚庭川似乎已经预料到她回这么说,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应了一声好,便转头看着她问她:“你要去锦绣堂?” 朱元点了点头,楚庭川便哦了一声:“恰好我也还没有用饭,不如一道去吧?” ...... 向问天艰难的保持着微笑,有些茫然的挠了挠头。 他是不是该开心啊? 好像一步登天了,从前是躲在山上当土匪的人,现在竟然还能跟五皇子同桌吃饭了?这可真是从前做梦也不敢想的好事。 朱元也没有拒绝,她轻声说:“好啊,殿下不介意人多的话。” 而后来赶到锦绣堂的付泰跟付庄他们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地上,实在没有想到此行竟然还能碰见五皇子,而且竟然要同桌吃饭! 这可真是..... 不过楚庭川也随和的很,让他们都不要慌张,不用多礼。 锦常已经不想再做什么表情了。 反正他说什么,殿下也不会听。 他现在还能跟着殿下,实在是因为这几天对于朱元的事都再也没表现出不满的意思来的结果,为了不去守门,他还是保持沉默吧。 锦绣堂的饭菜不错,可是付泰他们面对楚庭川,却实在都没什么胃口。 反倒是小枣儿和文峰,他们两个对楚庭川异常的感兴趣,对楚庭川极为喜欢,缠着他问东问西。 楚庭川倒是也很给面子,并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一一的给他们解答,很快便让两个小家伙眼睛发亮。 朱景先却坐在朱元跟前,低声问她:“姐姐,听说你遇见麻烦了。”他伸手抓住朱元的手,像是在跟她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很快长大的,长大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不再让你一个人冲在前面孤军奋战。 分明是为了母亲报仇,分明是朱家盛家欺人太甚,可是却让你落下这个不好的名声,被别人随意耻笑。 朱元摸了摸他的头,是真切的察觉到了自己心内的欣喜。 太好了,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找到了太华,而且弟弟也跟上一世的混不吝完全不同,积极上进,她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就算是有什么困难,有这些人在背后,她也一定都能撑得过去。 她笑过了之后,便跟付泰和苏付氏说:“姨母,舅舅,我打算在京城开一家酒楼。” 众人都停了手里的筷子,诧异的朝着她看过来。 付泰有些犹豫:“可是京城关系复杂,有名的大酒楼数的过来,你若是再开一家.....” 未必就能开的起来啊。 再说了,在京城开酒楼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得有不少关系,而且还得有充足的本钱,更得有自己的特色。 可是这些...... 朱元其实并没什么银子。 付家虽然是武将,但是在东南总督那边做事实在是不能够发什么大财,要说照顾朱元没问题,可是在京城开大酒楼,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也不能。 还是楚庭川哦了一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朱元非得要到锦绣堂来吃一顿饭。 他心念一动,见朱元眼睛闪闪发亮,不由得问她:“你想开酒楼?” 朱元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好遮掩的,见苏付氏也诧异的朝着自己看过来,便轻声说:“一来是为了赚银子,二来是为了以后,三来,我身边这么多人,他们总是要有事情做的,围绕着我,我又不能真的直接生出银子来。” 第一章·为难 既然向问天他们忠心耿耿的跟着她,那么她总得替他们多考虑。 杨蔼然是下定决心要跟着付庄去浙江从军了,这也是他上一世走的路,朱元并不意外,但是剩下的其他人的出路,却也得想法子。 向问天他们就算是要考武举入仕,那也是需要银子的。 而且需要很大一笔银子。 她决定在京城开个酒楼。 苏付氏最先表示了赞同,她是管银子的,很知道养这么大一批人是多么繁复的支出,而朱元既然会提出这个建议,就说明肯定是有把握的。 经过了这么多事,她已经对自己这个外甥女的本事确信无疑了。 可是开酒楼也不过还只是个设想而已,付泰觉得外甥女或许也不过就是一时热情,因此并没有太过多说,反而说起了要回去的事:“东南战事吃紧,父亲那边正需要我回去,元元,你是什么意思?” 在他看来,其实跟他一起回浙江是最好的。 他有些担心的看了外甥女一眼,迟疑着是不是该说真话。 朱元的名声毕竟太差,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养朱元一世的准备,但是却也希望她能够过正常人的日子,回到浙江去一段时间。 等到再过几年,或者时间再长一点儿,这件事总会被慢慢淡忘的。 到那时候,他给朱元挑一门过得去的婚事。 他们常年在外面打仗,总能够挑到一两个不在意这些的好儿郎。 总要过正常的日子才行。 可是他也知道朱元答应了卫敏斋替他做一件事,所以只是满怀期望的看着朱元,希望她能够想通,跟自己一起回浙江去。 朱元却并没有这个自觉,她想了想就摇头:“原本我也打算跟舅舅一起回浙江的,但是现在恐怕形势有变,不能跟你们一道回去了,至于姨母和先儿......”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苏付氏便立即睁大眼睛摇头:“我是一定要留在京城陪你的。” 虽然也想念父亲和亲人,但是她怎么放心留朱元一个人在京城?她们一路走来经过了这么多事,早已经跟母女没什么分别了。 本来现在朱元的处境就不怎么妙,如果连她都走了,家里没个长辈在,朱元在京城那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她不肯走,朱景先也立即挽住姐姐的手有些警惕:“我也不走,姐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他现在并未见到外祖父,也没有跟外祖父相处过,表哥舅舅这些天相处起来的感情也比不上自己的亲姐姐,他唯有这么一个血脉至亲的亲人了,他是不会离开她半步的。 小枣儿跟文峰是不用说的,他们眼巴巴的看着朱元。 付泰就有些皱眉。 原本他来京城,一是为了述职,二就是为了将朱元跟苏付氏带回浙江去见父亲,但是现在大家都不走,绕了一圈儿,还是白走了一趟。 而且他最担心的还是朱元这个丫头,她总归是要走正途的。 可是偏偏她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他不大满意外甥女的决定,却又不忍心说她什么。 那些不好听的话,他不想跟她说起。 可是他也不能就一直放任外甥女这样下去,到底是寻了个机会,私底下跟苏付氏提起来:“你嫂子说,现在连浙江那边也听说了朱元的事......” 苏付氏抿了抿唇,叹了一声气看向兄长:“哥哥,是不是嫂嫂跟你说了什么?” 她也察觉出来了,付泰跟之前刚来京城的时候对于朱元的激赏有些不同了。 月色底下,付泰坐在院子里的老树底下的石凳上,喝了口茶就摇头:“你也知道,对于女孩子来说,名声便等同于性命,甚至比性命还要重上几分,你嫂嫂说......听见朱元要回付家去,她娘家的那些嫂嫂弟媳们,都不同我们家往来了。” 这就是钱嵘那些姑娘鄙薄朱元的底气。 朝堂上的风云或许厉害,但是后宅里头的风浪也足够掀翻一个人。 一个不被大多数人承认的人,在这世上是绝对讨不到什么好处的。 哪怕是你惊世绝艳之才,也终归要在这世上生存。 人是不能一个人活着的。 苏付氏垂下眼睛。 她能理解嫂嫂的这份担忧,也知道他们的担心都是有来由的,但是她仍旧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看着付泰沉声道:“哥哥,元元跟一般的女孩子不同,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份不同,你不会见到我,你甚至都不会知道妹妹已经死了将近十年!” 她情绪有些激动,对于世人的误解还有偏执有些无法忍受:“如果不是元元,那么妹妹的冤屈怎么洗刷?!她自己差点死在青州!” 这么多年,没有一个来自外家的亲人问一问她的安危,问一问她的好坏,可是现在事情了结,却嫌弃她事情办的不够漂亮,影响了家人的名声。 当真是..... 令人心寒。 苏付氏觉得胳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忍不住有些哽咽:“你不会知道我们一路遇见的是什么,冯家、盛家.....这些伸出一根手指头都能捏死我们的人,要对付他们,除了破而后立,还能有什么法子?” 她声音颤抖,付泰便忍不住有些慌了:“你在说什么?我何尝说过外甥女办事有什么不对?可是现在事情既然已经是这样,我们当然要为以后着想,不说别人,就说元元,她以后难道就准备孤独终老?我们付家可以养她一辈子,可是到时候我去了,你去了,谁来照顾她?!谁又能照顾周到?而她终身不嫁,那么先儿呢?先儿难道也终身不娶?这些事都是要慢慢商量的,你怎么以为我们是......” 他只是觉得,朱元的想法太大了,就比如说留在京城开酒楼,这就太大胆了。 她的名声原本就是那样,按理来说就该隐姓埋名的等人忘记那段过去,而后再慢慢的香别的法子,过上正常姑娘们的生活。 可是一旦留在京城这个旋涡里,再闹出事来...... 那么岂不是真的就一辈子都没什么指望了? 第二章·眼光 在他们谈论起朱元的时候,卫老太太也正跟卫二夫人和卫三夫人说起这回给卫大夫人办生辰宴的事:正都准备妥帖了没有?老大媳妇儿三十岁生辰那会儿......现在总算是雨过天晴,如今家里也有大喜事,别丢了家里的面子。 这是当然,卫皇后当初在宫里不受宠,帝后两人针锋相对,连带着卫家的爵位也空悬,底气不足,缩着脖子不受宠。 而现在承恩侯的爵位已经回来,虽然仍旧落在了长房的头上,但是一天没有分家,那么他们也就是侯府的人,这当然是一件大喜事。 虽然卫顺惠的死让喜事这两个字在卫二夫人和卫三夫人听起来不大舒服,但是形势比人强,她们都是知道的,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只是卫二夫人略微迟疑了一瞬,才咳嗽了一声:可是..... 卫老太太掀了掀眼皮朝她看过去,问她:怎么? 只是之前大嫂和敏斋她们说要给朱家姑娘发一份帖子的事儿......卫二夫人面露为难之色:这到底是不好罢?这是我们侯府爵位落实之后头一个宴席,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若是请了朱姑娘,只怕是顺了哥情失嫂意了,毕竟朝中多有清贵,是不乐意跟这样的人往来的。 她只说这样的人,可是却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卫老太太显然也有些头疼。 请客一道卫大夫人难道不知?如此行为不过就是故意跟他们反着来罢了。 卫三夫人一直在边上坐着,这个时候也点了点头:再说,请了徐家姑娘,徐家姑娘们向来清高,怎么肯跟这样的人同桌? 大家都心知肚明,要请朱元,不过是因为卫敏斋变着法子不喜欢徐家的姑娘罢了。 卫老太太冷笑了一声,僵着脸愤愤的说:以为我会害了他似地!徐家姑娘跟朱元比起来,简直云泥之别,如何能比?他倒好,牡丹看不上,竟然瞧上了路边的野草,非得跟人作对! 这件事其实说到底还不是卫敏斋占了好处。 如果不是卫敏斋承袭了承恩侯这个爵位,徐家的姑娘,未必轮得到他。 哪怕是现在,如果让徐家姑娘嫁给卫家其他的公子,他们都得偷笑出声。 可偏偏卫敏斋不识抬举,竟然认准了朱元那个小丫头片子,实在是叫人不可理解。 卫老太太对于卫敏斋的这一手极为不满,忍不住冷然抓紧了身边的椅子把手,恼怒万分的咳嗽了一声:这个兔崽子,他现在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一心防备着我们,把我们当成那些洪水猛兽,当年的事,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到底是让他心里留下了芥蒂。 但是即使有仇怨,二房三房又怎么舍得从侯府分家出去? 二老爷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武将,三老爷不必说,只是个工部的员外郎而已,一分出去,身份地位立即便调转了个个儿。 哪怕是有卫皇后在可是卫皇后到底是不得圣上的欢心,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唯有抓紧眼前的卫敏斋。 所以卫老太太有了亲上做亲的想法。 英国公府是二夫人的娘家亲戚,不管是身份地位,跟卫家都是极为匹配绰绰有余的。 而难得的是,英国公府竟然也对这门亲事极有兴趣。 这么好的事,偏偏卫敏斋那个榆木疙瘩不开窍。 二夫人蹙着眉头,见卫老太太气的有些狠了,生怕她有个什么好歹,急忙上前替她拍着背轻声安抚:老太太也别着急,朱家......盛家若是还在,朱家倒是不错,可现在算是什么呢?朱元的身份也实在上不得台面,说到底,敏斋不过就是想利用她来对付我们罢了。 传说中朱元可是出手就打人脸,丝毫不会管你是谁的。 这样的人拿来当挡箭牌,那当然是最好用的。 卫老太太当然也知道,她哼了一声,脸上现出些惆怅和无奈来:可就算是这样,现在他翅膀硬了,我们说的话也不听了,难道我们还真的要给那个小丫头发请帖不成?这份请帖发出去,就已经得罪徐家了。 卫三夫人忽然笑起来,低声对卫老太太道:也未必就要先下帖子嘛.....这件事,其实可以叫二嫂稍微对那边露个口风。 二夫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迟疑着摇头说:这怕不好,你不知道,国公府那边的人毕竟都是姿势身份的,现在把难题抛给人家,只怕人家还恼了我们不会办事,岂不是更糟糕? 卫老太太也不大赞同这个提议,毕竟这事儿卫家处理不好才是惹人笑话,还将这个难题抛给女方,女方不大耳刮子扇你才怪了。 也未必就要直说啊。三夫人摇头,见二夫人和卫老太太若有所思,便提醒她们:徐家的姑娘们向来都眼睛长在头顶上,只要惹得她们不高兴了,也就是惹得英国公不高兴,而英国公...... 英国公家跟镇守浙江的总督那可是姻亲。 要是他们想对付清做些什么,那可真是太简单了。 朱元从前是没个在乎的人,所以才跟个野狗一样的到处乱咬,可是人一旦有了软肋,那么情况就不同了。 小女孩家家的,她能做的事其实有限。 区别只在于,这只阴沟里的老鼠,徐家的人到底是想搭理还是不想搭理了。 可是以三夫人这些年对徐家那些女孩子们的了解来说,她们的骄傲,是不容许她们跟这样的人当对手的。 而她们又不舍得放弃卫敏斋这块到嘴里的肥肉。 不能对卫敏斋做什么来出气,那么最好的法子,莫过于直接剑指朱元了。 卫敏斋到底还是小觑了后宅女孩子们的战斗力。 她们的战争,从来不会比男人们的战争温和到哪里去,朱元想来参加这个宴会? 也行啊,先过了徐家那一关再说。 要看看她到底有没有那个命。 二夫人会意了。 第三章·有趣 卫家人那边的请帖还未来,上门请朱元去治病的人却先到了,付泰立在树底下看了一眼,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跟苏付氏并没有达成共识,因此他还犹豫着是不是该把话跟朱元挑明,将那些利害都展现在朱元眼前,好让朱元跟他们一起返回浙江。 可现在卫家的人都已经登门求见了,他只好叹了口气毕竟是答应了锦衣卫的事,想反悔现在也太迟了。 倒是付庄在边上一边擦自己的剑一边摇头:老爹你就是想的太多了,我看表妹根本不是在乎名声的人,再说了,我觉得表妹这样的性子才好,如果不是这个性格,也不能替小姨申冤报仇啊。 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付庄对于朱元的本事是很信服的。 这个小丫头从吴顺的天罗地出来,在瓦剌人的追击下平安无事,甚至连兴平王也能弄倒。 如果说小表妹认真要为自己谋一个将来,付庄觉得其实那只在于她想不想的问题。 是母亲跟父亲操心的太多了,而且也受流言的影响太多。 为了不让父亲跟表妹之间生出隔阂来,付庄郑重的提醒父亲:表妹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她想做什么,必定有自己的道理...... 付泰神情沉重,看着外头不断送进来的礼品眼皮有些跳,道理他是知道,但是眼前的孩子毕竟是他妹妹留下来的血脉,他实在是很踌躇该怎么办。 卫家来的人是一个举止落落大方的媳妇子,让人称呼赵嬷嬷,虽然穿的并不普通,但是言谈举止却极为客气,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对于朱元的好奇或者是轻视来。 而跟这样的人说话,并不那么惹人厌烦,朱元微笑着谢过了她的夸奖,开始问起正事:不知道大夫人什么时候有空? 卫大夫人身体不好,但是却也不是那么愿意见人,提起她的病情,赵嬷嬷是真的露出些希望来,叹了口气说:若是朱姑娘方便的话,不瞒您说,越快越好。 朱元有些诧异。 因为卫敏斋之前说过,卫大夫人的病其实是这些年来郁郁寡欢和前些年吃的苦太多而落下来的,这种毛病其实不可根治,只是慢慢调养罢了。 为什么现在听赵嬷嬷说起来,却好像异常的凶险? 看出了朱元的疑惑,赵嬷嬷苦笑了一声有些无奈:我们夫人是个温柔的性子,轻易不肯与人为难,不管有什么难处都往自己肚子里咽,这些年其实身体一直不大好,前些天......跟人发生了一点儿冲突,原本瞧着没什么,可是今天却忽然呕血了,朱姑娘,若是您方便的话,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朱元当然方便,她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下来,让绿衣去给自己拿药箱。 这是要带自己出门的意思了,绿衣忍不住双眼放光,点头如捣蒜的小鸟儿一样的飞进屋子里去了。 赵嬷嬷忍不住笑起来。 都说朱元这个人是弑父的逆女,虽然卫敏斋一锤定音要请朱元给卫大夫人看病,可是来之前,赵嬷嬷心里其实还是对朱元有几分警惕和忌惮。 可如今说了一番话,她却觉得以她的阅历来说,眼前的女孩子远没有那些流言传说的可怕放,反而还很容易说话。 她没再说什么,等到绿衣拿了药箱出来,才亲自扶着朱元上了马车。 赵嬷嬷很健谈,为了避免冷场,特意跟朱元笑着提起了卫大夫人的一些喜好,又轻声的交代了一些事情,而后才说:朱姑娘冰雪聪明,有些事情,想必不必我们说,您自己也是清楚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原本平缓行驶的马车忽然一阵剧烈的抖动,顿时将马车里的人都给颠地差点摔飞出去。 朱元立即便伸手拽住了绿衣,绿衣才不至于从倾斜的车窗里被抛出去踩在马蹄底下。 马车好一阵子都没能稳定住,飞快的朝着前头跑去,将人给颠地根本无法爬起来。 赵嬷显然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灰头土脸的死死抓住车壁上的把手,面色苍白的扬声喊了一声老袁。 可是她嘴里的老袁却并没有回答她,马车还是飞快的朝着前头飞奔而去。 朱元同样面色凝重,勉强稳住心神看了一眼赵嬷嬷和绿衣,想着如果不行,今天便要跳车了。 可是幸好没有到那个份上,等到她已经想要尝试着看一眼外头的场景准备跳车之际,马车终于停下了,外头顿时响起一阵接一阵的哭声和叫骂声哀鸣声。 他们是行驶在大街上,朝廷早有明文规定,决不许人在闹事纵马,如果不是车夫忽然疯了,那就是遭遇了什么事。 而这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可这是承恩侯府的马车,到底谁敢这么大胆?在如今炙手可热的卫敏斋头上动土? 好容易稳定了情绪的赵嬷嬷也又惊又气又急,她许多年没遇见过这样的事了,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便一把将帘子掀开下了这已经东倒西歪的马车。 绿衣也立即就爬了起来,跟着朱元久了,她也不是很怕事了,怒气冲冲的问朱元:姑娘,你没事吧? 胳膊肘撞得麻木了一阵,朱元活动了一下,摇了摇头,静心听外面的动静。 只可惜或许是离得远了一些,她只能听见喧哗声,其他的却并不曾听见,只好等到赵嬷嬷进来再说。 可是她心里却已经忍不住皱眉,猜测起这件事到底是针对谁而来的。 是坐在马车里的她,还是对着卫敏斋来的? 这两样似乎都有些可能,毕竟现在谁都知道,卫敏斋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他是前途无量的,既然前途无量,自然也就责任重大,偏偏还是锦衣卫,得罪人的事情肯定没少做。 默默想了一下自己近些天的处境,朱元挑了挑眉,面上带着微微的冷笑。 朝着卫敏斋来的不必说,那是卫敏斋的事,可如果是对着她来的...... 那就有趣了。 第四章·惩戒 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很快就闻讯赶来,因为是承恩侯府的人出事,他们格外尽心,事情料理得也就格外的快。 赵嬷嬷上了马车,形容还有些惊怒,但是比起之前下车之前的模样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余怒未消的跟朱元说:真是惊扰了姑娘了,我们请姑娘到府里去治病,谁知道竟然让您险些出事,真是我们的不是...... 她显然还后怕的很,脸上被磨破了一层皮,此刻也显得有些狼狈,说起这件事来,仍旧愤愤不平:是兵部的黄大人家里的公子,说是去郊外打猎喝了酒回来,所以纵马飞奔,一时控制不住...... 她不好说的太多,目光注视着朱元,轻声跟朱元赔不是,让她不要介意,说是这件事一定会有个说法。 朱元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而那个据说已经被家人领回去的醉鬼却清醒的很,他晃荡着脚丫子啧了一声:我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原来不过就是一个小丫头,要我说,刚才就不该拦着我,如果我真是把他们的马车撞得散架,这里头的什么女人,早已经死了,何必费那么多事! 黄明安!陆广平气怒难耐,差点儿伸手给他一个大耳刮子,却还是极为忍耐的忍了下来,低声警告:现在不是惹事的时候! 他逃脱途中终于联系上了徐家,而徐家态度暧昧,虽然并不肯亲自来帮他们,却给了他们一个去处他们在黄家的庄子上呆了几天,才算是敢进京城来。 而卫家的人去朱元家里请她过府看病的事情并不隐秘,许多人都知道,最近到处都有人在讨论,他们当然也都知道。 因此这一趟,黄明安就是故意的。 可是他到底是顾忌陆广平的身份的,并不敢跟他反着来,只是忍不住辩驳:其实这个小娘儿们说到底就是个小角色,死了就死了,到时候我们家上门去赔礼道歉,也就是了。卫敏斋未必能为了一个这样的人,跟我们黄家翻脸? 陆广平冷冷的笑了一声,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蠢货。 朱元死了,卫敏斋哪里可能善罢甘休,不说是他,连楚庭川只怕也会立即想到黄家身上是否有猫腻来。 到时候倘若是查出了他的身份和藏身之处呢? 他现在可是如同惊弓之鸟。 他父亲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京城已经有使者赴云南,他怀疑是楚庭川故意遣人试探。 如果发现他不在,那么这边的事情就难以说清了。 到时候谁知道朝廷会不会猝然发难。 他须得平心静气的躲过这阵追杀,而后再伺机潜回云南。 可就是在这个当口,黄明安这个蠢货却险些给他惹出滔天大祸,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冷然道:因小失大,反而添祸! 他气的发懵,直到回了黄家,面对黄大人的时候,也仍旧没有半点的喜色,面色冷淡的提出了今天发生的事。 黄大人一阵诧异,诧异过后便忍不住恼怒:这个败家子实在是太过放肆了! 现在他们家可是窝藏着一方诸侯的儿子,但凡是被查出任何蛛丝马迹,就会引来大祸,可是就是这个躲都躲不及的时候,这个蠢货竟然还上赶着去找事! 找事也就算了,他找的竟然还是卫敏斋! 黄大人到底是多吃了许多年盐的人,立即便想出了应对之策:陆公子不必惊慌,我安排安排,这就让拙荆上门去赔礼道歉...... 他又急又怒,但是却已经想出了法子:把这个不孝子给捆上一道去,不行...... 他说着,在屋子里走了几步,让人去把黄明安给抓去,灌上几坛子酒,恼怒万分的又惊又怕。 要是真的惹上了卫敏斋那个阎王,陆广平的安危他就不能保证了。 他苦笑了一声,当机立断的让底下的人去把自己的二弟给找来,想了想,让他二弟借着出门去串门的借口,去跟徐家说一下这件事,而后问一问徐家的意思。 说到底,其实他们是挺徐家的。 陆广平显得有些无所事事,见黄大人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里的焦虑终于渐渐的缓和了一些,低声说:这里我不能再留了,幸好我来之时的准备也颇为充分,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应当不会牵连大人。 黄大人勉强笑了笑摇头。 他其实根本不想接手这么一个烂摊子。 但是有什么法子,他是英国公的旧部,英国公现在还掌管着中军营,而平南侯在云南这些年过的这么滋润,当然是在他们这些人身上下了大本钱的。 拿了人家的,现在就该替人家做事了。 像是英国公这种老狐狸,平南侯家的礼,一些是以未来姻亲的名义送了,一些就是通过他们这些人层层洗白过后送上去的,根本不会让人抓到把柄。 所以这回陆广平向英国公府求援,也是他们这些马前卒来效命。 原来一切都还挺正常的,谁知道自己儿子这么奇葩。 黄大人有些郁闷,尽量安慰陆广平,让他也不要太担心,这短短的时间,只要处理得当,锦衣卫未必能够发现踪迹。 而另一头已经回了承恩侯府的赵嬷嬷也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跟卫二夫人和卫三夫人说了。 卫大夫人身体不好,府里的事情向来都是她们在管。 等到听说家里的马车被冲撞了,险些就出人命,二夫人和三夫人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诧异谁这么不长眼,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正好在今天撞上了承恩侯府的马车? 她们将事情问的很详细,心里有了谱,对待朱元的态度就更加微妙起来,等到听赵嬷嬷说朱元就在外头,是不是要见一见,便都不约而同的拒绝了,说是既然是来治病的,只管先去给大夫人治病就是。 对她们而言,朱元实在不是一个什么重要的人物,用不着现在就直面她。 赵嬷嬷也不勉强,退出来带着朱元去大夫人的住处:太太不喜欢吵闹,因此住在园子里。 第五章·贵人 卫大夫人的确是住的有些偏僻,跟着赵嬷嬷绕了很长一段路,朱元才见到了这位身体不大好的卫大夫人。 她穿着家常的半新不旧的一件秋香色的上衣,底下是八幅马面裙,头上并未带饰物,只用一根圆头的玉簪子束着头发,见了朱元倒笑起来:“原来你就是朱姑娘,比我想的还要小一些。”她态度很和善,丝毫不端架子,招呼朱元落座,又让小丫头们领着绿衣去吃点心,这才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朱元,微笑道:“劳烦姑娘了。” 卫大夫人的态度温柔和善,面上没什么血色,眼圈底下是大片的乌青,精神并不是很好,朱元说了一声不敢,上前替她把脉,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有些奇怪的问她:“夫人最近是不是觉得心口灼痛,呼吸困难,喉咙里似乎有东西,从胸口到喉咙这一处地方紧绷不得透气......” 一直以来都只算得上是平易近人的赵嬷嬷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终于明白为什么卫敏斋一定要朱元来给卫大夫人看病了。 以卫家的身份,来看病的大夫不是没有,来了一波又一波,但是都不肯说这些话,全都说的云山雾罩的,生怕担责任。 就是上次胡太医和王供奉他们来了,才说这病是伤了心脉,须得慢慢调养,开了方子吃了一阵子,好容易好了一阵子,谁知道没过多久就又旧病复发了。 现在听朱元竟然几句话之内就说的如此清楚,而且跟别的大夫一点儿都不同,赵嬷嬷急忙看了一眼卫大夫人,说是的:“我们夫人总说喉咙根子痛,痒,想要干呕.....可是太医的方子......” 她不好直接说没用,咳嗽了一声:“效果总不尽人意......” 朱元收回手,见卫大夫人面色苍白的看过来,便轻声道:“胡太医和王供奉开的方子,我能不能瞧一瞧?” “当然可以。”赵嬷嬷立即将单子拿过来,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帖?” 其实这话问的就有些得罪人了。 胡太医和王供奉医术怎么可能会不精通。 朱元摇头,看了一遍之后便问卫大夫人:“是不是总想喝水,而且喜欢喝凉茶?” 赵嬷嬷真的忍不住了,双眼放光的望着朱元不住点头:“听人家说六月雪、马蹄莲都是极为清热泻火的东西,我们就总是熬制了凉茶给夫人喝,还有莲子汤,晒干的莲心塞在猪肚里......” 朱元摇了摇头:“这就是了,你们喝的凉茶跟胡太医和王供奉的方子里的几位药材药性相冲,而且过犹不及,所以才会如此。” 卫大夫人咳嗽了几声,拿了帕子捂住嘴巴,好一阵子之后才平复,她弯了弯嘴唇:“年纪大了,所以一点苦都吃不得,到处都不舒服,就贪图一时的好受.....” 赵嬷嬷立即便有些担忧:“朱姑娘,这对我们夫人的病有没有什么妨碍?” 还有夫人的吐血,难道也是因为这个而引起的? “心脉有些受损......”朱元斟酌着词句,并不过分隐瞒:“气血不足、肺热肝火旺......都要慢慢调理。” 都说朱元药到病除,可是看她这谨慎的模样,根本跟传言当中的一点儿也不相符。 卫大夫人忍不住笑起来了,似乎很喜欢她:“朱姑娘年纪这么小,懂得的东西却这么多,真是叫人敬佩。” 朱元摇头,说并没什么,其实这些让胡太医和王供奉来看,假以时日,也一定能够调养好的,只是要注意一些饮食方面的问题。 还有就是,她需要给卫大夫人放一点血。 放血?! 之前还沉浸在喜悦当中的赵嬷嬷惊疑不定的立在原地,啊了一声有些慌乱:“这太冒险了吧?寻常的药先吃着调理不好吗?” 卫大夫人的表情倒是还算平静。 朱元见她并不反对的样子,便解释:“其实慢慢吃药也是一种法子,但是见效太慢,夫人会比较难受,长久下去,胃口受到影响,药也未必管用了,因此我这个法子.....或许比吃药更好一些。” 赵嬷嬷还没来得及说话,卫大夫人便果断的点了点头,笑着跟朱元说:“那边这样吧,劳烦朱姑娘了,但凡有什么需要的,都尽管吩咐赵嬷嬷去办。” 主子都答应了,赵嬷嬷也没有话好说,虽然仍旧担心,却并没有迟疑,看着朱元问她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朱元摇头,说不必什么,让绿衣把药箱拿出来,叫众人都出去之后,才替卫大夫人放血。 等到赵嬷嬷等人再进来,卫大夫人已经睡得很熟了,脖子上有包扎好的伤口。 朱元低声跟她们解释:“这里头包裹着消炎散热的药膏,夫人用了以后,或许会好一些。这几天尽量让夫人吃些清淡的流食,我再开几道养胃开胃的方子,你们慢慢的给夫人调理。” 赵嬷嬷松了口气,见卫大夫人睡得算是香甜,睡梦中竟然舒展着眉头,看向朱元的眼神便忍不住带了一点佩服:“不瞒姑娘您说,我们夫人好些年没睡过好觉了......” 身体不好,郁结于心,当然会变成这样,而后就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朱元知道她的意思,点头说无妨:“等到身体好了,睡眠也会逐渐好起来的,这个不必担心。” 赵嬷嬷脸上堆积的皱纹顿时都舒展开来,对着朱元更加多了几分善意,问她何时换药,这个药又有没有什么讲究,时间便一下子过去了。 眼看着时辰不早,赵嬷嬷请朱元留下来用饭,又有些赧然的抱歉:“真是对不住,我们夫人身体不好,如今正昏睡着,由我这个下人来出言留饭原本是不合规矩的......” 但是毕竟朱元的身份其实不必那么讲究。 不然的话,大房没有主人,但是二房三房难道也没有人? 朱元并不计较,笑着摇了摇头,正要叫绿衣进来拿起药箱,就听见外头有个媳妇子小声的在门口喊赵嬷嬷。 赵嬷嬷出去一趟,面色有些古怪的走进来:“黄家的人上门来赔罪了。” 第六章·杀意 卫家毕竟现在今非昔比,卫敏斋又炙手可热,得罪了卫家,这赔罪的动作果然也算得上神速,赵嬷嬷小心翼翼的问朱元:“姑娘这里......” 严格的来说,今天其实黄家的那个什么公子,冲撞的最严重的其实是朱元。 当时顺天府来人,赵嬷嬷也直言不讳说了车里坐着的是朱家的姑娘,是她们请去府里做客的。 但是黄家头一个却选择来卫家道歉。 而卫家的二夫人三夫人她们,显然也没有让黄家的人见朱元的打算。 卫家的怠慢已经浮于表面,生怕人看不见。 可越是这样,朱元越是明白为什么卫敏斋非得要请她帮忙了,她饶有深意的望了赵嬷嬷一眼,说没关系的。 赵嬷嬷叹了口气:“真是......我们招待不周了,姑娘千万不要在意。” “在意是要在意的。”朱元微笑收起药箱,眼里殊无笑意:“可没关系,来日方长,慢慢来。” 从前是一直疲于奔命,但是等到事情告一段落,朱元自己也已经体会到了周围人对她的变化,付泰就表现的最明显,虽然他自认为不明显。 加上云上阁钱嵘那些贵小姐们的挑衅。 她知道,她如今的名声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卫家二夫人三夫人连卫敏斋的吩咐都不顾忌,如此冷待她,其实也就是为了摆出一个态度,给她一个下马威罢了。 都认定她名声不好,翻不了这个身。 赵嬷嬷神情惊愕,一时不明白朱元这句来日方长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不过是个下人,就算是到时候要安抚朱元或是赔礼道歉,那也得等大夫人醒了,卫敏斋回来,跟二房三房那边施压,因此她也并不准备多事,恭敬客气的亲自送朱元出去。 一路上都有行色匆匆的下人奔走,似乎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绿衣跟在朱元身后,眼睛忽然瞪大了拉了一下朱元的衣袖,喊她:“姑娘!您瞧!” 朱元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正好看见一个风韵犹存的贵夫人,行色匆匆的走过来。 赵嬷嬷显见得是不认得这人的,问了一声以后才轻声跟朱元说:“姑娘,这位是黄侍郎的夫人,是过来拜见老太太的。” 也就是说,为的就是来跟卫家赔礼道歉了。 那个黄夫人走到朱元跟前的时候就停住了脚,满面春风的看了一眼绿衣身上背着的药箱,温和的问朱元:“这位就是朱姑娘吧?听说你今天就在马车上,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多喝了几杯黄汤就做出这等不知深浅的事来,实在是该打!” 她又是抱歉又是恼怒似地,又急忙跟朱元补充:“朱姑娘,真是对不住,那个不成器的混小子,他父亲已经险些把他的腿都给打断了,从此以后,再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您请尽管放心......” 相比较起这些天遇见的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夫人或者是贵小姐们,黄夫人的姿态放的十分的低,见朱元不说话,还低声说了一声对不住:“我们一听见消息,便赶着递了帖子来了卫家,您既然是来给卫夫人瞧病的,我们也就想着能一同见到......都是我礼数不够周到的缘故,朱姑娘,这事儿是我们的不是,请您千万见谅。” 绿衣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大概是人看惯了冷眼,她觉得黄夫人的态度太奇怪了。 直到在回程的马车上,她还是忍不住觉得奇怪:“姑娘,这位黄夫人也太奇怪了,说是给卫家人赔罪去的,但是却也不得罪您.....” 马车转过了承恩侯府的拐角,便拐到了之前恭顺侯府的长街上,朱元眼看着门口一对石狮子消失在眼帘,眉头渐渐皱紧。 不对劲。 虽然卫敏斋势大,但是黄家人表现的姿态实在是太低了。 诚惶诚恐的道歉赔不是,连带着对着她都低声下气起来,实在是很难叫人觉得正常。 绿衣正好说起这件事来:“姑娘,我在小屋子里听那些姐姐们说,黄公子的腿都快被打断了,酒都还没醒就被他们家的人给扛着来了,火烧火燎的给赔不是。卫指挥使太厉害了。” 是吗? 如果儿子真的不过是一时喝醉了酒,而冲撞了卫家的客人,那么黄家就毫不迟疑的打断儿子的腿? 而黄夫人作为一个母亲,竟然还能保持如此低的姿态? 这只能说明,今天的这场意外,并不是真的意外。 她冷冷的笑了一声,靠在车壁上有些困倦的闭上眼睛。 而与此同时,看着那辆带着承恩侯府徽记的马车消失在视野里,一个中年男人关上窗户,冷然的转过头去问乌尔:“依你看,这件事如何?她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乌尔面色不大好看的摇头,说不好说:“这个姓朱的丫头诡计多端,实在是一个大敌,这回黄公子冲动之下出手,哪怕是黄夫人和黄大人尽力扑火,可是只怕她还是察觉到了。” 做的到底还是太急了,乌尔的脸色越发的阴沉,有些恼火的骂了一声:“这个时候,如果还惹上这个丫头的怀疑,那就真的是牵连甚大了!” 这丫头可跟五皇子关系匪浅! 中年男人倒是平心静气,见乌尔暴躁的厉害,笑了一声缓和了一下气氛:“也不要如此着急嘛,事情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乌尔并不敢得罪这个人,垂头丧气的摇头说:“多事之秋,总不能杀了她。” “不能杀。”中年男人诡异的笑了笑,眼睛一眯坐了下来,挑眉道:“那就给她找点事情做,有事情做了,自然就不会东想西想,想的太多了。” 这话说的倒是简单。 可是不管谁出手,总是有迹可循的,如何能够给朱元找麻烦而又不让朱元把这些麻烦跟黄家的冲撞联系起来? 乌尔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满怀期望的问他:“不知道先生有什么高见。” 他们现在性命攸关,任何事情都要小心应对,不能出半点纰漏。 第七章·失踪 朱元回到家里的时候,苏付氏已经听说了她乘坐的马车出事的事,焦急不安的等在门口,一等到她下车,便立即拉着她上下打量一阵,见她外表看着并没什么明显的伤痕,只是额角处磕破了一层油皮,才算是放了一点心,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仍有些心有余悸:“真是吓死我了,你走后不久,卫家的人便回来给你取衣裳,说是马车被冲撞了,马儿重伤......” 等到回了屋子给朱元彻底检查了一遍以后,她才一面让绿衣她们伺候朱元梳洗,自己拿了药膏替朱元涂抹,眼泪啪嗒一下就下来了。 她一哭,朱元便握住她的手:“姨母不要这样,都只是小伤罢了。” 苏付氏实在是有些控制不住,语带哽咽的抱着她摇头:“都是我们不好,都是我们的不是,你过的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她到底是被付泰的那一番话给刺激到了,所以朱元现在又出事,她就有些受不了。 朱元明白她在担忧什么,安抚的拍着她的背笑笑:“姨母,你放心吧,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没什么事的,我已经写信给外祖父了。” 什么? 苏付氏立即便不哭了,泪眼朦胧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下意识是不想朱元知道嫂嫂说的那些话的,怕朱元会对付清等人都生出隔阂来,她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举步维艰的时候,不能再失去更多了。 可是朱元这么说...... 是了,苏付氏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声,朱元远比她们想象的还要敏感敏锐的多,付泰的那些想法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她咽了一口口水,有些头痛,却还是叹了一声气:“元元,你不要怨恨你外祖父他们,他们.....” “我不会的。”朱元明白她的担心,知道这些事还是说清楚大家都更舒服一些:“舅母对于我的名声的担忧,无非是害怕我连累表姐妹们,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总不能为了我一个人,就影响姐妹们的婚嫁,我在信中已经跟外祖父说明了,请他给我半年时间,这半年里,我总能让现在的形势变化的。” 哪里能那么轻易? 苏付氏摸了摸她的头,其实不能完全放下心,但是听见她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欣慰的笑起来:“你舅舅最听你外祖父的话,你这小丫头,其实只是想把你舅舅先给诓骗回浙江去罢了。” 她抱着朱元,抚摸着朱元的头发,心里一片柔软:“不过没关系,元元,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女儿。” 不管别人怎么看待你,都不会改变。 朱元靠在苏付氏怀里舒服的出了一口气,这也是她不会放弃的理由。 不管处境多么艰难,这世上总有人永远抓住她的手,上一世姨母在,这一世姨母也在,所以她绝对不会退缩。 说了一会儿,眼看着便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绿衣便推了门进来,神情不大好看的跟朱元和苏付氏禀报:“姑娘,夫人,外头有人来了,送了许多东西。” 朱元牵了牵嘴角。 苏付氏却皱起眉头来问:“是谁?” 他们在京城如今只不过是名声狼藉的人物,根本没有任何的人情交际,连付泰的那些朋友,也都不肯登门,都是在外头约见的。 谁会好端端的来家里送礼呢? “应当是黄家的人。”朱元起来穿好衣服,整理了头发对苏付氏说:“姨母,东西尽管接下来,不管她们是什么意思,就当做没这回事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付氏以为朱元是这样打算的,虽然还是有些愤怒,却并没有反对,点了点头,客气的收下了黄家的人带来的东西,而且礼数周到的将人给送走了。 而黄家的人一走,朱元便将杨玉清叫来,让杨玉清去查一查,这位黄公子的来头。 朱元的吩咐向来是有道理的,杨玉清二话不说便走了,苏付氏就不大明白的问朱元:“元元,这个黄公子跟我们素无往来,这次的冲撞看起来也是诚意十足,可是你现在让杨玉清去打听.....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不是意外?” 朱元自己也说不准,摇了摇头说自己还没有确定,正好水鹤上来说可以摆饭了,她这才想起来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不由得有些饿。 可是饭还没有摆上,尹吉川先跑了进来,跟朱元说:“姑娘,洪兴班的人找你。” 洪兴班? 朱元想起李太华来,眼睛一亮,连脸上也忍不住带了笑意,急忙让人去把人给请进来。 她昨天已经跟苏付氏提起过李太华,所以苏付氏也并不意外,笑了笑便道:“是李姑娘来了,那可好,我先去准备准备......你既然这么喜欢这位李姑娘,可不能怠慢了人家,总得准备些东西,让人家不至于拘束才好。” 朱元含笑点头,可是等到了花厅的时候,却并没看见李太华,而是见到了气愤不已的洪兴班的班主。 此刻他顾不得什么,站了起来怒气腾腾的指着朱元问她:“这位姑娘!你把我们小仙儿藏哪儿去了?快把我们的人交出来,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 太华不见了? 朱元不可置信。 不可能的,她很了解太华,她就是因为年少的时候太过软弱善良,所以才会走上那样的路,她怎么可能会不见? 在戏班子卖掉她之前,她是把戏班子当成自己唯一栖身的地方的。 她立即便站了起来,视线冷冷的锁定了那个班主,问他:“太华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她的样子好像是真的不知道,但是洪兴班的班主却顾不得那么多,指着她破口大骂:“娘希匹,玩花样儿玩到老子头上来了是吧!?我昨天就听说了,有个人来找了小仙儿之后,小仙儿就魔怔了,成天说自己要走了,要过上正常的日子了,有好心人来赎她......一转眼人就不见了,不是你弄走的,难道她长了翅膀自己能飞?!你今天要是不把她给我交出来.......” 第八章·接招 洪兴班的班主白班主暴跳如雷,根本顾及不了那么多。 再说他也不傻,来之前就打听过了,知道朱元的身份,不过就是个大夫罢了,从前还能沾得上当官的,现在什么也不是,家里就是个寡妇在撑门庭。 就这样的小丫头,不知死活,竟然还敢从他的戏班子里诱哄人。 他冷冷的看着朱元,见朱元面色生硬,就骂的越发的难听:“你他娘的,今天要是把人给老子交出来那也就算了,让你跪在地上磕几个头叫爷爷,我们就放了你,可你要是把我们的小仙儿给弄丢了,我告诉你......我今天就跟你死磕!” 小仙儿是洪兴班的摇钱树。 这丫头越是长大就出落得越发标致动人,前些天陡一亮相,便在京城戏班子里头掀起了轩然大波,不少人闻风而动找来跟他要这个未来的名角儿。 甚至不少公子哥为了小仙儿一掷千金,只是为了听她唱两句戏。 白班主不是个蠢人,也不会为了一点儿银子就把人给卖了,这些天倒是一直好吃好喝的供着这个小祖宗,就是为了把她给捧起来,从此以后当这个戏班的台柱子。 谁知道主意打的好好的,可是临了人却跑了。 这真是让他如遭雷轰,整个人都焦躁到了极点。 到手的鸭子飞了,这等断人财路的事简直如同是杀人父母,他没办法保持冷静,对着朱元的态度更没办法保持客气。 到底是四处跑生活的人,骂起人来旁征博引粗话不断,短短时间久已经叫人根本应付不过来,绿衣懵然看着朱元,已然是懵了。 这人怎么回事?干嘛跑到人家家里来撒泼? 真的当自家姑娘好欺负吗?! 绿衣气愤得想哭。 这些天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一个的全都朝着她们姑娘来,还都不怀好意,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是下一瞬,那些骂人的声音变都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瓷器碎裂的清脆响声。 啪嗒一声,一个杯子朝着那个白班主飞了过去,擦过他的头皮落在地上,朱元脸上前些天的随意消失殆尽,连眼里都露出戾气来,恼怒的看着他:“人是怎么不见的?!你说清楚!” 随后赶紧来的付泰跟付庄焦急不已,他们原本是去了兵部的,谁知道回来便听说朱元乘坐的马车出了事,还没松一口气,又听说有人闯进家里来了,登时便忍不住大怒。 真是当家里没了大人了,这些天谁都敢上来踩一脚了! 付泰恼怒不已,再也想不了那些什么让朱元忍辱负重的话,等到还没到厅前就听见一阵恶毒粗鲁的叫骂,就更是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这些男人骂人的词汇恶毒不已,但凡是个女孩子只怕都受不了。 他们怕朱元吃亏,三步并作两步的闯了进来,正准备出手,就听见噗通一声巨响,方才那个骂人还骂的起劲的白班主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尖叫。 ...... 地上一片碎瓷片,那个白班主正好脚一滑倒在了地上,被扎了一屁股的瓷片,整个人杀猪一样的叫起来。 付泰脸色有点奇怪,看了看朱元,又看看地上嚎叫和边上手足无措的几个戏班子的陌生人,冷着脸问他们:“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他恼怒的亮出身份:“真当我们家里没人了吗?一群下九流的货色,竟然也敢来我们这里登堂入室骂主人,今天你们要是不交代清楚,全都给我捆去顺天府!看看到底能不能治得了你们这帮混账东西!” 他也是这些天攒够了怒气,现在什么也顾不上,只顾着想要宣泄一番了。 白班主鬼哭狼嚎了一阵,气愤的眼眶发红,可是到底还是有些惧怕当官的,他退缩了两步,立即便痛得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委委屈屈的抽着鼻子语气哽咽:“你们别得意,当官的怎么了?当官的便能强取豪夺了?小仙儿是我们戏班子的台柱子!她没了,我们一大帮子人吃什么,喝什么?你们今天要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哪怕你们是当官的,我们也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朱元冷冷的看着他,那目光冷淡至极,仿佛是在看他,又仿佛只是单纯的在看一个死人,白班主陡一接触,立即便忍不住怔住。 他见过的人多了,阅人无数,他看的出来,眼前的这个之前还温和无害的小姑娘,现在是真的气了杀心的。 她真的可能会杀人! 摸了摸自己还痛的厉害的屁股,想一想自己摔倒之前的那股子莫名的劲风,他下意识的又后退了一步,在同伴的搀扶下勉强站住,指着朱元问她:“你想怎么样?” 他到底还是有些怕的。 朱元问他:“人什么时候不见的?报官了没有?谁跟你说她见过我,又知道我的身份?让你找来了这里?” 这件事不简单。 她是私底下跟太华提的这件事,而且家里的地址和自己的身份也仅仅只告诉了她一个人而已。 戏班子一天招待那么多人,看戏的人更是成千上万,每天都有新的,谁能够知道跟太华交谈过的人就是她,并且让这个白班主找上了门来? 而不管是谁,对太华肯定是没什么好意的。 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剑指她而来。 冬天穿得厚,那些瓷片扎进肉里的不多也不深,白班主嚎叫了一会儿就不闹了,清醒过来,退后了几步看着朱元一脸戒备:“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想要杀人灭口?” 朱元实在没什么兴趣再跟他废话,等到之前去办事的向问天等人进来,便冷声道:“给我拿下!” 向问天应了一声好,立即便上前猛地将他给扑倒在地。 地上一地的碎瓷片顿时又钻了些进小腿里,白班主痛的再次大叫了一声,简直气的差点要晕过去。 朱元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的问他:“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些,谁让你来找我?” 第九章·逼问 朱元不过就是一个小姑娘,这是白班主之前来之前给自己壮胆的理由,但是现在,面对这个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他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害怕。 而朱元对他更加没有好感。 就是眼前这个口口声声会把李太华当成名角儿来捧的人,先承诺她不会卖掉她,转而就把她给卖了。 而少年时期,在未长成的时候,太华受了这个人不知道多少磋磨。 现在这人还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但是太华却不见了,朱元冷冷的牵了牵嘴角,蹲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的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看他对视:“白班主,你私底下做的那些勾当,别当人都是傻子不知道,你开戏班子的钱哪里来的?是靠你媳妇儿吧?你媳妇儿要是知道你在外头养了两个私生子,不知道是不是还愿意这么供着你?” ...... 白班主倏然瞪大眼睛,全然不可置信,脸上的肉不断抖动,看着朱元像是看着一个鬼怪,又惊又怕的否认:“你怎么知道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大家都是明白人,就别装糊涂了。”朱元耐心告罄,伸手猛地扇了他一个耳光,气势凌厉的问他:“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最好趁着我耐心还够的时候老实回答,到底是谁让你来我这里的,我去找过太华的事情,又是谁告诉你的?我保证,如果你不说实话.....到时候你不仅会丢掉摇钱树,还会丢掉保命符!” 她下手又快又狠,丝毫不手软,白班主的脸皮顿时被抽得肿了起来,五个手指头印明显,他吞了口唾沫,不明白怎么会遇见这么一个狠角色,可是却被朱元知道的那些讯息给震慑住了,他不敢赌朱元到底知道多少,哆哆嗦嗦的说:“是我们戏班子里头唱戏的蕴烟......跟小仙儿是好姐妹,她说你来过我们戏班子,找到了小仙儿,还跟小仙儿说要送她回老家去,从此就不再是下九流唱戏的了......” 白班主颤颤巍巍吞了口口水,哭爹喊娘起来:“我们是靠着唱戏吃饭的,培养起一个角儿来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工夫,小仙儿丢了,我什么也顾不上,只好找来了,朱姑娘,我求求您,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把小仙儿还给我,实在不行,咱们商量买卖,总有个价钱在的,您出的气价钱,人自然给您,不然您闹的这么厉害,不给我们活路,我们活不成,对您也没什么好处,您说是不是?” 这个白班主倒是挺会说话。 付泰彻底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怎么偏偏总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先还说有一阵子安静的日子过了,慢慢的让朱元的名声恢复过来,谁知道现在就出了这档子事。 关键是朱元还真的见过那个戏子,要是那个戏子不见了,或是出了什么事,朱元恐怕就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到时候真是会惹得一身骚的。 付庄也觉得不对劲,问那个白班主:“那个人呢?在哪儿?” 朱元已经反映过来,她收起了自己的戾气,缓缓回过头去,精准的看到了人群当中的杨蔼然,指着他吩咐:“杨先生,劳烦您走一趟,带着这位白班主,一起去顺天府报官,就说,白班主讹诈我。” ......什么!? 白班主顾不得疼痛和害怕了,一股脑儿的从地上爬起来:“朱姑娘!你说什么......” 朱元懒得跟他废话,而杨蔼然已经迅速过来跟后头赶来的季晨配合默契的按住了那个白班主,还有那几个跟来的戏班子里的人,按照朱元的吩咐去办事了。 付泰立即迎上去问她:“元元,怎么回事?他们真的是来讹人的?” “不是讹人,太华应当是真的出事了。”朱元的一双凤眼里露出难得的恼怒来。 太华是个小角色,没有人会为了对付她而大动干戈,也不值得,他们想要太华,大可以直接跟戏班班主开口,钱给够了,白班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不放人。 她前脚去找了太华,后脚太华就出事了,而且还被白班主追着上门来要人,要说只是巧合,那可真就是太巧了。 而如此关注她,竟然还知道她去找过太华,并且能从太华嘴里问出她曾经跟太华说过的那些话,做来陷害她的借口-----这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是兴平王和盛家的那些余孽? 还是....... 付庄有些着急,急忙问她:“表妹,那现在怎么办?可就算是报官了,这家伙和那个什么蕴烟一口咬定是你把人给引诱走的,你也没办法啊!” 要是那个李太华再也不出现,那朱元可就百口莫辩了-----哪怕她说她当时在给卫大夫人治病,可是却也不能逃脱嫌疑-----毕竟她手底下那么多人呢。 真是太恶毒了。 付庄又厌恶心里又忍不住觉得奇怪。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真的有人掳走李太华杀了她,而后打算把朱元给污蔑成杀了人? 他想到这个可能,只觉得浑身都忍不住抖了抖。 跟着朱元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他总是下意识的把所有的事情都想的很复杂和恐怖,如果当真是他想的这样的话,那么这次的情况可就复杂了。 而对于朱元来说,事情却远没有那么复杂。 到底是谁出手针对她,这些都查的出来。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太华的情形。 那些人会打算把太华怎么样呢?她想了想,如果是她自己会怎么样,脸色就变得不是那么好看了,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垂下眼睛:“那个蕴烟......” 才真正是关键。 她撺掇着白班主来这里,那就肯定是知道什么,朱元沉声吩咐向问天跟季晨:“你们两个去洪兴班走一趟,帮我去找一个人。” 向问天早已经义愤填膺,松动了一下筋骨呵呵笑了一声:“姑娘放心吧,真我一定把那个什么蕴烟给你带回来!” “不是她。”朱元始终保持着冷静:“是白班主的夫人。” 第十章·反间 向问天有些茫然。 不是说那个蕴烟才是关键人物吗?为什么又不去找那个蕴烟问清楚,反而要去找什么白班主的夫人? 但是他也并没有问,跟季晨对视了一眼,很快就答应下来。 而朱元终于有时间对上付泰跟付庄,她想了想,轻声跟付泰说起了今天在马车上遇袭的事。 付泰也很敏锐,见朱元这个时候还提起这件事,便眉头一皱看向朱元:“你的意思是,这次的事跟今天上午冲撞马车的黄家有关?” 付庄立即便皱起了眉头来:“但是我们跟黄家从来也不曾有什么交集......” 黄大人是兵部武选司的,也算得上是付泰等人的顶头上司了,哪怕是付清的前程也都在他一支笔上,要是记上一笔,那就说不得得遭殃。 可问题是,他们并不曾得罪过黄家,而且自认为实在没有值得黄家朝他们动手的地方-----黄家真要对付他们,不用别的,随便给他们罗织点罪名,那就是很烦人的手段了。 还是说...... “只是为了对付我。”朱元下了判断,冷然的看着手里的杯子:“黄家为什么非得对付我。要么是为了兴平王......” 可不管是为了什么,这种对她过度了解而且自认为全盘把控的对手,都实在是太可恶了。 她冷冷的牵了牵嘴角,等到向问天他们终于把这位白班主的夫人给请来了之后,她才满面春风的跟这位白夫人问了一声好。 白夫人惊疑不定。 她是知道丈夫来找朱元要人的,现在丈夫不在,朱元却请她过来,她警惕的问朱元:“你找我来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朱元仍旧笑着,脸上神情轻松,看不出半点她真实的情绪来:“白夫人,我听说你支撑这个戏班子也不容易,白班主其实是个甩手掌柜,真正辛苦的人是你......现在太华不见了,想必你也很着急吧?” 这当然了,白夫人咬唇看着朱元,说是:“我们培养一个好苗子实在是不容易,朱姑娘,请您不要跟我们为难......” “我不是跟你为难,而是有别人想要让你们跟我为难。”朱元打断她,脸上诚意十足:“白夫人,我已经让人带着白班主去报官了,就是指望着能够解开误会,你们来之前应当也已经听说过了,我这个人呢,现在着实算不上有什么身份值得人忌惮的,那么我既然敢去报官,至少就说明我真的没有做过,你说是不是?” 报官? 商人是最怕跟官府打交道的,白夫人也正是如此,她一下子就心慌起来,立即便摇头:“怎么会.....既然是误会一场......” “不是误会。”朱元打断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太华有危险,而她是因为我才被人掳走的。白夫人,白班主讹诈我,如果找不到太华,那么他至少要在牢里呆好一阵子了.....” 而一个戏班子,没有男人在外头奔跑,是撑不住的。 白夫人立即就眼圈红红,她不明白朱元到底要做什么,却知道朱元不是跟她在说废话,满脸茫然的看着朱元,满腹心酸和委屈的问她:“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一个妇道人家......” 白夫人或许也算一个可怜人,少年夫妻,虽然白班主是入赘她家里的,但是她并没有如同旁人那样看不起丈夫,连儿子都是直接随夫姓的,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入赘了。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队丈夫唯命是从的女人,她对待那些买来学戏唱戏的孩子们却从来不曾手软过。 朱元对她的同情在面对太华的事情前,并没有剩下多少,因此从始至终冷冷的看着她,直到看得她心里发慌,才轻声的、带着一点儿诱哄的语调跟她说:“也不难的,白夫人,我们谈个交易吧,如果这个交易得成,我就让人去撤案,但是如果不成,我保证......你们都会很惨.......” 她看着地上仍旧未曾扫去的碎屑,重新让绿衣拿了一杯茶过来,到了真正放狠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开始有了一点笑意:“我知道白夫人和白班主有所依仗,不过想必白夫人的老爹没有,他远在苏州定县,这人老了,如果但凡有个万一......” 白夫人是家中独女,否则也不会招赘了,现在一听朱元的意思,立即便打了个激灵,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这个朱姑娘把她们给查的这么清楚!她连这些都知道! 她顿时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等到看见朱元的面色,又不由自主的信了,鬼使神差的问:“那我能帮上什么忙?” 能帮的东西多了,朱元略微笑了笑,看了她一眼:“也简单,夫人回去走一趟吧,您丈夫讹诈我被我给扭送官府,夫人难道不该去找一找那个告密者的麻烦?到底事实是怎么样,夫人会给我个说法的,是吧?” 白夫人明白了,她浑浑噩噩的听朱元交代完,靠在破旧的马车上,冷汗顺着额头一直流到了脖颈。 她现在才知道,朱姑娘不是能随便招惹的人物,反而,这是一个极难对付的角色。 她思绪纷乱,一时根本就理不出个头绪来,双手搅在一起不停的叹气。 还是马车停下来,外头的车夫跟她说已经到了,她才回过神来,猛地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掀了帘子下了马车。 洪兴班人并不算多,因此租住在一座普通的四合院里,此刻她一回去,众人就都得到了消息,纷纷迎上来问她怎么样,人找到了没有,班主怎么没有回来。 白夫人不理会他们,径直朝着里头走,正在天井处碰见闻讯赶来的蕴烟,二话不说就抬手猛地打了她一个巴掌,目眦欲裂的道:“看你这个贱人做的好事!” 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把蕴烟给直接打的懵了,捂着脸半天回不过神来,诧异不已的看着白夫人,眼泪汪汪的啜泣起来:“夫人这是做什么?蕴烟做错了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动手就打人呢?” 十一章·能惹 她是跟李太华一样的,只不过她唱花旦,因此比李太华要更多几分娇媚。 白夫人对戏班子里的姑娘们管的很严,生怕她们会勾搭了白班主或是私底下做出其他什么事来,因此对她们都是淡淡的。 而这一群人里头,相貌最好的无非一就是李太华,另一个就是蕴烟了。 她从前是更提防李太华的,但是等到后来就渐渐发现眼前这个娇娇媚媚,动不动就掉泪珠子的小丫头蕴烟更可怕一些-----这丫头惯会察言观色,面甜心苦,表面跟李太华好的如同一个人,但是转头却总能到她这儿来说一些似是而非叫人不能分辨的话,来挑拨她去找李太华的麻烦。 现在蕴烟又露出自己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来,白夫人浑身颤抖,愤恨不已,伸出手来狠狠地又在她右边脸上猛地扇了一巴掌。 先前那一巴掌还是没什么力气的,可是这一巴掌直接就把那个蕴烟给打的摔倒在了地上,围上来的其余人都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白夫人回来就打人,迟疑着没有开口。 他们都是靠着戏班子吃饭的,虽然觉得蕴烟这几巴掌挨得莫名其妙又有些无辜,但是却也知道白夫人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因此没有出来替蕴烟说话出头的。 蕴烟先是呜呜咽咽的哭,等到这挨了第二巴掌以后,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直哭:“夫人,我固然只是个唱戏的,但是咱们好歹也都是帮戏班子做事的,您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白夫人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想起朱元之前的吩咐,又气又恨,对于这个把丈夫给间接送到牢里去了的丫头没什么好感,伸手拽住她的耳朵恼怒的厉害:“你竟然还有脸说!你这个小贱蹄子,你害死我们洪兴班了!” 她噼里啪啦的一顿乱骂,手也没有闲着,揪着蕴烟的耳朵把蕴烟给提起来,冷着脸痛骂她:“你挑唆老头子去找那个朱元的麻烦,现在朱元报官了!要告我们洪兴班讹诈......我们这些唱戏的,最怕的就是跟官府打交道,可是现在你这个小贱人一闹,什么都完了!从此以后大家吃什么,喝什么,难道都去吃西北风吗?!” 众人一片哗然。 有人立即便问:“不对啊,蕴烟不是说那个朱姑娘来找过了小仙儿,小仙儿才不见的吗?难道不是那个朱姑娘把小仙儿弄走了?” 但是如果不是朱元的话,小仙儿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谁能找她的麻烦呢? 自己跑那就纯属无稽之谈了-----卖身契都在白班主两人手里,她能跑到哪儿去? 蕴烟立即便懵了,但是她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瞪大了眼睛似乎觉得有些愕然。 朱元扭送白班主去报官了!? 按照正常人的处事来说,她不是应当先去找人吗?找不着了,那白班主也是苦主,她怎么竟然就一下子把事情捅到官府去了? 因为太过震惊,当下她眼泪也不掉了,并不再哭,错愕的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如果朱元去报官说白班主讹诈,那白班主肯定是要把她给供出来的,因为也的确是她说出了朱元的身份和地址,让白班主找过去的。 到时候,她岂不是也要去那官府? 可是她也不是傻子,要是去了官府,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坐牢就坐死你。 她慌得厉害,滴溜溜转的眼珠子也不再乱转了,白夫人就愤恨的要抓她去见官,说是要把白班主给换回来。 白夫人闹的厉害,底下的人不敢劝,蕴烟自己又怕又惊,过了许久,才哇的一声哭出了声,而后哭的晕厥了过去。 白夫人仍旧愤愤,冷笑着让人把她给抬下去,说是等她醒了,再带她去顺天府交代清楚。 可是等到一回了自己的屋子,白夫人的脸色就变了,疲倦而惊恐的握住一杯茶猛地一口气给喝到了底,睁着眼睛迟迟没有说话。 直到外头的门吱呀一声响了,她才回过神来,脸色苍白的靠在椅背上,问刚才搀扶自己进来的丫头:“怎么样?” 小丫头年纪不是很大,跑过来叫她表姨,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叽叽咕咕的告诉她:“蕴烟出去了。” 白夫人的脸色变更差。 那位朱姑娘只说让她回来闹一场,把蕴烟说成是勾搭了白班主才设计陷害的太华,而后让她放话威胁说要绑着蕴烟去见官。 闹了这么一场,要是蕴烟真的无辜,真的觉得是朱元骗走了太华,她是不怕去见官的。 而事实是,蕴烟退缩了。 她装晕,而且现在出去了。 小丫头小心翼翼的看她的反应,见她苍白着脸很是疲倦,知道她是受到了惊吓,便忍不住低声抱怨起来:“表姨夫也真是的,走丢了人这么大的事,他不说先让人去找,也不说先去报官,直接就听了蕴烟几句话,跑到人家家里去要人,才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 她说到这里,其实自己也忍不住忧心忡忡:“那个朱姑娘看起来,实在不是一个好像与的人,而且好像对太华很关心,要是这回找不到太华.....” 那么她是肯定要拿白班主来出气的。 白夫人现在对蕴烟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小贱蹄子,往日里就总是在后头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她自己忌惮小仙儿,屡次找小仙儿麻烦,现在更是拿我们当刀!谁知道她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了,竟然闹出这种事来!” 不过白夫人也没有太多跟下去的心思-----因为既然朱元会让她回来闹这一场,肯定就已经对蕴烟那边有了处理的法子了。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无非就是蕴烟到底跟什么人勾结,而李太华到底怎么样了。 要是李太华出了事,看朱元的样子,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 真是令人头痛,她忍不住打断外甥女的话:“那个朱姑娘既然那么有本事,肯定是能查得出来,既然跟我们没关系,难道还要我们给偿命不成?” 十二章·宵小 时间已经是傍晚了,戏班子租住的地方向来不会很好,洪兴班也随大流租住在东城这一片的胡同里头,蕴烟小心翼翼的从胡同里溜出来,径直便朝着之前庙会举行的地方而去。 天色暗下来,到处都是往家里赶的人,蕴烟心不在焉,却也谨慎得很,一路走一路停,不知道耽搁了多久,才总算是在一座房屋前停下来,吸了一口气,上前轻轻的敲了敲门。 她神情谨慎而不安,显然是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四处鬼鬼祟祟的查看了一番,焦急不安的跺起了脚。 好在并没有等到太久,这座破旧宅子的大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探出头来皱眉看了她一眼,问她:“你找谁?” 蕴烟急的不行,一面想往里头挤进去一面说:“我来找秦妈妈,我来找秦妈妈的......” 好似是真的有这么个人,那个开门的人略一侧身,就把人给让了进去。 拐角处一直跟着蕴烟的向问天和季晨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眼里都有些凝重。 看来姑娘真的猜对了。 那些掳走李太华的人,真正的目的,为的其实只是朱元。 “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头?”季晨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向问天:“姑娘这些天并没有招惹什么人,为何他们如此穷追猛打......不过就是姑娘出去看中了一个戏子想要买回家里,他们就闹出这么多事。” 向问天摇头,脸上的表情凝重而不怎么好看。 不管是谁,反正绝对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就是了。 而这,其实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 隔着一道院子门,蕴烟一面捂着自己仍旧还肿着的脸,一面焦急不安的等着那个被自己称为秦妈妈的人,一见了人来,就立即站起来迎上去:“不行!妈妈,出事了!白班主被那个朱元给报官抓起来了.....我完了.......” 她慌的不行,扑上去抓那个打扮得还算是富贵的中年女人的手:“秦妈妈,您快想想法子,不然我也要去那官府走一趟了......” 秦妈妈被她这一扑险些摔倒,脸色不大好看的将她推开,皱起眉头来恼怒的问她:“话说清楚,怎么回事?!” 蕴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根本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见秦妈妈问,哆哆嗦嗦的哭:“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哪个朱姑娘怎么就去报官了,还说是戏班子讹诈她,现在我们夫人说我勾搭了老爷,太华也肯定是被我给放走了,要扭送我也去官府......” 到底还没有彻底成名,所以经过的事情不多,坏心思并没得逞,她现在怕的很。 而在边上的秦妈妈却立即便皱起眉头。 朱元竟然这么不好对付,直接去报官了。 不对..... 她捏住蕴烟的下巴,再没有往日的和善和温柔,两眼全都是厌恶鄙薄,恼怒问她:“你跟他们说了?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蕴烟被她捏的骨头都咯咯作响,下巴那一片都好像要断掉了,整个人惊恐欲绝,睁着眼睛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猛然摇头争辩:“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说!我偷偷溜出来的,就是为了跟您报信......” 可是秦妈妈的脸色也没有因为这个缓和半点。 没有道理的,蕴烟不是说过朱元对于这个李太华好像极为喜欢,甚至提出要给她赎身吗? 为什么现在李太华生死不知,人不见了,她却半点不着急,而且还直接把白班主给送官去了? 除非...... 她面色一变,一脚踹开了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倒竖了眉毛骂了一声:“蠢货!” 而后便打了个呼哨。 可是也就是在她这一声呼哨响起来,周边几个大汉都跑出来的同时,院子门被哐啷一声踹开,整个院子几乎都抖了抖,而后一群人从院门外头涌了进来,将出路给堵得严严实实。 秦妈妈一惊,再也顾不得蕴烟这个废物,使了个眼色,众人便都跟着她飞快的往后门跑。 不管怎么样,先跑了再说。 她一路飞快的跑动,在一片空旷的后院当中片刻也没有停留,伸手猛地拉开了门,满心以为便能通过对地形的熟悉而隐遁。 可是门开了,她面对的是一个小姑娘如花的笑脸。 “真巧。”朱元静静的立在她面前看了她一眼,声音略微有些沙哑的跟她问好:“不知道秦妈妈打算跑到哪里去?” 被人堵住了门口,而且竟然来人还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饶是秦妈妈也忍不住有点大失方寸,惊疑不定的退后了几步。 虽然心里早已经有了猜想,但是秦妈妈却又觉得不可置信,尤不死心的张了张嘴,问她:“姑娘怎么认识我?不知道姑娘是谁?我们......” 朱元面上噙着一抹笑意,哦了一声,似乎有些疑惑:“你不知道我是谁?既然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要指使人来陷害我?” 秦妈妈一怔。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来的如此之快的小姑娘竟然真的就是传说当中的朱元,等到反应过来,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强笑着摇头:“我真不知道姑娘在说什么......” 可是话到此处,本来就不必再多说了,朱元伸出手,精准的朝她脸上扇了一个耳光,空气中顿时出现了啪的一声轻响。 秦妈妈身后跟着的那些人都惊呆了。 而秦妈妈自己也捂着脸不可置信,她后退了两步,撑住门才觉得自己有了一点气势:“哪里来的小贱蹄子,出手就打人,什么下三滥的阿猫阿狗,竟然也敢到老娘门前撒泼来了?!老娘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都多,你们想怎么样!?这样私底下聚集人手,难道想要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不成?!” 她倒打一耙的功夫倒是厉害的紧,绿衣忍不住了,上前插着腰冷笑:“你这个臭老婆子,说话嘴巴臭的很,无缘无故,谁来找你们!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你们心里清楚,识相的,现在把人交出来,不然的话,抓你们去见官!” 十三章·魄力 这么多天都一直在被各种事情烦扰,就没一刻得以清闲的时候,连绿衣这样单纯的小姑娘都忍不住暴躁了起来。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个道理,她现在也算是知道了。 而现在就是被人踩到了脸上来的时候,从前的唯唯诺诺早已经不见,绿衣面对面前这个四十多岁的媳妇子半点害怕也没有,简直尾巴都快要翘到了天上去。 秦妈妈被骂的脸色涨红,嘴皮都被咬破,却还是强撑着摇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朱元已经懒得跟她废话,径直看了向问天一眼,等到向问天猛地把秦妈妈一把给拽住控制,便面不改色的越过了她,径直往里头去。 穿过后院,穿过正堂,朱元下了台阶,一眼看见了在人群中瑟瑟抖的一个女人,挑了挑眉走上前打量了她一眼问她:“你就是蕴烟?” 蕴烟迷茫的睁大眼睛看向她,见这个小姑娘年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模样,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问她:“你是谁?” 天马上就要黑了,四周的人家都已经开始亮起了灯火,朱元在这样的昏暗光线底下轻声笑了笑:“我就是那个你口里带走太华的人,现在来说一说吧,蕴烟姑娘,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鹤已经从里头贴心的找出了一条凳子来,摆在朱元跟前让朱元坐下,蕴烟看着眼前这个横空出世的小姑娘,脑袋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从她挑拨白班主去朱家闹事到现在,撑死了也就是一下午的时间。 而就在这一下午的时间里,朱元竟然已经将其他虚招全都给撇开,一眼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片刻都没有耽误的顺着她找到了这里。 蕴烟也不是傻子,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白夫人会回来哭天抢地的说那番话了。 原来根本就只是让她心里慌来不及思考,来找同谋商量,而后好一锅端罢了。 她不由得不寒而栗。 眼前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但是心思竟然如此的细腻而谨慎,简直叫人觉得可怕。 这个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她没有说话,朱元等了等,见她不回答,就咳嗽了一声,引得她回过神来,才微笑问她:“怎么样,想好了没有?蕴烟姑娘,大家既然都还有事,不如便痛快一点,太华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现在人在哪里?” 朱元单刀直入,蕴烟脸上现出短暂的慌乱,可是想到自己即将得到的东西,到底还是咬着牙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而这样的废话,之前朱元已经听过了许多。 这一次她对待眼前这个人,没有半点对待之前钱嵘她们的随意和放松,她一声令下,跟她默契十足的向问天便已经擒住了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娇娘。 “我听说你的嗓子极好,为了这把嗓子,饮食也无比注意。”朱元向来做事都极有目的性,根本不跟她扯皮,冷淡着又低下头去端详这个女孩子的手:“还有,唱戏的这手保养的也很不错......” 她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开始抖的女孩子,眼里却冷漠一片的说:“如果就这么给弄坏了,那多不值得,你不是还想要扬名立万,自成流派吗?如果你跟我们说实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你如果跟我耍心眼......” 蕴烟被向问天摁在地上的手已经颤抖的厉害,也因为朱元的这番话而害怕不已,她好不容易到达了今天这一步,她为了今天勤修苦练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被戏班子给带到了京城,有了大放光彩的机会,要是就断送在了今天...... 她怎么能够甘心?! 如果朱元真的下狠手,那么那些人之前许诺的好处,现在看来也不那么完美了,再说,人总是要先保住性命的。 她看了一眼同样被人给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的秦妈妈,吞了一口口水,低下头很识时务的吐了口:“朱姑娘,这些事情真的不关我的事,我都是被......我都是被逼的,是秦妈妈找到我,她知道我向来不喜欢太华,同样是声名鹊起,但是太华却总更受那些豪门贵胄的喜欢......她跟我说,她可以帮我把太华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弄走.....” 朱元的目光落在那个秦妈妈身上,有些阴凉。 “我不想的,但是那天刚好太华又跟我说起之前见过你的事,她说她已经打听到了,你是大名鼎鼎的那个朱家姑娘,给不少贵人治过病.....她说你要帮她赎身,让她当上正常人......”蕴烟面目有些狰狞,情绪激动不可理解:“她永远都这么好命!从前教我们唱戏,师傅也更喜欢她而不是我,班主他们对我非打即骂,我大了,还要忍受他们占我的便宜......可凭什么?!” 她咬了咬牙,之前的害怕已经散去了许多,终于不再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了:“我羡慕她,也恨她!秦妈妈找到我,说是可以帮我解决这个麻烦,而且不必怀疑到我身上来,我就答应了......谁知道这么快,你们就找到了我,而且找到了这里.....” 朱元哦了一声,并没有对她的愤慨表示什么。 总有人是这样的,他们看不得别人好,反正如果她堕落,也要拉你一起共沉沦,这没什么好说的,她们的心思歪了,那么说这些废话也没什么意思。 她也原本就没有打算拯救世人的想法。 目光落在那个还在挣扎的秦妈妈身上,朱元冲季晨点了点头,季晨便把塞在那个秦妈妈嘴里的破布给扯下来了,让她老实一点。 “好了,现在这位蕴烟姑娘已经招了,所以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的人呢?”朱元站起来睥睨她:“如果你把太华交出来,这件事就当做没有生过,大家各取所需,你看怎么样?” 各取所需? 秦妈妈最初的震惊已经消失了,她皱着眉头摇头:“你们别做梦了,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们!” 她不信朱元能对她怎么样。 十四章·危险 朱元能够这么快就降服蕴烟这个丫头,那是因为蕴烟本来就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就是一个戏子而已,弱点当然很快就能被人看破抓在手里利用。 但是自己?秦妈妈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有些不屑。 她笃定朱元不敢动用私刑对她怎么样的,杀她?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朱元要是敢这么做,那自己也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说到底,蕴烟不知道她的底细,秦妈妈却知道,在京城这地界,数得着的人物里头,根本就没这么一号人。 而既然不能动刑,也不能杀她,仅凭着蕴烟一个人的证词,根本不能把她怎么样。 哪怕是真的去了顺天府,找不到,过几天她也就出来了。 因此她还真的半点也不怕,嗤笑了一声,就重新变得无所谓起来:“算了吧,朱姑娘,你这点儿把戏哄哄小孩子也就罢了,别以为对着我也有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个小姑娘在说什么我也不懂,你们两个先后闯进我家里来,我真是诚惶诚恐,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 季晨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娘。 这娘儿们还真是会倒打一耙。 朱元不生气,她往前走了两步,弯腰蹲下来看着眼前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紧紧皱着眉头看着她,问她:“跟着你的这些人都是谁?” 秦妈妈看一眼身后那些同样被制住的大汉,面色有些羞恼。 这些当然是她的打手,但是在朱元这帮人的攻击下,竟然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这实在是太叫人说不出口了。 朱元了解,笑了笑:“看来这些人都很普通,你不会在乎她们的死活。不过我今天来这里之前,还曾经去过一个地方,不知道秦妈妈你有没有什么兴趣?” 她说着,转过头看了对面那座宅子一眼,微笑道:“我曾经听说,有些人做坏事的时候,总是喜欢做两手准备,一般来说是不会在自己家里的,怕招惹祸端,可是又怕把事情弄糟,所以我想了想,在对面的宅子里头蹲了一会儿,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那就是,对面那座宅子,也有你身后的这种会些功夫的人在,这可真是挺奇怪的,我还听见有个小孩子是姓封的......” 秦妈妈面色陡变,实在没有想到朱元竟然狡诈到了这个地步! 这个小丫头,短短一下午的时间,举一反三,根本没有任何的迟疑,一步一步走的精准又果断。 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胸腔一阵刺痛,面色变换了又变换,终于还是不挣扎了,她冷冷的看着朱元,如同是在看一个可怜虫:“朱姑娘,你何必这样呢,不过就是一个小戏子罢了,你看,这都是一个误会,你放了我,我们就当这件事没有生过,大家相安无事,不好么?” 朱元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看来秦妈妈还是不大了解我,真是太可惜了,你们对付对手之前,竟然连对手是什么人都不了解。你们对付太华,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冲着我而来,要么你们打算杀了她,污蔑在我头上,要么你们打算利用她,借着什么事来反咬我一口,可现在,你们竟然跟我说,你们不过是在对付一个小戏子,好像我只是被牵扯进来了而已。” “这可真是不大好。”朱元说着,面无表情的从头上拔下自己的簪子,对准了面前这个花言巧语不断的秦妈妈的右手食指,猛地刺了下去。 这一下又狠又准,旁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秦妈妈已经出了一声尖锐的尖叫,痛得连表情都扭曲了。 季晨也在心里默默地轻呼了一声。 这几天姑娘的云淡风轻是真的,但是受了气恐怕也是真的.....瞧这出手的样子,啧啧啧...... 秦妈妈已经痛的大汗淋漓,然而朱元没有放过她的打算,手里的簪子拔出来,毫不停留的又顺着她的中指刺下去。 秦妈妈的惨叫声响彻上空,蕴烟的眼睛瞪的极大,几乎要承受不住晕过去了。 李太华那家伙,到底认识了一个什么样的怪人! 而朱元已经将簪子再次拔了出来,动作缓慢的低下了头端详已经哭爹喊娘的秦妈妈:“秦妈妈,我这个人耐心有限,你如果还不说的话,不仅你的十根手指废掉,我保证,你儿子,你身边那些人都会出事,到底是想跟我说实话,还是继续紧咬牙关,你做个选择吧。” 眼前的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人!秦妈妈心里惊恐,痛的忍不住抖,她刚才嘶吼了几声,现在声音都已经嘶哑了,面对朱元的眼睛,竟然只觉得畏惧。 是的,她不得不承认,不管是什么人,露出尖锐的爪牙来的时候,是最可怕的。 朱元根本不跟她玩虚的,直接就用肉体上的疼痛告诉了她自己的决心以及狠辣程度。 而她..... 竟然真的在这样的人面前害怕了。 地上的血流了一地,秦妈妈面如槁木,坐在地上已经连坐都坐不稳了,披散着头狼狈不堪的摇头:“我也不过就是居中捡了个差事,真正要对付你的人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通州一片的人牙子.....专门管这买卖人口的活计......就昨天,有个人来找我,让我帮忙去找洪兴班的蕴烟姑娘,然后撺掇她把那个李太华骗出来......” 季晨跟向问天两人心里都已经有了猜测,不过到了现在,却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 这些人计划得可真是够周密的啊,这么费尽心机,那么肯定还有后招吧? 幸亏姑娘来的早。 秦妈妈有些崩溃了:“我今天上午就已经按照他们说的那样,把人带出京城送到通州去了,人现在到底是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啊!” 送出了京城,去了通州。 通州码头四通八达,只要是离开了通州上了水路,谁知道天高地远以后太华会去哪里。 或许是死了,或许是失踪。 而不管怎么样,按照原来的计划,朱元都是要为太华的失踪负责的。 十五章·婆子 天彻底黑了,之前这里的动静早已经闹的很大,惊得许多住在附近的人纷纷过来想看热闹,只是都被朱元带来的人给堵住了。 秦妈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现在真是怕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怕的要死,实在是不想跟她有什么冲突了,面对着朱元的追问,只想快点把屁股擦干净,哭着说:“来找我的就是个女人......” 朱元嗯了一声,挺有耐心的将簪子交给了身后的绿衣,继续问她:“秦妈妈是人牙子,见过的人数不胜数,肯定是有一套自己的本事在的,我追到了这里,线索如果断了,那我会很不开心,我不开心的话,向来也不喜欢别人开心.....所以劳烦秦妈妈动一动脑子,那些人到底还有什么特征。” 秦妈妈真的招架不住了。 她彻底放弃了耍小心思的打算,老老实实的点头:“是,我.....我为了防着一手,我其实认识那个女人,那个婆子,好像是替许多大户人家穿针引线买丫头的......” 朱元笑了笑,等到秦妈妈是真的把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了,才让季晨放开她,转身出门上了马车。 而她才出门,之前一直等在门外的顺天府的衙差便一拥而上,将秦妈妈他们都给抓了起来。 绿衣和水鹤动作迅速的上了马车,她们是不认识太华的,但是见朱元如此重视,也不由得跟着悬起了心,问朱元之后打算怎么办。 水鹤有些担心:“可惜天色已晚,城门都已经关闭了,我们要是想出城去,肯定是不可能的。” 向问天跟车,在外头敲了敲朱元的车窗,问她打算去哪儿。 朱元片刻没有迟疑:“按照刚才秦妈妈说的地址,去找人。” 向问天便立即明白过来朱元的意思。 那些幕后要对付朱元的人没有自己出手,底下的秦妈妈和蕴烟她们应该都已经不知道是转了多少个弯以后的打手了。 但是朱元总是有办法的。 她顺藤摸瓜,抓到了一个线索就不会放弃,她要一点一点,把这根藤蔓上的葫芦都给抓下来,乃至于那根操纵这藤蔓的手,也不可能会放弃。 这么想着,这些天在肚子里一直憋着的那口鸟气顿时散了。 不管是谁,敢惹他们姑娘,那就得付出代价。 这些天姑娘不跟那些人计较,那些人可能就以为姑娘是能踩在头上的人了,也不掂量掂量,一个吴顺一个盛家一个兴平王,哪一个是好对付的,但是最后还不是同样死在了姑娘手里。 他豪气干云,应了一声好嘞,便径直领着车队往那个秦妈妈说出的地址去找人。 那婆子据说是住在鱼龙混杂的八经胡同,向问天和朱元到的时候,她还在外头不知道因为什么在跟一个妇人吵架,双方都掐着腰放狠话,一个骂的比一个凶,眼看着都不是什么好人。 见这边有几匹马和一辆马车过来,那婆子扭脸往这边看了一眼,也不在意,哼了一声对那个女人冷笑:“竟然抢生意抢到我这里来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究竟是什么货色,你等着!老娘过些天威风起来,把你们这些生意也都给吞了!让你去喝西北风!” 绿衣掀开帘子让朱元看清那人,见那个妇人这么说,立即便眼睛亮亮的跟朱元说:“姑娘,是不是就因为她掳走了太华,所以以后她觉得自己能够得到奖赏,才会撂下这等狠话?” 是吧。 朱元笑了笑,琢磨了一下,伸手招来了在外头看戏的向问天,问他:“去找陈家的那边的人,有消息了么?” 听见这个,向问天便肯定的点点头让朱元放心:“姑娘尽管放心吧,那边之前在我们去找秦妈妈的时候就传信过来了,陈老爷子还没出京城,让杨大哥带了话给咱们,说让您尽管找人,没关系,他随后就会赶过来的。” 这就好。 朱元就去看那个还在耀武扬威的婆子,笑了一声掀开帘子露出脸来,扬声喊了她一声。 这妈妈被附近的人叫做赖妈妈,是个一等一的泼妇,听见朱元叫,疑惑的回头,见她穿的还算不错,还坐着马车,还以为是哪家侯府的大丫头,便立即换了一张笑脸迎了上来:“怎么,这位姑娘有什么吩咐?老婆子让姑娘看笑话了,姑娘别介意。” 果然是专门给人牵线搭桥的,脸色说变就变,极为顺应人心。 那边的女人似乎心有不甘,见她生意似乎又上门来了,恼怒的呸了一声:“像这种黑心肝的人也有这么多人找,也不怕以后她一转手,把你们都给卖了!” 赖妈妈搓了搓手,听见这话忍不住竖起眉毛,回头又是一阵掐,好容易才在向问天他们的招呼下安静下来,要迎朱元进屋去喝茶。 她时常穿梭在大户人家为大户人家的选人而挑人,所以家里竟然也布置地不错,而且也买了三四个小丫头,一进门,便立即有小丫头妥帖的端着茶水上来,递在朱元她们面前。 等到这时候,赖妈妈才抽出了空,笑着让朱元她们吃茶,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他们一眼:“这天都黑了......不知道贵人是哪家府里的,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大户人家时常都会有人要领出来,要么是在府里手脚不干净,要么是勾引了爷儿们,赖妈妈就专门做这种活计,人领出来了之后,再往外面卖。 而往哪里卖,就要看那些原主的意思,还有赖妈妈自己的心情了。 她手里握着许多人的命运,因此并不是跟秦妈妈那样可以随意对待的人物,倒是有些底气。 朱元合上茶盖,将里头喷香的茶叶遮住,似笑非笑的对赖妈妈说:“别说,我们这里还真的有一件事要求到妈妈头上,妈妈若是能够帮了我这个忙,价钱随意妈妈开,我们以后也感激不尽。” 深夜来这里,应当就是为了处置什么勾引男人的丫头了,赖妈妈心里头有数,点了点头:“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十六章·牵扯 朱元便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认真的看着她:“既然如此,请问赖妈妈一声,秦妈妈让洪兴班的蕴烟骗出来的那个姑娘,赖妈妈给送到哪儿去了?” ...... 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太华惊吓,赖妈妈刚刚端起来的茶盏噗通一声摔落在地砖上,顿时茶水和碎片四处飞溅。 她如同被烫了脚一般,从座位上跳起来,眼里刚才的热络和讨好全都不见,变成了浓浓的警惕和防备,半点不客气的问朱元:“你说什么?你是谁?” 这些人的开场白总是如此没有新意。 每一个人都要问她到底想做什么。 朱元为了不叫赖妈妈也问出这种有些愚蠢的问题,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语气还算得上是平静的说:“我是那个姑娘的朋友,既然人在妈妈手里,还请妈妈行个方便吧,不然我这么一层一层追着闹下去,只怕到时候惹出很多不能惹也不想出头的人,那也不是太好,妈妈说是不是?” 赖妈妈没回答是不是。 她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那个姑娘的朋友...... 李太华的朋友?! 可不是说,弄走李太华就是因为她有一个什么劳什子的朋友嘛? 而且,这也才一下午的时间不到,怎么现在人就找上门来了?这么多年下来,赖妈妈做生意是做出了心得和不少经验的,她心里清楚的很,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可以惹。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好说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可怕。 回味了一番朱元这软硬兼施的威胁的话,她吞了一口口水,决定先装糊涂:“姑娘说的什么,这真是.....我就是做这行当的,一天要经手许多这种卖人的活儿,姑娘说的到底是哪一个啊?” 开始装糊涂了,朱元并不意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站了起来看着已经坐立不安的赖妈妈,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别拖时间了,赖妈妈是聪明人,那就应该知道,我能找到这里来,肯定是已经把替你做事的那几个人都捏在了手里,赖妈妈是这八经胡同的地头蛇,做了这行当这么多年,也不想一夕之间就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吧?” 赖妈妈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还真是个顶顶会说话的人,她竟然被说的哑口无言。 是了,她做这个行当这么多年了,没出过大的纰漏,所以侯府那些地方她才偶尔也能搭得上路子。 但是要是她今天出了事,闹到了官府,以后大家就会怀疑她的能力,而她以后就别想再过的像是如今这么舒服了。 可是如果跟朱元说实话..... 那到时候后头的人也不会放过她,她不一样要倒霉吗?她一时没有办法做决定。 朱元很明白这个赖妈妈到底在担心和迟疑什么,便直言不讳的敲打她:“妈妈是在想,你要是跟我说了实话,你身后的人也同样不会轻易放过你,是不是?” 赖妈妈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个小姑娘没说话。 但是她显然是默认了。 朱元便打了个响指,垂下头轻声笑:“依我看来,妈妈其实没必要担心,因为你背后的人做的这事儿并不光彩,你们卖的可是一个没有身契的来路不明的人,要是报到官府去,你们同样都是有罪的,就跟之前的秦妈妈一样。赖妈妈,我知道,你肯定是把太华给卖到那些不能见人也不介意她没有身契的地方......” 赖妈妈眉心猛烈一跳,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因为朱元自己就好像亲历了整件事一样,已经根本用不着她来复述什么了。 可是这个小姑娘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 那些人要卖掉那个唱戏的小姑娘,也就是因为要对付眼前这位吗? “我如果是赖妈妈,就会做一个最正确的决定。如果我不找上门来,妈妈做这事儿也就做了,毕竟还有后盾,你是不怕的。但是问题是,我现在找上门来了。”朱元脸上笑意消失的差不多,一双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赖妈妈:“两害相权取其轻,妈妈,做个决定吧,不要逼我。” 她说不要逼我的时候,眼里绽放出来的光亮竟然叫人不敢逼视。 赖妈妈垂下头,被这个不速之客给搅得心里头发慌,但是她也知道眼前的姑娘没讲笑话,能够一下午通过秦妈妈找到这里来的人,不会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她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眼前这一关含糊是含糊不过去的,思量了许久之后,终于吐出了一个地址。 而向问天的眼睛立即便亮了,低声跟朱元说:“姑娘,这并不是城外的地址,说明秦妈妈知道的还是少了,我这就让人去找。” 赖妈妈说的这个地方乃是大兴府那边的一个青楼楚馆汇集的地方,而且都是些暗娼门子,不管什么姑娘落到那里,只怕待上一阵,都要变得跟掉进了糖里的糍粑了。 朱元的目光同样变得幽深,她微笑了一下,直接让向问天她们去找人,为了方便,让绿衣跟水鹤也一同去了。 毕竟其实太华是个很柔弱的女孩子,全都是男人,只怕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她受不了。 等到向问天他们都走了,朱元紧紧盯着这个已经妥协了的赖妈妈,轻声说:“那么妈妈,现在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怎么样?” 交易? 赖妈妈吞了一口口水,觉得口干舌燥,苦笑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奶奶。 她不想跟这个小姑奶奶谈生意。 因为她看出来了,这个小姑奶奶只怕不是想谈生意,而是想谈一谈,谁该给这件事负责。 真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人,赖妈妈有些为难,正在迟疑之间,就见朱元已经甩出了一沓银票。 她登时怔住了,看着桌子上摆放的银票不可置信。 ..... 一千两! 整整一千两! 这位朱姑娘一出手竟然就是这么大手笔! 她帮忙卖那个丫头,都以为是赚了一大笔银子,而那笔银子,也不过才一百五十两! 十七章·打脸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朱元明知道她是在给别人办事,却还是信心十足的要跟她谈交易了-----财帛动人心啊。 谁能够对着这么一大笔银子而不心动?连她也不能!就算是以她的身份,和这些年的积累,要挣到这一大笔银子,那也要好些年了。 这银子...... 她知道自己不该得罪后面的人,但是她看着这些银票,眼里现出挣扎之色来。 或许,也不是自己想的那么严重。 朱姑娘不过就是想要找出那个背后陷害的人来,但是上面还有上面啊,但凡是那些在意身份的人,怎么可能自己出头去做这样的事? 再说了,朱姑娘来势汹汹,秦妈妈是第一个招架不住的,事情也不是从她这里开始败露的,她其实算起来,也算得上是受害者呢,是被秦妈妈出卖了才暴露的。 咬了咬牙,赖妈妈在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之后,终于仰头看着朱元,缓慢而坚定的垂下了头:“是汝宁伯钱家.......”她说出了这个名号以后,心情就变得放松了许多,想着反正该说也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还不如一鼓作气,便径直说:“我去武宁伯府给她们送新买的丫头的时候,她们家的一个管事的媳妇子跟我说的这件事,说那个戏子被他们家里的大爷给瞧上了,这人哪里能进家里的门呢?戏子进门,岂不是连伯府也要变成下九流的地方了?家里人震怒,她就托我,让我想法子把这人给卖了......” 武宁伯府。 钱家。 很好,朱元牵了牵嘴角。 她想起来了,武宁伯府后来成了汝宁侯府,而这个侯府,就是后来造成一切悲剧的源头。 白班主正是把太华给卖进了汝宁侯府。 而汝宁侯府的那位一开始瞧不起自己穷书生未婚夫的的钱嵘,应该就是太华说的那位侯府千金了。 侯府、千金。 琢磨着这四个字,朱元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笑出声来。 前世今生,这些人都打算跟太华过不去吗? 赖妈妈被朱元这笑声给笑的毛骨悚然,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目光肃然的咳嗽了几声,小心翼翼的提醒朱元:“朱姑娘,咱们凡事向前看吧,武宁伯府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我也知道您或许是受了委屈,可是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人在哪里,很快就能把您朋友救回来了,这件事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是如此,谁拳头大谁说的话就是硬道理。 朱元不置可否,她面上甚至还带着一点残余的笑意,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就要走,临走之前,她还转过头来看了这位赖妈妈一眼:“今天晚上,想必妈妈是不会去告状的吧?” ...... 原本还想着提前知会一声,两边都做做准备的赖妈妈愣住了,急忙挤出一脸的笑意来,神情忍不住的凝重起来了:“那哪儿能呢,收了您这么多银子......” “说的是。”朱元冷冷的看着她,脸上笑意全数消失:“收了我这么多银子,那就要办事,要是你守不住这张嘴,我保证,赖妈妈这生意,从此以后就要被对面的那位大嫂给抢的干干净净,不信的话,赖妈妈可以尽管来试一试。” 鬼才敢试。 赖妈妈看见她这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害怕,打着哈哈猛地摇头。 朱元出了门,便被冷风吹得一个激灵。 边上跟着的季晨走上前来,见她站着不动,就轻声问她:“姑娘,咱们现在是不是去找武宁伯府?” 跟着朱元这阵子,他起初是不打算帮朱元的忙的,只打算等到哥哥们好了之后带着哥哥们回老家去,但是随着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下来,他早已经摒弃了原先的想法-----朱元绝对会是一个比顾传玠好无数倍的主人。 不说别的,光是她掀翻了兴平王,替叔晨伯晨报了这一箭之仇,就足以让他对朱元死心塌地了。 因为如果换成是顾传玠的话,他是绝对不可能会对付兴平王的,他只会卑躬屈膝的忍辱负重把叔晨伯晨再次拱手相让。 而经过了兴平王的事,季晨多少也摸准了一些朱元的个性,知道这是一个极为护短的人。 但凡是她认为你是她的人,在她的羽翼之下,她就不会让你受欺负。 现在李太华摆明了是被武宁伯府陷害的惨了,按照朱元的风格,季晨觉得,应该是直接打上门去的时候了。 可是出乎意料,这一路都勇往直前的朱元忽然摇头了。 她摇了摇头:“不,现在还不是时候,先等一等。” 等一等? 季晨不大明白,但是朱元既然这么说了,他也知道朱元肯定是有自己的道理,因此也只是应了一声,而后就问朱元:“那姑娘,咱们现在是先回家去?” 朱元点了点头。 苏付氏她们还未睡,一直在等她的消息,等到她回来了,全都涌上来问她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元三言两语的解释了一下,见苏付氏和付泰皱着眉头担心,便安慰了他们几句。 毕竟麻烦这种事,不是你怕,它就能够放过你不找上门来的,既然已经找上门来了,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直面就是了。 付泰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觉得这些事儿好没意思又诡异----要说别的朱元得罪的人他是不清楚,但是这回武宁伯府是做什么鬼? 朱元从头到尾就没招惹过他们,哪怕是在云上阁被钱家的姑娘那么为难羞辱,朱元也没有对他们怎么样。 可是怎么,难道齐夫人还欺负上瘾来了? 为什么要这么步步紧逼?! 看他们竟然能知道朱元离开云上阁之后去见过太华,便知道这些人应当是早有预谋,甚至是跟踪了朱元的。 他们这么处心积虑,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因为钱家那个姑娘不喜欢朱元?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付泰觉得,朱元真该狠狠地把这些勋贵们给一巴掌扇醒了,都他娘的什么玩意儿! 十八章·上瘾 夜已经深了,但是朱元连晚饭都还没有吃,忙碌了一整晚的她有些疲倦。 苏付氏看的心疼不已,让人去把温着的汤和饭菜拿出来,摆了饭让大家先吃饭,等到吃了饭,又让朱元先去休息一会儿:“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地方,向问天一定会把人带回来的,只是大兴府到底是有些远,只怕得等到明天才有动静了,你一直等着也不是个事儿,身体只怕也支撑不住,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儿吧,等到她们回来,我就叫人去叫醒你。” 边上的付庄也劝她:“知道你心急,不过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消息,姨母说的对,你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儿,有什么事,都等之后再说。” 反正他看朱元这意思,知道朱元是肯定不可能善罢甘休了,既然准备大干一场,那就当然得要养精蓄锐了。 朱元也的确有些困了,听见苏付氏和付庄都这么劝,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又跟付庄叮嘱:“表哥,我有一件事需要劳烦你帮忙。” 付庄立即就来了精神。 要知道,朱元这小丫头做事自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轻易是不会让人帮忙的,虽然吴顺跟兴平王都是来势汹汹,但是其实他们这些人都并没帮上什么忙,真正在战场中心的还是朱元自己。 这回朱元主动开口说要自己帮忙,他便嘿嘿笑了一声果断的答应下来:“你说吧表妹,只要是我能帮的上忙的,千万不要客气,老子看他们不爽很久了。” 他是跟着父亲和祖父从军营里出来的,自小就长在军营里,跟普通的那些公子哥儿们有着本质的区别,做事干脆利落。 朱元嗯了一声,笑着指点他:“那就要劳烦表哥你了,武宁伯府的世子,钱嵘的堂兄此刻应当正在他的外室邓氏那里厮混......”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连苏付氏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对于朱元说这话有点过于惊吓,问她:“元元,这个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也太奇怪了。 武宁伯府之前又不曾跟朱元她们接触过,朱元对他们按理来说也应该不会上心才对,难道是前几天那个钱嵘在云上阁挑衅了朱元以后,朱元就记在了心里不成? 但是武宁伯府这种地方的隐秘应该也不是那么好探听的吧,朱元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连武宁伯府世子的的外室都查明了? 这可真是.....太可怕了。 付庄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恐惧朱元了,对待这个情报如同百事通一样的人,谁能不害怕呢。 毕竟谁都总有几件不能见人的秘密的。 “这个不重要。”朱元面色沉下来,轻声笑了一声:“我跟卫指挥使关系不错,想知道的,能知道也并不稀奇。” 这倒也是。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的情报比锦衣卫还要丰富了。 付庄也不再问了,直接便跟朱元招呼:“那行吧,表妹你给个明话,到底打算怎么办,你说,我保证给你办的妥妥帖帖。” 他如此的跃跃欲试,朱元忍不住笑起来了,脸上之前的阴沉也消失了许多,狡黠的弯起眼睛:“也不用做太多什么,就......想法子让这位外室的身份见一见光吧,国丧期间,武宁伯世子如此不知轻重,他这个世子,反正也是名不副实的。” 是了,慎太王妃刚死,礼部可是按照规制要百官都服丧百日,禁淫邪婚嫁等事。 这件事一旦被揭露出来,武宁伯府脸上无光不说,家里恐怕就得先闹上一场-----养外室呢,他家里的夫人到底知不知道? 而这个答案来的很快。 朱元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一起来,便听见外头叽叽喳喳的闹的厉害,忍不住扶着头有些头痛的在床上静静的坐了一会儿。 她实在是太累了,而且额头上的伤口也还在隐隐作痛,以至于一时间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是小枣儿推门进来,见她还坐在床上,便朝着她扑了过来把她抱了个满怀,扬声跟她说:“姐姐,付庄哥哥回来啦!他说有好笑的事儿要说给你听。” 朱元哦了一声,见她穿的厚厚的,像是一个圆滚滚的猫儿,便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先出去吃饭,见她依依不舍的出去了,自己换了衣裳洗漱过后再出来,便一眼看见了在花厅里神采飞扬的付庄。 几个孩子们正围着他问他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事儿,付庄转了个弯将他们甩开,只说这个话不是孩子们该听的,追赶他们去吃饭,自己这才转过身来笑着跟朱元说:“表妹,你果然是神机妙算啊!神了,全都被你给料准了!” 苏付氏端上来一碗黄金南瓜粥,让朱元先吃,一面就回过头去问他:“怎么样,那个武宁伯府的世子是不是真的再外头养了外室?” “是啊!”付庄兴奋的很,二话不说就笑了起来:“元元说的地址都是对的,这家伙也真是不知道是胆大还是蠢,那个外室就安置在他们伯府前面那条街的胡同的一座宅子里,我趁着大清早的溜了过去,引得武宁伯府住在那条街上的下人看见武宁伯世子,又故意制造了一点儿混乱,这事儿很快就传的沸沸扬扬的,而武宁伯世子夫人连早饭恐怕都没吃,就杀到那里去了。啧啧啧......听说武宁伯世子的那个外室邓氏,还是世子夫人的远房堂妹啊!” 苏付氏忍不住,听见朱元让付庄去做的事都一一被证实了,就不屑的道:“这一家子自己都藏污纳垢的,还没把自己给摘干净,竟然还来找别人的麻烦,真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而且也忒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付庄摸了摸下巴,脸上也露出些嘲讽的笑意来:“谁说不是呢,他们那里闹的动静可大了,那个外室也不是好欺负的,又哭又闹的,弄得好些婆子灰头土脸的跑出来,后来武宁伯世子不知道是偏帮了谁,反正武宁伯府的人也给惊动了。” 十九章·毛病 武宁伯府的确是乱成了一团。 本来好好的一个普通的冬天的早晨,原本是打算请几家人来家里一起围炉吃锅子的,连帖子都下了,谁知道临了竟然出事了。 武宁伯世子钱铮是个年纪才二十五六上下的年轻人,此刻正耷拉着头站在自家老娘的院子里,脸上还有许多女人的指甲印,正痛的他不时的吸一口冷气。 而武宁伯世子夫人大邓氏却正在婆婆屋子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了.....我们邓家也不是那等没头没脸的人家,钱铮这么做,简直是把我们的脸放在地上踩......” 娶了她当妻子,竟然还把她的堂妹给弄成了外室,在外头置办了宅子养着。 这岂不是一门二女给了武宁伯府做妻妾? 邓家虽然不是什么公侯伯府,但是却也是清贵书香人家传承,从来没有让女孩子去当妾的,现在这件事闹出来,邓家以后怎么在官场中立足? 书香世家的人跟勋贵人家又不同,他们最看重的就是一个名声。 想到家里的老父亲和母亲,大邓氏哭的连声音都沙哑了,拳头攥的紧紧地,既有被背叛的无奈和愤恨,也有熊熊的烈火在燃烧,她跪在气的不断发颤的武宁伯夫人面前,请武宁伯夫人人给个公道。 武宁伯夫人已经快要气疯了。 她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大清早起来就遇见这样的事儿,儿子不争气也就算了,勾搭着妻妹竟然做出那等下贱的事,在外头置办了宅子把人养起来。 但是没想到向来还算是靠谱的儿媳妇也是个傻的! 发现了也就罢了,这样的事谁知道了肯定都会恼怒,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她竟然疯了一样跑到那里去闹! 武宁伯夫人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边上嬷嬷一直在给她按捏脖子和肩膀,见底下的大邓氏还在呜呜咽咽的哭个不停,知道自家夫人这已经也快要忍耐到了极点了,咳嗽了一声便卷着手提醒她:“夫人这也真是太过冲动了,爷儿们么,哪里有不贪花的,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等到过些年,稳重些,那也就好了,偏夫人这样闹起来,倒让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了。” 大邓氏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置信武宁伯夫人竟然是这个态度-----武宁伯夫人身边的那个嬷嬷乃是她的心腹,说出来的话自然也代表着武宁伯夫人自己的意思。 想一想自己所受到的委屈,再想想刚才堂妹那目中无人的态度,还有武宁伯世子钱铮那无所谓而且护着那个贱蹄子的样子,大邓氏险些就要气的晕过去。 她忍无可忍的反驳:“他们在那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竟然是今天才发现!就在我们府前面那个胡同,底下多少下人,他们的消息最是灵通的,可是就只把我当傻子,只瞒着我一个人!我在钱家这么多年,替他生儿育女,侍奉公婆长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刚才我去找他,他竟然还为了那个贱蹄子打我......” 武宁伯夫人睁开眼睛,抿了抿唇看着眼前这个哭闹不休的儿媳妇,忽然厉声呵斥:“够了!” 她数落着眼前目瞪口呆的大邓氏,皱起眉头来厌烦不已:“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你也不该闹的这么大,让别人都看我们家里的笑话!我们平时难道对你不好?这种事你告诉家里,自然有家里人替你做主,可是你一闹,现在别人都怎么看待我们?何况又是国孝期间,你们太放肆了!” 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很快,就如同是为了验证武宁伯夫人所说的话似地,不断有相邻的人家来问上午那边出了什么事。 武宁伯夫人烦闷不已,罚了儿子儿媳回房去闭门思过,正想着该怎么把这件事遮掩过去,听见了消息赶回家的武宁伯便到了,气冲冲的喊着要找到钱铮出来打死。 武宁伯到底是个要脸的人,而这件事儿子做的忒不要脸了,他自己面上无光,所以怒气难收。 如此家里好一阵子乱闹才平息下来,武宁伯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软语安慰武宁伯,总算是先把这件事混过去了,又道:“现在也不是找他麻烦的时候,他到底还小呢,做事就是不牢靠,不懂什么,以后慢慢教也就是了。” 慢慢教?武宁伯气的吹胡子瞪眼:“这么大的人了,儿子女儿都有了,还如此混账胡闹,惹得老子的脸都被他丢尽了,你竟然还叫老子慢慢教,慢慢教,怎么慢慢教?” 武宁伯夫人自己其实精神也极为不好,皱起眉头来捂着翻滚的肚子呻、吟了一声,唉声叹气的说:“他也知道错了,倒是二弟那边的事儿,你劝的怎么样了?” 听见问这个,武宁伯倒是不气了,摸着胡子叹了口气坐下来,皱起眉头来说:“二弟他就是为女儿出个气,其实也没什么。阿嵘到底是咱们钱家的姑娘,那个姓朱的,吃点儿教训没什么。” 武宁伯夫人很是不安,见武宁伯如此不以为然,却又不能太过度说什么,只好忧心忡忡的摇头:“阿嵘的性子实在是太暴躁了,人家也没惹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罢了,偏偏二弟竟然也纵容她......” 正说着,外头传来敲门声,武宁伯夫人强打了精神让人进来,见是自己的心腹,便眉头一挑问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有什么事?” 她这里回话的时间都是有规定的,一般来说,如果不是有要紧事,这个时候按理来说她们这些婆子是不会这个时候来的。 婆子恭敬的行了礼,听见武宁伯夫人问话,才小心翼翼的说:“夫人,出事了,世子夫人上吊了......” 武宁伯夫人手里的茶杯摔在了地上,大惊失色的站立起来:“什么?!” 连武宁伯也恼怒的厉害:“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你们到底怎么伺候的人,现在人有事没有!?钱铮那个兔崽子呢,他现在在哪里?!” 二十章·甘休 武宁伯世子夫人大邓氏上吊自尽了。 虽然人没死成,但是却也把武宁伯府给闹的鸡飞狗跳,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看见了父亲竟然也又怕又恨了。 而下午的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邓氏家里来人了。 大邓氏出自邓家嫡支嫡系,而那个给武宁伯世子做外室的邓氏却不过就是旁支的远房亲戚,邓家的人自然是帮着大邓氏出气,又恼怒武宁伯世子如此冷淡,竟然眼睁睁看着发妻上吊而不规劝,便嚷嚷着要去告武宁伯世子一个大不孝。 国孝不服,说他是大不孝大不敬也一点儿都不冤枉他,而且有凭有据。 武宁伯夫人一时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连嘴巴上的泡都急起来了。 而这个时候,二房的钱嵘倒是还算得上是悠闲的,正在外头园子里打秋千。 她虽然穿着厚厚的衣裳,但是动作却灵巧而轻便,半点也不显得臃肿,一套动作下来,早已经出了一身细汗,下来之后便嚷嚷着要去祖母那里。 家里的老太太向来是最疼她这个嘴甜的小孙女儿的,可是现在众人却都只是唯唯诺诺的劝着她不要过去。 她身边的丫头平鱼也压低了声音劝她:“姑娘何必这个时候过去?大夫人那边因为今天世子的事儿闹的可大了,老太太这会儿正气着呢,您不如等晚些时候再去,也免得大夫人觉得您是瞧热闹去的。” 家里到底是大房当家说了算的。 钱嵘嘟着嘴,哼了一声拢了拢身上华丽的斗篷,鹿皮小靴猛地伸出,一脚将自己脚边的石头给踢了出去,可是想到什么事,又忽然开心起来,转头笑着问他们:“对了,我父亲那边有消息传过来吗?” 她已经跟父亲打过招呼了,到时候顺天府一定会将朱元狠狠的给修理一番的,哪怕最后真的确定朱元没有拐带那个戏子,但是也足够朱元吃足了苦头了。 眼见着这位小祖宗总算是不闹了,平鱼等几个伺候的人都轻松下来,松了口气跟她点头:“二老爷早就已经说过了,他知会过了,您就放心吧。” 说着服侍着钱嵘回了屋子,重新换了衣裳梳洗过,而后才劝她:“姑娘也实在没有必要跟这样一个小人物置气的,说到底她连姑娘您的面儿都是没资格见的,您赏脸对付她,那反而是给了她脸了。” 珍珠膏敷在脸上润泽又温柔,钱嵘看着自己精致的妆台,面色陡然转冷:“游姐姐竟然为了那个女人来训斥我!我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的,再说,我就是想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我就偏偏让她摔个狗吃屎......” 她急的连这样粗俗的话都说出了口,旁边的平鱼叹气,不敢再劝,只是摇头:“可是眼下咱们家里自己都还闹出了这许多事,要是被大夫人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大夫人原本就因为老太太偏心您而不开心了......” 怕什么? 钱嵘嗤笑了一声:“那又怎么样?她们不过是嫉妒我母亲出自徐家罢了,可是嫉妒也就嫉妒,谁敢给我母亲和我气受?” 这倒也是。 谁叫钱嵘的母亲是出自英国公府的呢。 平鱼拿她没有办法,也知道这位主儿是不会给自己脸面的,也只好放下这事儿,问钱嵘是不是要出门去:“过些天就是卫大夫人的寿宴了,您原先在云上阁定的衣裳不满意,到现在也改了些天了,还是得过去试一试,若是好,便定下来,若是不好,也得着急叫她们改好,否则您又该生气了。” 钱嵘对自己的丫头倒是和颜悦色,听她这么说也笑着点头:“这几天事儿多,你不说我都差点忘记了,是呀,听说师娘子专程给我重新画了图再改的,她轻易不出山的,这回也是看在我游姐姐的面子上才会亲自给我做衣裳。” 到底是女孩子,提起这些漂亮衣裳和首饰就眼睛放光。 平鱼便笑着替她整理了出门的东西,打发人去前头说了一声,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钱嵘上了马车,从侧门出了门。 胡同里还是人来人往热闹的很,钱嵘啧了一声,有些想要看好戏的意思:“大伯母向来说我父母亲太过宠爱子女了,以至于把我们宠的不知分寸,可是瞧瞧哥哥做的事,到底是谁不会教孩子?这回看她怎么还有脸在祖母和母亲面前抬起头来。” 这些话做主子的能说,丫头们却是怎么也不能凭空去插一嘴的,平鱼眉头猛地一跳,垂下头没有接她的话,从食盒里拿出几碟点心来摆放好,又问她是不是要倒茶。 马车已经拐过了八经胡同,眼看着就要进入前头的大街了,马车的速度逐渐的慢了一些,钱嵘点了点头,让她倒茶,自己伸了个懒腰:“也不知道朱元那边怎么样了。” 真是太可惜了。 父亲不让她再去打听这件事了,说是之后的事不必她管。 不然她还真的想亲自去看看那个不可一世不知死活的丫头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从前那么蛮横,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以为自己就是最厉害的,也不知道她现在知不知道怕了。 正这么想着,钱嵘心里欣喜起来,见碟子里的点心精致而漂亮,便微笑着伸手想要去把点心给拿起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直平缓行驶的马车猛然往前猛地行驶了一段,巨大的冲力将桌子上的点心都给掀翻了,坐在边上的她也被给颠地摔倒,弄了一身的点心碎屑,狼狈不已。 这还真是...... 她忍不住恼怒的骂了一声:“混账!怎么赶车的?!” 平鱼眼疾手快的爬起来搀扶住她,急忙劝她消气:“姑娘先别急,也不知道外头是怎么了,您先坐着,我出去瞧瞧。” 旁边一直不敢吭声的小丫头也急忙上来替她整理形容。 钱嵘没好气的咬着牙,正好听见车窗外响起小心翼翼的敲击声,就皱眉问:“到底什么事?!” 二十章·甘休 武宁伯世子夫人大邓氏上吊自尽了。 虽然人没死成,但是却也把武宁伯府给闹的鸡飞狗跳,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看见了父亲竟然也又怕又恨了。 而下午的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邓氏家里来人了。 大邓氏出自邓家嫡支嫡系,而那个给武宁伯世子做外室的邓氏却不过就是旁支的远房亲戚,邓家的人自然是帮着大邓氏出气,又恼怒武宁伯世子如此冷淡,竟然眼睁睁看着发妻上吊而不规劝,便嚷嚷着要去告武宁伯世子一个大不孝。 国孝不服,说他是大不孝大不敬也一点儿都不冤枉他,而且有凭有据。 武宁伯夫人一时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连嘴巴上的泡都急起来了。 而这个时候,二房的钱嵘倒是还算得上是悠闲的,正在外头园子里打秋千。 她虽然穿着厚厚的衣裳,但是动作却灵巧而轻便,半点也不显得臃肿,一套动作下来,早已经出了一身细汗,下来之后便嚷嚷着要去祖母那里。 家里的老太太向来是最疼她这个嘴甜的小孙女儿的,可是现在众人却都只是唯唯诺诺的劝着她不要过去。 她身边的丫头平鱼也压低了声音劝她:“姑娘何必这个时候过去?大夫人那边因为今天世子的事儿闹的可大了,老太太这会儿正气着呢,您不如等晚些时候再去,也免得大夫人觉得您是瞧热闹去的。” 家里到底是大房当家说了算的。 钱嵘嘟着嘴,哼了一声拢了拢身上华丽的斗篷,鹿皮小靴猛地伸出,一脚将自己脚边的石头给踢了出去,可是想到什么事,又忽然开心起来,转头笑着问他们:“对了,我父亲那边有消息传过来吗?” 她已经跟父亲打过招呼了,到时候顺天府一定会将朱元狠狠的给修理一番的,哪怕最后真的确定朱元没有拐带那个戏子,但是也足够朱元吃足了苦头了。 眼见着这位小祖宗总算是不闹了,平鱼等几个伺候的人都轻松下来,松了口气跟她点头:“二老爷早就已经说过了,他知会过了,您就放心吧。” 说着服侍着钱嵘回了屋子,重新换了衣裳梳洗过,而后才劝她:“姑娘也实在没有必要跟这样一个小人物置气的,说到底她连姑娘您的面儿都是没资格见的,您赏脸对付她,那反而是给了她脸了。” 珍珠膏敷在脸上润泽又温柔,钱嵘看着自己精致的妆台,面色陡然转冷:“游姐姐竟然为了那个女人来训斥我!我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的,再说,我就是想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我就偏偏让她摔个狗吃屎......” 她急的连这样粗俗的话都说出了口,旁边的平鱼叹气,不敢再劝,只是摇头:“可是眼下咱们家里自己都还闹出了这许多事,要是被大夫人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大夫人原本就因为老太太偏心您而不开心了......” 怕什么? 钱嵘嗤笑了一声:“那又怎么样?她们不过是嫉妒我母亲出自徐家罢了,可是嫉妒也就嫉妒,谁敢给我母亲和我气受?” 这倒也是。 谁叫钱嵘的母亲是出自英国公府的呢。 平鱼拿她没有办法,也知道这位主儿是不会给自己脸面的,也只好放下这事儿,问钱嵘是不是要出门去:“过些天就是卫大夫人的寿宴了,您原先在云上阁定的衣裳不满意,到现在也改了些天了,还是得过去试一试,若是好,便定下来,若是不好,也得着急叫她们改好,否则您又该生气了。” 钱嵘对自己的丫头倒是和颜悦色,听她这么说也笑着点头:“这几天事儿多,你不说我都差点忘记了,是呀,听说师娘子专程给我重新画了图再改的,她轻易不出山的,这回也是看在我游姐姐的面子上才会亲自给我做衣裳。” 到底是女孩子,提起这些漂亮衣裳和首饰就眼睛放光。 平鱼便笑着替她整理了出门的东西,打发人去前头说了一声,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钱嵘上了马车,从侧门出了门。 胡同里还是人来人往热闹的很,钱嵘啧了一声,有些想要看好戏的意思:“大伯母向来说我父母亲太过宠爱子女了,以至于把我们宠的不知分寸,可是瞧瞧哥哥做的事,到底是谁不会教孩子?这回看她怎么还有脸在祖母和母亲面前抬起头来。” 这些话做主子的能说,丫头们却是怎么也不能凭空去插一嘴的,平鱼眉头猛地一跳,垂下头没有接她的话,从食盒里拿出几碟点心来摆放好,又问她是不是要倒茶。 马车已经拐过了八经胡同,眼看着就要进入前头的大街了,马车的速度逐渐的慢了一些,钱嵘点了点头,让她倒茶,自己伸了个懒腰:“也不知道朱元那边怎么样了。” 真是太可惜了。 父亲不让她再去打听这件事了,说是之后的事不必她管。 不然她还真的想亲自去看看那个不可一世不知死活的丫头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从前那么蛮横,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以为自己就是最厉害的,也不知道她现在知不知道怕了。 正这么想着,钱嵘心里欣喜起来,见碟子里的点心精致而漂亮,便微笑着伸手想要去把点心给拿起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直平缓行驶的马车猛然往前猛地行驶了一段,巨大的冲力将桌子上的点心都给掀翻了,坐在边上的她也被给颠地摔倒,弄了一身的点心碎屑,狼狈不已。 这还真是...... 她忍不住恼怒的骂了一声:“混账!怎么赶车的?!” 平鱼眼疾手快的爬起来搀扶住她,急忙劝她消气:“姑娘先别急,也不知道外头是怎么了,您先坐着,我出去瞧瞧。” 旁边一直不敢吭声的小丫头也急忙上来替她整理形容。 钱嵘没好气的咬着牙,正好听见车窗外响起小心翼翼的敲击声,就皱眉问:“到底什么事?!” 二十一·婚约 钱嵘的耐心已经到了极致,她心情原本好的很的准备出门去云上阁看衣裳,可是现在才出门便被摔倒,实在是没有办法平心静气。 连平鱼的语气也不是很好,掀开帘子探出头去呵斥了几声,而后神情凝重的跳下了马车。 一马车的侍女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钱嵘也觉得不对,家里这些下人们都是人精,一般来说如果是他们自己犯了错,早就来磕头赔罪了,而如果是邻居的马车在这附近冲撞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彼此之间自然认识,怎么平鱼一下去就这么久? 她不耐烦,但是她又是千金之体,总不好跟普通的那些女孩子一样失了身份下去亲自看个清楚,只好生着闷气冷哼了一声。 没过一会儿,平鱼上来,眼看着表情都不大对,焦急的说:“姑娘,要不我们回家里去吧?云上阁的衣裳,到时候不如请她们店里的师傅亲自送过来,到时候您再看看合适不合适,若是不合适,再让她们回去改也就是了。” ......钱嵘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心里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冷着脸问:“怎么回事?!难道还有谁敢阻挡我们出门不成?!” 平鱼脸色有些古怪,又似乎有些难堪,咬着唇隐隐有些为难,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哀求着她转身回去。 可是钱嵘怎么可能是这么容易就听人劝的,她哼了一声,恼怒的冷笑:“你别跟我装神弄鬼,到底怎么回事?!” “.....外头有个.....有个书生拦路.......”平鱼神情不大好看,艰涩的看着面前这个张牙舞爪的小姑娘:“说是,说是您的未婚夫,还拿出了两家长辈交换的定亲信物......” ...... 钱嵘怔住了,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自己还有婚约,更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 怎么可能?!她立即恼怒起来。 如果她当初就已经有婚约的话,母亲怎么可能还打算将她跟顾传玠撮合在一起?分明就是别人瞎编的! 她咬牙冷笑了一声,脸上的笑意凝滞:“他报了自己身份没有?就因为这种人拦着路,他说是我的未婚夫就是了?你们也就听了?” “说是当初扬州巡城御史的儿子,只是后来家里出了事,所以他跟母亲扶灵回老家了,这回是要来京城赶考,所以才来家里拜访的。”平鱼打听的倒是清楚,三言两语的把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姑爷的来历说清楚了,神情晦暗的说:“这位主儿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说的有模有样,还说曾经去我们家里拜访过了,但是帖子如泥牛入海,半点音讯都没有,他打听到您今天要出门,才守在了这里......” 钱嵘已经气得连头皮都开始发疼了。 什么鬼?! 她怎么可能会有一个什么落魄书生的未婚夫啊?父亲母亲从来都没有跟她提过! 再说,她是什么身份?她乃是伯府千金,她深受家族宠爱,在这京城也是有名有号的贵女,她怎么可能会嫁给一个身份地位都不如她的、甚至算得上是穷酸落魄的臭书生?! “放屁!”钱嵘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挣扎了半响,干涸的嘴巴张开,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立即便要掀帘子下去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但是平鱼她们哪里敢让她下去,死命的劝她千万不要冲动:“姑娘怎么跟这样的混蛋一般见识?他或许就是来讹人的,您若是下去,岂不是就中了他的奸计?您是天上的云朵,他不过就是地底的臭虫罢了,夏虫不可语冰,不如咱们先回家去,到时候不管是伯爷还是二老爷,大家都会替您做主的!” 这倒是真的,这种跑上门来讹人的落魄书生,家里有的是法子整死他。 可是平鱼她们死命的劝,钱嵘的怒火却更胜。 她从前再不济也是跟一门三尚书家的顾家议亲,可是现在,一个不知道哪里出来的泥猪癞狗竟然也敢找上门来了。 她又不是朱元那种废物,连乞丐都要对她退避三舍。 这些人竟然敢!竟然敢! 外头的动静还是不断的传入马车里头来,那个所谓的跟她有婚约的书生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一直在外头大声叫嚷。 这声音传进钱嵘的耳朵里,只让她怒火中烧,恨不得杀人。 那个男人竟然指名道姓的说她的名字,还说她就是他的未婚妻。 胡同里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要么就是勋贵,要么就是清贵,他们这么一闹,这里来来往往准备去当差的下人、或者是准备出门的那些主子们,都把这些话给听到了。 而她的名声..... 她怎么能够被这样的人给坏了名声?! 恼怒一瞬间就在心里升腾起来,钱嵘片刻也忍不住了,甩开边上平鱼的手,猛地翻身下了马车,二话不说就顺着那个穷书生走过去,面目狰狞的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的扬起了手里刚才抓住的马鞭,猛地一声抽在了那个书生身上。 那个书生穿的单薄,空气中传来噼啪一声衣衫破裂的轻响,在这风中显得尤为痛楚,以至于那个穷书生立即便伏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惨叫。 伯府跟车出来的婆子们诧异不已,被钱嵘这神来一笔给惊呆了,全都如丧考妣的上来挡着她簇拥着她往回走,一面七嘴八舌的劝她:“姑娘唉,您可是金尊玉贵的人物,哪里能跟这些人一般计较,就算是您心里不满,那也要等回了家,禀报了夫人他们替您做主,这种事儿,哪里能劳动您,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您还是快些回马车去吧。” 当真是小孩子没经过事,一点儿都不沉稳。 遇见这种事,怎么能够承认呢? 最该做的是就是掉头就走,连个脸也不出来漏一下,以后自然多的是法子撇清,或者让那个男人给闭嘴。 名门贵族家里多少有约定俗成的规矩,邻居们看见了也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毕竟是没影儿的事。 但是露了面,那就不同了。 二十一·婚约 钱嵘的耐心已经到了极致,她心情原本好的很的准备出门去云上阁看衣裳,可是现在才出门便被摔倒,实在是没有办法平心静气。 连平鱼的语气也不是很好,掀开帘子探出头去呵斥了几声,而后神情凝重的跳下了马车。 一马车的侍女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钱嵘也觉得不对,家里这些下人们都是人精,一般来说如果是他们自己犯了错,早就来磕头赔罪了,而如果是邻居的马车在这附近冲撞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彼此之间自然认识,怎么平鱼一下去就这么久? 她不耐烦,但是她又是千金之体,总不好跟普通的那些女孩子一样失了身份下去亲自看个清楚,只好生着闷气冷哼了一声。 没过一会儿,平鱼上来,眼看着表情都不大对,焦急的说:“姑娘,要不我们回家里去吧?云上阁的衣裳,到时候不如请她们店里的师傅亲自送过来,到时候您再看看合适不合适,若是不合适,再让她们回去改也就是了。” ......钱嵘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心里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冷着脸问:“怎么回事?!难道还有谁敢阻挡我们出门不成?!” 平鱼脸色有些古怪,又似乎有些难堪,咬着唇隐隐有些为难,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哀求着她转身回去。 可是钱嵘怎么可能是这么容易就听人劝的,她哼了一声,恼怒的冷笑:“你别跟我装神弄鬼,到底怎么回事?!” “.....外头有个.....有个书生拦路.......”平鱼神情不大好看,艰涩的看着面前这个张牙舞爪的小姑娘:“说是,说是您的未婚夫,还拿出了两家长辈交换的定亲信物......” ...... 钱嵘怔住了,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自己还有婚约,更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 怎么可能?!她立即恼怒起来。 如果她当初就已经有婚约的话,母亲怎么可能还打算将她跟顾传玠撮合在一起?分明就是别人瞎编的! 她咬牙冷笑了一声,脸上的笑意凝滞:“他报了自己身份没有?就因为这种人拦着路,他说是我的未婚夫就是了?你们也就听了?” “说是当初扬州巡城御史的儿子,只是后来家里出了事,所以他跟母亲扶灵回老家了,这回是要来京城赶考,所以才来家里拜访的。”平鱼打听的倒是清楚,三言两语的把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姑爷的来历说清楚了,神情晦暗的说:“这位主儿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说的有模有样,还说曾经去我们家里拜访过了,但是帖子如泥牛入海,半点音讯都没有,他打听到您今天要出门,才守在了这里......” 钱嵘已经气得连头皮都开始发疼了。 什么鬼?! 她怎么可能会有一个什么落魄书生的未婚夫啊?父亲母亲从来都没有跟她提过! 再说,她是什么身份?她乃是伯府千金,她深受家族宠爱,在这京城也是有名有号的贵女,她怎么可能会嫁给一个身份地位都不如她的、甚至算得上是穷酸落魄的臭书生?! “放屁!”钱嵘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挣扎了半响,干涸的嘴巴张开,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立即便要掀帘子下去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但是平鱼她们哪里敢让她下去,死命的劝她千万不要冲动:“姑娘怎么跟这样的混蛋一般见识?他或许就是来讹人的,您若是下去,岂不是就中了他的奸计?您是天上的云朵,他不过就是地底的臭虫罢了,夏虫不可语冰,不如咱们先回家去,到时候不管是伯爷还是二老爷,大家都会替您做主的!” 这倒是真的,这种跑上门来讹人的落魄书生,家里有的是法子整死他。 可是平鱼她们死命的劝,钱嵘的怒火却更胜。 她从前再不济也是跟一门三尚书家的顾家议亲,可是现在,一个不知道哪里出来的泥猪癞狗竟然也敢找上门来了。 她又不是朱元那种废物,连乞丐都要对她退避三舍。 这些人竟然敢!竟然敢! 外头的动静还是不断的传入马车里头来,那个所谓的跟她有婚约的书生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一直在外头大声叫嚷。 这声音传进钱嵘的耳朵里,只让她怒火中烧,恨不得杀人。 那个男人竟然指名道姓的说她的名字,还说她就是他的未婚妻。 胡同里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要么就是勋贵,要么就是清贵,他们这么一闹,这里来来往往准备去当差的下人、或者是准备出门的那些主子们,都把这些话给听到了。 而她的名声..... 她怎么能够被这样的人给坏了名声?! 恼怒一瞬间就在心里升腾起来,钱嵘片刻也忍不住了,甩开边上平鱼的手,猛地翻身下了马车,二话不说就顺着那个穷书生走过去,面目狰狞的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的扬起了手里刚才抓住的马鞭,猛地一声抽在了那个书生身上。 那个书生穿的单薄,空气中传来噼啪一声衣衫破裂的轻响,在这风中显得尤为痛楚,以至于那个穷书生立即便伏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惨叫。 伯府跟车出来的婆子们诧异不已,被钱嵘这神来一笔给惊呆了,全都如丧考妣的上来挡着她簇拥着她往回走,一面七嘴八舌的劝她:“姑娘唉,您可是金尊玉贵的人物,哪里能跟这些人一般计较,就算是您心里不满,那也要等回了家,禀报了夫人他们替您做主,这种事儿,哪里能劳动您,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您还是快些回马车去吧。” 当真是小孩子没经过事,一点儿都不沉稳。 遇见这种事,怎么能够承认呢? 最该做的是就是掉头就走,连个脸也不出来漏一下,以后自然多的是法子撇清,或者让那个男人给闭嘴。 名门贵族家里多少有约定俗成的规矩,邻居们看见了也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毕竟是没影儿的事。 但是露了面,那就不同了。 二十二·毁掉 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最妥帖的做法就是镇压下来,事后处置,要么是给了银子让他滚,要么是想尽办法给弄死弄残让他们再也无法开口。 从来没有主人会出面见他们的。 见了面,就说明你本身就有鬼。 而现在钱嵘受不住刺激,从马车里跑了下来,就是犯了大忌讳-----那些左邻右舍,还有这些围观看热闹的人,都会把这个插曲当成是大事来看了----会认为这是钱嵘在心虚,此事应当是确有其事。 否则的话,为什么钱嵘要这么激动呢? 狗咬你一口,难道你也咬狗一口吗? 婆子们气急败坏的簇拥着钱嵘想带着她快点离开,但是那个之前吃了痛的穷书生却嚎啕大哭,在她们身后哭的几乎要晕厥过去:“我们杨家当初也是赫赫有名的人家,你们二老爷当初在扬州巡视的时候跟我们家定下了亲事,这事儿你们钱家难道敢不承认?现在是看我们穷了,看我父亲死了,家里没个在官场上当官的亲戚,就如此折辱我们......” 书生骂起人来,那向来是要命的。 武宁伯府自家的下人还好,捂着耳朵根本不听,只是死命的驱赶他。 但是这里住着的其他家准备去上差的下人,却都看的津津有味。 能够当众看这么一出好戏,谁不想?因此本来就因为今天早上闹了一出抓奸戏码的武宁伯府,又一次在这周围出了名。 大家都知道了,武宁伯府早上世子夫人抓奸,抓出了一对奸夫**,对象竟然还是自己的堂妹,而到了下午,竟然又有落魄书生上门求亲被拒的戏码...... 啧啧啧,也不知道今天武宁伯府到底是走了什么运。 而钱嵘已经被气蒙了,在她从出生到现在以来,还从来不曾遇见过这样令人憋屈和委屈的事,那些分明子虚乌有的事,这个分明就只是个可恶的骗子的人,竟然引得路边那些看热闹的人一阵一阵的起哄! 他们竟然还在那里议论说武宁伯府是势力,说她也是心虚! 她脚步虚浮,恨得要命,几乎眼泪都要出来,脑子里嗡嗡嗡的响,一回到家,就不由自主的扑在了二夫人的怀里,哭着喊了一声母亲,就再也哽咽着说不出什么话来。 刚刚看了大房热闹的二夫人心情极为恶劣。 一开始老太太斥责了大房他们闹出的这桩丑事的时候,她还开心的很,觉得这个素日总是端着形象的大嫂真是养了一个废物儿子。 但是现在,事到临头,自家出了丑的时候,她就再也不能保持这样的看热闹的好心情了,勉力安抚了女儿,拍着女儿的背哄着她高兴起来,咬牙切齿的道:“你放心,这些没长眼睛的东西,他们别想欺负我的女儿!什么婚约,我女儿才不可能嫁这样的杂种!让他尽管死了那条心!” 钱嵘呜呜的哭,恨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气疯,见母亲这么说,就瞪大眼睛啜泣:“那个混账竟然说着婚事是父亲定下来的,还指着我......” 她说不下去了。 平鱼便在边上按照她的示意,有些难堪的说:“那个书生,那个书生还说咱们姑娘是水性杨花,定然是攀上了更好的人家,捡着高枝儿飞去了,说我们家里背信弃义......” 文人的嘴,杀人的刀! 二夫人立即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样的传言传出去,对于钱嵘的打击简直毁灭性的。 到时候,有哪家高门大户敢要这样的媳妇儿? 那么这么一来,这些天她给女儿筹谋的那些计划就全都要落空了!二夫人揉着眉头,毫不迟疑的起了杀心。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竟然敢如此胆大妄为,把事情闹大,想要毁了她女儿的声誉!她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可是眼前却不能杀他,事情闹的太大了,左邻右舍之外,还有许多跟着来看热闹的百姓都看见了,这个时候那小子要是死了,大家都会觉得是武宁伯府在里头使坏。 二夫人头痛不已,却还是坚定的安慰了女儿,跟她保证自己一定会将这件事情处理妥当,不会让女儿留下半点骂名,而后才让人带着女儿下去休息。 边上的嬷嬷赶紧迎上来:“夫人,那个小子已经被我们给弄进府里来了,在外头简直是丢人现眼......您看现在怎么办......” 一旦女儿离开,二夫人脸上的冷漠便遮掩不住了,她对于眼前这个不速之客简直厌恶万分,恼怒的道:“怎么办?!让他好吃好喝的待着,现在还不能把他怎么样!这种泥猪瓦狗一样的家伙死不足惜,但是我的阿嵘的名声却不能坏在他的身上!” 她说着,脑袋忍不住一阵眩晕,好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愤怒,领着人径直去找老太太商量。 这件事闹的太大,连素日礼佛不出的老太太也已经听说了,目光凝重的捶了捶自己的肩膀,暮气沉沉的叹了口气:“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这坏事怎么一桩接一桩的来......先是老大,现在连阿嵘这桩旧事竟然都被牵扯了出来,这件事分明都已经过去了的......” 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老太太心情不好,二夫人的心情更不好,带着泪在老太太跟前哭委屈:“当初杨家还好好的没受那场祸事牵连的时候,这门婚约都是的确有的,但是后来......后来他们家都没人了,这么些年了,也从来没有个音讯,更没有什么来往节礼年礼,这帮天杀的乡下野人,竟然不管不顾,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来找我的阿嵘!他们分明就是早有预谋,故意冲着阿嵘来的,用这么卑鄙的手段,逼着我们家承认这门婚事,可是他们家现在是什么样子?要是阿嵘嫁过去,岂不是受尽苦楚?娘,您千万要替阿嵘想想办法,您快点替阿嵘想想办法啊!” 这些年,其实这门婚约一直都是压在武宁伯府众人心里头的一根刺。 因为没有人想要多一家这样的亲戚。 二十二·毁掉 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最妥帖的做法就是镇压下来,事后处置,要么是给了银子让他滚,要么是想尽办法给弄死弄残让他们再也无法开口。 从来没有主人会出面见他们的。 见了面,就说明你本身就有鬼。 而现在钱嵘受不住刺激,从马车里跑了下来,就是犯了大忌讳-----那些左邻右舍,还有这些围观看热闹的人,都会把这个插曲当成是大事来看了----会认为这是钱嵘在心虚,此事应当是确有其事。 否则的话,为什么钱嵘要这么激动呢? 狗咬你一口,难道你也咬狗一口吗? 婆子们气急败坏的簇拥着钱嵘想带着她快点离开,但是那个之前吃了痛的穷书生却嚎啕大哭,在她们身后哭的几乎要晕厥过去:“我们杨家当初也是赫赫有名的人家,你们二老爷当初在扬州巡视的时候跟我们家定下了亲事,这事儿你们钱家难道敢不承认?现在是看我们穷了,看我父亲死了,家里没个在官场上当官的亲戚,就如此折辱我们......” 书生骂起人来,那向来是要命的。 武宁伯府自家的下人还好,捂着耳朵根本不听,只是死命的驱赶他。 但是这里住着的其他家准备去上差的下人,却都看的津津有味。 能够当众看这么一出好戏,谁不想?因此本来就因为今天早上闹了一出抓奸戏码的武宁伯府,又一次在这周围出了名。 大家都知道了,武宁伯府早上世子夫人抓奸,抓出了一对奸夫**,对象竟然还是自己的堂妹,而到了下午,竟然又有落魄书生上门求亲被拒的戏码...... 啧啧啧,也不知道今天武宁伯府到底是走了什么运。 而钱嵘已经被气蒙了,在她从出生到现在以来,还从来不曾遇见过这样令人憋屈和委屈的事,那些分明子虚乌有的事,这个分明就只是个可恶的骗子的人,竟然引得路边那些看热闹的人一阵一阵的起哄! 他们竟然还在那里议论说武宁伯府是势力,说她也是心虚! 她脚步虚浮,恨得要命,几乎眼泪都要出来,脑子里嗡嗡嗡的响,一回到家,就不由自主的扑在了二夫人的怀里,哭着喊了一声母亲,就再也哽咽着说不出什么话来。 刚刚看了大房热闹的二夫人心情极为恶劣。 一开始老太太斥责了大房他们闹出的这桩丑事的时候,她还开心的很,觉得这个素日总是端着形象的大嫂真是养了一个废物儿子。 但是现在,事到临头,自家出了丑的时候,她就再也不能保持这样的看热闹的好心情了,勉力安抚了女儿,拍着女儿的背哄着她高兴起来,咬牙切齿的道:“你放心,这些没长眼睛的东西,他们别想欺负我的女儿!什么婚约,我女儿才不可能嫁这样的杂种!让他尽管死了那条心!” 钱嵘呜呜的哭,恨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气疯,见母亲这么说,就瞪大眼睛啜泣:“那个混账竟然说着婚事是父亲定下来的,还指着我......” 她说不下去了。 平鱼便在边上按照她的示意,有些难堪的说:“那个书生,那个书生还说咱们姑娘是水性杨花,定然是攀上了更好的人家,捡着高枝儿飞去了,说我们家里背信弃义......” 文人的嘴,杀人的刀! 二夫人立即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样的传言传出去,对于钱嵘的打击简直毁灭性的。 到时候,有哪家高门大户敢要这样的媳妇儿? 那么这么一来,这些天她给女儿筹谋的那些计划就全都要落空了!二夫人揉着眉头,毫不迟疑的起了杀心。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竟然敢如此胆大妄为,把事情闹大,想要毁了她女儿的声誉!她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可是眼前却不能杀他,事情闹的太大了,左邻右舍之外,还有许多跟着来看热闹的百姓都看见了,这个时候那小子要是死了,大家都会觉得是武宁伯府在里头使坏。 二夫人头痛不已,却还是坚定的安慰了女儿,跟她保证自己一定会将这件事情处理妥当,不会让女儿留下半点骂名,而后才让人带着女儿下去休息。 边上的嬷嬷赶紧迎上来:“夫人,那个小子已经被我们给弄进府里来了,在外头简直是丢人现眼......您看现在怎么办......” 一旦女儿离开,二夫人脸上的冷漠便遮掩不住了,她对于眼前这个不速之客简直厌恶万分,恼怒的道:“怎么办?!让他好吃好喝的待着,现在还不能把他怎么样!这种泥猪瓦狗一样的家伙死不足惜,但是我的阿嵘的名声却不能坏在他的身上!” 她说着,脑袋忍不住一阵眩晕,好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愤怒,领着人径直去找老太太商量。 这件事闹的太大,连素日礼佛不出的老太太也已经听说了,目光凝重的捶了捶自己的肩膀,暮气沉沉的叹了口气:“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这坏事怎么一桩接一桩的来......先是老大,现在连阿嵘这桩旧事竟然都被牵扯了出来,这件事分明都已经过去了的......” 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老太太心情不好,二夫人的心情更不好,带着泪在老太太跟前哭委屈:“当初杨家还好好的没受那场祸事牵连的时候,这门婚约都是的确有的,但是后来......后来他们家都没人了,这么些年了,也从来没有个音讯,更没有什么来往节礼年礼,这帮天杀的乡下野人,竟然不管不顾,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来找我的阿嵘!他们分明就是早有预谋,故意冲着阿嵘来的,用这么卑鄙的手段,逼着我们家承认这门婚事,可是他们家现在是什么样子?要是阿嵘嫁过去,岂不是受尽苦楚?娘,您千万要替阿嵘想想办法,您快点替阿嵘想想办法啊!” 这些年,其实这门婚约一直都是压在武宁伯府众人心里头的一根刺。 因为没有人想要多一家这样的亲戚。 二十三·纠结 现在大周已经立朝一百多年,高低贵贱之间早已经泾渭分明。 武宁伯府再不济,那也是勋贵之后,当年也是跟着太祖爷一起打下了大周的江山的,他们哪怕是没落,也不可能会选择这样的姻亲。 杨家那些人,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睛,那个混小子这次来,给的也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等到下午,连二老爷和武宁伯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赶回来,面色不善的商量起这件事来。 武宁伯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说:“他已经闹出了浙大的动静,外头几乎就没人不知道他是冲着咱们家来的,而且阿嵘竟然还下去跟他出手了,这回真是掉进了黄河都洗不清......” 二老爷面色肃然,,听见武宁伯这么说,眼里便更是冷淡一片:“这样不知死活的东西,给阿嵘提鞋都不配,怎么能给阿嵘做夫婿?!给他点银子,远远地把人打发走,就让他自己说是认错人家了,也就罢了。” 二老爷是绝对不会云秀这种人染指自己的宝贝女儿的,眉头一阵猛跳冷冷的重新又说了一遍:“他要是识时务的,就该知道这已经是占尽了好处,还能重新去科考自己走一条路出来,可是要是不识时务,那就怪不得我心狠了,老子他娘的宰了他!” 今天的事情实在是给了他太大的刺激,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想着快点儿把这件事了结。 不然的话,女儿岂不是真的要嫁给那个穷小子,让人耻笑? 众人一阵沉默。 还是老太太先开了腔,问武宁伯和武宁伯夫人:“老大这事儿,你们打算好了没有?国孝期间行这等事,没被人发现也就罢了,现在闹的沸沸扬扬的,总是要给个说法的,否则的话,只怕到时候一顶不敬的帽子扣下来......” 这么一说,家里众人的心情就更差了一点儿。 也的确是忒倒霉了些,怎么就今天一天,什么倒霉事儿都轮番来了。 武宁伯点点头,知道自己母亲说的对,不假思索的说:“跟府里的几个先生商量过了,遇见这事儿,也只能先上一道请罪折子,铮哥儿虽然不成器,但是却在羽林卫中混的不错,也有些人脉,这么上下一活动,差事也未必就会丢的,老太太您别担心。” 听到武宁伯说已经有了对策,老太太的心情总算是好了那么一点儿,嗯了一声松开了眉头,又说:“既然如此,那二房这事儿,也听老二的,待会儿你们爷儿们出去看看那个小子,能说得通自然最好,这事儿已经闹的有些大了,尽快解决吧,别闹得阿嵘连过些天卫家的宴会都去不了,到时候就真是给人笑话,而阿嵘和咱们家女眷,也都没脸再出去见人了。” 背弃婚盟,这怎么看都是一件极为缺德的事儿。 二老爷不住的点头,起身跟自己老哥武宁伯一同去外头对那个穷小子威逼利诱。 可杨家的这个小子却是个硬角色,他们好话说尽,还暗示他以后会给他不错的前程,他却竟然不为所动! 武宁伯和二老爷的脸色更差了。 如果来人只为了贪图富贵,那还好些,可是眼看着却是一个极有野心的人,连银子都不能让他放弃这门婚事...... 这就是个极为难缠的角色。 而一般这种心性坚定的人,最是冷情不过,以后如果真的让他得势,这绝对会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而就在他们这边僵持不下的时候,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管事的,焦急不安的跺着脚说:“伯爷,二老爷,出事了!邓家那边带人去找那个女人的麻烦,那个女人死了.......” 什么女人? 二老爷和武宁伯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下意识的想到了什么,禁不住毛骨悚然。 不是吧?!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个小邓氏竟然死了!? 本来这件事就是能够悄无声息的处理了最好,所以家里才会给闹腾不休的大邓氏施压,想让她老实一点,不要再闹,以免影响了家里的大事,谁知道现在小邓氏竟然死了! 而且还是被邓家那边给弄死的。 现在两边到底算是亲戚还算是仇人啊? 小邓氏的死,苦主到底是邓家还是武宁伯府啊? 真是一团乱麻! 武宁伯连骂了好几声晦气,整个人的面色真的能够阴沉得滴水,他跟二老爷也暂时顾不得眼前这个穷书生了,头疼欲裂的站起来,出了门去处理这些破事儿。 而这个时候暴跳如雷和焦急不安的钱嵘也越发的暴躁了起来,她将屋子里能摔的能砸的东西都给砸的干干净净,弄得满地的碎片和狼藉,却还是觉得不够,恼怒万分的这里扯一扯,那里扯一扯,连帐幔也都被她给扯了不少下来。 一屋子的人都不敢说话,小心翼翼的哄着她高兴,让她不必担心,毕竟家里的长辈们都是极为宠爱她的,不说别人,光是二老爷就肯定不可能答应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一个书生。 钱嵘提起这件事就觉得屈辱。 她愤恨的咬牙,将手里的帕子险些都给搅碎了,才恼怒的道:“该死的!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想想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 她这么暴怒,平鱼只好想尽办法让她转移注意力,不要这么暴躁,以免殃及池鱼,绞尽脑汁的想了一阵以后,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轻声说:“也不知道朱家那边怎么样了,现在恐怕也是急的到处乱窜了。” 是了。 如果说现在还有一件事能够叫她高兴的话,那也就是对付朱元的那件事了。 把朱元似乎很有兴趣的那个小戏子给掳走,而后挑唆戏班班主去报官,又有人证,朱元是不可能逃脱的了关系的,依照她的人脉,也没有人会帮她脱罪。 她注定跟阴沟里的老鼠那样见不得光了,这才是真正叫人开心的事情。 想通了这一点,钱嵘有点开心了,终于变得不那么暴躁。 二十三·纠结 现在大周已经立朝一百多年,高低贵贱之间早已经泾渭分明。 武宁伯府再不济,那也是勋贵之后,当年也是跟着太祖爷一起打下了大周的江山的,他们哪怕是没落,也不可能会选择这样的姻亲。 杨家那些人,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睛,那个混小子这次来,给的也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等到下午,连二老爷和武宁伯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赶回来,面色不善的商量起这件事来。 武宁伯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说:“他已经闹出了浙大的动静,外头几乎就没人不知道他是冲着咱们家来的,而且阿嵘竟然还下去跟他出手了,这回真是掉进了黄河都洗不清......” 二老爷面色肃然,,听见武宁伯这么说,眼里便更是冷淡一片:“这样不知死活的东西,给阿嵘提鞋都不配,怎么能给阿嵘做夫婿?!给他点银子,远远地把人打发走,就让他自己说是认错人家了,也就罢了。” 二老爷是绝对不会云秀这种人染指自己的宝贝女儿的,眉头一阵猛跳冷冷的重新又说了一遍:“他要是识时务的,就该知道这已经是占尽了好处,还能重新去科考自己走一条路出来,可是要是不识时务,那就怪不得我心狠了,老子他娘的宰了他!” 今天的事情实在是给了他太大的刺激,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想着快点儿把这件事了结。 不然的话,女儿岂不是真的要嫁给那个穷小子,让人耻笑? 众人一阵沉默。 还是老太太先开了腔,问武宁伯和武宁伯夫人:“老大这事儿,你们打算好了没有?国孝期间行这等事,没被人发现也就罢了,现在闹的沸沸扬扬的,总是要给个说法的,否则的话,只怕到时候一顶不敬的帽子扣下来......” 这么一说,家里众人的心情就更差了一点儿。 也的确是忒倒霉了些,怎么就今天一天,什么倒霉事儿都轮番来了。 武宁伯点点头,知道自己母亲说的对,不假思索的说:“跟府里的几个先生商量过了,遇见这事儿,也只能先上一道请罪折子,铮哥儿虽然不成器,但是却在羽林卫中混的不错,也有些人脉,这么上下一活动,差事也未必就会丢的,老太太您别担心。” 听到武宁伯说已经有了对策,老太太的心情总算是好了那么一点儿,嗯了一声松开了眉头,又说:“既然如此,那二房这事儿,也听老二的,待会儿你们爷儿们出去看看那个小子,能说得通自然最好,这事儿已经闹的有些大了,尽快解决吧,别闹得阿嵘连过些天卫家的宴会都去不了,到时候就真是给人笑话,而阿嵘和咱们家女眷,也都没脸再出去见人了。” 背弃婚盟,这怎么看都是一件极为缺德的事儿。 二老爷不住的点头,起身跟自己老哥武宁伯一同去外头对那个穷小子威逼利诱。 可杨家的这个小子却是个硬角色,他们好话说尽,还暗示他以后会给他不错的前程,他却竟然不为所动! 武宁伯和二老爷的脸色更差了。 如果来人只为了贪图富贵,那还好些,可是眼看着却是一个极有野心的人,连银子都不能让他放弃这门婚事...... 这就是个极为难缠的角色。 而一般这种心性坚定的人,最是冷情不过,以后如果真的让他得势,这绝对会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而就在他们这边僵持不下的时候,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管事的,焦急不安的跺着脚说:“伯爷,二老爷,出事了!邓家那边带人去找那个女人的麻烦,那个女人死了.......” 什么女人? 二老爷和武宁伯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下意识的想到了什么,禁不住毛骨悚然。 不是吧?!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个小邓氏竟然死了!? 本来这件事就是能够悄无声息的处理了最好,所以家里才会给闹腾不休的大邓氏施压,想让她老实一点,不要再闹,以免影响了家里的大事,谁知道现在小邓氏竟然死了! 而且还是被邓家那边给弄死的。 现在两边到底算是亲戚还算是仇人啊? 小邓氏的死,苦主到底是邓家还是武宁伯府啊? 真是一团乱麻! 武宁伯连骂了好几声晦气,整个人的面色真的能够阴沉得滴水,他跟二老爷也暂时顾不得眼前这个穷书生了,头疼欲裂的站起来,出了门去处理这些破事儿。 而这个时候暴跳如雷和焦急不安的钱嵘也越发的暴躁了起来,她将屋子里能摔的能砸的东西都给砸的干干净净,弄得满地的碎片和狼藉,却还是觉得不够,恼怒万分的这里扯一扯,那里扯一扯,连帐幔也都被她给扯了不少下来。 一屋子的人都不敢说话,小心翼翼的哄着她高兴,让她不必担心,毕竟家里的长辈们都是极为宠爱她的,不说别人,光是二老爷就肯定不可能答应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一个书生。 钱嵘提起这件事就觉得屈辱。 她愤恨的咬牙,将手里的帕子险些都给搅碎了,才恼怒的道:“该死的!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想想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 她这么暴怒,平鱼只好想尽办法让她转移注意力,不要这么暴躁,以免殃及池鱼,绞尽脑汁的想了一阵以后,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轻声说:“也不知道朱家那边怎么样了,现在恐怕也是急的到处乱窜了。” 是了。 如果说现在还有一件事能够叫她高兴的话,那也就是对付朱元的那件事了。 把朱元似乎很有兴趣的那个小戏子给掳走,而后挑唆戏班班主去报官,又有人证,朱元是不可能逃脱的了关系的,依照她的人脉,也没有人会帮她脱罪。 她注定跟阴沟里的老鼠那样见不得光了,这才是真正叫人开心的事情。 想通了这一点,钱嵘有点开心了,终于变得不那么暴躁。 二十四·落空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自己倒霉的时候,如果有人比你更加倒霉,那么心里就会得到某些安慰,因为不管怎么说,人到底都是自私的。 钱嵘原本气的差点儿要杀人,但是只要一想到朱元现在面临的处境,她就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真是蠢货。 她以为自己是无敌的,还真的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扛下千军万马,这种人永远都不会领略到真正宗族之间可怕的凝聚力。 也永远享受不到家族的庇护,只能永远步步为营,一步一步走的艰辛无比。 就不如现在,她恐怕还坐在家里发懵,不知道为什么天降横祸,更不知道这幕后到底是谁在操纵她这可怜的蝼蚁的生死。 想一想钱嵘又忍不住有些惆怅了,因为拥有力量而不能炫耀的时候,就如同是衣锦夜行,这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不过她很快就释然,催促平鱼去打听打听消息:“父亲那里现在估计也顾不上我,再说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生我的气的,我现在生气的很,你去给我瞧瞧,看看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虽然自己也还屁股都没擦干净,但是她就是这么急着要去看别人的热闹。 平鱼苦笑了一声,根本不敢违抗这个姑奶奶的命令,应了一声是,就尽职尽责的除去给她跑腿了。 钱嵘这才有了一点儿兴趣,听其他婆子和丫头七嘴八舌的说起了今天府里发生的事。 当听说小邓氏死了,就是连她也忍不住皱起眉头露出一点儿诧异来,轻声啊了一声,说:“怎么会?大哥哥不是极为喜欢她吗?邓家的人怎么那么不知道分寸啊?” 在她看来,其实一直管东管西的世子夫人不那么惹人喜欢,反倒是向来对她殷勤周到的小邓氏挺好的,所以天然就站在了小邓氏那边。 不过这也就是说几句话的事罢了,真正她也是连小邓氏一并瞧不起的,这不过就是给人当妾侍的家伙罢了。 边上的丫头们都纷纷摇头:“也是大少爷闹的太厉害了,扬言要休妻,逼得世子夫人都上了吊......” 这其实应该是家里严格被压制的传言。 哪怕是真有其事,大家也都得当成不知道,否则最轻也会被赶出去-----这涉及到一家人的家风,国孝期间置办外室而且逼死原配,这是一个不仁不义不孝不忠的名声,压在谁头上都是一个完字。 可是现在这些流言竟然传的这么广了,家里的大人们都怎么了?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样的话传扬出去,被御史听见了,一定又是无数的奏折吗? 连钱嵘也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些地方不对了...... 是的,不对劲。 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倒好像是这两件事都是算好了似地在同一天发生了,而且两件事情互相牵制,让他们家里的人竟然不知道该先处理哪一桩好,以至于干脆两桩事都给耽误了.....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而边上的丫头们也都发现她面色不好,不知道是触及了她哪根神经,纷纷闭嘴不敢再多说半个字,生怕会被她的余怒给波及。 姑娘不是个好伺候的人,这一点他们大家心里都是心知肚明的。 这么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到了下午,外头有人进来回话,说是平鱼已经回来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先去了二夫人那里,大家才松了口气。 只希望平鱼能带回来个好消息,好让眼前这位已经快要暴走的小姑奶奶舒心一些,那她们这些在身边伺候的小鱼小虾们也能够舒服一点了。 只是平鱼回来的时候,脸色却不大好看。 云上阁的衣裳已经送过来了,经过了师娘子亲自设计改过之后的衣服极为漂亮,是松绿色的短袄配了樱草黄的百褶裙,百褶裙底下还缀着一圈细小的米粒大的珍珠,在冬日的阳光底下看起来精美绝伦。 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对这样精美的衣裳有抵抗力,钱嵘心里的阴霾顿时被一扫而空,见了平鱼回来,面上还有着未能收敛起来的笑意:“怎么样了?打听到了没有?” 平鱼一时没有说话。 空气中出现了短暂的安静,钱嵘意识到了不对,慢慢的将手里的衣裳放回了那个精美的托盘里头,皱起眉头看着她,问她:“怎么回事?” 平鱼脸上的表情这一刻极为难看,抿了抿唇才讷讷的垂下了头,有些不安的说:“姑娘.......朱元报官了。” 报官?! 钱嵘一怔,不可置信的尖叫了一声,而后就问她:“报什么官?朱元报官!?她凭什么报官?!” 她现在应该是犯人啊!她怎么可能报官!? 早已经预料到了钱嵘的暴怒,平鱼倒是还算得上镇定,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给自己勇气似地,咳嗽了几声面色憔悴的说:“的确是真的,白班主去朱家找人,当天就被朱家给扭送去了顺天府,告了他讹诈,而且还顺藤摸瓜找到了秦妈妈......现在这些人都已经去见官了,听说连那个被拐走的戏子,都已经被朱元找到了。” 这怎么可能?! 钱嵘霍然站了起来,简直觉得自己好似是在听故事一般,匪夷所思的睁圆了眼睛。 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她们费尽心机做了这一切,最后竟然没能把朱元怎么样,而且还让朱元出手把人给救下来了?! 钱嵘恼怒不已:“我已经吩咐过了,既然是那个贱人看重的人,就尽快卖出去,卖到哪里都无所谓,越远越好,为什么人还能被朱元给找到?!这帮废物!” 这帮只知道吃却根本没什么用的废物! 眼前华丽而璀璨的衣裳都没了什么吸引力了,钱嵘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暴躁,将刚刚才恢复原状的屋子里的摆设又抬手摔了个稀巴烂,出离的愤怒了:“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乡巴佬何德何能,为什么她能够没事,能够转危为安?凭什么?!” 她凭什么跟自己斗,竟然还能全身而退?!她分明什么凭恃都没有! 二十四·落空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自己倒霉的时候,如果有人比你更加倒霉,那么心里就会得到某些安慰,因为不管怎么说,人到底都是自私的。 钱嵘原本气的差点儿要杀人,但是只要一想到朱元现在面临的处境,她就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真是蠢货。 她以为自己是无敌的,还真的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扛下千军万马,这种人永远都不会领略到真正宗族之间可怕的凝聚力。 也永远享受不到家族的庇护,只能永远步步为营,一步一步走的艰辛无比。 就不如现在,她恐怕还坐在家里发懵,不知道为什么天降横祸,更不知道这幕后到底是谁在操纵她这可怜的蝼蚁的生死。 想一想钱嵘又忍不住有些惆怅了,因为拥有力量而不能炫耀的时候,就如同是衣锦夜行,这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不过她很快就释然,催促平鱼去打听打听消息:“父亲那里现在估计也顾不上我,再说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生我的气的,我现在生气的很,你去给我瞧瞧,看看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虽然自己也还屁股都没擦干净,但是她就是这么急着要去看别人的热闹。 平鱼苦笑了一声,根本不敢违抗这个姑奶奶的命令,应了一声是,就尽职尽责的除去给她跑腿了。 钱嵘这才有了一点儿兴趣,听其他婆子和丫头七嘴八舌的说起了今天府里发生的事。 当听说小邓氏死了,就是连她也忍不住皱起眉头露出一点儿诧异来,轻声啊了一声,说:“怎么会?大哥哥不是极为喜欢她吗?邓家的人怎么那么不知道分寸啊?” 在她看来,其实一直管东管西的世子夫人不那么惹人喜欢,反倒是向来对她殷勤周到的小邓氏挺好的,所以天然就站在了小邓氏那边。 不过这也就是说几句话的事罢了,真正她也是连小邓氏一并瞧不起的,这不过就是给人当妾侍的家伙罢了。 边上的丫头们都纷纷摇头:“也是大少爷闹的太厉害了,扬言要休妻,逼得世子夫人都上了吊......” 这其实应该是家里严格被压制的传言。 哪怕是真有其事,大家也都得当成不知道,否则最轻也会被赶出去-----这涉及到一家人的家风,国孝期间置办外室而且逼死原配,这是一个不仁不义不孝不忠的名声,压在谁头上都是一个完字。 可是现在这些流言竟然传的这么广了,家里的大人们都怎么了?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样的话传扬出去,被御史听见了,一定又是无数的奏折吗? 连钱嵘也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些地方不对了...... 是的,不对劲。 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倒好像是这两件事都是算好了似地在同一天发生了,而且两件事情互相牵制,让他们家里的人竟然不知道该先处理哪一桩好,以至于干脆两桩事都给耽误了.....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而边上的丫头们也都发现她面色不好,不知道是触及了她哪根神经,纷纷闭嘴不敢再多说半个字,生怕会被她的余怒给波及。 姑娘不是个好伺候的人,这一点他们大家心里都是心知肚明的。 这么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到了下午,外头有人进来回话,说是平鱼已经回来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先去了二夫人那里,大家才松了口气。 只希望平鱼能带回来个好消息,好让眼前这位已经快要暴走的小姑奶奶舒心一些,那她们这些在身边伺候的小鱼小虾们也能够舒服一点了。 只是平鱼回来的时候,脸色却不大好看。 云上阁的衣裳已经送过来了,经过了师娘子亲自设计改过之后的衣服极为漂亮,是松绿色的短袄配了樱草黄的百褶裙,百褶裙底下还缀着一圈细小的米粒大的珍珠,在冬日的阳光底下看起来精美绝伦。 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对这样精美的衣裳有抵抗力,钱嵘心里的阴霾顿时被一扫而空,见了平鱼回来,面上还有着未能收敛起来的笑意:“怎么样了?打听到了没有?” 平鱼一时没有说话。 空气中出现了短暂的安静,钱嵘意识到了不对,慢慢的将手里的衣裳放回了那个精美的托盘里头,皱起眉头看着她,问她:“怎么回事?” 平鱼脸上的表情这一刻极为难看,抿了抿唇才讷讷的垂下了头,有些不安的说:“姑娘.......朱元报官了。” 报官?! 钱嵘一怔,不可置信的尖叫了一声,而后就问她:“报什么官?朱元报官!?她凭什么报官?!” 她现在应该是犯人啊!她怎么可能报官!? 早已经预料到了钱嵘的暴怒,平鱼倒是还算得上镇定,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给自己勇气似地,咳嗽了几声面色憔悴的说:“的确是真的,白班主去朱家找人,当天就被朱家给扭送去了顺天府,告了他讹诈,而且还顺藤摸瓜找到了秦妈妈......现在这些人都已经去见官了,听说连那个被拐走的戏子,都已经被朱元找到了。” 这怎么可能?! 钱嵘霍然站了起来,简直觉得自己好似是在听故事一般,匪夷所思的睁圆了眼睛。 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她们费尽心机做了这一切,最后竟然没能把朱元怎么样,而且还让朱元出手把人给救下来了?! 钱嵘恼怒不已:“我已经吩咐过了,既然是那个贱人看重的人,就尽快卖出去,卖到哪里都无所谓,越远越好,为什么人还能被朱元给找到?!这帮废物!” 这帮只知道吃却根本没什么用的废物! 眼前华丽而璀璨的衣裳都没了什么吸引力了,钱嵘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暴躁,将刚刚才恢复原状的屋子里的摆设又抬手摔了个稀巴烂,出离的愤怒了:“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乡巴佬何德何能,为什么她能够没事,能够转危为安?凭什么?!” 她凭什么跟自己斗,竟然还能全身而退?!她分明什么凭恃都没有! 二十五·解释 而钱嵘几乎恼怒至极的时候,朱元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太华。 距离太华消失已经整整一天半的时间,这一天半里面,她整个人面上看着云淡风轻,可是其实情绪已经绷紧到了极点,虽然她已经尽力的做了所有能做的布置,但是心里却一直是沉重的。 但凡是有一点不好的消息传来,她恐怕都控制不住自己,也没有办法再维持之前楚庭川和卫敏斋的劝告,修生养息,不再闹出任何动静来,以尽力来保全自己。 她应该会毫不迟疑的出手再次灭掉一家勋贵。 反正这样的事情其实一次两次看起来太过凶险,但是做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她付得起这个代价。 而幸好事情并没有糟糕到那个份上,虽然太华回来的时候伤痕累累,从脸上到脖子的地方恒更了一条可怕的伤口,但是至少她没什么性命危险,至少她还活着。 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 她终于放下心来,替太华处理了伤口,而后才把太华交给了苏付氏照顾。 苏付氏心痛不已,见朱元如此重视这个小丫头,知道肯定是有缘由的,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带着绿衣和水鹤给太华换衣裳梳洗,又亲自守着药给太华灌了下去。 借着这个时间,向问天将太华的遭遇全数说了出来,神情略有些凝重和愤然的道:“幸亏我去的及时,但凡是晚了那么一点,要么是这位姑娘自尽,要么就是被那些人得逞了.......” 真是太险了,向问天心里升腾起无数的怒意来,并不怎么客气的说:“那些混蛋真不是人,这样的事儿都做的出来,他娘的竟然这么对一个小姑娘......” 他们连正经一点的青楼都没有考虑,直接把太华卖给了那些暗娼门子。 而那些暗娼门子里头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几乎混迹的都是穷凶极恶或是最不堪的那些人,要是太华落到他们手里,结果只怕会比上一世还更惨。 朱元脸上没什么表情,连一点儿怒意都没有露出来。 可是没有人觉得她不生气,连付泰都没吭声。 今天武宁伯府发生的一切别人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他心里可清楚的很,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面前这个外甥女弄出来的。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个外甥女有仇必报,绝对不会跟你客气。 而最恐怖的是,她有绝对的实力。 虽然她可以不计较,但是一旦计较起来,不管是狮子还是猛虎,她都无所畏惧,敢直接扑上去咬下你一块肉来。 武宁伯府估计要家无宁日很久了,他在心里啧了一声,但是却莫名的又觉得通体舒畅。 他娘的,不死万万年,是人家自己找麻烦上门的,他们不过就是反击而已,没什么错。 杨玉清等人都坐在堂屋里,朱元环顾了一圈,忽然笑了一声:“那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挺好玩的。” 众人面面相觑。 挺好玩? 气氛有些古怪,众人正摸不着头脑,里头的绿衣便跑出来了,一面跑还一面笑着:“姑娘,李姑娘醒了!李姑娘醒了!” 众人顿时觉得心里一松。 行吧,这个时候醒了的确是一件大好事,否则的话,武宁伯府估计就要焦头烂额了。 朱元立即站了起来,疾步到了太华休息的房间,一眼就看见了憔悴的正在喝粥的太华,忍不住停住了脚没有再动。 而李太华已经瞧见了她,见了她看过来,面带微笑的冲着她点头,客气但是却又极为感激的喊她:“朱姑娘!” 仿佛是隔了很久了,朱元立在原地一时没有动,过了许久,才觉得前世的景象慢慢消失,面对着眼前这个仍旧年轻而没有受尽折磨的女孩子露出了灿烂的笑意:“太华,你没事了。” 李太华后怕不已,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哽咽说自己是被蕴烟骗出门的,一出门就被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给吸引了,那个小孩子说是迷路了,她给人家带路,谁知道刚进门就被打晕,醒来了竟然是在马车上了,而且险些就被...... 苏付氏急忙安慰她,跟她说如今已经没事了,让她不要再担心。 李太华好一阵才忍住了哭,抽噎了几声停下来,诚恳的看着朱元:“朱姑娘,您之前跟我说的话我已经有答案了,您能不能收留我?我不想再回去了。” 回去也是朝不保夕。 而且她也不想再看见蕴烟她们。 朱元嗯了一声,郑重的答应她:“你放心,从此以后你都自由了,你想回家找你父母亲也好,想要跟在我身边也好,都随你自己。” 这样的好来的到底太莫名其妙而且深刻了,李太华端详了一阵朱元的脸色,有些试探的问她:“朱姑娘,我能不能问您一声,我们无亲无故......您为什么要帮我?我自小就生活在苏州,来京城也是因为最近班主打算来京城扬名......跟您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朱元早已经想好了说词,因此面不改色的笑起来:“我在青州长大,我师傅曾经告诉过我,他在苏州的时候,曾经遇上过蝗灾,而那时候他顺手救过一个小姑娘,原本想着带走的,谁知道后来被父母亲卖给了戏班子,他一直都记得这件事,曾经严正的叮嘱过我,一定要找到这个孩子,能找到你,大部分的原因也是因为运气。” 这个说法让苏付氏心里豁然开朗,她哦了一声,对于朱元那个挂在嘴上却没见过的师傅极为尊敬-----要不是这位师傅传给朱元一身的本事,就没有他们所有人的今天。 所以师傅的吩咐,当然是该全力以赴的,他老人家说要救这个小姑娘,那就一定要救。 李太华也恍然大悟。 当年的事太久远了,她已经不记得是不是有这么一桩事,但是总是有的吧?不然的话,自己还能有什么能值得这些贵人图谋的呢? 她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戏子,这回朱元为了救她而出的那笔给老鸨的银子,就已经是她半辈子也挣不来的钱了。 二十六·赔罪 朱元这边喜气洋洋,但是武宁伯府却是真的乌云密布。 坏事一桩接着一桩的来,自从小邓氏死了之后,朝廷里的那些御史们仿佛就跟嗅到了味道的狗似地,疯狂的朝着他们家攻击而来。 有说他们家仗着功劳作威作福,纵容底下下人做那等不法之事,甚至还当起了拐子的。 还有说他们家背信弃义,不修福德,竟然转脸就不认当年亲自定下的婚约,而且还陷害从前的姻亲的。 当然,更麻烦的就是小邓氏的官司。 小邓氏死了,她的父母拿邓家嫡支没法子,就把怒气都发泄到了他们这里,或许也是出自邓家嫡支的压力,一口咬定是武宁伯世子诱骗了小邓氏,才闹出这么多事,这一切完全都是武宁伯府上梁不正下梁歪,所以才会蛇鼠一窝。 其中王舒咬得最狠。 武宁伯不是傻子,他再迟钝也察觉出这件事不对劲了-----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如果没人对付他们,那么这些年从来不曾上门的穷小子怎么会忽然冒出来,而且如此难缠? 更别提小邓氏的事藏了这么多年了也就在这一天爆发了。 经过了种种的痕迹的推测,再加上在朝中的人脉,武宁伯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承认的对着二老爷说:“这个小姑娘不是我们能够招惹的!” 二老爷心里很不服,但是不服是一回事,事实摆在眼前,他们的的确确是被朱元给报复了。 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欺人太甚!不过就是仗着跟王家和陈家有点关系,竟然也在那里装模作样,我们未必会怕她!” 武宁伯劈手给了他一个栗子,凿的他险些眼泪都出来,才沉着脸摇头:“你还别说,就是仗着这些关系,她已经给咱们布下了一张大网了,你还打算找人家的麻烦,非得要替阿嵘找场子,可是你现在看看清楚,到底是谁给谁找场子。” 他目光清亮,神情却凝重:“算了吧,人不能跟疯子斗的,遇上这样的人,不死也惹得一身骚,依我看,还不如息事宁人。” 息事宁人? 二老爷皱起眉头。 而与此同时,钱嵘也如同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整个人的表情既狰狞又可怕,不可置信的对着自己的父亲和祖母他们,恼怒的问:“要我息事宁人去跟她道歉?!” 就凭那个从乡下来的野丫头吗?! 她何德何能,竟然能配得上自己给她道歉?! 做梦都别想! 武宁伯老太太咳嗽一声,眼里有些不满了,到底还是个意气用事的小孩子,只知道争一时之气,也不知道现在家里承担了什么样的压力。 道个歉就能让朱元这种疯狂反扑不计后果的人停止报复的话,那有什么? 玉圭哪里能碰瓦片? 遇上这种疯子,当然是自己更为重要。 连二夫人也有些疲倦的捏了捏眉心劝解女儿:“阿嵘,你听话,那个丫头是个疯子,再说了,打了老鼠伤了玉瓶不好,她是个不计后果的疯子,你却是伯府千金,你看看这回的事就明白了,同样的事落在她身上,她名声臭无所谓的,但是我们却经不起啊......” 这是最实在不过的话了,武宁伯夫人没有吭声,但是态度也已经表达的很明显。 在她看来,自己儿子会遭遇这个劫难都是眼前这对夫妻纵容他们宝贝女儿的结果,她心里是极为不满的。 要不是钱嵘非得要对付朱元不可,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事来,而钱铮的事也不会被搬出来被人当做把柄了。 以至于现在事情越闹越大,钱铮简直被言官们说的一文不值,简直就是个败类,连差事都快要丢了。 向来对她疼爱有加的家人们竟然不约而同的让她屈服,钱嵘只觉得一股羞恼和难堪从脚底升起,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其中。 她对长辈们的选择失望透顶,想起朱元来又觉得愤恨,立即便哭了。 可是却并没有人因为她哭而改变决定。 连二夫人和二老爷也不曾。 这个时候,实在是顾及不了孩子的心情了,二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心疼:“阿嵘,你也要替你哥哥们想想,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你父亲他们也都是一样的,总有些把柄......而这位朱姑娘偏偏跟卫指挥使关系匪浅......” 他们都默认这一次的事其实还有卫敏斋的帮忙。 不然的话,养外室那么隐秘的事还有多年前的定亲的事,怎么可能会被朱元给翻出来? 这么一想,那么道歉就更加有必要了。 谁闲的发慌要去对上那个有名的玉面修罗啊。 钱嵘呜咽一声,跺了跺脚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竟然什么也顾不得的起身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 她性情高傲而冲动,二夫人顿时又急了起来,急忙让人跟出去瞧瞧,自己也站起来要过去,到底还是女儿更重要些。 可她走了两步,武宁伯夫人便出声叫住她,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知道二弟妹爱惜孩子,但是咱们也不能一味地纵容,这道理还是二弟妹你教给我的。值此多事之秋,我们遇上这种疯子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便唯有低头了,这低头也不容易,还是联系上了陈家老爷子,人家才肯给我们递个信.....所以二弟妹,你尽量劝一劝阿嵘吧,家里所有人都对她这样好,她也得为我们大家想一想,也得为她大哥哥想一想。” 二夫人气的倒仰。 武宁伯夫人现在的意思是说这件事都是钱嵘弄出来的。 但是当初要对付朱元的时候,二老爷一根武宁伯去说,也没见任何人吭声啊,现在却来脱了裤子放屁,实在是叫人看着恶心。 可是老太太却也开口了,嗯了一声让二夫人照着武宁伯夫人说的去做:“我也是费尽了心思,用了我的老脸才能让陈家老太太松口,这件事儿,不管阿嵘到底是怎么想,终归还是家里的事重要,让她不许闹脾气!再说了,她自己的婚事也要紧......” 二十七·损失 钱嵘扑在房间里的雕刻着八仙过海的月洞门架子床上,抱着她的枕头泪水打湿了被子,平鱼急忙跟在她背后进来,唯唯诺诺的喊了一声姑娘,见钱嵘似乎是气蒙了,也没有骂人,便斟酌了一会儿劝她:“知道姑娘委屈,但是老爷太太他们也是为了姑娘您好,那说到底是个混不吝,她没什么好顾忌的,姑娘却是个玉瓶,老爷太太他们当然顾忌了。” 钱嵘不服。 在她看来,朱元这厮就是一个天地都不容的渣滓,她弑父,她不孝,而且还毫无悔过之心,仍旧张扬的活着。 这样的人,真是过来给她提鞋她都觉得脏了他们家的门。 而她一度也以为这件事本来应当是很容易的-----伯府出手,而且是在朱元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对付的又只是一个小角色,怎么看,怎么这件事都不该失败。 可事情就是失败了,而且还被朱元反戈一击,现在伯府被架在了火上烤,骑虎难下。 她咬着牙,眼圈红红,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血丝,趴在枕头上发怒:“我不去!谁爱去谁去!给那个泥腿子赔不是,亏他们想的出来!如果我去给她赔了罪,我以后拿什么脸去见游姐姐她们,我怎么去跟姐妹们相处?!她们连这样的人的边儿都怕沾到,倒要让我去跟这杂种道歉......” 她更加委屈了,简直觉得是人生当中最大的冤枉事,眼泪不要命的落下来。 平鱼就在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到底,其实她觉得自家姑娘有些蠢了。 当初徐游一开始是让她不要跟朱元这样的人发生冲突,因为不值得,太丢人,而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前几天来的时候就变了口风,说朱元也未免太过嚣张惹人讨厌了。 钱嵘向来都是以徐游为尊的。 虽然是表姐妹,但是不管是样貌还是身份,其实说到底钱嵘都不如徐游。 而且徐游的姐姐还是平南侯府未来的宗妇,她自己的将来也是贵不可言的-----甚至有传言她或许要进宫去当静安公主的伴读。 这些年渐渐的,已经不流行给公主找贵女伴读了。 但是静安公主因为哥哥四皇子一命呜呼,而盛贵妃也生了重病,情绪应当不是那么稳定,为了让她有聊得来的伴儿,所以宫里有了这个说法。 而当初但凡是给公主当过伴读,度过这层金的人,全都是前途远大的。 连皇子妃或许也做得。 所以钱嵘一是为了讨好徐游,二是本来就厌恶朱元,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平鱼想到这里,垂下眼皮提醒自己姑娘:“姑娘也不必太伤心了,姑娘到底是年纪小,太单纯,也是咱们二老爷心善......” 她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其实钱嵘应该是被徐游给利用了,当了冲在前头的马前卒,但是却拐弯抹角的暗示钱嵘。 其实这件事未必就这么完了啊。 徐游之前不出手对付朱元,那应该是纯粹的看不上。 而她为什么又看得上了,并且怂恿了钱嵘让武宁伯府出手了呢? 当然是因为她在朱元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威胁。 但是现在,武宁伯府在朱元手里铩羽而归,半点便宜都没占到,而且钱嵘这种天之娇女竟然还被逼着去道歉。 这说明什么? 说明朱元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厉害且难对付。 徐姑娘是一个极为高傲的人,她的高傲比钱嵘这种姑娘大多了,她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了的。 到时候一旦她亲自出手,那不一样能够替钱嵘找回场子来吗? 二夫人站在门外静静的听完这一番对话,倒是高看了平鱼一眼,对着她也和颜悦色了:“你真是个好丫头,你做的对,不管怎么样,总归你的主子是姑娘,姑娘好了,你才能好,所以以后遇见事儿,多多规劝着你们姑娘。” 她一面说,一面从手中拿下一个精致漂亮的玉镯子来,微笑道:“拿去玩罢。” 平鱼受宠若惊,她也知道这东西到底有多贵重,急忙便喜出望外的跪在地上道谢,而后才捧着镯子退了下去。 等到四处没人了,二夫人才叹息了一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你看看你,竟然还没一个丫头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全家人都被朱元折腾得精疲力尽,这丫头刁钻,专门钻你的空子,找你的把柄,这样一闹,现在我们家已经里外不是人了。不管是你祖母还是你大伯母他们,都很想尽快解决这件事,要是你一直咬着牙不肯服输,以后老太太和泥大伯母对你就不是从前那样了,你懂不懂?” 好吃好喝的供着,她总是要为家里做些事的。 钱嵘被她说的鼻头发酸,靠在她怀里小声的说:“可是以后大家都会取笑我的。” 她在云上阁闹的那一出何等威风,大家都知道她把朱元给骂的狗血淋头。 可是现在她要主动去道歉了,那以后她怎么跟这些姐妹们相处呢? 二夫人笑了,她也是从小姑娘时候过来的,知道这个时候小姑娘们最看重的还是面子,便不由得摇头:“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一点就会知道,厉害的人不是半点亏都不吃,而是懂得吃亏的人。再说了,如果谁觉得你无能,你就告诉她,让她也去试一试,看看她能不能对付这个疯子吧。” 二夫人心里其实对于徐游也是有些不满的。 虽然是自己的侄女,但是做出这种事来,把表妹推在前面当枪使,以至于现在闹成这样,二夫人心里也有疙瘩。 她见钱嵘似乎在艰难的做选择,便慢慢的笑了:“阿嵘,没事的,能屈能伸才是当真厉害的人,那种从来都不吃亏的人,迟早是会自己尝到苦头的。” 她三言两语的把女儿给劝了下来,总算是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出来去老太太和武宁伯夫人那里说定了去赔礼道歉的事儿,而后才疲倦的回房去洗了个澡,静静的想着事情等二老爷回来商量。 二十八·原谅 武宁伯府到底是去给朱元道歉了,而且诚意做的十足,是让陈均尧老爷子在中间牵线搭桥,而后让陈老太太陪着亲自上门来的,礼物带了满满一马车。 陈老太太率先下了马车,笑盈盈的一左一右的拉了苏付氏和朱元的手,微笑道:“这些天也不见你们上门来了,信安总是问我她元姐姐什么时候去看她。” 这回陈家是已经问过了朱元才做这个和事老,而且陈老太太也的确是对朱元很不错,因此苏付氏急忙便笑:“老太太真是说的哪里话,就是这些天忙的脚不沾地,不然早去叨扰您了。” 付泰他们已经在前面接待武宁伯二老爷了,陈老太太略微寒暄过后,便道:“哦,对了,这位是钱二夫人和钱家的四姑娘,你们彼此应当都还没见过呢。” 这样巧妙的引出了人以后,二夫人是个圆滑角色,极为聪明的,半点勉强也没有的抓住了朱元的手:“这位便是朱姑娘了吧?当真是长得叫人看着就喜欢,伯母初次见你,也没备下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唯有这只缠丝嫦娥金簪,便给你玩儿罢。” 这只金簪金光灿灿,金子这样的东西,竟然也能将嫦娥雕刻得栩栩如生,一眼就知道珍贵。 本来就算是要道歉,她也不必做的如此周到的。 但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这回那个穷书生的事儿,既然是朱元弄出来的,他们又不能杀了那个书生,那么就只能从朱元这里下手,对待朱元自然也就只能忍着肚子里的气尽量讨好了。 钱嵘在二夫人身后,忍不住眼圈又红了。 她也得到了礼物-----苏付氏也是头一次见她,而且早有准备,也是送了东西的,可是她带在手里只觉得咯手,恨不得把手都给一起撸下来。 相比起她的浮于表面,朱元就做的很好,接下来这根簪子,对着二夫人千恩万谢。 根本看不出她就在这几天还把武宁伯府搅得天翻地覆,更看不出其实她对武宁伯府有什么厌恶。 连二夫人这种后宅高手都忍不住为她的表现侧目心惊-----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学到这种本事?她表现的太自然了,简直比她的继母----来自盛家的盛氏都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这样的人.....怨不得她能占便宜了。 二夫人心里略微沉重了一些,等到都在花厅里坐定了,才看了一眼屋子里的摆设,忍不住又有点惊奇。 她是查过朱元的,知道朱元并没受到什么好的教养,是在后山茶林中长大,而这样的姑娘,本该粗俗不堪,更不该懂得什么布置。 可是现在一看,花厅中的陈设简约却不简单,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有一股赏心悦目之感,而那扇八扇的乌木底的水墨牡丹屏风,更是点睛之笔...... 这位朱姑娘根本不是传言当中的那个样子。 怪不得家里贸然出手吃亏了。 她心里沉下来,知道这个对手比自己想象当中的还要难对付。 甚至这回的事,其实都未必真的借了卫敏斋多少光。 越是这样,她脸上的表情就越是亲和,笑着对朱元说:“朱姑娘,这回我们过来,是专程来给您赔礼道歉的......” 这一句最艰难的话说出来,之后的话便显得容易多了,她叹了一声气,仿佛是无奈也仿佛是后悔:“我们家孩子不懂事,年少气傲的,总是想着要争个高低.....我们知道了以后,也是又气又急,恨他们不懂事,不争气,什么都敢做,已经私底下狠狠地罚过了。” 她见陈老太太低头喝茶,苏付氏表情冷淡,便咬咬牙喊了钱嵘一声:“这个丫头自小被我们给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我们也是头疼的很,这回就让她给您赔礼......” 钱嵘对上了朱元的眼睛。 那一双眼睛是很漂亮的,其实从第一面见到朱元起,钱嵘就生出了莫大的厌恶,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朱元的身世。 无他,朱元生的实在是太漂亮了。 她的一双眼睛里好像是有星辰大海,不管什么时候去看,总是在熠熠生辉的。 作为女孩子,她当然讨厌太过漂亮的同类,可是从前她看着朱元的眼睛是觉得漂亮,现在一接触朱元的眼睛,却只觉得冰冷。 朱元面上分明是带着笑意的,但是实际上眼睛里却冰冷一片,好像是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好像自己是一个石头而已...... 她要说的话在嘴巴里绕了个弯儿,终归还是声如蚊蝇的开了口:“对不住......” 这几个字仿佛是有千金重,一说出来,钱嵘就再也忍不住了,小声的啜泣起来。 二夫人又是心疼又是难过,脸上的表情却还是能维持的住,伸手握住了女儿的手,再一次跟朱元客气的说:“朱姑娘,这都是一场误会,我们也知道错了.....”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陈老太太也放下了茶杯,在一旁开口:“这事儿呢,其实说到底,也的确是世侄女儿做的过分了一些,毕竟无缘无故一条人命呢,好好的女孩儿家,哪怕是戏子,也不该这样把人家......” 她直接指出来钱嵘他们做的最过分的地方:“要不是元元她人机灵,这件事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真正出了人命,那可不是小事,所以我这老不死的也就托大说上一声,这件事怨不得元元......” 她表明了态度,又道:“但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说到底这件事还是没闹出太大的后果,所以既然世侄女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二夫人又这样明理,那这件事,不如就这么算了,大家握手言和,也是皆大欢喜了。” 二夫人面上神情苦涩又恳切的点头:“朱姑娘,这件事是我们的不是,可我们也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识了,今天就在陈老太太面前,我们大家彼此言和,不如做个朋友,是不是?” 她紧紧盯着朱元。 钱嵘也羞愤的厉害,缩在她背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朱元沉默了一瞬,才抬头看着她们,微笑道:“好啊。” 二十九·小看 中午的时候,在武宁伯府的二老爷和二夫人的盛情邀约之下,陈老太太她们陪着付泰朱元一家子在锦绣堂吃了顿饭。 这几桌赔罪的酒席用心的很,听说锦绣堂的牛肉五六天的牛肉份额都在这一天用光了。 而吃完了饭,二夫人和二老爷心里这根线才算是彻底松开了因为朱元派了个人,跟他们一道回了家,也不知道跟那个姓杨的穷光蛋说了什么,那个姓杨的穷光蛋收了三千两银子,就滚了。 而一直因为邓氏上吊重病而对武宁伯府不满的邓家,在朱元出手替邓氏治好病而放松了攻势。 如此一来,武宁伯府这鸡犬不宁的日子,才算是到了头。 安抚好了苏醒过来的大邓氏,武宁伯夫人亲自送了朱元出来,目光复杂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就道:朱姑娘,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 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红枣,这种手段她简直是信手拈来,弄得武宁伯府的人现在都没了脾气,这放在一个年纪还这么小的小姑娘身上,真是太可怕了。 之前传言当中的瘟神疯子,在武宁伯府众人眼里并不可怕。 因为一个不懂得畏惧只懂得往前冲的人,是走不了多久的。 可现在这个朱元,才真正是难缠。 她懂得规则,而且懂得利用规则。 现在看来,之前她那么拼命对付盛家和吴家他们,所为的,不过就是因为那些人实在是太没有分寸,所以惹得她拼尽全力了罢了。 不然的话,眼前这个姑娘哪里看的出没有教养?分明比大多数闺秀千金还懂得利害和游刃有余。 她心情沉重,因此更加没了试探和别的心思,微微冲着朱元一笑,便打算送朱元出去。 而正在这个时候,外头进来一个丫头,笑着跟她禀报:夫人,英国公世子夫人和表姑娘到了。 表姑娘..... 徐家姑娘众多,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武宁伯夫人右眼皮一跳,立即便知道了来人的身份除了徐游,也没有旁人了。 不管怎么说,英国公世子夫人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客人,哪怕这次的事其实是徐游挑拨了钱嵘最后才闹成这样的,但是你难道能去跟英国公府的人置气? 这个亏是吃了也得吃,不吃也得吃的。 武宁伯夫人立即便反应过来,微笑点头,说快些请进来,又歉意的看了朱元一眼。 她可不敢让这两帮人再碰面了。 而朱元也的确是没有什么跟她们见面的心思,出来以后便径直上了马车。 而就在此时,已经进了侧门的徐游若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视线远方有一辆马车缓缓离开。 那就是来替表嫂治病的朱姑娘吗?她收回目光,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的问了一声。 底下的人纷纷应是,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 伯府到底是比公府低了两头,而且英国公府还拥有实权,想要讨好她们的人多的是,急忙跟她解释:这回的事情真是闹的太大了,大少奶奶被气的命在旦夕,要不是这位朱姑娘,那事情就危险了。 事情的真相当然不是这些底下的下人们能够知道的,徐游面不改色,疾走了几步赶上了母亲的步伐,在跟武宁伯夫人见过面寒暄过之后,就去找二夫人了。 二夫人的心情不是很好,她对英国公世子夫人苦笑了一声:大嫂,阿嵘病了,这事儿给闹的,她大伤元气。 心高气傲的小姑娘忍着吃完了那顿道歉的饭,回来就躺倒了,二夫人饶有深意的看了徐游一眼,轻声道:阿嵘是个傻孩子,没什么脑子,遇见什么不喜欢的,就非得争出个眉眼高低来,小游你却不同,你自小就聪明有成算,做表姐的,以后可要多多教教你这个不成器的妹妹啊。 这一番话说的连消带打,其实就是在说这回的事也就算了,但是以后再有那强出头的事不要再挑钱嵘出头。 二夫人自小就很喜欢娘家这些孩子们,对待里头出色的徐游等人更是心爱不已,她还从来没有对徐游这么指桑骂槐的说过话。 因此徐游的脸色立即就有些变了。 哪怕是以她的城府,一时之间竟然也没能把这情绪给管理好,一下子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姑姑,我没有...... 二夫人和颜悦色的摆摆手,笑了:别说了,都过去了,不管怎么样,反正阿嵘已经受到了教训,这也是她应得的,素日我跟她父亲把她保护的太好了,她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这世上哪里都能任由她去得,这跟你的确没什么关系。 她笑着,面上的神情却意味深长:不过小游,姑姑劝你一句,千万不要小看人......那个朱姑娘,实在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啊。 要是想要轻易欺负人,说不得就得跟他们一样摔个跟头,最后还要灰溜溜的去赔罪。 英国公世子夫人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的头,让她去看看钱嵘,自己便皱起眉头来看着二夫人:你是怎么回事?竟然还说起小游来了,你知道的,这孩子心思重,你这么一说她,她回去只怕几天都要睡不着了。 果然是谁家的孩子谁疼,二夫人忍不住在心里有些怨气。 就说几句都受不了,那么她挑唆钱嵘去出头的时候想过钱嵘没有? 现在钱嵘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冒出来的未婚夫已经丢了很大的面子,这个伤痛简直不知道该多久才能平息,流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可就是这个时候,她这个大嫂竟然连这几句话都听不了。 可是她也没跟英国公世子夫人吵嘴的打算,只是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大嫂你误会了,我这也是为了小游好,那个朱姑娘怪异的很,而且显然有卫指挥使帮衬,我只是提醒小游,别莫名其妙的最后反倒是吃了亏,跟我们阿嵘一样,那可就不好了。 英国公世子夫人忍不住皱起眉头来,有些不高兴。 三十章·心机 而去看钱嵘的徐游这个时候也并不怎么开心,不过她向来是很会控制自己情绪的,伸手轻轻推了一把在床上躺着的钱嵘,带着些委屈似地问她:“阿嵘,你怎么回事,怎么把事情闹成这样了?” 钱嵘窝在被窝里,脸色苍白,手里还捧着之前平鱼刚刚塞过来的麒麟瑞兽雕花手炉,听见徐游这么问,便忍不住要哭:“别提了,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朱元根本就是妖怪!家里的人都逼着我去道歉赔不是,我不想去,连父亲和老太太也生我的气,大伯母和大哥哥就更不必说,看我的眼神好像我就是个罪人,像是要生吃了我......” 徐游若有所思:“这位朱姑娘,挺有能耐的。” 钱嵘哼了一声,接过平鱼递过来的帕子擦眼泪:“她可威风了,我父亲和母亲亲自带着我过去道歉,还请了陈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帮忙居中调停,我母亲连那个嫦娥金簪都送出去了,那可是姚师傅亲自打的,母亲连我也不肯给,却给了那个丫头......” 前些天她还不把朱元看在眼里,觉得朱元就只是一条狗,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是转眼她就狠狠地被打了脸。 大伯母和母亲都对着她和颜悦色! 那她之前在云上阁找朱元的那顿麻烦算什么?大家都会怎么看她? 她想到这里,连之前一直跃跃欲试要去参加的卫家的宴会都没什么兴趣了,正好有丫头送她的衣服进来,她连看也不看,就连声让人收起来:“有这衣裳又怎么样,总归也是去丢人现眼,我不要。” 她在这里大脾气,可是精气神其实却都不对了。 徐游自然看的出来,她有些疑惑的摸了摸钱嵘的头,似乎是在叹气也似乎是在茫然:“阿嵘,那不过就是一个没有人护持的小丫头罢了,你怎么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还叫家里的人也都跟着吃了亏,你成了也就罢了,既然没成功,家里的人自然就当你是在招惹事端了。” 钱嵘垂着头没什么表情,见徐游这么说,牵了牵嘴角露出个苦笑来:“我都已经求过父亲了,是父亲出手帮忙隐藏痕迹,而且还是吩咐底下人去做的-----父亲哪里会在意这等小人物?谁知道底下的人不知道出了什么纰漏,竟然被那条毒蛇给叮住了,而且一路咬到了我们这里,以有心算无心,把大哥哥和我坑的好惨。” 这么说的话,朱元的确倒是算得上是心机深重了。 徐游松开眉头,没有表露出什么态度来,只是轻声叹了一口气。 真是蠢货。 回去的路上,英国公世子夫人将徐游揽在怀里,动作轻柔的替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问她:“跟阿嵘聊的怎么样?我说原本不必来的,你这个姑姑最是讨厌,话里有话的叫人烦心。” 倚靠在她怀里,徐游舒服的蹭了蹭她的衣服,轻声笑起来:“也没什么,这件事儿连我们家都知道了,姑妈生气也是应当的,回去以后还得跟祖母解释一下,毕竟阿嵘是祖母的外孙女儿,这事儿阿嵘肯定也跟姑妈说了,是因为朱元得罪了我,她才想出手的,在姑妈眼里,可不就是我害的阿嵘有此一劫。” 她微微笑着,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蹙眉头说:“姑妈是我们的亲人,阿嵘也是,最可恶的不是他们,这些冷言冷语倒也能够忍受,造成这一切的,毕竟只是朱元而已。” 朱元。 这个她眼里蝼蚁一样,她甚至都不想亲自出手对上的人物,原来真的如此厉害。 武宁伯二老爷出手,虽然不把她当回事,只是让底下的人去办,但是按理来说,也该让主语阿奴焦头烂额了。 可是她谁都没求,竟然就直接找上了武宁伯府的门。 “她是怎么做到的?”英国公世子夫人显然也有些奇怪:“这丫头怎么会知道伯府的秘密,而且加以利用?难不成是有人在背后帮忙?” 她也是绝对不信朱元自己能够做到这些事的,下意识的觉得有帮手。 而徐游的脸色便变得有些奇怪。 是的,刚才钱嵘也说了,如果不是卫敏斋告诉了朱元这些秘密,朱元怎么会赢得这么轻松? 这分明就是占了卫敏斋的光。 联想到之前得到的消息,说是卫家这回寿宴,竟然还请了朱元,徐游的心理便更是有些不舒服。 这样的人,成为她的对手? 卫敏斋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她跟朱元简直是云泥之别,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其他,她到底有什么不如朱元这个人的?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长相教养。 可是卫敏斋竟然就是跟中了邪似地。 她面色淡淡的笑了一声:“还真的当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竟然看上这样的女人,他难道以为自己真是那么抢手,所有女人都得对着他趋之若鹜么?” 英国公世子夫人笑起来,揽着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她的背部:“也不能这么说,卫敏斋这个人少年成名,能够从宣府那边一路杀着瓦剌人冲出名头,被圣上看重,不是凭借运气的。他年少有为,且难得的是这么得圣上的欢心,前途不可限量,你父亲也多有要依仗他的地方......” 如果这门亲事能够得成,那真是太好不过了,两家简直是强强联合,如虎添翼。 所以哪怕现在卫敏斋看上去走上了歪路,竟然瞧上了朱元那等人,但是只要他能够回头,那就依旧值得徐家拉拢。 徐游笑了笑,不置可否。 直到她晚上回了家,听见家里又说了一个消息-----太后有诏,请朱元进宫。 这个丫头,竟然在经历了四皇子的事情之后,还能够进宫去...... 这是太后在给朱元撑脸面?! 真是匪夷所思! 这个节骨眼上,太后为什么会召朱元进宫去呢? 她攥紧了拳头,向来不露声色的她也忍不住有了一点焦躁,好像某种事物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三十一·打击 而消息传到朱家等人耳朵里的时候,又是一番五味杂陈。 付泰算是对于这个外甥女的本事心服口服了-----不服也不行,眼前这个姑娘简直就跟那什么似地,不管多大的艰难险阻到了她跟前,好似都不值一提。 她知道别人不知道的秘密,而且难得的是也知道分寸-----在这之前,其实付泰一直都隐约有种感觉,那就是得罪了朱元的,基本上都被她弄死了,没别的后路。 可是等到武宁伯府的事情一出,他才彻底看清楚,不是的,自家外甥女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真正结成了死仇的,她才不会费那个心机去化解,但凡是人家愿意和解或是知道了厉害,她立即就收手了。 这次武宁伯府的事就是这样。 朱元明明已经占尽了先机,其实依靠她知道的那些把柄,还有看她整武宁伯府的手段,她不停手,那武宁伯府是绝对不死也要脱层皮的。 而朱元并没有,她恰到好处的停了下来,并且还把穷书生和大邓氏的事都给顺手解决了,让武宁伯府还不得不承认她一个人情。 这样练达的人物,付泰对她彻底放心了。 而这个时候,恰好付清也已经从浙江写了信来,信里付清把话说的很清楚,他给了朱元足够的新任,让付泰要是没事就赶紧滚回浙江帮忙打仗,至于朱元,她有她的打算,让付泰不许插手。 而且还让付泰好好管管他那个被人说几句话就恨不得跟外甥女划清界限的媳妇儿。 这么一来,付泰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而宫里来了中贵传太后懿旨让朱元进宫的事一出,付泰就再也没有任何话了,他神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外甥女,到底还是跟朱元说了一声:“对不住啊元元。” 苏付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又笑着摇头:“哥哥真是太不了解元元了,咱们一家人,只要好好的,说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话,反而生分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付泰觉得该说的还是要说清楚,等到见朱元的确不在意之后,他便跟朱元提出要告辞回浙江的事。 “耽误了太久了,父亲那边一个人怕应付不来,你不在东南不知道,那边也......”付泰不知道怎么跟朱元说,想了想才探口气:“我们是总督麾下的,但是总督跟浙江巡抚衙门的关系并不好.....” 应该说,跟三司的关系都不怎么样。 而一旦不怎么样,那么总督如果动不了,他底下的人就会成为旁人撒气的目标。 其实这么多年付清一直有功却未得升迁,也跟这个多少有那么点关系----东南一系,东南总督还有浙江巡抚他们,其实多事出自盛阁老一系。 盛阁老对他们的影响太大了。 而东南总督到底是个虽然出自盛阁老那里却还做事的人。 所以付清他们得到了保全。 可是现在盛家倒台,而且还跟朱元----也就是付家的外孙女有脱不了的关系,那事情就复杂的,东南总督不怎么样,可是另外那些人却会找付清的不痛快。 付泰急着要回去,也正是因为这个。 不然的话,要是出去打仗那些人给整点幺蛾子,说不定付清就要出事了,他要事在身边,好歹还是个帮手。 付泰说完这些,又郑重叮嘱朱元:“元元,你说要开酒楼,我希望你慎重一些......这次武宁伯府的事,你做的再漂亮不过了,可是也就是这样,我反而更加担心你,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加上你打算替卫指挥使帮那个忙,只怕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苏付氏在边上替朱元盛了一碗汤,想了想咳嗽了一声说:“对了,还有件事,太华怎么办?” 说起太华,就好像约好了似地,绿衣蹬蹬蹬跑进来,说是外头白班主跟白夫人来了,在大门口一直眼巴巴的等着,说是有事情想要跟朱元说。 太华吓了一跳,下意识便看向朱元,脸上表情惊恐。 朱元轻声安抚了她,点点头让人进来,撤掉饭菜看了战战兢兢的白班主和白夫人一眼,还算是客气的问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她客气,但是吃尽了苦头的白班主跟白夫人却绝对不敢真的当她是个软脚虾,小心翼翼的说起了这次的事,然后奉上了许多东西,说自己是来道歉的。 白夫人神情真诚,见了太华便拉着太华的手一顿哭,跟她说对不住,又说自己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相信蕴烟的话,以至于白班主去找朱元的麻烦也没有阻止,让她千万大人大量原谅自己。 而太华本来就是一个极为好说话的人,她慌忙摇了摇手。 这些年白班主和白夫人到底养大了她,虽然打骂是肯定有的,但是在她帮助白夫人照顾孩子们之后,这情况就已经好了许多,恐怕蕴烟对她不满的地方就在这里。 而且这回的事,白班主不见了人气急败坏那也是因为蕴烟在里头挑拨。 要说起来,其实真没有太大的过错。 她恳切的看了朱元一眼。 朱元也明白她的心思,托着下巴笑了笑,就问白班主,蕴烟怎么样了。 白班主根本不敢看朱元的眼睛,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朱元说他养了私生子的事,忐忑不安的看了白夫人一眼,小心翼翼的回答:“那个丫头在牢里,她勾结人牙子,拐卖人口,如今已经是铁证如山了,我想着,也不去疏通,让她长点教训。” 这里头最可恶的,不是武宁伯府,而是蕴烟。 太华把她当姐妹,什么事都告诉她,而且真心相待,可是她却并不把这份真心当回事,出卖太华的时候丝毫没有任何的犹豫。 这样的人,是不能对她宽宏大量的。 因为即使你宽宏大量,她也只会觉得你欠了她,不会因为你网开一面而感激。 不管是为了太华还是为了以绝后患,朱元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了白班主的处理方式,而后便认真的看着她们夫妻两个:“对了,除此之外,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情,希望二位能够帮忙。” 三十二·风向 白班主夫妻精神一震,她们最怕的是朱元接下来继续找她们的麻烦,所以才想着来送礼了结这件事情。 可是朱元让他们帮忙,这就让他们更加喜出望外了-----不管怎么样,能让他们帮忙的话,那以后就肯定不会对付他们了,不是吗? 他们纷纷点头。 白夫人更是直言不讳:“朱姑娘有什么要求,但凡是我们能办得到的,绝不推辞,请朱姑娘直说就是了。” “倒也不用这么费劲。”朱元面色坦然的看了他们一眼:“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如果我开酒楼的话,你们能不能帮我组起一套班子,而后在酒楼里,替我们撑撑场面?” ......? 白班主愣住了。 白夫人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边上一直在旁听的付泰却若有所思,又有些出乎意料的惊讶。 在酒楼里设置戏班子让戏班子唱戏?这想法听着倒是也挺新鲜的,毕竟现在京城的大酒楼暂时还没有这么做的。 可是这可行么? 等到反应过来,白班主便毫不迟疑的点头:“行的,行的.....只要朱姑娘开口,我们一定会尽力办到,绝对不会拖您的后腿,您尽管放心。” 他还有一个把柄在朱元手里,正急的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朱元提出这个要求,他还没等到白夫人答应,就先点头了,就怕一说一个不字,朱元就把他私生子的事情给和盘托出。 他到底还是害怕妻子的。 他们答应下来,朱元也就没有再说旁的,只是意味深长看了白班主一眼:“白班主,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劝你一句,有些事情还是该早做决断,人是要有良心的,否则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后悔就来不及了。” 别人的家事,她不好太过插手,只能提醒他一两句。 至于听不听,那就是白班主自己的事了。 反正上一世在白班主之所以会卖掉太华,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自己的私生子被白夫人发现,他走投无路,所以才把一些人给卖掉来换取银子。 而接下来,朱元给了五百两银子,换回了太华的身契。 五百两这个数目是白班主夫妻提出来的,朱元也觉得可以接受,并没有迟疑。 反正这些银子也等于是武宁伯府出的。 这件事一完,困扰太华的最后一件事也消散了,她高兴得如同一个小孩子,一直在说要找机会去寺庙里上香,谢谢佛祖和菩萨让她遇见朱元和朱元的师傅,让她竟然能够脱离苦海。 朱元笑着答应她,又问她的打算。 太华踟蹰了一会儿。 出来十多年了,家里是什么样子,其实她已经没有太大印象了。 这么多年,她知道自己家住在苏州定县,可是要说更多的,是哪个镇哪个村,她却实在记不得了,而且连父亲母亲的名字也渐渐记不大真切。 她只知道家里还有许多弟妹,父亲跟母亲小的时候算是疼爱她的,因为这一点,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到底是做出了决定:“朱姑娘,我想回家.....” 前世今生,太华都很想回到那个家。 朱元想起那个姓杨的书生来,并没有立即答应。 她这一世已经提前把那个书生推到武宁伯府去了,钱家看不上他,也是在他意料之中,朱元早已经跟他达成了默契,让他拿到想要数目便走。 现在姓杨的还留在京城,让太华去苏州倒也好。 不管怎么样,至少不要碰面了。 这样的男人,遇见了简直就是劫数,谁都不知道这一世如果碰面了他们会不会又生出情愫来,而朱元总不能直截了当的告诉太华,说这个男人其实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他会甩掉你娶别的女人,而且还会害死你,转头就把你送给别的男人。 太华只会把她当成疯子的。 是以这么一想,朱元便点了头:“既然如此,那刚好跟我舅舅一道去,我会让舅舅尽快替你找到你的父母.....如果暂时找不到,你就住在我外祖父那里,到时候想回来,便直接回来。” 李太华对朱元简直感激不尽。 她拽着自己的衣摆,迟疑半天之后,才看着朱元道:“朱姑娘,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而且依照这些天她对于朱元的了解来说,她也实在没有那个感谢朱元的机会。 朱元实在比她要强大太多了。 朱元沉默了一瞬。 她知道交浅言深是很忌讳的事,虽然她托词是受了师傅的交代而对太华如此关照,但是其实这在很多人眼里看来都好的优点出奇。 太华自己的压力不必说,只怕到时候许多人都会去找太华的麻烦。 就如同这一次的武宁伯府。 她想了想,才笑笑说:“并不需要你感谢我,这是我师傅交代下来的事,他老人家给了我第二条命,不过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太华,祝你好运。” 希望你能找到你的父母,也希望你能有一天跟我重逢。 李太华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的笑起来。 苏付氏等到她们说完话,便抽空将太华带了下去,替太华收拾起东西来,东西都是新置办的,她让太华不要客气,若是还需要什么,便尽管说,又跟她说一些付家的情况,怕付泰他们都是男人不方便。 而付泰便有些感慨的看着朱元:“元元,你对人好的时候,可是当真好。” 简直叫人如沐春风。 付庄在一边起哄:“可不是,表妹对我们都是好的,不然也不会还给了我好几张方子,让我回去替祖父调养身体了。” 付清南征北战,这些年留下了不少的伤病,一直都在找大夫调养,而朱元是一个极为不错的大夫,她给的方子,那是很珍贵的。 朱元笑着摇头:“这只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些带给舅母、表姐妹和兄弟们的礼物,都要劳烦舅舅给我带到啦。” 她说着,认真看着付泰:“另外,我还有一个消息,希望舅舅也能够原封不动的把我的话告诉外祖父。” 三十三·黑手 快要过年了,天气越发冷的叫人不敢出门,黄明安被父亲施展苦肉计打的半死,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早已经快要闲的发霉了,天天嚷嚷着要出门去逛。 他这里没心没肺,但是他老爹此刻却正忧心忡忡且眉头紧皱的出现在宝鼎楼的雅间里,面色不大好看的说:“这件事出乎我们意料的有些复杂,那个朱元是个狠角色,下得了狠心而且她甚至都不需要思考和铺垫.....” 有所畏惧才是生存在这世上的根本,可是朱元根本就不按照这个规则来。 乌尔坐在他对面,神情有些晦暗不明,压低了声音笑了一声:“早就跟你们说过,这个绝对是个不好对付的狠角色,可是你们偏偏不肯信,现在踢到了铁板了吧?” 这话说的不是那么好听。 黄大人却也顾不上这些,目光冰凉的看着桌上的茶杯叹了口气说:“你就不要再说风凉话了,归根结底,我们也都是在替大人办事,事情搞砸了,我们完了,你们也不一定就好受。” 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装什么大尾巴狼。 见他表情的确很不好看,乌尔也的确不再纠结这件事了。 到底现在还需要人家的帮忙,把人家给得罪太狠了也不好。 他笑了一声,拍拍手就道:“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最起码,这么一闹,我们的目的也达到了一半儿,做人不能太担心,有这一半儿也就该值得偷笑了。” 这倒是,黄大人也明白他的意思。 这一次到底他们只是想要遮掩上次黄明安冲撞朱元的事。 其实说起来他们的目的某种程度也算是达到了-----毕竟他们做的巧妙,出手的事武宁伯府,而且武宁伯府的那个姑娘跟朱元又之前就互相看不对眼,这么一闹,朱元不会再把事情联想到黄家这里来。 那也就是说,陆广平暂时是安全的。 黄大人的表情略微放松了一些:“这也是,好歹公子没事,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陆广平受了伤,而且之前一直被跟的很紧,黄家得了暗示来帮忙的同时,心里其实也是极为惴惴不安的。 黄明安冲撞了朱元之后黄大人的担心就更盛。 这一次总算是勉强遮掩了过去,他靠在椅背上喝了口热茶,缓缓的道:“既然如此,那么这位朱姑娘......” 是斩草除根呢?还是轻轻放过呢? 乌尔皱起了眉头,关于这个问题,其实他一直觉得不是什么问题,他们陆家志向远大,根本无所谓跟这样的小人物纠缠。 很多事就是坏在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的,在他看来,朱元实在是不值得他们的人出手。 可是陆广平却对朱元很是厌恶,或许是对楚庭川恨屋及乌的原因。 他想了想,便摇头:“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丫头有些邪门,这回的事已经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那也就够了。” 黄大人无声的松了口气。 他也不想这个时候还弄出什么事来,如果能够平安无事的把陆广平送出城,让这位祖宗好好的回他老家,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提起这个,乌尔跟黄大人两个人便忍不住大眼瞪小眼,都有些茫然起来。 最近城里戒严,上次能够从城门混进来已经是祖宗显灵,各种巧合凑在了一起才能得成的,要出去,却绝对没那么简单了。 他想了想,才说:“殿下那边查的严,听说沿路上都已经有不少公子的人出事,要怎么出城,还真的得小心计较才行。” 乌尔赞同这个说法,挑了挑眉就说:“说起来,如果英国公府肯出力的话......” 黄大人咳嗽了两声。 英国公是他的老上峰了,但是此人做事最是精明,根本就不可能会直接出手的,就如同这回,虽然碍于无奈不能彻底得罪陆家,所以要伸手帮一帮,却是让他来出面。 要他们亲自出面,哪里有那么简单。 可是如果不能让英国公府帮忙,陆广平这边又的确是处境堪忧。 “总不能这么一直拖下去,等到卫家寿宴那天.....”乌尔神情平静的说:“或许就是个机会。” 卫敏斋的亲娘过大寿,他这个孝子是肯定不得脱身的,朝中权贵应当也有多数会去捧场。 赶来贺寿的甚至会有附近的官员。 这一天说不得还真是个极好的日子。 黄大人眼睛一亮,咳嗽了几声便道:“我回去问一问大人的意思。” 两人商议定了,其实也没有商议出一个确切的结果,便彼此散了出了门。 黄大人一出门便上了轿子,乌尔却还在门口停顿了片刻-----他看见了一个熟人。 见朱元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乌尔下意识的拉拢了一下斗篷上的帽子,而后便见朱元越过了自己,进了狮子楼的门。 ...... 他收敛心神,神情变得极度严肃,没有再停留,飞快的就离开了。 朱元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偶然?还是因为知道了什么风声,所以才会过来的? 这由不得他不多想,毕竟朱元这个人真的有点古怪,总能料敌先机。 而他有点冤枉朱元了,因为朱元这回是正正经经来狮子楼吃饭的。 锦绣堂的招牌菜是炙牛肉,这她已经尝过了,的确是极为不错,而宝鼎楼那边是京城菜系,最擅长做鹌子水晶烩,蛤蜊生、血粉羹。 唯有狮子楼,因为他们的招牌菜比较特殊,所以只在每月的逢三数上供应,所以耽搁到了今天朱元才过来尝一尝。 苏付氏陪在她身边,见她似乎胸有成竹,便忍不住笑着看着自己手边的菊花茶问她:“元元,你若是想开店,其实有许多种选择,可为什么你偏偏选择了开酒楼呢?” 开酒楼绝对不是一个轻省的事儿,是要付出许多精力的,而且还容易吃力不讨好。 她并没有见朱元下过厨,或是表现过对厨艺的爱好或是特殊,对于朱元想要开酒楼这个想法,她有些不明白。 三十四·挑衅 熟悉一点。”朱元对待苏付氏向来是无所隐瞒的,见苏付氏疑惑,便轻声跟她解释:“我有许多做菜的方子。” ...... 苏付氏有些愕然,继而又忍不住有些想笑。 这样的朱元总算是让人觉得有点幼稚了,开酒楼这是多大的一件事,如果你不能掌控得好的话,哪怕是有再好的方子呢,那也无济于事的。 只能说菜品的确是很重要,可是也得有旁的东西才行。 苏付氏低头想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有些沮丧,只可惜她当年被苏家给困住了,他们生怕她会出去乱说话,或是知道了更多东西以后便生出别的心思,因此把她看管得极为严苛,这些生意上的事她也接触不到。 不然的话,现在就能有帮朱元的资格了。 “除此之外,还有本钱......”苏付氏迟疑着说:“我那里的银子,元元你先拿出来用,若是不够,再想想旁的办法。” 开一个铺子不是简单的事,要是亏了更是就惨了,何况苏付氏她本来就是跟苏家和离出来的,她能傍身的东西就是这些东西了。 如果以后她的娘家人也不好的话,这些就是她保命赖以生存的财富,可是朱元只不过说了一声要开铺子,连个具体的章程都还没有拿出来,苏付氏便倾囊相授,什么都愿意拿出来。 她皱了皱眉头仔细的思索了一会儿:“当初因为你的缘故,苏大人跟苏夫人多补偿了我许多银子,细算起来,我手里大约有三四万两现银......” 这已经是一笔巨额的财产,要是在别的地方,盘下几间铺子是极为简单的事。 但是在京城开大酒楼的话,却还是远远不够-----狮子楼当初开起来的时候,号称是十万雪花银堆起来的银楼。 而锦绣堂也不必说,文人字画等等东西不一而足,做足了雅致和富贵这两个词的名堂,摆明了也是专做富人生意的豪华地方。 宝鼎楼同样如此。 那么也就是说,朱元如果想要开比肩这几家店铺的酒楼的话,那么投入的成本只会比这三家更大-----因为朱元的身份地位是绝不能跟这几家店的幕后老板强的。 苏付氏有些发愁:“可就算是这样,银子也还差一大截......再说,除了菜品之外,我们还有什么优势呢?” 难道靠之前朱元跟白班主他们提起过的,让戏班子来唱戏的法子吗? 这显然是不怎么现实的。 姨母这个人就是这样,她确定了要去做一件事,便会全力以赴,将所有的细节都想的很周到。 朱元笑了笑,目光聚集在这狮子楼新上的花炊鹌子、鲜虾蹄子烩还有一道奶房玉蕊羹上,微笑着让苏付氏先尝一尝这个菜。 绿衣早已经等了很久了,听朱元说可以开动,便迫不及待的夹了一筷子鲜虾蹄子烩,瞪大了眼睛脸颊鼓鼓的看着朱元:“姑娘,好吃的!” 苏付氏被她的样子给逗笑了,也夹了一筷子花炊鹌子,品尝了一会儿,才道:“怪道人家都说狮子楼的菜品好,外头的乞丐都比别的地方要多一些,这菜色确实不错,比起之前咱们去王府的时候的厨子,只怕也不遑多让了。” 之前去兴平王府替暖暖看病的时候,苏付氏也曾在兴平王府吃过饭的,她点评了一阵,蹙起眉头看着朱元,有些迟疑的道:“元元,你有菜单是一回事,但是能不能做得好,这又是另外一回事,咱们可上哪儿去找比肩狮子楼的大师傅呢?” 总得先找个镇场子的师傅吧? 朱元笑了笑,放下手里的筷子,面不改色的指了指自己,没有丝毫迟疑的说:“在这里啊。” ...... 绿衣睁大了眼睛。 苏付氏也扑哧一声笑了:“别闹了,这厨艺又不是你的医术,哪儿能说会就会呢?” 不管是对火候的掌握还是刀工,这可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得来的东西。 朱元或许是学识丰富,看了许多菜单,但是这玩意儿可是实践才能有效果的事儿。 她只当朱元是在说玩笑的话。 朱元却皱起眉头来了,她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解的望着苏付氏:“姨母为什么不信我?狮子楼的师傅手艺的确是不错,但是我能做的比他更好,这是肯定的啊。” ...... 苏付氏不笑了,她认真的盯着朱元,在思索朱元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当个厨子了。 可是她也没见过朱元做什么菜啊。 “好大的口气!”朱元一句话还没说完,替她端菜上来的跑堂便忍不住了,竖着眉毛抿唇:“姑娘吹牛也悠着些,小心笑掉了人的大牙了,我们大师傅可是师从福建名厨林泽元学了十六年才出的道,一手云吞在福建出了名的鲜香,甚至连王府摆宴也曾请我们这儿的大师傅过去掌厨......” 这样的大师傅,整个京城都找不出几个来,狮子楼也正是有他,才能笑傲其他酒楼,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口出狂言,也实在惹人笑话了。 气过之后,小二又忍不住笑起来。 眼前的小姑娘应当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不忌讳从商,身份应当也不会太高,或许是家里人给了什么铺子,准备来练手的。 而家里有些家底的人,倒是的确可能会有一些好的菜单,不过这菜单也得看搁在谁手里,要是搁在这种小姑娘手里..... 那效果得大打折扣。 他笑完了,冲着朱元摆摆手:“姑娘这说比我们狮子楼的大师傅手艺好的话呀,还是别再往外头去说了,人家懂得行情的,只怕都要笑话你,而且这话说着,它也容易招惹是非呀!” 眼前的小二倒是个话多的,苏付氏和善的笑了笑,也忍不住摇头:“你呀你,什么都好,就是......” 就是不知道谦虚。 绿衣却是信的,她对于姑娘所说的所有的话都深信不疑,因此摇了摇边上的苏付氏的手说:“不是的,夫人,我们姑娘既然说比狮子楼的师傅好,那就真的一定是更好的。” ...... 这个丫头可真是敢说! 三十五章·比试 这个傻丫头! 苏付氏看着那小二哥纠结在一起的眉毛,忍俊不禁的嗔怪的看了朱元一眼,才去逗绿衣:“是啊是啊,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在你眼里,你家姑娘就没不会的东西。” 可是口味这种东西,哪儿能有那么简单呢,所谓众口难调,做出能叫大部分人都接受的吃食已经不容易,叫大部分人都觉得美味,那就更难了。 她见着两个孩子眉飞色舞的,也不忍心打击她们的自信心,便干脆摇了摇头说:“好啦,吃饭,吃饭。” 吃完了饭回去再想。 小二哥也忍不住笑,最后一道菜上完,正要准备出门,就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有些富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听说这里来了一个高手,似乎对我们的菜有点意见?” ......小二立即有些担心的看了朱元一眼,机灵的笑了一声转过头去叫了一声大师傅,就陪着笑道:“就是客人们自己也喜欢厨艺,所以略微这么一讨论罢了.....” 他忍不住想要抹汗了。 别人不知道,但是他可却是知道的,林师傅这个人最是介意别人说他菜做的不好了,你哪怕说他人不行呢,也不能说他做的菜不行。 这么多年,林师傅跟宝鼎楼的大珰也不知道吵过多少次架了。 林师傅大概是厨子里面最喜欢吵架和评价的。 但凡是有人说他做的菜不好吃,他就非得让你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然后还要请你吃饭,吃到你挑剔不出来才行。 更别提有人来跟他挑战了。 林师傅就受不了别人来挑衅,但凡是有名厨上门来,他便兴奋地跟什么似地,非得跟人家一较高低。 可是要是真的名厨那也就罢了,眼前的却只是个没经过什么事的小姑娘,应该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才会说出这种大话来,小二挡在中间,想要说一说好话,免得待会儿林师傅发起脾气来,弄得人家姑娘下不来台。 可是他这里急着灭火,朱元却站起来了,她微笑着看着林师傅,竟然一点儿都不避讳的点了点头:“是我。” 林师傅一开始还以为是来了什么有真本事的大人物,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可是等到瞧见了朱元,眼里的兴奋便都变成了失望,就这么个小丫头,果然跟小二说的那样,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才会口出狂言的小丫头罢了。 他笑了一声,说了声:“得了,原来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不跟你一般计较,哪儿来的你回哪儿去吧,那些笑掉人大牙的话也别再说了,我这里是无所谓,你出去了,人家就难免要说你一声没见过世面。” 说到这里,林大厨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又笑的有点儿狡黠:“我是听说过的,有些大户人家娶媳妇儿呢,那是有新媳妇做第一餐饭的规矩的......你这小丫头倒也狡猾,是想踩着我成名呢?” 可这狡猾是有了,但是世上的事儿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他在这里善意的调戏了两句,就准备收手走人了-----毕竟跟个小姑娘上纲上线的,也没什么意思。 可是步子才迈开,楼上雅间的窗户便砰的一声打开,走出了一个怒气冲冲的少女来,她脸上带着不屑的笑意,似笑非笑的看了已经走出门的林师傅一眼:“林师傅,这个小姑娘厉害的很,她可是京城最近有名的神医啊!神医既然都已经张嘴了,那就说明是有这个本事的,你不敢应战,难道是怕了不成?!” 她的声音极大,楼上楼下许多吃饭的人都听见了动静,纷纷好奇的来看热闹。 林师傅顿时被架在了高处下不来。 因为说这个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武宁伯府出来的钱姑娘。 伯府千金一口咬定说他不敢应战,他要是不出手,那还真的就在旁人眼里是漏了怯不敢了。 他有些为难起来。 倒是小二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也不敢开口了。 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简直就是在拱火,苏付氏右眼皮一跳,下意识的朝着声音的主人看过去,见到仍旧在冷笑的女孩子,疑惑的张了张嘴:“钱姑娘?” 道歉的时候钱嵘是来过朱家的,所以苏付氏记得很清楚。 可是现在离她道完歉也就还不到半月的功夫,这就又来找麻烦了? 之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钱嵘却眼睛发亮的看着朱元,没好气的抱着手朝她冷笑:“怎么?之前还一副气势汹汹来踢馆的作态,现在就当缩头乌龟不敢动了?你不是很能耐吗?” 她咬着唇,脸上虽然全都是嘲笑之意,但是脸色却泛白,显然最近过得并不怎么舒心。 而在她看来,这一切的痛苦和磨难,都是朱元给她带来的,如果不是朱元,她现在就绝对不会如此狼狈。 而她过的如此狼狈,朱元却还有心情上狮子楼来吃吃喝喝,甚至对着大厨的菜评头论足,还敢口出狂言来。 凭什么? 反正这狠话是朱元自己放出去的,她可什么都没说,只是想看看朱元到底有什么本事罢了,朱元难道还能把她怎么样? 真当武宁伯府是软柿子吗? 她没有主动找朱元的麻烦,但是朱元自己却狂妄自大不可一世,既然她自己都这么想要找死,那她就送朱元一程。 这就是狂妄自大的代价。 当着这么多食客的面,被人点了名头,虽然知道是激将法,但是林师傅还是不得不做出表态了。 算了,谁让这个小姑娘一看就得罪了人,所以才被架秧子了呢,他虽然不想欺负小姑娘,但是却也不能被人踩了名声啊。 因此他笑了笑,对着朱元沉声问:“那就要劳烦朱姑娘赐教了,不知道姑娘想怎么比?” 绿衣有点不安,她拉了朱元一把,悄悄跟她说:“姑娘,今天不比了吧?这么多人在呢,谁来当评判呀?再说了,我们今天不是只是来尝一尝他们的名菜的吗......” 看武宁伯府的钱嵘蹦跶的那么欢快,如果让她来的话...... 三十六章·评判 那可就完了。 姑娘做的再好吃,在钱姑娘眼里,只怕也跟吃毒药没什么区别-----上回武宁伯府的二夫人带着她过来道歉的时候,绿衣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钱姑娘对姑娘简直恨得牙痒痒呢。 果然,钱嵘听见林师傅如此说,便挑衅的望了朱元一眼,哂笑一声道:“朱姑娘这人最喜欢比了,她什么都要比人强的,今天既然碰上了,那正好,不如我就来做个评判,如何?” 她说着,哼了一声面上带了得意:“不说别的,林大厨应该听说过西川来的刘厨娘吧?她便在我们府里掌厨,当个评判的人,我想我还是有资格的。” 刘厨娘谁不知道,这位娘子是个寡妇,当初只身带着一个孩子进京,在宝鼎楼露了一手做河豚的绝技,从此在京城扬名。 后来好似的确是被武宁伯府重金给聘进府里去给他们大小姐当师傅了-----武宁伯府的大姑娘定的是南昌的高家,高家有个规矩,那就是新媳妇得亲自张罗供奉祖先和长辈的第一顿吃食。 武宁伯夫人极为宠爱大女儿,因此不惜花费重金将人给挖走了,如今算一算,倒也有十年多了。 想必这些年是一直都在武宁伯府教导其余的女孩子们。 这么说来的话,那么钱嵘当然是很有资格来做评判,评定一道菜到底好吃不好吃了。 底下的食客们纷纷都来了兴致。 今天是逢三的日子,只有今天狮子楼才会有招牌菜供应,因此来的都是有头有脸有门路的人,当发现在吃饭之余竟然还有如此热闹可看,立即便来了兴致。 而后头进门的黄明安更是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脑袋一扬看向了那边的朱元,冷笑道:“真是新鲜了,吃饭还吃出了个苍蝇,什么玩意儿?!” 苏付氏皱起眉头,低声问朱元:“元元,你跟他曾有仇怨?” 不然怎么一来便出口伤人? 朱元摇头,蹙眉看了他一眼,眯起眼睛看向旁边的绿衣。 绿衣最近也机灵了,站起来说:“姑娘,我去打听打听。” 朱元笑了笑,伸手拉住绿衣摇头:“不必了,我知道他是谁,当时他躺在长春凳上,你没有瞧见,我却看清楚了,这位黄公子,还挺有意思的。” 黄公子? 苏付氏跟绿衣对视了一眼,立即便想起了这位黄公子是哪个黄公子-----就是那个撞了朱元的马车的黄明安! 真是晦气,这人怎么又来了? 而且之前还跟着家里人去卫家道歉,又给朱家送礼,现在却又是这幅态度。 怎么回事? 朱元却暂且没有什么意思理会这个出头鸟,她看了林师傅一眼,并没有去接钱嵘的话,只是问林师傅:“师傅您做一道最拿手的,我也做一道最拿手的,而后选出十人来做评判,票数多的一方就算是赢了,您看如何?” 还真是要比啊? 林师傅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有那么一点儿不自量力了。 别人起哄架秧歌固然可恶,但是源头却也是因为这个小姑娘出言不逊。 她竟然到现在了也不知道害怕。 真不知道是该觉得她可怜,还是该觉得她可恶了。 他摇了摇头,收回了心里的那点儿怜悯和犹豫-----人家自己找上门来拼命的,就算丢脸了嫁不出去,或是遭到夫家退亲,那也是她活该了。 女人就该在后院相夫教子,哪怕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在自己丈夫面前显露,会做一手好菜又如何?那也该做给公婆和丈夫子女享用,怎么能拿出来逞凶斗狠? 就连刘厨娘,那也是迫于无奈,是因为死了丈夫,带着个孩子,被婆家赶出来,所以才只能用厨艺来谋生。 而在出了名之后,也就隐于伯府后院再不出来了。 这个姑娘,真是有点儿缺心眼。 他肃了脸色,点了点头,跟急匆匆赶来的掌柜的商量了一番,而后从报名的食客当中挑选了十名身份地位都足以当评判的人,紧跟着便转身进了厨房。 别人问他今天要做什么,林师傅冷冷的吐出两个字:“云吞。” 众人便都面面相觑。 这么简单? 也不知道是太看得起朱元,还是太看不起朱元了,所以竟然用云吞来比这个赛。 那朱元呢? 钱嵘笑了笑,居高临下的笑着问:“既然林大厨是做云吞,那么朱姑娘,你是不是要下一碗面啊?” 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哄堂大笑。 林大厨做云吞,那是返璞归真,毕竟人家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便是一碗最简单的云吞,也能够做的美味无比。 而朱元? 她如果下一碗面的话,那就真是一个笑话了。 绿衣哼了一声,气鼓鼓的想要说话。 但是苏付氏却抢先一步把她给拦住了,挑了挑眉看向朱元问她:“元元,你呢?” 朱元拍了拍手,很是镇定的站了起来,轻声让那个看过来的掌柜的:“掌柜的,劳烦你给我准备一只羊。” 羊? 钱嵘微微冷笑。 真是不知死活,羊肉腥膻,寻常人许多都受不了那个味道,但凡是做不好,便容易弄巧成拙。 这京城还少有以羊肉做出名的厨子呢。 其他的人也都不以为意,唯有林大厨,他想起之前朱元说过的那句话-----她说她有很多的菜单子。 做羊肉...... 他皱起眉头,随即很快就又松开,笑着摇了摇头笑自己是傻了。 不管是做什么羊,难道还真的能做出什么绝顶美味来? 这又不是开玩笑。 他转头走进了厨房,开始准备起自己的材料。 而朱元也在苏付氏的陪伴下进了厨房,看着那些人料理了那头羊。 苏付氏有些小紧张。 毕竟大话已经放出去了,今天如果输在了这里的话,那开酒楼就没什么戏了,连这个念头也不必动------你刚放狠话就被打脸,谁愿意给你捧场啊? 朱元却很镇定,等到绿衣气喘吁吁的奔进来,便问她:“东西都拿来了吗?” 苏付氏忍不住有些诧异----朱元早就做好了准备了吗? 正在这时,绿衣已经将那个小坛子上的塞子扒开了,一股异香幽幽飘出来,叫人忍不住心神一荡。 三十七章·失传 一直在边上忙活的林大厨登时便转过头来,吸了一下鼻子有些动容的问:“这是什么香料?” 厨子的嗅觉味觉都很是灵敏,而林大厨更是其中翘楚,为了保持自己的味觉和嗅觉的灵敏度,他平常的饮食极为清淡,任何有刺激性的食物都不加以尝试,对自己很是苛刻。 因而在这一刻,他几乎是立即便闻到了一股异香,那股香味清淡绵长,叫人为之心醉的同时而灵台清明...... 连苏付氏也忍不住多闻了闻,有些兴奋的道:“好香呀!元元,这个东西是什么,怎么竟然这样的香......我只闻一闻,便觉得两腮发酸,口舌生津了。” 朱元笑了笑,正对上林大厨的目光,便直言不讳的道:“是我做这道菜的秘制香料,早已经调好了,做菜的时候,直接取用便好,这样更为方便。” 而绿衣手里除了这个之外,另外还又捧了一只小坛子,跟这个坛子颜色大小都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同一种香料。 林大厨这回倒是真的来了几分兴致,他点了点头:“不错,这个香料闻起来似有梅香却又有些......用来对付羊肉的腥膻,的确应当是不错的,你这个小丫头,看来也不是全部说的大话,果然是有一些见识的。” 不过虽然这香料的确是令人惊艳,但是林大厨却还是并没有太把朱元放在心上-----能调香料是一回事,但是掌控分寸,火候,乃至于下手的刀工,调味料的放法,处处都是学问,朱元或许入她所说是有很多菜单,但是真正坐起来,跟那菜谱上写的可不是一回事。 说到底,这门行业,早进来的,那肯定是多有优势的。 他不再理会朱元这边,等到自己的那些徒弟们把各自的环节准备好,便也开始自己来调和肉馅。 那边也是喷香扑鼻。 绿衣吸了吸鼻子轻声跟苏付氏和朱元说:“姑娘,您瞧林大厨,有人剁馅儿,有人专门切葱,有人专门切蒜......” 难怪林大厨说只做一碗云吞了。 这要做一碗他说的云吞,那也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啊,得费多少工夫才能成。 苏付氏也忍不住忧虑起来。 林大厨那架势驾轻就熟,而且他本来就已经是极负盛名的大厨了,朱元却是初出茅庐的无名小辈,那些评判的人应当下意识就会偏向林大厨。 这一番下来,胜算还真的不怎么大。 不过来都来了,而且也已经夸下了海口,那当然是只能尽力完成了,她问朱元:“元元,有没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 朱元摇头,静静的看着已经被厨师处理过,拿上来的羊头,直接下到了锅里。 众人都惊呆了。 还等着自家姑娘一展身手的绿衣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错愕的问:“姑娘.....就.....就这样?” 不是吧?! 朱元已经点头了,她点点头说:“就这样。” 而后便开始烧起火来。 ...... 苏付氏和绿衣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茫然了。 她们觉得朱元是在玩笑。 而林大厨那边已经有厨师忍不住笑起来了:“我说这位姑娘准备干嘛呢,这原来是准备炖羊肉啊?” 林大厨抽空往她这边看了一眼,笑而不语。 他的肉馅已经调和完毕,等到那些材料都差不多了,便开始按照牛肉、羊肉、鱼肉的这些馅儿分别加入葱、韭菜、白萝卜丁、香菇碎,一时之间弄得满屋飘香。 香菇碎和芹菜丁加白萝卜丁那是炒熟的,也不知道林大厨到底用了什么香料,绿衣连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目光发亮的想,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求着要吃林大厨煮的一碗云吞了..... 而朱元这边,等到林大厨那边所有的料都已经准备完毕之后,终于也揭开了盖子,开始撒入她特制的香料。 林大厨拨冗往她们这边一看,对于这个香料还是比较好奇,见她将一块一块的长条形状的东西塞入羊口,便忍不住问:“这是.....姜?” 朱元点点头,将这些红色的姜都塞完了,又开始往里头倒黄酒。 看那架势,倒也是有模有样的。 林大厨若有所思。 而后便吩咐徒弟开始烧水,自己几乎一下一个云吞的包好,很快便下了锅。 而这些热气腾腾的云吞起锅之后,看着那白瓷碗里头仿佛珍珠丸子一样的云吞,连苏付氏也有些食指大动了。 送出去之后,钱嵘尝了一口,便微笑起来:“林大厨真不愧是狮子楼的掌厨,这里头每一个云吞都是不同的馅儿,羊肉鲜美,鱼肉嫩滑......” 黄明安一拍桌子也忍不住笑:“老子吃过林大厨的云吞之后,就再也吃不下旁人做的了,林大厨真是名副其实的大厨!” 赞美声不绝于耳,林大厨拱拱手,说一声惭愧,跟掌柜的相视而笑。 而这个时候,其他人忍不住就问:“朱姑娘呢?” 不是说要比试吗?现在人家的菜都已经上来了,她怎么还没动静? 钱嵘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掀了掀眼皮,似乎是调笑也似乎是认真的道:“大约是不知道怎么生火,所还在忙活着烧热这锅灶吧。” 众人哈哈大笑。 林大厨却并没有,他亲自去后厨看了一遍,问朱元:“姑娘大概还需要多久?” 朱元想了想,给出了一个答案:“大约还需要两个时辰吧。” 焖羊肉的确是没时间不行,虽然朱元这个时间有些过于久了...... 林大厨咳嗽了一声,却并没说什么,对这个小姑娘笑了笑,摇着头出去宣布了。 钱嵘立即便笑出了声,将手里的筷子一扔,恼怒道:“简直笑话,谁有心情等她两个时辰?!她以为她是王母娘娘不成?” 林大厨却很认真,他摇摇头:“之前比试之前并没定时间,因此朱姑娘要用多长的时间都是合理的,不如等一等吧。” 他好胜,但是却绝对是一个尊重规则的人。 既然之前没有规定一定的时间内必须完成,那么朱元现在的要求也很合理。 三十八章·羊首 黄明安手里的勺子摔碎在地上,碎片四溅,皮笑肉不笑的反驳:“好大的威风!谁知道要等她多久,难道她一直龟缩着不出来,我们就一直在这儿干等着不成?!她以为她是谁?!” 黄明安对待朱元简直痛恨万分。 这丫头命也真大,当时他的马儿都已经碰上那辆马车了,眼看着那马车就要倾倒,谁知承恩侯府的车夫技术实在不错,竟然硬生生的把颓势给止住了,以至于朱元竟然毫发未损。 而他却被打的这近一个月都下不来床! 他爹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他就看不上。 按照他看来,这朱元也不过就是跟寻常人一样,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再说了,又是个女人罢了。 黄家要是对着武宁伯府或是英国公府那些姑娘们,要这么小心翼翼那还能忍。 可是对待这个乡野小丫头,凭什么要如此卑躬屈膝的?竟然还要跟她道歉,简直是笑话。 他这么一说,钱嵘也将手里的勺子放下,似笑非笑的说:“不如去跟朱姑娘说一声,如果她认输了,直接说就是,毕竟对手乃是林大厨,她输了也是意料中事,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可是要是在里面躲着.....想要蒙混过关,那可是不行的,输不起可叫人不齿啊。” 她心情好起来了。 果然人还是要看别人倒霉自己才容易开心一些。 尤其当这个人是之前整的她食不下咽的朱元的时候。 林大厨尽力的劝解。 而掌柜的也急忙来说好话。 不管怎么说,这场比试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受到了武宁伯府姑娘和黄侍郎嫡子的空前关注,气氛炒的极为热切。 不少富贵子弟呼朋引伴,如今狮子楼一楼二楼所有的位子都满了,几乎挤都挤不下,有这些人在,狮子楼空前的热闹起来,简直可以相比较起每年的元宵佳节的盛况。 这么好的机会,若是林大厨能够再胜一场,那么只怕今年宝鼎楼和锦绣堂的风光,也都要被狮子楼给抢过来了。 这样好的事,当然得看出个结果来了。 掌柜的会做生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招呼众人上果盘子,一面搓着手大笑:“今儿热闹,大家也都请耐心些罢,敢来林大厨面前挑衅的,怎么也有几把刷子,大家看戏也要看到最后不是?今儿,我们狮子楼请大家吃绣花高饤八果垒!” 绣花高饤八果垒乃是狮子楼的拼盘果盘,是岭南佛手柑、乳香真柑、怀远白花玉石籽的安石榴、黔阳冰糖橙、河朔鹅梨、宣称乳梨、宁波榠楂、云县白花木瓜。 这八样果子配在一起,做出个果垒,实在是赏心悦目又令人食指大动。 狮子楼这回也真是大手笔了。 钱嵘冷笑一声。 狮子楼也是挺心机的,这是借着这个额机会彻底奠定自己的地位呢。 不过这也正和她的心意。 多好啊,闹吧,闹吧,闹的越大越好。 等到所有人都知道朱元口出狂言却又输在林大厨手里,她脸面丢尽,就会知道这种丢脸的滋味究竟如何令人如同蚂蚁钻心。 而这里闹腾着安抚着看着戏,后厨的朱元也终于动了,她估摸了一会儿时辰,将盖子掀开,便用一根筷子先试了试羊头的硬度。 而后确定熟软之后,她终于将绿衣之前捧来的另一坛子的味料也打开,和着黄酒,一道拿来腌制入味。 异香扑鼻,整个厨房的人一时都有些惊愕。 几个也掌勺的大师傅不由得都凑过来,有些惊异的指着羊头问朱元:“姑娘,你这是什么香料?这味道鲜香扑鼻,又悠远绵长.....” 腌制入味还需要一会儿时间,朱元便回过头来看着这几位大师傅,轻声说:“这是专门用来衬这个羊头的味料,里面的配方有些复杂.....” 几个大师傅点点头,又问朱元刚才那个红姜:“我闻着这里头似乎有醋味儿,可是这醋又好像带着一股子别的味道......不知道姑娘可否指教,这是如何制成的?” “这个是红姜,是用紫苏叶和梅醋腌制而成的。”朱元并没有掩藏:“拿来佐羊肉,正好。” 梅醋? 几位大师傅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外头的钱嵘已经再一次耐不住性子了,她冷冷的靠在椅背上,骄傲得如同一只孔雀一样冷笑了一声:“再这样等下去,都要睡着了,她难不成想做出一道佛跳墙来不成?” 这当然不可能了。 眼前这姑娘要是能做佛跳墙的话,恐怕连那御厨也做得了。 其他的人再一次哄笑起来。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掌柜的见时辰也差不多了,笑意笑便道:“这也未必嘛,大家不要着急,好东西总是要多等一等的,说不得朱姑娘会给咱们一个惊喜呢。” 掌柜的亲自到厨房后头去。 他原本也是想劝朱元要么就算了的,玩一玩也就罢了,什么事都要有分寸才行,她就算是窝在里面整整一天,难道这好菜真的就能从天上蹦出来了不成? 可是他才拐进厨房,便诧异的见朱元正摆弄着一个羊头-----她正将裹在羊头外面的许多香料给松开来。 而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香气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略微变色问道:“朱姑娘这是做的什么?” “绯羊首。”朱元拿起一把刀,将重压成型、腌制入味的羊肉给刮下来,而后开始切片。 她手势极快,上下翻飞,几乎快成了一道影子,而那绯红的羊肉已经被切成了如纸一样的薄片。 掌柜的勃然色变,有些不可置信。 绯羊首? 他顿了顿,上前经过了朱元的同意,伸手夹起了一块羊肉片,而后神情复杂的看向朱元。 ..... 场外已经不断有人来催,掌柜的看着朱元将羊肉装盘,一改之前的态度上前来问她:“请问姑娘这是从何处学来的?方子不知道可卖?若是可以.....还请姑娘尽管开个价。” 苏付氏有些惊愕。 掌柜的这是什么意思? 三十九章·扬名 而外头的黄明安和钱嵘她们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钱嵘更是已经站起来准备要走,她好戏也看够了,没时间在这儿陪着朱元疯。 反正朱元自己都已经甘心当缩头乌龟了。 其他的人也都有些焦躁了,等吃的是一项很枯燥的活动,要不是之前他们都在众人的起哄之下开了赌局大家都下了注,他们还真的没兴趣再等下去了。 幸好也没有再等多久,里头的跑堂的们便精神十足的吆喝了一声:“上菜喽!” 紧跟着便是一群跑堂的鱼贯而出,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精美的白瓷碟。 众人精神一震。 连钱嵘也停住了脚步,面色冷淡的重新坐了下来,嘴角挂着冷笑,要看看朱元到底做出了什么东西来。 而等那摆放得极为精致的羊肉一放在桌上,她便神情有些复杂起来。 朱元说会做菜,竟然是真的? 她是跟着刘厨娘学过一段时间厨艺的,虽然只是虚虚应付一下,但是吃了这么久刘厨娘做的饭菜,好坏她已经能分得出来。 这一盘羊肉色泽鲜艳且薄如纸片,卷成卷跟碧绿的青菜放在一起,看着便赏心悦目。 而更难得的,是有一股异香钻进鼻腔,余韵绵长叫人沉醉。 这得是多会配料? 钱嵘正在震惊,而边上的黄明安已经啪嗒一声将盘子给甩在了地上,阴沉沉的恼怒道:“这他娘的做的什么玩意儿?!” 边上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可是却并没有人管他,因为林大厨已经朝着朱元几乎是奔了过来,扬声问她:“朱姑娘!你这做的当真是绯羊首!?” 朱元点了点头。 她上一世在襄王府当王妃,因为是第二个继室了,而且又是朱家相当于白送给襄王的,所以在王府里头举步维艰。 她只能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 而太后又极为推崇养生之道。 思来想去,她开始钻研厨艺。 当初太后那里的孤本残本几乎都被她给看了无数遍,她尝试着做这些东西也做了无数遍,最后当然是有成果的。 她复原出来的当初花蕊夫人所发明的绯羊首连太后都称赞不已。 而也就是这个,让太后对她更加喜爱。 她想要开酒楼,当然也是有一些凭恃的。 连钱嵘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但凡是对厨艺有些爱好或是兴趣的人,都知道这道菜的名贵。 朱元竟然有这等本事...... 没有人再提比试结果的事,因为当绯羊首这三个字一出,所有人便都哄得一声炸了开来,都有些不可思议。 不一时,不仅是狮子楼的林大厨和几位大师傅缠着朱元问她这菜式的奥秘,连宝鼎楼和锦绣堂也陆续有厨师赶到,想要一睹这传说当中的失传已久的名菜绯羊首。 在得知了配方的复杂之后,林大厨忍不住点头:“红姜性味辛辣、微温,归脾、胃、心、肺经。能逐脾胃寒邪,助脾胃之阳气,还能去腥,除异、赠鲜。而羊肉性味甘热、暖中祛寒、温补气血、开胃健脾、补阴壮阳、最适合冬天服用,再加上黄酒补血养颜、活血驱寒、通经活络......花蕊夫人真乃神人也......” 作为厨子,也是要略懂一些医理的,以免用错了食材反而吃出问题来。 林大厨对于这道菜心服口服,而看着朱元的目光也变得温和起来。 有本事的人,张扬一点儿也是应该的。 因为他当初也同样是这样。 他很诚恳的摇了摇头:“我输了,朱姑娘真是后生可畏啊。” 能够让心高气傲的林大厨亲口承认服输,再没有人有二话了。而摔盘子的黄明安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林大厨这么一闹,他就显得格外的面目可憎起来,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不过没人把他当回事。 朱元也摇头,她同样认真诚恳的对着林大厨一揖到底,语气真挚的道:“不,林大厨言重了,我充其量也是占了花蕊夫人这个失传已久的菜谱的光,而您却是真真正正稳扎稳打自己闯出一条路来的名厨,您所做的云吞我刚才在后厨已经尝过了,我是绝对做不出十分之一的鲜美的,您过誉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位朱姑娘倒是挺上道。 虽然摆明了她就是来踩着这场胜利扬名的,但是这姿态的确不会叫人生出恶感来。 掌柜的急忙上来打圆场,见黄明安等人铁青着脸,便忍不住笑,说:“那就平手!平手!” 钱嵘已经面色铁青的站起了身走人。 一上马车,她便忍不住揪着帕子一阵眩晕的靠在车壁上,愤恨不平的说:“这世上的好事,都被她给占全了!” 她这一出扬名立万的戏十足精彩,钱嵘已经估计的到,以后别人提起朱元来,最先想到的不是她之前曾经对付过自己亲生父亲的事,而是她竟然能够做出花蕊夫人的得意名菜来。 平鱼也紧皱眉头,心里更加担忧了:“姑娘何必淌这趟浑水呢?说起来,她真是瞌睡您就递了枕头过去......” 朱元还没进狮子楼的门,就被坐在雅间里无聊的钱嵘给发现了。 她最近还是出事以后头一次出门,是要去法华寺上香的,路上经过狮子楼,先进来坐一会儿,一见了朱元她就忍不住叫人过去听听朱元她们到底说什么。 而后等到朱元放话说自己做的菜比林大厨做的还好,就故意使人去通知了林大厨。 原本还以为这样能够叫朱元丢脸,谁知道反而成就了她,现在叫人家扬名了。 钱嵘气的快要吐血,愤愤不平的咬着唇:“我就不信她一辈子都这么走运......” 凭什么她已经倒霉得要去求菩萨保佑,好能够脱离霉运,但是朱元却能够一步一步洗刷干净身上的那坏名声啊? 凭什么?! 而狮子楼那边,掌柜的亲自请了朱元上楼,想跟她商量一下这卖方子的事儿。 如果能够得到这张方子......那可真就是从此以后力压宝鼎楼和锦绣堂了!掌柜的一脸的诚恳。 第四十章·交易 “姑娘觉得这方子要多少钱能卖,请尽管开个价,价格合适的话,咱们也就当交了个朋友了不是?”掌柜的笑呵呵的,敲打着桌面伸出两根手指来:“我能给您这个价儿,您看看如何?” 两千两。 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但是林大厨却摇了摇头,忍不住苦笑。 他是聪明人,朱元今天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借着跟他的这场比试扬名,而为什么要扬名? 当然是为了更大的利益。 这样拥有花蕊夫人方子个手艺的人,怎么可能只在意那区区的两千两? 果然,朱元摇了摇头,镇定自如的笑了一声:“不好意思,掌柜的,这菜单,我是不能卖的。” 苏付氏也是如此想。 有这么好的手艺,那当然得自己藏起来,卖出去方子的话,简直是在饮鸩止渴----以后拿什么跟狮子楼来竞争呢? 掌柜的表情便有些难看了,朱元今天是借着他这个地方成名的。 可是难道就打算只踩着他们店里的大厨扬名而又不想给出任何好处?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姑娘到底是太小了,还不懂这里头的道理。 他面色变冷,正要开口,就听见朱元说话了:“这方子,我想转赠给狮子楼。” ......什么!? 此言一出,绿衣小小的惊呼了一声,而苏付氏也忍不住惊讶。 这样的方子说不得就是朱元开酒楼的最大凭仗,而现在朱元竟然要把这方子给送给狮子楼?! 掌柜的也不可置信,一脸见到鬼了的表情。 怎么回事哦?眼前这个小姑娘到底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她费尽心思靠着这个方子出了名,结果就把方子送给他们了,还分文不收。 她就真的只是为了打算出个名而已吗? 他神情古怪。 林大厨也茫然不已,摸不清楚朱元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怎么想的。 倒是朱元接着之前的话说了下去:“不仅是这个绯羊首的方子,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另外还有一张花蕊夫人所做的名唤月一盘的菜谱,若是掌柜的不嫌弃的话,也可奉上。” ...... 掌柜的心花怒放了。 不嫌弃,他当然不嫌弃,这样的方子,有多少来多少,他都能照单全收啊! 可是他到底是老江湖了,眼睛一眯便看着朱元问:“那我们能帮朱姑娘做些什么?” 他才不信有人会这么缺心眼儿,真的跑来狮子楼就是为了给他们送这天大的好处的,一定还有目的。 朱元也没有迟疑,她伸手指了指林大厨,面不改色的道:“我想要林大厨。” ...... 林大厨啊了一声,面色古怪的看着朱元回不过神。 而掌柜的也张大了嘴巴。 朱元这是怎么回事?一来就挑衅林大厨,而打败了林大厨之后,又用两张世上难求的珍贵菜谱来换他。 难道真的就是冲着林大厨来的? 他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也不敢下决定,纠结了一会儿,便迟疑道:“朱姑娘,这个我没有办法立即便答应你......” 得回去跟东家商量商量。 朱元笑了笑,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很干脆的点头:“没有关系,我有时间,掌柜的尽管问清楚以后再回答我,我会在家里恭候佳音。” 掌柜的点头,对于这位朱姑娘简直有些摸不着任何脉搏的无力感,送她出了门,便没有再耽搁,急急地递了信给东家。 而上了马车的苏付氏再也忍不住,抓住朱元的手问她:“元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拿那么重要的方子去换林大厨呢? 朱元笑了笑,靠在枕头上呼出一口气,才跟苏付氏解释:“那个方子是保不住的,按照我现在的能力,只会招来无穷无尽的祸患,而某种程度上来说,我送给狮子楼,是最好的结果。” 苏付氏若有所思,却还是不大明白:“那你为何不等到自己开了酒楼之后再用这方子来一举扬名呢?” “因为我不准备当一个厨子啊。”朱元微笑:“再说,等到到时候再用出来,效果其实也是一样的,到时候这几家京城有名的大酒楼都会觊觎上,反而得不偿失,或许给酒楼带来麻烦。但是现在不同,我利用这方子已经扬了名,谁都知道我会做一手好菜,而我把方子送给了狮子楼,又跟狮子楼交换一个林大厨,我们的酒楼里就既有了独当一面的大厨,又能够跟狮子楼保持一种平衡......” 好深的心思。 苏付氏忍不住有些感叹,不知道朱元这小脑瓜子是怎么长的,叹了声气道:“你呀你,心思当真是九曲十八弯,叫人摸都摸不着你的脉。” 朱元只是笑笑。 身处劣势,路当然每一步都要计算得很清楚。 忙碌了一天,一到了家水鹤便迎上来,笑着问她们吃过饭了不曾,又要忙活着去烧水让她们洗漱。 小枣儿她们也已经跑出来了,嚷嚷着要找朱元玩。 朱元跟他们笑闹了几句,就问水鹤:“太华呢?” “姑娘别提了。”说起这件事,向来很是温和的水鹤嘟起嘴来:“那个杨公子来了,不知怎的撞见了太华姑娘......” 朱元此时已经停住了脚,目光冷淡的朝着她看过来,似乎是在确认:“哪个杨公子?” 水鹤一怔,但是却知道朱元必定是不高兴的,便急忙道:“就是那位之前向大哥认识的那个杨公子啊.....他说是出城以后遇见了一点儿麻烦,所以又折回京城来了,来咱们这儿跟您道谢的。” ...... 朱元面沉如水,嗯了一声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向大哥便回来了,斥责杨公子随意闯进这里头来,把他给带出去了,太华姑娘正在房里收拾行李呢。”水鹤说的飞快:“那位杨公子现在还在外面。” 苏付氏对待这个杨公子其实也没什么好感,因为他之前就表现出了极强的功利心,而她对这种男人下意识的有排斥感。 现在听见水鹤这么说,她就皱起眉头来:“也太不懂规矩了一些。” 四十一章·送神 那个姓杨的,之前朱元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险些快要饿死-----他去找了武宁伯府几次了,但是武宁伯府是什么地方?他们连下人的鼻子都是朝天长的,根本不理会这个小杂鱼,所以他被逼的走投无路,竟然连客栈都住不下去,险些就要死了。 是朱元出手,跟他谈了条件把他给救了下来。 并且从武宁伯府帮他争取了三千两银子。 当然,朱元对武宁伯府没安什么好心思,也的确是出于报复的心思利用的姓杨的。 但是现在已经银货两讫了,他再次上门来,而且明知道朱家情形特殊,却还是大剌剌的往内宅闯,他想做什么?! 只见过几面,但是苏付氏就知道这是个一等一的聪明人。 不仅聪明而且功利心极重,他去而复返而且还如此作态,要说没事发生,苏付氏是绝对不肯信的。 那他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朱元先去看了太华。 太华正在收拾行礼,见了她急忙笑着迎上来,问她事情是不是处理好了。 “差不多了。”朱元也笑,伸手拉着她坐下来,看着她的眼睛问她:“刚才那个姓杨的冲撞了你?” 那个姓杨的上一世毁了太华的一生! 她绝对不愿意太华跟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再牵扯上关系,一切都得防微杜渐。 太华怔了怔,才哦了一声,面色也有些难堪起来,点点头:“刚才我在廊下给小枣儿做衣裳,他进来了,而后上前来问你在哪儿,我让他出去,他不大肯,说些奇怪的话......” 她来的时间不长,但是却对年纪小小的小枣儿极为喜欢,这些天一直都在给小枣缝制衣裳。 朱元见她提起这个姓杨的只是难堪和恼怒,心里便松了口气。 也对,上一世其实也只是因为环境使然,姓杨的那个时候又没有选择只能扒住太华这根救命稻草,所以他们才会日久生情。 可是这一世,所有的一切都不同了。 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要让太华尽早跟着付泰回浙江。 她笑了笑,安慰了太华几句,就出门来,冷冷的去见那个杨公子。 杨公子正拼命的跟向问天打听刚才遇见的那个女孩子,不无可惜似地叹气道:“原来还曾经是个戏子,可惜了。” 可惜了? 朱元哂然而笑。 这些人永远都对身份不如自己的人有着天然的优越感,哪怕是自己再落魄不堪,只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架子,也足以支撑他们那少的可怜的自信心,让他们看不起别人。 文人最爱做什么来着?拖良家下水,劝妓女从良。 这就是眼前这位杨公子所正在做的事。 前世他卖起太华来,可没有见有半分的心理负担,现在却来施舍他那可笑的同情心了。 向问天也不大喜欢这人,皱着眉头:“这是我们姑娘的朋友,你最好不要对她评头论足,再说你是个读书人,更应该懂得非礼勿言这个道理。” 杨公子有些不以为然,正要说话,一眼看见了立在门口的那个轻灵少女,急忙便两眼放光的站了起来,尽力的保持自己的优美仪态,拱了拱手,殷勤的笑了:“朱姑娘!” 有了之前在武宁伯府那里拿到的三千两,现在杨公子已经不再是被客栈赶出来身无分文的穷酸书生,穿着一身翠竹色的直身长袍,腰间系着霜白色的云纹腰带,活脱脱一个美少年。 朱元点了点头,面不改色的进来越过他,半点拖泥带水也没有的问他:“你来做什么?” 杨公子急忙上前来,带着一脸殷勤的笑意:“朱姑娘,不瞒您说,我之前出城去准备回老家......可是中途出了点儿差错......” 朱元冷冷的看着他,面上并没什么情绪的哦了一声:“可这关我什么事?” 这姓杨的果然沾上了就没那么容易摆脱,倒是一个很知道打蛇随棍上的角色。 上一世他能够让太华心生怜悯对他死心塌地,甚至奉献所有供他读书应考,看来也不是偶然。 这种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带着极强的目的性的。 而问题是,朱元不想跟这样的人有牵扯,她挑了挑眉,见杨公子满脸愕然,便沉声道:“答应你的我都已经做到了,武宁伯府也给了你三千两银子,按道理来说,不管是跟我,还是跟武宁伯府,你都已经没有什么关系,可是你却找上了门来,甚至还进了我家内院......” 她紧紧盯着杨公子的脸,沉声问:“怎么,杨公子打算赖上我们家了吗?” 这话说的可真不客气,不过向问天也立即明白了朱元的意思,她不想跟眼前的人有任何的牵扯。 杨公子错愕不已,饶是他已经自认为见惯了人情冷暖,此刻也不由得有些尴尬和难堪,心里升起一股愤恨来。 武宁伯府眼睛长在头顶上,那是因为人家位高权重,功勋之后,有这么骄傲的资本。 朱元凭什么? 他可都打听清楚了,朱元这人声名狼藉,最是被天下读书人所不齿的那种大不孝之人,就这样的贱人,竟然也敢在他面前摆出这样的姿态来,好似自己多高不可攀似地! 他脸上热络的笑意不由得收了起来,皱着眉头说道:“朱姑娘误会了.....我怕怎么会有这个意思......” “不是最好。”朱元立即打断他的话:“我误会杨公子为人了,真是抱歉。不过杨公子也知道我们家现在的情形,我家里舅舅和姨母都在,你下次再这样擅自进门,总是容易生出误会来,误会你是个得了好处却还是想得寸进尺的登徒子呢,杨公子毕竟是个读书人,以后也要科举入仕的,有这样的名声,不大好,你说是不是?” 杨公子立即便忍不住想要骂娘了。 朱元以为自己是什么玩意儿!? 他还没说几句话,她倒是一套一套的,把他说的下不来台。 他原先的打算这个时候再怎么样也不合适说出口了,挣扎了片刻,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来:“当然......” 四十二章·防备 朱元端茶送客。 向问天立即便上来跟朱元回禀:“刚才套了一下他的话,他好像是想在咱们这儿当个先生,说是可以教导少爷读书。” 毕竟也是中了举人的人,其实是有一定资本在身的,来给朱景先当个先生,的确也算得上是绰绰有余。 可是朱元摇头冷笑:“醉翁之意不在酒,此人心性贪婪,他所求定然不是为了当个先生混饭吃那么简单,只怕是觉得我身份特殊身边又没有长辈,所以想要拿我当踏脚石罢了。” 所以杨书生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上一世借着太华的力考中了进士一飞冲天,而后转头娶了钱嵘。 现在是想要换个人选了。 不,说不得见了太华以后,还打着要两个人都收的主意呢。 朱元对于他是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的,冷冷的叮嘱向问天:“以后不许再放这人进来。” 向问天答应了,知道朱元心情不大好,想了想便道:“我们家里如今情况有些特殊,其实若是真要在京城久居,这样的确是太松散了一些,姑娘可有什么好主意?” 是啊,说到底因为家里的人口少,所以规矩就松散了一些。 而且其实苏付氏跟水鹤和绿衣都很累,毕竟这一大帮子的人吃喝呢。 朱元点头,让向问天跟杨玉清一起,去找一座更妥帖的宅子,而后去找可靠的牙婆买回一些人手来。 是该把门庭立起来了,否则像杨书生这种人会不停的来。 苏付氏深深地叹了气忍不住有些惆怅:“终归还是没个顶门立户的男人,所以才被人这么欺负到头上来,这个杨书生的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恐怕也是看我们家里没人,你一个女孩子,所以想要趁机谋夺一些好处......” 而这些人未来恐怕还会有更多。 想到这里,苏付氏觉得朱元答应卫敏斋帮忙也有一点好处了-----不管是不是幌子吧,到时候至少在外面的人看来,朱元是卫敏斋罩着的人,这样一来,那些狂蜂浪蝶或许还会少一点。 她皱了皱眉头,正要跟朱元说起卫家的事,就听见敲门声,只好先收住这些话头,一抬眼却看见了杨蔼然。 他是要跟付泰一同回浙江去的,所以他这回过来,苏付氏便知道他们是有些事情要谈,急忙站了起来,道:“我去准备一下晚饭,忙了一天了,你也该饿了。” 她满心以为杨蔼然来找朱元不关她的事,正要走,却被杨蔼然给出声喊住,不由得便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声:“怎么了?” 杨蔼然罕见的有些踟蹰。 他向来是个极有城府且果断的人,这副样子还真不多见,朱元有些诧异,而杨蔼然已经赧然的朝着苏付氏欠了欠身:“我有话想跟你说。” 苏付氏惊讶不已。 而朱元也若有所悟,站了起来对苏付氏笑起来:“姨母,我去厨房瞧瞧吧,今天开心,我带着绿衣去做些菜,等舅舅和表哥回来,让他们也尝一尝我的手艺。” 苏付氏点头,等到朱元出去了,便疑惑的看着杨蔼然,笑了笑道:“杨先生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请尽管说吧。” 朱元待杨蔼然看重,连付泰也跟杨蔼然关系很好,称赞他是难得的有用之人,苏付氏对待他向来也很尊敬。 可这却不是杨蔼然想要的,他认真的望着苏付氏的眼睛,神情严肃而郑重的道:“付姑娘,我想向您提亲。” ...... 苏付氏瞪大眼睛,一时之间完全反应不过来。 杨蔼然在说什么? 她慌乱得不行,下意识的觉得心跳加速,后退了一步蹙起眉来:“杨先生说笑了......” 可她也知道杨蔼然不是这种孟浪的人。 他不可能是开玩笑的,否则的话,付泰跟朱元都不会放过他。 可也正因为如此,苏付氏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怎么会呢?杨蔼然怎么会想跟她提亲?他们之间甚至连话都没有多说过几句啊。 他难道是为了跟付家靠的更拢一些?所以才想要通过娶她来稳固关系? 苏付氏心乱如麻。 但是杨蔼然却很慎重:“付姑娘,我知道我有些唐突,可是我即将跟付兄赶去浙江,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来,而人生际遇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我不想有任何遗憾,所以我很诚恳的想跟您提亲......” 他苦笑了一声:“我知道,在此之前我们并没什么太密切的关系,可是其实从在青州开始,我便很佩服你了。” 他看着一个弱不经风的女人从千里迢迢之外的地方赶赴青州,跟一个孤女绝地求生,几乎孤注一掷,任何犹豫都没有,心里实实在在的是佩服到了极点的。 他想起自己的姐姐。 当初他的姐姐也是,哪怕到了死,也不曾放弃齐瑛。 而后苏付氏一路上京城来,更是让他觉得苏付氏温柔可亲,而且性情善良。 他漂泊得久了,在家里遭难以后一直都是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最向往的便是家里有一个温柔的妻子,他很喜欢她,也想要好好照顾她,让她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苏付氏被杨蔼然的这番话说的心慌,她竟然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心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 从前对杨蔼然根本没有这份心思的时候,她跟杨蔼然之间相处还很自然,可是现在杨蔼然这么说,她便连看也不敢看他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才摇头:“杨先生,你我之间其实并不算彼此了解,你或许只是同情我的遭遇.....可是这样是不能长久的,我已经嫁过一次,其实并没有先过要嫁第二次。” 她当然不是想孤独终身,这世道也没人愿意,可是跟朱元在一起久了,她忽然觉得女人也不一定就只能相夫教子,到了一定年纪就一定要找个人嫁掉。 她从前嫁去苏家,虽然衣食无忧,但是她并不幸福。 与其在后宅唯唯诺诺浪费生命,她更想跟朱元一起,面对未知的前路。 四十三章·诚意 杨蔼然有些着急了,明明来之前已经想过无数遍的说辞,在这一刻竟然说不出口。 苏付氏或许不了解他。 但是他却很了解苏付氏了。 从青州一路到京城,而后他去了浙江,在浙江付清和付泰手底下做事,他知道了更多苏付氏的事。 他知道苏付氏是家里的大女儿,上头有哥哥,底下有弟妹,自来就很懂得替别人着想,是一个心地很柔软的人。 他也看到了这个明明很心软的人面对朱元时是如何张开她并不强大的翅膀,尽力的想要护住自己身边的人。 他少年遭难,一直都在当土匪,提心吊胆的,苏付氏是唯一一个让他看着便觉得安心的人,简直满足了他一切对于妻子的幻想。 他忍不住上前了两步摇头:“付姑娘,你相信我,我不是毛头小子了,也不是一时冲动.....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苏付氏急忙摇头。 她是知道的,杨蔼然如今已经深受东南总督的赏识,连付泰也说他前途无量。 这样的人,而且还从未曾娶过妻子,等他以后发达了,自然有无数的选择,怎么能够说配不上自己呢? 她苦笑了一声:“杨先生千万别这么说,真要说配不上,那也是我配不上你,我已经是嫁过人的......” 杨蔼然听不得这样的话,他凛然而立,掷地有声的道:“我不在意!要这么说的话,我还当过土匪,杀过人,更是十恶不赦了。付姑娘,我心悦你,诚心诚意的想要娶你为妻,其实我在回来之际就已经跟付大人提过,但是付大人说,他已经害了你一次,将来要如何,他要尊重你的意见......” 杨蔼然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疏散了,心里的不安和紧张到现在也都尽数消散了,他斩钉截铁的道:“付姑娘,我到如今,也已经虚度了二十余年,一事无成,并没什么拿的出来,唯有一颗真心,敢对天发誓,绝无掺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不奢求什么,只求付姑娘不要立即便拒绝我,给我一个机会。” 苏付氏几乎是落荒而逃。 等到在厨房里看见正指挥着绿衣炖汤的朱元,才觉得略松了口气。 朱元回过头来看她,见她脸色通红,而神情慌乱,眼里有惊慌也有忐忑,便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拉着她出了门问她:“姨母,杨蔼然跟你说了什么?” 她平常是称呼杨蔼然杨大哥的,但是这回却直接叫了名字,大约是以为杨蔼然欺负了她。 苏付氏有些惊慌,急忙摇头:“元元你别误会,并没什么......” 朱元便更茫然了,她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的问:“杨大哥是不是......” 苏付氏抓着她的手:“元元你也知道?” 朱元摇头:“不怎么知道,但是当初舅舅隐约有提过这个意思,还说杨大哥其实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今天他又特意当着我的面找您.....我就猜一猜。” 苏付氏叹了一声气,见朱元反而如此冷静,倒也跟着平静了一点:“他想跟我提亲,而且已经跟父亲和哥哥提过了,只是刚回京城的时候诸多事情缠身,所以并没有机会,现在他即将要去浙江了,如果不说,怕短期内都没有机会,所以想要先......” 坦白说,朱元自己虽然不准备嫁人,但是却很希望苏付氏能够寻到一个真正喜欢并且能过一生的人。 因为上一世姨母跟她相依为命,她是很知道姨母内心的想法的。 跟她自己不同,姨母毕竟是个自小就逆来顺受的人,也跟她的母亲付氏一样,有从一而终的思想。 不过在朱元看来,为了苏家那个混蛋,实在是大可不必,也不值得赔上自己的一生。 她想了想,首先问苏付氏:“姨母觉得杨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他贸然来提亲,姨母心里是厌恶多一些,还是犹豫多一些?” 苏付氏有些古怪的看了朱元一眼,幽幽的道:“元元,你这样一说,好像你很懂得一样。” ..... 朱元少见的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讪笑:“也不是懂得,只是就如同我看待顾传玠一样,他来履行婚约,可是我一见到他就像是吃了苍蝇,心里是半点喜欢也没有的。那姨母您看待杨大哥呢?” 苏付氏便沉默了片刻。 而后她轻声说:“他自然是极好的。” 朱元明白苏付氏的心意了,她握住苏付氏的手:“姨母,你的人生还很长,还有很多的路要走,完全没有必要让自己过的暮气沉沉。” 她见苏付氏若有所思,便轻声笑了起来:“姨母也不需要有任何的担忧,因为不管怎么样,我始终都陪着你,永远都在你左右的,而你尽可以没有顾虑的往前走。若是能一起走到最后当然好,如果不能,那也无妨,毕竟这世上真真正正能一路走到最后的人,也并没有多少。” 说了这么多,其实她的意思也是倾向于给杨蔼然一个机会。 苏付氏苦笑了一声,还是觉得脑子里乱的厉害,连太华下来了,竟然也没察觉到。 这一顿晚饭苏付氏吃的如坐针毡。 幸好她没有尴尬太久,因为家里的沉默很快就被一伙不速之客给打破了------饭吃到一半,狮子楼的掌柜的便来了,是带着林大厨一起来的。 付泰和付庄他们还不知道朱元在狮子楼闹的那一出,听见来的事狮子楼的人,便忍不住诧异的看向朱元和苏付氏:“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听说我们也要开酒楼,所以就来闹场的吧?” 不至于啊,都还没影儿的事呢,开不开,选在哪儿都还不一定,怎么这就提前打上门来了? 苏付氏也有些诧异-----这距离下午谈交易到现在也不过才多少时间?那边竟然已经定下了结果,并且不惜连夜赶过来了? 她又忍不住有些惋惜。 狮子楼的人如此的殷勤和重视,可见那两张方子到底有多珍贵了,只可惜就这么轻易的送出去了。 四十四章·成交 苏付氏压低声音跟兄长和留在家里的众人说了今天下午在狮子楼发生的事。 小枣儿鼓着腮帮子看着这一桌子的菜,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眼睛亮亮的看着朱元:“元元姐姐,我能不能也尝一尝那个绯羊首啊?” 付泰忍俊不禁,回过头来又忍不住有些感慨的道:“没想到你不仅擅长医术,连做菜也很擅长。” 朱元看了绿衣一眼,微微笑了笑:“从五岁起就被扔在后山茶林,三太太没有那么好给我们准备吃食,所以很多东西都只能靠自己,恰好我师傅也很重口腹之欲,所以看不过去我们吃的那些吃食,给了我许多菜谱,一开始做的不好,渐渐的,也有模有样了。” ......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在场的人却都能想象那种心酸。 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带着一个同样一团孩气的丫头,她们两个人在那样的环境下是怎么生存下来的,真的叫人想一想便不忍。 付泰觉得喉咙有些发酸。 事实上,其实朱元会的越多,只能证明朱家对她越是不好且忽略。 而作为她外家的付家,其实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朱元之前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付泰再追问朱元的那些心思就淡了。 绿衣却并没有觉得什么。 姑娘从前也的确是做吃的,但是却并不是很好吃-----他们更多的其实是去后山摘些野果和朱家时有时没有的点心充饥,还有时候也会去摘些野菜来放在锅里煮稀粥。 不过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神仙教的这样的事不能到处跟人说,她是知道的。 付泰再也没有阻止朱元开酒楼的想法了,跟着朱元一道出来花厅见客。 狮子楼的掌柜的早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正有些焦急,便见了人出来,急忙便站了起来。 这会儿的时间,他们早已经把朱元查的清清楚楚。 当然也就知道了,想要枉顾朱元的意愿强行索要这秘方是不可能的,他笑的一脸殷切,还扯了旁边的林大厨一把,笑着对付泰拱手:“这位想必就是副参将了吧?” 付泰笑着招呼他坐下,看了朱元一眼,才问他:“不知道您考虑的如何了?” 掌柜的满面春风,这个绯羊首一报上去,东家便欢喜得不行,立即便答应了用林大厨换秘方的要求。 别说是再加上一个月一盘了,哪怕是只有这个绯羊首,想换林大厨,他们也是愿意的。 他们当然也知道,朱元无缘无故要用这么珍贵的秘方换林大厨,肯定也是存在开店的心思,不过这也没什么。 年年想在京城开酒楼的人如同过江之鲫。 而真正能够撑下来的却寥寥无几。 朱元已经贡献出了这么珍贵的秘方,秘方在狮子楼手里,就不怕吸引不来更多的人,更不怕初出茅庐的一个新酒楼。 再说了,林大厨其实也不是特别有名,再请一个比他厉害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急忙笑了起来:“不瞒您说,其实林大厨已经在我们狮子楼呆了近十年,实在是叫我们东家心疼得舍不得......” 付泰喝了口茶,心里有数,这是人家答应了,便跟着点头道:“这也是,林大厨毕竟声名斐然,自然是人人都想争抢。” “可不是。”掌柜的叹了一声气:“可我们东家也是一个喜欢美食的人,对朱姑娘手里的秘方,实在是割舍不下,因此在下这次来,已经带了林大厨的投靠文书......” 像是林大厨这样的人,基本上是不会跟酒楼签订什么奴契的,就是写一份投靠文书罢了,而林大厨跟狮子楼的年限是十五年。 也就是说,狮子楼转让的是林大厨还剩下的那五年时间。 这么一算,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付泰伸手将投靠文书接过来,看了一眼便递给了朱元。 而朱元也已经吩咐绿衣取来了一个匣子,微笑着递给了掌柜的:“这里面便是绯羊首和月一盘的秘方。” 掌柜的如获珍宝的颤着手接过来,摸了摸匣子,吸了口气打开,递给身后的一个先生模样的人审阅,自己激动的对着朱元说:“承蒙朱姑娘割爱,我们狮子楼谢过朱姑娘的慷慨了。” 朱元笑着摇头:“不瞒掌柜的,我只不过是想开家酒楼罢了,自然是不能跟贵楼这样的名店相抗衡的,以后还要请掌柜的多多关照了。” 掌柜的也急忙笑起来:“这是当然,这是当然,和气生财嘛,这银子哪儿是一个人都能赚的完的......” 等到身后的那个老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掌柜的便忍住心中的喜意拍了拍边上一脸木然的林大厨的肩膀,勉力他以后到了新东家那里也要好好干,又跟朱元和付泰说了些话,便施施然的告辞走了。 人都走了,林大厨魂不守舍的坐在椅子里,有些尴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天之内,他跟朱元比赛输了又被朱元开口以秘方换过来,这速度太快了,让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 还是朱元先开了口:“林大厨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要用两张秘方换您过来?” 林大厨苦笑了一声,见朱元这么直白,也并没有遮掩自己的疑惑:“还真别说,朱姑娘,我到现在都还跟做梦似地,您这是为了什么?大张旗鼓的,难道只是为了要我给您的新酒楼当厨子吗?” 付泰也很好奇。 朱元却很果断的点了点头,说:“是啊。” 林大厨有些错愕。 “林大厨,您刚抱了孙子吧?”朱元忽然问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应当也就一个多月不到?” ..... 话题怎么又拐到了这里? 林大厨莫名其妙,却还是嗯了一声,叹了口气说:“朱姑娘知道的可真多,是的,老朽刚刚抱上了长孙。” “抱孙子应当是件开心的事啊。”苏付氏见林大厨面色惨然,忍不住便问道:“您别误会,我们没有折辱您的意思,元元是看重您的手艺......” 四十五章·本事 朱元摇了摇头,替林大厨解释:“他不是因为狮子楼将他换给了我而这样,只是在担心孙子罢了,因为他的孙子落地不哭,生出来到现在一个多月了,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经常彻夜啼哭,大家都说,这个孩子很不容易养活......” 付泰已经有些麻木了。 一开始他还惊讶朱元为什么总会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后来卫敏斋跟她走得近,他就自然而然的觉得是卫敏斋的功劳。 既然是有卫敏斋在背后帮忙的话,这些秘密当然是想知道多少都有了。 可是付泰知道,苏付氏她们也各自都有自己的理解,林大厨却被朱元这番话给惊呆了,他讷讷的问:“朱姑娘怎么知道......” 而后就反应过来,苦笑了一声:“也是,朱姑娘既然会开口要用我来换秘方,肯定也是打听过我的,没错,我如今正因为孙子的事儿日夜悬心,我家里那口子也是,成天都为这事儿苦恼,天天求神拜佛的,只是孩子还是不见好......” 绿衣立即就瞪大眼睛:“我们姑娘会治病啊!我们姑娘是很有名的大夫,林师傅您来了我们这里,就是我们的人了,我们姑娘肯定会帮您把孩子给治好的!” 这丫头! 苏付氏瞪了她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绿衣有时候激灵的很,有时候却又口无遮拦。 可是朱元并不以为意,一直都纵着她。 林大厨却激动的立即就站了起来,恍然大悟的道:“朱姑娘.....是了.....是了!京城里传说的,能治百病的朱姑娘,就是您吗?!” “不能治百病。”朱元打断他,笑一笑便道:“但是正巧,我知道你们家的孩子的病如何治。” 这也是她为什么挑中林大厨来当她酒楼厨师的原因。 林大厨为人很不错,而且手艺也有,如果她治好了他的孙子,那么他就会是新酒楼的一个活招牌。 林大厨激动得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过了半天,才迟疑着问:“可是,姑娘为什么如此看重我呢?不仅替我孙子治病,还用了两张那么珍贵的秘方来把我换过来......” 可朱元自己的手艺就足够了啊。 今天她在狮子楼露的那一手,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已经让她声名鹊起,她足够能撑起一段时间了。 “林大厨太过自谦了。”朱元摇头:“我不过就是取巧罢了,真正论起手艺,我不如你。” 是这样吗? 林大厨总有些怀疑。 不过朱元既然这么说,他便点了点头,很诚恳的说:“难得朱姑娘这么看得起我,您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的!” 朱元点了点头,跟他介绍杨蔼然等人,想了想就道:“这个酒楼的掌柜的,我打算让季晨来做。” 一直都很安静的季晨突然被点了名,整个人都有些懵,啊了一声看向朱元,有些忐忑:“姑娘,我.....我不一定能行的.....” 听朱元的意思,这酒楼的规模恐怕大的很,他怎么做得来? 朱元却并没改变心意的意思:“试一试才知道,这些天你跟林大厨出去转转,多了解一下旁的酒楼是如何运转的,和林大厨一起再去看看,请一些好的厨师来帮忙,薪俸都按照狮子楼和锦绣堂的来......” 季晨只好答应下来。 惴惴不安的跟着林大厨出去了。 而他们正为了开酒楼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回了家的钱嵘也正跟武宁伯二夫人提起此事:“这个丫头坏透了!她根本就是算计好的,挑中那个时候来跟林大厨比试.....又恰好我在......反而让她更加出名了!” 钱嵘愤愤不平,但是武宁伯二夫人却坐直了身子,神情有些严肃的问:“你怎么又去招惹她?之前的教训还在眼前,你却半点也不上心吗?” 其实说到底,这些女孩子之间的争斗不过都是小事,就如同武宁伯夫人说的那样,不要影响了家里才是最要紧的。 朱元那个人荤素不忌,你要是得罪她,她可不只是能跟小孩子过家家似地给你气受,还能真刀真枪的捅你一刀。 武宁伯二夫人是有些怕了。 而且她也知道钱嵘的性子,就是被宠的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除了徐游和徐家的几个表姐妹们之外,就恨不得这天下唯我独尊,被大家都知道。 她一直生活在徐家姐妹的光环和阴影之下,从前还有朱曦等人也压在她头上,现在好容易朱曦没了,她却又被朱元压着,这让她怎么能够甘心? 可二夫人知道归知道,却还是狠狠地训斥了女儿:“你也太不知道分寸了一些,就算是碰上了又如何?你们之间说到底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怨,就当是个陌生人也罢了.....” 钱嵘哼了一声,满腹抱怨:“我也知道母亲你担心什么,可是当时是她自己出言不逊,我只以为她是在吹牛罢了,谁知道这个丫头真的邪门得很,竟然拿出了花蕊夫人的名菜......我反而是帮了她......” 这让她耿耿于怀。 二夫人愣住了,之前她只顾着女儿跟朱元的恩怨了,现在她才反应过来,迟疑着问了一声:“你是说,林大厨竟然输给了朱元!?” 见母亲也这样惊奇,钱嵘心里更加不好受,带着一些哭腔没好气的应了:“是啊是啊,她本事大的很,连这个都会!在场的有不少的富家子弟,光是我能认出来的,就有徐家哥哥、黄家哥哥、还有卫家的几个公子,不仅如此,还有在户部的袁大人,他也在,他是最喜欢吃食的.....现在她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二夫人惊诧不已。 袁大人她当然知道,说起来,二老爷还跟人家是好友,时常都是聚在一起的。 袁大人没别的什么爱好,除了写戏和吃食,就没什么旁的了。 可问题也就是,袁大人这两样都是公认的厉害。 他写的戏简直是人人传唱,而他认可的美食,那也是极为受人追捧的。 这么说的话,朱元今天还真的是收获巨大啊。 四十六章·好胜 二夫人由不得有些感慨了,挥挥手示意身边的人把茶叶给换了,自己搂了钱嵘在怀里,笑着叹了一声气:“怎么,是不是觉得怎么都拿朱元无可奈何,所以生气?” 钱嵘在母亲怀里一下子便软下来,哽咽着点了点头,可是已经没有最初的那股子傲气了:“我就是不服气,她明明......” 她现在不能说朱元明明什么都拿不出手了。 毕竟医术和厨艺这两样,那是有目共睹的厉害,她咽了一口口水,有些苦涩的抿唇:“分明她是那样的家世,为什么她会的却这么多?再说,她现在父母皆亡,宗族不认,明明应该是过街的老鼠,可是她却活的这样好,半点都不受影响.....” 二夫人笑着摇头,点了一下女儿的脑门问她:“可是这关你什么事呢?” 钱嵘愣住。 二夫人不想钱嵘继续去撞南墙,敛容道:“阿嵘,你也渐渐大了,该好好的动一动脑子想想,你跟朱姑娘,她是否有得罪过你?我记得不曾,按照你的说法,当初你在云上阁挑衅,她甚至还避着你,是你先求了你父亲出手,动了她的人,她才会反击的,是不是?” 钱嵘怔怔的点头,又不甘心的反驳:“可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二夫人反问她:“你是她什么人?就算是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轮到你来出手教训人了吗?这世上的不平事那么多,你都要去管一管吗?” 钱嵘无言以对。 二夫人见她沉默,便下了一记重锤:“你想一想吧,从你鲁莽出手以来,有什么东西变了?老太太觉得你不懂事,你父亲也不肯再随意放你出门,这回还是我让你去进香你才能出去,连你大伯母和大伯父,并你大哥哥大嫂,也不大乐意搭理你了,是不是?” 这也是钱嵘为什么很憎恶朱元的地方,她点了点头。 “可你想过没有,这一切不是朱元的过错,是你自己。”二夫人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不要找借口了,阿嵘,你斗不过朱姑娘,不管是心眼还是这份绝地求生的本事,你都不如她。” “而人生是不断妥协的过程,你不能一直等到撞到南墙了才回头,那时候就太晚了。”二夫人看了平鱼一眼:“你去,跟外面的昌海家的说一声,让她准备些礼物,送去朱姑娘府上,就说是我给她赔礼道歉的,请她有空来家里玩儿。” 平鱼不由得去看钱嵘。 钱嵘果然已经震惊的喊了一声:“母亲!” 二夫人伸手止住她,等到平鱼出了门,才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阿嵘,你可知道,太后有诏,召朱元入宫。” ...... 钱嵘又怔住了,她绞着衣摆,忍不住低声道:“她可真是好命。” 二夫人笑了一声:“罢了,收起你的那些不甘心吧,你且看着,你那个心高气傲的表姐,她对上朱元,那也是一样的。” 什么? 钱嵘不可置信,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皱眉道:“那怎么可能?游姐姐怎么可能会出手对付这种人?她根本就不屑的!” 二夫人似笑非笑的瞧着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个道理,你自己也知道,那为什么你要出手?” 钱嵘一时回答不出来。 是啊,她为什么要出头呢? 二夫人坐起身子来,摸了摸女儿的头叹声气:“小游是我的亲侄女,我原本是很喜欢她的,可是再喜欢,那也得排在我自己女儿之后,她自己自重身份不肯去对付朱元,就推你来当出头鸟,这个道理,你难道就看不清吗?” 钱嵘不大愿意相信自己的游姐姐是这样的人。 再说,徐游一直都在劝她不要跟朱元这样的人计较。 她沉默着,不肯再说。 二夫人便戳了一下她的脑门,摇了摇头:“你啊你啊,说你蠢还是真的蠢,你看着吧,你不出头,她自然会去找别人的。” 这个侄女儿她是知道的,自小就极有主见,能够在一众孙女儿当中脱颖而出独得英国公夫妇喜爱,弄得英国公世子夫人对她都百依百顺的女孩子,最喜欢躲在背后了,她要什么,想得到什么,从来都不会直接去争取。 而且她好胜心极强。 这回朱元若是没有那么有用那还罢了,可问题是,朱元比她想象当中的还要聪明和厉害,那么对于徐游来说,卫敏斋就一定要是她的囊中物了。 这出戏会异常精彩的。 但是当务之急,是绝对不能让钱嵘继续插手这件事。 徐游跟朱元两个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钱嵘插在里面,只能是充当炮灰了。 她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你这阵子,就好好留在家里修身养性吧,哪里都不要再出去了。” 朱元这回大出风头,加上太后的召见,卫家的帖子是必然要递到她手里去的,到时候徐游会怎么样? 被二夫人念叨的徐游正从云上阁挑了几套衣裳,叮嘱他们送去武宁伯府,便坐下来喝了口茶,笑着道:“给阿嵘下了两回帖子,可是阿嵘好似是被惊怕了,都不肯出门来了。” 旁边几个女孩子们都笑着附和起来:“可不是,我们也是,昨儿上门去,也没见到她,说是病了,啧啧,这回可真是被这个朱姑娘坑的不轻啊。” 徐游蹙眉,一双水润润的眼睛里全都是不忍:“她就是太固执了些,否则的话,就算是去道个歉又怎么了?为什么要跟这样的人一般计较。” 其他的女孩子们这回却没再附和,迟疑了一会儿才有人开口说:“也不是这也说吧,这个朱元运气也太好了,阿嵘为了这事儿在家里被软禁,但是这个朱元却一飞冲天,眼下连我哥哥都说,若是朱元开酒楼的话,一定要去捧个场......” 徐游眉头一动,朝着她看过去:“酒楼?什么酒楼?” 徐游竟然还不知道这件事? 女孩子们停顿了一瞬,才跟她说起了狮子楼比试的事情。 徐游面无表情的听,脸上半点情绪都没有。 四十七章·厨娘 女孩子们或是嫉妒或是怀疑或是不甘,带着几分正挑拨的心思说给这京城最璀璨的明珠听:“小游,你不知道,这位朱姑娘如今真是风头正盛的时候,听说连袁大人.....袁大人你知道吧?” 当然了,但凡是有乐曲的地方,就有人在唱这位袁大人写的戏,相比较起来,这位大人当官反而更像是个爱好。 徐游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接着说下去。 “就连袁大人都对这位朱姑娘的厨艺推崇备至!”一个女孩子有些激动的说道:“你不知道,袁大人还当众说,圣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他却觉得,朝食绯羊首,夕死可矣......你们说说,朱元这场比试到底赢了多少!” 根本就不只是厨艺输赢的问题。 问题在于,有袁大人的这句话,现在所有人都对朱元的厨艺达到了空前的信任和追捧。 现在朱元已经完全不是之前那个别人一提起来就先想到家世的那个女孩子了。 徐游哦了一声,面上仍旧是温温柔柔的,不甚在意的撩了一下头发:“这样子啊,这位朱姑娘原来这样厉害。” 她说的轻描淡写,手里还在看着自己新得的花样,微笑着说:“那什么时候可真是要去尝一尝了,看看这小厨娘是不是真的这样令人惊奇。” 她直接给朱元下了厨娘的定义。 众人便都反应过来,纷纷点头说道:“也是,终归君子远庖厨呢,厨艺不过是小雅之道,不上台面的,我们这样的人家,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用得着学这等微末技艺,又不是等着我们来挣钱养家。” 这么一说,那朱元会的这手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大家便都丢开了。 唯有徐游自己,在从云上阁离开之后,吩咐自己的丫头:“去把二哥哥给我找来。” 徐二少爷向来对这个妹子是极好的,听说她找,一溜烟儿的就来了,问她:“妹妹不是去了云上阁了么,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徐游径直在花架底下的石桌旁落座,不顾凛冽寒风,握着手炉问他:“听说前儿狮子楼比试厨艺,哥哥也在?” 徐二少爷还以为是什么事,听见妹妹说起之前狮子楼的那场比赛,便立即笑起来:“我还当是什么事,这件事,的确是有的,那个朱姑娘做的花蕊夫人创作出来的名菜的确是叫人惊艳,林师傅其实是个最心高气傲的人,可是对着这道名菜,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 他见徐游的面色不是很好,便趴在桌上逗弄着徐游的宠物兔子,颇有兴致的问她:“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来?我记得你是不大喜欢吃外头的饭菜的,从来都不肯去外头吃东西。” 这是徐游作为世家贵女的骄傲。 当然,现在她已经不这么想了,她若无其事的将那只一直在躲避徐二少爷的小兔子抱起来,面无表情的说:“传闻中,这位朱姑娘是极为受卫敏斋喜欢的。” 卫敏斋? 提起这个额名字,徐二少爷脸上的表情便严肃了许多,他双手枕在头后嗤笑一声:“我说你为什么会在意这等无根的浮萍,原来是因为她跟卫家扯上了关系。” 略微一想,徐二少爷便明白了妹子在担心什么,面色也同样变得郑重起来:“原来之前一直传扬的沸沸扬扬的流言是真的,卫敏斋当真是看重那个朱家的丫头?” 小兔子被徐游搂的有些透不过气,伸出爪子挠了她一下便蹦着怕跑远了,徐游撇开它也不再当回事,嗯了一声,声音冷淡的道:“你不说这件事,我都快忘了,说起来,这个朱姑娘的确是挺能耐的,阿嵘就是栽在了她的手里,还弄得这些天一直都被软禁在家里。可是这个朱姑娘却能独善其身,甚至还能去狮子楼挑战林大厨而出名........” 絮儿少爷觉得有些稀奇了,他摸了摸下巴,看着朱家妹子忍不住有些感叹:“你怎么会把她给放在眼里?你不是想来不屑于挑选比你弱的对手吗?” 说到底,其实朱元还是没有资本跟徐游相提并论的。 但是徐游却只是牵了牵嘴角。 有些时候,不在意无非是因为对方只是蝼蚁,不能撼动自己分毫,所以才不愿意浪费时间。 但是现在情况显然是不同了。 这个朱元,狡诈而又聪慧,她跟大部分的贵女都不同。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卫家那边,才会高看她一眼。 徐二少爷见妹子不说话,伸出手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忍不住笑:“你不是因为她跟卫敏斋走得近,所以才想要打听她的事吧?说起来,其实我之前就想跟你说的,你知道我跟卫家其他几个少爷混的还都挺熟的,听他们说,最近卫家也因为这件事闹的不可开交,卫家的长辈们都是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的,觉得请了她就败坏了自己家里的名声,但是谁知道卫敏斋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他就非得要请朱元不可,还扬言说,若是不轻朱元来,这个宴会干脆也别办了算了。” 花架底下一片沉静。 看了一会儿妹子的面色,徐二公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其实呢,卫敏斋这个人也是一直摸爬滚打到了现在的,他这个人跟京城的大部分贵公子不同,他也不注重什么名声,小游,不是哥哥说,你们其实就不是一路人。” 真的过不到一起的。 他虽然纨绔,却并不蠢,知道卫敏斋根本就没把徐游放在心里。 说到底还是妹妹的心思更重要一些,何必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呢?又不是除了卫敏斋就嫁不出去了。 徐二少爷不等徐游发表意见,便叹了口气:“要我说,还是算了,小游,你犯不着跟这样的人死磕的,卫敏斋就是一根木头,根本就不懂得怜香惜玉,这样的人,其实没什么好的。” 妹妹大可以换一个目标,何必跟朱元这样的人一起争夺一个男人? 四十八章·线索 徐游不置可否。 她知道哥哥是为了自己好,也知道卫敏斋虽然条件不错,但是自己却不必把姿态放的太低。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甘心又是另外一回事。 正如同之前钱嵘说的那样,凭什么? 朱元不过就是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她什么礼仪规矩都不懂,她跟着京城的贵族格格不入,分明就没有任何可以值得人关注的点,你跟她计较,其实都是丢了身份。 但是徐游就是不甘心。 这么一滩烂泥,凭什么就能比她更加得到卫敏斋的青眼? 家里决定让她嫁给卫敏斋之前就已经跟她说过卫敏斋的许多事,所以她知道卫敏斋是一个人从沙场上杀出了一条血路,给自己父亲挣得了荣耀,将失去的爵位重新拿在了手中。 她也知道卫敏斋深受圣上的宠幸。 这样的一个人,他近乎完美无缺,不管是做夫婿还是做什么,都是一等一的人选,他怎么能为朱元倾心? 朱元是什么?她不过就是一个弑父的大逆不道的贱人,她应该受尽天下人的唾骂,她本来该任何的好处都得不到,在自己跟前哭求的机会都没有? 他怎么能为朱元这样的人倾心? 他合该为自己倾心的。 她是英国公府的嫡女,她幼承庭训,极有教养,她就连进宫去陪公主读书,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么一个大美人加上才女摆在卫敏斋的眼前,他竟然却不识好歹的去亲近朱元?! 而一直被她视作蝼蚁的朱元竟然连武宁伯府都玩弄在掌心,将钱嵘给逼得几乎走投无路。 为什么?! 她冷冷的哼了一声,垂下长长的睫毛有些头痛:“哥哥别说这些了,我现在更好奇的是眼前的这位朱姑娘,听说她是个很难对付的人,连阿嵘在她手里,也屡屡吃亏。” 预料到了妹子要说什么,徐二少爷瞪大眼睛摆了摆手:“你可别,之前阿嵘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她的教训也就在眼前,到现在还不能出门呢,你虽然受祖父他们宠爱的,但是也得谨言慎行,若是跟阿嵘一样,闹的满城风雨,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阿嵘家是因为本身便不那么重视规矩,但是你却不同,你知道的,咱们家里,最重的就是这个了,你要是招惹了那个疯女人,到时候闹得跟阿嵘一样,那你可就惨了。” 徐老太爷可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到时候说不定真的会送徐游回老家去。 那可就不太好了。 徐游没有出声。 许久之后,她忽然支起身子来,若有所思的道:“家里最近似乎是有什么事情,父亲好似都不愿意管家里的事......” 徐二少爷若有所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了嬷嬷们带着一伙客人往里头走,便笑了笑摸着徐游的头发道:“你不知道,这是三姐姐的婚事近了。” 婚事? 徐游诧异不已:“三姐姐不是许给了平南侯府吗?平南侯府其实位同藩王,无旨是不得擅自进京的,就算是跟我们家有婚约,他们也应该先请示圣上,怎么这个时候竟然来了?” 徐三姑娘自幼便跟平南侯府定下了娃娃亲,这是家中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徐二少爷摸了摸下巴,见妹妹好奇,狡黠的笑了笑:“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平南侯府自己当然是不能来人的,他们只是请了中人来说和罢了,不过这也不关你事,你呀你,好好的准备卫家的寿宴吧。” 徐游还是觉得奇怪。 想起之前跟母亲说过的事,她的眉心跳了起来,打发了徐二少爷,便下意识的带着丫头往英国公夫人所在的院子里去。 不对啊。 三姐虽然是定了亲事没错,但是这么多年向来没什么往来。 她偶尔听母亲提起,都是对这门婚事的不赞同和担忧。 为什么不过就是这么短的时间过去,忽然不同了? 家里不是准备退亲的吗? 她满脑子的疑惑,院子里都是母亲的心腹,也没有人拦着她,她几步上了台阶到了檐下,迟疑着是不是该敲门弄出些动静来,就听见里头的人证说起这件事来:“这次过来实在是唐突了三小姐,但是这并非是我们的本意......等到事情了结,一定会禀报平南侯,” 徐游瞪大了眼睛,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心里却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怎么回事? 平南侯府怎么会有主子在京城呢? 这是不合规矩的,而英国公府跟他们接触,如果被有心人发现,那其实也会带来天大的麻烦。 可是现在这件事就是这么发生了。 她想起了三姐跟平南侯府之间的婚约,立定了脚没有动弹。 里面的英国公世子夫人似乎是沉默了半响,才问他:“不知道公子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云南去呢?京城已经派了使者去云南,如果您不能在使者到达之前赶回去,只怕之后的麻烦会接踵而至,侯爷跟侯夫人也会有大麻烦。” 公子...... 徐游目光一凛,立即便意识到了这位母亲口里的公子是什么身份----应当就是跟三姐姐有婚约的,陆广平了。 可是陆广平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出现在京城?! 他不要命了吗?!封疆大吏和近亲怎么能随意入京? 徐游没有再在这里停留,疾步转身往外走,左右看了侍女一眼,侍女便都纷纷朝着边上退开。 她在偏院里等了好一会儿,世子夫人身边的亲信嬷嬷才笑着过来招呼她:“姑娘久等了,之前夫人那边有客人,如今客人已经走了,正问起您来。” 她深受祖父祖母宠爱,因此连母亲也对她异常的偏宠,她并没有意外母亲这个时候叫她过去,等到进了门,便疾步走到她身边坐下,问她:“母亲,怎么回事?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说平南侯府.....到底是怎么回事?” 英国公世子夫人朝她招招手,等到她在身边坐下,才爱怜的问她:“怎么这副样子?是不是又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徐游抿起唇。 四十九章·费力 世子夫人的起居室布置得极为雅致,玫瑰椅上一溜烟儿的摆着石青色的鼠皮,博古架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各式各样的摆设,此刻花瓶上面正插着幽香的红梅。 徐游靠在母亲怀里,闷闷的应了一声:“卫家给朱元下帖子了。” 世子夫人不以为意。 她嗤笑了一声:“你怎么也学起阿嵘来了?那就是个玩意儿一样的东西,根本不值得你费脑筋,这样的人,你远着还来不及,千万不要给她粘上,瞧瞧阿嵘吧,粘上了这样的人,只会平白掉价。”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知道女儿到底是在介意什么,便好言相劝:“母亲知道你的心思,无非是因为觉得卫敏斋对她另眼相看,所以才把她当回事了。可是你要知道,卫家情况复杂,你毕竟是老太太看中的,而且你姨母是他们府里的三夫人......” 虽然是一表三千里了,但是那也好歹是表的不是吗? 世子夫人换了个姿势让女儿靠着,好觉她能舒服一些,又孜孜不倦的劝她:“当初卫家的情形呢,我也知道一二。咱们虽然是亲戚,但是说句公道话,大房是被二房三房给欺负惨了,卫敏斋当时已经记事了,他怎么可能对卫老太太和二房三房没有芥蒂?” 徐游是个极聪明的人,母亲这么一说,她便反应过来了:“母亲这么说的意思,是卫敏斋其实不是看不上我,只不过是看不上长辈们做主挑选的人?” 英国公世子夫人嗯了一声,并不把这件事当回事:“卫敏斋只不过是想跟长辈对着干,所以才会拿朱元出来当挡箭牌罢了,他自己愤世嫉俗,自认为跟京城其他纨绔子弟不同,所以出人意料的,找出这么个杀才来,就是为了给家里人找不痛快而已。你何苦为这个纠结?” 世子夫人微微一笑:“他再怎么闹,总归是不会太过分的,最后难道还真的能找朱元做妻子?别闹了,他能从宣府那样的地方浴血归来,怎么会是个傻子?” 徐游默了默,知道母亲说的有道理,但是还是有些不大开心。 她看着母亲,带着些小心和试探迟疑着说:“母亲,那个朱元在狮子楼大出风头,她好像已经开始着手洗清自己身上的那些坏名声了。” 世子夫人眼里带着嘲笑:“那又怎么样?洗的再干净,人家问起她的父亲来的时候她怎么说?这样的人,从朱正松死了的那天起,就已经完了。” 她有些不满的皱起眉头看着女儿:“你的目光不该局限在这里,在她身上,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不喜欢的话,就视而不见罢了,跟这样的人计较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 徐游知道了母亲的态度,不再说了,沉默了一瞬又问她:“母亲,现在云南不是正在打仗吗?这个时候,为什么平南侯府的人会来京城?” 这才真的说到了正点儿上,世子夫人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痛,见女儿问的殷勤,便竖起眉毛来:“教过你许多次了,有些事可以问,有些事却只好当自己是聋子,你呀你,就是太机灵了,可知道世上的事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就比如说,这件事,就是你不该问的。” ...... 徐游若有所思,她微微撑起身子离开母亲一些,望着母亲的脸有些关切的问她:“那三姐姐跟平南侯府的婚事还作数吗?” 世子夫人苦笑一声,眯了眯眼睛道:“谁知道呢,这也得看往后各人的造化罢了,过了这一关,当然是能成,可是若是这一关过不了,那说不得让你三姐姐去家庙里头青灯古佛一辈子,也不能叫她嫁给平南侯府了。” 这么严重?! 徐游若有所思:“跟三姐姐订婚的未来姐夫,听说少年时期便跟着父兄上阵杀敌,在云南是个有名的杀神,连苗人都怕他。” 世子夫人哼了一声。 是啊,陆广平可是凶的很。 而另一边正被徐家母女议论的陆广平小心的拢着斗篷上了马车,松了口气便道:“徐家已经答应帮忙,等到那天,就只看我们自己了,一切都要小心。” 乌尔紧随其后也上了马车,听见他郑重其事的交代便急忙应是,又跟他说了黄家的布置,也跟着放松了心情的说:“黄大人也已经提前问过了,那天守着德胜门的,是他的多年好友,只要我们小心一些,藏在徐家外出的车队里,应当问题不大。” 他们在京城逗留的太久了,实在是不能再拖延下去。 否则的话,回去了云南也晚了。 楚庭川这个人面上看着温温吞吞的,但是下手却极为狠辣,他们这阵子简直被逼的鸡飞狗跳,连黄大人也吓得如同惊弓之鸟,这些天没睡过一个好觉。 夜长梦多,幸好很快就能离开了。 他点了点头:“黄明安那个蠢货,最近没有再来问我们的行踪吧?” 那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真是让人头痛,如果不是因为他是黄侍郎的儿子,陆广平真的想一刀戳死他算了。 总是给人惹麻烦。 乌尔也知道陆广平厌恶黄明安,咳嗽了一声便摇头:“黄大人管束的严了,虽然腿已经好了,但是也并没有在跟之前那么冒冒失失的。但是听说,他昨儿还是在狮子楼闹了一场。” 狮子楼? 陆广平有些意外:“他好端端的,去狮子楼闹什么?” 狮子楼的后台好似是荆门黄家的产业,不知道是谁在负责,但是也不是什么好惹的,黄明安怎么去招惹起了狮子楼? 乌尔提起了昨天林大厨跟人比试的事,言简意赅的道:“黄公子因为不满结果,觉得那人占了便宜,所以在狮子楼不管不顾的闹了一场,砸了不少东西,狮子楼也不是好欺负的地方,晚上就找上门去了,弄得黄侍郎赔了不少银子。”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为了一个厨子的事儿都能闹起来。 陆广平不屑一顾。 直到乌尔说:“你猜那个把林大厨给弄得输了的人是谁?” 第五十章·去查 陆广平回过味来了,见乌尔如此郑重其事的问,便右眼皮一跳,下意识的问:“不会又是朱元吧?” 如果是的话,那可真是邪了门了,这丫头到底是不是邪神转世?怎么什么事儿她都要插一脚而且还老是能够踩狗屎运? 他这里面色复杂,乌尔却也同样的有些不可思议的点了点头,肯定了陆广平的猜测:“您还别说,就是朱姑娘。听说朱姑娘主动去的,就在我后头一步进了的狮子楼,我当时其实也见到了她,但是不知道她是去干嘛的,现在想想,应当就是故意的,去找狮子楼的晦气了。” 陆广平现在听见这个名字就觉得烦躁:“狮子楼是什么地方,他们遭遇了这么大的耻辱,难道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了朱元,反而还要找黄明安的麻烦?” 乌尔知道他在愤愤不平什么,苦笑了一声就道:“公子,您可知道,朱元做出的,那是花蕊夫人曾经做给后主的绯羊首!而她转手就把这秘方送给了狮子楼,这么大手笔,您说狮子楼怎么可能会找她的麻烦,不仅不会找她的麻烦,都恨不得把她给供起来!这样一来,以后朱姑娘真的要开酒楼,狮子楼也不会找她的晦气了,她这可不是一般的大方啊!简直是送出了一座金山!” 陆广平的关注点跟寻常人有点不同,他皱起眉头:“这样的秘方,一般只在深宫有,连我们家,也不过是残谱而已,朱元为什么会有?” 一般来说,宫里有的这些秘方之类的东西会是最齐全和最多的。 一般的人,穷其一生也或许不能接触万一。 可朱元不过就是在乡野间长大的野孩子,来京城总共加起来满打满算,也就半年罢了。 半年多的时间,她进宫总共也就一两次,还是为太后治病,她怎么会知道这些秘方? 不管是从她的身份还是从她的经历来说,这些东西都不是她该拥有的。 乌尔沉默了半响,才说:“其实当初顾公子的劝诫,也不是毫无道理,这位朱姑娘,或许真的有异于常人的地方。” 可不是,还是非常的异于常人。 陆广平呵了一声,露出一点儿讥诮来:“这么说的话,难怪黄明安暴跳如雷了。也是,对着个打不死锤不烂的铜豌豆,的确叫人无从下手,令人恼怒。” 只不过现在不是对付这个丫头的时候。 他收敛起看热闹的心思,吩咐乌尔:“让黄侍郎看紧他儿子,别再关键时刻给我掉链子闹出事端来,否则到时候,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乌尔知道他的性格,答应了一声又跟他禀报:“王府里已经又搜了一遍,我们的人费尽了心思,顶替了灶上的人摸进去的,趁机去那几个地方都看过了,并没有咱们要的账本.....这东西不知道到底被王爷藏到了哪里。” 陆广平心里烦躁陡然更加重了一些,恼怒的道:“再找!我就不信这东西还能长了翅膀飞走,我们原本就已经办事不利,如果不能带账本回去,只怕情况堪忧,你再想想别的办法,一定要问出些线索来!” 马车还在平稳的往前行驶,乌尔坐在车厢里头,脸掩映在黑暗里,咳嗽一声就道:“我在想,账本会不会跟朱姑娘有关?” 陆广平没有想到他这么说,想了想便问他:“你是说,这账本可能会在朱元手里?” “倒也未必说是在朱元手里。”乌尔斟酌着用词,尽量客观的说:“其实朱元跟兴平王斗的你死我活,但是她跟兴平王妃的关系却极为不错,这些天一直都陆续有上门给郡主治病,王妃待她很是亲近.....” 那么再联想一下之前王妃在桐乡楼闹的那一场,其实说怀疑王妃跟朱元之间有了什么默契,那也是很合理的事情,不是吗? 陆广平的目光陡然变得深邃。 是了,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朱元为什么能跟兴平王妃达成同盟? 丈夫是死在朱元手里,但是兴平王妃对朱元却极好,屡次三番的给她下帖子邀她去王府...... “去查。”陆广平眉眼立即便阴沉了下来,叮嘱乌尔:“那个丫头也不是真的就没有弱点,我看她好像是个护短的,对身边的人都很关照,你抓住机会看看能不能从她身边人入手,问一问。” 乌尔也来了精神,急忙顺着他的话头答应下来:“公子说的也是,她这人看似阴狠无情,但是但凡跟她关系不错的,她便都对他们不错,就如同陈家和之前的王家,她出了那么大麻烦,也没见去找王家帮忙.....其实抛开她是帮五皇子的不谈,这个姑娘......实在是个厉害角色。” 陆广平心念一动。 是了,阿朵为什么非得把朱元掳走去瓦剌不可? 恐怕一是因为看中了朱元的美貌,二却是看中了朱元的本事吧?这丫头这么厉害,一根针能让人生让人死,手里还有不少秘方,绝对是个了不得的帮手。 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跟楚庭川走的那么近,甘心被楚庭川驱使。 他若有所思,另一头的朱元却正好已经替付泰跟付庄把东西都打点好了,亲自送他们出门。 付泰心里还有很多担心的事情,不过千言万语,也只是深深地化作了一声叹息:“元元,你舅舅没什么能耐,但是绝不会再拖你的后腿,你放心大胆的朝前走罢,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在后面跟着你。” 付庄觉得自家老爹总算是会说话了一点儿,紧跟着点头:“是了,表妹你放心,你永远都是我们付家的人,等你事情办完了,就来浙江找我们,祖父虽然嘴里不说,但是心里很想你的,到时候,我们一家人便能团圆了。” 苏付氏一直都在沉默,听见付庄这么说,才打起精神来看了朱元一眼,而杨蔼然已经越过了付泰到她跟前来了,郑重其事的跟她拱手:“你多保重。” 保重。 苏付氏有些怔忡。 五十一章·被打 朱元正抱着太华拍她的背,有欣慰有苦涩也有期待的抹去她的眼泪,扯出一个笑来摇头:“这是大好事啊,太华,隔了这么多年,你终于可以回家了,我为你开心。” 太华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断的点头。 她一直在做的梦竟然这样轻而易举的就实现了,她一直都有一种不真实感,总觉得好似是一脚踩在云上,触不到底,唯有这一刻,当身契握在了自己手里,当朱元给的银票还捏在手上,她的脚终于踩到底了。 她握住朱元的手,哽咽再三:“朱姑娘,多谢你,你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若是能找到我的父母,我一定早晚三炷香,给您祈福......” 这话说的绿衣忍不住笑起来:“我们姑娘又不立长生牌位,怎么还要姑娘您上香呢?” 大家都哄然笑了。 离别的愁绪总算是被这阵笑声给冲淡了许多,朱元看着马车在视线当中远去,逐渐消失不见,伸手握住了苏付氏的手,轻声喊她:“姨母。” 苏付氏勉强笑了笑,伸手揽住她的肩,似乎是在对自己,也似乎是在对朱元说:“没事的,我们还在一起,姨母会永远陪着你的。” 这是她当初早就已经许下的承诺,永远都不会变。 朱元见她有些神思不属,知道她恐怕对杨蔼然不是半点意思都没有,想了想便道:“其实杨大哥为人的确很不错,他昨天晚上来找过我了,跟我说并没有逼您做选择的意思,他这次之所以会跟您表明心意,是因为即将要去奔赴战场,所以想把心意告诉您。他不是那种自己喜欢就一定要得到,不顾对方心意的人,他也说,或许他的表白对您来说太突然了,会慢慢来。” 苏付氏在朱元跟前向来是不会隐瞒什么的,她叹了口气,低着头说:“其实......杨大哥的确是个很好的人。” 能叫苏付氏说出这番话来,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朱元立住了脚认真的看着苏付氏,劝她:“既然彼此都有意,且杨大哥也已经跟外祖父和舅舅都表明了决心,姨母为什么没有立即答应他呢?” 苏付氏就笑起来,跟从前那种收敛的、带着苦涩的笑意不同,她这回是真正的笑的舒心而灿烂:“因为太容易得到了的,永远不会珍惜啊。” 朱元诧然。 她都不知道,自己姨母竟然已经想到了这里,她还以为姨母还纠结着当年的那场失败的婚姻呢。 “什么事都不能因噎废食的。”仿佛是看出了朱元的疑惑,苏付氏摸了摸她的脑袋:“上一场婚事耗尽了我的心思,我原本也以为我该孤独一生了。但是昨天哥哥跟我谈过之后,我忽然想通了,就如同他说的,你已经是惊世骇俗,有你在,我做什么事都不算过分,父亲和他都会罩着我的。” 舅舅竟然还能说出这番话来,还真是难得。 朱元笑了一声,也替苏付氏觉得开心,挽住她的胳膊晃了晃:“舅舅其实耳根子挺软的,我看他好似很没有决断,但是他说的这番话,我觉得说的很对。姨母如果喜欢,那就尽力去争取,总不会比苏家更糟糕了。” 两人笑闹了一阵,都觉得心里好受了很多,正说着什么,就听见外头一阵喧哗声,向问天疾步走了进来,神情匆匆的跟朱元说:“姑娘!出事了!” 苏付氏一怔。 朱元也冷声问:“什么事?” “季晨被人打了。”向来稳当的向问天面上有怒色:“出去看铺子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人拦住一顿打,现在还昏迷不醒!林大厨也险些被打......” 苏付氏不可置信:“天子脚下,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当街打人?!没王法了不成!?” 只能说根本就是直接冲着朱元来的,打她的人给个下马威。 向问天摇摇头:“不知道,是一帮乞丐,季晨跟林大厨刚从临街的铺子出来,就给人围住了一通乱打,季晨头上还套上了麻袋,等到我们闻讯赶过去的时候,那些乞丐们四散奔逃,大街上人又太多,我们没抓着人......” 朱元面色沉了下来。 苏付氏也皱起眉头:“难道又是武宁伯府?” 昨天在狮子楼的时候,武宁伯府的那个钱嵘可是孜孜不倦的给朱元找麻烦,恨不得让朱元丢尽脸面才好。 她本来就在朱元手底下吃了亏,难道说见朱元又出了名,所以故意来打朱元的人泄愤? 朱元摇了摇头:“应当不会是武宁伯府。” 上次的教训已经够了,武宁伯府该知道她自己是虱子多了不痒,可他们却投鼠忌器,就算是钱嵘要出来出头,他们只怕也会摁着不让她胡闹。 可不会是武宁伯府的话..... 朱元冷冷笑了一声,拍拍手对向问天吩咐:“我等会儿去看看季晨,你去先把林大厨给安抚好,然后再去季晨挨打的地方,多花些银子,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两个人来,到底是谁下这样的手,总不会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的。” 她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向问天重重的点了点头,正要走,就想起什么来,急忙转过身道:“对了姑娘,我之前在锦绣堂那附近碰见锦常了,他说殿下病了。” 楚庭川病了? 朱元怔住,下意识的问他:“怎么回事?” 虽然其实坊间一直都有传闻,说五皇子活不长久,但是其实她却知道,楚庭川的身手是极好的,看上去完全不像是随时都会死的样子。 而且他虽然有心疾,但是不管是胡太医他们还是她给的那些药丸,都是可以稳定他的病情的,怎么会忽然又病倒了? “好似是跟静安公主有些关系。”向问天挠了挠头,这些天潢贵胄的事情他知道了,自己也很不安,压低声音说:“听锦常说,静安公主去找殿下,不知道怎么的就落了水,殿下跳下水去救人,而后就病倒了.....” 静安公主..... 那个传说当中,极为受嘉平帝喜爱,甚至待之如皇子的公主。 五十二章·金枝 盛贵妃产下静安公主之际,是嘉平帝刚刚亲政不久,静安公主是他亲政以后头一个女儿,他看的如珠如宝,周岁之际甚至让太常寺取银十万,就为了给这位公主办个周岁。 她天生就跟其他的公主是不同的。 大周的公主,在未出嫁之前是并没有封号的,惯例是要出阁之际再上封号,可静安公主有,不仅有,而且之前的封号还因为盛贵妃出事又改了。 在盛贵妃犯下此等罪过销声匿迹之后,嘉平帝给这个女儿改了封号。 静安..... 可见他对于这个女儿的珍重。 就算是她母亲犯了弥天大错,就算是她的兄长其实是假的,但是嘉平帝仍旧希望她能够平静安宁的过一生。 朱元几乎能够想象这位金枝玉叶去找五皇子是为了什么-----四皇子出了事,盛贵妃也病倒被挪去了南苑,而这里头的原因是绝不能被公开的,后宫知道的也就是帝后和太后,这些人不可能会跟静安公主说。 那在静安公主看来,就是卫皇后和楚庭川随着四皇子出事便开始水涨船高。 大周朝对于公主并不放纵,她们不必跟前朝的公主一样和亲,但是却也颇多束缚,比如说挑选驸马,便要由内侍省或是太常寺去挑选合适的良家子弟。 而这良家子弟当中,并不包括勋贵或是进士。 这还是成祖和高祖两人定下的规矩,还规定了驸马不得参政拥有实权。 这么个规矩一出,当年太祖时期对公主趋之若鹜的那些人便纷纷都退散了。 谁愿意娶一个只能看不能动的祖宗回来供着,小心翼翼的却还得不到什么好处啊-----对于勋贵来说,要是不娶公主,自然能去从军或是享受父辈的恩荫,怎么也会有个差事,而对于有志向的文官来说就更是了,辛辛苦苦考了出来好不容易能当官了,结果却要去当驸马,从此以后被架空? 谁愿意做? 所以这规定一出,几乎就注定了大周的公主们并不吃香。 可是静安公主跟其他的公主都不同。 她出生便有封号,便有自己的封地,她当然心高气傲。 朱元坐了下来,脸被风刮得有些痛,淡淡的问:“那结果呢?” 向问天又挠了挠头,有些气愤的说:“听锦常的意思,殿下是吃了亏了,被圣上训斥了一顿,听说原本让他去云南督军的,如今也不许他去了,说是等过了年再说。” ..... 朱元神情有些严肃了。 静安公主此人她是知道的,她没法儿不把事情往深处想-----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楚庭川查刺客事件查的热火朝天的时候,静安公主猝然难,利用此事来让嘉平帝制衡楚庭川呢? 这么说来的话...... 楚庭川最近的处境,肯定是甚为艰难了。 这里正说着话,外头杨玉清也神色匆匆的跑进来:“姑娘,林大厨收拾了东西要走!” 什么? 向问天忍不住有些恼怒:“他这是怎么回事?这大家都是一伙儿的了,出了事他不想着解决,竟然还想撇下我们单独逃跑?这什么孬种!” 朱元伸手止住他,人的本性本来就是趋利避害,林大厨才来头一天,就被当做重点目标给差点儿打的半死,这明摆着就是对他加入朱元这一方不满,所以故意来给的一个下马威。 聪明点的,当然会卷铺盖走人。 毕竟钱在哪里都能挣,而病慢慢的找大夫或许也能调理好,但是命,那没了可就真是没了。 她径直去找了正在准备东西的林大厨,挑了挑眉看了他身后的包袱一眼:“怎么,林师傅这是要走了吗?” 林大厨抿了抿唇,有一种好像自己是背叛者的尴尬感,好半响才挤出一句:“朱姑娘,对不住,我这把老骨头禁不住......” 早在狮子楼答应给人的时候,朱元就做好了事情不顺利的准备-----毕竟之前京城中能够被权贵看得上眼的酒楼也就那么零星的几家,要是她这个店做成了,岂不是明目张胆的去跟人家抢生意的? 但是她的确没想到,她连店铺的地址都还没选好,麻烦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而且对方还挺阴损的,直接朝着她刚刚得到的,还未相处过的大厨下手,就指望着这个大厨能够自己知情识趣跑路,让她成为个光杆司令,独木难支。 她摇摇头,还是很心平气和的笑了笑:“这有什么?如果换做我是你,在不知道对手是谁的情况下,当然也会选择保命为上。” 她示意向问天倒茶,面上的笑意又陡然消失,轻声问林大厨:“不过我很好奇,林大厨还跟我有五年的契约,如果我不把这契约给你,你打算怎么走?” ...... 林大厨愕然,忍气吞声的说:“朱姑娘,我这些年也攒了一些银子,要多少银子能放我走,您给句痛快话,我一定给您凑齐。” 向问天忍不住了,呸了一声就道:“我们姑娘稀罕你们这点儿银子!?你自己也不想想,我们姑娘可是用价值连城的秘方把你给换过来的,你现在说走就走啊?没门儿!” 杨玉清瞪了他一眼,却也慢慢的说:“林师傅,我们知道,你初来乍到,便被这样惊吓,的确是我们的不是,但是现在问题既然已经生了,那我们要的当然就是尽力解决问题,把这酒楼给开起来,到时候你能当京城屈一指的大厨,这岂不是一举两得,互惠互利的好事吗?何必为了这小小的挫折而耿耿于怀呢?” 林大厨苦笑了一声,他现在是现了,朱元这手底下的确是有不少的聪明人,但是这也远远不够,他放下了手里的包裹,苦笑道:“哪有那么简单?你们这一次的确是给狮子楼卖了好,让狮子楼扬名了,换了我过来打算开酒楼,但是你们想过其他几家大酒楼没有?他们能开起来的,每一家都是有门路的,黑白两道都有帮手......你们声势闹的这么大......” 五十三章·治病 其他几家大酒楼本来平时都互相较劲儿的,每每都想着如何推陈出新,保住客人,但是现在狮子楼横空得了两张秘方,而朱元这个神秘莫测的人又招揽了林大厨。 这可是来势汹汹啊! “做生意哪里有那么简单?俗话都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了......”林大厨有些无奈,眼见这一屋子都是年轻人,倒也不再藏着掖着,径直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你们想想,这还八字没一撇的事呢,人家就敢打上门来,差点儿把我给打残废-----幸好我跑得快,可是你们那位伙伴,如今却还在床上昏迷不醒。可见他们有多嚣张!” 这倒是,光天化日之下,把人给打成了这样儿...... 向问天怒气冲冲,简直有些忍不住了,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他娘的,别叫老子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不然非得给他把腿给打折了不可!这也欺人太甚了!” 只不过是想开家酒楼而已。 如果照着林大厨这么说,那还开不开了?意思就是得跪着去求那几家大酒楼的允许咯?什么东西! 他就不信这个邪! 林大厨见他义愤填膺,反倒是镇定了一点儿,摇头道:“没用的,人家手段多着呢,你们没做过生意,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人家要是想整你,多的是机会。这前头只不过是开胃小菜,你开门做生意,总得跟三教九流打交道,这些人呢....就跟之前打我们的街头上的乞丐似地,别人有点银子便能使唤他们,让他们做什么不行?我们现在已经得罪了人,人家又在暗处,自己又不出头.....” 只怕店门一开就会招惹上不知多少事端! 向问天冷笑了一声。 他从前可是干土匪的,谁要是敢到他们店里来撒野,他非得把人给打晕不可,今天那是碰巧了,他听姑娘的吩咐去找牙婆买一些丫头回来帮忙,否则的话.....季晨哪里会被打成这样? 再说..... 向问天猛然睁大眼睛,如梦初醒的道:“是啊!季晨这个家伙,他身上的功夫其实也不弱的,怎么就被打成了这样?什么乞丐?恐怕是有人混在里头了!” 林大厨就更是害怕了,他朝着朱元赔不是:“朱姑娘,我们只不过是寻常人,为的就是能安生过日子.....希望您体谅我的难处。” 朱元不说话。 不过这不代表她不生气。 事实上,她对于这些阻碍都是有预料的,毕竟酒楼开的越多,难免就要分薄别人的利润,可是原本做生意讲究的就是本事。 如果真都照着他们这么干,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任何的新店铺了,最好是他们这帮已经占据了高地的人吃一辈子的老本。 可是这世上哪里有这等事?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再说这些人还真的差点儿闹出人命来。 朱元决定让这些蠢蠢欲动的竞争对手们尝一尝她的手段,也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动。 这其实也是一个试探。 如果她退缩了,那么她的酒楼绝对别想开起来了。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只有露出你的拳头来,他们才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她摸了摸下巴,忽而站了起来招呼林大厨:“对了,林师傅,答应给您孙子治病的,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去瞧瞧吧。” ...... 啥?! 林大厨一脸懵。 他们不是在讨论他的去留的问题吗?怎么忽然扯到了他孙子的病上头了? 但是他又下意识的没有拒绝。 说到底,孩子的病也是一个大问题,如果真的侥幸能治得好呢? 治好了,朱元要是再要求他留下来,他也可以再考虑不是吗? 再说,如果孙子的病真的能好的话,其实他留在朱元手底下做事也没什么,顶多也就是以后会危险一点嘛。 可他挣这么多钱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孩子们? 他老骨头一把了,当然是孩子的命更重要。 他没有迟疑,也跟着站了起来。 向问天就在背后偷偷跟杨玉清说:“啧啧,这老狐狸,你瞧之前,好像用绳子都捆不住他似地,现在倒是不说了。” 杨玉清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前一后的跟上了朱元的脚步。 林大厨在狮子楼做了十年的大厨,积攒了不少的家当,他们的宅子在东城的一条酒井胡同里,是一座小院儿,虽然只是二进的,但是却也已经十分的难得了。 他领着朱元进了门,一面忍不住道:“这些年的家当,除了给孩子治病-----我儿子儿媳调理就是一大笔银子.....后来又是孙子.....其他的便都花在了这座宅子上头,我们一家如今是住在后头院子里,这前头租给了隔壁做豆腐的......” 病人的花销是巨大且不确定的,他虽然赚的还算多,但是却十有七八都填了这无底洞,过的并不是很好。 朱元随着他进了后院,一眼便看见了正在天井旁边洗衣裳的一个中年妇人,便及时停住了脚。 而那个中年妇人已经站起来了,急忙擦了擦手站起来,喊了一声公公。 这个便是林大厨的儿媳妇了?朱元顺着她看过去,看见那个被放在木盆边上的一张破摇椅上的瘦骨嶙峋的小孩子,轻声问:“这位便是林少奶奶了吗?” 林娘子急忙摆手,有些局促的道:“什么少奶奶,姑娘真是太抬举了.....叫我林娘子就好了,大家都这么叫我。” 她说着,伸手去把孩子给抱起来:“芃芃,快,看看谁回来了?祖父回来了!” 到底是心心念念的长孙,林大厨面色动容,疾步上前接过孩子来,也温和的唤他:“芃芃,祖父回来了,瞧瞧祖父给你把谁带回来了?” 他说着,对着儿媳妇扬扬下巴:“去准备些吃食和点心,这位是我的东家,也是给芃芃治病的大夫。” 听说朱元是大夫,林娘子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来,显然是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能看病,但是她并没说什么,恭顺的应了一声是,暂时先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急忙去张罗了。 向问天心里的怒气消散了一点儿----林大厨的确是挺不容易的。 五十四章·芃芃 看这院子虽然不大但是却收拾的井井有条,而林娘子又如此的温顺和气,孩子也安安静静的甚是懂事,要是他是林大厨,也放不下这么一大家子,去冒险。 说来说去,最该死的还是那些下黑手的混账。 他伸出手去逗芃芃:“你叫芃芃啊?叔叔给你个见面礼?” 可是他的手还没勾到芃芃的手指,一直很安静的窝在林大厨怀里的芃芃便吓了一跳似地,放声大哭起来。 厨房里顿时跑出一个老妇人来,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的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哦?怎么回事哦?莫哭,莫哭啊!” 向问天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想到孩子竟然这么脆弱,有些尴尬的挠挠头:“对不住啊,我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怕生.....” 但是下一刻,他就说不出话来了,因为芃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将中午吃的奶大概都吐光了。 连杨玉清也有些惊讶,忍不住上前几步帮忙去看孩子,神情震惊的问:“怎么会这样?” 再怕生也不至于这样吧? 再说这还是个一月不到的小孩儿呢,真的能清楚的认识人吗? 林夫人顿时哭起来,吓得魂不附体的要去抱孩子:“这可咋办哦!这孩子生出来一个多月,我们一家人没睡过一个整觉,每天被他哭的心慌.....” 今天也是因为天色好,大冬天的却是大太阳,风也小,加上林娘子要忙着浆洗衣裳,林夫人在厨房里头忙活腊肉和香肠,所以把孩子给抱到这外头来晒晒太阳。 谁知道现在孩子却成了这样。 林夫人心灰意冷了:“这孩子大约就是真的养不活的.....也不知道我们是造了什么孽,上天派他来折磨我们的......” 向问天看着有些不忍心,也更理解林大厨为什么说出要走的话了,他殷切的看着朱元:“姑娘......” 林大厨叹了口气,转头去看着朱元说:“朱姑娘,您也看见了,我唯有一个儿子,我儿子也只生了这么一个独苗儿,我们一大家子要养,我不能出事的......” 朱元点点头,已经伸手去接林夫人手里的孩子了,面对着林夫人,朱元就显得格外的温和和耐心:“林夫人,您要是相信我的话,能不能把孩子交给我?我是个大夫,说不定我能看好也不一定。” 林夫人哭的有些伤心。 这么些天也陆续来了许多大夫了,但是都说她儿子跟媳妇儿的身体就不是很好,所以生下来这么个弱胎,十有八九是保不住的。 那么多大夫都这么说了,眼前的姑娘只不过就是个小姑娘而已,难不成还有比其他大夫更厉害的手段? 但是她看着朱元诚恳而认真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竟然没有说出丧气的话来,而是顺从的把孩子交到了朱元的手里。 朱元抱着孩子进了屋,将他放在床上,而后让林娘子和林夫人她们烧了两个火盆,等到屋里的温度差不多了,才伸手解开孩子的襁褓,伸手渐渐的在他身上轻轻的按捏起来。 等到挪到肚子那一片时,孩子便猛烈的哭起来。 林夫人的眼泪又下来了,捂着嘴摇头。 林大厨也心情沉重,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朱元慢慢的将四指并拢,移到孩子的下腹,孩子哭的更加厉害。 “算了!”林夫人最先受不住,哭出声来:“反正也治不好了,别叫孩子受这样的罪了......” 朱元没有出声,却也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开始一圈一圈的沿着孩子的肚子转。 她的姿势极为奇怪,也不是普通那样为了给孩子通肠胃而按动肚子,而是好似是在揉面一般,时轻时重,而随着她的动作,芃芃的小肚皮慢慢的不再那么鼓了,哭声也随即小了下去。 林夫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是林大厨推开呜咽痛哭的她,震惊且茫然的道:“不哭了!芃芃不哭了!” 从前他们不管怎么安抚孩子,怎么按照大夫们教导的方法去给他喂药,去给他摸肚子,都没用,芃芃每次都哭的精疲力尽,哭到嗓子都哑了还在拼命。 但是现在,他竟然渐渐的停止了哭声! 林大厨终于有些明白朱元当初为什么说她能治孩子的病了,她是真的有真本事在身的! 孩子渐渐的睡过去了,抽噎着似乎还是十分委屈,但是脸色已经恢复了一点儿红润,林娘子喜极而泣,扑在床沿上看着孩子一刻也舍不得转移视线。 作为孩子的母亲,她身上承担了最大的压力----孩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但是她跟丈夫都是靠着公公吃饭的,何况是孩子? 这个孩子一生出来,那些大夫和老人们便都说养不活,让林大厨不要再费心思在这个孩子身上,劝他们重新再生一个。 她作为母亲,怎么可能愿意放弃自己的孩子? 幸好公婆也还算是善良,并没有放弃孩子。 但是到现在为止,她是真的撑不大下去了,她为了孩子的病,活的畏畏缩缩的,月子都还没完全做完,就尽力揽下了替隔壁做豆腐家的人浆洗衣裳的活儿-----一家人吃喝拉撒都要银子,孩子的病也要银子,只靠着林大厨一个人,还得帮衬着林夫人的娘家,哪里能支撑的下来? 她想力所能及的帮帮忙。 这也是为什么林大厨越发的喜欢那些名厨们来挑战了----每赢一场,他的名声越大,便也更好去跟狮子楼的东家提一提条件,好把薪俸往上涨一涨了。 朱元已经替孩子将衣服给穿好,又仔细的将被子给他盖好,面对林大厨和林夫人的感激,轻声道:“其实不是什么大毛病,他不容易克化,肚子痛,自然就会哭。” 她洗了手,见林大厨和林夫人都期期艾艾的,便不由得笑了:“那些大夫们之所以都不动手,是因为孩子实在是太小了.....加上他们应当是替孩子检查过的,见孩子肚子坠坠,私处肿大......加上孩子太小难以控制,他们就不愿意沾这个手......” 五十五章·交代 她说了一大堆,但是其实林大厨跟林夫人对视了一眼,还是都茫然的很。 还是林夫人咳嗽了一声,客气的问朱元:“朱姑娘,那到底是什么缘故?我们是大夫也看了,求神拜佛的事儿也做了不少,但是就是没什么用,都急的要去寺庙里求符灰了......” “这样说吧,孩子的小肠下垂,所以私处才会肿大。”朱元手指轻点在桌面上,见林大厨夫妻都讶然,便道:“这在小孩子当中其实是很常见的病症,但是确实没有特别好的方法,孩子越是痛,便越是哭,而越是哭,越是用力,小肠便越是下垂.....痛成那样,怎么可能愿意吃奶呢?吃多了就是负担,他是不是这些天也有发热?” 林大厨看着朱元的眼神热切无比。 怎么都没想到,眼前这个很擅长厨艺的小姑娘竟然医术也这么好,那些大夫们都藏着遮着不肯说明白,但是她一来就把病症给说明白了...... 林夫人更是激动,急忙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昨儿晚上就开始发热,我跟我媳妇儿忙碌了一晚上,到天亮了,烧才退下去了。” “这便是了。”朱元嗯了一声:“我明天开始会每天都过来给他行经施针,情形慢慢就会好转的。” 林大厨跟林夫人两人不约而同的都彻底松了口气,觉得一直悬而未决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林娘子更是差点儿要给朱元磕头。 朱元坚决的拦住了她,笑盈盈的道:“这没什么,林大厨是我的人,这些小事,自然是我这个当东家的该当做的,算不得什么,夫人喝娘子千万不要客气。” 林大厨欲言又止,对着林夫人和林娘子点头:“朱姑娘是我的新东家,从此以后我就不在狮子楼掌厨了,朱姑娘打算开一家新酒楼,我会去帮朱姑娘的忙。” 向问天满意的摸了摸下巴。 真是,还是得姑娘一出手。 瞧瞧,瞧瞧姑娘出马,什么事儿都手到擒来。 既然林大厨的事情解决了,那么就该轮到那帮当街打人的家伙了。 向问天凑上来,问她:“姑娘,这事儿你打算怎么着?” 他跟着朱元这么久了,很知道朱元的脾气,这回臭虫肯定是把朱元给惹怒了,朱元才不会放过他们。 “还是按照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些,让人去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查出来了是谁之后......”朱元意味深长的道:“再说。” 这两个字简直叫人抓心挠肺,向问天很想知道她的再说是打算把人给剥皮还是抽筋,抖了一下应了一声好嘞,便扬长而去,兴冲冲的跑去找线索了。 林夫人这边却死命的拉着朱元不让她走,一定要她在家里吃顿饭。 盛情难却,再说为了巩固巩固成果,朱元便带着杨玉清留了下来,在林家用了一顿晚饭。 晚饭林大厨没动手,但是林夫人的手艺也极好,做了一桌子的家常菜,杨玉清都有些受宠若惊,吃了三碗饭以示尊重,闹得林大厨跟林夫人都笑起来。 朱元又细心的叮嘱了一圈林娘子平时带芃芃要注意的地方,林娘子便温柔的笑着应下来:“我都听林姑娘的,您放心,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绝望的人就算是有一根稻草也会尽力抓住,朱元现在无疑就是林家的救命稻草了。 等到一顿饭吃完,林大厨亲自送朱元跟杨玉清出来,不安的搓了搓手:“朱姑娘,之前的事儿,您就当我没说过,是我犯糊涂.....您放心,从此以后,我一定尽心尽力帮您。” 他说着,见朱元微笑点头,心里的尴尬便消散了许多,认真的跟朱元说:“正阳大街的那个铺子,我们去看了,上下两层,地方极大,占了将近有三个门面......我们也问过了,这铺子是南面一个商人的....位置很好,那些人急着出来捣乱打人,我估计也有让这事儿不能成的心思在里头,恐怕接下来,他们便会去租那个铺子了。” 之前林大厨不想跟着朱元干,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就算知道,也没明说。 但是现在既然已经绑在了一条船上,那当然得尽心尽力。 杨玉清眼睛一亮,是了,他说无缘无故为什么那些人那么激进,原来是因为这个铺子的缘故。 原本朱元就手握秘方,叫许多人看不透,若是再被她得了先机,又找到了一家位置极佳的铺子,那当然是很大的威胁了。 怪不得。 朱元冲着杨玉清点了点头,杨玉清便会意,道:“姑娘,我先送您回去,然后便去打听。” 天色已经黑了,朱元摇摇头:“明天再去吧,不急在一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向问天和尹吉川那儿也会有些消息传来的。” 尹吉川没跟着过林家来,早在季晨出事便出去了。 他向来沉稳,少有失手的时候。 果然等朱元回到家的时候,苏付氏便迎上来:“元元,怎么样了,林大厨的孙子病的严重不严重?你可有把握?” 一面又跟朱元说:“尹大哥回来了,正在季晨那儿。” 朱元脚步没停,径直往季晨那里去了,他已经醒了,正跟尹吉川说着什么,神情有些激动,见了朱元,又急忙要起来,很不安的样子:“姑娘......对不住,我把事情办砸了,林大厨是不是受了惊吓?都怪我,我太大意了。” 他之前的主子是顾传玠,那是个以实力论价值的人,但凡是失手,便会让你恨不得从来没替他办过事。 所以他其实一直都很怕自己会出什么差错。 哪怕其实他跟着朱元这阵子以来,发现朱元绝不是跟顾传玠那样的人,但是心里却也一直都有一个阴影在,很怕自己会被像哥哥那样放弃。 朱元看出他的慌张和不安,微笑摇头:“不怪你,是我的不是,忘记了树大招风的道理,不过没关系,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啊? 季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要给自己什么交代? 五十六章·抬价 尹吉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回你放心了吧?姑娘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这回的事事出突然,谁也不会想到去看个铺子而已,就会招来这么一顿毒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你安心吧,姑娘一定会替你出气的!” 季晨有些不习惯了。 要是顾传玠,这个时候他大约要被下放去庄子上种田了。 不过尹吉川跟朱元安慰了他几句,很快就出门去谈事了,他也没有尴尬太久,便试探着站了起来,扶着门框往哥哥们房间里去。 叔晨跟伯晨也都已经恢复了很多,至少不会跟当初那样怕见任何人了,他进了门,见他们已经睡着,便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如果从前,他们没有跟着顾传玠,而是跟着朱元,那该多好? 夜色沉沉,尹吉川径直跟着朱元进了花厅:“姑娘,我已经在那附近的店铺里都打听过了,顺着他们给的线索,找到了一个藏身于城外土地庙的乞丐,抓起他来打了一顿,他说自己只是把衣服借出去了,在边上站着,自己是没动手的。” 装成乞丐打人,这帮人还真是挺能忍的。 朱元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敲打在黑漆木的桌面上,看着上头倒映的茶杯冷声问:“知道是谁动的手了吗?” 尹吉川压低了声音:“我查过了,那个乞丐说的人,有点儿像是城里卖点心的那家的掌柜的,而那一家......” 他咳嗽了一声,提醒朱元:“姑娘,您还记得之前您去承恩侯府给卫大夫人看病,被人撞了马车吗?” 朱元立即挑眉:“黄明安?” 那个莫名其妙的过来撞了她乘坐的马车的黄侍郎的儿子,后来立即就被打断了腿,黄夫人还郑重其事的送了不少礼物来赔罪的。 她当然记得。 而且这人她还刚刚见过,在狮子楼的时候,她跟林大厨比试厨艺,他还在当评判,吵嚷的很厉害。 这次的事,也跟他有关? 尹吉川见她记得,便径直点头:“是,就是这个黄明安,巧合的是,这家点心铺,就是黄夫人娘家的产业。” 尹吉川为人谨慎且多思,他是不会相信会有这么多巧合的。 综合了这么多的线索,只能说,黄明安对朱元抱有巨大的敌意。 虽然不知道这敌意来自什么缘故。 朱元笑了,她忽而问:“黄侍郎家的这位公子,号称被打断了腿,但是看他现在活蹦乱跳的,好像还腿脚很利索啊?” 尹吉川怔住,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反应过来了,忍不住笑:“可不是,看来就是苦头没吃够,不然哪儿有这样的力气出来这样打人,差点儿就把季晨打死了,林大厨那是见机的快,跑的快,不然也要出事。” 这么欺负人,踩在人头上拉屎,实在是不能忍受。 朱元来了兴趣,她专程等到向问天回来。 向问天也没叫她失望,奔波了一下午打听到了不少事,他也找到了一个乞丐,那个乞丐也是参与了打人的,他废了不少的力气,请那乞丐吃了顿饭,又塞了一点银子,得到的结果是,那个乞丐只知道发钱的是在城里那一片儿的乞丐头目,向问天马不停蹄跑去把那人给打了一顿,结果发现,给银子的是城里卖点心铺子的掌柜的。 这么一说的话,冤枉黄明安的可能性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这家伙绝对脱不了关系。 向问天骂了一句娘,见朱元不说话,便道:“姑娘,咱们还没开酒楼呢,这帮孙子就敢这么嚣张,要是不让他们知道知道自己身份,还以为咱们是怕了!您发句话,我打不死那个混账!” 尹吉川就冷静一点儿,不过也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黄家上次的赔罪怎么看怎么突兀,把表面功夫做的那么完美,但是结果这才多少天,就把儿子又放出来捣乱了。 这一家子都莫名其妙,好像隐藏着很多秘密。 不过朱元这回竟然摇了摇头,她微笑着说:“不必。” “不必?”向问天有些不解,又有些诧异----姑娘不是真的打算救这么算了吧?这可不行啊!那季晨他们不是白被打了吗? 尹吉川却知道朱元必定另有安排,眉头一挑便问:“姑娘是有旁的法子吧?” “这位黄公子在家里闷了那么久,头一件事是去狮子楼宴客,而后就找人来打我的人,一看就不是能安分待在家里的。”朱元吩咐向问天:“去打听一下他在哪里,我们过去找他。” 她又冲尹吉川说:“尹大哥,劳烦你了,去帮我找个人。” 向问天嗷呜了一声立即撒丫子就跑,兴冲冲的去了,尹吉川又好气又好笑,也冲朱元拱了拱手出门。 不一时,向问天就跑回来:“姑娘!打听清楚了,黄公子此刻正在望月楼。” 朱元毫不迟疑的让苏付氏照顾好孩子们,留了杨玉清在家里,自己带着向问天去找人了。 望月楼开在宝鼎楼边上,跟卫敏斋的那家青楼并称京城双宝,姑娘们都很是多才多艺,很受那些权贵子弟们的欢迎。 向问天塞了银子,虽然见他要带女孩子进门觉得有点奇怪,但是人家还是看在银子的面上没有拦着,放了他们进门。 此刻正是报花牌的环节,黄公子显然是很喜欢那个摘了牡丹花牌的姑娘,不停的加价,神情亢奋。 朱元对向问天使了个眼色,向问天便会意,高声喊道:“五百两!” 全场都沸腾了。 黄明安也只是加到了三百两,但是这人一上来竟然就喊了五百两,直接加了二百两,哪里有这么喊价的?! 老鸨却最喜欢这样的场面了,急忙笑起来:“五百两了,还有没有更高的?!” 黄明安目光炯炯朝着她们看过来,一眼看见了向问天身后的朱元,不由有些发怔。 一个女人,她怎么来了望月楼这种地方? 而且她来干嘛? 一来就跟自己抬价,难道是来找麻烦的? ..... 是为了下午那件事? 他冷笑了一声,不急不慢的道:“八百两!” 五十七章·忌讳 真是太有意思了,这帮乡下来的土包子,竟然敢跟他这样的豪门子弟拼银子!不管她们到底是不是知道了下午的事来找麻烦的,黄明安压根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知道了是他做的又怎么样? 他们有证据吗? 就算是他们能找到那些散落在街头的乞丐,但是这些乞丐们敢站出来指正谁吗? 最终只能连他底下那个掌柜的衣裳都摸不到,还能把他这个正主儿怎么着不成?当真是不自量力。 他冷冷的看着朱元,想要看她是不是还不怕死继续抬高价钱。 他也不怕,反正他付得起,但是朱元就不一定了,这个乡下来的弑父的丫头,她能有多少家底?哪怕是加上身后的付家,也不够在望月楼几天的。 他看着她怎么作死。 果然,向问天立即便又出声喊道:“一千两!我们出一千两!” 台上的那个姑娘捂着自己的花牌,简直要惊喜得哭了。 哪里能想到今天竟然还有这么风光的一天,价钱已经被抬到了一千两了! 黄明安跟前的那些富家子弟立即便起哄了:“明安,人家是冲着你来的啊!你看,谁的价格他都不抬,光是跟你抬杠啊!怎么,你得罪了谁了?” 黄明安冷冷扯了扯嘴角,不甚在意的说:“就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没什么。”他说着,举起了手:“两千两!” 两千两! 众人一惊。 所有的人都惊住了,气氛空前的热闹起来。 连老鸨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急忙示意:“两千两了!两千两!还有没有加价的!” 真是意外之喜。 这领花牌是楼里的老传统了,一般来说都是姑娘们头一次被梳拢,从今天开始,就是有了花名的了。 这个摘了牡丹牌的,的确也是楼里的好苗子,但是就算是花魁,那最高价格也就只是卖过三千两的啊! 现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牡丹,却已经惹得客人都疯了,竟然开出了两千两的银子的天价来。 要知道,一般大户人家的女儿出嫁,嫁妆也就是这个价了...... 向问天丝毫没有迟疑,几乎是吼了出来:“三千两!” 三千两!!! 连黄明安也有些诧异了,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三千两!这些人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竟然会出三千两!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不是说狮子楼并未给钱,只是用了一个林大厨交换了他们手里的秘方吗? 他咬着牙,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往上加。 不过是略一迟疑,向问天便挑衅似地看着他:“怎么!?黄公子不是自恃自己高人一等吗?这个姑娘我看黄公子自己也挺喜欢的啊,不过就三千两,就把黄公子你给吓倒了?”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边上黄明安的一群狐朋狗友立即便纷纷看不下去了:“明安,你怎么回事?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加!往上加!” 老鸨也在楼上笑着煽风点火:“可不是,黄公子,咱们这牡丹头一回挂花牌呢,你可是看着她一路成长到现在的,怎么,你不想头一个梳拢咱们牡丹姑娘?” 这么多人起哄架秧子,黄明安顿时下不来台。 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跟着向问天打擂台是不好的,毕竟他能自己掌握的银子有限。 但是这个时候,他怎么能够让这些人看扁,反而被朱元那伙人出了风头。 他眼珠子一转,毫不迟疑的道:“四千两!” 人群当中发出不约而同的惊呼。 台上的牡丹姑娘已经快要欢喜得晕过去了,连老鸨也是一脸喜气洋洋。 而这时候,黄明安陡然冷笑了一声,伸手直直的指向向问天身后的朱元:“四千两,我买这个姑娘!” 向问天愣了一瞬,回头看了一眼朱元才反应过来,顿时便无比恼怒,挥着拳头准备去找黄明安拼命:“你他娘的找死!” 敢这样侮辱他家姑娘! 老鸨和台上的牡丹姑娘都惊呆了。 黄明安的几个狐朋狗友也神情闪烁,推了黄明安一把:“别闹,这姑娘倘若是良家,你可就太侮辱人了.....” 侮辱的就是她! 黄明安冷笑了一声,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迫不及待的嘲讽:“什么?这姑娘不是这楼里的姑娘吗?这可真是让人觉得稀奇了,怎么可能?哪家的良家姑娘会在这里出现啊?我还以为是准备挂牌的姑娘呢!” 这番话就是直接在打朱元的脸! 边上的徐二少爷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黄明安,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别乱说话啊!” 他是认出朱元来了。 毕竟之前只是在狮子楼上看了几眼,并不清楚,刚才朱元又一直都隐藏在向问天身后,他硬是到现在才认出来。 不管怎么说,黄明安这话说的实在太过分了。 对于一个女孩子,简直就是诛心之言。 不管怎么说,这么在嘴巴上恶毒的欺负一个小姑娘,这行为实在是不怎么光明磊落,也不大好。 所以徐二公子出言阻止。 但是黄明安却并没住嘴,他闪避了一下,躲开了向问天的拳头冷笑,嘴巴仍旧没有停止:“怎么?不能说的么?我就是好奇,想看看这位标致小娘子到底是不是这里头的姑娘,你怎么还打人呢!?” 这登徒子! 向问天气的发怔。 而朱元也眉眼阴沉,看着黄明安偏了偏头,露出一抹冷笑。 都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可是她自问并没有任何得罪这黄公子的地方,他却步步紧逼不肯放手。 到了这个时候,还如此振振有词。 老鸨见着情况完全不对,话题转向了未知的地方,急忙出声解围打圆场:“这姑娘怎么会是我们这里的呢?黄公子真是爱说笑,快快快,出价四千两银子了.....还有没有哪位贵客要再往上加的?” “不是这里的?”黄明安骤然冷笑:“那她来做什么?你们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周围除了她,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良家女子?” 五十八章·敏斋 黄侍郎和黄夫人千叮万嘱,让他不许跟朱元再起冲突。 可是这也让黄明安更加不满和恼怒-----他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怕的,父亲母亲就是因为陆广平的事太小心翼翼了。 但是眼前的朱元不过就是个小人物,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些绝密的事? 既然觉得她是个阻碍,为什么不杀掉她算了? 反正杀了也就杀了,到底谁会站出来给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出头?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顾父亲母亲说的话,相反,父亲母亲越是阻止,他心里对于要打倒朱元,让陆广平和父母对他刮目相看的年头就越发的强烈。 他不愿意服输,嫌恶的朝地上啐了一口,毫不留情的冷嘲热讽:“没见过哪家的正经女孩子跑来这种地方丢人现眼的,你可真是叫人恶心!” 楼上的牡丹姑娘有些纠结,抱着自己的花牌忐忑不安的往堂中瞧,从前还觉得黄公子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可是现在看待他对待女子的态度,分明就是不屑一顾。 真是叫人害怕。 而向问天已经对上了黄明安的几个随从了,他的本事不错,但是黄明安的那些护卫却也不是来混饭吃的,一时之间原先望月楼搭好的台子都差点儿被损坏,不少的人或来拉架或是来帮忙,场面混乱无比。 老鸨没想到黄明安故意挑事,忍不住就有些急了,一面让人去阻止,一面劝架:“黄公子,您不看僧面也看看佛面,你这么闹,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真是的,平时看着还挺人模人样的,怎么一碰见银子,还小气的打起人来了? 在她看来,向问天跟那个小姑娘也没做错什么,不过就是加价而已,你要是加不起,可以不加嘛,何必闹事? 这么乱纷纷的,黄明安脸上带着冷笑,嘴里越发的不干不净起来。 向问天恨得要死,偏偏却被他的几个护卫缠着,不由得又气又怒:“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动不动就对着女孩子不依不饶,你他娘的也配当个男人!” 而朱元已经不声不响的绕过了纷乱的人群,几步上了楼梯飞快的上了二楼。 她到了二楼,径直走到牡丹姑娘旁边,伸手朝牡丹姑娘道:“牡丹姑娘,劳烦借您的花牌一用。” 牡丹有些害怕,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见朱元这笑盈盈的模样,又有些忐忑:“刚才是姑娘让那个大哥提价的吧?” 朱元点了点头。 牡丹怔住,见她坦坦荡荡的,迟疑了一瞬,伸手将手里的花牌递给了她。 朱元接在手里,瞄准了躲在护卫后头还在跳脚的黄明安,一个牌子猛地朝着他甩了出去。 场面一片混乱,谁也没有想到会从头顶飞来这么一个东西,黄明安当即就被那个花牌砸的叫了一声娘,回过头来捡起这块让自己肩头差点儿都被砸穿的东西,恼怒的抬头。 他正对上朱元毫无情绪的眼睛。 她是在看他,但是却又好像根本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什么猫猫狗狗,是什么丝毫不值得她引动情绪的东西。 黄明安忍不住被她这样的眼神看的大怒,追着上楼恼怒的道:“贱蹄子,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今天非得杀了你!不!老子非得把你卖到这望月楼不可!” 可是他还没动,不知道从哪儿就飞出一把刀来,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狠狠地钉在了台子上,发出嗡的一阵回响。 之前还喧闹无比的堂中猛地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认出了那把刀的主人-----现任承恩侯、锦衣卫三指挥使之一的玉面阎罗卫敏斋。 连黄明安心里也咯噔了一声,想不通为什么这个杀神会出现在这里。 大家都吓住了,看着卫敏斋和他身后那群如同饿虎一般的锦衣卫,腿肚子有些打颤。 连徐二少爷都恨不得脚底抹油,并不想面对这个可能的未来妹夫。 “这里在闹什么?”卫敏斋缓缓从大门跨进来,环顾了这一圈神情各异的人,才问向问天:“你们姑娘呢。” ...... 黄明安懵了。 卫敏斋竟然是来找朱元的?他是来找朱元那个贱丫头的?! 徐二公子也猛烈的咳嗽了一阵,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原来传闻是真的,卫敏斋真的对朱元非同一般。 向问天激动不已,指着楼上说:“那儿呢!” 卫敏斋朝着楼上看去,微微对着朱元点了点头,问黄明安:“怎么回事?” 黄明安有些怕这个凶神,抿抿唇不情不愿的道:“这个丫头是个贱人......”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一直都表现的都还算是平静的卫敏斋冷冷的甩了他一个耳光,沉声说:“你再说一遍。” 黄明安被这一巴掌给打蒙了,怎么也没想到卫敏斋竟然真的敢当众为了这个女人动手打人。 他委屈的捂着脸,心里想着不能得罪这个杀神,但是却又万分恼恨不甘,急忙争辩道:“指挥使,您别被这个女人给骗了,她根本不是个好人......” 话音未落,卫敏斋已经飞起一脚,将黄明安给踹的一脚飞到了台子上,将台子上的帐子都给扯了下来,痛的蜷缩成了一团。 而他带的那些护卫也都惊呆了,不敢跟卫敏斋动手,呆立了一阵之后就慌张的朝着黄明安那里跑过去,手忙脚乱的把这位大少爷给扶起来,护在他跟前不让卫敏斋再动手。 徐二少爷颇有些震惊,反应过来便看了楼上的朱元一眼-----她站在人群当中,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格外的清丽脱俗,但是也格外的触目惊心。 这个姑娘,当真是不简单,竟然能让卫敏斋替她出手教训人,这是何等的面子和手腕? 自家妹子怕是真的遇到对手了,他若有所思,上前了几步手搭在了卫敏斋肩上:“敏斋,何必闹的这么大?就是闹了一些口角罢了,大家都是自幼就相识的朋友,没有必要闹成这样吧?” 何况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黄明安差点儿吐血。 五十九章·面子 他真的被卫敏斋这头猪给惊呆了!卫敏斋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替朱元这个贱人出头啊?难道说,他真的就是为了朱元来出头的? 可是现在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他又羞又怒,刚才对卫敏斋的忌惮也少了许多,恼怒的质问他:“卫敏斋,你是不是疯了?你凭什么打我?!我犯了什么事,今天你要是不说清楚,你就别想善了!” 他强撑着站起来,脸上恼怒而不可置信的神情显得分外的显眼,看了朱元一眼之后就冷笑:“你不会是为了这个女人来出头的来吧?如果是的话,那你也未免太荤素不忌了,这种来妓院的女人你也瞧得上,你们承恩侯府虽然没落了一阵,也不必这么自甘下贱吧?” 他真是气急了,以至于老虎的屁股都敢伸手摸。 徐二少爷心惊肉跳,咳嗽了一声喝住他:“明安!你胡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卫敏斋可不是那种真正会顾及交情的人,黄明安真是不知死活,惹怒了这个阎王,杀了你都是可能的! 果然,卫敏斋面色冷峻,神情冰冷往前走了一步,立在黄明安跟前,沉声说:“有种你再说一遍!” 黄明安梗着脖子不服冷笑:“我再说一百遍还是这样!怎么,你想当英雄替她出头啊?我说错了什么?你凭什么替她出头,你是她什么人?” 得,徐二少爷冷眼看了黄明安一眼。 这人也不是个真蠢的,明知道承恩侯府最近在跟英国公府谈亲事,所以故意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卫敏斋施压。 而老鸨已经诚惶诚恐的咬了牙,让人快点去找人来了。 黄明安被气的发疯,对着卫敏斋竟然都不肯退让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着实令人生气。 他就像看看,卫敏斋敢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真的承认他跟着敢来逛青楼的女人的关系。 一旦承认了,他就等着看卫敏斋如何在锦衣卫里头立足! 而如果不承认.....那就更奇怪了,你跟朱元无亲无故的,你管他骂什么? 卫敏斋面无表情的对着方良扬了扬下巴,方良便疾步上前,一把扭住了还在愤愤不平的黄明安,皮笑肉不笑的道:“对不住了黄公子,得劳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 徐二少爷睁大眼睛:“敏斋,不必闹的这么大吧?不过是一点小事......” 诏狱是这么好进的吗?说起来,黄明安的爹倒是有资格进去游一游,可黄明安这人既没功名也没爵位,锦衣卫一般都看不上这种小杂鱼的吧? 卫敏斋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吗? 他有点儿替自家妹子担心了。 黄明安更是咬牙切齿:“我犯了什么事?你们锦衣卫虽然凶名在外,但是也得讲点道理吧?你们凭什么抓我!?” 他觉得卫敏斋是在虚张声势-----虽然卫敏斋的确是承恩侯也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不错,可是他黄明安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卫敏斋真的胡乱抓了他,他父亲一状告上去,卫敏斋自己照样也要倒霉。 可卫敏斋连眉头都没皱一皱。 还是方良反剪了他的双手,暗自一用力,便把黄明安折腾得杀猪一样的大叫起来。 方良对眼前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厌恶的很,三下五除二的将他的两个胳膊给卸了,冷笑道:“黄公子真是好大的威风,锦衣卫办差,你竟然也敢口出狂言,不尊我们指挥使,胡乱说话!” 办差?! 徐二少爷怔住了。 黄明安自己也怔住了。 办什么差事? 卫敏斋难道不是冲着朱元来的吗? 而楼上的朱元正双手撑在栏杆上往下看,她一双凤眼里头全是嘲讽的笑意,嘴角带着一抹冷笑。 黄明安有些慌了,心里咯噔跳了一下,看了卫敏斋一眼,问他:“卫指挥使,我到底犯了什么事,你们要来抓我?” “杀人案。”方良冷笑了一声:“今天下午在宝鼎楼附近出了一桩凶案,一群乞丐将一个人打的昏死过去,我们怀疑是你买凶杀人,所以要请黄公子跟我们回去问清楚。” ...... 买凶杀人?! 徐二少爷惊疑不定的看了黄明安一眼,半信半疑的看了看黄明安。 不是吧?黄明安还有这个胆子? 而看卫敏斋的这意思,分明是不打算放过黄明安了啊。 是卫敏斋跟朱元商量好的吗? 朱元刚才来这里,当真就是为了找黄明安的晦气的吧? 黄明安立即就意识到自己让底下的人去做的事被人发现了,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如果只是朱元的话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因为他觉得朱元并没有证据。 但是这出来出头的人变成了卫敏斋,那就完全不同了。 这个人心狠手辣,什么事做不出来,假的都能变成真的,何况本来就有这事儿呢? 他吓到了,吞了口口水急忙喊徐二少爷:“去找我爹!去找我爹!” 向问天呸了一口:“怎么,刚才黄公子不是很能耐的吗?你问我们姑娘来做什么?告诉你,我们姑娘就是来抓你的!你买通乞丐杀人,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敢当街行凶,嘴里还不干不净的.....” 卫敏斋已经快步上楼去了,看了朱元一眼,问她:“你没事吧?” 朱元摇头,笑了笑对卫敏斋摇头,而后就看着惊慌的老鸨和牡丹姑娘微笑:“两位不必惊慌,黄公子既然诚心诚意的出到了四千两的银子,当然就会言而有信的。” 她冷冷的看着黄明安,简直是如同在看一条死鱼:“黄公子,你说是不是?” 刚才还出口成脏令人头皮发麻的黄明安咬着牙,半响才点了点头,只觉得一阵肉痛。 朱元看着那群黄家的护卫回家去取银子和通知黄侍郎了,便跟着卫敏斋下了楼出门,沉声道:“多谢指挥使来的及时,不然的话,那个家伙嘴巴里说不出几句好话,实在叫人难堪。” 卫敏斋便忍不住笑了:“我还以为朱姑娘不会在意这些。” 第六十章·在意 怎么会不在意呢? 朱元奇怪的看了卫敏斋一眼:“指挥使怎么会这样想?但凡是人都会爱惜自己的羽毛的啊。” 卫敏斋忍不住笑,他跟朱元并肩走在街上,微笑着摇头:“朱姑娘不要说笑了,你若是当真在意名声,就不会出现在望月楼这样的地方了。” 他知道朱元的特殊,也真的觉得朱元完全不在意名声。 不然的话,也不会壮士断腕的杀死朱正松和义无反顾的脱离宗族了。 他觉得朱元是在说笑,朱元也就只是笑一笑不再多说,只是谢过他这次的帮忙。 卫敏斋摇头:“言重了,不过他这么针对你,可见上次马车遇袭之事也并不是偶然,朱姑娘知道缘由吗?” 向问天跟在背后,听见这话便不由得道:“还能有什么缘故?他跟疯狗似地,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他。” 朱元点点头:“我并不认识黄家的人,也跟黄明安素无仇怨,只能说,或许黄侍郎从前跟盛家或是吴顺有关系吧,不然的话我想不通还有什么理由能够叫黄明安这么做。” 这倒也是,卫敏斋便道:“我去替你查一查。” 锦衣卫的情报天下第一,让他们去查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也好过自己胡乱去寻线索,朱元谢过。 卫敏斋就又说起了她开酒楼的事:“听说你要开酒楼,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他顿了顿便玩笑道:“若是想让我出些银子,也是可以的。” 朱元倒是没想让卫敏斋出银子,毕竟这个店她还有大用处,但是卫敏斋这么说,她想了想,倒也点头同意了:“如果你不怕亏了的话,也好,不过除了这个之外,倒也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了,你这次出现在望月楼抓了黄明安已经是帮了最大的忙了。” 黄明安对她的挑衅人人都看在眼里,而卫敏斋的出现却无疑是表明了态度-----他是站在朱元这边的。 这也是朱元为什么让尹吉川去找卫敏斋的缘故。 卫敏斋的态度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举足轻重的。 他今天抓了黄明安,不管黄明安是不是真的买凶杀人,但是大家却已经知道了,卫敏斋是在替朱元出头撑腰。 这样一来,像黄明安这种准备躲在暗处对她的酒楼做些什么的人,自然就得掂量掂量了。 时间宝贵,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朱元不想每天都活在提心吊胆的日子里,也不想跟着她做事的人后悔跟着她。 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卫敏斋也明白她的意思,道:“那些参与闹事的乞丐头目已经抓起来了,根据他们的供词,那个点心铺的掌柜也同样被抓了起来,人证物证俱在,想要定黄明安的罪也是很容易的。” 朱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像这种人,你不给他吃一点教训,他就永远不知道收敛。 而人本来就该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一次撞马车一次想杀她的人,已经叫朱元对此人没有任何留手的想法。 连带着对黄侍郎夫妻,都起了满满的疑心----如果他的父母态度真的坚决的话,黄明安怎么可能会这么不知道收敛? 上次道歉恐怕也只不过是黄家夫妻出于某种顾忌而强逼着他来的。 而她身上有什么值得黄明安出手对付,黄侍郎夫妻慌不择路的来息事宁人卑躬屈膝道歉的呢? 朱元陷入了沉思。 卫敏斋见她发呆,跟在她边上走了一段路,才问她:“那你有什么打算?” 黄明安毕竟是黄侍郎的儿子,朱元是要点到为止的教训还是准备怎么样,总得拿出个章程来。 不过依他看来,黄明安这个人很不知道忌讳,也不知道死活,出了事也是自己活该。 朱元回过神,她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 是就这么算了,小惩大诫一番,还是要往下深挖? 而她很快就做了决定。 黄明安跟疯狗一样的胡乱咬人,实在是太诡异了,她总得知道为什么。 黄家好像隐藏着什么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好像还和她有关,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可是等到仔细去想,却又完全摸不到头绪了。 这种不安全感让她有了很深的危机感,因此她斩钉截铁的说:“还劳烦卫指挥使好好招待招待黄公子,看看他能不能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不过我如果估计的没错的话,黄侍郎夫妻应该很快就会赶来替他儿子擦屁股了。” 可不是,黄侍郎夫妻听见了消息差点儿没有晕过去。 这个兔崽子!让他不要胡闹不要胡闹,但是他偏偏就是不听,黄侍郎气的差点儿厥过去,当听说抓人的还是卫敏斋的时候,更是觉得眼前一黑,指着黄夫人恼怒道:“都是你这个败家的玩意儿!慈母多败儿,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别放他出门别放他出门,你怎么就是不听!?” 黄夫人自己也慌得六神无主,一听黄侍郎的语气眼泪便下来了,捂着嘴巴惊恐的哭起来:“我怎么知道他又会去找朱元的麻烦,这个孩子就是谁的话都不肯听的性子......” 但是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没用了,黄夫人咽了一口口水,又是惊恐又是害怕的问他:“老爷,现在怎么办?诏狱那个地方不是人待的,再说以卫敏斋的手段,安儿他怎么扛得住啊?要是他万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那老爷.....” 如果他说出了陆广平来,那一家人就都完了! 黄夫人她不说还好,一说简直就叫黄侍郎更是觉得心里火烧火燎,这个不成器的败家子,跟他说的话只当耳旁风!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一面急着起来穿衣服,一面气急败坏的吩咐人备马,黄夫人紧跟着追在他后面:“那我怎么办,是不是要去......” 人被抓走了,他们首先除了通知陆广平跟英国公之外,是不是还得找朱元,毕竟朱元其实才是真正的苦主,卫敏斋应当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抓人。 六十一章·秘密 说起这个,黄侍郎也没有迟疑,他皱了皱眉头道:“你去试试吧,不要露了口风,试探试探她到底知道多少,只要她提的要求不算过分,你就尽力满足她,别跟她起什么争执。” 黄夫人急忙点头,等到黄侍郎出去了,急忙让人收拾出不少的东西来,匆匆忙忙写成了一张礼单,着急忙慌的赶到了朱家。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黄夫人深知这个道理,挽住了苏付氏的胳膊笑的亲热又和气,无奈的叹了一声气就深深地给苏付氏福了福身子,咬牙说道:“养出了这么个糊涂儿子来,我真是没有脸面了,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一生出来就掐死他!” 一面又急忙问苏付氏,被打的人到底伤的重不重,提出要亲自去看看病人。 苏付氏的确被她这个态度弄得有些受宠若惊,但是她也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的道理,笑了笑便道:“夫人还是别去瞧了,打的晕过去,差点儿就死了,那些人也不知道分寸,全朝着人头脸上打,现在还满头的包呢,脸更是肿的叫人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了!” 她说着,试探着看着黄夫人:“恕我直言,我们跟贵府也并无仇怨,怎的黄公子竟非得如此步步紧逼呢?您温和有礼,是最好相处的,怎么却......” 黄夫人心惊肉跳。 她们果然是开始怀疑了。 这让她更加的不安,但是面上却还是愁苦似地咬着唇:“这个孩子被我们老太太给宠坏了,上回在京城跑马,冲撞了承恩侯府的马车,您也知道,承恩侯府哪里是我们能得罪的起的,所以他爹差点儿把他的腿给打断,还特意让他去承恩侯府赔了不是,谁知道这孩子不敢把气撒在承恩侯府,就只好记恨起了朱姑娘,觉得他挨打都是朱姑娘害的......” 编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黄夫人就泫然欲泣:“我们也是没法子,这孩子不听管束,最是乖戾,这些年做的蠢事数起来也有一箩筐,他这回这么做,我跟他爹都已经险些要气晕过去了.....” 这个理由编的倒是也很合情理,但是苏付氏却知道并不是这样,见她一直推诿遮掩,心里愈发的疑虑起来。 而另一头的黄侍郎已经找到了乌尔,跟他说了这件事。 乌尔立即便变了脸色,顾不得什么,指着黄侍郎很不客气的指了指,恼怒道:“你们怎么连自己的儿子都管束不好?!他落到了卫敏斋的手里,公子就危险了!” 原本只要再忍上三四天就好了,只要再忍三四天,公子就能出城去,都已经打点好了,现在却出了这等纰漏! 乌尔气急败坏。 黄侍郎被人指着鼻子骂,倒是也没有脾气-----他儿子真是做的不是人做的事儿,但凡是吐露了一点,那就是牵连英国公府甚至是许多人的大案子。 乌尔会这么气也是正常的。 他焦急不已:“我也知道我那儿子不成器,他要是在我跟前,我恨不得活活打死他!但是现在这个还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趁着锦衣卫还没动手,先把这人给弄出来,否则他这细皮嫩肉的,他根本禁不住卫敏斋一顿折腾的!到时候公子才真是危险了!” 乌尔气的说不出话,到底是拿手对他又指了指,忍着怒气进里面去通知陆广平了。 陆广平的脸色陡然就阴沉下来。 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他尽量冷静下来,问乌尔:“现在能不能走?” 如果能走的话,是最保险的。 但是乌尔摇了摇头:“国公安排的那个守将,要到卫家生辰宴那天才当值,这个时候城门那里还是严格的很,原本以为五皇子受伤了,底下的人手就会放松一点......但是这些天许多羽林卫还是在城门驻守,咱们不能冒这个险。” 陆广平的脸色就更差,腾的站起了身:“去找国公。” 如果说现在还有哪里是安全的地方,那就只能是英国公府了。 毕竟英国公府累世功勋,曾有两位公主下降,是连嘉平帝也极为宠幸的勋贵,别说是卫敏斋,哪怕是楚庭川亲自去,也不能搜英国公府。 乌尔有些为难:“但是咱们前些天过去,世子和世子夫人还是顾左右而言他,并不愿意......” “此一时彼一时!”陆广平真眼里眼里一片冷漠:“现在是黄明安出了事,如果黄家脱不了关系,那么作为黄侍郎的上峰的英国公也有嫌疑,再说,我还是他们未来的孙女婿.....这个忙,他们总是要帮一帮的。” 乌尔不再多言,应了一声是,飞快的准备好,将痕迹都给小心清除了,才陪着陆广平上了英国公府所在的中军衙门。 不能直接上英国公府去,因为怕到时候门房没有得到知会会闹出更大的事来,他在中军衙门外面的茶楼里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被黄侍郎请出来的英国公世子,神情严肃的道:“还请世叔千万帮帮小子,这回小子真是遇见难关了!” 英国公世子来之前已经停黄侍郎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此刻心里虽然恼怒,但是面上却并未露出什么端倪,点点头平淡的道:“你也是我的后辈子侄,不必说这些见外的话,这样吧,我安排一下,你先避避风头,至于黄明安那里,我也心里有数了。” 陆广平急忙站起来,说了些感激不尽的话,然后才说:“朱元多疑,卫敏斋机敏,加上他们都跟五皇子有些牵扯,只怕还是得小心为上。” 他们不可能没有怀疑的。 而要是两厢一对证,不管是朱元还是楚庭川,肯定都会联想到这其中的共同点来。 太危险了。 英国公世子答应,让属下护送着陆广平出去,自己便站了起来对黄侍郎道:“走吧。” 黄侍郎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有些害怕也有些焦头烂额:“世子,咱们怎么才能让卫敏斋放人?” 英国公世子冷冷的看他一眼:“去找孙庆!” 孙庆?! 六十二章·救兵 黄明安在诏狱里憋得快要发疯,他一路被押着进来,看见了那些或是蜷缩在一团、或是满身伤痕的囚犯,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了。 疯子....卫敏斋是个疯子。 落在了他的手里,要是不能快点脱身的话,自己就完了!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了,父亲母亲一再叮嘱,让他不许跟朱元过不去,有什么事都以后再说,但是他就是忍不下心里头的那口气,非得跟父亲对着干。 早知道朱元这么狠毒,他就不这么冒进了。 虽然已经是冬天,诏狱里头也阴冷潮湿,但是黄明安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衣服黏黏腻腻的贴在背后,让他整个人都怪异的不舒服起来。 而那些锦衣卫把他给扔进诏狱之后,竟然头也不回的走了! 为什么走了?卫敏斋呢?等下他回来,会怎么对待自己? 他心惊肉跳的,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跳到了喉咙口,仿佛随时都会跳出来,哭丧着脸锤了一下牢门。 幸好没等多久,那边的大门又吱呀一声开了,他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了之前那个押着他进来的那个卫敏斋跟前的方良,不由得就抖了抖身子,往后退了一步:“你们要干什么?” 他的手现在还痛的发抖,被这群锦衣卫注视着,腿肚子都在发颤,带着哭腔求饶:“你们放过我,我父亲是兵部左侍郎,我娘是国公夫人的表妹......你们放过我吧,我父母一定会来救我的!” 方良还没说话,跟在背后的几个锦衣卫经历就哄的一声笑了。 他们都是卫敏斋的人,黄明安既然得罪了卫敏斋,其实就跟得罪他们自己也没什么两样,听见黄明安这个时候惶恐不安的求饶,他们几个人似笑非笑的逗他:“不对啊,黄公子不是硬气的很吗?之前在那边儿,在望月楼的时候,黄公子可是半点儿都不怵的,怎么到这儿就怂了?” 锦衣卫是凶名在外,黄明安被讥讽了也没有脾气,带着讨好的笑看着方良,求他网开一面。 方良却显然懒得给他这个面子,吱呀一声将牢门的锁开了,叫了两个锦衣卫把他给拉出来,扬了扬下巴就道:“出来吧,咱们也该审审你的事儿了。” 审问?! 黄明安整个人都发懵,几乎要哭起来了,他自己最清楚自己的斤两,就这么个小身板儿,怎么经得住锦衣卫的那些手段? 他顿时忍不住鬼哭狼嚎起来。 不行的,要是锦衣卫用刑...... 可是方良已经毫不迟疑的带着他去了一个暗间,径直把他扔在了房间里,努了努嘴就道:“你看清楚,你身后这些可都是我们锦衣卫这些年攒下来的刑具,有弹琵琶、有鸳鸯棍,也有老虎凳,这些还都是小玩意儿,看见那个了没有?那个是烧红了的烙铁,一般来说,就算是铜皮铁骨,也熬不住......” 黄明安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冲脑门,一下子竟然忍不住尿了裤子。 其他锦衣卫都见怪不怪了。 方良将他掼在地上,俯身捏住他的下巴,不怎么客气的问:“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朱姑娘有什么仇怨,竟然要买凶杀人?” 黄明安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般,根本已经听不见方良说的是什么了,只觉得脑子里如同被浆糊糊住了,挣扎着哭着喊娘。 真是不经吓,方良放开他拍了拍手,道:“好了,黄公子,既然你不想受苦的话,那就配合一点,你招了,那就该怎么办怎么办,也就不用受这些刑了,你说是不是?” 黄明安面露惊恐,吞了口口水说不出话来。 方良便努努嘴,示意两个锦衣卫经历将黄明安提溜小鸡儿一样的提溜了起来,扔到了老虎凳上:“黄公子既然不配合的话,那没法子,也只好请黄公子试一试我们这儿招呼客人的手段。” 老虎凳上那张牙舞爪的铁钉扎进屁股上的肉里,黄明安当即便扯着嗓子干嚎了一声。 而就在他受不住想要说出什么来的时候,暗阁的门砰的一声开了,锦衣卫同知盛昱在外头扬声道:“别闹了,孙公公来了!” 孙公公,提督锦衣卫。 方良有些诧异,收了手看了一眼这吓得屁滚尿流的小子,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出了门,正看见领着黄侍郎匆匆赶来的孙公公,不由得立住了脚,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从常应死后,背后靠着曹公公的孙庆便扶摇直上,提督三大营之外,甚至还能提督锦衣卫,在锦衣卫两个镇府、三个指挥使之上。 虽然孙庆跟卫敏斋的关系向来还算得上是不错,但是方良却知道他带着黄侍郎来,必定是为了黄明安的事,神情便不由得郑重起来了。 孙公公的话,在这锦衣卫里头是很管用的,连卫敏斋也不能多说什么。 可是这么一尊大佛,黄侍郎竟然也请的动? 他如果能请动这么一尊大佛的话,那当初为什么就因为撞了一下承恩侯府的马车,就差点儿把儿子的腿给打断,做出那么低的姿态来? 一个疑惑还憋在心里,孙庆便开口了:“听说黄侍郎的公子被你们给抓进来了?” 方良看了他背后焦急的黄侍郎一眼,点点头道:“回提督大人的话,黄公子在闹市买凶杀人,他手底下的几个护卫也装扮成了乞丐,差点儿将朱元朱姑娘的一个手下打死......这事儿是卫指挥使亲自督办的,如今才把人拿进来,还未曾开始审。” 听到还没有开始审,黄侍郎就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心里念了一句佛。 我的娘,幸好还没开始审,不然以他儿子的尿性,只怕是很快就扛不住,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都说了,到时候他们还有没有命在都难说。 孙庆皱起眉头来:“胡闹!黄公子虽然顽劣些,但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应当是被底下的人给怂恿糊弄了,你们审过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没有?就确定了是黄公子?” 六十三章·把柄 方良怔住了。 他们当然审过那些被乞丐指认出来的,混在他们人堆里动手的护卫了,但是现在听孙庆这意思...... 他一时竟然不好回答了。 到底虽然卫敏斋炙手可热,但是眼前这个大太监却也是个极不好惹的人物。 孙庆摆明了要相帮黄侍郎,方良倒是不是说真的要为了朱元的案子出多少死力,但是既然他的顶头上司卫敏斋都如此的上心,朱元又是能治好大夫人病的大夫,他其实还是想尽力帮她这个忙的,因此他踟蹰着道:“回提督大人的话.....当初就是那些乞丐们指认了黄公子身边的几个护卫,卫指挥使才会带着我们上去抓人的,到底有没有关系,审一审就知道了。” 他们之前没先审那些无足轻重的护卫,是因为他们不值得-----黄明安都已经拿在手里了,只要他一承认,根本不必费那么多事。 但是现在看来,他们好似是百密一疏了。 果然,孙庆立即便道:“真是胡闹!你们如今也越发的懒散嚣张了!四品侍郎的儿子,你们也敢不经程序便直接下手抓人,而且闹的沸反盈天的!你们当真是觉得没人管得了你们了?” ...... 这一顶帽子压下来就太重了,方良忍不住有些狐疑。 不对啊,孙庆这个老狐狸之前对朱元可是释放出了满满的善意,甚至当初太后召见朱元进宫的口谕,还是这个老狐狸亲自走了一趟,去通知朱元的。 这已经很能表明问题了,毕竟寻常人谁值得他跑这么一趟。 可既然孙庆不管是跟卫敏斋还是跟朱元的关系都算得上不错,至少是不想得罪的态度,那为什么孙庆这一次愿意为了黄侍郎来毫不犹豫的得罪朱元跟卫敏斋两个人? 这不符合常理。 黄侍郎就算是四品官,哪怕是兵部的,但是跟孙庆这个老狐狸的地位一比,就不那么够看了,他身上难道有什么值得孙庆需要的东西? 虽然是狐疑,但是方良却知道今天这个人是无论如何都审不了了,低着头一言不发。 黄侍郎便急匆匆的道:“方同知,您不知道,这件事儿,都是我们家那些一干不省心的小人闹出来的事,他们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知道我儿子因为上次马车赔罪事件对朱姑娘耿耿于怀,便为了讨好我儿子,勾结了我夫人娘家的一个铺子的掌柜,合伙闹出了这件事。但是天地良心,我儿子虽然顽劣了一些,却绝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别说他不懂得底下那些弯弯绕绕,他也没那个脑子啊!” 方良一阵无语。 看来,黄侍郎能量很大啊,不仅搬动了孙庆,在这短短时间里,连后路也都已经想好了,祸水东引,找出了替罪羊,将自己儿子洗白的干干净净。 孙庆在边上冷哼了一声,面色冷峻的道:“还不放人?!这案子的文书在哪里?再说,论理儿这件事也不该你们管,该是顺天府来督办,你们真是公器私用,分不清主次了!” ..... 这评语实在是太重了。 方良垂着头,知道这个时候不是争辩的时候,应是,伸手叫人放人。 黄侍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等到黄明安被扶着出来,他急忙跑过去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只是过度惊吓而精神萎靡,并没有其他问题,心里便放心了。 但是他随即就狠狠的左右开弓打了他两巴掌,气怒道:“你这个不成器的败家玩意儿,如今可算是吃到了教训了?!快些给你孙爷爷道谢!要不是他,你就要死在这里了!” ...... 方良摸了摸鼻子,心里冷笑。 爷爷啊..... 得,当初常应只是喜欢认干儿子,孙庆可好,一下子连干孙子都有了。 这买卖不亏啊。 黄明安人怂但是机灵,听见自己老爹这么咬牙切齿的提醒,立即便跪在孙庆跟前磕头叫了声孙爷爷。 他孙爷爷不大想理会他,正眼也没瞧他一眼,转头就走了。 黄侍郎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出了门吩咐随从送他回家去,又下令让那些随从看紧了他,不许他出房门一步,便匆匆的甩开步子去追孙庆了。 剩下的锦衣卫面面相觑,都看着方良:“方头儿,怎么回事啊这是,从前孙公公可从来不这么管咱们闲事儿!” 再说了,什么不合规矩? 锦衣卫存在,本来就是很不合规矩的一件事儿! 他们什么案子都能办。 这从前也没见孙公公说什么,怎么现在还翻脸了呢? 方良同样是一脸凝重,挥挥手示意他们都散了,自己想了想,急忙去找卫敏斋说明情况。 而与此同时,黄侍郎终于赶上了孙庆,擦了把头上的冷汗,感激恭敬的跟他道谢。 孙庆正眼也没给他。 跟刚才替他出言呵斥锦衣卫的人不是他孙庆一样,他对着两父子显然是任何情面也没有的。 气氛有些尴尬,黄侍郎顿时坐立不安了。 还是旁边的英国公世子徐兆海嘿了一声打了个圆场,招呼边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黄侍郎坐下,笑眯眯的对着孙庆道:“到底还是孙公公的面子大,您一出马,这人就回来了,也叫我们这些人心里都安心了不少。” 黄侍郎急忙附和:“多谢孙公公大恩大德!” 孙庆脸上神情不那么好看,冷笑了一声摇头:“不必!说起来这也是我当初自己不慎,收了人家不该收的东西,既然收了人家的东西,就少不得要做这个得罪人的事了,你们也不必谢我,请世子好好跟那位公子说说,将我的东西还给我,也就是了。” 黄侍郎在边上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而徐兆海面上还是一片笑盈盈的样子,揣着手摇头:“实话跟您说,我也是为了这事儿发愁,要不是为了这个,谁愿意娶做这样的事儿,您说是不是?毕竟谁都知道,最近五皇子殿下为了这件事,可抓的紧的很.....可是我也是没办法,收了人家的东西,就很难撇的清关系......” 六十四章·隐患 但是孙庆却对此说法嗤之以鼻。 什么把柄在人家手里所以才只能受制于人?这话也就只好去骗骗小孩子。 凤凰无宝不落,徐家只不过是因为跟陆家有婚约在,所以陆家若是出事的话,他们必定也受到影响,才会如此卖命罢了。 他冷冷的看着徐兆海:“陆公子如今在何处?账本到底在哪里?” 当初陆家为了扩充兵马,在京城上下活动,大撒银子。 而那个时候,没收银子的恐怕少之又少了。 像是常应跟盛家和兴平王,应该都是收的比较多的。 而作为那个时候云南的镇守太监,他孙庆自然也得到了巨大的报酬。 现在可好,原来陆家当初给这些送出去的银子都做成了账本-----恐怕在陆家人看来,这些银子根本不是送出去的,只不过是存在别人那里了而已,等到有朝一日,他们是会连本带利的收回去的。 这种被算计的感觉很不好。 孙庆的态度很明显,他一定要要回这些握在了陆家人手里的把柄。 徐兆海知道他是动了真怒,这个时候也不敢跟他硬着来,便摆出一副真诚的样子来摇头,苦笑道:“您老还真是别不信,但凡是账本找到了,陆广平早跑了,还能留在京城,我还能帮他?账本之前是在兴平王手里的-----陆家也没想到兴平王竟然还留了这一手,此刻也是焦头烂额,毕竟如果被别人知道了这账本的存在,他们也是要完蛋的。” 孙庆半信半疑:“那账本到底在哪里?” 徐兆海脸上的神情无奈:“当初兴平王要对付朱元,陆广平也是知道并且参与了的,但是后来形势翻转的太快,兴平王几乎是一天之内就被翻了盘,而后就被送进了诏狱,死在了诏狱里,陆广平根本就没有机会问清楚这账本的事,后来他尝试着让人去兴平王府找过,也并不曾发现端倪......” 他说着,也有些烦躁:“这些东西,绝对不能落在别人手里。但是我们现在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兴平王府如今没了男主人,我们一干外臣是绝对不好上门去的,我已经打算让我的夫人上门拜访,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来。” 如果那些东西在王妃手里...... 那么会不会落在了朱元手里呢? 这才是陆广平如今最担心的事情。 孙庆有些不耐烦,他道:“无论如何,这东西我一定要亲眼看见。” 不然的话,就是一个无形的石头垂在头顶,随时都可能啪嗒一声落下来让他脑袋开花。 徐兆海连连点头,再说了一回好话,才把他给送走了。 黄侍郎如坐针毡,等到孙庆走了,才算是放松了一些,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道:“世子,那现在怎么办?朱元那丫头也不知道会不会起疑心,还有卫指挥使.....” 徐兆海等到孙庆走了,就不耐烦再装笑脸,依在座位上沉吟了一瞬,便道:“不能再耽搁了,夜长梦多,后天就把陆广平送走。” 他说着,就道:“我让人拖住五皇子,卫敏斋又告假在家里给他母亲贺寿,趁着这个机会,把人送走。” 拖住五皇子? 黄侍郎有些惊异。 五皇子怎么能随意拖得住? 可是徐兆海既然这么说,他心里也就道这事儿是十拿九稳了,急忙点头,又问:“那到了那天,是我送他出城去?” “现在你还敢送他出城?!”徐兆海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你是生怕他不被朱元和卫敏斋抓住是吧?” 黄侍郎惊住了,想想也就明白过来。 是了,朱元跟卫敏斋都是人精,肯定是对他起疑心了,一定会让人紧紧盯着他,要是他敢送陆广平出去,到时候肯定会被抓个人赃并获的。 他讪讪的笑了笑,福至心灵的问道:“那......那我就装个样子,到了那天,干脆往顺安门那里去,让他们都跟着我?这样一来,陆公子也安全些。” 徐兆海这回总算是没再对他横眉冷对,嗯了一声,就道:“具体怎么办,我还得回家再跟他们商量商量,你关键是看好你儿子!还有,干脆给朱元她们找点儿事做,省的这些小孩子成天东想西想的那么闲得慌,你带着儿子亲自上门道歉赔罪去,反正这也是他该得的教训,你这个当爹的,可别舍不得。” 这怎么会呢? 黄侍郎其实真的恨不得亲自上手打死这个败家子。 而与此同时,卫敏斋跟朱元也已经见到了方良,听见他说了孙庆出手了的事。 卫敏斋有些震惊。 虽然说孙庆是锦衣卫提督,但是实际上,他并不是经常插手锦衣卫的事务,像是这次不经过任何的程序就直接要求锦衣卫放人更是头一次。 黄侍郎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孙庆替他出头的? 以黄侍郎的地位,恐怕没什么能够给孙庆的吧? 而朱元也从一开始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开始陷入沉思。 不是的,从一开始就有什么不对。 黄明安莫名其妙的敌意,还有之后的低姿态的赔礼道歉...... 现在孙庆又出手救走了黄明安。 朱元立即便冷声道:“黄明安一定知道什么,不管黄家有什么秘密,关键应该都在黄明安身上。” 不然也不会引得孙庆这等重要人物出手了。 卫敏斋怔了怔,他也觉得奇怪且蹊跷,听见朱元这么说,便也跟着点了点头:“只可惜我们的动作终究是慢了一些,不然的话,对那个黄明安一动刑,他就什么都招了。” 这种纨绔子弟,根本在锦衣卫手里撑不过半个时辰。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朱元却摇头:“也未必,我们还有机会。” 这件事一定要弄清楚。 她有预感,现在黄家是有什么秘密,或者说,是在替什么人掩藏什么秘密,才会这么矛盾,如果等到这份顾忌一旦消失,那接下来,黄家肯定就会毫不迟疑的翻脸,准备把她这个隐患彻底给消灭了。 他们背后的人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 六十五章·情报 小说网..org,最快更新权门贵嫁最新章节! 卫敏斋一开始还以为是要替朱元撑腰,出个头。 而他是不介意为朱元得罪一下黄侍郎父子的,毕竟在他看来,其实打一打黄家父子的脸,实在不算是什么大事。 这个代价他还付得起。 但是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看了朱元一眼,有些疑惑的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黄明安非得对付你,而黄侍郎夫妻偏偏又顾忌的地方呢?” 他顿了顿,才说:“朱姑娘,人毕竟是不能自己活一辈子的,你不能凡事都这样争强好胜非得争出个高低,你或许是无惧无畏,但是你身边的人,毕竟不是跟你一样聪明。” 朱元无言。 她能听出卫敏斋的一些不赞同的情绪。 或者说,是卫敏斋对她招惹是非的特质的不耐烦。 她忽而有些意兴阑珊。 虽然跟卫敏斋之间本来就只是交易,但是她以为,在她答应了卫敏斋会替他帮忙挡住那些桃花之后,他们本来应该已经算得上朋友。 而朋友之间,不必嫌弃对方麻烦的。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过来,很冷静的摇头:“我第一次遇见黄明安,是在去替你母亲治病的路上,被他用马冲撞,险些跌下马车被疯马踩死。在那之前,我对黄明安根本没有任何印象,这个问题,我也已经问过我自己很多遍,之前我觉得不重要,因为黄家或许从前依附盛家或是吴顺,甚至也可能是兴平王,所以对我有敌意是正常的,但是现在看来,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她说:“这件事要解决一下。” 卫敏斋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解决? 现在事情已经牵连到了孙庆,而孙庆那个人她是知道的,这头猛虎不能轻易得罪,否则的话就可能身死魂消。 正说着话,已经到了自己家门口,朱元停住脚,远远看见了向问天,便问他:“卫指挥使还有旁的事吗?” 她的态度好像跟之前有了一点儿不同,卫敏斋很敏锐的察觉了出来,但是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同,皱了一下眉头才点头:“还有一件事,后天的寿宴,还请你一定准时来。” 那天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就是那群人非得让他认下徐家婚约的时候了,虽然他觉得招惹是非不是很好,但是他在这一点上,却很希望朱元能够超常发挥,将徐家的人得罪的干干净净。 好让徐家能够知难而退。 朱元挑眉,笑了笑说:“放心吧,我答应过的事情,向来都是作数的。” 卫敏斋想了想,又说:“我家里那帮女眷,并不是很容易应付,到了那天,如果她们过于为难你的话,你可以适当的给她们一点儿教训。” 朱元还是点头。 等到卫敏斋一走,向问天迎上来,她便问:“怎么了?” 向问天挠挠头,跟朱元说:“姑娘,锦常来了。” 锦常? 朱元点头,进了门看见躲在大树底下烤火跟小枣儿她们说话的锦常,便走过去问他:“你怎么来了?” 锦常急忙站起来。 他现在是不敢对眼前这个小姑娘怎么样了,干脆的道:“朱姑娘,我等您好一会儿了。” 小枣儿蹬蹬蹬跑过来牵朱元的衣角,举着一串糖葫芦对朱元笑:“元元姐姐,这个哥哥给我带好多吃的,你看!” 朱元一看,见石桌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盒,便忍不住有些惊异。 这个点心铺子..... 不就是黄明安手底下那个替他出头收买乞丐的掌柜的点心铺子吗? 不过这不是重点,毕竟那家点心铺子还是很有名的,她点点头,摸了摸小枣儿的头发,叮嘱她不许多吃,便问锦常:“是有什么事吗?” 锦常点了头:“朱姑娘,听说你想开酒楼,季晨被人打了?” 消息传得倒是够快的,朱元嗯了一声:“殿下的病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锦常忍不住咬牙:“别提了,我们殿下的病反反复复的,到如今都下不了床。” ..... 反反复复? 朱元有些意外:“怎么会反反复复?胡太医不是一直都在照顾殿下的病吗?” 虽然之前她听向问天说过一句,说锦常说这回楚庭川的病有些严重,但是她后来让人去问过胡太医,却并没有听说很严重,胡太医也并没有让她帮忙的意思啊。 怎么会忽然又加重了? 锦常心情很不好,忍了忍,还是说:“成天被这么闹,谁能好的了啊。” 被这么闹? 朱元敏锐的问:“是静安公主?” 这位主儿也真是,不知道该说是年少单纯还是该说她恶毒天真。 自己落水却说是被楚庭川推下水的,楚庭川救她却说楚庭川是压着她不许她被救。 可偏偏嘉平帝却吃她这一套。 真是不怕别的子女寒心啊。 锦常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转头跟朱元说起这一趟过来的目的来:“我们殿下已经听说了黄明安的这件事,殿下问您,那天您去承恩侯府的时候,记不记得是什么时候?” 朱元想了想,报了个日子。 锦常脸上的疑惑之色便更重了,他点点头:“既然是这样,我们殿下估计的可能不错,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或许这件事,还跟我们殿下有关。” 什么? 朱元有些意外。 难道黄家父子是为了她跟楚庭川的关系,所以才会这样? 锦常想了想,跟朱元说了楚庭川在追捕陆广平的事:“殿下一直怀疑陆广平是行刺实践的幕后主使,并且跟着来到了京城,但是这么一圈搜下来,有些线索,但是却总是一有线索便掐断了,尤其是在通州有人曾经见过画像上的人,但是等我们扑过去的时候,却已经人去楼空,而殿下布置下了层层关卡之后,那个人反而就像是消失了,根本毫无踪迹,殿下怀疑,他可能是反其道而行之,又重新进了京城来。” ...... 朱元明白了锦常的意思。 这也就是说,可能黄家父子跟这些人有关系?而其实背后的人是陆广平? 她指骨敲在桌面上,神情严肃。 六十六章·主谋 如果是这么说的话,那倒也说得通了。 黄家如果跟陆广平有关系,又帮忙隐藏了陆广平的行踪的话,倒是的确会对她很是顾忌,尤其是在他们的儿子是个蠢猪的情况之下。 如果她没有估计错的话,当初在去承恩侯府的马车上,黄明安撞她是故意的,而为什么故意?应当是为了跟陆广平表忠心。 黄侍郎夫妻生怕这件事会引起她的疑心还有楚庭川的警觉,也怕卫敏斋会看出什么,所以才会急不可待的过来道歉赔罪,把这件事压下去。 可黄明安却蠢钝如猪。 在他看来,这件事应该过去了,或者是对自己的父亲太有自信,觉得他能把陆广平给隐藏得很好,所以又出手来挑衅她。 她深深地看了锦常一眼: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也是一条线索,不知道殿下是不是有派人去查黄家? 锦常叹了口气,神情变得严肃又气愤:我们殿下如今哪儿有机会?他如今是被圣上给呵斥禁足的时候。 静安公主这么一闹,直接令五皇子背上了一个不悌的黑锅,嘉平帝当场就呵斥了他,并且让他不要再管云南的事。 这么一说的话,锦常都有些疑心静安公主是故意在帮着陆广平了,简直是上天派来跟他们作对的一样。 朱元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静安公主挑选在这个时候闹事,真的是巧合吗? 她是知道了什么有意为之,故意替陆家解围,还是真的只是纯粹的香要报复楚庭川,让他没机会去云南立功? 她立即叫来向问天:想法子去查一查黄家,看看黄家最近跟什么人过从甚密,不,应该是查一查,黄侍郎在黄明安出事之后,去找过谁。 就算是治家再严谨的人家,都会有漏洞的。 向问天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锦常便问朱元:朱姑娘,这回听说孙庆孙公公亲自出面,逼迫卫指挥使放走了黄明安? 朱元嗯了一声,知道锦常的意思,便道:我也正在好奇,为什么他能够请的动孙公公来给黄明安撑腰,现在看来,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黄家在京城只不过是个四品官,他们能帮到陆广平什么?恐怕也是替别人办事罢了。 而这个别人..... 至少是能够叫陆广平放心信任,甚至敢入京冒险的人。 是谁呢? 谁有这个能力,且还真的会帮陆广平? 黄侍郎跟谁亲近? 想到黄明安口口声声说自己母亲是国公夫人的表妹,朱元伸手在石桌上点了点,问锦常:你在京城这么久,可知道黄侍郎升官走的是谁的路子? 锦常皱起眉头来,仔细的思索了一会儿,不大确定的道:黄侍郎当初是镇守宣府,从宣府打了胜仗回来,升了兵部侍郎...... 他不大确定的说:而当初英国公,正是三边总制..... 英国公? 朱元哦了一声。 她想起来了。 这位大名鼎鼎的连吴顺的面子都不给的英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了。 当初吴顺不过是娶了一个公主。 但是英国公府从太祖时期可是陆续尚过两位公主! 现如今的英国公,便是当初顺承大长公主的儿子。 她前世虽然不在京城,但是英国公府若是有什么红白喜事,他们也是要准备礼物的。 而这么一想,她忽而想起了一件事,便挑眉问锦常:英国公府可是曾经与平南侯府有过儿女婚约? 锦常愣住了。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朱元怎么会知道的? 他道:我得回去查一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一次的事情,就能理解了。 黄侍郎是根本不能够资格请动孙庆这尊大佛的,英国公却可以。 而能够庇护陆广平这么久,不被楚庭川的人抓住,英国公府也做得到。 不仅如此,甚至宫里的事..... 锦常眯了眯眼睛,希望自己想的太多要知道,现在传的沸沸扬扬的能够给静安公主当伴读的不二人选,就是英国公府的嫡孙女徐游啊! 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叫人细思恐极了。 而正在这时候,徐二少爷也正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将帕子抛给了身边的丫头,啧了一声跟徐游提起朱元来:这丫头可真是传说中的那么邪门厉害,不仅敢进望月楼那样的地方,而且还好好整了黄明安一把......连卫敏斋也来给她出头,这回如果不是父亲,只怕他们可都要吃了大亏。 徐游面上表情淡淡,放下了手里的一卷书抬眼看了他一眼:哥哥似乎很喜欢打听她的事? 也不是喜欢,就是碰上了。徐二少爷见她不怎么感兴趣,也就不再多说了,只是换了话题:不过那卫敏斋是真的不行,小妹,你想开点,这样的人咱们还是不能要。 徐游瞪了他一眼:可又是胡说了,我何曾跟卫家有什么关系?又有什么算了不算了的?你这样说出去,岂不是在替我惹祸? 她心里当然不是如同面上那样平静无波。 可是这痛恨和难堪羞辱也不必叫别人知道,弱者才会哭痛求援。 她从来都不是。 徐二少爷挠挠头,见她生气,便也急忙道:咱们在自己家里,我又不傻,怎么会往外头说去?我只是觉得,卫敏斋此人平时凶狠狡猾也就算了,但是他对朱元显然是非同一般,不顾朱元名声给她下帖子邀请,又专程在望月楼给朱元出头,他但凡是对咱们家这件事有半点上心,也该知道这对于咱们家来说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样对你意味着什么。 卫敏斋对徐游根本就没有任何心思。 如果成了亲的话,岂不是苦了妹妹? 徐游冷静得简直不似常人:这也没什么好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我们自己在私底下质疑长辈的决定?再说了,不过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哥哥太过多心了。 她垂下睫毛,眼里一抹阴狠被隐藏得极好。 徐二少爷见她果然半点不在意,也只好不再多说。 六十七章·买人 是这样吗? 徐二少爷狐疑的看了妹妹一眼,总觉得妹妹好似有什么隐瞒,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妹妹了,这是多心高气傲的一个人。 她甚至都不屑于跟比她身份低的人有任何交集。 可是凡事都是有例外的,她不愿意跟那些人产生什么往来,是因为觉得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不在一个层次上,所以没有必要。 可是朱元却已经实实在在的威胁到了她,且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超越了她。 徐游是一个凡事要做就要做得最好的人,比如说在府里的诸位姑娘里头,她就一定要做拔尖的那个,进宫的也只能是她,跟静安公主交好的也只能是她。 其他人都以为徐游是天之娇女,天生便拥有一切幸运,但是徐二少爷却知道,她做到现在这个地步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她自小就比所有的姑娘努力,其他姑娘们还在睡觉,她在跟教养嬷嬷学习宫廷礼仪,在按照伴读的身份要求自己,与此同时还要晨昏定省,讨祖母和母亲的欢喜。 等到略大一些,她甚至还能出入书房替父亲处理一些简单的事物-----她甚至还能替父亲写帖子! 而在前几年,她开了云上阁。 当时所有人都几乎不看好,她的那些手帕交们也说她是堕了家门的威风,竟然自甘堕落去从商,可她不知道怎么就是说服了老太太,并且将云上阁开的风生水起。 现在京城哪家贵妇女眷不以拥有云上阁的衣裳为荣? 哪怕是静安公主,她也偶尔穿云上阁的衣裳! 虽然做出这成绩肯定是有家族扶持的因素在里头,可那也要扶的起来,徐游就是这个扶的起来的人。 理所当然的,作为这个家族里头最耀眼的女孩子,她的归宿也该是最好的。 皇室是不要想,虽然她的身份足以做得皇子妃。 但是英国公府向来亲近的不是卫皇后一系-----当年卫皇后跟嘉平帝的关系也闹得太僵了,而英国公府本来就天然亲近嘉平帝,当然跟皇后关系平平。 这也是他们后来亲近盛贵妃的原因。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 得改善这个状况。 或者说,得要做两手准备。 卫皇后和楚庭川那边摆明了是不想跟他们亲近,所以他们本来是想通过一桩婚事拉拢两家关系-----卫家跟徐家要是成了姻亲,那就是同气连枝,到底是一家人,难道楚庭川真的能不管养他的皇后? 那是大不孝!哪怕他是皇帝,冠上个不孝的大帽子,他也带不起! 可是这么好的计划,偏偏就毁在了一个从来没被人看进眼里的朱元身上-----这个丫头不知道给卫敏斋灌了什么迷魂汤,卫敏斋对她言听计从的,指哪儿打哪儿。 按照徐二少爷对妹妹的了解来看,就算是妹妹完全对卫敏斋没有任何好感,也不应该毫无反应-----因为无疑徐游是极为好强的。 卫敏斋看得上朱元却看不上她,徐游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徐游的确接受不了。 但是这却并没有必要叫别人知道,任何人知道她难受,这在她看来都说明卫敏斋和朱元对她的羞辱成功了。 她偏偏不会让他们如意。 朱元? 她微微冷笑了一声,等到徐二少爷半信半疑的走了,便招手叫来了自己的丫头连翘,吩咐她:“你去替我办一件事,要越快越好。” 她开着京城乃至北直隶最大的成衣坊,手底下当然不能没有得力的人,因此她的丫头几乎个个都是能够在外面独当一面的人物。 听见她吩咐,便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听见徐游点头,才急忙出去了。 而另一边,等到傍晚的时候,向问天终于擦着黑赶回了家,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顾不得喘口气,便跟朱元说:“姑娘,我问到了!那天跟着黄侍郎出门的车夫是住在灯市口胡同,我找了他,套了些话,知道他是往中军衙门去了。” 中军衙门? 现在的五军都督不就是英国公吗? 朱元牵了牵嘴角,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 现在只等着锦常那边的消息。 她点点头,见向问天急的满头大汗,便让他先下去休息洗漱,而后让人准备饭菜。 向问天却没立即就走,跟朱元说:“姑娘,还有件事儿,您之前不是交代我去找牙婆买人吗?我去找的就是那个秦婆子,经过您那一通整,这回她可老实了,给的人都是不错的,我查过了,身份还有来路都是清楚的,年纪也正合适,买来就能当差,您看怎么样?” 朱元点点头,让他把那些人都带来,到时候给苏付氏瞧瞧,而后再分别分派差事。 家里这么多孩子还有大人,衣裳浆洗还有做饭打扫都是大事,这些天其实绿衣水鹤和苏付氏都是轮轴转,早已经不堪重负了。 买人进来这件事,刻不容缓。 但是再怎么急,也一定不能出差错。 朱元想了想,还是跟苏付氏提了一声:“姨母尽量看着她们为人,若是能用的,便留下来,若是不能用的.....给些银子,让出去就是了。” 她在外面什么都不怕,但是家里却有这么多孩子,是一定不能出差错的。 苏付氏明白她的意思,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别的事我不敢说,但是在家事这一块上,还是略有心得的,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安排她们各司其职,只是,其实咱们到底还是家底薄了一些......” 她不无担忧的看着朱元:“先儿他们,按理来说也该有先生来教导,除此之外,教导嬷嬷、随从、伴读,这些都是不能缺的,毕竟走出去,这些旁人都有的,他们没有,就不合群了。” 她之前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想要送朱景先去河东书院读书,但是河东书院并不是那么好进的,这种书院那是真正的读书人的地方,朱元这个名头在这里,很难让他们松口接受朱景先。 她微微皱了皱眉,知道这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甚至不夸张的说,简直是关乎朱景先一生的问题。 六十八章·亲近 她自己不在乎名声,但是渐渐的开始准备着手想办法尽量挽回一些,也正是因为这个。 其实不管多少人说她心狠手辣也好,说她弑父也好,她心里是没什么负担的。 但是朱景先却不同。 他该跟前世有不同的人生,如今他这么上进,如果就折在这个名声上头,就太可惜了。 那些文官们大多数都是出口闭口圣人言的,不管朱正松做了什么,在他们看来,他总是正统,朱元这么做,无疑是在跟着天下的父权挑衅作对。 只怕如果这个名声不能得到改善的话,到时候朱景先不仅没有先生肯教,甚至连应考都没有资格-----那些学政们可是有考察学生的资格的,如果觉得不好,直接就不给你考试,你还能闹翻天不成? 她静静的想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我知道了,让我先想一会儿......” 苏付氏也知道她心里负担很重,坐在她对面让她安心:“也别太急了,饭要一口一口吃,咱们慢慢来就是了,反正总会好起来的。” 只要一家人都劲儿往一处使,什么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朱元嗯了一声,点头答应。 心里却忽然模糊有了个想法-----名声..... 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眼前有更急迫的事等待她去处理,她跟苏付氏说了几句,便先去季晨房里看过季晨。 季晨今天已经好了一点儿,脸上的伤痕也不那么可怖了,见了朱元急忙要坐起来,被朱元止住了,让他好好休息。 季晨靠在枕头上,有些惭愧的跟朱元说:“姑娘,虽然您不怪我,但是这掌柜的事.....” “还是你来做。”朱元看着他,见季晨似乎不解,便道:“除非你是觉得经商下贱,不愿意做这个,那我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意愿,替你择定旁的差事,可你如果愿意的话,那么这个掌柜,我还是属意你来做。” 季晨当然不会觉得经商下贱。 因为他虽然也出自不错的家庭,但是毕竟也是跟着顾传玠行走的,身上并无什么功名,而哥哥们又出了这样的事,他更是已经把人生最坏的际遇都尝了一遍了,他立即便摇头:“怎么会?我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担心自己会坏了姑娘的事。” “不会的。”朱元笑了笑,很认真的看着他:“我相信你。” 上一世季晨可是把顾传玠的那些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是个十分有头脑的人,总是能够用最少的投入赚最多的银子。 顾传玠的日子过得那么滋润,少不了这个聪明人的帮忙。 再说,她身边向问天、杨玉清乃至尹吉川,他们都是当过土匪的,对于这些明面上的应酬却并不是那么擅长。 而且,朱元觉得他们另有出路可走。 综合起来,还是季晨更加合适一些。 季晨没有想到朱元如此坚定,他顿了顿,才坚定的道:“承蒙姑娘看得起,您放心,我不会给您丢人的。” 第二天林师傅也带着夫人和儿媳妇上门来认一认门子了。 林夫人还有些羞惭,不敢去拉朱元的手,轻声跟朱元请求:“朱姑娘,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她生怕朱元拒绝,拉过林娘子来跟朱元说:“我这儿媳妇也可怜,生芃芃的时候落下了一身的病,月子也没有做好就开始做事,这一天到晚的身上都酸痛......” 其实这个是月子病,林夫人也知道,但是她总觉得朱元是有法子能给林娘子调理好身体的。 她有些不安且不忍的说:“毕竟她还这么年轻,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她身体差成这样子。” 林大厨去跟季晨商量铺子的事了,朱元对着林夫人点点头,笑着让林娘子坐在自己身边,又让绿衣去找药箱出来,她自己替林娘子把了脉,再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略微用力按压了一阵,便问林娘子:“是否自生完孩子之后,便觉得大便不畅?” 这个之前看过的大夫也是问过的,林娘子点头:“是,生了孩子之后四五天未曾......出恭,后来给芃芃治病的有一个医婆,也来给我看了看,让我用蓖麻油.....可是自那之后,便一直都不大舒畅了,时常肚子里头涨的厉害,却并不能顺畅,已经试过了许多法子,都没什么用处。” 朱元点头,挥手写下一张方子先交给林夫人:“这张方子里头是荷叶、决明子、玉米须,东西很容易找齐,就是分量有些说法,我都已经写清楚了,夫人到时候回去按照这方子冲泡茶水给林娘子喝,久便不通的状况便能改善。” 她说着,想了想又另外写下一张调养的方子:“这是调养的方子,我看林娘子眼圈底下乌黑,应当睡眠也不好,多梦多思,这是调养身体的方子,也不复杂,您都收好。” 没想到任何口舌都没有费,目的就达到了,林夫人有些感慨。 她原本以为朱元该是何等的一个人,可是这两次见面,朱元却都跟外面传说中的完全不同。 固然是因为林大厨即将成为她的帮手,但是朱元态度坦坦荡荡,且根本不夸大或是言语提醒她们她的功劳。 就好像她真的只是顺手一样。 跟着这样的东家,其实或许比留在狮子楼当真是要好多了。 林夫人笑起来,跟朱元说起了笑话:“我刚听说您让我家老头子认输了的时候,真是惊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他可不是个服输的性子,后来他回来跟我说,说你手艺实在是好,看你调制的香料还有对火候的掌握,简直不敢想象你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有了二三十年的功夫了。” 朱元忍不住也笑了,说起来,她还真的是已经做绯羊首做了二三十年了。 一开始是太后喜欢,后来是家里的孩子们喜欢,她便时常做,后来虽然不做了,但是却也时常教导女儿,因此这门技艺,说起来她倒是真的没有荒废多久,真正算起来,还是手熟的时候。 六十九章·寿宴 林夫人和林奶奶忐忑而来,尽兴而归,在马车上便忍不住感叹:不得不说,这位朱姑娘当真是个妙人儿,跟着她,想必以后的日子不会难过了。 林奶奶也攥着方子在手里点头:是啊,临走之际,朱姑娘还特意塞给我一个荷包,说是之前芃芃病着,她是来给芃芃治病,因此也没有准备见面礼,这是补上的见面礼...... 说着,林奶奶将荷包打开,登时忍不住惊在了那里。 里面竟然是一只竹报平安纹样的沉甸甸的赤金镶红宝石的镂空绞丝金锁,虽然是镂空的工艺,但是分量却一点儿不轻,这可需要极大的功夫的。 平常的金店里甚至都做不出这样的东西来。 这个...... 林夫人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这个朱姑娘,这金锁只怕少说也得二三起来只有一墙之隔,可是现在承恩侯府门庭若市,越发衬得边上的恭顺侯府没落凄惨,叫来赴宴的人都忍不住一声嗟叹。 这其中便有钱嵘她们。 此刻钱嵘正穿着她的新衣裳坐在宽阔的马车里,皱起眉头不大高兴的道:都怪朱元这个贱人,如果不是她......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武宁伯夫人便目光凉凉的朝着她看了过来,淡淡的道:阿嵘,你越发的说的不像了。 她说着,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二夫人,并不曾给面子,冷笑了一声就道:收起你的刻薄吧,钟鸣鼎食之家的尊贵从来就不在于盛气凌人,而在于几代人累积下来的修养。 二夫人不大高兴,可是却也并没有反驳,反而顺着她的话瞪了钱嵘一眼:刚刚教导过你的话,你转眼就又当了耳旁风,不许胡来! 她压低声音跟女儿咬耳朵:如今正是该洗清之前杨书生的那件事的影响的时候,你表现的好些,得体些,才是正经,其他的事,你没事少去招惹。 钱嵘被大伯母说的面红耳赤,眼眶里一下子就含满了眼泪,似乎下一刻就能落下来。 她长到这么大,什么时候被这么数落过,简直是半点面子都没给她留,可是她想反驳,却最终只是咬了咬唇,窝在了二夫人的怀里。 她也是知道的,最近因为她的事,母亲在祖母那里颇受了些委屈和挂落,而现在大伯母也把大哥哥和大嫂之间的夫妻矛盾怪到了她头上来。 她抿抿唇,到底没再多说了,一直等到下了马车,承恩侯府的二夫人三夫人满面春风的迎上来,她才调整好了情绪,露出一个得体温柔的微笑,跟在武宁伯夫人和二夫人的背后。 哟,阿嵘出落的可真是越发的标致了。卫二夫人对着她亲热的很,将她拉在自己跟前:有些日子没见了,越发的出挑了。 她只是徐家旁支的女儿,跟现在的钱二夫人徐氏当然是不能比,因此对着钱嵘母女很是尊重热情。 武宁伯夫人跟钱二夫人客套了几句,便往后头的花厅去了。 女眷们的宴席是摆在花园里头,年长一些的贵夫人们都被引到了假山边上的亭子里头,一面等人一面跟熟悉的人说笑,一面又商量着要点什么戏。 对面就是搭好的戏台子,夫人们大多数都是好这一口的,便都决定让女孩儿们自去玩承恩侯府不是一般门庭,门户是极为森严的,后宅跟前面之前的分别也如同是楚河汉界,极为分明,并不需要担心女孩子们的安全问题。 钱嵘终于脱离了令人窒息的大伯母,忍不住欢呼了一声,翘着嘴巴坐在了一株红梅树底下:真是烦死了! 平鱼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急忙拿了暖炉给她捂着,又张罗着令人去倒茶,笑着哄她:姑娘,其实伯夫人和夫人都是为了您好,您想想是不是?否则的话,也不必费尽心思给您挑选行头了,您说是不是? 钱嵘哼了一声。 但是到底没有再多说。 她心里是知道的,武宁伯夫人说的是,她实在犯不着跟朱元过不去,徒让人看笑话。 第七十章·争辉 正说着,卫家的姑娘们已经都过来了,她们是主人,当然没有让客人落单的道理,因此笑盈盈的或是凑趣,或是问钱嵘的喜好,很快就让钱嵘重新开心了起来。 女孩子们之间玩耍的花样其实也不少,承恩侯府这些年虽然没落了许多,但是随着楚庭川身份的水涨船高还有卫敏斋的得意,气派早已经不是往日可比。 卫家先前就已经准备了许多玩意儿,女孩子们或是打秋千,或是去滑冰,都是使得的,甚至看着天色,卫家连风筝也都准备了许多,一时之间,众人都对承恩侯府又高看了几分。 请客看排场。 看承恩侯府这光景,分明是重新中兴了,真是叫人羡慕。 钱嵘对这些都不怎么感兴趣,因此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着卫家的姑娘们聊天,又若无其事的问她们:听说大夫人病了,请了朱姑娘来治病? 谈起这个话题,卫家的姑娘们一时有些沉默。 她们其实也都得了母亲的嘱咐,是不能让这位朱姑娘闹出什么幺蛾子来的,因此她们其实对朱元全都没有好感。 再说朱元名声这么差,她们其实也不想跟她来往,顿了顿,她们轻描淡写的应付过了。 钱嵘听她们说的支支吾吾,顿觉没什么意思,也干脆懒得再提了,跟卫家的姑娘们翻起花绳来。 正玩的兴起,钱嵘便听见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和惊叹声,不由得有些怔住,抬眼一看,却险些被晃得睁不开眼睛。 等到她定下神来细看,才发觉来的竟然是简直一身都在发光的徐游她穿着豆绿色滚银边百蝶穿花的袄子,下边系着鸭卵青绣如意云纹的挑线裙子,整个人如同是太阳底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叫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太美了! 钱嵘连花绳也忘记翻,站了起来,小声的喊了一声表姐。 徐游笑意盈盈,朝着她走过来,行动之间连腰间的玉佩穗子都没有动一动,真真是好家教,叫不少人自惭形秽。 她眉眼原本便精致清秀,今番刻意打扮,真是叫人挪不开眼睛。 钱嵘垂下头。 徐游从前是从来不为了宴会这样用心的。 看来,她对卫家的这场寿宴,分明是极为重视。 以至于她连云上阁这一季度最贵的那套衣裳都穿上了,这鸭卵青的挑线裙子颜色清淡,但是行动之间却熠熠生辉,仔细去看,才发现裙子的每一条褶皱里头其实都是用银线绣成的,难怪晃人的眼睛。 卫家的姑娘们急忙起身迎上去。 徐游笑着拉住钱嵘的手,上下打量她一眼,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笑道:还怕你不肯来了,这样才对,你是伯府的姑娘,有什么好怕的? 钱嵘有些不自在的捏了捏自己腰间缀着的玉佩,却半响也没能扯出一个笑意来。 母亲说徐游心机远比她深沉,让她不要受徐游的挑拨,但是现在听徐游的意思...... 过了片刻,徐游忽然又笑起来:你知不知道,今儿哥哥还说起你呢,他说前儿瞧见你闷闷不乐的,不知道你是怎么了。 钱嵘便心中猛地一跳。 徐二少爷向来是她心中不能说的秘密,但是瞒得过别人,哪里瞒得过徐游呢? 这也是为什么她时时刻刻都冲在徐游前面,充当一个称职的陪衬和跟班的原因,现在徐游提起徐二少爷来,钱嵘心里颤了颤,立即便想起杨书生来。 跟畏缩而势力的杨书生一比,徐二少爷简直不能再好了,就如同是天上的彩云,显得那么高不可攀。 虽然知道徐游或许是故意在引诱她,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的,心里扑通的跳了一声。 正说着,边上忽然有人小声问:那是谁啊? 语气如此大惊小怪的,钱嵘蹙了蹙眉,抬起头却忽然怔住了,而后回过头来,再一次看了徐游一眼,面色有些难看。 徐游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了朱元。 你人生当中的敌人,你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朱元就是这种人,徐游只在云上阁见过她一次,那一次她甚至正眼都没看朱元一眼,但是今天,她却一眼就认定,眼前的人正是朱元。 卫家姐妹也都愣住了...... 徐游今天穿着豆绿色配鸭卵青的衣裳,像是这冬天里的一抹暖阳,朱元今天就穿着柳黄色的小袄配着茶白色的百褶裙。 这是不是故意来找茬儿的? 但是按理来说,国公府姑娘的打扮,怎么也不可能让一个外头的人得了风声并且加以效仿啊。 如果不是故意的,那可真就是巧了,今天这两人的衣着打扮竟然如此相似。 当然,朱元身上的那套衣裳要简单的多,并没有繁复的花纹和复杂的银边大片的银线,可就是如此,却硬生生的凸显出了朱元的五官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她的脸长的事极好的,虽然小小年纪,但是一张鹅蛋脸上每一个地方都长的恰到好处,肌肤白皙细腻,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竟然如同婴儿一般明亮。 连钱嵘也震惊了。 原来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打扮起来竟然如此好看。 徐游侧过脸来正对着朱元,意味深长的打量了她一眼。 而与此同时,朱元也正好对上了徐游的眼神。 她们两人互相对视,周围的姑娘们也都没出声。 虽然徐游从来不生气,但是她们这些相处久了的贵女们,谁会不知道徐游的忌讳她是万分不喜欢跟别人穿一样的衣裳的。 而今天朱元却穿了,不仅穿了,甚至朱元的衣裳虽然做工什么的没有徐游这套好,但是谁都看得出来,朱元没有输啊! 这两人一个如同太阳一般耀眼,一个如同月光一般美丽朦胧,简直如同是日月争辉。 就是这样才更加惹人生气。 也不知道徐游到底能不能忍得住。 卫家姑娘们并没有人站出来去招呼朱元。 虽然这不怎么合规矩,但是原本朱元也就不值得别人对她有规矩。 七十一章·围攻 气氛沉默了一瞬,周围的姑娘们都等着看好戏了。 而朱元身边的绿衣跟水鹤也觉得不对,轻声在背后问朱元:“姑娘,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吧?”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进二门的时候,并未见到说好会来接的赵嬷嬷,而卫家的夫人们虽然没有冷言冷语,但是却也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打发她们来这后院。 来这后院也就算了,竟然连寿星都不让朱元先去拜见。 现在这些姑娘们也一个个都乌眼鸡似地,眼睛简直长在了头顶。 向问天之前曾经跟他们说过的,说朱元曾经在云上阁被这些贵族小姐们奚落侮辱,她们虽然不在现场,但是现在看看这周围人那种看猴子似地目光,就已经觉得难以忍受了。 朱元点头。 现在还并未看见卫大夫人,想必是卫家的老太太和二夫人三夫人的功劳。 卫老太太和二夫人三夫人想撮合这门婚事,因为徐家跟二夫人有些关系,这门婚事成了,那卫敏斋以后自然就不能撇下二房三房不管,而且会因为这门亲事绑的更牢靠。 而她却是卫敏斋请来砸场子的。 之前她来给卫大夫人治病,其实就已经表明了卫敏斋的态度。 对于她这个破坏的人,卫老太太和卫夫人卫三夫人当然是要尽力阻止了。 所以一来就把她扔在这堆尊贵的侯府伯府千金们聚集的地方,而显然卫家姑娘们也并没有当主人要好客的自觉,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吧? 朱元不动声色的带着绿衣跟水鹤到边上的秋千架边上坐下。 不管多少目光注视着她,不管这目光里头蕴含着多少东西,她都全当看不见,坦然自若,连神情也并未变一下。 ...... 卫家姑娘们目光复杂的望著她,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佩服她。 要是换做寻常姑娘们遇上这种冷场且被全场排斥的情况,说不得就要哭着跑了,可朱元就是有这个本事。 她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当然,其实换个说法就是脸皮忒厚。 钱嵘咬了咬唇,握住徐游的手:“姐姐别理会她,她就是个混不吝的,你越是搭理她,她就越是上脸!” 其实她终归还是有些怕了。 要是再找朱元麻烦,被朱元扫了脸,那可真就不大好看。 母亲说的是,杨书生的事好不容易过去了,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她安安静静的,等到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大家的记忆都淡忘了,自然就都是好时候了,可如果她再招惹朱元,闹出什么事来,那可难以收场。 别说是徐二少爷,到时候就连门当户对的人家也未必肯娶她。 徐游大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真是吃一堑长一智,阿嵘经过这次教训,竟然也学乖了,知道不能惹的人终究是不能惹的。” ...... 平鱼一直跟在钱嵘背后不敢说话,但是听见这句挑拨意味已经异常明显的话还是忍不住右眼皮一跳,出声笑道:“姑娘,您之前不是说头上的珠髻有些紧了吗?咱们去后面换一个吧?” 她是被二夫人严格叮嘱过的,绝不能再让钱嵘闹出什么事来,当然不能任由钱嵘被挑唆。 这么想着,她看了徐游一眼。 心里心惊肉跳。 虽然姑娘嚣张跋扈了一点儿,但是却从来不会躲在背后让别人当出头鸟去出头,徐游这做法,虽然是大家姑娘,但是也显得太心机且薄凉了----她明知道钱嵘这两次遇见朱元都出了大丑,而且在家里现在处境尴尬,好歹是亲戚,徐游却逮着一只鸟儿使劲的拔毛,这也太赶尽杀绝了。 平鱼一出声,原本已经被激的发怒的钱嵘便立刻冷静了下来,她抿了抿唇,歉意的看了徐游一眼,便答应了。 在秋千架底下的水鹤机灵的很,一面给朱元的手炉里头加了两块碳,一面笑着对朱元道:“姑娘,我觉得这位钱姑娘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倒真是个机灵的丫头,朱元笑着看了她一眼,却正好听见有人扬声喊了她一声。 她挑眉望过去,看见一个眼生的姑娘,便笑着应了一声:“不知道您有什么吩咐?” 那个姑娘站在徐游边上不远处,冷笑了一声说:“也没什么,就是听说朱姑娘的母亲曾经还是才女,想必朱姑娘也是家学渊源,大家既然都是来做客的,闲着没事,不如来对一个对子,如何?” 对对子? 走到廊下的钱嵘站住了脚,没再动了,往外看了一眼朱元,再看看那个闹腾的姑娘,眼皮子动了动----应当是贺家的姑娘。 她也跟自己一样,是最喜欢徐游的。 听见家学渊源四个字,众姑娘中间有些细碎的嘲笑声传出。 有人更是直言不讳:“什么家学渊源,分明就已经灭种了.....” 这话说的就实在是太恶毒且不客气,直接就点明朱元跟朱景先如今已经不是朱家的子弟,而其他的朱家人都已经死了。 绿衣气的发怔。 这些姑娘们,其实除了说话文雅一点,其他跟街上吵架闹事的泼妇有什么区别? 甚至还更不如,这些姑娘们骂人的功夫,比那些泼妇们还恶毒多了。 她看向朱元:“姑娘.....” 而那个贺家姑娘已经不等朱元的回应,径直就扬声念道:“东鸟西飞,满地凤凰难下足!” 众人都哄然一声笑起来,再也顾不得矜持,纷纷给贺家姑娘喝彩:“这个上联好,入情入境,贺二你长进了,不愧是跟着虞夫人读书的女弟子!” 这分明是在骂朱元是野鸟,不配在这群凤凰当中立足。 连绿衣都听出来了,攥着衣襟气的发抖。 徐游自始至终都仍旧保持着她的仪态,静静的喝了一口茶,掩住了嘴角那抹嘲笑。 朱元冷冷笑了一声。 贺二学了一点儿虞夫人的本事,就迫不及待的要拿出来炫耀显摆了。 踩着她既能讨好卫老太太和徐游她们,又能扬名,真是好算计啊。 众人都扬声催促朱元对。 更是有人冷笑:“对什么?怕是连这意思都听不出来,你们也太难为人家了。” 她话音刚落。 朱元已经笑了一声,以压过全场的音量大声念道:“南麟北走,满山禽兽尽低头!” 七十二章·公敌 此言一出,满座女眷皆惊。 卫家姑娘们一时目瞪口呆,根本没有时间来得及反应。 徐游皱起眉头。 而在廊下的钱嵘已经有些麻木了----她就知道的,朱元怎么可能会受委屈,这个贺二,真是没有吃过亏就不知道厉害。 她拍着胸口,低声嘟囔:“幸好我没有跟她闹,这个丫头根本就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 平鱼在边上也心有余悸的附和:“姑娘现在可知道了吧?不管怎么说,朱姑娘是不能吃亏的性子,谁跟她对上都得吃亏----因为人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钱嵘没说话,看向徐游的目光有些忧虑。 游姐姐肯定要气坏了。 而已经反应过来的贺二立即便涨红了脸,不可置信的瞪着朱元:“你骂谁呢?!你在说谁?!” 满山禽兽,是在说她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禽兽吗?! 这个野鸟! 绿衣早已经忍不住了,她冷哼了一声拦在朱元跟前冷笑:“谁答应骂谁,怎么,不是要对对子吗?这个对子是不工整还是对不上?” 怎么不工整?!简直就工整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朱元竟然如此犀利直接,半点情面都不留。 她骂朱元是外头来的野鸡,朱元就说她们全都是禽兽。 而她们如果紧跟着再找麻烦的话,那就坐实了禽兽这个词了。 贺二抿了抿唇,看着朱元想要开口但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卫家的姑娘们对这个场面实在有些应付不过来。 承恩侯府之前爵位空悬,她们出去做客的机会并不多,年纪又小,因此对于如何处置这种状况竟然没有经验。 所以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还是大人们听说了这边的动静,遣人过来请了朱元过去,说是卫大夫人有请,气氛才算是暂时恢复了过来。 可饶是如此,贺二仍旧被气的浑身发颤。 这些贵小姐们都是乐意看人笑话的。 当初贺二能够拜进虞夫人门下当弟子,不知道叫多少姑娘们眼红,而到了如今,这个不可一世的姑娘竟然踢到了铁板,立即便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了:“说起来,人家也的确是有些本事在身的啊,贺二,你想想,这对子刁钻,当初可是虞夫人出来考你的,你没对出下联,如今却被朱元对出来了.....” “说不得如果当时朱元在,虞夫人收的弟子可就要换人了,你说是不是?” 这里大家看热闹的看热闹,嘲讽的嘲讽,钱嵘却转过头深觉没意思。 有时候想想也挺无聊的,这些女孩子不管在家里是受宠还是不受宠,夫家是显贵不显贵,目光永远只在后宅这一亩三分地。 每天都为了长辈给谁的赏赐多一些、夸了谁多一些,外头的花会上哪家的姑娘更出风头而苦恼。 说起来,虽然她深厌朱元,却不得不承认,她也有一点羡慕的-----朱元从来便不曾在意旁人的眼光,世人谤她辱她,她既不唾面自干,也绝不委曲求全,坦坦荡荡活的肆意又潇洒。 她又看了徐游一眼,微微垂下眼帘。 一开始的试探便是这样的结果,游姐姐真的甘心吗? 徐游目送了朱元的背影远去,才回过头对着来问她是否要去放风筝的卫家姑娘摇了摇头,她轻声问:“大夫人的病,一直都是朱姑娘在治吗?” 卫家的姑娘们早就已经得到了提点,知道现在情况不同,家里的大人们都是希望卫家跟徐家能够结成亲事的。 这么一说的话,徐游就很可能是未来的嫂子。 她们迟疑了一瞬,才纷纷摇头:“也不是这样说,其实是最近,听说朱姑娘的医术不错,所以才请了朱姑娘过来,也就是一次而已......” 卫大夫人正对着朱元微笑,她有些歉意的跟朱元说:“上回你受了惊吓过来,还要替我治病,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可是等我醒来,你又已经早就走了,竟然连亲自跟你说一声谢都不成,真是让我很是不安.....” 她拉了朱元在身边,善意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朱姑娘,真是要多谢你。” 她这是一语双关,朱元知道卫大夫人的意思,便笑了笑说:“不过是些小孩子们罢了,没有什么。” 其实卫大夫人知道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 儿子不想去娶徐家的姑娘,但是却又不能自己出面跟徐家闹得太难看,因此只好另辟蹊径,找一个挡箭牌来,来让徐家知难而退,双方都不至于翻脸,能够和和气气的摆平。 可是这样一来,所有的压力便都到了朱元肩上。 之前的事卫大夫人已经听赵嬷嬷说过了,果然朱元一来,几乎就招到了那些姑娘们的围攻,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摇头说:“不是的,这怎么会是消小事呢,我知道的,不管怎么说,一个女孩子......” 卫敏斋这件事上,考虑的太不周到了。 他不应该让一个女孩子去冲锋陷阵。 而朱元却笑起来。 无所谓的,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她问了几句卫大夫人的病情,当听说已经很有好转之后,给她重新把脉,又重新开了一张方子递给赵嬷嬷。 外头卫老太太已经派人来催了,说是她进来更衣这么久,不少夫人们带着姑娘想来拜见她,让她快些出去,免得失了礼数。 这也是应当的事,在办寿宴之前,卫大夫人便知道会有这个时候了。 卫大夫人沉吟片刻,便让自己的丫头先带着朱元出去玩。 等到朱元一走,她便有些疲倦的站起来摇头:“我很喜欢朱姑娘。” 赵嬷嬷知机的上来搀扶她,闻言便也跟着叹了口气:“可不是,聪明机灵,别的小姑娘哪里有她一半的懂事?就是可惜,这个身份摆在这里,这次的事一出,怕连个普通人都瞧不上她了,其实也怪可怜的,毕竟是个女孩儿家,很不容易。” 得罪了英国公府,又跟卫敏斋有些纠缠不清,但是卫敏斋是绝不可能娶她的,这样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被别的好人家所接受呢? 七十三章·公敌 朱元出来的时候,徐游正跟着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进门,等到朱元从身边走过,她就停下来,特意看了朱元的背影一眼。 世子夫人见她回头,便也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皱眉道:“这就是那个不知死活,强出头的朱元?” 今天的事早已经被各家的姑娘们传给了自家大人们知道,世子夫人哼了一声拂袖道:“简直不知所谓,当真是以没有家教为荣了,不知羞耻!” 徐游笑了笑,挽住母亲的手,灵动而狡黠的歪了歪头:“母亲别气了,就如您所说,这种人是不知道羞耻的,既然不知道羞耻,你们骂她都抬举了她,她是什么牌名上的人?你们这样身份的人骂她,其实更是在给她抬轿,让她更出名罢了。” 世子夫人当然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她冷冷的说:“迟早被自己的嚣张害死!” 英国公夫人却咳嗽了一声,惊得母女两个都安静了,才淡淡的道:“管好自己的事罢。”她说着又蹙眉看了徐游一眼:“素日说你宽宏大量,你便该名副其实,更该谨言慎行。” 进宫当伴读在即,何必跟朱元这样的人有所牵扯,坏了素日的美名? 真是太不知道轻重了。 世子夫人替女儿委屈,立即便道:“母亲,她那句满山禽兽.....可是把咱们小游也骂进去了!再说,她知道咱们家跟卫家议亲,竟然还不顾传言贴上来,这样的人......” 英国公夫人有些不耐烦了,她觉得这母女俩都有些毛病:“我们是在跟卫家议亲,但是谁规定过别的人家便不能跟卫家议亲了?再说,能不能娶,定不定,那都是卫家的事,你们不找卫家的麻烦,去找一个丫头的麻烦?你们丢不丢人?!” 世子夫人无言以对。 徐游也有些不可置信,她向来小聪明很多,时时刻刻都知道察言观色,因此跟家中的长辈的关系都极好,跟徐老太太更是如此。 可是现在,祖母竟然为了一个朱元来吼她? 她心里有些难受,低头有些委屈的应是:“孙女儿知道了。” 英国公夫人便嗯了一声,看了自己这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儿一眼,语气便软下来:“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但是凡事都要顾全大局,如今家里正是要紧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要掉链子。” 钱嵘的例子就在前面,她是绝不想招惹朱元这种邪门人物的。 否则陆广平的事情要是闹出来,英国公府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里进了花厅,卫二夫人和卫三夫人便已经笑着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请英国公夫人重新上座,笑着道:“我们老太太正念叨您呢,问您怎么还不来?” 英国公夫人笑起来了:“都要怪府上这回请的戏班子实在太好了,今儿演的玉蜻蜓,真是叫老婆子听的眼泪也要出来,连脚也挪不动。” 卫二夫人急忙道:“那可真是我们的不是了,让她们改唱旁的,双阳公主如何?” 英国公夫人笑着应了几声,到了卫老太太跟前,两人互相寒暄一番,又跟卫大夫人说了几句话,才笑着指着世子夫人身边的徐游:“这是我们家的小丫头,快过来拜见长辈们。” 卫老太太一把搀扶住她不叫她拜,笑着打量了一眼便感叹道:“老太太真是好会调教人,看看徐姑娘水灵灵的,跟那枝头上的花儿一样,叫人爱也爱不过来。” 她说着,从手腕上取下一个青翠欲滴的翡翠手镯来:“头回见面,戴着玩儿罢。以后常来家里,她们姐妹们虽然无趣,却也能当个玩伴。” 徐游低着头腼腆的笑着道谢。 卫老太太忍不住跟卫大夫人感叹:“你瞧瞧,这徐姑娘进退有度,行为举止全然一片大家风度,这样的才真正是那枝头上的金凤凰!可笑敏斋以为我老婆子会害了他,竟然瞧不上,还硬是要抬举那个声名狼藉的野丫头!他不想想,错过了这个,他去哪里后悔?” 卫大夫人知道,这是要逼着自己表态了。 只要自己答应下来,卫敏斋蠢孝,肯定也要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 但是卫大夫人这么多年都是跟儿子相依为命,他们两个向来对彼此没有什么隐瞒,卫敏斋早就跟她说过了,不愿意跟徐家有过多的牵扯。 徐家贵为国公,不顾身份地位的差异,也不顾卫敏斋多次的推诿,非得要成这门亲,怎么看怎么是有所图谋。 儿子好容易才历经千辛万苦走到这个地步,卫大夫人不会让自己坏了儿子的事。 因此她咳嗽了一声,便捂着头叹气:“娘,现在何必说这些?敏斋是个最有打算不过的人,他说不喜欢,那便就是不喜欢......” 卫老太太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压低了声音恼怒的打断她:“什么喜欢不喜欢?面都没有见过,就说不喜欢了?我看就是被那个野丫头给迷住了,他糊涂,难道你这个当母亲的也跟着糊涂?真正娶了那个丫头,我看你们脸上有什么颜面,我看你怎么跟他死了的爹交代!” ......! 卫大夫人忍不住色变。 不提这些还好,一提到这些往事她就气的胸口发闷。 丈夫的死到现在还梗在她胸口,她冷冷的吐出一口气:“母亲多虑了,不管是我还是敏斋,死了以后都是有面目去见他父亲的。” 卫老太太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她抿了抿唇,语气也软和下来:“老大媳妇,我知道你是疑心我们,可是大家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皇后娘娘也对这门亲事很是看好......” 卫大夫人烦不胜烦,对于卫老太太这些车轱辘转的话实在是反胃,但是她总不好在自己的寿宴上为了这几句话翻脸。 否则的话,那就真是在跟英国公府结仇了。 她正为难,忽而却听见外头一阵喧哗,花厅里的人自然也都听见了,大家都有些惊讶的朝着卫老太太这里看过来。 七十四章·落水 卫老太太自己也一头雾水,今天是承恩侯府的大日子,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来了,要是出了什么差池,那可真算是出师不利,丢了大脸了,她立即便对卫二夫人使了个眼色。 卫二夫人急匆匆的站起来笑道:只怕是戏班子那边太闹腾,我瞧瞧去。 戏班子再闹腾,怎么可能传的到这花厅里来?大家都心照不宣。 唯有徐游垂着头,露出一抹冷笑。 朱元自以为把贺二给压下去了就万事大吉,可是她到底是根基太浅了,对这京城的人和事了解的还太不清楚。 贺家自从出了贺光杀妻案后,地位就一落千丈,贺二就是贺光的女儿,可她跟朱元不同,朱元是奋力要自己的父亲以死来给母亲偿命。 贺二却是在前来找麻烦的外祖家的人跟前据理力争,证明自己的父亲无辜,是母亲太跋扈,父亲失手才会杀人。 固然朱元这样不顾一切要报仇的人也令人诟病,但是贺二这种行为却更加叫人难以理解那毕竟是生养她的母亲,她的态度那样轻描淡写,实在是叫人有些害怕。 而出了这样的事之后,贺二便很敏感了。 今天她会头一个出言来想要踩下朱元,一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地位都很尴尬,虽然有个虞夫人弟子的名头,但是却还是远远不够,她想要讨好卫家和英国公府,二来就是心病了或许在她心里,还是始终对于自己替父亲脱罪这件事有些羞耻的。 做了不同选择的朱元在她看来,当然就格外的碍眼且不惹人喜欢了一些。 徐游牵了牵嘴角。 挺好的,反正贺二也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她就想看看这两人狗咬狗的模样。 卫敏斋不是喜欢朱元吗? 她就想看看,在今天出事之后,他是不是还能用朱元来当挡箭牌。 钱嵘真是太蠢了,为什么竟然会自己出手呢?这种事,当然是该让别人来做。 卫二夫人出去不一时就进来,表情复杂的上来伏在卫老太太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卫老太太震惊不已,有些失态的问:什么? 英国公夫人询问似地望了她一眼。 卫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见花厅里的女眷都已经朝着自己看过来,便勉强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众夫人都有些莫名。 卫老太太是皇后娘娘亲娘,虽然皇后娘娘之前的确是不受宠,甚至几次都被嘉平帝扬言要废掉,但是到底现在卫皇后得太后青眼,伺候在太后左右,而且还有五皇子在,五皇子如今可是越发的尊贵了。 有什么事,值得这位老封君勃然色变的? 这可是承恩侯府在爵位回来之后头一次办这么大的寿宴,怎么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徐游垂下眼皮,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别人都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她可什么都知道。 之前朱元一走,贺二便被气的发怔,险些要扑去找朱元拼命,而后在旁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里,贺二的脸色越来越差。 她就知道肯定会闹出事来的因为今天是办寿宴,后院这里是女眷们的地方,但是前面的院子里,那可是设宴招待男客们的。 贵族的女孩子们要整人的时候,花样繁多。 贺二让手底下的丫头一出去,她就大约知道贺二要做什么了。 她乐的在这背后看戏。 卫老太太很快便恢复过来,笑着摇头说:别提了,就是我们家那个叫人头痛的敏斋,眼下分明是他母亲的寿宴,但是他却临时又有差事,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去了!你说叫人恼怒不恼怒? 原来是为了这个。 众人都忍不住笑着说卫敏斋本来就是人忙事多,该体谅体谅他。 而徐游就忍不住有些疑惑。 卫敏斋出去办差事了?如果是这么说,那么外面的喧哗是为了这个?倒是也说得过去,可是贺二分明设计了那么久,鬼鬼祟祟的,难道竟然真的办点事都没能闹出来? 正这么想着,英国公夫人跟世子夫人却对视了一眼,多少眼里都有些慌张:大夫人生辰呢,有什么要紧差事,得现在出门去? 卫老太太叹了口气,她反正又不是为这个心烦,她让卫二夫人和卫三夫人带着各位夫人们前去前头赴宴,轻轻抓了英国公夫人的手:老姐姐,您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儿,我是不去前头坐席的。 她这种老封君,不去也是常事,众人都不以为意,纷纷告辞出去了。 等到花厅里只剩下了英国公府的女眷和卫大夫人,卫老太太便揉了揉眉心说道:老姐姐,出了一点儿差错...... ..... 英国公夫人心里咯噔一声,见她这个模样,还以为是今天送陆广平出城的事情走漏了什么风声,立即便有些严肃起来。 而世子夫人也是一样的如临大敌,小心翼翼的问卫老太太:老太太,您这是说什么呢? 卫老太太叹了声气,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过了好半响才道:才刚.....才刚姑娘们去放风筝,在桥上的时候,有姑娘掉进了湖里...... 英国公夫人莫名其妙。 她们家今天只带了徐游一个出来,就算是有姑娘掉进了湖里,跟她们也挨不着啊? 除非是...... 世子夫人有些茫然的问:难不成是阿嵘出事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该找武宁伯夫人和二夫人,而不是她们啊! 徐游也皱起眉头来。 卫老太太知道她们都已经极不耐烦了,张了张嘴,有些无奈又有些尴尬的说:掉下去的事贺家二姑娘,但是就是那么巧.....不知怎的,原来贵府二公子正跟我们家几个不成器的在八角亭上喝茶..... 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猛然变了脸色。 什么?! 难道贺二掉下去竟然被徐二少爷给救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说..... 徐游也怔然回不过神来。 怎么回事? 贺二为什么会自己掉进水里,竟然还被二哥给救了?! 七十五章·救美 英国公夫人浑身颤颤,立即便站了起来,一刻也不能多等了,立即便要去看个究竟。 世子夫人更是惨无人色,她没有料到,来这一趟原本是谈女儿的婚事的,但是结果竟然把儿子给牵扯了进去。 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要是真的被贺家给缠上......那英国公府成了什么了?! 她面色惨白,靠着徐游的搀扶才稳住了神情没有立即发作,跟在婆婆的身后浩浩荡荡的出了花厅,一行人往后头的莲花坞里头去贺二掉下湖里被徐二少爷给捞了起来,这场景已经被许多人瞧见了,当时卫家也有几个少爷在场,立即便想了法子,先把人给安排到了最近的莲花坞总要换衣裳喝姜汤的,这么大冷的天掉进水里去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有可能会丢掉性命的。 等到了莲花坞,英国公夫人便立即扑向了徐二少爷所在的房间,见他面色泛白连嘴唇都给冻得青紫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咬着牙上前打量了他一遍,才问边上的大夫:怎么样? 卫老太太面色也不好看,今天到底是人家来卫家做客的,不管怎么说,卫家就有照管好所有人的职责,但是偏偏却出了这样的事。 实在是太疏忽了,他们的责任是无论如何都跑不了的。 只能寄希望于这件事能到此为止,千万不要发散开来,否则的话,卫家怎么跟英国公府再相处? 彼此都难堪。 大夫将手给收了回来,神情严肃的皱眉:大冬天的,湖里都结了冰,怎么这么冒失往湖里跳?冰天雪地的.....能捡回条命来就不错了,看这情形,是冻伤了心肺,只能先慢慢调理着瞧吧。 ...... 什么?! 英国公夫人诧异的瞪大眼睛:竟这么严重?! 世子夫人更是已经要哭了,整个人摇摇欲坠。 怎么会这样!?她总共才生了二子一女,长子不必说,那是要继承家业的,以后前程不必担心,但是次子却只能靠着自己努力才能有一份前途。 而次子也算得上是听话,这些年跟着英国公世子在中军衙门也办些事,本来打算年后就让他去通州的卫所当个千户慢慢的磨练的,可是现在说是冻伤了心肺?! 这样一来,那么家里给他选的这条路岂不是就不能走了?! 他还这么年轻! 世子夫人早已经把原先是为了给卫敏斋和徐游说亲的初衷给忘了,咬牙切齿,再也顾不得风度和规矩的朝着卫二夫人冷笑:你们到底是怎么招待的客人?!男客女眷之间如何会凑到一起?你们家中难道连下人也没有吗?为什么会让我儿子下水救人?! 别说救的是贺二,哪怕是公主呢!要她儿子前途尽毁,那也不能啊! 卫二夫人瞠目结舌,讷讷说不出话来。 该怎么说呢?人家毕竟是在她们家里出的事,再说了,她们原本就是打算亲近英国公府,这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现在人家最珍重的儿子在自己家里出了事,算了,被人家骂几句还能怎么样? 卫二夫人苦笑了一声:国公夫人,世子夫人,这事儿是我们的不是,但是这里头只怕是另有隐情...... 她见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都是一愣,便隐晦的提醒她们:男客和女眷们自是分开的,知道家中要宴女客,我们家里的男孩子们也都避开了,这回为何会出现在后院里头,想必还要问一问。 问一问? 英国公世子夫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是了,这是后院,徐二少爷为什么会忽然跑进来? 他可不是寻常的纨绔子弟,是做事很有分寸的孩子,肯定是有什么缘故。 徐游目光一片寒冷,拉了拉世子夫人的袖子:母亲,不知道贺二姑娘怎么样了,这样的事,也该问问她的。 众人都反应过来。 可不是,现在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关键人物吗? 英国公夫人喘着粗气,觉得胸口针扎似的痛,半响才道:走,瞧瞧这位贺二姑娘去。 她说着,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很快就到了莲花坞边上原本卫家的大姑娘的院子,走进去看见了贺二。 相比较起徐二少爷的昏迷不醒,贺二也没好到哪里,这么冷的天掉进湖里再被捞起来,她现在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头发还仍旧披散着,应当是才刚擦过,火炉子摆了三四个,就这样,她还在床上不停的发抖,见了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她们,便缩在床上如同惊弓之鸟。 世子夫人扶着国公夫人坐下来,耐着性子问她:贺二姑娘,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掉进湖里? 贺二呜呜咽咽的哭起来,见徐游一脸审视的朝自己看过来,垂着头心里扑通跳了一声,抿着唇啜泣着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是在放风筝,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桥面上结冰了,腿一软就滑倒了..... 这话等于放屁,说了跟没说一个样。 英国公夫人冷冷的说:你身边就没跟着的丫头? 但凡是有的话,怎么能让旁的男子下水救人? 从前也不是没这等旧例的,有一些姑娘们会想办法落水或是跌倒,等到男子来一帮忙,自然而然的也就嫁过对方家里去了。 贺二家里的名声不怎么样,他们不得不多想一些。 徐游也是这么想的,可她更奇怪的事别的之前贺二吩咐自己的丫头出去的事她是知道的,难道贺二的计划是出了什么差错? 贺二提起丫头就更是哭了起来:我的丫头已经为了救我溺死了......我也险些就死了,幸好徐二少爷救了我...... 什么?! 英国公夫人有些意外,没有想到还出了人命,急忙看向卫二夫人。 卫二夫人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他们卫家这次当真是倒霉透顶,她满脸晦气的说:事情大致跟贺二姑娘说的差不多,但是有些细节还是不对......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七十六章·反噬 什么意思? 这里头果然是有什么猫腻不成? 事发突然,而且牵扯进了这样的事,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的心情都一落千丈,其实她们自己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按理来说,救了人家的姑娘,就算是冬天衣服穿得厚,那也算得上是..... 最该做的事,当然就是成就了这门亲事,也省的之后招来闲言闲语和惹出事端。 但是对方是贺二啊! 这让他们英国公府怎么能捏着这个鼻子把人娶回来? 她们正茫然,就听见卫二夫人这么说,不由得便来了精神,定定问她:“怎么回事?二夫人是什么意思?” 卫二夫人大有深意的看了正坐在床上哭泣的贺二一眼,面容有些冷淡的说:“也没什么,就是我们家那几个孩子告诉我们,说是有人让我们家的丫头出去外头递了口信,原本是打算把贺家的表少爷给招进来后院来的,可贺家表少爷一进来便不见了,许久没有回前面去坐席,而开席的时间又到了,所以他们才会到后面来......” 这一番话说的有些弯弯绕绕,但是久在后宅浸淫,在场的所有人都一瞬间就听明白了意思-----这件事果然是有猫腻的! 卫家的丫头出去递口信,这怎么看怎么奇怪。 她们递口信给贺家的表少爷做什么?不管是什么人,溜进女眷们聚集的后院,难道还能是打着什么好主意不成?! 贺二姑娘登时面色惨白如纸。 而徐游却一下子就明白了-----之前贺二应当是真的要设计朱元,所以她让人去把贺家表少爷给招了进来,想要让朱元完蛋。 相比较起贺家表少爷来,贺二的名声都算好了! 那就是恶霸。 世家的少男少女们都是很能克制住自己的,尤其是男孩子们,他们或许花心,但是对象却绝不会招惹同样身份的贵女们。 唯有贺家表少爷,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忌讳,听说他之前甚至还把工部员外郎的女儿给玷污了! 这人简直坏的天怒人怨。 但是偏偏他爹是驸马,他自己是如今还活着的永昌长公主的儿子,没人敢招惹他。 上次那个工部员外郎找上了长公主府的门,而且连女儿的尸首都带过去了,可是最后永昌长公主替他做主,定了那个可怜的女孩子的妹妹当儿媳妇,这件事就还是被遮掩了下来。 让一个有婚约且花名在外的男人进后院来,这也太缺德了。 卫二夫人对于贺二的印象坏到了极点。 而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也惊疑不定,又觉得茫然-----他们当然不会蠢到觉得贺二让贺家表少爷进来是为了私会-----那就肯定是为了对付别人。 对付的是谁呢? 这里正乱着,外头卫大夫人跟前伺候的赵嬷嬷忽然神情复杂的进门来了,木着脸回禀卫老太太和二夫人她们:“老太太、国公夫人,贺家表少爷溜进家里来,竟然还躲在了四姑娘的院子里......” 徐游提着一口气听着她往下说,一面又冷冷看了贺二一眼。 真是又蠢又毒,还以为她能有多少能耐,却不过就是个棒槌,竟然连这等小事都做的这么错漏百出。 可希望至少不幸中的万幸,希望能达到至少一个目的吧。 赵嬷嬷嘴角牵了牵:“幸好,也正是巧了,贺二姑娘跟咱们四姑娘的身量差不多,因为贺二姑娘落水,所以吩咐了下人去四姑娘的院子里取衣裳,被下人给碰见了......” 卫二夫人气的浑身发抖。 这些兔崽子是要上天啊! 一个个的,现在的女孩子们都要窜天了吗?这种事居然都做的出来!如果小四回了房碰上了这个花心衙内..... 她简直不敢想! 她立即就疾言厉色的问贺二姑娘:“贺二姑娘,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收买丫头去送信给外男?!这一次你落水,也都是你私自往外递信才招惹出来的事端!” 这话说的已经极为不客气了。 英国公夫人便紧跟着也说:“你小小年纪,到底是何居心?难不成是想引来你表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既然里头有这样的隐秘,他们就更不能让贺二跟自家的孩子粘上关系了。 简直是可笑。 只能尽力把责任都推在贺二一个人身上。 如果证明这件事都是贺二预谋,那么到时候贺家也没那个脸来让徐家负责。 再说了,凭什么要负责?这原本就是贺二自己在谋算人! 贺二两眼一翻,简直快要晕过去,立即便失声怒道:“不会的!怎么会呢!?我表哥怎么可能会钻去四姑娘的院子里?他分明......” 众人都听出端倪来。 分明? 分明什么? 卫二夫人立即追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贺二却说不出话来,她手脚酸软,却一下子就醍醐灌顶,福至心灵的摇头:“没什么!我叫我表哥进来,分明只是因为我挂念着我师父,所以想让我表哥替我将新配置好的丸药给我师父罢了,就算是我有错,可是我也并没有主动招惹谁,我落水,是徐二少爷救了我,众目睽睽都是大家瞧见的.....难道你们就打算故意污蔑我,叫我吃了这个哑巴亏吗?” 徐游面色陡然阴沉。 而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更是大怒不已。 这个狡猾的丫头! 她是故意的,她恐怕真的就是故意冲着徐二少爷来的,故意落水引得徐二少爷下水救她,想嫁进徐家来! 这个贱人! 英国公夫人面沉如水,冷笑了一声:“照你这么说,那我家小二就该看着你淹死,也不上前施救才是对的?” 她冷冷的,语气冰冷至极的说:“这件事我犯不着跟你这个小孩子说什么,自会去找你家长辈,事急从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必你分不清这主次,但是你家大人是分得清的,至于你说的什么众目睽睽,那简直就是笑话,今天因为我身体不舒服,我们根本就没留在这卫家用饭,这大家都是知道了的,卫二夫人也可以证明,我们家小二护送着我们提前回家去了,卫二夫人,您说是吧?” 七十七章·推脱 真是天真得可笑,竟然以为这样便能够让徐家低头,把人给娶进府里来。 娶妻不贤祸三代,他们徐家怎么可能会要这种劣迹斑斑无情无义的女人?真要是论起来,哪怕是朱元也比眼前的这个贺二要好太多了。 贺家那些糟乌事,这些年也不是没人清楚,勋贵圈子里哪里真的能有什么秘密,贺夫人出来应酬的时候,十次有七八次脸上都是带着伤的。 这还是要出来应酬!要是在家里,还不知道是被怎么折腾。 贺老爷是个混不吝,做的那些事都传扬开了,在外头娶外室,还自诩两头大,竟然还要把外室所出的子女带回家让贺夫人帮忙养着。 贺夫人不答应,不知道怎么的争吵了一阵,第二天就传出贺夫人没了的话来。 其实贺夫人是个顶顶温顺柔弱的人,这些年来一直对着丈夫逆来顺受,对着婆婆恭敬有加,但是贺坤那个没有心肝的,竟然活活把人给打死了。 这个消息别人不知道,但是被贺坤求上门来的英国公府怎么可能会不清楚? 当初的事半点都没有假,就是贺坤用花瓶把妻子活活砸死了的。 这一点别人不知道,但是贺二却知道。 她知道,但是为了她爹,为了她的前程,她也当不知道,将这件事给遮掩了过去。 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深沉狠毒,没有半点人性。 朱元虽然大家都骂一声大逆不道,但是细细想来,大家其实心里都明白她没什么错-----娘死了,还能无动于衷的继续跟着亲爹后娘过日子的,那才可怕。 英国公夫人冷然看着大哭大闹的贺二,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和讥诮:“贺二姑娘,你真是打错了主意!你这样小小年纪,如此阴狠毒辣,往后可要小心了!” 被一个积年的老封君劈头盖上阴狠毒辣这四个字,贺二只觉得浑身都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一瞬间连心都凉透了。 她们凭什么这么说她?! 她知道,所有人都看不起她,觉得她连丧母之仇都可以忍,实在是没有心肝。 但是那些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有没有任何人站在她的角度上想过?!她能怎么样?她不过是个没有及笄的少女,她的外祖家一穷二白----也正是因为这样,贺坤才敢这样对待她的亲生母亲。 她谁都不能靠,她能怎么样? 这天底下有几个人敢跟朱元一样,一个不顺心就真的揭竿而起? 她有朱元的运气吗? 就像是现在,她不过是顺水推舟,想要为自己谋算一个未来,她到底错在了哪里?英国公夫人竟然如此措辞恶毒的咒骂她? 这是在逼人去死,贺二气的浑身发抖,猛地扑了过来扒住了英国公世子夫人的裙摆,声嘶力竭的摇头:“今天徐二少爷跳下来救我,那是众人都看见了的事,不仅是卫家的公子们看见了,还有我的表哥也瞧见了,他一定会告诉公主娘娘的,你们怎么能如此巧舌如簧,颠倒是非?” 她哭的厉害:“你们这是在逼我去死!” 被英国公夫人下了个这样的评论,贺二已经心灰意冷-----虞夫人如今本来就已经不再搭理她,如果再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跟她恩断义绝。 这样一来,在贺坤眼里她唯一的用处都没有了。 贺坤一定会随手把她给打发了的。 那她怎么办? 不!她不甘心,她不想辛辛苦苦这么久,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如果真的不行..... 她咬了咬牙,眼里露出决然来:“大不了鱼死网破!” 英国公夫人耐心告罄,冷笑了一声。 她根本不会在意贺二的死活,死就死了吧,说什么鱼死网破的话简直可笑-----卫家今天要是真的不能把这件事彻底的捂住,那等于就是毁了徐家一个优秀的儿子,英国公怎可能善罢甘休? 哪怕是卫敏斋,也得掂量掂量这其中的分量。 世子夫人面沉如水的掰开了贺二的手指,厌恶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过去搀扶英国公夫人的手臂:“娘,咱们回去吧。” 至于婚事..... 不要再提了。 出了这桩事,她再也没心情提什么亲事了。 英国公夫人跟世子夫人带着徐游说走就走,连二夫人连声说卫敏斋快回来了也顾不上。、 等到上了马车,英国公夫人便皱眉恨恨的道:“终日打雁却被雁叼了眼,这回真是栽在了朱元这个小丫头手里!” ...... 英国公世子夫人正在心里恶毒的咒骂贺二姑娘,闻言便急忙附和:“可不是,贺二这个杀千刀的.....”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觉得不对,迟疑着住了嘴,问英国公夫人:“娘您说什么?这个跟那个姓朱的丫头有什么关系?” 不是贺二算计自家儿子吗? 英国公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瞧她一眼,气的心窝子疼。 倒是徐游跟母亲解释:“娘,贺二除非是想死了,否则怎么敢无缘无故就把主意打到哥哥头上来?她一开始买通卫家的丫头出去递信,对象又是声名狼藉的贺家表少爷,分明是居心不良,娘也该想想,她想对付的除了是之前骂她禽兽的朱元,还能是谁?既然是对付朱元的,现在事情没成,您说能是为了什么?” 世子夫人怔住了。 她之前倒也觉得这件事蹊跷。 但是现在被女儿这么一点拨,才彻底反应过来,恍然大悟的道:“原来如此!可是......” 可是朱元不仅没事,而且贺家的那个表少爷也并不曾跟朱元传出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啊? 她愣了愣,才呆呆地道:“贺二的事,是朱元闹出来的?” 英国公夫人冷哼一声:“不是她还能是谁?如果不是有人挑唆,借贺二一百个胆子,看她敢不敢往咱们家身上靠?分明就是朱元这个丫头故意的。” 世子夫人不可置信,简直没想到里头还有朱元斜插了一杠子,她又气又急的问道:“可是她怎么敢......她自去破贺二的局好了,怎么还设局给我们钻?!” 七十八章·牛皮 朱元的确是故意的。 她是从腥风血雨里拼出了一条生路的,像贺二这种自以为城府深的人在她眼里其实就跟透明的没什么两样,说句难听的,贺二腿一撅,她就知道贺二预备干嘛了。 她早就知道贺二心眼如针尖一般大,也知道贺二的家事让她格外敏感,等到贺二身边的贴身丫头都不见,又有人来引自己去什么云水阁的时候,她就立即知道没什么好事发生。 当初襄王府里不知道多少侍妾用过这一招,等到她一去,只怕就声名尽毁了。 贺二倒是挺下血本的,也恐怕是无路可走了。 细算起来,其实贺二的处境真的不比朱元好到哪里,父亲靠不住,外家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她要是不为自己谋划谋划,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正好徐游对于朱元的态度摆的很明显,贺二决定拿朱元当个投名状,如此一来也好沾一沾徐家的光。 朱元对于这一切心知肚明,等到打发了绿衣去找了赵嬷嬷,略微一查,知道了贺二丫头去找过了谁,顺藤摸瓜这么一想,朱元就知道贺二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其实要避过去也实在是很简单。 但是朱元想了想,觉得事情可以更有趣一些,所以她并没有出现在云水阁,反而去了石桥上头找了找贺二。 贺二一开始是对她的出现很是惊慌的,但是等到朱元若有所思的说出之前范家的姑娘落水跟锦乡侯世子成就了一桩佳话的时候,立即便听住了。 不仅如此,仿佛是老天也要帮她,她这个念头在心里打了个转,朱元就哎呀了一声,轻声说看见了徐家的二公子。 徐二公子虽然不如卫敏斋亮眼,但是卫敏斋到底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可徐二公子却是个翩翩佳公子,哪怕是武将,却也儒雅端方,是叫京城不少贵女倾心的人物。 被这么一说,贺二立即便做出了一个决定。 朱元几乎没有费任何力气-----人的贪心其实都是无穷的,只要你能勾起她们的贪心,那么她们就会被欲望蒙蔽双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贺二一往无前的钻了这个圈套,只因为不管失败不失败,她的人生其实都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可是万一,若是有那么个万一成功,那么她就可以脱离苦海,一飞冲天,从此离开贺家那个泥潭。 朱元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算计贺二的行为而不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个道理放在哪里都是合适的。 贺二要算计她,如果成功了,那么以她今时今日的名声,恐怕连永昌公主那个宝贝儿子的妾侍都做不了。 最大的可能是被永昌公主秘密处死。 贺二一出手就是人命,而不珍惜人命的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喝了口茶,见卫大夫人探寻的朝自己看过来,便微微笑了笑:“大夫人若是有什么要问的,请尽管问。” 卫大夫人咳嗽了一声,的确是有些忍不住:“朱姑娘,今天这件事,其实是冲着你来的吧?” 朱元并没有半点想要隐瞒或是解释的意思,径直点头:“也挺好的,这样一来,也不必另外费劲了,徐家应当不会再有跟卫家结亲的意思了。” 在卫家家里出了这样的事,真是想想就觉得堵心。 两家心里都知道了这个疙瘩,那再结亲就没什么意思了-----不然的话,这门婚事成了,但是徐二少爷只怕一辈子都被贺二姑娘这块牛皮糖给黏上了-----贺二姑娘不是傻子,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回朱元到底为什么被徐家记恨,而出手对付朱元? 她是知道的,卫敏斋对朱元不同寻常。 当然,为了造势,其实卫敏斋对于这件事也没有刻意遮掩,很多人都知道卫敏斋专程抓了黄明安给朱元撑腰的事。 这回贺二姑娘就是打着毁了朱元帮徐游的主意,意图讨好卫老太太跟徐家,但是现在计划失败,她自己也跟徐二少爷有了牵扯。 如果英国公府又不肯娶她进门去遮掩这件事,又还是要跟卫家结亲,以贺二的性格,真的撞死在徐家门前的事,她也不是做不出来。 这样也挺好的,一举三得,卫敏斋的麻烦解决了,徐家的事处理了,而贺二的教训也得到了。 朱元表示满意。 卫大夫人却忍不住有些发懵-----同样都是人,朱元这心肝到底是怎么长成这样的? 赵嬷嬷也在旁边瞠目结舌。 随即就又觉得朱元的确聪敏,心里替朱元松了口气。 其实卫敏斋之前个主意着实不大妥帖----想用朱元当挡箭牌,做出个情投意合的模样来,逼得徐家放弃,但是却没想过之后朱元的日子会怎么样。 现在倒好了,到底朱元没走卫敏斋安排的那条路,也帮卫敏斋把事情给办到了, 当然了,凡事也不是尽善尽美的。 这件事英国公府过后一定会回过味来,朱元少不得又多了一门仇家。 不过反正虱子多了不痒。 朱元并不曾当回事。 帮卫敏斋把这件事给解决了,朱元心旷神怡,站起身来跟卫大夫人告辞。 她其实是不受欢迎的客人,卫二夫人三夫人她们直接就忽略了她,纯粹当没她这么个人,卫老太太那里也毫无表示。 既然如此,那就更该自己知趣一些。 反正其实她也没打算真的跟卫家有什么关系。 卫大夫人歉然:“你每回来,家中都是这样的光景,真是对不住了,这次的事.....多亏了你,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才好,朱姑娘,正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还请千万不要客气。” 她是个很温和的人,也从来不占人的便宜。 朱元这样帮他们,男人是不明白这其中要付出什么,可是她却是清楚的,占了人家这么多的好处,不能当什么都不知道。 赵嬷嬷也在边上跟着点头:“朱姑娘,我们大夫人是个最良善不过的,你千万不要害怕,若是有什么,尽管跟我们夫人说。” 七十九章·生疏 朱元当然不可能再接卫大夫人的好处。 其实她帮卫敏斋,纯粹是之前卫敏斋也给过她很多的便利和帮助,就比如阿朵的事,比如京城外头的事。 当然,现在她也帮了卫敏斋,从此以后那就是银货两讫了。 她站起身来,笑着摇了摇头,跟绿衣水鹤一起出了卫家的大门。 绿衣咬着唇还是有些愤愤然,她眼睛有些发酸的跟朱元说:“姑娘,卫家的人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 可是有本事去找卫敏斋的麻烦啊! 这件事又不是朱元自己招揽上身的,为什么这么磋磨一个女孩子? 之前贺二姑娘出言不逊,张口就骂人是鸟,如果不是卫家的姑娘们纵容,她怎么可能那么嚣张? 而后朱元占上风了,卫家的人立即就出来打圆场了。 这种截然不同的对待,真是叫人心里生气。 哪怕绿衣已经知道了很多人情世故,但是也还是忍不住替朱元委屈:“我们又不靠卫家吃喝,还帮卫大夫人治好了病呢,怎么这样不通人情!” 水鹤就比绿衣通透多了,她扯了扯绿衣的袖子,见朱元笑着朝自己看过来,便说:“算了,姑娘自己也不想跟卫家有太多来往的,卫家这么做也好。” 绿衣听不明白,诧异的皱起眉头来。 卫敏斋不是跟姑娘关系很好嘛? 连向问天也说,卫指挥使真是仗义,对朱元好的很。 怎么现在说不想跟卫家有太多往来呢? 朱元见水鹤竟然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得也有些震惊,笑着对她说:“水鹤,正好你也说来听听,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跟卫家有太多往来?” 水鹤有些紧张,骤然被朱元点名,讷了讷才道:“卫指挥使这件事做的不大好,他想让姑娘替他拒绝徐姑娘,但是却又不自己做出什么表示来,让姑娘当了靶子,被那么多人奚落。他不出现,那姑娘该怎么帮他在寿宴上完成承诺呢?难道要自己承认跟卫指挥使关系不同寻常不成?那姑娘成了什么人了?恐怕连酒楼都不要再开了。” 朱元之前答应过会帮卫敏斋的忙不假。 但是那也是有前提的。 做戏做戏,当然是得生旦净末丑都能凑齐才能演,卫敏斋把她一个人推在前面冲锋陷阵,诚然是看得起她,觉得她有应付的能力。 可是她倘若是不能呢? 再说,卫敏斋对她的名声也从来没有考虑过。 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 他有没有想过,今天如果朱元自己跟徐游或是贺二争起来,要说出争抢卫敏斋的话,那朱元以后又不能真的嫁给他的话,要如何自处? 朱元自问从前是把卫敏斋当成朋友的,所以当初明知道这件事不好办,但是也答应了下来,并不畏惧得罪英国公府。 可是卫敏斋却并没有把她当成同等的朋友来看待。 或许他是觉得她无坚不摧。 可是这世上没有人是真的无坚不摧的。 同样是结盟,朱元的确是觉得楚庭川更令人舒服一些----就算是盟友,那也得尽量要将得失弄的平衡一些不是吗? 她笑了笑,赞赏的摸了摸水鹤的头,笑着说:“就是这样,既然不打算深交,也就无所谓委屈不委屈了。” 卫家那一大家子人,以后着实有的闹。 除非是卫敏斋真的有这个魄力,在如今就分家出去,大家各自分开单过,否则的话,内里还是一片混乱。 一家子的人心都不齐,以后这种塞老婆人选的事,也不会断的。 到那时,未必有哪个闺秀愿意舍弃名声去当这个挡箭牌了。 绿衣心里还是憋得慌,伸脚踢着地上的石子愁眉苦脸。 她倒不是因为不明白朱元的心意,也不是因为今天卫家的冷淡,最主要的是那些贵女们居高临下高高在上俯视朱元的态度。 她之前跟过陈信安一阵子,就算是陈信安,在后来陈家起复之后,也没有受到过这种冷言冷语到处白眼的日子了。 这京城里的人,分明就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势力。 否则的话,贺二姑娘为什么被人瞧不起? 合着娘被爹害死了,报仇是不对的,不报仇也是不对的。 最不对的是为什么身为女儿身-----多的是男儿提刀替母亲报仇的,也没见耽误他们功成名就,另娶高门贵女。 至少绿衣就听陈信安说起过这样的例子。 她闷闷的哼了一声,问朱元:“姑娘,什么时候能好啊?” 名声不好,连卫指挥使这样的人都觉得姑娘可以随便利用。 这太叫人不高兴了。 小姑娘也慢慢长大了,知道发愁了,朱元有种女儿长大了的惆怅感,虽然知道长大乃是必然的过程,可是她倒但愿绿衣永远是那样没心没肺的模样。 她从来不是那个样子,上一世养出来的女儿也是一步都不肯多走的样子,过的实在太辛苦了,这一世没有女儿,但她是诚心实意将这个少年便为了她而夭折的小姑娘当成女儿一样的。 她笑了起来,摸摸绿衣的头:“很快了,很快就会好的,路要一步步走啊。” 绿衣也就不再说了,跟着朱元去看林大厨和季晨终于挑选出来的铺子。 铺子还是被打之前挑中的那家,外面看着气派堂皇,等到进了里面,也知道这铺子布置得极为用心-----大堂干净崭新,铺着方格纹地砖,楼梯宽大木料光滑,堂中正中还挂着一盏盏造型精美的玻璃灯,叫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林大厨果然是在狮子楼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厨,眼光独到,才短短时间,这铺子竟然已经能看出个未来的轮廓了。 朱元很满意,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贝。 而绿衣也终于开心起来了,拉着水鹤上上下下走了一遍,眼睛放光的笑起来:“等到咱们开了店,一定要比云上阁开的还好!” 让她们那些人开开眼! 水鹤扑哧一声笑了:“一个是做衣裳的,一个是吃饭的,两边儿都不是一个东西,怎么能比的出个高低来?” 第八十章·逃亡 在铺子里走了一圈,朱元带着绿衣和水鹤又去专门打造家具的店里挑了一批木材,再给她们买了些东西,这才不慌不忙的回了家。 苏付氏早已经等着,今天是个大日子,她知道肯定要生事的不闹出事来,卫敏斋的要求轻易也不容易达到,毕竟徐家这回可是铁了心要跟卫家成了这门姻亲的。 可是这闹出事端的分寸也得把握的很准,经过了这么多事,其实苏付氏倒不是怕朱元会吃什么大亏,她就是怕朱元会闹的太大不容易收场。 等到回来听绿衣说了卫家的事,苏付氏便忍不住皱着眉头唔了一声,抿了抿唇。 其实苏付氏一直都在替朱元的将来悬心。 毕竟这女孩子再厉害,那也是要嫁人的。 原本她看着卫敏斋就很好。 虽然身份上不匹配卫敏斋到底是承恩侯,又有实权,是指挥使,可是毕竟卫敏斋在朱元这里没有一点儿端着身份的架子的意思啊。 而且她总觉得,总是心里真的有些想头,才会提出让朱元帮这种忙的。 可现在看来,一切真的都是多想了。 人家真的就只是觉得朱元反正声名狼藉了,也不差这么点儿坏名声,是真的只想用朱元挡着徐家母女罢了。 这也算了,反正跟朱元说的,从前卫敏斋也帮了她们许多,哪怕卫敏斋提出让朱元去给他杀个人呢,那也得照做的。 可是她心里却更加担忧了。 卫敏斋还是看着有些惊世骇俗的做派,都对朱元的某些做法很有意见,其他的普通人,谁能接受得了朱元呢? 难道真的就得这样下去了? 她这里心事重重,朱元却已经见了外出回来的向问天和尹吉川,问他们:怎么样?今天可有收获? 向问天和尹吉川是她派出去盯着黄侍郎的,她总觉得如果真的如同猜测的那样,那么今天对于陆广平他们来说,会是个绝好的机会毕竟今天是承恩侯府大夫人的寿宴,整个京城的贵人云集,真想要跑的话,没有比今天更合适的了。 再说,眼下将近年关,城门的审查只会更加严格,再不跑,机会就更少了。 向问天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嗓门有些大的哼了一声:这个姓黄的,心眼儿倒是挺多,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知道有人在背后跟着,今天一大早开始,就在城里四处乱窜,一会儿去城南,一会儿去了城隍庙,而后就从顺安门出了城..... 那么也就是说,黄侍郎不过就是个幌子而已,可也说明他们今天是真的有动作。 朱元看了尹吉川一眼。 尹吉川已经朝着朱元点了点头:姑娘猜的没错,另一边的英国公府也有了动静,今天听说是英国公府的一个姑娘急病,要送出城去休养,因此从德胜门送出去了。 德胜门...... 朱元冷冷的笑了笑,问尹吉川:通知锦常了吗? 尹吉川让她放心:一早就已经守着了,一有了消息,让玉清跟着,我立即就去通知了锦常,还有卫指挥使那里也收到了消息,算一算脚程,哪怕他们跑的再快,也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那接下来就只能看楚庭川和卫敏斋自己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了。 如果真的抓住了陆广平,那么一方诸侯的儿子无召进京,怎么都是一条大罪,也有了借口查平南侯。 到时候云南真正乱起来的原因,也就能被揭开。 楚庭川有了这个大的功劳在身,在百官心中的地位自会更上一层楼。 朱元是希望楚庭川能够好的。 毕竟这是一条发着光的康庄大道,只要坐上那个位子的是楚庭川,不管什么事,对于她来说,都更方便且轻松了。 而此时的陆广平正被送出了城。 之前经过了黄明安那个蠢货的再一通折腾,陆广平已经连脾气都没了,狠狠地才忍住了直接扑到黄家去弄死黄明安的心情,此刻真正出了城,他才算是松了口气,对着对面的徐家的姑娘有些尴尬。 这算起来是他的未婚妻,徐家这回托词是送家中的姑娘出去庄子上养病,那自然就真的得把戏做足,省的到时候出差错。 可现在正面坐着,他们两个却都是相对无言,彼此都生疏尴尬。 好在出城的这段路并不算长,挨到了徐家的庄子,就能解脱了,陆广平抬眼看了眼前这个不声不响的姑娘一眼,咳嗽了两声正要说话,马车便猛地颠簸了一下。 陆广平立即便面露警惕,整个人都如同是绷紧了的弓,神情严肃的握紧了腰间的软剑。 而此刻徐三姑娘也心惊胆战的问外面的跟车的丫头: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来了一伙儿官差.....外头的丫头似乎也有些茫然:说是京城走了个逃犯,怕是如今出城了,因此要搜马车。 ......! 陆广平跟徐三姑娘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面无人色。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平安出城了吗?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引来了官差? 徐三姑娘经过再好的教养也不过就是个女孩子,这回被家里推出来送陆广平逃走,已经是心慌意乱,现在事情遇上了意外,就更是害怕了,颤抖着声音问外面的丫头:大伯呢? 这回是徐兆海亲自送侄女儿出来养病的,前面带路的也是他,出了事,伯父能应付的过来吗? 丫头在外面压低声音说:世子正在前头跟那些官差们说什么呢,看那些官差好似挺大胆的,竟然连世子也不怕。 徐家的车队声势浩大,毕竟公府姑娘要出门养病,当然阵仗得齐全,乌尔隐在车队的护卫里头,此时无声无息的上来敲了敲马车的门,等到陆广平露出一双眼睛来,便压低声音语气凝重的道:公子,做好准备,咱们得想法子先走。 事情果然是有蹊跷。 陆广平没有迟疑的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复杂的望着车中的徐三姑娘,陷入了沉思。 徐三姑娘被吓得有些花容失色,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缩在了角落里。 搜狗 八十一·人质 自小有婚约在身,对面的这个人名义上是她的未婚夫,可是事实上因为平南侯府远在云南,这些年甚少回京,她根本从来都没有见过陆广平。 而现在窝在同一辆马车上,她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尤其是在知道有官府的官差追上来之后,她更是觉得马车里的气氛为之一凝,让人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乌尔低声在外头催促:少主,快些,不能再耽搁了,世子那边快要扛不住了,来的应当是金吾卫的人...... 金吾卫的人,也就是说肯定是得了什么消息才会追来的。 陆广平嗯了一声,神情阴沉,忽而对着徐三姑娘低声道:得罪了! 便一把拽住了徐三姑娘,将她一扯,扯到了自己怀里,从后头圈住她的脖子,将一把匕首横亘在了她脖子上,猛地从马车上滚了下来。 徐兆海正恼怒的跟金吾卫指挥使申辉纠缠,这个申辉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抽了,他分明已经说过自己是送急病的侄女儿出去庄子上休养的,但是申辉就是坚持要搜他身后的马车。 这让他顿时便起了疑心。 原本最难过的一关出城门已经过了,只要平安无事的到达了庄子上,他就会安排陆广平秘密从水路逃走。 可是没想到半途杀出个程咬金,申辉这个二愣子跑了出来。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申辉就是现在楚庭川身边很得用的申锦常的父亲......他是不是得到了消息,才会这么顽固,根本不给英国公府任何脸面,连他几番讨好都故意忽略?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更焦急了,面上便忍不住有些色厉内荏:申辉!本世子给你几分颜面,你却要故意找事是不是?我侄女儿乃是急病,急需送到庄子上去,被你这么一耽搁,如果出了什么岔子,谁来担待?这个责任你来担吗?我们城门都出了,你现在这么纠缠,到底是何居心,难道你还怀疑我们英国公府会窝藏什么朝廷钦犯不成?! 他说的有些严重,但是申辉面上却还是笑吟吟的,根本不动气:世子别着急嘛,我们怎么会这么想?国公爷德高望重,乃是连圣上也敬重的老一辈了,怎么会做出什么窝藏钦犯这种灭九族的事儿?我们也只是担心,我们追捕的那个逃犯狡猾的很,我们得到了情报,他就在此地出现过...... 他说着,已经不动声色的让底下的人堵住了前面的另一条岔路口,笑着对面色难看的英国公世子徐兆海说:世子,您身份贵重,公府的姑娘更是金贵无比,我们也是为了贵府着想,若是查明了没有身份可疑之人,这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徐兆海捏紧了拳头,心里却迅速的在想退路。 之前倒也是预想过了这种情况的,所以也做了准备,陆广平早已经另外装扮过,等闲应该不会被人给认出来。 可是现在摆明了申辉这些人有备而来,那么原先做的那些准备还真的能够达到预期的效果吗? 只怕未必能够如意了。 他正想着,前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抬眼一看,便见到了打马而来的卫敏斋,不由得眼皮重重一跳。 卫敏斋!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京城自己母亲的寿宴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所有的侥幸到如今都已经一扫而空,知道是不好了。 一个申辉他勉强倒是还应付的来,将来就算是申辉告上去,只要遮掩的好,呀奈何不了英国公府什么。 但是卫敏斋却不同了。 他是可以直达天听的...... 今天明明是家里带了徐游去了卫家的,照常理来说,不管怎么说,面子情总得做做,卫家怎么也会把卫敏斋给留在那里跟徐游彼此相看相看的。 可卫敏斋偏偏出现在这里。 那只能说,他是铁了心的不想跟英国公府有什么牵扯了。 来人是敌非友,且准备齐全,徐兆海哪怕是国公爷的世子,却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就在这时,变故陡生,载着徐三的那辆马车竟然忽然倾翻了,马车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车厢撞在了边上的一颗小树上,连带着几个丫头都遭了秧,一时不知道是生是死。 申辉睁大眼睛,马鞭朝着那辆马车一指,沉声道:那边是怎么回事? 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徐兆海一眼就看见了也都装扮过了的乌尔他们簇拥着已经辨认不出本来面目的陆广平,而陆广平手里,现在竟然挟持着徐三! 他瞳孔剧烈收缩,一下子就明白了陆广平的意思已经被发现了端倪,趁着他还没有被发现身份的时候,先要做出个英国公府只是被无辜牵连的假象来。 陆广平倒是个聪明人,他也知道,要是英国公府被牵连,事情反而更加严重无法收场。 他立即急急地指着陆广平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劫持我英国公府的姑娘!你们不要命了?! 英国公府乃是掌握着五军营,此番出来,虽然是为了家事,但是为了某种不能言明的目的,徐兆海还是带上了神策营的一些士兵。 到了现在,这些士兵发觉不对,便立即拔刀相向,先于金吾卫和后头赶来的锦衣卫一步,将那些聚在一起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申辉瞪了眼睛,满脸狐疑的问徐兆海:世子不是说乃是护送侄女儿出来养病的吗?怎么自己的车队里竟然隐藏着这么一大批人,竟然还毫无察觉?这说不大过去吧? 徐兆海不理会他,也根本不顾刚来才下马的卫敏斋,自顾自的跳脚: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快放开我们家姑娘,她原本就病着,你们可别胡来! 徐三姑娘早已经吓得双腿酸软,面无人色,锋利的刀尖此刻就贴在她的脖子上,她只要一动,那刀就会毫不迟疑的割破她的喉咙,这让她极为崩溃,鼓足了勇气喊了一声大伯,声音凄厉而惊恐。 八十二·突围 她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养在深闺的,跟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徐游不同,她根本就不是那种什么都要知道什么都要出头的人,长到这么大,出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城外的家庙了。 这一次的事,委实算得上是她碰见过的最可怕的事。 她慌得六神无主,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但是她身后的陆广平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猛地在她的颈后一手刀下去,她便软软的昏睡过去了。 徐兆海眼皮猛地一跳。 但是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他只是扬声装成气急败坏的模样问:尊驾到底是谁,挟持我们家姑娘到底所为何事?若是为了求财,还请千万别伤了和气...... 卫敏斋冷冷的看着他演戏,在边上啧了一声,冷声道:没想到世子还挺和气的?话说回来,他们可是在徐三姑娘的马车上,难道世子真的不知道他们的来路?这么多人混进国公府的护卫队里头,这事情怕是不那么简单吧? 被人揭穿里头猫腻,徐兆海心里七上八下,实在是有些恼怒难堪,但是现在根本不是他恼怒难堪的时候,他吞了口口水,几乎算得上是破口大骂的道:卫敏斋!你少在那里阴阳怪气的,你们锦衣卫看谁都不顺眼,现在难道还打算把我们徐家也算成你们的猎物不成?!老子是送侄女儿离京养病的!你们追捕的人到底怎么会上了我们的马车,现在还挟持了我的侄女儿,你们还没给我一个交代,竟然找起我的麻烦来了!? 哟呵,倒是会倒打一耙。 而就在此时,陆广平已经动了,他一只手提着徐三姑娘,就像是提着一个靶子,朝着徐兆海他们冷笑:别废话了,若是想你们这位金尊玉贵的姑娘活着,那你们便给我们让出一条道来,等我们上了船,自会把她交还给你们,但是如果你们不从.....那我现在就杀了她! 他说着,手已经掐上了徐三姑娘的白皙细腻的脖子。 徐兆海气的跳脚,直呼自己倒霉,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儿,又责怪申辉办事不利,竟然让追捕对象混进了他们国公府的车队里,让他们国公府的姑娘遭遇这样的劫难。 他演戏演的如此认真卖力,神机营的将士们便也都跟着义愤填膺起来,纷纷出声要求金吾卫和锦衣卫的人让路。 到底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何况这姑娘身份还如此贵重特殊,他们作为国公的治下将士,哪里有不向着国公府的。 申辉冷笑一声,格外坚定的说:不许放!此人乃是跟前些时候行刺五皇子殿下有关的逃犯,怎么可以轻放?!放了他,谁跟殿下交差?! 徐兆海心里咯噔了一声,就知道这件事果然是暴露了。 这些人就是冲着陆广平来的。 那么陆广平就更不能落到他们的手里,他恼怒的一把挥开了申辉的手,有意弄出些动静来: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自己当差不力,现在弄得我们家的女孩儿被逃犯劫持,你竟然还这副态度,你是不是想看着我侄女儿死? 申辉被他伸手推了几乎一个趔趄,立即便恼怒的反手一推,挥手道:弓箭手! 他话音一落,弓箭手便纷纷从后头赶上来,张弓搭箭,对准了劫持了徐三姑娘的一行人。 乌尔脸色阴沉冷笑一声,顺手又捞起了徐三姑娘身边一个早已经吓傻了的下人,毫不迟疑便将刀从背后捅进了她的腰间,恶狠狠的道:若是你们敢放箭,大不了就一起死!我们倒是无所谓,但是只可惜,国公府这个金莼玉粒养大的姑娘,可就要就此香消玉殒了! 徐兆海瞧的心惊胆战,顿时便扬声喊了起来:申辉!今天你要是敢让他们伤了我侄女,我就跟你势不两立! 这么争着吵着,那边的陆广平一行人却早已经趁着神机营的将士们发愣的功夫,撕开了一个口子,并且引爆了之前便安置在了马车上的少量炸药,带着徐三姑娘逃之夭夭了。 炸药猛烈,一时之间英国公府的车队拉车的马儿全都被吓疯了,不受控制四处乱窜,以至于扑上去的锦衣卫和金吾卫都在烟雾弥漫中被呛得咳嗽不止,扑了个空。 而金吾卫和锦衣卫的马也都受了些影响,全都暴躁不安四处乱窜,以至于一时之间许多被炸药波及的神机营的将士还有徐家的下人都鬼哭狼嚎。 申辉面色铁青:世子!你故意拖延时机,以至于犯人逃走,你有何话说?! 徐兆海冷笑一声,面色更是差到了极致:笑话,我有何话说,我能有何话说?!我的侄女都被他们给掳走了,我却连人到底是谁都没弄明白,你们竟然还想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来!? 神机营的将士们全都七嘴八舌的声援起徐兆海来。 而卫敏斋只是冷冷的瞥了徐兆海一眼,惜字如金的对着方良他们下了命令:追! 锦衣卫从来不拖泥带水,上峰一句话下来,他们早已经跑了个没影儿。 徐兆海跟申辉对视了一眼,不甘示弱,也全都用尽全力快马加鞭的追去了。 可是申辉追的恼怒,徐兆海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如同是吊着十五个水桶。 这次的事显然是走漏了风声。 可是到底是谁知道了? 又到底知道了多少? 而这次的事情,到底该怎么遮掩过去? 只能寄希望于陆广平能聪明些,运气好一些,逃的远远地,否则但凡是被抓住了,英国公府那才是真的洗不清了。 他面色阴沉,表现得活像是自己的亲女儿被拐跑了,一下一下不要命的鞭打身下的骏马,跑的竟然比申辉还要快些。 申辉心情也不是很好,儿子特意嘱咐过让他等在这里,可是没想到人是等到了,却让人给逃走了,这下回去,他怎么跟儿子说? 儿子又怎么回去跟殿下交差? 真是晦气。 八十三·撕票 沿途也不知道到底经过了多少周折,徐兆海的人马终于停了下来,申辉也紧跟着勒了缰绳,跳下马往前面一看,顿时有些吃惊前面显然是经过了剧烈的打斗,此刻树枝散落了一地,横七竖八的还躺着四五个人,眼看着要么是受了重伤,要么应该就死了。 徐兆海面色铁青,让手底下一个神机营的将领过去查看。 那人去了,回过头来神情凝重的跟徐兆海摇头:世子,已经死了,都是咬破了嘴里的毒囊,这毒药发作得极快,救不回来的...... 徐兆海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立即又翻身上马:追!给我追到天涯海角,也得把这帮混蛋给我找到! 申辉冷笑一声,等到自己的属下查探回来点头,说辞跟之前那个神机营的将领也一样,便也跟着往前疾驰。 没过一会儿,路上竟然又碰上一个受了重伤的锦衣卫。 申辉顿时眉心一跳,站在了徐兆海身边,警惕的问他:世子,怎么回事? 徐兆海烦不胜烦,恼怒的没有理会他,只是追问那个受伤的锦衣卫:怎么回事,那些人呢?我的侄女儿呢? 这个锦衣卫受了重伤,腹部还在不断渗出血来,听见了徐兆海的问话,强撑着断断续续告诉他们:指挥使带着我们追上了那帮人......打了一架,对方折损了四个人,可是对方手里有暗器.......锋利有毒......现在应当是往码头的方向去了。 去了码头,上了船,那就是如同鱼儿如海,水上跟陆地可全然不同,想要隐藏身份或是逃走,比在陆地上可简单多了。 徐兆海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平南侯家里果然是底蕴丰厚,给儿子的护卫竟然能够单扛锦衣卫,还是最难对付的卫敏斋手里的锦衣卫,真是生猛。 申辉却面色更差,流留下三个士兵照顾这锦衣卫,没有丝毫停顿的去支援卫敏斋去了。 谁知道等到了码头,他们却发现人群四散奔逃,穿着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正在人群中寸步难行。 因为坐在马上看的远,徐兆海一眼就看清陆广平在乌尔他们几个精锐的护卫之下已经上了船,而锦衣卫被奔逃的人群裹挟,却根本就赶之不及。 他心里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幸好,他娘的陆广平的确是个狠角色,难怪年纪轻轻就敢去刺杀五皇子,原来真是个有些本事的。 他这里这么想着,又开始想着这件事该如何收场陆广平到底是从徐三的马车上下来的,这该给个什么样的说辞才好? 而申辉已经奋不顾身的冲入人群了。 可是码头上做工的卸货的准备走的,人潮涌动,此刻又都受了不知什么惊吓,全都不要命的逃跑,不少人直接都倒在地上了,哪怕申辉有功夫在身,也根本就施展不出来,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那船越行越远,忍不住狠狠地将手里的马鞭扔在了地上。 而等到反应过来,申辉便转过头来盯着徐兆海:世子,放走逃犯,这件事你难逃干系,等到回了京城,我一定如实禀报殿下! 徐兆海哼了一声,正要反唇相讥,就听见神机营的将士大叫了一声:世子!世子!是三姑娘! 对了,徐三呢?徐兆海正朝着那将士的手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挂在了桅杆上的徐三,忍不住顿时就愣住了。 ...... 徐三被用弓箭狠狠地钉在了桅杆上,头此刻软软的垂着,显然是已经没有生机了。 死了...... 死了?! 徐兆海这回是真的懵了,猛地从马背上扑了下来,找到了卫敏斋,恼怒的揪住了他的衣领问他:怎么回事!?谁动的手?!谁杀了我的侄女?! 徐三是他弟弟的女儿,虽然在家中不是那么起眼,但是却也是辛苦养到了这么大的,还跟平南侯府有婚约,就这么死了...... 他回去弟弟弟媳还不生吞了他! 卫敏斋冷冷拨开他的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世子想什么呢?我们都是自己人,怎么可能会伤及徐三姑娘,事实上,如果不是为了顾及徐三姑娘,犯人也没那个机会跑了,人,当然是犯人杀的。 陆广平?! 徐兆海心里恼怒一闪而过,却立即就明白了陆广平这么做的深意是了,要怎么证明徐家真的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不是故意在帮犯人逃跑呢? 有什么证明能比人命更加有力? 他出手杀徐三,而且手段狠辣不留情面,更加证明了他对于徐家的愤恨。 这么一来,哪怕之后真的证明逃走了的是陆广平,那么徐家的压力也小的多了他们可是死了个女儿呢,怎么可能会是陆家的帮凶?! 徐兆海心里逐渐平静下来,面上却红着眼睛咬着牙,几乎算得上是声情并茂的指着他们问:我的侄女儿死了!你们是怎么办差的?!你们到底领了什么差事,竟然让人给混到了我们家的车队里,现在还害的我们家死了一个姑娘?! 人都死了,陆广平也跑了,卫敏斋心情不是很好,见徐兆海在这里声嘶力竭的表演,冷笑一声便翻身上马,片刻不停的就走了。 申辉没他那么快,被徐兆海扯了个正着,只好留下来,但面色也不是很好的反驳:世子还是先想想看,为什么那帮人能混进公府的车队吧,就算不是公府有心窝藏钦犯,但是说到底,也是你们自己看管不严,让人钻了空子,能怪的了谁?! 害人害己! 徐兆海真想伸手猛地抽这厮一嘴巴子。 可是他到底是忍住了,恼怒的红着眼睛指了指他又放下手,自己跟着人上前去解下了徐三姑娘。 到底是自己侄女儿,徐兆海看着她这副惨样,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摇了摇头叹气,叫人小心的将尸首给搬到了随手征用来的马车里,一行人惨淡的往京城去。 申辉落在后头,心里头憋着一口气,着实想上前踹徐兆海一脚。 陆广平出现在徐三姑娘的马车,要说英国公府毫不知情,鬼才肯信。 八十四·罪魁 京郊这边闹的不可开交,而成功逃出生天的陆广平也不能说有多欣喜,窝在小小的船舱里头,他目光近乎冷漠的看着乌尔进来,才张口问他:怎么样了? 这艘船虽然暂时救了他们的命,却绝不能久待下一个码头肯定有设卡拦截的,他们还得找个更稳妥的法子。 他肩头上有一道很严重的剑伤,横亘了几乎整个右肩,是卫敏斋下的手,又准又狠,但凡是那时候没有一个不要命的家将冲上去挡了一下,只怕陆广平的整个右手臂都得被横着给削下来。 从前只是听说这个卫敏斋是个冷面阎王,现在才知道,这人当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差一点儿就断送在了他手里。 出了这样的事,乌尔作为亲卫加智囊,实在是面上无光,灰溜溜的紧了船舱,先跟陆广平说了这次的死伤:死了四个,伤了六个.....不过跟着我们的都是死士,且我们痕迹处理的很干净,就算是尸体落在锦衣卫手里,也牵扯不到咱们平南侯府。 陆广平静默了一瞬。 死了的四个人里,有一个是从小就伴着他长大的,这回却为了护着他,被卫敏斋给杀了,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他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咳嗽了一声,面色苍白的说:记住名单,回去之后上禀父亲,给他们家中重金抚恤。 他这回来京城出师不利,折损了不少人不说,兴平王的那本账本也并没有拿到,如果再在家里留下个薄凉的名声,那还怎么跟其他哥哥们比? 乌尔应是,又说起了这次卫敏斋他们追来的事:英国公府这次送我们出城的事情乃是机密,世子亲自送出城,说他们不上心,那是不能的,差错应当不出在他们身上,而是出在旁的地方......思来想去,京城要搜我们的人也就是五皇子殿下,而跟五皇子有些关系的朱元,刚好又被黄明安那个蠢货几次三番的找麻烦,以她的性格,肯定不甘愿吃亏,自然要去查清楚黄家...... 乌尔早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想通了关节,这个时候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问题的关键还应当是出在了孙公公身上,虽然当时世子去找孙公公,是笃定朱元她们不管是根据往日跟孙公公的交情还是顾忌孙公公跟曹公公的地位,都不敢去查孙公公。但是却忽略了一点黄侍郎应当是请不动孙公公的,朱元此人最是多疑,她应当一早就起了疑心了,申辉乃是申锦常亲爹,而卫敏斋今天连亲娘的寿宴都不顾了,追了过来..... 乌尔下了结论:这件事,应当就是朱元猜出来的,只怕还做了许多手准备。 所以你让我杀了徐三?陆广平面色隐藏在烛火中看不清楚,看着一片黑的江面出了一会儿神,才自顾自的笑了一声:也是,这样的情形之下,没有比杀了徐三更能叫英国公府脱身的办法了。 只是虽然从未见过,几乎算是陌生人,可以名义上到底是他的未婚妻,杀了自己的未婚妻,总是不那么好受的,陆广平面色阴沉。 乌尔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请罪:当时情急,属下一时冲动,建议公子做出此事,请公子恕罪。 陆广平摆摆手让他坐下,嗤笑了一声就道:你做得对,要是我不照做,那才是麻烦。卫敏斋跟申辉都是难缠的角色,我们杀了徐三姑娘,一是避免徐三回去乱说以至于暴露我的身份,二来也能帮徐家减缓压力,有了一条公府姑娘的人命在,徐家应当是能慢慢从容处理这次我出现在徐三马车上的事了。 他说着,靠在了身后的枕头里,觉得浑身都疲累的厉害。 竟然会被逼成这样,他来京城原本以为是做猎人的,没想到却成了猎物,被追的撒丫子乱跑,实在是丢人至极。 而始作俑者,都是楚庭川跟朱元! 他坐了起来,摆了摆手示意乌尔不必放在心里:等到回去之后,让父亲写封密信好好的跟国公爷和世子解释,想必他们是会谅解的,事急从权,死了一个未嫁的女孩子,总比死了全家的好,大不了,这门婚约还作数就是了。 乌尔笑的有些勉强。 不结仇也就罢了,杀了人家姑娘,这回徐家为了陆家付出算是巨大,陆家凭借一门婚约怎么可能还能满足的了徐家? 只怕这回侯爷得大出血了。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乌尔招人进来给陆广平换了药,又喂他吃了几颗能够行气补血的丹丸,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便扶着陆广平起来,弃船登岸。 而等到登了岸分出了四个人去前面的镇子里头留下痕迹之后,乌尔扶着陆广平,再一次换了一艘中等大小的船。 这么折腾一番,哪怕是锦衣卫来找,也不知道得费多少工夫,暂时算是安全了。 夜已经很深了,眼看着便要到后半夜,乌尔让陆广平先早些休息,自己也打算回船舱去处理一些事。 但是他还没出门,便被陆广平叫住了,陆广平看着他,神情平静的说:想个法子,朱元这个女人,若是能拉拢,倒是比杀了好的多。 有用的人在哪里都是吃香的。 陆广平原先是觉得兴平王杀了朱元也好,可是等到这一系列事情下来,又忽然发现绝不是这样能够把他给逼得几乎抱头鼠窜,而英国公府也狼狈不堪的人,如果自己得到了,成为了自己的助力,那么岂不是更好的事? 有了朱元这个又能下决定又能下狠心的人,等到回了陆家,他还能在哥哥们当中站稳脚跟,脱颖而出。 相比较起来,朱元得罪他的事,倒不算什么了,男子汉大丈夫,总是要能屈能伸的嘛。 乌尔有些吃惊,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位主子说出这么个要求来,之前陆广平不是对这个朱元恨不得大卸八块吗?现在朱元更是步步紧逼到了这个份上,怎么他反而还改变主意了? 八十五·心病 陆广平居然没有打算找朱元的麻烦,而是打算将朱元给招入麾下当自己人,这个决定让乌尔震惊了许久。 不过他们这里震惊的很,京城那边却已经闹的不可开交了。 好戏开锣,一出场就先是国公府的一条千金的命、和一个重伤的锦衣卫,立即便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当听说追捕的那个逃犯还是之前去云南的路上行刺五皇子的主谋之时,嘉平帝更是发了真怒,连下了三道口谕斥责德胜门守将玩忽职守,办事不力,以至于放跑了如此重犯。 而犯人到底是出在了英国公府的车队里头,英国公府上下还没从死人的阴影当中走出来,立即便要先救这件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这根本难不倒久经风雨的英国公,他很快便在府中自查,立即便查出了一个勾结了兵部黄侍郎的管事,查出这一切都是黄侍郎的手笔。 黄侍郎是英国公府的旧部,这些年也时常来府中走动请安,这回他的夫人来国公府,听说了国公府的三姑娘急病,便出主意说该挪到庄子上去休养,免得让年老的国公夫人和年幼的孩子们过了病气。 她说的有道理,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便也都接纳了。 谁知道黄家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其实根本不是为了让徐三姑娘去休养,而是故意利用徐家运送逃犯出城。 英国公带着儿子在嘉平帝跟前哭的老泪纵横,直言自己老眼昏花,已经不堪重用,竟然连此等野心勃勃之人都看不出来,以至于让人钻了空子,请嘉平帝放他解甲归田。 嘉平帝哪里能让这等德高望重的勋贵为了没证据的事儿就回老家去,别说这是他太爷爷时期就没动过的硕果仅存的勋贵之家了。 就说现任的英国公,那也是他年纪幼小之时的托孤重臣之一。 英国公又老实,从来都不跟其他的阁老一样自恃身份,对着他耳提面命,摆帝师的威风,嘉平帝对他是极有好感的。 加上徐家现在还死了人,英国公死了个嫡亲的孙女儿,嘉平帝便抚慰了英国公一番:“此乃人家有心算计,干爱卿何事?” 而另一边火速被抓的黄侍郎也冤枉的很,他说自己的儿子是在庄子上被一群身份不明的人给绑架了,他的宝贝儿子握在人家手里,他也没办法,只能照着人家说的办,给他们提供了住处,又特意寻了英国公府的空子,想要借着徐三姑娘出城休养的当口送这些瘟神们出城。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刺杀五皇子的逃犯。 要是知道,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做这事儿。 查来查去,最后的确是没从英国公府查出一点儿端倪来,连黄侍郎也懵懵懂懂,一问三不知,一口咬死了自己不知道那群人的身份,根本不知道那帮人是谁。 等到正这件事尘埃落定,离过年也就仅仅只剩了五天了,眼看着便到了小年夜。 可今年的小年夜,英国公府却并不曾跟往年那样热闹。 虽然宫中赐下了不少赏赐,这次的事情英国公府也并没有被怀疑牵连,但是实际上,国公府也不是那么畅意。 到底是死了个人。 世子夫人和世子掉两滴泪也就完了。 国公夫人和国公伤心一阵也就过去了。 唯有二房,那是真真正正死了一个从小养到大的女儿,徐二夫人听见消息的当天就晕了过去,等到看见了女儿的尸首,更是连着做了半个月的噩梦,根本连床都起不来。 好好的女儿被带出去,回来的时候却成了这幅模样,徐二夫人恨大房恨得咬牙切齿。 说什么急病不急病的,这只能是哄骗外人的鬼话罢了!她自己的女儿,她哪里能不清楚,根本就什么病也没有,健健康康的。 大伯说要把人给带出去,可是却不能囫囵把人带回来,而且回来了以后大房那边竟然连个说法都不给他们! 未婚夭折,女儿的尸体甚至连祖坟都不能入,家里因为什么逃犯的事情乱糟糟的,也没有人能顾得上这件事。 老太太最终决定将徐三姑娘的尸首送出城放在庙里,停灵七天之后寻个不错的地方下葬。 这个对于别人也就罢了,他们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死的又不是他们女儿! 但是对于徐二夫人来说却简直跟挖了心肝没什么区别,她在女儿的尸体被送出城之后便病的更重了。 而等到小年夜这一晚,大房那边催促她去吃饭之后,她终于爆发了,将大房来的人给毫不留情的数落了一顿赶了出去:“我死了个女儿,你们就当死一只猫一条狗?!你们竟然还吃得下!” 这是徐二夫人的真心话。 死的是个人不是条狗,英国公和国公夫人好歹也是徐三姑娘的祖父祖母,他们竟然这么能够忍得住,毫无反应。 而大房那边竟然还开始操持起什么小年饭来了,简直是叫人任务客人。 徐二夫人的这番破口大骂很快就传回了各房耳朵里。 世子夫人皱了皱眉,见徐二少爷面露羞惭,便缓缓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二弟妹是失了女儿所以悲痛欲绝,但是这节骨眼上,宫中赏赐了东西,难道我们还能做出悲悲戚戚的样子来?这成了什么了?” 再说了,更惨的都还有呢。 黄侍郎家里已经家破人亡,唯有他那个儿子和妻子都被英国公府暗中示意别人给保了下来。 事情能是今天这个局面,徐三姑娘的死居功至伟。 说句难听的,她要是没死,徐二夫人恐怕连哭的机会都没了。 可是话是这么说,世子夫人到底还是亲自过去了二房一趟,想要劝劝这个不懂事的二弟妹。 可是她才进去,兜头就被徐二夫人几句话给弄的下不来台,顿觉有些难堪的摇头:“二弟妹,出了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的,谁叫人家是在暗处算计我们?我也知道你失去了孩子难受,但是这日子总是要往前看......” 八十六·灭火 往前看? 徐二夫人冷笑一声,立即反唇相讥:“死的不是嫂子的小游,嫂子当然这么说!若是小游被我家那个窝囊废带出去不明不白的死了,不知道到时候嫂子能不能说得出凡事往前看这样的话来。” 她一脸惨淡,也没那个心思虚已委蛇,说出来的话如同刀尖一样,不留情面,字字句句简直就是在捅世子夫人的心窝子。 世子夫人也恼了,女儿是她的宝贝疙瘩,可是徐二夫人张口就诅咒,这怎么让她不生气,她一时维持不住面上的笑意了,手里的手炉一搁,恼怒的冷笑了一声:“弟妹也别跟我使性子,要是真的觉得不满意,非得要全家都完蛋,那去找老太太老爷子去啊!家里的事也不是我们说的算,你这样闹,跟我们摆脸色又有什么意思?真正厉害的,觉得委屈的,那就去找老太爷去!” 她说着就站起来:“也别觉得只有自己委屈,家里哪一个不是为了这个家?我自己现在还粘上了贺二这块牛皮糖,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我知道你死了女儿心里不痛快,可你不该口口声声攀扯诅咒小游!” 徐二夫人气的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凸出来,脸色狰狞的冷笑:“你家小游又如何?!就是她出的这个主意罢?原本我们家小三要去外祖家的,就是小游留下了她.....她指望着出这个主意讨老太爷和老太太的欢喜,根本不把我家孩子的命当成人命!现在出了事,她这个做妹妹的,人倒是去了哪里?” 世子夫人听不下去,一时之间坐立难安,冷冷的吐出了一口气,才冷笑了一声语气冷淡的道:“得了,说到底弟妹就是觉得这次的事情委屈,可是我也跟弟妹说一声,这事儿....怨不得我们,该怨谁,弟妹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别柿子挑软的捏!” 她急匆匆的出了二房的门,气的胸口疼,回了家便跟徐兆海说起这个事来:“二弟妹是恨上咱们了,竟然还咒小游去死!” 徐兆海正捂着头喊牙痛。 他这一趟出去,也实在是损兵折将,唯一该庆幸的就是陆广平那伙人心狠手辣见机的快,否则的话,一家子人都给他赔进去了。 为了这个,英国公狠狠地训斥了他一番,觉得他不堪大任。 说到底,徐三的死,在徐家每个人心里都扎了一根刺。 到底是孙女儿,好好的被带出去,却这么横着被带回来,英国公自己也恼怒的很。 现在听见自己妻子这么说,徐兆海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便有些激动的道:“当时那种情况,我能怎么办?!再说陆广平挟持了人,他动手的时候我都还在被申辉纠缠着,我难道想要小三儿去死!?二弟妹说这样的话,难道是以为我故意的不成?” 本来最近他就觉得流年不利。 现在竟然还被自己家里人这么挤兑,他心里不舒服的很。 再说了,他现在还引了五皇子的注意。 因为这件事,就算是没有证据,其实他们英国公府跟五皇子的关系也注定是好不到哪里去了,就算是跟卫家修复关系也没用-----跟卫家修复关系的道路也因为两家儿女亲事闹成这样而毁了。 真是叫人头痛。 世子夫人见他气的又头晕喊痛,忍不住又急着过来安慰他:“大爷也别因为这事儿着急上火,都是为了这个家,都是一家子骨肉,难道您还会诚心害死小三儿不成?二弟妹就是妇人心性,您别跟她一般计较......” 可是徐兆海委实是觉得最近诸事不顺。 简直跟犯了太岁似地,家里做什么什么不行。 连原先说的好好的,甚至都得到了卫皇后首肯默认的亲事,现在都告吹了。 真是叫人烦躁。 这么想着英国公世子唉声叹气了一阵,顿觉这次其实陆家的事情实在是帮的不值。 只可惜家里收了人家太多的银子,而偏偏兴平王这个杀千刀的,还非得把这些送出去的银子都做成个账本。 以至于他们只能捏着鼻子帮忙了。 正这么想着,外头便进来一个管事的妈妈,小心的跟世子夫人她们禀报,说是外头来了客人。 这个节骨眼上,徐家做足了谢罪的姿态,家里一直都是门户紧闭的,等闲的只有上门因为徐三姑娘的事来慰问的亲戚们。 怎么还有客人登门? 世子夫人迟疑了一瞬,想要不见,等想了想,又问:“是什么人?” 如果不是身份地位值得一说的人,想必婆子也不会如此着急忙慌的上来禀报。 果然,底下的婆子腰弯了弯,恭敬又面色古怪的说:“回世子夫人,是.....永昌公主殿下。” ......! 徐兆海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 什么?! 永昌公主来做什么?! 这个长公主是个骄横的,当年趁着先帝宠爱,可没少折腾出幺蛾子来,别的公主选驸马,老老实实听内侍省的安排,但她偏不,非得自己选。 结果自己看上个进士,逼得人家停妻另娶,闹的满城风雨。 后来她如愿以偿的嫁了,但是却并没有改太多,为人仍旧叫人诟病。 可她的确是本朝所剩不多的长公主了,哪怕看着先帝的份上,作为兄长的嘉平帝也得表示出自己的仁爱来,因此永昌公主的日子一直过的都很舒心。 徐兆海下意识觉得她是来找麻烦的-----之前不是说贺二设计了永昌公主的宝贝儿子齐焕吉吗? 不是为了这个找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吧? 可他又觉得不对,如果是为了这个,那也该去找贺二的麻烦才对啊。 世子夫人也是满头雾水,但是客人已经上门了,总不能轰出去,这位公主可不是好招惹的人物,她急忙站了起身,整理了一下妆容,严阵以待的迎了出去。 徐兆海也起身来,让人伺候着换了衣裳穿戴,施施然的往后头自己父亲的院子去了。 没过一会儿,等到英国公世子夫人送了客回来,徐兆海便问她:“什么事?” 八十七·孽缘 长公主驾到,从正门进来,可是却并不要求见家里的老太太,也不说要人迎接,更不留饭,这么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走,实在勾起了徐兆海的好奇心。 英国公世子夫人自己也有些浑浑噩噩的,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 隔了许久,她才面色古怪的说:“是为了当天在承恩侯府寿宴上的事来的。” 承恩侯府寿宴?! 徐兆海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起来:“难不成是为了贺二的事?虽然贺二跟永昌公主的驸马沾亲带故,但是贺家是什么人家现在谁不知道?永昌公主不会是要硬把贺二塞给我们吧?!” 其实这倒是不无可能。 毕竟永昌公主这人任性,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而且她偏偏还跟虞夫人是极好的关系,她这么眼高于顶,但是为了屈就虞夫人不喜热闹的个性,每年都要去庐山陪虞夫人两个月。 而贺二作为虞夫人的弟子,也作为永昌公主府的亲戚,向来是挺被永昌公主高看一眼的。 这也是之前为什么英国公府如临大敌、而卫家会给贺二发帖子的缘故。 这么一来,事情就闹的有些大了。 徐兆海提起二房的事的时候还能忍得住,等到事关自己儿子的终身,他也管不得什么公主不公主的了,恼怒道:“若是为了这事儿,想都别想!我就算是死了,也不让这种人进门!” 否则岂不是毁了徐二少爷的一生?! 世子夫人见他暴跳如雷,这才反应过来,苦笑了一声就摇头:“不是为了这个,贺二的事,永昌公主似乎不放在眼里,她这回过来,是为了旁事。” 徐兆海被妻子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见她吞吞吐吐的,便摆了摆手皱眉:“是什么就是什么,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他们家......”世子夫人斟酌了一下,才看着徐兆海咳嗽了一声说:“永昌公主的儿子看上了朱元,所以永昌公主过来,意思是想问问我们,坊间传言卫指挥使有意朱元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啥!? 徐兆海一下子被惊呆了,被口水呛得说不出话来,惊疑不定的看着世子夫人,觉得这件事简直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不是吧? 齐焕吉是脑子进水了吗?他不是那天被朱元设计了,祸水东引跑到了人家卫家四小姐的院子里,被人打得半死吗? 就这样,竟然还能看得上朱元? 世子夫人知道徐兆海的想法,有些不甘心的垂着眼帘冷笑:“别的不说,齐焕吉就是个贪花好色的,而偏偏朱元那小丫头片子,其他的没有一点优点,但是偏偏长了一张招人的脸!她活脱脱的跟她从前那个狐媚子的母亲没什么两样!你说齐焕吉喜欢不喜欢?!” 那就是个色坯子! 徐兆海还是忍不住皱眉:“就算如此,永昌长公主竟然就这么由着他?!她也不怕外头的人指着他们公主府的门匾嘲笑他们荤素不忌,什么脏的臭的都能往家里抬!” 主要是朱元坏了英国公府的事,又显然是五皇子的人,现在徐兆海实在是恶心这个丫头,如果这个丫头还被永昌公主府娶回去了,那以后岂不是就更难对付了? 他哼了一声,跟世子夫人道:“这件事你少管,这也反正不是咱们能管的事儿,你怎么回答她的?” 英国公世子夫人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便道:“还能怎样?就顺水推舟的说了......” 正说着,隔壁暗间的帘子却被掀了开来,徐游急急地走出来,挽住了世子夫人的手:“娘亲!不能这样!” ...... 没想到女儿忽然会出来,徐兆海有些诧异:“大人说话,你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出来插嘴?你刚才一直都在隔壁?” 徐游低声嗯了一声,又急急地打断世子夫人:“母亲,这是一件好事,我们该成全朱元啊!” 什么? 徐兆海就算是对疼爱的女儿也有些忍不住了,出声呵斥:“小孩子懂什么,这不关你的事。” 世子夫人却对女儿向来是娇宠的,听见她这么说,便下意识问她:“怎么?她嫁进了公主府,那还不变成了金凤凰了?” 国公府为什么要给朱元抬这个轿? 徐游叹了口气,觉得母亲实在是有些太想当然了,她忍不住低声问母亲:“母亲觉得长公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能忍受朱元这样的人当她的儿媳妇吗?” 世子夫人被绕晕了。 但是徐兆海却一下子反应过来徐游所说的话的意思,他眉目舒展,拍了一下手就问女儿:“小游你的意思,是长公主其实不是要娶她当儿媳妇,而是.....” 而是要让朱元回去当个齐焕吉的妾室? 徐游见父亲明白过来,便笑了一声:“长公主爱子心切,只怕是因为齐公子回去之后对这等美人念念不忘,所以跟长公主纠缠,长公主实在是推不过,所以才来打探打探我们的口风的,母亲为什么不成了这桩事?” 是啊,如果朱元真的成了齐焕吉的妾室,那可跟现在没人管的野丫头不同了,公主府的规矩大的能够压死她,但凡是她有什么违逆的地方,长公主就算是让她死了,那也是不碍着什么事的。 何况当人家的妾室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能出来交游了,还有她那手治病的绝活儿,也根本再也排不上用场。 这真是极好的。 徐兆海也反应过来,立即便让世子夫人:“是了,你听小游的,想法子让永昌公主把朱元弄回去,真要是这样,那也算得上是替咱们自己报了这一箭之仇了,到时候朱元成了齐焕吉的妾室,五皇子再厉害,也总不能跟人家公主府要人家的妾室来使唤吧?那成了什么了!这个小蹄子进了这等门第,也轻易不能出来兴风作浪了。” 世子夫人也知道这件事如果成了的话朱元便再也不能出来蹦跶了,立即便站了起来:“我这就去让人过长公主府一趟。” 八十八·纠缠 世子夫人说做就做,虽然已经过了小年了,但是对于这件事的热切还是没有半点要因为家事停歇的意思,马不停蹄的让人去给永昌公主带了个口信。 而永昌公主正被家里闹的有些堵心。 不为别的,就她这个宝贝儿子,哭着喊着闹着要见朱元,实在让她这个当母亲的操碎了心。 永昌公主一直跟母亲不亲近,养在公主所里头,自认为受尽了委屈,等到自己生了孩子之后,就恨不得把好的都捧到儿子面前。 而齐焕吉又从小就身体不好,汤药不停,会吃饭就开始会吃药,她一直都担心齐焕吉会养不活,提心吊胆的养到了现在,对他简直是百依百顺。 哪怕是齐焕吉小的时候在宫里跟皇子们发生争执,她也不曾因为这个而责罚过儿子,嘉平帝跟她关系不错,对这个外甥虽然恨铁不成钢,却也算是疼爱的,因此齐焕吉简直被娇惯的厉害,要什么就非得得到不可。 这回齐焕吉去承恩侯府做客,回来便被打成了一个猪头,险些就冻死了,永昌公主又气又急的要去找卫家的麻烦,谁知道卫家倒是先来人了-----来的还直接就是风尘仆仆的刚进京的卫敏斋。 卫敏斋一进门便直接说了齐焕吉闯入承恩侯府后院,在四小姐院子里蹲守的事儿,说要拿齐焕吉去诏狱审问清楚。 永昌公主顿时便懵了,她知道眼前这个杀神是真的可能做得出来,因此不仅没能去找承恩侯府的麻烦,而为了让承恩侯府消气,还亲自让驸马上门赔罪,并且送了一大堆的礼物,才算是了结了这件事。 可是这惹祸的祖宗却还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委屈了,这两天一直都闹的要死要活的。 驸马是不敢管儿子的,永昌公主平常也不管,只能好声好气的问他到底是怎么了,是想怎么样。 一时想着或许这孩子是看上了卫家的四姑娘-----否则的话为什么要蹲在人家院子里? 如果是喜欢人家的四姑娘,那也没什么大事,她到时候亲自去求太后和皇后,赐婚也就是了。 可是谁知道她一问,她这个宝贝儿子看上的根本就不是四姑娘,而是朱元! 朱元?! 永昌公主当然不可能没听过这个人名。 话说回来,今年她可就是靠着朱元这个名字带来的一系列的事度过了这个难捱的年呢! 为母报仇、智斗继母,真是闲来嗑瓜子的极好消遣,比话本上的那些老掉牙的故事要好看多了。 可是看故事是一回事,当齐焕吉说出要娶朱元的话来,永昌公主当场就懵了,向来不舍得动儿子一根手指头的她,都忍不住伸手猛地扇了儿子两个大耳刮子。 可是这俩大耳刮子下去,齐焕吉顿时就又病了,也不跟她说话,全当她是空气。 没到三天,永昌公主就投降了。 算了,自己生的儿子,总不能真的掐死。 她想着先去英国公府探一探那天承恩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去承恩侯府是不成的,卫家人现在见了他们就跟见了洪水猛兽。 而别的地方问又问不清楚。 等到从英国公府回来,永昌公主还是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荒诞了,娶个这样的女孩子回来,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哪怕是做妾,这身份也太低了啊! 现在朱元连官家女都不是! 可是架不住儿子闹,永昌公主又陷入了迟疑当中,这当口,她却接到了英国公府派人递过来的口信。 世子夫人的意思,这样的姑娘,虽然名声不大好,但是只要纳回来以后好好管束,天长日久的,妾室又不能出去交际,人家倒也不会记得。 何况妾室么,反正也不必在意太多名声不名声的问题。 好多人那可是连青楼的姑娘们也娶回家当妾室呢,也不见有人说什么。 这倒是,这么一说,永昌公主心里的顾虑便消散了。 她立即便去问了齐焕吉的意思。 齐焕吉这下也不病了,从床上一咕噜的爬起来不断点头。 永昌公主怒瞪了他一眼,让他老实点,又开始琢磨着过了元宵之后开个花会,在花会上头将这件事给弄成。 齐焕吉心想事成,果然不折腾了,从床上爬起来之后就开始往朱元那里跑。 朱家现在的宅子不是在什么好地方,齐焕吉一到就皱起眉头来,觉得朱元果然是如同传说中的那般,自从被朱家赶出来之后日子就不怎么好过。 他叹了口气。 要是能跟了他,哪里至于吃这样的苦。 这么想着,齐焕吉让人先去采买了几大车的东西,小到锅碗瓢盆,大到山参鹿茸,统统都有,再次敲响了朱元的大门。 他的动静闹的太大,以至于附近的街坊邻居都被惊动了,看着这几大板车的东西目瞪口呆,还以为朱家姑娘是要出嫁,人家来下聘了。 恰好朱元今天不在家中,苏付氏正带着小枣儿她们挂灯笼,门一响看见这个动静,简直惊疑不定,不知道是什么人。 幸好尹吉川在家,堵住门出来一问,知道是永昌公主府的长公子,心里便一惊。 当天在承恩侯府发生的事他后来已经听朱元说起过,知道这个纨绔子弟就是被她设计被卫家人打了一顿的登徒子。 他看着这琳琅满目的东西,一时之间弄不明白这人来的目的,便不卑不亢的说明朱元不在家的事,请他之后再来。 齐焕吉伸长脖子往里头看,却根本什么也瞧不见,不觉气馁,却非得要把东西留下,说是自己明天再来。 尹吉川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消失在拐角处,才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看这个齐公子的架势,难道不知道那天朱元算计了他? 如果知道的话,现在这副作态是什么意思? 他这么想着,进了里头便将外头的情况告诉了苏付氏,而后让人去通知正跟林大厨和季晨出去签订租赁店铺的朱元。 至于外头的那些东西,尹吉川只是派人看着,并没有拿进来的意思。 八十九·生疏 彼时朱元正跟林大厨商定这最后的契约,这家铺子的幕后老板是之前江南的一个豪富,是拿来做了书画斋的,只是掌柜经营不善,这书斋并不如何抢手,所以一直暮气沉沉,才被拿来转租。 现在被朱元拿了下来,那家人倒也好说话,要的房租也算公道,因此朱元一口气跟人家签了五年。 原本是打算签的更长些的,但是林大厨却认为凡事还是得走一步看一步,因为毕竟还不知道到底开酒楼成效如何,若是用力太猛但是到时候铺子开不出去,那这么长时间的租约反而就是拖累了。 朱元虽然并不觉得自己会开不出去,但是想了想,还是尊重了林大厨的意见。 签订了协议之后,酒楼里的布置也都差不多了,家具都是她之前带着林大厨和尹吉川他们亲自去定制的,古朴又雅致,连带着那些摆设瓷器,后厨的那些东西,也都是她亲自过问。 这么一来,林大厨心里对于朱元的佩服就又多了三分,知道这个姑娘果真不是来玩票的,能想的如此周详严密,可见是废了多少心思。 他又忍不住回想起林夫人和林娘子在他跟前说的话,朱元去给芃芃治病,永远都是进屋之前先换衣裳洗手才去抱他,每次去一抱孩子便抱甚久,甚至在听说林娘子奶水不足之后,除了亲自给林娘子开方子食补,还让尹吉川去找了两头羊来,天天挤奶给芃芃吃。 小小的孩子,原本以为必定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的,谁知道却越见好起来。 这样的好姑娘,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落下这么一个恶毒的名声。 林大厨有些发呆,摇了摇头跟朱元说“眼看着就快大年三十了,我们家虽然简陋了些,可也是一片诚心想请您跟家里的兄弟们过去吃顿团圆饭,还请您千万不要推辞。” 这是亲近的意思,朱元自然不会拒绝,何况她还很喜欢芃芃,那个小崽子如今长开了一些,虽然还未白胖,可是一双眼睛却圆滚滚湿润润的,叫人看着便觉得喜欢。 她笑着跟林大厨出了新铺子的大门,笑道“既这样,偏了您家的好东西,少不得也得贴补芃芃一二了。” 林大厨忍不住失笑。 朱元却也不是开玩笑的,跟林大厨一分开,便进了京城有名的嵌宝阁,给芃芃再买了一块据说是在五台山被高僧亲自开过光的玉佩,想了想,干脆让向问天跟季晨跟着,去成衣坊里头叫了裁缝,让他们第二天到家里给府上众人量体裁衣,光是这一大家子买布的银子都去了将近一千两,喜的老板亲自送了他们出来,不住口的说吉祥话。 季晨头脸上的伤口渐渐愈合,虽然疤痕犹在,但倒也并没有因为这个就意志消沉,笑着将东西都搬上了马车,才回过头来笑着跟朱元说“可了不得,林师傅这顿饭,可要了姑娘不少银子!” 众人都一起笑起来。 这次的危机顺利过去,怎么都是值得开心的事。 可是等到季晨支起身子来,看见了站在朱元身后那个白衣少年,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了-----卫敏斋怎么来了?! 从前卫敏斋跟朱元来往还算密切,关系也还算好,连带着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对着原本让人望而生畏的锦衣卫指挥使有了一点儿改观,隐约甚至有觉得他们已经成为了朋友的错觉。 可是这回卫家的事情办的实在太不地道。 卫敏斋不想跟徐家结亲,被徐家笼络,可是他家里不是那个意思,所以想让朱元出面解决这件事,这是没什么差错的,毕竟这里头的猫腻他也没打算瞒着朱元,并且告诉了朱元得到了朱元的承诺。 可是问题是,朱元是在帮卫敏斋办事,差点儿还落入了贺二的圈套,在卫家被当众为难羞辱。 但是从头到尾,卫敏斋都如同是一个隐形人。 他并没有任何的表示,甚至在朱元陷入重围之时没有任何的支持。 卫家所有人都不配合朱元的情况下,她是如何近乎完美的完成了卫敏斋的要求,这里头到底如何艰难,想必卫敏斋也不屑于知道。 可他们这些跟着的人却难免替朱元觉得委屈和心寒。 因此见了卫敏斋,向问天季晨对视一眼,恭敬却疏离的行过礼,便立在一边。 朱元也挑了挑眉“卫指挥使。” 她的态度说不上热络不热络,可是卫敏斋却不知道为什么,忽而皱起了眉头。 他默了默,才跟朱元说“陆广平跑了。” 这事儿朱元早就已经从锦常那里听说了,她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卫敏斋便又道“他脱逃了,回了云南便自然要跟平南侯通气,只怕云南的乱局一时半刻还平静不了,又是多事之秋了。” 朱元莫名其妙。 这事儿是朝廷大事,卫敏斋虽然是锦衣卫,但是跑来跟她说这个,是不是显得有点太奇怪了? 她说到底就是个闲人啊,上次给他们出主意,那也是因为黄家要遮掩陆广平,但是黄明安却不知死活总得来招惹她。 可是现在,说句难听的,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换句话说,就算是她想管,身份地位也不容许她再插手了。 卫敏斋怎么无缘无故的跑来跟她说这个? 她想让卫敏斋让一让,别挡着自己回家去让小枣儿试试新买的鞋子喜欢不喜欢。 可卫敏斋没有动的意思,她也只好站着道“这些事并不是我能管的,指挥使实在不必跟我提起,不知道指挥使还有没有事?若是没事,我得先回家了。” 卫敏斋出声叫住她,迟疑着说起了这次贺二在卫家闹出来的幺蛾子“这次的事,我回了家才听母亲说起,对不住,让你一个人遭遇这么多事” 朱元嗯了一声,面色稍显冷淡。 这次的事,说句实在的话,她并不怎么开心。 虽然完美解决,虽然达到了目的,但是那种明明说好结盟,却被抛弃孤身作战的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 九十章·不同 她实实在在的想帮卫敏斋的忙,并且付诸了行动。 诚然这是因为卫敏斋之前帮过了她的缘故,但是她自问自己并没有欠下卫敏斋如此大的人情,如果那天没有贺二自作主张闹出的那事牵扯进了徐二少爷,弄得徐游和英国公夫人他们方寸大乱,提前散场。 那么她该怎么办到对卫敏斋的承诺呢? 卫敏斋不在,卫家所有的人都不配合,包括慈眉善目的卫大夫人。 他们所有人都冷眼看着她一个人,似乎是在嘲笑她螳臂当车。 如果没有贺二的突发奇想,如果不是她抓住这个漏洞引出了贺二的贪心,设计了徐二少爷,那么想要达到目的,那么她就只能走最不该走的一条路-----那就是牺牲自己的名节,当众跟徐游过不去,将自己跟卫敏斋的关系弄得暧昧不清。 这固然是叫英国公府丢脸。 但是也是在把自己放在火上烤。 可是卫敏斋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甚至或许一开始就觉得这样是最省事的法子----年少慕艾,本就是人之常情。 他年少居高位,又清俊出尘,喜欢他想要他当乘龙快婿的人,简直如同过江之鲫。 多她一个,也不过就是给他辉煌的人生再加上无关痛痒的一笔罢了。 之后如果他不娶她,少不得她再被别的人讥笑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是对他自己,却丝毫影响也没有。 朱元不想这样恶意揣度他,但是毕竟这件事让她心里不怎么痛快。 她也是当过王妃的人,她的日子诚然过的不痛快,但是却也有自己的底线跟尊严。 她把别人当朋友,对方可以不回报同等的真心甚至是同等的诚意,但是最好不要把她当成冤大头,想要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卫敏斋犯了她的忌讳。 她不怎么高兴。 既然不高兴,她也没打算藏着掖着,语气淡淡的笑了笑“不,卫指挥使是看得起我。” 卫敏斋怔了怔。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在他眼里,这世上就没有朱元搞不定的事。 原本他也的确是想着该留下来,跟朱元合计一下,想一个无伤大雅的法子,既让英国公夫人他们知难而退,也不必让朱元太过拼命。 但是等到陆广平那边的消息传来,他就再也顾不上这些了-----如果能抓住陆广平,那么云南这次的事情也就能迎刃而解,他自然也算得上再立下一大功劳,能往前再进一步。 至于朱元 他想过,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朱元抬出他的名头来压人,这固然会叫她名声受损,但是他觉得朱元不在乎这些。 “我的确是不在乎名声。”朱元知道卫敏斋在想什么,她也不想让自己的不痛快憋在心里憋得发慌,挑眉自嘲的笑了一声“可那也要看是什么时候,当初是没有办法,我若是想要为我母亲报仇,就只能舍弃名声,可如今我的大仇已报,家里还有亲人需要照顾,底下还有弟弟需要读书,我不能自己任性带累他们,卫指挥使,对不住。” 她说着,忽而觉得疲惫,不想再说什么,几步越过卫敏斋,连道别也不曾,飞快的上了马车。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矫情,其实早就已经做好预想的,可是等到被视为朋友的人这样轻视的时候,心里难免还是很不好受。 大约是她不配享受这世上的一切好意吧。 野兽就该自己舔舐伤口,怎么能指望旁人来安慰疗伤。 这么想着,当马车到了家里的时候,她忽而又觉得好受了许多。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反正她的确一直都是这样坚强的,再艰难的状况都可以一个人挺的过来,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和安慰。 她调整好了情绪,脸上挂出很适当的笑意下了马车,却忽然怔住在那里-----迈进家里的门槛,她看见那颗大树底下,楚庭川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直身长袍正跟朱景先说些什么,少年身长玉立,听见动静回转过头来,漆黑如电的目光朝着她看过来,脸上微微带笑“你回来了?” 长路漫漫,无所停歇,朱元忽然就有些不想走了。 楚庭川走过来,顺手接过她手里拎着的点心盒子,侧头看她“听说你的酒楼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准备何时开张?” 朱元抿了抿唇,有些茫然有些疑惑。 可是楚庭川态度这样自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舒了一口气,老老实实的告诉他“过了元宵吧。” 楚庭川自然而然的将手里的点心交给了眼巴巴的跟上来预备抱朱元大腿的小枣儿,唔了一声便道“开这样大的酒楼,得闹出些大动静才好。” 朱元忍不住真的笑了,她摸摸小枣儿的头让小枣儿去玩,笑着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京城中大的酒楼并不少,算起来,不管是宝鼎楼还是狮子楼,规模上都是一等一的,锦绣堂也以繁华见长,既然如此,要在这几家大酒楼当中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那便一定要快准狠,让这京城大部分的人都知道开了这么一家大酒楼,并且还要让人以吃到他们酒楼的饭菜为时髦。 而怎么做到这一点呢? 朱元决定剽窃一下上一世时五皇子的做法。 反正这一世这位皇子殿下肯定是不能走韬光隐晦的路线了,应当也不准备开那些书斋酒楼来遮掩自己的性格爱好了,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客气了。 这么想着,朱元轻声咳嗽了一声,在石桌边上的凳子上坐下来,跟五皇子吐露了一下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五皇子倒是还没说什么,锦常却在背后啊了一声面色古怪。 这两个人是不是也太默契了,简直跟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似地,朱元现在说的这个法子,之前在马车上,五皇子殿下就已经提过了----连用的词儿都差不多。 要么就不声不响,要么就一鸣惊人,来个轰动全城的大事。 这俩人 锦常面色有些复杂,蔫蔫儿的站在边上叹了口气。 。 九十一·给人 他一开始其实是很不喜欢朱元的。 不管怎么说,女孩子还是应该柔弱一点温和一点儿,像是朱元这样的,哪怕再聪明再能干呢,他也敬谢不敏-----她杀人的那狠劲儿,锦常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抗不到寿终正寝,就会因为某种原因触怒她而被大卸八块。 不,不止大卸八块吧,毕竟那个瓦剌老大可能已经变成了肉泥。 至今他都还记得那天的场景,朱元浑身浴血的模样,连向来以狠辣出名的锦衣卫都震惊了,看向朱元的眼神如同是看到了鬼。 当然,这件事被楚庭川跟卫敏斋联起手来压下去了,是以并没有人任何人知道那天朱元还亲自拿了刀把人剁成了肉酱。 他摇了摇头,神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主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天下女子千千万,为什么看上一只母大虫啊!? 可是现在楚庭川并没功夫理会他的想法,他笑过了之后,才提起这回在卫家发生的事:“你没有用那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我很高兴。” ...... 所谓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应当是在说她要承认跟卫敏斋有关系的法子,朱元原先弯起来的眉眼略微淡了淡,唔了一声看向他:“还要多谢殿下。” 楚庭川正给小枣儿打开她打不开递过来的盒子,微笑哦了一声,似乎饶有兴致:“为什么谢我?我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谢的。” “殿下别装了。”朱元有些感叹,可是脸上却带出一抹笑意:“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的,那天其实承岚一直都在外间席上吧?是他怂恿徐二少爷进来看热闹的吧?” 楚庭川摸了摸鼻子,微笑望着她。 “殿下当真是深谋远虑啊!”绿衣倒了茶来,朱元伸手替楚庭川端过去:“如果我没有顺道想到以徐二少爷引诱贺二这个法子,不知道承岚会怎么做?” 楚庭川摸了摸下巴,还真的似模似样的思索了一会儿,才认真的看着朱元说:“你应当头一个就想到这个法子,可若是没有想到的话.....那就少不得委屈委屈徐二少爷了,打晕了跟贺二送做一堆吧。” 当然,这种事还是少做,有点伤阴德。 玩笑着说完这些,楚庭川敛容看她:“往后这样的事还是不要轻易允诺了,你并非无所不能,是人便会有弱点,何况这是得罪国公府,不是得罪路边杀猪的屠夫。” 朱元觉得心底好像有一根隐秘的盒子,原本里面的阴暗痛苦眼看着就要喷薄而出,可是楚庭川伸手又替她把这个盒子给锁上了。 她低着头,忍住眼里已经涌到眼里的泪水。 少女握住茶杯的指尖泛白,整个人瘦弱又可怜。 是的-----透过朱元坚不可摧的表象,楚庭川总能一眼看穿这个女孩子言辞锋利之下的言不由衷,无所不能之下的脆弱灵魂。 旁人都觉得朱元邪门,简直好像是无所不能。 可是楚庭川却清楚的知道,她早已经千疮百孔,只靠着朱景先他们这些人吊着一口气了-----如果朱景先他们出了什么事,只怕她立时就会死去。 他知道朱元不会再开口,对着锦常点了点头,便跟朱元说:“这次来,除了来看看你们,还有一件事,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便自作主张了,希望你不要生气。” 朱元怔怔的抬头,有些茫然。 楚庭川就算是坐着也笔直如松,触及朱元的眼神,眸色变深,等到锦常带了人进来,才低声跟朱元说:“向问天他们都很好,武功高强对你也忠心,可正如你所说,他们也是要有别的前程的,再说他们终究是男子,我思来想去,给你准备了两个人,你看看使得使不得。” ...... 朱元终于聚集了精神,握住手里的杯子看向他身后,果然锦常带着两个穿着紫色衣裳的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正站在不远处。 两个女孩子高瘦胖矮都差不多,只是一个圆脸儿的腰间缠着一条鞭子,另一个却是佩剑的。 竟然都是会武功的..... 朱元诧然。 锦常忍不住插嘴:“朱姑娘,你不知道,为了要这两个人,我们殿下可是费了许多功夫,这两个都是龙虎山天师道张天师一脉培养给嫡支子弟的道兵,道兵难得,整个龙虎山也就百余道兵,而女道兵更是少之又少,这两个还是这一辈里头最出色的,你就收下吧。” 竟然还是道兵啊! 上一世襄王想要去跟张天师讨个女道兵回来,说是想要试一试天师道的双修之道,结果张天师别说女道兵了,连一根毛也没有给他。 这一世自己却一下子就有了两个! 饶是朱元向来对什么都没什么所谓的,也忍不住有些兴奋起来,腾的站了起来,一扫之前的暮气,跑到那两个女道兵跟前,兴致勃勃的问她们:“你们会武功?” 这可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她正想着该找两个会功夫的女孩子来的,但是这谈何容易,这世道女子习武的简直少之又少,哪怕是有,大部分也都在皇家,其他的能学到的东西也有限的很,只不过是力气大些罢了,要跟男子比实在太难。 可如果是女道兵的话..... 两个女孩子齐刷刷的拱手应是,动作整齐连幅度都是一样的。 仿佛是为了怕朱元不信,其中一个女孩子单手把锦常给拎了起来。 是的,就是拎,拎着他的衣襟将他举了起来。 小枣儿被这个大力的姐姐给惊呆了,捧着一块酸枣糕目瞪口呆,随后赶来的苏付氏和朱景先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茫然立在原地-----五皇子殿下是请了两个来表演杂耍的吗? 朱元却立即来了精神,转过头如同是一只小狐狸,看着楚庭川眼睛发亮的冲楚庭川点头道谢:“多谢殿下赏赐!” 嗯,说句实话,楚庭川真是比卫敏斋要好太多的盟友了。 她又欠下五皇子一个人情,不过她会努力偿还的。 她是真的开心,连眼里都是带着笑意的。 楚庭川微微笑了笑。 九十二·送钱 经过多少磨难,才能练成这副百毒不侵的样子。 一个女孩子,在那座后山的茶楼里头,等到大雨倾盆没有片瓦立身的时候,该是何等的绝望凄凉,常人简直难以想象。 那时候,谁能想得到她能够一举掀翻盛家,吐气扬眉? 可她就是一步一步的走过来了。 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的气魄,他从未在别的女孩子身上看见过。 朱元没有功夫理会楚庭川在想些什么,事实上,收到这么好的一份新年礼物,她着实是又惊又喜。 向问天一直都想要重新找回当年父辈的风光尊荣,她不想也不能拘他在身边太久,那是大材小用,也容易留出仇来。 还有杨玉清、尹吉川..... 哪怕他们甘愿当她的护卫,她也得看是怎么用,不能总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安全。 现在这个时候,这两个女道兵简直就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笑盈盈的望着这两个英勇神武的女孩子,问她们:“你们分别都叫什么?” 两人对望一眼,齐刷刷的吐出自己的名字来:“清风/明月。” 朱元有些傻眼。 这么多年了,怎的那些道长们取名字永远都绕不开清风明月这两个词儿? 她想起上一世襄王找来的那些假道姑,微微皱起眉头来咳嗽一声:“不如我给你们改个名儿吧?” 楚庭川靠在树上微笑着看着她,少见的问她:“怎么开口就给人家改名?我听边上他们说,从牙婆哪里买来的人,你可都没给改名字,就仍旧让他们用着原先的本名啊。” 他少见朱元有这么纠结的时候,只觉得就好似是一个游魂忽然有了点儿烟火气,叫人安心。 朱元皱了皱眉头。 她难道要跟楚庭川说,上一世清风明月这两个姬妾被她给宰了吗? 这样再叫起来,总觉得是上一世的人复活了啊,听着多别扭。 她面不改色的道:“这不同的,既然是道兵,那从前跟我们就是不同的,现在既然把人给了我,那当然得取个新的名字,否则这两个名儿一听就是仙风道骨的啊,听着多别扭?” 楚庭川笑而不语。 朱元也就看着那两个人,想了想就道:“你们叫花楹和玉燕吧,好不好?” 凡事总得朝前看,她是再也不要跟从前一样了。 两个丫头都没什么意见,反正楚庭川来之前就已经跟她们说过了,她们以后唯一的任务,便是对朱元绝对的忠心和服从。 至于名字不名字的,并不重要。 朱元拥有了两个会武功的丫头,这让苏付氏也松了口气,在花厅里不住的双手合十的念了声佛。 她也正担心呢,经过了卫家的这件事,她越发的害怕朱元的名声会越来越不好。 这些天快要过年了,陆续有人上门送礼,陈家王家都有人来,而这两家一开了头,其实也有一些人跟着风的上门来。 可是提起朱元来,总是要隐晦的提一提,说年少好强也不是坏事,可是朱姑娘出门招摇过市带着的都是男护卫,说出去总是不怎么好听。 苏付氏当然对此嗤之以鼻,她是知道的,没有这些护卫,大家早都死了十几次了,哪儿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可是如果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话,那当然也是好事啊。 想到这里,她越发的感念起五皇子来,忍不住幽幽的叹了口气。 五皇子这样好,如果能够.....那当然是好。 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想法也就只能真的是想想而已----别说五皇子这样的天家富贵了,哪怕卫家,不.....别说卫家,哪怕是他们整的那么惨的黄家,其实都是看不上他们的。 怎么敢肖想那天上的人物? 五皇子等到朱元把花楹和玉燕都给安排好了,才坐下来喝了口茶,挑挑眉问她:“你开酒楼的银子够吗?” ...... 朱元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开这座酒楼她算了算,如果按照锦绣堂那样的规格来的话,那少不得得要投入八万两左右的银子。 可是八万两说起来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寻常的侯伯府邸,账面上能够有一二万的流动的银子,那也算得上是手头宽松了。 可见这是一笔多大的投资。 她手头上从朱家得到的银子是有的,可是因为她之前把事情办的太绝,宁愿直接整死朱正松,以至于朱家宗族也发了大怒,并不曾多给她一毫一厘,只是把当年付氏的嫁妆还给了她。 其实盛氏是不屑于付氏的那点子嫁妆的。 但是朱老太太和朱三太太却在乎,并且已经将这些嫁妆挥霍一空。 她到手的,不过是三千两银子而已。 当然,其实三千两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可是她要养这么多人,银子花出去跟流水差不多,早已经入不敷出。 苏付氏那里倒是还有三四万两可动用的银子,朱元算是跟她借的,原本正打算去问问王嫱是否有兴趣参与一下这个大酒楼的计划,可是现在楚庭川却问出了这个问题。 朱元沉吟了片刻问他:“殿下想要跟我一起开酒楼?” “算是吧。”楚庭川点头:“凑个份子,你还差多少,我补齐了,到时候你按照盈利分我就是,怎么样?” ..... 刚刚送完了人,现在又来送钱了。 向问天仰头看天,心里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如果五皇子不是皇子殿下,那就好了。 可惜太好,可惜身份太高。 这人情欠的越来越厉害了,朱元两只眼睛眯起来看着五皇子,轻声说:“殿下,我无德无能,脾气暴躁,心理阴暗,锱铢必较......” 都当过王妃的人了,要说完全看不出来楚庭川的意思,那也太荒唐了,可就是因为看的出来,朱元心里更加烦躁。 她自重生以来,自问从来都是看透别人的隐秘,并没有人被任何人琢磨透彻过。 这是她这一世的天然优势。 可是这优势在楚庭川那里却丝毫没用,楚庭川上次郊外给她的冲击太大了,她对楚庭川有天然的好感,可也有更深层的防备。 九十三·打算 他们是不可能的。 不管是从身份地位上还是从性格各方面来说,都绝无可能。 既然不可能,那当然得提前把一切都给控制在可控制范围之内-----楚庭川是很好,可是他毕竟是皇子,以后甚至还问问鼎大位。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甘心一生一世就守着一个妻子过日子。 哪怕是街上杀猪的屠夫,一旦生意好了,那也想着能够纳个妾室呢,朱元早已经很深刻的了解了男人的秉性。 当然,她也知道一辈子不嫁太耸人听闻。 所以她这些日子逐渐已经想好了-----招赘嘛。 门第好的她并不指望嫁,人品不好的也看不上,不过如果是招赘的话,其实所有的问题都可以放的宽松一点儿。 只要不是杨书生那种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随时准备捅你一刀的就好了。 她最想找的是个老实的读书人,最好是穷困一些,家里关系清晰简单一些的就好了,如果对方真的有能耐的话,她也不介意出资让她考中进士飞黄腾达。 当然了,这些都太久远了。 但是眼前的事却得说清楚的,朱元正襟危坐,认真盯着五皇子紧跟着又说:“殿下应当知道我的意思。” 锦常心里气的不行。 他娘的,天底下想要生扑他们殿下的女孩子们多了去了,朱元倒好,她竟然还避之如蛇蝎! 当然了,如果朱元屁颠屁颠的贴上来的话,那.....那也太不知道分寸两个字怎么写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朱元看不上楚庭川,这一点就是叫人万分生气。 楚庭川自己倒是并没有锦常那般纠结,他哦了一声,点了点桌面摇头:“朱姑娘怎么如此妄自菲薄?” 他紧跟着就说:“朱姑娘还心狠手辣,文能开口闭口满山禽兽,武能提刀剁肉酱啊!” ...... 饶是朱元见识广博,这句话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了。 是不是她意会错了,其实楚庭川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锦常在后面也连连点头,说的好说的好,殿下原来也是知道朱元浑身的缺点的。 向问天忍不住挠头,他也不明白五皇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正常人这个时候不是该说‘不管怎么样,反正我就是喜欢你。’‘在我眼里这些根本就不是缺点无伤大雅。’之类的话吗? 殿下怎么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不过楚庭川这么一说,朱元就觉得心里紧紧绷着的那根弦松开了,她讷讷的喝了口茶摇头:“殿下真是谬赞了,不过殿下知道就好。” 她会是个很合适的盟友。 也不仅仅只是朋友。 这世上能不谋算你的人是很少的,而不谋算你还总是给你好处尽量将这好处给轻描淡写的人就更少了。 难怪楚庭川可以成就大业。 就这对人的心胸,谁不愿意跟着他而缺心眼的去跟着四皇子他们啊。 因为高兴,因为楚庭川送人送钱,朱元难得的笑的牙不见眼,眉眼弯弯的看着楚庭川说:“对了殿下,听说您病了一场,现在还要紧吗?” .....锦常被朱元给惊呆了。 这女人也太凉薄无情了吧?殿下早就过来了,她竟然还要等到现在才问这句话,实在是太不把殿下放在眼里了。 殿下对她那么好! 简直是喂了狗了。 楚庭川当然知道朱元不可能只是单纯的问他病好不好的事,他微笑着点头说:“好的差不多了。” 朱元挑眉。 可是并没有听说静安公主受罚啊。 那么也就是说,哪怕五皇子病倒这么严重,静安公主竟然还毫发无伤? 当爹的偏心也不该偏的这么明显吧? 好歹五皇子也是皇帝生的不多的儿子中的一个啊!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唔了一声若有所思:“听说静安公主殿下跟英国公府的徐游姑娘关系不错?” 楚庭川笑了一声:“这个原来你也知道?” 朱元当然知道了,上一世这位静安公主飞扬跋扈的,但是却很给徐游脸面,所以徐游在京城中的圈子里头一直都是压朱曦和盛家的姑娘压得死死的。 朱曦她们跟静安公主还沾亲带故呢,静安公主也并不偏袒她们而是倒向徐游。 这位徐姑娘...... 联想起那天承恩侯府的寿宴上的徐游,朱元玩味的牵了牵嘴角。 不管是贺二还是钱嵘,都甘愿充当徐游的马前卒。 徐游姑娘还开云上阁开的风生水起,这真是个了不得的姑娘啊。 她意有所指:“殿下病了这么一场,可是这回却颗粒无收,难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英国公府摆明了是铁了心跟五皇子对着干了-----一面让女儿去宫中挑拨静安公主找五皇子的麻烦,一面马不停蹄的安排陆广平出城。 失败之后就毫不迟疑的推了黄侍郎一家出来当替罪羊。 现在英国公府把自己给摘的干干净净,还因为死了一个徐家的女儿而显得格外可怜,一直在费尽心机的在皇帝跟前扮可怜。 不管是英国公府还是静安公主现在都好好地,这可不大妙啊。 她见楚庭川施施然,忍不住有些奇怪:“殿下不着急吗?” 怎么一点儿都不上火呢?要知道,虽然五皇子最后能登上大位,但是中途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的-----甚至在黄河水灾那次差点儿被大水给冲走,是侥幸被一户人家给救了,才能留下性命的,饶是如此,他也差点儿没能回来----他所借住的那户农户家遭了土匪,险些全家死光。 可见这储位之争有多激烈。 四皇子是倒了,可是说句难听的,从生了四皇子之后,嘉平帝生儿子就跟下蛋似地,一口气连着生了五个,如今虽然四皇子死了,但是六七八九十还都在,而且年纪都跟四皇子相去不远。 虽然还小,但是皇家的斗争从来不因为小便消弭的。 他们永远比外面的小孩子要早熟的多了。 可是楚庭川竟然现在还能如此坐得住。 楚庭川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静了静便道:“着急也并没有用处,不如等一等。” 等? 朱元沉吟片刻,不再多说。 九十四·送礼 原本谈的好好的,可是没想到一入夜竟然开始飘起雪莱,直到楚庭川消失在大门处,朱元才把目光收回来,静静看着他剩下的茶杯发呆。 上一世师傅曾告诉她,爱是理解,不是禁锢,生是见识,不是活着。 那时候她不甚理解。 其实到了如今她也仍旧不甚理解。 可是..... 有那么一刻,也不止是一刻-----从在通州起,她就惊恐的发现自己浮现过一个念头-----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糟糕的事就好了。 如果没有这样的身世没有上一世的遭遇,她一定会对这样端方如玉的少年动心的。 她闭了闭眼睛。 而苏付氏已经出来了,撑着伞站在她跟前,若有所思的轻声道:“元元......”她见朱元面上茫然,心里忍不住抽痛一下,抿了抿唇说:“你也不要太自苦了。” 朱元收回思绪,见苏付氏一脸愁容,知道她是在担心什么,抿唇点头:“姨母放心吧,我都知道。” 地位悬殊,身份有别。 不该强求的,从来都强求不来。 与其动了心得不到而痛苦,不如从来别起这个心思。 苏付氏当然知道朱元一直都活的很清醒,可也就是这份清醒更是让她格外的心痛和无能为力。 她顿了顿,才叹了口气。 雪下的越发的大了,苏付氏跟朱元回了屋内,替她将身上的斗篷给下了,跟朱元说:“一共买了十二个丫头、四个媳妇子还有六个外头的管事,这些人,你都说不必改名,便也就听你的没改,这其中,丫头们自然是都留在家里的,媳妇子也是可干一些粗重的活计,至于其他管事.....元元你是打算让他们去酒楼帮佣?” 朱元点头:“虽然有林大厨跟季晨,但是其实要开起一家大酒楼来远远还不够,六个管事留一个在家里当管家,其他的都给季晨和林大厨使唤,至于其他的跑堂伙计还有厨上的厨师帮佣学徒,还是先从外头招吧。” 一味的全部用没有身契的人是不成的,但是全部都是有身契的人也不成,凡事都得有个度。 绿衣捧了茶上来,朱元喝了一口,就听见绿衣问她:“姑娘,太华姑娘来信啦,您现在看还是待会儿再看?” 苏付氏忍不住笑着骂了她一声:“你都提出来告诉她了,她还能忍得住不看?真是,一时半会儿都忍不得,好歹也要等你们姑娘吃了饭再叫她看。” 绿衣吐了吐舌头。 她觉得姑娘从五皇子走后就不怎么开心,当然希望姑娘能开心一点儿,而姑娘对太华姑娘可好了,说不得看了太花姑娘的信之后心情就好起来。 何况还有一堆的糟心事等着呢,不说别的,就说之前上门来的齐焕吉,那就是一只大苍蝇啊,还是缓一缓心情再去接触这些吧。 朱元果然笑起来,片刻也不能等了,接过太华的信便一目十行的看完。 上一世太华出京城之时已经是被送出去的妾室,被人白眼被正室欺负,加上心中惶恐绝望,根本没有心思欣赏路途风景,但是这回却不同,她在信中说,付泰跟付庄对她都很照顾,为了她还特意延缓了赶路的进程,这一路上她见了不少有趣的事,才知道原来人生可以如此辽阔,而不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朱元真心实意替太华高兴。 脱离杨书生这个囚牢,太华终于成了她自己最想要的模样。 她上一世也曾想回家找寻自己的父母,可是她总担心路远难行,总担心路途险恶,所以总寄希望于别人身上。 一开始是杨书生,后来是襄王。 可是开了的水都有凉了的时候,何况是热情,男人的喜欢和钟情,大约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她阖上信,提笔给太华写了一封回信,而后才跟苏付氏和绿衣说起太华信中的见闻。 苏付氏听的感慨不已,绿衣便问她:“夫人没有接到杨大叔写的信吗?” ..... 苏付氏竟然有些脸红,伸手啪嗒在绿衣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职责她:“尽胡说,看我不打你!” 朱元忍不住大笑起来。 真好,这一世所有的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既然如此,她怎么还能伤春悲秋? 能够体面的活着就很好了,其余的东西,实在不能奢望更多。 看过了太华的信,朱元果然开心起来,兴致勃勃的拉着苏付氏说起了花楹跟玉燕来,想了想就道:“先儿过阵子是要去河东书院的,我思来想去,到时候就要劳烦尹大哥去帮忙看着先儿,家里的人手便免不得要更少起来,可是家里不能没有可靠的人照看,向大哥和杨大哥便先在家中,花楹跟玉燕以后跟着我出门就行了。” 绿衣也拍手赞成,很是羡慕的说:“花楹姐姐跟玉燕姐姐可真是厉害,两个人单手就能将我给举起来,不仅如此,那么高.....”她比划了一下:“文峰跟小枣儿玩闹,不小心将书从二楼掉下来在树上,她不知道怎的轻轻一跃就上去啦,要是我也会这么多功夫就好了。” 那就可以跟着朱元四处走了。 苏付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见绿衣跟朱元叽叽咕咕的说起笑话,便摇了摇头准备去问一问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可才走出了几步,房门便被敲响,刚刚才被朱元和绿衣提起的花楹站在门口,蹙着眉说:“姑娘,门上来了好些卫家的人,领头的是赵嬷嬷......拿了许多礼物,此刻正在外头等着。” .... 卫家? 苏付氏回头看了朱元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卫家这个时候会上门来送礼。 难道说是为了之前的事情道谢? 卫家这回来的仍旧是卫大夫人跟前的赵嬷嬷,因为跟朱元已经打过几次交道,因此还算得上是熟络,见了朱元便笑着站了起来问好,又指了指院中的礼物,笑着说:“这都是我们夫人的一番心意,还请朱姑娘千万不要拒绝,夫人说,眼见着快过年了,希望朱姑娘有空的话,多多上门来走走。” 九十五·居心 卫大夫人应当是一个很不错的母亲,这一点朱元看得出来----卫家大老爷死的早,卫大夫人明明在卫家寸步难行,但是却从未有过改嫁的念头,而是一心一意的替卫大老爷带大儿子。 就如同这时,她是知道朱元帮卫敏斋推拒徐家婚事要付出什么代价的,因此也尽力弥补。 那些礼物当中从南北干货到鲜果时令,丰富又妥帖,全都是如今朱元他们用得上的,朱元想了想,便没有拒绝,微笑着说:“真是劳烦夫人挂心了,还请妈妈回去替我多谢夫人,我若是有空,一定会时常去拜会夫人的。” 赵嬷嬷心里松了口气,摇头道:“夫人说,相比较起您帮的忙,这些不算什么,我们夫人还有几句话要我告诉姑娘,劳烦姑娘不要嫌我麻烦才好。” 苏付氏心知肚明,这是赵嬷嬷要私底下跟朱元说什么的意思,站了起来,又有些迟疑的看了朱元一眼。 不管怎么说,这回卫敏斋的事是在是让她们有些害怕了,但愿卫敏斋不要提出什么太过分的要求才好。 否则的话,送一次礼就要帮上次那种忙,那这些礼物可真是叫人不敢接受。 朱元知道姨母担心什么,安慰的冲她点点头。 苏付氏这才笑了笑:“妈妈先说着,我去瞧瞧厨房的汤炖好了没有,给妈妈暖一暖身子。” 赵嬷嬷恭敬的欠了欠身子,谢过苏付氏的好意,等到人都走了,才转过身来看着朱元:“多谢朱姑娘维护周全,这次的事,我们大夫人知道朱姑娘的委屈。” 朱元静默低头,心里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卫大夫人果然是个很周到细致的人,原来她什么都看在眼里。 是以她笑了笑,意有所指的点头:“谢过大夫人的好意,事实上我如此做,也不过是因为从前侯爷曾经搭救过我,所以才想报答一二罢了,无所谓什么周全不周全,大夫人的心意,我心领了,也请妈妈回去告诉大夫人,请大夫人放心,我绝不会心生怨怼的,这并没什么。” 赵嬷嬷思绪翻腾,心情复杂。 眼前的姑娘简直就如同是能看穿别人心思的,在她跟前根本不能藏住秘密。 可是她反应过来之后便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道:“朱姑娘.....我们大夫人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您是觉得我们大夫人这回也并不曾说什么,以为我们大夫人性情凉薄......” 朱元没有说话。 但是其实从头到尾,卫大夫人的确是一直沉默的,甚至连儿子并不喜欢这门亲事的意思都没有露出来。 “我们大夫人病了很久,朱姑娘是替她看过病的,想必应当知道她的情形,她一天中大半时间倒是都在睡觉的,对外间的事其实并不知道的太多,我们侯爷也不想她知道的太多。”赵嬷嬷苦笑:“这次的事,侯爷也只是叮嘱她说他已经跟你商定好了计划,让她不必插手,也不必多说多思,她是等到侯爷回来之后细问,才知道了这件事侯爷竟然从头到尾都置身事外......” 赵嬷嬷低头叹了一声,眉宇之间再也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了,压低声音说:“朱姑娘或许不知道,但是我们大夫人其实一直都是知道的,我们侯爷.....我们侯爷他跟寻常的人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能够做得成锦衣卫指挥使,能够年纪轻轻便上阵杀敌的人,怎么可能寻常?朱元有些领会赵嬷嬷的意思了,同时也觉得卫大夫人这样郑重其事的上门来赔罪道歉没有必要。 因为归根结底,这件事的根结其实就只在卫敏斋身上,这个决定是他自己做的,当然他利用也是把人利用的光明正大的,但是行径却实在是太叫人寒心。 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朱元不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跟卫敏斋分道扬镳,或者老死不相往来。 相反,往后如果有要帮忙又能付得起代价的事,她仍旧是会选择去找卫敏斋的。 这样当普通朋友,对于卫大夫人和卫敏斋来说,不是好事吗? 为什么卫大夫人要这么郑重其事的让心腹嬷嬷来? 赵嬷嬷见朱元不以为然,咳嗽一声低声道:“我们大夫人说,我们侯爷年轻,自小又向来.....受尽了苦头,所以性格乖戾且偏激,手段果决而狠辣,缺少变通不知交际。他是很难明白自己心意的一个人,做事永远只以达到目的为喜,他以后会吃到苦头的。可是当母亲的,在儿子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做错事的时候,不管到底能不能有用,该替儿子道歉弥补,自然就该尽力尝试。” ...... 朱元目瞪口呆,同时又觉得天方夜谭。 赵嬷嬷到底在说什么? 卫大夫人的意思是,卫敏斋喜欢她?对她有意?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卫敏斋这回把她推出去想她用自己名声逼退徐游的时候,可是半点犹豫迟疑都没有。 这样如果还能说是对她有意的话.....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觉得卫大夫人可能是想多了。 赵嬷嬷被她的笑弄得有些无法继续,尴尬的缓解了气氛才紧跟着说:“姑娘别觉得我们是在巧言令色,我们公子从十二岁起便偷偷去投奔了大老爷的旧部,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他在西北的时候甚至给当时的千户打水洗脚,只为能够不在军中养马,人家纨绔在花丛中的时候,他在拼杀,人家在斗鸡走狗的时候,他在流血,他长到这么大,跟女孩子说过的话,恐怕加起来都不如跟朱姑娘你一人说的多......” 朱元觉得有些可笑。 卫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来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能怎么样?吊着她继续为卫敏斋所用,让她心甘情愿的受卫敏斋驱使吗?! 凭借她的身份地位,难不成卫家或是卫大夫人还能清新脱俗的做出不同决断,把她娶回去当宗妇不成? 既然这是绝不可能的事,那现在卫大夫人让赵嬷嬷来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又是什么居心?! 九十六·自知 饶是朱元向来自诩看透世情且理智,这一刻也忍不住愤怒了,眉眼略显冷淡的笑了一声,看向赵嬷嬷问她:“嬷嬷,您知道我的出身,我养在乡野长于困窘,名门世族之间这样的弯弯绕绕我并不纯熟,您到底来是为的什么,不如直说吧。” 小女孩眉眼凛冽,眼神幽深,赵嬷嬷一怔,竟然有些不敢去触其锋芒,抿了抿唇才忍住了心中的惊惧,想起卫大夫人的吩咐,犹豫着低声说:“我们大夫人说,其实侯爷从未沾染过男女情事,所以对于这些一窍不通,但是她却是过来人,她也知道这次侯爷的所作所为让人寒心,可是她想请姑娘三思......” 赵嬷嬷其实自己心中也不是很理解卫大夫人的做法。 眼前这位姑娘一看就不是能够眼里容沙子的人,有些事说出来没什么意思,反而太过显得刻意。 可是既然自己不是主子,那么久只能听主子的话了,赵嬷嬷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抹苦笑摇头:“姑娘别着急,我们大夫人实在没有恶意,只是.....” 她笑着看着朱元问她:“不知道姑娘可愿意过府小住?我们大夫人久病无伴,身边也并无市女儿,因此朱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还请朱姑娘陪伴我们大夫人一段时间。” 朱元诧异,随即就笑了一声。 干女儿么。 她当初做襄王妃的时候,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也收过许多的干女儿,而这些干女儿最终也都是奇货可居的。 那么卫大夫人目的在哪里呢? 朱元不想跟卫敏斋翻脸,也并不想招惹卫敏斋这种人-----其实她看的清清楚楚,卫敏斋远远要比陆广平等人的威胁来的要大的多。 如果卫大夫人不是太过分的话,她希望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承蒙大夫人错爱,可是话说回来,我们两家非亲非故,我上门去做客,要用什么身份呢?”朱元笑了一声:“这不大好吧?” 朱姑娘果然滑不溜丢,如同是一尾鱼儿,赵嬷嬷愁眉苦脸,叹息了一声才终于不再遮遮掩掩,而是打开了天窗说亮话:“朱姑娘,我们大夫人很喜欢你,她是我们侯爷的母亲,最了解我们侯爷,她也看得出来,我们侯爷对您是很不同的。” 朱元不动声色,嗯了一声问她:“所以呢?” “所以我们大夫人也极为喜欢朱姑娘。”赵嬷嬷眉眼之间有些忐忑的看着朱元:“朱姑娘,我们大夫人说......” 朱元明白了。 她淡淡的往后靠了靠,问赵嬷嬷:“大夫人想替卫指挥使向我提亲吗?” 此言一出,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刚刚推门进门的苏付氏整个人都僵住了,端着汤的手都忍不住发抖。 真的吗?! 卫家竟然这样?! 他们竟然不在意朱元的身世,不在乎朱元的名声,想要跟朱元提亲?! 如果是这样的话......苏付氏激动不已,觉得眼里酸痛。 那么卫家实在是...... 赵嬷嬷的脸色僵住了。 她不信以朱元的机智会猜不出来卫大夫人和卫家的用意,可是朱元竟然这么想?! 提亲!? 怎么可能呢!? 承恩侯府的未来侯夫人,怎么能事一个成天抛头露面给人治病,甚至要经商的名声的人?!何况这个女人之前还为了替母亲报仇亲自状告父亲。 她心中有气,忍不住卷起手咳嗽了一声:“姑娘说笑了.....” 苏付氏浑身的血液就又冷下来,上前将汤盅放在了赵嬷嬷跟前,不声不响的坐在了朱元上手的位子,静静问赵嬷嬷:“那嬷嬷此来,到底所谓何事呢?” “我们大夫人想让朱姑娘放弃开酒楼的打算。”赵嬷嬷已经知道朱元跟苏付氏不满了,但是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清楚:“而后请朱姑娘留在卫家,她会给朱姑娘一个名分的。” 名分? 什么名分? 干女儿还是妾室甚至是通房丫头? 朱元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而苏付氏已经觉得从头到脚都起了一股寒意,这股冰冷的寒意叫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猛地伸手将桌上的茶盅拂落在了地上,掷地有声的道:“不必了!什么名分!你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苏付氏气的浑身发抖,眼里已经含了泪意,可是越是到了此时,她反倒是越发的不肯让步,骄傲昂着下巴冷笑:“说什么怕卫指挥使得罪元元所以前来赔罪?真是笑话!大夫人若是真的对我们元元有一星半点的了解和尊重,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来!从前就算是我们没有打算跟卫指挥使生分,如今也高攀不起了!劳烦嬷嬷回去说一声,谁要是想要让我们元元去做妾,那除非是我这个做姨母的死了!” 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赵嬷嬷被弄得有些灰头土脸。 她心中着急,急忙摆手示意自己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夫人当然也知道,朱姑娘不是甘愿给人做妾的人,但是你......但是现在情况不同啊!” 她看着嘴角挂着冷笑的朱元还有义愤填膺的苏付氏,忍不住无奈:“这不是现在这位齐公子的事情已经让我们夫人听见信了吗?我们夫人是怕朱姑娘.....” 赵嬷嬷快要哭出来了:“这.....谁不知道永昌公主势大,她想要朱元姑娘给齐焕吉做妾,这事儿就小不了,以后免不得朱姑娘要被烦扰了,如此一来我们大夫人才起了心思,与其是便宜了.....” 她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对,急忙咳嗽一声掩饰到:“如此一来,还不如我们侯爷!我们侯爷好歹是年轻俊杰,这京城中数得着的英雄人物,可是齐公子多不堪难道诸位不知?我们夫人也是一番好意,二位可千万不要误会了啊!” 苏付氏听的有些错愕,随即便冷笑着摇头:“那真是要多谢大夫人的体恤了,好叫大夫人知道,谁家的妾都是妾,我们元元是决计不会如此的,劳烦嬷嬷走这一趟了,天黑路滑,嬷嬷还是早些回去吧!” 九十七·说服 苏付氏少有如此激动的时候,倒是有些让朱元回忆起上一世那段在襄王府陪着她熬日子的时间来。 王府危机重重,她跟姨母互相扶持,两人都从一开始的软弱可欺变得渐渐的冷硬如刀。 她们见了无数的襄王的‘爱妾’,这些妾室里头没有襄王喜欢的吗?当然有,可是处置起她们来,襄王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大周妻妾之间的区别如同泾渭一样分明,妻子唯有一个,原配发妻的地位继室填房拍马也赶不上,可就算是如此,做继室和填房也比做妾室要好的多了-----妾室地位低下,生下的孩子都不能叫自己的孩子,孩子是主子,她们只是半个主子,随时都可以被发卖甚至被送人的。 当时太华的处境就是如此。 杨书生那个贱人,一开始早已经答应要娶太华为妻,后来却骗太华当了妾室。 结果呢? 结果太华转手就被钱嵘给送了啊! 她原本以为跟卫敏斋之间就算是当不成知己和盟友了,但是普通朋友总还是算的,但是卫大夫人这番话和试探一说出来,什么都没有了。 这简直是对她的羞辱。 她上一世再不济也是个王妃,她从未想过要去当人家的妾。 她如果当了妾,那么苏付氏她们怎么办? 那么朱景先怎么办? 那么付家以后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卫大夫人和卫敏斋从未想过这些吗?! 她冷笑了一声,眉眼之间笼罩着一层寒意,什么也没再说,让花楹和玉燕进来送客。 朱元不想做那么多礼数的时候,就的确也很是敷衍。 玉燕跟花楹两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还想再解释的赵嬷嬷给‘送’了出门。 苏付氏拉着朱元,还是余怒未消:“从前看着侯爷也算是个稳妥的人,怎么办事却这么不牢靠?之前袖手旁观让你冲锋陷阵他在背后捡好处,现在竟然还让母亲来羞辱你!简直不知所谓!” 当妾? 苏付氏冷笑。 如果朱元真的豁的出去想要当妾的话,轮得到卫敏斋什么事? 前头还摆着一个五皇子呢,说实在的,五皇子不管是哪一方面,都比卫敏斋强。 她气的两边腮痛,末了才惊觉之前赵嬷嬷说的话,忧心忡忡的皱起眉头来:“齐焕吉那个二世祖,竟然是真的气了这个心思,他上次被你整治的难道还不够惨?竟然半点都不知道收敛!” 怎么会有人这么可笑?上回在卫家的寿宴上,齐焕吉被贺二给引进后宅见到了朱元,意图对朱元不轨,而后被朱元设计进了卫家四姑娘的院子,结果被卫家的人抓住狠狠地打了一顿。 可是这么一顿打竟然没让他清醒,反而让他更加糊涂了,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太蠢还是太贱。 苏付氏已经被逼的暗暗地骂了齐焕吉的十八代祖宗,朱元也终于知道了齐焕吉来家里送过礼的事。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齐焕吉这个人贪花好色,因为永昌公主生他不易,所以对他向来是纵容的,很是喜欢他,而永昌公主又最是护短.....所以哪怕我名声这么‘不好’,她也依旧答应了齐焕吉的要求,否则的话,齐焕吉是来不了我们家里的。” 作为一个手里头的银子都需要张口跟家里要的纨绔子,哪怕手头有银子也绝不会多,他一来就买几大车的东西,显然是得了永昌公主的准许。 而永昌公主是蠢人吗? 显然不是的,能在太后和嘉平帝的你来我往中消停活下来的公主,没有等闲之辈。 她肯定是要去问卫家的寿宴上发生了什么事的。 卫家的人必定要为她遮掩,说话会不尽不实。 但是永昌公主能打听消息的门路又不可能只有承恩侯府一家,还有贺二和英国公府,再不济还有武宁伯府和其他门第。 为什么永昌公主竟然不知道是她设计了齐焕吉----如果知道了这一点,永昌公主只怕恨不得捏死她,怎么可能还会想出这个馊主意,成全齐焕吉的私心? 齐焕吉隐瞒下这一点是因为想要得到她,这不难理解。 可是其他人的嘴巴是怎么堵住的? 朱元若有所思。 等到次日一早,向问天进来说宫中来了个小少监的时候,便忍不住有些懊恼----她这阵子忙的昏天黑地,竟然连最重要的事情都忘了----太后原本是要召她进宫的。 苏付氏也才想起来,诧异的道:“不会是今天吧?可是今天.....今天是腊八啊!” 腊八节呢,宫中忙着分发给亲近的宗室功勋还有大臣们的腊八粥和赏赐,按理来说,太后应当也忙的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还召见朱元? 这一直都没什么消息,原本苏付氏还以为必定是得过了年之后太后才有空召见了。 不过这也未必是什么坏事,苏付氏伸手拍了拍朱元的手背,亲自递了个荷包给那个小少监,劳烦他稍等,便急忙张罗着去给朱元更衣梳头,又叮嘱朱元:“凡事谨言慎行吧,眼下这个情况,其实只要能平平静静的过下去,就很好了。” 跟之前朱正松和盛氏在的时候不同了,吴顺跟黄家也都完了,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死仇,不管什么事这个时候都应该缓着来,为了家里人考虑。 朱元明白姨母的意思,让她放心,想了想又跟姨母说:“今天本来该去林大厨家里赴宴的,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准时赶得回来,若是不能,姨母看着时间,带着小枣儿她们一同过去吧,不必留在家里,省的到时候遇上齐焕吉,拿捏不好分寸,反而出事。” 这个是自然的,苏付氏也心里明白的很,让朱元放心,便又叮嘱了一番,看着朱元上了那辆马车,才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回来,摸了摸朱景先的头。 但愿以后朱元真的能够一帆风顺,不管怎么说,如果能得到太后娘娘的喜欢,那些心里存着逼她做妾的念头的人,应该也要在心里掂量掂量,看看自己到底够不够份量才行。 九十八·永昌 朱元进了宫,去找她的齐焕吉再一次扑了个空,忍不住郁郁寡欢,失魂落魄的回了家。 今天是腊八节,他还是带了腊八粥去的朱家呢,就指望朱元能够看清楚自己的心意-----他的确是很好色不错,可是却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 这么多年了,那些小娘子们一个个的见了他不是怕的失声痛哭,就是看见了苍蝇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可是朱元不是,那天在承恩侯府,她站在承恩侯府那颗已经被雪压得正快要弯腰的树底下,穿着一身柳黄色配茶白色的裙子,整个人在冬日暖阳下简直好似在发着一层荧光,她眉眼精致中透着一股逼人的灵气,是一种笼罩在云山雾罩之后的美,他站在桥上,简直看得呆住了,情不自禁便走过去跟她搭讪。 他以为朱元会受惊吓,甚至可能会哭起来-----她身边什么丫头都没带,穿戴却并不逊色,能来承恩侯府,肯定也是个大家闺秀,遇见他这种一上来就讨好的登徒子,肯定是要吓坏了。 可是没想到朱元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听他说了几句话,眼里便放光的问他:“你是永昌公主的儿子?” 小美人儿连这一管声音也好像是浸在水里的果子,轻灵如黄莺出谷。 他立即便不断点头,并且开始循循善诱希望能够诱骗到这个年幼无知的小姑娘。 朱元微笑,倒是也跟他说了几句好听话,而后说这里不方便,让他去前头那座院子里等着。 当然,最终他没等到朱元,等来了一顿昏天黑地的棍棒。 至于朱元? 他连朱元的一片衣角都没看见! 齐焕吉只是好色,又不傻,这前后左右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是被人耍了!而后再有一点儿细枝末节不清楚的,回去一问同样掉进水里被救了的贺二,立即就知道了朱元的身份还有这前因后果。 原来是贺二设计朱元不成反被设计。 他一时恨得牙痒痒,觉得这个小姑娘看着漂亮,但是不声不响的内里却着实是一头饿狼。 但是一时又忍不住心驰神往-----他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标致又恶毒,心狠又手辣的姑娘,真是比他前几年混过的所有姑娘都让人捉摸不定。 这种滋味实在是太难熬了,齐焕吉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跟永昌公主隐瞒了朱元设计他的事实,认下了自己在卫家四小姐房里的罪名,并且勒令贺二也闭嘴。 贺二也的确没说----她自己身上一堆事呢,哪里还敢说出自己利用齐焕吉去害朱元啊?一旦说出来,别说嫁不嫁得成徐家二少爷了,能不能活着都是问题----永昌公主一定会毫不迟疑的宰了她的。 可是一切后患都没了,永昌公主也好不容易都答应了,可齐焕吉硬是还没摸到朱元的一片衣角! 上次来朱元是在外头,这回来朱元又进了宫..... 得不到的才是最想要的,齐焕吉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朱元听说还是个出了名的大夫,连太后的头风病,当初也是她给治的,现在听说已经好了不少。 这可真是个宝贝,可就是有些滑不留手的,让人抓不住。 齐焕吉想着母亲的交代,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不管怎么说,以后这女人还是留在家里相夫教子就好了,何必去外头脸面那么难看的厮杀呢。 他背着手正回了家,一眼便看见正在廊下逗鸟的母亲,站住了脚恭恭敬敬的问了声好。 永昌公主看了他一眼,见他身后的丫头拎着食盒,便冷不丁问他:“怎么,又没见着人?” 怎么,还端起架子来了?永昌公主心里有些不喜,公主府的公子看上了朱元,那是她的福气,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不成? 还是在玩欲擒故纵那一套? 现在的小姑娘,心思真是越来越多了。 永昌公主不屑的哼了一声。 齐焕吉蔫蔫儿的点头:“说是进宫去了。” 进宫? 永昌公主有些意外的抬了抬眼皮,有些诧异。 她前脚才从宫里出来,这些天也时常进宫请安,自然是知道太后的头风病已经缓和了许多,正由胡太医和王供奉细心调养。 按理来说,对于已经主动交出了方子的朱元,真太后应当不那么在意的-----其实嘉平帝也一直对于之前的事有心结。 这位朱姑娘,怎么也不该再入宫了。 否则岂不是明晃晃的在打静安公主的脸? 想起侄女儿那个性格,永昌公主皱了皱眉,将手里的玉签子交给了身边随侍的宫娥,对齐焕吉说:“你好歹也是公主府的公子,身份贵重,岂可纡尊降贵总去寻她?再说,哪怕是做小一顶轿子抬进来,该跟长辈说的,也还是得说,到底人家之前也算得上官家千金么。这件事,你别再管了。” 齐焕吉顿时就有些着急,瞪大了眼睛很是茫然的看着母亲:“怎么不管?!娘,你不知道,我.......” 自己儿子的心思永昌公主怎么会不知道,看儿子这般热切,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可消停些罢!没发现人家现在避着你么?虽然人家身份地位皆匹配不上,但是个女人便重面子,还是须得慢慢来,过些天,等过了年,我再开个春日宴,把人请过来,到时候问问她家里能做主的,事情也就定下了,何苦这么大冷天的一趟一趟的往外面跑?” 这么大冷的天,实在是叫人吃不消,永昌公主让人将鸟儿给照看好,便转身进了屋子,齐焕吉亦步亦趋的跟进来,有些忐忑不安:“母亲,您可得悠着点儿说,朱姑娘是个烈性子,您别跟她硬着来。” 永昌公主又气又笑,没想到儿子竟然还能说得出这番话来,戏谑的看了他一眼便摇头:“傻孩子,你不知道,不管我怎么说,但凡是她上道的,就巴不得答应你,她如今声名狼藉,进不得任何高门大户的门,遇上你是她的福气,她抓住你还来不及。” 九十九·刁难 齐焕吉皱起眉头来,他在母亲跟前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是以并不多害怕:“母亲你不知道,她跟寻常的女孩子不同的。” 这天底下所有男人都觉得自己看上的女人会与众不同,永昌公主对此嗤之以鼻,但是她也犯不着为了这件事跟儿子争执,没必要也实在是犯不着,她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便看着他说:“母亲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到底怎么着,我心中有数,不必你来急赤白脸的争辩。你若是有时间,还不如回去读书是正经,省的到时候你父亲来罚你。” 提起齐驸马,齐焕吉立即不说话了,母亲是个慈母,但是父亲却完全跟母亲是反着来的,看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天到晚都恨不得打他十遍。 之前卫家的事情传回家,母亲第一个想到的是要去找卫家的麻烦----哪怕卫敏斋是承恩侯呢,也不能这么白白被打一顿啊。 但是父亲却在问清楚了事情之后把他给痛打了一顿,险些没有把他给打死。 并且之前他屋子里的那些通房丫头也全都给他卖的卖送的送给弄走了。 齐焕吉现在倒是不在乎这些美貌的丫头了,话说回来,现在在他眼里,就没有比朱元更重要的事儿。 他听见母亲这么说,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乖乖回去了。 永昌公主看的有些心疼又有些心酸:“这孩子就是面上看着不好,可是其实哪里有那么不堪,说到底,都是被他那个死鬼爹给吓得!” 她这么一说,旁边跟着的嬷嬷便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殿下可不能这么说,驸马他也是为了公子好,您自己也知道的,如今不比从前了,从前先帝在的时候,您自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如今.....毕竟是要收敛一些了。” 这话也只有她这种陪着公主幼年长大并且出嫁的宫人才能说。 永昌公主面色稍微黯然:“是啊,太后娘娘毕竟不是我亲娘,圣上.....从前跟我也是不亲的,这些年也不过是因为兄弟姐妹都渐渐的少了,才慢慢的有了些情分.....” 提起这些,永昌公主的心情便免不得恶劣起来。 先帝在的时候,她是最受先帝喜爱的公主,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内侍省给她挑的那些驸马人选,她一个也瞧不上,那时候多少御史上书说她胡闹,可是先帝说一不二,该斥责的斥责,贬官的贬官,硬是帮她挑到了心仪的驸马。 可是现在,哪里还能跟从前那样。 她闭了闭酸痛不已的眼睛,正要问府里的腊八粥都分下去了没有,就觉得屋子里一股冷风灌了进来,齐驸马大踏步走进来,好容易才忍住了气怒朝她拱了拱手问她:“公主,听说您竟然答应让焕吉纳妾?” 永昌公主见了他来,面色一时复杂,坐了起来盯着他看了片刻,才点头轻描淡写的说:“是啊,焕吉喜欢,对方身世又不好,纳妾有什么不可的?” 齐驸马面色冷淡,似乎觉得她这番说辞很是可笑,片刻之后才道:“他刚刚在卫家犯下大错,以至于卫家如今还耿耿于怀,何况他是坏人闺誉,私自溜进人家后宅,这等丑事,你不管教,竟然还要替他纳妾?!” 这么多年了,齐驸马仍旧对于这位公主的刁钻无法忍受。 而同样这么多年了,永昌公主仍旧对于齐驸马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接受不来,她一听见这句话就立即冷笑起来:“什么可不可以?!他是我儿子,我自然就要让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齐驸马面色铁青,看着永昌公主的表情讥诮。 这副模样,分明就是在嘲笑永昌公主自己,她得到他也是一样的,同样是不择手段。 永昌公主被他这副表情看的怒气丛生,忍无可忍的伸手朝他扔去一个杯子,听见杯子掉在地上的哐啷碎响,气的头皮都在痛的气怒道:“你算什么父亲?!说到底,你根本就不把焕吉当成你的儿子,在你的眼里,还惦记你那个......” 旁边的几个嬷嬷急忙扑了上来,阻止永昌公主继续说下去。 而此时,齐驸马的额头已经被那个杯子砸的冒出了血珠,底下的下人们一阵慌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大过年的,大年初一公主夫妇还得进宫去拜见太后和帝后的,这么一闹,到时候驸马怎么见人? 少不得永昌公主又要被皇后娘娘给训斥了。 永昌公主自己也看见了齐驸马额头上的伤口,一时之间有些怔住了,她根本不是想这样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两个人只要一见面就争吵,不管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琐事,反正就没有意见一致的时候,她气的呜呜咽咽的哭。 但是齐驸马却更快反应过来,他忍着气,又厌恶又恼怒的看了她一眼,转身拂袖走了。 永昌公主哭的更加厉害,顺手又把桌上的那些东西全都给摔了个干净,回头抱着嬷嬷痛哭失声:“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嫁他,我就不该嫁他!” 这么多年,他们两个人过的不像是夫妻,倒像是仇人,见了面从来都是相看两厌。 可是毕竟已经嫁了,魏嬷嬷上前来拍着她的背哄她,叹了口气道:“驸马向来刚直不阿,他是眼力不容沙子的,也是为了公子好......” 可是说到这里,永昌公主反倒是更气了。 她冷笑了一声。 说到底,齐驸马不就是对于当初她非得要他做驸马的事耿耿于怀吗?为了这个才总是跟她作对,连带着对儿子也看不顺眼。 之前她对于朱元给儿子做妾的事倒是无可无不可,并没上心。 可是现在,她还非得要把这件事给弄成了-----她就是要齐驸马睁大眼睛看看,她永昌公主要做的事,从来就没做不成的! 她也要让齐驸马看看,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不识抬举,婚后也跟斗鸡似地,她就要让驸马知道,他根本就是一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一百章·金枝 而莫名其妙便成为了齐驸马跟永昌公主争执的原因的朱元还不知道,她此时刚下了马车,跟着太后宫里出来的宫娥脚步不停的要去太后宫里。 腊八这天召见,朱元实在是摸不着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有些惴惴。 她再能耐,说句难听的也不过就是狐假虎威,借的还就是嘉平帝跟太后的力量,而如果太后跟嘉平帝要对她不满,那就真是抬抬手捏死一只蚂蚁的事。 明明她已经将治太后头风病的法子交给了胡太医,而且太后似乎对她的母亲付氏有很深的感情,为什么明知道皇帝不大想见到她的情形之下,还要召她进宫呢? 就算是为了上回她进宫替楚庭川解毒的事,也用不着了吧? 她一时想不明白,见来接自己的也不再是翁姑,便也不打算多问,低着头只跟着前面的宫娥。 可是走出一段,前面的几个宫女纷纷跪下来拜倒口称公主殿下千岁,场面壮观。 朱元心里估摸了一下,距离太后宫里的应当也不远了,现在这位公主殿下应当就是刚从太后宫里请安出来的,她没有耽误,紧跟着也跪下来拜见这位公主。 嘉平帝儿子数量比先帝多不少,但是女儿却跟先帝差不多,总共也才四位公主,其中还有一位夭折了,因此只剩下了三位。 他对待公主向来是娇宠的,几位公主的日子都过的比先帝的女儿舒心的多,只是不知道自己这回撞见的是哪一位。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因为从头顶传来一声轻哼,女子特有的骄横中也带着三分可爱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是谁?” 朱元垂着头,目光平视前方不卑不亢的答:“回殿下,臣女朱元。” 头顶上方久久没有再传来回应,朱元心里咯噔一声,已然猜到自己遇见的是哪位公主了----怕就是如今嘉平帝宠爱最盛的那位静安公主。 她以为又该会有一番纠缠了,可是没想到静安公主竟然久久没有出声,最后只是冷然的擦过了她,转身走了。 宫女们急忙起来,领着朱元进了太后宫里。 翁姑正在殿外的柱子边上不知跟掌事太监说些什么,见了她,微微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让那几个宫女退下去了,才问她:“静安公主才刚刚出去,你遇上了没有?” 朱元点点头,说遇上了。 翁姑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并没有什么异状,一时又放下心来:“还以为你们两个见了面,不管怎么总会有一场故事,正准备出去瞧瞧,幸好,没发生争执便好。” 她笑着引着朱元上了台阶,一面便道:“自从五殿下病了,公主便不大高兴,你见了她,尽管避让着些。” 这话说的很有些深意。 明明这次五皇子的病是静安公主给作出来的,而之后为了给她脱罪,嘉平帝还训斥了五皇子,并且将他所管的云南叛乱差事给卸了,可是到头来,不高兴的反而是静安公主。 不必说,帝后之间,皇帝当然是偏向宝贝女儿,可是皇后却显然更偏向自己养大的儿子。 嘉平帝跟卫皇后两个人斗气半辈子了,你让我儿子不高兴,我就让你女儿不开心,想想也知道,之前静安公主来太后宫里请安,应当也是被训斥过的。 朱元心里门清,一时又忍不住觉得诧异----既然静安公主还在太后宫里得了训斥觉得委屈,那么为什么竟然遇上她还无动于衷? 她明明察觉得到静安公主那瞬间的怒气,可是静安公主最后竟然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可不能说是忌惮太后或是卫皇后-----要真是忌惮这两位的话,最不该做的事就是动五皇子了,可是她连五皇子都敢动。 想不通,朱元就不再想了,等到进了太后殿中,一眼看见坐在凤座上的太后,先是一怔,而后才恭恭敬敬的在宫女摆好的蒲团上给太后磕头。 太后神情略显疲倦,如同是大病了一场,面色不大好看,可是见了她来,还是微笑着颔首,轻声让她起来,又道:“原本早就要宣你进来,上次庭川的事,多亏了你。” 她很喜欢朱元。 那段艰难的时光里头,陪着她的是付氏,那时候付氏也跟现在的朱元一眼,年纪小小,眉眼精致却单纯,让她既放心又觉温暖。 那段时间是不好熬的,贵妃擅宠,她带着儿子艰难度日,每天都在惶恐如何保全自身和孩子了家族,唯有付氏,那时候她年纪还那么小,可是却始终陪在她跟前------跟翁姑一样。 太后闭了闭眼睛。 人老了,就更爱回忆从前,自从见到了朱元之后,她心里对于付氏的记忆便越发的清晰而深刻,看见这个女孩子,就如同是隔着往事和那些纷扰看见了她的母亲,还有当年那段时间,她沉默了一瞬,将朱元叫到自己跟前不远处,隔着台阶看着她,忽而问她:“听说你打算在外头自己开酒楼?” 开头就没有寒暄直接点明了要点,朱元有些诧异,不明白太后为何会关心这等小事,却还是恭恭敬敬的点头:“想要尽力试一试。” 太后脸上现出一抹憔悴的笑意:“你母亲从前也在厨艺一道上有些天赋,你倒是什么都随了她.....” 正说着,之前没有跟着进殿的翁姑领着一列宫女鱼贯而入,轻声跟太后禀报:“太后,您该用膳了。” 朱元更加惊奇。 宫中用膳几乎定时定点,现在不管是哪一餐都奇怪的很,为什么这个时候太后竟然要用膳? 果然太后摇头,蹙眉道:“撤了吧,叫皇帝不必费心,身体如此,年老了便是这样的。” 朱元联想起之前一进门时瞧见太后的苍白的脸色,恍然大悟,知道太后应当是身体不大好,所以影响了食欲。 可是太后刚才并没有让她帮着治病的意思,她踟蹰半响,不知道是不是该主动提出给太后瞧一瞧,就听见翁姑有些焦急的劝太后:“这可不成,昨天您就只用了一点儿......” 一百零一·皇家 太后面色潮红,咳嗽加剧,锋利的眉毛竖起来轻轻呵斥了一声:“哀家说了不用,让他们撤了!” 翁姑面上现出些无奈和委屈,可这也不过片刻的事,很快便又恢复过来,点头让那些宫女都下去了,自己陪在太后跟前,替她拍背。 殿中烧着地龙,火墙将整座宫殿都熏得干燥又舒适,殿中摆在东北角上的一盆绿梅生的正好,可是太后整个人却如同是失去了生机的鱼儿,被这些繁华给箍住了。 朱元大约想起来了。 是了,上一世大约也是这个时候,襄王带着她回京来给嘉平帝贺寿,她进宫来,太后那时候就身体不好,吃不下东西,又饱受头风的困扰,让嘉平帝很是操心,下旨搜寻天下名医来替太后诊治。 她一进宫便得了太后的注视-----太后说她长得很像一个故人,等到问清楚她的身份之后,还特意留她在宫里小住陪伴。 也正是因为太后的看重,襄王原本对她的殴打暂时停了-----襄王是很暴躁的一个藩王,一步顺心就要动手打人,不管你是女人还是孩子。 他的前两个王妃,一个是不堪殴打侮辱自尽,另一个是被他给失手打死的。 她在宫里陪着太后,整天钻研菜谱,绞尽脑汁的为太后做她喜欢吃的东西,绯羊首和月一盘都是那个时候琢磨出来的。 想起当年,朱元有些感慨,重生以后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好似又有很多东西都是一样的。 比如她跟太后的牵扯和缘分。 其实太后的食欲不振并不是病,只不过因为跟嘉平帝的争执,所以心灰意冷。 上一世她记得是因为四皇子跟五皇子之间的事。 楚庭川实际年纪比四皇子大,可是却因为嘉平帝的偏心和心结序齿极晚,甚至还在四皇子之下,这件事嘉平帝和盛贵妃自然心安理得,可是卫皇后心里一直都是不甘心的。 很多事都是从不甘心三个字上闹出来。 当年是因为工部拨款清理京城御河河道一事,四皇子跟五皇子每人领一项差事,可是到后来,五皇子那边的功劳却被盛家给抢报了安在了四皇子头上。 这件事原本还并未发酵,可是当朝中有御史陆续上书参奏四皇子结党之后,事情就变得严重起来。 而在宫里也是风波不断-----四皇子跟五皇子两人在宫里摘星台不知出了什么事,四皇子从二楼栏杆处摔了下来,摔断了腿。 盛贵妃要五皇子给四皇子赔罪,闹着要五皇子也断腿来赔,或是打发五皇子远远地去就藩。 恭妃为了给五皇子求情,在盛贵妃宫门口跪了两天,结果却被盛贵妃嘲弄,问她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凭什么给五皇子求情,又讥讽她是宫女出身。 诚然,恭妃原本只是太后宫中宫女,要不是嘉平帝酒后乱性,根本不会有成为宫妃的一天,可是这么多年,她实在是太安静了,早已经没人提这件事。 被盛贵妃几乎是指着鼻子羞辱了一番,而圣上又跟太后为了这件事冷战,儿子前途不知如何的情况之下,恭妃自尽了。 她自认为自己死了,卫皇后自然会尽全力保住已经没了生母的五皇子-----所有皇子里,唯有五皇子跟卫皇后最亲近了。 朱元想到这里,微微叹气。 应当也是恭妃的死才让楚庭川判若两人----他主动去嘉平帝跟前跪着请罪,磕得额头都红了,当着嘉平帝的面晕了过去,心疾突发。 嘉平帝最终没有按照盛贵妃的意思以戕害兄弟的罪名处置五皇子,而是说他身体不好,理当休养,让他去了江西龙虎山天师道治病。 太后自来是很疼爱五皇子的,为了那件事跟嘉平帝大吵一架,而后便一直郁郁寡欢。 这一世四皇子早早的就死了,不会是因为这个,那么这次太后跟嘉平帝之间还是起了争执.....朱元想起前阵子楚庭川落水的事来-----那就是因为五皇子跟静安公主的那件事了。 她有些讽刺的笑了笑。 有些父母的心从来就是偏的。 静安公主生在最好的时候,嘉平帝爱她几乎逾命,从小到大都给她最好的,比先帝疼爱永昌公主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还记得静安公主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火把几乎将大兴县路边的房舍给点燃。 四皇子五皇子乃至六皇子他们全都送她出嫁,驸马家里的人前后左右浩浩荡荡跪了一屋子,对于这位公主殿下的下降诚惶诚恐。 多大的排场啊。 可嘉平帝对其他的孩子呢? 她垂着眼皮想了半响,而太后也已经看了她半响,忽而轻笑了一声说:“开酒楼可不是会做菜便成的,你有什么把握,竟然敢将大半身家都压上去?” 翁姑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转过头来看着朱元:“听说朱姑娘能做出花蕊夫人当年所做名菜月一盘和绯羊首,若真是如此的话,开酒楼倒也绰绰有余了。” 她笑着看着太后,斟酌了片刻才说:“娘娘既然想问朱姑娘为什么能开酒楼,不如让朱姑娘露上一手,您来尝尝?” 她笑着,见朱元抬起头来,太后也笑盈盈的,便道:“如此一来,若是连太后娘娘都赏脸,说不得咱们朱姑娘开张的时候,恐怕要忙的脚打后脑勺了。” 这其实是翁姑担心太后娘娘身体,想要劝着太后娘娘吃些东西。 但是也的的确确是对朱元的一种提拔,给了朱元一个偌大的机会。 如果连太后都对朱元的厨艺称赞有加,那么还愁酒楼没有生意吗?太后金口一开,简直比什么招式都有用。 朱元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事实上,她原本就是担心太后身体的,接到了翁姑的暗示,她立即便笑着说:“太后娘娘若是肯吃我做的东西,那是我的福气。” 太后其实并没有什么吃东西的兴致,她心里的症结原本也不在这里,但是听见朱元这么说,她看了朱元一眼,到底还是答应了。 一百零二·留下 翁姑跟着朱元出来,很是叹了一口气:“朱姑娘要是有什么拿手的手艺,还请不要藏私,尽管使出来,若是能叫太后开些胃口用些东西,不仅是我们底下人感激您,连圣上也是要奖赏的,太后娘娘已经多时不大用膳了。” 心中郁结,其实说到底不是食物能够改变的。 宫中的御厨做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够美味呢?只不过是吃的人没有食欲罢了。 朱元自问其实在真正的对于食物的处理和造诣上并不比别的厨子好多少,说到底不过就是那一点巧思。 这是她上一世在太后宫中脱颖而出的秘诀。 她在太后宫中的小厨房里头翻看了一下食材,最终根据上一世对太后口味的了解,认认真真的给太后蒸了一锅饭。 ..... 而等在外头的翁姑听见了里头御厨出来说的话,有些不可置信。 蒸饭?! 就仅仅只是这样? 真是亏朱元想的出来! 她还以为怎么也得是绯羊首这样绝密且失传的东西才值得朱元拿出来呢,谁知道朱元竟然毫无新意就罢了,竟然还只是蒸了一锅米饭。 她忍不住蹙眉,心里叹了一声气,觉得朱元这回真是有些蠢笨了-----哪怕是做道拿手菜绯羊首呢,那也是一番心意不是,蒸一锅饭算什么? 御厨也很纳闷,饭就是饭,哪怕是碧梗米或是紫米黑米的,难道还能做出花来?太后没胃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当做些稀奇的引她用些东西才是啊。 这做米饭也太胡闹了吧? 可是等过一会儿,里头便有小太监跑出来,说是朱姑娘问有没有番茄----这玩意儿是舶来品,乃是之前番国那里弄来的东西,都没什么人爱吃,觉得味儿怪,现在朱元要这个,御厨皱起眉头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是等到他进了厨房,一下子便闻见一股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不由就有些怔住,只见朱元在锅中炖了牛腩肉,已经加了之前去跟小太监索要的番茄,两种味道组合起来,竟然有一种奇异的香气。 厨师是最喜欢看见新菜式的,他立即便上前问朱元这是什么东西。 这不是朱元发明的,是上一世她在宫里的时候一个嬷嬷教的菜式,她鼓捣了一阵才回答御厨:“从前在家中的时候偶然试过,觉得味儿不错,师傅可以尝一尝。” 御厨闻言点头,尝了一口之后觉得虽然味道有些奇怪,但是难得的是酸辣开胃,又半点不显得呛人,两种东西组合起来,竟然异常和谐,番茄也不喧宾夺主,夺了牛腩的香味,他神情复杂的看了朱元一眼,有些高兴:“得,姑娘虽然手艺还不算顶尖,但是这新意就很难得.....若是姑娘是个小太监,我可忍不住要收徒了。” 朱元笑了笑,她上一世是认识这位从江南来的大师傅的,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子,没说什么,走到一边去看已经初熟的米饭,伸手掀开盖子拿筷子差了插,从腰间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玉瓶来,倒出了几滴东西进去。 御厨姜师傅颇有些奇异:“朱姑娘,你往里头加什么?” “喔,一点儿花露。”朱元将手里的瓶子递给林大厨:“我听说你们江南也有人用过这种法子,往米饭里头拌花露的。” 有是有,但是其实效果并不怎么样,花露的味道太重,配在米饭里头甜香太过,除了一些附庸风雅的人,其实大部分人并不怎么喜欢。 他想提醒朱元,但是玉瓶里头的花露味道却并不是那种刺人的香味,他倒出一点儿在指尖上尝了尝,竟然一时尝不出是什么花露来,有些好奇的问她:“这是什么花露?” 这也是朱元讨巧了,是上一世朱元做襄王妃的时候从襄王手底下的一个属官那里学来的,那个属官从前是去西域过的,后来又跟着人出海,有不少新鲜的东西,其中就有这种花露的做法。 大周朝时人做花露,都是采花上露水而称,但是其实回回国的花露却是用白金为甑,采花蒸汽成水,屡采屡蒸,积而为香,蒸出来的花露久久留香,香而不败。 这玩意儿过个十几二十年,已经很普遍了,但是现在的确是个稀奇东西。 她跟姜师傅解释了一阵,见饭已经熟了,便取出拌匀盛在碧玉碗里,轻轻放在食盒中,再将之前做好的几道菜也都装好,一并取出,由小太监拎着,去了太后殿里。 太后其实并不是为的一口吃食让朱元进宫,但是翁姑说出那句话,她倒也的确存了几分帮朱元的意思,可心里到底是没抱什么希望的-----再好的手艺那也是在外头称雄,宫里头的御厨什么山珍海味做不出来? 她对口腹之欲早就已经不甚在意了。 可是说是这么说,等到食盒打开,一股轻微却不容忽略的幽香飘进来,她才当真来了几分兴致,等翁姑布菜尝了一口,一时皱起眉头,片刻之后才又舒展眉目,笑着问她:“这里头放了什么?” 朱元知道她问的是米饭,轻声说:“是蔷薇露,其实不过是取巧的法子,但是胜在吃个新鲜。” 好一个胜在新鲜,也的确是新鲜,吃在嘴里喷香,明明并不是碧梗米,也不是什么胭脂米,但是吃起来,竟然尤胜那些珍贵米,仿佛是在吃什么珍奇食物一般。 太后认真看了朱元半响,知道她这回开酒楼的事当真是当成了大事来做的,便蹙眉想了片刻,才说:“可惜了,你一门心思跑去开酒楼,否则的话,哀家倒是有意留你在宫里小住一阵儿。” 朱元有些诧异。 这一世分明什么事都不同了,但是到了这个节点,太后竟然跟上一世在同一段时间里头想留她在宫里。 而她在宫里会遇上很多事。 其中就包括静安公主择婿的闹剧,可上一世她不过就是仰仗襄王鼻息的继王妃,静安公主以及四皇子他们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所以她并没被牵连。 但是这一世呢? 一百零三·风波 刚才静安公主认出了她却并没有发作,已经让她心里毛骨悚然-----她才不会觉得这位金枝玉叶是放过了她。 对着身份比她更贵重百倍的楚庭川,她尚且该怎么折腾就要怎么折腾,怎么可能会给她这个孤女什么面子。 如果留在宫里...... 可是这也同样是个很好的机会-----留在宫中,永昌公主那边的打算就要落空了,永昌公主总不能追到宫里来让她去当她儿子的小妾。 可是酒楼过了元宵就要开张了,她这个做东家的,旁的时候也就算了,但是开张的时候总不能不在..... 她正迟疑着下不了决定,外头便响起太监尖锐的唱喏声。 是嘉平帝来了。 朱元立即便恭敬的跪在一旁,眼角余光扫过嘉平帝的盘龙纹靴,垂下头神情复杂。 嘉平帝这个人自负又自卑,自傲又执拗,实在是个很复杂的人。 这也是因为年纪太小的时候登位的缘故。 分明已经从小小年纪就是九五之尊了,谁知道当了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反倒是更加束缚,内阁五个大学士成天的来教导功课,翰林院那些老学究也是,他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几个时辰睡觉,其他时间全都在读书考学上头了,一个读的不好想要偷懒,等待他的就是太后的怒斥和先生的教鞭。 以至于他亲政了以后,原先几个内阁的大学士渐渐的都换了。 真是看见都头痛。 他不得自由,等到亲政以后就越发的渴望自由,这对自由的追求体现在任何事物上,包括他宠爱的子女宠爱的宫妃-----反正不得太后喜欢的,他就偏要抬举。 可是一方面他不喜欢太后的掌控,一方面等到太后病了,他却又焦灼不安。 母亲是很严格没错,可是如果不这么严格,如何能够让他坐稳这个位子?道理他是都知道的,因此太后这次病了,他心里便后悔了起来,一天两趟的来请安,嘘寒问暖,亲自侍奉汤药,不胜虔诚。 这回进来也是同样,他先问了太后安,便忧心忡忡的道:“太后也该保重自己,儿子不孝......” 太后哂然一笑:“皇帝的孝心,哀家知道了。” 母子俩相依为命很多年,也同样斗了许多年,彼此都对对方既爱又恨,感情复杂的很,而这次的矛盾完全是在静安公主跟五皇子之间产生。 嘉平帝见太后这副态度,知道她心里仍旧是生气的,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解释说:“静安自小就不凡,朕甚爱之,这回的事,朕也知道难怪太后生气,可是要朕送她出宫去一阵子,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的.....” 在嘉平帝心里,静安公主刚刚失去了母亲跟弟弟,当然是要生气的。 四皇子的事足以让皇帝引以为耻仇恨整个盛家,也足够让他对盛贵妃弃如敝履,可是女儿却是无辜的-----她毕竟什么都不知道啊。 嘉平帝压低了声音:“静安的年纪也不算太小了,翻过年就该挑选驸马,这个时候若是让她出了宫,旁人会怎么想她呢?这些天她也不间断的来给您请安,可见已经知错,太后......” 他说了这么一堆,才注意到底下还跪着个人,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太后身体不爽,那些内外命妇们的觐见都已经给免了,是以今天卫皇后那边忙的很,怎么太后这儿还出现一个? 翁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急忙解释:“圣上,这是朱姑娘,太后特意召见进宫的。” 朱姑娘? 嘉平帝隐约想起来这个人了,想到朱元的身份,又想到盛家和盛贵妃,手指忍不住动了动----是了,上次楚庭川中毒的事也有朱元插手解决的,太后要召见她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嘉平帝实在是不大想看见这号人物,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太后便轻声咳嗽了一声,看了翁姑一眼。 翁姑会意,立即便道:“圣上,太后娘娘食欲不振,可朱姑娘倒是做的一手好吃食,刚刚太后还说要赏她呢。” 嘉平帝哦了一声,看了朱元一眼,思量片刻便道:“既得太后喜欢,也是你的福分,便留在宫中陪伴太后一段时日吧。” ...... 为了替女儿摆平太后的怒火,嘉平帝也挺舍得下本钱的。 说完了这个,嘉平帝摆摆手,让翁姑带了朱元出去,自己跟太后低头:“太后的意思,朕已经知道了,以后一定对静安严加约束,这次.....就当是看在静安遭遇如此无常之事的份上,就小惩大诫吧?” 太后冷笑一声看向嘉平帝:“皇帝!当初你年幼之时,最怕的是什么,你可忘了?” 嘉平帝一怔,紧跟着便面色有些难堪。 他当然不会忘记-----他的父皇一开始是很爱重太后的,但是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却偏宠郑贵妃,郑贵妃当初甚至在南宫对着先帝大打出手,打了先帝一耳光,嚷嚷着不肯给先帝殉葬之类的胡话。 这些话实在是大逆不道,按理来说,郑贵妃死一百次一千次也足够了。 但是先帝就是不知道中了什么迷药,竟然只是把她贬去南宫,并不曾对她如何,等到后来,甚至更把郑贵妃迎回了庆安宫,并且将林美人生下来的皇子也交给她养----就因为她没生儿子只生了个公主。 说起这个,嘉平帝的面色就阴沉起来。 他那个时候已经懂事,当然知道父皇对郑贵妃的不同,他甚至纵容郑贵妃夺林美人的儿子,而且后来还抬举郑贵妃为‘皇贵妃’,自来除了贵妃快死了,就没听说过在皇后还在的时候封皇贵妃的。 这是在明晃晃的打太后的脸,也是在打他这个太子的脸。 后来皇子们出阁读书,嘉平帝也对郑贵妃的儿子多有关照,给他挑的师傅十分用心,更别提郑贵妃亲生的公主了.....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也就是如今的永昌公主。 先帝那时候可真是爱极了这个女儿,为了她还打了御史们的板子,非得顺着女儿的心意挑选她如意的驸马。 一百零四·留宫 那是嘉平帝少年时期难得的阴暗往事,先帝如此爱重郑贵妃,他这个太子就当的诚惶诚恐,生怕什么时候郑贵妃一时兴起要当太后,先帝就会废了他这个太子,扶持郑贵妃的儿子上位。 那段时间实在是太晦涩了,以至于那时候虽然年纪幼小,可是嘉平帝仍旧把每一件事都记得很牢。 如果不是先帝因为服食丹药过度而去的突然,恐怕再等上那么一阵,还真可能是郑贵妃笑道最后。 幸好先帝死的突然,没来得及废掉他的太子位。 也幸好母亲当机立断,联合了慎太王妃还有他的诸位师傅,确定了正统,扶持他继位。 嘉平帝面上阴霾愈发的深:“太后,这怎么能够相比?!朕不是.....再说,庭川的母亲是宫人......又怎么能跟您比?” 太后勃然大怒:“庭川难道随母姓?!若真要嫌弃血统,那你可真是找错了母亲,郑贵妃出身岂不是比我更好?!”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重了,嘉平帝立即顺着地砖跪了下来请罪:“儿子不敢!” 他说着,组织了一下语言:“是朕糊涂了,可是太后,庭川到底非嫡非长......” 不应该得到太后这样的看重。 太后冷笑一声,语气嘲弄:“你可真是糊涂了,非长是真的,可是非嫡两个字怎么说?你莫非忘了,庭川早已经是皇后的儿子了。” 嘉平帝无话可说。 是了,这件事的确是他亲自答应的。 可是他心里还是过不去那道关卡。 临幸恭妃实在不是他所情愿,而是一时酒醉,酒醉过后就忘了,甚至不愿意让起居注记录下来,可是谁知道不过也就是这一夜,恭妃竟然怀孕了。 而后太后非得强逼着他把事情认了下来。 那时候他正是跟盛贵妃情浓的时候,心里简直如同是吞了一只苍蝇,要不是五皇子出生的时候有些祥瑞,他连五皇子都一并不待见。 当然,这些年要说对比起其他孩子,他的确算不怎么待见楚庭川的。 可那也怪不得他----楚庭川身体还这么差! 他想着,咳嗽了一声想起了这件事:“再说,他身体也太差了些,这样子怎堪大任?”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嘉平帝才又说:“太后,朕知道您心疼庭川,觉得朕偏心,可是静安到底是个女子,若是庭川当真为了盛氏的事迁怒静安.....那他往后怎么可能善待朕诸多儿女?再看吧.....” 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子女。 就算嘉平帝偏心,但是要说他不疼爱楚庭川,那也是绝不可能的,所以这阵子的赏赐如流水一般的送进了楚庭川宫里。 他只不过是不想这么快立储罢了。 太后也知道他的心结在哪里,想了想才道:“算了,只是静安却实在该学些规矩了,还有其他公主.....没的把好好的公主养的小肚鸡肠,国朝公主,便该有公主的气度,别学前朝那等养公主的法子。” 先帝对待喜欢的公主就一个字----宠着,不喜欢的简直连态度都欠奉,实在不怎么好。 嘉平帝自己也引以为戒,并不想成为跟先帝一样的人,闻言便点头:“宫中如今自静安始,一共还有三位公主,蛮蛮母亲难产,早就去了,也的确该好好照管,朕已经令礼部拟旨,从宫外挑选些适龄的世家女孩子来,跟公主们结伴一道读书。” 公主嫁了人自然也要交际的,宫外来的世家的女孩子们,以后就会是她们了解外界的渠道,也会是以后她们交际的对象和伙伴,前朝也有此例,只是被先帝废除了,如今倒是正好用起来。 太后点点头。 嘉平帝便又想起朱元来:“这个丫头狡黠,朕还没跟她算账!只是她既有缘分入了太后的眼睛,是她的福分。” 不管是兴平王的事还是吴顺的事,背后都有朱元的影子,嘉平帝对此女甚为忌惮,只是最近事多,年关将至户部吏部正和工部内阁扯官司,根本没时间搭理她,所以一时忘了。 现在再想起来,反正人都已经死了,也无所谓处置不处置了-----其实朱元在兴平王这件事上的确也没做错,算得上是立身正了。 太后也不再多说,等到嘉平帝走了,才让朱元进来,叹了一声:“原本虽然想留你,却知道你心中自有志向,可是如今,不留也要留了。” 朱元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且迅速的调整了过来。 她原本不就不想背负这样坏的名声过一辈子,能进宫陪太后,这是别人打死都换不来的好事,就算是放在她身上,也是一样的。 而朱元进宫的消息,也同样已经传到了徐家。 百忙之中,徐兆海还抽出时间来跟世子夫人骂了朱元两句:“峨眉不肯让人,狐媚偏能惑主,朱元就是此等人物!” 这话把人骂的跟亡国妖姬也差不多了,世子夫人叹了口气:“这丫头也真是不知道哪儿走的狗屎运,总是能够化险为夷,这回甚至还得了太后娘娘青眼......” 徐游正好来给母亲请安,闻言便面上一冷。 她实在是厌恶极了朱元这个名字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引起她的情绪,她分明是不怎么容易被引动情绪的,但是朱元却总能让她破例。 大约是因为她觉得朱元本来就该是地上的泥土,原本不屑一顾,可朱元却总出乎意料的能有好的机缘吧。 徐兆海为了之前的事犹自不痛快,提起这个名字就无声冷笑:“等她出了宫,就让长公主想个法子,直接把人给抬到公主府去算了,这么个苍蝇天天在眼前晃悠,打又打不死,赶又赶不走,可真是够恶心的。” 二房现在已经把他们看的跟仇人也没什么区别了,徐二夫人收拾了东西甚至还说要回娘家去,国公夫人呵斥了才算是老实。 这让徐兆海和世子夫人越发的恼怒和烦躁,心里的气更是急切的想要找一个出口----这种情形之下,没有人比朱元更合适的了。 一百零五·恨意 徐游连晚饭都没能吃得下,分明已经马上就要过年,云上阁这一年又赚的盆满钵满,虽然父母对她言听计从,放纵有加,但是她的心情并没有因此便有半分变好。 尤其是在听说贺家来人之后,她便更是重重的冷哼了一声,放下了手里正在替徐二少爷削的苹果,恼怒道:“这件事不是已经说过到此为止,贺家竟然还敢上门来,真的当我们徐家没人了不成?!” 一个国公府前途无量的嫡出公子,以后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声名狼藉且冷心冷肺的女人?贺二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究竟是什么德性,竟然还敢找上门来。 徐二少爷咳嗽了一声,面色苍白的皱了皱眉头:“算了,母亲自会打她们的,你不必为这样的事情生气。” 经过了这样的事,但是哥哥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徐游又气又怒,往日里维持的极好的温婉的形象也顾不上了,手里的小刀也啪嗒一声扔在桌上:“哥哥以为我是为了谁?!要不是那个贺二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哥哥怎么可能会掉进水里,又怎么会跟这样的下贱人有接触?!都是她,她险些害了哥哥的一生!” 徐二少爷皱起眉头看着妹妹,叹了口气没忍住又咳嗽了一声,随即便有些疲倦的道:“那你要怎样呢?这事儿说起来......贺二一口咬死了,说当天是为了讨好你才去办的这事儿,你是个青青白白的女儿家,难道真的要传出这样的名声去?那你以后可怎么办?” 徐游因此更加愤怒。 贺二真是连脸都不要了,听说她是回了家险些被她父亲给打死送到家庙里去,就怕得罪了卫家,贺二为了自保,只好说出徐二少爷的名头来,说那天她是无心掉下水中,被徐二少爷所救。 她爹那个人谁不知道,根本就六亲不认的,听了这话成天的来闹事,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放在从前,英国公或是徐兆海伸出一根手指就把这人给捏死了。 但是偏偏现在刚刚才从6广平的事情里脱身出来,没有空管这样的小人物,再说也怕惹是非,正是该安静的时候。 徐游因此更加愤怒,最终脸色青白交加的呼出一口气:“都怪朱元!如果不是这个小贱人,这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徐二少爷忧心忡忡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最近有些浮躁了,且跟从前截然不同,便轻声道:“小游,你不该是这样,你也是跟先生读书知礼的,难道不知道口不出恶言,耳不闻恶语的道理吗?再说,背后议论人岂是你这等名门淑女所为?” 徐游垂下眼皮。 哥哥是个君子,君子当然不能说这些事,她也就懒得再说,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让他好好保重身体,推开门告辞出来。 世子夫人刚好才把贺二给打走,见了女儿来,揉了揉眉心无比厌恶的说:“这丫头真是能闹,之前还装的一副惧怕的模样,现在却撺掇着她爹来闹,你父亲气的脑仁儿疼。” 徐游在她边上坐下,将手里的暖炉递给母亲,见世子夫人面色难看,神情憔悴,心里忍不住更加郁闷,轻声说:“哥哥的身体越的不好,说到底都是贺二贪心不足起了坏心害的,现在竟然还有脸找上门来,真是不知死活!” 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当她的嫂子? 世子夫人也是一样的看法,提起儿子的病,世子夫人更加的烦心了:“好端端的招惹上了这么个祸害,真是无妄之灾。你的二婶娘还总以为我们大房得了什么好处,她也不想想,那天之所以让小三儿跟着出门,那是没法子的事-----你正跟承恩侯府议亲,总不能卫大夫人的寿宴不出现,她以为我愿意!都是为了家里罢了,她怎么能怪咱们头上来?你二哥如今还伤了身体,往后甚至都......” 这些天英国公府上上下下想了法子请了不知道多少大夫,连胡太医都想尽办法的请来了,但是结果都是皱着眉头说是大冬天的落水,时间耽搁的又久了,怕是损伤了根本,得要慢慢休养,不过往后身体是绝对比不上从前了。 世子夫人为了这件事忧愁不已,偏偏徐二夫人还总是找麻烦,当真是烦躁不已。 徐游冷哼了一声:“二婶是自己走进了死胡同出不来,母亲别跟她计较,等到翻过年之后,她若是还这么拎不清,祖母也不会再容忍她,关键是眼下的这件事,母亲想好了么,贺二这个麻烦,到底该怎么打?” 主要还是怕打了老鼠伤了玉瓶,否则的话,十个贺二也捏死了。 可问题是,贺二那个爹是个混不吝,闹起来满京城都知道了,岂不是叫徐二少爷以后难堪,以后到底还是要前程的人,跟那些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又不同。 世子夫人下不了决心:“你祖母那边也还没个信儿......” 她是想要让英国公夫人出面去跟永昌公主说一说,到底贺家是永昌公主府的亲戚,沾亲带故的,如果永昌公主愿意出面,那贺二一家都绝不会再有胆量贴上来。 徐游却并不认同:“母亲,靠别人是靠不住的,二哥哥的名声要紧,不如另外想法子。” 世子夫人对这个女儿极为爱护,也知道女儿素来都是一个极有主意的,听她这么说,立即便挑眉问:“你有什么法子?” “贺二说的好听,说什么是算计朱元失败才慌张落水,但是我看却不是如此,分明是她听了朱元的蛊惑,存了贪念,才故意来算计二哥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进我们的家门?我的意思,最好是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世子夫人不明白女儿是打算让他们怎么知道天高地厚,还来不及问,门就被推开,徐兆海阴沉着脸进来,冷冷的就摔了一个杯子。 这是怎么了?世子夫人眉心一跳,看了女儿一眼,才去看丈夫。 一百零六·用枪 徐兆海神情不虞,整个人都阴沉沉的,眼见着随时就要发作起来的样子,世子夫人有点害怕,站了起来打发了下人都出去,又想让女儿也走。 可是徐兆海已经骂出声了:“直娘贼,老子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邪性的人物!” ...... 徐兆海少在儿女面前这么不顾形象的,世子夫人就急忙问他:“世子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怒气冲冲的?女儿还在这里呢。” 徐游已经朝着他看过去:“父亲是遇见了什么事,这样生气?” 当着女儿的面,徐兆海满肚子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叹了口气在桌子边上坐下,喝了口冷茶恼怒的道:“才刚收到消息,齐焕吉不是去朱元那里了吗,又扑了个空,听说朱元那个丫头要被留在宫里常住了。” 什么!? 徐游跟世子夫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 朱元那是什么身份,召进宫顶多应该也就是为贵人看看病,她怎么能进宫小住?!还是陪着太后! 世子夫人吸了口气问他:“消息确实吗?不会吧?” 徐游之前因为曾祖母大长公主还在,时常有跟着大长公主初入宫廷的机会,可是那也不过就是留饭而已,还从来不曾被留在宫里过。 而就凭这些年跟静安公主积累下来的情分,也只是让徐游更特别了一点儿而已,要不是因为宫中有替公主选伴读的打算,徐游是没这个脸面能够留宫的。 可是偏偏他们一家人谁都看不起的朱元进去了!并且还是陪在太后身边,简直是一步登天飞上枝头。 徐兆海嗯了一声揉了眉头:“齐焕吉回去就问了永昌公主,永昌公主那里得的消息哪里有不准的,听说太后都留了朱元小住,永昌公主那边还一时举棋不定了,不知道能不能让朱元给齐焕吉当妾。” 也是,太后跟前的人,阿猫阿狗都比别的地方出来的尊贵。 眼看着这主意是不成了,徐兆海颇觉得晦气:“她也真是命好极了,谁能料到她竟然还能有这等造化,忽然成了太后的座上客!” 可不是,世子夫人也跟着泄气。 可是徐游却差点儿将自己的手指甲都给折断,面色冰冷淡漠的道:“她不会永远走运的。” 少女清凉的声音在安静中显得格外的阴森,徐游见父母亲都看过来,面不改色的说:“不能让她进宫,她跟五皇子和卫敏斋都牵扯甚多,加上这回陆广平的事她说不得也是知道底细的,让她得了势,我们就只会是第二个盛家或是吴家,父亲难道愿意如此吗?” 当然不愿意,徐兆海迟疑着:“可是如今是宫里要她进宫,如果我们出手让她出了什么事,那只怕不大好收场的。” 太后当年垂帘听政的余威犹在,英国公府不想去触她的虎须。 不过徐游显然早有决断,她笑了一声温柔的摇了摇头:“父亲,您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我们自己出手去对付她了,眼下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人手吗?” 现成的? 徐兆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世子夫人右眼皮跳起来,立即明白了女儿的意思,迟疑着问她:“你是在说贺二?” 但是贺二之前不是失败了吗? 再说,这个女人可怕的很,就是一条阴狠的毒蛇,粘上了就没那么容易脱身。 徐游点点头,见徐兆海皱起眉头,便将之前贺二来家里闹事的事情跟徐兆海说了,冷声说:“贺二算计朱元成功,那到时候宫里的怒火自然是朝着贺二的,跟我们又有什么相干?” 做坏事也是要有技巧的。 徐游从来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从来都是如此。 如同之前的钱嵘,还有现在的贺二,自然会有人前赴后继的替她去卖命。 徐兆海一挑眉,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其实按照他的意思,骂一骂也就算了,毕竟是个女人,坏不了他什么事儿,就是他最近心气不顺,热闹也没看成,所以才恼怒撒气罢了。 但是现在听见女儿这么说,他又改了主意。 女儿说的也没错,这个朱元到底算得上是心腹大患,她要是死了也是一件好事-----她死了,那五皇子的病就是大事了...... 世子夫人到底是按照徐游的意思,让人去了贺家一趟。 他们去贺家自然是没什么好话。 但是贺二这回却眼睛亮的出奇,盯着自己的丫头问她:“咱们手里还有多少银子?” ...... 丫头将匣子里的银子都捧来给她看,吓得手脚发抖的望着她:“姑娘,您不如.....” 贺二冷冷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戾气横生,竟然让丫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过了片刻贺二的面色才缓和下来,知道要丫头办事,不能让人这么担惊受怕,便笑了一声说:“不妨事的,处境不会再糟了,杏姑,你是聪明的,咱们主仆一体,我要是完了,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再加上如今你瞧瞧,我们还有什么路好走呢?这回徐家的事要是不成,父亲就会听后母的话把我送去庄子上,你想想吧,到时候难道你能独善其身?你想去那等荒凉的地方过日子吗?” 当然不想了,杏姑慌忙摇头,神情慌张。 “是了,你既然知道,现在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抓住这个机会,我们便能得到我们想要的。哪怕最后不能成功嫁给徐二公子,抓住这个把柄,也能让徐家给我们寻一个前程了,傻姑娘,相信我,我们只能如此。” 杏姑被她说的点头,但是还是有些惧怕的问:“那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去害一个要在宫里的人啊? 贺二笑了笑。 有办法的,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她说:“你先去想法子打听打听朱家,他们如今没有根基,底下用人杂七杂八,我就不信是铁桶一块,先把他们情况打听清楚,回来我再想法子,只是一定要小心些,别被别人发现了端倪,坏了大事。” 杏姑揣着一颗快蹦出来的心点头,紧张的拿了银子,想法子溜出去了。 一百零七·机会 因为马上就要过年,因此虽然嘉平帝发了话让朱元就留在宫中陪伴太后解闷,但是太后还是叫朱元先出宫等到年后再进宫来。 这也是体贴朱元的意思-----她是知道朱元要开酒楼的。 朱元明白太后的好意,心里松了口气,拜谢过太后之后就被翁姑送出来。 翁姑对她比之前又亲近两分,看着那些赏赐装上了马车,笑意盈盈的拉着她的手意味深长的道:“朱姑娘,我知道您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但愿您跟您母亲不一样。” 寻常人是不会这么说话的,翁姑这番话简直是在明晃晃的说她的母亲是个弱者,朱元看向她,一怔。 翁姑便笑了,拍了拍她的手背:“太后娘娘喜欢你母亲,但是召她进宫,给了她无限的荣宠之外,也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和艰难,你的母亲.....到底是太善良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朱姑娘,你想一想,你跟你母亲当年的处境比起来,甚至还要不如-----你母亲至少当时父亲丈夫皆是官身,可饶是如此,也得了不少的嫉妒,何况是你如今?” 朱元明白了翁姑的意思,也听得出翁姑话里的善意。 事实上她一开始迟疑也是有同样的担忧,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她一直都是懂的。 现在宫中正在给诸位公主选择伴读,而这些伴读的要求一个个的都极高,除了家世之外,本人的人品乃至于学识名声都是考察的重要因素。 连皇商家里的女孩子也只不过能当个末流,中选希望微末。 她上一世能够进宫陪伴太后纯粹是因为她是襄王的继室,又已经出嫁并无权柄,只不过是个逗趣的玩意儿,所以并没有太多人来折腾她。 可是这一世却不同。 嘉平帝亲自点名要她进宫陪伴太后的。 这是一把双刃剑,留宫的机会用的好了,那她之前所担心的许多事都会迎刃而解,甚至连朱景先还有付家人的前程危机都能解决,而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一个不慎,她都可能在这深宫中被吃的骨头都留不下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雕梁画柱,雄伟至极的宫城,恍惚间觉得这一座座宫殿都是张口即将吞噬人的野兽。 这是她不曾接触过的领域,可是她并没有后退的意思。 她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不战而退四个字。 “多谢姑姑指点。”朱元言简意赅,谢过了翁姑的提醒:“我一定会谨言慎行,好好的陪伴太后娘娘。” 翁姑松了口气。 她是知道朱元的,那股子狠劲儿隔着眼神也能让你打个冷颤,当初被豹子扑在身下都没见她慌张过。 但是在这世上活着,真不是逞凶斗狠就能够的。 谁能一个人活着呢?连九五之尊也不能,既然朱元已经留宫了,并且还是被嘉平帝点明了要陪伴太后的,翁姑当然希望朱元不要再做出太多惊世骇俗的事,能够平平安安的度过这段时间。 太后跟嘉平帝关系微妙,再也禁不起折腾了。 现在看来,朱元果然是个明白人,明白人好啊,明白人就能说得通道理,说得通道理就好。 她笑了笑目送着朱元出了宫门,才原路回来。 而她回去的时候,卫皇后已经在太后宫中了。 卫皇后刚听说朱元留宫的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母后抬举她,给她些赏赐也就是了,何必让她留在宫里?她名声本就不好......” 说起这件事,卫皇后有些气闷:“还有庭川也是,跟他说了几遍,不要跟朱元有太多往来,可是铜川就是不听。” 太后知道卫皇后是对当年的事情仍有心结,并不跟她多说朱元的事,只是说:“他身体不好,你就少说些也不会如何,这次的事原本不是他的过错,皇帝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他一顿,你还要跟着添乱吗?” 卫皇后面色一变。 她跟皇帝的关系并没有因为盛贵妃的消沉而改变什么,两人仍旧是看对方不顺眼。 她怎么也不能忘记当初女儿夭折前后嘉平帝的冷漠和忽视。 而嘉平帝也觉得她古板固执且记恨心强。 因为这个,她唯一的依靠和指望,说到底也就剩下一个楚庭川了。 楚庭川万万不能出事。 可偏偏静安却不知好歹,总是要惹出些事端来。 她提起这个,面色更冷:“静安是恃宠生娇,庭川是她哥哥,她半点不知道收敛,竟然还故意在这个节骨眼上陷害他落水,她也不小了,难道不知道庭川有病在身,这样可能会要了庭川的命?可她竟然还是这样肆无忌惮......” 这也是太后为什么跟嘉平帝起了争执的缘故。 太后沉默了一瞬。 寻常人家发生这样的事,她作为祖母总能训斥儿子偏心,但是作为天家,她之前又曾垂帘听政,那么所有的事都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管的多了,很容易让嘉平帝生出‘母后又在掣肘朕’的不满,她垂下眼帘,不知道是疲倦还是忧心的叹了一声,随即便长出了一口气:“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卫皇后不再说什么,殷勤的服侍太后吃药,面上表情更衰败了一层----在嘉平帝心里,连个公主都能够越过中宫母子的脸面,真是叫人寒心。 这样的人,除了身上那身衣服,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人死心塌地的追随的? 她这么想想,当然不会说出来,等到回了自己宫中,思来想去,还是让女官备下了一份见面礼,准备到时候拿给朱元----太后看重她,那她就跟着表示一下就是了。 而就在这时,女官也正好跟她回禀:“给诸位公主选的伴读,按理来说是当进宫来住,内侍省已经挑好了地方,就选在了延禧宫,您看怎么样?” 卫皇后想起这回挑选公主伴读的目的,嗤笑了一声将玉梳啪嗒一声拍在桌面上,冷冷道:“延禧宫便很好,也不必再改了。” 住的地方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公主伴读的人选却有些问题。 一百零八·金旗 徐家的人自来就跟盛贵妃一系走得近,现在虽然四皇子出事盛贵妃圈禁南宫,但是徐家人在静安公主身上下的本钱可是不少。 卫皇后虽然久不理事,却也知道前些天徐家二少爷在卫家出事的事。 想来这回伴读人选肯定是少不了徐家那个姑娘的,她们家对静安公主如此热切,只怕还存着要尚主的主意。 她眉心一跳,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吩咐自己的女官:“到时候跟内侍省和礼部的人都说清楚,小七就跟着蛮蛮吧。” 几位公主里头,还是蛮蛮更好相处些。 女官急忙应了一声是。 卫皇后便想起朱元来-----这是个刺儿头,虽然她因为付氏的事还是对朱元没什么好感,不过朱元这些天做的事还是叫她心里挺舒服的。 要是朱元进宫之后还能够跟徐游继续掐起来,那可真就太妙了。 而此时出了宫的朱元正赶上了林大厨家里的年夜饭,她将宫里赏赐下来的腊八粥先贡在了母亲灵位前,才转身和听了信就等着她的花楹和玉燕一道上了马车,匆匆往林家去。 虽然已经入了夜,但是因为将近年关惯例有一段时间是不宵禁的,因此一路上倒也顺畅,下了马车,朱元就见到了林大厨和向问天他们。 见了朱元来,向问天跟杨玉清他们还好,都面色如常,可是林大厨却高兴坏了,急忙上来见了礼,又说:“今天下去宫里就来了消息,说是要留姑娘在宫中小住了,夫人她还担心的很,可是后来又听说姑娘能先出来.....” 不然他可着实不知道这开业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弄才好了。 朱元笑了笑,一进门便瞧见了被林娘子抱在怀里的芃芃,不由摸了摸他带着虎头帽的头,递上了一个厚厚的荷包:“这是给芃芃的压岁钱,提前给了,希望他健健康康的长大。” 林娘子颇有些忐忑不安,看了一眼公公的脸色,才迟疑着伸手接下,有些赧然道:“每回都要劳您破费,实在是过意不去......” 之前苏付氏和向问天他们全都已经给过了,林娘子忍不住感叹一声现在的东家当真是比之前的大方,心里却也生出了十分的认同感。 林大厨也是同样的,他看了朱元一眼,低声说:“说来要是换做姑娘从前的身份,我们连跟您同桌的资格也没有,就算是如今.....也是姑娘给我们脸面。” 林夫人已经上上下下都张罗得喜气洋洋,餐桌上摆满了满满一桌子的吃食,另外还给孩子们支起了一张圆桌,林娘子抱着芃芃还有林夫人带着花楹玉燕和绿衣她们一道坐在另一张桌子上。 林大厨便趁势问起朱元来:“朱姑娘得蒙恩宠,要留在宫里,这生意的事.....” 季晨也很担心。 现在酒楼好不容易筹办起来,马上眼看着过了元宵就能开业了,要是这个时候朱元进了宫,那酒楼还怎么开? 他一个人也实在是怕支撑不下来啊。 朱元正好是来说这个的,她笑了笑就说:“仰仗太后好意,我要过了元宵之后才返回宫中,所以酒楼开业的时间并不需要改变,这些天让你们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一个新酒楼开业不是那么简单的,怎么也得营造出足够的气势来,朱元之前就已经按照上一世的经验交代了季晨跟林大厨一些办法,也不知道如今筹办的如何了。 说起这个季晨便忍不住兴奋:“姑娘放心,都是按照姑娘的吩咐去办的,已经办的差不多了,这些天我们每天都会在店外头摆放桌椅,招呼人来免费吃店里的点心,并且赠送一些,已经收到了一些效果,许多人都来询问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开张了。” 再加上之前朱元在狮子楼的名声和林大厨在京城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美誉,其实现在酒楼算得上是未开先火了。 季晨觉得问题不是很大。 林大厨也摸了摸胡须说:“学徒也已经招的差不多了,这些天都在学着,至于堂倌等位子,人手也都足够,衙门那里也已经打好了招呼,现在万事俱备,只等开业了。” 朱元点点头,桌上的牛肉做的喷香,她夹了一块在碗里,片刻之后便道:“你们办事我是放心的,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好好的放松放松,过了年便要正式开业了。” 她说着,又问向问天:“向大哥,让你去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向问天挠挠头有些茫然,但是还是肯定的点头:“姑娘放心吧,按照您吩咐的要求,保证是分量十足的,半点没有掺水分,但是姑娘,您要这么多.....干什么用啊?” 苏付氏是知道朱元让向问天去办什么事的,她看了朱元一眼,也问她:“元元,你拿出那么多金子去,到底是为的什么?” “眼看着要开业了,也不必再瞒着,这些金子,我都交给向问天,让他拿去金师傅那里打造成了一面一面的金旗,一共打了十面,酒楼开业前十天,每一天第一个进店吃饭的人,就能得到一面金旗。” ...... 林夫人给临娘器夹菜的动作一下子墩柱了,不可置信的看了朱元一眼,有些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什么什么? 开酒楼不让客人付钱,反而还要给客人送金旗? 朱姑娘这是开店还是在布施啊? 林娘子也皱着眉头很是不解。 倒是林大厨到底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厨,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朱元的意思:“朱姑娘这个法子.....一定会在京城造成巨大的轰动的,当年狮子楼刚开业的时候,也差不多都是这个意思,只不过狮子楼是价钱那段时间压得比较低.......” 朱姑娘也真是够魄力啊,竟然敢这么玩。 金旗送出去十面啊...... 向问天也反应过来朱元的意思了,不过他想问题就比较务实一点儿:“好是好,但是这个送金旗的架势太大了,会不会引发争抢,让人家闹出事来啊?” 真要是闹出事来的话,那反倒是不好了。 一百零九·轰动 朱元进宫又出宫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永昌公主耳朵里,就算是再想成全儿子,到了此时此刻她也并没有立即便去朱元那里旧事重提,再说让朱元做妾不做妾的事了-----现在不是当年了,她再也不是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公主,已经学会了看人脸色。 过了大年初五,宫中和重要的宗室那里都已经去拜过了年,齐焕吉终于再一次求到了母亲这里,希望母亲早日履行之前的诺言,让他把朱元给弄回家里来。 但是永昌公主看了他一眼,却罕见的没有立即答应儿子的要求,咳嗽了一声才缓慢的摇头说:“再等一阵吧。” 齐焕吉瞪大了眼睛,他最近已经忍得十分困难了,再也不能继续忍下去,但是母亲竟然还是拿之前的那套说辞来糊弄他,他禁不住有些生气。 永昌公主看出儿子的不情愿来,让他坐下,挑挑眉才说:“你也听说了,朱元是要进宫陪伴太后的....你就算是再猴急,也得等人出来了之后再说。” 她已经不大想要朱元给自己儿子当妾室了。 被太后养在宫中的姑娘怎么能给别人做妾?如果这样的姑娘都只能做妾,那么得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够当正妻压在她的头上。 永昌公主是不想让朱元给自己儿子当妻子的,从前想着当个妾室的话倒也勉强凑合,可现在事情这么一闹,当妾室也不合适了。 她让正若有所思的儿子近前来,摸了摸他的头说:“再说,她在宫中若是真的得了太后的喜欢,说不得太后还会亲自赐婚,焕吉,你是懂事的孩子,也要替你母亲跟父亲想一想,得罪了太后,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齐焕吉无话可说。 他当然知道母亲话里的深意。 当年郑贵妃得罪太后得罪的太狠了,太后虽然面上什么也不露出来,前些年母亲也因为圣上亲政的事情出了不少力,但是顾忌还是要有的。 可是让他放弃,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辗转反侧了几天之后,眼看着已经正月十二了,他才没精打采的被一群朋友拉去了狮子楼。 他本来是百无聊赖的,可是边上那些人嘴里谈论的话题却让他瞬间清醒了,他抖了抖精神问他们:“你们说什么?什么朱家,什么朱姑娘?”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现如今,这世上能让这些人都谈论的兴致勃勃的朱姑娘,也没有第二个了。 果然,汝宁伯家的公子急忙争抢着跟他说:“哦,您大约是在家里呆着所以没听说,我们说的啊是这位朱元朱姑娘!她之前不是在狮子楼赢了林大厨,做出了月一盘和绯羊,谁知道她转手把这两样秘方都送给了狮子楼,准备自己开酒楼,现在也跟狮子楼约定了,开业之后绝不再做这两道菜,现在她那家酒楼马上就要开业了,最近天天给人送点心送小食,大家都在猜,她开业那天到底能不能拿出点新鲜东西来呢!” “是啊!”立即便有人接过话头:“说到底,做酒楼还不是吃食最重要?虽则有林大厨坐镇,可是现在狮子楼锦绣堂都专程去请了名厨来,这么比较起来,林大厨可就不够看了,要是朱姑娘真的用秘方换了林大厨之后就没有再有这稀奇东西,那她这酒楼可开不长久。” 齐焕吉攥紧了手里的杯子。 他想起了朱元当时穿着柳黄色的衣裳立在大树下的模样,一时心头热。 可是想到母亲的告诫,又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 迟疑了半天,他咬了咬牙站起身来没了再玩乐的兴致,准备回家,谁知道转过拐角马车就被人给拦了下来,贺二跟前的丫头杏姑朝着他跪了下来。 齐焕吉对女色一道向来是很来者不拒的。 贺二虽然被人诟病冷漠无情,但是齐焕吉管她有情无情-----他只知道这个表妹温柔小意,且长得十分不赖罢了。 不过那也是从前了。 经过了上次在卫家的事,他对这个表妹已经没有什么好感,再加上现在他也没什么兴趣安抚这位面上软弱内里刻毒的表妹,他因此只是掀开帘子露了个脸,说了一声没空,便要叫车夫赶路回家。 谁知道杏姑亦步亦趋的跟着走了几步,急促的出声提醒:“公子!我们姑娘问您,到底是不是还想要朱元姑娘!” 什么意思? 齐焕吉皱起眉头,盯着这个丫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问她:“你什么意思?你们姑娘又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肯留下来听她说话了,杏姑松了口气,急促的转头左右看了一眼:“公子,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您若是还想要抱得美人归,不如跟我来,姑娘会把事情跟您解释清楚的......” 齐焕吉没有动,他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半响,才冷冷的让她上了马车,吩咐车夫按照她说的地点赶过去。 他是在宝兴楼看见的贺二,贺二穿着一身大红色镶白狐狸毛的斗篷,一张脸喜气洋洋的朝着他看过来,见了他急忙站了起来叫了一声表哥,温温柔柔的叹气:“表哥幸好肯来,否则的话,我要以为表哥这一世都不会原谅我了。” 美人儿落泪,换在从前,齐焕吉是必定要心疼一阵的,但是现在他看着贺二的做派,却只觉得索然无味,想的全是另一张脸。 如果是朱元做这样的表情,该当是什么样子? 他收回思绪,敲了敲桌子问她:“得了,收起这些没用的话吧,你到底让我来干嘛的?我没工夫跟你在这里瞎耗。” 贺二伸手替他倒了杯茶,让杏姑出去,见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跟他两个人,才蹙眉说:“我知道表哥喜欢朱元,但是现在朱元已经被宫里青眼看中,即将进宫去了,当初公主答应表哥的事只怕也要泡汤了,我只问表哥一声,到底还想不想要得到朱元?” 齐焕吉看着自己这个出人意料的表妹,久久没有回应。 一百一十·不知 他知道自己这个表妹不是个好东西,会来问这个问题也必定是事出有因。 因此他冷哼了一声,要笑不笑的看着她:“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己现在就麻烦缠身,总不能是出自好心来帮我吧?说说看,你到底为什么来的?” 他虽然纨绔好色,但是又不是傻子。 贺二也知道,因此她本来也没打算撒谎:“不瞒表哥说,之前我就是想要对付朱元讨好徐家的,但是朱元这个丫头鬼精鬼精,以至于我反倒是被她给摆了一道,落得个如今的下场。我现在要帮表哥,也只是想要讨好表哥的同时让朱元倒霉罢了-----她要是真的进宫去陪伴太后了,那从此以后就一飞冲天了,我哪里能看她得一个这么好的前程?” 果然是连生母的死活都能不顾的人,冷心冷情到了骨子里。 齐焕吉有些厌恶的在心里想,但是面上却并没有露出来-----没有别的原因,但是他的确是对贺二的提议动了心的。 自古以来人都是如此,得不到的就越发的想要。 他这么久以来,还是头一次遇见朱元这么难到手的姑娘,加上朱元身份特殊,让他生出了一股非她不可的迫切感。 到现在也是如此。 贺二对自己这个表格也同样了解,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已经动心,轻声说:“公主不想要招惹太后喜欢的人这也是常理,但是表哥可要知道,要是一旦进宫,表哥再想得到朱元,那是必然不可能的事了。” 齐焕吉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哼了一声,从窗户里忽然看见一个身影,不由得便怔住了,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目光都还跟随外面那道身影而动,有些贪婪的吞了口口水,转过头来问贺二:“你早知道她在这里?” 贺二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恰好看见朱元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子,便微笑道:“这些天她在筹办她的什么丰乐楼,所以每天都会在这里进出,遇见也是常有的事。” 惊鸿一瞥,但是也足够让齐焕吉看清楚朱元今天的样子了-----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绣绿萼的袄子,外头罩着霜白色褙子,越发的显得她清俊出尘,且她天生一双凤眼,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精致,眼尾上挑,连一身素淡的服饰也没能遮掩她艳丽的五官。 他深吸了口气。 贺二看着他,心里带着些快意-----就算是再厉害又怎么样?说到底在男人眼里,朱元还是只适合做妾。 她已经听说了,卫家也带着人去朱元那里想要让朱元给卫敏斋做妾的事。 当时还以为卫敏斋有多维护她呢,可是结果呢? 说到底这就是身份的问题。 朱元的名声身份都注定了她上不得台面。 当然了,如果从太后宫里镀层金回来,局面又不是那回事了,所以还是要抓紧时间,一定不能让朱元成功进宫。 她咳嗽了一声,引得齐焕吉回过神来,才轻声说:“表哥考虑的怎么样?” 齐焕吉捏紧了拳头,他想过母亲的话,知道现在是不宜闹出事来的,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控制住又是另一回事。 想到朱元出宫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母亲更不可能让朱元当他的妻子,他就心如刀割,抿了抿唇说:“你想怎么办?” 朱元还不知道宝兴楼里有人在窥伺她的一举一动,她自丰乐楼回来之后,便紧跟着见了杨玉清:“河东书院那边怎么说?” 她既然决定留在京城,那么弟弟的学业就一定要安排好,不能出差错,河东书院是最合适也是最好的地方了。 但是这个地方历来是难进的,她已经废了很多时间和功夫,但是却收效甚微-----自从那里的先生考校过朱景先之后,便一直没有了动静。 杨玉清知道她担心,但是还是坦诚的摇了摇头:“我打听过了,其实公子的成绩很是不错,不过.....” 他迟疑着是否该说真话。 河东书院是因为他们姐弟俩的名声才把人拒之门外的,什么条件不够全都是借口。 朱元却已经知道了,她皱起好看的眉头,如同是一只遇见了什么难题的猫儿,过了片刻才说:“知道了,河东书院正式入学是在哪一天?” 杨玉清急忙回答她:“是在正月十六,那一天也是新生入学的日子。” 十六的话,那她或许要晚一天去宫中了。 这么想着,她跟杨玉清说:“安排一下,十六那天,我带着先儿一道去一趟河东书院,拜见山长。” 杨玉清怕她过去受委屈,那帮子儒生最是讲究礼法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一个不痛快说出什么难听的来。 但是他也知道朱元把朱景先的前程看的极重,而这件事又关乎朱景先的前程,所以只好点头答应。 正说着,外头苏付氏便敲门轻声喊了一声:“元元,有客人来了。” 客人? 朱元诧异,朱家一向是门庭冷落的,虽然因为她即将进宫而招来了一些目光,但是整个正月前头来拜年探访的人十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眼下都已经看着要过上年元宵了,竟然还有客人来? 她还以为是楚庭川来了,但是一出门,苏付氏便看了她一眼:“是卫大夫人和卫指挥使......” 朱元脸上的表情便淡淡的。 可是等到出去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已经维持的跟平常一样了,见了卫大夫人,还能面色如常的问了一声安。 卫大夫人面色有些苍白,憔悴的咳嗽了一阵才抚着胸口摇头:“朱姑娘,这回冒昧上门,实在是因为我愧对你,所以亲自上门来赔罪的。” 卫敏斋的眉头皱的紧紧地,闻言也跟着站了起来:“朱姑娘,年前赵嬷嬷是不是领着人来跟你说过什么不中听的话?” 苏付氏有些茫然,不知道这对母子是在搞什么名堂,哼了一声就问:“赵嬷嬷是大夫人的心腹,向来来往也都是她过来,怎么?她说了什么,二位竟然不知道吗?” 一百一十一·家事 卫敏斋的脸色有点难看,但是也并没有因为苏付氏的难听话而生气恼怒,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表情有些说不出的懊恼:“我的确是不知道,赵嬷嬷乃是我母亲的心腹,跟着我母亲日子很长了,我不知道她竟然真的听了......” 承恩侯府当年争产的丑事还历历在目,卫敏斋迟疑了片刻,才自嘲似地笑了一声;:“我们那个家,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是一座大的囚笼,所有人在里头都变得面目狰狞。” 卫大夫人皱眉看了儿子一眼,觉得他不当这么说,但是却也并没有过多呵斥,她看着一头雾水的苏付氏和朱元,歉然的再次叹气:“这件事,是我们府中的老太太.....” 卫老太太很疼卫家四小姐,当知道朱元竟然敢胆大包天引了齐焕吉去四小姐房中之后,就勃然大怒。 虽然齐焕吉只是在院子中就被发现,但是传扬出去也不好听啊------当然,这件事是不会传扬出去的,向来跋扈的永昌公主也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头多折腾,送了许多赔礼来。 可卫老太太就是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原本她们替卫敏斋看的好好的徐家的亲事,谁知道卫敏斋就是看不上,反而还看上了这个声名狼藉的朱元,她当即就做了个决定------卫家母子既然这么喜欢这个丫头,那就抬举她回去当妾室好了。 她倒是想看看,一个如此不敢屈居人下的女人当了妾室,大房从此以后还能不能如此悠哉惬意。 可是她前脚威逼利诱让赵嬷嬷听话去执行了,谁知道转头就听说朱元被太后召进了宫并且还会留在宫中陪伴太后小住。 赵嬷嬷i一听消息也吓得半死,她本来就是对大夫人很忠心的,那天之后隐约知道自己坏了大夫人跟卫敏斋的事,见朱元一直冷冷淡淡的,心里一直懊悔和害怕。 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赵嬷嬷再也没敢迟疑,将消息报给了卫大夫人知道。 卫大夫人气的要命,她握着朱元的手:“朱姑娘,我知道现在来说未免有事后诸葛亮之嫌疑,但是请您相信我,我从来没有这样践踏过你的意思,在我眼里,你少年果决,重情重义,能为母亲和亲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实在是一个最烈性不过的人,我爱你还爱不过来,怎么可能会行如此下作之事,要你当妾呢?” 朱元之前也一直觉得卫大夫人先前的做法有点奇怪-----卫敏斋先不说如何,但是卫大夫人对着她却从来都是没有任何居高临下或是鄙薄之感的,忽然跑来让她当卫敏斋的妾室太突然了。 但是当时她还只以为是卫大夫人为了哄儿子喜欢罢了。 苏付氏有些半信半疑,她实在是对赵嬷嬷说的那番话太过介意了。 朱元也抬头看了卫大夫人一眼。 卫大夫人抿着唇,急的快要哭出来,拉了一把卫敏斋,恼怒的看着他:“你快说啊!你是怎么想的!” 这个儿子真是个榆木疙瘩,回去了之后这些天一直都是生人勿进的样子,她还以为是什么事,等到一问才知道卫敏斋是为了朱元最近的态度而茫然。 她问清楚了卫敏斋回来之后的做法,就又好气又心酸。 丈夫死的早,儿子自小就在军中摸爬滚打想要争出一份前程,在这婚姻大事上就好像比别人少了一根什么似地,他分明是对朱元上了心的。 否则不会去找朱元来挡徐游了。 但是偏偏他又太过年轻,不知道这份在意跟信任其实就已经是喜欢和心仪,还想不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卫大夫人对于身份地位这一点是最嗤之以鼻的-----当初要说什么身份地位的话,那么他们和谐年所受的苦算什么?这些年他们所遭遇的事情又算什么? 身份高贵的人低贱的事也没见少做。 反而是他们谈虎色变的对象,卫大夫人看着格外的顺延。 到了这个年纪了,身体也不好,卫大夫人在这世上唯一的一点儿舍不得也就是卫敏斋-----除了自己,卫敏斋再没什么在乎的人了,这让卫大夫人很放不下,若说她有什么愿望的话,无非就是希望卫敏斋能够找到顺心的人,以后一生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度过。 卫敏斋自己有点尴尬,还有一点儿自己不知道错在了哪儿的无措和隐约的恼怒-----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以至于朱元对他忽然就变了个态度。 但是他还是顺着卫大夫人的话诚恳的说:“朱姑娘,这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我是知道你的性格的,绝不会起这样的念头,更不可能让人来如此折辱你......” 朱元已经听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她看着卫大夫人殷切的眼神,点了点头让卫大夫人和卫敏斋不必介意。 卫大夫人握住朱元的手:“朱姑娘,我喜欢你还喜欢不过来,巴不得能够有这个福气得你做个儿媳妇,绝不会有心故意折辱你。” 这话里的暗示就很明显了,苏付氏忍不住一怔。 卫敏斋竟然难得的没有出声反驳,他咳嗽了一声,正要说话,绿衣便敲门得了允准进来,看着朱元说:“姑娘,陈老爷子那里送了礼过来,说是贺您酒楼开业的。” 卫敏斋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忧的望着朱元欲言又止。 他隐约知道朱元是不喜欢他插手她的事的,但是又觉得开酒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要提醒她。 卫大夫人却只是想了想便问朱元:“朱姑娘诸事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我没什么可以帮的上忙的,唯有在当天到场恭贺了。” 可这俨然是一种很明白的表态了。 等到出了朱家的门上了马车,卫敏斋便纵马在她马车旁边,隔着窗子问卫大夫人:“母亲真的要在朱元的酒楼开业当天到场庆贺吗?” 这不像是卫大夫人平素的作风,她向来是不参与这样的事情的。 卫敏斋有些不大明白。 卫大夫人隔着帘子看儿子一眼,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一百一十二·坏水 儿子真是什么都好,偏偏就是对自己的感情太迟钝了。 卫大夫人咳嗽了一声,虽然经过朱元的调理身体好了许多,但是她时常还是胸闷气短,如今出了趟门还说了这么多话,早已经有些疲乏了,靠在隐囊上叹了口气:“儿子,你是不是很疑惑朱姑娘为什么疏远你?” 卫敏斋沉默了片刻。 事实上他的确是弄不明白这一点,分明他已经为出城把朱元一个人扔在卫家的事情道过歉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朱元听了道歉也没有改变,态度还是冷冷的。 他后来又以为是赵嬷嬷的缘故。 为了这件事,哪怕赵嬷嬷对待他向来如同是看待眼珠子一样,也是卫大夫人跟前的老人儿了,但是他还是将赵嬷嬷送去庄子上养老了。 他这次还带着母亲亲自来道歉了,他实在不知道朱元到底还在生什么气。 卫大夫人笑着看了他一眼,有些叹气又有些怅惘:“敏斋,你想一项,你为什么要担心朱姑娘理不理你?从前你可从来没有因为哪个女孩子不理会你而上心过。” 卫敏斋下意识摇头:“母亲想的太多了,她跟一般的女孩子是不同的,她厉害的很。” 卫大夫人哦了一声,见儿子说的理所当然,便问他:“所以你连我也不告诉一声,就在那天匆忙出城去抓人,把朱姑娘一个人扔在家里了吗?” 卫敏斋抿了抿唇。 他觉得朱元有足够的能力应付任何的意外,这些跟朱元从前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卫大夫人提醒他:“你要知道,为了这件事,朱元惹上了很多人,徐家的姑娘丢了脸面,不会恨你,只会把所有的怒气都泄在她的身上,她为了帮你本身就已经承担了巨大的风险,但是你却只觉得她苏所不能。她即便真是无所不能,也不是你能轻视她的付出的理由,敏斋,你从前得到的东西都很不容易得到,我希望你以后很容易得到的时候,也别忘记你曾经为了这么不费力,付出过多少的努力。” 卫敏斋若有所思。 卫大夫人已经轻声说:“家中的情形如今复杂的很,你二婶三婶做这件事分明是经过了老太太的允许,而老太太的意思也就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您一天没有娶亲,他们就一天不会放弃这个往你身边塞人的想法,你要仔细的想清楚,以后该怎么办,总不能来一个就打一个吧?” 卫敏斋没有说话。 而此时,目送着卫家的马车出了胡同,齐焕吉面色阴沉的立在墙角的阴影里,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贺二站在他边上嗤笑了一声:“表哥看见了吧?惦记朱元的人可不只是你一个,虽然都是做妾,可是做你的妾跟做卫敏斋的妾比起来,想必朱姑娘肯定是更愿意去卫家的,这也是为什么那天卫家的姑娘们针对朱元的原因了......” 齐焕吉脸色很难看,瞥了她一眼让她有屁快放。 他之前存在的一点儿犹豫也没有了。 母亲说什么怕太后怪罪,可是现在卫敏斋都不怕,那他怕什么? 难道他在太后眼前还不如一个卫敏斋尊贵吗? 贺二啧了一声,见齐焕吉终于上钩,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半点没有放松,静静的说:“现在为今之计,也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不然等到朱姑娘答应了卫家,那表哥还能怎么样?哪怕是公主殿下也不会允许您胡闹的。” 齐焕吉的确是这么想的。 要快,要越快越好。 他冷声看着贺二冷笑了一声:“那你倒是想个法子,别在这儿光是放屁不下蛋了。” 他的话说的粗俗,贺二面色一变,但是很快就又笑起来,浑然不当一回事的嗯了一声:“表哥放心吧,她后天不是开业吗......” 齐焕吉打断她:“你打算在她开业的时候闹事?” 那朱元肯定更不可能答应他了。 他警惕的盯着贺二,想了想就明白过来:“你是又在故意替徐游出头吧?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是知道自己这个表妹的,没有好处的事她才不可能会做。 被说破了目的,贺二也一点儿没有着急的意思,她坐在桌边悠闲的喝了口茶,示意自己表哥坐在自己对面,对他循循善诱:“表哥糊涂了,其实这样有什么不好呢?朱元说到底就是野心太大了,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捏在手里,还想出尽风头。但是真正等她酒楼做起来了,那她怎么还可能看得起表哥?她只会更加桀骜不驯的!” 齐焕吉心知这个道理。 贺二见他不说话,便斩钉截铁的道:“所以,表哥要是真想得到她,那少不得要先让这位朱姑娘的酒楼开不成,进不得宫了,否则不管是哪一件她做成了,您都不可能再挨着她一根手指头了。” 这也是徐游的意思。 齐焕吉面色有些奇怪,许久才说:“那你打算让我怎么办?” “开酒楼那天是朱家最忙的时候,朱元作为店主人,更是如此。”贺二面色冷淡,提起朱元的时候格外的咬牙切齿:“我已经查清楚了,朱元有一个弟弟,就是从前养在盛氏手底下那个,朱元把他看的跟眼珠子没什么分别,他身边常年跟着一个身手很厉害的护卫,应当是朱元给他的,那天他也会出去丰乐楼,这就要靠表哥了-----公主府的护卫,想必能力不会在朱元手底下那帮人之下吧?” 齐焕吉立即明白过来:“你要我掳走她弟弟?” 朱元应当是看朱景先看的很重的,朱景先一不见,她肯定也没了再去主持开业的心思,但是之后呢? 齐焕吉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催促她:“接着呢?” “接着?”贺二大有深意的笑起来:“接着当然是表哥心愿得成的时候了......” 她咳嗽一声,微笑着侧着身子在齐焕吉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齐焕吉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强自按捺住了心里的激动,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能成吗?” 一百一十三·少年 正月十五闹元宵,京城四处都在放灯,到处都是宝马香车,穿着绫罗绸缎的贵人。 而宝鼎楼狮子楼等大酒楼这一天基本上都宾客盈门,赚的盆满钵满。 尤其是狮子楼在元宵这天限量供应的绯羊,更是吸引了大批的贵人前来预订,就连英国公府也不能免俗的定了两个羊头-----无他,不定这个,倒好像是跟京城的流行和上层的圈子断层了。 英国公夫人晚饭的时候见子孙们都用的开心,便忍不住感叹:“这个朱元旁的不说,但是.......”她顿了顿才说:“在这厨艺一道上,倒真是可以闯出些名堂来。” 世子夫人望着那盘叫人垂涎欲滴绯羊,面色有些复杂。 她向来是看不起这个臭丫头的,尤其是在朱元坏了自己女儿的亲事之后就更是如此,可是现在真正看到了朱元做出来的东西,饶是她也无法昧着良心说朱元在狮子楼赢了林大厨是浪得虚名。 可是饶是如此,她还是冷笑了一声说:“会做菜也未必就真的能开的起酒楼来,这得费多少工夫?里面又有多少名堂,岂是她一个小姑娘能够琢磨透的,她这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徐游面不改色。 只是在英国公夫人提起了自己的婚事,她才抬头。 “卫家这边之前说是让朱元当妾,再让小游过去......”英国公夫人当着世子夫人和徐游的面,皱起眉头来:“可就是这样,朱元竟然都不同意,闹得卫大夫人也跟卫老太太闹了一通......我的意思,这条路既然走不通,那也就算了,我们家的女孩子,固然是要为大局着想,可也不必如此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卫敏斋不识好歹,迟早是要吃亏的。” 说起这个事情来,世子夫人就觉得心中堵着一口气简直呼吸不过来,好一会儿才冷冷的哼了一声:“我早说了卫敏斋那样的人没什么好的,到底不是真正好好从小养的,是在外头从军才爬起来的,底下的泥腿子们的坏习惯他都有,哪里像个真正的侯爵子弟,简直混不吝!他如此给脸不要脸,只是委屈了我的小游......” 不知道的,还以为徐游是怎么了,竟然被人瞧不上。 从前徐游可是这满京城的女孩子都羡慕的对象。 英国公夫人知道这件事的确是叫人郁闷,将手里的筷子交给了伺候的人,看了徐游一眼:“算了,这事儿就这么过了,旁人怎么看那都是一时的事,没什么要紧,等你进了宫,好好的陪伴静安公主,前程无需担忧,到底将来还远着呢,谁知道时运什么时候就来了。” 这也是世子夫人心里的想法,她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轻声安慰:“可不是,小游,你跟那等轻贱的人比什么?你是天上云朵,她是地下污泥,,她哪怕再能耐再怎么出风头,都不过是一时的,你生来就已经比她高太多,你拥有的东西,她奋斗一生都得不到,你原本就不必自降身份跟这样的人计较。” 英国公夫人也再说了几句类似的劝慰的话。 徐游垂下眼帘,很认真而且诚恳的答应了。 可是她心里却并不如此想。 说到底,那些不要脸舍得出去的人才能得到更多。 历来引得男人喜欢的,有几个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她的确是天上的云朵,但是朱元连地上的污泥也不配做。 这样的人,早就应该死了,她就应该死在青州那座茶山上,根本不该来到京城。 元宵晚上照旧是有灯会可看的,今年工部督造出来的的宫灯早就已经摆满了街道,叫人目不暇接,因为心疼女儿,世子夫人等到散了席就让女儿出去看灯,还特意交代儿子陪着去。 徐游并没拒绝,她拢了拢斗篷,隔着马车看着丰乐楼如今崭新的牌匾,嘴角微微带着一抹笑。 希望贺二不要叫她失望,明天能闹出一些大动静。 否则的话,怎么对得住她这一番苦心。 徐二少爷从那天掉进水里救贺二便生了病,到如今还虚弱的很,这回是跟徐游一起坐在马车里出来的,见妹妹盯着丰乐楼的牌子,他叹了口气:“其实朱姑娘也很不容易,你以后进了宫,可以好好跟她相处。” 徐游没有说话,收回目光淡淡的让哥哥不必再管这件事:“你身体不好,往后要好好保重身体,我一定会好好的,替家里争光,绝不会丢了家里的脸面。” 徐二少爷忍不住叹气。 他哪里是怕妹妹丢了家里的脸面,但是妹妹既然听不进去,他也就不再多说,咳嗽了一阵靠在车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身体不好,人的精力就顾不上太多的事,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丰乐楼里正热闹,第二天便要开张了,头天晚上,趁着灯会人多,丰乐楼又开始送五色元宵,来人络绎不绝,几乎要踏破门槛。 朱景先来来回回的跑,跟文峰两个人忙的不亦乐乎。 朱元原本是不许他们来的,但是想到是元宵节,也就破例让他们都出来了,此刻看着他们忙碌的样子,忍不住微笑着摇头。 而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朱元正要带着文峰和朱景先提前回家,门就被敲响了,绿衣一脸复杂的进门来告诉朱元:“姑娘......锦常,锦常来了。” 锦常也很不想来的,他站在门口,看着身后的马车,神色纠结。 他好歹也是个羽林卫,怎么会沦落到给朱元当车夫的? 但是主子有令,当下人的能有什么办法,他站在门口半天,总算是看见了朱元,松了口气指了指马车里头:“朱姑娘,我们.....我们公子请您一起出趟门。” 朱元诧异挑眉。 她回头嘱咐了苏付氏和朱景先他们几句,便钻进了马车,一眼便看见了楚庭川正坐在车中喝茶,忍不住道:“殿下怎么这个时候出宫来了?” 元宵节宫中向来是有登高看灯的传统的,这也是与民同乐的意思。五皇子当然也该列席参加才对啊。 一百一十四·机巧 楚庭川抬头朝她笑了笑,见她并没穿斗篷,便示意她靠近火笼,自己给她倒了杯茶,淡淡的说:“还在禁足,也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倒是你,听说你的酒楼明天就要开张,所以我提前过来跟你道一声恭喜。” 朱元握着茶杯,看着五皇子有些恍惚。 她觉得五皇子很不容易。 说到底,就算是有那些祥瑞加身,可是嘉平帝对于这个宫女所生的儿子一直都是不喜欢的。 上一世他甚至还拿这个作为贬低这个儿子的理由。 可是朱元自幼没人照管,加上对朱正松的愤恨,让她并不觉得子女就该无条件的服从父母-----凭什么呢?他们也不是自愿的来到这个世上。 父母把他们生出来,却又不爱他们贬低他们,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死心塌地的任由这样的父母驱使? 可是她不知道此刻的楚庭川到底是怎么想的,心里又到底是不是跟上一世那样,已经做好了抢夺大位的准备,因此也不能说太多,咳嗽了一声就谢过了他,又问起这回云南叛乱的事:“既然不让殿下去做了,那总得有一个压阵的人吧?不知道是选了谁?” “英国公。”楚庭川翘起嘴角,颇带讽刺意味的道:“英国公也该如愿以偿了,不过......”他旋即又说:“不过英国公这是在与虎谋皮,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朱元右眼皮猛地跳了起来。 她隐约记起来了,上一世也是有云南叛乱的事情的,同样也是平南侯倒行逆施,那些百姓们才会揭竿而起,而后好似是五皇子去的-----五皇子后来从马上掉下来,幸好当时有张天师随军,所以五皇子才捡回了一条命。 可是这一世呢? 去督军的如果是英国公的话...... 那么平南侯在云南所做的那些事,只怕会无声无息的就被遮掩过去吧-----到时候,英国公再镇压了那些百姓,岂不是就又捞到了一个大功吗? 朱元想起静安公主去找五皇子的麻烦...... 如果真是她猜的这样,那徐家可真是太可怕了。 徐家上一世虽然依附的是四皇子,但是直到最后也未曾出事,因为徐家向来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至少当时的徐家二房是一直都追随在徐家六皇子身后的。 而五皇子登机之后,六皇子也是最早臣服的那个,因此得了善终,连徐家也是。 那么这一世呢? 朱元提醒楚庭川:“殿下应当知道的,英国公府跟平南侯府有儿女婚约.....而恐怕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英国公府这回才会不计余力的去帮陆广平逃脱-----姻亲这么多年,平南侯府的行事他们不可能一无所知,既然如此,那这回去督军的是英国公的话,平南侯府的事情就会完全遮掩过去.......” 接下来的话她觉得不必说楚庭川也该知道了。 楚庭川的确是知道,他定定的看了朱元一眼:“我都知道,不过没那么简单。” 徐家总是想要两面讨好,但是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 这次他们帮着陆广平逃走,又撺掇静安闹事,早已经做出了选择。 而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垂下眼皮,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似地,只是问朱元:“事情都筹备好了吗?还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朱元笑着摇头。 楚庭川也跟着笑起来,见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便跳下马车,转身扶着朱元下来:“也对,你向来是算无遗策的,肯定已经什么都想到了。” 街上花灯林立,到处都是人,楚庭川伸出手来给朱元圈出一块地方,笑着说:“你见过父皇了吧?” 他顺手指了指边上一盏玉兔灯,示意锦常付了钱,便接过来交给朱元。 朱元捧着这个花灯有些手足无措,但是还是很快就平静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问:“是殿下安排的吧?” 她说呢,她之前进宫去给太后治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太后从来也没起过要留她在宫中的意思。 上一世那是因为她是襄王妃,可是这一世她可不是襄王妃了。 太后会起这个心思,原来是因为楚庭川。 这就说得过去了-----太后向来都是很疼爱楚庭川的。 楚庭川也没有否认,坦坦荡荡的应了一声,耳根却有些红:“的确是我跟皇祖母求的,你如今一身的是非,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与其给人机会,倒不如进宫去躲一躲。” 朱元有些百感交集。 她习惯了所有的事都自己一个人去面对,早已经知道这世上自己没有任何依靠,可是楚庭川却从来都不这样想。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她面色复杂的转过头看着他叹气:“其实殿下不必这样的,我能应付。” “我也知道你能应付。”楚庭川微笑,侧头专注的望着她:“可是能应付是一回事,我能帮忙的时候,就希望你不必应付那么多。” 朱元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锦常在背后忍不住再一次翻了个白眼。 真是,我们殿下说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朱大小姐你倒是表个态啊! 可是楚庭川却不需要朱元表态,他只是淡淡的跟朱元说:“河东书院的司业如今是当初从翰林院隐退的周大人,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走后门的人,所以你若是想让你弟弟进河东书院,这一次的入学考试便必定要通过,否则的话,就算是进去了,只怕也呆不长的。” 朱元也知道这一点,她正准备说话,目光便一滞,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楚庭川转过头去看,滞看见拥挤的人潮,便问她:“你在看什么?” 朱元摇头,但是却问他:“殿下,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楚庭川没有丝犹豫,对着她点了点头,便看向锦常:“听朱姑娘的。” 锦常已经立即站出来了,满脸微笑的问朱元:“朱姑娘想要什么灯还是什么吃食?您尽管说,我一定给您买来。” 朱元看了他一眼,笑着道:“不必那么麻烦,我想让你给我找一个人,看看他最终去了哪里。” 一百一十五·密谋 锦常这还是头一次希望朱元给自己派任务-----这倒不是他骨头痒,也不是他终于看朱元顺眼了,而是实在没法子-----谁叫自家主子摆明了就是对朱姑娘那么特殊呢,他总得跟朱元把关系给处的好一点才是。 因此他飞快的应了一声就干脆的去了。 楚庭川带着她已经到了边上的一座小桥边上,见到处都是放灯的小姑娘,就笑着问她:“我知道你跟那些想要求愿望的小姑娘不怎么一样,可是今天的确是个难得的好日子,你也趁机许个心愿吧,或许便实现了呢。” 朱元是不信这些的。 她想要什么,从来都是自己用尽心思的去谋划得到,至今为止,她得到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她苦心孤诣的算计而来,因此她对于楚庭川的提议提不起什么兴趣。 可是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那些女孩子脸上或是期盼或是欣喜或是希冀的表情,她又忽而有些动摇了-----楚庭川从来都能一眼看穿她,她不愿意去,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不敢。 再厉害的人也是有疲倦的时候呢,或许老天真的会偶尔打个盹儿,给她一点东西|? 她犹豫着看着手里的兔子灯,迟疑了一瞬,终于迈步下了阶梯,立在湖边缓缓的闭上眼睛许了个愿,而后才轻轻将灯放进河里了。 楚庭川倚在桥栏上看着她,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对于朱元尤其是这样,他看着她虔诚的许愿,脸上神情也逐渐从轻松变得严肃。 这个小姑娘过的再不如意的时候也不肯将命运交到老天手里,可是她如今这样虔诚,他心弦被拨动了一下,忽而想,他以后一定要让这个小姑娘过的轻松一些,不再那么举步维艰。 等到朱元许完愿抬头看过来,他就轻声问她:“你许了什么愿?” 能替她实现愿望的不一定只有上天。 朱元笑了笑,一双眼睛里似是要放出光芒:“希望我母亲能够早日轮回,下一世做一个幸福快乐的人。” 其他的事情她都自信有能力做到,唯有这件事,唯有付氏的恩情,她再也无法报答了,除了带好弟弟之外,她只能希望母亲下一世能投个好人家,可以安安稳稳过一生。 楚庭川忍不住动容。 他一怔之后便笑起来:“会的,你这样虔诚,若是神佛有知,一定会成全你。” 但愿吧。 做完这些,朱元举步上了桥,跟五皇子并肩走在人群当中:“殿下呢,殿下自己就没有什么愿望吗?” 楚庭川的确是没什么愿望,因为某种程度上他跟朱元都是一样的人,坚信求人不如求己,什么诸天神佛,真要是求神拜佛有用的话,那这世上就没那么多惨事了。 当然,他劝朱元去,不过是觉得女孩子神经绷得太紧不怎么好,想要让她轻松轻松罢了,毕竟她再能耐,也不可能让她的母亲死而复生了,这样的情形之下,求神拜佛别的用处有没有不知道,但是到底能够图个心安。 他摇了摇头,低头看女孩儿言笑晏晏,抛开了一直以来的心事重重和负累,像极了一只小小的狐狸,忽而也忍不住笑起来:“我跟你不同,我只希望在乎的人活着的都好好活着,而这不是求神拜佛可以做到的,我更相信自己。” 朱元同他并肩走在人海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丝毫不觉得疲倦,也并没有跟卫敏斋在一起那种紧迫的压迫感。 楚庭川见过她最不堪的模样,在他面前,她从来不需要伪装自己。 虽然她的确已经修炼得能够尽量的避开别人不赞同或者是怀疑的目光,可是能够舒心一点,那自然是好的。 走过了正阳大街,楚庭川跟着朱元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朱元就真的有些疑惑了:“殿下不回宫吗?深夜了,您不回去的话,只怕到时候太后和皇后娘娘担心。” 他还并未自己建府,按理来说是最好按时按点的回去的-----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 楚庭川背着手往里走,并没有迟疑的说:“刚才看你吩咐锦常去找齐焕吉,我也想看看齐焕吉到底想做什么,反正也耽搁了,不差这一会儿。” 朱元右眼皮一跳。 永昌公主打算帮齐焕吉讨她做妾的事情,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苏付氏打开门就看见了朱元跟楚庭川走在一起,心里头猛地一跳,又是担心又是着急。 外甥女得到五皇子的看重,她半点欣喜都没有,实在是因为之前卫敏斋的教训来的太深刻了,苏付氏知道,平常或许看不出来,但是等到真正衡量一个人的时候,那些上等人看人的眼光总逃脱不了身份地位四个字,只把他们自己圈子里的人当成人看。 她很怕五皇子也是这么想朱元的,那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一个公主的儿子尚且还阴魂不散,卫敏斋虽然跟卫大夫人来道了歉,但是谁知道他们心理到底是怎么想的? 要是再来一个五皇子,那朱元到底还要不要做人了? 再说,人也经不起这么大起大落的折腾。 但是这不是她担心就能有用的事,苏付氏叹了口气,让花楹去泡了茶来,大晚上的,不好在院子里坐,就只能在花厅里敞着门让他们聊天。 绿衣是个没心没肺的,想不到这么多,但是水鹤却看得出苏付氏的担心,特地安慰她:“夫人也不必太担心了,我看姑娘是个最清醒的,她是绝对不会被这些事影响的。” 这个从她当初救自己姐姐的时候水鹤就看出来了。 苏付氏没说什么,摇了摇头让她去睡了,自己在明间做针线,等着他们谈事。 “你是怎么想的?”楚庭川直截了当的开口问朱元:“我姑母那个人,我很了解,是一个很......跋扈的人,且个性果决尤胜男子,她决定了的事情,很难更改。” 楚庭川提起永昌公主的时候,面色冷淡,并没有任何的情绪,仿佛自己在谈论的对象只是一个陌生人。 一百一十六·阴私 楚庭川骤然提起这件事,朱元又想起当初在城郊的时候对上阿朵那些瓦剌护卫时楚庭川释放出来的好感,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如同是一只生人勿进的刺猬,做出防备的姿态:“让殿下担心了,我自己会处理好。” 楚庭川知道朱元天生对人戒备感极重,她看着你的时候,永远跟看一只石头一棵树没有什么分别,冷冷淡淡的,没有什么人气。 他一开始在襄阳的大街上就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个少女果决又软弱,狠毒又弱小。 这种矛盾感时常让他想起幼年时的自己,透过她仿佛就看到自己不断在挣扎和沉沦当中的那种绝望感。 因为感同身受,也因为同样的犀利而透彻,楚庭川对于朱元一直深有好感。 她跟所有的女孩子都不同,他长到这么大,身边也围绕着很多的女孩子-----身份高贵的如同是世家贵女,郡主县主、侯门千金,身份普通的诸如那些书香世家出来的女孩子,或是出身复杂的宫女们,没有一个人是朱元这样。 带着一股向死而生的孤勇。 他对这个女孩子动了心,但是人家却视他如同水火,这真是叫人有些沮丧。 楚庭川面色不变,忽而起了戏弄她的心思,板着脸道:“这件事只怕你处理不了。” 他说的这么严重,朱元吓了一跳,反思了一顿永昌公主的背景还有齐焕吉这个人上一世的那些荒唐事,觉得虽然有些艰巨,却不是那么难以办到的事,就有些茫然。 不想做妾罢了,就算是永昌公主难得罪,她可以抬出太后这尊大佛啊,为什么楚庭川却这么神情严肃的说这件事不能处理?当初吴顺的事情他也不曾这么说过。 她觉得有些不大好了,迟疑着问他:“殿下为什么这么说?” 楚庭川修长手指轻点桌面,白蟒箭袖越发衬得他清俊脱俗,犹如天神下凡,他轻轻偏过头看了朱元一眼:“因为如果永昌公主没能成事,徐家自然会另外想法子来对付你的。你想想看,这件事的根由说到底在徐家,他们应当是在为了卫敏斋的事情报复你。” 朱元知道这一点。 她觉得徐家人脑子有些毛病,这件事说到底摆明了卫敏斋不想跟徐家的人同流合污,跟他们同上一条船,她说到底不过就是个幌子而已。 但是徐家人愤怒却不对卫敏斋,非得抓着她不放。 按理来说英国公府好歹掌握着中军营,这种日理万机的人物,怎么就能抓着这么一点内宅小事死活不放,这么豁的出去脸来对付她一个小姑娘? 这等气量,也怪不得上一世跟着四皇子的那些人全军覆没了。 见楚庭川说的严重,朱元不耻下问:“那殿下觉得我要怎么样?” 英国公府跟吴顺又不同,吴顺那是真的有天大的把柄被抓住了,而且还是瓦剌那边内讧要整他,所以才会被她给乱拳打死老师傅。 可是英国公府却不同。 人家真正是跟着太祖打江山到了现在还屹立不倒的,换句话说,虽然憋屈,可是谁叫人家祖上积德,给徐游创造了这样厉害的背景,让人连嫉妒也没什么底气。 楚庭川还没来得及再逗逗她,锦常就喘着粗气回来了,见了楚庭川跟朱元便有些义愤填膺的说:“这.....朱姑娘,殿下,事情不好了,齐家那位少爷,他跟贺二姑娘碰面是为了谋算朱姑娘!” 什么叫做谋算朱姑娘? 楚庭川双眼如电朝着他看过去,声音都好似冷了几度:“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锦常喝了口冷茶,打了个哆嗦才急急忙忙的说:“这是真的,我跟着他们进了一座宅院,是在屋顶上揭开了瓦蹲在上头听得,听得真真切切,他们是在密谋明天趁着朱姑娘的丰乐楼开业之际,掳走朱姑娘的弟弟,趁着朱姑娘出来找人的时候,给朱姑娘.......” 锦常想到自家殿下对朱姑娘的与众不同,咳嗽了几声遮掩了一下,才含糊的带了过去:“好让朱姑娘的酒楼开不成,也进不了宫。” 哦? 朱元冷冷的牵起了嘴角。 她早就知道哪些不怀好意的人不会看着她好过,一定会趁着明天来捣乱。 不过贺二跟齐焕吉手段如此下作,还真是让她有点意外。 不得不说,贺二真是她进京为止第一个这么厌恶的人。 她从来不曾得罪过贺二什么,说到底就算是那对联,也是贺二挑衅在先。 可是贺二却不管不顾非得要置她于死地。 甚至比置人于死地还要恶劣。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的名声不好,好不容易如今可以进宫,要是她在进宫前夕出了事,那么到时候她就算是用身败名裂四个字来形容也不过分。 连太后跟皇帝也会被她牵连,因为选她这个人进宫而恼怒,继而转过来迁怒她不知自爱。 真是好算盘。 楚庭川面色更冷。 他哦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看来这么多年,表哥的性子还是没改,公主如此纵容,将他养的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锦常打了个冷颤。 他是知道自己家殿下的性格的,会说出这种这么明显的指责的话,那就真的是怒极了。 不过也不怪人生气,遇见这样的事要是不生气那才是怪事。 他见两人都朝自己看过来,就道:“殿下,他们明天会守在这胡同口,确认朱少爷上了马车,而后等到东城的时候再动手,将人劫持扔到野地里一阵......” 到时候再使人去给朱元报信,引朱元出来到早已经准备好了的黄大仙庙附近的宅子。 窗外是喧嚣散尽之后的风声,朱元起了杀心。 她从来不想逆来顺受,从前没能力的时候尚且千方百计的追求尊严,何况是现在? 那些动不动就以女孩子的清白作为计谋的人才真是该死。 楚庭川已经比她更先一步做出了决断:“那就按照他们计划的去做!” 锦常瞪大眼睛。 啥? 殿下疯了吗? 一百一十七·人心 正月十六,整个京城都还沉浸在元宵的余热当中,连府里的下人们走路都是带着风的,贺二装扮完毕,打扮得精致又妥当,站在廊下远远望着初升的太阳,举起手遮掩了这并不强盛的光线,微微的笑了笑。 清晨的天气甚好,贺二一直到去给父亲请安之际,心情还一直维持的很好。 直到看见了跟在贺老爷跟前的继夫人,她的面色才猛地一变。 就是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因为她勾引的父亲鬼迷心窍,母亲就不会死,她就不用做出掩盖父亲杀妻的行为的决定,她也不会成为大家都指责的冷心的人。 她之所以耽搁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的人家上门来提亲,为的也就是这一点。 明面上她是名门千金,但是出了这件事之后,她的名声其实跟朱元也没有什么分别了,甚至比朱元更加糟糕,朱元至少还有一个医术高深的名声,可是她呢? 那些贵太太们表面上不说,但是实际上谁不知道她们心里的心思,都在背地里说她心思狠毒,不认亲母...... 这也是她为什么费尽心思的想要巴结讨好徐游的原因。 家里的父亲为色所迷,就是一个最靠不住的,继母心思狠毒,她要是不帮自己谋算,那她的将来只会比母亲还要悲惨,她没有选择,今天的事情她只能够成功,绝不可以失败。 为了这个,这次继母仍旧故意挑事,不准她出门,她也柔声的跟贺老爷求情:“父亲容禀,其实是表哥约了我......” 贺坤别的本事没有,但是这趋吉避凶的直觉却是一流的。 他也知道,自从出了杀妻案之后,他的名声在这京城已经一落千丈,而原本的在中军营里头的差事也丢了,原本因为他送了个妹妹给永昌公主的舅舅当填房,而且妹妹还争气替郑家生出了一个儿子继承了香火,他们贺家一直都跟永昌公主府的关系极好。 可是毕竟杀害妻子的事实在太大,有些惊世骇俗,经过了这件事之后,他们家跟永昌公主的关系也就渐渐变得淡了。 可现在他差事又丢了,族里因为他的事也已经不大跟他来往,如果再没有办法寻个差事,那难道就坐吃山空? 家里还有这么多人张嘴要吃饭呢! 永昌公主的路子还是要走的,女儿黏上徐家二少爷的事情看来是不成了,但是.....但是如果女儿能够得到齐焕吉的青睐,让他成为永昌公主的亲家,那也是好的啊! 驸马都尉虽然是个虚职,但是好歹也是能够说得上话的不是?到时候他中军营的职位说不得就回来了啊。 因此虽然继夫人不断的在身边吹风,可贺老爷还是爽快的答应了让女儿出门。 贺二面带微笑,眼里快速的掠过了一丝嘲讽,垂下眼睛转过了身体。 看,她跟早死的母亲从来就不同。 她自来就很清楚的知道贺老爷的软肋是什么,也知道权势才是这世界上顶顶重要的东西。 贺老爷再怎么重视那个继夫人,但是在这种事关前途的事情上,还不是同样听见齐焕吉的名字便点头哈腰的? 等着吧,如今看不起她的这些人,她将来一定会千倍百倍的报复回来,找回场子。 她一定会让这些人都付出惨痛的代价。 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贺二钻进了马车,很快指挥着马车前往之前跟齐焕吉密谋的宅子,好确认掳走朱景先的事情顺利进行之后做出反应。 今天的路很不好走,平时只用花费半个时辰的路程,硬是用了一个时辰。 底下的人怕她生气还特意跟她解释:“今天是丰乐楼开张的大日子,听说丰乐楼放出了狠话,今天第一位到店吃饭的,送金旗!” 贺二挑眉,无声的冷笑了一声。 朱元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钱,竟然连这样的法子都想的出来,一天得做多少生意才能够换回这金旗?当初徐游的云上阁开业,也不见跟朱元这样闹出这么多动静。 眼看着已经到了黄大仙庙附近,贺二看着丫头打了帘子,便轻描淡写的问:“既如此,那场面一定大的很吧?” “可不是。”底下的人面露艳羡:“今天去丰乐楼附近的路全都堵了!不止是城中的富户,听说连陈将军家和王太傅家都早已经让家下人去等着位子好晚上在那里开宴了!” 另一个仆妇收起凳子来插话:“不仅如此,听说丰乐楼今天还开了新菜,说是北周宫中有种莲花饼,内有十五层,每层夹一朵莲花,共十五色,称为蕊押班------就这样的菜,也被朱姑娘给复原了出来,今天仅有十五道....为了这什么莲花饼,听说有人家的下人当场打架的,连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来了。” 贺二心里一口气上不来。 朱元真是处处都生怕显不出能耐出不了风头,凡事都一定要如此锋芒毕露。 就比如当初她那个死鬼娘的事,分明可以暗自解决,实在不济,这么厉害的人,暗中用医术弄死朱正松和那个什么盛氏不就行了吗?报仇也简单且不费力气。 可是她偏不,她偏偏要天下人都知道她娘是被她父亲杀了的,她非得要闹得人尽皆知。 就是因为朱元在同样的事情上做了不同的选择,以至于贺二自己被人嘲笑。 好像天底下唯有朱元是个孝顺女儿似地,非得把人衬托得如此不堪。她真是一刻也受不了这个自大i且狂妄的人了。 不过幸好,也不用忍让太久了,朱元不用高兴的太早,她很快就会让朱元知道,枪打出头鸟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按照惯例让几个仆妇和下人都在外头等着,托词要去黄大仙庙上香,自己带着心腹丫头从黄大仙庙的后门出来,准备去那座宅子。 但是谁知道才出门,就撞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下意识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看错了,竖起了全身的汗毛不寒而栗的厉声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一百一十八·看戏 怎么会?!怎么会在这个地方看见朱元的人?! 贺二攥紧了拳头,整个人都紧绷得如同是一把弓,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 尹吉川朝着她笑了笑,面色如常的笑起来了:“怎么?姑娘觉得很奇怪吗?也对,我现在应该被引开了才对,不该出现在这里坏了姑娘的事的,是吧?” 贺二登时面无人色。 怎么会?! 朱元身边的人怎么可能会知道她跟齐焕吉掳走朱景先的计划?!这件事明明只有她跟齐焕吉知道,去操作的也是齐焕吉的人,按理来说这件事应当十拿九稳了的。 她都已经盯着朱家好几天了,就是为了今天! 朱元身边这些心腹既然知道,还等在这里......贺二只觉得冷汗涔涔,心跳都好似要停跳了。 她到底是一个姑娘家,从前也没有真正的执行过这样的事,现在猛然被人家挑破了阴谋,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 “托姑娘的福,我们少爷如今还没什么事,真是让姑娘失望了。”尹吉川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她:“姑娘想掳走我们家少爷,现在事情败露,不知道姑娘可想过后果没有?” 他冷冷的降下音调,带着一股阴森和狠厉的道:“要知道,我们姑娘即将进宫,你做出这等事,摆明了是藐视太后威仪,竟然敢算计进宫陪伴太后的人!” 贺二面色惨白的退后了一步,声音都在打颤:“不是的,你们怎么会......你们怎么知道?!” 尹吉川眯着眼冷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姑娘还是不必问这样鸡肋的问题了,不如仔细想想吧,这件事姑娘想怎么办?” 朱元! 贺二在心里猛地喊了一声朱元的名字。 而与此同时,徐游正在云上阁查账。 今天的生意并不怎么好,女掌柜上来送账本,见徐游垂着头若有所思,便笑着道:“姑娘是否觉得今天冷清?原本元宵刚过,成衣店的生意便会冷下来一阵的,尤其是今天是丰乐楼开张的大日子,人都往那里去了,所以便显得有些寡淡了。” 徐游合上账本,往宝鼎楼那里出神的望了一阵,才微微露出一个笑意哦了一声:“是,今天是丰乐楼开张的日子。” 也是朱元的耻辱的一天。 她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和煦的笑意。 女掌柜便也放松的跟她谈论起如今城里最新鲜的丰乐楼开张盛况来:“那座丰乐楼可真是近年来难得的大手笔,开张就送金旗,还一连送几天,这几天往那儿去的人几乎把整条路都给踩烂了。不仅如此,那儿的菜品听说也是极有心意的,除了林大厨亲自掌勺以外,朱姑娘自己也亲自下厨,做出莲花饼和群仙羹来,都是种种只在典籍文书中得见的东西,可真是让人开了眼界了......” 怪不得那么多文人争相去丰乐楼定位子,能做出失传已久的菜品来,又有这么多底蕴典故,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趋之若鹜了? 徐游面色淡然。 她微笑着哦了一声:“既然如此,那我也要过去瞧瞧热闹了,否则的话,岂不是错过了一桩美事。” 女掌柜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就又摇头苦笑:“可姑娘只怕是去的有些太迟了,如今过去,只怕等到傍晚,也等不到雅间的。” 英国公府的确是势大不错,可是京城权贵云集,什么人没有? 如今丰乐楼这盛况,想要插队的不止一个两个,要是人人都要给面子,那恐怕也得排着队来。 徐游面上表情冷了冷,倏忽又露出一个笑:“也未必如此,说不得等不了那么久。” 如果贺二跟齐焕吉有能耐的话,那丰乐楼开张就会出大事。 开店的幕后东家开业当天就勾引权贵子弟做出丑事,去当了人家的妾室,那些文人雅士自矜身份,怎么可能还会去这样的地方? 也只能是今天,她要看着朱元被踩进泥里,连翻身都不能。 徐游的马车停在距离丰乐楼不远处的一座书斋面前,没过多久,果然就见一片喧嚣里头,朱元被人护着从丰乐楼侧门出来了。 她的那些护卫们把她给围在中间,她神色着急仿佛是遇见了什么难题。 徐游牵了牵嘴角,面上带着一抹得意的笑,许久之后才眨了眨眼睛,招手唤来跟着自己的家将:“你跟上去,看看她去了哪儿,再回来报给我知道。”而后便缓缓的靠在了隐囊上。 彩锦端上茶来给她,有些迟疑的问:“姑娘不进里头去,就在这里等着?” 她不知道自己姑娘究竟是在等什么,为什么来了丰乐楼又不进去。 徐游笑了笑,也并没有跟丫头说这些的必要,她只是惬意的抿了一口新茶,笑着闭上了眼睛。 她要立即就知道朱元的事,并且要让自己的人亲眼看见朱元有多难堪多么倒霉。 就算是这样也不足以泄愤。 等到朱元真正当齐焕吉妾室那天,她还打算送朱元一份大礼。 丰乐楼外头仍旧排着一条长龙,隔着马车的车帘都能感觉到那些人等待的焦灼和期待,徐游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嘲笑这些人的无知,一面等着父亲的家将来给自己报信。 她有预感,今天一定能够将这个恶心的苍蝇给一掌拍死! 可是当彩锦的茶已经泡了第二回,跟着去的家将还没有回来,她渐渐的有些不大耐烦了。 怎么回事? 她按捺着性子,再等了一会儿,可是直到吃中午饭的客人已经渐渐的有出来的,那些排了许久的队的人开始逐渐进了丰乐楼之后,竟然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她忍不住有些恼怒了。 到底怎么回事!? 按理来说眼下就应该有消息了才对啊。 她这么想着,马车的车门忽然被敲响了,车夫急急地在外头说:“姑娘!家里来人了!” 徐游松了口气,脸上却仍旧还能维持着平静,嗯了一声说知道了,让人把人引到车窗跟前来。 可是等一掀开帘子,她登时怔住了。 来的是家里的管事,不是自己之前派出去跟着朱元的家将! 一百一十九·倒霉 还以为是派出去跟踪朱元的家将回来了,谁知道一看却是家里来的人,饶是徐游素来算是沉得住气的,也忍不住沉下了脸,带着些不悦的问:“什么事?” 彩锦满脸都是茫然,却知道自家姑娘是心情不好了,对着管事使了个眼色。 管事却根本顾不得这位大小姐心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了,他哭丧着个脸请了个安,急匆匆的跟徐游说:“姑娘,家里出了点儿事,现在世子和世子夫人都已经回家里去了,也让您快点回去。” 父亲陪着母亲回外祖父家里去了,什么急事能让他们连中午饭都顾不得在外祖父家里吃就急着回家去?徐游诧异的挑了挑眉,很奇怪的问:“是出了什么事?你说清楚。” “是.....是二少爷......”管事的有些难以启齿,难堪的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姑娘,二少爷出事了,他.....现如今贺家已经闹上了门,还请了齐驸马来......” 齐驸马?! 贺家?! 徐游被这些讯息给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根本理不出个头绪来-----怎么回事?贺家找上门,还是为了二哥哥的事,难道是贺二? 可是贺二应该正在处置朱元的弟弟朱景先啊。难道是她父亲还为了之前的事纠缠不清? 可是贺老爷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这里人多眼杂,看管事如此左右为难,徐游也知道不能在这里说,垂下眼帘冷冷的吩咐:“回家!”又另外叮嘱了一个跟车的护卫:“你留在这里等着刘旺回来,等刘旺回来了,让他立刻回家来见我!” 底下的人急忙应是。 马车外的丰乐楼仍旧矗立在大街上,车水马龙的热闹的很,徐游只觉得刺眼,伸手放下了帘子,吩咐车队启程。 等到回了家,徐游便发现正门处不少人聚集在一块儿,隐约还能听见女子的嚎哭声,便忍不住皱了眉头心情越发的恶劣:“到底什么事,竟然闹到家门口来了!他们这岂不是根本不把我们家放在眼里!?” 贺家的人是失心疯了吗?之前他们也没敢闹的过分,怎么现在跟疯狗一样? 眼看着已经卸了门槛进了侧门,彩锦急忙下车扶了徐游下马车,才问边上迎接的嬷嬷:“妈妈快说吧,是什么事闹的这么火急火燎的,还闹到家里来了?” 那个妈妈也是之前在世子夫人跟前伺候的,见彩锦这么问,苦笑了一声摇头:“这....姑娘便别问了,姑娘是跟着二少爷一起出去的,可知道二少爷之前去哪儿了?待会儿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怕是要问起的。” 徐游心中惊跳。 是了,之前二哥哥怕她一个人心情不好,因此陪着她一起出去了。 但是她后来去云上阁查账,又想吃京城司武斋的点心,所以哥哥就替她去买点心了..... 她后来已经交代了女掌柜,哥哥一旦回来,就让哥哥先回家去。 再后来她在丰乐楼等着,以为哥哥已经回去了,便没有再过问这件事。 现在这嬷嬷这么说,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好似都在一瞬间冻住了,整个人冷的发抖,瞪大眼睛问:“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但是她已经飞快的越过了这一行人,快速的赶去了母亲房中。 世子夫人已经急得六神无主,一看见了她便双手紧紧地攥住她的肩头,少见的疾言厉色的问她:“你刚才跟你哥哥一起出去的,可知道你哥哥后来是去了哪里?你怎么没有跟他呆在一起?!” 母亲这样慌张着急,徐游吓了一跳,勉力挣脱出来,问母亲:“娘,到底怎么回事?之前哥哥说替我去买点心......我就让他去了......” 世子夫人咬牙切齿,差点儿搅碎了自己的帕子,狠狠地拍了一下旁边的桌子:“我真是做了什么孽啊!” 见世子夫人哭,徐游更是又惊又怕,蹲下身来在世子夫人跟前问她:“娘,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这么问?” “你哥哥......”世子夫人欲言又止,见女儿脸上神情惊恐又震惊,抿了抿唇还是一把抱住了她哭起来:“贺家来人闹上门来了,说是家里的下人亲眼看见贺二跟着你哥哥上了同一辆马车走了,这已经过了两三个时辰,孤男寡女......贺家那是最混不吝的,现在找上门来要人,我们还以为他们是在信口开河,可是派出去的人都说找不到你哥哥,现在你也没跟你哥哥在一起......” 怎么可能?! 徐游立即便冷笑:“贺家的人真是疯了!他们是恨不得攀附上咱们家!哥哥人品端方,乃是赤城君子,怎么可能看得上贺二那个贱人!?根本就是他们故意上门来闹事的!” 世子夫人生出一点儿希望,但是还是紧张的要命:“话是这么说,我也自然知道你哥哥的性子,可是现在你哥哥果真是找不到人了啊,派人去前门大街那里问,也都说的确是看见了你哥哥让一个女孩子上了马车......” 徐游心口猛地一跳,捂住胸口一时有些痛。 什么意思? 难道哥哥真的上了贺二那个贱人的当?! 但是贺二这个时候分明应该是在对付朱元和朱景先啊,她怎么可能会去找哥哥?! “派人去找了吗?”徐游急急的问,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镇定:“肯定是出事了,快点让人去找,说不得还能挽回!” 贺二!贺二! 好一个贺二! 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她好心的扶持贺二,给贺二一个机会,但是贺二竟然反过来就咬她一口! 哥哥也是,分明就知道这个女人心机深重不安好心,怎么还会上了这个女人的当呢?! 世子夫人心脏都抽痛了,捂着心口哽咽道:“已经让人去了,你大哥还有父亲都亲自去了,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找到人,这已经走了两三个时辰了,要是真的出了事......要是真的出事,那你哥哥可就全完了啊!” 贺二低贱,但是偏偏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要是对她做出什么事来,那跟寻常的女孩子又不同,非得娶人家为妻不可,可这么一来,那徐家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徐二少爷要是有这么一个岳父,这么一个岳家,那以后可怎么办?! 一百二十章·覆舟 整个徐家乱做了一团。 原本以为女儿最多费心思攀附上齐焕吉就了不得了,谁知道女儿却是个有本事的,不仅把齐焕吉握在手心,竟然还连徐二少爷都能勾搭上! 女儿都这么厉害了,那他这个当父亲的更得有眼色才对。 他闹的越发起劲了,只要一想到到时候还能跟英国公府成为亲家,他就觉得大好前途还在前头等着他。 而被这个混不吝给折腾的去了半条命的徐兆海差点儿就要去上吊了,他们英国公府从太祖时期便开始绵延,还从来没有这么丢脸的时候。 尤其是对象竟然还是自己的二儿子!、 他既不肯相信二儿子会这么糊涂,但是却也拿不出证据,一时之间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真是进退两难,被气得差点吐血。 偏偏贺坤那个混账,在听说完全找不到贺二跟徐二之后,更是越发的闹腾了,整条街上的人都出来看热闹,英国公府的脸这回真的是丢尽了! 徐兆海气得要命,根本不想自己出去面对贺坤那个不要脸的东西,让人去二房找自己的弟弟来打发人走,谁知道下人从二房回来,吞吞吐吐的说二老爷说是病了,就不出去了,让世子自己看着办。 徐兆海登时气了个倒仰,早上出门的时候看老二还好好的,现在却说病了?! 俗话还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呢,老二就为了一个女儿的事情的记仇到如今! 处处都不顺,徐兆海简直是要疯了,催促着人赶紧出去寻人:“要是再找不到,非得扒了你们的皮不可!” 这也实在怪不得他这么气急败坏,真是今天的刺激太多了,容不得他不发怒。 底下的人全都匆匆的出去满京城的找人,家里一时之间也乱作一团,徐兆海在前头花厅里听贺坤闹的实在是不像,干脆眼不见为净,回了后院。 后院也是一片的死气沉沉。 世子夫人见了他回来,急忙撇下女儿过来问他:“怎么样,世子,有消息了没有?” 徐兆海疲倦的摇了摇头,坐在玫瑰椅上皱着眉头喝了口茶,连声音都是哑的:“还没听见人回来,看样子是还没有找到。” 世子夫人更加不安。 徐游也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帕,一时之间怀疑是贺二真的勾引了哥哥去做坏事,一时之间又在奇怪贺二如何分身出来对付朱元的同时还能勾引哥哥。 如果贺二真的是勾引了哥哥的话,那么...... 那么用朱景先出事的消息引得朱元进黄大仙庙的宅子而后用药迷昏朱元的计划岂不是也不成了? 那朱元不就根本没事?! 心里如同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徐游心神不定的看着父母长吁短叹,怔怔的坐在圈椅里头发呆,半天没有说话。 徐兆海被弄得心烦意乱,跟世子夫人交代了一声之后,听说英国公回来了,便忍不住松了口气-----好歹父亲回来了,他老人家威势极重,他回来了,贺坤便不敢再继续闹下去。 他急着要去见英国公,谁知道才走出几步,管事的妈妈便神色匆匆的进来了,看了世子夫人一眼,欲言又止的为难立在一边。 徐兆海本来就是正上火的时候,一看见了她这个模样,便冷然问道:“做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有什么事情不能直说?!” 边上的世子夫人也正是着急的时候,也跟着叱骂了几声、:“世子问你话呢,你难道聋了不成,到底是什么事?!” 嬷嬷为难的看了一眼她身后仍旧还在神游天外的徐游,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说:“世子,世子夫人,前头来了顺天府的人......” 顺天府?! 徐兆海猛然一惊,怎么,事情竟然还闹到顺天府去了?贺坤是生怕两家不能成仇人吗!? 世子夫人也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晕过去,恼怒的站起来质问道:“什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嬷嬷一听就知道徐兆海跟世子夫人是误会了,迟疑着说:“不是因为二少爷的事,是咱们.....顺天府的人是来找姑娘的!” 找徐游?! 世子夫人怔怔的回过头看了一眼女儿,只觉得莫名其妙。 顺天府的人难不成是疯了,怎么会跑到一个公府来找一个姑娘? 这世上哪里有这么荒唐的事? 连徐兆海也满是惊疑的抬头看了女儿一眼,问那个嬷嬷:“说了是什么事没有?干什么好端端来找姑娘?” 顺天府的人也真是越来越不会看眼色了,他们那等人,哪怕是府尹来,也得恭恭敬敬的递上拜帖再说,要见徐游,就更是得让他夫人先来问过后宅女眷的意思,这是怎么回事? 徐游同样一脸茫然。 嬷嬷不敢再耽搁下去,垂着头声音放的更加低了:“是......是之前跟着姑娘出门去的刘旺,他被抓住了,说是涉嫌谋害那位即将进宫陪伴太后的朱姑娘的弟弟,被当场抓住了,刘旺是跟着姑娘的车轿出门去的.......所以顺天府的人找上门来了。” 徐兆海跟世子夫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匪夷所思。 什么叫做谋害朱元的弟弟?! 世子夫人朝着徐游看过去,这个时候连哭也忘了,忙着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游,刘旺不是跟着你出门去的吗?好端端的,为什么又会跟朱元的事情扯上关系?” 徐游已经整个人都蒙了。 不对,不对! 要谋害朱景先的人明明是贺二跟齐焕吉,她从头到尾跟这件事都不沾任何关系的,刘旺更不可能去对朱景先动手了,她根本就没有做过! 怎么回事?!为什么矛头都冲着他们兄妹来了?! 原先的幕后主使现在跟自己的哥哥一起消失了,齐焕吉也不见踪影,现在自己也被说成了幕后主使...... 徐游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张网给网住了,简直不知道何处才是出口。 徐兆海已经骂起来了:“娘希匹,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觉得咱们公府好欺负是吧?不理会他们,他们反而还越发的来劲了是不是?!老子这就去问问他们,到底是想怎么样!” 一百二十一·锋芒 从来没有见过还有这样敢蹬鼻子上脸欺负到英国公府头上来的,徐兆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恼怒的咬牙切齿:“老子这就出去,看看顺天府的那帮人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拿我们家的姑娘来开玩笑!” 他着急忙慌的要出去,徐游立即便阻止了他:“父亲就这么出去吗?” 那不然呢?不然还能怎么样?肯定是要打出去啊,徐兆海回头看了她一眼。 世子夫人却立即便皱着眉头,起了疑心到了女儿身边抓住了她的手腕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今天你是跟着你哥哥一起出去的,怎么你哥哥不见了,你身边的人也出现在城外,说是出了问题?” 她忍不住有些心急,只觉得后脑勺处隐隐犯疼,拉住了女儿的手力气也更大了一些:“小游,你可别犯糊涂啊,跟母亲说实话,这件事到底是不是跟你有关?!” 今天一天之内,儿子粘上了一块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脱,如果连女儿也出事,那她可真是受不了了。 徐兆海也觉得心里咯噔了一声,转过头去盯着女儿诧异的问:“小游,你娘说的是真的吗?你派人去杀朱元的弟弟?!”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朱元那个丫头是个疯子,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偏偏之前永昌公主想弄她进公主府去给齐焕吉做妾的想法也没能实现,她现在还好好的,而且即将进宫去陪伴太后了。 要是女儿真做出这件事来,朱元只怕生吞活剥了女儿的心思都有-----最可怕的是朱元快进宫了!要是跟太后说上那么几句,那么女儿进宫给静安公主做伴读的事只怕也毁了。 世子夫人不敢想,摇摇欲坠,整个人快要晕倒过去。 而徐游已经立即矢口否认:“父亲母亲想到哪里去了?女儿怎么可能是那么愚钝的人?我怎么会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眼看进宫在即,怎么会去惹上这样的疯子?!” 这倒是。 世子夫人扶着额头总算是觉得轻松了一点儿,一颗心也落回了肚子里,可就算是这样,她仍旧还是满心疲倦的说:“那刘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被人给抓个正着?” 人太过震惊惶恐的时候,反而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世子夫人被嬷嬷搀扶着坐在了边上的玫瑰椅里,整个人有些蔫蔫儿的。 徐兆海也问女儿:“小游,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最知道你父亲母亲的心,今天这事儿,到底是个什么缘故,您跟父亲实话实说。” 徐游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抿着唇垂下头:“我是看见丰乐楼开业,朱元却还急匆匆的带着一群人鬼鬼祟祟的出门走了,觉得有些奇怪,所以才让刘旺跟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的,只是存了一二分看戏的心思......” 她捧着胸口有些气急:“先是哥哥,而后是我,这件事分明是有人冲着我们家里来的,而且很明显完全是针对我们!现在看来,应当是朱元在报复我们!” 报复?! 徐兆海冷笑了一声,简直觉得自己听见了莫大的笑话。 朱元算是个什么玩意儿?说的不好听一点,那就是太后的一条狗,如今大家是看着她背后有了主人,所以才容忍她几分,她不夹着尾巴做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报复?! 报复什么?! 报复之前在卫家的事?那就更是笑话了! 世子夫人一提起儿子的事情来就觉得胸口刺痛,呼吸困难,挣扎着看了丈夫一眼,便厉声道:“世子!这个朱元简直是欺人太甚,今天这事儿说不得就真的是她做的!她这个贱人心狠手辣,京城这么多人凡是得罪过她的就没被她算计过的,现在更是找上我们了,简直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欺人太甚|!” 不必世子夫人说什么,徐兆海早已经在心里狠狠地下了决定了。 今天朱元这做法,摆明了就是来打他们英国公府的脸的,不管儿子的事跟她有关还是无关,反正女儿的事情却肯定跟她脱不了关系,他今天就非得一招弄死这个死丫头。 她从前能那么顺利,不过是因为她不要脸,而她对付的那些人却全都自恃脸面,不肯纡尊降贵跟一个小丫头见识罢了,这一会他就会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公侯之怒! 徐兆海气冲冲的到了前头花厅,一眼便看见了前来的顺天府的推官,立即便恼怒的道:“你们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你们当我们公府的姑娘家是什么,现在有了确凿的证据了吗?圣上同意你们抄我们的家了吗?你们顺天府竟然如此胆大妄为,闯到国公府来审问一个千金小姐,你们实在是荒唐至极!” 顺天府这回来的推官也是冷汗涔涔,被徐兆海指着鼻子骂了一通才战战兢兢的为难说:“世子息怒,我们,我们也是奉命办事,今天中午,我们接到人告状,说是有人被掳走,官差们出去找了一圈,结果的确是抓了个人赃并获......” 推官吞了口口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但是还是尽量坚持着低下了头:“因为是府上的人,所以府尹大人这才差我们前来,也.....也就是问一问的意思......” 人赃并获?! 徐兆海更加怒气冲冲:“什么叫做人赃并获!?怎么就人赃并获了,刘旺不过就是一个人,他怎么能掳人?再说,谁都知道他是我们家的下人,谁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之事,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推官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生怕徐兆海会一脚踹上来,咳嗽了几声才陪着笑脸说:“这.....这我们也就只想问姑娘几个问题,还请世子通融通融,若是果真跟姑娘无关,我们哪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败坏姑娘的名声啊。” 通融? 这帮蠢货! 徐兆海厉声道:“什么通融?!别说是我女儿,哪怕是刘旺,他肯定也是遭人陷害!”| 一百二十二·苦果 这帮子人怎么就听不懂人话?按理来说,顺天府的人最是会见风使舵的,现在摆明了就是朱元跟英国公府之间的纷争,这么简单的战队他们都不会吗? 他们要是聪明真的有眼色的,就该回去狠狠地打朱元的板子,治她一个污蔑公府的罪名! 可是现在这帮人竟然还不依不饶。 徐兆海气得恼怒不已,简直想要骂人了。 顺天府的推官弯着腰苦哈哈的冒着冷汗,心里头对于摊上这桩差事无奈的很,但是还是小心翼翼的坚持说:“世子,您也别为难我们这些底下办事的了,今天的事儿闹的很大......” 什么闹的很大?!徐兆海;冷然一笑:“不过就是一条贱命罢了,一个弑父的大逆不道之人的话,你们竟然也奉若圭臬,还找上门来,想要提审我女儿?!” 这.......推官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为难的笑了一声:“这,朱姑娘的弟弟正好是......是跟王太傅家的小公子在一起,刘旺找错了人,只怕是以为王家那个小公子是朱景先了,竟然王图掐死王家的小公子,此事当场被人看的清清楚楚,王家的下人更是亲自抓住了刘旺......” 徐兆海目瞪口呆。 他就说顺天府最是看人下菜碟了,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朱元就跟英国公府死扛,原来这里头竟然还有这等内情,事关王太傅,乃是顺天府尹的座师大人,也就难怪他这么上心了。 可是不对啊! 徐兆海心里翻江倒海,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女儿亲口说过并不曾让刘旺去做坏事,充其量也就是去看个热闹罢了.......女儿的话徐兆海向来都是相信的,他也知道女儿聪明,事到临头,要是真有这事儿,她不会向父母瞒着。 因此他奴哼了一声:“焉知不是那朱家的人起了坏心,故意让王公子涉险,利用王公子来对付我们徐家!我们徐家的姑娘乃是即将进宫陪伴公主的,德容言功俱是千里挑一,怎么会去做这等自降身份的事!我看你们顺天府该好好的严刑审问朱元才是,看看到底她是不是始作俑者!” ...... 顺天府的推官却没动。 不仅没动,没有顺着徐兆海的意思后退去找朱元的麻烦,把朱元给拘起来言行逼供,还微微的往前走了一小步跟徐兆海再度拱了拱手:“世子,往常您要是说什么,我们也没有不听从的,可是这件事,恕我们不能退步,还请世子行个方便,让我们问姑娘几个问题。” 徐兆海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不是傻子,知道这件事必定是不对了,哪怕是有王家的公子出事,顺天府也不该态度如此强硬不通转折,他狐疑的盯着眼前的推官:“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凭什么认定这件事就一定是刘旺做的?难不成你们不经过审案,就敢如此断定吗?” “世子有所不知。”推官垂下了头,脸上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赔笑已经没有了,淡淡的说:“刘旺已经当场因为逃脱挣扎,而被格杀了,而当时目击现场的,除了王家的小公子还有王家的下人之外,还有许多跟着朱姑娘一起去挑选河豚的客人,比如说是陈老将军的夫人、王舒御史......还有.....还有汝宁伯、武宁伯.....” 徐兆海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做因为逃脱不得而被就地格杀?! 这分明就是杀人灭口啊!这么一来死无对证,哪怕徐游真的清白,也根本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徐兆海只觉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同时更加为朱元的心机之深而渗出一身冷汗。 现在看来,朱元只怕根本就是早有预谋,刘旺是上了朱元的当了! 他扶着边上的茶几,许久才冷声问:“刘旺当场说是奉了我女儿的命令行事了!?我女儿分明好端端的呆在府里,今天不过就是去了一趟云上阁查账,如何会得知那个姓朱的人的行踪,还派人去掳掠行刺?更别提就算是要派人,怎么会指派一个人去?这简直就是荒唐!” 徐兆海辩解的话车轱辘似地来回说,根本就半点用处都没有,推官垂着头:“虽然是这么说,可毕竟我们已经查问清楚了,这个刘旺是跟着贵府姑娘的马车一同出门的,我们也不是说认定姑娘便真的做了这事儿,只是想问几句罢了。世子,您别跟我们小人物一般为难,您说是不是?这人毕竟是府上的下人......” 徐兆海一口血简直快要喷出来。 顺天府的人软硬不吃,摆明了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他正举棋不定,屋外便已经响起了英国公的笑声:“说的对,人毕竟是我们府上的人,你们怀疑也是应当的!” 推官满面都是惶恐,对着这位三朝重臣,不敢放肆,急忙进了几步行了个礼:“下官鲁莽,请国公恕罪。” 英国公不以为意,挥了挥手让人免礼,在上坐定对着上来要说什么的儿子扬起手,示意他闭嘴,便冲顺天府的推官说:“先前我已经让人去查过了,这刘旺虽然是我们家的家生子,但是却一直都只是个跟车的,他从前也是跟着我去战场上杀敌的,只是后来却身体不行,留在家中静养,他向来对我们家中如此安排不满,认定自己受了委屈,因此格外桀骜难驯,我那孙女儿,是指示不动他的。刚才我让人去他家里,搜出三千两银票,他一个小小家生子,哪来这么多银钱,现在看来,他分明是被人收买了,所以才会行出此等糊涂事!” 英国公一摆手,屋外便有人递上来一个匣子,里头赫然是三千两的银票和一些珍贵的玩器珍奇。 推官心中一凛,知道今天的事的确是只能到此为止,追究不下去了,便急忙低着头说:“原来如此......国公英明,我们办案心切,因此惊扰了府上,还请府上不要怪罪。” “怎么会。”英国公喝了口茶,不怒自威:“这都是背后有那等不怀好意之人刻意设计,跟诸位何关?” 一百二十三·代价 顺天府的推官拿了东西自出去了,徐兆海仍旧气得浑身颤颤,猛地吐了一口唾沫:“什么东西!?” 花厅里气氛沉闷,徐兆海自顾生闷气,直到听见父亲哼了一声,才急忙转过头去对着他问:“父亲,难道事情就这么算了?这事儿哪里有那么简单,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收买了刘旺,这背后之人用心可见一斑,这么大的事,非得严查!也让他们睁开眼睛仔细瞧瞧,到底咱们英国公府是什么地方!” 他还在喋喋不休,没有注意英国公已经铁青的脸色:“爹!小游是咱们家最出色的女孩子,背后那人根本就是朱元,就是她自导自演!这件事分明就是她弄出来的,咱们难道就这么算了?!” 他说着,扬声喊人:“去,去顺天府说一声,让他们仔细查,把刘旺的家人......” 他的一句话还没说完,英国公已经一脚踹在了他的身上,将他踹的倒在了地上。 徐兆海不可置信,被英国公这神来一脚给踹的晕了,诧异的回头看着父亲失声问道:“爹!您干什么?!” 英国公气不打一处来,闭了闭眼睛重新又睁开,厉声道:“你这个蠢不可及的东西!你要查什么?这银票是你爹给的,你让顺天府严查什么?!” 什么?!徐兆海蒙了,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摔在地上差点儿忘记了爬起来,还是边上的管事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向来有些害怕父亲,哪怕如今都已经生儿育女,连儿女都快成亲了,也仍旧是害怕的,见父亲怒,他急忙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爹,您到底什么意思啊?这.....这不是你说的,从刘旺家里搜出来的三千两银票,他是被人收买了吗?” 英国公冷着脸,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要是不这么说,那顺天府肯善罢甘休吗?朱元和王家又肯善罢甘休吗?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连一个黄毛丫头都斗不过,简直丢人现眼!” 徐兆海打了个冷颤,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不.....不......儿子不明白。” “你明白什么?!”英国公忍不住,又伸腿踹了他一脚,冷声道:“去把小游找来!还有,吩咐下去,让老二老三他们带着人去搜寻小二和贺二!一定得把人给我找到!” 徐兆海被他说的不敢抬头,急忙答应,一面让人去请徐游过来,一面又打了个紧张的嗝儿,问英国公:“那爹,咱们就这么算了?外头的贺坤.....那肯定也是朱元找来的.......她如此嚣张,难道咱们就这么忍了吗?!” 徐兆海真是气得脸话都不会说了。 而英国公喝了口茶,冷冷看了他一眼,根本没有理会他,听见底下的人报说徐游进来了,便抬起眼帘看了一眼,招手让徐游到跟前来,威严问她:“刘旺是跟着你出去的,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如实告诉我,不许撒谎!” 英国公对于老妻亲自教导的这个孩子向来珍爱有加,从来没有这么严肃的时候,现在如此疾言厉色,连徐兆海也对徐游使了个眼色:“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在你祖父跟前,千万不要说谎!” 徐游登时便觉得心里咯噔了一声,跪在地上低声说了自己之前派人去暗示过贺二的事。 她知道事情必定十分严重了,否则不会惊动祖父,因此不敢隐瞒。 徐兆海便睁大了眼睛:“如果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贺二没去对付朱元,反而勾引了你哥哥?” “自然是被人识破了伎俩,所以才被人反戈一击!”英国公冷哼了一声,神情冷漠而带着一丝欣赏的道:“这个朱元虽然为人处世荒诞不经,可是却实在是个虽然荒唐却心中有丘壑之人,虽然睚眦必报,但是却聪明果决,杀伐决断不下于男子,比你强的太多了!” 徐兆海被说的抬不起头。 而徐游已经满脸涨的通红,连眼圈都一起红了。 “简直是糊涂!”英国公这回没有再给徐游留面子,伸手啪嗒一声将茶杯摔在地上,看着碎片飞溅了一地,冷声指着徐游疾言厉色的道:“要设计人,却又想置身事外,所以作壁上观,可偏偏却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识人之明,你看你找上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徐兆海觉得父亲这话骂的实在是有些太重了,有些担忧的轻声喊了一声父亲:“爹.....就算是这样,的确是没证据说小游跟这件事有关啊,现在您不是把刘旺这个漏洞给堵上了嘛?何必这样直言呵斥?” “你糊涂!”英国公一脚把他给踹翻,指着他怒骂:“你懂什么?!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朱元为什么带着那么多人去挑选什么河豚?她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所有人都看出来那个掳走她弟弟的刘旺是我们家的人!就算是我处理得当,寻了个由头说刘旺是被人收买,故意=构陷主子,可是也不过就是明面上的遮羞布罢了,那帮人精怎么可能真正相信这个说辞?!我早就让你们不要太过优容这个女儿,怕她恃宠生娇,可你们偏偏不听,到如今,看看都折腾出了什么祸事!” 徐游瘫倒在了递上,只觉得心脏钝痛,被祖父这番话给劈头骂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还从来没有过如此羞辱难堪的时刻,再能忍也禁不住哭了。 屋子里顿时一片凄风苦雨。 徐兆海心里闷闷的,也不好去安抚女儿,怔了怔才轻声跟英国公求情:“父亲,小游过些天就要进宫去陪伴公主了,她向来都是听话懂事的,实在是这次卫家的事朱元欺人太甚了,她才一时糊涂,现在咱们还是想想如何解决这件事吧?” 徐游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英国公神情冷漠,冷哼了一声翘起嘴角讥笑:“解决?!眼下你们以为还能有什么法子?!那个朱姑娘一石二鸟,既恶心了咱们徐家,也报复了贺二他们,现在主动权都掌握在人家手里,你们还以为能怎么办?!” 一百二十四·收获 徐家凄风苦雨闹的鸡飞狗跳的同时,永昌公主府也正忙着四处找人他们家的命根子大公子不见了,从早上出门到晚上,跟着的人一个没少的回来了,但是齐焕吉本人却没有任何踪影,急坏了永昌公主。 她审问了跟出去的那些人,得知是齐焕吉亲自把他们给打发去了茶馆待到傍晚的,就更是心里不安忐忑,急忙让人出去四处找。 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人,永昌公主气得大发雷霆,遣人去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报官,让他们帮忙寻找。 派出去的人都还没出门,齐驸马先气冲冲的来了,一改从前的懦弱性子,猛地伸手指着永昌公主,久久没有说的出话来,只是恼怒道: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儿子! 永昌公主瞪大了眼睛,立即便知道齐驸马必定是知道了儿子的去向的,便也顾不得他的态度了,急忙上前拉住他的袖子问他:焕吉已经一天不见踪影了,他到底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 我宁愿他不见了!齐驸马气得脸色青紫,怒气冲冲的道:‘他今天大闹了黄大仙庙,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竟然在黄大仙庙抱着一个青楼女子不肯松手,玷污圣地,冒犯神灵,叫人家百姓们抓住了,还殴打孩童......’ 永昌公主怔住,一时似乎不敢置信。 怎么会呢?她向来知道儿子的脾气的,虽然的确是贪花好色,可是别人喜欢上青楼楚馆,他却与众不同,只喜欢好人家的女孩儿,为此还闹出过不少事端。 再说,他怎么可能会不分轻重,去庙里头发疯,做出这等事来? 要知道,这可真是耸人听闻..... 永昌公主顾不上这些,她只是急着追问齐焕吉的下落:焕吉不是这么糊涂的孩子,他到底人在哪里,我要亲自问他!到时候我要亲自问他! 齐驸马咬牙冷笑了一声:哪有那么简单!那个畜生不仅做出如此悖逆人伦之事,竟然还妄图暴起杀人,将一个附近的百姓打成了重伤,现在已经关押进诏狱了! 诏狱! 饶是永昌公主向来嚣张跋扈,骤然听见诏狱两个字也忍不住惊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怎么会这样?! 锦衣卫那帮人是没有人性的,犯在他们手里.....她立即便睁大了眼睛:我要进宫!我要进宫去求见太后和皇上! 齐驸马冷笑连连,他早些年原本就是被逼着跟永昌公主成亲,而尚主之后更是处处避让,甚至连儿子的教养也不敢过度插手,以至于让永昌公主把一个孩子纵容成这幅模样。 永昌公主府里彻夜未眠。 可是朱元那里悠闲的很。 王嫱坐在丰乐楼的雅间里,握住朱元的手微微笑了笑:这回的事可真是吓了我一跳......不过幸好,现在事情很顺利,贺二这件事......放在从前或许能够被英国公府给压下去,可是这一回,恐怕就不那么简单了。 朱元并没有过多的欣喜。 说到底,这件事多亏了五皇子的帮忙,如果不是五皇子当时派出锦常,这件事未必有那么简单,就算是到最后朱景先能没事,肯定丰乐楼也是要受影响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这回一定要把徐二牵扯进来的原因。 少则稀奇多则贫贱,对于英国公府来说,一个少爷落魄,可比一个姑娘出事要严重的多了。 他们既然把心思动到朱景先头上,就别怪她不讲情面将计就计。 王嫱放下茶杯,过了片刻才说:可虽然如此,徐家被贺二沾上,徐游被流言蜚语缠身,却对他们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伤害,只怕他们反应过来之后,你又得被这些事给纠缠了。 毕竟这些人从来都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自己害别人可以,却决不许别人反击。 她有些担心朱元。 朱元笑着摇了摇头,她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里:不会的,英国公跟之前的恭顺侯不同,恭顺侯是被瓦剌人所逼,不得不剑走偏锋不惜一切代价除掉我,但是英国公屹立不倒,只不过是一个孙女儿罢了,跟对上我这个疯子比起来,他一定会做出最正确代价最小的选择,所以我不仅不会出事,还能够得一阵子的清净。 王嫱若有所思,她痛快的笑了起来:不过,五皇子殿下当真是...... 她说着,轻声说:元元,你是个要强的人,这半年来你经过多少事,再艰难的时候也不开口跟我们求助......可是你对五皇子,却好似很是不同? 不同...... 朱元握着茶杯的手一顿。 殿下深谋远虑,为了替你出这口气,连这样的法子都纵容你去做。王嫱有些感叹:其实两个人真正要走到一起,美貌财富身份地位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互相了解,对彼此的优缺点都互相接受...... 对于之前的那些事,王嫱始终耿耿于怀,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到底,那人须得见过你最不堪的一面,却仍旧能只看到你身上最好的地方...... 朱元心中一动。 她想起了之前在郊外的时候,楚庭川亲眼看见她杀人,可是就算是那时候,他也没有露出一丝嫌恶。 他好像永远跟旁人不同,从来不把她往坏处想。 她垂下眼睛,心里有些痛,过了许久,才轻声说:我知道了。 苏付氏推门进来,见朱元和王嫱正对面坐着闲谈,笑了一声就道:好了,永昌公主府满大街的找人的人都撤回去了,如今齐焕吉已经被锦衣卫抓走了,还有之前闹的满城风雨的徐二少爷跟贺二姑娘,啧啧啧...... 其实苏付氏向来都很少对人冷嘲热讽,但是这回贺二跟背后的徐游实在是太恶毒了,她也根本顾不得同情他们,冷笑道:找到的时候,据说当时贺坤就不顾英国公府的阻拦上前拉开了帘子.....被当场看了个正着,现在满京城的都在传扬这两件事,徐家现在可热闹的很了。 一百二十五·处置 丰乐楼开张当天,京城权贵云集,王家陈家等人带了一大帮人前来捧场。 除了那些新鲜点心还有大菜之外,朱元更是说要在开春时节办一场河豚宴。 河豚向来就是文人骚客的最爱,别说是那些文人雅士了,连那些当官的,也对这道菜趋之若鹜,甚至多有因为吃河豚丢了性命的,越是如此,河豚就越是为人所爱,许多人信不过厨师的手艺不敢吃,因此颇多忌讳,可是这回朱元一开口,大家先救先入为主的信了能够做出几道曾经失传的菜品来的人,连林大厨都对她推崇备至,他们还能有什么好怀疑的. 一时之间丰乐楼的声势扶摇直上,已经牢牢地将其他几家酒楼都甩在了后头。 季晨头一次这么开心,颤抖着手捧着账册,手都已经打算盘打的麻木了,才跟林大厨两人一起去见朱元:姑娘,原先我们还担心您打的这些金旗还有前期送出去的那些点心吃食成本过大,可是现在......满京城就没有不知道我们丰乐楼的,这两天以来,想要挤进我们丰乐楼来吃饭的客人早已经排起了长龙,连带着客房也全都被订光了...... 他有些激动,将账本捧到朱元面前:这么一来,收回本也是指日可待的了。 旁边的林大厨坐在凳子上,也是红光满面,一脸的自信和与有荣焉:姑娘,我看那些人对咱们饭后提供的甜点也爱的很,我尝过了京城其他家有名的点心,发觉咱们的点心比那些有名的还要松软.....我想了想,是不是可以专门再辟出一个小厨房来,专门做点心小食,供那些客人们带回家去...... 朱元略微一思索便点头:好主意,原先我们店里已经有了十三道特色点心,不如这样,凑齐十八种的点心,每天只做一种,可供外带回家,先看看反应如何,若是好的话,可以慢慢增加。 林大厨兴奋的应了一声是,又笑着说:我真是服了姑娘的新奇主意了,咱们店如今在京城一时是风头无两啊。 他说着,想起开业发生的事,又有些心有余悸:可是店刚刚开张,便碰上有心人捣乱,咱们如今大出风头,只怕更是要落在别人眼里,招惹别人眼热,从此以后,还是应该更加谨慎小心才好。 季晨立即便接过话头: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将店给看的严严实实,绝不会让人钻了空子。 朱元点头答应,喝了口茶,笑着对林大厨说:这些天您跟后厨的人都辛苦了,我会吩咐下去,您这个月的薪俸加倍,其他的人也都各添二成的赏赐,如今店铺才开,虽然眼下情形尚好,可是却也不能疏忽大意,我即将进宫,店里的一切,还请大厨多多上心了。 林大厨急忙点头。 他是知道朱元的本事的,加上自己的孙子也是被朱元所救,如今又一家人都受朱元的好处,深深地知道朱元好自己也才能好的道理,诚恳的让朱元放心。 说了会儿话,天色便已经不早了,朱元知道他们还要赶去店里,便不再留他们,让他们出去了。 苏付氏掀了帘子进来,递给朱元一杯茶,才道:你也是,就是片刻都闲不下来,这一商议,时间又晚了。 朱元看了一眼天色,才惊觉今天已经过了大半,苦笑了一声才揉了揉眉心,让尹吉川进来去兴平王府说一声:就说我这里忙的错过了时候,不好再过去了,明天一定会早到。 兴平王妃自从兴平王死后日子便眼见着好过了起来,而一直悬着心的事也有了结果圣上到底是没有将兴平王的爵位收回,只是让世子降等袭爵,以后便是兴平郡王。 兴平王妃便成了郡王太妃了。 她能够挣脱兴平王这个变态的掌控完全是因为朱元,便对朱元很是亲近,加上暖暖总是念叨朱元做的点心,兴平王妃便时常递信过来让朱元去做客。 朱元一直都忙着没有时间过去,原本打算今天去的,但是又因为事情耽误了,只好明天再去。 苏付氏叹了一声气,见她喝了茶才摇头说:你啊你,真的就是个劳碌命,总是这件事才完那件事便又开始露苗头了,这回也不知道能够清静多久。 她说的自然是英国公府的事情。 说起这个,朱元放下茶盅笑了一声:姨母别装了,你的幸灾乐祸简直遮掩不住,是不是永昌公主府里又传消息来了? 苏付氏扑哧一声,再也忍不住了,笑着说:可不是,真是好消息。 她说着,在桌上写了个齐焕吉的名字,啧了一声:什么天潢贵胄,如今不一样跟一条丧家之犬一样!她对于齐焕吉厌恶到了骨子里。 无他,齐焕吉实在是把女人看的太下贱了。 他自认为的喜欢就是要强取豪夺,就是不惜代价,不顾女子的名声将来,强行占取,这种不把女人当人的人,实在是让人看了就倒胃口。 就是冲着他这次跟贺二合谋算计想要用朱景先来引诱朱元上当的行为,苏付氏就恨不得他当场一跤摔死。 她冷冷的跟朱元说了永昌公主进宫的结果:是殿下刚刚派了锦常送了消息来,永昌公主夫妇今天早上进宫求情,圣上拒之不见,太后把他们骂的狗血淋头,说他们养而不教,竟然养育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人,玷污了皇族名声,说永昌公主为人嚣张跋扈,所以才上行下效,以至于把一个儿子养成了这幅德行...... 原本就不是亲外孙,太后对于永昌公主情分平平,而嘉平帝也不过就是对她面子情而已,现在齐焕吉犯下这等过错,御史们开年第一封奏折多是送给了这一家子的,嘉平帝一开年就遇上件这么糟心的事儿,哪里能忍受的了,把火气全部发在了永昌公主身上。 苏付氏说着,冷冷的带着一丝笑意:太后亲自下了懿旨,让永昌公主闭门思过,半年不准进宫...... 真是听着就让人心里头高兴。 一百二十六·赐婚 而苏付氏谈论到的永昌公主已经从宫里回了公主府。 齐驸马跟在她背后,一双眉头皱的简直可以夹死苍蝇,愤愤不平的道:“我们齐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可是却也是书香世家,家中子弟个个都是上进的好孩子,从来不曾出过此等辱没祖宗的东西......” 他忍无可忍,实在不能再对这个公主假以辞色:“如今我们齐家的好名声,都被你们母子一朝葬送了!” 为了这件事,齐家的老太太当即就晕过去了,掐了人中才醒过来,醒了之后就说再也没有面目去地下见祖宗。 齐驸马事母至孝,对于永昌公主已经忍无可忍:“我知道公主身份尊贵,我们做驸马的,只好夹着尾巴过日子,可是俗话也说泥人还有三分血性,从今以后,焕吉的教养,就不再牢公主操心了!” 永昌公主在太后宫里被骂的狗血淋头,早已经是悲愤交加,现在听见齐驸马竟然也喋喋不休这么多,忍不住也来了脾气:“你做梦!我是堂堂长公主,身份尊崇,你们齐家不过就是泥腿子出身,竟然也敢配跟我谈教养二字?焕吉是我亲生,从小到大,他的吃穿用度皆是我所出,你们齐家有什么?不过就是给了他一个姓氏罢了,除了这个,你们还给过什么?!我们也不稀罕你们给,横竖你们一家都穷酸抠门,最值钱的恐怕也就是你娘手腕上那只金镯子罢了......” 永昌公主向来是知道如何显摆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的,她居高临下的不屑的望着齐驸马,一如既往的言语讥讽:“你们教养?你们教养什么?教养他如何一件衣裳从寒冬腊月穿到开春?!真是笑话!” 齐家当初考中进士之前全家都是种田的,为了这件事,永昌公主一直说齐家是泥腿子出身。 而齐家根基尚浅,齐老太爷为官清廉,且位子最高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南京户部员外郎这等养老的位子,并没有太多财路,齐驸马倒是有俸禄和补贴,可是却基本上拿回家去供齐家的孩子们读书科考了,因此永昌公主素来瞧不起齐家的吃穿用度,嘲讽他们是连饭都吃不起。 她当初死活不肯让齐焕吉回齐家老家去读书,用的就是这套说辞。 当时齐驸马默默地忍了,可是到了如今,他无法再忍,立即便恼怒道:“不管你说什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已经请了圣上的示下,圣上也同意了,再这么被你纵容下去,焕吉才真是走上了死路!我们齐家再不济,也不会满世界的强逼着人家良家的姑娘来做妾!” 这就是在说之前朱元的事了。 永昌公主心里咯噔了一声,顾不得这个,满心都是那句已经请了皇上示下的话,她颤抖着声音拽住了齐驸马的袖子:“我问过焕吉了,他不过是一时糊涂,喝了酒,以为那女子是.....是......” 齐驸马重重的甩开她的手冷笑:“以为是谁?!你虽然是公主之尊,却也该有些分寸,朱姑娘到底是官宦之家的女儿,如今又即将进宫陪伴太后,要是焕吉说出来他是把人认成了......你看看太后会不会更加震怒三分!收起你那些想头罢,我已经决定了,圣上已经让锦衣卫将焕吉打上五十杖,等他出来,我就把他送回济南。” 永昌公主恼怒的砸了一屋子的摆设。 而徐家也同样没有闲着,徐游被英国公劈头盖脸的斥骂了一通之后,连晚饭也没有吃,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晚上。 可是这回不管是谁都没有功夫来安慰理会她,甚至连向来疼爱她的世子夫人也没有一点动静。 外面一片肃然,所有的下人都屏声敛气,徐游哭的眼睛都肿了,爬起身来抱着膝盖出了一会儿神,才扬声喊了彩锦进来,问她:“母亲呢?” “在外头呢......”彩锦面色惊惶,如同是惊弓之鸟:“姑娘,二少爷找到了......贺家那位在外面闹的厉害,族中的耆老都已经赶来了,正在前头大厅里商议......” 徐游抿了抿唇,眼睛通红的问:“果然是跟贺二那个贱人在一起?” 她知道哥哥良善,但是太善良了也是犯蠢,他难道不知道贺二心机深重?竟然连贺二的话也信,还能上贺二的圈套...... 祖父还为此说她是连累了二哥,她咬了咬牙。 彩锦有些为难,半响才垂下头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是.....听说原本国公一力要避过贺家的人先让马车进来的,谁知道贺家那个纠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自己躺在马车前面寻死觅活,当场打开了帘子.......” 徐游叹了一声气。 也就是说,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善了了。 她抓住彩锦的手问她:“那齐焕吉呢?” 彩锦正想说话,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管事嬷嬷要笑不笑的站在门口,对着徐游道:“姑娘,打扰了,奉老太太的吩咐,请彩锦姑娘和彩月等几位姑娘出去一趟。” ...... 徐游立即便觉得不对。 有什么事,要把她身边所有亲近的大丫头都给叫走,还是在这个时候? 她心里沉沉的,咬着牙不肯让人把彩锦她们给带走。 可是管事嬷嬷却跟从前恭敬的模样全然不同,她对彩锦笑了一声:“姑娘不懂事,你们做丫头的难道也不懂事?老太太既然说要见你们,你们还敢不去不成?” 彩锦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 她隐约知道这件事肯定是不好了。 而果然,人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徐游身边的丫头全数都换了新的,都是老太太那边给的二等丫头,守着她寸步不离。 徐游从来没有被这么对待过,逼得几乎要发疯,等到世子夫人终于来看她,便扑上去喊了一声母亲,眼泪就扑簌簌的落下来:“为什么?!为什么祖母祖父这么对我?” 世子夫人神情尴尬,任由她抱了一会儿,才红着眼睛告诉她:“圣上宣了你祖父入宫.....亲自给你二哥和贺二姑娘赐婚......” 徐游面无人色。 一百二十七·羞辱 世子夫人神情苦涩,抱着女儿脸上犹自还带着泪痕和苦涩:“你就安生一些吧,你祖父的性格你不是不知道......圣上难道不知我们是被贺家给算计了,可是圣上还是亲自赐婚了,这是为什么?” 徐游只觉得冷,连背上都是冰冷一片,抱着膝盖愣愣的看着母亲,嘶哑着声音问:“为什么?” 圣上既然知道他们是冤枉的,为什么又要把贺二那个贱人给赐婚给哥哥?!他难道不知道这样简直是在羞辱英国公府?让世人都看英国公府的笑话? 如果不是圣上赐婚,这件事还有许多可以操作的空间,凭借祖父的能耐,总有法子让贺家的人偃旗息鼓,自认倒霉。 可是现在圣上亲自插手了,贺二那个祸害不娶进来都不行了,不仅要娶,还得风风光光的把人抬进来...... 这么一个声名狼藉蛇蝎心肠的女人,英国公府简直比生吞了一只苍蝇还要恶心。 世子夫人苦笑了一声,怔怔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圣上心明眼亮,刘旺的事情瞒得过别人,怎么瞒得过他?同样的,你可知道你祖父祖母为什么把彩锦她们全都送走?” 彩锦.....想起这些从小陪伴在身侧的大丫头,徐游再是心肠硬也忍不住呜咽了一声:“成日里出去做客彩锦彩月她们都是必定贴身跟着我的,现在陡然把我的大丫头全都给换了,外头的人还不知道怎么想我,祖父祖母竟然连半点体面都不给我留了......” 体面?世子夫人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了。 “你真是个傻孩子,我平常总是夸你聪明,可是一比起朱元来,你就太蠢了。”世子夫人脸色铁青,坐在椅子里像是被抽干了身上的力气:“你难道不知道吗?就算是没有彩锦彩月被送走这一出,外头对于你的传言也已经压不下去了-----刘旺是跟着你出去的,虽然你祖父为了替你遮掩寻了个他受贿的借口,但是谁不知道这只是托词?圣上自然也知道,所以才会给你二哥赐婚,小游......” 她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女儿,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话太残忍,却还是沉声道:“早在你派出刘旺出去,就已经落进她的圈套了,刘旺的死,所有的人都会认为是我们英国公府杀人灭口故意遮掩......这回家里真是被你的任性给牵连了......” 徐游跌坐在床上,惨白着一张脸面无人色。 她从小到大都是家中的佼佼者,也是这京城的贵族女孩子中的佼佼者,从来没有过这么卑微的时候。 而这一切,都是拜朱元所赐。 朱元为什么要这么狡猾?! 她为什么能避过这场祸端,而且勾结贺二倒打一耙? 贺二为什么又这么贱,总是首鼠两端?! 齐焕吉又为什么那么没用,这么简单的事竟然也能办砸?! 她咬碎了牙,连唇角都渗出血丝来,雪白的中衣上落下一片斑驳的痕迹。 而坏运气并不止于此,世子夫人走了之后,过不多久,徐老太太那边就让人来请她过去了,她战战兢兢的打扮好过去,一掀开帘子便看见了坐在上首正看着丫头剥橙子的徐老太太。 从前她来老太太房里,每次都是轻松愉悦的,可是唯独这一次,心惊胆战的跪在了徐老太太跟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徐老太太也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眉眼里蕴含着无限失望:“想清楚了吗?” 徐游怔住,抬眼看着徐老太太,哀哀的喊了一声祖母。 徐老太太全然不为所动,冷笑了一声弯腰看着徐游,沉声问她:“你自己错在哪里,想清楚了没有?” 她说着看着丫头下了窗户,将手里的暖炉交给身边的嬷嬷,声音如同是这冬日里的雪花:“是我们素日太纵容你了,才把你宠的无法无天,谁给你的胆子,私自去怂恿贺二和齐焕吉对付朱元!” 她说着,终于忍不住发怒:“才刚永昌公主府递了消息过来,说是想要替齐焕吉求娶你!” ...... 徐游懵了。 齐焕吉?! 她怎么能嫁给那个不学无术还贪花好色的登徒子?!整个京城的大家闺秀就没几个看得上齐焕吉的!哪怕他是永昌公主的儿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算计朱元,想让朱元给这么不堪的人做妾。 打击一个紧接着一个袭来,她跌坐在地,看着祖母铁青的脸色,心乱如麻,一时之间都快要绝望了,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我不要!祖母,我不要!” 徐老太太冷冷的看着她,忽而冷淡的笑了一声:“你也知道怕!你算计这么多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深思熟虑?!永昌公主哪里是好惹的!我们家一出事,还被赐婚,她立即就猜到了事情原委,去诏狱探望了齐焕吉之后,紧跟着就让人来提亲,分明就是为了恶心你,恶心我们徐家,也间接的再次告诉外面那些人,这件事跟你有关!” 她对现在的徐游失望已极,冷冷的闭上了眼睛:“你祖父震怒,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徐游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这样难堪的境地,被家里人当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当初对着徐三出事的时候那份心态,到了如今只显得分外的可笑。 别人是棋子的时候,你还嫌弃那个棋子的位子不对,可是等到现在,她终于知道事到临头之时的那种绝望了。 她抱着徐老太太的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没有了平时的从容。 徐老太太冷冷的撇开她:“你进宫做伴读的事如今是不行了,去家庙养一阵子的病吧。” 养病? 去家庙里养病那分明就是要遮掩家丑的做法罢了,她要是真的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她顿时连眼睛都酸了,跪在地上痛哭出声。 徐老太太冷若冰霜,根本不为所动,只是左右看一眼,底下便自然有粗壮的仆妇半拉半拖的把人给带出去了。 一百二十八·变脸 世子夫人听见消息之后紧赶着去求见了徐老太太,却只换来徐老太太一通怒骂。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那也是跟着丈夫经历过先帝偏宠郑贵妃那段时间的,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从前捧着徐游,那是因为她对家族有用,纵容些也是在为徐游抬轿,可是等到如今,她心里只剩下了恼怒:“你父亲一生战战兢兢,从来片刻不敢行差踏错,凡事都留三分余地,就是怕有朝一日失了圣心。可是你们看看如今你们教出来的女儿都做了什么!” 她见世子夫人还是没有明白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便恨铁不成钢的冷笑:“你到底知不知道,要是不处置你女儿,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你女儿如此德行,还未进宫便敢设计贺二和齐焕吉,让他们去对付朱元,要是我们家还未她遮掩,并且将她继续送进宫陪伴公主读书,岂不是不要命了!?这是把皇家置于何地?!” 眼下这个情形,徐游不‘病故’就已经是徐家长辈心慈手软留了余地了,世子夫人竟然还想妄图保住她,简直愚不可及。 世子夫人舍不得女儿,这几天下来她早已经心力交瘁,当即便快要晕厥过去:“可是这件事根本不能证明跟小游有关啊......” 这才是朱元真正高明的地方。 她完全不亲自出来指证徐游,她心知肚明徐游是幕后黑手,却不找徐游的麻烦,只是将矛头都引到徐游身边的下人身上,而且让刘旺死的那么是时候,简直是无声胜有声...... 遇上这么个对手,徐老太太自己也心塞,她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还是半点没有放松的阖上眼睛:“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云南的那件事,之前锦衣卫就已经盯着我们家不放了,要是现在再出什么事端,岂不是一家子都要架在火上烤?你们心疼女儿,也要心疼心疼家里其他人!” 正说着,外头就有下人匆匆来报,说是二少爷晕过去了。 徐老太太平时最是喜欢这个二孙子,听闻便忍不住心口一疼,连世子夫人也立即便厉声问:“怎么回事?!” 底下的人疲于奔命,及忙解释,说是因为二少爷得知了赐婚的事宜,因此气急攻心晕过去了。 摊上贺二那么个屎盆子,不管是谁都受不住的。 尤其是之前徐二之所以上贺二的马车,也是因为贺二说自己知道徐游的秘密,才把徐二给引得上了马车。 他本身就是一个读圣贤书的书生,最是信奉圣人之言的,把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这回自己成了丧德败行的主角,怎么能承受得住。 家里顿时又闹的鸡飞狗跳。 在这一片鸡飞狗跳和满城风雨里,英国公夫人带着世子夫人亲自登了朱家的门,带着大批的礼物上门赔礼道歉。 英国公夫人身份尊崇,却把姿态放的极低,进了朱元的院子,便冲着朱元叹一声难得:“当年也是见过你母亲的,若是她还活着,你们也不必过得如此艰难了。” 苏付氏冷然在边上笑了一声,半点面子都没有给她们留:“阿弥陀佛,这也不必死人复生,想那些没用的都是虚妄,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去求一求菩萨,让自己少被人算计一些,或者还能安安稳稳的挨到去见她母亲的那一天。”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世子夫人知道她是在说徐游算计的事,脸当场便落了下来。 不过就是一个寡妇而已,等闲连别人家里做客都嫌弃的东西,竟然也在这里摆起谱来了,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 英国公夫人却还能镇定如常,她笑着看了苏付氏一眼:“说起来也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可不得先求着菩萨,少些是非。” 这一句刺得苏付氏心头发痛,正要说话,朱元却已经冷冷的放了杯子:“夫人跟世子夫人贵人事忙。不知道这回贵脚踏贱地有何指教?” 她语气冷淡,世子夫人愤愤不平,想扑上去掐的她脸花。 英国公夫人瞥了世子夫人一眼,见世子夫人低头,才轻声跟朱元说:“我听说令弟想考河东书院,可是却并没有如愿?” 朱元面色淡淡。 她之前的确是想让朱景先去考河东书院,五皇子还专门告诉了他司业的喜好,只可惜虽然赶上了考试,可是后来便出了闹的满城风雨的刘旺一事。 河东书院以这件事为由将朱景先拒之门外。 朱景先如今没有了荫生的名额,进不得国子监,如果连河东书院也进不去,那往后再怎么也是前程有限了。 英国公夫人打量了朱元一眼,轻声说:“若是我能够让令弟如愿进河东书院,不知道朱姑娘可否网开一面,对此事既往不咎?” 她说着,轻轻笑了一声:“朱姑娘是个聪明人,应该是知道两败俱伤的道理的,我们要破这个局也容易,只不过是要舍弃的多一些罢了......” 她说着,见朱元似乎有些动摇,便笑着说:“朱姑娘如今虽然面上风光,可是令弟求学一事怕是颇费心血吧?” 这倒是真的,那些读书人迂腐的很,翻出些天地伦常的话来说,朱景先乃是被家族所不容之人,根子上便不该读书,因此哪怕是有楚庭川帮忙,那个翰林院的侍讲竟然也半点情面都不讲,拒绝了朱景先拜师的打算。 事到如今,朱元已经打算先把朱景先送去浙江,看看付清那里有没有办法了。 朱元若有所思的看了英国公夫人一眼:“夫人当真能够让河东书院破例收人?” 这件事早已经收到了丰厚的成果,甚至比她一开始预想的效果还要更好,如果现在放手能够换朱景先的前程,那自然是再划算不过的生意了。 英国公夫人微笑点头:“不瞒朱姑娘说,河东书院坐镇大儒范开源,乃是我妹夫,有他开口保举,此事十拿九稳。” 这是簪缨世家几代人互相联姻积攒下来的人脉,是朱元根本不能比的东西。 连楚庭川也奈何不得这种大儒。 朱元看了英国公夫人片刻,忽而笑的灿烂至极:“夫人说的哪里话,徐姑娘也是年小不知事,被刁奴欺主利用了而已,说到底她也是受害的一方......” 一百二十九·永恒 苏付氏一直紧紧拽着手里的帕子,等到英国公府的一行人一出门,立即便瞪大了眼睛怒视着朱元,压低了声音恼怒的道:“元元!你怎么能这么糊涂?!他们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吗?这样的人,你怎么能跟他们和解?!” 这回徐游就是奔着要朱元和朱景先身败名裂来的,简直是想亡朱元姐弟之心昭然若揭,如今英国公夫人稍微来赔个不是,朱元就要收手? 难道朱元姐弟的性命就这么不值钱? 苏付氏无法理解。 朱元给姨母倒了杯茶,知道她是气的狠了,等到她情绪稍微平复,才有些无奈的笑了一声:“我也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可如今我们面对的对手不是我一锄头下去就能连根拔起的,您只要瞧瞧事情发生之后英国公府的应对,就知道刚才英国公夫人说的话是对的-----他们完全有能力摆平这件事,只是要舍弃徐游的名声罢了。人强我弱,不是可以不顾一切拼一拼的时候。” 英国公府早在一开始就给刘旺扣上了一个背主的罪名,这样一来,这件事顶多也就是激起一点儿民愤罢了。 可是问题是,这些东西有时候是杀人的利刃,有时候却半点用处都没有。 只要英国公府拖上几个月,途中京城的新鲜事再多那么几桩,这一件未曾盖棺定论的事很快就会被人抛诸脑后,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与其等到那个时候,还不如现在趁着英国公府被打的手忙脚乱又想保全徐游的时候多得一点好处。 有时候事情原本就是这么残酷,谁都不会想跟自己的敌人握手言和,可当你还没有强大到足够能力不理会别人的时候,就得能屈能伸。 苏付氏怔怔的看了朱元半响,才抿唇叹气:“算了,我也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还是不大放心罢了,毕竟人家势大,谁都知道他们不肯咽下这口冤枉气的,我怕你吃亏。” 英国公府当然不可能收下这口冤枉气。 只是英国公不会为了这等小儿女之事跟她大动干戈-----他跟吴顺可不同,吴顺那是没有可以追求的东西,可是他身上却担着全族人的荣辱。 他要么便不动手,一出手便绝对是大手笔。 而目前看来,他暂时没有动手的打算,既然如此,她如果不接下英国公夫人递过来的这根橄榄枝的话,那就相当于对英国公府宣战了。 而她暂时还没有那个力量。 她将这些顾虑都解释给苏付氏听,苏付氏便也知道这事儿只能如此了,只是还是有些迟疑:“虽然她说范开源大儒乃是她的妹夫,她可以促成此事。可是先儿若是以这样的方式进去......怕会不好。” 朱元沉吟了一瞬:“等我见过那位范大人之后再说吧,若是不合适,那便仍旧照之前说的,送先儿去豫章书院。” 豫章书院还是之前李名觉推荐的。 他如今正在巡按江西,豫章书院的山长又曾是他的老师,引荐朱景先过去理所当然,只是朱景先难免以后要背井离乡罢了。 正说着话,绿衣便敲门提醒朱元:“姑娘,兴平王府派来接您的马车来了,您看看是不是现在过去?” 这是之前就已经打过招呼的事,苏付氏急忙站起来催促她:“是啊,忙着忙着又几乎要忘了,王妃请人来等了几次了,再耽搁下去,你明天就要进宫去了,别浪费了时间。” 朱元点头,跟苏付氏交代了几句,便出门上了马车,闭上眼睛靠着隐囊沉思。 英国公府主动求和,这是好事,却也并不算是好事。 能忍得住这种气的人,该是何等的心机深沉? 今天英国公府的姿态放的越低,以后的报复就会来的越猛烈。 只不过是现在他们大约是有过顾忌罢了。 而这顾忌...... 她睁开眼睛,摊开手来看着自己的掌心,眼里有残酷的清醒-----这顾忌,不是来自于她本人,而是来自于这一次露面作证的陈家、王家和亲自抓人的卫敏斋。 一旦她的这些盟友不再,或是跟她关系疏离,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在没有根基的时候大肆出风头是很不好的选择,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是她暂时没有更好的法子。 说到底,只能以杀止杀。 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够真正强大到能够保护自己身边人不被算计? 她下定了决心。 而兴平王妃已经等了她许久了,见了她来,立时便笑了起来:“早听说你的酒楼开张,你忙的不可开交,现在看来,果然成了大忙人一个了。” 暖暖如今脸上已经开始长肉,两只乌黑的眼睛盯着朱元瞧了一会儿,便笑着伸手要朱元抱。 朱元张手将她抱在怀里,轻声说:“沉了些。”才回兴平王妃的话:“是,忙了好些天了,今天才稍微得了些空,才刚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才走,我才得空过来。” 英国公...... 兴平王妃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点儿,冷哼了一声就牵了牵嘴角:“我还以为这件事闹的这么难看,按照他们一贯的做法,该是冷眼旁观,做出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样来呢,怎么?他们去找你求情了?” 这件事闹的很大,国公府的姑娘纵容下人杀人,这可是耸人听闻的话题,因此就连闭门不出的兴平王妃都知道了几分。 她冷哼了一声,跟朱元说:“你也不必委曲求全,在他们眼里,你退让才是该当的,要是不退让,那才是不识抬举了。就该让他们知道知道,这世上的人不全都是任由他们践踏的蝼蚁。” 当初兴平王沉迷于男色,英国公世子可没少投其所好给兴平王送男人,他们过从甚密,连带着兴平王妃对他们也一道厌恶了起来。 再说她跟朱元交好,英国公府如此仗势欺人,实在是可气的很,她是支持朱元将他们收拾一通的。 朱元笑起来了,歪头逗了暖暖一会儿,才笑着说:“王妃也太抬举我,好似我想要收拾他们就能收拾他们似地。” 一百三十章·端倪 权门贵嫁正文卷一百三十章·端倪兴平王妃将手里的橙子喂给女儿,闻言便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这话说的,在我眼里,你可就是无所不能的啊,你就不是肯受气的人,怎么,听你这么说,你竟然服软了?” 朱元摇头,将自己之前跟苏付氏说过的话也跟兴平王妃再重述了一遍:“如今我即将进宫,如果我真是硬气到底,只怕徐游是毁了,可是我一进宫,我弟弟他们也麻烦缠身。既然如此,倒不如各退一步。” 她说着,面色冷淡下来,眼里含着一抹讥讽:“顺风顺水不一定都是好事,徐游这一次犯下这么大的过错家族仍旧肯替她遮掩,以我这些时间对她的手段了解来看,她不会觉得该珍惜机会,只会有恃无恐。” 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生出来就高其他人一等,该当做人上人。 徐游就是如此。 英国公世子夫人应当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会让英国公夫人来她这里赔罪,可徐游只会视作理所当然。 她人生的前半段时间过的实在是太顺利了,顺利到她觉得老天本来就该最厚待她。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安分守己? 她迟早还会出手的。 而到时候,她不会再手软。 兴平王妃眯了眯眼睛,点头说:“也是,徐游自来很得盛贵妃的喜欢,自小就时常跟着母亲出入宫闱,跟静安公主称得上是手帕交。若是我估计不错,这次的事,英国公府肯赔上一个大儒范开源的徒弟的名额,应当是静安公主在这其中出了力了。” 静安公主? 这么说的话,很多事情倒的确是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怪不得这么些天英国公府都没动静,但是眼见着即将进宫,人就来了。 跟静安公主的垂青比起来,徐游犯得那些过错,就值得家里人替她遮掩一二了。 她没有说话。 兴平王妃便提点她:“静安公主生来便受圣上喜欢,大家都说她是带了圣上的缘分,圣上看她比看眼珠子还重一些,说不得圣上宠爱盛贵妃,还有这个女儿的功劳。你进了宫,便避不开要见面的-静安公主又跟徐游交好,你还是要万事小心才好。” 她说着,将女儿从朱元手里接过来,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轻声说:“不过也莫急,你到底是太后跟前伺候的人,有什么事,总还是有着太后的面子,不必太过忍气吞声。” 哪里有那么简单,这可是皇帝心尖尖上的公主,这其中的分寸要掌握好,实在是太难了。 上一世朱元是没有讨过静安公主的好的,人家也瞧不上她这个藩王的继王妃,因此竟然连一点儿经验都没有,着实有些令人犯愁。 她轻轻的敲了一会儿桌面,见暖暖扶着桌子走过来拉自己的衣角,就忍不住笑了。 兴平王妃留了她用饭,席间又皱眉说:“原本从他死了之后,日子就过的清静了不少,可是最近不知道怎么的,一些老人用的也不顺手了,都得买进新的来,真是心烦。” 兴平王涉案的那些亲信自然是都死的死被抓的抓,但是家里宅子里这些下人却都是还留着的,用着也还算是顺手。 这事儿之前兴平王妃还跟朱元提起过,说是家里的人用着很好,横竖兴平王已经死了,他们除了小世子和她这个王妃,也没别的可以依靠的主子了,因此还照旧用。 可是现在兴平王妃却忽然起了要重新换人的心思。 朱元跟她如今也算得上是熟稔了,再说兴平王妃总是让暖暖纡尊降贵的喊她姐姐,她对兴平王妃的事便做不到袖手旁观,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之前英国公世子夫人有一句奚落的话其实没有说错,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事儿的确是这样。 兴平王死了,哪怕还留下一个儿子,可是兴平王妃一个人要撑起这个偌大的王府,还是有些艰难。 不说别的,光是她自己娘家就让人难以招架-汝宁伯府之前牵涉进了勾结瓦剌人的案子,兴平王死了,汝宁伯也出了事,如今汝宁伯老夫人天天来找女儿打秋风。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每天都不带重样的。 这种情况之下,也难免人心浮动了。 兴平王妃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可不就是这样,之前王爷的书房早已经被锦衣卫翻查过的,我已经整理封存了,不许人再随意进去,可是偏有几个不怕死的,只怕是以为里头还藏着什么东西,被逮住了,不仅如此,有几个之前的管事,竟然胆大包天,连后院都敢进来......吓得一个小丫头病了一场......” 这也是没有男主人的家庭里头会遭遇的常事了。 可是朱元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兴平王府到底还是王府,在世子没有长成可以接受爵位之前,这个家便还是兴平王妃一人说了算的,按理来说,那些人不应当急功近利成这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忽而心念一动,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抓住了什么重点,可是那个念头隐隐约约的,她还是一时没有想明白,便沉吟着说:“王妃不如去宫里求个恩典.....您这样的情形,何妨去宫里求个姑姑来用着?就说是请来当世子的教养嬷嬷,有了宫里的人在,那些魑魅魍魉要怎么样,也得先掂量掂量。” 兴平王妃闻言手一顿,若有所思的看了朱元一眼,过了片刻就笑起来:“亏你怎么想的出来!是了,我去求一求皇后娘娘,好歹赏我一个宫里出来的姑姑,这样一来,也叫底下的人看看,我到底是不是能欺压的主儿!” 她带着两个孩子,许多事情也的确是力不从心,宫里来一个嬷嬷,细算算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她想着又叹一口气::“只是你进了宫之后,怎么也不能跟如今这样自由了,我就算是有什么事想跟你商量,也没有那么容易。” 暖暖吃饱了,不肯跟乳娘下去,抱着一只木球坐在地毯上玩,兴平王妃看她一眼,语气紧绷:“我只但愿他们两个能够平安长大,不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了。” 一百三十一·忌惮 树欲静而风不止。 朱元很明白兴平王妃的疲倦,如今还是兴平王和慎太王妃刚死,兴平王府闭门守孝的时候,这个时候都尚且如此的风声鹤唳,那之后还有什么清静可言? 家里没男人,就没个可以出去应酬的人,世子到底还太小了,还是个稚童,等到他成长,这中间怎么也还得熬上十几年...... 兴平王妃觉得胸口闷痛,好一会儿才苦笑了一声:“瞧我,你都快进宫了,自己手里也一大堆事,我反而拿这些事来烦你,叫你担心。” 她说着,不等朱元开口便笑起来:“对了,你们丰乐楼之前开张碍于身份不能前去,我已经下令了,今后王府的节庆宴席,都由丰乐楼来做。” 朱元笑起来,能体会到兴平王妃的好意,笑着道:“那就要多谢王妃照顾生意了,我即将进宫去,外头的事都由我姨母照管,若是可能的话,还要请王妃多多关照才好。” 虽然陈老将军去赴任了以后陈老太太还留在京城,王太傅家里有王嫱在,也会替她的家人尽力周旋,可是靠山么,当然是越多越好。 兴平王妃挑眉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这是当然的,我们这样的关系,不必你说,能做到的我也一定会尽量帮忙的。” 再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实在不早了,兴平王妃才装了许多糕点和礼物叫朱元带回去:“知道你如今也已经是日进斗金的大人物了,丰乐楼的手艺更是好的出奇,可是这也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这些布都是宫中之前赐下来的,如今我是用不上了,暖暖也还小,你拿回去,我记得小枣儿穿这个颜色好看,还有你那个太华......” 朱元收起来,眼里有些触动。 人生从来就是不断失去的过程,上一世她一直都在不断失去,失去母亲失去弟弟,再到失去儿女失去性命,可是这一世,她除了失去,更多的却一直都是在得到。 王嫱的喜爱,兴平王妃的帮衬,太后的青眼...... 所以人生只要努力,大抵总会过的好的。 她低声道谢。 兴平王妃失笑摇头:“跟我还客气什么,再说,说句实话,劳你照看的机会可比我照看你的机会要多的多了。” 朱元上了马车,兴平王妃目送着她的马车出了二门,微微叹了一声气回来,转身见到自己的心腹嬷嬷上来,便挑眉问:“怎么了?” “王妃。”嬷嬷神情严肃又带着一点儿紧张:“府里遭贼了。” ...... 遭贼?! 兴平王妃顿时皱紧了眉头,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些天一趟趟的,总是有事情生,而且还都是盗窃案。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烦躁的问起:“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把那些可疑的人都卖出去了?怎的还会出这样的事?” 寡妇当家,坏处就是绝不能行差踏错,任意一件小事都有可能被别人拿来当做把柄,好来攻讦你。 为了怕被人说闲话,自己打碎牙齿和血吞的事是常有的。 兴平王妃一开始也打算这样做,根本没有动过惊动官府的念头。 可是眼下这些人也实在是太嚣张了。 她恼怒至极:“几次三番如此,简直是不把我们孤儿寡母放在眼里!查清楚了没有?丢了什么东西,又是什么人?!” 嬷嬷压低了身子,见她怒气冲冲,语气便越的温顺了:“还跟之前一样,也没丢什么要紧的东西,倒是书房和王爷之前在那边儿的卧房.....” 她也觉得奇怪,家里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是好像有人来翻找东西似地,可是金银摆设什么的也没见少,库房也没见遭灾,就是不知道怎么的,王爷的卧房和书房倒是总被光顾。 为了这事儿,王妃也已经费了不少心力,看管这地方的也都被换了好几轮了,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还是出了这事儿。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兴平王妃如此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摔了杯子,气的浑身颤抖。 又隐约觉得有些害怕。 太奇怪了,这些人到底在找什么? 兴平王得罪的人太多,当初他还没出事的时候,虽然行事荒唐,可是却是很得嘉平帝的看重的,一旦被看重,手里就很容易握有权柄。 借着这些东西做了什么事,只有天知道了。 她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 而另一头的朱元下了马车已经快要入夜了,天气还是冷的很,她一下马车便被风吹的有些打退步,好容易才站稳,头上就立即便罩上了一把伞,不由得便偏头去看撑伞的人,有些意外的后退了一步:“卫大人。” 卫敏斋怎么会这么晚了还出现在这里? 她态度防备而疏离,卫敏斋一怔,过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抿着唇示意她先进门,才顿了顿说:“齐焕吉已经放出来了。” 被打了五十杖,按律来说还当再关上一阵子,但是永昌公主又进宫哭了一顿之后,到底皇后娘娘说了几句话,所以齐焕吉又没事了。 要说全部没事也不是,至少这回齐焕吉已经被打的半死了。 可是卫敏斋还是觉得这样的处置太轻了,他之前还不大明白母亲一直对他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是什么意思,等到齐焕吉的事出了之后才终于醍醐灌顶。 是的,就如同母亲所说,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女孩子这么上心过,她所有的事都能牵动他的情绪,他替她处理这些事也心甘情愿。 他看着朱元,迟疑着跟朱元说:“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再有这样的事,你可提前来找我,我一定会尽力替你处理的。” 朱元若有所思,她察觉到了卫敏斋今天的不对劲,这座从前的冰山今天的话好像格外的多,出现的时间也太奇怪了。 可是知道归知道,她并没有领情的意思。 卫敏斋这样的人,如同是雪山上的花朵,可远观却不可接近。 他人或许是很好的,可是跟这样的人相处实在是太累了。 何况他的忌讳也太多了。 一百三十二·踢人 她自问没有那个本事,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情。 卫敏斋或许可以给她荣华富贵,可以给她带来很多权势和便利,可他是天生的觉得自己高一等的,他总是习惯性的自己去替别人做决定。 何况卫敏斋的好意她实在是承受不起。 她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想清楚该怎么表明自己的态度,便有一辆马车缓缓在门外停下,一个模样周正的小厮从车辕上跳下来,立即便跟卫敏斋说“侯爷,您快回去一趟吧,家里出事了。” 他说的如同疾风骤雨,卫敏斋皱紧眉头,回过头去小声的问了一句什么,转头便急匆匆的转过头来跟朱元歉意颔首“家里有些事,下次我再来跟你说。” 朱元一怔,点头看着他不坐马车,飞身上了自己的马,转而便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想要转身回去。 可是一转身,她就看见了立在门槛处负手微笑的楚庭川,忍不住便更是惊诧了。 今天什么日子,为什么这两个人全都来了这里? 楚庭川见她好似怔住了,便忍不住挑眉笑起来“怎么?朱姑娘跟卫大人相谈甚欢,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客人来的太不合时宜了?” 换做别人来这么说,她就忍不住要猜疑他是不是话中有话了,但是这话是楚庭川说,她便只是忍俊不禁“殿下这话说的如此促狭,我不知道怎么接了。” 锦常在背后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 姑娘你挺能耐啊,殿下前头帮你杀人,后头卫敏斋大人就给你毁尸灭迹,现在也是,卫敏斋大人前头在跟你聊天,后脚殿下就补上了,你还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可是他腹诽归腹诽,面上却半点都不敢露出来了,赶上朱元要进门,还殷勤的替她打了灯笼照路。 朱元忍不住笑起来,跟着楚庭川一起进了门,便跟楚庭川说起这件事“听说齐焕吉今天已经出了诏狱了。” 楚庭川显然是知道的,他嗯了一声“永昌公主去求了皇后娘娘,她跟皇后娘娘没什么交情,可是齐驸马家里却跟皇后娘娘的娘家沾亲带故” 也就是说,这回卫皇后还是看了齐驸马的面子。 朱元不大关心这件事,齐焕吉也就是一个纨绔子弟,这样的人经过了这件事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他本身是没什么能耐的,也没有自己的人手,所以一旦离开永昌公主的支持,他就什么都做不了。 而永昌公主只要脑子没有问题,就不会再让他干出这等荒唐事来。 朱元摇头“殿下这回给我出的主意已经够了,一箭三雕,该受到教训的都已经受到了,我也没指望这件事就能让他们去死。” 她说着,想起之前的事,又蹙眉跟楚庭川说了英国公府的事“兴平王妃提点我,原本英国公府并没有打算帮徐游撇清,可是现在却又急哄哄的来找我,应当是走了静安公主的路子。” 楚庭川面色冷肃。 他少有这么不假辞色的时候,岳峙渊渟令人望而生畏,过了片刻才说“的确如此,静安跟父皇提起,说自己跟徐游自幼投契,并不信她会做糊涂事,她是被人牵连了。” 而嘉平帝向来就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既然女儿都说的如此斩钉截铁了,再加上之前太后给女儿摆了脸色,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拂她的面子。 因此进宫伴读人选,徐游仍旧在礼部递上来的名单之上。 既然如此,徐游当然就值得徐家再努力一把。 楚庭川跟朱元说“这次的事是给他们一个教训,也是让他们警醒,英国公府示弱,你没有纠缠不放是对的,否则就连父皇也要觉得你咄咄逼人。” 而女儿跟一个原本打算送进宫陪伴太后的女孩子比起来,当然是女儿重要的多。 朱元倒是的确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一层深意,忍不住心里提高了警惕。 这么说的话,那么进宫遇见静安公主,怕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应付的过去的事了。 他们担心这个的时候,徐游也正面色苍白荏弱的咳嗽了一阵,对着眼前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丽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自来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这回多谢殿下若不是殿下” 她说着捧着脸,哭的不能自已“若不是殿下,只怕我别说进宫陪伴殿下,恐怕连京城都待不下去了。” 那个丽人急忙上前劝慰“姑娘也别太难过了,殿下自来就跟您亲近,您的委屈她哪里有不知道的,否则也不会替您出头了,您就放心吧,进了宫,总就好了。” 徐游一使眼色,身边才刚被放回来的彩锦便小心翼翼的递上了一个厚厚的荷包。 丽人大大方方拢在了袖子里,微笑对徐游说“姑娘尊贵,往后的福气多着呢,何必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还是好好休养罢,殿下知道您身体不好,特意允了您出了正月再进宫,趁着这个机会,您好好养好身子才要紧。” 徐游受教,拉着她说些千恩万谢的话。 等到人一走,她就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觉得胸口闷得简直如同是压着一块大石头,让她片刻都不能喘息。 彩锦差点儿被发卖,如今虽然没事了,但是却还是如同惊弓之鸟,战战兢兢的劝徐游“姑娘还是好好养身体吧,公主如此喜欢您,等到您进了宫,一切就都好了。” 不会好了! 徐游猛地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掷在地上,脸上表情恼怒青紫“好什么!?好什么?!” 她原本就是这天底下除了皇族女眷之外最尊贵的贵女,什么时候她要沦落成看别人脸色?可是如今,她哪里还有半分的尊贵可言? 她分明就该春风得意,可是如今却在这里凄风苦雨!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母亲还有些法子,赶在祖父祖母将她送走之前想了法子通知了公主,她这一刻就已经在出去的马车上了! 可她凭什么要经历这些?! 她凭什么被一个贱种欺负成这个模样?! 。 一百三十三·特别 彩锦抿着唇几乎要哭出来,战战兢兢的对着外头来问出了什么事的嬷嬷编了个手滑的借口,就转头恳求的看了徐游一眼,带着哭腔道“姑娘,求您了,如今形势比人强,您就忍一忍吧!” 换做从前,这种话她是万万不敢说的,毕竟徐游想怎么样就要怎么样,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家里的达人们也素来都是宠着她的。 可是现在情形却不同了。 主子犯了错,家里的长辈们不会对主子喊打喊杀,但是却绝对会对他们这些服侍的人下手。 这次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回徐游要进宫,她们这些贴身服侍的丫头都会下场凄惨。 徐游自己觉得她被送去庄子上休养就已经是天大的惩罚了,可是她们这些底下的人却可能会被发卖,甚至可能会被打死。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便很怕徐游再生出些不该有的想法,闹出别的时段来让她受罚。 徐游愤愤然看了她一眼,可到底没有再抱怨什么,只是面色冷淡的冷冷笑了一声。 她将彩锦重新递过来的茶杯推开,冷冷的问“我母亲呢?” 祝福祖母冷血,父亲对祖父母愚孝,二叔二婶就等着看她的笑话,家里唯一能够给她一温情的人,就是母亲了。 彩锦松了口气,反正不管怎么样,世子夫人总是能管得住姑娘的,免得她做出更多错事来,她急忙欠了欠身子“我这就去请夫人。” 徐游点头,面色阴沉。 可是没过一会儿,彩锦又去而复返,有些慌忙又有些无奈的说“姑娘,贺家那边又来闹了,老太太病着,世子夫人只能出去应付,如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空儿,您先吃点东西吧?其他的事情,等待会儿世子夫人有了空,您再说。” 贺家 徐游又想砸杯子了,面色难看的冷哼了一声。 她一声冷哼还在喉咙里,彩月便小心翼翼的掀了帘子探进头来,轻声说“姑娘,贺二姑娘来看您了” 贺二!她竟然也还有脸来! 徐游猛地抄起了边上的枕头摔在地上,恼怒的道“让她滚!” 彩月心惊胆战的答应,转头出去,徐游又想了想叫住她“等会儿,让人进来!” 彩锦吃了一惊,知道她是对贺二深恶痛绝,急忙劝她“姑娘,您别跟她一般计较,她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能跟您比?您就当她是一滩烂泥,别理会也就是了,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那才是更不值得啊。” 徐游没有答话,盯着帘子一会儿,冷眼看着贺二进来,面上浮现出一个冷淡讥讽的笑意。 贺二一副苍白憔悴的样子,见了她便泪盈于睫,似乎极为畏惧的喊了一声妹妹。 妹妹 这个称呼竟然有一天能从贺二这个贱人嘴里听见,真是出乎徐游的意料,她没有给贺二留脸面,啧了一声便慢条斯理的说“贺二姑娘还是给自己留些体面吧,这门亲事是怎么得来的,外头知道内里的人也都知道,谁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旁人不说,自己也得要一点脸面,你就这样迫不及待露出你那副志得意满的嘴脸来,也太令人恶心了。” 贺二的脸色愈发的白。 她摇了摇头“你不知道的,我要是不这么做,我以后怎么办呢?你是天之娇女,你这一生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能顺顺当当,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是我不同,如果我不多帮自己想一项,我以后能配个什么人都不知道!我继母和我父亲根本不会管我的死活!” 她往前走了几步“徐姑娘,我知道你是看不起我,也知道你嫌弃我算计了徐二少爷。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徐二少爷好的,我一定会安分守己的当徐二少爷的妻子,会尽好一个当妻子的责任” 徐游要吐了,她猛地从床上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太快差点儿没有站稳,可是她还是上前猛地打了贺二一个耳光“你闭嘴!就是因为你,因为你蛇鼠两端,所以我哥哥毁了!他娶了你这么一个贱人,他的一辈子都毁了!还有我,如果不是你中途背叛出了差错,我根本不会落到这个地步!都怪你!” 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贺二的。 贺二还想做梦,以为能够通过打动她来博取母亲的好感,好融入这个家庭,这怎么可能!? 这次的事情全都坏在贺二手里,她恨不得贺二立刻就灰飞烟灭,粉身碎骨,怎么可能还会帮她! 贺二脸色难看,面色从猪肝色变成了青紫色,许久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她才忍不住笑了一声,收起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语带讥诮“徐姑娘自认为高人一等,总把所有人都想的那么贱,当成蝼蚁。可是那又怎么样?高贵如您,还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输给了您看不起的蝼蚁?都是输家,谁又能看不起谁呢?” 徐游被她刺激的面色惨白“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贺二不再管徐游的脸色,在椅子上缓缓坐下来“旁人可以骂我,可是徐姑娘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你做的坏事比我可多多了,只不过我是没有法子,只能自己动手,可是徐姑娘自恃身份高贵,只能让旁人去做罢了。” 她不顾身后丫头的阻拦,冷声道“相比起来,我还比徐姑娘坏的坦荡一点儿,至少我坏事坏,却承认,也有个相应的坏名声。可是徐姑娘呢,好人要做,名声要好,可是暗地里却什么坏主意都敢想,这件事要是成了,朱元的弟弟出事,她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吧?更别提她自己还要名声尽毁去当齐焕吉的妾了。相比较起来,您可别再说我恶毒了,我真是承受不起。” 徐游被气的连话也说不出来,指着她咬唇几乎要将嘴唇都咬出血来。 她这是把一个什么东西给招回了自己家?! 而在前面的世子夫人也满身疲惫。 444414948775298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网址 一百三十四·怀疑 徐游被气的发昏,连世子夫人进来了一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世子夫人坐在床沿,才一下子反应过来,扑在母亲怀里哭了起来。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受了委屈也只能朝着母亲哭,所以即便已经心力交瘁了,世子夫人还是抱着她安抚了一会儿,叹气道:“你也别跟她一般见识,现如今是没法子,只好暂时忍让,等一等吧。” 等到大家淡忘了这件事,等到没有人再关注,甚至直接等到贺二嫁过来,事情就好办了。 大家族里多的是隐秘的法子让人消失还掀不起波浪的。 徐游低声啜泣:“都是我害了哥哥,竟然让哥哥要跟这样粗鄙无耻的人成为夫妻。”她哭了一会儿,抬头问母亲:“娘,他们又来闹什么?赐婚的旨意都已经下来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说聘礼的事儿。”世子夫人揉了揉额头:“他们是看你大哥成亲的时候给你大嫂家里下的聘礼厚重,因此来谈这件事的。” 那怎么一样?! 大嫂可是博陵崔氏的女儿,还是祖父亲自请了太常寺卿去作为中人说和求娶的,身份何等贵重,可是贺二算什么!?她有什么资格跟大嫂相提并论?! 她立即便怒气冲冲的道:“简直痴心妄想!他们难道不知道贺二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才嫁进来的?她怎么有脸?!” 世子夫人面上的表情越发的难看:“算了,不要再说这些了,这些事母亲和祖父祖母自然会处置的,你只要好好的休养好身体就是了,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徐游抿着唇有些不甘心,好半响才吐出了一口气点头。 母女俩再说了一会儿话,世子夫人才说:“你的云上阁如今是已经开不成了,你祖父的意思,等到你进了宫,便交给你二婶打理.......” 徐游不服气,她立即便愤怒起来:“这是我多年的心血,为什么要给二婶她们......祖父也太偏心了。” 世子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不是你祖父偏心,当初三姐儿的事到底是让二房种下心病了,这一次我们出事,你二叔二婶躲得比什么都远,你祖父这么做,也只是不想让两房继续疏远罢了。再说你,你经过了这件事,不再去做云上阁也好,免得出去要被人说些不好听的话。”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语气有些苦涩:“你娘能帮你的如今也只有这些,以后都要靠你自己。从前是我跟你父亲太纵容你,以至于你被教的如此单纯,也是该你吃些苦头的时候了。你要知道,名门贵女从来不是表面骄傲清高就好了,你要有城府,可却不能叫别人觉得你满肚子都是心眼,你这回摔了个这么大的跟头,我冒着得罪你祖父母的风险替你求了公主殿下,你千万要争气。” 徐游闷闷的垂下头,简直觉得自己呼吸都困难。 是,她已经没有任性的资本了。 而这一切都是拜朱元所赐。 可是她也明白了母亲的意思,现在她不是朱元的对手,祖父祖母也不会容忍她再犯错的。 外头传来丫头急匆匆的脚步声,徐嬷嬷不一时就进来,对世子夫人道:“世子夫人,二少爷晕过去了......” 世子夫人立即就站了起来,神情大变:“什么!?” “才刚姑奶奶和表姑娘过来探病,或许是将外头发生的事告诉了二少爷......”徐嬷嬷的头垂的越发的低了:“二少爷气急攻心晕了过去,还呕出血来,现在他们已经惊动了老太太,让人去请大夫了。” 徐二少爷原本就因为之前在卫家落水救人而重病未愈,现在又被贺二设计了一场以至于感染风寒,身体情况更是雪上加霜,根本禁不住再刺激了,因此家里上下都不敢跟他说赐婚的事,就是怕他的病更加不好。 可是现在到底还是出事了。 世子夫人扛了这么多天,女儿儿子一起出事,她到底是扛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徐游房里闹得鸡飞狗跳,一叠声的传出去请世子去请老太太的呼喊声来 而与此同时,徐兆海正在英国公的书房里落座:“陆家的书信已经寄来了。” 英国公眉头紧锁,整个人绷得紧紧地,听见他这么说嗯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一方端砚,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徐兆海闷声道:“这回写信的是陆广平,他已经回了云南而且躲过了钦差的探查,只是还是担心兴平王的账册落在被人手里......” 那账册也是英国公府的心病。 英国公知道这是陆广平在提醒他们要找到账本,便问徐兆海:“查到眉目了吗?” 那些小孩子之间的算计在英国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他也并没放在心上,真正重要的,向来都是这些朝堂上的大事。 徐兆海摇头:“陆续有消息递出来,在兴平王府几乎已经都翻了一遍,可是并没有发现陆广平提起过的账本。他们怀疑账本已经不在兴平王府了。” 不在兴平王府? 英国公冷淡摇头:“当时出事那么突然,在出事之前根本没人知道慎太王妃会出事,兴平王自己更不会想到,他是没时间处理那些账本的,他其他的宅子我们都已经找过了,没有踪迹,根据现有的线索来说,这账本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兴平王府没错。如果兴平王府也没有......” 现在还有谁能处置兴平王府里的东西? 除了兴平王妃,不会有别人了。 英国公下令:“你让人去通一通王妃跟前伺候的人的路子,尽量探寻探寻,只是要小心谨慎,不要露出痕迹。账本我们是一定要找到的,否则就是落了个把柄在外面,随时都可能会让家族风雨飘摇。” 徐兆海急忙应是,又跟他说了一下刚才打发走贺家的人的情形:“他们就是无赖,要不是碍于圣旨,我早就把他们给捏死了。” 英国公冷笑一声:“跟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娶媳妇儿是小二的脸面,我们出聘礼也是给小二的,不必理会。” “” 一百三十五·撑腰 徐兆海嗯了一声,叹了口气忍不住还是有些气闷:“贺坤真是半点正形都没有,如今竟然这么闹,简直是丢尽了我们家的脸面!” 他说着,正要跟英国公商量到底怎么让贺坤更安分一些,便听见管家在外头不管不顾的砰砰敲门:“国公,世子,出事了!二少爷他人吐血昏迷,如今已经去请大夫了,世子夫人不堪刺激,也已经晕厥......” 徐兆海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面色铁青。 英国公示意管家进来,立即便冷声问:“怎么回事?今天上午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忽而就又这么严重了?” 这个孙子英国公是很看重的。 英国公府人丁并不算兴旺,家里的孩子们大多还都是女孩子,而成年的至今也就是大少爷一个,徐二自幼便极为聪明机灵,家中人人尚武,可是他却斯文且沉得下心,连范开源也极为爱重他,将他收为弟子,时时督促。 难得的是这孩子也不曾死读书,虽然拳脚功夫不如他大哥,但是却也都会一点儿,实在是难得。 英国公一直指望着家里出一个儒将,想要重现祖上的雄风。 可是谁知道这么好的一个苗子,之前竟然被人在卫家算计而出了事,身体几乎垮了一半儿,这也是他为什么这一次如此生徐游的气的原因-----如果不是徐游这回又把哥哥扔下,徐二根本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可饶是如此,他也还对二孙子充满信心。 人的病总会好起来的,只要他能振作起来,以后自然还是什么都会有。 一个妻子而已,放在家里几年,实在不喜欢,没了也就没了,根本不妨碍另外去娶名门闺秀。 可是现在二孙子的病又有了变化,他忍不住勃然大怒。 管家战战兢兢的:“二少爷今天想去给老太太和您请安,走到一半儿就听见外头的喧闹声,结果他不准人去禀报,自己听了外头贺家的人......” 英国公一听就明白了。 徐二是个何等清高的人,他原本就因为跟贺二的事而自惭,如今再看见贺家的人那副不堪的嘴脸,更是受不了了。 徐兆海气的要命,恼怒的道:“贺家的人如此混不吝,真成了亲家,那也是来吸我们的血的......俗话也说娶妻不贤祸三代,小二要是娶了这个女人,只怕真是要毁了!” 英国公半响沉吟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吩咐管家:“你先过去盯着,拿了名帖让人去请王供奉过来,让二少爷好好休息,就说是我说的,让他沉住气,别气坏了身子,有什么事,都等以后再说。” 一面自己领着徐兆海去了徐老太太房里。 徐老太太也听见了前头传来的消息,正打算去看徐二,听见他们来了,便皱着眉头摇头。 英国公知道她是忧心,坐在上首就道:“虽然圣上是亲自赐婚没错,这门亲事也没有更改的道理,可是贺家若是以此来要挟,觉得我们非得卑躬屈膝凡事退让,那就是打错了主意。” 英国公夫人略显疲态的苦笑了一声:“话是这么说,可是贺家明摆着就是仗着御赐的婚事才如此为所欲为咄咄逼人,咱们也都知道这门亲事是个什么意思,凡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话不是这么说。”英国公夫人出言打断她,想了想便道:“小二是个要强的人,原本贺二如此设计他就注定了不可能让他再接纳了,难不成还真的任由一个女人毁了小二的一生不成?圣上的确是赐婚,可是也没听说不准小二纳妾,这样,你这些天尽量打听打听,有那身家青白的,行事稳重端方的,尽管挑选两个抬回来。” 一来是恶心贺家,二来也好先安抚住徐二。 英国公夫人也知道他的意思,可是还是忍不住稍微迟疑,毕竟这是圣上定的亲事,正妻都还没进来,现在就开始说要先抬举妾室,怎么看都是故意在和圣上唱反调。 英国公见她迟疑便皱眉:“尽管按照我说的去办,难不成还真让贺家以为自己成了气候?” 他一面说一面就忍不住的冷笑:“不仅如此,我这回还就非得让他们有个教训。” 徐兆海回过头来,就知道自己父亲的意思了,琢磨了片刻就问:“您的意思是?” “贺昆是好日子过的太舒服了,以至于真的觉得自己成了那等大爷,你这就去,将他那些勾当整理整理,叫人报上去。反正到了这个地步,家里的脸面也都被这门亲事给毁了,根本不怕再多一桩丢人的事儿。给他们找些事儿做,也省的她们一天到晚的盯着咱们家。” 徐兆海早就已经对贺家烦的要命,听父亲这么说更是再也没后顾之忧了,立即就答应了下来。 等到徐兆海出去,英国公又皱眉看着英国公夫人:“你也要心里有个数儿,小游这孩子再也不能这么纵容着了,否则迟早要闯出更大的祸事来。” 是啊,小小年纪就这么多的心眼,而且还如此不谨慎,真是坏都坏不到点子上,让人烦躁。 英国公夫人点头应是:“原本是打算干脆送出去的,可是谁知道公主喜欢她,这倒是意外之喜了。您放心,我一定会趁着她还未进宫这段时间好好调教她,让她知道轻重。” “这样便最好了。”英国公嗯了一声:“家里如今小三儿出了事,真是让我觉得不详,若不是这回小游犯错,我也不至于要送走她,但愿她能够珍惜这次机会,知道家族为重的道理,也叫家里的人少替她操心。” 那毕竟是深宫,从前看着她还挺好的,可是现在一看却发现这根本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要是在宫里继续闯祸,那可就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了,实在不能轻视。 英国公夫人皱着眉头,许久才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同样都是女孩子,人家那个算无遗策,咱们家这个,也只能多多让她长进了” 一百三十六.为难 京城中最近风声最盛的就是朱元了,苏付氏对这个名声完全没觉得如何贵重,只觉得负担重。 等到朱元即将进宫,她更是一整晚都没有能睡得着,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 连几个孩子也都是闷闷不乐的。 去宫里不是跟去逛个街那样简单,朱元这一进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他们都担心的很。 朱景先原本就很依赖姐姐,姐姐要进宫去这么久更是心里不安,可是他如今已经很知道姐姐的不容易。 上次元宵节后一天的事便已经让他心有余悸了。 因此虽然心里不安,可是面对朱元时,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反而还故作轻松的劝朱元进宫要当心,不要挂念他们。 朱元有些恍惚。 她一直护在身后的弟弟,原来也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逐渐长大了。 她心中感慨,把朱景先拉到自己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就忍不住微笑:“姐姐知道了,你放心吧,姐姐一定会万事小心,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的,不管怎么样,你们在家里要先照顾好自己,也要听姨母的话。” 她说着,轻声问朱景先:“你觉得殿下的提议怎么样?” 昨天楚庭川从宫里出来,一是因为道别,他要出城去办事。 二就是为了朱景先读书的事情来的。 他说范开源于学问上虽然精通,但是的确是因为英国公夫人的关系只怕不会认真教导朱景先,因此建议朱元去找另外一个人。 京城和附近书院众多,可是质量却是参差不齐,说起来,河东书院不管怎么算都是个中翘楚了,楚庭川建议朱元直接去找之前说过的那个难缠且古板的司业。 那个司业姓邢,虽然古板可是却很正直,且醉心学问,跟着他是最合适不过的。 楚庭川给朱元和朱景先指了条明路,但是也明确的说了这位邢司业的脾气,他是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想要打动他,最重要的就是诚心。 也就是朱景先得自己去过这一关。 朱元有些担心。 听说这个邢司业很有些古板得出奇,曾经还要求一个拜师的学子去卧冰求鲤。 大冬天的,去一趟说不定就真的冻死了,大家都觉得他是疯子。 这个人厉害是真的,但是难相处难讨好也是真的。 朱元怕朱景先扛不住。 可朱景先却意志坚定,他拍着胸脯眼神肯定的告诉朱元:“姐姐,我已经想好了,我一定要去试一试。” 姐姐为了这个家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她走的如何艰难他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根本不想成为姐姐的负担。 他不能一辈子都躲在姐姐的保护之下,他要长大,要更快的成长起来,不让姐姐孤军奋战。 这一次他已经等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他始终相信付出会有回报。 朱元有些欣慰又有些感叹。 是的,每个人都会长大且要长大的。 她得让弟弟自己出去闯一闯试一试,若是能成自然是好,如果不能,那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和经历。 她点头,脸上既骄傲又感动:“好,那就让向大哥陪你去,你不要怕,人生还很长,不管是失败还是成功,我们都还有很多机会。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苏付氏闻言也笑:“是,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家人总是在一起的,你不要有太大包袱。” 一家人围着说了会儿话,宫中的小火者已经来了,还算是恭敬的请朱元上马车。 季晨今天没去店里,立即便上来给这个小火者塞了一个厚厚的封包,笑着说:“还请公公多多提点。” 小火者掂量了一下手里的荷包,心里满意,面上点头:“今儿进宫的还有公主的伴读们,朱姑娘身份不同,是直接去太后宫里的,只要小心些,别冲撞了也就是了。” 季晨谢过,转过头来对着朱元道:“姑娘放心,我们一定会守着家里,等着您回来。” 朱元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转身上了马车。 她并不担心进宫服侍太后,毕竟上一世她已经陪伴过太后一段时间,知道太后的脾气喜好,只要多加注意不会出什么问题。 就算是卫皇后不大喜欢她,她也有法子。 她真正担心的是静安公主,这个金枝玉叶摆明了是喜欢徐游的,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为了徐游出气而来找她的麻烦。 如果真的会,那就有些伤脑筋了。 毕竟这是皇帝心尖儿上的人,根本不能对她怎么样。 她皱着眉头。 而当她经过自己的丰乐楼的时候,楼上也同样有人正在关注她。 窗户关上,一个男人带着一点儿冷笑似乎是觉得有趣:“就是这位将京城闹得天翻地覆,许多名门贵族避之不及?” 另外一个人坐在他对面,赫然就是之前觊觎太华的杨书生,他抿了抿唇也同样还是有些愤愤然:“可不是,这姑娘可真是把这天下的人都算计完了,就没有她不敢对付的人,可人家现在也命好,勾搭上了王妃,太傅,一个个的后台硬得很。现在她连英国公都敢戏耍了。” 男人面上露出一点儿若有所思的笑:“怪不得我那弟弟在她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听你这么一说,这个姑娘果然是个能成大事的。” 杨书生搓了搓手不以为然:“也就是运气好,一路都有贵人相助罢了,否则的话,根本轮不到她!” 男人笑了一声,显然不是很想继续讨论朱元,只是转过头去盯着杨书生:“你看清楚了,确定那个孩子胸口有一匹狼的刺青?” 杨书生急忙应是:“我看的清清楚楚,绝对不会有错。那个孩子本来也就是她们捡来的,哪里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呢?您不是也说了吗。带着这两个孩子的乳母在京城病死了,之后孩子就不知所踪.......我看啊,这事儿九成九就是这样了,肯定错不了。” 男人面上神情一点点变得阴沉冷淡。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这孩子是在这里。 一百三十七·兔子 天光大亮,这一天是大晴天,春日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也给整座宫城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琉璃瓦和红墙在这春天里相得益彰,御花园的垂柳顺着御河的风随风摇摆,叫人心生愉悦。 朱元从进了神武门便开始步行,一直走了很长一段路,才遇上了来接的宫人,不禁有些狐疑。 太后宫中的人向来是妥帖的,并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地位便对你看人下菜碟,上次她进宫来虽然不是翁姑亲自来接的,但是那小宫娥也按时守在宫门处等着,可是这回,时间却晚了。 她上下打量那个小火者一眼,小火者已经不知何时退开了。 宫娥上前来冲她略微的福了福,面上低眉顺眼一如旁的宫娥,轻声说:“皇后娘娘已经率领众位娘娘在太后宫中请安了,还请姑娘不要再耽搁时间,请随我来。” 朱元点头,跟着她走出一段路边忍不住皱眉,停在她身后轻声说:“这似乎不是去太后宫中的路?” 这分明不是往寿康宫的路。 小宫娥回过头来笑盈盈的看了她一眼,面上半点紧张和不对劲也没有,轻声说:“从御花园过去,路更近些。” 这话骗一骗别的外命妇还行,可是对于上一世早已经在宫中呆了许久的朱元来说,简直是漏洞百出。 她心里已经有了数,停下脚步冷冷的笑了一声:“姐姐这话我真是听不懂了,我虽然卑微,却也是进过宫的,这哪里是往寿康宫的路?” 她想了想,忽而明白自己为什么对于此处觉得眼熟且不安了-----这分明就是南内! 南内是什么地方,那是专门关押犯了错的妃嫔和宫娥的地方! 盛贵妃如今就关在这里! 她心中警惕之心大起,转过身便要急速离开。 可是她才迈出几步,边上便猛地窜出了一只兔子,正从她脚下钻过。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从御花园的南处钻出来,前呼后拥的顺着那只兔子追过去,将她裹挟在其中,将她顺着前方推去。 朱元眼疾手快,立即便发现那个宫娥想要转身逃开,伸出手毫不迟疑的将她拽到自己身边,沉声问她:“姐姐带我进宫,领错了路却又半途想走?” 她说着,手已经在那个宫娥的手肘上使力,几乎将那个宫娥给当场掐的哭起来。 那个宫娥从没想过会遇见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只觉得手骨在咯咯作响,一时控制不住的脚下打颤,身子往前倾,拽倒了前面的一个宫女。 一时之间人挤人大家都摔成了一堆。 可就是这样,朱元的手也仍旧如同是铁箍似地,将那个宫娥的手给攥的紧紧地,丝毫不肯放松。 “你们在做什么?” 朱元正被那些宫娥们扯的手痛,转头便听见这道声音,登时连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早就知道静安公主这等金枝玉叶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她,可是却没想到她们这么等不及,这才进宫头一天,就已经容不下她。 静安公主作为嘉平帝最宠爱的公主没有之一,身上穿戴向来宛如天人,如今也是,她穿着孔雀羽制成的斗篷,简直叫人晃眼睛,居高临下的站在她们不远处的亭子里,皱眉问:“怎么回事?” 到了这个时候,之前七手八脚急忙扯住朱元不让她动的那些宫娥们迅速的就动起来了,一个个的爬的比什么都快,先趴伏在地上跟静安公主请安。 那个带着朱元故意走错路的宫娥也趁着这个机会想要甩脱朱元脱身。 可朱元警觉性极强,哪怕是已经真的遇上了正主儿,她也还是寸步不让,拽住那个宫娥没有动弹,垂着眼跪在地上:“臣女朱元,给静安公主请安,公主千岁。” 她一只手还扯着那个宫娥的手臂,片刻也不肯放松。 静安公主静静地打量了她一眼,眼睛落在她的手上,轻笑了一声:“朱元.....你在这里干什么?” 旁边的宫娥立即便哭了起来:“回殿下的话,朱姑娘原本是该去太后宫里的,可是却不肯听我领路,非得往南内这边来,拦也拦不住,我要回去禀报嬷嬷,谁知道朱姑娘就拽着我......” 朱元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眼里带着一点冷意:“殿下明鉴,臣女算上这回也是第三次进宫,对宫内地形根本不熟,这回进来,这个宫娥姐姐便带着我往这里来,我看着路线似乎不对,正要发问,便有不少人冲出来。” 静安公主没有理会她,反而沉着脸问跪在前头的那批人:“我的雪团呢?” 雪团? 朱元心念一动,想起之前那帮人前赴后继的追撵的那只兔子,心中有些明悟了。 果然,那帮太监宫娥急的团团转,急忙指着朱元:“都是这位姑娘忽然冲出来,我们乱了一阵,也不知道雪团......” 正说着,边上一个宫娥忽然尖叫了一声,神情惊恐指着朱元的方向哽咽的道:“雪团!”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赫然看见了朱元裙摆边上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息且还流了不少血的雪团。 朱元边上的那个宫娥立即便捂了嘴惊恐的看着朱元:“朱姑娘,原来您一心骗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雪团可是圣上亲自赐名的,一向得殿下的爱重,如今你竟然敢打杀它!” 人命不如猫狗和牲畜,在这些人看来本来就是应当的。 朱元也知道这世上的形势就是如此,可是当事情轮到自己,心里总不那么舒服,何况这怎么也是一条性命。 如果真如这些宫娥所说是静安公主的爱宠,那静安公主可就太心狠了。 自己这么喜欢的东西,也能为了构陷人,说杀也就杀了。 那只长得跟普通兔子不大一样的长绒兔儿耷拉着耳朵,眼睛还没有闭上,腹部还在轻微颤动,朱元转头盯着那个故意带错路的宫娥,冷冷问她:“我跟你自始至终寸步不离,就算刚才情况混乱,我也一直紧拽着你的手不曾松手,你倒是说说,我怎么能分身弄死公主殿下的爱宠?” 一百三十八·该死 她说话素来就是这样底气十足,从来就没有示弱过的时候。 因为这世上的人大抵都是恃强凌弱的多,越是看你弱小,就恨不得多踩你几脚,与其如此,倒不如挺直脊背。 只有你先把自己当人,别人才会把你当人。 那个宫娥哎哟了一声,忍不住哭痛:“殿下!我说中了这位朱姑娘的坏心,她不肯放过我,把我的手都给捏的青了,就是怕我说出她的勾当来!” 朱元很想一根针戳死她。 可是这是在宫里,她要真这么做了,自己也讨不了什么好处。 因此她只能一面拖延时间,寄希望于太后宫里那边发现不对,一面反驳:“殿下,臣女已经说过了,臣女进宫次数不多,根本对宫中路线不熟,说是我故意到这里来,而且还是为了弄死殿下的兔子,实在是太可笑了,分明就是有人故意陷害。” 静安公主手里的茶盖叮当一声落在茶盅上,语气还带着一点儿轻蔑:“诬陷?如你所说,你不过就是个头回进宫的小丫头,谁有这个闲心来诬陷你?” 她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看也不看她们一眼:“雪团是父皇送给我的,我珍爱非常,现在它却死了,不管怎么样,之前是你们挤做了一团,才会出现这事儿。再说你是去太后宫里的,却无缘无故逛到南内来,罚你你也不算冤屈。” 她说着冷笑了一声:“太后娘娘宫里处处讲究,你如此不知轻重,怎么能服侍好太后?” 她身边的掌事姑姑立即便站了出来,接过了她的话:“送去慎刑司!” 朱元没动,她拎起那只兔子,扬在空中。 静安公主还没说话,她身边的掌事姑姑便挑眉怒道:“你做什么?” “殿下既然说这兔子是圣上御赐,既然兔子出了事,那自然得禀报圣上知道,让圣上定夺。毕竟兔子是圣上赐下的,我也是圣上开口选进宫陪伴太后娘娘的,不管我到底犯了什么错,都该由太后娘娘和圣上定夺,公主殿下此举,难道不是越过长辈动用私刑吗?!” 她抬头看着静安公主,虽然对上静安公主的冷脸也不躲不避:“才刚那么多人,殿下如何知道一定是我弄死了雪团?殿下如此草率就要送我进慎刑司,恐怕会落下个轻贱人命的名声啊!” 众人都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尤其是之前那个给朱元带路的宫娥,她皱着眉头,不知道朱元到底是疯还是傻。 就算是捅到嘉平帝那里又怎么样?嘉平帝难道会为了一个外臣之女让自己的女儿难堪丢脸? 再说,就算是太后,也未必会给她做主啊。 静安公主冷眼看了她一眼,并不去看她手里那只已经即将死去的兔子,站起身冷声道:“带她走,她言行失当,冲撞本公主,并且踩死本公主的雪团,让慎刑司看着处置,不许容情!” 这么几道罪名压下来,打死也是有的。 那个小宫娥面上带着一点儿得意,挑衅似地望着朱元冷笑了一声。 厉害又怎么样? 宫里又不是外头,宫里的一切可不是跟在外头一样被御史们盯着,死个把宫女再正常不过了。 何况打死朱元还是有理由的。 到底还是太嫩了,以为这世上真是讲理的地方。 在宫里,当然是看谁的地位高,看谁的话更得圣上的信任。 朱元以为自己算什么? 她在宫里什么都不是。 跟万千宠爱在一身的静安公主比起来,更是蝼蚁一般的存在,都不用费脑筋动什么主意去陷害她,随便找个借口,弄死也就弄死了。 哪怕回头太后实在是舍不得,也不过就是申斥公主几句。 真是太蠢了。 她垂下头。 而朱元已经皱起眉头想着是否该挣脱这帮人,先跑出去。 她不蠢,知道这是在静安公主的地盘,这些人都只听静安公主的调派,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她只能先争辩拖延时间,再看看总有不敢得罪太后的会去报个信。 可现在时间既然来不及了,那就得想别的法子了,总不能真的阴沟里翻船,在这里糊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静安公主已经不屑于再看朱元一眼,转过身越过那一滩血迹,冷冷的在朱元身侧停留了片刻,便冷冷的笑了一声:“走,去看看本公主那些的伴读。” 打死了苍蝇,也该是消遣的时候了。 掌事姑姑应了一声是,吩咐那些还愣着的小太监:“把人送进慎刑司去!” 等到太后知道,这人早在里头半死不活了,到时候死无对证,到底是怎么样,还不是只能听自己这边的人说。 她嘴上噙着一抹冷笑,转头便愣住了,轻声对静安公主说:“殿下.......五皇子来了......” 静安公主皱起眉头。 她如今最厌恶的人就是楚庭川,抬头看了一眼,见果然是楚庭川带着人过来,便神情不虞的往后看了一眼。 楚庭川已经几步走到了她面前,冷声问:“怎么回事?皇祖母正等着朱姑娘过去,怎么人却来了这里?” 静安公主面不改色,眉心的花钿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她漫不经心的垂下头:“她走错了路,撞到我这里,还把我的雪团踩死了。” 楚庭川冷冷往她身上看了一眼:“是么?那可真是不巧了,原先给朱姑娘带路的是寿康宫的宫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宫女肚子痛去了净房,回来朱姑娘就不见了。翁姑已经审问了出去接朱姑娘的那个少监,知道是有人去接朱姑娘的,不知道是谁去接的朱姑娘?真该就地打死,谁叫她带错了路。” 朱元松了口气,眼里有感慨有挣扎也有庆幸。 那个带路的小宫娥却已经煞白了脸,听见就地打死四个字更是浑身颤抖,指甲都已经掐进了掌心里。 正如她之前笑朱元的那样,她们的命在宫里的贵人看来是不值钱的。 于静安公主来说,朱元是那个该死的人。 于五皇子来说,自己才是。 她浑身颤抖,趴伏在地上手足无措。 一百三十九·试探 楚庭川视线越过静安公主,落在朱元跟她身边那个宫女身上,神情冷淡的又转头盯着静安公主:“今天诸伴读进宫,你也难得出来,出来第一天就闹这样的事?” 雪团是静安公主说喜欢的东西,可是到如今,也是说杀就杀了,半点留恋都没有。 说的多么喜欢,还是把一条命当成杀另一条命的刀剑,这份喜欢还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朱元已经转过头将之前的辩解复述了一遍,弯腰低头姿态放的足够的低:“我对宫中路线实在不熟,要说我千方百计冒险来到这里是为了杀公主殿下的一只兔子,实在是太荒唐了。” 原本就荒唐,不仅荒唐,而且可笑。 说到底,静安公主不过是记恨盛家的倒台是朱元直接造成的,早早的等在这里等着将她给杀了罢了。 她们之间隔着付氏的死和盛家的灭亡四皇子的死和盛贵妃的幽禁,要说能和平相处是不可能,可朱元以为静安公主是有所顾忌的,否则上一次在宫中见面静安公主不该那么冷淡。 可是现在她才知道,静安公主并没什么顾忌。 她所做的一切的凭恃,都只是仗着她开心或是不开心。 这种人的杀伤力比那些处心积虑算计人的还要叫人难以防备。 朱元活动了一下手腕,眼里全是冷漠。 她是很不容易才能重新活一次的,不管是谁,都不能让她轻易认输,想要她死的,不管是什么身份,她都要咬下她们一块肉来。 就算对方是金枝玉叶,也同样如此。 楚庭川向来在静安公主眼里没什么分量,她自幼看见的都是楚庭川安静温和的一面,也听盛贵妃在背后嘲笑过他是个病秧子活不了几年。 可就是这病秧子,竟然熬到了现在,把一向健壮的四皇子给熬死了。 她心中愤懑,觉得是五皇子夺走了四皇子的福气。 如果不是卫皇后巧言令色,如果不是五皇子扮猪吃老虎,把一个装疯卖傻的朱元带回京城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别人都说五皇子看重朱元是因为朱元能够治他的心疾。 可是静安公主却觉得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治疗心疾,说到底,是因为五皇子发现朱元要对付盛家和朱家,并且知道朱元掌握着朱正松和盛氏杀害付氏的证据罢了。 他处心积虑的,为的无非就是把挡在前面的盛家和带着盛家血脉的四皇子给搬开,给他自己让出一条路来。 她冷冷的看着楚庭川,面上面色莫测:“你不是出宫去办事了吗?为了一个朱姑娘,倒是挺上心的,还巴巴的从外面专门赶回来。” 她的眼神落在朱元身上,如同是滑腻的蛇信,让人浑身不舒服。 楚庭川没有接话,只是沉声让身后的羽林卫接管带朱元走错路的那个宫女:“在宫中擅自引人乱走,是大罪,带下去,让慎刑司好好审问,看她到底有什么图谋。” 那个宫女当即就哭出了声。 慎刑司是什么地方朱元或许不知道,可是她们这些一直在宫里的哪有不知道的,那就是个魔窟,还被主子重点指出图谋二字,她进去别想活着出来了。 她急忙跪地求朱元帮忙:“朱姑娘!朱姑娘你替我说句话啊朱姑娘!我要是进去了,我一定会死的,朱姑娘,反正您也没出什么事......” 她语无伦次,这回换做是她抓住朱元的袖子不肯放手了,压低了声音苦苦哀求:“朱姑娘,您有五皇子殿下帮忙,您反正没什么事,可我不过是个宫女,没有人会理会我的死活......朱姑娘,难道您真的眼睁睁的看着我去死吗?” 朱元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小宫女要么是聪明的过了头,要么就是既蠢且坏-----如果什么事都能拿反正你也没出事来搪塞,那还要法度做什么? 再说,她的确不想做东郭先生。 人家巴不得想要她的命,她却还得凑上去给人家解围,就为了一个好名声,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缓慢却坚定的将那个宫女的手给推开,神情冷漠居高临下,并无半点被打动的迹象,语气如同是寒冰:“是,我打算睁大眼睛看着你去死。”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静安公主回头冷漠的盯着她,眼里露出一丝玩味。 倒是静安公主身边那个掌事的姑姑,扬声呵斥:“放肆!这是宫中,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朱元挑眉,似笑非笑的说:“受害者原来不能为自己辩驳?这个引我来这里的宫女居心叵测,行为鬼祟,姑姑不担心她是要对公主不利,竟然还反过来指责我,难道是想替她说话?还是说,姑姑原本就跟这个宫女有勾结,怕她进去了扛不住,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她张口就如此的咄咄逼人,金姑姑一时被气的不知道如何反口,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看着朱元,怒气冲冲。 那个宫女也没料到朱元竟然如此残忍,睁大了眼睛伏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着求五皇子救命。 这是个聪明且刁钻的宫女,她不去求静安公主,却转过头来一直求朱元跟楚庭川,叫不知情的人看了,都会觉得是朱元和楚庭川在咄咄逼人,跟一个小宫女过不去。 可是这两个人都是铁石心肠的人。 尤其是朱元,她是不要什么名声的,她冷冷的看着那个宫女:“自己做出的事,总要自己付出代价,你该庆幸这是在宫里,否则我会跟你刚才对待那个兔子一样,亲自把你给踩死!” 她的话说的斩钉截铁,视线掠过一脸震惊且不认同的那个金姑姑脸上,有些嘲讽:“金姑姑既然如此不落忍,不如替她跟公主殿下求个情?” 金姑姑闭口不言。 朱元冷冷的立着,看着小太监上来把那个宫女给拉走,自始至终脊背挺得笔直。 她就是要让这些人都看清楚,她朱元并不好惹。 谁要是招惹了她,别指望她会以德报怨。 园中一时鸦雀无声。 一百四十章·警告 寿康宫中廊道上挂着一溜儿的画眉鸟儿,如今虽然是才开春,可是却因为太阳好,如今都掀了黑布,正闹腾的欢。 太后放了手里的杯子,面色如常的扫一眼底下跪着的那些伴读们,略点了点头:“都是好孩子,既然进宫来,头一个要务便是陪伴公主上进,不可多生是非。” 底下的伴读们都柔声道是。 六公主正坐在恭妃身侧,闻言便好奇的将那些伴读都打量了一遍,面带笑意的问:“皇祖母,哪几个是跟着我的?” 她年纪比静安公主小,行事却谨慎老成的很,一直都在公主所养着,半点骄矜之气都没有,太后向来喜欢她,听见她问,便笑着一看卫皇后。 卫皇后便点了四个名字:“钱嵘、箫元和冯清、沈蓉,这几个是跟着你的。” 钱嵘被点到名,有些紧张的攥着手。 她是父亲和母亲走了不知道多少门路才被送进来的,这些天一直都待在家里老老实实的,倒也真的更能沉得住气了。 六公主认了人,笑起来:“往后要一处作伴了,你们不要紧张,听皇祖母和母后的话,谨言慎行四个字做到了,便好了。” 她并不盛气凌人,其余人便都忍不住松了口气,纷纷应是。 六公主选完了,回过头有些不解:“四姐姐是生病了,到时候伴读们再去拜见过就是,可是怎么静安姐姐也没来?” 太后脸上笑意不变,语气却淡淡:“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卫皇后也习以为常。 静安公主仗着皇帝的喜爱,原本就是如此的,听说当初盛贵妃给她起了个小名儿叫做点点,如今嘉平帝还是如此叫着,可见亲昵。 等到这些人都拜见过,太后让女官领着人下去先安顿下来休息,便回头跟卫皇后说起这件事:“她行事越发的没了章法,看来这禁足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你安排一下,送她出宫去。” 出宫? 六公主茫然看着卫皇后和太后,完全不知道她们是在说什么。 叫谁出宫? 卫皇后语气有些冷漠:“太后说的是,可是她的事儿......儿臣不敢擅专。” 否则嘉平帝还不生吃了她。 太后面上笑意冷淡,淡淡的唔了一声:“是了,这事儿让你去做,倒的确不大妥当。”她说着,冷声说:“那她的其余三个伴读,便由你出面,先送人出宫去吧,就说静安公主忽然得了急病,伴读这事儿,过一阵子再说。” 人原本还好好的,可是今天伴读进宫就忽然急病,而且立即就把伴读送了出去,外头的人会怎么想静安公主? 哪怕她是金枝玉叶,可是到底是女人,到了年纪就要出嫁的,公主也要在乎名声,太后这么做,分明是半点脸面都不给她留了。 卫皇后心里觉得解气。 刚才楚庭川已经让人来报过信,御花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心知肚明。 她也知道静安这是冲着她跟楚庭川来的,无非就是通过朱元来打他们母子的脸,让他们母子难受罢了。 这真是又恶毒又霸道。 让卫皇后想起了静安公主那个同样飞扬跋扈的母亲盛贵妃。 她对静安公主半点好感都没有,见太后如此生气,并不劝,只是轻声说:“是,儿臣知道了,待会儿就让人送三位姑娘出宫。” 等到朱元进了寿康宫的门,让静安公主伴读出宫的谕令已经发出去了,她站在廊下,心中并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 静安公主是得圣心的人,太后这么做,虽然是打了静安公主的脸,可是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作用。 还要想个办法。 她静静的垂下眼帘,进了殿中给太后和皇后请安。 太后轻声喊了她起来,见了她脸上才算是真正有了一点笑意:“你受委屈了,没事便好。”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太后都给了她太多的庇护和支持,这回的事闹到现在才不过一个时辰,太后已经雷厉风行的下了决定要送静安公主的几个伴读出宫,能做到这个份上,实在是已经难得了。 她抿了抿唇,真心实意的谢过太后的维护。 太后笑了笑,呼出一口气来,让朱元起身:“你这个小丫头的脾气跟你娘很像,却又半点儿不像,比她机灵也比她狠得下心,这样好......” 她有些出神,片刻之后才说:“这样才能活的更好。” 朱元分明受了委屈,换做别人家的姑娘,现在长辈有替她出气的意思,只怕是怎么都要不管不顾的倾诉委屈了。 可是朱元不,她半个字都不多说。 光是这份沉着,就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了。 连为皇后也看了她一眼,认同太后下的结论-----这个丫头比起付氏来,的确是要大胆的多了。 太后问楚庭川:“那个接人的小太监和故意顶替的宫女都送去慎刑司了?” 楚庭川点了点头,语气一片冷漠:“已经送进去了,可大约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盛贵妃得宠的时候,女儿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千挑万选的,静安公主又是跟在盛贵妃身边长大的,耳濡目染,很懂得御下之道,这么个小宫女,怎么也不敢攀扯出公主来。 宫里静默了一瞬,楚庭川眼里杀气腾腾。 他幼年时被四皇子和静安公主欺负是常事,他知道自己还没有一争的资本,便从来都避让,到了今天,他已经不想再让了。 一个生母犯下此等大错的公主竟然都还能如此嚣张跋扈,他觉得自己这个皇子做的未免太美意思。 今天这件事,静安公主分明是冲着他来的,为难朱元不过就是一个试探和警告。 可是最可怕的就是在这里。 静安公主将朱元的性命当成蝼蚁,可是他却将朱元看成天上的星辰。 他经不起静安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心血来潮的报复。 太后阖了眼,手里的茶盅放在边上的托盘里,轻声说:“晚间等你父皇过来了,再说吧。” 这件事,势必是要给出个交代的。 怎么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百四十一·母子 宫里的事不能瞒住嘉平帝,他很快就知道了太后做主,让卫皇后下令将静安公主的伴读送出宫的事。 静安公主连伴读的面都还没见到,她的伴读们就统统被送出了宫。 而其他两个公主的伴读还都是好好的,过完年那阵内外命妇进宫觐见请安的时候,静安公主尚且还好好的,忽然传出风声说是得了急病,哪里能让人信服。 尤其是给静安公主挑选的伴读还都是礼部呈上来之后由他亲自圈定的,要么便是勋贵,要么便是阁老家的女孩子,一个个不管是身份还是教养都无可挑剔。 唯一可挑剔的,也就是那个徐游最近牵涉进了一桩是非里头了。 现在出这样的事....... 嘉平帝先去了女儿宫里。 静安公主正砸东西,她心情不好,脾气自然就会很冲,底下的人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全都不敢上前去劝。 她年纪已经快要到选驸马的时候了,选驸马到最后大婚,怎么也得个三年左右,这三年里头,便正是该学起规矩来的时候,嘉平帝这么想着,冷哼了一声。 静安公主已经抬起头来,看见了他,如同是一头困兽,呜咽了一声冲到了他怀里,抱着他哭。 这是她跟其他公主皇子不同的地方------人人都把他当皇帝,可是唯有这个女儿,因为自小疼宠,她只把他当成父亲。 嘉平帝从她刚出生那一刻就抱过她,连她未曾睁开眼的时候也见过,他见女儿这样,低头恨铁不成钢的看她:“现在还知道发脾气,那之前怎么敢从太后宫里劫人?!”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是静安公主并不怕,她理直气壮的说:“我看那个朱元横竖不顺眼,她这种人,怎么配陪伴太后身边?” 她心里清楚的很,太后身边哪里少人陪伴,吆喝一声,多少名门贵族排着队要挤破头的把人送进来? 怎么可能会挑一个这样的? 说到底,不过是太后偏心。 偏心朱元那个死了的,曾经在太后跟前服侍过的娘亲付氏罢了,她是看在付氏的面上,或许也有楚庭川的推波助澜,才会把朱元要进宫,想着给她抬抬身价。 也是,现在朱元声名狼藉,又已经被宗族所不容,说到底她不过就是一抹浮萍。 而浮萍本来就该有浮萍的样子。 她本该随波逐流,如同徐游所说的,她们天生贵胄,难道还真的会跟朱元有什么接触吗?没有的,可朱元却不甘于堕落,总想着要从污泥当中挣脱往上爬。 可她凭什么往上爬!? 她把曾经高高在上的盛氏一族拉下云端,她也把朱曦、冯宝嘉、盛家的诸多贵女踩在了脚底。 把云端的人踩在脚底,自己却还想着往上爬,跟她们这些原本便是贵胄的人比肩,她怎么配?! 嘉平帝在所有儿女面前都极有威严,没有人敢顶撞他。 可是静安公主不同。 她跟当年的盛贵妃一样,明亮而鲜活,给他死寂的人生灌入完全不同的色彩。 当初太后一力做主给他挑选了卫皇后,可他并不喜欢,两人之间只能说死气沉沉,后来选入许多妃嫔,她们一个个都如同太后希望的那样规行矩步,让人提不起兴致。 唯有盛贵妃,她出身高贵,精通诗书,他说什么,她都能立即会意,她也不将他当成天子,对着他唯唯诺诺的没有脾气。 想起这些旧事,嘉平帝的眼里染上一抹阴霾,冷冷看了女儿一眼:“不许胡闹!你这样分明是不给太后留面子,太后罚你,你当自省!” 静安公主一怔,抬眼看着嘉平帝欲言又止。 嘉平帝看着她,静静说:“你无非是为了之前盛家的事,可是你乃是公主,盛家的事与你何干,要你来给盛家出气?” 他语气转而愈发冷淡:“太后原本是打算送你出宫去庙里祈福的。” 庙里祈福...... 静安公主这回是真的有些震动了,她觉得手指发痒发痛,浑然不敢置信-----公主去庙里祈福,那不过是名声上好听。 从前也有太后或是皇后病了让宗室女去庙里祈福的先例,可是至今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公主去,唯有两三个去过的,那都是因为犯下大错。 先帝的永和公主就曾去过。 太后这么做,分明是半点没有把她这个孙女儿当成真孙女。 在太后心里,朱元那个外来的卑贱丫头竟然比她还要更重要一些。 嘉平帝从女儿宫里出来,径直赶去了寿康宫请安。 太后彼时已经跟卫皇后交代完了几个伴读的事,见嘉平帝坐到自己跟前亲手接过了翁姑手里的枇杷膏,便笑了一声。 嘉平帝服侍太后用了一勺,问过了太后的咳嗽好了些,才说起今天的事:“静安胡闹,可是到底年纪还小,母后教训教训也就是了,倒不必大动干戈。” 卫皇后哂然一笑。 都还没动静呢,先就心疼上了。 果然人偏心了便看什么都是偏的。 太后眼睛底下有些乌青浮肿,此刻听见嘉平帝这么说,淡淡一笑:“我料到你是这么说,皇帝,你宠爱女儿,我做母亲的也不能说什么。可你也不能很离了格儿!一个公主,如今性子偏成什么样子!朱元今天才进宫,她敢支使人将我的人给骗走,把朱元拐去御花园!如果不是庭川去的快,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她是公主不错,可是她受万民奉养,便该有个公主的样子,这样嚣张跋扈,刻薄尖酸,哪里有个公主的样子!” 现在不过就是让她安静一段时间罢了,如果这样都还不成,那到底该怎么管教? 公主所的那些嬷嬷太监们敢教吗? 嘉平帝静静的放下手里的碗,面上神情淡淡的。 太后永远都是如此,她决定了的事,便总是要做到。 可是他才是掌控这个天下的人! 这世上的一切,原本就是他说了算! 他眉头一挑,忽而问:“朱元那个丫头在哪里?” 殿中的人都是一怔。 翁姑心里惊得跳了一下,猜到这是嘉平帝要拿朱元做筏子了。 一百四十二·帝后 这也是常有的事。 从前就有的,四皇子五皇子不睦,太后前头才罚了四皇子,转头嘉平帝就会寻五皇子的不来训斥。 这两人打擂台早已经习惯了。 现在太后摆明了不敢就此善罢甘休,要给静安公主一个教训,嘉平帝虽然不顶撞她,但是却也不会就这样了结,反过头来便在朱元身上找找晦气,让太后也知道分寸。 太后冲翁姑摆摆手,让她将枇杷膏拿下去,才说:“伤的不轻,静安要打要杀的,就是铁人,也被吓破了胆,哀家让她先下去休息了。” 既然伤了惊了,自然就不能再罚了。 嘉平帝听懂太后的深意,手里的茶盅叮当一声放在桌上,沉声说:“既然母后觉得静安在公主所被教的不好,不如从此就让皇后来教,让静安搬到皇后宫里去住一阵。” 众人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馊主意? 卫皇后更是立即便皱起眉头来,可是她到底是皇后,中宫本就是所有皇子女的嫡母,认真说起来,她的确是有教养之责。 可是话说回来,她这个嫡母如同虚设。 四皇子跟静安公主可从来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过。 从前盛贵妃风光的时候,嘉平帝也没见提起过要把静安公主送到她这里来教养,现在人出问题了,就要送到她宫里来养了? 都已经这么大了,怎么还能教的好? 卫皇后心里万分不愿意。 她沉默了一瞬,没有答话。 嘉平帝看在眼里,心生不满:“怎么,皇后不愿意?” 卫皇后果然抬起头来,语气略显冷淡的道:“臣妾并非不愿意,只是怕静安不愿意。” 太后出言替卫皇后解围:“你也不必为难皇后了,她这个性子,怎么能服皇后管教。” 嘉平帝对着卫皇后便没有那么好声气了:“皇后不是最贤良的么,既然真正贤良淑德,教养公主便是职责所在,既是职责所在,怎么还说做不好?” 做不好,那就是皇后不够贤良淑德。 卫皇后忍气,扯出一抹笑意来:“圣上既然这么说,那臣妾便勉力一试就是了。” 而既然人给了皇后教养,说什么出宫祈福的事自然是不成了,嘉平帝又提起伴读的事:“既然有皇后看管,这伴读......” “伴读还是送出去!”太后一锤定音:“她早知道今天是伴读进宫的日子,还闹出这么多事端来,自己都不看重自己的事,叫别人好人家的女儿陪着,岂不是受罪?等她什么时候学好规矩了,有个公主的样子了,再提伴读的事罢!” 这话说的很重,几乎只差明着说静安公主没教养。 太后的态度极大的程度上决定了所有内外命妇们对于静安公主是否值得求娶的直观的评价,她这么不喜欢静安公主,静安公主就算是有他喜欢,以后也前途堪忧。 嘉平帝看了皇后一眼,等到从太后宫中告辞出来,便让卫皇后跟着,帝后两人一道进了皇后宫里,他皱起眉头说:“静安的事,你多劝着些太后。” 他是知道的,卫皇后把楚庭川当成眼珠子,而静安公主偏偏跟楚庭川冲突不断,可他就是要让卫皇后磨一磨静安的锐气。 这也是为了静安好。 可是磨一磨锐气是一回事,他也不想皇后真的苛责静安什么,这里头的分寸,他要敲打皇后,让她拿捏准确。 卫皇后心里腻味极了。 她又不免想起了从前盛贵妃怀四皇子时候的事,同样是怀孕,嘉平帝将盛贵妃几乎捧到了天上,让人不错眼的伺候着,还要在她这里旁敲侧击,让她不要委屈了他的心肝。 这也是她一直觉得嘉平帝冷情的缘故。 她不是自己要死乞白赖的做这个皇后,她做皇后,是太后选中,家中没的选择。 而她自问已经做好了该做的所有本分,嘉平帝却仍旧因为她是太后选的对她不假辞色,郑贵妃刚进宫那阵儿,她病的都快死了,却还是勉力操持元宵家宴,可到头来,嘉平帝处处觉得她不好,连她的女儿的死,到最后也没在他心里掀起什么波澜。 她跟嘉平帝闹过一阵。 那阵子很难熬,帝后不和几乎到了宫中人人皆知的地步,嘉平帝几次扬言要废了她,是太后一力保住了她。 可是她对嘉平帝的情分也耗尽了。 到如今,听见嘉平帝如出一辙的偏袒盛贵妃的女儿,她嘴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连气也不再生,嗯了一声就说:“圣上放心,静安是您的宝贝疙瘩,跟六公主是不同的,臣妾不会委屈了她。” 嘉平帝品出这话里的不对来,可是却不能说什么,再看一眼皇后还是觉得烦躁-----他是天下之主,他也知道当初是冷落了皇后,有许多事委屈了她。 可是他也放低过身段。 是卫皇后始终端着一副架子。 嘉平帝也就烦了。 这天下除了太后,唯有别人来讨好他的,哪里有人是他要去讨好的,卫皇后如此古板,他也懒得跟她废话。 反正静安已经交给了她,要是再出什么事,他只跟她算账。 卫皇后等到嘉平帝走了,往贵妃榻上一靠,眉头皱起来有些烦躁:“这么个水晶玻璃捧在手里,打不得摔不得,真是难为人!” 瑞安知道她的心病,递上一杯热茶来,轻声说:“娘娘既早知道这个差事推不了,为何还非得说些不中听的话,反倒是让圣上以为娘娘您不愿意管。” 本来就不愿意管。 卫皇后冷笑了一声,眉眼都罩着一层寒霜。 她们母子俩打擂台,一个要给朱元出气一个要保静安公主的体面,便把她夹在中间。 这么些年她受这些夹板气实在受够了,日子本来就这么难过了,如果还要憋屈着什么都不能说,那才是更为难自己。 反正最差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她也就懒得再跟当年那样,为了一点儿笑脸便小心翼翼。 殿中安静下来,卫皇后喝了一口茶,这银针的味儿才入口,便听见说是静安公主身边的教养嬷嬷来了。 一百四十三·雷霆 卫皇后将手里的茶盏一搁,挑眉让人进来,问她:你们公主要搬到本宫这里的事,你知道了? 静安公主的教养嬷嬷姓齐,她是自小就陪着静安公主的,在静安公主心中地位却并不如金嬷嬷,此刻她欠了欠身子,老老实实的点头:回娘娘的话,殿下那边已经得到了吩咐,所以派老奴来请娘娘示下,是什么时候搬,宫人可要带过来,还是重新选...... 这是探听消息来了。 嘉平帝出的一个馊主意,一时之间把媳妇儿和女儿全给坑了。 这两人平常就已经相看两厌,如今还得客客气气的住在同一所屋檐底下,真是想想就头痛,卫皇后看了齐嬷嬷一眼,懒洋洋的将早已经想好的打算说出来:就住在偏殿昭明殿里头,至于这带的宫人...... 卫皇后沉吟了一瞬,看着齐嬷嬷紧张的立即皱起眉头,缓了缓才说:只留几个贴身服侍的嬷嬷个大宫女就是了,至于太监,便就从这儿挑。 一下子把人都给换了,那是不成的,凭静安的性子,非得闹的天翻地覆不可,卫皇后不想受她闹腾,可是要全部带过来那也不成。 总得安插几个自己的人,才能知道静安到底是不是老实,否则谁知道她回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静安公主的那些太监都是当初盛贵妃替她选的,其中一个她的大伴更是很有来头,卫皇后可不想让她带着这么个人来自己面前晃悠。 齐嬷嬷照实回去回复了静安公主,苦口婆心的劝她:殿下年岁不小,眼看着这回选伴读进来读书就是为了出阁做准备,可却出了这样的事......若是再跟皇后起冲突,那可真就是让太后娘娘生气了。 说到底,太后虽然跟嘉平帝母子情分疏离,可是却到底是太后,要整治一个公主,真抹得开面子的话,嘉平帝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静安公主气的发疯,伸手就砸了一个汝窑的瓶子,两只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帕子简直要把帕子给扯破。 可是她气的发疯,金嬷嬷却攥着她的手,跪在她跟前低声劝她:殿下当知道能屈能伸......娘娘此刻还在南内,若是连您也不得圣上喜欢了,那娘娘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一提起母亲,静安公主的眼圈便红了。 是啊,她娘过惯了好日子,在南内该有多害怕,听说南内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吃穿洗漱都要自己动手,母亲那样娇嫩的人....... 她原本挑选在南内附近陷害朱元,也是有拿朱元祭旗来给母亲出气的意思。 提起了盛贵妃,静安公主安静下来,她过了许久,才静静地靠着隐囊点了头:收拾东西,过几天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众人都松了口气。 静安公主那边怎么闹腾卫皇后压根不关心,她抽出时间来专门见了楚庭川,问他:你分明是出宫去办事了,为什么忽然回来? 要说碰巧,卫皇后是怎么都不信的。 她自小将楚庭川带大,很清楚楚庭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次根本就是担心朱元,所以特地赶回来的。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越发的担心。 楚庭川原本就是宫女所生,前几年还得不到嘉平帝承认,自来就是个心气很高也很不容易的孩子。 现在四皇子不在了,眼看着他才好不容易出了头,这个时候正该是好好崭露头角的时候,绝对不能被朱元这样的人沾惹上。 他需要的是一个身世不错的皇子妃。 这批进宫的伴读里头便有好几个都是符合她的预期的,蓟州都督的女儿沈蓉就很不错,还有扬州织造署家的女儿也是好的。 这些一个个的拎出来,全都比朱元家世好条件好教养好。 可是卫皇后也不能把事情说破,生怕楚庭川无心也被勾的起了心思。 她皱了皱眉头就说:虽然她的医术不错,你的病多有仰仗她的地方,可是你到底是皇子,身份贵重,也更该注意这些男女大防,跟她保持距离。 在宫中是非这么多,尤其朱元还就是个惹是生非的祖宗,她不去找事,事都会去找她,卫皇后心里因为付氏的事还是隐约对朱元有心结在。 不管是从什么角度来看,她都不希望楚庭川跟朱元扯上太多关系。 楚庭川也明白她的意思,他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只是转移了话题:父皇今天召集内阁议事,还有英国公也列席,应当是为了云南叛乱之事。 云南叛乱的事情越闹越大了,而作为平南侯的陆家镇不住场子,还不断上奏折请求扩招兵马。 陆家原本就是云南的土霸王,要是再给他招兵买马,只怕百姓的乱子压下去了,接下来就该再平这个陆家的叛了。 嘉平帝自然不答应。 内阁也都持反对态度。 可是天长路远,云南的事已经闹了几个月,眼看着都过了个年,总该有个说法了,这回召集内阁议事,应当就是正式确认领兵去云南平叛的人选。 既然特意叫了英国公列席,那这人选很可能就落到了英国公的头上。 卫皇后听懂了儿子的意思,有些忧心忡忡的靠在椅子上:原本这件事是交给了你,可是后来你中途被行刺,就耽搁了下来,这回如果是英国公领兵去平叛,不知道还有没有你的事....... 这到底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啊。 她已经完全忘记了朱元这个人了。 楚庭川笑了笑,宽慰卫皇后:母后放心吧,我想,是有儿子的份的。 卫皇后有些意外,不知道儿子为什么如此笃定,便问他:你怎么知道?现在前面还在商议...... 陆家留在京城的那些人又开始活动了,好似还是在找什么东西......楚庭川镇定自若,对于这些事都看的很清楚: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英国公府和之前孙庆出手帮忙,都不可能是纯粹出于好心,他们应当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陆家手里,所以不得不替陆家遮掩。 一百四十四·脾气 最近楚庭川一直都在盯着陆家的那些暗桩,发现他们频频往兴平王府和英国公府以及孙庆那里走动。 而英国公府也很奇怪。 出了这么大的事,赔了一个孙子的几乎半生的前途和一个孙女儿的名声,可是却还很能沉得住气,不仅没去找朱元的麻烦,反而还更加谨慎小心了。 这不正常。 因为英国公府一门两驸马,两国公,当初何等威风,哪怕是到如今,也在嘉平帝心里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们要是真的闹,这件事嘉平帝还真会给他们些面子。 这门婚事说不得就会被取消。 可是英国公府没有,倒是好像在忌讳什么。 两厢一比较,再加上之前英国公府在陆广平的事情上出力,楚庭川一直都拍着人盯着英国公府,就发现他们也很焦急的在找什么东西,而且跟陆家的人找的还都是一样的东西。 这就值得耐人寻味了。 他笑了一声,见卫皇后朝自己疑惑的看过来,便轻声说:“陆寻野心勃勃,而陆广平传闻是他最心爱的儿子,这回我卷进了这件事里,成为了陆家被谋害的对象,两边已经结下了死仇。间接的,其实英国公府也知道跟我有了嫌隙,他们两边都大约是盼着我去云南的。” 去了才好弄死,这才符合他们共同的利益。 卫皇后悚然而惊,再也顾不上提前担心楚庭川的婚事了,皱着眉头有些惴惴不安:“这分明就是龙潭虎穴,你可不能去涉险!” 楚庭川叹了口气,认真的看着卫皇后摇头:“母后,我非去不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机会...... 卫皇后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四皇子倒了,六皇子跟四皇子同岁,实际上比五皇子要小,如今皇子当中唯有楚庭川是能够去扛事的。 如果他真的借着这个机会平定了云南的事,大臣们心中自有一杆秤-----他如今还是中宫养子呢,连嫡长都给占了。 她无话可说,只好点了点头:“你总是个有主意的,我知道你心中有分寸......你放心吧,你母妃在宫中,本宫总是会照拂着的。” 恭妃清净无争惯了,而且从来就不得嘉平帝的喜欢,日子一向过的不好,幸好如今因为他在皇后跟前,且她自己也常在太后宫里服侍,日子才好过一点。 楚庭川跟卫皇后说完话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可是他想了想,却还是不肯让人跟着,自己去了寿康宫。 太后彼时正跟朱元说话:“亏你怎么想的出来,这道鲜虾蹄子烩哀家很喜欢。” 翁姑也在一边帮腔:“老娘娘许久没有如此好的胃口了,朱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朱元笑了笑,知道太后的口味,这些菜式做出来自然都是顺着太后的口味做过调整,被太后喜欢也是很正常的事,她并不居功,听见太后说要赏东西,便急忙推辞:“我知道您让我进宫来根本不是为了陪您作伴,只是因为可怜我......” 翁姑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朱元本事很大,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可是原来她如此通透。 太后也静静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哀家是要抬举你?” 人老了就是爱回忆当年,她想起付氏,忍不住感叹这母女俩除了相貌,竟然没一点儿相似的地方。 朱元老老实实:“我的手艺不过是取巧,要说手艺要说菜式,宫中胜过我的御医不知凡几,圣上为了老娘娘高兴,还专门去苏州请过厨子,而要说陪伴....六公主孝顺,四公主恭敬,皇后娘娘和恭妃娘娘晨昏定省从来不曾懈怠......” 太后笑起来,原本真的有几分提携她的意思,这回倒真是为这份通透有几分喜欢了,她让朱元起来:“一进宫就遇上这样的事,哀家也不知道让你进来是为了你好还是害了你,可是既然已经进来,便没有半途出去的道理。” 嘉平帝金口玉言,朱元要是才进来就出去,名声只会更坏且再也好不起来,所以怎么也得在宫里住上个几个月。 正说着,楚庭川进来,跟太后请了安,太后便点头,问他:“去你母后那里了?怎么说?” 楚庭川说了卫皇后把静安公主安排在昭明殿的事,又说:“父皇专门去叮嘱过母后,让她多加管教,却不要过分苛责,母后正为了这句话发愁。” 太后冷笑了一声,指了翁姑:“你待会儿过去,就说是哀家下的令,让皇后尽管费心管教,若是静安不听,那便叫她去佛前清静一段日子。” 朱元对于宫中诸位主位的心思算是更加直观和透彻了。 嘉平帝跟太后互相依靠却也互相防备,太后跟卫皇后婆媳关系深厚,帝后关系疏远冷淡,平白倒是被静安公主占了便宜。 静安公主就是嘉平帝拿来跟太后赌气的砝码,太后越是看静安公主不好,嘉平帝就越发的觉得静安公主好。 这大约就是嘉平帝幼年就登位落下的后遗症,他幼年被太后逼得太狠了,管的太严了,等到自己能做主,就疯狂的抬举自己喜欢的人。 嘉平帝向来是喜欢的要捧到天上,不喜欢的就要踩到地里的人。 要命的是,现在静安公主就是那个被嘉平帝喜欢的人,而她却是静安公主的眼中钉..... 她心里对于静安公主腻味透了。 这位金枝玉叶跟盛氏的做派如出一辙,仿佛除了他们姓盛的,其他的就都不是人,一旦不顺着他们的心意去死,就该活的猪狗不如。 朱元没心思去防备这位公主的明枪暗箭。 那就要想一个法子了...... 静安公主如今的凭恃无非就是嘉平帝的喜欢,可是如果有一天,嘉平帝对于这个女儿不再爱重了呢? 朱元正自来就不是好欺负的,也从来都知道一个人在乎什么,便夺走什么,才是最狠的报复的道理。 她要一颗一颗的把静安公主的牙齿敲下来,让她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一定要匍匐在她的脚底下当一条狗。 她是有脾气的。 一百四十五·面圣 寿康宫向来安静,从前朱元不在,也就是偶尔逢着六公主等人来请安的时候还稍微有些热闹,可就算是这样,六公主文静,四公主温顺,加上五皇子也话少,寿康宫到底是冷清的。 可朱元来了之后却不同。 太后年轻的时候压力太大,落下了失眠的毛病,每晚能睡上两三个时辰便已经是了不得,太医们开了不知多少静心的方子都没什么用,这些年寿康宫的值夜的宫女们都跟着熬的老了不少。 朱元来了宫里几天,便已经看出太后的这个毛病,主动承担了替太后守夜的任务。 虽然守夜乃是训练有素的大宫女才能有的殊荣,可是常年这么不能安睡熬下来,多好的人也给熬坏了,寿康宫的几个宫女见她肯接过这个差事,明面上不敢露出什么,心里却都念了声佛。 卫皇后一开始还皱眉:“这也太急功近利了些,好似生怕显不出她的好来。” 她这是又想起了当初的付氏了,当初付氏也是时常替太后治头风病,便干脆替太后值夜的,现在朱元这么做,无非就是因为刚进宫就把静安公主给得罪狠了,所以越发的想要扒住太后。 对于卫皇后来说,朱元虽无得罪她的地方,可就有一样-----是付氏的女儿,就足以令她觉得可厌了。 翁姑正笑盈盈的端上如意糕来,闻言笑了一声:“娘娘这话说的偏颇,这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做的好了是应该的,做不好却该挨罚,朱姑娘是个好孩子呢。” 卫皇后抿唇,见她端上来的如意糕形状特别,透明的膏体当中有一朵朵梅花,便有些惊诧的皱眉:“这是水中望月?” 可是水中望月不是菊花糕吗? “朱姑娘领着人去摘了梅花回来,说是试试梅花能不能做糕点,昨天做出来了,倒是很有些意思,有梅花的清香,又不过分的甜的腻人,太后很喜欢。”瓮姑姑若有所指的垂下头:“太后娘娘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这已经是翁姑这一天第二次夸赞起朱元来。 而她作为太后身边的老人,说的话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太后的心意,卫皇后拈起一块如意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这么多年晨昏定省,也没能让太后如此开怀。 可朱元来了才不过几天?太后俨然待她已经极好了,连太后跟前的瓮姑姑提起朱元都是眉开眼笑。 翁姑就叹了一口气,知道卫皇后是依附太后的,生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伤了情分,便点一点她:“朱姑娘整夜陪在太后身边,到太后入睡之前,先给太后泡脚,再给太后念经行针,途中太后总会醒来三四次,朱姑娘从来太后一有动静就醒,太后手脚痉挛,朱姑娘便不停给太后按摩......这些天太后的精神越发的好,总算是能囫囵睡个觉,可这都是朱姑娘跟着太医反复商讨,换了无数的食补药补的方子换回来的......” 以真心换真心,太后眼明心亮,她什么都清楚。 这个姑娘或许是很有心计,可有一点,她从来都知恩图报,有这一点,就已经很难得了。 卫皇后便怔住了。 她想起之前楚庭川告诫她的话来。 她拿六公主和四公主来挑剔朱元的言行举止,觉得她太过悖逆偏激,不知道圆滑处事。 楚庭川跟她说:“她身边没有可以保护她的人,本来该保护她的人伤她最深,母亲也已经离去,身边全都是要依靠她的人,她常常被当做舍弃的那部分,一路历经坎坷,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但凡她软弱一点儿,早已经被吃干抹净了。” “生而高贵安稳,活的明亮泰然,这不算什么了不起。真正了不起的,是经历过种种磨难,却永远有一颗向上的心,如同是一棵树,根深蒂固的扎在土里,不管风吹雨打,都不能叫她低头。” 卫皇后忍不住有些明白了。 太后跟楚庭川为什么对这个丫头另眼相待。 是了,这份毅力,这份吃苦的本事,也不是谁都能做的到的。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气。 太后也还罢了,她老人家喜欢一个小辈,又是个女孩子,抬举抬举不是什么问题。 让她真正担心的是楚庭川,他提起朱元的时候,眼里闪闪发光,如同是耀眼星辰。 这让她心里有些发慌。 想到这里,就算眼前的梅花糕香气扑人,她也顿时食之无味了。 正发怔,外头便忽然想起唱诺声,说是嘉平帝到了。 卫皇后立即便站了起来,恭敬而又客气的行了礼。 嘉平帝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见只有她在殿中,不由奇道:“母后呢?” 卫皇后老老实实垂着头恭敬答话:“说是朱姑娘陪着,去御花园赏梅了。” 冬天太后向来是不喜欢走动的,她畏寒的厉害,就算是已经开春,可也还有一阵子倒春寒呢,这个时候,太后竟肯动弹。 嘉平帝咳嗽了一声,忍不住斥责翁姑:“母后身子不好,这样的天儿,怎么能让太后出去,若是冻着了怎么办?这样的人,最是谄媚!” 嘉平帝觉得朱元媚上那是有缘故的,实在是最近太后太看重她了,简直对她言听计从似地,叫人看着生气。 卫皇后才刚跟嘉平帝还说了一样的话,可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垂下头一声不吭了。 倒是翁姑笑着解释:“太医也说,久坐于太后的病情无益,朱姑娘自来行事有分寸,宫人也都是带足了的,太后暖轿里头还放了两个火笼,并不怕冻着的。” 嘉平帝还是愤愤不平,等到朱元陪着太后回来,跟太后请了安,朱元跪着行礼,便望着她怒气冲冲:“你既陪伴太后,便该当有些分寸,凡事都要以太后身体为重,不能只图自己逞能,让太后凤体有什么闪失!” 这是替女儿找场子来了,朱元早就知道上次的事没那简单就能了结,倒也不慌,跪在地上恭敬应是。 嘉平帝还等着她辩解,谁知道她却根本一个字都不再多说,不由有些气闷。 一百四十六·摔破 不是听说这个丫头脾气很冲,不管是谁都敢冲着叫上两句。 她可是块硬骨头,当初就连对着兴平王那也是没有虚过的,前些天跟静安闹了一场,她自己没什么事,倒是让静安丢了个大脸。 怎么现在不继续硬下去了? 嘉平帝愤愤然。 这丫头真是狡猾,如果她这个时候顶撞上两句,那就能 《权门贵嫁》一百四十六·摔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权门贵嫁b》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ssc 一百四十七·大伴 卫皇后惊得有些六神无主了。 她是深知嘉平帝的性子的,要是静安真的有个什么还被牵扯进她宫里的人,那她这个皇后也就做到头了。 可是从前她无所谓做不做皇后,是因为的确没指望,两人的确是相看两厌,再怎么弥补也无济于事。 可是如今却不同。 她的娘家总算是有能站的出来的男丁了,承恩侯的爵位也已经发还,她膝下又有了五皇子,眼看着熬过去就是康庄大道。 忽然在这临门一脚,前途有望的时候被这乱拳打死老师傅的静安公主平白泼下一盆冷水,说你做梦,别想了,那种滋味可真是叫人无法接受。 她想起朱元的传奇故事来,见她如此镇定,一时竟然忘记了她从前还很不喜欢朱元,伸手拉住她问“那要怎么办?” 眼下人确确实实的是摔伤了,静安那个死丫头是下得了狠心的,从前就能为了替盛贵妃求情跪在嘉平帝宫外淋了一夜的雨,大病一场让嘉平帝心疼。 静安这种人,是典型的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的代表,卫皇后说实话,心里有些怵她。 翁姑也扶着太后朝朱元看过来,这些年卫皇后到底是一直侍奉在太后膝下,总也有些情分在,她们当然不想让卫皇后出事,再说,卫皇后还有个身份是楚庭川的养母,若是卫皇后出了什么事,楚庭川也一定要被波及。 想到这里,翁姑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太后当年一直就不喜欢盛贵妃。 倒不是要跟嘉平帝作对或是看不惯盛家什么,毕竟盛家选择送女儿给皇帝做妾,这的确是有些掉身份的事,太后看不起也是正常的。 可缘由是出在盛贵妃自己身上。 太后阅人无数,第一眼见到盛贵妃,就知道这是个心气极高的。 盛贵妃从来只爱牡丹不爱芍药,自命不凡,加上文采风流,与嘉平帝极为投契,许多事直接就越过了中宫。 她知道盛贵妃必定不会甘心屈居人下,便时常打压盛贵妃。 现在看来,太后的顾虑一一成真。 盛贵妃的确是为了争宠固宠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之前四皇子的事也就算了,静安公主也完完全全的像极了她,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简直就有几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太可怕了。 朱元这些天一直在想静安公主的事,对这位备受宠爱最后结局不怎么样的公主的一生已经大概了解。 这位公主一辈子都在抱怨自己运气不好。 可她实际上真是这世上最命好的人了,幼年时期她母亲风光无限,她自己也备受嘉平帝宠爱,位居诸公主之上,出嫁之时嫁妆也比别的公主高出将近一倍,驸马是她指定要选的,公主府距离宫城不过就是几条街的距离,出嫁那天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亲自送嫁。 后来如果不是她逼着驸马调动驻扎京郊的京营兵马拦截五皇子,想要助四皇子登位,她甚至都可以不受四皇子事件的影响因为嘉平帝的确极爱重她,到了那个地步,都还要当着太后和内阁众人发下口谕,让五皇子善待这个姐姐。 就这样的人,一辈子不做好事专做坏事,竟然也顺风顺水的过了半生,还抱怨运气不好,抱怨嘉平帝死的早,抱怨盛贵妃行差踏错。 在她眼里,世上所有人大概都是欠她的。 不过有一个人是个意外。 朱元想起这个,忽而笑起来了。 她转过头看着卫皇后,脸上半点慌乱都没有,连带着也让卫皇后也勉强镇定下来了。 卫皇后反应过来,镇定的说“你有什么法子?” 太后咳嗽了一声,看着朱元面色有些复杂。 她总算是知道了,朱元之前进宫那口气就一直没有放过,这些天她低眉顺眼,对此事只字不提,不是因为她不在乎,也不是因为不想报仇,她从来就只是在积蓄能量,等着恰当的时候给对手重重一击。 这样的一个人啊 不知道该说她是执着好,还是该说她实在是报复心太强。 可太后到底没有说什么,正如同朱元自己所说,每个人成长的环境不同,在她的世界里,若是她不够厉害,就只能被蚕食。 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总比她母亲那样好,至少永远都不会失去搏杀的信心。 她冲朱元点了点头“说吧,你这个促狭的丫头,看你这模样,分明是早已经想过要报仇了,现在机会送上门来了,快说罢,皇后总会领你的情。” 卫皇后有些诧异的看向太后。 她知道太后很看重朱元了,可却没想到太后对她纵容到这种地步,这样的话竟然也能说得出来! 朱元扶着太后,轻轻的看向卫皇后“我听说,公主自小便跟其他公主不同,她最亲近的并不是教养嬷嬷也不是身边伺候的姑姑,反而是她的大伴” 太后有时候也会想,朱元这样的女孩子活的真是无比的清醒,她随时随地都在谋算,这些天在宫中,打听到这些消息只怕也费了不少的心力。 翁姑点了点头“是这样,可就算是这样,跟殿下摔倒有什么关系呢?” 卫皇后也有些心急,她吓得心口都有些痛了,听见朱元说这个,便急忙催促她“你快些说吧,到底要怎么办?” 一个皇后被逼的到了这个份上,真是不得不觉得自己难堪。 卫皇后闭了闭眼睛。 朱元便直截了当的道“这次的事,殿下无非就是冲着皇后娘娘来的,在皇后娘娘宫里摔倒,还是为了区区一个鹦鹉,娘娘是怎么也解释不清楚的,哪怕娘娘说自己不可能因为一只鹦鹉而对公主怎么样,她也可以更加可怜的说一切原本就是她的错,她只是害怕皇后娘娘会生气” 卫皇后有些无言。 这还真是静安会说出来的话。 盛贵妃出事,她就总是借着这个事由来扮可怜,这回的事就更是了,她还不可劲儿的在嘉平帝跟前哭。 她有些烦躁了,嗯了一声“你的意思是” 网址77dus 一百四十八·教训 皇后的宫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这里从来就是冷清的地方,就算是盛贵妃倒台之后,皇帝也鲜少踏足这里。 上一次来,还是因为要让静安公主住在这里,让皇后教养。 可是他好不容易来了,皇后的宫里所有宫人都战战兢兢的如临大敌皇帝的心头肉在皇后的宫里被摔伤了,这是大事,稍不注意,皇后娘娘都得受牵连,何况是他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人,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这回静安公主也的确是摔得重了,等到嘉平帝过来,她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还渗出血痕来,下巴底下也磕破了一块,连手也摔得脱臼,整个人精气神仿佛一瞬间都没了。 从屋檐上摔下来,原本嘉平帝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看见一个受伤的女儿,可是如今一看,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这也太惨了些,他立即忘记了之前对于女儿不争气的不满,大踏步上前喊了她一声:“点点!点点!父皇来了!” 当初静安生下来的时候天降大雪,点点洁白雪花纷飞,嘉平帝便给她取小名点点,唤的比盛贵妃还要勤快。 静安公主被这一声点点给叫的眼泪扑簌簌的落,眼泪憋在眼眶里,眼圈红红的跟他说:“父皇,你已经很久不这么叫我了......” 从盛贵妃出事开始,就很少了。 女儿不先哭诉委屈,反而在乎这个,嘉平帝怔住。 他自来不受先帝宠爱,两个哥哥优秀挡在前面,他年纪小,对这个位子原本没什么希望,可是命运弄人,两个哥哥一个接一个的死了,就轮到他来当这个皇帝。 他年纪还小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等到年纪渐渐的大了,就知道了很多事。 譬如说,这个位子也不是全都是巧合才坐上的。 他的妹妹,彼时还在牙牙学语的先帝的九公主,她死了,是哥哥不小心把她推进了湖里...... 他心里一直怀着一份隐秘的愧疚,等到盛贵妃生下这个静安,他又是终于能够自主的时候,便觉得这个女儿是上天赐给他的。 他原本也因为盛贵妃做的错事对静安有几分迁怒,所以最近对她态度不如往前,可是原来她是什么都知道的。 嘉平帝盯着她的伤口看了一瞬,面色逐渐缓和下来:“父皇最近对你的确有些苛刻了。”他皱起眉头:“可你也太胡闹!你是金枝玉叶,怎可爬墙登高?传出去成何体统?且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静安公主呜咽一声哭起来:“皇后娘娘的鹦鹉飞走了......” 她不敢再说下去,可是对于皇后的忌惮和小心翼翼都看在嘉平帝眼里。 他皱起眉头:“皇后宫里的人伺候如此不上心,竟把一个鹦鹉看的比公主还重,当时在场的人,统统发落去慎刑司!” “圣上!”卫皇后从外头进来,扬声喊了一声,等到行了礼便站起来,有些为难似地看着静安公主,叹了口气说:“臣妾有事要跟您禀报。” 静安在她的宫里摔伤,嘉平帝原本就不喜欢她,并没给她什么好脸色,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你不问一句静安的伤势?” 换做从前,卫皇后就要冷笑起来了。 反正问不问,在他那儿都是一样的。 可这回她只是低眉顺眼的顺着嘉平帝的话说:“圣上将静安放在臣妾这里教养,她在臣妾宫里出事,不管是怎么缘故,臣妾脱不了责任,之后自当领罚。” 她如此心平气和,嘉平帝倒是忍不住有些不习惯。 不知道多少年了,他们两个相看两厌,总是一不顺心就争执起来,他许多次都觉得这个女人简直不像是女人,还在他这个天下之主面前端着高高的架子,实在难忍。 可是现在卫皇后忽然如此低声下气,他竟然一时没有立即勃然大怒,阴沉不定的看了她一眼,起身跟皇后去了正殿,问她:“怎么回事?” 卫皇后有些为难,她跪在嘉平帝跟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这是大礼,嘉平帝冷冷的盯着她看了一眼:“你宫里的宫人竟然能为了一只鹦鹉逼得静安从屋顶摔下来,你平常究竟如何待她!” “圣上。”卫皇后没跟从前那样炸毛,她跪在嘉平帝跟前,轻声说:“臣妾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静安她的确是为了追鹦鹉摔伤,可她.......” 卫皇后顿了顿,平静的说:“是故意摔下来的。” 嘉平帝怔住,没想到卫皇后竟然会说这样的话,立即便震怒:“皇后!你简直......” 卫皇后不等他说完,已经冷静而理智的道:“圣上,臣妾并非想要推脱责任,也并不是倒打一耙......圣上应当还记得公主有个极信任的大伴......” 嘉平帝冷冷的盯着她,立即便转头吩咐人:“去把陪伴公主的太监找来!” 卫皇后松了口气,她看着嘉平帝:“圣上,静安是个水晶人儿,臣妾自问对她的确有所隔阂,却也不是不要命了敢谋害皇嗣,她的事,臣妾敢问做到了问心无愧四个字,待她并无不妥之处。可静安向来跟臣妾是不亲近的,这也难免,小孩子么,慢慢的教也就好了,可是却耐不住有人再背后挑唆使坏......” 卫皇后冷静睿智,跟从前判若两人:“静安一摔伤,臣妾便觉得不对臣妾宫里的人再没分寸,也断不可能因为一只鹦鹉就逼得公主怎么样,因此臣妾令人去查了公主身边的人公主最近住在臣妾宫里,行动要动用仪仗都是有记录的,而公主身边的太监宫人,他们也各自有差事,可明明有差事,公主的大伴竟然还在前头和昨天各自去了一趟南内.......” 南内,盛贵妃。 嘉平帝明白了。 他对静安仁慈,却不代表对盛贵妃还仍旧如此。 当初少年时的情谊的确美好,可是帝王的权威是不容挑衅的,盛贵妃骗了他,光是这一桩罪过,已经永世不能翻身。 如果这件事真的跟盛贵妃有关..... 嘉平帝面上风雨欲来,眼睛里酝酿着一场风暴。 一百四十九·忌讳 静安公主有些不安,卫皇后跟从前不同,没有指着她说她教养差,指责嘉平帝偏心,反而还如此镇定自若,她攥住金嬷嬷的手,冷然问她:“嬷嬷,都处置好了吗?” 金嬷嬷自己也有些茫然,事态并没有完全顺着她们的计划走,这一点有些令人意外,但是对于卫皇后的了解和做的准备还是让她握住了静安公主的手,低声点头:“殿下放心,红袖她们几个都是从前便对殿下不敬的,这回鹦鹉的事,她们原本就说了不好听的话......” 说到底,这其实就是个莫须有的事。 静安公主并不会直接指责卫皇后对她不好逼迫她什么,而卫皇后想要解释也根本无从解释。 说到底,静安公主的确是摔在了皇后的宫里,皇后的宫人也的确对她冷言冷语过。 从前卫皇后对上这样的事从来都无从解释。 因为即使她说破了嘴,嘉平帝也不会信她。 这一次也是一样的,静安公主捂着头上受伤的伤口,缓缓地闭上眼睛。她从前是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公主,连太后也顾忌嘉平帝不会对她疾言厉色。 可是自从外祖家出事,弟弟出事母亲被囚禁之后,什么都变了。 就连她想要整治一个外臣的女儿,那么卑贱的东西,竟然也要受罚,甚至还得来看卫皇后的脸色。 她从来就不喜欢看人的眼色的,除了父皇。 既然卫皇后以为四皇子出事之后就能靠着五皇子在耀武扬威了,那她就让卫皇后体验一下从前母妃在时候的那种恐惧感。 她又想起盛贵妃了。 她母妃从来都是不把卫皇后看在眼里的,说卫皇后既蠢且还有无谓的清高,是个根本拎不清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 卫皇后自恃是个很懂规矩的人,信奉天地君亲师。 可是她又因为皇帝在她生病之时没去看她,而觉得皇帝冷情寡性。 那时候皇帝正因为九江大水的事忙的昏天黑地,连内阁那几个大臣都就住在西苑,随时等候通传。 这样的时候,卫皇后竟然还闹这些有的没的,觉得皇帝凉薄,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而之前一直确实脑子不是很清醒的卫皇后这次表现的格外的清醒,或许是大难临头总是容易激发人求生的本能,她静静的等在自己的正殿外头,身上虽然只拢着一件斗篷,却也半点不觉得冷。 多少年了,她被这对母女折磨了多少年。 如果今天能够翻身......她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南边的方向,紧张的攥起了拳头,到此刻才惊觉竟然已经浑身都是冷汗,被风一吹打了个冷颤。 她一动,旁边的云秀便上前关心的问她:“娘娘要不要加件衣裳?这样站着,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她过来扶着卫皇后的时候,手脚都在发抖,心里也是怕的。 嘉平帝气冲冲的冲进宫里的样子那样可怕,活脱脱的像是要吃人,之前更是要把那些宫人都打发去慎刑司。 虽然皇后娘娘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这等待的过程还是太难熬了。 谁知道嘉平帝到底心里会不会还是偏向女儿呢? 卫皇后紧紧攥着斗篷的边缘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徐东英就从殿里出来,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说:“皇后娘娘,圣上请您进去呢。” 终于来了。 她十四岁嫁给他当皇后,这半生都耗在这深宫里,并未得到过他的喜欢,也从来在他心里没什么地位。 可这样的日子,她过的厌烦了。 殿中烧着地龙,温暖宜人,之前的寒气一扫而空,卫皇后面不改色的越过了跪在地上的那个太监,走到阶前才住了脚,轻声喊了一声:“圣上。” 她有些惴惴,有些拘谨也有些怕被冤枉的委屈,很不安的对着嘉平帝说:“您审的怎么样了?” 嘉平帝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是真的蠢。 蠢了这十几年了,他知道她是没有能耐编出这段故事的,刚才静安公主身边的大伴也亲口承认了,这些天静安公主时常去看望盛贵妃。 盛氏..... 这的确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她向来都是这样的,要强又倔强,怎么肯甘愿在南内度过一生? 可这恰恰让嘉平帝无法容忍。 她犯下那样的过错,那是任何男人都无法忍的事,他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不曾杀她,只是把她软禁在南内。 可是她竟不知足! 她连自己的女儿都要利用! 她在冷宫里还试图掌控他的喜怒,利用他来废后,消除异己! 这跟当初凡事都要试图掌控他的太后有什么区别!? 嘉平帝冷冷的笑了一声,嘴角噙着一抹莫名叫人觉得齿冷的笑意:“皇后,贵妃身体一向不好。” 卫皇后心头惊跳,险些要挨不住惊呼出声,但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目光炯炯的看向嘉平帝:“圣上.....臣妾不敢说是她在背后唆使,可是这些天她当真一直让公主过去......” 卫皇后越是慌,嘉平帝嘴角的笑就越是深,他冷冷的看着卫皇后,直到卫皇后快哭出来,才沉声说:“你请个太医过去给她瞧瞧,她病的太重了。” 卫皇后一时又摸不清楚嘉平帝的意思了,她不敢置信的猛地抬头,吞了一口口水,才不可置信的忙不迭的点头:“是......臣妾知道了.......” 嘉平帝竟然是要盛贵妃死! 被他这么金口玉言一下定义,盛贵妃不病重也只能病重了,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一步到位的盛贵妃,竟然也真的有这么一天。 嘉平帝连那样的事情都忍得下来,现在竟然真的要盛贵妃去死。 卫皇后心里还是蒙的,想起之前朱元的那些话,又有些出神。 是了,朱元说过的,根本别去管静安公主的伤势,也没有任何必要去争执她摔伤到底是不是因为惧怕皇后太甚,只要把这件事想办法跟盛贵妃那边联系起来就行了。 原来这么简单...... 她镇定了一下心神,吞吞吐吐的问嘉平帝:“那.....圣上,静安那里......” 一百五十章·心狠 静安公主等到傍晚,始终没有等到嘉平帝再回来。 这是极不正常的,在嘉平帝出去之前,分明还对她心疼的厉害,嘘寒问暖,为了她的伤势震怒而要去找皇后的麻烦。 可是他之前跟皇后出去,便没有再回来。 不仅他自己没有再回来问一问她的伤势,连个人也没有派过来。 静安公主心里惴惴不安,她心里隐约知道事情出了问题,可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卫皇后辩解了吗? 可是自己甚至都没有指责卫皇后什么,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摔伤是卫皇后所为或是卫皇后的宫人所为,卫皇后要怎么辩解?她怎么辩解,父皇都该觉得她是在欲盖弥彰啊! 静安公主头皮有些痛,这么冷的天,磕着半点的油皮都痛的叫人受不了,何况她这一次为了拉下卫皇后,还实打实的摔的不轻。 她捂着头忍不住痛呼了一声,等到金嬷嬷过来,便立即跟金嬷嬷说:嬷嬷,你出去看看......父皇到底去哪里了,他为什么不来瞧我? 金嬷嬷也知道事态有些脱离控制,急忙点头,打算出去问问,至少也能知道卫皇后如今在做什么。 可是她才打算出门,门便从外头打开了,皇后宫里的掌事姑姑甄姑姑带着一群粗壮的太监涌了进来,毫不迟疑的伸手点了点金嬷嬷几个人的名字:都抓起来,送到慎刑司去。 先前嘉平帝还在说要把皇后留在宫里的那些人统统都送进慎刑司里去,这里头甚至也有这位甄姑姑,现在形势就反了过来。 金嬷嬷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她大惊失色的质问:你们想做什么?! 她是伺候静安公主的,是静安公主最信任的嬷嬷,这些人怎么敢这么对她?! 静安公主也气急败坏的在宫娥的搀扶下坐起来,恼怒的摔碎了自己的玉枕,恼怒道:谁敢!谁给你们的胆子,竟然敢动我的人!? 甄姑姑从前怵她们,现在可不怵她们了,闻言便淡淡的笑一声:瞧殿下说的,我们当然是不敢,可这命令是圣上下的,这些人服侍公主,原本是她们天大的福分,可是现在她们竟然让您从屋檐上摔下来,摔的这样重,这些人可见多散漫不经心!圣上和皇后娘娘说了,这样的宫人,留着也是伺候不好主子的,都该好好的去慎刑司反省反省,到底该怎么伺候人! 她皮笑肉不笑:殿下是多么金贵的人儿?平常在皇后娘娘这里,磕着碰着皇后娘娘和圣上都紧张的不行,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当然是底下的人办事不利。知道殿下心慈,可是这命令是圣上亲自下的,圣上也是心疼殿下,殿下可千万别为难我们,也别让圣上伤心啊。 ...... 金嬷嬷满脸惊恐,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怎么会这样?!出了这样的事,圣上不是应该怪卫皇后苛责虐待公主吗!? 连静安公主也怔住了。 她迟疑着看着她们,喃喃出声:不是的!你们胡说!父皇怎么可能这么对我!? 如果真是要给她出气,现在进慎刑司的就该是甄姑姑这些人了,现在卫皇后也该脱簪待罪,可是现在卫皇后没事,她身边的这些宫人还趾高气扬..... 分明是父皇偏心! 可是父皇为什么会这样?之前她跟卫皇后出去时还好好的。 再说,她摔伤,除了身边的金嬷嬷,根本没人知道她是故意的,就算是她是故意的,只要她不承认,谁能说她是不要命了故意这么做的? 卫皇后要是这么说,嘉平帝大约会立即废了她。 到底什么让父皇改变了心意? 静安公主有些不安,却哭闹着不肯让甄姑姑把金嬷嬷她们给带走。 金嬷嬷这些人都是母妃在的时候亲自给她挑的,这些人从小看着她陪着她长大,只有这些人伺候,才最合她的意,她手指头动一动,她们就知道她想要什么。 要是这些人都没了,那她就真的是孤家寡人,是聋子瞎子了。 甄姑姑这回不再那么耐心了,她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公主,您可别让我们为难,圣上亲自下令,皇后娘娘都不敢违逆,您还是行个方便吧...... 她对静安公主毫无好感。 这个公主殿下从来就自恃金枝玉叶而格外嚣张,她现在心疼自己人,却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卫皇后反击的快,这一次卫皇后宫里要死多少人。 其他的人的命也是命。 这些大人物动辄便想要她们这些只想好好当差的人的性命,她们什么都不知道,何其无辜 静安公主又气又急,差点儿要晕过去,撑着受伤的身体从床上下来,赤着脚往外跑:我要去见父皇! 她就不信嘉平帝真的会这么对她,她是嘉平帝最喜欢的女儿! 父皇说,她是唯一一个她亲自抱着去过御书房的女儿。 她身份尊贵,是姐妹里头最特殊的,哪怕是普通的皇子也比不上她,父皇怎么会这么对她! 可是她没跑出几步,门便被打开。 从外头透进来一股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冷颤,她看清楚来人,发现是嘉平帝跟前的大太监徐东英,便忍不住一怔,而后就笑起来:徐公公,你来了!是不是父皇要见我? 徐东英仍旧如同从前一般恭敬,退后了一步带着垂下头:殿下节哀。 静安公主怔住,她心里咯噔了一声。 节哀..... 徐东英的语速放的很慢,可是饶是如此,也如同是一个石头狠狠地砸在了静安公主的心上,让她连站都站不稳了。 殿下,盛贵妃娘娘病重去了,太医们竭尽全力,终究是没救回来......徐东英弯着腰垂着头,把话说清楚:圣上已经让内侍省按照贵妃的规格操办后事,您也别太气苦了,养好身体才是正经的。 之后他好似还说了什么。 可是静安公主已经全都听不见了,她只觉得眼睛耳朵一片朦胧模糊,脑袋里嗡的一声,整个人便直直的朝着后头倒了下去。 一百五十一·厉害 盛贵妃的死如同是一只石子掉进大海,并没有掀起半点波浪。 从她进了南内那天开始,其实大家就都已经能够预知到她之后的结局,如今这结局不过是早跟晚的区别,对于宫中的人并没有什么影响。 盛家已经倒台了,连为她上书的人都不会有。 至于静安公主? 静安公主病了,这回是真真正正的病了,胡太医给她看病回来,跟太后回禀的时候语气有些复杂:殿下郁结于心,之前又伤了头,以至于风邪入侵,如今日渐消瘦,只怕长此以往......寿数不永啊。 可是话是这么说,胡太医心里是对静安公主半点儿同情没有的,这位公主殿下想一出是一出,这回要是让她的阴谋得逞,卫皇后的皇后位子是没法儿坐了,就连楚庭川,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他是靠着楚庭川吃饭的,当然对静安公主天然的没好感。 真是日子过的太好了,上次在御花园里自己往湖里跳,说成是楚庭川推的,楚庭川怎么辩解都没用,被嘉平帝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她便觉得一招鲜吃遍天了。 想到这里,胡太医忍不住瞥了一眼朱元。 他心里对于朱元真是万分的服气了,天底下上哪儿再去找朱姑娘这样能耐的人啊,静安公主前脚找她麻烦,她后脚就报了仇! 亏他当初还替朱姑娘委屈,以为朱姑娘是知道了进宫应当收敛,所以知道退让了。 可原来人家这是在卧薪尝胆,就是等着静安公主犯蠢呢! 事实上胡太医心知肚明,就算是静安公主不闹出这茬子事,朱元迟早是要找上门去的不然的话,怎么静安公主那边的动向她知道的清清楚楚,还有静安公主身边的那个大伴,她都知道人家的软肋! 这丫头...... 太后垂下眼睛,淡淡的喝了口茶,便吩咐胡太医:你尽心照顾着,不可有怠慢的地方。 嘉平帝到底还是紧张这个女儿的,错处让盛贵妃全部担了,发落了盛贵妃,唯一活着的就是这个女儿了,他只会觉得女儿都是被盛贵妃算计,等到这阵子气头过去了,肯定是还要上心的。 到时候谁要是对静安公主不好,是要被秋后算账的。 胡太医当然知道,利索的回去继续辛苦研究医案了。 太后便招手将朱元叫到跟前,上下打量她一眼,问她:解气了? 翁姑也含着一点儿笑意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也算是知道了朱元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这个小姑娘真的极有耐心。 给太后炖的一个绯羊首一炖就是几个时辰,她不要别人帮忙,自己蹲在大灶底下,全程看着直到起锅。 她只要自己能做的事情,便绝不假手于人,也因此,在太后宫里,她是很受大家喜欢的。毕竟自从她来之后,太后的心情都跟着变好了,大家的日子也都好过了起来。 可原来在她这样有条不紊的博取太后欢心的同时,她心里早已经开始密谋起如何报复当初进宫那一场难堪了。 翁姑心里有点儿感叹,这样的小姑娘不是池中物,可是也正是因为如此,只怕以后的日子注定了不会一帆风顺了。 朱元面对太后的时候一项坦诚,她点了点头,想了想才说:也不能说解气,毕竟事情还没有完。 静安公主只不过是摔了一个跟头,这个跟头或许摔得很重,可能会让她很久站不起来,可是她终究是会站起来的。 可是朱元也并不怕。 太后盯着她,见她神情坚定脸色肃然,便忍不住斥责:你也忒大胆!公主身边的大伴,你竟然也敢下手去查!这些消息是谁告诉你的?宫中私通消息可是大罪,被发现了你就是一个死,你知不知道!? 朱元歪了歪头有些困惑,她笑了笑说:老娘娘唬我,我一直都在老娘娘宫里,这些天从来连您的宫门也没出过一步,殿下出事,我也一直都安分的陪着您,怎么能说我跟人私通消息呢? 真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太后戳一下她的脑门:你这个丫头,谋算人心的确是本事,可你要知道,人心最善变,你不能永远都准,千万不要自得。 这是真真正正的在教导她,瓮姑姑想要提醒朱元谢恩,回头一看朱元已经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真心实意的给太后磕头应是了。 真是比她娘亲要聪明不知道多少倍。 翁姑笑了一声。 卫皇后刚进门便瞧见这一幕,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她心里高兴,连带着脸上的气色都好了许多,不再是那副病恹恹苦大仇深的样子,给太后行过礼,便跟朱元说:静安久病不愈,太医院的太医虽然开了方子说是只要静养,可是她的精神始终不好,圣上的意思,是让你过去给她瞧瞧。 翁姑垂下头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嘉平帝是真不怕朱元一根针扎下去把静安公主给扎死。 这两人简直有深仇大恨,彼此互相看不顺眼到了极点,静安公主是朱元还没进宫呢,就准备着要弄死朱元了。 卫皇后脸上带着一点儿浅笑,回头跟太后说起静安公主的病来:总是昏昏沉沉的,前些天才退了烧,昨晚又烧了起来,宫里人人忙的乱作一团,到天将亮了,才算是安静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圣上担心也是应当的。 她再也没有半点生气了。 盛贵妃一死,简直让她觉得压抑了十几年的怨气终于都有了发泄的地方,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斗赢过盛贵妃,她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赢了,可是谁知道人生就是如此奇妙,到底还是让她赢了一场。 恐怕盛贵妃至死都还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忽然被嘉平帝亲自下令弄死的。 真是可惜了。 卫皇后想起盛贵妃那张明艳的脸,她原本是想亲眼看看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到底在临死之前是什么模样的。 一百五十二·相处 太后看不得卫皇后这副样子,她冷冷的皱起眉头咳嗽了一声,提醒卫皇后收起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 这个媳妇儿的确是沉不住气。 当初因为嘉平帝宠爱盛贵妃便对着嘉平帝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两人生生的因为各种小事最后闹的不可开交。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儿起色,卫皇后却太过急躁了,要是她这么兴高采烈的样子被嘉平帝看见,嘉平帝只怕立即便又要对她恼怒起来。 卫皇后也明白太后的意思,讪讪的笑了一会儿便说回了正题:“朱姑娘,你什么时候有空,便过去瞧瞧吧。” 嘉平帝亲自吩咐下来的,要是不去,也会落下不是的。 朱元静静的应是。 她半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可静安公主却有。 听见朱元来给她看病,她这些天积攒的怒气全都爆发了,狠狠地将床边的东西拂落在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伺候在旁的新调来的宫女和嬷嬷们全都瑟瑟发抖,苦口婆心的劝她要平心静气好好休养。 刚好卫皇后带着朱元进门,看见她闹的这么不像便冷笑了一声:“你怎么如此不懂事?圣上为了你的病担忧的很,他如今正忙着前朝的事,你竟然如此不让他省心!哪里有个公主的样子?!” 静安公主顿时觉得一股血腥气往上涌,头晕目眩险些倒下去。 卫皇后对上她们母女,从来都是被气的倒仰却还说不出半个字来的那一方,可是现在,情形竟然也颠倒过来了。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直到指甲将掌心掐出血痕来,才转过头冷冷的看了朱元一眼。 这个她从前想要一脚踩死的蝼蚁,刚进宫来就被她诓骗去了御花园险些就死了的蝼蚁,如今正提着医箱,静静的朝自己看过来。 四目相对,静安公主一眼就看见了朱元眼里不加掩饰的嘲讽。 仿佛是在说,你自视高人一等,以为自己是凤凰,可是凤凰又怎么样?还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狠狠地摔在了泥地里。 她气的发疯,伸手拎起自己才睡了一天的玉枕,猛地朝着朱元砸了过去。 朱元竟然也没躲闪及时,哎呀了一声捂着头蹲在地上,血顺着她捂住头的指缝流了出来,流了一脸,一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卫皇后更是怔住,紧跟着便勃然大怒:“静安!你怎的如此不知分寸!?她奉命来给你看病,你竟如此轻贱人命......” 卫皇后气的发抖,但是静安公主却半点无所畏惧,她指着朱元:“谁要你这样的贱人来假好心!天底下的太医都死绝了吗?!竟然让一个卑贱丫头来给我治病!” 她这是直指卫皇后故意苛责她。 卫皇后气的狠了,指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让人带着朱元去包扎。 朱元额头上被砸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上了药总算是止住了血,正跟卫皇后告辞,便听见嘉平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这是怎么了?” 朱元急忙躬身后退恭敬的磕头,伏在地上不敢起来。 卫皇后行过礼,也支支吾吾的面有难色。 嘉平帝的脸色变不大好看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卫皇后这才期期艾艾的说:“朱姑娘去给静安看病,静安觉得是臣妾不让太医院的人给她治,这.....后来翻出个玉枕来,砸在朱姑娘头上,把人的头给砸破了。”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嘉平帝才淡淡的让朱元:“抬起头来。” 朱元顺着他的话抬头,露出额头上包着纱布却仍旧还是有血痕的伤口来。 嘉平帝静默片刻,吩咐她:“你回去吧,不必再来了,这里的事,不必跟太后提起。”又对卫皇后说:“赏。” 卫皇后点头,也冲朱元摆手:“罢了,你回去吧,回去就说.....是不小心磕了,不许让太后她老人家挂心。” 朱元竟没半点儿不平的意思,恭恭敬敬的磕头退出去了。 嘉平帝便因此高看她一眼:“原本以为她乖张偏执,可是现在看着,也是个知道进退的,留在太后身边也好。” 卫皇后也笑了一声,点头说:“可不是,今天瓮姑姑还夸她,说是为了替太后熬粥,竟然天不亮就起,服侍太后很是用心的。” “难得。”嘉平帝面色淡淡,但是说出来的却是好话:“太后待她甚好,她既懂得知恩图报,便也不枉费太后对她的这一片心了。” 说着便提起静安公主来:“她既然还有力气打人骂人,看来病也不是那么重,既如此,你看看什么时候合适,将她挪出去休养一阵吧。” 卫皇后怔住了。 她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挪出去? 她是不是听错了,嘉平帝刚才说要把静安公主挪出去?挪到宫外去?! 那岂不是说,是同意了之前太后的做法,是要把静安公主给送到皇家寺庙去? 嘉平帝没听见她回话,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 卫皇后便急忙摇头,还有些为难的说:“可是,可是对外可怎么说呢?” “盛贵妃重病不治,她做女儿的想去给母亲念经祈福,超度贵妃,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嘉平帝皱起眉头,怀疑卫皇后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在拿乔:“这个你也处置不来?” 卫皇后有些讪讪的,她努力镇定心神:“也不是处置不来,毕竟静安是您心爱的女儿,臣妾总是怕拿捏不当分寸.....” 这还是朱元教她的,有些难处你不提起来,人家就只当你没难处。 嘉平帝没再说什么,静静的去了偏殿。 昭明殿里布置还是一如既往的富丽堂皇,堂中悬挂的雪中柿子图却已经毁了,静安公主正哭闹不休。 他最终只是在外头静静的站了一会儿,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卫皇后心中忍不住感慨又狐疑。 朱元真是躲不开那个枕头? 还是别有用心? 而此刻的徐游也正心神不宁的问母亲:“殿下病了?” 一百五十三·不宁 世子夫人憔悴不堪,分明是严寒的天,还是捂着一个冰袋在唇边,将那些冒起来的疙瘩镇着,希望她们能够消下去。 娶妻不贤祸三代,这从前老人家们总是挂在嘴边的道理,她到现在总算是有了深刻的见解-----前脚英国公打算先给徐二纳妾,后脚贺家就上门来闹了。 贺坤最近频频出事,前些天更是在赌坊欠下了一大笔银子,可是饶是如此,他竟也不开窍,不知道这是公府在报复,还上门来闹的要死要活的。 人要脸树要皮,公府哪里能跟这样的泼皮闹,当面总是不能做什么的,倒是让世子徐兆海气的半死。 徐兆海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了贺坤,后脚就去谈妥了人选,打算立即抬进来。 贺家他是不管了。 圣旨是说赐婚,可没说要让他们家不准婚前纳妾,反正徐二身体越发的不好了,整个人都晦暗无光,他们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世子夫人安顿那两个好人家的女儿费了许多心力,加上徐二的身体如今还是没什么起色,她已经有些不堪重负,听见女儿这么问,更是眉头皱的紧紧地,忧心忡忡的摇头:“听说是病了,其他公主的伴读都好好的,唯有静安公主的......全都照原样送出来了。”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心里充满担忧。 女儿是因为被静安公主看重,所以才暂时免了责罚,徐老太太也仍旧对她抱有期望。可若是静安公主病的不需要伴读,那女儿怎么办? 到时候就算是不再追究之前的事,以现在徐游的名声,想要嫁同等的名门望族也有些难了,只怕最后还是得低嫁...... 可是女儿这样花容月貌,又是自小金莼玉粒养大的,世子夫人哪里舍得她去受这样的苦? 徐游揪住了被子,脸上的神情既紧张又疑惑:“不会的,怎么会呢?殿下分明在之前还好好的啊,半月之前殿下还特意叮嘱我,让我好好养病,进宫跟她作伴.......” 那时候静安公主的精神和身体还都好的很,根本没有问题。 为什么只是短短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殿下就越病越重? 徐游轻轻的喊了一声母亲,拉住她的胳膊有些迟疑:“母亲,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贵妃娘娘也去了......” 盛贵妃因为受了家族的连累,之前就已经被关进了南内了,世子夫人叹了口气:“盛家犯下那么多大罪,圣上恨屋及乌,当然对贵妃娘娘没什么情分了,她能挨到如今,也算是坚强了。” 徐游就有些着急,她摇头:“不是这样!贵妃娘娘是心性极为坚定的一个人,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会坚持下去。这么久了,圣上明面上对她冷淡,可是静安公主跟我提过,说圣上其实还是挂念贵妃的,几次还为了贵妃的事责怪皇后娘娘......” 这些话可不敢乱说,世子夫人急忙捂住女儿的嘴,皱眉低声呵斥:“小祖宗,这些话也是你能议论的?!天子家事,怎么容人背后胡乱议论?你可快些住嘴吧!” “母亲!”徐游掰开她的手,思绪清明:“出事了!盛贵妃娘娘的死跟静安公主的病,都有问题,这两者一定是有联系的。” 世子夫人被她说的一怔,紧跟着便苦笑了一声,揉了揉眉心有些气恼:“就算是出事了,我们能怎么样?!” 宫里的事,难道她们还能伸手去管一管?! 那还要不要命了? 现在本来嘉平帝就借着赐婚的事敲打英国公府,让英国公府安分了。 英国公府什么事都不能再出了。 相反,前些天定下了让英国公去云南平乱,英国公昨天就已经正式出发了。 这是在拿实际行动跟嘉平帝证明,他是忠臣。 既然是忠臣,那手就得有些分寸,不该伸就绝对不能伸。 就算是静安公主真的有了麻烦,那也是静安公主自己的事,她们宫外的人怎么能插得了手? 徐游心里不安,她极力的说服母亲:“不是的,娘,静安公主怎么可能会出事呢?她出事一定跟朱元脱不了关系......” 朱元? 世子夫人听见这个名字便忍不住右眼皮一阵猛跳,她现在是真的有些怕了这个姑娘了,这个姑娘真的跟有魔力似地,反正得罪了她的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世子夫人现在只想日子能安安稳稳的过,她抖了抖,按住女儿的肩膀:“好了!就算是真是你猜的那样,那又怎么样?!” 如果连静安公主都败在朱元手里,那就更别想去找朱元什么麻烦了。 这一次被整的还不够惨吗? 徐游眼泪都气的流出来,可她不敢再轻举妄动,拉住母亲气的够呛:“母亲也仔细想一想,若是真的跟朱元有关,那公主出了事,我怎么办呢?其他几个伴读都被送了出来,我这个都没正式进宫去磕过头的伴读就更没希望了,那我以后怎么办?” 世子夫人发怔,过了会儿才叹气:“母亲一定会妥帖的替你挑选一户人家,若是实在没法子,那或许也是好事,嫁的低一些,有我们国公府在背后撑腰,你的日子或许过的还比旁的女孩子们轻松些。” 徐游却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世子夫人被她哭的脑袋疼,答应去问一问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听见便冷笑了一声。 她是经过风雨的,当初郑贵妃时期那么难熬,她都熬了下来,并且成了老封君,什么事没见过。 她眼里现出些亮光来,难得的倒是点了点头,说:“我一直都说小游枉费了家里的教导,太蠢了,现在看来,倒也不是蠢到没边儿,她说的是,宫里怕是要变天了。” 世子夫人坐在她下手,小心翼翼的替她亲自剥了个脐橙,期期艾艾的问:“娘,您是说,小游竟然真的蒙对了,朱元真的就这么能耐?!” 她心里有些惊恐又有些不信。 那可是嘉平帝最心爱的女儿,静安公主啊!这么多年来,就没见静安公主失过圣心,难道这回竟然也栽在朱元手里? 一百五十四·婚事 世子夫人眼睛底下有一圈乌青,哪怕是扑了厚厚的一层粉,也还是痕迹明显,看上去比从前要苍老了三四岁的样子。 英国公夫人没去接那脐橙,看着世子夫人放进了琉璃小碟子里,才蹙眉轻声说:“刚接到消息,静安公主因为失去母亲伤心过度,求了圣上和皇后娘娘,要出宫去皇觉寺替盛贵妃祈福念经,顺便养病。” ......皇觉寺?! 世子夫人忍不住小声的惊呼了一声。 祈福?那是明面上好听的说法,真正受宠的皇家公主,哪里有亲娘死了就出宫祈福的说法?就算真是贵妃死了,去祈福的一般也只会是贵妃的娘家的年轻女孩子,或是贵妃身边服侍的丫头,代替公主去尽一份心意。 公主金尊玉贵的,哪里吃得了青灯古佛的苦楚? 何况还是静安公主,那是嘉平帝最宠爱的公主了,远胜其他公主们。 她这回是真的相信女儿的猜测了,皱起眉头不免觉得惊悚:“朱元到底有什么能耐?她难道会蛊惑人心不成!?怎么会呢......殿下是多么受宠一个人,哪怕之前盛家出事,圣上也仍旧看重殿下,还为了殿下特意拔擢官家女进宫伴读,怎么会说.....” 怎么会说不疼就不疼了? 朱元又不是嘉平帝女儿! 太后和皇后竟然也不管管么? 英国公夫人看了世子夫人一眼,慢悠悠的拨弄了一下手中的暖炉:“圣上喜欢宠爱她,可皇后娘娘和太后却未必了。” 世子夫人便明白了。 她神情复杂的攥住了手:“是啊,盛贵妃娘娘从前便对太后不甚恭敬,两边闹的有些僵.....还有皇后,就更不必提了。” “既然如此,那这回的事,说不得便有皇后和太后的手笔。说到底,朱元不重要,她身后的额太后和皇后的态度才重要。她是五皇子的人,这是在替五皇子扫清障碍罢了,上次公主在宫里摔倒的事......这才真正的出了结果。”英国公夫人看的清楚:“罢了,这伴读的事,不必再想了。” 不会吧? 世子夫人当真是惊了,她怔怔的问:“真有这样严重?静安公主到底是很受圣上喜欢的啊,说不定过些日子.....” 过些天说不定就又重新回去了呢? “没用的。”英国公夫人语气淡淡:“静安公主若是还有盛贵妃在,或许还能跟朱元和太后她们斗一斗,可是现在盛贵妃一死,她能做什么?她有什么?她连盛家和盛贵妃的人脉都未必知道,拥有的不过就是圣上的喜欢偏爱罢了,可是现在连这喜欢也打了折扣。朱元的心机可比她重多了,一击致命。别说是静安公主了,就算是小游送进去,跟静安公主捆在一块儿,加起来也不是朱元的对手,只是徒增伤亡罢了。” 英国公夫人从来没有如此夸赞过人! 世子夫人诧异的看着她,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并不敢露出来,只是吞吞吐吐的问她:“那,那若是伴读的事不成了.....小游可怎么办?” 她哀求着,低声跟英国公夫人求情:“小游年纪还小,娘,您从前最疼她......她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是一时犯了糊涂,小二的事情,真的不能全怪她.....” 英国公夫人伸手止住了世子夫人的求情,看着她说:“这件事,我跟你公公已经有了主意了,正好你过来问,我也就给你一个准话,你让小游准备准备,到四五月间,媒人就上门来提亲了。” ......什么?! 世子夫人完全没有想到这么匆忙,她甚至在之前都根本没有听说过半点口风。 她紧张的登时打了个寒颤,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门帘,才问英国公夫人:“您这么说.....媳妇儿惶恐,不知道是什么人家?媳妇儿心里半点准备也没有......” 英国公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是什么不知道根底的人家,6家跟我们家原本就有婚约在身,只是当时应的是小三儿,现在小三儿没了,6家又诚意来求娶,国公爷思来想去,便定了小游。” 平南侯府!? 世子夫人一下子愣住,一时之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平安侯府门第倒是的确不低。 可是世子夫人现在还记得那个6广平,他当初跑到京城来,还是牵扯进了五皇子被刺案的,后来还是公府花了不少功夫才让他脱身。 他这么做,平南侯府怎么干净的了? 现在公公被派去南边平乱,难道是又跟6家有了什么默契? 可是徐游嫁过去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她有些不敢问。 但是回去到底还是把这件事跟徐游说了。 徐游听说,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一时想到之前的承恩侯,抿唇又想起楚庭川。 这两人之前都是她想嫁的人,可是到头来,这两个中哪一个也不能成。 6家..... 她拢着被子一整晚没有眯眼,等睁开了眼睛便去给英国公夫人请安。 英国公夫人满意的上下打量她一眼,扶着她站起来微微笑了笑:“长进了,这样就好,家族供你荣华富贵,你也该知道以家族为重。平南侯府虽然远在云南,可是在云南土地上却是一方诸侯,位高权重,你嫁过去,不委屈你。这门亲事结下来,你从此可就是6家的少奶奶,多等上几年,没有你办不成的事,你改知道忍耐两个字怎么写?” 她说着,提起朱元来:“朱元这个人,你瞧不起她,觉得她泥腿子出身,可有一样,这忍气吞声的功夫,你可真是不如她,你仔细想想,就知道自己跟她差在哪里了。现在都还来得及,祖母给你定下这门亲事,是在救你,也是在给你一个机会。你就算是在静安公主身边,也没有这么实惠的好处,你要争取机会,不要让我跟你祖父失望,今日之仇,他日自然有讨要的机会。” 徐游低声应是,她面上镇定的出奇,连眼里都没什么情绪,只是听见英国公夫人提起朱元时,才有了一点儿情绪。 是的,还有很长时间。 一百五十五·时间 恰巧武宁伯府给英国公府送三月三的节礼,英国公夫人接过礼单瞧了一眼,面上带笑点点头:“真是难为了亲家这么想着,东西准备的齐全。” 她说着,问来的钱妈妈:“你们姑娘在宫里可好?这都快三月三上巳节了,宫里若是按照从前的规矩,该让女孩儿们出来探亲了,有消息了没有?” 钱妈妈脸上笑盈盈的,显然是心情很好,主人过的也很顺遂,点头恭敬的说:“谢过老太太关心,我们姑娘在宫中陪伴六公主,都好,昨儿宫里的赏赐便下来了......我们二夫人都说,姑娘是像了您........” 徐游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钱嵘就是一个废物,可如今这个处处不如自己的废物却在六公主身边如鱼得水,偏偏是自己,自己这个天之娇女,反而要在夹缝当中求一条活路。 真是讽刺。 这一切都是因为谁? 英国公夫人笑起来:“阿嵘是个好孩子,她小时候在我跟前长大,最孝顺我,等她出宫来,让你们夫人将她带来,有些日子没见了,真是想念。” 情形完全颠倒过来了,徐游紧咬牙关,面上还带着笑,心里却在滴血。 钱妈妈应是,着意看了一眼徐游和世子夫人的脸色,回去便跟钱二夫人提起来:“我看表姑娘和世子夫人不大高兴呢。” 钱二夫人将手里的血燕一放,嘴里哼了一声:“当然不高兴,原本她们多高高在上,生生的把我的阿嵘当枪使,差点儿把我女儿给折了进去!可现在呢?现在她们自己也不好过,我的阿嵘却因祸得福,如今跟六公主关系好的很,她们当然就不高兴了!” 可钱二夫人也懒得去捧世子夫人的臭脚了。 她是出嫁女,家里的事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向来跟二哥家里更亲近些,二嫂为了小三儿的事已经险些哭瞎了眼睛,可是大房却没当回事。 这太让人心寒。 亲孙女亲侄女尚且被那么对待,替家里死了也就死了,何况外孙女呢? 她已经对娘家的事不是那么上心了。 倒是自己的女儿,她回过头去问钱妈妈:“问清楚了没有?那个姓杨的,当真是还在京城?” 还有完没完了?这个人真是甩不脱的苍蝇,时时刻刻都让人作呕,这门亲事他已经自己拿了三千两银子就当是退了,可是最近怎么又黏黏糊糊的? 钱二夫人把女儿看的很重,实在不想让女儿再被这样的人牵连。 如今女儿在六公主跟前得脸,往后就有更好的前程,怎么能被这样的人给缠上? 钱妈妈提起这事儿也是极为义愤填膺:“人是当真回来了,我们的人亲眼瞧见的,可是看他拿架势,倒不像是冲着咱们家来的,听说还去了国公府......” 去国公府? 钱二夫人有些茫然摸不着头脑了,这不对啊。 如果真的是冲着钱嵘来的,去英国公府有什么用?钱嵘的确是国公府的外孙女儿,可是终究是姓钱的,最后婚嫁都是钱家这边说了算。 这姓杨的是不是脑子坏了? 可是既然不是冲着钱嵘来的,钱二夫人便稍稍放心了,叮嘱钱妈妈:“让人小心些盯着他,他要干什么不管,可别跟咱们家沾着关系。” 说着又道:“还有平鱼,让她也看紧了姑娘的屋子,可别出什么事,过些天阿嵘也就回来了,让她高高兴兴的来家里,再高高兴兴的回宫里去才是正经。” 钱妈妈一一都答应了。 而被武宁伯府重点关注的杨书生其实现在已经顾不上武宁伯府了。 他的目标放在了朱元身上。 从朱家的巷子里出来,他抖了抖身上的披风,径直去了正阳大街,下了马车还望着丰乐楼冷笑一声。 真是能耐呢,这位朱姑娘。 他想起当初自己贴上去讨好,朱元那副不屑一顾打叫花子的模样,眼里有心酸也有委屈不平。 怎么就不能拉他一把? 谁都有往上爬往上走的权力,朱元自己不也是冒着天下人的唾沫不择手段的在往上爬吗?她既然可以,为什么别人不可以? 他也不过是想活的更好而已,那个李太华,要不是因为有朱元在她背后,他还看不上。 再说,他好歹是个读书人,能够纡尊降贵看得上李太华,难道不是李太华的福气?!偏偏朱元把他当成瘟神! 也好..... 要不是朱元把事情做的太绝,把他从京城赶出来,他也不会遇上大王。 他吸了口气,转过头将宾客盈门的丰乐楼抛在了身后,转头进了宝鼎楼的雅间,冲着眼前的男人一揖到底,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大王。 被他称作大王的男人有些不耐烦的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花生扔在桌上,问他:“怎么样?问到什么了没有?” 杨书生在他跟前如同是一只温顺的猫,笑了笑凑上来讨好的道:“大王别心急,我已经打听到了,那两个孩子的来路果然是有些蹊跷处......” 他坐在边上,只坐了个角,点头哈腰的:“他们是被朱元半路捡回家的,之前是一直被一个拍花子的带着的,我找到了那个拍花子的,他只说这两个孩子好似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教就会识字,也正因为这个,他才觉得奇货可居,打算将她们两个训练出来,一个送去小倌儿馆,一个送去青楼。” 那个大王若有所思,手里的玉扳指在他手上转动着,许久才挑了挑眉。 这么说的话,那岁数还有地点倒是都对的上。 “当初吴顺是跟英国公一道班师回朝的,当时的情形到底是怎么样,你打听到什么了没有?”他对着杨书生投去一个眼神:“这些总得问清楚。” 杨书生就有些支支吾吾和迟疑了:“大王,我们大周实在是个规矩颇多的地方,我身份不够,这些事是万万打听不到的,这些天能去英国公府,也是因为我一个同乡在国公府里头做幕僚,投了他的门路几次上门去,可要打听别的,却实在是打听不出来了。” 一百五十六·身份 他小心翼翼的窥探着对方的脸色。 对方是个狠角色,跟中原人完全不同,此人乃是瓦剌人,而且还是瓦剌太师的长子错木达,在草原上如今也是个首屈一指的人物,当初一见面,杨书生差点儿就被他杀了。 也是因为这个,杨书生一直对他都很有些惧怕,他一瞪眼,杨书生立即就腿都软了,急忙摇头补救:“大王!当初据您打听来的消息,恭顺侯的确是想杀两位王子王女的,但是因为他们身边有内线,掩护着他们跑了,查出来的线索,现在也都指向是这两个孩子,想必是不会错的了。” 毕竟吴顺都已经死了啊! 不过这吴顺也是,说他是忠臣吧他又有把柄落在人家瓦剌人手里,被逼着帮瓦剌人做了不少事,说他是奸臣吧,他倒还挺奇怪的,当初瓦剌王庭的两个幼小孩童落在他手里,他也不肯放过,非得杀了不可。 幸好当时瓦剌那边的人及时识破了吴顺的计谋,拼死拦住了,让瓦剌一个妇人将两个孩子偷偷抱走。 其实这两个孩子原先一点儿都不重要。 瓦剌王庭那边王帐里的王子王女数不清,在他们瓦剌,孩子没长成之前甚至都不能算是人,因为谁都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 原先也的确没什么人把这两个孩子当回事。 连瓦剌老王自己也没当回事。 可是谁知道,太师一死,瓦剌就乱起来,错木达继承了太师的位子,但是发现自己却控制不住其他部落的那些首领了。 那些人都是死脑筋,从前是被太师镇着,不敢动弹,现在太师死了,他们便一个个的都不服起来。 这回错木达要找这两孩子回去,也是因为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有个名目,好让那些不安分的都老实一些。 他也算是费了许多劲了,才总算是有了一点线索。 听见杨书生这么说,他也知道自己实在不能继续再在京城久待,便蹙眉道:“那就想法子掳走吧,既然说胸口有刺青,又有你说的这些来历,对的上。” 对不上也就当是了。 年纪差不多,又有刺青,弄回去也能糊弄事了。 王帐的王子女都已经在混战中死光了,现在抓到一个那就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怎么都不能放弃的。 杨书生咳嗽了一声:“大王,朱家现在戒备森严,他们许多高手守着的,那两个孩子几乎足不出户,您要是公然抢人,只怕事情会弄巧成拙啊。” 错木达喝不惯中原的茶,扔在桌上喘着粗气很是恼怒:“你废话这么多,那要老子怎么办?!” 说起来,他那个弟弟还就是被朱元坑的更惨的,差点儿就死在山东了。 杨书生早已经有了主意,他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给错木达出了个主意:“其实大王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说着,发挥了他此生最大的聪明才智:“其实大王不如想想,如果能利用这件事,顺带给您弟弟报仇......” 错木达没什么耐心,大手一挥打断他的发挥:“有什么屁就快放!” 杨书生也不觉得尴尬,搓了搓手站了起来说:“现成的法子呢么,大王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窝在朱元那里,要是被告发了,那朱元可就是大罪啊!” 错木达皱起眉头。 杨书生想了想在英国公府时自己同乡给的建议,轻声在他耳边说:“到时候朱元别说在太后跟前服侍了,她全家都得跟着咔嚓砍头!” 错木达不明白:“胡闹!那岂不是把那两个孩子也赔进去了?” 他还指望着把人带回草原去正名呢。 “大王!”杨书生给他出主意:“您到时候上书给我们大周的圣上,说明情况,自愿何谈,送上些礼物,不就化干戈为玉帛了吗?再说有了大周朝廷的支持,您才能更稳当的继承太师的位子啊!” 到时候不伤一兵一卒,把人带走,给阿朵报了仇,还能称霸草原,让各部落臣服,这不是极好的事吗? 错木达回过味来了,忍不住感叹大周这些人的狡猾。 但是他思来想去,此事的确是对自己没什么损失,反而还有好处,便也点头答应了。 杨书生志得意满。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里一片森冷。 就等着这一天了,他就看着朱元怎么死。 送走了错木达,他掰着手指谋算了一阵,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时还犹自精神亢奋,只要这件事成了,他以后的荣华富贵便享用不尽了。 可是门吱呀一声掩上,他回过头就发现自己的房间竟然亮着灯,不由得怔住。 他是一个人住的,虽然有三千两银子,但是到处去结交已经花的差不多了,根本请不起书童和伺候的人,怎么他没回来,屋子里倒是先有灯了? 他还没想明白,便听见身后有一声男人的笑声响了起来,问他:“杨先生回来了?” 他顿时瞪大眼睛,一回过头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忍不住瞠目结舌心跳加速:“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之前联系他,让他去武宁伯府闹了一场,得到了三千两银子的尹吉川。 他吞了口口水,在这个时候看见朱家的人有些心虚,急忙打着哈哈:“尹大哥,你怎么会在我这儿?” “等了杨先生好一阵时间了。”尹吉川笑了笑,饶有深意的盯着他:“话说回来,我也是来问杨先生几个问题的,杨先生最近一直在我们家附近来的勤快,不知道是为什么啊?” ...... 这个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杨书生有些无措,随即便强笑:“也没什么,我.....我就是想看看,看看太华姑娘......” 情急之下,他只能想出这个借口。 尹吉川哦了一声,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盯着他:“杨先生来的这么勤快,还总是逮着我们家的下人打听孩子们的消息,我还以为杨先生是想来我们家教孩子们读书呢。” 杨书生顿时悚然而惊。 什么意思?! 尹吉川知道他一直在打听那两个孩子的事吗?! 一百五十七·螳螂 杨书生顿时面无人色,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心跳都漏跳了一拍,整个人僵硬着像是一根木头,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尹吉川敲了敲桌子,咳嗽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起来,还要多谢杨先生,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什么!? 杨书生摸不着头脑,整个人如今都是蒙的。 他见了尹吉川原本就是心虚的,尹吉川是朱元身边很得用的一个人,功夫杨书生是领教过的拎着他这个大男人如同是拎小鸡一样,还能带着他从围墙上飞上飞下,他有些怵尹吉川,听见尹吉川说话,还过了一会儿才退后了一步,愣愣的摇头:“这.....尹大哥这是怎么说的?您有什么忙是我能帮得上的......” 尹吉川面上的神情还算是温和,见杨书生心虚不敢回答,便笑着说:“杨先生怎么妄自菲薄呢?我们原先被瓦剌的阿朵大人算计过,我们姑娘更是在这位阿朵大人手里丢了性命,所以一直都很是着急阿朵大人回瓦剌的行程。” 杨书生的心凉了一大截。 阿朵之前一直都被困在山东,他遭到了追杀,在山东他的那些随从大部分都死了,他一个人东躲西藏像是过街老鼠。 后来是错木达跟他用暗号取得了联络,将他送回去了。 可是问题是,这么隐秘的事情,尹吉川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尹吉川要是连这些都知道的话,那..... 那错木达进京的事? 尹吉川还能找到这里来..... 杨书生一下子觉得有一股从脊背上升起来的寒意直接冲上了天灵盖,整个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如同是从冰窖里刚刚被捞上来,整个人都是僵的。 他后知后觉的察觉出不对劲了:“你们.....你们......” 尹吉川冷冷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随手将手里之前一直把玩的东西扔在了地上,啧了一声摇头有些可惜的叹气:“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杨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怎么偏偏犯了糊涂,竟然助异族犯我大周呢?” 什么? 犯什么大周!?杨书生立即便明白了尹吉川的意思这是在要他死啊,说他勾结瓦剌人........ 他一直因为惊吓过度的大脑终于算是转动起来了,立即便矢口否认:“胡说八道!你倒是会倒打一耙!”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再顾忌什么了,冷笑了一声就说:“你也别唬我,到底是谁勾结异族?你们家里可就养着两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呢,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你们不清楚?怎么,现在发现事发了,就打算栽赃污蔑,你是想杀了我灭口?” 杨书生有了一点底气,深吸了口气不屑一顾的看着尹吉川:“你以为杀了我就万事大吉,没人知道了?我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是你们杀了我灭口,立即便会有人去顺天府击鼓告状,告你们私藏瓦剌王庭王子王女,意图不轨!同理,抓了我就更别提了,你们别想着我会替你们当替罪羊!” 尹吉川半点儿也不生气,他被杨书生给逗得发笑,早已经懒得理会他,哦了一声问他:“杨先生说的是你在英国公府当幕僚的那个同乡吧?” 杨书生惊骇不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着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尹吉川是怎么知道的? 他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那之前...... 他茫然了,震惊又害怕的望着眼前的尹吉川,嘴巴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尹吉川冷哼了一声,已经不再理会他,伸手拍了拍手。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卫敏斋一马当先手拿绣春刀进了门,毫不迟疑手起刀落的将杨书生给砍了,面不改色的又将绣春刀收归腰间。 一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快的让紧跟着进来的方良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进来就看见了一具尸体,死状还不大好看,方良虽然训练有素,也还是有些意外:“侯爷,怎么回事,怎么就死了?” 卫敏斋都没再朝地上看一眼:“顽固抵抗,还想暗伤我,我已经将他就地诛杀了。” 方良看了尹吉川一眼,哦了一声挠了挠头:“那......那咱们现在线索可就断了啊.....” 这回他们可是冲着大功劳来的,紫荆关那边早就有消息,说是有一批瓦剌人藏在俘虏当中混进了关内,怕是目的不纯。 而之前五皇子殿下派去追踪那个瓦剌的阿朵的人也传回消息,说是阿朵已经被人救走,他们综合了一下两边的情报,就立即知道情形不对了。 最近好不容易才发现这个杨书生行踪诡异,曾经是要返回山东老家的,却不知道为何,转头重新带着一帮什么亲戚,回了京城。 他们跟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确认跟着杨书生过从甚密的那些人身份诡异,值得一查。 正准备收网的,谁知道这杨书生就这么死了。 难道抓不住人了? “跟着他这么久了,大致也知道他长期在哪里跟那些人接头,那些人就算是要走,也总得有伪造的文书和路引,并不难找,走!”卫敏斋看了身边的方良一眼,目光凌冽:“你吩咐下去,搜,全城设卡,让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全力配合,搜捕疑犯!” 方良从来都对卫敏斋言听计从的,听见他这么说,再没什么迟疑的,急忙应了一声是,让两个锦衣卫经历上来处理掉这个杨书生的尸体,自己带着人下去和各衙门商量办事了。 卫敏斋就转过头来看了尹吉川一眼:“确定没什么疏漏吧?这个事情可不小,要是有一点风声漏出去了,你们姑娘也会受到不小的牵连。” 尹吉川含笑点一点头,当初家里上上下下,从杨蔼然到杨玉清,没有人不说卫敏斋好的,心里其实都有些盼望他能够跟朱元走到一起。 可是经过卫家的几件事,就算到后来证明都是误会,他们也都知道不可能了。 既不可能,他的态度便更落落大方,谢过卫敏斋的提醒说:“您放心,已经安排好了。” 一百五十八·后盾 卫敏斋没往别的地方想,既然尹吉川说事情都已经办妥了,他便嗯了一声,转头要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了他一眼问他:对了,你们家姑娘什么时候出宫? 尹吉川一怔,深深地看他一遍,才斟酌了片刻回答他:宫中的消息不是我们能探听的,但是前些天,有宫中使者来送了赏赐,听口风,这回上巳节,姑娘是能回来几天的。 会出来就好,卫敏斋干脆站住了脚跟他说:劳烦你回去跟夫人说一声,三月三上巳节,我们在家中设宴,还望夫人赏脸,带着朱姑娘一道来做客。 什么? 尹吉川这回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卫敏斋的意思了,朱元这边显然是已经存了生疏的意思,怎么之前一直不声不响的卫敏斋反倒是忽然变了个模样? 看这样子,这分明是有点意思啊! 可是他到底是老江湖了,几个从青州出来的,他是最稳重的那个,对朱元的性子也算了解的嘴透彻,他只是一迟疑便笑着答应回去过问苏付氏的意思:若是夫人得空,自然是要去的。 就算是不能有那层关系了,但是不成仇人那是肯定的。 有什么话,最好也都得说清楚。 卫敏斋转头出了门,才绕过了长街,便看见了楚庭川的马车,不由站住了脚,行了个礼。 楚庭川略一点头,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问他:怎么样?卫指挥使今天收获如何? 卫敏斋扯开嘴角算是笑了笑,将杀了杨书生的事说了:英国公府那个幕僚...... 只要这两个人都死了,就没有人能再站出来说朱元窝藏了什么瓦剌余孽了。 只是那两个孩子的身份..... 卫敏斋在心里想了许多遍,到这一刻,看着楚庭川的面色,到底还是问了出来:殿下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两个孩子的身世的? 他跟楚庭川年纪差不多。 他在蓟州跟瓦剌人拼杀闯出一条路得了圣上亲眼调到锦衣卫的时候,楚庭川除了出生时的祥瑞之兆,还没半点起眼的地方。 一个连年纪都能被抹杀,序齿还着意被压了的不起眼的皇子,当时就算是养在卫皇后跟前,也不过就是两个泥菩萨绑到了一起。 谁都没有想过楚庭川竟然会有这么一天。 可其他人都觉得楚庭川不过是运气。 卫敏斋却知道不是,眼前这个少年说起来年纪比他还要小上三岁多,可是却天生城府深沉,小小年纪便极会察言观色,是个人精中的人精。 他做每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就像是他装病避过盛贵妃和四皇子的那几次算计,说是心疾随时可能发作会死,可等到四皇子盛贵妃都死了,他到现在还是原样。 这么一个人,偏偏竟然还对朱元极有兴趣。 朱元身边这两个孩子的来历,他竟然都知道,并且提前做出了安排,放长线钓大鱼,这份心机也就算了,可怕的是他对朱元这么上心...... 楚庭川倒是坦坦荡荡:朱姑娘的事我向来上心,那个姓杨的总是去朱家附近晃荡,并且多番打听那两个孩子的身世,加上我从尹吉川那里听说过,朱元一早就已经在顾传玠的事情之后吩咐他们去打听这两个孩子的来历,所以我就上了心。 锦常挺了挺胸膛,很有些骄傲。 他们殿下真是见微知著,未雨绸缪。 卫指挥使虽然现在回过味儿来了,但是也晚啦! 他们殿下在朱姑娘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人在宫里,殿下求着太后皇后暗里关照,就连朱姑娘在外头的这些亲属,殿下也都是极为维护和用了心思的。 看看这回的事,要不是殿下反应及时,又一直都惦记着要帮朱元报阿朵上次的一箭之仇,一直都派人跟着阿朵,发现阿朵竟然被瓦剌人救走,这次的事哪里有那么轻易过关。 不过殿下也算是狡猾了,打听到那错木达这回的目的,便用莫须有的东西吊着错木达从山东来了京城。 而杨书生这个就更该死。 他是早就知道了文峰身上有刺青的,竟然把这件事当成投名状,在回山东老家的路上遇上错木达,屁颠屁颠就当了人家的走狗,想着要借着这件事扳倒朱元。 他自觉是被朱元利用了,才只拿到了三千两臭银子。 这些死物哪里有真正的伯府千金来的值钱。 他是一早就存了坏心的,这样的人,楚庭川一早就没想让他活着,只是卫敏斋这回倒是提前一步,将杨书生该杀了。 楚庭川承认自己对朱元的事从来都上心,卫敏斋倒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深深地看了楚庭川一眼,最终只是皱眉:身份云泥之别,殿下办事,当深思熟虑。 就算是为了卫皇后,卫敏斋也是希望楚庭川出头的。 可是楚庭川如果真的肖想那个位子,就跟朱元不可能。 卫敏斋自问自己在感情一事上从来都没什么天分,但是有一点他知道的很清楚,朱姑娘不是家里后院养的金丝鸟,笼中雀,她本来该是一颗扎根于深山的树。 锦常在心里哼了一声,很不开心。 合适不合适,这也是要朱姑娘自己说了才算,殿下为朱姑娘只差要去摘星捧月了,要是这么上心都还不好,那朱姑娘打算去找什么样儿的?她这是要上天啊! 楚庭川当然听得出卫敏斋的言外之意,他略一点头,便温和的笑:卫指挥使误会了,我从不替人做决定,我只是尽人事,剩下的,都听天意。她一个人步履维艰,我能帮的就帮一点,不管怎么样,她是个女孩子,再坚强,也总有疲倦的时候,我只但愿她过的轻松一些。 锦常牙有些酸,他觉得自己以后对朱姑娘恐怕得更恭敬一点儿了。 倒是卫敏斋怔住,完全没想到楚庭川会这么说。 这不就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意思? 倒是没想到楚庭川是这么一个人。 天色不早,他看见北方传来锦衣卫之间联络的信号,也顾不得再想其他的,飞身上马便跑的没影儿了。 一百五十九·苦心 卫敏斋一走,锦常努努嘴儿,嘴巴几乎要翘到天上:“殿下,卫指挥使这个人真是,从前眼睛长在头顶上,看朱姑娘也不见他如何,可如今倒是......” 楚庭川还没说话,承岚已经伸手一记栗子凿在他头顶,冲着他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这种事事关女儿家的闺誉,要是不在乎也就罢了,私下议论几句也无伤大雅,可是问题是,显见得楚庭川对朱元是很上心的。 那么这些事就绝对不能提。 锦常最怕他,见他神情不好看,也就不敢再说,反倒是提了这次的事:“殿下,那咱们也跟着去?” 当然是要去的,错木达这个人是如今唯一有希望能把瓦剌太师的势力握在手里的人,他这回冒险来京城,也是因为这个,想要博取一把大的,胜过他的那些弟弟,还有其余那些不服气的部落。 这个人年少成名,打起仗就是个疯子。 当初甚至还公然杀大周的俘虏。 他残暴不仁,是大周边境的心腹大患,将他擒住,边境至少能安稳十来年。 京城这一晚过的很不太平,锦衣卫挨家挨户的敲门,也不知道到底是抓什么人,将许多人家惊得鸡飞狗跳的。 就连住在尚书巷里的英国公府也受到了影响,一夜中没有个安生的时候。 英国公夫人惶惶然,她久经风浪,从圣上亲政之后,也少见这样的场面了,听见儿子说连中军营都惊动了,便更是皱眉,丈夫已经领兵去了云南,她们家的消息也都较从前慢了许多,立即便让儿子让人去打听打听,这到底是为的什么。 徐兆海自己也在中军营任着佥事,听见母亲问,便苦笑了一声:“这事儿也不必去问别人,现成的是经过儿子的手下去的令,现在满城都在拘捕的,是现如今瓦剌太师的长子,现任的瓦剌太师,错木达。” 话一说出来,英国公夫人僵住,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了,睁大了眼睛还重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是谁?!” 瓦剌的现任太师怎么能跑到了大周来,而且还跑到了天子脚下! 到底是他们太不把大周当回事了,还是吃了豹子胆? 徐兆海见母亲受惊,急忙上前扶住她摇头:“这里头的事儿儿子也还知道的不甚详细,可是锦衣卫那边说的言之凿凿,还拿了内阁的手令,今儿一大早,圣上亲自让五皇子主管此事。” 英国公夫人便怔住了。 楚庭川还想跟着去云南,可是他上回去云南的路上被行刺,那就是6家干的,6广平还跟到了京城来,楚庭川怎么忍得下这口气?他忍不下这口气,要揭破云南乱局的真相,可是6家自然也不是蠢的,千方百计的阻挠了他去。 银子送了不知多少,也送对了门路,这回去云南平乱的是英国公带队,可是督军也没楚庭川的份儿。 原本以为楚庭川救这么偃旗息鼓了。 谁知道楚庭川转眼就闹出这么惊天一大事来。 瓦剌太师! 那是何等人物,若是这件事真的叫楚庭川给办成了,西北边境那些百姓们从此只怕都要给楚庭川建庙立祠! 此子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她的手攥紧了,攥着儿子的手凝重的吩咐他:“这件事,你不可推诿,不可在中间阻拦,一定得好好替殿下办事!” 从前英国公府一直都在打着四皇子的主意。 他们国公府跟嘉平帝好的跟什么似地,尤其能窥得圣心,哪里不知道圣上一颗心全都偏向了四皇子。 可是谁知道,四皇子却是个不成的,早早的就去了。 原先英国公府还想着借着让徐游跟卫敏斋成亲,先试探着往五皇子那里靠一靠,借借卫皇后的力。 谁知道这门亲事没成,加上英国公府跟6家又有些牵扯,还帮着6广平从楚庭川手里跑了,两边就更是隐隐已经楚河汉界分的很明显。 原本是想着也不是没别的皇子了,先慢慢来。 可是谁知道楚庭川竟没给别人机会,他现在这么出头露脸,加上年纪在诸皇子当中最长,如今还占了个嫡字,若是再上进些闯出名头争出名声,那么..... 那么国公府就得好好的重新掂量掂量了。 徐兆海也知道母亲的意思,哎呀一声叹气:“娘您想到哪里去了,儿子且还没那么蠢,父亲留下的几位叔伯都是明白的,这件事,儿子且得出头办的漂亮些。您就放心吧。” 英国公夫人叹一口气,拍拍儿子的手背:“你知道就好,你父亲那里,写信去了吗?” 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得告诉国公一声的,也好让他有个准备。 徐兆海也急忙回她:“今天一早就写了信,儿子的奶兄亲自送出去的,靠得住,母亲也别太担心了。父亲临走之时就交代过,只要找出了那些要命的东西,咱们且还有后路......” 说到底,嘉平帝只要还在一天,只要英国公府不作死去谋反,那他们就不会到那个地步。 这么一说,英国公夫人坐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小游的这门亲事,暂时只怕也是......” 徐兆海立即就知机:“这件事,还是要等一等。” 楚庭川要是得势了,不管这次云南叛乱的事情最后是不是被6家遮掩过去,是绝不可能放任这个毒瘤在云南继续做大的。 那跟6家结亲就是极为不智的做法了。 消息传到世子夫人耳朵里,她一时弄不清楚婆母和丈夫的想头了,之前兴冲冲的要人嫁,还说四五月就有人来提亲,怎么现在不过几天过去,就又改了主意? 她这儿嫁妆都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就怕委屈了女儿,到时候让女儿嫁过去云南被人瞧不起,现在婆婆却又说不嫁了。 她心里咯噔了一声,还当是女儿又做了什么错事犯在了老太太手里,老太太改了主意,急忙去追问丈夫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游最近安稳待在家里,连门也没出过半步,怎么如今婚事又出了意外......” 一百六十章·远见 徐兆海就着世子夫人的手喝了口茶,挑挑眉便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摇头:“不是那么回事儿,你放心吧,跟小游自己没什么关系。这门亲事原本也只是我们两家私底下那么口头一说,根本没有正经过明路的,只要我们不说,外头人谁也不能拿这个来说嘴,不会影响小游的名声。” 世子夫人总算是放心了一些,但是还没弄明白为什么朝令夕改,坐在他边上替他按捏起脖颈,低声叹气:“到底怎么回事,我这心七上八下的,摸不着头脑。” 这个事儿不好说,徐兆海含糊说上一声局势有变,外头便来了管事的请他,说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来了,来请他调兵。 调兵!? 世子夫人一惊,等到再要问,徐兆海早已经大踏步的出门去了。 这一去就七八天才回来。 而他再回来的时候,世子夫人都不需要再去问谁,就已经明白最近这些天京城的风声鹤唳到底是为了什么------瓦剌太师错木达偷偷溜进京城,如今已经被锦衣卫指挥使卫敏斋和五皇子楚庭川合力擒拿。 瓦剌太师! 大周跟瓦剌的官司已经将近百年,当初太祖时脾气硬的很,瓦剌年年来犯,众人都说立国时间尚短,忍他让他。 还有建议说是让公主和亲的,纵然是舍不得公主去和亲,那也可封个宗室女,再不济,大臣们总也还有女儿。 可是太祖就是不肯。 不仅是太祖,连成祖也是不肯的,打仗打了两代,总算是把瓦剌给遏制住了嚣张的气焰,安生了一段日子。 可是从错木达父亲当了太师开始,瓦剌便又开始不安分起来,整合兵马,那些散漫的部落打的打拉拢的拉拢,竟然将王庭给压得死死的,自己一人独大,就开始侵犯起大周来。 要说起这个,国公前些年还在蓟州拼杀过。 这么多年来都拿那些瓦剌人没什么办法,打也打不死,如今浙江福建那边又屡屡被倭寇和海盗给侵入,倭患严重,朝廷也只好加派兵马,连陈老将军这样久不上阵的都给派了出去。 还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现在却说抓住了错木达! 世子夫人手里的针线一下子不做了,针尖不小心扎进肉里都没知觉,反而还怔怔的问:“当真?” 世子夫人立即便看向了女儿怔。 徐游也忍不住动容。 如果真是这样,那卫敏斋跟楚庭川,这两个人可真是要风光无限了。 她莫名想起朱元来。 这两个人不管怎么样,对朱元都是极有心的。 而这两个人偏偏还都是一时俊杰。 可他们怎么就能看得上朱元这种出身低贱的人? 她心里堵了一口气,原先听说婚事不成的那点茫然和可惜全都不见了,换做了无穷无尽的不甘。 她自问处处都比别人强,可是到如今,那些不如她的人呢却一个个都走到了她的前头。 不说别人,连钱嵘那个蠢货都能在她跟前扬眉吐气了。 她说不出话来。 世子夫人正要问仔细一点,就听见说是二少爷那边出了事。 她最近被闹得实在是有些疲倦了,听见二儿子那边又有事,下意识竟然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过了片刻才问:“又怎么了?” 徐妈妈亲自进来回她的话,支支吾吾的说徐二少爷不见了。 不见了? 世子夫人怔住,不可置信的问:“什么叫做不见了?” 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摇摇欲坠险些要站不稳。 一家的人都惊动了,连正跟老太太回话的徐兆海也得了消息跑出来,急匆匆的审问了跟着徐二少爷的那些随从下人,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那些下人们自己也吓得半死,痘痘所说的说今天天气好,二少爷说要出去走走,便要小司们伺候着出了门,去了宝鼎楼吃茶,又支使随从们去买书画点心。 等到他们东西买齐全了回去,却没再见到二少爷,他们等了会儿才慌起来,四处找过了都没见到影子,才回来禀报了。 徐兆海觉得头皮有些痛,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自来就是个端方的性子,这回被贺二算计的事,他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什么错事也没做,是贺二非得以死相逼,还给他点了迷香,掐准了时机回了府,让贺坤撞了个正着。 家里也知道徐二委屈。 更知道这件事是由徐游带出来的。 可是一来是圣上已经下旨赐婚,金口玉言没的更改,二来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为了这事儿真的就把徐游也逼死。 就只能委屈儿子了。 谁知道他听说家里不仅要如约给她娶贺二,还要先抬进两个妾来,竟跑了。 这跑又能跑到哪儿去? 徐兆海顿时满脑门子官司,急的嘴巴上都起了一圈燎泡。 世子夫人就更不必说,更是哭的眼睛都快瞎了。 儿子自来是个省心的,又没出过远门,现在跑了,他什么都没有,又能跑到哪里去‘? 别真的出了城去了哪儿,碰上了匪盗,那可真是..... 徐家乱成了一团。 而徐家乱糟糟的同时,也不影响卫敏斋的飞黄腾达。 因为在抓捕错木达一事上的突出,嘉平帝龙心大悦,亲口升了他的官儿,让他当了锦衣卫的镇府。 镇府啊,他这么大的年纪的时候,锦衣卫另一位镇府还在经历上熬着呢,一时之间卫家的门槛险些都要被媒人给踏破了。 卫家风光无限。 要是放在往常,这些热闹也跟徐家挨不上什么关系,可是到现在,卫家越是好,卫敏斋越是显贵,徐家的人心里越是难受。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说到底还是卫敏斋跟朱元来。 徐游搅碎了好几条帕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衣服悬在身上空空荡荡的,等到宫里传出来正式的旨意,册封五皇子为信王的时候,她苍白着脸,坐在英国公夫人身边,终于脸色灰败到了极点。 英国公夫人自己也心绪不宁。 哪怕这次徐兆海也在擒拿错木达一事上出力,一同受了封赏,她这心里也仍旧是不安的。 一百六十一·依靠 圣人一共就这么几个儿子,最受宠爱的四皇子死了,倒是把原本不显眼的五皇子彻底给凸显了出来。 年纪和养在卫皇后跟前就已经是极大的优势了,现在又是诸位兄弟里头第一个封王的,这其中意味着什么,简直不必再去细想。 徐游闭着眼睛,觉得心脏跳得飞快。 而此时此刻的卫皇后也兴奋的不知如何是好,对着太后抿着唇喜气洋洋:“媳妇儿想着,既要开府了,身边也总得有个知道冷热的人......” 卫皇后自来知道自己能教养楚庭川是占了个大便宜的,这个孩子自小就有主意,懂事得令人心疼。 可没料到回报竟然来的这样的快。 如今楚庭川已经封王,而其他皇子当中就算是最大的六皇子,也比他小了足足三岁多,这么一来,其实已经被他甩的远远地了。 太后却咳嗽了一声,微微眯了眼睛看她一眼:“不必了。” 卫皇后的话头一下子被截住了,一时有些无措,不明白为什么太后会反对,她说的明明就是正事啊。 算起来,楚庭川也已经十六了,册立正妃是很寻常的事。 尤其是现在他又已经封了王。 卫皇后是属意自家的女孩子的-----说到底她姓卫,总得替自家人想想,还有,若是结了亲事,那就是亲上加亲了。 太后摇了摇头,见她一门心思的张罗这个,便皱眉道:“这事儿你也想插手?皇帝那边让你去办了?” 卫皇后一时怔住。 从静安公主出事开始,她跟嘉平帝之间的关系就缓和了下来,以至于她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太后的意思。 等到过了一刻,她才明白太后在说什么-----嘉平帝如此信任卫敏斋,给了他无限荣宠,卫家要是还想再给楚庭川塞一个王妃的话,那卫家成了什么了? 太后知道她是听明白了,便干脆将话挑明:“庭川自己争气,那是他的本事,他既是个不用人操心的性子,那是最好,他有自己的打算,你便安安稳稳的,便是最好了。” 否则多做什么都是添乱。 正说着,嘉平帝就带着楚庭川过来,互相行了礼之后,嘉平帝坐在太后边上,跟太后说起来:“这些天也着实辛苦了,让他过来给您磕个头,也没白费了您一番教养。” 太后仔细看了楚庭川一眼,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皇帝幼年就登基,从早到晚都有学不完的功课,数不完的课业,她作为太后,又得垂帘听政顾着前朝,还得担惊受怕的怕儿子的几个叔叔抓住什么把柄闹起来,对着儿子就没有放松过的时候。 也正是因为这样,彼此不像是母子,反倒是更像师傅和学生。 到后来,后悔也晚了。 皇帝心中恐怕徐东英也比她这个母亲来的更亲近些。 可是楚庭川不同,恭妃是她宫里出去的,是她提携起来的,也是她坚持,楚庭川才有了身份。 这个孩子自小天然就对她带着一股尊敬和亲昵。 而最难得的是,他是嘉平帝这些孩子里头最有样子的,因为不是一味娇宠,受了些磋磨,反而成长得更加的好。 他甚至会比现在的嘉平帝还要合格。 嘉平帝实在是太任性了。 可这种任性是环境使然,当初那样高压的环境下,对于一个六七岁孩子的成长来说,原本就是极不正常的。 太后收回这些思绪,笑了一声,很自然的道:“那也是因为皇帝你生的好,底子好了,修剪修剪枝叶,便冒出了头。” 嘉平帝难得脸上带了些温煦的笑意:“皇后也费心了。” 在先帝手里束手无策的瓦剌,现在竟然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一个堂堂太师就这么折在了京城,嘉平帝真是想想就忍不住要大笑三声。 当初他登基的时候,多少人看不上他,觉得他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这皇帝到时候还是得换人来做的。 可是等到如今,他不仅把位子坐稳了,现在还在他的治下出了这样不世的奇功,这些天朝臣们吹捧他的奏折都已经堆满了御书房的桌子。 这让他连带着对着对这个儿子也生出许多慈父心肠,连带着对卫皇后看的也顺眼些了。 卫皇后受宠若惊。 她从前对嘉平帝横眉冷目,说到底无非是因为嘉平帝对待她也没什么好声气,可她真的对嘉平帝一点儿在乎都没有么? 她十四岁就出嫁,成了嘉平帝的皇后,她的一生都只耗在这一个人身上。 有多恨,其实便有多在乎。 现在嘉平帝称赞一声,她一时竟然没有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翁姑送上朱元制的点心来。 快到三月三了,桃花开的好,朱元这回给太后和皇后做的是桃花杏仁酪,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的,盛在绿色的玻璃小碗中,格外的令人赏心悦目。 太后喝了一口便赞叹一声:“真是难为了她,天天可着劲儿的给哀家做这些吃食。” 嘉平帝眼见着太后的身体的确是一天一天的好起来,脸色也一天天好看起来,加上如今前朝又有如此大喜事,连带着对朱元也看的愈的顺眼了,将朱元叫到跟前来,还特意称赞她一声:“你伺候太后尽心尽力,又不恃宠生娇,是个知道分寸的,朕很满意。往后也要如此谨言慎行,陪伴太后左右。” 能得到嘉平帝的亲口夸赞和太后明晃晃的看重,朱元往后的路就说不得要是平坦大道了。 卫皇后眯了眯眼睛,慨叹朱元真是个神奇的人物。 再艰难的前路,她也能走出一朵花儿来,原本是人人唾弃都来不及的弑父的人物,可是她在宫里住的这一阵子,屡遭赏赐夸赞,往后谁还敢过于得罪她,再提起那些不相干的往事?毕竟现在连唯一跟盛家还有些关系的静安公主都已经去庙里替盛贵妃‘祈福’了。 真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女孩子,她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不成的,想要怎么活就怎么活,再怎么出格也永远有重来和挽回的机会。 一百六十二·信赖 嘉平帝金口玉言,既已经松口当众夸赞朱元良善顺从,便干脆给了另一个恩典:“太后之前便念着你的好,说你治好了她的头痛病,朕一直打算赏你点儿什么,只是一直耽搁了下来。如今正好赶上了,这样罢,朕封你当个县主。” 卫皇后怔住。 满殿里的人也都怔住了,连徐东英也偷摸不着痕迹的往朱元那里看了一眼。 嘉平帝不是个大方的皇帝,宗室里有了孩子封郡主县主的也都有限,现在竟然一下子松口给朱元封了个县主,这可真是无上的荣耀了。 这个姑娘倒是好命。 翁姑瞥了一眼朱元,见她似乎是在怔,急忙使了个眼色咳嗽一声,低声催促她:“元元,你在想什么呢?快跪下谢恩啊!” 宫中无岁月,从前一直平淡如水的过了下来,等到朱元进宫,才觉得生活有了些滋味,翁姑自有宫外的家人,可是她当初便决定了跟随太后终身不嫁,这有亲人便跟没亲人也没什么两样了,只是每年逢年过节往外送钱,让家里人一辈子过得无忧无虑罢了。 家里人牵挂她吗?自然也是牵挂的。 可是等到爹娘6续过世,家里当家的换成了哥哥嫂子,这亲情就更加淡薄了一点儿。 朱元进宫,对太后孝顺,对她也格外的恭敬尊重,时常什么都记着她,知道她有老寒腿的毛病,还每天晚上亲自端了水泡药材给她让她泡脚,亲自替她行针疏通经络。 有这份心并且一直坚持到如今,就算是她还有别的目的,翁姑也念她这份好了。 朱元自己也有些愣神,直到翁姑提醒了一声才急忙跪倒在地上。 她的付出不是不求回报的。 可是这份回报的重量有些乎她的预料了。 看惯了她牙尖嘴利精明的样子,见她手足无措颇有些受宠若惊,嘉平帝还嗤笑了一声,随口道:“太后喜欢你机敏聪慧,那便封你为惠宁县主吧,望你别辜负了太后的一片心意。” 嘉平帝这么大方且和蔼,这还是头一遭,朱元急忙磕头谢恩。 这回的谢恩是真心实意的。 有了一个县主的爵位在,她身上的压力便要减轻许多,连弟弟去豫章书院的事情都更加十拿九稳了,真是大好事。 她真心实意的感谢嘉平帝的慷慨。 等到嘉平帝走了,太后让翁姑将朱元搀扶起来,笑着望着她轻声拍了拍她的手:“但愿你以后当真一生安宁。” 别走了你母亲的老路。 朱元抬眼看向她,太后已经冲着她轻轻点了点头:“这是好事,你来宫里服侍我一场,我早有此意,就算是皇帝不提出来,我也要赏你的。” 卫皇后有些嫉妒了。 太后对朱元,说上一声跟对孙女儿一样,也不过分了。 朱元抿着唇,她向来是很能说的,但是到现在,真的对着太后,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太后其实什么都明白,她一直都什么都知道,却仍旧如此容忍她。 她何其有幸,能够被太后这样关照。 太后见她要哭不哭,摸一摸她的脸,低声叹一声:“你该多谢你母亲,也该多谢你自己,若你没这份为母报仇破釜沉舟不管不顾的勇气,哀家也不会高看你一眼。” 纵然朱元有千般算计,只有一样,她替付氏报仇是真心实意且不计代价的,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阅人无数的太后对她高看一眼了。 这天下很少女孩子有这样的勇气。 付氏是无辜被冤死,她不该就这么冤屈的死去,朱元替母亲报仇也是人之常情,这世上的女人的命的确是比男人更贱,可是太后想让这风气慢慢的好上那么一点儿。 哪怕只是一星半点儿,也足够让很多女孩子死里逃生了。 朱元终于忍不住,她一直都知道太后对于她的喜欢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对付氏的怀念,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如此。 小姑娘是个倔强的个性,太后心知肚明,让她下去休息,自己便靠着隐囊跟卫皇后提起之前的事来:“你看清楚了?庭川的婚事,你是插不了手的,安分些罢。” 卫皇后低声应是,又问太后这次伴读们出宫的事。 “让她们出去几天再回来,只是不知道朱元这里.....” 太后想起之前朱元说过挂念弟弟的话,便点头说:“自然也是一样的例,让她也一道出去,既是成了县主了,该给的便都要给,你问内侍省拿个章程出来,别叫她委屈了。” 卫皇后一一答应,不一时楚庭川来给太后请安,她也跟着开心起来,问楚庭川回不回她宫里用饭,楚庭川却拒绝了,说是陪着太后。 卫皇后便也罢了,再陪着太后闲聊了几句,便告退出去了。 倒是太后笑着看了他一眼:“这回的事办的漂亮,小小年纪有这份本事,也实在是出挑了。” 是人便会有偏好,楚庭川向来是很得太后的意的。 他陪着太后用了午饭,等到太后去小憩了,才在庭中等到了朱元,笑了一声恭喜她:“恭喜你得封县主。” 朱元有些感叹,她手里还端着给太后做的蝴蝶酥,闻言交给了一旁的宫娥,两人出了太后的宫门,在不远处的亭子里驻足。 她问楚庭川:“你用计引错木达过来,不怕冒险吗?” 如果错木达一旦利用紫荆关的漏洞,率领大批人马来犯呢? 紫荆关进来便是通州,通州过了便是京城啊。 “不会的。”楚庭川修长的两只手搭在栏杆上,放目远眺,面上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他跟他爹不同,是个没什么脑子的人,加上他之前为了压制众部落,一心要攻打我们大周边境,先后去了大同、蓟州等地,可是却一一被陈老将军和秦大人等人打退,威信大损,他对于追回那两个孩子的希望就越的迫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在他救走阿朵之后便立即察觉到了不对-----之前常德是一直跟在阿朵周围监视的,我知道了他在找孩子,就给了他一个机会,把他引来通州,打算来个瓮中捉鳖。” 一百六十三·能力 朱元也忍不住要替楚庭川的大胆震惊和喝彩了。 她从前一直都知道楚庭川不简单,在藏拙,可是没有一次,她这么直观的体会到这个人的善断。 这不是小事,做的好了自然是跟现在这样,风光无限,博出了一条出路,可是一旦有了任何偏差----比如说让错木达逃了出关,那楚庭川这一辈子也就完了,说不定也就跟四皇子一样,落个重病的下场。 他真是够狠也够胆识啊。 朱元想起文峰跟小枣儿来,面上的表情又有些凝重,文峰跟小枣儿的身世,她一早就已经觉得疑心了。 顾传玠这个人无利不起早,损人利己的事情他才会做,无缘无故把文峰跟小枣儿送到她面前,而且文峰竟然好似还读过书,且知道不少东西,这就已经让她生疑了。 只是她虽然让杨玉清跟尹吉川去查,却一时半刻并没收到什么结果。 是她进了宫,前些天听见楚庭川的提示,才知道小枣儿跟文峰的身世这么离奇。 她当时真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冒着寒烟了-----这真不是开玩笑的事,顾传玠也算得上是用心狠毒了,但凡是小枣和文峰的身世露出一星半点,她跟弟弟,甚至连同付家所有的人,只怕没一个能活着的。 她攥紧了拳头,走到栏杆前跟楚庭川并肩而立,侧过头看他:“小枣儿跟文峰......” 他们有这样的身世,怎么都不能够再留在她身边了。哪怕这一次机缘巧合这件事被楚庭川现,并且已经解决了唯一的知情人杨书生,另外一个英国公府的幕僚还是楚庭川的人,小枣儿跟文峰也不能留了。 他们身份特殊,看文峰平时的谨慎和偶尔露出来的复杂,其实他不可能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的。 人的心思总是最难猜测。 也许此刻文峰根本对瓦剌王子这个身份提不起半点兴趣,也不想回瓦剌去。 可是未来呢? 谁能保证他一辈子都不起这个心思? 朱元不敢拿自己弟弟和外家的性命前程去赌。 楚庭川转过头看着她,眼神深邃而通透:“他们救过你,提醒过你,对你是有恩的,可是这些恩情,你护着他们这么久,也足够了。” 接下来的事,真不是朱元能够插手的了。 朱元也明白楚庭川是完全为了她好,时至今日,她不能昧着良心说楚庭川在她身上有一丝图谋了-----她那点儿什么先知预见,在他跟前其实根本不够看。 从在襄阳街上初遇那一次起,她在他跟前就从来并不曾真真正正的占据过什么优势。 也正因为这样,楚庭川的维护便显得格外的珍重起来。 她两只手攥紧栏杆,最终也只是低声问:“那.....他们.......” 楚庭川少有见朱元这么纠结不定的时候,站在她跟前不远处坦荡的摇头:“不能再留在你身边,大周也没有留他们的地方。” 他实实在在是为了朱元着想,这两个孩子的身世本来就是一颗随时可能会被引爆的火药,加上他们还在朱元跟前住过一段日子,谁都不能保证这世上的事是绝对的。 既然如此,不如早早决断。 她闭了闭眼睛,最终声音很低的应了一声:“那对外......” 养的好好的两个小孩子,不说别人,陈老将军府里还有王太傅那里,甚至兴平王妃,都知道她对这两个孩子看的还算是重,准备礼物都会给这两孩子留一份。 人好端端的不见,总得要给个说法的。 楚庭川知道她心里不大好受,也跟着压低了一点声音:“对外就说是送去付家了,等到过些时间,逐渐的人也就淡忘了。” 他站在朱元身侧,穿着的一袭雪青色的描金如意纹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过了片刻,才转过头看着朱元说:“前路艰险,可是总有希望,朱姑娘,节哀。” 朱元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心里的感触是另外一回事,她到底因为这件事病了一场。 她心里知道楚庭川做的决定无比正确,也知道自己绝对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可是想起小枣儿酷似她的女儿的那双眼睛,整个晚上她都开着窗对着窗外的月亮呆,直到天色白,她才披上衣裳给太后专心致志的煮茶。 清晨的庭院里总能看见朱元的身影,有小宫娥去御花园采了新鲜的花儿进来插瓶,见朱元煮茶,笑着上来跟朱元打招呼。 日子久了,大家都知道朱元其实并没有传说中的难相处,相反,这是个不折不扣的省事的人,只要你不招惹她,她便跟不存在是一样的,也并不抠门,宫里的小宫娥们谁有个难处,朱元手里总是散漫的,得的赏赐总肯借出来甚至直接赠人。 小宫娥绿藻对着朱元就是最亲近的那个,她见朱元面色不大好,还略微有些担心,等到跟朱元说了几句话现朱元的反应有些不对,才摸了一把朱元的额头,忍不住哎呀了一声,赶紧让她回去歇着,自己又去告诉翁姑。 翁姑听见消息便是一愣,她素来是知道朱元的,这就是个再稳妥不过的人,怎么竟然这回还自己病了? 病了可就不能再在太后跟前伺候了。 她转身去了朱元屋子里,见她脸色虽然不大好,可是精神却还算不错,才轻轻松了口气,上前坐在她的床沿上,问她:“元元,你是有什么心事?” 朱元知道翁姑的担心,她端着茶摇头:“没什么,就是一点儿风寒,很快就好了,姑姑放心。” 翁姑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不愿意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拍了拍她的手背嗯了一声,长出了一口气:“过些天便是三月三了,诸伴读都将出宫回家去待上一阵子,太后也准了你的假,你快些养好身子,好好出去玩上一阵子,不管有什么难事,都会过去的。” 她的安慰真心实意,朱元抿着唇笑了起来,低声道谢。 是的,都会过去的。 一百六十四·苦肉 朱元得封惠宁县主,消息传到英国公府的时候,连英国公夫人都忍不住有些失态:“这丫头倒是真是好运道,旁人遇上她这样的事,就是遗臭万年没人看一眼的垃圾了,可偏偏是她,竟然真的被她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来。” 世子夫人正为了徐二少爷出走的事情忙的心力交瘁,闻言甚至都提不起讽刺和嫉妒的心思了,人都有些呆愣愣的,半响才半合着眼睛冷笑了一声:“踩着我们家进的宫,也是踩在了静安公主的头上得了这些赏赐。这种没根基的浮萍,她能抓得住的也就是太后的宠爱,可一旦太后护不住她了,头一个死的就是她!” 她难得看的这么通透,英国公夫人倒是并没有因为她的激动而责备她,只是揉了揉眼睛也跟着笑了一声:“可总归人家现在是得宠的,以外臣之女得封县主,本朝还唯有一个先例,还出在咱们家里。” 那个先例就是英国公夫人的女儿,当时的徐大小姐,如今已经是两广总督的儿媳妇了,生养了四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能干,第三个儿子还是少年举人,真是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提起这个女儿,英国公夫人面露骄傲。 连带着世子夫人也不大自然的咳嗽了一声:“这怎么能比?她也配跟咱们家大姑奶奶相提并论?” “配不配的另外说,正经的事儿先办起来。圣上和太后亲自发话给她封县主给她做脸,那咱们就不能唱反调,过些天三月三,咱们家不是要办春风宴吗?记得给这位惠宁县主也下一份帖子。”英国公夫人瞥了世子夫人一眼:“收起你那些没用的哭哭啼啼,小二还没死呢,你这个当娘的倒是没得咒坏了他!” 世子夫人咬唇抽噎了一声,心里有些委屈,可是到底不敢再多说,跪在英国公夫人跟前忍住委屈摇头:“娘,媳妇儿心里是真的怕了,小二他自小最远也就去过通州的庄子,这一下......” “家里已经派出了不少人去寻。”英国公夫人冷冷盯住了她:“他为了这门亲事跑了,真是令人失望,这是御赐的婚事,他这一跑,将咱们家置于何地?!若是圣上认真追究起来,我们满门都要受他连累!” 世子夫人被说的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心里更加惶惶不安了,少见的呆立在当场,如同是一只被捏住了脖子的兔子。 英国公夫人知道儿媳妇如今已经快要到忍耐的极限,敲打过了也就不再继续疾言厉色,缓和了语气叹气:“他到底还是太年轻气盛,这门亲事正如他祖父所说,不过就是一个警告罢了,这个警告好好收着,自然就有他的好处。少年人就是想的太多却又阅历太少,你让他出去吃吃苦头闯荡一番,反而或许能够让他历练出来。家里已经派出了两房人专门去寻,他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身为家中主母,就该有主母的样子,别叫家里丢了脸面!” 世子夫人猛然抬头,被老太太严肃的语气吓得下意识一个激灵。 “小游的脾气我知道,她这个人心比天高,眼睛不止长在头顶,是长在天上。在她心里,其实连静安公主恐怕都比不得她,这样的性子,迟早是要坏事的。从前是我想岔了,见她机灵,以为她总能明白过来,最不济也能将她那莫名的优越掩藏得很好,可她实在令我失望。”英国公夫人垂着眼帘低声下了评语:“这样总也不好,既然现在事情有变,那正好让她修身养性一段日子,云上阁她不必再去了,我替她请了个宫里积年的老嬷嬷,专门教导她规矩,你让她学出个模样来,再犯蠢,就没有机会了。” 她一语双关,世子夫人再蠢也听的出来,是在说这回三月三请朱元的决定实在必定,也不容人捣乱,让她看好了家里的这个不省心的丫头,别叫闹出什么事来。 世子夫人也不敢再让女儿生事了,她知道家中现在其实也到了紧要关头,收敛了对儿子的悬心,她很快便调整了过来,点头答应了之后又说起贺家:“闹的实在不像样,贺二还是个即将出阁的贵女,却不留在家中备嫁,竟然三天两头的往咱们家里跑,拦也拦不住......” 这回更是还闹着要把徐二跑了的事情闹出去,要去告御状。 英国公夫人嘴角微翘,掀起了一抹不屑的冷笑:“这也容易,她那个继母家里可不是什么拿的上台面的人家,一家人连眼睛都钻到了钱眼儿里。” 一物降一物,贺二虽然泼的很,可是却对贺坤是害怕的,而贺坤虽然也为了好处出来上蹿下跳,但是他偏偏对这个来路不正的填房很是看重。 这样一来,只要那个填房往贺坤耳朵里吹吹风,贺二自然是不能再出来烦人了。 世子夫人眼睛都亮了,微笑着不断点头,终于卸下了心里头的重担,急忙出去忙碌了。 英国公夫人却并没有半点松快的意思,她靠在枕头上,唤了自己的心腹武嬷嬷进来,轻声说:“差不多了,贺家这么闹,这么给咱们家难堪,咱们家也一一的忍了下来,这口气圣上大约出的差不多了。” 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竟然脸上还有一点儿讽刺的微笑。 武嬷嬷压低身子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闹的的确不像,最近世子夫人为了这件事瘦了一大圈儿,那衣裳挂在身上都空落落的,还有小游.....自来也没受过这样的磋磨,我看着,连精气神都被磋磨光了......” “这也是她们该受的!”英国公夫人冷哼一声:“自己废物,便不要怪别人算计,苦果自己扛着便是了。不过也差不多了,我们家摆出这么低的姿态来,家里病的病跑的跑,伤的伤,也该轮到贺家了。” 贺家还以为这门亲事真的能成? 真是个笑话。 英国公夫人招招手,让武嬷嬷靠的更近了一些,轻声跟武嬷嬷说了几句话,挑眉笑着问她:“你记清楚了?” 一百六十五·下狱 眼看着到了春天,英国公府里头的桃花儿全都开了,落英缤纷,层层叠叠堆得如同天上红云,让人目不暇接。 英国公府的桃花林是出了名的,盖因初代的英国公夫人喜欢桃花,那时候英国公府的国公便斥巨资在后院种下了一片桃林,后来因为英国公府有公子尚主,连同公主府一起打通,公主也喜欢桃花,这桃树便种的更多了,每到春季,英国公府的桃花儿甚至被风能吹到外头的街上去,厚厚的堆上一层如同地毯。 英国公府从此便开始流行起举办春风宴来。 既应景又有趣,英国公府的春风宴向来是京城中人人盼望能得一张帖子的所在。 这一年便更是。 虽则英国公府这回小辈里头掐尖要强的几个出了事,很有些名声不好的意思,但是总归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过是小孩子们出事,影响不了大人们的交际。 再说如今英国公披挂上阵去了云南平乱,谁都能瞧得出来英国公府如今仍旧颇得圣心,英国公府的帖子跟从前一样,简直千金难求。 而放帖子的主人并不怎么高兴。 从前每到了这个时候便最开心的徐游今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兴趣来-----从前到了这个时候,她便该缠着母亲要请自己交好的小姐妹们来了。 那时候,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人人都等着她这张帖子,便是再清高的,也对英国公府的春风宴趋之若鹜。 人人都拿艳羡的眼光瞧着她,那等身世不怎么好的小姑娘或是更进京来的小姑娘就更是巴不得能够得到她的承认。 她就是最亮眼的那颗明珠。 可是今年,她什么心思也提不起来。 春风宴越是盛大,越是人多,她就越是不自在且觉得难堪-----人人都知道她跟二哥的事,二哥是跟贺二在马车上私会,她是有派人追杀朱元弟弟的嫌疑。 就算是撇开这些,她也不想见人。 不管是沈蓉还是方悦,甚至是钱嵘,她们从前都要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到了如今却一个个的都成了四公主或是六公主身边的伴读,一个个风光无限。 反倒是她这个,当初唯一被静安公主钦定了的伴读人选,现在毫无着落,连静安公主自己都去了庙里祈福。 她今年纯粹就是个笑话。 再说,今年最风光的还是让她跌到这么惨的始作俑者朱元。 朱元被封了惠宁县主,这个消息跟插了翅膀一样传扬开来,谁都知道这个当初名不见经传而后震惊京城但是名声不好的朱元一飞冲天,成了高枝儿上的凤凰。 这让徐游更加难堪的同时也更加愤怒, 她更不想去让世子夫人请人了,也对春风宴的一切都提不起丝毫兴趣。 连云上阁专门为了她而设计的新衣裳,也没能让她多看一眼。 当初心无旁骛,自认为已经是云端上的雪的时候,在乎的当然只是衣裳好不好看,妆容够不够新颖脱尘这样的事。 可到现在,她却知道这丝毫不重要了。 那天哪怕她大伴得再经验多亩,人们的目光和赞赏都只会给新封了的惠宁县主。 世子夫人抽空进来看了她一遍,知道她吃不下睡不着,摸了摸她越发纤细的手腕长出口气:“迟早要出去见人的,你也不能躲一辈子,嬷嬷们教导你的道理你莫非都忘了吗?是什么人就做什么事,你是国公府的千金,就算是朱元封了县主,你也不必羡慕她!她是个连母族都没有的人!” 道理徐游当然知道,可是她就是着急上火,如今她额头和鼻翼两边都长了痘,一碰就疼,连敷了好几天的清凉膏也没用,去火的茶更是喝了一碗又一碗。 她咬咬唇,闭上眼睛还是有些害怕:“我一定会被取笑的。” 世子夫人笑了一声,这不同于之前的苦笑,她笑的真心实意,脸上带着一点儿嘲讽的说:“没事,没有人会笑你,人家都看别人的热闹去了。” 人都是这样的,哪里有热闹可看自然就往哪里凑,之前是因为事情出在丰乐楼开张那天,所以事情便传扬的广,可现在,过了这两个月了,哪儿还有人记得那么多。 平民百姓早就忘了,至于其他的那些贵女贵太太们,如今也有了新的谈资了,不会那么不识趣的。 徐游见母亲不再惶惶然如惊弓之鸟,一时有些不习惯,怔了怔才仰头问她:“娘为什么这么说?” 二哥到现在都还找不到,家里却还要开春风宴,怎么可能不被别人议论? “变天了。”世子夫人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嘴角现出一抹真心实意的嘲笑:“贺家那边出了点差错,贺坤下狱了。” ...... 什么!? 徐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瞪大了眼睛有些茫然的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才啊了一声惊问:“怎么会这样?” 那不是一个打不死的蟑螂吗? 这么久来,徐家的事之所以还保持着这么高的热度,就是因为这门亲事实在是太过悬殊了,而贺坤实在是太过让人看不起,让人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之前做的为了妾杀妻的蠢事就不说了,这事儿足以让他一辈子被人用唾沫唾骂的,光是最近他为了从徐家要钱要东西那做派,就尤为让人看不惯。 这么一个人,偏偏家里还碍着升职赐婚而不能对他做什么,实在是让人憋气。 徐游还以为也就这么容忍下去了,这个恶心的人得伴着二哥一生,心里还难过二哥到时候还得尊奉这么一个岳父。 可是现在说贺坤下狱了? 为什么? 世子夫人面色有些古怪,想笑又勉强压着,冷笑一声:“当然是狗改不了吃屎了,他那样的人,什么糊涂的事做不出来,这回又故技重施,看上了旁的人了。” 这些事情从前英国公世子夫人当然不会跟女儿提起来,可是经过了许多次挫折之后,她觉得这些事也没必要一直瞒着女儿。 该让女儿看清楚这世上的人有多少张面孔,她才会知道人心险恶。 一百六十六·杀妻 徐游若有所思,母亲的话说的这么明显,她立即就睁大了眼睛出了一会儿的神,才怏怏的垂下了头:“这样的消息娘怎么还高兴的起来?贺家如今是我们家未来的亲家,不管怎么样已经跟我们家里脱不了关系,他们家出事,我们若是不管,旁人要说我们冷情,我们要是管了,那就是惹上了一身骚,从此跟这样的人家也纠缠不清了,这是丑事啊!” 怎么母亲还这么开心? 世子夫人很欣慰女儿能想的这样多这么长远,见她盯着小几上面的一碟草莓,便轻声说:“你不知道,贺坤最近迷上了赌博,他因为跟咱们家结了亲,所以无所顾忌,去赌坊里头赊账,荒唐至极。我们家原先是给他还过几次银子的-----他哭着喊着说嫁女儿要收聘礼,就当咱们家提前将聘礼给了,你父亲和你祖母都只想拿了银子打发他。” 原本英国公府也的确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贺坤没有收敛。 他因为知道英国公府在身后而更加肆无忌惮,赌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就在前天,他竟然在赌坊跟人赌博,将自己的妻妾都抵押出去了。 当然,他输了。 也当然,他不可能真的让自己的妻妾被这样抵押出去,他又来公府闹了。、 公府给了他银子。 这事儿却没就此了结-----他家里的那个可不是省油的灯,本来就因为是妾室扶正而被人瞧不起,现在又被丈夫亲口当成玩物一样的送出去。 她受不了,带着儿子去找贺坤大闹一场。 贺坤对她向来是宠爱的,可是这样的人从来就最爱的只有自己,贺夫人闹的越来越严重,他喝了点酒,加上在英国公府拿银子的时候受了气,诸多不如意一起涌上心头,他随意推了贺夫人一把。 贺夫人的头撞在了屋里的麒麟瑞兽铜灯上,最终伤重不治。 这其实终归是家事,遮掩遮掩也就跟上一次那样过去了。 可问题就是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满手是血,不知道听了谁的话竟然躲到外头青楼去,前脚贺夫人伤重不治咽了气,后脚他就被顺天府给抓了。 “出了这样的事,贺二总得守孝三年,三年啊.....”世子夫人终于有了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她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你放心吧,这件事如今闹的沸沸扬扬,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这样的事出了,谁还记得你的这些捕风捉影的传言?” 世子夫人志得意满,总算是觉得通体舒泰了。 但是徐游却不由得觉得胆寒,她紧紧地攥住了拳头,眉头紧皱露出一点儿困惑来。 这件事发生,简直好似是专门为了替徐家解围似地。 贺坤是个惹人厌的这个徐游当然知道,可是贺坤也是个有脑子的,不然也不能从杀妻案中全身而退了。 再说看他这么苦心孤诣的缠上永昌公主和徐家,就知道他是一个野心很重的人。 这么一个人,真的会跟母亲嘴里说的这么荒唐吗? 这不大符合常理。 可是却又都有迹可循。 徐游已经不是吴下阿蒙了,她眼里迸出光来,随即便有些明白了。 不是的,不是的。 这不是一场意外,不是贺坤在作死,是有人在后面推动着贺坤这样。 贺坤出了这样的事,人证物证俱在,是跑不了一个死刑的了-----他前面已经杀过一次妻子了,这一次影响恶劣,谁都不会轻放他。 而贺坤出事,贺二就必须守孝。 最好的结果是这门亲事不了了之,就算是不好的结果,那也没什么,还有三年的时间,三年的时间,足够他们家想出无数的法子来解决这门婚事了。 出这样的事,最有利的竟然是徐家! 这事儿...... 徐游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母亲,她莫名的想到了自己的祖母老太太。 而与此同时,刚刚因为养病而提前出宫的朱元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苏付氏一面给她端了药进来,心疼的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喝,一面先跟她说起小枣儿跟文峰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来信非得催着人快走,我说要么等等,好歹等你出来了再把人送走,可是富恕却就是不肯,说这是父亲的意思,带文峰去,让他在浙江好好读书......” 听见小枣儿跟文峰的名字,朱元还是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两个孩子其实已经不会再出现了,她看着苏付氏,一时没有说话。 苏付氏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了,横竖也就是暂时的,这也是为了他们好,留在这儿,也的确是难得找到合适的前程。嫂嫂说会好好教养她的。” 朱元手颤了颤,最终面不改色的将药一饮而尽,淡淡的点了点头:“是,舅母既肯亲自养育,这也是好事。”她说着,岔开话题:“对了,您刚才说什么,什么贺家?” 苏付氏一拍脑门,绘声绘色的说起了贺坤闹出来的事:“这人就是个祸害,天底下谁嫁了他,当真是上辈子不修福德,真是太惨了.....” 她是乐意看贺家倒霉的。 贺家毕竟做的都不是人做的事儿,当初的事,徐家可恶,贺家却也可厌可憎。 朱元却将碗放在了旁边,哦了一声笑了起来。 真是有趣。 真的是意外吗? 贺坤真的是因为结成了这门亲事所以毫无顾忌,格外放纵以至于闹出这样的事吗? 还是说,是有人想要让世人这样觉得? 如果真是后者,那英国公府可比她想象的还要难啃呢。 正说着话,绿衣蹦蹦跳跳的进来,笑着对朱元说:“姑娘!刚刚承恩侯府上来人了,说是知道您回来了,卫大夫人特意送了些东西过来,瞧瞧您用得上用不上。” 卫家最近对这边的确是很关注,苏付氏跟朱元说:“卫大夫人几次请我过府去陪着说话,我头两次都拒了,后来推脱不过去了几次,她言语里,都是想要结亲的意思。” 苏付氏认真看着朱元,见朱元面无表情,便低声咳嗽说:“这一次请你三月三上巳节过去,想必也是因为想要撮合这事儿的。” 一百六十七·有意 苏付氏一开始也很恼卫家那些人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态度,他们的确是一个个的比一个的清高自傲,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 连大夫人竟然都让赵嬷嬷来说出了什么做妾的话。 这实在是太让人伤心了。 苏付氏心里到底有个疙瘩,可是大夫人详细解释过,卫敏斋也来解释过,且大夫人也的确是很心诚的。 不好相处的,也就是卫家其他几房人家罢了。 要是卫大夫人和卫敏斋待朱元好,这门亲事倒是也不是不能做。 只是这一切都得看朱元自己是否愿意。 苏付氏很怕朱元过的不好,跟自己一样沦落得半生凄凉的下场,摸了摸朱元的脸,心疼却又骄傲的说:“咱们元元也慢慢的长大了,是大孩子了,以后少不了遇上这样的事。我是你姨母,你若是不愿意,一定要跟我说。” 朱元双手还紧紧的捧着手里的药碗,有些困惑有些茫然也有些紧张和烦躁。 她其实不想提亲事。 可是苏付氏说的没错,随着她渐渐地大起来,这样的事是避免不了的,她再惊世骇俗,也不能真的一辈子不嫁-----在宫里当宫女那就又是另说了。 如果要嫁,嫁什么样的人呢? 诚然,卫家是门第很高的人家。 卫大夫人和蔼,卫敏斋能干上进。 可是她愿意吗? 她扪心自问,脑海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来,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心头一跳,将碗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 “再看吧。”朱元低着头,目光淡淡的说:“三月三卫家只请我们吗?那岂不是跟英国公府的宴会撞上了?” 英国公府也要在三月三办春风宴啊。 苏付氏却丝毫也没考虑英国公府的帖子:“这家人有什么可去的,去了他们也没安好心。” 绿衣也在一边帮腔:“姑娘别去,徐姑娘坏的很,当初在云上阁给咱们脸色瞧,口口声声嫌弃您身份低,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您一眼,这样的人,我们才不理会她!” 朱元捏着帖子,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的将帖子交给了绿衣:“知道了。” 她又问起朱景先来:“先儿呢?” 苏付氏提起朱景先面上便带了笑意:“跟着王太傅家的公子去王家族学读书了,王太傅有个堂弟,当年中了进士之后在翰林院呆了几年,便得罪了当时的盛老太爷,以轻慢上官之罪下了大狱,后来虽然平安无事的出来了,可是到底心里过不去,辞官归隐了,先前是在王家老家的,后来王家子弟在京城的多,族中便有人劝着他来了京城王家,开了族学,让王家的那些孩子们跟着他读书。” 王太傅自己就曾经是状元,他的堂弟听说也是当年的二甲第三名,以至于王家那时候风头一时无两,家门口竖了两根进士杆儿,羡煞旁人。 跟着这样的先生,当然是好处极多的。 可这事儿朱元事先的确是没得到一点儿消息,她有些奇怪的问他们:“是王姐姐帮忙说和的吗?” 之前朱元是一直打定了主意送朱景先去豫章书院的,虽然有英国公夫人提出来的范大儒,可是朱元并不觉得去河东书院会比豫章书院更妥帖。 只是朱景先一开始不是很舍得姐姐,始终都在迟疑,想要按照五皇子说的那样,到时候去找司业试一试。 原本这一次出宫出来,她就准备等着朱景先下了决定,便送他去的。 这个计划里,原本没有王家的事。 苏付氏嗯了一声,将朱元的枕头挪了挪,让她能够靠的更加舒服一些,温和的说:“倒也不全是王姑娘的主意,是锦常,是锦常时常会过来跟先儿说上一阵子话,他跟先儿说,既然你一时半会儿怕是从宫里出不来,那少说两个月就这么浪费了过去,先儿的基础牢靠不牢靠,已经读到哪里,这些都还不知道,不如就先别说什么大儒不大儒,师傅不师傅的,有现成的可求的人,先去王家的族学里试试深浅。” 这话说的极为有道理,朱景先当即就下了决断。 锦常便替朱景先牵线搭桥,有王嫱的情面在,王家答应的很是痛快,朱景先从正月二十三就过去了,一直到如今,眼看已经进了三月。 朱元挑了挑眉。 锦常..... 楚庭川当真是替她将所有的一切都打算到了,正如他自己所说,能够发现杨书生心怀不轨,完全是因为他本来就将朱元的亲眷也一并划入了要关心的领地罢了。 她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的神,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卫敏斋...... 楚庭川...... 命运真是爱开玩笑,要是放在前世,这两个人,哪一个都不是她能够肖想的,连人家的衣角都沾不到。 正说着,外头朱景先的声音就已经响起来了,他还穿着出去读书的大衣裳,一路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坐在朱元床边的椅子上,喊了好几声姐姐。 他的欢喜几乎要溢出眼睛来,一双酷似朱元的眼睛弯弯的,分明年纪还小是个小小少年,可是从前总是透着一点儿看通世事的愁苦来。 朱正松的事对他影响太大了。 身边人的议论还有外面人对于朱元的看低轻贱其实都看在他眼里。 他从前总是带着一点儿小心翼翼的,哪怕是在朱元跟前,他也小心翼翼的多做让姐姐放心的事,生怕自己给姐姐添了麻烦。 他比文峰还要小心仔细的多了。 可是现在他脸上的那些窘迫和藏的很好的那些愁苦不忿都不见了,整个人都有了活力,言谈举止跟从前差别甚大。 这只能说明他这将近一月半的求学时光过的是极为舒心的,朱元原先还有些紧张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问他:“是不是很喜欢王家的先生?” 朱景先眼睛亮晶晶的,重重的点头跟朱元说:“先生是个很好的先生,姐姐见过他就知道了,他教会我许多道理。” 他少有这么开怀的时候,朱元忍不住对王家的这位先生有些感佩了,跟着朱景先笑了起来。 一百六十八·帮手 朱景先很久没见姐姐,坐在朱元跟前,见她对王先生的事情好像有些兴趣,便跟她说起这位王先生。 “我初去王家族学的时候,很多王家子弟并不喜欢我,说我有违圣人教诲,家中一片浑浊,是个根子上就坏了的人,会污了王家的名声,让先生将我赶出去。”朱景先提起那时候的事,已经能做到释然了,抿了抿唇露出一个酒窝来:“我拜见过几位先生了,去河东书院的时候也见过了范大儒,范大儒碍于英国公府的关系并不曾说什么难听的话,但是我能看得出他对我的轻蔑,还有我决定不去时候他的庆幸。” 苏付氏有些难过,这么小的孩子,原来也知道的这么多。 付氏生的孩子真的命都苦,朱元不必说,人世间的苦难她都受过一轮了,朱景先也是,从小认贼做母,一开始被纵容得无法无天,后来父亲和继母都死了,他又因为父亲做的那些事被人指指点点。 他却还一直都不怎么露出来。 朱元也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朱景先脸上并没有愤慨和羞恼:“我以为王先生也会是我之前拜见过的那些先生,因此已经做好了被赶出来的准备,可是王先生斥责了那些人。” 那些都是王家本家的子弟,他们的意见也是很要紧的,如果众志成城的要让王家族长不许朱景先在他们族学读书,那也是很正常的要求。 哪怕是王太傅,也不好为了这个就去责怪所有的王家子弟。 可是这事儿却没能闹到上头去。 “王先生问大家,他也算是读了许多书,也知道身体发肤授之父母的道理,父母亲自然是重要的,可是父亲母亲,到底孰轻孰重?” 朱景先脸上带着笑,见了姐姐也含笑倾听,便生出了更多的倾诉的欲望:“大家都答不上来。先生又问,读书人都当遵从圣人训示,大家看了这么多的圣人言,哪位圣人说过勾结外人,蓄养外室,珠胎暗结,谋害原配是该当的?” 苏付氏有些激动,隐隐的想要为这位王先生叫一声好。 真是说的太对了。 “大家都不再吵闹了。王先生便又问大家,若是设身处地,换做他们身处你的位子上,该如何?难道如贺二姑娘那样?”朱景先忍不住一拍手掌:“先生又问,如果当真是贺二姑娘那样忍气吞声,枉顾母亲冤屈的才是对的,那为何大家又要对贺二姑娘不齿?” 朱景先至今还记得王先生那一番掷地有声的话:“世人都说男子是天,女子是地,天生便是男子比女子高一等,可你们也都是有母亲姐妹的人,不如自己去想一想,朱元替母伸冤你们觉得她强势害死父亲,贺二隐忍你们说她太过狠毒凉薄,那么身为女子,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世人如意?” 朱元也完全没想到这位王先生竟然说得出这些话来。 怪不得楚庭川要让朱景先去这位先生手底下读书了,原来如此。 她看着朱景先眼里发光的样子,眼里却忍不住有了一点泪意。 前世今生加起来,她也从没见过朱景先这么开心的模样。 原来他真正开心的时候,是这样的。 朱元想起自己的名声。 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怎么样,也知道名声的经营需要时间去累积,可是她看惯了这世上的事情能够对流言蜚语淡然,朱景先却不同。 他还只是个孩子。 她原先是打算慢慢来的,可是现在看来,她还需要再想个办法。 她握住朱景先的手,笑了一声问他:“你很喜欢王先生吗?” “喜欢。”朱景先回答得毫不迟疑:“姐姐,王先生是很厉害的,张大哥跟我说,他说当年王先生也是二甲排前的人物,也考进了翰林院当庶吉士的,是他仗义执言,得罪了盛家,才被发落了,然后辞官归隐......” 张大哥指的是张显麟。 原来这次的事张显麟也知道? 这位未来的首辅怪不得能够当首辅,年纪轻轻的,在还未春闱之前便已经是礼部的座上宾了,现在...... 她下了决定,嗯了一声:“既然你喜欢,那我改些天请.....带你去拜访王先生,正式跟王先生拜师。” 朱景先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能够不离开姐姐,又找到这么好的师傅,实在是解了他心里的一个大难题。 连苏付氏也忍不住跟着高兴起来,看着这两姐弟谈的和乐的样子,轻轻站了起来,出去外头吩咐底下的人今天晚上整治席面,庆祝朱元回来。 朱家一时之间热闹的很。 连林大厨也带着林娘子和林奶奶芃芃她们过来了。 丰乐楼的生意过了一个多月,仍旧还是宾客盈门,并不曾有冷情下来的迹象,这就是一个好的开端了-----一开始的好不算什么,得长长久久的保持热闹才真算是成功了。 现在眼看着没有因为刚开的新鲜劲儿过去就流失顾客,林大厨和季晨心里都松了口气,趁着晚上的晚宴还没开始,先跟朱元对账。 朱元看的并不算仔细,略翻了一遍就将账本放在一边,对着他们点头:“我信得过你们。”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道理朱元是明白的。 林大厨坐在下手,脸上的笑意都比从前更加真心实意了:“姑娘如今眼看着是更上一层楼了,这是大好事,在这儿先要恭喜姑娘了。” 朱元笑着谢过他,又问季晨叔晨跟伯晨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季晨也点头:“姑娘放心,按照您的药方吃着,平时也经常带着他们去丰乐楼走动,现在已经比之前要好上太多了,原本我还在考虑是不是要送哥哥们回老家,后来想想,倒也罢了,等到哥哥好的差不多了,赶上六七月份,再让他们回去。” 这样一来,也省的老家的人风言风语,让哥哥们受气。 外头的酒席已经摆好了,绿衣敲了门请她们过去,朱元便将账本交还给季晨他们,才出了门,便忍不住怔了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一百六十九·来客 她有些吃惊,看着立在不远处树底下的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过了片刻,苏付氏才快步走过来,笑着跟她说:“之前因为你生病了,我一时竟然都没有响起来跟你说,苏太太上京了!还带着苏少爷跟苏姑娘,听见你已经回来,她们便急忙赶过来了......” 竟然是苏夫人! 朱元怔了只不过一刻,便笑起来,跟苏付氏快步到了庭中,真心实意的说:“夫人要来,怎么不先知会一声,这样岂不是怠慢了您?” 苏夫人看着眼前的姑娘,一时竟然有些认不出了。 人当然还是从前那个人,说起来到现在也不过就是分隔了一年左右的时间没见,可是这眉眼还是那个眉眼,人身上的气质却完全变了。 从前朱元身上笼罩着一股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戾气,可是现在,那股戾气已经没有了,眉眼之间平平静静的,行事也比从前要温和太多。 她有些不敢认了,又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起来。 怪不得丈夫就是一门心思的跟着朱元,这个小丫头真是也太有本事和心机了,不过一年的时间,她竟然真的就在京城掀起了风浪,将要做的事情做成了。 那么艰难,几乎想想都觉得不可能的事,朱元却到底是办成了,这让苏夫人心里对她更加生出了几分尊重来,她拉了朱元的手,急忙将苏星月拉到身边来:“快!快见过你元元姐姐!” 一面又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圣旨还未下,可你元元姐姐已经是县主了,你......” 苏星月对着朱元眨了眨眼睛,还是跟在青州的时候一样灵动狡黠,上来拉住朱元的手就福了下去:“元元姐姐!” 苏夫人对于朱元的奇遇感叹的很,对着朱元的态度比在青州的时候又要亲热上无数分,说着话就拿出了礼单:“头一回上门,冒冒失失的,还请朱姑娘别嫌弃我们礼数不周。” 她的礼给的极为厚重,连苏付氏跟朱景先,甚至还有已经被送走了的小枣儿和文峰,都各有礼物。 可见用心。 应当是苏大老爷特地叮嘱过了。 朱元笑起来,也从头上拔下一根精致的嫦娥望月的金簪,插在苏星月的头上,笑意盈盈的说:“带着玩罢。” 苏夫人就又忍不住感慨。 朱元真是,京城呆了这么久,不仅报了仇,好像还学到了很多的东西,如今竟然都会做人情了。 她留在朱家带着苏星月和苏星楼一起用了晚饭。 苏星楼跟朱景先相处得意外的很好,朱景先长这么大是没去过旁的地方的,苏星楼挑一些好玩的地方说出来,一下子就跟朱景先关系拉近了许多。 隔着一道屏风,苏夫人摇了摇头,面上带着笑意说:“这个孩子就是爱充哥哥,好似自己什么都知道。” 朱元倒是很乐意看见朱景先多一个朋友。 朱景先到底是太需要朋友了,苏家既然是朋友,苏星楼自然是可以当朋友的对象,她笑了笑:“他年纪小,经历过的事情也少,苏家哥哥能拨冗替他解惑,是苏家哥哥沉稳友爱。” 乖乖!苏夫人真的有些诧异了,盯着朱元看了一瞬才垂下了头,心里头忍不住就有些羡慕,到底是进过宫在太后跟前呆过的小姑娘,如今根本不是在青州那个什么话都敢说,动不动就要捅破天的刺头儿了。 这是大好事。 过刚易折,一味地强横是没有用的。 因为人原本就不是能单独活下去的生物,总是要讲究一个合群的,你再有本事,这天底下的人都厌恶你,都嫌弃你,没有亲戚跟你往来,出事了也就没有宗族亲友给你依靠。 一开始是没什么。 可是等到渐渐的,就算是你再有本事,当权者也会厌恶你,人总是有从众心理的。 苏夫人来之前就已经得了丈夫的暗示,让她一定要跟朱元相处好。 她答应是答应了,来京城的路上听说朱元已经进了宫服侍陪伴太后,心里也更加坚定了心意,可是到底心里还是有一些隐隐约约的担心。 怕朱元一直那样下去,四处得罪人,口无遮拦,想怎么样便要怎么样。 可是现在看来,朱元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当初的横冲直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成分大些。 她心里最后一点犹豫也消散了,跟朱元附和起来,又说苏星楼以后是要留在京城,去河东书院读书的了。 末了又试探着问起朱元:“倒是不知道朱公子是怎么打算的?我们大人说,若是想进河东书院,他也能......” 读书人就是这点好,同年啊同科啊同侪啊,总是弯弯绕绕的藏着许多关系的。 朱元摇了摇头,听见屏风后头传来的朱景先的笑声,想起他对那位王先生的推崇,便轻声说:“多谢大人和夫人想着,先儿已经有了合适的先生了。” 苏夫人就有些意外。 她在青州也听说过朱元的名声,朱家那些族人们虽然之前是厌恶朱正松,但是其实家族里的关系哪里是一句厌恶喜欢就能说得清楚的,好不容易出个读书人又是高官,处处都考得上的,一朝被朱元弄死了,朱家也损失的不小。 加上朱家因为这件事都被别人怀疑家中有杀妻的传统,最近朱家的人娶妻都有些难了,尴尬的很。 他们对朱元就嘴里没什么好话。 青州如此,京城就想必只会更艰难的。 苏大人之前还想着要在这件事上出力,给朱元一个人情,谁知道人家竟然已经有了对策了,这可真是..... 能耐啊。 苏夫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头轻声咳嗽了一声,跟朱元打听起来:“不知道朱姑娘知不知道,张家?” 张家? 朱元看了苏付氏一眼,心念一动,见苏星月已经低下了头满脸通红,便轻声问:“不知道夫人说的是哪个张家?” “就是襄阳的那个张家!”苏夫人面上带笑:“我们这回来京城呢,一是因为老爷接到调令,要上京述职,我们提前来打点宅院.....二来就是因为之前跟张家......” 一百七十章·死了 跟张家结亲? 朱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记得张显麟上一世娶的好似是沈家的姑娘啊,难道这一世因为他在青州在苏夫人家中住过,两家提前认识,所以事情发生了改变? 可是她还是点了点头:“自然是认识的,张伯父进了京,这一科的探花,便就是张公子。” 张显麟到底没有连中三元。 不过倒不是因为他殿试发挥的不好,文章不到,而是因为这一科中文章最好的几个,一个个的要么已经是四十岁上下,都快当人祖父了,要么就是长的有些上不得台面。 这么一来,年少风流长的俊俏的张显麟,自然只好当个探花。 不然总不能让那些长的丑的去当。 如今张显麟可成了京中人人都要争抢的佳婿了,苏家竟然提前跟张家有了默契? 苏夫人脸上带着笑意,听见朱元说起张显麟,又看了女儿一眼,急忙摇头:“不不不,张家倒是这个张家,可是却不是张公子.....是张公子的弟弟。” 朱元想起来,张显麟的弟弟张显祖,如今也正在京城读书,今年秋天应当是要回家去下场的。 苏夫人也没有跟朱元卖关子,咳嗽了一声,请苏付氏带着苏星月下去重新梳妆,自己便低声跟朱元说起来:“从前跟张家也并无什么往来,可是张家后来跟您走的近了一些,我们又仰仗着王太傅.....去年冬天,我们家送年礼进京,恰逢张家二少爷也要进京,想着他一个少年怕是不大妥当,便让家中人捎带了他一程......” 这么就结下了渊源。 苏夫人也不瞒着朱元:“我是想着,两家知根知底,二少爷虽然大了星月四岁,可是我们也正想让星月多留几年,二少爷人品也贵重......两家亲上加亲。” 这也是好事,朱元便点头:“夫人这回上京来,也是因为这件事吧?” 其他的倒是都靠后了。 苏夫人点头,又忍不住叹气:“可不是,现在找一门合意的亲事实在是不那么简单。朱姑娘,这小丫头你是知道的,她是个跳脱的性子,总是欢欢喜喜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盼着她能安安稳稳就行了,实在不敢盼望更多。这一项,我们苏家在京城也的确是没什么来往的多的亲戚,您要是得空.....还得劳烦您在其中帮帮忙。” 当媒人吗? 朱元想起苏星月的小表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也觉得有趣。 她上一世什么都经历过,就是有一样不行-----襄王死了几个妻子,她自己都是第二个填房了,大家都嫌弃他们夫妇不顺,意头不好,没人敢托她来当这媒人的。 没想到这一世十四岁,就能当媒人了。 甚好甚好,她连连点头:“苏夫人的意思我知道了,过些天想必有些机会,我会带着星月一道去赴宴的,见到了张夫人,便跟张夫人提一提。” 苏夫人松了口气,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 等到送走了苏夫人,苏付氏便进来朱元的房间,神情有些凝重的跟她说:“元元,刚才向问天来说,贺家出事了。” 又是贺家。 朱元挑眉,转过头看着苏付氏问她:“是贺二吗?” 苏付氏站定了脚,见她一脸笃定,倒也跟着镇定下来,眉眼之间都是冷意,点了点头:“是,贺家二姑娘去看望牢里的贺老爷,被贺老爷扑头盖脸的骂了一通,逼着她去求英国公府,英国公府倒是并没有冷待贺二姑娘,好好的招待了,只是说事关国法,不敢插手,让贺二姑娘安心,这件事不管结果如何,婚约仍旧会履行的。” 明面上的功夫是做到了十分,再也灭有更好的了。 “贺二姑娘听了,谁知道回了家就不知道为什么跟家中的继妹起了冲突,两人很是闹了一场之后,今天傍晚,贺二姑娘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己房里的床上,应当是吞金自尽的。”苏付氏语气幽幽的:“顺天府已经上门去了。” 贺二怎么可能会为了跟继妹的一场冲突就吞金自尽? 当时她亲娘死了,小妾成了继母,她都能忍的下来。 现在眼看着一直充当吸血鬼的父亲已经进了打牢,贺家族中其他未获罪的人都指望着她这门背靠国公府的亲事,一个个都诚惶诚恐的巴结着她。 哪怕这门婚事最终拖三年拖黄了,她也不会想死的。 苏付氏自然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坐在床沿上,不由得有些齿冷:“国公府做事,可真是一环扣一环,丝毫不给人翻身的机会啊。” 相比起来,前头几次竟然都只是小打小闹似地。 忍了这么久才动手,而且这事儿谁也不能说跟英国公府有关系。 说到底是贺坤自己不争气,竟然狗改不了吃屎,又是赌又是故技重施杀妻,英国公府竟然没有因为这个就反悔,已经是极为尊重圣上。 贺二扛不住压力,也是她自己没福气。 这一招,可真是又狠又准啊。 正中靶心。 朱元眯起眼睛,仔细的打量着桌角那张已经被压住了的帖子,脸上的表情掩映在烛火里看不大真切。 英国公府如果对贺家都这么厌恶的话,那么对她这个毁了他们这一代最优秀的一对孙子孙女的人,当真是毫无芥蒂的吗? 这怎么可能? 苏付氏皱起眉头满脸担心:“这一次是贺家,下一次是不是就轮到咱们了?” 朱元就握住她的手,笑了笑安慰她:“还不至于,我如今怎么说也刚刚得封县主,他们既然已经顺心的除去了贺家这门烦人的亲事,就不可能会再冒进了。再搭上一个我,就太显眼了,他们不会这么做的,不但不会这么做,最近恐怕还会尽力的招揽我,拉拢我,他们家这个女儿,怎么也不可能放弃的,他们还指望着跟我处好关系,让人家知道,徐游跟当初的事情是真的没有关系呢。” 苏付氏没有放松,她知道朱元分析的很对,但是英国公府始终是势大又能忍,心机深沉,以后真是很难对付啊。 一百七十一·顺眼 可偏偏因为一个徐游,两家已经现在到了结仇的地步。 不说朱元放低身段吧,恐怕就算是放下了身段,英国公府也不是那么能容人的人,这脸皮揭下来了,就已经装不回去了。 她摸了摸朱元的头,到底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路漫漫啊!” 朱元忍不住笑起来了。 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处境,总要比上一世要好上千倍百倍了,要是姨母也知道上一世的遭遇,这个时候只怕要双手合十的去拜神酬谢了。 她笑过之后,便重新梳理起了这里头的关系。 母亲的大仇是已经报了,心中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做了一大半,剩下的,无非就是安安稳稳的扶着弟弟成才,看着弟弟能够过上好日子,娶妻生子。 报仇人人都看着难如登天,可是靠着上一世知道的一些蹊跷事,到底还是磕磕绊绊还算顺利的在楚庭川和卫敏斋的帮扶下做到了。 这让弟弟过好的愿望,才是真的有些难。 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事,简直是水磨工夫。 她开了丰乐楼,是要赚银子,给将来朱景先走仕途准备后盾,进宫陪伴伺候太后,是要博一个外在的面子和名声,不说能怎么样,至少也要先让朱景先的出身不被那么多人指摘。 可是就算是已经成了圣旨亲封的惠宁县主,看来是鲜花着锦了,其实前路却真的还是如同苏付氏说的,仍旧很艰难。 别的不说,光是得罪过且不能再修好的大户,便有一等国公府和武宁伯府,还有陆家...... 如果这些不解决,往后朱景先是不能一帆风顺的。 她为了朱景先找先生和书院读书的事情已经忙了很久了,王家也心知肚明,可是哪怕她跟王嫱的关系如此亲近,王太傅也并不曾透露过半点要指点朱景先的事来,让他进王家家学的事情更是提都没提过。 终究是因为忌讳天下读书人和文人都对朱元姐弟的评价不好。 这一次肯借着王先生的口压制住那些不好的声音顶着压力让朱景先进王家的家学,说到底只是因为看了楚庭川的面子而已。 但是以后她们姐弟要一直靠着楚庭川的面子和安排过日子吗? 如果有一天靠不住了呢? 她不能不为以后做打算。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许多下,她抬头看着苏付氏,轻声说:“姨母,送给王先生的礼物,咱们家有没有合适的?” 苏付氏出神,听见她问话,才转过头来哦了一声:“正要跟你商量,王先生是读书人,这送读书人的东西,总是要格外慎重一些的,免得一不小心,反而触了他们的霉头,倒不好了。” 读书人总是嫌弃金银之物是阿堵物的,从前苏付氏在苏家就见的多了,在这上头很有几分谨慎。 朱元点了点头,想了想,便轻声说:“也不必费事,我记得之前母亲留下来的东西里头,就有一份陆放翁手抄的论语,这便很好,就送它吧。” 苏付氏应了一声,见她自从说了这件事便好似心事重重,便试探着问她:“你在烦恼些什么?是不是为了卫家的事?” 朱元摇头,对着姨母,没什么不能说的,她就直言不讳的道:“我是在想,该用什么法子,挽回声誉。” 怎么忽然想到了这里? 苏付氏一怔,而后就又觉得有些心酸,苦笑着道:“这谈何容易?大家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虽然眼看着如今我们已经好似过了最难的时候,可是细算起来,竟然还是寸步难行-----这京城中,给你下帖子的,说到底只有之前咱们相处的好的陈家王家和兴平王府.....看似花团锦簇,其实一团乱麻,说到底,还不就是为了你为母报仇,却损伤了父亲的缘故。读书人最是迂腐,认死理,他们宁愿被父母亲打死,也不肯忤逆父母大不孝的,这事儿,其实解不开了。” 朱元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个笑意来。 她偏偏就要解一解。 第二天,朱元就请了张显麟兄妹过府,亲自请张显麟帮忙,引荐朱景先去拜师。 张显麟毕竟是曾经受过王先生的教导的,有他这个新科探花出面,总算是面子上做足了功夫,王先生原本就已经有了收徒的意思,这一趟应当是十拿九稳的。 张显麟也的确是一口答应下来,他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可是行事却还是跟从前一样,进退得宜,见朱元这么说,便道:“朱姑娘放心,一定不辱使命。”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想要求张公子指点。”朱元不动声色,喝了口茶看着张显麟,面上一片镇定。 张显麟从入京开始就对朱元很是关照,显然在襄阳的时候说的那些感激不尽的话不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而是真的有诚意。 既然如此,未来首辅这好不容易抛来的橄榄枝,朱元自然是不可能放过。 现成的智囊不用,那不是犯蠢是什么。 张显麟有些意外,显然没有想到朱元会开口主动这么说,他只是略微一思索,便沉吟道:“朱姑娘请说,但凡是张某能办得到的,不敢推脱。” 张和在边上看看哥哥,又看看朱元,知道他们是有话要说,便笑着请苏付氏:“姨母,听说府上有不少菜谱,不知道能不能借我一观?” 苏付氏自然是顺着话起身,拉了她的手就笑起来:“当然好,张姑娘原来也爱这些?” 等到人出去了,张显麟若有所思的望了朱元一眼便垂下眼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盏,轻声问:“朱姑娘是不是要问士林中如何看王先生收徒的事?” 王先生虽然不是范大儒那种大儒,可是却也是名声极为显赫的名师了,等闲的王家子弟他都未必愿意教导,如今竟然却收了一个这样的弟子,哪里能不被别人议论? 事实上,这件事也的确是传扬开了,并且遭到了旁人的笑话。 许多人都在笑话王先生是趋炎附势,眼看着人家姐姐升了个县主,便扒上去了。 一百七十二·试探 这些不好听的话是朱元早就已经想过了的。 而经过了贺坤的锒铛入狱还有贺二的死,朱元又觉得事情怕不只是简单的流言那么简单,哪怕只是流言呢,只怕被人推波助澜一番,事情也会变得有些难堪。 不说别的,这件事如果英国公府有心插手的话,流言再传的厉害一些,王先生只怕身上都会被泼不少脏水。 而之前他斥责王家子弟们的那些话,也容易被人放大,挑剔出许多事。 现在张显麟提出来,朱元便坦诚的承认了:“是,不瞒世兄,在王先生之前,我们甚至找不到一个愿意教先儿的先生,哪怕身上只有举人功名的,都不愿意来教导先儿。我原本是打算送他去豫章书院的,但是现在既然有王先生肯收,我当然是很怕这件事会遇上其他不该有的麻烦。” 张显麟看着朱元的眼神便不由得有了一丝动容和复杂。 别人都说朱元嚣张跋扈,不用脑子,只是靠了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才会这么命好的阴差阳错横冲直撞的报了仇。 可是张显麟却知道,朱元选择了一条最直接的路。 要是真要不动声色的蛰伏对付盛家和朱正松,恐怕再努力上十几二十年,也未必能撼动他们几分。 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且朱元如今已经意识到了该要弥补的漏洞,这就已经很难得了。 他知道朱元是来跟自己求教的,想了想便微笑道:“其实朱姑娘也大可不必如此担心,文人固然有一张利嘴,而且自小是学着圣人言长大的,思想根深蒂固一时难改,可是” 可是这世上的读书人终归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却是普通的百姓当官的家里难道就没有当百姓的亲戚了吗?别闹了,在朝廷当官的才多少人,皇家还有三门穷亲戚呢。 朱元眼睛逐渐的亮了起来,张显麟倒是跟她想的几乎到一块儿去了。 是的,这世上的读书人只是一小部分,他们的确是能发出比寻常百姓更大的声音,但是若是百姓们大多数都觉得朱元姐弟做的是对的 张显麟到底是未来权臣,看事情的眼光独到又狠辣,他修长的手指握着杯子,略笑了笑跟朱元说了一个典故:“不知道朱姑娘有没有听说过前朝的魏太师。” 朱元自然是听过了。 魏太师是个大奸臣,在前朝的时候倒行逆施,广结朋党,连藩王都被他整死了几个,多少人看见他都要绕道走。 张显麟知道她知道,面上便淡淡的带了一点儿讥讽的笑:“魏太师固然是贪是坏,可是比他更坏的数不胜数,为什么人家没有如同他这样遗臭万年?终其原因,是因为他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柳梦生将他写进了戏里,他的词曲都是一绝,只要有水井的地方,就有人唱他的词儿。这么一来,他写的戏里的大奸臣,自然是人人争相唾骂了。” 朱元立即就明白了。 她眼睛发亮,谢过了张显麟的指点。 张显麟就摇头,反而又意有所指的提出其他的事来:“这法子虽然灵验,可是费时却不是一时半刻那么简单,在这中间,若是还要防止人生事的话,还得做两手准备才好。” 要做准备,但是也得防着人从中作梗。 而谁会从中作梗呢? 朱元动了动手指,垂下了眼帘。 结束了这个话题,朱元又替苏夫人露了个口风。 张家若是有意的话,自然就会去接触苏家的。 而等到张显麟出了门,朱元便让尹吉川过来,低声问起他:“英国公府的情况,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既然已经彻底跟英国公府结下了仇,朱元当然要做到知己知彼,早就已经让尹吉川仔细的盯着徐家了。 徐家经营这么多年,势力根深蒂固,上次送陆广平出京城,就知道他们私底下肯定也是不干净的。 原本朱元是指望着尹吉川能够抓到一些英国公府的把柄。 可是现在看来,英国公府显然是把这些事都遮掩的很好,尹吉川查了也有许久了,却还是并没有什么进展。 尹吉川果然就摇头,神情有些晦暗的说:“英国公府极为谨慎,竟然像是没有破绽的。” 这怎么可能,英国公府是绝对不干净的。 只是因为他们势力太大了,所以隐藏的极好罢了。 朱元沉吟一瞬,忽而笑了:“怎么会呢?” 她说:“再厉害的狐狸,也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你盯着徐二老爷。” 尹吉川吃了一惊,见朱元望过来,便知道朱元是笃定跟着徐二老爷肯定是能抓到什么把柄,不由得有些奇怪:“姑娘,徐家三个儿子,全都是老太太一人所出。” 是的,徐老太太好命也有本事,徐家只有三个儿子,每一个都是嫡出,要是嫡庶之间,或许还有些龃龉和空子给人钻。 但是全都是亲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哪里还能有什么把柄给人抓? 尹吉川是怕朱元浪费了心力,却又根本得不到半点收获。 朱元却笑了。 她不紧不慢的提醒尹吉川:“尹大哥怎么忘了?前些时候,最险恶的时候,陆广平逃脱之时,死的是谁?” 死的是徐家的三姑娘。 三姑娘是二房所出。 这些当时尹吉川都是打听过的,现在听见朱元这么慎重的重新提出来,他便目光一沉,立即便知道了朱元的意思。 是了,徐家二房莫名的死了一个嫡出的女儿,心中怎么可能会半点怨气都没有呢? 朱元想起之前在宫里的时候听见钱嵘提起来的一些话,便又笑了笑:“就因为大房是世子,所以他们的儿女哪怕是犯了天大的错,都还是丝毫无恙,可是二房却货真价实的死了一个女儿,却什么都没得到,养了这么大的女儿忽然死了,你说二房真的甘心吗?” 尹吉川立即便会意,急忙应是:“姑娘说的是,我明白了,这就去办。” 朱元在旁边叮嘱:“徐家二老爷听说官场走的也不是很顺你先看着,不要做的明显露了痕迹。” 一百七十三·远见 朱景先拜了先生的事很快就传扬了开来,卫家派人来送三月三的节礼的人进了门,便笑着对苏付氏和朱元连声说上了几声恭喜。 原本卫大夫人时常派过来的赵嬷嬷自从说出要朱元做妾的话之后就没再来过,如今来的换成了卫大夫人跟前的另一个得意的嬷嬷岑嬷嬷,她比赵嬷嬷还要年轻些,穿着蜜合色的薄袄,底下穿着秋香色的八幅马面裙,恭喜过了朱景先进学的事,便很是诚恳的道“知道县主事忙,可是我们夫人的确是想姑娘的紧了,姑娘若是有空,还请千万多往我们那里走走,大家不要生疏了才是。” 卫家的姿态摆的这样的低,连苏付氏也忍不住有些动摇,等到岑嬷嬷再说了会儿话走了,便有些迟疑的劝朱元“其实元元,若是” 她皱了皱眉,顿了顿,片刻后还是开口说“之前的事若真是误会一场,其实卫家真是极好的人选了,卫敏斋如今已经是镇府了,年纪轻轻像是他这样身处高位爵位又在身的人,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说到底,他也就是性子太傲了一些,不大会说话” 可是这一点点缺点在卫敏斋的优点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朱元现在要步步为营,走一步几乎要看十步,可是如果卫家真的有意,只要嫁给了卫敏斋,那么以后的路无疑会好走很多。 作为长辈,永远是更希望孩子选择好一点的路走。 苏付氏握住朱元的手,望着她酷似付氏的眼睛,怔然出神了片刻“元元,我知道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可是你只要好好跟卫大人相处,他” 朱元也反握住苏付氏,坐起身来微笑着看着苏付氏,很坦诚的摇头“姨母,你不懂我的意思,我并不是因为母亲的关系所以有阴影。只不过独自一人,随时可以上路,可若是约了别人,难免要等他做好准备。” 卫家也是一大家子的人。 卫敏斋的爵位为什么空悬这么多年才到手?卫大夫人为什么落下了一身的病?卫敏斋的婚事在之前尚且被卫家的人乃至皇后那么殚精竭虑的算计,何况是现在卫敏斋更上一层楼的现在? 要是她真的答应要嫁卫敏斋,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卫家那一大帮难缠的亲戚,二房三房不必说,卫家的姑奶奶们也个顶个的难缠。 更别提还有卫皇后了。 最重要的一点,卫敏斋也并没有那么在乎她,在卫敏斋心里,她不过是跟别的女孩子不同的,看起来很坚韧的无坚不摧的存在。 他更想娶的是她的本事,不是她这个人。 可是她陪着卫敏斋应付完家里的那一大摊子事,将卫家安定了以后呢? 两个如此要强的人,又没有爱意维持,怎么能安安稳稳的过余生? 既然早知不可能,还不如早一点决断。 她对苏付氏交了底“我是不会嫁给卫大人的,卫大人并不适合我。” 苏付氏就深深地叹了口气,朱元已经说得如此斩钉截铁,那就是真的不可能了,她于是更加担心“今年你已经十四岁,眼看着明年就该及笄了,寻常的女孩子,这个时候早已经定下了亲事了,毕竟定下一门亲事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看,星月比你小上那么些,现如今还不是已经相看了起来?你总要做好打算的。” 她忽而想起时常来串门的锦常,还有比卫敏斋来的勤快的多的楚庭川,只觉得心脏都噗通的跳的快了一点,紧紧盯着朱元问她“元元,你该不会该不会” 朱元见她比划了一个五,便垂下了眼仍旧坚定的摇了摇头。 她不想嫁给卫敏斋,也同样不想嫁给楚庭川。 其实这两个人都很好,尤其是楚庭川。 朱元至今还记得第一次正式在襄王府里见到楚庭川时的模样,那是她头一次知道岳峙渊渟到底是什么意思。 年少慕艾,原本就是人之常情,她怎么可能会不动心。 可是她到底不过是年纪轻罢了,很快就又清醒过来。 哪怕楚庭川再好,那也不是她能配的。 不说名声,不提家世,楚庭川未来是登天的人,他身边怎么可能会少的了莺莺燕燕?人多的地方就免不了有纷争。 她嫁给楚庭川,跟上一世嫁给襄王有什么两样?同样要为了地位而提心吊胆,不断筹谋。 这样的日子,她过的实在腻烦了。 她笑了一声,像是在告诉苏付氏也更像是在警告自己“不会的,不会有那一天。” 苏付氏心思更重了,迟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阵子,才叹了一声气出来,檐下的灯笼还在随风摇曳,绿衣陪着水鹤在院子中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见了她出来,就急忙跑上台阶喊了一声夫人“殿下殿下来啦!” 苏付氏眉心一跳,真是背后最怕说人,这一说,人就已经来了。 她哦了一声,反应过来“快请殿下去花厅喝茶,跟他说姑娘马上就过去。”一面又回头敲了敲门。 朱元已经听见了,她打开门看了苏付氏一眼,已经恢复成了平时那波澜不惊的样子,冲苏付氏点点头“姨母去准备一些点心吧。” 苏付氏也知道现阶段哪怕是想避嫌也不可能,点点头并没说什么,转头带着绿衣去厨房了,朱元便带着水鹤到了花厅,一眼就看见背着手正不知跟朱景先说些什么的楚庭川。 他动作随意而自然,对着朱景先也既耐心又温和,说了几句,朱景先便笑起来,见了她还喊了一声姐姐。 朱元微笑点头,对上楚庭川的眼神,笑了笑便请他坐“殿下怎么有空过来?” 锦常在背后偷偷朝着朱元做了个不知好歹的鬼脸。 楚庭川倒是没有理会他,他在朱元对面坐下,见朱景先急忙跑出去了,便忍不住一笑,说“我听说你出宫之前就病了一场,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好一些。” 4444149484113485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网址 一百七十四·真心 锦常在后边忍不住叹了口气,扬着下巴真想去晃一晃朱元的脑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水。 这不是挺聪明的一个姑娘吗?干啥啥都行,怎么到了这种事上,好像就比别人少长了一窍似地,就是不开窍呢? 这么大老远的,菜刚刚办完事就来朱家看人了,还能是为了什么? 难道真是因为少了你朱元这个谋士就不成了? 锦常严重怀疑朱元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打着欲擒故纵的主意。 哼。 他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觉得自家殿下真是哪哪儿都好,就是眼神不大好,那么多名门闺秀,怎么就是眼巴巴的盯着这个朱元不放了? 朱元去端茶盏的动作就是一顿,不过也就是一瞬之间的事,她便又浅浅的笑了笑,很客套的说:多谢殿下关心,虽然医不自医,可是这点小毛病,并不碍事的,早已经好了。 她看着却不像是已经好了的样子,眼圈底下还是厚重的乌青,连带着嘴唇上都起了薄薄的一层皮,显然病过还未恢复元气的模样。 楚庭川对着绿衣笑了笑,接了茶放在旁边的小几上,目光紧盯着朱元,片刻后才轻声说:我才刚从廊坊回来。 朱元有些不解,并没有接话。 楚庭川便提醒她:这一次,跟随去西北的巡察御史正是王舒王大人,镇守太监乃是徐东英的的干儿子之一顺纹。 朱元终于有了反应,她猛地抬头看向楚庭川,一时之间觉得自己猜的或许是对的,一时之间又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可是楚庭川这镇定的模样还是让她忍不住从心里生出了一点复杂,她轻声问:殿下的意思是....... 我安排了一下,错木达说的那些话当然是没人信的,他们打算带着错木达去关外跟那些瓦剌人谈判。而这个时候,当年恭顺侯吴顺的一个心腹部下跑出来,说自己的确是隐约听说过瓦剌王庭被俘虏的尚且还在襁褓中的一对王子王女丢失在大周境内的事。楚庭川眉目不动,紧紧盯着朱元,忽而笑了笑,露出颊边的一对酒窝,俊朗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点儿戏谑:得到这个消息,联想到错木达出现在京城的事,王舒大人和顺纹商议过后,上书请示过内阁和父皇,顺藤摸瓜的找到了那两个孩子。 锦常实在忍无可忍,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回他还咳嗽了一声提醒了一下朱元:朱姑娘,您想明白了没?我们殿下为了您,可真是费尽心机了。错木达是早在交给锦衣卫之前就动过手脚把他给毒哑了的,他根本不会写咱们大周的文字,想告状都告不了。那俩孩子,之前见过他们出现在您身边的,有顾传玠李名觉等人,但是顾传玠现在死了,陈家王家他们,是不会再有机会看见那两个孩子了,两厢无法对证,永远不会有人猜到他们就是曾经住在过您家里的文峰和小枣儿。 为了朱元,放他们一条生路,又替大周能谋求更多的利益,楚庭川真是用费尽心思四个字也一点儿都不为过。 朱元也猛地怔住了。 她完全没有想过楚庭川竟然会这么处置。 难怪从那天之后她就没有见过楚庭川,原来这些天他是去办这件事了。 是,再也没有别的办法能够做的比这个更好了。 既留了小枣儿跟文峰的性命,也不会对大周造成任何的损失,反而能反过来,拿这两个孩子跟瓦剌王庭谈判。 有了这两个孩子在,谁还会理会错木达的撺掇。 再说,错木达现在也已经废了,有了这两个孩子,甚至根本都不必再拿错木达去谈判,私底下再使个计谋,他手底下那些弟弟们,只怕一个个都要为了太师的位子亲自扑过来把错木达给杀死。 互相攻讦,主弱臣疑,瓦剌至少有好一段的日子要在处理内部纷争中度过了。 至于小枣儿跟文峰是不是能扛得住这些,是不是能在倾轧中活下来,那是文峰跟小枣儿的事了,非我族类,楚庭川能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留了最大的余地,剩下的事情,不管是怎么样,都已经跟朱元和楚庭川无关。 朱元攥紧了拳头,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是一直都知道小枣儿跟文峰最好的结果就是死的,她也做好了这个准备,可她没有料到楚庭川竟然选择这么做。 他其实是承担了风险的,这件事要是被任何人知道了一点风声,他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要说这不是为了朱元,朱元自己都觉得亏心。 这世上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她从来没有一次,哪怕是一次被哪个男人这么善待过。 她也从来没有感受过那种被人坚定选择的感觉。 可是如今,楚庭川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让她知道自己在楚庭川那里意味着什么。 可是何至于此? 她跟楚庭川认真算起来,相识不过是一年多,虽然彼此依靠结盟,可是这样的关系,难道真的足以让楚庭川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 她有些不敢接受,也有些望而却步,更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之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好意。 锦常有些忍不住了:朱姑娘,我们殿下这可是冒着天大的风险,您难道半点情都不领? 不领情实在是说不上,朱元只是在衡量自己该如何付出才能对得起这份心意。 可是她能给的出什么? 这份好意重于千金,可是跟楚庭川比起来,她实在是太贫瘠了,连同样的心意自问都没有。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门就被敲响了,苏付氏略带着颤意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殿下,元元,卫指挥使过来了...... 锦常实在没忍住,结结实实的翻了个白眼。 怎么的,朱元这里是有金子还是怎么的,怎么殿下跟卫指挥使就是黏住这里放不下了? 连朱景先也觉出了不对,站在廊下问苏付氏:姨母,殿下跟指挥使怎么都来了? 一百七十五·争执 朱景先倒是没有把事情往别的地方想,说到底他的年纪还是太小了,他只是觉得五皇子跟卫敏斋都来了,一般来说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的。 苏付氏摸了摸他的头,看着他的目光略微有些复杂。 其实为了朱景先好也为了家里人好的话,这两人不管哪一个都是最好的人选了,可是偏偏都不行。 正如朱元所说,别人怎么看你不要紧,可自己要有自知之明,世上没有白吃的饭,天上也不会掉馅饼,这两个人固然好,可是嫁给他们麻烦恐怕也跟机会一样的多。 她有些意兴阑珊的苦笑了一声,敷衍自己的外甥:没什么,你姐姐如今封了县主了,殿下跟卫指挥使都跟咱们家关系不错,是来道贺的。 这样说倒好像也说的过去,朱景先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卫敏斋却已经到台阶下了,先跟苏付氏问了好,目光落在了朱景先身上,脚步不停的上了台阶跟朱景先并排站在一块儿:听说你已经拜了王先生当老师了,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朱元不在家的时候,锦常跟卫敏斋都时常会过来瞧瞧他,朱景先已经不是跟从前那么怕他,听见他问就笑起来:多谢卫指挥使关心,王先生很好。 卫敏斋冲他点点头,进了门看见了楚庭川也在,并没什么意外的行过了礼,便说:原本是打算三月三请朱姑娘上门做客的,可是现在事情有了些变化。 锦常瞪大眼睛,活脱脱像是一只伸长了脖子的公鸡,看了看卫敏斋又看看朱元,见朱元还是那副镇定如常的样子,才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颇有些担惊受怕。 虽然他们殿下哪哪儿都好,但是人家承恩侯的确也不差什么,他还真怕朱姑娘的眼睛没那么好。 楚庭川放下茶盏,看向卫敏斋的眼神就有些若有所思。 朱元也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没想到卫敏斋这回过来只是简单的为了说一声三月三的宴会有变动。 绿衣进来倒茶,卫敏斋顺势落座,喝了口茶便说:刚开春,江西便发了一场大水,南昌和赣南等地出现不少流寇,江西巡抚上书请求朝廷赈灾,如今我领了押送的差事,后头就要动身了,所以过来跟朱姑娘说一声,恐怕这次的饭,是又赶不上了。 朱元有些意外。 卫敏斋着实不是那种很会体贴人的人,这一次却百忙之中还抽空过来一趟。 连楚庭川也看了卫敏斋一眼。 卫家形势复杂,卫老太太是皇后生母却又不是卫敏斋的亲祖母,家里关系乱的很,卫敏斋和卫大夫人再喜欢朱元,也不能改变他们家里的人瞧不上朱元的事实。 如果卫敏斋不在府里,这一次朱元如果碍于情面过去的话,少不了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当然了,新封了县主,想必卫家那些女眷们会稍微客气一些。 可就是那种客气和恭敬里也隔着生疏和瞧不起的那种滋味,也足够让人难受了。 楚庭川一直觉得卫敏斋是不懂这些的,看来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他真是开窍了很多,也可以换个说法,看来卫敏斋是真心实意的想求娶朱元的。 卫老太太对此也深感疑惑且不理解,她咳嗽了几声,情绪有些激动的责问卫大夫人:敏斋是年纪小,又在外头野了那么些年,根本不知道咱们京城的事,你难道也不知道?头一个不必说,咱们家跟原本的朱家,那也能说的上是一声他们高攀了,何况是如今?你真是昏头了,娶那么一个女人,以后对敏斋的前程能有什么助力?她连个娘家人都没有?! 忍了许久了,卫老太太抚着自己的胸口,见卫大夫人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就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婚姻大事,讲究的就是一个门当户对,讲究的就是两姓之好,她朱元要什么没什么,名声不好,家中如今做主的长辈是什么?是一个守了寡的和离的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啊!以后出门,人家都要笑话你们不讲究! 这些话说的实在是有些过于狠辣了,见卫大夫人的面色越来越差,旁边的二夫人和三夫人对视一眼,急忙出来打圆场。 娘这是说到哪儿去了......二夫人微微皱眉:县主自然是好的,能在太后跟前得脸的,哪能是不懂事的?只是不合适罢了。 太后如此看重朱元,急巴巴的封了个县主就是为了帮她做名声,卫老太太这些话传扬出去,这是让朱元难堪不错,可是却难道不是在打太后的脸? 惹怒了太后,连皇后娘娘在宫里的日子只怕都不会好过的。 三夫人就去笑着劝卫大夫人:大嫂,您也别生气,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怎么闹都是一回事,出了门还不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卫字么?我们也知道,当年的事,大家心里都有心结......可是那些事,咱们说回来,都各自受了教训了。 也是,卫顺惠总归是死了。 说起这个,三夫人心里显然不好受,眼圈儿微微泛红,抿着唇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轻声跟卫大夫人说:现如今,大家既是一家人,力气就该往一处使,何苦非得为了怄气选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呢?天底下的好女孩子多的是,要是您不喜欢京城的这些闺秀们,那也还有外头的呢? 卫大夫人只觉得腻烦。 说到底,这些人不过就是怕了朱元的厉害罢了。 朱元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别人怕干不敢干的事,她都敢,她豁的出去,她也不怕世俗眼光,娶了这么个媳妇儿回来,以后二房三房怎么还能在大房头上吸血? 无非为的就是这些罢了。 她不说话,卫老太太便审慎的朝她看了过来,气喘吁吁又有些气怒的问她:老大媳妇儿,你可得仔细,这娶妻的事儿可不是小事儿,关乎了他以后的一生,你也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他走错了路,你不拉拔一把,以后可难保他不怨恨你。 一百七十六·阻碍 权门贵嫁正文卷一百七十六·阻碍卫老太太完全瞧不上朱元。 别说什么惠宁县主太后的恩宠了,那些能顶什么用处?不过就是名声好听,京城谁不知道朱元是个破落户,就那样儿的,进来当个二房都嫌弃她麻烦-毕竟顶着个县主的名头呢,让人看低也不是,不看低也不是。 这样的人,没什么教养,泼辣,凡事只要是受了委屈就不管不顾的嚷嚷开来,哪里是大家做派。 她实在弄不明白,卫大夫人和卫敏斋是不是猪油蒙了心了,怎么就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难道以后真的带着朱元去走亲戚?卫敏斋的官也越来越大了,朱元正经要是嫁过来,那就是现成的侯爷夫人,从一品的诰命! 多少官夫人熬到寿终正寝也熬不到这个诰命加身?朱元这么个小贱蹄子,这样下流的货色,她一来就得了这么个高位,以后多少贵夫人会看扁承恩侯府? 只怕到时候承恩侯府开个花会都门可罗雀没什么人敢来。 卫大夫人难得的有些生气了,她放下手里的杯子,见这声音引得众人都朝着自己看了过来,便轻描淡写的道:“老太太和二弟妹三弟妹还是说话小心些吧,正如二弟妹所说,县主的爵位是圣上亲自下旨赐下的,谁要是觉得不好,那就是对圣上不敬,对太后不敬。门当户对这个说法,媳妇儿当然也知道,可是说到底,敏斋如今是侯爷,是镇府不错,县主也是圣上太后亲自承认的县主,这身份,恕媳妇儿看不出来有什么不相配。” 卫老太太气的七窍生烟,觉得卫大夫人就是故意在跟自己唱反调打擂台。 她也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不管二夫人三夫人使劲儿给自己使眼色,一拍桌子就忍不住冷笑:“你既这样说,没我们的立足之地了!是,他人大了,威风了,是锦衣卫的镇府了,我们的话自然是不听的,你这个当母亲的也跟着横起来了......” 卫老太太闭了闭眼睛,已经堆满了皱纹的眼睛眯起来,露出些嘲讽的光:“现成摆着那个不孝的人在跟前,你还想着娶回来,无非是有同样的想头,既然如此厌恶我们其余的家里人拖了你们的后腿,干脆直说!” 之前云遮雾罩的忌讳终于被揭破了,屋里一时静了静。 二夫人一脸的晦气垂下头,半个字都没再说。 三夫人也是一脸的惊吓。 她原本是想要抢先说些什么的,但是见二夫人一脸的镇定,便也迅的跟着反应了过来是了,卫敏斋可跟朱元不同,他难道还真的能闹着分家? 他要是真的敢如此违逆卫老太太的意思,真的再长辈在情形下分家,那卫家族人总要站出来说话的,皇后的脸面也会全无。 到时候大不了就再来一次争产被训斥被夺爵罢了。 光脚不得怕穿鞋的,卫敏斋真要是做的那么绝,那就彻底闹开,索性谁也别得好罢了。 卫大夫人面色陡然转冷,她冷冷的望着卫老太太,轻声出了一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站起来,说:“老太太言重了,怎么会是我们厌恶家里人呢?分明是家里人厌恶了我们啊!孩子们的婚事,自来是由父母做主,我固然是寡妇失业没能耐的,可敏斋自己看上了谁,让家里长辈去提亲,这有什么过错?老太太不同意也就罢了,竟然还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似乎很是痛心,倒退了两步站不稳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面露无奈:“既然老太太这样记恨我们,把我们说的千不好万不好,那不如就请族中的长老来分辨分辨,看看我们到底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竟值得老太太如此埋汰怨恨!” 卫老太太被气的胸口痛,被卫大夫人陡然作的这番话给堵得不知如何回复。 她们心中的怨气其实早已经有了,卫敏斋上次宁愿使手段也不肯答应英国公府的示好,这当然是在故意打卫老太太的脸。 这一次卫大夫人却偏偏又旧话重提,卫老太太正好借题挥,想着干脆把所有的事情摊到明面上来说,卫大夫人跟卫敏斋总不能真的忤逆。 这个可是还要当官的,跟朱元又完全不同。 可是卫大夫人却完全不接这个话茬儿,反而只示弱,倒打一耙说她们逼得太过。 真是..... 果然是跟朱元那个心机深沉的丫头呆的久了,连卫大夫人这样的泥菩萨也开始变得有火气了。 卫老太太当然现在不可能闹去族里-八字还没一撇呢,她总不能说因为卫大夫人看重朱元,想要朱元做儿媳妇,所以跟卫大夫人和卫敏斋闹翻了吧? 这么一来的话,倒是真的坐实了她不慈和霸道的名声。 她冷冷的咬着牙,坐起来看着卫大夫人,半响才恼怒的冷哼:“真是能耐了,咱们大夫人原来竟是这样的伶牙俐齿。” 卫大夫人微微蹙眉,剧烈的咳嗽了一阵,连上现出些潮红来,显然是也是被气的狠了:“老太太哪里话,论伶牙俐齿,我哪里配跟老太太比。” 两边闹的不可开交,卫二夫人终于笑了一声来打破了僵局:“自家的事,老太太也是在为了敏斋的将来着想,大嫂何必说这样伤人的话?” 三夫人也顺势站起来,一手挽住了卫大夫人的胳膊:“二嫂说的是,都是一家人,难道我们会害了敏斋不成?大嫂,我们也都是为了敏斋好,为了这个家好......” 又去劝卫老太太。 可是到底气氛已经被闹得僵硬了,卫老太太等到卫大夫人出了门,便靠在椅背上,冷笑出声:“从前还做做面子情,如今竟是连面子情也懒得做了。长此以往,这个家里哪里还有我们立足的地方?你们听清楚没有?她刚才那番话,明摆着就是要分家!” 分家!? 二夫人三夫人相视惊慌。 真要是分家了,那以后二房跟三房会被排挤到什么地步? 当初卫敏斋去蓟州时挥霍的那些家产,到时候又要怎么算? 一百七十七·筹谋 卫二夫人和卫三夫人两个人的表情都很不好看。、 尤其是三夫人,她是跟盛家沾亲带故的,盛家倒了,虽然祸不及出嫁女,可是她的身份地位却跟从前截然不同了。 不仅如此,还有卫顺惠的死,这一直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养到这么大的儿子,好容易也有了出息,进了锦衣卫当差,眼看着就要成家立业,如果没有朱元跟卫敏斋,他怎么会英年早逝? 再难再苦,三夫人也为了其余的儿女和丈夫熬了下来,并且忍了这口气,忍气吞声的过着日子。 如果连这样都还不足,那大嫂跟卫敏斋到底是打算怎么办?真的非得要赶尽杀绝不可吗? 她想起卫敏斋对待那些囚犯的做派和手段,只觉得从心里升腾起了一股寒气,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二夫人也沉着脸,呼出一口气咬着唇忍不住道:“若真是这样,那大嫂也未免太小看了我们!您老人家还在呢,且皇后娘娘也还在呢,她们就敢这么着!?” 从前是不敢的,否则也不会迂回的用朱元出来当挡箭牌了。 可是现在看来,因为朱元的身份水涨船高,也因为卫敏斋自己越发的有出息,她们母子应当是觉得自己的腰板子硬了,竟然还真的想不顾他们的意见把朱元娶回来。 卫老太太当然知道卫大夫人在想什么-----现成的摆着呢,朱元就是个根本不管长辈尊卑那一套的,娶了这样厉害的媳妇儿,这卫家哪里还有他们其余几房站着的地儿? 她目光炯炯的看着地上的瓷砖出神冷笑:“没想到,养了一头狼!” 屋子里没有一个下人,二夫人扑在卫老太太膝头眼圈发红:“母亲!咱们难道就这么任由大房排挤?二老爷跟小叔都是老实的,一味地只知道要家宅和睦,可是如今大房哪里是想和睦的样子啊?当年的事......要是大嫂和敏斋查到什么......” 一说起当年,卫老太太的眉心就猛地一跳,疾言厉色的呵斥她:“当年的事怎么了?!你要仔细!当年老大堕马,那是意外,谁都料不着,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的命不好,关我们什么事?” 三夫人心惊肉跳,抚着胸口也忍不住急忙插话:“可不是,二嫂,你真是糊涂了,这些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千万别再提这些不吉利的事了。” 她到底是盛家出来的姑娘,是经历过风浪的,很快便又镇定下来提出了关键:“现在说从前的事没什么意义,不如想想眼前罢。朱姑娘是个厉害角色,又受太后娘娘宠爱,敏斋要求娶她,恐怕一是因为朱元西恩很瘦啦,什么人都下得了手,几乎六亲不认,二来就是因为朱元深受太后喜欢,长此以往,哪怕是皇后娘娘......” 哪怕是皇后娘娘要偏袒卫老太太和同胞的兄弟们,也没法子了。 卫老太太立即便是一惊,知道自己三儿媳妇说的对。 现在根本不是置气的时候,她以手支颐,气闷的摇头发怒:“卫敏斋如今是翅膀硬了,连老大媳妇儿也跟着敢跟我摆脸色了,他们哪里还把我放在眼里!这事儿......” 她叹了口气,看了两个儿媳妇一眼,无奈的说:“只怕还是要进宫去求求娘娘。” 二夫人听见说肯进宫去求皇后,便松了口气:“也只好如此,大嫂不听咱们的,总不能不听皇后娘娘的。” 说到底现在也是卫敏斋前途正好的时候,他平常在外面是横着走,早已经被人看成是活阎王了,不过那也没法子,谁让他是嘉平帝的耳目呢,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他得圣心。 可是一旦卫敏斋家里也闹起来。 那早已经磨刀霍霍的御史和文官们怎么可能放过这个鹰犬? 卫老太太冷笑了一声:“老大媳妇儿跟他也得仔细,好便好,不好了,大家便一起不好!” 三夫人却觉得不妥,她上前一步站在卫老太太跟前轻声说:“老太太,话也不是这么说,皇后娘娘发话,只怕反倒是更叫太后知道了......” 要是太后心血来潮,觉得朱元好不容易被人看中,想着成全一下朱元呢? 那岂不是还促成了卫敏斋的好事了? 卫老太太便有些心烦意乱,手里的佛珠啪嗒一声放在桌上,又气又怒的道:“这也不好,那也不好,那到底怎么才好?!” 到底是一言九鼎惯了的人,她是受不了被人支配的。 大夫人和卫敏斋不听她的话,已经让她心中火起,现在连三夫人也来说着说那,实在是让她有些无法忍受。 三夫人没有因为卫老太太的态度便觉得受伤,她也跟着低声的咬着嘴唇说:“母亲别生气,我也只是想着小心驶得万年船......敏斋是个固执的人,他连他两个叔叔都敢折腾,要是真的一味地跟着他对着来,还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在气头上闹出什么事来,依我看.......” 她见卫老太太听住了,便细声细气的说:“依我的意思,倒不如先把这件事给冷着。敏斋马上就要出发去江西送粮剿匪了,这一去最少也得三四个月,多则半年多,有这么多时间呢......” 是啊,二夫人恍然大悟,看着三夫人的眼神便变得有些深邃起来。 是了,三弟妹一直温温吞吞的,可是却怎么可能会是怕事的人?真要是温和,也不会教出卫顺惠这样的孩子来了。 说到底,只怕三夫人心里才是最怕卫敏斋得势的。 她也跟着出声说:“是啊,母亲,三弟妹说的也有道理,万事不如都等到敏斋去了江西之后再说吧,否则咱们要是闹起来,只怕敏斋都不能安心去江西了,岂不是耽误了敏斋的大事?” 卫老太太立即就领会了两个儿媳妇的意思。 是了,让卫敏斋先走,卫敏斋走了,卫大夫人前面挡着的这尊门神也就撤了,家宅当中多少文章故事可做? 难道她们还会斗不过一个卫敏斋不在身边的卫大夫人不成? 一百七十八·关照 卫老太太这里终于算是没有再说什么,虽然递了牌子说是要进宫去拜见皇后,可这是历来宫中给的恩典,妃嫔的母家但凡是在京城的,都有一月进宫一次觐见的恩典。 这并不值得引起什么讨论和注意。 等了两天,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岑嬷嬷便放了心,跟卫大夫人说起这件事:“您也不必太跟老太太和二夫人三夫人硬顶着了,咱们侯爷如今是家里顶门立户的人,他们心里也都清楚,慢慢磨上一阵子,也就好了。” 总要答应的,否则一直跟卫敏斋对着来,卫敏斋难道能容他们? 卫大夫人眯了眯眼睛,接过了手帕擦去了唇边的药渍:“她们也实在是越发的过分!前些时候,竟然还打着我的主意,威逼利诱的让赵嬷嬷去朱家,说了那么些难听的话,险些让朱姑娘以为我们狼子野心,瞧不起人!” 她最厌恶卫老太太和两个妯娌的就是这一点,有什么事,从来都不肯明着分析明白,大家商议出个结果,总是一味地在私底下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当初大老爷在的时候是这样。 现在还是这样。 听见卫敏斋和她有和朱家结亲的事,便私底下百般阻挠,连这样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这样的事是难以正面来说的,朱元总不可能会跑来跟他们说,你们家的嬷嬷说要我给你们家当妾室,我以后就不跟你们往来了。 要不是卫敏斋偶然发现赵嬷嬷的儿子忽然阔绰起来,竟然还买了一座新的宅子,这件事根本就不会被发现。 那么朱元莫名的生疏,他们永远也找不到原因。 岑嬷嬷也知道大夫人在气什么,她一时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总是会好起来的,胳膊拧不过大腿,现如今侯爷越发的成器了,哪怕是皇后娘娘也没有能私底下做他的主的道理,您就放心吧。” 放心? 卫大夫人一声哂笑,正要说话,外头就传来卫敏斋的声音:“放心什么?” 岑嬷嬷急忙放了手里的药碗向进来的卫敏斋行礼,见大夫人微笑,便轻声将之前在老太太房里发生的一点小争执说了:“我是劝着大夫人放心呢,有侯爷您在,怎么能被别人欺负了去?您心里什么都是有数的。” 岑嬷嬷是卫敏斋的奶娘,只是当年因为触怒了卫老太太被强行送回了老家的庄子上,一休养就是这么十几年,前些时候才被卫敏斋接回来放在大夫人跟前伺候。 连赵嬷嬷也能被收买,卫敏斋信不过别人了。 此刻他对着岑嬷嬷也格外的和颜悦色,微笑着点头说:“嬷嬷说的是,母亲不要为我的事情烦忧,不管什么事,儿子心里都是有分寸的,您只要好好养好身子就好了。” 卫大夫人笑而不语,又问他去朱元那里怎么样。 她笑着说:“姑娘家都是面皮薄的,最要紧的就是你得体贴些,看见人家要什么,不要什么,否则的话,怎么娶媳妇儿?” 这话说的就有些调侃了,卫敏斋坐在她下手,端了蜜饯给她去去嘴里的苦味,笑着说:“儿子都知道了,您放心吧,我已经跟朱姑娘说好了,我去了江西,就劳烦她过来时常陪着您坐坐解闷。” 卫大夫人是很喜欢朱元的,听见卫敏斋这么说便笑起来:“那可好了,我向来是喜欢朱姑娘的,她要是能来陪我说说话儿,便太好了。” 卫敏斋也跟着她笑了笑,轻声跟她说:“母亲,那边的事,你不必担心,等我从江西回来之后,就会想法子将这一滩污泥给分开的。” 说起其余的几房叔叔来,毫不客气,心中可见憎恨。 卫大夫人也知道他是不可能忘记当年的旧怨的,并不多劝什么,垂着眼睛半响,才嗯了一声,又说:“敏斋,你向来聪敏,也狠得下心,旁人不能吃的苦头,你全都能吃。朱姑娘误会你,怕是以为你不把她当回事,可是只有我知道,你只是因为从来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所以才会将别人也视作如此。” 卫敏斋不知道母亲怎么忽然说起这些,挑了挑眉,想起之前楚庭川在分别之际跟他说的一番话,心里就更是有些不自在。 楚庭川真是想的周到,他也说到做到,真不是想凭着朱元的本事算计些什么,反过来,倒是他替朱元做了不少事,还担了那么大的风险。 换做自己的话.....卫敏斋看着母亲不开口,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袍子。 卫大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在想什么,她咳嗽了一阵:“朱姑娘这个人呢,面冷心热,你也一样,你们俩在一块儿,总得有一个是能先放下身段的,你别指望女孩子先低头.....” 卫敏斋听的有些不自在,撑着头一时有些头大,急忙打断卫大夫人的教导:“母亲,儿子眼看着就要出发去江西了,这千里迢迢的,这些娶媳妇儿的秘诀,您还是留着等我回来再说罢。” 他诚恳的望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母亲,忍不住又笑了:“得了,娘,朱元人就在那儿,总不能我回来她就跑了,慢慢来吧。您放心,我已经跟朱姑娘说好了,她得了空就会时常过来看您,您哪儿不舒服,或是有什么事,都可以请朱姑娘帮忙,您可千万别忘了。” 被儿子关怀,不管怎么样,总是值得开心的事,卫大夫人笑了一声,很温和的说知道了,见他到底是不愿意再继续之前的话题,便也就不再说,只是让人去替卫敏斋再查验查验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 正说着,老太太那边便来了人请他们过去,说是今天府里特意准备了践行酒,有事要跟卫敏斋说。 卫大夫人原本是要称病不去的,反正这些年了也一直都是这样,可是卫敏斋却牵了牵嘴角,提前替卫大夫人答应了,他看了那个传话的嬷嬷一眼,似笑非笑的说:“好啊,多谢老太太和二婶三婶儿的一番心意了。” 一百七十九·卒中 卫老太太惊心准备的践行宴最终还是以失败收场。 对于她们费尽心思接到家里来住的几个表姐妹,卫敏斋根本连看也没看一眼,等到二夫人出言说起这几个女孩子的好话之时,卫敏斋更是摔了筷子就走。 卫老太太气的心口痛,指着卫大夫人恼怒的问:“你看!你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这到底是什么样!?这就是他对长辈的孝顺?我看他的书是读到了狗肚子里!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官!我要去告他不孝!” 卫大夫人面色淡淡的,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眼看着那几个女孩子都被安排着下去了,便冷然看着卫老太太道:“他正是替圣人出力的时候,自然顾不上这些儿女情长,若是他有什么做错的,媳妇儿跟母亲赔个不是,母亲还是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再说,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他固然是要被御史痛骂,可到底老太太当年的名声还言犹在耳,您闹出去了,皇后娘娘面上也不好看,您说是不是?” 卫老太太再一次被卫大夫人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中郁闷至极,连说了好几个好字,等到卫大夫人也起身走了,才冷冷的一把将面前的碗盏全部拂落到了地上。 地上顿时狼藉一片。 二夫人扶着她,急忙对三夫人使了个眼色。 三夫人便笑着过来劝她:“老太太,您看您,原本就是过个场面,让他们安心的,您怎么还动起真怒来了?” 卫老太太闭着眼睛喘了一会儿气,才冷笑:“演戏是真,可卫敏斋跟我们一样,谁对谁都没安好心。” 原本还想着一家子安生的。 可卫敏斋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力气往一处使。 她下定了决心:“就按照老三媳妇儿说的办。” 二夫人还是有些迟疑:“要不要,先问问皇后娘娘的意思?反正娘为了避嫌,也许久没进宫去了,正好探望探望娘娘....... 卫老太太却少见的强硬果断,她摇了摇手,想也不曾想便径直道:“算了,娘娘在宫里也难,这些家事能自己解决的,别拿到娘娘跟前去惹娘娘烦心。” 说是这么说,可到底心里还是过不去,卫老太太攥紧了拳头嘿了一声,露出一点儿古怪且恶意的笑来:“处置好了这件事,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娘娘自然是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知道卫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彼此看了一眼,心照不宣的低下了头。 第二天卫老太太便理所当然的病了。 到底是做儿媳的,卫大夫人皱了皱眉,预备去侍疾。 可是她才要动,二夫人三夫人便联袂而来委婉的让她不要过去。 二夫人咳嗽了几声,说的有些明显:“大嫂也知道母亲的心病,您别过去,兴许就是最大的孝敬了,还是罢了吧。” 一家人闹成这样,二夫人显然也是知道讨不了大房的好了,干脆便亮明了话头。 三夫人倒是不敢说那么多,只是苦笑着说:“大嫂,老太太实在病的不轻,她老人家多年的毛病了,这一生气就容易引发心疾......” 二夫人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三月三的宴,咱们家也不请了。” 说到这个,大夫人才真是抬起了眼睛,露出了一点儿惊愕之色:“一切都办妥了,不是连请帖都发出去了吗?” 大家人家办宴,哪里有说不请就不请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家是混不下去了,或是大祸临门即将被抄家了呢。 二夫人垂下了头,神情有些尴尬的望着大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二夫人跟三夫人的神情不对,表现也不对,大夫人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她目光疑惑的看着她们两个,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沉声问:“怎么回事?是不是老太太的病有什么难处?” 叹了口气,二夫人才神情郁郁的说:“老太太卒中了。” ...... 卒中? 大夫人怔住,完全没有想到竟然这么严重,她立即便问:“怎么之前不说?” “大嫂也知道老太太要脸面,前头您跟敏斋才从老太太房里出去,老太太转眼就病了。原本大家就都对咱们家的事儿还有揣测,要是真之前就嚷起来,大家只怕说什么的都有,要么便揣测老太太是在阻碍敏斋办差,要么是觉得敏斋咄咄逼人逼病了老太太。”二夫人面上现出烦躁之色:“一家人怎么闹都是家里的事,要是闹出去了,那就全然不同了,因此才拖到了今天。” 卫大夫人闭了闭眼睛,问他们:“请了太医吗?” 家里的中馈还是一直掌握在二房手里,因此请不请太医,大房是向来不知道的。 三夫人这回接过了话头,点头说:“已经请了林太医过来,说是娘这次卒中倒是并不危及性命,可是却也是元气大伤,还不知能恢复成什么样......” 说起这个,二夫人脸上的表情更差了,简直似乎要哭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忧心忡忡的说:“我们也知道当年的事闹的伤了和气,可是娘这一病,就算是有什么过错,也请大嫂您念念她的为难......这回娘也是怕消息传扬出去,让皇后娘娘对敏斋生了嫌隙,让外头人对敏斋横加指责......” 卫大夫人一时摸不明白这件事的真假,目光沉沉的看了二夫人半响,才垂下眼帘问:“那以二弟妹和三弟妹的意思,这件事就不对外说明了?” 二房跟三房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好心? 难道还真是看了卫敏斋发达了的份上改了性子? 二夫人点头,自嘲的道:“也不是什么好事,传扬出去,让敏斋难做,对我们岂不是更加不利?母亲的意思,是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如今只能勉强开口说几个字......大嫂,我们也难做啊。” 屋子里逐渐暗下来,卫大夫人目送着二夫人和三夫人出了门,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问点灯的岑嬷嬷:“嬷嬷是如何想的?” 岑嬷嬷已经站到她跟前了,垂着头道:“我看,不如请朱姑娘来看看。” 一百八十章·跳墙 岑嬷嬷替卫大夫人揉了揉肩,轻声说:侯爷刚走,便出了这样的事.....也太巧合了些。您也知道,因为您身体不好,二房三房把持家务,家中的事都是二房三房说了算。哪怕是侯爷已经袭爵,可到底他并不曾娶妻,老太太便借着您身体不好的借口,一直都不曾将中馈移交给咱们大房。 当年大夫人的嫁妆可都被二房三房借机霸占了,到如今光是那些钱财田庄的利息,就该是多大一笔银子? 更别提还有那些本金还有公中的田地和房子庄子了。 岑嬷嬷换了个手势,见卫大夫人若有所思,便道:只怕她们也是急了,既不想得罪侯爷跟您,又不想大房顺利娶回来一个厉害的媳妇儿,所以才这么做。 这倒是符合老太太一贯以来的个性。 她本来就是一个格外厉害刻薄的老太太,前些年她那副样子,到如今大夫人还觉得历历在目。 她轻声咳嗽了一声,听见岑嬷嬷这么说,便道:既然如此,那便请朱姑娘过来瞧瞧,老太太的身体要紧,卒中呢,这可不是小事儿,要真是耽误了,那可就是大事。要是老太太真有什么不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倒是真的有了大不是了。 卫老太太若是真的病了,那以后二房三房确实只能缩着尾巴做人了。 可若是卫老太太没病,那大房也不担了卫老太太这个卖好。 多年的仇恨,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卫大夫人的帖子当天就送到了朱元手里。 彼时朱元正去丰乐楼里呆了一天,她少去丰乐楼,将后厨和前厅都绕了一圈看了一遍,提溜出几个人来,跟季晨重点打了招呼:厨房是个最要紧的地方,自来酒楼之间争抢生意的事不少,大多数是明着在价格和菜色上头斗,可是也有许多使坏的,就是从后厨动手。这几个人,是在前面跑堂,可却频频抛下前头的差事四处晃悠,你再观察一段时间,若是可用便留下,若是不可用,就干脆打发走,省的生出事端。 经营酒楼是半点不能出错的。 你这要进嘴巴的东西,招待的还许多都是贵客,那么食物就一定得干净,要是被人在食材上动了什么手脚,败坏了口碑,那就是多少新菜式都救不回来的了。 季晨急忙答应,将她说的这些人都记在心里,跟朱元解释原因:因为店里实在是忙不过来,所以在您进宫之后还又招揽过一批人,这有了前头的了,后面再进来帮忙的,就多是沾亲带故的,并没有严格筛选,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处理。 朱元嗯了一声,她也只是提醒一声,季晨是个很妥当且细心的人,这些事,他心里都是有数的。 她再上楼休息了一会儿,便接到了家里来的向问天的信儿,说是卫大夫人那边送了封信过来。 卫敏斋走之前已经跟朱元再三说过,请她务必代为关照母亲。 朱元之前也的确是欠下过他一些人情,虽然之前说过气话说是已经还清了,可是他们打架都知道,她对卫大夫人是很尊敬的。 既然有了这个前提,卫大夫人的忙当然要帮,她伸手接过信,打开看了一眼便沉默,好一会儿,才吩咐向问天:准备马车,我们去卫家拜访。 可是第二天就是春风宴了啊。 苏付氏有些不明白,抓住朱元的手摇头:卫家才刚来人说他们家不光是不请咱们,而是宴会都取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节骨眼上,你还去,怕是要招惹上是非啊。 要不是发生了极为重大的事,谁家都不可能临时改期的,在请帖都发出去了的情况之下,这可是很失礼于人的举动。 苏付氏也算是经历了很多事了,几乎立即就已经嗅到了这件事里头的不对劲。 朱元自然也早有所觉,她一面让绿衣去准备医箱,一面便跟苏付氏说:之前卫敏斋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一些话,我是一定要往卫家去一趟的,您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她说着,便笑起来:我能应付的来。 自从之前朱景先求学被拒的事情出来之后,朱元便好似变得消沉了许多,她已经很少露出这种自信张狂的样子了,苏付氏先是一怔,而后什么也没再说,点了点头说:我等你回来。 她总是希望朱元好的,若是为了什么名声,真的就要朱元一辈子缩头做人,苏付氏心里才会真的难受。 苏付氏才刚准备去帮绿衣一道看看东西准备好了没有,门外便说锦常来了,她不由得有些疑惑的去看朱元。 朱元自己也觉得奇怪,到了廊下看见锦常,便问他:是殿下让你来的? 锦常挠挠头,嗯了一声见向问天忙里忙外的,便好奇的问朱元:朱姑娘要出门去替人看病吗? 都已经进宫得了太后和圣上的称赞,成了县主了,不是吧?这个时候还会纡尊降贵的去给别人瞧病? 朱元轻描淡写的说:朋友所托,所以不好怠慢,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殿下的病情有什么反复? 楚庭川的病并不如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前天跟卫敏斋一道在这里的时候,朱元就发现他的脸色不大好,后来给他把脉也发现他的脉象又有了变化,好似比从前脉象要乱了很多。 她为这件事悬心了两天,却还是没有想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又该怎么改进这个药的配方。 锦常摇头,听见她挂念楚庭川的身体脸色就好看了一些,脸上也有了些笑意,他跟朱元说:不是,我们殿下是让我来跟朱姑娘您说一声,让您只管办您自己的事,人选他已经找好了,一定把事情办的妥帖。 苏付氏有些错愕,不知道朱元又跟楚庭川商量了要办什么事,免不了便看了朱元一眼。 朱元自己却一下子就明白了锦常的意思。 之前楚庭川给她出了个主意,如何迅速的洗刷坏名声。 一百八十一·用心 她让水鹤去煮茶,领着锦常进了花厅便问他:这件事,殿下已经处置好了? 朱景先已经由张显麟带着去正式拜师了,因为早已经有了默契,所以拜师的过程很顺利,并没有出什么差错。 可是王先生那里很顺利,谁知道文人当中却起了许多风波。 首先就是王先生的连襟太常寺的冯大人当面表达了对他的不齿,认为他攀龙附凤,跟他断了交往。 随即还有许多王先生的亲朋好友,哪怕是有王太傅的弹压,也仍旧让王先生最近很受非议。 有很多事,要真正开始体验,才知道原来竟然真的如此艰难。 这些事张显麟已经跟朱元说过了,朱元只能将送给王先生的礼就加重了一倍,饶是如此,在朱元陪着朱景先去拜见师母的时候,也没能得到王夫人的一个好脸色。 王夫人到底是觉得丈夫收了这个徒弟掉价。 可是正如同之前楚庭川所说,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消除的,这更多的是水磨工夫,她一时根本不能做什么,闹出什么动静,都可能会起反效果,那帮文人毕竟都是死脑筋,真的逼急了,还真有可能跟王舒一样来个死谏。 真是到了那个时候,那朱景先的前程也就真的完了。 锦常倒是不知道她这么短的时间已经想到了那么长远,他笑了一声跟朱元说:说起来,还真是要多亏范大儒了。 范开业?! 朱元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苏付氏更是忍不住直接开口问了:范大儒不是那位徐老太太的妹夫吗?上次徐老太太还特意用这个来跟我们做交易,让我们将徐家姑娘算计先儿的事给大事化小.......既然是徐家的亲戚,怎么可能会回过头来帮咱们? 她是不大喜欢范大儒的,范大儒虽然名声很好,可是到底是徐家的亲戚,怎么可能会对朱家的人存什么好心? 锦常点了点头,听见苏付氏这么说,急忙摇头:夫人不知道,范大儒他虽然是徐老太太的妹夫不错,可是政见却一向跟英国公不和,当初他还在翰林院的时候,还几次上书弹劾英国公拥兵自重,克扣底下卫所的军饷。也就是这几年范大儒一门心思的在河东书院教书收徒了,因此跟英国公府的关系才缓和下来,可他到底是跟英国公不同的。 苏付氏便忍不住皱眉。 这些事她倒是的确并不曾听说过,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当初不去拜范大儒进河东书院,不是有些可惜了? 朱元点了点头,问锦常:那这件事跟范大儒又有什么关系? 巧了,范大儒是最爱票戏的,他不仅爱看爱听,也动笔自己写。您不知道,范大儒写了几出戏,那都是广为传唱的......锦常笑的有些促狭且不怀好意,等到笑完了,才跟朱元说:殿下出面,请范大儒写了一出戏,等到过些时候,京城中也就风行起来了。 这就是楚庭川之前说的办法?苏付氏心里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哪怕朱元已经再三说过不般配,却还是难免在心里暗自期待,若是真的能够摊上这样的人,这一辈子也不愁什么了。 可是朱元连卫家都觉得高攀难进,何况是皇家呢? 她也只好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朱元有些动容,楚庭川做的越多,她心里就越是害怕,到如今,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拿什么东西厚颜跟楚庭川说一声等价交换了。 她只好垂下头,面色不明的说:请替我谢过殿下的好意,以后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赴汤蹈海,在所不辞。 锦常觉得朱元的话说的有些严重了,他摆摆手:朱姑娘不必说这些话,殿下说过,请姑娘放心,他什么也不求。 朱元当然不能放心,锦常走了半天,她也仍旧蹙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 可是等到卫家的人再来催了一遍之后,还是收拾了心情,先带着绿衣去卫家了。 卫大夫人见了她十分高兴,拉着她在身边看了坐,笑着说:说起来,好一阵子都没有见到你了,我还只当你不登我们家的门了...... 她握住朱元的手,语重心长的说:元元,不管怎么说,也不管往后你们是怎么样,可是我看待你,跟看待自己家的晚辈是一样的,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些事便跟我们生分。 朱元笑着应是,先替卫大夫人把脉看过病症,才问起这回卫大夫人在信里提起的事:大夫人,老太太卒中之后,有什么反应? 卫大夫人就摇头:我早上刚刚去给老太太请安,可是二弟妹三弟妹还是用之前说的那番话把我给堵了回来,话里话外无非是说老太太如今最忌情绪激动,让我不必进去,以免惹得老太太病情加重。既是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硬往里头闯,因此还不知道到底老太太的情形怎么样。 说起家事,卫大夫人还是有些尴尬,低头咳嗽了一声,才苦笑着说:说起来呢,我们家的那些破事,其实也瞒不过外头的人,毕竟当初闹的动静太大了,可是到底这些事也不该跟人提起...... 朱元知道卫大夫人的意思,所以卫大夫人才希望自己过来,能够去探一探卫老太太的虚实,看看卫老太太到底是真的卒中,还是只是用来麻痹卫敏斋和卫大夫人的手段。 如果是后者,那往后的事自然少不了。 朱元陪着大夫人再说了一会儿话,便站起来往卫家后头的安居苑那里去,那里正是卫老太太的住所。 岑嬷嬷亲自带着朱元过去,见朱元话少却知进退,心中有些知道为什么卫敏斋对朱元这样另眼相看了。 等到了安居苑,趁着人进去通报,岑嬷嬷便跟朱元说: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差人通知我们,我们就在外头伺候着,随时等候通报。 卫二夫人却已经出来了,站在门槛里头看了朱元一眼便蹙眉:林太医才刚刚来过,娘已经吃了药睡下了...... 一百八十二·发病 二夫人神情疲惫,脸上的黑眼圈用粉也遮不住,看着就知道应当的确是熬了几天的样子,岑嬷嬷便低着头轻声说:“知道老太太为了之前的事儿生大夫人的气,可是大夫人也是一片孝心,生怕老太太气着了,虽然林太医固然是医术高深,可是朱姑娘却也是替太后看过病的人......” 她说着,便笑着说:“二夫人,好歹是大夫人的一点心意,已经特意请朱姑娘过来了,您看不如还是让朱姑娘进去看看吧?多一个大夫,也多一点儿商量不是?” 二夫人倒是没再一直拒绝,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引着朱元往里走:“既如此,那就请朱姑娘进来吧。” 从头到尾,二夫人表现得跟从前见朱元的样子并没有任何的不同,半点没有因为朱元已经是县主了便对她态度有什么变化。 她对于朱元的不屑和看不起,是跟那些士大夫和贵族太太们一样,是刻进了骨子里的。 这样不动声色的厌恶,在那些太太们看来,才是最合乎她们身份的。 再多给朱元一个眼神,她们都嫌弃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跟朱元计较了,丢了大家夫人的身份。 朱元早已经习惯,并不以为意,冲着岑嬷嬷点点头,便带着绿衣进了安居苑。 卫老太太喜欢热闹,一屋子的小丫头们都穿的很是鲜亮,院中的一颗银杏树底下还养着几只孔雀,因为开了春天气好了,如今也都放了出来,神气活现的在里头游走。 二夫人径直领着朱元进了廊下,见朱元目不斜视,也不过是从鼻腔里喷出一声冷哼,笑她端着,带着朱元进了明间。 绿衣别的看不出来,但是这眉眼高低是会看的,见二夫人竟然连一句话都懒得跟朱元说,忍不住就有些气怒,拉着朱元的袖子低声跟朱元咬耳朵:“姑娘,她们也太可恶了,请您看病呢,还这样从门缝里看人,什么意思?” 卫敏斋看重的人,二房跟三房没有好气是正常的,再说二夫人本来就眼高于顶,朱元并不放在心里,冲绿衣使了个眼色,便问二夫人:“请问老太太......” 二夫人瞥了她一眼,身边的丫头便径直跟朱元说:“老太太如今还在昏睡,林太医交代了不可惊动,还是请朱姑娘稍等等吧。” 一面又恭敬殷勤的去劝二夫人:“夫人守着老太太一晚上了,现在老太太好容易已经好了些,不如夫人先去小憩一阵儿,等到待会儿老太太醒了,我们再叫醒您也不迟......” 二夫人点头,终于正眼看了朱元一眼:“朱姑娘,那就恕我不能作陪了,还请朱姑娘自便。” 虽然朱元被封县主的消息已经传扬出来,可是到底还没有正式下旨,那二夫人这个四品的诰命也就没必要去捧朱元的臭脚。 再说,朱元本来就是卫大夫人请来的,跟她们二房三房并没什么关系。 她慢条斯理的出了房门,面上仍旧如同之前一般目下无尘,可是等到转过了回廊,便立即将之前的那个惫懶的样子抛在了脑后,一脸严肃的对着面前的人使了个眼色:“好好应付,不要露出半点痕迹来。” 小丫头低声答应了一声,垂下头去,很快就转过头出去了。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连原本在院中聚着或是做针线或是玩笑的丫头们也都慢慢的没了动静。 绿衣转过头看着朱元有些不解,又有些不平,坐在朱元身边嘟着嘴很是郁闷:“姑娘,这老太太不是重病吗?谁知道她要睡到什么时候,难道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吗?” 卫家的待客之道也未免太过敷衍了吧? 看来大房跟老太太的矛盾已经严重到了都懒得互相敷衍的地步了,朱元在心里沉吟,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个时候? 卫敏斋远行办事,卫老太太恰巧就重病,闹的这么僵,只怕卫大夫人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可如果卫老太太没病,林太医也不至于就说卫老太太卒中,这可不是小饼,处置不当的,当即就不行了的事也是常有的...... 她想不出卫老太太到底想做什么,正有些迟疑,外头便一阵喧哗声透过了玻璃传进来,绿衣觉得奇怪,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去看外头到底是怎么了,就听见博古架后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回头一瞧,就见帘子被掀起来,一个穿着莲青色夹袄,底下配着淡绿色百褶裙的中年贵妇走了出来。 她上次虽然跟着朱元来过卫家,但是并没见过卫家的主子,因此并不认识,就回头去看朱元。 朱元也已经站起来,微笑着冲着那个年轻妇人点了点头:“三夫人。” 卫三夫人倒是并没有卫二夫人那么倨傲,但是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她嗯了一声,细声细气的说:“老太太醒了,只是精神还是不大好,朱姑娘请进来吧。” 朱元点了点头,跟着卫三夫人转过博古架,就看见卫老太太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看上去的确是重病的样子。 屋子里的药味儿还很浓重,三夫人拿手绢捂着鼻子,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说:“林太医说,不过是轻微的卒中,可是却还是得慎重,老人家的事最说不准,一不小心就容易出大事,我们这两天都不敢让老太太身边离了人,您请过来。” 她上前几步靠着卫老太太的耳朵,轻声说了几句话。 卫老太太就睁开了眼睛看向朱元,随即便颤抖着伸出手,似乎努力的正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这副样子倒的确是很像是中风后的模样。 朱元垂下眼睛,往前走了几步,才刚靠近床沿,卫老太太忽然就从床上直挺挺的栽了下来,发出沉闷的一声闷响。 屋子里一瞬间静的出奇,绿衣一时完全懵了,手里提着朱元的药箱,没看清楚为什么卫老太太忽然就直接栽在了地上。 朱元已经霍然抬起了头。 卫三夫人尖叫了一声扑在了卫老太太身上,如同是被捏住了喉咙的鸟儿。 一百八十三·阴险 卫三夫人尖叫着扑在卫老太太跟前哭起来,连声惨叫,完全是被吓坏了。 连绿衣也被吓了一跳,急忙上前站在朱元跟前停住了脚,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的卫老太太,茫然的问朱元:“姑娘,不是卒中了吗?怎么她自己还会摔下来?” 卫三夫人不依不饶,转过头开始唤人来把卫老太太小心的抬到床上去,自己就一面擦眼泪一面回头问朱元:“怎么回事?老太太为什么好端端的会从床上摔下来?!” 这话问的好没道理,绿衣瞪大眼睛,咬了咬唇就反驳:“夫人话不是这么说,我们姑娘也不知道啊,我们姑娘是来看病的,她总不会把病人故意拉下床来吧?” 三夫人抽抽噎噎的看着卫老太太,吩咐底下的人赶紧去请太医,自己就哼了一声喋喋不休的抱怨:“谁知道呢?家里现在成了这幅光景,自然是没人盼着老太太好,生怕这个家散不了......” 她似乎也不想遮掩了,恼怒的说:“大嫂知道老太太上次因为徐家的事得罪过你,却还把你给叫来,谁知道她是什么居心......” 朱元眉头越皱越紧,看着犹自说个不停的三夫人,想到之前走的匆忙的二夫人,再联想起刚刚进来之前外面院子里的喧哗声,忽而便转过身要往外走。 不对。 她跟卫大夫人都只觉得老太太和二房三房这应该是在故意示弱或是在装病,所以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卫老太太是否是真的得病了上头。 可是如果二房三房根本就是故意让卫大夫人将注意力放在这上头呢? 她们是不是还有别的想头? 卫老太太病了,又不准卫大夫人去看病,这面上看着,的确就好像是在用病压制人的意思,以卫大夫人今时今日对卫老太太的疏离和防备,是必定会请个大夫过来验证虚实的。 而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卫大夫人的人选会是谁了。 既然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二房三房肯定也都知道。 那么二房三房故意唱这么一台戏,故意让卫大夫人把她也给请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朱元沉吟着看着还在哭诉个不停的三夫人,忽而猛地上前两步,拉住了三夫人的手将她往边上一拽。 她这一拽力气不小,直接就把三夫人给甩到了一边,三夫人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顿时不可置信,看了朱元一眼,之前的温和终究是保持不住了,跳着脚怒骂:“你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就算是用金子重新镀了一层,也甩不脱你身上的穷酸气......” 到底是盛家出来的人,她看着这个灭族的仇人怎么可能会顺眼。 朱元却根本顾不上理会她,上前了两步探上了卫老太太的脉,过了许久,面上露出一个哂笑,回头叮嘱绿衣:“看牢老太太,别叫老太太出了什么事。” 自己却猛地转过身便绕过了博古架,掀起帘子便往外面跑。 一院子的小丫头全都被这动静给惊呆了,看着一阵风似地卷出来的朱元,一时之间惊疑不定,不知道她们到底是上演哪一出。 三夫人气急败坏的追在后头,却还是没有来得及拦住朱元,不由得便连声让人追赶:“怎么回事?!是来看病的还是来闹事的?!在主人家里这样没有规矩......” 正说着,在后头抱厦里休息的二夫人扶着丫头的手快步赶来,见了这个场景便挑眉,问三夫人:“怎么回事?” 三夫人见她身后的丫头自然的退后了几步,便恼怒的说:“这丫头的鼻子简直比狗还灵,根本缠不住她,一阵风似地就跑了......想必是察觉出了不对!” 二夫人就眯了眯眼睛。 她转而笑了一声,语气里带上了深深的嘲讽:“也怪不得敏斋心心念念要把这个丫头放在身边好跟咱们打擂台,这真是个八面玲珑聪明之极的丫头......”笑过之后,她就沉了脸,慢慢腾腾的说:“不过也晚了,哪怕她就是一路跑过去呢,恐怕也来不及了,走吧,我们找些人过去瞧瞧,看看事情到底是怎么样。” 三夫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嗯了一声,跟在二夫人身后,沉着脸说:“其实不叫这个丫头,事情反而或许简单些......” “可不叫她,怎么能让卫敏斋娶她的主意彻底落空?!”二夫人冷然而立,半点迟疑也没有,杀伐决断的道:“她碰上了大嫂的私隐之事,那怎么还可能嫁给卫敏斋?” 三夫人不再说话,眯着眼睛看着墙角的一簇已经冒了头的虞美人,见花叶招展,忽而又笑了,她静静的说:“是啊,遇上了这样的事儿,她以后怎么看待她那个未来婆母?” 还想着攀高枝儿进卫家的门?! 很快她就会知道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下场了。 这件事被揭发出来,到时候别说卫皇后恨不得她死了,连卫敏斋恐怕也得忍不住杀人灭口替自己的娘来遮掩丑事!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二夫人看了三夫人一眼,已经顾不上其他的,跟三夫人互相交换了个颜色,便都急匆匆的往大房的院子里头赶。 卫大夫人的院子常年都是很安静的,二房三房的人少登大房的门,朱元一直都知道这一点,可是等到她进了门,还是立即就觉察出这份安静不同于寻常的那种安静。 她随手抓了立在廊下打瞌睡的丫头,皱着眉头问她:“大夫人呢?” 小丫头被她吓了一跳,因为春寒猛然被叫醒还打了个喷嚏,睁开眼睛见了是朱元,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的说:“往前面的月华厅去了,说是有人上门求见大夫人......” 大夫人的娘家远在甘肃,早些年因为卫家闹的实在不堪,她的娘家想要让她改嫁,不要趟卫家的浑水却被大夫人严词拒绝,两边的关系就逐渐的疏远。 而除了娘家之外,卫大夫人这些年深居简出,再也没有什么来往的朋友和亲人。 朱元来了许多次,听赵嬷嬷和岑嬷嬷话里的意思,也知道卫大夫人从来没有人情往来。 一百八十四·旧情 这个时候,卫大夫人有什么客人可见? 二房三房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朱元不由得觉得毛骨悚然,想到二夫人三夫人那副不冷不热但是却又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目光里露出一点疑虑。 可她也来不及再思索,拽着那个小丫头让她带路,一路飞奔着到了花厅,一眼就看见岑嬷嬷等人焦急守在外头。 岑嬷嬷在,朱元放开那个小丫头,总算是觉得心定了一些,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见岑嬷嬷面露异色,便问岑嬷嬷:“嬷嬷之前不是陪着我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吗?为什么现在在这里?是不是大夫人这里出了什么事?” 岑嬷嬷是卫敏斋的奶娘,卫敏斋曾经说过,她是绝对可靠也不可能被二房三房收买的,朱元对她有几分信任。 岑嬷嬷面露难色,踟蹰着含糊的说:“夫人娘家的亲戚来了,有要事找夫人相商,所以......” 还真是娘家亲戚?! 朱元心怀疑虑的看着她,一时在心里将这些人的表现都过了一遍,只觉得疑点重重。 大夫人的娘家亲戚不是早就已经断绝来往了吗?这个时候上门来拜见? 二房三房也就这么好心把人直接放了进来?-----现在卫家的中馈可还是掌握在二房三房的手里,他们想让谁进来不想让谁进来,大夫人如果没有卫敏斋在,那可完全是不能知道的。 老太太前脚病了,二房三房后脚就给这样的方便放卫大夫人的娘家亲戚上门来,而且三夫人还在那边故意配合卫老太太演戏摔倒缠住自己? 朱元沉下了脸,面色严肃的盯着岑嬷嬷,直到把岑嬷嬷看的有些耸动颜色了,才冷然说:“这里的动静,你们以为瞒得过二房三房?这个人为什么能被放进来,大夫人不仔细想,难道嬷嬷心里也没成算吗?” 一句话就让岑嬷嬷立即就变了脸色,她挣扎了片刻才轻声说:“是大夫人的亲戚......大夫人许久都未曾见过娘家人了......” 正经的娘家人上门,哪怕二房三房再跟大房不对付,以卫敏斋今时今日的地位,她们敢就这么敷衍,甚至都不让二老爷三姥爷去待客,只是把人领进来看大夫人吗? 这算是什么事?! 这件事里处处就都透着古怪。 朱元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岑嬷嬷的手:“嬷嬷,来的人到底是夫人的什么亲戚?” 岑嬷嬷张了张嘴巴,只觉得喉咙痛,隔了许久,手都被朱元握的生疼了,才垂下眼睛,声若蚊蝇:“是夫人的娘家表哥......” 朱元便一挑眉毛。 她可不是真正的十四岁的少女,她是久经风波的王府女主人,当年多少襄王的红粉知己,爱妾通房败在了她的手里? 这些内宅的手段阴私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 出事了。 她伸手拂开岑嬷嬷,低声交代她:“跟我进来,其余的人让她们继续守在这里!” 岑嬷嬷被她这疾言厉色的模样惊住,一时之间竟然隐隐觉得自己看见的是另一个卫敏斋,根本不敢反抗,就被朱元猛地拉进了花厅,又砰的一声带上了门。 隔着屏风,里头隐约传来轻微的说话声,听上去并没什么异常,岑嬷嬷之前的紧张惊惧退去,面上忍不住就露出了一些不以为然的神情。 到底是自家亲戚,难道还真的能对大夫人起什么坏心不成? 大夫人自己也说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不过就是小孩子之间的一点旧事,根本不值得再提起了,到底是带了娘家亲戚的信上门来的...... 她这么想着,就猛地撞上了朱元的背,登时忍不住哎哟了一声捂住了脑门,又气又急的抬头,一时之间却被朱元的神情给镇住了,她顺着朱元的目光看过去,才看见之前的那个娘家的姑老爷嘴里还在冒着女声,手下却正推搡着已经软倒在椅子里的卫大夫人。 她被这么惊悚的场面给吓住了,仓促之间竟然发不出声音。 还是朱元当机立断,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猛地上前拿了一个花瓶,兜头照着那个男人的头给砸了下去。 她的力气竟然那样大,当场打下去就碎片四溅,让那个男人后脑勺见了一片红。 可到底对面的人是个大男人,这一下竟然没有把他给砸晕,他转过头来,立即便伸手掐住了朱元的脖子。 岑嬷嬷已经在乡下十几年了,多少年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事发突然,她打了个冷颤,急忙上前就要去帮忙。 可是朱元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手往那个男人脖子那里一按,那个男人就跟一滩烂泥一样倒在了地上。 “快!”朱元顾不得其他,吩咐岑嬷嬷:“你留在这里,我带着大夫人从后门出去,待会儿来了人,你就说大夫人娘家来了亲戚,但是大夫人又不好出去见的,就让你来见了,谁知道你一来,这人便上来对你动手动脚,欲图不轨......” 岑嬷嬷手忙脚乱,听见朱元这么说,抬起头愣愣的看着她:“可,可既然有人故意陷害,后门只怕也有人守着.....” 朱元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肯定是有人守着,可是也都急着邀功呢,你等一等。” 她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小瓶子,打开塞子放在卫大夫人鼻子底下,让她闻了闻。 里头传来一股难闻的奇臭的味儿,连岑嬷嬷也忍不住被熏得有些眼酸,卫大夫人悠悠转醒,先就是一惊,下意识的双手猛地一推,厉声问:“你想干什么?!” 岑嬷嬷急忙抢上前去喊了一声夫人,轻声跟她说:“是朱姑娘呢!” 卫大夫人又惊又怕,惊魂不定的双手护在身前,直到这时才看见了地上躺着的那个男人和朱元,不由得便一阵腿软的靠在岑嬷嬷身上:“幸好,幸好你们来的快......” 她惊得一身都是冷汗,指着地上的那个男人,战战兢兢又愤怒至极的说:“他.......他......” 院外忽然传来了喧闹声,似乎是守在外头的大房的下人跟什么人气了争执。 一百八十五·软肋 岑嬷嬷立即就变了脸色,惊疑不定的看向一边的卫大夫人和朱元,咬着牙有些颤颤巍巍的辅助了椅子:“肯定是二夫人三夫人那边.......” 现在想想,事情已经很明朗了。 什么娘家的亲戚,亲戚的确是娘家的亲戚,但是却根本不是怀着娘家的和解的书信来的,这哪里是来探亲的啊?这是来要人命的! 要不是朱元来的快,那么这里头会发生什么事......岑嬷嬷简直根本不敢往下想。 就连大夫人也是既怒且惊,冷笑了一声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煞气:“好!好啊!她们明知道我最在乎的无非就是已经多年没有联系的娘家亲人,还拿这个来算计我!这一整个圈套下来,竟然是半点没有想过给我留活路!” 卫敏斋前脚才走!此刻怕是还没有出通州,她们就敢闹出这样的事! 分明就是看准了这是丑事,就算是卫敏斋回来,也只能认栽,这样的事,哪怕是沾了一点儿边,都能被世人捕风捉影渲染成无数故事。 何况是有人故意推波助澜。 到时候又有眼前这个男人无耻攀咬..... 卫大夫人气急攻心,咳嗽了好一阵,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她明知道这个家是龙潭虎穴,明知道那些人都是豺狼虎豹,可笑她竟然还是这样天真!当初敏斋多么艰难才会去外地从军,小小年纪拼杀过来,用性命拼出了一条活路。 可是自己呢!? 身为母亲,毫无用处,从来帮不了儿子的忙,一味地缠绵病榻,感伤身世..... 岑嬷嬷惊呼了一声,朱元已经拉着大夫人打开了后门,闪进了长廊拐角,冲着岑嬷嬷使了个手势,岑嬷嬷平复下了心情,颤抖着手,卷起来放到嘴边,大声的喊了一声。 这一声仿佛就是讯号,前面院子里的喧闹声更加的激烈了,无数的叫骂声从外头传进来,似乎是跟卫敏斋留下的这些人起了争执。 可是卫敏斋留下的这些人,全都是他的心腹,叫的急了,甚至还惊动了卫大夫人院子里的护卫-----卫敏斋要走,但是却也在母亲跟前留下了许多得用的人,除了那些四处找回来的用惯的老人之外,他甚至还留了六个锦衣卫,专门看守母亲的院子。 这一点并不奇怪,因为当初的盛阁老也是调动过大批的锦衣卫围着自家府邸,防止海寇寻仇的。 卫敏斋如今已经做到了镇府,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锦衣卫一出来,外头的攻势就弱了一些,岑嬷嬷满脸满手都是冷汗,心惊肉跳的看着方格纹青砖上躺着的生死不知的男人,忽而找到了一点儿勇气。 侯爷千叮咛万嘱咐把人交给了她,要是侯爷回来夫人却出了事,那她怎么有面目去见侯爷?! 不管怎么样,戏是一定要做足的,她使劲儿的扬声喊了两声,见前院始终围的密不透风,后院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了两个缩头缩脑的仆妇,就朝着她们尖锐着嗓子喊:“快过来!出事了!” 两个仆妇不管不顾,互相对视了一眼,抢步上前,几乎是小跑着进了门。 朱元砰的一声把门给带上,自己就顺势拉着大夫人出了后院的门。 大夫人气喘吁吁,腿脚犹自还使不上力气,形容憔悴的看着朱元问她:“现在怎么办?我们......” “前面撑不住多久了,您等会儿,我先给您重新梳理一下头发。”朱元拉着她快步闪进花厅前面的拐角处,快手快脚的替她将头发随意理了理,幸好绿衣这个丫头比从前要细致的多了,每回出来,总要在她荷包里放上小梳子等物品。 她原本就又是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的人,这一下很顺利的就将大夫人的头发给梳理好了。 也就是这时候,二夫人三夫人终于等到了原本事先就知道的,来探卫老太太的病的族里的耆老和老太太们,借着他们的声援,让卫敏斋底下的那些锦衣卫给让了路。 方良是留下来的其中之一。 他不知道大夫人在里面做什么,会的客人又是谁,但是现在看二夫人三夫人这副来势汹汹誓不罢休的模样,他就踩到了没什么好事。 见二夫人三夫人如此不留余地,非得硬闯,方良就冷了脸,腰间的绣春刀拔出了个头发出一声脆响:“二夫人三夫人想清楚,您二位真的这样闯进去了,到时候要是......那可就没有回头路走了。” 作为卫敏斋的心腹,他尽职尽责的维护卫大夫人的利益,不愿意卫大夫人有任何错处被人抓到。 原本族中就一直对卫敏斋母子施压,让他们不许分家,要尊奉卫老太太。只是卫敏斋势大,二房三房却没落,实力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之上,所以才勉强僵持着,东风压不倒西风,西风也压不倒东风。 但是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了,而错处还在大房的话,那卫敏斋无疑就陷入了被动。 二夫人三夫人平时自然是很怵这个卫敏斋的心腹的,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得看主人。 可是现在不同了。 他们清楚的知道里面现在正发生着什么,里头静悄悄的,现在几乎没什么动静,只传来卫大夫人和岑嬷嬷的尖叫声,足以见事情是按照他们的计划在发展。 朱元? 她恐怕是闯到大夫人院子里傻傻的去等大夫人了,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战场其实不在大夫人的院子,甚至焦点也不再大夫人身上。 真是...... 想想这个向来以聪明著称的朱元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大夫人出事之后的脸色,就真是无比的解气呢。 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是小孩子的玩物,这世上的事也不会一直都任由小孩子掌握在手里,朱元到底是太年轻了,她不知道,大人们真正算计起人来的时候,是不必亮出牙齿和武器的。 二夫人冷笑了一声,半点迟疑也没有,甩开了方良,朝着他冷笑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冲那些叔伯和伯娘婶婶们皱着眉头担忧的道:“大嫂也真是的......” 一百八十六·刀俎 大夫人的人如此强硬蛮横的阻拦,那些原本来探病的叔伯长辈们也都起了疑心,听见二夫人意有所指的说之前有大夫人的娘家人上门来求见的时候,在家中声望最重的一个老太太便皱眉道:“老大媳妇的娘家早已经不跟她往来多年了,当年也正是因为老大媳妇坚决拒绝娘家的提议,不肯改嫁,甚至不惜为此跟家中闹翻,咱们家才人人都感激她,高看她一眼,现在来的,是什么亲戚?” 三夫人垂着头有些为难的绞着衣摆不肯说话。 方良面色没变,心里头却忍不住的着急起来,之前大夫人只是说出来走走,见一见田庄的管事,因此他对于大夫人是出来看什么娘家亲戚的事竟然一无所知。 现在听见二夫人这么说,傻子也知道不对了,他不由得悬了一颗心,想着若是拼死拦着这些人,得要怎么样才能不影响大夫人的声誉又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走。 二夫人咳嗽了一声,看了三夫人一眼,再看看门前廊下的几盆海棠花,唉声叹气的压低了声音:“三婶儿,我也不瞒您,其实.....我之前听门房上的人说,似乎是大嫂的娘家表兄......” 众人的脸色一时都变了。 老太太也是面色数变,颤抖着声音一个字都没再说,只是死死的盯住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好半响,她才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既都是亲戚,那还闹的这样生分做什么?叫人看着还以为家里生出了什么大事,你们让底下的人都散了吧,咱们自己进去互相见个礼,隔了这么多年了,老大媳妇儿娘家终于能来人,也是好事。” 二夫人和三夫人就是一惊。 而那个老太太已经冷哼了一声,环顾了一圈就恼怒的道:“都站在这里做什么,都下去做事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叫客人看了笑话!” 她毕竟是家中辈分最高的,比卫老太太都高一头,在卫家族中说话那是比卫老太太她们还要硬气几分的,她这么一发怒,二夫人和三夫人就不敢再跟她对着干,顺着她的意思让底下的人都退下去了。 老太太回过头来,当机立断的便呵斥了二夫人和三夫人:“你们怎么当的家?!我听说中馈是你们在管着,老大媳妇儿身体差一直都在卧床静养,她们娘家来了亲戚,来的是谁你们就都敢放进来?!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们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当初你们大嫂娘家就是让她回去改嫁给娘家表哥的!” 这番话说的又恨又急,几乎是直接的撕下了卫二夫人和卫三夫人的面具,将她们的不怀好意赤裸裸的曝光在了人前。 二夫人和三夫人面色难看,都觉得有些难堪。 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家向来就乱,我却也没想到竟乱到了如此地步!你们糊涂!放进了人来,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丢的还不是承恩侯府的脸面,还不是敏斋的脸面?!” 卫家现在年轻一辈里头最为出彩的可就是卫敏斋。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不以为然。 名声? 任由卫敏斋坐大下去,她们连这个家都不能再待下去了,还要什么名声?!简直是笑话! 这个时候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候,说其他的废话都是枉然,什么名声不名声的,那都得之后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不择手段的让卫大夫人和卫敏斋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再也不能翻身。 方良已经反应过来了,他愤恨的看了二夫人三夫人一眼,恨不得拔刀杀人! 这些杀千刀的,她们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的陷害大夫人! 这么多人..... 他手心里全都是汗,想着就算是卫敏斋在这里,这么多族中长辈,这么多亲眷,难道真的就能一下子全都弄进诏狱里头杀了灭口? 这是不现实的。 朱元敢这么做,尚且还有个朱正松杀了妻子的理由,到如今都恢复不了元气,被人指指点点,哪怕是太后皇帝看重她,也得了御史们不少的奏折弹劾。 朱元的县主圣旨还没下来,无非也就是因为那帮子老臣跳的厉害。 卫敏斋就更别提了,他还是个皇帝跟前的红人,多少人等着抓他的把柄,一旦他真的杀了亲戚,那以后他也就彻彻底底的完了。 卫大老爷的死,他一辈子也别想再查出来了。 二夫人跟三夫人已经顾不得那么多,计划已经定了并且开始实施,要么就是大获全胜,从此以后甩脱大房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要么就是一败涂地。 她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连族中的那个老太太也明白的很-----就在这里不进去是不行的,二夫人三夫人有意把事情闹大,刚才来了那么多下人,又连起了几场冲突。 这件事要是没个结果,反而更加的人云亦云不知道三人成虎宣扬出什么事来。 她就觉得有些疲倦且惊悚。 二夫人三夫人却在听见里头熟悉的叫声之后,猛地联手闯过去,一把将门给撞开了。 大门晃晃悠悠的发出吱呀一声长响,方良从来没有这么心惊肉跳过,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就大踏步的往里闯。 不管是怎么样,他总得护住大夫人。 二夫人和三夫人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面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志得意满的喜色-----听刚才的叫喊声,分明是她们安排在后门处看门的嬷嬷,这么看来,是嬷嬷们反而抓住了时机先闯进去抓了个正着。 那可就太好了。 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成了。 她们加快了脚步,一心一意的加快了步子,终于到了花厅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就猛地推开了门,扬声喊:“大嫂!你怎么......” 她们的话音戛然而止,像是伸长了脖子的鸡被捏住了脖子,一下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太太她们并不想进来,可是又知道已经被拉下了水,怎么都是撇不清的了,便也只能硬着头皮进来。 她们满心以为自己会看见什么不堪的场景,用来当做卫家内部互相攻讦争权的筹码,可是一进门,便懵了。 一百八十七·算计 泥金仕女屏风后头,岑嬷嬷拿着一个花瓶还在跟两个不知名的仆妇做僵持状,整个人状若疯癫,地上有一个穿着杭绸直裰的男人仰躺在地上,满头都是血污,看着似乎是晕过去了,生死不知。 而一直出现在二夫人三夫人嘴里的,此时此刻应当是在这里头见表兄的卫大夫人,反而半点踪影都不见。 二夫人和三夫人懵了。 连带着族里的那些亲戚们也都皱起了眉头,审视着二夫人和三夫人,眼里的不满和不屑几乎要溢出来。 她们如此迫不及待的要闯进来,无非就是认定了大夫人言行不当,举止失宜,并不避讳,看她们现在这呆若木鸡的样子,看来她们预想中的场景跟现在的场景是对不上的。 都是常年在内宅里混的人,这里头有什么猫腻,她们怎么可能还看不出来? 二房三房趁着卫敏斋出去办事,趁虚而入想要将卫大夫人的名声弄臭,故意又跟卫老太太配合演了一场戏,提前请了族中的亲戚们来,就是为了借亲戚们的眼睛,将这件事大肆宣扬,让卫敏斋和大夫人彻底抬不起头。 这样一来,卫敏斋的母亲立身不正,难免是要收人非议的。 大夫人的性子如何,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这就是个泥人儿,恐怕一出这事儿,她自己就活不了了。 而她一旦活不了,卫敏斋丁忧三年。 三年,什么事不可能发生。 有皇后在后面撑腰保着,她们又设下了这么一个局,卫敏斋还能怎么样? 真是好算计!也真是好毒的心思! 可是偏偏算计的再完美,也还是出了差错。 大夫人好像并没有上钩啊。 方良也无声的朝着二夫人三夫人投去了一个兴味的眼神。 也好,出了事卫敏斋自然是一定要把二房三房给剥皮抽筋的,现在没出事,虽然不能把她们怎么样,但是她们的性命哪里有大夫人的一根手指头重要。 只是看她们这震惊至极的样子,就能看得出来,她们肯定是已经设计好了圈套等着卫大夫人钻的,并且看着十有八九这个圈套是很稳妥的。 可是为什么现在出了差错? 岑嬷嬷都在这里,那卫大夫人呢? 地上这个被砸晕的男人,没有错的话应该就是卫大夫人那个所谓的娘家表兄了,他怎么躺在了地上?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不一时有安居苑那边的人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说是老太太醒了,见二夫人三夫人都不在身边,因此情绪和情况不怎么好。 族中各人的神情各异,眼里却还是没有控制住露出了嘲讽来。 这么巧,一环套着一环,分明就是为了争夺家中权力所以卫老太太纵容二房三房胡闹,要设计陷害卫大夫人。 可是本来她们家里怎么闹是她们自己的事,关起门来,别传出一点儿风声,别坏了族里的名声,那也没人能说什么,毕竟卫家当年闹的争产一事石破天惊,连先皇也亲自过问,没人不知道。 将族里的长辈拉下水当成攻击大房的枪,那却又不同了。 自己作死,还要连累整个卫家的族人都再一次得罪卫敏斋? 这些年好不容易族里才跟卫敏斋修复了一点儿关系,这么一闹的话,二房三房要是得逞,卫敏斋只怕能丧心病狂到让卫家的族人全都进诏狱陪葬。 毕竟谁都听说过卫敏斋阎王的名声,也都知道他最在乎的无非就是自己的母亲。 族里的老太太先就冷笑了一声,转过头去问二夫人三夫人:“老二媳妇儿,老三媳妇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大嫂呢?” 二夫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面色惨白难看的指着岑嬷嬷,言辞激烈的问她:“怎么回事!?大嫂呢,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说是亲戚来探视么,你们就差点弄出人命来!?” 三夫人还更镇定点儿,双眼一眯就看向后院守门的那两个仆妇:“你们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屋子就这么大,能藏人的地方是没有的,这两个仆妇是守在后院门口,怕到时候卫大夫人会从后门溜走的。 如果是从后门走了,那必定瞒不过这两个人。 这两个仆妇也是茫然的,她们一直都守在后门处,听见前头人声鼎沸的,就知道前面怕是大夫人的那些下人拦路不让进,再听见这里头女人的尖叫声,当然是迫不及待的要抢功了,这才闯了进来。 可是她们闯进来却只看见了一个岑嬷嬷和满头是血倒在地上的男人,至于大夫人,她们连影子都没看见。 现在三夫人问,她们张着嘴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方良跟岑嬷嬷认识,见岑嬷嬷手里还举着个花瓶,便率先问:“岑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岑嬷嬷转过头来,手里的花瓶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睁着眼睛气喘吁吁的指着地上的男人说:“大夫人听见说有娘家人来,很是高兴,初时还以为来的是家里的哥哥,等到听说是表兄时,便又改了主意不大想见了-----夫人自小只跟几个嫡亲的哥哥亲近些,这个表兄也隔了很远的了,便差我来瞧瞧,谁知道这个人......” 她指着地上的那个男人,似笑非笑的说:“这个人却不安好心,趁着我进来,竟然嘴里就说些不干不净的话,且还对我动手动脚起来!我于是便奋力挣扎,拿了花瓶把他给砸晕了!” 二夫人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立即便训斥她:“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不是大嫂的娘家表兄么,大嫂亲自差人去门房那里把人给领进来的,且自己也挂念娘家的人迫不及待的来看,连老太太那里的病都顾不上.....” 她说着,疑惑的扫了一遍,犹自不肯死心:“那么多双眼睛呢,亲眼看见了大嫂进来了,怎么大嫂却不见了,只留了你一个奴婢在这里?是不是大嫂不大好意思见我们?” 这话就说的实在是太诛心了,岑嬷嬷握紧了拳头不管不顾的反驳:“二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 一百八十八·援手 岑嬷嬷激愤之下,说出来的话当然就不会那么好听。 她看着已经一脸灰败的二夫人和三夫人,冷笑着问:“二夫人和三夫人想看见什么?!我们大夫人不在这里,二夫人和三夫人看上去倒像是很不开心?” 她是早就被卫老太太等人打发走去乡下的漏网之鱼,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是没丢掉那股子愚蠢的忠诚。 二夫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可是族里的老太太已经低声呵斥起来了:“好了!老二媳妇儿,老三媳妇儿,别怪我们上门怪主人,你们自己家中的事,闹起来也要有个分寸,现在闹成这样,你们抓住了大房什么错处?你们也太不像话了!” 她在族中德高望重,儿子孙子都很有出息,她说出来的话,很大程度上能够决定其他族中长辈们的态度。 二夫人心里就是一惊,她咬了咬牙,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法回头了,横竖跟大房是已经撕破了脸,根本不可能再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要是这一次不能一锤定音,卫敏斋回来,哪里还有二房三房的好日子过? 她就立即整理了一下思路,环顾了一圈屋内,再次扬声说道:“不是这么说,老太太,我们也是挺家下人说的,大嫂也没通知我们一声,就说自己要见娘家人,就把人给领进来了,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大嫂进来的,现在人躺在这里满头是血,大嫂人却不见了,这一切怎么看怎么古怪,难道一切就只听信这个老婆子的一面之词?!” 方良已经忍无可忍,抱着双臂看着二夫人,手里的刀已经出了鞘:“怎么,听二夫人的意思,似乎是很肯定大夫人一定是在这里面,并且跟这人的伤势脱不了关系?!”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二夫人身上。 二夫人没有迟疑,她到了现在,也没有任何迟疑的可能了,她就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 这么短的时间,后院还守着两个婆子,她们既然说没看见人出去,而且还冲了进来,那人就肯定是还在这里,她狐疑的皱起眉头有些不安,只是这花厅都是敞亮地方,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窗台那边的那座用屏风隔出来的小茶室了,难道是在那里? 岑嬷嬷到了这个时候,亲眼看着二夫人三夫人的嘴脸,反倒是一点儿都不怕了,不仅不怕,说出来的话也格外的有条理且清晰,她疾步走过去,一把将屏风给用力挪开,将那小茶室暴露在众人眼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二夫人和三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既然认定大夫人在这里,那不如自己来找,看看大夫人是不是藏在了地里头!” 她说话有些口不择言,可见是愤怒到了极点。 可是这个时候,谁也没心思追究她这一点,人人都看向了二夫人。 族里的长辈们纷纷呵斥二夫人三夫人多事,让她们要给出一个交代,去跟大夫人赔罪。 同时语气里都有些凝重,卫敏斋要是回来知道了这件事,只怕是族里再没有安稳日子过了。 她们原本是觉得自己被拖下水当了枪使,一时之间都有些绝望,不知道到时候真的看见大夫人出事的话,该保持什么态度。 可现在发现大夫人没在这里,大家心里就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二夫人的手指甲将手掌心都给掐烂了,三夫人也面色发白,却还是始终咬着牙问:“那大嫂呢?大家都看见了大嫂进来的,也看见了这个男人进来,人总不会是凭空飞走了吧?还有,到底是不是有事,问一问这个躺着的人不就清楚了吗?” 说到这里,三夫人稍微又找回了一点儿理智和自信,冷笑了一声长出了一口气:“他既然是大嫂的娘家表兄,总不能不听他说句话就给他栽赃个调戏家中下人的罪名吧?不如先问一问?” 眼看着这个人肯定是二夫人三夫人招来恶心大夫人的,方良怎么可能让她叫醒这人问下去?他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刀砰的一声插在了旁边的桌上。 屋子里顿时一阵寂然。 小片刻后,族里的老太太便径直怒道:“够了!老二媳妇儿,老三媳妇儿,你们真是不闹出点丑事来就不高兴是吧?!非得把这个家给折腾散了,非得把你们自己给作死了,你们才能满意!?” 遇上这种事儿,哪家不是能不戳破就不戳破的。 二夫人三夫人的不安好心几乎动一动脑子就能知道。 真是做的太明显了。 她一开口,边上的族里的族人也都纷纷开口表示赞同,觉得二夫人三夫人实在是事多。 谁都不愿意被卫敏斋记恨上,这一回二房三房却这么做,而且还要把他们也拖下水,实在是过分了。 二夫人抿着唇瞪着方良,正要开口就听见外头传来卫大夫人冷静且肃然的说话声:“二弟妹三弟妹在找我?” 声音竟然是从前院廊下传来的! 二夫人和三夫人唰的转过头,见卫大夫人丝毫无伤的被朱元搀扶着进了门槛,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眼里全都是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 难道说卫大夫人一直就没进来过花厅? 可是不可能啊! 在这里蹲守的下人回去报信分明是说的很清楚的,说大夫人跟那个娘家来的表兄已经进了花厅。 一直都有人守着的,要是知道大夫人出来了,她们一定是会收到消息的。 大夫人进了门,先礼节性的朝着族中的长辈们见了礼,跟族中的老太太握着手问了好,才咳嗽了一声有些孱弱的摇头:“我之前听说娘家兄长来了,的确是亲自过来了一趟,可见只是表兄,家中素日又跟他不甚熟悉的,想必不是我父母亲或是兄长拖他过来,便不好私下见他,只是留了岑嬷嬷替我招待客人,可是后来却又听说这边出事了,二弟妹三弟妹带着您们闯了过来,我怕是出了什么事,这才急忙赶来了,怎么,二弟妹三弟妹是想做什么?” 一百八十九·硬气 权门贵嫁正文卷一百八十九·硬气卫大夫人难得这么硬气,她素来就是个很温柔的人,当年被那么逼迫,她也并没有寻死觅活,别人也就是看准了她要脸。 而要脸面的人其实在不要脸的人面前是很吃亏的。 二夫人三夫人从来就没有把大夫人放在眼里,她要是没有个卫敏斋这样出息的儿子,早已经死了千次万次,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所以她们也就是在卫敏斋一走,就要设计卫大夫人。 可是现在,卫大夫人好似跟从前那个懦弱的大嫂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卫大夫人眉目间全都是冷漠,她握住族里老太太的手,轻声说:“今天家里的情况,想必不必我说什么,诸位长辈们心里都是有数的。我素来不是咄咄逼人的人,就算是敏斋如今出息了,我们也还是一直想着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她说着,语气里就忍不住带了一点哽咽:“可是我们想着息事宁人好好过日子,别给族里添麻烦,可是二弟妹三弟妹却如此逼迫我们......” 族中的长辈们纷纷便忍不住安慰她,让她也不要太过于气苦了,老太太也反握住了她的手,蹙眉说:“这件事.....还是要好好的审一审......” 众人都看向了她。 二夫人和三夫人咬着唇,委屈愤懑的攥着手,目光里都是怨毒。 审? 二夫人率先出声:“真是笑话,现在是大嫂自己的娘家人在家里闹出了事,怎么倒好像是我们故意在其中使坏似地,我们也不过是担忧大嫂的娘家人受了冷待,怪我们没有招待好罢了,难道还是我们的过错?” 家里有男人,总是可以更硬气一点儿。 三夫人也插嘴说:“二嫂说的是,原本我们家里就出了事,母亲她的身体也刚刚出了问题,现在正卧床疗养,大嫂向来只做甩手掌柜的,我们也知道不敢麻烦大嫂,可是大嫂难道就因为这件事,便要去惊扰老太太?” 口口声声都是在指责大夫人故意小题大做,也指责大夫人将族里的长辈给抬出来。 朱元嘴角挂着一点浅淡的笑意,并没有开口。 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大夫人要是在如此的优势之下都维持不了局面,那卫敏斋从此以后也就再也不要出门去办差了,一天到晚在家守着母亲是正经。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二夫人点头说:“我们家里也不是没有男人在,家务事还不必劳烦诸位长辈们插手,再说了.....老太太也还健在呢。” 这话说的就有些难听了,显然二夫人是根本有恃无恐,不把族中的人放在眼里。 真是岂有此理,大家的面色就都有些变化。 二夫人这个人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她要拿族里的人垫背踩下大房的时候,就拿大房的人当枪使,现在大房要族中的人做主了,她就又嫌弃族里的人管的多了。 哪怕是菩萨对着这样的人都免不了有火气,何况族里的长辈们还不是什么菩萨。 当即族里辈分最高的老太太便皱着眉头说:“原本你们就是族里的人,既然还是姓卫,还是痛一个祠堂,供奉同一个祖宗,那么在这种大事上,就有我们长辈说话的地方!” 她说着,咳嗽了几声,打定了主意之后便一点余地也不留了,也懒得再跟二夫人三夫人废话下去,看了几个长辈一眼,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便道:“既然你们也说你们男人都在,那就更好了,开了祠堂,我把老二老三都叫上,这件事,审出个清楚明白,要是真的没你们的事,那算我们冤枉了你们,我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了,亲自给你们赔礼道歉,可是你们要是真的做了这事儿......族里也不是聋子瞎子,任由你们祸害族人!” 这句话一出口,一切就都回不了头了。 幸好方良带着五个锦衣卫在,有他们在,二夫人三夫人身边的那些奴仆们一个都不敢动,生怕方良一把刀下来命就没了。 老太太跟大夫人商量了一会儿,就让方良先派人将二夫人三夫人给看押起来,一面又让人去请二老爷和三老爷。 然后便问朱元:“朱姑娘,您是京城如今家喻户晓的名医了,我问您一句,老太太这病,有妨碍没妨碍?” 要是有妨碍的话,这事儿应当就不关她的事,毕竟卒中的人几乎就是丢掉了大半条命了,哪里还能使什么阴谋诡计来害人? 可是要是没什么妨碍..... 朱元笑了笑,脸上神情微妙:“说来我过来之前,老太太还从床头摔了下来,可是老人家身体并没什么旁的问题.......” 二夫人和三夫人闹的厉害,听了朱元的这句话反而却平静下来,齐刷刷的看向朱元,目光里有嫉恨也有不甘。 是了,分明一切都计划好了,可是一切就都败在这个女人手里!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太贪心,不该请这个女人过来,不.....甚至只要在朱元当时现端倪从老太太那里跑出来的时候拦一下...... 族里的老太太垂下了眼睛,片刻后便说道:“既然她身体没什么不好的地方,那也好,请过去祠堂一道旁听吧,也免得到时候她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反而以为是族里的人对老二媳妇儿老三媳妇儿太苛刻。” 众人当然没有什么异议。 事实上,现在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眼前的结果了。 除非是去禀报皇后,可是当时卫老太太觉得胸有成竹,也为了维护皇后,因此并没有去告知皇后这件事。 现在再去递牌子求见,也来不及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都觉得心里涌上了惊慌。 卫老太太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她喝了安神的药,才刚醒了过来,等到见了族里的老太太,见她神情难看脸色极差,还以为是来说大富人的事的,顿时整顿了精神,做出一脸严肃的模样看着族里的老太太,虚弱的问她:“老姐姐,你来啦?我这身体也不中用了,如今成了这幅模样.......” 一百九十章·老家 族里的老太太神色莫辨的看着她一刻,才收回了手,淡淡的说:“不止是我来了,原本是听说你重病,族里的叔伯们特意都来了,谁知道......” 她垂下头,余光瞥见卫老太太脸上那抹奇异的笑,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怪不得养出的女儿虽然成了皇后,可是也不得皇帝的喜欢,连个承恩侯的爵位都被皇帝收回去了那么多年不肯发还回来。 大房如此,要是真的让卫老太太等人成了气候当家,那以后卫家迟早要被这一支给败坏了名声。 皇后娘娘的确是身份尊贵,可是卫家的尊荣从来不是靠一个女人换回来的。 再说也靠不住,卫皇后成为皇后的时候,卫敏斋还在襁褓里,这么多年来,卫家得到了什么好处没有? 要不是卫敏斋异军突起,成了气候,有了出息,这一支早已经没落了。 现在刚有点起色,卫老太太就沉不住气,想出这样内斗的馊主意来,真不知道当年卫老太爷到底是看中了她什么。 她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摇头,将今天发生在花厅的闹剧说了。 卫老太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僵硬着脸色,既怒且惊的摔了手里的杯子,怒气冲冲说:“怎么就不能给我们孤儿寡母一条活路?!”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苍老的面上全都是悲怆:“自从老太爷去了,我们家的爵位就一直空悬,我也知道敏斋争气,也知道这一家的荣光都要靠他,可是他就算是发达了,也该尊重长辈......” 族中的这个老太太最是公正严明,也最是古板的,卫老太太知道她的喜恶,抓住了卫敏斋的不孝就说:“老姐姐,我没法活了啊!您看看,您看看,小的前几天才因为嫌我管得多,当着家里那么多人的面让我下不来台,丢了好大的脸,气的我病的起不了身,大的就这样来陷害弟妹小叔子们......我们怎么活啊!” 要是不知道的,真的要为卫老太太这一番自白落泪。 而且她字字句句几乎都已经直指卫敏斋和卫大夫人不孝不悌,容不下她们。 可是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大家都是有眼睛的,族里的老太太目光沉沉的看住她,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你这些话,跟我说也没什么用,如今祠堂也已经准备开了,你有什么话,不如到了那里去再说。” 卫家是当年从金陵迁徙过来的,算起来,到如今也有一二百年的历史了,当时迁都,卫家的族人们便将先人牌位全都一道带来了,从此在京城算是扎下了根。 祠堂自然是在最风光的这一支里。 虽然近些年大房没落,其他支不少起来的,可是每到了祭祖年节,开祠堂的时候,总是要来祠堂的。 近些年卫敏斋开始得势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可是卫老太太一点儿也不为了祠堂上重新挂了一块御赐的牌匾而开心了女儿身为中宫皇后,十几年也没替家中求来一块这样光耀门楣的牌匾。 反倒是一直以来排挤,视为眼中钉的原配留下来的孙子换来了这块牌匾。 她从那之后便不大愿意进祠堂了。 尤其是,等到她进了祠堂,发觉卫二老爷和卫三老爷都战战兢兢的坐立难安,而二夫人三夫人形容枯槁,便更是气怒。 她跺了跺拐杖,立即就将矛头指向了卫大夫人:“老大媳妇儿,你难道真的就要逼死我们才罢休吗?!” 朱元作为外人,是万万没有资格进卫家的宗祠的,卫大夫人搀扶着岑嬷嬷的手,却并没有半点示弱的意思,她冷笑了一声,少有的针锋相对:“老太太说这话才真是要逼死媳妇儿了......” 她说着,眼泪便一下子下来了,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岑嬷嬷急忙搀扶着她,立即便哭了:“老太太,大夫人原本身体就不好,大夫都说她需要静养,要不是朱姑娘医术精湛,几次给她施针,她连出门的力气也少有......您给我们大房留一条路罢......” 双方争执不休,被请来的族长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她们,看了面如土色的二老爷三老爷一眼,沉声说:“事情已经问清楚了,没有冤枉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儿......那个男人,正是收了她们的银子,才进府来陷害老大媳妇的。” 他目光阴沉而复杂的看着卫老太太,不甚赞同的摇头:“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实在是骇人听闻,且她们竟然还连族里的长辈都妄想利用,特意挑了今天大家探视你的时间来行诡计......这件事简直伤风败俗,敏斋在前头拼杀,你们却为了一点私欲在背后扯他的后腿......” 卫老太太震惊不已,她没想到族里让她过来,竟然是连一点辩解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就已经给卫二夫人和卫三夫人定了罪。 她死死的盯着垂着头做虚弱状的卫大夫人,一时之间只觉得喉咙里蔓延上了一股血腥味,好容易才忍住了那股冲动,冷冷的问族长:“怎么?您问也不问,就说审问完了,给人定罪了?顺天府审人还要升堂问案找证人呢......” 族长有些烦躁的打断了她:“你还是给承恩侯府留些脸面吧!审问?人赃并获,你想要审问什么?你真想让顺天府的人上门把你两个儿媳妇当成是犯人给抓走?!” 卫老太太气结。 她怎么可能会真的想让顺天府来查案? 不说查不查的出什么,就只要传出一点儿风声,她两个儿子和儿媳的名声也算是彻底给毁了。 她说不出话来。 族长便冷笑了一声:“你们闹的也太不像,族里不得不出面管一管,这两个儿媳妇,从此以后就送回金陵去吧。” 什么!? 卫老太太不可置信的抬头盯着族长,只觉得自己应当是听错了。 送回金陵?! 仿佛是为了让卫老太太听的更清楚一点,族长加重了语气说:“老二老三也跟着回去!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当丈夫的管束不严,无法约束妻子,责无旁贷!” 一百九十一·博弈 二夫人瞬间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想到族里竟然如此快速的就下了决定,而且一出手就是要把她们给送回老家去。 老家?! 自从当初迁都之时随着皇室迁来京城,卫家的祖业便只留下了很小的一部分在老家,现在回去,那岂不是等同于被放逐了? 她自己回去倒也算了,可现在是全家都要回去啊! 要是丈夫也回去了,那他们还怎么可能会有回来的时候?! 二夫人失声尖叫了一声,顿时不管不顾的就要挣扎几个仆妇的拉拽要去寻死“我不活了!谁若是要让我们回去,就是在逼我们去死!” 祠堂里顿时一阵骚乱。 二老爷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直到这个时候了,冷眼看着二夫人的额头上都撞出了一个洞,才慢条斯理的说“凭什么让我们走!?卫敏斋把母亲给气的病了,这往大了说,那就是大不孝,这样的人,他凭什么还袭爵?!谁要是让我们走,我们就敢上官府去告他大不孝!” 大不了就大家一起玩完算了。 卫老太太被提醒了,急忙擦着眼泪哭起来“我这个老婆子是个讨人嫌的,谁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大儿媳妇这是要逼死我这个老婆子啊!”她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去朝卫大夫人下跪“大儿媳妇,从前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跟你们过不去,我不该得罪你们,你们大人有大量,你们给我们一条活路吧,这些孩子们可都是老大的弟弟弟妹啊!” 说起这个,卫大夫人更是生气,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激动地连声咳嗽“老太太,当着这么多伯父长辈们说话要凭良心!这么多年,到底是谁不给谁活路?我们孤儿寡母的,什么时候又有能耐欺负过你们?这些年,家里的田产、田庄还有那些铺子,出息我们大房从来没有见着,哪怕是圣旨下来,爵位已经发还,中馈也仍旧没有到我们手里,家里的账册我们也没有看过一眼” 卫大夫人真心实意的哭起来了“我们是不敢有不孝的心思的,我从来没有求过什么,也没说要算这些年的账,可饶是如此,您也还是容不下我!容不下敏斋!他前头才出京城去办差,后头二弟妹三弟妹就这么恶心我!分明知道我跟我娘家闹翻多年,盼望着娘家来人,她们还敢这样做,找来我落魄的娘家的表兄,许以重礼,想要陷我于不义!” 族长眉头紧皱,不觉暗自点了点头。 从前一直都说卫家这个宗妇娶得是好又不好,说她好是因为她为人善良公道,族里的事物找她她再也没有不答应的。 说她不好吧,就是太过于软弱了,宗妇哪里能一味地软弱? 可现在看着,倒是历练出来了。 也是,到底是泥人也有脾气。 卫大夫人眉头一皱,语气就陡然变得严厉起来“如今人赃并获,族里的长辈们要主持公道,并没有冤枉你们一丝一毫,现在你们竟然还要以死相逼,要我息事宁人!你们想过若是事成了,我和敏斋的下场没有?!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太太,我哦们不敢不孝,您这样老了,就该是好好的享受子孙孝敬的时候,您要是愿意,尽管留下来,媳妇儿甘愿侍奉您。可是您若是想要借着孝道两个字来压我们,要我们放纵了这两个凶犯,那也是万万不能!” 卫老太太瞠目结舌,仿佛是从来没有认识过卫大夫人一样,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会是从前那个哑巴儿媳。 连二夫人一时都被镇住了,没有再哭哭啼啼。 卫大夫人环顾了一圈众人的脸色,将众人的表现尽收眼底,静静地出了一口气才说“我原本还觉得族里给的惩罚太轻了,现在你们却觉得太重。既然如此,那就拼着这名声不要了,这族里的名声不要了,二弟妹三弟妹,二叔三叔,要是你们觉得不满的话,那咱们就请顺天府上门吧。” 她语气淡淡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重若千斤。 卫老太太倒竖了眉毛,狠狠地跺了跺自己的拐杖“你们敢!你敢!” 不敢?卫大夫人冷笑了一声,看了族长和族里的老太太一眼,轻声道“媳妇儿不敢,可是媳妇儿也是被逼的无路可走了,想必族里的长辈们都是可以理解的。” 这是当然。 卫家除了卫敏斋,还有许多都是在当官的,总不能为了这件事,闹得声名狼藉。 族里的老太太第一个就不答应的,她哼了一声看向卫老太太,不满的道“各人做下的事当然是自己负责,老姐妹,我们是一道进门的,走到如今不容易,你可千万要记住,你不止老二老三这些孩子,还有公里的皇后娘娘,你总得替皇后娘娘想一想啊。” 这话一出,卫老太太的气焰便瞬间被打的消了。 她眼里酸痛不已,现在是真的觉得头有些痛了。 族里的人都站在卫大夫人一边,连素日里一直对老二老三关照有加的族长如今也铁了心要处置老二老三。 她张了张嘴,过了半响,才对着卫大夫人低了头“就算是就算是我们错了,你给你小叔和弟妹们一个机会,给他们一条路走你反正也没出事,现在你二弟妹也受了伤,她知道错了,得到教训了” 一出手就是如此狠辣的杀招,可是等到现在,卫老太太竟然还说得出这样的话。 多少次她们总是这样,好像只有她们的利益是利益,命是命,其他的人都是蝼蚁。 卫大夫人吸了口气,很坚决的摇了摇头,又忍不住咳嗽“老太太,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不是我说不追究就能不追究的,二弟妹三弟妹也不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了,要是这一次还是轻轻放过,谁知道以后她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呢?到时候我们自己也就罢了,反正我们在老太太眼里是不受宠的,但是皇后娘娘呢?” 网址77dus 一百九十二·迁怒 卫大夫人的态度到此已经表现得很是清楚了,半点拖泥带水都没有,这跟她平日里息事宁人的作风很是不同。 但是到这个时候,族里的人反倒是都放了心。 卫敏斋到如今也还没有成亲,后院的事就很重要,卫老太太现在看来不仅心胸狭窄,还是一个最糊涂不过的人。 这么紧要的关头,她竟然纵容儿媳内斗,甚至亲自出来做引子,像这样目光短浅又锱铢必较的妇人,要是让她继续掌握承恩侯府的内院,那卫家真是迟早有一天全都要被她们给带累。 长痛不如短痛,反正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族长咳嗽了一声,一锤定音:“好了!老二媳妇儿老三媳妇儿犯下此等大错,只是让她们回老家去守墓已经是轻拿轻放了,老二老三便也一道回去吧,反正这么多年,你们也并无建树,如今你们媳妇儿犯下大错,都是你们约束不力的缘故,你们也该一道回去,也免得夫妻分离,更生事端。” 族中的其他长辈们也都纷纷出声。 三夫人目光都有些迟钝了,抱着二夫人的胳膊看了三老爷一眼,却见三老爷嚷嚷着要去见皇后。 族长冷笑了一声,看向卫老太太:“这件事还是您自己做个决定吧,也省的说我们族里的人越俎代庖,处置你们的家事。” 卫老太太一下子就苍老了十岁,之前保养得宜的脸如今全都是皱纹,她怔怔的望着祠堂里的牌位出神,嗫嚅着嘴唇许久没有说的出话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在二夫人和三夫人的哭声、二老爷的痛骂声和三老爷的叫嚷声中回过神来,她看了儿子儿媳们一眼,终于闭上了眼睛,沉声说:“让他们回去也不是不行,可是我的孙儿孙女们年纪都还小,也还没说婚事.....除了那几个实在是还没开蒙的,都要留下来。” 是了,族长还有族里的人说的是,皇后才是她真正的依仗。 要是这回强硬的要保老二他们,大夫人怎么肯善罢甘休?到时候真的闹起来,连皇后也要面上无光。 她原本就不受皇帝喜欢的。 有皇后在,就不怕以后没有翻盘的机会。 她擦了眼泪,呵斥二老爷他们:“你们既然做错了事,便该要付出代价!让你们去便去,不要让族里的叔伯兄弟们为难!” 卫老太太既然肯配合,事情就简单了很多,其他族里的长辈们都松了口气。 族长也是,他点了点头,肃然的望着二老爷他们,沉声说:“你们回去之后要修身养性,好好地改过自新!要是在老家再闹出什么事来,族里容不下你们!” 二夫人从来没有觉得人生如此的艰难过,她捂着额头,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后,终于尖叫了一声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卫大夫人也已经面色苍白了,低着头去谢过族里的老太太和族长他们。 族里的老太太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就道:“你也不容易,敏斋出门在外,你也要好好照料自己,否则等到敏斋回来,见了你出事,该要如何的难过?” 谁都不想家里闹的家无宁日。 现在卫敏斋要是闹起来,整个卫家族里都得跟着天翻地覆,这也是族里的人为什么一致都站在卫大夫人这边的缘故。 卫大夫人点了点头,谢过了族里老太太的好意,又皱眉说:“只是怕那个人收了二嫂三嫂的银子,会出去胡说。” 那个人到底是卫大夫人娘家的人。 族长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就说:“这样吧,我安排人手,把他护送去甘肃,找到你娘家,把人交给他们,让他们处置。” 他说着,冷冷的说:“堵住他的嘴,让我儿子亲自押送,等到了那边,看你们娘家如何回话,要是他们不愿意管.....那少不得用我们自己的方式让他闭嘴了,总之万万不能损伤你们的名声。” 提起娘家,卫大夫人神情就有些失落和怅惘,她点头答应,再留在祠堂听了一会儿族长的训诫,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岑嬷嬷之前因为太过紧张而被花瓶割了手,朱元已经替她上过药了,卫大夫人见岑嬷嬷双手都包扎着纱布,抿了抿唇让岑嬷嬷先去休息两天,又让身边的丫头取了五两银子打赏岑嬷嬷,这才转过头去看着朱元,握着朱元的手激动的说:“元元!真是多谢你!” 绿衣在卫老太太去祠堂之前就已经先被带来了卫大夫人的院子里,听见卫大夫人谢朱元,就眨了眨眼睛。 朱元摇头,卫敏斋既然将卫大夫人的事情托付她让她帮忙照管,她当然是尽力而为。 这没什么值得谢的。 卫大夫人却知道朱元是担了多大的压力-----朱元是还要进宫去伺候太后的,太后对待卫皇后向来不错。 而卫皇后当然是毫无条件的站卫老太太一方的,毕竟卫老太太是卫皇后的生母。 这次朱元站出来帮了自己,让二夫人三夫人一跤直接跌的站都站不起来,不管怎么样,等于是让卫老太太挖心挠肺了。 卫皇后不管怎么说,肯定是不那么开心的,甚至于很可能会迁怒朱元。 想打这里,卫大夫人心里便更加的感激朱元,也觉得朱元要是能做自己的儿媳妇就再好没有了。 她也不想说的太多,拍了拍朱元的手背:“我知道你不耐烦听那些感激的话,我也就不说了。这回族里已经下了决定,让二房三房她们举家搬回老家去守墓,除了几个临近要婚嫁的孩子留下来,其余的人统统都回金陵去。” 这次朱元真是帮了她们的大忙了。 原本卫大夫人便在想该如何拿回家里的中馈,可她也知道卫老太太她们是万万舍不得放权的,因此一直都很纠结且为难。 现在事情却都已经迎刃而解了。 以后就算是卫老太太拿身份压人,能做的能影响大房的事也都有限了。 卫大夫人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畅意过。 一百九十三·大胆 卫大夫人觉得扬眉吐气,连带着心情都变得好了许多。 朱元反倒是没觉得什么,她替卫大夫人重新把过脉,开了温补的方子,便要跟卫大夫人告辞。 卫大夫人急忙留她下来:“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这一通闹下来,你连口茶水都没喝上,不如就留在这里用饭吧?你爱吃什么,我让厨房做了送来,省的你再跑回家等一趟。” 现在家务收回了自己手里,卫大夫人显然是要轻松随意的多了。 也是,之前朱元来给卫大夫人看病,阖府上下除了大夫人自己院子里的人,其他卫家的下人基本上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恨不得从门缝中看人。 就算是卫敏斋再厉害,这种内宅的事,他一个男人,总有照顾不到和想不到的地方,卫大夫人早些年肯定吃了不少的闲气。 等到如今,终于不必再忍了,卫大夫人就有些感叹:“原来扬眉吐气的感觉这样好,怪道人人都想要自己做主。” 可是要做自己的主又哪里有那么简单? 朱元收起药箱,笑了笑就摇头:“丰乐楼那里还有些事等我回去处理,还有.......我还打算去拜访一下我弟弟的师母......” 卫大夫人就惊讶的啊了一声,皱着眉头道:“王成如的妻子是个不大好相处的.....你现在过去,只怕是要遭到一阵排揎的。” 原来卫大夫人竟然还认识王先生的夫人,朱元有些诧异,她坐在卫大夫人下手,点了点头就说:“原本是先送过拜帖的,但是王夫人并没有回信.....我过些天就要回宫去伺候太后了,所以想趁着这段时间先去拜访一下王夫人.....” 卫大夫人便摇头,肯定的道:“旁人我不知道,可是王夫人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我们说起来还是熟人,她还未出阁的时候就最是个老古板,女子无才便是德整天挂在嘴边,像你这样的.....”卫大夫人看了她一眼,又急忙改口:“我守了寡,她就不肯再跟我往来,你这样着急忙慌的过去,她非但不会觉得你有诚意,反倒是疑心你故意恶心她。” ...... 朱元就有些茫然了。 要说对待不喜欢的人,诸如卫二夫人卫三夫人这些,那一点儿都不费劲,把她们给拉下来就是了。 可是王夫人偏偏是王先生的妻子,而王先生又难得是喜欢朱景先且愿意收朱景先为徒的。 王先生的面子不能不照顾到,那就得跟王夫人处好关系。 可王夫人如此古板固执..... 她该怎么投其所好? 卫大夫人看出朱元有些手足无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也不要把她想的太吓人了,她就是个老古板,别的书没读过,女诫女则字是一个也不认得,可是背的却比谁都熟.....追根究底,她倒是个很善良的人。” 她想了想,就道:“这样吧,我也许久没有出过门了,从前的故旧一点一点都生疏了,我下个帖子,请她一同去一趟广福观罢,到时候元元你也跟着一道来。” 很多事都是因为陌生所以才显得阻碍重重。 之前王夫人了解朱元的渠道无非也就是在那群贵妇人还有古板的文臣那里,对朱元的观感只怕是坏到了极点。 这个时候朱元自己横冲直撞的上去的确是不大妥当。 如果有个中间人牵线的话,一切就简单的多了。 朱元片刻之后便点头答应了,低声谢过卫大夫人的好意,她知道卫大夫人其实是很怕出去交际的,也的确是已经很久没有出去交际过了。 卫大夫人就自嘲的笑了笑:“守寡的人,原本便不能多出门,人家红白喜事都要避讳。可是一旦等到你儿子接过爵位了,那倒又不同了,别人都忘记你守寡,只记得你是侯府的大夫人了。” 她收回话头,拉着朱元语重心长的说:“元元,我能帮你的地方不多,可是你只要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我总是会尽力的。” 朱元有些感慨,卫家这样的泥潭,要是换做她早就已经挣扎着离开了,卫大夫人却从始至终没有想过放弃。 归根结底,是因为卫大夫人始终怀着对丈夫的爱和对孩子的责任。 说了一会儿话,外头便有人进来敲门,神情为难的看了朱元一眼,见大夫人没有避讳朱元的意思,才说二夫人受伤严重,伤口竟然到现在还在流血,想要请朱元过去看看。 没有等朱元说话,卫大夫人便一口回绝,面色冷淡的道:“二嫂的伤口并不深,京城中也不是没有胖的大夫了,让人拿了府里的帖子去林太医府上请人过来。” 她说着,又道:“明天早上,让所有府中的下人都到水镜厅去,我有事要吩咐。” 小丫头急忙应了一声是转身出去了。 卫大夫人见朱元若有所思,便道:“许久没有管过家务了,很多事都只能慢慢来。” 朱元也点头:“家务事向来都是千头万绪的,要处理的确是很费心思,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也不必太过急迫,夫人还是不要太操之过急了。” 二夫人三夫人要回老家去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不管怎么说,府里但凡是有眼睛的都知道以后跟着她们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大夫人要收回权力,并不会很难。 可是怎么把事情办的体面,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卫大夫人就托腮嗯了一声,见朱元实在不肯留下来用饭,便让人去安排马车,照旧送朱元回去。 又不忘跟朱元确定了到时候去广福观的日子:“就三月初七罢,我替敏斋的父亲打醮,到时候请王夫人一道去,你也一道来。” 朱元点头答应了,带着绿衣出了门,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 绿衣就上前两步追上朱元的脚步,轻声喊了她一声,见朱元朝自己看过来,期期艾艾的说:“姑娘,卫大夫人她人真是挺好的。” 朱元看了她一眼,见她欲言又止,忍不住就笑了,捏了捏她的脸,轻声说:“是啊。” 一百九十四·好事 朱元摸了摸绿衣的头发,有些感慨,想到卫家的族人和卫大夫人,又有些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刮了绿衣的鼻子,叹了一声气说:“小丫头还是不要乱想了,以后会好起来的。” 她那么艰难的时候都已经度过了,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困难能够难的住她。 不就是名声吗? 她怎么丢掉的,自然会怎么捡回来。 绿衣看着她眼巴巴的点头,知道朱元不想再谈这件事,也就不再说,等到上了马车才跟朱元说:“姑娘,那咱们去找林大厨吧?我们去吃点心!” 在她眼里,再难过的事,只要有好的点心吃,也笑笑就过去了。 朱元嗯了一声,随口答应了,等到了丰乐楼,才下马车便被季晨喊住了,他又惊又喜的迎上来:“姑娘您怎么来了?正好,我们原本还想着要晚上回去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呢,您就来了!” 好消息? 朱元看了他一眼,进了后院的一间屋子,问他:“什么好消息?” “是王先生来了!”季晨压低了声音,但是喜悦之情还是溢于言表:“跟张探花等一行新科进士在二楼的雅间里,他问起绯羊首来,问是不是您的拿手之作,我们说是,王先生便说名不虚传,能够复原出后主花蕊夫人的名作来的姑娘,难得。” 看来王先生知道自己的事显然很多。 朱元凝眉思索一会儿,问季晨朱景先在不在上面。 季晨便摇头:“公子大约是太小了,王先生并不曾带他来赴约。” 朱元点了点头,朱景先也不在上面的话,她就更不能露面了,因此她只是叮嘱季晨:“好好招待,若是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季晨就有些迟疑的问她:“姑娘.....王先生既然夸了您做的菜,咱们是不是就应该投其所好,要不送一道望月盘上去吧?” “不必了,王先生不是那个意思。”朱元说的言简意赅:“若真是欣赏我的厨艺,先儿已经成了他的徒弟,他大可以通过先儿告诉我,现在当着张公子他们的面说这些......” 她没有再说下去了,皱着眉头正要让季晨出去,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叫好欢呼声,不由得便侧头去看季晨。 跟之前的宝鼎楼一样,丰乐楼其实也属于比较大的酒楼,规矩也多,来的人自恃有身份,向来是不会这样大片的闹起来的。 怎么回事? 季晨却听了一遍就笑起来,卷起手咳嗽了一声跟朱元笑盈盈的说:“正好姑娘来了,除了王先生的事儿,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范大儒写了一出戏,叫《救母记》,如今正是风靡的时候,前些天从狮子楼那边开始火起来的,如今那些唱戏的倒是谁都愿意唱上一段儿来揽活儿,正要跟您说,今儿是轮到来咱们店里唱了......” 朱元就怔住了。 救母记? 她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巧合? 她打开窗户听了一阵,推门去了前头大堂里,正好看见搭建的台子上头的确是有一对父女正在唱戏。 听内容,好似是父亲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把年纪还在襁褓的女儿给送回老家去,好迎娶新夫人。 酒楼二楼雅间的窗户全都开了,许多人听的义愤填膺,大堂里更是有人直接就骂了起来。 再过了一会儿,男人将冤死的原配的骨灰让人送回了老家,自己风风光光的迎娶了宰相家的姑娘,并且将先夫人难产留下来的骨血交给了新夫人抚养。 大堂里顿时叫骂声和哭声一片。 尤其是那个被送回老家的原配生的女孩儿,回了家又不受刻薄的祖母和叔叔婶婶们待见,被扔在山里自生自灭,好几次从悬崖峭壁上险险脱身,实在是太惨了。 不少的妇人哭的泪湿了巾帕。 朱元神情复杂,不知道为什么,心有所感的抬起头往二楼东北处看过去,正好对上楚庭川的脸。 那一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跳好似漏了一拍,紧跟着又加速跳动起来,险些要跳出胸腔。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把她的每一件事都放在心上,永远在她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 她抿着唇,手心冰凉却又觉得心间火热,一时之间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还是身边的欢呼声和掌声才把她给拉了回来。 她看向台上,戏已经唱完了。 小女孩还在山上的草屋里跟一个小丫头相依为命步步维艰,负心人情场得意步步高升,膝下儿女成群。 这是个什么结局?! 立即便有人忍不住指责起来:“不是叫做救母记么!?现在亲娘都已经死了,小女孩儿才一丁点儿大,还被扔在老家.....负心汉倒是步步高升,这算哪门子的救母记啊?” 很多人纷纷附和。 这场戏看的也太叫人憋屈了,连二楼雅间里也有不少客人打发了跑堂的拿了银子下来打赏,让这些人将故事给说完。 可那丑角儿笑了笑,将银子往外一推,笑呵呵的摇头:“列位看官,这不是小老儿不接着往下唱吊诸位的胃口,而是实在这戏如今也就写了一半儿啊......等到什么时候拿到了下半部了,小老儿一定给诸位将故事给讲完!” 大堂里顿时响起一片喧哗声。 这个故事跌宕起伏,高潮迭起,实在是让人抓心挠肺,恨不得立即就看见负心汉有报应,可现在听了半截儿,竟然没了,真是让人心里头空落落的。 季晨转过头来笑着跟朱元说:“等到再过一阵子,这京城只怕到处都有人传这个救母记.....” 楼上的窗户推开,王先生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楼下的热闹,便大有深意的看向了张显麟,点头赞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这么年轻,行事就已经如此老到且圆滑,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张显麟笑了一声,做了个手势请王先生入座,轻声说:“也不过是略尽一点儿绵力,说到底,这不是在下的功劳,是殿下面子大罢了.....” 一百九十五·巴掌 王先生喝了口茶,看着桌上鲜香四溢的绯羊首,目光里有些了然也有些诧异,放下茶杯轻声说:“殿下对这位朱姑娘真是很看重,先是不惜让你来说服我收照朱姑娘的弟弟为徒,后来又为了她专门说服了范开业写了这出《救母记》,真是用心何其良苦啊。” 他说起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里的试探是不加掩饰的。 张显麟听懂了王先生的试探,他垂下眼睛说:“殿下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这原本没什么错。” 他知道王先生他们的意思,这群人早早的就集结在五皇子身边,成为五皇子的助力,对于五皇子的期许就必定是很高的。 这是一回事,另外,没有人会做赔本的买卖,他们在这个时候站队选择帮五皇子,那就肯定是有博弈的心思,指望着收到最好的回报。 他们已经付出了很多东西,但是五皇子呢? 双方总要有一点连接的----让对方都能放心和满意的纽带。 什么最合适?当然是婚姻关系最合适。 哪一家都有适龄的女孩子,送到五皇子身边是最好的保证彼此关系的做法,可是现在看五皇子的意思,却分明对朱元与众不同。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张显麟见王先生不置可否,便咳嗽了几声加重了语气:“殿下不是圣上,他要的一切都由他辛苦得来,他也不愿意受人钳制。” 所以,想要用婚事来换取平衡,那是不现实的了?王先生哂然一笑,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这个话题原本也不适合被拿出来讨论,他只是转移了话题,说起了这回封王的事:“虽然是给殿下封了王,但是云南的差事也彻底泡汤,殿下要是想更进一步,得到圣上和朝臣的承认,还得想想法子。” 错木达的事情是个大功,可是到底有些取巧了,朝廷中也不乏弹劾五皇子心思深沉,培养党羽的折子。 嘉平帝不能说完全信了,但是心里却肯定是有想法的。 所以抬手给五皇子高高的封了个信王,却又在之后半点反应都没有,云南的差事更是再也没有提起过。 封了王反倒是一直赋闲了,这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张显麟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轻声说:“既然封了王,恐怕圣上就要下令让殿下就藩,眼下这个才是难处。” 王先生神情顿时肃然,他嗯了一声也接过了话头:“是啊,几次兄长说起来,都说朝中如今不少人上书说既然信王已经封王,便该选个地方给他就藩.....” 虽然五皇子已经是诸皇子里头隐隐的头儿了,可是到底嘉平帝只是给他封王,却并不曾流露出让他当太子的意思。 原本盛家那些支持四皇子的人当然不会希望五皇子当太子,而封了王就要去就藩也是惯例了,根本算不得是为难五皇子。 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嘉平帝还没有决断,可是他总是要做出决定的。 而最好的结果,当然是不去就藩。 一旦前去就藩,几乎就是默认了放弃皇位了..... 张显麟的表情便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正要说话,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起先他们都没当回事,还以为是食客们在纠结这个唱了一半的救母记。 可是等到过了一会儿,楼下的吵闹声不仅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越发的起劲的时候,他才皱着眉头打开了窗户,往下面看了一眼。 “怎么回事?”他转过头有些意外的看着王先生,见王先生面露疑惑,便道:“是英国公世子。” 徐兆海? 王先生也面露诧异,起身顺着窗户的缝隙往楼下看了一眼,见果然是徐兆海被众人围在中间,好像是在争执些什么,便说:“叫个人下去打听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 徐家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跟朱元为难? 他们自己家的事屁股都才擦干净。 不过一会儿下去打听的人就上来了,垂眉敛目的说:“是徐家的二老爷吃醉了酒,闹着要见朱姑娘,然后不知怎么的就跟店里的伙计起了冲突,闹起了事,现在是国公府的世子正教训徐二老爷。” 张显麟若有所思,见底下徐兆海将徐二老爷训斥得跟个孙子一样,便摇了摇头。 一母同胞,哪怕是长兄如父,端起这样的派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无顾忌的训斥弟弟,也显得太过了。 毕竟徐二老爷也是个有儿有女的人了,还被大哥这么当众训斥,脸面往哪里放? 徐兆海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他劈头盖脸的把弟弟给骂了一顿,还和颜悦色的跟朱元打了个招呼:“我弟弟吃醉了,胡言乱语得罪了朱姑娘,朱姑娘千万别跟他一般计较,听说明儿三月三朱姑娘答应了赏脸来寒舍的春风宴,还请朱姑娘别为这件事便伤了和气。” 朱元自然没有说不好的,算得上是很好说话了。 看来毕竟是得封县主的人了,知道要脸了,也知道要交际了。 这不是就很好么? 徐兆海满脸是笑,眼里却露出一丝不屑和嘲讽。 说的多好听,那救母记唱的又多动人,可说到底,朱元真是为了母亲报仇?恐怕更多不过是看着盛家富贵,自己却沾不到好处,所以得不到就甘愿毁掉吧? 他遮掩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回过头等到了家里,就猛地甩手给了徐二老爷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不仅将跟进去的管事给弄得懵了,连带着徐二老爷自己也懵了,他指着徐兆海,面上既有愤怒又有不甘,质问他:“你打我?!当初要不是因为这个贱人.....我的小三儿又怎么会死?!” 这些问题徐二老爷和二夫人已经问过无数遍了,人都已经死了,一直纠缠这些问题有什么意思?徐兆海不耐烦至极,他森然的盯了徐二老爷一眼,拔高了声音警告他:“父亲还在云南披挂上阵拼杀,家里娘也再三叮嘱了,那个丫头跟五皇子那边过从甚密.....让我们都谨言慎行,干脆不要招惹他,你聋了吗?!” 一百九十六·机密 徐兆海这些天已经憋得够久了,他将对贺家、对女儿的际遇的愤怒全都发泄在了徐二老爷身上:“千叮咛万嘱咐,你还是不明白轻重!娘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便是妹夫们也比你要聪明知道事儿!” 说起这个,徐兆海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了:“小三儿死了,难道娘就开心了!?娘到底是她的祖母!我们也是她的伯父伯母!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出了,那自然还是家里更重要,一家子的前程呢,难道还比不过小三儿不成!?你没别的女儿了?你没儿子?!怎么你就抓着这件事不放了!?” 徐兆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又止不住的冷笑起来:“怪不得这么多年你在卫所当个指挥使,人人都出了头,唯有你最窝囊,但凡你本事一点儿,你也不至于过的这么垂头丧气的!” 徐二老爷已经被骂醒了,他攥着拳头冷冷的盯着自己的脚背,一句话也没说。 从小到大,分明同样都是母亲生下来的孩子,可是他就是不受母亲的喜欢,听说是因为他小时候到了两岁多还不大说话,背后许多人都说他怕是个哑巴,母亲一开始不以为意,等到后来逐渐发觉他的确是几棍子下去都打不出个屁来,便开始大发雷霆。 她倒是不曾对他做什么。 只是从此之后尽量减少见他的次数罢了,平时只是让人将他的起居记录在册,偶尔翻一翻。 奶娘和伺候他的人都察觉到了国公夫人对他的疏远和冷淡,一屋子的人都诚惶诚恐,跟伺候大哥那边的人的精气神都完全不同。 他五岁那年的时候,在大哥的十岁生辰上,有些紧张,开口说恭贺的话有些说不出口,国公夫人就面色瞬间冷淡,她不呵斥孩子,只是回头去寻他的奶娘和大丫头们,森然问他们:“谁把二少爷带上来的?!” 他从那之后就更怕母亲。 母亲在家中任何需要见客的场合也都不让他出面。 这个要面子要了一辈子的女人,这一生都不曾正眼看过他。 连带着他生的女儿,在国公夫人的眼里,也不值钱。 所以哥哥才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番话,才能不把他放在眼里,像是对待一条狗那样呼来喝去。 徐兆海不知道,他也不大在乎徐二老爷脑子里的想法,他骂完了,摔了杯子指着徐二老爷让他滚:“滚回去警告你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妇人,不许她再生事挑拨!” 连个妻子都管不住,果真跟娘说的,脑筋自小就不清楚。 做大伯子的,出言申斥自己的弟媳,这像是什么话? 但是在徐家,这样荒唐的事就这么顺其自然的发生了。 徐二老爷自嘲的笑了一声,没有跟从前一样诚惶诚恐的去讨好兄长,他出了大房的院子,回了屋里,见徐二夫人正在做针线,站在门槛边半天没有动静。 徐二夫人后知后觉的回过头看见他,见他失魂落魄的,急忙放下了手里的针线上前搀扶他,闻见他一身的酒气,就又忍不住低声的说:“怎么又去喝酒了?你也是.....” 这世上唯有妻女是真正属于他,关心他的。 徐二老爷心里一阵悲哀,坐在圆凳上看着徐二夫人:“刚才大哥打了我一巴掌.....他把我给打醒了。” 徐二夫人就立即忍不住一阵心惊且怒,她看着徐二老爷脸上的指印,气的浑身发抖:“怎么就这么看低自己的兄弟?!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他竟这么不给你脸面.....” “谁让他是未来的世子呢。”徐二老爷眯着眼,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人家高高在上,也是,大嫂明里暗里也都警告你,分家出去,咱们就什么都不是了,以后还要仰仗大房的鼻息过活,所以我们死了一个女儿,死了也就死了,连父亲母亲也没放在心里......” 又说起了这件事,徐二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趴在徐二老爷的肩头放声痛哭:“怎么就这么难?!我们想要好好的过个日子,怎么就这么难?你好歹也是母亲亲生的,又不是庶子.......” 可是日子为什么竟然过的比庶子还要惨上几分? 徐二老爷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他冷冷的说:“是啊,我是母亲亲生的,可是母亲却只当我是个负担,败坏了她的名声,累的人人都嘲笑她一生聪明,却生了个脑子不灵光的儿子......” 他话里的心灰意冷已经掩不住了,徐二夫人不再哭了,她只是泪眼朦胧的望着二老爷,无奈的摇头:“就算是这样,又能怎么样.....” 二老爷那点微薄的俸禄,也的确是养不活二房这一大家子人,脱离了国公府,他们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徐二老爷脸上的神情就有些怪异起来,他摇了摇头,一脸柔情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不是的,你别担心,咱们以后不用看大房的脸色,小三儿也不会白死,以后谁也别想把我们二房当成台阶踩了。” 他的语气肃然,但是二夫人却并不能真的相信,她叹了一声气,敷衍着徐二老爷:“是,以后总有出头的一天,熬过去了,也就好了。” 徐二老爷没有在乎二夫人的敷衍,他拒绝了二夫人让他休息的提议,不过坐了一会儿,就出门去了。 只要他不去闹事,家里就不会有人在意他去哪里。 与此同时,朱元冷眼看着徐兆海带走了二老爷,便回头去问尹吉川:“火候差不多了吧?” 尹吉川笑了笑,点头说:“之前已经铺垫过几次了,徐二老爷在家里的确是很受气的,听说不知道为什么,国公夫人很不待见他,他连带着二房在家里都没什么地位,家中大小事都插不上手.....经过了这件事,火候想必的确是差不多了,徐二老爷应当会想通的。” 朱元嗯了一声:“想得通就好,等到徐二老爷找上门来,你就循序渐进,也别一开始就露出目的来,英国公府的事,我要知道的越多越好。” 一百九十七·朋友 不光是徐二老爷心里觉得跟吃了一口屎一样,徐兆海心里也憋屈的慌呢,他回了自己屋里,只觉得最近仿佛是犯了太岁,简直是哪哪儿哪哪儿都不顺,恰好有个小丫头端茶上来水温热了些,他就气急败坏的摔了茶骂了几声。 世子夫人正跟女儿低声说着什么话,进门的脚步就忍不住一顿,看了一眼女儿,对着女儿使了个眼色,让女儿别进去,才进了门打发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头,问他:“世子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动这样的肝火?” 徐兆海没什么好脸色的把徐二老爷惹事的事儿给说了。 世子夫人就不以为然的摇头:“世子也不是不知道二叔的脑子不大好使,何必跟他计较?再说你教训也教训过了,以二叔的性子,自是不会再犯的,太过上纲上线的,反而让二房更加怨憎咱们。” 徐兆海胸腔中憋着一股气,到了这一刻就毫不迟疑的都给爆发了出来:“你知道些什么!?今儿在丰乐楼里头,我正好听见那出最近到处都在唱的救母记,这是什么救母记?分明就是人家写出来给朱元刷白漆的!啧啧啧,那里头的内容.....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世子夫人替他倒茶的动作停了停,不大明白的说:“这又怎么了?不管是朱元自己存心在丰乐楼里安排这出戏给自己刷白漆也好,还是有心人在给她做名声也好,跟咱们现在有什么关系?犯得着你在这儿急赤白脸的跳脚?” 说起这个,徐兆海很是无奈的叹了一声气,觉得夫人到底是个女流之辈,眼光就是短浅。 他没了说话的兴致了,只是蔫蔫儿的提醒她:“明儿就是春风宴,你让小游谨慎上心着点儿,别再得罪人家给人家整的丢脸,我去母亲屋里陪母亲说说话儿。” 世子夫人自然是点头答应,等到他走了,发了一会儿呆,才让人去叫了女儿过来:“明天你肯定是要出来招待跟你同辈的女孩子们的,行为举止要跟从前一样大方得体,别跟朱元一般计较,跟这样的人也计较不来。” 徐游很迅速的就答应了,看着母亲皱着眉头,便问她:“父亲为了什么动怒?” 在女儿跟前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世子夫人将丰乐楼的事说了,末了便道:“也难怪你父亲吃心,你二叔太不懂事,一味地怨怪我们,朱元也不知道搭上了哪股东风,如今眼看着是身份越发的高了,我们跟朱元闹的又很僵,怪不得你父亲生气的。” 徐游的脸色没什么变化,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挑,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细细的说:“哪股东风?当然是卫家和五皇子的东风!” 世子夫人立即便咳嗽了一声,不甚开心的看了一眼女儿:“说话谨慎小心些,现在正是紧张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信王到底是会留京还是就藩,要是留在京城......” 那就至少是表明了皇帝的态度了,信王也差不多就是以后的太子了。 那就绝对得罪不起。 而跟五皇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朱元,自然也更加得罪不起了。 徐游抿着唇紧咬着牙冠,心里头的沉重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坐在母亲下手,分明天气在一点点回暖,可她就连握着手炉也还是觉得浑身冰凉。 “难道我们堂堂国公府,真的就要这样仰人鼻息,要看一个声名狼藉的贱丫头的脸色?!”徐游简直心头滴血:“我明天还要对着她讨好卖乖!我.....” 可是凭什么?! 她朱元到底凭什么?! 世子夫人被女儿猛然爆发的怒气吓了一跳,紧跟着就冷静了下来,伸手拉了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这还不是因为如今咱们家里......” 她自己心里当然也不舒服。 她捧在手里的掌上明珠被朱元比了下去,还要对着朱元那个下贱的丫头口称县主,她心里也难受的很。 可是谁让家里现在难呢。 那要命的账册还不知道在哪里,一天找不到那账册,云南的事儿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你有那么大的把柄握在人家陆家手里,你敢跟陆家闹翻? 那帮百姓其实都是被陆家给逼得反了的。 可是英国公却不能把这事实给报上朝廷,也不能那么快就平息叛乱。 无非是因为陆家要借着这场叛乱多从朝廷国库里头扣钱。 这个节骨眼上,陆家跟英国公府既互相是盟友,也互相提防,死命的去找那账册。 谁先找到了,谁就掌握了主动权。 可没找到,那就还是老实点儿安静做人,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惹出了大事,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家子老小都倒霉。 这可不是普通的贪污受贿,这是受封疆大吏的贿赂啊,嘉平帝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世子夫人揽住女儿的肩膀,欲言又止,半天才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安抚她:“母亲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是如今为了大局起见,也只能如此,你听娘的话,先忍着。只要熬过了这阵子,等你祖父回来了,什么新账旧账都能一起算,到时候什么也不必怕了。” 徐游的脸涨的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另一边的徐老太太倒是收起了鼻烟壶,好整以暇的对着徐兆海哦了一声:“真是这样?” 徐兆海肯定的点了点头:“儿子亲耳听见的,都说那戏是姨父亲自写的,这还能错?也就是姨父亲自写,才能让那些红角儿一个个的争先恐后的排戏不是?” 他很是不是滋味,喉咙里头涩涩的,抬头问徐老太太:“娘,您说姨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咱们明明就跟朱元不对付的很,他难道不知道前些时候小二和小游是被谁算计的,跟谁有关?怎么都是一家子亲戚,他反倒是胳膊肘总是往外拐呢?这也太不合时宜了!” 徐老太太嗤笑了一声:“还能怎么着?他就是一个死读书的,总是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呗!读书人的酸腐气罢了。” 一百九十八·进展 徐老太太很是不屑自己妹夫的这点子胸襟。 她有些得意又有些看不上的摇了摇头:“这里头也有个缘故,你父亲这边是勋贵,这是累世的富贵,世代袭爵的,可是你姨父呢?不过就是靠着自己,当个穷官儿罢了。” 所以徐老太太在妹妹跟前一直都是很有优越感的。 尤其是范家那所谓的清流做派,很是让徐老太太看不上眼。 当初两姐妹一前一后出嫁,她是十里红妆,夫家送来的聘礼都能晃花了人的眼,可是范家送来的却寒酸的很。 她当时便觉得什么都胜过了妹妹,心里舒坦,时不时的就写信让妹妹过府来做客。 国公府富贵,该有的应有尽有,可是范家却清贫,虽然范开业那时候当着一个翰林院的侍讲,可是俸禄不高,家里条件又不好,妹妹过的苦巴巴的。 她就时常从指缝里漏一点儿给妹妹,并且在娘家亲戚那里炫耀似地提起来。 可是谁知道妹妹却忒不识好歹,上门来了几次之后,就怎么邀都不肯再来了。 后来妹妹一举得男,徐老太太却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在夫家的日子开始难过了起来,这才又放低了身段,时常和妹妹诉诉苦,关系又缓和了一些。 再后来,她也终于生了儿子,并且一落地就被老国公取了名儿上了族谱,她就又觉得妹妹哪哪儿都不如自己,真是可怜,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时常给妹妹送去一些旧的衣裳首饰,想让她充充门面。 可是对妹妹她们这么好,范开业却一点儿也没良心。 竟然还上书参奏英国公纵容底下卫所指挥官们贪污,屯田。 从那之后,虽然范开业后来辞官了,但是两家关系一直都是淡淡的。 现在再提起来,徐老太太冷笑了一声:“你这个姨父穷酸惯了,当官也当不出去,只是凭着愤世嫉俗在读书人里头很有些声望地位罢了,现在朱元虽然是成了县主,可是名声不好,不少人说她德不配位,阻止这件事的人多了去了,也是因为这个,所以册封的旨意才一直没下来,你姨父可不就是最好的促成这件事的人了么?” 徐兆海便恍然大悟,随即就又忍不住有些犯愁:“五皇子真是软硬不吃,咱们家虽然一开始是跟盛家走得近,支持的是四皇子,可那时候谁站在他这个落魄皇子跟前儿啊?那时候中宫都被挤得没地方站了,眼看着就要被废,恭妃一点儿不受宠,圣上看着她就烦,为了四皇子,硬是连序齿都故意让两兄弟掉了个个儿......” 怎么楚庭川救是跟英国公府生疏起来了呢? 他们英国公府还怎么都讨好不了这位主儿了是吧? 看这情形,以后要是五皇子上位,英国公府处境堪忧啊! 徐老太太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冷哼了一声,面不改色的弹了弹自己的衣袖:“到底是年轻,总是觉得这世上的事非黑即白,又自持现在是圣上跟前最重且嫡长的皇子了,兄弟当中都一个封王的,当然就忍不住尾巴翘起来了,没事.....” 她低下头笑了一声:“年轻人不懂事,过一阵儿就好了。” 徐兆海听出母亲话里有话,迟疑着问她:“娘的意思是?” “五皇子是恭妃的儿子,他虽然叫中宫母后,可是难道就真是从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徐老太太到此刻方才真正露出些意思:“恭妃是宫女,宫女也有亲人.....” 想跟卫皇后彻底靠拢,还想借着卫皇后将承恩侯府绑在自己身上,这世上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儿? 英国公府送上去的助力既然不要,那就让五皇子摔个跟头。 人总是要真正摔了跟头,才会懂得走路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道理。 徐兆海立即便在心里赞叹了一声,忍不住拍手笑起来:“妙!绝妙!恭妃家里能让女儿去小选当宫女,怎么也不会是个富足的人家,上不得台面的母族,那也是母族啊。到时候他们找上门来,恭妃难道还能不认娘家人?恭妃认了,那五皇子要认还是不要认?如果都要认,那跟卫家算什么?中宫的气量向来不怎么样,否则也不会因为一个宠妃就跟圣上闹的眼红脖子粗的......” 而且也能再次提醒嘉平帝,五皇子是被什么不堪的身份的人生出来的。 真是妙计! 徐兆海赞叹了一番,又忍不住皱起眉头了:“可是恭妃的身世从哪儿去找.....” 宫女从小被选进宫,年深日久的,只怕自己都忘记了家在何处了。 徐老太太仍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她哼了一声:“这事儿就不必你操心了,你就好好的将自己的差事办好,还有那账册的事儿,到底有谱了没有?早些找到,也早些了却一桩心事,没了顾忌,家里行事才不用如此小心翼翼。” “正要跟娘您禀报。”徐兆海便表情很是凝重的说:“那账册,恐怕是跟朱元有些干系。” 什么?! 徐老太太这回是真的露出了惊诧,可是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她就很快的明白了过来-----兴平王妃跟朱元的关系极好。 据说是因为朱元替兴平王妃治好了女儿暖暖,所以兴平王妃对朱元非常亲近,时常邀约她上门做客。 兴平王收起了账册,虽然跟王妃关系不好,但是事出突然,他出事之前是谁都没想到的,他来不来的及转移走账册呢? 如果来不及,那账册不管是在他的书房密室,还是在别院,最有资格做主的,会是谁? 慎太王妃也死了,剩下的当然只有一个兴平王妃了。 徐老太太问徐兆海:“你有几分把握?” 徐兆海并没有卖关子,径直跟徐老太太交了底:“娘,这件事儿八九不离十,儿子冷眼看着,陆家的暗桩盯着的也是朱元,他们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如此苍蝇盯着肉似地盯着她。” 徐老太太当机立断:“明儿趁着朱元来做客,先试探试探......” 一百九十九·长处 徐家的春风宴跟永昌公主府上的荷花宴都是京城贵妇圈中人人争相想去赴宴的盛会之一,也是因为这两家的身份地位都高贵,请的客人也要么就是累世清流,要么就是勋贵皇亲,所以成了京中贵夫人挑选媳妇儿或是女婿的好场所。 今年也同样不例外。 上巳节这一天京城原本有赠柳的习俗,虽然这些公府侯府的子弟千金们不能跟外头的平头百姓们一样,看哪个女孩儿顺眼就直接上去送一节柳枝,可是一旦有了合适的对象,赠送女孩子们一节柳枝也成了惯例了。 反正都是习俗,就算是最后不成,这也并没什么。 早早的,世子夫人便在议事厅里见了今天管事的婆子们,让各人领了差事下去办差,这才有了空吃了早点。 才用完了早饭,那边就有人来报,说是姑奶奶回来了。 听见是小姑子来了,世子夫人挑了挑眉,等到人来了,便上前亲热的拉了钱二夫人的手微笑起来:“正想着你什么时候来呢,娘念叨你好些天了,说阿嵘回来了,你也不晓得让她过来看看外祖母,她想的慌!” 钱嵘如今成了六公主的伴读,跟六公主关系算好,这回出宫,还接了赏赐,三月三上巳节宫中也有礼物赐下来,可谓是春风得意。 连带着钱二夫人也满脸的笑意,见嫂子这么说,便笑着道:“嫂嫂说这话就是冤枉我了,实在是前些天家中的姑奶奶回来了,久别重逢,老太太开心的很,拘着阿嵘陪着,所以才没能回家来,这不一有时间,立即便回来了。” 世子夫人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她笑着摇头,见钱嵘微笑着朝自己行礼,面色便忍不住微微有了一点变化------去过宫中当伴读的人果然就是不同了,如今钱嵘这模样,简直跟从前浮躁的样子脱胎换骨判若两人了。 如果没有之前跟朱元结仇的事,女儿还能进宫去陪圣上最宠爱的静安公主。 而静安公主如果不是跟朱元不对付去祈福了,女儿也不必这么不尴不尬的在家里等着,反而让次一等的表妹争了先。 世子夫人脸上的笑意不着痕迹的淡了淡。 钱嵘倒是并没有在意舅母的态度,毕竟舅母待她一直也就那样淡淡的,并没有特别亲近,她反而更加关心旁的,进了外祖母的院子请过安之后,坐在外祖母身边,问她:“听说今儿还请了朱元?” 她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坐在边上当木头人的表姐徐游,很是不明白徐家这一出到底是图什么,低声说:“外祖母......”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见她这么问便笑了一声,说:“是啊,你们都是一道在宫里的,应当也时常见得到,这一次你也算得上是半个主人了,可得好好替外祖母招呼朱姑娘,别叫人家被冷落了。” 钱嵘松了口气,意识到这回徐家不是想跟朱元过不去,而应当是要跟朱元修补关系,便下意识的觉得心安了一些。 徐游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等到外头差不多开始有夫人带着小姑娘登门了,才跟钱嵘一道出了门,轻声说:“还未恭贺阿嵘你如今陪伴在六公主身边,真是我的不是。” 钱嵘向来是很尊崇这个表姐的,她自有记忆起,就以表姐为自己崇拜的对象,表姐是国公府世子的女儿,真正的公府千金,偏偏容貌上乘,性情温和乖巧,随意一个练手的铺子也能开的风生水起。 她曾以为表姐一直都该是那云端上的人。 可是原来不是,表姐原来也不过是平凡人,也有斗不过人的一天,她原来私底下也同样有很多阴暗的心思。 二表哥的事情她从母亲嘴里听说过了,心里知道这是表姐设计朱家带来的后遗症,便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表姐曾经利用过她对付朱元,让她丢了很大的人。 可是到底...... 她放轻了语气,摇头说:“表姐知道我的,要不是母亲和父亲......也轮不到我......” 徐游面上的表情有些淡淡的,听见她这么说就笑了一声:“别这样说,阿嵘你原本就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进了宫要谨言慎行,好好陪伴六公主长进,别学我......” 她难得放低身段,钱嵘有些手足无措,看不得她这样放低姿态,急忙说:“游姐姐,不是这样,你......你以后别跟那个朱元对着来了,她就是这个脾气的,谁惹了她,她就要加倍的还回来,但是只要你不招惹她,她也不是个坏人......” 徐游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短短不过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朱元到底对钱嵘做了什么,让钱嵘这个眼高于顶的人也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她嗤之以鼻。 可是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面色惆怅的应了一声,打叠起了精神招待那些来赴宴的女孩子们。 这些交际都是徐游擅长的。 哪家的贵女跟另外的几家小娘子不和,哪家的姑娘吃不得白玉方糕,哪家的姑娘吃不得咸口儿的点心,她一样一样都知道。 哪怕是在宫中陪伴了六公主一段时间的钱嵘见她如此事无巨细安排的面面俱到,也要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声。 怪不得母亲说表姐是太心高气傲了,一旦看清楚了之后,照样不可小觑。 也对,表姐毕竟是国公府花费了十数年的时间精心教养出来的。 她这么想着,忽而听见有人咦了一声,语带不屑的问:“怎的有个面生的小姑娘过来了?她是谁?” 众人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正从拱桥上下来,好似在侧耳听她身边的小丫头说着什么的一个女孩子,不由得都意味深长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早听说国公府今年的春风宴一改往年的作风,还请了名分还未定的惠宁县主,原来是真的如此。 一时之间,许多小姑娘不由得都转过头窃窃私语起来。 钱嵘看着朱元远远的下了拱桥,心里忍不住替朱元捏了把汗,这些小姑娘们可都是货真价实的贵女,对着朱元是不会有任何的好脸色的。 第二百章·技艺 她看了沈蓉一眼,她们两人都是在宫里和朱元相处的还算是过得去的,都无意跟朱元为难,正犹豫着是否该起身接一下,替朱元解围,也让这些小姑娘们不要做的太明显。 毕竟这是她外祖家的茶会,要是这些小姑娘跟朱元闹起来被朱元给收拾了,那说不得还是外祖家没做好主人家,让人耻笑。 可是她还没做出决定,徐游已经满脸春风的站起来了,笑着凭栏而望,对朱元招了招手“朱姑娘,快来这里!” 众人便一时都有些惊疑不定。 当初徐二少爷在街上被人当众发现跟贺二姑娘衣衫不整的在同一辆马车里,若是没记错的话,那天同样还有徐游的事儿。 徐游身边的家将被人指控是掳掠了朱元的弟弟欲行不轨。 徐游按理来说怎么也应当对朱元横眉冷目才对,怎么如此热情? 这么想着,徐游已经拿了团扇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很是无奈的叹了一声气道“从前我年少轻狂,仗着身份地位,便对朱姑娘有些不大尊重的意思,如今已经受到了家中的教训,还请诸位姐妹们不要笑话我。” 沈蓉的目光便一时有些复杂。 徐游真是很会说话,这一番话听在众人耳朵里也真是各有滋味。 因为不大尊重朱元,才发生了被朱元污蔑的事?那朱元可真是不能得罪的人,把国公府的姑娘都给逼成了这样,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 徐游越是放低了身段,越是让诸位姑娘跟她一样别跟朱元起争执,这些身处高位向来自恃身份的千金小姐们便会对朱元更生敌意。 毕竟谁会喜欢一个本来该是低贱的人超过自己呢? 尤其朱元从前人人耻笑,如今却一步登天成了县主。 她不低调做人也就罢了,还要京城的贵女闺秀都看她的脸色? 立即便有人冷哼了一声,咬着唇冷笑“我还以为徐游姐姐是个最清高不过的人呢,可原来也是个攀龙附凤的俗人,看着人家乍然富贵了,便唬的将人当成贵客供了起来。” 这位姑娘的嘴着实有些毒,她说完这一句,见众人都朝自己看过来,而拾阶而上的朱元也面色淡淡,便紧跟着又道“姐姐还是别太着急了吧,这种陡然富贵的没什么底蕴的人家,爬的高跌的也快,说不得你这声姐姐还在嘴边,那边人已经跌下去又成寡妇底下的医女了呢!” 这后一句是把苏付氏和朱元的医术一道骂进去了。 一时之间在八角亭里的姑娘们或是忍不住笑,或是忍不住咳嗽,场面有些混乱。 徐游便急的白了脸,急忙扯出一抹笑意“说什么呢媛儿!你真是”她又跟朱元说“她还是个小姑娘呢,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县主别跟她一般计较。” 这看似灭火实则是在添油的做法朱元看在眼里,也并没有当回事,她轻笑了一声,上了最后一个台阶,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望着那个出言刻薄而不加遮掩的姑娘,想了片刻才想起来,轻描淡写的说“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是不是看不起寡妇?” 这一句话问的莫名其妙,李媛一时没有琢磨透她是什么意思,笑了一声挑衅的撇了撇嘴“你要是这么想,那就是咯。” 钱嵘在心里叹了口气。 都说了,别上去拨弄老虎的虎须,可是偏偏这些人就是不长记性。 国公府的丫头低眉顺眼的端了托盘上来,朱元看了一眼,择了一朵茶花在手里,冷冷的看着李媛“那可真是不好,李姑娘也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李侍郎更是户部侍郎,熟读通典的,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算不算是寡妇呢?” 八角亭里所有的声音一时都停了,所有人都直刷刷的抬起了头看向了朱元,一时之间噤若寒蝉。 是啊,当年先帝去世的早,太后算不算寡妇?当然算!那皇上算不上是寡妇带大的?那还用说吗?! 朱元可真是 都说此女口舌锋利,逻辑严密,头脑狡猾,现在看来果然是如此,半点亏都是不能吃的。 李媛一时之间被朱元这个问题给问的懵了,她焦急的瞪了朱元一眼就分辨“你胡说什么!你家那个寡妇姨母怎么能跟太后她老人家比?!” 朱元手里的山茶花转了个位子,她目光冷淡的扫视了众人一眼,并没有忍耐的意思。 这些人看不起你,凭借着就是她们与身俱来的高贵身份。 你卑躬屈膝,她们只会觉得理所当然,丝毫不会认为你是在委曲求全顾全大局。 既然如此,对付她们就不能跟对付那些读书人一样,得要用内宅的方式让她们闭嘴服气。 她笑了一声“可是寡妇也不是错啊,户部侍郎还管户籍册子,管赋税,李大人难道没有告诉你,咱们大周有多少寡妇?不说旁人,李大人自己,好似就是寡母带大的罢?怎么?寡妇也要分三六九等,你家的寡妇就更高贵一点儿,我们普通人家的寡妇,就更低贱一点儿吗?这可不好,李大人家的家教难道就是这样?他为官也是这样?” 何况李家原本还就不富贵,也是李家的那位老太太一点一点的将儿子给拉扯大的。 众人都听说过朱元口舌锋利,却没有想到她的口舌竟然锋利到了如此程度。 不过就是一句普通的挖苦的话罢了,她都能从中找到无数做文章的地方,占据道德制高点,把你给批判的一无是处 这个县主实在不是好惹的 李媛急的脸红脖子粗“你你胡扯!你说什么呢!” 钱嵘已经叹为观止了,她咳嗽了一声,上前走到朱元跟前让她“县主少说两句吧” 徐游也恰到好处的招呼李媛“媛儿!瞧你,一个玩笑罢了,也这样上心,县主是在跟你开玩笑呢,快来,你瞧温家妹妹来了” 没有人再在言语上去招惹朱元。 都知道这是个不会给彼此留脸面的人,场面一时很是冷清。   网址77dus 第一章·耀眼 徐游嘴里的温家姑娘是商丘温家的温淑耀,听说商丘温氏这一支乃是当年温庭筠的后裔,因此向来很自矜身份。 从前徐游和朱曦并成为京城双姝,可是其实真正论起来,徐游是看不起朱曦的,温淑耀却不同。 这个姑娘原本也足够的让人艳羡了温家一门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就是掉进了男孩子的窝儿,一门几房轮着番的生男孩子,直到老四房的温翰林生到了第七个,才终于得了个女儿。 温七温淑耀,她就算是在格外看重男丁的老家,也是称得上一句掌上明珠的。 温家对于这一辈唯一的一个女孩儿也格外的宝贝,并且对她寄予厚望。 要不是因为她恰好在选伴读的时候定了亲事报了免选,宫里不管是哪位公主,都会很乐意要挑选她当个伴当的。 她一来,李媛便重重的哼了一声,借着这个台阶下了,抿着唇靠过去,声音甜甜的喊了一声温姐姐。 温淑耀生了一张圆脸,两只杏眼在脸上显得格外的清澈水润,笑了一声就告罪:“我来迟了,还请诸位姐妹们恕我这一遭。” 众人都知道她是跟着母亲去皇觉寺小住了,也知道这是因为男方是江苏那边的汪总督家,温家跟汪总督的小儿子定了亲事,偏偏才定亲汪总督的夫人就病了,其实温淑耀是跟母亲一道去皇觉寺替汪夫人念经的。 她脾气好,人长得却不算是顶顶漂亮,只是一双眼睛细长,不管什么时候看着都带着三分笑,大家都喜欢她,听见她这么说,便忍不住打趣她:“说起来,人人都知道温姐姐最近忙,来迟了也是应当的。” 温淑耀半点儿也不矫情,手里的团扇轻轻挥了挥就忍不住笑:“算啦,你们也有这一天,如今少笑我几句,以后我也就不笑你们啦。” 她如此可爱,连徐游和钱嵘都忍不住笑起来:“你也是,听说你在皇觉寺里听经,有什么心得没有?” 气氛就不知不觉缓和下来了。 温淑耀摇摇手,她还特地看了朱元一眼,才温和的说:“这位妹妹看着面生,不知道怎么称呼?” 李媛就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怎么面生呢?跟你说,这位就是惠宁县主啊。”她说了一声,又自己轻轻打了自己两下嘴巴,笑的有些怪异:“不过这册封的旨意还没下来,到底能不能这么叫咱们就这么叫呗,谁让人家自己都当回事了。” 这话说的刁钻且毒,她自己之前也说朱元册封的圣旨一直因为那帮老臣的阻拦而还没发下来,所以很大的可能是发不下来的。 发不下来意味着什么呢? 皇帝的话不算数了吗? 当然算数的,毕竟金口玉言嘛。 可是朱元这个县主的含金量也得大大的降低,一个没有经过册封的县主,人人还都知道是为什么没正式封成,这不是个笑话是什么? 众人哄然发笑。 有看不上朱元,之前却不敢开口的到了这时候也玩笑似地挖苦说:“也别这么说嘛,毕竟圣上的确是开了这个口,咱们也就这么一听呗,反正朱姑娘这人当不当县主都是一样的也没人往来呀!” 徐游皱着眉头少见的发了怒:“说什么呢?好好的上门来做客,怎么尽挤兑人?你们若是实在瞧不起我们家,不来也便是了,何必这么作践人?” 她一开口呵斥,李媛便咬着唇愤愤不平的住了嘴。 温淑耀抬眼看了一眼朱元,笑意盈盈的双手一拍:“哎呀,往年来赴宴可都是有彩头的,今年让我瞧瞧,都有些什么玩法儿?” 一面说,一面自然而然的走到了朱元跟前,见朱元手里拿了一朵山茶花,便笑了:“县主拿了山茶花?” 李媛是个有机会就一定要反击回来的主儿,一听见温淑耀这么开口,立即便出声嘲笑:“是啊县主,你从前听说是在乡下长大的,不知道懂不懂拿这花儿是什么意思?” 她料定朱元不懂。 大户人家自来就讲究一个体面,讲究一个与众不同,那就是吃穿都要一个雅字,而这雅宣之于口就好像又不雅了,所以什么事都要做的叫人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这花会上比斗也就是这样。 选了柳枝呢是要作画,选了山茶花呢是要调香,选了手串儿是要点茶 每一样都有每一样的说法。 不少外地官员进京把孩子们带进京城来,都要闹一次笑话。 何况是朱元这种? 在此之前,她连一次花会都没参加过。 能来英国公府,很大程度上应当也是因为成了县主,之前又跟英国公府有点误会,英国公府为了面子,才把人给请来的。 要说她知道更多? 就算是进宫一个半月,可是她又跟其他正式的伴读不同,说的难听点,她是进宫去服侍太后的,那就是个宫女罢了! 一个宫女,她能懂得这些? 朱元发觉女孩子们刻薄起来也能够十分惹人厌烦,她不耐烦总是打嘴仗,也有更重要的事做,没工夫跟这些闲的没事做的贵女们磨嘴皮子。 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们彻底服气? 怎么才能服气呢? 朱元笑了笑,看着李媛头顶上带着的那朵山茶花,微笑问道:“敢比一比吗?” 她神情自若,态度淡然,好似完全不把李媛放在眼里,简直是把李媛不当回事。 李媛立即便在心里大笑了三声。 乡下来的土包子就是土包子,真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她以为这画画是什么?这需要多少年的功夫才能练习得小有成就? 不管是设色还是笔触,那都是极有讲究的,跟一个人的教养和眼界阅历都有极大的关系。 朱元是个什么东西? 她是在山上长大的,这么多年没有听说过她接受过正统的教养。 她最出色的是什么?听人家说起来最多的,也不过就是医术。 可是医术很了不起吗? 医女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但凡是家里有点身份地位的,都绝不会让女儿去做这抛头露面的行当。 第二章·比试 朱元是不是疯了?! 不,应当不是疯了。 徐游在心里哂笑了一声,一时没有出声。 钱嵘却有些担心,咳嗽了几声提醒朱元:“你还是算了吧,你不是说这些天手不是”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宫里相处了一阵之后,就觉得朱元这人还是很不错的,现在也愿意替朱元说上几句话。 李媛人是不怎么样,但是李侍郎那是什么人?人年轻的时候可是师从于大师啊!最擅长画山水,意境极佳,他的夫人也就是李媛的娘亲也不得了,更是于大师的亲生女儿,李媛耳濡目染,向来以丹青一道独步闺秀圈。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这么多人里头,李媛一选了山茶花,其他的人便鲜有再选这个的缘故,谁愿意选一定要输的项目去比? 钱嵘靠近些提醒朱元:“你虽然能干,也不是真的什么都能信手拈来,你还是选别的吧。” 比点儿别的,比如说比谁的嘴巴毒,她相信这里头谁都没朱元会说。 但是朱元看了她一眼,再看看也拈起了一朵山茶花的温淑耀,忽而笑起来了,她挑眉说:“怎么,李姑娘不敢?” 不敢?! 真是笑话! 朱元真是不知者无畏!李媛真是连冷笑都懒得奉陪了,牵了牵嘴角便一拂袖道:“不自量力!” 她也的确是有这个资本自傲。 温淑耀站在朱元身边,有点儿无奈又有点儿惊奇的看了朱元一眼,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问她:“朱姑娘,你不懂得韬光养晦四个字怎么写吗?” 朱元忍不住被从小就正儿八经的温淑耀给逗笑了。 她其实只有很少的朋友,不管前世今生,数的过来的就那么几个。 温淑耀就得算一个,这个姑娘自来就是一个极为会做人的,从小到大就没让谁丢过面子,连带着往后她的丈夫在襄阳当了总兵,人家也没对她这个襄王府里的极为不受宠的填房摆脸色。 能在这里看见温淑耀,朱元是开心的。 她笑了笑,见温淑耀一脸惊疑,便轻描淡写的说:“韬光养晦那得有光,我并没有那个时间,所以只好倾尽全力,让人家不能小看我,从此以后再也不能仗着自己身份高而得来的才艺贬低我。” 钱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甚好气的瞥了她一眼:“那你也得量力而行啊!这又不是你擅长的医术!” 徐游倒是很是善良的在前面劝了一阵李媛,见实在是劝不通,便又让人去前面知会了诸位长辈,说是要让长辈们劝一劝,别让好好的花会给弄得大家失了和气。 又来跟朱元为难的谈起:“朱姑娘,其实你真不必跟她置气,她就是这么个脾气,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我不忍。”朱元意味深长的打断了她,看着她张大了嘴一副很惊奇的样子,轻声说:“我这个人,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徐姑娘,你说是不是?” 徐游的面色就不由得变得很难看。 她自以为做的很隐秘了,可是没想到朱元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在煽风点火。 这个人,实在是聪明得让人愤恨。 朱元却没觉得什么,她理解徐游,本来么,高高在上的仙女们就总是觉得仙凡有别,她们是仙女,却被自己这个普通的凡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冲撞,心里当然不可能真的转的过弯。 所以,该解决的,还是要尽快解决,且要快准狠。 她绕到屏风后,一眼看向已经将垂落在背后的头发也绑起来的李媛,李媛正聚精会神的埋头作画,不少人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温淑耀走在朱元边上,见她朝李媛那边看,叹了口气说:“算啦,都到这个时候了,认输也太难看了,不如拼尽全力吧,不战而降更是笑话。” 朱元就忍不住笑了。 温淑耀真是,总是这么有意思。 她嗯了一声,径直挑选了一张桌子,站在桌边对着雪白的纸张想了一会儿,才缓慢的拿起了笔。 旁人不大顾及的上她。 李媛的父母亲都是大家,在画技上她这个年纪可以说得上是无人能出其右,一个朱元,她出来交际也好些年了,这绘画一道上,哪怕是徐游朱曦,也得乖乖在边上让她尽情发挥,一点儿出头的机会都没有。 朱元? 闹着玩儿呢? 倒是温淑耀和钱嵘,两人一左一右的把朱元给架在了中间。 钱嵘叹了口气跟朱元说:“你会什么?国画?描摹?” 想给她出个主意。 可是她撑着下巴还没想出来到底怎么才能让朱元尽量顺利的把这幅画完成,不要太过丢脸,就听见温淑耀呀了一声。 怎么?她皱着眉头心里咯噔一声,不是真的连设色都不会吧? 她赶紧瞥了那边的李媛她们一眼,就发现那边已经发出了小声的窃笑声,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得了,这回朱元这么爱的脸面恐怕是保不住了。 也怪朱元自己,真是,也不知道挑个自己擅长的东西比比,不然就是比蹴鞠也好啊,从小就在山上跑,估计总比别人跑得快吧? 她正胡思乱想个不住,温淑耀便认真的抬头看了朱元一眼,问她:“朱姑娘,你师从闫先生吗?你跟会如居士是什么关系?” 会如居士? 钱嵘诧异的锤头看了一眼朱元的画,这回是真真正正的吃了一惊朱元画的是什么? 会如居士 是了,只有会如居士也是这样画画 可是朱元怎么会认识会如居士呢? 会如居士分明早就已经从京城消失了,说是去云游四海增长见识去了,这么多年就从来没人听见过她的消息。 听说当年严大师还找过她许久呢,却从来都没找见过,怎么竟然跟朱元扯上关系了? 温淑耀神情激动,李媛看在眼里忍不住就冷笑了一声,隔得太远她听不见温淑耀她们在说什么,但是却看得见温淑耀的紧张和钱嵘的惊讶。 她就说走狗屎运的人不会一直都有这份狗屎运。 朱元这种凡事都是靠着运气的人,根本就该被好好的教训教训。 第三章·看低 温淑耀的目光逐渐的变了,原本还算是轻松的脸色一直便没有再放松过,她狐疑的盯着朱元,抿着唇几次欲言又止。 钱嵘就更是了。 她低着头看了朱元的画一眼,终于明白为什么朱元有跟李媛叫板的勇气了,就这技能,要是放在她身上,她也得踩着李媛上位啊! 京城闺秀圈就是这样,三六九等分的不知道多清楚。 宗室的跟宗室的一起玩儿,公府的跟侯府的一起玩儿,这中间当然免不了沾亲带故的,可是就算是除了这些,那也还剩许多普通当官的人家的姑娘呢。 她们一个个的,为了婚嫁能够嫁进高门全都卯足了劲儿,像李侍郎家的李媛不就是这样?自小掐尖要强,虽然在别的方面或许比不上朱曦她们,可是在画画上头,那是拼了命也得压别人一头------为什么? 因为你只有能压得住,能拿得出手震惊人,被人传唱的本事,那才能在到处都比高一等的闺秀圈子里混,且不用被踩在脚底跟人家身边的大丫头似地,端茶倒水看眼色啊! 跟高一层的圈子混,对以后的婚嫁也更有好处不是? 可是她们费了这么吃奶的劲儿,到头来朱元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什么都没做,就成了县主,眼看着连国公府的姑娘都得压过一头,她们就更是不必说了。 她们甘心吗? 怎么可能甘心? 尤其是朱元的册封旨意还没下来呢,那帮老臣借题发挥闹的厉害,朱元这个县主到底是不是个笑话还是两说。 再说成了县主又怎样? 朱元连个母家都没有,成了县主也是孤家寡人。 欺负的还就是她了! 钱嵘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对面那些还在嗡嗡嗡窃窃私语的小姑娘们,心里有些想要摇头。 唉。 就说不要跟朱元这样的人对着干了,就是不听,总有你们吃亏的时候。 作画不是简单的事,李媛全神贯注的运笔,到后来根本已经没有任何精神去听外头说什么了。 这一次是朱元自己找上门来要比画的,这么好的踩着这位笑话县主的机会,她要是抓不住,她就是猪! 她从来就不比这些人差,就算是朱曦徐游,她也自认为自己只是差了一层身份而已,可就是这层身份的堡垒,朱元竟然还想打破。 她皱着眉头,许久之后才放下手里的画笔,意味深长的看了朱元一眼:“怎么样,朱姑娘还没好么?” 那些作诗的已经分出了胜负,徐游毫无疑问的被评为了头名,此刻正一扫之前的阴霾,春风满面的走到她们跟前几步,轻声说:“作画原本就需要时间......也不是谁都能跟你一样胸有成竹,泼墨挥毫的。” 她不信朱元真能画出一朵花来。 其余的人也就顺势笑起来了,招呼徐游过去观赏这回画的牡丹:“游姐姐快过来瞧,这回咱们媛儿大才女又出新的招数了,你瞧,这牡丹是魏紫姚黄,两朵交相辉映,明暗相间,连花蕊都栩栩如生,媛儿真是大有进益啊!” 徐游也凑过去看。 李媛的画自然是好的,她只看了一眼,心就放回了肚子里,在心里缓慢的勾起了一抹冷嘲。 好了,朱元终于会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李媛抬了抬下巴,睥睨朱元。 而朱元也终于搁下了笔,对着李媛缓缓的挑了挑眉。 钱嵘最主动,她咳嗽了一声,问对面的李媛:“画好了?那就.....拿出来比比?”一面又皱眉说:“怎么比,咱们还是先定出个章程来吧。” 说的像模像样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朱元跟李媛能够一比。 徐游笑了起来,她低声说:“之前因为怕二位妹妹斗气会伤了和气,因此请了家中长辈过来,不如就让她们评比评比?”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再加上李夫人也是难得的女画师,她出马评定,总比咱们自己评更加公正了。” 让李媛的母亲来评,众人都没什么意义。 毕竟人家是严大师的女儿,自己也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 温淑耀咳嗽了一声,见朱元没什么反应,便说:“既然如此,那就评吧,让人将她们的画都送到前面去。” 既然这里到底是没有闹起来,那帮夫人们当然也就没过来,要是让她们来评的话,自然还是要把画作给送过去。 温淑耀站在朱元跟前,看着众人围着李媛在说些什么,偏过头看了朱元一眼指了指窗台边上的座椅,问她:“坐坐?” 朱元当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她跟着温淑耀在窗边坐下来,看了一眼英国公府湖边遍植桃树,一时没有出声。 她记不得多少时间没有再见过温淑耀了。 她跟温淑耀在襄阳相识,而后等到汪总督家里搬去了西北老家,温淑耀走后便一直没有了消息。 她回来之后连太华也见到了,唯有温淑耀,她是一直都不知道她的从前,所以根本都不知道从何找起------别人都说温淑耀身份尊贵,可是温淑耀曾经告诉过她,温淑耀根本不是温夫人亲生。 她是温大人外室所生的女儿,是后来才被接回了温家的。 也因此,其实所有女孩子都羡慕的温淑耀,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万事顺意。 她看着此刻的温淑耀,其实有很多话想问的,可是到了嘴边,却偏偏什么也问不出来。跟人交往,最忌讳交浅言深。 她固然是把温淑耀当成旧日知己,可是温淑耀如今毕竟还不认识她,如果她态度太过热情,反而怕吓走了人家。 倒是温淑耀先开口了,她拨弄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认真而温柔的看着朱元笑了一声:“我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跟我有些相像。” 朱元忍不住有点想笑,因为上一世温淑耀开口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一句。 温淑耀看她笑,忍不住觉得朱元有点毛病。 这位县主看上去脑子不像是个不好用的,不会听不懂好赖话吧? 朱元就轻轻笑了笑,嗯了一声说:“我也觉得温姑娘眼熟的很。” 第四章·打脸 两人对视了一阵,大眼瞪小眼半天,忽而又都笑了。 温淑耀这才问朱元:“你跟会如居士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能跟她的风格如此相近......实不相瞒,我幼年时,她曾经当过我的老师,可是后来却再也没有机会见过,我一直都很是挂念,却并没有法子,您要是知道她的消息......” 朱元就摇了摇头,轻声说:“会如居士去过青州采风,我有幸得她教导过一段时间,可是后来,她随着我师傅一同走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其实她也并没有说假话。 当初她差不多得再等上七八年才能见得到师傅,在那之前,她是真的不知道师傅在哪儿。 而师傅早已经下定决心隐居避世不出,他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有更改的。 至于会如居士,有之前李侍郎悔婚另娶的事在,她更不可能会再回京城这个伤心地来了。 温淑耀有些惆怅,又有些果然如此的失落。 好一会儿,她才叹了一声气:“是了,会如先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这样的人一旦受了伤,怎么可能还会再回头看呢。” 她伤心了一阵,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心起来,拉着朱元的手:“不管怎么样,你既然同样跟会如居士学过东西,那咱们就是同门了,往后就是朋友。” 上一世朱元能够得以跟师傅相识,还都多亏了温淑耀牵线,人生真是处处都是巧合。 边上的李媛忍不住哼了一声,很不明白为什么温淑耀竟然自贬身份,跟护院聊得那么开心。 徐游倒是并没有露出半点旁的意思来,将众位小姐妹都安排的很好,忙的四处乱转。 等过了一会儿,那边原本送了朱元跟李媛两个人的画过去的小丫头回来了,众人的目光才又一次聚集到了朱元跟李媛身上。 也不知道待会儿这个名不符实的县主待会儿输的太惨会不会又闹一场,毕竟这位最擅长的就是把很小的一件事给闹大了。 凡事被她说出来,好像都有一番道理。 想是这么想,众人都催促着小丫头快把结果说出来。 小丫头笑盈盈的,很是口舌伶俐:“二位姑娘的画是没有具名的,拿出去各位夫人们看了,各位夫人们都说很好,一时竟然没有分出个高低来,后来还是众位夫人们分别给两幅画打了分儿,最后是这幅画胜出了。” 她说着,将左手边的画给打开,挂在了屏风上头,笑着说:“‘恭喜李姑娘了。” 众人的表情一时就都有些精彩纷呈。 水榭里安静得鸦雀无声。 刚才围在李媛跟前的那些人都有些错愕,她们是一直守在李媛边上看着她画的,当然知道她画的是什么。 分明是姚黄魏紫啊。 可是这上头........这上头挂着的,这是一副猫戏图啊! 说起来...... 这猫是朱元画的? 众人就都惊疑不定的朝着朱元看过去,朱元怎么会在画艺上头有这样的造诣? 这只猫儿活灵活现,神态可掬,一只眼睛因为被蝴蝶给扑了而微微眯着,后腿站立两只小爪子举着要去扑跌。 连猫儿背上的花纹都极为逼真。 就好像把那副场景真正的完全展现在了你的眼前。 这种......这种力求逼真并非只重写意的画法...... 会如居士?! 有知道的在心里忍不住念了一句这个名字,看着朱元的眼神就有些变了。 而李媛早已经僵硬的站在了原地。 看,连一个小丫头都觉得只要是比赛作画,最后得胜的就肯定是她,可是现在,她竟然输了! 她竟然会输给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她之前把朱元数落的一文不值,等着看朱元的笑话,等着看朱元被打脸,可是现在呢?!现在被打脸的成了自己! 听见刚才小丫头说什么没有?小丫头说,这个决定是夫人们一致决定的,还是她的母亲一锤定音,选定了这幅猫戏图当成是头名。 也就是说,连母亲也真是认为这幅画更具水准。 李媛忽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还是温淑耀咳嗽了一声:“诸位夫人们想必也是看惯了写意,因此多年不见这样的画法,所以觉得眼前一亮罢了。” 她说着,对朱元使了个眼色。 差不多就得了。 人固然是活着要争一口气,但是也一定要懂得见好就收。 朱元总不可能跟这帮人真的就结成死仇。 那没必要。 这天底下这么清高自傲的人多了去了,一个一个不服的都要得着机会踩死的话根本忙不过来。 要懂得用怀柔之道,这才是上策。 李媛面色还是难看的厉害,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徐游更是一脸震惊。 她从来没有想过,朱元竟然还会画画,而且看这画功,根本不是一两日就能做到的,不是说是在乡下山上养大,根本天生天养吗? 这是怎么回事? 她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头痛,同时又觉得自己隐约抓到了什么线索------说起来,朱元会不会是在撒谎? 不然的话,她哪儿来那么多的本事? 医术、厨艺、现在还有画画。 这哪里是山间的野丫头,这分明是精心培育的很多贵女都做不到的事儿! 这丫头根本就有古怪! 朱元就是这个时候开口的,她将画收了起来,慢慢的点了点头附和了温淑耀的说法:“温姐姐说的是,夫人们当初应当都是很熟悉会如居士的,因此我画的这画,想必她们都很眼熟,之所以判定我赢,只怕也都是看在故人的面子上。若是真的按照画技来说,我的确不如李姑娘。” 李媛咬着唇目光有些复杂。 朱元嘴巴厉害起来的时候真是让人恨不得干脆把她的嘴巴给撕了算了,可是等到她会说话起来的时候,又真的每一句话都能说到你心坎里,还让你觉得这不是在故意奉承。 难怪喜欢她的那么喜欢她,厌恶她的那么厌恶她了。 也是,这样本事的一个人要是专注于跟你作对,谁都忍不住要觉得头痛的。 第五章·帮忙 李媛到底没有犹豫多久,就抿着唇皱眉说:“既然你是师承了会如居士,也难怪你有这个本事.......今天的事,的确是我冒失了。” 众人看着朱元的目光就都有些复杂起来。 这位朱姑娘听说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特别能得理不饶人,但凡是抓住了一点儿别人的错处,都死不肯松手,非得咬下一块对方的肉来不可。 她们在家里都是得了长辈的叮嘱的,这样的人固然不必得罪,但是也不必有什么交情,毕竟不过就是个空壳子的县主而已。 因此她们在李媛找朱元麻烦的时候乐意看热闹。 可是现在朱元并没有传言当中的那么咄咄逼人,这让她们有些迷惑了。 毕竟大家都是小姑娘,要说真有什么不满朱元的地方,那也是因为她惊世骇俗跟寻常人不同反而还能凌驾于她们之上。 可是朱元也并没有拿这些出来炫耀...... 朱元笑着摇头,她很实话实说:“李姑娘高看我了,不过因为我的师傅和会如居士交情不错,所以会如居士才愿意教导教导我,我从会如居士那里学到的,也唯有这一点东西.....不瞒你说,其实我只会画这一幅画。” 李媛愣住,有些不大明白的问她:“什么叫做只会画这一幅画?” “会如居士说我没什么天赋,当初我画了许多画,唯有画猫画的最好,从此便勤练不辍,所以我只会画猫。”朱元说的坦诚,对李媛说:“是我胜之不武,李姑娘见谅。” 钱嵘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看来在太后身边这些天也不是白呆的,这不是已经很厉害了么,都懂得收买人心了。 李媛的语气比之前要缓和多了,她摇了摇头:“就算是这样,今天我也照旧输了,朱姑娘的恒心我很佩服。” 有了率先跳出来针对朱元的李媛改口,其余的小姑娘们也就陆陆续续的都开始和朱元说话,气氛一时比之前好的多了。 这些小姑娘们虽然都是贵女,但是其实本质上也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正是什么都好奇的时候。 一打开了话匣子,并且发现朱元不但不是不好相处,反而还算得上是平易近人,便都缠着她问起她的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 她毕竟真的有很多令人好奇的地方。 钱嵘抱着手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刚从宫里回家没多久,也听说过救母记了,难不成你们竟然都没听过不成?” 这个词儿耳熟,众人对视了一阵,不由得就问:“难道这救母记......” 钱嵘嗯了一声,看向朱元,又轻声说:“是啊,救母记就是人家听了朱姑娘的故事才写的,她就是那个养在后山的小女孩儿。” 众人都不说话了。 连李媛都很是震惊。 救母记她跟着外祖母看了很多回了,最近因为救母记后半截的事儿,外祖母天天茶不思饭不想的,一天到晚让人去外头问问茶馆书店,后面的写出来了没有。 李媛自己印象也极为深刻。 她恨不得那个抛妻弃女的负心汉死了,没想到这救母记里的负心汉,就是朱元的爹?! 这么一来的话,倒也能理解为什么朱元恨盛家和朱家了,换做谁谁也得恨啊! 婚前就跟人勾搭成奸,两人一起害死了原配,把女儿扔到老家任人磋磨自生自灭,原配生的儿子抱给盛家养...... 这一桩桩的,干的都是什么事儿!? 朱元不该报仇吗?! 按照这么说的话,那下半截的故事,她已经知道了啊。 朱元已经报仇了。 这么想着,救母记的下半截,李媛就不那么怨念了。 其他的人也都是差不多是这样的想法。 众人的感情好像一下子就拉近了,女孩子们的友谊是很容易建立的。 温淑耀就冲着朱元眨了眨眼睛。 她早就发现了,想要跟所有的小姐妹和谐相处,那就得适当的卖惨,否则的话,总有人会看你不舒服的。 现在这不就效果好的很么? 徐游的脸色忍不住有些难看。 救母记她暂时还没听说过,她最近一直在家里,根本不成涉足外头的事儿,母亲跟祖母也事情很多,顾及不了这些,家里很久没有唱戏宴饮了。 现在听这些人话里的意思,救母记是专门为朱元写的? 那如果这些贵小姐们看了都对朱元同情感佩,那其他的文人呢?也一点儿没有触动?那百姓呢? 徐游看着朱元的目光就忍不住变得有些冰冷。 朱元为什么永远能那么好运气? 她插不进话,坐在一边看着她们说的热火朝天,看见一个小丫头在外头等着,便让她进来,问她:“怎么了?” 小丫头就陪着笑脸说是世子夫人派来的:“李夫人说,想要见见朱姑娘。” 李侍郎的夫人?李媛站了起来,拉住朱元说:“我同你一道过去,你不知道,我母亲很喜欢会如居士......她不会为难你的。” 朱元当然知道。 她选择画画,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她嗯了一声,跟温淑耀和钱嵘点了点头,就跟李媛一道去前面的花厅。 世子夫人很温和,看着朱元的目光也很和善:“朱姑娘可真是多才多艺,之前李夫人看着你画的画,都忍不住惊住了,听说是你画的,便一直说着要见你。” 李夫人已经颤抖着声音让朱元过来了,没等朱元到跟前,先深受一把拉了起来,端详了他一阵就道:“你当真是跟会如居士学的画?你在哪里见的她?你知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 李夫人对待会如居士的事好像出乎寻常的关心。 朱元却一点儿也不意外。 因为她上一世已经从师傅的嘴里知道了原因。 会如居士就是李侍郎的表妹,两家原本就有儿女婚姻的约定,但是后来李侍郎却悔婚了,另外娶了自己师傅的女儿。 李侍郎并不是跟朱正松他们一样的人,他娶师傅的女儿,也是因为报恩。 可是到底他是对不住会如居士的。 李侍郎夫妻都是如此。 第六章·人缘 李侍郎夫妻都不是什么坏人。 李侍郎从悔婚开始便对会如居士倍加关照,处处都替会如居士着想,会如居士家里出了事,她的父亲被弹劾贪污,还是李侍郎上下活动,好歹让她们一家人没有那么落魄。 李夫人也是,她自觉是抢了会如居士的良人,对会如居士也是极好,天天为了她的婚事牵线搭桥,生怕她被这件事耽误。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会如居士更加心烦。 都不是坏人,都在用心弥补,她就更恨不起谁,心里也越发的难受,她后来在父亲出事之后,就干脆选择了远走。 一个女流之辈,也学了徐霞客四处去漂泊,居无定所。 这一点让李侍郎夫妻都如坐针毡,这么多年,她们一直都在找会如居士的下落,可是却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 朱元知道自己画出这幅画对李侍郎夫妻意味着什么,这也是她为什么之前答应了李媛的挑衅,她需要一个年长的、在文人当中也足够有分量的人站出来替她说话。 李侍郎再适合不过了。 她们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会如居士其实不恨她们,可是会如居士也绝不想接受她们的施舍。 上一世在襄阳的时候,会如居士曾经略显狡黠的告诉她,如果什么时候有了无法解决的难处,可以画一幅她的画,去找京城的李尚书,她们一定会答应帮忙的。 上一世朱元没去找过李尚书,这一世却需要用上了。 这一世襄王已经被囚禁,不可能再让府里的死士把师傅掳走囚禁了,也不知道师傅和会如居士此刻在哪里,往后又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她叹了口气,低声点头:“先生说不让我拜师,她云游四海,在青州也不过是呆了半年多,后来她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了。” 李夫人抿了抿唇,泫然欲泣,好半响才哑着声音说:“好孩子.....真是......”她有许多问题想问,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问的,最终只能化作了一声叹息:“县主,我......我也爱画些东西的,往后你有兴致的话,还请不要嫌弃.......” 朱元点头答应了。 李夫人回了家便跟李侍郎说起了这件事:“既然会如居士都说这个孩子好,肯教她学画,可见是真的可怜她......” 想起救母记,李夫人眼圈儿忍不住又红了:“你想想,其实会如她,她可不是那么爱管别人闲事的人,大约也是触景生情,看见朱元想起了自己......” 李侍郎也不由得被触动了。 他叹息了一声说:“也是,若真是救母记中写的那样,惠宁县主也太可怜了,难怪会如这样万事不管的性子也要帮一帮忙,既然这样......” 既然连会如都对朱元另眼相看,那...... 他想起老师最近要上的折子,皱了皱眉头:“明天你若是得空,便去老师家里一趟,闲着没事,不如也跟师母一同听听戏,师母从前不是也爱听戏的吗?” 李夫人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应了声是,想起了会如居士来,心里又感慨又有些难受。 算了,这一世估计会如居士都对着他们避而不见了,既然已经没有可能再见,那少不得帮他照拂照拂她在意的小丫头。 李夫人私底下又叮嘱女儿李媛,不要跟朱元针锋相对,让她往后对朱元要亲近一些:“你外祖家的事你也知道,娘跟你父亲当真是欠了她良多,能弥补一些,是一些吧。” 而被李侍郎夫妻惦记的朱元已经上了回家的马车。 绿衣之前一直都跟那些姑娘们带来的丫头们在一起,见了朱元便迫不及待的上下检查了一遍,生怕她会受委屈。 虽然她也知道自家姑娘不是轻易会受别人委屈的人,但是还是忍不住担心嘛。 朱元见了温淑耀,也成功让李夫人得知了会如居士跟她的渊源,显得很是轻松,摸了摸绿衣的头忍不住便笑:“我怎么会被别人欺负,也只有你这个傻丫头,不管什么时候,都害怕我会受人的欺负。” 绿衣就放了心,跟朱元说起徐家的人:“她们家的丫头们倒都是好人,让我进偏厅里坐着,还给我喝茶吃点心呢。” 朱元哦了一声,问她:“那她们是不是还问你什么话了?” 绿衣瞪大眼睛:“姑娘你怎么知道?是啊,她们问我,姑娘你是不是跟......” 正说着,马车忽而停了,冲力让朱元和绿衣都忍不住往前扑了扑,好容易才坐稳没有摔倒。 绿衣对坐马车总是心有余悸,现在马车又半途忽然停了,她心里不由得就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姑娘......” 向问天已经过来了,敲了敲车窗跟朱元禀报:“姑娘,马车被兴平王府的人拦住了,说是王妃有急事请您过去一趟。” 兴平王妃?朱元想起来,之前兴平王妃的确是在她出宫之后来了帖子,让她过去一趟。 可是当时她已经回了帖子,跟兴平王妃说过了会在回宫之前再去一趟。 怎么现在人都找到这里来了? 是暖暖又出什么事了吗? 她掀开帘子,让那边的人过来,皱眉问她们:“怎么回事?” “县主......”素日还算得上脸熟的孔嬷嬷一脸的为难:“县主,我们王妃前些天不是给了您一批账本吗?之前是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后来才知道,是王爷在江西的私产......王妃让我们来跟您取账册,看您是否方便。” 朱元差点已经忘了这回事。 当初兴平王妃把这个账本交给她,说是兴平王对付她对付的很莫名,或许会跟这些账本有关联,她觉得这些账本留在她手里也没什么用,就干脆给了朱元。 但是这些天以来朱元身边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已经忘记了这些账本的存在了。 现在兴平王妃让人来取,她才重新想起来,顿了顿便说:“还劳烦孔嬷嬷您亲自来一趟?到时候我让人送过去不也一样吗?” “哦,县主您不知道。”孔嬷嬷表情无奈:“开了春有庄头送东西来,府里却并没有这些庄子的记录.....这才急着要账册去对账的。” 第七章.不对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孔嬷嬷看着朱元笑:“我们王妃知道您最近事忙,原本想着等您亲自到家里的时候和您说这个事儿,可是谁知道庄头那边说的不清不楚的,王妃便干脆想着要问个明白。” 这毕竟是私下瞒着兴平王妃置办下来的产业,兴平王妃会一头雾水也是正常的。 绿衣眨了眨眼睛,有些替兴平王妃头痛。 兴平王恐怕私底下还多的是其他事,往后再有什么事找到王妃这里,恐怕王妃也是仍旧要手忙脚乱。 可是朱元却皱眉。 兴平王妃当时给她账本之时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她说兴平王其他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产业宫里已经全部收回去了。 那是由锦衣卫接手的。 卫敏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疏漏。他办事最稳妥不过了。 再说,如果是为了这个事的话,兴平王妃怎么让孔嬷嬷来 她一时没有答应。 孔嬷嬷的表情便有些着急起来:“王妃当真是有用处,还请朱姑娘千万行个方便。” 事情的确是有这个事情,而且当初兴平王妃把账本给她也只有王妃跟她自己知道,可是朱元却总觉得不对。 孔嬷嬷越发觉得着急,忍不住道:“朱姑娘......” 朱元皱着眉头看着孔嬷嬷身后跟着的那些人,忽然心念一动,不动声色的问她:“嬷嬷,不过是拿个普通的账本,你怎么还带了这么多护卫来?” 孔嬷嬷身后的那些人,神情刻板,身形挺拔,看上去就知道不是普通的长随,怎么会跟在一个王府的嬷嬷身边? 如果真的只是兴平王的一些私产,根本不必这么复杂。 朱元也了解兴平王妃的性格,按理来说,兴平王妃是绝对不会为了这个事儿动什么肝火如此心急的。 除非,这些人不是听兴平王妃的命令来取账本。 而不是兴平王妃派来的话...... 朱元想起来了之前兴平王妃曾经无意中说过王府因为没有男主人,一时许多下人偷鸡摸狗的事。 还说那些人不知怎么的就经常溜到兴平王妃书房里去。 现在看来,那些人不是在找什么银子或是好东西,而是可能在找这些账本? 她们找这些账本...... 而且在兴平王死后还在找,当然不可能是出自兴平王本人的授意,那肯定就是跟这账本有关系的人。 换句话来说,应该这么说,肯定是跟兴平王有利益关系的人。 问题是,兴平王在他死之前出事的那一阵子还在加急对付她------那那阵子跟兴平王关系密切的人有谁? 朱元想起了黄家,也想起了之前的陆广平。 她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惴惴不安似乎随时都要冲上来的孔嬷嬷,心里满腹疑惑。 孔嬷嬷却已经按捺不住了,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朱姑娘不知道,这账本是个要紧东西,王妃生怕我们会给弄丢了出什么意外,所以派了护卫跟我一同来取,既然账本是真的在朱姑娘身上,还请朱姑娘现在就把账本给我吧,我一定会回去禀报王妃的!” 真的不对。 朱元不动声色的拦住了探出头的绿衣,慢慢腾腾的说:“孔嬷嬷,这账本现在不在我手里了。” 孔嬷嬷惊住了,她瞪着朱元,竟然有些失态的疾走了两步走到朱元跟前,仰着头急匆匆的再也顾不得礼数的问她:“你说什么?!那账本呢,你放在什么地方了!??” 孔嬷嬷对这个账本真的出乎意料的在乎。 为了这个账本甚至不惜暴露本来面目了。 朱元更加确定孔嬷嬷不是奉了兴平王妃的命令来的,也知道她身后的那些人不是善茬,恐怕自己只要说错了话或是做错一步,今天这事儿就没法善了。 她面色淡淡的,蹙眉有些疑惑的问:“王妃交给我的时候就说,她看不懂,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小倌儿馆里头的账册,让我看看,可是我后来不是进宫去了吗?有一次家中进了贼,这账册就不翼而飞了......” 孔嬷嬷半信半疑:“账册这种东西,也能弄丢?” 朱元毫无异色的点头:“是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贼什么也没偷,就偷了这些账册,只是我想着这账册也看不懂,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王妃也说过没了也就没了,我就没在放心上,谁知道现在知道是王爷的私产账册......” 她说的如此真切,孔嬷嬷一时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不甘心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冲着朱元点了点头:“那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回去禀报王妃了,真是叨扰朱姑娘了。” 朱元摇头。 等到孔嬷嬷一走,向问天便有些克制不住了,他忙跟朱元说:“县主,事情不对啊!您没看出来,那些人看起来不是......”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才急忙补充:“那些人看起来不是普通的护卫,我看他们虽然穿了普通的衣裳,可是身形气质都跟普通人不同,看上去训练有素,动作木然却一致,这样的人.......倒是更像是顾家那帮死士。” 死士! 绿衣捂着嘴差点惊呼出声。 她还记得顾家的死士当初对上朱家的人的时候,朱家的人那种惊惧。 可是饶是顾家,他们的死士也根本就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出现,现在却有死士当街拦住姑娘的车,她们到底想做什么,那帮死士到底又是谁派来?! 如果刚才姑娘应答不对的话,直接拒绝了孔嬷嬷,那那帮死士会对姑娘怎么样?! 绿衣简直不敢想象。 她惊恐的喊了一声姑娘,拉住朱元的胳膊轻声跟她说:“姑娘,咱们快回去吧?” 是要快回去,越快越好。 朱元对着向问天点了点头,将事情飞快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让向问天驱车赶回家,自己坐在马车里许久没有再出声。 孔嬷嬷是不会再回王府去了,她甚至摆明了不怕自己去跟兴平王妃求证,一心一意只想得到那批账册。 那批账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第八章·挣扎 孔嬷嬷的确是没有回兴平王府,她留在兴平王府原本就是为了隐藏起来传递情报,后来兴平王死了,她临危受命找寻账册,直到近期才有了发现。 常年跟在兴平王妃身边,又将世子跟暖暖照顾的很好,她在王府的分量已经非同一般。 在许多暗线都搜寻无果之后,她偶尔刻意的套兴平王妃的话,终于套到了一些口风,确信这账册跟朱元脱不了关系。 王府里挖地三尺都没有,别庄和兴平王别的产业也全都查遍了,最后线索指向朱元,她等到朱元出宫,又耐心的等到朱元刚从英国公府赴宴出来在半路的时候拦住朱元的马车问话,为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果然,一开始朱元根本没有察觉出她的目的。 她确认了账册的确是在朱元手里。 可是后来朱元明显是起了疑心,那番账册丢了的话听起来也半真半假...... 到底该怎么办?她心神不宁,等到轿子停了,便带着人拐进了一座位于尚书巷尽头的宅子,身手不轻不重的敲了三下门之后,又急促的凿了六下门,等到门一开,便闪身进去,绕过了影壁进了穿堂,停在二进院的花厅外头。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叫她进去,她急忙答应,几步上了台阶,小心翼翼的进了门,便跪倒在了地上请罪:“大人恕罪......” 上头的人摆了摆手,咳嗽一声皱着眉头问她:“没有在她身上?” “账册的确是在她手里。”孔嬷嬷急忙回话:“之前我们的线索并没有错,可是她警觉的很,而且滑不留手,我才问了几句,她好像就察觉出了我有不对,我不敢过于纠缠,她身边有一个身手极厉害的角色......加上账册肯定不在她的身上带着,因此我想着尽量还是别闹出事来惹出事端,急着回来禀报您了。” 她惴惴的等着上头的叱骂。 可是最终那人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问她:“徐家的人呢?” 孔嬷嬷一怔,紧跟着便摇头:“徐家的人也将目光都放在了朱元身上,可是咱们终究是快一步.....他们如今正是紧张的时候,恐怕是不敢光明正大的队朱元做什么或是抢夺账本的.......” 毕竟朱元是个混不吝不要命的,谁知道她会不会又跟从前一样闹个不停。 “算了,确定了在她身上其他的事就好办了。”那人面色淡淡,垂下眼睛冷笑了一声:“什么事就怕是不知道,知道了就好办了。她说来说去,凭借自己能够保得住这个账册?她会去求谁?” 求谁? 当然是去求五皇子或是去求卫敏斋。 现在卫敏斋不在京城,那她可以求的人就有限。 而且现在她就算是对这件事起了疑心,一时半刻也不会立即就猜到这本账册的内容跟什么有关,神仙也没那么能掐会算。 还有时间。 孔嬷嬷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次的差事不算办砸,有些忧心的摇头:“但是这一试探,到底是让她知道了这账册要紧了,她这次回去......” 肯定会马上去求楚庭川,将账册交给楚庭川让楚庭川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一旦交给楚庭川,那就真的麻烦了。 那等于是送了个杀死陆家的刀给楚庭川,是帮了楚庭川的大忙。 可是面前的人却忽然笑了,乌尔啧了一声摘下了面上的面具,看着孔嬷嬷皱眉说:“你不试探,以那个丫头的城府,恐怕那账册被她们研究透了,也不会露出半点痕迹来,现在好啊,试探了,她知道这账册有猫腻了,就会有动作,有动作就好办了,有动作就不怕她不露出破绽,再说,现在楚庭川也未必顾得上她了。” 孔嬷嬷听出这里头有些不同的意味,忍不住抬头看了乌尔一眼,不敢再说什么。 倒是乌尔立即吩咐了下去:“去,让那批盯住朱家的人死死的盯住朱元!有任何动静都要来报,她这次回去肯定会有动作,不管是去哪里,都要派人跟着,另外......想个法子,进朱家去查查。” 要是能在朱家就找到账册,那就更好了。 底下的人立即便应是出去了。 朱家却还没什么动静。 朱元回了家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等到了傍晚都没有半点动静。 这期间,温淑耀和李媛那里都让人送了帖子来,邀她上门去玩,苏付氏知道朱元没受什么委屈,竟然还跟温淑耀李媛成了朋友,不由得喜出望外,急忙让人回了礼,给了重重的封包,转身来书房敲门。 朱元过了许久才打开门,见是苏付氏,便笑着将她让进去。 苏付氏说了李媛和温淑耀送帖子的事,又忍不住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你怎么一进来就来书房待到现在?” 朱元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这件事,蹙眉叹了一声气,正要说话,就听见尹吉川略带急切的声音响了起来:“姑娘!出事了!” 苏付氏立即便心里咯噔跳了一声。 她可真是怕极了这句话了。 尹吉川却顾不上这些,一进门便有些气喘吁吁的告诉朱元:“姑娘,殿下那边......” 朱元有些疑惑,看了他一眼,听见是楚庭川那边,还一时有些茫然,楚庭川在她这里好像就没有有难处的时候,不管什么事最终他都能安排的妥妥当当。 现在说是楚庭川出事,她还一时想不到能有什么事值得尹吉川这么慌忙。 尹吉川咳嗽了一声,看向朱元,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昨天下午,有人在还未开府的信王府门前......” 楚庭川虽然封了王,但是还并没有正式搬进去,这也是惯例了,要进去住是要礼部和钦天监共同择定日子的。 可是信王府却已经圈出来了-----前朝那几位王爷留下的府邸都还好的很,略微修整一番就能进去。 尹吉川说的就是这件事:“有人自称是信王的外祖母和母舅......跪在王府跟前求见信王,说......说信王忘恩负义......枉顾真正的亲人,现在这件事闹得特别厉害......” 第九章.风雨 苏付氏和朱元对视了一眼,诧异的啊了一声,不大明白的问:“这怎么能跟殿下扯上关系?” 大周选妃,的确是有惠及家人的传统。 可是恭妃那么多年也没说过什么有家人的话啊。 再说就算是有家人又怎么样? 顶多也就是给些赏赐。 那些人跑来说五皇子亲近卫家,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她咳嗽了一声,才恼怒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人,他们到底什么意思?” 可同时她又回过味来了,忍不住有些疑惑。 按理来说,恭妃已经封妃了,怎么来说礼部和内侍省那帮人都不可能会亏待她的娘家人。 可也未必......毕竟恭妃实在不受皇帝喜欢,当初皇帝因为她的身份卑微,甚至连名分都不肯给她,为了这个还连累了五皇子,让五皇子白白的耽误了几年才序齿。 要是说起来,恭妃的娘家人,还真的恐怕没被人重视,她自己都是个隐形人。 可是就算是这样,恭妃的娘家人也未免太过分了,一来就在皇子的府门前哭,这是打着什么主意?到底是想要认亲还是想要结仇? 苏付氏想不通这其中的缘故,总觉得恭妃的家人行为有些奇怪。 尹吉川也叹了口气:“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儿,还真是有些麻烦。前朝的孝慈太后就是因为收养了宫人之子,而闹出了之后诸多事端,还有刘太后也是如此.......这个时候,若是不顾亲母的家人,显得太过凉薄无情,可是要是.......” 这话就说到了点子上。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这个道理,说到底就是这样,这件事的棘手之处就在于楚庭川怎么做都不对。 要是认了亲娘的这些亲戚,那要不要妥善的安置她们呢?要不要跟朝廷要待遇呢? 或是自己出私产来给他们在京城置办田宅之类。 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如果这么做了,那卫皇后呢/ 卫皇后实在不是一个心胸多宽广的人,说到底,其实在宫里这么多年卫皇后能忍得下恭妃,那是因为恭妃毫无存在感。 这个妃子好歹也是一个妃位了,却一点儿存在感也没有。 要不是因为她是五皇子的生母,朱元根本甚至都注意不到这个女人。 这固然可以说明恭妃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但是也能看出来卫皇后的态度。 现在恭妃的娘家人闹出这么大的事,真是一桩难题啊,方方面面都让人无法应对。 光是嘉平帝那里,会掀起多少风波,那就已经是不能估计的了。 事实上他们担心的丝毫没错,因为紧跟着就有人上书弹劾卫皇后私信甚重,收养五皇子之后便将五皇子视为亲子,不许五皇子亲近生母恭妃,以至于恭妃娘家竟然没有得到任何的赏赐和应有的封赏。 不说旁的,当妃子的,逢年过节往家里赏赐东西的恩典还是有的。 可是恭妃的娘家罗家却穷成这样,也真是让人看不过眼。 有弹劾卫皇后的,也就有弹劾五皇子的,当然是说他薄情寡义,只认尊贵的养母,不敬生母等等。 引经据典,骂的口水横飞。 以至于向来好脾气的承岚来了朱家这边的时候,都忍不住跟之前总是摆臭脸的锦常一样,一张脸阴沉得简直是风雨欲来。 他一过来,朱元便立即问他:“是殿下让你来的?殿下那里需要帮忙吗?” 总算朱姑娘还是很重视殿下的,承岚面色稍微好看了一些,语气也缓和得多了,他缓缓的摇了摇头:“这次的事就是冲着殿下来的,谁都知道,圣上自然也知道。可是这事难就难在真的发生过,罗家的人说的都是事实,而罗家的人又都真的是恭妃正儿八经的亲戚.......” 嘉平帝觉得丢人了。 当然丢人,人家压根就没想要真的抬举一个宫女,但是偏偏他一时兴起,临幸了恭妃恭妃就一次就有了身孕并且在太后的护持下生下了孩子。 这个名分本来他就给的不情不愿。 给了这个名分之后,恭妃再也没有侍寝,嘉平帝也忘了这个人,要不是在太后那儿还能有点儿脸面,恭妃在宫里简直就是隐形人。 就这样,五皇子的日子一开始也难过的很,是在四皇子倒了之后才慢慢的好过起来。 可好日子还没过几天,才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就出了这事儿。 真是糟心。 承岚跟朱元实话实说:“朱姑娘也是明白人,很多事就不必我再跟您解释了,您也知道的,殿下的身世.......现在出了这事儿,圣上面上无光,那件事又被翻出来说,殿下这回事怎么都有过失了,诸位大人都劝殿下明哲保身,不要参与进此事来。” 这事儿是个糊涂账没错,但是罗家的人怎么都怪不到楚庭川头上。 过些天,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只是最近要缩着尾巴做人才对。 朱元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昨天她已经让尹吉川去打听过了,知道罗家的人是在福建的龙岩底下的一个小县城里的小乡村,世代连县城都没出过,就这么一户人家,温饱都成问题,她们哪里来的盘缠举家来了京城? 来了京城,还说这套说辞,分明就已经是没有真正顾念什么骨肉之情。 既然如此,那就是拿了别人的好处。 楚庭川明哲保身躲着,只怕这攻讦也不会停止-----背后的人只怕也不会甘心就止步于此的,接下来只怕她们就该攻击卫皇后了,嘉平帝本来就不喜欢卫皇后,只是最近才稍微改了态度,中宫不再显得那么风雨飘摇。 要是这件事又让嘉平帝不满,那卫皇后...... 卫皇后这个人还心胸狭窄。 她恐怕根本不会喜欢罗家的人,更会觉得罗家的人故意找事....... 朱元皱起眉头,脸上表情极为难看。 如果真的是她自己想的那样,那事情可就真的是太糟糕了。 背后的人的心机不可小觑啊,靠一件小事入手,却偏偏让人连痕迹都找不出来,根本无法反击。 她缓缓地冷哼了一声。 承岚也跟着叹息。 第十章·明抢 真是的,殿下真的多灾多难,明明是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的地位,还以为终于苦尽甘来了,可是没想到竟然是母亲那边的人出来找麻烦。 恭妃娘娘这么些年过的实在是不怎么容易,仰人鼻息,艰难的维持着儿子的体面,她已经做了一个母亲能做的所有事了。 就算是为了她,也不能出手对罗家人真的做些什么,否则的话,岂不是在要恭妃的命? 背后设局的人真是用心歹毒-------用情分来设局,不管是对卫皇后的养育之情还是对于恭妃的生育之恩,楚庭川都是有的,他架在中间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显得对另一方太凉薄。 他摇了摇头,尽量还是将烦躁隐藏起来,跟朱元交代:“对了朱姑娘,殿下让我告诉您一声,范大人那边的救母记后半部分也差不多完成了,范大人想让您先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邀请您过皇觉寺去一趟。”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楚庭川竟然也还没有忘记她的事。 朱元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倒是苏付氏心念一动,忍不住在心里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楚庭川真是太难得了,要是他不是皇子,哪怕是个侯爷呢,也得千万试一试有没有万分之一的成的可能。 可是偏偏这么好的人,却是一位殿下。 可惜了。 朱元的面色复杂,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该怎么再回话,她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又问承岚:“那殿下决定好怎么应对了吗?这件事总得要只能尽早解决的,否则的话迟早要酿出大祸。” 这一点儿都不夸张,毕竟那些人恐怕就是奔着这个去的。 承岚便苦笑:“走一步算一步吧,圣上现在正在盛怒之下,罗家的人已经让驿馆的人给看起来了.......现在什么也不能做。” 等到承岚一走,苏付氏便很是替楚庭川担心:“殿下这也太难了,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说她帮哪一个?帮了哪一个另外一个恐怕心里都要生出怨恨和不满猜忌来。” 到底是谁这么缺德,竟然想出了这个这么损的招数,让人这么受罪。 朱元却并没有太过纠结这个问题。 她刚才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将账本的事告诉承岚让他通知楚庭川,虽然她之前原本想过这么做。 现在楚庭川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之上,要是再把他扯进账本的事情里来,只怕不管是陆家还是对这个账本志在必得的那些人,都会不遗余力的扑上来撕咬楚庭川。 楚庭川到时候的处境就只会更加艰难。 当然,不求助楚庭川,不代表她这件事就不能解决了。 朱元垂下眼帘,将手里的账本阖上,半响之后才让尹吉川进来:“盯着我们这里的人,如今还在吗?” 尹吉川嗯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告诉她:“来了两三波人,咱们家门前那条巷子里头,卖水果的卖冰糖葫芦的和挑着担子的货郎,都是眼生的,向问天让人跟了,发现他们都谨慎的很,在城里绕了一圈之后还出城去了,到底是去了哪里,一是咱们人少,是他们太分散,咱们不好追踪。” 没事,那些都不重要。 朱元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忽而挑眉笑了起来:“之前你去跟徐二老爷套话,有什么进展没有?” 话题换的这么快,但是尹吉川的反应却也不慢,他立即便将之前从徐二老爷那里探听到的一些消息告诉了朱元。 徐二老爷到底是个成年的男人,在家里虽然没什么地位,但是很多话却还是能有一点儿知情的资格。 比如说,英国公府的确是跟陆家一直有一些隐秘的往来。 当然,这往来明面上是正当的,毕竟平南侯府也没被怎么样,跟他们往来又不犯法,但是英国公府绝对没有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公事公办是肯定的。 另外,英国公上一次之所以答应帮陆家的忙,将陆广平从京城送走,那并不是因为纯粹的出于跟陆家的关系。 而是因为受到了陆家的威胁,陆家的人上门来了一趟之后,之后英国公就做出了这个决定,还不惜用了亲孙女儿也就是徐三小姐的名义,最终害的徐三小计身死。 尹吉川说完这些便挑眉:“二老爷对于女儿的死一直耿耿于怀,他对于国公府并没有太大的......尤其是跟世子和国公夫人的关系都极为不好。” 朱元便笑了:“那就好。” 尹吉川啊了一声,猜测出来朱元是要借着他做什么,但是却不明白朱元说那就好的意思。 苏付氏也不明白,她抬头看了朱元一眼,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便问她:“元元,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英国公府......还有这账册......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知道。 但是有时候很多事情不是你非得等知道了之后再想应对的措施的。 从英国公府的春风宴一出门就被拦截马车问账本,再到家里被人监视,再到楚庭川被人攻击,这几件事,不能说没有别人的手笔,但是英国公府也一定参与其中是肯定的。 她还不知道这账册里到底是有什么惊天的秘密值得这么多人争相要夺取。 但是却肯定如果那些人要拿走账册也不会放过她。 毕竟这账册在她这里呆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要说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人多疑的个性怎么可能会相信?为了保险都会杀了她灭口的。 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只怕再等上一两天,她恐怕就会被明抢了。 这不行,她得想个法子。 而眼前不就是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可用吗? 朱元对着尹吉川点了点头,交代他去请一请徐二老爷:“你就跟他说,我有要紧事想要见一件他,这事儿对他来说一定不是什么坏事,请他千万要见一见我,然后把他带来丰乐楼,我在丰乐楼等他。” 尹吉川应了声是,也不再多问朱元要见徐二老爷到底是为了什么,急忙下去安排了。 十一章·口才 苏付氏不知道朱元见徐二老爷做什么,心里咯噔一声,有些担心,双手忍不住冒汗的拉住朱元看着她交代:“凡事都要缓和一些来,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步,从前咱们是没有法子,要是不拼命不知道前路在哪里,可是现在咱们路是越来越好走了,犯不着把咱们自己搭进去。” 人总是向往过平静的、不勾心斗角的日子,很怕改变和突如其来的意外。 她也同样是这样。 朱元恨明白姨母的心思,她点了点头,让姨母放心:“您只管把家i里给照顾好,家里的人从前从青州带来的,我没有不放心的,但是后来买进来的,虽然之前是没什么错漏,可是为了保险起见,姨母还是费心多看着一点儿,省的到时候出事,我这个书房,不许人进来。” 苏付氏立即便明白了朱元的意思,她嗯了一声吸了口气:“姨母都知道了,你安心就是,叔晨和伯晨都是不出去的,家里还有好些人在,有什么事儿,我应付的来。” 毕竟也是大白天的,那些人总不敢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吧? 可是家里没有个能站的出去帮忙说话的男人的确是不行,苏付氏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担心。 朱元却并没有想那么多,丰乐楼里一到时辰人就挤得满满当当,她从后门进了门,季晨便已经候着了,见了她来,跟她说楼上已经安排好了房间,在三楼,是最偏头的那个屋子,不会有人打扰,徐二老爷已经先来了,正在上面等着。 他如今已经历练出来了,将整个酒楼打理的极好,朱元嗯了一声,就跟他随口说起了请戏台子的事:“既然人人都觉得咱们这儿的大堂宽大,适合听书看戏,你便寻一个妥当些的戏班子,跟他们谈好价格和时间,每天来演上这么一两场,另外再寻几个口才好的说书先生,说书唱戏轮着来罢。” 季晨早已经有了这个想法,之前还想着跟朱元提起,现在朱元既然自己说了,那他便更加放心,将早已经打算好了的想法跟朱元说起来,又说:“对了,姑娘,还有些大户人家专门来咱们店里定酒席,有的是就在咱们店里定一些大菜,等到时候一到就装碟送过去,还有的却是想借咱们的大师傅和灶上的人干脆过他们府里去......” 这已经是大酒楼的惯例了,你开的好,有的大户人家便会在自己家里开宴会的时候专门请你们的厨子用。 这也说明丰乐楼如今当真是在京城站住脚了。 朱元点头让季晨自己看着做主:“你跟林大厨商量着办,只一样,一定要严格约束底下的人,千万不能去人家府上闹出丢咱们丰乐楼面子的事来,不然的话,不管从前在酒楼多有脸面,都是一概不容情的。” 曾经锦绣楼就吃过这样的亏,一个大师傅的学徒在人家府里勾搭了一个丫头,闹出了大事。 锦绣楼为了这事儿可是好久都没缓过来。 虽然朱元相信季晨跟林大厨亲自挑选的人,但是有些时候还得防着外头有人专门引诱你犯错。 季晨便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可是他素来知道朱元不是无的放矢故意吓人的人,当即便郑重其事的答应了,回过头便仔细的跟林大厨商议了对策,出去的尽量都挑老实可靠的,一定不能给酒楼惹来麻烦。 而朱元这个时候早已经上了三楼。 丰乐楼以菜品出名,可是徐二老爷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面对着满桌子的菜肴,他颇为显得心神不宁,迟疑着不停踱步,好几次都走到门口差点儿拉开房门。 随着时间的过去,他心里的不安和迟疑就越来越占据了上风,吞了口口水,他叹了口气,埋着头准备先行离开。 可是与此同时,门吱呀一声打开,徐二老爷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张极为美丽的少女面孔。 他顿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就是约自己见面的丰乐楼的实际上的掌舵人,也是如今的惠宁县主朱元。 既然人都来了,再走就显得不是那么合适,他停下来,面对着朱元咳嗽了一声,客气的喊了一声县主。 徐二老爷跟徐兆海其实长得很像,两人都是塌鼻子圆下巴,蓄着胡须,可是两个人却也非常好区分------徐兆海永远都是意气风发高高在上的样子,可是徐二老爷却不同,他站在自己面前,也一点儿没有身为国公之子的骄傲和蛮横,正如之前尹吉川打听来的那样,徐二老爷看来在徐家的确是非常不受重视,才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朱元眨了眨眼睛,也同样很客气的点了点头,微笑着让徐二老爷坐,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挑了挑眉:“是我们丰乐楼的菜不合您的口味吗?我让人重新做一桌上来。” 徐二老爷摇头止住了,很是沉闷的问她:“朱姑娘,县主......你让我来,是有什么事?” 朱元原本是不想自己出面的,但是尹吉川的身份不够,让他跟徐二老爷谈交易,徐二老爷应该也不放心。 只好她自己来了。 她直言不讳:“我想问一问陆家的事。” 徐二老爷瞳孔猛地一缩,立即便站起身来想要走,他到底还记得自己是徐家的人,哪怕心里其实已经对徐家的人没有什么归属感和感情,但是却也不想害了自己的家人。 朱元轻轻地笑了一声,她抿了抿唇,没有急着起身拦住徐二老爷,只是一面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面轻声说:“我听说,当初徐三小姐死的很是凄惨,而且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她是被陆广平亲手给杀了的。” 一句话就让徐二老爷站住了脚。 朱元没有停顿,面色冷淡略带着一点儿嘲讽的呵了一声:“徐三小姐也真可怜,死在自己的未婚夫手里,还是家里的人亲手把她送上了一条死路,现在她的亲生父母却还要为了家人来掩护杀人凶手,这听起来真是有些讽刺,是不是?” 十二章·交易 女儿的死是徐二老爷心中永远的痛。 自己不被重视,从小到大并没有得到父母的重视和喜欢,徐二老爷便不忍心自己的儿女受这样的苦,他没有什么妾室,只守着自己的妻子和一个通房过日子。 这也是母亲不满的地方之一。 徐老太太觉得他实在是没有出息,徐二夫人一开始好几年都生不出儿子来,徐老太太陆陆续续给他塞了好些丫头,他一个也没有要。 后来好容易渐渐的得了女儿和儿子,他尽心尽力的教养儿女,可是女儿却这样就轻飘飘的没了。 他的儿女原本就不多,小女儿更是在三岁的时候得了一场风寒夭折,如今他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第二回了。 朱元这么说,简直是拿了一把刀子狠狠地往他心上捅了一刀,他猛然回头,脖子跟脸一起涨的通红,指着朱元疾言厉色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我哪个做父亲的会想看自己女儿白死!可是” 可是他还要靠着国公府。 要是国公府没了,他算是什么? 儿女们的前程只会更差。 而陆家,就如同大嫂之前讽刺自己和妻子的那样,陆家跟英国公府休憩与共,要是陆家出事了,难免要连累徐家。 毕竟之前陆广平出逃,徐家出了那么大的力气。 他能怎么办?! 朱元冷哼了一声,并不顾徐二老爷的怒气,轻描淡写的带着点嘲讽的再次笑了一声:“也是,二老爷肯定是想着,你还要活下去,儿女也还要活下去,国公府看着徐三小姐的死,也得对你们二房愧疚,你们只是受一些委屈罢了。” 徐二老爷的面色阴沉不定。 朱元紧跟着说:“如果让国公府出事,陆家出事,那到时候如果不成,国公府那可就真的容不下你们了,你是这么想的,是吧?” 徐二老爷忍无可忍,只觉得朱元的每句话都犀利如刀,分明就是在用话杀人,转身就想拉开门走。 “我劝二老爷不如再想一想。”朱元冷淡的垂着眼睛,说出这句话等到徐二老爷身形停住,才说:“我听说二老爷前些天还被世子训斥了一顿,家里分明那么多人,但是为什么世子不去训斥更小的弟弟?无非是因为三老爷都在四川当着知府,娶了名门淑女,不是那么好骂的,唯有二老爷自己腰杆子不直,不被国公和国公夫人重视,所以才如此被人看低罢了,不是吗?” 这事儿人人都知道,但是很少有人会当面说出来揭人伤疤让人难堪,朱元这么一说出来,徐二老爷顿时觉得自己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人给扯开了,难堪的脸色紫涨。 他忍得攥起了拳头,眼睛里全都红血丝,望着朱元没有说话。 朱元知道徐二老爷的愤怒,她掀起了眼睛,终于跟徐二老爷正面相对,问他:“我这么说,徐二老爷便觉得受不了了,可是外头的人不这么说,但是他们心里不这么想吗?徐二老爷,你以后只会越来越难堪,徐三小姐的事如果没有一个说法,那么以后国公府走到需要有牺牲的那一步的时候,就全都会是你的儿女,你信不信?” 徐二老爷竟然觉得不寒而栗。 他到现在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朱元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够让你相信。 是,他得承认,他最近心烦意乱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这个,一旦等到家里出事,最先被牺牲的,就会是他和他的儿女。 朱元看着他,面上有些同情:“我是不相信一碗水能端平这种鬼话的,十根手指尚且有长短,人怎么可能做到完全公平?没有作用的那个,就时常会被舍弃和看轻。二老爷这么多年,难道还没有看通这个道理吗?父母的爱也不是都没有理由,比如世子,他是往后公府的继承人,比如说三老爷,他是往后大有前途,所以国公和国公夫人就不敢让他们的儿女去送陆广平出城,不是吗?” 徐二老爷终于受不了,他觉得朱元简直是在杀人诛心。 他呼出了一口气,让自己能够镇定下来,头痛欲裂的转过头去看着朱元,神情冷漠带着一点儿嘲讽的问她:“那朱姑娘想怎么样呢?朱姑娘替我把我的地位分析得如此清楚透彻,你是想怎么样呢?是想让我变得比现在都还不如吗?!” “不,我是在给你一个机会。”朱元不怕徐二老爷的怒气,她靠在椅背上,对上徐二老爷的面色仍旧能够做到面不改色:“如果二老爷能够帮我一个忙的话” 徐二老爷忍不住气笑了:“怎么,县主还能给我荣华富贵不成?” 他身为国公府的人,跟哥哥弟弟当然是不能比没错,可是要说普通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踩一脚,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朱元能给他什么? 真是笑话。 他转身要走。 “我知道府上的二少爷在哪里。”朱元一句话就成功的让徐二老爷站住了脚:“要是二老爷找回了二少爷的话,家中人人都会欢喜吧?连世子和世子夫人也要承你的情,不止如此,我想让二老爷帮的忙,对二老爷来说也一定是很有好处的。比如说,陆家就会死的很惨,至少到时候,陆广平这个无情无义的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你也算是替徐三小姐报仇了,这样岂不是一举数得吗?” 这些条件的确是十分诱人。 徐二老爷原本满心的怒气也忍不住有些舒缓了,他走了几步,在桌边坐下来,,看着朱元,迟疑了一会儿才问她:“那你到底是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二老爷做的事情很简单,二老爷只需要给国公和世子一个消息,然后我就会告诉你徐二少爷的下落,二老爷就可以去把二少爷给接回来了。”朱元静静地敲了一会儿桌子,抬起眼睛看着徐二老爷:“二老爷放心,我这个人向来说话算话,只要二老爷能够帮我递一句话” 十三章·浑水 徐二老爷到底是站住了。 等到他回到家,犹自还有些失魂落魄,跟正要出门的大哥徐兆海撞了个面对面。 徐兆海如今正忙的很,被这个失魂落魄的弟弟一撞就忍不住大为光火,尤其是徐二老爷还板着一张脸活脱脱像是别人欠了他几百两银子,就更是让徐兆海皱眉:“你怎么回事?!堂堂一个国公府的二老爷,站出去连人家普通人家的男人都不如,哪里有半点国公府的样子!” 徐二老爷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张口。 徐兆海却也懒得管他了,他听说朱家出事了,正要急着赶去问问情况。 那账本实在是太金贵关键了,如果落到了别人手里,那又是一个难题。 现在父亲在云南那边的处境越发的尴尬,朝廷这边死命的下命令催促他们早些将那些反贼给平定了。 可问题是现在他们要是真的把反贼给平定了,那到时候平南侯那帮人逼反良民,煽风点火,要挟朝廷,企图拥兵自重的那些烂事儿就会被揭露出来。 偏偏英国公府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就是那本账册。 如果平南侯府出事,英国公府那也是绝对没好果子吃的。 所以善于打仗的英国公才在这件事上一拖再拖,眼看着大军都已经到了云南境内了,可是这么久了竟然毫无建树。 现在关键就在于账册上头,如果这账册被她们英国公府给得到了,那英国公府的处境就豁然开朗了,到时候没有掣肘,想要不给陆家脸面就不必给,直接平乱拿了军功,陆家还能怎么样? 真要是到了那个地步,陆家还得指望着这些昔日的盟友给拉一把呢,难道还敢真的跟英国公府闹翻不成? 所以说,这真是愁死人了。 他皱着眉头深吸了口气,急匆匆的越过徐二老爷走了,连一句话都懒得再跟二老爷多说,反正说了也没用,这个弟弟自小在家里就是个透明的。 徐二老爷抿着唇回了自己的院子,还是有些坐立不安,几次都挣扎着站了起来却又重新坐了回去。 徐二夫人看的有些茫然,不知道他怎么这样为难,她们夫妻感情向来是很好的,见二老爷实在是如坐针毡,便轻声问他是怎么了。 在夫人跟前徐二老爷就自在的多,他最终还是没有瞒着夫人,将自己去见了朱元的事跟徐二夫人说了:“这些天原来一直都跟我称兄道弟的人原来就是朱姑娘的手下,朱姑娘也真是好本事,年纪这么小,底下的那些人却全都对她忠心耿耿,唯命是从,一家那么大的酒楼,竟然也开的有声有色” 他有些语无伦次了。 徐二夫人很理解丈夫,走过去坐下握住了丈夫的手,垂着头很是温柔的说:“所以您其实是对这个提议动心了?” 屋子里没有外人,徐二老爷放松下来,双眼发直的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可是朱姑娘说的话让我实在是坐不住,她说的是,要是我不在家里站稳脚跟,大哥三弟都会瞧不起我,我不受父母宠爱,真要是分家出去的时候,咱们得到的肯定也是最少的可是凭什么呢?” 徐二老爷这么多年的委屈全部都涌现出来:“我也是母亲亲生的孩子,并不是妾生的,为什么我跟哥哥弟弟的差距如此之大?还有小三儿,我心里真的不好受,一个好好的孩子,哪怕她以后不嫁什么平南侯府呢,她也会有一条很好的路走,我自然会尽心尽力的给她挑选一个好人家,可是陆家陆广平那个混蛋!他把小三儿给杀了!” 说起这件事,徐二夫人的眼泪便止不住往下落。 是啊,这件事是二房心里的心病了。 徐二夫人每每想起女儿的惨状,都要对陆家咬牙切齿。 不只是陆家,还有公公婆婆和家里人的态度也都让人寒心,当时陆家送了些年礼过来,那年礼自然是丰厚的很的。 可是难道小三儿就真的只值这么点儿东西吗!? 她缓缓地叹了口气:“若是我来说,咱们也的确是太难了,老爷,我们是无所谓,您委屈惯了,我也是个能受委屈的。可是我怕就怕以后要是有这事儿咱们有几个儿女能够填进去?” 一句话让徐二老爷猛然惊醒。 他看出了妻子的态度。 是了,他这一生爹不疼娘不爱,也并没什么出息,唯一最亲近的就是发妻和儿女,要是有一天连妻子都跟自己离心了 他没什么好迟疑的了。 再说,人总是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冲进了徐老太太的院子里。 他甚少去徐老太太院子里,哪怕是晨昏定省,徐老太太也给他免了,实在是不大待见他,这回过去,底下的丫头们都有些错愕,一时没反应过来。 连徐老太太听说是他来了,也皱起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喝了口茶点了点头,让人将他给叫进来。 她这里如今正忙。 不过心情还是好的。 毕竟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好了,如今楚庭川的处境真是算的上进退两难了。 小孩子不听话就是该受一点教训,这样他们才会知道自己究竟几斤几两,更能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现在才到哪儿呢,就敢飘起来,以为自己真是未来稳稳地要踏上那个位子了,谁都看不上,吃些教训就知道了,就是嘉平帝自己,也多的是无能为力的要妥协的时候,在那个位子上尚且有不得已,何况才封了一个王爷? 这回总算是吃到苦头了。 也因为心情好,所以徐老太太这次对着进来的儿子少见的和颜悦色了一点儿,让他起了身坐了,便问他:“什么事儿?” 她到后来发现儿子不是个傻子,也不是个结巴,可是那时候二老爷已经懂事了,她也索性懒得再修补关系,反正生了他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还想怎么着? 她对于二老爷向来都是如此冷淡的。 十四章·利害 徐二老爷紧了紧自己的拳头,他对于母亲的忽略和冷淡早已经习以为常,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心里更加坚定了一点要跟朱元谈交易的想法。 什么亲人,这些人并不把他们二房当成是亲人。 更确切一点儿,不过是拿他们当成阿猫阿狗养着,反正家里也不缺这口吃食,不用的时候就养着,用的时候推出去挡挡,也算是个用途。 他抿了抿唇,露出一副错愕的样子看着母亲,眼神尽量放的忐忑而不安:“母亲,儿子......儿子今天在丰乐楼吃饭.......” 徐老太太皱起了眉头,年纪不小了,在她跟前却仍旧如此瑟瑟缩缩的,竟然连个孩子都不如,这让她没了什么耐心,还以为儿子是在外头惹了什么麻烦,淡淡的道:“有什么事找你大哥去,这些事儿也要闹到长辈跟前来,让我们跟着为你操心?!” 徐二老爷顿时有些无地自容,低着头涨红了脸,摇头看了一眼徐老太太:“不是,娘,您让这些人先退下去.......儿子真是有急事要跟您说。” 急事?徐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衡量片刻,到底还是让底下的人都退出去了,才懒洋洋的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火急火燎的过来。” “儿子在丰乐楼里,今天看见了陆家的人!”徐二老爷眯了眯眼睛下定了决心,一口气将最关键的点给说了出来,满意的看见徐老太太满面震惊。 原来母亲在他跟前除了嫌恶,也是会有别的情绪的,徐二老爷心里觉得讽刺,缓缓地牵了牵嘴角。 徐老太太是真的震惊住了,她顾不得旁的什么,睁大眼睛看着徐二老爷厉声问:“当真?!你没有看错?!陆家的什么人,你看见了!?” 丰乐楼是朱元的产业,这个时候陆家的人出现在丰乐楼? 就在春风宴当天,他们跟在朱元马车后头,的确是发现兴平王府的人拦住了朱元的马车要账本。 他们当然知道不可能是兴平王妃的人,但是那些人又跟之前陆家留在京城的暗哨不是同一伙面孔,他们一直都没弄清楚那些人的身份,还在追查。 如果徐二老爷在丰乐楼里真的看见陆家原本应该不在京城的人....... 徐老太太看着徐二老爷忍不住连声追问:“你认识那人?!” 徐二老爷点了点头,很肯定的说:“儿子总不至于连个人都认不出,那人的的确确是陆广平跟前的心腹,叫做乌尔。之前我曾经见过的,也确认他出京城去了,没想到现在却又倒回来了。” 乌尔! 徐老太太再也没有不信的了。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乌尔原本是陪着陆广平回了云南的,这个节骨眼上,他出现在京城是为了什么还用说嘛?肯定就是为了账本来的。 云南的事长期拖下去不是办法,陆家也迫切需要这本账本,好握在手里逼京城这些受过他们好处的人妥协。 可是问题是,现在这事儿轻易解决不了了,哪儿有那么简单啊,嘉平帝现在恨不得十二道诏令下去逼英国公快点平乱。 要是账本掌握在了陆家的人手里,那徐家可就完完全全的陷入被动了。 她看了一眼二儿子,吸了口气才问他:“当时他去丰乐楼里头没闹事?” “没有。”徐二老爷摇摇头,脸上表情有些茫然又带了点儿憨厚:“我当时看见乌尔就觉得不对......” 徐老太太自己也觉得不对。 之前大儿子也说过,陆家留在京城的那帮暗哨跟苍蝇盯着肉似地盯着朱元,那也就是说,陆家的人确定账本在朱元手里了...... 徐二老爷紧跟着又道:“您不知道,我觉得奇怪,就偷偷的跟着他们,可是他们警觉性强的很......后来听说丰乐楼里丢东西了,我也就不敢再跟着.......” 丰乐楼里丢了东西?! 徐老太太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了,她脑海里飞速的掠过这些天以来收到的那些消息。 难道朱元上次在春风宴之后被人拦住那次,就是陆家的人?那次他们是不是就得到了什么消息,知道了账本其实是在丰乐楼?所以才会去丰乐楼里头...... 那这么说的话,账本肯定就落在了陆家的人手里了。 乌尔那可是个狠角色,他拿到了这东西,肯定是马不停蹄的就要赶回云南去了。 到时候英国公府岂不是就要落入下风,被陆家拿捏? 徐老太太顾不得其他了,对着徐二老爷胡乱的点了点头,就打发徐二老爷走,急忙让人去请世子回来。 徐二老爷倒也不奇怪,反正家里的事他是素来都插不上手的,他也不指望能够插得上手。 出了门,徐二老爷立在檐下,想着自己跟朱元谈的交易,许久没有动弹。 希望朱姑娘真的能够说话算话。 徐兆海火急火燎的又被母亲给招了回来,却不敢有半点不满,进了徐老太太的屋子就猛地灌了一口茶:“母亲叫我回来,是有什么事?” 他正忙着呢,朱元那边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家里的人全都去了丰乐楼里头,他正准备让人去问清楚些,谁知道府里就来人了。 徐老太太开门见山就直接说:“咱们已经落人一步了。” 什么? 徐兆海啊了一声,一时不知道徐老太太这是个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问:“您是说,那账本被人弄走了?!” 怎么会呢?他盯着的,没见朱家有什么异常啊! 朱元那又是个比谁都精的,要是真有人从她那儿弄走了东西,不管那东西一开始有没有用,她肯定都是要起疑心的,怎么可能如此安静?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将徐二老爷听回来的消息跟徐兆海说了,很是不开心的说:“陆家一开始说是让咱们帮忙找,后来又说大家互通有无,可是现在连乌尔都给派进京城来了,这是拿咱们家当傻子耍!要是这账本落到了他们手里,回了陆家,你父亲就里外不是人了!” 十五章·误会 徐兆海也心里不是滋味,连带着骂了好几声陆家鸡贼,这才想起之前自己回来之前朱家的人都赶去了丰乐楼的事儿,忍不住恍然大悟:“怪不得朱家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似地,都往丰乐楼赶去了,恐怕就是账本丢了。陆家可真是.......真是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他在那里破口大骂,倒是徐老太太更想得开,她哼了一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想法子,不管怎么样,一定得把账本给我拦住咯!绝对不能让账本出京城!” 这东西一定要握在他们自己手里,亲自毁掉才能安心。 徐兆海嗯了一声,不敢耽误:“您放心吧,我这就去安排,乌尔还当咱们是傻子,京城那些暗哨那都是吊着咱们的,儿子要是不让他们吃点儿苦头,就不姓徐!”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徐老太太疲倦的对着徐兆海挥了挥手。 徐兆海便出来了,一出来便遇上了女儿,对着女儿点点头,让她:“好好服侍老太太,老太太心里不大舒服,你在旁边多劝着些。” 徐游急忙应是,见他行色匆匆的走了,立在廊下片刻,才打起帘子进了屋子。 徐老太太正靠在软垫上休息,听见动静睁开眼睛,见是徐游,便又重新垂下头打起了瞌睡。 徐游就轻手轻脚的坐在老太太身边,拿了美人锤给她捶着膝盖。 过了好一会儿,徐老太太才醒,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问徐游:“是什么时辰了?” 徐游回了,又让人拿了点心和茶上来,等到老太太略微有了精神,才跟她说起来:“祖母,才刚卫家的人来过了.......” 徐老太太有些意外,哦了一声慢悠悠的问她:“我听说她们家最近出了点儿事,原本打算跟咱们家同一天请客的,后来也没见动静.......怎么,这回上门是为了什么?” 徐游见老太太有兴趣,亲自拿了一个脐橙破开,撒上点盐递给老太太,轻声跟她说:“正是为了这件事,咱们家在金陵那边的庄子不是送年礼一直耽误到现在才回去么?他们是听说了这事儿,知道是二叔亲自过去置换田地,就想跟咱们家搭伴儿一起回去。” 什么? 徐老太太有些想不明白了,她是知道的,卫家自从太祖时期跟着搬迁过来,就没动过回老宅那边的心思。 以至于他们的老宅基本是卫家亲近的族人照管的,摆明了以后就是在京城扎根了的,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要回老家去的话? 而且是谁回去啊? 她便径直问:“怎么回事?她们家是要回去?” 可是不能够啊。 说起来,卫二老爷卫三老爷如今都有官职在身,加上承恩侯的爵位也已经发还回来了,卫家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虽然说卫家面和心不和的,但是好歹也是一家子人,对外那都是撕掳不开的,其他的小辈们不必说,都还小的很,说什么回家去的话? 徐游的嘴角缓缓的牵了牵,压下眼里那一抹讽刺:“是二老爷跟三老爷要带着妻儿回去,听说是回去处置祖产的,以后就长期留在那边了。” 不对啊,徐老太太立即便反应过来,知道这其中肯定是有故事。 卫家二房三房当初为了一个爵位几乎跟老大一家闹得翻了脸,卫家老大到底是怎么死的,到现在都还有人在背后数落老太太心狠呢。 卫敏斋刚拿到爵位的时候他们都厚着脸皮没走,怎么现在舍得走了? 卫家老太太和卫皇后也肯?! 这显然不大现实啊。 徐游没有再卖关子,跟徐老太太交了底:“卫家来的管事嘴巴严的很,并没有透露什么,后来母亲让人出去想法子问了,才知道,是在春风宴前一天出事的,是因为朱元。” 嘿。 徐老太太皱起眉头,听见这个名字就忍不住觉得心烦,真是,自从朱元进了京城之后,怎么什么事儿好似都跟她脱不了关系。 什么什么都有她来插一脚。 她想起来了,之前卫敏斋跟朱元的关系就很是不错,为了朱元甚至还不惜跟卫老太太他们对着干,就为了这个还闹出了不少事来。 这回又出了什么事,以至于闹得人家都要回老家去了? 朱元也未免太厉害了 徐老太太忍不住在心里掂量了一回,看朱元这个架势,分明是在帮卫敏斋清除异己啊,这么一来,是不是朱元真的有嫁进去的意思? 朱元......卫家....... 徐老太太觉得有点儿心烦,朱元这个丫头太过邪门,英国公府跟她算是结下了梁子,就算是没有结下梁子,朱元是亲近五皇子的,她嫁进卫敏斋家里,分明就是拉了卫敏斋站队了。 这事儿真是......徐游正好感叹似地叹了口气:“朱姑娘真是好本事,人人都握在她手里,这世上好像就没有她解决不了的事。” 徐老天天冷哼了一声。 本事是有,野心也不小,她心情不是很好了,让徐游:“待会儿让你母亲过来一趟,这事儿,还是得答应下来,也是给皇后娘娘那里的人情。” 楚庭川不在乎国公府递过去的梯子下台阶,可是卫皇后这不是就送上门来了吗? 说句难听的话,楚庭川到底是卫皇后养大的,要是不顾念卫皇后,头一个就让底下的老臣们寒心-------你连养母都能不认了,谁知道你到时候会不会做出什么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事儿? 当初想搭上卫家,就是想走卫皇后这条路子,谁知道被卫敏斋给挡回去了,还闹得徐家出了条人命。 现在卫家还不是凑上来了? 徐老太太等到世子夫人来了,便摊开了跟她说:“卫家这个忙一定要帮,不仅要帮,还得好好的帮,你给我听清楚了,一定不能叫底下不长眼的人看不起卫家二老爷他们,好好的过去问清楚,人家什么时候启程,是不是有什么要咱们帮忙的地方,都问清楚了,做的好点儿。” 世子夫人立即便知道这事儿的重要性,,忙不迭的点头。 十六章·决定 她又忍不住问婆婆:“眼看着二房三房被挤兑成了这样,承恩侯府的老太太也没能说得上句话,看样子这回二房三房肯定是够呛了,这个节骨眼上,咱们若是这么做.......” 只怕会得罪卫敏斋他们啊! 现在承恩侯府眼看着就是卫家大房重新掌握权力了。 徐老太太冷笑了一声,知道儿媳妇在担心什么,忍不住嗤之以鼻:“别想那么多了,该得罪不该得罪,也得罪了,卫敏斋是个倔的,咱们一开始就走错了路,投错了门,犯了他的忌讳,现在也没了别的法子,上赶着跟人家解释交好,人家也瞧不上,既如此,咱们也犯不上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就这么着吧。” 世子夫人松开眉头答应下来,嗯了一声便答应了,又提起了一桩事:“还有件事儿,小游不敢擅自做主,媳妇儿想了想,还是得过来问您一声------小游想去皇觉寺上个香......” 徐老太太立即便抬起了头,看了端坐的徐游一眼。 皇觉寺.......现在静安公主不就正在皇觉寺里头祈福吗? 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有两个月了,她沉吟了一会儿,才点头说:“去吧,既然要去,便我老婆子一道去,正好开春以来都还未见下雨,咱们也去拜一拜。” 徐游眼睛一亮。 她知道祖母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抿了抿唇好容易才忍住了心里的激动雀跃出声,小声的跟徐老太太道谢。 徐老太太便笑了:“真是个傻丫头,这有什么好谢的,你能想到这一点,就是好事,你做的对,别的事暂时别想那么多,对自己好的事儿,那才是真的好的。” 徐老太太再说了一会儿,带着徐游出来,摸了摸徐游的头发对着她笑了笑:“老太太也有抬举你的心思,你可得自己争气,别再跟从前似地冒冒失失了,那个朱元......你祖母且不会放过她,你就该把心思用到这正道上,好好的替自己筹谋才是好的。” 徐游欢快的应了一声,伴着母亲下了台阶,又若有所思的跟母亲说了父亲匆匆出门的事:“听祖母房里的珍珠姐姐说,二叔来过以后,祖母就急着要找父亲,而后父亲就急着出门去了,是不是......” 世子夫人并没有因为这事儿着急,二叔在老太太那里不受待见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她根本不担心丈夫会因为二叔而出什么事儿。 肯定还是事关家里,才会让丈夫出去的。 她笑了笑,让女儿不必管这些,先回去休息,才琢磨着待会儿让人去问问世子的长随,看看世子到底是去哪儿了。 徐兆海这会儿顾不得家里的人在琢磨些什么,他径直赶到了朱家附近,就发现朱家已经闹得沸反盈天,连顺天府衙门的人都惊动了,来了不少的人,他心里已经肯定账本如今是被盗了,见这个场景就更是确信了几分,叹了口气问边上的人:“怎么回事,问清楚了没有?” 徐家的人一直都守着,闻言便跟徐兆海说:“丢了东西,闹得很厉害,之前兴平王府的人也来了,不知道说了什么,如今顺天府的人正在附近排查。” 徐兆海喝了口水,听见这么说就问:“那丰乐楼那边呢?丰乐楼那边有什么动静?” “就是丰乐楼出了事儿,这边只是被翻动过,但是朱姑娘说那些贼人胆大包天,既然敢进朱家,又去了丰乐楼,就说明是早有预谋的,肯定是在这附近蹲守了许久,所以顺天府如今在这周围查线索呢。”徐兆海的奶兄跟他说了,又道:“世子,这事儿透露着邪门儿啊,咱们不是盯着陆家的人吗?陆家的人没动手啊!” 怎么东西就没了? 徐兆海面色阴沉,深觉陆家鬼祟,也的确是一开始就做好了提前下手甩开徐家,好拿到账本威胁国公府的打算。 他哼了一声,没有再耽误,吩咐奶兄:“陆家的那些暗哨暂时不要再管了,把人手给抽调回来,你现在带着人亲自去黄大仙庙胡同,在那儿等着!” 黄大仙庙胡同?徐兆海的奶兄记性好,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个黄大仙庙胡同里头之前就是陆家有人在那儿落脚的地方。 他恍然大悟,知道这是徐兆海怀疑陆家已经得手了,急忙答应,带着人扑向了黄大仙庙那边儿。 京城查的这么严,陆家的人原本就是做贼心虚,没那么轻易能混出城外,再说他们也需要时间确定账本是不是真的,这个时候,也的确是只能选择黄大仙庙那里了。 那里鱼龙混杂,周围的人又形形色色,要从那里找人可不容易。 不过徐家的人办事自然有他们的办法,徐兆海的奶兄带着人不声不响的摸了过去,轻车熟路也没惊动陆家布置在外头放风的探子,很快便找到了陆家的那所宅子。 在那儿盯了一整个下午之后,徐兆海的奶兄果然是看见了个熟面孔------乌尔。 他首先是一惊,紧跟着就让人送信去给徐兆海。 徐兆海得了消息亲自赶过来时已经是半夜,他蹲了许久,终于看见了乌尔披着厚厚的披风出了门,不知道去了哪里。 果然是真的。 徐兆海往地上呸了一口,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冷笑。 陆家这可真是够阴损的,要不是因为这次碰巧被老二给遇见了,那徐家只怕等到陆家都把账本给弄回了云南,都还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徐奶兄见他神情紧张,目光有些愤怒,便急忙问他:“世子,那咱们怎么办?这......” 乌尔他们都是接触过的,这是平南侯放在儿子身边的一个杀手,身手极好,根本就不容易近身。 而且他还狡猾的很,东西真是落在他的手里,那也不是一件简单就能拿回来的事儿。 徐兆海也在想法子。 东西落在乌尔手里就等同于是落在陆家手里了,要是现在不把东西拿回来,那肯定就要糟糕。 可是要是拿回来,免不了跟乌尔起冲突,到时候陆家那边...... 他眯起了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十七章·对峙 他这里还没下定决心,外头负责放风的几个小子就急忙过来敲门了,动作又急又快的跟他们报信:“世子,不好了,对面的人好像是发现咱们了......刚才许多人正往这里赶呢!” 徐家专门有人盯着陆家,陆家当然就有人专门也盯着徐家,毕竟双方都不能完全对彼此信任。 徐兆海吃了一惊,而后便迅速的冷静了下来。 他冷哼了一声,皱着眉头吩咐自己的奶兄:“你带着些人,去拦住乌尔,不管怎么样,一定得帮我把他们给拦住了,东西一定得拿到手,实在不行......” 徐兆海下定了决心:“格杀勿论!” 反正这东西关乎了一大家子人的前程,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了,徐兆海也是没办法,他觉得就算是老爷子此刻在这里,也肯定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徐奶兄知道他是下了决心了,也看得出他如今大为光火,不再说什么,答应了转头要出门,外面便传来一阵吵嚷声。 他站住了脚,跟徐兆海交换了一个眼色,便靠在窗边,将窗户开了一条缝,紧跟着便看见了自己儿子靠了过来。 “爹!陆家的人,他们说知道世子在这里,想求见世子一面。”徐奶兄的儿子跟徐二的年纪差不多,却比徐二要健壮多了,立在门口像是一堵墙似地:“爹,我看那帮人来者不善啊!” 陆家那帮人从前他也是跟着老爹接触过的,从前都是很好说话,可是这回却凶神恶煞的,他跟那些人打招呼,那些人却好似看他看仇人一样。 这一句话就让徐奶兄眉头大皱,他咕哝了一句什么,才抬头看着徐兆海说:“世子,估计这是瞧出咱们盯着他们来了,所以找咱们的晦气呢。” 真是笑话,徐兆海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陆家这算什么?吃独食也就算了,还打算找他麻烦了是吧? 乌尔更是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就这么急吼吼的来找他来了。 恐怕还会用旁的法子让他帮忙送人出京城吧? 他想到了这些,面上表情变得极为难看,坐在一边儿略带挑衅的吩咐徐奶兄:“去,告诉庄儿,让他把人带进来!大爷我今儿就在这儿见他们了!” 谁怕谁似地。 陆家在云南再是什么强龙,到了这京城,那也得盘着卧着! 徐奶兄响亮的应了一声,让儿子打开前门去把人迎进来,又叮嘱他:“先别闹事,好好的把人请进来,看看情况再说,不准进来太多人,就说咱们世子在这儿是在消遣呢,不许人打扰了。” 置办外宅如今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谁都不能拿这个说事,除非陆家是真的打算撕破脸了。 外头安静了一会儿,前院终于有了动静,徐奶兄的儿子将门推开,恭敬站在外头冲里头的徐兆海禀报:“世子,乌大爷来了!” 徐兆海嗯了一声,没站起来,端起茶喝了一口,从指缝间用余光扫过去,正好看见乌尔青白交加的脸,他意外的挑了挑眉。 乌尔的脸色极为难看,也失去了往日里的镇定,跟之前跟在陆广平身边时的云淡风轻大有不同,几步走到了徐兆海跟前,吸了口气才冷冷的伸出了手,径直说:“世子,劳烦您高抬贵手,行个方便,把东西交出来吧。” 什么?! 徐兆海一时懵了。 他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乌尔到底是什么意思?交出来?乌尔到底要他交出什么来? 他还打算让乌尔把账本交出来呢,乌尔倒是好,这个节骨眼上倒是知道倒打一耙的道理,先动手为强是吧?! 屋子里静了一瞬,徐兆海冷冷的牵了牵嘴角。 徐奶兄便很是上道的上前拦住了乌尔,语气不好的警告乌尔:“乌老头,咱们话说的清楚些,你说什么呢?我们拿了你什么了,你来找我们要东西?!” 乌尔没工夫搭理他,他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伸手重重的推了徐奶兄一把,目光落在徐兆海身上,皮笑肉不笑的说:“我们在说什么,世子心里清楚,今天下午才到手的东西,不过就是来了一趟黄大仙庙,东西就没了......咱们大家都是明白人,世子,您还请给我们行个方便吧,这东西吧,得来不易,您也知道,我们为了找这东西已经费了多少功夫,要是功亏一篑,我回去恐怕得被扒皮抽筋,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老骨头,世子,把东西还给我们吧。” 说起这个乌尔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费了多少功夫,才得到了这账本? 朱元起了疑心,在家里把书房看的严严实实的,连一只蚂蚁都不放进去。 陆家的人早已经盯着她许久了,在朱家自然也安排了钉子------财帛动人心,朱家的确是有些很忠心的人,可是也有许多是后来买进去的,陆家有的是银子和耐心,一套就套中了猎物,从她们嘴里得知朱元着重叮嘱决不许人进她的书房,哪怕是她那几个心腹都不例外。 消息一报回来,乌尔就立即就知道了,那东西肯定是藏在了书房里。 也是,他的人一直从春风宴之后便死死的盯着朱元,朱家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是瞒不过他们的。 既然东西没移走,那就肯定是在朱家书房里没错了。 他想了个法子,让人在丰乐楼里闹事,从而引开了朱元,趁机去了朱家将账本给偷走了。 这花费了他们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连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都给惊动了,可是没想到账本还在手里没有完全焐热呢,到手的鸭子就飞了。 他们把账本弄回来,就是那么一小会儿避开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搜查的工夫,账本就不见了! 这么短的时间,朱家怎么可能把这件事跟他们联系起来,还能找到这里? 再说,朱家要是真的知道,也不可能偷偷摸摸把账本弄回去,他们肯定是得带着人来,恨不得把他们给一网打尽的。 算来算去,这事儿除了徐家会做,还有谁?! 十八章·闹翻 徐家的人跟着他们也有一阵子了,乌尔心里知道。 但是之前徐家的人一直都是跟着那批留在京城的暗哨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现他来了京城多久了,这么久的时间竟然也能忍得住,而且就跟在后头不声不响的,等到自己找到了东西,就过来横插一缸,从她们手里抢东西。 这让人怎么能受得了?! 这东西对于陆家来说用处可实在就太大了,要是有了这东西,那现在平南侯府的困境就能迎刃而解。 哪里还需要如此艰难的夹在朝廷和百姓当中受夹板气? 乌尔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忍耐着,看着徐兆海,咳嗽了一声,似笑非笑的说:“世子是明白人,咱们两家呢,好歹也还有亲事在中间不是?这东西人人都想要,可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啊,分明就是我们先得了手的,您现在来这一出,怕是不合适吧?不如世子行个方便,将东西还给我们,我们两家从此以后还是和和气气的,以后彼此都方便不是?” 徐兆海皱起眉头,忍不住朝着地上啐了一口,面色阴沉。 他心里怒不可遏。 乌尔算是什么东西?哪怕是陆广平在这京城,见了他那也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世叔,给他陪着笑脸! 要不是他想法子把陆广平给送出了京城,还赔进去了一个侄女儿,现在乌尔有命在这里跟他叽叽歪歪?!他怕是早下了诏狱! 真是不知所谓! 再说了,账本在他手里?! 陆家真是放屁都不知道脱裤子了。 他忽而想明白了,什么账本被人偷了,根本就是乌尔在贼喊捉贼! 他阴沉着脸不说话,乌尔便有些急不可耐的再次往前走了几步,几乎已经逼近了徐兆海的脸,很是坚定的说:“世子!这账本对我们来说比性命还重要,要是东西丢了,我们没法儿回去交差.......” 徐兆海忍无可忍,恼怒的一把拂开了他,皱起眉头怒道:“你他娘的少在这里放屁!老子跟你丢了账本有什么关系?!你们暗度陈仓,现在还想倒打一耙是吧!?” 背着他们进京,私底下查这件事就不说了,现在还打算栽赃诬陷,这是打着什么主意?! 乌尔瞪大了眼睛,他脸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见徐兆海说的如此斩钉截铁,便有些控制不住的低吼了一声:“世子,当着明人不说暗话,这个宅子在京城,只有你知道底细,今天这么巧,我们丢了东西,你们就来了,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儿?” 徐兆海嘿了一声,知道乌尔是打算死死的咬住自己不松口了。 他冷笑着看着乌尔,眯着眼睛思量乌尔这贼喊捉贼是打算做什么。 对了...... 祸水东引。 他是想把朱元和兴平王府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真是够阴损够狠的啊这孙子! 徐兆海立即便伸手推开了乌尔,指着乌尔警告他:“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账本分明就是在你们手里,怎么,现在看见朱元把动静给闹大了,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人都找上门来了,你们聚指望着栽赃嫁祸,把事情嫁祸到我们头上?” 徐奶兄也在边上义愤填膺:“你们可别太不地道了,好歹当初你们少爷从这里逃出去,那可都是我们家里出了大力气的,现在你们翻脸就不认人了?” 乌尔没那个工夫跟他们扯这些有的没的,他早已经跟人联系好了,今天晚上就是要出城去的,再晚一点儿就全部被耽误了。 也因为这个,他顾不得其他,一下子从腰间刷的一声抽出了剑指向了徐兆海,冷着脸说:“对不住了世子,事已至此,我们也只好用这下策了,您还是把东西交出来吧,这对咱们两家都好......” 徐兆海在心里忍不住骂娘。 陆家真是反了天了,他恼怒的指着乌尔放下狠话:“你以为这是云南,任你放肆!?你敢动一下试试!” 徐奶兄也立即便跟儿子护在了徐兆海跟前。 一屋子的人顿时都乱的很,正好外头也传来吵闹声,众人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才听见外头是说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 本来今天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人就在附近搜查个不停,现在搜到了这里也是常事。 可是乌尔跟徐兆海都是不方便露面的。 徐奶兄立即便瞪了乌尔一眼:“听见了没有?!要是再这么闹下去,你可就要被锦衣卫请去诏狱了!还不快点收起来!” 徐兆海骂了一声晦气,整个人浑身都不舒服,冷冷的再次看了乌尔一眼,见乌尔悻悻的收了剑,便冷哼了一声,转身从后门走了。 他们因为陆家在这附近置办了宅子,早已经也安排下了。 而且是以徐奶兄的名义置办的宅子,所以现在徐奶兄出现在这里是十分正常的事。 等到好不容易应付完了那批人,徐奶兄赶回了家里,已经去见过了徐老太太的徐兆海便问他:“怎么样了?” 徐奶兄点了点头:“世子放心,那宅子我本来就时常过去住住的,所以没人会起疑心,倒是陆家,他们那边有乌尔在,不知道想了什么借口才脱身,我回来之前已经去看过,乌尔不见了,肯定是趁机跑了!” 徐兆海想起母亲说的话,更加确定乌尔是把账本给拿到手了以后想办法过来挑衅,借机吸引朱元那帮人的注意力,而后好趁乱脱身。 金蝉脱壳,这一招....... 徐兆海咬了咬牙,吩咐自己奶兄:“你带着人,一定得给我查到乌尔到底带着账本去了哪儿,把账本给我带回来!这回要是找不到账本,你们也别回来见我了!” 这口气真是怎么都忍不下去。 徐奶兄知道徐兆海的意思,急忙答应,马不停蹄的就带着人下去安排了。 乌尔能走的路就那么几条,能用的人手就那么多,以徐家的人脉,要查他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查出来发现乌尔竟然还没有走,而是在京郊落了脚。 十九章·离间 “东西肯定是落在了陆家人手里没错了。”徐老太太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面色冷淡的说:“说到底,肯定是陆家的人为了稳住我们,所以才在拿了东西之后跟我们反口说东西丢了,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去找他们麻烦了。” 徐兆海气的要命,他咬着牙冷笑:“可不是,一上来就说那地方只有我知道,肯定是我拿了账本,我要是拿了账本,我还会留在那里等着他们过来?!笑话!”他又反应过来,忍者眼睛的酸痛看着徐老太太:“娘,咱们到底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捏着鼻子认了吧?”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徐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你不是已经让你奶兄带着人去办事了吗?还说什么捏着鼻子认的话?!你做的是,这个屎盆子不能白被扣下来,现在就算是放了乌尔他们回去,陆家的人有了账本,也肯定要跟我们分道扬镳了,反正迟早都是要闹翻的,这账本当然得在咱们自己手里才能让人放心。” 得到母亲的肯定,徐兆海终于彻底的松了口气,他也觉得事情不能再就这么耽搁下去。 徐老太太长出了一口气,面色还是不大好看:“这账本的事儿,一定要收到我们自己手里才能放心,不管是朱元还是五皇子,但凡落在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人手里,咱们以后也没好日子过了。” 说起来徐老太太就气的厉害。 “那个杂种不知道怎么的运气就那么好。”媳妇儿孙女儿都不在跟前,徐老太太不用再端着身份架子,说话就刻薄的厉害,恨得牙痒痒:“不过就是一个贱种,竟然也鸡犬升天,成了县主了!” 这事儿其实私底下不只是其他的贵夫人们非议颇多,就连徐老太太自己也又恨又气,嫉妒的很。 毕竟她们这些女人们苦了一辈子熬到头,或许才能凭借着丈夫或是儿子争气,得个诰命,可是真正到了这个年纪,也不那么风光显眼了。 朱元呢? 她才十四岁,还未及笄啊!竟然就能陪伴在太后跟前,得到太后的喜欢,而且成了县主。 真是想想就让人烦躁和不服气。 徐兆海也是听过母亲骂人的,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见母亲生气,便道:“这也就是她运气好,当初在襄阳碰巧就遇上了五皇子,算一算,要不是盛家贪心,想着离间卫皇后和五皇子,打算亲近两个皇子,事情也不至于会发展成这样。” 朱元是走狗屎运的那个。 她因为跟五皇子亲近,才有进宫替太后诊治头风病的资格和机会,而也是因为要替太后治病,盛家和朱家才起了贪念,一直留着这个祸害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才知道朱元是个控制不住的火药桶,可是那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啊,活生生的让朱元钻了空子。 说到底,其实盛家真的是对付不了一个朱元吗? 开玩笑,捏死朱元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就如同现在,徐家真的拿朱元无可奈何吗? 只要徐家真的能豁的出去狠得下心,一个朱元算什么?连五皇子他们都能够去拼一拼! 只是要计较得失罢了。 徐兆海安慰母亲:“您老人家别跟这样的人一般计较,她也蹦跶不了多久了,等我们腾出手来,就回过头收拾她。” 徐老太太闭上眼睛靠在引枕上头,嗯了一声,对徐兆海说:“算了,这事儿也急不来,但是这个丫头的确是难对付,乌尔从她手里抢走了账本,她恐怕很快就能回过味来,留着她,始终是个祸患啊。” 徐兆海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他坐在下手叹了一声气:“其实这丫头吧确实是邪门儿,说破了就是运气好,虽然一路上不少人挡在前面,可是架不住人家运气好,王家陈家,太后五皇子,都在帮她,否则就凭她自己?” 他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 徐老太太有了一点闲聊的意思:“你知不知道卫家出事儿了?” 这事儿徐兆海还真的不知道,他听母亲说了经过,才挑眉讶异的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怪不得连这么能忍的老太太都忍不住了呢,原来是这样,他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卫家那摊浑水都这么多年了,饶是卫敏斋这么厉害的人,也没见他真的能够快刀斩乱麻把家事给处理清楚。可是自从卫敏斋招揽了朱元,这一来二去的,连消带打,不过就是这一年左右的时间,卫家二房三房就输的这么惨。” 这次的事情要是真的按照徐老太太所说的这样,那可真是跌宕起伏,卫家二房三房输的这么惨,偏偏还挑不出大房的任何错处。 卫家大房能有这份心胸,只是把二房三房赶回老家去,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卫家族人也不会有一个出来说话的。 有意思,这下子可好了,卫老太太跟卫皇后就算是有那个心,也已经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徐老太太见徐兆海说的眉飞色舞,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倒是说的这么开心,也不想想,那个丫头越是这么无所顾忌,我们就越是藏了个祸患。” “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徐兆海难得的在母亲跟前有了不同的意见,他提醒母亲:“您老想想啊,卫皇后跟二房三房亲还是跟原配留下来的大房亲?当然是二房三房了,否则的话,当年那事儿也闹不到那个地步,老大也可能不会死,这背后都是卫皇后在纵容,可是现在呢?现在被朱元这一插手,原来占据了先机的二房三房却得被赶回老家去,什么都不是了,你说说看卫皇后心里头膈应不膈应?就算是朱元之前在太后跟前服侍过,恐怕卫皇后也会憎恶她入骨了,您还瞎操心什么?卫皇后怎么能容忍这么一个人呆在五皇子跟前,本来现在罗家人的出现就已经让卫皇后身心俱疲应付的疲于奔命了,要是再加一个朱元......” 二十章·厮杀 "爱书网"访问地址 徐老太太豁然开朗,而且忽然想起了徐游去皇觉寺的提议了,她挑了挑眉,骤然笑了出来:“怪不得,怪不得你女儿想去皇觉寺了,是了,这个可是个好时候。” 五皇子正被亲生母亲的娘家纠缠,一个处置不好,就容易万劫不复。 而卫皇后又因为五皇子的事心烦,陷入非议,娘家人还出事了,卫老太太大病一场,听说现在都还没好,而二房三房马上要被赶回老家。 这样的卫皇后,还顾得上难为静安公主吗? 她心里只会想要撕了朱元。 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时候,静安公主一旦回宫了,那朱元可就是腹背受敌,可以说是真正的举步维艰了,到时候说不定这个县主的名分是真的会成为一个笑话。 徐老太太立即便身心通畅了,她笑了一声。难得的夸赞了徐游一声:“往日里都说小游被你们夫妻和家里的人给宠坏了,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看来,这丫头也是经过了这么多事,历练出来了,难怪她说要去皇觉寺上香,原来如此,是个聪明孩子。” 提起女儿,徐兆海的眉头皱了皱。 他是从来没把女儿跟朱元摆在一起比的,朱元那是穷途末路了,说到底朱元那是没家里人,没个长辈照顾着,才什么都要自己去拼去闯。 但是自己女儿呢? 她干什么得学会这些没用的勾心斗角的东西? 朱元那么横冲直撞的,有什么用处? 他揉了揉眉心,希望母亲能够把女儿给教的懂事一些:“之前的事儿,儿子一直都没怎么训斥她,她母亲也是宠的她太过了,以后她有什么不懂的不好的,娘可千万教导她,别让她学的跟朱元那样上不得台面,被人耻笑。” 徐老太太笑了笑,没再说话。 男人在外头厮杀的多激烈,在家里都以为自己家一片安静。 跟他们说女人的心机,他们只会觉得女人吃饱了没事做,既然说不通,那就干脆少说或是不说。 徐兆海陪着母亲说了一会儿家常,心里坚定了之后还是得想个法子除掉朱元的念头,线去中军营应卯,下了衙回家便听说他奶兄已经回来了。 他立即便去了书房,见到人便径直问:“怎么样,事情办成了吗?” 徐奶兄看上去还好,就是嘴唇干裂,面色青紫,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一见了徐兆海便喘着粗气也顾不得其他便回:“您不知道,我们去找乌尔,乌尔竟然还反过来也在找我们呢!那个架势,分明是要去找我们拼命的,一口咬定说我们偷拿了账本......” 说起这个,徐奶兄心里多了几分疑虑:“世子,他们好像真的弄丢了账本,口口声声让我们把账本交出来,否则就要我们好看,大家一起死之类的话......” 徐兆海瞪大了眼睛,重重的在桌子上一拍,冷眉怒目的怒斥:“放屁!老子拿了没拿,你心里不清楚吗?!” “是,我知道账本当然没落进咱们手里,可是乌尔不知道啊,乌尔他简直要找我们拼命......”徐奶兄还是有些惊魂不定:“我们本来就是去找账本的,这么一闹过去,看出乌尔来者不善,我也没了别的法子,只好下了命令,两边儿都费了很大的工夫,后来.......乌尔坠江了,他坠江之前还中了一剑,肯定是活不下来了。” 徐兆海听的眉头紧皱。 这算个什么事儿。 乌尔死不死的不要紧,账本才要紧。 可是现在乌尔死了,说是账本没找着?! 那账本呢?! 账本如果不在乌尔手里,乌尔还死活要回来找自己拼命的话,那账本落在了谁手里?他只要是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去盯着朱元!”徐兆海咬了咬牙,几乎都能闻得到自己的喉咙里涌出了一股血腥味,好半响才咬牙切齿的道:“给我看紧了她,这账本如果不在乌尔手里,那还能落在谁手里!?只怕我们都上了当,朱元故意设局......” 可徐兆海又觉得不至于。 朱元又不知道那账本到底有多大作用,她怎么可能就为了一个账本设局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引人鹬蚌相争呢? 徐奶兄得了命令,却还没走,迟疑了片刻才跟他说:“世子,您是说,咱们都上了当了,朱元是故意设局引我们自相残杀互相猜忌?” 不会吧,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真的心机就深沉到了如此地步?! 真要是这么说,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徐兆海哼了一声,面上的表情极为不好看,他只觉得气闷。 以为杀了乌尔就能拿到账本,没想到人是杀了,账本却没到手,反而还徒然杀了乌尔得罪了6家。 乌尔他们自有一套很严密的传递讯息的法子,这么一来,消息肯定是已经传出去,流传到了云南去了。 闹得这么难看,6家那边只怕是会会错意,以为他们徐家真的打算跟6家翻脸了。 那父亲在云南的安危岂不是堪忧? 徐奶兄见徐兆海默不作声,心里更加没底,忍了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世子,我们恐怕是,上当了.......” 这话根本就不用再提一遍,徐兆海心里骂了声娘,一激动,竟然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容易才忍住了没有骂人。 朱元这丫头真是狡猾至极啊,只怕乌尔没有说假话,他是真的拿到了账本,也是真的弄丢了账本,而这一切,到底是谁在操控? 朱元?! 朱元! 这个丫头! 他气的面无人色,好容易才克制住了杀人的冲动,交代徐奶兄先下去清除影响,不管怎么样,先把痕迹都给消除干净,再死死的盯着朱元。 实在不行,要么就直接杀了朱元算了。 真是,被朱元这个丫头坑的实在太惨了。 他缓过来,好半响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去跟自己母亲说这个消息,生怕母亲听了会气病,干脆先回了世子夫人房里。 谁知道世子夫人张口就跟他气冲冲的抱怨:“真是见了鬼了,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小游刚想着要去皇觉寺,朱元就先去了广福观!” 二十一·算计 徐兆海最终还是把事情告诉了徐老太太。 原本以为是囊中之物的东西如今证实成了水中月镜中花,尤其是还得罪了乌尔,实在是让徐兆海肝火旺盛,短短一夜的时间,他的鼻翼两边都已经冒出了好几个痘,连喝了几碗苦茶也没什么用。 他有点儿明白昨天老娘破口大骂朱元了,说句难听的,他现在就同样忍不住扯开嗓子骂了几声,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徐老太太更是气的都有些喘,拍着胸口好一阵才吐出了一口痰来,闭着眼睛靠在垫子上,许久才睁开眼睛冷冷的看着徐兆海,抿唇道:“还说什么可能可能,猜测?这肯定就是这个小丫头又发现了不对!也是,就她那个精明样儿,我们家莫名其妙请了她来参加春风宴,她肯定背后揣测缘故,加上一出春风宴就碰上了乌尔他们派去的人.......” 所以说恐怕朱元早就已经想到了出了事,她手里的账本已经引人觊觎。 之后的一切,根本只是在引蛇出洞。 乌尔说之前他们抢到了账本,这个说辞应该不是假的,肯定是真的......这账本估计都是朱元故意送给了乌尔的。 至于后来乌尔的账本被偷了? 被谁偷了? 还有谁知道乌尔的账本在哪里?当然是放出了账本的朱元啊! 朱元这个死丫头,她把所有的人都算计进去了!她根本一早就已经认定了徐家跟乌尔都对账本有觊觎之心。 他们都拍着人跟着朱元,现在想来,只怕朱元也不是吃素的,她应该也有人手和眼线在盯着徐家和陆家。 真是....... 这个丫头,经营了丰乐楼之后,恐怕银子和钱已经更多了,是了,她也是手里有人有钱的人了。 还是小看了她。 徐老太太险些呕出一口血来,她总觉得朱元是个低贱的人,不把朱元当回事,可是没想到,就是这个被她们全家一致的看不起的人,竟然如此的狡猾,把他们所有人都给算计进去了。 徐老太太喘着粗气。 后来的话她无论如何说不下去了,实在是太气人了。 徐兆海也生怕把老娘气出个什么好歹来,急忙接话:“娘也别太把她当回事了,算了,咱们现在就忍了这口气......” 这不是忍不忍的问题。 徐老太太气的发懵,她呼出一口气,重重的叹了口气:“别提了,这桩事,是咱们太自以为是,犯了蠢,朱元分明就是故意离间我们跟陆家的关系,你做的再小心,痕迹去除的再干净,也没什么用,乌尔死在你手里,这个消息肯定已经被送回了云南,你父亲.......你父亲的处境堪忧了。” 徐兆海如遭雷击。 果然,所有的事都被徐老太太给说准了,徐兆海忙东忙西,四处扑火的同时,外头传来了消息,说是云南叛军连下三城,杀了好几个知府,将英国公率领的平乱大军围在昆明城中,生死不知。平南侯上书请求增援。 消息传到朝廷,引发了轩然大波。 英国公骁勇善战,去云南都算是大器小用了,可是竟然花费了这么多时间没有任何进展不说,竟然还被叛军打的节节败退?! 嘉平帝在内阁议会当中连骂了英国公好几声冲动,莽撞。 而英国公府早已经乱做了一团。 徐老太太听见消息,差点儿晕厥过去,许久之后才忍不住咳嗽了一阵,吐出了一口淤血。 府里上下又急忙到处去请太医来寻医问药。 这么一闹,徐游满怀的兴奋和激动都已经化作了乌有,她怔怔的坐在徐老太太卧室外头,看着帘子被反反复复的打起来又放下去,面色有些麻木。 世子夫人忙的嘴角起泡,连向来宠爱的女儿也顾不得了。 也怪不得她这么疲于奔命,毕竟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她已经被这些事给弄的脚不沾地。 好不容易等到一切事情都安排停当,徐老太太那边的情况也已经稳定了下来,世子夫人又要忙着去迎接那些来探病的亲戚故交们,还有那些跟着英国公出的将领的妻子们,不少来探听消息的。 世子夫人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最终是等到了晚上,徐游才在母亲的院子里见到了疲倦的母亲。 世子夫人已经累得连话都不想再说了,只是见到了是女儿,还是勉强提起了精神,伸手招呼了女儿过来,揽着她在身边坐下,才温和的问她:“怎么了?今天家里乱糟糟的,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又让丫头去吩咐小厨房炖一碗燕窝粥上来给徐游喝。 徐游靠在母亲身上,窝在母亲怀里有些惆怅和迷茫:“娘,静安公主已经要回宫去了。” 到底是亲生的女儿,疼了这么多年的,嘉平帝怎么可能真的就不再理会她?寺庙里一上奏说是静安公主病了,宫里便派了太监和太医下去,看过了病,静安公主便求着张庆公公去嘉平帝跟前说知道错了的话。 嘉平帝到底是不忍心,已经下令让静安公主回宫了。 世子夫人听见这个消息,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便扶着女儿的肩膀看着她笑了笑:“这是好事啊,当天是你陪着公主说话,才让公主明白了过来,现在公主不必困在寺庙里青灯古佛,心里肯定很感激你。圣上既然已经答应让公主回宫了,那其他公主既然在读书,她便肯定也是要有伴读的,这伴读除了你,还有谁能去?” 静安公主经过这件事肯定更加喜欢徐游了。 这大约是最近以来世子夫人听见的最好的消息了,她振作了精神:“好孩子,你如今好容易才能过的轻松些,别的事就都不要想了,家里的事你不要担心,我们都会处理好的,你只要一心一意的顾好自己就行了。” 世子夫人喝了口参汤润喉,摸着女儿的头发轻声叹气:“娘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向来是个要强的孩子,什么事都要做的最好,没有服过谁,可是这世上的事.......很多事都不是你努力了便有结果的。” 二十二·忙乱 徐游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看着母亲欲言又止,许久之后才哽咽着说:“娘,我努力了这么久,这么拼命,好不容易我以为我能甩脱朱元.......可是这次的事.......” 她是真正的开始觉得灰心。 从前再难过的时候,她更多的都是愤恨,从来不甘于承认自己会比朱元更差。 可是这次不同。 朱元这个人简直不是人,她处处都能比别人想的更远更深。 这次的事就是这样,春风宴连她都不知道家里为什么非得把朱元请来,父亲他们要试探朱元的事业从来没跟自己透露过。 可是朱元却就是能猜得到。 她不仅能猜得到,还能轻轻松松的从容设局,先引得陆家的人上钩,然后再引徐家入局,让陆徐两家互相猜忌彼此厌恨,最终出了人命无可挽回。 徐游见世子夫人不说话,心里更加觉得悲凉:“娘,我从前总觉得自己是很厉害的,至少比朱元那个无父无母的人要强多了,可是现在看来不是这样,她就是一个不用靠着谁也能掀起风浪的人,我总是想着要给她难堪,让她丢脸,可是到头来呢?她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睛里,连父亲跟祖母都被她耍的团团转!” 这种你把人家当对手,但是人家却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你极其努力的设局想要超过她陷害她,可是她挥挥衣袖就解决了,不仅如此,她还顺带着设计你全家。 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怎么比? 可是问题是,朱元的经历和家世本来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得到这么好的培养,她到底是为什么走了狗屎运,如此能耐? 世子夫人眯起眼睛,见女儿灰心丧气,便拍了拍她的肩膀笑了笑:“娘现在不能告诉你为什么,因为这个丫头,你祖母跟你父亲现在都焦头烂额的.......” 她说着,看着徐游让她谨慎:“你厌恶她,那是正常的,可你别露出来,也别想着对付她了,家里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你哥哥现在都还没找到,你祖父现在在云南也举步维艰,你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徐游也知道母亲说的话是对的,她现在还能怎么样? 她点了点头。 世子夫人便让人送徐游回去休息,刚要吩咐人准备洗漱,便听见老太太那边传,不由得又整理了精神,赶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老太太却是安排她去王家一趟:“王太傅那里总归是有些渠道的,现如今圣上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云南那边情势到底如何......你明天去王家一趟,看看王夫人那边能否露些口风。” 英国公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是真的出事了陷在云南,那整个国公府都完了,事到如今,由不得老太太不慌。 世子夫人迟疑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提醒老太太:“王家跟朱元的关系极好......王嫱更是每次有什么事都忘不了朱元......” 徐老太太知道她的意思,薄唇抿成了一条线,脸上的皱纹都堆积起来,显得更加刻薄了几分,她冷冷的哼了一声,长长地拖长了音调自嘲的说:“是啊,怎么忘了,这个朱元可不就是靠着王家和陈家一路走到了现在的么,要不是因为一开始有王家帮扶,她早已经完了,这个时候,去找王家没用。” 世子夫人垂着头一言不发。 徐老太太便又道:“算了......去杨家罢。” 杨鼎新年初才经过推举从工部入阁,顶替了之前告老的沈阁老,现在也是阁老了,去他那里探听消息也是一条渠道。 可是两家之前向来没有什么来往。 尤其是之前杨家曾经来过人提亲,想要跟英国公府做亲家,却被拒绝了。 世子夫人斟酌了一会儿,才伸手点了点桌面,答应了下来:“媳妇儿心里有数了,娘您放心,媳妇儿明天就去一趟。” 不管怎么说,去了才能让徐老太太安心的话,那就去一趟好了。 世子夫人顿了顿,见徐老太太的精神还是不好,原本是想忍住的,可是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可是娘,咱们现在问也没什么用处,鞭长莫及啊,父亲他......” 徐老太太咳嗽了一阵。 世子夫人急忙起身替徐老太太拍背,又让人去煎药来。 正好徐兆海也回来了,听见母亲病情又加重,不由得急的焦头烂额,好半响才磨蹭着进来,跟徐老太太请安。 徐老太太咳嗽着坐起来,让世子夫人退到一边,看着徐兆海问他:“怎么样了?” 徐兆海是出去探听消息了。 英国公府这么多年来在城中的姻亲故旧无数,人脉总是很厉害的。 “已经去永昌公主府问过了.......”徐兆海闷闷的说:“驸马也是随军当了督查的,永昌公主心中也很着急,她进宫去许多次了,我问过了,公主说,现在内阁接到的奏报一封一封都对父亲不利,说是父亲太过于冒进,答应了给那些叛党招安的机会,但是却又中途忽然反悔了,以至于那些叛党损失了不少人,干脆便横了心.......父亲现在被困在那帮乱党中间,还不知道到底情况怎么样.......” 他怕徐老太太受不住,不敢把事情往严重了说。 但是徐老太太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再跟之前一样情绪失控,她沉默了片刻,便摇头,说:“不会的,你父亲身经百战,当年朝鲜王来求援,也是你父亲帮忙将叛军给剿灭了的,那么远你父亲都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何况是云南?我不信,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徐兆海说不出话来,看了看母亲,没有说话。 徐老太太隔了一会儿又道:“你让那些人不要再缠着五皇子的事,罗家的人......让他们自己去处置吧。” 徐兆海点点头,急忙道:“对了,这件事之前李先生他们都让我劝劝您,如今父亲那边消息不大好,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身上,我们不能再继续盯着这件事了,费神费力不说,现在大家也没几个再把这个当回事的,毕竟都被云南的战事掩盖住了,更重要的是咱们那不能在现在被人抓到把柄了。” 二十三·喜事 徐家人心惶惶,连带着朝廷里攻击五皇子的奏折也少了许多,一时之间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云南的事上。 而罗家的人那边也终于消停了一点儿。 也就是这个时候,朱元让苏付氏准备一点儿礼物,她要出门。 苏付氏正忙着拆看浙江那边寄来的东西,听见朱元说要出门,还以为她是要去寺里,点了点头说:“也是,范大儒原本是打算先让你去看看这戏文里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好随时给改了,但是后来咱们家里丢了东西,闹得鸡飞狗跳的,你竟然也没时间过去,还是要去一趟------广福观没去成,这回范夫人邀你去皇觉寺,可不能再叫人家凭空等一场了。” 跟云南的战事不同,今年倭寇也屡屡进犯浙江沿岸等地,可是今年因为到处都防范的严,还未有五口大举进犯的消息传来。 付家那边也终于能够松散一些,听说趁着这段时间,还打算替付庄娶亲。 说起这个,苏付氏便有些感慨也有些欣喜:“听说是定了人家,但是婚期还未定,若是真的冻下来了,咱们怎么也得去一趟的。” 付家的长孙成亲,这是大喜事。 朱元听见了也替付庄觉得开心,这位表兄心胸宽广,且并不自以为是,很惹人喜欢,连朱景先也十分的敬仰他,她自然对付庄已经快要成亲的事很是关心。 因此她特地问了一声:“既然说已经提亲了,为什么还没定时间?” 苏付氏就忍不住笑起来:“你呀,婚事哪儿有那么简单,大约到下半年才能成亲了,否则人家也要嫌我们礼数没有做的周到的。听说是江浙总督的孙女儿......” 江浙总督之前便很欣赏付清,可是没想到他竟然将孙女儿嫁给付庄,这可是算得上是下嫁了啊。 也足以见得付清是极为受他重视的,朱元想起上一世付家人的成就,忍不住微微在心里觉得欣喜。 这一世没有盛家的阻碍,付家的路只会走的更顺。 而朱景先的路,也能走的更顺畅。 她笑着点头:“那我们到入了秋,便要赶回去吃表哥的喜酒啦。” 可不是,苏付氏提起这件事便忍不住笑容满面,她松了口气:“你别说,我啊,也就是开了年到现在,觉得每一天都过的还算是轻松,虽然也有些烦心事,可是比起去年的惊心动魄,今年已经算得上是风平浪静,老天恩待了。现在你表哥也要定亲了,外祖父和舅舅也都平安无事,我已经别无所求了。” 朱元还从来没见过姨母这么开心,上一世她情况不好,姨母也从来都是跟着她唉声叹气小心翼翼的求生存,姨母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 所以说,凡事总是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她花了这么多力气,做了这么多事,以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见苏付氏开心,朱元便顺便问她如今杨蔼然的情况。 提起杨蔼然,苏付氏便不自觉的攥紧了手里的信纸,她略有些忐忑不安,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声气说:“他跟在你外祖父身边,出海亲手斩杀了两个倭寇,如今已经是百户了。” 杨蔼然果然是在哪里都会发光。 朱元想起上一世杨蔼然到最后甚至官至三品,便忍不住慎重的问苏付氏:“姨母,半年之前我也曾经问过你,你对于杨大哥到底是怎么样想的,当时你说,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也对杨大哥不是很有信心,现在过去了一段时间,你是怎么想的?” 杨蔼然这么喜欢苏付氏,出乎朱元的意料,她知道杨蔼然的为人,也知道杨蔼然的确很可靠,也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如果苏付氏也对杨蔼然有意的话,她是真的觉得很合适。 怎么会不动心呢? 苏付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可是相比较上一回,她脸上并没有之前的茫然和无措,相反,多了几分坚定。 “等到下半年吧,等到我们去浙江,我拜见过你外祖父,到时候,如果他的心意还是没有改变......”苏付氏拉住她的手,笑了笑,没有再遮掩自己的心意:“到时候,我或许就留在浙江了。” 杨蔼然短时间内肯定是要留在浙江的,苏付氏要留在那里,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朱元明白了苏付氏的意思,她是真心实意的为姨母觉得开心,忍不住欢呼了一声,抱住姨母许久都没有动作。 太好了。 她的坚持果然不是没有意义,原来付出了努力就真的会有收获,姨母再也不用跟上一世那样,一辈子都孤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苏付氏被朱元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半响没见朱元动弹,拉住她往后一推,才发现她竟然已经哭了。 朱元哭的次数是真的极为稀少,她没有想到朱元竟然会因为这个哭,苏付氏心里有些难受,摸了摸她的头,很明白她的心思:“别怕,别怕,元元,因为有你,什么都在变好,不管是我,还是家里,都因为你在变好,你母亲在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她抱着朱元,珍惜的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她:“什么时候去寺里,我让她们去准备一下,最近你刚刚才闹出这么大的事,还是要小心谨慎一点儿,免得又让人追在身边使坏。” 之前已经不知道多小心了,但是竟然还是让人钻了空子在家里安排了暗哨,这一点让苏付氏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剩下的人她都不怎么敢信任了。 要不是还有绿衣水鹤他们,她简直都觉得这京城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说起这个,苏付氏又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也亏得你聪明,从那个孔嬷嬷一出现开始就猜到了事情不对,设下了圈套给她们钻,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他们为了得到账本会做出多少丧心病狂的事。” 可是那些账本到底是干什么用的,苏付氏到现在也还没弄明白,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王妃也不知道......” 二十四·对策 兴平王妃送给朱元的账本,但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账本是做什么用的。 出事之后,朱元曾经亲自去过一趟兴平王府,提醒兴平王妃,之前他们府里出的所谓的贼,其实根本不是普通的偷东西的贼而已,而是有预谋的搜查账本的人。 i兴平王妃都被吓得魂不守舍。 她从前就跟兴平王关系很差,两家人也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虽然她的娘家人帮着兴平王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可是涉及到这些机密,连她的哥哥也是不知道的。 也就是说,这账本到底记录的是什么,又要怎么才能看,她其实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而更糟糕的是,这件事还不能泄露出去。 谁都不知道这账本是干嘛的,但是竟然让陆家在云南也要伸手回京城,冒险让乌尔回来,徐家也步步紧逼,就知道这账本肯定是事关云南的事了。 云南那的事简直是hi一个大坑。 为什么这么久了云南的叛乱还是没有半点起色,还不是因为朝堂当中的阻力太多,以至于前线也得不到足够有力的支撑可以彻底平乱。 那么多官员阻止云南的事闹大,加上陆家徐家这么在乎这账本,当初徐家还不惜帮陆家的陆广平出逃....... 朱元其实已经隐约猜到这账本跟这件事脱不了关系了。 可是以她的身份,不该插手进这件事。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这件事足以震动朝堂,不少人都会受到牵连,她本来就不受清贵文人们的喜欢,如果再什么大事都有她的份,那她的名声只会更差。 好不容易楚庭川还请了范大儒来帮她的忙,让她终于变得好了一点,她要珍惜羽毛。 只是就如同苏付氏说的,到底还是已经被牵扯进来了,以徐老太太的精明和老于世故,肯定很快就能知道是她从中作梗,才会让陆家以为徐家拿了账本。 徐家的反扑,是最要谨慎和害怕的。 她也特意叮嘱苏付氏:“姨母,说起这个,你也要吩咐下去,让家里的人都小心谨慎,还有丰乐楼......最近让林大厨和季晨都呆在店里吧,若是有什么事,让他们立即来回我。” 苏付氏点头答应,很担心朱元怎么处置这些东西:“这个账本简直是烫手山芋,留在咱们手里,那肯定是让那些人嗅到了味道就疯狂,可是不留在我们这里,我们能送给谁呢?” 事关陆家徐家,两家勋贵,恐怕还有无数勋贵牵扯其中,恐怕谁都不想接这个东西,除了皇帝。 可是交给皇帝,那就摆明了是转检举徐家陆家。 这件事真是十分棘手,让人烦躁。 朱元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太过担心这件事,她安慰苏付氏:“你放心吧,我有办法的,徐家既然这么想要这个东西,那就交给他们好了。” 什么?! 苏付氏惊住了,她一时不知道朱元到底是在想什么。 如果要把账本交给徐家的人的话,那为什么一开始,朱元要设计那么复杂的圈套,先引陆家上钩,让陆家的人拿到账本,而后又让向问天和承岚把账本拿回来,让徐家和陆家反目成仇。 费了这么多工夫之后,竟然说要把账本交给徐家?! 苏付氏忍不住摸了摸朱元的额头,觉得朱元可能是在说胡话。 朱元被苏付氏逗得忍不住笑,过了好一会儿,才跟苏付氏说:“您放心吧,东西交给徐家,徐家也不会因为这个得到好处的。” 苏付氏不明白朱元的意思,但是她向来都知道朱元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也就无奈的笑了笑不再多说。 她问起朱元去寺里的事:“你还没说呢,什么时候去寺里?我也好安排人去准备啊。” “不必准备什么。”朱元拉住苏付氏:“姨母不要忙了,我去寺里的事是跟温淑耀和李媛一同去,不会出什么事的,在这之前,我还要先去一趟驿馆。” 驿馆?! 苏付氏想不到朱元为什么要去驿馆,她张了张嘴忍不住摇头:“怎么忽然想到要去驿馆?” “去见一见罗家的人。”朱元提起罗家,面色就变得淡淡的,连语气也变得很淡。 罗家!?苏付氏一下子就反应古来,最近还有什么罗家值得朱元去看的?当然是状告卫皇后和五皇子的那个罗家了! 说起来,云南的事情出了之后,罗家的人便消停了许多。 倒也不是说因为他们不想再闹了,而是因为他们再闹也没什么用处,礼部的官员们哪里还有时间搭理他们。 现在罗家的人就住在驿馆里头,听说是每天都过的开开心心的。 苏付氏叹气:“我也知道,你肯定是为了殿下去的,也是,殿下这件事真是被折腾的不轻.......虽然现在已经好了很多,可是罗家的事不解决,始终是一个隐患,殿下的名声也很受影响。” 她抬眼看着朱元:“可是罗家的人听说有些.......难以接触,元元,他们呢,是豆腐掉进了灰里,吹吹不得,打打不得,你要帮殿下,也要注意分寸,千万不要太过火了,反而闹得彼此尴尬啊。” “放心吧。”朱元当然知道这些,她笑了笑:“罗家的人还不是太大的问题,毕竟当初恭妃娘娘就是被罗家人卖给了隔壁村的人家,才会被送进宫成了宫女,说到底,罗家的人说恭妃是他们的女儿,无非是听说恭妃成了妃子,又生下了五皇子,所以想要来沾沾光罢了,他们是求财。真正难的,是怎么过皇后娘娘的那一关。” 一不注意,这件事就会让楚庭川进退两难,陷入里外不是人的境地。 这件事一定得好好的解决才行。 苏付氏就知道她是心里有数了,楚庭川每次都在朱元有困难的时候都出头帮忙,楚庭川现在有事,朱元要帮忙,苏付氏当然是不可能阻止的,是以她只是让朱元要小心谨慎一些,听见朱元要去罗家,便去帮忙去准备一些礼物,总不能空着手上门去,罗家的人只怕也没那么好说话。 二十五·对手 苏付氏刚出去,向问天便敲门进来了,带着点儿意料之中的戏谑的跟朱元提起徐家的事:“姑娘,咱们家附近和丰乐楼附近又多了许多陌生面孔,恐怕是专门来盯着我们的。” 刚刚才说,这件事肯定是瞒不过徐家人的,却没想到这么快。 等到徐家反应过来....... 朱元看得出向问天掩藏在玩笑后的担心,嗯了一声便说:“意料之中的事,没事,仍旧按照我之前说的去做,先别管她们,但是丰乐楼那边,一定要看的紧一点,若是发现有人不对劲,立即便让季晨把人换掉。” 她再嘱咐了向问天几句,才出了门,已经到了三月下旬,眼看着便四月了,众人身上的袄子大部分都已经换成了薄些的春衫,绿衣特意让朱元看苏付氏给她们新裁制的衣裳:“夫人说,春季四套,夏季就给我们多裁两套.......” 小丫头的脸色越发的好了,朱元笑着点点头,夸赞她的衣服好看,绿衣便也喜滋滋的点头:“是啊是啊,姑娘,等你下次从宫里出来,我们就可以.......” 她叽叽喳喳欢快的跟小鸟似地声音戛然而止,怔然望着对面的一架马车,有些错愕又有些茫然的挠了挠头。 水鹤正从壁盒里取茶叶,见她说的正开心忽然停下来,有些奇怪的往她那里看了一眼,只看见一辆规制普通的马车,不由得笑着伸手往她跟前晃了晃,问她:“怎么啦?说的好好地,你怎么忽然就掉了魂了?” 绿衣却笑不出来,她困惑的看了看水鹤,把目光转到朱元身上,有些不大确定的跟朱元说:“姑娘,我刚才好像......看见了老太太.......” 老太太? 水鹤忍不住顺口问她:“什么老太太,让你这么害怕?” 绿衣也算得上是跟着朱元见过了不少的达官贵人了,尤其是陈老太太,向来都很喜欢绿衣,到如今都还时不时的让绿衣过去住几天,陪陪陈信安。 哪位老太太让绿衣这么害怕? 绿衣皱着眉头,先前欢脱的表情完全被沉重所替代,她扒着车窗看着那辆马车转过了拐角不见,才悻悻的放下了帘子,苦恼的说:“是......是朱老太太。” 朱元朱景先已经跟朱家分割的很清楚,朱老太太因为不慈,也已经不是朱家姐弟的祖母,当初朱正松被判了秋后,朱家其他的涉及此事的人也流放的流放,死的死,朱老太太因为年老,也并未涉及付氏死亡的案子,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后来就没了什么消息。 按理来说,她就算是没有受到影响,也不应该再出现在京城的------朱三老爷早就被流放了,朱家族中的人也因为火烧祠堂和后来朱老太太设计和尚的事对她很有意见,族里在京城当官的人基本都害怕再跟朱正松这一支扯上关系了。 怎么朱老太太会在京城呢? 朱正松跟盛氏后来生下的朱曦她们,难道不要朱老太太照顾吗? 朱元也若有所思。 绿衣对朱老太太的恐惧几乎深入骨髓,她是不会认错人的,那也就是说,朱老太太是真的出现在了京城。 ......这个时候....... 她掀开帘子,看着已经空荡荡的角落,慢慢的放下帘子,摸了摸绿衣的头没有再开口。 到了驿馆的时候已经临近正午,京城向来有做客不过午一说,上门做客都是要赶在上午的,尤其是看望罗家这种人家,就更是处处都要注意。 因为往往什么都没有的人,一旦知道自己面前就是荣华富贵,他们想要的就会更多。 下了马车就看见驿馆门前有不少的人聚在一起,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不知道里面是在做什么,将门口都堵得水泄不通。 绿衣皱起眉头,忍不住摇头:“怎么回事?为什么驿馆这里这么嘈杂,看上去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可是驿馆能出什么事? 朱元已经听见里面有人在吆喝,嚷嚷着要去找五皇子算账了。 五皇子....... 这下子绿衣水鹤都知道里面叫嚷的是谁了。 除了口口声声一直要找五皇子的罗家,还能有谁。 怪不得人人都说罗家粗鄙,当初卖女儿让一家人活下去,现在听说女儿发达了,就恨不得黏上来了。 真是....... 绿衣哼了一声,替五皇子打抱不平。 “姑娘,他们这么闹,分明就是故意在败坏五皇子的名声,他们这根本不是想沾光啊.......”水鹤看出不对劲来:“这么闹谁会愿意认他们?只会更加厌恶他们啊。” 朱元忍不住笑了笑。 是啊,当然了,因为罗家的人也根本就不是只想要沾光,他们在恭妃四岁的时候就把人家给卖了,那么多年从来不曾去隔壁村看过女儿,探望一次也没有,听说当初有一段时间恭妃的养父家里出了事,她的养父摔断了腿家里情况急转直下,几乎活不下去,养母没办法把恭妃送回了罗家,结果罗家冰天雪地的把恭妃扔在了雪地里,不管不顾,几乎把恭妃冻死。 所以上一世后来五皇子等上皇位之后,之前跟着他的那些人全都封官拜爵,连恭妃的养母家后来也得了个五品将军的世袭爵位,可是罗家却半点封赏也没有。 这样的人家,他们怎么可能是真心想要来认亲的?他们分明就应该是受人指使,只想着发一笔横财罢了。 若是恭妃因为碍于名声最后捏着鼻子认了他们,那自然是最好,荣华富贵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必再担心。 而如果恭妃跟五皇子怎么都不肯认他们,那也没什么关系,毕竟能得到一大笔银子,总比呆在乡下一辈子当庄稼户要好的多。 她摇了摇头,对向问天使了个眼色:“让那些人散掉吧,跟罗家说,我是前来拜访罗老太太和罗大舅的。” 向问天点点头,很快用了办法把那些人都给赶走了,罗大舅穿着一身崭新的绸缎长袍,立在墙角吊儿郎当的看着朱元,往地上随意啐了一口,胡乱擦了擦嘴巴走上前来,挑剔的打量朱元一行人之后,问她:“你们谁啊?” 二十六·威胁 罗大舅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因为常年在地里劳作,所以显得黝黑而沧桑,他见了朱元和绿衣水鹤便忍不住眼里放光,一点儿也不像是乡下憨厚的庄稼人,笑的还极为殷勤:“县主?你是个县主啊?” 他的眼神极为直白,直白的让人厌恶,绿衣忍不住上前挡在了朱元跟前:“你想干什么?” 罗大舅穿着崭新的绸缎也遮不住面上的沧桑疲惫,更没有任何的贵气和斯文可言,他浑身上下既没有庄稼人的憨厚也没有庄稼人的坦诚,对着朱元笑的一脸的谄媚和别有用意:“哟,来了京城这么久了,什么御史啊什么尚书啊都见过了,就是说的什么千金小姐,一个也没见着过,我都以为见不着了,没想到今天来了!” 他咂摸了一下嘴巴,笑的一脸得意:“我娘早就告诉我了,妹妹发达了,成了圣上的妃子,只要我们进京来,什么都会有,我那个下不出蛋的母鸡,休了就休了,等到我们来了京城,封了国舅,还怕没有千金小姐?看看.......” 向问天厌恶的皱了皱眉头,眼前的人就算是真的跟五皇子关系好,他都忍不住想打一顿了。 绿衣更是毫不讳言的冷笑:“就你这模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简直不要脸!” 都已经四五十岁了,比朱正松还大的多的多,这样的年纪,当朱元的爹都绰绰有余了,竟然还妄想朱元,真是让人觉得恶心。 朱元目光转冷,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越过他进了驿馆。 罗大舅亦步亦趋,被向问天伸出脚绊了一下,险些摔个狗吃屎,幸好扶住了门槛才站住了,狼狈的哈哈笑了几声,见朱元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出了一大段路了,才晦气的呸了一声,紧跟着朱元一路的招呼:“喂!朱姑娘!朱姑娘!你也知道了,我们的外甥啊,他是五皇子,现在已经封王了,是信王,以后啊,这天下.......” 朱元猛地回头。 罗大舅被她的眼神看的竟然有些害怕,一下子像是回到了在乡下的时候当时的县官来家里,他连头都不敢抬,恨不得给人家跪下磕头的时候。 他一下子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朱元冷冷的看着罗大舅,心里对于这家贪得无厌的人更加厌憎了几分。 背后算计楚庭川的人也真是很聪明了,恐怕恭妃的养母家是一定不会跟罗家这样没有正形,所以他们才不愿意去找恭妃的养母一家。 毕竟恭妃的养母家里毕竟还把她给养大了,按理来说更加名正言顺呢。 朱元看的罗大舅心里发慌,见他不再口无遮拦,才进了罗老太太的房间。 罗老太太正在炕上吃饭,桌子上面摆着满满一盆棋子块,边上是一盆兔肉,她正就着这些东西吃的油光满面。 罗大舅一只脚踏进屋子里,回头看了朱元一眼,克制住了扑上去同吃的冲动,最近陡然富贵,他对这些东西其实也没跟之前那么馋了。 他吞了口口水,咳嗽了一声,提醒罗大娘:“娘,这位......这位什么县主,姓朱的,来瞧咱们了。” 罗大娘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看了朱元一眼,见她身上穿着一身叫不出名儿来的料子的衣裳,底下系着一条米黄色的裙子,腰间系着一块碧绿通透的玉佩,耳朵上缀着简单的一对金镶玉的耳坠,便知道这是个富贵的,嗯了一声,端起架子让朱元坐。 朱元点头,等到绿衣水鹤把提来的礼物都摆上桌,便在上首右边的第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罗大舅双手拢在袖子里,亦步亦趋的跟着朱元想挨着她坐,却被向问天拦了一下,只好讪讪的在对面坐了。 罗大娘就看着朱元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摆足了架势,才居高临下的问:“听说你是个县主,不知道是哪位王爷的女儿?” 到底还知道王爷的女儿能封县主或是郡主,看起来也是个很精明的人,朱元冷冷的看着心不在焉的盯着那堆礼物的罗大娘,并没有回答罗大娘的问题,而是忽然开口问她:“不知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乡?” 回乡?! 罗大娘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一脸的不耐烦,眼前这姑娘看上去长得这么漂亮,不像是个蠢的,怎么问出来的问题这么痴傻? 他们怎么可能回乡?现在他们已经确认了别人不是骗他们,他们的女儿是真的封了妃生了皇子,他们以后就正该是享福的时候了,还想着到时候把乡下的那些亲戚们都给拉拔起来带到京城来,从此在乡里光宗耀祖呢。 朱元说的这叫什么话? 罗大娘拉长了脸,上下嫌弃的打量了朱元一遍,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县主?县主算什么?她的女儿可是恭妃,外孙子可是信王,这些人可比县主要威风多了,这个县主也不知道是从哪门子里冒出来的,要不是因为她看这个劳什子县主还算是懂事,带来这么一大堆东西,她早就把人轰出去了。 反正以后她们家只需要等着别人来讨好,根本就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了。 向问天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以他从前当土匪的脾气,这些人,早就扔到山上去喂狼了,真是无知又恶毒。 怪不得宫里的恭妃从来都不提自己的亲生父母。 也怪不得这么多年恭妃从来没想过恩泽自己的家人。 这样的吸血虫,当初卖了恭妃娘娘,只怕也不是他们嘴里说的那么不得已。 还是罗大舅一直咳嗽着朝母亲使眼色,觉得母亲实在是一点儿都不懂事不上道。 来了京城这么久了,的确是吃的好住的好没错,可是要说其他实在的东西,他们又没有拿到过,什么都没有。 这么久了,连那些御史们来的都渐渐的少了,根本没什么人愿意搭理他们。 至于说是什么贵夫人们邀约罗大娘上门去做客啊这些,就更是没影儿的事儿。 这么耽搁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千金小姐当续弦? 二十七·抬举 罗大舅朝着母亲猛使眼色,终于让罗大娘给安静下来了,没再说什么难听话,才笑呵呵的告诉朱元:“朱姑娘真是说笑了,我们既然是恭妃娘娘的娘家,怎么也该照顾娘娘和信王,留在京城,也好有个照应。” 他自认为这番话说的不错,见众人都不说话,便又紧跟着做出一副哀愁的模样:“说起来,我们跟娘娘失散多年,几乎不知道娘娘的消息.......说起来,会造成今天的局面,让我们跟信王殿下几乎如同陌路,都要怪皇后娘娘实在是为人善妒.......” 朱元几乎想要发笑了。 罗家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连这些话都说得出来,这简直是明着挑拨了。他们的蠢跟刻薄都是刻在骨子里发散在表面上的,难为背后的人苦心孤诣找到了这么一家人来当做攻击楚庭川的利器了。 这帮人毕竟是恭妃的娘家人,有血缘关系,在那些士大夫们看来,身体发肤授之父母,罗大娘自然是珍贵的很的了,就算是她千般不是万般不是,只凭着她生了恭妃这一点,现在找上门来,那些士大夫们就争着抢着要恭妃和楚庭川认他们。 这种情况之下,想要用别的法子对付这家人,或是不认他们,那简直会被千夫所指。 哪怕是嘉平帝,为了这家人其实都厌烦的很。 他当然是嫌弃看不上这家人,但是偏偏事关皇后和楚庭川,现在楚庭川是他唯一能白的上台面的儿子...... 可他其实同时也因为这个,最近对楚庭川和卫皇后都极为冷淡。 不得不说背后设局的人精明,这一招让楚庭川怎么做都不是。 朱元不说话,罗大舅便来了劲儿,觉得她是被自己给镇住了,继续说的唾沫横飞:“咱们大周朝是以孝治天下的,凭信王殿下多天潢贵胄,毕竟恭妃娘娘是从我娘肚子里出来的.......” 向问天听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自家姑娘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听这样的人长篇大论。 绿衣就更是没什么顾忌的翻了个白眼。 真是太不要脸了,这样的话都说的出来。 “恭妃娘娘派人来看过你们吗?”朱元微笑着听完罗大舅滔滔不绝的孝敬论,沉声问她们:“不知道娘娘跟你们说了什么?” 罗家的人声音就猛地小了下来。 恭妃根本未曾让任何人来看过他们。 宫里一开始来了几个太监,可是却也只是问过了他们的身份,看过了他们的路引和县里出具的文书。 恭妃和楚庭川都没有出现过。 也正是因为这个,罗大娘愤愤不平的啐了一口:“说起来,还不是因为有人在其中挑唆,又压着我的好外甥不准我外甥来看我们,可是我那个女儿也太无情了,这分明就是不孝啊!我们千里迢迢得到了她的消息就赶过来,她倒好,为了荣华富贵,连认也不肯认我们,还有信王,他也耳根子软,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竟然跟着他娘一起,分明就是贪图卫家比我们这种无权无势的外家富贵啦!” 她大哭起来:“我真是命苦,辛辛苦苦的把女儿拉扯大,谁知道她进了宫富贵了,竟然就忘记了家里......” 有些人是没有心的,在他们心里,自己做什么事都是有苦衷不容易的,谁都不能怪他们,不然就是不讲道理没有感情太过冷血。 很显然她就是这种人。 说着说着,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委屈了:“她怎么能这么对我们,我们到底是血浓于水啊,一家子人在地里刨食,她哥哥苦的连媳妇儿都跟着别人跑了,弟弟们也都过的苦哈哈的,这么可怜,她发达了,当了贵妃娘娘,竟然从来都不想着家里人.......” 绿衣听不下去了,悄悄跟水鹤低声抱怨:“真是脸皮厚,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水鹤也觉得罗家的人实在称得上厚颜无耻四个字,但是现在既然朱元还在这里,自然是有朱元的道理,她拍了拍绿衣的头,示意绿衣稍安勿躁。 朱元却跟绿衣和水鹤不同,她甚至半点儿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哦了一声拖长了音调叹了一声气。 罗大娘还没在京城遇上过这种长得这么好看穿的又体面的人跟她说话,而且这姑娘不怎么说话,也不跟其他的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看不起她们一家。 这么有身份地位的人在她跟前都老老实实的,罗大娘顿时更来劲儿了,说的唾沫横飞,又加重了语气着重强调恭妃和信王的疏远,觉得自己家里受够了委屈。 罗大舅见娘说的这么起劲,怕朱元听了会以为他们不受恭妃和信王重视,急忙打断了她娘的哭诉,跟朱元说:“不过,县主你也别担心,等到信王和恭妃娘娘想通了,一定就知道,我们终究是他们的娘家人......到时候,我们一家就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罗大舅笑的很是欢畅:“恭妃娘娘生了信王,好歹是个王爷了,我们也听说了,皇后娘娘的外家是加封承恩侯的......我们怎么也能捞个伯来做做吧?到时候飞黄腾达了,也算是不亏待了县主你,县主你这么好脾气......” 越说越不像话了,边上的向问天忍无可忍出声呵斥:“你说话注意一些,你们家的事,跟我们县主有什么关系?!” 这家子人简直是疯了,他们说的都是些什么狗屁的话。 听这话头,他们是在肖想朱元,简直是想要发达想疯了。 他都不知道自家姑娘干什么留在这里听这些人说这些大言不惭的话,简直是笑话。 绿衣更是气的脸都红了。 朱元扬手止住向问天和绿衣的质问,继续看着面前的罗大舅和罗大娘:“看来你们是觉得恭妃娘娘没有良心,信王殿下偏听偏信,趋炎附势,因此才委屈的上京来求告的?” 是肯定是这么觉得的,罗大娘瞪了向问天他们一眼,觉得他们一点眼色都没有,说的话也一点儿都不中听,但是面前这个小姑娘还是个明白人。 二十八·秘密 罗大娘干枯的手伸出来倒了杯茶一口气喝干了,打了个饱嗝儿抹了一把嘴,理直气壮的点头:“她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为了生她,不知道在家里受了公婆丈夫多少闲气,那两个老不死的为了生的是个赔钱货,大冬天的赶我下地去收红薯......我为了她折腾出了一身的病!她当然该孝敬我!” 罗大舅急忙连声附和,一脸的笃定和遗憾:“也只怪她自己心肠太硬了,自己在这里过神仙一样的日子,留我们这些人在老家苦哈哈的喝西北风,不然的话,早些拿银子回家,我们兄弟就能去读书,去做官了,哪里会过的跟现在这样?!” 一句话,都是恭妃不懂事,都是恭妃心肠狠,他们才会过的辛苦,不然的话早就该过上苦日子了。 朱元点了点头,微笑着拍了拍手。 罗大舅跟罗大娘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姑娘在弄些啥,怎么?听的实在是感动了,所以给她们喝彩来着? 罗大娘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房门便被敲了几下。 她趾高气扬的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儿子去开门,又对朱元说:“我看你年纪还小,不利于生养,可既你是个县主,又是个懂事的......我们便也不挑剔那么多了,让你进门给我当个儿媳妇,那也算是抬举你了。” 绿衣忍无可忍,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大娘,您在说什么?!您儿子都多大了,我们姑娘.......” 朱元面色冷淡,笑着看着罗大舅迎进来的人,轻声说:“这位是恭妃娘娘宫里的掌事太监,张太监。” 罗大娘刚才被绿衣顶撞了几句,正是烦躁的时候,原本都快忍不住对着绿衣破口大骂了,什么玩意儿,她当初在乡下的时候那可是骂遍全村都找不到对手的,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竟然也敢跟她顶撞起来。 真是不要脸了。 可是现在恭妃宫里来了人,她就勉强收起了自己的怒气,沉着脸嗯了一声,问他:“恭妃娘娘说,什么时候见我们?” 这么久了,难道那个赔钱货.......哦,恭妃难道想一直避着不见他们这些娘家人?1 要真是这样,她就上大街上去哭去闹,去撒泼打滚,让那些人都看看,信王和恭妃是怎么对待他们自己的娘家人的。 张太监要笑不笑的样子,刚才在外面,全程罗家母子的话他听的清清楚楚,也知道回去改怎么交差了,就摇了摇头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宫里规矩严,大娘恐怕是要再多等一阵儿了,这是我们娘娘送的东西,要是没什么事儿,老奴就先走了。” 罗大娘被弄得一头雾水,见桌上摆着一个托盘,里头是几匹上号的绸缎和料子,底下铺着些白花花的银子,顿时就又高兴起来。 好啊,银子好,什么都是假的,银子才是真的,她急忙搂到自己怀里,这才有空回过头来问朱元:“对了,你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 朱元笑了笑,看着罗大娘死死的抱着那堆银子不撒手,挑了挑眉说:“哦,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了一些事,所以准备过来跟大娘你说一说的。” 罗大娘随口问她:“什么事儿?” “听说恭妃娘娘当初进宫的时候,不是从你们所说的程家村选进去的,而是从隔壁的枫树沟一户姓李的人家选进去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罗大娘抱着银子的手动作一顿,满是惊异的回过头看了朱元一眼,冷声问她:“你怎么知道?!” 罗大舅也没反应过来,刚把目光从母亲怀里那堆银子上头收回来,就正急忙转过头去看着朱元。 当初卖掉了恭妃的事,家里当然知道,可是当初让她们来京城的贵人们说,这些事不要提,因为他们不提,恭妃也不会主动说。 谁愿意说自己是被卖过的? 再说了,恭妃本来就是他们亲生的没错。 他们也已经问过了,收养了恭妃的之前在枫树沟姓李的那户人家早就已经搬走了,不知道搬到了哪里去,听说是男人去了江苏那边贩卖茶叶,后来遇上了大水,一家子人都七零八落的了。 那就更是不怕了。 所以他们是半点心虚和害怕都没有的。 现在听见朱元忽然提起来,罗大娘觉得有点儿不对劲,长了个心眼的摇头否认:“没这回事儿!娘娘就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只是放到亲戚家里养了,这个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怎么知道的,谁跟你说的?!” 朱元冷然看着她表演,看着她矢口否认,也并不着急,笑了一声就说:“原来大娘还不知道?大娘认亲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李家的人也知道了,他们因为当初跑船所以被迫家人离散,是最近几年才慢慢找到了家人,暂时在惠州落脚了......听说了这件事,李家的人觉得很奇怪,当初他们是买了恭妃娘娘回家去当女儿的,早就已经让人牙子写明了契约,两家以后互不相干,生老病死都跟你们家里无关的,恭妃也是被她们自小养大,他们不知道,怎么现在你们跑到京城来认亲戚了。” 绿衣出了一口气。 她就说,自家姑娘就不是个愿意受气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是来跟罗家这帮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们主动息事宁人啊? 原来姑娘早就已经有办法了。 现在想想,之前姑娘让杨玉清出门去,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到杨玉清,也是为了查这件事的吧? 绿衣忍不住要替自家姑娘叫好了,自家姑娘真是太棒了。 连带着向问天跟水鹤都对视了一眼满脸笑意,罗家的人实在是粗鄙且自私的叫人厌憎,这样的人真是多看一眼都觉得碍眼。 罗大娘和罗大舅已经被朱元的一番话给惊呆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当初的事竟然后有人知道的这么清楚,最要紧的是,李家的人竟然还都活着,好巧不巧的,竟然还知道了这件事,而且猪呢比找上京城来了,要是他们找来了,那恭妃怎么可能还算他们罗家的女儿?! 二十九·畏罪 罗大娘觉得自己之前吃下去的那些火烧肉不是那么香了,那些东西好像是在体内翻江倒海,让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嗝儿,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哭。 好不容易罗大舅手忙脚乱的扑过去替她拍扶胸口,她才算是勉强缓过了一口气,眼里全都是泪的看着罗大舅,又看看朱元,厉声质问她:“你说什么?!这些事都没人跟我们说过,你一定是瞎编来骗我们的,你这个死丫头.......” 罗大娘气的泪水横流,又惊又怕,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是不停的喘着粗气反复说一句话:“她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不管是不是我养的,那就是我生的,我生了她,她就该孝敬我!” 再说了,当初恭妃是可怜了一点儿,可是那又怎么了? 要不是当初他们狠下心把这赔钱货给卖了,现在恭妃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家里也不是没女孩儿,可是一个个的还不是嫁了庄稼汉在地里头天天风吹日晒刨食吃,哪有恭妃这么好命? 罗大舅也吓得慌了,他皱着眉头摇头:“不可能啊,不是都说那李家的人死了吗?他们怎么可能还找来京城了?”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因为当初贵人们再三跟他们确认过,知道了李家的人当年发大水已经死的死没的没,才让她们隐瞒这段过去,就当恭妃没有被卖过的。 那要是真的李家人找来了的话,他们的荣华富贵还有吗? 朱元冷眼看着罗大娘痛心疾首的哭天抢地,面色如常的摇头表示惊愕:“怎么?你们竟然不知道李家的人已经找上门来了吗?听说李家的人也同样去信王府大闹了一场呢,说是恭妃是他们给养大的,不管从哪儿来看恭妃的娘家都该是李家而不是你们罗家,因此你们要告信王和恭妃娘娘不孝,他们就要告你们........” 罗大娘不哭了,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惊嗝儿,整个人的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也难得她一张黝黑皱纹密布的脸上竟然也还能看出表情来,原本盘在炕上的腿也终于舍得动了,挪动了一下身体,攥紧了拳头瞪大了眼睛骂了几句脏话:“李家这天杀的,我们当年虽然说是收了他们一点儿银子.......” 罗大舅也舍不得这已经到了手里的巨大好处,满怀不忿的附和:“就是,人是我娘生的,李家有什么证据.......” “李家的人还有当年你们村里人牙子的文书呢,上面写明了,是你们自愿卖女,从此以后生老病死两不相干......”朱元哎呀了一声,叹了口气问她们:“难道这文书是真的吗?听说现在顺天府已经接了这案子了,只要恭妃娘娘那里一问,就知道事情是不是真的,再说还有当年的人牙子,想找也很简单就能找得到,这件事.......” 罗大娘不自然的吞了口口水,她虚张声势的张牙舞爪:“就算是这样,我们卖了她,难道他就不是我的女儿了?” 向问天冷哼了一声,面上嘲讽明显:“老大娘,这话你可算是说对了,恭妃娘娘肯定不是你们的女儿啊,你都已经把人家给卖了,那卖身契上面可写的清清楚楚的,一开始那人牙子可是准备把恭妃娘娘卖给人家当下人的,恭妃娘娘差点儿入了奴籍!是人家李家厚道,买了人回去当女儿养着,你们现在见人家发达了又来闹.......” 绿衣也忍了许久了,当即插话:“可不是,现在来闹算是怎么回事?一来让恭妃娘娘和信王殿下蒙受不白之冤,让人家都以为恭妃娘娘和信王殿下当真是嫌贫爱富,趋炎附势,二来这也是欺君之罪呢!你们当京城是什么地方?当皇家的人是什么?容得你们在这里肆无忌惮的胡闹!” 水鹤到这时候也领会出来朱元的意思了,立即便接过话一唱一和:“欺君之罪!这可是要杀头的!你们当初隐瞒了李家的事,自己站出来,还敲锣打鼓的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事儿,这要是都是真的,你们可就人头不保了啊!” 什么?! 罗大娘和罗大舅大惊失色,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犯了欺君之罪。 他们不过就是想要沾一沾恭妃娘娘的光啊,好端端的,怎么说自己成了犯了欺君之罪的呢? 朱元啧了一声,看着罗大娘和罗大舅惊慌失措,便很是惋惜似地说:“看来真是太可惜了,原来这事儿竟然是真的,那大娘恐怕是得去牢里走一趟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坐牢啊?! 罗大舅开始觉得腿脚发颤不听使唤了。 他们家里世代务农,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坐过牢的人呢。 他忍不住一面哭一面责怪母亲:“娘,您不是说这事儿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了吗?你看看现在闹成这样,你还让我休了阿英,说是京城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可现在去哪儿找更好的啊?现在连命都可能保不住了!我被你害死了.......” 罗大娘干脆利落的甩了个大耳刮子过去,把罗大舅给打蒙了。 她在家里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她一动手,罗大舅就不敢再抱怨了,捂着脸灰心丧气的坐着,一脸的晦气。 朱元就跟罗大娘告别。 这回罗大娘没再提什么媳妇儿不媳妇儿的话,她甚至都顾不上朱元到底说了什么,屋子里一安静下来,她就吩咐罗大舅:“快收拾东西!快走!” 不管怎么样,这些日子留在京城也得到了很多好处,手里的东西比从前一辈子加起来的还要多,今天恭妃还送来一大堆银子。 跑! 只要快些跑了就没事了。 难道还有谁千里迢迢的去找他们不成? 反正到时候李家的人找不到他们,李家能得到好处,应该也不会咬着这件事不放了。 她着急忙慌的把值钱的东西都归拢到自己的身边,一面还恨铁不成钢的催促罗大舅:“那你是死人吗?让你收拾东西走,你留在这里,等着到时候被抓进去吃牢饭啊?!” 三十章·潜逃 身后鬼哭狼嚎的,不用说也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绿衣啧了一声,半点儿也不觉得里面的人可怜:“这种不把女儿当人的,竟然还有脸找上门来,恭妃娘娘也真是无妄之灾,遇上这么个生母,还被别人指着鼻子骂不孝顺.......” 也不知道恭妃是怎么想的,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和好的必要? 朱元倒是知道恭妃的为人。 恭妃是一个没有任何个性的人。 除了貌美,她什么特质都没有,一直都在太后跟前老老实实的做事,等着老死在宫中,或是遇上什么恩典被放出宫。 后来被嘉平帝酒醉之后看上临幸,她也是一直都是被动的,甚至连说出当初的事都不敢,直到肚子大了,被太后发现,这件事才被人知道。 还是因为她怀了身孕,太后才逼着嘉平帝给了她名分。 给了名分她也一直都是这幅老老实实的模样,盛贵妃得宠的时候,她被盛贵妃逼的喘不过气来,在后宫中就是个隐形人,连带着五皇子也成了透明的,落下了一身的病。 后来卫皇后肯收养五皇子,恭妃也没有半个不字,因为怕卫皇后心里有芥蒂,甚至主动疏远儿子,连跟儿子多说几句话都不敢,只是一门心思的侍奉太后。 这样的人....... 你要她有主见都太难,还指望她能够做出什么决断来帮助自己的儿子? 再加上她身在深宫中,很多事她根本收不到消息。 如果不是楚庭川的耳目,相信恭妃会连来告她的人到底是罗家还是李家都分不清楚。 所以指望恭妃是不要指望的。 朱元一开始就下定了要插手这件事的决心,楚庭川帮过她无数次,几乎是一手把她从泥潭里给拉了出来,让她免于重蹈当初的覆辙。 她不会让这些人毁了他,不管是谁都不行。 绿衣抱怨完了,总算觉得心里的郁气舒缓了,又急忙追问朱元:“姑娘姑娘,你怎么会连罗家的人当初是卖掉过了恭妃娘娘都知道啊?姑娘你简直太厉害了吧,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朱元对于这丫头向来是没有脾气的,笑了一声就说:“因为神仙告诉我的啊。” 水鹤忍不住轻轻i笑了一声。 绿衣却觉得是真的。 要不是神仙帮忙,姑娘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提前预料到了? 向问天顾不得绿衣的疑惑重重,他上前两步走在朱元跟前,问她:“姑娘,你今天来这里,说这番话给罗家母子,是为什么?” 如果朱元说的都是真的,那按理来说,到时候只要让李家的人出来,罗家的人自然就先站不住脚了,根本就没有立场再跟恭妃和信王要求什么。 怎么朱元会提前来告诉罗家母子,让她们提前有所准备呢? 这样也没什么好处啊? 马车已经到了跟前,朱元扶着绿衣的手上了马车,隔着帘子跟紧走了两步的向问天笑了笑:“因为我要等罗家的人自己走。” 有句话叫做投鼠忌器,在她看来,罗家的人就是老鼠,而为了打击他们,要赔上楚庭川的名声那当然是划不来的。 背后的人毒辣至极,用这个法子想害的楚庭川既失去嘉平帝的欢心,跟卫皇后生隔阂,又在士林当中失去人心。 她就要这件事最大程度的给楚庭川带来的只有利益,没有坏处。 罗家的人要是跑了,李家的人才是真正的恭妃这些年失去了消息的娘家人,那么罗家人是什么呢? 罗家人就是冒充来专门陷害皇子的。 李家的人可比罗家的人要知道分寸且老实多了。 向问天不知道朱元是什么意思,听的一头雾水。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朱元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因为到了第二天,他就听说罗家母子居然捐款潜逃,将那些官员、宫中还有太常寺给的赏赐和礼物一扫而空,溜之大吉了。 这可就有点离谱了。 之前气势汹汹的来京城告御状,说恭妃和信王不孝的是他们,现在事情还没个结果,就先拿了东西跑了的人还是他们....... 京城之前义愤填膺的替罗家人出头的官员们一时都有些尴尬。 怎么回事?他们冲在最前线替罗家母子说话,让信王和恭妃妥协,可是怎么现在罗家的人再后边挖坑呢? 罗家的人怎么回事?! 大家一头雾水,满脸茫然。 而很快就又有另外一个消息传来------恭妃娘娘说了,之前一直不说话是因为她是妇道人家,在深宫当中消息不通,因此不知道来找的人是谁,但是这些天经过宫中派出去的人查明,她真正的父母在苏州且一直生活的很不错,当地的官员都对她的父母礼遇有加,找上门来的什么罗家的人,她是真的不认识。 什么意思? 京城的官员都被搞蒙了。 那也就是说,罗家的人是假的呗?根本就不是恭妃的娘家人?1 人家恭妃娘娘的娘家人活的好好地而且还在苏州,不仅如此,人家恭妃娘娘的娘家还姓李,根本不姓罗啊! 那罗家母子是来行骗的?! 问题是,他们还如此激愤的上书去弹劾信王和恭妃娘娘?! 锦衣卫顺理成章介入调查。 可其实还调查什么? 罗家的人已经跑了,不心虚他们跑什么? 李家的人手里也确确实实的拿着恭妃娘娘当年入宫之前宫里给的赏赐和文书,这到底谁是李逵谁是李鬼,这还用说嘛?! 好心办了坏事,还让恭妃娘娘和信王遭受了如此不明之冤,简直是奇耻大辱,锦衣卫一下子抓了好几个之前闹事最狠的御史。 至于罪名? 现成的,侮辱宗室,藐视皇族,统统都去岭南捞鱼吧! 消息传到徐家府里的时候,徐老太太是真的按捺不住的货真价实的喷出了一口老血。 也没什么,因为当初攻击信王攻击的最狠的,就有徐老太太的亲侄子,她哥哥的儿子。 这下一家人都整整齐齐的要收拾收拾去岭南了。 徐兆海哭丧着脸,如丧考妣,只觉得最近做什么事都是带着衰气的,一时有些想哭。 三十一·代价 徐兆海哭丧着脸,心肝脾肺肾每一处地方都是火辣辣的疼,他以手抚额好一阵儿,才猛地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又急又气的骂了一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被一个贱丫头给逼成了这样!她这是要跟我们徐家对着干到底了啊!” 屋子里伺候的下人都已经退出去,徐老太太见徐兆海少见的气的发昏,便也没有再责骂他,拿了帕子将嘴角的血迹给擦去了,忍着气血上涌之后的头晕目眩摇了摇头:“算了!你就算是现在把自己打死,罗家的人该走还是走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之前的痕迹给清除干净,别叫人钻了空子发现了什么,那到时候我们才真是完完全全的被那个小丫头给耍着玩儿了!” 徐老太太已经很是疲倦,除了疲倦更多的还是愤怒和不甘。 朱元这个丫头可真是诡计多端,上次捅出来的篓子都还没有收拾干净,徐家的人都只顾着去探听云南的消息的时候,她来了这一手。 这可真是.......滴水不露啊! 这个死丫头,怪不得当初盛家吴顺还有兴平王,前赴后继的死在她手里,这丫头真是个恶魔,杀人都不眨眼吃人都不吐骨头的。 徐兆海知道徐老太太快要气疯了,他自己其实也快气疯了,坐在徐老天太床沿上不由得长吁短叹:“儿子真是没遇上过这样的人,她就跟个万事通似地,什么她都你那个插一脚进来.......罗家的事儿,您看,连我们都只知道恭妃当初是被卖掉过,可是那户人家已经在大水中被冲走了,乡下重新梳理人口立户,也没听说过李家人还活着,也正是因为这样,枫树沟那一片的官员才没找到恭妃的娘家人,然后按例给与恩赏......这事儿谁都不知道,可就朱元知道了,你说这事儿奇怪不奇怪?!” 罗家人逃走这事儿,并不难查。 徐家虽然已经不管这件事了,可是却也没有彻底收手这件事的意思,为的就是留着他们恶心恶心五皇子和恭妃乃至卫敏斋。 可不管是一回事,他们当然也会留着一点人看着罗家以免罗家的人不懂事或者是贪得无厌闹出什么事来。 前脚那些眼线才报过消息上来,说是朱元去了驿馆看望罗家的人。 后脚罗家的人就深夜出逃,紧跟着恭妃真正的娘家人李家就浮出了水面来了京城,就算是唱戏都不带这么巧合的,要是这中间没有人在推波助澜,那真是鬼才信。 而至于是谁?还用说嘛? 朱元可真是楚庭川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啊。 她喷出一口气来,冷着脸分析:“这个朱元,眼前我们都是小看她了,一定要想个法子,她留在楚庭川身边,我们国公府更加无立足之地。” 这个女人打发罗家的手段干脆利落,更重要的是收集情报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知道的东西恐怕跟锦衣卫那边掌握的情报网也差不多了。 这样的人,,不能成为帮手的话,也一定不能成为敌人。 如果已经成为了敌人,那最好的法子当然就是彻底除掉。 徐兆海也知道这个道理,他见徐老太太情绪激动,便试探着说:“其实,其实我们或许都不必出手,静安公主现在不是已经回宫了吗?我们这里恨朱元没错,但是静安公主只会比我们更加厌恶朱元.......” 何况金枝玉叶到底是金枝玉叶,静安公主出手的话,会比他们出手要好的多了。 徐老太太也正有此意,她揉了揉已经泛酸且有些模糊的眼睛:“你爹那边现在还是没有消息,我们就算是再”厌恶那个丫头多事,也不好做什么,暂时先忍忍吧,静安公主不是个能受委屈的人,我们也不必给她出主意,让她自己去折腾,反正怎么折腾都不关我们的事。 徐家的麻烦最近实在是太多了,朱元那个丫头简直邪门,能够借别人的手杀死她的话,那真是最好的。 说起这个,徐老太太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挑挑眉问:“对了,卫家二房三房那边的人怎么最近又没动静了?不是说卫家大房急着赶他们回老家吗?” 这事儿可也跟朱元脱不了关系呢。 徐兆海这事儿是知道的,他哦了一声,便顺口回答:“这个儿子听说了,是卫老太太病了,二房三房可能是借着这个由头赖着不走,可是没什么用,卫家族里的人见天儿的去催着他们走,宫里那边又半点动静都没有,没人给她们撑腰,唯一能撑腰的又不管,我看他们很快也要妥协了。”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接过儿子递来的茶,忍着头痛叮嘱他:“待会儿你去告诉你媳妇儿一声,让她派个信得过的管事一道跟着去,途中跟卫家的人要和睦客气些。” 徐兆海当然知道母亲的用意,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又道:“只可惜二弟不大会说话,否则这事儿他出面还更好些。” 提起徐二老爷,徐兆海的语气还是轻松当中带着一点儿随意和不屑。 但是徐老太太却已经更加和缓一些了,以前是嫌弃这个儿子废物不错,可是徐二老爷发现了乌尔能立即就报回家里来,看来也是知道轻重和顾家的人。 她垂下眼睛:“他也是从前被耽搁了,往后要是能多学些东西,倒也是他的造化,这次田庄的事儿,就让他去办,祭田的事不是小事,虽然有族长帮忙,可是若是他不上进,也办不下来,且再看吧。” 徐兆海不自觉的在心里哼了一声。 老二从来都不沾手家里的事,是个没本事的,可是现在一来办事就拿了个巨大的肥差,给家里置办祭田,这一项要是换做他来办,能捞多少好处? 却被这个废物给弄走了。 他才想再跟母亲说几句,就听见外头门被敲响,家里的管事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一掀袍子就跪下了:“老太太,世子,罗家的人被堵了个正着!” 什么?! 徐老太太跟徐兆海对视了一眼。 三十二·污水 短暂的惊慌过后,徐老太太便很是不满的骂了一声:“这跟咱们家里有什么关系?!罗家的人抓了也就抓了,不是说他们是故意冒名来顶替的吗?为了一点儿好处就污蔑皇亲的人,被抓了我们还得知道一声不成?” 老太太生气也有道理,家里是什么身份?为了这么件事这么急迫,在外人看来,好像这事儿跟他们有些什么关系似地。 管事的哭丧着一张脸,几乎跟徐兆海都能够当兄弟了,他摇了摇头说:“不是,罗家的那两个蠢蛋,不知道为什么逃去了咱们庄子上.......” 什么?! 徐老太太瞪大了眼睛。 徐兆海更是大惊失色的怒道:“这怎么可能?!我们家的庄子他们怎么知道在哪儿,怎么可能还能跑到我们家里去去?!” 他们在大兴县和廊坊那边都有别庄,但是这别庄都是有人看守的,而且不是徐家的亲戚的话,哪里知道地址? 罗家的人虽然是徐家找出来的,可是以徐家的身份来说,他们怎么可能亲自做这件事?都是有底下的人帮他们出面的,罗家那帮蠢蛋怎么也不可能知道背后的人还另有其人,更别提找到徐家的别庄去避难了。 这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徐老太太也顾不得其他的了,身手拉住儿子,厉声吩咐:“快!快去想法子,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跟我们家里扯上关系!” 徐兆海也觉得晦气和愤怒,跟徐老太太再合计了一会儿,便一面让人去联系大兴县的县令,一面去让人去赵御史他们府里找人。 而此时的罗大娘跟罗大舅已经在徐家的别庄里藏了好一阵子了,他们连夜从京城逃了出来,是准备回老家去的,可是谁知道这几天连续下雨,他们身上都湿透了,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的银子也被人给偷了,简直是身无分文陷入了绝境。 就在这时候,他们想起之前送他们上京城来的那几个贵人,就预备去找那些贵人。 也真的这么巧,这时候刚好他们躲雨的破庙里有人在说起什么赵大人,他们立即便想到当初来过驿馆问她们事情,替他们写折子弹劾信王他们的那个赵大人,问到了地址之后就等着雨小了一点之后去了赵大人府上。 谁知道门房却赶他们走。 罗大娘从年轻的时候起在村子里就是出了名的爱占便宜,现在本来是出来享受荣华富贵的,但是现在却弄得比之前都更惨,她越是想越是愤怒,便跟儿子趁着庄户们去别庄里送东西的时候混进了庄子。 谁知道他们混进去没多久,外头就来了一队官爷,说是专门捉拿他们的。 慌乱之中,罗大舅根本顾不上老娘了,只顾着自己逃命,谁知道惊动了后院的狼狗,惊慌之下从楼梯上摔了下去,磕着了脑袋。 罗大娘哭天抢地,抱着儿子一直在骂当地的县官和里正,说是被她们给害了。 顺天府的官差是来抓人的,这件事闹得这么大,竟然有人敢冒充恭妃的娘家人,而且还污蔑恭妃娘娘不奉养父母,要是抓不到人,简直是丢尽了顺天府的人。 可是这地方到底是徐家的别庄,徐家可是国公府,他们的地方不是那么好进的,没人敢担这个责任,他们正犹豫之间,徐家的人已经把消息送进京城去了。 半夜三更的,但是徐家还是来了人,且还是世子亲自过来,众人都急忙见礼。 徐兆海顾不得跟他们打招呼,随意应付了,当着顺天府的人的面,让别庄底下的管事出来,问明白了是不是真的有人混进了别庄。 顺天府的人便有些不大高兴:“世子,我们真是一路跟着那对母子的踪迹出来的,不可能会错,他们真的是进了贵府的别庄。” 徐兆海此时已经暴躁的想要杀人,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别说话,喝了口茶润了润喉,让人去召集自己别庄的人出来,好方便顺天府的人搜查。 顺天府的人的确是搜到了人,只是搜到的是尸体-------罗大舅在后院楼梯处摔伤了脑袋死了,罗大娘被发现已经沉在了井里。 徐家又一次彻夜未眠。 第二天几乎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罗家母子在他们的别庄里死了。 徐兆海捏紧了拳头,简直是恨不得立即就能杀死朱元。 而被厌憎的朱元却正在陪着苏夫人去珍宝阁替苏星月置办嫁妆,周围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毕竟事关皇室,大家总是要比对别的事多一些好奇心。 苏夫人也忍不住小声的和朱元说:“朱姑娘,李家的人.......” 李家的人是苏夫人去信让苏大人去找的,苏大人也的确是办的很不错,半点痕迹都没有,李家的人就出现在了京城。 苏星月选中了一套由珍宝阁的老师傅打造的梅兰竹菊一整套的簪子,朱元笑了笑,让掌柜的包起来。 苏夫人急忙摇头,她来了京城这么久了,也知道珍宝阁的首饰都价值不菲,尤其是珍宝阁老师傅做的东西,就更是贵了。 她是因为要替女儿办嫁妆,所以才舍得买,朱元要买这一整套,怎么都太重了。 朱元却握住苏夫人的手摇了摇头:“没事的,这也是姨母叮嘱过我的,既然夫人也说星月把我当成姐姐,那姐姐送妹妹一些东西,又值得什么?别跟我客气了。” 苏星月看了看母亲,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父亲要死心塌地的相信一个小丫头片子了。 她来京城之后,跟朱元相处下来,发现朱元要是把你当成自己人,真是能够做的面面俱到。 苏夫人也很是感念,忍不住叹了口气:“当初我对她不好,她在婆婆那里受委屈,我作为大嫂的,也从来没帮她说过话,没想到她却并没有怪我们.......” 这也要得益于之前苏大人和苏夫人最后处置这件事的时候还算是公道,朱元笑了笑,示意苏夫人不必再说这些。 苏家既然已经跟张家结亲,以后就会是张显麟的亲戚,而且苏万里也是她的好帮手,她当然要对苏家的人更好一些。 三十三·来信 回程的马车上,苏星月见母亲抱着那只装着首饰的匣子若有所思,便也忍不住跟着感叹:“元元姐姐真是大方,这个首饰真的价值不菲.......” 苏夫人神情复杂,被女儿这么一说,才把手里的匣子交给了边上的丫头,让她们放好,自己伸手接过女儿递过来的热茶,轻声说:“是啊,这套首饰加起来是两千八百两银子,两千八百两......我给你压箱底的现银,也不过就是三千两的数额,朱姑娘真是.......出手大方,让人跳不出毛病来。” 这还只是添妆的首饰,就已经是普通大户人家嫁女儿的嫁妆钱了。 看来那座丰乐楼的确是真的帮朱元赚了很多的银子,不然才开张这么短的时间,朱元怎么能如此大方?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当初朱元曾经写信问过苏万里要不要入股的,可惜当时他们都有些顾虑,毕竟朱元别的本事的确是厉害,可是做生意那又不是靠着有本事就行的。 谁知道朱元是真的做成了。 可是对着女儿,她还是笑着道:“你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就好,母亲一再叮嘱过你,让你跟她处理好关系,你以后也要记得,跟她来往,以后你一定不会吃亏的。” 苏星月忍不住笑了:“知道啦,你跟我说过的,我也知道,跟着朱元姐姐,往后就没有任何人敢欺负我嘛!” 苏夫人被她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抓住她的手轻轻打了一下:“你呀你,娘是跟你说认真的,朱元这个人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待她好,她只会待你更好,从前总觉得她最好的出路也莫过于跟之前那样,报了仇之后声名狼藉人人喊打,可是你也看见了,她现在当了县主,连名声也变得比从前要好的多了........” 而另外一边被苏夫人着重提起来的朱元,跟苏夫人母女告辞之后就回了家。 苏付氏已经等着她很久了,一见她下了马车就迎上来:“元元,你回来了,罗家的人.......” 她等朱元下来了,才低声说:“怎么都死了?” 对于这一点,朱元也有些意外,安抚了苏付氏之后,才问向问天回来了没有。 向问天很快便来了,一来便跟朱元说:“姑娘,我知道您要问什么,我们的确是有引罗家母子去徐家的别庄,因为这也是姑娘吩咐的,好顺理成章的把矛头引向徐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罗家母子后来双双死了......我后来打听过了,听说是因为徐家的狼狗发现了生人并且追赶,所说才出了这样的事.......” 苏付氏沉默了一刻,她一开始还以为这事儿是朱元让人去办的,罗家母子的确是非常可恶,可是如果要亲手杀死他们,苏付氏心里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现在虽然这结果不能不说有朱元的作用在里面,可是朱元终究没有想过杀死他们,只是想让她们得到教训,她除了嘘嘘一阵,也没有太多的旁的情绪了。 毕竟如果他们不揭穿罗家人,不想办法让李家的人出现,那么现在进退维谷的就是楚庭川,对付完了楚庭川,徐家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朱元,难道他们能指望徐家的人大发善心放过自己吗? 任人鱼肉的话,还不如做那把杀鱼的刀,苏付氏早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朱元点了点头。 向问天便咳嗽了一声跟朱元禀报:“罗大舅是自己跌倒死的这个应当没什么问题,就是罗大娘.......我听顺天府的人说,他们到的时候分明还在外面隐约听见里面罗大娘的哭号,可是徐家的人就是阻挡着不让他们进去找人,等到后来英国公世子去了没一阵,就听说是罗大娘投井死了。” 也就是说,罗大娘的死应当是徐兆海所为。 可是罗大娘不是应当不知道徐兆海的存在么?苏付氏有些不解。 “杨玉清已经打听过了,当初罗家的人上京,听说一路上打点的都是当地的知县,那个知县肯定跟罗家脱不了关系是真的,深挖下去,徐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所以未免顺天府抓到人,徐家又来不及再做别的来补救,因此就只好这样了,这也并不奇怪。”朱元扬手止住向问天的疑问,沉声道:“这件事到此为止,罗家母子都死了,再追下去风向恐怕就又要变了,毕竟人死万事消么........” 死人总是更容易得到别人的同情的。 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局面,还是不要出现什么差错比较好。 向问天也明白过来,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问朱元,那之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办。 这次的事朱元出头,算是彻底的得罪了徐家,徐家之前是把朱元看成眼中钉,现在恐怕就要对朱元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了。 现在既然都已经彻底跟徐家势不两立了,那是不是还得趁胜追击,免得到时候徐家反扑啊? 苏付氏也忧心忡忡,见向问天问出来,也跟着急忙点头:“是啊,元元,徐家到底是得罪的狠了.......” 可是说到底徐家到底是国公府,苏付氏也知道对付英国公比对付盛家和之前的吴顺还要难得多,便忍不住淡淡的叹了口气。 正担心徐家到底会怎么报复,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绿衣声音清脆的告诉朱元:“姑娘,太华姑娘来信了!” 众人都高兴起来。 李太华是个很温柔的姑娘,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因为朱元跟她感情极好,所以苏付氏他们也都跟着很喜欢她,只是付泰他们带着太华回了浙江之后,太华就一直没有单独写过信回来。 徐家的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朱元对着苏付氏和向问天说了几句,便让绿衣拿了信进来。 苏付氏站起身来,见朱元看信表情有些凝重,便问她是不是太华出了什么事。 朱元摇头:“没出什么事,太华还找到了自己的家人,上个月外祖父还让人将太华送回了她家里,也正是因为找到了家人,跟家人团聚了,所以太华才没写信回来。” 三十四·传召 找到家人了? 太华一直都想找到自己的父母,据她自己所说,当初他们家里是因为实在过不下去了,一家的人都快要被饿死,所以她的父母才会把她给卖掉。 卖掉她之前,她父母再三承诺,一定会来把她给赎回去的。 为了这句话,太华上一世一辈子都在等,等着她的家人来接。 现在能够找到家人,原本是好事,可是朱元却并不怎么开心。 苏付氏觉得奇怪,征得朱元允许拿信出来看了一眼,也忍不住慢慢皱起了眉头。 绿衣最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情了,一见朱元这样子就知道恐怕事情不是很好,忍不住问苏付氏:“夫人,到底怎么了?太华姑娘不是找到家人了吗?” “找是找到了......”苏付氏叹了口气,将信放在一边,有些忧虑的道:“只是以后恐怕太华的日子没有她想的那么好过啊。” 这是怎么说?绿衣有些不明白。 苏付氏看了朱元一眼,便跟她解释:“太华的父亲一直为卖了太华的事情而伤心,也一直都想赎走太华,只是戏班子搬走了,他找不到,后来他为了探听太华的消息四处打听,在路上遇上了劫匪......丢了性命。” 太华这一世的确是如愿回去了,只可惜家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家了。 苏付氏真的替太华觉得难过:“太华自幼就被卖掉,没什么机会跟家人相处,其实跟弟妹们都没什么感情了,她的母亲虽然也疼她,可是到底人心肉张,有所偏向,肯定是更偏向其他在身边的儿女的,太华往后的日子只怕不会那么好过啊。” 信里不是说了吗?太华的母亲哭着说腿疼,是当年总是泡在冷水里洗衣裳种田落下的毛病,家里的房屋破旧不堪,一到回南天便回潮,到处都是水,为了让母亲和家里的人住的舒服一些,太华出了银子,买下了当地一个员外的房子,带着母亲搬了进去。 可是母亲搬进去了,没有分家的两个哥哥一个弟弟自然也要跟着搬进去,两个哥哥又都成了亲各自有了妻儿,这些人也都要跟着搬进去,那东西就也大多都得置换新的。 苏付氏虽然感情不顺利,可是持家却已经有了经验,一见这情形就忍不住替太华担心了。 人心不足啊。 “也不知道太华能不能看得清,她家里人恐怕并不是欣喜她回去,而是欣喜她竟然有如此多的银子。”苏付氏面色不大好看,总算知道之前朱元为什么脸色难看了。 可是这种事情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而且太华把家人看的那么重,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家跟家人团聚,他们这些外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现在她只是出些银子改善家里人的生活。 “我写封信回去。”朱元并没有贬低太华家人的意思,但是从她的角度出发,她不想太华最看重的家人往后却是伤害她最严重的人。 不管怎么样,让太华有个准备也是好的。 苏付氏也点头赞同:“的确是要提醒太华一声,当时太华回去,你拿的银子和我给的,能让太华很长一段时间衣食无忧了,可是若是太华的家人胃口大,养那么一群人,这银子怎么够啊,她也得替自己想想。” 说完苏付氏又皱眉:“正好要写信回去给父亲,到时候让父亲和哥哥他们多关照一下太华,让嫂嫂经常去接太华回去住住,这样也能让太华的家里人警醒一些,别觉得太华好欺负。” 也只能这样了,朱元嗯了一声,很快吩咐水鹤准备了纸笔,写了回信给太华。 信才写完,季晨他们便都已经回来了,林大厨说因为芃芃身体好了许多,打算在家里开几桌酒席,请请在京城的亲朋好友。 朱元便笑了,让林大厨若是有什么需要便去找季晨。 林大厨摇头:“我自己就是做厨子的,不过是几桌酒席,也很好办,要紧的是我们想请姑娘赏脸过去一趟才是,我儿媳妇她们都盼望着姑娘能去呢。” 林大厨家里的事,肯定是要去的,朱元便笑着点头答应:“正好我也快要回宫了,时间也正好,那就等着林大厨你的拿手好菜啦!” 众人都忍不住笑。 林大娘和林大奶奶时常都带着芃芃来家里玩,苏付氏也很喜欢这孩子,听见这么说,便又忙着张罗起来:“你们不说我还差点儿忘了,上次说拿了几块布要替芃芃裁衣裳的,可是后来忙着忙着便给忙的忘了,现在才记起来,我得快些把衣裳给缝制出来。” 大家都喜气洋洋,苏付氏便让林大厨今天干脆留在家里用饭,亲自下去准备饭食了,可是才刚进厨房没一会儿,就听见外头传来消息,说是不必筹备朱元的饭菜了,不由得有些惊讶:“元元另外有事吗?” 绿衣跑进来,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茫然,帮苏付氏接过了东西给了一个媳妇子,才道:“是宫里传来旨意,说是要召姑娘回宫去了。” 现在进宫? 之前太后不是有恩典,允许朱元过了清明再回宫去吗? 眼看着现在离清明还有几天呢,怎么忽然就要召朱元回宫去?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绿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挠了挠头有些困惑:“姑娘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知道宫里来了旨意,说是让姑娘收拾一下这就进宫去,中贵都在外头等着呢.......” 好端端的,这么突然,苏付氏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徐家反应再快也不能这么快吧?她犹疑了一阵,急忙出去替朱元收拾东西。 林大厨等人也都有些担心。 朱元倒是并没有什么忧虑的,虽然她也知道了静安公主回宫的事,可是有太后娘娘在,静安公主又刚摔过了跟头,没理由这么快就急匆匆的再次惹事的。 嘉平帝的耐心总是有限的,上次的事就证明了嘉平帝不是毫无底线,静安公主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这样的人,揣摩嘉平帝的本事总还有,那就不是静安公主在中间使劲儿。 三十五·糊涂 朱元心里已经有数了,她低声安抚了忧虑的苏付氏几句,让她不必过于担心。 这回来的太监面孔很陌生,看着也是生人勿进的样子,苏付氏让向问天递过去的红包,也被原封不动的推了回来。 苏付氏忍不住就更加担心了,目送着朱元上了马车,才惊觉自己手脚都是冰凉的。 林大厨和季晨都看出苏付氏的惊慌,纷纷安慰她。 绿衣和水鹤也都陪在她身边,让她别太担心。 到底是谁要见朱元? 而宫里的卫皇后也正蹙眉看着啜泣的恭妃,忍不住讥诮的道:“这个丫头可真是厉害的过头了,讨好太后,奉承圣上,现在连庭川也不放过,庭川简直是跟吃了她喂得迷魂药似地,简直是对她言听计从!” 说起这件事卫皇后就气的心口痛。 她都想不明白,朱元这个丫头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害人的。 说朱元是敌人吧,可这个死丫头的确是帮了庭川和自己不少忙,尤其是之前应对静安公主的事情上,朱元简直是出了大力,这才让静安公主失宠于嘉平帝,被送去了庙里清修。 而且有了朱元在宫里之后,太后和嘉平帝的关系也好的很多了,沾了这个光,所以依附于太后的卫皇后的日子也好过了很多。 可是说她真的是帮手吧,她又不干人事儿。 这接二连三的,看看她都办出了些什么事! 想起家里的老母亲颤巍巍的来宫里求情时候的模样,卫皇后就还是忍不住心痛,她捂着胸口,想起这些事就气喘吁吁的:“她简直是胆大包天!” 人家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己家的事都很难管的清楚,可朱元竟然把手伸的那么长,竟然还管到他们家里了。 真是越发的过分了。 卫皇后自幼就跟在母亲身边,知道母亲对着父亲有多为难------当人后母哪里有那么简单,对待原配留下来的孩子轻了怕管不好,重了又怕被别人指着脊梁骂刻薄。 卫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受尽了委屈,时常夹在中间受夹板气,卫皇后心疼她,对待母亲向来是孝顺又体贴的,在她看来,二弟三弟的确是有些不懂事,可是一家人,本来就是磕磕绊绊的过日子的。 何况一家人的事,本来就是劝和不劝闹得,偏偏朱元这么绝,一出手她就闹出这么大一桩事。 真是让人烦躁。 恭妃向来是没有什么脾气的,在卫皇后跟前就更是缩着尾巴做人,一听见卫皇后发脾气,忍不住便吓得哭的更加厉害。 不过她心里也的确是不舒服。 她宫里的张太监送了赏赐出去,回来很是生气的跟她说了罗家母子的言行,她也知道罗家母子很不堪。 可是怎么说都是生过她的,她的确是很生气这回罗家的所作所为,却并没有想过要罗家的人死或是蹲大牢。 现在罗家的人却都死了。 两个都死了........ 恭妃觉得眼睛痛的厉害,一张嘴,眼泪忍不住就掉的更加厉害了。 卫皇后看见恭妃这幅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恭妃白活了这么多年,永远都是只长年纪不长脑子。 当初真是踩了狗屎运能生下楚庭川这么聪明伶俐的孩子。 恭妃这么多年都是一样的木讷,嘉平帝看她一眼都觉得腻烦,卫皇后一开始还以为怎么说都是被嘉平帝看重过的,往后只要有机会,嘉平帝总会想起这个女人并且顾念一点情分,谁知道这个女人是真的扶不起的阿斗。 别说是跟盛贵妃斗了,要不是靠着自己和太后,她连活着恐怕都是个问题。 这么多年过去,恭妃遇见了事还是只知道就这样呜呜咽咽的哭,卫皇后忍不住哼了一声冷声道:“哭要是有用,你这么多年就不至于连自己的儿子也护不住了,做出这幅模样只叫人觉得厌烦!” 对待别的妃子,再怎么样,卫皇后也不会如此不客气。 可是对着恭妃不同。 这个女人实在是没有任何主见,也没有任何的脾气,就是这样,才让人厌烦。 这回罗家的人找上门,分明恭妃知道罗家的人不是养母家里,可是她竟然就是怕麻烦瞒着不说。 后来又犹犹豫豫的不想闹大,以至于那些御史们一窝蜂的攻击自己跟楚庭川。 恭妃不敢再哭出声,只好低声啜泣,尽量忍着。 没过多久,外头就通报说是朱元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卫皇后等着恭妃去收拾了一下,就让人领了朱元进来。 等到朱元请过安之后,她看着朱元,问她:“罗家的人死了,这事儿你知道吧?” 早在进宫之前,从那个公公的态度上,朱元就已经知道要见她的大概率是卫皇后或是恭妃了,现在果然是进了卫皇后的宫里,她也没什么好慌的,冷静的点了点头:“是,臣女知道。” “既然知道,你就该知道,你害死了两条人命!”卫皇后沉沉的看了她一眼,再看看哭的跟个泪人儿似地恭妃:“别人不知道,都以为罗家的人是冒充的,可是既然李家的人是你给找出来的,那你就肯定知道,罗家的人真的是恭妃的娘家人,你怎么这么心狠,非得要赶尽杀绝不可?!” 卫皇后几乎是毫不留情,当着宫娥太监的面,将朱元劈头盖脸的呵斥了一番。 众人都忍不住屏声敛气。 连带着恭妃的哭声都完全停止了,连啜泣声都不再发出。 卫皇后的脾气来的在朱元的意料之中,卫皇后本来就是一个固执而且有些自私的人,卫家二房三房的事一出,她就知道卫皇后这里肯定是有一场难关要过了。 可是卫皇后发难的理由有些特殊,朱元忍不住都要发笑了,她抬头看着卫皇后,再看了一眼在边上坐着的恭妃,冷声问:“皇后娘娘说是我杀的人?” 卫皇后噎住了,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怔了怔没说话,才冷笑了一声:“是了,你这伶牙俐齿,谁都说不过你,你做事总是有原因的,你怎么会错呢?” 三十六·维护 卫皇后的怨气朱元早已经预料到了,但是说句实话,朱元并没有打算就任由卫皇后发泄怒气,忍气吞声不是法子,尤其是像卫皇后这样的人,你要么就强硬到底,让她知道你不会屈服,不好对付,要么就以后受一辈子的气。 她等卫皇后嘲讽完,便面无表情的道:“臣女不敢,臣女不是做每件事都一定是对的,只是有些事不得不做罢了。” 卫皇后知道朱元是个最油滑的,她被朱元气的忍不住牙痒,隐隐觉得脖子都开始痛了,冷声道:“你......谁准你自作主张!” 朱元低着头没出声回答,过了片刻才转过头去看着恭妃,轻声问:“恭妃娘娘也是这样想吗?” 恭妃吓了一跳,眼睛如同兔子似地红通通的,眼眶也是红的,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在卫皇后的提示之下哽咽着道:“可是她们毕竟是我的亲人,于情于理.......朱姑娘,我知道你跟庭川的关系不错,也知道你是为了帮我们,可是你这样斩尽杀绝......未免也太过分了.......” 楚庭川陷入麻烦当中的时候,一个养母一个亲生母亲,一个只会躲起来哭几声命苦,一个只知道推卸责任责骂这件事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没有一个人真的设身处地的替楚庭川想过,也没有一个人真的付诸行动,想到要做些什么。 尤其是恭妃娘娘,明知道罗家的人身份不对,可是竟然也不站出来说,甚至连亲生儿子也不曾提起。 朱元并没有躲闪,径直对着恭妃红红的眼眶,毫不留情的揭示:“是吗?恭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有没有想过,要是我不提前透露消息赶走罗家母子,到时候五皇子和您们二位的处境会怎么样?” 卫皇后握住了边上的椅子把手,简直愤怒不已:“你这么说,意思就是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还脱不了身了是吗?难道我们还要赏赐你不成?!” 恭妃娘娘又哭起来了:“是我没本事,遇上这样的事.......才会让庭川左右为难,被人说是不孝.......” 对于这种一有事就认错,但是永远也不改的人,朱元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最近要忙着让人查徐家,让徐二老爷传消息,让杨玉清去查李家,事情真的很多。 原本就已经用了很多心思才能把事情办成,可是回过头来却还有人在拖后腿。 朱元终于明白为什么即使是有太后在帮忙,所以楚庭川却还是过的那么坎坷,而且还在幼时几乎大病而亡。 遇上这样的母亲,这么不靠谱,不出事才是怪事了。 不过没等朱元反驳,连卫皇后都觉得恭妃哭的实在是让人心烦,忍不住喝住了她,让她先回自己宫里去。 这个女人简直一无是处,什么事都只会哭,连出了这么大的事,都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也不敢跟朱元起争执,只知道不停的哭。 等到恭妃出去了,卫皇后便冷冷盯着朱元,笑了一声:“你可真是能耐,这世上就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吧?” 朱元摇头,如实的道:“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卫皇后嗤之以鼻:“你这么聪明,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罗家的底细连我们都不知道,你却能查的出来,还能找到李家,你这本事可真不小啊,怪不得庭川那么看重你。” 说起这个卫皇后就生气。 之前卫家二房三房的事出来了之后,原来卫皇后是希望楚庭川能够出面帮忙的。 楚庭川要是出面,不管是卫家大房还是朱元,这件事就只能这么算了。 可是没想到,楚庭川却并不肯答应。 而且在她说朱元多事之后,还劝阻她,不让她为难朱元。 可是凭什么?! 看楚庭川这么紧张朱元,以后只怕会更加倚重她,那以后卫家二房三房岂不是永远都没有回京的机会了? 卫皇后不是不想楚庭川好,毕竟是自己养到大并且投入过这么多心血的孩子,楚庭川好也就是她好,可是问题是,朱元在楚庭川跟前的地位眼看着水涨船高,楚庭川极为信任她。 而朱元又偏偏跟卫敏斋也走的很近,反而对二房三房冷淡的很。 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卫皇后都不希望朱元这样过于聪明的人呆在楚庭川身边了。 可是从楚庭川那里入手是行不通的,这个孩子别人外表看着都说他温文尔雅,可是卫皇后是亲自带大他的,她怎么会不知道楚庭川的个性,楚庭川这个人向来就是一个十分有主意的孩子,这些年卫皇后不过分自大,也有原因是因为楚庭川的确是极为有手段,卫皇后不敢说帮到了他多少,反而还总是要楚庭川帮她解围。 卫皇后不想也不会去得罪楚庭川,自然就只能从朱元这里入手。 稍微平息了一点儿情绪之后,卫皇后便冷冷的道:“虽然你母亲死的早,你父亲也不大管教你,可看你也是知书达理的,应当知道男女有别的道理,始终庭川是个还未成家的王爷,你跟他过从甚密的话,对你亦或是对他都不是什么好事,以后你也应当注意些分寸了。” 卫皇后知道楚庭川对朱元似乎有些特别,但是朱元是什么身份?哪怕她现在成了个县主,可是在真正的皇室面前,连个衣角都沾不上,更别提她曾经还有过那些不堪的身世和过往了,怎么可能当的起楚庭川的正妃? 既然不可能,卫皇后也绝对不想朱元跟楚庭川的关系更进一步,那现在就是最好掐断这苗头的时候,卫皇后没有太客气:“齐大非偶,我相信你从你母亲的事里已经知道了这个道理,不必本宫再多说了,庭川是个好孩子,他的婚事自有太后和圣上本宫做主,以后他的正妃,不管怎么样,总该会是名门闺秀,就算是侧妃们,也都要经过内侍省和礼部的层层挑选,我看朱姑娘还是该自己心里有数,既然为了庭川好,就要懂得避嫌。” 三十七·争执 卫皇后只差明着对朱元说让她离楚庭川远一点,她觉得说到这个程度也已经差不多了,冷声道:“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一家人都算是活的不错,你自己也算是风光无限了,还是不要行差踏错,免得到时候万劫不复。” 这话里的意味不言而喻,卫皇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倾身朝着朱元俯身,低声道:“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你实在是做的太过火了,以后庭川的事,你不要再管!” 直到外头有人来禀报,说是静安公主在偏殿等着拜见请安,卫皇后才又有些烦躁的回到了现实。 真是,最近处处都不顺利。 母亲被气的生病,二弟三弟全家都被族中的人赶回老家,然后又是罗家的事,现在静安公主也回宫来了........ 她不由得看了一眼朱元。 要是朱元在,静安公主还真的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可朱元已经面无表情的站起来了。 她出门的时候,静安公主正由卫皇后身边的缙云引着进门,两人正面对上,静安公主微微侧了侧身子,冷声看着她嘲讽的笑了一声:“怎么样?作茧自缚的感觉好不好受?” 她是盛贵妃的女儿,母亲在的时候压得卫皇后毫无还手之力,原因就是卫皇后自私又偏狭,实在是一个你不必动手,她自己都能弄出无数的事的人。 朱元这么尽心尽力的帮楚庭川的忙,面面俱到,可是结果得到什么?卫皇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感激朱元? 她只会觉得朱元多事,要喧宾夺主,抢走她的儿子而已。 这个女人从来就拎不清的,当年卫家的事也是一样,分明大房那边才是原配嫡出,而且又是长子,继承爵位本来就是应该的,哪怕是卫大老爷死了,这个位子也该是卫敏斋来做。 可是身为姑姑的卫皇后,却因为偏心而偏袒自己的胞弟,听了卫老太太的几句话,就折腾出了不少事,比如说常常趁着卫大夫人进宫的时候责骂卫大夫人,以至于卫家内部闹得不可开交,最终卫大老爷在边疆身死,卫皇后又听从卫老太太的话,以卫敏斋年纪幼小为由,非得要兄终弟及,提议先由卫二老爷或是卫三老爷接过爵位,以后再还给卫家大房。 可是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这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事。 后来这个主意终究是因为卫大夫人差点闹得带着卫敏斋一起以死明志而没成,卫敏斋也从此对卫皇后和卫老太太生疏仇恨。 一个连自己娘家的事都弄得一塌糊涂的人,你就算是为她好,她也不会清楚的。 静安公主满意的欣赏朱元的脸色,啧了一声笑的春风得意:“自以为机关算尽,现在知道了吧?不是每件事都能任由你的心意去发展,人心是算不尽的。” 她等着看朱元出丑。 朱元知道静安公主是来看笑话的,也没有打算跟她起什么冲突,倒不是因为不敢,而是这个时候实在是犯不上,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等到静安公主进了大殿,卫皇后的脸色还是不是很好,她倒不是冲着朱元去的了,是为着静安公主又回来了,这个盛贵妃生出来的女儿可是一直都是她的劲敌。 好不容易才把她给弄出宫去,没过多少天又回来了,卫皇后实在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但是她也没再起让朱元对付静安公主的心思,倒也没别的缘故,就一样,朱元现在就已经不得了,快要飘起来了,还能替楚庭川做主了,要是自己再继续倚重她,那朱元岂不是更加要飘起来? 算了,相比较起静安公主来,卫皇后还是觉得朱元更加可怕一些。 静安公主请过了安,她便清了清嗓子,很是公式化的说:“你父皇的意思,你既然是身体未愈,便要好好休养,若是缺了什么的,便让人通知内侍省,从此以后,也该谨言慎行,学一学小四和小六,多些女儿家的贞静贤淑,少学那些不入流的东西,免得你父皇再为了你的事情烦心!” 卫皇后说完便觉得解气,换做是从前,她怎么可能有底气这么训眼前这个骄横的丫头,动一动她,她就能回去让嘉平帝回头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可是现在不同了。 做错过事的人,总是会更加不得人的信任,嘉平帝被静安公主骗过一次之后,对她虽然还是有感情在,可是跟从前是不能比了。 卫皇后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一点儿。 可是静安公主摆明了就不是过来让她舒坦的,听完了卫皇后的训话,静安公主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笑意盈盈的应了一声,又啧了一声说:“对了,儿臣进宫来之前,也听说过了一些事,听说五弟的外家闹上门来了?母后辛苦养育他一场,怎么还在外头被人说成是阴夺人子的妖后了?儿臣可真是替母后觉得委屈。” 得,静安公主跟她的母亲盛贵妃一模一样,就是一个阴险狡诈的主儿,哪怕明知是她不安好心,但是卫皇后还是忍不住有些堵心了。 她冷冷的应付了几句,便阴沉着脸道:“这些都是外头的传言,旁人无知去传说几句也就罢了,你可是宫里长大的金枝玉叶,竟然也学那些无知妇孺去学口舌?也不怕你父皇听了生气!看来你父皇要你赶紧学规矩也是为了你好,小四和小六如今也已经很有模样,唯独你,还被你父亲罚的出宫去住了一阵,也的确是该把规矩学起来。” 卫皇后少有这么犀利的时候,静安公主被她说的脸色铁青,等到去见嘉平帝的时候,便忍不住泫然欲泣。 嘉平帝脸色复杂的看着这个女儿。 他是真的曾经非常喜欢这个女儿,那种感情是多年培养起来的,不可能一时能割舍的了,可是他对她的失望也是真的。 因此在看见静安公主哭的时候,他虽然有些不忍,却并没有跟从前那样温柔安慰,只是点了点头。 三十八·教训 嘉平帝对于女儿的脾性也算得上是看清了,他点了点头,便让静安公主起来:“你皇祖母那里去过了?” 静安公主的语气里更加带上了哽咽,点点头抿着唇有些难堪:“去过了,皇祖母说身体不舒服,便不见了,让儿臣拜见父皇和母后。” 其实哪里是不舒服,无非是不想见罢了。 静安公主知道四公主和六公主就在里头陪着。 嘉平帝也知道,却并没有再跟从前一样表示什么,他只是沉声说:“往后多学学规矩,你皇祖母喜欢本分的人,不能再跟从前一样莽撞了。” 这语气实在算不得好,静安公主的眼圈立即便又红了,却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哽咽着应了一声是,顿了顿又跟嘉平帝说:“父皇,母后说让我到时候跟着四姐她们一起读书......” “听皇后安排。”嘉平帝不以为意:“先休息一段时日吧,等到过些时候再说。” 静安公主就不好再说什么,好不容易长辈们都应付完了,才回到自己宫里。 原本当初嘉平帝心疼她,是要她迁宫去跟皇后住的,可是后来一闹,闹的她去了皇觉寺清修,这一次回来,卫皇后当然有理由推的个干干净净,其他几个宫里的妃子也自问庙小放不下这座大佛,因此静安公主仍旧回了从前的宫室。 布置都是妥当的,卫皇后没那么蠢这个时候做手脚,静安公主倚在榻上出了一会儿神,才冷冷的笑了一声。 没关系,虽然现在看着朱元他们占尽了先机,可是其实里面也满是窟窿。 不说别的,恭妃那拎不清的样子和卫皇后的自私眼浅,就足够闹的。 一个是亲娘,一个是养母,两个人现在都被朱元给得罪光了。 楚庭川能怎么样?他是能为了朱元对亲娘怎么样还是能对养母怎么样? 既然都不能,那朱元就免不了受气。 想想这些,静安公主觉得心里好受了些,拨弄了一下手边的玉穗子,让人送了茶水上来,缓缓的笑了笑:“去问问什么时候上学,徐姑娘什么时候进来。” 而朱元此刻顾不上静安公主。 她一出宫便回了家,连丰乐楼也没去。 苏付氏本来就悬着一颗心在等着她的,见了她平安回来,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怕她在里面受了委屈,急忙过来问她怎么样。 绿衣和水鹤也在一边听着,很是挂心,因为她们觉得姑娘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 对着家里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朱元接过姨母送来的茶,喝了两口便将卫皇后和恭妃叫她进宫的目的说了。 苏付氏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 合着她们帮忙还帮错了?! 可真是有意思了,当初出事的时候听说卫皇后急得上火,恭妃以泪洗面,可是没有一个站出来说一声到底该怎么办的,把压力全都让信王一个人担了。 楚庭川虽然能干,但是那也不是神仙。 他生出来的时候就艰难,前几年甚至连个序齿都没有,几次差点没了性命,为了活下来,小小年纪六七岁就将计就计服毒,从此落下了病根。 他怎么可能知道恭妃的旧事? 恭妃还一直都遮遮掩掩的不让人知道她还有养父养母家。 真是,出事的时候一个两个的往后缩,现在事情解决了,她们倒是跳出来了,嫌弃事情办的不够妥帖,不够周到。 当初怎么不说?! 苏付氏气得发懵,虽然上头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妃子,但是到了这一刻,在苏付氏看来,其实也跟当初她那个拎不清刻薄的婆婆没什么分别了。 她攥紧了拳头,深深替朱元觉得难堪。 卫皇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分明是在说朱元有高攀的心思,甚至是在跟朱元明晃晃的说,以朱元的身份,去给楚庭川做侧妃都够不上。 这是什么话?! 要不是因为楚庭川人好,一路从襄阳到现在,几乎都是靠着楚庭川的帮忙他们一家人才能如此顺利,朱元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吗?! 她气得有些发抖,过了好一阵,才颤抖着嘴唇摇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什么侧妃?!她把咱们当什么了,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说的出来........” 谁稀罕当侧妃?!有她在一天,哪怕是丢了命,她也不可能让朱元去给人家当侧室! 卫皇后也真是够损的。 苏付氏忍不住在心里想,难怪嘉平帝这么多年一直都不喜欢卫皇后,甚至几度起过要废后的心思,卫皇后如此心胸,这般处事,谁能喜欢她?! 相比起来,朱元这个当事人反倒要平静的多,她再次喝了口茶,冲着苏付氏摇头:“姨母别为了这事儿生气了,没事的,我好的很。” 好的很? 苏付氏忍不住觉得心疼,遇上这样的事儿,怎么可能好的很?这种话是该说给姑娘家听得嘛?卫皇后对于朱元的蔑视和不屑简直就透在了面上。 朱元是真的觉得好的很。 因为她早就已经料到了卫老太太会去卫皇后跟前哭诉委屈。 这对母女两人都是拎不清的。 她忽然弯了弯眼睛,冲着苏付氏狡黠的笑笑:“放心吧姨母,我是说真的,皇后娘娘早该知道了,现在的卫家已经不是从前的卫家了。” 她以为现在还是从前大房势弱的时候吗? 苏付氏一时没弄明白朱元的意思,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过了几天,卫家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是卫大夫人又病了,而且病情严重,请朱元务必过去替她诊治。 朱元牵了牵嘴角。 她说什么来着? 装病也不是卫老太太的独门秘籍。 她让姨母准备药箱,登门去承恩侯府给卫大夫人治病。 前脚她进去,后脚消息就传出来了,说是卫大夫人递了牌子要进宫去面见太后。 卫大夫人多年不进宫了,她一说要进宫,卫老太太那边当即便慌了。 伺候的卫二夫人也咬着牙:“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就非得要把我们真的逼死不成吗?” 三十九·撕破 卫老太太苍白着脸,皱纹密布的脸上去全都是愤恨看,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是最镇定的一个,咳嗽了几声就冷哼:“随她去!我就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要逼死我!逼死了我,她儿子又有什么好处!” 二夫人手里还端着给卫老太太的药碗,见卫老太太神色狰狞,语气却很是的笃定从容,心里的不安总算也跟着略微的少了一点儿,叹了口气心不在焉的搅动着手里的药,过了一会儿,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才回头去看。 是三夫人来了,脚步动作都很快,到了卫老太太跟前就站住了,跟卫老太太说:“娘,那边已经进宫去了。” 进宫了?卫老太太被搀扶着坐了起来,见三夫人和二夫人都哭丧着一张脸,就笑了:“进宫了好啊,进宫了就进宫了,娘娘她已经说过了,不会任由她胡来的,她进宫去又能怎么样?” 原本卫老太太之前听了族长的威胁,是没敢起进宫去找卫皇后做主的心思的,因为她也真怕大房这边撕破脸,族里也把这件事捅出去。 可是后来不是就出了罗家的事吗?罗家的事一出,宫里的卫皇后便心思不宁,整个人愁的都吃不下饭,专门让人出来,清卫老太太进宫去陪着说说话。 卫家族里的人在这个时候也不敢阻拦,知道要是卫皇后出了事,卫家照样没什么好果子吃,因此也没出声,卫老太太进了宫,到底是寻了个机会把事情跟卫皇后说了。 到底是女儿心疼自己的亲娘和亲弟,卫皇后虽然一开始也被两个弟弟气得发昏,但是终归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觉得卫大夫人和族里做的都太过火了。 为了这个,卫老太太还专门给朱元上了眼药,说了这件事都是朱元闹出来的。 卫老太太喝了口药,被苦的眯起了眼睛,好半响才缓过来了,吃了一颗蜜饯就冷笑:“怕什么,娘娘心里门儿清,现在事儿正是多的时候,大房那个这个时候要是还不懂大局,非得找娘娘的麻烦,把你们都送回老家去,那就是在跟娘娘过不去!以为让那个死丫头闹事就好了,想的倒是美!” 三夫人和二夫人对视了一眼,总算是放心了一点。 也是,现在才刚刚出了罗家的事,闹的这么厉害,也得让卫皇后喘口气啊。 要是大房那边真的一直不依不饶的,那倒好了,说不得卫皇后一顿劈头盖脸就给训斥一遍。 那可就太好了。 不是说身子弱吗?当初总是说听了闲话就气得心口痛如何如何....... 真要是气死了,那倒是真的省事儿了。 卫大夫人此刻顾不上家里那些妯娌还有继婆婆在说什么,她进了宫便先奔太后的宫里去了。 多年未曾进宫,卫大夫人的规矩却并不曾生疏,拜见太后的时候,神情严肃而认真。 太后静静的看了一眼卫大夫人,忍不住就有些感慨。 果然是吃了苦的样子了,虽然年轻的时候也温柔怕事,可那时候眼角眉梢都还带着淡淡的青涩,少年人的眼里经历过的那些事不足以让她们对生活失去希望,经历多少波折,眼里都是有光的。 可是此刻的卫大夫人,眼里的光却熄灭了。 她看着比实际上的年龄还要老上不少,想必这些年是真的过的焦灼痛苦,太后面色便有些复杂,开口喊了她起来,又让翁姑赐座。 卫大夫人急忙拜谢过,才欠着身子略微沾了一点儿座坐了。 太后等到她坐定了,才看着她问她:“多年不见你进宫了,前儿递了牌子进来,哀家倒是吃了一惊。” 卫大夫人就苦笑:“寡居的人,哪里敢随便出门,更不敢来扰了太后您的清净.......” “别说这样的话,哀家不爱听那些。”太后打断她,靠在椅背上缓缓地叹了口气:“哀家也知道这些年难为了你。” 卫家争产的事儿闹的最狠的那些日子,太后还在摄政,她当然还记得很清楚。 也正是因为这个,当时的嘉平帝对于卫皇后更加的厌恶和抵触。 在嘉平帝看来,卫家没个规矩,闹出的这些事全都是因为出了个皇后贪心不足的缘故。 家里的掌舵人都能糊涂到这个份上纵容兄弟争产,欺负孤儿寡母,由这个寡母带大的皇后能是什么好人? 事实上,太后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嘉平帝。 的确,卫皇后很多时候实在是太上不得台面了。 可是换在当时,太后也难啊。 那时候的老首辅还是先帝留下来的,整天以老师自居,对着嘉平帝动不动呵斥上戒尺,恨不得什么都给嘉平帝安排好了,连婚事都是如此。 太后那时候实在是忙着跟老首辅角力,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使了许多手段,才算是把老首辅那一袭的人都给剔除了。 可是剔除了那么多之后,剩下的适龄的可选的也就不多了。 矮个子里拔高个,卫皇后看着总归是大家闺秀,文静且单纯的。 太后忍不住再次叹了口气。 哪里知道会闹出如今这么多事来,要是知道,她就让内侍省放宽了规则,从五品官往上选,总也能多些选择了。 不过卫皇后糊涂归糊涂,这么多年却也没什么坏心思,也没害过人,这也是太后力保她的缘故------不保住她也不行,盛贵妃要是真的上位了,那才是又造就了另一个老首辅了。 她收回这些思绪,见卫大夫人神情踌躇,似乎很是为难,便问她:“到底是什么事,你直说吧。” 卫大夫人重新从座位上站起来,郑重其事的朝着太后跪了下去,低声说:“臣妇有一事,请太后做主!” 果然是真的有事。 太后早有所料,嗯了一声,挥手让翁姑把身体不好的大夫人给搀扶了起来,挑了挑眉便道:“有什么事,站起来说,哀家听着。” 卫大夫人便不再瞻前顾后了,她抿了抿唇,沉声说:“回太后,臣妇想请太后做主,还臣妇一个公道!” 四十章·挫败 卫大夫人虽然柔弱,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却生出了无限的勇气,这么多年的委屈还有怒气终于让她跟从前不同,她跪在地上不动,坚定而执着的跪着请求太后:“原本不该因为家事惊扰太后,可是臣妇家中情形特殊,因为事关皇后娘娘,此事既是家事也是国事,臣妇不敢做主,不敢擅专,请太后娘娘定夺!” 事关皇后? 太后目光沉沉的看了跪着的卫大夫人一眼,问:“怎么回事?” 这些天卫皇后那里出的事很多,罗家的事一出来,卫皇后就气急败坏去逼问恭妃,为什么纵容娘家人胡闹,又质问恭妃,当初不是说娘家人遭遇了大水,已经被冲走了,根本找不着娘家人了吗。 恭妃被逼的手足无措,呜呜咽咽的哭。 卫皇后就气得厉害,整天的没有好脸色,抱怨当初自己是好心养了楚庭川,现在却被人如此算计污蔑,这都是因为恭妃不怀好意。 她忘了,养楚庭川,当时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好处。 对于这一点,太后是清楚的,她对着卫大夫人点点头:“到底有什么事,你照实说。” 卫大夫人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俯下身,一颗眼泪便啪嗒一声掉在了绣鞋上:“回太后,臣妇的病,全都是因为二房三房而起,前些年,家里就因为这事儿闹上过衙门,成了全城的笑柄,可是事实上,过了这么多年,即使爵位已经落到了实处,但是家里的风波却还是没有平息。” 卫大夫人的委屈不是作假,她将家里的情况都说了出来,又苦笑着说起了这次卫敏斋出使江西的事:“他前脚才走,后脚家里就出了事,借着要给我看病的借口,二房三房竟然将朱姑娘给骗过去,又打算栽赃陷害我.......败坏我的名声.........” 翁姑听得瞪大了眼睛。 行啊,都知道卫家不太平,斗得厉害,可是没想到,原来竟然斗得这么厉害,这哪儿是一家人啊,简直比仇人都不如。还有二房三房,他们对待大房的手段也真的太下作了。 通奸,这是什么罪名? 这卫大夫人都这个年纪了,他们竟然还想得出这个主意,而且还挑选在族里的人都来看老太太的病的时候,又故意去找卫大夫人娘家的表哥,这可真是够损的啊。 而且竟然还拉扯上了朱元! 事涉朱元,太后果然立即便问:“朱元?她们让朱元过去做什么?” 卫大夫人冷笑了一声:“她们为的是让朱姑娘在那里做个见证,到时候我中了招出了事,朱姑娘在府里,敏斋那个孩子........” 太后才知道卫敏斋竟然对朱元有意。 她松了松眉头,紧跟着又皱起来,脸色不善的吩咐翁姑:“去请皇后过来。” 又冲着卫大夫人点头:“你接着说,后来呢?” “后来,朱姑娘发现了不对劲,先来通知,拉着我从后门跑了,他们扑了个空,留在那里的只有我的心腹嬷嬷........二房三房的人也紧跟着来了,说是不对,是看着我进门去的.......”卫大夫人擦着眼泪:“当着那么多族人的面儿,这事儿赖不掉,还有那么多下人呢,二房三房的事败露,族里的长辈们做主,一致决定让二房三房的人都回老家去,从此再也不要回京城来,也就当是断了他们的念想。” ....... 太后面色冷淡。 卫家的人闹的真是没有半点体面,简直有辱斯文。 这件事要是传到嘉平帝耳朵里........ 嘉平帝估计要砍了二房三房他们的头。 真是丢人。 她看着卫大夫人:“既然当初决定了,也就是说你肯定是也赞同让他们滚回老家去便算了的,现在你既进宫来求哀家,自然是他们不肯走了?不仅不肯走,肯定是还求进了宫,求到皇后那里去了,所以你才说,这既是家事,也是国事吧?” 事涉一国之母,牵涉皇后的母家,说是国事,也半点都不夸张。 太后已经知道卫大夫人为什么要进宫来了。 卫大夫人难堪的点点头:“老太太当时就说病了,拖着说是舍不得儿孙,不肯让他们走,族里的人来催了好些次,一开始说的好好地,说是等老太太病好了就走,可是过了这么些天,越来越没有动静。” 她闭了闭眼睛才继续说:“我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可太后娘娘明鉴,我已经没有法子了,同样都是卫家的子孙,哪怕是看在已经过世了的公爹的面上,老太太也该给我们留一点儿体面和活路,这么多年,敏斋自小就过的艰难........” 太后扬手止住卫大夫人接下来的话。 不必说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冲着卫大夫人点点头,神情不辨的道:“你的意思,哀家都明白了,你放心。” 你放心,短短三个字,却让卫大夫人一直僵硬的脊背终于松了下来。 原来也不是不能做到。 太后虽然对皇后很好,这些年很有几分相依为命的感情,但是遇上这样的事,太后不是一味偏袒的人。 她想起了之前朱元交代的话,无声的在心里轻轻地笑了一声。 多年的心魔,从今以后总算是要消散了。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卫大夫人脚步踉跄,险些没有站稳,等到孔嬷嬷扑上来搀扶她,她才扶着孔嬷嬷的手站稳了,朝着孔嬷嬷笑了笑:“嬷嬷,没事了。” 朱元说得对,这是一个信任问题。 从前她说的话,太后未必会信,那是因为她们没有证据。 可是现在不同,这次的事摆在了台面上,而且朱元陪伴在太后身边一段时间,她对太后果然是了解的。 卫大夫人放下了心里头的大石,苍白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一点儿血色。 但是此刻的卫皇后却不同,她进了太后宫里,如同以往那样亲昵的去给太后请安,问太后的身体是不是好些了,又提起了静安公主回宫的事,太后竟然没有说话。 她想起什么,有些不安的看了太后一眼,低声喊了一声:“母后?” 四十一·棒喝 太后目光沉沉的望着面前手足无措有些惶惑的卫皇后,脸上表情一时掩映在光影当中看不大清楚,大殿里安静的有些过头了,气氛沉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卫皇后还少有在太后宫中不敢吭气的时候,可是这个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也知道太后此时必定是生气的,因此太后不出声,她便跪在太后跟前,许久都不敢发出动静来。 长久的沉默过后,太后似乎漫不经心的问出了一句话:“你知不知道,你大嫂今天进宫来了。” 大嫂?卫皇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从出生开始就知道家里大哥跟自己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母亲也从她有记忆开始就耳提面命的告诉她,她跟哥哥是不同的,弟弟们才是她的同胞兄弟。 其实大哥对她很不错,从小有了什么,便乐意送到她跟前来,哄这个唯一的妹妹开心。 可是卫老太太总是表面上装的欣喜,暗地里就让她将东西给扔掉,说大哥没安好心。 渐渐地,大哥也察觉出了她的生疏和客套,加上没过多久他就跟着父亲上战场去了,跟她的关系便真的淡了下来。 后来,她因为父亲立下战功进了宫,被选为皇后,跟家里的联系就只靠着母亲初一十五的进宫。 她总是从母亲那里听说大嫂如何的高傲,如何的不好相处,大哥如何的偏宠大嫂,还架空她这个填房,慢慢地,她已经记不得当初的大哥是一个什么人了。 在母亲的描述里,大哥总是心机深沉对她这个继母怀有很深的戒备的人。 所以后来大哥在战场跟父亲一起出事,家里为了爵位闹起来,两个弟弟几乎把大嫂和卫敏斋逼死的时候,她并没有阻止,不仅没有阻止,甚至还在其中出力,想要把爵位弄给自己的弟弟。 后来这事儿没成,不仅没成,家里争产的事还被闹上了朝廷,摆到了明面上,被人耻笑。 卫皇后想起这些过往,面上神情慌乱,又有些淡淡的惆怅。 要不是因为当初做的太过火了,其实现在有敏斋在,卫家就该是中兴的时候了,也不会闹出这次的这件事。 她叹了口气,紧跟着又想起了重点------大嫂进宫....... 她知道太后为什么态度如此冷淡了,急忙分辨:“母后,儿臣的母亲已经年迈,身体也不好,若是弟弟弟媳们都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京中.......” 太后掩不住面上的失望。 皇后果然是知情的。 她将茶杯放在身边的桌上,看着卫皇后的慌张无措,竟然忍不住的冷冷的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把卫皇后给笑的蒙了,怎么回事?太后不是为了这件事生气吗?怎么竟然这个时候还笑的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哀家以为你会有所长进。”太后语气冰冷,带着不易察觉的疲倦和忍耐:“可你总是令哀家失望。” 卫皇后怔住,这一霎那浑身冰凉,身体的血液都好像冻僵了,吞了一口口水,茫然无措的看着太后,攥紧了拳头声音低低的喊了一声母后。 太后嗤笑一声:“皇帝怨恨哀家是应当的,你们这一对怨侣,本来就是哀家造就,当年若是哀家再多一点儿时间,再多那么一点机会........” 嘉平帝说的对,当皇后,卫皇后且不够格。 不管是眼界还是见识,甚至是心胸还有性格,这都不是一个当皇后的好料子。 她失望至极,忽而拔高了声音,居高临下的质问卫皇后:“你怨恨旁人不公的时候,有没有想想自己?!你可知卫家的祸患,全都是因你而起?!” 这一句话训斥的有些重,卫皇后僵硬着脸一个字都不敢说,抬着头语气已经带上了哭腔:“母后,儿臣........儿臣........” 她想说出事的毕竟是她的亲弟弟,她总不能真的看着弟弟们一辈子呆在老家永远不回来。 也想说百善孝为先,卫老太太已经那么老了,跪在她跟前求她,她总不能残忍到视而不见。 但是对上太后的眼睛,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太后看着她的眼神实在是冰凉得叫人害怕。 过了好一会儿,太后才冷冷的哼了一声:“这事儿你想过没有,但凡是闹到了朝廷,卫家再一次闹出争产的事儿,皇帝头一个就要废了你!” 废了你,这三个字从太后的口里说出来,惊得卫皇后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她忽然想起来了,是啊,她怎么忘了,嘉平帝是怎么样的性子。 一而再再而三的闹出事来,嘉平帝原本就不喜欢她....... 她六神无主的啜泣了几声:“我不知道大嫂会不依不饶.......” 到了这个地步,卫皇后竟然还是不知道错在哪里。 太后终于明白为什么卫大夫人要进宫来告状了,也是,碰上这么个偏心的小姑子,实在不是什么幸运的事,要是没有人压着卫皇后,她就真的可能闹出人命来。 真是愚钝...... 太后冷冷的看着卫皇后,等到卫皇后安静了下来,才沉声讽刺:“不依不饶?!你该感谢你大嫂的不依不饶,否则这事儿被御史知道了闹到御史那里,先告上了朝廷,那就不是哀家呵斥你一番的事了!你现在就该给你的两个弟弟收尸,你母亲到了这会儿,也应该被剥夺了诰命,一辈子的体面都赔进去了!” 卫皇后被说的打了个冷颤。 她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太后,哆嗦着嘴唇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太后喘着气一时没有再说,边上的翁姑便叹了一声气,一面替太后取了丸药出来含着,一面便看着皇后说:“娘娘也该有个度,您如今就算是偏心,也该想一想卫大人啊。” 卫敏斋那是个好欺负的吗? 这么踩着他的母亲,他回来以后只怕要杀人。 卫皇后无言以对。 她也知道卫敏斋的脾气,这个小子自小就是个刺儿头,要是被他知道了,的确会闹的很难看,他本来就不喜欢二房三房,自来把二房三房当成仇敌似地。 四十二·尊重 卫皇后有些怵卫敏斋,因为卫敏斋当了锦衣卫指挥使之后,头一件事就是把当年害的他们母子在庄子上几乎被冻死的几个卫家的管事给找罪名抓了起来。 那件事到现在卫皇后都还记得很清楚,不记清楚也不行,因为那一次的事几乎把卫老太太和二房三房给吓疯了,卫敏斋把那些人给剥了皮,连全尸都没给人家留,而且一应罪证和文书做的滴水不露,让人连差错都找不着。 为了这件事,卫老太太和二弟三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睡过好觉,每天都担惊受怕的,生怕卫敏斋回过头来就这么对付他们。 这也是为什么卫皇后对卫敏斋又是喜欢又是害怕的原因。 他虽然出息,但是却绝不可能成为她的后盾,这真是太让人纠结了。 见卫皇后沉默不语,太后不再含蓄,她也知道,这个媳妇儿不用当头棒喝这一招是不行的,便沉声说:“皇帝为了之前的事儿已经训斥过你两个弟弟,甚至你们家老太太为什么诰命一直都没在发还回去,你们心里难道不知道为什么?你到了这个时候,做皇后的知道了这件事,不管是于公于私,都应该要站出来帮大房主持公道,这才是真的为了他们好!你以为你这点小伎俩瞒得过谁?又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时移世易,大房已经不是当初的孤儿寡母了,你们却还以为她会跟从前一样隐忍,凭什么?!” 卫皇后说不出话来。 是,凭什么? 凭情分?哪里来的情分?有的只不过是仇恨罢了。还是凭身份?是了,现在卫敏斋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他或许是管不到皇帝的后宫,但是还管不着外头的官吗?卫家二房三房可都是当官的,凭借他们的性子,没事都还要惹出事来,身上怎么可能干净的了?卫敏斋一抓一个准。 卫皇后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才失魂落魄的垂下了头:“儿臣知道错了。” 太后话题一转:“你前天宣了朱元入宫?” 说起这件事,卫皇后急忙抬起眼睛看着太后,心里咯噔了一声。 她知道太后很是看重朱元,也知道太后不喜欢旁人对朱元的事说三道四,见太后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还以为是朱元告过状了,急忙道:“老娘娘,您不知道,朱元她胆大妄为,她竟然......她竟然敢........” “敢什么?”太后蹙眉看着卫皇后的慌乱,沉声说:“你是在说罗家的事?” 卫皇后一时怔住了。 她的确是想说罗家的事。 罗家的人的确是罪该万死,但是这件事不该由朱元来做,她是什么牌名上的人物,竟然也敢对皇家的事指指点点。再怎么说,罗家的人跟恭妃都有血缘关系,轮不到她来处置的。 但是听太后的意思,太后竟然知道这件事? 太后的确是知道,她还面无表情的说:“你要是想说罗家的事,那是朱元跟哀家商量之后,哀家让朱元去做的,她没经过事,不知道一点小事被放大都会成为抄家灭族的大事,她查出了恭妃还有养母的事情之后,哀家便吩咐她,让她将罗家母子的把柄提前捅出来,一面安排李家的人现身,一面让罗家的人自乱阵脚,罗家的人一跑,那就是心虚,他们说的什么话都从此不足为信了。” 自然,罗家的人对于楚庭川的指控也就是污蔑了。 卫皇后彻底的僵住了。 她不知道,原来太后竟然已经如此信任朱元。 更不知道朱元竟然是听从了太后的意思才去办的这件事。 那也就是说,就连罗家人的灭口,或许都是太后的授意?! 那朱元之前为何不说?! 卫皇后想起朱元之前反常的柔顺和沉默,忽而觉得后背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朱元是故意的!她分明知道这件事是太后所为,也知道是太后在帮楚庭川,可是在面对自己的指责的时候,却故意一声不吭....... 那不是因为朱元真的甘心被自己侮辱。 而是以内朱元知道太后会出来替她出头! 太后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抬头见卫皇后的脸上血色尽失,便摇了摇头沉声叹气:“你学了这么多年,到底都学到了些什么?哀家跟你说过许多次,让你要心胸放宽广,要眼光放长远,为什么你总是学不会?!” 卫皇后苍白着脸,太后今天如此呵斥她,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以太后地位的崇高,她过往绝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这一次,显然是太后的确是太失望了。 “你让朱元以后离庭川远一些?”太后冷笑了一声望着她:“哀家倒是觉得,你该少管一些庭川的事,孩子大了,许多事情自然有他的主意,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你养了他这么久,他不是不知道感恩。否则的话,你以为为什么卫敏斋这么久都抓不住你那二弟三弟的把柄?” 这件事当初太后也曾经跟楚庭川讨论过。 楚庭川为了这件事跟卫敏斋的关系一度很紧张。 是有了朱元出现之后,双方关系才好了一些。 卫皇后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太后便长出了一口气:“你养了他是一回事,可是也别就因为这个便挟恩自重,他也曾经劝过你要管好家里人,你听过么?你既然是养他这么大,又自以为对他好,那便也替他想想罢,孩子走到现在不容易,每一步都是血汗,你若真的对他好,这些家事便不要再拿出来压在他的肩上,让他为难了。这件事若是被皇帝知道,你以为最后倒霉的会是谁?!” 卫皇后咬着唇,觉得自己今天好像是被太后扇了十几个巴掌,整张脸都火辣辣的痛。 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趴伏在地上,终于艰难的说:“儿臣知错了.......这件事,任由太后做主。” 太后哼了一声,面色冷淡:“哀家做什么主?哀家看你们之前族里的处置的法子便很好,让他们回去吧,留在京城才真是没了活路,卫敏斋可就要回来了。” 四十三·僵持 过了清明,天气便眼看着一天比一天的热了起来,衣裳也穿的越发的薄了,宫女们新得了春衫,一水儿的换上了绿色的绸子纱衫,穿梭在宫道里,窈窕又动人,衬得景色都更加美了几分。 公主们每到了春天也是最高兴的,不说别的,踏青便足够叫她们开心了,四公主和六公主结伴从太后宫中出来,一眼撞见了在檐下出神的卫皇后,急忙给卫皇后请安。 卫皇后脸色有些僵硬,好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问她们:“老娘娘在忙些什么?你们可不能淘气惹老娘娘心烦。” 四公主和六公主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忐忑。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太后对待卫皇后远远没有从前的宽容了,好似对卫皇后很是不满,也不知道卫皇后是犯了什么过错。 这些天卫皇后更是连太后的宫门都少进,每每太后都说是乏了,让皇后自行回去。 不知道长辈们出了什么事,四公主和六公主又自来都是小心谨慎的性子,便都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如实跟卫皇后说:“老娘娘说一眨眼放伴读们出宫去放假已经有月余了,时间实在太长了些,正好静安也回来了,也不能偷懒,该让先生们教导起来了。” 卫皇后点点头,见四公主和六公主小心翼翼的,便道:“既然如此,你们也该用些心,别要惹得老娘娘还要替你们操心。” 四公主和六公主纷纷应是。 等到四公主和六公主走了,卫皇后转头看着刚刚出来的翁姑,脸上终于带了一点儿急切和焦虑的问她:“怎么样,姑姑,老娘娘答应见我了吗?” 最近这些天,不管卫皇后如何赔罪和请求,太后都没有什么表示,甚至已经拒绝了她的请安。 卫皇后心里越发的不安。 她是知道的,老娘娘当初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也就是最近几年,渐渐地人老了,脾气也不那么强硬了。 这一次她也知道自己是做的不对,可太后并不再跟从前一样给她机会,这都已经许多天过去了,太后连见也不见她,她怎么能不着急? 翁姑咳嗽了一声,面上带着淡淡的为难摇头:“娘娘还是回去吧,老娘娘说,知道您的心意,但是您还不知道自己真正错在了哪里,等您什么时候真正知错了,什么时候再来。” 卫皇后抿着唇,整个人都觉得自己抖得厉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扯出了一个笑意,对着翁姑低声说:“劳烦姑姑跟老娘娘说一声,我......我知错了。” 她失魂落魄回到自己的宫里,半响都没有说的出话来。 连秦嬷嬷上来给她倒茶,她也一时之间没有反应。 还是魏嬷嬷咳嗽了一声,轻声喊了一声娘娘,将她叫的回过神来,才叹气说:“是不是老娘娘又没有见您?” 卫皇后咬着唇,许久才愤愤然呼出了一口气:“就为了那么小一件事,老娘娘竟然如此厌了本宫.......这些天,本宫天天过去,可老娘娘从不肯见本宫.......” 魏嬷嬷跟秦嬷嬷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面露忧虑。 她们是依附着卫皇后存在的宫人,要是卫皇后出了什么事,她们这些卫皇后的心腹,连一条出路都没有,只能是卫皇后好,她们才能好。 也因此,魏嬷嬷跟秦嬷嬷都焦急的权衡了一番,才劝她:“娘娘素来都很能体恤老娘娘的难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糊涂起来?老娘娘很是看重惠宁县主,为了惠宁县主的册封圣旨的事儿,还几次申斥那些御史多事,您.......” 这事儿卫皇后做的确实不地道。 人家朱元是帮了楚庭川的大忙,其实也是帮了卫皇后自己的大忙,可是卫皇后却还反过头来让朱元以后离楚庭川远一些,无缘无故羞辱朱元一番。 换做是谁,谁能受得了? 这事儿别说是向来喜欢朱元的太后恼火了,只怕到时候楚庭川得知了,也要跟卫皇后生分。 本来就是半路报过来养的,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注意,卫皇后太过独断专行了。 这是不行的。 魏嬷嬷是卫皇后的心腹,她见卫皇后没有过于恼怒,便试探着又道:“其实娘娘自己也知道,老娘娘是为什么生气,您现在一不催促二老爷三老爷快些走,二对于误会朱姑娘的事做出什么表示......老娘娘心里怎么好受?” 卫皇后欲言又止。 她怎么可能没有催促二老爷三老爷赶紧走,赶紧回老家去以后不要再惹事?可是谁知道二老爷那个不争气的又跑去老太太跟前一通闹,把老太太又给闹的病了呢? 卫老太太到底是她的亲娘啊。 她总不能真的逼着亲娘去死吧? 这回太医也出去看了,说是卫老太太这回真的被气的卒中了。 为了这事儿,卫皇后现在还在着急上火呢,这个时候要是再把老二老三赶走,那不是要卫老太太的命吗? 她自己也为难啊。 至于朱元,她也知道可能是做的有些过火了,但是自己是皇后,总不能让她这个中宫去跟朱元赔礼道歉吧? 老娘娘怎么就不能体会体会她的难处? 宫里一时静了下来,秦嬷嬷见卫皇后又不吭气了,思索半天,还是说:“娘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得罪朱元真的没有好处。 太后如今对朱元宠幸成什么样了?外头的人还不知道,但是卫皇后难道还不清楚吗? 为了虚无缥缈的将来的事儿难为人,真不知道皇后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大殿里一时安静下来,卫皇后不满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正要说话,外头便响起嘉平帝的声音:“什么当断不断?” 卫皇后睁大眼睛,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见嘉平帝进来,急忙摇头:“没说什么,臣妾的娘家出了点事儿,正是心烦的时候,便让她们两个陪着臣妾说说话儿。” 嘉平帝看她一眼,点了点头:“你家里出了事儿?什么事儿?” 卫皇后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说。 四十四·决心 卫皇后不知道怎么跟嘉平帝说。 她知道嘉平帝对于她娘家那些事一直都是很忌讳的,要是让他知道家里故态复萌,只怕一家子都没好果子吃。 她只好勉强说:“是臣妾母亲卒中的事儿.....太医已经去看过了,病情有些严重,臣妾是为了这事儿......” 卫皇后神情紧张,吞吞吐吐。 嘉平帝便知道她定然是还有未尽之言,可是他也没继续追问的意思,毕竟卫家一堆破事儿他听的都头痛,懒得追问那么多。 他关心了几句,便让卫皇后再请王供奉和胡太医去仔细的瞧瞧,又想起什么似地,指点她:“对了,惠宁的医术便很不错,你不如请她也去瞧瞧,或许她有法子也未可知。” 卫皇后吃了一惊,被嘉平帝的称呼弄的有些茫然,一时竟然忘记了初衷,忍不住问道:“惠宁?您的意思是.......” 朱元册封县主的旨意不是还没有下吗?那些老古董们一个个的蹦跶的都很欢快啊,怎么现在听嘉平帝的意思,竟然好似不顾这个了? 按理来说,之前册封旨意不能确定的时候,嘉平帝都是对朱元直呼其名的。 嘉平帝挑了挑眉,并不遮遮掩掩,径直道:“对了,来就是为了这事儿的,朕已经指了礼部侍郎郭文龙做正使,册封朱元为惠宁县主,你准备些赏赐,一同赐下去。” 卫皇后如遭雷击,一下子竟然说不出话来。 定了?! 朱元竟然真的要封县主了?她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连那些老古董的奏折都阻止不了这件事? “皇后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嘉平帝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奇怪:“你不是也跟那小丫头关系挺亲近么?” 卫皇后便立即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急忙摇头否认:“怎么会?臣妾只是觉得奇怪,之前外头闹的那么厉害,都说圣上此举不妥,朱元既非宗室女也非功臣勋贵之后,且身世和来历大有可指责之处,不宜以县主尊位册封.......” 嘉平帝便哈哈大笑:“皇后真是糊涂了,外头流传的救母记,莫非皇后半点都没听过?连母后尚且时常追问朕下部内容,皇后竟一无所知么?” 卫皇后的确是不怎么知道,她最近的心思都放在了家里的那些事上头了,哪里分得出神来兼顾这些? 她抿了抿唇,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话来,只好应和嘉平帝:“是,臣妾知道了,圣上放心,臣妾以当初晋王之女的例子赐下赏赐便是了。” 嘉平帝嗯了一声,又说起静安公主的事:“她闹腾着要读书,朕看她最近也的确是知道错了,你便随了她的心意,让徐兆海的女儿进宫来当她的伴读,给她解闷儿罢。” 卫皇后的心情顿时更加恶劣了。 最近怎么什么事都不随心意? 等到送走了嘉平帝,她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看了秦嬷嬷一眼,吩咐她:“你去宫外走一趟。” 承恩侯府里一片死寂。 家里的主子们一个个都板着一张脸,底下伺候的人自然也跟着小心翼翼的,谁都不敢露出笑脸来。 连向来趾高气扬的安居苑也如是。 卫老太太在二儿媳的搀扶之下坐了起来,一双枯木似地手紧紧的握住二儿子的手,虽然嘴边还流着涎水,却努力的道:“你们别怕!我......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娘娘总要看顾你们.......” 二老爷垂头丧气的,一时又忍不住发狠:“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就应该趁着那个小子还小,掐死了他了事!也省的闹出现在这么多事来!” 外头的遮羞布现在也不要了,二老爷咬牙切齿。 卫老太太脸上也现出后悔的神情,好半响,才捏了捏他的手:“以后......以后......” 二夫人便急忙道:“是啊,娘说的有道理,现在皇后娘娘看顾,就算是大嫂闹起来,咱们也不怕,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以后自然有办法。” 她急忙示意二老爷别激怒卫老太太,现在一家人可就指望着卫老太太了,卫老太太有了什么,那才是二房三房倒霉的开始。 二老爷也急忙转过头来安慰卫老太太,好不容易将卫老太太安抚住了,正要出去舒坦舒坦,就听见外头说是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了? 二老爷和二夫人对视了一眼,急忙让人去请三老爷和三夫人,二老爷自己带着人迎了出去。 可是来的却是皇后宫里的秦嬷嬷,连太监也没来一个,二老爷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在外头等着,跟三老爷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卫老太太还以为秦嬷嬷是来探望自己的身体的。 幸好女儿尚算孝顺,她心里无声的松了口气。 二夫人和三夫人也急忙张罗着请秦嬷嬷坐,毕竟是皇后宫里的人。 可秦嬷嬷却摆手拒绝了,肃容道:“我是奉了娘娘的口谕来的,不能多呆,还请老太太和二夫人三夫人仔细听了。” 皇后口谕,那是要下跪的。 二夫人三夫人急忙就着床沿边儿上跪下去了。 秦嬷嬷搀扶住了卫老太太,略露出个笑意来:“老太太便不必了,皇后娘娘说,老太太身体不好,恰好金陵那边有个告老还乡去的老太医,专门便是治卒中的,许多人就是被他治好,往后行动自如。皇后娘娘说,让二老爷三老爷护送您,奉您去金陵治病。” 啥?! 一家人都被这个决定给打蒙了。 卫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折腾了一圈儿,这虽然名头好听,但是还不是让他们回金陵老家去的意思吗?! 而且这回更惨,还让带卫老太太回去,这是怎么回事?! 二夫人和三夫人面上的惊愕藏都藏不住,一时之间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连卫老太太也是一样的,完全不知道卫皇后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让她老家去治病?胡扯! 她都这样儿了,再舟车劳顿的,还回去治病?恐怕是回去等死了! 卫皇后到底是在想些什么?怎么忽然下这样的口谕?! 四十五·当初 卫老太太原本就已经很沉重的心情再次加重,指着秦嬷嬷,半响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倒是二夫人见机的快,急忙伸手搀扶住了她,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娘,转头看了三夫人一眼,再看看秦嬷嬷,语气苦涩的摇头问她:“秦嬷嬷,您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亲近人,您也看见了,老太太病成这样儿,这身体怎么能行远路呢?娘娘她........” 三夫人到了此刻也反应过来了,尖着嗓子点头:“娘她的身体不好,老太医也说要慢慢的调养,这个时候要是让娘回金陵去,舟车劳顿的,岂不是真的要了娘的性命?娘娘她,她怎么这么狠心?!” 秦嬷嬷皱起眉头来。 二夫人说的话还像点样子,三夫人这说的话就太不中听了,什么叫做要了老太太的命?说的好像卫皇后是不顾卫老太太的性命要卫老太太死似地。 她伸手捂嘴咳嗽一声,将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弄得安静下来,才点头对他们说:“这事儿也是没法子的事,娘娘对老太太到底孝顺不孝顺的,想必诸位心里是清楚的,三夫人之前这话儿说的就实在是伤人的心,传到娘娘耳朵里,娘娘恐怕是要寒心的。” 不轻不重的给了三夫人一个软钉子碰了,秦嬷嬷便看着卫老太太,叹了一声气,放缓了语气很是无奈的说:“老太太是明白人,应当知道皇后娘娘不是无情的。” 到了这份上,什么话都得说透说清楚,否则的话,三夫人和二夫人这模样,不像是明白的,说不得闹出什么更大的动静来。 最后还不是让卫皇后一个人为难? 秦嬷嬷深知卫皇后的脾气,这就是个耳根子最软的,又对卫老太太言听计从,说的难听点就是没什么脑子。 而卫皇后没什么脑子,都是这帮子不靠谱又心黑的娘家人给惹出来的。 她干脆的道:“老太太前脚进宫哭诉,后脚皇后娘娘就把惠宁县主提溜进宫里去训斥了一番就是为了给老太太和二位老爷出气,可是....... 二夫人和三夫人觉得秦嬷嬷的话不大好听,板着脸没有说话。 卫老太太指着秦嬷嬷,咿咿呀呀了好一阵儿,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秦嬷嬷没顾这些,她理了理自己的裙子,慢条斯理的说:“皇后娘娘自然也是想帮家里的,这么多年来,皇后娘娘也一直都帮衬着家里。可是皇后娘娘愿意,架不住上头还老娘娘呢!架不住还有圣上!” 怎么扯得这么远?三夫人忍不住出言打断秦嬷嬷:“老娘娘和圣上哪里管这么小的事儿.......” “怎么不管?”秦嬷嬷语气认真,她反正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这事儿给办成的,便也不再说那些没用的,沉着脸道:“老娘娘向来对惠宁县主极好,惠宁县主能够得封县主,也都是因为老娘娘抬举的缘故。皇后娘娘从前也不信,可您们也看看现在........ “现在皇后娘娘都有了不是!”秦嬷嬷眼睛看着卫老太太,语气不善的冷笑:“老娘娘为了这次的事迁怒皇后娘娘,指责皇后娘娘袒护偏私家人,毫无分辨是非的能力,已经许久不肯见皇后娘娘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 什么?! 她们也知道卫皇后在嘉平帝那里不受宠,这么多年还能坐得稳皇后这个位子,都是因为卫皇后伺候太后极为恭敬,所以才能勉强维持体面。 也正是因为这个,卫家的人这些年都没敢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虽然身为国舅,二老爷和三老爷也都是缩着尾巴做人的------皇帝不喜欢皇后啊,也极为不待见争产的她们。 可太后之前没有为难过卫皇后啊! 现在竟然为了朱元的事迁怒了卫皇后? 三夫人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二夫人也僵硬着身体,过了片刻才试探着问:“当真么?皇后娘娘竟然在老娘娘那里......” 秦嬷嬷语气不大好:“若不是为了这个,皇后娘娘又怎么会平白无故让老太太去金陵去?难道皇后娘娘不知道好端端的去金陵徒增人猜测?可是皇后娘娘也为难啊!这次的事,老太太还有您二位办的实在是太过分了,若是没人知道也还罢了,悄悄跟从前似地,压在底下,没人知道。可是您几位还当现在是从前呢?卫指挥使那里且不说了,这事儿族里的人都是知道的,且让人抓了个正着,大夫人但凡是豁的出去,去衙门告一状,二老爷三老爷这可......这可就可能是流放的罪过啊! 一席话说的三夫人和二夫人当即就煞白了一张脸,完全说不出话来。 秦嬷嬷说的如此严重,根本不像是在搪塞敷衍她们。 可是怎么会呢? 上一次....... 从前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卫老太太情绪激动,听秦嬷嬷说完便剧烈的颤抖了起来,重重的喘着粗气,脸色潮红,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 二夫人三夫人吓了一跳,急忙扑上去又哭又喊。 外头的三老爷和二老爷听见了这喊叫,也都冲进来了,一见这情形都懵了,急忙让人去请太医过来。 秦嬷嬷再次叹了声气,对着二老爷和三老爷道:“娘娘该说的都说了,如今她自己也还有许多难处,她让二老爷三老爷想想当初的事。” 当初的事? 屋子里的众人除了卫老太太都看了过来。 秦嬷嬷压低了声音:“事情要是越闹越大,真等到了卫指挥使回来,当初大老爷的事怕是也要被挖出来了,何苦呢?真到了那时候,皇后娘娘不说能不能安全保住您诸位回金陵去,只怕连诸位的性命都无法保全了啊!” 这一句话如同是重锤击在心上,二老爷三老爷面色发白,各自退后了一步,神情僵硬的看着对方说不出话。 等到太医来看过卫老太太之后,秦嬷嬷便起身告辞:“话我已经带到了,娘娘她心中忐忑担忧,能够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便要请诸位好自为之了。” 屋子里静默一片。 四十六·补救 卫老太太是不能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了的,但是等到秦嬷嬷走了,她还是坚持着,尽量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走......走....... 都走! 不能留在京城等到卫敏斋回来! 她从前还以为现在不同了,现在虽然卫皇后仍旧不受宠,可是到底是有五皇子在,总算是有依靠和指望。 可是现在连皇后也因为朱元的事情有了不是,可见皇后帮不上什么忙。 真要是皇后都护不住他们了,那卫敏斋一定会生吃了他们! 这个兔崽子可把当初的仇怨记得清清楚楚的,也就是他没找到证据在西北的时候大老爷的死跟二老爷有关,否则的话,这个家早就完了。 二老爷也吞了一口口水,转头看向了三老爷,点头下了决定:“娘说的对,走,三弟妹你们去收拾东西,我们即刻就走!” 看皇后娘娘这态度,只怕太后那里都知道了这件事了! 太后现在只是冷待卫皇后没有做更多的举措,那是在给卫皇后最后的体面,要是他们再不知足,再不知趣,真的就只能跟秦嬷嬷说的一样,坐在家里等着卫敏斋回来杀了他们了。 没有人敢再说什么,也都知道现在没了别的选择。 三夫人忍不住压抑的哭出了声:“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我们之前过的好好的........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地步了啊.......” 二夫人也丧气的捂住了脸,眼泪不断从指缝中露出来。 现在连皇后都不管她们了,以后岂不是再也别想回京城来了? 可是事情到底是怎么到这个地步的? 二夫人哭的有些不能自已:“要是当初没听徐家的话,不撮合徐游跟敏斋,就不会招惹来朱元......” 朱元要是不给卫大夫人看病,现在卫大夫人都还是个病秧子,还在家里气喘吁吁的躺在床上起不来床。 可笑他们当初自以为是,以为朱元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可不管她们如何的悔恨,到底还是不敢再闹出事端,当天晚上,二老爷就亲自去了族长家里,送上了礼物,也表达了回金陵的意思。 卫家的族长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之前原本正为了这件事情烦心,二老爷三老爷之前答应的好好的,后来却一拖再拖的,根本没走的意思,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担心卫大夫人真的告上衙门,到时候卫家的面子就丢光了。 现在二老爷这么干脆,他便拍了拍二老爷的肩,点头道:“这便是了,原本便是你们自己当初做错了,既然行差踏错,便该要知错就改......只是让你们回乡去,已经是大房宽宏了。既然你们决定了,我便让人去家里通知一声,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二老爷满心苦涩,想了想,定了三天后出发,回程的路上,竟然鬼使神差的走到了徐家门口。 英国公府的大门如今也是门可罗雀。 国公去云南到现在还是生死未卜,军报一天一天的送回来,却还是没有国公的消息,徐家的人心焦。 何况最近不知道是谁传出些风言风语来,说是英国公投向了叛军了,就更是让国公府都陷在了恐慌当中。 英国公府这么难,二老爷好歹得到了一点儿安慰。 不管怎么说,跟朱元有仇的统统都很惨,要么丢了性命,要么就是家里鸡飞狗跳的,相比起来,他们还能落得个全身而退,只是被赶回老家去,现在看来竟然已经是最好的下场的了? 他看着徐家愁云惨淡,在徐家呆了一会儿就重新出来了,叹了一声气又摇摇头。 徐兆海被他弄的有些发懵。 回到了后院去见了徐老太太,听见徐老太太问卫二老爷来干什么,挠了挠头如实说:“是来谢咱们家的,说是之前是想跟咱们家的管事一道回金陵的,但是现在用不着了。” 哦?徐老太太沉吟问:“不走了?” “不。”徐兆海面色有些古怪:“说是连卫老太太也要一道回金陵去,所以就不劳烦咱们了,得雇个镖局。” 什么?! 徐老太太有些吃惊:“卫老太太不是病了么?这些天卫家进出的太医和大夫可不少,怎么这个时候竟然还要回老家去?” 卫皇后竟然也同意? 徐兆海点头肯定:“是这么说,娘,我看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僵持了这么久,最后不仅二房三房要走,连卫老太太也得走,看样子肯定是又出了什么事儿了。” 正说着,世子夫人从外头进来,欲言又止,半响才道:“娘.....朱元册封的旨意正式下来了,是张庆张公公亲自颁旨的。 徐老太太一时有些晕眩。 徐兆海也满脸都是震惊。 过了好一会儿,徐老太太才眯着眼睛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是了,是了,看来卫皇后还是没那个能耐,朱元这小丫头,真是刁钻啊。” 刁钻又狡猾。 她到底是怎么就能入得了太后的法眼,让太后如此看重。 徐兆海愤愤不平:“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怪姨父!要不是他非得要帮朱元写那个什么救母记,怎么会惹出这么多事来,之前那些御史们还闹死闹活的,不肯让朱元封县主,就是这本救母记,引得那些人一个个跟疯了似地,都说其情可悯....... 徐老太太沉得住气,她扬手打断儿子的喋喋不休,阴沉着脸冷声斥责道:“好了!你在这里义愤填膺有什么用?事已至此,还不如想想账本到底在哪儿是正事!” 账本账本账本。 徐兆海忍不住有些沮丧:“那个死丫头跟个泥鳅似地滑不溜丢,他们家里上下被她守得密不透风,谁知道她到底是把账本给弄哪儿去了,咱们也不能明着去抢,就怕她突然把账本送去了官府....... 卫老太太冷笑了一声。 她倒是希望朱元把账本给送到官府去,送到官府,事情反而简单了-----谁敢来查英国公府,不仅是英国公府,还有那么多牵扯其中的人。 朱元真的敢送,那朱元就得死。 不能再这么被朱元牵着鼻子走了。 四十七·长辈 不仅是徐家,听见卫家老太太要带着两个儿子回金陵,京城的故旧们都觉得惊奇。 卫家内讧不和的事儿其实早已经不是秘密了,但是因为卫皇后的关系,卫家其余两房虽然势弱,却也没有真的吃过什么大亏,反而还隐隐的压了卫大夫人一头------毕竟卫大夫人是个寡妇,许多事寡妇就是不方面出头。 比如说婚宴这种喜事,家里只有寡妇当家的话,人家讲究一点儿的人家就会犹豫到底该不该请你们家,该不该下帖子。 卫家老太太都时常拿这个出来说事的,怎么现在卫皇后竟然松口答应让老母亲带着亲弟弟们回老家去了? 这还不是一个两个的回去,是二房三房全体出动。 这哪儿像是回乡养病,倒更像是灰溜溜的出了什么事去逃难的。 苏付氏跟那些胡乱猜测的人不同,她是压根儿没心思关注这些事了,为什么?因为册封朱元为县主的旨意下来了啊! 原本过完年那一阵儿其实就已经定了这事儿,可是圣旨却一直没下来,朝廷里那些老头子闹腾的厉害。 害的朱元很长一段时间还成了别人的笑柄,许多目下无尘的姑娘就拿这事儿取笑朱元,笑她山鸡变不成凤凰。 苏付氏嘴上不说,心里一直为了这件事着急上火,生怕这事儿最后真的不能成,那朱元就真是要背一辈子的包袱了。 幸好范大儒的救母记实在写的太好...... 想起这件事,苏付氏等到朱元从丰乐楼回来,便收起了手里的笸箩,笑着对朱元道:“太后娘娘和圣上准你不必特意进宫去谢恩,你过些天就要回宫去了,不如趁着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便去拜见拜见范夫人?” 虽然范夫人是徐老太太的妹妹,但是却半点没有徐老太太的惹人厌恶,很是开明,苏付氏跟范夫人也算是见了几次,彼此志趣相投。 范夫人也不在意苏付氏是寡妇的身份,特意邀请了苏付氏上门做客。 苏付氏原本是不欲去的,可是范夫人下了几次帖子,她去了一趟范家,范夫人也始终待她客气周到,她便从此真的当范夫人是朋友了。 朱元早知道苏付氏跟范夫人最近私交甚好,既然苏付氏如此喜欢范夫人,就算是没有范大儒帮忙,上门去谢过范夫人的关照也本就是应当的,何况范大儒还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想了想,还特意让绿衣去丰乐楼里取了几样新研制出来还并未对外发售的点心,第二天便跟苏付氏一同去了范家。 范大儒不在,他一年中总是有大部分时间都在河东书院上课的,范夫人和她的儿媳范大奶奶亲自招待苏付氏和朱元,范夫人还笑着要让范大奶奶给朱元行礼。 范大爷身上并没有功名,所以范大奶奶也没有诰命,按理来说遇上朱元的确是该行礼的,可不管是苏付氏还是朱元,都坚决的给拦住了。 苏付氏跟范夫人很熟稔了,急忙笑着阻拦道:“关系如此亲近,您跟我结交,元元便是后辈,怎么能让大奶奶给她行礼?真是折煞她了!” 范大奶奶就忍不住笑:“不折煞,不折煞,这是该当的。” 范夫人也跟着笑起来,和苏付氏并排坐了,就招手让朱元到眼前来,端详了朱元一阵便忍不住感叹:“的确是长得跟过世的夫人长得很像,只可惜了夫人这么好的人。” 提起已经过世了的妹妹,苏付氏心里不好受,略微叹了一声气:“是啊,要是我妹妹不是所嫁非人,元元也不会过的这么艰难,这两个孩子,是多亏了范大儒,要不是范大儒帮忙,先儿也拜不了师傅,元元更是.......” 苏付氏长出了一口气:“外头都说元元狡猾精明,不是会吃亏的性子,睚眦必报,可是好好一个女孩儿,为什么给养成这幅样子?说到底还不是朱家实在是不像话,都是被他们给逼成了这样的!要不是范大儒帮忙,元元背着那样的名声,真是要一辈子都被牵累了。” 说起来也真是笑话,分明朱正松干的不是人事,对朱元也没尽过当父亲的责任,任由她自生自灭,可是就因为朱元出面告了他,就成了大逆不道。 范夫人拍了拍苏付氏的手,温和的安慰她:“好了好了,这不是都过去了吗?元元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她聪明着呢,聪明的人,就算是没有人帮,她自己也是会走出一条路来的。” 范大奶奶看气氛有些沉重,也笑着打趣:“可不是,救母记里头不是都写了吗?以后呀苦尽甘来了,往后都只有好事儿没有坏事了。” 苏付氏扑哧一声笑出来。 范夫人就又拉着朱元笑:“对了,这个东西你收起来,头回见面,就当是我给的见面礼了。” 范大奶奶知机的从丫头手里接过一个匣子递给范夫人,范夫人接在手里,又转交给朱元。 朱元打开便看见一枚双鱼玉佩静静地躺在里面,阴阳鱼雕刻得栩栩如生,不管正面还是背面都毫无区别,连上面的鳞片都历历在目,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这种东西是极为贵重的,所谓贵重还不止在于玉料的值钱与否,看这个玉的色泽,分明是养了许久的了。 她急忙推辞。 范夫人握住她的手,很坚定温柔的对她摇了摇头:“接着罢,这玉不是什么顶好的东西,可是我带在身上也有二十余年了,从前你母亲替我儿媳接生过,那时候我就想送给她了,只是一错过就没了机会。这东西跟着我,我总觉得从有了它之后就诸事顺遂,你不要嫌弃便好。” 苏付氏有些动容:“太贵重了,您随身的东西.......” “只是对小辈的祝愿罢了。”范夫人摇头:“她母亲于我们家有恩,你又是我的忘年交,既然如此,她自然也是我的晚辈......送些东西,又值得什么?” 范大奶奶笑盈盈的将玉佩塞到朱元手里。 四十八·老姜 朱元只好将玉佩握在手里,有些仓皇也有些感动。 她一直只想好好的活着,除此之外什么都无法顾及,她原本就不敢祈求别的什么东西,只想要带着姨母和弟弟好好的活着,尽量的保护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 可是一路走来,她固然失去了不少东西,得到的东西却也无数。 陈家、王家...... 陈老太太前些天还派人送庄子上的水果过来,王嫱更是什么事都顾念着她,现在还有范家...... 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家族都喜欢彼此联姻稳固关系了,原来摔倒时有人搀扶顾念的滋味的确是很好。 范夫人随即就把话题给岔开:“元元还没见过我的几个孙女儿,趁着今天过来,和她们彼此见一见,往后就都是亲戚了。” 范家的几个姑娘们都是好脾气,温柔可爱,一点儿没有别的姑娘的趾高气扬,见了朱元,反而还问她救母记里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范莹年纪最大,比朱元还大上两岁,已经定了亲事,在家里待嫁,比别的妹妹们都更温柔,笑盈盈的问朱元:“后天我们外祖家要去白马寺点灯办法会,朱姑娘也来吗?” 范若急忙也跟着邀请:“朱姐姐也一道来吧,听说那天是菩萨出世的日子,那天去寺里许愿,一定能心想事成的。” 这事儿朱元隐约知道,她已经听苏付氏提起过了,说是到时候要去白马寺上香,替外祖父和舅舅们祈求平安。 既然姨母要去,她自然也去的,便点点头。 不一会儿范大儒回来,朱元才跟她们告辞,去拜见范大儒。 范大儒才换了衣裳,见了她便一笑:“百闻不如一见,原来朱姑娘是这个样子。” 他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是看上去却还很年轻,伸手让朱元坐,自己背对着朱元在书桌上翻找了一会儿,便抽出一本书来递过去:“这是救母记的全本了,往后便是朱姑娘的,朱姑娘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当初范大儒只负责写本子,但是这本子并不卖,楚庭川吩咐承岚让那些酒楼茶楼都请说书先生去说,戏班子那边也只是给了他们先唱着,后来也都收了回来,虽然仍旧是不免有很多被抄录了出去,且京城几乎已经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但是要是朱元想拿着本子做其他用途,比如说拿着去南直隶一带接着用,那也是用的上的。 朱元郑重的谢过。 范大儒摆摆手,很是潇洒随意的笑了一声:“不必谢,我自来最是烦那些老学究,还有我那个连襟.......” 提起英国公,范大儒冷笑了一声:“他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大把年纪了,手底下号令千军万马的大将军,竟然跟一个小丫头计较,非得把人逼到死路上去,我也是看不惯。” 他说完,又问朱元朱景先:“这个孩子天资倒是不错,之前说是要拜在我门下的,但是奈何阴差阳错,是我那位大姨子来递的口信,我便给一口回绝了,倒是损失了一个好徒弟。” 范大儒果然跟承岚和锦常说的一样,实在是个很有趣的人。 怪不得他跟英国公他们合不来了。 她笑起来:“托您的福,他拜在王先生门下,王先生说他还算是用功。” 范大儒点头,又道:“这样便好,有天资又肯用功,往后总能出头的。” 才说了没几句话,外头就有范夫人那边的人过来了,说是请朱元过去。 已经致过谢了,朱元便跟范大儒告辞,到了花厅便见范夫人正面色有些难看的跟范大奶奶吩咐些什么。 见了朱元过来,范夫人便没再说,拍了拍苏付氏的手:“实在是对不住了,原本是想留你们吃饭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儿......也不好再留你们了,后天到了寺里再见罢。” 苏付氏嗯了一声,反过来安慰她:“您也别太着急,或许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若是到时候能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可一定要开口。” 范夫人和范大奶奶都点头。 等到上了马车,苏付氏便跟满头雾水的朱元说:“唉,听说是范夫人的母亲病了......家里的人过来报了信,范夫人得带着孩子们回去探视。” 范夫人的母亲? 朱元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也就是徐老太太的母亲了?” 徐老太太都五十多了,那赵老太太的年纪怕是不小了,怪不得说一声病了,范夫人紧张成这样。 赵老太太的确是病了,不过说是多严重也犯不上,她靠在枕头上,精神头儿还很是不错的看着徐老太太,不明白大女儿怎么非得让人去把小女儿和小姑爷都给叫来:“你这到底又是闹什么呢,就是一点儿风寒罢了,太医也说养着便是了,也吃着药呢,何必闹的兴师动众的.......” 徐老太太慢条斯理的将手里的药碗拿给边上的丫头,见赵老太太抱怨,便怒气冲冲的道:“怎么,您病了,他们连知道都不能知道一声儿?您就这么怕让他们过来,耽误了他们的好日子?” 赵老太太被噎的无法回话,忍不住叹了声气。 生大女儿的时候正逢上他们放外任,她那时候是新媳妇儿,哪里放心丈夫一个人去外地做官,只好迫于无奈将大女儿交给了大伯子夫妇照看。 从此以后大女儿就认定了他们偏心,跟他们素来不怎么亲近,多有怨怪之意。 她为了这件事也愧疚不已,便处处都迁就她,谁知道大女儿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如此记恨,什么事都能扯得上她偏心小女儿头上去。 她半响才颤颤巍巍举着手往大女儿头上点了点,无奈摇头道:“你啊你,自己都是当祖母的人了,怎么还是如此不饶人?我说了什么,你便要扯到别的上头去?这不过就是一件小事......” 徐老太太咬着牙恼怒道:“我在你眼里做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话都是错的!只有她才是好的,是吧?!” 又扯到哪里去了?徐老太太忍不住抚额。 四十九·退婚 赵老封君不知道大女儿是出了什么事,伸手拉住女儿的手:“你这又是怎么了?你是做姐姐的,若是你妹妹有什么不对的,你便好好教导她,也不要生气。” 她说的好好的,徐老太太却听的很不顺耳,从小到大,但凡是有事,家里的人总是更偏向妹妹。 父母跟妹妹更亲近,兄弟姐妹们也都是跟她亲近,说她还小,什么事儿都不懂,什么事儿都要让一让她。 就像是做错了事,父母对着她便欲言又止,好似当她是外人似地,可是小妹做错了事,他们就或是教训或是训斥或是温和的教导。 她长大之后回到父母身边,到出嫁也不过就是在家里呆了五六年。 可是这五六年时间对于她来说也度日如年,她每一天都在看其他的家人相亲相爱,好似这家里头只有她一个人是个外人。 等到定了亲,她终于才觉得人生真正的开始松了一口气。 她定的是英国公府,娶她的还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地位崇高,她嫁过去现成身上就有了四品的诰命,是别人一辈子都幻想不来的。 而幸运的是她不仅嫁的人身份高,而且还对她很是不错,两人琴瑟和鸣。 她觉得人生终于开始一帆风顺了,妹妹嫁的还只是个穷酸翰林,除了一腔书呆子气什么都没有,家里一贫如洗,妹妹嫁过去要住在逼仄的翰林院那排小房子里头,还要侍奉婆母...... 她每回年节的时候送回家里的礼物都要用四五辆马车。 可是妹妹怎么置办的出来? 兄弟成亲的时候,她随手就敢给京郊的一栋别院,能给新弟媳一套完整的嵌宝阁出来的首饰。 妹妹能有什么? 可是差距如此的大了,甚至到后来妹夫还顶撞上峰进了牢里,再丢了官,家里人也没看低过妹妹。 分明她好不容易先有了女儿后来生了儿子,儿子一落地就封了世子,可是母亲给她儿子准备的周岁礼物竟然跟给妹妹的孩子的是一样的。 凭什么?! 她付出多少,为什么这家里的人就是看不到?就是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什么也没有的人身上?! 她出离愤怒了。 赵老封君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惹得女儿如此动怒,一着急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赵家的几个夫人们也都踟蹰不安的看向大姑姐,小心的让她不要生气。 毕竟是国公夫人了,按照诰命来说比赵老封君都高,并且平时逢年过节就送回来不少东西,家里也多有事情求她帮忙的时候,所以大家对她都小心翼翼。 徐老太太愤愤攥着拳头,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等到范夫人紧赶慢赶终于到家,一眼就看见了一屋子屏声敛气的嫂嫂,还有面露不安的母亲和暴躁的姐姐,不由得脚步就慢了下来。 范若和范莹都跟在母亲后头,乖巧的上前给众位长辈请安。 赵老封君不敢太过热情,点点头让她们起来,轮到徐老太太,她抬起范莹的下巴,冷冷的看着这个酷似妹妹的外甥女,忽而冷笑了一声。 众人都被她的笑声笑的有些发懵,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她对着一个小孩子笑成这样有些瘆得慌。 范夫人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她当然看得出姐姐的怒气,见徐老太太盯着女儿的脸一动不动,她咳嗽了一声,上前不动声色的将女儿给解救出来,轻声问:“听说母亲病了,严重么?” 赵老封君急忙摇头,冲着女儿使了个眼色,让她小心些。 徐老太太看在眼里,只觉得更加愤怒。 她拍了拍手,笑了笑:“严重倒是不严重,太医来瞧过了,说母亲这是得了风寒,静养一阵子就好了,可是有一件事却不大好。” 她笑着望向边上还有些战战兢兢的范莹,嗤笑了一声,低声道:“我这回过来,除了探母亲的病,还有一件事儿要告知大家一声,莹莹是个好孩子,可惜......” 范夫人心里咯噔了一声,心中突的一下跳的厉害,忍不住将女儿拉在了身边。 赵老封君也担心的看向她,焦急的问是怎么回事。 范莹小时候曾经在外祖父家住过一段时间,算是被赵老封君带大的,很得赵老封君的喜欢。 一直没有吭声的徐游站在边上,面上半点表情也没有。 徐老太太就有些得意翘起了嘴角:“苏家送信来了,说是苏夫人病的严重,短时间内都不适合操办婚礼了,为了不耽误莹莹,所以两家的婚事只能就此作罢,他们过些时候就会上门来送退婚书的。” 什么?! 赵老封君被激得剧烈的喘息起来,扶着枕头看着女儿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会听见这样的消息。 苏家是河北的运粮官,虽然官职不怎么高,可是难得的是家风极好,且家族旺盛,苏家的那个跟范莹定亲的七少爷更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的身上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不是那等混吃等死的。 就为了这个,当初范大儒才松口答应的。 现在两家眼看着都已经交换了庚帖,请过了亲戚朋友吃了席面,都已经定了亲了,又说要退婚?! 那以后范莹该如何自处?! 这个节骨眼上退婚,所有的人都只会把责任归咎在女方身上,觉得肯定是女方有什么问题。 苏家做事怎么能如此不地道? 赵老封君气的发昏。 范莹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外祖母和姨母,不由自主的紧紧地拉着母亲的手,手足无措的喊了一声母亲。 范夫人自己也不可置信,攥着女儿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连喉咙都觉得被什么给堵住了,艰难的看着自己的姐姐沉声问:“为什么苏家之前不说?上个月苏家才派人来送过礼......” 那时候都一点儿这样的趋势都没有。 苏家对他们的态度还是热切的,而且还说了七少爷之后要来京城河东书院读书的事。 这种婚姻大事又不是小事,怎么能儿戏? 五十章·打脸 范夫人是不相信什么苏夫人病了之类的鬼话的,这一听就知道是托词,苏夫人的确是身体不好,但是这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为了苏夫人的病,之前苏家还辗转上过京城来打听过朱元呢。 可范夫人那时候记得清清楚楚,苏家的人说,苏夫人这是老毛病了,也不是要命的,就是疼起来疼痛难忍,只能干熬着罢了。 既然如此,说什么因为苏夫人的病就要退婚? 这个分明就是借口。 她心里不好受,像是压着一块重重的石头,抿着唇看着自己的姐姐,思虑再三还是软下了语调:“姐姐,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大人有大量.......孩子的婚事不是小事,尤其是莹莹,她的年纪摆在这里,要是现在被退了婚,短期内怎么可能还找到合适的亲事呢?这就是毁了孩子的一辈子啊..........” 徐老太太没有半点动容,她只觉得解气。 怎么,现在知道着急了吗?可是之前范家还跟朱元的姨母苏付氏过从甚密呢,就连回赵家之前,苏付氏都还在范家做客! 亲人? 她把范夫人当自己的亲妹妹,但是范夫人呢?她分明知道徐家跟苏付氏和朱元的纠葛,明明知道她巴不得朱元明天就暴毙死了。 可是他们夫妻就是硬要跟国公府对着干! 这对养不熟的白眼狼!从前对他们的好处分明都是喂了狗了,喂了狗狗都还知道摇摇尾巴,可是他们呢!? 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知足! 她冷笑了一声,面上的神情半点没有动容:“你说什么呢?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人家苏家,人家苏家怕耽误了莹莹不是?勉强难佳偶,上赶着不是好事,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你回去跟妹夫商量商量,两人拿出个章程来,这毕竟是大事儿呢,弄不好,莹莹一生就毁了,往后可怎么出去见人?” 她说的犀利毫不留情,范莹几乎要痛哭出声了,事实上她也真的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 她分明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苏家要来退婚羞辱她? 范夫人也急急地上前:“姐姐!你也知道这是关乎孩子一辈子的事,我知道苏家向来跟你们走得近,你.......” 徐老太太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怎么会,我们现在还敢跟谁走得近?人人都等着看我们的笑话,不仅是外头那些不懂事的等着看热闹的,就连自家人,就说你跟妹夫吧,一个忙着替人写戏本子让人家名声好听,一个忙着重新结交手帕交,怎么还顾得上我们?你们都是如此,更别提别人了,苏家是我们什么人,怎么可能我们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 她笑着,心里觉得痛快,毫不迟疑的对着范夫人讥诮的笑起来:“你现在想起自家人来了,可真正要自家人的时候,没瞧着你们。这事儿呢,我也只是通知你们一声,你们也早点做好准备,也没什么,退亲么,妹夫他铁骨铮铮,是清流,是名士,多少学生?既然桃李满天下,愁找不到女婿?” 赵老封君终于缓过神来,拦住大女儿的嘲讽挖苦,颤颤巍巍的摇头:“你别使性子,这不是小事儿......” 家里的几个弟媳们也都纷纷站出来说和。 说到底平时在家里撒撒气也就算了,但是这坏人婚事,那就真的是有点儿缺德了。 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赶尽杀绝? 范夫人已经停明白了徐老太太的意思,摆明了就是因为他们夫妻结交朱元的事,徐老太太才如此生气。 她知道姐姐自来就是一个锱铢必较的人,可是在这件事上,她不觉得自己跟丈夫做错了什么。 人家一个小姑娘,也并不曾主动招惹过谁。 徐家偌大一国公府,家里小辈先算计的朱元,朱元若是连反击都不成,那徐家干脆去当皇帝算了。 可是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范夫人攥紧了拳头,另一只手握着女儿的手,只觉得黏黏腻腻的叫人难受。 好半响,她哑着嗓子开口喊了一声姐姐:“我做错了.......” 赵老封君也急忙在边上扯了扯女儿的手:“你妹妹也知道做的不对,你到底是当姐姐的,就让一让她,再说这婚事怎么能拿来当儿戏?你当可怜可怜你外甥女......” 一屋子的人都愁眉苦脸的。 徐老太太猛然走了几步抓住了范夫人的头发,扇了她一个耳光。 所有的人都被她给吓得呆住了。 范莹更是惊得连心跳都快停了,又是心痛又是屈辱,忍不住拦在了母亲跟前,使劲儿的去推开徐老太太。 可徐老太太哪里是她挡得住的。 等到拨开了碍事的范莹之后,对着已经面色发白的范夫人,徐老太太抬起手又是狠狠地一个巴掌:“这么多年,我看你们过得清贫,比寻常的富户员外都还不如,时常可怜你们接济你们!要不是我在背后帮忙,你们夫妻俩能去换什么清流的名声?能顶着清流的名声还过的那么舒服?” “我们一家对你们仁至义尽,帮过你们多少?!你们就这么对我们!”徐老太太疾言厉色,甩开上来帮忙阻拦的几个弟媳:“怎么,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她从回到母亲身边开始就会欺负妹妹。 范夫人一开始回京城的时候才两岁,那时候徐老太太已经十三岁了,时常一不如意就对着妹妹动手。 一开始赵老封君也训斥她,可是徐老太太紧跟着就打的更狠,脾气也越发的暴躁,赵老封君只好绞尽脑汁的让她们姐妹俩关系能够尽量的好一些。 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半点儿没变。 大女儿仍旧跟从前是一副样子,一有什么不顺心的,就把妹妹当成出气筒,说打就打,哪怕妹妹明明还小的很,根本什么事也没做错。 就像是现在,范夫人都已经要做祖母的人了,还被徐老太太这么毫不留情的训斥和殴打。 五十一·施压 徐老太太动怒起来非同凡响,分明都已经年过半百的人了,但是却还是很有力气,揪着范夫人,几下就把范夫人弄得发髻散乱,脸上留下了两个明显的掌印。 范莹气的直哭,颤着手一直伸手去推徐老太太。 边上的徐游默不作声的看着,眼里露出一点儿很兴味的看热闹的轻视。 她觉得祖母说得对。 姨母一家人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人,家里帮了他们多少?可是结果呢?结果他们转过头来就对朱元去示好了。 自己家的人都胳膊肘往外拐,这才是最叫人痛恨的。 尤其是当那个对象还是朱元的时候。 这些表姐妹们一个个的从来都只配跟在她身后讨好卖乖的,可是她们竟然这么不听话,去追捧朱元了,真是可恶。 她们应该得到一点教训。 赵老封君没有料到大女儿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是这副脾气,见她下手又重又急,顿时气得剧烈的咳嗽起来,顾不得媳妇儿们过来安抚,厉声指着正徐老太太喊她住手。 她不顾身体下了床,一手推开徐老太太,恼怒的指着她问她:“你怎么能这样对你妹妹?!她都是要做祖母的人了,你也是国公夫人,有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你不是最要体面的吗?!” 徐老太太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体面不体面。 她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看着已经变了脸色却又强自忍耐的范夫人,趾高气扬居高临下的道:“我这是在教她怎么做人!别以为嫁了个名士就真当自己是回事了,名士也是要吃五谷杂粮的。你既然觉得你们名声好,那你们倒是凭借着名声去把苏家给弄回来啊!” 范夫人终于冷静下来,她将碎发拂在耳后,静静地盯着自己这个从来都不可一世的姐姐,尽量平静的问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已经厌恶了这样的相处方式。 在徐老太太眼里,她天生就要比自己高一等,永远都要求自己仰望她,祈求她的施舍在,还要稍微有不愿意,紧跟而来的就是新一轮的羞辱。 弟媳们全都涌上来,趁机扶着赵老封君的扶着赵老封君,劝说徐老太太的劝说徐老太太,安慰范夫人的安慰范夫人,忙的不可开交。 她们今天也被大姑子这要吃人的样子给吓傻了,一张嘴才觉得自己喉咙都已经哑了,劝徐老太太有话好好说:“不管怎么说,始终是一家人,母亲还在这儿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莹莹也还是个孩子,这样的事,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说.......” 当着孩子的面打人家的母亲,真的是太过分了。 都已经各自出嫁成家了的人,范夫人现在也要管一大家子的人了,这个年纪了还要被徐老太太这么毫不留情的教训,传扬出去,以后范夫人该怎么做人? 赵老封君也心疼女儿,摸了摸范夫人的脸,颤巍巍的对着徐老太太终于头一次动了怒:“你发什么疯?到底又有什么事惹得你这么怒气冲冲,连脸面都不顾了,尊长也不顾了,当着我的面动手打你妹妹?!你也是做人祖母的人了,竟然还这么冲动倨傲,当着小辈们的面,不知道丢脸吗?!” 徐老太太就是故意当着小辈们的面羞辱范夫人的。 在她看来,这也都是范夫人自己应该承受的。 是范夫人自己喜欢贴着苏付氏和朱元,她既然立意要帮朱元,就该想到会触怒自己。 这都是她们该受的。 被赵老封君训斥,徐老太太只是冷冷一笑,对着范夫人道:“现在苏家已经决定退亲,说什么都没用,平时那么要所谓的名声和面子,到了这个时候能做什么?你也知道要是现在莹莹被退了婚,那一辈子就是毁了,既然知道......” 范莹已经眼睛通红,茫然无措的拉着范夫人的手,小声的啜泣起来。 一直被舅母护在身后的范若也被吓傻了,不知道为什么姨母竟然会动手打母亲,惊惶的呆立在一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赵老封君知道徐老太太这是有话要说,对着边上的儿媳们摆了摆手,让她们出去,顺便也把孩子们都带出去。 她也看见了,范莹和范若两个人吓得魂不附体,可是徐游却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看上去就是在看好戏。 这个孩子,不管怎么看,都太过冷情了。 着意看了徐游一眼,赵老封君收回视线,等到儿媳们都带着孩子们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们母女三人,她才唉了一声重重叹气:“你到底又想闹些什么啊?!有什么事,你好好的说不也一样么?” 徐老太太横眉冷目,这回就算是在母亲跟前也没有任何的收敛,冷冷的看着面前的范夫人:“是么?好好的说能有用么?我这位妹妹跟妹夫,本事可大得很,要是好好说的话,她怎么能听我的?” 说来说去,为的无非还是朱元的事。 范夫人衡量再三,后退了一步看着徐老太太,压低了声音嘶哑着嗓子道:“我错了.....我往后会跟朱元划清界限.......” “不。”徐老太太声音冷淡,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不止这样,若是有这么简单,我也不会把你叫到这里来,如今当着母亲的面,你就说,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妹妹,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还是不听?” 她动了动手指,轻飘飘的笑了一声:“如果你听话的话,那从前的事就一笔勾销,苏家的亲事也还作数,他们会仍旧按照约定好的时间上门来提亲。要是不听.......” 她对着范夫人扯了扯嘴角,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你知道吧?我记得不仅莹莹快要定亲,还有正生的聘礼已经下了,也快要娶亲了吧?” 赵老封君震惊的看着徐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女儿真的如此横行霸道,她顿时觉得头晕目眩,险些快要晕过去。 范夫人就更是了,她攥紧了拳头,终于面色难看的点头:“我知道.......” 五十二·回程 出了赵家的门,范夫人已经是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她少有这样苍白憔悴的时候,来接她的范正生吓了一跳,再一看妹妹们也都是愁眉苦脸泪眼汪汪的,不由得挑眉问道:“娘,怎么了?姨母又给您气受了?” 范家的孩子里头,范正生对待徐家的态度是最冷淡的。 不为什么,他就是看不惯姨母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小的时候,她最屈辱的事情就是跟着母亲去徐家拜年。 姨父还好,每次见了他都是很和蔼的,听说他喜欢练武,还送给他一把很名贵的弓,可是姨母却每次都是那副淡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每次他跟母亲都坐在角落里,好像是不入流的人似地。 姨母每次都拔高声音说自己身上的料子是宫里赏赐下来的,那些贵夫人便纷纷附和夸赞,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替自己的母亲觉得难受和羞愧。 姨母的羞辱来的总是如此的明目张胆。 她甚至还当着那些贵夫人的面笑着问他:“听说你们今年又没裁新衣裳?姨母送过去的那些,你妹妹们都喜欢么?” 这样的事经历的多了,再傻的人也知道姨母不是为了帮他们,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他们低人一等。 范夫人摇了摇头,见了儿子,脸上的表情总算是好了一点儿,扶着女儿的手上了马车,她头一件事便是握住了女儿的手轻声安慰她:“莹莹,你i别担心,母亲和父亲总是会给你想法子的。” 范莹忍不住的哭。 她跟苏家的七少爷见也没见过几次面,谈不上什么情分不情分,真正让她恐惧的是退婚之后的后果。 直到了此时此刻,她才算是真正的明白了朱元之前的日子有多不好过。 她只要一想到退了亲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外头会有多少的流言蜚语,就觉得简直不能再活下去。 可是朱元之前已经背着那样的名声活了那么久了,还过的那么好。 范夫人见她低着头不说话,靠在背后的坐垫上头轻轻的叹了一声气。 女儿终究是女儿,她不能让女儿出事。 等到了家里,范夫人安顿好女儿,特意叮嘱范若陪着她,又再三对范莹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给处置好,不会叫你丢了脸面的。” 安顿好了女儿,她重新吩咐人套车。 见她要出门,范正生急忙跟着出来:“娘,您要去哪儿?” 范夫人定了定神,轻声说:“朱家。” 朱元正和朱景先在商量去寺里的事,朱景先跟着王先生读书,每旬都有两天时间休息,听说母亲要去寺里,他急忙道:“我也要跟着一道去,我也想给母亲点灯的!” 苏付氏便笑了,啧了一声让他放心:“你放心吧,这回便是你不说,也要你去的,给你母亲点长明灯,怎么能少了你?” 朱景先比之前在朱正松和盛氏那里的时候要高兴的多了,这一年多来,他长高了许多,脸上也时常有了笑意,跟当初亦步亦趋跟着朱元那副紧张的模样完全不同了。 见苏付氏这么说,他欢呼了一声,又跟朱元说起来:“对了姐姐,锦常说要教我习武呢!” 锦常? 苏付氏看了朱元一眼,不由得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问他:“我们都已经许久没有见着锦常他们了,你怎么见到他的?” 之前罗家的事出了之后,五皇子就没见过踪影。 连带着锦常和承岚都不见了。 就连罗家的事情解决了,也没见楚庭川露过面。 这放在从前怎么都是不大可能的,楚庭川来这里找朱元来的比卫敏斋都要勤快,苏付氏早已经觉得纳罕了。 现在朱景先陡然提起锦常的名字,苏付氏才借着这个由头问出了口。 朱元正在给付清写信的,闻言也朝着朱景先看过来。 朱景先挠了挠头:“我也是在长安街上看见他的,好像他才刚出了远门回来,身边有一堆人围着,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见了我招呼了我一句,我才认出来是他,他没说几句就走了,说之后再来找我。” 苏付氏又看了看朱元,才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算了,卫皇后是那样的人,恭妃也是个拎不清的,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难伺候,本来就没可能的事,哪怕之曾经因为楚庭川人实在是好有过那么一丝可能,现在也因为这两个娘彻底没可能了。 既然本来就以后没什么来往,朱元欠下的人情这回通过罗家的事也还的差不多了,那往后就桥归桥路归路也不错。 朱元也没说什么,垂下头继续写信。 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而她所做的这一切原本也不是因为要图什么回报,既然如此,人家领不领情,那都是人家的事,已经跟她无关了。 只是账本这个烫手山芋还握在自己手里,扔了也不行,留在身边也不行,实在是个大难题。 她一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原本想问问楚庭川,请楚庭川帮忙做个决定的,现在看来也不大现实了。 只能另外在想办法。 她蹙着眉正在苦思,绿衣便急匆匆的过来敲门通报:“姑娘!卫指挥使来了!” 什么? 苏付氏一下子怔住了,怎么回事?不是说楚庭川才回来吗?怎么现在卫敏斋也回京了?他们是商量好的吗? 这也才一个半月呢,卫敏斋的动作也未免太过于神速了吧? 朱元也觉得诧异,按理来说,卫敏斋这趟差事没个三五个月应当是回不来的,她没往别的地方想,点了点头,立即便道:“我这就出去。” 苏付氏也急忙站了起来:“我让人去准备茶水点心。” 朱景先跟在姐姐身后,也先去花厅拜见卫指挥使。 卫敏斋神情肃然,一身飞鱼服立在花厅檐下,挺拔如松,听见声音转过头来,见了朱元点一点头,面色不大好的说:“朱姑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他表情如此严肃,朱景先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朱元。 五十三·危机 朱元也是一样,她看得出来,卫敏斋满身风尘的赶过来,身上还穿着飞鱼服,看来是连卫家都还没回去就过来了。 她点点头,轻声让朱景先去做功课,便对着卫敏斋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道进了花厅。 卫敏斋的确是赶路才进了城门就过来了,见苏付氏亲自送了茶点进来,急忙站了起来,冲苏付氏道谢。 苏付氏倒是有些受宠若惊,觉得卫敏斋跟从前那副冷面阎王的模样不同了,急忙摇摇头,笑着带着绿衣退出去关了门,守在外头的走廊上。 卫敏斋眼圈底下还带着一层乌青,可是眼睛却始终干净有神,打量了朱元一眼,便轻声道:“你瘦了许多。” 他在离开京城的时候见朱元还觉得她脸上勉强还有些肉,可是现在看着,只觉得朱元穿着的衣裳都快要空荡荡了。 不过这也难免,想起方良报给他的消息,他眼神深邃,脸上也带了一点儿沉重,跟朱元道:“京城最近出了这么多事,你应付的一定很辛苦。” 可朱元竟然还能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太本事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母亲曾经说过,朱元跟其他女孩子不同,也不能用对待平常女孩子的态度来对待她了。 她从来就不是需要依附谁而存在的菟丝花,相反,她是不管扔在哪里都可以自己生根发芽长大的树,只要给她一点水分,她就能长成参天大树。 朱元并没有觉得自己做了多了不得的事,卫敏斋这么夸赞,她便想到了卫家的情况,挑眉道:“其实当初我也有些太武断了,或许你未必想这么急......如果我再冷静一点儿,或许能找到别的不伤和气的办法,也就不会让你们如今左右为难。” 毕竟卫皇后说到底还是皇后,跟她闹翻,卫敏斋之后许多事都不会太顺利的,于名声上也不是很好听。 卫敏斋哂笑摇头,半点没把这件事当回事:“不,你做的很好,就算是当时让我在场,我也未必会做的比你更好,因为若是按照我的性子,我或许会做出亲手杀了他们的事,这么一来,后果只会比现在糟糕十倍。我母亲说的没错,你是我们全家的恩人,这件事多亏了你,她身体不好,要是被他们算计成功,我真不敢想到时候她受不了刺激会出什么事。” 他停下来,郑重的对着朱元道过谢,而后才说:“我听说你被皇后娘娘为难了,真是对不住。” 朱元就摇头:“没什么,皇后娘娘生我的气,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件事,还是嫌我管的太多,插手了罗家的事罢了。卫大夫人曾经帮过我许多,遇上这样的事,我不可能坐视不管的,所以你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母亲写信给他告知这件事的时候,他又后怕又震怒,甚至动了立即回来的念头,就这样,他也是万分快速的处理了江西的事,尽快先赶回来述职了。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面上,半响才道:“忘记恭喜你了,你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县主了,从今以后,谁也不能再拿你从前的出身来取笑你。” 朱元嗯了一声,还是记着卫敏斋刚进来的时候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见卫敏斋总是说不到点子上,便忍不住追问:“不知道卫指挥使刚才说,有要紧事要跟我说,到底是什么事?” 她仔细想了想,卫敏斋去的是江西,而说到底,其实她在江西没什么认识的人,除了一个李名觉。 可李名觉是江西巡按,他能出什么事? 这个人机灵的要命,往后可是能够入阁的人,这一世更加不必做顾传玠的附属,成功的搭上了王太傅的线,往后只会走的更加顺利的。 可是卫敏斋却也不可能会无的放矢,所以她实在是有些等不及了。 卫敏斋也有些尴尬,母亲跟他说,喜欢一个人,便要多寻机会跟她聊聊天,说说话,这样的事他的经验实在太少了,朱元好像也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他们才谈了几句,他都还没来得及再说点儿别的表露一下心意的话,朱元就已经开始追问正事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声气,很快便恢复过来。 每个人的相处方式都是不同的,朱元既然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当然就不应当用普通的方式来看待她。 慢慢来吧,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若是真正有缘分的话,总是会有机会的。 他打起精神来,神情严肃的跟朱元道:“我在江西是负责清查剿匪的事的,这你应当知道。” 朱元知道,卫敏斋既承担了送粮的职责,也有去辅助当地官府清缴山匪的职责在身。 江西盗匪横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尤其是赣南地区,时常都有过往商人被打劫,闹出过许多人命。 甚至有一次,那帮山贼甚至还胆大包天,劫了一个经过赣南要回福建上任的知县。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朝廷对江西山匪的事情很是关注,特意派了锦衣卫指挥使卫敏斋去,看看能否做出什么成绩来。 可是卫敏斋去了才一个半月就回来了,除去在路上的时间,也就是说,他到那里呆了也就是半个多月的时间而已。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能把那些山匪给清剿干净?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而这事儿应当还跟自己有关系,否则的话卫敏斋怎么会特意还要赶回来,提前赶到她这里先跟她说一遍? 朱元嗯了一声,将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还是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卫敏斋要专程来跟自己说,便道:“还请卫指挥使直言相告,是不是这件事跟我有关?” 卫敏斋竟点了点头,神情严肃的看着朱元道:“朱姑娘,您的表嫂就被山贼给掳走了。” 什么?! 朱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表嫂? 除了付家,她没有什么亲戚了啊,而她的表哥们也还全都没有成婚呢! 五十四·掳走 朱元睁大眼睛,蹙眉看着卫敏斋,心里的震惊只不过是片刻就被压了下去------锦衣卫的情报网那么庞大,卫敏斋更是锦衣卫如今的实权人物之一,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情形,既然会这么说....... 想起正在跟江浙总督的孙女儿议亲的付庄,朱元心里咯噔一声,已经猜到了卫敏斋所说的表嫂世上很么人了。 但是怎么会呢? 江浙总督的孙女儿,可算得上是在江浙一带千金小姐当中最贵重的了,这样的身份....... 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会被掳走啊,还是在江西境内! 她百思不得其解,眉头皱的紧紧地,连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卫指挥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唯有外祖父家的表兄们,表兄们当中,也唯有一个正在谈婚论嫁,已经定了亲,但是还在走礼数,并未成亲,若是论的上一声表嫂的,也就是这位了。可是我表兄定下的亲事的人家,乃是江浙总督的孙女儿......” 这种千金小姐,不说养在深闺,也是前呼后拥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她想起之前浙江那边的来信,杨蔼然在信中喜出望外的说付家一家人都为了这件事极为高兴,便不由得攥起了拳头。 卫敏斋看出来她着急,也不再说那些有的没的来卖关子,长出了口气就道:“你那位表兄,我见过的,是叫做付庄,曾经来过京城,就是他的未婚妻出了事。” 果然是付庄...... 可是信都还没有送上京城来....... 朱元面色难看。 卫敏斋这回不等朱元问了,他知道朱元如今剩下的亲戚也就是付家了,对付家有很深厚的感情,付家出了事,她自然是紧张的,便咳嗽了几声,有些尴尬的告诉她:“如今那位邹小姐,仍旧是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付家跟邹家定亲的事基本上江浙那一片的人都知道了,毕竟是总督府嫁女,这是多么轰动的事,现在邹小姐被山贼掳走了,不管是到底出了事还是没出事,救得回来还是救不回来,付家跟邹家都会受到严重的打击。 她想起舅母。 舅母向来都是把儿女们当成命根子的,这回付庄定亲的对象是总督府的姑娘,她高兴的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她恐怕头一个就要气疯了。 还有外祖父,他本来就是个武将,那些山贼竟然欺负到了他头上,他的孙子的未婚妻竟然被山贼抢走了,他这么好强要面子的人,怎么受得了? 整件事都是一团乱麻。 她问出了一直在心里的疑惑:“江浙总督的孙女儿,怎么会在江西遭遇山匪?” “江浙总督可不就是出身福建龙岩的?听说是回老家去给老人家贺寿的,谁知道回程的时候就遭到了山匪蹲守,将钱财劫掠一空,杀了二十几个护卫,女眷们全都被掳走上山去了,唯有剩下了几个活口,也都是重伤,强撑着等到人发现,就都死了,事情闹的很大,也正是因为这个,我这回是专门回京城来,请求兵部给令牌的,是要发兵围剿了,这伙山贼越闹越大。” 连劫掠官眷这种事都做的出来了,在江西简直是已经成了一个毒瘤。 可偏偏这些山匪们成分极为复杂,有的是福建那边去了海上回来的海寇,有的是江西年前发了洪水之后的流民,反正夹杂在一起,很难管控。 再加上他们其中的大部分都是江西本地的百姓,上山去落草的,在山下也还有亲朋好友,每每衙门准备打山贼的时候,他们总能收到信儿跑。 卫敏斋也是真正到了地方以后,才知道江西的匪患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朱元便眯起了眼睛,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剿匪这种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帮山匪是真的胆大包天,知道了是官府的女眷还动手?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是胡乱打劫一气? 如果是后者,或许邹小姐和其他人还有活下来的机会,毕竟她身份特殊。 可是如果是前者...... 那那些人到底是冲着邹家去的,还是冲着付家去的? 她冷静的问:“这件事邹家已经知道了吗?” “知道了。”卫敏斋点点头:“离得那么近,邹家老宅先收到了消息,紧跟着就把消息送回去给邹总督了,这事儿......有点儿难办。” 朱元也知道卫敏斋的意思。 邹小姐已经跟付庄定亲了,也就是付庄的未婚妻,出了这样的事,如果邹小姐能找得回来的话,这婚事还办不办?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麻烦了,放在眼前最麻烦的,还是邹小姐到底能不能找回来的问题。 她都替付庄和付家头痛。 怪不得卫敏斋一从宫里出来就来了这里,原来这件事是真的跟自己有关。 朱元呼了一口气,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那也就是说,邹总督得到了消息,付家也跟着知道了? 可付家的信并没有送来京城。 是不是他们觉得这件事他们没必要说? 她没有说话。 卫敏斋见她少见的有些慌乱,犹豫了片刻便道:“邹总督要参奏江西巡抚尸位素餐......纵容山匪横行,现在江西剿匪势在必行,我收到消息,邹总督打算将你的舅父付泰借调给江西,让他负责剿匪。” 让付泰负责剿匪? 朱元敏锐的察觉到了卫敏斋话里的深意,他分明是话里有话。 他从来都不屑于说废话的。 这件事如果没有异常的话,他也不会郑重其事的拿出来说了。 也就是说......这两件事情当中应当是有联系的。 可是,能有什么联系? 难道那些山匪掳走邹家的姑娘,真的是早有预谋? 她望着卫敏斋:“卫指挥使,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卫敏斋咳嗽了一声,告诉朱元:“李大人托我转告你,这件事怕是不简单,江西的山匪蛮横狡猾,且又顽强异常,剿匪不是那么简单的,其他的事他不好多说,但是付泰大人是擅长打海战的,未必能够应付的了山匪。” 五十五·棘手 付泰的确不是擅长打陆战的人,他从年少起便跟着父亲在海上打海寇了,这么多年都没挪动过地方,忽然要把他调去打山匪,而且还是去江西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一来他经验不够,二来他也不是一个很会钻营的人,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还只是个游击将军了。 江西那边的人他都不熟悉,没有人怎么办事? 朱元的确是觉得这件事有些棘手,忍不住心情沉重的叹了口气。 卫敏斋见她皱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道:“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帮忙的,绝不会让付大人出什么事。” 朱元点点头,还来不及表示感谢,外头苏付氏便敲门说是范夫人来了,来的还有些急,急着要见朱元。 既然有女眷来,卫敏斋的确是不方便再待下去的,他只好顺势站起身来告辞,又让朱元放心:“一有新消息,我就过来通知你。” 朱元也顾不得客气,答应了道过谢,便亲自送了他出去,正好看见范夫人立在榕树底下等着,便问范夫人:“夫人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是不是老封君的病有什么为难之处?” 毕竟之前在范夫人家里,范夫人急着送客也是因为娘家的母亲生了病被叫回去的,朱元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范夫人面有难色,神情也有些恍惚,但是还是勉强笑着摇了摇头:“不.......也不是,她不过是得了风寒,吃了药很快便会好了。” 苏付氏觉得不对劲,见她神情萎靡,面色惨白,便忍不住担心:“可你看着不是没事的样子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旁的事.......”范夫人欲言又止,几经挣扎最终重重的吐了口气:“就是我姐姐也在,我们有了点儿争执.......” 徐老太太那个人到底是怎么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苏付氏也是看见过的,见范夫人如此憔悴疲倦,就知道她肯定是被为难了,只好拍了拍范夫人的手以示安慰。 范夫人强自笑了笑,跟朱元和苏付氏说:“我来是为了确认一声,后天去白马寺,你们可别忘了,我已经让人去提前留好了休息的禅房了。” 苏付氏点头:“这怎么能忘?你就为了这个跑一趟?你也太实诚了........” 朱元若有所思。 等到范夫人告辞之后,苏付氏将针线笸箩收起来,一面卷着线团一面跟朱元说:“范夫人也真是不容易,如今分明都已经各自成家,各自打开门户过日子了,可是徐老太太总是插手来管教女儿一样的管教范夫人,半点脸面都不给,真是太过分了。” 一看范夫人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可是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是不好再多问什么的。 朱元嗯了一声,她现在更在意的是,邹家的事情到底该怎么解决。 邹家...... 她忽而问正苏付氏:“对了姨母,你时常跟舅母有书信往来的,舅母有没有说,他们跟邹家平常走的近不近?” 付家之前说,作为江浙总督的邹家一直都很关照他们,也很欣赏付清的能力。 可是朱元记得,当初的江浙总督是盛阁老的门生,为了盛阁老的吩咐,还曾经一度压着付家的功劳,并且还隐藏了付家人的情况,让付家人断绝了收外面消息的渠道。 以至于付家的人一直都不知道苏付氏的情况,也不知道付氏在朱家是什么情形。 后来的江浙总督是换了当时的布政使上去,还专门来了京城述职。 邹家....... 也就是当时付清说过,一直对他们很关照的邹家。 那么邹家是真的关照付家吗? 她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该跟苏付氏说起。 苏付氏已经点头了:“当然有了,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邹家当初当布政使的时候,便已经认识了你外祖父,那时候邹家的少爷当运粮官,从杭州借粮调去前线,也就是那时候,他们被海寇袭击,是你外祖父救了他们,所以两家的关系便一直很是不错,等到邹家当了江浙总督,便自然而然的定了儿女亲事.......” 说起这个,苏付氏忍不住笑了笑:“说起这门亲事,你舅母不知道有多开心,为了这门亲事几乎有一阵子都睡不着,听说邹小姐也很是乖巧懂事,也没有千金大小姐的架子,对待她和你外祖父都很尊重.......” 可现在毕竟出事了....... 朱元头痛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靠在椅子上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苏付氏见她莫名沉默,不由有些茫然,问她:“怎么,元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朱元摇头,她知道姨母的个性,这个时候事情还未明,跟她说了也只不过是多一个人担心而已。 苏付氏少见朱元这么心烦的时候,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她的脊背让她放松下来:“小小年纪的,别总是愁眉苦脸,现在咱们身上的担子也没从前那么重了,你也别总是放太多心事在心里,等到后天去给你母亲点完长明灯,你也该回宫去了,老娘娘那里自然是不会为难你,可是皇后娘娘却未必那么好说话了,你若是在家里还要这么殚精竭虑的,岂不是一年到头就没个能放松的时候了?” 朱元笑了笑,怕她担心,便随口道:“我知道了姨母,哪里有愁眉苦脸?是卫指挥使回来,说了些事,所以我一时还在想罢了。晚上带你去狮子楼吃东西罢?” 苏付氏忍不住戳了戳她的额头:“咱们自家现放着那么大的酒楼,你还要去外面吃?” “自己做的东西,吃的多了再好吃也吃不出味道啦。”朱元晃了晃她的胳膊:“走吧,你不是喜欢吃狮子楼的炙牛肉吗?我们去吃狮子楼的炙牛肉,让林大厨他们也都一道去,我提前让向问天去定位子。” 苏付氏便忍不住笑,她的确是喜欢吃狮子楼的炙牛肉,可是她从来就没跟朱元说过,朱元却原来一直都知道。 这一辈子,能够这样,她也已经知足了。 五十六·要事 晚间林大厨他们都赶来了,狮子楼的掌柜见了朱元笑的嘴巴都合不拢:“县主大驾光临,鄙店真是蓬荜生辉......” 他见了朱元一行人简直高兴得如同过年似地,以至于林大厨都忍不住笑起来:“怎么了,掌柜的,我们来吃顿饭,你弄得这么大阵仗?” 狮子楼的掌柜笑盈盈的,他是知道的,朱元给了锦绣楼两个秘方,以至于锦绣楼现在还是宾客满堂。 朱元来她们这里吃饭,且不说是不是会给他们什么指导,可是最少也有个号名声传扬出去-------向来最擅长做菜的惠宁县主,竟然带着丰乐楼的伙计们来他们这里吃东西。 说出去多长脸啊? 以至于他们这回给送的菜都多了一倍。 掌柜的还亲自上来问朱元菜品怎么样,还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朱元笑了笑,知道上次丰乐楼的点心没有备够,是狮子楼帮的忙,笑着点头,又问掌柜的上回的点心怎么样。 掌柜的立即便来了精神,说起那款正点心,到现在都还觉得满口余香,不住的点头夸赞:“也不知道县主是怎么做的,那个叫做水中望月的点心晶莹剔透,里头的花儿也很精致,不瞒您说,我们研究了许久,就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朱元对着季晨点了点头,便笑着道:“上次准备陈家的酒席,喜饼出了些问题,多亏了贵店帮忙,这个点心也并不难做,若是掌柜的不嫌弃,就请让个大师傅跟着去我们的酒楼,我让我们的师傅教他。” 掌柜的这回是真的喜出望外了,上次的点心摆在他们店里卖,卖的极为不错,若是他们店里能够自己做,很有赚头的。 等到众人已经开始用饭了,边上的朱元便对着向问天和尹吉川使了个眼色。 尹吉川和向问天对视了一眼,趁着他们吃的开心没注意,便轻轻跟着朱元出了阳台。 外头小阳台上也配着桌椅,朱元看了他们一眼,先跟尹吉川说:“尹大哥,恐怕要劳烦你出一趟远门了。” 尹吉川有些意外,却没有任何迟疑的答应下来。 倒是向问天觉得奇怪:“姑娘,是不是之前罗家的事又出了什么问题?” “跟罗家的事无关。”朱元摇头,吩咐尹吉川:“我想你去浙江一趟,我外祖父家应当是出事了,我希望知道具体的消息。” 付家出事了? 向问天啊了一声:“姑娘你怎么会知道付家出事?是付家送信来了吗?” 但是前些天苏付氏刚刚收到了杨蔼然和太华来的信,不管是谁,都没有说过付家最近出了什么事啊。 还是尹吉川观察入微,仔细想了想便道:“是卫指挥使给的消息吧?若是卫指挥使来的消息,那就不必担心了,锦衣卫的消息,再没有不准的。” 锦衣卫既然这个时候送了消息来,那就是有谱儿的,付家肯定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所以姑娘才会让他回去瞧瞧。 既然付家出了事,尹吉川坐不住了,他问朱元:“姑娘,我什么时候出发?” 这里去浙江怎么快也得半个多月,倒是不怕别的,就怕一来一去的耽误事,不如早点去。 向问天吓了一跳,既然是卫敏斋能给消息的事,那事情就肯定不小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看姑娘的表情,这恐怕就是坏事儿了....... 他问朱元:“姑娘,我是不是也跟着去?” 毕竟他也能帮得上忙啊。 朱元摇头,对向问天说:“你不必去,这件事尹大哥去就是了,我让你也出来,是另外有一件事想要你去办,徐二老爷那里,你现在还跟他有联络吗?” 之前是尹吉川出面找徐二老爷的,但是后来,向问天也时常跟着过去,徐二老爷也知道向问天跟尹吉川的关系。 向问天立即便拍胸脯:“姑娘放心,老尹跟他多熟,我就跟他多熟,您想知道什么?我一准儿都给您问出来。” “那就好。”朱元对他点头:“你去找徐二老爷,问一问徐老太太的动向。” 徐老太太? 向问天明白过来,急忙答应了,低声道:“知道了姑娘,您放心,我待会儿就去。” 朱景先推开门出来,伸出头忍不住笑意的跟朱元说:“姐姐!快来,殿下来了!” 向问天跟尹吉川都在心里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怎么这么巧? 楚庭川跟卫敏斋前后脚出城,现在回来也是前后脚不算,连来找朱元都上一个才抬脚走了,这一个就紧跟着来了。 商量好了的吧? 朱元语气淡淡的嗯了一声,心中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 她站起身,对着尹吉川跟向问天点了点头,便跟朱景先进了雅间。 锦常头一个瞧见朱元,笑着喊了一声朱姑娘,倒是很是热情的样子。 连承岚也露出笑意,锤了锦常一拳,纠正他:“还喊朱姑娘,该叫朱姑娘一声县主了。” 两人笑闹了几句,楚庭川没有管他们,他朝着朱元走过去几步,面上少有的带了几分忐忑,低声道:“去了你们家,你们没在,又去丰乐楼问过,才知道你们是来了这里。” 朱元嗯了一声,见林大厨他们纷纷都站着不敢动,便问楚庭川:“殿下找我有要紧事?” 楚庭川环顾了一圈,见林大厨他们都不甚自在,便冲他们笑了笑:“我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她,大家不要拘束,若是不嫌我不请自来的话,给我加一张椅子便是了。” 这话说的,谁能嫌弃五皇子不请自来呢? 林大厨和季晨他们急忙说不敢不敢。 苏付氏也不好再说什么,让人去准备新的碗筷。 而一直在里头等着的小二哪里还用得着吩咐,动作神速的就把东西都给布置好了,急忙请他们过来坐。 楚庭川对着朱元做了个坐的手势,声音放的很轻:“先吃了饭再说?” 什么都准备好了,朱元当然不能说不,点了点头,发现小二安排的位子正好在自己边上,略有些不自在。 五十七·重要 原本丰乐楼的背后东家惠宁县主过来吃饭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没想到之后竟然连五皇子都过来了,狮子楼的掌柜既紧张又高兴,急忙把大师傅研究出来的新菜也都端了上来,让他们品尝。 林大厨是大厨,他尝过之后便很肯定的道:“这位新的大师傅你们是从哪找来的?做的鲁菜真是正宗又地道!”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等到散席了,楚庭川便等着朱元出来,对她挑了挑眉笑道:“得月楼新得了一批茶,我们去尝尝?” 得月楼名义上是青楼,但是实际上是卫敏斋的地方,里面的东家是山东那边的富商,他们每年都会给卫敏斋一部分的银子,用以求得庇护。 这也是很常见的事了,只是楚庭川也经常会去那里。 苏付氏有些担心,出了卫皇后的事情之后,她觉得朱元还是不大适合跟五皇子关系太过亲近,毕竟卫皇后跟恭妃娘娘都是拎不清的。 她们不能对五皇子怎么样,到时候就只会把脾气给发泄在朱元身上,又要来找朱元的麻烦。 因此她咳嗽了一声,一反常态的道:“现在只怕是有些晚了吧?殿下有什么事,不如到我们那儿去说?或是到时候让锦常来,也是一样的。” 锦常正跟朱景先说到时候去习武场的事,听见苏付氏这么说,忍不住就在心里咯噔了一声,他可是听说了,卫指挥使可是一从江西回来,去了宫里述职之后就直接去了朱家。 也是,殿下失踪了这么久,屁股都是朱姑娘给擦干净的。 而偏偏恭妃娘娘跟皇后娘娘都没帮上忙反而拖后腿,不仅不多谢朱姑娘帮忙,竟然还翻过过来责怪朱姑娘多管闲事。 朱姑娘这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肯定是生气了。 他急忙跑到前面来,替楚庭川道:“夫人,县主,我们殿下之前是因为奉旨出城去了......他是有要紧事办,所以才没在京城的,后来罗家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了.......” 苏付氏不是这个意思,她有些为难的叹了口气:“殿下好意,我们都知道,可是.......” 朱元知道姨母的担忧,拍了拍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便对上楚庭川的眼睛,轻声说:“好啊。” 她也有些话要跟楚庭川说清楚。 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吧。 朱景先落在后面,上马车的时候见苏付氏忧心忡忡,就问她:“姨母是在担心姐姐跟殿下走的太近吗?” 苏付氏有些惊讶,没想到朱景先竟然能看得出来这一点,想了想,朱元如今也才比朱景先大了五六岁,就已经承担了这么多事了,朱景先多学一些东西也是好的,便点头如实道:“你也知道,殿下身份高贵,不说他以后到底能不能登上那个位子,就算是他这一辈子都真的只是一个王爷,那也注定了是要佳丽三千的,否则,就算是他自己答应,皇后娘娘和恭妃娘娘都不会答应。皇家么,总归是子嗣为重的......他虽然人好,也的确是帮过我们家很多忙,可是他到底是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可是楚庭川对朱元的心思昭然若揭,她是看得出来的。 哪怕朱元现在还不懂,她以后总要懂的,要是跟楚庭川走的太近了当真是有了不该有的心思,那怎么办? 朱景先也沉默下来。 哪怕是姐姐成了县主,哪怕姐姐其实名声都已经逐渐变好了,但是在很多人眼里,为什么永远都要低一等? 归根结底,那些人看的不是身份高低,他们看重的只是权势罢了。 如果现在姐姐是王太傅的嫡孙女,或者是陈老将军的孙女儿,甚至是武宁伯的女儿呢?一切就都不同了。 他握着拳头,语气坚定的跟苏付氏说:“我不会让姐姐永远被人看低的,我一定会努力考取功名,给姐姐准备最丰厚的嫁妆!” 明明是满怀心事的,但是听着朱景先这么说,苏付氏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摸着他的头鼓励他:“好啊!先儿有这个志向,你姐姐一定很开心的。” 而此时朱元跟在楚庭川身后上了得月楼的顶楼。 上次来还是被追杀的时候,楚庭川带着她过来找卫敏斋避难,朱元挑了挑眉,见屋内布置比以前大有不同,忍不住回过头看了楚庭川一眼。 楚庭川笑起来,伸手让朱元坐,轻声道:“这回罗家的事,实在是要谢谢你,否则的话,就算是我找到了李家的人,也没有那么容易能带到京城来。” 朱元摇头:“殿下帮过我这么多,这不过就是力所能及的事罢了,当然就尽力,只望殿下不要怪我多事就好了。” 楚庭川皱了皱眉:“皇后娘娘和恭妃娘娘为难你了?” 他刚从外面回来就先回宫去见了嘉平帝,去后宫请安,太后也说卫皇后还在病着,让他先不必过去,等着卫皇后静养好了再说。 可是有些事不必直说,太后不好对着他数落卫皇后的不是,他却深知卫皇后的为人脾性,知道卫皇后必定是给过朱元难堪了。 他目光沉沉的望着朱元,过了一会儿,衡量了许久才跟朱元说:“这种事以后都不会发生了,你放心。” 朱元也只不过是听听便算了。 毕竟卫皇后和恭妃娘娘一个是他的养母,一个是他的生母,他能对他们怎么样? 上一世到最后恭妃跟卫皇后都还在为了谁名正言顺封太后的争吵不休呢,何况是如今只是事关她一个小丫头?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想法,才落座不多久,茶水都还没上,房门便被锦常敲响了,锦常咳嗽了几声,在外头有些为难的禀报:“殿下,宫里来了消息,请您进宫去一趟。” 朱元便看向了楚庭川,干脆把话摊开来说:“殿下,有什么事不如直说吧?我看您的时间也宝贵,我那里也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不过就是短短月余的时间,朱元对待他的态度就疏离了很多。 五十八·主意 楚庭川心情沉重,他知道朱元这样的人,表面看着似乎是坚强厉害,毫无破绽,可是其实却最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 你把她当什么,她就把你当什么。 当初卫敏斋帮过她的忙,她就将卫敏斋也当朋友,卫敏斋后来一旦露出轻视她的意思,她便干干脆脆的跟卫敏斋划清界限,半点卫家的便宜都不肯沾。 现在她一定是误以为这些天他其实是在回避罗家的事,所以刻意消失了。 他没有再耽误,开门见山的跟朱元说“朱姑娘,我这回出城,是奉皇命去查苏杭织造局的案子,因为事发突然,所以是跟着葛大人星夜出城的,原本是想留锦常给你消息的,可是怕反倒是给你带来麻烦” 麻烦? 朱元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楚庭川一这么说,她就反应过来了,顾不得其他便问“这么急?” 葛大人不是就是坐镇锦衣卫的提督吗? 连他都要惊动? 见朱元放缓了语气,楚庭川便不着痕迹的在心里松了口气,轻声道“苏杭织造局的织造叶大人被人截杀,今年原本该上贡的三十万匹绸缎下落不明,江南官场震荡,消息经由苏州镇守太监送上来,直接送到了御前,圣上大怒,令我下去查清,所以” 怪不得。 不说楚庭川是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就说他留在京城却看着罗家蹦跶,竟然半点动作都没有,任由卫皇后头痛,这就的确是说不过去。 原来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京城。 这么重要的案子,交给楚庭川到底更多的是磨练还是信任? 朱元有些担心“那殿下这一趟办差还算是顺利吗?会不会有什么为难之处?” “还算顺利,三十万匹苏缎找回来了。”楚庭川靠在身后的垫子上,英俊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些疲倦,跟朱元说“可是江南官场,怕是要重新肃清一遍了。” 这么严重? 朱元忽而想起了江浙总督邹勇。 邹家是江浙的总督,算得上是江浙的土皇帝了,他们会对苏杭织造局的案子一无所知吗? 这件事会不会跟邹小姐的失踪有关系? 她咳嗽了一声,又觉得自己或许是想的太过了。 这两者之间毕竟现在还没有什么关系。 她想了想,还是跟楚庭川说了邹家小姐走丢的事“所以现在,邹大人要求我舅舅调去江西剿匪,这件事实在是太突然了,还有,我总觉得太巧了。” 真的太巧了。 毕竟邹家是在江南跺跺脚都要地震的人物,他们家就算是在江西,那也是出了名的官宦世家,那些山匪又说许多都是本地人,他们的消息滞后到那种地步了吗? 就这么不长眼的去劫邹家的千金小姐? 而邹家也是,他们要护送的可是本家的千金,为什么只带了些护卫,连些兵丁都没有配上? 要知道,按理来说,让当地官府安排人护送一段,这一般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的,邹家总不能是真的两袖清风到了这个地步,特意为之的吧? 楚庭川也牵了牵嘴角,手中的茶径直放在桌上,轻轻在桌上点了点“你别说,那事情还真是巧了,叶大人身亡,传言都说是因为分赃不均,所以他才被人刺杀,而他的夫人在出事之时,正好回乡去省亲了。” 朱元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紧紧盯着他。 “他夫人的娘家,正好就是兴国县,位于江西。”楚庭川跟朱元对视,轻声说“其实苏杭织造局贪墨的事,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出了不少人,包括杭州知府、布政使可是因为叶织造死于非命,所以许多事都失去了头绪,传言都说叶大人的妻女手中是有一份账本的。” 账本,又是账本? 朱元皱起眉头,一瞬间脑海里涌上无数想法,却又总是抓不住那根弦。 如果这件事真的跟邹家有关,那么为什么失踪的是邹家小姐? 叶夫人和叶姑娘他们呢? 还是说,那些匪徒原本想杀的其实是叶家的人,结果却给弄反了? 她看着楚庭川,一时没有再开口。 楚庭川便紧跟着说“这件事只是暂时告一段落,朝廷还会再派人下去查,所以我恐怕还得再走一趟。” 这件事办好了未必有功,毕竟一般这种层层勾结的案子,都会牵涉出许多党派的人,到时候楚庭川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办的坏了,却一定会被人指责,着实不是一件好办的事。 朱元便有些替他担心“这件事只怕殿下应付起来会有些难,还是需要万事小心” 这些话其实也不过就是老生常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楚庭川听起来就是觉得很是顺耳,比什么话都让他觉得舒心。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见朱元一脸警惕茫然的朝自己看过来,又淡淡的咳嗽了一声,收敛了面上的喜色“对了,朱姑娘有没有想过回浙江去?” 朱元有时候怀疑楚庭川跟自己一样,或许也是一个重活一世的人。 毕竟他真的好想是能看透人的心思,不管什么时候都如此的猜得准。 她的确是不放心付家在浙江,总觉得这件事到处都透着蹊跷。 如果尹吉川送回来的消息不利于付家,她是一定要急着赶回去的,她也如实跟楚庭川这么说了“我已经让人回去问消息了,若是传回来的消息不好,我自然是要回去的,那毕竟是我的外祖父家,我母亲生前最记挂的除了我跟弟弟,就是外祖家了,我不能让他们有事。” 楚庭川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放心吧,我回去再让锦常去查一查,若是有什么消息,便让他过来通知你,至于去浙江,若是到时候你也要去,正好可以一道结伴而行,也省了许多麻烦。” 他见朱元终于不再跟之前那样冷冰冰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想起锦常打听来的消息,又忍不住问朱元“对了,我不在京城,这段时间你是不是遇上了不少麻烦事?” 网址77dus 五十九·关系 卫皇后被气的胸口痛。 太后娘娘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久了,就因为一个朱元的事,竟然到如今都不肯见她,现在人人都知道向来深得太后喜欢的卫皇后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太后了。 连嘉平帝昨天也过来问她,是为什么惹得太后动怒,言下之意就是她伺候太后不够恭谨,惹得太后生气。 最近真是流年不利。 原本被赶走去了庙里的静安公主回来了,这些天还总是给她找些麻烦,前天干脆甚至说是因为给她做燕窝粥烫伤了手。 弄得嘉平帝还以为是静安公主又被卫皇后借故为难了。 而雪上加霜的是,卫敏斋也回来了。 一回来就去族里,扬言要把二老爷三老爷剔除出族谱,要分家,闹的族里长辈们又惊又怕,一个个的吓得要死。 卫老太太更是托着病体都要递牌子进宫来,求她能够说服卫敏斋,跟大嫂说说情。 真是什么都不顺利。 卫皇后气的心口痛,抚着胸口许久才算是觉得自己顺过了这口气,等到喝了口茶便不甚耐烦的追问“来了没有?” 正说着,外头便传起了唱诺声。 卫皇后顿时欣喜起来,可是等到听见来的是恭妃的时候,刚刚才好了一些的胸口顿时变得更加气闷了。 她不甚高兴的望了恭妃一眼,只觉得看到恭妃就觉得头痛。 要不是恭妃隐瞒自己的身世,闹的那么不堪,就不会出罗家的人来京城闹事这样丢人现眼的事了。 最后还是朱元把事情给解决的。 她心烦意燥,见恭妃一进来便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半响才调整好了情绪,不耐烦的问她“什么事?你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恭妃小声啜泣,许久才忍住了不哭,跟卫皇后说起罗家人“怎么说他们也是臣妾的娘家人,如今死的这么惨 卫皇后眉眼瞬间变得冷厉起来,她这回知道为什么当初太后一力支持不由恭妃来养育孩子了。 她这样拎不清的人真来教孩子,现在楚庭川会变成什么样? 正好外头报说楚庭川来了,卫皇后便止住了有些仓皇的恭妃,冷然道“你等一等,庭川来了,你正好把这件事跟庭川也说一说。” 楚庭川从外头进来,见了恭妃也在略有些意外,顿了片刻之后才给卫皇后和恭妃分别请安。 卫皇后让他起来,叹了口气便跟他说了恭妃先前的请求,有些头痛的揉着自己的额角冷笑了一声“罗家的事闹的沸沸扬扬,我们险些都被口水给淹了,要是被罗家他们得逞,那从此以后本宫名声尽毁!不仅是本宫,就连庭川也被罗家的人指着鼻子骂,说他无情无义,你有没有想过?本宫也还罢了,庭川是你所出,你竟半点儿轻重都不懂得吗?!” 卫皇后少有当着楚庭川的面这么疾言厉色的训斥恭妃的时候,毕竟她也知道,楚庭川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当着他的面训斥恭妃,她也怕楚庭川心里会有疙瘩。 可是这一次她着实是忍无可忍了。 “你也不动动脑子!现成的摆着的李家才是把你养大的,生恩不及养恩大,罗家的人这个时候跳出来,分明就是不怀好意,但凡是存着一点儿把你当女儿的心思,他们就不会这么做!可你呢?可你现在竟然还想着要替他们正名,你怎么想的?!”卫皇后越说越气,真是对恭妃气不打一处来。 恭妃被卫皇后当着儿子的面这么训斥一番,也是又急又气,忍不住再次哭了起来。 她实在觉得脸面尽失。 楚庭川也同样觉得头痛。 卫皇后跟恭妃还时常觉得这世上的女孩子都配不上他,可是他倒是觉得,谁嫁给他才真是受苦。 对着这两位压在头顶的婆婆,只怕日子难过。 他并不觉得难看,毕竟小时候这样的场面已经经历的够多了,等到恭妃朝着他哭了起来,他才回过神来。 “庭川!我知道他们做的是很过分,可是说到底他们也是”恭妃哭的厉害,攥着楚庭川的手不肯放“庭川,母妃不是要为难你” 卫皇后便更加生气。 楚庭川却已经先一步开口了,他放开恭妃的手,面色不变的笑了笑“可母妃现在已经是在为难我。” 恭妃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儿子这是什么意思。 儿子从来不会对她生气的,她心突突的跳起来,迟疑的看着楚庭川,眼泪都憋在了眼眶里。 卫皇后也有些诧异。 她知道楚庭川,从来都是宁愿把自己的心思憋在心里的,她还是头一次听楚庭川这样明摆着摊开来说话。 恭妃顿了许久,才不可置信的质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庭川,你” “罗家的人在之前,可曾去找过母妃?问过母妃的下落?”楚庭川转过身看着她,面上没有了一贯的笑意“母妃的养母家出了事,发了大水,他们又是否伸手帮过忙?” 恭妃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罗家从把她卖掉开始,便没有再找过她,逢年过节也从不曾来看过她。 可就算是这样,那又怎么样? 恭妃哭了一声,眼泪立即就又掉下来了,觉得自己委屈万分“就算是没有,总算是罗家的人生养了我!是,他们卖了我,可是李家对我又怎么样?出事之后,他们还不是一样不管我的死活?!只顾着带自己的儿子逃命!?与其便宜了他们,倒不如便宜我自己的生母!” 卫皇后之前一直觉得恭妃是脑子有些问题,不然的话,谁会做得出这种坑害自己儿子的事来也要倒贴那种娘家。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李家也曾抛弃过她。 她皱了皱眉头。 楚庭川却已经摇了摇头,肯定的跟恭妃道“李家的人并不曾卖了你,那时候发了大水,他们自顾不暇,等到回过头去找你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经不见了,这之后,他们一直都在找你,听说你被卖去了苏州,甚至还去了苏州。”   网址77dus 六十章·主次 卫皇后被气的胸口痛。 太后娘娘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久了,就因为一个朱元的事,竟然到如今都不肯见她,现在人人都知道向来深得太后喜欢的卫皇后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太后了。 连嘉平帝昨天也过来问她,是为什么惹得太后动怒,言下之意就是她伺候太后不够恭谨,惹得太后生气。 最近真是流年不利。 原本被赶走去了庙里的静安公主回来了,这些天还总是给她找些麻烦,前天干脆甚至说是因为给她做燕窝粥烫伤了手。 弄得嘉平帝还以为是静安公主又被卫皇后借故为难了。 而雪上加霜的是,卫敏斋也回来了。 一回来就去族里,扬言要把二老爷三老爷剔除出族谱,要分家,闹的族里长辈们又惊又怕,一个个的吓得要死。 卫老太太更是托着病体都要递牌子进宫来,求她能够说服卫敏斋,跟大嫂说说情。 真是什么都不顺利。 卫皇后气的心口痛,抚着胸口许久才算是觉得自己顺过了这口气,等到喝了口茶便不甚耐烦的追问:“来了没有?” 正说着,外头便传起了唱诺声。 卫皇后顿时欣喜起来,可是等到听见来的是恭妃的时候,刚刚才好了一些的胸口顿时变得更加气闷了。 她不甚高兴的望了恭妃一眼,只觉得看到恭妃就觉得头痛。 要不是恭妃隐瞒自己的身世,闹的那么不堪,就不会出罗家的人来京城闹事这样丢人现眼的事了。 最后还是朱元把事情给解决的。 她心烦意燥,见恭妃一进来便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半响才调整好了情绪,不耐烦的问她:“什么事?你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恭妃小声啜泣,许久才忍住了不哭,跟卫皇后说起罗家人:“怎么说他们也是臣妾的娘家人,如今死的这么惨...... 卫皇后眉眼瞬间变得冷厉起来,她这回知道为什么当初太后一力支持不由恭妃来养育孩子了。 她这样拎不清的人真来教孩子,现在楚庭川会变成什么样? 正好外头报说楚庭川来了,卫皇后便止住了有些仓皇的恭妃,冷然道:“你等一等,庭川来了,你正好把这件事跟庭川也说一说。” 楚庭川从外头进来,见了恭妃也在略有些意外,顿了片刻之后才给卫皇后和恭妃分别请安。 卫皇后让他起来,叹了口气便跟他说了恭妃先前的请求,有些头痛的揉着自己的额角冷笑了一声:“罗家的事闹的沸沸扬扬,我们险些都被口水给淹了,要是被罗家他们得逞,那从此以后本宫名声尽毁!不仅是本宫,就连庭川也被罗家的人指着鼻子骂,说他无情无义,你有没有想过?本宫也还罢了,庭川是你所出,你竟半点儿轻重都不懂得吗?!” 卫皇后少有当着楚庭川的面这么疾言厉色的训斥恭妃的时候,毕竟她也知道,楚庭川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当着他的面训斥恭妃,她也怕楚庭川心里会有疙瘩。 可是这一次她着实是忍无可忍了。 “你也不动动脑子!现成的摆着的李家才是把你养大的,生恩不及养恩大,罗家的人这个时候跳出来,分明就是不怀好意,但凡是存着一点儿把你当女儿的心思,他们就不会这么做!可你呢?可你现在竟然还想着要替他们正名,你怎么想的?!”卫皇后越说越气,真是对恭妃气不打一处来。 恭妃被卫皇后当着儿子的面这么训斥一番,也是又急又气,忍不住再次哭了起来。 她实在觉得脸面尽失。 楚庭川也同样觉得头痛。 卫皇后跟恭妃还时常觉得这世上的女孩子都配不上他,可是他倒是觉得,谁嫁给他才真是受苦。 对着这两位压在头顶的婆婆,只怕日子难过。 他并不觉得难看,毕竟小时候这样的场面已经经历的够多了,等到恭妃朝着他哭了起来,他才回过神来。 “庭川!我知道他们做的是很过分,可是说到底他们也是.......”恭妃哭的厉害,攥着楚庭川的手不肯放:“庭川,母妃不是要为难你........” 卫皇后便更加生气。 楚庭川却已经先一步开口了,他放开恭妃的手,面色不变的笑了笑:“可母妃现在已经是在为难我。” 恭妃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儿子这是什么意思。 儿子从来不会对她生气的,她心突突的跳起来,迟疑的看着楚庭川,眼泪都憋在了眼眶里。 卫皇后也有些诧异。 她知道楚庭川,从来都是宁愿把自己的心思憋在心里的,她还是头一次听楚庭川这样明摆着摊开来说话。 恭妃顿了许久,才不可置信的质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庭川,你......” “罗家的人在之前,可曾去找过母妃?问过母妃的下落?”楚庭川转过身看着她,面上没有了一贯的笑意:“母妃的养母家出了事,发了大水,他们又是否伸手帮过忙?” 恭妃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罗家从把她卖掉开始,便没有再找过她,逢年过节也从不曾来看过她。 可就算是这样,那又怎么样? 恭妃哭了一声,眼泪立即就又掉下来了,觉得自己委屈万分:“就算是没有,总算是罗家的人生养了我!是,他们卖了我,可是李家对我又怎么样?出事之后,他们还不是一样不管我的死活?!只顾着带自己的儿子逃命!?与其便宜了他们,倒不如便宜我自己的生母!” 卫皇后之前一直觉得恭妃是脑子有些问题,不然的话,谁会做得出这种坑害自己儿子的事来也要倒贴那种娘家。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李家也曾抛弃过她。 她皱了皱眉头。 楚庭川却已经摇了摇头,肯定的跟恭妃道:“李家的人并不曾卖了你,那时候发了大水,他们自顾不暇,等到回过头去找你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经不见了,这之后,他们一直都在找你,听说你被卖去了苏州,甚至还去了苏州。” 六十一·添乱 恭妃不相信,她神情激动,终于不再露出自己那副常见的楚楚可怜仿佛受了欺负的模样,她猛地拂开了楚庭川的手,异常亢奋的指着楚庭川:“你知道什么!?他们一开始就想着要卖了我!那一年发大水,弟弟妹妹都被救走了,就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我抱着大树才活下来的,不然我早就死了!我死了,哪里还有你啊!?” 卫皇后吃了一惊。 她没想到这个向来唯唯诺诺的恭妃竟然还有这样一面,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看她。 有些不对劲,她还以为恭妃就是个糊涂虫呢,现在看来,她好像什么都心里有数,不仅有数,还极爱记仇。 就因为当年李家的人先救了弟妹,她就宁愿自己的亲生儿子蒙受骂名,也根本不肯正戳穿罗家的人。 怪不得李家的人来了京城也这么久了,身份也被证实了,可是恭妃却一点儿表示也没有呢,原来是因为还记恨当初的旧怨。 卫皇后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 她不想管恭妃的家事,也对恭妃家里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但是恭妃为了这事儿占用了这么多时间,还哭到楚庭川这里来了,要楚庭川帮罗家正名,那就是不行。 她原本想再次开口训斥恭妃不懂事,让她干脆禁足一段时间,少出来惹事,可是见楚庭川神情严肃,忍了忍,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算了,儿子总归是恭妃生出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 如今卫家原本就危机重重,她不能再跟养子闹生分了。 恭妃不依不饶,见楚庭川默然不语,便忍不住掩面大哭:“他们既要养我,却又不好好对我,口不对心,让我最后辗转进了宫当了宫女!他们怎么配让我奉养!” 楚庭川没有被恭妃问倒,他缓缓地叹了口气:“李家的人已经说过了,当年因为屋舍狭小,所以刚出生的儿子跟他们睡一个屋子,你跟着年迈的祖母睡一个屋子,出事的时候,他们听见外头的呼声就已经被冲散了,他们也一直都在找你们,只是没有找到。” 事实上,一旦发生这种天灾,人命就如同草芥一样,想要再找到亲人实在是难上加难。 李家的人并不是跟恭妃嘴里说的那样只顾着自己亲生的孩子,事实上,他们的亲生孩子也有一个是死在了大水中。 见恭妃垂着头一言不发,楚庭川就知道她仍旧是记恨李家,不由得问她:“当初你不是回去找过罗家的人吗?那时候他们怎么对你?” 恭妃没想到儿子竟然连这个也知道,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对,当初她的确是回去找过自己的父母。 罗家那个时候也受灾了,但是因为他们的村子位置偏高,而且村子里出过大官,所以他们村子的日子还过的下去。 可罗大娘没有理会她,只是给她塞了一个番薯,就打发她走了。 那个时候,一个小女孩儿,走了以后哪里还有活路?她不肯走,罗大娘就拿着烧红的铁钳出来吓她,终于把她给赶走。 这些过往的难堪还历历在目,恭妃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这一辈子就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先是因为是女孩儿被罗家的人给卖掉,后来又因为大水跟李家的人失散,好不容易进了宫当了宫女,以为熬到晚一点儿,总能混个恩典出宫去,她积攒了不少的银子,出去也能嫁个普通的人好好的过日子。 可是谁知道又被嘉平帝看中,糊里糊涂的就生下了儿子,成了妃子。 她一辈子都没有依照自己的心意过过日子。 永远都好像是一条被人呼来喝去的狗,没有半点自由。 就连儿子她都不能亲自抚养。 她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 每次恭妃哭起来,卫皇后就头疼不已,见她又开始要闹死闹活的,顿时忍不住咳嗽起来。 “既然罗家这么不把你当回事,那你为什么不憎恨罗家,反而恨的是李家?”楚庭川不为所动,在恭妃身边坐下来,轻声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罗家被人煽动,前来京城为了所为的好处,不顾你的名声和我的前程,一味地攀诬,你却一再纵容......” 他知道恭妃的脾气,从五岁起他便知道母妃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她软弱没有主见,从来不会自己去做一个决定,什么事都要让别人来。 当初他被卫皇后抚养,她也是天天哭,不敢去烦扰嘉平帝,也不敢去跟做出这个决定的太后哭诉,就成天抱着他哭。 那时候他也不过才五岁,没有序齿,人人都不把他当回事,在盛贵妃的高压之下险些活不成,可是母亲从来不是能保护他的人,他每天都要因为母亲的眼泪而惊慌。 这样的日子,他可以过,可他不想让自己未来的妻子也这样过。 恭妃懦弱,可眼泪就是她的武器,她的眼泪永远能让人心生愧疚感,从而妥协答应她的要求,他不想以后朱元要面对卫皇后的为难和恭妃没完没了的眼泪。 因此他这次并没有跟从前一样,冷冷的道:“就是因为大恩成仇吧。” 恭妃的眼泪这回彻底没有了,她哭的一下子有些心痛,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对现在面前的儿子有些害怕。 连为皇后也诧异楚庭川这回真的会把话说的这么重。 大恩成仇...... “对你好的人,但凡是有了一丁点不是,那就是坏到了骨子里,可是对你不好的人,哪怕只是有一点好,那也是好的,是不是?”楚庭川跪在恭妃面前,语气沉沉的看着她:“母妃,父皇对于罗家的事早已经大怒,罗家的人是打了父皇太后还有您跟母后的脸,现在刑部衙门也已经认定他们是冒名顶替,难道你还要忤逆父皇和太后,替罗家的人翻案?!” 卫皇后当即便忍不住了,余怒未消的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好不容易才已经过去的事,你还想重新翻出来,你这是对庭川好?你这分明就是巴不得他倒霉!” 六十二·隐患 恭妃头一次觉得自己已经拿捏不住儿子了,从前不管楚庭川做多少大事,她从来都不会有这个想法,因为她知道,儿子是心疼她的。 可是现在,她觉得儿子不同了。 楚庭川这分明是在讽刺她不懂得知恩图报,为了一点误会就记恨养母家,反而包容罗家。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 她原本以为只有李家是重视她的,可是结果呢?结果李家让她流落街头! “这个案子已经定了,刑部已经结案,罗家的事若是没有处置好,若是李家没有出现,母妃猜一猜我如今的下场吧?”楚庭川苦笑了一声,抬头望着恭妃,见她眼神躲闪,语气平淡的过分:“父皇原本就不是很喜欢我,不过是因为珍贵的没有了,所以才凸显出我来罢了,这件事一旦成真,文人清流不会容忍我,百姓们不明真相也会以为我不孝不忠,到时候,母妃去哪里再找一个指望呢?” 是啊,再去哪里找呢? 她原本能侍寝就只是一个意外,嘉平帝从那之后就再也不理会她了。 恭妃攥紧了手帕,哽咽着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你这就是......就是嫌弃我多事......嫌弃我拖累了你? 楚庭川有些疲倦,他笑着摇头:“我不会嫌母妃,也不敢嫌母妃,可我也希望母妃能够相信我。你不用担心,也不用闹这些事,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母妃,不管什么时候都是。” 卫皇后抿了抿嘴角。 恭妃已经抬头泪眼朦胧的盯着楚庭川说不出话来,是的,她总是时不时的闹些事,就是因为怕儿子彻底忘记她这个生母。 她帮不了儿子,不能跟卫皇后那样,给儿子一尊贵的身份,也不能跟太后娘娘那样,一力替儿子撑腰。 她从小到大都在被人舍弃,她真是太怕这种滋味了。 “罗家的事已成定局,母妃若是伤心,我会让人在庙里给他们立牌供奉,可是多余的事,儿子有心无力,也不能做来自打嘴巴。至于李家......楚庭川语气淡淡:“父皇既然已经开恩让他们留在京城,母妃不如见一见李夫人,听听她到底怎么说?多年前的心结,若是只是误会,不解开的话岂不是可惜?” 卫皇后若有所思。 她不知道,原来楚庭川是真的什么都心里明镜似地。 那也就是说...... 她原本想跟楚庭川说这次卫家还有朱元的事的,那现在看来,楚庭川也已经心中有数了。 恭妃只是懦弱,可向来是最会看人脸色的,否则也不会在宫里安然无恙的活这么长久了,楚庭川前所未有的强硬,她很快就知道自己儿子说的话不是假的。 儿子向来是有主意的,他虽然向来听话,可是也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恭妃心里有些发慌,欲言又止半天,终于什么也没再说,缓缓的点了点头,扶着楚庭川站起来:“我知道了....... “这便是了。”卫皇后直起身来,蹙眉望着底下的恭妃:“以后不要动不动便哭了,知道的是知道你儿子都快要娶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六岁孩童,但凡遇见事便哭哭啼啼,实在不成体统。” 打发了恭妃,卫皇后期期艾艾看向楚庭川:“庭川,原来京城之前发生的事,你早已经知道?” 她忍不住解释:“前些天本宫因为卫家的事闹的食不下咽,本宫也知道你很看重惠宁,可是她实在是手伸的太长了......本宫的家事她也要管,本宫家人不多了,只剩下了二弟三弟和母亲,可是现在,他们全都要回老家去......” 楚庭川这些都知道,可是对卫皇后跟对恭妃不同,卫皇后不是一个能晓之以情的人,他并没有安慰卫皇后这些委屈,只是问她:“那母后知不知道老娘娘为什么生您的气?” 卫皇后松了口气。 她还是有些怕楚庭川拿出对恭妃的那一套出来对着她说教,虽然她也知道形势比人强,现在该是她依靠楚庭川的时候了。 现在楚庭川这么问,她便哼了一声:“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惠宁!老娘娘喜欢她,她自然做什么都是对的...... “母后是这么想的吗?”楚庭川牵了牵嘴角:“这么多年,因为母后侍奉太后左右,太后一直都很信重您,从前您也有对朱元冷嘲热讽的时候,可是也没见到太后如此怪罪您......” 卫皇后心里一紧,她知道儿子的性格,不由就急忙追问:“可是除此之外,本宫还能有什么得罪老娘娘的地方?” 再没有了,她从来都不敢去抚老虎的虎须的。 楚庭川问她:“母后,当年卫家大老爷,也就是当年的承恩侯世子是怎么死的,您还记不记得?” 卫皇后面色陡然发白,不可置信的盯着楚庭川,一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年卫大老爷的死的确是有蹊跷。 那时候随军的除了卫大老爷,还有卫三老爷,卫大老爷在战场上中箭,性命危在旦夕,老侯爷让他背着大老爷回扎营的地方,可是三老爷竟然半途把卫大老爷丢下了。 后来他虽然一直都说是因为对方追杀,他不得已才逃命,可是这件事终归是不光彩,也显得他贪生怕死,承恩侯就去信族里言明了,绝不会让三老爷承袭爵位。 虽然后来承恩侯碍于卫老太太的哭求,并没有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免得家里内讧,可是这件事到底是瞒不过人的,还是有一些族里的耆老知道真相。 卫皇后说不出话,她额头上甚至渗出了冷汗。 这个事要是被卫敏斋知道,一定会杀了卫三老爷的!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太后让她好自为之,也让她好好想想如果东窗事发该怎么遮掩。 原来让二弟三弟他们赶紧走,太后是真的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 太后都知道了,那卫敏斋呢? 皇后忍不住冷汗涔涔。 她敢跟卫大夫人闹,可是对于卫敏斋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卫敏斋要是要整治卫三老爷的话....... 六十三·诚服 卫皇后被儿子说的没有一点儿脾气,别人的话其实她都是选爱听的听,不爱听的就过过耳朵,可是楚庭川的话,她向来是信的。 现在楚庭川一露了口风,她当时就急了,忍不住面色发白的看着他,紧张万分的咳嗽了一阵便问:“那怎么办?当年的事老三做的的确是不对,可是他已经得到教训了,当初爹在西北用马拖着他,差点儿没把他给拖死,他到现在身体都还不好,也都是因为在西北那一阵落下了病根........” “母后还记得老娘娘从前是怎么保住您的吗?”楚庭川仍旧不答反问,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情绪,静静地看着卫皇后。 卫皇后就默了默。 当初小公主夭折之后,她真是万念俱灰,嘉平帝得了太后的催促过来看她,她也是冷言冷语的,两人彼此相看两厌。 嘉平帝哪里是能俯就人的人,一来二去的也就烦了,更是扬言她不敬上,要把她给废掉。 那个时候的日子可真是难过,宫中中秋宫宴,主持的也是盛贵妃不是她,因为老娘娘还没到,众人都簇拥着盛贵妃去坐主位。 在有她这个中宫在场的情况之下,竟然让盛贵妃做主位,那个时候几乎已经人人都看扁了她要被废,她难受吗? 当然难受,连卫老太太进宫都哭着请她去跟嘉平帝服软,因为家里拖不起了,没有差事,也因为爵位被收回而没有祖产,日子过的很艰难,让她千万不要再雪上加霜了。 她惶恐不安,虽然恨皇帝,却又很害怕自己真的被废,从此迁居南苑,终于对嘉平帝服软。 可是已经晚了,嘉平帝连看也不愿意再看她,直接跟内阁说要废后。 几个阁老吓了一跳,最后还是沈阁老上了一封奏折替她说话,言明中宫并未过错,不应废后。 却被嘉平帝狠狠地申斥了一番,从此大家都明白了嘉平帝的心思,没有人敢再上折子替她说话。 这么风雨飘摇之中,是太后出手保全了她。 太后借口要她侍疾,将她接入自己宫中,又对嘉平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才艰难的保住了她的位子。 那时候太后就跟她说,让她要谨言慎行,要有一国之母的风范,别以后叫人指责她这个做太后的保的人不对。 卫皇后眯了眯眼睛,眼眶红红,一时有些感慨。 时间一晃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是啊,她图什么呢? 她最初的时候进宫,什么也不懂,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馅饼没有给盛家,反而掉在了自己身上,成了皇后。 她也不过就是想好好的保住皇后的位子。 她一开始也没有那些嫉妒心,也没有是非不分的。 可是现在呢? 她现在桩桩件件的,一味地袒护胞弟,纵容家里人胡闹,终于酿成了大祸,还得罪太后跟前的红人,分明知道太后宠着她,却还去找她的麻烦。 她怎么忘了? 她自己也是太后喜欢才一手扶持起来的。 太后能喜欢自己,自然也能不喜欢自己。 是她大意了。 没有得到的时候自然不会那么想要,可是得到了以后再失去,那种滋味才是痛苦异常的,卫皇后长长的呼了口气。 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那个朱元,本宫一开始便很不喜欢,她娘当初还尚且温柔恭顺,知道进退,可是朱元却偏爱出尽风头,自从来到京城,她做的哪件事不是闹的天下皆知,沸沸扬扬?这样的人,我也知道她是聪明有用处,可是我就是怕你会......这样的人,她怎么配得上你呢?哪怕是做侧妃,她也不够格,足以让你被天下人耻笑啊!” 楚庭川并没有动怒,他笑了一声,冷静的问卫皇后:“那母后觉得谁能配得上我?” 卫皇后不假思索:“当然是那些名门闺秀了!你如今已经是信王,现在也是圣上膝下最大的皇子,以后你的妻子或许是要母仪天下的,怎么能让朱元那样的人近身?!” “盛贵妃也是出自名门闺秀,母后也是名门闺秀,可是结果呢?”楚庭川坐在卫皇后跟前,见卫皇后转过头来看着自己,也并没什么好再遮掩的:“母后,若非自己愿意,名门闺秀娶回来也不过就是一尊摆设,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何苦呢?” 何苦呢? 卫皇后想起自己,也想起盛贵妃,忽而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楚庭川年深日久的看着她跟盛贵妃之间的争斗,竟然生出的是这样的念头,恭妃那么糊涂的一个人,怎么会生出这样聪明的孩子? 她定了定神,收回了思绪,问他:“那你的意思,是当真对朱元有意了?” 楚庭川没有立即回答。 等到过了一会儿,他才抬头看着卫皇后,郑重的说:“若是有一天,她答应我,真心想嫁给我,我会以正妃位娶之!” 卫皇后倒吸一口凉气。 她还以为楚庭川怎么也只是给一个侧妃的位子,可是现在他竟然说要娶朱元做正妃! “你疯了?!”卫皇后瞪大眼睛:“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是天之骄子,老娘娘在你身上投注了多少心力?朱元是什么?你娶这样一个女孩子当正妃,你父皇怎么想?!到时候老娘娘头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这些我都会解决。”楚庭川目光坚定,神情坦然,显然早已经在心里设想过了无数遍当下的场景,所以话也说的格外的快:“这些都不是问题,世宗也同样只有陈皇后一个人,我也算有旧例可循,母后,现在不说父皇跟老娘娘,你是怎么想?” 卫皇后怔住。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楚庭川竟然已经替朱元想的这么远了。 屋子里一时有些安静。 她在心里深思熟虑了许久,终于福至心灵,诧异的对着楚庭川问:“你先前专门跟母后提起当初我大哥和三弟的事,是不是就是为了现在让我就范?!”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六十四·明智 她养大的好儿子,现在拿着她的把柄反过来要挟她支持朱元,怎么想怎么觉得委屈和不甘。她是真的心里不舒服。 楚庭川肯定的摇头:“母后多虑了,这件事是儿子听卫敏斋说的,就算是母后一直反对下去,我难道能不管母后吗?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母后能够站在儿子这一边罢了。” 卫皇后心里舒服了许多,她知道楚庭川从来不在她跟前说谎的。 可是这么一折腾,她还是有些心力交瘁,坐在凤座上缓缓的喘了一会儿气,才语气沉沉的问他:“你为何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她不过就是乡野长大的,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是行事偏激性情乖戾,跟她来往可以,要她当正妃,她怎么受得起?” “受得起的。”楚庭川笑了一声,干脆跟卫皇后如实说了当初襄王府的事:“我见到朱元,时常觉得自己是在照一面镜子,可是我身边尚且有母后和老娘娘,她却什么都没有,依旧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儿子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试过喜欢一个女孩子,她是唯一的一个。” 卫皇后说不出话了,她也的确无话好说。 楚庭川向来都是有主意的,她说什么也没用,还会再跟儿子有芥蒂,说到底,她知道自己现在手里只有楚庭川这一个筹码了,怎么都不能跟楚庭川再出什么问题了。 可是忍了再忍,她还是没忍住,仰着头问楚庭川:“那现在本宫该怎么办?老娘娘总不至于真的要本宫杀了三弟以正视听吧?” 真要是那样的话,卫老太太也没命了。 现在朱元不朱元的还是摆在后面,毕竟楚庭川就算是真的要娶朱元,那也是以后的事了,这些事留着以后担心。 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卫敏斋会不会放过卫三老爷他们。 楚庭川早就已经想跟她说这件事了,见她神情紧张不安,便轻声说:“这件事儿子已经跟卫指挥使商量过,他也已经答应我,只要二老爷三老爷此生不再踏足京城,答应分家,就当从前的事烟消云散。母后,人人都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些年来,卫家二房三房除了跟您要赏赐,算计大房的家产,的确是怪不得卫敏斋恨透了他们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卫皇后闭起眼睛。 她原本觉得,时间一天天过去,迟早有等到二房三房回来的一天。 可是一旦分家的事情确定,二房三房就什么都没有了。 卫敏斋 她攥紧手里的手帕,过了不知多久,才点了点头,如同脱力似地靠在引枕上:“本宫知道了。” 屋里一时静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通报,太后请楚庭川过去。 卫皇后摆了摆手,示意楚庭川走,苦笑了一声就道:“本宫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如今想的竟然不如你一个孩子周到,你说得对,本宫是该好好的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办。” 楚庭川也知道皇后需要冷静想一想,便低声告退出来。 太后见了他倒是少见的有了些笑意,咳嗽了一阵便问他:“从皇后宫里出来?” 见楚庭川答是,太后便沉声道:“越活越回去了,也亏得你左右逢源,安抚了这个还要去劝告那个,恭妃跟皇后,真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作为太后当然能说妃嫔的不是,可楚庭川却并没有立场指责什么,便只是坐着听太后说。 太后数落了两句,便不再提这件事,只是问他:“李家的人见过皇帝了?” “见过了。”楚庭川垂着头:“父皇让太常寺的人安排他们在京城重新立户定居,李家的人很老实,跟罗家的人不同,不会生出什么是非来。” 太后便沉沉的出了口气:“不会生出什么是非才最难得,所以哀家说恭妃糊涂,自己摆明了知道底细也不肯说,非得闹的人仰马翻才肯罢休,以至于惹出这么多祸事,哀家顾不上处置她,顾虑着你,她竟然还得寸进尺,不知所谓!” 恭妃当年是太后宫里的宫女,太后对她总是会比对旁人更严厉些。 见楚庭川垂着头,她也只是叹了口气就不再多说,只是叮嘱楚庭川:“往后对待这些事更要慎重,这回多亏了朱元,可是你母后和母妃却从中作梗,还为难朱元,你这回去,应当是为了劝她们的,她们怎么说?” 楚庭川来也是为了说这个。 他点头:“母妃已经答应过些天边会接见李家的人,至于母后,她已经知道了当初卫三老爷的事被卫敏斋知道了。” “不到黄河心不死。”太后冷冷的哼了一声,又问楚庭川这回出宫去苏州织造局的案子进展如何。 楚庭川如实说了,又跟太后特地提了朱元说过的付家的事:“听说因为邹小姐被山贼掳走的事,邹家震怒,要调付泰去江西帮忙剿匪,我总觉得这件事太巧了。” 巧? 太后是掌控朝政多年的人,一听便明白了楚庭川的意思,立即便想起了叶家失踪的女眷们:“你的意思是,那些山贼不是为了掳走邹家的小姐,相反,他们其实是目的在于叶家?那遍寻不着的叶家女眷,或许也是在那些土匪手里?”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邹家派付泰去剿匪,到底是真的只是为了救出邹家小姐,还是为了叶家的事? 太后眯起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笑着叹了口气:“哀家之前还盼着朱元那个丫头早些把外头的事情办完好进宫来,可是现在瞧着,她怕是一时半会儿都进不了宫来啦。想一想,这丫头待在身边的时间,倒真是哄得哀家开心。” 楚庭川笑着跟她打趣:“皇祖母真的这么喜欢朱姑娘,那等到朱姑娘以后能常伴皇祖母身边,皇祖母待要怎样?” 太后瞪了他一眼:“说什么胡话?女儿家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难不成她还能留在哀家身边一辈子不成?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六十五·郡主 从太后宫里出来,楚庭川才算是真正的松了口气,有了太后制衡,卫皇后跟恭妃自身也一大堆事,已经分不出身来找朱元的麻烦了。 楚庭川手里的折扇开开阖阖,回了自己宫里见了锦常,便问他“怎么样?” 锦常想过去替他宽衣,楚庭川摆手示意不必,自己换了常服,便转过头去看着他。 锦常就耷拉着脑袋摇头“朱姑娘明天要去庙里替过世的朱夫人点长明灯,所以明天没时间,殿下若是想见朱姑娘,只怕要自己去找她了。” 苏付氏也正跟朱元提起这件事“明天穿什么衣裳?不如穿那套碧绿色的褙子,底下配米色的百褶裙?上回沈姑娘也说这套衣裳好看。” 朱元对于穿什么向来没有什么讲究,听见苏付氏这么说,便笑着点头答应“姨母不要为我的事情伤神了,我穿什么都是一样的,你该想想明天去寺里许个什么愿望啦。” 绿衣正好端着茶进来,闻言便忍不住笑着打趣苏付氏“对啊,前些天杨大人才来信,问咱们夫人什么时候回浙江去,夫人有空,不如想想,怎么在菩萨跟前许愿,早点跟杨大人成好事吧!” 她如今已经能看得出许多从前看不出的东西了,知道杨蔼然是喜欢苏付氏的,当然很为这件事操心,生怕这件好事不成。 苏付氏气恼的厉害,闻言伸手在她肩上重重拍了一下“你这个死妮子,竟然连我都敢打趣了” 绿衣笑着闪躲,一面还不忘跟朱元求情“姑娘姑娘,快帮我跟夫人说说,让夫人放过我,我也是为了夫人好呀!杨大人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连卫大人也说他并非池中物啊!” 朱元又气又笑,知道姨母羞恼,急忙打发绿衣跟叔晨一同去接朱景先回来。 等到绿衣出去了,苏付氏脸上还是红的厉害,叹了口气就道“这些丫头也是,都被你给纵的无法无天,什么话也敢说,这样的话,怎么能说出口?叫人家听了,还以为咱们” “绿衣有分寸的,这儿只有咱们自己人,她才这样说,姨母不要放在心上。”朱元收起手里的纸笔,微笑着看向苏付氏“其实她说的也有些道理,杨大哥如此锲而不舍,姨母也说,这回去了浙江就会留在外祖父身边,那也该去封信给杨大哥。” 付家到现在都还没有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还是没把这件事当回事。 可是朱元怎么都觉得这件事不大正常。 让苏付氏去封信给杨蔼然也好,杨蔼然这个人学识渊博,且素有见识,如果他真的怀疑事情有不对的话,得了付氏的信,一定会回信来告诉她的。 苏付氏想起杨蔼然来,忍俊不禁的笑笑,才跟朱元说“你呀你,小小年纪,竟跟个管家婆似地,还管到你姨母的婚事头上来了。” 朱元不以为意,将丰乐楼的账目都看了一遍之后才终于伸了个懒腰“说起来” 她正想问问苏付氏有没有觉得最近付家的家书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绿衣便再次进门来了,跟朱元说“姑娘!兴平王府来人了!” 苏付氏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朱元一眼“说起来,王府也是许久没有人来了,前些天王妃还说要让你过去替暖暖写个食补的方子,暖暖最近又不大爱吃东西了,可是竟一直都没人来”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有些焦急的催促朱元“还是快去看看吧,暖暖郡主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别是因为郡主出了什么事,才来找你帮忙的。” 朱元点头,一到花厅就见兴平王府的嬷嬷迎了上来,见了朱元甚至连礼都顾不上行,便攥住朱元的手焦急的道“姑娘,出事了!我们郡主出事了!” 还真是暖暖出事了?苏付氏吓了一跳,急忙问“怎么回事,是不是郡主又病了?” 嬷嬷摇摇头,有些为难,看着朱元面有难色。 朱元便会意,让苏付氏“姨母,你叫她们都下去吧。”等到底下的人都散了,才问她“嬷嬷,到底出了什么事?” 兴平王府的嬷嬷急的都快要哭出来,神情为难的攥住了朱元的手,半响才期期艾艾的跟朱元道“朱姑娘,我们王妃想问问,年前她给您的那份账本,如今是不是还在您手里。” 朱元便怔住了。 原来是因为这账本的事。 看来要么就是徐家,要么就是陆家,知道从她这里下手太难,就把目标放到了兴平王府身上。 是了,现在王府没了成年的男人,都靠王妃一个人持家,到底王妃如今新寡,许多事都不方便出头,家里的事就很容易被人钻空子。 她皱起眉头“怎么,郡主到底出什么事了?” “姑娘,我们”嬷嬷咬着嘴唇为难的厉害,面上神情焦急又忐忑,握住了朱元的手,身体都还在发抖“我们郡主现在在舅爷手里舅爷他是个混不吝的,他之前就恨王妃对他们的事甩手不管,以至于伯府的爵位丢了,老太太她们日子过的艰难,现在得了机会,要是我们不把账本送去,郡主真的会出事的!” 朱元听明白了。 原来是兴平王妃的娘家又出来被人当枪用了。 她有些不解“王妃不是已经跟他们没有来往了吗?” 怎么他们还有机会掳走小郡主? 嬷嬷神情更加为难“是老太太,老太太让人传信来,说是身体病重,不行了,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见见女儿跟外孙外孙女” 这也是个好法子。 说到底,兴平王妃不可能真的看着家里人去死的,老太太以死相逼,她当然会带郡主去看病。 反正现在他们也什么都没了,两手空空,什么事都敢做得出来。 当日连妹妹都敢卖的人,现在为了重新得到那些荣华富贵,用外孙女儿来当要挟,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反正他们也不怕死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网址77dus 六十六·传话 嬷嬷急的六神无主,紧紧攥住朱元的手,一时都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了,声音都在发颤的跟朱元解释:“我们王妃说,这个账本原本交给姑娘,就该是姑娘的,只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还请姑娘帮帮忙.......” 朱元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账本说句实话,本来就不该落到她手里。 而且留在她手里也不是什么好事,光是这些时间,招惹来的祸事就已经一桩接一桩没个尽头了。 只是这账本她已经知道,是揭露云南平南侯陆家的关键,要是就这么交出去了,不是便宜了徐家,就是便宜了陆家。 而这两家一旦脱身,回来的头一件事就是找她的麻烦。 说到底,账本....... 嬷嬷见朱元没有反应,吓得心口噗通噗通跳,险些要晕过去,扶着朱元的手又弱弱的喊了一声朱姑娘:“您知道我们王妃唯一的指望就是郡主跟世子了.......” “嬷嬷放心,我都明白。”朱元回过神来安抚她:“这东西原本就是王妃给的,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处,竟然王妃想要,当然随时可以拿走,我之所以犹豫,也不过是因为怕这个账本会给王妃惹来麻烦,所以耽搁了一些时候,如果嬷嬷方便的话,能不能带走账本的同时,替我给王妃传句话?” 兴平王府的嬷嬷就松了口气。 舅爷他们疯了一样的要这个账本,逼得王妃什么都顾不得了,这个账本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自来送了人的东西,人家也知道里头好处多多,要弄回来哪里有那么容易。 她还只当朱元是舍不得,没想到朱元却是怕替王妃惹麻烦。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王妃这么信任朱元了,抿了抿唇急忙点头:“瞧县主说的是什么话?您有什么话要跟王妃说,请尽管交代,我一定只字不漏的传给王妃。” 朱元便点了点头,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又叮嘱她:“还请嬷嬷一定要记住,将这句话完整无缺的告诉王妃。” 见嬷嬷点头,便扬声喊了绿衣,吩咐她:“去书房将我那个在壁橱里的黑匣子取出来,交给这位嬷嬷。” 绿衣扶着门应了一声是,急忙转头去把匣子给寻了出来,交给了兴平王府来的嬷嬷。 向问天刚好回来要跟朱元禀报徐家的事,听见兴平王府来人,还从朱元这里拿了东西,不由得便想起之前孔嬷嬷带着人拦住马车的事,那时候孔嬷嬷也是来要账本的。 他问朱元:“姑娘,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蹊跷?别跟上次似地,其实根本不是王妃的意思,那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朱元便摇了摇头:“这个是王妃身边唯一能用的人了,她的儿子是跟着小世子的玩伴,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王妃手里,这个不必担心。” 向问天点了点头,还是有些生气:“只是可惜了这账本,原本您不是打算交给殿下的吗?给了殿下,说不得殿下还能用来有大用处,能够用来立功呢!” 楚庭川对他们这么好,楚庭川若是能够出头,那他们以后的日子自然也会过的好的多,根本不怕跟现在这样,随时被人算计被人瞧不起了。 何况为了这个账本,他们废了多少事,受了多少莫名的算计,现在却就这么白白的送出去了。 其实谁都知道,兴平王妃的娘家早因为帮助兴平王兴风作浪出了事,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他们能成什么气候,又能知道什么账本? 肯定是背后有人指点的。 还不是便宜了陆家跟徐家? 他忍不住锤了一下桌子,才跟朱元说起徐家的事:“二老爷原本是要回金陵去看着祭田的事的,但是后来因为卫家的人改期,因此也耽误了他的行程,他如今仍旧还在京城,我已经去问过他的口风了,他说最近徐家上下也闹的很不安,都在为了英国公在云南失利的事情心烦,徐老太太很着急的在找什么东西,世子连中军衙门去的次数也少了,都是在外头.......” 朱元若有所思。 向问天想起一件事来,拍了拍脑门急忙又道:“对了姑娘,还有一件事,就是这回徐老太太娘家赵家的事,听说徐老太太上次借故娘家母亲病重,让范夫人回了赵家,结果对着范夫人羞辱了一番,打了范夫人好几个耳光,赵家上下现在都知道两位姑奶奶闹翻了的事。最要紧的是,范家大小姐范莹的婚事原本是由徐老太太牵线搭桥促成的,现在徐老太太从中作梗,对苏家施压,苏家已经跟范家提出要退亲了。” 退亲? 怪不得前天范夫人来朱家的时候失魂落魄,神色匆匆。 原来是因为这个。 也是,退婚对于一个适龄的女孩子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徐老太太拿这个来要挟,范夫人当然什么都肯做了。 只是,既然徐家不是想从范夫人这里入手拿账本,而是从兴平王府入手的话,那么为什么还要这么为难要挟范夫人? 总不能是徐老太太真的只是为了出一口气吧? 看范夫人来的时候那副为难的样子就知道了,徐家到底给了她多大的压力。 是什么事,值得范夫人如此紧张落魄,什么都顾不上? 她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忽而笑了起来,对仍旧还在耿耿于怀账本被送走的向问天道:“好了,不必再管账本的事,账本的事你放心,我怎么送出去的,将来它就会怎么重新回到该回的人手里,也要多谢徐家,让我把这个烫手山芋终于给送出去了。现在要紧的是另外一件事,你出去一趟,替我办件事。” 向问天哦了一声,他向来是听朱元的话的,对于账本的事抱怨不休也是觉得朱元吃了亏,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东西被人抢走了。 既然朱元心里早已经对这件事有了打算,他就一点儿不着急了,听见朱元吩咐,便立即拍着胸脯让朱元放心:“姑娘您说,想让我干什么,我这就去!” 六十七·动作 向问天向来都是这样,一件小事他也能说得好似是要去英勇就义一般,朱元无奈的笑了笑,对他说了几句话,就让他出了门。 苏付氏推门进来,还是一脸茫然:“元元,你这进进出出都把我给弄糊涂了,什么事啊,怎么兴平王府的人来的这么匆忙,也不过就是取了点东西就走了?不是说郡主出事了吗?我还以为是郡主病了,所以王妃派人来请你过去呢。” “不是这个。”朱元将王府来的人说的话转述了一遍,见苏付氏睁大眼睛,就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徐家借着王妃母家的手,从我身边拿走账本。他们也是不容易,云南这么久没有消息,外头唱衰英国公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到处都传言,说是英国公或许是勾结了乱党,所以才会故意出错,以壮叛军的声势,他们当然更紧张这个账本了。” 苏付氏忧心忡忡,一听便忍不住提了心:“这么说的话,那徐家岂不是能借着这个账本......”她忍不住骂了徐家一声奸猾,又悬心起来:“那咱们怎么办?” 徐家一翻身,头一件事就是回过头来踩死朱元这个曾经拥有账本的人,以图杀人灭口啊。 朱元哼了一声,这一点她早就已经考虑过了,因此见苏付氏担心,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如同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没关系啊,这还是好事,我正想着如果交给殿下,殿下该怎么用才能脱身又能让账本发挥效用,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出来,现在正好,徐家帮我解决了这个难题,我不用再为这件事烦心了。” “怎么这么说?”苏付氏凑上来,坐在朱元身边,叹了声气:“这账本到底有什么秘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朱元也知道这账本里面藏着大秘密,是对陆家不利的,不然陆家也不会拼了命不计代价的来找的,但是问题是,这账本已经在她这里这么久,她却什么都查不出来。 说到底,最知道这账本秘密的,应当是如今最迫切需要它的徐家和陆家。 她剥了一颗松子递过去给苏付氏,让她放心:“我心里头有数,这东西拿走了也好,留在我身边也只是给家里人添麻烦,算了,姨母别为这些事操心,还是多想想明天去白马寺的事吧,看看是否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 苏付氏被她提醒,这才想起来:“对了,正好要问你,尹吉川被你差遣出门去了,向问天最近也进进出出的忙的很,那明天咱们去白马寺,让谁跟车?” 她是被吓怕了,每次朱元出门,出事的概率实在太大了些。 所以带人真是门学问,毕竟向问天尹吉川他们身手好,脑子也聪明见机的快。 家里现在剩下的人不多了,朱元只想了想便点了叔晨跟伯晨。 他们两个?苏付氏一时怔住,有些不大放心:“可是他们毕竟之前的病......” “没事。”朱元安慰她:“叔晨跟伯晨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们从前跟在顾传玠身边的时候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总要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出头的,这一次就是机会,就带他们吧,姨母别担心。” 叔晨跟伯晨却吓了一跳,跟着朱元出门的事向来都是向问天他们做,现在向问天他们出门,在他们看来也还轮不到他们,谁知道朱元不声不响却定了要他们跟着出门。 他们一时都有些惶然。 毕竟他们曾经是顾传玠的人,还帮着顾传玠做了许多对付朱元的事,可朱元竟然这么信得过他们,季晨现在掌管着丰乐楼不说,连他们两个人的病,朱元也费心替他们医治好,让他们现在竟然还能跟正常人一样,又给他们差事。 季晨回来听说,见哥哥们不安,便笑了笑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姑娘向来是这样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既相信我们,我们便该更加忠心。跟着姑娘,比跟着从前的顾公子可要踏实的多了。” 叔晨跟伯晨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坚定。 他们被顾传玠出卖给兴平王,过的那段非人的日子到如今还是历历在目,他们不敢妄也不会忘,诚如弟弟所说,现在他们如果想要出头,跟着朱元已经是最好的机会,再也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 现在向问天和尹吉川都另有差事在身,杨玉清也被朱元派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姑娘身边唯一能靠得住的就是他们,他们一定要好好的保护姑娘,当好差事。 朱元倒是不知道叔晨跟伯晨已经想了这么许多,她身边的人手的确已经越来越不够用,如果叔晨伯晨能够跟杨玉清他们一样,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白马寺人山人海,因为是菩萨诞辰,上香的信众甚多,周边也全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子,还有许多杂耍班子聚集,热闹的很,马车被堵得停步不前,绿衣跟着车在外头,忽而兴奋的朝着朱元叫起来:“姑娘!我看见卫大人啦!” 苏付氏掀开帘子瞪了她一眼,简直恨铁不成钢:“看见了便看见了,你嚷嚷的这么大声做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卫家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绿衣吐了吐舌头:“可是卫大人朝着咱们这里过来啦!” 苏付氏皱起眉头看了朱元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果然就听见外头卫敏斋隔着帘子喊了一声夫人。 苏付氏急忙应声,就听见卫敏斋说卫大夫人今天也要去白马寺拜神,问她们是否被挡了路:“不如一道过去吧?” 有卫指挥使开路,速度当然就快的很多,路上的小摊小贩纷纷避让,那些杂耍班子们也都收了把戏让到一边,朱家的马车跟在后面,很快就经过了这段路。 朱景先在外头敲了敲窗子凑过来,掀开帘子看着朱元有些促狭:“姐姐,卫大人是在前头走的,他是专门过来替咱们开路的。” 说是咱们,其实还是为了朱元。 六十八·识趣 因为是菩萨诞辰,善信众多,因此白马寺今天是不封寺的,只是照例给那些权贵人家单独分出了禅院,让他们能够好好休息。 知客僧不一时就迎出来,对着卫大夫人热情的很。 卫大夫人向来是很少出门的,如今肯来白马寺替已经去世的承恩侯立长生牌位供奉,可见白马寺的拥护者甚多。 卫大夫人却只是寒暄了几句,便对着刚下马车的苏付氏招呼了一声,拉着苏付氏的手便笑起来:“早知道你们也要来,就提前跟你们打招呼,一道结伴来了,也省的你们在后头耽搁了那么久。” 她也算是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儿子回来之后除了忙公事,就是忙着围着朱元的事转,做娘的哪里有不明白的-----儿子这总算是开窍了。 她也喜欢朱元,若是这门亲事能成,最高兴的莫过于她了。 因此听说苏付氏今天带着朱元她们来白马寺点长明灯,她便也催促着卫敏斋一道来了,现在瞧见朱元,卫大夫人眉眼都是笑意:“正说呢,这些天怎么元元你都不来瞧瞧我?我还以为你是不记得我这个老家伙啦。” 卫大夫人少见这么高兴的时候,苏付氏见她脸上全都是笑意,便也跟着松快了几分,也陪着她玩笑摇头:“大夫人如今看着脸色这样红润,怎么能称自己是老家伙?” 众人都笑起来,知客僧见她们都是熟识,便将她们休息的禅院都安排在了一起,让她们也好方便走动。 卫大夫人和苏付氏都说要先去点灯拜佛,便只是先回禅院换了一身衣裳,便等着去前面上香。 没过一会儿,范夫人也来了,身边只带了范若,面色也不大好的来跟苏付氏寒暄。 苏付氏见她脸色十分不好,心里忍不住更加担心,可是现在也不好再追问她家里的事,只好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问她:“没事吧?” 范夫人脸色还是很苍白憔悴,可是却还是勉强笑着摇了摇头,让苏付氏放心:“没什么大事,今天是好日子,不提那些不开心的。” 苏付氏点点头,见范若来请安,急忙一把扶住了,又问她:“怎么今天莹莹没跟着来?” “她心情不大好,怎么肯出门来?我让她干脆留在家里休息了。”范夫人叹了口气:“这回来拜神,也是想菩萨开恩,让莹莹的事儿能够妥当解决,她才这么小小年纪,若是真的因为.......那我怎么对得住她?” 这事儿苏付氏也只有跟着叹气的份儿。 两人对坐着静默了一会儿,还是范夫人自己打破了沉默,苦笑着道:“好了,别为了我家那些事伤神了,说起来,今天外面热闹的很,听说连几位公主殿下晚间也要来看灯呢。” 菩萨诞辰是大事,大周向来也重视佛道,这样的盛会,白马寺又盛名在外,公主们会赏脸来逛庙会也是常事,苏付氏却有些怕------现在那位静安公主可已经回宫了,出来看灯,恐怕她也是有份的,她为人那么嚣张跋扈,要是在庙里遇见,还不知道怎么给朱元难堪。 虽然朱元未必会吃亏,可是到底还是没必要跟这样的人对上,是来拜神的,可不是来招惹灾祸的。 因此等到范夫人也去自己的禅院更衣了,苏付氏便拉着朱元:“待会儿我们早些出去给你母亲点灯,拜过了你娘跟菩萨,咱们就早些回去吧,灯市要等到晚上了,咱们没必要在这儿留的这么晚。” 再说这回来的还有朱景先。 就算是朱元这里什么问题都没有,苏付氏也怕那些人备不住把主意打到朱景先头上去,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一切还是谨慎小心的好一些。 朱元自然没什么意见,陪着苏付氏喝了会儿茶等着卫大夫人那边来一道出去,可是等了许久,也没什么动静。 苏付氏便忍不住叹气:“人太多了,自然就乱,这些世家大族之间往往还有许多层关系,绕来绕去的,到了这庙里还要互相见礼问安.........” 来庙里都好似去了花会似地。 而此时的庙里也的确是很热闹,因为在迎接过了如今炙手可热的承恩侯的母亲卫大夫人等一行人之后,白马寺又迎来了英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 白马寺的主持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说起来,他们白马寺虽然颇负盛名,但是跟皇家寺庙皇觉寺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寻常佛会,要请到这些人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谁知道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们都跟约好了似地,竟然全都不请自来。 好不容易才分了禅院,白马寺的知客僧念了声佛,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总觉得心里不安。 而此时的徐游正扶着母亲下了马车,两人下来之后,又急忙上前一左一右的搀扶了徐老太太。 徐老太太拍了拍徐游的手,等到进了禅院,才问身边的世子夫人:“怎么,你姨母来了没有?” 世子夫人早已经在下马车之前便已经知道了,闻言便点头:“娘您放心吧,姨母一早就已经带着若儿来了,她先前已经去探望过苏付氏她们了。” “倒还算是听话。”徐老太太接过孙女儿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才抿了抿唇角:“兴平王府的事,老大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世子夫人没有迟疑便点头:“您放心,世子已经说过了,他昨天就已经拿到了账本,现在正找人核对.......一旦处置好,便立即来告诉您。” “让他好好的处置这件事,别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又惹出事端。”徐老太太面色发沉,咳嗽了一声叮嘱世子夫人:“待会儿若是他来了,让他进来见我,还有,外头你姨母那儿,着人盯紧一些,今天可有大热闹好看。” 徐游的眼睛顿时便亮了亮。 祖母亲自出手对付朱元,怎么有失手的道理?她急忙去看世子夫人,就听见世子夫人正跟祖母回话:“您放心吧,都看着呢,有苏家的婚事在咱们手里捏着,姨母不会不识趣的。” 六十九·手笔 徐老太太神情有些疲倦,她最近这大半年来过的都很不如意,尤其是近些天,又要操心外头对于国公府的风言风语,又要应付娘家那些事,以至于更加憔悴疲惫。 赵老封君自从发生了上次的事之后就已经不大理会她了,她往家里送了几回东西,赵老封君却全都让人给退了回来。 这让她到如今还是耿耿于怀。 为什么在母亲眼里,她不管多么的好,多么的大方,都比不过那个没用的嫁了个穷酸的妹妹?! 分明她才是更记挂家里的那一个! 想到这些,徐老太太喝了一口参茶,面色淡淡的道:“但愿她真的识趣,否则的话,就算是让母亲生气不再理会我,我也只能让她们家闹个大笑话了。” 世子夫人知道婆婆的意思,见婆婆气定神闲,就知道婆婆这回压根就没打算为了娘家妥协,弓着身子笑了笑:“可不是,咱们家这些年对于姨母家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别的不说,就说苏家这门亲事吧,若不是苏家朝着咱们家的面子,看在父亲和您的份上,他们怎么可能瞧得上莹莹啊?谁都知道范家清流,只不过是徒有其表面上好看,给不出丰厚的嫁妆。吃过咱们家多少好处,现在却反过来反咬您一口........” 最近听多了娘家人求情和说她绝情的话,徐老太太现在再听媳妇儿说的这番话,顿时觉得顺耳多了,吸了口气嗯了一声,慢慢垂下了眼皮。 她是有些累了世子夫人察言观色,拉了女儿告退出来,让徐老太太先休息一会儿,自己便带着女儿往外头去上香。 徐游跟在母亲身边,心绪不宁的走出了好一段路,看看左右都只有母亲的近身侍从,才拉着母亲轻声耳语:“娘,我们就这么出来,祖母那边安排好了没有?还有姨母那里.......” 女儿少见有这么上心紧张的时候,世子夫人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原本是想让她不要冒冒失失的,但是触及女儿的眼神,又顿时心软了。 是啊,都怪那个朱元。 要不是朱元出尽风头,处处都咄咄逼人,女儿也不会明珠蒙尘。 原本还以为办个花会好歹能挽回一些局面,谁知道上次办花会出风头的也是朱元,反倒是女儿落了个不会做人,勾心斗角的名声。 现在好容易家里抽出手来对付朱元了,女儿会紧张上心也是必然的。 她摸了摸徐游的头,微笑着道:“你只管顾着你自己吧,听说今天不仅沈姑娘他们来,一会儿连阿嵘她们也都是要来的,趁着这个机会,你也跟她们好好相处好关系,以后进了宫,你也多一些朋友,她们如今都是公主跟前的伴读,很受宠爱,跟她们来往,也对你自己有好处。” 毕竟徐游也是要进宫去陪伴静安公主的。 徐游点了点头,这回母亲到底要做什么都瞒着她,一副生怕她参与进来的模样,她也知道这是祖母的决定,怎么问都没用的,也就只好跟着母亲去了大殿先上香。 白马寺的大殿雄伟华美,她其实并不怎么相信神佛,只是跪下来拜了拜,便起身准备四处转转。 听说白马寺的风景还算是很不错,寺内的确是有好几处地方是脍炙人口的好去处。 只是也真是巧了,她才站起来,就听见钱嵘小鸟儿一样的声音飘进来:“殿下,眼下是还没到季节,等到了秋日里,白马寺后山上的枫树全都红了,寺内还有一颗听说是已经活了几百年的古银杏树,一等到了时间,便漫山遍野的飘银杏叶.......” 殿下....... 徐游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见钱嵘伴着一个穿着华丽的靓丽少女进了大殿,身边还明显跟着宫中的内侍和宫女。 是四公主...... 徐游下意识皱了皱眉,因为她向来静安公主交好,当年盛贵妃在的时候,另外两位公主简直被压得根本抬不起头来,她也没把这两位公主放在心上过,现在时移世易,连静安公主也要看这两位公主的脸色了,她便也有些觉得难堪,片刻之后才急忙喊了一声母亲,一起上前给四公主行礼。 世子夫人有诰命在身,四公主对她也客客气气,听说徐老太太也在,便要去拜见徐老太太。 徐老太太也算得上是硕果仅存的几个超品诰命之一了,身份的确是尊贵异常,寻常的县主郡主见了她,都需要行礼。 四公主此举,也算得上是给徐家脸面。 世子夫人与有荣焉,见徐游有些害怕的样子,便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笑着引四公主往里面去。 钱嵘跟徐游落在后面,徐游便问她怎么四公主这个时候出宫。 “今天是菩萨诞辰,加之京郊已经许久未曾下雨了,白马寺明天有求雨法会,所以殿下便想出来看看热闹,原本是下午才出宫的,但是殿下去问过太后之后,太后允准殿下提前出宫,殿下便想着先过来看看外头的庙会。”钱嵘兴奋的脸通红:“游姐姐,外面的百戏当真好看,待会儿我们一同去外头二楼往下看,能看的很清楚的.......” 徐游心有所动,见钱嵘喋喋不休,忽而开口问她:“四公主出宫来了,那六公主跟静安公主呢?几位殿下不是应当一同出宫的吗?” “六公主身体不适,今天不会出宫了。静安公主倒是要来,只是不肯跟四公主一道.......”钱嵘咳嗽了一声:“应当还要晚一些吧。” 徐游点点头,正想着静安公主,就听见几个小僧侣急急忙忙的往外跑、 钱嵘见她奇怪,就轻声跟她说:“除了四公主殿下,信王殿下也来了,还有哥哥他们,现在都在前面呢。” 那可真是出乎意料的热闹。 徐游捏紧了拳头,看着母亲的背影,顿时有些担忧,场面铺排得这么大,不该来的人也来了这么多,要是能算计的成朱元那还好,那朱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事,再也不能翻身那是必然的了。 可是如果算计不成呢? 七十章·对联 白马寺热闹异常,连公主都来了,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后院。 范夫人那边有些不安,连范若也看出了母亲的坐立不安,拉着母亲的手,担心万分的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问她是不是要去请朱元过来看看。 范夫人急忙拒绝了,她现在是听见朱元两个字就忍不住头痛,心惊肉跳的。 连带着苏付氏也烦恼的牙痛-----她当初答应范夫人带着孩子们过来白马寺,是因为想着白马寺灵验,所以想替妹妹点一盏长明灯。 可是谁知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真是他们走到哪里,麻烦就跟到哪里。 明明说公主们都是晚间才会出来看灯的,可是现在她们也才到呢,公主们竟然就已经也来了。 苏付氏只要想想静安公主就觉得害怕,巴不得快点去前面点了灯好走,好容易等到卫大夫人过来,听见卫大夫人邀请她们去外头看白马寺的七叠泉,就急忙摇了摇头:“还是不必了,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我们待会儿替她母亲点了灯便要回去了。” 卫大夫人有些遗憾:“可是外头来了许多人,听说因为今天人多热闹,连闭关多日的云空大师也出关了,下午会出来讲经,你们这个时候回去,路上只怕也堵得走不通,还不如晚一些再回去?大家到时候一起回去也好有个照应。” 正好外头来人禀报,说是朱景先跟着锦常出去了。 苏付氏便顿觉头痛,思来想去才答应多呆一阵子再走,又拉住朱元,干脆道:“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谨慎些罢,好容易出来玩一趟,也别招惹事端了,你就陪着姨母在禅院里休息休息便是了,别到外头去。” 卫大夫人心里忍不住叹气。 只在这里头待着,那怎么跟卫敏斋多说上一些话? 可人家这么说也有人家自己的考量,卫大夫人也不好强人所难,便笑道:“既如此,那元元留在禅院里休息,咱们一道先去前面拜神吧,点灯的事儿,便稍晚一些?” 苏付氏一面点头:“还要等范夫人,范夫人说给我们点灯的是云通大师,可是范夫人到现在也还没来,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徐老太太听说也来了,范夫人说不得又要去她跟前伏低做小。 卫大夫人也附和说:“运通大师的确是声名广播,那咱们等一等倒也是......” 正说着,便听见外头有人敲门,苏付氏见是绿衣,便让绿衣出去让叔晨伯晨紧跟着朱景先,别叫朱景先出事。 绿衣一面答应,一面指了指里间,提醒苏付氏:“夫人,四公主听说咱们姑娘也来了,说是请咱们姑娘出去一同在寺里走一走。” 什么?! 苏付氏怔住,这回她们可是已经谨慎无比了,怎么竟然还能有人自己找上门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跟卫大夫人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里都有些担心。 卫大夫人知道苏付氏的担忧,便不由得道:“就说元元身体不大舒服.......” 绿衣挠了挠头:“范姑娘她们也都在,她们刚才都看见过姑娘的,要是现在说不舒服,恐怕不大好。” 四公主倒是不怕什么,脾气还更好一些,不会强人所难。 怕就怕待会儿静安公主来了,拿这个由头找茬儿。 苏付氏没法子了,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的起身推开门,见朱元正在桌前看什么信,便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元元,你在看什么?” 朱元便回过神来,她看的是杨玉清写来的信,可是信里的内容她不好现在就跟苏付氏说,因此便转了话题:“姨母,是不是可以去前面点灯了?” 苏付氏摇头,一面催着她起来换一身衣裳:“四公主已经来了,听说沈姑娘和温姑娘也都在,四公主特意邀你一同出去,说是让你们陪着去四处走走。” 朱元有些诧异,但是随即便回过神来。 之前就说过今天公主们应当会出宫来寺里看灯会的,现在也不过是提前了一会儿而已。 至于要见她,就更正常了。 她点了点头,见苏付氏很担心的样子,便安慰了她几句。 卫大夫人也拉着她的手:“若是那些姑娘们说话不好听,你便说要回来陪我们,出去转一转便回来。” 有卫大夫人在,苏付氏总算是安心一点。 而徐游她们也已经等了朱元许久了。 因为李媛跟温淑耀如今都和朱元关系转好,徐游也知道家里今天安排了陷阱等着朱元往里跳,因此并没有再跟之前一样出声讥讽或是挑拨。 四公主也是在宫里便跟朱元相处融洽的,见了朱元便很和善的道:“还以为要再过一阵子才能瞧见你,今天出宫之前,皇祖母还提起你,说是有些想你了。” 四公主对朱元如此和颜悦色,钱嵘也显然习以为常,也跟着笑起来:“说起来,原本说是放半旬的假,谁知道现在倒是放了长假了,太后老娘娘这样喜欢她,这么久时间没见,自然想她。” 徐游一言不发,见范若沉默着跟在一边,面上便有些焦急。 四公主这样把朱元请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破坏母亲跟姨母的计划。 因为是公主驾到,寺里专门派了监寺过来,亲自领着她们这群贵女们去前面看风景。 李媛是听说外头的庙会上耍杂耍的好看的,见监寺不提外头的庙会,只是带她们去后山,就有些奇怪:“大师,为什么我们不去前头登楼看杂耍或是先去看七叠泉?” 监寺双手合十有些为难的笑了笑:“殿下和诸位姑娘有所不知,今天云空大师出关,我们寺里新建的山门也落成了,原本是想请云空师尊给我们提对联的,谁知道云空师尊说想集思广益,趁着菩萨诞辰,请诸位善信们提.......因此前面热闹的很,许多来的大人和公子们都在前面为了这事儿忙活呢......” 那么多男客,那这些女客们当然是不适合去前面的了。 七十一·为难 四公主略有些兴趣,想了想便笑起来:“说到对联,当初皇觉寺的对联便是由皇祖父亲自提的,‘尔来礼拜乎?须摩着心头,干过多少罪行,向此处鞠躬叩首,谁是讲经者?必破出情面,说些警赫话语,好叫人入耳悚神’。” 这段故事大家也都知道,皇觉寺也的确是以此对联为荣。 徐游便恰是时候的笑起来:“世宗的眼界,从这对联里便能一窥其中了,叫人自愧不如。” 温淑耀也拿了扇子遮脸,一面跟朱元说:“说起来,如今白马寺也是名声鹊起,因为灵验备受善信拥护,尤其是自从云空大师决定在白马寺挂单之后,白马寺的名声便更响亮了,这回云空大师特意要集思广益让人给新山门提对联,说是想要从善信中取优,可是我看,这大约也是在跟皇觉寺叫板------谁不知道今天信王殿下也来了?信王殿下如今眼看着可不就是未来的那位?” 这样一来,那皇觉寺是世宗亲笔,这白马寺也是未来新皇真迹了啊。 跟温淑耀相处的多了,朱元就越发能体会到这姑娘的心直口快,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这里也不只是你一个聪明人,大家心照不宣。可是你这么大咧咧说出来,被人听见了,白马寺可是要觉得你这个香客多事了。” 温淑耀便哂然一笑:“我多事?我若是真的多事,就该去前头挥笔了!” 恰好四公主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大家的声音一下子就小下来,温淑耀这话便被众人听的清清楚楚。 徐游挑了挑眉,若有深意的看了她们一眼:“怎么,原来温姐姐已经胸有成竹了吗?” 知客僧也转过头来,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双手合十微笑道:“阿弥陀佛,若是女施主们愿意,也可参与,云空师尊说过,择优取之.......” 可是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女孩子写的对联总是眼界不够,要么就是阅历不够,是绝对选不上的。 只是这些都是贵女,所以知客僧哄着她们开心罢了。 温淑耀也放了扇子笑了笑:“我也就是说句玩笑话,当不得真的。” 四公主为人向来随和,既然温淑耀这么说,她便也只是道:“说起来,想要去试一试也是人之常情.......” 她话音未落,从拐角处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尖锐女声:“既然想出风头,便直接去前面啊,既想去又怕输,却还要在背后说大话,怕是有失身份吧?” 众人一惊,连四公主也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等到见到静安公主之后便点了点头跟她招呼:“静安,你也来了?” 众人都纷纷行礼。 静安公主面色倨傲,目光绕了一圈最后落在朱元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后才冷冷的叫众人起来。 她看了温淑耀一眼,冷笑了一声:“怎么?既然说有力压众人的本事,那怎么又不敢试了?” 温淑耀便咳嗽了一声,有些难堪,低声道:“是臣女大言不惭,让殿下见笑了。” 不过就是一句玩笑话,被静安公主这么一说,事情的意味却立即就不同了,温淑耀实在有些尴尬。 朱元抓着她的手,安慰的朝她摇了摇头。 “的确是大言不惭,怎么,才刚本宫听见你这样说,还只当你是真的的确有真材实料,已经让人去前方告诉信王他们,算你们一份了,怎么?原来你们只是外强中干,只是说些大话来夸耀自己的吗?”静安公主啧了一声:“听说温姑娘你定的亲事很是不错,对方也算得上是书香世家,谁知道你竟然是这样的人,名不符实却如此爱夸耀?” 众人便不再谈笑了,谁都能看得出来静安公主现在浑身都是火气。 她摆明了是针对温淑耀的。 钱嵘也忍不住咋舌,不解的看了看温淑耀,面露不解,她记从前温淑耀也算得上是在静安公主面前说的上话的人,静安公主平时也算是给她脸面,怎么今天竟然如此找她的麻烦?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被一个公主这么追着挤兑,如果温淑耀今天不能真的写出对联来,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毕竟没那个能耐还夸口,的确不是淑女所为。 只是一般来说,谁都不会揪着这样的玩笑话来上纲上线。 静安公主这是故意冲着温淑耀来的。 大家都对温淑耀有些担忧。 温淑耀自己也面色青白交加,一时羞愤得几乎要掩面。 她也知道,静安公主忽然改变态度,如此咄咄逼人,其实并不是真的针对她,只不过是惩罚她跟朱元走的太近了而已。 可是就算是如此,她也强撑着没有推出朱元来,只是低着头认错:“殿下说的是,是臣女沽名钓誉,自以为是了。” 这个评论已经很重了,可是静安公主却仍旧还是咄咄逼人:“佛门清净地,大师们可都讲究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竟在佛门大放狂言,这就是你们温家的家教?” 众人便都咋舌。 四公主见静安公主越发闹的不像,知客僧们也都噤如寒蝉,急忙上前来拉了拉静安公主的手,低声道:“静安!只不过是她们自己私底下的玩笑话,你何苦把事情闹的这么大,你这样,岂不是叫人难以自处?” 何必因为一点小事让人丢了名声? 再说温淑耀都已经定亲了,要是闹大了,婚事丢了,让人家怎么办? 范若也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心神不宁。 姐姐的婚事现在就要丢了,她也看见了姐姐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天天都在家里以泪洗面,担惊受怕。 何况温姑娘家里还是名门望族,对方也是大族人家。 被公主斥责丢了婚事,以后温姑娘只怕是连人都不好做了,很可能被送走,在外地匆匆忙忙随便再定下一桩亲事。 她忍不住心有戚戚然。 静安公主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小题大做,她讥讽的笑了一声:“怎么?原来真是在吹嘘自己?既然如此,那我叫人回来便是了,毕竟这种欺骗菩萨的事,做不得的。” 七十二·有缘 温淑耀已经攥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毕露,眼眶里也已经有了泪意。 这对于向来心高气傲的温淑耀来说实在是屈辱的事,钱嵘忍不住有些心疼,跪在地上陪着笑请罪:“殿下大人有大量,其实温姐姐不是那个意思,没必要张扬开来.......” 静安公主皱眉:“怎么?本宫说她是什么意思了?她不是没那个本事却非要在背后吹嘘吗?既然如此,那本宫叫人回来便是了,反正这种沽名钓誉的事儿,做的人的确很多,也不差温姑娘一个么。” 这是在赶鸭子上架的意思,静安公主的意思大家都听的出来,众人都忍不住为难害怕。 四公主拿静安公主没什么办法,静安公主向来就是这样眼高于顶,自己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可是还没等到四公主想出法子来让这件事不那么难看,朱元便已经挣脱了温淑耀的手站出来了,她看着静安公主微微扬了扬嘴角:“殿下误会了,其实温姑娘没说错,只不过殿下听错了,想要去试一试,认定自己一定能胸有成竹对联被选上的是我,不是温姑娘。” 知客僧瞪大了眼睛。 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己凑上去找死的。 说真的,今天来参加菩萨诞辰的文人清流不知凡几,其中甚至不乏进士甚至二甲前面的青年才俊。 有这些人在,谁敢大言不惭的说自己的对联一定能选得上啊? 朱元为了帮温姑娘脱身,说的话也太大了吧?这要是没选上......之前静安公主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可就全都要放在朱元身上了啊。 那朱元...... 知客僧在心里微微摇了摇头。 虽然出家人不问世事,但是他们也听说过如今坊间最火的救母记,这位朱姑娘好不容易才扭转了名声,现在要是落下个沽名钓誉的名声,那之前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其他的人也都替朱元捏了一把汗,尤其是钱嵘,咳嗽着凑到朱元跟前,拉着朱元急忙道:“喂,你疯啦?你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吗?像是白马寺这种大寺,给他们提对联,那哪里是普通人做的事?这回他们摆明了就是希望借着这个由头让信王殿下给提了,你放下大话,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你处境刚才好一点儿,不要名声了?!” 自从经过之前的几次事情之后,钱嵘不知不觉已经真正将朱元当成了好友,什么事都不忘记替朱元想一想。 上次在英国公府她也是很怕朱元会出事,极力劝阻她,不让她跟李媛比画画。 朱元笑了笑,顿时觉得钱嵘真是越发的可爱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要是不这么做,那淑耀怎么办?她快成亲了,对方又是清流世家,要是遇上这样的事,不说退亲不退亲的事,淑耀就算是嫁过去,以后的日子也会很难过的。” 钱嵘便只能为难的退在了一边。 而此时的徐游也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正如钱嵘说的那样,朱元是真的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她真的或许是做过几桩事情之后就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了。 她以为给白马寺提对联是很简单的事吗? 竟然连一定能写的成这样的话也说的出来。 真是亏得姨父姨母那么艰难的帮她想法子最后写成了救母记,让她能够翻身,这才多少时间?朱元就又要原形毕露了。 果然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懂得什么叫做明哲保身,连一点点委屈都受不了。 怎么成大事? 笑话。 静安公主正对上朱元的目光,嗤笑了一声就道:“那惠宁县主你可真是让本宫长了见识了,原来你不仅医术了得,原来对佛理也如此有研究?有时候想想,本宫都要觉得你有些妖异之兆了。” 朱元心里有些厌烦。 她很厌恶这种言语之间的踩低和贬低。 何况静安公主针对她实在没有什么道理,可是现在静安公主却为了对付她故意让温淑耀如此丢脸。 看来上次的教训还是没让静安公主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盛家的人或许真是从来就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连带有她们血脉的公主也是这样。 没关系,反正她从来不嫌事多,也不会忍受这些金枝玉叶们无谓的刁难。 因此在面对静安公主毫不掩饰的恶意,指责她是妖异的时候,朱元就忍不住笑了笑:“殿下刚刚还教导我们要谨言慎行,不能在佛门清净地乱打诳语,可是现在看来,殿下好像对自己的话也不是那么记得住?佛门清净地,白马寺更是闻名天下的大寺,殿下却在这里说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是说白马寺不够灵验,不会分人跟妖异,还是说圣上治下.........” 接下来的话,朱元没能说得出来,因为知客僧们已经纷纷念起佛号来。 真是要死要死,朱元这位女施主也真是够横的,她竟然这样的话也这么敢说。 静安公主更是大怒。 她在嘴皮上的确就从来没有占过朱元的便宜。 她怒极反笑:“光是嘴上会说有什么用?真要是有能耐,先把对联写了,让外头的进士大臣们也都瞧瞧,看看咱们这位惠宁县主,到底是怎么巾帼不让须眉,竟然能力压这么多人啊!” 四公主就忍不住觉得头痛。 要是早知道朱元也在,她就不来了,毕竟遇上静安这样的人实在是没的道理可说。 分明就是没事找事,却还要把事情闹的这么大。 明知道回宫去太后老娘娘和皇后娘娘肯定都要训斥的,怎么静安就是如此骄横跋扈? 温淑耀握住朱元的手,朝她摇了摇头蹙眉:“她是故意激你上当的,你现在岂不是正好上钩了?” 没法子,朱元笑了笑,冷冷的看着静安公主吩咐知客僧去外头通报,挑了挑眉对着温淑耀点点头:“没事,知客僧不是说过了吗?云空大师虽然是择优取之,但是也要看缘分的嘛,说不定我就是那个有缘人呢。” 七十三·风头 静安公主嘴角挂着一抹冷笑看了徐游一眼。 徐游也会意,低声在她身边道:“朱姑娘既然如此有自信,殿下何妨看看她的本事?反正外头耍百戏的也当个热闹看了,就当她一样是个玩意儿就是了。” 她觉得朱元是真的太蠢了。 或许是因为她顺风顺水,凭借着这泼辣的性子在京城无往不利,人人都爱惜脸面不跟她一般计较,所以朱元或许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真以为这寺庙里的事也是随时能兜揽上身的吗? 大周人崇尚佛道,招惹了佛门中事,那可比大逆不道也差不了多少了。 看来或许都不必母亲再出手,朱元就已经会自己把自己给折腾的万劫不复了。 消息传到苏付氏那里的时候,苏付氏正跟卫大夫人喝茶,听见消息,她们两个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和担心。 “元元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怎么会受不住气答应这样的要求?”苏付氏实在有些不安,忍不住动怒:“我再三叮嘱,谨言慎行,差不多我们就要先回去了,谁知道临了竟然还是惹出了事!” 也怪不得苏付氏担心,主要是太掐尖要强也的确不是大家眼里大家闺秀的样子。 卫大夫人见她急的有些失了分寸,便皱了皱眉头安慰她:“你别太担心,你也说元元不是那种没分寸的人,她这么做,肯定是有缘由的。”她顿了顿,才道:“其实说起来,静安公主的脾气的确任性骄横,她在场,肯定是说了些什么话才让元元下不了台只能答应。” 她说着,便扬声喊了卫嬷嬷进来:“去前面问一问侯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付氏深呼了一口气,有些不放心的跟着站起来:“算了,我亲自去前面一趟,我要亲自问问元元。” 卫大夫人知道她担心,也跟在她后面劝她放宽心,谁知道两人一出门便看见了锦常。 锦常手里还拿着一堆东西,见了苏付氏便急忙行礼:“夫人,大夫人,你们是知道朱姑娘要提对联的事了吗?” 苏付氏见了他,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松了口气,点了点头便急匆匆的问:“你也知道这件事了?” 锦常理所当然的应了一声:“当然知道了,静安公主亲自使唤人出来,说是朱姑娘也要提对联,还胸有成竹,现在云空大师已经专门请朱姑娘过去了!” 苏付氏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忍不住更加紧张了。 倒是卫大夫人镇定,顾不得安慰苏付氏,便问锦常:“那元元提的对联怎么样?” 锦常也知道她们是担心,摇了摇头道:“哪有那么快?听说女眷们也有兴趣参加,元空大师特意让她们隔着屏风写,最后再评判出哪一副选中,现在她们都还在前面呢,夫人你不用担心,殿下也在前面,不会叫朱姑娘出事的。” 可是这种事楚庭川在又能有什么用?苏付氏还是一脸难色。总不能写对联写不出来还要楚庭川帮忙,或是非要楚庭川把朱元写的对联评成第一让云空他们答应吧? 说来说去,还是流年不利,就不应该趁着人多的时候出门。 苏付氏直到见了范夫人来,面色都还不是很好。 反而范夫人比之前失魂落魄的样子要好了许多,面上也有了些血色,还难得有心情劝苏付氏别再担心。 外头被担心的朱元正跟云空大师见礼。 云空大师是化外高僧,原本朱元是不大想跟这样的人有什么来往的。 毕竟她自己能够重新活一遍就已经是志怪之事了,由不得她不信这世上有神明,跟那种有大德的高僧们见面,她总担心自己会露了痕迹。 可是静安公主方才咄咄逼人,没有给她留余地,她也的确不能看着温淑耀因为一句玩笑话就被挤兑得难以做人,因此也就只好忐忑的来跟云空大师见礼。 云空大师看她的眼神饶有深意。 静安公主便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笑了一声:“云空大师,这位朱姑娘说,定然能写出叫您满意的对联,说自己是白马寺的有缘人,您看看,她是还是不是?” 四公主站在一边,已经没有了看热闹的心情。 因为她看得出站在一边的楚庭川脸色很不好。 这个静安,真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的,非得要把人给得罪到底才肯罢休。 她这次跟着出来,要是阻止静安公主,静安那是个混不吝的,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可是要是不阻止,静安让朱元真的出了事,回去以后太后也不会觉得她置身事外是好的。 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反倒是现在风口浪尖上的朱元还是能保持镇定,就算是静安公主已经出言讥讽,也仍旧眉毛都没动一下。 人家能得老娘娘的喜欢还是有原因的,四公主心里忍不住佩服,要是换做是她,早就已经被挤兑得无地自容了。 云空大师表现得风轻云淡,他也算得上是扬名四海的得道高僧,因此就算是对着公主,也并不需要卑躬屈膝,见静安公主这么问,他只是略微笑了笑,便大有深意的望着朱元说:“朱姑娘是有大气运之人。” 大气运? 静安公主哂然而笑:“大师是不是闭关太久了?她状告了自己亲生父亲.......” 她惯例站在台阶上趾高气扬,恶意满满的打算继续讽刺下去。 谁知道她还没说完,楚庭川已经冷声喝住了她:“住口!” 众人都愣住。 连静安公主也茫然的看了楚庭川一眼,一时被打断了话头,愕然不已。 怎么回事? 那个懦弱的没用的家伙竟然也懂得反击了?他从前从来不敢这样跟她说话,哪怕盛贵妃死了,哪怕是四皇子死了,他也从来没有对她疾言厉色过。 可现在这个窝囊废竟然还敢朝着自己嚷嚷? 她冷冷的看着楚庭川,目光冷淡:“怎么?原来你这么维护这个天煞孤星啊?那我可要尽做姐姐的责任,提醒你小心了。” 七十四·轰动 静安公主从来没有怕过楚庭川。 哪怕现在他已经成为信王,是皇子里头的头一份,也是如今大家默认的太子,可是对她来说,五皇子永远是那个匍匐在她们跟前的可怜虫。 不仅是五皇子,甚至连她的生母恭妃,当初还不是要在母妃跟前三跪九叩,卑躬屈膝? 这么个东西,不过就是因为小人得志,竟然就真的以为自己得势了,还敢做出这幅教训她的姿态来,凭什么?! 闹到父皇跟前去,她不一定会吃亏。 父皇最疼爱她了,虽然前段时间她犯了错让父皇很失望,可是这回回宫生病之后,父皇对她又如从前了。 之前她自己落水污蔑楚庭川,父皇也知道这里头有猫腻,可是父皇还不是站在了她这边?父皇是不会喜欢楚庭川太强势的。 尤其是在父皇还在的时候,楚庭川就针对其他的姐弟们,连个公主都容不下,父皇是受过宫斗倾轧的人,他怎么可能容忍楚庭川胡闹? 因此哪怕楚庭川已经当众出声呵斥,静安公主还是寸步不让:“怎么?我说的错了?她这个人出身不正,心术不正,你身份尊贵,怎么跟这样的人为伍?怎么?难道之前京城的传言是真的?那户姓罗的冒名顶替的人,难道真跟你和恭妃有关系,所以你才自甘.......” 她还没说完,不知道怎么的忽而脚底一软,惊呼着从台阶上滚落在地。 伺候的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急忙扑上去,可是也已经晚了,静安公主滚在地上已经面色痛苦的哭喊起来。 众人都被惊住了,一时之间众多人中竟然没有一个说话,以至于周围都鸦雀无声。 钱嵘更是捂住了嘴,满脸震惊。 难道真是因为静安公主说的话实在是太难听了,所以遭到了报应?她还刚夸过白马寺人杰地灵呢,不是这么灵验吧? 徐游也愕然不已的看向了楚庭川。 她就站在静安公主旁边,静安公主分明没有任何动作,台阶如此宽大,静安公主也不可能踩空,怎么静安公主却摔倒了? 虽然楚庭川分明什么都没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徐游觉得就是楚庭川做的。 而楚庭川已经冷声吩咐人:“公主言行激动不慎跌倒,送殿下回宫。” 锦常立即便应了一声:“是!殿下放心,我们这就去!” 朱元若有所思的望向楚庭川,正好对上楚庭川的眼神。 温淑耀就在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现在报应来了,看来白马寺果然是很灵验。” 静安公主之前那么不给温淑耀脸面,咄咄逼人让她脸面丢尽,她会这么激动也是难免的,朱元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冷眼看着静安公主怨毒的面孔。 真是太轻了。 她原本想着要给静安公主一个更重的教训的,不过既然有人提前代她出手了,那就算了。 一直逼着朱元拿出一副叫白马寺心甘情愿挂在山门上的对联的静安公主走了,就没有人再逼着朱元去写对联。 四公主面色有些泛白的看了朱元和楚庭川一眼,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些明白过来静安为什么摔倒。 可是她也没打算出声。 毕竟静安公主实在是太惹人嫌了,叫人厌恶。 她犯不着为了从来都只会欺负她的人跟信王闹翻,还要惹得老娘娘不高兴。 场面一时和谐了起来。 云空大师也双手合十的念了声佛,而后便转过身来对朱元做了个请的手势:“朱姑娘,小僧闭关之前便发下宏愿,出关当天看见有大气运的人,便是小僧的贵人,朱姑娘正有大气运,请朱姑娘不吝赐教,替小僧想一想山门的对联。” 徐游已经忍不住情绪有些面目狰狞了。 朱元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为什么不仅楚庭川为她出头要呵斥静安公主,现在连云空大师也专门站出来指着她说她有大气运? 她不过就是一个贱种,到底有什么大气运?!云空大师是不是疯了?! 朱元也有些意外云空大师的态度如此之好,略想了想,才下定了决心站定了脚跟云空大师坦白:“不瞒大师,原先我所说的只要我写对联一定能被选中,那是大言不惭的玩笑话。事实上,我师傅倒是的确留给我一副对联,我也是想要借此对联来奉上........” 云空大师微笑点头:“朱姑娘请。” 朱元点点头,跟楚庭川对视了一眼,便上了台阶到了亭中,接过了笔,思忖片刻便挥笔写下一副对联交给了云空大师。 徐游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心里愤恨万分,也等着看云空大师的反应。 她就看看,要是朱元写的狗屁不通,云空大师也非得捧着她把对联挂在山门,那这些文臣进士们怎么想。 温淑耀跟钱嵘也很紧张,生怕朱元写的实在太上不得台面,到时候被人取笑。 毕竟之前是撂下过狠话的。 云空大师已经接过了朱元递过来的对联,凝神看了一会儿,忽而大笑起来:“好!好!好!真是字字珠玑,发人深省!绝妙!绝妙!怪不得朱姑娘胸有成竹,说一定能让白马寺悬于山门之上!” 徐游面色狰狞,质疑的话几乎已经要脱口而出。 而这时,边上的楚庭川也已经接过对联,看了片刻便递给了一边的新科探花张显麟:“你看看,如何?” 张显麟接过来,只看了一眼便也笑起来:“云空大师说的没错,实在是妙极!妙极!”一面交给了自己的恩师:“大人,您看呢?” 徐游已经抿着唇面色青白的退后了一步。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连这么昧着良心的话都说的出来? 满座都是熟读四书五经的人,竟然会连一个乡野长大的贱丫头都比不过? 弄得四公主也好奇起来,一面好奇一面叫了楚庭川一声,接过对联看了一眼,众人也都跟着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 ‘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妨?’ 七十五·偏私 沈阁老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趁着众人惊诧之际转过头看着张显麟摇了摇头:“若是论犀利之程度,这副对联确实无人能出其右,这位朱姑娘,可真是亏她想的出来!” 不过给佛寺写对联都写的如此犀利而一针见血,可见为人必定锋芒毕露。 沈阁老觉得朱元的脾性有些偏执,这样的女孩子,好的时候能好上天去,可你一旦得罪了她,恐怕从此以后就没安生日子好过了。 他啧了一声,有所保留的拍了拍张显麟的肩膀。 张显麟便皱着眉头恭敬的替朱元说话:“大人,我初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在襄阳,是她在路上不顾众人的反对,坚持救了当时被大家以为得了瘟疫的我父亲跟妹妹,她连陌生人也可以伸出援手,不会是个坏人。” 沈阁老不置可否,笑着转移了话题:“老夫怎么看其实又有何重要?你看看云空大师对这位县主赞不绝口,信王殿下也对她关照有加,连你也说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了,这个县主能耐不小,需要谁特意高看她一眼?” 云空大师的确是真的对朱元的对联赞不绝口:“针砭时弊,发人深省,朱姑娘真是造化不小,造化不小啊!” 朱元并不敢居功:“大师谬赞了,这副对联如同我之前所说,的确是我师傅的手笔,并不是我写出来的,因此不敢居功。” 云空大师对于朱元嘴里的师傅十分好奇:“不知道尊师如今身处何处?小僧想要瞻仰他的风采。” “师傅云游四海,漂泊不定,我也不知道他如今在何处。”朱元心里叹气:“若是以后我有了师傅的消息,一定会告知您的。” 云空大师很是遗憾,却也笑着点头,让人将对联交给主持,到时候择期将对联刻在山门处。 四公主她们也松了口气,毕竟事情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没有再闹出更大的事来。 她笑着夸赞了朱元几句,便跟楚庭川点头:“那我先去寺庙后山逛一逛,不打扰你们谈事了。” 楚庭川跟她和六公主的关系向来不错,见她这么说,也笑着点头。 四公主便转身要走。 温淑耀自然的也要跟着转身,还顺道拉了朱元一把,悄声冲她道:“怪不得你胸有成竹,原来真是有一副这么好的对联,真是长脸。” 只是朱元还没迈步,就被楚庭川出声喊住了。 沈阁老原本已经跟着众人要出去看白马寺的古迹了,忽然却住了脚,有意无意的问起张显麟来:“这位朱姑娘在襄阳的那段日子,似乎信王殿下也在襄阳?” 张显麟意识到沈阁老的意思,不由就看了楚庭川和朱元一眼。 最近朝廷上有劝皇帝立太子的风声传出来,王太傅是持支持态度的,其余的杨阁老和沈阁老他们都态度暧昧。 但是沈阁老近期对于楚庭川的事的确是很上心,尤其是这一次白马寺的事,这一次白马寺菩萨诞辰,嘉平帝亲自让楚庭川出来,负责督促工部修复前朝古迹,沈阁老向来是不怎么崇尚佛道的,却还是来了,为的无非就是观察楚庭川的为人,而后再做出决定。 这对于一个在朝堂上历经风雨的老狐狸来说,也是常事。 他们一旦下注,那可就是关乎着一大堆人生死前程的,当然要无比谨慎。 而沈阁老对于朱元的态度显然并不是那么欣赏,要是知道楚庭川对朱元另眼相看,或许之后还有许多麻烦。 张显麟电光火石之间便想通了这些,若无其事的道:“是啊,当时因为胡太医觉得朱姑娘的医术精湛,所以特地因为五皇子的病而去请教过朱姑娘,朱姑娘的确是医术了得,对于殿下的病很有法子,殿下自从用了她的药,心疾好了许多。” 沈阁老便恍然大悟。 也是,他也听说过,当初朱元之所以会得到太后的青睐,也是因为五皇子推荐的。 看来的确如此。 既然是因为朱元的医术所以楚庭川才对她另眼相看,那便没什么了,毕竟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才是上位者该做的事。 他点点头,不以为然的和王御史聊着天走开了。 张显麟就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 人都已经散的差不错了,楚庭川对着朱元笑了笑:“原来你早有准备,看来是我多事了。” 朱元就知道,云空大师如此和颜悦色的态度肯定是有缘由,她忍不住有些无奈:“殿下也替我想的太周到了,云空大师还说我有大气运.......” 楚庭川便趴在栏杆上微笑着侧头看她:“你原本就有大气运啊。” 锦常在后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仔细一想殿下这话也很有道理,可不是么,殿下这么苦心孤诣的一步步替朱姑娘把路给铺好,朱姑娘不是以后有大气运的人,那谁才是? 朱元也一时无言。 楚庭川见她沉默,顿了顿才道:“我曾经说过,你以后的日子都不会难过的,只要你试着相信我......” 试着相信....... 朱元觉得心里咯噔了一声,心跳的有些快。 楚庭川这个人,有时候真是认真得叫她无法招架。 而这个时候朱元在心慌意乱,徐游也正歇斯底里,她在禅院里不能摔东西,只好撕扯自己的帕子气的咬牙切齿,拉着母亲的手简直不甘至极:“信王分明就是故意偏私朱元,他分明什么都知道,也早就跟云空大师商量好了!为了朱元,他竟然还不惜让静安公主受伤!凭什么?!到底凭什么?!那个下贱的杂种,为什么不管是谁都对她另眼相看?!” 女儿是在是有些失了分寸了,世子夫人看着她无奈的叹息摇头,只好任由她先将不满和委屈发泄出来,过了一会儿,见女儿总算是更加平静了一些,才轻声说:“你呀你,若是这副样子被你祖母看见了,你祖母又要训斥你上不得台面了,你也知道她是下贱的贱种,何必为了这种人生气?” 七十六·失踪 世子夫人见女儿还是情绪激动的想要反驳,伸手捂住她的嘴咳嗽了一声:“都让你省心一些了,别再闹出事端来,你难道忘了今天我们是来做什么的?都说过了今天是有大事要做,你刚刚在外面不是露了痕迹吧?” 她真是对于女儿的激动有些失望了。 不管她们背后怎么贬低朱元都好,可是其实她们心里对于朱元的能力都很是清楚,这个小丫头无亲无故,凭借自己的本事把一条绝路走到现在风生水起,全都靠她一个人自己。 可是女儿呢? 不管他们这些大人怎么在背后推动,怎么在背后培养,但是女儿终归只有表面上的傲气,却学不来朱元的这些手段。 要是女儿有些手段,也不至于只被气的吹胡子瞪眼了。 也怪不得徐老太太觉得徐游不如朱元,当初甚至动过舍弃她的念头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徐游喘着粗气吐出了一口气,才坐在椅子上失落的捂住脸:“母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看着信王对朱元那么呵护备至,我觉得不是滋味!连静安公主为难她,都总是倒霉,可是一开始,分明我连看她一眼都觉得丢了身份........” 徐游是真的害怕,她见母亲伸手过来,便顺着母亲的手扑进了她怀里:“娘,我很害怕,难道以后我要对着她低声下气摇尾乞怜吗?” 她搭上了楚庭川,以后当然是前程无限了。 现在连静安公主对她都束手无策,以后真的等朱元得意了,那岂不是要自己仰人鼻息吗? 这对于她来说,怎么能够忍受? 世子夫人恨铁不成钢,双手撑住她的肩膀将她给往后推了一点儿:“你呀你,真是半点气都沉不住,不是已经跟你再三说过了吗?这件事自然有祖母跟母亲会处理,家里已经许多事了,处处都是麻烦事,你只要管好你自己,不要再因为激动做出添乱的事来,就已经是在帮我的忙了。” 徐游这才终于冷静下来。 正巧外头丫头敲门,世子夫人摇着头看了徐游一眼,见徐游已经勉强能见人了,便点头让人进来。 丫头低着头进门,并不敢抬头看主子,低声跟世子夫人禀报:“范夫人那边递过消息来了,说是知道了您的意思,会按照您的意思办的。” 世子夫人淡淡的嗯了一声。 范若却不能平静,她抱着范夫人,心里忐忑不安,再三的不肯让母亲出门去:“娘,您没见到,五皇子殿下对元元姐姐十分看重,还有,还有卫大夫人,她也对朱姑娘赞不绝口,您别去了,姐姐的事,我们之后再想别的办法........” 范夫人面色复杂的看了看女儿,摸着她的头摇头:“你听话,你姐姐的婚事迫在眉睫,火烧眉毛了,不能再等下去了,你放心,母亲不会做傻事,一定有分寸的,不会让你们出事。” 范若还是迟疑不定,她总是很不安。 范夫人却不再管女儿,推开女儿去找苏付氏。 苏付氏正跟卫大夫人在一起喝茶,她们之前已经听到了外头传来的消息,知道朱元已经写出了对联,且云空大师的确是选了朱元的对联,还说朱元是有大气运的人,自然而然的就放下了心。 苏付氏也有了心情说笑。 卫大夫人见她开心,便也跟着笑起来:“其实说起来,咱们也是在这里平白担心了,元元她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会做没把握的事儿?” 苏付氏唉了一声:“就算是这样,可是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一直都说元元真是风头太过了,怕她会招惹风波。现在元元虽然勉强过关,可是其实静安公主到底还是被她得罪的厉害,谁知道静安公主以后等元元回了宫会不会再次找她的麻烦?现在真是一大摊子的麻烦事摆在眼前,让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卫大夫人便劝她:“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担心太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苏付氏笑着摇了摇头,可是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正好范夫人便站在门口笑着咳嗽一声,引得她们抬头看过来,才道:“我才听见朱姑娘在外头出尽风头,刚要赶过来告诉你们,看来你们早已经知道了?” 苏付氏也笑,现在朱元没事,她心里开心,便也顾不得问范夫人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竟然都没有过来,耽误了出去上香的时辰。 她让范夫人坐,一面便笑道:“也要多谢卫大夫人,若不是卫大夫人让人出去问了承恩侯,我到现在还在坐立不安呢。” 范夫人喝了一口茶,微笑着点了点头,又跟她们商量待会儿出去上香的细节。 正说着,朱元便回来了,苏付氏急忙站起来,迎上前问她在外头是不是没事了。 外头也的确没事了,朱元跟苏付氏说了楚庭川跟云空大师关系极好的事,让她放心。 苏付氏便会意,终于放心的拍了拍胸口。 范夫人和卫大夫人也都笑着跟朱元打招呼,又让她进里间去换一件衣裳,准备去外头上香。 可朱元才进了房间不久,外头便来了人敲门,伯晨和叔晨两个人紧张不安的站在门口不敢进门,低着头声若蚊蝇的跟苏付氏回话:“夫人,姑娘,公子,公子他不见了!” 什么?! 苏付氏怔住了,呆若木鸡的立在门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范夫人和卫大夫人的话音也都戛然而止,震惊不已的看向了他们。 没过一会儿,苏付氏已经反应过来,什么也顾不得了,回身急忙去喊朱元。 她脚步踉跄底下不稳,范夫人急忙站起来扶住她,让她镇定一点:“你先别太担心了,先让元元问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再说。” 苏付氏哪里冷静得下来?她看着朱元出来,便急忙扑上去,喘着粗气捂住胸口告诉她:“先儿,先儿不见了!” 朱元立即面色惨白的看向了伯晨跟叔晨。 伯晨叔晨垂头丧气,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七十七·圈套 叔晨伯晨脸色难看至极,垂着头蔫头蔫脑的,半点没有了刚出来的时候那股精气神。 可现在苏付氏根本顾不上这些。 她所剩下的东西真的不多了。 婚姻不顺,嫁给姓苏的这么多年,她什么也没能留下来,唯一的安慰就是妹妹的一对儿女还在,这些日子,要不是因为朱元跟朱景先,她真的没有能力支撑下来。 现在好不容易眼看着能过上好日子了,朱景先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她以后怎么有脸回家去见爹,去见死去的娘和妹妹?朱元以后又要怎么活下去!? 她甚至连站都站不住了,等到卫大夫人派人出去问过承恩侯,也得到了一样的答复,说是卫敏斋失踪了以后,苏付氏就实在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一时间后院禅房闹的人仰马翻。 卫大夫人看着朱元安排好苏付氏休息,吩咐绿衣煎药,心里忍不住也感叹了一声。怎么偏偏麻烦就总是跟着朱家的人? 她叹着气,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只好跟范夫人叹息着让朱元冷静一点,别太过担心。 毕竟白马寺是天下有名的大寺院,虽然跟皇觉寺比还是稍逊一筹,但是规模也绝对不小,寺庙里的武僧也众多,守卫算得上森严。 今天是菩萨诞辰和云空大师出关的大日子,外面虽然没有清场,但是只要朱景先没有出去寺庙太远的地方,就肯定会留下痕迹的------朱元跟苏付氏也算得上是对朱景先的安全很是上心,朱景先身边除了跟着叔晨伯晨以外,还有好几个下人跟着。 再说,之前也有消息传进来说是朱景先之前一直都跟锦常在一起。 锦常可是信王殿下身边的人,武功了得,他在的时候朱景先肯定是没事,那就只能是朱景先离开了锦常之后出的事,这样要排查起来也容易的多。 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卫敏斋这个锦衣卫出场起作用的好时候了,卫大夫人安慰过了朱元,便急忙出来,叫人把卫敏斋给叫了进来。 卫敏斋已经下令让手底下随行的锦衣卫出去排查了,见母亲叫的急才抽空进来,见了母亲便问她:“朱姑娘没事吧?” 他心里是很担心的,因为相处过这段时间,他也看得出来朱元对于这个弟弟到底有多看重。 “怎么能好的了?”卫大夫人摇头叹气,面露关切:“外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人会平白无故不见了呢?要说跟着那些纨绔们出去也不大可能,付氏说朱景先向来是很懂事的孩子。” 卫敏斋的表情也不大好看。 可是见母亲担心,他还是将事情尽量往好的地方想:“说起来,朱姑娘写对联的时候,就没见到朱景先了,在那之前,朱景先还特意过来跟我打了招呼,说是锦常答应教他射箭,我便说等我忙完有空,便也去一道找他。后来便听说了朱姑娘要写对联的事,我便跟过去了......等到人散了之后,我再出去,才知道朱景先竟不见了。” 而此时外头的锦常和承岚他们也正跟楚庭川回报这件事的进展:“殿下,朱少爷失踪之前是在后山的武僧们训练的演武场射箭,当时因为大家都忙着去看热闹,因此演武场人并不多,唯有朱家的几个下人,可是经过审问,他们都说当时朱少爷说要去出恭,他们等了半响没有动静,所以才去找他了,谁知道到恭房的时候,却并没有见到朱少爷的人。” 也就是说,是去恭房的那段时间失踪的。 楚庭川伸手敲了敲桌面,眉眼冷酷的吩咐他们:“通知寺里,全面戒严,搜捕朱景先的去向。” 锦常心里又惊又怕,挠了挠头就急忙跟楚庭川应是,又解释:“殿下,朱少爷之前还问过我怎么射箭能够有准头的,我说了等我有空就去教他,他平时是个很踏实的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失踪,肯定是出事了.......” 其实他主要是害怕,说起来是他让朱景先去后山演武场的。 要是朱景先真的出事了,那朱元恐怕会把他给大卸八块吧。 楚庭川面色已经很难看了,不想再说什么,挥了挥手打发了锦常和承岚,立即便站了起来准备出门。 只是他才走到一半,便遇见了正要进门的卫敏斋。 见了卫敏斋,楚庭川的脚步便停住了,看着他点了点头:“发现了什么?” “我们去他失踪的地方看过了,并没有挣扎的痕迹,因为最近都并没有下雨,所以周围的痕迹都很干燥,看见有一辆马车的痕迹,或许朱景先是上了别人的马车。”卫敏斋坐在石凳上,面色严肃:“朱景先是个戒心很重的孩子,他是出过事的,还被自己亲生父亲陷害过,对于人有很深的防备,能够让他上马车,肯定是他熟识的人。可是这人又不通知朱姑娘,可见这些人是早有预谋........这件事恐怕是专门针对朱姑娘来的。” 这件事显然已经不言而喻了。 楚庭川没有说话。 卫敏斋便问他:“你觉得静安公主会不会就是幕后主使?” 楚庭川立即便看向他,表情复杂。 卫敏斋没有退让犹豫,继续冷声道:“就在刚才,静安公主还故意借着一点小事不依不饶,把朱姑娘逼上梁山,现在朱景先出事,静安公主怕是最想让他出事,用以打击朱元的人。” 这倒也是。 静安公主对于朱元的厌恶人人都看在眼里,她在回宫之前甚至也还在针对朱元。 而她前脚回宫,后脚朱景先就出了事,很难让人不把他的失踪跟静安公主联系到一起。 那么如果真是静安公主的话,他会对朱景先怎么样呢? 卫敏斋见楚庭川没有说话,沉声道:“听说付夫人已经晕了过去,越是耽搁下去,朱景先就只会越来越危险,我看要尽快查出他的去处,我这就让人去查静安公主身边的人,她是深宫公主,要办这样的事,只能趁着出宫来让人去办,一定会露出痕迹的。” 七十八·勾引 楚庭川没有反对,卫敏斋便立即着手去办。 他手底下的锦衣卫全都是人中精英,很快便四散出去。 而这件事的动静也因为锦衣卫的插手而闹大了。 这么大的动静之下,在白马寺因为这件事闹的人仰马翻的时候,唯有徐家的人站在自己的院子里,隔岸观火事不关己的看着外头的动静。 世子夫人啧了一声,笑着扶着徐老太太在廊上的摇椅上坐下:“娘,果然不出您的所料,这件事果然一开始就闹大了。” 徐老太太面露得色,那当然,她已经吃过许多次朱元的亏了,当然是不会再犯从前的过错,朱元这个人最重视的就是她弟弟了。 她弟弟一出事,她怎么可能按捺得住? 徐老太太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站在一边的徐游,笑了一声唤了她一声,等到她到了身边,才盯着她问:“你有没有察觉出什么?” 徐游蒙住,不明白自己祖母是什么意思,一时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徐游看见徐老太太失望摇头,才忽然灵光乍现,猛然回过神来:“对了!我知道了!祖母,您之前说,福祸相依,看事情不能只看一面,就如同现在,我之前还嫉妒她有那么多人帮,信王殿下和承恩侯都对她另眼相看,可是现在看来,也正是因为这么多人帮忙,所以这件事才会控制不住闹的这么大,现在整个白马寺都被围住了,锦衣卫还要四处搜寻什么马车.......” 这样一来,等到最后事情得成,那朱元就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 徐老太太这才满意的笑了一声:“幸亏你还不是真的一头雾水什么都看不出来,你说的是,这件事闹得越大,对我们就越有好处么。” 正说着,外头已经传来了敲门声,徐老太太看了世子夫人一眼。 世子夫人便会意的点了点头,下了台阶到了门口,吩咐下人开了门,见到意料之中的熟面孔,便面色冷淡的问:“怎么样?” 范夫人单手撑在门上,就算是对着小辈,也露出了十足的卑微的姿态,抿着唇皱眉问她:“我已经按照你们说的去做了,你们什么时候会让苏家来提亲?” 徐游跟祖母对视了一眼,快步走了两步避到了一旁,静静地听着母亲跟姨母的对话。 世子夫人靠在门边上,竖起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睁大眼睛道:“姨母您说什么呢?我这可听不懂啊,这么多人人来人往的,现在又正出了事,您这么说,岂不是平白惹人误会吗?” 徐游偷偷看了看祖母的脸色,见徐老太太仍旧面无表情,一脸冷淡,心里便忍不住有了些了悟。 祖母说得对,人狠是应当的,可是也该知道什么时候该彻底狠下来才有用。 范夫人面若金纸,已经险些要虚脱的样子,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几乎要哭出来:“我已经按照你们说的,把朱景先带走了!苏家的事,是你们答应过我的,我家莹莹不能出事的,要是这门亲事丢了,那莹莹一定活不下去的........” 世子夫人搀扶了她一把,见她实在是怕的不像样了,心里有些看不起她,平时还说是什么清流的贵夫人,可是现在看来,还不是一样没有底线? 不过就是威胁了她几句,她就什么都敢做了。 还不是一样做了坏事。 但是她面上还是没有露出来,搀扶着她的手,等到范夫人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便笑着道:“姨母,咱们都是聪明人,这样吧,明人不说暗话,只要你继续按照计划的去做,把最后一步棋也给走好,那我们就一定履行诺言,让苏家准时上门提亲,你看怎么样?” 范夫人咬着牙,显然是非常挣扎。 世子夫人倒也不急,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笑了一声:“怎么了姨母?反正九十九步都已经走了,难道还差这最后一步吗?该不该的,现在你也已经背叛了朱家了,何必还做这些模样呢?只要把这最后一步做好,那你女儿就能如期嫁的如意郎君,这笔账,想必姨母自己知道怎么算的吧?” 范夫人闭了闭眼睛,终于什么也没再说,垂头丧气的捂着胸口艰难的转过了头。 世子夫人带上了门,转过头来看着徐老太太:“娘,姨母她会不会坏事?” 徐老太太就嗤笑了一声:“坏事?她要是真的那么蠢,那就不会出这么多事了,说到底呢,她还是在乎自己女儿多过在乎什么名声和交情的么,现在都走到最后一步了,正常人哪里会放弃?” 世子夫人便也跟着点了点头:“这倒也是,那看来,姨母现在就去找朱元了。” 徐游松了口气。 只是还是有些担忧的站在原地没动,不知道为什么,经过了这么多事之后,她还是有些不安,总觉得要对付朱元不是那么简单地事。 所以她等到祖母跟母亲说完了,便急忙问母亲:“娘,您真的安排妥当了吗?现在外头很多人在找朱景先,会不会露馅.......” “哪有那么简单?”世子夫人哭笑不得:“你这个傻丫头,你当你祖母出手是跟你那样,小打小闹的吗?现在我们已经安排下了天罗地网,再说,就算是朱元谨慎,可是现在她对着的是谁?是她一点儿防备也没有的你姨母啊!” 就算是到时候真的查出来,那被查出来的罪魁祸首也只是范夫人,关别人什么事? 徐游这才略微安心。 世子夫人安抚好了女儿,便分出心思来,让人去盯着范夫人和朱元,不管怎么说,不能百密一疏,到这最后关头翻船。 而与此同时,范夫人已经进了朱元和苏付氏的院子。 苏付氏正在喝药,她着急之下血不归经晕厥过去,整个人脸色苍白,浑身冒冷汗,精神不济的正跟朱元问外头的详细情况。 见了范夫人,苏付氏还苍白着脸点了点头:“范夫人,你来了?恕我不能招待你了。” 范夫人摇摇头,忽而道:“我.....我恐怕知道景先那个孩子的下落........” 七十九·入瓮 苏付氏身体已经虚弱不堪,朱景先和朱元对于她来说简直重于生命,原本她靠在床上已经精疲力竭了的,但是一听见范夫人这么说,她立即便瞪大了眼睛,攥住了绿衣的手臂:“范夫人,您说什么!?您怎么会知道景先他去了哪儿啊?!” 朱元也回过头猛地看向了范夫人。 范夫人惊得后退了一步,勉强才算是扶着门槛站稳了,见朱元跟苏付氏都情绪激动,她抚着胸口喘息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的说:“早在前几天,景先这孩子便来家里找过我.......” 苏付氏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她咳嗽了一声,急切的追问之后的事。 范夫人便继续道:“景先上门来,不是因为跟从前一样,来找我相公问学业上的事,而是单独来找我,说是他遇见了朱老太太......” 什么!? 苏付氏心里咯噔一声,什么都顾不上,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整个身体几乎都趴在了绿衣身上,怒问:“什么?!你说什么?!怎么会?!” 朱元也面露震惊,她也记得,似乎在前段时间在街上,绿衣也说看见了朱老太太。 朱老太太........ 苏付氏缓过神来,看了朱元一眼顾不得其他的,急忙问:“那然后呢?遇见了也就遇见了,朱老太太她从前是怎么对待我妹妹的,还有她是怎么对待我家元元的,景先都是知道的,他这个孩子,他到底想怎么样?!” 范夫人有些迟疑,犹豫不决的叹了一声气,似乎很是为难:“你不知道,其实景先这个孩子一直都对朱老太太很有感情,据他自己所说,他也知道朱老太太对他母亲和姐姐不好,偏心三叔,替父亲隐瞒罪行,但是他也说,其实朱老太太对他一直都很好,他虽然为了姐姐跟姨母装作对朱老太太漠不关心,但是其实还是很为朱老太太担心........” 苏付氏震惊不已,捂着胸口根本不敢相信朱景先竟然会这么糊涂。 对他好?朱老太太到底是怎么对他好了?对他好还会故意纵容儿子害死付氏,而且还把他交给盛氏那个女人养,差点儿把他给养废掉吗?! 她激烈的咳嗽了一阵,才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接着问:“然后呢?这些事情他从来都没有跟我们透露过,我们一无所知啊!” 他到底在想什么?放着现在的这么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要去没事找事?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卫大夫人有些尴尬的干咳一句,觉得自己再听下去似乎不大好,借口要回自己的院子去一趟就出去了。 屋子里没了别人,苏付氏再也忍不住,靠在床上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问他:“范夫人,您说啊,您到底还知道什么?” 范夫人胆战心惊,不敢去看朱元的脸色,只是坐在苏付氏的床沿上低声道:“其实景先也是因为心肠太好,是个很心软的孩子。他说,他遇见了朱老太太,朱老太太过得很不好,朱三太太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她在当地祠堂也很不受待见,大家都说慈母多败儿,朱正松做出那么多坏事都是因为有她这个太过纵容儿子的母亲,所以天降惩罚,她来了京城,什么也没有,过的很痛苦,孤家寡人的,景先........” 苏付氏怔怔的没有再说话。 说起来,朱景先的确是个心肠很好的好孩子。 他连路边的乞丐也总是要去施舍,何况朱老太太从前对他这个孙子的确是很不错。 可就算是这样,这跟他失踪有什么关系? 苏付氏万分不解,原本是想生气的,但是顾念着自己要是现在动怒只怕也会让朱元也跟着生气,便只好按捺着性子:“所以今天他无缘无故失踪,是去找朱老太太了?” 那真是太过分了。 明明知道今天是给付氏点长明灯的日子,也知道姐姐跟姨母都还在寺里,可是他却这么不懂事,竟然丢下这么多人,也不知会一声,就跑了?! 范夫人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其实也怪不得景先,景先说.......朱老太太病了,她今天看大夫,早就已经跟景先说过了,只是景先一直都没决定去不去看她。他当时来我们府里,也就是为的这件事,想问问看我家老爷的看法.......我家老爷当时也没说什么,毕竟这是你们的家事,作为外人,怎么好擅自给做主?” 苏付氏没有再说话,只觉得心口痛的厉害。 看来果然是这样了,怪不得马车能够顺利接走朱景先,原来根本就是他自己想去。 她抿着唇看着朱元,握了握朱元的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说才好?这个傻孩子竟然做出这么不争气的事情来,她想想都替朱元寒心。 朱元却是少见的镇定的那个,她哦了一声,问范夫人:“夫人为什么之前不说?外头锦衣卫和殿下的人都在找他。” 事情闹的这么大。 “可不是。”苏付氏摇头:“他自己闯出这么大的祸,殿下和指挥使都还在安排人手搜寻他,岂不是实在过分?” 到时候怎么交代才行? 范夫人讷讷的解释:“也是害怕传扬出去这件事会闹大,牵扯进元元,她好不容易才能跟朱家的事划清界限,现在总算是能过平静的日子,要是景先回去找朱老太太的事被人知道了,那些人肯定会穿凿附会,把之前的事反复拿出来说.......” 这倒也是,苏付氏觉得头痛不已,不由得问朱元:“元元,那现在该怎么办?这件事不能被别人知道的.......要是被别人知道了,那.......那以后大家都以为你从前是在撒谎,不然怎么景先竟然还主动回去找朱老太太呢?” 朱元也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儿,才看了范夫人一眼,对着范夫人点了点头,便对绿衣说:“你出去跟伯晨叔晨说一声,就说让他们去告诉锦常,我要出门,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出门? 苏付氏有些紧张:“你要去找景先回来?” 八十章·蠢事 朱元急匆匆的让人出去找楚庭川的事情并没有能够瞒得住同在后院的徐家,徐老太太悠哉的拿了一瓣世子夫人亲自捧上来的甜瓜,咬了一口便道:“紧盯着,等到朱元一出门,我们就跟上去。” 徐游实在忍不住,十分激动的按住自己的手,瞪大眼睛看着祖母和母亲。 世子夫人笑着应是:“你放心吧,我都知道,咱们派出去的人现在正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们,一旦有事,马上就会回来通报的。” 她说着,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些感慨:“说起来,都说这个朱元最是冷漠,对人也全都是理智的很,可是没想到,一碰上弟弟的事,还是这么没有头脑啊。” 是个人就会有弱点,这个有什么好奇怪的? 徐老太太冷笑了一声:“但凡是个人,就有七情六欲,就难免会有自己在意的人和事,一旦有,那就很难能很好的控制自己。就像是朱元,她这个人天煞孤星命,身边除了弟弟和易缪,就没有别人了,她会不重视自己的亲弟弟吗?” 自己的亲弟弟走了错路,可能回头去找当初害死过自己母亲的人,她怎么可能放心? 俗话说,关心则乱么。 徐老太太哂笑:“算了,别再想这么多,到底现在费了这么多功夫,总算是让她给上钩了,她这个人狡猾的很,一旦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容易让她怀疑,别坏了事。” 世子夫人急忙应是。 正好外头有人敲门,徐家的女管事进来说已经确定朱元出门去了。 真出门了! 徐老太太看了世子夫人一眼。 世子夫人也没有耽误,会意笑了一声:“对了,也差不多有人知道朱景先到底去哪里了,这么大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消失呢?” 她这么一说,徐老太太便轻描淡写的垂下了头。 倒是徐游急急忙忙的跟着世子夫人出来,见世子夫人忙完,就忍不住拉着母亲:“娘,都到现在了,朱元也已经上当了,您就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祖母是怎么设计她的啊?” 这一点让她抓心挠肺的。 世子夫人笑了一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呀你,放心吧,你很快就知道了。” 徐家的人来来往往进出不停,没过一会儿,外头便传来消息,说是有个之前在山上伐木的小和尚看见了朱景先,朱景先是自己上了一辆马车,好像是往城外去了。 既然知道了去向,大家就稍微放了些心。 过来串门的葛夫人啧了一声,听见这个消息的同时忍不住唏嘘:“其实真是有时候不得不信邪,只要是跟朱姑娘有关系,总是很多事.......” 朱景先失踪,大家都以为是被人掳走了,以至于白马寺上下封寺,锦衣卫和信王殿下的亲兵把动静闹的这么大。 连作为阁老夫人的她们,都不得不迁就,被迫留在这寺里根本不能出门。 世子夫人喝了一口茶,倒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其实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是大事么,现在朱姑娘已经成了县主,她的弟弟出了事,当然是大事了。” 大家再聊了一会儿这件事,正好武宁伯夫人带着钱嵘她们也过来了,世子夫人要请徐老太太出来作陪,便听见外头有些乱。 徐老太太扶着徐游的手出来,皱着眉头听见外头的声音,忍不住问:“出了什么事了?” “.....出事了,听说前面不远处的村子里出了人命案........”刚进来的范夫人神情惨白憔悴,见了世子夫人和徐老太太,脸色更差:“好像.......好像是朱家的人........” 什么?! 大家都惊住了,完全没有想到会这样。 还以为是朱景先自己走的呢,怎么现在忽然又说出了命案? 不是朱景先真的死了吧? 要真是死了,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正如世子夫人所说,朱元可是县主了,她的弟弟的事,自然也就不是小事了。 毕竟朱元是能直接跟太后老娘娘接触的人啊。 大家都吓了一跳。、 钱嵘就忍不住有些担心的追问:“什么命案啊?谁死了?” 她现在是越发的关心朱元的事了,徐游冷冷的看着她,嘲讽的牵了牵嘴角。 范夫人摇了摇头,很是恍惚的样子:“不知道,只知道是朱家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县主的弟弟还是谁,县主现在已经赶过去了。” 啊? 一众夫人们都忍不住面面相觑,完全没有料到竟然真的出了人命。 徐游却忍不住窃喜。 如果不是祖母透露过最终的目的是让朱元生不如死,那她真是希望现在死的就是朱元,朱元要是死了,一切就都好了。 世子夫人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有些可惜:“真是太可惜了,县主出了事,那怎么办?” 范夫人忍不住失魂落魄的道:“我想去看看。” 徐老太太面色沉沉的点头:“怎么说你也算得上是她的长辈了,现在她可能出了事,你过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不如这样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跟着你一道过去看看。” 既然徐老太太都这么说了,那对着惠宁县主,好像不过去看看也说不过去,葛夫人便急忙扬声:“既然你们去,那我们也一起看看吧,好端端的去上香,却发生这种事,确实有些可怜。” 这两位身份地位最高的女眷说要去,大家便也都纷纷跟着要去。 一行人派了人出去问过,知道楚庭川跟卫敏斋都已经提前赶赴那边了,便都决定也跟着过去。 看这位县主还是很有本事的,毕竟楚庭川跟卫敏斋都对她的事这么上心,他们也看得出来有些不对的。 不管怎么说,反正看热闹又不费什么功夫。 范夫人从头到尾都失魂落魄的,边上的葛夫人好心问了她一声是不是病了,范夫人就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大家都莫名其妙,觉得范夫人是太过紧张了。 唯有徐老太太冷冷的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对着范夫人投去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八十一·遮掩 葛夫人上了马车还是有些憋闷,唉声叹气的捶了捶自己的膝盖,愁眉苦脸的道:“真希望没什么大事,真闹出了人命啊......” 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头,皱起眉头放下正帘子摇头看着同车的武宁伯夫人和钱二夫人:“白马寺这边的人都撤了,好似都赶到城外朱家姐弟那里去了,我总觉得心里毛毛的,好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地。” 钱二夫人抬了抬眼睛,她向来是很怕朱元的,不过因为钱嵘在宫里跟朱元相处了一阵子,她心里对于朱元的惧怕少了许多,同情倒是多了不少。 毕竟就如同钱嵘所说,朱元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于无奈的反击,而且在宫里,朱元帮过钱嵘不少的忙,钱嵘能受太后老娘娘她老人家高看一眼,也都是沾了朱元的光。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钱二夫人对朱元恨不得跪下来感谢了。 当初钱嵘跟那个姓杨的书生的婚事几乎毁掉了她们,她还只当自己女儿没机会了,哪里能想到女儿还有今天。 被太后老娘娘高看一眼,对于钱嵘来说简直是一步登天的好事,现在家里来说和的中人都快踏破门槛。 因为这个,钱二夫人拢了拢自己的披风,笑着道:“应当不会有什么事的,朱姑娘是个好孩子,好人会有好报的。” 没想到她竟这么说,葛夫人特意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的闭上了嘴。 等到了地方,葛夫人掀开了车帘,见外头马车就停了许多辆,不由得惊了一跳,挑眉道:“怎么回事?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钱二夫人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来了这么多人,只是见到卫敏斋急匆匆的纵马去了前面,人人都面色大变,只好摇头下了马车。 世子夫人正好跟范夫人她们说:“原本我们跟县主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既然姨母你担心县主,今天大家又是一道来白马寺拜神的,所以也跟来瞧瞧了,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人这么多.......” 人是多的过分了点,卫敏斋心情不好,一脸冷酷的问里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徐老太太他们这才看见那栋民宅外头已经围满了人,卫敏斋的锦衣卫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拦在外头。 世子夫人特意抽空看了范夫人一眼。 范夫人已经面色苍白得快要站不住了,抿着唇跟世子夫人和徐老太太说:“我已经什么都按照你们说的去做了,你们也要履行承诺.......” 徐老太太冷笑不语,面色淡淡的往前走了一段路,拉住了自己相熟的一个锦衣卫后生:“怎么回事?惠宁县主呢?” 被她抓住的锦衣卫经历挠了挠头,恭敬的行了礼,叫了伯母,才叹了口气说:“县主的弟弟出事了,里头出了命案,您还是回去吧。” 果然是这样,徐老太太跟世子夫人对视了一眼。 徐游搀扶着徐老太太,见母亲和祖母还在打哑谜,心里更加焦急不安了。 徐老太太点了点头,对着范夫人使了个眼色。 范夫人只好站出来,叫住了正好从宅子里出来的承岚:“县主在里面吗?她的姨母不放心她们姐弟,让我跟出来看看。” 承岚身边就是伯晨,伯晨一脸灰心丧气,几乎已经是把出事了三个字写在了脸上,摇头说:“您别问了,我们姑娘今天不想见人,待会儿她会回去跟夫人说的,您先回去吧。” 看伯晨的表情就知道事情肯定是不小了,世子夫人看看范夫人,又看看伯晨,便道:“县主到底是在寺里出的事,到底怎么了?我们恍惚还听见说什么是出了人命案?没事吧?” 伯晨听见人命案三个字的时候,面色更加慌乱,急匆匆的摇了摇头,很是不想再应付下去:“没事,真的没事,诸位夫人们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到时候顺天府会过来查的.......” 什么顺天府? 怎么会惊动顺天府啊? 葛夫人错愕不已,捂着鼻子开始有些犯疑了:“对啊,说起来,我们也听见了,说是这里出了什么命案,到底是什么命案啊?谁死了?” 杨阁老的夫人就省事的多了,她根本就不大想管闲事,她今天之所以跟着过来,也不过是因为从众,见众人都纷纷说要来,所以才来的,现在听说出了人命案,她便咳嗽了一声道:“还是算了,这件事跟咱们也扯不上什么关系,旁人的事,我们何必这么关心?还是回去吧,现在人也找到了,也不关我们的事了。” 杨夫人要走,葛夫人却不,主要是她丈夫也说朱元这丫头事儿特别多,她想看看朱元今天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这也关乎丈夫以后到底选哪边站的问题。 因此还没等到世子夫人和范夫人说什么,葛夫人就说:“来都来了,当然是先问问出了什么事,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了。” 世子夫人也附和着笑了笑:“可不是,既然来了,别白走一趟了,问问出什么事了吧。” 正说着,世子夫人就看见楚庭川很紧张的听了锦常说了什么,便径直进了宅子。 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徐老太太也是一样,面色难看的垂下了眼睛。 没过一会儿,徐老太太便猛地扯了一把范夫人的手,把范夫人给惊得吓了一跳。 宅子那里,卫敏斋也出现了,不知道跟里面的楚庭川说了些什么,他们便好似达成了什么共识,卫敏斋转头朝着她们这些贵夫人走过来了,很客气的跟她们见了礼,又委婉的让她们先走。 世子夫人不大想跟卫敏斋接触,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出声问:“承恩侯,惠宁县主呢?她的弟弟找到了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怎么不让我们看看?” 卫敏斋神情严肃,看了她一眼肯定的摇头:“没什么事,就是一点儿误会,倒是惊扰了各位夫人,各位夫人还是请尽快回去吧,这里怎么适合您们过来?” 八十二·亮剑 世子夫人的面色阴沉下来。 看来事情是真的成了没错,但是卫敏斋这模样,分明就是跟楚庭川一起达成了共识,两人都想帮朱元把这件事给遮掩下去。 这两个人! 世子夫人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母亲,他们想帮朱元遮掩这件事!不能让他们得逞!” 当然不行,毕竟现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什么都已经做好了,好不容易才把朱元的弟弟给设计了进来,朱元也设计了进来,圈套都已经摆好了,人也都进来了,现在怎么可能放手?! 徐老太太面无表情的看着范夫人,淡淡的拉过了范夫人的手:“好妹妹,现在就是轮到你上场的时候了,你看看,戏都已经开锣了,这么多的夫人们都已经来这里了,现在就差开始唱戏了,轮到你粉墨登场了。” 她要算计人,当然是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 怎么可能会忽略楚庭川和卫敏斋这两尊大佛。 没关系,福祸相依么,楚庭川跟卫敏斋帮朱元固然是一个麻烦,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两位天潢贵胄闹的越大,那别的人就看的会越清楚。 范夫人惶惑不安,几乎要哭出来:“可是我一旦这么做了,从此以后.......” “从此以后你女儿就能嫁进苏家!”徐老太太面色冷淡,语气也格外的阴沉:“怎么,你难道想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啊?我们倒是无所谓,不过就是另外想办法罢了,但是以后你们呢?你女儿怎么办啊?苏家还会要她吗?莹莹嫁不出去受影响,若儿呢?若儿难道也不嫁了?” 一句句全都是踩在了她的死穴上,范夫人摇摇欲坠,神情惨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世子夫人见状便微微一笑,拉住范夫人的手开始唱白脸:“姨母您是聪明人,您也知道,我母亲真是字字句句都是为您好,莹莹那么聪慧可爱,我们也很疼她,她要是跟苏家成了,我们还打算送上一份厚礼,好好的贺一贺她,您想想,这皆大欢喜的事儿不好吗?就差最后一步了,往前走一步,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范夫人还能怎么办? 她苦着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半响,才在徐老太太的冷眼下缓慢的,艰难的点了点头。 等到下定了决心,之后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范夫人撇下众人,叫了伯晨过来,跟伯晨说了几句话,就要进去看朱景先和朱元。 伯晨却有些担心,犹豫不决的阻止她不让她进去。 世子夫人亦步亦趋跟着徐老太太:“母亲.......” 她一句话还未问完,范夫人在那边忽然掩着嘴不可置信的大喊了一声:“难道景先这个孩子真的做了这样的傻事?!你快让我进去看看,我出来之前,他们姨母还担心的叮嘱我,让我一定要好好看看景先和元元....... 伯晨大惊失色,急忙摇头试图阻止她:“范夫人!您在说什么,没有的事,您别乱说........” 范夫人的声音已经放到了最高,在场的人几乎人人都听见了她说什么,不由得都呆若木鸡。 什么事啊,弄得范大儒的夫人这么失了身份,不顾身份的大声尖叫? 徐老太太和世子夫人对视了一眼,满意的牵起了嘴角。 对,就是这样,把事情闹的越大越好。 徐游也捏着拳头很紧张的在心里笑出了声。 原来是这样...... 范夫人声音更高了,几乎是歇斯底里的道:“肯定是景先这孩子,他说过的,不会再让朱老太太来找他姐姐的麻烦,当时他还咬牙切齿的,现在出了事,还出了人命案,肯定是景先这孩子为了他姐姐,所以把朱老太太给杀了!” 啊?! 现在范夫人说的是啥? 真的假的?! 范夫人不是在开玩笑吧?她刚才说什么,说是朱景先杀了朱老太太? 朱老太太......那就是朱正松的老娘?是朱元跟朱景先的祖母?! 虽然现在朱元已经跟她断绝了关系,但是好歹那也是祖母啊,做人要不要这么绝,本来就已经告了御状把人家给整的家破人亡了,再怎么样,朱正松都已经死了,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朱家姐弟怎么这么没有人性,连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都要杀?! 葛夫人更是直接挑了挑眉:“啧啧,怪不得范夫人一路都心不在焉的,原来是因为早就知道朱家姐弟要害人啊?” 这俩姐弟的确是真的,是不是麻烦精转世?怎么他们到哪儿,麻烦就跟着到哪儿? 众人一时无言,卫敏斋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疾步走过来冷冷的看着范夫人,声色俱厉的道:“范夫人,请你慎言!里面什么事都没发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在这里装模作样,这个卫敏斋,对于朱元也算得上是用心了,边上的徐游忍不住咬牙切齿。 世子夫人拉住了女儿的手,示意她冷静。 这个时候,范夫人便忽然哭了起来:“本来就是!景先这个孩子我知道的,他为了他的姐姐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朱老太太从前对惠宁县主不好,还对惠宁县主呼来喝去的,这回朱老太太找上门来,景先之前就说过,若是让她消失了就好了........现在出了命案,肯定是景先这个傻孩子做的!肯定是!” 杨夫人有些尴尬。 他们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惠宁县主的家事,他们知道的这么清楚好吗? 卫敏斋面色冷淡,不耐烦的摇头:“范夫人,里面根本没发生什么人命案,谁跟你们说出了事有人死了?没有的事!这都是你们自己猜的,快回去吧!我们锦衣卫还要办差。” 徐老太太对着范夫人使了个眼色。 范夫人便更加卖力起来:“承恩侯当然是想替她遮掩了,您这样只会更加纵容她,反而还会害了她!” 世子夫人见时候差不多了,便也跟着出声:“对啊,到底出什么事了?惠宁县主之前就从白马寺走的那么匆忙,会不会是....... 八十三·翻转 卫敏斋面色难看,显然是被这些三姑六婆给弄得头痛,可这些人毕竟也是在京城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尤其是范夫人,她之前跟朱元的关系极好,她的丈夫更算得上是朱景先的师伯,他一时没有办法发作。 到时候伯晨情绪激动,指着世子夫人顾不得上下尊卑就道:“你说什么!?你想说什么,你觉得会不会是什么?!” 世子夫人就等着他们质问,假装自己是说漏了嘴的道:“会不会.......会不会真的是惠宁县主的弟弟杀了人啊?” 跟着来的夫人们顿时面面相觑,一片哗然。 说到底,私底下碎嘴归碎嘴了,毕竟谁也没有真的亲眼看到出事,可是现在世子夫人当着卫敏斋的面说出来,范夫人又那么斩钉截铁,说的言之凿凿...... 这,难道她们还真的就看到了一场热闹? 葛夫人撇了撇嘴,这事儿闹的这么严重,朱元真是个惹事的祸根,什么事儿都有她的份,当初是让朱家家破人亡,现在还纵容弟弟杀人。 真是仗着有楚庭川帮忙就为所欲为了是吧? 如果信王真是为了一个女人如此没有原则,什么事都敢帮她遮掩,那他们葛家还真是不能把希望放在这个信王身上。 毕竟一个心里只装着女人的人能有什么出息? 卫敏斋面色陡然冷了下来,声音冷肃的道:“请世子夫人慎言!根本没有你们说的这回事,里头我们锦衣卫正在办差,希望各位能够配合,不要在这外面以讹传讹,诸位都是身份贵重的人,说话还请慎重。” 承恩侯虽然已经承继了爵位,可是到底还是锦衣卫的实权人物,他一旦真的冷下脸来,很容易想到他当初的绰号玉面阎罗,众人一时忍不住都有些发怵。 范夫人在徐老太太和世子夫人的示意下继续不依不饶,摆明了要把事情闹大:“让我进去瞧瞧!卫指挥使,你们不能再纵容他们了,你们这样下去,岂不是在养虎为患?” 钱二夫人看出不对劲来,急忙看了母亲一眼,再看看翘首期盼的嫂子,忽而有些了悟,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声。 她是知道的,姨母向来在母亲跟前毫无地位,母亲对个得宠的丫头都比对姨母的态度亲和一些,现在姨母这么做,和往常大不相同,摆明了是因为母亲在背后逼迫。 母亲也真是的,怎么还要设计人?! 而且设计的还是朱元! 现在看这个样子,朱景先的失踪只怕也是母亲和嫂子安排的,所谓的朱老太太被杀,当然也是被母亲和嫂子安排好的。 母亲嫂子这么做,就是想让朱家姐弟背上谋杀祖母的名声。 一个杀人一个纵容....... 钱二夫人心里打了个冷颤,完全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是啊,她怎么忘了,母亲向来都是锱铢必较的人,之前小游被设计,姨母和姨父却反过来帮朱元写了救母记,让朱元顺利改变了名声,还当上了县主...... 母亲现在就要朱元之前得到的一切都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可是....... 钱二夫人有些不安的往卫敏斋身后的宅子狐疑的看了一眼,很怀疑母亲到底能不能真的从朱元身上讨到好处。 她还没来得及去劝一劝母亲跟嫂子,就听见姨母将伯晨一把推开,指着里头对着卫敏斋道:“指挥使说里面没有出事,那就麻烦您请惠宁县主和朱景先出来啊!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若是真的没出事,我们自然会跟她赔不是!” 一下子被代表了的葛夫人和杨夫人她们有些不安。 卫敏斋不大想搭理范夫人了,冷冷的看着身边的方良说:“送范夫人回去!” 范夫人心情激动,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世子夫人心里便忍不住得意起来。 看起来,果然是为母则强,从前范夫人是多么斯文体面的一个人,今天为了女儿,连脸面也不要了,简直跟个疯婆子没有区别。 她这么一闹,果然就掀起了众位贵夫人们的好奇心。 也对啊,范夫人还跟朱家来往频繁,关系密切呢。 她都这么斩钉截铁的说朱景先杀了人,总不能是信口开河吧? 而且里面真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之前还说杀了人,出了命案,可是现在大家都在这儿,锦衣卫也来了,信王也在,反而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又说没杀人了。 这像是什么话? 这根本就是说范夫人说的可能是真的啊,朱景先真杀人啦?! 葛夫人心里想,要是朱景先真的杀人,那也挺好的-----弟弟杀人,姐姐怎么也有个连带的罪名吧? 死的还是朱老太太,啧啧。 这么一来,那要是事情闹出来,信王也不能再包庇朱元了,就能甩脱朱家这个包袱了? 这么想来,葛夫人便当机立断的出言相帮:“卫指挥使,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们也是关心惠宁县主嘛,今天到底是一起出来,出了什么事,我们也想知道,如果真杀了人,这可不是小事,难不成你们还想替她遮掩?” 徐游忍不住快要笑出声了。 太好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现在连葛夫人都已经出声讽刺了,待会儿只要真的证明了朱景先杀人,那就太好了! 远处的村民闻讯越聚越多,这里附近都是京城那些名门望族的别庄,其中来看热闹的还不乏来庄子上泡汤的公子哥儿们,听说了这件事,朱景先的同窗们也都呼朋唤友的来了。 说是同窗,也是大部分都是王家那些族学的后生们。 听说了朱景先可能杀了自己的祖母,那些后生们一个个便都激动起来,他们之前就因为孤立和排挤朱景先就让家里的长辈训斥了一番,后来朱景先更是狗屎运还跟了王先生当他的关门弟子,早就让他们怒火中烧了。 现在一听说出事,王家几个嫡支的少年便全都嚷嚷着要问问清楚,如果朱景先没杀人,就让朱景先出来说清楚。 徐老太太嘴角挂着冷笑,搀扶着徐游的手静静的看着被重重围住的正门,忽而脸色大变。 八十四·反问 世子夫人还在跟赶过来的钱二夫人不耐烦的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娘心里自然有主见,不关你的事.......” 钱二夫人急躁不安,总觉得事情不对:“嫂子,你不要犯糊涂了,家里本来就事情这么多,祖父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她是真的不懂,事情其实都已经过去了,为什么娘跟嫂子还要闹出这么多事,让家里事情一波接着一波。 世子夫人懒得听她说,撇过了头不想看她,可是却忍不住呆愣在了当场。 连之前一直还在喋喋不休的葛夫人她们也都惊愕的住了嘴,之前喧哗的众人不约而同的都闭了嘴。 连王家那帮后生们也自动的齐刷刷退后了一步。 之前他们欺负过朱景先,就算是朱景先后来拜了王先生为师,而且还因为那本救母记风评大改之后,他们更加变本加厉的整朱景先。 可是有一次被朱元知道了,朱元凭借一根竹竿把他们打的狼狈不堪。 从那件事之后,他们就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子真是比锦衣卫都凶神恶煞,而且还狠的下手。 他们对朱元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感。 不对啊,他们忐忑不安的再看了朱元一眼,朱元那么镇定,不是说她弟弟杀了人吗? 徐老太太也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这个女人怎么还真的敢出来? 现在这个时候,她应该还缩在里面被楚庭川保护才对啊。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便明白过来-----对啊,朱元这是以为没人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所以还在故作姿态的想要装作没事发生。 这她也料到了,早知道朱元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认命的。 不过没关系,她警告性的再看了范夫人一眼。 范夫人却已经没再跟之前一样歇斯底里了,只是静静的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元没有管这些神色各异的人,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人,忽而笑了一声。 这一声让那些王家的后生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们到现在都还记得,朱元之前动手打他们的时候,也是这么笑的。 连边上的范夫人她们也都是一样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 徐游更是不知道为什么,忽而便觉得心中漏跳了一拍,原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竟然对朱元这么害怕。 范夫人吞了一口口水,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朱元已经下了台阶,面色自然的往前走了几步,正对着范夫人轻声喊了一声夫人:“怎么,夫人刚才说什么?谁杀了人?” 范夫人紧握着拳头没有出声,显然也是被朱元吓到了。 她惶惶不安的转过头看了徐老太太她们一眼。 葛夫人她们也都注意到了,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当着人家英国公夫人的面欺负人家的妹妹,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范夫人捏着拳头转身正对着朱元:“朱姑娘,景先亲口跟我说的,他恨朱老太太,朱老太太当时虐待过你,还把他的身世隐藏把他交给了继母抚养,所以这回朱老太太竟然还找上门来,他就想要替你清除障碍......” “是吗?”朱元笑了一声:“范夫人怎么之前对着我们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范夫人就矢口否认:“我们一直都是这么说的!朱姑娘,我知道你疼爱弟弟,但是那又怎么样?他毕竟是犯了错,不管怎么说,天理伦常,他杀祖母可是天地不容的大罪啊!” 世子夫人很满意。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方良站在朱元身后,对朱姑娘的想法真是摸不透,朱姑娘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为什么要放消息出去? 要是朱姑娘不故意把死了人的消息放出去,这些人也不会巴巴的跑过来找麻烦。 你看,现在这些贵夫人们全都不知道为什么,非得不依不饶的过来看热闹。 朱元没有理会她的腹诽,她挑了挑眉看着面前的范夫人,忽而问她:“夫人为什么这么肯定?若是我弟弟没有杀人,那范夫人又怎么说?是不是范夫人故意设计陷害我们?” 范夫人情绪激动:“我陷害你们什么?!我说的没错,你肯定是故意的,故意这么说来替你弟弟遮掩!” 朱元哦了一声,没有半点恼怒,笑着拍了拍手。 朱景先便从大门处走出来。 世子夫人的面色陡然变了。 怎么回事?朱元竟然还敢让朱景先出来?!她是真的就仗着有楚庭川和卫敏斋所以肆无忌惮吗?! “我弟弟现在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其实说起来,我更想问问范夫人你,接走我弟弟的那些人,你认不认识?他们想杀我弟弟!”朱元抱臂微笑:“范夫人,我看您要好好的想一想,待会儿怎么跟顺天府和锦衣卫的人说清楚。” ......什么?! 朱元这么肯定的反过来质问范夫人,听她的意思,她还指责范夫人故意设计了朱景先? 之前弄走朱景先的人是范夫人?! 范夫人惊住了,转过头忐忑不安的看了徐老太太一眼。 这一次大家都看出不对了。 实在不得不注意到,毕竟范夫人看向徐老太太的次数也太多了。 难道这件事还跟徐老太太有关? 仔细想一想,好像一开始就是范夫人和徐老太太怂恿大家来看热闹的? 范夫人有些崩溃:“既然你说他没杀人,你说朱老太太没事,那你让朱老太太也出来啊!你是县主,殿下跟卫指挥使都帮着你,你当然故意这么说,欲盖弥彰了!” “是吗?”朱元微笑拍手,不一会儿叔晨就跟锦常一道推着一个老太太出来了。 众人目瞪口呆。 什么杀祖母? 人家这不是好好的吗? 葛夫人看看范夫人又看看徐老太太和世子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再说。 朱老太太头发散乱,模样狼狈,被推搡着出来,还目光怨毒的瞪着朱元跟朱景先。 朱元笑着看向了徐老太太和世子夫人,若有所指的道:“其实现在范夫人也的确该好好的想想了,朱老太太到底是有什么本事,从白马寺重重守卫中把我弟弟接走......” 八十五·反咬 朱元说的中气十足,半点没有做贼被抓的那种心虚,站在众人面前也理直气壮没有半分的退让。 相比较起来,濒临崩溃的范夫人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认识范夫人的人都看得出来,范夫人如今是大失常性,跟正常的时候完全不同,她好像是早就知道朱景先是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也好像是故意带着她们所有的人过来的。 但是她这个样子....... 葛夫人是不喜欢朱元,但是这么明显的针对朱元的圈套她还是看得出来的,毕竟范夫人之前频频往徐老太太那里看。 范夫人从前也是向来以徐老太太马首是瞻的。 她挑了挑眉,没有再说话。 而一边站着的钱二夫人更是一下子就咬到了舌头-----她就说,之前知道母亲和嫂子有份对付朱元,她就觉得不对。 朱元怎么可能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 不行......虽然她是因为女儿的事情跟家里闹了些不愉快,对母亲和嫂子也有些怨言,可到底她们总归是她的亲人,她急忙上前几步拉住朱元的手,打了个冷颤道:“朱姑娘,既然没事就最好了,我姨母也是一时急糊涂了才会胡乱说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她努力的忍着心塞跟朱元求情,同时示意姨母见好就收,准备拉着姨母先走。 可是范夫人却努力的挣脱了她,忽而蹲在了地上大哭起来。 这实在是太有失身份了,大家都没想到,忍不住面面相觑。 范夫人可向来都是重视体面胜过一切的人,她怎么今天行事如此奇怪? 徐老太太手脚僵硬,她从看见朱老太太那一瞬间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朱元这个贱丫头,她竟然没有上当! 不,不只是朱元,还有朱景先,他竟然也没有上当! 可是没有理由的,徐老太太回过头恼怒的瞪了世子夫人一眼,认定是世子夫人办事不利,否则的话,朱景先不过就是一个不过十一岁的孩子,他怎么可能逃得过他们早已经安排好了的圈套?! 原本她们早就已经把朱老太太给接到京城来了,而且把朱老太太安顿在了这座宅子里,在适当的时候让朱老太太在白马寺跟朱景先遇上了个对面,又故意让朱景先听见朱老太太跟人商量要对朱元不利,从而让朱老太太成功的把朱景先给骗走了。 原本...... 徐老太太心中绞痛,完全不敢置信自己的计划竟然会落了空。 怎么会这样?她分明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的,朱景先应该会错手杀死朱老太太的远房堂妹,而后被抓个正着的。 朱元跟朱景先姐弟就从此再也洗刷不了身上的嫌疑,就算是不死,也再不可能翻身,只能落魄的滚蛋。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世子夫人被自己的婆婆看的心中惊跳,视线移到朱元身上,又急忙看回婆婆,口干舌燥的摇头:“母亲,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徐老太太现在不想听这些解释,她最烦躁的是朱老太太现在分毫无伤的落在了朱元手里,也就是说,朱景先肯定是一开始就有防备,不然就凭朱元赶过来的这段距离,朱景先早已经出事一百次了。 如果连朱老太太都落在了朱元手里,那朱元早识破了这个计谋? 那现在她们安排了帮助朱老太太的那些人呢? 那些人可都是英国公府信得过的人,如果落在朱元手里...... 徐游看见朱元的那一刻就已经恨不得咬牙切齿了,现在看母亲这慌乱的样子,就更是忍不住有些失控,猛地甩脱了母亲的手上前拉起了范夫人,也再顾不上其他的了,气冲冲的道:“姨母,我们走!你也是关心则乱,既然某些人不识好人心,那我们也不必留在这里看人白眼!” 朱景先冷哼一声忍无可忍:“你说谁不识好人心?巴不得我们出事才开心,明明卫大哥已经再三说过我没事,里面没事,可是你们却还要穷追猛打......你们的好心就是这样。” 徐游懒得跟这样的人争辩,在她眼里,朱元朱景先天生就下贱,镀着一层金边都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冷冷的对着朱景先翻了个白眼,做出一个不屑的姿态,便伸手更用力的去拉范夫人。 朱元牵了牵嘴角。 钱二夫人一看见她嘴角的笑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心里像是漏跳了一拍,猛地后退了一步。 女儿经历的那些事她可是刻骨铭心,就因为女儿不懂事撺掇她父亲去对付朱元的那个朋友太华,整个武宁伯府都差点儿没了。 朱姑娘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她有些忐忑不安的回头看了母亲一眼。 可是也不知道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才这么想,就听见范夫人哭着挣脱了徐游的手,猛地朝着徐老太太婆媳跑了过去。 众人目瞪口呆。 范夫人已经拦住了徐老太太,一下子扑在了徐老太太身上,死死的拉住了徐老太太哭了起来:“姐姐!你放过我,我已经尽力了!你也看见了,我违背良心,什么也顾不得了,为了帮你的忙还不惜陷害两个孩子,我真的尽力了!” 葛夫人打了个嗝儿。 实在是怪不得她这么激动失了体面,主要是今天发生的这一切简直太奇怪了,简直是跟在台下看戏似地。 生旦净末丑全都粉墨登场了。 一个国公夫人,一个大儒的夫人,合伙陷害一个新贵县主?! 真是.......啧啧啧...... 连向来不喜欢凑热闹的杨夫人都把眼睛给睁圆了,做呆若木鸡状。 徐老太太恼怒不堪,她心里已经知道了不对劲,朱元怎么可能那么碰巧就没事?这件事肯定是出了问题。 儿媳妇虽然办事不算是太精明,可是却也不是傻子,这么重要的事,她办事是不会那么疏漏的。 那也就是说,只能是范夫人这个环节出了问题。 也只有这个能够解释,为什么朱元什么都知道,而且还能提前交代弟弟避过了危险,顺藤摸瓜的反过来竟然还抓了朱老太太! 八十六·亲情 终日打雁,竟然被雁叼了眼,徐老太太冷冷的狠狠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从这楚楚可怜的脸蛋上看出了满满的得意! 她竟然敢!她竟然敢! 徐老太太面色铁青,一脚将范夫人给踹开了。 从小对于妹妹的随意态度到现在也没有改,徐老太太恼怒的伸手指着范夫人冷声呵斥:“你疯够了没有?!之前是因为你一直在那里说担心朱家少爷和县主,我们看在亲戚的面上,才陪着你一起来的,谁知道你是在嚎什么丧?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什么话都敢说?!” 世子夫人的手都被徐老太太给握的痛了,急忙附和道:“可不是!姨母,做人要讲良心!婆婆她是为了你,才这么维护你,你却不知道怎么搞得,竟然反过来咬我婆婆一口,你太过分了!你也该替姨父的名声和外甥女儿们的名声着想啊!” 不管之前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现在既然朱老太太没事,那就只能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范夫人一个人。 徐家绝对不能被牵扯进来。 徐老太太对于范夫人失望透顶,她冷冷的逼视范夫人的眼睛:“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事?你怎么学成了这样?!” 葛夫人已经心里把这件事的过程给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她一点儿也不想再呆在这里看热闹了。 说到底徐家也不过就是一时倒霉,以后到底是怎么样还说不定呢。 到底圣上一直都对徐家优待有加,徐家还是不能得罪。 虽然朱元也得了县主的封号,也被太后看重,可是说句老实话,跟徐家比起来,她是真的不够看。 看看朱元的热闹么,那还可以,可是看徐家的热闹,那还是免了吧。 可是之前她们不想走的时候卫敏斋一直赶她们走,现在他们想走了,卫敏斋反而拦住了她们:“这件案子涉及人数众多,还是希望众位夫人们都做个见证。” 做见证?! 众人不约而同都看向徐老太太和世子夫人。 徐老太太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好像是被人当众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 而这一切都是范夫人! 要不是她这个妹妹吃里扒外,通风报信,联合外人来算计她,现在朱元跟朱景先早就已经倒霉了,现在被所有人围观嘲笑的也就该是那两个姐弟,怎么会变成她自己当众出丑?! 她伸手去掰范夫人的手,借着这个机会附在范夫人耳边,语气森然的警告:“我跟你说清楚,你要是再不知足,我让你们家破人亡!” 她是真的做得出来的,范夫人毫不怀疑,毕竟这个姐姐是真的从来就见不得人好,范夫人抬头跟徐老太太对视,眼里全是嘲讽。 怕吗? 她会怕,就不会答应朱元的提议,也不会抛下身份刚刚唱那么一出大戏帮徐老太太婆媳定罪了。 早已经什么都失去了的人,还怕什么? 范夫人抱着头似乎是怕的哭起来:“长姐!我已经尽力了,我真的帮你做了,我不知道怎么朱老太太没事,她之前去接走朱景先的时候都还是好好的,还很顺利......可是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长姐,你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不要迁怒莹莹啊!我的孩子们都是无辜的.......” 钱二夫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惊在当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姨母看母亲的眼神她看的清清楚楚。 姨母是真的在引母亲上当...... 她看向了朱元。 而这一幕戏的主角朱元终于也意识到了是该自己上场的时候,笑了笑上前扶起了范夫人:“范夫人,您何必跟徐老太太争执?事情到底是怎么样,我们问问朱老太太,再问问那些朱老太太身边的护卫不就行了?卫指挥使和信王殿下都在此,是非曲直,我相信自有公论。” 徐游气的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长长地手指甲将掌心的肉都给掐的血肉模糊了也没什么感觉。 她这么看不起朱元姐弟,可是朱元姐弟却一次次的反击来打她的脸!连祖母和母亲亲自设计,也不能把这个贱人送去死!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世子夫人紧张得一直去掰扯范夫人的手,可是越是紧张越是忙中出错,她根本不能拿范夫人怎么样,反而还让范夫人更加死死的抓住了徐老太太,她一时之间茫然无措,只觉得面上无光。 多少年的脸面,都在这一天给丢光了。 而此时,楚庭川也终于姗姗来迟,从宅子里出来,若有所思的看了徐老太太一眼,便道:“徐老太太,朱老太太身边的那些护卫特意从白马寺引诱朱景先来了这里,竟然还妄图杀人栽赃嫁祸给他,幸好我们来的及时,阻止了这件事,朱老太太身边被抓的那些护卫......其中有些很是眼熟......” 他说着,冲着卫敏斋点了点头:“看来这件事要请卫指挥使好好查一查了,佛门清静地,您更是德高望重,怎么能平白受了冤枉?您放心,这件事一定会查的水落石出,还你一个清白。” 徐老太太不知道锦衣卫会不会还她一个清白,但是她现在的脸色就真的是青白交加,面色冷淡的望着信王楚庭川:“殿下说笑了,何须查?我原本就是清白的,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小人污蔑。” 在场的人都已经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实在是也不难猜,平白无故看了这么一场热闹,大家心里都有些五味杂陈。 明明是被徐家拉着来看朱元出丑的,可是没想到现在却看成了徐家的热闹,也不知道该说是走运还是不走运。 不过有一点现在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也怪不得朱元两姐弟对朱家那么没感情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现在他们才知道,朱老太太原来真的如此狠心绝情,一有机会竟然就真的想置孙子于死地,勾结外人喊打喊杀的,真是丝毫没有手软。 原来救母记里写的半点不错,朱家姐弟在朱家活的真是不容易,怪不得他们一心想要摆脱朱家呢。 八十七·眼药 徐老太太从少女时代到现在儿女成群,从来就没有如此狼狈过,回程的马车上,徐老太太脸色煞白,豆大的冷汗顺着脸庞落下,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太丢人了,简直丢人至极! 且不管之后锦衣卫到底能不能从朱老太太和那些手下人嘴里问出什么来,但是今天朱元和范夫人的那些质问到现在已经让她在京城贵夫人的圈子里颜面扫地了。 千年道行一朝丧,她一拳捶在了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世子夫人惊恐不安的抬头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嗫嚅着开了口:“母亲,现在怎么办?朱老太太那里倒是无所谓,咱们从来没亲自见过她,都是让底下的人出面见她的,她也指证不了我们什么,但是姨母那里......” 就是范夫人一口咬定她们设局陷害朱元,这一点是最让人头疼的。 范夫人毕竟是范大儒的妻子,这么多年名望甚重,很受人尊重,她说的话,大家是都很容易相信的。 不管她说好说坏,都是有人信的。 原本是想要当猎人,谁知道自己反而成了笼中鸟,这种恼火的感觉真是让人推搡,世子夫人忍不住垂头丧气。 马车外头全都是议论声,徐老太太烦不胜烦,恼怒的看了世子夫人一眼:“闭嘴!你.......”她情绪激动,伸手指着世子夫人,一时竟然颓唐的倒在了马车上。 徐游顿时惊住,一下子尖叫了一声祖母便扑了上去。 世子夫人也急忙把她给搀扶起来,一面急忙让女儿去把保心丸拿出来,一面拍抚着徐老太太的心口让她顺气。 等到回了家,前脚徐老太太才躺在床上,谁知道后脚锦衣卫就已经跟着进门了,口口声声有些话要问问她们。 徐家乱成了一锅粥,徐老太太和世子夫人忙的不可开交,徐二老爷在这个时候倒是反而难得得了清静。 徐二夫人给他倒了杯茶,坐下来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家里最近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家里日子好过的时候,我们二房反而要小心翼翼的活着,现在家里出事了,我们反而能苟延残喘了。” 仔细想想,还真是讽刺。 徐二老爷牵了牵嘴角算是笑了:“你说的倒是一针见血,是啊,都说家大业大日子才好过,可是我们家正相反,你看看我们,只有老太太和大嫂她们忙起来,才顾不上我们。” 二夫人替他揉肩膀,一面忍不住叹气:“所以怪不得我们,都是她们逼我们的!小三儿死的实在是太惨了,我每天每天的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小三儿叫爹娘的声音......” 屋子里有一瞬间的寂静,徐二老爷伸手握住二夫人的手,冷静的看着她说:“没事的,等到这件事过了,我们就去过自己的日子,这个家不是我的,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在这里受气。” 这些年他也算是看清楚了,英国公府虽然花团锦簇,可是对于他们二房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连他的亲生父亲也不在乎他这个妾室生的儿子。 二夫人垂下眼睛,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又有些担心的抬头看着他问:“那这件事会不会被别人知道?要是被父亲知道了,那我们怎么办?老太太和父亲会杀了我们的......” 徐二老爷冷冷的牵了牵嘴角:“没事的,想要我们的命,那也得他们能够平安过得了这关才行。” 最近丈夫总是做一些让人琢磨不透的事,但是二夫人也不想过多的追问什么,她也知道,女儿的死到底是让丈夫心里有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大房也的确没把他们当成手足兄弟看待。 徐家各有心思,苏付氏的病也终于好起来了,她见了范夫人的时候还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为什么出去一趟,朱元朱景先平安无恙的回来了,倒是范夫人,额头青肿,脸上的妆容散乱,连发髻都乱了。 她向来是把范夫人当朋友的,见范夫人这么狼狈,一时吓了一跳,急忙坐了起来问她:“范夫人,你怎么弄成这样?” 卫大夫人是没跟着去城郊的,但是他儿子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方良又知道她想知道什么,一回来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她现在是什么都知道,因此见苏付氏问起来,她就蹙着眉头忍不住摇了摇头:“我都被你们给弄糊涂了,到底范夫人.......” 到底范夫人是真的一开始就想出卖朱元朱景先,还是其实是跟朱元朱景先商量好了,故意唱反间计来引徐老太太上钩啊? 范夫人有些尴尬局促的笑了笑,正要开口,范若就已经焦急不安的扑进来了,一眼看见了范夫人就忍不住啜泣着扑进了她的怀里。 范夫人的眼泪也一下子就下来了,可是看着女儿这个样子,还是急忙忍住了泪,伸手拍着她安抚她:“没事了没事了,傻孩子,娘早就告诉过你了,我没事的,我一定没事的.......” 范若吓得厉害,半天都没有缓过来。 还是苏付氏看着这样子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见范夫人又累又倦,狼狈不堪,急忙让她先去沐浴更衣。 范夫人擦了擦眼泪,急忙点头,拉着女儿出门回禅院去换衣裳了。 卫大夫人就在苏付氏边上坐了下来,见绿衣拿了药上来,便看着朱景先问他:“先儿你没事吧?” 既然儿子喜欢人家姑娘,那当然就该爱屋及乌,卫大夫人现在看朱景先也是越看越喜欢。 朱景先摇了摇头,露出个憨厚的笑:“卫伯母您别担心,我没事的,我长大了,可以保护姐姐了,不会让姐姐受委屈的。” 卫大夫人便笑起来:“你这样说话,我一时竟然把你跟我家敏斋弄混了,我家敏斋从前也总是这么说要保护我......”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便松快了一些,苏付氏也接过了绿衣手里的药喝完了,伸手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才问朱元:“元元,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跟我说说,现在我还一头雾水。” 八十八·绝情 朱元向来冷静自持,这一点苏付氏是知道的,当时听说朱景先出事,朱元脸上的惊愕让人看着根本想不到她是装的。 苏付氏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忍不住觉得奇怪:“你真的一早就知道景先会被.......” 苏付氏一下子没有继续说下去,抿了抿唇,才吐出了‘朱老太太’四个字,气的咬牙切齿:“这个老虔婆,到底是在想什么?!她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说到底,是她的儿子先对不起我们在先,为了攀龙附凤就杀妻害女,这样的人,他受到报应才是天理昭昭!她竟然还觉得是我们让朱正松倒霉?!” 这样的人迟早都会出事的。 只是从前朱正松一直靠着女人得到盛家的庇护罢了,朱老太太如此纵容儿子,其实说到底,她才是真的害死儿子的凶手。 如果不是她这个当母亲的一直刻意纵容挑拨,踩低捧高,朱正松不会一路走上不归路。 她不但不反省自己,反而还把责任推在两个孩子身上。 真是老不修。 卫大夫人也喝了口茶,见苏付氏情绪激动,便劝她冷静一些,又转头看着朱元:“对了元元,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开始朱景先就知道了有圈套? “没什么好奇怪的......”朱元笑了笑:“其实我早就知道徐家不会放过我,他们要拿的东西已经拿到了,当然看着我这个曾经得罪过他们,而且还拿了他们东西的人舒服心里就不好过。而且杀了我,才能够让一些秘密永远变成秘密。”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不是有人要对付你,而是你不知道危险来自哪里。 可是很不巧,朱元恰巧就因为从前的事而从来对任何可能潜在的危险存在警惕感,她从兴平王妃被娘家威胁,就已经知道了徐家的打算。 而要谢谢徐二老爷,要不是徐二老爷帮忙,她知道徐家的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 她当初在街上看见朱老太太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不对了,因为她是知道的,朱家那些人唯利是图,朱老太太一个失势的老人,她怎么可能坐那样好的马车来京城? 这不可能是巧合。 再加上这次范夫人的反常,朱元早就已经开始起疑,并且让杨玉清他们去查这件事。 而经过杨玉清跟锦常他们的帮忙,徐二老爷也问出了不久前范夫人去了娘家之后被为难和威胁的事。 英国公夫人徐老太太拿女儿的婚事去威胁范夫人,而范夫人为了女儿会做出什么决定,这个根本不必想。 朱元很快就猜到了徐家要逼范夫人做什么,趁着范夫人来了寺里去更衣的功夫,朱元就已经把事情跟范夫人挑明了。 范夫人原本就已经被徐老太太逼得无路可走才决定铤而走险,其实心里对于徐老太太的强势和蛮横早就已经烦不胜烦。 相比较起徐老太太的咄咄逼人跟朱元的循循善诱,范夫人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她跟朱元将徐老太太的计划和盘托出,包括朱老太太在城郊,今天会让人来白马寺找朱景先。 所以朱元早就已经让绿衣出去把消息传给了朱景先,而且跟锦常和承岚也把事情交代了一遍。 至于弄丢朱景先,当然也是叔晨跟伯晨故意为之。 苏付氏听的心惊肉跳,揪着自己胸口的衣裳吓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真是没想到徐家这么可恶,账本拿走了也就算了,竟然还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斩草除根。 就算是派人暗杀,也比这样的手段光明正大的多了。 可是徐家就是这么恶心,竟然还非得用这样的手段往人的身上泼脏水,要让人死还要让人一辈子抬不起头。 卫大夫人也点头:“真是没想到,原来事情是这样,徐家早就已经找到了朱老太太,设计了这个圈套等着你们钻进去,想要你们身败名裂。” 也幸亏朱元机灵,否则的话,卫敏斋身边就算是再多人围着,以徐家的本事来说,也有本事从白马寺把朱景先带走。 而朱景先身边要是没有承岚他们保护,只怕也肯定是要出事的。 哪怕不把杀死朱老太太妹妹的罪名栽赃给他,恐怕他也会出事的。 才说到这里,范夫人已经换好了衣裳带着女儿过来了,她整理了一下情绪,终于算是有了点精神,坐下来就道:“这次的事总算是解决了,我......” 她右眼皮跳起来,忍不住伸手捂着眼睛,片刻之后才继续看着苏付氏和朱元:“真是对不住,我差点儿害了你们。” 苏付氏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忍不住摇头:“这怎么能怪你?!她真不是人,竟然拿你女儿的婚事来要挟你,这都已经是什么时候了?只差临门一脚了,她竟然拿婚事来威胁人!幸亏元元问出了这件事.......” 不然的话,其实就算是成了亲,以后只要范夫人有忤逆她的地方,她只怕也会用女儿的婚姻一直来威胁范夫人就范。 这也太残忍了。 范夫人长出了一口气,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精神尚好:“没事,她以后再也威胁不了我了,经过了这件事,我跟她已经彻底翻了脸,不管怎么样,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也不会后悔,只是苏家的事.......” 范夫人到底是最关心女儿的婚事:“元元,你之前跟我说,苏家的事还有转机,你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苏家的婚事真是让范夫人如鲠在喉。 其实之前徐老太太用苏家退亲的事来威胁范夫人,范夫人便衡量过了利害,也对苏家起了很深重的芥蒂。 这样随时为了姐姐一句话就能推翻之前的决定随时退亲不顾女方名誉的人,就算是以后成了亲,会不会真的对女儿好呢? 会不会又听从徐家的话故意冷落她女儿呢? 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 只是范夫人承担不起女儿退婚的后果,所以才只能先暂时答应徐老太太的威胁,想着先过了眼前的难关再说。 朱元也是用婚事来跟范夫人谈条件的。 现在事情已经了了,范夫人想知道朱元是有什么办法。 八十九·好事 范夫人不想女儿一辈子都在流言蜚语中度过,为人父母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女的路能够走得顺当一些,不必经历那么多挫折和风雨。 之前她被迫答应徐老太太设计朱景先和朱元,也是因为女儿的婚事落在人家手里。 现在徐老太太给的压力总算是没了,范夫人也算是相信朱元的,可是她还是想不到,这件事能够怎么解决? 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苏家不退亲了,但是苏家这样的人家,从前都能为了徐家的命令就来说退亲,她担心女儿嫁过去还是受苦。 苏付氏忍不住叹气:“可怜天下父母心,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元元,你就直说吧,到底打算怎么办?你一定要帮帮莹莹啊。” 范莹可爱温柔,苏付氏每次去范家,都对这个温柔的女孩子很有好感,长期相处下来,已经把她当成自己亲戚家的小孩来对待了,她不想范莹被退亲。 朱元笑了笑,站了起来去搀扶苏付氏,对着范夫人道:“夫人,我们出去走走吧?” 什么? 范夫人有些茫然,她现在没什么心情出去走走,只想快些把女儿的事情给解决。可是经过了这件事,她也已经发觉了,朱元其实很有主见,常常会给你不一样的惊喜。 因此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忍着心里的不安站起身来,勉强的点了点头,强笑着陪着苏付氏和朱元她们出了禅院,往后山的七叠泉那里去了。 七叠泉是白马寺的胜景,原本游人如织的,但是因为今天出了太多的事,反而还冷静了下来。 葛夫人杨夫人她们也都急着走了,生怕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因此七叠泉边上的亭子也都空了,只有距离亭子不远处的演武场上,还零星的站着几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离得近了,苏付氏也就看得清楚了一些,见到是信王殿下跟承岚他们,便忍不住站住了脚,扶着二楼的栏杆缓缓的叹了口气。 卫大夫人正好站在她旁边,见她精神不济,便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看向边上的朱元。 范夫人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就见朱元盯着演武场里一个骑着枣红马的少年,她不由得心念一动,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少年张弓搭箭,一气呵成的将天上一只飞鸟射了下来。 好身手!她忍不住站直了身子。 连卫大夫人也忍不住感叹:“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看着倒是有些面生。” 朱元笑了笑解答了卫大夫人的疑惑:“是苏家的公子,只是并不是之前徐家介绍的嫡支的子弟,而是苏家令信公第四代孙,现任江西赣南知府的苏兆昌的嫡子。” 令信公....... 范夫人当初跟苏家结亲,也对苏家很有些了解,也知道这个令信公一房是苏家的旁支,虽然还未出五服,可是却也没什么往来了。 她有些明白了朱元的意思,神情凝重而严肃的看着朱元:“朱姑娘你的意思,是说.......” 朱元的意思是,范莹还是跟苏家的公子成亲,但是这个苏家不是那个苏家? 她有些犹豫不定:“可是.......这样妥当吗?” 毕竟这是关乎女儿一辈子幸福的事,她是真的不敢勉强下决定。 “可不可以,还要问过范大人和您的意思,他来京城会待很长一段时间,夫人可以先观察他的为人,再下决定。至于徐家和苏家那边,他们不会再来搀和这件事了,影响不到你们。”朱元轻轻拍了拍范夫人的手背:“重要的是,苏少爷是承岚的同窗,家世清白,家风甚好,且为人上进,而且跟之前跟莹莹定亲的苏家是同宗,到时候若是不说,甚至都没有人知道原来这门亲事已经不是之前的亲事,也不会对莹莹的名誉造成什么影响。” 也是,范夫人缓缓的吐出口气,这总算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了,而且如果不成,也算是一条出路。 她看着那个少年从马上一跃而下,飞奔着下来去跟信王说什么,便拍了拍朱元的肩膀,问她:“对了,元元,他叫什么名字?” “苏文祥。”朱元笑了一声,知道范夫人肯定很想知道这个人的底细,便对着朱景先笑了笑:“你过去问问锦常,他什么时候教你射箭。” 锦常笑着答应了一声,飞快的下了楼飞奔进了演武场,兴高采烈的不知道跟锦常说了什么,锦常便指着苏文祥笑起来。 后来还是苏文祥拿了弓箭教朱景先射箭,全程耐心细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卫大夫人见还是怕苏付氏身体坚持不住,寻了个空坐了下来,也招呼范夫人落座,抬手给她倒了杯茶就道:“今天也真是一波三折,你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真怕你也受不住,快喝口茶吧,休息休息,想要看未来女婿嘛,以后多的是机会的,毕竟人还要在京城留很长一段日子嘛。” 大家忍不住都跟着笑起来了,连苏付氏也一扫之前的阴霾,心情好了很多。 等到再过了一会儿,演武场那边武僧们陆陆续续的要去练武了,楚庭川他们便也前后散了。 白马寺的知客僧特意过来问她们晚间的素斋是要单独在禅院里用,还是去前面的斋堂里。 范夫人想了想,对着朱元恳切的投去了一个眼神,见朱元笑着点头,便说要去前面的斋堂里用。 毕竟还是想看看苏文祥的为人处世,看看他人到底怎么样。 苏付氏等到卫大夫人和范夫人都回禅院去休息了,才拉着朱元问她:“你之前说,不怕徐家来找麻烦,徐家肯定没精力来对付我们,你怎么这么肯定啊?” 徐家到底是名门望族,来头太大,他们又有权有势,真想对付朱元,是不会对付不了的,大不了拼命嘛,这次朱元也的确是让徐家丢了太大的人,几乎把脸都丢光了,徐老太太那种人那么记仇,她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朱元吗? 苏付氏心里实在是不能彻底放心,想了想咳嗽了一声催促朱元:“不如你去跟殿下商量商量?” 九十章·不见 不管怎么说,楚庭川真是每次朱元有什么麻烦都是第一个冲出来帮忙的人,而且有楚庭川在,朱元这边的事也顺利了不少。 反正现在也不用担心卫皇后不高兴了。 朱元知道苏付氏担心,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慰她让她不要想那么多,专心再等上几天就知道了。 苏付氏也知道朱元的个性,说得再多,她自己不愿意做的事,绝对没有人能够逼她的,只好问朱元:“那你是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一个苏文祥的?你是不是之前就有打算过了,如果范夫人一开始不肯同意你的提议反过来对付徐家,就用苏文祥来增加筹码?” 其实认真的说起来,这件事还要多谢李名觉。 因为朱元对于在江西境内发生的,邹家小姐被掳走的事一直都抱有疑虑,所以让向问天去了浙江送信给外祖父和舅舅,至于江西那边,当然是去信给了李名觉,让李名觉帮忙。 李名觉为了让朱元清楚江西那里的人脉关系,便将几个主要的衙门的长官的来历都跟她介绍了一遍。 朱元也由此得知了如今的赣南知府苏兆昌跟之前范家定下亲事的那个苏家是同宗的。 虽然同宗,但是据李名觉所说,苏兆昌为人并不势力古板,是个很不错的人,在任期间很受当地百姓爱戴,虽然在治匪一道上并无什么建树,可是在农田水利方面却都很有成就,朱元一听这个,便想起上一世那个凭借着治水最后一路成了户部尚书的苏兆昌,忍不住恍然大悟。 她对这个苏家当然是知道的了,也没办法不知道,因为毕竟人家两父子实在是都太耀眼了。 苏兆昌官途顺畅,一路扶摇直上,虽然他的儿子们没有一个当官的,但是却也都不是什么纨绔子弟。 尤其是苏文祥,他素有才名,后来游历河山写了山河志,将各地风貌都记录下来,后来更是在边境帮着大周的军队顺利找到了瓦剌人的军队,立下了大功,被封为了勇敢伯。 早知道人家的人品,朱元觉得如果这门亲事能成的话,其实对于范莹来说,是损失最小的一个选择。 “当然,这也要看范莹自己的选择和范大人和范夫人的意思。”朱元下了结论,见苏付氏若有所思,便道:“姨母你放心吧,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归是告一段落了,那边的苏家暂时也不会来提退亲的事,范家不必跟之前那样紧张,大可以慢慢的挑选,现在余地已经多了很多了。” 这倒是,苏付氏正想说些什么,外头便有人敲门,说是锦常来了,请朱元出去。 苏付氏便扬了扬下巴,示意朱元自己没事,让她先出去看看。 朱元也的确是有些事要跟楚庭川说,叮嘱了绿衣好好照顾苏付氏,便径直去了前院。 白马寺几乎占了整座山,范围很广,寺里亭台楼阁样样不少,造的比王府也不差什么,楚庭川在寺庙的广场上等着,见了朱元,便笑着冲她招了招手。 僧人们已经开始做晚课了,寺里到处都是木鱼声和念经声,楚庭川见朱元过来,挑了挑眉就道:“我还没找到机会跟你说上话,今天也真是太忙了,你这个大忙人半点空也没有。” “徐老太太毕竟是个老狐狸,我当然要配合一点,不然的话,现在在这里听着诵经声和吹着风的就是徐家人了。”其实朱元并不是很想说这件事,她现在更在意的反而是楚庭川的处境:“你原本就正在查叶家的案子,偏偏这次你还得罪了静安公主,当着那么多人让她摔伤,只怕你回宫去还是要受到训斥........” 楚庭川冷哼了一声:“静安是时候知道这世上的事不是全都要如她所愿了,我对她的忍耐也已经到了头,我总不能一世受她钳制,不管怎么样,反正迟早要有一次的,早总比晚好。” “再说.......”楚庭川停下步子:“我说过不会让你受委屈,就会做到。” 朱元忍不住心跳加速,低着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楚庭川最近也算是把话挑明了,可是到现在她也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应对。 “我.......”朱元抬起头看着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下意识睁大了眼睛,皱起了眉头。 楚庭川察觉到不对,回过头一看便看见了站在廊下若有所思的卫敏斋。 他摇了摇头,并没有再说下去,回过头招呼了卫敏斋一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徐家那边怎么样?” “徐老太太当然是把事情推的一干二净,朱老太太也并没有见过徐老太太和世子夫人,并没有从她们那里得到过什么,只是认识那些护卫,那些被抓的护卫也都不肯开口。”卫敏斋面色淡淡:“我们已经用了刑,但是那些护卫还是不肯开口。” 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徐家用的人,肯定都是信得过的,怎么可能被抓就会供出主子来。 但是卫敏斋还是有些奇怪,他越过楚庭川看了朱元一眼,问她:“朱姑娘,你设这个圈套,将计就计的引徐老太太她们出来,可现在就算是有范夫人作证,那些护卫们一口咬定是范夫人主使的,我们也还是没有办法定徐老太太的罪啊。” “我也没打算让那些护卫开口供出徐老太太和英国公府,所以卫指挥使您不必顾忌留不留活口,没有关系。”朱元对于徐家派来准备要么害死朱景先,要么诬陷朱景先害死人的杀手们没有半点手软,见卫敏斋不解,便道:“我说过,那些账本被拿走也是有代价的,现在就是徐家付出代价的时候了,接下来徐家的对手已经不是我了,但愿她们能够向对付我这样游刃有余。” 卫敏斋便敏锐的意识到了朱元的目的:“你是说,其实这些护卫们被抓,你是另外有打算?所以他们的死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该知道他们是徐家拍出来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九十一·告白 卫敏斋回禅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卫大夫人正好从外头听了晚经回来,见卫敏斋坐在廊下,单膝曲着若有所思的模样,一时站着没动,站在原地看着她好一会儿。 禅院里种了许多的花,到了这个时候,已经馨香满院,卫敏斋仰着头看着月亮渐渐爬上树梢,好一会儿才发现了卫大夫人站在边上看自己,急忙从廊上下来,下了台阶快走了几步,走到卫大夫人跟前搀扶着她进屋:“娘,您回来了怎么不叫我去接您?” “就这几步路,还需要你来接什么?”卫大夫人忍俊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进了屋让人倒了热茶,这才问他:“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去找朱姑娘他们了吗?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啊?” 提起这件事卫敏斋便不知道怎么回答,双手枕在头后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原本不想说的,但是见母亲这么盯着自己,卫敏斋只好闷闷的说:“母亲,朱元她大约真的不适合我。” 卫大夫人抬起手倒茶的动作就顿住了,看着面前的儿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儿子向来是意气风发的,就算是遇上了什么难关,也从来没有见过卫敏斋这样失意的样子。 可是现在,他却露出这副茫然无措的模样,卫大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盏,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想了一会儿便问:“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你从前说,觉得自己跟朱元很像啊。” 他们两个人一样都是从逆境当中走出来一条路的人,什么都要靠自己,行事的风格也很相像,卫大夫人从第一眼见朱元,便很喜欢这个自强不息的小姑娘,觉得儿子跟她很相配。 而没想到儿子竟然也真的对朱元特别的很,对朱元很有好感。 卫大夫人原本是很乐见其成的,虽然其中有些误会,一度让朱元和苏付氏对他们生疏了许多,可是后来还是没事了,卫敏斋也向来都仍旧没有放弃朱元的想法,怎么现在却忽然这么说? 卫敏斋静了一会儿,他是看过朱元跟楚庭川相处的,这就是原因。 朱元跟自己相处的时候,总是冷淡中带着客气,并没有任何的特别,可是刚刚他看见朱元对着楚庭川,却温和而情绪丰富。 对着楚庭川的时候,朱元的情绪好像总是比对着别人多。 更重要的是,楚庭川好像总知道朱元所有的事。 就比如说这一次徐家的阴谋,朱元什么都不用说,楚庭川就什么都知道了,她甚至都不必多说什么,楚庭川就能知道她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这样超乎寻常的默契,不是他能够比拟的。 他收回思绪,有些颓然的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说:“朱姑娘的个性太强了,我这个人也同样倔强,就像是这次的事,朱姑娘是个太冒险的人,我却有您在,不喜欢身边总有这样喜欢剑走偏锋的人。” 卫大夫人没想到儿子是这么想的,一时无言,等到卫敏斋喝了茶,才叹了口气:“就算是不是朱姑娘,你也该好好的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现在你二叔三叔他们已经回了老家去,族里的事就算是暂时有耆老和族长们,可是你总归是这一支名正言顺的家主,该要娶个媳妇儿回来照顾家事了。” 她的身体总归是不好,没有那个精力长期照管家事的。 提起亲事卫敏斋就忍不住大摇其头,找了个借口急忙溜出去了。 卫大夫人就忍不住叹气。 还以为儿子总算是开窍了,可是没想到又没戏了,真是令人惆怅。 卫敏斋好不容易才出来透了口气,总算是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正站在半山上迟疑着是该先去找人聊聊天,还是先回禅院去,肩膀便重重被人拍了一下。 他下意识便两只手猛地一拽,将人给往前拽的几乎飞起来,正要紧跟着上前,便一把被人按住了肩膀。 两人僵持不下,卫敏斋抬眼一看,便见楚庭川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急忙便放了手,站直了身子拱手告罪。 楚庭川笑了笑,摇手让他不必这样,等他到了跟前,才笑着说:“原来你也有这个闲情雅致,怎么这么晚还站在这里吹风?” 远处都是延绵的山峰和不绝的松涛阵阵,卫敏斋站在楚庭川跟前,笑着看了他一眼:“我母亲催着我成亲,我避出来避避风头。对了,殿下,这次的事,朱姑娘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就算是那些人真的以为这次徐家大动干戈是为了抢账本,就真的一定会为了这账本出来对付徐家吗?” 如果会的话那还好,那徐家多的是麻烦了,要跟人家狗咬狗。 可是如果不会,那徐家避过了这次的险境,那朱元的处境可就危险了,这次她可把人家给整的不轻啊。 徐家这次恐怕是好一阵都缓不过来了。 堂堂名门望族,被朱元给整成这样,老封君成了过街老鼠,怎么想都知道人家绝对不可能轻易放得下。 楚庭川倒是没什么担心的样子,他仍旧面色淡淡的看着前方的风景,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她这个人是很倔强的,什么事都习惯依靠自己,既然她已经决定了,我想,一切都该等之后再说。” 卫敏斋垂下头:“殿下对她这么放心?可是若是对她好,不是该什么事都替她想好吗?” 至少他就很不理解,为什么身边分明有这么多人可以帮忙,朱元却从来好像都只信自己,这样过日子,岂不是太累也太单调了? 她总该学着相信人的。 楚庭川转过头对着他,神情认真而若有所指:“她不是笼中鸟,她是飞鹰,她想做的事,就该让她放手一搏,若是失败了,我会在她身后接应她。” 卫敏斋攥紧拳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身上发冷。 原来这才是区别。 他们都没有人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楚庭川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走了。 山上空荡荡的,锦常啧了一声就忍不住小声的嘟囔起来。 九十二·死人 卫指挥使做锦衣卫的头儿是很称职,也的确是个人精,但是看起来在女人缘上头,还是一点儿经验都没有。 朱元是什么人?她还需要别人告诉她去走什么样的路? 得了吧,朱姑娘根本就不是那种等到别人来告诉她哪条路走的更稳当的人,卫大人要是这么想,跟朱姑娘可绝对走不到一起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卫大人根本看不懂朱姑娘要的是什么,不然的话,有个卫大人在,自家殿下的处境就更难了。 锦常忍不住在心里窃喜朱姑娘是个什么都要自己做的人。 等到见了承岚,他还忍不住跟承岚说了刚才楚庭川在半山上遇见了卫敏斋的事儿:“卫指挥使之前就对朱姑娘热切的很,你看吧,我早就说过了,他肯定是对朱姑娘有意思的。” 承岚懒得理会他,伸手推了他一把:“好了,这些事不是我们该议论的,你嘴巴紧一些,别到时候祸从口出啊。” 锦常还想跟他争辩几句,可还没来得及呢,寺里的知客僧便进来传话,说是宫中有消息来,令楚庭川马上回宫去。 这都已经入夜了,怎么催的这么急? 锦常跟承岚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忍不住提起了心,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他一时没有想起来,之前还有个静安公主摔伤了被送回了宫。 现在这个时候还有人出来催促楚庭川回宫去,那看起来肯定是因为静安公主受伤的事了。 两个人都忍不住觉得头大起来。 虽然静安公主自从之前犯过错之后就跟圣上的关系大不如前,也很不受太后老娘娘的喜欢,可是到底静安公主被圣上宠爱了这么多年,总归是有情分在的,她现在被楚庭川呵斥,又摔伤了,恐怕楚庭川回去又得吃一顿挂落了。 过了半响,锦常才磨磨蹭蹭的拍了拍门,隔着门跟楚庭川说了宫里来人的消息。 楚庭川却似乎早有预料,在里头应了一声,便出来让人收拾衣服,自己带着承岚径直去了朱家休息的禅房。 朱景先跟苏文祥还在后山上跟武僧们一起学武,只剩下朱元陪着苏付氏在院子里吹风喝茶,楚庭川敲了门进了院子,和苏付氏打过了招呼,才跟朱元说了自己要连夜回宫的事:“你明天回程的路上自己小心,我把锦常留在这里,他会陪着你们回去。” 苏付氏下意识看了朱元一眼,见朱元似乎有话要说却犹豫的样子,便急忙站了起来:“绿衣,起风了,我有些冷,先进去披件衣裳再出来。” 院子里只剩下朱元和楚庭川,朱元点了点头,让楚庭川小心应对。 毕竟静安公主肯定是回宫告过状了的。 楚庭川笑了一声,让朱元放心:“已经不是以前了,她不能把我怎么样,你放心吧,我是来跟你说一声,你回去以后恐怕也要应付很多事,万事要小心一点。至于邹家的事,你也别太担心,你派了向问天送信回去,李名觉那边到时候查清楚了,也会有消息送回来。” 朱元点了点头,有些不大习惯楚庭川事无巨细的叮嘱,总觉得有些心慌意乱,等到楚庭川走了,才松了口气。 苏付氏正好出来,见状就忍不住摇了摇头,到了朱元面前,看着楚庭川的背影问朱元:“元元,殿下的心意到现在已经很明显了,他对你分明很上心,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楚庭川毕竟不是普通人,到底怎么样,总要给个交代的。 如果朱元真的也喜欢楚庭川,那么怎么也该努力一下,哪怕希望渺茫。 可是如果不喜欢,那也得早早的把话说清楚,毕竟楚庭川是个王爷,当然是最好不要有误会了。 朱元自己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直到第二天回了家,她也还是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件事。 不过幸好她也没有为这件事烦多久,别的事情就找上门来了------林大厨回来说丰乐楼出事了。 苏付氏很紧张,昨天在白马寺才惊心动魄的闹了一场,现在就说丰乐楼也出事了,她急忙摁住了自己的胸口,问她:“到底是什么事?” “汝宁伯府.......哦不......是之前的汝宁伯府的那些人,来我们店里吃了东西之后就说是出事了,吃死了她们的老太太,已经跟顺天府报案了,现在衙差已经将当天做菜的那些厨子都已经抓回去了.......至于我们,季晨已经被带去顺天府了,我是因为不在店里,去伯府送菜单了.......所以才没有动我们......”林大厨情绪激动,有些语无伦次,一时之间根本说不出话来。 而苏付氏简直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什么?! 徐家竟然这么恶毒?!那些账本他们可就是通过兴平王妃的娘家汝宁伯府弄回去的,现在说汝宁伯府的人吃了丰乐楼的东西死了,这不就是打着斩草除根的主意吗? 也就是说,昨天哪怕是朱景先出了事,朱元也出了事,她们也没有打算饶过丰乐楼? 他们这是存心要把跟朱元有关的所有人都弄死。 苏付氏气的揪着衣襟喘不过气来。 朱元却还能保持冷静,她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的林大厨冷静的让他先平复心情:“昨天他们来过店里吃过什么东西?他们点过的菜品有没有旁人用过?当时是多少人一起来的,你先别紧张,想清楚,再告诉我。” 林大厨都已经有孙子的人了,也当了很多年的大厨,可是还从来没摊上过这种菜把人给吃死了的事,真是控制不住情绪,尤其是现在朱元这么一说,他就更忍不住了,好一会儿才拿了绿衣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才肯定的回答了朱元的问题,又忍不住叹气:“其实他们是摆明了故意来陷害我们的,早就已经对我们有了恶意.......可是现在毕竟是死人了,而且死的还是当初的汝宁伯老太太,这简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宁愿这样也要来害我们.......” 九十三·死咬 汝宁伯齐家自从跟兴平王勾结的事情发生之后就败落了,爵位被收回去,连老太太身上的诰命都被收了回去,还跟兴平王妃也闹翻了。 当初做哥哥的把兴平王妃送给兴平王绵延后代,兴平王妃早已经跟齐家关系闹的很僵,自从出事之后,也甚少接济齐家的人。 为了这事儿,齐家还上门闹过许多次,齐正死了,他的妻子当机立断的依靠娘家跟汝宁伯府和离,把孩子们都带走了两三个,汝宁伯老太太为了这事儿恨死了自己女儿,天天都带着几个儿子儿媳和孙子们上兴平王府闹事。 兴平王妃倒不心软,她本来就已经对娘家人很失望厌倦了,可是再不心软,她作为王妃,也不可能真的对自己的母亲置之不顾。 因此陆陆续续的还是给过些银子。 汝宁伯老太太就是利用这一点,谎称自己身体不好,快要死了,趁着兴平王妃带着楚鸣去看她的时候,将楚鸣给拦在了家里,利用楚鸣来要挟朱元交出了账本。 可是光是这样还不够,齐忠紧紧咬着牙,拿手恨恨的掐住楚鸣的脖子,挑衅的望着一脸急切泪流满面的兴平王妃:“你没人性啊!娘辛辛苦苦把你养到那么大,把你嫁给兴平王,让你当了王妃,让你做了人上人,你呢?!我们家里出事,你就光站在岸上看着,根本不把我们当家人!” 这些时间,他算是尝尽了人情冷暖。 从前风光的时候,人人都敬他们是兴平王的小舅子,对他们全都毕恭毕敬,可一旦出了事,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跟他们划清界限。 连最亲的妹妹也翻脸不认人,只给钱打发娘,让他们一个个的过的这么凄惨。 齐忠恨兴平王妃,对着自己这个曾经金贵的外甥也没有半点心软-----反正都要死了,死之前还不如拉上这个身份贵重的外甥,也算是对这个狼心狗肺的妹妹的惩罚! 兴平王妃已经哭的口干舌燥了,伸着手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在发抖。 账本已经要回来了,但是齐忠就是不肯放了楚鸣,而且寸步不离的把楚鸣带在身边,她根本毫无办法。 她这一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一双儿女了,他们谁都不能出事的,经不得一点儿风险。 可是现在到了这个份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哭着求他放手:“现在娘都死了,你们到底还想怎么样?!你们是不是疯了?!” 齐正原本就是自己做错了事,他跟兴平王狼狈为奸,借着兴平王的势力在外面所做的那些事简直罄竹难书,他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跟哥哥弟弟们却就是想不通,总觉得这一切都是别人害的,要不是朱元就不会出事。 兴平王妃疲倦至极,目光僵直的看着面前哭个不停的儿子,讷讷的道:“二哥,我告诉你,要是今天鸣儿有什么不测,我会让你死的,我一定会让你死的!” 齐忠目眦欲裂满不在乎的哈哈大笑:“那又怎么样!?你以为我怕吗!?我啊!我从一个大少爷沦落到街边的乞丐,你知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再坏也不会比之前那个更坏了!你放心吧,等我办完这件事,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兴平王妃一筹莫展。 是她自己太过愚蠢,竟然还会对这些亲人抱有所谓的幻想,竟然让他们钻了空子,以至于现在让朱元受了这么大的冤屈。 丰乐楼是朱元的心血,要是丰乐楼出事,朱元也要受很大的影响。 她已经因为账本的事情连累了朱元,让朱元遭受了几次无妄之灾了,现在如果丰乐楼再出事,她真是再也没有脸去见朱元了。 她失魂落魄的出了门,没有再跟齐忠继续哭哭啼啼。 齐忠终于放开了手里的楚鸣,随意的将他扔给了自己的妻子。 齐二奶奶已经哭起来了,她手脚都在发颤,觉得自己丈夫已经是个疯子了,家里本来就已经出了事,风雨飘摇的,能保全自己就不错了,可是丈夫跟婆婆竟然还异想天开的想要复仇。 也不知道他们是着了什么魔,觉得自己一定能够整治朱元,跟魔怔了似地。 尤其是婆婆,只要想到这些,齐二奶奶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老太太简直是疯了,竟然宁愿自己服毒也要诬陷丰乐楼。 也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 齐二奶奶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跟着这样的丈夫和婆婆都没有想过要和离走人,可是丈夫不干人事啊! 她到底是都做的些什么事?!实在是太过分了,这事儿不管成了还是没成,齐二奶奶都想不到自己究竟以后能过上什么不同的日子。 可是她也知道现在丈夫是疯子,跟他说话根本没有什么用,换来的或许只会是一顿毒打,因此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忍着愤怒什么也没说,回过头抱着楚鸣回后院了。 屋子里安静的很,齐忠靠在窗边坐着,面色狰狞的冷笑了一声。 不会的,现在天时地利,有徐家坐镇当靠山,母亲更是已经不惜服毒自尽,外甥还在自己手里,顾虑外甥兴平王妃也要出来给自己作证,这回一定能整死那个丫头。 他就不信这个邪,京城上下的权贵,但凡是看朱元不顺眼的,统统都倒霉了。 他不信朱元永远都有这个运气。 他也不信老天不长眼,永远帮着这个嚣张的黄毛丫头! 而兴平王妃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丰乐楼了,她站在丰乐楼对面看着大批的官差,掩着嘴不知道该怎么样反应。 她知道眼前有一桩大祸等着朱元,可是就算是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说。 朱元帮过她许多的忙,到了现在,她已经跟朱元算得上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不管怎么说她都不想做对朱元不利的事。 可偏偏儿子现在在哥哥手里....... 兴平王妃进退两难,直到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丰乐楼门前,朱元从马车上下来,才睁大了眼睛。 九十四·办法 朱家忙的一团乱的时候,徐家更是焦头烂额。 世子夫人从未如此颓丧过,家里一回来就乱了套,为了朱老太太的事,徐兆海也费尽了心思,才能把手伸进了锦衣卫里,让那些护卫们全都守口如瓶。 徐兆海心绪不宁,心情自然也就不好,就算是对着世子夫人,都忍不住大呼小叫。 徐游更是一回来就病了。 不病也不行,这一次的事对她的打击也同样很大。 她终于明白,从前她那么居高临下的将朱元看做一个蝼蚁的时候,为什么朱元也同样从来不动气。 因为跟她同样,朱元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是她的对手。 这种不动声色的轻视才是最叫人难以忍受的,她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的挫折,这足以让她觉得挫败了。 她病了,徐老太太却不能病,等到徐兆海来请了安,便咳嗽了几声问起了英国公的消息。 现在家里上下都乱作一团了,她真是很怕英国公不能回来。 不管怎么说,英国公好歹是对嘉平帝很好,嘉平帝也对他很有感情,英国公在,家里上下都更心安。 徐兆海也知道母亲上火,按捺着自己一嘴的燎泡带来的痛苦,勉强笑着安慰母亲,让她放心:“娘你别担心,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暗号了,账本是真的,数额也对的上,只要咱们毁了这账本,父亲就没有后顾之忧,我们已经让人亲自去告诉父亲这个消息了,父亲他曾经镇守安南,所向披靡,这一次也一样能够立下战功回来的。” 最近这些天,也唯有这几句话让徐老太太觉得心里稍微舒心一些了,她半响才扯出了一抹笑,有些自嘲的道:“从来没想过竟然会被一个小丫头给逼到这个份上,险些被她逼得无路可走。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朱元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惊世骇俗,其实严格说起来,徐老太太觉得满朝文武,除了那几个一开始就跟朱元交情匪浅的,其余的应当没有谁能看得惯朱元的作风。 可是偏偏这个朱元真是命好,有范大儒给她写救母记背书,让那些是大夫们都无话可说,民间更是把她看成缇萦一类的人物。 徐老太太不想再说朱元了,她冷冷的看着自己儿子的脸,认真盯着他的眼睛,强调自己的意思:“这一次不会再出事了吧?” 徐兆海被母亲看的浑身一凛,可是犹豫了一瞬,他还是摇头:“娘,这件事......我们做的太冒险了,那个女人很邪门的,她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啊!她要是之前弟弟出事还好,可能她也疯了,可是现在她弟弟也没事......我看这件事未必能够算计的了她。” 徐老太太便有些心烦意乱的哼了一声。 她靠在引枕上咳嗽了半天,才闷闷的道:“算了,再说吧,如果实在不行,那就让齐忠去杀了她,反正齐忠不是也总是嚷嚷着要跟她同归于尽吗?” 徐老太太笑容微妙。 徐兆海也立即便反应过来母亲是什么意思,挑了挑眉点头答应下来。 之前只是为了出一口气,还有为了账本的事灭口才准备杀朱元。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已经结下死仇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当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再说了,朱元的事现在还关乎了楚庭川,那就更不能容忍了。 他们英国公府不能栽在这两个人手里。 从徐老太太房里出来,徐兆海便立即去了中军衙门。 徐老太太让人出去打听丰乐楼毒死人的案子。 世子夫人正好来侍疾,听见老太太派人出去,不由得也跟着心不在焉的等消息等了许久,直到派出去的人回来,才悬着心问:“怎么样?” 管事的脸色不大好看的摇摇头:“这件事是顺天府管,但是我们去打听消息的时候听说了,说是仵作验尸已经验明了,老太太不是吃丰乐楼的菜死的。” 徐老太太跟世子夫人相对震惊。 “怎么回事?!”还是世子夫人更先反应过来:“这么快就能验得出来?而且是谁验的?老太太分明就是吃了丰乐楼的菜死的,那么多人看的清清楚楚,怎么就能验得出来说不是丰乐楼的菜?” 这也太牵强了。 世子夫人冷笑了一声转头看着徐老太太,咬牙道:“自然是信王殿下或是卫指挥使出手,他们两个现在简直是两尊门神。” 把朱元给保护得密不透风。 “是胡太医亲自验的......”管事挠挠头:“胡太医和另外顺天府和大理寺的仵作一同验的,听说还照着洗冤录将人的肚子给剖开了,验明了汝宁伯老太太服用的毒药是鹤顶红,这种毒药都是有定量的,普通人想买也买不到,而且一点点便足以封喉了,可是服用了这种毒药却不是那么快就能发作的,所以当时老太太当时吃了菜立即就死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管事的咳嗽了一声,见两位主子都神情严肃面色难看,自己也跟着愁眉苦脸起来:“而且其他的食客也没有一个中毒的......所以胡太医说,老太太不是中毒,而是自己服毒了。” 又有人横插一杠子! 世子夫人失望透顶:“回回都是这样,她简直如有神助!怎么她就有那么好的运气?!” 屋子里安静的很,管事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徐老太太也难掩失望,可是到底她是早就已经听儿子说过丧气话的,心里已经有了准备,所以倒是没有跟世子夫人一样表露的这么明显,她点点头,让管事的先出去,自己看着面前的世子夫人,让她安静些:“家里事情多,你约束好下人,别再出事了。” 世子夫人知道婆婆肯定是还有别的主意,可是婆婆不说,她也知道问不出来,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告辞出来。 可是世子夫人的一只脚才迈出门槛,肩膀便猛地被人撞了一下,将她给撞得站不稳倒退了两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世子夫人当即便要动怒,可是一抬眼就怔住了。 九十五·搜查 世子夫人一抬眼,就看见了钱二夫人,不由得怔在原地,片刻怔忡之后才冷然问:“你来干什么?” 在白马寺的时候,钱二夫人就一直替朱元说话,她们母女现在都跟吃了迷魂汤似地,什么事都偏帮那个贱丫头,就连在城郊宅子那里,也是因为钱二夫人多嘴,才让大家更相信她们算计了朱元,威胁范夫人去陷害朱元姐弟。 世子夫人现在一看见她就头痛。 钱二夫人却实在是顾不得这个嫂子了,匆匆的行了礼问了个好,就避开她进了房,扑到了老太太跟前,皱着眉头追问徐老太太:“娘,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忽然说哥哥强占卫所下辖的军户的地,贪污军户们的饷银啊?!” 世子夫人回过头就愣住了,诧然了片刻才转头奔进了房里:“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 徐兆海作为中军衙门的佥事,当然不可能事事都是清正廉明的,否则的话,徐家也不会因为一本账本就受制于人了。 可是徐兆海办事是向来很小心谨慎的,根本不可能会乱来,尤其是他位高权重,真正敢查他的人也屈指可数 这么多年从来都没出过事,怎么现在忽然钱二夫人跑来这么说? 徐老太太也吓了一跳,立即便出声训斥:“别胡说!你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你哥哥好的很,才刚出去没多久,你胡说些什么呢!” 钱二夫人急的一把攥住了徐老太太的手,急躁的打断了母亲的话道:“娘,真的出事了!是二老爷回来告诉我的,说是他在衙门好好的,忽然来了大批的锦衣卫,把哥哥给抓走了,说是有人状告大哥,说他侵占军户的那些屯田,还逼死人命,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知道了!” 世子夫人急的也顾不得其他的了,瞪大了眼睛激动的摇头:“我们都不知道啊,他之前是挺了娘的话出去办事了,我们不知道........” 徐老太太也有些控制不住,剧烈的咳嗽了一阵,险些晕厥过去,坐在椅子里急忙出声喊人去叫家里的管家进来。 徐管家是家里的老人儿了,从前也都是跟着英国公去上阵杀敌的,这一次英国公留他在府里,为的就是有事的话也有人能够稳住局面。 徐老太太见了他便让钱二夫人说了锦衣卫去衙门抓了人的消息,又匆忙让他去打听打听消息,看看是否能够见到人。 徐管家却皱了皱眉头,并没有顺着徐老太太的话说出去打听消息,他神情凝重的道:“世子向来做事有分寸,锦衣卫那些人也都是人精,要不是掌握了证据,他们是不会就这样抓人的,老太太,世子夫人,我看恐怕锦衣卫很快就会来家里.......” 大家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徐老太太,她几乎立即便失声道:“快!快去请何先生他们!” 何先生他们都是家里的门客,向来都是替家里想主意的。 世子夫人慌慌张张的点头,可是还没等到她出门,家里的管事媳妇儿们就吓得几乎失态的从外头跑了进来,惊恐的跪在地上跟世子夫人和徐老太太太哭了起来:“老太太,世子夫人,出事了!锦衣卫.......锦衣卫把我们家里给围起来了!” 竟然这么快! 世子夫人面色惨白,这回不必再让管家出去打听消息,也知道自己丈夫被抓走的关系是确定的了,一下子便站不稳往后倒退了两步,要不是服侍徐老太太的几个丫头见机的快,她就要摔在地上。 钱二夫人也大惊失色的回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担心万分的道:“娘,怎么办?!” “怎么办?”徐老太太回过神来,总算是从惊愕中抽出了神来,仔细的思索了片刻便下了决定:“徐管家,你出去,约束好所有下人,让他们待在各自的地方,不许出去胡闯!再去,通知二老爷二夫人还有家里的姑娘少爷们,全都来我房里,别横冲直撞的出去撞上了人。” 锦衣卫那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一个不小心撞上了,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吩咐完了徐管家,徐老太太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喝口茶,底下的人便飞奔进来,说是卫敏斋在外头求见了。 徐老太太顿时站直了身体,立即便凝神道:“请人进来!” 世子夫人惊惧不已,心里又担心自己女儿,又担心丈夫,一时之间坐立不安,可是听见卫敏斋要进来,急忙让跟着进门的女儿避到博古架后头去。 徐游才转过博古架,卫敏斋就进门了。 要不是卫敏斋喜欢上朱元,闹出那么多事来,现在说不定两家的婚事都已经成了,真要是成了婚,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世子夫人心里情绪复杂,看着卫敏斋忍不住撇开了眼睛。 倒是徐游在博古架后头盯着卫敏斋攥紧了拳头。 徐老太太还算是沉得住气,见卫敏斋进来,便问他:“卫指挥使,不知道来这里有何贵干?” 卫敏斋面色淡淡,站在距离徐老太太不远处道:“徐老太太,有人弹劾英国公世子,说他贪污饷银,欺压军户,我们按照规矩,要搜一搜他的书房,因为上头有命,不许惊扰了老太太,因此我特意提前进来知会老太太一声,请老太太不必太过惊慌。” 怎么可能不惊慌? 世子夫人情绪失控的问:“你们有什么证据?!他......” 徐老太太忍不住皱起眉头,心里烦不胜烦,本来家里已经出了事了,不管遇上什么情形,都该保持镇定,但是这个媳妇儿,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是这么上不得台面,遇上一点儿事就惊慌失措的。 现在闹卫敏斋有什么用?摆明了这件事是冲着家里来的,要是没有凭据,锦衣卫怎么可能上门来抓人? 这又不是普通百姓家里,能够由得锦衣卫胡来的? 她立即出声叫住了世子夫人,尚算客气的对卫敏斋点了点头:“卫指挥使言重了,我们相信清者自清,指挥使你随意吧。” ” 九十六·对付 等到卫敏斋点头出了门,徐老太太才转过头看着世子夫人冷冷的训斥:“你急什么?!你以为我们英国公府是什么地方?我们百年以来屹立不倒,经历了多少风雨,那么多风浪都过来了,我这个老婆子也还活的好好的,你放心,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有我这个老婆子顶着,不必你们来担惊受怕!” 世子夫人手脚都在发抖,握着刚从博古架后头转过来的女儿的手,战战兢兢的看着徐老太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卫敏斋到底是跟朱元一伙的,世子夫人很怕他会借着这件事对自己丈夫不利。 钱二夫人见气氛僵住了,便晃了晃徐老太太的手:“娘,现在骂大嫂也没用,您快说说,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你们之前真的用苏家的婚事来威胁姨母,让姨母帮忙对付朱元吗?!您怎么能这么做?!朱姑娘那么聪明,你们也太不小心了!” 干嘛无缘无故去找朱元的麻烦呢?一面又说家里的事情太多。 钱二夫人有些气恼:“父亲还在云南平乱,音讯全无,你们还有心思在京城陷害人,明知道姨父那个人清高了,竟然还逼着姨母去做这样的事,姨母现在闹成这样,以后姨父一定恨死我们,再也不可能理会我们了!” 徐老太太被女儿吵得心烦意乱,忽而觉得手脚发麻,心口憋闷,一口气憋在心里提不上来,连耳朵都似乎开始轰隆隆作响,正要开口,便天旋地转的倒在了地上。 大家顿时吓了一跳,尤其是世子夫人,急忙扑上去,却根本扶不住徐老太太,跟着徐老太太一起倒在了地上。 徐老太太头痛欲裂,一下子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徐二老爷和徐二夫人恰好在这个时候进门,一进门就见到这个场景,顿时也愣了,可是见世子夫人似乎被打击的懵了,方寸大乱,便急忙道:“快,快去请大夫!不......我亲自出去跟卫指挥使说!” 徐家闹的乱成了一团,钱二夫人一直等到晚上,才回了武宁伯府。 钱二老爷早已经回家了,见了妻子这副模样,便问:“怎么了?事情是真的?大舅兄真的事发了?” 二夫人气喘吁吁,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垂头丧气的说:“看母亲那样子,这件事怕是真的,锦衣卫还上门去书房搜查了......” 钱二老爷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这件事咱们也插不了手,你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但是这件事,你心里要有数,大哥他领个京营草料的差事,已经是咱们家里最好的差事了,可这样的差事,要在这样的大事上说的上话,是想都别想的.......” 钱二夫人也知道丈夫的话说的没错,她蔫蔫儿的靠在丈夫肩上,沉沉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办,事情闹成这样......到底是谁首告的哥哥?” 钱二老爷若有所思。 她倒是知道是谁首告,这回出告徐兆海的人是中军衙门的书吏,他自身是军户出身,是顶替了自己父亲的职位进的中军衙门,而出事是最近的事-----他家里的老父亲病死了,他这才忍无可忍,出告徐兆海侵占军户田地,将朝廷下放给军户们的补贴全都克扣在了自己口袋里。 这事儿闹的很大,连几个御马监的太监都被这件事给牵连了。 那些御马监的太监们一个个可都是有来历的,连他们也都落水了,这件事里头水深得很,不是他们能够插手的。 不过,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布局。 如果真的是朱元的话,那这个小丫头的能量可就太大了。 当然,如果是信王和卫敏斋这其中之一帮忙,那也能说明很多,钱二老爷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别因为这件事对朱姑娘就横眉冷目的,说到底这件事是岳母大人她们设计人家不成,反被人家设计罢了,不关你的事。” 钱二夫人知道丈夫的意思,看着他静静的点了点头。 而此时的徐老太太也已经苏醒了,她喝过了药便缓了过来,过了好半天,才闭上了眼睛:“到底是谁,知道这么多事,还能找出证据来.......” 徐老太太不觉得是卫敏斋或是楚庭川做的,一来楚庭川现在也忙的很,静安公主出事的事,他虽然并没有伤筋动骨,但是也还是费了不少功夫,再说他是不可能冒着得罪御马监那批太监的风险来布局的。 卫敏斋就更不必说了,他也没那个机会。 那到底是谁呢? 她想不出来。 而此时的苏付氏也正奇怪的自言自语:“真是老天有眼,老天都知道徐家十恶不赦,所以才会让他们恶有恶报。” 可是这世上哪里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朱景先不肯相信,他转过头去拉着朱元:“姐姐,是不是......” 朱元一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好气又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你真当姐姐是神仙了吗?这样的事也能挖得出来?不是我做的。” 朱景先就吐了吐舌头。 苏付氏却不信,她想起来了,当时汝宁伯府的人挟持了楚鸣,让兴平王妃来要回账本的时候,朱元就已经说过了,说这账本没有关系,只是去了该去的人手里,但是没关系,因为这账本真的去了徐家人手里,徐家人不会得到什么好处,反而只会惹来祸事。 既然祸事不是白马寺那件事,那就是现在这件事了? 朱元笑了笑。 苏付氏就更加心痒了,拉了拉她的手:“元元,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些说啊!徐家是不是真的完了?” “我也不知道。”朱元实话实说,对着苏付氏有些无奈:“姨母,我只能告诉你,那个账本并不只对徐家有用,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但凡跟陆家有点关系的人,都会对这账本很有兴趣,我早在知道徐家的人跟陆家的人一起准备夺走这账本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准备了,提前放出了消息,让那些人知道我被徐家和陆家的人为难.......” 苏付氏恍然大悟。 九十七·脱身 也就是说,这一次在白马寺朱老太太那些人被人指使来算计朱元,正好就会让那些有心人以为徐家是声东击西,其实是借着这件事来要挟朱元拿账本。 而显然,朱元既然没事,账本就肯定是落在了徐家手里了。 尤其是朱元的丰乐楼也紧跟着出了事,就更能说明很多事了。 苏付氏握了握朱元的手,一面拍着胸口一面摇头:“你们的心思可真是......九曲十八弯的,我看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跟得上你们的思路了,既然现在事情成这样了,那元元,徐家到底会怎么样?这回你不仅让范夫人反过来坑了徐家一把,还让徐家真真正正的吃了大亏,你玩的这么大,只我怕你会吃亏啊。” 日子本来就不是很好过了,敌人要是能少就尽量少吧。 当然苏付氏也知道,很多事都天不遂人愿的,见朱元不说话,心里也知道朱元自己的压力也很大,拍了拍朱元的肩膀改口安慰她:“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么。” 朱元担心的却不是这些。 陆家的事情闹的这么大,云南的消息他们能够一手遮天,到现在都不送进京城来,可见他们到底在京城废了多少工夫。 他们那本账本上记录的肯定是他们贿赂过的那些官员名单,有这个东西在手,谁敢找陆家的麻烦跟陆家过不去? 而现在账本在徐家手里,想得到它的人会前赴后继的来找徐家的麻烦,包括陆家,陆家是会下死力气的。 既然徐家自顾不暇,那这些小恩怨,徐家的人是不会有空顾及的。 她担心的是自己的外祖父和舅舅,事情过了这么久,可是到现在为止,那边竟然还没有送消息过来,连向问天也一去没有音讯,这太反常了。 可是看着苏付氏那茫然的模样,朱元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反正现在还没有消息,说了也只是徒增负担,还不如不说。 她见苏付氏已经困了,便安慰了苏付氏几句,就跟绿衣一同出来。 绿衣也因为丰乐楼的事情比以前少了几分活泼气,见朱元沉思,便轻声问她:“姑娘,这次的事是不是还很多麻烦啊?你怎么看着闷闷不乐的?” 这个小丫头也知道看人脸色了,朱元忍不住笑起来,亲昵的摸了摸她的鼻子笑道:“不是,这件事没什么,你放心吧,我......” 绿衣不大明白,还想再问清楚,就见水鹤急匆匆的跑进来,不由得忘记了去找朱元追问,转过头去看着水鹤指着她问:“你怎么啦?怎么跟丢了魂儿似地,什么事这么着急?” 水鹤没理她,直勾勾的看向朱元:“姑娘,季晨回来了!” 胡太医已经证实过了汝宁伯老太太并不是真的吃了丰乐楼的食物出的问题,顺天府放季晨也是很合理的,朱元嗯了一声,让水鹤她们去准备热茶,自己径直去了花厅。 叔晨伯晨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了朱元便急忙行礼。 朱元摆了摆手,知道他们急着见自己的弟弟,便让他们一起跟着进门,一眼看见季晨要行礼,便扬手示意不必,让季晨坐了,问他:“怎么样?有没有受苦?” 叔晨和伯晨也都一脸担心,见朱元没有反对,便急忙上前围住了弟弟问东问西。 他们三兄弟的感情很深,尤其是经历过了顾传玠出卖的事情之后,便更是对彼此都很珍惜,这一次季晨进了顺天府大牢,叔晨跟伯晨急的这几天都没有睡过整觉。 季晨急忙让两个哥哥放心,好不容易脱身,才跟朱元说起了汝宁伯府那些人闹的事,又道:“姑娘放心,有那位汪推官在,我并没受什么苦,胡太医和那两位从大理寺调来的仵作验尸之后,也都证明我们并没有投毒的嫌疑,我出来的时候,听那位仵作说,这种毒药很是珍稀,只有少数几个地方有卖,最近买过这东西的,不是别人,正是齐正的弟弟齐忠。也就是说,他们分明就是自己闹出的这场闹剧......” 季晨喝了口茶,一口气说了下去:“姑娘,那个齐忠现在已经被抓起来了,府尹疑心是他逼着汝宁伯老太太服毒诬陷我们丰乐楼。” 叔晨一等弟弟说完,就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解气的道:“真是罪有应得!这家人真是丧心病狂,竟然连命也不要也要陷害我们,险些被他们给害死!” 遇上这些疯子真是没有办法。 朱元笑了笑,挑眉道:“既然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大家便不要再管,顺天府自然会给出个说法的。” 季晨自己也是这个意思,他点点头,想起什么又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勺,这才想起来了,哦了一声跟朱元道:“对了姑娘,还有,原来那个齐忠挟持了兴平王世子,还把世子给弄的生病了,听说世子已经几天高烧不退了!” 伯晨若有所思:“是啊,说起来,前些天兴平王府的嬷嬷来要账本的时候,就是说世子被掳走了,这些人真是疯了,到底是骨肉至亲,他们怎么下的去手?那还是一个小孩子呢!” 想起楚鸣,朱元心里有些沉重,这个孩子还那么小,她去兴平王府的时候,每次都伸着手要她抱。 可是现在却成了大人的工具。 她皱了皱眉头,回过神来让季晨先回去好好休息,店里的事暂时不要担心,便让叔晨伯晨去兴平王府递帖子。 兴平王妃没有想到朱元竟然还会上门来,见了朱元一脸的内疚,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最近她也算得上是厄运连连了,先是被要挟去拿回了账本,而后汝宁伯老太太死了,再然后是儿子落到了自己哥哥手里,这一连串的事情闹下来,她真的已经算得上是心力交瘁。 尤其是现在楚鸣还病了。 朱元行了礼,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小世子还好吗?” 一句话就惹得兴平王妃哭起来:“对不住啊,对不住元元!” 九十八·缠身 兴平王妃好似又回到了从前被兴平王折腾的那一阵子,整个人都疲倦又憔悴,看上去简直不像是个保养得宜养尊处优的贵妇。 她对着朱元就忍不住哭出了声,握着朱元的手整个人都险些倒在地上:“元元,我知道我娘家那些人都不是好人!我娘从小就不喜欢我,她只看重几个哥哥弟弟,还有我哥哥们,一个个都自私自利,总觉得我什么东西都该拿回娘家,该管他们的一切的事,可是........” 她也下定过决心不会再理会他们。 可是等到汝宁伯府落难之后,兴平王府的日子好过了,汝宁伯府老太太还有齐忠他们就一个个的都上门来了,而且来的还殷勤的很。 一开始兴平王妃当然是坚决的拒绝了他们的探视,毕竟这些人当初跟她闹的很不愉快。 可是人心到底都是肉长的,老太太又哭又闹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口口声声要见外孙子,哥哥也又跪下来又打自己的脸,兴平王妃到底逐渐的心软了。 她原本以为娘家的人是真的诚心改过,可是到头来,原来他们只不过是因为听了徐家的撺掇,想借着她来拿东西罢了。 想起这些,兴平王妃的脸涨的通红:“都怪我!都是我自己不好,分明知道他们的德行,知道他们都不是好人,可是竟然还对他们抱有希望,让事情一步步到了现在这个田地,他们死不足惜,就算是我母亲出事了,那也是她自己做的选择,与人无尤,可是我孩子却是无辜的,可怜鸣儿小小年纪,就因为我一时疏忽,闹成这样.......” 她情绪太过激动,朱元差点儿被她给带的摔倒,幸好及时抓住了架子床才站稳了,拉住了兴平王妃的手腕低声道:“王妃,不如先让我替世子看一看他的病?” 兴平王妃没料到朱元竟然还肯替楚鸣治病,又是感动又是惭愧,松手焦急的站在一边等着朱元替楚鸣诊治。 过了许久,朱元才收了针站起来冲着兴平王妃笑着摇了摇头:“王妃放心吧,世子是受惊过度,等到好好的休息一阵子,再喝几服药就没事了。” 其实胡太医他们来过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由朱元说出来就格外的令人安心一些,兴平王妃胡乱的点了点头,到了现在,终于才平静了一些,脸上也有了一些血色,让朱元去外面明间里坐。 丫头们捧了茶上来,兴平王妃便让她们退出去了,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跟朱元,才垂下眼皮叹了一声气,无所适从的跟朱元道:“真是对不住,账本是我拿给你的,害的你为了这账本遭了那么多无妄之灾,现在又因为我,害的别人来算计你......” 要是早知道这些账本里头有那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兴平王妃早就已经一把火给烧掉了,也省的惹出这么多事端来。 朱元摇了摇头:“这些事谁也想不到的,王妃您不必这么说,其实现在账本不在我手里也是一件好事。” 兴平王妃抿着唇,好一会儿才苦笑了一声:“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她打起精神来,问朱元以后有什么打算:“我也听说了这次白马寺的事,你跟静安公主又起了争执,静安公主还伤了腿,你再回宫去,还是得万事小心才好。” 这些朱元都是知道的,她这次来只是知道楚鸣出事,所以不放心过来看看,而且兴平王妃的性格她也知道。 这件事要是她不过来说清楚解开心结,以后兴平王妃一定会心里有疙瘩。 兴平王妃这个人很不错,她的朋友不多,每一个都很珍贵,她不希望因为误会而生疏。 她笑着反过来安慰兴平王妃。 兴平王妃拍了拍她的手,又让她留下来一道用饭。 可是朱元却婉拒了,苏星月的婚事在即,她虽然已经送过了添妆的礼物,可是到底跟苏家关系匪浅,还是要过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的。 最近事情这么多,她很多事都顾及不上,苏家的事不能耽搁。 苏夫人没想到朱元竟然会过来,一下子又惊又喜,急忙拉住她笑起来:“元元!你怎么忽而来了?我正想着什么时候要过去你那里一趟.......” 她说着,示意朱元等一等,自己转身进了房间。 不一会儿,苏夫人从里头笑着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朱元:“你最近事多,我过去朱家找你,时常都不见你的踪影,我知道你很忙,便也没有打扰你,幸好你今天来了,不然我这两天也一定要过去找你的,我们家老爷寄了信给我,特意要我转交给你的,前几天我去找过你,但是你去白马寺了.......” 她说着,便又有些讪讪的:“我们家老爷前几天又来了一封信,问我是不是把信给你了,说这封信很要紧,我才觉得自己耽误了事,真是对不住。” 朱元摇头,知道苏万里有事,急忙伸手接过信奉展开信看起来。 苏万里这个人向来都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这么急着要让苏夫人送信,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朱元心里灵光乍现,总觉得这封信一定很重要,果然,才展开,她便忍不住捏紧了信纸。 苏夫人在边上看的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见朱元少见的神情凝重,急忙问她:“怎么了元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是不是耽误你了?” 朱元摇摇头,许久没有说话。 苏万里为什么会知道邹家的事? 苏万里在信里让她写信劝付家跟邹家划清界限,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万里到底知道些什么? 屋子里安静的很,苏夫人见朱元不说话,只觉得心里发麻,绞着手很不安的叹气:“都怪我,分明知道他既然说要尽快把信给你,肯定是有要紧事,可是竟然还是耽误了......都是我的不是,元元,是不是耽误了你很重要的事啊?” 朱元回过神,只觉得现在所有的事都是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九十九·束缚 京城已经许久不下雨了,入了夏,天气便越发的炎热起来,每到这个时候,葡萄架底下乘凉的人便越发的多,朱元从花厅里出来,站在廊下看着绿衣水鹤在葡萄架底下拨弄那些枝叶,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苏家在京城的院子并不算大,只是个二进的小院,可是到处却都布置的很雅致,并不显得逼仄,见朱元在,正从外头进门的苏星月便立即提着裙摆跑到她身边笑起来:“元元姐,你来啦?” 她是很喜欢朱元的,尤其是在朱元大手笔给她添妆之后。 母亲说的对,朱元是个很不错的人,连父亲也很看重她,很多事都跟朱元有紧密的关系,她该跟朱元相处好关系的。 她向来很活泼,朱元也能感受到她的亲昵,嗯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见跟着她的丫头们拿着很多东西进来,便笑着问她:“你是去买东西了?怎么样,还缺什么?” 苏星月就摇头:“这些都是母亲之前定好的,我只是去顺便取回来,东西都已经准备的很周全了,其实父亲也写信给母亲,让母亲不必太过铺张,适当便好,只是母亲一直都想尽量给我多置办一些东西......” 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朱元点了点头,让她有空多来朱家玩:“若是还什么缺的,也都告诉我,我总能帮你的。” 苏星月笑的眼睛弯弯:“不必了,元元姐你送给我的那套首饰就已经很贵重了,几乎抵得上这些年我母亲给我存的那些首饰,再不能让你破费了,只是若是元元姐到时候有空的话,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这个小丫头跟普通的女孩子们不同,说的话总是很直白且坦荡。、 朱元就笑了起来。 苏夫人从里头出来,见朱元跟自己女儿聊的开心,就忍不住笑起来:“你啊你,真是一刻也坐不住,虽然娘说心疼你以后要嫁为人妇怕就没什么自由了,可你也不必见天就往外头跑吧?这样被外头的人知道了,像什么话?” 说是这么说,可是苏夫人哪里真的有训斥她的意思? 苏夫人笑着转过头看着朱元:“元元,也多亏了你的缘故,张家人对我们客气的很,也不嫌弃这个小丫头没规矩,我真是只希望这小丫头以后嫁人了能够懂事一些,否则的话,要是遇上不好说话的婆母,也不知以后要受多少苦。” 苏星月急忙晃她的胳膊表示不依。 苏夫人便忍不住笑了,打发她去后头,见朱元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很关心的问她:“我们家老爷到底在信里说了些什么?怎么元元你看完了之后便一直皱着眉头?是出什么事了吗?” 朱元现在自己也是满头雾水,见苏夫人问的关切,便很无奈的苦笑摇头:“我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样跟您说,这件事关乎我外祖家.....等到以后罢,以后我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告诉您的。” 苏夫人倒是不是那么想知道,朱元要做的事,哪一件都恐怖的很,她真是不大想搀和进去,反正她也帮不了什么忙,最后只是添乱而已。 既然朱元这么说了,她便也笑着点了点头。 绿衣跟水鹤也都看出朱元不开心,互相对视了一眼,便想着法子逗朱元开心,跟朱元说起太华的事:“姑娘,太华姑娘不是说以后要回来看您吗?你最喜欢太华姑娘了......” 前些天太华写信回来,说是她的父亲想来京城置办一些货物回去浙江开个铺子,所以来了京城以后,只怕要麻烦朱元。 苏付氏倒是很开心,她跟太华相处了一阵子以后,也对太华很有感情了,之前还一直担心太华的亲人会对她不好,可是现在太华自己写信来说一切都好,苏付氏也就放下了一块心头大事,心里头很替太华开心。 但是提起这件事,朱元的眉头就皱的更紧。 太华的那些亲人三代都是种田的,好端端说要去经商,怎么看怎么不对,再说,太华不是喜欢麻烦人的人,就算求人的对象是她也不例外。 也不知道她家里的人到底是怎么说的,才让太华舍了脸写了这封信。 不管他家里人用的到底是什么法子,但是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也不会是为了太华好是一定的了。 朱元很替太华悬心。 没想到越说越让姑娘不开心了,水鹤跟绿衣都很沮丧,见朱元情绪不高,只好恹恹的对视叹气。 等到回了家里,季晨和叔晨几个人正准备出门,见了朱元便跟朱元说是丰乐楼已经重新开店了,如今生意虽然有一些受影响,但是总的生意还是不错的。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始终叔晨他们都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季晨更是忍不住道:“也该让他们吃点教训,对了,齐忠他们这次是肯定完了没错,不管怎么说也是前途尽毁了,但是徐家呢?徐家难道没事?” 说起徐家,叔晨便猛地拍了一下季晨的后脑勺提醒他:“说什么呢?谁说徐家没事?徐家现在可惨得很,锦衣卫前些天才围了他们徐家,到现在他们世子都还在诏狱里头坐着呢,你还想怎么样?” 总不能让徐家的人真的赔命啊。 大家一时都有些讪讪的,季晨挠了挠自己的头笑起来:“算了,不说那么多了,总归恶人有恶报,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安枕无忧。” 徐家哪里能安枕无忧,不仅不能安枕无忧,简直是寝食难安。 家里上下都乱的很,徐老太太一下子被家里的那些事刺激的病的起不来床,世子夫人也紧跟着病了。 家里头理事的反而成了向来不受宠的徐二夫人。 对外去跑消息的也成了徐二老爷。 徐游陪在母亲身边,整个人都憔悴的不像话,眼圈底下黑黑的,短短几天之后,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 世子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咳嗽了一阵便强自掩着嘴,安慰女儿:“你也别太着急,不管有什么事,总是能解决的。” 一百章·猜测 可是徐游再也不能被母亲这些没什么分量的话给安慰到了,她掩着脸忍不住哭起来,就像是一只淋了雨的猫儿,可怜兮兮的:“娘,您别骗我了!祖父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爹爹进了诏狱,连祖母也病的起不来床,我从来没见祖母这样过....... 徐游已经全然崩溃了:“您总是跟我说没事没事,可是要是真的没事的话,锦衣卫怎么敢抓爹走?!祖母也是,祖母病的都没精神说话....... 世子夫人被女儿说的呼吸有些困难,激烈的咳嗽了一阵险些喘不过气,过了许久才摇了摇头:“你是个小孩子,天塌下来了也不会压到你头上,你放心吧,只要家里还撑得住,我们就会保护你的。” 徐游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帕子,差点儿连帕子都给搅碎了,语气低沉且沮丧的道:“娘,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害怕.....好害怕会出事,爹爹到底怎么样了?二叔他真的能把爹给救出来吗?” 世子夫人沉默着没有回答。 等到好不容易打发了女儿,她才强撑着病体去了老太太房里。 伺候的许嬷嬷一脸凝重的告诉她:“老太太昨晚发起了高热,今天才请了郭太医过来瞧过,说是老太太肝火旺,以至于现在喉咙里都烂了,不能进食进药,让老太太要清清静静的饿几顿......” 世子夫人听不进去,掀开帘子便见到了徐二夫人,顿时便挑起了眉毛。 徐二夫人一扫之前唯唯诺诺的做派,不卑不亢的冲着她点了点头:“大嫂,娘她的烧已经退了,只是身体还很虚弱,而且很担心大哥,你来了就好了,老太太正说要见你。” 世子夫人冷冷的嗯了一声,绕过她进了里屋,见徐老太太正半靠在床上喝药,便急忙过去接过来。 徐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很是虚弱的问她:“身体好些了?方才你弟妹还说你那边也请了太医来,说是你焦虑之下病倒了。” 世子夫人接过许嬷嬷递过来的茶,忍不住满面的苦涩:“我没什么事,只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有些心力交瘁.......娘,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世子在外头办事向来都很小心的,可是这一次却这么多人站出来告他......连锦衣卫都惊动了,那帮人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世子这一次只怕会出事.......” 心里太多的担心和委屈了,世子夫人急匆匆的出了口长气,一时激动便忍不住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徐老太太也一时沉默没有说话。 这件事的确是很棘手,徐老太太已经让徐管家去探听过了,可是向来在官场上很吃的开的英国公府竟然也半点消息都探听不到。 这真是太奇怪了。 徐老太太不得不担心。 但是现在家里这么多事,徐老太太也不能再说什么丧气的话,摇了摇头忍着头痛叫世子夫人提起精神来:“别说那些没用的了,现在既然打听不出消息来,就先管束好自己家的人,你看着点小游,别叫小游闹出什么事,让小游若是没事,便别进宫去了,就报病吧。” 报病? 世子夫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徐老太太的意思。 信王和卫敏斋都是站在朱元那边的,要是徐游进宫去撺掇u静安公主再出了什么事,那这一次真是没那么幸运了。 世子夫人急忙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徐老太太见她无精打采的,又出声安慰她:“也别这副样子,过一阵子,总是会好的,等你公公回来,便好了。” 世子夫人点点头,服侍着徐老太太喝了一碗粥,便跟老太太告辞,最近的家务都是由二夫人在管,其实说到底,世子夫人心里也的确不是那么放心。 可是谁知道才站起来,门就被敲响了,徐老太太示意许嬷嬷把人带进来,一转头便见是徐二老爷,脸上便带了几分急色:“怎么样了?有什么消息没有?” 徐二老爷叹了口气,东奔西跑了几天之后也憔悴了不少,点点头就道:“打听不到很多消息,最近风声鹤唳,大家听见了是我们上门就忍不住退居三舍了......” 徐老太太早就已经料到了,世态炎凉,很多事就是这么现实。 尤其是徐二老爷平时又很少跟着父兄出门应酬,京城认识他愿意给他面子的人也就更少了。 世子夫人也难掩失望。 徐二老爷见她们都这副样子,就更加为难,过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的道:“也不是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到......我打听到,锦衣卫从家里书房拿走了许多东西,其中就有大哥跟底下卫所的那些卫所官员勾结的证据......” 世子夫人顿时脸色大变。 徐老太太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什么来,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神情万分凝重。 世子夫人吓了一跳,见她面色惨白,急忙晃了晃她的胳膊让她回神:“老太太,怎么了?” 徐老太太面色凝重,过了好一会儿,才震惊的摇头:“不.....不会的.....怎么会呢...... 徐二老爷忍不住疑惑的看着她。 世子夫人也急忙追问:“怎么了娘?您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徐老太太的确是想起来了一些事,她伸手指着徐二老爷:“老二,你快出去,你去查一查,你大哥之前不是在廊坊有一处庄子?你查一查,那庄子的来历!” 怎么忽然这么说? 徐二老爷想不明白,但是他向来是很怕徐老太太的,徐老太太这么交代,而且语气这么严肃,他也不敢再问什么,急忙点头答应了,便转身出门办事去了。 世子夫人也奇怪的很,见徐老太太这么说,就知道她肯定是已经猜到了什么,急忙问她:“娘,怎么样,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是不是您想到了世子在外面做了什么?” 徐老太太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着没有开口。 她总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是谁出手来对付徐家,可是想到人选便觉得不敢置信。 一百零一·麻烦 徐二老爷却不知道向来盛气凌人的嫡母为什么忽然又变了脸色,他小心翼翼的观察嫡母的脸色,过了一会儿才偏了头看着她,小心的问道:“母亲,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大哥在里面什么消息都没有,锦衣卫亲自查这个案子......” 徐老太太沉吟了片刻,伸手点了点桌子,冷然看着地面一会儿,抬头看着徐二老爷吩咐:“老二,你现在出门去,拿了我的帖子去拜会张公公......看看张公公那边如何说。” 张庆这个人向来都是跟英国公府来往密切的,英国公在宫里的消息灵通,也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跟张庆关系匪浅。 可是这一次英国公不在京城,家里连连出事,张庆竟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太奇怪了。 不管怎么说,如果没出事的话,张庆怎么也该对英国公府的事情表示关心的。 世子夫人听出了徐老太太的意思,震惊不已的回头看着她,一时之间太过惊讶了竟然说不出话,直到徐二老爷出去了,她才蹭到了世子夫人跟前:“娘,您是在......是在怀疑,对付我们的是张公公?” 张公公?! 这怎么可能呢?! 张公公分明跟家里熟悉的很,逢年过节也时常送礼走动,关系这么好,怎么现在娘竟然会怀疑他? 徐老太太却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苦笑了一声,神情冷漠的道:“我也但愿是自己多心了,否则的话......家里就真的有难了。” 世子夫人摇摇欲坠,走出门的时候连脚底下都是软的,好似是踩在了云朵上,扶着丫头的手险些一个趔趄摔倒。 云萍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见神情恍惚,急忙劝她:“世子夫人,您也别太担心了.....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要过的......” 世子夫人勉强点点头,出门去了议事厅。 议事厅里徐二夫人正在理事,见了她来便急忙站起来,淡淡的喊了一声大嫂。 世子夫人颔首在徐二夫人之前坐的位子上坐下,随意的问:“最近府里有什么事?” 徐二夫人哦了一声,接过了她的话头径直说了几桩,最后咳嗽了一声,点了一个婆子出来:“对了大嫂,外祖家来了人,送来了一些东西,说是要给娘的,您看怎么处置?” 外祖家?世子夫人看了她一眼,才想起这外祖家是赵家,很是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让人将东西拿出来,一眼便看出那些东西是之前家里送过去的节礼。 那些贵重的人参药材和绸缎全都原封不动的被送回来,足以证明赵家的态度了。 世子夫人忍不住觉得头痛。 这一次家里真是四面楚歌了,连老太太的娘家都开始划清界限。 徐二夫人再次问了一句,世子夫人便做出了决定:“先将东西收回去,拿礼单出来,我去给娘过目,问问娘的意思。” 那到底是老太太的娘家,老太太嘴上刻薄,对娘家各种抱怨,可是其实说到底,她还是对娘家很看重,否则的话,也不会什么事都试图越过妹妹,使劲儿的要压范夫人一头。 处置完了这件事,世子夫人便有些精神不济了,犹豫了一瞬,还是拒绝了云萍让她先回房去休息的提议,转身去了老太太那里。 徐老太太刚睡下不久,世子夫人坐在外头明间里头等着,一直等到老太太醒了让她进去,才拿了礼单进门。 屋子里一股药味,徐老太太在这烟雾缭绕里抬起头看着她,面色不大好的问她:“怎么又回来了?我听许嬷嬷说你在外头坐了一下午等着我醒,出了什么事?” 世子夫人便将手里的礼单给了许嬷嬷,看着徐老太太接过去皱起眉头,便小心的道:“东西怎么送过去的,就怎么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这回外祖母怕是生我们的气了.......” 岂止是生气,简直是气的狠了,否则的话,赵老封君这么多年从来也没这样打过大女儿的脸。 徐老太太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哪怕是儿子出了事,她惊慌过后也能很快的镇定下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事情涉及到了娘家,她就无论如何都无法保持冷静。 到了这个地步了,娘她竟然还是这么偏心! 肯定又是为了那个贱人!母亲从小到大就偏心她,不管这么多年她做过多少的努力,在娘家心里,她永远也比不上那个人! 徐老太太被气的气血上涌,只觉得连耳根都火辣辣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礼单给撕了个粉碎,冷笑道:“拿回来便拿回来!反正他们也不稀罕我,我做什么都比不上那个小贱人,既然她们不稀罕,那就干脆从此别再送了!” 世子夫人不敢多说什么,她这次过来,全然是因为心里头不安,所以想跟在老太太身边,若是有什么消息,也好第一个便能知道。 她跟丈夫的关系很是不错,所以丈夫出事,她心里是真的万分的担心。 徐老太太被气的头昏脑涨,直到徐二老爷都已经回来了,她都还是一脸怒容。 可是看见了徐二老爷,她还是破天荒的给了个好脸色,点点头招呼徐二老爷坐,才问他:“怎么样?” 徐二老爷脸色苍白,有些纠结的摇头:“母亲,事情只怕是真的麻烦了,我今天去了御马监在外面的办事衙门,可是张公公的那些小徒弟们没一个敢跟我说他在哪儿的,连我去了张家递帖子,也都不得其门而入......” 那也就是说,张家是真的要跟徐家划清界限了。 不,甚至不只是这样,徐老太太捏紧了拳头,整个人都绷紧了,冷笑了一声厉声道:“好!好!好!这些人就这样看扁我们!不过就是因为一时出事,那些人便一个个的都以为我们徐家是被人踩到脚底站不起来了!” 她情绪激动,险些将边上的茶杯都给打翻了,世子夫人急忙上去搀扶住她:“娘,您别想那么多了......还是快想想怎么样才能够解决这些麻烦才是正经......” 一百零二·包袱 解决? 徐老太太垂下头冷哼了一声。 那些人都看扁徐家,可是说到底她并不担心,因为英国公都能从安南全身而退,怎么可能会栽在云南那个地方? 只要老爷子能回来....... 徐老太太到了此刻终于彻底的冷静了下来,正好听见徐二老爷说要再去外头查一查。 她冷冷的摇了摇头,肯定的道:“别再去了,从现在开始,家里彻底关闭门户,你们谁都不能再出去,有什么事,都等老太爷回来再说。” 徐二老爷挑起眉。 徐家安静了下来,汝宁伯府的人就跟着倒了霉,齐忠原本就是一个孤傲难以接近的人,进了顺天府大牢又没人打点疏通,本身还桀骜不驯,很快就被修理了一顿,得了病。 汝宁伯府的人一出事,朱老太太那边便也紧跟着日子难过了起来。 顺天府衙门里,朱老太太肥壮的身子正缩成一团待在角落里,对着面前的两姐弟冷然相对,语气里全都是怨毒:“你们别得意,就算是你们这次没事,以后也会不得好死!” 朱景先攥紧了姐姐的手,面色一瞬间有些发白。 可是他很快就调整了情绪,正对着朱老太太的脸冷眉相对:“劳祖母费心了,放心吧,我们好好的,到现在还活的很好,以后也会活的很好。倒是您,年纪这么大了还要进牢里来......” 朱老太太顿时就竖起了眉毛,转过头面目狰狞的望着朱元:“都是你!都是你们!要不是你们这两个丧门星,要不是你们不知足,根本就不会闹的家破人亡!你们那个没用的娘,她自己短命,你们却非得怪到你们父亲身上,这世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偏偏你们这么多事!偏偏你们要闹出这么多事!你们害死你们父亲,你们害死自己的父亲和三叔,你们会不得好死,你们一定会不得好死!” 她骂的声色俱厉,连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凸出来,简直对朱元和朱景先恨之入骨。 倒是边上的齐二奶奶她们满脸的惊慌失措,瑟缩着喊了一声朱姑娘,见朱元看过去,便带着哭腔求情。 朱老太太咒骂的声音不停,朱元对着齐二奶奶扬手示意,目光仍旧丝毫不让的对着朱老太太,一直到朱老太太骂的口干舌燥,才笑了一声,好整以暇的问她:“怎么样?骂完了吗?老太太觉得出气了吗?” 朱老太太扶着脖子愤恨的看着她。 她不知道为什么朱元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也不知道为什么朱元竟然还要来看她。 在她看来,这个时候朱元过来,分明就是故意挑衅的。 她抿着唇愤恨的道:“我睁着眼睛看你什么时候死!” 朱元便嗤笑了一声,她好整以暇的坐在了边上的衙差准备的凳子上,理了理自己身上的丝绦,悠闲自在的笑道:“那老太太只怕等不到了。” 朱老太太目眦欲裂。 朱元只当没看见,她原本的确不想再跟朱老太太有什么牵扯,在她看来,朱老太太当初的确是有错,但是朱正松死了,已经算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 可是偏偏朱老太太从来都不肯死心,一次又一次的来找她们姐弟的麻烦。 这一次更是跟徐家勾结在一起,听了徐家的指使来对付朱景先。 要是被她得逞,朱景先以后的名声就毁了。 对这个从前她口口声声最疼爱的孙子,她也能这么狠得下心,这样的人,朱元不觉得还有什么对她客气的必要。 她并不是要从朱老太太嘴里得到什么徐家的把柄,只是单纯的觉得朱老太太的日子不该过的这么舒心。 凭什么他们姐弟要无限制的被这样的人纠缠着过这一生? 以后朱景先还要娶妻生子,他还有大好的人生,不能一辈子被这个女人给的阴影所笼罩。 所以她看着朱老太太将眉头皱的死紧,似乎要扑过来找自己拼命,冷笑着抬起了眉毛笑出了声:“老太太,这一次有徐家帮忙,你还不是照样出了事?我信这世上有公道,所以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有儿孙送终!” 边上的齐二奶奶一时之间被镇住了,完全没想到朱元竟然说话如此的一针见血。 朱老太太也惊得一个倒仰,气的喘着粗气一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这个小贱蹄子!这个小贱蹄子! 她竟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她气的简直要疯了。 可朱元却已经不再理会她,冷冷的对着她冷笑了一声,便拉起朱景先出了门。 朱景先还是有些难堪,他坐在马车里,安静了半响才怔怔的看着她:“姐姐,这件案子顺天府自然会审出来的,为什么你还要带我来看她?你明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话的。” 为什么姐姐分明知道朱老太太的德行,还要来自找没趣? 朱元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表情严肃,便摇头道:“我是看你每天魂不守舍的,知道你心里总是还有疙瘩,所以带你来看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也好心里有数,不用再背着这个包袱,总觉得自己做的太绝了。” 朱景先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虽然他也知道的很清楚,朱老太太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他们姐弟好过,更对他们的母亲绝情的很。 可是朱老太太到底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了,又因为他们进了牢里,他始终没有办法彻底的寒心。 不过经过了这一次之后,他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 他握住姐姐的手,坚定的道:“姐姐你放心,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为了这件事难过。” 朱元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知道你是个心软的好孩子,可是有时候,心软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其实说到底,真正害死了朱正松的是她自己,谁都不用为这件事负责,我不想你永远记着这件事,因为从他们决定害死我们母亲开始,他们就再也不配当我们的亲人了,你明不明白?” 一百零三·熟识 街上人来人往,朱景先看着外头穿梭不息的人群,半响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恨不得马上就能长大,不必再让姐姐还要处处替他担心,可是有时候他发现不管他怎么努力,始终赶不及姐姐对危险的预知能力和判断力。 姐姐什么都知道,他不仅不能帮得上忙,反而还事事都要姐姐反过来替他操持。 朱景先满脸的郁气,朱元一眼便能看出他的心思,摸了摸他的头笑起来:“我知道你盼望着快些长大能来保护我,可是先儿,人的成长不能一蹴而就的,等你多经历一些事,自然就会明白了,很多事急不来。” 说到底,她很多事做的这么急进,也是因为要给朱景先时间慢慢长大。 哪里有什么万事顺利,什么都要靠自己来争取才能得到。 朱景先也明白姐姐的好意,他摸了摸自己的头也跟着笑起来,信心百倍的跟朱元保证:“姐姐你放心吧,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学的。” 马车上铺着的垫子既厚且软,是从西洋那边来的贡品,朱元得封县主的时候宫里赐下来,苏付氏便拿来装饰马车,有了这垫子,马车也不容易颠簸。 朱景先举起手来,还没说什么,就猛地被颠了一下从座位上颠到了毯子上,不由得哎哟了一声。 绿衣立即就跑到了马车边上,隔着车窗跟朱元说:“姑娘!是信王殿下,他正在楼上喝茶,见到了咱们的马车,便让锦常下来问问您跟少爷上不上楼去喝杯茶。” 朱景先捂着头看了朱元一眼,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是信王殿下,姐姐,你上去吗?” 小孩儿问话的语气狡黠的很,好似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朱元又好气又好笑的伸手在他头上凿了一下,才吩咐绿衣让车夫将马车赶到狮子楼。 锦常已经在门口台阶上等着了,见了朱元来,就笑容满面的迎上来:“惠宁县主,您可来了,快快,里面请。” 一旁的狮子楼的小二简直目瞪口呆。 这位锦常爷也太反复了吧,刚才还对人爱答不理的,现在对着朱姑娘就换了一张脸。 锦常领着朱元上楼,又替朱元开了门,让朱元进了门,这才伸手拦住朱景先,推着他往楼下走:“殿下跟你姐姐有要紧事说,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咱们下楼去,你不是要跟我学怎么射箭吗?我介绍个师傅给你认识。” 朱景先向来是知道楚庭川对朱元很好的,见锦常这么说,想想之前姐姐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也跟着点了点头,只是才转过了拐角处,便在楼梯上碰见了一个人,不由急忙退后赔不是。 锦常也急忙拉了他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正要道歉,便愣住了,啊了一声便疑惑的问道:“范公子?” 朱景先闻言便抬起了头,一眼便看见锦常嘴里的范公子真是范大儒的小儿子,不由得也喊了一声范大哥。 他时常跟着自己的先生出入范家,跟范家的这位大哥也是很熟的。 范公子笑了起来:“是景先啊,这么巧,你们也来这里?丰乐楼那边一座难求,你竟然还往别的酒楼跑,不怕你姐姐生气吗?” 丰乐楼的生意并没有因为汝宁伯老太太的事受到什么影响,相反,经过了这件事之后,丰乐楼重新开张推出了几款新菜,生意更加火爆了,一般人若是中午要吃饭,早早的早上便要提前去打招呼定位子。 范公子开玩笑,朱景先跟他关系也算不错,便赧然笑了笑:“我是陪姐姐过来的,等会儿就要走了。” 范公子也不再继续逗弄他,点了点头就道:“我也是陪着我妹妹出门的,既然如此,不耽误你们了,下次有机会一道出城去打猎,听说你如今箭法也练得不错了。” 朱景先有些不好意思,看了锦常一眼便急忙摆手:“称不上不错,只是锦常大哥不嫌弃我蠢笨,肯教我罢了。” 锦常笑嘻嘻的揽住他的肩膀夸耀道:“那可不,我当年在羽林卫里头,那也是一等一的骑射好手,有我这样好的师傅,怎么可能教出不好的徒弟?跟着我你就放心吧,保管你们出去打猎的时候你赢!” 范公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等到转过身,范公子便侧头跟妹妹们解释:“这位教导朱公子骑射的,是殿下身边的亲卫,也是从羽林卫里选出来的,羽林卫你们都知道了,也叫做小将门,不管是出身还是品貌,都是一等一的。” 他说着,忍不住便感叹道:“景先倒也的确是运气好,竟然跟他也认识,关系还不错。这个林锦常可跟泥鳅一样滑不留手的,多少人想拍他的马屁都不得其门而入,倒是朱景先,竟然能跟他相谈甚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范若咳嗽了一声,搀扶住边上的范莹,垂下眼睛就道:“这也没什么,不是朱公子运气好,是惠宁县主本事大罢了。在白马寺的时候我们就看出来了,信王殿下和卫指挥使都对惠宁县主另眼相看,既然信王殿下都这么对惠宁县主了,那他的亲卫对朱公子这么亲近,不也是正常的吗?” 众人都是一怔。 范公子反应过来,便哈哈笑了两声,推开门引着妹妹们进门,一面便道:“也是这个道理,殿下既然跟惠宁县主交情不错,他的亲卫自然也对景先不同了。不过景先这个小子也的确是个不错的后生,连父亲也说他纯朴赤诚,是个心地极为纯澈的孩子,也该他有这个福分。” 范若低着头没有答话。 倒是一直都没有任何反应的范莹喊了一声三哥,见范公子抬头,便道:“三哥,不知道今天狮子楼有什么拿手菜,你能不能替我们去问一问?” 妹妹心情不好,这回范公子带她们出来是专程带她们出来放松放松心情的,当然不可能拒绝,立即便笑着答应:“好啊,我现在便去,你们先等一等,我去楼下看看。” 一百零四·障碍 等到打发走了哥哥,范若便坐在圆凳上冷冷的哼了一声,将杯子重重的扔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愤愤不平的道:“真是笑话!现在这算什么?好处都被她给得尽了!我们算什么?!” 她气的很,连杯子倒了水流出来,她也没有理会。 范莹看着一桌子的水忍不住皱起眉头呵斥了妹妹一声,又轻声道:“你嘴巴能不能有个把门的?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母亲和父亲都对朱家姐弟很是亲近,你现在说的话要是被他们听见了,岂不是又要平白得到一顿训斥?” 说起这个,范若的反应便更大了,她义愤填膺的拿出帕子擦桌子,越是擦便越是气,一时忍不住气怒的看着姐姐:“姐姐!现在你竟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你也太好欺负了!要不是父亲母亲为了帮她,怎么会得罪姨母?怎么会让苏家来退亲?你都快成亲了,现在却闹成了这样!她倒好,轻飘飘的说给换个人选,就好像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似地!” 范莹铁青着脸没有开口。 母亲回到家便跟她说过了这件事了,她一开始就知道苏家的亲事大概是不能成了------大姨母跟家里的关系就是这样,她说了什么就是什么,母亲根本拿她不能怎么样。 可是她没料到的是,母亲竟然听了朱元的话,相信了朱元,还要让她嫁给朱元找到的什么苏家的旁支的子弟。 真是太过分了! 母亲把她当成什么? 朱元又把她当成了什么?! 她们难道都觉得她是个累赘,不管什么男人,只要是个人塞给她,她就该欢天喜地的嫁过去吗?! 她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手,见范若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脾气忽然便上来了,一下子对着妹妹吼了一声:“闭嘴!” 范若惊住了,她从来没见过姐姐发这么大的脾气,姐姐向来是最温和的,她一时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握住了姐姐的手,急切的安慰她:“姐姐,你别生气,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她看着范莹情绪这么激动,一时更加激愤:“说来说去,都怪那个朱元!她以为她是谁,竟然还婚事都想自作主张给你定下来,她算什么东西!” 范莹苦笑了一声,语气淡淡的道:“那有什么办法?父亲母亲都这么听她的话,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儿?” 范若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真是太过分了,她倒是好,一下子攀上高枝儿了,不管是卫家还是信王殿下,哪一个都是万中难寻的人中龙凤,可是轮到你,她就随便给你塞个人糊弄你!姐姐啊,那个所谓的苏家的苏文祥,那都跟真正的苏家是一表三千里的人了,谁知道他们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来接近你的?你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 范莹本来心情就很不好,因为这件事心里思绪纷乱,心里不是滋味,现在被妹妹这么一说,更是火上浇油,心情彻底跌到了谷底。 范公子回来的时候便见两个妹妹在雅间里生闷气,丫头们都被关在门外,他知道妹妹们心情不好,见她们这样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不由得叹了口气,进了门便将门给带上了,温和的问她们:“两位大小姐,这又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惹得二位又动怒了?” 他向来跟妹妹们关系都很好,妹妹们也愿意跟他亲近,见他发话,范莹抿着唇一言不发,范若却叽叽喳喳的倒了一肚子的苦水。 范公子听的皱起眉头叹了口气,坐在范莹对面嗔怪的看了范若一眼,让她不要胡乱说话:“你也知道现在姐姐心情不好,竟然还说这些煽风点火的话,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呵斥完了范若,范公子便叹气看着范莹,放低了声音劝她:“你啊,父亲和母亲这么疼爱你,怎么可能会对你的事不上心?既然父亲母亲都说苏文祥人实在是不错,那你为什么非得认定人家不是个好人选呢?那个苏文祥我也见过,他比锦常的箭法还要好,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往后肯定是前途无量的,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啊,不信的话你看看大姨母介绍的那个苏家,他们遇上了事靠得住吗?” 范若很是不服气,见姐姐只是低着头气鼓鼓的不吭声,便沉声讥讽:“这么好,她自己不要?说到底,她就是为了让母亲帮忙对付大姨母,所以才推出一个人随便来应付姐姐和母亲罢了,三哥,你现在还替她说话!” 范公子觉得妹妹们真是让人头痛,摇了摇头很是无奈:“我怎么会是替他们说话?我是在让你们把事情往好处想,父亲和母亲这么疼你们,怎么可能会随意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自然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再说了,母亲也什么都还没说啊,只是说找个机会带你们出去借着做客的借口让你们见见苏文祥,什么都还没定呢,你们怎么就先怪起人来了?再说,就算是怪人,也没必要怪到朱家的人头上啊。” 范若气怒:“怎么不关朱家人的事?整件事就是朱家的人挑起来的!要不是因为朱元,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母亲也不会因为她而得罪大姨母!现在弄得姐姐的婚事都受影响,她是好了,现在因为父亲写的救母记翻身了,以后自然是什么高枝儿都能攀上的了,可姐姐呢?姐姐就变成了踏脚石!” 范公子皱着眉头,实在忍无可忍的训斥她:“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这些事哪里是你一个小孩子可以议论的?什么攀高枝儿?!这是你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话吗?!朱姑娘帮了我们家不少,你别觉得自己多委屈,更别在这里煽风点火挑拨阿莹!免得以后铸成大错!” 他向来脾气温和,少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范莹跟范若都吓了一跳,尤其是范若,更加觉得面上挂不住,忍不住呜咽一声险些哭出来。 一百零五·记仇 不知道家里的人是不是吃了什么迷魂汤,为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都对朱元这么死心塌地,朱元说什么好就是什么好,说什么坏就是什么坏。 父亲是这样,母亲是这样,现在连哥哥都是这样。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小二吆喝了一声喜气洋洋的托着托盘上来了,里面的菜品全是狮子楼大师傅拿手的新菜,对于范家的女孩子们来说,出来吃外面的饭菜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一直都对狮子楼和锦绣楼这些地方很是向往。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谁都没有心情再吃了。 范若掩着脸哭了一阵,甩开了姐姐的手就跑走了。 范莹站起来急忙的要去追,可是她最近都郁郁寡欢,什么东西都没吃,一时之间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晕倒。 范公子扶了她一把,也是又气又急,也顾不得再吃饭了,带着范莹匆忙下楼。 他们跑的太急,连朱景先上了台阶跟他们打招呼都来不及回应,还是范公子停了下来,招呼了朱景先一声,急匆匆有些尴尬的拍了拍朱景先的肩膀:“我有急事要先走了,来日若是有空的话,你再来找我玩啊!我们到时候一同出城去打猎。” 朱景先急忙点头,见范公子急匆匆的跑了,如同身后有人在追似地,忍不住有些疑惑:“范大哥怎么回事?他们才来这么一会儿,连菜恐怕都还没来得及上呢,怎么就要走了?” 锦常满不在乎,他对范家的人并不熟悉,也就不在乎她们到底是留还是走了,见朱景先急着问,就啧了一声安慰他:“你管人家做什么?说不定是不想吃了呢,他还带着两个妹妹,女孩子家嘛,说不定又有些首饰要买了。” 这倒是,朱景先也没再当回事,上了楼敲门进了门,就看见朱元正跟楚庭川在相对喝茶,便笑着喊了一声殿下,才去跟朱元打招呼。 楚庭川转头便看见他跟锦常站在一起,笑着答应了一声让他坐:“又是锦常撺掇着你去找什么骑射师傅了罢?我说之前楼下一有动静这小子便溜走了,原来是去堵你了。” 锦常在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一片好心到底是为了谁啊,怎么殿下反过来还要拆他的台? 真是太不给他面子了。 朱景先见锦常气鼓鼓的,也忍不住笑起来了,他就知道锦常最近这么殷勤肯定没那么简单是真的想教他骑射。 他没顺着楚庭川的话去说,反而岔开了话题,刚好想到范家人来过,便跟朱元顺势说起了这件事:“姐姐,刚才我看见范大哥和范大姑娘和范二姑娘,只是不知道怎么了,范公子他们才来了一炷香时间便走了,好似范二姑娘还哭着冲出去了。” 范若? 朱元皱起了眉头。 说好了从白马寺回来之后便要一同去看苏文祥的,但是范家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是不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她若有所思,楚庭川便心有所感的看着她笑了一声:“怎么了,是不是范家的事有什么不妥?” 朱元摇了摇头:“也算不上,只是范夫人之前一直对苏文祥态度很热切,可是这些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又没了消息,我这几天忙着处置之前那件事的首尾,所以没顾上,看来我得去问一问范夫人了。” 楚庭川对于这些事并不是很清楚,可是听说是亲事,便没有再追问,毕竟这事关人家的婚姻大事,他不管以什么立场都不好追问太多的。 他便道:“大约是还在为退亲的事伤心吧,毕竟虽然外头的人不知道这个苏家不是从前订婚的那个苏家,可是他们自己却是知道的,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自己的。” 这倒是,朱元想一想范莹的性格,知道范莹向来是温柔顺从的,遇上这样的事,难免会伤心。 她斟酌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也不该这么快的下决定,楚庭川说的没错,事关一个女孩子的一辈子,怎么也不该由她这个外人来做决定,她决心一会儿回去便让苏付氏过去找一趟范夫人。 范夫人此刻被女儿给闹的头痛不已,赵家派了人送了几套新衣裳过来给范莹,是赵老封君心疼外孙女儿,觉得外孙女儿受了委屈,所以特意去的云上阁定制的新衣裳,这在从前对于女儿们来说是盼也盼不来的好东西,可是现在女儿却连看也懒得看一眼。 她不由得一面气急的按着太阳穴,一面无奈的质问儿子:“你怎么回事?让你带着两个妹妹出去散散心,你倒是好,把两个妹妹都给惹得哭着回来了,你怎么当的哥哥?!” 范公子有苦难言,他看了哭个不停的范若和范莹一眼,咳嗽了几声不知道该怎么说。 还是范若气冲冲的扑在范夫人的怀里,哭的险些失声:“娘!就是哥哥,今天我们在狮子楼遇见朱景先了,他跟殿下身边的亲卫关系亲近的很,我就说惠宁县主也算是攀高枝儿了,她是翻身了,却害的姐姐只能糊里糊涂随便嫁一个人,我就说了这么几句,谁知道哥哥就生气了,说我们忘恩负义,说我煽风点火.......” 她哭着看着范莹:“娘!姐姐根本不认识那个苏文祥,那个苏文祥什么都没有,他怎么配得上姐姐啊?!” 范夫人头更痛了,捂着额头直叹气。 她是真心觉得苏文祥不错,尤其是丈夫回来之后让底下的门生去查过了,苏文祥的父亲苏知府政绩不错,眼看着就要高升,他自己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在江西是有名的才子,他的母亲也是山西的望族柳家的女儿。 看来看去,这个女婿人选实在是没有不好的地方,而且只比之前苏家那个嫡支的苏家后生好,可是谁知道女儿不知道为什么却忽然执拗起来。 她叹息着摇了摇头,摸着女儿的头叹气:“你就是为了这件事,这些天都心事重重,不肯出门?” 范莹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一百零六·峰回 范莹欲言又止,可是做娘的哪里有不清楚自己女儿心思的,范夫人有些无奈也有些遗憾,深深地看着女儿摇头:“你这个傻丫头,你以为爹娘会随便选个人便把你嫁过去吗?若是娘真的这样,也犯不着当初答应你们姨母去害人了......” 范公子也气的厉害,哼了一声气冲冲的道:“可不是!娘为了你们什么都肯做,甚至连向来最重要的名声也不要了,还不是为了你们的实惠?!那个苏文祥人才品貌家世无一不好,爹跟娘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答应让你先去看看的,也只是看看,没说就要定下来,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就觉得爹娘要打发你们走似地,胡乱迁怒人!” 范若还是不服,拉着还在犹豫的范莹就呸了一声:“这么快就找了一个人塞过来,能好到哪儿去?当初看上的那户人家,是爹娘千挑万选出来的,到说定亲事花了三四年,可现在这个呢?匆匆忙忙的,能好到哪儿去?三哥,你也知道姐姐的脾气了,她这么温柔,谁都能踩她一脚的,朱元分明就是没安好心!” 范公子就冷着脸斥责道:“胡闹!就是你在这里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说了这件事是父亲母亲决定的,你怎么什么都要怪朱姑娘?朱姑娘也没什么得罪你们的地方,就算是白马寺的事,那也是母亲先答应了她的,她也没有威胁娘啊!” 范若梗着脖子冷笑:“没有威胁娘?那个节骨眼了,她抓住了娘的把柄,知道娘在替大姨母做事,娘还能怎么办?当然是什么都由她了!” 越说越不像话了,范夫人沉下脸来,目光冷冷的看着范若严厉的呵斥她:“闭嘴!你说什么?!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已经说过了,这件事是我跟你们父亲商量好了的,人选只是暂时定了,也不是说婚事立即便要定的,再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哪里有你们说话的份?” 范若被吼得眼泪连连,看看母亲再看看气冲冲的三哥,恼怒的站起来便跑了。 范莹也胡乱的擦了擦眼泪便跑出去了。 范公子恨铁不成钢,看着两个妹妹有些无奈的回头跟范夫人抱怨:“娘,说到底是二妹她太心高气傲了,凡事都只有别人的错,没有她自己的错,要不是她在其中煽风点火的,其实妹妹也不会这样激动。” 范夫人摇头叹气:“若儿的脾气就是这样,掐尖要强偏偏还总是自以为是喜欢钻牛角尖,算了,这事儿暂且搁置吧,总不能结亲最后成了结仇,你这个当哥哥的,平时多爱护妹妹们,想跟她们说道理也缓和一些来,别反而弄到后来闹的生分了。” 范公子无奈应是。 范夫人便起身要去看看两个女儿。 范若一到了自己院子里便嚷嚷着不许人跟着,一路扑在了枕头上哭起来。 范莹紧随其后的跟进来,推了推妹妹,有些为难又带着些委屈的啜泣起来:“算了二妹,既然父亲母亲和哥哥都说那个苏文祥好,嫁了也就嫁了吧,我现在还能求什么呢?本来就是被人退婚的,有个人肯娶我,我现在就该烧高香了。朱姑娘也是一番好意......” “到现在你还说这种话?!”范若支起身子来不可置信的摇晃着姐姐的肩膀,觉得姐姐的脑子一定是摔坏了:“你不是也说这个苏家肯定不如之前那个苏家吗?现在啊,连那个青州知府的女儿都能嫁进张家,张家好歹是名门望族,新出了个探花郎前途无限,可这个苏文祥呢?他们把他吹得天花乱坠的,但是还不是到了这个年纪都没能娶妻?!” 范莹的声音也猛然尖锐起来:“那不然呢?我还能怎么办?母亲说的是,婚姻大事本来就不是该由我们插嘴置喙的,这都是父亲母亲的决定,我除了遵从还能怎么样?难道你要我忤逆父亲?” 范若愤愤不平:“一切就都是那个朱元弄出来的,她自己飞黄腾达了,就不管别人的死活,父亲母亲一番好意让她翻身救了她,她却这么随意的处置你,你尚且只能这样,要是将来轮到我,她岂不是要把我随意塞给个贩夫走卒?!” 越说越不像话了,范莹被她说的又惊又怕,握住她的手腕不赞同的摇头:“别说这些丧气话了,爹娘这么疼你,怎么可能对你跟对我一样?” 她若有所指的冷嘲了一声:“不会的,傻丫头,你看看大姨母跟母亲,你就知道了。”、 范若一头雾水,没有听懂姐姐的话。 怎么回事?怎么又扯到了大姨母和母亲身上? 她不明白,范莹便嗤笑了一声,收起了脸上的嘲讽摇了摇头:“跟你说你也未必明白,没关系,你不明白也有不明白的好处。别替我担心了,谁欠我的,我都会好好的记着,一定会加倍的讨回来!” 范夫人推开门正好听见最后这句话,挑了挑眉有些茫然:“什么加倍的讨回来?” 范莹咬着唇为难的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妹妹,描补似地急忙道:“没什么,母亲,您怎么过来了?” 范夫人还来不及张口说话,范公子便急匆匆的掀了帘子进来,什么都顾不上了,张口喊了一声娘,便道:“徐家出事了!” 又是徐家? 范夫人皱起眉头,将手里已经接过来的茶杯顺势放在了桌上,催促他:“什么事?” “英国公终于有了消息,云南那边八百里加急送了军报,原来英国公当日失陷是因为陆家通敌,跟叛党勾结泄露军机,才导致英国公出事被围困,不能传递消息回京,近日英国公已经大胜了叛党,并且让人八百里加急送了军报进京,揭露陆家在云南称王称霸、官逼民反的罪行,现在内阁几位阁老都已经进宫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 范夫人眉头皱的紧紧地。 意思也就是说,英国公如今打了胜仗?! 一百零七·大功 范夫人顾不得两个女儿的哭诉了,随意的安慰了她们几句,便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苏家那边暂时不会来提亲,既然你不喜欢,娘也不会逼着你嫁,说了结亲不是结仇了。” 范若破涕为笑,紧紧拉着范莹的手。 范公子忍不住皱起眉头。 范夫人也看出女儿们的心意,心里担忧她们想法太过偏激,可是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解开她们的心结,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让她们两个自己好好想想到底要怎么决定,便带着范公子急匆匆的赶去花厅了。 他们到的时候,范大儒也已经急匆匆的赶了回家,见了他们便挑眉:“你们也知道了?” 范夫人点点头,见范大儒坐下,便急忙开口追问:“老爷,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了吗?怎么现在忽然又说人没事,而且还打了胜仗呢?若真的是没事.......” 这一次范家已经毫无遮掩的跟徐家撕破了脸,要是英国公真的打了胜仗完完整整的回来,凭借着大姐那个锱铢必较的性子,以后范家只怕是家无宁日了,光是想想都可怕。 范大儒叹了口气,他知道妻子的担忧,见妻子精神困乏,不忍心过于刺激她,便含糊的道:“事情也未必就这样顺利,徐家现在惹上的麻烦一堆,水满则溢,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先别为了将来的事情担忧了,说说女儿吧,听说今天若儿她们是哭着回来的,出了什么事?这两个丫头向来都很省心的。” 说起这件事范夫人就觉得无奈:“你别提了,还是为了苏家的婚事在闹情绪呢。她们今天不是被小三儿带着出去了吗?在狮子楼就恰好碰见了元元和信王殿下,若儿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总认定这门婚事是朱元随意敷衍塞责给我们的,为她姐姐打抱不平来着,所以就跟她三哥闹了一场......” 范大儒没想到女儿们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哭着闹着回来的,下意识皱起眉头:“若儿这个脾气也太霸道了,总是自己想什么便是什么,这件事已经跟她说过许多遍了,苏文祥不管是人才还是品貌都是上佳,选他并不折辱我们的女儿,偏她总是咋咋呼呼的闹腾,以至于叫莹莹也跟着胡闹。” 范莹向来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当然是妹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只是范莹向来有什么心事也从来不肯宣之于口,只是一个人闷在心里。 要是被妹妹说的真的对这门亲事起了什么反抗的心思,那以后嫁过去,受苦的还是她自己。 婚姻大事不能儿戏,范大儒便叮嘱妻子:“这件事你还是要多多上心,问清楚莹莹到底是怎么想的,若是她实在是不愿意,那这门亲事就这么作罢吧,若是她不甘不愿的嫁过去,到时候她自己觉得委屈,也害了苏文祥,到底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不能拿来胡闹的。” 这个道理范夫人怎么会不知道,她嗯了一声便答应了下来,愁眉苦脸的摇头:“真是一桩事接着一桩事。” 范大儒知道她是担心徐老太太报复,安慰她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没对不起人,要怪也不能怪我们,再说,他们也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范夫人点点头,又交代他:“不管怎么样,您还是跟朱姑娘那边也知会一声吧,让她也小心一些。” 逼近如果说徐老太太最恨的是范家,那第二个眼中钉就是朱元了。 范大儒笑了起来:“这个还用你说,你放心吧,我早就已经让人去了,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毕竟很多人都急着给朱姑娘通风报信呢。” 急着给朱姑娘送信的锦常还没进朱家的大门,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急着拍门要进去:“快点快点!开门啊!” 朱家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新来的小厮也是认识他的,一见了他便急忙笑了起来:“是锦常少爷!您怎么有空过来?” 锦常对朱家的人向来都是很平易近人的,自从知道自家殿下的心思以后,他就决定哪怕对朱家的那只叫做旺财的狗也得和颜悦色,一见人家招呼,他便顺势应声道:“可不是,我来是有要紧事要通知县主,县主在家吗?劳烦你们通川一声。” 小厮一面开门一面点头:“在的在的,真巧,就在刚刚我还替方大人开了门呢,方大人也是来找我们县主的。” 方大人? 锦常顿生警觉,警惕的问道:“哪个方大人?” 小厮忍不住就笑:“还有哪个方大人?当然是锦衣卫的同知方良方大人啦!” ......锦常在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娘。 他一听见消息便已经加速赶来了,谁知道竟然还有人来的比他更快,就知道卫指挥使这个人对朱姑娘不怀好意了,现在看来果然是来跟自家殿下抢人的。 哼。 锦常翻了个白眼,催促小厮快带自己进去:“我有要紧的事要见朱姑娘,再不告诉她就来不及了,快快快,快带我进去。” 他张牙舞爪的在门口着急的要命,忍不住连声催促,杨玉清正好回来,见了他这样还以为是有人在捣乱,疾步到了跟前才发现是熟人,便笑着摇了摇头,跟锦常打了声招呼。 小厮也惊喜的喊了一声杨大爷。 锦常跟杨玉清很熟悉了,见了他便啊了一声:“杨大哥,最近真是很少见你啊,你跑哪儿去了?这是打哪儿回来?怎么弄得风尘仆仆的?” 杨玉清没回答他,只是问他:“来找我们姑娘啊?” 锦常嗯了一声:“是啊,我们殿下有些事要我们告诉朱姑娘,我就过来了,正好,一道进去吧。” 杨玉清对着小厮点了点头,便让人将马给牵走了,自己引着锦常往里头走:“这边请,我也是刚刚才回来,怎么了,林小将军是有什么急事吗?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们姑娘?” 锦常便促狭的道:“事关朱姑娘的事儿就没有不急的。” 一百零八·远归 这说的倒也没错,锦常每次一来通知的都不会是什么小事,杨玉清失笑,带着锦常进了门,过了第一进的院子,便在回廊上见到方良,不由住了脚,客气的冲着方良拱了拱手:“见过方同知。” 锦常在心里哼了一声,觉得方良这个替卫敏斋跑腿的也太勤快了。 方良对着杨玉清也很客气,笑着拱了拱手便看见了他身边的锦常,便冲着锦常也打了声招呼:“怎么林小将军也来了?这么巧?” 巧合什么,分明就是知道自己干什么来的,锦常对着他皮笑肉不笑的道:“哪里巧?毕竟方同知你们消息灵通嘛,你的腿脚可比我快的多了。” 方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也不跟他一般计较,毕竟大家都是为了上头做事罢了,笑了笑便跟杨玉清告辞。 杨玉清带着锦常往里头走,听锦常总是有意无意的打听方良来的勤快不勤快,便忍不住笑:“林小将军总是对方大人他们很关心?” “关心什么?”锦常哼了一声:“他要是不往朱姑娘这里跑的这么勤快,我才懒得招呼他。” 一面说着,一面已经进了花厅,看着花厅里摆着的屏风,锦常难得的安静了下来,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见了朱元进来便急忙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县主。 朱元扬了扬手示意他坐下,见了杨玉清便对着杨玉清点了点头:“杨大哥,辛苦了。” 杨玉清便摇头:“正好回来就在咱们门口遇见了林小将军,他说有要紧事要告诉您,所以我就带着他一道进来了。” 朱元便看向了锦常:“有什么事?” 终于轮到自己了,锦常急忙就说起了来意:“县主,您知不知道,英国公打了大胜仗,他已经将那些乱党给平定了大半,并且杀了好几个串通陆家的知县,当即选定自己身边的一些幕僚暂代官职......” 这等魄力,也不愧是历经四朝,当初平定了安南的大将军了。 朱元嗯一声,面上并没有太过惊愕的神色。 锦常就知道方良之前来肯定是为了通风报信的,知道自己晚了一步,不由得气结沮丧。 他可是一听见了殿下的吩咐就紧赶慢赶就跑来了的,谁知道还是晚了人一步。 朱元倒是并没有看出锦常为什么不开心,她见锦常说完这些便沉默下来,便点头说:“你回去告诉殿下,让殿下不必担心我,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锦常不大明白:“朱姑娘你怎么会知道?我们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知道阁老们都已经进宫去商议此事了,我一知道就跑来告诉你了。” 朱元笑了笑:“猜到了。” 猜到了? 锦常满脸茫然疑惑,这个也能靠猜的吗?还猜的这么准。 不过他也知道朱元向来都是很聪明的,没再说什么,只是问朱元:“那朱姑娘你知道了,有什么打算?这件事英国公是立下了大功,之前徐家闹出的那点小风波,只怕就是这么过去了。这么一来,那朱姑娘你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哪儿有那么简单? 朱元知道锦常不明白,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笑而不语,谢过他来告知,便让他先回去。 锦常也只好先回去跟楚庭川说,先说了卫敏斋已经率先派了方良去通风报信的事,紧跟着才说朱元早已经猜到英国公会大胜仗了,跟楚庭川道:“殿下,朱姑娘她冰雪聪明,早就已经知道了,不必我们担心的,亏你还这么紧张让我去通知她。” 楚庭川正在找书,闻言从楼梯上下来,拿着书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才摇头道:“我让你去通知,是我的心意,跟旁人有什么关系?” 锦常可不明白这些,他哦了一声,半信半疑的道:“那殿下,那朱姑娘这事儿到底怎么办啊?朱姑娘现在可是英国公府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刚刚从朱家回来,还特意绕了英国公府那条街回来的,之前英国公府禁闭门户,门口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现在英国公没事了,而且眼看着要班师回朝,英国公府门口可热闹的多了,不少人都在那儿围着呢,不知道是什么事。” 这么嚣张,那岂不是头一个就对付朱元? 楚庭川笑了一声,面上半点紧张的意思都没有:“她既然说自己已经有打算了,自然就是已经有了防备,她心里有数,我何必多此一举去给她添乱?” 啥?! 锦常真是没法儿理解自家殿下的想法。 现在这个时候,当然是该全力以赴的替朱姑娘摆平这件事啦,英国公府本来就对殿下很不友好,他们重新翻身对殿下有什么好处? 何况他们还打算对付殿下的心上人。 可是殿下竟然说要朱姑娘自己解决。 怎么想的这是?要是之后卫指挥使帮忙把这件事给解决了呢?、 锦常在心里纠结不已,楚庭川却懒得管他,见他呆着像是一只呆头鹅,便一面翻书一面提醒他:“你若是闲着没事,那就去跟叶家的事,我们很快就要去苏州了。” 锦常这才想起来这件事,也是啊,殿下自己现在还是一身的麻烦。 既然殿下这么说,锦常便急忙答应了一声,立即便出去了。 楚庭川便眯着眼坐在了椅子上,将这本找出来的书放在一边,半响都没有说话。 英国公府此刻却是一片欢腾。 每天都听无数的坏消息,这些天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他们全都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了,谁知道这次竟然峰回路转,事情又有了转机。 徐老太太的病都好了一半。 世子夫人也一扫之前的颓唐,惊喜的处理完了家事之后便去老太太房里:“娘,今天不少亲戚上门来送礼,说是听说您病了,之前没有上门来探望,现在才知道......” 什么现在才知道? 徐老太太嗤笑了一声,没有理会这件事,只是低声说了一声小人,便问世子夫人:“怎么样,那你丈夫呢?你丈夫那里有消息了没有?” 提起这件事世子夫人便摇了摇头。 一百零九·没事 世子夫人忍不住的担心,虽然说现在公公已经是打赢了仗了,但是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她还是担心自己丈夫的案子:“锦衣卫查了那么久,声势浩荡的,咱们家人人自危,之前人人都把咱们家里当做瘟疫,我很担心世子.......” 徐老太太面色淡淡,原先自己也担心的,但是到了此刻却又镇定了,哼了一声道:“倒也不必那么担心,此一时彼一时,就算是阿海真的做了那些事,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等他父亲回来了,一切就都好了。” 世子夫人见婆婆如此气定神闲,一时也吃了一粒定心丸,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觉得最近一直压在心里的石头被搬开了,她一面点头一面边站起来:“既然如此,那我下去准备准备,问问徐管家是不是能够进去探视世子,好歹也给世子带些东西去。” 徐老太太点点头,因为还有事要吩咐徐管家,便并没有留世子夫人一道用饭,让她先回去,末了又喊住她:“对了,偌大一个家,你一个人掌着中馈也着实是劳累了些,以后不如把一些事分给老二媳妇儿吧,让她帮帮你的忙。” 世子夫人一下子便怔住了,茫然看了徐老太太一眼,心里万分狐疑-----她有没有听错?老太太原本向来是最讨厌二房的,多少次还因为二房的事跟公公闹脾气,怎么现在竟然忽然说还要让二房参与家事掌权? 徐老太太也看出了她的疑惑,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考虑:“这回的事,老二一家总算是出了大力,老二媳妇儿最近也帮了许多的忙,这阵子我生病你也生病,家里一大摊子的事儿都被撂下了,全都是老二他们在处置,不管怎么说,我们大家始终是一家人。” 世子夫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二房在家里向来都是不受重视且被排斥的,徐老太太尤其对她们冷淡,可是现在却不同了,她有些慌张。 毕竟丈夫犯下了大错,可是老二一家最近却表现的极好。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世子夫人才抿了抿唇,勉强笑着答应了。 徐老太太看出她答应的很勉强,便摇头干脆把话给挑明了:“你也别觉得生气,这事儿除了是因为二房这一次表现好,我们不能寒了二房的心之外,你也该想想你丈夫犯的错。毕竟你丈夫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你公公回来一定是要动怒的,到那时候,要是知道我们还苛待二房,对你丈夫没什么好处的。” 世子夫人转忧为喜,恍然大悟的点头:“娘,我明白了,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了,这个时候,就该对二房越发的好才是,毕竟公公从前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喜欢他们薄待二房的。 徐老太太疲惫点头,打发她走。 世子夫人的脸上总算是有了笑意,直到出了老太太的院子,还是笑容满面,议事厅里的婆子们都有些诧异,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直都脾气暴躁的世子夫人忽然变的这么高兴。 徐二夫人款款站起来,笑着对她行了个礼:“大嫂你来啦?我正在处置下人们添置夏装的事,既然你现在也大好了,家里的对牌也该移交还给你了。” 家里的下人们便都互相小声的讨论起来。 世子夫人向来是掌管家里的事的,之前一段时间事情交给了徐二夫人,世子夫人现在有了机会,还不立即争取机会把管家的权力拿回去? 可是没料到世子夫人这回还真是破天荒的摇了摇头,笑了笑便将徐二夫人的手给推了回去:“你最近管家做的极好,连母亲也夸赞你,说你做事很有条理,你也知道我最近事多,家里如今也有许多事......我一时哪里忙得过来,还要请你帮帮我,再帮忙一阵子了。” 徐二夫人有些意外,推却了几次,见世子夫人还是坚持要她帮忙,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徐游正好来等母亲回去,等到议事厅里的事完了,才陪着母亲往回走,一面问她:“娘,你怎么还把家事交给二婶管?你不是说二婶这个人对我们大房冷心冷情吗?” 世子夫人如今知道公公打了大胜仗,家里也没事,早就已经放下了心,摸了摸女儿的头,很有耐心地给她解释:“总归是你祖父的儿子,也是你的长辈,咱们不管怎么说,都该要一家和睦的。” 徐游也心领神会,跟在母亲身后进了房,就打发了下人出去沏茶,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跟母亲,才攥住母亲的手问她:“娘,这回我们是不是就真的没事了?” 世子夫人见她这些天简直都瘦了一圈儿,忍不住摇了摇头,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最终只是笑着肯定的对女儿道:“是,没事了,以后都没事了,你祖父凯旋归来,这是天大的功绩,不管怎么说,你爹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徐游的手下意识松开来,眼里一下子就酸了,抿着唇半响才含着眼泪点头。 世子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摸了摸她的头便忍不住叹气:“也是母亲不好,从前把你宠的太过了,把你教成了个不懂人情世故,只知道清高的姑娘,以至于如今让你吃了这么多亏,以后许多东西你都要跟着学一学,你看看阿嵘,连阿嵘如今也变得懂事了许多,知道什么叫做收敛了。你祖母说的是,咱们既然是钟鸣鼎食之家,便该有钟鸣鼎食之家的气度,以后朱元的事,不要再管了,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 徐游一时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原本一直悬着心怕自己会一朝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现在好不容易已经逃脱了危险,她原本是该很开心的,可是母亲一提起朱元,她心里的石头就又重新压了回去。 她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世子夫人便嗯了一声:“这才对,正好武宁伯府不是送了帖子来吗?既然都送来了,家里也没事了,你就出去散散心吧,我打听过了,朱元没空去的,你从前跟阿嵘和淑耀她们都是极好的,还有李媛......你们才是一路的,往后就算是出嫁了也彼此都有来往,不能生疏了。” 一百一十·挑拨 原本武宁伯府的生辰会她是不想参加的。 从小到大,作为表妹的钱嵘都是一直跟在她屁股后头,对她言听计从的,这个表妹心地不坏,除了脾气骄纵任性了些,几乎极好拿捏。 所以徐游向来很喜欢跟她来往。 小的时候,每次徐游跟自己妹妹徐三姑娘有了什么龃龉,都是钱嵘率先冲在前头,给了二房许多难堪。 一开始对着朱元的挑衅也是,也是钱嵘跑在了最前头。 可是最近钱嵘却变了,不仅对着那个姓朱的言笑晏晏,甚至还总跟在她屁股后头,这回白马寺的事情上,朱元出事,钱嵘算得上最担心的那个了,一直在替朱元姐弟开脱。 徐游对于朱元的挫败感,是从很多的小事上堆积起来的。 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学识品貌,她自认为没有一样比不上朱元,可是结果太后却对朱元青眼有加,王太傅家也把朱元当成座上客,还有四公主六公主的喜欢,朱元的县主封号,这些荣宠一时压得京城其他贵女们黯然无光。 没有一个人会甘心的。 至少徐游绝对不会甘心,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这种老鼠屎就该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老鼠洞里,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世上。 她凭什么比自己还要风光,凭什么让两个这世上如今炙手可热的男人为她神魂颠倒? 她到底凭什么?! 她不过就是个贱种! 可是现在既然母亲这么说,徐游想到自己的处境,最近这些天又经历了家里的这些事,她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过了许久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您放心吧,阿嵘以前跟我最亲,我知道怎么做了。” 不过就是一条狗,小的时候徐老太太为她们表姐妹定了一样的布料做衣裳,她的新衣裳因为她偷偷去摘花勾烂了,她便哄着钱嵘玩游戏,最后换上了钱嵘的衣服,害的钱嵘在花园里当众被钱二夫人训斥了一顿。 到这么大,钱嵘都不知道衣服原来不是她自己弄坏的。 她难道还会拿一个钱嵘没有办法? 世子夫人对于这方面倒是没太担心,毕竟徐游的确是从小便跟钱嵘她们感情好,是手帕交,一起长大的,怎么说也都有情分在,朱元不过就是最近才跟她们混的熟悉了,哪里能比得上徐游跟她们感情深厚。 人不能没朋友的。 哪怕是鲜花也要有绿叶衬托嘛,不然没有朋友来往,就算是再富贵幸福体面,又给谁看呢?岂不是锦衣夜行? 她笑了一声:“你知道这个道理便好了,她们原本就跟你好的,你要珍惜,别把她们给推向朱元了。” 说着,世子夫人又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还有,你的表姨她们......” 徐游立即就反应过来,她只有叫范夫人的几个女儿才叫做表姨。 虽然年纪差不多,但是其实辈分是有相差的,徐游抬头看着自己母亲,有些恍然的问:“娘你是说,这一次她们还请了表姨她们?” 可是表姨不是被退亲了吗? 这个时候钱嵘竟然还请她们? 一定是看了朱元的面子,毕竟表姨她们一家现在可跟朱元走的亲近的很!钱嵘一定是在给朱元面子! 徐游心里有些不舒服。 可是她很快便调整了过来,翘起嘴角笑了笑,表示自己知道了。 真正等到了武宁伯府,徐游也的确是恢复到了从前温婉大方的模样,连带着之前对她有些看法的李媛都有些不好意思。 钱嵘也松了口气,她到底是自己的表姐,钱嵘怎么会不希望她好? 等到范莹范若来了,徐游便拿着团扇缓缓站起来,笑容满面的问好:“表姨,你们来啦?你们离得远了些,我还以为你们要晚一些才过来。” 范若的心情不好,加上之前徐老太太总是居高临下的欺负范夫人,上次更是在赵家打了范夫人,她对着当时冷眼旁观看笑话的徐游也半点好感都没有,哼了一声便不阴不阳的冷笑:“免了吧,我们怎么能当徐大小姐的表姨?徐大小姐真是太抬举我们了。” 范莹脾气温和,便皱着眉头急忙拉了拉妹妹的衣袖。 徐游有些尴尬,却并没有发作,只是苦笑了一声道:“我也知道祖母跟姨奶奶她有些争执,可那毕竟是长辈的事,我们也没办法......” 她面色憔悴,范莹见她这么虚弱,便扯了扯范若的手,扯开了一抹笑道:“没事,小游你别跟我妹妹一般见识,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没什么坏心的。” 徐游立即便春风满面的笑了起来:“怎么会,这件事本来就是大人们之间的事......我是个小辈,也做不了什么,表姨怪我也是应当的。真是对不住,这次的事让姨奶奶受了许多委屈,连表姨你的婚事也......” 范若立即就变了脸色,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拉着她们两个走了几步转到了边上的小路上:“你在胡说些什么?!这些事也是你一个小辈该动不动放在嘴边的吗?!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徐游急忙摆手,见范莹哭了起来,便也跟着咬唇低头:“表姨,这件事是祖母的错,但是祖母已经后悔了,她一回家就后悔了,被太外祖母训斥过后,她便请了人去找了姨奶奶,告诉姨奶奶,苏家这门亲事还可以照旧.......” 范莹咬住了嘴唇,她不知道这件事。 母亲跟父亲都没有提起过,他们分明都说苏家不会回头了,提都没有提过苏家的事。 范若也睁大了眼睛:“你胡说什么?!我们家里从来没有听说过,一定又是你们在胡乱说话!” 徐游急忙摇头:“这怎么会呢?是母亲这么说的,苏家的人昨天还来过我们家呢,还想去姨奶奶那里赔不是,只是被姨奶奶给拒之门外,所以才又回来了......我母亲还让我跟你们解释解释呢,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家做的不对,怎么也不该拿这样的事来说气话,可是毕竟苏家这门亲事早就已经定好了,而且苏家也的确是难道的人家......” 一百一十一·争取 范若愤愤不平,对于徐游的说法简直深信不疑-----母亲和父亲对于朱元的话简直就深信不疑奉若圭臬,如果朱元说那个苏家不合适了,苏文祥才好,父母亲肯定是会听的。 而且母亲本来就对大姨母上次在赵家动手打她的事耿耿于怀,就算是苏家后悔了,母亲也肯定会因为大姨母的缘故而对苏家抱有成见的。 范若紧紧地攥住了姐姐的手,失声喊了一声:“姐姐!” 范莹的眼泪也摇摇欲坠,抿着唇许久没有说话。 徐游看在眼里,心里最近一直憋在了心里的一口闷气总算是舒展了许多。 一直以为朱元是给周围的人全都下蛊了呢,让卫敏斋楚庭川那帮人全都对她死心塌地,连陈家王家他们也都是唯她马首是瞻。 现在看来,果然再能耐的人也不可能掌控所有的人。 看,这不就有几个不受她迷惑的吗? 她缓缓地牵了牵嘴角,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叹息:“表姨,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这事儿呢,这话其实原本不该我来说,我母亲现在也忙的焦头烂额的,苏家找上门去被姨奶奶她们给拒绝了,我母亲便不敢再管这件事了.......要是被她知道这件事是我告诉你们的,我母亲和祖母都一定会生我的气......” 范莹没有说话,范若见她神情憔悴疲倦,忍不住再次替姐姐抱不平:“生你什么气,母亲也真是的,既然都没事了,为什么还要让姐姐被退亲!难道这个名声很好听吗?!” 徐游哎呀了一声,手里的团扇放在鼻尖遮住了半张脸,很沉重的叹了口气摇头表示自己的无奈:“也怪不得姨奶奶,毕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谁知道苏家以后会怎么样呢?表姨性子这么温顺,姨奶奶肯定也是怕表姨嫁过去了将来会受委屈。” 会受委屈吗?范莹无意识的攥着自己手里的帕子,面色惨白眼里有泪。 这门亲事是看了四五年才定下来的,苏家每年上京都会来家里拜访,她跟未婚夫并不是盲婚哑嫁,父母亲都尽量给他们制造了接触的机会。 未婚夫丰神俊朗,出手阔绰,为人爽快,并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唯一不好的,也就是这次他们听了徐家的几句话就提出退婚。 可是......范莹在心里忍不住替未婚夫和苏家开脱-------可是苏家能怎么办呢?这门亲事本来就是徐家在里头牵线搭桥才促成的啊! 对于苏家来说,徐家的话肯定是可信的。 当时大姨母也是在气头上,说不定是大姨母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所以苏家才一时后悔了呢?再说,就算是苏家做错了,可是她相信她的未婚夫,她的未婚夫是不会这么没有良心的,他们都已经定亲了,眼看着如果没有这次意外的话,马上就要成亲了。 未婚夫肯定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毕竟这些都是长辈们才能决定的事,他又能做什么呢? 父亲母亲分明知道这一点,要是实在是没有办法那也就算了,毕竟像是父母说的,上杆子不是买卖,没有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道理。 可是现在不是没办法啊!现在苏家后悔了! 为什么不能看在他未婚夫的面子上,给他一个机会。 反而转过头来就想随便塞一个人给她呢?! 范莹转过了身子,再也没说什么。 还是徐游自己摇了摇头,劝她:“听说来的就是苏钲公子和他母亲,他们很快就要回乡了。” 范莹睁大了眼睛,一下子就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苏钲正是她的未婚妻。她正要追问徐游苏钲和他母亲的住处,就看见钱嵘跟李媛她们从小路转过来了,只欲言又止的打消了念头,勉强冲着钱嵘微笑起来。 钱嵘对着她们也很和善尊重,笑着称呼了表姨,便笑着引她们去前面花园里玩:“她们都说要游湖,母亲特意让画舫都准备好了,你们反正也不喜欢赏花画画,一道去游湖钓鱼罢!母亲还给我们准备了果酒呢。” 范若对钱嵘倒是没什么恶感,见钱嵘说的有趣,自己也的确是许久没有放松过心情了,就撺掇着范莹答应下来一道去。 范莹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凡事只听妹妹的,见妹妹缠着要去,也就点头答应了。 她勉强的冲着钱嵘笑了笑,钱嵘知道她的事,见她憔悴了不少,伸手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转过身轻声安慰她:“没事的表姨,有朱姑娘帮忙,你一定会过的比从前更好。” 范莹原本还稍微好了一些的心情立即便彻底的沉了下来。 朱元朱元朱元朱元朱元! 这些人是不是疯了!?为什么每个人都好似吃了朱元给煮的迷魂汤,什么事都要提起朱元,好似没了朱元就过不成日子了。 怪不得向来心高气傲的钱嵘也下了帖子给她们这两个难得被想起来的表姨,原来也是因为给朱元面子罢了。 可真是好笑。 要不是冲着朱元,她这个所谓的表外甥女可不会对她们有什么好脸色,更别提跟现在这样如此殷勤了。 她顿时觉得意兴阑珊。 倒是边上的范若哼了一声,并无什么避讳的径直道:“跟朱元有什么关系?!我们的日子就算是没有她来帮忙,也不见得就会过的不好了。” 钱嵘有些诧异,她还以为朱元跟范家的关系这么好,表姨们也该跟朱元关系不错的。 她认识朱元以来,朱元对认识的人可都是不错的,连她从前把朱元得罪的那么惨,但是到了宫里,朱元也帮过她许多次。 怎么现在表姨们对朱元的反应这么大? 徐游面色冷淡的跟在后头笑了一声,歪着头听钱嵘她们说话之后,便没再说什么,只是招呼了李媛一声,跟李媛并肩而行。 李媛之前在英国公府的茶会上被徐游当枪使来对付朱元,其实对徐游还是有些保留的,但是现在徐游主动接近,她们毕竟也是自小认识的,她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便也只好神色如常的跟徐游相处。 一百一十二·恨意 温淑耀她们早就已经在画舫的二层上等着了,见了李媛和钱嵘便立即挥手,等到她们都上了船,才啧了一声摇头:“瞧瞧你们两个,现如今好的孟不离焦,可把我们撇到一边儿去了。” 众人都善意的笑起来。 钱嵘伸手拍了她一下,对着温淑耀自在又不失亲昵的道:“你可真是,温姐姐的嘴从来就不饶人,你这可就快要嫁了,我们过些天可是要去给你添妆的,你若是到了那个时候还是这样牙尖嘴利的,可当心我们未来姐夫被你给吓跑了哦!” 范莹跟范若她们其实跟徐游和钱嵘的相处都不是很多,她们母亲在大姨母徐老太太面前要低人一头,总是要忍气吞声的,连带着她们这些晚辈们之间的相处也受到了影响。从前徐游跟钱嵘对她们虽然明面上并没有什么,可是其实隐约都是带着一些不自觉的居高临下的高高在上的感觉。 她们因此并没有太过相熟。 可是温淑耀却不同,温夫人和李夫人都很是和善,因为跟范夫人关系好,所以对她们也很好,她们自小关系就比表姐妹还要亲近一些。 听见钱嵘打趣温淑耀,不管是范莹还是范若都忍不住由衷的替温淑耀觉得高兴。 徐游看了她们两个一眼,恰到好处的附和起来:“是呀是呀,温姐姐可真是叫人羡慕,这么好的亲事,是伯母精挑细选,而且温姐姐也在走百病的时候见过未来姐夫了,知道未来姐夫剑眉星目,是人中龙凤......怪不得温姐姐这么开心了!” 温淑耀对徐游的映象已经很不好了,毕竟不管是花会还是白马寺的事,徐游都表现的对朱元攻击性满满,而且十分的冷情。 这样的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可怕的人物。 可是现在人家毕竟是在说她的未婚夫好,也是在说吉祥话,她总不能这个时候给徐游脸色看,因此便笑了起来:“你羞还是不羞?一个女孩子,竟然口不择言,连这样的话也敢说,当心等你找夫婿的时候,大家也联合起来一起取笑你,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大家都笑了起来。 唯独范莹冷冷的垂下了眼皮,神情勉强的维持着一点冷漠的笑意。 是啊,温淑耀她们的亲事都按照既定的在进行,可唯独她现在什么着落也没有。 定亲已经定了,亲朋好友没一个不知道她已经跟苏家定亲的。 可是事到临头,她却还得被迫接受另一桩婚事。 她以后怎么办呢? 以后怎么跟这些姐妹们手帕交们相处? 以后苏家人要是闹起来,别人又怎么看她? 她越是想越是觉得委屈,终于忍不住,看了个旁人都不注意的机会,就一个人跑到了船尾,扶着栏杆哭了。 范若被李媛拉着正说画画的事,一时没有顾得上姐姐。 唯有徐游,看着温淑耀她们聚在一起讨论何时回宫讨论得热火朝天,慢慢的牵了牵嘴角,不动声色的也挪到了船尾,打发了在这伺候的丫头媳妇子们,笑着喊了一声:“表姨,大家都在那边说笑要钓鱼,要作诗呢,你怎么在这里?” 范莹避之不及,眼眶红红的急忙转过了头,勉强笑着遮掩道:“好,我这就去。” 徐游却哎呀了一声,扯住了她大惊失色:“表姨,你怎么了?你这么跑出去,大家都看得出你刚刚哭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范莹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抬手去捂自己的眼睛。 徐游便叹息了一声,在荷包里拿出帕子来递给她:“表姨你快重新打理一下自己罢,不然待会儿若是被别人瞧见了,怕是会被误会的。今天毕竟是阿嵘请大家来,高高兴兴的,别到时候反而闹的大家不高兴。” 范莹有些失态,听见徐游这么说,又顿时觉得心里发凉。 这件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一定会联想到她退亲的事。 到时候岂不是人人都要把她当成笑柄? 她急忙伸手接过了徐游手里的帕子。 徐游便又掏出了小镜子和小梳子来递给她,一面道:“表姨你放心,我已经把下人都给打发走了,不会有人看见你这样子的,你快点平复一下情绪。” 范莹沉默着将头发重新整理好,又扑了一层厚厚的粉,才将东西递回给她,低声道:“多谢。” 徐游摇了摇头,一面收拾起来一面道:“没什么好谢的,表姨你闹成这样,其实跟我祖母也脱不了关系,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难受,毕竟好好的亲事......其实经过了家里出事,我也懂得了很多道理,也知道这次的事对于表姨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说着,又很是可惜的道:“只是表姨,我真的觉得凡事既然有重来的机会,为什么非得要闹得两败俱伤呢?现在毕竟苏家都愿意回头了,要是还非得要退亲,对苏家没什么影响,反而对表姨你的名誉却不好,为什么你们还是要坚持退亲呢?” 这话算是说到了范莹的心里。 她根本是不想退亲的。 可是对着徐游,范莹还是说不出心里话,她摇了摇头,勉强笑着说:“这些事原本就是该由父母做主的,哪里轮得到我说愿意不愿意?” 徐游就挑眉:“那就是真实姨奶奶和姨祖父她们不同意?是不是因为朱姑娘啊?朱姑娘是很不喜欢苏家的。” 范莹立即便抬头看着她:“朱元为什么不喜欢苏家?” “我也是听说的,听说苏家当初其实就是为难过朱姑娘姨母的族人,当时朱姑娘的姨母闹着要和离嘛,所以苏家是有些人给了她一些难堪的。”徐游有些为难:“大约是因为这样吧,所以可能朱姑娘觉得苏家他们不是好人,怕你嫁过去反而不好,所以姨奶奶跟姨祖父也跟着这样想了。” 范莹冷冷的咬住了唇。 就算是这样,那也是朱元跟苏家自己的恩怨,为什么要把她也给扯进来! 难道朱元的敌人也就要成为范家的敌人吗? 真是可笑! 一百一十三·恶意 范莹无法继续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踉跄着站了起来,神情勉强的对徐游道:“我要回家去了。” 徐游表示了解,见她面色惨白神情萎靡,便担忧的搀扶着她一边的胳膊一边问道:“表姨,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难看,不如我去告诉阿嵘,让她先给你找个大夫过来瞧瞧?” 都这个时候了,难道还要请所有的人都来看看她怎么倒霉怎么狼狈吗?!范莹难得的有了一些脾气,冷冷的推开了徐游的手反应有些大的道:“我没事!”察觉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范莹咳嗽了一声,垂着头掩饰道:“不必麻烦阿嵘了,她请了这么多人,到时候让大家都受影响多不好?算了,你别跟旁人说,我没事的,我去前面招呼若儿一声,我们先回去了。” 她顾不上徐游会不会生气了,直接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到前头去,调整了一会儿情绪喊了一声范若。 范若原本正跟李媛在一起,李媛答应给她一本画册,她正高兴,听见姐姐喊才急忙回头应了一声,跑到了她跟前:“姐姐,你才去了哪儿?李媛说若是有空,到时候让我们去她家里玩呢,过些天正好是李伯父的寿宴了。” 范莹胡乱的点点头,握住了妹妹的手,神情严肃的道:“我要回家。” 她的模样看起来很奇怪,范若一下子就知道姐姐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也顾不上跟李媛的约定了,急忙点头,见范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连动也似乎动不了了,又自己去跟钱嵘道别。 钱嵘正跟底下的船娘说,让她去叫底下的人开船,听见范若说要走,一时有些奇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不远处的范莹,客气的道:“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的话,不如一道留下来,我们待会儿还要钓鱼呢,下午再去花园里打秋千......” 毕竟范家姐妹看上去情绪不怎么好,钱嵘怕她们是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听了什么难听话,想着到时候跟她们好好解释解释。 范家姐妹却都没有心情继续停留了,纷纷冲着她摇头,不约而同的坚称要回去。、 人家这么坚持,钱嵘也没法子,点了点头,交代了温淑耀她们一声,便亲自领着范姐妹下了船,又亲自引着她们去前头。 范若见姐姐一句话都不肯说,心里有些着急,捏了捏姐姐的手,小声问她:“姐姐,你没事吧?” 范莹强笑着摇了摇头,见钱嵘频频回头看自己,更不肯在这里说什么了。 直到钱嵘领着她们去见钱二夫人,钱二夫人才有些讶异的招呼了范莹和范若问她们:“怎么这就要走了?你们才来不久,不如多玩一会儿,到时候我亲自让人送你们回去。” 范莹跟范若是她的表姐妹,钱二夫人跟徐老太太和世子夫人不同,是个直爽的人,从前对她们两个也没什么不好的行径,因此她们两姐妹都跟她还算是亲近,见钱二夫人追问,范莹只是摇头,还是范若笑着说家里来了客人,要回家去,钱二夫人才可惜的哦了一声,让底下的人去前面通知了范家的下人,又亲自送她们出了二门上了马车。 回来钱二夫人便伸手点了点女儿的鼻子:“是不是你欺负了你两位表姨?你也不要眼睛长在头顶了,你看看你表姐她们......太嚣张跋扈没好处的。” 钱嵘无缘无故被说欺负人,立即便摇头否认:“娘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欺负她们,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了,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大表姨就闹着要走,二表姨也跟着要走,我劝了几次也劝不住,这才带过来找你的。” 钱二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头,到底知道女儿最近的确是长进了许多,不会做出这种欺负人的事来,便点点头:“好,你去玩吧。” 一面忍不住摇了摇头。 范家姐妹已经上了马车,范莹一上车便靠在车壁上什么话也不说,如同是晕过去了一样,吓得范若急忙问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催促她快说。 分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就离开了一刻钟就忽然又变得这样? 她见姐姐不说话,急的急忙去晃她的手:“姐姐,到底怎么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范莹动了动嘴唇,看着妹妹半响,忽而轻声说:“说了又能怎么样?没用的,父亲母亲不会听我的,他们只听朱元的!” 范若怔住,见姐姐恨得咬牙切齿,想到自己去跟李媛她们说话的时候姐姐跟徐游先后离开,知道肯定是徐游跟姐姐说了什么,便脱口而出:“是徐游又跟你说什么了?说的是不是跟苏家有关的事?” 范莹已经不知道还可以跟谁说这件事了,父亲母亲都不会听她的,哥哥们也都觉得苏文祥人好,除了妹妹,她已经没人可说了,因此她默认了妹妹的问题,忍不住带着哭腔说:“苏家已经肯回头了,苏家没有要退亲的意思,可是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告诉我,他们只和我说苏文祥跟合适......他们都不问问我的意思!” 范若就了然了。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她嗯了一声,坐在姐姐身边,也跟着愁眉苦脸的叹气:“是啊,真是太过分了,我们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可是他们什么都不听我们的,也不问我们的意思。” 可那也没什么办法,就跟姐姐说的,这些事说到底都是父母亲决定的,她抿了抿唇,才安慰姐姐:“也不一定就是苏文祥,母亲不是说了吗,只要你自己不点头,到时候他们也不会就选苏文祥的。” 就算是不是苏文祥又怎么样?范莹在心里冷笑委屈。 她始终还是觉得苏家才是最合适她的,苏钲才是那个最好的人。 马车里安静了许久,范莹幽幽的出了一口气,声音细若蚊蝇:“要是朱元死了就好了。” ...... 这一声叹息在寂静的马车里显得格外的清晰,范若一时怔住了,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她。 一百一十四·去死 姐姐是个极为温顺和善的人,从小到大,大家都说她是个最善良的小姑娘,对人说的最狠毒的话,也只是‘你太过分了’这样的话。 这还是她头一次明晃晃的说出希望某个人死了就好了这样的话来。 饶是范若对朱元敌意和嫉妒心最强,这个时候也忍不住觉得有些害怕,她也只是敢想想让朱元倒霉罢了,可从来都不敢想要谁死这样的事,听见姐姐这么说,她愣了一会儿,才急忙笑着说:“姐姐你说说气话也就罢了,可别在家里人面前也这么说,否则到时候可又要被训斥了。” 毕竟不管是范大儒还是范夫人,都是很洁身自好的人,对于子女的教育也向来都很严格,不会容许儿女们有这样偏激害人的思想。 真要是惹怒了母亲,说不得要被送到乡下去住了。 可向来老实的范莹这一次却并不是只是一时气急说说气话而已,她是真的对于朱元厌恶到了极点。 她紧紧地攥着拳头没有说话。 直到回了家,她才甩开了妹妹,小跑着去了范夫人的房里。 范夫人正跟庄头们对账,隔着屏风一时只听外头没了声音,等到女儿疾步跑了进来,外头的庄头纷纷躲避,这才震惊的道:“你怎么回事?!这么不管不顾的闯进来成何体统?!” 范莹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无畏的站在母亲面前,倔强的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范若随后也跟着跑进来了,无措的站在范夫人和姐姐跟前,不知所措的跟母亲说:“娘,您别生气,姐姐她,她有些不舒服......” 范夫人已经意识到了女儿的情绪不对,并没有立即发作,扬手示意她闭嘴,转头吩咐嬷嬷先把庄头们带到外头去,去跟账房先生继续对账,而后又将下人们也都给遣走了,自己这才转过头看着范若跟范莹,既无奈又头痛的问她们:“你们到底闹什么?!好端端的,不是去了钱家做客吗?怎么又闹的这样跑回来?” 上次跟哥哥出去就已经是这样了,这一次竟然又是这样。 范夫人实在是不知道女儿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 范莹咬着牙,虽然心里还是带着恐惧,却努力的鼓足了勇气,抬起头质问母亲:“娘,是不是苏家已经派人上门来赔过罪了?” 范夫人没想到女儿气势汹汹的回来是为了问这件事,怔住了片刻才恼怒的问她:“谁告诉你的?” 会这么问,看来也就是说这件事肯定是真的了,范莹所有的委屈瞬间全都涌上心头,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既然苏家已经来过了,为什么你还是要跟苏家退亲?!为什么?!就因为朱元说苏文祥好,说苏家不好,所以你就非得要跟苏家退亲吗?!” 苏家的事范夫人早就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她当初也是考虑过苏家的诚意的,可是苏夫人言语中都是对范家的施舍,好似他们决定回头是对范家莫大的荣耀了,范夫人便彻底下了决心。 她原本是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女儿的,不想女儿知道这件事伤心。 可是现在既然女儿这么不明事理,她也没有什么好再隐瞒的了,点了点头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是,苏家的确是来过了,说是想重新要你的庚帖,可是我跟你父亲商量过后,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这还是母亲头一次正面回答她的质问,范莹顿时情绪失控:“娘!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分明知道,这门亲事是早就定下来的,当时也是你跟父亲答应了的,为什么现在分明事情有了转机,你反而又不要了?!” 这样对她来说何其的不公平?! 她气愤不已,简直快要晕过去。 范夫人既恼怒又失望,她不知道为什么女儿的反应竟是这样,对于这门亲事,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已经什么办法都试过了。 哪怕当初放弃自己的原则,要去替徐老太太做那些害人的事同流合污,她也并没有后悔过。 可是在女儿眼里,她却成了一个不顾女儿的心意,好似专门阻碍女儿幸福的人。 真是叫人气结。 最近徐家又起了波澜,英国公打了胜仗,她现在其实跟丈夫都很烦,可是她还是忍着气,跟女儿将话给挑明了:“事情有转机?苏家为了徐家的一句话退亲,再为了徐家的一句话就来说婚约如常,你有没有想过苏家是有问题的?苏夫人来我们家里,口口声声似乎是给了你天大的恩赐,让你嫁给她儿子,没成亲之前当着我跟你父亲的面,她尚且这么气焰嚣张,刻薄至极,等你嫁过去了,你会有好日子过吗?” 范若绞着衣摆看看母亲,又看看姐姐,并没有敢开口说话。 范莹不信,之前徐游分明说苏家的人和苏钲连范家的门都没能进,母亲却说他们还来耀武扬威。 她觉得母亲只是故意这样说好让她死心罢了。 范夫人失望又恼怒:“你连我都不信?!难道你不信自己的母亲,宁愿相信外人?” 范莹一时无言。 她也知道母亲为了她做了很多的事,甚至为了她不惜被姨母掌掴,可是她也不愿意相信大方端庄的苏家的伯母会这么势利。 范夫人见她沉默,心里愈发的恼火,毫不迟疑的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定亲了几年,一时要接受退亲这件事很难,可是苏家的人刻薄势利难相处,苏钲到头来一句好话都不敢替你说,这样的人家,你嫁过去了只会受苦,绝对没有好日子过,母亲是为了你好,你若是实在是不相信,那你便去找你父亲说吧,我也懒得再管你的事!” 她早就已经很气女儿不知分寸,分不清黑白,更加失望的是女儿还无故迁怒了不该迁怒的人。 这样不分好歹,要是不教训她,她以后总会被别人给教训的。 范莹却根本一句也听不进去,只觉得母亲是在无理取闹。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维护朱元罢了。 一百一十五·阴暗 范若在边上都觉得姐姐的反应太过激烈了,见孟夫人已经气得脸色发红,急忙伸手拽了拽范莹,低声劝她:“姐姐,你快跟母亲赔不是......” 一向什么都很听旁人的话的范莹却毫不迟疑的推开了她的手。 范夫人看在眼里,只觉得越发的失望。 她最近原本就有一摊子的事要处置,已经很焦头烂额了,还以为女儿的事总算是能解决,心里有了一点安慰,现在却又平地起波澜,实在是让她有些不堪重负。 她是过来人,当人父母的,从前接触少还不觉得,这次经过事却很能看得清楚苏家的确不是合适结亲的人家,苏钲也不是什么良人,可是嘴皮子都已经跟女儿磨破了,女儿却怎么都不听,简直油盐不进。 她烦恼万分,见范莹还是少见的梗着脖子一副顽强不屈的样子,冷冷的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你要是还是听不进去,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 话说到一半,外头传来丫头的敲门声,范夫人警告的看了女儿一眼,又对范若吩咐:“陪她回房去待一阵子,最近你们都别再出门去了。” 范若相比起姐姐来更任性一些,可是真正看见母亲生气,也不敢再闹腾,温顺的点了点头。 范夫人这才踏出门槛,沉声问怎么回事。 丫头亦步亦趋的跟着,急促的道:“夫人,先前我们庄子上的人来说,我们在廊坊的一座庄子的佃户因为田租的事情闹起来了,现在不少人跪在庄子门口,这天气越来越热,谁在烈日底下晒一天都扛不住,已经有晕过去的了,管事们处置不来,庄头又来了京城,所以他们就派人急忙将事情给报上来了,让您快些能拿个主意,不好闹出人命来的。” 当然了,一旦要是闹出人命来,范大儒的官声和名声就都毁了。 范夫人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见范莹还是一无所知的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加快了步子下了台阶。 丫头继续跟在她身后小跑着一路告诉她:“还有,夫人,朱姑娘的姨母付夫人来了,说是有事情找您,我们已经安排了付夫人在花厅边上等着了。” 又是朱元!又是苏付氏! 范莹现在根本没心情关心家里的麻烦,现在对于她来说,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朱元还有苏付氏来家里了,说句难听的,什么事都是朱元跟她姨母闹出来的。 尤其是朱元的姨母,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什么事都跑来她们家指手画脚的,好似什么事都能让她给范家决定。 她冷冷的哼了一声,见边上的范若忍着没吭声,就嘲讽道:“真是不知道这家里现在是姓范还是姓朱了。” 范若是有些怕家里出事的,毕竟家里要是出事,她们的日子可就真的难过了。 到时候别说什么亲事不亲事的,她们只怕本身的生活都要受影响。 因此这个时候她没附和姐姐说朱元的坏话,倒是真心实意的希望朱元和苏付氏真的跟家里关系好,能帮家里把这件事给解决,否则的话,事情闹大,家里逼死了佃户,怎么都不好听的。 她没说话,范莹自己还是忍不下心里的这口气,急匆匆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写了封信,要丫头趁着到时候轮值回家休息的时候替她送出去。 范若磨磨蹭蹭的跟着进了姐姐房间,看着她写了信封起来送走,蹭过来揽住了姐姐的胳膊,迟疑着问:“姐姐,你这信是要寄给谁?你不要犯糊涂啊。” 嘴巴上说说朱元的坏话,记恨记恨朱元这是可以的,毕竟她也觉得朱元实在是太过出风头且顺风顺水了,一般的女人谁能有她那样的运气和好前程。 可是真要付出行动去做什么针对朱元的事,这范若还真是不敢,毕竟别说是她了,前头多少要对付朱元的,无一例外一个个的全都栽了。 何况现在朱元身边还有那么多的人,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镇得住场子的人物。 何必得罪她。 范若捏着姐姐的肩膀劝她息事宁人:“母亲刚才也说过了,只要你真的不愿意嫁给苏文祥,那她是不会逼着你嫁过去的,既然如此,那你也别太执着了。” 范莹瞪大了眼睛,一把推开她有些困惑又茫然的质问:“你现在这么说?之前你还说,这件事全都是朱元害的,现在你又让我别太执着?!我是不必嫁给苏文祥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再找另外一个,说不定还不如苏文祥!我只要我原本的亲事!这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范若吓了一跳,心里下意识的趋吉避害:“不是这样的,姐姐,这件事的确是怪朱元没错,但是既然父母亲都已经决定退亲了,就不会再改决定了,我之前那么气愤,也是怕你被嫁给苏文祥,可现在父亲母亲都同意你不嫁给苏文祥了啊!到时候你再慢慢选,总会选一个不错的.......何必为了这件事再去做什么傻事,得罪那个疯女人,再让父母生气呢?!” 不是这样的!范莹冷笑了一声,毫不迟疑的推开了妹妹:“别说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范若更加惊疑不定,不知道她到底准备写信给谁,只好低声问她,想要彻底问清楚,她到底准备怎么样。 她跟姐姐是姐妹,姐姐要是做错了什么事行差踏错,到时候她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 她原本只是心里不忿,想要挑拨挑拨姐姐跟父母亲闹的,没想到姐姐却这么死心眼,而且还一反常态想要把事情闹大,她有些害怕。 范莹却不肯告诉她了,使眼色让丫头立即退出去,只是冷冷的冲着妹妹笑了笑:“放心吧,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的。” 范若更不安了,见实在问不出来,只好犹豫着站起来跑去想找父亲跟母亲,把这件事提前告诉他们,好让他们拿个主意,别到时候真的闹出什么事。 一百一十六·狐狸 范大儒还没回来,范夫人也还在花厅里,此刻她并没什么精神来应付女儿的事,最近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她好不容易熬到现在,也成了惊弓之鸟,听见英国公打了胜仗之后,其实她心里一根弦就一直紧紧地绷着没有丝毫的放松过。 庄子上一出事,说是佃户闹事,她就忍不住紧张起来了,生怕这件事背后其实是徐家在捣鬼。 而事实上庄子上的管事隔着屏风也老老实实的告诉她:“原本我们是六年前买的这座庄子,当时接手过来的时候分明说是外地一个富商的,这些年也没出过什么事,谁知道前些天宫里来人,我们才知道,这庄子的来路并不干净,是前头的盛家的庄子.......” 盛家的庄子?! 范夫人有些支撑不住,险些快要晕过去了,强撑着身体支撑问:“你说什么?!什么叫做是盛家的庄子,这件事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家里的产业并不多,范家的日子一直过的只能算得上是清廉而已,范夫人对于家里的几座庄子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廊坊的庄子是丈夫买下来的。 管事的声音带着点儿颤抖:“这事儿我们之前已经禀报过老爷了,老爷也知道这件事的,这庄子老爷买的时候那些人没说清楚,含含糊糊的只说是外地的富商,举家要回湖南了,就把庄子便宜卖给我们,买了之后也一直没出什么事,佃户们都是按照之前的旧例交租。可是最近才有衙门找上门来,说这庄子是盛家的产业,我们买来的时候来路不明,现在户部查盛家的那些亏空终于查到了这里了,因此要把庄子收回去......” 这事儿范夫人并不知道,范大人也并没有跟她提过,她吓了一跳,想不清楚这里头的关系,过了许久,才只能力持镇定的问:“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那些佃户又跪在外头,这是什么意思?” 管事的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隔着屏风也不敢去看主母的脸色,垂头丧气的道:“庄子要交还户部,老爷还说不得背上一个和盛家勾结的罪名,佃户们又怕这一年的租子已经交了,庄子还回去之后又要重新交租,所以闹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反正这件事很麻烦就是了。 范夫人捂着额头呼出了一口气,点点头对那个管事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让人出去找老爷,到时候再说。” 等到打发走了管事,范夫人几乎已经精疲力尽了,却还是撑着去看苏付氏。 苏付氏在偏厅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正在跟绿衣说起范家的点心学丰乐楼学的不错,就见范夫人进来,急忙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握住她的手,忍不住就讶异的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你憔悴了这么多?出了什么事了?” 范夫人憔悴的摇了摇头,有些沮丧的叹气:“你不知道,徐家倒霉的那些天,我总算以为自己能过一阵子的悠闲日子了,谁知道这些天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还是没有半点喘息的时候,真是叫人心累。” 苏付氏扶着她坐下来:“你也是,凡事想开一点,这还是你教我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却完全不听?” 范夫人就苦笑着把事情说了,范莹的事她也没有瞒着苏付氏,径直说了以后就道:“苏家那帮人趾高气扬的,我是绝不会让女儿嫁过去的,可是偏偏这个小冤家以为我会害她,为了这件事跟我闹个不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还有......” 苏付氏见她情绪激动,握住了她的手连忙安抚她,顿了顿才道:“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既然不愿意,就别逼她了,这种事哪里能够强求的来,要是你们强逼着她答应,以后她要是过的不好,岂不是要怨恨你们一辈子?” 这话说到了范夫人的心坎里,范夫人赞同的点头:“可不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已经明着告诉她了,不会让她嫁给苏文祥,可是没想到这丫头真是叫人生气,她还是要惦记着之前的苏钲 可是那个苏钲,在苏夫人出言不逊口口声声说那些难听话的时候,一点不赞同的话都没说过,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当人家丈夫?真是不争气......” 苏付氏蹙着眉,见范夫人为这件事伤透了脑筋,就轻声道:“这件事也急不得,孩子不懂事,也只好慢慢的教了,往后总会好的,她总是会知道父母不会害她,别着急了。” 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范夫人苦笑了一声,紧跟着才想起来问苏付氏来做什么。 提起这个,苏付氏就笑了一声:“没什么,只是过来看看你,元元说徐家不是惹了他也能轻易脱身的,加上徐老太太对你很是特别,赵家现在不大理会她了,她肯定不会放过你,会给你找些麻烦,所以我过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惹到了什么麻烦。” 范夫人就睁大了眼睛。 吩咐了下人们去倒茶端上新的点心,范夫人才心情好了一点儿:“那你可真是来对了,我才刚见过庄子上的管事,廊坊那座庄子出事了,原来这庄子的来路不正,是盛家之前的产业,而且还是侵吞了之前一个太监的,现在户部已经查出来,庄子要被要回去了不说,我们老爷现在也是热了一身骚,佃户们还怕会被重新征缴租子而跪在大太阳底下,快要闹出人命了。我为了这事儿可是焦头烂额了。” 没想到朱元连这个都猜到了,这个可真是只小狐狸。 苏付氏啊了一声,就忍不住啧了一声摇头:“都说姐妹情深,打断骨头连着筋,可是你这位姐姐却丝毫情分也不顾,这多少年前就打算算计你了,埋下了这么深的一步棋,看来对你真是恨得牙痒痒啊。” 范夫人只有苦笑而已。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地方把姐姐得罪的这么狠,以至于她要这么算计自己。 一百一十七·帮手 苏付氏也替范夫人觉得心慌,见范夫人把话说的这么严重,当即便下意识的道:“趁着范老爷还没回来,我先回去找元元!我来之前元元就说恐怕徐家没那么轻易就放过你们,现在看来,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徐家在背后使坏!我回去问问元元有什么办法没有,你也先别着急,等到范老爷回来,你再问问他是不是有了什么对策了,咱们两边都想办法,事情总能解决的。” 她说着便站起来要走。 范夫人感激不已,她现在也的确是有些失了分寸心里发慌了,毕竟不是小事,她根本就拿不定主意,外头还有那个管事的等着回去给那些佃户交代。 要是佃户们真的在那里跪着出了什么事,那当地的官府只怕马上也要找上门来了。 当清流当了一辈子,她实在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栽在这上头。 这么一想,范夫人送苏付氏到门口,边走忍不住叹气:“说起这个我便觉得心里不舒服,有时候真不是为人父母的贬低自己的孩子,你看看莹莹和若儿,这两个孩子我跟她们父亲都是捧在手心里的,我们也不指望她们能够替我们做什么,可是她们不能替父母分忧也罢了,却还在这个时候来给父母添麻烦,口口声声说我对不住她们,好似觉得我们夫妻卖女儿似地,实在是......人比人气死人.......” 范莹刚才专门过来找母亲,看看苏付氏到底是来做什么,才走到拐角处就听见母亲毫不留情的在苏付氏面前贬低自己说自己的坏话,立即便住了脚,咬着牙眼圈红红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苏付氏一无所知,却还是尽量劝范夫人往好处想看开点:“你也别这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还没几件难处理的事呢?小孩子不懂事罢了,我们小的时候,也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就跟父母闹别扭的,等到长大懂事就好了,你别着急上火了,要紧的是眼前的事,眼前的事先处理好了,你才能抽出空来.......别想那么多了,我先回去看看元元那里怎么说,一有消息就给你送来。”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范夫人对朱元寄予厚望,听见苏付氏这么说便撑着头痛点头,亲自送了苏付氏出门。 范莹也懒得再跟母亲说什么了,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能说什么呢?母亲对于朱元和苏付氏的态度摆在那里,说什么都没用。 苏付氏却没把这些孩子们的小别扭放在心里,自然也不会去跟朱元说起范莹反抗苏文祥这桩婚事还对她有些意见,一下了马车上了丰乐楼二楼,便拉着朱元道:“你真猜对了,我才从范家回来,范夫人现在忙的焦头烂额的,说是家里的庄子出事了。” 锦常跟在朱元后头,手里还拿着一只炸出来的红豆沙金圆球,一听见苏付氏这么说,便阿勒一声问:“不会是那么倒霉,买了盛家的庄子吧?!” 苏付氏惊愕的瞪大了眼睛,抓住了朱元的手一道齐刷刷的回头看着他,狐疑的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锦常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还真是啊。 他哼了一声,摇了摇头就道:“这怎么会不知道呢?盛家当初贪污结党,查出来多少亏空啊?光是户部还有尚宝司这两地,盛家就贪污了不下四百万两白银!还有侵吞的那些宅地,更是数不胜数,他们底下那些烂账,一直查了这一年多了,到现在还陆陆续续有查出来的,最近听说盛家还借着当初盛家大爷在户部的官职,私底下将那些犯了事的本该收归国库的皇庄给暗地里折价卖了出去变现......” 苏付氏越是听就越是觉得心惊肉跳的,捂着胸口过了许久才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你真的知道!这事儿就是这样,听说就是庄子的来路有问题,现在盛家被这事儿给弄的进退两难,不知道该怎么办。” 锦常一手拿着小碟子,一手拈起红豆沙金圆球一个一个往嘴里扔,啧了一声只是摇头。 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叫人觉得碍眼,朱元向他投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锦常便立即咳嗽了一声,正经了起来:“我错了,我错了,县主,咱们往这里走,我跟您二位说说,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付氏既好气又好笑。 锦常这个小将军完全没有小将军的傲气,对待周围的人都很和善也很随意,朱家的人都跟他相处的很不错。 见锦常老实了,她便点点头进了雅间,吩咐了绿衣下去让人拿着茶和点心上来,自己这才好声好气的问锦常到底是怎么回事。 锦常在朱元面前乖得就如同一只小猫儿,根本没什么脾气,一听见苏付氏问,便连珠炮似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盛家大爷嘛,他贪得无厌的,当初他一开始管工部的时候,有个总督上来报说修葺河道,结果给拨了一百万两的白银,按照惯例呢,当地的官员肯定是要给盛家大爷一部分的,那个总督就给了盛大爷十万两,结果盛大爷拍案而起,跟他算了一笔账,硬是逼着人家再拿出了十万两白银来,还说已经给他留了三万两......” 盛家在根深叶茂,又有盛贵妃和四皇子宠冠后宫,盛大爷贪这么一点儿根本没人敢怎么样。 那些镇守太监们私底下收了那些被夺爵的公侯伯子男这些人的田庄,有一些就偷偷留下来自己用,当然也有一部分是流向了盛家。 范家买的这个田庄就是这么来的。 说的难听点,这的确就是赃物。 买卖同样都是有罪的。 锦常拍了拍手,看着空荡荡的小碟子就道:“不必说,范老爷没这个路子的,普通人就算是有钱,也没地方买去,不必说,肯定是徐家在这其中使了力气了,不过徐家也真是够鸡贼的,这么早就埋下了这个伏笔,现在他们算计不成县主,范家又背叛了他们,当然就拿这个事情出来算账了。” 一百一十八·借力 锦常说着就随意的道:“最近盛家的案子要彻底结案了,东西都得充没入库,涉及这件事,怎么也得被打上一个盛家同党的帽子,为了这事儿,闹的人心惶惶的,许多人都被牵连了。” 所以徐家的本事还是很大,到了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是能够把手伸的这么长,暗中闹大,让这事被大家所知道。 而且杀人于无形,这庄子买了几年了,就算是这个时候范家喊冤,说跟徐家没关系,只怕也没人信。 而且徐家肯定也已经把事情安排好了,当年经手的那批人肯定会指鹿为马的。 苏付氏之前还没想过事情严重到了如此地步,现在一听说就瞪大了眼睛,惊恐的问:“那怎么办?那范家......” 朱元急忙安慰她,让她放心:“姨母,你先别自己吓自己,今天锦常跑到这里,肯定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一声,这事儿既然他早知道,肯定就有办法的,是吧?” 锦常挠了挠头咧开嘴笑了,心服口服的道:“县主真是明察秋毫,慧眼如炬!” 他这么拍马讨好,连苏付氏都有些看不过眼,扑哧一声笑了,就又嗔怪摇头:“好了,都这个时候了,便不要耍嘴皮子了,范家的宅子六七年前就买了的,很多事怎么能说得清楚?现在查到这些宅子是盛家贪污了之后卖出来的,那范家若是不能脱身的话,会怎么样?” 锦常挑了挑眉,将凳子挪了坐到了有小点心的那边,不假思索的道:“这埋伏的也够久的,加上现在徐家没事了,英国公打了大胜仗即将要回京了,他们家春风得意啊,底下的门生这个时候当然恨不得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了。” 这个道理苏付氏自然也知道,她有些心慌的追问:“既然如此,那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有啊!”锦常很肯定的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的苏付氏肯定的道:“夫人您放心吧,就算是我不来,朱姑娘要处理这个件事,也多的是法子,再说,我们殿下早就想到了,英国公府打了胜仗,肯定是有事要发生的,还特意叫我来提醒朱姑娘。” 朱元垂下眼睛,淡淡问:“提醒什么?别卖关子了。” 锦常也不敢再卖关子,哦了一声就急忙道:“朱姑娘,你还记不记得徐兆海啊?” 徐兆海? 苏付氏有些不明白,但是她当然知道徐兆海是谁-----英国公府的世子爷,当初也找过朱元不少麻烦的,真是想要不知道都难。 朱元笑了起来。 锦常就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声朱姑娘厉害。 他可什么都没说,就只是提起了一个徐兆海而已,朱姑娘就全都知道了,跟聪明人说话真是太省心了。 既然朱姑娘明白了,锦常觉得自己的话也带到了,毕竟很多事都最好不要说得太清楚以免给人留下话柄,他拍了拍手站起来:“既然朱姑娘你想起来了,那肯定就有主意了,我不妨碍你们啦,先回去跟殿下交差了。” 朱元点头。 边上的苏付氏却还是茫然的很,直到锦常都已经出去了,才追问朱元:“元元,锦常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他分明什么都没说啊,怎么说已经给了主意了?” 朱元就笑起来,握住了苏付氏的手轻声说:“他已经说了,他已经把办法告诉我了,您放心吧。” 苏付氏放心倒是放心,就是真不知道朱元到底打算怎么办而已。 可她也不想给朱元添乱,见朱元这么说,就点了点头,起身去前头查账了,让朱元有时间吩咐人去办事。 等到她们走了,朱元便让叔晨跟伯晨进来。 叔晨跟伯晨现在已经比之前刚从兴平王府回来好的太多,比在顾传玠那里的时候也差不了多少了,尤其是经过了白马寺的事之后,他们更加信心倍增,精神和个方面都已经恢复了,见朱元有吩咐,再也没有之前刚开始的时候的忐忑不安,反而还跃跃欲试。 朱元自然也看得出来,她欣慰的冲着他们笑了笑,就道:“这次又有一件事要安排你们去做了,希望你们能顺利办成。” 叔晨跟伯晨对视一眼,精神十足的应是。 尹吉川跟向问天现在都出去办事了,家里只剩下一个杨玉清能够撑场面,但是也有很多事要办,时常都不在府里,姑娘越来越信任他们,他们就要更加的努力去办事,让姑娘放心。 朱元点头,笑了笑说:“我现在有件事要你们去办,就是你们去雇一伙人,去打砸前面朱雀街上的一家古玩店。” 什么?! 叔晨跟伯晨顿时有些懵,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一开始的信心百倍变得茫然失措。 姑娘说啥? 砸人家的店铺?他们没听错吧,这怎么会是姑娘办的出来的事儿?! 见他们两人都怔住了,朱元就忍不住笑了笑,肯定了之前的说法:“我没说错,你们也别觉得自己听错了,我这次要你们去雇一批人,最好是地痞流氓,或是那些蛮横一些的乞丐,去前面朱雀街上最大的古玩店里打人砸东西,什么话都不必说,一去就砸店,你们银子要给足,不许透露身份,不许被他们看到脸,全程不必出面,不要露出任何痕迹,明白了吗?” 叔晨跟伯晨还是有些摸不准朱元的想法。 难道是哪家古玩店的老板得罪了姑娘,所以姑娘要用这个法子,来对付他们? 可是不像啊,姑娘也不像是那种人。 怎么好端端的去砸人家的店? 他们都云里雾里的,但是这话是朱元吩咐的,他们也没有懵多久就立即答应下来了,记牢了朱元的要求,肯定的让朱元放心:“姑娘放心,我们一定将事情给办妥,绝对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叔晨还是有些不明白:“可姑娘,那我们打砸完了之后呢?是不是还要做其他的事?” “不用,什么都不用,那些人被抓或是不被抓,你们也不必管,只要记住,从头到尾都不要路面,就好了。” 一百一十九·劫持 叔晨跟伯晨两个人面面相觑的出了门,等到出了丰乐楼的大街上,也还是有点儿发懵。 两个人避过了季晨,谁也没说,互相对视了半响,还是叔晨先开了口:“姑娘这吩咐挺奇怪的......我怎么看不明白呢?” 伯晨原来还有些紧张的,一见他这么憨厚茫然的样子立即就扑哧一声笑了,心里的紧张也随之散去,耸了耸肩就轻松的道:“姑娘的吩咐咱们看不明白的多了去了,白马寺那次姑娘还不是故意让咱们跟丢公子,不必管公子去了哪里?结果公子不照样没事呢么?姑娘这么做,自有姑娘的打算,咱们照着办就是了。” 总归朱元跟顾传玠是完全不同的人,相处了这么久,他不会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比起顾传玠来,朱元可要坦荡的多了,不会让他们去做什么没有把握害人害己的事。 既然跟定了她,那就当然要尽心尽力的去完成她所叮嘱的事儿,没必要去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惹得自己烦恼。 叔晨倒是没想到哥哥这么想的开,见哥哥毫不在意,心里的疑惑也跟着变成了轻松,笑了一声道:“也对,反正姑娘不会害咱们,咱们就当一回土匪吧,说不得是那个东家得罪咱们姑娘了呢。” 可是得罪了姑娘,姑娘一般来说也不屑于用这种蛮横的法子的啊。 他挠了挠头,又问伯晨:“对了大哥,当初我们倒是也帮过顾.....公子做这样的事儿,可是那时候是在江西,而且人也是顾家自己养的,可靠忠心,咱们现在还往哪儿去找能闹事,又不会把我们牵扯进去的人?” 他们俩跟着朱元进进出出,已经在京城的这些圈子里混了个脸熟了,他们是一定不能露出丝毫痕迹的,否则就会让人把这件事跟朱元联系到一起。 伯晨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倒并没觉得这问题有多为难,首先他们跟着顾传玠在京城也许多年了,要说对那些地痞流氓总有些了解,要去哪里找人这倒不是很大的问题,只不过是一定要做的谨慎,绝对不能被那帮人认出来而已。 他拍了一下叔晨的肩膀,仔细考虑过后便胸有成竹的道:“走吧,我想到法子了,跟着来!” 叔晨很知道自家哥哥的性格,要是心里没谱,他不会这么稳得住,就答应了一声,两人先去了德胜门那边。 德胜门那儿的确是常年有些乞丐在行乞,叔晨跟着伯晨两人选了一家茶馆坐下来,前前后后看那堆人缩在人家的檐下摆着破碗无聊的挠痒睡觉,直过了半个时辰,才问大哥:“就这么看着?” 伯晨笑了笑,目光终于从那些人身上转到了自家弟弟身上,从袖袋里掏出碎银子付了账,便起身冲着弟弟示意一起走,下了楼拐进了楼下的巷子里,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个小孩子,拿了一包在茶馆里包了的点心,笑着让他帮个忙。 这包点心分量十足,小孩儿一看就被吸引住了,睁大了两只眼睛不断点头,也顾不得什么了,小跑着出去巷口弯着腰去招呼一个乞丐:“大哥哥,我娘说家里有些做酒席剩下的饭菜,让你若是不嫌弃的话跟我进去拿!” 小孩子口齿伶俐,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这样的谎也不是能扯得出来的,躺在人家台阶底下无所事事的年轻乞丐六子一下子爬起来,麻溜儿的拍了拍屁股,按下了紧随其后想跟起来的同伴,敷衍他们:“没事儿!没事儿!就小孩儿,人家不认识路,来问我一嘴,我给人送回去!” 剩下的饭菜能剩下多少?多去一个就少分一点儿,这账六子还是会算的。 他甩开了那帮同伙儿,跟着这小孩子一直往巷子里头走,走了许久转过了几个胡同口,才有些后知后觉的问:“小孩儿,你谁家的?咱们这儿附近谁家办了酒席啊?” 他们乞丐的消息可灵通的很,这城里只要是大事儿就没他们不知道的。 没听说最近谁家办了酒席啊。 他琢磨不通,正想抬头问清楚点儿,谁知道这一抬头,才发现刚才领路的小孩儿早就已经溜得不知所踪了,不由得就火冒三丈-----他娘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到这个岁数了,竟然还被一个小屁孩儿给耍了! 他骂了一声娘,心里的无名火蹭蹭蹭的冒起来,可是生气也没法子,上哪儿找人去发火?只好骂骂咧咧的想要往回走。 可是他才回头想原路回去,脖子就被人从背后给圈住了,来人的力气大的出奇,箍住他的脖子他竟然一时连气都喘不上,加上嘴巴也被那人用另一只手给摁住了,只觉得有一把蒲扇遮住了嘴鼻,差点儿没晕过去,不由得大惊失色。 不是吧?他们已经够倒霉的了,难道这世道还有人来劫乞丐的?! 真是没听说过! 他还正以为这条命恐怕今天就得交代在这儿了,就听见背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别乱动!” 六子立即就不动了,吓得险些真的尿了裤子,哆哆嗦嗦的指了指自己被捂住的嘴。 等到蒙着嘴巴的手放开了,他顿时惊得喊饶命:“大爷,我就一讨饭的,我啥都没有......” 他快哭了,正想着该说些什么话他们才信,就听见啪嗒一声,一个银锭子落在了地上,顿时就懵了。 怎么的?这个时候劫持他,就是为了给他送银子?! 还是十两一锭的银锭子! 他完全懵了,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满头雾水的胆战心惊的看了看地上,再看看自己脖子上的手,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问:“大爷饶命,大爷,您这,您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给你送银子,要不要?”背后的人试了试力气,又差点儿单手就把六子悬空拎起来断了气,弄得六子魂飞魄散。 他顾不得其他了,别说有没有银子得了的事儿了,现在这种状况,不管是什么,都得先答应人家在说啊! 一百二十章·土匪 六子毫不迟疑,双手攥着勒住自己人的手,大声的应声:“要要要!多谢大爷!多谢大爷!多谢大爷打赏!” 不管怎么说,只要给银子,那真的现在就是大爷! 这小子......叔晨一个没忍住,险些笑出了声,被伯晨瞪了一眼,就立即收敛了,冷冷的故意压低了声音阴森森的道:“交代你一件事,你要是办的好了,给你们三百两银子,随你怎么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要是办的不好......” 叔晨故意话说到一半刻意冷笑了一声,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将手从六子脖子上一划,险些吓得六子真的尿裤子,才冷冷的道:“要是办的不好,那我能从百米之外用弩箭要了你的命,你信不信?!” ......六子觉得自己恐怕是撞邪了,不,撞邪都没这么邪门儿,他今天出门是没看黄历,早知道这么倒霉,就不出来了。 不对......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忽而不可置信的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 他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没亲人没靠山,身上一无所有,活着就已经是最难的事了,三百两银子,他要饭要十辈子都没有。 可现在,这大爷要给他三百两银子?! 办事儿?! 六子在心里啧了一声,连半点犹豫迟疑都没有,就点头如捣蒜的答应下来:“大爷你放心,您说,您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一定没有半点儿不按照您说的办的!” 他光棍一条,这一辈子如果没这件事,那就是要饭要到死,那些病了老了的乞丐是什么样他是清清楚楚,都这样了,命就跟草芥一样,值得什么? 他的命值三百两银子吗?!不值! 这些人要他干什么他都敢干! 伯晨跟叔晨对视了一眼,冲着叔晨点了点头。 叔晨便会意的道:“挺好的,小子你挺识相啊!这样,我给你四百两,你现在去巷口,能找到多少你的同伴找多少,这些地儿有些二流子想必你也是熟识的,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能叫到多少人就叫到多少人,去把朱雀街街上那家叫做何木斋的古玩店给我砸了!事儿闹的越大越好,你放心,他们不会报官的。” 啥?! 六子觉得有些懵。 搞了半天就是让他去做这事儿?! 他还在发懵,就忽而觉得耳边发凉,感觉到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耳朵飞出去了,等到定睛一看,就看见远处落了一只箭矢。 这人说真的!他真的有弩箭! 六子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现在要是不答应,那就立即就死了,要是答应,手里还有四百两银子,四百两,干什么不成?! 他分出一百两给那些人,那些人跟着他拆了房子都肯! 有什么好犹豫的?!他迫不及待的答应了。 叔晨便哼了一声:“去吧,不准回头,这十两是额外给你的,你装着,你现在去十里坡外头的破庙,破庙东南处有一棵枣树,里头有四百两现银,都是你的,我们会一直跟着你,你做什么我们都看着,若是你敢耍花样,立即就让你去见阎王!” 最后这句话叔晨刻意加重了语气,说的杀气腾腾。 六子吞了口口水,一时差点儿站不稳,却还是牢牢地记住了不准回头的交代,蹲下来捡起了十两银子,飞快的小跑着跑了。 等到人看不见了,伯晨才从房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道:“走吧。” 叔晨还没反应过来,叹了一声气问自己老哥:“这靠谱吗?这小子真能办成?” 伯晨半点儿没有怀疑,哼了一声:“我坐在楼上看了半天了,这小子胆大心细,而且还护食儿,这种人穷怕了,选他正好,他有了这些银子,当然不怕赌一赌,放心吧,跟着他就是了,不过现在咱们得先他一步,把银子的事儿给弄好。” 叔晨哦了一声,觉得自家老哥跟着朱元以后也变得有些狡猾而且琢磨不透了。 嗯,果然朱姑娘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他跟着自家老哥又用了些小法子去把银子给无声无息的埋在了十里坡枣树底下,便远远地在远处看着六子刨出了银子兴奋的模样。 最后六子拿出了一部分银子,又将其余的银子小心翼翼的给埋好了,当即就进了附近的一座村子里,而后过了许久,招揽了不少年轻的小伙子出来。 叔晨就有些佩服的冲着自家老哥点点头:“大哥,你果然猜对了,这小子人脑子还真是好用!” 伯晨抱臂笑了一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隔了一会儿,确认不会被发现踪迹,才拉着他远远地缀在那伙人后头进了城。 进了城,六子一伙人就又去了原先讨饭的茶楼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又拉了几个年轻力壮的乞丐,一伙人往朱雀街去了。 叔晨跟伯晨到了朱雀街就找了一座正对着何木斋的酒楼,挑了个临街的雅间坐下,看着六子那伙人进了何木斋。 没过一会儿,何木斋的伙计就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不知道往哪儿去了,而何木斋门口也聚集了不少人。 叔晨想站起来下楼去盯着,怕事情出什么意外,却一把被伯晨给拦住了。 “等等。”伯晨示意他稍安勿躁,隔了一会儿,等到楼下的小二送菜上来,才装着好奇的问他:“小二哥,楼下出了什么事儿了?怎么闹腾的这么厉害?该不是有什么红角儿来唱戏了吧?” 小二便立即笑了:“哪儿能呢!是对面的古玩店,不知道怎么的,来了一大批砸场子的,把店里的东西都给砸了,也不知道是卖了赝品还是怎么的,反正那伙人不依不饶的闹事,现在对面店里的伙计都已经跑去找人了,这也肯定是那些外地的不懂行的客人买了高价的东西来闹事呗,不然但凡是知道点行情的,谁敢去这家店闹事呢,怕是活的不耐烦了。” 叔晨跟伯晨对视了一眼。 伯晨不动声色的问:“怎么,对面店的来路很大?” 一百二十一·黑锅 小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啧了一声就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似地笑了笑,含糊其辞的道:“这,这就不好说了,咱们升斗小民,哪里能知道上头的事情?反正就知道咱们对面这座古玩店罢,它不是那么好惹的。” 叔晨会意,察觉到伯晨的意图,就皱起眉头来不动声色的起哄:“人家总不能无缘无故的砸他们的店,既然这么有来头,那些人也不是傻子,肯定是买到了什么赝品了,所以才找上门来跟他们算账的,虽然说砸店不对,可是这卖东西卖的不好,总也要出点血吧?我看对面的店未必就敢报官!” 他一副自己什么都了解的样子,小二就有些不服气了,急忙就道:“这有什么?对面这古玩店的来路那可大着呢,卖假货?!人家用得着卖赝品吗?实话实说了吧,才刚我说或许是卖赝品被人找上门来,那是假的!人家那背后可是.......可是公公们的地方!背后的水深着呢,卖的都是宫里出来的好东西,宫里出来的,那东西能坏的了吗?现在这些人找上门来,那肯定是为了别的事儿!别慌,您瞧着吧,他们肯定讨不着便宜!” 叔晨跟伯晨都有些明白了。 难道姑娘之所以让他们就在这儿等着,也就是因为这古玩店的来路不小?难道这古玩店就是那徐家的产业? 徐家现在整范家,所以姑娘就故意也给徐家找些麻烦?让徐家出点儿事儿好自顾不暇,顾不上范家? 这倒也有可能,围魏救赵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笑而不语,不再跟小二纠缠,等到打发走了小二,便盯着对面的店面。 外头的人围的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半天都没看到里头六子的身影,叔晨心里有些发黄,皱着眉头担忧的道:“咱们是不是太武断了一些,六子虽然人挺机灵的,会来事儿,可是毕竟只是个乞丐,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这半天都没动静了。 伯晨竖起手示意他别说话,自己也有些担忧,叔晨说得对,六子毕竟还是只是个乞丐,虽然为了银子是什么事儿都敢干,可要是遇上如同自己一般强横的呢? 想起之前自己威胁六子说一定会跟在他身后,随时一把弩箭射死他的话,伯晨咳嗽了一声,忽而站了起来:“走!” 叔晨二话不说,立即便跟上了哥哥的脚步,两人下了楼,付了账便立即装作看热闹的先围在人群外围,而后慢慢的开始往古玩店边上那家布料行走。 与此同时,叔晨跟伯晨都看到从古玩店涌出了一群人直奔了对面的酒楼。 “真的出事了?”叔晨压低了声音,呸了一声,心里没多少担心自己和大哥被人发现,毕竟他们从头到尾都没露过脸,连说话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变过声的,没道理会被六子知道,现在躲开了,更不可能被抓了。 他现在担心的是朱元的吩咐不能完成。 六子那帮人不是这么没用吧? 那这次六子没砸成场子,他们还得去别的地儿再找过人? 那目标可就大了,而且也显得太刻意了,说不得到时候就真的把人给惹怒一股脑儿全送到了顺天府大牢去。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个时候的六子却还是在那帮乞丐和二流子的保护下猛地四处乱窜。 他们这帮人都是不务正业的,成天在村里溜溜达达的惹人嫌,平时别说干活儿了,哪怕是长工都不肯去打,这回能拿到银子,就算是帮人砸店要出点儿事坐牢,人家也没放在心上------他们平常总是聚众闹事,进班房的次数也不少了。 能拿到这么多银子,蹲个一年半载的也没什么。 再说,他们还只是跟在别人屁股后头闹事,天塌了还有前头的人顶着呢,他们就只管撒开膀子闹了! 打他娘的! 柜子上的货物全都七零八碎的被砸了,掌柜的收到了消息急匆匆的赶来,一看这架势当即脸就黑了,一时没忍住险些就要当场晕倒,不可置信的指着那帮闹事的人,失去了理智一时就扬声嚎了一声:“快!快给我抓起来!都是死人吗!全都给我抓起来,把他们,把他们都给我......都给我抓起来送到官府去!” 店里稀里哗啦的声音暂时停了下来,众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儿转头朝着他看过来,看了一会儿就又毫不迟疑的去看六子。 六子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出的起四百两给他的人,说了这店里不敢也不会报官,那他就信! 他吊儿郎当的一抹嘴,冷笑了一声,拿起柜子上一个摆的最高的汝窑出的瓷瓶,啧了一声就双手举起来,耀武扬威的冲着掌柜的怪笑了一声,就果断的双手一松。 瓷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破碎的脆响,砸的掌柜的心也噗通一声跳了起来。 他气疯了,指着六子咬牙切齿的痛骂:“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当着是什么地方,这地方也是你们能来撒野的地方,你们,你们给我等着,你们等着,我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死字!” 这回里头闹的声音太大,外头总算是听到了些动静了,叔晨挑了挑眉,悄悄跟伯晨说:“看这样子,六子倒是挺中用的,这可比咱们想的还要能闹腾的多了啊。” 可不是,看把人气的,简直就快要那掌柜的半条命了。 伯晨哂笑一声,示意他稍安勿躁:“看里头怎么说。” 原来之前跑走的人是去请掌柜的,不是去报官的。 也就是说,姑娘说的是对的,这个古玩店竟然真的不去报官。 为什么? 遇上这种事儿,又说来路这么大,按理来说,肯定该先去报官出气才是啊,为什么这家店却如此不同,好似有什么顾忌似地? 六子灵活的就像是一只猴子,对于掌柜的威胁半点儿没放在心里,哼了一声狐假虎威:“要报官?去啊!看看到底谁倒霉!你们这些年做的什么亏心事,你打量别人不知道?” 一百二十二·颜色 掌柜的真被气疯了,他对这帮地痞流氓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让这些伙计们一人一个把这些臭蟑螂给弄死算了,但是事到临头,不知怎的,却又咬着牙没动。 不对。 普通的地痞流氓哪里敢上这地方来? 谁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就不是普通人敢踏进来的地儿! 这帮子小子又不是活腻味了,他们这么无知无畏,背后肯定有人撑腰。 是谁?! 不怕报官?巴不得去报官?要一起去说见不得人的事儿?! 掌柜的面色变了几变,看着那些人从咬牙切齿再到面色铁青再到转而冷静,终于捏紧了拳头,拦住了已经跃跃欲试的家丁们,哼了一声就道:“你们这帮臭虫!快滚!” 一面就吩咐底下的人:“把他们全部都给扔出去!” 又压低了声音对儿子说:“别弄死弄残了,就扔出去就是了。” 他儿子惊得半天没合得上嘴巴。 什么?!这就算啦?! 这帮子混蛋来店里发疯,又是打又是砸的,弄坏了这么多的东西,这多少银子啊?这么多的损失谁来赔?竟然就只让他吧人给扔出去就算了?! 爹什么时候心地变得这么好了? 他怀疑自己爹是得了失心疯了,恐怕真是被这帮子混蛋给气疯了。 可是掌柜的显然是已经下了决心了,见儿子不动,手里用力,啪嗒一声拍在了他头上,恨得牙痒痒气的也心里发慌,却还是口齿清晰的吩咐:“还不快去?!” 得了,既然老子都这么说了,他做儿子的还能怎么着?掌柜儿子抄起了棒子,招呼自家家丁还有身强力壮些的伙计们,把这帮地痞流氓开始往外头赶。 可是老子有言在先,不能把人给弄死弄残,这场面就一时有些混乱,挣扎打闹之中又乒乒乓乓的砸坏了不少东西。 掌柜的气的真是差点儿胡子都要翘起来。 好不容易才把那帮瘟神给打发走了,掌柜儿子抬眼一看店里这满目狼藉,当时就傻了,又气又累的问自己老爹:“爹,您这怎么回事啊?那帮子蠢货把咱们这儿闹腾成什么样了,打死他们都不算过分的!送去顺天府,让汪推官把他们全都给关上个十几年,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您倒是好,这还把人给送走了!” 这么多东西,这么多损失,这又不是他们父子俩的,怎么交差呢这可? 掌柜的心里更烦,瞪了儿子一眼,不耐烦的呵斥他:“说这些没用的干嘛?!还不快去整理整理,等会儿跟人对账,看看什么东西坏了,一共有多少损失!” 这还用对什么账啊?掌柜儿子委屈万分。 看看这店都被砸成什么样了,还能看吗?损失起止是上万两! 掌柜的却不理会儿子的抱怨和不解,冷冷的笑了一声:“你急什么,那帮子混混赔得起吗?杀了他们的命也不值一只瓶子!当然要去找赔得起的人来赔!” 什么叫做赔得起的人? 掌柜的儿子万分的不解,刚才老爹甚至连问都没问那帮人是什么人派来的啊! 可是掌柜已经不理会他了,匆匆交代了几句,就扔下了一屋子的人,转身出了门坐轿子走了。 叔晨跟伯晨目送他上了轿子,再看看六子那帮人爬起来撇开围观的人群挤了出去,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姑娘说了,他们只要管着人闹事成了就是了。 现在看这样子,闹事已经闹的这么大了,以后的事他们就不能胡乱插手,得先回去跟姑娘禀报。 至于六子那里,反正半点把柄都没留下,他们也用不着去擦什么屁股,两人便都默不作声的撤出了人群,先去四处逛了一圈,而后等到天擦黑了,才赶回了家。 掌柜的已经到了家了,换了一套衣裳就急匆匆的等到时间差不多,便让轿子准备好,又出了门去了一条巷子里头,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敲门。 等到门房出来领他进去,他急的已经汗湿夹背了。 领着他进去的管事还跟他搭话:“怎么今天这么急?也幸亏咱们干爹在家,要是这进宫去了,你可不得就又要扑个空!” 掌柜的苦笑一声,这个时候也没说闲话的心思,等到一进了书房的门,擦着门槛就跪下去了,趴伏在地上不敢起来:“公公,小的办事不利,咱们何木斋出事了!” 张庆彼时正在看邸报,闻言收起了手里的公文,沉声问:“什么事?” 掌柜哆哆嗦嗦,半点儿不敢隐瞒:“今天下午,有一伙地痞流氓不管不顾的冲进咱们店里,一通乱砸乱打,我接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店里已经被砸的不成样子了,那帮人都是些混混,不入流的东西,可是口口声声有人撑腰,说我们自己知道为什么被砸.......” 张庆手里的笔慢腾腾的挂回了比笔架上,面上一直挂着浅淡的笑意,到了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半点怒色也没有,哦了一声就道:“你是说,那帮人是有人指使才来的?” 掌柜的肯定的点头:“咱们开店这么多年了,也从来没遇上过这样的事儿,虽然明面上大家都不说,可是谁不知道咱们店里后头有谁,那帮人没这个胆子,看他们那熊横的样子......只怕是来寻仇的。” 寻仇? 张庆觉得挺有意思的,嗤笑了一声。 掌柜的顿时觉得更加胆战心惊,到了这个时候了,只好硬着头皮说:“公公,我看,十有八九是英国公府.......这是记恨咱们让世子进了诏狱的事儿.......” 怨不得人把事情往这上头想,毕竟太巧合了,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分明就是人为!肯定是英国公府的人看现在英国公打了胜仗了,觉得自家翻身了,所以就来找回场子来了。 砸店不过就是个警告而已。 掌柜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的说:“我怕把事情闹大,那帮人口口声声说要是敢报官大家就一起死,我们不干净,我就让店里的人把他们都轰走了......” 一百二十三·斗法 张庆歪着脑袋没有说话,不一会儿他的对食张夫人推开门进来了,见掌柜的跪在地上,也丝毫不以为意,径直端着托盘到了张庆面前,低眉顺眼的喊了一声:“干爹。” 这是张庆从宫里带出来的,当年是里头的宫女,放了一批又一批,却始终没轮到她出宫,后来外头的亲人死的死搬走的搬走,她虽然熬到了司珍的位子,也没什么意思,两人是同乡,自微末起就认识的情谊,便干脆就做了夫妻。 可这称呼却改不了了,张夫人始终习惯跟旁的小太监一样称呼他一声干爹。 对着她,张庆就温柔得多了,嗯了一声,让她放下,又问她:“对了,最近云上阁还给你送衣裳没有?” 作为太监的对食,其实身份上很有些尴尬,不少人根本不把你当成正当人看,可是这世上的事也讲究一个特事特办,她的对食是张庆,是如今除了徐英之外的炙手可热的大太监,平常其实也有不少人巴结她。 云上阁是英国公府的产业,这些年给她的衣裳那都是专门送来让她挑好图样,再赶制出来送过来的。 张夫人蹙着眉头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现在张庆提起来,她才反应过来,云上阁今年好似没给她送过衣裳,大师傅也并没有来过家里给她量过尺寸。 张庆便笑了一声。 这笑声里并没什么愉悦的意思,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张夫人当然听的出来,她看着跪在地上不断擦冷汗的掌柜,不动声色的仰起头问他:“出什么事了?” 她向来与人为善,张庆不想她知道的太多,便只是摇了摇头岔开话题:“没什么,对了,今年西域进贡的葡萄酒,你尝过了没有?我喝着比往年的似乎甜些,你应当喜欢。” 这是要说正事的意思了,张夫人心知肚明,笑着顺着他的话点头:“尝过了,的确是比前些年的要好入口,酸涩味少了许多。” “从前进贡走的路又长又远,偏那帮蠢材还不会妥善存放,自然味道便一言难尽,如今换了人,适合的人上去了,办事自然也就妥当了。”张庆摸了摸她的头发,亲昵又温和的道:“你去吧,今天晚上我要宴客,你将东西准备好。” 张夫人很听话,半点耽搁都没有,就温柔的点了点头,侧着身子并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出去了。 门重新被关上,掌柜的没听见张庆喊起来,也就一直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连腿都不敢动一动,低着头不敢出声。 直到外头的天一点点的暗下来了,张庆才回过神来,似乎才意识到地上还跪了一个人,静静的道:“起来吧。” 掌柜的如获大赦,大声应了一句是,便紧跟着站了起来。 张庆见他神情紧张,便又问他:“没惊动官府?” 掌柜的急忙摇头:“您放心,我没敢,可徐家这么明摆着来找咱们麻烦,您看......是不是得把他们世子给放出来?” 到时候再在家里设宴,一坐下来吃顿饭,推杯换盏之间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毕竟当初徐家跟张公公的关系也好的很。 张庆再次笑了一声。 跟张夫人在的时候不同,这一声笑的既不屑又冷漠,叫人从齿缝中觉得冷。 掌柜的吓得胆战心惊,半响没敢说话。 张庆却已经轻声开口了,声音淡淡没有情绪的让他:“回去做好你自己的事。” 这就是不打算让他继续管这事儿了,本来,他也就是个看铺子的,能爬到掌柜的这个位子替张庆办事,那也是因为张庆当小太监的时候,他就在这个铺子里做了,后来也对这个小太监一直很客气,张庆才在这铺子改了老板以后还让他继续当这个掌柜的。 他根本不敢问的太多,听见张庆这么一说,便唯唯诺诺的答应。 等到出门的时候,上了轿子正觉得头痛,一转眼便觉得不对,自己刚才上轿子之前好似看到了一辆马车? 那马车是....... 他急忙撩起了轿帘,揉着眼睛将那辆已经被张府的门房弄走的马车看的清楚了些,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锦衣卫! 张公公这个时候找的竟然是锦衣卫! 而且还不是承恩侯卫敏斋指挥使,而是锦衣卫镇府邱致远! 是要绕过卫指挥使放了徐兆海吗? 他心里有些没谱,却不敢再耽搁,催促着外头赶紧起轿,立即便溜之大吉了。 那就不是他该管的事儿,反正他能带到的话都已经带到了。 张府设宴的规格并不盛大,比起动辄便香车美人的宴席来说,还略显得有些寒碜,可是到了这个地方,不知道怎的,看着四处明晃晃的挂着的灯笼,来的人都不自主的连虎须都放的轻了。 哪怕来的人是锦衣卫的镇府,仅次于提督太监徐英,甚至还压了国舅兼承恩侯和指挥使的卫敏斋一头的镇府邱致远。 张家设宴的地方在后花园的交楼上,这座交楼跟隔壁的一栋二层小院以飞桥连通,飞桥上挂满了灯笼,在夜里发出橙黄的光,远远望过去如同一条蜿蜒的长龙。 他跟着领路的小内侍上了桥,走到一半便从桥上看见了对面交楼上凸出来的那座小亭子里头灯火通明,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张庆是真会享受,这座宅邸里处处暗藏机关,叫人眼花缭乱睁不开眼。 真是漂亮。 他下了台阶,走了两步对上了站起身的张庆,笑容满面的抱拳:“张公公设宴,我来的迟了,真是该罚!还请公公海涵!” 虽然他是锦衣卫的镇府,名义上除了徐英其实就是他最大在干实事,可是就算是这样,在徐英如今最得意的干儿子面前,他也要给几分面子。 张庆笑了一声:“哪里的话,邱大人拨冗前来,已经给了张某人天大的脸面,家中设宴,招待不周,还请邱大人不要嫌弃。” 两人给足了对方面子,才分了宾主落座。 酒过三巡,张庆便主动道:“最近锦衣卫想必事务繁忙?” 一百二十四·能力 邱致远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便明白了张庆的意思,放下了酒杯自然而然的道:“张公公见笑了,邱某无能,因此让底下的人跑断了腿,自己也已经几天耗在了镇抚司里,脱不得身。” 也就是说,的确是最近很忙,为了各种案子忙的脱不开身。 张庆笑了笑,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又道:“听说英国公府世子贪墨军屯一案,可有进展?”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邱致远心领神会,知道了张庆到底要问什么,便道:“事涉国公府世子,且涉及中军营众多将领,此案还在审理当中,如今还并未有定论。” 张庆便又问:“此案听说你们要直接禀告圣上?” 邱致远并不意外张庆怎么会知道才刚刚出来的消息,徐英可是秉笔太监,加上贴身服侍嘉平帝多年,能有什么瞒得过他的眼睛耳朵。 既然人家知道了,他当然就更没有遮掩的必要,便笑了笑道:“公公好灵通的消息,不瞒公公,如今这案子已经上达天听,圣上得知此事大怒,决意亲自过问,如今这案子的进程都由我们锦衣卫直接上报,并不经过内阁。” 他觉察出蹊跷了。 这案子又不关张庆的事儿,但是张庆却特别关心。 这是为什么?难道是想帮徐兆海? 这倒也没什么不可能的,毕竟现在英国公立了大功,圣上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杀了他的儿子或是对他儿子怎么样,总是要给留些脸面的。 如果张庆要捡这个人情,倒是最合适的时候。 张庆哦了一声,忽而笑着道:“看我,只顾着问你话,竟然忘记招待你了,并未请陪东,这只是你我好友小聚,你可不要客气。尝尝,这西域的葡萄酒配上这夜光杯,倒是很有些意思。” 邱致远客套的答应,顺着他的话夸赞了一番。 张庆便又若无其事的问:“张某听说,英国公已经打赢了仗,要班师回朝?” 邱致远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这消息是很保密的,哪怕是徐英知道,按理来说他也不当告诉张庆的,因为这极为机密-----陆家的确是给那些叛党通风报信,且在后方挖了坑给英国公,把英国公害的进退两难险些折在了云南。 这事儿英国公八百里加急报上来,连证据都附上了,人证物证都有,这事儿是不能抵赖的。 云南的叛乱归根到底就是平南侯一手给逼出来的,为了练兵,为了蓄养这些私兵,所以才各种苛捐杂税,闹的民怨沸腾,以至于出了大乱子。 而出了大乱子之后,平南侯一面隐瞒朝廷,等到瞒不住了,朝廷派人下去,竟然还妄图谋杀钦差-----也就是如今的信王楚庭川,等到朝廷发兵,还在背后使阴招,想要坑杀朝廷派出去的大将。 这听来极为惊悚。 而事实上,嘉平帝为此事震怒不已,这是内阁阁老们都知道的事儿了。 毕竟事情太大,瞒不过去。 可是范围也仅限于几位阁老还有徐英,以及自己跟卫敏斋了。 为什么张庆竟然听见了风声? 这代表了什么?向来为人很是精明,生怕想的不够多的邱致远镇府心中掀起了不少风浪,正在心里暗自琢磨。 张公公今天来问这件事的目的又在于哪里呢? 按理来说,张公公就算是要问这件事的底细,不也应该去问一问徐公公吗?不算是亲疏远近还是地位上头,他都更该去问徐公公才是啊。 他不明白。 选择就摆在跟前,到底是说实话还是不说实话,邱致远放下了杯子沉吟了一瞬。 这一瞬间他想的事情很多,直到一叠银票摆在了桌面上,他的神情略微变了变,片刻之后才笑了一声:“就算是我不说,公公也迟早会知道的。不错,国公大人不仅平定了叛乱,为了平息民愤,还得了圣上的特许,让他对除了陆家嫡支以外的陆家人格杀勿论,就地处决,以平民愤!而因为陆家横行霸道为所欲为,肯定是在京城有人包庇,圣上已经下令让锦衣卫派了特使,亲自去配合英国公将陆家人押解进京审问!” 果然如此。 张庆面色逐渐变得有些凝重。 也怪不得徐家那么有底气了。 是了,等到那个老头儿回来,立下这天大的功劳,而且手里还握着他的把柄,徐家人怎么能轻易放过眼前的机会? 想起账本之所以会落在徐家,张庆的目光陡然变得阴森。 他过了许久,才面色沉沉的道:“有件事想要托大人去办,不知道大人应允不应允?” 邱致远不蠢,相反,他简直是个人精,这个时候有事情让他去办,不会是什么好事,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看来张庆准备的这些银票还不是刚才回答个问题就能拿的了的。 可是他现在还有退路吗? 他直直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那杯葡萄酒,许久之后才笑着道:“不知道我有什么能替公公效劳的?公公请直言。” 有的谈就好。 张庆举起杯子跟邱致远碰了一下,面不改色的道:“也没什么,这次去云南配合国公押解陆家人的特使不知道是谁?” 邱致远对这个很是清楚,当即便道:“原本是卫指挥使主动请缨......” 张庆挑了挑眉,笑了笑道:“我倒是觉得卫大人事务繁杂,且身份贵重,不适宜冒险,镇府大人以为如何?” 邱致远回过味来,张庆原来是想要换人去? 可是为什么? 他面露疑惑,看着张庆一时没有说话。 张庆便笑了一声,摆明了车马:“不瞒您说,世子对我有些误会,这次他的案子还没了结,要是国公按时回来了,只怕......彼此之间脸面不大好看,我希望国公能够回来的慢一点。” 慢一点,让他解决掉账本的问题还有徐兆海的事。 等到那个老匹夫回来,就什么都晚了,更不能拿他怎么样。 邱致远彻底回过味来,他倒是并不介意帮张庆这个忙。 毕竟徐公公那里的门路他是一直都没搭上过,要是能跟张庆搭上线...... 一百二十五·恶人 张庆没有让那些地痞流氓们付出代价的心思。到了他这个身份层次,也实在是不屑于跟那样的人打交道了,那些蚂蚁他伸出脚就能踩死,可那又怎么样呢? 杀了他们也不能有任何解气的感觉。 真正要付出代价的,也不是他们。 一阵风吹过,将满园的花香都带到了这座交楼上,张庆隔着璀璨的灯火笑了笑,冲邱致远举杯,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 而此时的六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逃过一劫,在他看来,这两天是他人生当中最顺畅最扬眉吐气的一天。 有人给了他四百两银子,而且还让他去砸那些有钱人的店。 就这么点儿事,他得了银子又觉得解气,真是再好没有了,出了朱雀街,他也算是机灵,等到回了村子,才把早已经兑好了的碎银子给大家分了。 一两二两三两的都有,砸的最狠的那几个是最凶最横的,得罪不得,他掏吧掏吧,把胸口藏着的银子都给掏出来了,陪着笑点头:“耗子哥,石头哥,人家就给了这么点儿.....” 耗子跟石头哪里肯就这么算了,懒得跟他废话那么多,直接把人倒着给提溜了起来,不一会一块银锭子就从六子身上掉在了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大多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嘛,这可真是发达了,十两! 可是羡慕归羡慕,耗子跟石头可都是不要命的流氓,没人愿意跟他们抢,咳嗽了几声打着哈哈都跑了。 耗子跟石头便将银子给抢在了手里,见六子跪在地上哭个不住,嗤笑一声,将手里原先六子掏出来的碎银子捡出来,扔了一两银子给他,就挑眉道:“我们这也是出了大力的,替你出气,最卖力的是我们,当然这得银子最多的也该是我们了,你说是不是?” 六子哪里敢说不是,唯唯诺诺的伸着手想让他们能够尽量多给一点儿。 耗子跟石头瞥都不瞥他一眼,扬长而去。 等到确定人都走了,一直摊在地上的六子才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冲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 就知道这帮人贪心,幸好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做了这么一出戏,不然的话,其他的银子都会被这帮人给抢光。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琢磨了一会儿,磨磨蹭蹭的回到了破庙,缩在破庙里团在角落里,眼睛不错眼的盯着外头那棵不起眼的枣树。 直到三更多了,夜深人静,他才爬起来,在枣树底下把银子都给挖了出来,连夜跑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有了这些银子,他去哪儿都能活的下去。 夜色朦胧中,他不知道,他身后有人一路目送他消失在了黑夜里。 叔晨转过头来揉了揉眼睛,回过头对伯晨道:“得了,明天一早就能进城去跟姑娘交差了,这小子是个真聪明的,不是那等不懂事的人,也幸亏他聪明。” 知道不多问,也知道什么都不管,从此拿了银子去过新的生活。 伯晨笑了一声,知道叔晨是有些同情六子,便开门见山的道:“你放心吧,姑娘她一开始就让我们不许露出任何痕迹,为的不就是不伤人性命吗?” 又不是从前的顾传玠,动不动就要杀人灭口,不把人命当命。 叔晨被说破心思,但是在哥哥面前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嗯了一声就叹气道:“虽然我也知道,可是到底还是怕有什么万一么,现在这样最好了,对了,大哥,你说这事儿,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他们之前回了府,姑娘却说这事儿已经办成了,他们的任务也都完成了,让他们只要确保六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且离开了就行。 可是其实他还是一头雾水。 姑娘废了这么多的心思,让他们这么折腾,难道就真的只是砸徐家的店出出气吗? 杨玉清跟苏付氏也有同样的疑问。 他们两个都知道朱元让叔晨跟伯晨去叫人砸店的事儿了,这实在是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毕竟朱元在他们心里怎么都不是这种只图快意的人。 直到范家的人找上门来问主意的时候,苏付氏才咳嗽了几声去找窝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朱元,问她这事儿怎么办。 到底是元元说有办法的,范家那边也等着元元帮忙,要是这事儿最终解决不了的话,岂不是让人家一场空欢喜。 尤其是他们家两个女儿还不是很省心。 想起这些苏付氏都替范夫人觉得发愁。 唉,那么好的人,可惜偏偏摊上了那样一个姐姐,不仅总是为难她,还刻意把她的女儿也给挑拨得这样。 朱元正在看信,面上的神情一片冷漠,等到抬眼发现是苏付氏,才放缓了神情,微笑着合上了手里的东西。 苏付氏一眼便看出来朱元的脸色不对了,见她脸色不大好看,心里担忧更深,急忙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姨母不能再受刺激了,朱元按住心里的烦躁,自然而然的摇头:“不是,是范家的事儿虽然有些麻烦,但是没事了。” 没事了? 苏付氏心里松了口气,替范家觉得开心,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急忙问道:“那既然没事,你怎么还皱着眉头?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上不舒服?要不要让胡太医......” 朱元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不管什么时候,姨母永远把她放在最紧要的地方,她自己就是大夫,姨母竟然连要去找胡太医的话也说出来了。 她摇了摇头,等到姨母冷静了些,才径直道:“姨母放心吧,范家来的是谁?您让她进来见我。” 朱元这么说,苏付氏彻底放心了,脸上也有了笑意,就顺着她的话告诉她:“来的是范夫人的乳娘,也就是你之前见过的江妈妈,她丈夫是跟着范大儒外头行走的,一家子都是替范家做事。” 这是在告诉朱元,这些人信得过,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对他们说。 朱元点了点头,收起了桌上的东西,等到江妈妈进来了,便不等江妈妈行礼便叫了起:“妈妈不必这样。” 一百二十六·诡谲 江妈妈是满怀希望的来了朱家,又带着满头雾水出了朱家的门的。 还以为朱姑娘会给出什么实在的建议呢,可是结果朱姑娘竟然只是告诉她,让她让夫人准备好一些银子,直接退给那些佃户。 现在重要的是这些佃户吗? 重要的是庄子的来路成问题啊!为了这件事,夫人急的吃不下睡不着,偏偏老爷还有事被耽搁了,在河东书院实在是回不来,眼下这种情况,家里简直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给银子这事儿夫人一早就已经想过了,而且也跟来禀报的管事的说过了。 可是庄子上的管事也说过了,那些佃户是不要银子的,眼下这季节,交了租子佃户们原本就只剩下自家的口粮了,要是皇庄再征缴,他们哪里还凑的上粮食来,有了银子也没处没粮去啊! 可是朱姑娘只让她这么回去禀报就行,不再说其他的了,她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心理惴惴不安的回了家,跟范夫人说了朱元的话。 范夫人也有些愕然。 要不是因为实在是相信朱元跟苏付氏,范夫人简直觉得朱元可能是在敷衍她。 她眼前一阵发晕,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定神问江妈妈:“朱姑娘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江妈妈肯定的点头,心里也有些委屈:“夫人,朱姑娘原话就是这么说的,让您退上半年交粮的,折算成银子退给他们,这事儿没事,朱姑娘是这么说的。” 她觑着范夫人的脸色,很担心也很愤慨:“朱姑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替我们想了法子了,这要是退银子就能有用,咱们还急成这样?” 范夫人的确不明白朱元这次的打算,但是她还是下意识呵斥了江妈妈,阻断她也是阻断自己对朱元的怀疑,摇头道:“既然朱姑娘这么说,那就什么也别做了。” 江妈妈吓了一跳,他们原本是已经跟赵家说好了,让赵家去出面说情的,这么说,也不必再去说情了? 可是如果到时候事发,真的连累了家里,那是不是再做补救也晚了? 范夫人心里焦灼不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没有另外再去找路子的想法。 最近一桩事跟着一桩事的找上门来,加上这么些年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她已经走的太累了。 好不容易跟着丈夫一步一步熬到了现在,总算眼看着能过上一点好日子了,可是原来这好日子也是她幻想来的。 他们一家都是握在姐姐手里的玩物,她喜欢的时候就能蒸蒸日上,人人开心,体面的过日子,徐老太太不开心的时候,他们就全都要被倾倒在水里,等着淹死。 赌一赌吧。 哪怕这辈子只有这一次,她也想赌一赌,能够彻底摆脱姐姐,过上真正随心的日子。 范家一片沉寂,徐老太太心里一直因为赵家的态度而堵住的那口气总算是疏散了一些,笑了一声就道:“被宠了一辈子,脑子都坏了,娘跟爹总觉得她小,她委屈,她什么都是好的,处处都要我忍让她,处处都觉得我不如她.......” 她想起小时候寄人篱下的日子,也想起了刚回自己家时跟父母生疏,妹妹却自如的撒娇撒痴的模样,眼里露出明晃晃的不甘。 就算是过了这么多年,那些痛苦也像是针一样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从来没有半分减弱。 既然父母兄弟都认定她错,那她就错到底好了。 反正现在刀在她手里,只要她乐意,谁能把她怎么样? 屋子里静了一瞬,世子夫人小心的将已经放凉了的药端给她,轻声劝道:“算了母亲,您不值得为这样的事情伤心了,您现在是一品的诰命,打满天下去寻,也寻不到几个跟您这样风光的女人了,再说您儿女双全,膝下子孙满堂,已经比他们不知道好了多少,何必跟他们一般计较,反而伤了自己的心呢?” 徐老太太有些意外的看了儿媳一眼,不意儿媳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怔住片刻才笑着点头道:“你说的是,看着碍眼,往后就不看了,对了,都打听清楚了吗?” 世子夫人见她喝完了药,急忙递上蜜饯,轻声道:“您放心,圣上总归要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她们婆媳俩难得的亲热的说着话,门忽而急匆匆的被推开了,在廊下坐着的丫头们都忍不住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身来,却没拦住急急地要去掀帘子的徐管家的夫人,都有些慌张。 徐老太太自己也吃了一惊,皱着眉头看向来人,见是徐管家的妻子徐家的,便咳嗽了一声问她:“什么事?” 要是没什么事,徐家的不可能这么冒冒失失没有规矩。 徐家的急忙跪在地上,片刻也不敢耽误的把话给说清楚了:“老太太,四姑奶奶回来了!” 徐老太太一怔。 连带着世子夫人也都怔住,震惊的望着徐家的一时没有做出反应。 徐老太太儿子生了两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嫁去了贵州,已经七八年没有回家归宁过了,怎么竟在这个时候无声无息的就回来了?连提前让人送信都没有。 徐老太太惊喜交加,一时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老泪纵横,急忙瞪大了眼睛连喊了几声好,又道:“快!快!她在哪里,扶我出去,扶我出去!” 连更衣都顾不上,甚至要亲自出去迎一个小辈。 世子夫人急忙上前搀扶住她,劝她冷静:“母亲,您脚下慢着些,我亲自出去迎接小妹!” 徐老太太喘不上气,太过惊喜了,一时点头又一时摇头:“不好,还是我自己去,小妹许久没回来了,回来的这么匆忙,不知是有什么事,我得先问一问才能放心。” 她坚持要自己亲自出去,世子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扶着她去花厅,一面又狐疑,不知道徐家的怎么不把人直接带进来,反而支支吾吾不知所谓。 徐老太太暂且顾不上这些了,满心欢喜的到了花厅,一眼却并没看见自己的女儿,只看见一个妇人抱着一只牌位。 一百二十七·打击 徐老太太一个站不住,脚下一软就倒在了地上,若不是世子夫人扶的快,连带着世子夫人和边上的徐家的也要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世子夫人满目震惊,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自己的慌乱和惊讶了,指着捧着灵位的那个嬷嬷,神情震惊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年了,小妹因为嫁的太远,又掌中馈而无法回京,可信却是时常都有的,从来也没听说她得了什么病,或是身体不好,怎么忽然人就没了? 她搀扶着已经说不出话来,面色惨白如纸的徐老太太坐到椅子上,急忙示意底下的人先去请太医。 原本就因为之前白马寺的事轻微有些卒中的,要是再被刺激,世子夫人很怕徐老太太会撑不住就这么倒了。 可现在眼看着一家人都还靠着婆婆支撑着呢,婆婆要是倒了,她可怎么办? 徐老太太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嗓子里呼呼喝喝的如同是在抽风箱,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指着已经跪倒在地的捧着灵位的婆子,断断续续的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世子夫人也顾不得其他了,深怕婆婆会扛不住,急忙催促:“快些说,你到底是在弄什么鬼?!” 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这又不是平民百姓,嫁去的也是名门望族,不管怎么说,延医用药也有个很长的过程,这过程当中足够那边来人报信了。 可是从头到尾,家里从来就没接到过说小妹身体有了问题的信。 没病没灾的,这么多年头一次说回来,回来的就是个灵位,这叫人怎么受得了。 那婆子世子夫人倒是认识,知道是陪嫁过去的随安,从前是跟在徐老太太跟前的大丫头,后来当了小妹的奶娘,再后来陪着小妹长大,又陪着小妹出嫁。 这是家里的老人了,她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这么做,肯定是真的出事了。 想到现在丈夫还在诏狱中,偏偏小姑子又出事,世子夫人心里烦闷不已。 随安瑟瑟发抖,恭恭敬敬把牌位放到一边,紧张的吞了口口水跪在地上磕头磕得砰砰作响,一句话忍不住要抖三抖,过了许久,才呜咽了一声:“老太太!世子夫人!姑爷.......姑爷跟姑娘原本是要回京的,可是经过江西时却遭遇了山贼.......” 徐老太太眼前一黑,登时几乎要晕过去。 世子夫人也睁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事,错愕的问道:“你是说,是因为碰上了山贼,所以小妹......小妹才?” 随安声音里带着浓厚的哭腔,到了这个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点头如捣蒜的道:“当地山贼彪悍,姑爷毕竟不是官身,所带的护卫随从有限,且......且姑爷跟姑娘在途中因为吵闹两人赌气分开了走,所以率先负气赶路的姑娘就被.......” 世子夫人震惊不已:“山贼那么大胆!?当地官府难道就无所作为么!?” 这个问题随安哪里能回答得来,她无措的跪在地下发着抖说不出话来。 还是徐老太太最先反应过来,英国公的妾室生下一儿三女,可是她却唯独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素来就当命根子一样的养着。 小的时候她吃过的苦太多,听过的闲言闲语也太多,她绝对舍不得女儿也遭遇这些,所以一直都对女儿百依百顺。 哪怕女儿后来看中了的人选是远得很的贵州的一个进士,她也在纠结和权衡过之后无奈答应了。 女儿的婆婆不大好相处,刚嫁过去便很受掣肘,她就时常让儿子们去贵州那边瞧她,年节礼物更是从来没有断过,源源不断的往女儿那里送去,为的就是让女儿的婆家知道,她女儿背后是英国公府,是有人撑腰的。 后来女儿生不出孩子,女婿花心,徐老太太也为了这事儿寝食难安,请了不少大夫名医去瞧,好不容易女儿终于生了儿子,生了女儿,而女婿也被整治得知道收心了。 女儿还说定了,等到英国公大寿,是无论如何要回来的,还要小住一段时间。 分明这些事情都还历历在目,好似是昨天才发生过的,怎么现在,忽然人就没了? 她无法接受,神情怔忡且错愕,好半响才问随安:“那姑爷呢?他难道也被山贼给杀了?” 这话里的嘲讽几乎不加任何遮掩,可见徐老太太对于那人没保护好女儿的怨恨。 随安抖了抖,才趴伏在地上如实禀报:“姑爷,姑爷他说现在小姐和少爷都带着孝,怕冲撞了老太太,他自己也因为哀伤过度,所以不敢立即就来见老太太.......” 哀毁过度?! 徐老太太忍不住从喉咙里冒出了一声冷笑。 连带着世子夫人也厌恶的皱着眉头哼了一声。 什么哀毁过度,这样的人还有没有良心?! 当年要不是小妹看中他,凭借着他的背景,怎么可能平步青云,怎么可能留在翰林院而后又被外放。 后来他当官贪污,也是因为家里出了力帮他摆平,他才能全身而退,暂时回乡读书。 他们全家都不知好歹!否则的话,就该把小妹给供起来。 可他们偏偏不知事,从来都是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虚伪模样,这一次就更是了,从来没听说过回娘家探亲,两夫妻走着走着会分散开来走的。 真是从来没听过。 世子夫人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她能理解徐老太太的愤怒,易地而处,要是自家的小游遇上这么个混蛋,她一定会杀了那人的。 尤其是现在,他分明知道了出事了,也知道徐家肯定是怒气万分,却还是扣着儿女不让儿女来徐家,为的是什么? 无非是怕没了筹码。 他是怕徐老太太发作他,所以才用儿女来做借口,好让徐家为了这两个孩子妥协放过他!这哪里是个男人! 真是该死! 世子夫人回头看着徐老太太:“娘,要不要.......” 可是她又忍不住有些迟疑。 现在是不是不应该把事情闹的太大? ” 一百二十八·理智 家里到底还是在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要是把事情闹的太大的话,怕是对家里的名声不怎么好。 世子夫人想到最近他们还在为难范家,怕徐老太太一是气怒把那负心汉干脆给整死,惹得那些御史们不断上折子,最后影响了丈夫和公公,便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觑着老太太的脸色,为难的道:“我们就算是不看小妹的面子,也要看两个孩子的面子,华妍跟锦盛都还小,要是我们.......怕他回过头反而为难两个孩子。” 再说,要真是整死了华政的话,那其实也就是跟朱元做的没两样了-----要说负心汉,谁比得上朱正松负心啊,徐家要是因为女婿跟女儿吵架弄得女儿被山贼杀了,就要杀女婿,那朱元为娘亲报仇不也是理直气壮的事吗? 以后徐家还有什么脸面用这个借口继续攻讦朱元呢? 世子夫人想的很长远。 但是可惜这个时候徐老太太不能想的那么长远了。 事实上,任何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遇上了这样的事情都不能保持自己的理智,徐老太太听不进任何的话,她冷笑了一声,让人去叫来了徐管家,而后盯着他,一字一句的吩咐:“去,让老二回来,不管老二在哪儿,都让他给我回来!再使人去武宁伯府通知一声,让五姑爷过来一趟,就说是家里有点事儿,要五姑爷帮帮忙。” 钱二夫人只是庶女,虽然一出生姨娘就死了养在徐老太太膝下,徐老太太也对她不错,可是比起自己亲生女儿,那当然是要差一截的。 从前家里跟钱家的关系不能说得上十分亲近。 经过了白马寺的事情之后,更是好像是多了一层隔阂。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这些了。 徐管家似乎料到了徐老太太的打算,恭恭敬敬的点头躬身应是。 徐老太太便又咳嗽了一声,目光复杂又沉痛的看着面前的牌位,颤抖着手指着,要随安给捧起来。 随安哆哆嗦嗦的捧着站起来,小心翼翼的交到了徐老太太手里。 徐老太太摸着牌位泪流满面。 随后进来的徐二夫人跟徐游看见牌位都只觉得右眼皮突突的跳,面面相觑的去看上手伺候的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却也没工夫和心情这个时候跟她们解释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等到二老爷和钱二老爷赶到,徐老太太才目光沉沉的开口:“小妹死了。” 二老爷跟钱二老爷都是一惊。 二老爷没来得及开口,钱二老爷便率先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见人来报消息,是不是误传了?贵州离得这么远,兴许是弄错了呢?” 世子夫人摇了摇头,见徐老太太抿唇不语,便叹气道:“是随安亲自捧着小妹的灵位回来的,她是小妹的奶娘......” 钱二老爷的面色便沉了下来,忍不住呵斥道:“太不像话!堂堂官家女眷,竟然会遭遇山贼横死,这岂不是笑话!?简直荒唐至极!我要上书参奏赣南知府无能放任,草菅人命!” 徐老太太半点儿没有觉得安慰,这些事固然要去做,可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摆在眼前要解决的是华政那个负心汉!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华政难辞其咎。 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叫她实在是摧心摘肺一样的痛。 她冷眼看了钱二老爷和二老爷一眼:“现在先不说这些,那个畜生龟缩在驿馆不敢来见我,还拿孩子们当借口,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去把华妍跟锦盛带回来。” 女儿的血脉总归是要保住的。 为了生这两个孩子,女儿费尽了心力,她要替女儿守住这两个孩子。 而另一边的范夫人惴惴不安的在第二天吩咐了管事回庄子里去安抚佃户,退银子,便坐卧不宁了一整天。 她好不容易才打起了精神,等到傍晚了,抽出时间来去看了看女儿。 范莹比之前又消瘦了,见了母亲也是怏怏的提不起什么兴致的样子,范夫人又心痛又无奈,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知道,你觉得我没用。” 一个母亲原本在孩子面前该是值得信任和依靠的,可是从小到大,范若和范莹耳濡目染的都是徐老太太对她的颐指气使,而她的卑躬屈膝。 所以这两个女儿都下意识觉得母亲软弱。 她们不敢去质问父兄的事,会全都来找她倾吐。 范莹垂着眼睛,并不答母亲的话。 在她看来,母亲本来就没用,否则的话也不会从前依赖姨母,而后依赖朱元。 连带着她这个做女儿的前程和将来也要因为母亲依赖的那些人而受到影响,将来被我在别人手里,等着别人安排。 凭什么?! 她不肯说话,范夫人只觉得疲倦万分,不再说什么,站起身叹了口气:“罢了,你好好休息吧,你的事,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屋子里还是一片沉默,范夫人摇了摇头出门,便看见江妈妈跑了进来,不由得便问:“怎么了?又出事了?” 怨不得她这么紧张兮兮。 实在是那件事她真的半点把握都没有。 江妈妈愣了一会儿,随即就欣喜的笑着摇头:“不是不是!夫人,好消息,好消息!那些跪在咱们庄子门前闹事的那些佃户们,没闹了!” 范夫人这些天一直高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些,松了口气问她:“当真!?” 江妈妈急忙上前扶她,一面点头:“当真,那些佃户里头原本有几个闹的特别厉害的,扬言要撞死在咱们家庄子上的,不知道为什么,昨天还闹着不肯走,今天就没来了!没来继续跪着!其他的庄户们给了银子,也都退了,朱姑娘说的是真的,这事儿退了银子就好办了。” 范夫人在心里忍不住念了声佛。 她总算是脸上有了一点笑意,点点头就道:“那就好,那就好,对了,那庄子里的人,你们想好了法子了没有?先把人叫回来吧,若是实在不成,便先在家里等着......” 一百二十九·没事 她说着站了起来,一切压力卸下,她却忽然有些承受不住了,脚下一个没有站稳险些摔倒,幸好堪堪扶住了椅子,才算是站稳了,冲着冲上来的江妈妈摇摇头:“现在我这里不要紧,要紧的反倒是庄子的庄头他们,你让他们先回城罢,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其余的事,就等到老爷回来再说。” 江妈妈有些心疼她如此操心憔悴,想起朱元来忍不住就摇了摇头叹息:“姑娘们岁数也不小了,说句僭越的话,就算是不能帮忙,也不该总是胡搅蛮缠给您添乱才是,可偏偏........” 范莹从前看着温温柔柔的,可是没想到倔强起来却跟头牛似地,竟然不会转弯! 而且,这世上的婚姻本来就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换做旁人家,要是未嫁的女儿家敢这样跟父母叫板,怕是早就给送到家庙里清修去了。 说来说去,姑娘就是日子过的太好了。 她也不想想,这些年夫人为了她们两个受了多少委屈,就算是受了这么多委屈,家里也从来没有委屈过两个女儿。 少爷们都是自幼就跟着老爷寒窗苦读的,老爷从不娇惯他们。 倒是女儿,老爷怜惜女儿家以后长大了出嫁以后日子难过,总是对她们多有纵容,加上范夫人本来就个性温存,从来没让她们受过任何的委屈。 哪怕是云上阁的衣裳呢,老爷夫人自己都舍不得穿,却也舍得给孩子们置办。 可现在范莹却这样,好似跟父母是仇人似地。 这算什么?简直如同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这些话江妈妈当然只敢在心里腹诽。 她见范夫人的面色有些差,便抿了抿唇壮着胆子道:“主仆有别,我也知道我这些话犯了忌讳,可是夫人,您性子就是太好了,姑娘们是没吃过苦头,这么闹下去,以后才真有她们吃苦的时候呢!” 范夫人没有生气。 世人都知道亲疏远近的道理,江妈妈作为一个下人,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实在是真的为了她好。 她哪里有不明白的,见江妈妈这么说,便苦笑着道:“不怪她们,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软弱,她们这样也是我自己自作自受。” 江妈妈欲言又止。 世上还哪里去找自家夫人这样好的母亲呢,不指望着子女们出人头地,也尊重女儿的意思,可偏偏孩子们就是如此不懂事。 范夫人却也不愿意再说下去了,拍了拍江妈妈的手背吩咐她:“好了,先下去办事吧,吩咐下去了之后,再使人......不,你亲自再去一趟朱家,替我下个帖子。” 这么大的事,要是再不好好道谢,那真是良心上都过意不去。 朱元帮她们的实在是太多了。 再加上她也想跟朱元说一说苏文祥的事。 虽然苏文祥什么都好,她跟丈夫都很中意,可是毕竟要嫁人的是范莹,她要是心里不愿意,嫁过去了也不过就是让两家都痛苦罢了。 还不如算了。 可是到底是朱姑娘费心考虑过的,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才行。 江妈妈叹了口气,不好再说什么,点着头不放心的劝范夫人无论如何都先去休息一会儿,这才出去了。 等到办完了事已经是傍晚了,江妈妈急匆匆的从前院进门,想要去范夫人院子里跟范夫人回话,可是才走到院子里,便见范莹跟范若都在游廊上,两边正好碰了个正着,她顿了顿,急忙上前去跟范莹范若问好。 她是家里伺候的老人了,连父母都对她很是尊重,范莹范若跟从前一样,并不受她的礼,侧开避过了,范莹便主动开口问她:“江妈妈是从哪里来?” 江妈妈咳嗽了一声,知道请朱元她们过来的事情原本也瞒不住,再加上本来就是为了说范莹的事,范夫人到时候肯定是要跟范莹说的,便如实道:“回姑娘,是去朱家送帖子了,夫人要请惠宁县主前来做客......” 范莹的脸色立即便沉了下来,面色难看。 范若也咬了咬唇,想要说话,最终只是拉了拉范莹的袖子。 范莹没再说什么,对着江妈妈点了点头,江妈妈便跟在她们后头进了范夫人的院子。 范夫人已经小睡醒来了,最近这些天她一直都是寝食难安奔波劳碌,也就是这一下午得了些难得的安宁,见了女儿跟江妈妈进来,笑了笑便招呼范莹跟范若:“用过饭了吗?” 这些天家里出了事之后,范夫人便让范莹跟范若不必来她这里用饭,都是让厨房单独给她们送去的。 范若跟范莹都点头,见她脸色比前几天好看了许多,心里也都松了口气。 范夫人便嗯了一声,让她们要顾好自己的身体,这才看向江妈妈:“怎么样?” 江妈妈微笑颔首:“夫人放心吧,已经让人去廊坊了,让庄头他们不能跟官府抵抗,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交了账本和东西,便赶回城里来。” 这就好了,范夫人坐在椅子上,接过了女儿递过来的茶,又轻声问:“那帖子呢?送出去了没有?你这回去,见到了县主还是付夫人?” “都见着了。”江妈妈眼睛很利,一眼便看见了范莹面色一沉,却不敢耽误,笑着说:“县主说让夫人放心,她知道夫人肯定心里又惊又怕,所以就算是夫人不去送帖子,她们也要送帖子来给夫人的。” 小小年纪,做事却如此周全,而且替人设想的这样周到,连江妈妈心里都忍不住要羡慕苏付氏有这样的外甥女了。 范夫人就更是,她原本就非常喜欢朱元的,见江妈妈这么说,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是了,元元这个孩子就是这样,她答应过的事,什么时候都要办的妥妥帖帖,那你下去准备准备,她自己便有许多秘方,对于吃的一道上头咱们想不出什么新意,可是总要做的用心,别怠慢了客人。” 范若有些不安的拿眼去看姐姐,见范莹板着脸一言不发,就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一百三十章·教女 她是不怎么喜欢朱元,可那是因为朱元太厉害了,她以为朱元能够让父母随便听话就把姐姐给嫁掉。 可是后来母亲已经明着说过了,尊重姐姐的意思,哪怕姐姐不愿意嫁苏文祥,那就不嫁。 只是不准去嫁苏钲罢了。 嬷嬷早跟她说过了,苏钲真的来过,但是他母亲却出言不逊,口口声声都是贬低姐姐,而且还言语当中刻薄范家,有看不起范家陪嫁的嫁妆的意思。 苏钲却半句话也没替姐姐说过,更没有觉得母亲在未来的岳母家里说这样的话有什么不对。 这样的男人,的确是嫁不得。 怪不得朱元当初直接就说这门亲事没了也就没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姐姐说徐游那边听见的消息是说朱元的姨母在苏家受了委屈,所以对苏家人有意见,故意在其中使坏。 可是现在清醒过来,她倒是觉得或许朱元是因为苏付氏,所以才真的知道苏家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么一想,那朱元就是好人了,她心里的那点儿嫉妒顿时没了,也劝过姐姐,可是偏偏温顺的姐姐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回非要钻牛角尖。 她咳嗽了一声,扯了扯姐姐的衣袖。 范莹微微侧头看她,转过头时已经听见范夫人让江妈妈出去了,不由得便是一怔。 江妈妈一出门,范夫人便朝着她们两个看过去,想了想让范莹到跟前来:“上次我对你说的话心急之下说的太重了些,你不要怨怪母亲。” 母亲终于跟从前一样温柔了,范莹眼里一酸,眼泪忍不住便掉了下来,抿着唇摇头。 范夫人便叹了口气,拉着她们两个坐下,轻声说:“我不勉强你,既然你不喜欢,苏文祥这门亲事便作罢了,本来两家也什么都没有,只是要跟朱姑娘说一声。而苏钲......” 范莹猛地抬起头来,有些期待又隐隐不安的看着母亲。 范夫人看出来,心里有些烦闷,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这件事,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她原本是想说就此作罢的,可是想到女儿之前激烈的反抗情绪,又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算了,看她这样子,说了也不过就是闹一场而已,倒不如不说。 她不再说什么,只是苦笑了一声看着有些失望的女儿:“你从来都最听你父亲的话,若是你能说服你的父亲,那是你的本事,我不再管了。” 范莹又觉得有些不安,抿着唇看着母亲,垂着眼睛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她才忽然开口问范夫人:“朱姑娘以后会嫁给谁呢?” 范夫人一怔。 连范若也有些懵,不知道姐姐怎么会忽然问这个。 朱元比她的年纪还要小上三岁,议亲还太早了些吧? 再说听付夫人的意思,朱元之后还要去浙江找外祖父的,婚事大约是要由外祖父做主,那便是说很可能是在浙江那边寻人家了。 怎么姐姐这么问? 范夫人怔住之后就皱眉头,这些事怎么是一个小姑娘该问出来的?要是私底下打趣去问朱元自己那还罢了,反正是姑娘们的私房话,做父母的管的再宽也没管到那儿去的。 可是现在范莹问这个,好似是话里有话,她就放下了杯子望着女儿:“你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个?” 范莹微微一笑,似乎是狡黠又似乎是愤恨,最终还是平静的道:“只是替朱姑娘为难罢了,卫指挥使跟信王,不管是哪一个都是万种挑一的人物,朱姑娘对上这两个这么好的,不知道以后怎么选才好。” 范夫人立即便呵斥道:“不要胡说!” 这种事怎么能随便挂在嘴边? 卫敏斋跟楚庭川的确都对朱元很关照,这个人人都看得出来,可是那又怎么样? 楚庭川的婚事自然会有上头做主,哪里是底下的人可以议论的? 再说听范莹的意思还多有讽刺。 范夫人觉得头痛,耐着性子道:“你这话说出去岂不是坏人名声?我已经说过了,苏文祥这事情你既不愿意便算了,既然算了,你就当拿出你的教养来,怎么能对着救命恩人如此出言不逊加以嘲讽?我叫你过来,跟你说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对客人到时候出言不逊的,你明不明白?” 她心里其实很是烦躁,不知道为什么向来明明懂事大方的女儿忽然变得如此尖锐扭曲,不过就是一个苏钲罢了。 退亲的确是很残忍,可是家里不是故意要退亲,但凡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是真的为了她好,那家里怎么会不同意? 再说,她跟丈夫都已经再三跟女儿表明过了,一定会尽力给她再选一个不比苏家差的人家,为什么女儿就是这么食古不化? 她头痛的很,训斥了女儿几句,还想再说说,外头就有丫头进来传话,说是赵家来了人。 听说娘家来了人,范夫人只好忍住心里的怒气,看了女儿一眼,便带着人去前头花厅见客。 范若见母亲走了,才转头去看姐姐,低下头低声说:“姐姐,其实既然这件事朱姑娘管不了了,那你不喜欢她,以后少见便是了......” 没必要总是说这些讽刺的话,毕竟家里还有这么多事都是朱姑娘在帮忙呢。 主要是那个朱姑娘也不是好欺负的。 范莹低着头没有说话。 外头的范夫人却已经震惊道:“什么?!小妹她......” 来的是赵家的四老爷,也是范夫人的哥哥,听见范夫人有些哽咽,他点了点头,语气沉重的道:“是啊,消息来的太突然了,我们也是从武宁伯府听来的消息,知道那个华政到处投亲靠友,说是武宁伯府和英国公府为了妹妹的事迁怒他,要夺走他的孩子,把大姐给气的晕过去了......” 范夫人神情复杂,心里一时滋味难明。 徐老太太这么刻薄的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也的确是很惨的事。 可是她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叹气:“哥哥,这件事跟我们家没什么关系,我们也没什么资格插手她们家的事,我只当不知道......” 一百三十一·弥补 赵四老爷凝眉,过了许久才低声叹了口气:“也是,大姐那样折辱你,连母亲的话也不管,把母亲气的病到现在,你心里生气也是应当的。” 他顿了顿,见妹妹面色还是发白,一脸僵硬没有半丝动容,忍不住就又道:“可我们大家总归是一家人啊!为了你们的事,娘已经病了,大嫂她们也都惶惶不可终日,再说,都是一家子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姐姐心里肯定难受的很,若是你肯低头,这件事便就这么过去了,大家便又能重回往日的和气,这不好么?!” 这次徐老太太闹事,伤及的是三家的和气。 虽然赵四老爷也知道大姐做的过分,可一来大姐自小跟他亲近,对他极好,他的妻子也都是徐老太太出嫁之后费心替他寻的,他心中其实更偏向大姐,这次赵老封君因为徐老太太撺掇苏家跟范莹退亲的事大怒,什么狠话都说出来了,他很怕两家当真从此反目。 在他看来,大姐做的是过分了一些,可是那也是因为大姐早年寄养在别人家所致,实在怪不得她。 范夫人原本只是垂着眼睛听着,等到赵四老爷说起道歉这两个字,才猛地抬眼看了他一眼,不可置信的皱起了眉头。 低头!? 她已经都低了一辈子的头了,并不是没有妥协过,可是妥协之后换回来的是什么?不过是加倍的屈辱和折磨罢了。 她现在连自己的女儿都管束不住,还不是因为这些年太过低声下气的缘故?! 她的一生已经因为徐老太太毁了大半,现在徐老太太竟然连她的女儿都不放过。 苏家这门亲事的事,之所以闹成这样,完全都是徐家再其中撺掇。 她这么倒行逆施,竟然还要她去道歉? 范夫人气的胃疼,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四哥下定了决心,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我不会去,母亲也不会希望我去,四哥,事已至此,我跟她之间早就没什么情分可言了,除非我甘心情愿的当她的狗。” 她说着,忽而笑了一声目光炯炯的看向他:“可是四哥,你也要提我想一想,我的丈夫,我的儿女们呢?!他们怎么看待我?!我以后会怎么样?!四哥,大姐是你的姐姐,我也是你的妹妹,这么多年,我自认已经足够忍耐,你到底还想我忍到什么地步?!” 赵四老爷没想到妹妹心里这么多怨恨,怔住了片刻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再劝下去,只好摇摇头低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小妹毕竟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范夫人却想通了,她摇了摇头:“不必再说了,就算是到了现在,她也没有放过我,我若安心做一条狗,她就让我苟延残喘,一旦我不听话,就要让我们全家身败名裂,这是什么姐妹?我已经无力再去折腾了,四哥,求你也体谅体谅我!” 赵四老爷哑口无言。 对于他来说,大姐当然不是如同妹妹说的这样无情刻薄,可是大姐的确是自未出嫁前就针对妹妹..... 他原本以为能够借着这件事做个和事老,但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便也怏怏的低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范夫人不再说话,静默了一会儿,才让江妈妈送客,自己坐在圈椅里沉默的想着事情。 她现在有些害怕。 小妹的死不会跟朱元有关吧? 若真是朱元为了帮她脱身,而用计杀了小妹让徐家自乱阵脚....... 徐老太太心里有些没底,一时心里突突的跳。 她的确是对徐老太太深恶痛绝,可那并不代表她就想伤及无辜。 到底小妹在这件事里头是无辜的。 等到江妈妈回来,她回过神,犹豫了片刻,便让江妈妈去打听打听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妈妈却不赞同,她摇了摇头,也顾不得忌讳了,直言不讳的道:“夫人,就算是朱姑娘做的,她也是为了帮我们.......朱姑娘如果不这么做,那现在锦衣卫怕就要出城去抓老爷了......” 要是范老爷坐了牢,这一家子不一样分崩离析家破人亡了吗? 只能说看谁棋高一着罢了。 江妈妈一家子都是在范家做事的,她当然不希望范家出事,这件事就算是真是朱元做的,她也觉得朱元做的及时。 范夫人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是心里不好过了片刻,她就反应过来了,笑着道是,回去整理了精神,自己家里现在还有许多事尚且要等着去安排呢,她也分不出那么多精神来管徐家的事了。 再说也不是她可以管的了的。 而这时候的徐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倒不是因为忽然接到了徐家小妹的死讯,而是因为徐老太太让二老爷跟钱二老爷去查过了华政之后,发现华政这次回京竟然也没闲着,还带了三个妾室! 现在正妻死了,那几个受宠的妾室竟然还狐假虎威,对着嫡出的华妍跟锦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徐老太太把外孙和外孙女一急回家里,就知道两个孩子必定是受了大委屈,等到听他们两个哭诉说在江西境内时之所以会吵起来,就是因为华政一意孤行,非得借口其中一个妾室怀了身孕,要在赣南多留一阵,才会激怒了女儿,让女儿出了事,她便忍不住更是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徐老太太不是能受气的人。 她向来是锱铢必较的,小时候因为父母偏心妹妹,她便对妹妹一直耿耿于怀了几十年,找到机会就要打击报复,生怕妹妹过的太好,何况是现在女儿被丈夫连累惨死,她咽不下这口气,当即便示意徐管家去找华政的麻烦。 而华政的麻烦也并不难找,他这个人本来就是眠花宿柳风流成性的,当初还贪污受贿影响了官途,没费什么力气,徐管家便奉徐老太太的命令,联络了英国公府的旧部,将华政是在家乡惹了事来京城避难投亲的底细给摸清楚捅了出来。 一百三十二·裂缝 徐老太太沉住了气,忍着丧女之痛,让徐管家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联系了在贵州被他迫害的苦主,并且将人给接来了京城,安排了渠道让他告了官,华政很快就成了阶下囚。 上下疏通之下,华政进了牢里,徐老太太回过头来便把那几个妾室给打发了,全都发落去了窑子里,半点心慈手软也没有。 如此雷霆手段用完,徐老太太才得了机会喘了一口气,搂着华妍心中仍旧愤愤:“若不是你外祖父在外征战,今天何须如此费事?!我必要他们的下场比现在更糟百倍!” 华妍跟锦盛这些天悲愤交加,受了许多惊吓,到现在都还有些木木呆呆的,徐老太太这么说,她也只是颤抖着身子说不出话。 徐老太太心里更加愤怒,正要安慰,就见世子夫人为难的进来,似乎有话要说,便暂时停住了,拍了拍外孙女的手背以示安慰,便点头让人带着华妍下去,自己看着世子夫人问她:“怎么回事?” 世子夫人又憔悴了几分,跟徐老太太提起范家的事:“这些天您一直忙着对付华家.....范家竟然趁着这个时候钻了空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咱们弄去挑拨的那些佃户都给驱赶走了,真正的佃户给了些银子便疏散了......” 徐老太太没什么精神再管这件事了,只是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心里想着干脆快刀斩乱麻,倒也没有任何犹豫迟疑,便道:“那就让他们自生自灭,户部查到了他们头上,也不关咱们的事!” 这件事又不是驱散了佃户就成了,主要还是庄子的来路不正,他们买的时候可是从盛家人手里买去的,这怎么都说不清。 户部摆明了追查的是盛家的同党私吞的贼赃,现在范老爷怎么解释这庄子的来路? 白马寺的事之后,徐老太太就彻底不把范夫人当成妹妹了,现在就更不必说。 她晚年丧女,已经完全没有耐心也没有心情再跟范家纠缠,干脆就让他们全都死了算了。 她有时候也在想,为什么该死的不死,死的却偏偏是她的女儿。 世子夫人应了一声是,心里也料到了徐老太太这个时候想必是绝不会有心思来安排这些事的,便只能好言相劝,让她尽量打起精神:“您也别急,就算是最近一时出不了结果奈何不了他,可是等到国公回来,一切自然就好办了的。” 是啊,等到丈夫回来...... 徐老太太苦笑了一声,这才意识到从小妹出事到现在已经又快一个月都过去了,眼看已经到了最炎热的时候,仗只怕打的也越发艰难了,希望国公能够快点凯旋。 她撇去这些纷乱的思绪,忽而想起一事,忍不住抬头问世子夫人:“对了,朱家还是跟他们过从甚密吗?” 她嘴里的他们指的应当就是范家,世子夫人点了点头:“只是朱元给他们挑选的那个苏文祥,好似被拒了。我听小游说,范莹为了这婚事还跟她娘闹起来了,闹的还很严重。” 什么? 徐老太太意外的挑了挑眉,在她眼里,范莹范若都是脓包,并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很是温顺,连个性都说不上有。 她很快就意识到什么,摇了摇头就道:“小游总是在这些小事上头用心。” 世子夫人脸上一红,听出了徐老太太的不满,便顿了顿才开口替女儿说话:“其实也不能怪她,她也是想着替您分忧,再说她跟朱元也不同,没人帮忙也不知道那么多外头的事,自然就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座文章了。” 徐老太太也只是遗憾罢了,他们堂堂一等国公府,教出来的子女眼界见识却还不如一个乡下来的丫头,还屡屡在人家身上受挫,这本来就不是一件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可这种事也强求不来,她心里清楚,再说,听见范莹跟范夫人闹翻,她心里也有些快意。 最疼爱的女儿却不懂她的苦心,反过头来还怪责她,这样的痛苦恐怕也是非同一般。 想到这里,徐老太太缓缓地点了点头,警告的冲世子夫人道:“你回去告诉那个丫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不准她再做旁的,别着了人家的道。” 朱元那个丫头邪门的很,她如果看出了端倪,那徐游无异于是在引火烧身。 值此非常之际,家里已经经不起那个丫头的折腾了。 她倚着引枕,等到世子夫人答应了,许久都没有出声,直到世子夫人惴惴不安的喊了一声母亲,才抬起眼睛,便看到徐家的进来,便挑了挑眉。 徐家的已经顺着地毯跪倒在地了,趴在地上响亮的磕了个头,就低声说:“老太太,才刚世子夫人的娘家葛家送了个消息过来.......” 世子夫人讶异,她自己都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由得盯紧了徐家的,以为是娘家出了什么事。 徐老太太也是一样,嗯了一声便皱眉问:“什么事?说吧。” “亲家老爷说.....说得到了消息,督战太监和巡城御史参奏老太爷,说老太爷......老太爷坑杀俘虏,引发众怒,且拥功自重,将带去的文武随从官员视作自家奴仆......” 她的话还没说完,徐老太太和世子夫人已经相对骇然,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死死的攥住了自己的手。 这是在指责英国公有不臣之心啊! 怎么会这样?! 云南还在打仗,按理来说,他们就算是有这个参奏的心思也该等到战后,怎么会在打仗中间便上这样的折子? 这分明就是故意冲着英国公去的! 是陆家!? 是陆家记恨徐家抢险一步拿到账本反客为主,反过来捅了陆家一刀,所以才如此报复? 还是另外有人刻意设计? 徐老太太再怎么能干,也终归是后宅的妇人,一般的事也便罢了,这等大事,她是半点头绪都没有,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心乱如麻。 如果圣上真的信了,阁老们也当真信了,那...... 那英国公府就危险了! 一百三十三·手忙 世子夫人就更是撑不住了,这样大的事,她一个女人家,这么多年来虽然接管了家里的中馈,但是外头的事却都没有接触过,一听见说是公公遭了弹劾,便顿时方寸大乱,一时只觉得心脏跳得有些不受控制,连脚都软了,退后了几步一脚跌在了椅子上,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徐老太太也顾不得她了,她只是沉思了一会儿,就努力的撑着精神问她:“这消息果真?!” 徐家的自己都如同打摆子似地抖个不停,哪里还能区分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如实的告诉徐老太太:“葛家来的人是这么说的,亲家老爷那边说,说让您早做准备,圣上为了这事儿动了大怒,已经让锦衣卫去云南先一步将陆家的那些人押解进京了,若是真的审问清楚,那或许,或许......” 或许就会换帅,原本该凯旋的英国公只怕就要成了阶下囚! 世子夫人惊愕不已,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们之前费尽心机才能拿到了账本,而且公公已经打了胜仗了,怎么竟然还会被弹劾? 而且弹劾他的偏偏还是督战太监和巡城御史,这些可都是圣上的耳目啊...... 她看了徐老太太一眼,心里有些惊疑不定,一时甚至怀疑是恐怕当真是公公自己行事太过嚣张跋扈,以至于引发了众怒了。 徐老太太却知道事情不是如此。 英国公乃是老将,自幼就跟着祖父和父亲在战场上拼杀的,他之所以能继承爵位,也是因为他一身的本事,当初平定安南的时候更是出了大力,一战成名。 出征过无数次的老将军了,怎么可能还会在这些事上给人留把柄等着人抓? 恐怕不是他坑杀俘虏引发众怒,而是有人借着这个由头要打击英国公府罢了。 打击英国公府...... 谁会这么做?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徐老太太的脑子反而还越是冷静了下来,她也想到了,这件事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 那么事已至此.......徐老太太看了一眼瘫坐在椅子上几乎要发抖的世子夫人,皱了皱眉头就吩咐徐家的:“你去把你男人叫进来,我有些事要亲口吩咐他去做,不可惊动旁人。” 徐家的应了一声是,知道事情十万火急,片刻都不敢耽误,匆匆忙忙的出去了。 世子夫人就总算是反应过来,捂着已经闷得闷痛的心口胆战心惊的道:“娘,是有人在背后陷害我们家!” 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了。 英国公夫人哼笑了一声,分明已经怒极了,却还是力持镇定的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茶,不失嘲讽的道:“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叼了眼,怎么忘了,范家背后站着的现在可已经是信王殿下了。” 由不得她不把事情往这个方向想。 说到底,范家分明是知道的,英国公府因为之前支持的是盛贵妃和四皇子,所以一直针对五皇子,把五皇子得罪的很惨。 所以范家才会投向五皇子。 之前范开业写的那一出救母记,说到底其实就是给五皇子的一封投诚信。 她说为什么范家腰杆子这么硬呢,原来早就已经知道信王要在英国公府身上做文章了。 世子夫人吓了一跳,她原本现在就胆战心惊的,现在更是成了惊弓之鸟了,真要是五皇子做的,那现在国公府可就是真的陷入了里外不是人的境地了-----他们在云南只能拼命打仗,否则的话陆家的那些残余势力也要把他们整死,可是越是拼命,陆家那帮人就越是恨他们,针对他们的阴谋只会更加的复杂和猛烈。 她忍不住带着些哭腔了,紧张又不安的抿着唇又张了嘴:“娘,如果真是五皇子......” 如果真是楚庭川出手,那可怎么办? 现在楚庭川被封了信王,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而且他又受太后看重,偏偏卫皇后都因为他而坐稳了中宫的位子...... 她惊慌失措:“这么说来,还有世子......世子的事,只怕也是他们做的了,前头是世子,后面便是公公,信王这是要给朱元出头啊!” 哪里只是出头,其实也是在清除异己罢了。 英国公府毕竟一开始就把信王得罪的太狠了,所以英国公府一直在想着后路,谁知道后路如今还没找到,却先遇上了报复。 信王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徐老太太心里更加烦躁,抬手止住她的追问,斩钉截铁的道:“先别急着哭,要是这次家里真的扛不过去,那还多的是你哭的时候,现在你哭什么?!” 世子夫人急忙收住了眼泪,心里又痛又怕,想到娘家递过来消息,便心念一动,问徐老太太:“娘,我父亲既然送消息过来,自然是听见了什么风声,不如我明天先回去一趟?总要把事情弄清楚.......” 徐老太太不假思索摇头:“不必了,你父亲恐怕也只是一知半解,否则的话焉能如此含糊的就送个消息来,他知道的只有这些了,你再过去也只是为难他,而且还容易引人注目,这个紧要关头,别再节外生枝了。” 世子夫人也知道现在只能这样,含着眼泪点了点头:“那娘,您说现在怎么办?” “先把家中事务安排好吧,之前已经交代过让你们严守门户了,如今便要更严,你去吩咐清楚,从今天开始,只准采买的人出府,若是这个关头还有人敢仗着府里的地位便在外头惹事,不管是谁,一概不轻饶!” 世子夫人一一点头,见外头徐管家已经要到了,知道徐老太太不想让她在这儿跟着听,便站起来心事重重的出了门。 不一会儿徐管家到了,徐老太太端坐着,看着徐管家跪了下去,才淡淡的道:“老徐,你这个姓氏是怎么来的,你还记得吧?” 徐管家便立即趴伏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记得,是国公他大恩大德,赐我这个姓......” 这对于家奴来说,是莫大的荣宠了。 徐老太太点点头,也不再废话:“既然你记得,那我这里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一百三十四·搅乱 徐管家面色严肃,毫不迟疑的大声答应:“是,请老太太示下,我万死不辞!” “好!”徐老太太满意颔首,面上终于有了一抹笑意:“算老国公没有看错了你,府里现在遭遇大难,国公被人弹劾拥兵自重,坑杀俘虏,平白得了许多罪名,我要你去沈家一趟......” 沈家? 徐管家到底是跟着英国公出生入死过的家将了,也经过了许多事,一听徐老太太这么说,就有些明白过来,急忙问:“是老国公出事了?” 否则的话,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哪里还需要偷偷去找沈阁老? 徐老太太轻描淡写的将葛家送来的消息说了,看徐管家面色凝重,便道:“若是没猜错,此事跟信王脱不了关系,现在国公远在云南,音讯不通,他只怕被人弹劾了也不知道,而锦衣卫已经派人去云南押解陆家的人了......” 不必徐老太太再多说,徐管家什么都明白了。 被人弹劾倒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可问题是要应对得当,要是连背后到底是谁在算计都不知道,而且又消息不通,的确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现在国公正是受圣上器重的时候,被人算计原本也不必这么紧张,但是老太太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再加上眼下世子也出了事,只怕是真的有人在背后指使。 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问徐老太太:“您的意思是,让我去问沈阁老......” 这倒也是,弹劾英国公这么大的事,奏折怎么都是瞒不过内阁这几位的,还有谁比他们更清楚详情呢? 而且几位阁老之中,首辅有些难以接近,而王太傅又是更亲近信王的,的确是沈阁老为人最圆滑且世故,找他是最有希望问到些东西的。 徐老太太却镇定摇头,终于彻底的冷静下来:“不,我要你去牢里一趟。” ...... 徐管家不明所以,望着徐老太太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徐老太太也没再多废话,沉声道:“沈家是不会那么容易告诉我们的,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世上没那么好的事。沈家那个二世祖之前一直都是跟着老大的,若不是老大关照,沈家的那个二世祖能去登州任指挥使?!你去牢里一趟,问问老大,老大自然会告诉你怎么才能从沈家要到消息。” 她忽而又笑了一声:“姓邱的见钱眼开,打不开承恩侯的路子,邱大人这条路总是能走的,你明白了?” 徐管家全都明白了,急忙答应下来。 而此时此刻,邱致远才从张庆府里回了家里不久。 他这一次从张庆手里捞到了不少,银子不必说,张庆是个大手笔的人,一给就给了五万两银子,而且张庆还暗示过,等到以后,这锦衣卫都督的位子,也可让他去做。 锦衣卫都督向来是由太监兼任,鲜少有让锦衣卫的人自己坐的时候,如果他能当上都督,那地位可就不可跟现在同日而语了。 他心情舒爽,以至于徐管家跟黄家的人一同找上门的时候,他很快便见了人。 徐管家当然不可能自己来见他,是找了邱致远的夫人娘家的人一道上门的,邱致远没在乎这么多,只是在听说徐管家要进诏狱探望徐兆海,才挑了挑眉,有些为难的道:“伦理来说,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你们也知道,如今这件案子是由承恩侯在跟......我恐怕也不好贸贸然插手.......” 徐管家对这个锦衣卫的镇府也算是很熟了,当然知道他这不过就是敷衍的客套,当即便不动声色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沓宝通钱庄的银票来:“对了,听说大人新近有添丁之喜,这是我们国公的一点儿心意,请大人笑纳。” 邱致远一时有些意外。 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些从前根本自重身份的人现在排着队来给他送银子? 从前这些人可都只看得到锦衣卫有卫敏斋,何曾看得到他这个镇府? 徐管家舍近求远,为什么不去求卫敏斋,反而求到了自己这里? 还有张庆公公,大费周章的废了这么多事,也是不想卫敏斋亲自去押解陆家的人...... 卫敏斋到底是惹上了什么事,还是这些人要对卫家做什么? 可这些念头也不过就是在心里片刻罢了,邱致远便不再当回事。 反正神仙打架,只要不殃及他们,他就懒得管别人死活。 而眼下看着这一摞厚厚的银票,他略微想了片刻便笑着示意自己妻弟将银票接了过来,嘴里一面便道:“他小小年纪的小人儿,怎么值得国公府如此大礼,真是折煞了,折煞了了!” 心里却忍不住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脚硬,一生下来就给他带来不少好处。 而至于徐管家所求的事,如果是说要把徐兆海捞出来,他倒是不敢插手,可只不过是想进去探视,这却难不倒他。 卫敏斋就算是指挥使,他还是镇府呢,手底下总是有些人的。 他略想了想,便道:“明日指挥使要去廊坊,便趁着这个时候,你若是有什么要给世子带去的,就去吧,只是别叫我为难。” 徐管家哪里敢让他为难,听见他答应,心里迅速松了口气。 徐家忙的手忙脚乱,再也顾不得范家的事,范家就总算是得了喘息的时间,苏付氏听说范夫人有请,一是为了安范夫人的心,二是想着那件婚事总该有个说法,既然人家女儿不愿意,便上门去把事情说清楚,便急忙答应了。 等到了时间,就带着朱元一起去了范家。 范夫人早已经准备好了,等朱元一到,跟苏付氏互相问了好,便开门见山的跟朱元说了苏文祥的事:“难为你费心了,只是我跟她父亲都想着既然退了亲,不好立即结亲,便干脆耽误些时间,所以这件事......” 苏付氏心里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倒也没什么意外的,冲着朱元微微点了头,示意她不必再多说了。 毕竟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什么意思。 朱元就更无所谓了。 一百三十五·盘算 这件事朱元早就已经听苏付氏说起过了,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特意解释的事,毕竟当初她拿这件事来跟范夫人坐交易,也只是希望范夫人有更多的选择,不必被徐老太太推到风口浪尖当做牺牲品。 何况上一世她自己就是一件被送给了襄王的货物,当然知道若是遇上一个不可信的人,一辈子该有多难过,因此范夫人一说,她便毫无芥蒂的点头:“夫人不必忧心,我姨母也算得上是苏公子的长辈,苏公子来京城带来了他父母的信,信上的确是托我姨母帮他找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我姨母也已经在留意了。” 话说的很周到,半点都没有扯到范莹,像是从头到尾双方准备定下婚约的事都没有发生过,已经很为范莹着想了,范夫人忍不住觉得喉咙发酸,心里知道朱元已经做的极尽妥帖,忍不住便鼻腔一酸,拉住朱元的手微微拍了拍,半响才低声道:“多谢你,元元......多谢你.......” 她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其实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这个家,违背自己的原则甚至准备对朱元和苏付氏不利,也都是为了孩子们。 可是到头来,她所做的牺牲好像并没什么意义,女儿只是怪她决定了要退亲,她费劲了唇舌,可是却始终知道女儿郁郁寡欢。 这实在是有些残忍。 她甚至看着朱元的时候忍不住在想,若是换做了朱元是她的女儿便好了,朱元总能看透本质的。 可这些念头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范夫人觉得有些头痛,好不容易才笑了笑:“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真是麻烦你了......” 苏付氏叹了口气,见范夫人满面愁容,便问她是不是还在为了范莹的婚事烦恼:“几日按你已经答应不用苏文祥来替代之前纳闷亲事了,怎么还是如此心事重重的样子?” 范夫人忍不住苦笑,等到丫头们上来上了茶水点心,才道:“哪儿有那么简单,你们不是外人,这些话我也不怕对你们说了......莹莹总还惦记着苏钲,可是我们既然知道了苏家的德性,怎么舍得再把她嫁过去吃苦?有时候想想,真是恨铁不成钢,我们已经掏心掏肺对她了,她偏偏却还觉得我们是在故意为难.......” 这种事就不好插嘴了。 苏付氏看了朱元一眼,心里也替范夫人觉得难过和寒心,但是她也知道这种事是不能沾上身的,便只能尽量安慰范夫人:“算了,孩子还小,她不懂得这些,毕竟这事情来的太突然了,亲事定了几年了,忽然说不要就不要,若是苏钲那边一直态度恶劣腰杆子硬也就罢了,偏偏那边折返过来了,恐怕孩子少不得就要以为这是大人们在阻拦这门亲事了.......” 在苏付氏跟前,范夫人实在忍不住,低声抱怨道:“若是这么说,谁家的亲事不是父母之命?哪里有孩子自己做主的余地?我若是还不算体贴孩子,那要怎样才是体贴孩子?” 父母抱怨孩子的时候多数都只是一时气急罢了,反应过来又要心疼孩子,苏付氏深知这个道理,也不想范夫人总是说这些话气的伤身子,便淡淡笑着劝她:“好了,眼下是范老爷还未回来,等他回来,也就好了,毕竟你也说了,孩子们都听父亲的话。” 只有说到这个,范夫人才总算是松了口气,面上也有了一点笑意,点点头道:“现在也只能如此了,对了,说起这件事......” 范夫人迫切的看向朱元:“元元,恕我冒昧的问一声了,徐家出事,是不是......是不是你在背后帮的忙?” 徐家出事? 苏付氏有些茫然的看了朱元一眼,觉得范夫人问的奇怪。 朱元也抬起头来有些不解,问范夫人:“您说的是徐家出的什么事?” 什么事?! 范夫人有些懵,朱元这问的叫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了,而且什么叫做徐家出的是什么事?难道朱元安排对付徐家的不止一件事? 她咳嗽了一声,半响才收回了愕然的表情,下意识摇了摇头才说:“也不是......是徐家的女婿,最近闹的也挺大的,我以为元元你知道......” 范夫人说着,见朱元跟苏付氏都听的很认真,心里觉得朱元跟苏付氏应当都跟这件事没关系,便也坦然了:“英国公最小的女儿,就是嫁出去贵州的那个五姑奶奶,死在了回京的路上,是因为撞上了山贼......我也是前些天才收到的消息,我还以为是你们为了帮我,才围魏救赵,想起的这个法子......” 苏付氏吓了一跳,但是几乎看也没看朱元一眼就摇头:“这事儿跟元元没关系,她这个人我知道,就算是厌恶谁,要找的也是他们本人的麻烦,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害一个连照面都没打过的人?” 只是徐家或许自己做的坏事太多了,所以才有这些报应罢了,否则的话,徐家怎么接二连三的死人。 范夫人立即便道:“我也只是问问罢了,就算是......那也怪不得元元,上次白马寺的事,他们分明是冲着要她们姐弟性命去的,换做谁都要记恨。” 她急忙表明了态度,朱元却根本没有心思顾及这些,因为她现在只在想一个问题。 英国公的女婿和女儿竟然也刚好在江西境内遭遇了山贼! 这前后相差的时间,跟邹家那帮人被劫相差的时间并不远,若是按照从江西报到这里的时间来看,甚至应该也就是最多隔了半月左右的时间。 这是巧合吗? 她一时不能确定,想到浙江那边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先后派去的尹吉川跟向问天也到现在基本音讯全无,便觉得心内沉重。 她总觉得这些事背后好像是有一张大网,牢牢地把他们给网住了。 可是现在自己就是身处其中的猎物,她甚至弄不明白这张网从何处来,这叫实在叫人烦躁了。 她忍不住看了范夫人一眼,问:“夫人,你知道这件事的原委吗?” 一百三十六·质问 范夫人很意外朱元对这件事似乎格外热切,见她是真的一无所知,便吁了口气,轻声跟她解释:“也是我娘家的哥哥过来跟我说的我才知道,似乎是因为他们两夫妻准备归宁,因此先去江西拜访了她丈夫的师傅,而后不知道因为什么,两人之间又起了争执,闹了一阵子之后,我那个外甥女就先行上路了,谁知道在赣南境内遭遇了山贼,竟就这样丢了性命......” 苏付氏就忍不住觉得唏嘘。 虽然她很厌恶徐家,可是到底跟这个徐家的小妹无冤无仇,好端端的,抛下两个这么小的孩子就走了,听起来也的确是挺凄惨的。 娘家再有权势又怎么样?再怎么样也不能重新活过来了,孩子却还要继续走下去..... 苏付氏忍不住看了一眼朱元。 朱元眉头紧皱,她直觉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不可能的,前头叶家跟邹家的人都在江西出事,而且还都是遭遇了山贼,后脚徐家的人竟然也在那里? 她心里有了一些猜想,却总觉得那些念头模模糊糊的,有些琢磨不定。 到底是问题出在了哪里? 这些事难道都是徐家在布局吗?可若是真的是徐家的话,徐家怎么可能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给搭进去? 听范夫人说的徐老太太疯狂的那个程度,显然这件事不是徐家意料之中的,那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或许就只能去问那个华政了。 作为徐家的女婿,他们要去江西也是为了要拜访他的老师,活下来的也是他,这件事最大的可能的知情人就是他了。 她抬眼看了范夫人一眼,问范夫人:“徐家因为这件事为难您了?” “倒也没有。”范夫人实话实说,叹了口气便道:“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自顾不暇,我看也顾不上我,是我四哥来劝我去安慰她,我才知道的。我原本还以为这事儿是你为了帮我们家脱身才想出来的主意,可是现在既然不是,那看来也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她说着打起精神来,问朱元:“朱姑娘,既然这件事不是你做的,那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帮我们脱身的?那些佃户竟然当真不再闹事了,户部那些大人们也并没有过于为难我们,只是让我们将田契和地契交割清楚,并且补上这几年的田租......” 这么轻拿轻放,肯定是朱元使了力的,既然不是应在这件事上,那朱元做了什么呢? 她有些担心了。 提起这个,朱元就挑了挑眉,忽而笑了一声:“我没有用什么法子,这件事之后也不是我能掌控的了的了。”她微笑着看着范夫人,轻声道:“夫人,这次要对付徐家的不是我,我只是在其中起了一根引线的作用罢了。” 范夫人听的云里雾里,但是她还是知道这件事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了,也就只好按住了心里的不安,犹豫着问朱元:“那......老爷会否受牵连呢?” 她顿了顿,又紧跟着问道:“还有朱姑娘你呢?会不会到时候被报复?” 范夫人是真的担心朱元,生怕徐家缓过气来就找朱元的麻烦。 这样那就真是无穷无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了。 朱元摇头。 她只不过就是想办法给张庆送了个信而已,之后张庆要怎么对付徐家,那都是徐家的事,有这么个大人物在,徐家对付张庆尚且要费尽心思,哪里还能顾得上她? 就算是到最后知道了是她,那又怎么样? 如果徐家能从跟张庆斗争的旋涡中全身而退,那也是大伤元气了,那个时候,徐家也没什么力气再找她的麻烦了。 见她不想再多说,范夫人也知道这里头或许隐藏着什么秘密,便不再多问,恰好此时外头通报说是赵家来人了,范莹跟范若两姐妹也来了,范夫人便让范莹跟范若留下来陪客,自己赔了不是,便先出去见娘家的人。 范莹跟范若两人对着苏付氏跟朱元都有些别扭,行了礼之后便立在一边,都没有出声的打算,弄得苏付氏忍不住觉得有些尴尬。 当初她们来的时候,范莹跟范若两人态度都很是亲热和善,可是不过短短也才一个半月而已,她们两人的态度就已经大变..... 还是范若见场面实在是太过紧张,先低声问了一声好,就问苏付氏有没有见着苏星月。 她跟苏星月是上次在云上阁拿衣裳的时候认识的,颇为投契,加上后来在武宁伯府也见到过,便很是挂念,听说她要出嫁了,她知道苏付氏跟苏家相熟,便借着这个打开了话匣子,也好让气氛显得不那么凝重。 苏付氏也不喜欢这样凝重的气氛,而且看范莹那样子简直好似要哭出来似地,一副幽怨的朱元对不起她的样子,她也只好笑着说了几句自己知道的:“都挺好的,星月是个懂事的孩子,倒是她母亲急的不行,生怕委屈了她......” 说着说着,范莹忽而声音尖锐的喊了一声朱元的县主封号,双眼含泪的倔强的盯着朱元,哽咽着问她:“县主,您高高在上,身份贵重,现在深受圣上和太后老娘娘的喜欢,我们都知道得罪不得您,我们父母也只听您的话,您能不能发发善心,不要让母亲推掉苏家跟我的亲事?!” 范若惊住了,瞠目结舌之下竟然忘记了该如何反应。 姐姐是疯了吗?这种事怎么能宣之于口!? 就算是心里真的有不满和意见,那也只能私底下跟父母亲说,而后尽量疏远了朱元就好了啊。 这样做多失礼?! 苏付氏更是又惊又气,她实在没想到乖得跟只兔子似地范莹竟然会这么不讲道理,说出来的话好像是朱元故意阻扰她的亲事似地。 真是笑话! 要不是朱元,现在闹退亲的事早就已经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真到了那个时候,范莹还有资格站在这里说这些难听的质问的话?! 范夫人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生的出这么不懂事的女儿来。 一百三十七·欺负 被人几乎是明晃晃的指着鼻子恶意的贬低,便是苏付氏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觉得心力如鲠在喉,顿时便红了脸,替自己外甥女委屈。 可她的教养和好脾气又不容许她对着一个小辈出言讥讽,因此一时之间只好气怒道:“范姑娘!来者是客,你怎么能这样说人?” 范莹咬着唇,眼眶红红的看着苏付氏,面上犹自带着难言的戾气和倔强,哽咽问道:“上门固然是客,可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难道你们自己不清楚?你们跟我们家再好,那也只是外人罢了,凭什么插手干预我的婚事!?你们算什么东西?!” 范若大惊,她这个人向来嫉妒心比姐姐强的多了,可她从来都只有在背后拈酸吃醋的,不会当面表现出什么来让人难堪抓住把柄。 而范莹就更是了,这些年就没见过她对谁不好对谁动过气。 谁知道她竟这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样的话怎么能随便说?本来父母亲就已经很是为了这件事心烦了,现在事情都已经了了,既然不用嫁给苏文祥了,以后的事以后慢慢再想办法就是了。 为什么要得罪朱元?! 朱元毕竟是县主,再说了,朱元的脾气又不好,得罪了她能有什么好处? 她终于不再作壁上观了,拉了范莹的袖子,满怀尴尬的跟苏付氏和朱元赔罪:“付夫人,县主,我姐姐是气糊涂了,她最近总是这样......因为身体不大好,所以脾气也变得怪了起来,您们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怎么能不一般见识?苏付氏简直被气的头痛,想要撒手就走,又觉得待会儿会叫范夫人难堪。 她跟范夫人毕竟是好朋友,总归不想让这样的事影响了两边的关系,便一时只是沉默的望着范莹没有说话。 范莹拂开妹妹的手,眼里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忽而扑上前拉住了朱元的手,顺着就跪了下去,哀哀的看着她低声恳求:“朱姑娘,我知道你本事大,也知道你现在位高权重,信王殿下跟卫指挥使都听你的,我求求你,你什么都有,但是我......我的亲事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若是没了这门亲事......” 她忍不住哽咽起来,心里是真的觉得委屈。 她写过信给徐游了,原本是想跟徐游打听打听消息的,至少要知道的清楚些,到时候才好跟父亲告母亲的状,求父亲答应她不要退亲。 但是徐游回信给她却告诉她一切都已经晚了,因为苏家不日就即将先去汉中探亲,而后再回老家去,去汉中探亲也是为了重新给苏钲挑选一门亲事。 她可以等,但是苏家不会等的。 想到徐游信里透露出的羡慕的意思,范莹觉得心如刀绞,苏钲年少英俊,相貌堂堂,她见过的男子当中,当属苏钲的相貌最好,何况这是她五年之前就已经认定了的夫婿。 这些年两家彼此都当做正经姻亲相处,她也给苏夫人和苏家的姐妹们都做过针线,这些年她所有的幻想都是来自于苏钲。 若是错过了苏钲..... 就算是不是嫁给苏文祥,一个被退了亲的女孩子,哪里还能找到更好的? 再说就是有更好的,她如今也不要了。 但凡母亲肯露一点口风,她也不至于来求朱元的。 范莹想起徐游在信里说的那些话,心中更加惊慌和怨恨。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一开始帮了朱元,哪里至于会引出这么多事,让她吃这些苦头? 苏付氏气的浑身发颤,茫然了一瞬就很快反应过来,一面伸手去拉范莹起来,一面还忍不住道:“范姑娘,有些话论理来说我不当说,我也知道我说了是得罪人,可是到了如今我也顾不上那些了,你说话可要仔细!我们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挑拨是非坏人姻缘的恶人了?你家的亲事自有你父母做主,按照道理来说,这些都不是你应当管的事!” 苏付氏又气又急,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劈头盖脸的道:“什么叫做她本事大,信王殿下和卫指挥使都听她的?这些话你都是打哪儿听来的?!你怎么能这样就说出来!?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她的名声怎么办?!信王殿下跟卫指挥使也要白白被牵连.......” 她是真的气急了,所以才会说的这么不留情面。 范若听的面红耳赤,心中盼望着母亲快些回来才好,一面又疑心姐姐是真的魔怔了,这些话就算是在心里这么想,也不该当面说出来啊。 范莹不理会这些,她紧紧拽住朱元的手:“朱姑娘你帮帮我吧.......” 朱元略有些茫然,她对范莹的印象不深,但是依稀也记得这是个很温柔很和善的姑娘,按道理来说该是很讲道理的。 可是现在范莹显然不怎么讲道理。 她看在范夫人的面子上,尽量去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皱眉道:“这件事我恐怕帮不了你什么,范姐姐,之前范夫人跟我们说过了,苏文祥的事便当没有发生过,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你应当跟你父母商量。” 她是实话实说,可是听在范莹耳朵里却觉得满满都是嘲讽,她满嘴都是苦涩,等看见母亲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门槛外,就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真是...... 苏付氏被气的浑身颤抖,整个人都被范莹此举给闹的懵了,不知道范莹到底想要怎么样。 而随后进来的范夫人也同样是满脸惊愕,看着拽着朱元的衣襟跪地痛哭的范莹,只觉得眉毛都猛地跳了跳,一时之间竟然没能说的出话来。 怎么回事?! 她忍不住快步走了几步,也顾不得其他的了,伸手一把将女儿给拽起来,神情严厉的问:“你在做什么!?” 苏付氏见了她还来不及说话,先一眼看到了她身后的楚庭川,忍不住蹙了蹙眉。 怎么回事,怎么殿下竟然来了? 范莹便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委屈至极的垂着头一言不发。 一百三十八·做戏 范夫人实在没想到女儿竟然能做得出当众拉着朱元下跪这样的举动来,何况她是什么都跟女儿说过了,申斥申斥过了,好好的说也好好地说过了,可是她竟然还是这样不知道进退! 她这样让两家以后如何相处!? 实在是任性至极。 她右眼皮突突的跳,一手攥着女儿的手,疾言厉色的道:“回你的房里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来!” 而此时楚庭川已经到了跟前了,范若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不安,又有些赧然,红着脸拉着姐姐飞快的想要往后躲在屏风后头。 大周男女大防并不算是严苛,可是到底他们一家都是清流,对于这个还是比较看重。 可范若一拽之下竟然没能拽的动,范莹扑在朱元脚下,死命的甩开了母亲的桎梏,哭着求朱元放过她的亲事,又语出惊人的道:“我也知道,你自从在丰乐楼里见过苏夫人和苏公子之后便对他们动了心思,可是朱姑娘,你这样美貌聪明,不管去到哪里,都有无数的人喜欢你,你何苦非得要夺人的未婚夫呢?!” ....... 苏付氏满脸的茫然震惊顿时化作了烦躁和不解。 什么意思?为什么范莹说的每句话她都听不懂? 范夫人更是气疯了,觉得女儿简直是在丢人现眼,说出来的这些话更是类似于失心疯了,气急之下想到楚庭川对于朱元的看重,还有朱元的脾气,劈手便给了范莹一个重重的耳光,将范莹给打的几乎倒在了地上。 可就算是这样范夫人也还没有解气。 她不明白,她费尽心思的替她做这么多事,为什么女儿反而变成了这幅模样。 范莹被打的往边上一偏,脸上留下了五个明显的指痕,她捂着脸,心里其实也已经忧愤至极,她自小长到大,从来没有被母亲这样打过,尤其是还当着外人,还有外男的情形之下。 可是她自来就怯懦,若是连这件事都还是软弱,那以后就真的要任人鱼肉了。 这样想,她就忍不住带着哭腔哭起来:“我不是胡说!朱姑娘原本就看上了苏钲!她费尽心思的阻拦这件事,甚至还给母亲推荐旁的人,无非就是因为他们也对苏家有意.......” 朱元简直要被气笑了。 看来她看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原来温温柔柔的范莹姑娘竟然这样彪悍,什么样的话都敢往外说。 她看上了苏钲? 那种对着母亲唯唯诺诺,不事生产五谷不分的人,她看得上? 说句难听的,就算是禽兽如襄王,那也有权有势,至少不会让儿女妻子饿死,可是苏钲有什么?他离开了苏家就什么都不是。 当着楚庭川的面,朱元也不想说太多废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范夫人一眼。 范夫人已经气得快要晕厥了,一时又不好扬声叫下人进来,担心自己女儿的事会被撞破,只好狠狠地伸手去拉范莹。 这也是事发太突然了,否则的话,范夫人再好的性子也不可能这样就算了,可偏偏现在楚王殿下还在,以后范莹还要怎么做人? 她心里忐忑,拉着女儿的时候还不忘神情恳切的去看苏付氏和朱元,她也知道其实楚庭川对这事儿可以视而不见,只是那要取决于朱元的态度。 想到这里,她对女儿更加愤怒和失望。 范莹哭闹着挣扎间又跪在了地上,朝着楚庭川的方向砰砰砰的磕头,请楚庭川要为她做主。 楚庭川也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他这回来是有要紧事要找范大儒,是听范夫人说朱元在这里,才想着过来看一看的。 谁知道现在却遇上这样一出好戏。 他挑眉望着跪在地上的范莹,温声问:“你要我给你做什么主?” 范莹心里一喜,想到徐游在信里交代的那些话,毫不迟疑的道:“殿下,朱姑娘.......” 她的话还没说完,范夫人已经急的去捂住了她的嘴巴,又惶恐的去跟楚庭川和苏付氏朱元赔不是:“我没有管教好女儿,竟然惊了殿下的驾,还请殿下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楚庭川摆了摆手,轻声道:“范夫人,不如让她把话说完,否则看范姑娘这样子,以后怕是不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 苏付氏自然也看出来了范莹对朱元深深地恶意,心里气氛难平,也没有开口说情。 朱元就更是了,事关她自己,她虽然知道范夫人和范大儒人很不错,而且两边都有走动,可是她并不是那种滥好人的人。 范莹倒好像是算准了楚庭川今天会来,故意掐好了时间演这出戏的。 至于目的..... 那也不必说了,说那番话,无非一是为了让她主动澄清避嫌,从此恨不得绕开范家和苏家走,二就是为了在楚庭川面前恶心恶心她,来毁掉她的声誉。 这也没什么,只是事情放在你曾经帮助过的人身上,被人反咬一口,滋味的确不怎么好受。 所以她既没有主动开口呵斥什么,也没有顺着范夫人的话替范莹遮掩。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范夫人舍不得教育自己的女儿,迟早会有别人替她出手的。 范莹得到了希望,喜出望外,绘声绘色的将早已经想好的说辞恳切的说了一遍。 不必说什么,她直指朱元有心勾引苏钲,坏人亲事。 范夫人面色雪白,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哪怕是当着楚庭川的面,也颤抖着往前走了几步,一巴掌狠狠地摔在了范莹的脸上。 范莹立即失声痛哭。 “觉得委屈吗?楚庭川面色温和的看着她,见她满汉希望的抬起头来,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阴沉着脸道:“你母亲在救你,她以为自己打了你,动了手,惠宁县主便不好意思再罚你,可你这次错的实在太离谱了,当着本王的面,你说这些话,是在讽刺什么?讽刺你父母教女不严?还是讽刺朝廷耳聋眼瞎,竟然还将你这个诬告县主的漏网之鱼落在这里?!“ ” 一百三十九·求情 范莹一时怔住,原本还要往下说的那些话就梗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梗的难受。 楚庭川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一般的男人若是听见心悦的人有了勾引别的男人的意思,不都会咬牙切齿,看低对方吗?她这么辛辛苦苦的演了这场戏,可是连重头戏都还没上呢,楚庭川竟然就丝毫不觉得好奇,也丝毫不往下追问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愕然的跪在地上还维持着哭泣的表情,抿着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朱元站在一边没有说话,望着范莹的表情似笑非笑。 居然还有人能蠢成如此地步,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看来也是范家的确是关系太过简单了,所以才把女儿养的这样单纯,做坏事都做的这样失败。 范夫人面红耳赤,只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登时便觉得脸火辣辣的痛的厉害,除了羞恼,她还对苏付氏和朱元满怀愧疚。 害人的是徐家,始作俑者也是徐家,但是女儿却不分青红皂白的把矛头指向了朱元,真是糊涂的厉害。 尤其是现在,她竟然还在信王面前说这些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克制不住怒气,迅捷的再次猛地打了她一个耳光,疾言厉色的道:“你疯够了没有?!” 楚庭川笑了一声,扬手示意范夫人不要再进一步动作,自己冷冷的居高临下的盯着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范莹,微皱着眉头轻声说:“你应该庆幸你有这样一对父母,若不是看在你父母的面上,光是凭你今天这番话,本王就要治你的罪,让你当大周第一个因为不敬而进监狱的贵女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里还带着一点儿笑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眼神,范莹竟然不寒而栗。 她一点儿也不怀疑楚庭川说的是假话,因为现在楚庭川看她的眼神竟然冷漠得如同是在看一只猫儿狗儿,好似真的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把她捏死。 她到底自小都养尊处优没有经过什么风浪,从前遇见最狠的人也就是姨母徐老太太,可是徐老太太为难的也只是范夫人而已,不屑于跟她一个小辈计较,她还从未遇见过真正凶狠的人。 现在楚庭川无疑就是。 她满腔的愤愤竟然一时都熄了,冷汗无声无息的湿透了脊背,一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范夫人大惊,见楚庭川说的认真,也忍不住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看了朱元和苏付氏一眼,慌忙跪倒在地替女儿求情。 她心里发慌,女儿还不知道人间险恶,也不知道以后嫁了人当家做主以后的难处,要是她但凡知道一点儿人情世故,今天都做不出这种事来。 她不该这样溺爱女儿的。 范夫人看样子可怜极了,苏付氏心里有些不忍心,但是想到范莹之前那番糊涂的话,还有污蔑朱元勾引苏钲,便恨得牙痒痒,竟然没有开口替范夫人说什么。 倒是朱元不想跟个孩子计较,看了范夫人一眼,再看看呆若木鸡的范若,还有跪在地上已经吓呆了的范莹,轻轻咳嗽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楚庭川立即便笑了一声,浑身的威压尽数散去,好似之前他真的只是开了个玩笑罢了,笑着请范夫人起来。 范夫人心里一松,感激不尽的朝着朱元看过去,眼眶都已经红了。 范莹却没反应,跪了这么久,她的脚都已经麻了。 还是范若被惊醒,急忙伸手拉了她一把,才把她给拉了起来。 范夫人诚惶诚恐,头一件事便是让女儿快些回到后头去,生怕她到现在还看不清楚形势。 范莹却没有再说话了,她呜咽着掩面跑了,范夫人便为难的回过头来求楚庭川原宥。 楚庭川挑了挑眉,见范夫人憔悴得已经老了十岁,便意味深长的道:“夫人,恐怕您越是替她着想,她就越发的觉得您是在阻挡她的好前程啊。” 范夫人无言以对。 她知道楚庭川的意思,自己心里也气的很,恨女儿竟然如此不成器,为了一门亲事跟家里这样闹,还做出这种事来。 可是那到底是她呵护在手心里这么多年的女儿,她总不能真的看着女儿越走越错,却不伸手拉她一把吧? 楚庭川话里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可是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想顺着楚庭川的话就答应苏家的条件,仍旧维系这门亲事。 她吸了口气,心里下定了决心,也知道楚庭川要看的是她的一个态度,因此斩钉截铁的道:“殿下放心,我不会再让她做出这么糊涂的事了,” 楚庭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出了这样的事,没人有心情再留下来用饭,范夫人也没好意思留他们,只是在苏付氏和朱元要走的时候,无言的握住了她们的手。 苏付氏一开始的确是气得慌,可是后来看她这样为难可怜,也忍不住心软,叹了一声气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没事的。” 范夫人见朱元也是轻轻点头,显然是也没有放在心上,就忍不住哽咽着道谢。 朱元摇头,见范夫人难堪又为难,惶惶不可终日,知道范大儒下午会回来,便站住了脚,看着范夫人道:“夫人,有些话原本不应当我说,可是既然事情涉及到了我,那我还是说一说吧,夫范莹姐姐为人单纯不知世故,而且闭门不出,若是家里没有人告诉她苏家的事的话,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到了这么多消息的?我并不怕什么,可是夫人也该要上心了,免得到时候她被人利用,伤人伤己。” 范夫人悚然而惊。 之前她还没有想到这里,只是觉得女儿太过于大胆和荒唐,可是现在朱元这么一提醒,她才猛然惊觉。 是啊,徐游! 她怎么忘了,范莹一开始情绪激烈的得知了苏钲和苏夫人来过范家那次,就是去了武宁伯府回来。 而武宁伯府的座上宾里头,可赫然就有徐游! 一百四十章·偏袒 是了,除了徐游,还有谁会跟范莹说这些?又还有谁能知道这些?! 徐老太太自己为人刻薄小气,从来不顾大局,养出来的孙女儿竟然也如此狡猾,范夫人气的发抖,对着朱元诚恳的道了谢,亲自送了朱元上马车,转回身就回房去找女儿。 范若正蹙眉看着姐姐趴在床上哭,心里想起那一瞬间看到的楚庭川冷漠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害怕。 得罪了姨母日子尚且不好过,到处都要看人眼色,更何况是皇孙贵胄? 姐姐也是,就算是心里有怨气,那也只能憋在心里,双方身份相差已经悬殊,怎么能赤裸裸的说出来? 这会子也不知道家里会不会被连累...... 她低声抱怨了两句,见范莹哭的更加厉害,正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范夫人就推门进来了,她急忙站了起来,无措的喊了一声娘,便搅弄着衣摆,有些惴惴的问她:“娘,殿下跟县主怎么说?” 范莹也终于抬头,泪眼婆娑的望向母亲。 范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冷冷的盯着女儿那张哭的几乎都快要看不清样子的脸,冷笑了一声问:“你们也知道害怕了!?” 她从未这样高声跟女儿们说话,气恼的道:“我还以为你们都不知死活!” 为了一门亲事闹成这样.....简直就是笑话! 她心脏闷痛,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目光放在范莹身上,冷淡的道:“你从何处听来的说苏钲到过我们家的消息?” 这个问题她之前竟然还一直忘了问。 范莹抿着唇没有说话。 范夫人便什么都明白了,几乎忍不住怒极反笑:“你可真是够厉害的,你姨母是如何当着你们的面羞辱我的你们忘了?这门亲事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你们也忘了?你到底是蠢还是坏?!竟然不信自己的父母,反倒是去相信那些嘴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的人?!被人挑唆着当成枪使,你若不是遇上的是朱元,早就已经完了!” 不说别的,搬弄是非这一条,就已经犯了大忌讳。 何况还是为的这么见不得人的事。 范莹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她之前满心都是装着那件事,脑子里乱的很,根本没心思去想别的,现在母亲说到这里,她才愕然的抬起头来,若有所思。 是了,徐游从前向来不屑于看她一眼的。 这回却这么好心,还给她出主意...... 想起徐游出的主意半点用都没有,反而还差点儿让楚庭川大怒,范莹有点明白母亲嘴里那句被人挑拨当枪使是什么意思了。 可不是,这件事就算是最后不成,如果楚庭川动怒,遭殃的也只是她,跟徐游半点关系都没有啊。 她一时太过震惊和恐慌,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 范若就更是了,她是一开始就挑拨的那个,可是她的胆子本来就只有背后说人的本事,从来没想过要当面跟朱元怎么样。 这一次闹出这么大的事,她早就已经怕了,又是尴尬又是难堪,现在母亲这么说,她更是惴惴不安:“娘,那......那殿下跟县主她们到底会怎么办?” 范夫人也没功夫再纠缠在这件事上头了,冷冷的看了范莹一眼:“下午你父亲就该回来了,我早些时候我就让他去查苏家的消息了,到时候你若是还是想嫁去苏家,那也不必说什么,你要去就自去吧。” 跳火坑这样的事自己甘愿,她也懒得拦了,总要给朱元一个交代。 而且也要让楚庭川满意。 她说完这些话,就觉得精疲力尽,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说什么,只是看了她们一眼,就转身出了门,吩咐了底下伺候的人,严令她们以后不许让两个姑娘随意出门,更不许更人传信。 又亲自审问了女儿的丫头,知道女儿曾经写过信送出去,决心便更加坚定了。 而另一边已经被得罪了的朱元并没有回丰乐楼,在丰乐楼将姨母放下之后,便径直去了望月楼。 楚庭川早已经先行一步等在那里了,见了她来,便挑了挑眉道:“你最近似乎很忙?” 忙是自然的,朱元并没说什么,点点头坐下,等到锦常欢天喜地的端了几样点心上来又出去,楚庭川已经亲手开始煮茶,便问他:“你今天怎么那么巧会在范家?” 说起这个,楚庭川手里的动作就顿了顿,据实道:“有人参奏英国公,父皇想要问问范大儒的意思,特意让我去召他进宫。” 参奏英国公...... 朱元牵了牵嘴角。 楚庭川见她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你可真是促狭,我不过就是给你略出了个主意,你就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出手的可是张庆,哪怕那些人不看他的面子,大部分也要看徐公公的面子,徐家这回恐怕难以轻易过关了。” 是难以轻易,而不是不能过关,这里头的深意就值得玩味了,朱元笑了一声,她不关心这些,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摆在她眼前,因此她当即就把英国公小女儿在江西遭遇了山贼的事情告诉了楚庭川,问他:“您觉得,这留头跟邹家叶家的事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楚庭川也有些意外,他并未听说过这件事。 现在朱元说起,他才郑重的道:“我立即让锦常承岚去查,稍后给你消息。对了,你舅舅那边之所以不给你回信,是因为信根本没有到他手里。” 虽然早就已经有了准备,但是当真的听见了楚庭川亲口这么说,她手里的动作还是一顿,看着楚庭川,等他说的清楚些。 “你别紧张,向问天跟尹吉川都没事,只是你舅舅已经先行一步,跟付庄一道去江西了。”楚庭川见朱元攥紧了杯子,想了想便又补充道:“地方官场枝蔓甚多,江西总兵为什么非得要借你舅舅用,现在看来,跟叶家的事只怕脱不了关系,跟邹总督也脱不了关系。” 朱元更加担心起付泰跟付庄的安危,邹总督派付泰过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百四十一·送走 她眉头紧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压抑跟担忧。 整件事她都太过于被动了,那边的消息她到现在其实知道的都极其有限,派去的尹吉川和向问天也扑了空,好似是在被人带着转圈。 是了......她终于知道心里那没来由的紧张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到底这件事她从头到尾都是从别人嘴里听说,而她跟浙江离得千里远,互相之间根本音讯不通,要得知确切的消息太难了,所以若是真的有人在背后算计付家,那她所知道的,一定是幕后的人想让她知道的。 她顾不得再喝茶了,见楚庭川似乎欲言又止,就问他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告诉她。 楚庭川看了她一眼,见她眉眼之间少见的有些不耐烦和焦虑,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舅舅和外祖担心,就咳嗽了一声,言简意赅的道:“我疑心邹家跟叶家的贪腐案有关,叶家失落了的那些银子和绸缎,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也应当跟邹家有关系。而这么巧,邹家的姻亲是你外祖家......” 他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但是其中蕴含的意味却一目了然,朱元紧紧皱着眉头,难道是她想的多了? 这件事之所以会牵连到付家,其实不是冲着她来的,也跟她无关,而是邹总督缺一个替罪羊,所以准备找人顶上吗? 她许久没有开口,神情前所未见的凝重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付泰和付庄岂不是就危险了?! 知道她已经想到了关键处,楚庭川将炙牛肉夹到了她碗里,轻声道:“这件事牵连很广,连我也一时无法可想,江南官场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乱,可这些事都不能急,你放心,我已经让顺辉去了江西,你舅舅暂时应当是没什么事的。” 可朱元还是不能放心。 邹家目的不明,让付泰去江西剿匪到底是真的剿匪还是另有目的她都完全摸不清楚,这个时候她怎么能放得下心来。 她坐立难安,忽然开口道:“我要去一趟江西。” 这件事迷雾重重,若是不能弄清楚,付泰跟付庄到底什么时候栽跟头那都是未知数,现在的情况就是付家的人恐怕都是脑袋被提在了手里。 楚庭川半点也不意外,他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忽而有些无奈似地笑着摇头:“我就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听着话的语气......朱元抬起头看着他,略有些茫然,紧跟着便心领神会:“所以你这回来找范大儒之后,本来就会去找我的吧?你也要去江西了吗?” “不。”楚庭川摇头,笑着道:“我要去浙江,这件案子未了,我还有些事要去办,你说的没错,我原本便打算去了范家之后便来寻你,你既要去江西,不如先跟我去一趟浙江?总要先把事情弄清楚,否则的话就算是你先到了江西,也同样不知道具体情形-----只怕你舅舅他们也同样是蒙在鼓里的。” 朱元知道他说的有道理,略微一思索便毫不迟疑的点头答应了下来,想了想道:“我若是要回去的话,我姨母必定也是要跟着我走的,而我们都走了,景先一个人在京城我们并不放心,可若是带他走,又担心影响他的学业......” 这的确是个问题,王先生现在好不容易收了朱景先当弟子,要是半途走了,总是不大好交代的。 他想了想便道:“若是你放心他留在京城,我可以让人照顾他。” 这照顾自然是保护的意思,可朱元却并不放心。 徐家虽然如今一时被张庆弄得手忙脚乱毫无招架之力,可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喘过气来,一旦徐家喘过气,或是张庆意识到被人戏耍,朱景先留在京城那就是待宰的羔羊。 她冒不起这个风险。 几经思量之后,朱元还是决定先回去问问朱景先自己的意思,而后跟王先生商量商量之后再决定。 楚庭川自然也不会有异议,等到说完了这件事,又将话题拐到了之前范家的事情上:“女孩子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 范莹的事最好还是速战速决,不要拖延。 她挑了挑眉,知道楚庭川是在替她担心,因此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实话实说的道:“不过就是一个小姑娘罢了,走错了路总会知道回头的,再说就算是我不念我姨母跟范夫人的交情,也要看在范大儒替我正名的面子,算了,范夫人总会给我一个交代的。” 她既然这么说,楚庭川也没有继续再劝告她的打算,嗯了一声自然的接过了话:“对了,徐家现在手忙脚乱,按你所说现在若是连小女儿也死了,那就更没有心思来算计你了,若是要离京的话,现在便是好机会,只是皇祖母她念叨你好一阵子了,说原本只是决定放你暂时出来住几天的,可现在眼看着都过了几个月......若是要走,你还是要进宫辞行才好。” 这是当然的,朱元点了点头。 等到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苏付氏早已经吩咐人准备了晚饭,原本还以为楚庭川今天应当也会一道回来的,可是没料到他这回竟没跟来,狐疑了片刻才拉着朱元的手告诉她:“才刚江妈妈来过了,说是范老爷已经回来了,听说了这件事情大怒,已经将范姑娘送回了老家祖宅教养,今天就动身了。” 什么? 朱元有些意外。 她知道范大人跟范夫人都是很讲理的人,可是他们做决定的速度如此之快还是让她觉得有些惊讶,片刻之后她就明白了范大人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姨母您是怎么说的?” 苏付氏看着绿衣她们上来摆饭,一面便道:“只是说孩子还小,若是有什么不对的,慢慢教便是了,不要上火。这次反应做出这样的事来,的确是太过丢人,也怪不得范大人跟范夫人这么决定,只但愿她回了老家能够想的明白,别再一条道走到黑不知道变通了,否则的话,真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一百四十二·前程 朱元点点头,见苏付氏皱着眉头并不是很开心,心里知道她还是在为今天范莹所做的那些事情生气,她自己倒是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姨母连别人算计她都无法释怀,若是现在告诉她外祖父或许是被人算计进了别人的圈套,姨母能受得住吗? 她心里担忧。 苏付氏也看见了她的为难,心里没想到别的地方去,还只当是为了今天的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今天这事儿真是无妄之灾,偏又不能对旁人那样,算计回去......” “不是为了这个。”朱元晃了晃她的手,认真道:“姨母你别担心,这事儿对我来说不过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还影响不了我。” 苏付氏放了一半的心,感叹道:“也的确别跟她一般见识,小女孩家家的,当初订婚了哪里想得到婚约竟然也有作罢的一天呢,普通人遇上这种事儿,真是或许一辈子都过不了这个坎儿的。范大人和范夫人决定下的这么及时,其实也是用心良苦,一是为了要给你跟殿下交代,二是为了范莹不至于真的毁了一辈子。回去祖宅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听范大儒说,他老家那边民风淳朴,且范家的长辈们都是穷苦出身,很是朴素,或许跟着她们,范莹会有不同的体悟。” 也但愿范莹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了。 朱元吃完晚饭便去了书房,等到季晨跟林大厨都来了,便阖上了账本:“账本以后不必再送过来特意给我看了,我或许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丰乐楼就要靠你们了。” 季晨跟林大厨没想到朱元一回来竟然就下了这样的决定,不由得面面相觑。 丰乐楼的确现在是由他们两个在管着,一人管厨房的事一人管外头的事,可是说到底新菜都是朱元给的法子,而且大家其实都是冲着朱元做的那几道已经失传的菜品来的,要是没有朱元时刻出主意还有调整经营的法子,丰乐楼怎么支撑的住? 季晨有些为难,觉得肩膀上的担子有些沉重。 林大厨就更是了,他吓了一跳,问朱元:“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朱元笑嘞笑,让他们放心:“我之前便说过的,过段时间会回浙江一趟,现在只不过是提前要走罢了,你们不必惊慌,自丰乐楼开张以来,其实我也并没在店里呆过多久,走到现在全凭你们的努力,我信得过你们,你们也不必顾忌我,有什么决定尽可自行去做。” 季晨有些惊住了。 朱元这话,基本就是真的把丰乐楼交给了他跟林大厨两个。 跟过顾传玠之后,他已经觉得朱元已经是难得的好主人了,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还能更加大方,有几个人能这样信任自己的随从。 他抿了抿唇,并不再扭捏,跟林大厨对视了一眼,便重重的点头答应下来让朱元放心:“我们一定将丰乐楼给守好,等您回来。” 朱元点了点头。 到了这个时候,季晨才问起朱元:“那您是要带夫人跟少爷一同去吗?” 提起这个,朱元揉了揉眉心,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管怎么样,苏付氏迟早都是会知道付泰跟付庄的事的,既然如此,她怎么瞒也瞒不住,还不如就干干脆脆的把话给说清楚,长痛不如短痛。 她嗯了一声:“夫人跟少爷都会一同去,所以家里便要依仗你们了,别叫我失望。” 朱家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出行用的东西,忙的不亦乐乎,与此同时,徐家却彻底的闲了下来。 到底徐家的小妹出嫁了,就是华家的人,她的身后事总不好在娘家办,而且也不能进徐家的祖坟,因此徐家小妹的丧事也并没有再另外通知亲友,只是将她的灵位暂时安排在了家庙之中。 眼下这些也根本不重要,人死都已经死了,丧事办的再风光,女儿也不可能重新活过来,徐老太太听见世子夫人说了家庙里的安排还有请了人做法事,便淡淡的点了点头,闭起眼睛咳嗽了一声,道:“就这样罢,两个孩子既然坚持要在家庙里头替母亲守孝,那便也随了他们,只是一切衣食住行,都要打理妥当,别让他们受委屈。” 华妍跟锦盛两个人都不肯在外祖家守孝,坚持要去家庙里替母亲守孝三年,徐老太太伤感之余,也为这两个孩子的孝心感动,心里愈发的看重他们。 世子夫人自然知道徐老太太的意思,她怎么敢怠慢老太太外孙外孙女,便急忙道:“您放心吧,媳妇儿都已经安排好了,绝不会让外甥跟外甥女受委屈的。” 她顿了顿,抿着唇有些不安,见徐老太太似乎已经睡着了,犹豫再三终究还是轻声喊了一声老太太:“您说,您说这次公公他......还有世子爷,世子可怎么办呢?” 提起儿子,徐老太太睁开了眼睛,见世子夫人面容憔悴眼神也已经快要失去了神采,便轻声叹了口气:“你放心吧,徐管家已经去办事了,若是顺利的话,很快就会有消息送回来了。” 世子夫人正要答话,外头在廊上等着伺候的丫头便敲门提醒,说是徐管家在外头求见。 眼下这种关键时候,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徐老太太不再跟之前那样只在花厅见徐管家,听见外头禀报,便扬声让人进来。 徐管家行色匆匆,进来便先跪地请安,而后就抬眼看着徐老太太,拱手道:“老太太,沈阁老让我给您老人家带句话。” 徐老太太顿时振作了精神,知道事情总算是有了转机,心里的闷痛好了一些,点头催促道:“快说,他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沈阁老说,朝中叫嚣的最狠的,无非是去了前线督战的随军太监唐公公,而唐公公......是徐公公的亲信之一。”徐管家见徐老太太面色陡变,便轻声道:“沈阁老说,他只能说这些了。” 一百四十三·是谁 只能说这些了,徐老太太的眉头皱了起来,面色有些难以言喻的凝重。 听沈阁老的意思,背后出手的人竟不是楚庭川了!? 她手指点在小茶几上,看着茶几上正袅袅冒着烟的紫金瑞兽四角香炉,一时微微出神。 世子夫人也不敢插嘴,焦灼不安的等着,直等到徐老太太扬起了眉毛,才轻声催促道:“母亲,您说句话吧,现在咱们全家可都是在水深火热之中啊,若是这样发展下去的话,还不知道事情会闹成什么样。” 总不能真的就这么坐着等死吧? 前些天前线上了弹劾的折子,说是英国公处置不力,以至于叛党反击,并且以被俘虏的无辜百姓们泄愤,在城外当着城门楼上的将士们斩杀这些无辜百姓,闹的民怨沸腾。 现在叛军声威大震,反倒是成了前朝攻讦英国公带兵不力的理由了,都说这一场祸患乃是英国公太过于急功近利才惹出来的,令朝廷损失惨重。 前线战事吃紧,朝廷一直在给前线筹措军粮。 可是问题是不仅云南有战事,北边的瓦剌和沿海的倭寇,那都要打,也都要练兵,这些天一睁开眼睛嘉平帝就被内阁追着要钱。 户部早就已经压力很大了,而沿海那边,至少打倭寇还小有成就,也算是银子花在了刀刃上,能看得见效果,瓦剌那边也自从他们采取了抬举小王子的策略之后,而大有见效,安静了好一阵子。 这个时候,原本云南之前传来大捷的消息那还好,原本一直都对英国公府不利的那些传言总算是给减轻了许多。 毕竟大胜仗总是让人欢喜的,而且既然说是大捷,也就证明这仗是快要打完了,用的银子自然也就少了。 可偏偏眼下这节骨眼前线有变,而且是形势往不利的方向发展去了。 这么一闹,云南那边的战线便拖的更加又长又臭,好像成了一个无底洞,多少银子填进去都是有可能的。 这个结果当然不能让朝廷这些人满意。 所以就连英国公府的故交和旧部,这个时候虽然也站出来替英国公说话了,却并没有太大效果、 毕竟嘉平帝和内阁如今都是最不希望云南出事的。 打一个小小的起义军,竟然就拖延了这么长时间,这也跟英国公向来骁勇善战的名声不符啊。 世子夫人这些天一直都在听府里的那些门客们跟老太太和二老爷分析情况,也知道再这么下去,朝堂之中对于英国公的形势只会越来越不利。 她心里忍不住的慌张。 她担心的事情徐老太太都知道,可是眼下这个时候,他们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说到底,关键还是在英国公自己身上,如果老爷子这回能打赢那还好,一切都可以等回来再说,可是若是老爷在前头还是输,那英国公府,或许真的堪忧了。 嘉平帝固然是对英国公观感极好,也一直都很信任,可是这件事非同凡响,也不是他有意包庇就能过去的。 再说,事情闹成这样,只怕到时候楚庭川也会在其中出一份力的。 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徐老太太就算是再精明强干,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免有些慌张叹气,可是她到底也算是活了这么多年,虽然一直都没有太过关注外头的事,可是却还是有些底子在的,很快就抓到了事情的关键。 那就是去督战的唐公公。 英国公有多年的带兵的经验,绝对不是那种不懂得处理关系而让自己腹背受敌的人,在之前英国公一直都闭门不出的战略上也没人说过什么,这就可见一斑。 既然最难的时候都不见有人出来弹劾,现在已经打了胜仗了,唐公公才忽然跑出来弹劾呢? 这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谁能指使的动红人徐公公的徒子徒孙? 徐老太太眉头一皱,看向了徐管家。 徐管家也立即就明白了徐老太太的意思,他摇了摇头:“老太太,属下倒也已经去想办法打听过了,徐公公在这件事上,并未发表过意见。” 那也就不是徐东英了。 可既然不是他,谁还能让唐公公这么做? 徐老太太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选,不由得紧皱眉头。 世子夫人忧心不已,见徐老太太许久都不开口,忍不住更加害怕了,却又不敢问的太多,只是小声啜泣。 徐管家叹了口气,家里只有女人实在是不行,世子夫人平时管家的时候倒是能拿的出威严来,可是要是去外面跑,她一个女人家怎么能抛头露面? 偏偏徐老太太年纪也太大了些,且她出门也目标太大了。 徐老太太听见徐管家叹气才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便道:“那依你的意思,这件事既然徐公公不知道,可是唐公公却去办了,是谁在背后捣鬼?” 其实她心里已经隐约有猜测了。 徐管家便也不藏着掖着,径直便道:“老太太恕我说句实话,咱们当初送陆广平出城之际,还有谁知道?咱们又是以什么理由逼得他出手帮忙的?” 世子夫人停了哭泣,若有所思的看着徐管家,一时思绪有些混乱了。 陆广平的事情她当然知道,算起来的话,还是她当初想尽了办法跟世子一同最后送了陆广平走的,为了陆广平走的顺当,二房的三丫头还死了。 而当时世子去找了谁,这件事她当然也知道。 .....张庆? 张公公...... 世子夫人有些不敢置信。 张庆跟英国公府的关系向来不错啊!当初他还是个小内侍,在盛贵妃宫里服侍的时候,若不是英国公府时时照拂,他怎么可能走得这么快这么远? 而且就这么些年来说,英国公府对于张庆来说也没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怎么他竟然要反过头来对付国公府了?! 她震惊的看向徐老太太,却见徐老太太根本没有意外,似乎早就已经料到,半点惊讶也没有的笑了一声。 世子夫人心里的担忧更上一层,若是真的是张庆,那真是比楚庭川出手还要可怕了。 一百四十四·转机 世子夫人太过紧张,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有些反胃,好容易才忍住了,茫然不安的看向徐老太太,轻声喊了一声娘。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抬眼看了她一眼便摇头:“你也不必这么紧张,最怕的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弄鬼,想要想法子都不知道找谁,既然现在知道是谁出手了,事情反而或许有了转机了。” 转机? 世子夫人忍不住在心里苦笑,哪里有这么简单?她怎么会不知道张庆现如今的地位,他可是徐东英的干儿子,更当初姓郑的一样,也是无法无天的。 只是郑如安坏还坏在表面上,连装也不屑于丝毫的装,但是张庆却不同。 这是一个自来就从最底下爬上来的,他是因为家里太穷所以被卖进了宫里做太监的,之后差点儿死了,好不容易熬过了净身进了宫伺候,又是从最低等的小火者开始做起,一步步的靠伺候盛贵妃被后来的徐公公看重,养在了身边收了当个干儿子。 可徐公公的干儿子甚多,对于张庆怎么可能跟之前他们对郑如安那样?张庆是靠着给徐公公端洗脚水站稳了脚跟,而后积攒了多年的资历,才慢慢走到了这一步。 这是一个心机深沉而且极为谨慎的人。 当初收银子也是,他收陆家给的银子根本就没有告诉徐公公,将这件事遮掩的极好,若不是兴平王神来一笔竟然还给记了账,那真是半点头绪都找不到的。 这样的人..... 世子夫人一颗心坠入了谷底:“娘,既然这么说,那张公公必定是因为咱们私底下得了账本的事情所以记恨了,可是这账本到了父亲手里,也不可能会把他牵扯进来啊,他怎么就这样狠?” 朝堂上的哪次争斗不是你死我活的? 徐老太太讥诮的翘起了嘴角:“这有什么,若换做了我们,账本不明不白到了张庆手里,我们也说不得会做同样的事,这不过就是人之常情罢了。” 与其现在还说这些没用的,倒不如做些实在的,徐老太太低着头看了徐管家一眼,问他:“你是如何想的?” 徐管家低垂着头,片刻之后便语气坚定的道:“老太太,这次的事情至关重要,若是我们不能快些摆平这件事,国公若是在前线就被临阵换帅,那往后可就威信全无了,不仅如此,换了国公以后,若是打仗输了,那自然是国公的过错-----谁让他之前便坑杀俘虏引发报复呢?而若是打赢了,那就更是国公无能了,一换了人便干脆利落的打了胜仗。” 世子夫人心惊不已。 徐管家又紧跟着道:“当务之急,属下的意思,跟几位先生们的一样,应当在几位阁老身上下功夫,张公公固然厉害,可一来,这件事张公公肯定是不敢惊动徐公公的,徐公公便不会帮他,二来,他的人脉虽强,可做主的总是几位阁老......” 徐老太太靠在垫子上,略一思忖便点头:“那便先这般,你准备准备,就跟沈阁老说,少不得还要再帮咱们一次了。” 他们手里握着沈家大爷的一些秘密,只换一个口风那怎么可能? 这个时候,这些能用得上的关系总是要毫不吝啬的。 顾不得那么多了。 徐管家也明白徐老太太的深意,略一点头便答应,又建议道:“属下人微言轻,到底站出去身份上便不够,老太太,这件事,恐怕还是得通知二爷一声。” 毕竟这个时候,二老爷是家中唯一的男人了。 徐老太太这回半点犹豫也没有,立即便点头答应了,让人去把二老爷请过来,自己又跟徐管家交代:“你已经从世子嘴里知道了沈大爷的事,若是有必要的话,就将证据拿给沈阁老瞧一瞧,别说咱们家不仗义,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不能从水里爬起来,说不得我们只好尽力带一批人一同下水了。” 徐管家郑重应是,等到二老爷来了之后徐老太太再吩咐了一番,才紧锣密鼓的领着二老爷去办事了。 沈阁老一开始当然是又气又急。 这件事水深得很,他作为阁老,奏折都要从他这里过一遍,他当然知道里头多么错综复杂,也知道现如今嘉平帝的态度。 也就因为这样,还被扯进这件事里头,才让他更加震怒。 徐家竟然拿出他儿子的把柄来要挟他帮忙,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可是到底是久经官场的老狐狸了,他气过了之后很快也就冷静下来。 气有什么用? 国公府又不是死的,他还真的信国公府能做得出来报复的事儿,要是他不帮忙,国公府肯定要拉他下水。 他皱起了眉头,阴沉的望了徐二老爷和徐管家一眼,半响才收起了手里的信,冷声道:“你们想怎么样?” 既然能够说这句话,那就是还有的商量,徐管家心里一松,对着徐二老爷使了个眼色。 徐二老爷会意,便道:“也不敢图什么,就是希望阁老能在圣上跟前替我父亲说句话,我父亲如今正在前线奋勇杀敌,如何能在这个时候被人攻讦便随意定罪?阁老您耳聪目明,一定知道我父亲是清白的。” 沈阁老笑了一声。 清白? 英国公府累世的功勋,这些年娶公主做驸马的人不在少数,百年来已经兴旺已极,若是能够老老实实的也就罢了,可是从嘉平帝登基之后,英国公府便变得更加飞扬跋扈不知收敛。 太后当初还执政的时候,没有少训斥过,可是后来英国公府助嘉平帝亲政,便比往日更上一层楼。 太后怎么能容他们这么下去。 这次英国公府出事,朝中为何那么多声音在附和,这其中不能说没有太后势力在助阵。 他笑过之后,才对徐二老爷道:“世侄,你回去告诉老太太,就说是我的话,请她即刻递牌子进宫,写一封请罪的折子,或许此事还能有一线转机。” 徐二老爷愣住。 就这么简单? 徐管家却若有所思。 一百四十五·空子 人都是现实的,沈阁老在官场上这么多年才坐到这个位子,他当然不能接受任何的隐患,现在徐家摆明了是四面楚歌了,却还半点警觉性都没有...... 他看了边上的徐二老爷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感叹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英国公自己不说,那是顶顶厉害的人物,当年匡扶嘉平帝亲政,平定安南,逼退太后和太后的娘家,是何等的威风八面? 时至如今,太后若不是看英国公犯了大错在先,恐怕也不会出手把他如何。 虽然英国公之前依附盛贵妃那步棋的确是下的不怎么样,让英国公府一时陷入了低迷,可是随后英国公不就力挽狂澜,领了去云南的差事了吗? 云南那场大捷,当时嘉平帝的高兴可不是假的。 他是老狐狸了,嘉平帝当时那么高兴,意味着什么他清楚的很-----只能意味着嘉平帝心里对于这个辅助自己的老臣还是极为有感情。 而英国公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徐兆海其实也不错,虽然不如英国公那样是个将帅之才,却也算得上能够守成的,若不是实在太贪得无厌,以英国公府的老本儿,够他啃一辈子的。 可是其余的却不行了。 徐家旁支也没出过多少厉害的人才。 久久没有人才出仕,英国公府现在能出的来的都是徐二老爷这种基本对官场一无所知的老实人,半点官场上的敏锐的嗅觉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 沈阁老微微眯着眼睛摇了摇头,打断了自己的这些估量。 抱怨也没什么意思,谁让儿子不争气学人家囤地,现在得了好处,不可能甩手什么都不管的。 他看了看徐二老爷,忽而很是和气的招手将他叫到身边,而后盯着他一瞬便道:“世侄,伯父跟你说句实在话,现在你们最要紧要做的,就是让阵前换帅的事情不要发生,只要国公能够收复云南,将这烂摊子给摆平了,那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不管那些人怎么叫嚣,功大于过,仍旧没人能撼动国公的地位。” 徐管家知道这是实在话,示意徐二老爷答应,又紧跟着问道:“恕属下僭越了,张庆他深受圣上喜欢,有什么法子,能够让他收手呢?” 张庆只要不肯收手,他底下的那些人就还是会一拥而上攻讦英国公。 这是非常时期,假话说的多了也成真了。 沈阁老微微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见徐二老爷也困惑的拱手求教,便道:“当务之急,自然是寻可以帮你们说话的人,这也不难,老太太自然是能寻到的,二来,等到适当的时候,我也会出面敲敲边鼓.......” 徐二老爷一脸茫然的听完了,又一脸茫然的出了门,等到上了马,才问随侍在侧的徐管家:“徐叔,阁老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刚才那番话怎么理解都可以,也没有承诺过任何东西啊! 为什么徐管家却不再多说一点条件,反而转头就走了呢? 徐管家就笑了一声,觉得老爷也的确是对这个儿子不大看重,以至于二老爷竟然这样天真不知事。 可是主子下人他分的清楚的很,因此徐二老爷这么问,他便很耐心的道:“二老爷,官场上的话不可说死的,有时候不一定要人家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会帮忙才是真的会帮忙,沈阁老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然就是答应了,说的再多,反而叫人家觉得我们威胁之意过浓,那到时候事情恐怕才糟了。” 徐二老爷有些赧然,这些隐喻他的确是听不出来。 家里的事他自来就少管,尤其是他从小就是在老家跟着祖父母长大的,一直到快要成亲了才来了京城,徐老太太总说他许多事都学了金陵那边南方人的做派,说他扭捏成不了大事。 他的前程也就这么一直耽搁下来,总归家里作为国公府,是不可能少了他的吃喝的,其他的事情,也没人指望他做什么。 到现在却不同了。 哥哥倒是能干,可就因为太能干了,现在进了诏狱,还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来。 父亲在前线..... 向来看不起他这个庶子的徐老太太,等到如今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把他刻意养成这幅模样。 想到这些,徐二老爷几乎要笑出声,等到回了家将这件事告诉了徐老太太之后,便等着老太太吩咐接下来该怎么办。 徐老太太也被沈阁老给提了个醒,思来想去再三,便恍然大悟:“对了,倒是怎么忘了你祖母了!” 徐二老爷猛地一个激灵就回过了神。 他的祖母也就是英国公的母亲,那是大长公主,算起来比太后可还要大一辈,太后要称呼她一声姑姑,而嘉平帝不必说,当然是要叫姑奶奶了。 嘉平帝很喜欢这个姑奶奶。 因为当初太后陷于前朝后宫的质疑声当中,是大长公主替太后说了话,替他这个侄孙正名。 而且后来,大长公主跟大长公主驸马便回了金陵去,说是替祖宗守墓,全了对先祖的孝心。 嘉平帝跟太后都很尊重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死后,嘉平帝还亲自拟了谥号,并且亲临致意。 可问题是,大长公主已经死了啊。 徐二老爷看了徐老太太一眼,若有所悟。 徐老太太已经笑起来了,她沉吟了一瞬便神情复杂的道:“是啊,母亲她已经死了,可是既然是事关国公爷的,也只能委屈借你祖母的名号用一用了。” 徐二老爷还是不大明白,但是徐老太太已经懒得再跟他解释,只是轻描淡写的道:“你去吧,家里外头的事儿就靠你了,武宁伯府你今天再去一趟,让你妹妹和妹夫好好思量思量,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他们的日子是不是还能过的那般如意。” 徐二老爷转身出去,世子夫人便紧张的凑上来看着徐老太太:“母亲......” “你去准备准备,我要写陈情奏折。”徐老太太扬手打断世子夫人的追问:“别问那么多了,如今什么招数都要试一试。” 一百四十六·成功 太后宫里,翁姑瞧着跪在地上请安的朱元,面上经不住带了一丝笑意,一面替太后捏肩,一面亲声道:“才老娘娘还念叨着,抱怨县主这么许久了也不曾进宫来请安,怕是把她老人家给忘了,这不后脚县主便来了么。” 太后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挑眉让跪着的朱元站起来,一面便道:“可别,成了县主了,眼睛里哪里还有哀家这老婆子呢,瞧着吧,这也定然是有事,这才来的。”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太后语气里分明是欢喜戏谑的,哪里真的有嘲弄朱元的意思,看着这一幕的卫皇后不禁觉得有些眼酸。 毕竟太后真是少见对人这么亲热的。 这下可倒好,上到太后楚庭川了,下到卫家卫敏斋,凡事她身边能依仗的人,全都对这个丫头不知道为什么跟着了魔似地好。 她就算是因为从前付氏的事对朱元有什么意见和迁怒,到了如今,也都只好收起来了。 真是越想越是烦躁。 可是到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见太后在调侃,她就打起了精神笑了一声:“老娘娘分明就是想她了,前些天可还天天念叨着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进宫来,儿臣说要不召她进宫,您又说怕她忙着,现在人好容易进来了,您却揶揄人家。” 卫皇后少有这样和颜悦色不说酸话的时候,尤其是对着朱元,朱元有些意外。 翁姑和太后却都知道缘故,彼此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等到笑过了,太后才指了指朱元:“你啊你,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哀家等了你这么久,你怎么也不想着进来见间哀家,陪陪哀家?” 太后对她是真的亲和,朱元走了两步到了太后跟前,将手递到太后手里,轻声说:“是真的有些事被耽搁了,这次进宫来也是,我是来跟太后您辞行的。” 众人都吃了一惊。 尤其是卫皇后,不大明白朱元说的是什么意思。 辞行? 都封了县主的人了,她要去哪儿? 太后也惊讶的看了朱元一眼,见她神情坦然语气从容,就知道她是行程已定了,略一挑眉便问她要去哪儿。 朱元垂着头老老实实的告诉太后:“要去浙江见外祖父。” 要去浙江这件事,朱元已经不止一次说过了,上次还险些便走了,要不是因为瓦剌使臣,她早就已经走了的。 现在要走,也并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可是太后还是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示意翁姑停手,嗯了一声问她:“是忽然起意?” 卫皇后也有些意外,眼下这个时候可以说是对朱元最有利的时候了,京城中谁不知道新封的惠宁县主慧黠可爱,深受太后看重? 连孤傲不羁的承恩侯卫敏斋也对她另眼相看。 她在京城闹的沸反盈天,多少权贵在她手底下吃了大亏,可是最后她还是全身而退,这么一片大好形势之下,朱元怎么忽然想到要抽身了? “有些事要赶过去,原本我表兄已经定了婚约即将成亲的,但是后来出了些事,这门婚约或许不成了,我跟姨母商量过,还是决意先过去看看。”现在事情还没有任何的进展,她也不想拿一些莫须有的事情来告诉太后,所以只是挑选了一些能说的说了,又道:“外祖父年事已高,我母亲跟姨母都是自从出嫁之后便没有再见过父亲,既然姨母要回去,我自然也要替我母亲尽尽孝心。” 说起朱元的母亲,太后眼里也有了一点儿怅然。 是啊,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算起来,朱元都这么大了,竟然还未曾见过外祖父,也的确是该去的。 只是太后看了朱元一眼,见这个丫头比初见的时候已经长高了许多,不由得就有些惆怅。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小丫头,也觉得她很有意思,原本是想问问她外头的事情处理好了没有,让她进宫来陪着自己的,现在看来,是留不住了。 她笑了一声,才点了点头:“这倒也说得过去,你既这么说,这回进宫来是来辞行来了?” 卫皇后也忍不住用余光扫了朱元一眼,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这丫头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分明就是最好的时候,反而还往外头跑。可不管怎么样,对于卫皇后来说,用不着见朱元时时刻刻的杵在太后宫里碍眼那是好事。 毕竟其实卫皇后怎么都不能忘记朱元怎么整治的卫老太太和二房三房,最后把人都给逼得回了老家,一个不剩。 也更没法儿忘记当年她娘替自己安胎,小公主却夭折了的事。 卫皇后松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来圆一圆场,便听见外头太后宫里的总管太监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跟太后请了安便道:“老娘娘!圣上让徐公公来了!” 太后便觉得有些意外,明明早上嘉平帝才刚刚来请过安啊,怎么现在又让徐公公过来?她嗯了一声,让徐东英进来,等到徐东英着急忙慌的跪了,才问他:“怎么回事?” 徐东英片刻都没耽搁:“老娘娘,您快些跟奴才一道儿去前头乾清宫里头瞧瞧吧!英国公夫人,英国公夫人她在乾清宫晕过去了!” 什么?! 太后跟卫皇后都疑惑不已。 朱元也忍不住挑了挑眉,随即就反应过来-----英国公被那么多奏折弹劾,徐老太太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总是要争取争取,所以肯定是进宫来求情的,恐怕也是情绪太过激动才晕过去了。 太后略微一思忖,也很快就猜到了前因后果。 可是一个一等公爵夫人在宫里出了事,总归传出去不大好听,不管怎么说,英国公现在还是在前线打仗不是?也没定罪不是? 要是他的夫人在宫里不好了,外头只怕会传的满城风雨。 这么一想,太后便立即道:“来人,摆驾!” 这么说着,太后还回头去看了朱元一眼,略想了想便道:“元元你也跟着罢,一道过去瞧瞧,反正你医术精湛,说不得能帮得上忙。” 一百四十七·功臣 卫皇后也跟着站了起来,上前几步搀扶住了太后的手,听见了这话,便朝着朱元看了过去,也跟着道:“是啊,元元你医术好,说不得这回跟着过去还能帮得上忙的。” 朱元也想过去看看徐老太太到底怎么打算的,既然太后现在这样说,那她自然没有反驳的道理,跟上前扶住了太后另一只手。 乾清宫里头嘉平帝正恼火的很,一等公爵夫人在乾清宫里要撞柱自尽以表清白,这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昏君,肱股之臣在外头打仗,他竟然在后方逼死人妻子。 再说,嘉平帝其实对于英国公府一直都算得上是亲近,徐老太太这么一撞,的确是让他近日来对于英国公府的不满消散了许多。 因此等到太后过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嘉平帝便并没有将徐老太太跪地哭求不成之后便撞柱的事情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太后一直对徐家不甚满意,觉得徐家的手伸的太长,势力蔓延的太过厉害。 这次的事若是被太后知道,太后少不得要疑心这是英国公府是在恃功劳而挟皇恩。 太后一直都不喜欢徐家,若是知道,这次英国公恐怕就真的要随着锦衣卫一道被押解回京了。 嘉平帝见了太后,便只是含糊的道:“国公夫人进宫来陈情,替国公分辨,因为朕用的词重了些,谁知道国公夫人便情绪过于激动,晕过去了。” 太后自然知道最近闹的沸反盈天的关于英国公的事,她皱了皱眉头,在朱元的搀扶下坐在了上首,便又问:“现在怎么样了?” 嘉平帝挑眉道:“已经宣了胡太医和孔供奉来,正在偏殿里诊治,到底情形如何,还未有消息,只是情况怕是不怎么好,听说徐老太太之前便有些轻微卒中,这次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昏厥.....病情怕是又加重了些了。” 原来是这样,这事儿太后倒也听说过,似乎是白马寺的事情过后,徐老太太出现了轻微卒中的症状,当初还来宫里求过药。 她冷笑了一声。 徐老太太为人刻薄冷酷,若不是因为她的娘家会挑选夫婿,嫁了个英国公这等的金龟婿,就凭徐老太太的为人,早已经死了不知多少次了,哪里能过的现在这么光鲜亮丽,动不动就对人喊打喊杀的。 现在自家出事了,倒是知道要弯腰了? 她没再多说什么,转头看了朱元一眼,轻声道:“既然如此,胡太医跟你也是一同治过不少人的,你不如也进去瞧瞧,看看徐老太太怎么样。” 嘉平帝才刚从朱元请安便瞧见她了,现在听见太后这么说,便点了点头道:“你去看看也好,怎么说你去都更方便些。” 卫皇后站在他身侧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感叹朱元真是本事了得,到现在连佳品地都对她另眼相待了。 朱元被小太监领着进了偏殿,下台阶的时候正好还碰见了匆匆进门来的张庆,不由得就站住脚看了他一眼。 张庆没工夫顾得上看朱元,急匆匆就上台阶去了。 小太监眉开眼笑的跟张庆打了个招呼,便转头看着朱元笑了起来:“惠宁县主少见罢?这是我们张公公。” 朱元点了点头,心里在猜测张庆这个时候过来究竟是为什么。 英国公府闹成现在这样,纯粹是张庆在背后推波助澜,现在徐老太太进宫来求情,作为幕后主使的张庆,当然是来探听消息的。 可是探听消息他这个身份本不应当亲自来才对-----他到底是徐公公的心腹,宫里什么消息能够瞒得过太监? 他自己进来...... 思考中已经到了偏殿,小太监替她掀开了帘子,她便反应过来,冲着小太监道过谢,便进了偏殿。 胡太医正好跟孔供奉商量着如何开药,见了朱元便眼前一亮,急忙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丫头,快来快来!” 虽然朱元已经得封了县主,可是胡太医待她还是跟从前一样,见她过来,便道:“老太太这急怒攻心之下导致晕厥,看脉象,这些天恐怕一直心中郁郁,乃是肝气受损之象,怒气伤肝,这么长久积累下来,身体吃不住才是正常的。” 孔供奉也在一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又道:“这病倒不是什么大病,可是若是不妥善加以调理,以后身体必然受到影响,怕不是......长寿之象。” 也就是说,这次徐老太太是果真病的挺重的了。 朱元嗯了一声,孔供奉便让了她进去把脉,而后便问她:“县主有何高见?” 他是见识过朱元的医术的,知道她颇有些常人所不能的法子,而嘉平帝看来是很看重徐老太太的病,总是要想法子稳住徐老太太的病才好。 朱元摇了摇头,照实道:“二位大人已经诊断的很清楚了,老太太这种情况,只能尽量好好将养着,以后切忌动怒,慢慢或许能够好些,要说能药到病除,那是不能的。” 胡太医促狭的笑了一声,摸了摸胡子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冲边上有些茫然的孔供奉道:“既然如此的话,那我们便按照之前商量过的,先开些安神的药,稳住国公夫人的情绪再说吧,其他的也只能慢慢调养了。” 孔供奉答应下来,当下先开了一副药令人下去煮了,奉给国公夫人喝,等到国公夫人醒了,才跟胡太医和朱元一道往西配殿跟嘉平帝和太后复命。 太后早已经等着了,见了朱元来,便招了招手,将朱元叫到自己身边,才看向胡太医跟孔供奉。 胡太医便恭敬的跟嘉平帝禀报:“圣上,现在国公夫人已经醒了,她老人家最近应当是一直优思不断,卒中之后也没能够好好休养调整,因此才会出现气急之下晕厥过去的情况,以后还是要好好的休养才行。” 孔供奉也在边上附和:“只要休养好了,以后或许还是能好起来的......” 太后皱起了眉头,见嘉平帝一脸深思,便冲两个太医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们先退下罢。” 一百四十八·退步 太后等到两个太医都退下去了,便看向嘉平帝问他:“皇帝,你怎么说?” 嘉平帝面上有些烦躁,微微皱眉之后旋即便又道:“说到底,其实这件事总归只是唐成的一面之词,英国公是有功之臣,连先皇也对他信重有加,他在之前也一直都是打了胜仗的,如今若是朕只是听信一面之词便阵前换帅,怕是要寒了那些老臣的心啊!” 这倒是,毕竟英国公在勋贵当中还是威望极高的。 加上英国公从前平定了安南,威名赫赫,若是真的不容他分辨就要换帅而后押解回京受审,看上去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太后挑了挑眉,知子莫若母,嘉平帝这样的态度,她立即就看出来了,轻轻将手里的扇子放下,问道:“那依照你的意思,这件事你打算就这么算了?可是现在前线督战太监还有随军御史纷纷上书,朝中闹的沸沸扬扬,你总要给大臣们一个交代吧?前线到如今还是没有什么成效也是事实,就算是不阵前换帅,也不能将这件事轻轻揭过,否则天下人该怎么想你这个皇帝?”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 天气炎热,卫皇后悄悄看了嘉平帝一眼,心中担心嘉平帝又要暴怒。 嘉平帝这回却并没有,他冷冷的皱了皱眉,轻声道:“太后,朕当然知道这些道理,可是话说回来,英国公总一等国公,立下功劳无数,且是大长公主如今仅剩的血脉了,若是不问清楚明白便治罪,那天下的人该怎么看待朕?” 他抬出了大长公主来,太后便没有了说下去的意思,只是凝眉说道:“既然如此,那皇帝打算怎么做?” 嘉平帝抬出早就已经在心里想过一遍的说词:“太后老娘娘既然疑心前线办事不利,朕打算派钦差赴前线去查明事实,并且下旨催促英国公加快攻速,尽快平定云南叛乱。” 他抬头看着太后,目光坚定:“太后,儿臣知道云南之事拖的过久过长,等到英国公回京,自然要重新让人审过,若是他当真有什么猫腻,儿臣绝不会手软,一定会秉公办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太后就算是心里不满意,总不能压着儿子的头让他答应现在便要先换去英国公大将军的位子。 她深深地看了嘉平帝一眼,外头便有小太监禀报,说是英国公夫人醒了,如今正在殿外跪着,等待请罪。 嘉平帝没有开口。 太后便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扬声道:“请进来吧,既然病了,怎么让人在外头跪着?” 烈日炎炎的,别跪出了什么问题。 徐老太太憔悴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如同是乡下那些为了吃食而烦恼的老妪,一进殿便跪在了地上给太后和皇帝磕头。 嘉平帝开口叫人起来。 儿子既然已经做了主,太后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若是再过度的为难徐老太太也是于事无补,徒增母子间的嫌隙,因此便道:“你也太过精明了,朝中此时参奏的奏折跟雪花似地往上飘,皇帝正难以决断,你倒好,这个时候来这里一跪一陈情,倒是叫皇帝怎么办?若是对于那些奏折不闻不问,便寒了那些大臣们的心,若是管了,倒好似又不顾忌大长公主的情分了似地。” 徐老太太更加害怕惊恐,匍匐在地连语气都是低落的:“臣妇惶恐!臣妇万万不敢有这个心思!老娘娘,圣上,我们英国公府一门自太祖始,便骁勇善战,满门效忠!国公他对于圣上更是忠心不二,怎么会做背叛圣上的事?这分明就是有人在背后栽赃陷害啊老娘娘!一定是那些反贼见国公得重用,所以故意攻讦国公,离间圣上跟国公之间的关系......” 徐老太太声情并茂,嘉平帝便也不好苛责太过,望了太后一眼,轻轻咳嗽了一声。 太后心里冷笑了一声,眯着眼看了看还在哭的徐老太太,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道:“公道不是你说了便算,皇帝是个好皇帝,到底事情如何,他自然会着人调查清楚,若是人人都来跟你这样哭求便要说自己是清白的,那还要那些御史们何用?还要刑部大理寺和锦衣卫何用?三法司莫非都是没用的?!” 徐老太太被堵得不敢说话,跪在地上双膝发抖。 过了好一阵,太后才沉声道:“好了,哀家忽然听说你在这乾清宫晕了,还吓了一跳,不管怎么说,你这等行为不可取,往后这种法子还是少用为妙,旁的哀家也不多说了,你们自己好自为之罢!” 徐老太太被训斥的面红耳赤,她当然知道太后的言外之意。 可是现在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毕竟只有国公没事,英国公府才可能保得住。 她跪倒在地,等到太后都已经带着卫皇后跟朱元走了,才深深地望着朱元的背影,重新又低下了头。 她一个堂堂的一等公爵夫人,竟然在一个县主面前被看见如此不堪的一幕。 这实在是让她心里在滴血。 朱元! 朱元! 她们英国公府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陷入这等被动的局面,全都是朱元造成的,若不是朱元...... 嘉平帝见她跪在地上发抖,皱了皱眉让徐公公去搀扶她站起来,末了就道:“这件事朕自有主张,你不必再管了,好好回去将养身体罢,你刚才说的话,朕都记住了。” 徐老太太哭着应是,躬着身子咳嗽着退下去了。 嘉平帝便将手里的奏折摔在地上,冷冷的看了徐公公一眼,问他:“你怎么说?” 徐公公常年在嘉平帝跟前伺候,自然最知道嘉平帝的心意,一看嘉平帝这意思就知道他是动怒了,急忙跪在地上:“圣上,唐成他虽然是奴才的干儿子,可奴才真是不知道他上这奏折竟是为了诬陷英国公......” 嘉平帝冷哼了一声,提高了声音道:“朕谅你也不知道,去,把卫敏斋给朕叫来!” 他要让卫敏斋去云南查个清楚。 一百四十九·挑事 徐老太太气喘吁吁的出了西华门,便一眼看见了正翘首以盼的徐二老爷,不由得便面色一缓。 她现在知道沈阁老那番话里头的深意了。 果然家里没有个男人总是不成的,许多事都得由男人去做才能算得上是名正言顺,就比如说今天的事,如果徐兆海没出事的话,上陈情折子去求情的人就该是他。 她去,总是容易被人抓住话柄揪住了不放。 徐二老爷急忙迎上去扶住她的胳膊,殷勤的道:“老太太,圣上怎么说?”他已经在外头等了将近快一天了,中途也没敢回家去,就怕老太太什么时候就出来了他错过了,现在嘴唇就有些干燥,整个人看上去也没什么精神,大汗淋漓的。 徐老太太神情憔悴惨白,僵硬的点了点头,等到上了马车才道:“先去丰乐楼。” 什么? 徐二老爷心中一惊。 怎么老太太竟然忽然想起要去丰乐楼了?他当然不是很想徐老太太去找朱元的麻烦,毕竟朱元帮过他不少的忙,要说现在他们夫妻在国公府能够跟现在这样如鱼得水,那也都是因为朱元在背后出主意。 他迟疑着,对着帘子里头正襟危坐一丝不苟的徐老太太轻声道:“母亲,这个时候去找惠宁县主,是不是不大好?” 徐老太太从车窗里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面带微笑的道:“能有什么不好?走吧,我有些话要跟惠宁县主说罢了。” 徐二老爷摸不清楚徐老太太的想法,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没个安放的地方,顿时更加焦灼。 徐老太太不声不响,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便不在理会徐二老爷,自顾自的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徐二老爷只好翻身上马,咳嗽了一声,一步三回头的转过头去看徐老太太的马车,弄不懂徐老太太到底心里是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好好的,要去丰乐楼找朱元。 太后也正跟朱元说起徐家的事:“徐家多年来仗着皇帝恩宠,多有跋扈之人,许多次哀家都动了惩治的念头,可偏偏当初遇上安南那边乱起来,后来便力不从心了,这么多年过去,徐家跋扈之举更甚当初,哀家跟皇帝亲封的县主,他们竟然也随随便便就敢打主意,真把自己当成了人物。” 说到底,太后还是对于白马寺上徐家竟然千里迢迢将朱老太太接来陷害朱元姐弟而耿耿于怀。 卫皇后在边上想了想,原本并没有插嘴的打算,但是等到太后说到这里了,才看了朱元一眼,道:“徐家的确是失了身份,一个国公府,好歹也该自重身份,可竟然跟一个小姑娘不依不饶的,也幸好,他们也没得到好处。” 白马寺那一次,可让英国公口碑崩坏,所以这次英国公府出事,很多御史都风闻上奏,才群情汹汹差点儿让英国公阵前被绑回来。 在卫皇后看来,一个国公府被一个小小的丫头斗成了这样,的确是真的算得上很惨了。 太后却只是冷冷的笑了一声,她眯着眼,等到翁姑送上了药来,才皱了皱眉头。 这苦药已经喝了好一阵子了,若不是朱元开的,她是当真不愿意吃。 翁姑看出她的抗拒来,笑了笑便指了指朱元,促狭的道:“老娘娘可说过了,吃了这药头疼都好多了,从前您闹腾着不大肯吃也就算了,今天这可正巧,朱姑娘也在这儿呢,总不好让朱姑娘看了笑话呀。” 朱元便忍不住笑起来。 太后叹了一声气,伸手戳了戳翁姑的额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几十年前一样,没个正经。” 翁姑笑着候着,等到她喝完了药,急忙又递了蜜饯上来,一面忍着笑道:“老娘娘您还不是一样?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爱喝药。” 一时之间太后宫里顿时欢声笑语不断。 卫皇后插不上什么话,正觉得有些尴尬间,外头便有人通报,说是静安公主和四公主六公主来了,不由便略放松了些。 太后也若有所思看了朱元一眼,意有所指的道:“来的倒是巧了,让人进来吧。” 说起来,自从上次静安公主在白马寺找她的麻烦受伤回宫之后,朱元就没再见过这位曾经跋扈骄纵,不可一世的公主了。 连上次她进宫来跟太后请安,也并没见到过,当然,静安公主摔伤之后竟然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这些天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这可真是有些奇怪。 朱元这么想着,静安公主已经领头进来了,目不斜视的在宫娥铺好了的蒲团上跪了给太后请安。 四公主六公主也都纷纷跪下来。 太后扬了扬手,示意她们都站起来,最后目光落在静安公主身上,轻声道:“今天倒是来的巧,竟然一起来了?” 四公主六公主对视了一眼,神情有些无奈-----她们俩都是被静安公主给拉来的。 太后自然也看得出她们的意思,挑了挑眉就看向静安公主,语气淡淡的问她:“你的伤好些了?” 静安公主当时摔伤了脚,伤筋动骨一百天,虽说她摔的不重,但是却也要修整许久,满打满算现在离白马寺的事过去两个多月,按理来说,静安公主是不当这么出来的。 静安公主当然也听得出太后的探寻,扯开了甜甜的笑一反常态的恭敬:“多谢太后关心,孙女儿现在好多了,听说皇祖母跟母后都在,所以想着一道过来请安,以尽孝道。” 太后懒得跟她打机锋。 静安公主最近虽然是没去找朱元的麻烦,但是却也没闲着,前阵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惹得嘉平帝去卫皇后宫里大发了几次脾气,说是宫里伺候的人都怠慢了静安,一个公主竟被别人瞧不起怠慢。 卫皇后被这事儿气的够呛,心里十分不是滋味,险些又要控制不住脾气跟嘉平帝争吵起来。 哪怕是到了现在,卫皇后也的确是还跟嘉平帝在闹别扭,两人谁也不理会谁。 静安如此会挑事,太后只觉得厌烦。 一百五十章·锋芒 等到静安公主坐定了,太后便挑了挑眉道:“虽说如今你们的伴读都还未曾进宫来,可是你们的学业却也不可继续再耽搁下去了,既然静安的腿也好的差不多了,那便让那些伴读们都重新进宫来罢。” 她说着,看了静安公主一眼,语重心长的对卫皇后道:“原本哀家交代你去做的事,也可以看起来了,别到时候耽误了孩子。” 说起这件事,卫皇后立即便有了笑意,笑盈盈的扫了几个公主一眼,低声应是。 她的笑容这么明显,四公主跟六公主对视了一眼,不由都有些羞赧-----说起来,她们的母妃都给她们说过了,内侍省最近都在忙碌着给她们挑选未来的夫婿。 给公主们挑夫婿是很繁杂的一件事,一般来说,大周的公主若是要出嫁,内侍省和太常寺都要提前几年开始在周围筛选出合适的适龄的人选,而后再将他们征到一起,如同是选秀女那般,将驸马人选们放到一起,教他们宫中的规矩,伺候公主的注意事项,还有琴棋书画等必要的技能,好让他们能够跟公主更加和睦。 所以说,一般来说,公主们开始出阁读书的同时,她们的婚事也差不多就要开始筹备起来了。 四公主跟六公主早就已经从母妃嘴里听说过了,一听见太后这么说,便不由得飞红了脸,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静安公主的脸色顿时有些阴沉。 四公主跟六公主两人好似都知道的事,她却并不知道。 可是若是她母妃还活着,若是母妃还在,她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母妃是绝对不会把她的任何事交给别人来处置的。、 可是现在形势比人强,她抿了抿唇,压下了心里的愤怒和不甘,自然而然的露出疑惑的神情,特别是着重的扫了朱元一眼。 四公主跟六公主却都有些不好意思再继续待下去了,长辈议论这些事,原本就不该是有她们在场的。 她们要告退,静安公主又向来跟太后并不亲近,自然没有再跟着留下的道理,也只好站起身告退。 等到一出了门,她便顾不得其他,追了几步到了四公主六公主跟前,拉住她们问:“刚才在皇祖母那里,皇祖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们都好似知道些什么?” 她向来在这两个妹妹面前都是趾高气扬的,从来没有看得起她们过,就算是到如今也是一样。 可是从前四公主和六公主忍气吞声,那是因为盛贵妃势大,简直还压过了中宫皇后,她们都没有办法,所以才只能总是低声下气的。 可现在不同了。 盛贵妃早就已经死了,虽然对外宣称是病亡,可是这些说辞外头的人信也就罢了,她们这些自己就在宫里长大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盛贵妃一定是做了极大的错事才惹了嘉平帝震怒? 没看嘉平帝之前竟然还送了静安公主去寺庙里清修吗? 这要是换做从前,嘉平帝怎么可能会这么对她? 既然如此,她们自然也没有必要再处处忍让这个姐姐,大家都是父皇的女儿,也都是名正言顺的公主,难道她们还天生就比静安低一头吗? 她们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笑,语气敷衍的道:“没什么,太后大约是有些事要让母后去办吧.......” 静安公主怎么肯信,冷笑着看了她们一眼,盛气凌人的道:“到底是什么事!?你们不说,难道我就没地方去问了吗?!” 四公主和六公主都笑起来,根本不怕她的逼问,略敷衍了几句便径直走了。 静安公主气的几乎要跳起来,气势汹汹的站在原地不甘的往身后的宫门处看了一眼,而后才不情不愿的回了自己的寝宫。 她的奶娘正在督促着宫女们更换器具,静安公主之前一直都在皇后偏殿中养病,前些天才刚刚搬回来自己的寝殿,所以许多器具都要重新规整。 奶娘已经忙了许久了,见了静安公主气冲冲的回来,便不由得关心的上前问她:“殿下,您怎么了?您不是去给太后老娘娘请安了吗?怎么气冲冲的回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还以为是静安公主又被太后为难了。 这在最近是很常见的事。 静安公主在谁跟前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只有在奶娘面前,倒还有些小孩子的样子,她之前犯了大错,奶娘都被充入了外头的浣衣局里,还是她这次受伤了之后,嘉平帝才网开一面,松了口把人给她要回来了。 她在奶娘跟前很委屈的将事情经过说清楚了,气的厉害:“太后到底是要跟她们说什么?她们人人都知道,为什么却偏偏要瞒着我?” 奶娘就忍不住叹气,她爱怜的望着静安公主,心有余悸的道:“殿下自然听不懂了,殿下还是个小孩子呢。若是娘娘还在的话,娘娘......她一定会亲自告诉您的,哪里需要您现在去听旁人的只言片语来猜?” 这话说的静安公主在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面色有些难看的看着奶娘:“您别跟我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跟我说实话吧。” 现在除了奶娘,她还能问谁去? 太后不必说,从来就不喜欢她们母女,皇后就更是了,自从她陷害过皇后之后,卫皇后就把她当成了眼中钉。 这次她在白马寺摔伤脚,也是卫皇后跑到嘉平帝跟前哭,说是这怪不得楚庭川,静安公主是当姐姐的,但是却没有姐姐的样子,竟然还在寺庙里头跟人争吵,楚庭川只是碍于身份不便于打断,所以静安公主才会摔伤的,怪不得别人。 奶娘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半响才道:“我的傻公主呀,这是太后老娘娘准备着给几位公主选驸马了!” 静安公主顿时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看着奶娘,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挑驸马? 她心里不安,连话都忘记了要说什么,焦灼不安的站在一边,神情苍白。 一百五十一·将来 原来是说这个,怪不得四公主跟六公主一听便红了脸,连待也不肯待在太后宫里继续听下去,看她们的样子,分明是知道这件事的,卫皇后一定跟她们的母妃都透露过消息了。 唯有她,竟然连言外之意都还听不出来。 没有母亲,她的将来要怎么办? 太后不喜欢她,待她向来冷冷淡淡的,别说跟四公主六公主比,就算是跟个外来的朱元比,那也是比不过的。 而卫皇后就更不必说了,她跟盛贵妃就是死仇,怎么可能在婚事上帮她着想? 静安公主难得的觉得有些心慌起来,说到底她不过就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儿,当初虽然也是在宫里生活长大,可是母亲太过强大了,所以根本不必担心其他的,一路顺风顺水的长大,要她对付一个朱元都已经万分艰难了,她怎么为自己的亲事和将来谋划? 原本现在最疼爱的她的父皇也逐渐的待她不如从前了。 奶娘叹了口气,回过神来就发现静安公主变了脸色呆呆地坐在了椅子上,她在心里忍不住酸了一下。 若是贵妃娘娘还在,别说是公主殿下了,就算是她们宫里的猫儿狗儿出去都比别的人尊贵,四公主六公主从前连给静安公主当个跟班儿都尚且不大配得上,哪里跟现在这样,自家公主竟然还要去看着两位公主的脸色了。 奶娘觉得心疼,见静安公主迟迟说不出话来,心里也觉得担心,却还是尽量放缓了语气,故作轻松的劝她:“殿下也不必如此伤怀,您是圣上的金枝玉叶,圣上总归会替您找个如意郎君的。” 可是静安公主还是心绪难平,在这一刻,想着太后对着卫皇后说话时的语重心长,她竟然忽而觉得眼酸,忍不住鼻子一酸就哭出来了。 她哭的很委屈,失去母亲和弟弟还有外祖父一家的痛苦到现在终于全都发泄出来。 可是她已经连摔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 奶娘顿时手忙脚乱,见宫娥们胆战心惊的推了门进来,怕这些宫娥们去胡乱说嘴,急忙皱了眉头道:“殿下腿疼的厉害,你们快些去请太医来瞧瞧!” 等到打发了宫娥们,奶娘才关了门,匆匆跑到了静安公主身边,跪下来扶着她的膝盖轻声哄劝道:“殿下,事到如今,您哭也没什么用,反倒是让皇后娘娘抓了把柄。刚从太后宫里出来您就又闹起来,少不得到时候又要被她胡乱编排一番了,快别哭了。” 是了,现在竟然连在自己宫里哭也不能自由,静安公主顿时更加觉得悲从中来,拉着奶娘轻声啜泣:“奶娘,太后跟皇后一定不会管我的事,到时候我会有一个怎样的驸马?” 奶娘面色沉重的没有说话。 是啊,四公主和六公主都有各自的母妃替她们把关操心,平时她们两个跟皇后的关系也都很不错,而且很会讨好太后,这么多年总是有些面子情在的,到时候太后跟卫皇后怎么都不会亏待她们。 原本处境最好,现在却成了最没着落的那个,说不担心将来那怎么可能? 沉默了半响,等到静安公主哭的差不多了,情绪也平稳了一些,奶娘便拍了拍静安公主的手背,恭敬却不失亲近的道:“殿下,也别把事情想的太坏,内侍省固然未必会给您好好挑夫婿,可是咱们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还能有什么办法? 大周朝的规矩,驸马的人选一般来说都是由内侍省跟太常寺来挑选的,先列出初步的名单,而后便挑选合适的人选放在一起学习宫廷礼仪和伺候公主的规矩,而后才能选出来。 这些过程当中,可操作的地方太多了。 可是却没有一样是她能接触的到的,她除了最后看一眼还能怎么样?反正之前的步骤都是卫皇后做的,卫皇后一定会把表面功夫做到极致的,可内里谁能知道? 就算是她最后过的不好,卫皇后也大可一推三四五,把责任推给她的脾气或是推给内侍省。 可她的一辈子却要被毁了! 奶娘见她还是情绪激动,急忙伸手将她给揽在怀里:“殿下!现在事情尚未开始,就算是要哭也太早了些!再说,圣上这么宠爱您,只要您想想法子,圣上一定会成全您的!” 成全? 静安公主抓住了重点,焦急不安的看着自己的奶娘,只觉得头皮突突的跳,整个人都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见奶娘坚定的看向自己,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暂时稳住了心神,问她:“还有什么办法?” 她总不能真的去跟嘉平帝说卫皇后跟太后的坏话,说她们绝对不会好好的用心给她选驸马吧? 嘉平帝再宠爱她也不会相信她。 尤其是她上次去清修就是因为陷害卫皇后而故意从房顶摔下来。 她现在说什么做什么,嘉平帝都会觉得她是又在故技重施了。 奶娘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轻声说:“殿下,您当然不能亲自去说太后跟皇后娘娘的不是了,我的意思是......若是有人主动求娶您......” 静安公主怔住了,一时没有忍住,便怔忡的问:“奶娘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奶娘施施然站起来给她倒了杯茶:“殿下先别急,您也知道,大周的公主之中,除了内侍省挑选驸马再由圣上赐婚,还有另一种......就是功勋之臣尚主,这是太祖以来便有了的规矩,只是高祖皇帝觉得功勋们都一窝蜂的来求娶公主,而后又靠着公主谋取职位和爵位,太过冗杂,便极少答应功勋们求娶公主的要求了,可那也是少,不是没有.......” 静安公主的眼睛忍不住亮了亮。 是啊,她也曾经听母妃说起锅这件事。 当初母妃还在的时候,外祖父家一门煊赫,还有过让她嫁给表哥的想法,毕竟盛家如此的煊赫,而且也是贵妃的娘家,嫁过去知根知底,盛家一家人都只会尊重疼爱静安公主,绝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一百五十二·征程 只是后来盛家因为朱元而没了,盛贵妃跟四皇子都相继没了,所以这件事就再也没有人提过了。 可是静安公主却还记得,而且记得清清楚楚。 是了,如果有功勋之家主动求娶...... 静安公主握着冰凉的指尖,喝了口茶终于镇定了心神,见奶娘这么说,心里充满了希望。可是随即她就又忍不住为难起来。 这倒的确是一个办法,而且也符合祖制。 可问题是,谁不知道盛家已经倒了?而且是这么不光彩的倒台,她又曾经是个清修过的公主? 百姓们或许不知道,可是权贵之家哪里会不知道这些? 世态炎凉,趋炎附势乃是人的本能,她现在跟从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哪个功勋之家还会这么不开眼,专门求娶她当儿媳妇? 她忍不住就又垂头丧气的苦笑了一声:“话倒是说的很动听,可是本宫如今是这么个情形,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谁还能瞧的上本宫?” 若是被宗正寺或是内侍省选定了那也就罢了,没的退却,就算是为了给皇帝面子,那些功勋人家也一定会高高兴兴的求她进门的。 可要说主动来求娶..... 要么就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靠着要求一个公主来撑门面,要么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或是另有目的的。 这种能是什么好人家? 她可不想从一个火坑里跳进另一个火坑里。 到时候她岂不是成了四公主和六公主的笑话,如了太后和皇后娘娘的心意? 奶娘咳嗽了一声,面上带着心疼的道:“殿下怎么这么说!?殿下身份贵重,是天仙一般的人儿,怎么能妄自菲薄?殿下若是对其他人不放心,觉得徐家怎么样?” 徐家? 静安公主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有名望且是功勋老臣的徐家自然就是英国公府了。 她有些不解,挑眉看了奶娘一眼:“为什么忽然提起徐家来?” 奶娘神色自然的接过了她手里的杯子递到一边,轻声道:“殿下怎么忘了,徐姑娘可是当过一阵子您的伴读的,虽然才来过几天就放了假出去了,可总归也相处过几天,我看着,徐姑娘倒是很温顺大方。” 是啊,进宫来那阵子她的确是很大方,给的打赏比另外那些伴读们大方多了。 而且徐游的家世的确是非常不错。 国公府...... 永昌公主也没嫁上这样的人家。 上一辈的公主因为先帝并不很重视,嫁的大多都是普通人家。 并没有多少过的煊赫的。 算起来,真正煊赫的,竟然已经要算到上上辈的大长公主们了。 而这次太常寺来给几位公主选驸马,看来也并不会挑的太好,如果她能嫁英国公府,是怎么都不会比四公主和六公主差的。 可是...... 就算是在深宫,静安公主也听说过了英国公府最近的事了,她有些担忧:“可国公府如今不也是麻烦缠身吗?” 奶娘也皱起眉头来:“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说起来,国公府也不过就是有一些小小的麻烦,毕竟他们根深叶茂,自来就对圣上忠诚,圣上顾念情分,也不会把国公府怎么样的。” 似乎说的有些道理..... 静安公主点点头,又觉得有些茫然:“可是就算是如此,国公府怎么会来求娶本宫?再说,国公府还有谁?” 她说的谁,应当就是做驸马的人选了。 奶娘站了起来,耐心地跟静安公主分析:“殿下怎么忘了,国公府现成的就有一个二少爷啊!正是徐姑娘的哥哥!他为人宽厚老实,而且因为贺二的事情闹的满城风雨所以.......” 她想了想,才将贺二跟徐二少爷的事情告诉了静安公主,当然,这其中着重突出了朱元和贺二的无耻。 静安公主便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又是她!怎么处处都有她?!” 提起朱元,静安公主的注意力就全部都被她给吸引了,对于徐二少爷曾经跟贺二的婚约闹的并不体面反而不那么在意了。 而对于现阶段的她来说,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徐二少爷真是怎么想都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她咳嗽了一声,忽而又双手托着下巴叹气:“可是说起来简单,这只不过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就算是本宫当真有这个意思,父皇怎么会同意?还有太后老娘娘跟皇后,她们肯定会从中阻挠的。” “殿下说的也是,可是凡事都讲究事在人为......”奶娘心里突了一下,忍不住加快了语速:“殿下想想,只要英国公府能够主动提亲,以圣上对于英国公府的眷顾......英国公打完仗回来,岂不是最好的时候?” 打了胜仗回来再提求娶公主的事儿,倒是的确听起来胜算很大。 静安公主侧头看着她,苦笑了一声道:“可是国公府就算是要求娶公主,那也轮不到本宫了,四公主跟六公主岂不是都更合适?” 奶娘便笑了一声摇头:“那可未必,殿下怎么不想想,国公府可是从贵妃娘娘在的时候便对您跟四皇子很是亲近了?徐姑娘更是您钦点的伴读,若不是您选了她当伴读,她也要因为徐二少爷的事情被人嘲笑,哪里还有今天?就算是冲着这些,国公府对于几位公主之间也该更亲近您了。” 静安公主这才有了些精神,奶娘的话一直萦绕在她的心里,让她片刻都安宁不下来。 是啊,奶娘说的是。 英国公府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而且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有的选吗? 奶娘自小带大她,当然知道她的想法,见她这样便知道她是意动了,心里松了口气,再接再厉的道:“其实说起来,殿下担心英国公府求娶您还是......眼下不就是正摆在眼前的好机会吗?国公府正是多事之秋,若是殿下能够帮帮忙,只要到时候让国公府免遭于难,国公府自然会记您的情,这件事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静安公主一时有些茫然:“如何帮忙?” 一百五十三·水火 外头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夕阳下昏黄的光线从窗户里懒懒的洒在桌上地上,连带着茶杯都带了一圈细小的微弱的光晕,叫人忍不住便心生疲倦。 从宫里又哭又拜如今已经整整差不多一天了,徐老太太到底年纪摆在这里,又曾经卒中过,虽然精神一直强撑,身体却实在是不争气的有些现出反应来,加上丰乐楼手笔大,二楼包间每个房间里都置办了贵妃榻,供客人小憩,她便实在是支撑不住,见朱元迟迟都未曾回丰乐楼里来,便靠在贵妃榻上闭上了眼睛。 徐二老爷心中忐忑,见她睡着了,借口下楼去问问消息,从房间里出来,便忧心忡忡的直奔后厨,一看见季晨便挑眉喊了一声。 季晨是跟徐二老爷打过交道的,尹吉川向问天陆续被朱元派出去办事之后,叔晨便接过了他们的差事,偶尔还是跟徐二老爷有些往来,季晨作为叔晨的弟弟,自然也有时候能跟徐二老爷说的上话。 见是徐二老爷,他便带上了和煦的笑,很是客气的招呼:“徐二老爷怎么有空来?快请坐,我这就让人安排上等的雅间,您是宴客啊,还是?” 徐二老爷摆了摆手,单刀直入的问:“县主今天可会来此?” 是找自家姑娘的?季晨下意识摇了摇头,见二老爷心神不宁的,便道:“姑娘来不来都是未知数,她平常是不大来的,今天她似乎进宫去了,恐怕等出宫来便晚了,应当是不会过来了。” 什么? 进宫去了? 徐二老爷有些怔忡。 今天徐老太太也进宫去了,他们还是从宫里径直来这里的呢! 既然老太太也进宫去了,那就应当是跟朱元碰得上才是,那怎么老太太还来丰乐楼?她肯定知道朱元还在宫里的话未必有那么快出来啊! 二老爷心中惊讶,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他都不知道老太太来到底是来找谁的,那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等到季晨问他是不是要找朱元,他想了想,便坦然道:“我母亲来了,正在楼上黄字号雅间,我原本以为她是来找县主的,所以想着先通知县主一声,免得到时候出什么事,可现在看来,老太太应当不是为了找县主的麻烦,便算了吧。” 季晨就立即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如临大敌的吩咐底下办事的人一定要用心,别被楼上挑了什么麻烦。 徐二老爷茫然回到二楼,就发现徐管家和徐家的都在雅间外头,雅间的房门紧闭,他到了跟前,才要说话就被徐管家拦了下来,不由得就有些茫然:“怎么了?老太太醒了?” 徐管家朝着徐二老爷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老太太正在见客,劳烦二老爷了,先去隔壁等一等罢。” 去隔壁? 徐二老爷更加茫然,不知道老太太到底是在卖什么关子。 而此时雅间里的徐老太太喝了口茶,面带笑意的跟对面的一个面熟的太监笑了一声:“到底还是孙公公赏脸,我这个老婆子如今是人憎鬼厌了,世态炎凉,众人看着我都恨不得绕路走,生怕会被霉运缠身,孙公公竟然还在百忙之中抽空出来见我这个老婆子,老婆子真是受宠若惊啊。” 孙公公跟一般的太监不同,他人高马大,看上去威风凛凛,不像是个太监,倒像是个武官,此刻他面上表情淡淡的,并没有因为徐老太太的这些话而动容,只是道:“老太太言重了,国公看重我,当年净身的时候我差点儿死了,是国公可怜我,跟我师父说了一声,让我师父把我的命给留下了,这么些年我也没个报恩的机会,现在既然老太太用得上我,咱家当然义不容辞。” 张庆孙多两个人年纪差不多,可张庆是从底下爬上去的,自来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孙多却不同,虽然他也是扒着别人上去,可是的确有些真材实料。 他在南京当砖厂太监的时候,南京砖厂运营的极为不错,而后他便被提拔到了苏州,当镇守太监,再提拔进了京城,成了三大营的总督太监。 这也算得上是张庆的老对手了,他们两人时常都有过招。 徐老太太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孙公公能够在此时伸出援手,老身感激不尽,若是国公还有回来的一天,一定会加倍报答您!” 孙公公扬了扬手,面上表情仍旧淡然:“您说这个就见外了,既然咱家跟着您出来见您了,那就自然是做好了准备的,都这么熟了,也没什么好再说的,您就直说罢,还需要咱家做些什么?” 徐老太太很满意孙公公的这态度。 也不枉费她今天专程在宫里晕了一场,多少年没有如此丢人难堪过了,徐老太太现在反而心态彻底平和下来,见孙公公这么说,徐老太太便道:“国公一生忠君爱国,只是人无完人,位高权重难免便被人所记恨,今次国公府面临的危机,想必也逃不过孙公公您的法眼,公公,老身便要讨您一句话,您能不能帮帮忙?国公远在云南,世子身陷囹圄,如今国公府里就只有一群老弱妇孺了,风雨飘摇之际,若是公公能伸手拉我们一把,国公府永远将您看做恩人!” 孙公公意味深长的对着徐老太太挑了挑眉,拔高了声音哦了一声:“老太太这是在逼咱家跟师兄斗了?可是师兄是什么人,他跟在干爹身边多少年了,情分非比寻常,我却不同,我常年都在外头任职,近两年才重新调回了京城......” 徐老太太喝了口茶,也不在意孙公公的这些敷衍的话,只是自顾自的笑了一声:“公公是聪明人,不如这样罢,公公到底要什么?不如开个条件?只要公公能够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关,我们一定大有重谢!” 孙公公饶有兴致的笑了一声。 一百五十四·叵测 彼此的试探还有底线都已经在这些对话里达成了共识,徐老太太期待的看着孙多,希望孙多真的能够如同国公府那些幕僚门客们说的那样,替国公府解决这一次的麻烦。 孙多也并没有说太多的废话,既然老太太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接下来既然是合作关系,自然就没什么好再遮掩的。 街道上人来人往,从丰乐楼延伸出外的阳台上往下看,能将这条街上的热闹尽收眼底,对面的云上阁却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受了徐游的名声影响,京城的贵妇圈的人早就已经改了方向,跑到从前的天一阁去了,加上国公府如今麻烦事缠身,所以人就更少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门可罗雀。 孙多收回目光来,笑了笑便出人意料的开口便跟徐老太太道:“老太太,说起来有件事要跟您说一声,我已经有对食了。” 什么?! 徐老太太这样精明的人都被惊住了,一时之间惊疑不定的看着孙多,觉得对方或许是在戏耍自己。 对食?!太监有对食也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虽然早些年的时候高祖曾经因为后庭混乱而发起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清洗宫闱的举动,而且因为宫女跟太监对食还杀了不少的人,一时之间彻底断绝了太监跟后宫宫女对食勾结的迹象。 可是最近这几代以来,皇帝逐渐变得宽厚仁慈,对这些对食的举动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太监跟宫女对食已经是不成文的约定,没有什么奇怪的。 更何况现在孙多可是太监里头数得上的人物,他有对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徐老太太不知道为什么孙多还专门要说这个,正准备让孙多直奔主题,便见孙多缓缓放了杯子重新又笑了:“老太太,我的对食,正是静安公主殿下的奶娘。” 屋子里一时彻底安静下来,外面街道上小贩的吆喝声越发的清晰。 徐老太太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便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脸上顿时迸发出明显的喜悦,迫不及待的追问孙多:“所以孙公公您的意思是?尊夫人能帮得上忙!?” 静安公主...... 徐老太太心里又忍不住叹了声气,可就算是这样,静安公主能够帮得上什么忙呢?要是换做盛家还在的时候,静安公主能去盛贵妃或是外祖家多说几句好话,让盛家或是盛贵妃插手,自然就事半功倍。 可现在静安公主只怕是自身都难保呢,还能帮得上什么忙? 想到这里,徐老太太的脸色又黯然起来。 孙公公早就已经料到了这一点,见徐老太太又消沉起来,只是笑而不语,片刻后才道:“老太太何必这么悲观?我既然说了会帮忙,自然便是有几分把握的.......毕竟当初我那个对食能够从浣衣局里出来,也是多亏了国公的福气。” 徐老太太还是不大明白,心里有些紧张:“那您打算怎么做?” 孙多笑着摇了摇头,不答反问:“老太太先别问这么多,咱家现在倒是想问老太太您一个问题,您愿意让二少爷尚主吗?” ......尚主? 这个疑问劈头盖脸的砸过来,徐老太太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尚主,若是换做在太祖时,那自然是好的,那时候的公主基本上都是嫁给了功臣后代,也没什么束缚,可是越是到后来,娶公主的规矩就越是多,有一段时期,娶公主还只能当个徒有虚名的驸马都尉,一辈子领个闲职。 所以但凡是家中有些实权的,又看重子弟们前程的,大多数都不会去尚主。 徐家自然也是。 徐老太太若有所思的看了孙公公一眼,忽而料到了些孙公公问这个问题的原因,迟疑片刻后便道:“若是有这个机会,那自然是家里的荣光。只是.....小二他之前出过些事,而且如今人还未在京城......” 孙公公悠闲自得的摆了摆手,并不放在心上,举重若轻的道:“这些都没关系,关键是,府上要给个态度,既然您愿意,这件事便成了六分了。” 六分? 徐老太太完全不知道孙公公到底在说些什么,很是茫然,忍了许久,才道:“恕老身愚钝,公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孙公公神秘莫测的笑了笑,并不再说,看着桌上的一桌好菜叹了口气摇头:“可惜了,咱家出来的太久了,得赶回去当差了,否则的话,怎么也要尝一尝这丰乐楼里的拿手好菜的。” 徐老太太皱起眉头,跟着站起来正要仔细追问,就见孙公公笑着扬手,只好按照他的意思站住脚没动。 “老太太别急,此处虽然是个好地方,可是不宜久留,您等咱家的消息吧。”孙公公神情悠闲的微笑:“咱家真要去当差了。” 徐老太太就只能顺着他的话没动,等到过了一会儿徐管家进来,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老二呢?” 徐管家恭敬的答了:“在隔壁呢,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二老爷?” “不必了。”徐老太太顺势将手移到桌上拿了茶喝了一口,轻飘飘的道:“他知道太多并没好处,该跟他说的都已经说了,这个便不要多嘴了,就让他以为我们只是过来丰乐楼里看看这位县主,准备找麻烦吧。” 徐管家低声应是,又问她:“老太太,孙公公答应咱们了?”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没什么精神的道:“眼下说这些也没什么用,等着看吧,该做的都做了,你去隔壁告诉老二一声,咱们回去了。” 徐二老爷早就已经很是紧张了,一等到这边的消息,便急忙过来,可是等他到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只剩下了徐老太太自己。 他有些狐疑。 老太太气势汹汹的来,分明是看着要找朱元麻烦的,可是她明知道朱元不在丰乐楼而在宫里啊,来了以后又见了人...... 关着门谈了这么久,到底是见的是谁,谈的又是什么? 他心里充满了疑问,见徐老太太站了起来,忐忑的迎了上去。 一百五十五·反将 可徐老太太并没有告诉他的意思,见了他只是略点了点头,便道:“去楼下点几道菜,送回家里去,你不是说你媳妇儿爱吃丰乐楼的点心吗?” 徐二老爷顿时觉得受宠若惊,可是心里还是记挂着之前徐老太太会客的事,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老太太,您刚才是在......” 徐老太太瞥了他一眼,面色冷淡:“没什么要紧的,见了见你哥哥的朋友,沈家大爷,他也没什么法子。” 折腾了一天,加上刚才跟孙多你来我往的试探了半天,徐老太太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不等徐二老爷再问,便示意徐管家走。 等到上了马车,徐管家便跟在车边上,轻声跟徐老太太道:“老太太,您猜得对,邱致远的确也在丰乐楼里,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他见的正好就是张庆张公公。” 徐老太太在马车里冷笑了一声,在她进宫之前,张庆就已经进宫了一趟,而后嘉平帝便震怒,若不是她当机立断想到撞柱以证清白,背水一战用了这个苦肉计,只怕此刻英国公府都已经成为阶下囚了。 她安然脱身,早就想到张庆绝不会善罢甘休,在宫门口便做出一副要去找朱元算账的样子,去了丰乐楼。 丰乐楼是朱元的地盘,跟卫敏斋和楚庭川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管是张庆还是邱致远,都不可能在丰乐楼里乱来。 再说知道她找的是朱元的麻烦,他们也会放松警惕。 他们怎么能猜得到她竟然会在丰乐楼里见缝插针的见打过了招呼约好了的孙多呢? 只是张庆的确是势力庞大,而且跟孙多说的吻合,云南上奏弹劾的唐公公等人的确都是被他指使的。 而且他跟邱致远勾结在一起,还让邱致远将去云南的锦衣卫人选给换了...... 徐老太太冷笑完,神情便更加的冷漠而凝重。 世态炎凉,若是换做是从前,哪怕张庆深得徐公公的喜欢,国公府也不怕他。 可是偏偏是现在这个时候。 若是处置不当,那这一次到底鹿死谁手,还真的难说。 只能寄希望于孙多了,他说早就已经有了安排,而且还能叫静安公主帮忙,也不知道静安公主到底能不能帮得上忙。 她思绪繁杂,等到下了马车的时候一时险些站立不稳,还是世子夫人急忙过来搀扶了一把才没有倒在地上,等到眩晕过去了,才打发徐二老爷去休息,又着重叮嘱:“今天我去见了沈大爷的事别跟旁人说,现在沈家是你大哥脱困唯一的机会了,要是被人知道有机可乘,那后果恐怕难以设想。” 徐二老爷当然知道,急忙点了头答应,徐老太太这才挥手让他出去,只留了世子夫人下来伺候。 世子夫人早就已经等的有些迫不及待了,终于等到了徐二老爷走,这才急忙道:“母亲,宫里怎么样?” 徐老太太面色难看的将张庆提前进宫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就冷笑:“事已至此,他也终于懒得装了,带去了唐公公的最新的弹劾国公的折子,这个阉人可真是够阴狠的,不让我们家破人亡不肯罢休啊!” 世子夫人攥紧了拳头,听完了老太太的话更加担心,可她转瞬之间就冷静了下来-----老太太到底还是好好的坐在这里,也就是说这一关还是平安过了。 她忧心忡忡的亲手替老太太倒了茶来,坐在一边忍不住叹气:“我们国公府可从未如此风雨飘摇过,现在是所有难事儿都挤到一块儿来了。” 徐老太太清醒的很:“是难对付的人都一块儿发难了,这些人是趁你病要你命啊!” 话是这么说,可是就算是这样,这些人凑在一起实在是心腹大患。 世子夫人听了老太太在宫里惊心动魄的经历,心里更加心惊胆战,愁眉不展的坐在座上,叹气道:“可就算是逃过了这一关,只要云南那边唐公公他们再不断的上折子,只怕内阁跟圣上还是会为了平息民愤让国公卸甲啊!” 徐老太太哼了一声,见夜已经深了,便径直对世子夫人道:“你放心吧,天无绝人之路,我早就已经想好了法子了,现在是死是活,只能背水一战了。” 老太太这么说,世子夫人其实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毕竟现在这个情形,太过复杂了,若是说要有什么破解之法的话,她想,或许只有老国公能够彻底平息云南战乱,漂漂亮亮的打完这仗凯旋了。 否则的话怎么看都是一个死局。 可老太太显然是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世子夫人也知道不能继续再问下去,该叫老太太好好休息休息,否则的话要是连老太太都给倒下去了,那国公府就真是彻底完了。 她站了起来:“既然如此,媳妇儿先下去准备准备法会的事儿,两个孩子都已经在庙里住了一段时间了,我想着,也该接他们回来小住几天,免得一直在庙里待着,坏了身子。” 提起外孙和外孙女,徐老太太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她点了点头,语气温和的道:“是该这样,我竟然也都给忙忘了,这些事多亏了你。”见世子夫人谦让,徐老太太又挑眉道:“对了,小二有消息了没有?” 提起儿子,世子夫人就怔住了,随即便神情苦涩的摇了摇头:“派出去的人不少,可是消息不少,追过去却都没找到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到底是一个身体不好的年轻人,也没什么阅历,过惯了好日子的,就这么流落在外头,怎么想都让人不能放心。 世子夫人是当母亲的,怎么可能放心的了? 事实上,也幸亏是府里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否则的话,世子夫人早就已经要被儿子的下落给搅的心神不宁了。 “多派些人去找,不,让老二去!”徐老太太郑重其事的吩咐:“别吝啬人,一定要将小二毫发无伤的给我带回来!” 老太太这么坚决,世子夫人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 一百五十六·受伤 世子夫人有些忧心的问老太太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否则的话,虽然徐二已经出走了一段时间了,家里都没什么动静,怎么反而在这个多事之秋去找人? “小二的将来,你是怎么打算的?”徐老太太不答反问:“你想过了没有?” 将来? 提起这个,世子夫人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她本来就很害怕想起这件事,顿了顿,才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老太太,媳妇儿跟世子都商量过了,虽然小二是世子的儿子,身份尊贵,可是一来小二遇上了那样的事,被那个简体字给弄坏了名声......二来小二的身体到底是为了救落水的贺二给弄得伤了根本......” 他们之前对上贺家的时候虽然一直嘴巴都很硬,可是心里却知道,这件事一过,想要找到匹配国公府的闺秀那是不能的了。 毕竟人家可以不在乎贺二的事,却不会不在乎未来女婿的身体吧?谁愿意女儿早早的就守寡呢? 所以提起这个,世子夫人便满心苦涩的道:“媳妇儿跟世子商量过,到时候给小二定下媳妇儿娘家的侄女儿,毕竟知根知底......” 比上不足,但是比下有余了。 “若是小二能够尚主呢?”徐老太太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手里的茶,见世子夫人脸色大变不可置信,便轻声道:“这是小二的机会。” 这当然是机会! 世子夫人简直欣喜若狂。 要知道,她一直都为儿子的遭遇耿耿于怀,很怕儿子从此就一蹶不振,毕竟儿子是个这么出色的孩子,却被一个贱人给毁了。 如果能够尚主的话......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大儿子跟着国公去云南平乱了,有了军功在身又本来就是嫡长,以后自然是继承国公的爵位,而二儿子本来就不必继承家业的,尚主既荣耀又给家里添了一份保障,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想起老太太说早就已经想好了法子,便恍然大悟。 尚主啊..... 还有什么比求娶公主更能表达对圣上的忠心呢? 她急忙道:“媳妇儿一切都听娘的安排!”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笑了笑:“叫人去找小二吧,你这个当娘的,如今也是时候找他回来了。” 世子夫人又惊又喜的千恩万谢,出了老太太房门便忍不住擦起了眼泪。 太好了,老天有眼,竟然还是给了小二一条路走。 她抿了抿唇,才从金妈妈手里接过了帕子擦了眼泪,正准备回房去洗个脸,再吩咐人去找儿子,便见徐家的急急忙忙的赶了进来请安。 便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徐家的点了点头,里头老太太的贴身丫头已经出门来了,见了徐家的便急忙问:“徐妈妈,老太太让您进去。” 既然是有事,世子夫人也站住了脚,率先转身进了房,徐家的这才恭恭敬敬的进了门。 老太太没等她跪下便径直道:“这时候便别讲究这一套了,到底是什么事?” 徐家的急忙退在一边,尽量简短的将听见的消息告诉了徐老太太:“老太太,宫里传来了消息,静安公主受了伤,听说是在去内库的时候发现一个小太监正偷盗宫中财物,那个小太监竟然狗胆包天,拿了东西追赶公主,将公主惊得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好不容易养好了的伤势又加重了!” 什么?! 世子夫人大惊,徐老太太虽然没说尚主是尚哪位公主,可是其实也并不难猜了。 怎么公主竟然受了伤? 徐老太太却伸手止住世子夫人的追问,眉头皱着想了半响,才道:“而后呢?” 徐家的双手放在身前,恭敬的微微弯着腰轻声道:“孙公公说,追赶殿下偷盗财物的那个小太监乃是唐公公的徒弟,是唐公公一手带出来的,就在内库管着人员进出,他是监守自盗!不仅如此,圣上震怒之下命令慎刑司严审,竟然审出了这个小太监在宫外的销赃的地方竟然还是张公公的古玩店!” ...... 徐老太太立即便明白了当时孙庆话里的深意。 他说静安公主绝对是帮忙的最好人选,还那么胸有成竹,原来是这样?! 她立即振奋了精神。 连带着之前的疲乏都一扫而空了:“孙公公还让你过来说些什么?” “孙公公说,宫外这间何木斋是张公公的生意,可其中还有唐公公的份,这件事只要追查是并不难查出来的。”徐家的弯着腰表情舒展:“他让您别担心,以圣上的性格,唐公公参奏国公的奏折,他是绝不会再信了,国公府的困境如今暂时可解,只要国公能够凯旋归来,便再也不愁了。他说,他答应您的都已经做到了,请您答应了他的,也别忘了。” 徐老太太最近从未有一刻这么开心过,等到徐家的说完,便忍不住拍掌赞叹。 好! 果然孙多能够从那么低的位子一步一步的爬上来不是徒有虚名,利用静安公主的奶娘,说服静安公主,撞破小太监的勾当,从而牵扯出了张公公跟唐公公。 简直是环环相扣,毫无痕迹。 她都忍不住要替张庆叹息了。 既然这么聪明,怎么竟然挑了这个一个对手? 就算是没有徐家的事,只怕孙多对付张庆也只是迟早的事。 她笑了一声。 万万没有想到麻烦竟然就这样被解决了。 果然只有太监是最明白天子的心意的,内侍们总归比外臣多的是优势。 她顿时便松了口气,这些天压在心里的石头也算是彻底消失了,她立即便对着世子夫人叮嘱:“拿你丈夫的印鉴,去取三万两银票,到时候交给徐管家带给孙公公。” 世子夫人虽然还未完全想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见徐老太太这么高兴,便知道这件事只会是好事不会是什么坏事,现在这个时候了,银子给多少出去都不心疼,何况只是三万两,她急忙便答应了下来:“是,媳妇儿这就去办,您放心。” 徐老太太又点点头,对徐家的道:“一会儿你让你丈夫去水镜厅一趟,就说我有事要找他。” 一百五十七·阴招 邱致远没有料到张庆竟然将他约在丰乐楼,戳了口茶便诧异的挑起眉来:“这是什么茶?” 有这种贵人上门,按例来说,季晨都会亲自来打招呼的,虽然许多贵人未必要掌柜的打招呼,可是要不要是一回事,你做不做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如今他正进门,便刚好听见了邱致远的问话,急忙便恭敬的回话:“回您的话,这是我们从云贵深山里摘下的当地的茶叶,都是茶农自家山上采的,也并不对外卖,若是贵客您喜欢的话,我们可以给您装些让您带走。” 倒是会做生意,邱致远笑了一声,少了几分锦衣卫的凶戾,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 等到季晨识趣的出去了,他才对着对面的张公公感叹:“啧啧,说起来,这丰乐楼可真是本事,做的菜是京城里独一份的特别也就罢了,连这些茶水跟点心也都别出心裁,怪不得如今人人谈事儿都要来这儿了。” 张庆不以为然,面色冷酷的喝了一口手里的茶,又面无表情的将手里的几封信扔在了邱致远面前:“这几封信,让你手底下信得过的人,替我送出去,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错。” 邱致远闻言有些急促的咳嗽了一声,急忙伸手将信给拿起来,看了一眼便惊住了,诧异的问:“这......这怕不合适吧?” 上次张庆让他本该去云南的卫敏斋等人给换掉,换成了他们自己的人,这些名单邱致远可记得清清楚楚的。 而现在张庆的信就是给那些去押解陆家父子的锦衣卫和官员的,这可算得上是干预国事了啊,若是被发现了,不是什么小罪名。 他犹豫着,见张庆斜着眼看了过来,心里胆战心惊的,苦笑了一声急中生智的解释:“张公公,您看,我也不是不愿意帮您的忙,毕竟咱们的关系摆在这儿,您好了我也能得到更多好处不是?可是吧,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儿......” 他正说着,便隔窗看见楼下的街道竟然有大批人马路过,小贩们急急忙忙的避让,一时闹出很大的声响来,不由便被吸引了注意力,站了起来,临窗而立看了一眼,就惊道:“怎么竟然来了这么多羽林卫?他们是去做什么的?” 羽林卫?! 张庆也被邱致远的一惊一乍给惊得回了神,紧跟着站起来到了邱致远身边,跟着他的指示看出去,果然看见了一大群的羽林卫。 这些羽林卫可是天子近侍,分了锦衣卫不少的差事,他们跟锦衣卫不同,不必纠察百官,只负责保护天子,在天子跟前待上几年,通常都是要分派出去各地当将领的。 能用得上他们的人,在这个阶段,唯有皇帝一个人。 嘉平帝忽然让这么大一批羽林卫出宫,准备干什么? 他看向边上的邱致远:“你不知道是去干什么的?” 不知道啊,邱致远摇了摇头,如实告诉他:“并没有听见什么风声,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差事分在了......” 他仔细的看了一眼那个领头的,挑眉震惊道:“竟然是林锦常!” 林锦常是楚庭川的贴身护卫,也是小将门家族的人,年纪轻轻便被选中当了羽林卫,不过他开始崭露头角,还是在最近这一两年内。 邱致远摸了摸下巴,很是疑惑:“什么事儿能够惊动这么多羽林卫?这可是天子近卫,林锦常又是信王门下的心腹,什么事儿闹的这么大。” 张庆收回了目光,原本打算让邱致远继续回去谈话的,可是不经意间扫过了街上后头来的一批人,便忍不住神情震惊的道:“出事了。” 邱致远被他吓了一跳,啊了一声跟着看出去,眉头也不自觉的皱的紧紧地,很是不解的点了点头:“是啊,怎么竟然连五城兵马司的人也惊动了?看这架势,竟然好像是锦衣卫去抄家似地。” 还真别说,他们锦衣卫去抄家的时候真的就是这副目空一切的架势。 可羽林卫也不干抄家的事儿啊! 邱致远来了好奇心,见张庆也心神不宁的,就问道:“不如找个人去问问?” 羽林卫里头他也不少熟人,打听打听去干什么的,应当也不难。 张庆挑了挑眉,见邱致远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不安,顿了顿,才道:“问问罢。” 邱致远应了一声,打开门招呼了一声,他手底下穿着常服的锦衣卫便出去了,他重新回了张庆对面坐下,叹了口气就摇头:“最近事儿可真是多,多事之秋啊!”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这些书信上头,试探着问:“公公,容邱某多嘴问一句,这些信如今是不是一定要送?我看......” 他是收了张庆的好处这没错,得了张庆很多的银子这也没错,可是问题是,收银子那是一回事,要是为了银子做些事也是可以的,可是那是要在不耽误自己前程的前提之下。 之前张庆只是让他在去云南的人选上头做做手脚,这没什么,他好歹是个锦衣卫的镇府,做这些事儿根本没有什么难度,充其量说的再严重些,也不过就是要跟卫敏斋之间有些嫌隙罢了。 可他也原本就不大在乎这些。 张庆可答应过他,帮他当锦衣卫实实在在说了算的头一号人物的。 现在却不同了。 张庆用了他一次还打算用第二次也就算了,现在摆明了张庆是要他插手这次云南叛乱的事儿,他再怎么心大也知道这事儿不能沾手。 联想到之前徐家也来找过自己帮忙进诏狱去见徐兆海,邱致远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一次京城的徐家的风波肯定是跟张庆脱不了关系。 他们打起来没什么,可是邱致远并不想遭受池鱼之殃。 他心中很快就衡量好了利弊,并不打算真正替张庆去办这件事。 张庆自然也看出来了邱致远的敷衍和推脱。 他冷冷的笑了一声。 上了他的船了,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下去的。 他淡淡的抬起头望着邱致远。 一百五十八·胜负 邱致远是个聪明人,一看张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知道张庆是动了真怒了,可是他也不是个糊涂的人,遇上这种事,他还是镇定自若的摇头:“对不住了,公公......”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僵硬尴尬。 张庆心里有些忍不住的烦躁。 若不是因为卫敏斋这个人实在是软硬不吃,他才不会找邱致远这么滑不留手拿了银子还不做事的老狐狸。 可是现在找都已经找了,他忍着气笑了一声:“镇府言重了,这没什么对不住的。只是......我劝镇府不如再仔细考虑考虑,这信送出去了,咱家之前的承诺都还作数,咱家好了,自然不会少了镇府您的好处,可是若是反过来,咱家若是出了事,只怕......” 邱致远在心里就忍不住骂了一声。 之前说的好好的,不牵扯其他的,只让他阻止卫敏斋去云南,可现在要做的事却越来越多,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衡量再三,正准备想着该如何婉拒这件事,之前被他派出去的锦衣卫便急匆匆的回来了,一见了他们便看了张庆一眼,才弯腰道:“属下一直跟着五城兵马司的人转到了隔壁街上,羽林卫跟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是去.....去何木斋的!” 何木斋?! 张庆陡然回过头来,表情登时变了:“去何木斋做什么?!” 何木斋前些天才被徐家的人砸过场子,已经差不多半月多没有开张了,是在前天才重新修葺完了开张的。 而且何木斋也就是做些古董生意,怎么会招惹上羽林卫?! 羽林卫...... 张庆面色变得有些青白交加,一时之间升起了很不好的预想。 那个锦衣卫拱了拱手,表情有些为难‘:“更多的属下也问不出来了,只知道羽林卫跟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将整条街的铺子都给围住了,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 邱致远有些茫然的看着张庆的脸色,不知道张庆怎么会这么激动和关心何木斋的事儿。 他一直到羽林卫是去找一个古玩店的麻烦便不大在意了,见张庆神情紧张,便安慰道:“公公和这间铺子有什么渊源?” 若是这样,想帮忙倒是也说得过去的。 张庆顾不得回话,眉头紧皱的站了起来,也不再跟邱致远纠结书信到底送不送的问题了,伸手将信一把抓到了手里,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招呼了手底下的人一道走了。 邱致远被撂在了原地,顿时觉得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这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病了。 他喝了口茶,见手下也小心翼翼的,便挥了挥手:“去把账给结了,咱们走。” 算了算了,张庆走了也好。 这个阉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一出是一出。 这种给送信的事儿他可不做,一旦被发现,他还想做锦衣卫的头儿?只怕连现在的位子也保不住! 他可跟承恩侯卫敏斋不同,没个当皇后的姑姑,也没个侯爷的爵位承袭。 张庆没功夫理会邱致远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他听见何木斋出事,便急忙先去楼下看了看。 可是就如同之前邱致远个属下所说,何木斋所在的整条街都给封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在路边设卡。 何木斋...... 他试探了几次,底下的人都没法儿从这些人嘴里打听到什么消息,最后也只好放弃,心神不定的坐上了回程的轿子,等到行至一半又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干爹,急忙掀开了帘子吩咐自己的手下:“去......去干爹府上,看看干爹在不在府上,若是在,便说我有要紧事要请教干爹!” 他手下的人知道他催促的紧,不敢耽误,急忙就去了。 他在轿子里却还是心绪不宁,想着等会儿到了家,得先将何木斋的事儿给捋一捋,看看是否有什么事会牵连到自己。 可是眼看着已经转过了街角,转眼轿子就该到家门口了,却忽然不声不响的停了,他心里冒火,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的厉害,正要呵斥几句,就听见外头跟轿的管家声音颤抖的在外头喊了他一声:“公公......卫大人,卫大人来了!” 魏大人?哪个魏大人? 张庆心中焦急,想也不想的便掀开了帘子,只当是又是哪个地方上找来准备求他办事的官员,可是一探出头去,看见的却是卫敏斋的脸,登时便愣住了。 怎么是卫敏斋?! 他们之间素来是没什么交际的。 卫敏斋也瞧见了他,淡淡的似笑非笑的请他下轿:“公公,劳烦您,恐怕要跟我们走一趟了。” 什么!? 张庆到了此时心中已经知道是肯定是出了事了。 可是事关他自己,又跟何木斋有关系,能是什么事? 何木斋他只不过是拿来销一些不能见光的货物,可是这些交易他都进行的很隐蔽,再说,就算是这件事,也不应该同时惊动羽林卫跟锦衣卫吧?! 现在羽林卫直奔何木斋,锦衣卫却来了他家门口堵截,他顿时有很不好的预感,忐忑不安的下了轿子,挤出了一抹笑意:“指挥使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何见教?” 若是换做寻常,其实张庆大可不必对锦衣卫这么客气。 毕竟锦衣卫的头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那可都是由太监担任的,再说他还不是一般的太监,乃是如今除了徐公公之外数得上的人物。 可是今天是人在屋檐下。 他强自镇定的问:“是张某这儿犯了什么事儿?” 卫敏斋面无表情,对待他跟对待旁的犯人也没什么不同,一板一眼的道:“殿下在宫里撞破了一个偷盗圣上内库的小太监,那个内侍被撞破了丑事之后竟然胆大包天反过来想要行刺公主,如今已经被慎刑司拿下审问,审问出他这些偷盗的东西都是经由出宫办事的太监们给送出去变卖的,且这后头还有主谋,正好销赃的地方也有何木斋,这何木斋跟您又有些关系,所以恕我们公事公办,还请公公跟我们走一遭吧。” 张庆竟然一时没能反应的过来。 一百五十九·妙计 卫敏斋这个人向来是出了名的冷酷且六亲不认,若是你落在他手里,是没有办法可想的,更不可能希望他能网开一面。 可是问题是,为什么这件事会交由卫敏斋来办? 而作为锦衣卫镇府的邱致远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收到过?要知道,镇府可比指挥使要高一级,这么大的事,邱致远到底是故意瞒着他还是真的不知道? 还有,那个所谓的看管内库的小太监他当然知道,那是他的干儿子。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到如今这个位子,干儿子还少吗? 这个干儿子小夏不过就是他普通的干儿子里头的一个,谈不上什么得重用,否则的话也不会只是在内库里头管着记录人员出入了。 他怎么会让小夏做这样机密的事情? 这次的事,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利用了小夏,只怕小夏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让他处置的国库了的珍宝的命令不是他本人下的。 可是能够指使的动小夏.....那是谁? 张庆想到他进宫是为了再次送上云南前线的奏折,面色一冷。 难道是徐家? 可是不大可能,徐家人里头,英国公现在根本就管不了远在京城的事,徐兆海还在诏狱里头待着,徐二老爷并不管家里的事,在朝中也没人脉,徐老太太...... 他心里一时之间乱成了一团麻,纵横了这么大半辈子,这一次竟然头一次手足无措,摸不着头脑。 卫敏斋身后的方良等人已经拿了镣铐上前了。 锦衣卫向来以擅长折磨人出名,就连他们的刑具都比别的地方的令人闻风丧胆,眼前这副镣铐,重三十斤,四周都是故意雕刻成了锯齿形状的木刺,只要你稍有不慎,里头的木刺就会扎的你头破血流。 张庆虽然知道自己这次是被人算计了,但是看见这副镣铐,一时之间还是下意识的拿出了得宠大太监的气势,挑眉道:“你们敢!” 方良还真是有些被这个太监给吓着了,咳嗽了一声回头看了看卫敏斋。 卫敏斋扬手止住了,似笑非笑的望着张庆,伸手道:“既然张公公明白了,那便彼此方便,还请公公随我们走一趟罢。” 诏狱里头向来是人间地狱,饶是张庆是做刑罚太监出身的,也仍旧被里头的场景吓得头皮发麻。 他偏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的卫敏斋,心里咯噔了一声,怪不得人人都说卫敏斋就是个活阎王。 现在看来,这个活阎王是真的吃人不吐骨头的。 卫敏斋却并没有管张庆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一次静安公主被行刺,连额头上也或许会留下伤疤,这让嘉平帝震怒,下令一定要严查,并且勒令他一定要快些将此案审问清楚。 他只管负责审案。 可是偏偏张庆并不大配合,问起他小夏跟他的关系,张庆便冷笑了一声。 他到底是经历过许多事的老狐狸了,慌乱也不过就是一时的,很快就彻底的冷静了下来,私吞宫中宝物的事情他的确是做过,可是他做的向来隐秘,而且早就已经收手了-----偷皇帝的东西总归是要提心吊胆的,但是如果换个方式-----只要在尚宝司上头动动手脚,还有在那些外地官员进京求他办事的时候稍微抬抬手,自然多的是东西流到他手里来。 小夏这个节骨眼上被静安公主那么巧撞破替他的何木斋搜罗宝物,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陷害。 他冷静的对上了卫敏斋的眼睛,见他身后一个锦衣卫经历运笔飞快的在记录口供,便冷笑了一声紧跟着道:“咱家听说卫指挥使是近年来锦衣卫中的后起之秀,乃是一等一的查案高手,那难道卫指挥使看不出来,这个小夏,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招来栽赃咱家的?!” 方良刚才被张庆给吓了一跳,险些丢脸,到现在还有些耿耿于怀,见张庆在卫敏斋跟前还故意耍威风,便也不冷不热的嗤笑了一声:“栽赃陷害?张公公您炙手可热,位高权重的,谁还敢栽赃您啊?再说了,小夏公公在慎刑司已经将事情都给交代清楚了,明确说明了,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做的,替他夹带东西出宫的太监也被找到了,并且也替他做了证,证实这些东西都是带去何木斋的,当然,不是直接去了何木斋,而是去了何木斋掌柜的府上.......” 说着,方良伸手往身后的锦衣卫手里将一份文书接过来,摔在了张庆的面前。 他就是看不惯这些太监们趾高气扬的样子。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平常阴阳怪气的也就算了,现在都犯到了锦衣卫手里,而且人证物证都有,他竟然还如此不知死活,气焰嚣张。 真当锦衣卫还跟从前一样,要被他们这些死太监们压着管吗? 卫敏斋伸手止住了方良的讥讽,笑着看向面前的张庆,轻声道:“怎么,张公公还有什么话好说?如我属下所说,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且何木斋掌柜如今也正在隔壁录口供,羽林卫更是从何木斋搜出不少不该出现在民间的东西......” 张庆心里更加烦躁,握着拳头狠狠地捶在桌子上,他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现在摆明了人家是设计好了圈套,就等着他钻,可是问题是,对方设计得天衣无缝,一环套一环,连找的人全都是他自己的人,就算是到了圣上跟前,只怕圣上也不会信他了。 不,连干爹或许都不会信他。 他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咬牙切齿的道:“现在你们是合起伙来要污蔑我了是吧?我说过了不是我!我怎么会蠢得让他去刺杀公主?!” 嘉平帝就算是再恼怒静安公主,他的儿女也就那么几个,每个都是宝贝的,他怎么可能会蠢到让小夏去刺杀静安公主? 他难道是嫌弃自己死的太快了? 他不信卫敏斋想不到这一点,卫敏斋却还来这样审他! 卫敏斋面色冷淡,就算是张庆暴躁的厉害,也仍旧静静的看着他,过了片刻,才扬声道:“张公公!” 一百六十章·脱身 张庆自诩也算的上是见过了世面的人,哪怕是在嘉平帝跟前,他也是伺候过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卫敏斋忽然拔高了音量,他竟被吓得不自觉的便将手缩了缩,瞳孔放大的看着对面的卫敏斋,一时之间如临大敌。 他在明敌人在暗,别人算计他,计划的如此周详,他看着卫敏斋简直提心吊胆,因为他心中甚至怀疑,连卫敏斋甚至都可能跟那些人是一伙的,想要算计他。 如果真是这样,以卫敏斋的手段,他就算是现在死在了诏狱里,卫敏斋也能把他说成畏罪自尽,然后把所有的文书都做的干干净净,毫无破绽。 他想到这里,恼怒的问:“干什么!?卫指挥使到底想怎么样?!” “你跟唐公公是什么关系?”卫敏斋手里拿着一份文书,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一直都焦躁不安而不配合的张庆忽然变了脸色,便又笑了笑道:“唐公公据说也是何木斋的老板之一?你们关系可真是不错啊,有银子也一起赚。” 竟然是冲着这个来的! 张庆竖起了全身的刺,只觉得浑身都是冷汗,整个人都不寒而栗。 原来小夏的事只是为了引出何木斋,而去查何木斋,也是为了要顺理成章的引出他跟唐公公的关系! 那不必说,他也知道这件事到底是谁设计的了。 徐家! 徐家! 他案子握紧了拳头,额头已经冷汗涔涔,过了半响,才转过头看着卫敏斋,沉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死鸭子嘴硬! 方良翻了个白眼,猛地越过了桌子拽起了他的衣襟冷笑:“张公公,你别以为这还是你在你的府里!这是在我们锦衣卫!你若是不好好的说话,我们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他不是夸张的,只是张庆自己还抱着幻想罢了,谁不知道他死定了。 证据就摆在眼前了,想要抵赖都不成,还在这里装什么蒜?! 张庆被他揪的一个趔趄险些要趴在桌上,还是撑着桌面才算是站稳了,舌头顶着牙转了一圈,恼怒的道:“我要见我干爹!” 现在这个局面摆明了已经成了一个死局,若是干爹不出手...... 卫敏斋摇了摇头,一直到了此刻,他才忽然气场全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张庆笑了一声:“张公公你何必做这些无谓的挣扎?到了这个时候,你以为你还瞒得住什么?或者难道你以为徐公公会管这件事?” 徐东英能爬到这个位子,难道会是个傻子? 这件事一下子涉及到了嘉平帝最在乎的人和最在乎的事。 从私库里盗宝,被发现竟然还恶向胆边生次此行刺公主,这是嚣张到了何种地步?! 嘉平帝大怒之下,徐东英一句辩解的话都不敢说。 既不敢说,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再横插一脚? 卫敏斋冷笑完,挑了挑眉淡淡的道:“劝公公还是说实话吧,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在府外等着你?早就已经有人去你府上搜查了,我相信你府里肯定也能搜出些东西的,到时候搜到了,你再说,那结果怕就更糟了,你说是不是?” 诏狱里到处都是鬼哭狼嚎声,张庆霎时间面色惨白。 张庆这里凄风苦雨,一片愁云惨淡,徐家却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大晴天。 听说那个惹人厌的张庆总算是进了诏狱,徐老太太心里的那根弦彻底松开了。 不仅是她,连带着世子夫人还有所有徐家的人都松了口气。 张庆一出事,他们就听说了,是因为何木斋的事情爆发。 而谁不知道何木斋唐公公也有份? 算起来,当初开何木斋的时候,徐家可也去光顾过不少生意的,现在何木斋一出事,嘉平帝怎么可能会想不到唐公公跟张庆合谋来陷害英国公? 以嘉平帝对于英国公的看重,这件事很可能真的就这么解决了。 徐老太太面色苍白的喝了药,便喘着气交给了丫头,淡淡的道:“这也是他的报应,那账本就算是落到我们手里又如何?我们难不成还会蠢到那个地步,把账本交出去害人!?” 这样一来,朝中那些接受过陆家贿赂的人岂不是全都要找她们徐家的麻烦,恨死她们徐家? 真不知道张庆到底是在图什么! 徐老太太咳嗽了一阵。 世子夫人急忙替她拍背:“您没事吧?张庆这么做,真是损人不利己,害了国公跟咱们,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他却非得要又害国公又害世子,实在是太过分了!” 如果不是这次徐老太太背水一战,而且有孙多帮忙,那徐家真是就栽了! 偌大一个国公府,竟然差点儿鬼使神差栽在一个太监手里,真是如何想都令人生气。 徐老太太哼了一声:“当太监的有几个是正常的,他们怎么像的,谁能想得通?!也得亏现在是没事,不必管他了,徐管家呢?” “已经出去了,或许要等到傍晚才能回来。”世子夫人急忙回话:“徐管家是去找孙公公了,想必孙公公是还有什么话要告诉咱们,对了娘,之前送过去的那些银票和东西,孙公公的干儿子收了,您看我们是不是......” 是不是要继续让孙多帮忙,把徐兆海也给捞出来。 毕竟徐兆海也已经在诏狱呆了许多天了,他养尊处优惯了,怎么吃得了在诏狱的苦?要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徐老太太一看就知道世子夫人吞吞吐吐是想说什么,摇了摇头并没有丝毫犹豫的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刚叫人家帮了这么大的一个忙,总也要让人家先喘口气再说,再说,若是国公能够安然无恙的回来,阿海的事,也未必要去麻烦孙公公。” 世子夫人其实还是很不放心,可是既然老太太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说旁的,只好低声答应了下来,想到了什么又忍不住感叹:“我还以为这件事跟朱元脱不了关系的,谁知道闹到后来,竟然不是......” 一百六十一·找到 徐老太太面色复杂的抬起眼看着世子夫人,心中波澜顿生,见世子夫人这样没心眼,便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跟朱元没关系?谁说跟朱元没关系?” 世子夫人就怔住了。 不是,这件事不是说过了,是张庆做的吗? 既然指使唐公公上折子参奏的人也是张庆,做这么多坏事的也是张庆,那跟朱元不是说明正没什么关系了吗? 徐老太太却懒得再跟世子夫人说那么明白了,只是冷冷的笑了一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这个小丫头了不得,迟早是个祸患。” 世子夫人被徐老太太冷冰冰的语气惊了一跳,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抬起头,便看见徐老太太神情冷淡,眼里带着少见的戾气,不由得便吃了一惊。 她迟疑了一瞬,才想明白了徐老太太的意思,顿时觉得如坠冰窖。 老太太的意思是这件事全都是朱元在中间挑拨的?张庆出手对付徐家,是因为朱元在其中挑拨?! 不是吧?! 张庆这个老狐狸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老狐狸,看看他一出手对付英国公府竟然就能把英国公府整的如此灰头土脸,就知道他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了。 这样的人物,也会受朱元那种人的挑拨? 张庆应当完全看不上朱元才是啊。 可是徐老太太这么坚定,总归是有缘由的,否则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可能还会再招惹事端? 想到这个可能性,世子夫人也禁不住觉得后背发麻,靠在椅背上许久才皱着眉头道:“这个朱元,到底是什么来头?做事邪里邪气的,全然跟正常的闺秀不同,可偏偏就是这么多人上她的当,只要跟她作对,竟然都没好下场.......” 这样的事,不像是凡人能做到的,只有神仙才能做到。 徐老太太面色淡淡,见儿媳妇都已经被这些事给逼得失去了锐气,只剩下了颓唐,皱了皱眉头。 是啊,她从未见过事事如意的人,哪怕是天子还有烦心事,可朱元竟然就能厉害成这样,凡事都按照她的心意去发展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呢? 饶是精明如徐老太太,也想不通。 她也不信朱元说的天降的师傅那一套,什么厉害的师傅,能够厉害成这样? 京城这些大家闺秀们的师傅们差了吗?不拿旁的来说,就英国公府来举例,连宫里的嬷嬷都能给请来教规矩。 可是从前觉得这样子教出来的姑娘,已经顶顶的厉害,嫁出去就能立即撑起门户当家做主的那种贵妇了,结果呢? 结果跟朱元怎么比? 朱元的那个师傅,难不成还真是神仙不成? 可到底朱元为什么有这样的本事,连朱老太太那个当亲祖母的都说不清楚,只说这个丫头忽然就开窍了。 忽然就开窍了...... 徐老太太手指在小几上点了点,见丫头进来换了香,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世子夫人也跟着低眉敛目的叹气。 正相对无言,碧蓝忽然掀开帘子又惊又喜的通报:“老太太,世子夫人,二老爷来了!” 世子夫人原本还有些惊讶,不知道碧蓝怎么这样激动,等到一听见说是二老爷来了,又忍不住嗔怪碧蓝实在是大惊小怪。 二老爷来了就来了呗。 二老爷成天都在家里,现在这个家也就只剩下这么些人了,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还弄的好似是国公回来了似地。 徐老太太也挑了挑眉,看了碧蓝一眼。 碧蓝少见的有些失态,伸手掀开帘子一面迎徐二老爷进门,一面激动的跟她们说:“二老爷说,说是有了二少爷的消息!” 什么!? 世子夫人再也顾不得其他,睁大了眼睛猛地站了起来,一时连仪态也顾不得了,疾走了几步到了二老爷跟前,情绪激动的问:“二叔,这可当真么!?真的找到小二了?!” 就连徐老太太也声音颤抖的追问:“老二,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哪儿听见的消息?是真的不是?” 她少见的有这样激动的时候,一时之间还有些受不住的眩晕,过了一会儿才算得上是缓和了心情,喝了一口参茶盯着徐二老爷瞧。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难道说现在好运也开始来徐家了? 孙多之前才交代过,一定要妥善的将徐二给找到,到时候好让徐二尚主,现在就说真的找到了? 之前徐老太太虽然答应的痛快,但是心里其实还是很有些担忧的。 毕竟天下这么大,小二出去的时候也没带什么人,她只怕小二会遭遇什么意外。 现在听说人找到了,她心里最后一点隐忧也终于消散了,竟然忍不住双手合十泪眼盈眶。 既然如此,她看着徐二老爷也只觉得顺眼的多了。 都说庶子总不能对嫡出的怀好心眼,没想到老二却的确是个老实的。 徐二老爷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见碧蓝倒了茶过来,急忙伸手接过了,顾不得喝便跟老太太和世子夫人轻声道:“是,母亲,大嫂,我原本就派人在找小二,只是一直没什么消息,这回是真的有人看见过了小二在保定府,我已经回信让人留住小二了,这是过来禀报一声,便动身过去把小二给接回来。” 世子夫人眼泪都出来了,捂着嘴一时忍不住差点儿哭出声。 总算是熬出来了。 这段时间,国公府出事,丈夫进了牢里,儿子毫无音讯,前些天更是连国公都被人参奏,风雨飘摇,她这些天每天都怀揣着巨石过日子,差点儿便要崩溃了。 没想到现在竟然真的有了好消息。 总算是熬出来了。 她哽咽着朝徐二老爷道谢:“多谢二叔,多谢二叔了!” 她太过激动,徐二老爷急忙避让:“当不起,当不起,都是一家人,大嫂不必如此客气,我这就要动身了,因此过来跟老太太说一声。” 徐老太太这回没有任何意见。 小二出去这么久了,当然是越快回来越好,再说,老二为人平易近人,平常跟小辈们的关系向来不错。 一百六十二·总账 徐老太太当即便道:“那立刻便让人去备马罢,你先回去跟你媳妇儿说一声,该带的东西和人手银子都给带足了,幸好保定府离得也近......这一来一去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世子夫人也急忙站了起来:“是是是,二叔,我这就去安排,让账房送银子来,劳烦你了,你一定要把小二带回来。” 天下就没有不宠爱自己儿子的母亲,世子夫人是真的恨不得此刻徐二老爷说什么是什么。 徐二老爷急忙还礼应是。 徐老太太振作起了精神,见二老爷跟世子夫人都告辞出去了,还仍旧从窗前看着她们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碧蓝端着点心进来,见徐老太太这样,笑着给她道喜:“给老太太道喜了,咱们家现在是双喜临门了!” 徐老太太回过神来,人老了就总是将希望寄托于神佛,从前不信的东西,现在也信了,听碧蓝说这些话说的实在是顺耳,她便笑了一声,抬眼扫了一眼屋子里伺候的媳妇子和嬷嬷们,笑着道:“这小丫头的嘴巴是越发的伶俐了,连主子也敢打趣!” 说是这样说,但是徐老太太心情大好,几乎没有什么停顿,便笑着道:“不过这话说的好,家里的确是有喜事,少爷回来了,这是好事,这段时间大家也辛苦了,这个月便发两个月的月例银子。” 这对于下人们来说可真是实实在在的好事,一时之间众人都急忙道谢。 徐老太太挥手免了,等到外头来禀报说是徐管家来了,便正色道:“请去隔壁正堂。” 她重新换了衣裳,搀扶着碧蓝的手进了正堂,一眼便看见徐管家揣着手低头站着,越过了他到了上首坐了,这才转头看着他问他:“怎么回事?” 徐管家急忙便跪了下来:“老太太!大喜!大喜!国公爷打了胜仗,这一仗将那些余孽彻底给扫灭了,将匪首给生擒了,不日即将凯旋,咱们国公府没事了!” “什么?!”徐老太太只觉得胸口的憋闷一扫而空,急着站了起来险些一脚踩空摔在地上,好半响才颤抖着声音指着徐管家:“你,你再说一遍!这消息可是当真?你如何知道的?” “千真万确!”徐管家跪在地上支起身子看着徐老太太,也带着激动的道:“是今天早上兵部呈上去的,国公的军报昨天便已经到了兵部,今天才由兵部交了上去,现在人人都已经知道国公打赢了!” 既然人人都知道,那看来这件事是当真了,徐老太太捂着心口坐在了椅子上,心中高兴。 正从外头预备进门的徐游也惊了一跳,又惊又喜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握住了母亲的手哽咽着道:“祖父没事了!祖父真的没事了!” 真是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 世子夫人刚才急匆匆拿了对牌交给了管事的嬷嬷下去领银子给徐二老爷,正领着女儿回来准备跟老太太商量商量是不是要遣人去把锦盛和华妍回来,便听见里头徐管家说这样的好消息,登时便愣住了。 现在被女儿这么一晃,她才热泪盈眶的点头:“是啊!是啊!你祖父总算是没事了,还有你二哥,你二哥也没事了......” 说完了好事,徐老太太擦了眼泪,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威严,转而问徐管家:“之前让你打听的事,有消息了没?” 世子夫人掀了帘子进门,带着徐游一道跟老太太请了安,又跟徐管家见礼。 徐管家急忙避开,连说不敢。 徐老太太皱了皱眉,见徐管家似乎有些犹豫,便道:“没事,你便直说罢。” 徐管家应了一声是,既然老太太这样说,他便也直接道:“回老太太的话,已经查过了,朱姑娘已经决定了八月初二动身去浙江。” 朱元的事? 徐游一下子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连抓住母亲的手都紧了紧。 世子夫人也有些不解,她倒是知道老太太怀疑朱元在挑拨张庆对付徐家,可是家里那时候忙着处置这些麻烦都还来不及呢,老太太原来早就从那时候就已经让徐管家去查朱元了吗? 朱元要去浙江? 徐游也反应过来,她是知道朱元的情况的,朱元的外祖家就在浙江。 不知道为什么,听说朱元要走,徐游竟然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如果实在是不能把这个瘟神怎么样,那把这个瘟神送走那也是很好的。 倒是世子夫人觉得不对。 老太太打听这个事,总不至于只是为了知道知道她到底是准备去哪儿。 果然,徐老太太喝了口茶,低声看着徐管家道:“那你清楚怎么办了?” 徐管家拱了拱手,胸有成竹的道:“是,您放心,都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安排好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面无表情的道:“事情做的干净些,这个丫头既然邪性,那我们便做足了准备,别到时候又出什么意外。” 世子夫人跟徐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些惊住了。 徐老太太这是打算......这是打算...... 徐管家坚定的应了是,徐老太太便让他出去了。 世子夫人一等到他出去,便急忙到了徐老太太跟前:“娘,您这是说真的?您是要......” 徐游也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是没什么资格插嘴的。 可是家里长辈竟然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她心里激动不已。 真是太好了! 她真是一时半刻也看不惯朱元,可是她也知道,朱元不是她能对付的了的。 老太太这回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总算是看到了曙光。 是,这种贱人凭什么活着?她就该死,她早就该死了!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冷淡的道:“这个丫头心狠手辣,下的了狠心做的了大事,她现在恨我们入骨,留在世上只会祸患不断,为今之计,唯有斩草除根。” 世子夫人心神不宁,坐在老太太跟前,胡乱的点了点头:“也是.....这个丫头......” 一百六十三·风光 大人们神情凝重,面色都不好看,徐游也不自禁就全神贯注起来,等到徐老太太话音一落,徐游就低声插嘴:“可是当初盛家也不是没有......” 触及了老太太警告的眼神,徐游没敢再继续接下去。 但是接下来的话不必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当初盛家也不是没动过斩草除根的念头,甚至不说盛家,徐家自己也曾经动过这个念头。 可是人每次都没死啊。 她担心徐老太太这一次准备不足,最后再功亏一篑。 徐管家也点了点头:“老太太早已经料到这些了,姑娘放心吧,老太太早有了安排。” 世子夫人便伸手拽了拽徐游,看了她一眼,才转头看着徐老太太:“对了老太太,静安公主受了伤,从宫里传出消息来,说是想让小游进宫去陪着住一阵子,您看怎么样?” 能怎么样? 徐老太太嘴角含着笑意看着徐游,对于这个孙女儿,她不得不说是失望的,毕竟同样的年纪,人家朱元不仅独当一面,甚至还比多少大人都狠辣,智计百出。 可是徐游只有一些小聪明而已。 这些小聪明是派不上大用场的。 因此她看着徐游脸上的笑意愈发的不自然,看的徐游低头摆弄腰带上缀着的流苏了,才点了点头,对等着话的世子夫人道:“既然殿下想要她陪着进宫解闷,这是她的福分,让她去吧。” 世子夫人心中松了口气,眉开眼笑的应是。 儿子找回来了,女儿也能进宫去陪着公主,这样一来,她最担心的两件事总算是都解决了。 徐老太太伸手止住世子夫人,见碧蓝正给徐游倒茶,便等了等,才叫了徐游一声,等徐游看过来,才轻声道:“你进宫唯有一件事要做好,那便是好好陪着公主,其他不关你的事,你便一个字也不要多说,一件事也不要多管,明白了没有?” 徐游原本的确是想在静安公主跟前再说些朱元的坏话的。 静安公主如今显然是又得了嘉平帝的宠爱,见她受了伤,嘉平帝便允准静安公主接她进宫陪伴。 上次在白马寺,朱元便把静安公主得罪了个彻底,现在她又进了宫,只要稍稍在公主跟前说上几句,公主便一定会生起对付朱元的心思。 可是这个心里的念头一眼就被看穿了,徐游有些讪讪的。 连喜怒不形于色尚且还做不到,就是养的太好了,徐老太太不免在心里又有些惋惜,可是很快就又回转过来,只是缓和了语气道:“殿下是个急性子的人,可皇后娘娘和老娘娘却都火眼金睛,殿下自己要去做错事你尚且还要死命拦着,更不能自作主张撺掇殿下做什么决定了,明白了没有?” 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世子夫人立即便打了个激灵,伸手拽了女儿一下,便急忙道:“祖母的话听见了没有?外头的事自然有大人们会料理,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别给家里惹祸!” 现在也不是惹祸的时候,世子夫人真是怕儿女好不容易脱离了旋涡,又一头栽进另一个旋涡里头去。 世子夫人说的疾言厉色,徐老太太的脸色也摆明了不大好看,徐游再多的心思也尽数都熄了,知道自己若是再擅作主张肯定要被狠狠责罚,老老实实的低头答应。 徐老太太见她受教,便挥挥手让她退下去了,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了世子夫人,便又叮嘱世子夫人:“现在家里好不容易没事儿了,你多看着些你女儿,别叫在这阴沟里翻了船,到时候你后悔也来不及。” 世子夫人一听便知道徐老太太的意思,她也是这样想的,静安公主以后是要嫁给徐二的,当然最好是别出什么事。 她急忙对徐老太太保证:“娘您放心,我也知道小游她是什么脾气,一定会好好盯着她,不会让她做出什么祸害家里的事来。” “最好是这样。”徐老太太噙着笑意抿了抿唇:“否则家里旁的没有,也不是没有别的女孩子。” 世子夫人怔了怔便反应过来,心里更加慌张,等到回了房,见女儿在屋子里指挥丫头们收拾东西,脸上也终于有了神采,便忍不住笑了笑。 等到徐游回过头来看见了她,她才进了屋,拉了女儿的手笑起来:“这些天来,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开心。” 可不是,徐游晃着母亲的手,脸上都洋溢着笑。 没能一开始便进宫当伴读一直是她心里的一个痛处,钱嵘沈蓉她们有什么?平常她们都不如自己,可是后来却全都进了宫里,当了伴读风光无限。 唯独是她,缩在家里差点儿还被祖母送去庙里清修。 这样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 真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过,她还能等来这一天。 四公主和六公主的伴读们都还没有接到进宫的旨意,可是唯独是她,被特意召进宫陪伴静安公主,可见静安公主对她的看重,这是贵女里头的头一份。 她原本就该过这样的日子,原本就该是所有人里头最亮眼最风光的那一个,朱元凭什么比? 世子夫人无奈的拍了拍女儿的手,吩咐丫头们继续整理,便拉着女儿进了里间,轻声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可别再不听你祖母的闹出什么事来,这回送你进宫去,等你祖父和父亲都没事了回来,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英国公府的嫡女,哥哥又尚了公主,以后只要不再行差踏错,好日子是当真还在后头。 世子夫人感慨的将女儿搂在怀里:“经历了这么多事,你也不必再跟朱元置气了,不说她到底是不是得了县主的封号,那也要以后有命享受,你要懂得这个道理。” 徐游窝在母亲心里,心里的不甘已经消散了许多。 她很明白母亲的心思,忍不住伸手环住了母亲的腰:“娘,光是我有您这样的娘,就已经胜过她许多了,您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给您添麻烦了。” 一百六十四·叫停 葡萄架上的葡萄已经全都熟了,绿衣正拿着抓蝉的黏杆儿赶那些来偷吃的鸟儿,不时还将树头了的葡萄一串一串的摘下来。 她站在长廊上勾着脚,季晨路过见了便忍不住笑:“绿衣,不如还是我们来罢,我看你这样垫高儿怕你摔倒。” 绿衣闻言停下手来,回头将黏杆儿交给边上的水鹤,弯腰拿起长廊上放着的草篮,笑的眼睛都弯起来:“季大哥可别小看人,以前我跟着姑娘在茶山上摘茶籽时,恐怕你们还在书房读书呢,你放心吧,我怎么也摔不了的!” 水鹤也捂着嘴笑:“可不是,前前后后摘了不知多少了,绿衣姐姐的身手可灵活了。” 季晨笑着摇头,见朱元正坐在檐下跟苏付氏说话,便越过了绿衣跟水鹤上了楼梯。 苏付氏一眼便看见了他,笑着捧着笸箩站起来:“季晨回来了?快些来,绿衣摘了不少葡萄,家里上上下下都分了,竟然还剩下不少,这天气这样热,一摘下来若是不放进井水里,不一时便坏了,元元便想了个法子,做了些葡萄冰碗,你快来尝尝。” 她一面说,水杏已经捧着一只玉色的碗出来了,笑着端到了他面前。 季晨急忙伸手接过来,冰碗他也吃过的,可是从前吃的,都是冰打碎了上头再浇一层浇头,还从未见过像是端在手里这碗这样的,冰竟然也成了紫色。 可是朱元的厨艺他是见过的,既然是朱元做的,他虽没尝试过,却也半点犹豫都没有,伸手舀了一口尝过了,便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这冰里头全都是葡萄的甜味,酸酸甜甜的,一入口夏天的暑热便尽数都消了,浑身上下都凉爽了下来。 他吞了下去,眼睛都亮了,急忙道:“姑娘的意思是,这个冰碗可以拿去店里?” 苏付氏笑了笑,将手里的笸箩放在一边,问他:“你觉得可行?” 季晨认真想过之后便点头:“如今虽然已经进了八月,眼看着快要中秋,可是秋老虎也还有一阵儿呢,这个时候不少人还热的汗流浃背的,尤其是那些五城兵马司、顺天府衙门之类的官差们,总是要在街上巡逻在外头办事,若是咱们店里备下这种冰碗,一定会极受欢迎的。” 绿衣正提着篮子预备按照之前苏付氏吩咐的,交给叔晨让叔晨连同之前准备好的礼物一道送到范家去,闻言便笑了:“那咱们这些葡萄可不够呀!” 虽然老是嚷嚷着葡萄结的多,可是要做冰碗拿出去卖,做上几次也就没了。 苏付氏忍不住便嗔了她一眼:“难道店里的冰碗还真的都只能靠着家里这点儿葡萄?自然是要到外头买去了!” 说完了这些,朱元便将记录好的做法的单子交给了季晨。 季晨伸手接过来,收好了之后便看向朱元,轻声道:“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刚说起这个,外头绿衣便扬声喊起来:“姑娘,夫人,卫大人来啦!” 卫敏斋? 苏付氏急忙站了起来。 季晨也有些诧异,止住了话头站在了一边,果然不一时便看见卫敏斋跟方良一道进来,急忙迎上去问好。 卫敏斋点了点头,方良便拉着季晨去了边上,趁着这个空闲跟他套话:“季晨,听说你们姑娘要出远门?” 这还是卫敏斋从宫里交代完事情之后说起i的,方良之前一点动静都没听说过,不由得就有些着急。 自家侯爷真是个不大懂得跟女孩子打交道的人,分明对朱姑娘好的很,可是偏偏却不表露出来,真是急死个人。 没法子,他跟着侯爷这么久了,是被侯爷从战场上提溜下来提拔起来的,当然事事都要帮侯爷给想好,侯爷好容易才有个喜欢的姑娘,怎么能就这么给放走了? 季晨跟方良的确算得上是熟稔,因为方良时常去丰乐楼光顾,时间长了连账也不必现结,只要记账便是了。 可是朱元的事,他却并不肯随意对人说,因此咳嗽了一声便支吾着敷衍:“这我也不大清楚,姑娘的事要去问姑娘......” 另一边苏付氏已经提前走开去沏茶了,卫敏斋跟着朱元进了花厅分了宾主坐下,才道:“听说你后天就要动身,所以我趁着今天忙完了,便先过来给你践行,祝你一路顺风,平安回来。” 朱元道谢,见他穿着飞鱼服,便问:“你是刚从衙门过来?” “从宫里出来。”卫敏斋言简意赅:“对了,提起这件事,刚好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英国公没事了。” 朱元脸上的笑意略淡了淡。 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是啊,国公爷打了大胜仗,这样一来,朝中之前那些对他的攻讦自然都被证明了是在冤枉他。”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英国公竟然能在内忧外患的情形之下还打胜仗,甚至活捉了敌方将领,将他押回京城来受审,这带兵的本事实在是不一般。 怪不得英国公府能屹立这么些年不倒,就算是当初站在盛贵妃那边也还能在得罪太后的情况下风光到现在。 卫敏斋手指点在茶桌上,见朱元反应还是淡淡的,便看着她问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顿了顿他便咳嗽了一声:“张庆这回阴沟里翻船,你利用何木斋来让张庆出手对付徐家,现在徐家反过来利用何木斋让张庆跟唐公公的关系暴露于人前,引得圣上对于张庆跟唐公公的关系起了疑心,现在英国公又打了胜仗,国公府的难题迎刃而解。反倒是你,张庆虽然猜不出这背后是你在设计,可是徐家却肯定能猜得到,这回你把英国公府算计的不轻,你想过了没有,等到国公回来,恐怕是一定要找你麻烦的。” 英国公风光了一辈子,这么多年就没有被小辈算计的吃亏到这份上的时候,这回却被朱元坑的差点儿便要跟前头的盛家和吴家一样,他们怎么可能会甘心? 只怕他们把朱元生吞活剥了的心都有了。 一百六十五·真心 朱元放下了手里的茶盏,见卫敏斋看过来,便有些感慨。 当初她刚认识卫敏斋的时候,一度觉得这个人不可接近,如同一座冰山,加上上一世卫敏斋到最后都是个铁面的冷血阎王,她一直以为跟卫敏斋之间的关系只能止步于盟友。 可是后来发生给卫大夫人看病,卫老太太和二房三房在中间插手胡乱干预的事儿,她忽而又发现卫敏斋其实是一个孝顺也对朋友好的人。 就如同是现在,在白马寺的时候她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卫大夫人一片好意,卫敏斋也对她很是亲近,可是她并没有任何迟疑就把话说的很明白。 她以为卫敏斋就算是面上不说,心里总归也要介意的。 可是没想到卫敏斋到最后并没有介怀,就算是到了现在,也还能因为这个来提醒她。 人活一世,能有这样的几个朋友,那也算是值得了。 她微微笑了笑,点头说:“是啊,国公位高权重,什么时候想过竟然有一天差点折在我这个小人物手里,别说是国公爷了,恐怕不少人都看我不顺眼。” 卫敏斋就是这个意思,朱元之前是因为势头正好,而且是在京城太后老娘娘的眼皮子底下待着,谁都知道她被太后老娘娘喜欢,也有王家和陈家在背后袒护,所以多少给她些面子,投鼠忌器。 可是一旦去了外面,那就又不同了。 卫敏斋知道朱元是个什么性子,也知道现在邹家跟付家之间的关系微妙,凭朱元的个性,一旦邹家是真的要对付家不利,她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邹家? 到时候若是这样,那就是四面树敌了,双拳总归是难敌四手啊。 他嗯了一声,见朱元今天穿着一袭红色纱衣,白色挑线裙子,整个人在从窗户里投进来的光线里既生动又温柔,忽而有些挪不开眼睛。 朱元许久没有等到他说话,手里的扇子放在桌上正要说话,一眼便看见了卫敏斋的目光,不由便怔了怔。 她虽然上一世没经历过男女情爱,可也不是不知道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这样代表着什么,她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幸好苏付氏带着绿衣进来了,笑盈盈的让绿衣端了冰碗给卫敏斋尝一尝:“今年夏天外头的葡萄架结了不少葡萄,吃不了留在架子上都被鸟儿给祸害了,元元便想了个法子,摘了葡萄做这个葡萄冰碗,别说,吃起来还真是清凉解暑,你快尝尝。” 卫敏斋笑着接过手,喝了一口便笑着赞叹:“是,酸甜爽口,跟御厨做出来的,也不差什么了。” 苏付氏很是喜欢卫敏斋,一度还觉得若是卫敏斋当真能跟朱元在一起也是极大的好事,可是到底是不能成,眼下朱元更是马上就要动身去浙江了,以后回来京城,或许都已经成亲了,想到这里,她便有些感叹,轻声道:“对了,还要托您跟大夫人告诉一声,我们就要启程去浙江了,不能亲去跟大夫人告辞,是我们的不是了。” 卫大夫人是个很明事理的人,苏付氏很喜欢她。 卫敏斋也笑着放下了冰碗点头:“您放心吧,她已经知道了,还让我给您说一声,祝您一切顺利,等到您回来,还请您去茶会。” 说起这些苏付氏便更加感慨,可是她看了朱元一眼,又将心里的这些复杂情绪都给按下去了------朱元这样的情形,做什么决定都要万分的仔细小心,根本不容有半分错漏。 要是以后真是有缘分,那迟早都会凑在一起的。 她应了一声好,见他们有话要说,也不再留在花厅里,借口说要收拾东西便退了出来。 绿衣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追着她追问:“夫人,夫人,卫指挥使是来做什么呀?” 这个小丫头最近还挺爱管闲事,苏付氏被她问的有些好笑,转头看着她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人家大人们说话,你这个小孩子追问什么?” 绿衣哼了一声,有些不高兴:“卫指挥使喜欢我们姑娘啊!” 苏付氏吓了一跳,立即便伸手去捂绿衣的嘴,瞪了她一眼:“来了京城这么久了,你也在陈家住过一阵子,还不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这个喜欢不喜欢的话也是能胡说的?若是被别人听见了,该怎么想?” 绿衣吐了吐舌头,她当然不会去对外说,只是卫敏斋对朱元原本就是格外关心的啊。 白马寺的事情过后,卫敏斋隔了一段时间没有来,可是现在又来了。 她便挠了挠头跟苏付氏说了实话:“是锦常跟我说的,他说卫指挥使对姑娘不怀好意,若是他来了,就要打听清楚他是来做什么的,到时候好跟他说。” 苏付氏便皱起眉头来。 锦常真是越发的不靠谱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这什么心仪不心仪的话,哪里是能胡乱挂在嘴边的。 她摇了摇头,叮嘱绿衣不要跟着锦常胡闹:“他是胡乱说的,你别理会他。” 她觉得卫敏斋人不错,也承认楚庭川也很好,可是不管是这两个人当中的哪一个,若是不按照规矩来,想要坏了朱元的名声,那就不行。 朱元已经过的够艰难了,到如今什么也没有,没有父母,没有长辈,唯有一个县主的虚名,可是这个拿来唬一下普通人也就罢了,真要到谈婚论嫁的那一步,这些什么也不是。 原本便已经这么艰难了,若是再担上个婚嫁上不好的名声,那就什么都毁了。 所以哪怕平常跟楚庭川关系再好,若是锦常想在这上头做些什么名堂,那也是不能原谅的。 绿衣不知道为什么夫人生这么大的气,但是既然苏付氏这么说了,她便也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那我下次不理会锦常说什么了,也不让锦常跟少爷说这些。” 锦常还跟朱景先也说这些? 简直是胡闹! 苏付氏又气又急,咳嗽了两声忍不住有些想要骂锦常几句了。 何以这样不懂事。 一百六十六·准备 朱景先平常就很爱跟着锦常。 锦常一来是羽林卫,见多识广,自幼便练习骑射武术,二来又诙谐风趣,没有架子,对着朱景先和季晨他们都很是平易近人,所以朱景先跟他的关系一直都不错,最近一直在跟着锦常练习骑术和射箭。 王先生也说朱景先自从练习了这些之后身体变得好了许多,而且读书的时候也更能振作精神了。 所以苏付氏一直都并不大过问朱景先跟着锦常到底是在做什么。 现在听说锦常竟然还胡闹,跟朱景先说卫敏斋的坏话,让朱景先帮着说楚庭川的好话,便觉得锦常此举荒诞。 不管是楚庭川让他这么做还是他自己决意这么做的,这代表了什么? 朱元虽然没有父母做主,可是外祖父和舅舅都还在呢,这婚姻大事总要先问过他们的意思,这样胡闹算是什么? 再说,她也跟朱元商议过这个问题,楚庭川身份特殊,从前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尚且还是皇子,现在更不必说了,嘉平帝现在唯一一个岁数大些也出息的儿子就是他了。 他的正妃哪里是能他自己做主的。 那既然他自己不能做主,现在锦常这样算是什么? 被旁人知道了,朱元以后到底还要不要做人了? 不知道的人,不知道还会传出多少难听的话来,更有甚者,哪怕是真的有合适的人选,或许也要因为锦常这种举动而退避三舍了-----谁敢跟信王殿下抢人啊?! 她心绪难平。 绿衣却不知道她已经想的这么多,见她不高兴,有些紧张的想溜之大吉,正准备要走,抬眼却看见了朱景先正跟锦常结伴进来了,不由得便咳嗽了一声。 苏付氏跟着抬头,一眼便看见了兴高采烈的锦常。 锦常正跟朱景先说起坐船要注意的事项:“你放心吧,虽然有些人容易晕船,可你这身板儿,最近也算是练出来了,最多几天就适应了。到时候我带着你撒网捞鱼,等到船停靠码头,就带你去看看那些水乡,若是有机会,兴许还能碰见漕帮那些人运货,你不是说没见过这些吗?正好借着这次机会,都能见到。” 楚庭川要下扬州去解决织造府的事儿,原本他便打算了邀朱元一道去,就是怕朱元他们自己上路会遇上麻烦,可是后来没等他开口,太后先想到了这一点,上次朱元进宫辞行后不久,就让他进宫去,跟他提起了这件事。 嘉平帝对于这个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原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因此一道下江南的事便算是定了,锦常近期还是经常来朱家的。 朱景先听的眼睛放光,他自小就在京城长大,连老家青州都未回去过,更不必说下江南了,能够出门,能够去见见外祖父,他这些天一直都很亢奋。 苏付氏咳嗽了一声。 锦常跟朱景先才都停下话头朝着她看过来。 朱景先见了她便笑着叫了一声姨母,又告诉她:“已经跟王先生提过了,王先生说,去浙江看看也好,还说浙江学政是他的故交好友,会写封信交由我带去,若是在浙江呆的时间长,还能请学政大人让我进杭州书院去。” 这是好事,苏付氏的面色缓和下来,很是欣慰的点点头,嗯了一声便道:“这样便好,你的东西我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不知道你要不要带,你自己去瞧瞧,若是缺了什么,便跟叔晨说一声。” 朱景先应是,苏付氏便转过头来看着锦常。 锦常被她看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些发毛。 付夫人向来都是很温柔的,每次见了他都是笑盈盈的,还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呢,他倒退了两步扯开了一抹笑:“付夫人好。” 苏付氏皱着眉头,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算了,这样的事说明白了反而没意思,没什么都要变成有什么了,到时候还是跟朱元说一声,而后让朱元跟楚庭川说一声吧。 锦常被弄得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忽而得罪了苏付氏,正一头雾水,就见方良跟季晨勾肩搭背的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冰碗,不由得便警惕心大起。 怎么方良在这里? 不对,方良若是在这里,那.....那岂不是说,卫敏斋也来了? 怪不得付夫人看自己的眼神这么奇怪呢。 卫指挥使不会是来提亲了吧?! 他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而花厅里的卫敏斋略做了调整,便跟朱元道:“张公公的案子最迟也就是中秋过后便要尘埃落定了,徐公公不会伸手也不能伸手,他这次是在劫难逃,最好的结果或许也是发配岭南,这还是圣上看在他伺候多年的份上,我怀疑徐家是早就已经有了准备,总之你多多上心,不管怎么样,保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见桌上摆着的栀子花上甚至还带着水珠,忽而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了许久,才轻声说:“朱姑娘,白马寺过后,我本来已经决定不再纠缠,可夏天都已经快要过去,我忽然发现,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 朱元疑惑抬头。 她觉得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是不会考虑这件事的,所以她已经算是直接的拒绝了啊。 “我母亲之前一直都跟你说很喜欢你。”卫敏斋轻声说:“甚至跟你姨母提过想要来提亲,或许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可是我仔细想了想,我并没有直接跟你们说过,那就是,其实我也很想我母亲的愿望可以成真。” 朱元怔住了,心跳一时变得剧烈,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个?! 而且竟然还能把这样的话说的这么一本正经。 “我知道你如今没有做好准备,可是我思来想去,觉得我母亲说的有道理,总要再试一试的。”卫敏斋咳嗽了一声,终于把剩下的话说完了:“你不必现在就给我答案,朱姑娘,一切等你从浙江回来再说。” 一百六十七·重要 朱元挑选宅子的时候很用心,所以虽然她的院子不大,可是建筑错落有致,外头的风景也都很别致有趣,长廊上爬满了的葡萄藤在这夏季里被风一吹便送了阵阵的风到身边。 卫敏斋从花厅里出来,下了台阶忽而又站住,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条长廊,眯着眼睛转过了头招呼方良。 方良早就已经准备着了,刚才他跟锦常两个人唇枪舌剑的说了半天,两人都格外看对方不顺眼。 若不是怕苏付氏觉得他别有用心,他差点儿想干脆把锦常给揍一顿。 现在卫敏斋一招呼,方良就哼了一声甩开了锦常,跟在卫敏斋身后跟苏付氏告辞,出了门便急忙问自家指挥使:“大人,你跟朱姑娘说清楚了没有?” 他也算是替自家大人操碎了心了。 卫敏斋没有理会他,上了马便一路打马疾行,方良跟在他屁股后头急的跟什么似地,心里不由得暗恨自家大人少生了个心眼。 哪有这么个年纪了都还未成亲的侯爷啊? 当初老侯爷这个岁数的时候,啧啧啧,孩子都生了。 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可是他很怕侯爷,侯爷既然不理会他,他只能自己在心里想着到时候是不是再跟季晨套套近乎,问清楚锦常那激活最近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卫大夫人已经在家里等了许久了,她前些时候中了暑,所以一直都在将养着,屋子里摆了许多的冰盆,一见了卫敏斋回来便急忙伸手招呼他:“怎么今天还是忙到这样晚?” 自从卫老太太和二房三房被赶回了老家,承恩侯府便清静了许多,家里那些从前依附老太太她们的下人也都跟着回老家的回老家,打发去庄子的打发去庄子了,现在家里因为主子少,倒是少了不少事。 卫大夫人原本便没有真正掌管过家事,刚新婚那阵儿是因为老太太还年轻,自然是长辈做主当家理事,后来更不必说,因为守寡,掌中馈就更不适宜了。 因此她一开始就要管起这么大一个家,其实还是适应了一阵子,才摸出了些门道。 那还是因为卫敏斋聪明,提前将许多麻烦都给她解决了的情况之下。 因此她实在实在迫切的想着要给卫敏斋先娶亲了。 “我等着你吃饭呢,厨上也不知道你今天想吃什么,你怎么耽搁到这样晚?”卫大夫人眼见着卫敏斋还穿着飞鱼服,便有些心疼:“快先去把衣裳给换了吧,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卫敏斋点了点头,这么大热天,他穿着一身这样的衣裳也的确是很不舒服,等到回了房换了衣裳重新过来,才问卫大夫人:“身体好些了吗?您有什么事,便让人去衙门找我就是了,至于厨上也不必等着我回来再做,您做主便是了。” 卫大夫人忍不住叹了一声气。 她拉着卫敏斋摇了摇头:“哪儿只是因为这些事?家里人实在是太少了,只有咱们两个主子,可是伺候的下人有多少?空置的院子和房间又有多少?我前些天一直都在忙着理账,咱们承恩侯府大大小小也是七进的院子,实在是太多了,若是再不娶个儿媳妇回来,我可招架不住。” 她的身体到底不是那么好的。 承恩侯府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把控在老太太和二房三房手里,这次他们把二房三房一并赶回了老家,但是并没有太过为难他们,因此账本上的亏空他们也并没有和老太太她们计较。 这就造成了家里的公账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银子,而家里上上下下奢靡过度的局面。 这些都是老太太她们留下来的烂摊子,要收拾好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 以卫大夫人自己的身体,她是没有这么多精力来做这件事的。 卫敏斋听的出卫大夫人的言外之意,见母亲眼里犹自带着期盼,便笑了笑:“说到底,母亲还是惦记着朱姑娘吧?” 卫大夫人便忍不住笑了:“是啊,你也知道我是真的喜欢朱姑娘,她的脾气正对我的脾气,旁人都说她厉害,我却觉得跟这样的人相处起来不必耍心眼,她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你得罪了她她不会当面容忍背后算计,但是你若是对她好,她却会对你好百倍。这样的小姑娘,新奇又有趣,能撑得起家里又能镇得住后院,实在是太宝贝了。” 卫大夫人还从来没有这样笑逐颜开的时候。 想到朱元来替卫大夫人治病那阵子时卫大夫人的身体都好了许多,卫敏斋也笑了起来,轻声说:“正要跟您说这件事,母亲,我刚刚不是从衙门回来,我去朱家了。” 卫大夫人手里端茶的动作就顿住了,狐疑的看着儿子。 自从白马寺回来之后,儿子就说和朱元没缘分,怎么也不肯去找朱元了,以至于她现在总是旁敲侧击的提醒儿子。 现在儿子是终于开窍了? 屋外蝉鸣鸟叫,风声阵阵,卫敏斋压低了声音,很是坚定的告诉母亲:“我想过了,您说的是,不管怎么说,从前我怎么想,都是自己在心里想的,并不曾跟朱姑娘真正说过自己的心意,所以我这回去真正的告诉了朱姑娘我的心意。” 卫大夫人被绕的有些头晕,看着桌面上摆着的一盆青葡萄,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琢磨出儿子话里头的意思了,才睁圆了眼睛,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儿子向来就是一根大木头,现在竟然开窍了? 而且还不声不响的就去找朱元了。 她咳嗽了一声,总算是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急忙追问卫敏斋:“那.....那朱姑娘怎么说?不对,你是怎么说的?” 卫敏斋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朱姑娘没说,我也没问,我跟她说,不要太快下决定,让她等到从浙江回来再告诉我到底如何决定。” 卫大夫人便怔住了。 亏卫敏斋想的出来,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能说。 一百六十八·障碍 可卫大夫人话到了嘴边又收回去了-----儿子已经很难得了,能做出这个决定去找朱元表明心意,怎么看都已经是做出了极大的努力了。 算了,木头总不能一天就完全开窍。 再说了,卫大夫人总是相信缘分的。 若是朱元跟自家儿子真的有缘分的话,迟早总会在一起的。 她嗯了一声,抓到了儿子话里的重点:“朱姑娘已经决定了什么时候去浙江了?就要动身了?” 这事儿其实卫大夫人一直都知道,只是朱元一直都拖着,想想看大约都拖了这么大半年了,因此她倒没料到朱元这么快就真的要走了。 卫敏斋却知道朱元这回是无论如何要动身的了。 邹家的事情一天不解决,付家就一天一家子的性命都悬在半空,朱元怎么可能放心?再说,现在徐家从困局中脱身,朱元要是还留在京城,那就是活靶子。 等到英国公真的回来了,或许真是要拿朱元祭旗的。 他也真做的出来而且能全身而退。 这个时候,去浙江反而成了一个绝好的躲避的机会。 他嗯了一声,并没有把这些争斗和里面的波云诡谲告诉母亲,想了想只是道:“她一直都是想去看她外祖父的,长到这么大,她还未曾回去过。” 说起这个,卫大夫人便忍不住替朱元觉得心酸。 其实千里迢迢路远不便,此时多有出嫁了的女儿十几年二十几年甚至一生都不曾回娘家的,对很多人来说,远嫁便意味着同娘家真是永别了。 可是到底大部分人总归心里还有念想。 而朱元,她母亲早就已经死了,若不是她自己坚持着走到了现在,她连一个念想都没有,她能撑到如今,代替母亲去见外家,这一路走来简直一步一步都是血脚印。 她低着头轻轻叹息了一声:“是啊,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好事,她的外祖父一定也很想念她跟付夫人了,你替我送一份仪程过去吧。” 总是要表示表示的。 这是她的一份心意。 卫敏斋点头答应下来。 正好厨上的人来问今天晚上准备什么甜点,卫敏斋挑了挑眉,不知道为什么,忽而想到朱元端着的那一碗葡萄冰碗,脱口而出:“葡萄冰碗。” 厨上的妈妈一脸茫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冰碗倒是会做的,但是也就是浇上些红豆绿豆的,葡萄冰碗,上头是放几颗葡萄? 卫大夫人也转头诧异的看着儿子。 卫敏斋这才想到家里的厨子不会做,不由失笑的摇了摇头,正要说罢了,忽然又眼前一亮,站起身来道:“这样,你跟着来,跟我去一趟朱家。” 什么?! 卫大夫人怔住了,儿子是不是傻了? 他不是刚从朱元那里回来的吗?现在又要去朱元那里? 分明是在找借口罢了。 可是就算是找借口,这也是件好事,她咳嗽了一声,笑着对着厨上的妈妈点了点头:“既然侯爷爱吃,那你们便去跟着县主家的厨子学一学罢。” 她笑着摇了摇头,赵嬷嬷等到他出去了,便忍不住跟卫大夫人说:“倒是真的从未见侯爷对哪个姑娘如此上心过,县主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难得您跟她也这样投缘,若是将来真的有缘分成一家人,那便真是太好了。” 卫敏斋再回到朱家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杨玉清跟叔晨伯晨不知道从哪儿回来,正在门房处让人把马牵走,卫敏斋骑马到了跟前先招呼了杨玉清一声。 杨玉清回头见是他,又惊又喜的过来打招呼,知道他是来找朱元的,便将他往里请。 又一面跟卫敏斋解释这趟出去是做什么:“姑娘说让打听打听这一路上要停靠的地方,我们才刚从詹师傅那里回来。” 詹师傅是詹先生,是信王府的长史。 这一次信王也要下扬州办事,行程他是最清楚不过了的。 卫敏斋嗯了一声,便听杨玉清又提起了徐家的事:“听说唐公公在阵前煽动士兵逃跑,妖言惑众霍乱军心,已经被英国公就地斩杀了。” 这是今天在詹师傅那里,听詹师傅提起的。 卫敏斋挑了挑眉。 怪不得英国公能这么顺利的打了胜仗,原来是因为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看破了唐公公的计量,先下手为强,把人给杀了。 是啊,唐公公好歹是个督军,且是代表着宫里,若是他活着,英国公难免会在阵前分心,被拖后腿。 给唐公公安上个祸乱军心的罪名,够唐公公死一百次了。 说起来,这是英国公还不知道京城里是张庆在指使唐公公,可见英国公到底如何杀伐决断,竟然敢冒着得罪徐公公和圣上的风险,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更加替朱元担心了。 这么难对付的老狐狸,只怕不那么容易被搪塞。 杨玉清也知道这件事对自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说着说着语气便沉重了下来,抬头见卫敏斋埋头往前走,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要问问卫敏斋来是为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锦常老大的嗓门响了起来:“杨大哥,你回来啦?!” 他这才看见了院子里头锦常正在那棵榕树底下带着朱景先不知道在做什么,应了一声,心中有些奇怪。 怎么锦常也在这里? 难道信王殿下也来了? 锦常也奇怪,卫敏斋不是之前才刚走,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苏付氏也听见这外头的动静,出来见到他们,便忍不住一怔,等到听说卫敏斋是来问葡萄冰碗怎么做的,又笑了起来:“这个没什么难的,就是法子新奇了些,你等会儿,我让绿衣跟你们回去,教会了你们的厨子再回来便是了。” 锦常半信半疑,实在不相信卫敏斋会是一个为了一个冰碗就这么来回跑的人,狐疑的盯了他一会儿,心中默默地给卫指挥使划上了个敌人的等号。 待会儿要跟自家殿下说一声,卫指挥使根本就是骗子,上次还说什么蒜了,这哪里像是要算了的样子? 一百六十九·怎样 卫敏斋去而复返,苏付氏知道是为了葡萄冰碗来的,还难得的开起了玩笑:“可见元元当真是有先见之明,这葡萄冰碗做成甜点现在拿出去在丰乐楼里头卖,恐怕生意得好上不少。” 丰乐楼的生意其实真的已经很好了。 说起丰乐楼,苏付氏脸上的笑意更加的多了。 朱元当初要打算开一个酒楼的时候,她还不大赞同,总觉得这大酒楼不是说开就能开的,又得要有关系又得要有本钱,听说从前也开了几家,幕后的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可结果呢?结果还不是该倒台的都倒台了,没几家真的撑下来赚了钱的。 剩下的赚了钱的,像是狮子楼那几家,那是因为人家本钱够厚,背后的靠山也稳当。 可没想到临了临了却还是开成了,不仅开成了,现在谁来了京城提起酒楼不知道丰乐楼?谁都知道丰乐楼里头的菜式最多,花样最巧,不仅好吃还多的是玩耍的乐子,谁谈事儿都喜欢往丰乐楼里来。 人果然是要有银子,有了银子才有底气,这才短短半年,丰乐楼已经眼看着开始回本了,苏付氏心情舒畅。 她倒不是担心自己的银子打水漂,因为朱元少了谁也不会少了她的。 她是替朱元姐弟开心,有了这么个大的产业傍身,以后朱元和朱景先两姐弟以后就算是有依靠了,什么都不如银子握在自己手里强。 否则一旦碰上朱正松那种丈夫和婆婆,你自己若是没有银钱傍身,那就只能等着死。 苏付氏已经想的很清楚,朱元出身上虽然没问题,现在救母记也让她很少受旁人指责,可是到底父母亲都不在了,很多挑剔的人家,都嫌弃朱元父母不全,是个不吉利的人。 她总是很替朱元担忧的。 能有丰乐楼这样的产业在身边,不管以后到底嫁什么人家吧,总归是有些底气在。 想到这里,苏付氏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将心思都给收起来,对着卫敏斋笑的很是温和:“元元正在花厅里头,这个方子你还别说,当真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们这些人也就是在外边看看热闹,要说做,实在是做不到她那个味儿的,我带你进去罢。” 又问卫敏斋卫大夫人的身体。 卫敏斋对着苏付氏向来都是很客气的,这个时候就更是如此:“娘亲的身体好了许多,现在还在吃朱姑娘给的方子调养,只是前些天中了暑热,因此一直都在将养着不宜出门,她托我给您赔个不是,没能亲自来给您践行。” 这话怎么说的?苏付氏心中感慨。 说句实话,她之前就是想着若是朱元能跟卫敏斋在一起是件好事。 卫敏斋有能耐有本事又有身份,但是家里并不是那么清静,要不是朱元帮忙,他的日子过的其实也不是那么舒心的。 朱元帮了他们母子的大忙。 而且我没拿走的为人不错。 卫大夫人也难得的很喜欢朱元,在白马寺的时候只差明说要求朱元当儿媳妇了。 他们家唯有卫大夫人和卫敏斋两个柱子,就算是卫皇后是皇后,可是到底是离得远,哪里真的能管得了侄子的家里事? 她神情复杂的看了看卫敏斋,片刻后才道:“那替我多谢你母亲,就说等我回来,一定登门拜访道谢的,请她保养好身体。” 朱元正在花厅里看着季晨和林大厨列出最近的菜品的单子,见他们早就已经按照季节制定了特色菜品,并且各方面都已经考虑的很是清楚,便笑着道:“你们想的已经很周到了,我信得过你们,实在不必这样过来事无巨细的找我。” 林大厨搓了搓手,立即便摇头:“这话怎么说得?姑娘是东家,我们只不过是替东家您做事的,不管什么事儿,你听不听是一回事,我们说不说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还是要说清楚好些的。” 他说的也是实话,不管怎么说,这家店是朱元一手创立起来的,不管是菜品还是人脉,那都是朱元带来的。 虽然朱元一直都说信得过他们,可是越是朱元信得过他们,他们就越是要对得住朱元。 季晨也是这么想,点了点头将账本收起来:“姑娘这回出门,不如还是多带些银票罢?银子若是带的多了容易招人眼,银票方便些,等到了浙江那边再兑换银子就是了。您毕竟是头回去,见面礼便要准备不少,何况到时候还有少爷临时要去杭州书院,这些地方都是要用银子的。” 丰乐楼经营的很不错,赚了许多银子,朱元这个时候就算是要带上个两万的银子走,那也没什么问题。 季晨是怕朱元没了银子去那边受委屈。 毕竟虽然付家是朱元的外家,可是也是十几年没见过的,而且当初付泰来京城的时候,对朱元的态度并不是那么的亲昵。 付庄倒是不错。 可是付庄年纪不大做不了主啊。 付泰当舅舅的都对外甥女不是那么亲近,季晨怕朱元道了付家那边反而被为难。 那可就真是委屈了自家姑娘了。 朱元知道季晨的心思,见季晨担心,有些哭笑不得。 外祖父能够为了母亲就留在浙江,怎么可能会不在乎母亲的孩子们呢? 只是她也知道季晨是一片好心,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就答应了下来,让他们放心。 想了想她又看着林大厨,顿了片刻才对林大厨道:“对了,林大厨,我听说林大哥在做生意?” 说起这个林大厨便忍不住笑了。 自从他开始在丰乐楼里头当大厨之后,芃芃的病好了不说,家里的日子也好过起来了,现在儿子也在外头做些小生意,说是一个月也能赚上个不少银子,这可不是什么小钱了,他现在心里是放了一颗大石。 因此他笑着点点头。 朱元的脸色却复杂起来,见林大厨也觉出了不对看向自己,便轻声说:“我听说,丰乐楼供鸡肉的村子换了,林大厨,不如你回去问问林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一百七十章·蛛丝 林大厨怔住,他知道朱元的为人,朱元就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现在朱元说这样的话,都不必再多解释,他就猜出来了,是儿子出了事。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林大厨的脸色就变了,很是紧张的站了起来:“姑娘,是不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做了什么对不住您的事儿?您放心,但凡是有一点儿,我就把他的腿给打折了,一定不会让他来害咱们!” 在他心里,朱元几乎就是救了他们全家的性命。 现在的日子比他当年锦绣楼做大厨的日子都要好的多,一家人也都体体面面的,去哪儿他都要被人称呼一声大厨,到底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 要是儿子真的跟其他人那样不长眼,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就弄些事儿出来,那别说是朱元出手了,他自己就恨不得把儿子的腿给打断。 朱元料到林大厨会是这个反应,笑着扬手止住了林大厨的话,轻声道:“您放心,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大哥本意也是为了丰乐楼好罢了,或许也是受了有心人的算计,您别担心,这件事我只是跟您说一声,让您心里有个底儿。” 林大厨心里又气又怕。 怎么也没想到儿子竟然会做出换供应的村子的事儿。 这到底是他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撺掇的? 换的东西不对了? 一时之间心里思绪纷乱。 幸好这时候苏付氏在外头掀了帘子进来,笑着打了招呼说是卫敏斋又来了,是来问葡萄冰碗的方子的事儿的。 朱元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卫敏斋竟然又回来了,便对林大厨叮嘱了几句:“您也不要过分苛责林大哥,换了村子没什么,我只是怕他是被有心人利用,这件事我会交给季晨和卫大人帮忙,您不要着急上火。” 怎么能不着急上火? 林大厨心里简直是心急如焚。 到底是儿子弄的什么事儿,他都还不清楚,怎么可能不心急?但是现在朱元这么说,他也只好跟着点头,勉强的扯出一个笑道:“是,听姑娘的,您放心,我一定回去问清楚,绝不会让他做出什么对不住您跟店里的事儿。” 朱元知道他的心思,再安慰了几句,才让他回去。 等到忙完了,一转头便见卫敏斋又进来了,登时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要问方子的话,怎么当时不说,这还多跑了一趟。” 卫敏斋便笑:“厨房不知道做些什么,我忽然想起来,便跟母亲提了提,谁知道倒是引起了母亲的兴致,她也想吃,我便想着既然得空,便干脆过来问一问。” 卫敏斋对卫大夫人向来是很孝敬的,朱元便笑着将早就已经誊录好了的方子给了他一份,又叮嘱道:“只是大夫人的身体不是很好,便是喜欢,也不能贪凉,还是适当的少吃吧。” 卫敏斋答应下来,拿过了方子站定:“我刚才听见了你们说话,虽不是故意的,但是总归也是听见了,怎么了,丰乐楼遇见什么麻烦了吗?” 在卫敏斋跟前,只有说正事的时候,朱元才能放松心情,见卫敏斋说起这件事,她摇了摇头,实话实说的道:“倒也不是,只是......我们做的那道蜀地传来的藤椒鸡,一直都是用的廊坊附近一座村子的农户养殖的鸡,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听说鸡便给换了。我查了查,做主的是厨房里的一个师傅,可这个师傅并没有先问过林大厨......” 这中间,林大厨的儿子和那个师傅受了好处那是肯定的。 朱元并不是在意这些小利。 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不管是哪家的酒楼,采买这一块儿都是极为有油水的位子,朱元是担心这其中另有阴谋,担心人家利用林大厨的儿子来换了材料,之后会生出其他的事端来。 林大厨跟她的关系不错,两人之间一直都算得上是关系融洽,而且林大厨对丰乐楼也很卖力,她不想这种关系有什么意外。 卫敏斋便了然了,他看了朱元一眼,便接过了话头道:“我去查一查吧,到时候告诉季晨。” 他这么主动的开口,朱元原本准备好的求助的那些话都还没来得及开口,怔了怔才道谢。 卫敏斋摆手免了:“不必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既然帮了你的忙,你总归是要给我好处的道谢的,生怕沾了我的光,你放心吧,这个葡萄冰碗的方子,就当是你的谢礼了。至于其他的,我还是那句话,一切都等你从浙江回来再说。” 他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朱元也不好说太多,等到将方子交给了他,又让人送了他出去,才对着上台阶来的苏付氏笑了笑。 苏付氏走了几步上来,先拉住了朱元的手轻声问她:“卫指挥使这来来回回的,意思已经明摆着了...... 从前她总是觉得卫敏斋高高在上,也以为卫大夫人是嫌弃他们,看低朱元,想让朱元做妾,但是现在却不同了。 她看的出来卫敏斋的诚意。 朱元不大想说这些,她现在自己心里也乱的很,顿了顿才拉着苏付氏进了后院,一面轻声跟苏付氏说:“对了姨母,有件事我要提前先跟您说一说......” 苏付氏吓了一跳,见她把话说的这么严肃,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便是咯噔一声。 朱元知道她害怕,可是现在即将要去浙江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是瞒不住的,苏付氏迟早要知道,她早说,姨母便早些能做些准备。 她握住苏付氏的手,轻声将付家之前的事告诉了她。 苏付氏当即便脸色煞白,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叫做婚事没了? 她们这次回去浙江难道不是去给付庄道喜的吗?! 怎么明明说的好好的,现在却忽然出了这样的事?邹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一时都有些坐不住。 朱元握住她的手,见她面色发白,许久才道:“您也别着急,我们这次回去,就是为了这件事,不管怎么说,总归是能有法子的,你别担心。” 一百七十一·来信 苏付氏一下子没站稳,她跟外甥见面的时间不长,相处的时间也很短,但是相比较起多年未见的兄长来,她竟然还跟外甥的感情要更好一些。 付庄是个好孩子,他母亲分明都已经影响到了父亲,让他这个当舅舅的都对她跟朱元有了些隔阂和隐约的瞧不起,可偏偏付庄不会。 不仅不会,而且这个孩子明知道朱元在做很多危险的事,却也从来没有任何的抱怨。 他临走之前还在不断的叮嘱她们要万事小心,等到安定了些就去浙江瞧她们。 怎么现在忽然......就出了这样的事儿? 苏付氏悲从心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家子人总是这么倒霉。 妹妹婚姻不顺,遇人不淑,年纪轻轻的就横死,留下了两个孩子在这世上苦苦挣扎,而她不必说,若不是有元元,她也是迟早要死的,甚至至死都不会被人知道到底受过怎样的委屈。 她还以为不管怎么样,至少老父亲跟哥哥们总归是能有安稳日子过的。 可现在呢? 老天怎么这样不公平,非得要如此折磨他们?! 屋子里一时安静的出奇,连窗外的蝉鸣和蛙鸣也逐渐的低了下去,朱元上前递给她一条手帕,很是温柔的拍了拍姨母的肩膀:“姨母,不要伤心,会好起来的。” 她遇见过的难处比这多的多了,这世上没有什么山难以逾越,只要你舍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而正巧,她是一个为了让身边的人过的好,什么代价包括生命都愿意付出的人。 苏付氏反握住她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小声的啜泣了一阵才好容易忍住了,抽泣着摇头:“我只是替你外祖母伤心,她若是在地下有知,看见一家子人过成这样,也不知道该是如何的死不瞑目。” 而她自从出嫁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了。 朱元蹲下来将头搁在苏付氏膝盖上,偏着头看着姨母,闻着她身上好闻的百合香轻声道:“母亲会陪着外祖母的,外祖母若是泉下有知,也该知道现在咱们大家都在努力的将日子过好,您别担心,邹家姑娘的事,未必就是什么坏事。” 苏付氏摸了摸朱元的头发,心里有些迷惑。 怎么会不是坏事呢?邹姑娘可是正正经经的付家未过门的新媳妇儿啊! 她出了事,不说付庄的未婚妻落在山贼手里了的名声不好听,就说付庄自己,他那么早就已经邹家的姑娘定下了亲事,现在邹姑娘出事,他怎么受得了? 元元这些肯定都知道的啊,怎么还会说这可能不是什么坏事? 苏付氏茫然看着朱元:“元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是不是里头还有其他的关窍?” 她想到了,好似去白马寺之前,杨蔼然就没有再往家里来信了。 她也曾经疑惑过,可朱元说杨蔼然出海去当说客了,所以才一直没有信来,她便也没再往深处想。 毕竟杨蔼然的确早就已经提过,一定要闯出一番名堂来,风风光光的迎娶她。 现在想来,只怕那个时候就已经出事了,怪不得家里竟然这么久都没有再收到浙江那边的消息了。 她垂着眼睛,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是难受。 朱元知道以她的性格肯定免不了担心,怕她胡思乱想,干脆便将之前楚庭川带来的消息也一并告诉了她:“只怕这次邹总督派舅舅去江西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所以为了尽早弄清楚这件事的原委,我们得快些去浙江找外祖父,在此之间,您先不要惊慌,不管听见了什么消息,也都不要债怕,总是会有办法的。” 苏付氏抬头看着她,见她目光坚定神情镇定,心里忽而就镇定了下来。 是啊,她是长辈,她怎么能够一直这样软弱,把什么都推给朱元这个孩子?朱元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孩子啊! 她不能帮忙便也罢了,怎么还能给朱元添麻烦? 她擦干了眼泪,径直道:“元元你说的是,对了,一切都要等到先见了你外祖父再说。” 她说着,简直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浙江,再也顾不得什么,急忙站起来要去收拾东西。 朱元知道她心慌,并没有拦着她,跟着出来吩咐叔晨和伯晨准备准备,不要漏掉什么东西。 叔晨跟伯晨都点头,朱景先也正跟锦常从外头进来,一见了朱元就欢呼了一声跑到朱元跟前,又说了王先生叮嘱的事儿,问朱元什么时候能够出发。 他是没有出过远门的,因此对于去见外祖父这件事很是期待。 还真是个小孩子,想起上一世这个时候的朱景先,朱元眼神幽深,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快了,你锦常大哥没有告诉你吗?” 被点了名的锦常挠了挠头有些尴尬,他最近好像是来的太勤快了。 不过这也没法子。 没瞧见方良也同样来的勤快吗?自家主子不争气,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想尽办法的替主子来打听打听消息啦! 朱景先转头看了锦常一眼,倒是没想那么多,听见朱元这么问,便有些赧然的道:“我忘了,姐姐,我们是先去扬州吗?还是先去杭州找外祖父?” “先去杭州罢。”朱元低声告诉他:“你不是说想去见表哥吗?外祖父麾下有许多猛将,你若是想学骑术和射箭,到时候也会有许多人教你的。” 朱景先欢呼了一声,非常高兴,又转头跟锦常说起这件事,锦常还没来得及说话,院子门便被拍响,不久之后便见杨玉清一阵风似地卷了进来,到了朱元跟前:“姑娘!浙江来信了!” 锦常想了想,才想到浙江是朱元外祖父的地方。 可是不是听说浙江一直都没消息送回来,所以朱元才急着要去浙江的吗? 难道浙江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挑了挑眉。 朱元也诧异了一瞬,才将杨玉清手里的信接过了手,顾不得其他便拆开来看。 杨玉清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一百七十二·天真 天已经黑了,杨玉清是接到了消息之后紧急赶到了丰乐楼那边拿了信的,就是怕浙江那边有什么急事。 原本浙江的消息都是由杨蔼然差人送来,为了防止旁人偷看,寄信的地址都很隐秘,时常都会更换,联络的方式也都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 他已经许久都没有接到过浙江来的信了。 尹吉川向问天都去了浙江和江西,可是结果这两人包括他们带去的人,竟然也一样跟石沉大海似地,没有一点儿消息送回来。 虽然楚庭川之前说过,向问天和尹吉川他们没事,只是因为跟着付泰付庄已经去了江西,所以没能寄信回来,可是到底这么久没消息,怎么可能会不担心呢? 所以今天傍晚在送走了卫敏斋之后收到了消息,他就片刻也没有耽误的出去拿信了。 榕树的枝桠上挂着的几盏灯笼都已经亮了起来,将人的影子拉的格外的长,夏夜里的风还算是凉爽,锦常没忍住咳嗽了一声,见朱元的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不是那么好看,就有些紧张的问:“怎么样了?朱姑娘,没出什么事儿吧?” 出事了。 朱元面上血色尽失,一时甚至没能拿住手里的信。 朱景先就站在她跟前,见姐姐神色不对,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信,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是出了事,努力的镇定了心神,一目十行的将信看完,便也同样忍不住脸色惨白的攥紧了信纸。 杨玉清面色凝重,一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是出事了,急忙问朱元是出了什么事。 朱景先将信纸递给他,担心的拉住朱元的手,不断的安慰姐姐:“姐姐,没事的,没事的,你先不要担心......” 姐姐从来都是最冷静的那个,从来没有这样惊慌失措的时候,朱景先心里很担心,竟然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锦常也急忙凑到了杨玉清跟前,很是担心的先看了朱元姐弟一眼。 怎么回事?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边上的杨玉清没顾得上他,等到看完了信,脸色也顿时就变得煞白,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 边上的众人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直到过了许久,苏付氏已经出来让众人吃饭了,朱元才迅速从震惊和难过中恢复过来,转过头看了姨母一眼,再对着众人点点头说:“一切都等闲吃了饭再说罢。” 这个时候,哪里还吃得下? 杨玉清忍不住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见朱元表情坚定,也知道朱元是不想让苏付氏知道这么早,只好强忍着心里的不安点了点头。 锦常却吃不下,对着朱元告辞:“朱姑娘,殿下找我有事儿,我这就得先回去了,朱姑娘放心,殿下心里都有数,咱们尽量早些赶去,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 锦常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朱景先却半点感觉都没有,只是拉着朱元没有做声。 朱元点头,等到锦常走了,才对着杨玉清等人道:“好了,先进去吃饭。” 大家这顿饭吃的都心不在焉。 可是徐家却难得的一家人聚在了一起。 徐二老爷将已经离开家里许久的徐二少爷给带回家里来了,不仅世子夫人高兴得几乎要晕过去,连徐老太太也难得的放松了心情,难得的对着众人和颜悦色起来。 徐二少爷憔悴了许多,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看起来形销骨立,世子夫人从孩子回来开始就开始哭,等到儿子重新换上了从前的衣裳,看上去袖子空荡荡的,便更是忍不住眼泪了。 不仅如此,徐二少爷在外头呆的久了,回来之后脾气也变得古怪了许多,她在桌上还没说上几句话,徐二少爷便放了碗走了。 原本是为了迎接徐二少爷回来的家宴,可是宴席还没到一半主角就走了,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世子夫人更是坐不住,擦了擦眼泪便要回去先看儿子。 徐老太太皱了皱眉叫住了她,见世子夫人眼泪汪汪的,便道:“他好容易才回来,你便整天哭到晚,叫人家怎么想?人既然回来了,又不会跑了,你别成天做出这幅样子来,让孩子看了心里难受!” 当着徐二老爷和徐二太太的面这么说,显见得老太太是有些不痛快了,世子夫人心里不安,急忙点了点头,又端了杯子去敬徐二老爷,谢他将孩子给带了回来。 好容易等吃完了饭,世子夫人急着要去看孩子,老太太却出声喊住她,打发了伺候的人才皱眉道:“你也太沉不住气!好好的孩子被你哭丧着脸也得给弄的呆了,孩子既然回来了,你多的是时候安慰他,何必哭哭啼啼的闹得他难堪?!” 徐二少爷之后可是要尚主的。 若是真的精气神都毁了,那还有什么资格去尚主? 真是蠢货。 世子夫人被骂的抬不起头来,她心里不安:“母亲,我也是,我也是心疼,看看好好的孩子给折腾成了什么样......这都是朱元闹出来的!若不是朱元,孩子们哪里要受这样的苦?” 人总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 从前最害怕的时候,世子夫人连记恨朱元的心思都生不起来,只想着能脱身,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是了,可是现在一旦真的没事了,她又想着,若不是朱元,这一切也原本就都不会发生。 最该死的就是朱元。 否则这一家子的人受的这些苦,岂不是都白受了一回? “这个不必你说我也知道。”徐老太太阴沉着脸,面上的表情并不好看,冷笑了一声便道:“她也没几天舒坦日子好过了,你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好好照顾好小二,让他养好身子,也多派些人跟着他,总得把孩子的问题给解决了,否则的话,你就算是杀了朱元又有什么意思?” 世子夫人听出徐老太太的言外之意,擦着眼泪委屈的应是,徐老太太没空管她,听见外头徐管家求见,便看了世子夫人一眼。 一百七十三·段位 世子夫人心里还心慌的厉害,她看着徐二少爷的样子心里便不好受,简直跟过去的孩子判若两人了,而后紧跟着又被老太太一通训斥,她心里便更是难受,正好现在徐管家来了,她在心里松了口气,见老太太朝自己看过来,便勉强笑了笑跟老太太告辞:“那母亲,我就不耽误您听徐管家回话了,先出去看看小二。” 徐老太太面色沉沉的点了点头,见世子夫人匆匆忙忙的出去,差点儿在门槛处绊了一跤,被丫头扶着才站稳了,心里便不由得皱眉。 大家氏族什么都讲究一个气势和体面,遇事不慌,可是今年以来,她们家这点体面算是全无了。 向来做的还算不错的世子夫人如今瞧着也越发的不像样,成天慌慌张张的,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早知道世子夫人如此不经用,当初这门亲事,实际上的确是该好好再考虑考虑。 现在比起来,花了不少精力才调教好的世子夫人竟然看着还不如庶出的徐二老爷娶的媳妇儿,至少人家那两夫妻最近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能沉得住气,没见他们这么惊慌失措过。 她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也是想岔了,媳妇儿在家里这么多年了,也算得上是没犯过大错,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等到徐管家进来,老太太便已经恢复了面色,问他:“什么事这么急着进来?” 徐管家弯着腰双手捧过一封信交给老太太,面上带着恭敬的回话:“老太太,这是咱们国公爷送回来的家书。” 什么?! 徐老太太立即来了精神,精神一震的对着身边的郑妈妈使了个眼色。 郑妈妈会意,立即上前接过了徐管家手里的信。 徐老太太一面接过,一面还不忘看着徐管家:“什么时候收到的?是谁送回来的?人如今安置在哪里?” 徐管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一的都答了:“是王青峰送回来的,今天傍晚才收到,是跟军报前后脚到的,王青峰已经就在府里,怕您到时候召见,我让人带他下去吃饭了。” 安排的不错,徐老太太点点头,打开信看了一遍,脸上便逐渐的有了笑意。 好,好啊。 她难得的放松了心情,脸上的笑意也变得比寻常要深得多了,笑着跟徐管家道:“好,让他吃了饭便过来见我。” 徐管家急忙应是,恭敬的立在一边,又跟老太太说:“王青峰说,老太爷有一批东西送回来,正在后头,他是提前来报信的,那些东西,老太爷说要安置在别庄,而后再做打算,您看......” 这个老太太便更知道了。 哪个打仗的武官没财发? 每每只要在战场上活得下来的那些将领们,得到的回报都是可观的,因为不少武官就是趁着这个时候发达的。 英国公虽然是国公,但是这个老惯例当然也不会故意假装清高,所以国公府的家底向来都是很厚的。 提起这个,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愈发的真切。 所以说,范家以为自己跟着朱元和楚庭川就能高枕无忧了,以为他们英国公府真的就会这么被一踩到底,真是天真。 他们这种人家,哪里是朱元那种蝼蚁可以轻易撼动的,他们以为来一招祸水东引,就能利用张庆的势力把他们英国公府给坑了...... 想到最近家里出的这些事每一件都跟朱元有关,而范家竟然一反常态,胳膊肘往外拐,弄得英国公府里外不是人,也让她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名声一朝毁灭,饶是老太太已经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还是忍不住觉得生气。 好在老爷子总是棋高一着。 她点了点头,便挑眉道:“还是按照老爷子从前的安排吧,你到时候亲自出城去接,将东西给安置好,别经别人的手。” 徐管家办事,徐老太太向来是放心的,知道他对老太爷忠心耿耿。 徐管家应了是,又说起了徐二少爷的事:“您让我去请大夫,倒是听说江南一带有个极为楚鸣的老大夫,听闻他本事大,走到哪儿都被人称为神医......只是他脾气不好,且发誓不再入京城,只怕要请到他不是那么容易。” 今天徐老太太训斥世子夫人,其实也是因为徐二少爷的确是看着不大号的缘故,她作为祖母的,怎么会看不出来,徐二少爷不仅身体肉眼可见的差了下去,连带着精神都不大好了,木木呆呆的,像是受了什么打击变得傻了。 这样子怎么去尚主? 世子夫人还只知道哭,徐老太太心里恼火,自然便觉得世子夫人扛不住事儿,也怕到时候答应孙多的事情出什么差错,因此早就已经吩咐了徐管家去遍访名医。 其实若不是跟朱元的关系闹的僵,朱元就是现成的大夫。 可现在徐家怎么可能会让朱元诊治?徐老太太听见徐管家这么说,注意力被拉了回来,皱眉问:“当真这么厉害?若真是有这个本事,怎么不来京城?朱元有些本事,都死活要来京城施展施展本事。” 她就不信真有这个医术的,会甘愿一辈子默默无闻,当初太后头风病在天下遍寻名医的时候,也只出了个朱元是真的揭了榜还医好了太后的。 徐管家找的这个,别是个骗子罢? 知道徐老太太的担心,徐管家急忙摇头:“老太太放心,此人在江南一带名声极响,听说还曾经在义乌治好过不少得了鼠疫的士兵,因此名声大振,当地人都管他叫活菩萨,我是想着,若是他实在不肯来京城,或许能将公子送出去,只要能治得好,总归是好的,您说是不是?” 当真这么灵验? 徐老太太眉头紧皱,一时没有说话。 她当然是希望孙子能够治得好,至少也要跟从前差不多,否则的话,人家公主怎么看得上他? 可是眼下家里这个情形,谁能带着孙子出去? 她不放心。 过了许久,她才斟酌着道:“先别忙着说这个,我写封信,问问老太爷的意思。” 一百七十四·奔丧 她总得先问问老爷子的意思。 老爷子人远在云南,如今还在镇守当地,等着朝廷派兵部的人下去处置后续事宜,可是虽然人在云南,信里他对于京城发生的事情却很清楚。 徐老太太如今才知道老爷子早就在离开京城之前便已经安排好了,不会让国公府陷入绝境,她想起这些,心里如同是吃了一颗镇心丸,对徐管家叮嘱说:“不能请宫里的太医,先请老先生来瞧瞧吧。” 老先生是当初跟着国公上战场的军医,他跟着国公很多年了,现在因为年纪太老了,因此一直在家中休养,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医术,一直跟着国公。 让老先生来,一是老先生的医术好,二是因为老先生好歹是自己人,就算是徐二少爷的情况一直都不是很好,也不容易被传出去。 徐管家应是,正准备出去,外头的郑妈妈就隔着帘子禀报说是王青峰来了。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立即让人去请进来,等到王青峰进来磕了头,便语气温和的让他起来:“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老太爷可还好?” 王青峰磕了个头恭敬的回她的话:“老太爷身体很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他知道您在家里受了惊吓,说是辛苦您了,您放心,老太爷说其他的事都不用您担心了,他会出手解决的,让您好好休养身体,等着他回来。为老太爷跟徐家办事,小的不敢说辛苦。” 徐老太太就有些感慨。 家里果然还是缺不了男人。 老太爷就是家里的主心骨。 相比起来,儿子就还是差了些。 想到还在诏狱里头待着的儿子,老太太心里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难受,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才恢复了和善,轻声道:“我知道了,你这次回来,先回去见见你媳妇儿老娘,休息两天再动身回去。”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徐老太太便对着徐管家点了点头,让他送王青峰出去,自己喝了杯茶,缓缓地扶着郑妈妈的手,去了徐二少爷的院子。 可一进门,便听见徐二少爷正在跟母亲争执。 她挑了挑眉,加快了脚步进了内堂,见世子夫人坐在椅子上神情激动,而徐二少爷也闹的脸红脖子粗的,便沉声喝住了他们,问世子夫人:“怎么回事?!” 明知道儿子身体不是很好,精神也变得不好,世子夫人这个当娘的,怎么还跟儿子吵起来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见了老太太过来,世子夫人急忙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红着眼眶站了起来行礼问安。 徐二少爷也抿着唇,神情木然的跟着上来。 徐老太太挥手免了,皱着眉头越过他们母子在上首坐下,点了名问世子夫人:“说儿子回来了,受了许多苦,要好好对他的是你,现在儿子回来了,闹的他一回来便这样的也是你,说说吧,怎么回事?” 世子夫人眼眶红红的,既愤怒又委屈:“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让他明天跟着先生们出去走走,若是不舒服,去他外祖父家里待一阵子,他就说我让他出去丢人,说都怪我们,非得算计别人,才会招致报应......” 世子夫人是真的伤心了。 说到底家里的事情其实她做不了主,做主的都是老太爷老太太和世子,儿子竟然怪到她头上来,实在是没有道理。 她哭哭啼啼的,老太太气的头痛,伸手止住她,使了个眼色,郑妈妈便也跟着退下去了,屋子里顿时只留下了世子夫人三个人。 等到人都散的干净了,老太太抬头看了徐二少爷一眼,沉声道:“鸿昌,你这趟回来,似乎变了许多,我不管你到底想的什么,可你总归是徐家的子孙,你读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谁让你这样跟你母亲说话?你就是这样孝顺你母亲?” 徐二少爷目光发直的站在一边,头也不抬。 世子夫人心里就更加难受。 儿子从回来开始就是这样,一副对家里人爱答不理的样子,她这回专程跟过来,想跟儿子谈谈心,儿子也是一直都不配合。 这实在是让她太伤心了。 他不说话,徐老太太的面色沉了沉,正想出声呵斥,徐二少爷就忽然弯腰剧烈的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摔倒在地上。 大家顿时都吓了一跳。 世子夫人尖叫了一声便扑了上去,徐老太太也右眼皮都跳起来了,立即便扬声喊了人进来,让人去请大夫。 好容易忙活完了,老太太跟世子夫人都已经身心俱疲,两人却还是坚持着等到老先生出来,急忙问他:“怎么样了?” 老先生神情为难的摇头:“老太太,世子夫人,老朽不敢撒谎,二少爷他曾经落水,吸入了过多冷气,肺腑有所损伤,加上后来保养不好,操心劳累,往后或许.......若是不善加保养,怕是要出大事。” 这是自己家的大夫,因此并不跟外头的大夫或是太医那样说话不尽不实,遮遮掩掩,他一来便说了真话,见世子夫人和徐老太太都神情凝重,摸着胡子摇头:“他如今身子已经如同是被掏空了,我不敢随便用药,否则怕是公子受不住药性,反而出事......” 这么严重? 世子夫人一时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竟然在外头吃了这么多苦...... 老太太也沉沉的呼出了一口气,很是头痛的问老大夫:“那你意思是......” “最好是先请个太医来。”老先生收起药箱,神情沉重:“公子沉疴多时,又未妥善保养,刚才我观他还有咳血的症状......” 不是普通的大夫能够插手的。 老太太哼了一声,紧紧地握住了椅子把手,面色顿时有些狰狞。 老爷子做的真是太对了! 造成这一切的人就是朱元,一定要朱元她们付出应得的代价。 朱元还想去浙江探亲? 她怕是只能去浙江奔丧了! 徐老太太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想到了这些才总算是勉强稳住了情绪,对着世子夫人道:“别再哭了,叫人去请王供奉。” 一百七十三·段位 世子夫人心里还心慌的厉害,她看着徐二少爷的样子心里便不好受,简直跟过去的孩子判若两人了,而后紧跟着又被老太太一通训斥,她心里便更是难受,正好现在徐管家来了,她在心里松了口气,见老太太朝自己看过来,便勉强笑了笑跟老太太告辞:“那母亲,我就不耽误您听徐管家回话了,先出去看看小二。” 徐老太太面色沉沉的点了点头,见世子夫人匆匆忙忙的出去,差点儿在门槛处绊了一跤,被丫头扶着才站稳了,心里便不由得皱眉。 大家氏族什么都讲究一个气势和体面,遇事不慌,可是今年以来,她们家这点体面算是全无了。 向来做的还算不错的世子夫人如今瞧着也越发的不像样,成天慌慌张张的,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早知道世子夫人如此不经用,当初这门亲事,实际上的确是该好好再考虑考虑。 现在比起来,花了不少精力才调教好的世子夫人竟然看着还不如庶出的徐二老爷娶的媳妇儿,至少人家那两夫妻最近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能沉得住气,没见他们这么惊慌失措过。 她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也是想岔了,媳妇儿在家里这么多年了,也算得上是没犯过大错,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等到徐管家进来,老太太便已经恢复了面色,问他:“什么事这么急着进来?” 徐管家弯着腰双手捧过一封信交给老太太,面上带着恭敬的回话:“老太太,这是咱们国公爷送回来的家书。” 什么?! 徐老太太立即来了精神,精神一震的对着身边的郑妈妈使了个眼色。 郑妈妈会意,立即上前接过了徐管家手里的信。 徐老太太一面接过,一面还不忘看着徐管家:“什么时候收到的?是谁送回来的?人如今安置在哪里?” 徐管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一的都答了:“是王青峰送回来的,今天傍晚才收到,是跟军报前后脚到的,王青峰已经就在府里,怕您到时候召见,我让人带他下去吃饭了。” 安排的不错,徐老太太点点头,打开信看了一遍,脸上便逐渐的有了笑意。 好,好啊。 她难得的放松了心情,脸上的笑意也变得比寻常要深得多了,笑着跟徐管家道:“好,让他吃了饭便过来见我。” 徐管家急忙应是,恭敬的立在一边,又跟老太太说:“王青峰说,老太爷有一批东西送回来,正在后头,他是提前来报信的,那些东西,老太爷说要安置在别庄,而后再做打算,您看......” 这个老太太便更知道了。 哪个打仗的武官没财发? 每每只要在战场上活得下来的那些将领们,得到的回报都是可观的,因为不少武官就是趁着这个时候发达的。 英国公虽然是国公,但是这个老惯例当然也不会故意假装清高,所以国公府的家底向来都是很厚的。 提起这个,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愈发的真切。 所以说,范家以为自己跟着朱元和楚庭川就能高枕无忧了,以为他们英国公府真的就会这么被一踩到底,真是天真。 他们这种人家,哪里是朱元那种蝼蚁可以轻易撼动的,他们以为来一招祸水东引,就能利用张庆的势力把他们英国公府给坑了...... 想到最近家里出的这些事每一件都跟朱元有关,而范家竟然一反常态,胳膊肘往外拐,弄得英国公府里外不是人,也让她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名声一朝毁灭,饶是老太太已经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还是忍不住觉得生气。 好在老爷子总是棋高一着。 她点了点头,便挑眉道:“还是按照老爷子从前的安排吧,你到时候亲自出城去接,将东西给安置好,别经别人的手。” 徐管家办事,徐老太太向来是放心的,知道他对老太爷忠心耿耿。 徐管家应了是,又说起了徐二少爷的事:“您让我去请大夫,倒是听说江南一带有个极为楚鸣的老大夫,听闻他本事大,走到哪儿都被人称为神医......只是他脾气不好,且发誓不再入京城,只怕要请到他不是那么容易。” 今天徐老太太训斥世子夫人,其实也是因为徐二少爷的确是看着不大号的缘故,她作为祖母的,怎么会看不出来,徐二少爷不仅身体肉眼可见的差了下去,连带着精神都不大好了,木木呆呆的,像是受了什么打击变得傻了。 这样子怎么去尚主? 世子夫人还只知道哭,徐老太太心里恼火,自然便觉得世子夫人扛不住事儿,也怕到时候答应孙多的事情出什么差错,因此早就已经吩咐了徐管家去遍访名医。 其实若不是跟朱元的关系闹的僵,朱元就是现成的大夫。 可现在徐家怎么可能会让朱元诊治?徐老太太听见徐管家这么说,注意力被拉了回来,皱眉问:“当真这么厉害?若真是有这个本事,怎么不来京城?朱元有些本事,都死活要来京城施展施展本事。” 她就不信真有这个医术的,会甘愿一辈子默默无闻,当初太后头风病在天下遍寻名医的时候,也只出了个朱元是真的揭了榜还医好了太后的。 徐管家找的这个,别是个骗子罢? 知道徐老太太的担心,徐管家急忙摇头:“老太太放心,此人在江南一带名声极响,听说还曾经在义乌治好过不少得了鼠疫的士兵,因此名声大振,当地人都管他叫活菩萨,我是想着,若是他实在不肯来京城,或许能将公子送出去,只要能治得好,总归是好的,您说是不是?” 当真这么灵验? 徐老太太眉头紧皱,一时没有说话。 她当然是希望孙子能够治得好,至少也要跟从前差不多,否则的话,人家公主怎么看得上他? 可是眼下家里这个情形,谁能带着孙子出去? 她不放心。 过了许久,她才斟酌着道:“先别忙着说这个,我写封信,问问老太爷的意思。” 一百七十四·奔丧 她总得先问问老爷子的意思。 老爷子人远在云南,如今还在镇守当地,等着朝廷派兵部的人下去处置后续事宜,可是虽然人在云南,信里他对于京城发生的事情却很清楚。 徐老太太如今才知道老爷子早就在离开京城之前便已经安排好了,不会让国公府陷入绝境,她想起这些,心里如同是吃了一颗镇心丸,对徐管家叮嘱说:“不能请宫里的太医,先请老先生来瞧瞧吧。” 老先生是当初跟着国公上战场的军医,他跟着国公很多年了,现在因为年纪太老了,因此一直在家中休养,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医术,一直跟着国公。 让老先生来,一是老先生的医术好,二是因为老先生好歹是自己人,就算是徐二少爷的情况一直都不是很好,也不容易被传出去。 徐管家应是,正准备出去,外头的郑妈妈就隔着帘子禀报说是王青峰来了。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立即让人去请进来,等到王青峰进来磕了头,便语气温和的让他起来:“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老太爷可还好?” 王青峰磕了个头恭敬的回她的话:“老太爷身体很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他知道您在家里受了惊吓,说是辛苦您了,您放心,老太爷说其他的事都不用您担心了,他会出手解决的,让您好好休养身体,等着他回来。为老太爷跟徐家办事,小的不敢说辛苦。” 徐老太太就有些感慨。 家里果然还是缺不了男人。 老太爷就是家里的主心骨。 相比起来,儿子就还是差了些。 想到还在诏狱里头待着的儿子,老太太心里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难受,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才恢复了和善,轻声道:“我知道了,你这次回来,先回去见见你媳妇儿老娘,休息两天再动身回去。”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徐老太太便对着徐管家点了点头,让他送王青峰出去,自己喝了杯茶,缓缓地扶着郑妈妈的手,去了徐二少爷的院子。 可一进门,便听见徐二少爷正在跟母亲争执。 她挑了挑眉,加快了脚步进了内堂,见世子夫人坐在椅子上神情激动,而徐二少爷也闹的脸红脖子粗的,便沉声喝住了他们,问世子夫人:“怎么回事?!” 明知道儿子身体不是很好,精神也变得不好,世子夫人这个当娘的,怎么还跟儿子吵起来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见了老太太过来,世子夫人急忙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红着眼眶站了起来行礼问安。 徐二少爷也抿着唇,神情木然的跟着上来。 徐老太太挥手免了,皱着眉头越过他们母子在上首坐下,点了名问世子夫人:“说儿子回来了,受了许多苦,要好好对他的是你,现在儿子回来了,闹的他一回来便这样的也是你,说说吧,怎么回事?” 世子夫人眼眶红红的,既愤怒又委屈:“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让他明天跟着先生们出去走走,若是不舒服,去他外祖父家里待一阵子,他就说我让他出去丢人,说都怪我们,非得算计别人,才会招致报应......” 世子夫人是真的伤心了。 说到底家里的事情其实她做不了主,做主的都是老太爷老太太和世子,儿子竟然怪到她头上来,实在是没有道理。 她哭哭啼啼的,老太太气的头痛,伸手止住她,使了个眼色,郑妈妈便也跟着退下去了,屋子里顿时只留下了世子夫人三个人。 等到人都散的干净了,老太太抬头看了徐二少爷一眼,沉声道:“鸿昌,你这趟回来,似乎变了许多,我不管你到底想的什么,可你总归是徐家的子孙,你读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谁让你这样跟你母亲说话?你就是这样孝顺你母亲?” 徐二少爷目光发直的站在一边,头也不抬。 世子夫人心里就更加难受。 儿子从回来开始就是这样,一副对家里人爱答不理的样子,她这回专程跟过来,想跟儿子谈谈心,儿子也是一直都不配合。 这实在是让她太伤心了。 他不说话,徐老太太的面色沉了沉,正想出声呵斥,徐二少爷就忽然弯腰剧烈的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摔倒在地上。 大家顿时都吓了一跳。 世子夫人尖叫了一声便扑了上去,徐老太太也右眼皮都跳起来了,立即便扬声喊了人进来,让人去请大夫。 好容易忙活完了,老太太跟世子夫人都已经身心俱疲,两人却还是坚持着等到老先生出来,急忙问他:“怎么样了?” 老先生神情为难的摇头:“老太太,世子夫人,老朽不敢撒谎,二少爷他曾经落水,吸入了过多冷气,肺腑有所损伤,加上后来保养不好,操心劳累,往后或许.......若是不善加保养,怕是要出大事。” 这是自己家的大夫,因此并不跟外头的大夫或是太医那样说话不尽不实,遮遮掩掩,他一来便说了真话,见世子夫人和徐老太太都神情凝重,摸着胡子摇头:“他如今身子已经如同是被掏空了,我不敢随便用药,否则怕是公子受不住药性,反而出事......” 这么严重? 世子夫人一时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竟然在外头吃了这么多苦...... 老太太也沉沉的呼出了一口气,很是头痛的问老大夫:“那你意思是......” “最好是先请个太医来。”老先生收起药箱,神情沉重:“公子沉疴多时,又未妥善保养,刚才我观他还有咳血的症状......” 不是普通的大夫能够插手的。 老太太哼了一声,紧紧地握住了椅子把手,面色顿时有些狰狞。 老爷子做的真是太对了! 造成这一切的人就是朱元,一定要朱元她们付出应得的代价。 朱元还想去浙江探亲? 她怕是只能去浙江奔丧了! 徐老太太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想到了这些才总算是勉强稳住了情绪,对着世子夫人道:“别再哭了,叫人去请王供奉。” 一百七十五·复仇 屋子里的气氛一度很沉闷,只剩下了世子夫人偶尔的低声啜泣声。 王供奉在半个时辰之后赶到,在里头呆了一阵便神情凝重的出来,在徐二老爷的引导下去了隔壁间。 世子夫人立即便站了起来,也顾不得婆母会训斥自己失态了,急忙追问:“供奉,怎么样?我儿子他怎么样了?” 徐老太太也难得的没有打断她,顺着她的话问起了情况。 王供奉的说词还是跟自家的那个大夫差不多,只是王供奉还有些法子:“我先开了些安神固本的方子,看看二少爷吃着情形如何罢,只是二少爷这个病已经落下了病根,若是......若是吃着没什么用,又没有好的方子,只怕二少爷往后情况堪忧啊。” 也就是说,恐怕不是长命之相。 世子夫人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连太医都这么说了,那儿子真的病的很重了。 都怪贺二! 都怪那个该死的贪心的贺二,要不是她故意掉进水里来陷害儿子,儿子也不至于跳下去救人,在冬日里落下了一身的病,后来又因为贺二的纠缠而病上加病。 也怪朱元。 世子夫人顾不得其他的,等到徐二老爷按照老太太的指示出去送走王供奉了,就一把攥住了老太太的手,泣不成声:“老太太!老太太,这一切都是朱元跟贺二害的,您一定要帮小二做主啊!” 贺二已经得到了该有的报应,但是朱元,这个死丫头,她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老太太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孙子弄成这样,总不是什么好事,再说小二还要去求娶公主的,这个样子,岂不是废了? 她目光阴鸷而不耐的瞥了世子夫人一眼,沉声道:“你急什么?你还担心我们会向着外人不成?我们又不是老糊涂了!” 世子夫人安静不下来,里头传来儿子痛苦而克制的吼叫声,她心里简直心疼的要命,死死的咬着唇,直到嘴里都已经有了血腥味,才感觉到痛,呜呜咽咽的掩住了脸。 家里好不容易才终于有了些活泛气儿,可是转眼就因为徐二少爷的归来而彻底的又变得坏了,徐二太太啧了一声,等到丈夫回来,便急忙站起身来去接过了他的衣裳,一面问道:“怎么样了?小二没事吧?” 徐二老爷点了点头:“王供奉来过了,开过了药,小二闹了一阵,吃过了药总算是睡着了,现在老太太跟大嫂正在看着他,我便先回来了。” 徐二太太心疼的叹了一声:“你从廊坊把人带回来,到现在还没停下过脚,肯定是累坏了,先歇歇吧,他没事便好了,否则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还怕老太太和大嫂怪到你头上。” 她对于徐老太太和世子夫人的不满已经到了顶点。 她看着丈夫,哼了一声就紧跟着道:“还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 徐二太太是在担心。 他们走到现在,日子好过了不少,全都是因为朱元帮的忙。 就连徐二的去向,也是朱元告诉他们的,让他们以后有需要的时候拿这个去跟老太太邀功。 可是朱元跟徐家的关系势成水火,尤其是现在英国公即将回来,他们到底是徐家的人,难道真的帮着徐家去对付朱元吗? 可不对付朱元,那难道要跟自己老爹对着干? 她握住了丈夫的手,心神不宁的道:“我最近总是心跳个不停,怕是会有大事要发生,老太太的性格你也知道,她怎么甘心被朱姑娘耍弄成这样?还有大嫂,她一定要把小二的事归咎于朱姑娘的,但是朱姑娘帮了我们那么多,难道我们就真的眼睁睁的看着朱姑娘出事吗?” 徐二老爷抿着唇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他才握了握妻子的手,低声道:“老太太跟大嫂倒是没什么,她们斗不过朱姑娘的,倒是......倒是父亲......” 父亲? 徐二太太震惊的看了丈夫一眼:“你是说,父亲他......” 徐二老爷面色不大好的坐在了椅子上,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今天从外头去请了王供奉回来,便发现了王叔回来了。” 王叔? 徐二太太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丈夫嘴里的王叔是谁,自然是从小当丈夫骑射师傅的王青峰了。 王青峰当初教导世子和丈夫他们功夫,因此很受丈夫的敬重,连世子也对他另眼相看,很是尊重。 只是他已经跟着国公出征了,怎么提前回来了? 徐二太太困惑的看着丈夫,试探着问:“王叔他是回来......报信的?” 应当是公公也知道家里最近出了许多事,所以提前派人回来问一问,怕家里会撑不住吧? 现在公公在云南那边腾出手来了,也肯定会派人回来的。 徐二老爷点了点头:“我碰见了王叔,可王叔支支吾吾的,只是敷衍我,可我看王叔不仅只是回来送信罢了,我亲耳听见王叔去见老太太的时候,提到过朱姑娘的名字,这件事怕是跟朱姑娘有关,我想着,朱姑娘到底帮了我们许多,再说,我们跟朱姑娘之间关系这么复杂,朱姑娘要是真的出了事,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老太太一旦知道他们跟朱元曾经合谋,出卖过徐家去朱家偷账本的消息,一定会恨不得杀了他们的。 他们二房又不是老太太亲生的,老太太本来就对他们不怎么样。 徐二太太也跟着赞同:“你说的是,反正里外不是人了,论起来,朱姑娘对我们是真的不错,小三儿的事总是梗在我心里的一根刺,家里这么对小三儿,以后有必要了,就会这么对我们......” 徐家荣光了又怎么样? 国公不重视这个不讨喜的庶出的儿子,老太太如何磋磨他们他都不管,世子也不是友爱手足的人,他们怎么为家里都没什么用处。 说起来,他们真正日子好过了,还是从认识了朱元,跟朱元关系好起来了开始。 她催促徐二老爷:“你看看什么时候方便,去告诉朱姑娘一声。” 一百七十六·贵宾 徐二老爷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时间。 最近家里的事情很多,徐二少爷的病要治,徐游又进了宫,世子夫人成天忙的脚不沾地,而他因为替家里办了几件事,现在已经有了些自由,因此他很快就找了个机会,去了丰乐楼见季晨。 季晨却不在丰乐楼,徐二老爷眉头紧皱。 他一开始是联系尹吉川,后来变成了向问天,再后来就变成了季晨。 可现在季晨不在丰乐楼里,难道他要去朱家? 他正纠结,便看见了林大厨,不由得眼前一亮,跟小二说了几句话,林大厨不一时便到了他的包间。 徐二老爷便问他季晨的去向。 说起这个,林大厨的脸色就变得有些为难,他叹了声气:“我们掌柜的这几天都不在,您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 徐二老爷倒是知道林大厨也算的上是朱元很重视的自己人了,可是朱元并没有让他跟林大厨接触过,所以他拿不准,思来想去,只是胡乱的摇了摇头,便起身走了。 等到不知不觉到了朱家附近,徐二老爷才站住脚,便看见了穿着飞鱼服的卫敏斋,不由得便下意识往边上躲了躲。 虽然他跟卫敏斋并没什么过节,且跟朱元关系不错,可是到底锦衣卫恶名在外,他忍不住见了锦衣卫便害怕。 只是不知道都这个时候了,卫敏斋怎么会来朱家? 卫敏斋是来探听消息的,原本朱元是打算跟楚庭川一道出门,但是他现在接到消息,朱元要马上赶往浙江。 这太奇怪了,卫大夫人心里不安,催促他来问问到底是什么缘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们能不能帮得上忙。 他心里也的确是很担心朱元,很不放心,因此一下了衙,便紧急赶来了。 才进了朱家的门,卫敏斋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方良跟在他的身后,也忍不住惊了一跳:“怎么回事?难道朱姑娘是打算连夜出城吗?为什么东西都已经打包好了?” 他眼尖,一眼看见了正在廊下不知道跟人说些什么的季晨,扬声喊了一声,便见季晨跑了过来,急忙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忽然决定不跟殿下一同走了?” 其实说起来的话,这件事对于卫敏斋来说是一件好事。 因为楚庭川对朱姑娘也很有意思,而且对朱姑娘很是关心,虽然现在朱姑娘看起来不管是对楚庭川还是对自己指挥使都是淡淡的,但是毕竟老话也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嘛,谁知道要是楚庭川这次跟着朱元下扬州去,朱元会不会就在这其中跟殿下相处出感情来? 季晨的脸色却很差,甚至见了卫敏斋都少了平时的恭敬,只是行了礼便道:“临时出了些事,姑娘等不得殿下一同去了,明天一早姑娘就会出发。” 出了些事? 什么事这么着急? 卫敏斋有些担心:“我能不能见见她?她人呢?” 季晨叹了口气:“姑娘之前就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去哪儿了,到现在还没回来,现在夫人也担心的直哭,我们都在等着姑娘。” 卫敏斋便更担心了。 方良就忍不住,径直皱眉道:“你就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朱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所出来或许我们还能帮得上忙呢。” 季晨犹豫了一瞬,才咳嗽着道:“江西传来消息,我们舅老爷被土匪埋伏,如今生死不知,表少爷受了重伤,现在还危在旦夕。” 什么!? 方良张了张嘴,他是知道付泰付庄的,当初在京城的时候大家都认识了,也因此他是知道的,付庄的武功很不错。 怎么会父子俩都陷在了土匪手里? 他急急地追问:“不会吧,那岂不是,岂不是说......” 他也听说过,付庄付泰是被借调去了江西帮忙剿匪的,既然这么惨,那是不是就是说,他们是...... 季晨的脸色就更差了,沉着脸点了点头:“是,现在浙江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江西那边觉得是我们舅老爷和表少爷办事不利,遇事急进,所以才遭到了埋伏,要弹劾他们。”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方良啧了一声,皱起眉头摇头。 难怪朱姑娘急着要走了,出了这样的事,一个不小心,就是付家两父子都死了,而且还得落下了罪名。 真是挺惨的。 卫敏斋也是如此,他面色很是难看,对季晨点了点头便道:“我进去花厅等等朱姑娘吧。” 季晨应了一声,带着他们进了花厅,又去吩咐人上茶。 没过一会儿,朱元终于回来,季晨便松了口气急忙迎上去:“姑娘,您回来了,没事了吧?” 朱元摇了摇头,神情有些疲倦,问季晨苏付氏和朱景先的情况。 季晨便如实说了:“夫人担忧得吃不下饭,已经哭了许久了,绿衣跟水鹤都陪着她,今天范夫人也派人来过了,说是刚好已经送了范家姑娘出城,顺便过来送些仪程,夫人不便出面,我便谢过了范夫人的好意,送了些点心回礼,还有少爷,他倒是没什么事,一天都没出门,刚才卫指挥使来了,正在里头等着,我看卫指挥使似乎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我说了舅老爷和表少爷的事......” 这些事原本也是瞒不过卫敏斋的,以锦衣卫的情报网,他们很快就会知道。 朱元点了点头,对季晨道:“明天一早我就动身,我走了以后,家里的事和店里的事,都要靠你了,你多多上心,若是有什么事,便去找陈家或是王家的人,他们都会帮忙的。” 季晨还未见过朱元这样心情沉重的时候,心里也跟着难过,急忙点头让她放心,末了就道:“姑娘你也别太着急了,这件事一定会有法子的,舅老爷跟表少爷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但是他们也都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那帮土匪不管是被人指使还是自己抓了人,怎么可能会放过付泰? 付庄现在就已经身受重伤危在旦夕了,付泰的处境就更不必想就知道了。 一百七十七·强势 方良在背后就睁大了眼睛,一时有些惊愕。 朱姑娘家里也太邪门儿了吧? 一般人一辈子也遇不上这么多事,但是朱姑娘家里隔一阵子就要出件大事,就比如说这次,付泰付庄他们剿匪不力,先不说他们还能不能活下来,这就算是活下来了,也是有罪的啊,别说朝廷怎么罚了,他们以后自己在武将里头就抬不起头来了。 之前还说付庄有将帅之才,在浙江那一片抗倭乃是首屈一指的少年英才,现在栽在土匪头上,前途也没了。 倒是可惜了。 他努嘴摇了摇头,终于知道之前为什么朱元的脸色那么差了,朱姑娘本来就跟父亲这边的人关系不好,只剩下外祖一家算是亲人了。 虽然在京城里头王家和陈家都曾说把朱元当成自家人,可是当成自家人跟本来就是自家人那毕竟是不同的。 她舅舅跟表哥出了这么大的事,也难怪朱姑娘这么难过了。 他看了自家指挥使一眼,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恨不得把侯爷往朱姑娘那边推一把。 都这个时候了,朱姑娘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自家大人却还是这副淡淡的样子,不知道说几句好听话去安慰安慰人家,那朱姑娘怎么可能会看到大人的心意嘛? 卫敏斋见朱元这样消沉,也跟着皱了皱眉头:“你先不要担心,我回去问问同僚,看能不能得到些消息,到时候我送信给你。” 也好多些准备。 朱元嗯了一声,谢过卫敏斋,便见苏付氏红着眼睛出来了,急忙喊了一声姨母。 她也是纠结了许久之后实在没有办法才告诉了苏付氏。 这一路回浙江原本就是千里迢迢,加上又要改变计划提前出发,让苏付氏心里有些准备怎么也是更好的。 只是苏付氏自从知道了消息之后便一直都很消沉,哭了许久了。 苏付氏见到卫敏斋他们也在,眼眶红红的打过了招呼,便强撑着笑了笑道:“家里出了些事,招待不周了。” 方良急忙摇头:“夫人言重了,我们大人就是听说你们改了时间动身,所以怕你们出事,才急着赶过来看看的。” 一提起这件事,苏付氏的眼泪立即便又下来了。 她实在是太担心家里了。 父亲的年纪不小了,家里的一家子都压在他头上,现在他听说了哥哥和外甥出事的事,若是有什么好歹,那一家人可就都跟着完了。 朱元握住了她的手低声安慰她,让她先别担心。 卫敏斋见朱元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了,却还坚持着在安慰苏付氏,便也跟着开解苏付氏:“夫人你先不要这样着急了,我看朱姑娘恐怕也是从收到信开始便未曾休息过了吧?明天便要上路了,你们这一路上还要她来安排行程,不如让她先好好休息。” 苏付氏还没想到这一点。 她自从听见朱元说了这件事开始就魂不守舍,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父母亲都还在,她跟哥哥和妹妹都跟着父母亲在任上,关系自来不错,都是自从出嫁开始,灾难便开始了。 她一直沉浸在悲伤当中,竟然忽略了朱元。 卫敏斋说的是,这件事里头,最难过压力最大的莫过于朱元了,浙江那边的来信俨然是杨蔼然想尽办法让人送出来求救的,说是他们之前也寄过了几封信回来,但是却一直都没收到朱元的回信。 可朱元这里何曾收到过信? 分明就是其中有古怪。 朱元一收到了信就就知道不对,所以之前便出去打听消息了,也是现在才回来。 就如同卫敏斋所说,朱元收到信到现在开始,就没有休息过。 她顿时心疼不已,急忙拍了拍朱元的手背有些无措:“是了,我怎么竟然忘了,元元你从昨天晚上接到信到现在就没有休息过.......” 不能怪苏付氏,收到了信之后,家里所有人都人心惶惶,没有一个人能安心的。 这个节骨眼上,苏付氏本来就只是个后宅妇人,不能面面俱到也是极正常的事。 朱元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安慰了苏付氏几句,又跟她说:“姨母你别担心我,反而是你自己要保重身体,不管怎么说,外祖父一定很希望你能快些回去,你要好好的,才能回家去安慰外祖父和舅母他们,听说为了这件事,舅母已经病倒了。” 是了,说起这个,苏付氏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又酸又痛,很快就搭起了精神,强撑着点了点头让朱元放心:“我这就回去休息,你别担心我,好好跟侯爷商量商量。” 她知道卫敏斋肯定是来给朱元出主意的,见朱元答应,才跟卫敏斋告辞。 卫敏斋等到苏付氏走了,便看向朱元,面色郑重的道:“朱姑娘,不管怎么说,你要先保重自己的身体,出远门不是那么轻易的事,身体不好撑不住的。” 朱元现在却不想跟卫敏斋提这些。 她已经没有那么多精神了,请了卫敏斋坐下,便径直坐在了卫敏斋对面,轻声说:“卫指挥使,我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方良就忙在心里催促卫敏斋快些答应。 有事情会来想到找自家指挥使,这说明是信任自家指挥使啊。 卫敏斋看出朱元所求不小,却也并没有迟疑,略顿了顿便道:“你是想让我查一查最近赣南的那帮知府吧?” 朱元有些诧异。 但是随即就又反应过来。 她都有所怀疑,何况是从军中摸爬滚打才走到了这个位子的卫敏斋? 卫敏斋肯定也看出了事情不对。 她开门见山的说:“江西那帮流窜的土匪自来有之,也算得上是一股多年盘踞的势力了,可是他们能存在到现在,一是因为品流复杂,二便是因为知情识趣,从来不会像是如今这样,来找官家的麻烦。可最近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土匪似乎是打破了禁忌,专门挑官家下手了,这可不是什么没事的兆头。” 其中肯定是有原因的。 一百七十八·抱团 朱元说的这个事卫敏斋一早就知道了。 江西官场上一直都有个说法,去赣南当知府的,都是没前途的。 这是句玩笑话,但是也反应了江西那边的情况。 江西自从历朝以来便聚集了大批的土匪,而且这些土匪异常强悍,占山为王,极为棘手,他们历经几代,关系复杂,当地百姓们都跟他们多有关系的,而且也因为他们盘桓的时间过长,因此也滋养出了官匪勾结的关系,很难对付。 朝廷里但凡是有点人脉的,外放绝对不愿意去赣南的,因为赣南知府要么是死在了土匪手里,要么便是治不了土匪,前途被耽误,总之是个不好的地方。 这一次那些土匪出手对付邹家,掳走了邹总督的女儿,一时之间也是震惊朝堂的大事。 只是因为云南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后来又有国公或许投敌的传闻,所以才把这些事情给掩盖了。 按照朱元所说,这件事太巧合了。 卫敏斋知道朱元在怀疑什么,当即便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我会让人去查证这里面的关系的。” 朱元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的喝了口茶,稳稳地看着卫敏斋,径直道:“侯爷,我想请你帮忙查一查邹总督跟叶大人的关系。” 叶大人? 卫敏斋眉头一挑,立即便想到了朱元嘴里的叶大人指的是最近刚出了事的织造署的叶织造。 他敏锐的问:“你怀疑这件事跟他们有关?” 可是付庄的未婚妻不就是邹总督的女儿吗? 他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复杂,当即便有些担心,朱元一个人去浙江又怎么样?如果真的跟朱元猜测的那样,邹总督跟叶家的事有关系,而且为了某种目的在利用付家,那现在付家也是极为不安全的。 一个封疆大吏,他想要对付手底下的一个参将,想让他们一家无声无息的消失,办法简直太多了。 朱元哪怕就是个县主,也是个无依无靠只有一个名号的县主,过去了,也不过就是多搭上一条命罢了。 在他们眼里,是绝不在乎这些的。 可是朱元看来去意已决,卫敏斋只好犹豫再三才点头:“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去帮你查一查,只是.....只是你当真要独自一人去浙江吗?我怕那边局势并不稳定,你恐怕会很危险。” “网已经张开了,不管我这条鱼在哪里,只要撒网的人还在,我总归就是危险的。”朱元很能想的开,见卫敏斋担忧,眼皮忍不住动了动。 卫敏斋果然是说到做到,的确是看来很重视她。 她还记得当初太华的那件事,卫敏斋还只是想要拿她在前面当挡箭牌,来对付卫老太太和徐家的算计,破除他们的同盟。 可现在卫敏斋的确是在身体力行的试着尊重她,并且不计报酬的帮忙。 这跟从前那个冰山阎王真的判若两人,她茫然了一瞬,才真心实意的对卫敏斋道谢。 卫敏斋摇头,他如今能帮的也不多,思来想去,见天色不早,原本是准备告辞的,但是还是站住了脚,对朱元道:“对了,朱姑娘,你去浙江,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也帮我一个忙罢?” 朱元抬头看着他,不假思索的点头答应。 卫敏斋便笑了:“正好,我们这里有个案子,也要去一趟义乌,不如你受累,带着方良一道同行吧。” 什么?! 方良满脸震惊的看了自家指挥使一眼,心里忍不住啧了一声。 不是吧,刚才还在心里说自家指挥使实在是太没有经验,木木呆呆的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思,也不知道怎么对女孩子好。 现在指挥使就这么快就开窍了啊? 他们在义乌倒是的确是有个案子,就是之前有个御史牵扯进了私盐案,在义乌又闹出了人命,如今他们需要去将人给押解回来。 可是问题是,这样的案子用不着他去吧? 他好歹也是个千户了。 他诧异的张了张嘴,但是一等到卫敏斋看过来就立即点头如捣蒜:“对了对了,朱姑娘,反正我们也要去,不如一道上路吧?到时候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朱元不是傻子,立即就知道了卫敏斋的用意。 她这一次上路,若是不那么走运的话,或许还真的会遇上麻烦丢了性命。 不管怎么说,有方良他们在,的确是能够少掉许多的麻烦。 她点了点头,并没有过多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并且跟卫敏斋道:“谢谢。” 卫敏斋摇头,出了门便跟方良叮嘱:“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尽早动身,一路上多多照看朱姑娘。” 方良哪里还用得上自家侯爷着重吩咐,马上便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侯爷您放心吧,不用您说我也知道,我保证一定安安全全的把朱姑娘送到浙江她外祖父那里的。” 卫敏斋正要点头,便听见迎面锦常扬声喊了一声:“不必了!我来就是了!” 方良皱了皱眉,不是很高兴的看着迎面走过来的锦常:“你怎么来了?” 锦常看着他也一样没好气,哼了一声:“我当然是为了朱元姑娘的事来的了,我明天会陪着朱姑娘一道去浙江的,怎么,方大人也一道去吗?” 方良在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 锦常怎么跟个苍蝇似地,哪儿都有他。 卫敏斋倒是没什么旁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锦常也一道去,那自然就更好了。 锦常原本便是小将门出身,如今是羽林卫,任信王护卫,他的身份地位原本就能说明一些事情,他跟在朱元身边,朱元这一路多少也安全些。 因此卫敏斋只是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便要同行了。朱姑娘在里面,你有事的话,便进去吧。” 锦常也的确是有事来找朱元说的,再说在卫敏斋跟前也不敢太过分,因此行了个礼,就急忙拍了朱家的门,进去找朱元了。 杨玉清正在廊下跟叔晨伯晨商量船的事儿,见了他来便问:“锦常,是不是王爷派你来的?” 一百七十九·夜客 锦常应了一声,见杨玉清转身要进去通报朱元,就急忙阻止了:“别告诉朱姑娘了,我就是过来说一声,让你们明天等等我,殿下说不必惊动朱姑娘了,她这两天事情多,恐怕都没有休息好。” 遇上这种事,不过休息不好那也是正常的。 杨玉清就叹了一声气,别说是朱元了,就连他现在心里也很是担心,毕竟他从山上认识的生死之交全都在浙江,尹吉川和杨蔼然也就罢了,他们都是人精当中的人精,武功又好,可向问天,他知道向问天最是粗疏大意的人了。 而且向问天心眼不多,最是耿直,只怕遇上什么事他是头一个冲在前头的,这次送消息回来,并没有尹吉川和向问天的消息。 他想起这些就连饭都吃不下。 因此他见锦常这么说,便也摇头道:“既然如此,那我送你出去吧,才刚卫指挥使来过,姑娘也是刚刚才回来,到现在连晚饭也没用......” 锦常咳嗽了一声,既然恰好杨玉清提起来,他便也顺嘴问:“刚才卫指挥使来是做什么的?我听方良的意思,竟是方良也要跟着去?” 杨玉清自然而然的肯定了这个说法,反正没什么好瞒的,明天一出发不就知道了么:“是啊,方大人说是要去义乌办个案子,因此便顺路跟我们同行,有他一路走,也的确是方便许多的。” 锦衣卫出门办案,只要有一块腰牌,不管是地方官还是驿馆,总是要给几分面子的,这样对朱家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很好的事了。 锦常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卫指挥使倒是挺狡猾的,前头说着算了,不强求了,可是后脚就跟着送人送东西,上赶着帮忙。 这哪里是算了,分明就是以退为进嘛。 不过面上他可没露出来。 毕竟方良那厮可十分会做人,看他很快就跟季晨混熟了就知道了,他可不能输给方良,到时候给朱姑娘添堵,让朱姑娘恼了殿下。 锦常在心里琢磨个不住,等到杨玉清喊了他一声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就道:“对了,我得先回去了,跟我父母说一声,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咱们明儿见。” 杨玉清也已经送他出了门了,闻言便回了一声,便转头回家,才刚进了门,就听见院门又被拍响了,不由得便有些哭笑不得,以为是锦常这个冒冒失失的又丢了什么东西,也不让门房重新出来了,自己上前开了门,原本他以为是锦常的,等到一看见站在门口的竟然是眼生的人,不由得便怔住了,客气的问:“阁下是?” “敢问这可是惠宁县主府上?!”来人是一个四十左右的媳妇子,穿着体面,头上还带着金簪,看着便知道是个大户人家的婆子,她身边领着几个丫头和伺候的人,气喘吁吁的,显然是急着赶过来的,一见了杨玉清也顾不得其他的,便问朱元的下落。 杨玉清就有些奇怪,跟家里有关系的大户人家也就那么几家,他们派人来向来都是派相熟的人来的,这个体面的妈妈看着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排场也不小,可是脸却面生的很,他一时便有些迟疑:“你们是?” “我们是庆和伯府上的,请问惠宁县主在不在?是李家姑娘引荐我们来的。”媳妇子有些着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面上带着焦急和忐忑。 李家姑娘杨玉清倒是知道,跟朱元有关系且最近关系还不错的李家姑娘,应当就是李侍郎府上的李媛了。 她引荐来的,且人家还是庆和伯府的,那就不能怠慢,杨玉清应了一声,便将人请了进来,让门房领着她们去花厅,自己去了后院给朱元报信。 苏付氏正跟朱元讨论付家的事,听见说这么晚还有人来找,而且还是庆和伯府的人,一时之间竟然还有些揪心。 她现在是草木皆兵了。 毕竟付家这件事摆明了是有人在背后算计捣鬼,可他们却根本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谁知道现在来找朱元的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这京城真是到处都是陷阱,一个不小心走错了一步都可能丢了性命。 朱元见她如同惊弓之鸟,便低声安慰了她几句,出来吩咐绿衣去煮安神汤让苏付氏喝,才下了台阶。 绿衣一面答应,一面便很是疑惑:“姑娘,咱们家跟庆和伯府可向来没什么关系,怎么庆和伯府来人找上门来了?再说了,庆和伯府不是就是跟吴家很熟的那家吗?” 当初吴家的人找朱元麻烦朱元差点儿死在吴家的时候,绿衣可是记得的,庆和伯府一直都跟在吴家背后收拾烂摊子。 朱元自己也不知道庆和伯府的人来做什么,但是人来都来了,而且是打着李家的名号来的,就不能拒之于门外,明天就要走了,要是今天晚上出了些什么岔子,那才真是影响付家的事。 因此她摇了摇头,快步到了花厅。 花厅里那个妈妈已经等的望眼欲穿,一见了朱元进来,立即便站了起来,疾走了几步到了朱元跟前。 等到了朱元跟前,她又想起规矩来,朱元已然是县主了,她急忙跪在了地上行了大礼。 朱元没什么心思行这些虚礼,挥手叫了人起来,便问她的来意。 那个妈妈跪在地上却没起来,很是着急的报了门户:“县主,我们是庆和伯府上的,我姓刘,家里都叫我刘家的,县主,请借一步说话。” 朱元看了杨玉清一眼,杨玉清便会意,将丫头都遣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刘妈妈跟她带来的几个丫头,并没有其他人了,朱元便对着刘妈妈扬了扬下巴:“刘妈妈,不瞒你说,我们府上如今也有诸多事,若是有什么事,你就直说罢。” 庆和伯府这么晚来人,怎么看怎么不对,他们两家素来没有往来,仔细算起来的话,还曾经因为吴家的事情算是结过仇的。 一百八十章·重婚 她没什么心思去应付这些人,如果不是怕会耽误明天的行程,庆和伯府又是靠了李家的面子,她也不会见这些人。 所以刘妈妈若是识趣,就尽量快些把事情讲清楚,否则的话,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刘妈妈早就知道朱元的脾气,倒不是因为了解或是查探过,而是朱元的名声实在是闹的太大了,她的事迹恐怕京城上层人家就没有不知道的。 这位姑娘能够给母亲报仇,能够从这样的事里头脱身还被封县主,怎么可能是善茬儿,因此朱元态度冷淡,她也不当回事,见朱元让她开门见山,也片刻不敢耽误的跪在地上:“回县主的话,不敢耽搁县主太长时间,只是有一件事事关县主,所以我们家不敢擅自下决定,所以想来问问县主,大家也好彼此清楚明白,不至于引发误会。” 什么清楚明白? 杨玉清被弄糊涂了,他们两家可从来都没什么关系,何来什么误会? 今天朱家所有的人都已经很是疲惫了,杨玉清便催促道:“刘妈妈,你就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刘妈妈吸了口气:“敢问县主,令堂可是出自台州参将付家?” 怎么忽然扯上了付家? 朱元诧然朝她看去,目光一时复杂。 连杨玉清也激动起来,看了朱元一眼,上前了两步催促她:“我们姑娘的母亲的确是出自付家,这又如何?” 付氏的事闹的不算小,救母记里虽然是化名,可是谁不知道里头的主角儿是付家的女儿。 庆和伯府拿这件事做了个开头,是什么意思? 她目光落在那个刘妈妈身上,见她穿戴不俗,且谈吐不错,言之有物,步步为营,就知道必定是家里有头有脸的婆子。 庆和伯府派这样的人来...... 她坐在椅子里接过了茶,目光仍旧放在刘妈妈身上。 刘妈妈本来是想着自己抛出了饵,朱元肯定是要忍不住咬钩的,可没想到朱元竟然这么沉得住气,目光里带着审视硬是久久不开口,一副不吃她拖延时间卖弄关子这一套的意思,只好主动开口道:“县主,那您可知道付家公子定了亲?” 付庄? 朱元心里一动,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的点头:“是啊,我表兄上次进京来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承蒙邹总督看重,已经跟邹总督的千金定下了亲事,不知道贵府为什么打听这个?” 事出反常必有妖。 庆和伯府虽然不如长公主府和那些老牌公侯伯府,可是却也是自认为勋贵的人家,成日里摆着牌面,等闲是不会纡尊降贵跟她这样无依无靠只有名分上好听的县主来往的。 这么久了,救母记之后,她也收过不少帖子,却从来没收到过庆和伯府这些老牌勋贵家的帖子就能看出些东西。 这一次庆和伯府深夜来访,而且还言语中多有试探之意,扭扭捏捏的提起付家,又提起亲事,怎么看都知道不对劲。 虽然朱元不大耐烦应付庆和伯府。 但是如果事关付家和邹家的话,那就又不一样了。 刘妈妈叹了一声气,试探着问:“那不知,县主可知道邹总督家,给尊兄定的是哪位姑娘?” 这话越说越是奇怪了,杨玉清有些不耐烦,冷冷的催促她:“你就直说,到底是为什么来的?什么哪位姑娘?到底是什么事?” 朱元也笑了一声,见刘妈妈遮遮掩掩的很是为难的样子,便挑眉道:“妈妈既然来了,就是打算跟我们家说清楚的意思,有什么话便直说吧,若是你们有什么想问的,也总得把事情跟我们说清楚,总不能我们被蒙在鼓里吧?” 谁都别把谁当傻子。 刘妈妈就知道从朱元这里若是不说实话是绝对套不着话的,心里叹息了一声朱元难缠,但是还是怕朱元恼了,急忙就道:“回县主,不瞒您说,我们公子自幼就跟邹家定下了亲事.......” 众人都是一惊。 杨玉清也立即就听出了这里头的不对。 什么意思?刘妈妈说这个话........杨玉清立即便是一怔:“你什么意思?刘妈妈,邹总督家总不只是有一个姑娘罢?你说这话,难不成是认亲来了?” 难道以后付庄要跟庆和伯府的公子当连襟,所以提前来扯关系来了? 可是看这样子分明也不像啊。 朱元却立即便沉下了脸。 她已然觉得事情不对了。 一个伯府,怎么可能会因为两家都定了同一家的女儿,所以就这么急赤白脸的跑上门来,还每句话都遮遮掩掩的隐藏试探之意? 她若有所悟,到了这份上,反而镇定下来了,冷笑了一声就问:“既然刘妈妈深夜上门,想必必然是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恐也知道明天一早我就要动身去浙江投奔外祖父,若是今天不来,便问不清楚了。既然是这样,那再遮遮掩掩的,也没什么意思,是不是?不如就直说吧,府上的亲事跟我表兄的婚事,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刘妈妈心一横,想起夫人的叮嘱,也顾不得其他了:“县主容谅,实在是此事消息不清,我们所仗的,无非是我家少爷在杭州时听见的一点风声,无所凭恃,所以不好乱说话毁人名声。可是我们少爷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县主,邹总督家的确是有几位千金,可是前几年都陆续出阁了,如今待字闺中的,就唯有一个六小姐,可我们家.....定的也是六小姐啊!” 什么意思?! 杨玉清茫然了。 一女还能嫁二夫吗? 邹家是不是疯了?! 朱元虽然猜到不对,可是听见刘妈妈说出这句话也是惊了一跳。 什么叫做定的也是六小姐? 邹家再位高权重,也不可能厉害到这个份上,将一个女儿同时许配给两个人家吧? 除非,邹家从来就没有许嫁女儿给其中一家的意思。 而据刘妈妈的话说,邹家跟庆和伯府的婚事,是在孩子幼时就定下了的。 既然如此,那这亲事就怎么都透着古怪了。 一百八十一·算盘 到了这一刻,朱元反而完完全全镇定下来了,心里最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躁也散去了,坐在椅子里把玩了一会儿团扇,微微抬了抬下巴看定了面前的刘妈妈,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深意:“妈妈,你可知道你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若你所说当真,那邹家就是一女许嫁二夫,饶是邹家是封疆大吏,这事情传出去,他们也是要受人唾骂的。” 刘妈妈就心里叫苦,左思右想之下,想起少爷在家里闹死闹活的,心一横也就只好摊开来说了实话:“回县主的话,我们也不是疯了,无缘无故难不成往自己头上戴这样不好听的帽子?再说,我们侯府跟总督的交情是几十年的了,当年老太爷在的时候,就在甘肃一道当官,祖辈的交情,我们若不是听见了风声,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去拿两家的交情开玩笑不是?” 话既说到了这个份上,杨玉清便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问她:“妈妈也知道这样说,那就把话说的清楚些,现在我们都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像你说的,没人喜欢无缘无故带上这么一顶不好听的帽子,若真是有这样的事,我们两家彼此也好有个说法,不至于太丢脸面,你说是不是?”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刘妈妈叹了一声气:“不瞒县主,我们夫人也是这样意思,说起来,邹总督的夫人还是我们夫人的娘家表姐,两家定下亲事,原本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因此我们家还特意把少爷送去了余杭读书,为的就是两家能够彼此更加亲近和睦些,可我们少爷今年回来,便嚷嚷着不要这门婚事了,这婚姻大事哪里是能说不要就不要的?我们家里都当是小孩子的话......” 谁知道竟然不是,庆和伯府的少爷竟然打定了主意不肯娶亲,瞒着父母亲找了京营的差事,在京营里头当了个小吏,家里这才觉得不对了,在逼问之下,他才说出缘故。 原来他在余杭,前些年还好,只要书院放假,便在姨母家里住着,姨母姨父也对他很是关照。 可是从去年起,姨父姨母便好似待他冷淡了下来,找了许多借口不让他时常往总督府去。 他初时不以为意,直到在书院里,听说邹总督府上办了定亲宴,才觉得不对。 不管是家里人还是他自己都是知道的,邹总督一共才六个女儿,其他五个都已经出嫁了,他们家怎么还能许配出一个女儿去? 他当即就觉得不对,他一个世族的少年子弟,遇上这种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办,只好去了姨母家。 姨母见了他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直到他问起定亲的人选,才说是自己的内侄女儿,从兄长家里接过来住,而后有人上门来提亲,总督便当了媒人,允了这门亲事。 他却觉得不对。 直到回了京城,问了母亲表舅家里的女孩儿们,才知道表舅家里的女孩儿们最大的都才十岁,一直都在陕北待着,根本没有可能定亲。 说起这些,刘妈妈脸上愤愤然:“这太荒唐了,我们少爷一开始连提也不想提,后来我们夫人和老爷知道了,也都觉得是天方夜谭,并且立即去信问了邹夫人,邹夫人却一口咬定没有此事,只说是外头人误会了,跟付家定亲的只是家中的亲戚罢了......” 朱元若有所思。 杨玉清却完全想破了头也不明白邹家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虽然总督府的确是位高权重,可在这种儿女亲事上,哪怕你们是皇帝的女儿是个公主呢,难道还能一女嫁二夫? 没这个道理! 邹家名门,总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朱元最先开口:“那你们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县主,我们两家既都跟这件事有关,那我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们就是来跟县主您要个准话,若是您去了浙江,能不能打听清楚,您表兄定的到底是邹总督的嫡亲女儿,还是邹家的亲戚?”刘妈妈一鼓作气的将来意说出来:“邹家来信,让我们去邹家老家接亲,可是我们少爷和夫人都不想糊里糊涂的做了这门亲事。” 杨玉清愕然。 在老家成亲这件事倒是很正常的事儿,多少在京城当官的,都要让女儿回老家再祖宅待嫁,这是常事。 可是邹家还要嫁女儿? 从老家嫁? 他们的女儿不是被土匪掳走了吗? 如果按照刘妈妈这么说的话,邹家只剩下那一个女儿了,被掳走了,他们还从哪儿弄女儿来出嫁啊?! 他们难不成要成阴亲? 怪不得庆和伯府这么着急上火了,碰上这么糊里糊涂的事儿,估计换做谁心里都全都是疙瘩的。 想到这里,杨玉清怔住找到了重点,坚定的道:“不是啊,我们表少爷要娶的就是邹总督家的姑娘,什么表姑娘?!什么亲戚?!” 付庄的这门亲事来的突然,在浙江的付家全家都被这喜事给砸懵了。 据付庄来京城时所说,他的妹妹母亲经常出入总督府,因为付清得总督看重的缘故,女眷们也能得以进总督府走动请安。 既然时常进总督府,那他们要娶的人是谁,怎么会弄错? 反倒是庆和伯府远在京城。 朱元恍然一笑。 原来如此。 到了如今,她已经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邹家。 刘妈妈更是支起了头,既震惊又有所预料的问:“县主,敢问这事儿当真么?!” 她心里也知道这事儿没有人会拿来开玩笑的,当即便红了脸,简直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是少爷的奶娘,往后那就是跟少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少爷要是真是被邹家给诓了,这门亲事弄的不明不白的,那以后少爷还有什么名声?他这个人又最要面子,以后如何过得了这个坎儿?! 邹家未免也太缺德了! 她气的浑身颤抖,一时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跪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一百八十二·预防 杨玉清简直想不通邹家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官当的再大,闹出这样的事那名声上也是过不去的,何况对方还是个伯府,真要是认真理论起来,庆和伯府豁出去了,闹到太后跟前去,那难道邹家能够有好果子吃? 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那些御史们恐怕都会把邹家给骂成一个筛子。 朱元却并没有疑惑。 只要邹家不是失心疯了,也不是真的脑子坏了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几个女儿,那他们做这件事,就肯定是有某种目的。 人家是封疆大吏,谁疯了他们都不会疯。 那就是另有所图了。 图什么? 朱元想不通,刘妈妈也想不通,她迫不及待的要回家去把这个消息给告诉自家夫人侯爷。 这事儿可小不了,这门亲事肯定是不成了。 哪个男人愿意这样被糊弄啊? 朱元却出声叫住了她,见她回过头来,便微笑道:“我还有些事想要求证,不如我跟你一同回去吧,要叨扰庆和伯和庆和伯夫人了。” 刘妈妈提前叫了人回去报信,自己跟着朱元上了马车,有些拘谨的在一边坐下,这才有空认真看这位算得上是如雷贯耳的惠宁县主。 这一仔细看她就知道为什么当初吴家姑娘那么尊贵也要针对朱元了,这眉眼,天生的就是一个美人坯子,吴家姑娘病弱,连门也不能出,平常最厌恶的就是那些身份一样却漂亮精致的女孩子。 庆和伯就更加感叹了。 想当初他头一次见朱元的时候还是在吴家,他跟着老吴下棋,一开始听说出了事,还以为是朱元杀了郡主,那时候没认真看这个小姑娘,可是现在看,这个小姑娘跟从前又不同了。 那时候的朱元浑身都带着一股乖戾,就是那种看上去就不好欺负的姑娘,随时准备着跟敌人同归于尽。 可现在的朱元眉眼间的阴沉乖戾已经少了许多,气质也沉静了下来。 不算是不是真的改了骨子里的偏执和乖张,可是至少面上看着是让人舒服的。 他一打眼便将所有思绪都收敛起来,笑着对着朱元颔首算是见了礼,便请了朱元坐,又令人去上茶。 虽然按理来说,没有长辈带着的情况之下朱元来直接见他是很失礼的行为,可是他也知道,在朱元这个人跟前,什么礼数都没什么用,就是不能讲这些礼数的。 因此他没有多纠结便开门见山的说:“事情经过,想必朱姑娘也清楚了,就如同朱姑娘所说,我们两家谁都不想当个冤大头,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虽不成器,可是家业将来也靠他继承,他的婚事事关府中以后前途,不可有所轻忽,现在,程某有句话要问清楚朱姑娘,也请朱姑娘据实以告,当初贵表兄当真是亲口说过,定下的婚事是邹总督的嫡亲女儿?” 程夫人坐在一边已经攥紧了拳头神情紧张。 朱元肯定的点了点头,没叫她们失望:“我过来,是想看一眼贵府跟邹家交换的庚帖。” 眼见为实,朱元虽然已经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可是还是想要亲眼看到庚帖。 程夫人也没藏着,对着刘妈妈一点头,不一会儿庚帖便到了朱元手中。 的确是跟邹家姑娘的庚帖,生辰八字,家中三代名讳官职都有,这是做不了假的。 那也就是说...... 朱元挑了挑眉,嘴角噙着一抹讥诮的笑意。 这么久了,竟然被邹家人当猴子耍。 她一露出这样的表情,眼神便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些戾气,看的庆和伯心里有些瘆得慌,咳嗽了一声便问朱元:“朱姑娘,现在可还有什么问题?” 她没问题了。 邹家必须死。 付泰生死不明,去向未知,而付庄现在危在旦夕,这一切都是邹家在推动,这些都是毫无疑问的。 现在她已经不想追究这些事到底为什么会发生,邹家为什么要用一个根本就已经定了亲的女儿来继续吊着付家,跟付家谈亲事,她只想要邹家的人偿命。 屋子里的灯光罩在朱元脸上,将她的眼睛映衬得格外的亮,她转过头看着庆和伯,低声问他们:“他们让你们去江西老家迎娶邹家的姑娘?” 那也就是说,就连邹姑娘被土匪掳走这件事都是假的。 纯粹只是让付家父子去江西送死的借口。 很好。 程夫人可不就是为了这个才着急上火?她点了点头,有些难堪的道:“为了这事儿,我儿子已经闹着若是我们要他去,便要去蓟州投军了......我们去问邹家,邹家当然不会跟我们说实话,只会搪塞我们,所以我们才想问一问县主,把事情给弄清楚,也省的闹出误会。我表姐的确是寄信给我,让我们准备十月底去江西迎亲。” 朱元反问他们:“那这门亲事,府上是怎么决定呢?” 当然是不成了! 庆和伯府难道是那等穷的揭不开锅,非得等媳妇儿的嫁妆救命的破落户吗?别说是封疆大吏的女儿,就算是公主的女儿,真是这样,那他们庆和伯府也绝对不会赔上全家的祖宗名声去娶这样的人家的女儿! 程夫人提起这个便气的浑身颤抖:“自然是不成的!我们也没做过什么对不住她们邹家的事儿,大家彼此还有亲,她们怎么能这样坑我们!?这门亲事不成!” 她的儿子不会要这样的妻子,她也不会害了自己的儿子。 “我是说,河间市,难道府上准备就这么算了吗?这件事若是传扬开来,可是全天下的笑柄,以后令公子如何做人?这么大的丑事,府上准备息事宁人?” 庆和伯被问住了,跟庆和伯夫人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 就这么算了其实他们心里也的确是不甘心,根本就咽不下这口气。 可若是不这么算了的话,那还能怎么办呢? 说到底,这事儿随便邹家怎么说,反正他们庚帖给了,女儿也说了要嫁...... 庆和伯想到就头痛。 反倒是程夫人抿着唇若有所思的看向了朱元:“朱姑娘,不知道你想怎么样?” 一百八十三··争议 出了程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杨玉清跟在朱元身后,神情严肃的问朱元:“姑娘,我们现在先回家去还是.......”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总不能自己解决的,看来还是该去要么找卫敏斋要么找楚庭川,总得找个人商量商量才成啊。 朱元就回过头看了庆和伯府的牌匾一眼,轻声但坚定的道:“去王太傅家里。” 王家正灯火通明。 王老太爷即将大寿,远在外头的儿子亲戚们都已经有回来了的,这几天王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听见朱元来了,王老太太还笑起来:“是元元来了,正好,她要去浙江了,我这里还有些东西要给她的,还预备着明天叫兰荣送去,快去请进来!” 王嫱怀里抱着孩子,闻言也惊喜的笑出声:“这丫头真是,我约了她多少回,她总也推脱着不肯来,这可好了。” 又问王妈妈:“县主人呢?” 王妈妈躬着身子有些为难的道:“怕一时半会儿进不来,朱姑娘要见老太爷,现在老太爷正在前头的花厅里头见她。” 来找老爷子的? 王老太太蹙眉,她知道朱元若是没有十分紧要的事,是很怕给人添麻烦的,寻常她从来都不上王家的门,就是怕给王家招惹麻烦,也招惹风言风语。 这样怕麻烦的人却主动来找太傅,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王嫱也担心,先将阿宝交给了边上的嬷嬷,让她们领着孩子先去洗漱休息,自己便坐在王老太太身边,看了众人一眼。 原本就已经有些乏了,众人纷纷告退,王嫱便握住王老太太的手皱起眉头道:“娘,我得出去瞧瞧。” “等着吧。”王老太太闭了闭眼睛,和蔼摇头:“小丫头既然来了,不管什么事,总是会来见见咱们的,到时候有什么事,不就一样知道了吗?别这个时候出去给你父亲添乱了。” 王太傅听见消息时也是有些意外的,可是听见是朱元上门来,还是叫了人将朱元领去了花厅,自己随后打发了儿子们便过去见她。 都是熟人了,王太傅挥手免了朱元的礼,开口叫她坐了,便还算和善的问她:“听说你明天便要出发去浙江了,怎么今儿有空过来?” 他对朱元的态度一向都有个度,不如王老太太和王嫱热情亲近。 可是如今看着好像更生疏了一些。 朱元并不觉得奇怪。 王太傅如今已经算是站了边了,他成了信王的讲师,那也就是说以后的前途王家的前程都跟信王楚庭川绑在了一起。 那些观望的诸如葛家沈家尚且对她这个过于跟楚庭川走得近的空壳县主忌惮十分,何况是王家呢。 她不卑不亢的立着,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的将邹家的事情说了。 王太傅便眯起了眼睛,盯着朱元的眼神也瞬间变的犀利起来,他敏锐的问:“邹家一女许嫁二夫,你是在怀疑他想对付付家?可是你有何凭据?这么做对邹家又有什么好处?” 毕竟嫁女儿又不是选萝卜白菜,这是大事,不管放在谁家都是大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就会影响一家子的女孩儿的名声。 再说了,付家向来是邹家的得力助手。 在浙江那一块儿,,邹总督能站的这么稳,跟他抗倭的战绩脱不了关系,而抗倭靠的是谁?那些武将里头,付家可是独一份。 政治家只看利益。 在王太傅看来,邹家这么做,实在是弊大于利,怎么看都找不到任何好处。 这件事,恐怕还有诸多蹊跷。 朱元知道王太傅的意思,她也知道王太傅是不想沾惹上这件事。 毕竟封疆大吏么,往后说不得那邹总督以后回了京城也是六部之一,入阁的热门人选,交好总是要比成仇人强得多。 她也知道王太傅的心思。 有些人弱势的时候是能够做朋友的,王家也是真心实意的帮助过她。 可是当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一切就都不同了。 楚庭川的王妃或许会是王家族里的姑娘,或许会是葛家族里的姑娘,也可能会是沈家崔家李家的姑娘,却独独不应该是她。 他们用整个家族来站队,当然就希望获取最大的利益。 有什么比嫁一个女儿给信王这样的同盟来的更妥帖可靠呢? 而她朱元出了名的名声不好难对付,就算是她只准备做信王的侧妃,那对于他们家的女孩儿来说,也太可怕了。 她是救了自己的女儿没错,可是相比较起整个族人的利益来说,这样的恩情就又显得不值一提了,何况他们王家也在当初朱家的事情上出力良多。 王太傅神情复杂的看着朱元,施施然坐在靠椅上,片刻后才道:“就是真有这个事儿,邹家也的确是理亏,可这也不是我们能代为出面的事......” 朱元打断他:“太傅大人误会了,我不是来找您替我表哥一家出头的,我来是想问问你,你儿子应当也是这一次随行前往扬州,陪同信王殿下查这次叶家贪污案的吧?” 是有这么回事。 王太傅自从成了信王的讲师之后,就着意在信王跟前培养势力。 让自己的儿子也能跟信王亲近些,当然也在这些计划里头,这一次信王要去扬州查贪污案,说到底,是让自己人在他面前露脸的绝好机会,他派儿子去也没什么不对。 但是这件事朱元怎么会知道? 除了楚庭川主动告诉她的,王太傅想不到朱元怎么会有渠道知道这件事,不由心情就有些凝重,楚庭川对于朱元实在是信任的有些过头了。 可是现在朱元既然这么问,他便点头直接问道:“这又如何?” “那太傅可知道邹家的女儿在江西赣南境内被土匪掳走之后,紧跟着叶家的家眷也同样遭遇了土匪,下落不明?”朱元见王太傅皱眉,也不再跟他绕来绕去,径直揭晓谜底:“邹家跟叶家的事根本不是什么巧合,现在看来,叶家贪腐案,邹家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信王殿下要查贪污案,是不是该从邹家身上下手呢?” 一百八十四·行动 王太傅面色冷然。 半个时辰后,朱元终于从花厅里出来,见王妈妈等在院中,便有些了然的住了脚。 王妈妈急忙提着灯笼迎了上去:“县主,老太太跟姑娘都在后院中等着,听说您来了,让我过来接您去说说话。” 朱元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仍旧灯火通明的王家花厅,温和的摇头婉拒了:“夜深了,我明天就要远行,再不回去,恐怕要宵禁了,只好拂了老太太跟夫人的好意,请王妈妈代我向她们问安,等我来日回了京城,必定先来给老太太磕头的。” 王妈妈就有些懵,朱元跟王嫱的关系向来很好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却进了家门也不去后头转转。 连王老太太得了消息也有些纳闷,打发了失望失落的女儿回去之后,等到王太傅回来,便迎上去问他:“老太爷怎么回事?人都到咱们家里了,您也不说把人留下来,您也知道,娴儿很喜欢她,还有咱们女儿,心心念念的就是要见她的。” 王太傅由着她换下了自己的大衣裳,去了净房再回来才道:“上次才刚跟你说过的事儿,你转眼就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彼此生疏客套些,也没什么坏处。” 王老太太被噎的说不出话,一时皱起眉头有些沉闷,过了一会儿,她才叹气道:“其实倒也未必就要这么着,老葛他们未必想的太过于简单了,我看这位殿下,可不是那等任人操纵的人。” 葛阁老他们想的也没错,毕竟付出了总是想得到收获的,没人会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可王老太太跟男人们想的不同。 联姻未必就是唯一的出路。 尤其是在对方还是一个极为有主见的王爷的情况之下。 楚庭川的确是没什么势力,当初也一直被打压,可是这人真的走到现在全是凭运气吗? 不见得吧? 王老太太见王太傅看过来,便也将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反正他们走到现在风雨同路也这么几十年了,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老爷子,你想过没有,是谁把朱姑娘带到太后跟前的?说到底是信王殿下,是他一手造成了盛家的倒塌,说的好听些,五皇子是宅心仁厚,说的不好听一些,那就是心机深沉,您认为是哪一种?” 当然是后一种,皇家怎么可能生的出蠢人来。 真要是生的蠢,怎么可能在盛贵妃如日中天的十几年里也仍旧生存下来并且一路笑到现在。 “强者最厌恶的便是被人操纵,我知道老太爷你雄心壮志,可也要懂得伸缩自如......”王老太太垂着头:“你们在前朝,只看得到党争,看得到前程,可是我们在后宅的,却也不是只知道家里面的一亩三分地,信王殿下自信自立,要掌控他,只怕反而适得其反,徒添嫌隙,尤其是在对于朱元一事上,我觉得老爷子你走偏了。” 葛家那些人不说,毕竟他们向来清高自傲,看不上朱元的,但是他们自家却不同,毕竟跟朱元关系匪浅。 哪怕朱元上位呢,对于他们王家来说,未必就不是好处。 王太傅皱起眉头:“别说这些了,这都是往后的事了,你让歌华收拾收拾,提前送她走罢。” 王老太太立即便激动的攥紧了手里的椅子把手,很是不明白的望着他:“老太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歌华是他们的嫡长孙女,是家里这一辈的嫡长女,自来都是金尊玉贵的养大的。 王老太太也知道王太傅的打算,知道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存着看看歌华是不能能够入得了楚庭川的眼的。 但是经历过了女儿王嫱的婚事,王老太太深觉女人嫁人乃是一辈子的大事,并不愿意让歌华扯进这些旋涡里。 何况现在只要心里还有几分聪明的,都应该看的出来,楚庭川摆明了是很亲近朱元的,太后这样疼朱元,朱元若是想抢,还真未必便没机会。 再说了,当朱元的对手,哪个小姑娘够格? 王太傅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皱起了眉头来:“你想到哪儿去了?还是按照之前说的那样,孩子就是去投奔舅舅的,让她去舅舅家小住一阵,等到时候老大回来,再让她跟着回来便是了,其他的事,一切都看造化了。” 试一试总归是要的。 王老太太松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回朱姑娘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提起这个,王太傅的脸上便多了点儿讽刺的笑意:“付家的事儿。” 付家? 王老太太略想了一会儿,便想起来了这其中的深意,恍然大悟:“是朱姑娘外祖父的事儿,前些天你还跟我说过的,说朝中有折子参奏台州参将抗倭不利,折损了许多士兵,是不是为的这个?” “也不全是为了这个。”王太傅接了热帕子敷在脸上,随意的又递给了下人,挑眉道:“总之有些意思,你别管了。” 而出了王家的朱元才到家,就看见了立在院门口的楚庭川。 杨玉清就急忙上前行了礼。 楚庭川面上还带着些淡淡的疲倦,可是见了朱元,还是带出笑意来,微笑看了她身后的马车一眼:“从哪里回来?” 月色下楚庭川的笑意叫人如沐春风,朱元迎风站了片刻,忽而低头咳嗽了一声。 最近人人都在暗示她跟楚庭川的事,她从前不以为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越发的不能自如的跟楚庭川相处。 好似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改变了。 这次不能一起同行,她竟然也在心里无声的松了口气。 她略有些紧张,尽量将心里的不安都收敛起来,才回答了楚庭川的话,毫不迟疑的说:“我提前做些准备,现在看起来,就算是平安到了浙江,只怕也要面临许多麻烦,所以还是未雨绸缪要好一些,刚去了一趟庆和伯府,而后就去了王太傅家,准备也差不多了。” 楚庭川略一颔首:“可或许你白走了这一趟了。” 一百八十五·同行 朱元立即忘记了心里淡淡的不自然和紧张,一下子便绷紧了神经,下意识以为是付家那边又出了什么变故,现在她远在京城,对于浙江的信息掌握得少之又少,再说远水难解近渴,她对于付家是鞭长莫及。 付家再也经不起任何变故了。 苏付氏也经不起任何打击了,只要再来一个坏消息,只怕苏付氏便要崩溃了。 月色下朱元的一双眼睛亮的像星辰,她仿佛是一只竖起了全身的毛的狐狸,紧张而又防备,连声音都是冷的。 楚庭川怔了怔,才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缓解了朱元的紧张,才轻声道:“不是,我是说,你不必做那么多准备,因为我的行程改了,明天我们还是一同出发。” 朱元彻底愣住。 楚庭川这个信王殿下的行程那都是由钦天监算过的,他还带着大批的人马,怎么能够随便说改就改? 再说,他们原本就算不一起走,相差的时间也并不多,算得上一前一后。 何况楚庭川还让锦常跟着她了,怎么现在又改了行程? 想到这里,朱元才看到了楚庭川脸上的疲倦,不由心里一滞。 是了,他最近为了这个案子,时常都在户部查阅卷宗,只怕是忙的不可开交,所以最近才出现的这么少。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抽出时间来,想尽办法的调了时间,跟她一道走。 朱元不是傻子,她当然知道楚庭川消失的这一天之内要做多少努力才能达到如今的效果,也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是太过了。 她看着面前的楚庭川,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惶然夹杂着担忧和惊惧,对于楚庭川的步步紧逼有些害怕。 其实她看得出楚庭川和卫敏斋的心意。 可不管是卫敏斋还是楚庭川,她都从未将他们考虑进自己将来的计划里,这两个人不管是谁的生活都注定是要经历惊涛骇浪的。 她上一辈子就活的处心积虑,走每一步都要思考怎么能够更好的活下去,这一辈子她不想重走老路。 他们对她的好,更像是一层无形的枷锁。 她从前有可以回报的东西。 像是帮楚庭川解决盛贵妃,像是帮卫敏斋解决卫老太太。 可是面对这样的情谊,她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可以回报的同等价值的东西了。 因此她端正了脸色,站在台阶底下看着楚庭川,轻声但是坚定的将话挑明了:“殿下,有些话算是我自不量力,若是说错了也请您别放在心里,跟我一般见识,您实在无谓这样对我。” 楚庭川已经是信王了,嘉平帝人到中年,膝下的儿子拿得出手的如今就是楚庭川一个,哪怕嘉平帝还想培养那些更小的皇子,楚庭川也还有数年甚至十年的时间来慢慢给自己铺路。 相比较起那些大家族来说,她能给出的帮助其实已经很少了。 楚庭川的眉头便微微的皱了起来,心里有些生气,他还从未为了一个女子这么费尽心思过,他看出她跟一般的女子不同,就尽量的替她着想,尊重她,迁就她,他并未曾想过要因为这些付出而跟朱元要求任何东西。 哪怕是朱元的一丝好感。 可是他总以为,他们一路从襄阳认识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也算得上是朋友,朱元却这么一心一意的将他往外推。 他的脸色沉下来。 边上的承岚压低了声音咳嗽了一声,看出了他们家殿下的委屈和愤愤,便轻声对着朱元道:“县主,已经定下来了,您不知道,一路走总是更有些照应。我们收到了些消息,怕路上有人对您不利,跟着钦差的仪仗一道走,路上总是更安全的。” 朱元这才意识到楚庭川是接到了什么消息,先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才想到了邹家的事,抿了抿唇便问楚庭川:“殿下,您是不是知道更多消息?” 付家的事是在是把她折磨的精疲力尽,到现在为止,她只能被动的看着邹家出招,看着付家一个个人陷入险境,却并没有办法,这种滋味并不令人好受。 哪怕今天庆和伯府程家透露的讯息算的上是证实了她的猜测,但是她还是不懂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或者说,打算做到哪一步。 未知总是令人恐惧的,她上一世跟邹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也不知道叶家这桩案子到底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至于邹家为什么一女许嫁二夫,又图什么,就更是不明白。 现在承岚这么说,她终于算是吐出了一口气来。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晚风吹得人有些冷,示意楚庭川进去坐。 夜深了,见朱元竟然是跟楚庭川一道回来,苏付氏吓了一跳,可她是见惯了朱元不按常理出牌的,这意外也只是片刻的事,便换了笑脸,让绿衣和水鹤去倒茶出来。 楚庭川跟着朱元进了花厅,见她神情疲倦,原本便白皙的肤色因为夜风更显得雪白,衬得眼圈底下的乌青越发的明显,整个人也越发的瘦小,心里的因为朱元生疏的那些话而起来的不满便迅速的消散了。 她要应付家事就已经用尽全力了,这样用尽全力只希望能够跟家人好好生下去的人,他怎么能要求她给回应? 再说她从未给过他任何希望,也从来都坦坦荡荡的说过她的决定。 他清了清嗓子问朱元:“你才从王家回来?” 可王家最近却分明对朱元比往常生疏了,她这样过去,必然是要看人脸色的。 朱元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当初帮过王家这是情分,可是这两年来,王家帮她的这些事也足以偿还这些情分了。 她嗯了一声,将去找王老太爷的用意说了:“王老太爷的儿子当初曾跟邹总督是同僚,我想着,或许能从他那里问一点消息。邹家既跟庆和伯府早前就定了亲事,后来却还把女儿许配给我表哥,这中间总不能真的是为了戏耍付家吧?” 一百八十七·信心 夏天渐渐似乎要过去了,早晚已经穿不住纱衣,总觉得带着些凉意,世子夫人越过了穿廊,见廊下一溜烟儿的画眉鸟如今刚刚被掀开了黑布,正上蹿下跳的叫的欢快,脸上便也禁不住带出了几分轻松之意。 她最近的生活可谓是顺风顺水。 在经历过那段丈夫入狱,儿女出事,家里差点儿风雨飘摇的事情过后,如今的日子简直如同是在天上。 公公英国公现在将云南的叛乱平定了之后又跟钦差一道确定了云南的新任土司,让他们自己人管自己人,如今成效斐然,云南的叛乱已经是彻底的平息了。 京城中形势也一片大好,一片都是替嘉平帝歌功颂德的声音。 嘉平帝龙心大悦,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称赞英国公乃是‘忠烈之臣’,女儿徐游在宫中也极为得到静安公主的看重,跟静安公主几乎是吃则同桌寝则同卧,俨然已经是静安公主的姐妹,风光无限。 家中来提亲探口风的人都渐渐的多了起来。 这世态炎凉世子夫人在短时间内算是彻底都经历了,进了正堂,她见徐家的正跟老太太笑着禀报在家庙里的锦盛和华妍两个孩子的起居,便笑着道:“中秋就要到了,这两个孩子也忒自苦,一家人团圆的日子,怎么能单独落了他们在外头?” 她这回说出来的话格外的顺耳,徐老太太抬起头来看着徐家的,郑重点头:“正是这么说,他们母亲如今已经没有了,我老婆子唯一能替她做的,就是照顾好这两个孩子,中秋佳节,让他们流落在外,怎么能对得住他们死去的母亲?” 她笑着下了决定:“你去,便说是我说的,让孩子们回来过个节,过了节再说旁的,没人拦着他们尽孝。” 说起这个,徐老太太脸色变得又有些阴郁:“真正该在佛前忏悔的不去,倒是让孩子们受苦,哪有这个道理!” 说起这个,便又是想到了华政了。 世子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提起这个便劝老太太:“您也不必跟他一般见识,他现在灰头土脸的,官也丢了,正窝在家里重病,听说连床也不能下了。” 当初华政回来京城,正是英国公府出事,国公被人攻讦的时候,那个阴险小人竟然还就此对国公府避而远之,连儿女们也不打算管了。 后来又找了他的老师,趁着国公府没工夫管他,悄悄地还打算去吏部报道,寻个差事外放。 可徐老太太怎么会忘了他? 女儿死的这么惨,她恨不得把华政给杀了,怎么可能会让他逍遥自在?等到国公府一解困,国公平定云南的消息传回来,徐老太太头一件事便是偷偷的派了徐管家去处置这件事。 要对付华政这样不知死活的人实在是太简单了。 徐老太太只是稍稍用了些手段,华政好不容易活动到的官位就丢了,而且还被参奏了一本,现在正气的病了,窝在家里。 他当初抬举的那个女人,徐管家也已经让她原形毕露,使计让那个女人误以为华政要死了,提前卷了华政的财物细软逃了。 当然,徐老太太是不会让那个女人好过的,一等她跑出京城,无声无息的就捆了卖去窑子里了。 现在只剩下华政了。 徐老太太嗤笑了一声,面上表情狠辣:“这算什么?!就是他自己无知害死了我女儿!我要他偿命!” 世子夫人是无所谓华政死不死的,但是既然老太太要这么做,那她便也顺着老太太的话点了点头,而后就又道:“对了,说起来,今天早上朱元跟着信王殿下的船一道下江南了。” 徐老太太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些。 这一次其实真是可惜了,若不是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不准他们动手脚,她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在下浙江的路上便杀了朱元。 可老爷子说不必,让她不要出手,她便也只好忍了这口气,冷冷的牵了牵嘴角:“那也是件好事,这个扫把星走到哪里都是灾星,她走了,耳根清净。” 反正这个丫头邪门的很,真要是伸手对付她,说不得还要被反噬,徐老太太对于朱元已经是深恶痛绝,连名字都不愿意提起。 世子夫人察言观色,很明白老太太此刻的心思,不由压低了声音摇头:“老太太,不知道国公到底吩咐了什么?咱们若是真的什么都不做,可别出去的时候是惠宁县主,回来却变成信王王妃了啊!” 信王王妃?! 徐老太太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几乎是满脸讥诮的道:“她也配?别说圣上了,就说他身边那些属官长史,讲师师傅,没一个会赞同的,口水都能淹死他们!” 说到这里,徐老太太看了世子夫人一眼,慢条斯理的问:“小游那个丫头撺掇的你吧?” 也只有徐游这么很朱元了。 听说朱元今天走,连宫里的太后和皇后都送了几件东西,说了几句好话。 徐游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就算是自己风光了,也看不得别人得到一点好处的,心里肯定是恨极了,生怕徐家就这么放过朱元,真的就不动手了。 徐老太太把话说的这么明显,世子夫人也不好再装下去,讪讪的笑了笑,便道:“小游那个丫头到底还是记恨从前的事,可是她已经学聪明了,知道回来跟长辈说,没干擅自做主。” 徐老太太冷哼了一声:“擅自做主?也要她有使唤的人!幸亏她没动手,连我尚且都只能作壁上观,那个丫头若是敢动手,还想舒服的在宫里当着伴读?老爷子要生吞了她!” 她把话说的这么吓人,世子夫人吃了一惊,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抿着唇讷讷的有些不安:“老太太,其实小游也只是忍不了那口气,没有旁的意思。” 徐老太太瞥了她一眼,目光沉沉的笑了一声:“也最好别有旁的意思,老实呆着罢,哄好了公主,以后有她的好处。” 一百八十八·分道 由京城下江南,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船上度过。 连中秋也是在船上过的。 楚庭川为人低调,因此路上的地方官的请安拜见饮宴他都是推拒的多,可饶是如此,也架不住那些费尽心思攀爬的,行程便被拖慢了许多。 一行船队七八条船,原本朱元是跟楚庭川同一条船的,毕竟工部制造的这艘御船气势恢宏,规模不小,住上四五个王爷和家眷也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等到了半路,朱元便提出了换船。 楚庭川刚刚从议事的船舱里出来,便听锦常说朱元要换船,不由便挑了挑眉,安排完了接下去的事,便往朱元那里去。 可他去了却扑了个空,只见了正跟绿衣水鹤一道在船舱外站着的苏付氏,便站住了脚,问苏付氏朱元去了哪里。 苏付氏正面色苍白的喝药,她这一路上晕船晕的厉害,比上次从青州去京城时还要难过,见了楚庭川来,却还是立即便挺直了脊背,笑了笑说:“在前面站着钓鱼呢,说是打发时间。” 她说着看了楚庭川身后跟着的那些人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临出发的时候,苏付氏听说楚庭川竟然也改了行程要带着朱元一道上路,心里都不由自主的气了波澜生出了些希望-----楚庭川显然是对朱元有意,而且是很是喜欢,否则的话,谁能做到这个地步? 也因此,这一路上,苏付氏原本都是想着若是能够解决了付家的事,以后真是没事了,或许朱元还当真是能够有个好的归宿。 可是也正是因为同走了这么一路,她心里的那点希望却彻底的没了。 倒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事真的要亲眼看见才能有体会。 朱元跟楚庭川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那些从前觉得没什么的事,不过是因为相处的太少,而她们这些平民百姓们看到的也太少。 这些天楚庭川几乎从早忙到晚,每到一个码头,便会有地方官员死活的想尽办法要上船来请安拜见,夹道欢迎。 而这其中,也多的是奉上美人珍宝的。 苏付氏原本不甚在意,因为楚庭川根本不理会这些地方官员的讨好,那些美人儿怎么来的,就是怎么下去的。 可是直到前几天晚上,二楼出了些事,这艘船分三层,每一层都极为阔大,楚庭川是住在二层的,那一天晚上楚庭川生了气,不少大臣和随行人员都得了不是,灰溜溜的从二楼下了一楼,在甲板处站着挨训。 后来锦常才说,原来是楚庭川身边的一个长史自作主张,留下了一个地方官员送的美人。 这简直是胡闹,楚庭川勃然大怒,少见的没给那个长史脸面。 苏付氏听见说是他身边的长史,看了朱元一眼,心里便彻底清明了。 这些天来,虽然他们坐着的是楚庭川的船,这件事也得了太后娘娘的准许,楚庭川身边的那些人对她们也算是客气。 但是这客气里头是带着隐隐的居高临下和不屑乃至防备的,苏付氏当然看的出来。 连锦常偶尔过来一趟也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会被楚庭川身边跟着的那些老学究们痛斥-----对了,在这御船上的确是吃的好住的好,甚至服侍的人也极为周到,可是却浑身都令人不舒服。 跟着来的那些大臣们一个比一个的古板守旧,凡事都要扯上几句什么人贵自重,身份有别,男女大防,他们自己更是避嫌的紧,恨不得让那些跟着的羽林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她们住的这几个船舱都给围起来。 连绿衣出去甲板上看了片刻风景,晚上都被服侍的宫女婉转的转达了几句劝诫,让她们要守规矩,不可拖累王爷殿下的名声。 在这里简直如同是在坐牢。 苏付氏若是往前数上十年,倒也能受得了,毕竟苏家俨然又是另一个牢笼。 可是如今跟着朱元久了,她竟然也不知不觉的觉得这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桎梏,想到朱元的脾气,心里便彻底对楚庭川断了念想。 诚然楚庭川是极好,身份地位,人品相貌,没有一个地方挑的出不好来,可是也同样的,他太好了。 见楚庭川转身走,苏付氏便在后头微微叹了口气。 好容易碰上个这样好的人,倒不是说身份高低,而是他那份对于朱元的尊重和迁就,就是万中无一的,可惜却没缘分。 朱元却不知道姨母已经想了这么多,她站了半天也没能钓到一条鱼,也就干脆不再勉强,原本是准备回船舱的,转眼却见楚庭川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不由便微微笑了笑,坦荡的问:“今天那些师傅们没有跟在你身后吗?” 不然的话,这样来见她,那些大臣又要开始说教了。 楚庭川皱了皱眉。 他身边的那些人对于朱元的排斥和防备太明显了,可眼下他的确是不好把他们怎么办。 他迟疑了片刻才张口,还没说话便先被朱元打断了。 朱元看着他,轻声说:“殿下,到了这里也差不多便安全了,你应当要先去金陵,我想,我们差不多可以分开走了。” 她是一定要先去杭州的。 外祖父如今被控消极避战,这罪名不小,她总得先去家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是先去赣南还是暂时留在浙江。 身上一摊子的事,她没时间计较这些楚庭川身边的势力对她的排挤和防备。 也用不着。 楚庭川也知道这一趟朱元是必定为了找他说这个才会让人来传话,否则为了避免他为难,这一路上将近大半个月的行程,她从未做过任何让人传话的举动。 他并没有过多的犹豫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等到了码头,我便安排你下船,等到我那边的事情处置完毕,便来寻你。” 找她? 朱元觉得这话似乎是有些不对,但是这个时候也没想的太深,点点头便答应了,又提醒他:“殿下去金陵还是小心些吧,扬州的那个案子,总是不简单的。” 一百八十九·态度 一旦跟钦差的船队分开,朱元身边所有人的神经便都松散了几分,连带着绿衣水鹤都松了口气,站在船头迎着风朝朱元看过来,笑盈盈的跟朱元说:“姑娘!还是咱们自己走好,你看,那边码头上,有许多人在走集市呢!” 码头上人来人往,向来都是热闹无比的,尤其是到了江南境内,人就越发的多,穿的衣裳也越发的轻薄且飘逸,绿衣看着蹲在河边上洗衣裳洗菜的那些人,歪着头思索了一下,才困惑的皱着眉头喊了一声姑娘,等朱元听见了,又去指岸上:“那个姑娘好面熟啊......似乎是......” 她正想说出名字来,但是等到目光一触及岸上,话音顿时戛然而止,岸上原本洗衣裳的那些人都已经回头走了,哪里还有什么人。 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苏付氏不以为意,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看着朱元,有些欣慰又有些忐忑的道:“多少年没有回家了,虽然不是回老宅,可是父亲在哪里,哪里才是家,也不知道父亲那么要强的人,如今如何了。” 她是近乡情怯。 出嫁之时什么都不懂,现在却已经是个历经沧桑的中年人了,年轻人不懂怕,年纪越大的,就越知道要怕。 也不知道家是不是还是那个家。 朱元也立在船头看着清晨里的这些尘世烟火,听见苏付氏的感慨微微笑了笑轻声让她放心:“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上一世活的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姨母告诉她的这句话让她一直咬着牙苦苦支撑-----一切都会过去的。 不管是好是坏,只要人活着,那就一切都会过去。 苏付氏被她说的一怔,见她神情肃穆,便恍然的摇了摇头:“是啊,一切都会好的。”她说着,拢了拢身上的薄绢披风,让朱元回船舱里去:“总归是早上,风还是有些大,先进去吧。” 绿衣和水鹤却玩的很疯。 船上都是她们自己人,护卫队是由锦常跟方良两人指挥的,这两人一个狠辣一个谨慎,一丝纰漏都没有。 难得的是那些原本跟在楚庭川身后的老学究们也都不会来找麻烦了,她们也知道朱元不约束她们,干脆就撒开了玩儿。 苏付氏听见笑声便忍不住摇头:“这两个丫头可真是玩疯了,若是在......”她咳嗽了一声没再说之后的话,看着朱元坐下,便忽然说:“元元,等到咱们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了,让你舅母给你找个好人家定下来吧?” 这件事其实早在京城的时候付家那边便总是来信提起了。 只是当时苏付氏心里还总是存着观望的心思,便没跟朱元提起。 可现在不同了,她已经彻底的看清楚了朱元跟楚庭川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既然没有了指望,那就该寻一条最好的出路。 朱元总说这一辈子都只跟着她过,可小孩子的话哪里信得?自己也不能永生不老,怎么能照顾朱元一辈子? 总要给她安排好这些,她心里才放心。 苏付氏这几天一直都是这么惴惴不安的,朱元知道这是因为愈发的快要到浙江,她心里就愈发的不安的缘故,也不反驳,只是笑着说起了另一件事:“姨母,舅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付氏被她问住了。 其实她跟大嫂相处的时间很短,大嫂入门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备嫁了,加上那时候大嫂是新媳妇,还很面嫩,因此她们两个并没有太过交心。 不过凭借着那半年之内的模糊印象,苏付氏还是笑了笑,有些怀念:“不记得了,只知道那时候大嫂很腼腆,来给母亲请安侍疾也很殷勤,是个很温柔的人。” 是很温柔的人...... 朱元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苏付氏却越是临近杭州就越是害怕,终于等到真正到了的那一刻,看着码头上人头攒动的情景,竟然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冷颤。 朱元握住了她的手,她才能稍微镇定了一些,勉强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道:“走罢,要见你外祖父了,开心些。” 方良跟在后头就松了口气,好歹总算是平平安安的把这位小祖宗给送到了地方了,他也能回去跟自家侯爷交差了。 边上的锦常也有同样想法。 他们家殿下去办那么紧要的事,但是也还是没忘记差使他来跟着朱姑娘,这就是把朱姑娘的安全交给他了,但凡朱姑娘有些什么不好,他以后还哪里有脸回家见自家殿下? 他因此都顾不得跟方良斗气了,两人一左一右的距离朱元十步左右的距离护着,目光警惕的巡视四周。 都警惕了这么一路了,好容易平安到了这儿,可别最后功亏一篑。 苏付氏浑然不觉,她只是焦急的扫了一遍码头上候着的那些人,半响之后就忍不住有些失望:“早在上一个码头就已经写信提前送回家去了,按理来说他们也当知道我们就是这几天到,怎么码头上竟然没安排人来等着?” 她是出嫁了的姑奶奶,朱元朱景先是没回过家的外孙外孙女,大家都是连门户都不认识的,怎么说也该有人在这儿等着。 可是现如今竟然半点动静没有。 苏付氏原本就焦急的心更加不安了几分,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了,皱着眉头道:“也只有先下了船再想旁的法子......” 若是实在没人来接,那就只能自己去问,而后回去了。 只是杭州这么大,谁知道付家的宅子到底在哪儿,实在是愁死人。 她握住朱元的手正准备下船,就听见朱景先忽然在边上咦了一声,指着前方就道:“那不是忠伯吗?!” 忠伯是付家的管事,当初跟着付泰上京的便有他,是以朱景先能认得出来,他指着远处道:“真的是忠伯!” 苏付氏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也一眼看见了忠伯,不由得又惊又喜,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家里还是记着他们的,她一瞬间便觉得心中充满了勇气,握住了朱元的手笑了起来:“走,我们回家去。” 一百九十章·坠楼 朱元其实对外祖父一家很陌生,除了付庄付泰,其实她还未见过付家别的人,上一世也没有机会见到过。 所以相比较起苏付氏的近乡情怯,她反而更能镇定,总之事情来了,便要努力的去解决它。 她跟着苏付氏的指引下了船,没过一会儿便见忠伯他们欢喜的迎了上来。 在京城时,忠伯已经见识过朱元的本事,也知道她如今被封了惠宁县主,对她很是恭敬,行过礼便热切的道:“姑娘,表姑娘!太太知道您们回来,早几天就已经让我开始带着人来这里等着了,今儿可算是等着了,您们一路可好?” 苏付氏心里暖洋洋的,那些堆积在心里的不安如潮水一般的散去,她于心中无声松一口气,笑着回忠伯的话:“都好,父亲呢?父亲可好?” 提起付清,忠伯脸上的笑意就有些勉强,却还是强撑着没有露出难色来,只是道:“都在家里等着呢.......”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忽而原本因为不少船停泊靠岸而显得拥挤的人潮不知为什么忽而寂静了下来。 他也不由得受到了影响,竟不自觉被这诡异的气氛给带的住了嘴。 这寂静也只是片刻而已,因为不久之后便有人尖叫了一声:“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了!” 原本迎来送往的码头顿时变得嘈杂拥挤,不断有人如浪潮一般往不远处那个耸立的楼宇处涌去。 忠伯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惊魂未定的转头看了一样,回过头来急忙安慰苏付氏和朱元:“没什么事的,那座三层高的小楼是我们这儿有名的酒楼,因为就开在码头旁边,因此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鱼龙混杂的,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 他说着,到底怕苏付氏心里膈应,觉得不吉利,便道:“我去招呼一声,让车轿都到另一边等着,待会儿咱们走另一条路回家去就是了。” 一来便碰见血光,的确不是什么好事,苏付氏有些头痛的点了点头。 忠伯要去吩咐车轿,她便随口吩咐叔晨跟着一起去,毕竟现在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还是结伴去好一些。 那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苏付氏便忍不住摇头,她刚才只听说有人从楼上掉下来,这楼看上去可不低,从三层掉下来的话,只怕多半是活不成了。 才来便遇见这样的惨事,总归心里是不安的。 朱元却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不安。 这不安其实一直从京城就开始伴随着她了。 围绕着付家的事一件一件的发生,每一件都好似有联系每一件都好似是冲着她来的,可她猜得到背后是谁在兴风作浪,却不知道这风浪到底预备掀翻哪条船,这感觉实在是不怎么好。 她正心里闷闷的觉得呼吸有些沉重,便见叔晨大力的拨开了人潮艰难的朝着她们这边挤过来,忠伯没有跟随在侧。 “姑娘!”叔晨气喘吁吁的跑到她跟前,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竟然没能说得出来,惨白着脸大汗淋漓的立在她面前,一时无言。 倒是苏付氏被他这样子吓得一惊,心惊肉跳的问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慌慌张张的?” 叔晨魂不附体,看看朱元再看看苏付氏,努力了几次,才闭了闭眼睛,说:“前面那个掉下楼的,似乎......似乎是.......是太华姑娘。” 众人都愣住了。 苏付氏不可置信的反问他:“你说什么?!是谁?” 太华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在萧山的小镇吗? 朱元更是一瞬间觉得血液都凝固了,浑身的血都全都涌向了头,以至于她一时觉得头皮发麻,连带着表情都做不出来,僵直着脊背看向叔晨,语气平静的过头的问他:“太华?” 锦常也吃了一惊,跟方良对视了一眼。 他们在京城的时候都知道李太华是朱元从戏班子里赎出来的,朱元对她很不一般。 怎么忽然人就死了? 叔晨胆战心惊的,见朱元表情平静的过分,吞了口口水僵硬的点了点头,结结巴巴的道:“姑.....姑娘.....您.......” 朱元已经越过了他,飞快的朝着出事的地方跑去了。 方良跟锦常和杨玉清紧随其后,寸步不离的跟在了后头。 朱元用尽了力气,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借着方良锦常拨开人群的机会,挤到了最前面,一眼就看见了躺在血泊里的太华。 太阳有些刺眼,朱元被晃得一时甚至睁不开眼睛。 可太华躺在血泊里摔的头破血流的模样却无比清晰的印在了她心里。 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场面。 她终于从苦海里拉出来的,以为从此就能平安顺遂的太华,那个她上一世也没能救成的太华,在她来杭州的第一天,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一时有些接受不能,异常强悍的神经也不由被刺激的有些崩溃,若不是她的意志力实在太强悍,或许此时已经昏倒在路边了。 可饶是如此,她的脸色也苍白如鬼魅,唇色血色尽失,看着让人心里发凉。 锦常被吓坏了,他还没见过朱姑娘这么失态过,张口喊了一声朱姑娘,等到朱元两眼空洞的朝自己看过来,又不由被里面的空洞给震得一惊,说不出话来。 连方良也觉得后背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大中午的,他面对着一具尸体忽然觉得冷。 苏付氏是后头赶来的,一眼看见太华便失声尖叫了一声,等到反应过来就扑过去捂住朱元的眼睛。 可是太迟了。 朱元缓慢的、坚定的将她的手从眼睛上拿下去,目光终于聚焦,对着地上的太华缓缓地呼了口气,忽而越过众人,上前一步蹲在了地上,慢慢的,慢慢的伸手将太华仍旧睁开的眼睛给合拢了。 周围的人便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看上去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对着一个死人,竟这么大胆! 不知等了多久,一群官差拨开人群挤了进来,见了这情景先是一愣,而后便大声问:“你们是什么人!?跟死者什么关系?!” 一百九十一·舅母 百姓都怕官,见了官差一拥而上,腰间还挎着刀,先就有些怕了,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好些步。 官差们于是将场边围着的人都扫了一眼,开始驱赶那些不相干的人,再走了几步到了尸体跟前,皱眉瞧了一眼,便对着朱元吆喝了一声:“喂!你是什么人!跟死者什么关系?!” 锦常忍不住皱眉,见有个官差见朱元没反应便要伸手去推朱元肩膀,手里的折扇重重往那人手背上一打,打的那个官差龇牙咧嘴的跳起来,才厉声道:“你仔细办差!这是惠宁县主来杭州投亲,遇见了故人出事,可不是你们逼问的对象!” 他长得周正,穿着富贵,看上去便知道是有身份的人,官差原本要骂出声的那些话就忍不住吞进了肚子里,等到抓住了重点,便狐疑问:“什么县主?!没听说过!” 杭州可没什么王爷,哪里来的什么县主? 再说县主出行,怎么不见仪仗?就这么草率的蹲在这路边上? 官差原先的忌惮散去了,不大耐烦的对着左右使了一个眼色,左右便立即会意,上前来拉扯锦常:“一边儿去!没看官爷们问话呢吗?有你们什么事儿?!” 真要是什么县主来了,怎么知府夫人半点儿动静都没有?怎么也得治酒款待才是。 场面一时乱起来,那个官差头儿看了尸体一眼,哼了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 他的手原本已经要挨到朱元的肩膀了,却横空被一股巨力给抓住,一时竟然半点动弹不得,只觉得手肘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一时不由哎呀了一声,朝着抓住他手的人看去。 方良面色冷淡的攥住他的胳膊,五个手指如同铁钳,鹰爪一般的将他钳制得不能动一点儿,才,另一只手轻松的拿了一样东西在那官差头儿眼前晃了一晃。 那是锦衣卫的腰牌,官差头儿脚下一软,差点儿没当场跪下去,是在方良的钳制之下才勉强站住了脚,惊惧的赔不是:“是属下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县主和大人.......” 方良厌恶的伸手将人一推,看了朱元一眼,呵斥他说:“废话少说!查查这事儿到底怎么回事!” 一面又看了看锦常,示意他去劝劝朱元。 这里可不是好说话的地方。 锦常立即就会意,他平常就时常借着朱景先的事儿跟朱元搭话的,咳嗽了一声便上前准备劝解劝解朱元。 可是没等到他开口,朱元已经站起来了。 她白皙细腻的手掌犹带着太华的鲜血,面上也仍旧苍白,可是眼睛却逐渐的有了神采,她静静的立了片刻,就转过身来镇定的问那个官差头儿:“要验尸吗?” 什么?! 官差头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被眼前人惊人的美貌和冷静给弄的有些出神,在被方良瞪了一眼之后才急忙回话:“是,要等仵作来验尸。” 朱元点了点头,看了一圈脸上都带着担忧的众人,点了杨玉清的名:“你留下,跟着去亦庄,要是验完了,衙门没事了,就把太华的尸体接回来。” 许是她的反应太过骇然了,官差头儿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她,心里又惊又怕的在心里惊跳了一下。 这是哪门子的县主啊?对着一具摔成这样的尸体竟然还能这么镇定自如。 这样子也太可怕了。 杨玉清响亮的应了一声,朱元便转过头去,看了方良一眼。 方良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声点了点头。 苏付氏这才过去拥住朱元的肩,将她带进怀里,轻声道:“回家吧,元元,先回家。” 她太知道太华对于朱元的份量了,来浙江的头一天就看到太华惨死在自己眼前,那种冲击连她到现在都还觉得腿软心悸,何况是朱元。 她都怕朱元会支撑不住晕过去。 可朱元还是镇定的,她静静的点了点头。 已经吓傻了的绿衣水鹤她们上了马车还是忍不住胃里的翻滚,一直很努力的忍着干呕,一直等到下了马车,还是浑浑噩噩的。 这是被吓着了,苏付氏有些心疼又有些心惊,见朱元竟然还跟没事人似地,什么也顾不得了,握着她的手担心的低声道:“元元,你别这样,若是心里不舒服,便哭出来,姨母在这里......” 朱元没有想哭。 越是到了难过到极点的时候,她的头脑反而越发的清醒理智。 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的事儿,她今天到浙江,刚下了船,太华就死在她的眼前。 是有人故意要让她看见这个场面。 那人如愿了。 可她绝不会让那些人好过。 那些人无非想要看到她的震惊惶恐惊惧不安,想要瓦解她的意志力让她崩溃。 可她偏不。 她从上一世起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她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她摇了摇头。 可是苏付氏怎么可能放的下心来?任是谁遭遇这样的打击都不可能一时半会儿缓的过来的,她张嘴欲言,却见周围的婆子已经围上来,只好惴惴不安的住了嘴,捏了捏朱元的手,便忐忑的看向了前方。 一个穿着秋香色褙子的中年妇人带着几个媳妇子从回形影壁后头绕出来,目光落在朱元身上有片刻停顿,而后便径直看向了苏付氏,展开了笑容,喊了一声阿玉。 这是唯有在家里的时候会有人称呼的小字。 这些年来苏付氏从未听旁人叫过了,现在再听见这声呼唤,当即眼眶便溢满了眼泪,抿着唇慌张无措却紧张期待的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大嫂。 两人相见都是泪眼朦胧。 朱元抬起头看了过去,知道这就是大舅母马氏了。 马氏也很快便收起了眼泪,握住了苏付氏的双手上下打量一番寒暄了两句,便道:“听说端意的两个孩子也来了,快来让我瞧瞧。” 家里情形特殊,没人提起要朱景先该先去外院拜见的话,径直带进了二门,苏付氏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擦了眼泪急忙拉了朱元和朱景先:“快来见过你们大舅母。” 一百九十二·见面 马氏早就已经注意到了苏付氏身边这个高高瘦瘦的小姑娘了,算算年纪,十四岁的朱元比普通的女孩子要高了许多,她朝朱元看过去,看清楚她的相貌便忍不住怔了怔。 朱元长得不完全像是她娘,付端意是温柔的那种杏眼美人,看上去便一团和气,低眉顺眼的惹人怜爱,可是朱元不同,她长了一双好看的,难得的偏狭长的凤眼,这应当是像了她那个父亲,听说当年朱正松也是当地首屈一指的美男子。 这双眼睛流光溢彩偏偏又如同古井,让人一眼望不到边,这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马氏打量了片刻便伸手拉起了朱元的手,温和的问她一路坐船可习惯,引着她们往里走,身边的婆子们全都自动自发的去帮忙了。 绿衣跟水鹤两人脸色还是煞白的,跟在朱元身后不远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朱景先更是紧紧跟在朱元身边,等到马氏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便搭上几句话,大部分时间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姐姐。 太华姐姐出了那样的事,心里现在最难过的莫过于姐姐了,他简直不敢想象姐姐心里该有多难过。 苏付氏也心神不宁的,等到马氏问起了她才啊了一声,有些恍惚的问:“大嫂,您刚才说什么?” 她是走神了,马氏微微蹙眉看了她们一眼,轻声问:“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你们都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苏付氏苦笑了一声,那些事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提,只好岔开话题:“对了大嫂,父亲呢?” 马氏眉目间多了一层阴云,叹了口气发愁的道:“正要跟你们说,老爷子昨天去营里了,前些天出了些事,老爷子多少天都没回来了。” 苏付氏的担忧就更加深了一层。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家里处处都是事儿。 原本就遭遇了这么大的事,加上一直期待的父亲没在家里,苏付氏实在是没什么心情,连马氏准备的接风宴也推拒了,抽了个空儿私底下告诉马氏:“中午一下船就碰见了人命案,还是元元的朋友,就是太华,大嫂你也应当知道的。” 因为当初太华还是跟付泰付庄他们一道回来浙江的,论理在杭州付家还住过一阵儿。 马氏便睁大了眼睛,一时连喝茶也忘了,端着杯子啊了一声,瞥了一眼一边发呆的朱元,轻声问:“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太华来家里还住过一阵儿呢,可后来听说已经找到家里了......” 可不是,苏付氏心情沉重,正要跟马氏告辞带着朱元回去休息,便见一个丫头从屏风后进来,笑着跟马氏禀报:“太太,二少爷三少爷回来了,还有几位姑娘们也都下学回来了!” 付家老爷子是把孩子们都一视同仁的教养的,骑射倒是只有男孩子学,针黹便有女先生教,可经史却让他们一道都学,今天是去上先生的课了。 马氏闻言便笑了起来,扬声道:“正好,让他们见见姨母和表妹表弟!念叨了这一阵子了,如今可算是到了,还不知道要开心成什么样。” 苏付氏看了朱元和朱景先一眼,便又坐住了,外甥外甥女们她都还未见过呢,虽然从付泰嘴里和杨蔼然给的信里都听说过,可到底跟见面了是不同的。 正想着,外头便进来几个少年男女。 马氏和付泰膝下有一儿三女,都是马氏所出,而付泰的弟弟付容有两男一女,是他的发妻秦氏所出,付容在福建市舶司当差,秦氏也跟着去了,只留了孩子们在家里。 因此这次进来的两个男孩子应当就是付容的两个儿子,大的叫付颖,小的叫付宇,剩下的四个女孩子们依次是付娟、付缘、付冰和付宁。 血缘亲情是最奇妙的东西,苏付氏立即便打起了精神,将早已经准备好了的见面礼给出去,很是欣慰的道:“都长的这么大了,当初我出嫁的时候.......” 马氏便接过了话笑起来:“可不是,你出嫁的时候,这些小猴儿们可都还没出生呢,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见过了长辈,马氏便让孩子们:“去见过......”她咳嗽了一声,顿了顿才道:“倒不知道大小了。” 苏付氏便笑了起来,问明白了年纪,便道:“景先是最小的,元元也只比阿宁大三岁。” 论明白了年纪,便方便了称呼。 头一次见面,虽然说是表兄弟姐妹们,可也还是生疏,没太多好谈的,气氛一时冷了下来,马氏这才让苏付氏她们回房去休息。 付家在杭州经营了多年,如今付清也已经做到了参将,家里的宅子并不算小,因此苏付氏能带着朱元和朱景先住一个院子。 她一等进了屋子,也顾不得查看摆设和布置,便拉了朱元的手坐下来,见她疲惫不堪的样子心里心疼不已:“元元,先洗个澡吧,这累了一路了,洗个澡,睡一觉,什么都会过去的。” 朱元果然听话顺从的去了净房。 马氏安排的很周到,知道是刚来,早就已经让厨下预备了大量的热水,看着丫头们进进出出的提水,苏付氏心里的那些不安才渐渐的散去了一些,疲倦的坐在了椅子里,沉重的叹了一声气。 到了现在,她才有时间回想当时太华的样子,而一想起来,她心里就忍不住瘆得慌,正如朱元所说,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前脚这才下船,后脚人就死在了眼前。 这分明就是冲着朱元来的。 这些人竟然如此目无法纪,胆大妄为! 最可惜的便是太华了。 这是个那么通透温柔的姑娘,想到在京城的时候太华还给她们每个人做针线,苏付氏的眼睛便不自觉的觉得酸涩,抿着唇许久才压抑的哭出了声。 她尚且如此,也不知道朱元到底怎么想的,苏付氏心里悲痛过后就只剩下无措,目光下意识朝着净房那边看去,宁愿朱元能哭出来,这样憋在心里,怎么受得了...... 一百九十三·送礼 太华的事成了众人挥之不去的阴影。 连带着向来跳脱的锦常都一连几天整天阴沉沉的板着脸。 绿衣跟水鹤更是被吓病了,朱元给她们开了几天的安神药,便嘱咐她们好好休息,不要再跟着伺候。 马氏原本是主张请大夫的,虽然她从丈夫付泰那里也听说过朱元会治病,可是到底没真当回事,毕竟是小孩子么,她还以为是舅舅故意给外甥女做脸面,谁知道朱元竟真的给绿衣她们开药,不由便有些惊诧,还去问苏付氏。 苏付氏也差点儿病了,是怕朱元担心,才咬着牙撑着,闻言便苦笑了一声:“元元是真会治病的,以后大嫂你就知道了。” 付清去营里一去便这么多天不回来,苏付氏总觉得心里不安,催促着马氏:“能不能送封信给爹,好歹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到了......” 被参奏了,朝廷虽然只是说派人押解付清回京,后来也没了动静,可这终究是件大事,一直呆在军营里算是怎么回事? 再说有太华的事在前,苏付氏虽然不敢说,可是总在心里害怕付清也会这样,成天提心吊胆的。 马氏倒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担心的样子的回她:“早就已经派人去知会过了,你别担心了,父亲心里有数的,该回来,自然就回来了,现在你们回了家,这就是自家,只管放心住着。” 苏付氏见她半点都不紧张担心,不由得便有些迟疑的提起付庄和付泰的事来:“可就算是我们放心,只怕阿庄他的伤势熬不住.......我们原本是想着,把父亲这边的事看着给处置了,便先去江西看阿庄的。” 马氏微微垂下眼帘,漆黑的瞳仁变得更加幽深:“这些天我的眼泪都已经流尽了,阿庄那边已经派了杨百户和几个老练的下人过去,又四处请了大夫去看着,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家里一桩接一桩的出事,我虽然是当娘的,可是家里若是没个管事的,还不要乱了套.......” 的确如此,毕竟一大家子的人呢,苏付氏心情沉重,难掩愧疚的道:“多亏了你,嫂子......” 同样是女人,只要想想,就觉得马氏的处境艰难。 难为她竟然还能把自己这一行人安排的如此周到。 马氏淡淡的扯出一抹笑意:“一家人,说这些话做什么?总归,只要这个家好,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夜里风正凉,同知府的后院却正热闹的紧,花园里的八角凉亭里摆上了宴席,四周的灯笼将这座八角亭照的透亮,杭州同知曾子轩正在招待客人,见菜上齐了,便殷勤的举杯劝酒:“招待不周,还请何大人多多容量。” 他口中的何大人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蓄着胡须,一副典型的文人的模样,闻言便笑着道:“这便很好,吃饭是小事,办事才是大事,给上头把事儿给办好了,就比什么都强,曾同知,您说是不是?” 曾同知当然不敢说不是,何文勋是邹总督的小舅子,这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人家都知道他的外号叫笑面虎。 这是个当面杀了你亲爹娘还能跟你笑呵呵说话的人,曾同知从骨子里怵他,见他这么说,赶忙陪着笑意放下了酒杯:“已经按照您说的去办了,当着那位县主的面儿,给她看了个正着,一分一毫都不差。” 他边上一个穿着极为富贵的年轻男人便立即接过了话茬表功:“啧啧啧,您可别提那时候那位县主的脸色多难看了,简直跟亲娘死了似地,面色煞白煞白的,只是可惜了那小美人儿,才不过十几岁,唉,正是好时候呢。” 曾同知回过头瞪了自己这个不靠谱的侄子一眼,笑着跟何文勋打哈哈:“何大人别理他,他小孩子家不懂事,口无遮拦,口无遮拦!” 何文勋脸上笑意微妙,扬手随意的止住了曾同知的劝酒,面向那个年轻人挑了挑眉:“小曾啊,你倒是说说,她什么反应啊?” 他显然是要当笑话看的,这个时候就该说的绘声绘色,想起侄子的口才不错,曾子轩卷着手咳嗽了一声,抛去了一个眼神。 小曾也笑了起来,乐呵呵的将朱元如何听见人坠楼,听见了人坠楼又是什么面色,怎么拨开了人群跑到现场的,怎么伸手合上尸体的眼睛的都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 他口才好,叫人如同亲临现场了一般,何文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唇畔的讥诮不加遮掩:“而后呢?” 而后? 小曾有些犯难,双手一摊老老实实的道:“就没然后了。” 什么叫做没然后了? 在最精彩的地方戛然而止,这滋味可不好受,曾同知侧头看见何文勋皱起眉头,心里咯噔了一声,哼了一声还以为侄子是在吊胃口:“快些说!” 小曾却愣住了,有些茫然的挠头:“当真没有了!我就在楼上看着呢,她身边的几个人倒是都有闹的有哭的,可她没有啊!” 没哭? 没闹? 曾同知有些不信:“除非她铁石心肠,否则一个女人看见自己的知己好友死在自己眼前,竟然不哭不闹?” 又不是怪物。 可何文勋却饶有兴致的牵起了嘴角,如同是一只饿狼锁定了自己的猎物,既自得又自信:“有点儿意思,看来这份礼送的还不大合朱姑娘的心意啊。” 边上的曾同知面色变了变:“何大人的意思是......” 何文勋却又不说了,只是笑了起来:“没什么意思,你们这事儿办的不错,别给人留下把柄,这只小狐狸爪子很锋利的,会吃人。” 曾同知笑骂自己的侄子:“听见大人说的了没有?若是事情办不好,头一个拿你开刀!让你好看!” 小曾笑了一声,看出自己叔父和何文勋都很满意,摸了摸下巴让他们放心:“处理的干干净净的,您就瞧好了吧,保证让他们苦果自己咽,一句冤枉都说不出来!” 别说,这小子办这些事儿可的确是驾轻就熟的,曾子轩笑着瞪了他一眼。 一百九十四·关系 一连好几天过去,付清仍旧没从军营里回来,忠伯带着人去找了,回来也只是说最近事多,倭患仍旧严重,或许最近便要上战场,因此恐怕暂时是不能回来了。 忠伯这么说着,面上表情郑重:“老太爷说了,姑奶奶带着表姑娘表少爷回来了,他开心,到时候回来摆几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共叙天伦。” 又对马氏禀报:“对了太太,老太爷让您将二姑奶奶的灵位安置好,让她落叶归根,知道是回了家了,等到他回老宅,是要带着二姑奶奶一道回去的。” 马氏表情不便的应了一声:“这事儿父亲早就知会过,我都知道了,已经让人去灵隐寺给姑奶奶点了长明灯,也单独选了个地方放牌位供奉。” 朱元跟朱景先都站起来道谢。 马氏牵了牵嘴角,招呼着朱景先和朱元坐下,见他们两姐弟都默然不语,便对苏付氏道:“江西那边来信了,说是阿庄的伤势总算是好了一些,现在暂时没事了。” 这可是大好事,苏付氏顿时精神振奋,差点儿喜极而泣:“这可真是太好了!阿弥陀佛,总算是佛祖保佑。” 马氏顿了一顿,便又道:“既然阿庄没事,我的意思是,反正你们便是去了,也只是在那里等消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老爷,不如就暂时留下来,好容易才来了杭州,等了这么十几年了,阿玉你这么多年没见父亲了,元元跟景先也是十多年还未拜见外祖父,既然来了,总该见过了再走。” 这话说的入情入理,苏付氏原本就只是挂心付庄的伤势,想碍着朱元过去总归是能帮得上忙,朱元的医术好。 现在既然付庄没事了,付泰的下落也的确是要官府才能派的上用场,他们自己没什么法子,去了也只是等消息,还不如留下来在家里等着。 她看向了朱元。 朱元也点了点头。 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马氏单独留了苏付氏下来问话:“阿玉,忠伯说元元一来便亮了身份,还有个人连官差都被他吓住了,那是什么人?” 她说着,观察着苏付氏的脸色,轻声说:“我也好心里有个数,知道该怎么招待。” 说起来苏付氏差点儿都把这事儿给忘了,她哎呀了一声,才道:“对了,嫂嫂,可千万不能怠慢了那两位,方良是锦衣卫千户,是直属承恩侯管的,这次来是去义乌办案,还有锦常,那是将军府的小儿子,如今是在羽林卫当差,是信王的护卫。” 马氏的瞳孔缩了缩,漆黑的瞳仁闪着莫名的光,过了片刻才恍然的点头,又皱眉有些担心的道:“这......这两位来头这么大,待在咱们家里,只怕是要委屈了他们。” 苏付氏就摇头:“尽心便是了,其实他们也不图什么,很快便要走了的。” 都已经送到地方了,他们又各自都有事,肯定无法长留的。 不知道正被人讨论的方良对着锦常努了努嘴,挑眉看他:“你怎么还不走?什么时候走啊?” 锦常哼了一声,没什么好气儿的冷笑:“你不走我就不走。” 两人彼此看不顺眼,但是偏偏站在一块儿没动,过了一会儿,方良才呸了一口,随手从树上摘下一片树叶叼着,道:“这事儿不简单。” 还用说,锦常白了他一眼:“这事儿若是不解决,我怎么敢走?这压根儿就是冲着朱姑娘来的,千防万防,谁料到人家压根没打算中途生事,就等着来这一招儿呢,真是够阴损的,我看朱姑娘这几天人都瘦了一大圈。” 哪里只是一大圈儿,整个人都瘦的有些脱形了,方良心中有数,想起那天的事儿还是忍不住皱眉:“我看朱姑娘是不会放弃的,杨玉清这些天可都没回来过,肯定是外头跑这事儿呢,若是查出来是谁干的,非得把那人剁成肉酱!” 这也得亏是他们侯爷不在,否则以他们侯爷的手段,多的是法子把他们折磨得生不如死。 两人心不在焉的说不了几句,便都说不下去了,转头出了门去各自办事。 这事儿总归是得告诉上头一声的。 下午的时候,付家几个女孩子们都来了,这几天原本她们都是在上课,并没什么时间,这还是她们头一次过院子里来找朱元玩儿,苏付氏欢喜的笑起来,挨个拉了手喊了,便让她们坐:“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姨母让人去给你们做。” 几个女孩子里,最大的付娟笑起来:“姨母这话说的,你们才是客人,倒反过来招待我们了。” 是啊,成了亲原本再回娘家就是客人了,苏付氏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正好绿衣上来送点心,才缓过来摇头:“姨母不是那个意思,是从京城带来了些甜点和茶叶,想让你们尝尝。” 二房付容所出的付宁最温柔,小声的说:“我也听说啦,姐姐在京城开了大酒楼,做的点心远近驰名的。” 付娟伸手拿了扇子去敲付宁的头:“你这个小丫头最是嘴馋,闹的好似是家里克扣了你,难不成咱们家里这形形色色的点心还填不满你的嘴?” 付宁抿着唇有些不安的看着姐姐们,急忙反驳:“不是......” 这话说的有些不对,好似是话里带话,可是苏付氏跟她毕竟相处的时间太少了,也不知道她的性情,拿不准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便只是笑着让她们吃点心。 都是这么亲的亲人,她只希望大家能够和和气气的。 朱元没兴趣跟女孩子们闹什么,尤其是这些女孩子还是她舅舅的女儿,她只做听不懂,看着苏付氏招待她们,始终面带微笑。 付娟她们就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坐了片刻便借口要去母亲那里就出去了,苏付氏起身让绿衣送了她们出去,便有些无奈的转头回来看了朱元一眼:“或许是还不大熟悉,小女孩儿们新见了客人,的确是这样的。” 一百九十五·哥哥 朱元的注意力没放在几个女孩子身上,当周围的人性命和前程都危在旦夕的时候,这些小女孩之间的摩擦和挑衅实在掀不起一丝波澜。 她淡淡的点了点头,劝了苏付氏去休息,等到水鹤进来,便问她:“杨大哥还没回来吗?” 水鹤知道她说的是杨玉清,顿了顿想起太华的死状,打了个冷颤才摇头:“姑娘,还没回来呢,要不要让叔晨和伯晨去找找?” 朱元抿唇没再说话,手指敲在桌面上,面色始终冷淡。 这几天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水鹤担心的看了她一眼才退出来,见绿衣迎上来,便对着绿意轻轻摇了摇头。 绿意抿着唇,向来不知道忧愁的人,到了现在心里也觉得没底了。 实在是从前姑娘做什么都是很有把握的,旁人想做什么姑娘提前一步都料到了,哪里会跟现在这样。 她叹了声气。 幸好没过两天,杨玉清便终于回来了。 苏付氏听见消息的时候正在廊下替朱元缝制一条茶白色的百褶裙,闻言便看了房里出来的朱元一眼,放下了手里的针线交给了绿衣,自己也跟着去了隔壁明间。 明间里点着百合香,一进门便散发出淡淡香味,杨玉清一等朱元坐下,便喝了口水跟朱元说:“姑娘,查清楚了,那天太华姑娘之所以是出现在那座酒楼,是因为在唱小曲儿。” 唱小曲儿...... 朱元还记得太华说过,人生当中过的最不好的那些年就是在唱戏,唱戏是下九流的行当,人人都低看她一等,所以她以后再也不会去做这个了。 她在信中也曾说过,绝不会重拾旧业的。 可这次,她却是在唱小曲儿的时候从楼上掉了下来。 苏付氏也失声问道:“怎么会?太华的家人呢?” 她回来浙江就是为了投亲的,虽然说他们一家人都不断的跟她要钱,可是在太华的信中却也说她的亲人们都对她不错啊。 她甚至还拿了钱给一个哥哥还是弟弟娶了媳妇儿的。 再说,若真是有过不去的坎儿,为什么不来找付家呢? 付泰都说要收太华做干女儿了。 杨玉清看着朱元的脸色,缓缓的道:“我亲自去了一趟太华姑娘的家里,得知太华姑娘的父亲已经过世了,母亲已经跟着她的儿子迁到了余杭县。” 余杭县..... 朱元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姑娘,没了。”杨玉清看着朱元,有些为难:“关门闭户的,没找着人。” 苏付氏忍不住问:“人呢?就算是她哥哥能走,家里总还有老人小孩儿吧?总不能都跑了?” 若真是如此,那太华的事...... 朱元挑了挑眉,没再就这个问题追问下去,反而问杨玉清:“衙门那边怎么说?” 对了,还有衙门呢。 苏付氏也振作了精神,看向杨玉清面带期待。 这件事总该有个说法吧? “正在查呢,只是前头案子一堆,恐怕要查清楚没那么快。”杨玉清有些歉意的看着朱元:“姑娘,查案子是这样的,尤其是虽然方大人出面帮了忙,可方大人到底不是苦主,跟太华姑娘没什么亲属关系,连苦主都不出面不写状纸,原本这事儿就该这么过去了的,这还是因为看在了方大人的面子上,才有人查。” 这个朱元知道,她闭了闭眼睛,眨了眨因为失眠而过于干涸的眼睛,直到眼睛一阵酸痛,才问:“那查的怎么样了?” 杨玉清的脸色就更加的难看:“查不出什么,太华姑娘的确是坠楼,这是大家都看着的,可是到底是不是认为推她下来的,这边不知道了,只知道当天太华姑娘坠楼的那个包间露台,里头包间坐的是几个盐商,听说他们都是常客了,时常......时常光顾太华姑娘.......” 他说到光顾的时候,语气渐弱,有些不敢抬头去看朱元的反应。 苏付氏已经从这些只言片语里察觉出了不对,面色苍白的看看朱元又看看杨玉清,有些不可置信。 太华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朱元睁开眼睛,见杨玉清不说了,手指搭在桌上敲了敲催促他:“还有没有?不必隐瞒,查到什么就说什么。” 杨玉清还以为姑娘听见一半就该受不了了。 毕竟在京城的时候,太华姑娘跟姑娘是那么的要好,两人之间简直跟姐妹也不差什么了。 见她竟然还能这么镇定,丝毫不受影响,他心里一直悬着的那颗石头便放了下来,点了点头说了下去:“姑娘,我查过了,那几个盐商都是本地的大盐商,其中一个姓刑的,曾经还.....还把太华姑娘蓄养在了家中一段时间,后来是被他们家当家的太太知道了,给赶了出来......” 苏付氏紧咬牙关,简直不敢置信。 什么叫做蓄养?!太华是被卖了吗?! 到底是谁卖了她?! 怎么付家竟然一点儿信都没有收到? 朱元心里掀起滔天怒火。 她在京城开着酒楼的时候,原来太华是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活着。 她不信太华想不到去付家求助。 可是最后付家却没帮上忙。 为什么? 这其中有人在阻拦,这一切根本就都是冲着她来的。 她最后只是嗤笑了一声。 可杨玉清却觉得朱元比暴怒还要恐怖不知多少倍,她的脸上分明冷冷的,可是内里却透着强烈的恨意。 不管是谁冲太华下的手,杨玉清知道,那个人完了。 苏付氏也伸手去拉住朱元的手轻声安慰她:“元元,你先别急,我们等衙门......” “不等衙门。”朱元面上古井无波,看向杨玉清挑眉:“去知会锦常方良一声,我要出门,我们去找一个人。” 找人? 找谁啊? 苏付氏被她那杀气腾腾的样子给吓着了,惊恐的看着她急忙劝她:“你可别做傻事啊,这里可不是京城。” 在京城有人护着,还有太后老娘娘,可是这里是浙江啊! 真要是出了事,报到京城那里去,朱元都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了。 朱元只是看了杨玉清一眼,杨玉清就飞快的跑出去了。 一百九十六·另类 朱元出府的时候只跟马氏打了一声招呼。 马氏留人都没有留住,皱着眉头将团扇轻轻往边上一放,伸手去端茶。 付娟就坐在母亲边上,伸手端了茶亲自奉给母亲,便抿着唇有些不满的道:“娘,表妹也忒不像话了,这些天一直窝在房里从不出来,现在说要出去竟然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她的人走了,这是什么意思?显摆她厉害吗?” 同样都是亲戚没错,可是家里这一摊子的麻烦都是从知道了朱元的事开始的。 付娟耳濡目染,也知道朱元来家里是无尽的麻烦。 付家的人跟着担惊受怕被牵连,富贵的却是朱元,想一想都令人不甘。 马氏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不善的低声呵斥:“这也是你能说的话?你的功课都做完了?” 母亲在家里向来说一不二,连父亲都拿她没有办法,付娟也怕她,见她眉眼间都是冷淡,就不敢再说了。 等到苏付氏过来,马氏打发了孩子们都下去,才拉着苏付氏坐了下来,有些为难的道:“元元平常在京城也是这样吗?” 苏付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轻轻的问了一句什么。 马氏便道:“我是说,京城那边的女孩子,竟能自己出门么?” 苏付氏怔住了。 是了,那些真正的大家闺秀出门,都是提前几天打好招呼,有长辈带着,有正当的理由,前呼后拥的。 朱元太过自由了,苏付氏竟然忘了这一点,她拍了一下脑门,给朱元解释:“元元的确是很有主见,否则也走不到今天。大嫂,您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境遇......我会与她说说,让她知道知道分寸,您放心。” 话说到这里,马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为难的咬了咬唇:“阿玉你也别见怪,我知道元元的难处,可你们不知道杭州的规矩,尤其是现在原本老爷子便是这样的情形,我也是怕给家里带来麻烦,让老爷子难做,你别怪我。” 苏付氏自然是摇头。 毕竟马氏是正儿八经的闺秀出身,受不了朱元这做派也是正常的。 只是她心里到底是闷闷的,一整个下午都没什么精神。 在她在家里跟马氏谈论朱元的时候,朱元已经坐在了码头边上那座太华坠楼的酒楼包间里。 她这个县主不过就是空有个名号,她也没打算抬出这个名头吓唬谁,因此连雅间都没什么要求,店小二将她往三楼领的时候,她的目光淡淡扫过珠帘外的露台,知道是太华掉下去的那个雅间,也没有任何意见。 杨玉清和叔晨一左一右的护着她,等到她坐定了,才跟她说:“姑娘,时辰差不多了。” 朱元点点头,抬头去看不远处的立柜上摆着的沙漏,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门果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年的肥壮妇人立在门口,以挑剔的眼神看了她们半响,才抬脚进了门。 进了门她也不肯坐,似乎是觉得脏,甚至还伸手拿帕子捂住了口鼻,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朱元一眼,不耐烦的问:“到底什么事?” 她是强自压着怒气来的,正眼也不想瞧朱元,忍着气似笑非笑的道:“若是要替那个贱蹄子出头,那也怪不到我头上!你们找我也没用!” 她气汹汹的,居高临下的看着朱元,忽而又讥笑道:“她哪儿来你们这么富贵的亲戚?来我家铺子里竟然一出手便要三百匹布,要是你们早来些,那小贱蹄子或许也不会死了。” 朱元手里的杯子在手里转了一转重新落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她抬起头看了这个妇人一眼,脸上也噙着一抹笑意:“不买那三百匹布,夫人也不会纡尊降贵的到这儿来不是吗?邢夫人,我现在有件事要问你,夫人也请最好跟我说说实话,这样两边都好......” 她的语调不紧不慢,声音也好听的紧,可邢夫人听在耳朵里却觉得万分的不顺,她哼了一声,似乎是在忍耐,过了一会儿才怒道:“要放什么屁赶紧放!” “当初太华是怎么到你们府里的?”朱元对着边上的杨玉清点点头,杨玉清便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来:“夫人,这样罢,您回我一个问题,我就给您十两金子,怎么样?” 商贾之家,没什么规矩,邢夫人跟邢员外的关系也不好,她的布料行也是挂在自己名下,利润都往娘家拿的。 邢夫人也因此格外爱财,一见了桌上明晃晃的金子,一时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才在朱元的示意下坐了下来,伸手拿了这金子,道:“是他们自己家里过不下去了,卖进我们家里来的,谁知道这蹄子不守规矩,竟然勾引我们家爷们儿!” 她说起这件事都还气的要命。 朱元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冷下来,对着杨玉清扬扬下巴,杨玉清便啪嗒一声又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见邢夫人朝自己看过来,朱元的下巴便微微抬起:“夫人,说句实话罢,反正我也不能拿邢员外怎么样,到底是邢员外用强,还是太华勾引?” 邢夫人的面色变了几变,咬着牙看着朱元:“既然你也知道人都死了,还问这么细致做什么?!” 真是好奇怪一个人,那个丫头从哪儿认识这么豪富的姑娘? 朱元低下头轻笑一声:“问清楚好一些。” 邢夫人咬了咬唇,便道:“是.....她倒的确是不愿意的,可不愿意有什么法子?!”说到这里,邢夫人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他居然要把这个小贱蹄子给迎来家里当二房!她算什么东西?!我辛辛苦苦陪着他熬了这么久,他竟要去抬举一个足以当他女儿的小丫头!” 朱元牵了牵嘴角,望着邢夫人的眼神意味难明:“夫人,弱者才会抽刀向更弱者,罪魁祸首是你丈夫,不是太华。” 邢夫人一时无言。 她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可现在人死都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问这么多,人也不会活过来。 一百九十七·逼问 邢夫人出门的时候,顶着大太阳看了一眼丫头手里揣着的沉甸甸的金子,还觉得那金子有点晃眼睛,总觉得今天的事有些不大真切。 真是见了鬼了,那个穷的要拿妹妹抵债的人家,还能有这样豪富的亲戚。 而且还就为了一句话,拿了这么多金子来砸人。 疯了吧? 就算是证明了那小贱蹄子不是自愿的,那又能怎么? 那个小贱蹄子不过就是个丫头,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个,只要你把钱给了人牙子,要多少也能给你找来。 她哂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上了自己的马车。 杨玉清靠在栏杆上看她,等到马车逐渐远了,才回过头来看着朱元,问她:“姑娘,那现在怎么办?” “去见见邢员外吧。”朱元缓缓笑了一声,见杨玉清朝自己看过来,便挑眉道:“方良他们应当也把事情办的差不多了。” 杨玉清点头,知道方良跟锦常在刚才都被朱元派去办事了,却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见朱元这么说,便径直护送朱元上了马车。 马车在一处宅院前停下来,朱元掀开帘子,一眼便看见了守在门前的方良,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便问:“在里头?” 方良点了点头,见她下来了,便咳嗽了一声:“朱姑娘,你让我查他的底细,我也查的差不多了,你想怎么整治他,不用自己出手,我们来办就是了,免得脏了你的手。” 对于这一点,锦常也深以为然,急忙跟着点头。 朱姑娘其实就是想给太华姑娘出气嘛,这点小事交给他们来做就是了,根本没必要朱姑娘伸手啊。 朱元却摇头,她微微笑了笑,让杨玉清开门,自己便随后进了门。 江南的小院素来精致,进了门便是一座回形影壁,绕过影壁,便见了天井,朱元一扬手,院门砰的一声关上,惊得栖在檐下的鸟儿一阵乱飞。 动静这么大,屋子里的人顿时听见了声响,邢员外正等人等的心浮气躁的,急忙腆着大肚子跑了出来,一眼看见朱元,登时便怔住了,而后眼里放出光来,目光如同狗皮膏药便黏在了朱元身上再也挪不开,笑的如同是见了肉的狗,咧着嘴乐不可支的便下了台阶要凑上去:“原来太华竟然当真还有个妹妹.......” 他走的肥肉乱颤,脸上的肉都在抖动,嘴巴一张一合的伸手就要去拉朱元的手:“小娘子,你可比你姐姐......”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锦常已经忍无可忍的一伸手一扇子拍在了他头上,顿时把他拍的硬是往后退了一步。 邢员外顿时就变了脸色想要骂人,可骂人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迎面便被锦常踹了一个窝心脚,顿时胸口一痛,噗的一声险些吐出一口血来,肥壮的身子顿时倒在了地上。 他顿时察觉了不对。 这人的身手可比他的那些家丁都要厉害许多,太华家里穷成那样,哪儿能结实这种人物? 可是意识到了也已经晚了。 朱元走到他跟前俯身看了他一眼,微微抬了抬下巴似乎是为了证实:“邢员外?” 邢员外点了点头,警惕的问:“你们是谁?” 朱元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垂下眼睛问他:“邢员外,当初你是怎么让太华家卖了她的?” 邢员外顿时就有些害怕,左右看了一眼,见周围空荡荡的,自己的人怕是早就被这些人给处置了。 这些人竟然能骗他出来且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显然是早就已经算计好了的。 他看着朱元,目光闪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真的不明白吗?”朱元翘起嘴角,有些遗憾似地,对着杨玉清扬了扬下巴:“那就替邢员外松松筋骨吧,或许邢员外就想起来了呢。” 邢员外被她看的头皮发麻,下意识就要后退,却转眼就被一股巨力给捏住了肩膀,顿时听见了清脆的咔嚓一声响,而后便不受控制的发出了一声惨叫-----他的肩膀大概是断了。 他痛的很快就流了一头的汗,知道眼前这女人是当真不能惹,脸色煞白的惊叫起来:“你别乱来!我在杭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真是动了我,我保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不能活着离开杭州城!” 朱元不以为意,看了他一眼,忽而就笑了:“看来还是不够痛啊。”她说着,蹲下身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来,缓慢的开了鞘,好整以暇的在他眼前比划了几下,忽而狠狠地从他手掌上扎了下去。 邢员外这回差点儿就痛的晕过去,瞳孔瞬间放大又紧缩,只觉得全身的衣裳都湿透了,被这剧痛给刺激得汗流浃背,差点儿失去意识。 匕首上还带着血,朱元将匕首拿到邢员外跟前晃了晃,宣告自己耐心告罄:“邢员外,明说了吧,您做的这些生意呢,布料行是见的了光的,贩盐呢,您也的确是有盐引,这没错。可我若是查的没错的话,您还有见不得光的生意吧?不知道令弟几时从海上回来?也不知道若是被人知道您竟然跟海上那些寇匪做生意,您会是个什么下场?” 邢员外的嘴巴在匕首扎进手掌的时候就已经被用破布堵住了,到了此刻只能死死的盯着朱元,目光里渐渐的露出恐惧和愤怒来。 朱元便将匕首抵在了邢员外的脖子上,压着那根已经凸出来的筋,啧了一声就轻声道:“若是邢员外今天死在这里,怕是官府会误以为您跟海寇做生意引狼入室呢.......万贯家财就这么没了,您说是不是?” 邢员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狠毒的女人,他相信那个女人真的会说到做到,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点一点的冷下来,几经挣扎,终于在朱元示意杨玉清替他撤掉了破布之后,忍着痛楚妥协:“是我一个朋友,他跟我提起的,说租了我家铺子经商的一户人家,有个极漂亮的女孩儿,还是从京城回来的......我......我就使了些手段........” 一百九十八·撞人 傍晚的时候,原本晴了一天的天忽而便黑了下来,乌云堆积在一起,不一时竟下起雨来,街上的人们顿时加快了步伐,四处都是收拾东西赶着回家的小摊贩。 马车在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李家老大不耐烦的啪嗒一声放下了马车的帘子,不耐且厌恶的啧了一声:“怎么忽然下起雨来了,都飘进来了!” 马车不算好,可是遮风挡雨也足够了,这换在从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自来连牛车都没坐过的,现在发达了就飘起来了,李老大的媳妇儿努了努嘴,不大耐烦的道:“哎呀,你知足吧,这要是换在从前,你就得两条腿腿着回家,哪有现在坐在马车上舒服?” 还抱怨什么?这才富贵了多少天,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竟然还学人家那些员外富户一样,买起了丫头了! 什么丫头?那就是买回来当小妾的。 想到这里李老大的娘子嘴巴便翘的可以挂上酱油瓶,气的不行,瞥了一眼穿着一身蓝色直身长袍的李老大,啧了一声就道:“慢点儿吧你,婆婆那心硬着呢,当初你卖了太华,也没见她怎么着,现在人真死了,倒是哭天抹泪起来了,早干什么去了!” 她斜睨着李老大:“也得亏你狠得下心,那可是你亲妹子!人家巴巴的跑了回来,给你送了多少真金白银?竟也暖不热你那颗心,转头就把人给卖了!” 李老大原本心情就不怎么好,初时还忍耐着,等到听见她越说越不像话,顿时怒从心头起,劈手就是一巴掌甩了上去,恼怒的道:“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就你有嘴巴会说是不是!?你要是嫌老子没良心,那就滚!少在这儿扯你娘的臊!” 李老大媳妇儿顿时被打蒙了,她当初可是李家换亲换回来的,自来就没在李家受过委屈,李老大从前也没干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现在想想,现在过的还不如穷的时候。 穷的那时候,李老大好歹还有个人样,知道要孝敬父母,疼爱媳妇儿,可是现在有钱了,李老大简直变了一个人。 敢卖妹妹,敢打老婆了。 她睁大了眼睛,忽而朝着李老大扑了过去:“我跟你拼了!” 李老大就双手攥住了她的手重重的往边上一扔:“你疯了?!” 马车仍旧跑的飞快,李老大媳妇儿被扔的撞在边上的角落上,痛的捂着额头痛叫了一声,眼泪立即便出来了,顿时万念俱灰,心灰意冷的朝着李老大又扑了上去,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马车跑的越发的快,他们两个人逐渐开始坐不稳,两人很快就滚做了一堆,可饶是如此,他们也没停下来,你抓我我拧你,不要命的厮打在了一起。 直到马车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地方,砰的一声发出了一声巨响,他们两人都被震得散开重重的摔在了车厢里,才捂着额头惨叫出声。 李老大瞪了媳妇儿一眼,面色铁青的回过头去朝着车厢外痛骂:“铁牛,你怎么赶得车?你眼睛瞎了还是手断了?这么点小事儿都做不好!” 马车轰隆一声之后便彻底停了下来,雨点啪嗒啪嗒的打在车顶车壁上,李老大觉得自己耳朵有点儿耳鸣,懵了一阵之后捂着额头没听见外头有声音,不由得低声咒骂了一声,忍着酸痛的腿去扯开车帘。 触目只能看见倾盆大雨哗啦啦的下,李老大没看见驾车的铁牛的身影,只好皱着眉头掀开帘子一角朝着外头仔细的去看,还以为是之前撞到了什么东西所以铁牛摔到底下去了。 可是他一低头就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李老大媳妇儿被他喊的吓了一跳,心里又恨又气,对这个负心汉已经失望至极,懵了片刻之后就冷笑出声:“喊的这么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人了。” 李老大紧张得声音都变了,尖着嗓子哭出声来:“真死人了,真死人了......” “死了那也是你要死,你这样的人,老天不收你都是眼睛瞎了!”李老大媳妇儿冷笑了一声凑上去,原本还打算继续骂下去的,可是等到眼睛一触及马车底下,登时便怔住了,紧跟着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死人了啊!” 地上的雨水中满是人的鲜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躺在马车的轮子底下,看不清楚面貌,只有源源不断的血混合着雨水往四处流淌开去。 李老大媳妇儿下意识以为是赶车的同村的铁牛,可是等到看清楚那人穿的衣裳,却又知道认错了人-----那是绸缎,铁牛向来只穿件短打,怎么穿得起绸缎? 他们顿时觉得惊慌,也顾不得再厮打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不远处不知道是哪个人先喊了一声撞死人了,四周才有人逐渐的撑着伞靠拢过来,把马车给围住了。 李老大顿时紧张得牙齿都在打颤。 刚才马车的确是跑的飞快,难道就是在自己跟妻子争执推搡之间,撞死了人? 可是......可是明明是铁牛在驾车啊! 他目光发直的往后缩了缩,一时竟然不敢下车查看底下。 直到有人在其中惊叫了一声:“呀!这不是邢员外么!这可是盐商邢员外啊!” 什么? 李老大的脸色顿时如同是见了鬼,一张脸惨白得简直如同是从地狱里刚爬出来,瞪大了双眼一时手足无措。 怎么会是邢员外?! 邢员外怎么会死在他的车轮子底下?! 李老大的媳妇儿也是一个愣怔,她当然也知道这邢员外是谁,就是买走了太华的那个盐商啊! 她顿时皱起眉头来,见李老大不住的发抖,心里暗自骂了一声。 卖妹妹的时候没见这么害怕,妹妹死的时候也没见什么害怕,现在倒是害怕起来了,真正遇上事儿,这样的男人能顶什么用? 有人把邢员外的尸体翻了过来,壮着胆子伸手去鼻间探了探,就颤着声音跌足:“哎呀!死了!没气儿了这!” 众人都朝着马车上的人看过去。 一百九十九·陪她 瓢泼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这一晚朱元回到付府的时候,府中的灯笼已经点了又重新燃起,从二进院门到她居住的小院,一盏一盏的灯笼蜿蜒成长河,在这雨夜里如同降落的星辰。 马氏还未睡,坐在南窗边的软塌上,表情冷肃。 苏付氏抿着唇欲言又止,再三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并未开口,直到外头传来动静,有丫头禀报说是朱元回来了,她才松了口气,急忙站了起来,原本是想交代朱元几句让她好好跟马氏解释几句的,可等看到朱元淋湿了的裙角,却又什么也顾不得了,急忙催促着绿衣她们去提水,服侍朱元换衣。 马氏循声出来站在廊下,一眼就看见了朱元被打湿了的头发,皱了皱眉似乎是隐忍再三,才蹙眉道:“元元,有些话原本我不该说,可是若是不说出来,又愧对了你外祖父和你母亲,因此不管你喜不喜欢,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声,你也该知道些规矩了。” 朱元站定了看了马氏一眼,行完礼便轻轻点了点头应是。 马氏这些话说的已经够不客气了,她也听说过些朱元的脾气,知道这是个桀骜不驯的,若是不高兴,就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原本她以为说这些话便足以让朱元羞恼,可是看朱元这模样,就好似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没半点分量。 她顿时气结,皱了皱眉,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你能耐大,不需要名声,我也知道,可你既在杭州,住在付家,便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替你这些表姐妹们想一想,她们只是普通的女孩子。” 这话就说的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苏付氏抿着唇骇然的看向马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付泰就曾经因为马氏写的信而说过朱元,闹的有些不愉快。 那时候苏付氏就知道马氏应当是对朱元有些意见,可是来的这几天,马氏还算是妥帖周到,并没有表露出来。 没想到原来马氏竟然对朱元的成见已经如此之深。 可就算是心里不舒服,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站在马氏的立场上来看,着实不能挑剔她什么。 毕竟大部分的女孩子的确是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正想劝朱元别起争端,就听见朱元淡淡的说了一句好。 马氏便无可再说的了,颔首让她们早些休息,便径直回房去了。 雨还是没停,纵然是被几把伞给护得好好的,但是等到回了房还是难免脚底湿透,马氏有些厌烦的皱眉盯着自己的裙角,等到回了房便先去净房洗漱换了衣裳。 才从屏风后头出来,她便看见女儿正坐在榻上摆弄窗台上摆放的一座精美的双面绣的炕屏,不由便挑眉问:“怎的这么晚了还冒雨过来?” 付娟回头看她,见了她朝自己走过来便扑向她怀里:“娘,听说朱元今天出门了?” 丫头正拿着帕子替她绞干头发,她闻言便看了女儿一眼,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这又关你什么事?你尽瞎操心了。” 付娟嘟了嘟嘴,很是不赞同母亲这样说自己,靠在枕头上笑起来:“我就是问一问么,听说她很厉害的,京城人人都怕她,太后也喜欢她。” 马氏便扯了扯嘴角,看向女儿的时候神情间满是温柔:“你别管大人间的事,她如何,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也离得她远一些。” 只有付泰一厢情愿的认为这个外甥女好。 马氏从一开始便知道这是个祸害。 这么多年没联络,没有音信,别说是一个外甥女了,哪怕是已经死了的小姑子,在马氏眼里其实都只是个陌生人。 她们若是安分守己还好,养着也就养着,当亲戚相处也就当亲戚相处,都没关系。 可是这就是个不省心的,在京城闹的出了那么大的事,还硬要跟付家扯上关系。 想到这些马氏眉眼间的阴霾便忍不住又重了一层,伸手揉了揉眉心再次郑重的叮嘱女儿:“你不许胡来,你远着些她便是了,她好不好,跟咱们家里都不相干,往后我也只盼望别扯上什么关系,你明白不明白?” 付娟隐约有些明白,但是又有些不明白,抿着唇闷声闷气的道:“可是她都住进咱们家了啊!” “也住不多久。”马氏若有所思,看着女儿的眼神逐渐的缓和下来:“快了。” 正说着,外头便禀报说是陈嬷嬷回来嗯了,马氏看了女儿一眼,便让人进来,垂下眼睛问道:“那边怎么说?” 陈嬷嬷有些着急的擦了一把头上的雨水和汗水,弓着腰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说等他们的消息。” 马氏逐渐有些不耐,她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很是克制的扯了扯嘴角说了声知道了,而后才问陈嬷嬷:“知不知道今天她出门是去哪里了?” 陈嬷嬷正好要跟她回这件事的,听见马氏问,沉默了片刻,便将今天朱元去找了邢夫人的话说了:“今天傍晚,还出了一桩事----李家那个老大,他把邢员外给撞死了。” 什么? 马氏一时有些懵,等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睁大眼睛问道:“是她做的?!” 她疯了吗?! 竟然闹出人命? 陈嬷嬷咳嗽了一声摇头:“姑娘从头到尾都待在酒楼里,关着雅间的门在赏景,有小二和店里人作证.......” 马氏闭了闭眼睛。 朱元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这才来了多少天?她竟然就敢在杭州地界上做这样的事,她还自以为做的很不露痕迹?简直愚不可及! 出了这样的事,谁都会想到朱元身上去,她竟然还以为遮掩的很好? 怪不得她在京城能够掀起那么多风浪。 这就是个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的人,马氏没再开口,径直对着陈嬷嬷挥了挥手:“多注意些那边的消息,若是有什么话,记得及时回来告诉。” 第二百章·生疏 雨渐渐的小了,屋外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付娟看着母亲打发了陈嬷嬷,急忙从榻上下来盯着她:“娘,您刚刚在说什么?是关朱元的事吗?她杀人了吗?” 她的眼睛晶晶亮,急切的想要探听秘密。 马氏心中不喜欢女儿这样冒失的行为,手里的扇子顺势的拍打在女儿头上,见她急忙去捂住头抱怨,才低声道:“才刚跟你说的话,你便当了耳旁风?你是青青白白的女儿家,这样的人做什么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要为这样的事脏了耳朵?” 她信奉大家贵族女子耳不听恶言,口不出恶语那一套,对于女孩子爱打听挑拨搬弄口舌的事极为厌恶,因此见女儿犯口舌,便十分愤怒。 付娟平时就有些怕母亲的,今天也是见她心情不错,才敢出声打听些,一见母亲生了气,当即便忍不住缩手缩脚起来了,恭恭敬敬的站着低着头认错。 马氏这才有些满意,见女儿耷拉着头一副没精神的样子,又将语气缓和了几分:“你若是学成她那副样子,败坏了家里的名声,连累了你妹妹表姊妹们的前程,可就晚了!还不引以为戒?” 付娟就知道母亲这算是不生气了,松了口气很是拘束的点了头恭敬的答应下来:“女儿错了,以后不敢了。” 这才是对的,马氏点点头:“现在还没到你们当家做主的时候,你们不过是孩子,家里的事自然有大人出面做主,又不是家里的人都跟朱元那边似地都死绝了,你是金尊玉贵的大家姑娘,纵然是没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县主名号,难不成就不如她了?她那样一个名声,纵然是有县主的封号,有太后的喜欢,可你看看,她能得什么好下场罢!” 都已经是人家案板上的鱼了。 为女者自然当以贞静为要,到处惹是生非,以后必定下场凄惨,马氏不想自己女儿学的跟朱元一样,更不想女儿跟朱元有半分关系。 而她在训斥女儿的同时,苏付氏也终于算是彻底看清了马氏对于朱元的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轻视。 她气的浑身发颤。 外人来欺辱来践踏也就算了,反正无亲无故的,也不指望她们能做什么,可是自家人这样,就是在拿刀子捅人的心。 她都如此,不知道当时听马氏说那些话的朱元心里该怎么难受。 想到自己当初跟朱元说,回了浙江便是真正的回了家,她心里就止不住的发酸。 她们来浙江是为了付家好,怕付家受人算计,可是在马氏眼里,她们却只是不请自来的麻烦。 马氏也没薄待她们,好好的招待着,也没有让下人胡乱敷衍他们。 可是那种看不起和轻蔑都是遮掩不住的。 生疏也是。 她自嘲的牵了牵嘴角,等到里头终于有了动静,才朝着屏风那头看去。 朱元也刚好朝她看过去了,见她愁眉不展,就知道她一定是在为了马氏的事情为难,不由便笑了笑:“姨母,舅母说那些话也都是有缘故的,也是为了家里的姐妹们着想,没关系的。” 怎么会没关系? 苏付氏抿着唇眼里发酸。 如果说这话的换做是别人,换做是那些挑衅的人,早就已经吃到口不择言的苦果了,也就是因为马氏是自家亲人,所以才如同豆腐落到了灰里,吹不得打不得。 她心里堵着一口气发散不出去,拉着朱元在身边坐下,半响才声音低沉的自嘲的笑了一声:“原本以为回了家便一切都好了,可是现在看看,也不是那么回事。元元,若是见过你外祖父,知道你外祖父没事,也找到你舅舅了,我们便依旧回去吧,回京城去也好。” 靠人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他们住在付家,也不过才来几天,也并未曾得到过付家什么好处,马氏就把她们当成来打秋风的了。 就连那些孩子们,对待她们的态度也是肉眼可见的生疏和防备。 苏付氏不觉有些心灰意冷。 还是朱元更想的开一些,她拍了拍苏付氏的手,见她蔫蔫儿的没有精神,便嗯了一声答应下来:“放心吧姨母,原本也没有在这里常住的意思,以后都会好的。” 都会好么? 苏付氏深深地看了朱元一眼,摸了摸她的头发,半响之后才平复了心绪,回过神来问她:“你今天出去,去了哪里?” 这些事朱元一开始没打算跟苏付氏说,可是现在却改了主意,便把自己去了酒楼找了邢夫人和邢员外的事情说了。 这件事也一直都梗在了苏付氏心里,太华是个好姑娘,大家在京城相处了那么久,都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原本还意味着终有再见之期,谁想到再见面的时候竟然已经天人永隔。 她沉默了一瞬,才问朱元:“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华的哥哥和家里人呢?他们真的卖了太华?” 她知道这些天方良跟锦常都没闲着,尤其是杨玉清,从那天来到杭州出了事开始就一直在外奔波,肯定是为了查这件事。 朱元肯定也是查到了什么才会出去的。 朱元嗯了一声,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是卖了,也不能说是卖,毕竟是太华心甘情愿的去找邢员外自卖自身的。” 什么?! 苏付氏一时忍不住被朱元这话给惊得瞪圆了眼睛,不明白朱元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华那个孩子她心里知道的,被卖到了戏班子那么多年,都一直在想着回家,从未想过被那些富贵迷了眼睛。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特别的事,她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自卖自身的举动来? 苏付氏眼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凝重的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屋子里的灯花噼啪爆了一声,绿衣急忙拿了剪子去剪,一面却也忍不住回过头来听。 太华姑娘对她们那么好,她也想知道太华姑娘到底是怎么了。 “太华的父亲在她回家不久之后就生了重病。”朱元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讥诮:“家里的哥哥弟弟们又要娶媳妇儿。” 第一章·夜宴 太华原本就一心一意的念着要回家。 就算是在最难最苦的时候,她也没有放弃过,一门心思的想要回去找自己的父母亲人。 不为别的,就因为当初卖了她的时候,她的父母亲在戏班外头给班主磕头,求她们告知以后的去处,说以后一定会来赎她。 这句话,太华记了一辈子。 回了家,她的父母亲也的确是对她极好。 可是一家子里头总不可能都是心齐的,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心思了。 太华的父母总共生了好几个孩子,最大的是李老大,倒是早就已经成婚生子了,可是比太华小的那几个,却都没有着落。 太华一开始还记着朱元的叮嘱,没有将所有的银子一下子拿出来,只是慢慢的补贴了一点父母。 可是渐渐地,李老大病了要银子,李老大生孩子要银子,弟弟成亲要银子,出嫁的姐姐过的不好要银子...... 太华逐渐的就掏空了自己的积蓄。 拿不出银子,兄弟姐妹们就都开始抱怨起来。 一开始都穷倒是无所谓,穷惯了知道发达不起来,可是一旦发达过了,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就不会再想去当个穷人。 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开始渐渐的对着太华没了好脸色。 可是到底太华的父母是疼爱这个女儿的,就张罗着想要为太华谋一门亲事,嫁出去了总归比在家里被大家白眼的好。 原本这事儿也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并且他们也的确是托了媒婆给太华找了一门还算不错的亲事。 虽然人家家里穷了些,可是是正经人家,家里也有田地,那户人家的孩子是在读书要科考的。 直到太华的父亲病了。 太华的父亲病的很重,请了不少的大夫,一开始的时候李老大他们还不说什么,直到不仅太华给不了他们银子了,还想从他们身上要银子,他们才变了脸。 太华求告无门。 苏付氏听的心都揪在了一起,一说话声音都变了:“怎么会求告无门呢!?杨大哥,还有咱们家里.....怎么会没人呢?!” 朱元就淡淡的笑了笑:“杨叔跟着外祖父,后来又跟着舅父去了江西,至于付家......太华或许来过罢。” 苏付氏心里一下子就想到了马氏的冷淡,不由沉默。 是了,付泰信里说的好,可是他是男人,又不管内宅的事,他怎么会知道太华到底来了家里没有。 可是这么一来的话,那马氏...... 苏付氏顿时觉得内心沉重,抿了抿唇问朱元:“所以太华便卖了自己?” 朱元嗤笑了一声,眼里却实在没有半点笑意。 “太华的母亲哭的险些瞎了眼睛,李老大一开始在家里摔摔打打,指桑骂槐说太华不吉利,而后就开始变了脸色,当着太华的面说要卖女儿。”朱元挑了挑眉:“后来,太华不知道怎么的就去了邢员外那里,求到了邢员外身上。” 苏付氏能想象那时候太华的绝望。 父亲母亲都病了,兄弟姐妹们没一个靠得住。 她还能怎么办? 苏付氏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李老大是故意的,他早知道邢员外是个什么人,他不过就是为了逼太华去而已。”朱元的头发还是湿的,水鹤默不作声的拿了巾帕替她绞干,闻言便忍不住的发颤。 苏付氏更是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世上竟然有这么狼心狗肺的人! 她气的牙齿咬得都咯咯作响,想到太华接下来的遭遇,在心里把李老大和邢员外这些人给骂的狗血淋头。 怎么会这样?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此时此刻,何文勋有些张狂的笑出了声:“这样一个小美人儿,的确是可惜了,可谁让她摊上了朱元?!搭上了这么一条船,就别怪有一天被推下水了,啧啧啧!” 他们此时不在曾子轩的府里,而是在杭州城内有名的怡红院,身边软玉温香,极为惬意。 边上的小曾大人也笑了一声:“可不是,也幸亏大人神机妙算,将这一条路都给铺好了,那小娘子的确是可惜了,生的那么标致婀娜,若不是因为怕朱元那条疯狗追上门来咬,说不得我就自己给留下了!” 众人都哄堂大笑。 何文勋更是指着他笑道:“去你的!你若是沾了手,那今天倒在车轮底下,被压得成了肉饼子的人,那可就是你了,说不得到了那时候,你做了个风流鬼!” 吃了几杯酒,众人都还算是放得开。 小曾大人也知道何文勋这是在开玩笑,便凑趣的夸张的一拍桌子:“可不是!说起来,这个朱元可真够心狠手辣的,瞧瞧也不过是几天,就找上门了,把邢员外给扔到李老大车子底下,活活让李老大成了替罪羊,这女人倒的确是个狠角色。” 说起这个,何文勋的眼睛便眯了眯:“由着她发疯吧,她自以为是给人报了仇了,只怕这时候在家里笑呢。” 却不知道这根本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提前送给她的开胃小菜。 小曾大人面上带着笑意夸张的唉声叹气:“这也算得上是欺负人家小姑娘了,对付她,用上这么多人,花了这么多心思,她死也该觉得自己死的瞑目了,竟然能让咱们动手。” 何文勋面色淡淡的,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环顾了一圈众人的表情,便道:“费事儿就费事儿罢,这事儿做好了以后的好处多着呢,你可上些心,别最后办砸了差事。” 小曾大人便立即正了神色:“是,小的心里明白,绝不会坏了您的事儿,您就放心吧,再说了,这丫头做的事儿,一丝一毫都逃不过我们的手掌心,我心里心知肚明的,不会出什么事儿。” 何文勋嗯了一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吩咐小曾大人:“事情做的干净些,等到事儿差不多了,就让人动手吧。” 只是有些可惜,他叹了一声气:“我也有些想瞧瞧这位朱姑娘到底被逼到什么境地才会崩溃了。” 第二章·得罪 夜深了,小曾看着何文勋,笑容殷勤的劝他:“大人今天不如就留在这儿?胭红姑娘可是这杭州城最难约的姑娘,平常我们可排队也派不上,今儿却主动来陪您来了,您瞧瞧,可别辜负了这美人恩啊!” 何文勋是邹总督的小舅子,为人最是锱铢必较,很是难伺候,为了讨好他,小曾听了自家叔父的话,可是一早就开始做准备了,知道他最喜欢美人儿,早早的就开始筹谋起来,好容易才将这难得的美人给弄到了手,就是为了今天送给何文勋的。 他说完,便笑着对着胭红使了个眼色。 胭红是怡红院的招牌,从前也是官家千金出身,是家里人犯了事,才沦落风尘,被人买去从小当成瘦马养着,来了怡红院便成了红牌,从花朝节上一舞成名之后,杭州城里盼望着能够一亲芳泽的人便如同过江之鲫。 人总是对绝色美人宽容很多的,胭红规矩大,可遵守的人总是比不遵守的多,因此胭红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 就算是后来不能避免的开始接客,那也是有要求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成她的入幕之宾。 至少曾同知花费了不少的精力和银子就不能。 这一次还是用尽了法子,小曾咳嗽了一声,心里有点儿不舍和嫉妒。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何文勋心驰神遥,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 小曾大人便会意一笑,识趣儿的推门出来,站在楼梯上看了一眼楼下的热闹,便下了楼。 打点好了的鸨母急忙殷勤的迎上来:“哟,小曾大人这就要走了?咱们六月姑娘可还等着您哪!” 他也是怡红院的常客了,因此鸨母对他并不算是太过惧怕。 台上的美人儿还在唱着曲儿,座下都是叫好声,热闹的很,小曾大人原本便没有走的意思,看着看着还是来了兴致,便冲着鸨母点点头儿:“行了,叫上六月到我房里去,置办一桌酒菜送进来。” 鸨母欢喜的答应了一声,急忙扬声让人去楼上知会六月,自己笑意满面的转头去叮嘱厨房好好置办酒菜了。 小曾大人是个出手大方的,而且还甚少记账,这样的客人可就是肥鱼,总是要好好的招待的。 怡红院欢歌笑语一片,夜越深便越是热闹,直闹到下半夜,楼下的歌舞才散,留下的姑娘各自都陪着客人回房了。 鸨母总算是松了口气,伸手捶打自己的肩背忍不住低声抱怨:“今儿可真是把人给累坏了,这些小蹄子,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院子里刚来了一批新人,都是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一个个的都是不错的苗子,可就是难训,都闹着要回家,好似进了这地界就是到了地狱似地。 这种场面鸨母见的多了,也从不以为意。 再软的心肠也都渐渐的磨得硬了。 别说是这小打小闹的了,当初多的是闹着真的要寻死的,可结果呢?死了没有? 人啊,只要能活着,就什么都得忍着。 这世上哪儿那么多好事儿等着你,这些不知事的小姑娘们,以后总会明白的。 她身边的小丫头伶俐的送上了一杯安神茶来递给她,轻声道:“您也太不放心了,那些小女孩儿们有什么不好的,自有那些妈妈们去教,再桀骜不驯的,饿上几天打上几天也就老实了,哪里至于这样费心?” 鸨母便笑了一声,面上神情微妙:“这话可不是这么说,若是再来几个胭红,不教的好些,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小丫头不说话了,毕竟胭红虽然是怡红院的头牌姑娘不错,可同时也是最能惹事的一个。 刚来的那阵儿,胭红更是差点儿杀了那个梳拢她的恩客。 那个恩客还不是普通人,乃是河南布政使的亲侄子,当时这事儿可闹的沸沸扬扬的,差点儿连怡红院都跟着倒霉。 也幸亏怡红院的靠山大。 可饶是如此,鸨母这些人也仍旧是得了不小的教训,她怎么敢轻易把这些小姑娘们不当回事?但凡一个不慎,谁知道她们能闹出多大的事来。 等到喝完了茶,鸨母看了一眼沙漏,才吩咐小丫头:“铺床去吧,今夜总算是能睡下了,让那些伺候的人经心一些,别惹了事。” 今天可有大人物在的。 小丫头急忙答应了,正要去,忽而便听见楼上传来哐啷一声,似乎是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她一怔,便回头去看鸨母。 鸨母也立即便支起了脖子,有些疑惑的问:“什么声音?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客人们有的癖好特殊,闹的动静大些也是有的,她倒是没当多大回事,只是总得先去瞧瞧到底是什么缘故,这也是她向来谨慎。 小丫头不敢耽搁,急忙提着裙摆便要往楼上跑,只是台阶才上到了一半儿,忽然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顿时惊了。 这一声惨叫实在是有些过于凄惨了,不只是鸨母皱起眉头,连别的房间里的客人和姑娘们也都有听见了动静出来的。 妓院里头什么事儿都能碰得上,什么稀奇事到了这里也都不稀奇了,可是这动静听着却不大对劲。 再胡闹,也没闹成这样的罢?听着简直像是死了人了。 众人纷纷从房里出来聚在走廊里,还没分辨出到底是哪间屋子里出了事故,就忽而见走廊尽头,拐弯处一个红衣少女踉跄着满脸是血的跑了出来,哭喊着杀人了。 杀人了?! 众人一时太过惊诧,等到反应过来,便有胆小的姑娘吓得哭着往后退了。 一时之间哭的哭退的退,有的姑娘踩着了别的跑的人的裙摆,跌倒在地上,也有恩客护着姑娘被别的人推了一把从楼梯上滚落下去的,场面顿时乱做了一团。 唯有鸨母在底下看的心急如焚,顿时右眼皮止不住的惊跳,飞快的提着裙子就往上冲,一面不忘记叫人去喊养着的护院们都上楼来。 要命了,怎么在今天偏偏出了事? 第三章·报应 今天楼上可同时有两位大人物在呢。 小曾大人不必说,那是人家曾同知的亲侄子,还有那位连小曾大人都要俯首帖耳对待的人物,看起来更不好惹。 否则也不会让小曾大人废了这么大的劲儿去上头找人,压得胭红低了头去陪客了。 要命了,可别出什么纰漏,惹了这两位不开心。 鸨母头痛的揉着眉心迅速的往楼上去,好容易才将散乱的人群拨开,安抚住了几个摔落在楼梯上叫骂的客人,才终于到了楼上,就一眼看见了摔倒在血泊中仓皇失措显然已经举止失常的银屏,顿时便是一惊。 银屏是胭红的丫头。 胭红最是矫情,但凡是一点儿不如她的意,她就要挑三拣四,成日里的闹个不住,她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丫头伺候了,总是没有合她心意的,隔一阵子就要闹一场。 唯有银屏已经跟了她半年多了竟然也没出什么差错,还算是得用。 此刻一见到银屏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鸨母心里就咯噔了一声,心里顿时升起不详的预感来,急忙跑了几步蹲在了银屏跟前,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叫她的名字:“银屏!银屏!” 银屏浑身都在抖,抖得如同筛糠似地,根本无法平静下来,还是鸨母看着这情况不对,猛地甩了她一个耳光,她的双眼才终于对焦,等到看清楚了鸨母之后,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周围的人一层一层的涌过来,叫人觉得无形之中连呼吸都困难,鸨母心中烦躁,忍不住恼怒的斥责了一声,让那些护院将姑娘和客人都带回各自房间去,这才扶住了银屏的肩膀,用力钳制住她,一面将她带起来,一面加重了语气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自己却已经拉着银屏和剩下的几个护院开始往胭红的房间去了。 作为怡红院的当家花魁,胭红的住处也是头一份的,在三楼拐角处一个带着小阁楼的房间里,向来没什么旁的姑娘敢去她那里,都知道她脾气性格古怪。 鸨母平常也甚少去打扰胭红的清静,可是此时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小丫头一面哭一面大喘气,吓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支支吾吾了半天,又惹来了一顿嘴巴子,才抽噎着心一横豁出去了:“妈妈!姑娘,姑娘她......她拿了刀子捅了人了!” 什么?! 鸨母顿时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都险些没有站稳摔倒在地。 胭红今天接待的客人可是小曾大人带来的贵客啊! 这个死丫头! 到了这一刻,她也还没觉得是什么大事。 毕竟胭红这个小妮子脾气着实古怪,她高兴了,任由客人施展的时候也有,不高兴了,就闹着要刴下客人的手指头的时候也有。 曾经还真的有客人被她给在脸上划了一道,弄的血流如注的。 可是胭红胡闹归胡闹,长得确实是一等一的好,长得美的人,总是有些特权的,那些不管多难对付的客人,到了她跟前,都乖得如同是温顺的猫儿似地。 这回想来也差不多,只是或许玩脱了,所以胭红没顾忌什么轻重,闹的狠了些。 这么想着,鸨母心里松快了几分,没有之前那么紧绷绷的了,还伸手敲了敲门,怕里面的小鸳鸯正在兴头上。 可是里头却冷冷清清的,半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是睡着了? 鸨母狐疑的看了边上的银屏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觉得心里有些不安-----银屏这身上的血也太多了些,都快要将下半身的裙子给浸湿了...... 再敲了几下门里头还是丝毫动静也没有,鸨母顿时觉得头皮发麻,指了一个护院:“你来,快点将门打开!” 那个护院不敢耽搁,伸腿猛地一踹,就将门给砰的一声踹开了,房间里的景象顿时映入了众人眼帘。 也只是看了一眼,鸨母就双眼一翻险些就直接晕了过去。 房间里头,那个被小曾大人带来,千叮咛万嘱咐要服侍好的那个贵客躺在床上生死不知,血流了一地,而胭红,她已经在横梁上悬着了,舌头都伸了出来,死状恐怖。 饶是老鸨什么场面都见过,也被眼前这惨烈的情况给惊得忘记了反应。 边上的银屏受到刺激,抱头痛苦的尖叫了起来。 老鸨被银屏这么一喊才算是回过神来,顿时就觉得头痛欲裂,好不容易才稳住了情绪,她就急忙让人去请大夫过来。 眼前这烂摊子......还不知道该怎么收拾...... 她心里正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那边小曾大人就听见消息赶过来了,还没来得及发问,一眼先就看见了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何文勋,顿时就懵了。 他一脚踹开了老鸨,顾不得什么,急忙扑进了房去看何文勋,伸手就去探何文勋的鼻息,还好何文勋的鼻间是热的,还活着。 他松了口气,原本正打算回头去问问老鸨到底怎么回事的,伸手一摸却摸到了一滩血,顿时有些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顺着血迹看向何文勋。 上半身倒是好好的,胸前的衣裳也没什么不对,脸上也没什么伤痕......他的目光落在何文勋的腰腹间,忽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回过头,看向了仍旧悬在横梁上的胭红。 他娘的!这个贱人竟然把何文勋给阉了?! 这么想着,小曾大人错愕的低头看了一眼,顿时被脚底下的那个东西给惊得跳了起来,干呕不断。 老鸨也觉察到了不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惊得五脏六腑都凉了。 我的老天爷啊! 这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何文勋仍旧是无知无觉的,小曾大人紧张得双手都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 为什么要投其所好,为什么要带何文勋来妓院?为什么要让何文勋找胭红服侍?! 何文勋可是邹总督的小舅子啊! 听说他们家可就他一脉单传。 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被这样对待,缺少了那玩意儿?! 等到何文勋醒来,还不闹翻了天?! 第四章·发疯 整个怡红院从沸腾到混乱再到寂静无声,仔细算起来,其实也就是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像是忽然间,整座屋子就成了鬼城,闻不见一丝声音。 小曾大人一改从前风流和浪荡的模样,神情是少见的慌乱和凝重,目光沉沉的看着床榻上那摊血迹还有脚底下的东西,样子活脱脱的像是要吃人。 老鸨更是要吓昏过去了,浑身打摆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牙齿都在发颤,上下牙磕在一起控制不住的发抖。 也不知道这寂静持续了多久,众人才被一声呻、吟声给惊醒了,纷纷的动了起来。 何文勋醒了,他觉得浑身上下都痛,腰背如同是被什么重物碾过,完全使不上力气,忍不住就痛叫出声。 只是这一出声,他才发觉了自己的声音哑的厉害,像是被扔在沙漠中许多天都喝不上水的样子。 浑身都痛,他的脾气便忍不住变得有些暴躁,维持不住平日里笑面虎的模样了,抬眼见到小曾大人,便立即皱眉:“你给我找的这是什么人?” 这一句问话才出口,他自己先惊住了。 一些回忆就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胭红生的漂亮,眉眼之间带着一股子妩媚,偏她又饱读诗书,是个极为有脾气性格的大小姐,这样天生的矛盾结合在一起,是天下男人都喜欢的那种女人。 任是谁不想征服这样的冰山美人呢? 是以胭红说要蒙着眼睛玩游戏的时候,他也很乐意的奉陪了。 那些死板的女人就算是生的再美又有什么意趣?木头一样的美人一样是木头,他们男人喜欢的就是外表大家闺秀内里却放荡的女人。 他这些天一直都在忙正事,也是许久没有松散过了,因此当胭红拿了绳子将他绑住,他也半点警觉都没有。 直当剧痛袭来...... 何文勋猛地瞪大了眼睛,艰难的想要支起身子来,可是他才一动,腰腹间便传来剧烈的疼痛,叫他痛的忍不住大叫出声。 小曾大人竟然被这情况吓得倒退了两步,一时忘记了该要如何。 我的天! 他此刻脸上的震惊完全就全然是真心流露,惶恐也是遮挡不住的。 但凡是个男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事!? 那些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也不把自己当人了的人,实在是走到绝路了,才有十分之一会去自甘堕落做太监。 正常的男人谁不想要延续香火? 何文勋可是赣南何家的独子,就连邹总督也对这个小舅子看重的很,平常不知道让多少人跟着他才算是放心。 这人交到他手里,也不过才一天,就出了这样的事,他怎么办?! 何文勋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睁圆了眼睛震惊的去看小曾大人,而后目光触及到他身后仍旧还悬挂在房梁上的胭红,瞳孔顿时猛地一缩。 他的形容恐怖如同厉鬼,小曾大人顿时有些慌了,手忙脚乱的扑过去扒住了他的衣裳,极为艰难的扯出一句话来:“何大人,您觉得如何?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过来了,您先别着急.......” 他也是实在是没法子了。 这都他娘的是什么事儿啊?! 就算是给他十个脑子他也想不明白到底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好端端的扬州瘦马,如此难得的极品姑娘,怎么忽然就成了这样? 难道是玩的太过火了,,两人都没掌握好火候? 然后那胭红才畏罪自尽了? 要真是这样,那......那何文勋也真是实实在在的是个笑话了。 他心里又惊又怕,还没在心里想出个章程来到底该怎么办,脸上便被劈手扇了一个耳光,顿时被扇的往边上一偏,整个人被惊得差点儿跳起来。 等到抬头看见的是眉眼间俱是戾气的何文勋,他心里的怒气又老老实实的落回了肚子里,艰难的捂着脸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都是男人,光是看那摊子血,他都觉得自己身下凉飕飕的,何况是何文勋自己呢。 他不由得陪着小心想要让何文勋先消消气,谁知道才转过脸,便看见何文勋抓着一把刀子朝着他扑了过来。 “我杀了你!”何文勋形状可怖,如同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不顾身上的伤口,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朝着小曾大人直直的扑了过去。 小曾大人被吓得魂不附体,双手撑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屁滚尿流的就往外爬,手脚并用什么都顾不上了。 老鸨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她也不敢拦着,也不敢上前出声问什么,只是胆战心惊的站在一边,腿都好似不自己的了。 人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候,脑子反而会更加清醒,这时候的小曾大人就是如此,他握住了何文勋的手腕,死死的跟何文勋角力,一面极快的跟何文勋解释:“大人,我.....我实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这.....这我一过来就是这样了,我.......您.......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何文勋就顿时觉得五脏俱焚,面目狰狞的怒吼着一把将手腕给抽了出来,当即便挥舞着小刀朝着小曾大人继续刺了过去。 小曾大人躲闪不及,手肘处顿时被狠狠地划了一下,顿时便见了血。 火辣辣的疼痛让小曾大人痛的皱起了眉头,他捂着自己的伤口,刚要叫人帮忙,何文勋便直直的倒了下去,后脑勺磕在了地上发出哄得一声响。 众人都鸦雀无声,一时屋内气氛诡异得异常。 小曾大人到了此刻已经完全懵了,怔怔的站在原地许久,环顾了一圈这乱哄哄的屋子,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死了人,何文勋又出了事,这事是不是要去报官? 但是去报官的话,那何文勋的事岂不是就被公诸于世了?谁都会知道何文勋来怡红院弄得成了个太监,那以后何文勋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何文勋醒过来岂会跟他善罢甘休? 还有邹总督那里,邹总督那里又该怎么交代? 他顿时觉得头痛欲裂。 第五章·手腕 可若是不报官的话,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别说是何文勋和何家的人了,就连他也不甘心啊! 好端端的,花尽了心思请了个头牌来伺候,本来是想着要讨好何文勋,以后双方关系更进一步的,可是却换来这么个结果。 他吃力不讨好不说,以后只怕都跟何家结下了死仇了。 这买卖怎么做都怎么不划算。 他心里冒着火,到了这个时候,也是六神无主了,飞快的让自己的小厮去请自己的叔父。 他自己是肯定收拾不来这个烂摊子了,肯定是要叔父来做主的,否则的话,事情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老鸨心里暗暗叫苦,整个人都虚脱了的靠在一边的门上,好歹才算是站得稳,嘶哑着嗓子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好不容易等到楼下有了动静,老鸨才看了小曾大人一眼,惊得跳了起来。 曾子轩亲自赶来了。 他带着自己的几个心腹下属,很快就上的楼来,才看了一眼,就面色煞白的甩了自己侄子一个响亮的耳光。 原本是让他带着何文勋去消遣开心的,但是现在何文勋却成了这样,他以后怎么跟上头交代?邹总督的媳妇儿最是难伺候的,邹总督就因此有些惧内。 现在邹夫人的亲弟弟死了,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这回曾家可是被害惨了! 小曾大人之前已经挨了一巴掌,左脸已经肿的老高,现在又被叔父扇了这重重的一巴掌,顿时两边的脸一块儿肿起来了,远远地看起来就像是发面馒头,看着便滑稽。 他忍着痛,也不敢出声,自知理亏,却又委屈,喊了一声叔父,才忍不住带着哽咽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胭红是怡红院的红牌,她向来虽然脾气刁钻了些,却也没闹出过什么事故来,何大人也在席上很是喜欢她,谁知道......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叔父,真不关我的事.......” 他委屈极了。 曾同知又气又急,忍不住伸手又给了他一耳光。 现在说关不关谁的什么事还有什么用?事都已经出了,这事儿就跟曾家脱不了关系!人就是在他们这里出的事。 他指了指侄子,咬牙切齿的一甩手,才看了一眼已经死了的胭红,沉声道:“查!给我查!” 这事儿若是不查个清楚,他这个官是当不了了,不仅如此,只怕全家都要受到牵连。 曾子轩是杭州的同知,他一声令下,鸨母和怡红院的不少人就下了大牢。 向来鲜花着锦的怡红院一朝起来竟然关了门,这事儿成了城中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是这事儿是深夜发生的,谁都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 倒是有些小道消息传出来,说是跟胭红姑娘有关。 胭红姑娘可是杭州城男人眼里的绝色美人,一听说她出事,不少人便借着有门路都开始打听了。 曾同知烦不胜烦,一天之内险些把家里所有的杯盘碗盏给摔完了。 在重刑之下,鸨母那里仍旧查不到什么,但是胭红的丫头银屏却说,在答应接待何大人之前,胭红秘密的见了一个人,见完了人之后,她就情绪有些不对了。 曾同知目光发沉,看着手里的文书半响,才问书吏:“她当真说那人是胭红的奶娘?” 书吏恭敬的点头,奉上另外一份文书:“大人,已经查明了,胭红姑娘本名殷羽,是.....是殷全的嫡女。” 曾同知脸上的血色便一下子退干净了,坐在椅子里半响,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殷全是谁他当然知道,殷全乃是陈县知县,也是书香世家出身,祖父曾官至侍郎,在陈县第二年因为牵涉进了县里的通倭案而被就地斩首,家人发卖。 这事儿还是邹总督下的命令。 ..... 何文勋又正好是邹总督的小舅子。 这事儿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否则哪里有那么巧,胭红就在接待何文勋的前夕得到了这个消息,并且一反常态的答应了接客? 她就是故意的! 所以才会在断了何文勋的命根子之后就干脆悬梁上吊。 她根本就没想活着,一开始就存了死志! 曾同知顿时觉得心沉到了谷底。 胭红她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里头还另有真相的,事实上,这件事当年也处置的很好,知道的人也就那么几个,眼下也都散开了,要么调任去别处当官了,要么便已经退隐,而且现在邹总督已经如日中天,还有谁会这么不开眼,巴巴的送上去把消息告诉胭红的奶娘,而后让奶娘传给了胭红呢? 这幕后之人也就是还知道何文勋会去找胭红。 什么都被算到了,他们的一切只怕都落在了对方的眼里。 可是谁能做到?! 又是谁敢这么做? 这么做又有何目的?对付邹总督?还是陷害他们曾家?让曾家从此失信于邹家? 他被这些思绪给弄的寝食难安,直到外头传来消息,说是小曾来了,才回过神让人进来,见小曾缩头缩头的,便问:“何大人的身体如何了?” 小曾顿时又瑟缩了一下,顶着还是未曾彻底消肿的脸苦笑道:“叔叔,您也知道,男人的那玩意儿没了,身体能好么?现在还躺在床上呢,药已经上了,大夫也请的是咱们杭州城最有名的,可是再神的大夫也不能在这事儿上有什么法子啊,命倒是保住了,可以后......” 以后何文勋就彻底成了太监了。 他心里不安极了,见曾同知目光淡淡的朝自己看过来,忍不住低声道:“叔叔,我看何大人恨死我了,看我的目光像是要吃人,这事儿瞒不住,他身边那些护卫和属下我是废尽了口舌才留住了,可是这也是拖不住的,他们去报信之前,咱们得先想出法子来呀,否则的话,到时候邹家只怕.......” 只怕不会跟他们善罢甘休的。 这事儿根本就不用小曾提醒,曾子轩心里早就已经烦不胜烦,他冷冷的哼了一声,骂了一声蠢材。 第六章·露馅 小曾大人不敢顶嘴,心里却委屈的很:“叔叔,谁能想到会出这摊子事儿啊?!您说,何大人又难伺候,人家是见过大世面的,要找个女人伺候他,我这一想就只能想到胭红了,谁知道胭红竟然做得出这么绝的事儿来!” 他说着,想到当时胭红的惨状还忍不住在心里发毛:“这娘儿们倒也是真够狠的,她分明有机会杀了何大人,但是偏偏不杀,只是剁了他的那玩意儿,然后自己干脆利落的就吊死了,什么深仇大恨,值得这样?!” 他还不知道胭红的身世。 曾子轩的脸色却严肃的很,侄子这么一抱怨,倒是让他想起了些东西。 是啊,什么深仇大恨? 胭红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如果别人不让她知道那些事,她也不会赔上性命也要去行刺何文勋。 可是到底谁是在幕后使这把刀的人? 他挑了挑眉看向自己的侄子,见他在发怔,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去,查查胭红的奶娘如今在何方!” 奶娘? 小曾大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只当自家叔叔糊涂了。 一个欢场女子,扬州瘦马,有什么奶娘? 可是看叔叔的表情不似玩笑,他就又重视起来,等到问清楚了胭红的身世,便忍不住觉得心里咯噔了一声。 这么说来,是真有人处心积虑在背后算计。 他忍不住变色问道:“叔叔,不会是......不会是叶家吧?” 他做了个手势:“毕竟当初邹总督可赶尽杀绝........” 织造署的事儿,说破了天,其实整个江南官场都逃脱不了牵扯,可出事的唯有一个叶家。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毕竟叶家才是织造署的织造,他不出来顶罪,难不成要把整个江南官场都一起牵连进去? 只是当初大家都有默契,叶织造不过是丢官而已。 哪里知道后来会发展成那样,京城派下来办事的竟然是信王楚庭川。 派来的是官员还好些,总归是众人齐心协力欺上瞒下的过去也就算了,可来的是个皇子,以至于叶家就成了弃子。 不仅如此,跟叶家有关联的,知道内情的,当然也都得去填坑。 也是当时楚庭川太精明了,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说起这件事,曾子轩的脸色便更差了一层,如果真是跟叶家有关.....他立即便看向了自己的侄子:“若是真的如你所说是叶家的人所为,那是谁?叶织造如今已经在狱中,而叶家的女眷们也都在江西遇袭失踪了,还剩下了谁?” 小曾大人一时语塞,苦思冥想半天才试探着说:“若不是叶家的话,那......那还有谁能有这样的能耐?” 能把他们的行踪都探听的一清二楚不说,还能提前联系上胭红,知道胭红的身世,让胭红的奶娘去跟胭红联系? 这一步一步的,需要的可不是普通的势力。 放眼杭州城,谁有这个本事?又有谁这么不顾性命了,敢跟同知府和总督府叫板? 曾子轩阴恻恻的盯着他,忽而牛头不对马嘴的问:“朱元那边如何?” 朱元? 小曾大人错愕的看着自己的叔叔,一时拿不准他问这个是个什么意思,这件事跟朱元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疑心这件事是朱元所为? 这么想着,他脸上的错愕便表露了出来:“叔叔,您不会以为这事儿是朱元办的吧?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眼里,您忘了,她身边可有咱们的耳报神呢,她去办什么事儿,我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再说了,她要真是有那个本事,也不会如同猴儿一样的被我们耍弄于鼓掌之中了。” 这倒是,可是曾子轩仍旧不放心,他淡淡的道:“这丫头古怪,你使人再去查查,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这事儿若是能查出个幕后主使,邹家和何家的恨意也算是有了发泄的地方,他们这些人也会更好过一些。、 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个锅总是要人来背起来的。 小曾大人顿时心领神会,立即答应了下来,急忙转身去办了。 他前脚才出门,邹家的人便找上门来了,曾同知顿时心慌不已,急忙整理了衣冠郑重的迎了出去。 邹家来的乃是跟在邹总督跟前的冯总兵,论品级来说,比他这个同知还要高上一级,他知道这是邹总督的心腹,更加不敢怠慢,可是还没赔上几句小心,冯总兵就干脆利落的扬手拒绝了听他说话,开门见山的道:“领我去看看何大人。” 他昨天没敢耽误,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大夫也请完了,就让人去总督府报信了,谁知道来人竟然还是如此的快。 见冯总兵神情不虞,曾同知心里更加知道事情严重,半点哈哈也不敢打,应了一声是,便径直领着人去见何文勋。 何文勋被安置在了同知府的后院他儿子的房里,眼下重重把守,冯总兵微微蹙眉,径直越过那些守卫进了屋子,立即便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众人都是一惊,冯总兵看了曾同知一眼,便面不改色的自己掀了帘子,一进里间便听见何文勋声嘶力竭的在嚎叫。 这声音实在是太过凄厉了,以至于连冯总兵的脚步都停了一停,才转过了博古架往里去,一眼便看见了状若疯癫的何文勋。 他不由被这样的何文勋给惊吓到了,片刻之后才上前喊了一声大人。 何文勋根本顾不上其他的,他身下传来的剧烈疼痛简直让他失去了理智,但凡是手边能够拿得到的东西,都已经被他给摔的七零八碎。 此刻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他猛然转头看了一眼,见是冯总兵,一时愣住,而后便朝着他扑了过去:“冯大哥,快救我!快去给我请个好大夫,这些庸医!这些庸医治不好我,这些庸医治不好我!” 他真是疯了,曾同知紧张的吞了口水,不着痕迹的往边上挪了一步,生怕被迁怒。 冯总兵按住了何文勋的肩膀,从上到下把他看了一遍,才应道:“好,总督已经请了名医在等着了。” 第七章·丧心 好容易安抚住了何文勋,冯总兵大踏步的往外而去,曾同知急忙追赶上前,忐忑不安的唤了一声冯兄,这才道:“冯兄,这事儿实在是我的过错......”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冯总兵并不客气的打断了他,冷冷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同知不敢有丝毫隐瞒,将事情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便紧张的道:“这是有人在背后故意使坏陷害,只是这到底是谁,还需要找到胭红的奶娘才能知道。” 冯总兵板着脸,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背着手沉声道:“去准备一辆阔大的马车,我要带何大人回去。” 曾同知顿时慌了,他心里没底,忍不住凑上前陪着小心:“大人,这事儿实在是有人早有预谋,我们固然是该死,可是背后的人更是其心可诛啊!总督大人那儿,也总该有个说法,不如卑职跟您一道回去吧?” 冯总兵竟然并没任何二话便答应了。 曾同知心里总算是能松口气,等到抬出何文勋的时候,却又忍不住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何文勋闹的厉害,就连冯总兵一时都差点镇不住他,折腾了好半天才把人给弄进了马车里。 等到上了轿子,冯总兵就策马到了他跟前,隔着轿帘问他:“何大人这病,可还有法子?” 曾同知送信去的时候,并没有把情形说的太彻底,就支支吾吾的说是受了重伤。 但是现在冯总兵自然是已经看出不对劲来了。 曾同知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道:“正如大人所见,这回只怕是......只怕卑职的罪过大了,那娘儿们忒心狠,她是故意的,何大人的命根子没了。” 冯总兵一时静默下来。 等到了总督府,看着何文勋的马车绕过了正门从角门进去了,曾同知就知道这是邹总督的夫人把人弄进内院去了,心里一时更加忐忑。 而此时的邹夫人早就已经等的心里急的冒火,她唯有这么一个弟弟,向来在娘家的时候就是她亲自带着的,看的如珠如宝。 听说弟弟受了重伤不大好了,她险些没被吓得直接晕过去。 还是邹大人千方百计的安抚住了她,她才算是忍过了晚上,可这也是难忍的,不知道伤在了哪里,不知道伤的到底重还是不重,那边又没把话说清楚,折磨得她这一整个晚上都是坐立不安的。 现在人总算是接回来了,她心里才算是略微放下了一点儿担忧,却也还是固执的等在二门处不肯动弹:“不管怎么说,我总得亲自看见了他才能放心,父母亲让他来我这里,我这个做姐姐的若是让他出了什么事,这可怎么回家去交差?” 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是邹夫人却不同,她跟娘家的关系向来极好,看重自己的弟弟甚至超过于看重自己的骨肉。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底下的嬷嬷们也不敢狠劝,陪着她在二门处等着,好容易听见了动静,便都飞快的道:“来了来了,这可算是回来了。” 邹夫人立即便精神一震,顾不得其他,飞快的到了马车跟前,便招呼早就已经等在一边的身强力壮的婆子们:“快,将舅爷抬下来,仔细些,小心些别磕着碰着了。” 婆子们不敢耽搁,小心翼翼的去搀扶昏睡不醒的何文勋下来,邹夫人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拿了帕子抹泪:“怎么成了这样儿?!” 其实何文勋此时身上衣裳早就已经换了新的,干净的很,除了脸色苍白些,并没有任何跟常人不同之处,邹夫人却还是心疼的不行,指挥婆子们把何文勋安置下了,立即让人请了早就已经等候着的大夫来诊治。 她自己坐在隔壁房间里头,绞着帕子忍不住念佛。 等到好容易听见说是大夫出来了,她才醒悟过来,急忙让人设了屏风,大夫便隔着屏风禀报,语气颇有些怪异的说:“伤势倒是不重,性命是无碍的......只是夫人........这以后.......” 邹夫人听的实在不耐烦,哼了一声便催促道:“快些说,这以后怎么样?” 大夫横了横心,他是真的有些怕,大户人家许多事那都是隐秘的,他们当大夫的碰见了能说不能说里头的讲究可大了。 眼前的这事儿...... 可比他从前经历过的那些都要复杂的多了。 他一时实在是下不定决心,等到邹夫人拍了桌子了,才咳嗽了一声说:“只是以后,怕是何大人就不能人道了......” 这话他也不想说的,但是邹夫人自己如此催逼,他也没了法子。 邹夫人顿时一个愣怔,等到反应了过来便满脸飞红,一时之间又不可置信。 不能人道?! 她这才知道为什么曾同知说话不说清楚了。 那...... 那她的弟弟岂不是就成了一个废人?! 以后何家岂不是也就彻底断了香火? 邹夫人再也站不住,哐当一声后仰摔倒在了地上。 众人都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去搀扶她,又让人去前头通知邹总督,一时忙的不可开交。 等到邹夫人醒来之时,邹总督已经陪伴在侧了,她如同是做了一场噩梦,大汗淋漓的握住了丈夫的手问他:“老爷,是不是哪里弄错了?阿勋他......他怎么.......” 邹总督知道妻子如今的心情,反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去怨天尤人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多想想,如何安慰阿勋,安慰岳父岳母的好,他虽然......可到底是保住了性命,这已经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什么话?! 邹夫人勃然变色,尖叫着哭了起来:“我倒是.....我倒是宁愿他死了!这样活着,以后有什么意思?!我父亲母亲怎么受得了?他们一定会气疯的.......” 就连何文勋自己,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这样的结果? 一家人以后都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到底是谁这么丧心病狂,竟然狠毒到如此地步?! 第八章·诘难 邹夫人急怒攻心,以至于一时晕厥了过去,邹总督跟她伉俪情深,顿时也急了,立即便让人去找了大夫再过来。 原先的大夫本来就在偏厅等着,等到听说是邹夫人又病了,顿时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转儿。 这总督府从前也是常来的地方,可是从前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儿啊,这现在一个两个的都病了不说,还病的都如此蹊跷,他不由得觉得心惊胆战。 等到看完了邹夫人,他便战战兢兢的,等到邹总督问,才敢说病症:“这是夫人急怒攻心,痰迷了心窍,疏通了就好了,只是也要放松心情才好,否则的话......否则的话......” 他咳嗽了一声,隐晦的道:“夫人身体本来便不大好,是大亏了元气的,否则的话,恐怕于寿数上不好啊。” 邹总督的脸色便极为难看起来。 邹夫人的病的确是早就已经种下了的,这还是因为他的缘故,当初他做出那个决定,女儿的消息刚传回家里来的时候,邹夫人几乎就直接过去了,已经是死了一回。 那时候还是他吓怕了,急赶慢赶的去找了名医来,才算是捡回了邹夫人的一条性命。 邹总督对于妻子一直都是极为尊重的,当初他跟妻子相识于微时,妻子看重他的才华,才劝服了家中父母下嫁给他,这么多年着实吃了不少的苦头。 甚至有一段时间,他被革职在家,众人都以为他不能再翻身了,讥笑冷落他,妻子也从不曾放弃过他。 他是对妻子极为爱重的。 现在听大夫这么说,他皱了皱眉,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惊得那个大夫几乎要跳起来,才问:“舅爷那里,当真无法可为了?” 他知道妻子的心病在哪里。 可现在大错已经铸成,只能想办法挽救了,毕竟现在还有一段公案在前头没有处置好,夫妻俩之间一直都有一段心结在,如果再没办法挽救,那以后妻子恐怕更要对他心灰意冷了。 大夫为难的咳嗽了一声,虽然很是害怕,但还是强撑着苦笑了一声:“制台,不是我夸口无能,这事儿,就算是华佗在世,扁鹊再生,那也是没法子的.......只好劝舅爷他放开怀抱,好好休养好身子罢了,其余的......无法可想。,” 其实他心里也在打鼓,不知道为什么堂堂总督府竟然会出这样的事儿。 这算什么事儿啊,这些公子哥儿们也玩的太过了些。 邹总督面色铁青,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紧跟着便去了书房。 曾同知已经等了许久了,见了他来,立即便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哭丧着脸拱手行了个礼,喊他:“属下见过制台大人。” 邹总督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越过他绕到了长方书桌后头,手指不紧不慢的在桌面上点了一阵儿,才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冷笑差点惊掉了曾子轩的魂儿,他几乎是立即便跪了下来:“制台大人饶命,这事儿是属下的失职,属下没能照顾好何大人,让何大人出了这样的事儿,是属下该死!” 邹总督语气颇为严厉,几乎是不顾情面劈头盖脸的骂道:“蠢货!” 人好端端的从家里过去,这才不过是几天,竟然就出了这样的事。 而且还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实在是让人恼火至极。 曾同知自知理亏,根本不敢辩驳,何况刚才在书房,邹总督被临时叫回内院去,他就听里头的人说是夫人晕了。 邹总督向来这么看重自己的妻子,他当然着急上火了。 见邹总督震怒,曾同知静默一瞬,才小心翼翼的道:“制台,这事儿的确是我们万死难辞其咎......这背后之人是冲着何大人来的,专门只对付何大人,显然是别有用心,请制台大人容我们几天,属下一定查个水落石出,替何大人讨一个公道!” 这事儿里头有内情邹总督自然也知道。 毕竟何文勋身份特殊,再说是他的小舅子,曾子轩是在他手底下做事的,向来办事都很是妥帖,也是靠得住的,他们若是有选择,便是自己出事,都不会让何文勋有什么。 可内情是一回事,心里头着恼又是另一回事,邹总督板着脸,许久才拿了笔架上的笔,沉声问:“如何讨公道?听说你疑心这事儿跟叶家有关?” 说起这个,曾子轩心里就有些底儿了,他就怕邹总督追着他要他担责,可肯提起追凶的事儿来,那落在他身上的责任便有限了。 他松了口气,不着痕迹的点了头:“制台大人,前些时候便听说叶家的余党在杭州一带出现过,这可巧钦差下扬州查此事了,这回就闹出大事来,还伤了何大人,以我看,事情恐怕是没那么简单,除了叶家处心积虑,其余人等,还有谁有这个能耐,能够查的清楚属下那个不成器的侄子的行踪,并且加以利用呢、” 叶家在江南一带的根基极为深厚,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枝繁叶茂了,哪怕是叶家已经出了事,可是在杭州的能量还是大的很。 他们要办成这件事,倒不是那么难了。 邹总督没有说话。 他们最近本来就在为了叶家的事儿头痛。 查出织造署的亏空,对了账本,叶家还剩下了几十万匹布不知所踪,这些布匹原本是东瀛商人所定,折算成银两,那可就是二百多万两银子。 这些东西的下落,当时没糊弄过去,这次楚庭川再次来了扬州,自然是为了这事儿而来的。 若是让叶家的人得了空子,见到了楚庭川,那还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人进去,江南官场就要再一次掀起腥风血雨了。 他面上逐渐便有了狠厉之色。 曾同知察言观色,看在眼里,试探着道:“制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还是要查清楚为好,否则的话,咱们只怕是家无宁日啊。” 他成功的将重点从何文勋的伤势给转开了。 邹总督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查清楚了没有,有什么线索?” 第九章·为难 曾子轩在心里急忙吐了口气,觉得自己好似是重新捡了条命,急忙便道:“只知道他们是有个奶娘,就是殷全的下人,去通知了胭红,所以才闹出这事儿来的。胭红的奶娘的下落,下官已经让人去查了,也跟冯总兵知会过,冯总兵想必也会留心的,若是能抓住人,到时候再顺藤摸瓜,将叶家那些余孽一网打尽,咱们便可安枕无忧了。” 邹总督冷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外头便来了个书吏恭敬的敲门禀报,说是有公文送来,请他批示。 他便皱了皱眉,让人进来,接了公文翻开一看,便先有些怔住,而后才霍然站了起来,怒道:“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才刚稍微放了些心的曾子轩急忙又悬起了一颗心,立在一边胆战心惊,想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不大敢。 还是邹总督立即便让人:“去请秦先生邓先生来!还有,请冯总兵和林参将也来!” 曾子轩不由得便一惊-----看这个架势,难道是战场上有了什么变数? 可是倭患今年眼看着是好些了啊,大范围的倭患并没有,那些海盗也算得上是老实了许多。 他还才这么想着,便已经听见邹总督在上头对着先赶来的秦先生说:“先生,现如今王宇带着大批人马犯嘉兴,大肆劫掠,竟掳掠男女二千余人,杀四百余人.......” 什么?! 这回连曾子轩也不由得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立即惶恐的问:“怎会如此?!” 这个王宇倒不是倭寇,而是土生土长的大周人,幼年时就在海上漂泊讨生活,而后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东瀛那边的大名支持,带着倭寇屡次从大周东南沿海进犯,每每有许多收获,因而坐大,到后来甚至能跟那些东瀛大名分庭抗礼,支使起东瀛人来,听说他在东瀛还有属于自己的岛屿,十分嚣张。 这个人刁钻狡诈,不讲信义,着实是个心腹大患,可他向来在海上,又狡猾的很,行踪不定,十分棘手。 他上次出现还是在去年,入侵了南通,为了报复朝廷当时的清缴之策,而屠杀了整个村落的百姓,影响十分恶劣。 实际上,他们也正是利用了这件事才让叶家倒霉,陈县知县殷全背了黑锅。 可是这大半年了,也未曾再看见王宇的影子,传闻都说他是跟东瀛人起了争执,死了,怎么如今竟然又出现了?! 当然,这些也不是重点。 只是王宇这个人如此刁钻,往往他所到之地,不仅被洗劫一空,还往往许多百姓被坑杀...... 当初他去南通闹了一场,南通那边的官员从上到下都基本上丢了官。 曾子轩忍不住头痛。 邹总督却也没有空顾上他了,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便皱眉道:“你去吧,这件事,迟早要给我个交代。” 这是自然的,曾子轩急忙点头答应。 邹总督点了点头,正要放他走,忽而想起一件事,又喊了他一声:“虽说叶家或许存疑,可你也别太过大意,朱元那个丫头,你再去查查,给我看清楚了。” 他总觉得朱元这回实在是表现的太过无害了。 这可不符合京城中那些人谈之色变的朱元。 比起叶家来,他倒是不知道怎么,更怀疑此事是朱元所为-----斩断男人的命根子,这一招实在是既损且毒,不是普通人做得出来的。 若是叶家,恐怕会直截了当的要了何文勋的性命。 再说如果是叶家,也不会费尽心思只为了对付个何文勋,应当会直接冲着他来。 他们的战场不在这些微末小事上。 这件事,更像是女人的手笔。 而哪有这么厉害的女人? 曾子轩一怔,虽然不知道邹总督为何这么说,可既然他这么说了,他便立即郑重的应了是,出来便急忙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 这也幸亏是得了急报,否则恐怕没这么容易脱身。 他才下了轿子,小曾大人就已经急忙迎上来了,伸了手殷勤的扶着他下来,陪着笑喊了一声叔叔,就问他:“叔叔,怎么样了?制台大人可曾为难了您?” 曾子轩瞪了他一眼,见他讪讪的转开头,才大步进了书房,有些疲倦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对着紧跟进来的小曾大人问:“怎样,去了这么半天,查到了什么没有?” 小曾大人摇头:“您也知道,她身边可有可靠的眼线,只说上次邢员外的事儿是她所为,但是何大人的事儿.....” 得了邹总督的提醒,加上之前曾子轩就对朱元有些怀疑,曾子轩若有所思的问:“之前你说,又要知道殷全的事儿,又要知道我们的关系,还要有这个能耐去找到胭红的奶娘,这人势力要非同一般,可是若是锦衣卫去办呢?” 小曾大人满脸震惊。 这世上有什么事能够瞒得过锦衣卫? 若是锦衣卫知道这些秘辛,那要办成这件事倒的确是不难。 他知道自己叔叔的意思了------朱元身边,可就有一个现成的锦衣卫! 那还是锦衣卫的同知呢! 他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觉得浑身都开始发冷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他们的一举一动反过来都落入了朱元的眼睛里? 曾子轩也被自己这个想法给惊住了,他立即拍板:“去,你去问清楚了,问问她想不想保住一家人的性命了,让她想法子查探清楚,朱元到底是否跟此事有关,若是有关......” 那也别顾忌上头是不是要猫捉老鼠慢慢玩弄的心思了,就算是引起卫敏斋和楚庭川的疑心,那也要先下手为强,免除了这个后患! 小曾大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敢有任何的迟疑和耽搁,急忙点头,当即便做了准备出了门,不多时就到了一座书斋,跟掌柜的打了招呼后,便径直上了二楼。 过了许久,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小心翼翼的敲了门,一进门便跪倒在地上,喊了一声大人。 小曾大人没工夫理会这些,只是沉声道:“去告诉你们夫人,有事儿要她办。” 第十章·变脸 入了秋,天气就渐渐地凉了,苏付氏提前便准备着叫人提早准备了,请了裁缝进来替朱景先和朱元缝制衣裳。 他们原本在京城便于这些上头不甚讲究,日常并没有专门请针线上的人,只是在铺子里或是买成衣,或是让裁缝定做。 何况朱元和朱景先这个年纪都正是长身高的时候,一天一个样儿,从京城带来的原本便不多,见了马氏的态度之后,苏付氏总不愿意再低头俯就。 马氏那趾高气扬的态度令人觉得难堪,好似把他们当成逃难来的麻烦,一副施舍的模样,虽然如今还要在这里住着,可是能够自己办的,苏付氏便没有打算麻烦马氏。 倒是马氏,听说有人要进朱元她们住的院子,忍不住便皱起眉头来有些许的不耐烦:“这又不是他们的京城宅子,这里是有女主人有长辈有人教导的,时时刻刻便让外人随意出入,这哪里是大户人家?这分明就是.......!” 陈嬷嬷知道她这是因为这几天太多事,加上苏付氏态度比之前冷淡了许多的缘故,咳嗽了一声便一面给她倒茶一面轻声劝她:“夫人也知道,她毕竟是乡下长大的,在京城也是泼辣无礼出了名的,哪里有什么规矩可言呢?她不懂事,夫人何必跟她一半计较,也麻烦不了我们多久了......” 她看着马氏的脸色,见马氏接过了杯子去,便笑着道:“没听说过外家养外甥女儿一辈子的理儿!老太爷跟老爷迟早会想明白的,现放着咱们自家的姓付的姑娘们不疼爱,倒把这些外四路的姑娘放在心里,也怪不得夫人生气。” 症结所在就是这里。 马氏自问嫁过来到现在也对付家尽心尽力,付家的男人们一个顶一个的不知道好歹,付清虽说战功不错,可却偏偏是头倔牛,假清高,十分不会跟上峰处好关系,以至于一直都不大得重用,有时候明明打了胜仗,论功行赏也没他的份儿。 这么多年就这么不死不活的,眼看着都年过半百了,才终于得了个参将的位子,可展眼就又出了事。 付泰就更别提了,跟他老子一个样儿。 这两人连自家女儿们的前程都还顾不过来,竟然还有闲心去操心朱元的事,一个个的吧朱元当成宝贝。 想起这件事马氏便觉得生气。 当初付泰去京城的时候,她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让付泰警告朱元别再闹出什么事来,以免耽误家里女孩子们的婚配。 可结果呢? 结果孩子们的婚事还是被她给影响了。 她见到朱元就知道这个丫头为什么不惹人喜欢了-----这个时候来付家,竟然也没有一点儿寄人篱下的自知之明,还真以为自己是多高贵的了。 她一个人倒是痛快了,得了个县主的封号,可想过付家的女孩子们没有? 光是想到这些,马氏便觉得心里热辣辣的痛。 她哼了一声,讥诮道:“可不是,现如今都快落得个家破人亡了,要不是我在这里撑着,她们还能请裁缝进家门来做衣裳?!早就已经去老太爷的坟前哭了!” 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有闲心让裁缝来做衣裳。 绕过她这个主母,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这分明就是在打她这个主母的脸面!嫌弃她这个当舅母的没有做好本分,没有招待好客人,竟然连衣裳也要客人自己裁制。 马氏这一辈子最重视的就是礼数和名声。 她嫁过来付家正这么多年,从未被人说过一句不是,那都是她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功劳,苏付氏这么做,分明就是上门怪主人.....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见过了裁缝之后,便吩咐陈嬷嬷:“你跟着过去,等到量完了身形,取了布料,便让裁缝到账房那里结账。若是她们推辞,你就说是我说的,让客人自己付账,没这个道理,倒是显得我们不会做人了,让姑奶奶也心疼心疼我们,别叫我们被外头指责说是不会做人。” 这话说的其实已经算是很重了,隐约有撕破脸的意思,陈嬷嬷知道这是因为马氏越发心浮气躁的缘故,也不敢多劝,应了是答应了,便转身跟了出去。 她前脚才走,后脚经常在外头行走的、马氏真正的心腹嬷嬷马嬷嬷就回来了,见了马氏先跪了下来。 这是马氏的奶娘,因为跟着家里一道挨过战乱逃荒,在最难的时候,宁愿自卖自身也要保住马氏的娘亲,所以在马家格外的有脸面,后来被赐了马家的家姓,又让她一家人都陪嫁到了付家,马氏对她极为仰仗,见她跪下,急忙便伸手去搀扶:“妈妈快起来吧,每每跟您说,让您不要如此,您总是不听。” 这语气里虽然是埋怨,可却也带着撒娇的意思,马嬷嬷微笑摇头:“礼不可废,太太爱惜我,我越发要懂得分寸。” 马氏便忍不住在心里点头。 这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出来的下人,跟朱元身边那帮根本不知道规矩为何物的妖魔鬼怪一比,就比出来了高低了。 也难怪,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厌烦的皱了皱眉头,才温和的去看马嬷嬷:“嬷嬷,这回那边怎么说?可有了消息?我.......我心里实在是怕的很,虽然说阿庄没事,可到底是受了伤,我这个当娘的不能在跟前照应,哪里能够放心呢?” 她生了三个女儿,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是以后的依靠,而且自小就跟着祖父父亲上战场,是个知道疼人的,跟那些纨绔子弟败家玩意儿全然不同,她心里最疼爱这个儿子。 之前在朱元跟苏付氏面前的那些淡然怎么可能是真的? 只是不愿意在她们跟前表露出来罢了。 马嬷嬷也知道她的担心,急忙便安慰她:“太太放心吧,哥儿好着呢,再过些天也就能坐起来了,到时候便让哥儿给您写信寄回来,也好让您安心的。” 马氏微微叹气:“阿弥陀佛,只要他好,报不报信的,又有什么关系?” 十一章·伺候 她最近经历的事情可比前半生加起来的都要多。 虽然说之前付清付泰在抗倭的战场上也受过伤,出过事,也有过不知所踪的时候,可那时候至少她心里知道,就算是他们两个出了什么事,朝廷总不会就这么放着他们孤儿寡母眼睁睁的不管。 现在却不同了。 都怪朱元这个祸患。 想到邹家跟付家退亲的原因,马氏恨得牙痒痒,连眼泪都忍不住落了下来:“这也都是我们阿庄没福气,好好儿的,这么好的一门亲事,简直满天下打着灯笼都再难寻了,偏偏出了事没了。我也知道老爷他心疼妹妹的女儿,可是纵然是心疼,纵然要照顾,却也没这么苦自家孩子倒去贴别人的孩子的,各人自有一头家了,又不是鳏夫,竟然也不替我们想想.......” 在奶娘跟前,马氏便没了在朱元跟苏付氏跟前的那些避讳,她直言不讳的说了自己对朱元和苏付氏的厌恶以及不耐烦:“邹家分明这样看重阿庄,阿庄前途不可限量,可是偏偏朱元却得罪了那么多人,邹家听说了她的名声,自然要迁怒我们阿庄了.....” 说起这事儿马氏便气的心口痛。 当初明明好好地,偏偏有一天邹姑娘纡尊降贵来她们家里做客,席间谈起了朱元,邹姑娘不大喜欢朱元,大家闺秀么,自然不会看得上朱元那种做派的,因此就的确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意思也是劝着付娟和付庄他们远着些这门亲。 这话在马氏看来也没说错,可偏偏付庄那个傻孩子却犯蠢了,竟然为了这样的一点事跟邹姑娘起了口角。 邹姑娘身份尊贵,又是那等冰清玉洁的女儿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当即便哭着回家了。 后来邹家便隐晦的提出亲事暂缓,说是邹姑娘病了,要回江西老家去住一阵子。 马氏急的不行,亲自过府去赔了罪,还送了许多礼物,却还是没能阻止邹姑娘回江西。 而后谁知道就传来了邹家姑娘在回程来浙江的路上,在江西境内遭遇了劫匪的事儿。 想起这个,马氏便忍不住咬牙。 说到底就是因为朱元。 邹家的女儿丢了,哪里肯善罢甘休,加上付庄本就是邹姑娘的未婚夫,就被点了名借调过去了江西。 可是邹姑娘没能找到,付庄自己倒是险些在那里丢了性命,付泰更是不知所踪。 马氏绞着帕子,心神不安。 其实婚事没了也不过就是伤心,心里觉得可惜,真正让她烦躁的,是以后家里的命运。 出了这么大的事,邹夫人病的都快死了,对他们付家恨之入骨。 付家本就只是一个参将,总督府那是高攀中的高攀了,现在女儿死了,付家去剿匪还如此不力。 想想公公的前车之鉴,马氏心里便不得不害怕。 等到邹家反应过来,是不是会追究这次剿匪的失败? 如果是,那付庄和付泰怎么办呢? 家里这么多女孩子,要是丢了官,甚至或许可能还要下狱,他们怎么办呢? 马氏渐渐的出了神,想的远了。 马嬷嬷等了许久没等到她说话,轻声咳嗽了一声,引得她回过神来,才说:“太太,小曾大人让您问问清楚,姑娘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马氏便有些茫然。 什么不该做的事? 她茫然了一瞬,便想起了邢员外的事儿,抿了抿唇便道:“我也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胆大,还真的敢去找邢员外和李老大.....”0 说起这个,马氏心里忍不住有些心虚。 当初付泰跟付庄都再三跟她要求过,让她也要关照关照太华。 可是马氏对于朱元这个正经外甥女尚且还觉得烦不胜烦,何况是戏子出身的李太华呢? 那不过就是个下九流的戏子啊! 这些人好歹是当官的,竟然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往家里领。 也不怕坏了家里孩子们的名声! 李太华的确是找上过门来许多次,可是有她的暗示,家里的门房不放人,也不送信,只当没这回事。 付泰付庄又去了江西..... 她知道太华死了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的,好似自己杀了人似地。 可是等到知道朱元竟然为了李太华去找邢员外的麻烦,她就觉得朱元疯了。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她意识到了朱元的确不如自己看见的那样温和好说话,而是一个真正的会吃人的狼。 她这些天也是为了这个烦躁。 很怕有一天闹开了,朱元会不择手段的反过头来对付她。 马嬷嬷却摇了摇头有些着急:“夫人,不是因为这件事,这事儿之前就报上去了,小曾大人早就知道了,也准备撺掇邢家的人去找麻烦呢,您知不知道......” 马嬷嬷顿了顿,才艰难的道:“何大人出事了-----就是邹总督的小舅子,邹夫人的亲弟弟,他在怡红院,被一个姑娘给......给去了命根子,现在已经是废人了......” 马氏瞠目结舌。 马嬷嬷也苦笑了一声,又不得不继续提起了这个惊世骇俗的事儿:“为了这件事,小曾大人和曾同知都有了不是,邹夫人气的晕过去了,几乎又去了半条性命。小曾大人的意思是,这件事,会不会跟表姑娘有关?” 马氏根本就不敢想! 这是什么事啊!? 如果这件事真的跟朱元有关,那朱元简直就是要窜天了! 她要干什么?! 连怡红院里的事儿她也能插得进手?!再说了,那可是邹总督的小舅子! 饶是马氏自持是大家闺秀,轻易不肯失态,到了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摔了一个杯子冷声道:“她若真是这样......” 那她就算是冒着被休了的风险,也得亲自上阵跟这个小贱人撕破脸皮! 这是要带着一家子都陪着她去死啊! 她怎么会连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 但是等到平静之后,她又忍不住狐疑的道:“可她不过才来杭州多少天?怎么能做这么多事?再说,她虽然的确是身边有些得用的人,可也就是那么几个.....” 十二章·昏头 马嬷嬷静默了一瞬,见马氏暴跳如雷,等到马氏稍微心情平复了些了,才轻声道:“太太,咱们虽然是看着她们,可是能看住多少呢?这位姑娘本事大着呢,否则的话老太爷跟老爷也不会如此看重她,催着写信接她来了。恐怕您多少做的还是露了些痕迹,惹了她怀疑,也未可知啊。” 马嬷嬷是遭逢过大难的,很能装的住事也很能沉得下心,她倒是觉得这件事或许真是跟朱元有些关系。 否则的话,小曾大人为什么还巴巴的过来问这么一嘴? 再说,何文勋是当真跟太华的死有直接的关系,可以说,太华就是被何文勋跟小曾大人合谋设局给逼到这一次走投无路的境地的。 想到这里,马嬷嬷压低了声音看着已经不可置信的抬头的马氏:“太太,若真是这样,那现在对付完了何大人了,李老大也完了,邢员外也死了,接下来她只怕要举着刀朝我们砍来了。” 她的话说的很是轻飘飘,但是马氏却听的硬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紧紧攥着拳头脸色煞白。 如果真是朱元所做,那这个女人的狠心程度可就真是史上少见了。 就为了一个卑贱的戏子的性命,她竟然这么丧心病狂,杀了一个送了一个进牢里,现在还废了一个! 马氏忍不住气的咬牙切齿:“她有本事就杀了我!反正若是我不这么做,这一家子也早就完了。” 可这个时候却不是说气话的时候,马嬷嬷带着些无奈的叹了声气,像是哄小孩子一样的哄她:“您尽是说些傻话,咱们家当初多艰难,都挨过来了。现在您过的这样好,姑娘少爷们也都听话懂事,您竟然就说这样的话?您要是真的出了事,那他们可靠谁去?” 提到了孩子们,马氏的表情有所缓和,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有些委屈的道:“我这么一心一意的为了他们,他们也不见得就领情。你就瞧瞧阿庄那个不成器的,倒是觉得我苛刻了,也不想想......” 也不想想一个家哪里那么好管。 马嬷嬷替她重新换了一杯茶,一面斟酌着道:“现在总得想个法子,您生气归生气,但是却不能耽搁了小曾大人那里的事,毕竟小曾大人都等着咱们回话呢。” 马氏面色难看。 她当然不敢得罪小曾大人。 事实上现在付清的把柄就落在了曾同知手里,若是曾同知真的发怒捅上去了,那付家真是就保不住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答应小曾大人,先接纳朱元,而后帮他们监视朱元的原因。 若不是因为这个,她其实压根就没想过要朱元来浙江,巴不得离这样离经叛道的亲戚越远越好。 现在仓促之间小曾大人竟然有了这样的怀疑,她心里也是又不安又茫然,握着马嬷嬷的手皱眉道:“那......我们直接问定然是问不出什么来的,能不能从阿玉那里着手?” 苏付氏? 马嬷嬷想了想便摇头:“姑奶奶自己婚姻不顺,对着表姑娘视如己出,别说她知道还是不知道了,就算是知道,她也绝对不会同我们说的。” 马氏的脾气马嬷嬷知道,这就是个最死板不过的,虽说已经尽力克制,可是对朱元等人的嫌弃怎么可能压制得住? 苏付氏跟朱元她们也都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见马氏发脾气,便出了个主意说:“倒是她们房里的绿衣和水鹤,年纪小小的,都是爱玩的年纪,太太不如问问她们。” 马氏却不假思索的拒绝了:“一个下人,能知道什么?” 推己及人,马氏是不信有人能完全相信下人的,有些隐秘的事,她们连边都摸不到,她仔细的思索了一阵,忽而站了起来。 马嬷嬷吓了一跳,见她急急忙忙的往外走,也急忙跟在后头问她:“太太是想怎么着?” “过去瞧瞧。”马氏理了理衣裳,面上表情镇定:“她们不是在裁制衣裳吗?既然裁制衣裳都知道要叫裁缝进来,这些天一直频繁往外头跑的那些护卫,到底是做什么去的,问问就知道了。” 眼下也没别的法子了,马嬷嬷心里也知道,这些天朱元住在付家,出行也都是付家的车马,可是车夫和下人每次回来都说朱元总有一段时间是不见人的,要么是在茶楼里喝茶,要么就是在书斋里头买书,细算起来,她是有机会去做别的事的。 如果真是朱元做的,那得尽早的确认,并且知会小曾大人一声,免得日后遗祸江东,反倒是牵累了付家就不好了。 她急忙跟在了后头。 蔷薇苑里苏付氏正生气,她是怎么都没想到马氏竟然把话说的这么不客气,好似觉得她们坐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 不过是要做几件衣裳,也不吃住靠付家的,马氏作为一个大嫂,付家的主母,竟然就这么给人摆脸色。 这里是住不得的了。 她忍着气没有发作出来,让裁缝去后头给朱景先量身,自己也不想拿这个事去烦朱元,反正她也算是知道了,娘家再好,她们也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再回来是惹人嫌的,过了这阵子,走就是了。 可是这里才平静下来,那边便有人来禀报,说是马氏也来了。 苏付氏便忍不住站了起来,面色颇有几分不好看。 若是马氏还是跟上次一样,阴阳怪气的来讥讽一番什么规矩什么体统,她就真的要忍不住径直搬走了。 她们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住在这里。 马氏一进屋便看见了苏付氏,走了几步到了她跟前,便点了点头问她:“元元在选布料么?怎么不见她?” 她语气倒不算很坏,苏付氏警惕的看着她一瞬,才请了她坐:“在里头看信,大嫂来是为了裁缝的事儿?” 马氏装作没听出这里头的嘲讽和质疑,只是垂着眼帘摇了摇头:“倒不是为了这事儿,我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十三章·蓄势 苏付氏没摸准她是什么意思,迟疑了一瞬才点头:“大嫂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反正大家都是一家人。” 她还以为马氏是要赶她们走的,可看这架势又好似不对。 马氏咳嗽了一声,揣摩着苏付氏的表现,淡淡的说:“不知道阿玉你听说了没有,杭州城出了一件奇事儿。” 苏付氏还真不知道,马氏是个很古板严肃的人,很讲究规矩,朱元每出去一次,她就要摆一段时间的脸色。 为了不给朱元添乱,也为了不让马氏更多迁怒,她是向来没出去过的,更别提什么从外头听说什么消息了-----自从马氏发飙过后,连杨玉清他们要回话都只能通过二门的婆子送信进来。 这些信都是给朱元的,外头的事苏付氏也向来不问。 反正她问了也帮不上忙。 现在听马氏这么问,她便如实的笑了一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能知道外头有什么新鲜事儿?大嫂想问什么?” 马氏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便慢慢的道:“说起来,这事儿也是我在外头做客的时候听说的,邹总督的小舅子何大人出事了......” 苏付氏顿觉莫名其妙。 她知道邹家的姑娘曾经跟付庄定亲,但是就算是如此,她也知道邹姑娘失踪之后,两家的关系就变得极为尴尬。 这一次付清出事,被攻讦说消极怠战,那也或许是跟邹家交恶的结果。 邹总督的小舅子出了事,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因此见马氏等着自己表态,苏付氏便有些愕然的问:“何大人也跟咱们家有交往吗?” 马氏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完全不知道,连何文勋是谁只怕她都没摸清楚,顿时便忍不住松了口气。 也是,她就说,朱元难道有通天的能耐。 她稍微放了心,便又叹息着道:“我还以为元元知道呢,毕竟这些时间总见她往外头去跑,想来也该知道不少新闻的。” 苏付氏不明白她说这话到底是在讽刺还是另有深意,困惑的看她一眼,才道:“元元怎么会知道这事儿?她最近都忙着给太华伸冤,替太华讨公道呢,再说了,我们初来乍到,于杭州的人事上,实在是知道的有限。” 可太华出事,真正的幕后之人就是何文勋啊! 马氏拿不准苏付氏这话的意思,想了想,便换了个说法:“那元元最近可有让底下的人去过陈县的?” 殷全是陈县知县,他的家人大多数都是就地发卖的,那个奶娘想必也是从陈县买来的,若是朱元身边有人出了远门到如今都还未回来,那十有八九就真是朱元做的了。 苏付氏更加茫然了,她察觉出马氏有些不对劲,便皱着眉头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认真看着马氏问她:“大嫂究竟想问什么?元元这些天可没出去过,若说她身边的下人惹祸,那也不大可能罢,其他人都在前院住着,大嫂应当比元元更知道他们的行踪,除了林小将军和方大人,可他们也不是元元能管的住的......” 她说着,便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若大嫂真的觉得我们多事,也请再忍耐几天,等到父亲有了消息,我们自然是要走的,也不会耽搁大嫂太久了。” 这还是苏付氏有生以来头一次这样说话不留情面。 马氏无言以对,她也看得出来苏付氏的确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等到出来了之后,她便吩咐人去前头将忠伯给叫了进议事厅,问忠伯最近这些天朱元那些护卫的踪迹。 忠伯不知道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可还是据实以告:“并没有夜不归宿的,除了方大人,可方大人是有公务在身的,去义乌办案了......” 方良是个锦衣卫,马氏当然知道,谁敢去问锦衣卫的去向。 她斟酌了一会儿,打发了忠伯之后便靠在了椅背上看着马嬷嬷道:“这事儿倒真或许跟她没关系,去陈县可不是一两天能办到的事儿,她身边的人就没有离开那么久的,至于方良,他可是锦衣卫啊,总不至于还为了她当真去陈县找人吧?再说,她怎么知道何大人跟此事有关的?又怎么可能知道胭红的身世?她又不是神仙!” 马嬷嬷也是这样认为,点了点头就道:“我看也是如此,小曾大人应当是多心了,我这就出去,跟小曾大人说一声。” 马氏叹了一声气。 她心里总还有些不大安稳,可是却又找不到缘故。 等到傍晚,听说蔷薇苑那边的裁缝已经走了,并且并未从账房领银子,她也没跟之前一样大发雷霆指责朱元不懂规矩。 付娟正好来请安,陪着母亲说话,见母亲有些心不在焉,便低声咳嗽了一声:“娘,您怎么了?人家住在我们家里是客人,怎么还叫人家自己出钱做衣裳?” 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马氏回过神来,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外头丫头便都顾不得通报掀了帘子进来:“太太,马嬷嬷来了,急着要进来.....” 马氏顿时觉得心惊,还不及思索便已点了头,等到马嬷嬷一进门便问:“怎么了妈妈,难道是小曾大人不信咱们?” 那可就糟糕了。 现在付庄和付泰的性命也都在他手里攥着呢! 若是他真的动怒,付家也就散了。 马嬷嬷原本是最能沉得住气的,可是这一次却牙齿发抖,过了好一阵儿,才能缓过气来,对着马氏摇头,眼里带着些惊恐的告诉马氏:“太太,我压根儿就没见到小曾大人!” 什么? 马氏有些不大明白马嬷嬷的意思,见她魂不附体,便催促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嬷嬷声音都带着颤意,惊恐的道:“小曾大人遇见了倭寇,被倭寇砍了头了!” 马氏手里的杯子叮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一地的瓷片,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这才隔了多久?人就死了? 还死在了倭寇手里? 这岂不是一个笑话?! 常年生活在浙江的人,对于倭寇这个词儿是不陌生的,付娟一听见倭寇两个字,便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十四章·好心 他们从出生起,就一直在与倭寇这两个字打交道,虽然说身为女儿家,但是她们也都知道,现如今付家一家的官职和富贵,都是因为抗倭有功而得来的。 而同时,这一次祖父被弹劾,以至于如今前途未明,也是拜倭寇所赐,一家子都对倭寇这两个字格外的敏感。 付娟一下子便觉得有些发懵了,她倒是不知道小曾大人出事跟自家有什么关系,但是倭寇既然都能入侵杭州城并且在杭州城杀人了,那岂不是说这一次的倭寇可能会大举入侵? 那到时候,祖父可怎么办?!他们一家子现在得罪了总督府,跟总督府的关系闹得这么僵,说不得祖父就要成替罪羊,或是被推到最前头去送死了。 她神情慌张。 可这时候马氏已经无暇顾及安慰女儿,她觉得脑袋发涨,晕乎乎的脚似乎踩在了棉花上,犹自不敢相信:“怎么会?!” 从前倒也有倭寇闯进城里的,别说是杭州了,当年一行百余人的倭寇甚至都一路过东南差点儿闯进了金陵。 这帮倭寇一个个的极为狠毒悍勇,以一当十,当初一百余人竟然杀了民兵散勇一千多人,以至于造成不少人丢官。 可自从邹总督上位以来,这样的事再没发生过,杭州城更是算得上是稳中之重了,怎么竟然如今还会出这样的事? 再说,杀的竟然还是小曾大人,是杭州同知的侄子...... 马氏不安的攥紧了手,觉得头晕目眩,一时有些支撑不住的快要倒过去了。 马嬷嬷紧张得嘴唇发颤,她也觉出事情不对劲来了。 之前她们还能安慰自己,觉得朱元万万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再说也不可能就会知道何文勋和小曾大人勾结在一起弄死了太华的事情。 可是现在,邢员外出事,李老大被嫁祸到现在还在大牢里头出不来,何文勋被废了,小曾大人死了...... 凡是跟太华的死有关系的人,几乎统统都出了事。 这怎么可能真的还是巧合呢?! 马氏的指甲都已经陷进了肉里,被自己弄的生疼才算是回过神来,看了马嬷嬷一眼,有些慌张的问:“那现在怎么办?” 真是朱元做的话,那朱元会不知道她在其中起的是什么作用吗? 如果知道,那这些天朱元是在冷眼看着她去通风报信? 这个女人也太可怕了! 马嬷嬷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主要是她没遇见过这样的事儿。 朱元这简直就是疯子。 不是疯子做不出这种事儿来,可偏偏这个疯子还有本事,不是一般的可以被制服的疯子,看她做的那些事,每一件都连痕迹都找不到,根本找不到证据说是她所为。 付娟不知道母亲跟嬷嬷在说些什么,疑惑的隔着香炉看着她们两个在那里发怔,不由得轻声喊了一声母亲,引得马氏回了神。 马氏被惊了一跳,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女儿还在身边,这才有些手忙脚乱的摆了摆手:“你先回房去休息,母亲这里还有些事,顾及不上你。” 付娟知道她是在打发自己走,原本有心想问问为什么,出了什么事的,但是见母亲慌成这样,也知道这事儿小不了,便不敢再多说,点了点头,便犹豫着出了房门。 才出了母亲的院子,她便迎面看见了跟苏付氏一道过来的朱元,想到母亲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迟疑了一瞬才给苏付氏行了礼,而后冲朱元点了点头。 苏付氏叫了她起来,便问她:“你母亲可在家?我有些事想要找她。” 付娟就点头,说自己刚从里头出来,见她们进去,有些拿不准自己是该跟上去还是按照母亲说的话回自己房里去,不由得站在边上一时没动。 里头的马氏却在听见苏付氏和朱元来了之后吓了一跳。 可见背后不能说人,她强自镇定了心神,看了马嬷嬷一眼:“该来的总要来,看吧,看看咱们这位表姑娘到底要跟咱们说什么。” 马嬷嬷抿着唇,眼里现出止不住的担忧来:“太太,依我看,倒不如先推说身体不舒服,我们先写封信给老太爷罢?” 她说着,声音越发的低了下来,见马氏无动于衷,就轻声哄劝:“老太爷怎么说都是表姑娘的外祖父,不看僧面看佛面,若真是到了那一步,总归她难道还能把您这个舅母怎么着?” 付清到底是朱元的亲外祖父,朱元先不容于朱家,若是连付家也因为得罪她而出事,那这个女人天煞孤星的名头就算是坐实了,她以后再怎么嚣张也有限。 京城有人因为她告朱家而写了救母记,难道现在还会有人因为她让付家出事,而再写一篇什么救爹记救姨母记来替她反驳么? 马氏知道马嬷嬷的意思,可是她并没有答应。 写信? 她最知道自己那个公公的性格了。 这个老人脾气倔又固执,认定的东西那是无法更改的,当初也正是因为他被调走去了军营练兵布防,她才做出了太华的事情。 现在她就算是写信去说明了原委,他也不会宽宥的。 当初他就是因为李太华是朱元的好友,还极为关照,甚至想让付泰收她做干女儿。 要是知道她勾结外人做这个局,为了逼死她的外孙女而先杀了李太华,他要做的头一件事只怕是要休了她这个儿媳妇,怎么可能还会反过头来替她说话? 求人不如求己。 马氏淡淡的摇了摇头:“不必了,现在就算是去求诸天神佛也没用,该来的总要来,就算是没有老爷子,我也算是对付家仁至义尽,这么多年来,我上孝敬公婆,下面抚养子女,并没有对不住付家不住的地方,就算是这一次的事情是我做的,难不成她还要为了一个外人杀了我这个当救母的报仇泄愤?” 她就看看朱元到底有没有这个胆子。 马嬷嬷知道她的脾气,下定了决心是绝对不肯退让的,担忧的望了她一眼,到底只是叹了口气便退到了一边。 十五章·坏事 马氏正气凌然,端坐在上手岿然不动,等到苏付氏和朱元进来,也只是略微的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道‘:“今儿元元竟然得了空来见我这个舅母,真是难得。” 既然知道事情或许已经败露,被朱元窥得了秘密,马氏反倒是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中回过神来。 她自认为她所做的都是为了付家和儿女好的事,并无什么对人不住的地方,自认问心无愧,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怕好心虚的。 哪怕今天朱元就算是真的有本事把她这个舅母给杀了,她也没什么好后悔和害怕的。 苏付氏却没察觉出马氏的剑拔弩张,她来是因为想着来了这么久,马氏总是夹枪带棒的讽刺,干脆便带了朱元来解释清楚的。 因此不等朱元说话,她就先开了口:“大嫂是个重礼数的人,我们寄人篱下,不敢不尽心守规矩,知道大嫂事忙,因此我这次带元元过来,也是为了不耽搁大嫂,让大嫂一趟趟的白跑,大嫂之前不是说了什么何大人的事儿吗?” 马氏心中惊跳。 马嬷嬷也猛然瞪大了眼睛看向了苏付氏,再用余光不着痕迹的去看朱元的脸色,想知道她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现在她已经把从前小曾大人她们说的话信足了十成十了,知道朱元绝对不是一个好惹的人,因此便格外的警惕。 隔了半响,马氏才清了清嗓子看向了朱元,想了想就问:“那好啊,我也正好想听听外甥女怎么说,” 她说着,面色如常的道:“下午我过去的时候,阿玉一口咬定跟我说,外甥女不认识什么何大人曾大人的,我那时候还信以为真,可现在看来,真是我小看了外甥女了。” 外头有丫头掀了帘子静悄悄的上来奉茶,马氏看着她们出去了,才沉声道:“瞧瞧,当日在酒楼逼得李太华跳楼自尽的邢员外死了,李老大被污蔑说撞死了邢员外,何大人出了事没了半条命,曾大人是干脆连命都丢了......” 她倾向了朱元,目光正对上朱元的眼睛,讥诮的笑出了声:“这些可都不是巧合罢?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我这个当舅母的了?” 屋子里一时静默。 苏付氏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等到越听下去便越是觉得不对劲。 什么叫做跟太华有关的人都出了事? 又是什么叫做接下来就轮到她了? 联想到马氏下午的时候去探口风的时候那样子,苏付氏心里咯噔了一声,不由得回过头去看朱元,却正好看见朱元面上浮现出了冷淡的笑意。 苏付氏顿时便觉得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忍不住立即出声质问马氏:“大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太华的死跟你也有关!?你......” 怎么会这样?! 她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会跟自己家里的人有关。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马氏也懒得再惺惺作态了,她咳嗽了一声看向朱元和苏付氏,冷淡的点头承认:“李太华的确上门来求助过几次,也是我示意他们不必管,也不许通报给阿庄和老爷他们,这没错,的确是我做的。” 苏付氏震惊不已,想到之前朱元查到的那些人是如何对待李太华的,简直心痛不已又失望至极。 太华那个时候已经走入了绝境,她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将付家当成了最后一个救命的地方来求救的,但是马氏却关上了这扇门,而且还堵上了太华寄给朱元和付泰的信,这其实就跟啥了太华没什么两样了。 毕竟太华是走投无路了,才会走上那条路的。 她只觉得身体里的血都一点一点的凉了下来,呆坐在椅子上许久都没有动。 一开始她还以为马氏不过就是觉得他们名声不好,所以才格外冷淡罢了,现在看来竟然还不只是如此。 可就算是觉得她们是拖累,又何至于此?! 她觉得齿冷,面上的表情也沉了下来:“大嫂说的轻飘飘的,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是朱元费尽心思才从京城救回来的,她们都以为送太华回杭州是让太华脱胎换骨,重新获得生命。 可是哪里想到却把她送回了地狱。 马氏不以为然,她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辩论下去,人命不人命的,谁的人命不是人命? 要这么说的话,难道死了的邢员外不是命?难道小曾大人的命不是命? 要她看来的话,这些人的命可比一个下九流的戏子的命要金贵的多了。 ““是,没错,我是帮了小曾大人跟何大人,但是太华会死不过就是个意外罢了。”马氏坦然望向朱元,毫无退却:“我是为了付家好,得罪了何大人跟小曾大人,对于你外祖父和你舅舅乃至于整个付家都没有丝毫好处,可你呢?你自认为是来帮忙的,可你做了什么?你一来就把所有的事情都给毁了!你做出了这样的事,你以为你逃得过去?!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别以为别人看不透你那点小心思!你才是真正害死付家的罪人!” 她情绪激动,苏付氏也忍不住伸手猛地一把将她的手给拂开了,愤愤然道:“大嫂别把事情怪到别人头上了!我们要来浙江,也是因为父亲写了信来,阿庄写了信让我们来帮忙,说什么我们害死付家?我们来之前,付家就已经出事了!倒是大嫂,口口声声为了付家,却做着对自己家人不利的事,竟然还勾结外人陷害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女孩子!你分明知道太华跟元元的关系,你这么做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大家都是一家人?!想过会伤元元的心?!” 马氏不是没想过,只是她觉得朱元的心无关紧要。 她心里只想能够让付家免于灾祸,安安稳稳的活着,根本不想管其他的事。 至于李太华的命。 在她看来,亲自动手的不是她,想出这个计谋的不是她,她甚至不曾参与任何一环,她不觉得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十六章·摊牌 马氏越是坦然自若,苏付氏就越是无法理解。 她能理解大家闺秀是有些傲气在的,诚如当初付泰所说,马氏嫁给他的时候,付家情况也的确算不得好,那时候付清还未去投军,不过在家乡做个普通的千户,所以马氏算是低嫁了。 跟付家一起来了浙江之后,其实马氏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头。 那时候母亲去世,付清和付泰都在外头打拼,常年都不着家,她一个女人家要主持家中事务,要管好妯娌小叔,还得操持孩子们的衣食起居,的确是非常辛苦。 所以付泰一直都对这个妻子极为尊重爱护,身边也并没有什么妾室通房。 苏付氏在京城的时候也对这个大嫂抱有很大的期望和亲近之心的,哪怕是来了浙江以后发现马氏为人冷淡,也并没有别的想头。 直到此刻,她才真真正正的觉得有些齿冷,很是不能理解的低下了头:“就算是有什么难处,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你为什么一点儿也不跟我们透露,反而答应了人家,掉转头来对付我们呢?” 这么做到底于马氏又有什么好处? 付泰虽然人忠厚老实,但是却不可能什么都毫无主见的听自己媳妇儿的,他到时候知道了这件事,马氏又准备如何应对呢? 又让付清怎么面对女儿外孙女,付泰怎么面对妹妹外甥女? 马氏笑了笑,面上的表情冷淡到了极点,似笑非笑的看着苏付氏和朱元,讥诮的问:“为什么?你们能做什么?你们除了在京城煽风点火,你们还会做什么?这么多年不见,你们可曾体谅过我们的难处?你们又知不知道你们在京城闹的越是厉害,我们的日子就越是难过?你们知不知道阿庄的婚事都是被你们给闹的没了的?知不知道老太爷一大把年纪了还被弹劾说是消极避战以至于还要带病上阵?” 苏付氏无言以对。 她一直都不知道马氏竟然是这样想她们的。 她还自以为跟朱元千里迢迢的赶来是帮忙的,原来一直以来的症结是在这里。 她又气又怒,又委屈又觉得心酸,隐约还带着一点儿愧疚,抿了抿唇,想要反驳的,却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样反驳。 马氏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很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哂笑了一声终于呼出了心中的怨气:“你们自以为是来帮忙的,可在我眼里,你们就是叫人避之不及的麻烦,你们到了哪里,麻烦就跟到哪里,若不是你们,今天我也不至于手里粘上这么多甩不掉的脏东西。我也不愿意当个恶人,这世上谁有选择的时候愿意去害人呢?可若是我不帮忙,那倒霉的就会是我的儿女,先是阿庄,那后来呢?后来她们对付不了你们,我又不肯屈服,她们对付的会不会就是我的阿娟阿缘阿冰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马氏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 苏付氏气的浑身发抖。 她知道马氏这是在强词夺理,可是无奈她不擅长诡辩,一时之间连辩解都不知道该从何处辩解。 还是朱元盯着自己的茶杯半天,等到马氏抱怨完了,才轻声问:“那......舅母娘家的侄子跟曾家定了儿女亲事,也是出于无奈吗?” 马氏怔了怔。 她的娘家侄子的确是跟曾家旁支的一个女孩儿定了亲事。 可这事儿只不过是少数人知道,根本没有外传,两家都很是低调的摆了订婚宴,怎么朱元竟然知道? 隔着这么千里远,朱元的耳目竟然灵通到这个份上了么? 苏付氏也立即便皱起了眉头。 马嬷嬷颇觉得惊魂不定,不敢抬头去看朱元的面色,只是想着朱元这一次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总不能只是过来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就算了的吧? 马氏也是这样想,她有些不耐烦了,心中的不安也渐渐的浮上来,忍不住有些暴躁:“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舅母想要保住付家的心绝对是真的,可是攀附曾家乃至于邹家的意思也绝对加假不了,说到底,舅母不过是觉得为了我这个外姓人,得罪曾家和邹家实在不智罢了,是不是?”朱元微微笑了笑,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所以,既然如今都已经真相大白了,不如就更坦诚一点儿吧,我来杭州,所有的行程都是提前写信来知会的,而后舅母就转手都跟曾家交了底,是不是?” 所以才能那么巧,她前脚下了船,后脚太华就死在了她面前,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 苏付氏不可置信,她还以为马氏不过就是将太华拒之门外罢了,不知道原来马氏竟然还通风报信,把她们的行踪和消息都全都报给了别人。 这...... 如果不是她们一路上都跟楚庭川的船队在一起,到后来身边也有林锦常和方良保护,那....... 那邹家跟曾家会不会在半路上就动手脚灭之而后快?! 她越是想越是怕,心里也终于明白了朱元的意思-----马氏这根本不是嫌弃她们是拖累,而是一开始就把他们当成讨好曾家和邹家的砝码,她们的死活在马氏眼里根本无关紧要。 这一点发现让她心里难受至极。 她自来在苏家不好过,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靠着思念母亲和兄长父亲度日,他们虽然这些年都未曾出现过,但是在她的心里却是真正的精神支柱和亲人。 可没想到,原来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马氏惊疑不定,没想到朱元竟然连这些东西都知道,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仅仅的攥紧了拳头愕然的望着朱元有些失态。 边上的马嬷嬷更是又惊又怕,只觉得之前她们还是太过大意了,竟然真的觉得朱元不过就是个女孩子,所能做的事情有限,以为能把朱元玩弄于股掌之间。 谁知道终日打雁却被雁叼了眼,眼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姑娘,竟然如此眼明心亮。 这也就是说,这些天所有发生的事,竟然真的都是朱元所为了? 十七章·回来 马氏听的心里如同擂鼓,她受不了朱元跟苏付氏这样看自己的目光,一时之间气恼不已,伸手猛地将杯子掷在了地上,听见响声好似心才算是安定了下来,不冷不热的看住了朱元,沉声问:“那又怎么样?” “你们在京城闹的越狠,老爷子跟我们的日子就越是难过,我所为的,敢对天发誓,为的都是付家的前程,为了付家这些人的性命前程。”马氏说着,自己觉得有了底气,越发的大义凛然:“是,我是对不住你们,的确是从一开始便知道曾家要对付你们,可那也是你们自己欺人太甚,断了他人的前程和财路,所以才招惹来的祸患,怨不得人家这么怨恨你们。” 她吸了一口气,觉得心中的郁气总算是散出来了,也终于没什么可再害怕和遮掩的,镇定异常的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若是你们觉得我做的不对,尽可跟对付邹家和曾家的那些人一样,杀了我,或是断了我的手脚?反正你们这些阴毒的事都做熟了的,信手拈来。” 苏付氏气的浑身发颤,她嘴唇颤了颤,半天才厉声打断了马氏的话:“你说这话简直不是人!你说我们惹麻烦,这我们认,可若说我们惹的麻烦波及了你们,这话却实在是太过了!再说了,一味地说我们的不是,可你当初并未让大哥给过我们一星半点的银子,生怕我们开了丰乐楼会赔的血本无归,后来等到丰乐楼已经站稳了,却又要来入股......我们也一个字都没说的答应了......” 说起这件事苏付氏心里都还有气。 当初在京城,马氏写信给付泰,说是女儿家抛头露面做这些不成体统,还让付泰要劝朱元安分守己,不要带坏了付家其他女孩儿们的名声。 这事儿闹的大家都不自在。 要不是付庄后来在中间缓和关系,朱元跟付泰之间只怕就要生出隔阂来。 可是等到丰乐楼开张了,在京城大出风头,客似云来,付泰却又写了信来说是要凑份子。 那时候连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朱元却二话没说的答应下来,并且没收他们的银票,丰乐楼分账的时候,总有一份是给付家的。 这里头每次分账,总也有一万左右的银子。 一万两! 这是多大一笔数目? 寻常的公侯之家,账上要随时拿出一万两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等于是朱元白送给付家的。 苏付氏难得的尖锐起来,看着马氏笑了一声:“大嫂真是重规矩的大家闺秀,真是好教养,要拿人家东西的时候就是一家人了,要害人的时候我们就是麻烦了......” 她极少这么浑身带刺,马氏被刺得面上做烧,咬着牙抿唇道:“我是为了付家,哪怕你们说破了天,我也问心无愧,大不了,你们就杀了我!” 这话说的实在是好不负责任。 苏付氏冷笑出声:“我们杀了你?我们敢杀了你?动了你,孩子们的名声怎么办?哥哥怎么想?你就是笃定我们不敢拿你怎么样,才如此轻贱我们......” 她悲从中来,想到这些年过的风雨飘摇,再想想一路走来的艰辛和不易,这一刻却被自己人出卖,忍不住掩面痛哭。 马氏理了理衣襟,看着苏付氏和朱元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许久之后,她才整理了思绪和情绪,沉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朱元对于这个舅母无话可说。 她其实甚至都并不如何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她从来没在马氏身上期待过什么,所以就不会有什么失望。 她只是淡淡的看着马氏,轻声道:“我是来跟舅母告辞的。” 马氏顿时惊疑不定。 朱元来竟然只是为了指出她的所作所为,就再没别的了? 她一时没有想明白,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先听见一道浑厚的苍劲声音传进来:“要走去哪儿?这是你们的家!” 众人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苏付氏更是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有些不可置信。 这声音...... 马氏已经仓皇的站起来了,面色惨白的转过头朝着朱元猛地看了过去,一瞬间心沉到了谷底。 马嬷嬷就更是了,她如同是见到了鬼,仓皇不安的跟马氏对视了一眼,主仆俩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正在此时,帘子已经被撩起来了,身穿甲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的付清大踏步的走了进来,一双苍鹰一样的眼睛陡然朝着众人扫过来,将众人的表情都收进了眼底,便越过了她们,坐到了上首的椅子上。 马氏早就已经站起来退让到一边了,正院早就已经让给他们夫妻居住了,付清以往从不踏足,这一次再次进来这座花厅却竟然是这个时候,她手指都在发颤。 花厅里一时寂然无声,苏付氏犹自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的立在原地抓紧了朱元的手,没敢动弹。 还是付清看向了她,轻轻笑了一声:“阿玉,你连你爹都不认识了?” 苏付氏没有想到过再见是这样的情景,一时之间忍不住红了眼眶,见父亲已经须发都白了一半,忍不住哽咽着喊了一声父亲,就朝着付清扑了过去,窝在他的膝头痛哭失声。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想着父亲,从来没有忘怀。 来了杭州之后却一直都见不上,她心中紧张忐忑不安,加上出了马氏的事,她还以为父亲也要厌弃她这个和离的女儿了,到现在真正看见父亲脸上的关怀,才终于忍不住自己的委屈。 她哭的声嘶力竭,似乎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哭出来,付清面上表情渐渐沉了下来,大手缓缓拍着女儿的背,半响才抬头去看立在不远处的朱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哑声冲她招手:“元元,过来。” 元元...... 朱元以为这一世,除了苏付氏和付泰,不会再有人这么叫她了。 她的母亲来不及叫,她的父亲祖母视她如无物,从未这样称呼过她。 十八章·撑腰 朱元没有跟男性长辈相处的经验。 事实上在京城的时候,她跟自己的舅舅虽然也算得上是亲近,却也总隔着一层,并不能太过交心。 她上一世不断的在被那些亲人当成换取荣华富贵的筹码,除了师傅以外,没有一人对她稍微宽容一些。 哪怕是师傅,也毕竟顾忌着男女之分,很是收敛克制。 她忐忑不安的迟疑着上前,正对上付清的眼睛,低下头轻声喊了一声:“外公。” 付清神情复杂的望着她,如同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过了许久,才伸手招呼她到了自己近前,叹了一口气说:“原来你是这样的,跟你母亲并不很相像。” 苏付氏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拉了拉朱元的袖子,轻笑道:“你外公是说你好呢,你母亲在家里的时候,父亲总是说她太软弱了些。” 付端意是个很温柔的性子,在家中未出阁的时候,也是兄弟姐妹之中最好欺负的那个。 那时候付清每每恨铁不成钢,训斥完了其他子女之后便说付端意,这么软弱以后肯定要被欺负,让她要立的起来。 现在见到朱元,付清说出这句话来,既是怀念,也是心酸。 苏付氏的眼泪忍不住又涌出来:“元元是个好孩子,女儿能走到今天,多亏了她。” 朱元是不会撒娇的,她也不懂得如何撒娇,只是沉默了片刻才望着付清说:“我母亲是很好的,她最后后悔了,知道当初应该听您的话。” 想起小女儿,付清脸上的表情有片刻怔忡,而后便叹息了一声有些惘然的道:“是啊,我知道她的性子,她在失去你的时候,一定是很怕的,一定是想我和她的母亲了......可我那时候还在海上,连她的死讯都不知道,这么些年来,我收到的那些礼物信件,也都是假的,我这个父亲,当的实在太不称职了,若是有一天到了地下,怎么有脸面去见她跟她娘亲呢?” 付清极少露出这样脆弱的模样来,苏付氏呜咽了一声,顿时忍不住喊了一声父亲。 付清便又笑了,笑容里含着一点欣慰和自豪:“可总归她生了个好女儿,竟然如此有胆有识,敢冲敢闯,你不像你母亲,倒像是你外祖母,她也是就算是被踩到了泥地里也绝不肯认输的人,好孩子,这一路难为你了。” 走这一路,就算是个男人,付清自己忖度,要是考他自己,他也是不能毫发无伤的走到这一步的。 端意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想到这里,他眉目间的怅然惋惜忍不住涌上来,许久之后才温和的道:“元元,这里就是你的家,不管你是姓朱还是姓付,付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你外祖父没有别的本事,但是自己女儿留下的这一点血脉,哪怕是死了,也要护住的,你放心。” 朱元一直压在心里的巨石终于轰然碎了。 她虽然让方良想办法联系上了一直被邹总督和曾同知特意隔断了消息的付清,但是却也并不能保证付清的想法。 虽然苏付氏和她都是付清的亲人,但是付家这一家子的人也都是他的子孙,马氏也为这个价立下过汗马功劳。 付清如何取舍,朱元哪怕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现在看来,她赌对了。 上一世外祖父找了她一辈子,现在看来,也是没错的。 想到这里,她终于放松下来,再次喊了一声外公。 付清便笑起来:“好孩子,你很好。” 他言罢便转过头去看着僵立在一边,到现在为止半句话都没有再说过的马氏,挑了挑眉就道:“我记得我写过信送回来的,问你她们到了没有,家里来了人回我,说是人还未到.......”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字一顿很缓慢的说:“我一直都觉得阿泰很有福气,能够娶了你这样的大家闺秀,并不因为我们父子都在刀口上舔血而嫌弃这个家,对这个家尽心尽力......” 马氏全身都在颤抖,面对朱元跟苏付氏她始终没有后悔过,甚至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是面对向来对自己极好的公公,她一时之间只觉得愧疚难当。 当初她娘家出事,公公二话不说就让她不必顾忌,将家里的积蓄都几乎掏空了,拿去给马家度过难关。 马家涉及叶家的案子,早就已经摇摇欲坠,若是不能补上亏空,那马家早就已经成了另一个叶家了,不,甚至还要比叶家严重的多。 付家不欠马家什么,这一点马氏心里清清楚楚。 她可以冷淡下心肠对待朱元和朱景先苏付氏,并且觉得理所当然,但是却没法儿理直气壮的对着自己的公公说同样的话,她不由得觉得心虚,双腿一软顺着桌子跪倒在地上,低声啜泣了起来。 马嬷嬷紧随其后也跟着跪下了。 她心里也是清楚的,自己的一切都是跟着马氏,若是马氏有什么,她及一家子的前程也都要毁了。 同时她又忍不住觉得心惊----分明之前都瞒住了,可朱元竟然还是有办法能够让付清收到消息赶回来,她到底是哪里来的本事? 这个丫头..... 远比当初她们想象的还要厉害的多了。 马氏哭的厉害,捂着脸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付清便沉沉的叹了一声气:“老大向来尊重你,我也向来认为你贤良淑德,可你今次实在是叫我太失望了,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口口声声是为了这个家好,是不是?” 马氏不敢顶撞,也不敢撒谎,一时沉默。 屋子里治剩下她轻轻的呜咽声。 付清面色仍旧淡淡的,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有神:“可你所做的这一切,是在逼良为娼,逼死人命的前提下,你曾经也是个大家闺秀,你也有女儿,你想过没有,若是有一天家里的女孩子们也这么被人践踏,你当如何?为人最重要的是讲良心,无关紧要之人尚且不该存心加害,何况是至亲骨肉.....你这样做,置我于何地?又置阿泰于何地?” 十九章·家丑 付清没有疾言厉色的训斥她,可是这番话更是让马氏承受不住,她一辈子都以温良恭俭让为傲,总觉得自己出自名门,受到了良好的教养,该是会让婆家称赞的媳妇儿。 而事实上在这之前她一直都是的,而且真的因为贤惠而备受丈夫尊重,公婆喜爱,在付家后宅甚至说一不二。 她能被朱元和苏付氏责怪冷血无情,但是当这话是从公公嘴里说出来,她就顿时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顿时羞囧得没有立足之地。 被公公这样指责,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管理付家的后宅?! 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马嬷嬷也察觉不好,手脚冰凉的趴伏在地上,忍不住偷偷的去看马氏,想对着马氏使眼色,让马氏好好对付清他们求求情。 这么多年了,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付家的人向来是重情义的,再说马氏嫁过来到现在都已经儿女成群了。 原本如果顺利的话,她连儿媳妇都要有了。 当初马氏还曾替婆母守过孝的,这可在七不去之内啊。 可马氏却只顾着哭,马嬷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心烦意乱之间,忽然就被点了名,不由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急忙应是。 付清冷然看着她,忽而笑了一声问她:“我记得你是太太身边得用的人,这一次的事,想必也是你替你太太去外面传话的吧?” 马嬷嬷不敢答应,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付清原本也没想让她承认什么,他只是沉声道:“你也算是家里的老人儿了,看着阿庄他们出生长大,虽然你是马家陪嫁过来的,但是这么多年来,养着你给你薪俸的是我们付家,我们付家不曾亏待你,你却不能劝着你们太太,这就是你的过错了。” 他牵了牵嘴角:“这样罢,我令人将你送回马家去,以后你就仍旧回马家去伺候,不必再回来了。” 马氏怔住,一下子连哭也忘了。 马嬷嬷更是一时之间都忘记了反应,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等到范莹过来,顿时就觉得如坠冰窖-----她早年随着跟马氏嫁过来,这么多年在付家向来是很有体面的,丈夫儿子也都在府中跟着主子们行走,如果她被送回马家去....... 马氏到底是出嫁了的姑奶奶,她这个奶娘回去了,还能怎么样?! 马家可不会像付家这样对待她。 她忍不住慌了,急忙去看马氏,却一个求情的字都说不出来,她心里也清楚,现在让马氏求情只会更加适得其反,不由得就去求朱元:“表姑娘,求您说一说话,我们太太也是一片好心,全部都是为了家里啊表姑娘!” 朱元淡淡的看着面前的马嬷嬷,忽而张口问她:“嬷嬷,在您心里,我是个什么人?” 马嬷嬷琢磨不透她是什么意思,一时迟疑着没有出声。 朱元便笑了:“嬷嬷看我脸上写着以德报怨四个字吗?那嬷嬷太高看我了,我这个人,哪怕不说是有怨报怨这样的话,要我对着捅了我一刀的人还反过来安慰哄劝,那也是做不到的。你该庆幸这么多年你没做过其他错事,也该庆幸我外公是个公正的人,否则的话,舅母不能为这次的事付出代价,就该是你这个她身边最亲近的嬷嬷代为负责了,你说是不是?” 马氏浑身冰凉,一时连脸上都觉得麻了,张着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还是付清笑了一声,抚了抚自己下巴上的胡子就道:“元元说的是,忠伯进来!” 忠伯早就在外头候着了,闻言片刻不敢耽误,急忙进来垂首答应。 付清便扬了扬下巴:“把她送回去,就说我说的,请亲家见谅,这样的下人我们付家不敢领受,请亲家处置。另外,你再告诉亲家一声,忘记给他们道贺了,竟然跟曾家结下亲事,有了一门贵亲,让亲家不要怪我。 都是聪明人。 如果马家知道悬崖勒马,那就该推掉这门亲事。 如果他们仍旧执意一意孤行,那少不得就当这门姻亲不存在了。 马氏跌坐在地上,没料到付清竟然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完全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可是她仍旧撑着一口气没有倒下去,她到底是付家的主母,这么多年来,浙江官场后宅的应酬,全都是她出面。 她还养了这么多儿女。 难道付家也能对待马嬷嬷一样,甩掉她吗? 苏付氏显然也想到这了一点,有些为难的朝着她看了一眼,便去看付清:“父亲...... 付清会意,拍了拍苏付氏的手背,目光便放在了马氏身上,片刻后就道:“你是阿泰的结发妻子,又替我们付家生儿育女,替你婆母守孝三年,就算是你犯下了这等过错,我们也不能休了你。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付清面色还算是正常,缓缓的道:“家中正是多事之秋,你过于劳累,累的病了,无法操持家中大事,不能再掌中馈,以后就好好养病吧,家中事务暂时由阿玉暂代,我会写信让老二家的回来,以后家里的事,你便不要操心了。” 马氏顿时两眼一黑。 付清的这个决定不可谓不轻拿轻放了,可对她来说却仍是致命一击。 什么叫做病了? 她这病要病到什么时候? 以后不是她来掌中馈的话,那儿子的婚事,三个女儿的亲事都不能再由她做主?她一时有些慌乱起来,忍不住声音有些尖利的喊了一声父亲,便道:“您不能这么对我,我也是为了我们一家好,您也知道,您现在还是戴罪之身,若是您再处置了我,让曾同知怎么想?还有邹家,邹家是不会放过我们家的.......” 付清冷冷的摇了摇头,很是坚定的打断了她:“你不必再说了,这些事自然有我会做主,我不会让付家出事的。你放心吧,也给你的儿女们留一点体面,别叫她们知道你拿她们当做借口,行不义之事,害了人命还要害她们的姨母表妹们。” 二十章·体面 付清一句话就已经拿捏住了马氏的命门。 她辛辛苦苦了这么多年,所为的不过就是儿女们的前程,有哪个母亲不为自己的儿女们算计呢?她之所以会对朱元有如此深厚的敌意,说到底也是因为觉得朱元成了阻挡在自己女儿们跟前的石头,怕这个石头将如花似玉的女儿们该压扁了。 她知道现如今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这个家终归是姓付的,付清从前不管后宅,那是因为他信得过她,一旦信不过了,换人来也是正常的,没有人能置喙。 哪怕是她的娘家马家,马嬷嬷一回家去,他们也立即就明白了已经事发,一个字都不会来多说了-----付清这个人恩怨分明,他愿意帮你的时候可以倾家荡产的拖你出泥潭,可是一旦他不愿意了,那你便要做好自求多福的准备。 两家亲戚打交道这么多年,马家对于付清的脾气很清楚,他们不敢也不会跟付清对着干的。 想清楚这些,到了这一刻,马氏的脑子反而彻底的清醒起来了,她心里很明白,眼下的结果至少在目前来说是最好的了。 她抿了抿唇,过了许久才颤抖着声音带着哽咽道:“我知道了。” 付清点了点头,他不是没看清楚马氏眼里还有怨怼,可是他不过就是个老公公,这枕上教妻的活计该是付泰来做。 这次马氏犯下这么大的过错,到底以后如何处置还要等到付泰回来,问过了付泰的意见以后再说,可是对她的态度却着实不必太好----她对朱元跟苏付氏一行人可是半点好心都没存,一心一意是盼望着他们死的。 这一点叫付清觉得无法接受。 他在前线拼命,所为的无非是孩子们,付泰是他的孩子没错,可苏付氏和端意和端意的孩子们也是。 五根手指虽然要分长短,可断掉哪一根都叫人痛彻心扉。 这样手足相残的事情出现在他的家里,马氏便已经是乱家的根源了。 处置马氏的事情过去之后,天色也不过才暗了下来,苏付氏哭的太久,连眼睛都有些肿起来,到此时才反应了过来,有许多的问题萦绕心间。 元元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马氏出卖了他们的? 又是什么时候去对付何文勋跟小曾大人的? 最主要的是,一直都联系不上的付清,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回来了? 她很是不解。 付清自然也看出来了,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哈哈一笑,对着苏付氏很是和蔼的道:“阿玉,这个家暂时我就交给了,现在内忧外患,你哥哥侄子还在别人手里,我如今也是岌岌可危,家中后宅,你千万要给我管住了!” 说起这个,苏付氏便心中一凛,她半点犹豫也没有-----马氏被软禁起来,二嫂又还未回,家中能撑得起来的唯有她了。 不管多难,她也得替父亲守着这个家,看着那些孩子们,她郑重的点头答应了。 付清点点头,便让忠伯去将府中的管事媳妇儿们全都叫到议事厅去。 忠伯不敢耽搁,小跑着便去了,等到天色擦黑,已经将后院中管事的所有婆子都给召集到了。 付清在家里向来很有威严,他环顾了一圈众人,便声音沉沉的道:“太太得了急病不能起身,以后等二太太没回来之前,家中的事情便都移交给姑奶奶管,在我这里,别说什么出嫁女不能管娘家事的规矩,老子自己就是规矩!你们以后当谨慎听差,若是有不听从者,我们付家也就容不下她了,少不得就发卖了出去,听明白了没有?!” 他是武将,在战场上纵横,手里的人命不会少,此刻一说这样的话,格外的叫人觉得有压力,府中的众下人其实心中都有许多疑惑,但是被他这么一恐吓,立即就知道就算是真的其中有什么缘故,也不是他们可以探听的,急忙纷纷应是。 付清点了点头,转过头去看着苏付氏:“阿玉,你留在这里,熟悉熟悉府中的人,也知道他们如常各自处置什么事,心里好有个底儿,我要去后头一趟。” 苏付氏已经迅速的适应了过来,心里有了计较,郑重的答应了。 付清便带着朱元到后头去。 付娟跟付缘付冰她们早就已经被付清让人带到正院了,一进正院便发现下人都在匆匆收拾东西,并且守在马氏的门前不叫她们进去,顿时都心里忍不住慌张起来。 尤其是付娟,她在之前就听见马嬷嬷惊慌失措的去跟马氏回事,见这架势心里咯噔了一声,心里更是没谱,不由得少见的沉默下来。 付缘付冰看着她脸色不对,也都不敢说话,只是低声跟付娟说:“大姐,怎么马嬷嬷不在?还有陈嬷嬷也不在......” 付娟心里更慌了,还来不及说话,一抬眼便看见了付清,就有些错愕的喊了一声祖父。 她们平常跟祖父的关系都算得上是亲近的,见了许久不见的付清,忍不住都眉眼带笑,全都跑着朝着付清跑了过去。 付清见了孙女儿们也是开心的,摸了摸她们的头微笑起来,很是亲和的问:“这些天祖父不再家中,你们可有闯祸胡来?” 付缘付冰她们纷纷都说没有,年纪最小的付宁也摇头,都说乖得很,付清便哈哈大笑:“如此甚好,祖父从海上得来一批玩意儿,正好带回来给你们玩耍,你们进去瞧瞧可喜欢不喜欢。” 他说着,忠伯已经让人抬了一个箱子进门,箱子一打开,里头便有几个锦盒,等到付清让他们每人都拿了一个,便笑着道:“这还是你们杨大叔的主意,说你们女孩儿家必然是喜欢这些的,祖父便带回来了,留着到时候给你们镶簪钗用。” 几个女孩儿们打开,顿时被里头的东西给晃得睁不开眼,一时都有些震惊。 锦盒里头是二十颗左右的硕大圆润的珍珠,有紫色有金色也有黑色,一颗颗都似乎在发光,叫人只以为是到了龙宫。 二十一·仇恨 几个女孩子们虽然是在杭州这个富饶的地方长大,也因为祖父当官见过不少的好东西,但是像是这样异常豪奢的东西,也是从未见过的,不由得都有些惊喜,纷纷去跟付清道谢。 付清摆手笑了,对着进来以后一直未出声的朱元道:“元元,去,最后一盒是你的,你也拿着。” 付娟不由得僵了僵。 她是知道的,姐妹之中她最年长,母亲一直都在教导她,让她离朱元远一些,不要受到朱元的影响,不能学那些坏的东西。 所以这些天她一直都对朱元很是冷淡,甚至出言讥讽过。 现在祖父回来了,准备礼物还准备了一份跟她们这些孙女儿一样的,她心里有些不安,也有些淡淡的不忿。 付清却已经催促着朱元去拿了,等到朱元取了盒子,他便又淡淡的道:“对了,有件事要跟你们说,太太生了病,病势沉重,一时怕是无法好全,所以家中诸事便交由你们姨母来管了,你们以后若是有什么事,也尽管去跟你们姨母说,不可造次,明白了?” 女孩儿们都是一怔,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好端端的人就病了? 付娟更是睁大了眼睛,她最知道了,之前她还见过母亲呢,母亲那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势沉重了? 她忍不住便问:“祖父,太太怎么忽然就病了?” “人吃五谷杂粮,生病这回事,说什么忽然不忽然的?”付清温和的笑了起来:“不过你们放心,祖父已经叫人快马加鞭去请你们外祖父家里的大夫过来了,他们本来就医术高明,有了他们看着,你母亲的病想必也会很快就好起来的。” 付娟原本满心疑惑,总觉得事情不对劲,母亲分明之前还好好的,现在忽然说病了,岂不是奇怪? 可现在听母亲这么一说,她心里又不由得觉得自己想的太奇怪。 祖父向来待母亲很尊重的,既然说母亲病了,那自然就是病了,而且还说去请外祖家的大夫过来,那就更没错了。 她想着,便道:“那孙女儿去给太太侍疾。” “别去招惹你母亲了。”付清摇了摇头,面色如常的道:“她最担心的就是你们,你们若是去了,沾了病气生了病反而不好,家中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你们更不可出什么事,惹得长辈替你们担心,你们能好好的在家中待着,便是最大的孝顺了。” 朱元忍不住在边上赞叹付清为人的周到。 其实付清这举措下来,实在是容易惹得付家的孩子们反弹不满的-----毕竟有马氏的撺掇在先,孩子们又没什么分辨能力,对外面的事情也不了解,先对他们存了偏见是很正常的事,如果这个时候付清用威严逼得孩子们妥协,那就算现在暂时家里能安宁,以后也少不得要为了这件事留下心结,容易出事,一家人再也无法同心协力。 付清对马氏严格,是因为马氏的确犯了大错,危及了家族,但是对孩子们却采用了怀柔的对策,跟一般那种高高在上完全不顾孩子们心里怎么想的当家人不一样。 这样是很有好处的,自己外祖父是一个绝对的头脑清醒的人,朱元心中有了定论。 而付娟也反应过来了,虽然对于祖父不让自己去侍疾的事儿觉得有些茫然,可是祖父这么说也很有道理,而且祖父态度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她便将这一点儿茫然也抛在了脑后,很轻松的答应了。 付清微笑着看着她们,语重心长的叹气:“你们都是祖父的好孩子,祖父在外面拼尽全力,为的也就是你们都能好,你们以后要团结友爱,千万不要做出让祖父伤心的事来。”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付娟听的脸上忍不住做烧,几乎要疑心祖父是在指桑骂槐的说自己了,但是等到抬眼看见祖父朝自己招手,忍不住便又是自责。 这么多年来,祖父待她极好,疼她宠她,她怎么能这样想祖父? 付清招手把她叫到自己身边,温和的道:“阿娟,你是祖父的嫡长孙女,祖父最看重的就是你,你是长姐,以后一定要做好榜样,啊?” 付娟心中一热,重重的点头答应:“是,祖父,孙女儿一定不会叫您失望!” 朱元便更加佩服付清了。 实话实说,对于家人的矛盾这一点,她是做不到这么好的。 虽然付清这么做才是最省事也最明智的做法,可是有时候人总是太容易被自己的情绪牵动了,她也不能免俗,因为并没什么感情,所以也从来没想过要卑躬屈膝的去跟付娟她们打好关系。 她垂着头,等到付娟她们都被打发走了,才抬头看着付清。 付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让朱元坐了,这才道:“你可比你的母亲要聪明百倍啊,这一次幸亏你给我送信,让我避开了营中争端,及时赶回了家。” 朱元早就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写了信让方良带给他了,他现在很清楚朱元在做什么,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皱了皱眉头便道:“元元,你做的这些事瞒不过邹家跟曾家,你一下子废了一个杀了一个,手段如此极端,一定心中另有打算,不可能是莽撞之下而为之,可外公很不明白,你再能耐,有什么自信,能够对付一个封疆大吏?” 尤其是,这还是邹家的地盘。 整个江南官场都把持在阿邹家手里。 朱元此举其实无异于是在以卵击石了。 可是他知道这个外孙女不是胡来的人,因此便很是平心静气的想知道外孙女儿到底是怎么像的,又打算怎么办。、 “要对付他的其实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我只不过是在帮人当参谋罢了。”朱元知道这个并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直截了当的告诉付清:“叶家的案子一直没有彻底了结,五皇子这一次当钦差下江南就是为了彻查这个案子的,而邹家跟此案有莫大的关联。” 二十二·利用 这个付清早就已经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当初邹夫人纡尊降贵的跟马氏结交,并且后来还定下了儿女亲事,我便已经察觉出不对了-----虽然说你外公我还算是得用,可是东南著名的将领多如牛毛,我凭什么被人家给看重?我一早就知道这里头不简单,可是情势所逼,没有办法,而且那时候不知道邹家到底图谋什么,也就只好看着这门亲事成了。” 他说着就忍不住冷笑:“不过邹家也真是够狠的,不过就是为了一个付家而已,竟然舍得把如花似玉的女儿给赔进来。” 其实付清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邹家这一招到底是在做什么用。 结下了儿女亲事又怎么样?难道就只是为了让邹小姐失踪,而后让付泰付庄找到江西去,而后死在江西? 为了付家父子的性命,那邹家付出的牺牲也太巨大了吧? 那可是邹家的幼女! 朱元就知道付清是想岔了,她笑了笑,牵起嘴角来摇头:“外公想错了,邹家怎么会舍得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女儿还好好的。” 付清心中狐疑,他越发的搞不懂邹家这葫芦里头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他们的女儿还好好的? 但是邹家的队伍遇袭那是做不了假的,除非整个江西官场都跟着一起作假了,可是这对江西官场上那些人有什么好处? 治下境内出了悍匪,竟然还朝封疆大吏的家眷行凶成功,这对于江西官场来说是一个耻辱,连巡抚都会受到申斥和不满。 丢官那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他们难道都不要前程了陪着邹家一起胡闹吗? 付清善于打仗,但是这些阴谋诡计他的确不是十分的擅长,忍不住便有些头痛的跟朱元道:“元元,你便跟外公说明白了罢,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元沉默了一瞬,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跟外公彻底解释清楚,默了默才问付清:“外公,邹家这一辈唯有剩下这一个女孩儿还没出嫁了吧?” 付清皱了皱眉头,可他也知道朱元会这么问必定有其原因,便点了点头,重点告诉朱元:“是邹家六小姐,也是邹总督嫡出的女儿,何家嫡亲的外孙女。” “那就没错了。”朱元微微笑了笑,面不改色的告诉付清:“邹家六小姐自幼就已经跟庆和伯府程家的少爷定了娃娃亲的。” 什么?! 父亲自问这辈子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许多世面的人了,但是听朱元说了这句话,还是下意识的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什么叫做邹家六小姐跟程家定下了娃娃亲? 如果早就已经将六小姐许人了,那跟付家定亲算是什么回事? 虽然早猜到这一切或许会是一场阴谋,但是拿儿女婚事出来当赌注,这也未免太阴损了些罢? 极端的愤怒之后,付清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作为一个优秀的将领,他向来是很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的,等到恢复了情绪,他便问朱元:“这事儿你从京城来浙江之前就知道了?” “来之前的前一晚知道的,我之所以会知道,还是因为在杭州读书的程家少爷回了京城,不肯当冤大头,又因为邹家催促他们十月份去江西老家迎亲,所以才被逼的快疯了,庆和伯和庆和伯夫人便来试探了我。”朱元微微牵了牵嘴角算是笑了:“我一开始也觉得震惊,等到镇定下来之后,便能猜测到邹家大约是想做什么,他无疑是把付家当成了棋子,这门亲事不过是用来稳住付家的筹码罢了。” 所以太华一出事,她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已经将嫌疑目标给锁定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就算是有,也不可能都发生在她身上。 从太华出事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是被人盯上了。 就算是邹家做的再精密,利用了再多人,把多少人推在前面冲锋陷阵,她也能一眼看透本质。 邢员外跟李老大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 她真正的目标,从来就是何文勋跟小曾大人,还有他们身后的邹家跟曾家。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见付清若有所思,朱元便干脆的道:“叶家贪腐的案子,邹家是想找个替罪羊,若是我估计的没错的话,叶家那批失落了的绸缎,已经送去海外了,至于银子,自然是被邹家那些人给瓜分了。现在楚庭川摆明了不追究到底不罢休的气势,以邹家在京中的耳目,他们一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当替罪羊的人选了,所谓的看重和所谓的青眼有加,不过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的让你们上钩罢了。” 付清忍不住都要在心里冷笑了。 邹家可真是谋虑深远,竟然能把人利用到这个份上,这世界上的人只怕都要被邹家给算计光了。 只是他还是有几个地方不明白:“既如此,那邹家小姐在江西遇袭的事儿自然是假的了,为什么江西那边却实实在在的传来了邹小姐被掳走的消息呢?”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真正被掳走的其实是叶家的女眷。他们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一来毁尸灭迹,毁灭叶家手里掌握的证据,二来名正言顺的让这门亲事不成,不跟付家扯上关系以后难收场,至于第三,当然是为了让舅舅和表哥都跟着去江西,而后方便栽赃一个毁灭证据的罪名给他们,进而好将付家一网打尽。” 付清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拼命在前头厮杀的情况之下,身后竟然被人如此算计。 谁会想得到邹家给这门亲事实际上竟然只是一个甜美的裹着砒霜的糖果呢?他们竟然阴损到了如此地步! 怪不得上头参奏他的折子如此之多,原来是在为了将罪名推给他更周密和理所当然,他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颇有些自嘲的道:“怨不得我这么多年都不能升太大的官,原来是因为我原本就拜错了码头。” 这一次的事情惊险至极,他心里忍不住升起阵阵后怕。 二十三·死活 等到自嘲完了之后,付清就立即意识到了现在的处境之危险,他急忙问道:“那你让方大人传信给我,将我叫回来,这件事岂不是立即就被监视我的人知道了?他们知道,也就等于曾同知跟邹总督也都知道了......” 那事情可就堪忧了啊。 本来朱元对付何文勋跟小曾大人的招数就太过阴狠毒辣,邹家跟曾家得了这条消息,几乎不必再去调查什么,就知道这一切都是朱元所为的了。 哪怕就如同朱元所说,她现在是在替楚庭川做事,替楚庭川当参谋,可强龙不压地头蛇,真正把邹总督给逼急了,说不得就反了。 到时候反而楚庭川要里外不是人,或许会称为人人起而攻讦的无能王爷了。 付清眉头紧皱,心中一时闪过了无数的想法。 朱元却已经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很镇定和温和的叫了一声外公,见付清回过神,便轻声道:“您不必着急,邹家暂时没有心情理会我们。” “怎么说?”付清有些着急,就算是他不擅长朝中的阴谋诡计,也知道官场斗争风云瞬息万变,谁能完全料准邹家的下一步行动? 如果邹家真的不管不顾,直接治他一个擅自离开军营的罪名,那也是很说得过去的。 “因为倭寇已经进犯嘉兴了。”朱元脸上笑容微妙:“邹总督跟曾同知养了这么多年的蛊,总是想着怀柔,能够招降王宇等海盗,可是现在他们要反过来被反噬了,王宇来势汹汹,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邹总督现在只怕焦头烂额,一时不会顾及到您,我传信给您要您亲自赶回来,也不过就是为了能亲自把事情真相告诉您,怕您中了他们的暗算,你要在他们发作之前就赶回去,而之后就算是邹总督反应了过来,他们也不能动您了-----信王殿下已经从金陵动身,算算时间,最迟明后天就要到了。” 到时候楚庭川坐镇杭州,不怕邹总督铤而走险。 付清脸上的震惊不加遮掩的显露了出来,心里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这个外孙女。 她不仅跟她的娘亲不一样不是菟丝花,还是一株带刺的玫瑰,灿烂得令人睁不开眼的同时又知道绝不可随意攀折。 不过这震惊也只是片刻,他很快便自豪的笑了出来。 有这样的后辈,不管怎么样都是令人欢喜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很是开怀:“果然什么都被你算计在内了,你这样处置实在不能再妥帖的了。” 他说着,又把自己还没弄明白的一些小细节都跟朱元再次对了一遍,最后终于把整件事给串联了起来,就不由得沉思了片刻问朱元:“那元元,对于这门亲事,你有什么看法?若是你的猜测没错,你的舅舅和表哥现在就应该是在邹家人的手掌之中,他们想要他们死,只怕他们就活不过来,我们虽然已经得知了他们的阴谋,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又能怎么办?” “外公不必太担心了。”朱元很坦然的望着他:“来浙江之前,我就已经去求过王太傅了,江西巡抚是王太傅的门生,有他在,不说别的,至少舅舅侯和表哥的性命应当是能保住的,而且我也托了江西巡按李名觉帮忙,他们暂时应当不会出事。” 如果出了事,李名觉早就已经快马让人送信来了。 付清看向朱元的眼神更加深邃而复杂,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很快就打起精神来问朱元:“邹家如此做,除了等殿下来查明贪腐案,我们也应当还要想其他的办法。” 贪腐案这种事每年都要发生不知道多少,而真正会死于这罪名上头的大臣其实很少。 像是前朝的首辅,他们家的几个儿子大肆吞并土地,甚至把主意动到了一些宗室的头上,闹的民怨沸腾,可最后也只是免了首辅的官,让他回家养老去罢了。 朝廷对于封疆大吏的处置,向来都是慎之又慎的。 不会轻易动用重典。 朱元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她点了点头:“所以,在殿下查明贪腐案之前,我还准备了其他的礼物慢慢的送给邹家。” 在京城的时候埋下的那些线,现在都是该动起来的时候了。 邹家会想着从太华开始,一点一点把她击溃,她自然也知道钝刀子磨人的道理。 付清看着朱元缓缓的在桌上写了个字,眼睛就慢慢的亮了起来。 正在此时,外头报说是表少爷来了,付清便回过神来,急忙道:“快请进来!” 对于唯一的外孙,他当然是很重视的,之前一直都在商议事情没能见到,现在稍微放松,他便迫不及待的叫人将朱景先带进来,打眼一看,就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好!好!” 朱景先虽然文质彬彬,但是一看上去就知道不是那一味死读书的年轻人,眼神也很有活气,付清打量了他一遍,等他行了礼站起来,就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你跟你姐姐都很好,都很好!” 朱景先回头去看姐姐,正好对上朱元带笑的眼睛,不由得也笑了。 他是怕外祖父也是跟舅母一样的态度,所以一回来便赶来了,现在见到外祖父,他顿时就放下了心。 而此刻的邹夫人却不能放心,她在弟弟的房间外来回焦急的踱步,等到里头传来哐啷的砸东西的声响,就不由得吓了一跳,怔怔的看向房门,很快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带着背着药箱的童子出来的大夫表情为难的走到邹夫人跟前,垂头丧气的摇了摇头:“夫人,此等事情,实在是非人力所能及了,还请夫人早做准备罢。” 邹夫人顿时有些支撑不住,险些快要晕厥过去,好容易扶住了身边嬷嬷的手才站稳了,脸色惨白的看了紧闭的屋子一眼,才颓然朝着大夫摆了摆手,示意他告退,而后便迟疑了半响举步到了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里头半响没有声音,邹夫人忍不住有些急促的伸手再次敲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叫声:“滚!你们都给我滚!” 二十四·图穷 从前的何文勋风光不已,踌躇满志,不管什么时候总是带着三分笑意,哪怕是对着最令人头痛的敌人,他的脸上也什么都不会显现出来的。 因为这个,家中人人都引以为奇,祖父称赞他‘喜怒不形于色,乃成大事者’,而事实上何文勋也的确是做到了这一点。 很多时候,连邹夫人这个当姐姐的都不甚看得透自己这个弟弟的喜怒。 可现在,这个从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于色的青年人忽然变成了这幅模样,邹夫人心痛不已,她隔着门拍了几下,话说的又急又快:“阿勋!没什么事过不去的,你快开门,姐姐有话要跟你说!” 可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屋子里头静默了一瞬,随即响起的便是重物轰然倒地的巨大声响,何文勋在里面几乎用尽了全力在嘶吼:“滚!都给我滚!” 他的声音已经不是从前浑厚的那种男子特有的声音了,而是变得尖细起来,好似被什么掐住了喉咙。 这个发现更叫邹夫人崩溃,她双手掩面,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 姐弟俩一个在里面哭,一个在外面哭,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了,出了这样的事,说句不好听的,其实就跟遭到了灭顶之灾没什么区别,能哭出来都算是好的。 底下的下人们都跟着急的团团转,可这姐弟俩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没人敢上前触霉头,正紧张不安,远处便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邹夫人底下的一个管事媳妇儿颤抖着声音禀报说:“太太!家里来人了!” 邹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泪眼朦胧中,她呜咽了一声咽下了哭声,急急地擦了眼泪就开始往外走:“是谁来了?” 一出事邹夫人就已经差人回家报信去了,眼下也已经过了半个月,江西那边的人只怕是快马加鞭赶来的。 也可见家里人是着急到了什么程度。 邹夫人心里不安又忐忑,装着一肚子的心事,觉得脚步简直沉重得迈不动,好容易才坚持着到了前头花厅,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刚刚才止住的哭泣便顿时又忍不住了。 她疾步奔到父亲身边,眼眶红红的看着父亲欲言又止。 何老尚书却没功夫再关注女儿的心情了,他一见到了女儿,便皱起眉头道:“唤至不在府中,你带我去看看阿勋。” 唤至是邹总督的字,何老尚书向来是这么称呼这个女婿的,邹夫人这回却听出些不同之处来,想起父亲老来得子,是如何宝贝何文勋这个宝贝儿子,她连声音都又开始发颤了,睫毛低垂,半响才嘶哑着声音应了一声是。 何老尚书已经须发皆白,迈的步伐之快却甚至超越了自己这个女儿,邹夫人要小跑着才能追得上父亲,却根本不敢多说半个字,穿过了花园,带着父亲到了弟弟住的地方,才迟疑着停了下来。 她惴惴不安,难以再往前走,带着哭腔告诉何老尚书:“父亲,阿勋现在谁的话也不肯听,他姐夫来了许多次,也被他给轰走了,我......” 何老尚书一夕之间仿佛苍老了五岁,他扬手止住女儿的哭泣和诉苦,摇了摇头沉声道:“别说这么多了,我去看看他。” 邹夫人看得出来他已经完全没了耐心,深吸了一口气领着他进了屋子,便听见里面传来叮铃哐啷的摔砸东西的声音。 这是何文勋又在摔东西了,最近家里的摆设只怕都去了一半。 邹夫人心里发愁嘴里发苦,急忙抬起裙角上了台阶,立在廊下敲门:“阿勋,阿勋,父亲来了!” 何老尚书已经如此年老了,却还是听见儿子出事便不远千里的赶来,这一路只怕是吃不好睡不着,现在看着都还是风尘仆仆的。 可屋子里也不过就是静了片刻,何文旭尖锐而痛苦的叫声便从里头传出来:“滚!都滚!我现在是个废人了,我是个废人了!宗族还要我干什么!?我能干什么?!当我死了!当我死了!” 不必亲眼看见,邹夫人也能想象到弟弟的崩溃和如今的表情,她心里又疼又酸,想到父母亲千辛万苦的盼着生下了他,这么多年如珍似宝的把他养大,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眼里的眼泪便扑簌簌的落下来。 她拍着门近乎恳求的道:“阿勋我求求你,姐姐求求你,你从前最听姐姐的话,父亲最疼你,父亲来了,他这么急的赶来,汗湿夹背,形容憔悴,你心疼心疼父亲,你开门吧!” 她忍不住又哭了,却连声音都透着绝望。 父亲是他们一家人的根,他们都靠着父亲才能活的这样无忧无虑,可现在,她陡然看见父亲已经弯曲了的脊背,终于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和后悔。 为什么要有这么大的野心? 为什么要将娘家的荣辱也都跟自己的丈夫绑在一起? 是她害了家里人,是她害了父亲,害了弟弟。 何老尚书终于动容,他上前两步,低声对女儿说:“让开。”等到女儿起身,便一脚踹在了房门上,将房门给一脚踹开。 房门哄然打开,何老尚书嘶哑着声音喊了一声阿勋,便率先踏进了屋子。 邹夫人紧随其后,连眼泪都顾不得擦了,四处搜寻弟弟的身影。 这么多天,她见弟弟的时间其实也很有限-----大部分的时间里,何文勋都极度的暴躁,而且十分抗拒跟人接触。 她攥紧了手掌,跟在父亲身后转过了博古架,忍不住震惊的睁大了眼睛愣在原地,过了片刻,才发出了一声尖锐至极的尖叫。 何文勋竟然悬梁了! 她哭喊出声,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到了,眼睁睁的看着何老尚书一马当先的上前把人给解了下来,急忙踉跄着朝前扑了下去。 膝盖接触到地上的地砖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可这时候,她反而半点都不觉得痛了,只是胆战心惊的去看何文勋。 幸好,没等她害怕担心太久,何文勋忽而剧烈的咳嗽起来。 二十五·狼狈 幸亏当时何老尚书当机立断,很快就踹开了房门闯了进来,否则的话,只怕再耽搁一会儿,何文勋就当真上吊死了。 想到这里,邹夫人不由得涕泪纵横,又气又痛的伸手猛地捶打弟弟:“蝼蚁尚且偷生,你怎么这么傻啊!” 何文勋神情激动,刚刚缓过来就一把推开邹夫人,面色狰狞的质问他们:“为什么救我?!为什么要救我!?我没救了,我不是个男人了,我怎么传宗接代啊!?你们救我干什么?!” 邹夫人哭的受不住,终于顶不住刺激晕过去了。 何老尚书面对着病的病伤的伤的一对儿女,整个人都无形之中矮了一截,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过了好半响,才猛然抬起手来,给了儿子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打的极重,何文勋素来养尊处优,脸上立即就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他被打的偏过了头去,嘴角渗出一丝血来,却竟然还笑得出来:“打!打的好!我现在是个废人了,我没有用了,打死我!打死我!” 何老尚书冷冷的看着他,眼里悲痛莫名:“你出生的时候,你母亲已经三十九,我也四十多,在你之前,我们只有女儿,不管是纳了多少妾室,都只有女儿,没有男丁,没想到,反而在死心了之后,你便来了,我跟你母亲欣喜若狂......” 何文勋面上的表情逐渐的变得凝重起来,他偏过了头不发一言。 “这么多年,你是家中的珍宝,不管是你母亲还是你的姐姐们,全都把你捧在手心里,恨不得把什么好东西都捧来你的面前。你没吃过苦,是我的过错,我太过纵容你,太过纵容你了,所以才把你害成了这样,如今你出了事,最痛的不是你,是你的母亲,你母亲听说了这件事,已经躺在床上下不来了,她知道你的个性,也知道你必定是要去寻死的,你死可以,你死了,你那躺在床上的老母还有我这个不中用的父亲,也就陪你一道去罢了。” 何老尚书刚硬了一辈子,是个从来都不表露情绪的人。 哪怕当初他多么爱重这个老来子,也从未在言语上给这个孩子多少的亲密,唯有这一次,他张口就说了这样的话,何文勋愣住了,满头大汗的捂着脖子转过头来,一眼就看见老父亲几乎全白了的头发。 多少情绪都在此刻爆发,何文勋搂着父亲失声痛哭。 何老尚书面无表情的拍抚着儿子的背,缓缓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人活着就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来这人间一趟,不能这么平白无故的丢了性命,我会替你讨回公道,你要好好的活着,没有子嗣怕什么,族中那么多子弟,你挑一个喜欢的,我们何家养得起,只要你人还在,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何文勋咬牙切齿的擦着眼泪,目光如同是要吃人,他捂着脖子,一字一顿的说:“我要算计我的人死,我要她下十八层地狱,我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到现在自己的痛苦,何文勋恨得连面目都扭曲了,他握住了父亲苍老的手,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我要朱元那个贱人永世不能超生,我要让她成为人人皆可唾弃的娼妇!” “好!”何老尚书应的干脆利落,盯着儿子的眼睛,沉沉的答应下来,而后低头看了他一眼:“你好好休息,比起你那个小曾大人来,你还算幸运许多,因为他已经下地狱去见阎王了,不会再有机会报仇。” 何文勋就怔住了。 而何老尚书已经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平静的吩咐下人带邹夫人回去休息,又将何文勋给安置好,自己才缓缓的出了后院,去了前头正厅。 下人们都知道这位老尚书很受总督爱戴,不敢怠慢,急忙端茶倒水,忙碌不停。 何老尚书的茶喝到没了色,外头终于传来了邹总督的声音:“泰山光临,小婿不能亲自迎接,小婿该死!” 邹总督大踏步的进了门,二话不说就先跪在了何老尚书跟前。 何老尚书缓缓的打量了他一眼,就淡淡道:“你现在忙的脚不沾地,就算是告诉了你,也只是耽误你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是忙完了?情况如何?” 邹总督苦笑了一声,虽然何老尚书示意他起来,但是他还是跪着没动,轻声道:“那些倭寇狡猾,王宇把他们推到前头来,自己却声东击西,去了松江府,现在两边都被弄的焦头烂额,松江那边还更严重些,这回恐怕是少不得要多很多麻烦了。” 何老尚书点了点头:“这个小丫头挑的时机可真准,可我不信她一个小丫头可以窥知倭寇海盗如此机密之行动,借着他们的手杀了曾同知的侄子,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一来就说正事,但是邹总督知道自己岳父的个性,不敢隐瞒,很快就道:“查过了,小曾是在杭州城郊外遇袭,他那天出行是因为有人送了一封信给他,他看了那信之后就带着人去郊外了,而后一行几人统统被杀,一个活口也没留。” “既如此,怎么说是被倭寇所杀?”何老尚书立即抓住了重点。 “因为现场留下了一把刀,那刀怪异,跟我们中土的刀完全不同,是东瀛人所使的武器,而小曾他们身上的伤口,也跟这刀大部分吻合,经过仵作验尸,这刀就是凶器。”邹总督说到这里,饶是十分老到,此刻也忍不住有了些戾气:“这其中诸多可疑之处,可那信已经被毁,而又无任何目击者,所以只能被说是倭寇所杀。” 何老尚书冷笑一声:“好大的阵仗,好诡秘的心思,这个丫头,竟然把你们都给蒙蔽了,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们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邹总督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心里也恼羞成怒。 自以为是猎人,谁知道自己竟然只是猎物。 这样的感觉对于他们这种惯于操纵别人生死的人来说真是太狼狈了。 二十六·老姜 何老尚书身形消瘦,时不时还要捂着嘴咳嗽一阵,才能将话给继续下去,可他脸上却半点的颓丧之气也没有。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是没那么容易被击垮的。 他看着邹总督,喝了口茶,才沉声道:“起来吧,一直跪着有什么用,事情都已经出了,你是如何想的?” 邹总督座下不少谋士,可这一次他的确是被人打蒙了。 他沉默了一瞬才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这是冲着叶家的案子来的,那个小丫头说是来投亲来给付清解决麻烦的,其实一开始就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终日打雁却被雁叼了眼,是我太自大了,才连累了妻弟,是我的不是。” “这些废话就不要再说了。”何老尚书目光沉沉的打断了他,毫不犹豫的冷笑道:“这是他技不如人,被人如此算计,也只是怪他自己没本事罢了,吃了这个亏,以后但愿他能走的长久些,别死在我这个老头子前面,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就是了。” 这话压得邹总督抬不起头来,他嘶哑着声音认错:“父亲,都是我的不是,我欠阿勋的.......” 人是在他这里出的事,他不能撇清责任。 何老尚书对于他的官途起了不少作用,如果不是何老尚书在位的时候一力的抬举他,如今这个浙江总督的位子也轮不到他来做。 他对于这个岳父大人向来都是很尊重的。 何老尚书哼笑了一声,见邹总督竟然还是坚持着跪着,心里的气总算是被抚平了许多,轻描淡写的道:“起来说吧,这事儿是你的不是,你是他姐夫,他向来听你的话,折损在你这里,你要担这个干系,可现在不是跟你算账的时候。” 邹总督不敢多说,应了一声是缓缓地扶着膝盖站了起来,好半响还觉得膝盖以下都没什么知觉,麻木的叫人站不住。 等到站稳了,他低眉敛目的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一省总督、封疆大吏的威严尽敛,跟何老尚书说起了正事:“这个小丫头不足以做到这个份上,她背后有人,不然不可能这么快竟然还能找到殷全的下人,让那个贱人有机可乘,害了阿勋。” 这还是在浙江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何老尚书把玩着手里的一只玉扳指,许久没有出声,正准备说话,外头就有邹总督的书吏过来冰雹,说是曾同知来说。 邹总督看了何老尚书一眼,便轻声道:“父亲不如一并见见,他的侄子死在朱元手里,他如今也是满腔火气。” 何老尚书不置可否,邹总督却知道他这是答应了,扬声让人请进来。 曾子轩很快就进来了,这些天他觉得自己好似接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从何文勋出事开始,再到海盗横行,侄子被倭寇所杀,他每天都能听见更坏的消息,这些事,让他这个大男人到现在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他主要是家里的那一关难过。 老爹老娘,弟弟弟妹,这些人听见了消息几乎都急眼了,都责怪起他这个当叔叔的来。 此刻见了邹总督,他便急忙行礼请安。 邹总督摆了摆手,算是免了,看了何老尚书一眼,便问曾同知:“之前让你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曾同知一时之间竟维持不住脸上表情,咬牙切齿的道:“您也知道,在出事之前,我那侄子是在付家有内应的,可自从上次见了面之后,就再没消息了,派去付家的人回来说,付家太太病了,起不了身,可见他们的确是早就已经有了准备!” 只是一直都在装蠢等着他们上钩。 邹总督面色阴沉,过了好半响,他才恭敬的跟何老尚书道:“父亲,只怕他们现在敢对阿勋跟小曾动手,是有凭恃,若是猜的没错,这背后靠山就是殿下无误了。” 这位钦差大人可真是够执着的。 这是立意要拿他们浙江官场的这件事来开刀,为自己换取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了。 也是,若是能把这间轰动一时的案子给办的漂亮,还能拿下一个总督,那楚庭川的能力就一览无余,在朝中自然是要稳稳地站住脚跟了。 可这破家灭门的事儿,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办的了的。 少年人,到底还是太过天真单纯了。 何老尚书嗤笑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敲了敲身边的桌子。 说起来,他致仕的时候,五皇子还是个藏在深宫当中,连序齿都还未曾的不被承认的宫女所生的皇子,没想到这才多少年过去,当年的幼崽已经长成了头狼了。 狼崽子是要吃人的。 四皇子跟盛家之后,现在竟然又想拿一省总督来当在往前一步的踏脚石了。 敲打桌面的每一下都好像是敲打在自己心上,曾子轩冷汗涔涔,知道这是上头在博弈,五皇子显然是要用他们这件事来扯出浙江官场的糟乌,到时候不管官场能不能如五皇子所愿,换上一批属于他的势力或者亲近他的官员,但是这件事也足够叫朝臣看到他的能力了。 弱弟尚且未长成,被太后看重,被皇后收养的他如此优秀,朝臣们的心会倾向谁,还用再多说吗? 怪不得这么费尽心思的联合朱元演这场戏了。 他紧张的用余光扫过何老尚书跟邹总督,等着看他们两人的态度。 何老尚书过不多久也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邹总督问他:“既然她们都已经处置了内应了,必然是把我们都看透了,现在倒是不能顺着他们的心意来,你是当总督的,你有什么看法?” “她所靠的无非是五皇子的支持,可这江南到底不是五皇子的地盘,父亲,事急从权,他们敢利用倭寇,我们自然也能反过来用这一招对付他们,五皇子固然势不可挡,可是......” 多年的政治斗争经验让邹总督很是清醒的看得到决定他们命运的究竟是谁,他指了指天,冷声道:“可是,圣人还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二十七·雷雨 一连已经晴了许多天的天又下起了雨,杭州城内原本便稀少的行人又更加少了一些,最近倭寇竟然敢潜入杭州城行凶,这不得不让杭州城的百姓们人心惶惶。 苏付氏已经下令让付家的护卫们将家里围的水泄不通,半个时辰便要巡逻一次,生怕哪里做的还不够严密,等到稍稍放了心,便见外头的雨更大了,摇了摇头将手里的账本合上,吩咐那些媳妇子照章办事,便琢磨着今天的晚饭还如何安排。 五皇子原本早就要到杭州了的,只是路上被事情耽搁了,以至于晚了几天,算一算时辰,今天正是他到的日子,中午不必说,自然是地方上的官员要替他接风洗尘的,晚上却得准备准备----楚庭川向来是跟他们熟稔的,说不得不耐烦应酬,所以这边还是不能怠慢了。 她沉默着看了一眼菜单,叹了口气又合上了,交给了一直等着的厨房上的管事婆子,凝眉道:“重新再拟,这太简薄了。” 厨房上的管事婆子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苏付氏这是准备招待谁。 付家虽然是参将,官职不算低,但是家中却并没有奢靡之风,也并没有那么大的家资来消耗,因此家里的用度只能算是寻常。 这次听说要来客人,厨房上已经将菜单的规制提的很高了,当初邹家夫人亲自来做客,家里用的菜单也不过是比这好上几成罢了。 难道来的人竟然比邹夫人还要够分量吗? 苏付氏想了想,见厨房上的人一脸不解和茫然,便又忽而笑了:“罢了,我竟然忘了,你们能拿出这个来已经是很不错,这样吧,我让水鹤去跟你交代......” 正说着,外头水鹤便急匆匆的小跑着进来,脸上还带着一点笑意的告诉苏付氏:“夫人,杨大叔回来了!” 苏付氏一时有些怔忡,随即便忍不住摇头:“元元不在?” 水鹤就知道自己是没说清楚,挠了挠头说:“夫人,不是那个杨大叔,是齐姑娘的舅舅......” 齐瑛的舅舅......杨蔼然! 苏付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竟然没能说出话来。 上次付清回来她就忍不住问起了杨蔼然,付清却也不知道,只说杨蔼然是跟着付泰付庄去了江西剿匪了,到现在还没收到消息。 这些天苏付氏知道朱元事多,其实一直都不敢提起来,可心里却一直都是担心的。 现在听说杨蔼然回来,她竟忍不住眼眶有些泛红,顾不得再说什么,急忙点了点头,知会水鹤:“快去,去后头告诉元元一声,我去前头看看!” 付家现在是她做主,家里的人俱都是靠得住的,她也顾不得规矩了,急匆匆的赶到前头的花厅,果然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顿时便忍不住眼眶一热。 杨蔼然听见动静回过头,便看见苏付氏站在门外,忍不住笑了笑:“知道你们一定会察觉出不对,收到我的信之后一定会赶来的,但是没想到你们来的比我想的还早些。” 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真的不长,可不知道为什么,苏付氏却总是觉得他有令人安心的力量,她见杨蔼然风尘仆仆,俨然憔悴了许多,便忍不住摇了摇头哽咽道:“元元一早就说要来,但是京城也发生了许多事,拖着拖着便拖了一些时间......” 她吸了口气迈进了门槛,见丫头上来上茶,便猛然惊醒的问杨蔼然:“吃过了饭了吗?你是如何回来的?我哥哥还有阿庄怎么样了?还有齐瑛呢,她不在这里,我听说是你不让她待在付家的。” 这些事还都是付娟告诉她们的。 有了付清的那番话还有付清的明示暗示,付娟也知道母亲不止是病了那么简单,对她们的态度都好起来。 经过几天的相处,苏付氏原本便是个和善的人,付娟已经跟最初对她们的敌视状态全然不同了。 她也说了,当初杨蔼然的确是把齐瑛接过来,并且想要托付在付家后院的。 但是住了一阵子之后,马氏便觉得身份有别-----她始终嫌弃杨蔼然曾经来路不正,曾经是个土匪,便多有排斥之意。 齐瑛的身体原本便不是特别好,杨蔼然知道后便把她接走了。 现在说起这件事,杨蔼然笑了笑,也并没什么隐瞒:“太太不大喜欢我,连累了她,我思来想去,自己还要随着大人去江西随军,她待在这里不大合适,便将她托付给了我一个朋友,过些天等到情况稳定了,我再去接她回来。” 苏付氏便沉默下来。 她知道杨蔼然把这个外甥女看的很重要,马氏如此冷待齐瑛,肯定是让杨蔼然心里生出疙瘩来了,叹了口气,她缓缓地抬起头来说:“对不住,都是我们的不是,让她受苦了。” “这跟你们没什么关系。”杨蔼然对待她的时候总是很温柔,笑着摇头让她不必在意:“其实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大人还有公子对我们都是极好的。” 他说着,不愿意再提这件事,便问苏付氏:“一路行来怕是也不大顺利吧?你.....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他明明自己才是真的应当受了许多苦,但是来到她面前却一个字也不肯提,只问她是不是受了委屈,苏付氏心里发酸,不知道为什么,心弦猛地颤了颤,闷闷的点了头勉强笑起来:“没受什么委屈,有元元子啊,父亲也回来了,一切都过去了。倒是你,你们在江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直没有你们的消息,一直都很担心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杨蔼然叹了一声气,面色不大好看,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外头正传来脚步声,急忙就站了起来,果然一侧身便看见了朱元跟朱景先联袂而来。 他眼睛立即亮了亮,重重的喊了一声:“姑娘!” 朱元点点头,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他一眼就知道他精神尚好,也没受什么伤,彼此见过了便让他坐下,也立即便问了最要紧的问题:“查的怎么样了?” 二十八·纠缠 杨蔼然的神情便不由凝重了些,面对着朱元的时候,他甚至时常觉得比面对付清还要更紧张些,等到朱元坐下,他才跟着坐了下去,点点头压低了些声音说:“不出姑娘所料,那帮土匪掳走的的确是只有叶家的女眷。” 苏付氏在边上听的有些糊里糊涂,不由得就问:“那邹家的姑娘呢?她们的六小姐其实真的没事?” 那也就是说,之前邹夫人写信要求庆和伯府直接十月份左右就去迎亲,竟然是真的,她们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一女许二夫,而且还如此明目张胆? 杨蔼然看了看苏付氏,咳嗽了一声似乎在想怎么措辞,过了片刻才说:“邹家回浙江的车队的确是出了事,也折损了一些人,传闻当中的确是折损了一位小姐,可到底是表小姐还是六小姐,这谁能说得清呢?” 说到这里,杨蔼然冷笑了一声,面上有些嘲讽的说:“邹家说人被抓走了,那自然就是抓走了。” 苏付氏愤愤然。 她也不傻,听杨蔼然的意思,分明邹家这就是故意为了摆脱付家这门亲事,才想出的这一石二鸟之计,相比较起庆和伯府来,付家当然是比不得的,他们原本也只是为了稳住付家,让付家出头当个替死鬼,才想了结亲这个法子。 说女儿被抓走了,生死不知,一来要顺理成章的调付泰付庄过去,二来就可以把女儿藏起来,继续跟庆和伯府的婚事。 到时候反正付家也完了,他们面上就说要跟付家结亲的只是一个亲戚家的女儿,自然就能把事情推的一干二净,反正也死无对证了,再说谁会跟总督府来劲儿计较呢? 真是好算盘。 苏付氏想到付庄险些为了这门亲事丢了性命,付家也差点全部被赔进去,便忍不住低声咒骂道:“这些丧良心的不得好死的!” 这种缺德事他们都做的出来。 苏付氏抿了抿唇,觉得口腔里都已经有了血腥味儿,才头痛的抬起头问朱元:“元元,这件事咱们到底怎么办?这么下去,他们恐怕是要我们的命啊!” 这一步一步的给他们所有的人都挖好了坑,甚至连付家的太太都给拉拢了,这些人到底准备做什么?! 杭州离京城天远地远,他们跟邹家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这门亲事还是邹家自己做的决定凑上来的,可不是付家的人一味地想着攀附豪门。 苏付氏再怎么好脾气,也对这样的报复心怀怨恨。 杨蔼然见她生气,便轻声道:“你放心,姑娘早知道了,否则也不会半途就让李大人想尽办法的找到了我,若不是李大人出手够快,我也死了。” 苏付氏听见这个死字便觉得毛骨悚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忍不住竖起来了,急忙问他:“那你可曾受了伤?” 杨蔼然咳嗽了一声,缓缓摇头笑了笑让她安心:“虽然受了些伤,但是李大人给我找了大夫,我在江西休养了一阵子,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才赶来跟姑娘禀报的。” 朱元看了苏付氏一眼,知道杨蔼然回来她心里高兴,放下了心头大事,便微微笑了笑,嗯了一声继续道:“你说说,当初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蔼然点点头,将自己跟着付庄付泰去了江西之后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他们当初接到调令去江西的时候,还并未想到别的东西,毕竟江西山匪自来就是国朝祸患,那也是因为当初洪都之战的遗留问题,这么多年了就像是一块毒瘤,朝廷想了多少法子也没有能彻底剿灭之。 等到了江西,付泰跟付庄便先去了洪都,他们是借调过去的,便要归江西都指挥使尤元成管,尤元成让他们给出个章程来。 付泰付庄也算的上是久经战场了,他们一去,先去勘察敌情,却发现当地山匪构成人员混杂,有去福建那边回来的海盗,也有过不下去的流民,甚至还有不少本地的二流子,且他们虽然山头众多,却又其实有联系,并不是各自为战,这便给攻打他们带来了不少难度。 而且付泰付庄总觉得不对,他们接连打了几个小山头,却发现总是晚了一步,那些土匪总是早一步就撤走了。 这就让他们不得不怀疑有内奸了。 可上峰催逼的紧-----一连几个朝廷要员的家眷出了事,江兄官场一时人人自危,因此也都一改之前的招安怀柔政策,逼着都指挥使将这些土匪给剿灭。 尤元成压力大,他们这些借调过去的将领处境就更加尴尬了,只能跟着冲锋陷阵。 一开始倒是还好,他们在兴国县境内堵住了大批流寇,并且准备围而歼之,可是谁知道等到付泰付庄带兵到时,那些流寇却早有准备,且数量比原本预期之数量多了将近一倍,以至于竟然反过来将付泰付庄打的狼狈不堪。 付泰在乱军中被射伤了肩膀坠马,而付庄也是被推落马下被马屁踩踏,幸亏他一直都是跟着付庄的,抢过了付庄的身体,才避免了他被马屁踩烂的后果。 说到这里,杨蔼然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有了怒意,冷冷的道:“后来土匪四散,我们损失惨重,回去便遭了申斥,付副将下落不明,小将军受了重伤......” 苏付氏听的心惊胆战,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她捧着胸口有些承受不住的吸了口气问杨蔼然:“大哥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吗?!” 杨蔼然知道她担心,但是再三思索之后,还是坦诚的摇了摇头:“暂时还并没有......”见苏付氏摇摇欲坠,他叹了口气看着朱元道:“其实现在没有消息,未尝不是好事,毕竟.....我跟小将军在回洪都寻大夫的路上,还遇见过前来报仇的土匪,差点儿丢了性命,若不是李大人及时援手,只怕我们也没了,现在副将暂时没消息,说不得便是察觉到了什么,自己躲了起来,不被他们找到,这反而是好事。” 二十九·疯狂 “他们是都疯了吗?!”苏付氏只觉得心脏都要停跳了,见朱元朝自己看过来,才勉强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愤懑的说:“如此大费周章的对付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不觉得付清跟朱元有什么价值,值得一省总督竟然如此费尽心机的来设计陷害。 幸好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杨蔼然跟朱元相视一笑,情绪都还很是平静,顿了顿,朱元便亲自给姨母解答:“其实也不是冲着我来的,应当说,邹总督不是只冲着我来的,从叶家出事开始,邹总督就不得不要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了-----叶家贪腐案涉及的数额如此巨大,可是查抄出来的银子跟账目却远远对不上,其余的去哪里了?其实也不难想象......” 而邹家想要掩藏这一点。 想要掩藏这一点,换做是在从前或许还有许多办法,但是这个案子落进了楚庭川眼里,楚庭川又打算拿这个案子当成一个契机,那事情就变得很麻烦了。 邹家想要一个替罪羊。 选择付家,那是因为付家最合适,没有背景靠山,从前一直被盛家打压,官场上并没有相熟的可以援引的人,就算是他们出了事,京城也没能为她们疏通关系的人。 她这个缘故,反而要靠后了。 归根结底,邹家不过是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持他们自己的利益罢了。 苏付氏懵懵懂懂,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却又还是茫然,朱元的意思是,这原本就是政治倾轧? 她沉默了一瞬,才有些不解的道:“可纵然如此,为什么拿我们开刀呢?我们刚下船,就见到太华的尸体......” 那个冲击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大了,直到现在,苏付氏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发抖。 杨蔼然便震惊的瞪大了眼睛,这件事他还并不知道,等到苏付氏许久不说话了,他才忍不住问:“太华死了?” 苏付氏面色很难看,抿着唇点头,闭了闭眼睛才艰难的道:“是,我们下船的时候,她从酒楼上被几个大商人给逼得跳了下来,当场便去了.......” 在杨蔼然跟前,不知道为什么苏付氏觉得自己格外的脆弱,她忍不住小声啜泣,低声道:“我们当时都傻了,后来才知道,是邹总督的小舅子何文勋跟曾同知设局,让太华的哥哥迫于压力卖了太华,太华给人家当妾室,又被赶出来,而后一直都被迫卖唱为生,当天她在酒楼遇见了那个买她的邢员外,邢员外逼着她......” 她说不下去了。 杨蔼然也面色沉痛,极尽克制才算是稳住了情绪,声音嘶哑的说:“论理来说,下不言上非,可是事关重大,一府之主母如此行为,实在不是正途。” 他走之前,分明付泰付庄都叮嘱过马氏,要对太华多加照应。 而马氏显然并没有如此做。 太华得了这个下场,他们这些来投奔的人,说句实话,心里不寒心,那是假的。 苏付氏也面色煞白,她偏过头擦了眼泪,才跟杨蔼然说:“父亲已经做主,将大嫂看管起来了,现在家中的事物都暂时由我代管,至于人情往来,也都对外推说主母不适......” 杨蔼然点了点头,这些事到底算是付家内院的事,他说这一句提醒已经算是逾矩了,如果不是朱元是个明白人,这句话他也不会说的。 既然朱元跟付清都已经有了准备,他也不再多说,只是转而说起了江西的事:“姑娘,现在既然查清楚了,邹家的六小姐还好好的,那您的意思是?” 付家这个亏总不能白吃吧? 这回可差点儿就被坑的全家都葬送了,怎么也不能就这么忍下这口气来的。 朱元笑了笑,她之前一直都是更多在听杨蔼然和苏付氏说,现在他们都安静下来,她便理了理自己腰带上的流苏穗子,沉声道:“不必管他们,他们很快就会吃到教训的。” 苏付氏有些茫然,想了片刻才讶然的问朱元:“元元,你来浙江之前那一晚去了庆和伯府,是不是早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杨蔼然就有些恍然,怪不得之前朱元写信让李名觉跟他去查邹家的老家,原来是因为早就已经有了准备? 既然朱元已经有了准备,杨蔼然放下心来,他也知道,朱元这个人向来都是不打无把握的仗,她既然这么气定神闲,那就说明是对这件事极为有信心的。 正这么想着,外头朱景先便掀了帘子进来,满脸都是笑意的跟朱元说:“姨母,姐姐,殿下他们已经到了!” 苏付氏欢喜起来,看了朱元一眼,便问朱景先:“你怎么知道的?殿下派人来了?” 朱景先笑眯眯的点头:“承岚大哥来了,跟锦常大哥说,中午殿下要去总督府,晚上大约就会过来。” 这可真是被料准了,苏付氏一时又忍不住着急起来,说起来,她到现在还没跟厨房确定菜单呢。 朱元见她坐立不安,便轻声道:“您不必太过重视了,殿下是个极随意的人,不会为了这个介意的,我们尽心便是了。” 五皇子要来?! 杨蔼然心中震惊,可他反应能力向来很快,一听见只是震惊了片刻便回过神来了,知道楚庭川这是为叶家的案子收尾来了,专门冲着邹家来的。 他想起朱元成竹在胸的态度,心里有些谱儿了,忍不住也放松下来。 朱元便也跟杨蔼然温和的道:“既然如此,杨大叔您也先去休息吧,等到晚间一道用饭。” 杨蔼然松了口气。 他上朱元这条船是真的走对了路,虽然这过程中有些麻烦,但是总体来说,他得到的远比失去的要多的多了。 就比如这一次,只要能帮着楚庭川站稳了脚跟,那以后真正等到楚庭川当权,那他们这些人就是在楚庭川那里挂了号的人了,无论怎么样,他们的前途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屋子里静了静,苏付氏见杨蔼然走了,便轻轻叹息:“他憔悴了许多。” 三十章·良缘 朱元会意的看了苏付氏一眼,知道姨母这是真的动心了,想了想便笑着说:“是啊,杨叔挺不容易的,少年时期家里出事,被逼的家破人亡,现在就算是情况好些了,但是他一个大男人,身边也没个人照料,瑛姐姐偏身体又不大好......” 苏付氏的眉头便下意识的皱紧了。 她也想到了,这次齐瑛的事是在是令人恼火,若是杨蔼然身边有个人,齐瑛也就不会吃这些苦头了,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要被逼着寄人篱下那么多年还不够,现如今还得接着去别人家里住。 她不由得沉默下来。 还是朱元轻声喊了一声姨母,见苏付氏抬头,便道:“姨母别怪我多事,既然你们彼此心里都有意,就不要错过了。” 这一次杨蔼然跟着付泰付庄去江西,处境艰难却并未曾放弃,这样的人无疑是可靠的。 而且朱元也知道,他往后的成就远不止于此。 姨母若是能跟他在一起,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归宿。 上一世姨母陪着她在襄王府里困了一辈子,到死都是孤孤单单的,这一世既然已经重来,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既然有选择,为什么要回头去吃那样的苦呢? 她知道苏付氏介意什么担心什么,伸手握住了苏付氏的手坚定的给她信心:“姨母,不要因噎废食这个道理还是您教给我的,现在我也拿这个道理来告诉您,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啊!” 不管是从人品还是从将来来说,杨蔼然作为共度余生的对象都是极为不错的人选,更要紧的是,他尊重并且理解苏付氏。 在朱元看来,尊重理解这两点,便是这世上男子少有的美德了。 苏付氏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声如蚊蝇的道:“总不至于,要我先开这个口?” 女子不管到了多大年纪,总是有自己的矜持和害羞的,她固然是认同朱元的说法,可是也不能自己跑去跟付清表明心意。 否则那成了什么了? 朱元便笑了起来。 整个下午苏付氏都恨不得泡在厨房里,对于菜品极为挑剔,厨上的人没见过这架势,一开始几乎要吵着不干了-----付家根基不深,也不是杭州的本地大族,用的人都是人牙子卖进来的,也无谓什么家生子不家生子,写的都只是投靠文书,他们要是不乐意干了,撂挑子走就是了。 只是等到苏付氏吩咐起菜,厨上的那些婆子们又忍不住都咋舌-----哪怕是杭州城内的有名的酒楼,做出来的名菜,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苏付氏带来的人竟有这等手艺! 她们原本被付清敲打过之后便不敢再对苏付氏有什么轻视之意,这几天见苏付氏对中馈上手也不比马氏差,而且朱元她们也是好说话省事儿且手里大方的,再看看苏付氏这一餐的用心,不由便都心悦诚服起来。 厨房上的大娘还特意擦了擦手去问苏付氏:“姑奶奶,咱们这回是招待什么客人啊?竟然如此用心?” 苏付氏原本正全神贯注的盯着锅里的绯羊首,闻言便回过头来,想了想便道:“一个顶要紧的客人,你们都用心些,别惹出什么事来,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们。” 不说厨房上的人,连付娟等人也都听见了消息觉得惊奇不已。 等到听说晚间有客人让她们不必出来,各自在房间用饭之后便更是奇怪。 付宁年纪还小,且苏付氏对她极好,她跟苏付氏和朱元的关系都很不错,便也不想那么多。 可付娟却隐隐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明明她们才是姓付的,是这家里的主人,按理来说家里就算是有客人,也该是她们出面招待才对,可是现在却轮到了苏付氏和朱元。 苏付氏也就罢了,好歹现在内宅没有女性长辈,她出面办酒宴也没什么。 但是朱元呢? 她不由得咬唇半响没动,有些生气。 倒是苏付氏快到饭点之前主动过来了,拉了她的手轻声道:“今天实在是委屈你们了,可是来的客人乃是外男,所以不好让你们见的,你是长姐,少不得让你带着妹妹弟弟们用饭了。” 付娟有些茫然,虽然大周民风不算是很闭塞,但是擅自见外男这一点的确是不管在哪里都不是什么能随心意的事。 她心里被忽略和排斥的不满消散了些,不由得就问苏付氏,来的客人到底是谁。 苏付氏迟疑半响。 可是她来之前就已经问过了朱元的,知道以后楚庭川跟付家的来往只怕也会增多,想了想便径直跟付娟说了实话:“是信王殿下。” 信王?! 付娟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祖父不过就是个参将,哪怕就是在杭州这个地界上,他们家也不是数得着的那几家顶级的人家,当初哥哥能够跟邹总督家的姑娘定亲,母亲都觉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可是现在,被母亲说成是弃妇的姨母和灾星的朱元,她们竟然能跟信王打交道?! 虽然说她们也听父亲和哥哥说过,朱元在京城是很得太后的喜欢的,还曾经在宫中陪伴过太后,可母亲说那不过是因为朱元医术不错,太后需要她治病罢了,其实不会把这样低贱的人放在眼里。 她一时没有说话。 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苏付氏却还有许多事要做,安慰了她,见她情绪还算稳定,才拍了拍她的手起身出去了。 等到苏付氏回了蔷薇苑,朱景先也跟锦常一道从演武场回来了,两人都是一身的汗,苏付氏笑着摇了摇头,催促着他们去洗漱,这才提步进了房门。 朱元正在里间看信,苏付氏走过去将她的信给压在书本底下,叹了口气忍不住便皱眉:“你也是的,纵然是殿下再平易近人,咱们的待客之道也不能没了,眼看着时辰都快到了,你还不去换见客的衣裳?” 原本朱元觉得自己现在身上这一套湖绿色的杭绸褙子配米色的石榴裙也不算失礼,可既然苏付氏这样说,她也只好笑笑去后头换衣裳。 三十一·行动 说起来,苏付氏给她找出来的这套新换上的衣裳还是这一次在跟马氏撕破脸之前找裁缝新做的,那裁缝很是上心,收了银子,七八天便做出来了,如今正好上身。 苏付氏见了朱元换上了新衣服,一直有些沉甸甸的心便瞬间舒展开了,忍不住笑了笑,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这家裁缝倒真是有些灵性,不说比云上阁的那些大师傅罢,可是在京城如果开店,只怕也有不少客人了。”苏付氏拉着她看了一遍,忍不住点头:“白底撒红枫的交领褙子,底下是霜色的百褶裙,正好,看着便鲜亮。” 朱元忍不住在心里摇了摇头。 她知道这是苏付氏因为杨蔼然回来,她又说了那番话,所以苏付氏紧张的缘故。 但是她也知道苏付氏面皮薄,因此并不拆穿,只是笑着顺着她的话夸赞了裁缝几句,便问苏付氏是否去过了付娟那边交代。 付清做了这么多,无非是怕她们跟家里的小一辈起什么龃龉,那就最好这样。 虽然马氏可恶。 但是外祖父跟舅舅和表哥他们却都是好的,还有未曾见面的二舅父......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能维持关系的话,尽量维持是一件好事。 苏付氏点头:“已经说过了,其实殿下来此,我们既不好不招待,也不好招待的,毕竟这里不是京城,不能处处都随着我们的心意来,总是有许多不便,比如说这个,便怕阿娟她们多想。” 朱元也知道她的意思,想了想便道:“问过殿下和外祖父之后,再看看是否要公开宴请殿下罢。” 她们正说着话,外头杨玉清便让人传话进来,说是客人已经到了。 家中并无可以在门口迎客的男丁,可幸好楚庭川也不讲究这些,再说他这回来也肯定是做足了准备,不会引人注意被人说闲话的,朱元跟苏付氏便站了起来,果然才到花园,便看见了楚庭川和跟在他身后的承岚他们。 其实算起来也不过一月左右没见,可是看起来,楚庭川好似高了一大截,站在杨玉清跟前都似乎还高出了一些。 付家的花园很小,种植的花木也不多,他站在一株樟树底下,站的笔挺如松,见了朱元,便露出一个笑来。 像是春风过境,像是夏日微风,朱元被这个笑意带的也忍不住轻松了一些,行过了礼便问楚庭川:“殿下如此自由么?我还以为邹总督应当会很有待客之道的。” 楚庭川忍不住摇头,见了朱景先跟锦常一道过来,很自然的免了朱景先的礼,笑着打量了他一眼便道:“听锦常说,你的根基打的不错,现在很有些本事在身上了?” 朱景先练武术并不是为了一时兴趣,锦常和方良等人都不停指点他,杨玉清尹吉川等人也是个中高手,他到现在的确是已经练得有些成效了。 因此听楚庭川在夸赞他,他就忍不住笑起来。 楚庭川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跟朱元并肩而行:“听说太华出了事,你.....” 他顿了顿,才紧跟着道:“你放心,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会让太华得到她应有的尊重。” 朱元抿了抿唇。 她低声的说:“我已经替太华报仇了,邢员外死了,李老大在牢里,邢家不会放过他,还有何文勋跟小曾大人,他们现在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不。”楚庭川停下来看她,目光清澈:“这还不够,还有他们背后的人,这些人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统统都该得到报应。” 朱元便沉默了片刻。 她不得不承认,不管什么时候,楚庭川永远都能一眼看破她最真实的想法。 这在从前总是让她恐惧,因为她从不把希望放在任何人身上,哪怕可以结盟。 可现在,她却并没有否认,她顿了顿,便问楚庭川邹家的情形。 “邹总督今天忙碌的很,松江府被王宇等人强攻,损伤士兵过千,可松江府反而不是最惨的地方,最惨的乃是嘉兴,那帮倭寇在嘉兴王江泾遭遇我方将士,竟然在以少对多的情况下,不仅安然脱身,而且杀了我军一个千户,两个百户,总共杀伤我军千余人,这事儿闹的极大,倭患眼看着越演越烈,情形极为不好,他现在忙的脚不沾地,暂时是分身乏术的。” 王江泾...... 朱元下意识看了杨蔼然一眼。 她是记得的,杨蔼然当年在宣府出头,也是因为在浙江的时候抗倭有功,大约就是在王江泾之战之后不久的时间。 挑了挑眉,朱元恍然大悟,忽而问楚庭川:“若是我猜测的没错的话,邹总督如此松懈,是因为已经决定派我外祖父去追击倭寇海盗了吧?” 楚庭川点了点头,脸上并没什么笑意:“的确如此,付参将已经接到命令,去追击倭寇了。” 苏付氏的脸色便有些苍白。 虽然说早就有心里准备,自己父亲本来就是个武将,是武将便必定是要上战场的,但是亲耳听说,她还是忍不住担心跟紧张。 朱元也同样有些烦躁。 她这回会让人嫁祸倭寇杀了小曾大人,也是因为她隐约是记得的,这段时间倭寇的确是进犯了嘉兴,有几个流窜到杭州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是同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时期也是王江泾之战爆发的时候。 可是幸亏,她记得去追击那些倭寇的将领中虽然有受伤的,却并没有死去的,这才松了口气。 可饶是如此,这件事总归不会那么简单,如果没有猜错,这一次邹总督应是想借着这件事让付清死去的。 毕竟事情已经出了太多意外,付清死了,能够暂时解决很多事。 她目光凝重。 楚庭川也停了下来,见众人都忧心忡忡的看向朱元,便道:“付参将是个经验老成的将领,出发之前,我曾经在总督府见过他一面。” 朱元便怔住。 她倒是并没想到邹总督会召付清先去总督府。 苏付氏也奇怪的看向他。 三十二·失踪 苏付氏听出了楚庭川的言外之意-----既然是在总督府已经碰上了付清,那楚庭川肯定是已经交代过付清了。 付清应当也会谨慎对待的。 只是想到何文勋他们都敢用计逼良为娼,且如此大胆放肆,其实苏付氏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忧,不由得低声发问:“殿下,若是.....若是防不胜防呢?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邹家连出的那几招看起来都是阴损至极。 连一个女儿许给两户人家的事也做的出来,对于他们的品性,根本就不必再有什么期待了。 边上的承岚便咳嗽了一声,见自家殿下不说话,温和的劝苏付氏:“夫人不必担忧,付大人是个极稳重的人,他是不会出事的。”他顿了顿,轻声提醒苏付氏:“殿下对倭寇深恶痛绝,因此听说倭寇犯我嘉兴境,邹总督要派人去增援前线,追击倭寇,已经下令让都指挥使那边也派兵增援了。” 也就是说,都指挥使那边至少是能保住付清的。 苏付氏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来,看楚庭川的眼神也别有不同-----真是不得不说,元元虽然什么都还是习惯靠自己,可有些事情,不是男人就是不那么方便,就比如这次,若不是楚庭川,他们连付清要去前线的事都未必知道。 朱元却停了下来,她看了楚庭川一眼,肯定的问楚庭川:“殿下是已经对贪腐案有了十足的把握了吗?” 不然的话,怎么会插手浙江官场的事? 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如果邹总督参奏一本,说楚庭川恃权擅专,插手政事,那对于多疑的嘉平帝来说,可不会给楚庭川什么好果子吃。 转眼已经到了花园了,楚庭川停住脚看了朱元一眼,如今天气转凉,到了早晚已经有些冷意袭人,他见朱元穿的并不算厚,想了想便干脆的道:“不如去前头正厅坐下说吧?我还有一些时间,倒是不急着回去。” 他是有正事要说,朱元几乎立即就看了出来,便很果断的点了点头,并且叮嘱苏付氏先将朱景先带回去。 等到了正厅,楚庭川便开门见山的说:“叶家的女眷下落已经有了。” 朱元便忍不住挑眉。 叶家的女眷应当是最知道那批失落的绸缎的下落的。 但是之前传闻叶家女眷是在江西境内被土匪截杀,生死不知,她之前问过杨蔼然,杨蔼然也只说听说过这件事,但是因为那帮土匪似乎背后隐约有靠山,势力庞大,且盘踞多年,他们并不能知道更多东西,因此也不知道叶家的女眷到底是不是真的遭到了截杀,也不知道如今叶家女眷的下落。 可现在楚庭川竟然提前把人给找到了? 朱元来了兴致,她也知道,若是叶家的女眷能够站出来佐证,那邹总督这回怎么也摆脱不了一个巨贪的罪名了。 楚庭川见朱元兴致勃勃,似乎精神百倍的样子,一时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等到笑过了之后,才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我还有个更不好的消息......” 朱元一时有些惊愕,不由得便有些茫然的抬头去看楚庭川。 楚庭川觉得她少有这样惊奇的时候,便忍不住微笑:“那就是,这个消息恐怕同时也被邹家发现了,而浙江是邹家的地盘。” 怪不得楚庭川说起叶家母女的时候没有什么喜色,而且之前也一直跟邹总督虚已委蛇,原来是这样。 他手里就算是有了证据,也不如跟这个案子牵扯极深的当事人叶家的女眷站出来有用,邹总督贪污在先,逼迫叶织造顶罪,杀叶家女眷灭口在后,只要这罪名成立了,那邹总督的封疆大吏也就做到头了。 可如今叶家的女眷未必能落到他们手里,这才是个问题。 朱元沉声问:“她们到底在什么地方?” “江西。”楚庭川言简意赅,他跟朱元说话从来都不会云遮雾绕的,坦诚的道:“之前她们的确是遭到了劫杀,可是叶织造当时已经察觉了不好,送她们母女逃走的时候,给的都是身边跟随多年的亲兵,那些亲兵拼死护卫着她们逃出了赣南,到了定南县,她们受惊不小,后来又听说自己已经‘死了’,便更是不敢露面,这一次也是我的人看出了何家有端倪,所以才发现了她们母女的。” 何家! 朱元冷冷的笑了一声。 土匪、掳掠、劫杀,桩桩件件的事都跟何家脱不了关系,何家在江西可真是够枝繁叶茂的,竟然到了能只手遮天的地步。 不过想一想也不奇怪了,毕竟这位何家的曾经的掌舵人,那可是被称作天官的吏部尚书啊。 哪怕是现在致仕了,可他任上多少门生?现如今的女婿又是封疆大吏,当初他在吏部的时候,想必选派来自己家乡的,那也都是自己极为得意的门生。 也难怪李名觉作为江西巡按,但是却也只能郁郁寡欢。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之前杨蔼然也曾反复提起过,付泰付庄制定的计划好似外露了,他们什么时候去剿匪,那些土匪们都好似提前预知了似地,竟然还能反过来给他们设陷阱。 如果这其中有何家的人的影子,那也难怪。 毕竟何家是真真正正的,属于赣南地区的世家。 她还记得上一世有一句俗语‘满朝文武半江西’,就是指江西专出读书人,是出了名的人杰地灵之地,在这其中,何家的出息人数和质量,更是在这样的才子之乡中也赫赫有名。 他们对于江西的影响显而易见。 沉默了一瞬,朱元便反过来问楚庭川:“江西只怕如果全靠李名觉的话,还是有些不够用了,那殿下是否有得用之人?或者说,殿下有没有什么能稳妥带走叶家女眷的法子?” 楚庭川并没有意外朱元这么犀利而直接的提问,他喝了口茶便沉声道:“我正想过来问问你,你敢对何文勋下这样的狠手,那就说明是肯定还有后招,不怕招致何家报复的,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彼此商量一下,看是否能够更妥帖些。” 三十三·喜欢 朱元的确是早就已经想好了后续要怎么办,如果来问话的是别人,她是原本没打算说的。可是开口的是楚庭川,那就又有不同。 她沉吟一瞬,便道:“邹夫人曾经写信,要求庆和伯府如约在十月去接亲,两家好在十月完婚。” 这件事也促成了庆和伯府那位小少爷闹死闹活,逼得庆和伯府来找她证实的举动。 朱元当时就已经根据这件事推测出了邹家打的算盘,也没打算放过庆和伯府这个可以结盟的盟友。 大家都有共同的利益。 庆和伯府不想跟邹家结亲,头上顶一个巨大的绿帽子招人笑话,而她也不想付家白白被人骗婚,因此她来浙江之前,曾经跟庆和伯府的人达成了一个协议。 这个协议..... 朱元压低了声音,低声告诉了楚庭川之后,见楚庭川诧异的睁圆了眼睛,便忍不住有些赧然和羞恼。 诚然这法子是阴损了一点。 但是对付那些动辄便要人性命的人,朱元觉得并不算过分。 楚庭川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几乎是要哈哈大笑了。 自从认识他以来,朱元总觉得他是个没什么人气儿的木头雕的人,他几乎不表露情绪,也几乎没有喜怒外露的时候,因此别人都觉得这位殿下平易近人,可是朱元却知道他是城府太深。 不深的话也不能最后笑傲群雄登上那个位子了。 她还没见过楚庭川这么高兴的时候。 再说了,她也没说什么啊。 她不由得便莫名其妙的看着楚庭川,觉得自己是在看一个傻子。 楚庭川也从来没见过朱元这副羞恼的样子,莫名觉得她总算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就像是原本那些匠人苦心孤诣捏出来的神仙仕女,被吹了一口仙气,终于苏醒。 他差点儿就要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揉一揉这只小狐狸的脑袋了,只是很快就意识到不对,收敛了笑意摇头道:“只是觉得你促狭,这样倒也很好,如你所说,若是这事儿闹开了,那么何家必然是要处置这件事的,说不得对于叶家那些人的掌控就会更加疏散一些......” 那就是他们下手的正好时机了。 朱元也跟着点头。 楚庭川又道:“也不能完全把希望放在叶家女眷身上,一来不知道我的人能不能保住他们的性命,毕竟邹家何家他们是必定要她死的,还有那些漏网之鱼,没有人会想轻易放过她们,二来,凡事还是要做更万全的准备.......” 他陆陆续续跟朱元说了很多的话,等到后来要告辞走了,忽而又站住了脚,在门槛处回过头来看着朱元,叹了口气轻声说:“元元......我冒昧的这样叫你一声,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其实都是同一种人?” 朱元怔住了,一时没领会楚庭川的意思,因此竟然没能立即回他的话。 同一种人? 朱元自己是哪种人她自己心里有数。 心机不少,心眼也不少,不管前世今生,大多数时候都在算计别人,算计别人也算计自己,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楚庭川是指这个吗? 楚庭川见她目光复杂难言,便忽而笑了:“我是说,我们彼此其实都对敌人怀着满肚子的坏心眼,而且难得的是不管我们做什么决定,在对方面前都很坦然,无须遮掩,你有没有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朱元有些惊骇。 楚庭川话里的意思她再蠢钝也听出来了。 可让她惊骇的不是楚庭川的心意,而是楚庭川所说的话是事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满腹的机心在楚庭川面前竟然能毫无遮掩,坦坦荡荡。 不管是多坏的事,她都能说的无比自然,好似笃定他不会因此对她生出什么恶感,对她做出什么坏事。 这说明什么? 她只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让她如同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步也不能动。 可与此同时,她又觉得胸口有一团热气喷涌而出,将她的脸都熏得一同热了起来。 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奇怪。 不仅奇怪,还让朱元觉得危险。 她用尽全力,当机立断的对楚庭川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了!” 楚庭川见她如同是一只察觉到危险绷紧了全身神经的猫儿,知道她是在紧张防备,便也不再多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出了门。 月光还在,可朱元却莫名的被楚庭川的眼神看的浑身发烫。 过了许久,她才逐渐的捧着自己的脸坐下来,久久没有抬头。 这种她从未经历过的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便是她对于情爱一无所知,也知道自己对于楚庭川跟对别的人的感觉是不同的。 可就是这份不同让她害怕。 怎么会?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她分明说过再也不会跟这些天潢贵胄搅在一起,上一世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惨痛吗?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过了不一会儿,苏付氏进来,朱元才茫然抬起头来喊了一声姨母。 苏付氏应了,快步走到她跟前,见她这样,还以为楚庭川刚才是说了什么坏消息,忍不住觉得后怕,急忙揽住了她低声安慰。 朱元却摇头。 她有些茫然,却又觉得除了姨母这件事无人可说。 她没有母亲,自小没人教养,上一世也没有机会体验正常人的感情,除了姨母,她也不知道该问谁才好。 因此,她嘴唇动了动,片刻后,还是有些赧然的攥住苏付氏的手低声问她:“姨母,怎样才是真心喜欢一个人?” 苏付氏怔住了。 她完全无法料到朱元竟然会提出这么一个问题。 坦白说,她从来没把朱元当成小孩子,反而自己有不能下定决心的事,反而都要去求助朱元。 现在朱元问出这个问题,她才觉得孩子有了一点孩子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苏付氏想起刚才楚庭川在这里,便有些了然了。 想了想,苏付氏轻声说:“喜欢一个人,大约便是,愿意听他说话,也很愿意将想说的话告诉他,彼此都不想有什么隐瞒,也没有什么顾虑罢。” 三十四·请帖 晚间的风有些微凉,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廊下的灯笼随着风被吹动,如同是蜿蜒的星河,苏付氏揽着朱元,心里知道朱元的惘然,怜惜的摸了摸这个自小失去了母亲无人教导的孩子,温柔而坚定的说:“元元,你之前劝姨母的那句话,姨母也要同样送给你,你是个好孩子,许多事不必我说,你心里比姨母更清楚的多,其实人活一世,跟枕边人终究要长久相处,姨母觉得,活的时间这么长,总要选一个愿意听你说话,你也愿意跟他说话的人。” 而现在看来,她觉得楚庭川实在是好的。 哪怕其实明知道他们中间很多阻碍。 在船上那些老学究们就曾毫不避讳的表达出了对朱元的攻击性和防备。 可是,生活本来就已经很艰难了,在这样的终身大事问题上,如果楚庭川这个人值得托付,那为什么不努力一下呢? 虽然说看起来很不可能,可是事实上,朱元更多不可能的事都做到了。 她见朱元面色茫然,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元元,你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真正像是一个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面对卫敏斋的表达的时候,朱元可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 朱元若有所悟。 她心中似乎有两个人在同时跟她说话,一人劝她往前进一步,反正多少艰难险阻都经过了,再难也就是这么回事儿,另一人却在嘲笑她活了两世了竟然还在期盼得到真心。 这两种声音在她脑海里战成一团。 她最终昏昏沉沉的终于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起来,绿衣端了水进来伺候她梳洗,一面便咳嗽了一声跟她小心的说:“姑娘,浙江按察使的夫人给您送了帖子来,请您过去喝茶。” 浙江按察使? 朱元拿帕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布政使按察使可都是实权人物,在浙江的地方也就仅次于邹唤至那个总督了。 他们如此低的下头,是为了什么? 这几乎不必想都能知道。 可是哪怕是要对付她,就这样请她过去,是不是也太直白了一点儿? 她微微凝神。 苏付氏也紧跟着进来了,手里捧着一套新的衣裳,见绿衣手里拿着的帖子,便问朱元的意思:“要是依我说,这定然是来者不善,竟不如不去。” 反正现在虽然说何文勋跟小曾的事是谁做的已经不必再遮遮掩掩了,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可是楚庭川来了。、 有一位皇子殿下镇着,她就不信如果她们不想去哪里做客,人家还能上门来强行绑着她去。 朱元将手里的帕子放回盆中,看着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面容,沉思片刻却摇了摇头,轻声道:“算了,我去。” 那烫金的大红帖子很是显眼,朱元拿在手中翻开看了一眼,便交给了绿衣让她带着,站了起来接过了苏付氏手里的衣裳。 绿衣急忙将盆交给了外头等着的小丫头,又返回身来问朱元:“姑娘怎么一定要去?明知道人家没安好心的,去了又跟要打仗一样。” 这句话是真的没说错,连苏付氏都要忍不住跟着点头了。 事实上朱元真的每次去谁家做客他们都要心惊胆战的。 朱元自己也觉得好笑,她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戳了一下绿衣的额头摇头:“你这个傻丫头,我这叫以不变应万变,我也知道他们必然是没安好心,可若是我不去,谁知道他们会想出别的什么主意来?要知道,这可是在杭州,家里还有那么多姑娘们,若是她们把主意动到表姐表妹们头上,那就更不好了,所以还不如我去一趟,看看她们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绿衣似懂非懂,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苏付氏却听了之后便皱起眉头来:“既然如此,那可要多加小心。现在父亲正在外头追击倭寇,她们这时候请你,也不知道准备怎么样。” 朱元默然换好愣衣裳,临走前叮嘱苏付氏看好家里:“若是有什么事,便立即让锦常去请殿下。” 这个时候,在杭州她们能靠的上的,也就只有楚庭川了,不能再顾虑什么避嫌不避嫌的话。 苏付氏紧跟着答应:“我们都知道,你去赴宴才要小心,什么都不知道,着急忙慌的就去了,我才要担心呢......” 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丧心病狂,真就借着这次请人的机会,把朱元给除之而后快,苏付氏想到这些便觉得头痛。 朱元却没那么多担心。 因为从她出手对付何文勋和小曾开始,她就对今天这个状况有了准备。 按察使在杭州举足轻重,因此他们家要请一个参将家的表姑娘,是不在乎帖子是不是当天送太过敷衍和轻视的,当然,她们也没想过会被拒绝,连带着轿子都一并给抬来了。 朱元坐在轿子上,微微掀开帘子一角去看外头景色,而后便端坐在轿内,低着头想今天按察使府的意思。 何文勋的事情一定没那么容易善了。 作为邹夫人的亲弟,邹总督的小舅子,他出事简直是对邹总督和邹夫人摘心掏肺一样痛苦,之所以能安静这几天,一是因为正好遇上倭患,二来是因为楚庭川来了。 可也正因为楚庭川来了,想必邹唤至就更坐不住了-----再不抓紧时间,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那么作为按察使的赵阳..... 这一次这么仓促的送帖子,她们也笃定她一定会去,那么他们会准备怎么样? 朱元其实心里隐约也能猜得出来。 只要不怕触怒楚庭川,其实现在去按察使府上的路上,邹家都大可安排一个‘意外’,让她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毕竟反正之后一推三四五呗,要找几个愿意替他们扛下这个罪名的人多了去了。 可朱元笃定他们不会这么做。 有些位高权重的人很怕麻烦,可也同样有些人,他们的尊严不会让他们接受被人挑衅侮辱。 这也意味着他们的报复不会那么普通无奇。 三十五·熟人 毕竟干脆利落的杀死她,这对于他们来说不够痛快。 在他们眼里,她朱元不过就是贱命一条,就算是死上十个一百个朱元,在他们眼里,其实也比不上何文勋的一根手指头。 既然如此,那针对她的报复必定就会很周到以及麻烦。 会是什么呢? 朱元在心里想了想,面色如常的转动着自己手上戴着的一枚戒指,缓缓的呼了口气。 轿子落地的时候她才重新被惊得回过神,不动声色的略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已经是到了按察使府上的角门了,再往前走大约是要换人来抬。 果然,不一时轿子就重新被抬了起来,她微微算了算时间,大约一盏茶之后,轿子又停了下来,外头有女声笑着喊了一声朱姑娘,轿帘便被掀开,一个婆子伸出手来很是殷勤的引着朱元出来:“朱姑娘,快请出来,真是我们的不是了,这一向没有什么交往,却这么唐突的把您给请来,还请您千万不要见怪。” 朱元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知道这个不过是个婆子,也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便也干脆一句话都不再说。 她这么沉得住气,那个婆子脸上的笑意便也逐渐的收敛了-----真是奇了怪了,一般的女孩子无缘无故被这么请来人家家里做客,想也知道会不安的,但是她竟然能镇定如此,一句话都不问...... 真是有些可怕了。 婆子这么想,面上却并不露出来,一步步引着朱元进了二门的垂花门,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到了一座院落,才客气的道:“不瞒朱姑娘,我们夫人原也不是个不知道礼数的人,可是实在是没了法子,因为昨天晚上的时候,我们家姑娘犯了急病,我们夫人向来跟京城那边的夫人们交好,早就听说您在京城是有名的名医,连太后老娘娘都高看您一眼,因此这才特意把您给请来的,还请您千万给我们姑娘看看,到底是什么缘故。” 朱元只捡对自己有利的信息来听。 既然她们不直接在路上就杀了她或是把她骗进来杀掉,那就是说肯定还有其他的图谋。 要她性命反而不是最主要的事了。 她心中急速的闪过许多个念头。 从京城来到杭州,出了太华的事情之后,她就从方良那里恶补了杭州官场上这些官员们的简历和关系。 能够让她知道的,方良几乎都告诉她了。 这也让她在家里的时候就猜测到这一趟是按察使奉了邹家命令摆下的鸿门宴,并且决定来参加-----来或许还有一条生路,如果不来,邹家或者真的会一把火把付家烧干净而后说成是倭寇来报复了。 反正付清这么多年杀的倭寇不计其数,真正被倭寇报复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既然不想立即要她的命,还要编造借口让她来治病...... 应当还有旁观者的。 她心中有一条脉络将之后或许会发生的事都联系了起来,静静的点了点头,就问:“还有旁的大夫在吗?” 那个婆子微笑着摇了摇头:“夫人都说了,您是最好的大夫了,就等着您呢,还是快请进罢,昨儿闹了一晚上,我们夫人没能睡得着,现如今也快支撑不住了,劳烦您先给看看。” 女儿得了急病,母亲竟然还能因为熬了一晚上没睡就要去补觉? 朱元不再说话,跟着进了院门,上了穿廊进了房间,还没来得及看清室内的摆设,便有丫头惊呼了一声打翻了水盆,将水给溅到了她的裙角上。 众人都忍不住惊呼。 那个领着朱元进来的婆子也立即皱起眉头来疾言厉色的呵斥人:“你是怎么办事的,怎么学的规矩?竟然如此毛躁不知事,惊扰了姑娘,你该怎么才好?!” 朱元慢慢抬起头来,看见那个脸上似乎满是惊骇的女孩子,目光微微闪动。 喔,是个熟人。 怎么竟然这么巧? 竟然会在这里遇见盛家的那个宝贝疙瘩外孙女,冯宝嘉? 在盛家倒台之后,她已经听说了,盛家的男丁们成年的尽数都杀了,未成年的都流放,女眷们也一律都被发卖了。 冯宝嘉虽然不是姓盛,可是她爹做什么事都是跟着盛家的,盛家倒台,牵扯最深的就是他们。 这一刻,朱元看着冯宝嘉难掩痛恨愤恨的表情,很多疑惑都明白了-----前任南昌知府的女儿冯宝嘉在浙江按察使的府里,怪不得江西的土匪抢人抢的总是恰到时候,在朝廷围剿的时候跑的也恰是时候。 原来如此。 她知道这个圈套是什么了。 冯宝嘉看着朱元,面上故作慌乱,可眼睛里却全都是难掩的愤怒还有隐约的快意。 让她嚣张了这么久,这个女人,踩着他们冯家盛家所有人的命,几乎是一步一个血脚印的上位,竟然还成了县主,成了太后跟前的红人,反而把他们这些原本的天之娇女踩在脚下。 她以为一辈子都挨不到这个女人的衣角了。 可是老天有眼,机会就这样送上门来。 她眼里冒出疯狂的光,忽然扑上来拽着朱元,喊她:“姑娘!原来你竟然在这里!你快救救我,你快救救我,快把我给救走!” 众人都吃了一惊。 那个婆子更是勃然变色的过来拉开她:“作死了!这可是夫人请来给姑娘看病的贵客,乃是县主,你什么东西,竟然也敢对县主动手动脚?!” 冯宝嘉拽着朱元的手却丝毫不松,仿佛那些打骂不是对着她,她泪流满面的摇晃着朱元的衣袖,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给扯得摔倒,一面还忍不住哭诉:“姑娘,我都按照您说的办好了,他们家姑娘已经被我药的要死了,您快点把我救走吧,姑娘!您快把我救走吧,您说了,会送我回岛上的!” 婆子大怒着踢了她一脚:“这是哪里来的失心疯的丫头,你们竟然也敢让她来姑娘跟前伺候,快,快把她打出去!” 底下的丫头们显然是都被吓傻了,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等到听见婆子呵斥,才纷纷前来帮忙。 三十六·把戏 朱元皱着眉头看着冯宝嘉,总觉得她是疯了。 冯宝嘉也确实是疯了,她根本不介意周围人的拉扯和厮打,只是拽着朱元不肯放手,用力之大竟然险些把朱元的衣袖都给扯掉。 那个婆子又惊又气,屋子里一时闹的闹,骂的骂,叫人的叫人,乱的惊人。 直到外头院子里急匆匆的跑进来几个妇人,场面才算是一时稍有缓解,那几个媳妇子扫一眼屋内的情况就忍不住皱眉:“这究竟是怎么了?夫人才在外头就已经听见了这里头的吵闹声,姑娘原本便得了急病,你们这么吵吵嚷嚷的,怎么叫姑娘好好休息?!” 婆子咳嗽了一声,被训斥了以后显然是有些害怕,看了朱元一眼,再看看那个仍旧死咬着朱元不放的丫头,自己也似乎莫名其妙似地转过头去:“这.....周大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今天奉了命去接县主,请县主给咱们姑娘治病,谁知道接回来了,这个丫头便扑上来不管不顾的乱哭乱喊一通,还说什么毒药不毒药的,疯疯癫癫的,好似是得了失心疯了。” 周大妈眉头一皱,显然是还是气怒有加:“既如此,干脆把这惊扰了客人的东西弄出去,留她在这里,既让客人见笑,也让姑娘烦恼!” 冯宝嘉疯了一样的抱着朱元的腿,忽而大声尖叫哭了起来:“姑娘,您快把我救出去啊,她们要杀了我呢,我已经听您的话给她家姑娘下了毒,她家姑娘活不了了,您快把我救出去吧!” 朱元冷冷的盯着她。 冯宝嘉曾经也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贵女了,这个姑娘从小没吃过苦,可肚子里满满的都是心机,不过就是哥哥比她更受宠,她就能撺掇哥哥去侮辱将军家的姑娘,那么小就闹出这样的事,而且到后来甚至还想一碗毒药毒死哥哥。 真是有些可惜了,她那个时候太忙了,忙着斗盛家忙着处置朱家,竟然把冯家的人给望了,以至于让冯宝嘉活着到了现在。 这个女人就是一条毒蛇,永远都在伺机而动准备咬你一口。 她一直都在想这个莫名其妙的邀约的杀招究竟在哪里,现在想一想,她大约是抓住了一些关键了。 那个管事的媳妇皱着眉头继续呵斥:“简直丢人现眼,快把这疯话频出的丫头给押走,这样纵容下人,丢的是我们自家的脸面!” 她在家里应当地位很高,刚刚领着朱元进来的那个婆子表情尴尬的应了一声,二话不说就急忙挥手让人来把冯宝嘉拖出去。 冯宝嘉却越发的挣扎起来了,她的手死死的抓着朱元的衣摆,不管那些人如何的使劲儿也不移动半分,最后被逼急了,甚至一口想要咬在朱元的手腕上。 朱元眼疾手快,她的袖子里向来是别着几根金针的,此时只不过是顺着袖子一动,金针就滑出来到了手里,她动作快的很,微微一动,那根金针就刺进了冯宝嘉的上嘴唇,让她不由自主的后仰发出了一声尖叫。 她的尖叫声震耳欲聋,众人都被她给惊呆了,一时竟然没人再动弹,都震惊的盯着朱元瞧。 倒是听说过朱元医术厉害的事,但是亲眼所见跟平常听闻的就是不一样,没想到朱元是真的有这样的本事,随意就能给人扎针,众人看她的眼神就难免带了几分忌惮。 而冯宝嘉顿时哭的更加厉害,上嘴唇已经全部肿了起来,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地掉个不住,却还是用尽全力的去扒住了朱元的脚,哭着说:“姑娘,你不能用完了人就一脚踹开啊!你自己说了,杀了小曾大人之后,再让我替你混进按察使府里来下毒,你就会把我交还给大名的!” 大名?! 管事的媳妇震惊不已的盯着她,似乎是在确认冯宝嘉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假。 屋子里的丫头们也都惊疑不定。 生活在这沿海,她们再是在这高门大户里,也知道大名是什么,大部分的沿海南方的人也都知道-----这分明就是你安歇倭寇们称呼头领时的称呼! 诸侯大名! 原来这个丫头竟然是东瀛人?! 之前一直因为争执而喧嚣不已的房间陡然的变得安静下来,那些丫头们看着朱元的眼神也立即就变得又惊又怕。 冯宝嘉不仅提到了什么大名,主要的是还提到了之前一直被杭州城的百姓们提在嘴边的小曾大人被倭寇刺杀的事。 这事儿.....难道也跟眼前的这位什么县主有关? 可是听起来,好似又是无稽之谈-----哪儿有那么稀奇古怪的事啊?这位朱姑娘可是县主呢,不久前听说才从京城来的。 夫人好似也是听说她名声大,才专门找人去把她给请来,给姑娘治病的。 怎么..... 底下的下人们惊疑不定,一直都未曾露面的主子也终于有了动静,之前被管事媳妇们说在后面的按察使夫人赵夫人皱着眉头进来,语气不算严厉的问:“这是在闹什么?!” 她一进来,下人们就自动自发的更往后退了几步,一个个的全都噤若寒蝉。 还是另一个跟着她一起进来的圆脸儿的夫人倒竖了柳眉沉声问:“刚才我仿佛听说有人在说什么大名,你们是在说什么?!外头的国家大事,也是你们这些后宅妇人们可以随意品评的么?!” 管事的媳妇子急忙上前请罪,有些为难的摇头遮掩:“并没什么,夫人,孔夫人,这些丫头们不懂事,闹起来了惹了您二位的清静,真是我们的不是.....” 赵夫人叹着气点了点头:“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快些把人给处置了,免得惊扰了旁的夫人们,待会儿许多夫人们都要过来瞧晨儿的,也是晨儿命苦,好端端的,今天生辰,竟然还要遭受此等痛苦,真是要了我的命了,还不如要我的命去!” 她言辞恳切,旁边那个孔夫人却摇了摇头皱眉道:“不是这么说,我刚才明明听见说什么下毒这样的词儿,这样的词儿怎么能是胡说的?” 三十七·申诉 孔夫人一张圆脸却并不显得和气,一双眼睛里也迸出愤怒的光,看了赵夫人一眼便道:“你也忒好性儿,可你好性儿过了头,反而不是贤惠,倒是害了人了!我也曾听我的夫君说,这世上专门有那么一种人,虽然是我们的大周人,但是却不认祖宗,被那些海盗倭寇一俘虏,便如同是被下了蛊一般,对人家言听计从了,竟然连亲戚也不认。” 说起这件事,孔夫人深恶痛绝,意有所指的看了朱元一眼,便冷笑:“这事儿也不是我杜撰,你们恐怕也曾听闻过,听说有个叫做沈海的巨寇,就是自小被倭寇掳掠去了,一直记着自家住在何处,后来为了自己脱身,竟然领着倭寇去杀光了自己村子里的人,闹的以至于福建那一片地方几乎绝户,这等人,现如今,在大周境内也还不少。”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很是害怕和惊恐。 这件事的确是有的,当初还闹的很大。 那个沈海为了飞黄腾达,不仅自己听从于倭寇,还反过来当奸细,给倭寇带路,把自己的家乡出卖了,以至于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福建那边还专门开了宗祠,将沈海给从宗族里除名了,永世不承认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连赵夫人听见这件事,脸色也都是沉重之色,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便有些后怕似地摇头道:“平白无故的,孔姐姐说这个做什么?您也知道我是个胆小的,再说了,最近咱们城中刚出了倭寇,还害了人,您再说这个,我晚上更要睡不安枕了。” 她吓得瑟瑟发抖,面色很是难看。 孔夫人却面色不改,盯着还抓着朱元在小声啜泣的冯宝嘉,问赵夫人:“这个丫头是你府上的丫头?” 赵夫人看了一眼,不大确定的点了点头:“应当是吧,看着眼生,可我家你也知道,因为要替晨儿祈福,所以放了一批丫头出去,补了一批丫头进来,因此我也有许多不认识的丫头了。” 孔夫人的眉头就皱的更紧了。 她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赵夫人:“赵夫人也真是太好说话了,府上也是这么大的人家,怎么竟然连要用的人的身世也不查证清楚?才刚我还说过,我们老爷说,倭寇和海盗那边老谋深算,也有放了内奸混进沿海地方的,你也真是......” 赵夫人便讪讪的:“唉,孔姐姐不知道,我也是顾不上那些了,您也知道的,我老爷老家出了些事儿,我原本准备先回乡的......” 几乎任何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说法。 朱元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 而这时,赵夫人也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主角儿,急忙皱眉道:“你们竟然这么不知礼数,县主是我请来的客人,怎么能如此被你们惊扰怠慢,快把这疯子拖走!” 她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的去观察朱元的脸色,心中逐渐骇异。 这个丫头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半点都不慌张? 在这样的地方看见以前的仇人,怎么竟然能沉住气到这个地步? 都说她聪明,难道竟然她半点都没察觉出此行的凶险吗? 孔夫人却已经拦住赵夫人了,她看朱元一眼,再看向冯宝嘉,沉声问她:“你刚才说大名,你说什么大名?” 冯宝嘉似乎很慌张,用力的去抱朱元的腿,嘴巴却不忘记回话:“自然是我们的大名了!你们不懂的!” 赵夫人不大耐烦似地劝孔夫人算了:“何必跟个疯子一般计较?把她打发走也就是了。” 孔夫人颇有些无语,她拦住赵夫人有些恼怒的道:“这丫头所说的大名可是东瀛人的首领,许多倭寇就是这些大名的手下,这丫头既这么说,可见是个知道些东西的,我们家老爷如今天天都在查找东瀛人的内奸,你竟然还半点儿反应也没有,还想将人给放走?” 她说着,哼了一声就道:“刚才这丫头还说呢,她奉命来如何如何的,还说什么下了毒,你这个当娘的也太心大了,难道不想想,前脚有何大人小曾大人出事,现在就是你们家的晨儿,若是真的是东瀛人的内奸所做的事呢?!” 赵夫人被说的有些毛骨悚然,睁着眼睛有些错愕的摇头:“这.....这只怕也不至于罢?” 冯宝嘉面上已经浮现出了疯狂的快意。 是了,就该这样。 她自己已经身在地狱,当然要拉朱元下地狱跟她共沉沦。 凭什么她要落到这个下场? 她大声的哼了一声,揪着朱元的衣角让朱元出声:“姑娘!快告诉他们,你可是大名最尊贵的客人,还有付大人,付大人可是大名的座上客,这些人都会死在大名手里!到时候大名逼着大周的皇帝通了海市,那时候你可就是大名的大功臣了!” 赵夫人勃然色变。 孔夫人更是拂袖冷笑:“看么!我就说这事儿不简单,你们刚要放丫头,进来的便是这样的人,还出了晨儿的病,且不说这城中最近多少事,现在看来,果然如同我们家老爷所说,是这城中有倭寇的奸细跟倭寇里应外合,竟然伙同外人来陷害我们自家的人,这可真是数典忘祖,可闹可恨!” 她盯着朱元,冷笑不已:“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个县主呢,一边享受着朝廷的恩德,一面竟然做出此等害人之事!” 倒不是孔夫人怎么样,主要是浙江深受倭患之苦,大家提起倭寇那都是咬牙切齿的,而冯宝嘉现在说的有鼻子有眼,竟然连付清都提到了。 赵夫人孔夫人可都是浙江官场的高官之妻,他们知道的东西多少都要多一些。 付清最近一直都在被人参奏是消极避战。 现在看来,这也说得过去了。 都是人家倭寇的座上宾了,怎么可能不消极避战么? 事情很清楚了。 分明就是付家跟倭寇沆瀣一气。 也怪不得小曾大人和何大人会被倭寇所害了,这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故意陷害。 三十八·正义 冯宝嘉的心里说不清楚现在是快慰更多一些还是痛恨更多一些。 这两年她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沦落风尘,最后甚至被海寇掳走,要卑躬屈膝才能求生。 这里头的屈辱感到底能怎么从里到外的彻底改变一个人,这种滋味又有多挖心掏肺,那些人是不会明白的。 不过她也不指望谁能明白。 她只要朱元去死。 也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人生还有一点儿指望。 她毫不畏惧的抬眼去盯着朱元的眼睛看,见朱元眼里全是冷淡毫无惧怕之意,心里就冷笑了一声。 她知道朱元胆子大,胆子要是不大,也不能一个人从青州走到京城,一路把那么多人给收拾了,这其中也包括她的父亲。 她也知道朱元有恃无恐。 是呀,太后喜欢她,连嘉平帝后来也对这个丫头称赞有加了,这丫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个县主,就能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可以在杭州横着走了。 冯宝嘉心里有些得意。 她最喜欢看人从高处跌落下来的时候那不可置信那惨痛的表情了。 当初她自己是这样,便觉得看别人落魄的样子才格外美妙。 朱元最好别知道怕,这样等到她发现只不过是来了一趟不甚在意的人家家里做了趟客,一家人就都死光了以后,能看到的好戏恐怕也会越来越多。 想到这些,冯宝嘉满脸都是狰狞的笑意。 朱元是还不知道死活。 眼前的这位孔夫人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后宅妇人,孔夫人乃是前线总兵孔先顺的妻子,她嫉恶如仇,尤其深恨倭寇,当初孔先顺去追击倭寇而入了倭寇的圈套,以至于白城被倭寇围攻,可是这位孔夫人带头闯了武库,将兵器分发给了城内剩余的士兵和散勇,守住了白城,等到了孔先顺的支援。 也正因为孔夫人如此彪悍,因此杭州城内人人都给孔夫人几分面子,众人都喜欢她,她在这沿海是实实在在的女中豪杰。 她要说一个人不好,那这个人就指定是在杭州这地界上臭了名声。 还有谁能比孔夫人更适合出来指正朱元是内奸来的有冲击力呢?杭州百姓几乎对孔夫人奉若神明,她要是认定了朱元是奸细,那朱元就得是。 孔夫人前些天正因为付清的事跟丈夫起了争执。 孔先顺跟付清两人算是忘年交,虽然孔先顺比付清年纪小了一轮却是总兵,是付清的顶头上峰,但是他们两人的关系向来不错,彼此都把对方引以为知己。 这一次付清被参奏是消极避战,孔夫人愤怒不已。 毕竟这些倭寇一个个的穷凶极恶,每次来犯杀的都是大周无辜百姓的性命,而作为一个将领,领着朝廷的俸禄,享受着朝廷给的官职,原本就是吃抗倭这碗饭的,付清若是消极怠战,那就是在漠视百姓的生命,也是对朝廷的不忠。 可孔先顺却坚持认为付清不是那种人。 夫妻俩人还因为这件事大吵了一架。 现在想想,孔夫人就忍不住冷笑,见朱元立在不远处,面对着那个丫头的攻击竟然还仍旧无动于衷,便很是厌恶。 做错了事,竟然连一点最起码的羞耻感都没有了,那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回过头去,冷着脸对似乎傻在那里的赵夫人气怒道:“你还站着做什么?现在抓了现成的内奸,还不快送去按察司审问?!” 按察使原本就是主管刑狱的,赵夫人恍然大悟,却又迟疑着没动,磨磨蹭蹭的道:“这......这怕是误会吧?光凭着一个丫头的一面之词,好歹......好歹惠宁县主也是个县主,若是不问清楚就将人下狱......” 这也说不过去啊。 赵夫人一想胆小怕事,孔夫人看着她这样子就觉得恼怒,倒竖了眉毛道:“是不是真的,审一审不就知道了?!这儿这么多人在这儿,也都亲耳听见了,说是小曾大人和何大人的事情也都是这个所谓的县主做的。” 一个普通的丫头哪里知道这么多,还能胡诌这么多东西? 孔夫人也算得上是个经历过许多事情的人了,一听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是有文章的。 赵夫人还是迟疑不定,而后讷讷的问:“既是这么说,都是一伙的,你这丫头为什么要在我们面前说出惠宁县主是你的同谋这样的话来?这样一来,岂不是连县主也一同折进去了,她还怎么能救你?” 她仿佛是在帮朱元说话。 孔夫人皱起了眉头想要反驳。 朱元却知道这只不过是赵夫人她们在自己堵上所有值得被怀疑的漏洞,好让孔夫人这柄枪可以更好的发挥效果。 果然,冯宝嘉立即便扯着嗓子道:“她们这些人怎么靠得住?前脚会跟你合作,下一脚可能就要把你踹开了,我要是不抓住这个机会,她一定会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的!” 赵夫人犹豫着问:“那你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什么证据?!” 冯宝嘉没有任何顾虑马上便攥住了朱元的手,睁大眼睛道:“有的!我给你女儿下的毒只有他身上才有,现在她身上肯定也是带着解毒的药的!否则怎么做好人榜她外公瞒骗过关?!” 赵夫人提起女儿便眼泪汪汪,似乎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了女儿是真的被人所害才会吃这样的苦头,当即便气的疾步上前问朱元:“惠宁县主,是不是这样?!县主您可真是好算计!一面跟倭寇合谋来坏我们这些真正在做事的人,一面就装好人来哄骗我们!你怎么这样狠毒!?” 孔夫人听的眉头大皱,在一边冷笑:“这岂止是狠毒?!简直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样的人,留在这世上也只是祸害人,更不配做我们大周的子孙!” 现在她是完全相信付清在故意消极避战了。 原来是因为收了倭寇的好处,已经跟倭寇达成一致了。 想到这一次王江泾死了这么多将士和百姓,孔夫人的眼里几乎要冒火了。 三十九·狡诈 孔夫人丝毫不遮掩脸上的厌恶,几步上前利落的抓住了朱元的手,皱着眉头沉着脸果然从她袖子里翻出了一个小瓶子来。 那小瓶子通体碧绿,看上去就知道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 她立即就将瓶子握在手里冷笑着问朱元:“你还有何话好说?!你外公吃的是朝廷的俸禄,你享受的也是皇家的恩赐,可你们竟然狼狈为奸,勾结倭患害我百姓,你们简直不是人!该要凌迟处死!” 朱元慢条斯理的问她:“孔夫人就要凭着这个人的几句话定我的罪?” 当然不只是如此! 冯宝嘉惊叫了一声蹦起来:“还有,她身边那个叫做杨蔼然的,每次跟我们联系,都是他出面!他是在付清的身边的百户!” 她脸上有视死如归的挑衅和嘲笑,不肯放过朱元的任何一丝表情,而后缓缓地道:“他原本答应了之后会去淳安跟我们的人接头的,现在肯定已经趁机溜走了。” 话都说到了这里,赵夫人再也不能维持住宽宏大量的模样了,立即便回头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来!再去请老爷进来!” 她的话才说完,丫头前脚才出去,后脚便又有嬷嬷进来:“夫人,邹夫人来了,听说姑娘病了,说要来瞧瞧呢。” 邹夫人...... 果然,人可算是来齐了。 冯宝嘉到此刻也不再跟之前那样死死纠缠着朱元了,很是镇定自若的待在一边看热闹。 邹夫人紧随其后果然进来,一眼都没看这些多余的人,先去很是自如的问赵夫人:“怎么回事?今天可是晨儿的生辰,好端端的,怎么还忽然说是病了呢?” 孔夫人在一边冷笑,见赵夫人欲言又止,便哂笑说道:“什么病了?这分明就是被人下毒,还牵扯出了一桩奸细案呢!” 赵夫人叹了一声气,转而就疾言厉色的对朱元说:“你先将解药交出来,是这个不是?!”她指着孔夫人手里那个小瓷瓶,气怒道:“若是我女儿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要你陪葬!” 邹夫人挑了挑眉有些狐疑的问:“这是怎么了?什么奸细什么下毒?你们都把我给说的晕了。” 孔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赵夫人已经将那药瓶接过来在手里急忙朝着女儿去了,她便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跟邹夫人解释这件事的缘由。 邹夫人看向朱元的眼神便变得复杂难言了,她盯着朱元看了许久,半响之后,才幽幽的问:“既如此,这可不是小事,的确是该先去把按察使给请来,就算是县主,若是犯了这样通敌的大罪,那也没有逍遥法外的道理。” 冯宝嘉面有喜色。 一直没开口简直如同是个透明人的朱元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笑了一声,引得赵夫人的身影顿了顿,才笑着问赵夫人:“夫人这么急着拿这个药给女儿吃,是确定这个一定是解药吗?” 赵夫人的身形顿了顿,过了片刻没有理会掀开了帐子。 朱元便略带讥诮的道:“看来夫人也是爱女心切的,巴不得快些让女儿好起来别受这样的苦楚,可既然这么舍不得,你就更该想清楚了,这瓶药,到底是不是之前的那瓶?” 孔夫人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赵夫人却听懂了,她回过头来两眼恶狠狠地盯着朱元问她:“你什么意思?!” 朱元讽刺的看了边上的冯宝嘉一眼:“刚才她一直缠着我,逼得我出手的同时在我袖子里塞的这个吧?我如果猜的没错,她给的药瓶里原本装的是解药,是用来解你女儿身上所中的毒的,可是你们忘了吗?我可是个艺术极为不错的大夫,我稍微动动手脚,这里头的解药就能变成要你女儿命的东西,你信不信?” 冯宝嘉怔住。 孔夫人也有些意外,随即便有些狐疑的训斥朱元:“你胡说八道什么?!” 朱元不为所动,仍旧看着赵夫人,目光移到了她的手上:“如果我是夫人的话,我就不会冒这个险的,已经为了陷害人而给自己女儿下毒了,要是再一不小心,给女儿还反而喂了更毒的药让女儿一命呜呼了,这岂不是等于自己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女儿?想一想也要痛彻心扉吧? 赵夫人的手微微在发抖,她看着朱元,不可置信又不敢不信,握着手里的瓶子用力得几乎都要把瓶子给捏碎了。 还是邹夫人走到她面前,掀开帐子看了一眼,摇头道:“怎么弄的?小丫头真是太可怜了。” 赵夫人面色青白交加,额头上的青筋都已经鼓了出来,下不定决心。 冯宝嘉已经意识到不对了,她尖声道:“不对,你撒谎!你怎么会知道我往你袖子里塞了东西,而且知道是什么?!你骗人!” 朱元微笑着看着她,低头也真的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那你就是承认这个瓶子是你塞在我这里的了?你瞧,那还多说什么,你不是在诬陷我吗?我何时跟你认识?何时跟你密谋?何时让你下毒了?这些可见都是你在扯谎!” 她看向孔夫人,轻声道:“夫人是聪明人,是巾帼英雄,人人都知道您嫉恶如仇,也知道您立志抗倭,您也应当看出来了,这是有人在利用您,把您当枪使来陷害人罢了。” 冯宝嘉立即怒道:“你胡说!” 朱元便侧头去看赵夫人:“是不是胡说,赵夫人心里应当有数吧?如果赵夫人真的问心无愧什么也不怕的话,那大可现在就将这瓶药给女儿喂下去嘛,只是怕赵夫人不能再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了而已。” 赵夫人面色惨白,一时竟没开口说话。 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手里的药瓶本来该是女儿的解毒良药,可是现在却可能是催命符。 她要是一口咬定朱元是内奸没错,那手里的药就一定要给女儿吃下去,可是如果万一朱元真的在这里头动了手脚呢? 那..... 那她不仅会失去女儿,还证明了朱元所说的话也都是真的! 四十章·失算 这个丫头真是狡猾又刁钻,算计人心竟然能算计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够绝了的。 她不管做哪个决定,现在对于孔夫人来说,只怕都是满满的怀疑了。 她手里捏着的瓶子都已经滚烫,却还是下不定决心,不知不觉已经将自己的舌头都咬破了。 边上的邹夫人皱着眉头一副担心得了不得的样子,叹了一声气就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晨儿看上去好似情形不大好,瞧瞧这,出了满头大汗。” 孔夫人也不是傻子,看之前赵夫人的迟疑就知道事情还是有些猫腻在,前进几步见赵夫人的女儿果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发出无意识的痛吟,一时神情凝重。 如果真的是被倭寇所收买了的内奸下毒,那还能够接受,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东瀛人怎么可能会是好的? 但是如果真的是同朱元所说的这般,这毒药乃是在赵夫人明知道的情形之下故意喂下去给女儿吃的,那事情就真的是有些蹊跷了。 人家都说虎毒不食子。 这可是在拿女儿的性命去赌了,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这个都有些太过于功利和冷情了。 赵夫人自己也出了满头的汗,听见邹夫人的话之后,迟疑再三,还是狠了狠心咬了咬牙,颤着手拿着瓶子要往赵晨的嘴巴里倒。 朱元发出了一声冷笑。 赵夫人的手一抖,到底还是恶狠狠的回头来,心虚又气怒的反问:“你笑什么?!” “赵夫人,你女儿看着你呢。”朱元微微笑了笑:“她睁着眼睛瞧着你呢,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要亲手害死自己的女儿。” ...... 赵夫人面色惨白,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女儿。 帷帐里的女儿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嘴唇因为过度的脱水现在也已经干燥起皮。 这是她的女儿! 是她从襁褓中就养到这么大,辛辛苦苦带大的女儿! 赵夫人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了一声,手里的瓶子一把扔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孔夫人面色古怪的看着朱元,一时没有出声。 冯宝嘉却是怔住了,完全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竟然还能发生转机。 就算是她已经很久没跟这些达官贵人们打过交道了,但是也知道总督是个什么样的大官,现在是总督府要对付朱元,联合了按察使,不惜用按察使的女儿做引子,来污蔑朱元勾结倭寇下毒谋害按察使的女儿,好让朱元勾结倭寇杀害小曾大人跟刺杀何文勋的事都变得顺理成章。 分明都已经安排的如此周详,只不过是需要照章演一场戏罢了,为什么竟然还能出岔子?! 她双眼发直,看着朱元的眼神仿佛是要吃人,她也的确是恨不得要生吃了朱元的肉。 邹夫人却无暇顾及这个小人物的死活,她盯着赵夫人,一直慈悲的面色陡然沉下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冷冷的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吵吵嚷嚷的,闹的人头痛,怎么又扯上什么陷害不陷害的了?” 赵夫人嘴唇颤抖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朱元越过了自己,掀开了帐子,不由立即伸手扯住了朱元的袖子恼怒问道:“你要做什么?!” 朱元回过头来看她一眼,面色坦诚神情坦荡的狐疑问她:“怎么?赵夫人不想亮自己的女儿没事吗?要是再耽搁下去,她只怕就算是好了,也要落下一辈子的病根,这样可不好罢?” 赵夫人欲言又止,手指紧紧攥着朱元的衣袖,僵持了半天,似乎不能决断,过了许久,终于还是将手给放下了。 朱元便了然的笑了起来,越过了几个丫头坐在床沿,熟练的取出自己的金针开始给赵晨金针放血。 边上的邹夫人目光里有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恨意,按捺不住的就要上前,却被赵夫人挡在了跟前,她立即停下来,目光不善的盯着赵夫人嘲讽的道:“夫人这脸变得真是够快的,一会儿一个样,之前不是说朱元勾结倭寇陷害你们家吗?怎么现在又让她治病了?” 孔夫人就在边上,邹夫人的话不能说的再直白了,她见赵夫人的脸色僵硬,面上的表情就更加的不屑。 做坏事不可恶,最可恶的是做事做到一半反悔撂挑子的人。 唯有愚蠢最不可原谅。 赵夫人实在是太蠢了,就算是朱元那瓶药真是做了手脚的,不是原本的解药,只要赵夫人狠得下心,当机立断的立即给赵晨服用下去,而后让孔夫人将朱元绑走,再去请别的大夫来,也完全来得及解救。 哪怕来不及呢? 哪怕来不及,死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女孩儿罢了。 赵家别的没有,女孩儿还没有吗?又不是要拿一个儿子出来赌博! 可偏偏赵夫人外强中干,是没没用的绣花枕头,被朱元这么一诈就给诈出来了,竟然犹犹豫豫的,最后还干脆把药瓶给摔了,让朱元亲自来给赵晨解毒。 这蠢货的举动让之前他们所做的所有一切都白费了,全部的心血都付诸东流! 邹夫人这回来是要亲眼看见朱元这个贱人是如何落下地狱,如何为了之前所犯下的过错赎罪的。 她的弟弟是被朱元所害,如果不是朱元,何文勋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也不会经历这些不应该经历的惨痛。 她父亲也不会一夜白头。 想到这些,邹夫人的眼睛里盈满怒火。 赵夫人瑟缩了一下,她原本就不大愿意拿女儿出来冒险的,可是丈夫答应了的事,她没有办法。 可丈夫也说过了,不过就是吃些苦头,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才勉强答应下来,谁知道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谁知道朱元会早料到事有不对,还做好了准备,甚至都换了解药? 她思虑再三,始终不敢拿女儿的性命来冒险。 现在被邹夫人盯着,她面色青白交加,最终只是讷讷的偏过头去不敢答话。 赵夫人不敢吭声,孔夫人却忽而开口了。 四十一·大胜 孔夫人扫了一眼屋内众人,冷冷的开口问赵夫人:“我也想知道,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傻子,朱元的那番话她原本是不信的,但是赵夫人如今的表现不由得她不信。 还有邹夫人之前的那副模样...... 孔夫人心中愤怒有之,焦虑有之,更多的却是厌烦。 她是跟一般的后宅妇人完全不同的,从来不会在针头线脑的小事上纠结计较什么,可是现在看来,这些后宅妇人的计俩都已经不是互相吵吵架争争宠那么简单了。 倭寇..... 什么事都能拿来跟这样的事情扯上关系吗? 如果真的被认定通倭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当今天子最恨的事就是通敌背叛,多少将领就是因为沾上了一点儿嫌疑就从此前途尽毁? 更别提若是这个罪名落在了一个女孩子的头上会怎么样...... 孔夫人自己就是女人,她知道当女人究竟有多难,哪怕是像是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难道就人人都喜欢她了吗? 不,多的是人在骂她牝鸡司晨,说她是灾星,说她会坏了军队的运气。 这世上的人本身就对女孩子怀有很大的恶意,在孔夫人自己看来,既然如此,那女人就更应该做出些成绩来给他们看,女人不都是男人的附属,女人也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在这之前,她一直都在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在努力。 连她的丈夫也不得不认同她的某些见解,并且会听她的意见。 在她的努力下,杭州也有了女子书院,专门收容那些被倭寇侵袭而无家可归的女孩子们,给她们提供住所,让她们有个可以安身立命的本事。 杭州也有了专门的女子绣坊,那些女孩子们大多数出来之后都会去绣坊上工。 孔夫人最恨的就是女人自己不断的给女人设卡,为难别的女人。 现在赵夫人跟邹夫人却做了这样的事。 她们竟然用这么多的花招,花费这么多的时间精力,专门在赵晨的生辰宴上,用赵晨的性命,来污蔑另一个女孩子勾结倭寇! 这真是令人恶心! 她冷冷的看着邹夫人跟赵夫人,如同是头一次认识了她们,不加遮掩的嘲讽道:“原来我还以为为什么你们非得请我来,原来是因为我脾气大,名头响,在你们看来也更像是一个傻子,能够替你们摇旗助威的!” 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赵夫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可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孔夫人的性子暴烈,你若是合她心意,她便对你好,可若你做了她忌讳的事,她可不会管你是谁,要打要骂都是有的。 何况这一次她们的的确确就是理亏,是她们做错了事在先,现在被人发现了。 冯宝嘉立即意识到了事情已经败露了,她默不作声的往后挪,希望自己能够不被人注意到,她是要朱元死不错,但是如果朱元没事,可是她自己反倒是被搭进去当了炮灰,她却也是万分不愿意的。 邹夫人也沉默不语。 孔夫人却不管她们的沉默,她冷冷的追问:“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不是真的跟倭寇勾结,那这往小了说,是两位夫人诬陷县主,往大了说,那就是谎报军情,构陷大臣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 付清是参将,也算得上是一方将领了,构陷这样的将领,罪名的确绝对不会小的。 邹夫人脑海里一时一团乱麻。 原本事情都是安排好了的,她只需要过来看戏顺便维持维持场面,可是现在事情却中途出了纰漏,原本的计划被中断了。 现在不仅不能构陷朱元,连自圆其说都很难。 她心里不由得气怒不已。 赵夫人就更是了。 她现在是坏事的根本,自己就知道自己理亏,根本不敢吭声。 也因此,孔夫人一下子就知道了,朱元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所谓的什么勾结倭寇,那些都是放狗屁的话,真相如此不堪! 孔夫人有一种被利用了的恼怒感,抬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外头便有丫头小跑着进来说是老爷来了,正在外头等着。 这里头毕竟有这么多夫人姑娘在,按察使是不方便进来的。 赵夫人率先反应过来,为难的看了邹夫人一眼。 现在事情搞砸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跟丈夫交代。 邹夫人就更不知道事情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原本靠着孔夫人的名声和威望,说朱元是内奸奸细,那就算是杀了朱元,也没有谁能来找麻烦。可现在正孔夫人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 这个打算自然就泡汤了。 可如今图穷匕见,她们难道能就此罢休?! 不,绝对不能! 不管是为了弟弟的仇还是因为今天的事,她们都不能再放虎归山,把朱元这个祸害给放走,否则天知道朱元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之前因为一个卑贱的戏子的死,朱元就已经让那么多人赔命了! 她这么想,也就头一个对赵夫人道:“我有些事情想跟按察使说。” 这不合规矩,可是现在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赵夫人迟疑片刻,见朱元已经停止了施针,而床上的赵晨也似乎情况好了许多,才勉强点了点头。 孔夫人却当机立断的上前拦住了,她拦住邹夫人,看了一眼朱元,挑眉问她:“你半点反应也没有?她们如此陷害你,若是陷害成了,你可就要连带着全家一起没命了,可你居然还救他的女儿?” 朱元就笑了一声,她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我毕竟是个大夫,不能真的眼睁睁的看着人去死,至于她们陷害我.....我相信孔夫人一定会给我一个公道的,因为夫人向来爱恨分明,匡扶正义,夫人知道了真相,我知道夫人一定不会不管我。” 邹夫人看着朱元的眼神就有些不可思议-----这个人的脸皮怎么能那么厚?什么叫做作为大夫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死在眼前?那邢员外的死是怎么回事?何文勋的伤是谁造成的?她怎么能睁着眼说瞎话?! 四十二·无惧 分明一切的事都是朱元闹出来的,可是她现在竟然还装起好人来了。 哪怕邹夫人的确是一直都自恃是一个要脸的贵妇,这一刻也忍不住有些出离愤怒了,她冷笑了一声丝毫没有掩饰的看着朱元:“朱姑娘这话说的,你是看不得人去死的人吗?你手里都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了,竟然还说的出这样的话来?!” 此时已经入了秋许久,天逐渐的冷下来了,屋子里的众人却不知道为什么,都觉得气氛闷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冯宝嘉没动弹的意思,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眼里有不甘有愤怒也有怨恨,可这几年的苦日子过的久了,她也逐渐的开始知道进退。 之前能够一口咬定朱元是内应,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就算是死也能拖着朱元一起死,那也算是值得了,毕竟她最恨的就是朱元。 可是现在不同了。 朱元如果半点事都没有,最后她反而赔上的是自己的性命,那可实在太不值得了。 倒是邹夫人越说越气,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孔夫人,有些破音的指着朱元道:“什么冤枉了她?你知道些什么?这个贱人害了那么多人,一来杭州就闹的鸡飞狗跳,你竟然半点没有动静,反而还指责起了我们的不是!” 孔夫人的眉头越皱越紧,只觉得自己是遇见了疯子。 平常看着那么稳重的高不可攀的一个身在云端的贵妇人,竟然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去设计一个小女孩儿,而且事情不成败露之后竟然还反过来倒打一耙,这真是太过恶心了。 简直斯文扫地,半点体面都不要了。 她嗤笑了一声:“得了吧,你说的那些我没见过我不知道,可现在的事儿是我亲眼看着的,你们连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对着一个小姑娘这么不要脸皮的破口大骂,还有什么事儿是你们做不出来的?怎么,你们现在不能拿我当枪使了,准备把我们怎么样?” 这个邹夫人也还没想好。 孔夫人的身份有些特殊,要是杀了她,只怕事情会变得非常棘手。 但是如果这么放孔夫人走,那也不行-----计划都已经被戳破了,孔夫人这个人的脾气性格又是这样,她要是走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因此她目光复杂的盯着孔夫人没有说话。 倒是赵夫人那边,因为赵晨呜咽了一声终于哭出了声来而彻底松了口气,开始有了心思思考问题,过了许久,才咳嗽了一声说:“孔夫人,我们也算是相交多年......” 她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为难和示弱:“这次的事......还请您借一步说话.......” 之前她们都没有想过要把真相告诉孔夫人,只想利用孔夫人的急公好义来对付朱元,但是现在事情既然已经败露了,那就只能另外想法子。 事情都已经做了,回头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等到等会儿孔夫人出去了,让丈夫跟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必孔夫人也未必还会这么坚持和强硬。 她想着,便看了邹夫人一眼,对邹夫人使了个眼色。 邹夫人心领神会,立即便站了起来,跟着赵夫人一同往外走,孔夫人随即便要跟着,三人一起离开了房间。 屋子里顿时空了下来。 冯宝嘉瑟缩了一下,脱离了背后的势力,其实冯宝嘉是很怕朱元的。 她在朱元手里吃过的亏实在是太多了,由不得她不害怕不心生警惕,她往后退了退,很怕朱元会做出什么事来。 朱元自然立即就发现了这一点。 她笑了一声,走了几步坐在距离冯宝嘉不远处的圆桌边上,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就问冯宝嘉:“冯姑娘,我挺好奇的,从前你也算得上是个聪明人,怎么如今却沦落成了这副模样?” 冯宝嘉咬牙切齿,对于她来说,朱元说的这些话无疑是在挑衅和宣战,她冷冷的扯了扯嘴角看着朱元:“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这算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当然不是。”朱元笑着否认,看着冯宝嘉微笑着道:“冯姑娘现在值得我这样做吗?现在不管怎么样,她们不管是闹翻了还是达成一致,但是有一点是一样的,你已经成了一个没用的棋子,没用的棋子在她们眼里就是要被抛弃的,你马上就要死了,我嘲笑你也没什么意思,是不是?” 冯宝嘉面色难堪。 是,朱元说对了,现在她已经没有用处了。 最好的下场就是去死。 她眼里带着眼泪,有些害怕却还是鼓足了勇气对朱元冷笑:“那可真是要多谢你了,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就是巴不得有人死!” 说来说去,冯宝嘉的话都是车轱辘转。 朱元不大耐烦了,她把杯子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惊得冯宝嘉闭上了嘴,才轻笑着问:“如果我说你现在还能活下来,我还能把你放走,你能不能替我办一件事?” 什么?! 冯宝嘉疑心自己是听错了朱元的意思。 朱元会放过她? 她狐疑的盯着朱元,完全不能相信朱元会忽然帮她,不由得警惕的问:“你有什么阴谋?” 朱元便牵了牵嘴角毫不留情的反问她:“你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反正你被别人利用也是利用,被我利用也一样是利用,被我利用完了之后,我还能给你一条活路走,难道你不觉得跟我合作比较划算一些吗?” 不得不说,冯宝嘉有些心动。 她心里是知道的,朱元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 很多不可能的事,在朱元那里就都能变得可能。 如果...... 她眼里现出一点光亮,吞了一下口水有些紧张的舒了口气,就问她:“你想知道什么?” 桌上的茶水都已经放的凉了,看了一眼帷帐中仍旧意识不清的赵晨,朱元对着冯宝嘉勾了勾手指,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冯宝嘉听的面色泛白,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朱元,一时下不定决心。 四十三·失火 冯宝嘉没想到朱元提的要求奇怪到这个份上,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门就吱呀一声重新被推开了,之前走出去了的孔夫人气冲冲的闯了进来,直奔朱元抓住了朱元的手,恼怒道:“跟我走!我看看有我在,谁能把黑的说成是白的!” 朱元便了然了。 邹夫人赵夫人跟赵按察使以为能够软硬兼施逼得孔夫人低头。 可是孔夫人如果真的是那么容易就放低底线,不顾原则的人,那他们又怎么会选中她来做这把枪? 正是因为孔夫人向来都坚持原则,所以她一口唾沫一个钉,没人不信她的话。 朱元笑了笑,她对孔夫人向来非常敬仰,现在真的见了面之后,她发现孔夫人更加可爱了。 等到孔夫人急着要走,她才轻声叹了口气问孔夫人:“可是今天是赵姑娘的及笄礼,是生辰宴,这杭州城有头有脸的夫人们只怕是都要来的,现在只怕也快来齐了,这么多人在外头,您又已经知道他们陷害我,他们怎么会轻易放我们走呢?” 那能怎么办? 孔夫人皱着眉头盯着朱元看了一眼,冷笑道:“众目睽睽之下,她们还敢对我们怎么样?!” ‘杀人灭口啊。 朱元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出来,见孔夫人似乎是不信,便轻声提醒她:“夫人,图穷匕见,他们自己也没回头路可走了,放我们出了这个门,完蛋的就是她们,这个时候,狗急跳墙,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朱元的话,朱元的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嘈杂声,朱元对着孔夫人挑了挑眉。 孔夫人放开她,走了几步推开窗看了一眼,便回过头来沉声道:“来了一队士兵。” “您瞧。”朱元半点没有慌张的意思,笑了起来:“若是我处在这个位子上,现在也要来这一招杀人灭口。毕竟夫人们都来了,若是您带着我出去一闹,谁都知道她们做的事了,杭州城这么大,总有跟您这样不跟她们沆瀣一气的人,何况现在情况不同-----信王殿下也在呢,他们的事闹出来,岂不是让钦差不查也不行了?” 可是她们经得起查吗? 孔夫人无言。 朱元说的是对的,她面色复杂的问朱元:“那依你说,现在我们能怎么办?” 她再厉害,单枪匹马的,也不可能从这层层守卫的按察使府闯出去。 朱元想了想,看了冯宝嘉一眼,目光最后放在了桌上的香炉上头,轻声道:“如果是我来说,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 孔夫人淡淡的问:“怎么个先下手为强法?” “放火。”朱元无视冯宝嘉的惊恐害怕,对孔夫人道:“趁着现在她们还没动手,趁着赵晨还在这里,放火烧房子,那么多诰命夫人在前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难道不慌?总是会乱起来的,只有乱起来,我们才能有希望脱身。” 孔夫人垂着眼睛没有出声。 她知道朱元说的这话有些道理,但是放火不是小事,一不小心很有可能自己都要被烧死在这里。 她一时下不了这个决心。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看了朱元一眼,语气平静的问朱元:“那如果放火之后,我们的确是跑出去了呢?” “那就轮到他们倒霉了。”朱元笑了起来:“我出来也已经一天了,想必家里已经派人出去找人了,夫人或许不知道,我是跟着钦差的船一道来的,我相信差不多到那个时候,殿下也已经到了,我们出去了,那也就差不多安全了。” 冯宝嘉忍不住羡慕起来。 朱元如今的人生才是她本来应该要享受的。 可她很快就调整过来。 身处的位子不同,人的想法也就会变得很快,她心里清楚的很,现在最能盼望的呃,反而是靠着朱元活下来。 也因此,冯宝嘉顿了顿,就紧张的道i:“我......我知道真正跟倭寇有来往的是谁!是按察使!他卖给那些东瀛人和海盗许多东西,茶叶、丝绸和瓷器......他自己也跟那些海盗做生意,那些海盗分钱给他......” 孔夫人眉头倒竖,厉声问:“果真!?”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们真是万死都不值得可惜。 冯宝嘉小心的点了点头,带着哭腔解释:“是真的,我就是被她们送给那些海盗的,只是后来.....后来他们又把我要了回来,知道我从前是南昌知府的女儿,跟朱元有仇,她们就让我来,就是为了陷害朱姑娘......他们因为真的跟海盗打过交道,也知道那些海盗的一些行踪,所以让我说出来,您也更容易相信。” 为了陷害付家跟朱元,这些人也真的是什么都不顾什么都敢做了。 想到这些人尸位素餐,让大周这些大好男儿们死在战场上,孔夫人的心里都在冒火。 而外头的邹夫人正跟赵夫人争执:“现在哪里还顾得上晨儿是醒着还是睡着?快把事情办了也就是了,免得夜长梦多,都怪你们这么多事,闹的这么节外生枝,现在还要冒险多杀一个,要是再出什么事,那可就是大家一起完蛋了!” 邹夫人的语气不善,但是赵夫人却也没有追着反驳,她有些冷淡的扬了扬手,耐心已经有些耗尽了:“晨儿胆子小,我不过就是想先把她挪出来,否则的话,她本来就病的这么严重,若是......若是被刺激了留下什么重病,那以后怎么办?就是小半刻的时间罢了,耽误不了什么事.......”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偏偏外头又一直都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哪位夫人又来了,赵夫人满头大汗,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不由得便恼怒的咬唇道:“总不能让夫人们过来,还见不到晨儿吧?否则的话这及笄礼成什么了?人家怎么想!?” 邹夫人没想到赵夫人竟然这么难说话,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忽而便嗅到了浓烈的烟味儿,不由得便一怔:“这是什么味儿?” 赵夫人也闻到了,她错愕的摇了摇头。 四十四·巧舌 赵夫人心情不大好,她现在从来没有如此的心烦意乱过,还在心里怨恨着邹夫人找出来的大麻烦,正想着下定决心先把女儿挪出来,便觉得不对。 那个味道不仅越来越浓郁了,而且窗户那里竟然开始灰蒙蒙的,她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忽而伸手一摸,放在眼前一看,顿时就有些懵了-----手里的都是灰色的灰!落在手里一拈,连手都黑了。 她顿时察觉出了不对,跟邹夫人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没让人去查看,那边就已经有小丫头跑进来万分害怕的说:“夫人,不好了!走水了!姑娘房里走水了!” 赵夫人也就只有赵晨一个女儿,这府里自然也只有赵晨一个姑娘,现在一说起火,自然不会是别的地方,只能是赵晨的房间。 想到孔夫人她们也还在房里,赵夫人一刻也不能等了,拂开了邹夫人,也顾不得什么上不上下不下的了,便立即令人:“快去打水,让人快点救火!” 按察使衙门的后院狭窄,并没有跟其他人家的府里那么大,要是火势真的太大,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整个家都要化作灰烬。 下人哆哆嗦嗦的答应了要下去,邹夫人却一把攥住了赵夫人的手,皱着眉头道:“你现在去,那就正好是帮了她们的大忙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分明就是她们故意而为之,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前头的夫人们都给安顿好,然后让人看着那间屋子,等着她们自己跑出来。” 自己跑出来?! 赵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邹夫人,觉得邹夫人实在是狠毒极了,就算是邹夫人说的是真的,孔夫人她们故意放火伺机逃跑,但是里面可还有她的女儿! 晨儿现在还没恢复,在床上根本无法行动,火若是不能控制,那晨儿岂不是只能在里面等死?! 赵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连胸口都在疼,伸手猛地将邹夫人一把推开,冷着脸怒道:“邹总督夫人!我女儿还在里面,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你的意思是要我让我女儿也一同在那里被烧死?!” 这也太过分了。 简直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邹夫人皱着眉头,觉得她实在是有些蠢钝。 这分明是朱元那个狡猾的丫头出的主意,想着要趁着乱子好脱身,她竟然会上当,现在过去,岂不是就是如了朱元她们的心了吗?! 她耐着性子,抿了抿唇道:“赵夫人,你也应当替你旁的儿女想想,还有你的丈夫想想罢?难道你也不管她们了?放了朱元她们出来,你丈夫她们怎么办?” 邹夫人只会用这个来威胁人,赵夫人咬着唇盯着邹夫人,心里暗恨自己丈夫无能,依附于总督,当了总督的一条狗,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 不仅要拿女儿出去使苦肉计,弄的差点儿丢了性命,现在一家人还都要跟着他提心吊胆。 可是邹夫人这么说了,赵夫人又不能取舍。 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女,可是手指尚且有长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外头的火越来越大了,浓重的烟味儿顺着风送到每个人的面前,呛得人差点儿喘不过气,还有周边的愈发灼热的空气也叫人难以忍受。 赵夫人跟邹夫人僵持着谁都没有动作,再等了一会儿,赵夫人终究是忍不住,率先出了房门,一眼便看见女儿房间那边的方向浓烟滚滚。 这架势实在有些吓人,赵夫人有些害怕,以至于等到出去见那些夫人们的时候,面上的神情都是僵硬的。 那些夫人们都已经等了许久了,迟迟不能进到后院里来,也没见及笄礼有什么仪式,她们心里正担心的紧,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及笄礼可是大事,而且现在及笄的可是按察使的嫡女,身份尊贵的很,若不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及笄礼怎么也不会出什么差错胡来的。 可是没想到或许是想什么来什么的缘故,她们正心里犯嘀咕,等到一转眼,就听说是后院走水了。 走水是大事,不管是对谁家来说都是如此,几位夫人们面面相觑,正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该告辞还是该去问问有没有什么事要帮忙的,一直没见到影子的赵夫人也终于出现了。 几位夫人们急忙上前问赵夫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赵夫人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就知道是大哭了一场,听见夫人们开口问话,顿时泪如雨下,抽噎着道:“家里混进了倭寇的奸细,竟然扮成了丫头埋伏在晨儿身边,专门等着今天及笄来找我们的麻烦,晨儿出了事,我们急的不知如何是好,专门去请了那位京城来的极为有名的惠宁县主来帮忙看病,谁知道孔夫人却发现这个惠宁县主跟那个丫头是串通好的,一番争执之后,那个丫头竟然放起了火,我......我苦命的女儿.......” 屋子里顿时便静了下来,夫人们从未想到过来做个客竟然还能碰的上这样的事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有人急忙上前问赵夫人:“那孔夫人和晨儿呢?孔夫人她武艺高强,应当是没事的罢?她可向来都是极为厉害的呀!” 同为后宅妇人,她们都很知道孔夫人的本事,知道孔夫人这个人向来彪悍,是个连丈夫都敢打的,也都知道她曾经披甲上阵打倭寇的事儿。 按理来说,就算是有倭寇的奸细,那也是女流之辈,怎么能奈何孔夫人? 就算是起火了,以孔夫人的本事,赵夫人都逃出来了,难道孔夫人还会跑不出来? 孔夫人德高望重,很受大家的尊重,赵夫人早知道这些人一定会追问孔夫人的事,便语气哀戚的道:“孔夫人为了救晨儿,先把我给推了出来,自己却被一根掉下来的横梁给压住了,加上那些人拉着她......她竟没能逃得出来......” 没能逃出来? 众夫人们顿时沉默,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结果。 ” 四十五·兵勇 既这么说,那那些倭寇们最近闹出的动静可太大了,屡屡进犯不说,前些时候还在郊外把曾同知的侄子给杀了,闹出了不小的事,现在又竟然安排奸细在按察使府上? 他们这是翻了天了! 夫人们短暂的沉默过后便义愤填膺起来。 都是生活在这沿海的,丈夫也都是要么在前线要么在这后方,被这倭患折腾的要么升不了官要么总是被训斥,最近都没什么好日子过。 现在这些倭寇竟然还如此嚣张,夫人们顿时便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这些倭寇本来就是那等不通教化的蛮夷,如今竟然敢在我们天朝上国如此撒野,当年太祖还在的时候,他们哪里敢如此嚣张!就是现在,我们大周的武将尚且没有死绝,好男儿们大有人在,哪里容的他们这么欺负?!” 也有夫人过来安慰哭的厉害的赵夫人:“晨儿是个好孩子,可是碰上这样的事儿,原是她自己没福气,夫人也不要太伤心了,这不是您可以阻止的。” 赵夫人顿时哭的太厉害了。 哪里是没有福气,分明就是她的父亲实在是太狠心了。 刚才按察使死命拦住了她,不准她去救人,所以除了一开始去救火的那些人,后来竟然没人再靠近晨儿的房间。 这是在杀自己的女儿啊! 赵夫人泪如雨下,倒在椅子里说不出话来。 夫人们见她哭的如此伤心,不由得也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大家都是有儿有女的人,知道失去儿女心中该是如何的伤心。 何况今天还是赵晨的及笄礼。 原本好好的一个女孩子,眼看着都快要出嫁当人家的媳妇儿当母亲了,养到这么大却忽然就没了,换做谁谁能不难过呢? 夫人们不由得都好言安慰,扶着赵夫人劝她想开一些。 又有夫人这时候才想起了重点,眉头一皱便冷声问:“对了,那个惠宁县主,莫非就是付家的那个外孙女儿?!” 赵夫人还是哭的厉害,却分神点了点头。 那些夫人们对付家也都是清楚的,一听说是付家,便都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是啊,付清可是台州参将,他可是个......我们家老爷说,他打倭寇很厉害的!” 众人也都这么附和,这么一说,大家便都察觉出了不对。 “那惠宁县主怎么会跟倭寇的奸细扯在一块儿?!她们串通了来按察使府里,是准备做什么?!” 赵夫人捧着脸哭的涕泗横流:“如今我什么也不知道了,众位姐妹们看的晨儿起,所以专程来替她过这个生辰,可是我们家晨儿是没福气的,她以后都再也不必过了!” 想到这个,赵夫人是真的伤心,不由得哭的撕心裂肺。 几个夫人看的心里心酸,可是见赵夫人哭成这样,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时屋子里的气氛便沉默了下来。 屋子里只剩下了赵夫人的哭泣声。 这哭声哭的人心里发慌,夫人们实在坐不住,偏又不能告辞就去,都有些如坐针毡,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外头终于有了动静,几个婆子跑了进来。 她们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 来了人便好,只剩下她们这些外人,不管怎么觉得可惜,可也不能跟赵夫人感同身受,就更别提安慰得了赵夫人了。 听见有人进来,赵夫人终于逐渐的止住了哭声,抽噎了几声将帕子搅在一起,问她们:“怎么回事?” 丈夫和邹夫人都只让她过来略哭几句便好,可是她哪里忍得住?一来心里愧疚对不住女儿,二来不想回去看到丈夫那副冷酷的嘴脸,三来不想再跟邹夫人呆在一块儿,因此故意在这儿多拖延了不少的时间,就是怕立即便要回去。 现在见这些婆子过来,她也知道是不能再拖下去的了。 果然,那些婆子们开口告诉便禀报她:“夫人,外头的老爷们听见了动静,都问说是怎么了,老爷让您往后头去,好歹......好歹瞧瞧是不是能找见咱们小姐........还有,信王殿下也来了,正在外头,老爷已经出去拜见了,这事儿不是家事,是人祸,无论如何都该报官的,老爷让您准备准备,等衙门的人来。” 其实按察使自己便专门管刑狱的,但是这事儿涉及了自己家,自己来管也是不大合适,便通知了杭州知府,让他们来查证。 这也是应有之理。 赵夫人低声应了一句,便起身跟各位夫人们赔不是。 这时候哪里是计较的时候?众位夫人们纷纷都说不要紧,让她自己要保重好身体,又忍不住唏嘘不已。 好端端的,昨天才是好好的,今天就碰上了这样的事,她们也都觉得如同是在做梦似地。 好容易才告辞了出来,几个夫人们结伴要走,相互看了看,竟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快走到二门处了,忽而便有大队的兵士涌进来,她们不由得都吓了一跳,纷纷避让不及。 那些引着她们出门的婆子们也都吓傻了,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吓得魂不附体。 众人乱纷纷的,可却也都看得出来这些兵不是按察使派来的,顿时都慌了。 还是那些兵士中有个领头的出来问她们的身份,有个胆大的夫人才越众而出答了,那些兵士才说是都指挥使派来的,乃是台州大营中的兵将,奉命来捉人的,请她们暂时先避让到一间空房里,等到核验了身份,便放她们走。 听这口气,这分明是冲着按察使府里的人来的。 可是按察使府可刚出了这内奸纵火的事儿啊,怎么还会惹来大批的士兵? 来做个客,但是却遇上这么多事儿,众夫人全都惴惴不安,可是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查问什么的时候,只好听从他们的意思,就近寻了个空屋进了屋子,被几个兵士看守了起来。 那些兵士们便又全都往后院去了。 夫人们面面相觑,还是那个最先答话的夫人若有所思的摇头皱眉道:“这事儿怕是不是那么简单啊,看这模样......” 四十六·搜查 按察使又不是普通人,杭州城五个手指头里数得着的高官当中,他就是其中一个,除了前头那几个人,谁敢在他这府里胡来?可是现在那些士兵却如此不客气的没打招呼就在这里横冲直撞,看这模样,分明就是毫无顾忌。 什么值得他们毫无顾忌? 她们可听说了,今天邹夫人那也是在赵家的,总督夫人都在,这些士兵们是吃了豹子胆了吗?竟然敢如此放肆?! 还是说....... 这里面还另有猫腻? 外头的动静还是不小,有比较警觉的夫人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外头,便低声回过头来说:“看这样子,倒好像是来抄捡的。” 抄捡这个词儿一出,大家就都忍不住不寒而栗,打了个冷颤。 难不成赵家是真的犯了什么事不成? 可是没道理啊,按察使位高权重,且向来是对走总督马首是瞻的,这样的人,怎么会出事呢? 而且看这架势,惹的祸还不小。 大家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很是悬心,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前那个说话的夫人又忍不住小声的惊呼了一声,满脸震惊的回过头来说:“怎么竟还有锦衣卫?!” 众位夫人们都是有头有脸的诰命官眷,对这些锦衣卫之类的人极为敏感,一听说竟然连锦衣卫都来了,当即便吃了一惊,纷纷顾不着别的了,全都涌了过去看。 果然一涌过去,便的确看见了七八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疾步从小径上走了过去。 这些锦衣卫一个个的蜂腰猿背,宽肩窄腰,看上去全都是凶神恶煞的,精神气十足,腰胯绣春刀,一看的确是锦衣卫无疑。 杭州城竟然来了锦衣卫,她们的丈夫还全都没有接到消息,实在太诡异了一些。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杭州知府岑夫人低声叹气:“怎么弄成这样子?好端端的,看这架势,是要抄家啊!” 这个时候也不怕这话传出去了,毕竟看这么多锦衣卫来,气势汹汹的,只怕赵家这之后也未必能屹立不倒了。 众位夫人们没人反驳的,你看我我看你,都很是不安。 可现在人都被困在这里头,就算是要传出去消息,也是不可能的,门口还守着这么多人呢,还能怎么办? 她们都忍不住叹气。 按察使府不大,风声阵阵,那些烟味儿全都顺着风被吹了过来,叫人睁不开眼睛,偶尔其中竟然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声和阵阵呼喊声,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这肯定是出了事没错了。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今天原本是按察使嫡女的及笄礼,现在女儿死了,难道竟家里还也要跟着出事? 此刻正被众夫人担心的赵夫人已经目瞪口呆。 她万万没有想到,前脚哭完了把那些来做客的赴宴的夫人们送走,后脚才回到后院,丈夫的面都还没见着,后院便忽然涌进来了一批士兵,将院子给围的水泄不通。 这些兵全都是台州大营的士兵,竟然敢闯进按察使府里来,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拿来的调令。 她跟邹夫人被困在屋子里,底下的下人们已经全都被拘走了,两人相对枯坐,过了片刻,赵夫人实在忍不住,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焦灼不安的摇头:“怎么回事?为什么竟然会来这么多人?这些人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陈全到底在做什么?!” 都指挥使怎么会允许这些人出调令来自己家?! 难道是为了朱元的事? 可是付清远在前线...... 邹夫人也同样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你问我,我如何知道?” 她心里虽然担心,但是却还是不是太紧张。 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当真是担心成真,这些人是信王调来的,陈全已经投靠了信王,那也不怕什么。 江南到底还牢牢掌控在自家的手里呢。 只是跟信王闹翻,只怕还是要惹不少麻烦。 她心情不好,难免就会语气很差,很是烦躁的皱眉道:“那边烧了多久了?” 烧了多久了?赵夫人回忆了片刻,才站直了身子,挺直脊背声音嘶哑的道:“已经半个多时辰了.......也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邹夫人也语气不好,她拧了拧眉毛问:“按察使不是已经让人去找了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也没人来报个信?” 可已经烧了这么久了,又有人守着,没见人跑出来,她们总归不会飞天遁地,怎么会一直都没消息? 也该有个动静才是的。 赵夫人语气更不好,想到自己女儿也该在那大火里丧生了,而且做这个决定的就是邹夫人跟丈夫,她便冷笑了一声:“找见了尸体也得分,那么大的火,谁知道会被烧成什么样儿?总要分一分是谁吧?” 邹夫人听出她话里浓浓的敌意,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 刀都快架在脖子上了,现在看来,放任那几个女人被烧死是最好的结果,尤其是真的烧死了,那才是真的皆大欢喜。 可是赵夫人这个蠢货,竟然到现在这个时候还分不清楚形势,真是太蠢了。 她冷着脸瞪了赵夫人一眼,还来不及出声骂两句,便听见轰然一声,门开了。 她们俩都不约而同的转身,一眼就看见了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一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都惊住了。 锦衣卫?! 她们俩对视了一眼,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其他的了,邹夫人率先开口:“你们私闯官府后宅,可有上头谕令?!” 可她们心里其实都惴惴不安。 锦衣卫是直接对天子负责的地方,其中的人都只听皇帝的话,她们心里隐约已经察觉到了不好。 果然,为首的那个锦衣卫率先表明了身份:“锦衣卫同知方良,奉命查找通倭的奸细,按察使府中有我们要找的人,如今我们已经查明,赵嘏与海盗王宇有往来,因此我们如今要在府中搜查,女眷奉命集中看守,还请夫人们配合配合,否则手下的人不长眼,惊扰了夫人们,夫人们可别觉得委屈。” 四十七·逼问 邹夫人语气极差,她的心情也极差,见方良这么说,便语气不善的质问:“你们指证一个从四品的官员通倭?!可有什么证据?!哪怕你们是锦衣卫,要抓地方上的大臣,也该有圣上的圣旨吧?你们可带了!?若是没有,那谁知道你们奉的是谁的命?!” 嘉平帝信任锦衣卫,这人所尽知。 锦衣卫现如今的首领更是卫敏斋,备受皇帝重视。 可就算是这样,锦衣卫也不意味着便什么都能做。 按察使掌管一省刑狱,哪里是随意说抓就能抓的? 这也太儿戏了! 总督夫人开了口,赵夫人也终于鼓足了勇气,沉声道:“总督夫人说的是!你们可知道这是谁?!这是浙江总督的夫人!你们竟然也敢如此大胆?!这按察使府,也是你们没有任何旨意就敢乱闯的吗?!你们把这儿当成了什么?!” 方良冷笑了一声,见她们仍旧如此趾高气扬,便嗤笑了一声:“二位夫人今天就在这府里,难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与钦差大人信王殿下一起来的惠宁县主来了这府里之后便没了动静,之后你们府里就说是遭了火灾,可是更巧的是,殿下他抓了几个通倭的将领,他们可都招供了,承认是被赵按察使指使,去跟王宇谈交易的......” 赵夫人顿时面如土色。 素来都听说锦衣卫什么都知道,现在才知道他们名不虚传。 王宇跟朱元的事都如此机密,可是锦衣卫竟然也都查到了! 如果他们连王宇的事情都能查到,那......那邹家主使卖了那二十万匹绸缎的事呢?! 赵夫人手脚都在发抖,瞪大了眼睛摇头否认:“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这样是在冤枉栽赃朝廷命官!你们......” 方良已经懒得再听她说些什么,微微一扬手,他手下便有一人越过了他,径直上前将赵夫人给提在了手里。 邹夫人见状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毕竟平时都是高高在上的诰命夫人,又向来都顺风顺水的,何曾经历过这些事? 现在见方良竟然还有让人继续逼近的意思,她忍不住尖声道:“你们放肆!我可是一品诰命!你们竟然敢?!” 方良嗤笑了一声:“夫人,好叫您知道,我们可是奉圣命护送殿下跟惠宁县主的,现在惠宁县主在您府上出了事,殿下那里也抓了人说的明明白白的......现在这时候,只怕邹总督也在殿下那里了,就要辛苦辛苦夫人了,我们要问个清楚才好。” 邹夫人顿时觉得两眼泛白。 可这些锦衣卫也根本就不跟她们再多说什么,对待她们也简单粗暴,没过多久,就把她们绑了。 邹夫人直到此刻才真的觉得心惊胆战起来。 信王...... 朱元背后站着的一直都是信王! 可是就算是这样,按理来说,信王也不该为了一个朱元就跟一省总督闹翻啊! 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不单单是为了一个朱元。 到了这个份上,邹夫人的脑子倒是清醒了。 刚才他也说了,王宇....... 王宇! 邹夫人瞪大了眼睛,心里肝胆俱裂,可是还没来得及往深里想,门一被推开,她便看见了孔夫人。 赵夫人没等到邹夫人反应,自己率先已经尖叫出声。 孔夫人!她竟没有死!还好端端的出现在了这里! 那么大的火,竟然都没有烧死她! 想到这里,赵夫人顿时害怕得心里发颤,差一点儿便当场吐出来。 孔夫人还活着,那就意味着之前她们试图栽赃朱元通倭不成,而后恼羞成怒预备杀人灭口的事被暴露于人前了。 还有,还有他们跟王宇之间的联系,陷害付清....... 孔夫人落在信王手里,就是最大的证据! 邹夫人也同样吓得面无人色。 孔夫人却顾不得她们俩此时的心情,刚刚才死里逃生,孔夫人没有任何的迟疑,首先就对着她们破口大骂。 赵夫人面如土色。 她没想到孔夫人竟然还能活着。 可孔夫人安然无恙,她们就真的完蛋了! 方良看了她们俩一眼,便笑了一声,阴恻恻的提醒:“二位夫人,你们二位也瞧见了,现在还说没证据么?我奉劝二位,不如还是早点说罢?你们早些把该交代的都该交代了,也免得自己受苦,家里这些人也跟着吃苦受罪不是?不然你们也知道的,我们这些大老粗手下可没什么轻重,你们家中这些姑娘少爷们都金贵的很,我们一个不小心让她们断了胳膊腿儿的,这也不够好看,你们说是不是?” 孔夫人站在她们正前方,其实这时候还是狼狈的很,头发散乱,有些头发根本是被火给灼掉了,脖子以上都是黑的,看着便知道她们在火海里该是如何的凶险万分。 可是孔夫人仍旧站的笔直,对着她们极为冷傲,啐了邹夫人和赵夫人一口,冷笑了一声便道:“你们说不说的,如今意义也不大了,殿下已经抓住了替你们跑腿的人,曾同知如今也已经招了,你们也该仔细想想,遮着藏着还有什么用。” 邹夫人惊得怕得连胃都在痛,挣扎着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呢?就算是这样,信王也不可能在杭州调动这么多兵马啊! 这可是一省总督,封疆大吏! 就算是信王是亲王,他也没有这个权力处置这等品级的大臣的! 像是看透了邹夫人的心思,孔夫人讥笑了一声:“怎么?!你还觉得总督位高权重?!信王殿下早就已经查清楚了,知道邹唤至才是叶家贪腐案的主谋,他在金陵之时便已经查清楚了,且掌握了那二十万匹绸缎的下落,且抓住了经手这些绸缎的织造署的那个太监,江西那边也是,杀死叶家女眷的那帮土匪也已经被抓获了,都承认他们是得了银子替人办事,才截杀叶家女眷的,邹夫人,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邹夫人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完全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一时竟然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四十八·绝境 邹夫人赵夫人到底是女流之辈。 ‘她们人生的前半部分都在养尊处优,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过的日子都是一等一的,锦衣卫这些手段,她们从前也就是听说便都能吓得胆战心惊,何况是现在锦衣卫的手段都已经到了眼前? 没过半个时辰,赵夫人就先忍受不住这折磨,将该说的都说了。 方良嗤笑了一声,扬手让底下的一个小旗去记录口供,而后便让人将一直还是不大吭声的邹夫人给押去隔壁的房间,单独审问。 单独这两个字,实在是让人遐想连篇,邹夫人的面色变了数变,才勉强没有哭出声来。 方良引着边上的孔夫人往外走,到了此时,他脸上就不再是阴恻恻的了,有了些人气儿,笑着问孔夫人:“这次受了不小惊吓吧?” 孔夫人听说过锦衣卫的名声,刚才见他对赵夫人邹夫人的态度,也知道他这人是个面冷心冷的人,现在忽然见他变了副脸色,心下顿时就是一惊,隔了一会子才反应过来,勉强笑着点了点头:“惊吓倒是有的,可更多的还是庆幸,若是我们不自己倒了那些灯油先烧着了帐幔,那下一刻只怕外面的那些官差便能闯进来杀了我们.......” 她一面摇头下了台阶,一面冷笑:“说起来也真是够看得起我,这么多人里,单独挑了我,想借着我的手来对付人,陷害忠良,他们自己这些身处高位的人却为了私利弄这些鬼......如今幸亏是殿下来了......” 方良的表情却并不能称得上得意。 正如同邹夫人之前威胁的那样,杭州到底是邹总督的地方,他当总督这些年,不管是布政使还是按察使,那些官员都已经跟他是一党的了,彼此利益相关。 虽然这一次借着及笄礼的事儿,顺势扣住了许多女眷。 可这些女眷想必能够起的作用也是有限的。 他淡淡的叹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失客气的对孔夫人道:“闹了这么一场,只怕您也累了,请去那边休息休息,我还有些事,便不陪夫人了。” 孔夫人知道他们还有事,并不废话,点了点头,刚要转身便想起什么,不由叫住了方良问他:“朱姑娘呢?” 那个在火场中也仍旧镇定自若,事先就浸湿了帕子让她们捂住口鼻,而后等到烟雾彻底起来,便先将赵晨搬到门口,打开门费劲的扔出去,终于趁乱寻到了机会,带着她们躲在后园井边的大水缸里的朱元给了孔夫人深刻的印象。 她一直都认为女子的潜力是无限的,许多地方根本不比男子差。 可是可惜这世上的女子大多都先把自己看低了,不管是多高的诰命,都认定相夫教子才是这一生最大的成就。 唯有朱元,这个女孩子简直强悍得不像是个女子。 虽然相处不久,可她们现在也算共患难了,孔夫人对朱元很是欣赏和喜欢。 提起朱元,方良的语气就不自觉变得有些冷了,他略点了点头:“没什么事,夫人过会儿便能见到县主的。” 说起来,这回也真是够悬的,如果不是他回来的及时,只怕朱元真的会无声无息死在这按察使府里也不一定-----虽然是从大火里逃出来了,可呆在那口大缸里,这已经入秋的天气了,过不多久都会冻死。 等到那位殿下派人来? 方良在心里皱了皱眉头,又觉得有些棘手。 唉,侯爷不在就是吃亏,就算是他做了事,这人情也记不到侯爷头上啊! 不过这么想着,方良很是很麻溜的去了后院,朱元还在给赵晨诊治。 这个丫头也挺惨的,被自己父母下毒用来当棋子,而后又被父母放弃,险些被烧死,被朱元扔出去了房间,赵按察使竟然也只是发现是女儿之后就扔在一边,而后命令手底下的官差四处搜查朱元和孔夫人的下落,同时严守院门,不许放人出去,想放任火势变大。 因此赵晨的脸此刻都已经被彻底熏黑了,头发也被烧掉了大半,身上的衣服也都大半是焦黑的,朱元将最后一枚针从她头上拔出来,便对着方良点了点头,又道:“让几个人进来替她梳洗换衣服,再上些药吧,否则她坚持不住。” 方良看了躺在床上的赵晨一眼,应了声是,就皱着眉头问朱元:“姑娘为什么救她?现在这情形,她父亲母亲犯了谋逆大罪,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就算是活过来,也是个罪人了。” 而这样的女孩子,在大周每天都有许多。 他做锦衣卫以来,这样的女孩子看的多了,很知道她们之后的下场-----无非就是教坊司,不好一点儿的,发卖为奴的也是有的。 朱元转头看了方良一眼,想了想,才似乎是在回答他的话:“她的父亲的确罪有应得,她被牵连或许也不冤枉,可作为一个弃子,她的人生是可见的艰难了。可我看着她,总想起太华。” 还有上一世的自己。 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总是会希望有人来拯救自己的。 哪怕明知不可能。 她愿意伸一伸手,这个姑娘被父母放弃到这个地步,哪怕她的人生前半部分享受了他们带来的荣光,这一刻也都抵消了。 方良不大明白朱元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朱元这么说了,这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儿,他也没什么反对的必要,便点头道:“既如此,朱姑娘放心吧,我来安排。” 他说完又想起之前的冯宝嘉来,让朱元先去梳洗一下,她之前只是随意套了一件赵晨的披风在外头,现在其实整个人都还是狼狈的很。 朱元点了点头,折腾了这么久,她现在的确是太累了,可是她才迈开步子,房门便被拍响,方良反应快,几步上前一把将门给拉开,便看见了大惊失色的下属,忍不住皱了皱眉问:“什么事?!” 锦衣卫向来都是沉得住气的,什么时候有这么不长眼的角色?他有些恨铁不成钢,语气也就重了一些。 四十九·反了 方良是卫敏斋的心腹,平常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对着朱元虽然向来都是和睦的,可是在下属跟前威望十足,他一生气,那个锦衣卫小旗便急忙敛了脸上的慌乱神情,郑重的抱拳回话:“大人,外头来了大批兵马,将整座府邸都给包围了!” 什么?! 方良的脸色也不由得变了。 调动大批兵马不是小事,要围住按察使府那就更是了,这一次朱元陷在按察使府里,他们再三权衡之下,也不过就是在台州大营调了三百士兵进来,以擒拿残害县主的奸细的名义,而且这还是楚庭川以亲王身份下令,逼得都指挥使陈全放行的。 除此之外,来的也不过就是他们锦衣卫一行八人。 现在围住整个按察使府,粗粗估算一下,怎么也得五六百人。 或许还不止。 这么大的手笔,现在赵老爷自然是不可能的------他现在自身难保,自己都在这府里。 既然不会是姓赵的,曾同知不够格且已经被楚庭川给处理了,那接下来自然不必再想都知道是谁了。 邹唤至..... 一省总督的影响力绝对不可小觑。 方良心里有些焦躁-----他之前便在想,这件事若是要做就须得先掌握证据,而后说服了陈全,拿到密旨之后再做,否则隐患太大------总督可是有调动都指挥使的军队的权力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几百人能撑什么场面? 哪怕他会飞檐走壁,要带着朱元跑出去,那之后呢?杭州城只怕已经是铜墙铁壁了。 他们根本就出不了杭州城,不等上船就会被抓住。 之前或许还是操之过急了..... 毕竟人急造反,狗急跳墙,这是把邹唤至他们逼得太急了。 方良回过头来皱眉道:“姑娘,恐怕来不及了,这样吧,我带着您先走。” 虽然觉得不大可能硬闯出去,可是卫敏斋把人交给他了,他就得好好的保护好,不能辜负了自家侯爷的信任。 朱元摇了摇头。 她甚至都没有太过慌乱,理了理头上仍旧还在滴水的头发,轻声说:“没用的,这个时候出去,还没出门就会被万箭穿心,刚好被打上一个奸细出逃的罪名,便宜了他们。” 她的语气如此镇定,方良一怔,紧跟着才反应过来这位是泰山崩于前都能不动于色的人物,反应过来之后便问:“那咱们现在就这么等着?可是看这个情形,怕是等着也不成啊,他们迟早是要冲进来的,肯定是已经知道了调兵的事儿。” 朱元点头,同时也在沉吟。 方良说的没错,邹唤至会做到这个地步,就是已经准备好承受后果了-----哪怕是跟楚庭川彻底闹翻,甚至更大的代价。 对于这样一个已经被逼急了的人,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 “不,不能等着。”朱元想了想,当机立断的下了决定:“你吩咐下去,全力抵挡!” 方良有些发懵。 他知道朱元向来是以聪明出名的,聪明人怎么会说出这么多蠢话? 眼下已经火烧眉毛了,那么多人马围住了府里,是说拦住就能拦住的吗?哪儿有那么简单啊?! 朱元看出了方良的疑惑,她一面迅速的扯过了一块帕子擦头发,一面看了方良一眼:“你跟着你们侯爷这么久了,不会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生死攸关的时候,不要顾虑其他,不择手段也要尽力拖延时间,不让那些人闯进来。去厨房,让人现在便烧热油,有多少烧多少,让人搜寻这府里的能用的兵器,另外,若是实在抵挡不住了......这里这么多的重要人物呢,赵老爷、赵夫人、邹夫人,一个个的先推出去,不管有用没用,先试一试,反正现在邹夫人的供状大约也已经写完了?” 这还是方良头一次听朱元发号施令,也是头一次这么清楚的意识到这个姑娘的特别。 她是真的非同一般的理智,也是真的非同一般的狠辣。 诰命夫人,现在又还未曾被定罪,她说要杀就杀,竟然丝毫不顾虑后果。 真是跟楚庭川一模一样的。 还未得到朝廷准许,便擅自胡来,以至于引得邹唤至狗急跳墙。 这两个疯子! 他想着,在心里吸了口冷气,他当初怎么会想到觉得朱姑娘跟自家侯爷相匹配的?这哪里匹配啊? 跟朱姑娘呆久了,只怕侯爷也会被带成这样。 可是虽然脑子里一时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东西,方良的腿却还是动的比脑子快,他立即便答应了,而后一丝不苟的按照朱元所说的去执行了。 趁着这个空档,朱元扯出了一直瑟缩在床后的冯宝嘉,冷冷的盯住她的眼睛:“你之前答应过我的话别忘了,我说过事成之后会放你自由,替你削去奴籍,便一定做到,可你若是反悔,我保证你的下场比现在要惨一千倍,我一定会挖了你的眼睛,掏出你的肠子把你挂到城门上去暴晒,若是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冯宝嘉被朱元吓呆了。 她也算得上是见过世面的人了----那帮海盗可一个个也都是残暴的人物,可他们要杀也就杀了,才不会跟朱元这样这么盯着你让你做噩梦的先给你放一番狠话折磨你。 她屁滚尿流的不断点头。 朱元便将她放开,冷冷的道:“你最好在这里哪儿也别去,这里是这院子最中心的地方,除非我们都死光了,否则你们暂时应当是安全的,可你若是出去,死的可是最快的。” 冯宝嘉不敢不答应,见朱元很快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套也不知道是谁的衣裳穿上了出了门,急忙爬起来,从窗户里看着朱元出了院子,才软倒在地上发怔。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比那些海盗还要可怕! 紧跟着她又忍不住后悔。 为什么要蹚浑水,以至于现在被朱元捉住,现在是内奸也不是,不是内奸也不是了。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了自己跟赵晨微弱的呼吸声,冯宝嘉吸了吸鼻子,就听见风里传来人的痛呼声。 她不由得手脚僵硬的去细听。 五十章·攻击 她还没有换衣裳,身上湿漉漉的被这秋风一吹,顿时觉得冷意从脚底开始升起,将整个人都笼罩其中,冻得打了个冷颤。 外头传来的痛哭声喊叫声越发的真切和清晰了,她心里开始发慌,手脚开始发颤,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连嘴巴都似乎开始发麻。 可她不能动,丝毫都不能动,连逃跑的念头也只是升起来一瞬就又无声无息的给熄灭了。 不能跑。 她心里这么告诉自己,脑海里浮现出当时在后院水井旁边朱元看她的眼神。 那时候不远处是熊熊烈火和层层把守的士兵,她们是靠着孔夫人会些功夫,又趁着赵老爷在理不理女儿之间犹豫迟疑,才侥幸找到了一丝求生的机会。 可那也只是一丝而已------那口平时用来防火灾的大水缸里蓄满了水,可天气秋凉,寒风阵阵,躲进去了只怕若是坚持上一个时辰也会冻僵。 不躲进去就立即就要死。 就为了那一丝机会,朱元也毫不迟疑的就跳了进去。 现在冯宝嘉还记得那井水的冰凉滋味,记得朱元那双哪怕是在黑暗中也仍旧叫人害怕的眼睛, 她是说到做到的,如果现在跑了,只要将来有机会,朱元一定会毫不迟疑的把她给挖心摘肺,冯宝嘉瑟缩了一下,站起身来看了看赵晨的情况,伸手将被子替她往上拉了拉,才心慌意乱的也去找了一套衣裳胡乱的换上。 外头的喊打喊杀声仍旧激烈,可是迟迟没有更进一步,她心里逐渐的安静下来了,想到朱元说过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 远在前院的朱元此时却没心思去想冯宝嘉到底会不会听她的话,形势已经一触即发,方良身边那个一直还很面生的小旗已经受了伤,肩膀上中了一箭,此刻正在包扎。 她上前看了一眼,见伤口并没其余异常,略松了口气。 好歹还是没有淬毒,她看了方良一眼,道:“让他先下去休息吧。” 这伤口看着便不轻,还是要好好的休息,否则以后对于他这种靠武力和身体吃饭的人来说,前途肯定是要受影响的。 方良却摇了摇头,目视前方神情凝重的道:“若是拖不住,这个胳膊还只是小事,命都保不住,还要胳膊做什么?” 门被轰隆轰隆的推撞,几个锦衣卫并大批的官兵挡在大门处,死死的拿了巨大的横木拦着,这也是锦衣卫现从边上锯的。 可是就是如此,他们也其实快要支撑不住了。 朱元皱了皱眉头,问方良:“厨房那边烧油还要多久?快支撑不住了。” 方良的语气并不算好,其实到现在他的精神也已经极为紧绷,见朱元问,便摇了摇头:“要找那么多油本来便要时间,烧热那么多油更是,恐怕还得等上一会儿。” 他不得不紧张,现在邹唤至是已经不顾代价的彻底撕破了脸,一旦那些人成功闯进来,他们这些人只怕是一个都别想活下来。 可她们双方人数相差实在是太大了,就算是能撑住这一会儿,也不过是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罢了。 最关键的还是要看有没有援兵。 可是她们有吗? 楚庭川那边未必能够靠得住。 朱元却没方良那么担忧。 她向来只专注于把眼前的事情做好,也向来都知道很多事不能去想太多太深,想的太多反而坏事,不如先只顾眼前。 厚重的大门逐渐被撞的有了裂痕,那些拦门的将士们眼看着也快要抵挡不住了,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否则方良的担忧就要提前实现了。 朱元想了想,便令人将原本用来庆祝赵晨及笄的烟火拿来,吩咐方良点燃了扔到门外去。 而后朱元令人去将马厩里所有的马都给牵了出来,令人在马尾巴上全部绑了鞭炮。 那些烟花很快就被方良和几个臂力极好的锦衣卫从院子里扔出去了,很快,隔着墙大家都能听见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痛呼声。 外头的攻势放缓,撞门的行动暂时总算是停了。 方良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松了口气。 可是这空隙也只是暂时的,朱元坐在廊下目光淡淡的看着那扇随时可能会被撞破的大门,等到撞门声再度响起,便对着那些呆在马匹身边的士兵做了个准备的手势。 方良心口闷的厉害,作为一个锦衣卫,他还没这么狼狈的时候,见朱元面无表情,忍不住全朱元:“姑娘,待会儿若是守不住了,那些人闯进来,您便先往后院跑,我还留了一个人在那儿,到时候他会护送您逃走的,我会尽量拖延这前头的人。” 朱元摇了摇头。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如果那些人真的闯进来,哪里还有逃跑去后院的机会?在前院她们就要一个不少的被射杀。 她淡淡的看了方良一眼,牵了牵嘴角,指着走廊尽头那些抬着木桶来的人笑了笑,道:“我们未必会这么快死,但是外面的人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能冲进来。” 木桶里全都是滚烫的热油,隔着很远,也能察觉到那热气,而也就是在这同时,守门的士兵们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随即便支撑不住,被巨大的力气给震开了。 朱元等的就是这一刻,她飞快的站了起来,果断的对着那些人放下了手。 十六匹按察使府或是客人们的马儿尾巴上的鞭炮全部被点燃,马儿们惊慌失措,横冲直撞的将那些头一批闯进来的士兵们给撞的晕头转向。 有几个士兵当场便被踩死在了马蹄底下。 方良忍不住有些茫然。 眼下这状况,恐怕跟打仗也差不离多少。 也就是说,她们现在都在战场上。 朱元却已经很快就回过了神,趁着头一批士兵冲进来被撞死或是撞晕的时刻,又重新用横木将大门给拦上了。 而后便对着方良吩咐:“架梯子吧。” 眼前的胜利也只不过是短暂的,接下来的反扑只会更加汹涌。 她握紧了拳头,心中头一次升起了害怕的念头。 五十一·冒险 方良也同样很慎重,看了一眼那些热油,心里忍不住担忧。 朱元的这些法子其实并不算什么幼稚,但是用完了也就完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可现在也没别的选择了,除了走一步算一步,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天色逐渐的暗了,夕阳西下,外头的攻势却更加的猛烈,朱元对着方良做了个手势,方良便心领神会,见所有的梯子都已经摆好了,便让两人爬一架梯子,而后其余人在底下送油桶,等到总共七个梯子都已经爬满了人,便迅捷的下了命令。 热油滚滚而下,外头顿时全都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 可现在隔着一扇门,这里面的人却没一个能够心生不忍。 因为她们都心知肚明,如果这扇门被打开了,那么现在她们的下场只会比外面的人还要惨上不知道多少倍。 随着外头的咒骂声痛哭声呵斥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方良的脸色也终于在火把的映照下有了些血色,他轻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晚?” 答案是否定的。 朱元摇了摇头,她不是刻意的想要跟方良唱反调,但是如果换做她是邹唤至的话,只会速战速决。 遇见的抵抗越是激烈,那就说明形势越加的不好,邹唤至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可能会轻易放弃。 他应当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件事给压下去。 所以现在得到的宁静也只是暂时的,待会儿等他们缓过来了,攻势只会更加猛烈。 方良很快便意识到了朱元所说的是对的,可是都已经撑到了现在了,接下来不管到底会正=面临什么样的境地,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法子? 那个受伤的锦衣卫小旗指挥着在厨房里烧油的那些士兵弄来了些吃的,劝着朱元跟方良先吃些东西:“总要吃些东西,否则待会儿急起来更是吃不消。” 方良这才想起来,朱元在那大水缸里不知道藏了多长时间,到现在都还没吃些东西。 他急忙点头,将那些糕点往朱元面前推了推:“对了朱姑娘,您快些用一些吧。” 随即心里又忍不住咋舌。 怎么会有女人强悍成这样?不管到了什么境地,从来都没见她抱怨过或是崩溃过。 朱元点头,一点一点掰开了点心吃进嘴里,一面很镇定的对方良道:“方同知,将邹夫人赵夫人弄出来吧,想必很快要到这一步了。” 邹夫人赵夫人还有赵老爷是最后的筹码,如果连这个法子也用完了,那她们接下来就真的只能等着那些人冲进来了。 方良点头,立即便让人去把邹夫人赵夫人她们给带了出来。 孔夫人同样神情严肃的跟在背后,一来便见了影壁处大片的油污和杂乱的鞭炮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不由得怔了怔。 她之前呆在里面便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朱元到底是靠着什么能够撑的了这么久,现在看来,她有些明白了。 这丫头可真是......够精怪的。 她镇定了心神,上前两步坐在朱元边上,很平静的说:“就算是把她们都用上,也支撑不了多久的。” “我知道。”朱元点了点头,并没有遮着藏着,对孔夫人说:“可是总要试一试才能甘心,引颈受戮绝不是我的准则,就算是注定要死,我也要咬下他们一块肉才能甘心。” 看出来了。 看到外头那么多的尸体,就能知道朱元这个小丫头的为人。 这是个最好不要当敌人的人。 孔夫人沉默了一瞬,问朱元:“那你有什么打算?如果这一招也用完了,那我们再不甘愿,也只能死了。” “没有什么打算。”朱元很是坦诚的转过了头看着孔夫人,笑了笑说:“尽人事,听天命,我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坦然接受。” 孔夫人彻底沉默下来。 隔了片刻,她才拍了拍朱元的肩膀,笑着说:“若是我能够活下来,不,若是我们都能活下来,小丫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来给我当干女儿吧?” 朱元忍不住笑了。 孔夫人真是个好人。 依照孔夫人的好名声,当了孔夫人的干女儿,朱元以后的名声怎么也会更好上许多。 不过这一切也得等到能活下来再说。 她点了点头,很干脆的答应了下来:“好啊,若是有那么一天的话,那我一定跟夫人把酒言欢。” 话音刚落,在夜色的掩盖下,外头撞门的声音顿时更加的激烈。 这一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的激烈,很快那些士兵们就都顶不住了,朱元挥了挥手,让人将五花大绑的赵按察使推上了梯子。 赵按察使挣扎着不肯动,过了许久,才被方良底下那个手下推了上去。 可也就是在这一瞬,外头忽而便刷刷的将他给射成了一个刺猬。 赵按察使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孔夫人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那些人竟然连赵按察使的性命都不顾了,情势刻不容缓。 她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赵夫人,跟朱元说:“算了,也不必试了,准备拼死一搏吧。” 孔夫人站了起来,对着方良喊了一声,让方良寻了两把刀来,在手里试了试,对方良道:“一直听说锦衣卫都是个中好手,谁都能以一当十,来,今次让我见识见识,看看你们究竟如何!”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方良也已经彻底的平静下来,点了点头豪迈的笑了起来:“好啊!来试试!夫人是巾帼英雄,我们便来较量较量罢!” 大门已经被撞破了一个洞,透过那个洞看出去,能看见那些士兵们身上的甲胄,方良回过头对着那个小旗喊:“带着姑娘先走!” 门外全都是喊杀声,轰然一声,门终于彻底开了,孔夫人一马当先,双手拿刀冲了上去。 方良紧随其后,也掩护着孔夫人一道冲在了人堆里。 回形影壁很快就被血给染红了。 朱元却立在廊下始终不肯动步子。 五十二·指望 朱元没有动,那个小旗急的要命,他胳膊带着伤,却还是手舞足蹈的让朱元快跟自己走:“朱姑娘,您快跟我走吧,方同知给您留下的那个,那个是我们侯爷的亲卫,他很厉害的,能护着您逃跑!” 虽然跑出去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可是到底能躲得过一时是一时啊,侯爷说过要护着朱姑娘的,为此连亲卫都派出来了,他们自来就跟着侯爷,是侯爷的亲信,既然侯爷要护着朱姑娘,他们便一定会尽力。 朱元看了他一眼,诧异卫敏斋那座冰山手底下竟然也能有这样孩子气,喜怒皆露于外的人,笑了笑才摇头拒绝:“不用了,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我们现在去后院,只会死的更惨,现在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她说完便不再理会旁人,只是一心一意的盯着外头的战场。 孔夫人果然是上阵杀敌过的人,竟然骁勇异常,很快便砍翻了好几个士兵,方良更不必说,他是卫敏斋从战场一手带起来,而后又带进锦衣卫的人,本来就以身手好出名的,此时也一鼓作气将涌上来的几个士兵都打翻了。 因为孔夫人和方良气势如虹,对方那些人反而一时乱了阵脚,竟不能攻破影壁。 可是这优势毕竟不能长久,双拳难敌四手,孔夫人跟方良在冲杀了一阵之后,逐渐有些脱力,对方也终于调整了攻势,适应了孔夫人跟方良她们的打法之后,迅速调集了弓箭手。 方良跟孔夫人疲于应付,最终还是有些不敌,孔夫人更是腹部中了一箭。 朱元立即便不顾那个小旗的阻拦疾步下了台阶。 幸亏方良一直关注着孔夫人那边,孔夫人一受伤,他便让自己身边的两个锦衣卫顶上掩护,自己拼命将孔夫人给搬到了后方。 只是也坚持不住多久了,方良狼狈的朝着朱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朱姑娘,我们这回可要一起死在这里了,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侯爷。” 朱元面色凝重:“方同知言重了,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住你,t拖累你让你跟我一起落入了此等险境,真是对不住。” 外头的惨叫声越来越多,想必是完全支撑不住了,方良视死如归的皱着眉头站了起来,便听见轰隆一声-----那道回形影壁竟然也被他们给震塌了。 这是真正的战场,死的人双方加起来跟倭寇打了一场仗没什么差别。 到处都是尸体。 方良跟剩余的三个锦衣卫护在朱元跟前,身边全都是残兵败将,自觉已经走到了绝境,眼睁睁的看着那大队人马中从容走出来的几个人,冷冷的牵了牵嘴角,呸了一声拿出了自己的锦衣卫腰牌,问他们:“认不认识这是什么?!现如今圣上亲封的县主在这里,你们是想造反吗?!” “什么县主?”何老尚书看也不看一眼他手里的腰牌,啧了一声很是大惑不解“”:“这里哪里有什么县主?我们所看见的,是勾结倭寇,竟然残害了按察使府一家的反贼!你们通敌卖国,残害忠良,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方良早有预料他们会颠倒黑白,可是却也没料到他们胆子竟大成这样,眯着眼沉声道:“是不是反贼,就凭着你们一张嘴就能定罪?你是何人?身居何位?哪怕断定我们有罪,以我的身份和县主的身份,也该交由大理寺或是有司处置审问,哪里轮得到你们来定生死?!” 大周朝的死刑是很严格的,地方上判了死刑的,全都要交由刑部复核,再交由内阁和圣上圈定,才能实行。 这种不问缘由立即处死的事,往往到后来都会牵扯出很多麻烦。 再说,这浙江官场和杭州的官员画像方良可全都看了一遍,熟记于心,根本没有人跟这人对的上号的。 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人竟然能调动兵马,还敢当场斩杀朝廷命官跟县主,这邹唤至是真的什么都不顾了,要反了吗?! 何老尚书嗤笑一声,不愿意跟他们再扯皮下去。 他知道这些人是在拖延时间。 可他不想跟这些人再玩下去了。 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他手势一下,便从后面涌上来一队弓箭手,整齐划一的张弓搭箭,蓄势待发,只等着他一声令下,便让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横尸当场。 方良的心顿时凉了一截。 孔夫人也握住了朱元正替自己撒药粉的手,虚弱的笑了笑,潇洒的道:“算了,别费这个事儿了,反正横竖都要死了。” 她面色沉沉的道:“省的你再累一回。” 朱元还是继续将她的伤口妥善的包扎好,才缓缓抬起头来,笑了一声道:“不要紧,像我之前跟您说的那样,尽人事么,其余的,便听天命了。”她说着,越过众人看向何老尚书,扬声道:“是吧?何老尚书?” 何老尚书皱了皱眉头,面色淡淡的问:“你认得我?” “您一进来,邹夫人便面色潮红,挣扎着更起劲了,加上方良不认识您,您的身份也并不难猜了。”朱元拍了拍手,轻松的冲着何老尚书笑了笑:“老尚书真是费心了,都已经致仕了的人了,竟然还要为了子女操劳。” 为了子女操劳? 何老尚书几乎要怒极反笑了。 这个小丫头可真是个惹人厌恶的人物。 聪明狡猾得过头了。 而女孩子一般来说还是要愚蠢些更惹人喜欢。 他冷冷的扯了扯嘴角,不想再跟朱元继续废话扯皮浪费时间,冷酷的哦了一声,轻飘飘的如同是在看一群蝼蚁:“惠宁县主果然比我听说的还要更加聪明一些,只是可惜了,聪明的不是地方,何况眼前这种状况,县主的聪明只会要了你的性命。” 因为再聪明也没用了。 朱元并不慌张,她甚至还算是轻松的看着面前的众人挑了挑眉有些可惜的说:“是啊,这个时候,我表现的越聪明,命丢的也就越快,由此可见,我想必是要死了。” 五十三·不怕 何老尚书都不愿意再多看朱元一眼。 只要想到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害的他儿子断子绝孙的罪魁祸首,何老尚书就恨不得把朱元给大卸八块,杀了泄愤。 他面色虽然不变,但是眼里的杀意却已经要喷涌而出,手微微的扬了起来。 在这一刻,他心中万分满足。 就差这片刻,只要他现在一声令下,朱元就会被射成筛子,死在这里。 以一种非常不体面的方式。 虽然就算是如此,他也还是觉得便宜了这个贱人,但是好歹能对儿子有个交代。 可朱元忽而扬声问他:“何老尚书看都不看自己的女儿一眼吗?怎么?儿子才值钱,女儿想必就不那么重要了?您从进来到现在,只想着怎么杀了我泄愤了,有没有想过邹夫人怎么办?要杀了我,她可也是非死不可的,邹总督没有意见么?” 邹夫人惊恐不已,那些锦衣卫手里根本没有轻重,这时候朱元一说完这就话,邹夫人就觉得自己肩胛骨大约都要被钳制住自己的锦衣卫给捏碎了,就算是嘴被堵住了,也仍旧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朱元眼看着何老尚书的面色逐渐变得铁青,笑了笑对何老尚书道:“老先生不如再考虑考虑罢?儿子已经废了,再死一个女儿,您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接二连三的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不难受么?” 这话说的!何老尚书目眦欲裂,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恶毒的女人,这样的话她竟然也说的出口! 朱元无视他的愤怒,扶着孔夫人站起来坐在边上的椅子上,慢条斯理的看了一眼哭的一塌糊涂丝毫没有仪态可言的邹夫人,以同样轻蔑的态度看着何老尚书,没有半分的示弱和退缩:“一省总督的夫人陪着我一同赴死,说起来,这门生意实在不算亏,是不是?” 孔夫人在边上大笑一声附和:“可不是,当然不亏了,邹夫人何等身份,陪着我等一起死,我们是值了!” 邹夫人的泪流的越发的快。 何老尚书面色铁青,连脖子上的青筋也都尽数凸出来。 这件事上,他唯一不舍的一点也就是在女儿身上。 如果女儿按照计划不曾被朱元控制住,他就不会陷入这等困境。 可是眼下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事已至此,朱元是必定要死的。, 不然这件事就过不去。 调集大队兵马,以捉拿通倭反贼的名义来这里,还将楚庭川给拖住了,这是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只要杀了朱元,杀了孔夫人,将整座按察使府夷为平地,那么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 所有的错误都能被埋葬,所有的事情都会重新回到原点。 就该如此。 至于二十万匹绸缎的下落? 可以推到赵按察使身上。 一切就都圆满了。 楚庭川之后也不能怎么样。 他虽然是一个亲王,但是还能处置朝廷大臣吗?他没这个能耐。 嘉平帝还没死呢,轮不到他作主。 可是现在,看到女儿含泪的眼睛,他心里不是一般的难受。 人心肉长,女儿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怎么可能真的丝毫都不在乎? 可恨朱元总是如此牙尖嘴利,且心狠手辣,专能往人的痛处去掐,让你血肉模糊。 何老尚书的犹豫也没有太久。 现在也的确不是让他犹豫的时候。 就算是女儿在这里,那也不成。 让朱元活了,到时候楚庭川再回来,那一家人的性命就都没了。 他忍着痛沉痛的挥了挥手。 朱元呀了一声,对着那个锦衣卫使了个眼色,那个锦衣卫便一把将邹夫人掼在了地上。 邹夫人也不知道是太痛还是受了刺激,竟然晕过去了。 何老尚书顿时不忍,大喊了一声慢,便咬牙切齿的对着朱元道:“你将我女儿交出来,我留你一个全尸!否则的话,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何老尚书想的太多了。”朱元轻笑出声:“我这样的人还在乎什么有没有葬身之地?我若真的在乎这些,也不必替母亲伸冤报仇了。说白了,你这个吓唬不了我,我也不在乎死了能不能留全尸,这样吧,只要您能答应我,放了孔夫人,我就把邹夫人交给您,另外附送您一个秘密,怎么样?” 何老尚书面色沉沉。 孔夫人是个什么人他很清楚。 这个女人不是个好对付的,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她根本不可能会安分的,真放了她,那就是后患无穷。 她出了这道门,出去便能一呼百应,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就爱你他不动,朱元呵了一声便道:“何大人还没娶妻罢?可听说何大人从前身边有个温柔貌美的丫头,只是不被何老太太喜欢,所以被发卖出去了,真是巧得很,我恰巧听说了,那个丫头被卖出去的时候,便有身孕了。” 何老尚书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几乎是不受他控制的。 孩子! 现在何文勋已经不行了,他也几乎已经认命了,知道儿子再也不能有后代,可是如果,如果朱元说的是真的。 那就意味着何家还没有绝后,何家这一支还有香火! 明知道这应当是朱元用来拖延的借口,是朱元在垂死挣扎,可是何老尚书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嘶哑着声音问:“果真?!” 如果是真的......如果...... 只要想一想,何老尚书都觉得心潮澎湃。 朱元微微笑了笑,轻轻挑了挑眉:“不止如此,听说生下来还是个男孩儿,那个丫头叫倩雪,想必您也该有些印象的吧?” 男孩儿! 何老尚书的手都忍不住开始颤抖。 明知道不该期待,可是他还是着了魔的问朱元:“人在何处?” 朱元轻声道:“何老尚书先答应我的条件,放了孔夫人,我就告诉你。” 孔夫人......何老尚书看着孔夫人半响,似乎是在思索,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那你说,人在何处?” 朱元笑了笑:“我只告诉孔夫人一个人,若是您想知道,便问孔夫人吧。” 五十五·我来 朱元自己却没说话。 不是不想说,是她也已经把力气跟胆子用光了,都是活生生的人,她也是会害怕的,怎么可能会真的对之前那阵仗无动于衷? 可是正如同她跟孔夫人说的那样,事情还没到最后一刻,她就不会放弃。 她只是在强撑着罢了,现在知道或许不会死了,她一时有些脱力。 方良他们把她围在中间,她一时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况,直到外面传来一阵呼喊声,她才有些迟疑的转过了头。 还是方良先反应过来,回过头啊了一声,对朱元说:“朱姑娘,好像是锦常的声音!” 锦常! 方良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这个林锦常,可真是够会挑时候的,这个时候来了,正是救人于水火。 都以为没希望了,他们这时候出现,还不跟天神降临似地? 这也太会做人了。 他轻轻哼了一声,不过这想法也只是在心里过了那么一遍,他看见了锦常,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吆喝了一声。 锦常的眼睛顿时亮了,打发了面前几个对手,便飞快的跃到了他们这边,先问方良:“朱姑娘呢?”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朱元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真的就完了。 好在朱元立即应了声,锦常便彻底松了口气,心里的气也总算是平了,不再那么难受,欢天喜地的喊了一声朱姑娘,就道:“朱姑娘,我们殿下被困在军营了!幸好,我们最终还是赶得及过来,否则若您出了事,我们可就都别活了。” 朱元没理会锦常的胡言乱语,见锦常活蹦乱跳的并没受伤,便问他:“我弟弟和姨母他们怎么样|?都没事吧?” 被困在这里,她最担心的就是朱景先跟苏付氏了,但是何老尚书他们都没有提起,她便也不敢问,生怕原本他们没想到的,也被她提醒了。 锦常知道她担心弟弟,急忙道:“您放心,您一被叫走,我们便收到了消息,殿下立即就让人安排了,护送朱少爷跟夫人走了,至于您外祖家里其他人也都没事,您放心吧。” 这便好,朱元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见他精神还算好,就知道楚庭川那边应当也是顺利的,正要问问他付清那边如何了,便觉得一阵劲风朝着自己袭来,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偏过了头,只觉得耳朵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顿时变了脸色。 而她根本来不及愤怒,那个中年文士已经遥遥的再次举起了弓箭,稳稳地朝着她的方向再次射出了一箭。 他看着是个读书人,可是力气竟然出奇的大,而且姿势标准,刚才那一箭,若是朱元不是避的快,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现在这一箭又是来势汹汹,几乎是在朱元看清楚那个人的面孔的同时,箭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她跟前。 方良跟锦常同时出手,方良的绣春刀猛地将那箭矢劈成了两半,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又立即有几根箭刷刷刷的朝着朱元飞了过来。、 方良跟锦常顿时手忙脚乱,他们再能耐,毕竟也鞭长莫及,不可能飞过去将那中年文士给杀死,那这些箭就不会停。 朱元避过了几支之后,也实在是有些精疲力竭,眼看着还有几支箭朝着自己飞来,竟然一时也避让不开,不由得在心里微微的叹息了一声-----难道真是天要她死,所以明明在能脱困的这一刻竟然还能让那个人抽空脱身反击? 她的惊愕幸亏也没有持续太久,也就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有人单手揽住了她的腰往边上一带一扑,她便被人带的摔倒,也同时避过了那些飞来的箭矢。 而趁着这个功夫,锦常跟方良已经默契的对视了一眼,朝着那个中年文士扑过去了。 朱元被带的摔倒在地,可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未来临-----那人自己摔在地上当了她的肉垫,她只是耳朵被擦伤了,其余并没有地方受伤。 她却顾不得疼,她整个人都趴伏在楚庭川身上,这姿势实在太不雅观,顾不得其他的,她几乎是面红耳赤的想要站起来,可是楚庭川比她高了一截,她的脚一时竟触不到地,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要摔倒了,正好还对上了楚庭川带着笑意的眼睛,顿时更是又急又气。 她还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 有了上一世的经历打底,她自认为还算得上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向来是很能稳得住的,还从没有这么失态过的时候。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她手忙脚乱的想站起来。 楚庭川噗嗤笑了一声,原本他便生的好,这一笑更是如同是漫天繁星降落,叫人看的晃眼。 他扶住朱元的肩膀一放,朱元的双脚总算是沾到了地,迅速的站了起来开始整理形容。 楚庭川也跟着站了起来,见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忍不住便笑着道:“我这么大老远的赶过来,正好又这样及时的救了你,竟然连谢谢也不说一声?” 朱元抿了抿唇,心跳还是忍不住加快,不知道为什么一时竟然不敢抬头,过了一会儿,才镇定了心神,尽量自然的说了一声多谢,急忙转移话题问他:“对了,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个时候赶过来?邹总督那边呢?那些事又怎么处置?” 她其实还是有很多问题。 譬如说邹总督调来的这些士兵还有现在楚庭川带来的这一批到底是怎么回事,邹总督不在这里,又到底在哪里。 还有楚庭川这一天到底在哪里,怎么这个时候出现,这么恰到好处的赶过来了? 说起这些正事,她心里的惊慌才总算是少了一些,也觉得脸上不再那么烧的厉害了,面色尽量正常的看向楚庭川。 楚庭川含笑看她,如同是在看一个小孩子。 眼神温柔而宠溺。 孔夫人是过来人,当即便有些明白了。 怪不得朱元之前一直说楚庭川会来呢,原来竟是真的会来! 五十六·本钱 这个小丫头原来是有皇子在背后当后盾,也怪不得邹唤至非得要对她除之而后快了,这个小丫头身份不得了,知道了他的事,可不就是眼中钉肉中刺,非得除之而后快才能放心么。 她舒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摇了摇头,缓缓对着楚庭川行了礼。 楚庭川立即便免了她的礼数:“孔夫人德高望重,乃是母后也下了懿旨称赞过的诰命典范,本王钦佩有加,何况夫人如今有伤在身,还请千万不要多礼。” 孔夫人心里便明白为什么楚庭川会被派来浙江了。 这个年轻皇子不骄不躁,平易近人,叫人如沐春风,怨不得嘉平帝如今有历练他的意思。 她仍旧还是行完了礼才起身,见楚庭川带来的那些士兵已经呈碾压态势,这才彻底放了心,将之前自己在按察使府中的事全都说了,生怕有一点遗漏,又道:“我们听得清清楚楚,赵按察使与扬州失踪的二十万匹绸缎脱不了关系,也跟倭寇海盗关系匪浅,还请王爷明察。” 楚庭川点点头,神情很快就变得严肃起来,等到听完了孔夫人的话,才道:“夫人放心,本王这一次是奉了父皇的命来彻查扬州织造署贪污一案,如今邹唤至跟赵荣利欲熏心,勾结倭寇,私吞海盗卖出二十万匹绸缎的白银一百多万两,除此之外,竟还妄图栽赃台州参将,残害县主,本王一定会上奏天听,请父皇还浙江官场一个公道,一个清平!” 他正经起来的时候,便跟之前那个美少年判若两人,隐隐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势,孔夫人心中惊奇楚庭川的养气功夫能做的如此之好,各种情绪信手拈来毫不费力,着实有些吃惊,看待朱元的心态便又更不同了一些。 形势翻转,现在朱元的处境便又完全是天上地下了,从一个阶下囚,现在又成了信王口中的县主,加上之前楚庭川为了救朱元不惜飞扑过来,连摔倒也要自己垫在她底下,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认朱元做干女儿的话还该不该再提起了。 毕竟以现在楚庭川看重朱元的程度来说,她似乎显得有些贴上去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孔夫人很快便收回了这些念头,静静的立在了一边。 锦常跟方良很快就把那个中年文士给制服了,只是那个中年文士竟然要咬破藏在牙齿中的药囊自尽,幸亏朱元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而后扣着他的喉咙逼着他把药囊吐了出来,那人才没死成。 楚庭川立即上前,见那人并没死成,才松了口气,告诉朱元:“此人便是号称东南第一谋士的应凡奇,是邹唤至的左膀右臂,最为信重的幕僚。” 朱元恍然大悟。 她说为什么何老尚书竟然能被这个人所驱使,原来是因为他是邹唤至最信任的幕僚。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那个应凡奇一眼,挑了挑眉道:“倒也是个全才,竟然还能有如此精湛的射艺,怪可惜的,用在了这样的场合。” 楚庭川知道她的意思,对锦常使了个眼色,锦常便立即让人将应凡奇带下去了。 而后承岚便也赶过来复命,楚庭川听完,淡淡吩咐:“清理现场,清点人数,将那些人都看押起来,不容有失。” 承岚急忙应是,给朱元行过礼之后,便自去忙了。 朱元这边顿时安静下来,孔夫人不由问楚庭川:“殿下,还有些来赴宴被困的夫人们,又如何安置?” 楚庭川便看了朱元一眼,道:“这些夫人们都是被赵家邀请,赵家出事,这些夫人们无辜被牵连,只需将情况说明,立一份文书,便可各自回去了。” 孔夫人应是,主动请缨去替各位夫人立好文书。 楚庭川答应了,看着承岚命人将那些尸体拖走,院子很快恢复了些,便转头看着朱元轻声道:“你怪不怪我?” 正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留在这里的方良顿时住了脚,竖起了耳朵。 什么叫做怪不怪? 他总觉得楚庭川好似是意有所指。 这可不大妙了。 他家侯爷远在京城,就算是再多心意,这不在跟前就是不在跟前,楚庭川这英雄救美的,自家侯爷这也太吃亏了啊。 可是他还没听见什么,便听见朱元很是公事公办的说:“这有什么好怪的?殿下神机妙算,借由此事升级事端,逼着邹唤至到了绝境铤而走险,实在是高招,我称赞都来不及,怎么会怪殿下?” 什么? 方良觉得自己的脑子一时不大够用了。 朱元说的话他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可是合在一起却又听不懂了。 为什么好似他们两个说话都有话外之意? 他倒不是非得知道朱元跟楚庭川说的额是什么,但是看着这楚庭川跟朱元默契的架势,这也饿由不得他不担心。 不过朱元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了,对着楚庭川道:“对了殿下,赵按察使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他的妻女却都还活着,赵夫人跟邹夫人是一道在这儿,还有今天原本是准备办及笄礼的赵晨,现在也都在后头的罩房里,跟前洪都知府的女儿在一块儿,我要先去后头看看。” 虽然她威胁了冯宝嘉,也有些自信冯宝嘉没那么胆大敢在十几人的看守下逃跑或是作妖,但是到底还是要亲眼看见了才能够彻底放心。 现在度过了这道难关,接下来就是清算总账的时候了,冯宝嘉跟赵晨都是关键人物,最好她们还是不要出什么事端。 楚庭川整还有些话想说,但是见朱元这幅态度,心里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便点了点头,让锦常跟着朱元一道去,而后才招呼了方良一声:“方同知,请稍等。” 方良一怔,他原本是打算跟着朱元去的,毕竟现在他的任务就是要保护朱元的安全,可现在开口的是楚庭川,不管如何,他还是停了下来应了是。 楚庭川便认真的看着他:“有一件事,还要劳烦方同知了。” 五十七·不能 方良心里有些犯嘀咕,但是人家毕竟是信王殿下,就算是锦衣卫只听皇帝的话,也不是真的就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心里了。 他应了声是,道:“不敢,请殿下吩咐。” 承岚那边已经将善后工作做的差不多了,眼看着地上的人都拖了出去,灯笼也都重新挂了起来,楚庭川的声音在这样的夜色里也同样显得格外冰凉,透过了这萧瑟的秋风一点一点进了方良的耳朵。 “替本王跑一趟,回京城,见父皇。”楚庭川见方良猛地抬头,便缓缓的拿出一封奏折来,郑重的交给了他:“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本王跟县主的姓名,乃至于浙江百姓们的福祉,都在这封奏折当中,方同知千万不要让本王失望。” 饶是方良在锦衣卫浸淫得久了,也不由得被楚庭川这话里露出来的深意给砸的一时回不过神来,颇有些目瞪口呆的跪了半响。 是了,冷静下来想想,便知道这一次的事绝对不是小事。 刺杀王爷,陷害大臣,总督调兵,按察使府成战场,通倭,这其中任何一个词儿的分量都足以令很多人家家里家破人亡。 这一次的事是必定要给出一个交代的。 也要给浙江的百姓们一个交代。 那这件事到底如何定性,就成了很关键的地方。 如果定性成了邹总督不服朝廷,贪污结党,通敌卖国,毫无疑问,今天楚庭川所做的一切那就是在拯救万民于水火,在替大周的江山奔命。 可如果迟了一步,让朝廷中跟邹唤至结党的人颠倒黑白,说成是楚庭川越权弄兵,陷害忠良,那结局就截然不同了。 嘉平帝现在为止的确是只有一个信王算得上是成才的儿子,但是那并不意味着楚庭川以后的路就一帆风顺了。 否则的话,以楚庭川今时今日的皇后养子的身份和太后的宠爱,那楚庭川现在就不该是信王,而是太子了。 天家无父子,这话是有绝对的道理的。 想到这里,方良浑身一震,只觉得有寒芒在背,不过一会儿便立即郑重的答应了下来。 他心里清楚的很,虽然侯爷并未明说,可侯爷是站在了楚庭川这一边的。 哪怕是有卫皇后的芥蒂在先。 楚庭川没有再多说什么,把奏折交到他手里,便坚定的回过了头,去了后院。 困在院子里的诰命夫人们已经全都没有精气神了,从下午到现在,她们听了一晚上的厮杀声,那些箭矢甚至还有零碎飞到了她们这里破窗而入的,有两位胆小的夫人当即就晕了过去。 被困在这里,不知道生死如何,不知道究竟是何情况,就算是胆子再大的人,都不免会心惊胆战,何况她们都只是弱质女流。 等到孔夫人进去的时候,她们一个个的都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孔夫人忙活了好一阵儿,才让她们恢复了些精神,等到她们总算是恢复了一些,便又挑着重点跟她们把事情给说明白了。 这些夫人们也不是傻子,孔夫人都站出来说了,加上赵夫人当时那不尽不实的态度,还有这一场囚禁,大家心里顿时都信了八九分。 赵按察使跟邹总督的关系那就更不必说了,杭州城的人都知道,赵按察使是被邹总督一手提拔起来的,乃是邹总督的得力助手。 他们既庆幸又后怕,想到差一点儿便做了刀下亡魂,便战战兢兢的发起抖来。 孔夫人见差不多了,便将楚庭川来救人的事也一并说了:“信王殿下被奸贼所困,可为了浙江的百姓,为了诸位,也是竭尽全力,如今他跟都指挥使力挽狂澜,一力护着大家没事,大家可千万不能叫殿下白受冤屈,到时候被奸贼们攻讦啊。” 众夫人都没什么意见。 说实话,她们的的确确是被楚庭川所救,要不是楚庭川,她们现在也大概都死了,孔夫人要她们写联名的陈情书,这于情于理来说都不该拒绝。 再说现在说句难听些的,命都还在别人手里攥着,选边站那是必须的。 孔夫人很顺利便将事情办好了,便又折回去找朱元。 冯宝嘉早就已经吓得快疯了,听见开门声便不由自主从床沿蹦了起来,如同是惊弓之鸟,警惕的望着门口。 可是幸好,她一眼看过去,看见的就是那个曾经最厌恶的,连在梦里也要咒骂的人。 在今天之前,冯宝嘉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看见仇人的脸而觉得万分开心,可是现在,她也顾不得这些了,看见了朱元,竟然在松了口气之余还有些安心。 朱元也看见了她,见她狼狈的在床沿守着赵晨,便缓缓点了点头,对她说:“没事了,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距离你脱离苦海的日子也不远了。” 冯宝嘉忍不住简直要在心里欢呼。 朱元却已经快步上前去查看赵晨的状态了。 赵晨的伤势仍旧很重,还有些意识不清,朱元摸了摸她的额头,片刻后才皱眉站了起来,便见孔夫人进来了。 孔夫人一眼便看见赵晨躺在床上,见朱元表情凝重,便知道情形或许不是很好,忍不住问:“怎么,没有法子了?” “不至于。”朱元也回答的言简意赅:“又烧起来了,只是费力一些,往后要好好调养,应当还能恢复,我是在想,她眼下这个情况,恐怕要过一阵子才能清醒。” 这也就意味着暂时赵晨是不能给什么供词的。 但是孔夫人并没有纠结这个,她拿出诸位夫人的陈情书来,跟朱元道:“这些东西也差不多够了,再加上有这个冯姑娘,赵姑娘就算是晚上那么几天醒,应当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朱元点了点头,见孔夫人要把陈情书交给自己,想了想便道:“夫人,这些东西还有别的用处,暂时不必给殿下了。” 孔夫人有些诧异的抬头看着朱元,便听见朱元道:“这些夫人们不知道都是哪家的?她们写的这陈情书,很应该给诸位大人们也都看一看。” 五十八·知己 孔夫人很快就明白了朱元是什么意思------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楚庭川就提出要这些夫人们写陈情书了。 这陈情书的用处不止在于让这些夫人们作证,也同时是在于拉拢她们各自的夫君。 也是,能够被按察使请来家里给女儿庆贺及笄礼和当观礼嘉宾的,都是杭州官场上数得上的人物。 这些夫人们写了陈情书,那她们的夫君难道还能置身事外? 若是想要置身事外的,那就是邹唤至的同党。 至于不想当邹唤至的同党的,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真是妙计。 也真是好九曲回肠的心思。 孔夫人忍不住再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小姑娘,摇了摇头忍不住失笑:“我现在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她们要下死力气来栽赃你,若是我得罪了你,不除去你,肯定也是日夜不安的。” 有这么个强大且很辣的对手,谁能睡得着啊。 朱元没否认。 她这个人本来就是个有仇必报锱铢必较的人,也本来就没想着遮着藏着。 等到孔夫人转身除去了,朱元才转过头来,盯着冯宝嘉想了一会儿,便道:“你先去收拾收拾吧,现在外头的事已经摆平了,我让她们叫些人过来,你去梳洗梳洗。” 冯宝嘉没敢有什么意见,经过这件事,她更加确定自己绝不会是朱元的对手了。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朱元自己跟赵晨两个人,她站在窗口站了一会儿看着外头的榕树,许久没有出声。 直到那棵榕树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身影,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楚庭川白蟒箭袖,立在树底下被灯笼映照得格外俊朗出尘,天上神仙,地上潘安,大约也就是如此了。 恭妃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是相貌确实是一等一的好。 难得的是楚庭川竟然还挑了嘉平帝跟恭妃的优点去长,哪怕是在这么模糊昏暗的场景下,你第一眼看过去,也绝对不会忽视这个人的脸。 朱元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气。 年少慕艾,果然是人之常情。 她看着这样的美少年,也实在忍不住要怦然心动啊。 想起之前在前院时楚庭川揽住她的腰把她护在身后的场景,她又忍不住觉得耳根有些发烫,心里惊跳了几下。 这种感觉很陌生又让她隐约在心里觉得不安,因此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率先开口:“殿下,您无声无息站在那儿,我若是把你误会成刺客,那可不大好。” 楚庭川似乎是笑了一声,随即很快便走出那片阴影,上了台阶进了走廊站在窗外,轻声说:“你不会的,就如同我不会认错你一样。” 朱元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沉默了片刻才说:“我让孔夫人先将陈情书送去给那些夫人们的丈夫看了。” 楚庭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道:“我知道,孔夫人也跟我说了,她今天跟你说过,若是你们还能活下来,她想认你做干女儿,她想问你,这话还能不能作数?” 朱元怔住,没料到孔夫人原来真的还记挂着这件事,而后她便笑了起来:“可孔夫人是巾帼英雄,若是认我这个......” 楚庭川面色忽而变得严肃起来,他没等朱元说完,便郑重打断她问她:“你这个什么?” 朱元一时说不出来,见楚庭川忽然变得如此严肃郑重,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她隐约觉得今天的楚庭川有些不同。 其实在京城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出了楚庭川对她的心意,还为此犹豫为难过,可在今天之前,虽然她心里隐约知道,却从来没有太大的负担-----因为她总觉得身份地位相差得实在太悬殊。 再加上楚庭川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聪明人总是知道如何取舍,如何走一条最轻松的路。 直到今晚。 有风吹来,朱元忽然想起在楚庭川今天出现之前,那时候她其实心里已经完全失去了希望,她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镇定和认命都是假的,她也害怕也惊恐。 她上一世死了也是自然老死,并没有跟今晚这样惊心动魄。 她都已经准备好了被万箭穿心。 可楚庭川不顾性命的也要救她。 她虽然当时强作镇定,可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感触?就算是到现在,她只要回想起当时的场面,也觉得内心悸动不已。 而这让她心里更加觉得紧迫和害怕。 她不是傻子,知道这其中的不同是什么-----她动心了,哪怕明知道那是自己不能拥有的东西,可是在这一刻,她也很想得到。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整个人都如同是忽然绷紧了的一把弓,过了片刻,她抿了抿唇,抬起眼认真的望着楚庭川,声音放的很轻的说:“我这个名声狼藉的人,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看我,连我自己的舅母,也同样是这样想的。” 其他的人就更不必说。 朱元似乎是在告诉自己,也似乎是在跟楚庭川强调:“在世人眼里,我这样的人,很多东西都不配得到。” 她放在窗台上的手控制不住的在颤抖。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可她就是控制不住的紧张。 直到楚庭川发出了一声轻笑:“你要这样说的话,其实我也不过是个宫女所出的、在七岁以前甚至都没有身份的宫人之子罢了。” 朱元猛然抬头。 其实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可是他们绝对不会说出来,更不会当着楚庭川的面说出来。 朱元认为楚庭川也不会喜欢别人说出这个事实。 可现在,楚庭川在她面前这么说...... “我们两个是一样的人,想要的东西都要靠自己去得到。”楚庭川隔着一扇窗户看着面前的人,很坦然的说:“从我在襄阳第一次看见你,你后来来找我跟我谈交易,我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笑了笑,带着些宠溺的笑意低下头来去看朱元的眼睛:“所以,这些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朱姑娘,我心悦你。” 五十九·一起 朱元的脸蹭的一下子红了。 秋天的晚上已经很凉了,可是她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热的,冷风一吹,她的头脑才略微清醒了一些,怔怔的看着楚庭川说不出话来。 心悦..... 这两个字,光是听着就令人面红心跳。 她从未听说过。 也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表白过。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难以言喻,她觉得天地都安静下来了,整个世界此时只剩下她自己跟面前这个眼神专注的人。 楚庭川伸手摸摸她的头,低下头轻声说:“我知道我这样说显得轻浮,可是我更怕你不知道我的心意而觉得我巧取豪夺。朱姑娘,我喜欢你,很喜欢你,若是你答应,我便去求父皇和老娘娘赐婚,让你做我的王妃。” 朱元目瞪口呆。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庭川说是要先问过她愿不愿意,才决定要不要去求圣上和太后赐婚。 这种被人当成珍宝小心呵护,万分尊重的感觉让人如同是踩在云端,很不真切。 她一路走来都是一个人。 她也做好准备一辈子都是一个人。 可是等到现在,她忽然发现,如果要跟一个人一辈子走下去,结伴而行,那这个人,再也没有比楚庭川更好的了。 不是因为合适,也不是因为他身份高。 而是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看着楚庭川便会觉得心里安心,见到这个人,会不由自主的脸红心跳...... 如果一辈子都有一个人,能够让你这么牵挂,能够跟你并肩而行....... 朱元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然后她声音很轻很轻的应了一声好。 楚庭川的眼睛便瞬间亮了起来,那个他一直很耐心的等着的姑娘终于给了回应,他心里的欢喜满溢,眼睛亮亮的盯着朱元,而后忽然上前隔着窗子拥住了她。 像是练习了千百遍,朱元的头才到他胸口,他的下巴正好蹭在朱元的头顶。 也就抱了片刻,他便很快就退开了,飞快的说:“你放心。” 朱元觉得手心发烫,攥着手一时没有听清,下意识反问了一声:“什么?” 楚庭川便郑重的道:“你放心,我和他们不一样,跟你父亲他们不一样。” 这样的话竟然是出自一个皇子之口,朱元定定的看着他,却竟然很奇异的深信不疑。 是的,楚庭川不同。 或许每个男人都会变心,但是朱元在这一刻几乎要大着胆子认定楚庭川绝不会辜负她。 她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了笑。 反正在这一天,楚庭川宁愿用性命和前程冒险,不顾一切也要来救她,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她愿意走出第一步了。 至于以后,既然不是她能预知也不是她能改变的,那就等到以后再说。 反正不会比上一世更坏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楚庭川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越过朱元的肩膀看向她身后仍旧昏迷的赵晨,对朱元道:“我会让人守着她,今天一天担惊受怕下来,你只怕也累了,我让锦常先送你回付家。” 在这里的确是很不方便,一天都在不断的周旋和跑动,朱元也的确是累了,听楚庭川这么说,便没有拒绝,只是问楚庭川:“那邹唤至呢?” “我是说服了陈全,调动了属于他军中的兵马来的,邹唤至如今名义上还是总督,既然是总督,那浙江的将领都只会听命于他,虽然这一次我逼的他狗急跳墙让应凡奇和何老尚书带兵围攻了按察使府,可是还是有许多将领不清楚情况,因此还是不能懈怠。”说起正事来,楚庭川便皱起了眉头,看着朱元道:“付老将军还在抗倭,可我已经让人去看着了,最迟想必几天后也会有消息的,你先不要着急。” 朱元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邹唤至在浙江经营这么多年,还能在当初把织造署的事全部推在叶织造头上,就说明他是有很足的底气的。 这一次也是。 虽然楚庭川先发制人,故意逼的邹唤至调动了兵马,而且已经拉拢了陈全,但是如果邹唤至喘息过来,在圣上那里率先倒打一耙,把楚庭川弄死在浙江,那的确也是有可能的事。 毕竟都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没有人再有退路。 可越是如此,也就证明这之后的路越是难走。 朱元有些担心,但是也知道接下来是朝堂上的战争,她并不能再起更多的作用,便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点了点头。 锦常早就已经等着了,见了朱元出来,便立即掀起了帘子,对朱元说:“现在付家没出事,我刚刚就已经让人去把夫人和朱公子接回去了,您放心,殿下调了他领来的两百名羽林卫,会把付家守得密不透风,一定不会让您有事的。” 羽林卫是钦差护卫,总共也就跟来了五百人而已,楚庭川虽然说已经拉拢了陈全,但是陈全这个人立场摇摆不定,他给的那些士兵未必会听楚庭川的话,危急时刻,羽林卫就是楚庭川最后的底牌了。 可楚庭川竟然在这个时候还要分出这些人来给她。 她抿了抿唇,知道自己如果去辞,反而让楚庭川心里不放心,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的想着事情回了付家。 苏付氏跟朱景先他们已经先一步到了,听说了消息都在花厅里焦灼不安的等着她,一听说她回来了,便全都迎了出来。 苏付氏是不想哭的,但是还是没有忍住眼泪:“锦常他们派人来接我们走,我心里怕的跟什么似地,不是怕自己会出什么事,是怕你不安全......” 杨蔼然急忙劝她,温柔的道:“好了好了,这不是回来了么?快别哭了,她肯定是饿了一天了,又饿又累,先让她去梳洗休息一会儿,咱们去给她准备些吃食再问其他的吧。” 朱景先就一直拉着朱元的手,目光坚毅的让朱元保证以后不管去哪儿都要带上自己,他很是不平的道:“我也已经能保护你了。” 锦常就笑着替他作证。 六十章·噩梦 绿衣一替朱元脱衣裳就忍不住红了眼睛,常年跟着朱元,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姑娘这浑身是伤的样子了。 现在朱元浑身的青紫,背部许多地方还被刮破了,连衣服都被黏住,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她们当年还在青州的时候。 那时候在青州,姑娘跟她为了去给夫人扫墓,被那些荆棘弄的遍体鳞伤,那时候也是这模样。 可现在终归比从前是要好多了,至少还有能洗漱的热水和更换的衣裳,她擦了擦眼睛,急忙去找出了外伤药来,替朱元仔细的清理了伤口之后,便让朱元趴在床上,上了药,这才去把衣裳拿来给朱元换。 可是才叫了一声姑娘,绿衣便发觉朱元竟已经睡着了,怕朱元冻着,她急忙扯了被子替朱元盖好,又抓了一把安神香往香炉里放进去,怕朱元会半途惊醒,这才掩上了门出去。 苏付氏却正好上了台阶,见绿衣出来,便问:“元元呢?吃食已经准备好了,先让她垫垫肚子?” “姑娘睡着了。”绿衣急忙压低了声音拉住苏付氏:“夫人先别进去,我看她实在是太累了......” 苏付氏到底是推开门进去卡看了一眼,朱元正睡得昏昏沉沉的,向来警觉的人,但是苏付氏都到了跟前探了探她的额头了,竟然也没能让她睁开眼睛。 的确是真的累了,苏付氏叹了口气,心里头有些发酸的关上了房门,等到看见了等在外头的杨蔼然,便快步走了过去低声叹息道:“睡着了,我没叫醒她,她太累了,让她休息一会儿。” 杨蔼然不必她说也能看见她的担忧难过,见状便道:“人能平安回来便已经很好了,元元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以后都会平安无事了。” 苏付氏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说起这些便觉得头痛:“原来以为在京城就已经够惊心动魄了,没料到来了浙江以后不但日子没好过一些,反而更加波谲诡异,这一回若不是殿下,不仅是元元,连我们这些人还有父亲恐怕也都不能脱身,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杨蔼然笑着安慰她,现在的情况倒也的确不算很糟,至少楚庭川拉拢了陈全,手里有那么多士兵还有跟着的一队羽林,他现在又已经把何老尚书抓在了手心里,实际上是已经占了优势的。 等到到时候付清打完仗回来,那楚庭川手里的资源便更加充足了,等到楚庭川收拾完浙江这些尸位素餐的贪官,那清平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朱元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这其中她做了很多个梦。 梦里她还是襄王妃,襄王掐着她的脖子要她答应去讨好奉承顾传玠。 她站在顾传玠面前羞愤欲死,却还是要为了孩子们和姨母乖乖的跪在顾传玠脚底。 顾传玠轻佻而轻蔑的望着她,伸手用折扇将她的下巴挑起,嗤笑了一声不屑的说:“原本就是我不要了的破鞋,现在再拿来穿岂不是更加脏了我的脚?” 她被这一句话羞辱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一条地缝可以钻进去。 可是满座都是那些京城权贵的嘲笑声,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整个人被逼到了绝境。 等到睁开了眼睛,她的手也仍旧紧紧的攥在一起,指甲已经将掌心给掐的出了血。 心脏处仍旧传来隐隐的疼痛,她坐在床上,很茫然的看着屋里的陈设半响,才想起来自己如今身处何方,过了许久,心里的酸楚和那种愤怒却无助的感觉仍旧没有散去。 她永远会记得上一世的伤痛。 哪怕是现在顾传玠已经死了,襄王已经被幽禁,她也仍旧不会忘记,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再落进那种境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绿衣快步走了进来,见了她便欢呼了一声:“姑娘终于醒了,我过来瞧了许多次,姑娘总是还在睡,公子差点儿急的要去请大夫了。” 朱元慢慢眨了眨眼睛,而后才呼出了一口气,有些头晕目眩的问:“我睡了多久?” 绿衣急忙去给她拿衣裳来伺候她船上,听见她问,便头也不抬的一面替她整理裙摆一面道:“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如今已经是傍晚了,公子来了好几趟,又不好进来的,担心得了不得,夫人也是,若不是因为付姑娘她们回来了要安排,孔夫人又派了人来要招待,夫人原本是在这儿一直守着您的。” 朱元点了点头,这才想起了昏睡之前发生的事,楚庭川的那句话也逐渐回响在她的脑海。 “我跟别人不一样。” 朱元慢慢的吸了一口气,将那些梦境甩在脑后,嗯了一声,洗漱了过后便去前头花厅。 苏付氏正在招待孔夫人派来的一个嬷嬷,孔夫人的名声苏付氏自然是听过的,也知道朱元跟孔夫人的关系不错,得了孔夫人许多照顾,因此虽然这都快晚上了还派人来上门不是做客的礼数,苏付氏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有些歉意的对着那个孔嬷嬷抱歉的道:“我们元元受了伤,一直在昏睡着,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您若是有什么事,放心的话,我到时候告诉她也是一样的。” 孔嬷嬷面色和善,听见她这么说,便笑着道:“夫人言重了,没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您是县主的长辈,自然是没什么不能告诉您,但是我们夫人担心朱姑娘的伤势,因此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先瞧瞧姑娘的伤势,最好是等到姑娘见我,因此若是夫人不嫌我多事,我想等到姑娘醒了去请安。” 苏付氏不由觉得有些困惑。 昨天朱元言简意赅的跟她们说了说事情结果,但是太多的细节却没来得及说便睡着了,一睡就睡到了现在,她也不知道朱元到底跟孔夫人是还有什么事,便也不好坚持让孔嬷嬷把事情先跟自己说,顿了顿便点头答应下来。 不过也没等到苏付氏决定是不是要让人去叫醒朱元,外边朱元便进来了。 六十一·决战 苏付氏顿时松了口气,见了朱元便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起来,见她面色还算是不错,便略微放了些心,跟她介绍:“这位是孔夫人府上的嬷嬷,是专程被孔夫人派来瞧你的,你们先聊着,我去后面准备些点心。” 孔嬷嬷急忙站了起来行礼。 朱元立即便伸手止住了,客气的道:“嬷嬷不必如此多礼,夫人让你来,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她今天穿着樱草黄的遍地牡丹纹的上衣,底下系着米色的百褶裙,整个人瞧着元气满满,十足十的养在深闺的美貌少女,孔嬷嬷想起自家夫人对她的描述,一时在心里有些狐疑。 这样软嫩可爱的美貌小姑娘,怎么瞧着都不像是夫人嘴里那个敢打敢杀敢闯的女阎王啊! 何况朱姑娘笑起来简直跟小仙女似地。 不过这些想法都只是在心里过了一遍,孔嬷嬷紧跟着便客气的欠了欠身子,恭敬的道:“姑娘,我们夫人让我来跟您说一声,陈夫人去世了。” 什么? 朱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可是她很快便明白了孔嬷嬷的意思,能值得指名道姓的来跟她专门说一声的陈夫人,必定不是一般的陈夫人。 而跟他们息息相关的陈夫人,总共也没有几个。 因此只是在心里过了一瞬,朱元就反应过来,震惊的问:“是陈指挥使的夫人?!” 陈全的夫人? 陈全是浙江的都指挥使,主要是负责军中事物,一般来说,官场上的事他都是不插手的,只负责练他的兵抗倭。 可是这一次楚庭川来了以后,这个格局就被打破了。 陈全掌握的那些省内的兵马是谁能掌握浙江的关键,因此在发现楚庭川知道了真相之后,邹唤至就开始在陈全身上下功夫。 只是最终陈全的天平倾向了楚庭川,这一次也是靠着他,楚庭川才能打破了邹唤至的阴谋,能够突出重围,占得了先机。 现在陈夫人却忽然死了? 朱元才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多巧合。 那陈夫人为什么会死?是邹唤至做的? 可他这么做,无异于就是彻底把陈全推向楚庭川啊。 仿佛是看出了朱元的疑惑,孔嬷嬷轻声又道:“姑娘有所不知,陈大人跟陈夫人伉俪情深,二人相濡以沫,陈夫人多年无所出,陈大人也坚持不纳妾,连通房也没有一个,现在陈夫人陡然去了,陈大人也跟着病了。” 朱元若有所思。 她对陈全并不熟悉,可是孔夫人派孔嬷嬷专门来说这件事,那就不可能只是想跟她说说陈大人的感人故事。 那么这么说的话...... 陈夫人的死,应当是跟邹唤至他们脱不了关系? 果然,见她似乎领会过来,孔嬷嬷便很是感叹的道:“夫人说姑娘一准儿能够明白,陈夫人的去世不是那么简单,现在陈夫人去了,陈大人若是再支撑不住,只怕许多事便要有变故了。” 陈全虽然要摆不定,但是至少是更倾向帮楚庭川的。 邹唤至看出了这一点,加上现在已经没路可走,干脆便破釜沉舟把事做绝,一来便杀了陈夫人,他显然是很清楚陈全的弱点在哪里。 可是如果是这么说的话,那陈全的病不是重点,他对于陈夫人的爱意才是他真正崩溃的原因...... 孔嬷嬷面色沉沉道:“夫人说,陈大人重情重义,若是知道事情真相,一定会重新选择的,现在陈大人需要的是一个神医。” 朱元点点头,当即便道:“我去替陈大人看病。” 孔嬷嬷应了是,又跟朱元说起了那些陈情书的作用:“看了那些陈情书以后,杭州知府、布政使和镇守太监都已经决意帮助殿下拨乱反正,并且写了奏折参奏邹总督倒行逆施,欺上瞒下,藐视君上,残害宗室,姑娘放心。” 孔夫人真是说做就做! 这不过才短短一天时间,她已经把那些夫人的丈夫都给说服了。 她笑了一声,想起孔夫人说要收自己做干女儿的话,又摇了摇头,径直道:“夫人真是言出必行,我佩服之至,请嬷嬷您替我谢过夫人,我明白了夫人的意思了,也请夫人放心,陈大人的病,我来治。” 这样漂亮的一个人,说起话来却又如此干脆利落,半点儿废话都不说,孔嬷嬷知道自家夫人为何这么喜欢朱姑娘了。 原来是因为对的上脾气。 夫人最怕的就是那些一句话要分成大段大段的绕口令的人,碰上朱姑娘这样又镇定又机灵的女孩子,哪里有不喜欢的? 她笑了起来,起身告辞:“既然姑娘已经知道了,那我便回去复命了,对了姑娘,如今局势一触即发,现如今义乌,嘉兴几处又来了大批海盗倭寇,想必是闻风而动,因此我们夫人如今已经随援军出发去支援我们老爷了,她临走之时托我告诉姑娘,等到她回来,一定会践诺的。” 朱元便忍不住心有感触。 怪不得浙江官场人人都对孔夫人称赞有加,百姓们也都对孔夫人爱戴不已,孔夫人原本也值得人尊重。 她答应过自己会把陈情书送到那些大人们手里,就马不停蹄的先把这件事办了,而后毫不迟疑的便出发去支援前线抗倭了,这样的女子...... 朱元心怀向往。 从前的噩梦的不堪的过往都已经过去了,她如今是一个全新的人,她可以做的更多,不为报仇也不为了讨好哪个人,她要做最好的自己。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心潮澎湃,谢过了孔嬷嬷之后,便亲自送了孔嬷嬷出了花厅,立在廊下良久、 还是付娟和付宁她们进来的动静才把她惊得回了神。 她看着付娟跟付宁,笑了笑问她们:“没有受到什么惊吓吧?” 付娟的神情便忍不住有些复杂。 她终于知道娘亲为什么对朱元分明看不起却又万分忌惮了。 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显眼了,她美貌又聪明,倔强又温柔,性格鲜明,站在那里就是人群的焦点,有了她在,谁还能看见付家其他的女孩子呢? 六十二·争气 她百感交集的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朱元,恍然觉得朱元有些像是花园里开的最盛的那朵赵粉,让人移不开眼睛,一时心里忍不住又有些心酸。 母亲明明一开始还这么瞧不起人家,可现在呢? 她敛住了这些情绪,快步上前喊了一声表妹,有些无助的道:“我娘.....我娘她怎么样了?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她?” 虽然付清之前安抚住了她,可是现在毕竟时间过去也太久了些,可她们却一直都见不到马氏,她实在忍不住心里害怕,就算是再迟钝,她也知道是出事了。 朱元挑了挑眉,她才回来不久,之前锦常跟她提过,说是她去了按察使府,她们发现不对劲之后,就先把付家的人都给安排送走了。 因此现在马氏到底怎么样了,朱元是真的不知道的,她还没来得及问。 不过付娟既然都来问了,朱元也就没有再让她回去等消息,扬了扬手将绿衣叫过来,让绿衣出去问问锦常,而后才让付娟付冰她们进花厅坐。 这家里的一切都是付家的,在朱元来之前,她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简直都了若指掌。 可是现在在自己家里,却要被人以女主人的姿态招呼,付娟觉得有些荒唐,心里既难受又觉得耻辱。 可是付清那天的话振聋发聩,她抬眼看了一眼朱元,见朱元笑的和善真诚,态度也并没有居高临下,心里的嫉妒和酸楚总算是压下了许多,点了点头跟妹妹们一道进了花厅。 朱元并不想反客为主,但是如今情势所逼,邹唤至现在被逼的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付家不能再从内里乱起来给人机会了。 因此她也想妥善的将马氏的事给处置好。 没过一会儿绿衣便进来,径直去回朱元的话:“锦常说太太她如今还在休养,若是姑娘们想去瞧她,也是可以的。” 听她这么说,付娟便急忙道:“我们想见一见母亲,这么久了没能给母亲请安,我们心中也十分不安,表妹,劳烦你了。” 朱元自然不会在这些事上阻拦。 虽然马氏之前跟何文勋他们有关系,但是她身边能传消息的渠道早已经切断,现在付家也不是马氏能做主的,也不担心她能掀起什么风浪。 再说,付清也曾经说过希望她们可以和睦相处,朱元便立即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很干脆的让绿衣她们带着付娟她们过去。 想了想又专门叫住了付娟她们,道:“表姐表妹们最近应当也受了许多惊吓,这一点是我的不是,从我来了浙江之后,家里便出了许多事......” 付娟有些意外朱元会把事情挑明,但是她的确是这样想的,因此沉默了一瞬,才摇头道:“祖父说的对,这些事不能怪到你们头上的。” 这话大多都是客套话,朱元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外祖父之前并没有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们,因为他担心你们会更加心存芥蒂,但是我却认为,表姐表妹们都是聪明善良的人,遇事都有自己的判断,因此若是大家不介意的话,我想把事情跟你们说清楚。” 付宁是二房唯一的女孩子,向来年纪又小,从来没有遇见过什么大事,遇事毫无主见,现在听朱元这么说,不由得就瞪大了眼睛去看堂姐付娟。 付娟也有些意外朱元会这么说,迟疑了一瞬,又觉得自己的确是该知道真相。 母亲被软禁,她总得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祖父只一味地说要姐妹友爱,可是她也该知道母亲到底做了什么不友爱的事情,因此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朱元便让绿衣她们暂时等着,而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她们。 既没有增一分,也没有减一分。 马氏不能不说不是为了付家,但是这其中她真的没有私心吗? 不是的。 她娘家跟曾家的婚事,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付娟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因此等到她终于看见了马氏,还来不及跟马氏请安,马氏便一叠声的问起了马家的情形和朱元的情形,而后又不断的口口声声怪责付清偏心,朱元狡猾的时候,付娟就忍不住反驳:“母亲这话说的不对,当初您教我的也不对!” 马氏怔住了,下意识看了边上的付宁一眼,见年纪幼小的付宁一脸茫然,便皱起眉头对女儿呵斥道:“你在说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为了付家,你这是发什么疯,竟然还来指责我?” 她受了多少苦? 付清一回来二话不说就把她给软禁了起来,甚至连一点体面都不给她。 她被软禁了这么久,女儿一来,竟不先嘘寒问暖,也不帮她对付朱元那个小贱蹄子,反而先来指责她,说她不对。 她有什么不对? 她吃了这么多苦头,难道不都是朱元造成的吗?! 马氏气势汹汹,说的话很不好听,付娟见妹妹们都手足无措,越发觉得悲从中来,忍不住就道:“是您一开始便告诉我表妹人不好,名声差,让我远着些,也是您一开始就跟外人勾结,要来对付自家人,您口口声声是为了我,但是却是借着这件事顺便给外祖家的表妹谋好处,现在祖父生气了,您还颠倒黑白,让我去找祖父闹,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祖父现在还在前线拼杀,就为了让我们一家人都能活下来......”0 付娟忍不住哭了。 马氏没想到女儿竟然会这么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差点想要举手去打她一个耳光。 简直是不知所谓! 她心中惊怒的看着女儿,一时想要训斥她,可是她到底还记得现在自己是什么处境,若是连女儿也给气走了,她就真的是成了聋子瞎子,对外头的事真的两眼一抹黑了。 忍了半响,她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略带些无奈的道:“你这个蠢货,我是你亲娘,南部促恒我还能故意存心要害了你?” 六十三·隐患 付娟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心情。 她其实当然亲近母亲,毕竟母亲宠爱她,母女连心,别人再怎么好,也不可能有母亲对她好了。 但是她心里又知道再继续帮母亲没有好处。 父亲的性格她心里知道。 母亲平常多贴补些娘家,偏心娘家的那些侄子和女孩子,这都没什么,父亲从不计较。但是母亲这回却实在是踩到了父亲的底线。 父亲对于两位嫁出去多年都未见的妹妹们都是很珍爱的。 要是知道母亲联络外人来对付自家人,还是对付的死去的姐姐的女儿来给自己娘家谋好处,父亲绝不会原谅母亲。 祖父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父亲的态度了。 她擦了擦红红的眼眶,见马氏还在磨着自己问外头的消息,便忍不住咬唇道:“什么曾大人?现在曾同知已经不是同知了,他因为勾结海盗,已经被愤怒的百姓杀了!还有什么何大人,现在何老尚书都因为刺杀殿下,擅自弄兵而被殿下抓起来了,您要我传信,究竟是要去传信给谁?!” 马氏完全懵了。 她没料到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不过才是多久时间?曾同知竟然完了? 怎么可能呢?! 那可是总督啊! 哪怕是付清呢,那也是在看着总督的眼色吃饭的,这一次不也是吗?总督一句话的事,付清就被弹劾了。 可现在邹总督转眼就成了巨贪了?! 朱元跟楚庭川怎么敢!? 楚庭川难道不怕皇帝忌惮吗?! 她心烦意乱,一时忍不住拉住了女儿让她:“那你快去找找你外祖父!还有你舅舅!就,就告诉他们,我现在被公爹关起来了,让他们来帮帮我!” 付娟更加气愤伤心。 前天晚上城里风起云涌的时候,朱元在自己都生死不知的时候,安排人让苏付氏逃走,都没有忘记她们跟马氏。 如果不是朱元,那付家现在还能不能剩下人都是两说。 隔壁的一个千户家就出了事,死了好些人。 这么一对比,付娟更觉得心寒,她发着抖告诉马氏:“母亲,我们不能去,现在外头乱了,谁都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可是外祖父家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一些-----之前我们要逃走的时候,我不敢跟着表妹的人走,所以去马家求过了,但是舅舅没出来,说是不能管我们......” 马氏瘫坐在床上,不敢信但是却又不得不信。 说这话的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总不会骗她。 付娟带着妹妹们出来,哭了一场之后,她心里反而好受些了。 正如外祖父所说,只要她们能好好的,以后的前途便绝对不会差。 因此她安抚了妹妹们,而后主动去跟苏付氏说,自己会带好妹妹们,不会让她们难做。 苏付氏有些诧异,没想到侄女儿们忽然变了态度,等到知道是朱元让她们去见过马氏之后,心里便也明白了,点了点头,安慰了她几句,又道:“你们放心,你们母亲的病我会让大夫过来看,绝对不会让她出事的。” 付娟抿着唇答应。 等到她们走了,杨蔼然才进来,他是担心苏付氏又被为难。 苏付氏却反过来对他说起了付娟的来意,摇头道:“我还真是怕阿娟她们跑来质问我,可没想到她们竟然如此懂事。” 在之前,付娟她们一直都有些居高临下看不起人,因此苏付氏其实对她们的观感并不好。 这一次付娟她们却给了她一个惊喜。 杨蔼然笑了一声,他给苏付氏倒了杯茶递过去,才道:“元元很聪明,她心里知道,不能阻拦姑娘们去看自己的亲娘和伯母,但是若是她们去,被马氏哭诉一番的话,难免不被影响,自然会心生怨恨,因此她选择先将之前的事情告诉她们,这样一来,姑娘们心里哪怕是不信,也肯定有了准备,再去听马氏抱怨,心里自然就有了黑白了。” 杨蔼然很赞同这个做法。 苏付氏也想明白了微笑摇头:“元元这个孩子,就是操不完的心,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外头总是不太平,她还是去给陈大人看病......” 苏付氏心里免不了担心。 杨蔼然其实也一直都很担心,毕竟现在双方撕破了脸,各自都有兵在手里,看样子不打一场都不行了,朱元这个时候去给陈全看病,总是有些不大安全的。 但是为了安慰苏付氏,杨蔼然还是道:“放心吧,元元心里自有分寸,肯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这回等到了第二天,也没见朱元回来,苏付氏心里实在忍不住担心,想让杨蔼然去看看陈家的情况。 杨蔼然也怕会出事,朱元身边虽然跟着两百羽林卫还有锦常跟着,但是外头实在太乱了,相比起来,朱元带的人实在不算多,因此他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可是还没出去半个时辰,他便又赶回了付家。 苏付氏没想到他去而复返,怔了片刻等到杨蔼然进来,急忙就迎上去问他是怎么回事。 杨蔼然摇了摇头,面色很是凝重的道:“来不及了,外头已经打起来了,听说邹唤至以殿下被妖孽魅惑、勾结倭寇陈兵嘉兴为由,要拿下殿下,已经召集底下将士共三万多兵马,进攻杭州城了。” 在这之前,邹唤至原本是被逼走了的。 现在是要反扑了。 苏付氏下意识的攥住了杨蔼然的衣袖,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那是什么意思?那元元呢?元元怎么办?!” 杨蔼然自己也不知道。 这情况不是他能够揣测的。 局势太复杂了,邹唤至能够闹出这么大动静,也就是说在杭州依旧有跟他里应外合的人,是人是鬼这怎么分辨? 可是饶是如此,他还是耐心的先安慰苏付氏:“没事,元元是在陈大人府里,不管怎么说,陈大人那里是现今最安全的地方了,不会出什么事,你先不要担心。” 担心也于事无补。 苏付氏却还是忍不住忧心忡忡,心神不宁的等着杨蔼然派人出去尽量探听消息。 六十四·决绝 邹唤至已经知道自己走到了绝境。 可是在朱元跟楚庭川来浙江之前,他还是稳操胜券,对于上面竟然来信让他对付一个小孩子的行径嗤之以鼻,认为对方太过窝囊和小心。 可为什么不过短短两个月间,事情竟然就到了这个地步? 一灯如豆,他在暗夜里看着没有熄灭的那点烛火,眼里燃烧着愤怒的光。 是楚庭川太狡猾了! 他让陈全困住楚庭川,可楚庭川竟然利用了陈全。拉拢陈全给他传递了一个坏消息,让他误以为朱元跟孔夫人里应外合,让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操之过急的让何老尚书带兵去按察使府,入城闹出了大动静。 这一步棋走的实在是太烂了,他想起来便想要甩自己一个耳光。 他原本该有更好的法子的。 可现在说这些都已经于事无补了,他坐在桌子后面,借着那点光亮一个字一个字的去看手里的信,看的万分仔细。 事已至此,再无回头之地。 这一次楚庭川死了,那他或者还能有活路-----流亡海外,那也至少是活了,至于他的亲族,自然还有上面会保全。 可若是楚庭川没死,他的下场就会更加惨烈百倍! 想到这里,他伸手将信纸一点一点的给烧掉,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走了好几圈,转过头去吩咐自己的长随:“去打听打听,现在是几时了,前面准备的如何!” 他虽然在楚庭川举兵进杭州城之前便已经收到了风声赶了出来,并且在总兵这里落了脚,但是杭州城却还多的是他的人。 楚庭川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那些人都给收服或是找出来。 那些人心里也都清楚,若是他咬出来,他们都会是什么下场。 因此他早已经知道如今姓孔的已经去嘉兴驰援,城中只剩下了一个陈全独撑大局。 但是陈全此人他难道还不清楚? 不过是个沉溺于温柔乡的废物罢了,只要他那个婆娘一死,他整个人就是废了。 因此他早就已经示意安插在陈全身边的探子办事,将陈夫人给除去了、 邹唤至心中沉吟,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索当前的形势。 陈夫人一死,陈全一定万事不管。 这个时候,正是他的人得势的时候。 只是也要提防朱元。 朱元号称是个神医,不管怎么说,那些人为了让陈全振作起来,一定会让朱元试一试的。 他已经料到这一招,也已经安排了人手准备动手。 但愿这一次老天可以公平些,让他顺利除去这个眼中钉。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杭州城,邹唤至的手放在了舆图上,忽而狠狠一掌拍在桌上,恼怒到:“等到有可靠的消息传回来,我们便强开城门!不论如何,一定要不计代价!” 否则一旦给楚庭川机会,调动周边兵马,那他只能是个乱臣贼子了。 眼睛酸痛不已,他揉了揉眼睛,定定的看了那蜡烛半响,终于还是吹灭了蜡烛。 此时陈全府里还灯火通明。 夫人死了,陈全不准备发丧,竟自己陪着尸体坐了一整夜,好容易陈全病了,陈老夫人做主让人给儿媳换了寿衣,又请了人来给儿媳画了小像,这才四处通知亲友,先在家中停灵七天,而后请了僧众来念上二十四天经,再下葬。 当前杭州形势不稳,谁都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能够这样安排,已经是陈老夫人将事情考虑得最周全的结果了。 可是饶是如此,陈全还是没有丝毫的变化,听说已经找到了棺椁,他只是一言不发的回头就走。 陈老夫人又急又气,儿子跟儿媳的关系好她向来都是知道的,但是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人都已经死了,难道活人还真的就不过日子了不成?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既然都已经出事了,那就想别的法子,总该是要活着的。 可儿子竟然还半死不活的,为了个女人什么都不顾了,这叫陈老夫人完全接受不了。 这么多年来,儿媳身体不好,以至于陈家一直都没有后嗣。 陈老夫人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求神拜佛,各种求子秘方,该试过的她都试过了,到后来实在没法子,也接受了,只是要求儿子能够纳个妾,可儿子竟连纳妾也不肯。 两夫妻就这么一直拖到了现在。 别的人家这个年纪,连孙子都快要抱上了,但是他们却连个孩子都没有。 陈老夫人心里早就已经对陈夫人不满,现在这个病秧子死了,她心里虽然难过,毕竟这么多年了,要说没有情分,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难过也要有个限度。 怎么能跟儿子这样,竟真的因为这样就颓丧成这样? 且不说他老娘死了都未必会这样。 就说现在是什么时候? 陈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气的眼泪都忍不住出来,指责陈全:“你到底是要怎么样?!她身子不好,拖了这么多年了,请了多少大夫,看了多少名医总不见效,你也一直不离不弃的,我们家到底还有哪里对不住她的?你难道真的要不顾列祖列宗,就这么跟着她去吗?!” 陈全一言不发,伏在棺椁上看着已经换上了寿衣的陈夫人,面色发白的望着她。 陈老夫人顿时气得倒仰,实在忍无可忍,举起拐杖打在他身上:“早知如此,我为何要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养大?!你这个不孝子,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屋子里一时鸡飞狗跳,上来劝陈老夫人的也有,上去准备去劝陈全的也有,可陈家母子都是倔脾气,两人一个打一个一动不动,一时众人竟然都没能拿她们怎么样,不由得急的团团转。 场中乱的很,朱元尚未进门,先听见了屋子里老人的哭声还有年轻媳妇儿们七嘴八舌的劝解声,她不由得顿了顿。 绿衣跟在她身后,见她停下来,便轻声道:“姑娘,里面似乎是打起来了。” 孔夫人之前便已经说过了陈家的情况,朱元心里也有些准备,点点头便仍旧朝里头去了。 六十五·灭亡 正堂里已经布置好了灵堂,蒲团上跪着几个年轻的丫头,陈家夫妻并没有子女,那看来跪着的应当就是陈夫人的丫头了。 朱元用余光将众人都给扫了一遍,见一个已经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正拿着拐杖去击打一个中年人,心里便知道这应当就是陈老夫人跟陈全,不由得咳嗽了一声。 陈老夫人却沉浸在愤怒里不可自拔,完全听不进旁人的话,指着陈全道:“我们生了你,养了你,哪里对不住你?你们年轻的时候我们要跟着操心,现在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了的人了,竟然还要跟在你屁股后头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也算是个男人?!你简直丢尽了我们陈家人的脸!” 这骂的可真是够狠的,绿衣睁大了眼睛,看了朱元一眼有些害怕:“姑娘,咱们是给谁看病啊?” 朱元安抚的看了她一眼,见没有引起陈家母子的注意,不得不加重了声音咳嗽了一声:“陈老夫人,陈大人。” 陈老夫人这才在混乱之中抽出精神来,见是一个年轻女孩子拎着医箱,不由得怔住了,片刻之后才敛容肃色问道:“是惠宁县主?” 陈老夫人跟孔夫人关系不错,当时孔夫人上门来跟他们说按察使府的事儿,听说了他们家里出事,当即便说惠宁县主的医术极佳。 陈老夫人便动了心。 陈全的身体也一直都不是很好,少年就已经开始白头了,虽然是武将,可是身上伤病许多,现在陈夫人一出事,他也跟着差点倒下去了。 可现在朱元上门来,陈老夫人却百感交集,她看了陈全一眼,心里既埋怨儿子意志消沉,但是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很是慈和客气的收起了拐杖,上前见礼:“老身见过县主了。” 陈老太太并没有诰命在身,因此给朱元行礼,朱元也是受得起的。 但是朱元并没有要受礼的意思,急忙伸手搀扶住陈老太太,看向陈全,径直道:“老太太千万不要如此,您德高望重,我怎敢受礼?老太太,能否让我看看陈大人?” 她是来看病的,现在是什么情况了?陈全要是治不好,很耽误楚庭川的事。 陈老太太有些发怔,虽然听孔夫人说过朱元的脾气是个干脆利落的,可没想到这小丫头如此直奔主题,她点了点头,皱着眉头叹气:“劳烦县主了,可.....” 知子莫若母,她恨知道陈全现在的状态,他是不会看大夫的。 朱元也看出了陈老太太的为难,往后瞥了一眼,见陈全仍旧不声不响的回去看着陈夫人了,便冲着陈老太太点点头,轻声问道:“老太太介不介意我去看看陈大人?” 陈老太太自然不介意,现在她也算是对儿子失望透顶了,见陈全半死不活的,不由冷笑了一声,道:“好孩子,多谢你,这个病你能看便看,若是不能看,老婆子也多谢你的好意。” 朱元应是,收拾了情绪往前走了几步,先看了一眼面容如生的陈夫人,而后才将目光放在陈全身上,沉声道:“陈大人。” 陈全充耳不闻。 绿衣就忍不住心里有些瘆得慌。 她总觉得陈全有些恐怖。 陈老太太更是无奈转头。 别人都说她儿子是个痴情种,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 可是只有她心里知道自己的苦楚,对夫人他自然是尽心尽力了,可是对于家族呢?她辛辛苦苦的把儿子拉扯到这么大,可是儿子却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老爷子可就是被儿子给气死了的。 她缓缓摇了摇头,忽然间有些心灰意冷,对儿子这么好又有什么用?人家照样不领情。 朱元并没生气,她笑了一声,见陈全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便对着蒲团上跪着的小丫头扬了扬下巴,道:“起来吧,你们大人都这样不顾自己夫人,你们跪着又有什么意思?” 小丫头们满脸惶惑,她们之前刚看了老夫人大骂自家老爷,早已经战战兢兢,现在又听见朱元这么说,不由得吓得满头大汗。 陈全也终于开口了,言简意赅的对朱元道:“滚!” 不管是谁,他现在都没心思应付。 朱元皱了皱眉。 痴情的人她见过,但是还没见过陈全这样的。 可或许是她经历的事情太多,心肠太硬,因此面对陈全这样的表现,她竟然并没觉得多感人至深。 她拉了把椅子坐下,沉声问:“陈大人,恕我直言,斯人已逝,您这样什么都挽回不了,您能让陈夫人活过来?还是能自己死了下去陪她?若是都不能,那陈大人是不是该先看一看这杭州城的百姓?” 男人深情不是错,对妻子忠诚更不是。 可是朱元始终认为这世上有比爱情重要的多的东西。 比如说亲人比如说大局,还有大义。 陈全无视自己母亲的难处,也不顾楚庭川的为难和杭州城百姓的生死,实在是有些过于任性了。 陈全皱着眉头有些不耐,只想让人快些把朱元拖走。 朱元忍无可忍,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也不知道陈夫人当初看重您什么?陈夫人虽然病弱,也并未给陈家留下香火,可听说陈夫人向来贤名在外,很是孝顺。现在看来,我也算是看出来了,陈夫人的确是孝顺,可你却不孝,陈夫人若是知道你在她死后一蹶不振,不仅不顾母亲劝解,也完全不顾百姓生死,让人家将她视作那等不贤不孝的人,不知道她能不能闭上眼睛?” 她话音未落,外头陈家的管事便立即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扬声喊道:“大人,老太太,不好了!府外来了许多人,把咱们府里给围起来了!” 陈老夫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诧异问:“什么人?” 管家气喘吁吁的,摇着头有些茫然的道:“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可是来的人数极多,已经将咱们府里给围的水泄不通,看他们手里都有武器,这怕是来者不善啊!” 六十六·不见 陈老夫人多年来随着儿子在任上,也算是很了解如今杭州城的形势,这也是为什么孔夫人会专门上门来找她,希望她能够说服陈全,帮助楚庭川的缘故。 现在邹唤至被赶出杭州,杭州镇守太监等人都纷纷上奏,指责邹唤至越轨,有反叛的嫌疑,人人都知道邹唤至这是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可邹唤至在杭州经营了这么多年,哪里有那么简单就认命的? 现在楚庭川正在杭州,邹唤至要先弄死陈全,这再正常不过了。 陈老夫人想明白了这前因后果,顿时跌足叹气:“这是天要亡我陈家啊!” 由不得陈老夫人不害怕,邹唤至手里现在至少只怕也还有三四万人,偏偏陈全是这幅模样,他若是不能出面,那副将可是邹唤至的嫡系,杭州城只怕最终还是要落到邹唤至手里。 而陈全之前可是帮过楚庭川的,邹唤至得手之后,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陈家? 陈家人人自危,连之前跪在蒲团上的小丫头都忍不住哭起来,听了朱元的话,偷偷地爬了起来去了一边。 她们这一起身,陈全那里总算是有了些动静。 他微微笑了笑,抚着陈夫人的脸轻声道:“阿含,我很快就来陪你了。” 陈老夫人顿时心如死灰。 人家都说她养了个好儿子,有出息,当了大官儿,可是唯有她自己心里知道自己的难处,就比如说是现在吧,这样的情况,养儿子究竟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一家子都要看着他媳妇儿的脸色过日子,这也就罢了。 现在他媳妇儿死了,他就万事不顾,根本不管家里其余人的死活。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么急的地步了,但是陈全却还说得出这样的话,这样的人,还不如死了。 她冷冷的拂开了丫头的手,自己靠着拐杖站稳了,径直吩咐管家:“不必管他,你自去调动家里的下人和家将,但凡是还能动的男人,都给我拿了武器出去,另外,把表姑娘给妥善的安置好,别让人家受了惊吓,现在就去!” 管事看了看陈全,见他不为所动毫无意见,不由得有些发慌,可是现在他也没了别的法子,见老夫人如此决绝,也只好飞快的应了一声是,紧跟着转身跑出去了。 陈老夫人变又转过头来看着朱元,有些愧疚的摇头说:“小丫头,真是对不住你,让你白跑了这一趟不说,还要跟着我们一道担这个风险,你是个好孩子,我多谢你,只是我们不能连累了你,这样吧,恰好我的表外孙女儿在这里住着,我不能让她出事,恰好要安排她出去,这样,你便同她一道走,如何?” 正说着,外头又跑进来一个中年妇人,她急匆匆的进来,如丧考妣的跪在地上,连声音都是哑的,惊慌失措的道:“老夫人,大人,出事了!表姑娘不见了!” 一直都还算是比较沉得住气的陈老夫人这回却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疾言厉色的质问说:“什么不见了!?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呢?!” 绿衣皱着眉头看着陈家这一团乱哄哄的景象,偷偷去扯了扯朱元的袖子,有些不安的道:“姑娘,我们要不然先回去吧?” 陈家被围起来了,她不想姑娘到时候又要冒险。 现在眼看着陈全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家里的事他半点都不管,那还能怎么办?这样的人自己都不想活了,就不要拖累别人了。 朱元安抚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别怕。” 绿衣便不说话了,她向来是很听朱元的话的,朱元既然做了决定,她就从来都不会拖朱元的后腿。 那个中年仆妇早就已经吓得不轻了,一听见陈老夫人这么厉声质问,立即就发着抖摇头:“表姑娘身边有从京城带来的人,还有王家的护卫,今天下午的时候表姑娘就说要去救人,我们只能劝着拦着,谁知道......谁知道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人不见了? 陈老夫人的头隐隐作痛,险些就要站立不住,摇晃了几下才勉强在丫头的搀扶下站住了,一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朱元听着有些不对。 京城来的,王家..... 她顿了顿,问陈老夫人:“老太太,您说的这个京城来的表姑娘,是京城的哪个王家?” 陈老夫人还没有回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怔然的道:“是王太傅家。” 王嫱家的女孩子! 绿衣瞪大眼睛,显然也是很是震惊,看了朱元一眼惊奇的问:“姑娘,京城王家的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朱元也不知道。 可是王家跟她的关系特殊,虽然王太傅如今俨然有忌惮她的意思,但是看在王老太太和王嫱的面子上,朱元也不能做到对这件事袖手旁观。 陈老夫人也看出来她们认识了,皱了皱眉头便想到什么,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是了,我也曾听说过,王嫱便是你救的吧?那你也应当认识歌华了?” 朱元摇头。 她对王家这一代的女孩子们并不熟稔,平素王太傅对她们管教得是很严格的,京城中的宴会她们也极少参加,听说王家的女孩子们都要等了及笄才会开始在圈子里露面。 顿了顿,她才轻声问陈老夫人:“这位失踪了的王姑娘,她跟王嫱是什么关系?” 陈老夫人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道:“王嫱是她的姑姑,这丫头是王家的嫡长女,这一回是专程来看我的,谁知道才呆了这么一阵子,就出了事。” 王歌华若是出事,那她根本不能跟王家交代,因此她心急如焚,可瞥了一眼坐在那里的陈全之后,忽而又觉得灰心。 她不过是个女流之辈,没有陈全下令,根本就不能如何,就算是想要去找人,恐怕她的人也出去就是送死。 朱元也注意到了,见陈老夫人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时心里很不忍心,轻声道:“老太太也别太担心了,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六十七·任性 陈老夫人就忍不住苦笑:“担心是必然的,毕竟人家是客人,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子,人生才刚开始,若是在我这里出了事,我无颜面去见她的亲人。可现在这情形你也知道,我就算是担心又有什么法子呢?少不得只能认命了,若是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下辈子给她们家当牛做马,来偿还此债罢!” 她是实在绝望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陈全竟然还是无动于衷。 朱元的视线落在老太太花白的头发上,再去看老太太身后的陈全,忽而走了几步上前,一掌拍在了陈全的后脑勺上。 陈全猝然不防,而且灰心丧气,一时竟然没有防备,下巴一下就磕在了棺椁上,顿时忍不住连眼泪都出来。 他早就已经对喋喋不休的朱元不满,现在见朱元竟然敢出手打伤自己,立即便恼怒的站起来扬手要去打朱元。 虽然他一身伤病,可是到底是个武将,在战场上也是杀过人的,这一巴掌打下去,肯定要把朱元给打出个好歹来,绿衣吓了一跳,警惕的上前抱住朱元,生怕陈全发疯。 陈老夫人也是被朱元的举动给惊住了,随即便立即大声呵斥陈全:“畜生!你竟然要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下手?!” 陈全的拳头到底是没落下去。 朱元便抬眼看着陈全,毫不退让的道:“陈大人,你也算得上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陈夫人的死固然令人难过惋惜,可你如此意志消沉,不顾老母生死,亲戚下落,也不顾百姓安危,实在让人有些瞧不起。你这等行径,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陈全瞪着她,许久之后冷冷的道:“你懂什么?!” 这些人懂什么?哪里知道他心内的痛苦? “我的确是不懂这些。”朱元沉沉的看着静静躺着的陈夫人,轻声道:“因为我绝不是那种谁死了就要跟着死的人,更不是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人。再说,陈夫人为人温柔和顺,孝顺恭敬,她也不会愿意看着你为了她就这样顶撞老太太,何况,陈夫人死于非命,你不替她报仇,只想着跟她一块儿死,你有没有问过陈夫人是不是愿意这样死的不明不白?” 不明不白? 陈老夫人满脸震惊。 灵堂里的诸人也都朝朱元看了过来。 陈夫人身体不好是人尽皆知的事,整个家里的人都觉得陈夫人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怎么现在朱元竟然说陈夫人不是自己死的,说死的不明不白? 连陈老夫人也下意识的问朱元:“县主,你莫不是弄错了?我儿媳妇病了好一阵子了.......” 陈全反而不闹了,他面色潮红的看着朱元,似乎在等朱元一个解释。 朱元便将绿衣轻轻推开,安抚的拍了拍绿衣的肩,踱步到陈夫人的棺椁前驻足,而后便转身问陈全:“陈大人,您这么疼爱陈夫人,一定没有人比您更清楚陈夫人的情况了,在前几天,陈夫人的身体应当都还一切正常,是吧?” 陈全没有说话。 朱元便紧跟着又问:“我看陈夫人有些不同。” 陈全觉得朱元完全是在装神弄鬼,忍无可忍的恼怒斥责道:“你胡说八道!” 朱元没有理会他,俯下身去,忽而伸手在陈夫人的面上摸了一把。 众人都忍不住大惊。 陈老夫人也是忍不住惊骇,没想到朱元竟然胆子如此之大,连尸体都不怕。 陈全疾步上前忍不住就要发怒,可朱元却已经在他到面前时扬声喊他:“陈大人,快看!” 他本能的往前看,一眼便看见陈夫人面上被朱元抹过了的地方跟其他地方的颜色截然不同,呈现青黑色,不由得便怔住了。 因为陈夫人去世他太过于悲痛,因此穿寿衣和装殓都是老太太强制令人做的,他并没参与,而陈夫人在装进棺椁以后,他更是再也没有让人碰过她,因此竟不知道陈夫人脸上涂过粉之前的脸竟然是这个颜色的。 他一下就意识到了朱元刚才说的话的意思。 阿含不是自然死的,是被人害死的! 是有人下毒! 这一个发现让他万分震惊和震怒,忍不住恼怒的攥紧了拳头,死死的压抑住了要杀人的冲动,回头盯住了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心下一凉,以为儿子竟然是怀疑到了自己头上,又是惊怒又是伤心,口不择言的问:“难道你竟然怀疑是我下手不成?!” 她是当真伤心了。 辛辛苦苦把儿子养的这么大,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不说,竟然还把她当成了什么人? 陈全沉默了一瞬,默默地垂下了头:“儿子没有这个意思,儿子知道母亲的为人,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只是在想,当时给阿含梳妆的是什么人?” 陈老夫人心里总算是有些许安慰,若是陈全真的混账到了连母亲都怀疑的地步,那她真的宁愿从没生过这个儿子。 见陈全这么问,陈老夫人便皱起眉头想了想,很快便想起一个人来,立即回过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婆子道:“给夫人梳妆的是谁?” 陈夫人乍然出事,陈全完全活死人似地,陈老夫人之前一开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因此竟然让陈全守着尸体过了一天一夜,也不敢拿儿子怎么样。 而后是谁提醒了她?她才回转过来,觉得儿子消沉下去的确不是办法,才紧急想法子把儿子支开,将陈夫人的尸体给处置好了。 现在想想...... 陈老夫人的嬷嬷立即便响起来了:“是夫人跟前的碧荷!碧荷最得夫人的喜欢,也是夫人的陪嫁,这么多年了一直陪着夫人不肯出嫁,她最知道夫人的喜好,因此为了让夫人走的体面,她来求着老太太,让老太太您帮忙,好让她给夫人梳妆换了寿衣的!” 是了! 陈老夫人跟陈全对视了一眼,马上便问:“那碧荷呢?!她去哪儿了?” 家中人人都聚在一块儿的时候,原本该一直守着灵堂的碧荷呢? 六十八·奸细 有些事就是经不起细想。 比如说碧荷此人,从前一直如同影子一般跟在陈夫人身边,没有半点自己的注意,凡事都以陈夫人为尊,对陈夫人尽心尽力,因此陈夫人出事,谁都没有想到碧荷身上会有什么不对劲。 但是一旦现在开了个头。 那事情就很有寻思的地方了。 比如说,为什么这么多年碧荷都不愿意出嫁?当初陈老夫人看她长得不错脾气也温和,还曾经想给她做媒,可她也拒绝了。 现在想想,她到底是不愿意,还是有别的心思? 她真是一片赤诚的对陈夫人吗? 若真是如此,那为什么陈夫人会中毒而亡,作为陈夫人最贴心的人,碧荷不会看不出陈夫人的不对劲,可是这些不对劲碧荷从未提过,而且还主动的提醒陈老夫人,借着陈老夫人的手把陈夫人中毒而死的证据给遮掩了。 陈全不是傻子,相反,只要是遇上了关乎陈夫人的事,他的脑子就格外的清醒了,这么一想,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碧荷必然是下毒的人没错了,就算是不是她亲自下手,那她肯定也是知情人。 他面色阴沉,如同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咬牙切齿的出了灵堂立在檐下,驻足许久之后,他沉声道:“碧荷是奴籍,她没有路引寸步难行,连城门也出不了,昨天她还在府中,还配在老夫人身边出主意,那也就是说,她是趁着昨天晚上或是今天出门的,咱们府里要出去轮休出入也都是有记录的,去查!看看她什么时候走的,她在杭州除了夫人之外,就只有一个所谓的表兄可以投奔,就算是不在那里,她也不会全然看着她那个表哥不管,看着她表哥去死的。” 而他不会放过她表兄的。 她大可以不出来,冷眼看着她表哥一家人去死。 至于她自己....... 半个时辰之后,陈全把府里出入的记录拿在手里,看了半响之后忽而问:“前天的时候,有人来府里探望碧荷,说是亲戚?” 管后宅出入的仆妇急忙应是,颤抖着道:“因为碧荷姑娘是夫人跟前的红人,所以一听说是找碧荷姑娘的,我们都不敢怠慢,通报了之后,碧荷姑娘说是亲戚,我们就让人在二门处等了,是碧荷姑娘亲自出来的,见了一面之后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陈全面无表情,半响之后又问:“碧荷是今天上午出的门,衣裳细软都收拾干净了,我算了算时辰,是这位县主刚进门,她后脚就走了,我这个人向来不信事情有那么多巧合,她在灵堂之上还能迅速得到消息,也必然是因为有人给她通风报信,也在我早就已经下了门禁之后还能给她放行,这个人是谁,自己站出来。” 因为有事要做,陈全总算是有了精神,如同是潜伏在了暗夜中的狼,目光令人害怕。 外头分明已经黑云压城,可他在这府中仍旧是唯一能定人生死的,众人噤若寒蝉,一时没有任何人敢出声。 陈全便冷笑了一声:“怎么?是觉得我不能把你们揪出来,觉得外头反正现在帮手来了,指望着我也死了,是不是?” 他看了一圈低着头的众人,微微冷哼转身便走。 陈老夫人一直在里头,听见了陈全说的全部话,现在见他进来,就皱着眉头有些不安又有些恼火的问:“那现在怎么说?咱们就算是知道了碧荷的去处,现在外头还围着那么多人呢,又能怎么着?” 她觉得儿子到底是最在乎杀死陈夫人的凶手,因此竟然一叶障目,现成放在眼前的事都看不清楚。 倒是朱元在边上笑着摇头安抚陈老夫人:“老太太请安心,大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声东击西,他是冲着内奸去的。” 陈全没有说话,但是看向朱元的眼神却显然更加温和了一些了。 陈老夫人也是一怔,见儿子气定神闲的样子,也有些相信,可她过了片刻又跌足道:“要查内奸谈何容易?先不说府里跟碧荷素日交好的管事不少,就说是能够给碧荷通风报信又给她放行的,那也是一数便有十几个,现在这么紧急的时候,总不能就这么一个个的拷问过去吧?” 而且在她看来,现在找凶手反而是次要的事了,毕竟还跑了一个王家的姑娘,人家是寄居在自己家的,她要是出了什么事,王家那里不能交代。 还是要先保住自家才对。 可朱元却缓缓的摇头,见陈全歪着头沉思,便低声跟陈老夫人解释:“您想想,府里的内奸为何要杀死陈夫人?无非是因为知道她是陈大人的软肋,笃定杀了她陈大人必定遭受巨大打击,既然如此,这内奸是被谁所驱使呢?” 陈老夫人恍然大悟,终于知道儿子此举的用意是在让那内奸露出马脚------陈全现在逼的越是急,把外头把守的越是严格,那府里的内奸就只会更加的不安和害怕,那在碧荷都已经跑了的情况之下,内奸又要担心陈全查出他们来,又要怕外头收不到消息不知道该如何进攻府里防守薄弱的地方,她总是要做出选择的。 陈全现在等的就是他们动,他们一有动作,立即就会被揪出来。 到时候找到了内奸,一来能查出陈夫人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二来也可以知道外头到底是什么情况,针对做出选择。 她缓了口气,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朱元,忍不住拍了拍朱元的手背轻声笑道:“难怪孔夫人对你赞不绝口了,她那样的人,原是一定会喜欢你这样的姑娘的,不喜欢你,还要喜欢谁去呢?” 而后陈老夫人又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朱元这样的女孩子,别说是男人了,连她这个暮气沉沉的老人都忍不住被她吸引。 固执又倔强,犀利又心思柔软,有原则又不死板...... 偏偏还有一幅这样的容貌。 相比较起来,虽然歌华是个大家闺秀,可是在她跟前,也难免显得逊色了。 六十九· 突破 这是陈老夫人一直都很紧张王歌华的另一个原因-----王家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却是很明确的,在这个时间点把王歌华送到了家里来,无非为的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楚庭川正好也在杭州。 王家是有那个意思,又不想做的太过刻意,所以才会把女儿送到她这里来。 若是按照原本的计划,那事情看起来也的确是很顺理成章。 毕竟楚庭川要对付邹唤至,是必然要拉拢陈全的。 而王歌华可是陈家的表姑娘,名正言顺的在陈家做客。 想到这里,陈老夫人心里微微一顿,忽然想起了些事情------前些天楚庭川来家找陈全的时候,‘碰巧’跟王歌华偶遇了,王歌华可对楚庭川算得上是钦佩不已-----楚庭川当时来的时候,白蟒箭袖如同谪仙降临,面容俊朗风姿倜傥,还运筹帷幄,将邹唤至给逼得离开了杭州。 哪里会有年少的女孩子不被这样的人吸引呢?-----身处高位,经历传奇,偏还龙章凤姿,如此优秀。 她想起来了。 王歌华怕是把孔夫人的话听进心里了,知道楚庭川冒着危险救了朱元,这次应当是出去找楚庭川了。 陈老夫人忍不住叹了一声气。 这些孩子们啊,一个个的都年轻气盛。 原本若是换个局势,她少不得要夸一句王歌华是敢爱敢恨,知道争取。 可现在这是什么时候?王歌华挑这个时候出去,她又不是巾帼英雄孔夫人!恐怕走不了多远就完了! 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知道什么东南西北吗?又去哪里找楚庭川?! 就这么一对比,待在陈家一力说服陈全,稳住陈家局势的朱元就已经胜出了。 可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陈老夫人有些疲倦的示意丫头取来了一个引枕,靠在引枕上出神。 也没等太久,众人忽而听见了外头传来了一阵喧哗声,都忍不住精神一震。 朱元和陈全两个人算是反应最快,对视了一眼,都急忙向前抢去,到了外头的廊下。 夜色中灯笼不断在风中摇晃,将众人的面容都映得格外紧张,不一会儿,几个壮硕的家丁推着两个婆子从人群中出来,对陈全道:“大人!奉命将内院落锁之后,这几人呆了一会儿借口要去出恭,竟想从西角门混出去,被我们给抓住了!” 陈老夫人也已经随后被丫头和婆子搀扶着走出来,定了定神将那几个人看在眼里,忍不住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其中竟然还要陈全的乳娘和他乳娘的儿媳! 这些人可都是向来在陈家除了主子之外就最能说的上话的人了,他们在陈家这么多年,陈家也对他们不薄! 怪不得能毒死主母! 这些人可都是陈家的管事! 陈老夫人惊怒交加之下险些要倒下去,幸亏朱元恰到时候的站在她跟前低声唤了一声老太太,她才总算是强撑住了,睁着酸痛的眼睛看着那些人,半响冷冷的哼了一声。 陈全的反应最冷淡。 他立在原地看着那些人跪下来说自己冤枉,说自己无辜,从始至终面无表情。 直到不久之后他的心腹管事拿来了一份记录,对照过后,陈全才逐渐的下了台阶,众目睽睽之下,忽而猛地伸出了脚,一脚将他的乳娘踹翻在地。 陈全常年习武,虽然伤病众多,可那也是要看对手是谁的情况之下,如今对着一个老妪,他这一脚下去,当即就把她给踹的呕出一口血来。 众人都忍不住色变。 陈老夫人却只是皱着眉头看着,未发一言。 没人比她更清楚陈全对陈夫人的情谊了,这些人是触到了陈全的逆鳞,陈全只怕是活剐了他们的心都有。 现在这完全不算什么。 果然,陈全很快就拔出了身边护卫的刀,一丝停顿也没有的就要往乳娘身上砍去。 那个乳娘被吓得魂不附体,几乎是声嘶力竭的用尽力气凄厉的喊了一声全哥儿,等到陈全的动作似乎暂时顿住了,才心跳如擂鼓的急忙爬过去要抱陈全的腿:“全哥儿!全哥儿!我是奶大了你的呀!你饶了我,你饶了我......” 她害怕得瑟瑟发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已经忍不住哭起来。 陈全不为所动,伸手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往上一提,就将她给拎在了半空,面色冷峻的质问:“你背叛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你是我的乳娘?现在背叛了我,还要去给叛军开门,这就是你所谓的恩情?” 乳娘顿时胆战心惊,她心里也清楚,知道陈全的脾气,忍不住便哭诉:“全哥儿!我也是不得已,你知道我,是阿胜,他做了糊涂事,犯在了廖大人手里,我......我也是.......” 也是在亲生儿子跟主子之前选择了亲生儿子而已。 陈全忍不住冷笑,箍住她的喉咙微微用力,就讲她给捏的喘不过气。 乳娘的儿媳妇早就已经吓得如同是一滩烂泥瘫在地上不能动弹了,见状忍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陈全掐住乳娘的脖子,沉声问:“碧荷呢?乳娘知道我的脾气,你最好是同我说实话,碧荷呢?你儿子在哪儿?外头来的是谁?” 乳娘顿时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被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可她知道陈全的脾气,根本不敢再苦惹怒陈全,一边不断后退,一面惊恐万分的道:“是.....是廖大人,是廖大人!” 其实陈全也并不意外。 得到了答案之后,他看了乳娘一眼,令人将她们给押下去,转头对朱元挑了挑眉:“县主不是洞察人心,观察入微么?这两个人我就交给县主了,希望县主能从她们嘴里问到该问的东西,帮殿下的忙,如何?” 朱元并没拒绝的意思,她之前已经让锦常和杨玉清带着人去追查王歌华的下落,现在她本来就没什么事做,陈家被围住,她出去只会更加危险,现在既然陈全恢复正常了,那待在陈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陈全应当是要先处置外头围着随时会攻进来的那些人,朱元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七十章·障碍 朱元上一世是王妃,襄王那样的人后院一团糟乌,她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学会了许多东西,陈全的乳娘不是她的对手,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下来,就已经弃械投降。 她甚至觉得朱元要比刚才面目狰狞的陈全还要可怕上不知道多少倍,不由得面色惨白的缩在角落里,见朱元已经问完了抬脚要走,便急忙上前抱住了朱元的腿,哀哀的求朱元去跟陈全求情,她虽然惧怕朱元更甚,可总觉得女孩子应当会更心软些。 朱元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片刻后忽然微笑问她:“当时决定背叛的时候,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吗?” 奶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双眼无神的苍白辩解:“不是的.....我是.....我儿子他犯了糊涂,我以为......” 以为也没什么用,朱元淡淡的抬脚坚定的将她拂开,摇了摇头看着她道:“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当初动手之前,就该要想到若是失败了的话,会有怎样的后果。” 陈全和陈老夫人那么生气,大抵还是因为觉得自己是主人,被自己亲近的下人背叛的滋味难受。 对于朱元而来,倒是并没有这样的感觉,毕竟乳娘对于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 可是没有被背叛的愤怒,不代表朱元就觉得该替她们求情,因为她向来信奉一个道理,那就是人不管做出什么选择,都凭自己自愿,但是也得相应的承担该要承担的结果。 远处传来了许多惨叫声和痛哭声,朱元微微俯身,看着那个痛苦不已的奶娘道:“听见了吗?这些在前头冲锋陷阵,保护这个她们生存的家的人,她们也曾经是你的同伴,是因为你,她们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前途未卜,生死不知。” 她无视那个奶娘的痛哭和求饶,出了门立在了廊下好一会儿,才迈步去了陈老夫人的院子。 陈老夫人正在喝药,这几天接连的打击让她不堪重负,她的身体很有些吃不消,如今局势紧张,她只能靠着喝提神的药才能勉强维持精神。 听见朱元来了,她擦了擦嘴角的药渍让人将朱元叫进来,自己急忙支起了身子,问朱元:“怎么样了?” 朱元点了点头,绿衣就把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供状交给了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认真看完了,有些恼怒又有些失望:“可见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哪里能料到最亲近的人竟然会做这样的事!?如果不是你提醒,被她们得逞了,还不知道现在又是怎样!” 夜色越发的沉了,外头的声音也越发的嘈杂,隐在暗夜里让人听的心里发慌,陈老夫人喝了提神的药,却还是控制不住的觉得眼皮发沉,只是靠意志强撑着不睡着。 屋子里其他的人毫无睡意,一个个的伸长了脖子等着听外头的消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堂屋里的自鸣钟敲响了三下的时候,外头的声音终于渐渐地弱了下去。 陈老夫人正好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间被自鸣钟的动静惊了一跳,立即睁开了眼睛,焦灼的等了一会儿,就问:“外头到底是怎么样了?” 到底是谁赢了? 若是邹唤至和廖副将的人赢了,那紧跟着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没有人开口回答,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如何作答,朱元镇定的上前拉开了门,缓缓地出了门,而几个进来报信的婆子也正好提着灯笼进来,两厢一对面,那几个婆子怔了怔,还是朱元先问:“前面怎么样了?” 婆子们短暂的发愣之后就意识到了这位县主是家里的客人,急忙道:“大人已经将廖副将生擒,廖副将假传大人的命令,私自调动兵马围府,随着廖副将来的那些兵马都不愿意跟乱臣贼子为伍,已经纷纷弃暗投明,如今外头的乱子已经逐渐平息了,大人让我们进来通报一声,他要去城中总督府支援信王殿下,免得殿下有什么不测。” 朱元点了点头,领着她们一同进了屋子,陈老夫人听说陈全已经解了如今的困局,赶去支援楚庭川了,心里的大石总算是彻底放下,人顿时便觉得乏累不堪,缓缓地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对朱元道:“县主,多谢你,若不是你,家里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境地。” 朱元摇头,很坦诚的道:“老太太言重了,其实我也不过是在帮我自己而已,既然如今府中已经无事,我也该先走了。” 陈老夫人有些意外,夜这么深了,朱元竟然还要走,她皱了皱眉头,很是担心的道:“夜深了,你一个女孩子家这么要走我哪里能放心呢?不如就将就在这里先柱一夜,其余的事,等到天亮了再说?” 杭州在之前是有宵禁的。 但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还有什么宵禁? 恐怕城中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了。 朱元知道陈老夫人的担心,可她现在的确是不能彻底放心,邹唤至贼心不死,既然选择了动陈全,那就肯定是已经准备用尽余力反扑l了。 她担心家中出事,也担心楚庭川那边准备不全,哪里能坐得住|? 因此虽然陈老夫人再三挽留,她还是婉言拒绝了,摇头道:“老太太不必忙了,我身边还带着些人,原本借给了陈大人,现在陈大人已经将他们都交还给我了,都在外头等着,有这些人跟着,我不会出什么事的。” 陈老夫人有些意外,她倒是不知道朱元身边还有护卫,等到边上的一个妈妈俯身说了些什么,她才震惊的再次深深的看了朱元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也就罢了,县主是个很特别的人,老身不敢耽误你的事,只能在这里祝县主万事顺利了。” 万事顺利,这四个字也是如今朱元最想听见的话了。 她微微笑了笑站起来谢过了陈老夫人的好意,顿了顿要转身之际又忽然道:“对了,老夫人能不能借纸笔一用?” 七十一·烟花 陈老夫人有些意外,却还是对着丫头吩咐:“去拿纸笔吧。” 丫头急忙应是去拿了纸笔过来,朱元接过来,挥笔写了一副药方,亲自递给陈老夫人,轻声道:“老太太,您操劳过多,亏虚严重,这里有一副药方,您若是信得过我,可以去找一个信得过的大夫看看,若是能用,便拿去用罢,算是晚辈的一点心意。” 陈老夫人早听孔夫人说过朱元的医术了得,也知道朱元最初能够翻身就是靠着替太后治好了头痛病,现在朱元送自己药方,她有些吃惊,等到反应过来便感慨的道:“县主太自谦了,谁不知道你是替太后老娘娘也治过病的?能求到你来看病,这本来就是意外之喜了,多谢你。” 年纪大了,像是陈老夫人这样的老人家什么没有?荣华富贵不必说,什么都不缺,唯一的不足之处,也就是身体不好,人老了越发的觉少,说不上到底哪里不舒服,可就是浑身都是毛病。 她也不是没请过名医,可是来的名医们都众口一词,说她就是人老了,所以身体自然变得有了些小毛病,只能慢慢调理,不能根治。 倒是开了许多的药,也调理了很久,可是却总没什么太大的效果。 陈老夫人一直都想着要去寻个名医开个靠谱的方子,可是好的大夫哪里那么好找? 现在朱元主动给了她一张药方,而且将她的状况判断得极准,这不由得让她在心里感叹朱元这个姑娘的妥帖。 朱元已经出门去了。 陈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妈妈忍不住感叹:“朱姑娘真是个太聪明可爱的姑娘了,机警果断,又漂亮聪明,还如此能够洞察人心,怨不得孔夫人那样的人也对她赞不绝口呢。” 陈老夫人点点头,见她拿着药方翻来覆去的看,便道:“别看了,人家是替王爷和太后都看过病的神医,她能够纡尊降贵给我开药,这单子就绝对比咱们从前找的大夫给的好用,收起来吧。” 这个人情她记住了。 果然是吃人的手软,陈老夫人在心里不免将王歌华跟朱元又对比了一下,这次是彻底分出了个轻重。 要是她,她是绝不会在这两个女孩子之间看见王歌华的。 她低声叹了口气,吩咐妈妈:“府里跟着县主出去找表姑娘的人,有消息了没有?” 而此时被大家挂念的王歌华在黑夜里穿梭了大半个杭州城,几次都险些被那些恐慌出逃的百姓和流兵给冲的跟护卫走散。 幸亏王太傅向来宠爱她,她的护卫都是很是忠心得力的人手,因此她才几次都有惊无险的避开了危险,终于成功到了总督府。 街上到处都是零散的士兵和恐慌的百姓,总督府外也并不例外,王歌华在护卫的护送下避开了这些势力,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总督府的角门处,却发现连总督府的西角门处也有人打了起来,声势还闹得很大。 她带的人虽然都很忠心,但是数量却并不算多,满打满算的加起来,还算上了老管家去杭州城的方知府那里借来的一些人,也总共才四百多人。 这四百多人听起来是很多,可跟那些真正打起来的双方的人数一比,又什么都不算了。 王家的老管事见王歌华似乎还想要去前面,急忙便叫住了她:“姑娘万万不可!他们双方打的如火如荼,咱们这点儿人,要是进去,只怕不仅我们的性命不保,连您也要有危险。您不可去冒险啊!” 王歌华心急如焚。 角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打的尤其的激烈,不断的有人倒下去,街上都被东倒西歪的尸体给堆得满了。 可若是这样的话,那在里面的楚庭川的压力该有多大? 她根本不敢想,在原地急的几乎要掉下泪来。 王家想要让她去当五皇子妃的打算只是在近期,可是她对于楚庭川的心意却早就在很久之前便确定了。 小时候卫皇后喜欢她,很早就把她带在宫中教养,她那时候总是能看见楚庭川。 楚庭川不受宠,自小就被欺负,可他从来不哭,小的时候便倔强得出奇,她小的时候胆小,又自来规行矩步,有一次偏偏跟那时候的静安公主起了冲突,静安公主想出个新鲜的法子惩治她,将她仰面按倒在湖中,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又把她给提起来。 静安公主那时候还有盛贵妃护着,盛贵妃的宫女们精明,挑的位子和时间古怪刁钻,没有人能发现她不见了。 她一连好几天都被这么捉弄,又在静安公主玩的腻烦之后被毫无痕迹的放回去,几次下来几乎要崩溃了。 是楚庭川伸手救了她,装作不慎发现了静安公主的把戏,去告诉了太后。 最后是太后出面,才让静安公主收敛了。 太后又逼着卫皇后将她给放出了宫,她才算是脱离了苦海。 楚庭川或许不记得这个可怜又无助,却为了家族的荣辱不敢吭声只敢偷偷的哭的小姑娘了。 可是对于她来说,楚庭川却是照亮了她黯淡无光的人生的一道烈阳。 后来五皇子还是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受宠,可她却从很早开始就立志要嫁这样的人,要成为这样的人的妻子。 只是碍于教养跟家族,她不敢吭声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意。 可偏偏机会来了。 长辈们居然有了这个念头。 既然是长辈们都支持,她自然是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因此祖父让她来浙江,她毫不迟疑的便跟着来了。 听说楚庭川查贪腐案一路查到了杭州,她心中又觉得骄傲自豪,又萌生了更多的希望。 现在她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只要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她就能看见从前那个救她于水火中的人,她不能后退,也绝对不会后退。 她们一直等到了天边即将露出鱼肚白,西角门处的争斗终于到了最激烈的时刻,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喊了一声信王出来了,王歌华顿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七十二·保留 也就是在她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的瞬间,天上忽然绽开了一朵一朵的烟花,那烟花绚烂耀目,将整条街给映照得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而后也就是在同一时间,似乎是收到了某种信号一般,街道另一边,早已经门户紧闭的那些商户的店铺门忽然敞开,从里头涌出了无数的穿着甲胄的士兵,蜂拥着喊着震天的厮杀口号,朝着街道上那些堵着总督府的角门的叛军压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双方交战已经持续了将近整整一个晚上,这一个晚上,总督府里的楚庭川都闭门不出,拒不迎战,似乎是人数不够,只是被动的在堵门,尽量不放人进去正面交战。 可是原来他们早就已经把兵力布置在了对门的那一排商户的店铺里,看着这些叛军的实力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就倾盆而出,以逸待劳! 曾福清是织造署的总领太监,这一次他会仗势压人跟廖副将勾结到一起,也是因为他被拿着叶家的事威胁,不得不带兵来想要提前活捉或是杀了楚庭川。 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要成功了,在抵抗了几乎一个晚上之后,楚庭川那里分明支撑不住了,眼看着就能攻破这道门,进去活捉楚庭川。 到那时候,浙江的这场乱子自然有很多理由可以遮掩过去。 哪怕是真的当不了官了,可是他一个太监,该有的都有了,后半辈子哪怕是靠着之前搜刮贪污的那些,也够吃一辈子了,还图什么呢? 反正只要楚庭川死了,上头那些人总会保住他的。 可是现在,原本早就已经到了手边的那些东西全都又化作了飞灰,他声嘶力竭的喊着自己手底下的那些士兵扑上去,可是这些早就已经疲累不堪的士兵哪里能打得过以逸待劳的楚庭川的人? 局势顿时颠倒过来。 曾福清被逼的节节败退,几次都几乎差点儿被乱箭射中当场身亡,他倒是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想要拼命反击的,但是奈何对方来势汹汹,他们的人又先就处于劣势,匆忙间根本无法重整旗鼓,他不由就有些着急了,可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是从他身后发出来的,曾福清顿时喜出望外! 他早就跟廖副将他们商量好了,他负责先带着一千四百人来总督府,负责扰乱总督府的布置,拖住楚庭川,不许他分出精神来,廖副将去兵营了,预备将陈全的麾下士兵都收入囊中,而后打开城门,放邹唤至的人马进来,里应外合,杀楚庭川一个片甲不留。 这个计划算得上是天衣无缝,他们也早就在之前就已经把陈全家里的人都给搞定了。 陈夫人死了,他们料定陈全会一蹶不振,只要他们抓住机会,就能改天换地,再次给自己争出一个出路来。 现在虽然他这里是出了问题,被楚庭川给埋伏了一道,以至于被逼的很是狼狈,但是廖副将那里却肯定是很顺利的-----现在自然是廖副将他们来救他了! 这却好! 他在心里庆幸的吁了口气,扬声给众人鼓气:“将士们!信王欺上瞒下,逼走总督,倒行逆施,乃是大逆不道!如今我们人人皆可杀之而为圣上尽忠!邹总督和廖副将都已经来支援我们了!我们再坚持坚持,一定能守得云开!到时候论功行赏!” 王歌华被她的随从护得严严实实,因为场面太过混乱,他们又一直都是自保为上,缩在阴影里头,因此很多人只当他们是出逃的大户人家,或是哪里预备逃走的人,并没有人顾得上他们。 现在听见了曾福清他们的呐喊,王歌华心里就忍不住着急,她刚才冲到一半就看见了烟花,而后就发现商铺中涌出了许多人,便不能再动,被随从们护着在西北方向的拐角处,竟不能再动半分。 可是以她的角度,是能看得清刚才的形势的,她心里知道楚庭川是占据了优势,心中替他放心,又忍不住隐隐觉得骄傲。 当初人人都认定这个宫人之子绝不会有前途,自身也是个病秧子活不长,可是只有她知道,他其实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人,他那么小就能在盛贵妃和静安公主的盛宠之下保全自己,还能护住恭妃,得到太后娘娘的喜欢。 这样的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一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事实证明她也的确是猜对了。 她没有看错人,她喜欢的人,浑身上下都是光。 王家的管事却没有她这么轻松,对方的援兵若是到了,那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优势可能又瞬间没有了。 那样一来,楚庭川的处境只怕是仍旧堪忧啊。 而他们的任务是要护住家主的女儿的安全,他们思索了一会儿,试探着想要让王歌华先走。 王歌华却坚决不从。 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今天,她终于能越过那么多艰难险阻到了他面前,都还没来得及让他记起自己,她怎么能走?! 僵持不下之际,那边却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王歌华虽然一直都鼓足了勇气,但是毕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顿时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怔在了原地。 王家的护卫们也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直到王家的那个曾经在蓟州当过兵守过城门的老管家扬声让他们都安静下来,众人才安静下来。 他这一路上都是说一不二,大家都对他们很是心悦诚服的。 老管家见他们都很是恐惧,便扬声道:“胜败已定,殿下胜了!” 果然,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借着已经亮了起来的天色,终于看清了形势,之前以为援兵已到的曾福清和叛军被前后夹击围在中间,已经是在苟延残喘。 来的那些原来不是叛军的援兵,而是楚庭川的! 那不必说了,楚庭川必然是胜了! 众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王歌华更是激动,在看见西角门缓缓被打开,里头走出来一行人之后,更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七十三·消受 满天星辰尽退,月亮隐去,太阳初升,万道霞光仿佛都单独笼罩在了那个人身上,王歌华咬着唇,看着那人披着万道荣光而来,顿时欢天喜地。 她就知道楚庭川绝不会败! 打了整整一个晚上,从日落打到日出,这一场恶战终于有了个结果,曾福清勉强被残兵败将护在中间,狼狈不堪的瞠目结舌的望着忽然出现的陈全简直目眦欲裂。 怎么会是陈全?! 陈全不是应当龟缩在家,从此意志消沉吗!? 廖副将那里出了问题! 可是怎么会?! 曾福清不敢置信,可是事实现在就是摆在了眼前,原本他还以为是廖副将跟邹总督反扑而来了,可现在,他看见的却是意气风发的陈全! “你怎么会来?!”曾福清不甘心,且战且退的被自己那些人护着,心中愤懑的呸了一口:“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想当初织造署的勾当,陈全也没少收受好处。 邹总督对陈全更是不薄,处处拉拢,对他多有忍让。 可是一旦事败,还未分出胜负呢,陈全竟然就摇摆不定,像是墙头草两边倒,一面还对邹总督口口声声说要共进退呢,但是后脚就借给了吹唐川兵马,而且让楚庭川从军营中全身而退,抽出空闲去救了朱元!导致邹总督进退两难! 这个小人,枉费他们当初竟然对这个小人这么好。 曾福清吐了一口血唾沫,恶狠狠地指着陈全:“想当初,你那病秧子媳妇儿多少次病的快死了,全都是靠着制台大人去请了神医来给她续命,如今你竟然恩将仇报,你以后必定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陈全没有说话,反而沉默的从属下手里接过了弓,从身后的箭囊中抽出两支箭来,缓缓的对准了曾福清,拉满了弓弦冷笑:“杀我爱妻,布置暗棋,这样的恩宠,你若是想要,去地狱继续跟他讨要吧!” 话音方落,两支箭嗖嗖射出,精准的一前一后的穿刺了曾福清的身体。 曾福清应声倒地,睁着两只眼睛再也发不出声音,他的那些残兵败将也如同是一盘散沙,顿时死去了领头羊,斗志全无,很快就举手投降。 这样一来,邹唤至在城中的势力已经彻底消失殆尽。 楚庭川脸上露出了笑意,摇摇对着陈全道:“陈都指挥使,多谢了。” “殿下哪里的话。”陈全翻身下马,飞快的到了楚庭川跟前跪下拱手:“殿下不计前嫌,对我关照备至,给卑职机会弃暗投明,卑职若是还敢居功,连上天也要惩罚了,卑职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陈全看上去精神抖擞,完全没有前些天的疲态和死气沉沉,楚庭川看着他一瞬,心中就有了底,微微笑了笑,点点头道:“陈都指挥使言重了,你来的正是时候,何罪之有?” 陈全回过头去吩咐底下的人把这条街给清理干净,又让他们去疏散那些百姓,免得造成混乱,而后才跟楚庭川道:“殿下,卑职请战!” 楚庭川笑了一声,见天色逐渐亮起来,便道:“先进去说吧,如今已经天亮,没有收到消息,外头是不敢有动作的,倒也不必担心他们忽然发动攻击,接下来的事,再详细商议。” 陈全应是,正准备跟在楚庭川身后上台阶,就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在大声呼喊,不由便挑了挑眉转头看去。 他倒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但是现在楚庭川在这里,总是不好当着楚庭川的面闹出什么事来的。 谁知道却不是兵丁闹事调戏良家,陈全一转头,就听见跟在楚庭川身边的一个谋士模样的人咦了一声,惊道:“那不是王太傅家的管事!?” 谁都知道,给楚庭川讲经的便是王太傅,王太傅算得上是他的老师了,既然是王太傅家的管事,那他们的事,就必定是要管的了,陈全不敢怠慢,扬声挥手让人放行。 王家一行人在那边耽搁了片刻,很快就簇拥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姑娘到了近前。 见王家一行人里头竟然还有女眷,而且周围还围着不少侍女和嬷嬷,陈全便忍不住有些吃惊,随即更是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是了,他母亲心心念念挂在心里的,出走了的原本寄居在自己家的表姑娘,不正是王家的表姑娘么?! 只是他虽然是长辈,却也是男人,不好跟隔得算是远了的王家的那个表姑娘见面,而王管事倒是要拜见他的,却因为他那时候正因为楚庭川和邹唤至而烦恼,因此也一直都没见上,所以不认识。 这简直就是闹了个笑话了。 他竟没认出亲戚来,这亲戚还是从自家府里跑出去的。 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的道:“府上招待不周,是我的不是,让表外甥女受委屈了,只是母亲很担心你.......” 他以为王家那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可王家的管事客套了几句之后,王歌华就径直朝楚庭川走过去,轻声喊了一声殿下。 众人都怔住了。 不知道陈全这是在闹哪出。 这个女孩子瞧着穿着举止都是非富即贵,周围服侍的人也许多,护卫繁多,而且王太傅家的管事还跟随左右。 可是如果是王家的姑娘,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带着帷帽,可说的不好听点,跟没戴有什么区别? 陈全跟王家这是怎么回事,闹什么呢? 楚庭川也怔住了片刻。 还是楚庭川身边那个长史率先反应过来,低声提醒楚庭川:“殿下,不管有什么事,还是先进去说罢?看来是王太傅家的姑娘,不好让她在这里久待。” 楚庭川反应过来,点点头,率先进了角门。 陈全有些茫然,喊住了王歌华,道:“我让人送你回去,母亲在家里等你。” 王歌华却充耳不闻,顿了顿之后,便毫不迟疑的提着裙角飞快的跟着进去了。 陈全顿时呆若木鸡,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王家的管事似乎也很是头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七十四·美人 楚庭川身边还有一大摊子的事。 处置一省总督绝对不是什么轻省的活儿,稍微不注意,就可能满盘皆输,因此他一改在外人面前如沐春风的模样,等到进了院子,便转身对着跟进来不肯罢休的王歌华皱了皱眉头,问她:“姑娘有什么事要亲自冒险来见本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局势变幻,危险重重,姑娘实在不该如此冒险,免得伤了老师的心的。” 他称呼王太傅一声老师,那就是对王太傅的心思心知肚明的意思了。 在京城的时候,王太傅就一改常态,原本跟朱元很亲近而且很是照顾的,但是在朱元跟他的关系日益亲近且封了县主之后,王太傅对朱元就彻底冷淡了下来。 究其原因,跟那些围在楚庭川身边的谋士差不多,他们都觉得朱元身份低微,经历过于曲折,性子刚烈倔强,不堪为良配。 这些理由楚庭川早就已经听的腻烦了。 他从小就生活在所谓的身份低微带给自己的恐惧中,随时都要担心自己会在倾轧中失去性命,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从不觉得自己身份如何的高人一等。 所谓的天潢贵胄,那都是骗人的。 若不是盛家当初所做的一切曝光,若不是四皇子的身世更加不堪,那他怎么会到如今的地步? 而陪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正是朱元。 看不起朱元的那些人,楚庭川心里清楚的很,若是换个局势,若是如今他仍旧是无人问津的病秧子五皇子,这些人心里一样会以那种心态看待他。 也因为如此,他对于王太傅的嫡长孙女王歌华的来意便有些了然。 倒不是对王歌华本人有什么意见。 毕竟养在深闺的女孩子,王家的家教又向来是以严苛出名的,人能差到哪儿去? 他只是对于除了朱元以外的女孩子,都没什么兴趣罢了。 那些老学究们嘴里推崇的好女孩儿全都千篇一律,美丽是美丽,可就像是泥胎塑的仙女儿,没有人气。 唯有朱元,既灵动又鲜活,让他时时刻刻都能触的到。 他有些不耐烦,王歌华自然听出来了,顿时垂首,心里忍不住有些沮丧。 是她太过于急切了吗? 她面红耳赤,想起自己这次的确是莽撞而冲动,眼泪便一下子出来了,她忍了忍,最终还是将帷帽拿下来,冲着楚庭川道:“殿下!您还记不记得我?” 随后进来的陈全更加发懵。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姑娘。 一直听母亲说这位王姑娘是如何的规矩如何的大方得体,可如今这行事,却着实是有些出格了。 他微微有些出神。 王家的管事也是又惊又急,没想到姑娘如此冲动。 女孩子如此上赶着,很难让人尊重而且心生好感,哪怕她是权势滔天的人物的女儿,嫁过去之后也难免让人看轻。 太傅和老爷虽然有跟殿下结亲的心思,但是那也不能做的太过明显了,这是落了下乘。 楚庭川有些意外,见帷帽下露出的是一张标准的美人脸,有些诧异的立在原地片刻,一时没有出声。 王歌华以为他是不记得,便急忙哽咽着提醒他:“殿下当初救过我,若不是殿下,我早就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楚庭川帮了她,就算是静安公主不把她整死,她也要被那样的屈辱给逼疯了,总之结果绝对不会好。 因此面对楚庭川,她控制不住想起那段时间的绝望和痛楚,也实在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激动。 楚庭川想了起来,哦了一声缓缓点头:“是你啊。” 他记起来了,当初静安公主胡闹,险些把养在卫皇后宫里的一个姑娘给整的要跳河自尽,盛贵妃为了恶心皇后,也故意不加以管束反而替她遮掩,因此那个女孩子被逼的都有些走投无路。 那时候他也是如履薄冰的时候,可还是想法子将这事儿捅到了太后跟前。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太后老娘娘觉得他品德贵重,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让卫皇后也不得不对他重视起来。 所以他看着这个女孩子眼里的激动,缓缓的点了点头,语气便缓和下来。 他算不上是她的救命恩人,只能说彼此都借着这件事情有所得而已。 也因此,他点了点头,道:“本王想起来了,原来那个女孩子便是老师的孙女儿,你原本寄居在陈家?本王让人送你回去。” 承岚在背后忍不住面色古怪。 真是奇了怪了,从前殿下的女人缘可着实算不上好。 这么多年来,满打满算的,跟殿下还算是亲近的姑娘,也就只有一个朱元朱姑娘了。 可最近倒是好,这倾慕殿下的姑娘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腹诽,面上却立即站了出来,预备送这位王姑娘回去。 王歌华却抿了抿唇,心里巨大的欢喜和忐忑同时蔓延上心头,让她有些呼吸困难,难以承受,过了片刻,她才低声对楚庭川道‘:“殿下!臣女是听说了有人犯上作乱,所以才跑出来的,虽然我并无什么能耐,可是却......” 这算得上是表白了。 楚庭川微怔,随即就皱起眉头来,沉声打断了她:“老师果然是好家教,一家人都如此忠心耿耿,连弱质女流亦有如此忠义之举,本王谢过王姑娘的好意。” 王歌华愣住。 王家的管事却总算是能松了口气-----楚庭川的话说的很漂亮,这么一说,就没人会觉得王歌华是不守规矩,上赶着,反而觉得王歌华是受到了王太傅的教导而忠心耿耿,刻意赶来护驾。 这给王家留足了脸面。 他急忙上前跪下:“殿下明鉴!这乃是为人臣子当尽的本分,我们不敢居功,况也的确是寸功未立,反而叫殿下见笑了。” 又低声对王歌华道:“姑娘,咱们既然帮不上忙,也不能给殿下添乱,还是快走吧。” 今天的行事已经够出格了。 可就算是如此,楚庭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旁的意思来。 七十五·情敌 做人要有眼色。 王歌华都已经追到这里来了,冒着那么多风险,而且身份特殊贵重,她能如此行事,说明是得到了王家的默许的。 楚庭川肯定也清楚这一点。 可是饶是清楚这一点,在面对如此情深义重且美貌的女孩子的表白的时候,楚庭川还是不为所动。 不接受就已经是一种拒绝了。 做人该要识相一点。 王歌华的面色有些苍白,相比较起她澎湃的情绪,楚庭川显然是显得有些过于冷淡了。 那段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在她看来如此重要,但是在楚庭川眼里却丝毫不重要。 她来这里表白心意就已经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因为她知道不会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了,这已经耗尽了她的勇气,现在王家的管事一提醒,边上的侍女也立即便上来替她带上了帷帽,她便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是眼泪一滴一滴顺着下巴砸在了青砖的缝隙里。 楚庭川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转身大踏步进了门。 陈全咳嗽了一声,便对王家的管事道:“现在城中不大太平,虽说已经清查了一遍,但是难免还有少数的漏网之鱼,你们不要四处乱闯了,快些回家去吧,老太太还在家里担心等着。” 王家的管事此刻也不敢再犹豫耽搁了,急忙应是,便对着王歌华道:“姑娘小心脚下,咱们的马车还不知道在何处,先去......” 陈全听着便蹙眉,扬手道:“四处去找,岂不是更加危险?堂堂总督府,找一辆马车出来还不简单。”便让人去寻,而后看了王歌华一眼,摇了摇头上台阶走了。 在这一点上说不得他跟母亲的意见难得的统一了一次,有朱元这么特殊的姑娘在跟前,王歌华就显得太过于平平无奇了。 楚庭川完全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王歌华这个人好似就只是落入大海当中的一点涟漪,风一吹就散了,连痕迹也没有留下,等到陈全他们都已经进来了,他便冷声道:“邹唤至企图里应外合,内外夹击,现在城内的势力已经被我们给清理了,那接下来,就该是解决邹唤至的时候了。” 只是他手里还有三万多人,若是真的打起来,难免伤亡巨大。 偏现在倭寇海盗又在嘉兴上海虎视眈眈。 若是能够以别的方式解决,最好便不要大动干戈。 陈全也明白楚庭川的意思,他思索了一会儿,道:“邹唤至此人向来强势霸道,很是自负,他未必能猜到今天城里的变故,若是能够让他误以为计划顺利进行,到时候或许他会放松警惕,而后我们再关门打狗,倒是动静能最小的法子了。” 陈全毕竟是对杭州城的布防最熟悉的人,如今他站出来,很快就拿出了初步的计划。 楚庭川详细的听陈全跟身边的文臣谋士商议,做出了决定,让陈全放手施展,放出廖副将去钓邹唤至这条大鱼。 等到商议完了,便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忙累了一夜一上午,就算楚庭川是铁打的也有些受不住,在众人的劝说之下,他总算是答应了先去休息一会儿。 可是才出了房门,便有人快步进来通报,说是嘉兴的倭寇竟将去支援的孔夫人带的四千多兵马给击溃了,掳掠了一番逃向岑港,跟登陆普陀岛的倭寇会和。 真是算得上是内忧外患了。 楚庭川立即又投入了新的战争。 在充分的听取了众人的意见和杭州高层官员的意见之后,楚庭川就知道,这回邹唤至是必定要先拿下。 不拿下邹唤至,浙江的力气不能往一处使,那些倭寇就会越发的猖獗,从而跟邹唤至他们一起,成为越发难缠的势力。 他下令让参将付清和总兵孔大人死守岑港,不许倭寇再进一步。 而后便督促陈全尽快派l廖副将出去。 廖副将是很难收服的,但是陈全毕竟跟他相处多年,很了解他,控制了他的家人,并且威胁若是他不从就要挖他家的祖坟,让廖副将屈从了。 廖副将按照原来跟邹唤至的暗号,让自己身边的探子出去传了虚假的消息,告诉邹唤至现在杭州城内陈全萎靡不起,楚庭川也已经被廖副将围了起来瓮中捉鳖,正是最好动手的时候。 邹唤至见人是自己的人,拿来的信件中的笔迹也是廖副将亲手写的无疑,且有廖副将自己的私人印鉴,便拍案而起:“终于到时候了!” 既然城中局势尽在廖副将掌握,他便跟廖副将来回写信,确定了下一步的动作,最后他决定让廖副将开城门迎自己进城。 这样一来,无疑就是最好的证明楚庭川不得人心的做法。 他邹唤至当了这么久的浙江总督,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而这一切都是拜楚庭川所赐。 所以哪怕楚庭川是信王,可这也不能让他心里有任何的惧怕。 现在哪怕让他亲手杀了楚庭川,他都做的出来。 他满怀壮志的到了杭州城下,果然远远就看见了廖副将在城楼上。 果然! 他心中激动。 没过一会儿,果然城门大开,廖副将奔出来朝邹唤至跪下道:“卑职恭迎总督大人回城!” 廖副将能这么出城,看来果然是已经将陈全手底下的人都掌握在了手中,邹唤至彻底放下心来,缓缓点了点头,按照原本跟廖副将在信中商量好的,只是带了一千多人进城。 既然城中的局势已经得到了控制,也已经没有人可以跟自己抗衡,那带太多兵马入城也不大好,也怕真的激起了百姓们的恐慌造成全部百姓出逃。 既然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那事情就要做的体面一点。 邹唤至这么想,正预备跟廖副将商议,直接去总督府将楚庭川给处置了,免得留下后患,就见廖副将忽而打马猛地朝着东侧的一个胡同跑过去,当即便一愣,而后下意识的就知道自己是中了圈套了,心里咯噔了一声,立即便喊道:“快撤!” 七十六· 主见 可是城内早就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邹唤至既然进来了,众人哪里还能轻易让他逃脱?也不过就是半天多的功夫,承岚跟陈全两人便默契的将预备自尽的邹唤至给生擒了下来。 纵横半生,竟然就因为一着不慎而满盘皆输,邹唤至被捆绑了站在楚庭川面前,硬挺着绝不肯下跪服软,冷哼一声便嘲笑道:“老天无眼,竟让竖子横行!你欺君罔上,残害忠良,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到了这个份上,邹唤至还端着忠臣的款儿,陈全面色冷凝,在他背后飞起一脚将他踹的跪倒在地,冷笑道:“你若是也配称作忠臣,那就让其他的忠臣羞死了!” 楚庭川冷冷看了邹唤至一眼,无意跟他过多纠缠,只是吩咐陈全:“押下去,好好看管,不要出纰漏。” 邹唤至他是一定要带回京城去的,而且一定要活口。 叶家的贪腐案,也该有个结果了。 处置完了邹唤至的事,再清理完了杭州城内邹唤至的势力,天色就已经又黑了下来,楚庭川觉得有些疲倦,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回头问承岚:“什么时辰了?” 他看起来便很是疲累了,承岚不由有些心疼:“已经就快要亥时了,殿下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还是快安置了吧?” 虽然他也知道楚庭川向来都是极要强的,但是他再厉害也终究只是人,又不是神仙,是人便要吃饭睡觉,否则身体怎么支撑得住? 算一算,从在扬州听说朱元的好友太华出了事便着急忙慌的赶过来到现在,其实楚庭川严格意义上来也就前些天见过朱姑娘之后好好的睡过一晚,其他的时候,竟全都是在忙碌的,眼看着楚庭川如今已经消瘦了一圈,他忍不住有些难受。 楚庭川知道他的意思,看了他一眼却忽然问:“锦常那里还没有消息传过来吗?” 锦常如今是直接给了朱元使唤了,明面上还是羽林卫,可是楚庭川身边亲近的人都知道,锦常都算得上只听朱元的话了。 楚庭川在问锦常,那其实就是在问朱元的消息。 承岚不由得就有些无奈,觉得自家殿下也太痴情,可他更知道楚庭川的个性,只好摇头道:“还未曾见他过来,若是朱姑娘那儿有事,他必定会过来报信的,殿下放心吧。” 他见楚庭川沉默,很怕楚庭川还要深夜去找朱元,便急忙又劝他先歇息再说旁的事。 殿下也真是的,王姑娘如此都追上门来了也不多瞧一眼,倒是对朱姑娘事事关心,唯恐有半点不周到的地方。 可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承岚觉得殿下如今将朱元看的太重,对他自己对朱元都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楚庭川身份特殊,就算是以后跟那个位子无缘,那最起码也是个藩王,怎么可能会只守着一个姑娘过日子? 既不能,那现在太过于迁就宠爱朱元,便不是什么好事,以后很容易生出祸端来。 楚庭川手指点在桌上,片刻后站了起来:“去付家。” 果然! 承岚忍不住在心里叹气,面上却急忙道:“殿下!这时辰都这么晚了,朱姑娘只怕也已经歇了,她也昨天是在陈家忙了一整晚的,哪里还有那么多精力?您也是一样的,倒不如养足了精神再去,一来对朱姑娘好,二来,二来,总归还要顾及沈翰林他们啊!” 楚庭川的步子一顿。 沈翰林是沈阁老的孙子,沈阁老的儿子平庸没有才华,也并未做上什么大官,但是他的孙子却难得自小就是个极为聪敏的孩子,十岁上就中了童生,十三岁中了秀才,而后更是中了举人,又在殿试上进了前三甲。 因为这事儿,沈阁老可没少被文官们攻讦,说他是在当中动了手脚,他孙子的功名来的有水分。 可一码归一码,沈翰林才华是有的。 就是为人像极了沈阁老,很是古板固执,什么事儿都要讲究一个规矩。 这些天除了那些老学究之外,也就是沈翰林最为言辞锋利的指责他对朱元太过偏听偏信,让他要离朱元远些,免得坏了人家的闺誉。 这件事把楚庭川气的不轻。 他跟朱元固然是交情匪浅,可是自认为从未曾越雷池一步,这些人却总是以看贼的心态去看人。 现在承岚再次提起沈翰林他们,楚庭川忽而站住了脚,回过头看着承岚,漆黑的瞳孔里清楚的倒映出他的模样,冷然问道:“以后本王的起居是不是都要问过他们?” 承岚吓了一跳。 记忆中他还没见楚庭川发过这么大的火,说这么冷淡而嘲讽的话。 他不敢再多说,急忙摇头否认:“殿下说的哪里话?您是君,他们是臣,怎么能干涉您的决定?” 楚庭川便嗤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打了几下,轻声道:“但愿他们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承岚便再也不敢多说,心里已经很清楚楚庭川的态度。 在这件事上,楚庭川是绝对不会妥协的,不管沈翰林或是文臣那边如何想,都不能让殿下动摇决心。 因此楚庭川去付家,他也没有再阻拦,而是沉默的跟在了后头。 只是楚庭川却扑了个空。 城中如今禁严了,普通人不能随意走动,也因为如此,之前一直都被不明身份围着的付家也终于空了下来,门前街道上也就小猫儿两三只。 苏付氏正吩咐底下的人清点一下府里的人数和东西,看是否有什么人不见了,或是什么东西不见了,之后好做成账本,到时候能交给付清,让付清心里有数。 听见楚庭川来,她微微讶异,心里却很欢喜,急忙提了灯笼迎了出去。 杨蔼然已经在外头陪着楚庭川说话了,苏付氏隔着屏风便回楚庭川的话:“元元昨天晚上是回来过,只是在家里呆了一会儿就出去了,说是要去找什么人,我拦了一回没拦住,也就让她走了,我还以为她是去找殿下去了。” 七十七·病了 这很奇怪。 朱元已经将陈全的事解决了,按理来说她应当没有别的要事要做了,她就算是没有回付家,也该去找自己的,怎么反而人不见了? 楚庭川皱了皱眉,虽然知道锦常跟在朱元身边一定会保证朱元的安全,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的站了起来:“那我去找找。” 苏付氏诧异的看向楚庭川,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殿下也不知道元元去哪儿了吗?” 他们在杭州并没有什么旁的亲戚好友,除了付家基本上无处可去。 朱元没有去找楚庭川,也没有回家,那去哪儿了? 她忍不住有些担心。 还是杨蔼然出声劝他们:“殿下,夫人,你们不必担心,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元元并没有说什么,一切都应当是顺利的,她必定是有什么事被耽搁了。或许是陈老夫人的身体忽然不好了?昨儿元元不是还说,要去找几种陈老夫人要用的药材,陈老夫人的身体怕不是很好了么?或许是为了这个。” 这么说也说得过去,苏付氏心里好歹好受了些,目送了楚庭川出门,攥着手好一会儿才坐下来,忧心忡忡的道:“但愿没出什么事。” 楚庭川出了门直奔陈家。 承岚他们跟在后头,见楚庭川这架势,都不敢说话,直到进了陈家的门,听说朱元的确是在陈家,他们才算是松了口气。 得亏人没事儿,否则只怕殿下不肯罢休。 陈老夫人正在跟嬷嬷们坐着说话儿,经过了这一场惊吓,她这两晚愣是再疲倦都没能睡着,一到了晚上便精神抖擞,朱元给的药方上的药一时也还未配齐,因此很是难受。 今天也是因为听说邹唤至已经被擒住了,她心里才略微舒服些。 这一场闹剧都是邹唤至闹出来的,陈家的事儿也是邹唤至一手造成,险些把他们母子情分都给断送,这让陈老夫人心中对邹唤至恨得咬牙切齿。 现在邹唤至被抓了,她便顿觉身心舒畅,看什么都更顺眼了些。 底下的嬷嬷知道她的心思,也跟着凑趣儿,又道:“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叛臣伏诛,表姑娘也找回来了,她回来了,您也就好跟京城那边交代了。” 之前陈老夫人可一直都在担惊受怕,生怕王歌华在自家住的这段时间里出什么事。 现在人总算是回来了。 可陈老夫人并没有觉得多开心,她面色甚至还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说交代也还太早了,我看这事儿啊,才刚刚开始呢,难的很。” 嬷嬷觉得自家老太太说的话有些太过深奥难懂了。 王姑娘已经安全回来了,虽然说似乎受了些惊吓,回来就发起了高烧一直不退,可是人到底是没事啊。 再说了,现在还有朱姑娘在替她治病呢,朱姑娘的医术极好,昨晚王姑娘还高烧不退,但是今天下午烧就已经退下去了。 她茫然的摇了摇头:“老太太,您想的太多了些,现如今又已经亥时三刻了,该睡了,您这样熬下去,身体吃不消的。” 陈全还在外头忙碌。 邹唤至被抓了,陈全却更加忙碌了-----清理城中的事物,对照名单,抓的抓,放的放,多的是事等着他去做。 加上还得跟孔总兵商量,岑港那边的倭寇跟付清他们打的正如火如荼,浙江一带倭患越发的严重,这些难关都是摆在眼前的。 家里就只剩下了老太太能做主了,嬷嬷很怕她的身体支撑不住。 陈老夫人也知道嬷嬷的意思,叹了口气才点头,正要发话让人伺候洗漱,就听见外头丫头急匆匆的带着颤抖的声音禀报:“老太太,信王殿下来了!” 信王! 楚庭川来这儿做什么?! 一屋子伺候的人顿时都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嬷嬷也吓得即刻站了起来,喊了一声:“老太太!” 陈全现在不在府里,那楚庭川就肯定不是为了来找陈全的,可既不是来找陈全的,那还能来家里做什么呢? 陈老夫人却若有所思,嗯了一声,镇定的扬手打断了嬷嬷的不安,轻声道:“更衣,老身要出去拜见信王殿下。” 她换了衣裳,拄着拐杖径直去了前院的花厅。 也幸好因为最近家中情况特殊,因此内外院并未落锁,出去并不用太费时间,她见了楚庭川,便急忙跪下要行礼。 楚庭川虚扶了一把,让她不必行礼:“老封君年老,不必多礼,深夜到访,惊扰了老封君的安静,是小王的过错。” 他是天潢贵胄,陈老夫人哪儿会跟他一般计较?心中急转了几个念头,便径直摇头:“殿下说的哪里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能驾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敢说得上是惊扰?不知道殿下大驾光临,是有何要事?” 楚庭川沉默片刻,才问:“老封君,不知惠宁县主现在何处?” 果然。 陈老夫人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心中更替王歌华无望了,急忙道:“殿下,王姑娘昨儿或许是受了惊吓,因此一回来便发了高热,恰逢惠宁县主来问王姑娘回来了没有,得知她病了,便说要替王姑娘诊治,一直忙碌到下午,才有时间去睡了一会儿,等到黄昏起来,又去王姑娘那里帮忙了。” 楚庭川皱着眉头点头。 他知道朱元的性格,会出手帮王歌华,应当是看在王嫱和王家的面子。 他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怕王歌华到时候会跟朱元说些什么,让朱元误会,便踟蹰了片刻对陈老夫人道:“本王有些事情需要过问县主,不知道老封君能否请县主出来一见?” 这是不合规矩的,哪怕是让陈老夫人在这儿。 可是楚庭川已经顾不上了。 陈老夫人心中惊讶,可楚庭川提的要求虽然不合理,她却不好说什么-----惠宁县主要是拘泥规矩的人,就不会带人上门来帮忙,还骂醒陈全了。 这两个人不能以常理对待之,陈老夫人心里很清楚。 因此她顺势便道:“我这就让人去请惠宁县主。” 七十八·情意 陈老夫人出了花厅的门之后就去了灵堂。 现如今也没那么多的忌讳,反倒是若是儿媳妇的丧事出了什么篓子的话,才会真的让家门不安。 因此5她再次进去绕了一圈,见诸事都还算得上井井有条,才点了点头出了门预备回自己的院子。 嬷嬷跟在她身后,急忙剃她披上了披风,跟着走了几步,有些不解的问她:“老太太,咱们难道就不管了吗?” 这可是在陈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若是将来楚庭川跟朱元的事儿不成,又有什么闲话传了出去,那陈家可就是里外不是人的境地了。 陈老夫人有些无奈,她回头看了嬷嬷一眼,冷声道:“什么不管?家里出了什么事不成?今晚的事儿,你吩咐下去,都给我把自己的嘴巴给管好了,若是传出了半点闲话,可别怪我到时候翻脸不认人的!” 楚庭川雄才大志,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谋略,看上去都是以后继位机会最大的那个人。 陈全这一次在浙江保卫战中表现出来的善意,足以让陈家在楚庭川心里挂上号了。 陈老夫人没有忘记丈夫的遗志,有了这样的机会,当然是该毫不犹豫的抓住,能够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而要做楚庭川亲近的人,那该怎么办? 楚庭川已经得势了一阵子,他身边并不缺忠心的人,但是那些忠心的人一个个的肯定都是劝着他离朱元远一些的------这一点从王太傅千里迢迢把孙女儿送到浙江来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陈老夫人就决定另辟蹊径。 从这短短时间内的相处来看,她直觉朱元一定会在这一次的事情上取得胜利------只要是哪个女孩子想要的,她一定会全力争取。 这一件事上,相反来说,楚庭川自己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既然如此,她当然要做个好人,给他们提供机会相处。 哪怕是这样其实是让王家失望了,但是那也没别的办法。 嬷嬷立即就垂下了头,低声应了一声。 陈老夫人就叹了口气,想到了王歌华,到底还是有些头痛-----这位是金枝玉叶,到时候若知道陈家给朱元和楚庭川提供机会见面,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她咳嗽了一声,就道:“我去看看歌华。” 不管怎么说,还是别叫王歌华知道楚庭川来了。 否则知道了楚庭川竟然宁愿深夜不睡也要来找朱元,却对她的千里奔袭无动于衷,这换做是谁只怕都没有办法接受。 谁知她才到王歌华住的院子,便听见伺候的人的啜泣声和不断的劝阻声,她顿了顿,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进门便见那个几个正在哭泣的丫头急忙擦了眼泪站在一边。 陈老夫人故作不解的问了一声:“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晚了竟然还没休息?” 王歌华抿着唇,似乎是想笑,可最后却最终还是没能笑得出来,带着哽咽的哭腔问道:“舅奶奶,殿下是不是来了?” 竟然知道了,陈老夫人不由皱眉,见王歌华泪眼婆娑的模样,叹了声气就道:“殿下身边一个护卫身边的夫人受了伤,因此专程过来请县主过去看看。” 王歌华的面色依旧极差,惨白着脸色摇了摇头。 王家的下人们战战兢兢的跟着伺候,全都噤若寒蝉,生怕惹了姑娘不高兴。 陈老夫人见势不对,便低声吩咐自己身边的人退了出去。 只剩下了王家的下人在,她才转头对王歌华道:“好孩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些事不是强求就能得来的,你该懂得这个道理。” 这已经是很明白的提醒了。 陈老夫人想了想,就又安慰道:“各花入各眼,这也不说明什么,你年轻貌美,身份贵重,何愁往后没有好的前程去处?好孩子,别做糊涂事。” 王歌华不知道什么叫做糊涂事。 她活到这么大,从未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过,唯有嫁给楚庭川,算是家族对她最大的恩赐。 她好不容易才有这个机会。 她等这一天等了这么多年,可是终于等到祖父动了这个念头,她也终于以为自己有机会了,临了却被这样打击。 她做错了什么? 她有什么不如人? 她不服气,咳嗽得面色通红,哽咽着摇头:“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不知道是不甘心这么多年来的梦想成空,还是不甘心自己竟然不被人看在眼里。 陈老夫人是过来人,在她这个年纪来看,这些事就都不是什么大事了。 她等到王歌华的情绪略微平复了一些,才缓缓的道‘’:“有些事就算是不甘心,也要学会接受,强扭的瓜不甜,你该做的事若是都做了,就该等上天的安排,是你的,总是你的。” 这话实在太过于敷衍了,王歌华沉默着,但是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陈老夫人便带着众人出了门,回头看了一眼这座院子,叹息了一声,心里想着还是该快些把王歌华送走。 别到时候再做些不该做的事。 另一边的楚庭川却全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见了朱元果然平安无事,才总算是松了口气,忍不住笑了笑声音温和的说:“我去了付家找你,还以为你是出了什么事,想着来陈家碰碰运气,没想到果然在这儿。” 他的神情很是疲倦,朱元一猜就知道他是这两天都没休息,见他竟然还来找自己,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和欢喜涌上来,不由道:“我只是想着过来给陈老夫人看看药材能否凑齐,过来了才知道王姑娘回来了且病了,便干脆留下来替她诊治,没什么事。” 她见楚庭川要喝茶,皱起眉头来:“殿下还是换温水喝吧,这一杯茶下去,晚上只怕又不必再睡了。” 楚庭川倒是没想那么多,但是朱元的话他总是听的,放了茶杯让人去换温水,忍不住往后靠了靠:“你现在提起来,我倒是真觉得有些困意了。” 七十九·解决 楚庭川听见说是王歌华病了,略想了片刻才想起来这位姑娘就是昨天追到总督府去的哪个女孩儿。 他对王歌华无意,他也已经明着把自己的意思完完全全的告诉了王歌华,自认为已经将事情给处理好了,也不想说出来给朱元添堵,徒增烦恼,便干脆不说,只是跟朱元道:“既然病看好了,那不如回付家去?你姨母只怕还担心着,正好我送你回去。” 王太傅的意思朱元其实心里清楚。 她也知道昨天晚上王歌华失踪是去了哪里。 可是现在楚庭川丝毫不提,她迟疑了片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起这件事。 可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毕竟王家虽然有那个意思,但是昨天晚上在危难之间还要去找楚庭川,这却显然是出于王歌华自己的心意。 人家去了,结果不是很好。 她再次提起来,就是在揭人家的伤疤。 再说其实她心里也很信得过楚庭川。 这倒也不由得她不信,跟楚庭川相处这么久来,她就从来没见楚庭川对哪个女孩子特别过,唯一的例外就是她自己。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再提,点了点头,让人去喊绿衣,又亲自去跟陈老夫人告辞。 陈老夫人点点头,见朱元面色平和,根本好似不知道王歌华的事似地,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道:“你知不知道王姑娘.......” 朱元就抬头看了陈老夫人一眼:“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殿下他心里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便是了。” 王歌华有喜欢人的权力。 她喜欢楚庭川是她自己的事,她无法干涉。 至于楚庭川,若是男人能管得住的话,那世上的许多悲剧就根本不会发生了。 她只管看楚庭川怎么做,而这一切是跟王歌华没关系的。 她跟王歌华并不是敌人。 既然不是,那就没必要知道的太多了。 陈老夫人没有想到她竟是这么想的,默了片刻才道:“是了,你说的是,既这样,天也晚了,我就不送你们了,明儿若是得了空,可千万多往我这里走走,老婆子我这里门庭冷落,最喜欢热闹了。” 她这话倒是说的是真心话。 朱元若是愿意的话,是很会说话的,字字句句都能说到人的心坎上。 陈老夫人昨晚就跟朱元说了一晚上的话。 那些从前藏在心里的对于儿媳妇不能生孩子的怨怼和遗憾,跟儿子之间的冲突,陈老夫人也不怕朱元笑话了,反正最不堪的那一次争吵都被朱元看过了,她统统跟朱元说了。 而后朱元安危了她。 其实这么多年,安危的话陈老夫人听得整耳朵都起茧子了,可是那些人总是怀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来说那样的话,说到底,其实很多人就算是看他们陈家富贵,但也其实从心底里嘲笑他们陈家没生儿子。 这么一想,陈老夫人心里就觉得怪怪的,对于他们说的那些话便根本听不进去,只觉得他们是在嘲讽自己。 可是朱元不同。 陈老夫人听得出来,对于生不生得出儿子这件事,朱元是完完全全的没跟旁人一样,觉得陈家是绝种了,没得救了。 就如同朱元所说,只要陈全自己心志坚定,有没有儿子这种事,实在不算什么,毕竟弱只是想要个后嗣,那过继亲戚族里的孩子,那也是一样的。 别人分明在意却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来劝,陈老太太总觉得他们有幸灾乐祸的嫌疑。 但是朱元是实实在在的不在乎,陈老太太反而就更能听得进去了。 她跟朱元说完了话之后,心情好了许多,也很喜欢跟朱元聊天了。 朱元知道陈老夫人的意思,忍不住笑着答应下来,等到出门的时候还是笑着的。 楚庭川就觉得好奇,骑马跟在她的马车,隔着帘子问她跟陈老太太说了什么,为什么心情竟然好似变好了似地。 朱元想了想,觉得这个好似不大合适跟楚庭川说,就道:“陈老夫人让我时常上门去坐坐,所以我跟她聊得还算是开心。” 楚庭川有些意外,不大明白朱元到底为什么跟陈老夫人聊个天就开心成这样,但是既然朱元喜欢,他便也点了点头:“既然你跟老太太难得相处的来,反正最近你也没什么事,的确可以多过去坐坐。”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等到马车停在了付家门口,楚庭川便见有几个人似乎在跟付家的门房争吵,便对着锦常使了个眼色。 付家的门房好似很是忍让,对那些人很忌惮。 楚庭川是怕付家吃亏。 锦常立即就带着人过去,不一会儿就又带着人回来,看了楚庭川一眼,才道:“是付家大太太的娘家马家的人,好似是要求见大太太。” 求见付大太太,朱元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便垂了眼对锦常说:“让门房的人把他们领到里头去候着,我们从角门先进去。” 楚庭川不大了解付家的事,但是知道付大太太当初跟何文勋和小曾大人勾结,对朱元和朱景先不利,也知道太华的事大部分都是拜她所赐,因此先皱了皱眉。 但是楚庭川也不想插手付家的家事。 他相信朱元自己能够处理的来,也怕朱元不想让家里的这些阴私全部让别人知道,因此最终只是跟朱元道:“锦常他们仍旧跟着你,若是有什么事,让他们来总督府找我。” 朱元答应下来,见他要走,便叮嘱他回去早些休息。 这些天这么熬下来,便是铁人也熬不住,朱元将一瓶安神丸递给了承岚,嘱咐他临睡前半个时辰给楚庭川服下,才跟楚庭川道别进了门。 苏付氏早就已经收到消息等着了,见她进来,先跟她说了事情始末:“马家的人好似之前逃出城去投奔了曾家,而后邹总督出了事,曾家的家主也被抓了起来,如今马家也被牵扯其中,亲家老爷和舅爷被抓走了,他们过来,肯定是为了要给家里的人求情,让大嫂帮忙的。” 八十章·为难 苏付氏对于马家很是不齿。 当初杭州城刚出事,邹唤至在苏州带领三万兵马驻扎威胁的时候,马家可毫不犹豫便跑了,根本从来也没有想过还有一个作为他们姻亲的付家。 更可恶的是,前些天,在邹唤至虎视眈眈,闹的最严重的时候,马家竟然还火上浇油,写了几封信来给马氏,信里无一例外全都是劝马氏和离休夫的话,认定付家从此是爬不起来了。 这样落井下石,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的人家,苏付氏心里很瞧不起。 这一次马家的人其实从楚庭川来了又走那时候就来了的,刚开始一直在门外闹着要见,说是有事要见家里的姑奶奶。 苏付氏直接便先跟付娟知会了一声。 付娟心里也清楚的很,咬了牙不肯见,苏付氏便让门房上的人把人给打发走,不想让马家的人进来-----马氏是个极为亲近娘家的人,让马家的人进来,到时候被挑拨起来,那就又是一场是非。 好不容易家里才安生了几天,苏付氏很不想又闹起来。 可是谁知道马家的人没走,还带着几个孩子跪在门外。 那些孩子们最大的都才七八岁,五六个跪了一地,有年纪小的才两岁多,根本听不懂大人的话,却被按着跪在地上,口口声声说着是孩子要见姑太太了,过不下去了的话。 百姓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清洗,都还心有余悸,对于这样的惨状很是心有戚戚然,一个个的指指点点。 苏付氏听见了消息又气又急,觉得马家实在难缠,很是无奈,正不知道是不是该听杨蔼然的话硬下心肠把人赶走,就听说朱元回来了。 她拉着朱元,说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便恼怒道:“这也太欺负人!当时他们逃走,我们家里被那么多士兵围着,随时可能付与一炬之时,可不见他们动过一点儿善心,现在知道闯祸了,难过了,便跑回来了,这算什么?” 当初马家撺掇着马氏,间接造成了太华的死。 苏付氏心里是有心结在的。 朱元的面色微微变冷,见苏付氏的脸色也不好看,就知道是因为这件事闹的,顿了顿才冷笑了一声,道:“把人都请进来了,我不去瞧瞧,也不好,我过去看看。” 杨蔼然没说话,苏付氏却有些着急的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不赞同的摇头:“你怎么能去?便是要去,也该是我去才对,你不知道他们之前在府外闹的有多难看,这样的人,你应付不来。” 反而丢了体面。 要是换做从前,苏付氏也知道朱元不介意。 但是现在不同了。 朱元既然已经决定要跟楚庭川在一起,那就一定要顾着名声。 否则这些以后都是别人用来攻击他们的把柄。 像是对付马家这种恶客的事,最好还是不要让朱元沾手了,否则还不知道马家会把事情给传成什么样子。 朱元却知道自己必须得过去一趟。 马家之前在外面把动静闹的那么大,无非就是知道两家是铁上钉钉的亲家,要是见他们裸男都不帮衬,付家必然会声名狼藉,被人说上一声凉薄无情。 付清毕竟是要做官的。 或者说付清还罢了,别人的说词影响不了他。 但是其他的人,诸如付泰,是马家的女婿,付庄是马家的外孙,他们是不能彻底撇清的,要是马家的事不解决,别人就会说付泰和付庄太过凉薄,是不可信的人,影响他们的前途。 付泰和付庄自来就在战场冲锋陷阵,在江西更是差一点丢了性命。 他们这么努力,就是为了给家里闯出一个好的前程,怎么能就这么被影响? 她安抚了苏付氏,便去了前头。 马家的人在花厅里急的团团转。 大人们一个个的惶恐不安如同惊弓之鸟,小孩子们也都闹着吵着哭着,花厅里一片嘈杂。 直到朱元迈进了门槛,嘈杂声才尽数都熄了。 只是见到进来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子,马家的大老爷----马氏的生父脸上的讨好也就只是维持了一瞬,便忍不住暴跳如雷。 付家实在是太狗眼看人低。 待客竟然不让男人出来也就算了,竟然还只让个年纪这么小的女孩子出来。 他来付家走动的虽然多,但是却没见过二房的孩子,自己以为这是二房的付宁,面上胡须抖了抖,冷声问:“你们家的大人呢?!” 孩子们继续哭闹不休,朱元瞥了他们一眼,缓缓道:“我外祖父还在岑港辛苦打倭寇,舅舅和表哥都去了江西剿匪,二舅父在任上,大舅母病了,二舅母还未赶回来,因此家里如今能做主的便只有我了,若是诸位有什么事,可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马家的众人都有些发懵。 过了片刻,马家大老爷才反应过来,狐疑的皱了皱眉,一脸厌恶的问:“你就是那个......” 他冷哼了一声。 不想再跟朱元说话。 朱元没来浙江之前,他就已经从很多人嘴里听说过这个名字,也知道她掀起的那些轩然大波。 这是一个麻烦,从那时候他就这样觉得,也是这样跟女儿说,让女儿一定要小心这个麻烦。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这就是个麻烦精,她走到哪里,麻烦就跟到哪里。 家里就是因为搀和了她的事情,才会闹的这么惨,落到这个地步。 想到这里,马家大老爷看着朱元的眼神越发的不善,冷冷的道:“你一个小孩儿家,又是个女流之辈,我们有什么东西犯得着跟你说的?你去,把你们大舅母请出来,我有话要同她说。” 朱元挑挑眉,很不客气的直接摇头:“大舅母不方便待客,您有什么事,还是直接跟我说吧,若是实在不想说的话,大门就在那儿,我让人送您出去。” 众人都是一愣。 马家大老爷也是一样。 他倒是知道朱元是个很不讲情面冷淡的人,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干脆,半点都没有女孩子的矜持和温柔,立即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八十一·骨肉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马家大老爷见朱元毫无反应,顿时忍不住大怒:“你一个外姓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发号施令?!你们家既然男人不在,那不管是内外都该是我女儿做主!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也在这里当上了付家的主?!” 他的声音极大,那些马家的孩子们原本就已经心慌不安,此刻一听他暴躁大骂,顿时都忍不住哭了起来。 声音一时此起彼伏。 在外面听动静的苏付氏几乎忍不住要进去说个清楚,却被杨蔼然轻轻拉住了,冲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道:“马家那些人混不吝,不讲道理,你去了除了让他们多说几句混账话,起不了更多作用,这也是为什么元元不叫你去的缘故,罢了,元元一定不会白受欺负的。” 苏付氏忍了再三,才没有动。 朱元在里面发出了一声轻笑,她好整以暇的看着马家众人,见马家大老爷一副倨傲的样子,便微笑发问:“我是外姓人,那大舅母姓什么?难道大舅母改了姓了?” 马家大老爷就冷笑不止:“你懂个屁!你自小就没了母亲教养,长大了又告发亲父,你这样的人,你懂个什么叫做规矩廉耻?!” 马家大老爷对朱元怨气很深。 他们家本来已经靠上了曾家跟何文勋,也就是跟邹唤至打好了关系,靠上了一省总督,以后的日子还不是飞黄腾达?! 要不是朱元这个贱丫头多事,不肯乖乖被算计去死,让曾家跟何文勋消气,又狐媚会勾引人,哪里会闹出这么多事,现在马家又怎么会四六不着,这么惨?! 苏付氏在外头听的脸上发白,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再也不能忍让,推门进去,立即便厉声吩咐外头跟进来的几个付家的长随和仆妇:“把人赶出去!” 她平常向来与人为善,很少跟人为难。 哪怕是那些得罪过她的人。 但是这一次,马家实在是让她连杀人的心都有。 马家大老爷说的那些话,简直不是人该说出来的,是狠狠插进了朱元心里的一把刀子。 朱元过往的那些坎坷和不容易,根本原因是出在朱家,这世上的人都怪她一个女子不懂得逆来顺受,不懂得孝顺。 可是说出来的人已经少了。 救母记的出现,也让很多男人的嘴都闭了起来。 可现在马家大老爷这么说起来,让苏付氏顿时觉得五雷轰顶。 她是在担忧朱元跟楚庭川的事。 楚庭川对朱元有意,朱元如今看着也并不跟从前一样避之唯恐不及,这是个好兆头,眼看着朱元总算是能过上正常人要过的日子了。 但是马家大老爷让苏付氏被浇了一盆冷水-----他这么想,那是不是代表那些士大夫们也只是嘴巴上不说,心里还是这么想? 那到时候朱元要成为王妃,他们是不是就又要蹦出来? 本来就担心,马家大老爷还故意要说出这番话来,恨不得宣扬得人尽皆知。 苏付氏不想再顾忌马氏的体面和名声了,她也顾忌不了。 马家大老爷气冲冲的,听见苏付氏赶人,便干脆破罐子破摔:“你又算是什么东西?!说的好听点是这个家的姑奶奶,说的不好听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还敢在这里耀武扬威,当家做主?付家的人都死绝了,轮到你来说三道四!?我们是付家正经的姻亲,要赶我们,那也得是付家的人,你们算什么?!” 苏付氏被气的浑身乱颤。 杀人诛心,马家大老爷一个大男人,却刻薄至此,也实在是难得一见了。 杨蔼然跟进来,面色铁青,冷冷的吩咐底下的人:“没听见姑太太说了什么!?老爷临走之前说过了,姑太太在家中是代他行令,她的话,就是老爷的意思,你们听不懂?!” 这话是在故意说给马家大老爷听。 马家大老爷果然面色沉沉的道:“放着现成的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不用,信任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你们老爷是糊涂了!” 杨蔼然不再忍耐,带了几分暴躁的看了几个护卫一眼。 他们都是跟着杨蔼然的,最听的就是杨蔼然的话,一见这样,当即便上前,推搡着马家众人要他们出去。 只是马家大老爷死活不肯动,掰着门还是不停的嚎:“我是你们大夫人的亲爹!现在家里遭了难,你们就是这么对你们的亲家,今天我若是一头碰死在这里,你们夫人就要被告忤逆不孝,你们付家也没有脸面......” 杨蔼然冷冷挥了挥手。 那些下人们便更加用力,不再管会不会弄伤马家的人,一时之间院子里顿时鬼哭狼嚎。 苏付氏余怒未消,拉着朱元的手气的还在发抖:“这些人,一个个的口无遮拦,说的什么狗屁不通的话,元元你不要放在心里!” 朱元眸色微深,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便听见了自己大舅母的哭泣声。 她跟苏付氏对视一眼赶出门外,便见马氏被自己的婆子丫头搀扶着,额头上还缠着抹额,正哭着去扯马家大老爷的手,又哭着喊自己的侄子侄女儿们的名字,一副痛苦不已的样子。 马家大老爷顿时来了精神:“云姐儿!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婆家,他们就是这么对待我们!我们落了难,如今就不配做你们的亲戚了,云姐儿!你以后没了娘家帮衬,他们会怎么对待你们?!” 马氏顿时哭的肝肠寸断。 她带来的那些下人在背后跟着,结结实实的看了一场戏。 苏付氏顿时面色惨白如纸。 这么一来,家里的下人们一个个的会怎么看他们?! 父亲把家交给她们管,现在却闹成这样! 她后悔不已。 还是朱元静静的看着马氏,丝毫没有动静,似乎是置身事外。 众人都觉得朱元是怕了。 唯有杨蔼然的面色变了变-----跟着朱元这么久,他心里很清楚,朱元这是已经气怒到了极点。 她每每安静的时候,那才是对手该担心的时候。 八十二·脏手 若是换做从前,或者这些人是别人,杨蔼然根本不会废话,马家大老爷说的那些话不堪入耳,简直是故意在嘴上杀人。 朱元教训他们,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 到底现在还是在浙江,在杭州。 最重要的,也是杨蔼然最替朱元担心的一点-----楚庭川身边的那些文士和属臣,乃至于钦差身边跟着的那些大小官员,他们的眼神可都是锐利的很。 楚庭川最近的行为已经很是出格,对朱元的事情也太上心了。 他这么做,他身边那些人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他的意思。 但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些文臣官员把自己的前途压在了楚庭川身上,就会盼望楚庭川更好,也绝对不会希望楚庭川娶一个毫无根基的女子。 本来那些人就恨不得能抓住朱元的把柄,来劝阻楚庭川。 要是现在朱元动作太狠,一下字把马家的人弄得个家破人亡,只怕那些人会借题发挥,对朱元发难。 朱元自己却没有这个担心。 她自来听过的难听话数不胜数,其实普通难听刻薄的话在她这里已经没什么杀伤力,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但是马家的大老爷却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把当初的事情拿出来说。 她不是个喜欢被揭开伤疤撒盐的人。 谁让她痛苦,她就要对方付出十倍的代价。 因此他的目光放在扑过来的马氏身上,手腕不着痕迹的动了动。 杨蔼然看的分明,急忙喊了一声姑娘,等到朱元看过来,就咳嗽着几不可见的朝着朱元摇了摇头,又紧跟着道:“何必跟这样的人一般计较?没得脏了姑娘的手,赶出去就是了。” 马家是投奔了曾家的,而曾家可是跟着邹唤至的,现在邹唤至已经被打上了谋逆的罪名,那曾家就是同党。 而马家自然是附逆了。 她们会不顾一切的跑来这里闹,无非也就是因为这一点,生怕会被报复牵连,所以想起了作为姻亲的付家。 而马家大老爷闹起来也自然是觉得凡事就怕闹,付家为了自己家不被泼脏水和牵连,也该帮帮他们这个亲家。 算盘倒是打的很是精准。 杨蔼然对着朱元摇了摇头,朱元要是出手,那反而没事找事让付家缠上,最好的法子,就是把人赶出去。 然后让锦常去找他们的麻烦。 他们依附曾家是实实在在的事实,要收拾他们轻而易举。 马氏哭的更加凄惨了,她先一头往朱元身上撞去,而后就把自己身边来拉的付娟付冰等人推搡着朝地上推去,指着她们哭道:“来!我知道你们就是要我死!你们这些黑了心肝儿的,有本事,你们把这些孽胎祸根也一起杀了!反正你们也不认我,做什么还留着我生的这些孽障!?杀了我们娘儿们,自然有更好的人替你们生去!来啊!你们杀了我!” 付娟和付冰被推搡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紧跟着就被马氏劈头盖脸的又打又骂,顿时又是气又是委屈。 她们虽然是女孩子,但是却也向来被父亲宠爱,哪里吃过这样的排揎,顿时觉得难看无比。 可付娟却知道这不是朱元的过错。 就算是从前怨恨过,现在她也看清了-----母亲根本不在乎她们! 但凡是心里顾着她们这些儿女,也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头纠缠! 马家当初认定杭州会成为一座孤城的时候,可是毫不迟疑的就扔下了马氏和她们这些做外孙女儿外孙跑了的。 现在马家想要脱离泥潭了,马氏连这样的事都不顾,半点想不到马家的不是,把她们推出来当成是靶子,来让苏付氏跟朱元心软。 付娟顿时觉得委屈。 这些天堆起来的惊恐和委屈还有怨恨和不甘,这些所有的情绪几乎一下就把她给击溃了,她哭的晕了过去。 付冰便更是如同惊弓之鸟,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严格意义上来说,付冰不觉得现在府里自己能依靠谁。 母亲靠不住,自来就是爱贴娘家的。 姐姐晕过去了。 姨母跟表妹她都不是很熟很亲近,虽然这些天关系改善了,但是马家这么一闹,她不知道姨母跟朱元对自己的耐心还有多少。 她觉得这家里好似已经不是她的家了,放声大哭起来。 马氏却充耳不闻,她见付娟晕过去了,便自己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面还数落朱元跟苏付氏,作势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簪子抵在了脖子上:“来啊!你们既然想要我死,那我便拉着我生的这些贱种一道死光了!反正你们也觉得我是姓马的,生的孩子不值钱!” 马家大老爷顿时得意洋洋。 他就知道,自己生的女儿还是顾着自己。 他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看着朱元嘲讽:“瞧瞧,你看见没有?这才是为人子女该尽的笑道!你们这样的人,懂什么?!” 苏付氏被气的发晕,既心疼孩子们,又愤怒大嫂的糊涂和蛮横,更厌恶马家人的挑拨离间。 场面一片混乱,苏付氏咬着牙终于恼怒的呵斥:“你给我闭嘴!你这样的人,见利忘义,趋利避害,关键时刻抛弃骨肉,拿女儿的血肉去养儿子,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旁人?!” 马家大老爷被骂的半点也不脸红。 他反而还志得意满。 他的女儿教得好,愿意替他们兜揽,这是他的本事。 苏付氏跟朱元只要还敢继续把他们赶走,那女儿就会死在他们跟前。 他赌朱元跟苏付氏不敢动手。 杨蔼然也一时为难。 他低估了马家人不要脸的程度,一时觉得头痛。 幸好还没等朱元做出什么反应,外头门房的人就急促的跑进来,急喘气的道:“回来了!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众人都是一愣。 苏付氏正觉得眼酸,闻言便立即问:“在哪里?!” 不是说付泰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吗? 怎么会忽然回来了? 不会是有人趁乱冒充的吧? 马氏也握着簪子有些不知所措。 八十三·休妻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当然很希望丈夫平安无事的回来,毕竟丈夫对她这个结发妻子向来尊重,对于她的要求也一直都尽力满足,也带给了她很多荣耀,给了她不错的安稳富贵的生活。 但是现在丈夫回来,时机却不是很适合。 她是知道的,就如同自己偏心娘家人一样,丈夫也会偏心自己家的人。 他一直都在说妹妹们受了很多苦,外甥女也吃了很多苦头,要对她们好些。 她私底下办的那些事,却全都是对付他的妹妹和外甥女的,现在父亲又带了人来家里闹,若是让丈夫知道了之前的事儿,马氏不知道丈夫会怎么做。 她不再撒泼,伸手拧了一把付冰的胳膊上的肉,把付冰拧的立即泪汪汪的又哭了起来,便拉着她脚步急促的往外头走去,趁着苏付氏和朱元她们没反应过来,先已经守在了院门口,一眼看见付泰,她就大喊了一声老爷,无限委屈的哭了起来。 苏付氏头重脚轻,拉着朱元看了杨蔼然一眼,也要去看看付泰。 江西那边闹的这么久了,她一直都很担心付泰的安全和付庄的伤势,现在他们终于没事了,她心里高兴。 可马家大老爷顿时蹭的一下越过了她们,急匆匆的跑出去了。 马家大老爷看见了付泰,还不等付泰跟马氏说话,便大喊了一声好女婿,跑了出去对着付泰开始哭起来。 马家大老爷是付泰的岳父,他这么凄惨的哭,付泰停下脚步,有些虚弱的将妻子女儿给推的远了些,对着她们两个歉意的点点头,就问马家大老爷是出了什么事。 马家大老爷顿时便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了跟曾家结亲被曾家连累的事。 其余的话,他只字不提,很有技巧的掠过了不光彩的部分。 他知道女婿对自己女儿向来很是尊重信任,只要把女婿说通了,就算以后女婿知道了真相,也不会真的巴巴的送他们去死。 付泰垂头不语。 付冰还是哽咽着哭,被母亲推了一把,要她替父亲说话,犹犹豫豫了半响,还是不敢动弹。 马氏顿时气急败坏,伸手重重在她手背上捏了一把。 付泰就抬起头来,语气森冷的问马氏:“你做什么?!” 他的语气很严厉,马氏从来没听见他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一时不由得怔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响才反应过来,忍着震惊和不喜,勉强的笑了笑说:“没有什么,我看这孩子是欢喜的疯了,竟然连父亲也不叫,便稍微提醒她一下。” 付泰转向付冰,不去管马家大老爷,先把付冰叫到身边来,语气便缓和了许多,问她:“冰儿,是这样吗?” 付冰顿时便委屈的无以复加,抽噎着又想摇头又想点头。 马氏觉出丈夫态度的不对,却不知道丈夫到底是在生什么气,便试探着道:“这还有什么是不是的?我是她们亲娘,莫不是还会害她们?” “是吗?”付泰抬起眼睛来,直勾勾的看着马氏:“我还以为在你心里,没有人比你娘家更重要了。” 马家大老爷顿时便是一惊。 马氏也是半响无语,急忙撇清:“怎么会呢?老爷在说什么?” 她觉得付泰或许是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 否则的话,家里这些事,付清现在在战场上,难道还会跑去跟付泰说不成? 可就算是听了风言风语,丈夫这来质问自己的态度也让她很是恼怒寒心了。 她很不明白为什么丈夫要用这个态度来质问自己。 这么多年,难道她对这个家不够好? 她难道对丈夫有二心了? 他凭什么这么疾言厉色的当着父亲和众人的面呵斥自己,逼问自己? 付泰却显然没有退让的意思,他冷冷的看着马氏,眼里甚至连一点儿情绪都瞧不见,如同是一潭死水,片刻后冷笑了一声:“我在说什么,太华的事是怎么回事?我跟阿庄为什么被困在江西那么久,难道你心里不清楚?父亲留给了你体面,让你自己反省,可你做了什么?你现在把娘家的人领到这里来,你想干什么?” 马氏震惊的后退了一步。 马家大老爷的那些絮絮叨叨也戛然而止,一时不敢出声。 苏付氏跟朱元随后出来,听见付泰的这些话,先是欢喜,而后便觉得心疼。 付泰辛辛苦苦在外头拼杀,但是家里的人却是这样拖后腿。 静默了一瞬,付泰看着马氏,很是厌烦的道:“我跟阿庄在江西东躲西藏,天天胆战心惊,可你在杭州帮着娘家攀附曾同知邹总督,趋炎附势好不痛快,你口口声声说是受了委屈,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你若是不愿意嫁给我,趁早告诉我,我给你一张和离书也不难,你为什么要住在付家的宅子里,用着付家的人,去对付我的亲妹妹和外甥女,残害人命?虐待儿女?” 付泰的话字字如刀。 马氏觉得自己脸上所有的面具都被扯了下来,露出一张丑陋的脸被人耻笑,顿时就有些崩溃。 她觉得付泰言辞太过锋利。 可是付泰已经不由得她辩解,就把头转向了马家大老爷。 马家大老爷此时不打鸡骂狗指桑骂槐了,他被付泰这样子吓得一跳,也不想再求付家给自己免罪了,吞了一口口水想要后退。 付泰却拍了拍手,面无表情的吩咐迎上来的几个管事:“家里来了反贼同伙,想要图谋不轨,谋财害命,险些伤了人,你们快把人扭送到知府衙门去,就说我的意思,请大人要仔细审理。” 马氏呆若木鸡,没想到向来温柔的付泰竟然会做的这么绝,两眼一翻险些要晕过去,强忍着站住了,指着付泰声嘶力竭的道:“你怎么能这么没有良心?!他,他是你的岳父啊!” “很快就不是了。”付泰冷然看着她,面上无悲无喜:“开祠堂,我要休了你。” 马氏终于控制不住的晕了过去。 八十四·寻死 付冰震惊的连哭都忘了,直愣愣的盯着父亲看,一时似乎没反应过来付泰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休妻! 这是何等严重的事儿! 付家男人从来没有休妻的传统,除非是他们战死沙场,才会给妻子放妻书,付家的男人从祖辈开始,就一直对妻子尊重有加。 马氏自从嫁过来之后,婆婆就死了,她守了三年孝,掌了家里的中馈,日子过的很稳定富贵,付泰所有的孩子都是她所出,付泰也从不跟其他的武将一样打一次仗就从外头掳掠一批女人,他向来很听父亲的话,对妻子有十分的尊重。 不仅如此,付泰的弟弟付俊也对她这个长嫂尊敬有加,连带着二弟妹葛氏也是贤良淑德,从不插手家中诸事,反而事事来请教她这个做嫂嫂的意见。 儿女懂事,公公信任,丈夫和睦,亲戚省心,满杭州城放眼看去,就没有比她更加体面和舒心的贵夫人了。 她一生之中从未经历过这等难堪的境地。 之前公公到底是顾着颜面,也觉得做公公的不好越过儿子决定什么,马氏就忍不住心存幻想,觉得只要等到付泰回来,一切就会变好。 可是现在,付泰如此绝情! 她看了一眼呆若木鸡还在挣扎的父亲,再看看那些小的小老的老的娘家人,心里又绝望又气恼,最后竟然拉着付冰就要往边上去撞柱。 苏付氏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对杨蔼然喊:“快拦住她们!” 休妻闹出人命也不好,再说付冰更是付家的孩子,还这么小。 杨蔼然早就已经有所准备,很快便把马氏跟付冰救了下来。 付冰惊魂未定,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等到反应过来,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付泰顿时脸色阴沉如水,见女儿这么受苦,他心里的怒火更甚,忍无可忍之下,伸手猛地给了马氏一个耳光。 所有人都惊住了。 付泰到底是个武将,他虽然跟杀伐果断的父亲比起来更温柔些,比智计百出的儿子更憨厚些,但是这不意味着他真的不会发怒。 马氏当初也是见过他处置那些俘虏的,此刻被打的重重的倒在地上,嘴角都流出血来,就终于彻底的明白了这一次付泰的愤怒-----跟从前不同,不是小打小闹,付泰是真的动怒了。 她捂着脸,一时尴尬羞恼难堪后悔害怕齐齐的涌上心头。 付泰却已经转过头去看着马家大老爷了。 他冷冷的看着马家大老爷:“你附逆叛党,大逆不道,竟然还妄图从我这里刺探消息,妄图脱罪,你是犯了国发,我若是包庇你,便是不忠不义!从今以后,我们付家跟你们马家恩断义绝,再无干系!” 马家大老爷觉得腿软。 他之前之所以闹,无非是有恃无恐------妹妹总算是在付家很有体面,而且生了那么多儿女,还有替婆母守过孝。 他以为跟从前一样,闹一闹,事情就解决了。 可是没想到付泰竟然宁愿休妻。 而休妻以后,马家当然跟付家再也扯不上关系了,他不由得痛哭流涕,一个劲儿的求付泰网开一面。 付泰冷冷的逼视着他,讥诮问道:“若是这一次你们奸计得逞,易地而处,你会放过我的外甥女和妹妹吗?你会善待我们付家一家吗?!” 马家大老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等到人被拖了下去,付泰就上前看了看已经被朱元救醒了的付冰,安慰的道:“好孩子,是父亲不好,让你受了委屈,你别担心,父亲以后一定不会再叫你担惊受怕了。” 付冰扑进父亲怀里,忍不住大哭起来。 付泰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就让丫头过来,带付冰下去休息了。 他自己看了一眼仍旧跌在地上的马氏,面色冷淡中带着一些痛心的道:“走吧,去祖宗祠堂。” 她是付家宗妇,要休了她,总是要跟祖宗说一声的。 付泰的表情很严肃,没有半丝开玩笑的意思,马氏知道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又怕又恨又怒,死活不肯跟着过去:“若是要休了我,我即刻就去死!我看阿庄若是回来,知道你逼死了他母亲,你如何跟儿女门交代!” 夫妻多年,一旦闹翻,双方都知道能如何叫对方最痛。 这样的场面很不好看,苏付氏皱了皱眉,知道付泰的态度了,就不想再这么闹下去让邻居看了热闹-----付家的院子紧挨着其他武将家里,动静闹得这么大,到时候那边肯定知道了。 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她咳嗽了一声,对付泰道:“罢了,有什么事都进屋说吧。” 付泰再次冷冷的看了马氏一眼,忍耐再三,甩手进了屋子。 马氏随后跟进来,忍着脸上的疼痛,咬着牙道:“要是休我,除非是我死了!否则休想!” 付泰定定的看着她:“这也是奇了,好好的日子你不过,非得去勾结贪官,四处作恶,又一门心思的惦记着你的娘家,分明是看不上我,既然看不上我,又觉得我不救马家的人是不念旧情,那你还赖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这次付泰不能在忍受马家的事,已经亲自把马家送官了,这就是彻底跟马家结成了死仇。 他是不会再让一心向着娘家的马氏再呆在付家的。 之前毫无利益冲突马氏尚且如此,何况以后? 马氏喉头滚动,涕泗横流,哭天喊地的就是不肯走。 付泰就沉声道:“既然不肯要休书,那也简单。” 马氏顿时生出了希望,急忙朝着他看过去。 付泰就声音淡淡的,道:“杭州城外的报恩寺就不错,你若是真不肯被休,那就去城外礼佛吧,也算是赎罪了。” 去庵里!? 马氏顿时觉得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都一时之间凝滞了,看着付泰说不出话来。 付泰却也没心思跟她说话,他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对于马氏的去处,其实他一路上过来,心里早就已经有了主意。 现在只不过是在确定究竟选哪一个罢了。 八十五章·背后 付泰从未如此冷静过。 看着发妻这样狼狈,他也不是不心疼,多年的情分,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磨的。 哪怕是在得知了父亲派来的人说了太华的事,付泰其实在百般纠结之下,还是心里存着幻想,想着只要马氏从此之后知错就改,只要马氏不再犯错,以后一家人能好好的,那便仍旧能够原谅她,好好的过日子。 可是一回来,马氏就狠狠的甩了他一个巴掌。 他心里最坏的那个打算,到了这个时候,就不得不加以实施了。 只是他还是给了马氏最后一个机会。 要是选择被休,那以后马氏就仍旧要回马家去-----可马家哪里可能有她的容身之处?不说马家本来就是卑鄙小人,如今又遭了难,哪怕是没遭难,马氏被休回去了,她的那些嫂嫂也不是好相处的。 而若是选择去庙里修行认错,总归还是付家的大太太,总归还是付家的人,付家对于她的供奉,不会少。 这是他对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妻子,最大的容忍了。 马氏最终还是选择去了报恩寺清修。 付泰没有再拖延,这边马氏选定了结果,第二天早上,他就派了自己的副将把人给直接送去了。 付娟和付冰都只来得及在马氏临走前看她一眼。 马氏还想让她们俩帮忙求情的,但是两个女儿都有些怕她了,请了安行了礼就避让在一边,并不敢上前。 她只好登上了马车,看着付家越来越远。 等到终于解决了马氏的事,付泰才终于抽出空来,他也没睡,连夜赶路之后他风尘仆仆,却还是先惦记着去跟付娟付冰谈心。 若是换做从前,付娟付冰都会觉得委屈,也定然不肯接受母亲被送走,但是经过了这件事,她们两个也跟从前不同了,见付泰安慰她们惦记她们,也承诺以后绝不会不顾儿女们,她们便总算是心里更加安稳了一些。 不管怎么说,父亲对待她们总比马氏对待她们要好一些。 等到安慰了她们,付泰才去看苏付氏和朱元。 他面色发沉,但是看见苏付氏和朱元,却只剩下了愧疚跟不安,坐下喝了口茶,过了许久,才深呼了口气对朱元道:“元元,是舅舅对不起你。我答应过你要帮你照看太华,还把太华带回浙江来,却没有做到,反而让马氏把太华.......” 太华的年纪跟他的女儿差不多,他想到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儿,从小到大没过过好日子,却被葬送在他妻子手里,用来换取富贵荣华,心里就很不敢面对朱元。 他是知道的,朱元对太华看的很重,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 现在这样的情况,他闭了闭眼睛:“让父亲临了还要替我操心,女儿担惊受怕,妹妹被人追赶,都是我的不是,我对不起你们。” 苏付氏听得很心酸,她知道付泰这个人很要强,能说出这番话来,心里肯定是难受极了的。 她便叹了口气,忍不住摇头:“你也不要这样说,这件事.......谁能想得到呢?就是太华实在可怜,如今元元已经买了一块地下来,将太华给安葬了,她家里那些人,没有一个好的,太华死了,我们更不便宜他们,若是真的想弥补弥补,你i便时常想着太华一些,往后的年节供奉,都不要少了,别让她孤孤单单的。” 她们毕竟不是一直在杭州的,总要走,太华那里还是要付家维护。 付泰本来就于心不安,现在苏付氏这么说,她当然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下来,又看着朱元道:“元元,你跟信王殿下,如今的关系又比从前在京城的时候还要更好了一些?”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苏付氏有些迟疑的去看朱元,就见朱元也似乎有些诧异的反问:“舅舅为什么这么问?” 付泰的脸色变了变,片刻后才轻声道:“我原本想要先去看看马家的情形的-----毕竟马家跟咱们家不同,没有多少护院,可是我才进了城,便被拦住了,是殿下身边的承岚。他催着我回来,这一路上的事,也都是承岚告诉我的。” 苏付氏心里有些感动,觉得楚庭川真是处处妥帖。 他是知道付家肯定也要闹一场的,但是他自己怕插手了以后让朱元觉得心里羞恼------他果然也真的了解朱元,能够自己解决的事,朱元是不会想要闹得天下皆知的。 哪怕这个人是她很亲近的人也不例外。 朱元向来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所以他进门之前就知道马家在闹了,却并没有插手,很尊重朱元的意思,可在这同时他又怕朱元会受委屈,所以还特意去把付泰给拉了回来主持公道。 这样一来,朱元绝对不会再进退两难,不知道如何处置马氏了-----因为已经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这件事让付泰来做,理所当然又名正言顺,谁都说不出来不是来。 苏付氏从这一刻起彻底放心了----如果楚庭川能够一如既往,那朱元无疑是碰见了一个再好不过的人了。 她思来想去,对付泰道:“这件事以后再提,殿下总是很关照我们,这是殿下的仁心,倒是你们,在江西到底是怎样?之前一直没你的消息,我们吓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你怎么悄无声息就回来了?” 付泰便忍不住叹了一声气,面色再次变得很难看。 他在江西真是受足了苦。 顿了顿,他便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她们:“被底下人出卖,事先泄露了行踪,而后我们便暴露在了土匪面前,被土匪追着打,阿庄受了重伤,我原本是要去救他,可是背后却有人要暗算我,我没法子,只能死命反抗,而后冲下了山坡,滚在了荆棘丛中,休养了月余,才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原本我养的好了一些之后,是要去找当地官府的,但是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一次经历蹊跷,后来发现有大批人在搜查我的下落,便不敢冒头.....是前些天,李大人找到了我,我才知道了家里的事。” 八十六章·团聚 在江西那段时间,实在太过黑暗,付泰不想再回想。 这也是为什么他对于马氏那么愤怒。 马氏自以为那帮人会保住她,却不想想自己是在与虎谋皮!那些人怎么可能是善茬儿,一个个的恨不得能生吃了他! 他跟着父亲出生入死的时候多了,可从来也没那么狼狈过。 他是个将军,他就算是死,也该在战场上战死,而不是在阴谋诡计里丢了性命。 苏付氏听得身上发麻,鸡皮疙瘩都忍不住冒了起来,知道了自己哥哥和外甥竟然如此凄惨,她对于马氏的同情顿时就少了一大半。 是人便有私心的,但是那得控制在一个度内。 马氏为了娘家显贵,就毫不迟疑的丈夫儿子一起出卖,还得意洋洋以为自己聪明,可她没想过付家其他人以后该如何,若是马家真的踩着付家人的血肉成功了,她难道能够心安吗? 她不大愿意再去想这件事了,原本还想着让付泰若是觉得不忍心,以后就再接回来,总归是为了孩子们。 可是现在她却没了这个念头-----马氏这样的人,她的到了机会只怕也是要回去拯救娘家的。 放了她回来付家反而更加鸡飞狗跳,现在马氏能去庙里吃斋念佛,这倒也挺好的。 想到这里,苏付氏就看着付泰:“我这就让人去替冰儿和阿娟清大夫,你也先去洗漱休息一番吧,看你憔悴成了什么样子?等会儿阿宁她们只怕都会被你吓着。” 付泰哪里睡得着? 他急忙追问现在家里和城内的情况。 虽然来的时候承岚和他说了许多,但是终究时间有限,他只能囫囵知道个大概,还是有许多事情不明。 现在回到了自家,当然是得把事情都问清楚才能安心。 苏付氏有些无奈,皱着眉头道:“你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大病初愈,又风尘仆仆连夜赶路,这么多天都在路上,难不成还少了这一夜的时间不成?先去休息,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也不迟。”| 付泰顿时有些无奈,只好咳嗽了一声去看朱元。 可朱元却在发呆。 还是杨蔼然急忙道:“这样吧,我陪着大爷去后院,这一路上,就先把家里的事情告诉大爷,这样也不耽误大爷的休息。” 这也的确是个法子,苏付氏点了点头。 朱元直到这个时候才回神,听见付泰让自己也去好好休息,便点了点头。 等到他们出了门,苏付氏才帮朱元拨了拨额前的额发,了然的问道:“怎么?是不是在想殿下的事?” 在苏付氏面前,朱元便没什么好隐藏的,她有些为难也有些恐慌的道:‘他什么事都替我想的这么周到,我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了。” 她不是一个能觉得别人对她的好都理所当然的人。 尤其是楚庭川替她做的事也不是小恩小惠。 这分量太重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负担得起。 苏付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摸了摸她的头道:“傻丫头,两个人过一辈子若是要计较这些,那是计较不完的。他对你好,你也力所能及的对他好,这便是了,这又不是交易,只要尽己所能,问心无愧,就足够了,难道他缺金银缺富贵吗?” 朱元有些诧异苏付氏会这么说,但是仔细一想,也忍不住觉得豁然开朗。 是啊,楚庭川对她,何尝不是尽其所能。 只要尽力了,那便没什么好犹犹豫豫的。 她点头算是赞同了苏付氏的话,没过一会儿,又轻声跟苏付氏道:“对了姨母,外祖父之前写过信回来,说是已经知道了您跟杨大叔的事儿,到时候回来便替您准备嫁妆,您别只是劝我,也要多替自己想想了。” 苏付氏没料到朱元忽然提起这个来,睁大了眼睛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面上红的厉害。 她虽然早就跟朱元亲密无间,也自认什么话都能说,但是谈到这个终身大事,怎么也是无法泰然处之的。 可朱元这么说,她心里却又莫名觉得安心-----总归父亲一直都是持赞同的态度,这门婚事想必再也不会跟上次那样重蹈覆辙了。 一连过了好几天,城中那些邹唤至残余的势力终于清理的差不多了。 而京城也终于来了消息。 有了方良的奔波,朝中对于楚庭川的决定显然是支持的。 嘉平帝的圣旨里更是毫不客气的斥责邹唤至是‘大奸’!认定他谋害皇子,意图不轨,让楚庭川亲自将他押解回京,受三堂会审。 之前朱元一直担心的也就只是朝堂上这一点-----这件事的性质到底是怎么定义才是关键,也就是说,关键还是要看嘉平帝怎么看待这件事。 否则就算是楚庭川占据了优势,回京以后也少不了被斥责。 现在看来,嘉平帝却终究是站在了儿子这一边。 而除此之外,到了下半旬,一直僵持的岑港也终于有了动静-----付清跟总兵孔大人兵分三路进攻岑港倭寇,一举歼灭倭寇三千余人,被逼跳海的海盗更是不计其数,此战中,倭寇的首领也身受重伤,逃往了普陀岛。 付清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也终于在十一月中旬赶回了杭州。 他一回来,先就让苏付氏开了个家宴。 虽然说是家宴,但是杨蔼然跟杨玉清等人却统统列席,男人们在卷棚里摆开了桌子,等到喝完了酒,该说的事情也就差不多了。 付清最后拍着杨蔼然的肩膀,目光沉沉的望着他说:“蔼然,我这几年冷眼旁观看下来,知道你是个极好的,因此你我竟然有如此缘分能够得成亲人,我更是极为高兴,只是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头,将来若是你负了我女儿,我是不依的。我从前不能为她做什么,让她一个人受了很多年的苦,可是从今以后,却绝不会再舍得让她受一点儿委屈了,若是你对她不好,我一定亲自去打断你的腿!” 这话说的很是严厉,但是杨蔼然却郑重的答应了。 八十七章·喜事 吃完了家宴,打发了杨蔼然他们,卷棚里就只剩下了付清跟付泰两父子,夜色已经有些深了,付清看了一眼儿子,问他:“怎么?在想若是要操办你妹妹的嫁妆,该让谁来办这件事?” 付泰顿时沉默。 他的确是在想这个问题,毕竟办嫁妆是一件大事,苏付氏虽然能干,但是这种事总不能她自己去做。 总归得有个正经的太太在家里的。 否则到时候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他便忍不住有些纠结。 付清知道儿子在迟疑什么,叹了声气便摇头:“就算是如此,也绝不能把这事儿交给你媳妇儿去做,你想清楚,她何曾对阿慧有过真心?让她回来,她只会又兴风作浪。一件大喜的事儿,别被她最后搅黄了,咱们之前就已经对不住你妹妹,若是这次又坏事,那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你死了的亲娘?” 付泰急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爹!我也知道马氏为人心胸狭窄,容不得人,没有动过她的主意,可是家中总要有个主母,我是在想......” 付清瞥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轻笑一声:“你呀你,你怎么忘了,你弟媳如今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想必这几天也就到了。你可别小看了你弟媳,她跟着老二在外头赴任,可是跟老二一道,两人你主外我主内,将官声经营得极为不错,她来替阿慧置办嫁妆,再合适不过了。” 付泰之前倒是真没想到自己弟媳上头去-----毕竟弟媳从前在家里向来都是不管事的,她倒忘了,弟媳都跟着弟弟出去历练过许久了。 可不是什么都要学的? 他挠了挠头,傻呵呵的笑了一声:“这样我便放心了,那爹,我去看看阿娟她们几个。” 自从马氏被送去了庵里之后,付娟和付冰她们便一直如同惊弓之鸟,几个人的身体都不是很好,听伺候的丫头奶娘说,晚上还时常做噩梦。 付泰心疼她们被惊吓,也知道她们担心母亲,便时常陪伴在她们身边,这样一来,父女之间的关系比从前还要好上几分。 今天是团圆家宴,加上父亲又回来了,付泰便想着让女儿们到苏付氏院子里去挑选些礼物,也让女儿们高兴高兴。 他能有这份心思,付清觉得很安慰。 大错已经铸成,马氏是再也不可能回来的了,那孩子们便要尽力的安抚好,让她们别为了她们母亲的事情挂怀,觉得自己在家中不受重视。 付泰能够如此,就算是将来要再娶妻,那孩子们也更好接受些。 他点了点头,提前迈了步子:“既如此,我也跟着过去瞧瞧阿慧和元元,今天忙着去总督府述职,回来又只顾着吃饭,还没好好跟她们聊聊天。” 天底下当父母的心思大抵都是一样的,都记挂着自己的孩子。 付泰便也笑了,两父子说笑着到了苏付氏的院子,却惊讶的发现付娟她们已经在里头了,苏付氏正拿了一块布料在付冰身上比划:“冰儿肌肤白腻,穿这个颜色一定好看。” 这些布料都是从海盗那里截获的,是被允许带回来的战利品。 付清挑选了一些回来,如今苏付氏便张罗着都分给孩子们。 付娟跟付冰她们各自得了许多,倒是朱元,苏付氏只分了两匹意思意思便罢了。 付清随后进来,见朱元不去挑选,便很诧异的问她怎么对这些布料没意思。又道:“外祖父那儿还得了一些香料,你们女孩子必然喜欢的,听说你也喜欢调香,拿去瞧瞧看喜欢不喜欢。” 他总是不自觉的有些偏爱朱元。 大约是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如今短暂相处,便越发的想要对她更好一些,把她不曾得到的都补偿给她。 朱元也知道外祖父的好意。 可是表姐妹们都看着呢,外祖父这么说,表姐妹们心里只怕不会太开心,女孩子们的心思总是更细腻和敏感的。 她没有过多思索,便径直笑了一声:“不瞒外祖父,我对衣裳首饰都不大懂,这些东西都是姨母替我安排的,因此姨母让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称不上喜欢不喜欢,至于香料,就更少见了。” 她这么一说,付娟她们才想起来,朱元的经历那么奇特,对这些首饰和衣裳自然不大明白的。 这也是朱元的可怜之处。 她们便都纷纷笑起来,拥着朱元给她挑合适的布料,又议论该如何做成什么式样。 屋子里热闹的很。 付清跟付泰两人望着女人们,不由得相视而笑。 等到十一月十七日,杨蔼然便正式上门提亲。 前来帮他做中人的,正是孔总兵。 原本这活儿是陈全抢着要做的-----他倒不是真的跟杨蔼然很熟,但是杨蔼然是朱元的人,他便自告奋勇的要帮这个忙。 可惜后来还是陈老夫人说自家刚出了白事,不好去碰红事,犯了忌讳,陈全只好作罢,把这个差事让给了孔总兵。 付清在岑港之战中立了大功,以后论功封赏是肯定的,付家嫁女,虽然是已经嫁过一次了,但是他如此郑重其事,也没几个敢来触霉头的,因此定亲这一天场面很是盛大。 连之前的苏家也派了人来道贺。 前婆家都让人来道贺了,可见苏付氏为人绝对不差,因此就算是那些长舌妇也没什么好掰扯的了。 苏付氏活了这么大,还从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终于一扫了之前几十年的抑郁不得志,神采飞扬起来。 人自信了,便整个人都显得不一样。 朱元看着眼前的苏付氏,几乎难以将眼前的姨母跟上一世的姨母重合起来。 她最终只是缓缓的望着苏付氏笑了起来。 不同了,这一世什么都不同了,母亲的冤屈得到了伸张,外祖父和舅舅平安无事,现在连姨母也都寻觅到了自己的幸福,有了一个良婿。 那这么想的话,她自己也应当可以改变从前的命运,跟上一世彻底不同吧? 苏付氏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朱元,抿着唇朝着她感激的点了点头。 八十八章·义女 定了亲事,这喜事才算是完成了一半,原本-普通人家定亲,基本上都要按照女方的年纪决定婚期,婚期一般都是要先请先生看了黄历,根据两人生辰算个好日子好时辰的。 讲究些的世家,那是有的有脸面去求钦天监算日子的。 更甚者,家具如何摆放,床的朝向如何,什么时候入洞房,什么时候撒帐,该先迈哪只脚,都会给算好。 这些都是有忌讳的。 因为想着以后苏付氏应当会跟着朱元回京城。付清便想着干脆在正月替他们把婚事给办了,而后也好尽快请了那些先生们将日子什么的也都给定好。 杨蔼然还是要留在浙江的。 这也是付清和他商量过后的决定,毕竟男人还是该成家立业两不误。 也只有有了好前程,以后苏付氏才能过上好日子。 因此婚期便定在了十二月初六。 日子赶的这么急,一开始苏付氏还很是不安,她觉得这样给家里添了许多麻烦,让家里忙碌的就没有一刻休息的时候。 付清对此不以为然。 他的两个女儿,在出嫁之时当时家里的情况不是很好,以至于两个女儿都被婆家人看轻。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可以弥补当时的遗憾,他觉得这样还太过于简单了。 苏付氏一时哭笑不得。 可是幸亏她的二嫂葛氏是个通情达理又大方的人,哪怕的确行程太急,她也没有说一句抱怨的话,将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苏付氏顿时觉得于心不安,很是过意不去。觉得太过让家里操心了。 葛氏知道她的担心,反过来安慰她:“你也太过多心了,公公对你的事上心那是必然的,就如同我娘家的父亲一样,这乃是人之常情,你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咱们本来就是一家子骨肉,父亲这些年担心你们,那些别人假借你们的名义发来的信,他全都一封一封小心翼翼的收藏起来,等到清明和母亲的祭日,便去读给母亲听,让她放心......”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琢磨接下来该如何说,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有些哽咽的握住了苏付氏的手:“阿慧,你不要担心我会嫉妒,你二哥最孝顺,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我心里知道,他一定会为你高兴的,等过些日子,他一定会赶回来送你出嫁。” 苏付氏没想到葛氏会说出这番话来,她和葛氏相处的时间极少,基本不知道她的性情。 可是现在看来,二哥真是好福气,有这样的妻子。 她觉得心里发热,过了好一会儿,才抿着唇道:“二嫂,多谢你……” 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付家的气氛也一时变得极好。 等到到了十一月二十三,正好是付冰的生辰,葛氏和苏付氏两人觉得马氏出了事,怕委屈了付冰,便决定要替付冰好好的操办。 付清也同意,还特意去寻了珍宝阁的大师傅专程替付冰打造了一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 付泰这个做父亲的也是,给女儿准备了一张古琴,让她好带去学堂。 从前马氏在的时候,是不甚重视这些的。 她不是不爱女儿,只是觉得为了一个生辰兴师动众没有必要,付冰因此很是羡慕别人家的女孩子。 这一次她总算如愿,家里还让她可以请自己的闺蜜和手帕交来家里玩耍,她和姐姐妹妹商议了半天,将请帖发了出去。 让她们没想到的是,有些女孩儿回帖子的时候。还问她们有没有打算邀请某某,如何如何。 所有人都答应来不说,还隐约暗示谁家的姑娘也想来,这让付冰姐妹们都有些意外。 要知道,那些姑娘们平时可是不大喜欢和她们来往的。 她们也就是从跟邹家定亲之后,才有了些朋友,可现在比那时候还要更加受重视,这种感觉实在是新奇,这让她们都很开心。 到了付冰生辰这天,付家从一早就开始忙碌起来,上午起客人也都纷至沓来,这其中孔总兵和孔夫人来的最早。 付清和付泰去外头招待客人,内院里便是葛氏和苏付氏招待。 孔夫人还没说话便先让付冰来了跟前,笑着给了两份礼物:“一份是见面礼,另一份是贺你生辰,往后可要顺顺当当的。” 付冰受宠若惊。 她对于孔夫人也是特别敬重仰慕的,如今竟然得了孔夫人来祝寿,不由得喜出望外。 孔夫人便趁着这个空隙拉了苏付氏的手:“说起来,这一次我来,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说与你们知道。” 苏付氏去接杭州知府的夫人了,葛氏便笑着道:“夫人有什么事请尽管说。” 正好杭州知府夫人叶夫人也进来,笑着问:“是什么事?我们能不能也听一听?” 杭州知府在按察使府出事开始便跟着楚庭川了,这次朝廷发了谕令下来,他也是少数没有被惩治还受了嘉奖的官员。 也因为这个,现在叶夫人是春风得意。 而她也知道,楚庭川最重视的莫过于京城来得这位县主。 她这回来的这么早,也是给付家和朱元面子。 听见叶夫人调侃,孔夫人还是不改笑意:“还是当初在按察使府那事儿,我那时候说过的,我很喜欢县主,若是能够脱困,我是必然要收她做干女儿的,现在我可是来要人来了的。” 葛氏微怔,她没听说过这事儿,因此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苏付氏也有些诧异的道:“当初不过是玩笑话,夫人如何能够当真?” 叶夫人却忍不住心里一动,想着觉得可惜。 是了,若是收朱元做干女儿,该是多好打好关系的途径啊。 可是却让孔夫人抢了先,现在她要是再提起的话,就太刻意了。 不一会儿女客们都来的差不多了,花厅都已经坐满了,孔夫人便道:“什么玩笑话?当时那种情况,谁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命活着,谁还有心情玩笑呢?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元元做我的干女儿,也已经和我那口子商量过了,他也去和付将军说了,若是付将军答应了,那可只等你们点头了。” 大家一时都善意的笑了起来。 付冰她们原本是带着姑娘们去玩的,听见这个消息就都忍不住一愣。 八十九章·挑衅 孔夫人名声在外,她们都知道要得到孔夫人一句称赞都是很难的事,没想到现在却追着朱元要收朱元当她的干女儿,真是让人又羡慕又嫉妒。 不过来的姑娘们大多都是听父母叮嘱过的,让她们不许和朱元起冲突,她们自己也经历过了这几个月来的杭州之乱,心里都清楚最近时局复杂不能惹事,因此倒也没人说什么。 唯有一人例外。 王歌华这回还是自己主动要求来的,陈老夫人一开始不肯带她来,就是怕她惹事,可是她一直要跟着来,陈老夫人想着让她来再试试也罢,不成总该死心了,就最终还是带了她来。 可王歌华并不觉得开心。 其实付家的姑娘们都很友善,其他的姑娘知道她是王太傅的孙女儿也极为亲近她,可是这一切都不能让她觉得开心。 这些姑娘们固然对她还算尊重,可是对于朱元却更是热切。 朱元还未出现,这些人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去追问朱元到底去了哪里。 就连眼高于顶的孔夫人也要收朱元当干女儿。 可是凭什么?这些人为什么对朱元趋之若鹜?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都知道楚庭川对朱元的重视? 要不是如此,那些人精才不会想着去讨好一个小姑娘。 而她气的厉害的也就是因为这个,她的确是想不通,楚庭川为什么就非得一个朱元不可? 她到底哪里不如朱元?! 到处都是讨论这件事的声音,王歌华实在坐不下去了,急忙站了起来下了亭子。 跟来伺候的丫头原本在外头跟其他家姑娘的丫头说话,见她急匆匆的下来还以为是受了什么委屈,忙过来问。 她不答应,摆了摆手让她们不必跟着,自己胡乱跑到了花园里的一棵银杏树底下。 冬天的树干光秃秃的,实在没什么看头,可是王歌华却只觉得这里待着比在园子里听人讨好逢迎朱元要舒服的多。 只有这里能够让她稍微喘息片刻。 她好一会儿才能平复情绪,怕里面的人议论,急忙就要回去。 可一转身,她就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捂住嘴绕到了树后。 怎么会?! 她皱起眉头,心里又愤怒又痛苦,忍不住紧紧的咬住了嘴唇。 怪不得前面的人怎么都等不到朱元,原来人家是在这里。 也是,这里有殿下在,有殿下在,谁愿意去外头应付那些女人?! 她忍不住冷笑。 什么连孔夫人都喜欢的贞洁烈女,还不是私底下对着男人摇头摆尾,露出这幅谄媚模样?! 她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愤怒多些还是失望多些,失魂落魄的回了亭子里,连茶水都忍不住打翻了。 付娟和付冰都有些意外,急忙过来让她去换衣裳。 正好朱元也上来了,付娟便急忙道:“元元,王姑娘的裙子弄脏了,我陪着她去更衣,你来这里。” 付冰见了朱元就如同见了主心骨,也急忙去拉她:“元元坐我身边。” 朱元今天穿了鹅黄色的夹袄,外头罩着米色的短褙子,上头只简单的镶了一层金色的边,底下系着百蝶穿花纹样的白色棉裙,远远看去就先觉得眼前一亮,等到她到了跟前,女孩子们又不由得被她的面貌闪的花了眼。 怪不得都说朱元是妖孽,原来还因为她长了一张这样夺人心魄的脸。 王歌华看的越发的愤怒和无奈。 她自小受到的教导让她心里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该口出恶言,可是面对朱元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声音有些尖锐的问道:“朱姑娘,客人都已经喝了两杯茶了,点心也换了一轮,你的姐妹们都在这里待客,你之前在哪里?” 亭子里原本的议论声顿时一轻,都被王歌华这话里的攻击性给惊了一跳。 这摆明了是来者不善。 付冰也一怔,紧跟着便收了笑脸淡淡的道:“王姑娘有所不知,我表妹今天有些不舒服,因此之前在房里休息。” 这说的也是实话,前一晚朱元便开始肚子痛,着了凉跑肚,直到今天早上才勉强好了些。 她不知道为什么王歌华忽然气势汹汹的问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朱元却想到了原因,她深深地看了王歌华一眼。 两者眼神相接,王歌华咬了唇寸步不让,倔强的望着朱元冷哼。 就是这双眼睛会勾人,如果不是朱元狐媚,楚庭川怎么会上钩? 她冷哼了一声,嘲笑道:“当真是不舒服在房里待着吗?还是因为要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所以要躲着不敢见人?” 这话里的火药味再明显不过了,女孩子们再伶俐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也不清楚这两位的脾气,毕竟没相处过太久的。 付冰更是尴尬不已,同时又觉得生气。 这是她头一个过的这样盛大的生辰,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但是偏偏不知道王歌华吃错了什么药跑出来闹腾。 她忍了忍,先对其他的姑娘道:“前面的戏应当已经开始唱了,听说今儿有很出名的班子来,不如诸位姐妹们先移步出去?” 她这是在避免事情闹大,大家怎么会不清楚?全都异口同声的答应下来,巴不得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来之前父母可是再三叮嘱过让她们不许惹事的,她们也很怕会出什么意外的情况。 王歌华忍不住更气,见人要走,就挑衅十足的望着朱元:“怎么?怕自己做的丑事见不得光,所以要把人支开,避免人家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丑事吗?!” 这态度实在是有些恶劣过头了,朱元哪怕是怀揣着对王嫱和王老太太的容忍,到这里也已经尽了,她冷冷的看着王歌华,沉声问:“这就是你自诩世家贵女的家教吗?跑到人家家里来做客,又如此挑衅跋扈,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我若是认真跟你计较,你只是个民女,而我有县主的诰命,你该向我行礼跪拜。” 她目光森然冷淡,跟之前的温和简直判若两人,一时之间王歌华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忽而觉得有些露怯。 第九十章·嫉妒 在所有的情绪里,唯有嫉妒最令人面目丑陋。 朱元不是在觉得王歌华如何,她是透过王歌华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嫉妒朱曦因为母亲而获得高贵傲气,嫉妒朱家其他的女孩子有朱老太太的维护而无法无天。 等到后来,又嫉妒所有的女孩子有好运气,竟然能避开襄王,自己却落进襄王的手掌心里。 嫉妒一步步将她蚕食。 她固然等到后来成了赢家,可是这样的赢家有意义吗? 本该是最亲近的枕边人,但是却从来不能交心,她费尽心思讨好他,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在一个平等的状态下。 她还要送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给他,只为了让他能够减轻一些暴虐,她能为自己的孩子谋取更多的利益。 可是有用吗? 她上一世活的水深火热,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天闭上眼睛都在想第二天会怎么样,孩子们的前程会是怎样。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好? 她到后来,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这一世她之所以处事这样急进暴躁,很大的程度也是因为上一世的经历让她的性格改变了,她什么都不相信。 可这一世不同了。 有了楚庭川的带挈,有张显麟的帮忙,还有李名觉的支持,这一路来,她有姨母,太后老娘娘也帮过她许多的忙。 她身上的戾气才在逐渐减少。 可这正是她前世今生算起来活的最轻松的一段时间。 她皱着眉头看着王歌华,目光有些复杂。 可王歌华本不必走她的那条路-----自己是一无所有,自小从来得不到任何人的亲近和爱意,但是王歌华却是王家人的掌上明珠。 去王家的时候,虽然朱元很少见到王歌华,但是王嫱还有王夫人以至于王老太太,她们提起这个女孩儿来,口吻永远温柔宠爱。 这样的女孩子,身份地位荣华富贵都不缺,却仅仅为了个男人就抛弃自己的教养,因为嫉妒而冲动行事,这绝不是什么值得的事。 她望着王歌华,心里想起王太傅斥责自己的那番话,忍不住觉得有些讽刺。 王太傅疏远她的缘故,是因为她行事激进,性格偏执,认定她不是楚庭川的良配,也不甘心做宠妃,只会坏事。 可是向来以教养出名的王家教导出来的女孩子呢? 王嫱不必说,良善软弱得过了头,被孟符欺负成那样,险些一尸两命,现在看看孙辈的王歌华,也是大概被宠的太过了,以至于连脑子都不大好用。 不说别的,就说那一天兵变,她竟然蠢得离开安全的陈家而选择冒险去支援楚庭川,就足够可笑。 楚庭川身边没有卫兵吗? 再说那是多危险的情况?就算她身边有亲卫,可是如果真遇上了邹唤至的人,那四五百人能够干什么?保护的了谁? 更不必提,她是个女孩子。 这一举动就已经是很不合乎规矩了。 也幸亏那些老学究们一个个的都是王太傅的门生或是故旧,因此也愿意替王歌华遮掩,还将王歌华的行为美化成是忠肝义胆,巾帼不让须眉,否则的话,王歌华现在就该已经被送回京城去了。 王歌华被朱元的话气的要发疯,不敢置信朱元竟然有让她跪下的意思。 她又是愤怒又是难堪,见那些姑娘们全都如同是避难一样的躲开了下了亭子,便有些失去了理智,忍不住反唇相讥:“县主又怎么样?!太后老娘娘若是知道你勾引殿下,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逞县主的威风吗?!” 付冰快要哭了。 她着实没想到这位王姑娘是这样莽撞的人。 这些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她好端端的一个生辰,眼看着就要被毁了! 朱元却眉心一动。 果然。 她就说王歌华忽然跟个疯子一样的攻击人不大对劲,原来当真是因为刚才在后院看见了她跟楚庭川走在一起。 这对于旁的姑娘来说的确是不合规矩的事,单独跟外男相处,说到哪里去也要被人指摘。 可是朱元不觉得王歌华有这个资格------她都敢深夜逃出寄居的陈家而去投奔楚庭川了,这岂不是更加名不正言不顺? 所不同的,不过是因为王家位高权重,坊间便算是听见了传言也不敢提出来,跟着楚庭川的那些谋臣文士也看在王家的面子上而全当看不见罢了。 她扬手止住想要辩解的付冰,盯着王歌华问她:“若是这样说的话,那你深夜去找殿下,又算什么?” 王歌华顿时不假思索的道:“那怎么能一样?你怎么能跟我比?!我是.....” 她是得到了家族的默许,知道家族有意将自己许配给楚庭川做王妃的。 可是话说到一半她又意识到不对,急忙住了口,但是到底还是不甘心的道:“我跟你绝对不同的。” 原本朱元想要毁掉这么一个天真又愚蠢的姑娘有千百种办法。 可是她不愿意。 就像是这一世徐游做了那么多恶心人的事,她也没从徐游的贞洁上动过什么脑筋-----身为女子,若是以自己都最惧怕厌恶的方式去对待别人,未免太过悲哀。 她上一世用惯了这种肮脏的手段,这一世不想再用了。 除非是盛氏那种人。 可就算是盛氏,她也没动过这样的念头。 现在日子越过越好,她的戾气也比一开始要少的多,因此她还算是耐着性子,想了想就道:“我若是你,便不会去找女孩子的麻烦,因为你心里也心知肚明,这一切的根本还是在于殿下。再说,就算殿下真的不喜欢你,你该怨恨的也不是那个被他喜欢的女孩子,而是他本身。” 把男人看的比天还重的女人,实在是太容易做出蠢事来了。 就如同盛氏会为了朱正松杀人。 女人们太过把情爱看的太重,其实不是好事,朱元看着王歌华,加重了语气道:“你不敢去找殿下的晦气,就把原因归咎于我狐媚,这岂不是太过可笑荒诞了吗?” 王歌华说不过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朱元一时接不上话。 九十一章·心悦 王歌华心里发沉,她想说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 楚庭川的为人她心里知道,自来楚庭川就心思深沉,步步为营,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好色之徒?再说,她怎么舍得恨他? 分明就是朱元自己狐媚勾人,但是却要让她去冲撞楚庭川。 她凭什么去找殿下质问? 她若是去了,殿下该怎么看她?! 朱元分明就是故意想要害她,害她在殿下跟前丢人,她这么想着,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坐在石凳上趴伏在了桌上,哭得撕心裂肺。 付冰整个人都懵了。 活到这么大,她也算是见过了许多的大家闺秀了,可还没见过王歌华这样的,按理来说,京城那一块儿的姑娘们总是比她们这些地方上的要傲气些,她还以为王歌华作为太傅家的嫡长女也是如此。 可是现在看来,王歌华简直毫无心机,跟个小孩子一样。 喜怒随心不说,还说哭就哭。 连她也忍不住要皱眉了。 她见朱元皱起眉头来,心里咯噔了一声,很怕朱元会发怒-----这位表妹生气是很可怕的,她心里清楚,因此她几乎下意识便上前扶住了王歌华的肩膀,柔声劝告:“王姐姐大约是误会了,你不知道,我表妹是个很好的人,再没有什么不规矩的,你大可放心。” 别人不知道,但是她们付家的人难道还不知道么? 哪里是朱元追着楚庭川跑,分明就是楚庭川想尽办法的来找朱元,王歌华实在太多虑了,朱元真的没说错,如果她真的对楚庭川有意,那该去找楚庭川,来找朱元有什么用处? 王歌华哭着不肯说话。 朱元有些不大耐烦了。 她好话坏话都说了,该说的道理也都说了,这已经是她看在王家的面子上,还有觉得王歌华是个小孩子而给的耐心的极限了。 可还是说不通。 她干脆不再说,反正王歌华爱说什么便去说吧,也影响不了她什么-----如果王歌华除了抱怨和憎恨以外还要做其他蠢事,跟徐游一样,那到时候她自然也不会手软。 她对着付冰点了点头:“表姐,王姑娘既然不舒服,你便让人出去知会陈老夫人一声吧,我要去外头了。” 孔夫人一来就要找她,早先就已经派人来催了一会儿了,耽误了这些时候,想必前面都早已经等急了,她没功夫再陪着王歌华胡闹。 陈老夫人听了丫头来传话顿时就面色一变。 她着实没想到王歌华竟然蠢到了这个份上,竟然直接的怼到了朱元脸上去了,这丫头是真的被王家人宠得太过了,不知死活! 她急忙站了起来,笑着对苏付氏和葛氏她们道恼:“今天怕是不能陪着诸位看戏了,家里还有些事,原本我们便不该登门的,只因为家中感念县主恩德,因此才厚着脸皮上门做客,多谢贵府款待,我们下次再来叨扰。” 葛氏也已经接到了付冰的丫头带来的话,心里正是惊怒的时候,看了陈老夫人那个丫头一眼,还是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温和的道:“既如此,那我们也不强留老夫人了,老夫人往后得了空,可千万要常来,您是长辈,多教导教导我们,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陈老夫人笑着应了,便疾步去了垂花门处等着王歌华。 可是她却迟迟没有等到,不由得便有些焦急,找了人让人进去花园里问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顿时便有些惊怕。 她也觉得王歌华着实不知道分寸,但是王家把女儿交给她,她就有责任全须全尾的把人给还回去。 她怕王歌华在后花园里再做些什么让朱元发怒的事,不敢耽误,急忙寻了人去找了葛氏,自己带着丫头去亭子里找王歌华。 她才进后花园,便在湖边的开阔处看见那些原本该在亭子里的小姑娘冒着寒风在小声的说些什么,不由得便右眼皮惊跳,再走了几步,一眼看见了亭子里的王歌华,她才算是松了口气------幸好,看上去好在还没出什么事。 她这么想着,却又忽然在瞥见了一抹紫色的衣角时而又头皮发麻-----楚庭川在这里! 竟然是楚庭川! 天!王歌华难道是疯了不成?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进还是退,留在原地尴尬极了。 这个时候她该退出去的。 楚庭川在浙江这件事上算是又立了一功,作为皇帝唯一这么大了又有差事在身还有贤名又有皇后养子身份地皇子,楚庭川头一个封王不说,回了京城立太子只怕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碰见未来皇帝的私事,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遭遇。 但是如果这个时候不过去,王歌华到底会怎么样陈老夫人也拿不准。 她站在原地迟疑了好久,才咬了咬牙,还是往前走了一段路,远远地站在亭子底下,扬声喊了一声县主。 朱元从亭子里探出头来,看见是她,还温和的打了声招呼行了礼。 陈老夫人急忙说不敢,客气的跟朱元说了要回去的话。 出乎她意料,朱元半点也没有为难她,只是沉默了一瞬,便很是痛快的道:“正好,王姑娘的身体也不是很舒服,老太太既然要回去,便正好了。” 陈老夫人松了口气,急忙应是,假装不知道亭子里还有人,等到王歌华踉跄着从亭子下来,一副失魂落魄大受打击的扑进自己怀里,她便一把搀扶住了王歌华,咳嗽了一声,跟朱元告辞,让丫头搀扶着王歌华,到了垂花门便登上了回家的马车。 一上马车,陈老夫人便再也忍不住,有些恼怒的问王歌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总算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心里是清楚的,可没想到你竟这样莽撞!得罪了县主,你又有什么好处?” 王歌华双手抱着膝盖,根本听不进陈老夫人的半句话。 她满心满耳都是刚才楚庭川神情严肃的站在她面前说的那番话。 他说是他心仪朱元,回去了便会求皇帝赐婚,他根本看不上旁的人。 九十二章·脆弱 王歌华缩在马车角落里瑟瑟发抖。 当时楚庭川的眼神刻进了她心里,让她一想起来便觉得身上发凉-----像是对她厌恶已极,楚庭川对她连当初在总督府门口都不如,冷着脸仿佛她就是一个麻烦,让她不要再做蠢事,不要堕了王家的名声。 这样的话哪怕是从普通人嘴里说出来,王歌华亦要觉得丢脸,何况是从她最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来?那杀伤力简直要了命。 她一开始还强忍着,但是等到陈老夫人带着责问的语气开了口,又叹气说要把她送回京城,她就忍不住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陈老夫人被她给吓了一跳。 可是紧跟着她就反应过来,伸手亲自从壁盒里拿出一块手帕来递过去,语重心长的道:“歌华,按理来说,许多话不应当由我来说,但我始终是你的长辈,看见你行差踏错,还是要告诫告诫你。你想过没有,你如今追着朱姑娘为难的行径是不是有些太过难看和幼稚了?” 被楚庭川喜欢又不是她的错。 真正有心气的,就算是该生气,也是生气楚庭川没眼光,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 这样死缠烂打,在陈老夫人这样老派人的眼里,实在有些跌份了。 她家里的儿子跟儿媳就是两人感情太过深厚,腻腻歪歪的就一瞬都离不开对方,可结果呢?结果就是家里反而因为她们两个的感情闹的鸡犬不宁。 想到这些,陈老夫人心里还是钝钝的痛。 她摸了摸王歌华的头,真心实意的告诉她:“孩子,人生在世,哪里能处处如意?你生在高门,长辈宠爱,又有美貌,这样的资本,去哪里过日子过的不好?还怕找不到如意郎君?既然人家不喜欢你,那你便更该要抽身急退,这里不行,那便换一个地方罢了,一味地跟蛮牛似地钻牛角尖,是过不好日子的,反而还容易惹人厌烦,这又是何必呢?” 她见王歌华仍旧啜泣不已,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只等到回家,便将王家的管事和丫头仆妇们都叫到自己的院子里,严肃的吩咐他们一定要看住王歌华,不许她再随意出门,也绝不许替王歌华去做什么中伤朱元的事。 等到王家的下人全都答应下来,陈老夫人便又单独点了那个王家的管事出来:“你们姑娘做的太过了,这回她去找朱姑娘的麻烦被殿下知道,殿下很是生气,我会写信送回京城,跟他们说要把你们姑娘送回去,你也做好准备,总归也就是这么几天的事了,别叫她再闹出什么事来。” 浙江的事如今还未全部了结,楚庭川还有许多事要处置,少说只怕也得过了年再回去了,王歌华还是不要留在这里比较好。 王家的管事也很有些无奈。 他何尝不知道姑娘做的太过了。 哪怕是真的要成为王妃,那也不该是姑娘这样。 这样放低身段不择手段的,到时候哪怕是真的成了王妃,又哪里能在楚庭川那里得到尊重呢? 家里是绝对不会赞同姑娘这么做的。 听说陈老夫人要写信回去,王家的管事便松了口气。 这样的事,陈老夫人自己说,总比自己去说好一些。 他急忙答应下来。 而等到十二月初一,陈老夫人便去孔家吃了孔家认义女的酒席。 孔夫人似乎早已经知道了王歌华的事,并不曾给寄居在陈家的王歌华下帖子,等到陈老夫人过去,她也并未提起王歌华。 陈老夫人心里就有数了,忍不住再次在心里叹了声气-----孔夫人德高望重,这一次在抗倭中又立下大功,她能认朱元为干女儿,还把场面办的如此盛大,浙江官场上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都派了人来观礼,或是送了礼物来。 这已经能代表浙江官场对于朱元的态度了-----或者说,已经能说明他们对于楚庭川的态度了。 楚庭川的意思,便是他们的意思。 经过这件事,只怕他身边那些老学究们也再也不能左右他的想法,都已经认清了自己跟着的到底是怎么样一个雷厉风行的主人。 她给的贺礼因此也尤其的重。 连孔夫人打开看了一眼,也忍不住微笑道:“老太太也太娇惯她!这一块玉璧通透无暇,连我也听说过,乃是您陪嫁时候的好东西,怎么好给了小孩子?” 陈老夫人便笑起来:“什么好东西不好东西的?还不都是身外之物,你认女儿,县主又是我们的大恩人,我当然得送礼送的重些。” 众位夫人们都笑着凑趣,又看了朱元一眼,才咳嗽了一声轻声道:“听说今儿......京城庆和伯府来人了。” 这件事恰好是最近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一说便引发了大家的兴趣。 大家纷纷附和起来:“可不是,我们也听说了,听说......听说庆和伯府是来送人的。” 大家的热情空前高涨,朱元微笑着听,笑意里含着一丝冷淡。 邹唤至的事闹的很大,可是替他求情的人也不计其数。 说是交给有司审理,可是京中竟一直都没人再提这事,好似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朱元知道这是为什么-----那二十万匹绸缎还有那些瓷器茶叶,那能换来多少银子?每年从邹唤至那里分钱的,真就只有浙江官场上他那些同党? 朝中必定是有人替他兜揽的。 而能够替他兜揽的,自然是连内阁那几个都有份,否则的话,也不可能一手遮天让邹唤至在浙江闹成这样,险些还要杀了钦差王爷。 既然京城那边忽然好像是失忆了一样,那朱元就决定让这出戏更加热闹一点儿。 江西那边的事,也是时候该捅出来了。 她就不信,两省勾结,纵容土匪,勾结倭寇,瞒上欺下,这样的罪名,邹唤至的后台竟然还能兜得住。 不可能的。 涉及了这么多权贵,这么多人,还有庆和伯夫人去太后跟前诉委屈,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的。 她一定会叫那些人付出代价! 九十三章·结亲 众人对于这一次邹家发生的事讳莫如深。 虽然都不遮掩脸上的好奇,但是却并没有更进一步的议论,只是叶夫人掩嘴笑了笑:“邹家做的那些腌臜事其实也多了,不说别的,他们连儿女亲事都能拿出来做筹码,这谁能料得到呢?快别提他们了,这么大喜的日子,别提那些不开心的。” 邹唤至家的丑事一箩筐,这大抵是因为世人都喜欢痛打落水狗。 从前仰望你要仰仗你却又连你衣角都摸不着的人,自然要趁着这个机会来报复报复你。 现在在座的许多人心里就是这样想。 可是毕竟这件事还跟付家扯上了关系-----邹总督家当初跟付家定亲的那个六小姐,原来是一女嫁二夫的,早就许给了庆和伯府的少爷。 这事儿听起来当然是个笑话。 若不是因为顾忌朱元,还有那个脾气不大好的付清,众人可绝不会只是私底下议论,毕竟这说的严重些,其实跟给人带绿帽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现在朱元还在呢,提起这件事,叶夫人怕朱元脸上过不去,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对朱元道:“县主,听说令兄回来了,不知道他身体可好些了?” 一提起这个话题,众人眼睛便在发光。 压抑的日子过了这么许久,好不容易碰上些劲爆的消息,谁都想要听一听的。 付庄可是当事人。 他们都听说了,庆和伯府来杭州找邹唤至算账,把六小姐送回来,同时还把在江西养伤的付庄给带回来了。 这是何等的缘分啊! 简直叫人不知道该说上一声孽缘还是说上一声荒唐。 可是心里再感兴趣,也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表现表现对付庄的关心才行-----听说县主对这位表兄是很亲近的。 朱元点了点头,并没有流露出局促或是恼羞成怒的意思,轻描淡写的道:“好的差不多了,多谢叶夫人关心。” 她一个字都不往邹家的事情上提。 众人也就连关心都不好再表露,自然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不过等到十二月中旬付家办婚事的时候,他们到底还是瞧见了一直被人议论的付庄。 叶夫人就首先有些眼热,手里握着一把松子,笑道:“邹家就算是没有倒台,这样清贵美貌的少年郎也是乘龙快婿啊!怎么竟然有眼不识金镶玉,把这样好的一个公子给糟蹋成这样!” 可不是! 众位夫人们刚才都见了付庄----待人接物大方有礼,为人温和,遇上那些位高权重的不卑不亢,遇上不如付家的也一视同仁,谦虚有加。 这样的人才! 真是可惜了。 叶夫人望了自己女儿一眼,又忍不住有些眼热。 收朱元做干女儿这样的好事被孔夫人抢走了,她再做也显得太刻意,这好事儿是赶不上趟了,但是...... 但是若是能跟付家做亲,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了。 毕竟看朱元对于付家这亲近的态度,往后付家必然是跟朱元休戚与共的。 她微微垂下了眼,没有再说下去,等到回了家便跟自己丈夫说了这个想法。 叶大人正洗脸,闻言将热帕子交给她,略想了想便拍板道:“成啊!倒不是说咱们势力,见人家好了就要浮上水去了,倒是我真看中这孩子的人才,你不知道,他在前头招待宾客,那做派.....何况他还有一身的好武功!近几年倭患频频,如今也还未彻底根除,我跟你说,他往后说不得是有大造化的!” 听见丈夫竟然也这样赞同,叶夫人的眼睛顿时亮了亮,欢喜道:“老爷既这么说,不如去跟夫付清将军探探口风?” 本来这种事儿最好是女眷去做的。 可是奈何现在谁都知道付家主母去庙里清修了,这事儿自然也不归她管了,可代替马氏来管家事的葛氏又只是婶婶,问这样的亲事只怕也不合适。 说不得只好请男人们自己出马了。 叶大人想了想就摇头:“这不好,我一个文臣,若是这样去问,别人只怕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倒是不好。不如这样,杨太太是付庄的正经姑妈,又是朱元的姨母,你先去问问她的口风,岂不是两厢便宜?” 被讨论的杨太太三朝回门,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一见了葛氏便轻声喊了一声嫂嫂。 葛氏也笑着迎上来,双手扶住了杨太太的手笑起来:“阿慧,瞧这模样,新姑爷可是个会疼人的!” 付端慧顿时忍不住面颊绯红,她急忙扯开话题:“嫂嫂,元元呢?” 葛氏也不再笑她,轻声道:“景先前儿跟着父亲去军营了,闹的一身的伤回来,元元不放心,让锦常带着他在家里的演武场射箭,省的他再跑出去,如今知道你们回来了,现在是应当换衣服去了。” 付端慧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先儿,真是脱缰的野马似地!一刻都不让人安心,他也不想想元元要担心的。” 想想自己当初一开始回京之时朱景先的样子,再想想如今朱景先的无拘无束,她心里忍不住再一次庆幸。 两人谈了一会儿,朱元果然带着朱景先进门了,朱景先跑在前头,率先喊了一声姨母,便扑上来。 他跟苏付氏相处惯了。 这么几年下来,苏付氏照顾他无微不至,他们几乎就跟母子一样,基本没有分开过。 现在苏付氏成了杨太太了,他其实还是有些不习惯。 付端慧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的道:“都是大孩子了,可不兴这样的,这些天可还听话么?” 说了一会儿话,付端慧才去看朱元,抿了抿唇就道:“元元......” 朱元就笑,知道她要说什么,抢先一步先问她:“姨母,齐瑛接回来了吗?” 当初齐瑛原本是在付家的,可是马氏一直对齐瑛暗地里冷落,所以杨蔼然就把齐瑛送到了自己一个至交家里。 现在杨蔼然跟付端慧已经成亲,齐瑛无论如何都该接回来的。 付端慧果然点了点头,笑容满面的道:“早就接回来了,今天本来要跟着一道来的,但是他们说不合规矩,便留在家里了。” 九十四章·亲戚 齐瑛是个可怜的孩子,自幼便因为贪官陷害而流离失所,亲人离散,略大了些,好容易舅父终于走上了正路,能光明正大的把她接到身边了,偏偏马氏又是个不能容人的,她就只好又被送出去寄居在别人家里。 这样的孩子,一般来说,心思都会比较深。 朱元想了想,特意提醒苏付氏:“姨母,齐瑛她多年寄人篱下,心思难免敏感,你若是与她有时候起了冲突,不要过分苛责。” 她当然知道自己姨母是个很温柔的人,也不担心姨母会薄待齐瑛。 但是齐瑛的遭遇实在太特殊了。 她还记得上一世齐瑛好似就是因为杀了自己的舅母而被追捕,最后跳海自杀的。 这一世什么都变了,但是朱元还是很怕会出什么意外。 付端慧也很诧异,她睁大眼睛笑了一声,才道:“元元你也太多心了,姨母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你放心吧,我一定将齐瑛当成我自己的亲生女儿,绝对不会叫她受委屈的。” 杨蔼然对她好,她当然也要对杨蔼然的外甥女视如己出。 既然付端慧都已经这么说了,朱元迟疑了一瞬,便不再啰嗦,只是旁敲侧击的开口:“那齐瑛跟姨母相处得还好吗?” “好的。”付端慧笑的眉眼弯弯:“父亲不是给了一处宅子?虽然不大,但是住我们加上下人足够了,我收拾出了东跨院,给齐瑛住,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说起来,我还正要跟你商量,到时候我们回京城去,能不能把齐瑛也一道带回去。你不知道,蔼然再好,终归是个大男人,哪里会知道小女孩儿的心思?再说许多事他也不方便管了,我便想着,把齐瑛带在身边,也好让蔼然放心,正好也给齐瑛调理调理身子。” 齐瑛自小身体就极为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朱元要拿治病当交易跟杨蔼然交换,可能如今都已经不在了。 可虽然经过朱元的救治,齐瑛的身体还是不是十分好。、 付端慧万分的心疼,想着如果自己跟着朱元去了京城,总归到时候杨蔼然一个大男人还是照顾不了齐瑛,倒不如自己把齐瑛带在身边,一是能替她调理身体,二是更方便,以后还能给齐瑛挑一门亲事。 朱元自然是答应下来。 她本来就不大放心,能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那当然是最好的。 见付端慧容光焕发,神采飞扬,朱元眼里浮现出淡淡的欣慰,面上也有了笑意,晚上的家宴上,她也正式改口,喊杨蔼然做姨父。 杨蔼然答应的有些不自然,杨玉清和向问天纷纷起哄,都说杨蔼然最狡猾,竟然娶了姑娘的姨母,是前生修来的好福气。 他们以前都是当土匪的,提着脑袋在裤腰带上过日子,有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哪里会想到会有如今? 老婆儿子热炕头,这日子放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杨蔼然被调侃得有些恼羞成怒,伸手锤了向问天一拳就道:“你也消停些,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我可听说了,你小子趁着去找大哥和阿庄的时候,可是在人家家里成了亲了......” 向问天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他这次去江西找付庄和付泰的时候受了伤,正好倒在一家富户门口,那家富户救了他,他在人家家里养伤将近三月,中间遇见匪徒惹事,是他出手帮忙,而后那家人便出言提议要跟他结亲。 那家的女孩儿姓伍,正是因为美貌而被当地县丞的儿子觊觎,向问天见了她几次,心里其实也喜欢这个姑娘的文静乖巧。 他一生都在刀口舔血过日子,要不是遇见朱元,家里的冤屈一辈子不能得解,如今好容易安定了下来,他忽然便有了成家的心思,也因此,他留在江西成了亲,这次回来,他是带着新婚妻子一道回来的。 外头男人们在起哄,里头葛氏便拉着伍氏的手笑起来:“男人们喝了些酒便是如此,你不要操心,他们都是有分寸的。” 一面说着,一面拿出一份见面礼来:“原本想着上午便要给你的,但是你们下午才到,便放在如今给了,你别嫌弃,算是我补给你们的贺礼。” 相比较起马氏来,葛氏实在是太会做人,进退有度又如此温柔,怪不得大家都更叹服她。 朱元想着,便听见付端慧笑着让伍氏将礼物收起来:“拿着吧,我二嫂是个最实在不过的人,你往后就知道了,不要跟我们客气。” 说着自己也给了见面礼。 伍氏是个腼腆的姑娘,一笑起来嘴角便有两个梨涡,收了许多礼物,她略微有些不安,紧张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是她看得出来这些人对自己都是善意的,她不过是个富户的女儿,而自己面前的却要么是官夫人要么是县主,这些人对她却如此和蔼可亲。 这更加说明了她嫁对了人。 她忍不住抿唇一笑,感激的道了谢。 桌子上的气氛轻松起来,大家谈天说地,很快便提起一桩新奇的事来:“对了,听说王姑娘回京去了。” 葛氏这么说着,想起之前王歌华在家里闹出的事,看了朱元一眼,淡淡的摇了摇头:“这位王姑娘也不知道想通了没有,否则的话,还不知道会不会又记恨上你。” 付端慧听见这个名字就忍不住下意识的皱起眉头来。 倒不是她对王歌华有什么意见,但是王歌华也实在太不像样子,就因为楚庭川对她不假辞色而对朱元青眼有加,就能说出那么多难听的话。 现在王家能接她回去,倒算是好事了,她不着痕迹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王歌华也真是该庆幸自己有个姑姑叫做王嫱。 否则的话,她哪里有那么容易能够惹毛了朱元以后还轻易脱身呢? 朱元不以为意,她自己该做的事做了就行了,至于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以后会怎么做,她不在意。 王歌华能够想通自然是好。 如果想不通,她也多的是法子。 九十五章·荒唐 王歌华不在意自己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她自从那天被楚庭川当面斥责过后就已经死了心,虽然陈老夫人一再劝解,身边的丫头婆子也都说不是她不好,是殿下被狐狸精迷住了。 但是这丝毫不能减轻她心里的挫败和痛苦。 为什么会这样? 她明明跟楚庭川有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知道的秘密,她分明是先来的,可为什么楚庭川就是一门心思的看上了朱元? 她有什么不如朱元的?! 一路上她都闷闷不乐,一直等到回了府,她也没有觉得好过一些。 见到孙女儿陡然瘦成了纸片人,王老太太眉心一跳,下意识便喊了一声华儿,便吃惊道:“怎么消瘦成了这样?!” 其实王歌华在杭州的事他们在京城都已经知道了。 王太傅早就其实知道孙女儿要跟朱元比起来还是太稚嫩,但是却也没想到楚庭川丝毫不给自己脸面,竟然真的如此铁石心肠,对着自己家里释放的善意和暗示熟视无睹。 等到后来知道王歌华在杭州屡屡做出蠢事,急进冒进,王太傅又有些生气,觉得孙女儿是有些太胡搅蛮缠了。 原本他还想着要跟王老太太知会一声,等到孙女儿回来好好训斥一番,但是等到他进了屋子,见到王歌华憔悴消瘦的模样,也忍不住跟着一怔,紧接着便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 孙女儿怎么也是个美人,可如今看着却憔悴了七八分,看上去毫无生气。 他不由得皱眉:“华儿,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回来?!” 他是让孙女儿去看看能不能做王妃的,孙女儿却好似是去寺庙里清修了,怎么弄得一副苦行僧的样子? 王嫱随后赶到,见了侄女儿也一时没认出来,不可置信的看了侄女儿一阵,才坐在了母亲身边,疑惑的看向母亲。 王老太太摇了摇头,低声叹气对王歌华道:“罢了,你这个傻孩子,起来吧。不成便不成罢,只能说你跟殿下没这个缘分......” 这是在家里说的私密话。 否则的话,没缘分这样的话都不该说,是僭越。 楚庭川的王妃本来就还没定,谁也不知道会定谁,女方说缘分二字,实在荒唐又可笑了。 王歌华喉头滚动,听见这句话顿时崩溃,忍不住掩面哭起来:“祖母!这怎么能说没有缘分?出事当天,我都不惜冒险去找到了殿下了!可是殿下.....殿下他满心满眼都是朱元!他是被朱元勾住了魂魄,对朱元口头心头一时不忘.......” 王嫱立即皱眉。 她听的觉得不对,看了一眼老父的脸色,急忙呵斥:“华儿慎言!这样的话事关县主清誉和殿下的名声,你怎么能随口胡说?!” 她就说了,父亲和大哥让侄女儿嫁给楚庭川的主意是馊主意。 楚庭川此人她在青州府的时候就知道,这样的人,能从一无所有的困境爬到如今板上钉钉的太子,他怎么甘心被人操纵? 别说有朱元,便是没有朱元,楚庭川的王妃也轮不到别人来指派。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王老太太也听的有些怒气,忍不住怒道:“你这个丫头,经过了这么多事竟然还没有知错!你口口声声说别人勾引狐媚,你自己想想你做的事合不合规矩?!凭什么别人就是狐媚了,你就是好的?你把自己当成长孙,也得对方是太宗才行啊!” 这话说的有些严重,王歌华的哭声一顿,忍不住不可置信的看向了祖母。 王太傅则面色沉沉的摇了摇头有些失望。 孙女儿还是太稚嫩了。 他见王老太太生气,便道:“罢了,让华儿先去休息吧,以后这些事情谁也不许再提了。” 幸好,那里是杭州,千里迢迢的,那些事不会传回京城来。 王歌华仍旧还是清贵的太傅家的嫡长女。 以后仍旧能够有个极好的出路。 王老太太答应了一声,等到下人把还在辩解的王歌华给搀扶下去了,便对着王太傅道:“我就说这个法子不成,您看看,办的什么事儿?!元元只怕还要误会我们......” 王太傅就拔高了声音:“误会什么?!她是什么身份名声,她自己不知道么?!这样的身份,怎么配得上殿下?!大臣们怎么会同意?!哪怕是宫里,向来纵容她的太后老娘娘,你看看能不能同意让她当正妃?!” 既然朱元注定不能,那么他为家族争取最大的利益有什么错? 怎么弄得好像他对不起朱元了一样?! 王老太太没想到王太傅这样激动,沉默了一瞬才拉住了要反驳的女儿,叹了口气看向王太傅:“老太爷!您德高望重,历经两朝,已经是天底下富贵已极的人了,可您是不是忘了,盛家若是没有被扳倒,该比咱们家还风光?!” 王太傅陡然住了嘴。 盛家如果不倒,那盛家就是最巅峰的----拥有权臣,又是外戚,四皇子还深受盛宠...... 可就算是这样的盛家,也倒下了。 王太傅知道这是王老太太在提醒自己,朱元能把盛家扳倒,未必就不能这么对王家。 但是他心里其实有些嗤之以鼻----他自认跟盛家不同。 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有出言。 王嫱便低声道:“父亲,我只这么问您,朱元要做的事,您什么时候见她失败了?” 没有。 王太傅心里惊跳,不肯承认但是又不得不承认。 这个妖孽,简直就不是凡人,那些人力所不能及的事,往往在她手里却轻而易举的就做到了。 这让人头痛。 他最终只是缓慢的道:“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过早,看以后罢。” 立下这泼天的功劳,楚庭川回来,该是大小登科一道来了,很快就会知道,他的王妃到底是哪一个。 而此时此刻,同在宫里的徐游也听见了朱元要回宫的消息-----静安公主去请安的时候,亲自从太后和皇后嘴里听说的,这肯定是错不了的。 可是关键是,朱元竟然还成了孔夫人的干女儿! 九十六章·舒心 徐游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轻松自在的日子。 没有了朱元捣乱,她才发觉自己做原来并非不如人,且比寻常的闺秀优秀了太多。 她在宫中极为得静安公主的喜欢,静安公主也习惯了要她陪伴在身边,待她极好。 不仅如此,因为静安公主得宠,她也跟着在皇帝陛下面前很是得了几次夸赞。 因为这个,徐老太爷和老太太都对她改观,还特意给了她许多礼物。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朱元不在。 没有了朱元这个绊脚石,日子当真是好过了不知道多少,这个扫把星在的时候,连静安公主都要受委屈,被呵斥,甚至被送出宫。 但是一旦朱元走了,什么都好起来了。 她还以为日子就要这么过下去,毕竟她偷听过祖父祖母说话,知道他们是绝对不会让朱元活着回京城了。 而事情好像也正在朝祖父祖母他们计划的方向发展,浙江的事闹得很大,朝廷里一开始全都是替邹总督说话的人。 这些御史言官们纷纷攻击楚庭川,认定楚庭川是行事冒进,不通世情,所以才会在浙江闹得天翻地覆。 嘉平帝留中不发,但是其实也对楚庭川多有微词,下旨让沈阁老亲自赶赴杭州,查清楚事实真相。 祖父一开始是打算立即出手,准备在沈阁老身上动手脚的,毕竟钦差大臣要是也出事了,那楚庭川可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嘉平帝是少不得要疑心楚庭川是在排除异己,故意安排培养自己势力的。 可是谁知道事情偏偏又起了变化,没等祖父动手呢,锦衣卫里的方良就赶回来了。 方良是卫敏斋的心腹,而卫敏斋又是嘉平帝的心腹,他们说的话,嘉平帝是极为信任的。 他当即便因为邹总督竟然敢围堵楚庭川而震怒,呵斥邹总督是狼子野心,奸臣贼子。 祖父为了这个事儿几天没有合眼,家里上上下下都缩着尾巴做人,生怕什么时候便触了祖父祖母的霉头,让他们生气。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事情还是有了定论,朝廷吵来吵去的,杭州那边却在内忧外患之下还在楚庭川的帮助下抗倭成功,岑港之战简直将楚庭川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嘉平帝因此一锤定音,也不必沈阁老去浙江了,直接吩咐内阁拟定人选,接管邹唤至的总督位子,并且让楚庭川推荐布政使、按察使。 这是莫大的信任。 但是徐游也知道祖父为此不开心。 徐老太爷之前做了那么多事,已经是不得不做了选择站在了楚庭川的对立面了,楚庭川得势,那么祖父的地位就堪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叹了一声气,对着望过来的静安公主道:“我可真是担心呀!” 静安公主自从上次受伤之后身体就一直不是很好,也因为一发怒便会心痛不止,因此她的脾气已经收敛了许多,从前的嚣张跋扈都少见了。 听见徐游这么说,她便挑了挑眉,语气还算平静的道:“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再厉害,也不能吃人。” 她说这话是有资本的。 上个月嘉平帝病了一场,病断断续续的一直不见好,徐游听说药引是需要心头血,毫不迟疑的取了自己的心头血用来给太医做药引。 嘉平帝深受感动,感叹的对太后说:“都说静安霸道跋扈,自私冷漠,可这孩子对朕的孝心却是天地可鉴!从前是朕委屈这个孩子了,她只是任性了些,却跟她母亲全然不同。” 他提起盛贵妃的时候竟然不再讳莫如深了,可见静安公主对她的影响。 太后默了默,预备要说静安未必是出自纯粹的孝心的,却最终并没说,只是附和的点了点头:“既她有这么一片孝心,皇帝赏她点儿什么也就是了。” 静安公主到底是自小就在所有孩子里跟嘉平帝最亲近。 那种从小自己带大的孩子的情分是跟旁的孩子不同的。 从前太后就时常为了盛贵妃和静安公主的事儿生气,跟皇帝闹的很不愉快,现在她虽然仍旧不喜欢静安公主,却觉得没有必要因为这个就跟嘉平帝置气。 一个公主罢了。 只要她不再弄幺蛾子,荣宠些就荣宠些,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自然会抬举别的公主,不会让静安公主显得太过拔尖儿。 也因为这个,连太后皇后都不再对静安公主横眉冷目,内外命妇有机会进宫觐见的,都知道静安公主重获盛宠,静安公主如今也越发的心平气和了。 她这么说,徐游眼神闪烁,许久才默默地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殿下也不是不知道,我曾听我祖父祖母说,她不仅得了孔夫人的喜欢被孔夫人收为了干女儿,还跟信王殿下交情匪浅,听说信王殿下为了她,连王太傅家的姑娘也训斥了呢!” 王太傅的女孩儿静安公主当然知道,她小的时候就把那个爱管闲事的丫头给折腾的有苦说不出了。 可现在朱元代替自己收拾了王歌华,静安公主也的确没那么高兴。 她垂下了眼帘,遮住了自己眼里所有的情绪,意味不明的道:“是啊,她真是永远都有好运气。” 徐游就有些着急和不满。 她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咬唇道:“这个贱丫头真是好恶毒!之前就已经把二哥给害的那么惨,若是这次再回来,也不知道二哥能不能受得住?” 徐二少爷。 静安公主的眼睛动了动,终于不再是那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冷然的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在对徐游说:“徐二少爷龙章凤姿,怎么会被一个小丫头给吓倒?你快别胡说了。” 但是其实徐游说的没错。 静安公主知道徐二少爷出事全都是因为朱元,是朱元把那个讨人厌的女人给塞到了徐二少爷身边,害的徐二少爷当众丢脸,而后负气离家出走,以至于身体一直不好。 想到这些,她的脸色微沉。 徐二少爷这样光风霁月的人,他不该生活在过去的阴影当中。 九十七章·在乎 静安公主的脸色变化没有逃过徐游的眼睛,她总算是松了口气-----好在殿下对二哥还是很有偏爱,否则的话,岂不是真的便宜了朱元? 她是不会再让朱元回来的。 如今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时候,她过的风光无比,风头甚至都要压过之前在四公主跟前的钱嵘。 现在她才知道站在高处果然是最好的养气法子,当初钱嵘得势,被长辈夸赞的时候,她心里多么难受? 可她还只能甘心做个配角,陪衬钱嵘的懂事听话。 现在却不同了。 她好不容易再次站在了京城闺秀当中的最高峰,怎么甘心失去? 朱元不能回来! 太后老娘娘跟卫皇后才是这后宫最尊贵的女人,她们要是抬举朱元,那朱元就仍旧可以压自己一头。 只要想想这个可能性,徐游就无法接受。 她等着静安公主想明白了,才叹着气道:“殿下,信王殿下对她那样好,如果真的如同传闻当中说的那样,她成了王妃......” 那可连静安公主也要略逊一筹了。 毕竟静安公主以后再厉害也只是公主,她的身份不可能再高,可如果朱元嫁给了楚庭川,却能成为王妃,乃至于太子妃,甚至是皇后。 没有人怀疑楚庭川的身份地位。 这一次他回来,一定会被立为太子的。 静安公主的脸色更差。 她当然也知道徐游有挑拨的意思,但是徐游的确是说到了她的心里。 楚庭川这个人最可恶,她眼里闪过厌恶,捏住了自己手里的杯子,终于不再遮掩自己的愤怒。 如果两个自己都最讨厌的人凑在了一起,而且以后甚至可能还有资格决定她的前程...... 光是想一想,静安公主都觉得要受不了。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静安公主语气越发的冷肃,似乎是无奈的道:“可我又能如何呢?孔夫人收了她做女儿,总不能还反悔吧?” 这件事连太后老娘娘都知道了,还特意给孔夫人下了口谕赞赏。 已经是不可转圜之事了。 徐游松了口气,见说动了静安公主,便笑着趴在桌上望着静安公主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殿下怎么忘了?现在恐怕有人比咱们还要更加憎恶朱元呢。” 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出手呢? 朱元不在的日子她已经学会了什么叫做借刀杀人和兵不血刃了。 脏了自己的手没必要。 有人充当打手才最值得开心。 静安公主便若有所思:“说来听听?” 徐游欢快的回了家里。 徐大夫人正在议事厅里交代事情,听说女儿回来了,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又有些欢喜的吩咐徐嬷嬷:“给姑娘多做些她喜欢吃的吃食,她最喜欢吃家里的饭菜了,一回来必定是要惦记的。” 徐嬷嬷急忙答应,转身去吩咐厨房加菜。 徐大夫人随即便让人去替女儿收拾东西,自己回了宴息处,一眼就看见女儿坐在贵妃榻上,不由得满面笑意的喊了一声游儿,然后就自然而然的问她:“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殿下放了你的假?” 她是知道的,徐游很得静安公主的喜欢。 这也是为什么这半年来公公婆婆对她那么好的缘故。 她很自豪。 虽然当初婆婆一直说徐游没有什么用,所以不如朱元,但是现在看来,女儿却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不堪。 徐游就微笑起来:“殿下让我回来看看您,” 这也是常有的事,静安公主对于这个未来的小姑子兼玩伴,向来是很好很有耐心的,徐家早就已经体会过了。 徐大夫人也习以为常,微笑着摸着女儿的头发:“既然殿下这样喜欢你,母亲也放心了,只是你可千万还是要记住一句话,不要恃宠而骄,宫中不比外头,可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儿女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由不得徐大夫人不高兴。 她很怕女儿一沉不住气到时候又被打回原形。 女儿耽误不起了,已经及笄了,若是能安安稳稳从公主伴读的位子上下来,到时候随便嫁去哪户人家都是轻而易举的。 眼看着未来的好日子就在眼前,徐大夫人越发怕女儿冲动。 将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徐大夫人轻声对女儿道:“你知不知道,你祖父祖母已经决意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朱元回京了,我知道你这个丫头打着什么主意,你巴不得朱元死,这我是知道的,但是这是大人的事,你从前冲动任性,已经惹出过祸事了,现在你祖父祖母愿意做主,那你就更该好好的躲着瞧热闹,你以后的前程好着呢,可千万别犯糊涂了。” 母亲对于孩子的爱总是不掺任何杂质的。 徐游也忍不住感动,低声应了一声,就很好奇的问徐大夫人,祖父到底打算怎么对付朱元。 徐大夫人沉默了一瞬,似乎在考虑这样的话是不是适合跟自己的女儿说,隔了好一会儿,见女儿翘首以盼,她才咳嗽了几声道:“总归你放心,朱元是回不来京城的。” 徐游有些明白了。 祖父这是想要永绝后患呢。 她心里浮现出淡淡的遗憾。 真是遗憾,她跟公主还商量了半天该如何整治这个惹人厌恶的丫头呢,没想到却泡不上用场。 可是没什么。 反正祖父既然决定了,那就自然有祖父的用意,祖父这次也不一样把杭州的楚庭川折腾的够呛吗? 只是楚庭川侥幸,遇上了倭寇压境,帮助他凝聚了浙江的人心而已。 可是朱元肯定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人不会一辈子走背运,但是同时也绝不可能一辈子都只有好运的,她相信朱元这个贱丫头的背运终于要来了。 等到回了自己的屋子,徐游想了想,便写了一封信交给自己的丫头:“送出去交给王姑娘,不可有任何差错。” 她从朱元身上学会了许多东西,其中有一点就是不管做什么事,多准备几样对策是绝对不会错的。 虽然祖父祖母出手看样子就已经足够了,但是徐游还是觉得该加上一层保险。 九十八章·公敌 京城一连几天都下雪,今年的年过的也格外的盛大,都说瑞雪兆丰年,下雪本身就是个好兆头,加上年关将近,国库丰盈,瓦剌那边不敢进犯,主动来朝,还有倭寇也暂时得到了教训,不敢再大肆侵扰。 大臣们都愤愤上书恭喜嘉平帝四海升平,称赞嘉平帝是治国有道,千古名君。 嘉平帝也高兴的很,难得有兴致的开了宫宴,宣布自四品以上官员进宫赴宴,在太极殿设宴,款待诸大臣以及各国使臣。 至于后宫中,因为卫皇后终于身体大好,太后老娘娘也身体康健,便命诸命妇进宫觐见领宴。 太后已经许久不曾这么高兴了,见卫皇后领了几名内命妇来拜见,便笑着让她们起来,道:“哀家这么多年一直都很记挂你们,你们倒是好,却总不见来看看哀家这个老太婆。” 几个藩王妃全都惶恐不安的口称不敢。 她们的丈夫都是藩王,朝廷对于他们的行踪有极为严格的限制,他们根本不能随意进出封地,说到底,这些年为什么没有来见太后?当然是因为嘉平帝忌讳啊! 当时他自己登上皇位不那么容易,对兄弟叔伯们自然就更加忌讳,这些年他们可都一直在缩着尾巴过日子的。 想到这些,藩王妃们都在心里苦笑,面上却急忙认错赔不是。 太后自然也知道缘故,微微笑了笑便不再多说,只是特地挑了襄王妃出来,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便问她:“襄王如今可还跟从前那样胡闹么?” 襄王杀了自己的王妃,王妃还怀着身孕,以至于一尸两命,这事儿是楚庭川亲自撞见的,当即便松消息回了京城。 嘉平帝顿时大怒,下旨圈禁了襄王。 后来嘉平帝也没有太管他,襄阳一直传来消息,说是襄王病了,而且是重病,九死一生几乎救不回来,嘉平帝便将处死的命令往后压了-----宗室们都上书劝谏,觉得襄王虽然暴虐,设计几乎让张家村的村民全军覆没也是恶行累累,可是到底是高皇帝后忍,跟皇帝同出一脉,既然都已经快要死了,就不能再处死。 那时候朱元还没来京城,太后也不知道襄王到底做了多可恶的事儿,便也没有过多插手。 谁知道京城这么热闹,一直说要死要死的襄王最后却还没死。 不仅没死,还在前年上书重新娶了个王妃。 这个新的襄王妃的来历也很不简单-----是江西巡抚的女儿,当初只说是襄王要死了,所以想要娶个新王妃,以后也好照顾孩子们。 嘉平帝那时候忙着处置盛家的事,哪里还有心思跟这个皇叔计较,压根没有过多考虑,就按照内阁的票拟批了红。 谁知道襄王成了亲之后反倒是不死了,病也彻底好了起来。 这一次嘉平帝因为四海升平,又思及自己登机以来便没召藩王进过京城,如今他登位多年,皇位已稳,且如今将边境问题处置得很是妥帖,也算得上是小有成就,便将藩王们都召进京城来,打算让他们在京城过年,准备太后三月左右的千秋节。 襄王既然没事,便也上表请求进京,嘉平帝答应了,这次他的王妃自然也就跟着来了。 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这位襄王的新王妃一眼,面色沉沉的摇了摇头。 这位江西巡抚的女儿按理也是贵女,年纪也才刚满了十八岁,真是不知道怎么如此想不通,竟会被家里嫁给一个暴虐成性的鳏夫。 襄王妃还算是机灵,一听见太后发问便急忙回话:“不敢欺瞒老娘娘,王爷如今早已经不跟从前那般胡闹了,病好了之后便在家中修身养性,教养儿女,并不敢逾矩,这一次也是因为王爷久不见太后和皇上皇后,心中惦念愧疚,又想要亲自来跟太后和皇上皇后认罪,以赎当年的过错,才敢进京来,还求太后老娘娘容谅。” 是个会说话的。 卫皇后心中感叹,对于襄王,她其实也很厌恶,觉得襄王太过残暴不仁,竟然连发妻也害死,实在耸人听闻。 见襄王妃这样的人物,她在心中就不由自主觉得惋惜了。 倒是太后的面色越发的冷淡。 江西巡抚也不是傻子,如果不是有所求,又怎么舍得把这么出色的女儿嫁给一个前途尽毁的王爷? 她见襄王妃进退有度,舌灿莲花,心中生了几分忌讳和冷淡,便颔首,不再多说什么。 等到宴席散了,内命妇们也出了宫,她才跟皇后说:“给襄王府的赏赐,照其他藩王减一倍。” 卫皇后见太后这么说,就知道太后还是厌恶襄王,便急忙答应了下来。 反正襄王铸成大错其实一直到如今都还未受罚,给他们些教训也是该当的。 收到了赏赐的襄王也很快就打听到了自己的赏赐和其他的藩王们的不同,他在后院猛地摔了一地的瓷片,恼怒道:“贱人竟然如此辱我!” 他的脾气暴躁异常,经过了在襄阳被算计之后便更是变本加厉,时时刻刻都可能发怒,襄王妃习以为常,并不害怕,等到襄王疯够了,还要去掐一个丫头的脖子,才冷然道:“殿下,这可是在京城!天子脚下,你今天杀一个丫头,明天便可能被囚禁起来,再也出不了京城了,难道您不知道吗?!” 襄王的手就停在半道上,面目冷肃凶神恶煞的看了那个小丫头一眼,暴怒的道:“还不快滚!?” 小丫头连滚带爬的急忙下去了。 襄王妃这才转而看向襄王缓缓的摇了摇头:“殿下可别忘了,您进京来,可是为了要四处活动,尽力遮掩咱们跟何家的关系,如果您稍微行差踏错,那可是送给人家现成的把柄。” 襄王被说中了痛处,又急又气的指着襄王妃忍不住发怒:“都怪你们!若不是你爹穷疯了,要算计我那些护卫,我如今怎么会这样被动?!” 襄王妃的面色更冷,如同是一座冰山,缓缓地扯了扯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 九十九章·男人 这些男人可真是有意思,一个个的都最喜欢做占尽便宜自己只等着坐享其成的事儿。 他的父亲是这样,所以把她当成了是筹码献给了襄王。 襄王也同样这样对她。 谁都想从她身上榨取最大的利益,但是等到出了事,一个个的就又都怪起女人来了。 就跟她爹一样,当初为了跟邹唤至做生意,要做邹唤至的同盟,不仅把自己的一个孙女儿给了邹唤至的儿子当小妾,竟然还把她给送给了襄王,让她给这个暴虐成性的鳏夫当第二个填房,只为了换取襄王手里的那几千护卫军。 每个藩王都是有自己的一定数量的护卫军的。 襄王的护卫军因为他自己太过胡闹,而被朝廷一削再削,最后只剩下了三千不到。 但是这些护卫军也是有效用的,邹唤至的那些要出海去的商队总需要护航的打手,这些人就是最现成的人了。 襄王又犯了大错被圈禁只等着要死了,他手底下的人最好操纵,只要襄王点头同意,他那些多年积攒下来的护卫军便愿意听邹唤至驱使。 而邹唤至自然多的是法子让这批人的身份正常起来,能够跟着船队出海。 双方一拍即合,只是牺牲的却总是女人罢了。 襄王妃夏海云这样想着,忍不住嘲讽的笑了笑:“王爷这话说的差了,您明知道我是没有说话的本事的,到底事情如何,都是您跟我父亲他们一手决定。当初形势好的时候,您得到的也不少,这两年分了多少银子?要不是这些巨款让您能够上下活动,让郑如安和沈阁老他们为您活动,您怎么可能还能来京城?早就已经被圈禁而‘暴毙’或是‘病亡’了吧?现在出了事,您也不能怪我父亲啊。” 毕竟当初可是双方都一拍即合呢。 襄王的脸色更差,忍不住蹭的走到了她跟前一把捏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给提起来到了空中:“你这是跟本王抬杠?!” 他本来就又气又怒又害怕。 邹唤至出事,他的事是必定要被京城严查的,但是这么一查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洗白了那些护卫军的身份送给了邹唤至使用的他就一定完了! 邹唤至的罪名可是谋逆啊! 他一个藩王,扯上这两个字还能好了?! 他的病都才刚好不久,可不想马上就又要死了。 所以他按照了江西巡抚的意思,急忙借着嘉平帝宣召藩王进京的机会上书请求,这才跟着一道来了京城,打算先活动活动,和试探试探嘉平帝和宫里的意思的。 这一次宫中给的赏赐这样薄,他本来就已经惶惶不安了,这个女人却还是如此的不知趣,他忍不住又生气了。 夏海云被掐的透不过气来,双手使劲的掰开襄王的手,等到后来已经快要两眼翻白。 幸好这个时候外头有人来禀报,说是礼部来人了,襄王才急忙撒了手,如梦初醒的看着地上的襄王妃,皱了皱眉让人好好伺候,便拔腿走了。 襄王妃的丫头见他走了,急忙扑上来将夏海云给扶起来,哭着道:“咱们请个太医吧,姑娘这样不行......” 襄王那个人喜怒无常,一不高兴就要动手,以至于夏海云跟前的丫头们也多有遭受拳脚的,别人家的丫头都巴不得梦想着飞上枝头,可是唯有襄王府的丫头一个个都避襄王如同洪水猛兽。 襄王妃更觉讽刺,等到缓过气来就摇了摇头:“怎么请?太医来了看见了我脖子上的掐痕怎么说?我早上才在宫里替他说好话,说他如今跟从前截然不同了,有了悔过之心,太医一来,那不就证明我说的全都是谎话吗?!” 丫头战战兢兢,捧着茶水给她,见她脸色苍白,眼里一片死灰,忍不住就哭起来:“可是姑娘这样下去,怎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他.....” 他又不是偶尔发疯,而是动不动就要生气发怒找人出气的。 怪不得他的王妃全都那么短命,死了一个又一个。 这样的王爷,哪怕是能当皇帝呢,都恐怕没人会嫁给他。 除了实在利欲熏心的。 实在不幸,偏偏她父亲就是这种。 夏海云自嘲的笑了笑,捂着脖子沙哑着声音道:“罢了,找些药膏来擦吧,反正这么冷,出了屋子自然要穿大衣裳,别人也瞧不见的。” 她这样镇定自若,丫头就更是难过伤心,忍不住低下头轻声说:“姑娘真是太难了,遇上这样的人......” 不仅要时常被打,还要帮他遮掩。 夏海云脸色愈发的苍白:“不这样还能怎么办?弟弟妹妹都还在那个女人底下讨生活,我若是坐不稳这个王妃的位子,不能帮父亲的忙,谁知道那个女人会怎么对待弟弟妹妹?我已经是不中用了,可那个女人能撺掇着父亲把我送人,自然也能这么对他们,我若是不能保护好他们,以后有什么面目去见死去的母亲?”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凝重到了极点。 丫头哭的更加难过。 倒是夏海云只是淡淡的让丫头帮着自己擦了药膏,便问来的客人是谁。 丫头擦了眼泪,急忙让人出去问,很快便回来告诉她:“是几位王爷邀请王爷一道出去用饭,听说是去京城那家很出名的酒楼了,据说是......是惠宁县主开的酒楼。” 惠宁县主? 夏海云挑了挑眉,想到襄王最厌恶的就是这个惠宁县主,面色更差的吩咐丫头:“晚上让妈妈伺候,你便不要进来了。” 谁都不知道襄王会不会又忽然发疯。 小丫头心有余悸的应是,又有些茫然的问夏海云:“姑娘,那我们难不成就一直.....一直这样忍着?” 夏海云沉默着垂下眼睛。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至少也要忍到妹妹出嫁弟弟成人。 否则的话,她之前所受的苦岂不是都白受了? 这么想着,等到襄王进来,说让她去庙里上香的时候,她毫不迟疑的便顺从的答应下来了。 襄王看了她一眼,又道:“这件事一定要给我做好!” 第一百章·斩草 徐游休息了不久就待不住,好容易等到了徐大夫人来看自己,急忙就拉住她喊了一声母亲:“怎么祖父祖母又没动静了?朱元那么可恶,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吗?” 听见女儿提起朱元徐大夫人就觉得脑子里轰隆轰隆的,头疼的厉害,伸手捏了捏女儿的鼻子,徐大夫人就忍不住叹气:“也不知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祖父对她自由安排,不用你来操心,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 说着,想起女儿让人出门去过,徐大夫人又问她:“你老实告诉我,你派你丫头出门到底是去了哪儿?!可别又折腾出什么祸事来。” 她是真的怕了。 这眼看着能好好过个年了,她不想出什么事。 徐游就忍不住生气。 她如今这半年多来什么事都做的妥妥帖帖的,何曾给家里惹祸。可母亲却总是觉得她会闯祸,真是不甘心。 见母亲追问个不住,徐游正要说话,就听见外头丫头敲门,说是徐老太太那里请她们母女过去说话。 徐大夫人顿时不再问,急忙看了女儿一眼,让丫头伺候她换个衣裳,就带着她一道去了老太太那里。 徐老太太正和一个管事的妈妈说话,听见了她们来了,先让人出去了,一眼扫见徐游,顿了顿便道:“游儿昨天让人去送了帖子出门?” 自从家里轮番出事,徐大夫人原本安排得人手就有许多被徐老太太的人给顶上了,因此徐游要使唤人出门,根本瞒不过老太太这边的耳目。 听见老太太发问,徐大夫人很有些紧张。 家里的权力如今都掌握在老太爷老太太手里,老太爷立功回来,又没有朱元捣乱,家里井井有条蒸蒸日上,自此老太爷老太太就把家中权力握的更紧了。 她现在相比较从前还要更少了几分说话的资格,现在听见老太太这么问,又看不出老太太喜怒,她就有些紧张的看了女儿一眼,示意女儿好好答话。 徐游也有些紧张。 她看着徐老太太犀利的目光,有些不敢答话,迟疑了一瞬,才低声道:“祖母,我是给王姑娘去了帖子。” 王姑娘? 徐老太太略微一动念,便知道了徐游嘴里的这位王姑娘指的是什么人,她看了徐游一眼,沉声问:“你跟王姑娘自来没听说有什么交情,好端端的,也不是什么热闹的时候,你给人家下帖子做什么?” 徐游向来很怕徐老太太,见徐老太太紧追不舍,便不敢再隐瞒,有些忐忑的道:“听说在浙江的时候,王姑娘跟朱元因为殿下的事情闹的有些不愉快,所以......” 所以她想听一听,到底是怎么个不愉快法儿。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她要对付朱元,也可以不用自己出手了。 徐老太太便沉下脸来,见徐游垂着头不敢说话,冷哼了一声就道:“你也就这点儿出息!听见了这个消息就让你寝食难安?” 不过就是朱元被孔夫人收为了义女而已。 徐游的眼界哪怕是在宫里,也没有见被养的开阔一些,真是太令人发愁了,要知道,朱元在前些年的时候,就已经比徐游现在还要敏锐上不知道多少倍了。 这一次的事重点是朱元吗? 绝不是的,重点是在楚庭川身上。 如果楚庭川真的被立了太子,那这就会是国公府的噩梦。 这不是杀了或是整治一个朱元就能解决的。 这是有可能族灭的事。 徐老太太语气愈发的冷淡刻薄:“你除了惦记那一点儿自己的仇怨,脑子里还会不会想些别的事情?!你祖父如今战战兢兢,唯恐哪里行差踏错惹了不是,叫人非议,让殿下回来抓了把柄,可你却在这关头还在自作主张的惹事!你生怕家里被你们带累的不够?!” 她语气严厉,态度也比从前要冷硬得多,徐游就算是犯大错也没被这样不留墙面的训斥过,整个人顿时都懵了,看着徐老太太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 还是徐大夫人先反应过来,急忙拉着女儿跪下请罪:“娘!小游怎么会这样做?!她只是一时情急,您也知道她的脾气,她已经改了许多了,这些日子她从来不曾出过差错,在宫中连太后和皇后娘娘也夸赞她一句谨慎,您看在她最近听话的份上,不要跟她计较。” 徐大夫人怕成这样,多半还是怕老太太把这事儿告诉徐老太爷去。 徐东英如今愈发的暴躁了,上次因为一个下人摔了一杯茶,他就把人给打死了。 最后拿着帖子去顺天府,说是奴才偷盗被发现,被误杀了。 这事情给徐大夫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从那以后她都很怕公爹。 徐老太太也知道徐大夫人的恐惧,她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一声,这才让她们两个起来,一面忍不住怒道:“你们也忒不懂事,这个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却还非要碰上去!若不是我这边消息知道的快,说不定你们就又办了蠢事!” 徐游终于已经缓慢的转过弯来,不可置信自己竟然在朱元都还没回来的情况之下就已经被她的事情给波及,她心里又是羞耻又是难堪,咬着牙几乎闻得到自己嘴里的血腥味,被徐大夫人扯着站起来以后就一言不发。 还是徐老太太见她牙关紧咬面色苍白,很是烦躁的皱眉道:“你也别觉得委屈,没什么好委屈的,眼下你祖父正是如履薄冰的时候,若是他知道了你节外生枝,可不是训斥两句的事儿。过了下午,你便回宫去,既是伴读,哪怕是殿下恩宠你,你也该自己有些分寸,伴着殿下好好读书才是你的本分,其余的事情你不要再多管了,别给自己惹祸!” 徐游没想到自己才回家来不到一天就要被赶回去,茫然看着徐大夫人,却见徐大夫人急切的朝着她使眼色示意她答应,只好闷闷不乐的答应了下来。 等到出了门,徐游就攥着徐大夫人的手忍不住哭了:“娘!老太太也太严厉!” 一百零一·后路 她也是为家里着想,要除掉朱元这个眼中钉,而且她也已经学乖了,打算借刀杀人,找别人出手。 可是谁知道徐老太太却什么都不问,只知道她发了帖子,就勃然大怒。 她明明做的已经够好了。 但是祖母永远一副对她不满意的样子。 她真是不知道祖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大夫人也觉得晦气的很,女儿好端端的回来一次,她还打算让女儿好好休息一阵子,在宫里当伴读千好万好,还是服侍人的,要看公主的脸色过日子,哪里有在自己家里舒坦。 谁知道婆婆却这样不近情面,她摸了摸徐游的头叹了口气:“罢了,你祖父母既然是这个意思,那你就回宫去吧,何必惹他们不痛快呢?” 惹了他们不高兴,自己也没好处的。 她想了想,怕女儿脸上太过不去,便压低了声音咳嗽了几句,就道:“你也别太觉得委屈,你祖母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朱元能嚣张,仗的不是其他的,不过就是因为她背后靠着的是信王罢了,你祖父心里早就已经有了打算,我听你父亲的意思,最迟也就是这些日子,他们是一定会有动作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大人的打算,自己出手,反而节外生枝,快别闹了。” 再说,女儿之前对付朱元也的确是没有一次成功过的。 也难怪徐老太太根本问都不问她打算怎么做。 徐游气的脑子发懵。 合着不管是亲娘还是亲祖母,这些人就没有一个觉得她是能赢过朱元的,怕她会节外生枝。 徐老太太不管徐游生气不生气,面上能不能过得去,到了她这个年纪,能让她看别人脸色的人已经极少了。 别说是家里的儿孙,哪怕是老太爷呢,她该甩脸子的时候还是要甩脸子的。 发作完了徐游,她靠在引枕上休息了一会儿出了一会儿神,就吩咐人:“去看看老太爷那边忙完了没有,若是忙完了,请老太爷快些回来。” 底下的人急忙答应了出去。 等到傍晚朱元,徐老太爷就果然踏进了老太太的院门,先让丫头给自己脱了大衣裳,才往老太太那边去,烤了烤火道:“还是你这里暖和!” 徐老太太示意人端上热茶来,让老太爷暖暖身子,才把徐游的事情说了。 一席话说的徐老太爷面色紧绷,濒临发怒。 他过了许久,才冷然道:“真是没成算的东西!外面好看,内里全是草包!同样是女子,朱元的心机比她何止强了十倍!她也就这点儿眼界了!” 徐老太爷最近心情不好,听见孙女犯蠢,心里更加暴躁。 徐老太太等他骂了几句出了气了,才语气沉沉的摇头:“老太爷也别生气,我早觉得她忽然回来怕是有事,一早就已经拦住了,二来,我也知道,这事儿她一个人没单子,肯定还有静安公主的手笔,若是静安公主插手,那倒也不能全怪在她头上了。再说,眼看着朱元越来越好,她哪儿有不紧张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说着,徐老太太伸手将热茶往他身边推了推,见他稍微冷静,便又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外边怎么样了?” 她竖着手做了个手势,咳嗽了一声轻声问:“那一位今天可见着了,他怎么说?” 徐老太爷是在朱元的酒楼见的襄王。 说起来,徐老太爷就难免觉得憋屈,他们徐家好似也太不会站队了。 当初一开始的时候徐家跟盛家亲近。 结果盛家倒台了,四皇子也死了。 后来兴平王出事。 再后来,是定陆家也闹出了幺蛾子,还险些把国公府给坑的万劫不复。 直到现在了,徐家又不得不跟襄王联手...... 这倒不是他想选襄王。 说句实话,襄王这人喜怒无常,实在是惹人厌烦。 他名声差成了这样,徐老太爷一开始都不屑跟这样的藩王往来,可是谁让江西巡抚跟襄王结了亲呢。 不巧,何家跟江西巡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简单点说,就是邹唤至是徐家的人,现在邹唤至倒台了,接下来的烂摊子,那就要徐家来收拾。 而挺巧的,襄王也同样要收拾烂摊子。 虽然襄王不靠谱,但是好歹还是个藩王,总有些利用价值。 他抿了抿唇,才道:“他也成了惊弓之鸟,这一次藩王进京,宫里发下赏赐,唯有给襄王府的最少,宫里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清楚的很。还不知道邹唤至的事宫里便对他尚且如此态度,何况以后呢?他如今是战战兢兢了。” 这也难怪。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襄王就是被朱元跟楚庭川合伙整趴下的,现在即将碰见朱元楚庭川第二次,不管怎么样心里都肯定不会好受的。 何况他这次犯得过错比杀了自己的王妃还要大的多呢。 徐老太太点了点头,襄王会害怕倒是一点儿也不令人奇怪,毕竟他犯下的那些错事都一箩筐了。 如果这次被揭发出来,可不会再跟上次那样好运,拖着拖着就病愈了。 她嗯了一声,才问:“那老太爷是怎么跟他谈的?” 徐老太爷坐下来喝了茶,见香炉中缓缓飘出烟雾,便轻声道:“也没什么,就是告诉他,如果进京的路上,邹唤至死了,那事情就简单了。” 人不能回来京城,自然就不能受审。 不能受审,那自然也就不能被定罪,不能牵扯出其他人来。 徐老太太知道他的意思,垂下眼睛道:“这样也好,至少能体面的死,否则回来了,也是一场折磨。” 如果能在半路死了,那对谁都好。 徐老太爷面色沉沉:“看罢,就算是死了,也还是不得喘气,你还别说,小游这个丫头是不争气,但是有一点她看的很清楚,那就是有朱元一天,咱们家里就没有安生日子过,我总觉得,这一次邹唤至的事,朱元肯定是多少猜到了那么一点儿,不会觉得我们没参与。” 这个丫头最是睚眦必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百零二·下场 被他们惦记的朱元现在并没有功夫想这些事情,她在付家度过了难得的一段舒心的日子。 一直闹事的王歌华终于回了京城,陈老太太不再碍手碍脚的,她本来就喜欢朱元,因此王歌华回了京城,她便经常来付家坐坐,一时倒是跟付端慧跟葛氏都相处得很是熟稔了。 葛氏行事大方,也很合陈老太太的脾气,这一天她来了坐了一会儿了,还是没瞧见朱元,便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她:“怎么不见元元那丫头?她难道又出门去了?” 葛氏就忍不住笑了。 陈老太太跑的这么勤快,很大程度上的缘故应当是冲着朱元做的一手好菜。 不过想起这个,葛氏自己都禁不住要赞叹。 没想到朱元除了聪明,还那么有本事,竟然做的一手好菜。 她做出来的绯羊首,足以让人挪不动步子,说是叫人垂涎三尺也不为过。 那一次朱元因为付冰的生辰而在晚宴上准备了这几道菜,结果名声大振,当即便引来了好几位夫人来问菜单。 连向来不大爱吃荤的女眷们也都啧啧称奇,一个个的都来问这个是怎么做出来的。 葛氏也是在那之后才知道朱元在京城是真的开了一个酒楼。 她忍不住觉得奇怪。 没想到朱元还是个文武全才,能做的一手好菜,竟然还会医术。 陈老太太见葛氏没有吭声,忍不住就又咳嗽了一声,惊得葛氏回过神来,才问:“元元是去收拾东西了吗?我听说她过了年便回京城?” 真是太可惜了,陈老太太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有些惋惜。 朱元这个小丫头有趣又可爱,还会做菜,闲暇了还愿意陪她说话儿,可惜就是留不住-----人家是迟早要回京城去的。 葛氏也点了点头,见陈老太太问起朱元很感兴趣的样子,便轻声道:“元元是打算过了年就回去,太后老娘娘的头风病虽然好了些,但是最近还是有些复发,宫中已经下了旨意,最迟也就是过了年等雪化了便要上路了。不过倒不必这会儿就赶着收拾东西----您也知道,这小丫头是最不喜欢繁琐的,她这是跟着我公公去军营了。” 什么?! 陈老太太吃了一惊,睁大眼睛问道:“你们也就这么放她去了?真是胡闹,这个丫头也真是......” 军营那种地方哪里是女孩子能去的? 她觉得付家对待女孩子也太粗糙了。 尤其是朱元以后还或许是要做王妃的啊,这样一来,岂不是名声都给毁的差不多了?这才刚刚好一点儿。 葛氏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对陈老太太笑着摇头:“您不知道,是我公公主动要带她去的,上次她去军营里接景先回来,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在那儿看士兵训练了,好似是替公公挑了个先锋,结果那人可真是勇猛无敌,一时让我公公喜之不尽,这会儿,他就是带着元元去挑兵去了。” 陈老太太真是目瞪口呆。 知道付家不大靠谱,但是还没想到付家不靠谱成了这样。 付清也真是的,这些事儿他自己做也就罢了,怎么还拖着人家小姑娘也一道去? 她忍不住再次摇了摇头:“那元元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她还有些事要跟朱元说呢。 葛氏正要摇头,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尖叫声,忍不住皱了皱眉有些意外,冷眼看了伺候的丫头一眼,低声问:“去看看。” 便又回答陈老太太的话:“一般都是傍晚便回来了,老太太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就留在这儿,咱们摸会儿叶子牌,等到元元回来,晚上叫她做一道花炊鹌子来吃。” 陈老太太被说的都忍不住要流口水。 她最近天天都吃朱元做的新菜,一听葛氏这样说,便立即笑着答应了。 葛氏见她答应,便急忙点头让丫头去请付端慧她们过来,打算要一道打叶子牌。 丫头笑着答应要出去,刚才出去的下人却行色匆匆的进来,神情惊恐的对着葛氏道:“二太太,出事了,二老爷受了伤.......” 什么?! 葛氏再也坐不住,当即便快要晕倒过去。 二老爷原本是在惠州当个知府,这回是因为要参加付端慧的婚礼,才从惠州赶回来,这才总共呆了多久?原本打算过了年便进京去述职的,这段时间他在家里一直忙着跟人谈进京买宅子的事儿。 怎么现在忽然就说受伤了? 她跟二老爷向来感情极好,夫妻之间做什么事都是有商有量的,一听说二老爷受了伤,她立即就慌了。 陈老太太也很是震惊,可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过问,便急忙让人先搀扶葛氏坐好,让人去请大夫。 幸好付端慧在家里,听见消息就急忙赶了过来。 葛氏一见了她就忍不住哭了,急忙抓着她的衣裳哭道:“阿慧,阿俊出事了!” 事关自己的丈夫,连葛氏这样平时理智的人都失了分寸,除了哭根本想不到其他的事。 付端慧揽住她急忙拍她的背安抚她,轻声安慰道:“我知道,我听说了,二嫂你先不要担心,我已经让蔼然出去问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你先不要着急,自己乱了分寸......” 正说着,外头便有丫头进来,说是姑爷在外头花厅里,让付端慧出去。 付端慧拍了拍葛氏的手,有些抱歉的看了陈老太太一眼:“老太太,我要先出去看看,劳烦您替我照看照看我二嫂。” 陈老太太如今来付家的次数频繁,早就已经跟付家的关系很亲近,听见付端慧托付,就急忙点头答应下来:“我知道,阿慧你先去,不必担心,我会看顾好她的。” 付端慧这才放心,低声再次跟葛氏说了几句话,才急匆匆的低下头出门去了前头的花厅。 她心神不定,几次都差点被绊倒。 她跟二哥的感情比跟大哥的都要更好一些,听见二哥出事,她心急如焚。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外头说话也半点都不清楚..... 一百零三·混战 天气寒冷,南方的天气更是比北方的冷要冷的多,这种冷是浸透人骨髓的冷,她打了个冷颤,急忙裹紧了身上的斗篷,一眼就看见杨蔼然在花厅里焦急的踱步。 她急忙迎了上去,问杨蔼然:“蔼然,怎么样了?怎么忽然来人报信说是二哥出了事?到底怎么忽视?说话说的不清不楚的,现在把二嫂吓得不轻,二嫂向来坚强的,现在也急的快要晕过去了。” 她这么紧张,杨蔼然也看出来她是在给自己打气,急忙便道:“是出了事,二老爷今天不是也一道跟着将军去了军营了么?殿下之前下令,允许将军自己招募一批士兵,让将军自己训练,到时候好用来抗倭的,将军最近这阵子都在为了这件事操心。” 这个事付端慧当然知道。 不仅知道这个,她还知道今天朱元跟付清出去,也是因为之前帮付清挑了个猛将,这次付清带着她想去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苗子。 可是这和自己二哥受伤有什么关系? 付端慧忍不住就着急的打断了他:“你别说那些,我听不大明白,你只直截了当的告诉我,我二哥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你们支支吾吾的?” 杨蔼然就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说起来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听说是因为今天将军带着姑娘她们去了义乌,正好碰上义乌的人与隔壁镇的人打架,听说他们彼此打架都已经打成了死仇,这场斗殴到现在都已经死了一百余人了,当地知县为了这个都换了两个,可是那些人还不罢休,家里死了人便换人接着上接着打,只为了哪个镇能去下网捞鱼......” 付端慧越听越糊涂了。 她不明白杨蔼然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她又不关心这些,只关心自己哥哥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受伤。 杨蔼然挠了挠头,少见的有些茫然,隔了一会儿,才道:“听说二老爷是恰巧碰上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打晕了头,竟然连将军和二老爷都一起打......” 什么?! 付端慧震惊不已:“父亲出去难道不是带着士兵吗?怎么还会被打伤?” 杨蔼然的神情就陡然变得严肃起来,见苏付氏问,才道:“问题就出在这里,明明将军是表明了身份的,但是那些人杀红了眼就是不听,偏他们是百姓,将军不好下令让士兵杀人,就出了事,二老爷原本就是文臣,就吃了亏,被人拿棍棒打伤了后脑......” 苏付氏听的快要晕过去了。 她哪里还不知道为什么底下的人说话都支支吾吾的? 打伤了后脑勺,这就不是普通的伤了。 说不得那就可能是要丢了性命的。 她忍不住捂着嘴才能不惊叫出声,过了一会儿,才迫不及待的问:“那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他们跟疯了一样,要来伤父亲和二哥?二哥的伤势怎么样?既然受伤了,为什么不送回家里来?好歹也先看看到底怎么样了啊!” “看了的。”杨蔼然见她怕的几乎要崩溃,便急忙安抚她:“姑娘医术精湛,她在比什么大夫都管用,立即便将二老爷的血给止住了,然后预备替他包扎,但是那群人都跟疯了似地,前赴后继的涌上来,将将军跟姑娘她们一行人围的水泄不通......” 付端慧瞠目结舌。 以她的角度,实在是想不通那些人为什么会这么做。 这么做又对那些人到底有什么好处? 付家如今是抗倭有功的大功臣,这杭州浙江的百姓谁不对付家多了几分崇拜和尊重?为什么那些百姓却把付家视同仇敌? 可是想不通,不妨碍她领会杨蔼然话里的意思,她沉声发问:“既然如此,那我父亲跟元元她们的安全如何?那些人到底打算干什么?!” 杨蔼然有些诧异向来看起来有些脆弱的付端慧关键时刻竟然这么能撑得住了,但是却又很是欣慰,他摸了摸苏付氏的头发,道:“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宗族观念极强,一人倒下了,便有兄弟姐妹们接着上,女人们送水送饭,连小孩儿都凑热闹,现在将军他们被闹的狼狈不堪,勉强退在了一座妈祖庙里,出来的人已经去禀报殿下了,殿下立即就会带兵过去的。” 但是付端慧还是觉得惊恐不已。 这件事的可怕之处在于她根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再说,被围住在了庙里,那朱元身边有足够的药材和工具来给二哥治病吗? 二哥的伤势到底能不能撑得住? 父亲又怎样了? 这些都是压在她心里的石头。 她忍不住抓住了杨蔼然的手,急的真的哭了出来:“那,那我父亲和二哥怎么办?要是殿下赶过去来不及......” 杨蔼然能理解苏付氏的慌乱,他握住了她的手加重了语气道:“不会的!你忘记了,姑娘还在那里!姑娘是一定有法子的,我如今既然收到了消息,也要立即赶过去了,让人来报信,也是怕今天晚上回不来,你们女眷会更加担心胡乱猜测,你不要紧张,最坏的结果,就是这些百姓其实是当初邹唤至的余党,但是殿下只要调兵镇压,就不会出什么大事。你们在家里守好门户,绝不要轻易出门,也不要打听消息。” 他说着,握住苏付氏的手,见苏付氏似乎听进去了,便松了口气,道:“阿慧,你相信我,也相信岳父跟元元,我们一定会让二哥平平安安的回来的。” 苏付氏喉咙滚动,想要哭但是又强行忍住了,她也知道,现在事情未明,说一切都没什么意思,还是要等到人平安回来才能说其他事。 她点了点头,急切的哽咽着让杨蔼然要注意安全:“不管有什么事,都一定要保重身体,我们家里不能再出事了,如今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能团聚......” 杨蔼然抱了抱她,很是温柔的道:“你放心,安慰安慰二嫂,我们一定尽快赶回来。” 风越发的大了,吹在人脸上针扎似的痛,苏付氏僵硬着脸回了后院,见葛氏一见自己就急步跑过来,还是急忙打起了精神:“二嫂,没什么事,就是在军营里二哥不小心跟人起了冲突,受了些伤,蔼然已经去接二哥回来了。” 一百零四·蒙蔽 杨蔼然其实心里并不比苏付氏要少担心半分,相反,因为跟着付清抗倭,他很清楚,百姓们如果不是疯了,是绝对不会主动攻击付清的。 都说民不与官斗,这只是一点,另外一点就是,付清在将领之中其实名声还算是不错,相比较起其他的武将来,他算是比较温和一类的,征兵也绝不会跟其他人那样横征暴敛,因此百姓们倒是还算是尊重他。 一定是出了什么特殊的情况。 他赶到了出事故的义乌当地,就惊奇的发现两边竟然还在斗殴------庙里应当是朱元跟付清他们在里面避难,但是围着庙门,在庙前空阔的大坪上,两边的村民竟然还在前赴后继的打架。 因为他们打的太凶,杨蔼然甚至亲眼看见了一个小伙子被打掉了牙,满口鲜血的倒在了地上,很快就被亲友抬了下去。 他错愕不已,忍不住震惊的问来迎接的当地里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百姓是疯了吗?1 还有,他们要打架斗殴那便打好了,为什么还气势汹汹的把二老爷给打伤了,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饶是镇定如他,一时也有些转不过弯来。 里正也急的汗流浃背,冬天的风吹得人脸上刀割一样的疼,可他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就苦笑着说给杨蔼然听:“您不知道,这两地的人向来都是靠打鱼出海为生,原本是说好了的,两边互有边界,你不来我的地界,我也不去你的地界,如今正是冬季,也不出海了,原本就更没事了,可谁知道有一帮人提出明年的捞鱼的地方要重新划分......就出了事,两边都觉得不公平,关系着后代子孙的饭碗,这就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杨蔼然错愕的皱眉:“当地官府就毫无办法?” 任由这些百姓继续打? 打了这么久! 这都要过年了! 这帮人是疯了吗?年也不过了,就为了还没发生的事这么前赴后继的打架?而且还伤了一个朝廷命官! 里正更加想要苦笑了:“您有所不知,我们当地的民风就是如此,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发生了,前十几年打过一场,历时一年六个月,打斗从不间断,死伤一共千余人......因此这一次打成这样并不出奇的。” 杨蔼然震惊了。 他完全想不到是这么回事儿。 真是闻所未闻,什么地方啊,把打架当成是家常便饭,而且好总是闹出这么大的伤亡来。 不过他也略微有些明白了,当地民风如此彪悍,也怪不得会把付清一伙人也给逼得在庙里避祸了。 可是这些人打就打了,这些事跟付家有什么关系? 他见人群越聚越多,根本没有散开的迹象,而且他们打架板砖齐飞各种棍棒,连调来的几百士兵都不能靠近------人太少了,两地百姓加起来一万余人,这么多人在打架,几百个士兵够干什么用的? 哪怕就算是带着武器呢,也起不了什么用处,人家是没受过训练,但是人家彪悍,打架是传统了,而且人数多你百倍,一人一脚上来踩你一脚你也就死翘翘了。 杨蔼然又气又急,对里正的声音就难免大了一点儿:“那你倒是说说,他们干什么盯上了夫将军?!” 总不能是因为付清看了一眼他们打架,他们就这样了吧? 里正苦笑了一声,其实脸上的笑意比哭起来还要难看的多,叹了口气就道:“其实是因为打架都误以为付将军是要来抓壮丁的。” 抓壮丁? 杨蔼然一怔。 他倒是知道岳父是奉命来招募兵马,加以训练用来抗倭的。 但是这自来在浙地就已经有了,又不是头一次了,怎么轮到了义乌就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当地的百姓哪怕不愿意投军,也不用暴起杀人吧? 里正挠了挠头,觉得自己越说越远了,见杨蔼然生气焦急,就急忙跟他解释:“大家倒不是不愿意让人投军,只是听说朝廷抓这些人就是去打海盗和倭寇的,倭寇太过残暴了,大家都有些怕。加上有传言说,付将军招募这些人去是去做最苦最累也最容易丢性命的事情的,是为了付将军的亲兵而冲锋陷阵当替死鬼的,所以......” 杨蔼然脸色凝重。 这些话听上去如此荒唐可笑。 付清又不是皇帝藩王,还能有自己的所谓亲兵,还要招募普通百姓出来替自己的队伍充当替死鬼。 要是说给别的官员听,只怕他们都要笑掉大牙。 连里正都知道这传言荒诞不经。 可是偏偏百姓们是听得进去的。 有些时候,夹杂着谎言和阴谋论的谣言太容易具有煽动性。 这件事不简单! 他冷冷的道:“简直胡闹!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他说着,冷眼看见周边有一颗大树,几步上前蹿上了树梢,站在一颗巨大的分支上提起了气劲喊道:“大家听我说!将军征兵乃是奉命而为,是否要当兵全凭自愿,绝不强迫,所谓的招人去前面替死也是胡说八道!大家别被有心人利用了!” 真是可笑至极。 招募士兵又送去前线替死,这是什么神经病才会做的事? 除非是脑子坏了,否则做这样的事,不仅留下千古骂名,自己也要身败名裂。 可是杀红了眼的百姓们根本没有人理会他,杨蔼然不由得有些气恼,他终于明白朱元和付清为何会躲避进庙里了-----跟这些人说道理是说不通的。 而要打也没那么多兵马,根本打不过。 就算是打得过,将来对朝廷怎么说? 杀平民百姓,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影响太坏,而且是大罪过。 杨蔼然忽然觉得棘手,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里正会急的满头大汗。 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还要复杂的多,二老爷的伤势现在都只怕是其次了,关键是,恐怕是有人想要借着这些无辜的百姓的手,来杀掉付家的人。 真是够狠的,这一招。 他握紧了拳头,又气愤但是却又更多的事是无奈。 一百零五·救美 这些人是平民,他们是大周的子民,这些士兵将领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如果要反过来对付他们,以后百姓们谁还会相信朝廷,相信军队? 他忽然生出无力感。 担忧里面已经被困了一天一夜的朱元跟付清他们,也担忧目前的形势-----这些人聚在一起,如今已经是剑拔弩张,而且如此难以驯服,那朱元她们难道要一直躲在里面? 可里正也说了,最长的一次,这些百姓可打过一年多啊! 难道一年多都要被困在里面了? 他想的头都快要裂开来,正不知道究竟该怎么是好,便听见有许多的马蹄声传来,这巨大的马蹄声将哪怕是在斗殴中的百姓们都给震得一愣,不少外围的百姓纷纷都停下了动作看向来人-----怎么回事? 从前打的次数多了,比这厉害的次数也多了,也没惊动过这么多人。 他们之间不少人窃窃私语:“从前可没来过这么多人,肯定是因为这回还打了一个将军。”“可不是,最近咱们这儿老出事,总督大人先被赶出杭州城,而后又不知道怎么的回来了,丢了官要被送去京城......” “肯定是打仗打的输了,所以要我们去前头,抓壮丁,到时候就回不来了。” “谁家不是爹生父母养的?凭什么让咱们去?!打了就打了!反正怎么都是死!” “死也不让人占了便宜!” 场上乱纷纷的,里正急的只差要昏过去,看了他们一眼就急忙在小股村民的保护之下朝着来人大步跑了过去,跪了下来行礼:“信王殿下!” 楚庭川环顾了一圈黑压压的几乎看不到边际的人头,沉默了一瞬点头让里正起来,又一眼看见杨蔼然从树上跳下来,顾不得说其他就对着承岚点头。 承岚立即就去前头找杨蔼然过来了。 那些百姓也不过就是分神了不久就继续接着去打了,根本不管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杨蔼然跟里正就把大概的情况都告诉了楚庭川。 楚庭川来了,杨蔼然心里就略微的有了底,也更放心了一些了。 不管怎么说,凭借他的能力是不能处理这么大的烂摊子的,楚庭川来了,总算是有个主心骨了。 他被巨大的厮杀声震得耳边嗡嗡作响,提高了音量问楚庭川:“殿下,我们现在怎么办?二老爷受了伤,看这些百姓的凶狠程度,只怕伤势不轻,庙里也不知道东西齐全不齐全,姑娘只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快些救他们出来,他们支撑不住多久的。” 这是必然的,毕竟那些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们听信了谣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听信有心人的另一个谣言,冲进庙里把付家的人都给杀了。 楚庭川的面色同样凝重,他对着里正看了一眼:“让他们请此地大族的族老耆老们来,请动了吗?!” 里正的汗出的更多了,冬天的衣裳厚重,但是他的里衣都其实已经完全湿透了。 庭川楚庭川问话,就急忙点头:“已经去请了.......” 正说着,眼角瞥见了不远处一行人,急忙惊喜的道:“来了!来了!” 楚庭川和杨蔼然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了二三十人朝这边走来,等到他们走进,就直截了当的跟他们说了这次的事,而后道:“本王可以代表朝廷表态,正告你们,付将军征兵绝无私心,一切都按照规矩办事,是否愿意全凭自愿,不会逼迫!你们去将这些话告诉你们的同族,让他们不要犯下大错。” 他语气冷肃,面容凝重,让人不敢逼视。 族老和耆老们早就已经得到过里正派去的人还有信王的人的交代了,不敢迟疑,急忙要去,却又踟蹰不前:“可.....” 楚庭川挥了挥手。 他知道这些人担心什么。 承岚立即就下令:“击鼓!” 杨蔼然一怔,转头看见楚庭川带来的人里头竟然还有的确是还有击鼓的队伍,不由便诧异。 他还没有来得及表达自己的诧异,鼓声就大作,如同惊雷一般的让人心惊肉跳。 那些打的难舍难分的百姓们也都纷纷被惊动了,全都如同是受了惊一样的看过来。 楚庭川就对着那些耆老们点头。 耆老跟族老们短暂的震惊过后就急忙往前,站在大石头上扬声朝大家喊:“这次的事情都是误会,朝廷并无强迫大家去当兵的意思,大家千万不要听信传言,铸成大错,遗祸家族!快些听话,散开不要再打了!” 他们的话本来是很管用的。 但是寂静过后,也不知道是谁忽然大声喊了一声:“族老们骗人!你们肯定是被付清的人收买了,你们的儿子又不用上战场!” 这句话如同是一个信号,那些百姓们纷纷举着拳头大喊,这一刻他们也不用再为了明年打鱼划分地方的问题打架了,跟之前打付家的人一样团结一致,纷纷说族老们的话不可信。 杨蔼然眉头紧皱,觉得这些人实在不知好歹。 明明楚庭川本人就在这里,怎么这些人还蠢成这样? 楚庭川说的话都不肯信,非得要去信无稽的传言。 楚庭川自己却没有觉得好笑。 百姓的愤怒是很可怕的。 他镇定的看着那些纷扰的人群,忽然做了个手势。 杨蔼然有些诧异,紧跟着就见左边那群人里头被士兵拖着几个人出来,他不知所以,就听见楚庭川冷笑。 承岚上前一脚踹在其中一人的下巴上,顿时将人给踢得发出了一声惨叫。 百姓们顿时都懵了,反应过来就有人大喊:“王爷的人杀人啦!杀人啦!” 承岚没好气的重重扬声道:“到底是谁杀人?!” 他话音刚落,百姓群里忽然有人惊悚的大叫起来:“死人了!死人了!” 打架死人是在这一片常有的事,死就死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明明刚才没有打架,大家都忍不住震惊,看着因为人散开了躺在地上的一个男人,茫然不已。 承岚就冷哼了一声,大声道:“看清楚了!杀人的在这里!” 一百零六·转变 承岚将那人反剪了手压在地上,此刻见疯了一样的百姓终于似乎能听进去了,就没好气的说:“看见了没有?!你们认不认识这些人?就是他们故意捣乱!才刚如果不是我们出手的快,你们恐怕要死更多人!” 里正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对场上的状况简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处置。 而且怎么忽然就有人还要从人堆里去杀人啊?! 本来就在打架斗殴了,每天死个两三个人现在对于这地方来说根本不是事,既然打架都能打死人了,为什么还要趁着没打架的时候偷偷杀人。 有一说一,虽然他们是斗殴没错,但是还算是有规矩的斗殴的,双方都停下来的时候偷偷使阴招动手的基本上没发生过。 这是什么情况?! 杨蔼然跟里正不同,他看出了门道,眉头紧皱的盯着那些人,扬声道:“这些人是你们的族人吗?!你们仔细认认!” 这哪儿一下子认得出来啊? 众人心里腹诽,但是仔仔细细的认了半天之后,终于有人悚然发问:“你们哪个村的?哪条街的啊?姓什么?!哪一房头的?” 当地宗族观念极为强烈,尤其是这种小镇,很少出现外来人常住的情况,尤其是现在两边村子发生大规模的斗殴之后,附近村子的人都不来这儿了。 这么猛地一瞧,眼前的这些人的确是眼生的很呢。 虽然宗族一代一代的发展绵延下来人数繁多,可是认真严格的说起来,附近都是沾亲带故的人家,一个人不认识就算了,但是如果全部的宗亲都没见过眼前这些后生,那情况就有些不对了。 楚庭川上前几步,一脚踩在那个被承岚压在地上的人背上,将他踩得猛地往地里一扑,整个人发出了一声闷哼,才冷然问:“你们刚刚是不是要杀人?” 他模样还算是温和,想起这位王爷一贯以来仁慈的好名声,被踩着的汉子看了看左右同样被抓住了的同党,矢口否认,一口咬定自己是来看看热闹的,没想要杀人。 楚庭川面色淡淡,冷淡的问了一声:“是么?”紧跟着便重重的将那人给翻了过来,脚重重的碾在那人的手背上,那人吃痛挣扎,袖间便滚落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明晃晃的扎人的眼睛。 场面一时静止了。 直到承岚带着人把其他抓来的人也都搜了一遍,当着上万人的面,这几十人身上带着的暗器兵器纷纷落在了地上,发出轻响。 响声很轻,却足以震得人回不过神来。 普通百姓哪里会有这么多制作精良要人性命的暗器和锋利的匕首? 他们打架通常都是用板砖和最常见的棍棒。 用上锄头那都是很富有的人家了。 可现在...... 百姓们再天真,也知道事情的确是不简单了。 里正再一次冒出冷汗,皱着眉头看着这些人,嘴唇动了动,压下了想要杀人的冲动,对着耆老和族老们使了个眼色。 这些人图谋不轨,携带兵器,推波助澜让两边的斗殴更加激烈,还怂恿百姓们将矛头对准付清....... 这要是深想下去,叫人细思极恐啊。 耆老跟族老们也都颤颤巍巍的,扬声冲大家喊话:“大家不要犯傻了!你们想想,我们两边固然常常为了地方打架,可哪一次有这次这么凶的?打鱼的地方,我们上祠堂和下祠堂还在商议,根本没有所谓的侵占,还有朝廷征兵,也不是只在我们这里征,全凭大家自愿!大家千万不要上了歹人的当,做了人家手里的刀,犯下大错啊!” 原本群情激奋一腔孤勇的百姓们有些茫然了。 里正见状就再接再厉的朝着大家大喊:“信王殿下就在这里!殿下是亲王!是钦差!付将军是我们的将军,他带着士兵保护我们,驱逐倭寇,大家才能出海打渔,才能不怕不能活着回来!大家难道不信他们,反而要去信一个未经证实的可恶的谣言吗?!” “没错!”一片窃窃私语当中,付清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庙里的屋顶上传出来,众人都忍不住震惊,纷纷转过头去那座庙的屋顶。 楚庭川也遥遥的朝着付清看了过去。 付清身边并没有别的人,只有他自己。 也不知道朱元怎么样了。 他心里有些焦急,但是却知道当前还是要说服这些百姓才是最要紧的,把百姓们都给安抚好了之后,朱元自然就安全了,就盯着付清。 付清环顾了一圈众人,冲着楚庭川点了点头,大致已经明白了这件事的原委,他豪迈且潇洒的拍胸脯保证:“老夫以多年征战的经历发誓,绝无所谓的征集壮丁给倭寇送去送死的事!若有,叫我付清天打雷劈!” 世人重承诺,付清发的这个誓言是极重的,加上之前已经抓住了那么多带着暗器的不明身份的人,百姓们终于有七八分相信了。 付清就猛地拔高了声音继续道:“老夫的确是有意要在此地招募兵马,以为将来抗倭做准备!” 众人原本的窃窃私语顿时停了,人群中哄然爆出几声惊叹。 原本平静下去的百姓们顿时又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付清这说来说去的,虽然说是说的好听,但是还不是一样要在这里挑选士兵么?这不就是跟谣言中说的差不多,只不过是更加冠冕堂皇了一点儿么? 但是大家谁是傻子啊? 这话谁信?! 这官场上的老油条! 里正便顿时有些无措和恼怒,觉得付将军或许是有些糊涂了,就算是真的要在这里招兵,这个时候也不能说出来,该等以后徐徐图之,现在说出来,百姓们岂不是以为之前的谣言确实是真的? 杨蔼然也同样有些不解,见人群暴躁不安,心中就暗暗警惕,双足发力,随时准备冲过去解救将军等人。 虽然他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毕竟姑娘还在里面呢,也只有拼死一搏了! 付清的声音愈发的拔高了,几乎震得离得近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一百零七·毒囊 他向来在战场上杀敌,自来练就一股内劲,在战场时声音极为洪亮,人称是人中战鼓,就是说他声音大。 此刻他提起全身的劲,那声音便足以让许多人听的清楚:“乡亲们!此地百姓民风彪悍,年轻后生能够为了家族悍不畏死,实乃我生平所见之翘楚!我付清,奉信王殿下之令征兵,预备在此地挑选五千兵马入营训练,若是通过挑选进入军营者,一律领军饷,管吃住,绝不为难,若是诸位不信,我愿意与入选者同吃同住!将来上了战场,自然也是与各位共进退!” 满场哗然。 付清到底是在说什么? 有人抓着前面的人问个不住。 这话什么意思啊? 招兵是真的了? 有明白的人就点头:“招兵是真的要招兵的,但是不是我们想的那么回事儿,这回是正儿八经的征兵,进去了就管吃管住朝廷还给粮饷......比在家中打鱼可要出息多了。” “可不是。虽然之前也听人说是要招兵,但是听那意思是抓壮丁了,这可跟现在付将军说的不同。” “你们听见了没?还要经过挑选的呢!也不是人人都能进付将军的军营的!” “那这么说,这事儿真的是好事了?” 里正默默地松了口气,看了在屋顶上站着气势如虹的付将军一眼,忍不住苦笑一声。 好么,他这种小人物终归是没什么见识,原来付将军的真正用意在这里。 当着信王殿下和义乌百姓的面儿,他又是发誓又是承诺的,足以见说的都是真话,那之前的谣言自然就不攻自破立不住了。 再说人家原来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来招兵的,还要定标准。 这就不同了啊。 杨蔼然也无声松了口气。 这样就能解决冲突的话最好,不必引发太大的轰动。 正这么想着,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擦过了自己的耳朵,闪电一般的朝着付清飞了过去。 多年的土匪经验刀口舔血的生涯让他有超出常人的敏锐,几乎是在下意识间,杨蔼然便声嘶力竭的的朝着付清喊:“将军!小心!” 一支箭稳稳的朝着站在屋顶的付清飞了过去,去势如电,不可阻挡。 承岚的反应同样不慢,也就是跟杨蔼然几乎同时,他纵身朝着箭飞去的方向飞扑了出去, 可到底是晚了一步,他眼睁睁的看着那箭离付清越来越近了。 而巨大的人潮让众人的声音变得嘈杂,杨蔼然提醒的声音瞬间就被淹没了在声音的浪潮里。 楚庭川灭有任何迟疑,在那箭矢朝着杨蔼然的耳朵擦过去的同时,也同样已经朝着身后一颗大树张弓搭箭。 付清那边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呼,紧跟着便有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来:“大将军,付将军!” “付将军没事吧?!” 里正已经要吓晕了。 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住的,这到底是什么事啊?! 一起一落之间,承岚铁青着脸已经落到了近前,发现了滚落在地的付清,顿时就觉得眼前一黑。 我的老天爷啊! 要是付将军有些什么事,那朱姑娘......朱姑娘该怎么想殿下,怎么想他们这些人?! 还有殿下,殿下只怕也要恼怒至极了。 他不敢耽搁,急忙蹲下身要去查看付清的情况,却见付清的手指动了动,紧跟着整个人蹭的一下灵活的站了起来,还顺带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 承岚震惊的同时又忍不住松了口气:“将军您没事就好!” 付清呸了一口吐出了嘴里的泥,心情却并不好,有些气急败坏的道:“到底是谁在背后这样一步一步的算计我,非得要我的命不可!还让老子吃了这一嘴巴的泥沙,老子抓住他,非要把他大卸八块,拿去喂狗!” 承岚没什么好说的。 抓住了刺客,那当然是该打就打,该杀就杀,如果付将军高兴的话,拿去喂狗也是可以的。 而在这个时候,庙对面里正他们所在地方也同时发出了一阵骚乱,承岚看了过去就翘了翘嘴角:“将军,人应当是抓到了,该红烧还是清蒸,都随您啦!” 付清大步铁青着脸走过去。 百姓们亲眼看着有箭矢朝着付将军飞来,是付将军灵活避让从屋顶滚落下来才能避免被一箭穿心,已经知道事态严重,也为付将军的本事所折服-----那箭矢的速度快如闪电,付将军滚落在地之后,那箭矢还直直的叮进了一棵大树里,可见准头和力道。 付将军真不是一般人啊。 他们纷纷避让。 承岚跟付清已经越过了人潮到了楚庭川跟前,一眼看见摔落在地膝盖中箭的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年轻人,顿时便上前。 可也就在这同时,那年轻人忽而猛地抽搐了一刻,紧跟着就躺在地上不再动了。 “死了!”里正错愕的瞪大眼睛,有些茫然。 分明殿下的箭只是没入了那人的膝盖,怎么那人却直接死了? 承岚却面色铁青,跟同时赶到的杨蔼然又几乎同时捏住了那人的下巴,晦气的道:“牙齿里藏了毒,咬了毒囊死了。” 付清心情很不好。 任是谁被这么耍弄也绝对不会心情好的起来。 他恼怒的道:“若是被我知道是谁在背后使坏,我一定扒了他的皮!” 这么说着,他又吩咐杨蔼然:“查查看附近的可疑人物!看看是否还有同党,一旦抓住,严加拷问!” 杨蔼然浑身一凛,立即应是。 而一直皱着眉头的楚庭川却忽然问付清:“将军,朱姑娘呢?” 付清一怔,就顺口道:“她二舅受了伤,情况不是很好,她一直守着呢。” 一直守着..... 那若有人能行刺付清,在庙里照顾伤患的朱元呢?! 他顾不得其他的,转身飞身上马,飞快的打马朝着庙里奔去了。 付清只是落后一刻,就想明白了楚庭川的意思-----如果那些人是有备而来,那么朱元也危险了! 可她身边只有锦常和杨玉清几人,并没有多少人手! 思及此,他顿时心急如焚。 一百零八·软弱 承岚还从来没有见楚庭川这样急切过。 他跟着楚庭川这么多年,很清楚楚庭川的脾气,知道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面对再大的事,都能够面不改色。 可是唯有在面对朱元的时候例外。 他见过好几次楚庭川为了朱元的事情或是烦心或是担忧或是欣喜。 这些情绪从前都是距离楚庭川很远的。 承岚有些庆幸终于有个姑娘叫楚庭川能领会这些。 但是在这一刻,他又忽然不知道为何觉得有些心悸-----朱姑娘对于楚庭川的影响力,好像远比想象的还要大的多。 可是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已经来不及想了,这念头也就是在心里一闪而过,他就紧跟着楚庭川上了马,落后楚庭川几步飞速赶到了庙前。 楚庭川翻身下马,片刻都没有停顿便径直朝着院子里掠进去了。 承岚在背后惊得一瞬间差点儿叫喊出声-----殿下如果怀疑同样有此刻要埋伏朱元的话,那现在这看似平静的庙里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殿下竟然什么也不顾,就这么闯了进去! 他不敢耽误,拼命以最快的速度,根本就不等马停稳就飞身下了马,急速的朝着庙里闯了进去。 殿下为了朱姑娘不顾一切,他得为了殿下不顾一切。 杨蔼然跟付清也已经带着人随后赶到,可还未进门,付清就觉得空气中有一股热气和异味扑面而来。 他多年在战场上厮杀,各种手段都用过,当然很熟悉这种味道是什么,也因此,他几乎是立即变了脸色,大怒道:“是火油!” 他们要干什么?!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要耸动那些百姓在外头继续打架把事情闹大了。 整件事情就是一个一环套着一环的恶毒圈套,不管你怎么避让,终究会落进他们的圈套里,挣扎不得。 这些人! 他出去调节,说服百姓,那些刺客便早就埋伏好了准备用箭射死他,而后一定场面大乱,同时,他们也没打算放过继续躲在庙里的人。 这些人恶毒如斯! 杨蔼然也脸色大变,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穿过了廊庑过了院子,很快循着烟味和浓雾到了后院招待客人的禅房。 可是此时是冬天,虽然是南方,这些天也难得的干燥,风一起,火势就越发的大,这么大的浓雾很快就将人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让人连缝隙都找不到。 他不由得停住了,感觉浓烟从自己的鼻腔里被吸进喉咙,很不舒服的猛地咳嗽了一阵才平复下来。 不好了! 这是他心里第一个想法。 对方有备而来,准备周全,他们肯定也知道是必然会有救兵来的,不敢硬碰硬,所以一早准备了火油,风助火势,神仙来了都难救人了。 而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他一进来连方向都无法辨别了,更别提要去救人,他一时不由得心慌起来,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叫喊起来看看楚庭川他们在哪个方位,忽然就觉得脖子后一股劲风袭来。 他急忙顺势往左一偏,下意识便双手反攥住了那人的手,将那人给从肩上翻转到了地上,而后恶狠狠地踩了下去。 来人用的招数阴损至极,且是毙命杀招,绝不会是承岚一行人,他因此也就不敢留后手,果然,几乎同时,他就听见了一声闷哼声,而后他终于看见了眼前的脸,见果然是陌生人,他便没有再手软,径直用肘部重重的击打在了那人胸骨处,把他打得几乎吐出一口血,才迅速扭断了他的脖子。 直到此时,周围隐藏的刺客纷纷出手,杨蔼然应接不暇,忽而背部被人拍了一掌,急忙转身要出手时却惊讶的发现对面的竟是锦常,不由扬声道:“锦常是我!县主呢?!” 锦常面上已经被浓烟熏得黑了,只有一双眼睛仍旧亮的惊人,见了杨蔼然,他张了张嘴,却还没等说出话,便朝着杨蔼然这边倒了下去。 杨蔼然惊了一跳,下意识的扶住他,触手却觉得一片濡湿黏腻,他怔了怔,睁大了眼睛去看自己的掌心,就看见一团血迹在掌心晕开。 锦常受伤了! 他的功夫这么好!杨蔼然震惊过后就不自觉地觉得害怕----若是连近身保护朱元的锦常都受伤了,那朱元岂不是? 他又急又气,但是锦常受了伤他又不能把锦常放在这里不管-----这里浓烟熏得人透不过气,锦常如今昏迷,只要把他放在这里,就无异于是要他的命了。 忍着焦急和无奈,杨蔼然努力的冷静下来,现在不知道到底还有多少人隐藏在暗处等着找到他们杀死他们,他不敢弄出动静来,想了又想,只好勉强顺着风辨别方向,先将锦常给弄出去。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自己也险些被浓烟熏死,大冬天的,但是却硬是出了一身的汗,终于将锦常给从那浓烟密布的禅院里给拖了出门。 混乱之中,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走到了哪里,只知道他去的方向是浓烟比较少的,等到后来能勉强看见路了。 等到确定暂时安全,他才有心思估摸一下自己身处的位子,四处看了看,才发觉原来他是拖着锦常到了西边的一座小的济公庙里。 这在南边是很常见的,许多庙边上都会特意再单独建一个小的济公庙。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这个。 终于有了光亮能看清楚了,杨蔼然揉了揉眼睛把锦常检查了一番,才发现锦常是中了刀伤,那伤口自肩膀往下,几乎快到腰部了,可见下手之人的狠毒。 这些人! 杨蔼然咬了咬牙,看着面色惨白几乎像是死了的锦常,心脏不自觉的抽搐了几下。 对锦常尚且如此狠毒,若是姑娘落在了他们手里,那姑娘处境...... 他不安的看着自己的手心,过了许久,忽然恼怒的骂了一声,而后就咬着牙将锦常给藏到了济公庙的佛像后头-----现在要带锦常去找大夫是不现实的。 最有可能的是他们刚到庙门口就被杀了。 那些之前抓住的要杀百姓挑事的人,看来还没有完全抓干净。 一百零九·追杀 所以这次要对付姑娘的不管是邹唤至上头的人还是说楚庭川的仇敌,看样子都是下定了决心不留活口的。 他现在只能暂时先把锦常给藏起来。 如果姑娘没事,那么以姑娘的医术,总比别的大夫要可靠。 如果姑娘真的出了事...... 那其实结果也没什么两样,反正横竖都是个死。 他咬了咬牙,看了锦常一眼,脚步轻快的出了济公庙,这回他没有莽撞的再直接冲进朱元所在着火的禅院去救人,而是在周围绕了一圈。 也就是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他就发现了七八名和尚的尸体。、 而这些和尚无一例外都被扒去了和尚服。 他浑身一震,立即就明白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接近朱元的了-----装扮成了和尚! 这些人筹划如此周详,手段如此激烈,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他眉心动了动,按住了心里的焦急,思来想去,拔腿出了门,见那些百姓乱纷纷的,就有些头痛,扬声喊了里正过来,看了他一眼就道:“着火了,快去让他们打水救人!”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人群里是不是还有混着的内奸了,再耽搁下去,朱元跟楚庭川他们都要被烤熟了。 只好先让百姓灭了火再说。 不管怎么说,总是多一份生机。 里正是亲眼看见楚庭川进去了的,听说着火,再一看那几乎是成团成团的黑烟,几乎两眼一翻就要晕死过去。 好容易才克制住了,抖抖索索的让人去打水救火。 好在这座庙附近百姓们倒是常来,周边也有河流和凿了井,百姓们如梦初醒,急忙去找工具打水。 杨蔼然就又看了一眼留在外头的这次跟着自己来的付家的一些护卫,不知道是不是该带着他们现在一起冲进去救人。 主要是连方向都辨别不了,更别提认人了,这样带着人进去..... 他又咬了咬牙,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把朱元救出来才是最要紧的,否则县主真要是出了事,家里就又要成一盘散沙了。 他下了命令。 而这些护卫们也都按照吩咐各自去百姓那里取了水桶等物,开始一面灭火,一面找人。 禅院被烧的几乎毁了,那些原本还算是精美的门窗此刻都乌黑乌黑的,破败不堪,杨蔼然带着人一路进去,仍旧还是被浓烟呛得涕泪横流,走了好一阵,才听见前头探路的护卫发出了一声惊呼。 他急忙上前,问是出了什么事,护卫就指着一个地方让他看:“大人您看,前面那......那些是不是都是.......” 杨蔼然目光闪动,这一瞬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冻僵了,他看见了,被烧的几乎断裂的一颗巨大的横木底下,应当是压着不少的尸体-----那露出来的蜷曲的手指,换做是谁都认得出来是什么。 可是..... 是谁的尸体? 想到朱元跟二老爷,再想想后头赶来的楚庭川和承岚,再想想最后跟他一起进来但是却因为浓烟而失散了的付清,杨蔼然几乎失语,忽然间胆怯得不敢往前再走一步。 如果真的是朱元..... 他心里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不会的,姑娘那么聪明,姑娘什么事都能处置的那么好,每每都能逢凶化吉,姑娘怎么可能会出事? 可是,想到那些人的残忍手段,再想想朱元身边一个锦常重伤跑了,他们剩下的人里还有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丫头绿衣,还有一个受了伤的伤者...... 他不受控制的握住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了心里的惊涛骇浪,将人叫上,十几人一起合力将那烧的都已经半焦的横木给挪开了。 木头一挪开,底下总共被压着的七具尸体就露了出来。 他面色青白交加,可是等到看清楚那些人之后,就又忽然整个人都有了生气-----这些人身量高大,一看就知道是男子,不是姑娘! 不是朱元出了事! 杨蔼然顿时振奋了精神,招呼人将那些尸体清理了一下,发现其中也没有朱元身边跟着的护卫,便不由自主的彻底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不是他们。 可是如果朱元他们没事,还能借着这横木把这些来找麻烦的人压在底下,那.....他们人呢? 二老爷虽然是个文臣,但是也身量高大很是健壮,受了伤走不远,朱元带着他,还要躲避追杀,会往哪里走? 此时此刻,楚庭川正在庙里后山上看着山底下的一个水库,那水库绿的出奇,一望无际,平静无波,风一吹还有淡淡的涟漪。 可这丝毫不能让他心里平静。 他一路追到这里,一路上看见的都是散落的尸体。 一开始只有那些不明身份的人的,等到在山脚下的时候,在青苔和杂草堆里,他看见了一个常年跟着向问天的叫做二子的人的尸体。 那是朱元的人。 只要想到这些,楚庭川就觉得心如刀绞。 他知道他的心上人能干,但是他同样也知道,她再怎么能干,也是人,也有弱点,也有不能舍弃的东西。 而她的亲人,就是她最无法舍弃的东西。 他心乱如麻,等到承岚带着几个人回来,他就冷冷的问:“怎么样了?” 承岚汗如雨下,难得有些灰头土脸的:“附近都搜过了,有几条小道都有人走过的痕迹,但是顺着路走下去,也没见到人......” 楚庭川表情微微放松。 这么说的话,没有消息至少也算得上是个好消息了。 他还是略有些烦躁。 他们能追到这里,追兵也就能追到这里,甚至可能比他们更快一步,也不知道朱元现在怎么样了..... 这么想着,承岚的一个下属飞快从远处跑了过来,大声道:“殿下!前边发现了一栋木屋,应当有人!” 有人! 楚庭川没有任何犹豫,立即便带着人赶了过去。 不能再迟了,再迟一瞬,朱元就有可能出事。 他带着承岚等人扑到了木屋外头,听见里头有细微的声音,不由便停住,伸手阻止了承岚等人。 也就是在这同时,几只利箭从窗户中透窗而出,猛地朝着他们来了。 一百一十·劫后 幸好他们都早就已经有了防备,并没有懈怠,因此里头一有动静,他们就立即避过了,而后楚庭川略带了些不耐烦,冷声对承岚道:“杀!” 承岚很了解楚庭川,一听见他这么说,就知道是不留活口的意思,立即就做出了反应,跟剩下的十几名护卫一道踹开了门,跟那些人纠缠在了一起。 那些人训练有素,承岚一接触就觉得不对-----这些人是受过训练的,只怕跟在外头准备杀百姓挑事的人都不是同一等级的。 可这念头也不过就在脑子里过了过,眼前杀了这些人才是最要紧的,他知道楚庭川已经不在乎能从这些人嘴里问出什么来了,只想要他们死从而多给朱元争取一点时间。 解决了这些人之后,楚庭川皱眉看着他,吩咐他:“承岚,从他们身上搜一搜,看看能不能搜出什么来。” 承岚怔了怔,没想到楚庭川这么说-----之前在外头,已经搜过那些要刺杀百姓的人了,并没什么东西。 这些人看来比外头那帮人还要厉害的多,只怕身上只会更加干净,楚庭川这么说..... 他不明所以,却还是按照楚庭川的话,从那些人身上搜出了一些小玩意儿。 但是都不是什么能证明身份或是要紧的东西。 承岚不由得有些失望,叫l了楚庭川一声便垂下头有些灰心:“殿下,没什么有用的。” “留着吧。”楚庭川看了一眼,却并没有让承岚弃之不顾,让他收起来,才看了一眼水库的方向。 承岚知道他是在想什么,迟疑了一瞬就道|:“殿下,那里去不得。” 水库是在山脚下,且不说这山路难行曲折,就说这陡峭程度,带着一个伤患是根本别想下去的。 一不小心,就得去水库里喂鱼了。 现在又是冬天,掉下去真的不得了。 楚庭川却不置可否。 他刚才已经观察了附近的地形,除了下水库的山路因为陡峭难行,难度最大,人迹稀少而树木茂盛,让人几乎寸步难行,其他地方都因为前面有一座大庙而多有人活动的痕迹,路途也平坦。 这就意味着朱元不可能挑了别的路走或是留在了山上-----否则的话,刚才那批人的数量就不会只有十几个人了。 其他的人应该都是找不到朱元,所以分散开了去找人了。 去水库的路的确是最危险。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楚庭川笃定朱元应当会在那里。 他冷冷的扬手打断了承岚的劝告,沉声道:“依照她的性格,最危险的地方才是她最会选的地方,她应当在那里。” 承岚就忍不住叹气。 他也知道,找遍了这附近都没有,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朱元想借着那复杂的路和茂密的树丛荆棘来躲藏。 但是..... 那实在太危险了。 他想劝楚庭川别去,毕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的安危如今关乎着许多人的性命。 但是他到底最后也没说-----他同样也看得出来,殿下对于朱姑娘到底是多看重。 等到下山的时候,承岚就格外的打起了精神,让人前头开路,自己带着另外几人在楚庭川身后殿后,谨慎到了极点,生怕中途会出什么意料不到的情况。 山路难行,哪怕是穿着厚重的冬衣,身上都难免有被荆棘刮破的地方,承岚倒是能忍受,毕竟是当金吾卫的,这些苦头总还是能吃,他看了楚庭川一眼,担心楚庭川会受不住,可楚庭川却根本不为所动,反而眼神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猛然变得锐利起来。 “有人来过!”楚庭川说着,越过承岚走了几步,从边上的不显眼的树枝上取下了一块玉那佩。 那玉佩成色不怎么样,但是上面的穗子却很是特别,在一片枯树枝里被楚庭川一眼看见。 承岚急忙凑了上来,精神一震的问:“这是朱姑娘的?” 楚庭川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他虽然不大关注这些穿戴之物,但是却知道朱元并没这样成色的东西-----这应当不是朱元他们的。 “小心些。”楚庭川皱了皱眉提醒承岚:“如果猜的没错,那帮人应当就再我们前面。” 那朱元呢? 楚庭川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担忧。 可现在不是担心的时候,他忍不住加快了步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即将到达水库的时候,承岚忽然扯了一下楚庭川的袖子,压低了声音:“殿下!您看那边!” 楚庭川眼神如刀一样看过去,见在那边水库边上,一群人缓缓围住了水库边上的一座石屋。 那屋子一般来说都是水库的主人预备的,好方便养鱼。 这些人应该是一路追着朱元下来的,朱元哪怕不在屋子里,也就是在这附近了。 他毫不迟疑的挥了挥手。 承岚跟另外的人就不顾一切的飞身扑了上去。 那些人没想到竟然会忽然出现一队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加上承岚留下的这些人都是金吾卫里身手也能称得上最好的,因此跟那些人一纠缠,很快就已经占了上风。 因为自己这边人手有限,承岚估摸着楚庭川的意思,也就下了死手,免得还要分出人手来控制这些人,这么一来,地上很快便已经有了七八具尸体。 对方也没想到楚庭川他们来的这么快且出手如此狠辣,一时之间只能被压着打,可等到后来,就有人开始动屋子里的主意了-----趁着众人在前面打的难分难舍,有几个人绕到了后头,拿了刀便开始狠狠劈向屋门。 楚庭川一直注意着这些人的动向,此刻一看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哪怕是死也会完成自己的任务。 由此也可见,背后的人势力庞大且志在必得。 他眼神一暗,将之前截获的弓箭拿在手里,迅速张弓搭箭,电光火石之间,已经飞速射出了三四箭。 他的力气奇大,而且三箭齐发,一时让那些人不得不避其锋芒躲闪,砍向屋门的刀就此慢了一瞬。 也就是在这片刻之间,楚庭川也已经逼近了小屋。 一百一十一·患难 这些人分工合作,目的明确,一部分人死死拖着承岚他们,宁愿死也不肯放承岚他们过来一步,唯有他因为一开始就存了戒备,落在最后,反而如今更自由些。 他如果不过来,这些人哪怕是死,只怕也会把这屋子里的人都杀光。 他不能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你找死!”领头那个刚刚狼狈避过了楚庭川的箭的人蒙着脸,只露出两只露着凶光的眼睛,此刻盯着楚庭川看了一眼,就恶狠狠的道:“你自己找死,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一面对着同伙比了个手势。 原本还准备破门的那几个人顿时都朝着楚庭川围了过来。 他们的攻势凌厉,招招狠毒要人性命,楚庭川并不轻敌,见迎面那人一刀劈来,急忙向后弯腰躲避,而后便迅速借势将手里的匕首朝着对方扔了过去。 他力度很大,且角度找的刁钻,那人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捂着流血不止的大腿面色惨白的跌坐在地上。 可其余的人却悍不畏死,根本不为这点阻碍所阻挡,除了那个领头的,全都围了过来,将楚庭川给围的密不透风。 楚庭川顿时只能被动招架。 领头的那个人趁机直奔木屋,说到底,杀死朱元这是必然要做的事,绝不能有半点纰漏了。 他不再有任何留手,猛地便将手里的刀朝着最破败的窗户砍了过去。 哗啦一声,窗户应生而破,他眼睛一亮,正要看清楚里面情形,便忽然被不知道什么粉末给迷了眼睛,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呸了几口。 绿衣缩在角落,此刻已经在瑟瑟发抖,却还是按照朱元的吩咐,将瓶子里的粉末都撒在了那人脸上。 她眼里带着眼泪,抖抖索索的忍不住哭了:“姑娘,我撒了!可是他们人那么多......” 绿衣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哪怕是当初在青州的时候在山上,虽然日子过的苦了一点,可是要说有性命之忧也是没有的,可眼前的情况不同-----她们在庙里照顾二老爷的时候,几个和尚说是来送饭,但是一进来便关了门要杀人。 二老爷原本就受了伤,躺在床上不能动,是锦常跟向问天和杨玉清拼死保护,那几个和尚才被杀了。 可紧跟着屋子就被从外头锁住了,有人在外面倒火油,点火要烧死他们。 锦常拼命拿了刀砍了一扇窗户,他们才艰难的逃出来,但是火势太大了,他们很快就发现锦常不见了,而不断有护卫消失。 后来还是向问天冒着危险,见横梁都已经被烧的摇摇欲坠,将那些人给引到了地方,把那些人都给拦在了后头,还砸死了一批人。 可追兵实在是太多了,杨玉清背着二老爷,他们根本不知道往哪儿走。 朱元最后便当机立断带着他们往西北方向逃过去-----刚开始被百姓们逼着躲进庙里的时候了,姑娘曾经跟将军一道研究了一下,说若是拿那些百姓实在没办法,那就往后山逃,绕过那座水库就能到达另外一座村子,到时候再回杭州去。 这回也是他们提前勘察过地形,终于救了他们一命,一开始他们跑的太快,而且因为对地形熟悉些,并没被人追上。 可是等到后来,追兵就追上来了。 二子为了救向问天,被那些人给杀死了。 可这也不过给他们多争取了那么一点儿时间而已。 姑娘甚至都来不及难过,就带着他们继续逃,好容易选了一条最难走最隐蔽的路,总算是下到了山底,可是这时候,姑娘也受伤了-----她在山上那座木屋布置陷阱的时候就已经割伤了手,向问天跟杨玉清也都有不同程度的伤,二老爷就更不必说,已经躺在破旧的石床上昏迷不醒,还不知道情形怎么样。 绿衣还没有经历过这么难的时候-----她一直觉得有姑娘在,最难的事也会很容易被解决。 可是这一次,却好像真的已经走到山穷水尽了。 小姑娘又害怕又担心,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把药粉撒完了,可是之后呢? 还有那么多人! 她正自己给自己打气,大不了就陪着姑娘一起死,死了也要继续服侍姑娘,忽然就被喷洒在窗户上的一滩血迹给惊住了。 饶是再坚强,她也坚持不住了,看着这么多血忍不住颤抖着尖叫起来。 外头的视线纷纷集中到了她身上。 承岚面色一喜。 原来真的在这里! 也幸好是在这里,他松了口气,正准备让楚庭川放心了,就见几个黑衣人蹿向已经被劈烂了的窗户争先恐后的掠去,楚庭川也几乎同时先一步落在了那个已经吓呆了的小姑娘面前,拦住了那些人。 不好! 他不再恋战,且战且退,寻了个空子让身边人顶上,便赶去支援楚庭川。 绿衣也已经看见了楚庭川,她已经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的刀要落在自己身上了,原本已经闭起了眼睛,但是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意料之中的疼痛传来,她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睁开眼就看见了楚庭川。 是殿下啊! 绿衣忍不住哭起来又忍不住笑,急忙转身奔向靠坐在墙边的朱元:“姑娘!姑娘您别睡姑娘!殿下来了!殿下真的来救我们了!” 朱元面色苍白,原本的确已经累得要晕过去的,朦胧中听见这句话,一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大约是要死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上一世她要死之前也是这样的,好似很清醒,又好像什么都很模糊很朦胧,周遭有人在说话,但是她一句都听不清楚。 真是太难了。 她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没想到却还是不能避开失败的结局。 这么想着,她却忽然觉得自己猛地被人抱了起来。 这种忽然悬空离地的感觉很不好,她下意识的被惊吓得惊醒了一些----就算是死,也不能落进那些人手里。 她小心的握住了从袖子里滑出来的匕首,却觉得自己的头被按在了人炽热的胸口,能听见那个人的心跳。 她的动作僵住,似乎是不可置信又似乎是觉得理所当然,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一百一十二·冒险 楚庭川将她抱起来护在怀里,直到此刻才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厉害-----刚才绿衣蹲在朱元边上的时候,他已经看见了朱元的面色,她惨白着脸,杏黄色的上衣上全都是血,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靠在墙上摇摇欲坠,连绿衣的呼唤也似乎听不见了。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 要是朱元出事..... 要是朱元真的出事...... 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现在将朱元紧紧抱在怀里,他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低声对朱元说:“元元,我来了,对不起,我来迟了。” 朱元浑身的力气都仿佛在这一瞬间散尽了,她心里不是不怕的。 她这一路走来太顺利了,哪怕是遇上邹唤至这样的对手,胜利其实也来的不算艰难,她以为上一世的苦难足够让她保持绝对的警惕。 但是其实并不是这样。 原来她也是会懈怠的。 邹唤至已经倒下,杭州如今是楚庭川的地界了,在前阵子,楚庭川才刚刚将杭州和浙江的大小官员都清理了一遍。 加上还有付清在,这次他们是陪着付清一起出来散散心顺便瞧瞧征兵的事的,她因此就很放松。 可是危机往往都是这个时候找上门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想起从禅院里带着大家出逃时的心情,她以为她就要死了。 而事实上,如果不是二子拼死用自己的性命给他们争取了时间,让他们上了山,借着那些茂盛的树木遮掩暂时多长起来,她是真的早就死了。 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很不好受。 她看着楚庭川,从来没有一刻知道自己竟然也会这样脆弱,也会这么需要并且期待一个人来。 她其实在逃命的时候还一直在怀抱希望,想着或许楚庭川会来救自己。 但是随着走的越深追兵越多,她心里的希望就越是微弱-----太难了,且不说他们在前面或许就会被拦住刺杀,庙里又已经起了大火,或许他的那些属臣全都以为她已经死在了火里。 可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楚庭川却还是出现了。 她窝在楚庭川怀里,一点力气也没有了,颤抖着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楚庭川从来不知道原来眼泪是最锋利的武器。 他抱着朱元的手背上青筋都爆出来,好半响才轻声安慰她:“没事了。” 都过去了,他从此以后绝对不会再让朱元受这样的苦。 绿衣也忍不住哭起来,她推开要给自己上药的承岚,跳起来对楚庭川说:“殿下,锦常不见了!他当时为了帮我们引开追兵,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一直都觉得锦常不是个好人------倒不是说做的事不好,但是就是太多心眼了,总是打听姑娘的事。 但是这次出事,锦常却毫不迟疑的就先让他们走,丝毫没有考虑他自己。 绿衣很担心他。 二子已经死了,那是个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兄长,从前总是沉默寡言的跟在向问天身边,喊向问天师傅。 他说等到他攒够了钱,就去把母亲和妹妹接到京城来,到时候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 姑娘已经答应他了。 可是他却再也看不到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了。 想到这里,绿衣就忍不住又哭起来。 明明他们不过是出来逛一逛,为什么却会遇见这样的事? 承岚的面色有些差。 他跟锦常两个人自小可以说一起长大,后来也是一起跟在楚庭川身边,在楚庭川身边,他们共同经历了不知道多少艰难险阻,两个人早就已经跟亲兄弟没什么分别。 他还以为锦常应当是一直跟在朱元身边的,现在才知道锦常早就已经跟他们失散。 这些刺客的手段之残忍他们是看在眼里的,锦常如果落了单...... 他简直不敢想象锦常会是个什么下场。 “承岚!”楚庭川立即回过头吩咐承岚:“带着人去找,我们一路走来都没见到锦常.....他应当是还在禅院里。” 承岚也是这样猜测的,可是眼下这情形,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放心-----朱元这一帮人伤的伤病的病,向问天跟杨玉清如今已经派不上作用了,只剩下一个楚庭川,要保护这么多人怎么可能? 何况这些刺客来势汹汹且势在必得,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有人手之前被分散了,如果让这些人找到这里,那楚庭川他们就只能等死了。 他思来想去都不放心,只好迟疑着道:“殿下,我让顺辉他们几个去,我还是留在这里,二老爷受了伤,县主身上也有伤,若是遇见什么危险,只有您在这儿怎么成?” 让楚庭川来冒险其实就已经很不该了。 回去他只怕会被自己老爹给打死。 如果再留楚庭川一个人在这里出了什么事,那他真的以死谢罪也不能挽回一二了。 楚庭川略想了想便摇头:“不必,你跟锦常两人心意相通,你去找人事半功倍,让顺辉留下来,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从水库小路那边出去。” 承岚反应了过来,想了想自己带着人走,应当也能吸引走一部分的注意力,到时候楚庭川这边压力就会小许多。 加上楚庭川他们要从水库小路那边走,那边人烟稀少,人迹罕至,就算是有追兵,也很利于躲藏,再三思索之后便只能点头答应了。 好在他一路还算是顺利,返回的路上没有再遇见大批的刺客,倒是有三三两两的落了单的,也都被他们很快给收拾了。 只是从后山进了庙里最后那一溜和尚们住的禅房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停了脚神情凝重的站在原地没动。 这些人未免太心狠手辣了,佛家清静地竟然也敢如此凶悍,这座庙是被毁的差不多了。 可现在不是伤感和想这些的时候,也不过就犹豫了一瞬,他便飞快的带着人去前头,准备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火势已经渐渐的小了,承岚才进了庙里便觉得不对----这里进出的都是普通百姓,看他们的身形,这些都是的确不会武功的。 一百一十三·光亮 他算了算时间,距离自己跟楚庭川找到绿衣再返回来,也就是两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两个时辰左右这些百姓就被说服了吗? 可之前这里的厘正分明说百姓们彪悍,打架从来没有短于一个月的啊。 他不动声色,拉了一个百姓来问,就听见他们气怒的说:“将军都跟我们说清楚啦!我们也不是不知好歹的,那些人连佛家寺庙都敢下手,可见是黑心肠的!那些人就该下地狱,我们当然要帮着救人了!” 承岚心念一动,立即便问:“那你们可有救到人?” 百姓有些骄傲的挺直了胸膛:“当然了!我们跟着付将军一起,将前头烧的最厉害的戒律院边上的禅院的火都给扑灭了,救出了不少人!”他说着,又忍不住有些叹息的摇头:“只是有些人还是伤的很重,里正已经去请大夫了,但是我们这镇上总共也才两家医馆,才刚还听说将军急着要让人去杭州接大夫来......” 难道找到锦常了?! 承岚心里一喜,顾不上再跟他们闲聊,问清楚了安置伤者的地方,就带着人急忙赶了过去。 可是他们却扑了个空。 付清跟杨蔼然他们都不在安置伤者的地方,只有里正一脸凝重的在外头走来走去,一时吩咐人快些去找烧伤的药,一时唉声叹气的。 都这个时候了,承岚也不跟他客气了,不管他在干什么,表明了身份之后就径直问:“里头有没有救一个朱姑娘身边的护卫?” 里正到现在也知道了朱元是谁,他正焦急不安呢,找来找去都没找到朱元的影子,急的付清将军都破口大骂了,一激动就出去把那些刺客都给痛打了一顿。 现在听见承岚问,他便表情很不好看的点了点头道:“有倒是有说是朱姑娘身边的护卫,可是......” 他可是之后的话都还没说完,承岚已经等不及,猛地越过了他推门进门,便惊讶的看见屋子里那些原本是给和尚们住的大通铺上躺着不少人。 那些人都被烧的衣裳破烂,脸上全都是漆黑的,也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被浓烟给熏的,他一眼看过去,竟然分辨不出他们的面孔。 里正忐忑的跟着进来,看着这惨况也手心里直流汗:“很多都烧伤了,这个时辰,师傅们原本都该做午课了的,因此这把火.....” 他说着,忍不住咬牙切齿:“这些人真是穷凶极恶,把人害成这样!” 承岚眉头越皱越紧,简直被这惨状给惊得心惊肉跳。 可是等到走了一圈没在这群人中间看见锦常,他心里就忍不住又更紧张了一些-----锦常怎么也不在这里? 听里正说,寺庙里里外外现在都已经找了一遍,付清抓了一批人,已经去审问了,该救的人还活着的都抬进来了。 可是这里没锦常啊..... 他忍不住喉头滚动,神情凝重的问里正:“不是说找到了一个朱姑娘的护卫?现在他人呢?” 里正哦了一声,指了指边上:“那儿呢!他伤的倒不算特别重,还闹着要去找县主,但是被付将军给喝止了,在那儿休息。” 承岚快步走过去,一眼认出这是伯晨,忍不住有些欣喜。 可是伯晨在这里,那锦常呢? 他正犹豫是否该叫醒伯晨问一问,便听见外头传来杨蔼然的声音:“承岚!” 他回过头,就看见杨蔼然大步的惊喜的走了过来:“承岚!你在这里,那殿下呢?!殿下没事吧?” 楚庭川进来找朱元之后就不见了,他一直没看见人,当然容易紧张。 别等到最后朱元没出事,反倒是楚庭川出事了,那大家可真就要一起玩完了。 承岚摇了摇头,就道:“殿下没事,现在正跟县主在一起,我正要找你呢,让你派人去接应。” 没想到朱元竟然也跟楚庭川在一起,被楚庭川找到了,这可真是意外之喜,饶是杨蔼然向来镇定,也忍不住喜形于色:“那我亲自去!” 承岚还是心事重重,正要问有没有锦常的下落,就听见杨蔼然道:“对了,锦常或许已经醒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锦常醒了?! 这是说锦常被救了?! 他只觉得心里这块大石头猛地放下了,竟然一时有些脱力,不过这也是片刻的事情,他立即跟着杨蔼然去看了锦常。 锦常的伤势很重,但是镇上医馆的大夫恰好是专门治外伤的,因此倒是对症,锦常的伤口包扎的很好,上了药睡了一觉,再醒过来精神便好了一些,已经能喝些流食了。 承岚一看见他就忍不住快步走了几步,上前仔细的瞧了一遍他的伤口,才红着眼圈道:“活着就好,你这小子,殿下和县主担心你担心的了不得。” 锦常还是有些虚弱,面色苍白的问他:“殿下跟县主都没事吧?杨大哥和向大哥呢?” 承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殿下跟县主倒是没事,可是......”他顿了顿才道:“二子死了......杨玉清跟向问天都受了伤......” 锦常默了默,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子那个年轻人他是知道的,朱元向来把他当成个孩子,这次还说回去之后便让二子去酒楼,更稳当些。 她对这个孩子是真心看重的。 还问二子到时候是愿意跟着朱景先,还是去酒楼..... 可现在二子已经不能做选择了。 他忍不住哽咽:“还有出荷,他也没了......” 出荷是在杭州时付清给朱元的人,总共加起来跟着朱元也没到两个月。 可人也就这么没了。 承岚和杨蔼然对望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安慰了几句锦常就退出来。 “既然锦常没事,我先去接应殿下跟县主吧。”承岚跟杨蔼然商量:“你不是还抓住了一批人吗?既然你有正事要做,我去便行了,就如锦常说的,这次我们损失惨重,不管怎么样,总该要给殿下和县主一个说法的,给二子和出荷他们报仇才是正经事。” 不管背后到底是谁在弄鬼,这回都一定要他们无处遁形。 一百一十四·珍重 杨蔼然也知道现在让承岚去接楚庭川和朱元是更适合的,便点了点头答应,跟承岚叮嘱了几句,才又另外分派了一批人给他,自己急忙先去跟付清报信。 事实上付清原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毕竟庙里都搜遍了,也没见到朱元等人的身影,实在令人不担心也不行。 加上付俊还受了重伤。 可没想到杨蔼然却忽然跑来给了他一个惊喜,饶是他在战场上向来把生死置之度外,也早就已经做好了随时自己的性命也要牺牲的准备,在听见这个消息之后也还是忍不住欢喜得有些不能自已。 “老天开眼!”他最终这样说,扶着自己的膝盖缓缓坐在了椅子里,眼里已经有了湿意。 杨蔼然怕他情绪起伏太大影响身体,便急忙上前安慰他,见他愤懑不已,想了想便用刺客来吸引他的注意力:“父亲,您不要太气恼了,这次的事谁也不能提前预想的到的,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些背后的人给揪出来,替县主和二老爷报仇。” 是了,付清被提醒了,立即便问:“那几个人审问的怎么样了?” 之前准备杀害百姓来挑起风波的那几个人最终都被制服了,也没让他们寻死,全都拘禁了,付清一开始是把这事儿交给了杨蔼然去审问的。 杨蔼然摇头:“这些人口风很紧,不管用什么法子都不吐口,不过对付这样的人,也要有些耐心。” 他不怕那些人不怕严刑拷打。 跟着朱元久了,学了很多法子来对付这种被训练过的死士,他也不打算打他们骂他们,反正关着呗,一个人关一个地方,不许吃不许喝,也绝不会有人跟他们说话。 这么关个十天半个月,不饿死渴死也要被自己闷死了。 他顿了顿,有些迟疑,但是还是压低了声音说了实话:“其实查不查也没什么,依我看,这事儿跟邹唤至脱不了关系。” 付清眼睛里寒光一闪。 显然他们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邹唤至在杭州经营多年,就算是楚庭川已经将他的势力洗牌,但是这一时半会儿的,哪里能彻底给清查清楚? 能在杭州闹出这么大动静的,还不怕楚庭川,摆明了要鱼死网破的,除了邹唤至,付清也想不到别人了。 这么一想,他的脸色就愈发的难看。 隔了一会儿,付清忽然想起什么来,看了杨蔼然一眼,问他有没有给家里送消息。 葛氏和苏付氏在家里只怕担心坏了。 她们到底是女人家,要是这么晚还收不到消息,只怕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 杨蔼然怔了怔,他之前一时忙得晕了头,的确是没有想起来还要去杭州送消息。 他立即便道:“我现在就吩咐人回去一趟。” 付清点了点头。 家里还有孩子们呢,葛氏和苏付氏如果立不住出了什么事,只怕容易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他们在这么远尚且能被人盯住,何况是家里的女人们? 还是派人去看看心里才更安稳些。 天色暗下来了,这庙里还是有很重的烧焦的味道,付清的脸色更差了一些,想到那些死去的和尚还有为了救火无辜出事的百姓,就觉得心里不然滋味。 如果这事真是姓邹的弄出来的,那他真是百死难辞其咎。 胡思乱想了一阵,他终于从困乏中稍微好了一些,察觉外面安静的厉害,一时有些不安的皱了皱眉。 可他正要扬声喊人,就听见杨蔼然喊了一声什么,他立即站了起来。 还以为是对方又来了人或是使出了什么招数,可是一出门,他就看见了楚庭川。 还有楚庭川怀里抱着的人。 他一时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等到看清楚了以后,就禁不住脸色发白-----楚庭川这是闹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怎么能冠冕堂皇的抱着朱元?! 男女授受不亲暂且不说,楚庭川是什么身份? 他可是个亲王! 这回去了以后更是铁板钉钉的东宫太子了。 这样的人,付清一直是觉得可惜效忠但是不能亲近的。 前些时候苏付氏来他面前说了楚庭川的心意,他那时候便很是不高兴。 毕竟他想的还要更深一些。 朱元到底是个女孩子家,不管怎么说,楚庭川接近她,她都是更吃亏的那一方。 那些文臣怎么容得了楚庭川娶个这样的王妃? 但是如果要朱元做妾……只要想一想这个可能,他就觉得心里梗得慌。 他宁愿朱元嫁一个普通的兵丁,那也是人家的正头夫人。 思绪越飘越远,他抿了抿唇,被杨蔼然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阴沉着脸上前把外孙女给接了过来,一面忍不住板着脸道谢:“谢过殿下送元元回来,里头大夫已经等着了,我们自会照顾她,殿下辛苦,还请去前院休息。” 他是个武将,也并不算会说话,这话就说的很是生硬。 承岚右眼皮跳了跳,很有些气愤付清的死板。 他们家殿下辛辛苦苦把朱元救回来了,这是冒着多大的风险? 可付清竟然如此不识抬举,实在太过分。 倒是楚庭川自己很清楚付清为何发怒,从善如流的笑了笑,看了已经昏睡过去的朱元一眼,绕过了付清把朱元送回房里,才对付清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将军看顾好县主了,本王去去就来。” 付清的脸色越发的难看,简直不知道他怎么能这样理直气壮。 他知道楚庭川跟朱元之间关系不错,但是那又如何? 再怎么不错,这个世道就是对女子苛刻的,这一点楚庭川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他是真的对朱元好,那就绝不能再给朱元身上泼一点儿脏水。 不管是什么都不行。 本来朱元的名声就已经够不好了,若是再被那些老臣文臣们栽赃说上一声魅惑皇子,那岂不是在推朱元去死? 如果在乎,就该更谨慎才是。 他忍了又忍,摇了摇头背着手叮嘱绿衣好好照顾朱元,自己先往外走:“殿下,老臣有话要禀奏,还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一百一十五·用意 他的语气有些僵硬冷肃,杨蔼然就忍不住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绿衣也察觉出来,困惑的看了看付清,但是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杨蔼然吸引过去了-----她之前已经听承岚说了,姑老爷已经把锦常给救了,她担心了一路,现在一见到杨蔼然,就急忙问他:“姑老爷,锦常怎么样了?他伤的重不重啊?” 可惜姑娘被殿下点了睡穴,殿下说姑娘需要休息。 否则的话,姑娘一定能够让锦常少受许多罪的。 杨蔼然忍不住觉得好笑,笑着点了点头又摇头,让她放心:“没什么大事了,只要今天晚上不再烧起来,估计就没什么问题。” 他说着,原本是想看看楚庭川跟付清怎么说的,但是他们俩都已经一前一后的出门了,他想了想,知道付清恐怕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便迟疑了一瞬之后就还是去隔间看二老爷了。 相比较起朱元,二老爷的伤势更让人担心,二老爷一直在发烧,听绿衣说,原本朱元在水库边上的小屋里时已经用小屋里不知道什么人存的烈酒给二老爷擦拭了腋下和后背以及胸口降温,原本是有些效用的。 但是后来追兵赶到,二老爷或许是又受了惊吓,因此又开始发起了高热。 他皱着眉头,等到大夫背着药箱出来,就急忙抓住大夫问他情况。 大夫也忙的晕头转向了,到这个时候,也懒得再跟眼前的人扯什么医理药理,沉沉的摆了摆手:“也不好说,看烧能不能退罢,退了或许就没事儿了,退不了,那就是老天要收他的命。” 这神仙也没什么退热的药汤啊。 杨蔼然顿时面色变得很不好看,却也知道为难大夫没什么用处,只好沉声道:“请您多费心,知道您也辛苦了,等到事情完了之后,我们一定会郑重谢您的。” 大夫忙碌了一天一夜了,实在有些吃不消,原本的确是气冲冲的。 他也知道这些人得罪不起,连知县和知府都赶来了,看样子都是大人物。 但是人疲累起来,真是很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的。 可现在听见杨蔼然说话这样客气,他的气便消了些,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点头说尽力,便下去开药忙碌了。 杨蔼然皱着眉头,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去找找付清和楚庭川,问问他们的意思。 此时的付清正跟楚庭川很严肃的谈起朱元的事:“殿下,请恕臣无礼,殿下以后跟元元相处,该保持些距离,免得惹人非议。” 他顿了顿,后退一步跪在地上请罪:“臣无能,不能护她的母亲,一双女儿婚姻不顺,遇人不淑,这都是我的过错。我不求元元大富大贵,但求她能安安稳稳的过这一生......” 他相信楚庭川会明白他们这些长辈替孩子着想的心思。 楚庭川早就已经料到付清是要说这些,他看着付清,上前一步搀扶付清站起来,沉声问:“将军为什么觉得元元跟着我便注定过不上安宁的日子呢?” 这还用问么? 付清怒火中烧,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最终还是决定为了外孙女儿的幸福仗义执言:“这怎么能安宁的了!?殿下是聪明人,难道不知道您身边的人怎么看待您的婚事?他们怎么会允许您娶元元?!可如果要让元元去做妾室,哪怕是侧妃,我也是不想的!殿下,她跟普通的女孩子不一样!” 她宁折不弯。 如果楚庭川让她动心,但是结果又变了心的话,那就是毁了朱元。 付清很是愤怒,抿着唇道:“殿下前途无量,以后会有无数的美人环绕,何必要跟一个不懂事的女孩子纠缠呢?” 楚庭川静静的听,也辨不出喜怒。 付清便又放缓了声音:“殿下,您是天潢贵胄,您以后会有很多选择,但是元元不同,她是个女孩子,这一辈子她都只能选择一个,我希望她能选一个平庸些的。” 至少这样朱元能够自己掌控,不会为了男人负心伤心。 “就算是平庸一些的,难道就不能伤她的心了吗?”楚庭川认真望着付清,见付清怔住,便道:“当初元元的母亲嫁给了朱正松,朱正松恐怕算得上是平庸了吧?可平庸的人照样能做的出恶事来,因此本王以为,平庸或是惊才绝艳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颗真心罢了。” 真心? 付清闭了闭眼睛。 他都这个年纪了,竟然还能听见人在耳边这样认真严肃的谈论这种不存在的东西。 真是好笑。 他忍不住反问楚庭川:“殿下,您明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真心?您总不能以后都不纳其他的妃子了罢?” 如果不能,有什么资格说真心两个字? “能。”楚庭川笑起来了:“正要跟将军说,我已经跟元元保证过了,这一生一世,我都只要她一个人,愿效仿孝宗,哪怕天下人冷眼,也绝不会再有除了她之外的任何女人。” 孝宗?! 饶是付清有所准备,也仍旧被楚庭川这无惧无畏的话给惊住了。 他忍不住要冷笑出声。 男人在少年时总是以为自己以后能够在漫长的余生中爱同一个女人,激情永存,可是等到年纪渐大,他们自己就会对年少的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 哪有男人不贪新鲜? 哪怕娶个天仙回去,过几年,看略平头正脸的丫头也觉得她娇媚可人了。 男人的话哪里能信? 他不以为然的笑了一声,严肃的看着楚庭川:“不管如何,殿下还请记住老臣的话,您走到今天实属不易,也不该为一点小事便得罪身边肱骨,我也不想自己的外孙女少不更事.......” 他最终叹了口气:“殿下,容臣无状了。” 他是绝不会赞同他们两人的。 年少的时候不知道怕,老了才懂得这世上的一切规则都值得人畏惧。 他们存在总有他们存在的理由。 他不希望外孙女听信这些看似美好的承诺把一辈子给赔进去。 一百一十六·不成 男人的承诺要是都能信得过的话,那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付清自己就是男人,他最清楚男人们的想法。 因此哪怕是面对着的人是楚庭川,是未来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他也仍旧寸步不让,认真盯着楚庭川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再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殿下,我去世的女儿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也就这么一个外孙女,请您体谅一个做长辈的心思,这是为了她好,但也是为了您好。” 他这话绝对是在为楚庭川自己着想。 楚庭川在杭州也这么些日子了,他身边那些文官们的态度付清也看的出来。 他不乏嘲讽的笑了笑,见楚庭川皱眉,便道:“殿下,您忘了么?同样是女孩子,可是您身边的人对于王太傅的孙女儿可要宽容得多了。这世上都是先敬罗裳后敬人,我并不是在背后说人坏话,可是王姑娘深夜还要去找您,这恐怕更不合规矩,可您身边的沈大人等人对此绝口不提,反倒是前些天还奏折弹劾我管教不严......” 这些挣扎还有对峙其实都是在场面之下发生的。 虽然付清经过了这些事还有因为朱元的原因,已经毫无异议的站在了楚庭川这边,但是在与阿奴本的信王同盟他们来说,还是一个外来者。 他们在楚庭川身上付出的东西太多了,这让他们不得不想要再从楚庭川身边得到更多的东西。 正如无数次说的那样,还有什么比当楚庭川的岳父来的更好的报答呢? 这是巨大的利益,没有人会放手的。 付清自认为不是他们的对手。 对手有太傅,有阁老,有勋贵。 这些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如果一旦发现楚庭川当真是要娶朱元当正妃,那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会做出什么事来,恐怕连楚庭川自己都不敢想。 何必闹成这样呢? 付清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劝解楚庭川:“殿下,我知道您的心意,但是为己为人,还是算了吧。” 算了吧,他宁愿自己的外孙女不要那么聪慧,不要那么引人注目,能过的平凡一些。 嫁个普通的人,他反而可以照看她。 他说完就要走,半点都没有再谈的意思,转身吩咐在院子外头等候的人:“去告诉姑爷一声,让姑爷准备车马,我们回杭州去。” 楚庭川却沉声喊住了他,等到他回头,凝眉问他:“将军不问问元元自己的意思吗?” 付清冷着脸往外走,他当然也知道朱元是个很有自己主意的孩子,但是在他看来,再有主意,婚姻大事也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朱元真的心悦楚庭川,那也是她小孩子家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前路到底有多难走。 孩子不知道艰难险阻,但是他们这些当大人的却要考虑到。 付清加快了步子,出了院门,想起这次行刺的事,又顿住了脚,思来想去,正要回头,就见前方来了一大批人,他顿时想要转弯从小路避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沈大人往前几步冲到了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疾言厉色的问他:“殿下呢!?殿下如何了?!” 他们在杭州城里听见楚庭川遇袭的消息简直都要急的晕过去了。 来报信的人还说不清楚楚庭川到底怎么样了,他们根本坐不住,一路紧赶慢赶的赶来,在路上才听说楚庭川这回出来又是因为朱元。 又是朱元! 永远都是朱元! 这个妖女简直是要祸害死殿下了! 不能再忍下去了。 沈大人出奇的愤怒了,跟其他几个大人商量过后,一致决定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让楚庭川离这个妖女远一些。 因此他对付清的态度格外的不客气。 这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大周向来是重文轻武,武官见了文官天生就是要矮一截的,何况付清哪怕是在杭州也远远算不上武官中的一把手。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付清,不等付清回答,便愤怒的指责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们竟然还让殿下遇见此种风险!你征兵竟然还惹出这样大的祸患,死了那么多百姓和和尚!你难辞其咎!连殿下也要跟着你吃挂落!” 这话说的实在是很不好听。 但是其他的文官也纷纷的撸起袖子来斥责付清。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现在他们都是跟着殿下来杭州的,不管愿不愿意,总归都是跟着殿下上了同一条船,以后是要风雨同舟了。 殿下好,他们才能好。 殿下要是不好,他们只会更不好。 现在付清这样做,简直是要砸人饭碗啊! 他们好不容易才把这条小龙给一点一点的带成了如今这样子,眼看着就要能够翻云覆雨了,也该轮到他们收成的时候了。 可付家竟然来截胡了! 这怎么使得?! 哪怕当初她们其中有人想要为了讨好楚庭川而决定睁只眼闭只眼,让楚庭川把朱元纳为侧妃,现在也绝不会有这种想法了-----看楚庭川对于朱元这在意的样子,谁敢想象以后正妃会被欺负成什么样?! 这是要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不能忍,绝对不能忍。 文臣们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个的全都围着付清指责他:“你教女不严,竟然闹出这样的事!”“你胆大包天,敢让殿下涉险救你外孙女,你可知殿下是什么身份?!” 付清并没有据理力争。 这样的事本来就没什么好能争的。 他要是这个时候跳出来跟他们对骂,那事情只会越演越烈,那些文官们在京城也有后台,这次的事闹的这么大,京城总要找个人出来平息事态的。 他不希望最终落在朱元头上。 隔着这些人,他跟出来站在廊下的楚庭川遥遥对望,彼此都没说话,但是他们都看得懂彼此眼神里的千言万语。 ‘你看,我就说了,事情会是这样。’付清望着楚庭川,眼里有嘲讽也有自得‘我就知道会这样。’ 你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千山万水? 年轻人就是不懂得分寸。 一百一十七·决心 沈大人愤怒地唾沫横飞:“你们这是让殿下冒险,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拿自己的命来赔也不够赔的!你们怎么敢?!” 付清被骂的抬不起头,最终还是楚庭川出言,他才终于被这些人给放开了,他寻了个空,也没有再往前凑,脚步利索的往后头去了。 杨蔼然正准备来找他的,见他怒容满面,一开始还惊了一跳-----刚才付清跟着楚庭川走的时候他就觉得付清的面色不对,现在看起来付清好像更气怒了。 想到付清放话要走,他迟疑了一瞬,才上前拱手:“父亲,咱们要收拾东西回杭州?” 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 这件事可连个说法都还没有呢。 再说,现在也不知道危险是否已经解除了,虽然这次那些文官们联合了陈全带了许多士兵来,但是那些刺客无孔不入,谁都不知道他们隐藏在什么地方。 如果贸然回去,在中途遇到了伏击的话? 他虽然知道付清现在或许听不进自己说话,但是还是尽量劝付清:“父亲,现在二哥还伤着没醒呢,还有杨玉清和向问天,他们都伤的很重,不说他们,姑娘自己也伤势不轻,您看,这个时候回去怕是不大安全的。” 他们本来就已经人困马乏。 这个时候回去,中间有什么事,那真是连反抗都没什么能力了。 这一次朱元脱险说句不好听的,全是靠了楚庭川。 如果楚庭川没有去找她,那朱元的下场没有意外就是完了。 只要想到这些,杨蔼然就觉得后怕-----对方不遗余力的使出了招数,没有达到目的,他们怎么可能罢休? 付清一愣。 他刚才一心想着要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倒是忘了,这一次的事情还没有一个说法。 他想起儿子,想起朱元,最终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着杨蔼然点了点头:“罢了,是我思虑不周,孩子们都成了这样,哪里还能走的了?” 杨蔼然看得出来他现在心神不宁,见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想了想就问他:“父亲是在为了殿下这一次救姑娘的事情烦恼吗?” 虽然其实他已经成了朱元的姨父,可是习惯还是一时改不了,他仍旧时不时的自动的喊朱元姑娘。 付清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他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进了屋喝了口水,叹气道:“我也知道,殿下或许是有几分真心,否则也不会冒险来救,可是这世上最不能叫人信的就是真心了,真心也随时能变的。帝王之家哪里那么好过日子?我也知道你们的想法,你们都觉得元元对殿下也很特别,两情相悦之下这件事是好事,可是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 他把那些文官反对的事情告诉了杨蔼然。 杨蔼然也一时沉默。 他倒不是担心楚庭川跟朱元碍于这些文官而会却步,他只是在想,这些人一面思想古板,一面要维护利益,的确是会拼死反对这件事。 朱元跟楚庭川再怎么厉害,总不能把这些干活儿的人都杀光。 要说这还真是一件难题。 他顿了顿,又忽然问付清:“那若是这件事殿下能够解决的话,父亲觉得殿下是姑娘的良配吗?” 付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只好苦笑说道:“哪里有那么简单啊?” 而此时的沈大人也正跟楚庭川说起这次的事:“殿下乃是千金贵体,怎么能为了一个女子涉险?!国朝皇子,尊贵无比,身份贵重,若是您但凡有个万一......” 楚庭川面色冷淡,忽而冷笑了一声。 众人都诧异的朝着他看过去。 什么所谓的国朝皇子尊贵无比? 楚庭川嗤之以鼻。 当年如果不是他忍辱负重,后来若不是太后扶持,盛家自己给自己埋下了天大的隐患,他算什么尊贵的皇子? 他只是个连序齿都没有的,为了活下去就要拼尽全力的,没有人会多看一眼的可怜虫罢了。 现在时移世易,嘉平帝唯有他这么一个即将可以娶亲的皇子,他就变得珍贵起来了。 他笑完了,便沉声道:“什么为了一个女子?” 沈大人怔住了。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激动之下竟然不由自主的说了心里话。 还没来得及描补,他就听见楚庭川毫不留情的说:“本王是震惊于杭州守备已经松散到了如此地步!本王尚在杭州,一个将军前来征兵,竟然也能被大批人追杀,这些人还毫无顾忌,在佛家清静地大肆烧杀!这是何等的恶事?!难道在你们看来,本王不该管?” ...... 怎么扯到该不该管的问题上去了? 事情不是这样的! 沈大人最先反应过来,坚持道:“殿下,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殿下关心民生,这自然是好的,可是事端乃是付家惹出来的,焉知不是付家得罪了谁,那些人是冲着付家来的,殿下纵然是担心,也不该为了这些人而冒险。” 今天一定要楚庭川给个说法。 朱元不能去当正妃! 一定不行! 不仅不能当正妃,朱元根本连侧妃也不能做,她对楚庭川的影响如此之大,怎么能纵容她?! 其他的大臣也都愤愤附和。 这件事绝不能让步的。 承岚随后赶来,见了这阵仗忍不住心里打鼓。 他一开始就觉得殿下对朱姑娘的关心还有在意实在是过头了,容易出事,现在看来果然是出事了。 这些可都是跟着殿下的人,杭州的事情上他们也尽了全力。 殿下如果太过冷酷,那只怕会伤了这些人的心啊。 他忍不住担忧起来。 楚庭川倒是还镇定自若,他面色淡淡的听这些人争吵,说着要他以后要远离朱元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 沈大人他们争得面红耳赤,但是得不到楚庭川的半点回应,也有些愤怒,忍不住对楚庭川道:“殿下前途无量,怎能为了一个女子便失去人心?殿下该当细想!” 这话算得上说的很重了。 但是也的确能更好的表达他们的态度。 大家围着楚庭川,想要听见楚庭川的回复。 一百一十八·裹挟 沈大人也是退无可退了。 家中也不是没有适龄的女儿,楚庭川如果只对朱元一人着迷,那他们这些人费尽心思的图什么? 忠君自然是要忠君的,可是谁也不是圣人,该争取的自然也要争取。 他看着楚庭川,神情复杂。 这个少年郎看上去温文尔雅,可是他也见识过楚庭川的狠辣,顿了顿,他略有些后怕,补充道:“殿下,您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每一步都要谨慎小心,您该......” 这些车轱辘话他们翻过来覆过去的说,楚庭川着实已经听得很厌烦了。 可是他只是淡淡的颔首让沈大人起来:“本王以为诸位大人应当会更关心这些刺客来自何处,被何人驱使,而不是指责本王的行事。” 他到底已经是信王了。 皇帝膝下唯一到了年纪的出来做事而且很出色的皇子,他所做的事,不能事事被人掣肘,更不能被这些人唬住。 沈大人不好再说什么,楚庭川说了这句话,就是在说他们不关心楚庭川的生死,也不关心国家大事,反倒是追着他的私事喋喋不休。 凡事都该讲究一个分寸。 楚庭川这是在提醒他们,再说下去就过头了。 沈大人急忙退后一步跪在地上请罪。 其他人也都心中一惊,不敢再说什么。 楚庭川面色淡淡,等到把追查凶手的人事儿分派给了沈大人去做,就坐在窗前泡了一壶茶。 承岚等到那些大人们都退出去了才急匆匆的进门,低声喊了一声殿下,犹豫了一瞬,才道:“殿下也不必太过为这些事伤神了,一定还能想旁的法子的。” 承岚迟疑了片刻,有些忐忑的道:“其实,若是朱姑娘肯体谅的话,殿下为何不先虚已委蛇,等到他日......” 先暂时稳住这些老臣的心,等到以后有能力了,哪怕是真的娶了三宫六院又如何?把她们都扔在一旁不管不也就是了吗? 难道以后还真的有人能逼着皇帝宠幸哪个妃子吗? 楚庭川的目光却陡然锐利起来,他冷冷看了承岚一眼,以从前未曾有过的语气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他怎么能这么做? 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了解朱元的人了,如果他真的这么做,那朱元只怕从此不仅跟他形同陌路,更要和他从此决裂----不喜欢别的女子,却又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把她们囚禁在身边,一辈子冷淡苛刻。 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夸赞的? 没错,那个位子还有朱元他都想要。 但是他总能想个更好的法子,绝不可能是要踩着女子的血肉上位。 承岚还从来没被这样训斥过,顿时有些茫然,可他大约也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楚庭川这样呵斥,叹了口气出了门,郁郁寡欢的去找锦常了。 沈大人他们也先去看望了锦常,这毕竟是殿下身边的护卫,也是林将军的儿子,现在受了重伤,来看看是该当的。 等到看完了,沈大人他们就径直去找陈全,要问问如今追查的如何了。 陈全忙了个团团转,把有嫌疑的那些人都抓了起来审问了一遍,等到深夜才算是有了时间,可他都还没来得及先去喝口茶,就被沈大人他们给团团围住了。 沈大人他们围着他要问个结果。 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在杭州城闹出这样的事来? 陈全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见这些大人们气势汹汹的,就知道他们也对这次的事愤怒不已,他挑了挑眉,诚实的道:“还没审出个子丑寅卯呢,这些人太狡猾了,倒是杨蔼然那边关着的那些人,嘴巴里若是能撬出些东西来,应当会有些进展。” 什么叫做会有些进展? 他们一点都不想让殿下继续呆在这里跟朱元和付家的人呆在一块儿了。 如果不能尽快查出来,把那些人法办了,那楚庭川岂不是就要一直在这里? 真是怎么想怎么令人心烦。 沈大人发挥了自己的老本行-----当初他一开始考了进士被分配去地方的时候,可就是做推官起家的。 他亲自上阵,去提审了那些原本准备刺杀百姓挑起事端的刺客。 可是正如同成全所说----那些人全都是油盐不进的。 他什么招数都用尽了,甚至最后想出了拔牙的主意,一颗牙一颗牙的拔,那些人招倒是招了,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屁用都没有-----他们说他们只是被当地的一个乞丐头儿给聚集到一起的,都是些流氓寇匪,收了钱就替人办事的,根本不问缘由。 沈大人也派人去跟里正核实了。 这些人还真就是街上的混混,平时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儿,没什么出息,人家给了钱,他们就来杀人。 反正掩映在人群当中看,他们也觉得出不了事儿-----每年这个时候打架,每天都有死人的,他们没想到这次事情会这么特殊。 沈大人顿时面目严肃了起来,见其他几个大人都沉默,他才叹了口气道:“看来此事还真是冲着殿下来的-----征兵若是出了事,让两地百姓死伤无数,殿下在浙江做出的这些功绩就全都不作数了,反而还会落下不是-----背后之人.....” 他们对视了一眼,心中其实都隐约已经猜到了背后的人。 可是现在真不是时候。 那人正是声望最高的时候,刚打了胜仗,且自身本身就跟嘉平帝有很深的情分。 这件事,如果不是有铁板钉钉的证据,那真正捅上去,吃亏的还是楚庭川。 这么想着,沈大人越发的心烦。 “虽然说背后的人丧心病狂处心积虑的算计,可若是没有付家的人给人可乘之机,事情也未必会闹的这么大。”一个文臣不满的率先出声:“那个女人就是个是非精,什么事沾上了她就变得复杂无比,这一次的事情也同样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她,事情未必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沈大人烦躁不已:“就算是如此,但是殿下现在摆明了要维护那个女人,我们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还能如何?” 总不能去杀了她。 一百一十九·分化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沈大人的眼神陡然犀利,冷冷的一拳捶在了桌上:“若真是不想让此女毁了殿下,或许就该让她消失!” 这话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王太傅的门生詹大人忍不住先摇头:“这不行!朱姑娘到底是老娘娘亲封的县主,我们若是要杀了她,岂不是......” 他皱了皱眉,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之后便道:“不如这样吧,朱姑娘不是一个是非不明的人,我去见一见朱姑娘。” 见她? 众人都看向了詹大人。 沈大人也开口问他:“你去见她又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劝她自己想通不成?她要是懂分寸,也就不会这一次敢让殿下去救她而毫无心理负担了。” 这女人真是半点都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詹大人觉得这群人的口水仗打的令人有些心焦,他咳嗽了一声就道:“先说一说,若是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岂不是更好?我看付大人也不是个不知事的。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为人臣子,遇事只可建议,怎能越过殿下径直替殿下决定?” 他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们一眼:“我觉得殿下不是一个喜欢别人替他做主的人。” 大家都沉默下来。 也是这样,楚庭川的心情也该要考虑。 他们最终商量了以后同意了詹大人的看法,决定让詹大人先去说服付清和朱元。 付清彼时正在后院,朱元总算是醒了,醒了头一件事,就是先去看付俊。 用过针和用烈酒再次擦拭过身体之后,付俊的烧总算是退了,大家不约而同的都松了口气。 付俊也醒过来了,但是因为烧刚退,还是昏昏沉沉的,没有什么力气。 付清安抚好了儿子,让他好好养伤,就站在廊下等着朱元出来,关心的问她:“你的伤没事了吗?要不要再找大夫来看看?” 朱元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自己便是大夫,外祖父还要去找什么大夫来?” 也是。 付清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孙女,本来有满肚子的话要说的,但是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是再难说也总归是要说的。 付清顿了顿,就轻声道:“元元,殿下今天跟我说了一番话.....” 他看着朱元的眼睛,咳嗽了一声才紧跟着说:“元元,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该知道齐大非偶这个道理啊。” 最难说的开头说了,接下来的话便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付清见朱元沉默,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受。 他也听女儿和女婿透露过,知道朱元大约也是对楚庭川有意思的。 可是有些时候,喜欢不能决定任何事。 想一想今天那些文臣要吃了他的架势,他便狠了狠心,忍不住又跟朱元说了一番自己认定的道理,而后就道:“元元,你心思坚定,外祖父知道你决定的事情一时很难更改,可外祖父也是为了你好,外祖父宁愿你过的平淡一些,也不想你每天要活的那样辛苦.....” 他说的口干舌燥,朱元却并没有回应,付清禁不住心里没底,抬眼想要看看朱元的脸色,就听见外头杨蔼然的声音响起,没过一会儿,杨蔼然快步走进来,对付清说:“父亲,詹大人来了,说是想见见您。” 詹大人? 朱元立即就想起当初在船上为难过她的那个詹大人。 她明白为什么付清这么激动了。 也对,这些事是摆在面前最明显的一道障碍,总要过关的,回避不是办法。 付清听见詹大人就觉得头痛,他知道这些老学究来肯定不会有好事,最可能就是为了今天这事儿来的。 又是那些老话。 又要贬低他外孙女,让他知情识趣。 他咬了咬牙,半响没动。 隔了一会儿,杨蔼然咳嗽了一声催促:“父亲,他们还在外头等着呢。” 付清才道:“我这就出去,请去偏厅。” 庙里被烧的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待客不待客的地方了。 朱元却忽然扯住了付清的衣袖,低声笑了一声:“外祖父何必去?他们必定是老生常谈,要劝告您管教好我,让我懂事,让我要有自知之明。” 付清无言以对。 他也知道自己是出去挨骂的。 但是又能怎么办?挨骂也得去啊。 不然谁知道那些人回去了以后会写什么折子来骂人。 朱元笑了笑,见外祖父无奈,忽然换了个话题问他:“外祖父,我们被行刺的事情,有头绪了吗?” 说到这个,付清的心情就更差了,他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差:“暂时还未曾有什么头绪,可是蔼然那里抓了一批人,或许到时候会有收获。先关他们一段时间,他们的嘴巴太紧了。” 朱元皱起眉头。 她忽而问付清:“我们当时并不准备来义乌的。” 付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朱元片刻才道:“你怀疑我们身边是出了内奸?” 他一时只觉得血液都凝固了----他来义乌的确只是随性而至的想法,因为他一开始在杭州附近征不到符合他预期的士兵。 他便想着带着朱元干脆四处转转。 可他的行程并未提前预定,甚至他来之前都未曾跟地方官府打招呼。 可为什么那些刺客竟然会知道他的行踪? 如果那些刺客是跟踪而来的话,那这么远的距离绝不可能丝毫踪迹都不露,诡异的是,他们的确也从未发现过任何痕迹。 现在想想,这两地的百姓旷日持久的斗殴、这家寺庙,都好像是提前已经安排好了的。 是有人提前就设置好了圈套等着他们钻进来。 付清陡然发怒,知道了朱元的意思之后,一个人选猛然跳进了脑海。 是了!他怎么之前没有想到? 他猛地喊了杨蔼然一声,再也顾不上要应付詹大人,急匆匆的带着人去前面见楚庭川了。 留下詹大人不明所以,正要去追,就见朱元已经出来了,他只好先跟朱元见礼。 朱元看了看他:“大人有什么事,可以直说了。 一百二十章·看透 詹大人一时摸不清楚朱元的意思,被她这么一问,下意识还忍不住差点儿往后退了一步,直到看见朱元的眼神,他才明白对方早就对自己的来意心知肚明了,这是在等他开口。 这也不难想通,毕竟朱元向来是个很聪慧的人,这一点他们这些跟着楚庭川的人也都是清楚而且对此深有体会的。 不管怎么说,既然朱元都已经猜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那也没什么好再隐瞒遮掩的,能跟朱元自己说清楚,也总比跟付清先吵一架的好。 所以詹大人深吸了一口气,很是义正言辞的咳嗽了一声,才开口道:“朱姑娘,您这一路走来,能成县主走到这个地步,少不得殿下的帮扶,您承认不承认?” 朱元淡淡的点了点头。 詹大人看不清楚她的心思,但是见她点头,便又顺势道:“朱姑娘行事惊世骇俗,与众不同,跟大部分人都背道而驰,朱姑娘敢不敢认?” 朱元仍旧点了点头。 她竟然到现在都还未反驳,詹大人心中既觉得奇怪又有些窃喜,整理了思绪就把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话告诉朱元:“那这么说来的话,殿下就是朱姑娘的恩人,若无殿下,朱姑娘绝无今日,可姑娘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殿下糊涂,一失足成千古恨吗?!” 终于到了正题了。 朱元好整以暇,迈步到了禅院中的石桌边上坐下,石桌也已经被熏黑了,可这个时候也没必要顾忌这些,她对着跟过来的詹大人挑了挑眉问:“詹大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詹大人表情就变得有些急切,疾步走到朱元面前镇定,镇定而笃定的道:“我这是在劝朱姑娘学会放手。朱姑娘你的身份特殊,名声也特殊,您跟殿下在一起,天下读书人该如何想殿下?殿下竟然要娶一个告发自己亲生父亲的女子,那谁还敢读书?!谁还敢生女儿?” 虽然范大儒早就已经写过救母记,很多人也从此对朱元改观。 可也仍旧有守旧派。 男人总是致力于维护自己的地位和统治的,绝不愿意女子挑战他们的权威。 朱元这么做虽然是情有可原,可是天下男人哪个不好色,哪个不花心?如果谁都摊上朱元这样的女儿,那人生还有什么指望? 光是为了这个,清流们就没有喜欢朱元的。 詹大人观察着朱元的脸色,见朱元还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到底是喜还是怒,冷然道:“我们固然知道姑娘是个聪明人,也帮过殿下良多。可是姑娘,您既然真的有心殿下,何必要急于一时,执着于名分?” 朱元简直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这些男人可真是虚伪的让人恶心。 一面要她有自知之明离楚庭川越远越好,一面又希望她能够继续替楚庭川出谋划策,怕她跟楚庭川反目成仇,所以用这样的话来套住她。 不要名分,别执着于一时。 那等到什么时候呢? 大约是死的那一刻吧。 她这么想着,似笑非笑的望着詹大人问:“就这些吗?大人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詹大人没想到朱元这么沉得住气,他原本准备了一箩筐的话,可现在才用上了不到三分之一,偏偏朱元又不是很配合,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斟酌了片刻,詹大人整理了一会儿用词,便最终还是谨慎的道:“朱姑娘,为人为己,这也是为了您自己好啊。” “哦?”朱元把玩着石桌上的叶子,微笑道:“那殿下那里怎么说?” 詹大人精神一震,等的就是朱元这句话:“殿下重情重义,自然是两边为难,既不能对大臣们疾言厉色,也不忍心辜负朱姑娘。所以到了这个时候,若是朱姑娘能够懂事,劝告殿下忍耐一时,那不仅能够获得殿下的尊重,也能让诸位大人们心中记挂您的大方和宽容,这样一来,才是双赢的局面啊。” 朱元觉得这些士大夫的脑子都不是特别的好用。 不知道是读书读傻了,还是真的因为是个男人就平添了无数的信心,认定女人就该是没什么脑子任人摆布的。 她嗤笑了一声。 詹大人没料到她不仅发怒还笑得出来,一时不知道她是脑子坏了还是气的糊涂了,警惕的看着她,极快的又补充自己的看法:“姑娘这么聪明,一定不会希望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将整个付家都牵连带累了吧?” 这也算得上是威胁了,詹大人不再去看朱元的眼睛,只是盯着地上看:“姑娘原本出身上头就有值得诟病的地方,您若是不懂得退让,到时候岂不是让恭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也为难?老娘娘一意抬举您,您也不该让老娘娘伤心啊。” 话已经掰开了揉碎了说到这个份上了,詹大人说的口干舌燥。 只等着朱元点头。 在他看来,朱元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人本来就该有自知之明。 为了心爱的男人退步,这不是女人应当做的事么? 朱元还没反应,院外已经传来楚庭川的声音。 “诸位大人倒是很会替本王做主。”楚庭川跨过门槛,停在了院中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詹大人,脸色淡淡,眼里却似乎酝酿了狂风暴雨。 詹大人吓了一跳。 他没有料到楚庭川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楚庭川已经听见了多少,惶恐过后就胆战心惊的弯下腰来急忙拱手。 楚庭川视若不见,冷笑道:“本王竟不知道,本王的婚事不必问过老娘娘和父皇,不必由他们做主,人选都要经由你们来决定了。可见你们不是把本王当王爷,而是把本王当成了你们的儿子了。” 这话说的何其之严重,詹大人根本不敢承受,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急忙说不敢。 这话说的,就好似是一座大山压在他们头上,足以把他们给压得永不翻身。 詹大人顿时忘记了怎么说服朱元,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说自己不敢干预皇子婚事,没有那个意思。 一百二十一·内奸 冬天的地面又冷又硬,他跪在地上,虽然是穿了厚厚的大毛衣服,但是还是很快就被冻得浑身冰冷,几乎连嘴唇都要发紫了。 可是这些还都可以忍受。 詹大人心悸不安,几乎连整张脸都渗出冷汗来,对于楚庭川的这番话,实在是又怕又惊,可他根本来不及解释。 楚庭川就紧跟着又说道:“本王有今天,多赖诸位大人,所以诸位大人将我视作自家子侄,连婚事也要一并替我做主,既然你们如此深情厚谊,不如就直接去告诉父皇,听听父皇怎么说?” 詹大人从来没有想到楚庭川竟然也能把风凉话说到这个地步,让人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他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腿都还是软的。 众人都在等着他,见他回来,沈大人头一个窜上来,拉住了他就问:“怎么样了?她怎么说?” 詹大人魂不守舍,根本就听不见这些人问了什么,过了良久,他才在沈大人的推搡之下回过神来,脸色苍白的看着沈大人道:“殿下问我们,是不是仗着功劳就把自己凌驾于殿下和圣上之上,殿下的亲事自有圣上做主,圣上尚未说什么,我们却对殿下的婚事趋之若鹜,评头论足......是不是把自己看的比圣上还重。” 屋子里顿时是一片沉默的死寂。 再没有人开口。 沈大人也一时震动不已。 是了,他们平时只记得楚庭川的平易近人,下意识就觉得楚庭川应当是什么事都肯听他们意见的。 可他们却忘了,楚庭川是平易近人不假,却也即将成为储君。 他好脾气是一回事,是天生的贵胄是另一回事。 一时没人开口再说话,沈大人吞了吞口水,只好怔怔的说:“可我们也是一片为了殿下的好心,难道殿下就不知道?” 没有人回答他。 楚庭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沈大人不甘心,咬了咬唇再要说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他的长随的叫声,说是有急事要寻他出去一趟。 沈大人的长随是他的奶兄,自来跟沈大人感情不错,沈大人也信得过他,知道如果不是真的有要紧事,他是不会贸贸然来找自己的。 屋子里大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沈大人掀了帘子出来,沉声问自己奶兄:“什么事?” “出事了。”长随紧走了几步到了他跟前,掩饰不住脸上的焦急:“大人,刚才杨蔼然带人,把您身边的那个......秦娘子给抓走了!” 什么?! 沈大人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一下想到之前詹大人说楚庭川不高兴他们的所作所为。 难道是楚庭川在报复? 他们面色很差。 秦娘子是沈大人来了浙江之后在金陵买下的,因为她为人知情识趣,很是听话懂事,所以恨得沈大人的喜欢,沈大人也经常把她带在身边。 不过这一次他是紧急出城跟诸人一同来找殿下的,倒并不曾把秦娘子也带上,怎么杨蔼然能抓住秦娘子呢? 他糊涂了。 他的奶兄恨不得剁脚,见他还想不明白的样子,就急忙道:“大人怎么还不明白?!杨蔼然是奉命查刺客的事,他查到秦娘子的身上,自然是秦娘子跟这件事扯上了关系啊!” 沈大人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呵斥道:“胡说霸道些什么?!秦娘子怎么可能跟那些人有什么干系?!你糊涂了!” 长随神情越发的焦急,见他不信,忍不住就道:“那秦娘子这等连路都走不了几步的小娘子为什么好端端的会尾随咱们出现在这附近?还被杨蔼然抓了个正着?难道大人您就不觉得奇怪么?咱们之前跟秦娘子说的话,而后就出事了!” 这句话惊醒了沈大人。 楚庭川来之前,沈大人曾经跟秦娘子谈笑着说起过朱元-----朱元名声很大,这次在杭州又被孔夫人收为了义女,人人都会谈到这位县主。 所以当时沈大人也没觉得秦娘子提起这个话题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他还笑着说起了付清对朱元的宠溺,竟然把朱元带去了军营。 想到这里,沈大人的脸色更差了,止不住冷汗涔涔。 如果真的是跟秦娘子有关,秦娘子是内奸细作,那..... 那他也就麻烦了! 这个贱人! 沈大人再也坐不住,更没心情和时间在这里听那些人讨论楚庭川和朱元的事了。 说到底,这事儿楚庭川说的对,上头还有嘉平帝管呢。 轮不到他们替他做主。 倒是现在他自己都有麻烦了。 他急忙提脚去找杨蔼然。 杨蔼然忙的脚不沾地,根本没有空见他。 他顿时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思来想去,很快就又把主意打到了付清身上------杨蔼然是付清的女婿,这件事在付清肯定是知道内情的。 他急忙又要去找付清。 可谁知道却又扑了个空-----底下的人说付清已经去找楚庭川回话了,并不在禅院里。 沈大人顿时心慌不已。 这样一来,他就如同是那热锅上的蚂蚁,急的浑身都烫。 秦娘子如果真的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他心神不宁的走来走去,快要急的疯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回了自己的住处的,过了不知道许久,才听见外面传来奶兄的声音。 他抹了一把脸,推开门一看见了杨蔼然就觉得右眼皮猛地跳起来,忽然就被扑面的冷风给冻得打了个冷颤。 杨蔼然很快就越过了沈大人的奶兄到了沈大人跟前,客气的朝他拱了拱手:“大人,有件事需要问问您,还请您往殿下跟前走一趟。” 沈大人顿时觉得心都提了起来,想要先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却也知道现在杨蔼然还什么都没说,浑浑噩噩的跟着杨蔼然到了楚庭川的禅院里,才猛然回过神来,战战兢兢的跪在了楚庭川跟前-----他一眼就认出来了,秦娘子就跪在楚庭川面前不远处,此刻耷拉着头在小声啜泣。 “殿下.......”沈大人没了下午时追着楚庭川要楚庭川远离朱元,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就因小失大的咄咄逼人,很是苍白憔悴。 一百二十二·挽救 秦娘子竟然真的有问题! 这个发现让沈大人又气又急,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而已,他竟然会上了她的当,看不出她包藏祸心! 而更让他手脚冰凉觉得惊恐的是,秦娘子竟然招认跟刺杀朱元和楚庭川都是她给那些人通报的消息。 这岂不是在说沈大人也跟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他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麻,一瞬间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去管什么朱元是否配得上配不上楚庭川的问题了-----事实上,如果不把这件事解决好的话,沈家以后的前程也就到头了。 不管他忠心不忠心,楚庭川怎么会信任一个能够泄密给一个妾室,而且造成这么严重后果的人? 杨蔼然看着他的表情仍是平淡的,让他心里越发的不安,思来想去,沈大人只好点了点头,跟着杨蔼然乖乖去了一间禅房里头答话。 里头早就已经坐着几个人了,沈大人一眼看过去,先看见了楚庭川跟前很得重视的承岚,还有几个羽林卫以及两个记录文书的书吏。 这是真正把他当成犯人来问话了! 沈大人浑身一凛,心中七上八下,靠着默念父亲的名号才没能倒下去,坐在椅子上冷汗涔涔,头一句开口就是跟承岚他们说自己是冤枉的。 杨蔼然没说话。 倒是承岚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道:“是不是冤枉,要问一问才能知道,事关殿下的安危,沈大人也不要觉得委屈。” 沈大人心中苦笑。 他这个时候哪里还敢觉得委屈。 杨蔼然就问他是怎么跟秦娘子结识的。 沈大人的面色顿时就变得有些发红,他认识秦娘子的时候是在烟花地,觉得秦娘子很是伶俐,又善解人意,想着出门在外的确也没个可以伺候的人,就动了心思,干脆把人买下来了带在身边。 说起来他还是因为跟着下扬州才没从家里带妾室出来的------俗话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他原本以为跟着来金陵这等富庶之地,女人是怎么也少不了的。 可谁知道跟着楚庭川却这般无趣。 是下来查贪腐案的,一路上担惊受怕的不说,还时不时的就有人来找麻烦,众人根本谁都顾不上要去找女人。 若非是这样,他也不会自己偷偷在烟花之地随意买了个秦娘子跟在身边,以至于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现在杨蔼然问起来,沈大人权衡再三,不敢隐瞒,急忙把秦娘子的来历说清楚了,惶恐的道:‘她说她祖籍金陵,是被卖在杭州一家妓院里,我......我替她赎身的,我连她的身契都有的啊!’ 是了,他想起来了,沈大人急忙擦了一把头上冷汗,急忙补充:‘是!是!是!我把她买下来的,你们可以去查!我跟她一点儿别的关系都没有!我没跟她合谋害殿下,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故意来套我的话!’ 杨蔼然看着他,见他此刻完全已经慌了,便伸手敲了敲桌子,让他冷静下来:“你说你有她的身契?” 沈大人急忙点头,站了起来就想往外走:“有的,她的身契在我奶兄那儿,是他去办的这事儿,我这就让他去拿。” “不必了。”杨蔼然出声叫住他,微微笑了笑就说:“那个都是假的。” 什么?! 沈大人错愕不已。 承岚便冷笑了一声:‘沈大人也该想想,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怎么来的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能勾结刺客,窝在您身边探听消息......她的身契是假的,又有什么稀奇?是真的才真让人奇怪。’ 沈大人的汗流的更快了。 他完全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怎么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只好喃喃的道:“我不知道......她竟苦心孤诣的算计我......” 承岚没工夫看他在这里抒发自己被背叛的无奈和心碎,咳嗽了一声就问他:“沈大人,你再仔细想想,那个秦娘子你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你初来乍到,她又不是真的妓女,应当是有人引你去的,你再仔细想想。” 沈大人怔住了,看着承岚一时没有想明白承岚的意思。 承岚说什么? 谁引他去的? 意思是......谁还在设计他? 他坐在椅子里冥思苦想,终于一拍桌子瞪大了眼睛:“是......是扬州镇守太监金琼!是他给我引荐此女,所以我才敢将此女放在身边!” 竟然是金琼要害他! 承岚的面色陡然变了,跟杨蔼然对视了一眼,面色巨变。 金琼在金陵镇守的时候可很是配合他们的查案,对于搜寻叶家女眷的事情也一直都很是上心。 这一个人,竟然隐藏的这么深! 这么说来,原来他是早有预谋...... 如果是他的话,那倒是可以理解了-----金琼是南京镇守太监,他的权柄算得上巨大,尤其如今金陵因为贪腐案大部分官员都遭受牵连,战战兢兢,而杭州也早就已经被清洗了一遍。 算来算去,金琼竟是真的唯一能办得成这事儿的人了。 审出了个结果,承岚跟杨蔼然也就没再跟沈大人继续废话,两个人让羽林卫继续守着他,结伴要去禀报楚庭川。 沈大人吓得胆战心惊,但是见他们两个要走,还是急忙站了起来拦住他们,急迫的问道:“杨大人,承岚,我是无辜的!那殿下会怎么处置我?我是被蒙骗了啊!” 他这个表现也并不奇怪,承岚盯着他看了看,沉声道:“沈大人先等一等吧,查清楚了真的与你无关,自然会放了你,殿下可不是随意污蔑人的人。” 沈大人摇摇头又点点头,心神不宁的看着杨蔼然跟承岚出去了,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简直无法呼吸。 这个时候,父亲远在京城,如果殿下以通敌的罪名要处置他,那连父亲也救不了他!等到父亲想法子,他都已经死了! 可他怎么甘心?! 还能有什么法子?怎么能挽回一二? 他焦急不安的揣着手来回的在房间里踱步,一时之间心急如焚,心里不期然的想起了朱元。 是了,县主的话肯定是管用的。 一百二十三·自尽 绿衣正在廊下绣花,天气越发的冷了,眼看着要过年,她想着怎么也得给朱元赶制一件过的去的袄子来穿。 虽然姑娘也会穿外头买的衣裳,但是自己缝制的,总是更用心一些。 她把最后一朵蔷薇绣好,收了线,就见杨蔼然和承岚进来了,急忙站了起来笑着喊了一声姑老爷,又跟承岚打招呼。 承岚跟杨蔼然都笑着对她点头,见她在忙,便轻声问她楚庭川是不是在这里。 绿衣放了东西转过头来:“是呢,只是殿下刚刚才和姑娘一道去看二老爷了,二老爷的伤势好了许多,精神瞧着也好多了,今天晚上表公子不是赶过来了吗?他还带来了几味缺少的药材,正好用得上。” 付俊之前伤的很严重,义务找的大夫还说能不能退烧全都要看命了,原本杨蔼然是很担心的,但是朱元醒了以后就给付俊施针用药降温,已经有了效果,现在听说已经好了许多,杨蔼然心里就更觉得轻松,这大约是这几天里听见的最叫人舒心的消息了。 跟她打过招呼,承岚跟杨蔼然就往付俊的禅院去找人,正好碰见楚庭川出来,他们俩急忙都住了脚,将今天问到的沈大人的事告诉了楚庭川。 承岚更直观些,他径直就跟楚庭川说:“殿下,他虽然一口坚持自己是无心之失,可到底还是泄露了消息导致县主和将军被人刺杀,还连累了您也险些出事,他犯下了大错......” 而且又得罪了朱元,一直为了这件事缠着楚庭川,烦的叫人不能忍受。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时候把这个麻烦顺手除掉呢? 犯下这样的过错,差点儿让楚庭川都死了,就算是沈阁老自己恐怕都没那个脸面来求情,这个时候不整治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还要等什么时候? 楚庭川不置可否,看了看朱元,忽而笑了:“倒也不必如此,沈大人是个很知道轻重很会衡量得失的人,他经过了这件事,应当会有不同的说法了。” 那帮老臣太顽固了,虽然楚庭川不怕他们,但是也没必要彻底跟他们闹僵,甚至为了这件事而寻死觅活的。 他只是觉得朱元没有必要承受这么大的压力而已。 现在出了沈大人的事,正好是送上门来的把柄。 可以让沈大人来和朱元求助。 只要这一次沈大人是因为朱元而脱险,那么以后就算是连沈阁老和连阁老也没有那个脸面来继续指责朱元的身份不够了。 因此他只是笑了笑,就对承岚道:“先关他几天吧,但是别禁止旁人去看他。” 否则怎么替他去求人。 承岚立即答应了。 杨蔼然见他们已经决定了怎么处置沈大人,就又提起另一件事:“那殿下,金琼......” “我已经下令让羽林卫去捉拿金琼了。”楚庭川下了台阶,立在禅院中看着这座已经大半毁了的寺庙,面色森冷的道:“可金琼也不是背后主谋。” 杨蔼然并不意外。 金琼的确是有这个能耐,但是他分明在这次的贪腐案中全身而退,根本没有必要再继续冒险,而来刺杀楚庭川和朱元节外生枝。 除非是有人指使,他不得不去做。 可背后竟然还能指使得动金琼的人..... 杨蔼然挑了挑眉,右眼皮惊跳了一下。 楚庭川已经转头来看朱元了:“对了元元,我还有些事要去前头和付将军说,就不送你回房去了。” 有些心意是不用宣之于口的。 从她命悬一线之时他不顾一切飞身来救,朱元就没打算再放开这个人的手。 这一世这么长,如果没有一个值得一起度过一辈子的人过一生,人生也太无趣了。 她好不容易才遇见,也好不容易才和他走到这一步,现在不过是付清阻止,她不会轻易放弃的。 因此她朝着楚庭川点了点头,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楚庭川去前头见早就已经约好了的付清。 付清先跟他跪下请罪------秦娘子是个内奸不错,但是付清自己手底下一个信得过的先锋竟然也是跟刺客一直通风报信,提供他们的行踪,才会让他们屡次陷入危险。 不管怎么说,这是治军不严,是极大的罪过了。 楚庭川也挑了挑眉:“将军重情重义固然是好事,可是俗话也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还望将军日后加以警戒,有所领悟,不再重犯。” 付清被说的抬不起头,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这次的事的确是做的错了,而且是他自己把外孙女跟儿子陷于险境,这绝不是什么好的体验,这么多年来,他还没犯过这么大的过错。 楚庭川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道:‘将军起来吧,前线抗倭之事紧急,这军中和沿海百姓都需要你,你怎可因为一时之错就一蹶不振?若真如此,你怎么对得住陛下的信任,百姓的期望?’ 付清更没话说了,他原本准备的要辞官的折子也一时不敢再拿出来,只好弯着腰应了一声是。 楚庭川见他终于站起来,便负手信步走到窗前,过了片刻才对付清道:“本王以为,将军不可学小儿女作态,既然对方在你征兵一事上让你栽了跟头,那你就更该尽力挑选合适的符合要求的士兵,来将倭寇一扫而光,还我沿海百姓一个海晏河清!” 付清猛然睁大了眼睛,只觉得心中热血沸腾。 楚庭川果然是个太会说话且也太知道该怎么说话的人了,他不知不觉只觉得心服口服,拱手认真的应了声是:“殿下圣明,臣绝不敢叫殿下失望!” 楚庭川微微点头,在付清临走之际又咳嗽了一声喊住他:“对了,我还有件事要告诉将军,我认真想过了,要跟将军说一声,我不会放弃元元,且一定会将元元变成我的王妃。” 付清顿时僵住了,一时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抬头忍不住看了楚庭川一眼。 正在这时,承岚急忙奔进来禀报:“殿下!金琼畏罪自尽了!” 一百二十四·无用 金琼是当初嘉平帝在宫中时的亲信太监之一,他陪伴嘉平帝长大,如今也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他很得嘉平帝的喜欢,但是在京城之时因为当时和郑如安相处不来,两人经常对着干,最后曹公公想了个法子把金琼给告了一状。 嘉平帝虽然很喜欢金琼,可相比较起来,他也很宠幸徐英和曹公公,最终他把金琼外放到了南京,当镇守太监。 虽然仍旧算得上是太监里头的得意人,可是到了南京,其实也跟养老没什么分别了。 金琼心里有怨气是很正常的。 这一次他会和人沆瀣一气勾结刺客,也多是因为这样。 可也正因为这样,这样的人,到了南京都不肯安分,怎么可能会轻易就自杀? 楚庭川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事情还未定,就算是我手里有人可以指证他,也不足以令他定罪,且父皇未必就会杀了他。他这样的人,事情没到最后一刻,怎么可能畏罪自尽?他是被人杀的。’ 承岚也是如此想的。 他觉得最近是多灾多难,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尽是碰这些倒霉事儿。 金琼这里好不容易有了个缺口,若是顺利的话,抓了金琼,说不得连那个人都能给拉下来------事到如今也算是图穷匕见了,没什么好避讳的。 国公府太过了。 从前他们就倾向于盛家一直对楚庭川多加为难,横加阻挠。 而当初了陆家的事情之后,徐家更是和疯了一样,一门心思的跟楚庭川作对。 这次更过分,他就不信这次的事情和徐家没有关系-----金琼在京城的时候可和徐家走的最近,再说叶家出事,金琼能够全身而退,肯定也少不了徐家出力,那除了徐家,还有谁能指使得动金琼? 可现在金琼一死,那就是死无对证,事情还怎么继续往下查? 他忍不住愤愤的骂了一声混账。 倒是楚庭川很快就从愤怒中回过神来,一味地恼怒也没什么意义,对方既然杀了金琼,那就说明是早就已经做好了全套准备。 他看了愤怒的承岚一眼,沉声道:“好了,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慢人一步就是棋差一招,现在再怨天尤人也没什么用处,你往金陵走一趟,不管怎么说,时间仓促,金琼又不是个普通人,他被杀不可能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留下,你去查一查,看看能否查出些什么东西。” 徐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打起精神来才是正经事。 承岚立即便会意,有些羞惭的应了一声,再没有耽误,连夜收拾了东西就去了金陵。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更多的消息也都陆续传来了。 不仅金琼死了,付清手底下那个先锋也死了,而且这个先锋的家人也一夜之间从杭州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大家都忍不住震惊。 尤其是詹大人他们,一开始还觉得是朱元招致了这些祸患才让楚庭川遭此大难,但是等到金琼跟付清的先锋都先后死了,他们就忍不住提心吊胆起来。 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的多。 詹大人顾不上攻击朱元了,也顾不得沈大人的罪名到底会怎么定,来找楚庭川跟楚庭川商量回京城的事。 金琼死了,但是一天没有找到幕后主使,没审出个清楚,谁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有下一个金琼? 这样的情形之下待在这外面就是风雨飘摇,随时都可能会出事。 楚庭川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不以为然的看着詹大人摇了摇头。 詹大人就有些急了:“殿下,京中安全,您是千金之体,如何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冒险?” 楚庭川面色淡淡:‘可如今正是年前,听说山东和河南多处大雪封山,这个时候上路,岂不是更加危险?’ 离过年眼看着也就大半月了,很多地方都在下雪,要是被困在路上,反而更加危险,詹大人也知道,他咬了咬牙,很是不甘心的叹了口气:“殿下说的也有理,可照微臣看,殿下若是不回京城,至少也该在总督府里好好休养,以免受伤。” 别再到处跑了。 至少跟这一次一样去救朱元的事就不管怎样都不能再发生。 这么多来几次,不说楚庭川自己的命是否有这么硬,他们这些人就先要被吓死了。 楚庭川答应下来,等到打发走了詹大人,便坐了下来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不一会儿当地知县等人也都战战兢兢的来请罪了,陈全领着人进来,楚庭川看了他们一眼,面色沉沉:“当地时有斗殴之事发生,每每死伤人数甚至越百人之数,你们却毫无办法,任其自流!乃至于今天惹下此等大祸,你们该当何罪?!” 两地知县吓得腿脚颤颤。 他们倒是想管的,可是一来当地的民风属实如此彪悍,无法可想,二来从来也没想到这事儿会被人利用拿来当做行刺的时机。 现在大错已经铸成,他们都只好伏地请罪,不敢再辩驳。 楚庭川却没打算治他们的罪,拂袖道:“你们如此行为已经算是渎职,可念在你们平时在其他诸事上尚且算得上是勤政爱民,又素来清正廉明,这回便由你们将功抵过,配合付将军尽快征集他所需兵马,不得延误,否则数罪并罚,将你们一并治罪,决不轻饶!” 两人对视一眼,没想到竟然可以将功抵罪,急忙磕头答应。 有了他们的全力配合支持,付清征兵的速度又更快了些。 他每天早出晚归,好些天都不在禅院里头,连追查刺客的事情也都交给了杨蔼然去做,一心一意的招募符合自己要求的士兵。 也因此,连带着对于楚庭川之前说要娶朱元当王妃的话,他也一时找不到机会再去跟朱元和楚庭川两人。 付俊也终于醒了,因为伤的是后脑,他一开始总是昏昏沉沉,有几天他还看东西都模糊不清,险些以为自己要瞎了,因此变得很是暴躁易怒。 一百二十五·选兵 可随着朱元几次过来给他施针,他眼睛看不清楚,总是看人重影的情况渐渐开始改善,他也总算是恢复到了之前的好脾气。 见朱元今天又提着药箱进来,他有些惊喜的喊了一声元元,就兴冲冲的告诉她:“元元,我遮今天出去走了走,什么都能看得清楚了,中午还吃了两碗饭,这样下去,我的伤势应当就能大好了吧?” 他还要当官的,如果这样的年纪就提前因为一场伤势就出事,那人生还有什么指望? 朱元见他今天心情总算是好了许多,便也跟着微笑点头,肯定了他的话:“二舅放心吧,照这样下去,等到我们回去,您的身体就会彻底好的。” 付俊喜出望外,又想起一直轮流背着自己的向问天跟杨玉清,急忙问朱元:“那杨玉清和向问天怎么样了?他们的伤势可严重?” 人在重病的时候,心情是很坏的,根本无暇顾及旁人。 可一旦等到病情好了,自然而然的就会恢复成平时的模样,这并不奇怪。 朱元放下药箱,一面开始拿出金针一面对着付俊让他放心:“他们如今也好多了,向问天还提前回杭州去了。” 提前回去? 付俊之前在病中,还不知道真向问天已经提前回去了,现在听朱元这么说,就忍不住诧异:“是回去报信了吗?但是就算是要报信,也该是让没有受伤的人去吧?怎么是他去了?” 向问天这一次和杨玉清等于是救了他的命,他对于他们还是很关心。 朱元放下了金针包,面上的神情一时有些严肃,隔了片刻,她才轻声叹了口气说:“二子死了,向叔叔向来把他当成自己的子侄辈,二子还有老母和弟妹要供养,向问天伤刚好,便要求亲自去把他们接到杭州来,我答应了。” 向问天看着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意,但是其实朱元知道他其实最看重情谊,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对杨蔼然和杨玉清唯首是瞻,也正是因为这样。 这一次二子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很大,如果不让他找点事做分担一下压力,只怕他真的会把自己逼疯掉。 想起那个在他眼里才半大的孩子,付俊也一时忍不住沉默下来,有些难过的说:“正应如此,这孩子是为了我们才死的,我们该对他负起责任,我问问到时候他的家人怎么打算,若是不想再给人当下人,我就出钱让他弟弟读书,至于他妹妹,就当做我的干女儿,和阿宁作伴。” 朱元并没有立即应承。 付俊的确算得上是给了很好的路,但是最终这条路如何选,朱元并不想替二子的亲人做选择。 如果二子的亲人想要跟着她,她也一定会答应的。 给付俊扎好了针再拔出来,朱元叮嘱他要注意休息:“这是最后一次施针了,这一次过后,二舅舅你的伤就好的差不多了,不必再施针,也不必再吃药了。” 付俊忍不住笑起来:“那感情好,虽然我盼着你给我扎几针,扎了看的更清楚些,可是扎针还是挺疼的,能够早些不必扎针,这可算是最近难得的好事了。” 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又想起家里的老弱妇孺,忍不住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父亲征兵要到什么时候,若是差不多好了,咱们也能早些回去。你不知道你舅母那人,表面看着好,可是其实胆子最小了,还不知道下心里怎么担心我,还有你姨母,她们只有女人在家,肯定要担惊受怕的。” 眼看着这还要过年了,又分开无法一起团圆,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朱元也摇头。 最近付清总是早出晚归的,她们基本上连面都见不着。 可说曹操曹操就到,付俊刚说不知道付清的事儿什么时候能忙活完,就听见外头有人喊了一声,紧跟着付清就推门进来,笑着大步朝着付俊走来,上下打量他一眼,就欣喜的问:“俊儿,你好全了?!” 付俊见了父亲也开心,急忙站起来要行礼,被付清拦住之后就兴高采烈的转过头让付清看自己的后脑:“都好的差不多了,多亏了元元的医术高明,现在我也看得见了,一切都好。” 他说着,见付清感慨的点头,便又问他:“父亲的事还顺利吗?有没有什么麻烦?” 谈起征兵的事,付清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一点儿,他摇了摇头:“暂时倒还没有,此地原本就民风彪悍,青壮男都很是勇猛,我定了一套标准,来的人很多,可达到标准的却还不曾有多少,恐怕得到年后才能挑得满人了。” 付俊有些好奇,向来征兵都只是要求年纪,还没听过要定一套标准的,他忍不住问是什么标准。 付清得了空,也就有心思告诉他们:“太高的不要,太瘦的不要,太胖的不要,练过武的不要。” 什么? 付俊以为自己听错了,见朱元低头整理药箱,挠了挠头有些奇怪:“练过武的如何不要?像向问天这种,他们可都是以一当十的啊!” 付清摸了摸胡子,有些自得的摇头:“这你便不知道了,寻常百姓中会武的,通常若不是要去考武举,那就是游手好闲的二流子,都说侠以武犯禁,有时候会些三角猫功夫的倒更容易生事惹祸,我宁愿不要他们,省的到时候多事。” 付俊没料到还有这样的说法,一时觉得新奇,他见朱元似乎在笑,便偏过头去问朱元;:“元元你笑什么?难道你也有些看法?” 付清也朝她看过来:“元元怎么看?” 朱元将药箱整理好,想了想就摇头:“外祖父是将军,这么多年拼杀下来,总归有自己的心得,我只是觉得这个不要会武功这一条定的很好,正如外祖父所说的,那些有本事的,早就已经去寻出路了,剩下的,大多都是游手好闲的,恐怕就算是进了军营,也只会成为兵油子,起不了什么作用。” 一百二十六·谈心 付清今天高兴,见儿子伤势好的差不多了,想了想便道:“如今的伤势好的也差不多了,一直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反倒还让家里担心,不如早点回去,也好让家里的人安心过个年。” 否则今年一整年都叫人担惊受怕的。 他说着,又特意和付俊交代:“我昨儿和叶大人一道,叶大人家中尚有一个幼女未曾出嫁,倒是能和庄儿相看相看,若是合适的话,也好就定下来,两家也可以商量着办婚事了。” 什么? 付俊有些诧异,没想到老爹这么快就要给付庄再说一门亲事了,顿了顿才道:“这样着急吗?那我这次回去,让葛氏带着庄儿去相看?” 付清却不觉得这有什么着急的,付庄如果不是因为邹家闹的那一出,这个时候早就已经要开始筹办婚事了,既然现在邹家的事已经不成了,那给付庄相看起来才是正经的。 等到付俊问完,他就嗯了一声:“马氏如今在庙里清修,就让你媳妇儿挑个时间,两家人看一眼,若是合适就再说,不合适便罢了,别弄得好似马上就要定亲了一样。” 付俊挠了挠头,他还以为父亲都已经和叶大人说定了。 不过说起来的确也该替付庄看起来了,毕竟他也已经到了年纪,一直耽误着也不好。 他很快就答应下来,问朱元是不是也和自己一起回去。 付清就也看向了朱元,说起来他还有事要和朱元说,便干脆对朱元道:“元元,我有些事想和你说,不如我们一起去外头走走?” 朱元点了点头。 她也同样有话要和付清说清楚,很多事是不能回避的,迟早要把话说清楚。 两人出了门,付清径直领着朱元往后山走,很快便已经离开了寺庙。 庙里的建筑物都已经毁的差不多了,如今正在修葺,许多兵丁进进出出,付清领着朱元在半山坡的一棵松树底下站着,拍了拍树底下的石头坐下,远远的看着底下叹了口气,转头又看着朱元道:“你这样聪明,一定想到了外祖父叫你出来是因为要说什么了?” 朱元的确知道,她也跟着在边上的一处石头上坐下,看边上有小溪蜿蜒而下,就轻声道:“外祖父是要问我怎么看殿下吧?” 付清一时有些无言,他的确是要说这个事的,但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朱元是个很有自己主见的姑娘,他一开始拒绝了楚庭川,被楚庭川问为什么不先问问朱元的意思,心里就有些忐忑,他也知道自己对不住朱元母女,心里也始终对她们有很强的愧疚感。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更加不想朱元冒险。 因此踌躇了一瞬,付清就抿了抿唇开了口:“是啊,元元,你是怎么看待殿下的?我知道你们有很深的牵绊,你也得过他许多帮忙,可是你到底还小……” 要是换做其他孙女,付清是很有话语权的,也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做主,可是这个人换成是朱元,他就没什么底气。 不知道为什么,朱元没有说话,他心里先不自觉的不安起来,叹了口气就由衷的说出自己的担忧:“元元,外祖父并不是觉得殿下靠不住,可是你若是选定了殿下,那你这一辈子就只能有他一个,他将来却可能会喜欢别人,现在他觉得你好,未来可能会想要试试别人,他有这个身份,可你将来怎么办呢?” 他只是一个将军,根本不能对逛街的事指手画脚。 朱元到时候受了委屈,都不会有人替她做主。 朱元沉默了一瞬。 付清的这些担忧从前也是她的担忧。 看惯了世上的负心男,她也很怕自己会遇人不淑,可是如果这个人是楚庭川的话,她想她可以鼓足勇气去试一试。 楚庭川已经可以为她豁出性命了,至少在目前为止,楚庭川把她看得比生命和前程要重要。 而以后得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她笑了笑,轻声提醒付清:“外祖父,普通的男人也可能会变心,他们或许现在老实,以后却未必是如此。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呢?” 这个孩子果然和她的母亲截然不同,付清这样想,看着朱元的眼神更加温和了一些,又有些感慨,他手放在膝上,默默地问:“那你的意思,是决定了要跟殿下在一起了?” 朱元很认真的想了想,也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付清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他能拒绝楚庭川,却不能拒绝自己的外孙女。 山下的人眼看着越来越多了,付清拍了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爽朗的笑了笑一声:“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你都已经决定了,那就听你的,只要你高兴就好!” 他没能替女儿做到的事,总要替外孙女做到。 说到这里,下山的路上付清就又道:“那你什么时候回京城去?” 朱元和楚庭川身份特殊,要在一起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回京城去,他们的婚事是不能成的。 没有太后帮忙,这件事也不是朱元和楚庭川想成就能成的。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朱元松了口气。 虽然就算付清不答应,她也不会改变主意,但是有付清的准许,她心里总是好受一些。 她想了想就答付清的话:“年后吧,等到路途好走一些了便动身。” 前面有个深坑,付清自己过了便伸手来搀扶朱元:“小心些,你要回去也好,太后老娘娘肯关照你,你也比跟着我强些。” 朱元刚要答应,一转头就看见楚庭川立在山脚下看着自己,不由站住了脚问他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楚庭川和付清打过招呼,目光落在朱元身上,温和的说:“敏斋来了,我来邀你过去和他打个招呼。” 卫敏斋竟然来了?! 这个时候? 朱元和付清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震惊。 卫敏斋可是锦衣卫指挥使,他这个时候过来难不成是京城里出了什么事? 付清不再迟疑,急忙让朱元先去忙。 朱元也顾不得其他的,急忙和楚庭川下了山。 一百二十八·输家 这其实是很不寻常的。 朱元当然不会怀疑楚庭川对她的真心,可是楚庭川也绝不是一个为了爱情就会全然对于所有事都不管不顾的人。 他向来做什么事都很有分寸,也很顾及所有人的感受。 唯有这一次不同。 想到这里,朱元心念一动,朝楚庭川看过去,轻声问他:“殿下关着沈大人,斥责詹大人,是不是除了替我出气之外,还有别的用意?” 她已经察觉出不对了。 楚庭川在心里感叹了一声朱元的敏锐,他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朱元,可现在卫敏斋还在这里,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牵了牵嘴角笑了笑:“是有旁的用意,但是让他们不要多管闲事也是真的,他们管的太多了。” 他的确需要这些人的帮助,可是却绝不可能允许他们凌驾于他之上,甚至连自己的婚娶都要受他们掣肘。 他要的是帮手,不是爹娘。 朱元就了然了。 卫敏斋看着他们,半响没有说话。 边上的方良已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真是太残忍了,朱姑娘和殿下怎么这样?从前他就觉得朱姑娘和殿下之间就很有默契,好似比旁人更加亲近。 旁人跟着他们,总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游离于他们之外。 现在这种情况更加严重了,朱元跟楚庭川之间说的话外人已经完全听不懂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比他走之前又更加亲近了。 他看了看自家侯爷的脸色,仿佛听见了侯爷心碎的声音。 侯爷其实是因为在京城知道朱姑娘被刺杀生死未卜,所以才主动要求请缨来浙江的。 可是谁知道一来却就看见这样的场景,遭受这样大的打击。 唉。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外头的门砰砰被敲响了,杨蔼然站在外面,有些急切的对开门的人道:“请告诉我们姑娘一声,说有人找我们姑娘。” 朱元在里面已经听出了是他,杨蔼然是个很稳妥的人,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是不会这么急着过来的,她站了起来,跟楚庭川和卫敏斋告辞。 楚庭川点了点头,轻声交代她:‘小心些,若是有什么事,便让人来这里报信。’ 朱元答应了,又对卫敏斋福了福,才转身走了。 她今天外头披着一件宝蓝色的斗篷,看着越发的精致漂亮,阳光下她头上的发簪还在发着光,仿佛这天下的光芒都集中到她一个人身上了,让人根本挪不开目光。 卫敏斋却一点一点的把目光收回来,将头垂下来,看着桌面上摆着的一副棋盘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楚庭川伸手给他倒了杯茶,笃定的道:“你是听说元元被行刺才会亲自来的吧?否则的话,这种差事未必就会轮到你头上。” 毕竟长途跋涉,又眼看着快过年了,普通人谁会愿意这个时候往外头走? 卫敏斋不置可否,端起茶一饮而尽,沉声道:“那又有什么用?我终究是迟了。”他说着,放下了茶杯涩涩一笑:“我输了,她眼里心里都没有我,最多也只是把我当成了比寻常人更能信任一些的盟友,她看不见我。” 她是真的看不见他。 她在这里的时候,看向楚庭川的时候眼睛里都在发光。 那一瞬间,他所有的心思都熄了。 若是朱元但凡表现出一些对他的特别,他也绝对会放手一搏,努力争取,可是没有,朱元对于他的到来虽然高兴,可那只是普通的对于朋友的高兴。 那是不同的。 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方良在边上都忍不住替自家侯爷觉得心酸-----侯爷从来都是一座冰山,就没对什么女孩子表现出过什么特殊。 唯有朱姑娘,从认识开始,侯爷对她就极为不同,许多事都会问她的意见,也经常为了她而改变。 可是有什么用呢? 这么样的好也没用,朱姑娘到底是不喜欢侯爷。 院子里的气氛一时似乎完全冷了下来,没有人再开口说话,隔了一会儿,风中开始飘起了盐粒似地雪,楚庭川才开口请卫敏斋进屋去。 他终于开口对卫敏斋说:“没什么输不输的,感情这回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只是喜欢上谁,这也是很说不定的东西,有人喜欢这个,有人喜欢那个,这都是常事,说不上什么谁好一些,谁不好。” 楚庭川也知道卫敏斋对于朱元付出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 可是感情原本就不是以谁付出的多而来衡量的,再说其实他自认为并没有使什么手段,也并未有什么对不住卫敏斋的地方。 既然如此,自然心怀坦荡。 卫敏斋苦笑了一声,到底心情还是不好。 楚庭川也没有再说其他。 点到即止便是了,说的太多就被人以为是炫耀。 朱元其实并不是没有察觉到卫敏斋的心情,可是她并不想给卫敏斋希望,是什么就是什么,她喜欢楚庭川那便认定了就是楚庭川。 不会再变。 既然不喜欢,那就不要给人希望。 她出了院门,就见了杨蔼然焦急的在屋外踱步,见了她来急忙就迎上来:“元元,快来,沈大人托我跟你通个消息。” 沈大人? 朱元的脚步顿了顿,偏过头看了他身后一眼,见他身后跟着一个面生的面孔,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是之前沈大人身边的那个长随。 这个长随是沈大人的奶兄,向来很得沈大人的信重。 她立即明白了,略点了点头就往自己的禅院走。 那个长随跟在他们后头,一进了禅院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朱元开始磕头。 朱元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的道:“别再磕了,有什么事便直说罢,若是我不能办的事,你就是把头给磕破了,我该不管,还是不管的。” 她说话如此直接,沈大人的奶兄顿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挠了挠头才尴尬的站起来,陪着笑对朱元说:“县主,从前我们大人的确有许多得罪的地方,可是我们大人如今已经知道错了.......” 一百二十九·求情 朱元笑了笑。 她倒是真没觉得沈大人有什么得罪她的地方,说到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沈大人也不过是为了自家的利益而对她比较忌惮罢了。 其实这说到哪里都不是什么过错。 因为他对楚庭川的确是没有存什么坏心,也是一心一意的为楚庭川好。 只是方式比较令人厌恶了一些。 而且朱元最讨厌的便是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人,沈大人他们就是这样,他们自己可以随时随地找妾室,去逛窑子,他们自己花天酒地,无所不至,可是却要求他们的主子要洁身自好,完美趋于圣人。 可谁愿意被人封在泥巴里头,当一尊泥菩萨呢? 反正她是不愿意,也要让沈大人他们彻底明白这一点。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朱元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打断了有些无措茫然的长随,好整以暇的道:“好了,这些连你们自己都不信的话,何必这么当真的来说给我听?到底是为什么来的,你我心知肚明,直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要求我就要有求我的态度,别遮遮掩掩的。” 她没心思在这样的事情上跟他们打哑谜,还要顾全他们的脸面,主动开口帮他们解决困难。 负责沈大人以后还只怕真的当她好欺负。 沈大人的长随没有料到朱元这样直白,很不安的搓了搓手,一时适应不了朱元这位县主竟然这么直来直去,半点面子都不给人留,他挠了挠头,过了一会儿,见朱元似乎有些不大耐烦了,顿时便慌了,急忙走上前几步就道:‘’县主!我们大人知道错了!从前都是他有眼不识泰山,很多对不住您的地方,他如今已经幡然悔悟......” 沈大人是真的怕了。 他被关了这么几天,楚庭川一次都没去瞧过他,他许多次求见,楚庭川也只是让他自我反省,他本来就已经够怕了,没想到今天又听说卫敏斋也来了。 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卫敏斋的名号绝对比起阎王也不差什么了,听见他的名字就好似看见了阎王在朝自己招手了。 尤其是现在沈大人原本就犯了事。 卫敏斋肯定是为了楚庭川遇刺的事情来的,到时候一查,他还有什么活路?! 秦娘子的所做所为他的确是不知道,可是一个管教不严的罪名,他却怎么也不可能逃脱了,这样一来,他的官就是做到头了。 跟着来浙江本来是来镀金的,以后眼看着就要加官进爵了,可是现在呢?眼看着却要丢官,说不定还得成为阶下囚。 沈大人越想越可怕。 他原本还想着强撑着等楚庭川做决定的。 现在却无论如何等不下去了。 就算是要弯腰又如何? 仔细想想,父亲那么老了,还是阁老呢,但是在很多时候不一样要权衡利弊,要卑躬屈膝么? 长随焦急不安,面色苍白,求着朱元帮忙,结结巴巴的道:“县主,我们大人说,只要姑娘能够伸手,从此以后,他绝不再多话,沈家对于姑娘,也绝对会感激涕零......” 有这句话就已经够了。 朱元面色淡淡,正对上那人的目光,轻描淡写的道:“没什么,沈大人的诚意我已经看到了,你放心吧,你们大人不会有什么事的,秦娘子的事,牵扯不到他。” 长随顿时松了口气。 他很快就回去了,去给沈大人递了消息:“大人,朱姑娘已经答应了!她说,过几天就会让殿下把您给放出来。” 沈大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再三确认了是朱元亲口答应的,便坐下来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茶水,而后才觉得冷,拢了拢自己的衣裳打了个喷嚏,点点头说:“这就好,这就好,朱姑娘应当会说话算话的,我过几天就能出去了。” 他说着,又问长随:“奶兄,你把我的信给京城送去了吗?我父亲回信了没有?” 长随一时有些为难。 送信倒是不难,可是回信一时半会儿哪里有这么快能拿到?这毕竟一南一北,隔着千里远呢。 不过幸好沈大人自己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对了,父亲就算是真的有回信给我,又哪里能有这么快?罢了罢了,再等等吧。” 他到底是不安的,加上卫敏斋第二天就提审了秦娘子等人,一听见这个消息他就病倒了,以至于晚上烧的迷迷糊糊,还在说胡话。 不过等到第二天,沈大人就等到了自己的奶兄,他一时还有些战战兢兢,问是不是卫敏斋要提审自己。 想到那个阎王,他就忍不住大冷颤。 不过长随摇了摇头,满脸喜色的告诉他:‘大人,您没事了!殿下说这件事是有人故意为之,算计您,您就算是避过了秦娘子,也有别人,因此,他特意跟卫指挥使说不关您的事,这一路上您都兢兢业业,功劳甚大。’ 沈大人顿时差点儿哭出来。 他现在总算是知道被困着不知道前程的滋味了,现在没事了,他顿时就觉得浑身轻松,等到詹大人来看他,他就急忙攀着詹大人的手:“不要再跟殿下多说朱姑娘的事了,殿下为人沉稳,凡事自有分寸,他的私事,我们怎可干预过多?” 詹大人顿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怀疑沈大人是爬进了他心里看了他的心,他这一次来也正是因为想和沈大人说这件事------倒也不是因为怕了朱元,也不是为了讨好楚庭川。 纯粹只是因为卫敏斋是代表朝廷来的,尤其是卫敏斋是圣上的耳目,若是在卫敏斋面前因为朱元的事情跟楚庭川闹。 那卫敏斋恐怕还以为楚庭川有多么色令智昏呢。 这岂不是坏了事? 可是没想到他才过来,都还没想好怎么跟沈大人开口呢,沈大人就提前和他说起这个事儿来了,倒是省了他许多口舌。 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一次我也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有什么事,咱们大家私下知道就好,不要闹到外头去,让人质疑殿下的私德。” 一百三十章·雪人 京城已经许久未曾下过这样大的雪了,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清早起来推开窗户,雪已经将台阶都给埋住了,走廊上廊庑底下全都是白皑皑的雪,让人一出门就觉得冷。 国公府临街的角门上挂着的两盏灯笼也给风吹的摇晃的厉害,最终被吹断了灯绳跌在地上,落在雪里噗哧一声灭了,连一点火星也再瞧不见。 角门上上宿的人揉了揉眼睛,很是不甘心的爬起来去开门,这天儿冷成这样,谁都想在被窝里多待上一会儿,可是眼下这个时候可不是能偷懒的时候,他喝了口隔夜的茶水,顿时整个人从头冷道了脚底,瞬间就清醒了,晃了晃脑袋就将门给打开了,开始去拿扫把扫雪。 可这么一扫,他原本就因为冷茶而所剩不多的瞌睡虫也立即散的干干净净了,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一瞬间都冒了起来,浑身都开始颤抖。 雪地里竟然埋着一个人! 他吓了一跳,赶紧拨开雪将那人的脸给擦干净一些,见他已经冻得面色发白,急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他初时伸手摸过去,只觉得冰凉一片,跟被火烧了似地抽回手,又鼓足勇气试了试,才发觉这人还有气息。 他猛地松了口气,急忙手忙脚乱的进去叫人了。 不一时就有人出来,扒拉开了雪堆将这人给抬了进去。 门房落在最后头,抬人进去的小厮出来拿手肘捅了捅他,偷偷的问:“怎么你这次倒是发善心了,人倒在外头冻死的多了去了,从前没见你敢往里头报,怎么这次往里跑了?” 门房嘴角撇了撇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人可是世子身边的得用的人,只是从前少在咱们这里出入,都在外头办事,我一开始还没认出来,这一认出来了,当然得往里头报信啊,否则若是耽误了世子的事儿,我有几个脑袋?” 小厮咋舌。 怪不得里头那么快就出来人了呢。 只是世子身边的人还是有头有脸的,怎么会差点儿被冻死在门外?这看样子好似是赶了很远的路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样...... 不过他们也只是心里腹诽罢了,真正也不敢过多议论,世子的脾气如今越发的不好了,对待下人尤其严苛,他们都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而此时的徐兆海的确已经知道了心腹回府的事,正神情严肃的问大夫人是否请了大夫。 徐大夫人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静心调养,倒是已经比刚开始那段时间看上去气色要好的许多了,她早就已经让人去请了大夫,闻言便安抚住徐兆海,急忙劝他不要着急。 可徐兆海怎么能不着急? 这件事关乎着以后徐家的命运,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可偏偏计划不知道中途出了什么篓子,以至于原本消息传递一直都很固定的时间出现了变化,他已经很长时间不知道浙江那边的情况了。 既然不知道,那就是说有可能出了事。 如今好不容易徐青回来了,他手指点在桌面上,还是有些不耐,站了起来皱眉道::“我要去看看,人到底怎么样了!” 徐大夫人拦不住他,也只好跟在后面,可到底徐青再怎么是心腹也是下人,徐大夫人走到一半便想起来,咳嗽了一声有些为难的道:“那世子,我先去里头给母亲请安,母亲怕是也担心的很。” 徐兆海心急如焚,根本没心思管徐大夫人想些什么,只是略点了点头,就急匆匆的朝着徐青所在的下人房去了。 徐大夫人就转身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徐老太太正在用早膳,听见徐大夫人进来,等她请过安,就淡淡的问:“老大去外头了?” 徐大夫人急忙上前侍候,一面低声回老太太的话:“是,也不知道他怎么进的城门,不知道怎么晕在了外头,若不是今天门上的人发现了,只怕就要冻死了。世子一直等着他回来送信的,知道他出了事,等不得就赶出去了,我怕娘您着急,先过来告诉您一声。” 徐老太太冷冷的接过了徐大夫人递过来的帕子,不紧不慢的擦了擦嘴唇,才将帕子递给了徐大夫人,沉声道:“说起来,那边也的确是该来消息了,再不来,老大只怕坐不住。” 徐大夫人心里不安,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坐在徐老太太下手,面色焦急的道:“我也是这么说,这半个多月都没只言片语传回来,世子连做梦都在不安,若是再没消息,还真不知道世子得急成什么样。” 她不安的打量着徐老太太的脸色,低下头说起这件事来很是语气沉重:“娘,这一次爹跟世子筹划甚大,可最终却让殿下逃脱了这一劫,现在卫敏斋也去了浙江,那可是个活阎王,虽然说金琼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可是金琼那人狡猾,谁知道他会不会还留下了什么东西,到时候卫敏斋若是查到了什么......” 查到了徐家头上的话,那徐家少不得要出事的。 可现在徐家正是正好的时候呢。 徐大夫人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么久舒心的日子了,徐家即将要迎娶公主,谁都知道徐家正得圣心,得到圣上将最宠爱的公主下嫁,连带着原本已经没落许久的国公府都因为这件事儿彻底洗脱了之前的落魄。 眼看着正是大好的时候,如果出了事又打回原形,光是想想,徐大夫人就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发生。 她因此也忍不住咬牙切齿:“真是便宜了他们,竟然这样都能让他们侥幸逃过了!果然是应验了当初他们说的那句话,低贱的人生的人也同样命硬!” 她这样的话自然说的就是恭妃了。 恭妃罗氏本来就没什么教养,也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女人,总是拖人家的后腿。 可是再怎么样,她也是皇帝的宫妃,按理来说,徐大夫人也不该私底下议论,这是大不敬。 徐老太太却默认了徐大夫人的说法。 一百三十一·夙怨 这里头也是有缘故的-----前些时候,向来在宫妃里头查无此人的恭妃娘娘竟然得罪了静安公主。 静安公主偏偏却又即将要嫁给徐家。 徐老太太自然不会对恭妃有什么好感。 恭妃为人身份卑微,若不是因为长得美貌被嘉平帝酒后看中,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机会出头的。 偏她也运道好,也就是那一次,便让她生了下五皇子。 从此被太后扶持封了妃,现在又靠着五皇子身份水涨船高,哪怕是当初出了罗家的事,也没让罗氏彻底倒下去。 这样身份低贱行事又上不得台面的人,徐家这种累世功勋的人家当然是看不上的,徐老太太提起恭妃就皱了皱眉。 徐大夫人察言观色,看出婆婆对于恭妃的厌恶,忍不住绘声绘色的道:“这还不是看着自己儿子出头了,以为自己也是没人敢惹的了,听说就是因为听见静安议论了楚庭川几句,她竟然就敢出手打了公主一巴掌!” 静安公主自从知道收敛之后可就越发的被嘉平帝看重了,嘉平帝寻常也经常夸赞她孝顺,恭妃往常见了静安公主可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这一次却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敢出手打了公主一巴掌,简直太过分了。 徐老太太的脸色也不好看。 恭妃是五皇子的生母,她既然都是这个态度,可见五皇子平时是怎么看待徐家,这一次徐家若是能够一击即中成功杀了五皇子还好,可偏偏没有。 不仅如此,还不知道被人抓住了把柄没有。 这让徐老太太吃饭的心情全无,她慢条斯理的对着许嬷嬷点了点头,便对徐大夫人道:“这些事宫里自然会有处置,你不可再私底下提起,否则被人冠上一个刺探宫闱的罪名,那可是大罪!” 一语惊得徐大夫人面色发白。 徐大夫人急忙点头又摇头:“娘,您放心,媳妇儿也只是真跟您这么说一说,和其他人怎么会提起来?只是......娘,您说这件事,到底该怎么收场啊?” 她担心也是人之常情,徐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淡的道:“这是男人们的事,男人们自然会有主意,你担心什么?好好准备着......” 她正说着,外头就传来了徐游的声音:“祖母,母亲,我回来啦!” 大家闺秀都讲究礼仪,徐游更是其中翘楚,甚少有这样大声的时候,徐大夫人知道徐老太太心情不好,咳嗽了一声急忙对着女儿使眼色:“叫嚷什么!?有什么话不能进来再说?” 徐游瞧着高兴的很,上来喊了母亲祖母,就坐在大夫人身边对徐老太太道:“祖母,母亲,今天圣上在宫中跟皇后娘娘吵架了!” 什么?! 徐老太太和徐大夫人对视了一眼。 帝后关系虽然肯定是比不上从前的盛贵妃的,可是比起从前动不动就要废后来说,已经是好的多了。 争吵更是已经许久没有听说过了。 没想到这一次却听说帝后争吵,以至于还闹的宫里的伴读都知道了。 怎么回事? 徐老太太面色很不好的看了徐游一眼,呵斥道:“有什么事便好好的说,这么聒噪成什么样子?到底怎么回事?你说的清楚些,别人云亦云的。” 徐游喝了口茶,也顾不得祖母的训斥了,摆了摆手就道:“祖母您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一次殿下在浙江的事,皇后娘娘觉得殿下被人行刺受了委屈,想让圣上派人去接殿下回来。圣上就说,原本只让殿下去管金陵的事,谁知道殿下却大搞株连,竟然把浙江也给弄的乱了,还让一个封疆大吏差点儿反了闹出大事,这都是慈母多败儿的缘故......” 徐老太太面色转晴。 这么说来,果然是最近侯爷手底下那些人起了作用,参奏楚庭川僭越果然是真的说中了嘉平帝的心思。 嘉平帝果然还是会忌讳楚庭川的。 那这样一来,徐家就有可能会有喘息的时间。 她对着徐游点了点头,让徐游继续说下去。 徐游就喜形于色:“不仅如此,圣上还直斥皇后娘娘,说她是居心不良,是想要抬举儿子,来反老子!” 当真吗?! 嘉平帝如果真的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那就说明对于楚庭川已经不满正到了极点。 这其中肯定也不乏恭妃出手打了静安公主的缘故。 果然,徐游紧跟着就说:“静安公主十分得圣上的喜爱,被恭妃娘娘掌掴之后,圣上就怒道‘朕还没死呢,就想着要为新君出力了,欺负起朕的女儿来了!’这样的话,太后老娘娘还因为这事儿罚了恭妃娘娘禁足抄经........” 这么说来,宫中对于楚庭川的风向显然是很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徐大夫人心中猛地松了口气,伸手拉了女儿的手:“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你为了家中,可一定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要行差踏错让皇后娘娘和恭妃娘娘抓住了把柄,否则的话,家中可不能保得住你啊。” 徐老太太也朝她看过来。 徐游就径直让她放心:“女儿都知道呢,公主待我极好,寻常出入都要我跟着才可,只是公主即将出嫁,宫中已经决定了,不日就放我们出宫。” 这样也是好事啊。 徐大夫人就说:“出来也罢,殿下即将下降,你在宫中也的确让我们担心,出来了,也好给你再说一门好的亲事。” 徐老太太一直没有开口,这个时候也跟着点了点头:“你母亲说的也是,你如今也算的上是很得殿下的喜欢,公主殿下喜欢你,你又是全须全尾的出来,那到时候以你的身份,来提亲的人只怕会踏破门槛。” 徐游满心欢喜。 她已经知道了,楚庭川才是朱元真正的后盾和靠山,只要楚庭川一天还在,那不管朱元多横行无忌,那都会安然无事。 可是只要楚庭川死了呢? 楚庭川一旦死了或者是失势,那朱元就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靠山。 那时候,不管朱元再怎么狡猾,在庞然大物的徐家人面前,也只是一个可以随时被捏死的蚂蚁。 一百三十二·不甘 徐游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这些日子以来宫中不断地好消息让她几乎要欢呼雀跃。 朱元是她一帆风顺高高在上的十几年之中唯一遇见的挫败,这让她耿耿于怀,连在梦中也觉得受伤。 也因此,不管多荣华富贵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值得欢喜的,除非是看见朱元倒霉。 她也知道朱元不值得,可是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就如同今天,她哪怕听见亲事也无动于衷,根本已经不在乎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知道家里会怎么对付朱元和楚庭川,那才是更重要的。 徐老太太隐约觉得孙女儿奇怪,见她兴奋过了头,就皱了皱眉:“你也不要太过喜形于色了,好端端的,做出这幅模样别人怎么想?” 毕竟面子功夫怎么也还是做一做的。 她说着,想起了武宁伯府最近替钱嵘办订婚宴,便道:“若是宫中给了你假,便和你娘一道去武宁伯府给你表妹庆贺添装。” 徐游顿时觉得有些异样。 从前钱嵘就是跟在她身后的一条狗,向来是指哪打哪儿,一开始分明就是钱嵘更厌恶朱元,还为了对付朱元差点儿被一个未婚夫给弄得名声尽失。 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钱嵘却忽然和朱元亲近起来了。 不仅总是和朱元过从甚密,替朱元说话,甚至还为了朱元跟她作对。 去年入宫就是如此,她竟然在宫里就为了朱元和自己反目争执。 可是就是这样,钱嵘竟然还得了四公主的喜欢,四公主这次和皇后还为了钱嵘的婚事赐下了许多赏赐。 她想到这个便觉得难堪。 可是既然老太太说了话,她也只好去的,便勉强点了点头。 徐大夫人一开始便看出女儿不大高兴,等到和老太太请了安出门,就让女儿走在身边,问她:“怎么提起阿嵘你就是这个样子?阿嵘如今也是风光出嫁了,定的就是清河伯府的公子,连老娘娘都赏了一对玉如意下来,还有皇后娘娘,特意赏了一对金鸳鸯给她压箱抬轿,你往后和她客气些,本来就已经是亲戚了,嫁了人有来往岂不是更加好互相帮扶么?” 可是徐游根本不想要钱嵘的帮扶。 在母亲面前,她就懒得再装样子,皱了皱眉头很不耐烦:“母亲你不知道,她和朱元好的和一个人似的,她早就为了朱元和我生分了,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徐大夫人诧异皱眉,正不知道怎么劝服女儿,就见迎面徐二夫人带着一群丫头下人过来,她停了脚看了女儿一眼,呵斥了她一声就低声道:“你二婶来了,收敛些,生怕人家不知道?” 徐二夫人如今在家中也开始管事了,老太爷对二房高看一眼,连老太太也说二房厚道,徐大夫人对待她已经不比从前那样随意了,多了几分尊重。 徐游却和被踩了尾巴似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钱嵘忍让,现在还要对二房忍让。 这样无休止的忍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僵硬的立在原地,勉强对着徐二夫人行了个礼,就冷冷的拉着徐大夫人要走。 徐二夫人也不是没眼色的,当然看得出来徐游的骄横不耐烦,她脸上仍旧云淡风轻,可是心里却也很不舒服。 他们二房为了家里也算是殚精竭虑了,有什么对不住他们的地方? 但是大房却始终高高在上。 尤其是徐游,前些天徐三姑娘的祭日,她竟然也不耐烦。 这让徐二夫人特别厌恶徐游,毕竟她实在太过分了,徐三姑娘会死完全是大房的过错,可是他们却一副觉得理所当然的模样。 真是倒人胃口,回了自己院子,徐二夫人冷声吩咐人倒茶,自己进了房间见丈夫也在,就气冲冲的抿着唇坐在了椅子上,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 徐二老爷一眼就看出妻子不高兴:“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不高兴?” 徐二夫人喝口茶就叹气:“还能为什么?那位大小姐回来了,才刚见了我就没有半点好脸色,让她问个好都仿佛是天大的委屈似的,我真是看了便觉得生气,她实在是太骄横了,京城中的大家闺秀哪怕是脾气不好,也不该对长辈是这个态度吧?” 徐大夫人也根本不认真的管这件事。 徐二老爷冷冷的笑了一声,放下了杯子让徐二夫人不要生气:“犯得着为这样的事生气吗?她们这么对我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你能视而不见,是不是最近少看脸色了,倒是忽然不习惯了?” 徐二夫人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仔细想想真是这样,从前看脸色看习惯了,就觉得都是理所当然的,没想到过了一段管家的日子了,竟然就受不住了。 她笑过了以后就又发愁:“最近大嫂也开始又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了,我是担心日子又成从前那样,孩子们会心里不舒服。” 他们大人忍也就忍了,可是孩子们对于境遇的改变是很敏感的。 她不想孩子受委屈。 徐二老爷也沉默了一瞬,而后意味不明的道:“何必想这么多,以后过一天就是一天吧,他们现在真是在势头上,是不会想到以后得。咱们自己保持清醒就是了。” 他和大房到底不同,他不是老太太肚子里出来的,永远就不可能和大房一样得他们的重视。 他早就习惯了。 徐二夫人顿了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转移了话题:“对了,朱姑娘最近怎么样了?” 提起朱元,徐二夫人的语气就轻柔了很多。 徐二老爷也放了手里的账册,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缓缓摇头:“没听说朱姑娘的消息,她和我之间联络的人也没来找我,我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她远在浙江,又是和殿下在一起,安全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就怕……” 他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很无奈的皱了眉头担心的叹了口气。 这件事和徐家肯定脱不了关系。 一百三十三·勾引 最近徐家人肯定是在谋划什么,这一点毋庸置疑。 毕竟他也开始管些事了,家里最近动用人手和财务都比较巨大,这是不正常的。 什么事需要动用这么多银子? 而且徐兆海身边的那些心腹也都出了京城。 说起来,今天早上回来的那个徐青也就是徐兆海的心腹之一,也不知道是出去办什么事了,闹得这么兵荒马乱的,还差点儿丢了性命回来。 他不是傻子,隐约能察觉到这次的事情非同凡响,可是父亲母亲根本不让他插手这件事。 徐兆海更是连问也不让他过问。 正如同从前朱元所说,他在徐家不管再如何掏心掏肺,永远也只能是个外人而已,徐家不会把真正的秘密告诉他,他只能和徐家共同承担后果。 他静静地在灯下坐了半天,而后就起身去里间写了封信,而后郑重其事的出了门。 徐游和徐大夫人第二天果然一道去了武宁伯府。 武宁伯府喜气洋洋,到处张灯结彩,因为是庆和伯府重视,想要借着这门亲事而甩脱之前跟邹家亲事的阴影,因此连兴平王妃也被请来了,武宁伯府于是越发的面上有光,人人都满面红光。 徐大夫人和徐游到的时候,武宁伯府门口的路上被挤的水泄不通,她掀开帘子,正好看见一队人提着食盒整整齐齐的进了角门,就不由得沉下了脸。 这是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听见外头有人赞叹起来:“这是朱县主家的酒楼的大厨啊!武宁伯府这是请了他们家的人来做大宴了!” 徐大夫人的贱人也不大好看的摔了帘子:“这些人也真是的,京城只有她家一家酒楼了吗?!给他们这样抬轿做脸!” 徐游的脸色就更差了。 她很讨厌钱嵘的背叛,觉得钱嵘是抛弃了自己,于是等到进了钱嵘的房门,她也仍旧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冷冰冰的上前和钱嵘道喜。 钱嵘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很寻常的道谢了。 正好宫里四公主赏了东西来,钱嵘又忙着去接赏,大家都簇拥着她,徐游就觉得自己孤零零的,简直孤立无援。 钱嵘是在故意冷落她! 她这么想着,心里的怒火愈发的炽烈,她不耐烦再待在这里看钱嵘被众星捧月,干脆就出了门透气,可是一出门就碰见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她顿时一怔。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庆和伯府的二公子。 几年前的时候,庆和伯府的二公子还曾经给她写过诗,为了她的一句话和人打架。 她想起这些来,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得意的笑,那种得意让她浑身舒泰,仿佛终于所有的怨气和不甘都有了一个突破口。 她急忙侧过了身子,额间的花钿也因为这个动作而发出细碎的声响。 女孩子含羞的侧脸是最吸引人的,她似乎是不胜娇羞,也似乎是有些期许和紧张,下意识的又偷偷向庆和伯府二公子看了一眼。 去前头接赏赐的钱嵘很快又被众星捧月的给送进来了,徐游瞥了庆和伯府二公子一眼,见他似乎是在发呆,便很是满意的转过身隐入人群中去了。 钱嵘并没有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她还特意叫了酒楼的林大厨的夫人林大娘进来,专程给了林大娘赏钱。 林大娘没想到还能在朱元走后进这样的高门大院,很是感激。 钱嵘就很是亲和的笑起来:“大娘快别这样,你们店里为了这次的事也费了心,这都是你们应得的。” 一面又对众人提起这次的点心和菜色:“有他们拿手的绯羊首,还有他们如今冬天正时新的点心,大家都尝一尝。” 徐游冷冷的牵起嘴角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果然是和朱元呆的久了,脑子都不大正常了,竟然还给朱云的店兜揽起生意来。 她也不想想,这怎么能是一个大家闺秀做的事情。 等到在回家的路上,徐游看着一闪而过的朱元那座酒楼的招牌,冷冷的放下了帘子。 既然钱嵘这么喜欢朱元的酒楼,那她就偏偏要让这座酒楼再也无法存在。 皮将不存,毛将焉附,朱元跟楚庭川一倒,这家讨厌的酒楼也就再也不会存在了。 她这么想着,等到回了家,便催促侍女:“把上次庆和伯府的帖子翻出来。” 伺候的丫头们都忍不住觉得奇怪-----姑娘最近不大喜欢出去应酬,而且对于很多从前的好友都疏远了。 庆和伯府就更不在她眼里。 上次接到这个帖子,她就很不高兴,觉得现在什么人的帖子都能发给她了,很是厌烦的拒绝了。 没想到去了一趟武宁伯府却又重新要翻出来。 她们都不知道是怎么了,却不敢违背徐游的意思,急忙去将那张帖子翻出来,徐游拿在手里,随意翻开看了一眼,嘴角带着一抹笑意,随手将帖子就又放在桌上,对丫头们吩咐:“准备准备,那天我要穿云上阁送来的新衣裳,戴我母亲送的那套头饰。” 她就要钱嵘知道,从小到大钱嵘都不过是跟在她身边的一条狗,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依然还会是,这一点不会改变。 她想要的东西,从来就能得到。 哪怕这个人是钱嵘的未婚夫,她也看不上庆和伯府的那个二公子,可是只要她勾勾手指,那人就要乖乖上钩。 她又看了侍女们一眼,冷声道:“这事儿若是被夫人知道了一星半点儿,那你们便仔细了!” 侍女们都噤若寒蝉。 自小跟着徐游的那几个贴身丫头出了事就被送出去了,她们跟着徐游的时间还不长,根本不得徐游的信任,也不敢得罪徐游。 而此时的徐大夫人却完全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她一回来,就见丈夫阴沉着脸在屋子里踱步。 她吓了一跳,急忙挥退了边上的丫头,自己跟着进了门,上前低声问他:“老爷,这是怎么了?今儿武宁伯府那边的定亲宴您也没去,妹夫都问起您呢。” 徐兆海目光冷冷的说:“出事了。” 一百三十四·挨打 徐大夫人心里咯噔了一声,徐兆海每每这么阴沉着一张脸,就真的是每次都要出了不得的大事。 这一次恐怕也不例外。 她吞了口口水,上前搀扶住了徐兆海的胳膊,殷勤的问她:“世子,您别吓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徐兆海的脸色铁青,一看就知道是出了大事,整个人都如同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透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愤怒:‘徐青醒了,他说他们没能杀得了朱元!’ 什么?! 徐大夫人大吃一惊。 她是知道的,楚庭川没事-----也不能不知道,卫敏斋已经去了浙江了,但是他们一直以为楚庭川能在浙江闹出那么大的事,还让卫敏斋去浙江了,是因为朱元已经死了。 浙江那边传来的消息也一直都不是很清楚。 徐大夫人之前在事情不顺利的时候还一直安慰自己,至少朱元是死了。 这个祸害死了虽然不能彻底解决什么问题,但是好歹是让徐家出了口恶气,而且这丫头就跟扫把星似地,有她出现准对徐家没什么好事,她死了,徐家说不得从此就转过运气来了。 可是没想到现在绕了这么大一圈,花了这么多银子和花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却说谁都没弄死?! 简直是个笑话! 徐大夫人也猛然觉得心情不好了,差点儿被一口气没上来给憋死。 合着死了个金琼就只是陪衬是吧? 她头痛不已的撑着自己的头坐在了边上,皱着眉头很是紧张的说:“那怎么办?那个丫头回来,她是会吃人的!” 徐家的事做的固然隐秘,可是朱元和楚庭川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他们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徐家在这其中有手笔? 更何况他们损失太惨重了! 从一开始的布局开始,邹总督、何家......这是把徐家多年经营全都给赔进去了。 这么变着花样的投入进去,可半点收获都没有,这简直有些可笑了! 徐兆海比她还要暴躁愤怒,不断的来回踱步,冷冷的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徐青说了,楚庭川如今将朱元护的极好,他为了救那个丫头还不惜用性命相搏,如果不是他那么拼命,朱元早就死了!现在朱元没事,楚庭川也没事,有事的反倒是成了我们了!徐青说找的那几个暗线都落在了他们手里,还有几个我们的人,都落在了他们手里,虽然他们未必敢招认出我们来,可是卫家那个阎王一去,谁知道他能不能挖出些什么东西来,若是真的能挖出来了,那还有我们的什么事儿,我们死定了!” 他说了这么一大堆话,整个人急躁得如同是暴怒的狮子。 连徐大夫人也被她说的心思纷乱,她最终只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问徐兆海:“对了世子,您有没有告诉父亲?父亲和母亲肯定会有法子的.......” 徐兆海更加暴躁,他挠了挠头,很少见的劈手摔了一个杯子,恼怒的道:“父亲去巡视河北尚未回来,母亲若是知道了......” 大有要隐瞒下来的意思。 徐大夫人听出来,急忙上前一把搀住了他的手,沉声道:“不能瞒着!世子,咱们处理不了这件事,若是没有父亲母亲拿主意,我们很容易又办错事的!可现在不是咱们能办错事的时候了!一旦出了事,那才更加难以挽回啊。” 她实在是怕极了。 国公府落难的那段日子还历历在目,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当时有多狼狈和难堪,而这一次的事情如果闹出去了,那恐怕比之前还要更可怕十倍百倍。 她斩钉截铁的以从未有过的坚定的语气对徐兆海道:“世子!走,我们去见母亲!” 徐老太太已经快要睡下了,近日天气寒冷,她人老了,就睡得格外的早些,时常到了傍晚就开始没有精神。 听见是儿子媳妇来了,她挑了挑眉就让人进来,让他们坐了以后便问:“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她说着,想起徐青回来了的事,喝了一口热汤就问:“怎么,是徐青那里出了什么事?” 母亲如此敏锐,徐兆海在妻子的示意下上前跪在了徐老太太的膝前,声音发冷的把徐青带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徐老太太。 他有些害怕母亲发怒,投入了这么多但是却得不到任何应由的回报,不管是谁肯定都不会高兴的。 如果换做父亲的话,父亲都可能会动手踹他。 徐老太太果然面色也沉了下来。 她手指点在桌面上,眉尖都皱成了一个川字,怒道:“真是荒唐!那些人都是从江西招来的悍匪,他们竟然也拿朱元他们无可奈何?!简直笑话!” 她说着,又怒骂徐青是个废物:“不能办成事也就罢了,竟然还留下了痕迹,简直该死!徐家养了他们这么多年是干什么吃的?!他怎么不自己也死在浙江?!” 这还是徐老太太头一次这样气急败坏,许嬷嬷带着人在外面偶尔听见一句半句的,全都胆战心惊不敢出声。 徐兆海也好久没敢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喊了一声母亲:“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娘,您快想想法子,圣上不是对信王已经很多忌惮了吗?说不定......” 这还是徐大夫人对他说的,他知道了女儿在宫里探听到了这些消息,十分激动,觉得这已经代表了嘉平帝的某些态度。 那他们只需要顺势而为...... 徐老太太恼怒的伸手一掌摔在了儿子脸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徐大夫人被惊了一跳,下意识往徐老太太那里扑了过去:“娘您手下留情!他也不想坏了家里的事,只是没有法子,娘,他是您的儿子呀!” 徐老太太气喘吁吁,停了手看捂着脸的儿子,只觉得恨铁不成钢:“他要不是我的儿子,我早就让他直接卷铺盖走了!家里给了这么多银子,他父亲的人脉都给他了,可他把事儿给办成了什么样儿?!” 这事情办的实在不怎么长脸,的确是说不过去,徐兆海捂着脸不敢辩解。 一百三十五·进宫 徐老太太实在是恼怒到了极点。 这一次浙江的事本来就如同是茶壶煮盖子一样,捂都捂不住的往外扑,邹总督要是被押回京城来,那徐家真是想要兜揽也未必兜揽的住。 这一次还是多亏了当初邹总督和何家向来跟沈阁老的关系极好,沈阁老也收了邹家和何家不少好处,所以邹总督和何家的事,沈阁老也在其中出力,努力的将这件事给压了下去。 否则的话,根本不等徐家派人去杀人灭口,邹家的事就早已经遮不住了。 可现在还是出了纰漏。 徐老太太焦急不已的撑着桌子站起来,在屋子里焦躁的来回走动,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就指了指他们说不出话来。 徐兆海不敢吭声。 还是徐大夫人扑上前揽住了徐老太太的腿,哭着道:“老太太,您要替我们想想法子啊!也不能怪孩子,实在也是他们太狡猾了,您也知道的,信王和朱元,他们一个比一个狡猾,而且现在浙江已经是他们的天下了,他们当然是做什么都更加顺畅......” 徐老太太没有拂开她,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们,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也让徐大夫人起来:“罢了,起来吧,你去让人递牌子,我要进宫去一趟。” 进宫? 徐大夫人愕然不解,低声喊了一声母亲。 徐兆海也诧异的看着母亲,很是不明白母亲这么做的用意:“娘,这次进宫您想做什么?” 徐老太太就冷冷的看着他们,淡淡道:“求圣上赐婚。” 什么?! 徐大夫人跟徐兆海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很是茫然。 不是在想办法,看看这件事到底该怎么收场吗? 怎么母亲无缘无故要进宫去求圣上赐婚,赐谁的婚?! 他们不明白,但是徐老太太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她让他们两个出去,自己郑重的去佛前上了三炷香,第二天一早,按品大妆的进了宫。 徐游知道祖母进宫很是诧异,毕竟祖母已经许久没有进宫去过了,只是在平时觐见中宫和太后老娘娘的时候才会进宫去。 她见母亲心不在焉的,还以为祖母是进宫去为了公主下降的事,还笑着安慰徐大夫人:“母亲不要着急,殿下对哥哥极中意的,不会为难祖母的。” 哪里是为了这个为难不为难的? 徐大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胸口憋闷的厉害,半响才摸了摸女儿的头,又见女儿穿的光鲜亮丽,便道:“你要出门?” 女儿最近可不大喜欢出门的。 徐游就随意的应了一声:“庆和伯府的三姑娘生辰,我去送份贺礼。” 徐大夫人有些诧异,她记得女儿好似和庆和伯府的姑娘没什么交情,事实上女儿好像对身份不如自己的姑娘关系都不是很亲密。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 毕竟女儿愿意去交际也是好事,她笑了一声,收起那些心思,对着女儿点了点头:“好了,既然你要出门,那便快去吧,好好跟人家相处,别闹出什么事来。” 徐游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能惹出什么事? 徐大夫人却只是这么叮嘱了几句,等到女儿出了门,便借口身体不舒服让那些婆子都去找二夫人回事,自己回了房。 她是真的不舒服。 昨天折腾了一晚上没睡,胃疼的厉害,今天早起连饭都吃不下。 徐二夫人却下意识觉得家里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世子昨天生了气,摔了一整套的茶盏摆设,库房里今天刚拿了新的出去,世子夫妇也去老太太房里待到了半夜。 老太太今天早上就进宫去了。 世子夫人也借口身体不舒服不管事。 她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的院子,等了一会儿丈夫回来,就急忙站起来迎上去:“怎么样了?打听出什么了没有?” 二老爷从这几天的事就察觉到了家里有什么事在瞒着他们,他到底是和朱元关系匪浅,不能坐看朱元出事,因此今天特意去了酒楼找季晨。 “朱姑娘在浙江遭了刺杀......”二老爷见妻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就也胡出一口气摇头:“情形很艰险,依我看,这件事恐怕和他们脱不了关系。” 她说的他们,一听就知道指的是徐老太爷和徐老太太和徐兆海他们。 徐二夫人忍不住掩嘴惊恐的道:“他们是疯了吗!?那可是信王殿下啊!” 谁不知道朱元跟楚庭川关系极好,他们竟然还敢这么做! 这么做跟直接对付楚庭川有什么区别? 徐家这是要带着一家人往绝路上走啊。 二夫人控制不住,跌坐在椅子里好半响没有开口,等到徐二老爷开了口,才怒道:“老爷!咱们不能跟着徐家一起去送死!他们好的事儿从不想着咱们,但是做这种招致杀身之祸的事,他们却不问咱们的意思,就要拖着咱们一起上船,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他们分明就是要大家一起去死啊!” 二夫人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情。 她实在不能为徐家的野心而觉得心惊。 毕竟她还有孩子们要管。 她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其余的孩子也和三姑娘一样被徐家毫不吝惜的甩出去当牺牲品了。 二老爷也看出了妻子纷乱的思绪,急忙伸手搀扶她坐了下来让她不要着急。 二夫人哭着握着徐二老爷的手,哭着道:“老爷,您要想想法子,不能跟他们一道去干这样的事儿!他们说的都是鬼话!成了我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他们只会把我们扫地出门的!” 徐二老爷见妻子凄惶成这样,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这么多年一直活的小心翼翼的,从来没有随心所欲过,父亲冷漠,嫡母疏远,兄嫂更是瞧不起他。 他竟只能让妻儿受苦。 若不是因为朱姑娘伸手,他怎么可能会有今日?他连孩子都护不住! 妻子说得对,好事没他们的份,可要杀头的事却要拖着他们一起,凭什么? 他冷冷的说:“我去写信让季晨送去给朱姑娘和殿下,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一百三十六·远行 徐二夫人还是惶惶然不可终日,直到徐二老爷拿了信亲自去找季晨了,儿子们也已经下学回来了,才总算是收敛了些心思,没有再表露出来让孩子们察觉到大人的不安。 孩子们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今天似乎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叽叽喳喳的说着族学里头发生的事。 四少爷尤其活跃,拉着二夫人说:“娘,今天六弟病了,先生便不讲课,只让我们自己看书,我有不懂的去问先生,先生也不理会我,我不要跟六弟他们一同读书了。” 二夫人顿时黯然。 他们自己在家中毫无地位,所以孩子们向来都低人一头。 大房的庶子都要比他们二房的嫡子要尊贵些。 分明是族学,但是其实却好似只是大房一家的学堂而已。 四少爷和七少爷两人都跟着垂头丧气,又说起了因为二哥的婚事,族学本来就已经许多天没有上课了的事。 父亲教导他们要好好读书,以后能够报效朝廷,替父母挣得荣耀,可是家里这样看轻他们的学业,他们以后哪里能够好好的读书? 再说,就算是要走武道,也没有他们的路走。 家里是大房掌权,根本没有人会理会他们二房的人。 察觉到了孩子们的满腹委屈,徐二夫人的心里更是觉得怒气滔天,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 什么一家人?! 她收起了这些怨恨,面上故意露出生气的表情,斥责孩子们想的太多,又让他们好好的再休息休息,不要再想这些,等到之后让徐二老爷去给他们找别的先生,或是去河东书院求学。 河东书院?! 四少爷和七少爷对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被河东书院这四个字勾的眼睛发亮。 河东书院可是京城中唯一能够和国子监相比较的书院了。 连范大儒都在河东书院当司业呢! 可是河东书院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他们两个都忍不住觉得这件事有些奢望,很快就又失望的低下头了。 要是大房的孩子要进河东书院,那或许是简单,可是要是换做他们两个,哪里有那么简单? 父亲的官职不高,本身又不被家里重视,也就是最近这一年多才逐渐开始在外头替家里办些事,那也是有限的,谁会给父亲面子? 举荐书就是个问题。 他们觉得这是母亲在刻意找借口安慰自己,但是徐二夫人却当真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件重要的事去办,等到徐二老爷送信回来,等不及二老爷说在季晨那边做了什么,就先和二老爷说起了学堂的事,径直和二老爷说:“我记得朱姑娘和范家的关系极好,若是朱姑娘愿意帮忙的话,那小四和小七的前途就有望了。” 徐二老爷自然是把孩子们的事放在心里的,再说他本来就觉得家里的族学并不重视孩子们,应当学不到什么东西。 他点了点头,很自然的答应下来,就跟徐二夫人说道:“既然说起这件事,那我便更加只能做个不孝子了。” 徐二夫人听出不对来,转头看着他。 不孝子? 从前二老爷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她下意识知道徐二老爷应当已经和季晨达成了什么共识了,吓了一跳先觉得害怕,但是紧跟着又因为这些天来的经历而鼓足了勇气,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徐家的野心越来越大,眼看着都敢刺杀信王了,和信王之间的争斗一触即发。 他们不能跟着徐家去送死,反倒是朱元,从一开始朱元对他们二房的人就很关照。 跟着朱元也未必就会过的比在家里差。 毕竟范家王家陈家,这些人哪个不是和朱元过从甚密? 他们家反而处处都被朱元关照。 她压低了声音,问二老爷是和季晨说了什么,但是两人才说了几句话,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丫头提着灯笼说是老太太那边来人请二老爷过去。 徐二夫人立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抓住了徐二老爷的胳膊:“老爷,会不会是你今天出去.....” 徐二老爷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摇头笃定的道:“不会的,娘今天进宫去了,恐怕是跟这个有关,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别担心。” 他说着,示意二夫人去把自己的大氅拿了出来,很快便走入了风雪里。 二夫人待在窗户前一直看着二老爷出了院子的门,才心神不宁的重新坐了下来,开始给二老爷绣新衣裳上的花纹。 老太太的院子里灯火通明,院门外一溜烟儿挂的红色纱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才进院子,二老爷就看见了大老爷夫妇身边的得力的官家的仆妇。 他垂下眼睛,进了门老老实实先给徐老太太请安,而后才跟世子和徐大夫人行礼。 这一眼扫过去,他就知道相比起早上来现在徐老太太和世子夫妇的心情都好了太多,只不过是进宫了一趟而已...... 他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丝毫不露,恭恭敬敬的待在一边等徐老太太的吩咐。 徐老太太手里捧着一只手炉,抬眼看了徐二老爷一眼,咳嗽说道:“让你来,是有一件事要你去办,你往老家去一趟吧。” 徐家的老家在金陵,是要去金陵?徐二老爷心里猛地跳了一下,面上却露出惊讶的神情。 徐老太太让他坐,不动声色的道:“老家那边的族学里出了些事,闹的很是不堪,老家那些人拿着我们家里给的银子却中饱私囊,克扣族里那些远房子弟的用度,欺负孤儿寡母,你这趟去,带着徐青,正好要是有帮忙的地方便好好帮忙。” 徐青?! 徐二老爷当然知道徐青是什么人,他用余光扫了徐兆海夫妻一眼,却也没看出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可徐青是徐兆海的心腹,而且刚从外地九死一生的回来...... 现在徐老太太让他带着徐青去金陵,说是只是因为族里克扣学堂用度的事,可是在徐二老爷看来,却肯定只是幌子。 这样的事早已有之,去年还有个徐家远房的孩子远来京城差点儿撞死在门口,可这一年多了家里也没什么表示。 一百三十七·背叛 可现在这事儿都过了一年多了,却又说要他带着徐青去金陵处置这些事,太可笑了,这哪里像是徐家会做的事。 他心中隐约浮现出个念头。 正如季晨所说,这次浙江朱元和楚庭川被刺杀,和徐家脱不了关系。 要去金陵,只怕也是因为这些事。 让他带着徐青去处置学堂的事,也只是一个幌子,徐青肯定是另外有事的。 他装作毫无所觉的答应了下来。 徐兆海便又补充道:“徐青他跟着我许久了,在老家也有许多人认识他,他跟着你去,你办事也会顺当许多。这样,你不要插手管他的事,一应事情交由他去办就是了。金陵那边老家学堂乱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能查就查,实在不行,便等着徐青就是,倒是咱们家的祭祀祖田,你得好好的经营,看着能添置的,便多添置些,银子直接从账房去支取。” 徐老太太点头:“老二,这些日子多辛苦你了,老大也走不开。” 徐二老爷急忙说不敢。 徐老太太便和蔼的笑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快些将事情办完,的确是辛苦你了,年也不能在家里过,可是等到过了年办完事回来,也好吃小二的喜酒,到时候再一家人团聚。” 徐二老爷急忙说不敢。 徐老太太便打发了徐二老爷出去。 等到徐二老爷走了,徐兆海便站了起来:“二弟向来老实,最近也时常替家里出去走动,让他去金陵倒也不突兀,徐青这一趟去,总得看看能不能将金琼的首尾彻底收拾干净。” 徐大夫人急忙问她这一次进宫怎么和太后皇后她们说的。 徐老太太靠在身后的引枕上,喝口汤觉得浑身都舒泰了,缓缓眯起了眼睛遮住了眼里那一抹得意的笑:“我只是和皇后娘娘说,听说殿下遇险都是因为要相救惠宁县主......” 徐大夫人立即便知道了徐老太太的意思------卫皇后可是很不喜欢朱元的,要是论起来,卫老太太和卫家其余那些人可都是被朱元给赶走的,灰溜溜的回了老家去。 虽然最近卫皇后是收敛了许多了没错,可是如果说以后楚庭川的正妃变成是朱元,甚至宁愿去为了朱元死,那卫皇后怎么看? 卫皇后可是在濒临崩溃的情况之下收养了楚庭川的,她把楚庭川当成了后半生的精神寄托,她怎么能允许楚庭川自毁前途去娶朱元呢? 徐大夫人眼睛一亮,紧跟着又担忧的问老太太:“那老太太,您说您进宫去是为了请宫中为她们赐婚的,现在跟皇后娘娘这么一说,那这婚事岂不是不能成了吗?” 别看皇帝好似很重视楚庭川。 但是一旦楚庭川跟朱元的婚事成真,那么其他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只怕所有的人都会以为楚庭川是失宠了,所以嘉平帝才会把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徒有一个空架子的惠宁县主赐婚给他。 何况那些拥护楚庭川的文臣们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要被气疯的。 可是先跟卫皇后说,卫皇后只怕会极力的阻止这件事,那这件事岂不是就泡汤了吗? “妇人之见!”徐兆海急忙训斥了一声,就道:“母亲总不能亲自真的跑去和圣上或是老娘娘这么说,否则的话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人人都会认定这桩婚事是母亲居心不良故意陷害信王,连老娘娘也会因为这事儿恨上母亲。” 可是和卫皇后说那就不同了。 卫皇后是个很急躁的人,尤其她跟嘉平帝的关系最近因为静安公主而又更恶劣了一些。 卫皇后天生就是不信任嘉平帝的。 她知道了这件事,接下来会做的无非就是去找嘉平帝闹,再出手去对付朱元。 而嘉平帝这么一来就会愈发的认定卫皇后是在帮楚庭川夺权,依照他的性格,最后还或许真的会因为疑心而将他们的婚事给坐实了。 哪怕最后没有真正赐婚,那卫皇后也绝不会坐视楚庭川喜欢朱元,一定会出手干预。 到时候楚庭川怎么选? 不管他怎么选,反正这事儿对于徐家却是绝对有利的。 老太太果然是经验老练,一出手就是快准狠,捏准了所有人的性格,选取了对自家最为有利的一条路。 徐大夫人恍然大悟。 而此时的卫皇后的确是出离愤怒了。 她最近在宫中只知道楚庭川遇险,却并不知道楚庭川是为了去救朱元才置身险境,现在知道,就觉得怒火中烧。 她本来就不喜欢朱元,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可是后来这丫头倒是也帮过她几次,加上太后喜欢,上次太后楚庭川甚至卫敏斋也通通都因为朱元的事明里暗里示意过她不要针对朱元。 她也没有针对朱元的意思了。 可朱元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她是个什么东西?!竟然就敢肖想楚庭川?! 卫皇后气的差点儿又咳出一口血来。 她还想着若是等再过一阵子卫大夫人的病好些,卫敏斋也好说话了些,再把二房三房弄回来。 再不济,也可从卫家族里挑选合适的女孩子嫁给楚庭川。 这才是真正的对于卫家和楚庭川都好的选择。 朱元是个什么东西?! 楚庭川也太糊涂了! 她气的额头青筋直跳,直到晚上嘉平帝过来了,她的怒火也没能彻底平息,而嘉平帝来的目的更是让她心里怨气陡增------嘉平帝是来说静安公主的嫁妆一事的。 原本公主出嫁自有规制,一切让太常寺和钦天监礼部操办也就是了。 可是嘉平帝却想要提高静安公主的婚礼规格,一应陪嫁乃至于超过了几位长公主。 若是换做别的公主,皇后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她本来就女儿夭折了,反正不必替自己的女儿争。 可是凭什么要给盛贵妃的女儿这些荣宠? 这简直是在往她这个做皇后的脸上打耳光! 盛贵妃死了,她的女儿也仍旧嫁的比所有公主都要风光,这说明什么?! 卫皇后气的咬得嘴唇都快出血,最终冷冷道:“公主竟然也值得让陛下如此操心。” 一百三十八·杀你 嘉平帝的眼神逐渐变了。 盛贵妃的确是很可恶,当初他盛怒之下处置了她也并不觉得后悔------虽然他的确是喜欢盛贵妃,可是帝王的尊严不容挑衅。 可是等到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些无趣又乏味的妃嫔围绕着他,他又禁不住想起盛贵妃的好来。 后宫的女人人人都一副顺从的模样,当着他的面出口闭口就是规矩就是贞静,简直如同一团死水。 唯有盛贵妃在的时候,和他花前月下,会酒令能弹能唱还会骑马。 当初他们在南苑纵马的时候,至今让他怀念。 相比起来,如今后宫的妃子没有一个及得上她。 盛贵妃死的越久,嘉平帝就越是淡忘她的那些不好,给她找借口,认定这只是盛家有僭越的心思,自然而然也就对盛贵妃留下来的这个唯一的女儿另眼相看。 虽然有一段时间他对这个女儿的暴躁和狡猾刁钻很是生气,可静安公主很快就改好了,再没有从前那副骄纵之气。 最近静安公主服侍他也尽心尽力,很是有孝心。 他认为给静安公主提高婚嫁的规制也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卫皇后毫不遮掩的这个拒绝的姿态让他厌恶。 现在他还在位,她们就如此对待静安,等到以后如果真是楚庭川当权了,那卫皇后哪里还会给静安立锥之地? 他垂下眼喝了口茶,不动声色的问:“皇后的意思,这事儿不可行?” 卫皇后心里正气愤的厉害,这段日子以来对于静安的怨气和对嘉平帝的怨气也一股脑的涌上来,她竟跪了下来,郑重其事的道:“先帝留下的几位长公主也是圣上的妹妹,当初她们出嫁之时也未曾有什么越矩的行为,若您只是抬高静安的规制,难免让天下人觉得您对待手足不如对待自己的女儿,被人诟病,再说静安乃是出去庙里清修过的公主,谁不知道此事?圣上怎么能如此因为一己之私就抬爱她到这个份上?” 大殿里一时彻底安静下来。 卫皇后的话无疑是在指责嘉平帝偏听偏信,不善待先帝留下来的公主,这是犯了大忌讳的。 毕竟谁都知道,当初嘉平帝在先帝跟前并不受宠,他怎么可能会善待那些欺压过自己母亲的和自己的妃嫔的女儿们? 长公主们一个个都没什么权势,当初永安公主一直未曾升为长公主,儿子被朱元打压成那样最终也只是不了了之,便可见一斑了。 可是知道归知道,除了少数没眼色不要命的,谁会跑到嘉平帝跟前说这个事儿? 当初倒是有个二愣子的御史上书,说嘉平帝该宽待先帝留下的公主,应当有手足友爱之情,不可过于严苛。 嘉平帝恼羞成怒,随即就将人下狱,到现在还在牢里坐着呢,嘉平帝不想起他,他一辈子除非是遇见了大赦,否则是别想出来了。 卫皇后也不是不知道这个忌讳,从前也没敢触霉头。 可是今天不知道是着了魔了还是怎么了,她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 殿里一阵难堪而压抑的沉默过后,嘉平帝猛然摔了手里的杯子,要去拔挂着的宝刀:“朕杀了你!” 他猛然拔出刀,发出铮的一声响,殿里众人惊怕交加,一时跪倒了一屋子的人。 卫皇后也被吓惨了,面无人色的跌坐在地上看着嘉平帝,竟然一时连求饶也忘了。 她嫁给嘉平帝这么多年,关系的确是恶劣,嘉平帝也数次扬言废后,却从来也没有如此气急败坏的要杀人过。 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骇得僵在了原地。 皇后宫里的总管太监倒还算是机灵,虽然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但是还是第一时间跑了出去,去找太后帮忙了。 幸亏嘉平帝抽出刀来,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在原地嫌恶的看了卫皇后一阵,便忽而转身大踏步的走了。 一殿的人都觉得自己仿佛是从冷水里被捞出来,浑身上下都冰凉得像是个死人,僵硬在原地面面相觑。 太后收到消息也大惊。 她倒是知道儿子的脾气的,可是却也没想到卫皇后竟然也执拗成这样,竟然敢当着嘉平帝说这样的话。 儿子气急之下是真的可能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来,太后少见的变了脸色,着急的让翁姑扶着自己赶去皇后宫里,连仪仗也顾不上了,只让准备车辇。 皇后乃是中宫,乃是国母,自古以来听说过有废皇后的,有赐死的,可是却没听说过在未废后之前就直接杀了的。 这可是失德之举啊! 太后慌慌张张,想到后果不禁连手都抖起来,险些晕厥过去,可是强撑着才到了宫门前,就听见前头有喝道的声音。 御驾在后宫向来仪仗便比较简单,前面八个提着灯笼的小太监,嘉平帝从座位上下来,停在太后跟前,第一句话就是:“母后!朕要废了皇后!” 他衣衫有些凌乱,头发也略微散开,可太后一眼看出他身上并未有半点血迹。 还好,幸亏还没有铸成大错。 她在心里无声的松了口气,就沉下脸来呵斥道:“胡闹!” 随即就吩咐底下人严格封锁消息,不许任何人将今夜的事情传扬出去,又将皇后宫里和皇帝跟前这些亲近的侍从都看守起来。 嘉平帝跟着她进了宫,哪怕是被这样的冷风一吹,他的怒气也没有丝毫的减少,气冲冲的坐在了玫瑰木椅子里,就怒道:‘母后,那个女人既无德也无能,连个公主也容不下,今天还对朕出言不逊,言语讽刺!这样的女人不孝不敬不慈不忠,何德何能竟然能舔居中宫之位?!’ 嘉平帝的情绪还从来没有这样激烈过,就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已经失去了理智。 太后心里不禁觉得疲倦和感到一丝后悔。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知道卫皇后和嘉平帝不谐,可她还是一直不准儿子废后,现在想来,是不是不该严格制止嘉平帝废后,以至于现在闹成这样的局面? 一百三十九·废后 废后之事一提再提,从多年前一直提到现在,不说嘉平帝和卫皇后自己,连太后也觉得累了。 或许他们真是天生的冤家。 听完了事情经过,太后又禁不住觉得愤怒。 卫皇后实在是抬不起来的阿斗。 哪怕是再无能小气呢,当了皇后也总归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就能蠢成这个模样,这么多年还是一如既往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话做事半点都不过脑子?! 她难道不知道当初先帝的事情是嘉平帝的忌讳吗? 这些天本来就因为静安公主的事情她跟嘉平帝的关系闹的很僵了,现在还又闹出这么大的事。 真是蠢货! 但凡是她能聪明一点隐忍一点,哪里会因为一个公主的大婚规制就和嘉平帝闹翻对着干!? 她眉心突突的跳,知道儿子正在暴怒之中什么都听不进去,就低声道:“皇帝,你如今也是当了父亲即将都要当祖父的人了,哀家不说你什么,也不劝你,可你总要为小五想一想吧.......” 嘉平帝脸上的戾气就更重:“那个女人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养了个好儿子,所以才如此跋扈非常,连朕都不再放在眼里,他们就是巴望着......” “皇帝!”太后厉声打断了他,挑眉道:“那是你的儿子!这么多年,哪怕你因为他生母卑贱而并不承认他,他也从未曾有过怨言,对你一满是孺慕之心,你怎可因为小人搬弄是非,就这样出言斥责自己的儿子?!” 这些猜疑若是宣之于口,那他们的父子情分才是真的走到了尽头。 嘉平帝被太后的态度惊了一跳,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是,楚庭川是他的儿子。 他跟那个女人还是不同。 他终于冷静了些,坐在椅子里半响没有出声。 太后就叹了口气,让他先去休息:“其他的事都以后再说,你今天也累了,先好好休息休息吧,别再把杀人挂在嘴边了,你是圣明烛照的圣人之君,如何能杀发妻?!到时候史官手里那根笔又会如何记载?你往后如何去见你的父亲和祖父?!” 嘉平帝到底被说服了,没有再僵持,而是听从太后的话去了后殿歇息。 太后就疲倦的倚在引枕上沉沉的叹了口气。 翁姑回来见她这样劳累憔悴,就急忙上前喊了一声太后,低声劝道:“您也别太气苦了,这事儿论起来.....也是皇后娘娘太过冲动了些,怎么能这样不管不顾的闹起来,您的头风病才有起色不久,千万可别又再犯了。” 太后就忍不住苦笑。 卫皇后真是蠢的出乎她的意料,她都不明白卫皇后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总是因小失大,闹出这么多事端。 只能说当初太皇太后选的人太过不适合当皇后了。 若是换成她看中的那个姜姑娘,也未必就会这样..... 她摆了摆手,正要说话,外头的宫女便来传话说是皇后被带来了。 太后坐了起来,皱眉让卫皇后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卫皇后失魂落魄的模样。 卫皇后是真的怕了,她也是现在才知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到底是什么样的意思。 她扑在太后脚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求太后帮忙。 太后就又气又急的将她撇开,指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叫哀家说你什么好?!你这么多年,唯一可说的也就是未曾使过什么手段,从未害过人了,可那也是你没那个能耐,不是没那个心思。你没本事,便安安分分的做一个听话的皇后也便是了,可你偏偏又不足,又要皇帝的宠爱,又要皇帝的尊重,却又气量狭小,既不能同其他宫妃和睦相处,连个帮手你都容不下,凡事一出事只知道怪别人......” “竟然为了一个公主的婚嫁之事而闹成这样,哀家都替你觉得脸红!”太后怒气冲冲,她也不喜欢静安公主,觉得静安公主狡猾且其心不正,可是那又如何?嘉平帝既然看重她,也不过就是一个公主罢了,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又能怎么样? 大不了实在心里过不去,以后楚庭川上去了,慢慢的冷着她也就是了。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会看风向的人。 以后她们谁还会再捧着跟楚庭川闹僵的公主? 可是卫皇后就根本想不通这一点。 卫皇后没想到太后这么劈头盖脸的斥责自己,她其实也已经知道怕了,哭着哀哀的求:“臣妾只是一时气怒的慌,庭川不懂事,为了朱元竟然以身犯险,差点儿出事,坊间都说庭川这是看中了朱元,可是朱元是什么身份?她怎么配得上庭川?圣上若是真的听说了这件事,那......那以后庭川的正妃就是朱元这么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女人?” “可这个时候,圣上却还要大张旗鼓的抬高公主大婚的规制.....我.......我也是一时气急了,觉得圣上偏心.......” 太后冷笑不已:“你不是一时气急了,你是没脑子!你也不相信,你也知道哪些都是传闻!可是你这么一闹,叫皇帝怎么想你这番作为,他会不会觉得这是庭川的想法?他会不会疑心你跟庭川认定他偏心有争位的心思?!” 卫皇后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当即就觉得从里凉到了外。 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原本真是只是传闻,可是之后,怕真是要成真了。” 卫皇后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又是怕又是恨又是气,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吓得流泪。 太后已经懒得理会她。 蠢的做了人家的枪,既折损了自己又害了儿子,还让对手占了个大便宜。 这样的错竟然都能犯,继续在皇后的位子上待着,或许还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她目光淡淡的看着卫皇后,衡量再三之后终于只是沉沉的叹了口气。 皇后彻底懵了,太后都是这个态度,那是不是就是说赞同皇帝废后? 可是她怎么甘心被废? 她当年那么难都在盛贵妃那个贱人的夹击之下挺了过来,怎么能败在那个贱人的女儿手里? 一百四十章·算计 卫皇后很快就病了。 宫里的伴读也很快就以公主即将出嫁为由全部被送出了宫。 她们都只知道宫里出了事卫皇后病了,具体发生了什么却并不知道。 而被放了假出宫都还没来得及回宫的徐游也被告知不必再回宫去,她顿时觉得一头雾水,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错,等到听说钱嵘他们也一样都不用再回宫了才有些茫然。 徐老太太也正和徐大夫人说这件事,中宫出事,这出乎她的意料。 她原本以为顶多也就是卫皇后被斥责,没想到一下子竟然就到了这个地步。 虽然宫里说是卫皇后急病,可是这也只能骗骗那些不知道内情的人罢了。 徐老太太心里略有些得意,卫皇后竟然真的蠢成这样。 不过就只是一个猜测罢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她就能为了这个和嘉平帝吵起来。 按照卫皇后的性格,只怕也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叫人难堪…… 徐大夫人见她发呆,就低声喊了一声母亲,等徐老太太回过神来,就问道:“老太太,您看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公主下降咱们家?” 徐老太太摇头。 这事儿和静安公主没什么关系不说,就算是有,那嘉平帝的性格也只会是更加和卫皇后对着干,只会越发抬举静安公主。 若说是有什么影响,那也只会是越来越好罢了。 她静静地喝了口茶,忽而问徐大夫人:“老二出发了吗?” 日期是徐兆海给定的,她们当然是希望徐二老爷走的越早越好,毕竟不能耽误金陵的事。 徐大夫人就摇摇头,见徐老太太沉下脸,便解释说:“二老爷说是要准备准备,已经定了日子,明天便动身了。” 那还好,倒也不算耽搁,徐老太太点了点头,最近徐二老爷办事都还算是可靠,他们这次也只是去金陵收尾,倒也不算什么难办的事,她不怎么担心。 按照这次的情况来看,嘉平帝对卫皇后如此动怒,那对楚庭川也绝不会毫无疑心。 只要嘉平帝有了疑心,这事儿也就好办了。 总算是能够有喘息的时间了。 这下子徐二老爷和徐青去金陵也能更顺利些。 她静静地坐在圈椅里,半响没有说话,徐大夫人看着她似乎是有些乏了,就轻手轻脚的站起来起身告辞了。 等到出了门,徐大夫人在廊下立了一会儿,就往房里去了。 徐兆海等到傍晚时分才回来,一进门便喜气洋洋的告诉徐大夫人:“今天朝会上,圣上让内阁商议废后的事,看来这次卫皇后真是彻底将圣上给得罪惨了。” 这样一来,楚庭川可就再也不是什么嫡子了,再说卫皇后被废,他的身份地位也陡然尴尬起来,再也不是那个唯一的既嫡且长的皇子了。 最重要的是,原本嘉平帝都有在年后立太子的意思了。 但是既然要废后,那立太子的事自然也就不会再提了。 这样一来对于已经和楚庭川撕破脸的徐家来说无疑就是大好事了。 真是好,他忍不住喜形于色。 徐大夫人见他这么高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佩服的道:“母亲不愧是女中诸葛,真是好算计,她进宫一趟,竟然就一箭三雕,把这些事儿都办成了。” 徐兆海根本不能平复心情,听见徐大夫人又问起来废后的事能不能作准,就咪了咪眼睛冷笑一声:“从前圣上也闹着说要废后,可是哪一次都没到如今的地步,几位阁老都当即便惊住了,随即就急忙劝圣上和圣上说不可,可圣上哪里肯听,太后也并未拦着圣上闹出这个事,这说明圣上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太后已经拦不住他了……” 准不准这还看不出来吗? 徐大夫人就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喜气洋洋的道:“若真是如此那也就好了,但愿一切顺利。” 被人人议论如今已经成了中心的卫皇后已经彻底濒临崩溃,她是真的病了,一回宫便倒了下去,等到第二天听说自己被封宫戴罪,当即就又晕了过去。 瓮姑听见这个消息,倒也还是奉了太后的旨意过来了一趟,见卫皇后面色极为难看,便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皇后娘娘,现在这种情况,您自己更加要保重身体才好啊。” 卫皇后的眼泪一下子便下来了,到了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最先想到的就是楚庭川。 没有一个时候她这样清楚的认识到,这世上若是还有谁是真心待她维护她的,就只有楚庭川了。 这个孩子是真的厚道,虽然也有自己的个性,许多事都已经不肯再听她的意见,可是这又如何呢? 和现在的境况一比,她觉得楚庭川有些自己的看法也没什么了。 她握住瓮姑的手,泪涟涟的哭起来:“姑姑,劳烦您,送封信告诉庭川知道……” 现在也唯有楚庭川会维护她了。 瓮姑就深深地叹了口气,安慰了她几句,就低声道:“娘娘,千万放宽心,身体好才是真的。” 她随即就回了太后宫里。 太后正在喝药,昨天晚上那么一闹,她吹了些风,回来就又开始头痛,如今好不容易喝了药好些了。 见瓮姑回来,她便问:“皇后如何了?” 瓮姑摇了摇头,照实说:“我看挺不好,皇后娘娘这回是真的被吓怕了,看她病势沉重,而且精神也不好,这样下去怕是不怎么妥当啊。她很是伤心,想让我送信去给殿下……” 太后冷笑一声,挑眉道:“遇见麻烦了便想起他了,平时倒是还没见她这样惦念。” 这话说的就有些诛心了,瓮姑这话便不好接。 太后又很是气愤。 好端端的,分明没事还是要闹出这么大的事来,让楚庭川也处境尴尬。 这个女人就如此气量狭窄,真是让人生气。 她实在是忍不住,难得说了重话,很是冷淡。 瓮姑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声,急忙递了茶过去,低声道:“您别太动怒了,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也没有办法……” 一百四十二·挑唆 嘉平帝有些狐疑的望着太后,心中也的确是起了疑虑,太后向来是看重卫皇后的没错,可是却不是无事生非的人,她这么说分明就是意有所指。 卫皇后...... 嘉平帝现在想到卫皇后那天晚上说的话也仍旧还是余怒未消,这个女人从来就平板无趣,自己毫无能耐却又嫉妒心十足,对这个看不惯对那个也看不惯,还常常出言不逊。 哪怕是一无是处的恭妃和她相比起来也都有几分可爱之处了。 他又忍不住挑起眉来冷笑了一声:“被人当枪使?我看她是真的恨朕!” 太后沉默了一瞬,忍不住俯身剧烈的咳嗽起来。 嘉平帝吓了一跳,又急忙不再说上前亲自替太后抚背。 太后扬手止住他,看了看他便叹气道:“皇帝,徐老太太前脚进了宫,后脚皇后就冲撞了你口不择言,这事儿是不是太巧了些?” 什么? 嘉平帝有些茫然,徐老太太他自然知道,是老诰命了,递了牌子进宫来也是能得到恩宠进宫的,毕竟她未来可是静安公主的太婆婆。 太后刚才也说了卫皇后是被人当枪使了。 这是在说徐老太太? 他眯了眯眼睛,问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后嗤笑了一声垂下眼睛:“皇后的确是蠢笨了些,可也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好好儿的,没什么事儿刺激她,她怎么会说出那番找死的话来?哀家之前也翁姑去问过皇后了,才知道徐老太太这次进宫来是特意和皇后说起了外头的流言的-----专程告诉了皇后庭川为了救朱元受伤的事儿,皇帝你也不是不知道,皇后将庭川看的多要紧,她自然是希望庭川娶他们自家卫家的女孩儿,或是旁的名门贵女,她哪里受得了这个?” 这倒是。 嘉平帝想起那个女人就觉得无语。 说起来,卫皇后连自己家的事情也处置不好,由着她的母亲磋磨兄嫂侄子,让卫敏斋吃了那么多苦,让卫大夫人身体也一直不好。 且卫家到了这个地步了,她竟然还想着要靠楚庭川的婚事再拉卫家二房三房一把。 真不知道她是真的看重楚庭川还是看重她自己。 这么一想,嘉平帝心里的猜疑顿时削减了许多。 他也不是傻子,这么一想,卫皇后固然是蠢笨没错,但是确实平时也算得上还老实。 至于楚庭川....... 哪怕嘉平帝前些年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出身不好且身体更不好的儿子,最近几年也得说在所有儿子当中,这个儿子的确是最有出息。 且还孝顺。 想到自己生病之时楚庭川还特意去江西求药,他心中略微舒服了一些,也听得进去太后说话了。 他皱着眉头道:“徐家何故如此?” 英国公府到底是老牌的勋贵,当初徐老太爷待他和太后也的确是忠心。 他对于英国公府是别有一份感情在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会把公主下嫁给徐家。 可听太后的意思,徐老太太倒像是专程进宫来挑拨关系的。 这可不是小事了。 按照太后的说话的话,那徐老太太可就是刺探宫闱,挑拨生事,就算是她是个一品诰命,因为这个罪名而下狱也不冤枉。 太后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便故作不经意的笑了几声:“这谁知道呢,或许是看着静安与皇后关系不好,怕往后静安嫁去了国公府,皇后和庭川连带着也为难国公府罢.......总之话的确是她说的,皇后在深宫,庭川也不会把这事儿告诉她,徐老太太若不专程进宫来嚼这舌头,她怎么会知道?” 也的确是如此。 嘉平帝心里又更舒服了一些。 楚庭川才不会把自己看上了一个跟大家闺秀毫无关系的女孩子的事情告诉卫皇后,他宁愿告诉太后也不跟皇后说,说明和皇后不是那么亲近。 而太后之前也没有告诉皇后的意思,说明也知道皇后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这么一想,他心中又怀疑起了徐老太太的动机。 太后是他亲娘,太后的话他是不会怀疑的,既然太后都这么说了,那必定是确有其事,徐老太太进来说这个....... 他沉默了下来。 太后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又语调软和的道:“皇帝,庭川是个不容易的孩子,罗氏是个糊涂人,你瞧瞧她对待自己生母养母的态度便明白了,这么多年,若不是你护着这孩子,这孩子哪儿能到如今?哀家想着,他生母便是个普通宫女,或者他也正是因为如此,倒也和那些名门贵女们没什么缘分,他难得喜欢一个姑娘,不如你便成全了他。” 嘉平帝心念一动。 轮起来,楚庭川有什么呢? 哪怕他现在声势是大了些,因为立下了几桩功劳而被大臣们拥护,也有大臣上折子请立太子。 可是真的论起来,卫皇后当真是爱他一心一意支持他吗?她只不过是把楚庭川当成巩固地位的工具罢了。 恭妃就更不必说。 她自己就没点儿本事还糊涂,还要楚庭川护着。 楚庭川如今选妻子也毫无功利心,竟然对那些勋贵或是清流之女都并无想法。 要知道,结亲可是皇子巩固势力的一大重点,他却是真的没把这个当回事。 这么一想,嘉平帝对于这个儿子的爱意倒是真的加了几分,半响之后才道:“那也给选几个身份合适的侧妃,毕竟是国朝王爷,难不成还真的学那些痴情种子?” 太后却摇头:“倒不必折腾那些,这孩子就是有几分执拗的劲儿,他既然现在看朱元是好的,自然就觉得看不上其他人,倒不如便成全了他,等到往后再说侧妃的事儿罢,不然那些勋贵和清流,谁愿意自己的女儿嫁过来在元元后头当侧妃,被压一头呢?” 这倒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嘉平帝的心情好了许多,一时也不再那样暴戾了,好半响之后终于点头:“既母后您也这样说,那等到他回来,朕便下旨,只是朱元那脾气无论如何也得改一改,得叫个嬷嬷好好教教她。” 一百四十三·维护 嘉平帝答应下来,自己随即便想到了卫皇后,忍不住就皱眉。 他是很厌恶卫皇后的,卫皇后实在是太让他倒胃口了,可是如今静安要成亲,而楚庭川也很快就要娶王妃了。 太后说的是,他就算是厌恶卫皇后,可也得为楚庭川想一想。 楚庭川如今是他唯一即将可以娶亲的儿子,大臣们天天催着他立太子,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其他的孩子都还太小了,国赖长君,那些大臣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绝对不会让他立个小娃娃当太子的。 既然如此,那如果废了卫皇后,也的确是让楚庭川的处境尴尬。 他顿了顿,很是迟疑着才跟太后说:“母后,既卫氏是被人挑拨才做了蠢事......朕就容忍她一回,只收回皇后笺表,让她禁足罢。” 毕竟废后的事都已经让内阁去讨论了,总不能又当没发生过。 再说他也的确是厌恶卫皇后,哪怕不废了她,那也得让她吃吃教训。 太后眉毛也没动一动便对嘉平帝点了点头:“这些事儿哀家也管不了了,皇帝,你自己拿主意吧,你既然分得清轻重,那便自然最好。” 嘉平帝又有些迟疑:“徐家如此可恶,居心叵测.......” 太后皱皱眉头,难掩厌恶的道:“这老太太上了年纪不知道收敛,反而却越发的糊涂了,皇家的事也是她能置喙的?听见这种流言,她自己也该知趣的当成什么都没听见,可她呢?她竟然还跑到宫里来调三窝四,生怕不会出事,静安嫁过去,他们还不知道会猖狂成什么样儿!” 这倒是,嘉平帝再不喜欢卫皇后,也绝不允许自己被人算计而废了她。 他冷冷的道:“徐家是太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静安的婚事若是大操大办,越过诸位长公主,的确是更加让徐家恃宠生娇。” 他想着,便试探着问太后:“原本说让静安嫁过去之后也需执子妇礼,现在想来,要是真这样做,那便更要纵得徐家不知天高地厚了,还是按照规矩,建公主府,让驸马随侍吧。” 太后很是欣慰,笑着道:“皇帝考虑的很是,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这样吧。” 等到嘉平帝走了,太后就终于松了口气。 翁姑看在眼里,只觉得替太后心累,太后实在是太难了,嘉平帝虽然是她儿子,但是她也不能随心所欲,反而连说个建议也要小心翼翼,如此费尽心机。 她倒了杯茶急忙递过去,太后喝了一口便摇头不再喝,叹息道:“哀家也算是尽力了,之后若是皇后再行差踏错,那便是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翁姑也同样如此想,她低声道:“皇后娘娘若是聪明懂事些,也就该知道,您为了她费了多大心力。倒是殿下,可惜了.......” 可惜了,只能娶朱元当正妃。 前程总是受了影响。 太后却显然不这么认为,她哂笑了一声,看了她一眼:“旁人这么想也就罢了,连你也这样想?元元哪里委屈了庭川不成?” 她从来就不觉得朱元有哪里及不上那些名门闺秀的。 说到底,她会这么和皇帝说,是因为皇帝还有那些大臣们全都这么想,认定朱元配不上楚庭川。 可事实上,在太后看来,娶朱元倒是比娶那些个名门闺秀要好。 楚庭川的性格太后清楚,她很知道庭川的脾气,这个孩子认定了一个人,便会一心一意的对待,而朱元也是如此,谁对她好,她只会加倍的对他好。 她跟楚庭川若真因为这事儿在一起,往后或许还省了许多事儿。 翁姑有些惊异,她倒不是和那些人也一样看不起朱元,但是从身份上来说,朱元的确是没法儿和别的那些大家闺秀比啊。 她还以为太后不管怎么喜欢朱元,心里总归该替孙子觉得委屈,可是没想到太后却并不是权宜之计被逼无奈才选择如此,竟然是真的觉得朱元和楚庭川相匹配。 正好太医来诊脉了,她急忙退到了一边,等到太医被送出去了,才道:“我还以为,不管怎么样,您也会介意朱姑娘的身世的......” 没想到太后是真的心疼朱元,喜欢朱元到了这个份上。 太后笑着摇了摇头:“别想那么多了,元元嫁给庭川,是庭川的福气。倒是徐家,实在该整治整治了。” 翁姑也对于徐家很是不满。 如果不是徐老太太在皇后面前胡言乱语,说那些话惹得皇后发疯,太后也不会被气病,楚庭川的婚事也不会就这样为了给皇后解围而仓促被订下。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徐家包藏祸心。 她有些为难:“可是静安公主要下降徐家已成定局,圣上总归是偏向徐家一些,这事儿.......” 太后目光沉沉,她哼了一声。 要惩治徐老太太和徐家,未必就需要用这个挑唆皇后的借口。 她多的是旁的法子。 徐老太太一连好些天都很是高兴,先带着家里的下人们都察觉出来家里是出了喜事,一个个的都走路带风。 徐大夫人也以家中即将有喜事为由给众人发了两个月的月钱。 她和老太太提起这事儿:“您看看,家里人人都知道家里.......公主下降,公主府辉煌阔大,圣上让工部营建的公主府比其他几位长公主要富丽堂皇大的多,足可见圣上对静安公主的重视,小二这下也总算是能熬出头了。” 徐二少爷被贺二弄的失魂落魄的,很长一段时间都落魄不已,他们的公府是不能交给徐二少爷的,他被弄的斗志全无,什么都没有,她很担心儿子的前途。 可现在儿子尚主,静安公主还很得嘉平帝的喜欢,到时候徐二少爷成了驸马都尉,若是皇帝看重,往后还可能赐给实权,这样可真是四角俱全了。 徐老太太也少见的没有斥责徐大夫人不知道分寸,太过张扬,她淡淡的笑了笑,正要说话,外头的门就砰的一声被推开,家里的下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大声说:“老太太,大夫人,出事了!” 一百四十四·毁容 徐老太太和徐大夫人正兴奋,被他们这样一吓两个人都忍不住怔住,随即徐大夫人就变了脸色,发怒训斥下人:“做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怎么了,像是什么样子?!” 她最近也有了忌讳,很是在意家里下人动不动就说什么出事了之类的事。 下人被吓得心惊胆战,趴在地上止不住的发抖,却又不敢不说,哭丧着脸就忍不住道:“老太太!大夫人,姑娘在庆和伯府出了事,受了伤被人送回来了!” 什么?! 徐大夫人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很是震惊的指了指他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样重要的事,那些下人们有几个胆子胡说? 徐游是真的受伤了。 可是好端端的去伯府做客,怎么会就受了伤回来呢? 她按捺下心头的疑惑,心里被女儿的伤势牵动,来不及再说什么,转头对徐老太太道:“老太太,我先去瞧瞧。” 徐老太太自然也关心孙女儿,皱了皱眉头答应下来,叮嘱道:“若是伤的严重,拿我的名帖去请胡太医,别耽误了。” 徐大夫人急匆匆的点头,也顾不得其他的了,脚步匆匆到了徐游房门外,一眼就看见台阶上还有些血迹,顿时就不由得觉得头晕目眩,好容易才扶住了丫头的手站稳了,不管不顾的推开门进房,就见众人来往不停,丫头们端着满是血水的盆往外走。 这是怎么回事?! 徐大夫人之前就算是知道女儿受了伤,却也没有料到伤的会这么重。 不过就是去做趟客,还是去伯府,又不是去打劫了,怎么一个千金贵女会伤成这样?! 她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愤怒,一时也顾不得去找谁的麻烦了,急忙先去掀开帘子看女儿的伤势。 徐游伤的严重,一头浓黑的头发散乱着披在枕边,胳膊上和如玉的脸上全都是伤和血污,看上去简直触目惊心。 这一切都超出了徐大夫人的预想,她简直没有想到女儿伤成了这个样子,她一下子站立不住跌倒在了床沿,抱住了女儿哭了起来。 徐游还有意识,尚且没有完全晕过去,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娘。 徐大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又下来了,抱住她心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游儿,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可徐游却无法再回答她了,头一歪很快就晕过去。 徐大夫人发出一声惊叫,立即让人去请胡太医来。 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徐二夫人也急忙带着人赶来了,见徐大夫人慌张的抱着徐游又哭又喊,简直像是快要晕过去了,急忙上前来帮忙。 徐大夫人哭的厉害,到了这个时候了,也不得不让徐二夫人来处理这摊子事。 好不容易徐二夫人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终于让院子里安静下来,胡太医也终于被请来了,给徐游诊治之后就皱眉道:“这也太严重了,怎么伤成这样的啊?这应当是从马上掉下来了啊。” 坠马?! 徐大夫人险些也要晕过去,好一阵子天旋地转之后才终于站稳了,扶着丫头勉强捂住了额头,心惊胆战的问她:“严重吗?” 胡太医摸着胡子摇头:“说不准,丢命那是不至于,可是这些疤痕恐怕是很难去除了,伤的太深了。” 徐大夫人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伤疤不能去除,那对于徐游来说恐怕是比死都要严重。 女人谁不把自己的脸看得比性命还重?徐游以后要是脸给毁了,以后还怎么出嫁? 她忍不住哽咽起来,问胡太医是不是真的没办法了。 胡太医很实在:“很难去除了,这么深的伤,我是真的没见过哪个能彻底不留疤的。” 他说着就站起来,去一边开方子。 徐大夫人失魂落魄,见胡太医开完了方子,就对着徐二夫人点了点头,徐二夫人便急忙让人带着胡太医出去领诊金。 徐老太太那边也让人过来问消息了,徐大夫人吸了口气,努力稳住了情绪,才让徐二夫人在徐游这里先看着,自己去徐老太太房里了。 等到把徐游的伤势说给了徐老太太听,徐老太太也忍不住震惊了,握住了椅子把手惊道:“当真?怎么会这样严重?” 女孩子的容貌可是大事。 徐游眼看着如今因为是静安公主的伴读而在京城炙手可热。眼看着以后是必定要有一门很不错的亲事的,这可是大助力,怎么忽然就说是脸要留疤? 再好的女孩子,留疤了也要大打折扣了啊。 徐大夫人听见徐老太太反应这样大,忍不住心酸的又哭了:“正是呢,也不知道庆和伯府到底是怎么招待的客人,这么一闹,孩子可怎么办啊?!” 这都不是什么赔罪不赔罪的问题了。 这是毁了徐游的一辈子啊!他们怎么赔得起?! 徐老太太被说的也忍不住面色阴沉,冷冷道:“这事儿既然是在他们家出的,他们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现在要紧的是游儿的伤,多请几个大夫来看看,看看是不是能有效,否则……” 否则的话,徐游的这辈子只怕就真的这么给毁了。 徐大夫人原本就已经很是慌张难过,被徐老太太这么一提醒,整个人顿时就懵了,她心里都知道,也正是因为都知道,才格外的愤怒,女儿吃了那么多苦头才到了今天这一步,却又偏还要遇上这样的事,她真是无法甘心被泼这么一盆冷水。 这么折腾过去已经是深夜了,徐游那里才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徐二夫人说徐游是喝了安神的药所以睡过去了,劝徐大夫人先回房去休息。 徐大夫人想起女儿的惨状哪里还能睡得着?可是她也知道这个时候还得回去跟丈夫商量着去各地寻访名医,便勉强点了点头。 至于徐二夫人在这里彻夜照顾徐游,那也是应当的,没什么好说的。 她昏昏沉沉的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身的疲惫都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说丈夫回来了。 一百四十五·自作 她急忙站了起来,等到丈夫进了门,就急忙扑了过去:‘世子,您可算是回来了?你到底是去哪儿了,这一天都没动静,您知不知道家里出事了?’ 徐兆海正把斗篷交给一边伺候的丫头,见徐大夫人全然没有了平日的从容,看上去又这么憔悴可怜,吓了一跳有些茫然:“出什么事了?” 他今天是去城外京营巡视了,这之前就已经定下来的事,他听说家里出事了,就急忙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徐大夫人哭起来,拽着他的袖子说了徐游出去做客被弄得受了伤,伤痕累累的被送回来的事,又哭着说:“请了胡太医来看,胡太医说性命是没什么大碍了,可是这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疤却怕是要留下了,一个女孩子,留下那么大片的伤疤,以后可还怎么嫁人啊?这分明就是要我们的命啊!” 受了伤?! 他是很宠爱徐游的,毕竟女儿在他面前自来乖巧可爱又听话懂事,还善解人意,乍然听说受伤还要留疤,又说连胡太医都请了,他便知道事情怕是真的严重了,就一面急着往外走,一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不是说出去做客了吗?怎么会弄成这样回来?那边就没什么人跟着回来,说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成何体统?!” 徐大夫人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跟前,也气的发抖。 说起来,现在徐兆海提起这些,她才想起来,徐游去庆和伯府做客,庆和伯府竟然没有派人跟着回来,也没说明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这哪里有半点规矩可言? 徐兆海见她这样就知道她是被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想到这一点,便皱眉道:“还有,他们庆和伯府没来人,咱们小游出去做客带着的那些下人,难道也没审一审?让他们跟着姑娘出去做客的,是让他们服侍好的,出了这样的事,要他们又有何用?!” 说话间已经到了徐游的院子,徐兆海大步进了门,顾不上被吓得急忙躲闪回避的一干女眷,上前拉开了女儿的帷帐,见她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脸上是被包扎得严实的伤口,也忍不住被吓了一跳。 真的伤的这么重! 徐兆海是彻底没有任何睡意了。 这简直就是毁了女儿的一辈子,若是庆和伯府给不出个交代.......他要庆和伯府赔命! 他冷声问:“今天是谁陪姑娘去了伯府做客?” 徐二夫人等人都不敢吭声,低眉顺眼的避让在屏风后头。 徐大夫人擦了眼泪,指了几个人出来。 徐游受的伤太重了,她一直忙着请大夫,竟然疏忽了这一点,是了,她怎么忘了,这些人该是最清楚女儿到底是为什么受伤的。 那几个丫头仆妇面无人色的跪了一地,全都哭着喊饶命。 徐兆海面色沉沉的看着他们,丝毫没有任何心软,冷声问:“我只问你们一遍,你们跟着你们姑娘出去,出去的时候人是好好的,现在回来人却成了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他环顾了跪着的众人一圈,冷笑道:“你们最好是老老实实说实话,若是你们说实话,或许还有一条活路给你们走,可是你们若是有一点隐瞒,我就把你们卖到黑窑子里去!” 底下的人都被吓傻了。 最近家里才接连出了喜事,他们都拿了不少的赏钱,可是没想到一转眼就快要被卖到黑窑去了,有些胆小的已经哭了出来。 徐兆海厉声喝止他们,指着其中一个人问:“你说,你们姑娘出了什么事?!” 徐游的丫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声音都是发颤的,哽咽着磕头摇头:“姑娘们进了花园玩耍,我们下人就在边上的茶坊里头候着,只知道姑娘们似乎是起了兴致要去玩捶丸,还来让我们取了球棒,后来便说干脆玩马球,我们都在外头等着,过了一会儿,就听说是出事了,有姑娘起了争执,坠了马......” 她哭了起来:“我们后来才知道是姑娘出了事,可是庆和伯府的人好奇怪,他们也都板着脸,仿佛里面出了什么事,只让我们快些把姑娘带回家.......” 徐大夫人听的一头雾水。 可是女儿在庆和伯府受伤出事是确定了的,庆和伯府竟然如此霸道,出了事还若无其事便算了,竟然还毫无歉意。 她忍不住咬牙切齿的道:“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不管出了什么事,哪怕徐游骄傲自满和其他人起了争执呢,可徐游到底是受了伤,还是在庆和伯府受了伤,就是他们办事不周的缘故,可他们竟不处置这事儿,还连道歉赔罪的态度都没有,实在是太过分了! 徐兆海的脸色简直涨成了猪肝色。 庆和伯府...... 他咬牙切齿的冷笑了一声,随即便拂袖站了起来吩咐长随:“去!准备车马,我们去庆和伯府!” 徐二夫人在屏风后头就忍不住吃了一惊-----如今可是已经深夜了啊!这个时候去正=庆和伯府? 连徐大夫人也吃了一惊,她拉住了徐兆海,皱眉道:“可是如今已经夜深了,不如等一等,明天再说吧,他们反正在那儿,也跑不了.......” 徐兆海却不肯,出了这样的事,庆和伯府若是态度好些也就罢了,可是庆和伯府却无动于衷,这怎么能够忍受? 他今天非要打上门去,把庆和伯给痛打一顿,这事儿没完! 这里起了争执,那边徐老太太也被惊醒了,听说了缘故之后便亲自去了徐游房里,喝住了正在生气的徐兆海:“你闹些什么?如今已经宵禁了,你闹成这样,到时候有理也变成没理了。你媳妇儿说的是,既然现在都已经这样了,干脆等到明天,横竖庆和伯府就在那儿,你还怕他们连夜跑了不成?这事儿就是他们的过错,他们怎么推脱都不行,反正也就这么一晚上的事儿罢了,不差这么一晚上。” 徐兆海仍旧气愤难平。 他气的厉害,可是老太太的话又不能不听。 一百四十六·揭丑 徐兆海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女儿毁了容以后是关乎一辈子的事,他这个当爹的又心疼又难受,根本无法当做没事发生,虽然暂时是被徐老太太给劝住了,但是等到早上一起来,他便开始吩咐底下的人备马,要去庆和伯府。 徐大夫人跟着出来,徐兆海一晚上没睡,她也跟着翻来覆去的几乎没闭眼,现在整个人都是蒙的,眼圈底下有一大片的淤青,整个人憔悴得如同老了一圈。 徐兆海摆手让她不要跟着:“你待会儿去看看娘,让她不必担心,我必定要替小游讨个公道的,还有小游那儿,今天再多请几个大夫来瞧瞧。” 徐大夫人点头答应了,目送了徐兆海气势汹汹的带着大批的护卫出去了,才转头去老太太的院子里请安。 徐老太太也已经起了,见徐大夫人进来,便问她:“老大出去去庆和伯府了?” 徐大夫人应了一声,有些担心却又更多的是愤怒的捂着腹部点头:“世子也是气的狠了,他们真是欺人太甚,伤了人不说,竟然还连个赔罪的人都没有,难怪世子气的厉害。” 徐老太太瞥了她一眼,冷冷的垂下了眼皮。 庆和伯府也是老牌勋贵没错,可是也就是只剩下老牌两个字更加稀罕值钱一点儿罢了,这一次徐兆海去找他们的麻烦,徐老太太没什么好担心的,再说本来就是程家自己的问题。 外头风大的厉害,徐大夫人才出了门,就被风给吹的打了个激灵,她急忙拢了拢斗篷,就急着去看徐游。 徐游还是没醒,太医说她伤的很重,若是要睡得好不被痛醒的话,安神药的剂量就要大一些,因此徐游才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没醒。 徐大夫人坐在床沿,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捋了捋她的碎发,看着那些被包扎好了也仍旧有一些裸露在外的伤疤,面色发白的握住了拳头。 真是该把程家的人也给打残了一两个才是呢。 她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徐二夫人便来了,引着几个丫头要给徐游换药。 丫头们动作虽然已经放的很轻了,可是伤口到底是太深,徐游还是被痛的尖叫了一声,哭了起来。 这还是她回来之后除了晕倒之前喊过的一声母亲之后头一次开口,徐大夫人见女儿痛的直哭,又是心痛又是气怒,伸手猛地扇了那个丫头一个耳光,立即坐在了女儿身边搂住了女儿,又指着徐二夫人痛骂:“你安的是什么心?!找的这是什么伺候的人,你们是不是就巴不得我女儿出事?!” 徐二夫人昨晚守在这里一整晚,今天天蒙蒙亮才回去了,到现在又赶过来,原本便已经疲累的很,如今被大夫人劈头盖脸的训斥,心中就忍不住觉得委屈。 可是就算是委屈,她也没表露出来,只是低着头说不敢。 二房受欺负已经是常事,她早就知道如何应对才能将事情的影响降得最低了。 徐大夫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急忙拍抚女儿的背低声哄劝女儿。 徐游睁开眼就感觉到了针扎似的疼痛从背后从腿根从耳后和脸上传来,痛得她根本无法正常思考,只觉得万分的烦躁。 她迷迷糊糊的,安神药的药性逐渐退去,昨天坠马受伤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这几乎让她一下子就回忆起了自己究竟是如何受的伤。 是了,她是从马上掉下来了。 她的脸...... 她只记得当时从马上掉下来的时候马蹄踩在了她脸上,还是钱嵘的鞭子.......她忍不住又发出了一声尖叫,伸手摸到了自己被纱布裹住了的脸,就更是状若癫狂的从床上挣脱下来,扑到了妆台前。 镜子是最新的从南洋得来的西洋镜,能把人照的纤毫毕现。 从前这是徐游吹嘘的资本。 可如今却成了徐游的噩梦。 哪怕是严重的地方包着纱布,那丑陋的狰狞的伤疤无法彻底显露,脸上其余地方的伤疤也足够让她疯狂和崩溃了。 她气的发狂,伸手将所有的东西都扫落到了地上,趴在妆台上失声痛哭。 徐大夫人一开始懵了,等到反应过来便急忙上前揽住女儿的肩膀哭了起来:“小游,你放心,母亲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还有你父亲,他已经去找程家算账了,这一次你是在程家出的事,他们竟然还如此没有规矩,竟然连给你请大夫也不曾,也没让人送你回来,更没赔罪道歉,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就能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让程家付出代价!”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徐游心里悲愤不已,她的伤疤还是要永远留下了啊!伤的这么严重,她以后还有什么前途?! 她哭的撕心裂肺,徐大夫人只觉得心都要被哭的碎了,抱着女儿也忍不住跟着掉泪。 徐二夫人低着头不敢话说,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哪里惹了这对母女而招惹来一顿无谓的谩骂。 说起来,她真是瞧不起这对母女。 当初她的女儿三姑娘出事的时候,徐大夫人可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好听的话,连安慰的一句话都说的那么敷衍。 果然是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就不会痛,现在徐游还只是受了伤,性命还没有任何影响呢,徐大夫人就受不了了。 谁想过她当初看见女儿尸体的时候的心情? 这些人就是如此的自私又可恶,从来不把别的人当成人看待,只把自己看的比谁都重。 可是就算是她谨小慎微,徐大夫人的怒火还是波及到了她,哭了一阵子就回过头来训斥她:“你还不快过来劝劝,难道要这样看着她哭吗?!” 徐二夫人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向来在这个侄女儿面前没什么威严,劝导什么的就更是笑话了,她怎么可能愿意听自己的? 徐大夫人其实也只不过就是想要发泄一下罢了,瞪了徐二夫人一眼,就听见外头说是世子回来了。 她急忙擦了眼泪,见徐兆海一阵风似地卷了进来,便急忙问:“世子,怎么样,他们怎么说?” 一百四十七·教养 徐兆海去的时候气势汹汹表情难看,现在回来就更是愤怒着一张脸,瞪着一双眼睛如同牛眼似地,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心情不好。 徐大夫人心里就忍不住怒气更甚-----怎么,程家分明是理亏,竟然还敢倒打一耙不成?! 他们真是要反了天了! 徐二夫人一见他的表情就退的更远了,很怕会波及自身。 徐游仍旧呜呜咽咽的哭,根本顾不得其他的,满心都是自己的脸被毁了的事。 徐兆海一手拂开了徐大夫人,丝毫没有任何迟疑就上前一把拽起了徐游,猛地伸手要打。 众人都惊呆了。 徐二夫人更是惊得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闹哪一出,一时不知道是该去劝还是不该去劝。 徐大夫人却顾不了这么多,女儿本来就这么可怜倒霉了,那些人欺负女儿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连徐兆海自己也对女儿这样耍横,她急忙扑了过去拉住了徐兆海,怒气冲冲的道:“世子!您这是做什么啊?!你疯了吗?!” 徐游两眼无神,却根本没有反应。 徐兆海大力的甩开了徐大夫人,厉声斥责道:“你住嘴!都是你管教无方,你竟然还有脸来说这样的话!” 徐大夫人被骂懵了。 她嫁给徐兆海这么多年,不说和徐兆海如胶似漆,两人至少是算得上相敬如宾的,极少红脸。 这还是徐兆海头一次在弟妇面前这么不给她脸面,竟然当众这么斥责她,半点脸面都不给她留。 她一下子脸涨的通红,只觉得周围都是窃窃私语的议论和嘲笑,无地自容,可她到底还要顾着女儿,急忙又返身扑回去拽住了徐兆海:“她现在还受着伤呢!你不管在外头受了什么气,也不该回来撒在女儿身上啊!” 怎么为了别人的错回来责骂女儿?! 她气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徐兆海却也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气怒的扬起手到底是猛地打了徐游一个耳光。 徐游被打的顿时就从妆台凳子上摔了下去,发出轰隆一声响。 徐二夫人她们都惊住了,急忙上前去七手八脚的搀扶和劝解。 徐大夫人忍无可忍,觉得脸面也丢尽了,委屈的不能自已:“世子你这到底是为什么,你难道非得要逼着女儿去死吗?!” 徐兆海两眼红红,从未曾对女儿这么疾言厉色,恼怒道:“她若是直接在程家死了,那倒也是还干净,不必如此丢咱们家的脸面!出了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以后我们家的女孩儿们还怎么在京城找人家?!” 什么? 徐大夫人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怎么事情就变得这么严重了,还扯上了什么家族的其他的女孩子? 徐游到底做了什么? 她这才回过头看了女儿一眼,见女儿面色煞白躺在徐二夫人怀里不发一言,就皱眉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值得您这么说自己的女儿?” “你问问你生的好女儿!”徐兆海气的简直有些语无伦次了,指着徐游的手指一颤一颤的,像是随时都会扑上去将徐游给生吞活剥:“人家庆和伯府的公子都已经和阿嵘定亲了!阿嵘是她的表妹,是我的外甥女,可她呢?!她竟然去勾引人家庆和伯府的公子!还被众人当众发现了,阿嵘气的要寻死,其他的姑娘们也都看的清清楚楚的!她.......她简直是不知廉耻!” 徐大夫人听的晕头转向,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儿。 徐二夫人更是惊诧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是吧? 徐游疯了吗?! 抢妹妹的未婚夫,这...... 庆和伯府可刚刚才和武宁伯府定亲啊! 这都才半月不到。 徐游去勾引庆和伯府的公子?! 以她现在的地位,分明可以找到更好的对象,她怎么看得上庆和伯府程公子啊? 这岂不是在胡闹? 钱嵘那脾气...... 徐大夫人要晕过去了,她甚至都没有勇气再去问徐游一句是不是真的,只是盯着徐兆海问:“世子,你会不会是弄错了?难道是阿嵘亲自跟您说的?” 难怪庆和伯府竟然敢一反常态这么硬气,竟然都不派个人过来瞧瞧受伤的徐游。 难道真的是徐游犯了错在先? “这还有假?!”徐兆海气的肝疼:“我过去的时候,妹夫也在,还有武宁侯府的侯爷,他们气的都打上庆和伯府去了!程家一口咬定是小游勾引程公子,程公子并未答应,就被阿嵘给发现了........” 现在回想起来,徐兆海还是觉得这是自己一生都没有经历过的最难堪的场景。 徐游的伤根本就不是什么不小心受伤的,而是徐游自己争风吃醋,在程公子那里碰壁之后就去挑衅钱嵘,而后又故意使坏,戳了钱嵘的马,以至于钱嵘摔下了马重伤,她自己也不小心摔了马撞在了树干上,滚落了许久之后才停下来。 勾引妹夫,挑衅妹妹,损坏马匹让妹妹受伤。 这简直就是最恶毒的女人所能做出来的事了。 亏他竟然还上门去讨公道。 如同程家所说,不知道他要讨什么公道,徐游勾引不成就害他们的儿媳妇,现在害的钱嵘躺在床上下不了床不说,程公子也为了救钱嵘而受了伤卧床不起。 他们庆和伯府的程夫人今天一早就递牌子进宫去找太后哭诉了。 庆和伯府虽然是没落了些,可是耐不住程夫人是太后的房里远亲啊! 徐兆海脸面尽失不说,还和武宁伯险些在程家大门口打起来,到现在吃了一肚子的气。 他愤怒不已,指着徐游破口大骂:“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不知廉耻没有心肝的东西来?!你有什么不知足的?家里什么没给你?!你怎么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 让家里人蒙受如此大的羞辱。 徐大夫人想给女儿喊冤都不敢了,呆住了半天,又是惊慌又是惧怕的上前也忍不住推搡女儿:“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失心疯了吗啊?!你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来啊?!” 这下可怎么收场!? 徐游分明之前形势一片大好,可是现在......什么都毁了,什么都没了! 一百四十八·代价 徐大夫人全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仅女儿被数落的一无是处,被打了巴掌,连她自己竟然也在相处多年的丈夫面前彻底没了尊严和地位,被当着徐二夫人这么多人的面这么数落,她以后还有什么体面?还怎么来管这个家? 以后逢年过节遇上了大宴,她还怎么出去见人?! 作为一个掌管了中馈多年的世家宗妇,这些都是无比现实的问题,体面这个词儿几乎已经印在了她的骨子里,以至于出了这样的事,她头一个反应不是觉得女儿以后如何,这件事还能否补救,而是觉得什么都完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下面伺候的下人恨不得聋了瞎了,没有一个主子愿意自己如此难堪的一幕被别人看见,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首当其冲就有不是,以后能否继续在府里服侍都是问题。 徐二夫人就更不必说,她对于大房的事恨不得敬而远之,何况是这种事关大房的丑事,如果到时候因为这个被记恨,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徐兆海气的很,如同是一头蛮牛还在喘着粗气,恨不得能把女儿给扇个几巴掌干脆打死了事。 闹出这样的事,他也没脸,只怕到时候老爷子回来了,当众还得给他几个耳光训斥他不会教导女儿。 真是越想越是心烦。 唯有徐游的哭声仍旧在屋子里断断续续的响起来。 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更没有想到从前跟在自己屁股后头,从来都没有自己主见的钱嵘忽然和疯了一样,变得这样有攻击性。 更没想到程岸那个废物竟然如此不解风情! 想到这里徐游就气的牙痒,她到底哪里不如钱嵘,不管身份地位还是容貌才艺,她都比钱嵘高出不止一个台阶,可是偏偏程岸的眼睛瞎了,有眼不识金镶玉,竟然对于她的好意不屑一顾。 他如此不识抬举,竟然拒绝了她! 程家的女孩子们还有李媛就更是多事,竟然还故意来嘲笑她。以至于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多,弄得她颜面尽失。 钱嵘也一点儿脸面都不顾,竟然跳出来指责她。 她生了气,她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到底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只知道心里似乎是有一团火在烧,以至于她悲愤交加的挥鞭打了钱嵘。 钱嵘尖叫,一群人根本就没有是真心来劝架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火就烧的越来越旺,她和钱嵘赛马,两人都从马上滚落了下来...... 徐游至今还是不想去回想当时的场景。 她其实心里隐约也知道的,自己大概是完了。 从天之骄女炙手可热落到现在的地步,也不过就是一天罢了。 她只不过是想要证明别人尽力保住的东西,她沟沟手指就能得到。 可是事实却如此的令人难堪。 徐兆海被这哭声激的更是上火,忍不住猛地抄手拿了边上一个花瓶朝着徐游扔了过去:“哭你娘!你竟然也还有脸哭!你做下这事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徐大夫人面无人色,幸好那花瓶才到徐游跟前不远处就掉下去了,只是飞溅起了一地的碎瓷片,并没有伤着人。 就算如此,也还是让人心惊胆战。 徐大夫人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该扑上去给女儿求情,还是该先上去劝丈夫别再生气,丈夫这么气急败坏还真是头一次见,她有些怕了。 徐游被父亲的疾言厉色惊得又忍不住打了个嗝儿,像是一只被捏住了脖子的鸡。 父亲对她一直是和蔼的。 哪怕当初她犯了错,害的二哥出事,跟贺二定了亲几乎被毁掉了一辈子,祖母都打算把她送去庙里清修了,父亲也并未对她冷过脸说过狠话,可是这一次父亲却这样大动肝火,仿佛是变了一个人。 短暂的惊愕恐惧过后,她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徐兆海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突的跳,整个人都如同是暴怒的狮子,忽而又暴躁的要去寻刀来,嚷嚷着要一刀劈死她算了。 屋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徐大夫人再也顾不得其他的了,扑过去抱着徐游声嘶力竭的求徐兆海饶过徐游。 徐二夫人也不敢不劝了,到了这个地步,要是不说话,到时候徐大夫人又要记恨到她身上。 可是徐兆海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正乱着不知道如何是好,屋外就来了人,老太太跟前的许嬷嬷站在门槛处,脸上都是惊愕,皱了皱眉问:“这是怎么了?世子这是在闹什么?姑娘身体原本正是受了伤的时候,您在这儿只能安慰的,怎么反倒是闹起来了?” 许嬷嬷是徐老太太跟前得力的老人,向来很得老太太的喜欢,她的儿子也是府里的管事,徐兆海等人向来对她很是尊敬,不敢在她面前摆长辈的谱儿。 见了她来,徐兆海总算是收敛了一些,将手里的刀扔在地上,有些为难迟疑的上前喊了一声嬷嬷。 徐大夫人松了口气,抱着女儿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一屋子闹得鸡飞狗跳的,实在是让人头痛难受,许嬷嬷叹气摇头:“老太太本身就身体不适,你们竟还闹的这样厉害,隔着几个院子都能听见你们这边的动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闹成这样了?” 徐兆海回头狠狠看了一眼徐游,有些难以出口,过了许久,才闷声摇头:“没什么,我去见母亲,亲自跟母亲说,您别为了这个担心,没什么事儿。” 许嬷嬷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见徐大夫人又哭的厉害,徐游也呜呜咽咽的,徐二夫人又一脸惊恐,便摇了摇头,先回去禀报徐老太太。 徐老太太原本还在等着徐兆海回来,看看程家那边到底是怎么说,但是没料到徐兆海一回来却先跑到徐游那边去了。 现在见了徐嬷嬷回来,又听徐嬷嬷说那边闹的鸡飞狗跳,顿时便右眼皮跳起来,沉声拍了一下桌子:“真是不省心的东西!老大的脾气我知道,他又是个宠女儿的.......” 一百四十九·申斥 如果没发生什么实在过分的事儿,徐兆海又不是失心疯了,怎么会忽然跑去找徐游的麻烦?! 徐兆海的脾气,他只会在别人身上找麻烦的,怎么可能会让自家人尤其还是自己女儿吃亏?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把老大给逼成了这样儿....... 她很是担心,皱眉问许嬷嬷:“他们怎么说?做什么闹的这么鸡飞狗跳的?” 许嬷嬷自己也不大清楚,她过去的时候只知道徐大夫人在哭,徐游也在哭,徐兆海还拔出了刀,抿了抿唇便如实告诉了徐老太太。 徐老太太更是觉得心里发沉了,心里闷闷的,让许嬷嬷:“去催老大过来!我要问清楚!” 许嬷嬷急忙答应,正要转身,外头的丫头就跑进来,说是钱二夫人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徐老太太有些意外,这都已经是下午了。 许嬷嬷显然也有些意外,看了徐老太太一眼,轻声问:“老太太,您看.......” 姑奶奶上门了,也不好就请人回去,否则岂不是就显得娘家不给他们脸面?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徐老太太便点头道:“请进来吧,看看今天是吹了什么风,把她也给吹回来了。” 钱二夫人也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 她靠在引枕上,眼睛有些发沉,却还是尽力睁着眼睛,养足了精神。 她原本是想要靠着假寐片刻的,谁知道随即就被一阵激烈的哭声给惊醒了,心惊肉跳的坐了起来,见钱二夫人扑在自己面前哭,便很是不耐烦的拂开钱二夫人的手,冷声斥责道:“怎么回事?!我还好好地没事呢,你就在这里哭!哭什么?!不知道的,只当我死了!” 钱二夫人是个庶女,向来不是很得老太太的欢心,老太太对她也不怎么温柔,不过是面子上的情儿。 也正因为如此,钱二夫人是很知道分寸的。 她从来不会把娘家当成倾吐苦水的地方,可是这次她却丝毫不顾及这些,被徐老太太给拂开了,就伸手拽住了徐老太太的胳膊痛哭起来:“老太太!这日子没法儿过了!您要替阿嵘做主啊!” 怎么又牵扯上了阿嵘? 徐老太太的太阳穴嗡嗡的响,被钱二夫人哭的脑仁儿痛,忍不住厉声道:“你是不是巴望着要我死?我好好儿的呢,你跑来家里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哭!哭什么!?” 钱二夫人却没有见好就收,哭的撕心裂肺,伸手抹着眼泪:“我怎么敢哭母亲?我是在哭我自己,在哭阿嵘!出了这样的事,娘家人这是在挖我的心,掏我的肺!这是要我和阿嵘的命啊!” 她还头一次这样不知进退。 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徐老太太也意识到了不对了。 以钱二夫人的精明,她是不会无缘无故的跑来哭的。 徐老太太坐了起来,陡然想到了之前许嬷嬷说徐兆海从庆和伯府回来以后就对徐游喊打喊杀的事情。 庆和伯府....... 徐游为什么忽然喜欢跑到庆和伯府去了? 程家可还刚刚跟钱家定了亲呢。 这么想着...... 她看着面前痛哭不已还在擦眼泪的钱二夫人,忽然觉得头痛欲裂。 不是吧? 可是除了这个,还能是什么原因?有什么原因值得钱二夫人这个时候跑过来哭,还说让钱嵘没法儿活了? 她忽然觉得手颤的厉害,指着钱二夫人,质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钱二夫人似乎没反应过来徐老太太还不知道的事,她哭了起来:“老太太何必明知故问!?还能有什么?就是这次徐游啊!徐游跑到了庆和伯府,竟然勾引程岸!程岸可是阿嵘的未婚夫啊!他们才定亲多久?小游这是看不得阿嵘好!” 钱二夫人豁出去了,再也不理会自己的身份和素日的顾忌,如同是一把出了鞘的剑:“阿嵘到今天这样多不容易?她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杨书生,走到这一步,好不容易定了亲了,徐游竟然做出这样的事!被发现了之后,竟然还把阿嵘给从马上撞下来了!阿嵘怎么办?!阿嵘以后怎么办?这是要阿嵘死啊!” 什么?! 徐老太太面色煞白的站了起来,因为起的太猛一下子还差点儿摔倒,看着钱二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想斥责钱二夫人胡说,是在放屁。 可是她也知道,这种事除非是钱二夫人疯了,否则的话,绝不可能会跑到家里来无事生非的。 那就是真的了? 徐老太太心里不愿意相信,可是想到徐兆海对徐游喊打喊杀,她心中又下意识知道这是真的。 可是若是真的,那....... 怪不得徐兆海在程家灰溜溜的回来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觉得眼前发黑,正要站立不稳的时候,徐兆海忽而面色发白的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母亲!快!宫里有旨意来!咱们快出去听旨!” 钱二夫人的哭声就戛然而止。 英国公府快要娶公主了,这是天大的荣耀,听说静安公主的公主府建造得比长公主们都要辉煌。 这个时候宫里下旨,应当就是为了这个。 她心里很不甘,分明是来给女儿讨公道的,但是家里有喜事,她要是还在这里哭,到时候又要被徐老太太去老太爷那里告状。 徐老太太原本要质问徐兆海的话也都吞回了喉咙里,宫里有旨,当然是要先去接旨才是。 她急忙扶着许嬷嬷的手,跟徐兆海一道去了中庭。 香案都已经摆好了,徐老太太跪下来,心中起伏不定。 不管怎么说,没什么事比公主下降更重要,到时候再和徐游算账。 她这么想着,张庆已经皮笑肉不笑的开始宣旨了:“宣太后懿旨,英国公府管教不力,纵女行凶,有失德行,伤风败俗.......” 后来的话徐老太太已经听不清楚了,她只觉得这些话都如同是一个个猛烈的巴掌,朝着她扇过来。 这在她人生之中第一等的丢脸。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耻辱,简直如同是把她架在了火上烤。 而徐兆海已经面色僵硬说不出任何话了。 一百五十章·惩罚 徐家最近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一家人原本喜气洋洋的准备迎接公主下降的,到了这时候也没有人再有心情了。 徐老太太当天就病了,还病的不轻,她一病,徐大夫人也跟着病了。 徐大夫人不能不病。 原本太后若是没有下懿旨特意申饬徐老太太管教不严,这件事的确是很恶心人也的确是很难听,可是以徐家的地位,这事儿要是想要压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钱二夫人再厉害,那也只是徐家出去的庶女,威逼利诱,她自然就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可是偏偏事情就坏在被太后知道了。 太后专门下懿旨申饬一品诰命夫人,这件事甚至都上了邸报,大江南北都知道英国公府出了一个伤风败俗的勾引妹夫的大家闺秀了。 徐老太太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羞辱,这简直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她不好过,徐家就没人能好过。 徐兆海本来就气的想要亲自杀了徐游的,现在徐老太太也被牵连还病倒了,他就更憎恶徐游,连看也不愿意再看她一眼。 是徐大夫人死命的给拦住了,又说把徐游送去庄子上,大不了再也不让徐游回来,徐兆海才松口同意了。 可徐游却又寻死觅活的不肯走。 徐大夫人从前觉得二儿子碰上贺家的那个扫把星就是这世上最叫人难以忍受的事了,可是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还有比那更难的。 徐二夫人越发的低调了,哪怕因为徐老太太和徐大夫人相继病倒,管家的权力又回了她手里,她也仍旧低眉顺目的每天去给徐大夫人请安伺候。 徐大夫人如今也生不出什么磋磨她的心思了,低垂着眼睛半天,才轻声问徐二夫人:“小游她怎么走的?” 她一直待在房间里,就是为了避免今天要亲自去送女儿走。 最近女儿每天以泪洗面,脸又毁了,天天闹着宁愿死也不愿意去庄子上,徐大夫人夹在女儿和丈夫中间两头受气,心里很是难过。 今天送徐游出去,也是由徐二夫人去办的。 徐二夫人低下头,斟酌了片刻才轻声道:“是许嬷嬷亲自看着......” 徐大夫人就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许嬷嬷亲自看着,那就是老太太的意思。 从此再也不必想着把徐游接回来的事了,被这个孙女儿弄的晚年还要遭受懿旨申饬,弄的天下皆知,这是老太太的耻辱,老太太只怕是恨不得把徐游给生吞活剥。 徐家被闹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翁姑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去告诉太后。 她摇了摇头,跟太后说:“徐老太太临老了还要受这一场申饬,在她看来,只怕这痛苦比迎娶公主的得意还要大的多,听说当场就晕倒了,徐家请了太医去,到半夜才从徐家出来,可见是病的不轻。” 太后面色冷淡,丝毫不为所动。 徐老太太人老成精,真的自以为谁都能算计得了了,竟然还敢把主意打到宫里来。 她不在意卫皇后,卫皇后那是真的蠢,被人算计那怨不得别人,可是徐老太太醉翁之意不在酒,要对付的是楚庭川,太后却不能袖手旁观了。 嘉平帝如今唯一能撑得起来的儿子就是楚庭川了,若是没了楚庭川,余下的孩子们能否长成都是问题,这种事哪里能由得英国公府插手? 就因为自己跟楚庭川的关系闹得僵,便起了要除去楚庭川的念头,不仅如此还真的付诸了行动,英国公府是真的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过了片刻,太后才回过神来看了翁姑一眼,忽而道:“媛儿那丫头倒也是个好的。” 太后说的媛儿指的是李媛。 这一次太后起了用徐游来打击徐家的念头,也是因为李媛要出宫之际跟太后说的那天武宁伯府定亲之时徐游对于程岸异常热络的态度的事。 后来徐游也曾三番四次去庆和伯府,可在之前,她却是对庆和伯府从来不屑一顾的。 太后哪里还听不懂李媛话里的深意。 这一次徐老太太给卫皇后挖了个大坑,她当即就想到了这件事,也真的是徐游自己要作死,竟然在庆和伯府的花会上就勾引妹夫。 翁姑也摇了摇头一脸的难以言表:“的确是如此,李姑娘倒是心细如发,难得的是还和钱姑娘关系好,这事儿说的恰是时候。” 李媛这次说的事的确是很帮太后出了一口恶气。 她想收拾徐老太太的确是有很多法子,但是这种现成的把柄当然是最好且也最让人无话可说的。 翁姑刚想说话,嘉平帝便气冲冲的进来了,跟太后请了安,便怒气冲冲的道:“真是岂有此理!徐家干的这些蠢事儿!” 昨天知道的时候,嘉平帝已经发过一通脾气了,如今还是这么气冲冲的,太后就知道一定是御史们今天收到了消息弹劾了徐家。 本身么,姐姐勾引妹夫这一点就已经是天大的荒谬了,放在哪儿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事,何况这事儿还发生在国公府,事关一座国公府两座伯府。 御史们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事儿。 一定是风闻上奏,弹劾徐家管教不严,后宅混乱。 太后不动声色的看着嘉平帝,也皱着眉头道:“徐游还在宫中陪了静安一段时间,那些御史如今更有话说了,真是害人害己!” 可不是,嘉平帝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那些御史们现在都把矛头指向了静安公主,指责说都是静安公主太过纵容自己的伴读,才让徐游做出这种勾引妹夫的事情来。 嘉平帝被气的不轻。 他恼怒的道:“徐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家里的女儿都是什么教养!竟然犯下这样的过错.......” 等到恼怒过后,他又觉得疲倦。 现在御史一窝蜂的上奏,骂徐家的骂静安公主的都有。 原本嘉平帝以为太后申饬的懿旨下去之后能够堵上御史的嘴巴,可是没想到事情却愈演愈烈。 他很是头痛,忍不住问太后:“母后,这事儿只怕一道懿旨还不够......” 一百五十一·设套 主要还是因为事情闹的太严重了,又事关公主的伴读,国公府的女儿,因此事情格外的吸引人的眼球。 嘉平帝对于徐家的确是很生气,可到底女儿嫁去徐家已成定局,他总归还是要顾念女儿。 太后沉默了半响,便道:“徐老太太原本就进宫刺探宫闱,挑拨关系,可见是个惹是生非的,如今她的孙女儿又闹出这样的事,这简直是在往静安和你头上泼脏水!这等不贤不慈的人,怎么能舔居一品诰命的位子?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也就是给了你一个教训,皇帝,你要是为了静安好,便将她的诰命收回吧,还有徐大夫人,她既是世子夫人,原本是有三品诰命在身的,依我看,教出这样的女儿,她也没什么资格在静安跟前充婆婆的款儿,干脆便一并撤了诰命。” 嘉平帝没说话,可也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太后便又道:“没法子,眼下御史如同苍蝇见了蛋,为了静安好,也得给庆和伯府和武宁伯府一个交代,庆和伯夫人都险些要以死明志了......” 嘉平帝也知道太后说的事正理。 其实上次卫皇后的事就已经让他心里很是膈应了。 他的确厌恶卫皇后,可身为一国之君,绝不愿意成为别人手里的枪。 把他当成枪使的人,都该受到教训。 他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犹豫不定:“可.......静安那里.......” 太后一锤定音:“静安若是个懂事的,就该知道你是为了她好,再说,她是公主,她的荣耀来自你,你这个天下之主!有你在,徐家内宅又刚被褫夺了诰命,难不成还有人敢给她脸色看不成?你还怕她受委屈?” 她顿了顿就道:“若是以后真想给她体面,再看徐家以后怎么办事罢了,否则你难道为了一个静安,就给徐家赐了免死金牌?那你让小四小六心里怎么想?皇帝,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膝下公主总共也就这三个,你也不可太厚此薄彼啊!” 太后这么说,嘉平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点了点头:“都听母后的。” 消息很快就如同风一般的传了出去。 静安公主忍不住摔了一整套的汝窑瓷器,徐游这个蠢货! 她真是想不通,徐游到底是不是脑子坏了?竟然会去勾引程岸!程岸只不过是个伯府的小公子,既不能继承爵位,也没听说如今有什么大出息。 徐游是不是疯了? 四公主和六公主听见消息却相视一笑。 她们自来就亲近太后,和静安公主的关系不好,静安公主出嫁,嘉平帝又处处抬举她,几乎是把她们这两个女儿给比到地下去了,她们自然是乐得看静安公主出糗的。 太后说这是在替静安公主平息争议,这也没错。 可是事实上,静安公主下降却也阻止不了嘉平帝处置徐家,侧面也证实了公主下降徐家这件事没有大家想象的那样成了徐家的免死金牌。 以后众人再对待徐家,自然心里就多了一杆秤。 徐家雪上加霜,徐老太太几乎一病不起,徐家也从此闭门谢客,谁来也不让进。 钱二夫人倒是回来过几次,可是一回来就哭,哭的徐老太太头昏脑涨的,还偏偏不能说别的,毕竟这件事钱家还是受害方。 在钱二夫人的哭诉之下,徐家到底还是除了面赔了不是,算是认了这个烂摊子,不认下也没办法,毕竟太后都已经指明下懿旨来申饬了,而且一家子两个诰命如今都没了,若是再强行闹,指不定往后要更加倒霉。 钱二夫人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回家搂着女儿哭了一场之后便擦干了眼泪:“经过这件事才算是看通了,什么娘家,全然没有半点情分,若父亲在家,他们也不敢这样对我,若不是太后下旨申饬,他们是绝对不会低头的。你往后也别再跟徐游往来了,擦干眼睛看人,媛儿是个好姑娘,你多跟她们往来。” 钱嵘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她总算也没吃亏。 再说事实也证明了程岸的确靠得住,不是那种纨绔子弟,见异思迁的人,这比什么都重要。 而不久之后,去巡视了河南守备的英国公也终于回了京城。 家里的事他已经知道了,想不知道也不容易,毕竟邸报上都已经记录了这件事,他就算是在河南,也是要看邸报的。 因此一回家,他就直奔徐老太太的院子。 徐老太太之前病的厉害,并没收到家书,因此一见英国公,还吓了一跳。 可随即她就挣扎着坐了起来,面色苍白的喊了一声侯爷。 英国公原本满肚子的怨气的,可见了老妻这样憔悴苍白,心里便先叹了口气,夫妻相处多年,他很清楚老妻的性格。 这次的事情只怕是要了老妻的半条命了。 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坐在床沿握住了徐老太太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事来?” 徐老太太哆嗦着嘴唇,一下子变得更加苍老:“都是我的错,是我管束不严,管教不力。那个丫头之前就不安分,可我看着她进宫之后也算的上规行矩步,也并没有再犯什么错,便总以为她改了,可谁料到她竟然在这大好的关头.......在这大好的关头去勾引程岸!她是猪油蒙了心,自己行差踏错,还让家里人都跟着蒙羞!我对不住您,嫁给您这么多年,竟然临老让您蒙受这样的耻辱.......” 英国公冷冷笑了一声,随即问她徐游如何处置。 徐老太太就闭了闭眼睛说了,又道:“过阵子,就传消息出去,说她病了没了,也只能如此,太快了,又要惹人口舌。” 英国公点了点头。 这么处置也可以了。 他又问徐老太太卫皇后差点儿被废的事,当初这事也是上了邸报的,徐老太太给他的家书上也写了。 徐老太太如今提起这个事已经不再那么得意洋洋,毕竟卫皇后到底没被废,她有些颓丧的告诉了英国公自己在这其中起的作用。 一百五十二·犯上 英国公并不觉得事情真的这么简单。 庆和伯府的确是和太后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不错,但是还没那么大的脸,让太后能为了他们的家事专门给英国公府没脸,还夺了国公府一品诰命夫人的诰命。 这件事说到底,是英国公府被人设套了,徐游只不过是恰好在合适的时机犯了一个可以连累国公府的错罢了。 他眼皮跳起来,许久之后才阴森冷酷的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见她满脸愁苦,惶惶不安,心里也很不过意。 少年夫妻走到如今,两个人都已经是一只脚可以迈进棺材的年纪了,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很深厚的。 事实上,英国公也一直都很尊重她。 对于家里后宅的事情全盘都交给徐老太太来处置,从来不会过多盘问来让妻子丢了体面。 这一次的事情,也怪不得徐老太太。 徐老太太的本意没错,她做的事也符合国公府的利益。 只不过太后为了保护楚庭川,实在是有些太不顾一切罢了。 他最终只是沉沉的叹了口气,安慰徐老太太,让她好好休养,不要管那些旁的事。 等到安抚了徐老太太,进了书房一见了儿子,他便冷然问道:“老二那边如何了?” 这件事原本是都已经安排好了的,可是谁知道邹家和何家都一并覆灭,反而还让楚庭川捡了便宜,立了大功。 而且妻子为了亡羊补牢,还把诰命都搭了进去,要说心里不愤怒,那是决然不可能的。 可英国公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因为愤怒而被冲昏头脑的人,说到底这件事关乎英国公府的前程,他们一家子的脑袋如果在这一次的波折当中能够得以保全,那么以后还怕诰命回不来么? 重要的还是要解决楚庭川的事。 知道父亲心情不好,徐兆海也不敢说多余的废话,他老老实实的低下头回话:“刚来了信,说是到了金陵了,徐青是个聪明的,只要二弟不过分限制他,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王青峰也在,除去那些痕迹应当不是什么问题。” “应当?”英国公冷笑了一声,面色铁青,看着儿子的眼神暗含失望:“你总说应当应当,这世上有什么应当的事?按理说,这一次还应当万无一失呢,可是结果呢?!” 英国公这么多年积威甚重,徐兆海也向来对父亲言听计从,父亲一发怒,他就立即低着头讷讷的应是,不敢再说什么。 英国公自己余怒未消的坐在桌后边,整个人都有一种难言的戾气环绕,过了许久,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一连过了好几天,英国公府关上了门不再见客,哪怕是英国公的故交好友的女眷前来探望,也全都推说老太太和大夫人病了。 京城对于英国公府的事顿时传的沸沸扬扬的。 连宫里的静安公主也能听见外头到底是怎么传英国公府的,她摔了一套又一套的茶具,等到嘉平帝来看自己的时候,便略带抱怨的和嘉平帝提起这件事:“老娘娘这样过分,竟然褫夺了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的诰命,这岂不是让国公府成了众人的笑话?可是我又即将要嫁去国公府了,到时候岂不是连我也一道丢脸?” 嘉平帝语气不大好:“徐家做下这样的事,教出那等女儿来,这是他们应得的惩罚,要丢脸也是他们自己找的,跟老娘娘有什么关系?” 静安公主不觉得跟太后没关系,她揽住嘉平帝的胳膊忍不住撒娇:“可是父皇,您想想,我若是这样嫁过去,又有什么脸面?您就当是为了我,也该让老娘娘息怒,否则我嫁过去了,她们没有诰命,我们怎么相处啊?” 嘉平帝有些不耐烦,可对着女儿还是尽量压抑着火气:“这有什么?你是郡她们是臣,你住在公主府,平常也不必服侍翁姑,她们在你跟前哪怕有诰命又如何?仍旧见了你要行礼,这同你没什么关系,你好好准备着便是了,这些事不要再管。” 静安公主到底还是没能替徐家老太太和世子夫人求情成功,等到大年初一那天,所有诰命进宫给中宫和太后两宫请安,徐老太太和世子夫人也并没有资格进宫来。 年年英国公府的老太太和世子夫人都要站在诰命夫人的前列,时常还要被留下赐饭,今年还是头一次没了英国公府女眷的身影。 卫皇后病着,觐见中宫这一次便免了,太后宫里就异常热闹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将那些诰命夫人都给打发走了,翁姑便取了参汤出来,很怕太后的身体会支撑不住。 太后摆摆手,很有些疲倦:“不必再喝了,喝了反倒是睡不着。” 翁姑就有些担忧的将玉碗放在一边:“可您今天原本就忙了一天了.......若是待会儿撑不住又头痛.......” “不必了,下午也没什么事了,晚上的宫宴哀家反正也不去,倒也不影响什么。”她正说着,皇后宫里的宫人便急匆匆的进来,跟太后说卫皇后如今晕过去了,人事不省。 太后吃了一惊。 最近皇后的确是一直心情不好,毕竟被幽禁了,虽然废后的事情不再提了,可是嘉平帝对于她的态度却可谓是人尽皆知,她自己就更是清楚了,也正因为如此,卫皇后最近一直都郁郁寡欢。 可是心情不好是一回事,要说身体,卫皇后却并没出过什么事,怎么忽然说晕厥了? 惊厥这事儿可是可大可小。 哪怕是不喜欢卫皇后,也的确是很厌烦她这次闯祸,可是要说希望卫皇后怎么样,那也绝不至于,太后立即便坐直了身体,惊怒交加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宫女吓得忍不住哽咽,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小声的道:“是.......是今天静安公主来了宫里一趟,不知道说了什么,皇后娘娘便动了怒,而后被晕厥过去了。” 又是静安! 太后面色陡然阴沉下来,恼怒道:“太医去了吗?” 一百五十四·软肋 静安公主被禁足的消息虽然被封了,可是作为即将要迎接公主下降的徐家还是很快就嗅到了蛛丝马迹,这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徐老太太叹着气坐在床上对着英国公摇头:“国公爷,这分明就是对咱们徐家不满,所以才接二连三的借着由头来发作咱们呢.......您说是不是圣上知道了.......” 知道了他们算计楚庭川的事? 英国公摇头,他大风大浪经历得多了,这种场面也不是没遇见过。 当初支持嘉平帝亲政的时候,他也不受太后待见,维护太后还有那批号称什么辅政大臣的老家伙对他的攻讦可不少。 哪怕就算是前阵子呢,张庆那个阉人不也还借着陆家的事情打击了他一次吗? 国公府能发展到现在,本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眼前也不过就是和从前一样看似难过但是一定能过去的难关罢了。 何况他如今的重点也不在这些事情上头。 娶静安公主当然是好事,哪怕静安公主现在被嘉平帝禁足了,可是静安公主到底是嘉平帝的女儿,还是最宠爱的那一个。 眼下这种小事是看不出什么来的,英国公了解嘉平帝,知道静安公主算得上是自家的保护符。 眼前的禁足,只要过些天自然就解决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楚庭川和朱元。 果然,徐老太太很快也反应了过来,咬牙切齿的从牙齿缝里挤出了朱元和楚庭川的名字:“说来说去,这一切的事端还是出在他们两个身上,国公爷,他们两个现在算是和咱们图穷匕见了,我们若是不能......”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坚毅而又冷酷的道:“若是不能,等他们回了京城,那咱们就真的是坐以待毙了啊!” 英国公也知道这一点,只是朱元跟楚庭川两个人实在是太命硬了,这一次都出动了那么多人手,可竟然也没能要他们的性命。 想了想,归根结底英国公还是把原因归咎于自己还是太瞻前顾后了,既想杀了他们,却又怕留下痕迹引发骂名。 现在想来,杀了他们斩草除根才是最要紧的,至于以后的事,那自然可以慢慢打算。 他手指点在桌面上,发出很轻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忽而就想起来了一件事,问边上的徐老太太:“当初那个朱元是不是曾经和李家的姑娘特别交好?” 徐老太太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但是仔细的想了想还是点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似是说去了一回什么花会.....对,就是咱们家的花会,听说朱元画的一手好画,因此得了李家姑娘的青眼......”她不解的问英国公:“您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英国公面色沉沉,片刻之后才道:“朱元曾经号称和神医学过医术,因此有了一身的好本事,我想,她嘴里的那个神医,我大约是知道是谁了。是神医,性格古怪,到处云游,身边还有一个很会画画的号称居士的女人,那个女人和李家的关系还要极好,你说是谁?” 徐老太太恍然大悟,面色古怪的没好气道:“是李家那个从前的未婚妻吧?” 这事儿在京城原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声。 徐老太太顿了顿,有些困惑的摇头:“当初闹的沸沸扬扬的,那女人最后竟还跟着那个大夫走了......咱们竟然没想到这儿去,朱元就是他们救下来的?竟然救了个祸害!” 英国公不纠结这些,他说这些,只不过是觉得当中有可以利用之处罢了:“朱元应当对她那师傅有些情分在。” 这是自然,徐老太太点头:“她不是时常都口口声声一身的本事都是她师傅教的么?既然如此,自然是有情分在的,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见她发达了之后提携提携她那神医师傅啊。” 不提携反而更能说明事情,英国公的眼神越发的深邃。 朱元应当也是知道自己麻烦缠身,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因此才刻意将她师傅给藏起来的。 这么说来...... 英国公去了书房将儿子叫来,说了这件事之后,便下令:“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给我找到这个人!” 徐兆海一开始还有些意外,但是很快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急忙答应下来。 他即将转身要走,又站住了回过头来看着父亲,低声问:“爹,若是抓住了,是不是......” 英国公冷冷的点了点头。 这件事是时候要做出一个了结了。 他们绝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徐兆海就立即兴冲冲的去了,他已经不是头一次在朱元身上铩羽而归,心里早就已经对于朱元恨得牙痒痒,现在只要一提起朱元和楚庭川,他就觉得两耳后脑处针扎似得痛。 这一次抓住了朱元的软肋,他就冷眼看他们能怎么办。 他将父亲的要求吩咐下去,严格叮嘱底下的人:“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必定给我抓住这两个人,要活口!” 而后徐兆海才终于回了后院。 徐大夫人正等着他,见了他终于回来,急忙坐起来问他:“听说静安公主也出了事?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徐兆海如今不大搭理徐大夫人,见徐大夫人发问,也只是淡淡的就敷衍了过去。 徐大夫人自然听得出来,忍不住就愈发的着急,她咳嗽了一阵才急忙道:“世子!您跟我说说,外头到底出了什么事?静安公主向来得宠,怎么好端端的听说连大年初一晚上的宫宴都没出席?” 这事儿到底是遮掩不住的。 钱二夫人就特意把这事儿在她面前说了一遍。 徐大夫人本来就因为徐游的事情已经大受打击了,现在又听说静安公主出了事,当即就承受不住了。 如今她唯一的指望也就是小二了,若是静安公主出了事,这门亲事受了影响,那她岂不是真的就毫无指望了? 徐兆海却根本不想再和妻子说这些话题。 这些女人什么忙都帮不上,成天就只知道坏事。 一百五十五·噩耗 徐大夫人心惊胆战的熬过了元宵,果然听说元宵那天的上年宴也没见静安公主,这下心里的猜测成了真的,徐大夫人的病势就更沉重了。 倒是徐二少爷,他最近的状况总算是好了许多,不再跟之前那样病恹恹的也不跟人说话了,徐兆海看在眼里,倒也替儿子开心,也因此多和徐大夫人说了几句话。 徐大夫人受宠若惊,察言观色见徐兆海心情似乎不错,就低声下气的问他:“世子,那.....那婚事可会受影响?” 徐兆海心情不错,尝了一口今年新送来的茶,笑了笑就道:“不影响,静安公主始终是圣上唯三长大的女儿,还是最受宠的那个,圣上是不会舍得真的把她怎么样的。” 他肯回话,态度还不错,徐大夫人就放心了很多,面上也终于有了点血色,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外头丫头隔着帘子回话,说是外头书房有人来请。 徐兆海便对着徐大夫人点点头,随即便很快站了起来急匆匆的赶出去了。 徐大夫人就直觉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皱着眉头很是忧虑,半响才沉沉的叹息了一声。 徐兆海却脚步轻快的到了外书房,一见了自己的心腹陈亮便问:“如何了?!事情办的怎么样?他们找到了没有?” 陈亮双手抱拳急忙道:“回世子的话,人找到了!是在贵州找到的,原来他带着居士在贵州隐居,还已经改了姓名,现在姓申了,在当地以富绅的身份置办了宅地,还和居士以夫妻的身份相处......” 徐兆海冷冷的牵了牵嘴角。 而后他一拳捶在了桌上,兴奋道:“好!好!好!立即按照计划行动,把这个消息散发出去,我要听好消息!” 陈亮急忙应是,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按照计划行事,便跟徐兆海行了礼,脚步不停的出去了。 徐兆海焦急不安的等了好几天,才终于等到了徐青的回信,当即就去书房找了英国公。 英国公正在看内阁下的公文,听了徐兆海急匆匆跑来的话就挑眉问:“当真?找到了?” 徐兆海忍着兴奋应了是,笑着点头:“当真!是陈亮亲自去办的,还有沈叔也亲自写了信来,到时候只看朱元是不是真的看重这个师傅了,若是真的看重........” 那她就死的差不多了。 彼时朱元正听付清说起这批新从义乌挑选的那批士兵。 付清神采飞扬,笑着就和朱元说起来:“那些孩子们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活蹦乱跳,摸爬滚打做训练也极为能吃苦,一个个的都很能熬得住,这回是当真碰到宝啦!” 大家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 这一次在义乌差点儿丢了性命,可是却也收获颇丰,总体算起来,在付清看来,还是利大于弊的。 他兴奋不已,大笑着下了结论:“这样一来,驱逐倭寇海寇指日可待啊!” 苏付氏难得见父亲如此高兴,加上最近付俊和大家的伤势都差不多养好了,又是上元佳节,便笑着道:“那可要恭喜您了,眼看着他们若是打了胜仗,说不得还真能把那背后暗算的小人给气的吐血,使坏却让您得了这么好的兵。” 葛氏送了东西进来,正好听见这个,便也凑趣和付清道喜。 一家人都喜气洋洋,不一会儿锦常进来,兴冲冲的告诉朱元:“县主,回程的日子定了!定在了二十二,殿下如今才跟那些大臣们商议了,让我来告诉您一声,收拾收拾东西,否则到时候怕您手忙脚乱。” 葛氏有些惊讶,看了朱元一眼,心里竟然有些不舍:“怎么这个时候就要走?” 可她也知道自己是说了傻话,朱元原本就决定了要回京城,而且朱元看来是跟楚庭川已经定下了,楚庭川要回去,朱元自然也是要跟着回去的。 她握着朱元的手,很有些舍不得:“这只剩下几天了,怎么来得及给你置办整齐东西啊?” 苏付氏也很是难过,她带着朱元到现在,朱元简直就是她的女儿,现在朱元要先回京城去,她又得随后跟着杨蔼然一道回去,心中就很是不舍。 可是听见葛氏说这个,她还是很快就笑着安慰葛氏:“她是跟着殿下的船队回去,什么都有,用不上添置什么,你也别太紧张了。” 朱元和葛氏相处得很好,便也急忙和葛氏说:“二舅母不必为我费心,我什么东西都有,并不用置办什么的。” “那怎么行?”葛氏却很是坚决,看了付清和付俊一眼,不赞同的道:“你来了这么久,该给你置办的都没来得及,这回你一回京城去,还不知道要相隔多久才能见到,这些东西自然得我们给你置办,你放心,二舅母虽然没有本事,可是该给你的你就放心,我们一定都会办到的。” 付清有些感叹。 早知道的话,葛氏可比马氏要适合当宗妇。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朱元就也不好再说什么,正好绿衣急匆匆的跑回来,说是外头杨玉清来了。 杨玉清的伤势总算是好多了,朱元才派他出去处置太华家里剩余的事,不知道是怎么忽然又回来了。 她点了点头,跟付清他们打过招呼,便到了院子里,见杨玉清面色发白,便知道应当是出了什么事,急忙问:“怎么了?” 杨玉清走了几步,疾走上了台阶,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姑娘,您是否认识一个姓申的大夫?” 姓申的大夫? 朱元有些茫然,随即却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一件事。 是了,师傅后来来王府的时候,就已经改了姓名,为了让师母能够从那些人的指指点点中脱身,他改了姓姓申。 申大夫..... 朱元下意识明白过来,看着杨玉清问他:“是不是你收到了什么消息?” 杨玉清点了点头;“姑娘,申大夫犯了事,如今跟他的妻子双双被贵阳知府给抓住了,听说有可能判秋后。” 秋后?! 朱元想起师傅和师母,猛然绷紧了神经。 一百五十六·绑架 杨玉清看朱元的脸色就知道那个时常会被朱元挂在嘴边的神医就是如今这位申大夫了,他也忍不住有些焦急,忍不住低声劝解朱元:“姑娘,这消息来的这么蹊跷,看来是有人故意透露给我们的,生怕姑娘您不知道,这么想来,这事儿只怕是个陷阱。” 一个勾引朱元上当的陷阱。 朱元自然也想得到这一点。 她面色凝重,心里很清楚这个是陷阱,对方也同样知道。 可这个消息还是传过来了,为什么?对方必然是想让她知道这件事,也知道她不会袖手旁观。 她的确是做不到。 她一身的本事都是师傅教给她的,上一世若不是师傅护着她,她早就在相王府那个吃人的后院里头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哪怕这一世师傅其实没有遇见她,可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这一世用的还是师傅教的本事,她的一切都等于是师傅给的。 她不能看着师傅沦为弃子。 他们在外头说话的时间有些过长了,不一会儿付清就跟出来,见他们两个神情焦急,便扬声问他们:“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朱元回头,见付清站在廊下,便收回了思绪,急急地对着杨玉清吩咐:“你现在去确定一下这个消息是否准确,我要确切的消息。” 杨玉清答应,对着付清行了礼,便急转身走了。 付清目送他走了,便挑眉对上来的朱元问是出了什么事。 杨玉清刚刚才休养好了,怎么就这么急着出去?看这样子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事情还没确定,朱元不想让付清担心,便并没说实话,只是说太华家里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置好,杨玉清是回来问自己的意思的。 提起太华,付清的脸色也不由沉了沉,叹了一声气:“是我对不住那个孩子,那若是有什么事儿要帮忙的,便知会一声。” 朱元点了点头。 快到晚饭时分,孔夫人又来了,她是听说了楚庭川的行程定下来的事,因此特意过来看朱元,给朱元送东西的。 连葛氏也被孔夫人带的这么多东西吓了一跳,失笑问:“夫人这是叫我无地自容了,我这个当舅母的,竟然不比您准备的东西周到。” 大家都笑了起来。 孔夫人也扑哧一声笑起来,伸手拉过了朱元的手拍了拍:“是我的不是了,可我既然当了元元的干娘,自然就得多替她想想。元元是我干女儿,我说句托大的话,是当真把她当成亲女儿在疼的,既然如此,那准备这些东西自然也是应当的,舅母可不要取笑我。” 葛氏怎么会取笑她? 她感激都还来不及,跟孔夫人讨论该准备什么东西。 孔夫人也很上心,她拉着葛氏和苏付氏去了后院讨论该给朱元置办什么东西。 当着那些人的面不好说,但是等到只剩下了女人们自己,孔夫人就道:“我是想着,元元很快就要回京城去了,这千里迢迢的,她去了京城什么都要再置办过......另外自己身边多些东西,总是好些的。她要是能嫁给殿下,嫁妆多些总没什么错。” 苏付氏很感动,孔夫人想的如此周到,连亲娘差不多也只有这样了。 可朱元一时却没有动静,苏付氏有些奇怪,看了她一眼,伸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蹙眉问她:“怎么了?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朱元没什么精神。 她很担心师傅和师母,消息一天不确定,她就无法彻底安心。 孔夫人也看出来了,伸手担心的往她额头上探了探,见不会发烧才放下心来,忧心的问她:“是不是不大舒服?怎么看着没什么精神?” 葛氏也急忙站起来,问是不是要去请个大夫。 朱元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了葛氏勉强笑道:“二舅母不必急,我没事的,只是才刚和外祖父说起了他的新兵的事,所以有些出神罢了,我自己就是大夫,若是有什么不舒服,我肯定会说的。” 她说的也有道理,葛氏皱了皱眉,低声叹了口气:“那好吧,你是个自己心里有主见的孩子,可是不管有什么事,可一定要告诉我们,不要觉得为难。” 亲人们围绕关心的感觉很好,朱元亲昵的握住葛氏的手让她放心。 晚间杨玉清终于回来了,朱元听见消息,顾不得梳洗便站了起来,要往外头去见杨玉清。 绿衣见她要跑,也急的跟什么似地跟在后头催着她先披一件斗篷,一面又忍不住和水鹤抱怨:“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的事要现在既跑出去?她原本就不舒服,心神不宁的.......” 水鹤却更明白朱元,她知道朱元肯定出了什么事,听见绿衣抱怨,就有些无奈的道:“你啊你,也不想想姑娘若是没出什么事,怎么会这样着急?她又不是那种冒失的人,你不为姑娘担心,反而还抱怨起来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都很是担心, 杨玉清星夜赶回来,连口水也来不及喝一口,便跟朱元点头说:“已经确定了,申大夫的确是落在了当地官府手里。” 他说着伸手拿出来一个东西,亲手交给朱元:“姑娘可认识这个?” 朱元接过来放在手里,便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她当然认识这个东西,这是师傅的玉佩,他曾经告诉过她,这玉佩是他父亲传下来的,他当初当大夫的时候,就是因为这块玉佩被襄王所得而被襄王威胁进了王府。 师傅为了这块玉佩,是舍得付出性命和自由的。 屋子里安静下来,朱元紧紧握着那块玉佩,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一时竟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反应,过了许久,才颓丧的握着玉佩坐在了桌后的椅子上。 这还是杨玉清头一次看见朱元这样,他觉得朱元向来是很坚强的,不管有什么事,朱元都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沮丧模样,这一次朱元却这样难过和脆弱,他忍不住低声的喊了一声姑娘。 一百五十七·勇气 朱元很快就回过神来。 伤心和颓丧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现在事情已经发展成了这样,她只能尽力的挽救,尽快把师傅和师母给救出来,以免让师傅和师母受苦。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原本这一世他们可以不再被强权逼迫,困在王府被人当成是府医消沉一生,可是因为她,他们又被牵扯进了这样的旋涡。 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徐家! 她冷冷的牵了牵嘴角。 杨玉清吓了一跳,见她表情变化,整个人也有了活力,又放心了许多,便道:“姑娘,您别担心,有什么事您只要吩咐我,我一定赴汤蹈火!” “用不着赴汤蹈火。”朱元微微眯了眯眼睛笑起来,之前的焦虑和担忧一扫而空,整个人变得如同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该赴汤蹈火的另有其人。” 杨玉清立即大声的应了一声。 朱元便交代他:“你等会儿出去一趟,替我送一封信给徐二老爷。” 徐二老爷? 杨玉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朱元嘴里的徐二老爷是最近到了金陵的熊英国公府的徐二老爷。 他知道徐二老爷是受了朱元许多恩惠的,对朱元也不跟其他徐家的人一般。 现在听朱元提起徐二老爷,就马上知道朱元应当是有事情要让徐二老爷去办,便忙点头:“您放心,我今晚就出发,亲自去金陵找一趟徐二老爷。” “的确是要你亲自去。”朱元毫不迟疑的点头,又交代杨玉清:“去了之后,亲眼看见徐二老爷,你便跟徐二老爷说,信里所书全都是我的意思,若是徐二老爷当真决定了跟我结盟,便按照我信里所说的去做,到时候我一定不会亏待他。” 杨玉清不敢耽误,连夜就出了门搭上了去金陵的船。 徐二老爷在自己的偏房里见了他,他们在京城中就已经算得上很熟了,双方见面倒也没有什么生疏,徐二老爷直接开门见山就问:“朱姑娘让你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他跟着徐青来金陵,心知肚明自己只不过是个幌子。 说是徐青来陪着他处置族中事情的,但是事实上,他从头到尾基本上就没有见过徐青的影子,来了金陵之后,徐青就不知道到底是去忙什么了,连人影都看不见。 徐二老爷不喜欢什么事都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尤其是前天他接到了来自京城的家书,是徐二夫人寄来的信。 徐二夫人在信中说徐游又犯下了大错,连累徐老太太和大夫人都丢了诰命,还被太后下了懿旨申饬,已经被送去庄子上了。 可是因为这件事,家里众人都心情不好,所以她跟孩子们也屡次被斥责。 徐二夫人的信写的很委婉。 但是徐二老爷却很明白妻子的处境,家里那些人一个个都不把二房当人,有气当然是冲二房出。 妻子和孩子们肯定受够了委屈。 有什么好事没有他们的份,但是不管其他人犯了什么错,跟着倒霉的却一定有他们二房,这样的日子真是已经过够了,这回就算是朱元不让杨玉清来找他,他也一定会去找朱元的。 杨玉清伸手拿出朱元的信郑重的交给他:“这是姑娘给的信,说是让您按照她信里所说的去做,到时候她一定会履行自己的承诺,保您和家人安全。” 徐二老爷伸手接过信来,看了他一眼就拆开信,神情凝重的将信给看完了,就把信又给放在烛火上烧了,肃然了表情:“你回去请朱姑娘放心,我既然答应了朱姑娘,就一定不会坏了她的事。” 只是朱元让他把徐青给抓到牢里却实在是有些难。 徐青是徐兆海的心腹,哪怕来了金陵,也处处都能用徐兆海和英国公府的名帖,不管是谁都给他几分脸面。 要让当地官府把徐青给抓起来...... 徐二老爷倒是真的有些为难。 杨玉清该带的话都带到了,原本是准备告辞要走的,怕多留会引起别人注意,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又转过头看了徐二老爷一眼,问徐二老爷是否听说过一个叫做王青峰的人。 徐二老爷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似乎很奇怪杨玉清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个问题,但是他很快就干脆的点了头承认:“王青峰是我父亲的朋友,平常时常出入我们家,我兄长也对他礼遇有加。” 杨玉清就点了点头。 姑娘一听说这件事就先怀疑徐家,而后让他来找徐二老爷,现在看来果然一点儿错都没有。 他收到的消息里头没这个人,可是他自己去查的时候,却听说了这个名字。 知道申大夫正是去替贵阳的富贵人家看病出了事,看出了人命,所以被当地知府抓了起来。 他知道朱元很关心这件事,就把事情问的很清楚,所谓的当地富贵人家,是贵阳王家。 贵阳王家上一代最出名的人,莫过于是在军中立下了大功被封了游击将军,但是却又因为受伤而从此在中军营当个文职的王青峰了。 现在看来,这两者果然是脱不了关系。 徐家为了对付姑娘,可真是手段用尽,什么招数都用上了。 徐二老爷却问不出杨玉清打听王青峰干什么,不过他也没太当回事,毕竟朱元连徐青都知道,知道王青峰也并不意外,毕竟王青峰跟着英国公的时间太长了。 他第二天就去了族长家里。 族长最近一直都很提心吊胆-----英国公府那一支财大气粗,也是族中最有地位的一支,因此在族里的事务上向来是出力最多的,族里的族学还有祭田就都是英国公府一手包办的。 只是徐家并不直接过问,而是把这些钱都交给了他这个当族长的管着。 一开始他倒是能够不贪心,可是天长日久的,大笔大笔的银子从手里过,又没人能看得见他到底花去了哪里,他慢慢的就忍不住了,有了第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逐渐的,他贪墨的银子越来越多。 一百五十八·挑拨 徐家派人来,族长已经心惊胆战了好一阵子了。 而前些天徐二老爷见过了上次去京城告状的那个族里的孩子之后,族长就心里更是不舒服了。 那个孩子叫做徐德,算起来是徐家远房的一个孩子了,血脉已经稀疏,少年丧父,家中只剩下他和一个寡母,他要在族学中上学,按理来说是每个月当有二钱银子的补助的,尤其是他算是家中失去了父亲,还能多拿二钱银子笔墨钱,可是这些规矩徐家定是定了,族长却并没有执行,都给扣了。 徐德被断了这四钱银子,就无法正常上学,他的寡母也病的去世了,家里的田地也被叔伯们给瓜分了。 这些事族长其实也知道,徐德早在去京城之前就来告过状了。 只是这钱就是在他自己手里,他怎么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因此根本连看也没看徐德一眼,就把人给赶走了。 原本以为天高皇帝远的,徐家顾不上,也不会知道这些。 可是谁料到徐德竟然敢跑去京城告状,还走了狗屎运,竟然真的让他见着了国公,现在国公拿这件事出来说事儿,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可徐二老爷这刀悬在头上却迟迟不落下来,还是让人心里有些受不了。 如今徐二老爷终于来了,族长便如临大敌,早有准备的将族里这些年的账本都给拿了出来,又义正言辞的道:“徐德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是他的叔伯侵吞了他家的财产,这傻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又不懂什么世事险恶,听信了人家的谗言,便觉得我们才是害了他的,可他也不想想,我们哪里会把这点子东西看在眼里。” 他一面喝茶,一面尽量装作平静的看徐二老爷的脸色,见徐二老爷面上不动声色,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越来越忐忑。 一个徐德家里的地和那些补助的银子他当然不看在眼里,可是那么多个徐德加起来了,数目就很是吓人了。 也不知道徐二老爷到底是心里有数还是没数。 他说的话没有一句真的,徐二老爷心知肚明,他来的时候英国公和徐兆海把这事儿当成一件重要的事儿吩咐他来办,虽然他也知道只不过是个幌子,可是却也下了心思,打算办的妥妥帖帖,因此来了的这几天,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查清楚了。 在族里的人家他都走遍了,该知道的他都知道。 族长这二十年中,在徐家上头最少也贪墨了不下八千两。 八千两听起来在勋贵人家不多,可是实际上在普通人家那是十辈子都想不来的财富,族长家里虽说在金陵靠着徐家过的还不错,可是这八千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也实在不是什么小数目。 至少足够他们打发家里的三个女儿出嫁,还够他们置办了几个田庄了。 而这八千两,也是族中许多人的血泪堆起来的。 徐二老爷走遍了族里那些远房的人家,家里跟徐德这样的根本不在少数。 有一个老人,都已经七十多岁了,原本儿子重病,孙子也还小才四五岁,原本就靠着家里祖田的那份补助过日子。 但是前几年自从族长把这个也停掉之后,老人的儿子便很快熬不住去世了,媳妇儿也改嫁了,家里就只剩下了他们祖孙两个人相依为命。 徐二老爷心里对于族长这种蛀虫极为不忿。 作为一族之长,他原本该对族里的族人一视同仁,体恤和仁爱,可是结果他却吸着这些族人们的血把自己给喂得脑满肠肥。 可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因为这些还不是族长做的最过分的事。 他虽然在家里不是什么说话算得上的人物,但是出了门却总归是英国公的亲儿子,在族里的地位也举足轻重。 因此,他也就拿出了自己国公府二爷的气势来,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冷冷的看了族长一眼,笑着道:“叔叔,您跟我说这些,也犯不上.......” 他笑着,见族长猛然支棱起了耳朵一副认真听的架势,就道:“徐德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父亲跟前说了一遍了,我来了以后,也是有耳朵有眼睛的,会自己看,我知道叔叔事忙,也知道族中这么大,总有叔叔照顾不到的地方。” 族长就不断的点头附和。 他急忙应和说:“是啊是啊,有些事儿就是底下人弄鬼,我把事儿给吩咐下去了,可底下的人也有那种见钱眼开的.......你说说,这事儿咱们谁能全然盯住啊?毕竟人心隔肚皮......” 徐二老爷又叹了一声气。 族长被这一声叹气给弄得又坐立不安了,睁大了眼睛咳嗽了一阵,急忙问:“这是怎么了侄子?你跟叔叔说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叔叔也留个底,叔叔记你的好.......” 徐二老爷苦笑一声截住了族长的话,愁眉苦脸的道:“叔叔,您还不知道我吗?我哪儿是真正管事的啊?我充其量也就是个来传话的,您看我最近在族里到处跑,可我查出什么来了?因为这事儿根本就不归我查,我爹和我哥来之前就跟我说了,让我别管其他事,只管去问清楚徐德的事,他说徐德还说了一点,说家里......说听见说好像族里还有谁欺压民女,抢到了家里,闹的人家家破人亡了,为了这事儿,我爹跟我哥还特意让徐青也跟来了,徐青毕竟跟官场的人都熟嘛.......” 族长勃然变色。 强抢民女......这说的是真的有这件事! 说起来,这事儿是他二儿子做下来的,他二儿子私底下去放印子钱,利滚利将不少人都给坑的家破人亡了。 而且为了这个,他的确是还抢了个年轻女孩子回来。 弄得人家女孩子的爹一头撞死在了自家门口。 为了摆平这件事,族长废了不少功夫。 说起来,能够摆平这件事,还多亏了徐家有个国公。 可是现在,这件事怎么会被京城那边知道?! 就算是徐德,徐德怎么会知道的? 一百五十九·不义 族长之前对于徐德的事虽然很是担心,但是也没有当成一件大事,毕竟他又没闹出人命来,再怎么样,英国公也不能杀了他。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 如果放印子钱逼死了人命的事情被英国公知道了,那英国公是真的会杀了他的! 当初族里有人就做出这种事,英国公就亲手把他给杀了,还扬言说这是宗法,是宗族的规矩,哪怕是官府没判死刑,家里的人也会杀了他。 那一幕到现在都还刻在族长的脑海里,他心里怕的要命,只要想到就觉得心惊。 因此这个时候,他再也不能维持之前的冷静了,一把就攥住了徐二老爷的手,失声问道:“侄子!你说的这事儿可是真的?!你可要救救你叔叔啊!” 徐二老爷心里哂笑了一声。 原本如果不是朱元写信过来,让他要把徐青弄到牢里去,他是不会把这件事用到这里来的。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徐二老爷似乎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看着面前的人,低声道:“叔叔,您不知道啊,徐青这人,他是我大哥的心腹,有什么事都是他直接跟我大哥说,我......我管不住他啊!” 这事儿族长是信的,毕竟他也时常到京城去,也跟徐兆海打过交道,知道徐青的确是徐兆海身边的亲信。 而且最近徐二老爷来了这一阵子,他也冷眼看着,知道徐二老爷的确是使唤不动徐青。 徐青连他也不给面子啊! 族长顿时觉得大难临头了。 如果是徐二老爷主管这事儿,那他还不怕什么,毕竟他知道,这个侄子是个软趴趴的,也没本事,最近才开始逐渐在家里管些事了。 只要好好的跟他说一说,再多给他些好处,堵住他的嘴不难。 可是这事儿换成了是徐青管了,族长心里就没有指望了。 徐青才不会给他这个面子的。 徐二老爷咳嗽了一声:“大哥他就是这个脾气,徐青说的话他才信,前些天还因为徐青写的信骂了我一顿呢,说我不懂事儿,徐青到处在走关系查清楚这些事,好清除族中的蛀虫,我却帮不上什么忙......徐青最近已经频繁找知府了,说是去问问三年前那件案子的卷宗。” 一道晴天霹雳下来,族长当即就变了脸色,整个人都懵了。 这要是真的去查,世上哪里有纸能包得住火的啊!? 当年那事儿做的本身也说不上多周密,知道这件事底细的人都多着呢。 要是真的被他们知道,那还得了?!这家都要散架了! 徐二老爷看在眼里,对此心知肚明,笑了笑就又状似无意的道:“对了,说起来,徐青说查的差不多了,今天约了人去看卷宗,只要查清楚确定了,就马上写信回去给大哥......” 族长一直等到徐二老爷走了,都还忍不住发抖。 等到他派儿子出去打听,听说徐青真的下午约了知府在酒楼,就更是眼冒金星,额头上直冒冷汗。 要是真的被徐青写信回去了,那以英国公的脾气,哪里还有他的活路?! 他忍不住跌足感叹。 他儿子就要直接的多了,咬了咬牙就道:“说起这个,徐青也不过就是一条狗,我们再怎么样,也是国公府的正经亲戚,正经宗族,难不成还为了这个杀了我们!?” 族长失魂落魄,脸色难看的厉害,半响才道:“你懂什么?他还真的能为了这个杀了我们!他本来就严格下过命令的,只要有人敢借着国公府的门路欺男霸女,让他知道了,败坏了族里名声,一定会要了他们的命!” “那就要了徐青的命!”他儿子哼了一声,抖了抖面上的横肉:“反正他不是还没写信回去呢么?只要他死了,京城那边儿从哪儿知道消息?反正我看徐二哥人不错,也好说话,到时候杀了徐青,这事儿就稳了!” 族长心中犹豫不定。 他儿子忍不住了,催促他:“死马当成活马医,死别人,总比死咱们自己好!” 族长也咬了咬牙。 死道友不死贫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世上的道理向来就是这样。 而另一头的徐青却丝毫不知道现在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他出了门便径直要了马,预备去酒楼见金琼手底下的一个干女儿。 金琼这个人狡猾谨慎,唯一信任的就是身边一个从前是清倌人的干女儿叫做云画的,听说他什么事儿都会和云画说,身边存下的那些东西,也都给了这个干女儿。 这一次徐青也的确是查出来,金琼这些年和国公府往来的信件都不见了踪影。 按理来说,这些信应当是在云画那里。 他一定要得到这些信,以彻底除去这一次的隐患。 可是他才出了门转过了正华大街,拐过了牌坊,正要上约好的那家酒楼的街道时,头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猛地砸了一下,顿时就从马背上给滚落到了地上。 幸亏他身手矫健,反应也快,当即就做出了防御的姿势,避过了紧跟着来的大棒,而后就顺势一滚,到了墙角,背贴着墙站了起来,警惕的防备着从胡同四面钻出来的人,沉声问:“你们是什么人?竟然连我都敢动,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族长的儿子夹杂在人群中,落在中间靠后的位子,压低了声音吩咐人动手。 徐青是谁?! 是他家的刽子手!只要不杀了他,他们一家就都活不了。 众人一拥而上,用棍子的用刀的,徐青一时招架得手忙脚乱,糟糕的是,他出来根本没带兵器,也没带护卫,也因此连个可以帮忙的人都没有。 僵持了一会儿,一开始徐青还能勉强保护自己不被打伤,可是对方来的又急又猛,而且还一个个的不要命的一拥而上,他很快就受了伤。 一旦受了伤,就更是撑不住了,徐青终于重重的跪在了地上,猛地呕出了一口血。 族长儿子冷笑了一声,正准备一气要了他的命,却忽然由大队的官差涌了进来,他见徐青已经奄奄一息,便急忙喊了人跑了。 一百六十章·误会 徐青被打的奄奄一息,很快就失去了意识瘫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应天府的官差赶到时就已经只剩下了徐青一人倒在地上,见他伤的很重又失去了意识,便将他给顺手带了回去扔进了牢里-----这人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根本看不清模样,他们不认识这是谁,加上是收到消息有人斗殴才过来的,认定这是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既是二流子,那扔进牢里也就是了,留在大街上反而怕他死了。 毕竟前阵子才有一个流民死在了街上,结果大批流民竟然聚众闹事,实在是影响恶劣。 他们没把这个二流子太当成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把人扔在了牢里便转眼就忘了。 而金琼的干女儿云画如期赴约,等了整整一个下午,却并没有看见徐青出现。 那个徐青简直是欺人太甚,缠着她半个多月了,各种手段用尽,甚至威胁她的丈夫,可是她原本都已经答应了,徐青竟然还爽约了! 这个混账! 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愤愤然站了起来。 她身边的丫头急忙也跟着问她:“姑娘,咱们现在就走?” 云画毫不迟疑,走的飞快,气冲冲的下了楼,气冲冲的上了轿子,再气冲冲的回了家,就只觉得又累又气,将桌上的茶盏一扫而空,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她的脾气向来都不错,可是这一次却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徐青来了金陵之后就一直在打听金琼的消息,而后就找到了她,她彼时都已经嫁了人从良了,根本就不想再搀和进这些事里,就一直不管这些。 可徐青无所不用其极,前些日子竟然还抓了她的丈夫,用来要挟她,让她交出金琼交给她的东西。 可是金琼给她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包括她的嫁妆,都是金琼一手包办的。 说起来,她根本不知道徐青要什么。 直到徐青提醒她,他要的是这些年徐家和金琼来往的信件。 她不知道那些信件在哪里,可是徐青一直逼着她,她便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在金琼给她准备的嫁妆和后来送来的东西里头翻找,终于被她找到了一些未曾署名的书信。 她原本打算今天就把这些信交给徐青,而后就彻底脱身,再也不管这些事,安安分分的过太平日子的。 可谁知徐青竟然没来! 不知道徐青到底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她心神不宁的站了起来,看着丫头和婆子打扫地上的碎片,皱着眉头等自己派去问信的人回来。 底下的丫头婆子们知道她今天是心情不好,都很安静,生怕会惹她不高兴。 过了不知道多久,太阳都快下山了,去打听消息的人终于回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满头大汗的告诉云画:“夫人,我们去问过了,听说在徐二老爷也正在满城找他呢!我们连门都进不去。” 自然的,毕竟是国公府的别院,当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地方。 只是徐青竟然失踪了? 到底是真的假的? 她皱着眉头,正要说话,她所嫁的潘泉便进来了,见屋子里伺候的人都屏声敛气,便也跟着放缓了声音:“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云画和潘泉的关系很好,两人互相尊重,凡事都有商有量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她没有犹豫便将徐青让她扑了个空失约的事情说了。 潘泉也神情凝重。 他对于徐青印象很是深刻,这个人心狠手辣,当初掐着他的脖子差点儿真的就把他给掐死了,这样的人,眼看着都马上快要得手了,竟然又说放弃? 肯定是有别的图谋。 两人猜测了一会儿,却又都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对于徐青都是被动的了解,实在称不上什么知根知底,因此徐青到底去了哪儿,他们心里也没底。 人对未知的情况总是会更加恐惧和害怕,潘泉不敢就这么坐着等徐青再次出现,不由得慌张的让人四处出去打听。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多听见一点儿消息都是好的,眼下这个关头,顾不上其他的了。 幸亏这些撒出去的银子也看到了效果,等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潘泉的心腹带回来了一个人,说是知道徐青的消息。 潘泉急不可待的要出去见他,云画也要求一道出去。 她总觉得这件事处处都透露着诡异,不自己知道清楚就不能真的放心。 两人一道去了前院,见了那个人。 潘泉看了云画一眼,率先出声发问:“你是什么人?你说知道徐青的下落,有什么凭证?” 那人相貌堂堂,身上的衣裳料子看起来也是贵价的,不紧不慢的回了他们的话:“我是徐家的管事,和徐青一道来的金陵。” 徐家的管事? 云画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把这人领回来的心腹,压低声音悄声问:“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心腹很是肯定的告诉她:“他当时正从徐家出来,我看不少人上赶着叫他管事,他对徐家的事也很是了解,我打听了几句,他就问我是不是云画姑娘家派来的,我一听觉得有门儿,就把他带回来了。” 这么说的话,似乎是真的对他们的事很是了解。 潘泉皱着眉头,心生警惕:“既然你和徐青一道共事,那你是代替徐青来取东西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东西是给他还是不给他?他能信得过吗? 潘泉心里很没底。 云画也有同样的担忧,咳嗽了一声便问他:“你如何证明?” 那人丝毫不见慌乱,沉着的摇了摇头,笃定的告诉潘泉和云画:“二位误会了,我不是来要那些信件的,我想最好二位也不要继续留着这些祸害了,因为徐青已经被抓进牢里了,只等锦衣卫来了,他就要被带回京城去了。” 什么? 云画听见锦衣卫三个字便忍不住眼皮猛地跳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锦衣卫,金琼就是因为惧怕锦衣卫,所以才会差点儿被吓疯的。 她早就知道这些信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一百六十一·送信 这些信若是没问题,金琼也不会掺杂在她的嫁妆里,一点一点的藏在古玩字画里。 可是知道有问题,她一开始就做好了交给徐青的准备-----这东西反正她留着也没用,她也不想过心惊胆战的日子。 现在徐青却被抓起来了? 虽然心中已经预知到了不好,但是她还是试探着问:“什么意思?你是说,徐家也有麻烦了?” 云画不是傻子,跟着金琼这么多年,她很明白,金琼必定是跟徐家有什么暗地里的交易,既然如此,那徐青来要这些信件,就不是为了自己要的,而是因为徐家要这些东西。 可是徐家要这些东西......如果不是出了事,又怎么会任由徐青出事呢? 那人苦笑了一声,忽而伸手朝潘泉道:“实话告诉你们,徐青进去了,下一个怕就是我了,我原本是准备逃命的,但是家里来的是不管事的二老爷,他就是个泥菩萨,什么都不知道,我从他那里拿不到什么东西,这样,你们给我五千两银子,我把这事儿的关键处告诉你们,免得你们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也好脱身,你们看怎么样?” 要钱? 潘泉看了云画一眼,见她也似乎松了口气。 是啊,若是这人毫无所求反而来告诉他们什么内情,那他们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但是要钱,这就合理了。 五千两说多不多,但是说少也不少了,一个管事能贪这么多银子,去了哪儿多能过上不错的日子的。 可云画却没放在眼里。 她这些年跟着金琼,所得到的东西何止是这点东西。 她微不可见的冲着潘泉点了点头。 潘泉就心中有数了,嗯了一声:“一言为定。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苦笑了一声:“也没什么,原本徐青是打算拿了那些密信之后把你们给杀了灭口的,这样的话那些信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但是不知道是谁告密,还是朝中有人作祟,徐青被先抓起来了,是因为锦衣卫说徐青身上怀有金琼勾结他人的秘密。这事儿肯定是被人知道了,所以徐青才会被抓起来,现在徐青自身难保,国公府为了避嫌,也一定会和他划清界限,这也是我为什么要逃跑的缘故......” 原来是这样。 潘泉心中有些惊慌。 他是半点都不想知道当初金琼到底勾结国公府做了什么,这也不是他们能够知道的,可是偏偏金琼这么阴损,竟然把东西留给了他们。 那现在他们怎么办? 原本打算把东西交给徐青的,但是现在这些密信就更是成了烫手山芋了,不管交给谁都是一个随时可能会炸掉的火药。 云画也咬着唇低下头来。 过了半响,她让潘泉给了银票打发了那个管事,便和潘泉一道进了内院,沉默了片刻之后她便说:“眼下还有一条路可以走,或者是一条生路。” 潘泉急忙转头看她。 云画吸了一口气,轻声说:“我曾经听义父说过,其实这些年来徐家的确是通过他做了不少生意,譬如说从金陵运去海外的丝绸、茶叶、瓷器......义父知道叶家在和徐家勾结,却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后来也不得不一只脚踏入了这个圈子。可义父一直都是不放心徐家的,尤其是前阵子,你还记得吗?自从义父收到了徐家的信之后,就更是坐卧不安,心神不宁,整个人都暴躁异常。” 这个潘泉当然记得。 金琼是云画的干爹,说的难听点儿其实他跟云画都只是金琼的玩物罢了。 只是相处久了,金琼逐渐真的对云画有了些感情罢了。 去年年尾的那段日子,金琼一直都很是暴躁,也不断的要求云画过去陪他说话,闹的家里鸡飞狗跳的。 他恍然大悟的道:“你是说.......” “义父在死之前就已经有了预感了,他很明白自己将会被徐家灭口,所以他才会借口要给我东西,把这些密信都藏在我这......”云画表情凝重声音也很是冷淡:“现在这东西留在我们手里,就是烫手山芋,要是我们交给徐家,徐家为了斩草除根,还是会杀掉我们。可如果我们交给徐家的对头呢?” 潘泉有些迟疑:“可是我们怎么知道能给谁?” “五殿下。”云画异常坚决的吐出这个词,低声道:“五殿下去年来查叶家的贪腐案,就是跟徐家过不去,他肯定是知道徐家是背后主使的,所以徐家才会逼着干爹对五殿下动手。既然如此,那我们既然无路可走了,为什么不试一试投奔五殿下呢?” 横竖现在徐家都已经处于弱势,徐青都被抓起来了。 与其等着五殿下找来,还不如主动送五殿下一个人情。 云画相信这些信一定隐藏着徐家了不得的隐秘,所以徐家才会这么不遗余力的来要这个东西。 她说着,见潘泉也沉默下来,便下了决定:“你亲自去走一趟,五殿下现在在杭州......” 杭州..... 离这里也不远。 潘泉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笃定的点了点头:“是,你说的有道理,给了徐青他也会杀了我们灭口,倒是信王殿下,得罪他的虽然是义父,可是跟我们却没什么关系,我们又不能决定什么,说不得还有一条活路。那好,你去准备准备,我这就动身。” 这东西交给谁都不放心,一定要亲自去才行。 再说这样也能让楚庭川看到他们的诚意。 云画舒展了眉头,心中的担忧总算是稍微少了一些,点点头径直道:“既如此,那宜早不宜迟,你快去快回。” 潘泉下午就上了去杭州的船。 而此时的杨玉清也正跟来送行的徐二老爷辞行。 徐二老爷拍了拍杨玉清的肩膀,在船舱里轻声道:“这一次看来事情进展的还算是顺利,去了杭州,替我跟朱姑娘问好,你要仔细,那要命的东西可就在他身上,别把人给跟丢了。” “二老爷您放心。”杨玉清立即便道:“信在人在,一定不会有闪失的!” 一百六十二·请君 杭州城的风景仍旧很好,怪不得人家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是潘泉却并没欣赏的心情,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大街,等到了客栈,便让人去打听付家。 他们来之前就打听清楚了,知道朱元是住在自己的外祖父家里。 只是付家到底也是将军府第,也不知道能不能那么好进...... 他忧心不已,虽然已经坐了一晚上的船,却毫无睡意,坐在窗边对着外头的风景喝闷酒。 杨玉清站在街角处看着他进了客栈,转头就回了付家。 杨蔼然正好从家里出来,见了他便急忙叫住他:“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伤好点儿了吗就到处乱跑?” 他最近忙的要命,付清在军营里练那群新兵,付清一个人毕竟不是铁打的,哪里能忙的过来,他就一直都在军营里给付清处置那些新兵的事,忙的不可开交。 杨玉清去了金陵才回来,他都半点儿不知道。 杨玉清向来尊重他,听见他问早笑起来了:“大哥放心吧,我好着呢,半点事儿都没有。我有急事要去见姑娘,你又要去城外军营啊?” 杨蔼然应了一声:“可不是,外头有些混账不懂事闹事儿,我去瞧瞧,省的到时候闹大了,让父亲为难。” 他又拍了拍杨玉清的肩膀:“既然你有事儿,那便先去见元元,别着急。等咱们过些天得了空,趁着你还没跟姑娘回去,咱们大家好好喝一顿!” 杨玉清大声应了一声,很快就进了前院。 可朱元却并没在家,他有些奇怪,跟向问天打听才知道朱元是去了孔夫人家里。 孔夫人是很喜欢朱元的,朱元也的确经常去孔夫人家里,杨玉清便安心的等朱元回来。 朱元正在孔夫人家里,孔夫人见了她开心不已,一来就拉了她,很是慎重的告诉她:“元元,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她如此郑重其事,朱元便知道应当是有事情发生,急忙从孔夫人怀里直起身来问她:“干娘要和我说什么?” 孔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又亲近又感叹的道:“元元,你是个好孩子,干娘知道你的为人,可京城那边的传言却只怕是不好听,你回去之后,要谨慎一些。” 这一点朱元早就已经有了预料。 她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但是却并不会被流言所左右,她要做的事,从来没有人可以阻止。 孔夫人见她的神情就知道她是什么心思,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低声道:“还有王家......” 她看着朱元,咳嗽了一声就说:“前儿我和陈老夫人在一块儿,正巧王家来了人,我听陈老夫人透露的意思,王家只怕是对这次的事情很是不甘。他们不会觉得自家女儿是不得殿下喜欢,只会觉得是你在其中作梗,你要小心。” 孔夫人知道这个消息还能告诉自己,朱元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动。 但是王家...... 她想起王嫱和王老太太,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始终相信她们不会对自己有什么恶意,但是很多事真的不是女人说了算。 王老太傅的态度才是关键。 是了,恐怕王老太傅此刻在家里气的都要跳脚了,他一定是在想,这样身份低微的人,怎么配得上楚庭川。 这件事也需要解决一下。 不过没关系,朱元微笑着对孔夫人说:“您放心,我会慢慢来。” 孔夫人被她这语气给惊了一跳,和朱元相处了一段日子,她也大约摸清楚了朱元的脾气,朱元说出这样的话,通常是证明对方的下场不会很好。 不过王家做的事有些的确是恶心人,何况这一次王家还带口信让陈老夫人为难朱元,这何等阴损。 也该给他们一些教训吃吃。 孔夫人想着,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心情大好的说道:“我是真的把你当女儿看,既然如此,有些话咱们也不必避讳了。元元,你这一去,是必然要成王妃了的,你放心,我虽没多大能耐,却永远会是你的后盾和支撑。” 这已经很难得了。 哪怕是真的掺杂着利益关系的好,这样的好也实在太难得了。 她握住孔夫人的手,抿了抿唇,轻声喊了一声干娘。 孔夫人就把她抱在怀里,大声的应了一声。 朱元直留到吃了中午饭才回了家里,一回家就听说杨玉清回来了,她就知道金陵那边是已经有了消息,立即便点了点头,去了花厅。 杨玉清早就已经等了她许久了,一见她便急忙迎上来,低声道:“姑娘,一切顺利。”他跟上去,隔着书桌告诉朱元:“徐二老爷一见了您的信,就答应了,当天下午,徐二老爷就去了徐家族中找了族长,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族长找人埋伏了徐青,在徐青即将去见云画的路上把徐青给打了一顿,徐青被打的半死,徐二老爷就又趁机早已经收买人去报了信,说徐青打架斗殴,那些官差为了省事,很快就把徐青给抓进牢里去了。” 朱元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杨玉清便又道:“徐青一被抓进牢里,我就按照您说的,先和二老爷演了一出戏,我从徐家出来,果然云画派了人来打听消息,我便装作仓皇要出逃,引得云画的管事上来问了消息,而后顺利被带去见了云画和云画的丈夫潘泉。” 他将后来自己跟云画和潘泉说的事告诉了朱元,又清了清嗓子:“姑娘,他们果然上钩了,我和徐二老爷就看着潘泉上了船,徐二老爷才走,我和潘泉一起回来了,亲眼看着他去的客栈,他应当最迟这两天就要上门了。” 他们来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快,第二天,门房就送进消息来,说是有人在外头专门指明要见朱元。 葛氏正和朱元看商行送来的布料,听见说有人找,就知道朱元是有事要办,便让朱元先去:“这些布料我来挑选就行了,你别担心,我知道你的喜好,一定给你选的漂漂亮亮的。” 一百六十三·入瓮 朱元也并没有挑选布料的意思,她知道应当是潘泉来了,便也顺势往花厅里来了。 潘泉早就已经等的焦急不安了,他本来还担心朱元不会见他,但是朱元答应了见他,他心里的大石头落下去之后,却又立即又提了起来。 这个烫手山芋,也不知道朱元肯不肯接。 这么想着,连上了茶他都不知道,而朱元进来了,他也还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有人轻声咳嗽了一句,他才猛地抬起了头,惊慌的朝着声响处看去,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叫人眼前一亮的少女盈盈立在屏风处,他一时愣住了。 等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美貌少女就是自己要见的正主,不由得就有些发懵。 朱元的名声就算是他们也曾经听过,这姑娘被传的像是天煞孤星似地,他一开始还以为朱姑娘长得是个女罗刹。 谁知道朱元竟然是如此娇俏美丽的少女。 朱元咳嗽了一声,面无表情的越过了他走向了主位,缓缓坐下之后才冲他扬了扬下巴:“听说你有要紧的事非得见我不可,还说事关身家性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潘泉被惊得回过神来,觉得朱元有种叫人不敢逼视的压迫感,不由得急忙低下头去,恭恭敬敬的给朱元行了个礼。 朱元坐在书桌后头,手指轻轻点在桌面上,发出轻声的响。 可是这一点微弱的声响落在潘泉的耳朵里,却如同惊雷一般。 他惶惶不安的立即就走到了朱元跟前,急忙道:“惠宁县主,我是潘泉,是.......”他顿了顿,才焦急的道:“是金琼的女婿,金琼或许您是知道的,是南京镇守太监,之前因为涉及叶家贪腐案和......和这次行刺殿下的罪名,所以畏罪自尽了.......” 朱元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冷冷的接着问:“所以呢,你上门来到底有何贵干?” 潘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在这个人面前似乎完全没有任何的秘密,整个人都被看透了似地,他莫名觉得口干舌燥,一时之间只觉得心惊胆战的,原本他是想着要先探探口风来谈条件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到了朱元跟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看见朱元洞察一切的目光,也不敢再说什么,挠了挠头,很是憋屈的说:“朱姑娘,这样吧,我跟您说实话,我知道您跟殿下关系匪浅,也知道这一次您心中是有数的......我那干岳父跟您和殿下被刺杀的事儿的确是有脱不了的关系.......” 朱元仍旧淡淡的看着他,并未出声。 潘泉被弄的心里实在没底,吞了吞口水,急忙道:“我干岳父之前最看重的就是我妻子,也因此,他在去世之前,竟然将一些要紧的密信交给了我妻子......这东西放在我们手里是烫手山芋,前些日子,英国公府来了人......我们思来想去,却不想把这信交给他们,我和我妻子商量过后,这才跑来了杭州......” 他一面说,一面就察言观色,盯着她看她的脸色。 他原本以为,这样的重磅消息,不管怎么样,朱元肯定是会有所表现的,可是谁知道朱元却仍旧如同一口古井,波澜不兴。 他实在是没了法子,也没了底气,现在已经把底牌都已经给人家看了,若是朱元这里不收他的信,他跟云画只怕也没活路可走了。 他不由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朱元终于抬眼看他,轻声问:“你是打算让我将这些信转交给殿下吧?” 潘泉的确是这个意思,他一开始和云画商量了,原本是打算把这些信交给楚庭川的,但是楚庭川是皇子,哪里是那么好见的? 只能从朱元这边下手。 他心中着急,听见朱元好不容易才开口,就急忙道:“朱姑娘,我们是当真真心实意想要把这个密信交给您和殿下的,殿下是有大志向的人,这密信在您和殿下手里,比在我们手里要有用的多。我们也不敢求什么......只求能够平安度过余生就是了,求您了!” 朱元却缓缓摇了摇头:“不必了,这信我不能要。” 杨玉清在屏风后头忍不住吃了一惊,怎么回事?姑娘费了这么多功夫,不就是为了这些密信吗? 可是怎么密信怎么都要到手里了,姑娘却又给推出去了? 潘泉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朱元竟然毫不迟疑就拒绝了。 怎么回事? 按理来说,徐家既然不择手段都要得到这些信,朱元也应当很需要才对。 可朱元怎么竟然想都不想就不要? 朱元也看出了潘泉的疑惑和震惊,她见潘泉先是震惊疑惑而后又失望,便淡淡的道:“可我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你们所求的平安度过余生的愿望,丝毫不难。” 什么? 潘泉一时不能完全明白朱元的意思,过了半响,才震惊的抬起了头。 他已经没有后路可走了。 他来朱元这里透露了自己的底牌,把自己手里有密信的事情说了,等于是已经背叛了徐家,徐家到时候一定会杀了他。 他如果得不到朱元的帮助,他和云画的下场只怕会生不如死。 也因此,朱元说的明路,他根本就拒绝不了。 他急忙抬起头来,看着朱元,郑重的点头承诺:“朱姑娘,您说!只要您能够让我和我妻子平安的过下半辈子,我什么都肯做!” 朱元缓缓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既然如此,那你收拾收拾,带着这些密信,他们有更好的去处。” 潘泉忙不迭的答应,不敢耽误,急忙顺着她的话应是。 朱元便严肃的交代他:“你心里应当很清楚,你来了杭州,踏出了这一步,徐家就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你们没有别的选择了。所以我接下来交代你的每一件事,你都最好记清楚,不要有丝毫错漏,这样你我才都有好处,听懂了没有?” 潘泉不敢不答应,他隐约知道自己怕是这姑娘瓮里的猎物,稍有不慎只怕就要被蒸熟了。 一百六十四·冒险 直到出了付家的门,潘泉都还觉得自己似乎脚踩不到实地,整个人如同是踩在了云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没个踏实。 他分明是来送东西的。 自以为送了以后还能得到个人情。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完全不是他所预料的那样发展,现在看来,倒是他钻进了别人早就已经给他造好了的笼子,这感觉不怎么好,他心里也很不舒服。 可是随即他想起来朱元的承诺。 那个姑娘眼神清亮,说话的时候语气笃定自信,似乎这世上的事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他到底摇了摇头,怀揣着一肚子的猜测和秘密回了客栈。 而后他立即让人收拾了东西,雇了一艘船,再连夜打发了人回去金陵送信,自己去了京城。 这一路上,杨玉清都跟着他,等到目送他上了船,才没有再跟,嘱咐了底下的人要好好的跟着,不能出半点差错,就回了家很不解的问朱元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让潘泉自己回京城去。 “姑娘,信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岂不是更好?我们想给谁就给谁,想闹出来就闹出来,何必还要担风险让潘泉自己上京?这人如果靠不住......”那可就危险了,不仅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怕还要担风险。 可朱元做的事永远都是有道理的,杨玉清也只是在把潘泉稳妥的送走了之后再回来问朱元的意思。 朱元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看到一半的信放下,声音仍旧算得上平静:“这信不能落到我手里,徐家已经对我起了杀心,我师傅在他们手里,如果我再拿了这些信,我师傅就无路可走了。” 徐家的手段她清楚的很。 但凡是有一点可能,他们都愿意再等一等,可如果一件事要付出的代价他们觉得承受不起,那么原先的诱饵他们就会彻底放弃。 她是可以去求助卫敏斋,是可以走近路和徐家对抗。 可是那样一来,她的师傅和师母的性命也就彻底没了,这也是为什么她费尽周章的让潘泉妥协,在信快要到手的时候却退让了的原因。 还不到时候。 杨玉清明白过来,他还是有些不安的问朱元:“那姑娘,咱们怎么能把申大夫给救出来?他毕竟是落到了王家人手里,我这些天也去打听过了,王家在贵阳当地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本来就不是什么富庶之地......” 所以有些官员的手段就更加激进。 有一段时间,贵州和云南一些偏远地方的知县都被官员们私底下称为是阎罗殿,去了就不可能回来了。 一是因为当地偏远,许多民众被称作蛮夷,甚至语言都不通,二是因为当地的资源都被一些当地的世家大族所掌握,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在当地根深蒂固,甚至可以和官府对抗。 所以有些年,朝廷甚至都对去这些地方赴任的官员们不抱什么指望了,干脆就挑那些未曾中进士的又想谋缺的举人去。 有一段时间,更是连那些急着求官做的考不中进士的举人都不愿意去这些地方做官了。 由此可见当地情况之复杂。 这一次徐家挑中这个地方发难,现在想想,肯定也有那里可以方便他们施展的原因在。 他们这次算的可真是又准又狠,知道朱景先这里是打不了招呼了,付家的人如今也已经被纳入了楚庭川的羽翼,就一下找到了申大夫。 徐家的人也未免太无孔不入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朱元气定神闲的忽然笑了一声,见杨玉清愁眉苦脸的,便出声安慰他:“也不必太过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未必就会输的。” 她说这个话,杨玉清就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啊,他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艰难的事都碰上过,可是姑娘还是带着他们走下来了,以后也一样,这一件事也是一样的。 他没待一会儿,外头便说向问天来了,朱元让人把他请进来,向问天就大步走了进来。 朱元先开口问他:“事情都办好了?” 向问天表情有些凝重,点了点头:“都已经办好了,二子跟了我这么久,把我当亲叔叔一样尊重,这回他走了,我亲自把他送回去,他的母亲老了,妹妹和弟弟都还小.......就算是给他们银子,他们怀揣着巨额的银子,家里又没个可以支撑的男人,这些东西他们也保不住。我思来想去,想着您反正也已经给了我准话儿,让我尽管自己做主,我就把人都带回来了。” 他说着,就问朱元:“他们还有些田地要处理,就落后了一步,今天才刚到,我让他们先在外头等着,您看.......” 朱元就立即道:“去带来见我。” 向问天语气里都忍不住带着哽咽了,他应了一声,立即就跑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敲了门,就领着一个妇人和两个孩子走进门来,先对他们说:“这就是县主,你们见礼吧。” 二子的娘是四十多,可是看上去却已经是年过半百了,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脸上也全都岁月留下的沧桑憔悴。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二子的弟妹,一个十岁,一个才不到七岁,都是一团孩气的模样,都局促不安的跟在二子的娘身后,二子的娘急忙推搡他们跪下,小孩子从小在乡下没来过这样的场合,不肯跪,被二子的娘推搡了几下之后就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向问天惊了一跳,很怕朱元会被这样的阵仗吓到,急忙走了几步低声安抚两个孩子。 二子的娘又是气又是急,哽咽着带着哭腔去掐女儿的手背:“让你们跪下跪下,让你们能懂事一些,你们怎么就是不肯听呢?!” 现在一家子都要跟着县主才能过日子了,孩子们也要靠着县主的一点儿怜悯才可能会生活的更好。 如果现在就把县主得罪了,让县主不高兴,那以后可怎么办? 岂不是四六不靠了? 可孩子们却被这样紧张的气氛给吓着了,一下子忍不住哭的更急了。 一百六十五·牵制 杨玉清忍不住就挠头,很怕朱元会忍受不了孩子的哭闹。 可是朱元却并没有不耐烦。 这两个孩子的哥哥是为了保护她才出事的,那也才是个半大的孩子,却早早就已经丢了性命,如果不是这样,这两个孩子也不必这样寄人篱下,这么小就要学会看人的脸色。 她心里发酸,从书桌后头绕出来先蹲下来握住了二子的娘的手,轻声道:“婶子,不要为难孩子,他们还小呢,还不懂这些。” 二子的娘张大娘没想到朱元竟然这样平易近人,对这样的混乱也没有半点的不耐烦,她抿了抿唇,这下是真的觉得委屈了,一下子忍不住也跟着孩子们一样哭了出来。 张大娘一哭,孩子们就哭的更厉害。 一时之间屋子里全都是大家的哭声。 向问天对此无计可施,毕竟女人孩子他接触的太少了,毕竟他这么多年可都是一直一个大男人过日子。 杨玉清也没辙,可这些孩子们这样哭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就急忙问张大娘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张大娘顾不上回他的话,她心里的委屈心酸和害怕一股脑的涌上来,她忍不住哭着告诉朱元:“县主,二子真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一家子都指望着他吃饭,自从他父亲死了,他就四处找活儿干,后来遇上了向兄弟,他就跟着向兄弟去外面了,从来有银子都往家里寄,他眼看着都快要二十了,我还想着,攒些银子,到时候也好给他娶个媳妇儿.......” 可是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人死如灯灭,她再怎么想,这些都不会实现了。 孩子们也忍不住哭的更加厉害。 哥哥死了,娘整天哭,他们心里就更加不安,已经提心吊胆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朱元就只觉得心酸,她握住张大娘的手,轻轻的拍了拍,抽开手之后就又将两个孩子给拉到身边,低声问他们:“你们是不是一个叫做小花,一个叫做柱子?” 她态度轻柔和缓,声音也温暖动听,半点不耐都没有,哪怕她身上穿着的衣裳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比他们去布料店里看的最好的布料还要好,现在这衣服都已经被他们的眼泪弄脏了,可她还是半点不喜欢都没有。 小花和柱子的情绪总归是平复了下来,一会儿之后就又开始跟朱元说话了:“哥哥说我们没有大名,等到以后他发达了,就给我们取好听的名字,送我们去读书,以后就有出息了。” 向问天眼睛发酸。 这么久了,二子还是叫二子,他自己到死都没有一个叫的过去的大名。 朱元就微微笑着嗯了一声,看着两个孩子轻声说:“不必等以后,现在你们便可以去读书了,到时候让先生给你们取名字,你们不要担心,你们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他们已经把你们的以后都给安排好了,我会好好替他照顾你们和你们母亲的。” 孩子们似懂非懂。 可是张大娘却已经急忙朝着朱元要磕头道谢了。 朱元急忙拦住他们,见他们总归是不再哭了,便看向向问天,想了想就说:“你带着张大娘和小花柱子去后院见我舅母和姨母,他们会有安排的。” 向问天急忙答应了。 张大娘千恩万谢的走了,杨玉清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本让他们自己在当地的,可是现在想想,也的确是为难他们了,孤儿寡母的,在那里,哪里能活得下去呢?” 朱元也同样这样想。 二子为了她丢了性命,她一定要好好地替他照顾好他的母亲和弟妹。 因此等到回了后院,听见葛氏说已经安排了张大娘当了后院管事的娘子,又准备着手去办两个孩子的文书,送柱子去书院读书,小花儿就留在家里和姑娘们一道上学,她便握着葛氏的手,很感激的道:“谢谢舅母。” 葛氏笑起来:“傻孩子说哪里的话?二子救了你,但是也救了你二舅舅,我的丈夫吴,如果不是他,你二舅哪里还能有今天?我都恨不得给他们磕头,这些小忙能帮自然就该帮,我想着,柱子的前程,要等他自己争气,只要他自己好好读书上进,我们家以后再给他打点打点,他便不会差到哪儿去的。倒是小花儿,我想着,她是个女孩子,要等到弟弟出息,怕是不那么容易,到时候,我收她做个干女儿,这样一来,她和阿冰她们几个相处,也不至于太过低声下气没底气,你放心,我总归会尽力安排好他们的。” 二舅母果然比大舅母要大气太多。 如果太华回杭州来的时候遇上的是二舅母,那太华就可能不会遇见这样的事了。 她眼里发酸,才出了院子,就在拱桥上看见了楚庭川。 她有大约七八天都没看见过楚庭川了,也不是不想他的,可是最近她自己的事情也多,因此也顾不上想念,现在乍然看见,她才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他她心里有多欢喜。 她果然是喜欢楚庭川的,这和她之前对待任何人的感觉都不同。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快步朝着他小跑了过去。 楚庭川就笑着看着她,见她到了自己跟前停住了,就问她:“听说你最近还挺忙的?” 他语气纵容间又带着宠溺,朱元就跟着他并排下了拱桥,将向问天把二子的家人给带回来的事情说了:“我都在忙这个。” “不止吧?”楚庭川站住脚看着她,做出有点凶的样子来:“我可听说你还让人出了一趟远门,打算做一件大事呢。” 果然还是被他知道了,朱元有些泄气,她做什么事儿怎么楚庭川都知道?她哼了一声。 楚庭川知道她是在气什么,笑了笑就解释:“你别生气啊,既不是你底下的人告诉我的,也不是我派人跟着你,是恰好我之前一直派人在徐青身边盯梢,见了杨玉清,才猜到肯定是你介入了这件事罢了。” 原来是这样...... 一百六十六·祸害 楚庭川的语气很是温柔,拱桥上有微风吹来,朱元就叹了口气站住脚看着他。 眼前的人真是怎么样看着都好,可是偏偏就是太聪明了。 不管她心里在想什么都瞒不过他。 这一次不过就是让他看见了杨玉清而已,他竟然就猜到了她是盯上了徐青了。 可是她原本是想着这件事尽量自己解决的。 楚庭川的事情本来就已经很多了,她原本想着别让他那么费尽心力之余还要来操心她的事。 可是她也知道两个人相处不是只靠着自己想当然就可以,最重要的还是要互相了解互相尊重和彼此迁就。 楚庭川如此尊重她的心意,那么她至少也该付出同等的尊重才可以。 既然楚庭川想要知道...... 朱云走了两步,轻声说:“我的确是遇见了一点儿麻烦。” 楚庭川眼里的笑意就更深了一些。 不管怎么说,朱元从一开始什么都不肯让他们知道,变得肯对他敞开心扉了,这样便就够了。 只要她肯接纳他,接纳他的付出,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嗯了一声,静静的听朱元说她碰见的麻烦。 不知道为什么,楚庭川如此安静,她却的确忽然变得很想说话,她低声说:“你不知道,我能学一身医术,真的都多亏了我的师傅。” 人就是这样,万事开头难,最难开口的话说了,之后的话也就变得很容易开口了,她说完了这一句,就把徐家把申大夫抓走的事情说了。 “我不能对这件事袖手旁观。”朱元抿着唇仰头看着楚庭川,虽然声音很轻却很坚定的告诉他:“师傅对我有救命和授业之恩,我不能不管他们,所以我要去一趟贵阳。” 楚庭川早就已经料到了,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朱元有些茫然的抬头看着他。 楚庭川就笑着说:“我早就已经料到了,你放心,你要去,那你就去吧。” 朱元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说一句劝诫的话就答应了,不由就有些奇怪。 倒是楚庭川笑起来了,摸了摸朱元的头发说:“我知道你的性格,不管怎么样你怎么可能会放弃你的师傅,你放心,我相信你,也不会阻拦你,我等着你回来。” 朱元心里的欢喜就抑制不住的溢出来。 楚庭川实在太了解她了,她心里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他全都知道。 她甚至都不用费什么口舌。 她想要做什么,他从来没有阻拦过她,给她绝对的自由。 跟这样的人相处,她什么都不用担心,她忍不住有些感慨的笑了一声:“你可真是跟寻常的人不同,我以为你又要说要跟着我去。” “我倒是真的这样想。”楚庭川失笑:“只可惜回京的日子已经定了,实在更改不了,圣上和老娘娘都还在等着我回去,否则的话,我是一定要跟着你一道去的。” 他说着,进了花厅,让朱元坐下,自己亲自给朱元倒茶:“你是个有分寸的人,该注意的你都肯定已经知道了,我也没有多余的话要嘱咐你,但是王青峰此人,他是英国公最得力的部属,也以狡猾狠毒著称,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陷在他手里。” 他顿了顿,就又说起这次徐青的事:“徐青那里你不必担心,他进了牢里就不要再想出去,英国公府至少要有一段时间找不到他,这段时间,足够潘泉做些事了。” 后顾之忧都已经被楚庭川解决了,朱元就更加没有担心的理由,她嗯了一声:“张庆如果能够抓住这个机会,有这个胆子,那事情就会顺利许多。” 而张庆正在家里生气。 他脾气本来就不好,一生气就开始噼里啪啦的往外冒脏话,开始骂人。 底下伺候的人一个个的全都老老实实的,一个个屏气敛息,生怕会触了张庆的霉头。 还是张庆最信任的侄子来了,张庆的脸色才好看了些,看着一桌子的菜摔了筷子,脸色不好的道:“我还以为你只当我死了!” 张庆的侄子顿时吓得哎哟了一声,脚步轻快的上前猫着腰弓着身,点头哈腰的道:“哎呀叔叔,我是您亲侄子,我怎么敢呢!?我当然是巴不得要让您长命百岁才行啊!”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唉声叹气的道:“叔叔,我也知道您心里憋屈,这次的事儿啊,的确是徐家做的太过分了,您说您御马监的事儿做的好好的,眼看着这回司礼监的位子空出来,让您去这是应当应分,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徐家这次从中作梗,把这位子给了别人,还让您跟着去前头督战,这的确是.......” 这一次瓦剌有一股势力在外头挑衅,京城打算派兵镇压,原本已经有了大同总兵出兵的,可是却缺个督战的,这个位子就落到了张庆头上。 可是谁好好的没事愿意出去打仗啊? 在京城好好呆着,能在司礼监耀武扬威,这是多少太监盼了一辈子都盼不来的事儿,他好不容易只是临门一脚了,谁知道却被徐家给截胡了,这位子给了别人。 这真是怎么想怎么窝火。 张庆冷哼了一声,脸色毒变得有些狰狞:“这些杂种!别等老子缓过来,但凡老子缓过来,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张庆的侄子唉声叹气,一脸愁容:“可英国公到底是势力庞大,谁能对他们怎么着?我看这回,徐公公也是帮着他们的,咱们势单力薄,也拼不过啊!” 张庆咬牙切齿。 英国公府自来就眼高于顶,从前把他当成下人使唤,等到后来觉得他没用了,又敢在陆家的事情上设计他一脚。 这让他无法忍受。 可他只不过是还手了罢了,英国公府却还不依不饶了。 真把人逼得无路可走,还以为他会乖乖等死吗?! 当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张庆瞪了自己侄子一眼:“你他娘的就是个废物!这事儿发展到如今,你就当缩头乌龟,一个字都不敢替你叔叔说!你还做你娘的梦呢,以为老子没了,你还能当英国公府的狗?!” 一百六十七·天赐 张庆的侄子急忙捂住自己的头倒退了好几步,避开他扔过来的东西,陪着笑脸打哈哈:“叔叔,我哪儿敢啊!?我再蠢也知道,我有今天都是靠着您,要不是您,我什么都不是。可是......可是我真的不能说啊,您看,现在至少侄子还在锦衣卫待着呢不是?要是到时候京城有什么消息,我会给您通消息,这总比咱们爷儿俩一道被赶走去外头打仗好吧?” 张庆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但是他的确是舍不得让这个侄子受苦。 他是个阉人,自小就被送进了宫里,这么多年都没个亲人,从前的事都忘记了,他对亲人们也记不清了,唯有大哥当初因为送他进宫而哭成了泪人,这个场景一直刻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印象深刻。 侄子是大哥的亲儿子,千里迢迢来投奔他。 他早就跟自己发誓,但凡是有他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侄子。 最终他只是砸了一个茶杯,冷冷的哼了一声,骂了一声兔崽子,就打发他滚:“你这贪生怕死的性子,等到被人发现了你在我这儿,又要担惊受怕了,到时候你还不被吓破了胆?” 张庆的侄子不敢说话,急忙打着哈哈往外跑,可没过多久,他忽然又跑回来了。 张庆现在看着他就觉得不顺眼,很是气愤的道:“你这兔崽子,非得回来给你叔叔添堵,气死你叔叔是不是?” 张庆的性格就是这样,他骂人骂的狠,可是对侄子却是实实在在的好的,现在被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他侄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挠了挠头对张庆说:“叔叔,我哪儿敢呢?是我这儿之前遇见一件事儿,正要告诉您,是有个从金陵来的人,说是南京镇守太监金琼的干女婿......” 金琼?! 张庆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金琼是徐家的一条狗,他在金陵就是徐家的眼睛耳朵。 这一次浙江那边楚庭川和朱元被刺杀,罪名最后被栽赃在了金琼身上,金琼畏罪自尽,张庆一直觉得这事儿到处都透露着蹊跷。 金琼这人做什么事儿都不会自己做主,他肯定是被徐家指使的。 一个镇守太监,分量可不轻,回来京城,那也是能进司礼监御马监的角色,就这么轻飘飘的就自尽了? 张庆说什么也不信。 他觉得这事儿肯定有蹊跷,只可惜浙江那边没什么动静,连朱元和楚庭川都没抓住徐家什么把柄,只能认栽让金琼当了替罪羊,那他有什么法子? 可现在正好他被徐家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竟然就有转机送上门来了? 张庆连饭也顾不上吃了,急忙从椅子上蹦了下来,立即就道:“快快快!那还等什么?!快去把人给我弄来!” 看样子是挠到地方了,张庆的侄子忍不住笑的灿烂,飞快的应了一声,就急忙出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张庆的侄子真的领着一个身材瘦弱的男子进来,对着张庆道:“叔叔,这就是那个潘泉!是金琼的干女婿,他特意来找您的,废了好大劲儿呢。” 还为了见上他花了五千两银子买门路。 啧啧,这大手笔。 张庆嗯了一声,挑了挑眉看向潘泉:“你是金琼的干女婿?” 潘泉知道这些太监们个顶个的难伺候,他对这些太监也怕的很,一个金琼当初就已经够让他受了。 虽然他已经得了朱元的指点,知道该怎么应对,也知道张庆不会杀了自己,但是他还是很怕。 他抖得厉害,好半响才声若蚊蝇的答应了一声,紧张的道:“回公公的话,我......我妻子是金公公的干儿子,我是金公公的干女婿。” 张庆嗯了一声,现在也有心情喝茶了,喝了口茶就慢条斯理的看着他,好整以暇的道:“你说说,你这是来找我干什么来了?” 干什么? 潘泉吞了一口口水,紧张的道:“您不知道,张公公,我.......我快被徐家杀了,实在是无路可走,所以才来找您的!” 要死了? 张公公更加来了兴致,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让他慢慢说:“你怎么知道我就会帮你们?” 他这个态度却已经说明问题了。 潘泉心里有了些底气,他急忙道:“张公公,金公公给我和云画留了一批东西,徐青这次去金陵找我们,就是为了找我们,让我们把这些东西交出来......我们本来都已经答应要给了,可是谁知道徐家却还想赶尽杀绝,正好被我听见了,我吓得半死,也不敢再继续把东西交给他们,思来想去之下,想起金公公曾经提过,若是有一天我们出了事,可以来找您.......我就特意跑来京城了。” 张庆哼了一声,但是心里却已经信了。 金琼那个老狐狸,他肯定是早有预料,知道徐家有一天会过河拆桥,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交代。 倒也不是真的蠢到家了。 他冷冷的问潘泉:“你到底手里有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徐家干嘛要为了这些东西追杀你?” 潘泉急忙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信,全都放在了桌子上:“回您的话,金公公留给我们的这些东西,都是徐家和金公公往来的密信,徐青来金陵就是为了跟我们要这些东西,只是我们之前一直找不到,可是后来找到了,徐青却又要拿了东西之后杀了我们灭口......我们就更不敢交出去了.......” 他噗通一声跪下来,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张公公,之前金公公走之前就吩咐过我们,若是有一天遇上麻烦就来找您,说您虽然脾气暴躁,可是却难得是宦官里头有血有肉的好汉,重情义,您得了我的东西,一定会保我们平安.......公公,我们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小老百姓,我们拿这东西没用,求您给我们一条活路.......” 他忐忑不安的把朱元教的这番话说完,就终于松了口气,跪在地上等着听张庆的回复,很怕张庆说出不准的话来。 张庆高高在上的坐了一会儿,过了许久,忽而笑了一声。 一百六十八·豁出 张庆觉得自己捡到了个宝贝,保住潘泉这事儿对于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他愿意,哪怕徐家都把刀架在潘泉脖子上,他也保证能够把人给保下来。 关键是值不值得罢了。 而现在看来,这笔买卖可是稳赚不亏。 真是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 徐家欺人太甚了! 他不过就是赌气坏了徐家的事,徐家就非得不依不饶的逼着他,甚至还出这种阴损歹毒的招儿要他去督战。 谁不知道军中都是徐家的地盘? 徐家只要是动动手指,做些手脚,那他能不能回来那都是个问题。 真以为兔子给逼急了不会咬人? 张庆兴奋的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时根本顾不上跪在地上磕头的潘泉,心中一直在想着主意。 不行,这事儿不能放过。 错过了这个机会,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对付徐家了,这就是他最后反败为胜的机会了,只要这一次的事情能够做好,那一个徐家不算什么,他也不用再去督战。 这事儿一定得办! 可是怎么去办呢? 他和徐家算是已经彻底撕破了脸,按照他的想法,其实已经不必顾忌徐家什么,那不然...... 张庆眯着眼端详着跪在地上只能看得见后脑勺的潘泉,不一会儿就彻底下定了决心,招呼他:“你起来!老子问你,若是让你把这些话再去上头重新说一遍,你敢不敢?” 上头? 潘泉愕然。 张庆不是已经就够上头的了吗?难道张庆的意思是,上头还有比张庆更大的头儿? 那得是谁啊? 他心里是真的有些害怕,但是却又根本不敢拒绝-----现在身家性命都已经压上去了,再没有反悔的路可走了。 如朱元所说,他现在是两面不是人,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也因此,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回公公的话,小人敢,小人敢的!” 好! 张庆眯着眼看了他一眼,打发人把潘泉带下去,仔细的看管起来,自己叫了自己的侄子进门来,拍了拍他侄子的肩膀:“小六儿,这些年叔叔对你怎么样?” 小六儿挠了挠头:“这话怎么说的?侄子能有今天,当然全都是靠着叔叔了,若是没有叔叔,我还在乡下老家种田呢,哪里有今天的富贵?” 这话说的老实,张庆哈了一声重重的又拍了下他的肩膀:“说的好,你小子知道这个就好!实话跟你说,咱们爷儿俩的前程是死是活,就看今天了,你敢不敢跟着叔叔做一票大的?!” 小六儿心里有些慌张。 叔叔这话说的,好像要上山落草了似地。 可是他是真的什么都只能靠着自己这个叔叔,叔叔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眼睛发亮的点了点头:“叔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六儿要是说一个不字,就不是个东西!” 好! 张庆又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声好,吩咐小六儿:“圣上出宫去皇觉寺迎接太后回宫了,这就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不管怎么说,咱们绝不能任人宰割,走!我们去皇觉寺!” 什么?! 小六儿吓了一跳。 他有些怀疑刚才那个潘泉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了,怎么张庆自从见了他,就有些亢奋得不正常? 不过小六儿也没多想,反正他这一辈子就是靠着自家叔叔的,当然是叔叔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他听说张庆要去皇觉寺,就立即道:“那侄子下去安排车马?” “动静小些。”张庆嗯了一声,叮嘱他:“咱们悄悄儿去,谁都不许惊动,带着这个潘泉!” 他要带着潘泉,小六儿更加确定张庆是在潘泉身上得到了什么和徐家有关的秘密,便马上答应了,急忙将马匹给备好了,他们也就只带着几个护卫和锦衣卫,飞快的出了城。 皇觉寺因为御驾降临而戒备森严,负责守卫的是金吾卫总指挥,这人张庆熟悉,两人私交不错,加上张庆本身就是嘉平帝的近侍,张庆深夜来求见,又说有重要的事必须马上要见到皇帝,金吾卫总指挥思来想去,便进去通报了。 嘉平帝到底对张庆还是很有些感情。 当初他年轻的时候,张庆就一直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张庆一直都很是听话,也不像常应给他惹出过大麻烦。 张庆原本就很快便要去边疆督战了,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君臣这么多年,嘉平帝略微思索片刻,便吩咐人把张庆给领进来。 张庆一进门就跪下了,对着嘉平帝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涕泪横流的喊了一声圣上。 他如此郑重其事,一时闹的嘉平帝还以为是为了要来求情不去督战,以至于皱了皱眉头呵斥他:“这像是什么话?!怎么竟然如此不懂事?” 张庆愁眉苦脸的继续给他磕了个头,跌足道:“圣上,小的不敢欺瞒您,小的是有要紧事要告诉您,是事关五殿下在浙江遇刺的事的.......” 嘉平帝的目光陡然变了,他面色阴沉的看着张庆,陡然变得深不可测起来:“你说什么?” 张庆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害怕的。 徐家在嘉平帝心里举足轻重,还即将要娶静安公主,眼看着就是烈火烹油,泼天的富贵,他来告徐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是胜算有多少,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谱。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气氛简直风雨欲来,张庆将姿态放的越发的低,趴在地上不敢动弹,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圣上,小的不敢瞒您,小的这里,有金琼的干女婿作证,他说他是从金陵逃出来的,金琼临死之前,特意让他来京城找您告御状,可是他没那个胆子,想到小的曾跟金琼有些交情在,所以就专门来找了小的.......事关重大,小的不敢擅专,因此星夜前来请您圣裁!” 窗外风声阵阵,叫人心里不得安宁,嘉平帝神色不明的看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冷冷道:“那人呢?” 这就是说愿意听一听了,张庆心中大喜。 一百六十九·失宠 张庆忙不迭的应了一声,就飞快的让小六儿去引着潘泉进来。 张庆事先没有告诉潘泉要见的上头的人到底是谁,只是告诉潘泉,怎么和自己说的,就怎么去和上头的人说。 潘泉埋头一路飞马而来,早就已经晕头转向,他来之前从山门处过,也知道自己大约是进了什么大庙了。 来大庙里见什么大人物,潘泉想不明白,却不敢小看,毕恭毕敬的进来跪着请了安,连头也不敢抬,就趴着不敢动弹。 嘉平帝抬了抬眼皮,坐在上首啜了一口茶,冷声开了口:“你说你是金琼的干女婿?” 潘泉不知道为何,竟被这声音给惊得心中一个趔趄,他低声答应了一声,就老老实实的吧自己是怎么娶的云画,怎么成了金琼的干女婿的事说了。 嘉平帝不置可否。 可他已经心里有几分确信了。 金琼的确是这个性子,他虽然是个太监,但是却偏偏色心不死,就爱好往家里抬女人,美其名曰是干女儿,可谁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这个云画既然是江南名妓,那被金琼搜罗了去也是正常。 金琼又是一个惯会怜香惜玉的,到最后有了感情了,让她从良给她找个归宿,这是完全符合金琼个性的事。 他点了点桌案。 边上的张庆极了解他的性格,急忙吆喝潘泉:“快!接着说!” 潘泉急忙应是,就又道:“原本倒也好好的,自从云画嫁给我之后,与金公公的往来便逐渐的少了,金公公也很少跟我们来往,后来有一阵子,大约是快要过年了的那一阵儿,金公公忽然送了些东西来,说是给我们的年礼,让我们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我们也就收了,云画把这些东西都跟嫁妆一道锁进了库房.......” 他回忆着,尽量把所有的事都说清楚:“后来过了年了,快到元宵了,忽然有徐家的人找上门来,他是跟着徐二老爷来的金陵,自称是徐家的管事,我们一开始不肯理会他,可很快,我的店就被人给砸了,又把我给关了起来,云画为了救我四处奔走,这才知道那徐家当真是英国公府的徐家,我们人小力微,不能跟他们抗衡,他们要我们找什么密信,说是金琼放在了我们这里的......我们没法子,云画把嫁妆和那些送来的年礼翻来覆去的找,竟然当真从书画的夹层里找出来了一堆书信,原本是想给了徐青好免除灾祸的,可是谁知道徐青却想着杀了我们灭口......” 潘泉语气颤抖,很是绝望:“我在茶楼偷听见徐青吩咐底下的人,等拿到了书信就要把我给杀了,我很害怕,借着那茶楼自己熟悉,就偷偷溜了......” 张庆在边上紧张的捏紧了拳头。 潘泉就又省略了自己去找朱元的事,把自己找上张庆的事又说了一遍:“我们听金公公说过,若是将来有一天有了麻烦,就去找张公公,张公公看在往日的情谊上,或许会对我们施以援手,我们这也是没法子了,只好来碰碰运气......” 嘉平帝目光淡淡的看着潘泉,心里忖度着话里的真假。 金琼跟张庆哪里有什么情谊? 分明是金琼知道张庆跟徐家不对付,他也知道自己有什么肯定是徐家下手,所以才会出这一招罢了。 徐家...... 金琼是因为刺杀楚庭川和朱元不成而畏罪自尽的。 这个案子已经办成了铁案,一应文书他都已经看过,并且已经批示过了。 如果当真这里头还有文章,那么...... 也就是说,徐家至少和叶家的贪腐案和楚庭川的遇刺案都有关系。 他的面色隐藏在明明暗暗的灯光里,看不清楚表情。 张庆紧张得已经心都提到了喉咙口,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继续多嘴,再继续往下说,那就容易起反作用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嘉平帝忽而出声问:“信呢?” 既然说有密信,总不能是空口无凭。 张庆就急忙呵斥潘泉:“问你呢?信呢?!” 他当然没看过那些密信,他一开始就知道那些信不是自己能看的,这些信只有一个人能看。 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把信交给了潘泉了,让潘泉交给到时候要见的人。 也因此,潘泉急忙从怀里抖抖索索的掏出那些被千百遍封过的信,小心翼翼的双手捧在半空。 张庆看着嘉平帝的脸色,也急忙上前将信都拿在手里,转身呈给了嘉平帝。 这一天晚上皇觉寺嘉平帝的禅院里灯一直没有熄灭过。 第二天一早,嘉平帝便按照之前的计划奉太后回宫。 只是等到回了宫,静安公主来请安的时候,嘉平帝拒了。 静安公主还没有吃过这样的闭门羹,一时有些懵了。 这一次太后是去皇觉寺念经祈福,她本该随行的,可嘉平帝怕太后对她有偏见会折腾她,还特意免了她随行,而是让四公主和六公主去了。 之前都还好好的,这不过就是才过了几天,怎么父皇的态度忽然就变了? 静安公主心中不解,但是紧跟着就又听见了一个令她崩溃的消息-----嘉平帝下旨,撤销了她和英国公府徐二少爷的婚事。 这就如同是一个晴天霹雳,静安公主当即就气的晕了过去。 等到她再醒来,便头一个想着要去见嘉平帝。 她要问一问嘉平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婚事本来已经昭告天下尽人皆知了,人人都知道她即将下降徐家,可是现在嘉平帝却又什么都不说,就把这婚事给撤销了。 这算什么? 这是把她这个公主当成什么? 又把徐家当成什么?! 可嘉平帝不仅没有见她,竟然还下令将她给禁足了。 静安公主顿时懵了。 她完全摸不着头脑,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可是不管她怎么闹,怎么威胁,底下伺候的宫人和太监都全当看不见听不见,就是没有半点反应。 静安公主终于病了。 而与此同时,整个宫里也都知道了,一直极为得宠的,是嘉平帝心里的掌上明珠的静安公主,失宠了。 一百七十章·风暴 静安公主对此完全摸不着头脑,她最近没有做过什么事,甚至前阵子因为想要恢复徐家婆媳的诰命的时候,也没见父亲发过这样大的火,只不过是让她禁足,不许她去皇后和太后宫里罢了。 可这一次天地良心,她什么都没做,为什么父皇忽然就跟疯了似地? 撤了婚事,撤了公主府,这事儿是要惊动天下的,可是父皇竟然丝毫也没有征求她的意见,根本不为她的处境想一想。 只要想到这些,静安公主就觉得心如刀割。 连带着心里的绞痛都一点一点蔓延上来。 太医来看了她几次,都说她是郁结于心,又愤怒过度,因此血不归经,心肺受损,让她要多加保重身体,调养情绪。 可是任是谁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能够保证不动怒不伤心的? 静安公主觉得他都是在说些废话,连太医不敢抬头看她,都被她认为是太医在幸灾乐祸,嘲笑她无能失宠。 这么一重一重的压力之下,静安公主的病又更重了。 消息传到太后宫里,太后皱了皱眉看了翁姑一眼,将手里的杯子交给翁姑,也有些疑惑:“皇帝这性子真是一阵一阵的,平时对她好的时候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就算是哀家竟然也不能对那个丫头如何,可现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就把人踩在地上了,也不管这是让他曾经最心爱的女儿。” 这话太后可以说,但是翁姑作为伺候的人却绝对不能插花的。 她苦笑了一声,将茶水接过来递给底下的宫女,低声道:“圣上这么做,总是有道理的。” 道理? 静安之前把皇后气成了只有半条命,也没见到皇帝真的有什么动作。 她真正焦虑的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似乎这变故是从皇觉寺回来之后就开始了的。 可是皇觉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楚庭川眼看着已经启程回来了,很快就要回京,这件事会不会把他给牵扯进来?如果会,那这事儿跟楚庭川又有什么关系? 静安这个丫头是惹人厌烦,但是偏偏却很合嘉平帝的心意,嘉平帝对她好的过分,不管她犯了多大的事,嘉平帝总是对她不能彻底狠下心来。 她担心这件事如果是有楚庭川的手笔,那恐怕会留下后患。 “静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后看了翁姑一眼。 翁姑就急忙摇头:“都问过了,她宫里伺候的人都说静安公主自己也很纳闷,且求着闹着要见圣上,要请圣上给她一个说法,好让她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可静安公主也的确没做什么,静安公主最近的动作都掌握在他们手心里。 那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不是静安公主的问题,而嘉平帝却还一心要撤除婚约,不惜出尔反尔,那么问题是不是出自徐家身上? 徐家...... 如果是徐家的话,太后低头咳嗽了几句,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外头掌事太监交代了几句话之后急匆匆的进来,一进来便跪下了:“老娘娘,出事了!” 出事了?! 太后最近因为静安公主而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更加紧绷,整个人都彻底的惊住了,看了掌事太监一眼,声音阴沉的问:“什么事?” 掌事太监面色还有些发白,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才急忙说:“英国公世子下狱了!” 徐兆海?! 果然是徐家! 太后如此想着,面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那这么说的话,最近一直酝酿着的这场风暴是真的因为徐家而起,落在了徐家的身上,怪不得嘉平帝最近一直冷落静安,而且将婚事给撤销了,原来是因为这样。 “知不知道因为什么?”太后淡淡问了一句,英国公府是重臣,是勋贵,要拿他们的世子下狱,总该有个了不得的理由。 掌事太监冷汗涔涔,语气也越发的恭敬谨慎:“回老娘娘的话,是以勾结平南侯府,包庇平南侯的罪名下狱的。” 平南侯府?! 太后的右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跳,陆家的事情都过去多久了?当初都没查出徐兆海什么事来,怎么这都过了这么久却忽然用这样的罪名把徐兆海给抓起来了? 这中间必然是出了什么事。 可是徐家向来很得嘉平帝的心意,能是什么事让嘉平帝如此雷厉风行,半点机会都不给他们? 大殿中沉默了许久,太后才皱着眉头挥了挥手,让掌事太监起来了。 她心中觉得奇怪,但是这件事毕竟是嘉平帝一手做主,态度还很坚决,她一时拿不定主意自己是不是该多事去问,便很是犹豫。 倒是晚间快要用膳的时候嘉平帝来了。 见翁姑正服侍太后吃药,嘉平帝亲自接过了药碗,服侍太后用了药,才问太后:“母后,若有个你很重视的人背叛了你,那你当如何?” 这个问题问的如此直白,太后略想了想,便问:“皇帝是在说徐兆海?” 嘉平帝目光炯炯看着太后,似乎并不意外似地:“太后知道了?” 他向来都是很介意太后跟前朝还有牵扯的,但是太后这回却并没有避讳,她轻描淡写的道:“你如此宠爱静安,却忽然做出撤除婚事的决定,哀家便觉得奇怪了,紧跟着你又拿了徐兆海下狱,这事儿这么大,哀家怎么会半点都听不见?” 这么说也很说的过去。 嘉平帝心里淡淡的那点猜忌很快就被对徐家的愤怒给压过去了,他面色冷峻到了极点,语气也很是严峻:“徐兆海不忠不义,这样的人,朕怎么能让静安嫁给他儿子?!” 不忠不义? 用了这样严重的词儿,可见是真的对徐兆海厌恶到极点了。 太后不动声色的抿了口茶,皱起眉头来:“皇帝从前可对徐家宠信有加,怎么却忽然如此震怒?徐家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不成?” 大逆不道? 嘉平帝冷哼了一声。 在他看来,也差不离了。 徐家这些人都该死! 他不说话,太后察言观色,却知道他当真是如此想的,不由得便深思起来。 一百七十一·困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徐家做的事必然是很犯嘉平帝的忌讳。 可徐家是勋贵,英国公是领兵打仗的,谨慎且很知道忌讳,没怎么犯过嘉平帝的忌讳,按理来说,这么多年都没被人抓住把柄,这才短短多少时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嘉平帝对他们忽然这么深恶痛绝? 嘉平帝似乎是迟疑了很久。 可是他来找太后原本就是因为拿不定主意才过来的,这迟疑持续了不久,他就冷冷的把金琼的事情告诉了太后。 太后对金琼当然有印象。 能混一个镇守太监,这个太监在宫中也必然是很得脸的。 听说徐家竟然跟金琼都有勾结,太后便的确忍不住有些惊愕:“结交近侍,这是要图谋什么啊?!” 结交近侍,不管是在哪朝,都是值得皇帝忌讳的事情。 嘉平帝尤甚。 他少年登基,身边的大臣和太后都严厉非常,他因此对宦官很是信任。 可是他付出了信任,却要求宦官们对他有绝对的忠诚。 他能允许那些宦官们贪污,蛮横,却绝不会容许他们勾结大臣,泄露消息。 金琼也是他很信任的太监之一,却勾结了徐家,要让他相信这里没有阴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信。 他咬牙切齿说完了这个,就又说:“金琼是刺杀庭川不成而畏罪自尽的,朕当时便很震怒,这个狗奴才竟然敢因为贪污被发现而对庭川行凶,可是他却不是自己自尽的,而是被徐家派人弄死的!” 太后瞳孔都放大了一瞬,紧跟着才震惊问:“什么?!” 可她心里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之前一直没有证据,徐家做事谨慎,金琼又被杀了,至于证据自然肯定也被一扫而空,他们没找到证据,就不能信口开河,否则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 可以为怎么也得许久以后才能有结果的事,忽然却被嘉平帝自己说了出来,这种感觉实在实在有些不真实感。 太后问完了这一句,就蹙眉道:“你才刚还说徐兆海是勾结陆家,怎么忽然又说是勾结金琼要对庭川不利?徐家......可是国公府啊!” 她说着,观察着嘉平帝的神色,咳嗽了一声就道:“没有证据便定罪的话,不能服众。” 嘉平帝忍无可忍,积攒了多日的怒火终于发泄了出来:“徐兆海这个杂碎!早在去年,平南侯府的叛乱九十章徐兆海引发的------那时候就是他放走了来京城刺探消息的陆广平!而后英国公故意在对战之际千方百计的给陆家施加方便......” 连这些都闹出来了? 太后这会儿是真的摸不准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做出震惊的表情,而后劝嘉平帝冷静:“皇帝可有证据?” “金琼已经留下了密信!”嘉平帝面色冷酷,攥紧了拳头站了起来:“金琼留下的与英国公府来往的密信里头不仅说了陆家靠着兴平王一直给朝中各大臣送礼行贿之外,还说了徐家放走陆广平之事,陆广平逃亡经过金陵,还是金琼帮的忙。不仅如此,还有徐家吩咐金琼搜罗各地穷凶极恶的匪盗,让他们刺杀庭川之事......徐家竟然如此手眼通天!只把朕当傻子耍!陆家叛乱,我看他们只怕也差不离!” 他气的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是真的对徐家恨之入骨。 怪不得不管怎么样都要撤除婚事呢。 太后看了嘉平帝一眼,淡淡的道:“既然金琼留了密信指正,又是这样巨大的事,那自然该好好查清楚,可这事儿按理来说和徐家所有人都脱不了关系,怎的皇帝只关了徐兆海。还是用了勾结陆家的名义?” 嘉平帝站了起来,有些焦躁的在殿中踱步:“英国公那个老狐狸,金琼的信也不能当成定罪的证据,他大可一推三四五,他立下赫赫战功,若是朕没有证据便抓了他,难免动摇军心,如今瓦剌那边又开始虎视眈眈了,朕不能做这样的事。” 太后点了点头:“皇帝考虑的很是,徐兆海这里若是能够吐露些东西,倒也能打开一个缺口。” “他不蠢,肯定知道他若是招认了,英国公倒霉就是他倒霉,他不会说的。朕是要逼英国公动作。”嘉平帝露出狠厉的表情来:“这个老狐狸,不把他逼到绝境,他是不会露出狐狸尾巴的,朕关着徐兆海,过一阵就去徐家多抓一个人,不信英国公那个老狐狸沉得住气,到时候他只要有所动作,朕自然不会放过他!” 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太后有些感慨的看了嘉平帝一眼。 一直把他当成当年刚登基的那个孩子,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再单纯的孩子也被权谋给浸淫了。 他如今是如此心思难测了。 太后平复了一下心情,就问嘉平帝:“那你的意思,是让三司审着徐兆海,慢慢拖着,拖到徐家忍不住动作?” 嘉平帝点了点头。 他的性格向来如此,谁要是敢背叛他,他一定会让那人生不如死。 现在的徐家就是如此。 太后点了点头,心中觉得这件事闹出来似乎有些太容易了。 想到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朱元和楚庭川,心里动了动。 这件事里头,或许有朱元的手笔?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问嘉平帝:“那静安呢?她病的不轻,听说这两天都已经水米不进了,想必是因为婚事没了闹的。” 嘉平帝眼里有不忍一闪而过。 随即他就沉声道;“这事儿现在如何能跟她说?她自己想清楚就是了,她是公主,难不成还怕嫁不出去?这门亲事没了,朕自然会替她再寻更好的。” 但是要是真的嫁给了徐家,那到时候身份地位才真的尴尬了。 这倒还是为了静安在考虑,可是太后也没打算去提点静安。 那个丫头太嚣张自私了,也该受到些磋磨和教训,这样她以后才能知道如何做好一个正常的公主。 如果不能,那就趁着这次的病直接没了也好,省的将来闹出更多事端。 一百七十二·添油 静安公主一病不起,英国公府也笼罩着愁云惨雾。 先是徐老太太和徐大夫人被夺去了诰命,家里的人都不安的很,可后来因为静安公主跟徐二少爷的婚事还是照常举行,家里总算是还能维持稳定,只是气氛比较压抑罢了。 可前些天,世子也下狱了,说是跟平南侯府勾结,连静安公主和徐二少爷都已经公告天下的婚事都给取消了。 这事儿一出,阖府都陷入了慌乱。 族里不断的派人来询问是出了什么事,徐老太爷也没工夫搭理他们。 他也摸不准嘉平帝的心思了。 如果说是怀疑国公府和其他那些大案子有关,可是嘉平帝又只是将徐兆海下狱,且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徐兆海是自己一意孤行。 这是在撇清国公府。 可如果说嘉平帝真的丝毫不怀疑国公府,英国公又万万不信,但凡是有脑子的人也都不会信。 可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嘉平帝到底是知道了什么? 陆家的事情他自问处置的很好了,陆家那些人该灭口的也都已经灭口,而且当初让徐兆海参与的事,无非也就是在京城协助陆广平逃走的事。 听嘉平帝的口气,是这件事爆发了。 可这件事....... 兴平王死了,朱元和楚庭川卫敏斋当初就没有证据,现在事情过了这么久,就更是不可能翻出来了。 那嘉平帝是从哪里知道的? 他已经让底下的人去四处打听消息了,可是刑部和负责审理的大理寺都口风紧的很,根本不肯透露半点消息。 这一点让英国公更加害怕。 嘉平帝连静安公主的婚事都给取消了,这就说明嘉平帝心中对于这件事是很震怒的,可他偏偏对于国公府其他人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英国公发出一声叹息。 徐老太太从前的意气风发和高傲在这一刻全都消失殆尽,她艰难的支撑着坐了起来靠在猩红的引枕上喘着气,低声问:“国公,阿海那儿还是没有消息吗?圣上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英国公自己也全身上下都不怎么舒服,他看了徐老太太一眼,眯了眯眼,有锐利的光透出来:“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我看,或许是和金陵的事有些关系。” 金陵? 徐老太太想了一会儿,才咳嗽着道:“徐青到底是怎么办的事,让他做这点小事也做不好,之前他不是来信说已经找到了金琼的干女儿,一定会取回那些金琼留存的信吗?可他后来就全无消息了.......会不会是他.......” 背叛倒是谈不上,徐老太太也知道徐青是一家子老小都在国公掌握中,只要徐青不是疯了,就不会背叛国公府的。 可是就算是不是背叛,看这样子,也该是出了什么事了。 英国公皱着眉头:“一直没有音讯,老二那里得了我们的告诫,也不敢管他的事,因此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我看十有八九是出事了。可若是说这些信落到了被人手里,我看也不尽然,若是真被圣上知道了,那现在怎么只是阿海被下狱?以圣上的性子,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圣上一定会恨不得杀了我们。” 徐老太太心事重重,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僵住了。 静安公主的婚事不成了,就说明徐家是彻底失了圣宠。 可他们连个为什么都不知道。 她看了英国公一眼,犹豫着问:“那国公,贵阳的事儿......” “照常办。”英国公面露狠厉:“若是让朱元活着回来,事情更多!还有楚庭川,若是实在不行,就让他回不来!” 国公府若是真的要倒,那也得拉人陪葬。 徐老太太顿时噤声了。 她固然是很希望朱元和楚庭川死,可是在这个时候,却很怕他们真的死了,这样一来,也就说明国公府也是走到了末路了。 国公府的气氛异常沉闷,可是已经到了金陵的楚庭川却心情不错。 邸报送上来,楚庭川看了一遍就交给了沈大老爷。 沈大老爷自从被放出来之后就一直都老老实实的,再也不敢干预楚庭川的私事了,就连前阵子楚庭川去送了朱元,他也没敢再说什么不合规矩之类的扫兴的话。 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态度,心中都知道楚庭川这回是铁了心,在婚事上是没有他们说话的份的。 现在看了邸报,沈大老爷便拍了一下桌子赞了一声好:“这个老狐狸,可算是有今天了!他们处处在背后使阴招,恨不得扒下我们一层皮,现在总是有了报应。” 这和报应没什么关系。 楚庭川心知肚明,这是张庆在其中起了作用。 也怪徐家实在太得意了,得意到竟然忘记了树敌不要太过的道理,这才被朱元抓住了机会。 这一次张庆全力以赴,哪怕没有潘泉,只怕也会咬下徐家一块肉。 得到了潘泉,张庆就更是如虎添翼了。 只是不知道嘉平帝到底信了几分...... 他目光淡淡的看了沈大老爷他们一眼,叮嘱他们接下来的行程要严格按照安排的进行,等他们走了,便拿了纸笔,写了信封好了交给承岚:“送出去,另外让锦常要千万小心,徐家穷途末路了,只会更加疯狂反扑,让他仔细保护好县主。” 承岚认真的应是,急忙出去将信交给了妥帖的护卫,这才折返回来,见楚庭川已经在船舱里看书了,便低声问楚庭川:“殿下,几日按徐家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他们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您说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 对他们不利? 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事儿在浙江他们就做过一次了。 楚庭川看了他一眼,面上带着一点儿讥诮的笑意:“如果真是这样,那是好事。” 好事? 承岚有些懵。 徐家虽然出了事,但是徐家到底是在军中有巨大影响力的,这么多年下来,积攒的人脉资源不能想象,他们要是疯狂反扑,那事情哪里能这么简单解决,只怕是真的危险了,怎么殿下反而却说着还是好事? 一百七十三·清醒 收到信已经是傍晚了,朱元从锦常手里接过信,就见锦常欲言又止看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便挑了挑眉:“怎么回事?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锦常挠了挠头,有些紧张:“也没什么,但是就是我收到承岚的警告,他让我小心点儿,一定要保护好您跟景先少爷......我......我怕中途会出什么事儿。” 虽然他们都已经尽力安排制定计划了,每天出发的时间都挑选在晚上,白天就休息,但是承岚的话说的那么吓人...... 朱元就忍不住笑了笑。 锦常跟着她也有几个月了,一直都很尽心尽力,也很忠厚,她对他也逐渐和向问天他们差不多了,见他这么担心,他便笑了笑就道:“你放心吧,出不了什么大事。” 花楹和玉燕如今也都跟在她身边了。 她没什么可怕的。 救不成师傅的话,她就让王家的人赔命。 她这样轻描淡写,锦常也觉得没什么大事了,便挠了挠头飞快的应是跑出去了。 朱元展开信看了一遍,便提笔写了一封回信。 果然如她所料,张庆得到潘泉,一定会不顾一切跟徐家拼一拼,那些密信到底还是到了嘉平帝手里。 只是嘉平帝如今只单独拎了一件徐兆海的错处拿出来...... 应当是打算逼得徐家自己跳出来犯错。 这也没什么,以嘉平帝的性格,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绝。 他既然认定徐家背叛,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挥手放过此事。 只是徐家被这么重重逼着,压力巨大的情况之下,肯定也会按照嘉平帝的预想那样铤而走险。 最危险的算来算去还是楚庭川跟她了。 楚庭川来信让她要当心,她也写了一封信给楚庭川,让楚庭川要万分小心。 信才刚刚写完,杨玉清就敲门进来了,看了朱元一眼,小声道:“姑娘,才刚有人来打听咱们的船是要去哪儿,说是要搭船一道走.......” 他们的船都是特意雇的很普通的船,没有任何奢华引人注意的地方,按理来说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平时走动也是杨玉清他们在外面,现在莫名有人来打听消息要搭船,这不是真的要搭船,只怕是来者不善。 朱元凝眉,问他们是怎么说的。 杨玉清就小心的道:“就说我们是要去贵州的,等到再过一阵就换陆路了,不能搭他们。” 朱元点了点头:“派人去跟着了吗?” 既然对方主动露了痕迹,他们当然也要抓住机会。 杨玉清急忙应是:“派人去了,回来报说那些人倒是真的把戏做的挺足,真的又去问了好几家的船,而后就挑了一家走了,可我们看着,那船是他们自己的,他们不过就是做个样子打消我们的戒心罢了,大约也是防着我们跟踪的。姑娘,这些人应当和抓申大夫的人脱不了关系。” 朱元点了点头,她是不放心把朱景先放在浙江的,因此就把朱景先也一道带了来,只是他读书的事情是再也不能耽搁了,等到过了这件事,还得快些去河东书院读书才行。 那么这件事就更加需要速战速决。 王家既然在已经伸出了触手,那她也不能毫无反应。 “之前吩咐你们去办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朱元问他:“我师傅还好吗?” 这些事都是朱元之前就吩咐他们去办的,算一算也大半个月了,杨玉清立即就有条不紊的回禀朱元:“王家是以杀人罪告的申大夫,说是他们有个新媳妇儿,嫁过去不过才三天,因为风寒卧病,而请了申大夫上门看病,谁知道申大夫却见色起意......” 真是荒唐。 朱元眉头皱起来。 师傅自来就是正人君子,从不在意皮相,否则当初也不必一心一意的等着师娘点头了。 他注重的是两人是否合得来,何曾在意这些? 说见色起意,还是对人家的新妇,这分明就是在故意放屁。 她攥紧了拳头,想起王青峰此人来,此时此刻真是恨不得把那人给拆卸入腹。 不过也快了,她一定会把王青峰给杀了。 她很快就调转过情绪来,让杨玉清接着说。 杨玉清就继续道:“申大夫也不肯认罪,已经僵持了大半月了,仵作一口咬定新妇是受了侵害之后而被人勒死的,因此如今案子对申大夫极为不利,我们若是过去了,只怕还得从这上头找门道,否则的话,不说王家本身就是贵阳的名门望族,可以左右官府,就是本身这件事上,我们也不占理,官府要搪塞打发我们,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 新妇猝死,这其中肯定有蹊跷。 朱元既不相信申大夫会见色起意而杀人,那么问题就肯定是出自新妇身上,可是王家难不成真的为了陷害师傅而杀了自己家的一个新媳妇? 那个新媳妇的娘家也毫无反应? 朱元问杨玉清:“打听清楚了吗?那家的新媳妇是什么身份?嫁的是旁支还是嫡支?” “嫡支的。”杨玉清早就已经打听清楚了:“嫁的就是王青峰的侄子,王青峰可是族长的亲儿子,他的侄子也就是王家族长的亲孙子。” 嫡支的新媳妇,这地位可举足轻重。 王家真的会舍得拿自己的儿媳妇做套,而且还要闹出来这么难听让自家添丑闻吗? 如果不是,那就是新媳妇身上有什么问题,让王家顺势拿出来做局...... 朱元手指点了点桌面,看了杨玉清一眼:“继续派人打听,让他们查清楚些,我要知道那个新媳妇所有的事,事无巨细都要知道。” 杨玉清立即就应是:“姑娘放心吧,我一定把她给打听的清清楚楚的!” 船舱里重新又安静下来,朱元隔着窗户看外头的风景,过了一会儿才关了窗户,花楹正好端了茶进来,见朱元还在窗边坐着,便急忙过来问她:“姑娘,是要喝茶吗?” 朱元摇头,见她着急,便轻声笑道:“没有,就是想事情有些入迷了,绿衣呢?” “绿衣在外头呢。”花楹将茶放在桌上。 一百七十四·母子 徐家在一片慌乱之中终于迎来了楚庭川的回归。 信王殿下江南一行中惩恶除奸,替百姓做主,一路收获好名声无数,连各地官员也对他称赞有加,他进京这一路上,不少官员沿途求见,可楚庭川全都拒绝了,老实本分,从不越雷池一步,叫京中各方势力都多了几分斟酌。 这样的王爷,不选他还能是谁呢? 因此信王殿下刚一回京,信王府几乎就被各式各样的名帖给堆满了。 楚庭川不在乎这些各式各样的眼光,头一件事就是先去宫里和嘉平帝交代江南一行所发生的事。 经过了这小半年,楚庭川又高了一截,站在书桌后头的嘉平帝有些恍惚。 似乎还是在转眼之间,眼前这个孩子还是瑟缩在恭妃后头的那个小萝卜丁,那时候他脸上神情带着愁苦,分明是个很小的孩子,但是却似乎却蕴含着无数心事。 可现在,这个孩子转眼就已经如此高大了,从前那种瑟缩也一扫而空,变成了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 时间可真是叫人感慨。 嘉平帝顿了顿,上前亲自将楚庭川给搀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做的好!不愧是朕的儿子,没堕了朕的威风!” 这还是印象里他头一次这样鲜明的表达对自己的夸赞,楚庭川有些受宠若惊,也立即便将这种感情从面上流露出来,抿了抿唇又似乎有些委屈的喊道:“父皇!” 父皇。 这个称呼从他嘴里叫出来,又叫嘉平帝一阵恍惚。 太后说的是,不管喜欢不喜欢,不管从前怎么样,眼前这个儿子是他最拿得出手的儿子了,嘉平帝的心不知不觉被触动,心里的天平也终于朝着这个儿子倾斜了,他嗯了一声,捏了捏楚庭川的肩膀:“朕知道,你受委屈了。” 他说着,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书桌后头,挑眉看了楚庭川一眼:“说说吧,你那次遇刺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是冲着朱元去的还是你?” 楚庭川知道这个时候嘉平帝已经对徐家起了疑心,也知道潘泉手里的那些密信嘉平帝都已经看过了。 他早就已经在心里想好说辞。 因此嘉平帝一问,他便皱着眉头道:“名义上说是冲着朱元去的,可是看那个架势,还有动用的人手之多之重,儿臣觉得,应当还是冲着儿臣来的。” 是啊。 嘉平帝心中冷笑。 金琼可是花了大功夫的,联络之前帮忙销赃往南洋和东瀛的那些海盗贼匪,非是穷凶极恶的不要,这样大的手笔,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女子? 徐家的心思可真是大的惊人啊。 他面色沉沉的坐在御座上,许久之后才轻轻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表露出来,对楚庭川道:“罢了,先不说这些,这些事儿朕自会查清楚,给你一个公道,你先去见过老娘娘和皇后吧,她们都很记挂你。” 楚庭川急忙应是,说起这个就又有些迟疑的看着嘉平帝,一脸的茫然和担心:“父皇,儿臣恍惚听说,母后她身体不适?她......” 年前的时候要废后的事可是传的沸沸扬扬的,邸报里头也都有,楚庭川会知道并没有任何值得奇怪的地方。 嘉平帝没多想什么,见楚庭川只是很不安,便声音柔和了一些:“她也是老毛病了,心胸狭窄的人就是这样,一点儿小事也容易做下病来,你不必担心,你去请了安,只怕她就能好大半了。” 听这个口风,卫皇后的地位只怕一时还是没问题。 楚庭川心知肚明,心中也有了数,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感激的道过谢,便先去太后宫里请安。 太后早就已经等着他许久了,翁姑亲自来迎他进去,感慨的说:“殿下这一去小半年,看着长高了,也壮实了许多,太后一直念叨着您呢,听说您今天要到,昨儿晚上一晚上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早早就让我在这儿等着您了。” 楚庭川面上带笑,亲昵的谢过翁姑的提点。 相比较起恭妃和皇后,楚庭川反而是在太后跟前待的时间比较长,受太后的影响也比较多,因此太后对他的关心是真心实意的,他对太后的尊重和信任也一样。 他三步作两步的进了太后殿里,才看见太后便一撩袍子重重的跪在地上:“孙儿见过老娘娘,孙儿给老娘娘磕头了!老娘娘万事如意!” 太后向来自持的脸上露出动容的神色,她忍不住就有些哽咽的点了点头:“好孩子,好孩子!快起来!” 搀扶起楚庭川,太后招手将楚庭川招致身边,仔细端详了他一阵,才笑着道:“高了,也黑了些。不过这样好,看着便有精神。” 来自长辈的关心总是让人心中熨贴的。 楚庭川安心的任由太后打量,才低声道:“孙儿让您操心了。” 太后就摇头:“这算的什么?她这辈子做的糊涂事多了,可她论起来也是可怜人,若真的要和她一直计较,那才是真的和自己过不去。总归这一次她是真正得到教训了,往后总该知道收敛的,你不要心软,这不是你的过错,她这个脾气,迟早要吃这个亏的。” 楚庭川心中滋味难言。 卫皇后的手的确是太长了。 她什么都想管什么都要管,甚至还打算操纵他的婚事,这一点让他无法接受。 所以他明知道自己是给了徐老太太机会,也故意露了这个破绽,让卫皇后能够遭受一些挫折。 只是这个挫折看起来比想象中的还要大一些。 他点了点头,低声道:“孙儿去看看她,给母后请了安再回来陪您用饭。” 楚庭川回来,晚上应当是有宫宴庆贺的。 中午却能陪着太后用饭。 太后笑起来,嗯了一声就道:“去吧,其他的事都之后再说,我都知道。” 楚庭川很是感激,对着太后磕了头,便去了卫皇后宫里。 相比起太后宫中的气氛,卫皇后宫中前所未有的压抑,他来了,这一滩死水才算是稍微有了些动静。 一百七十五·蠢事 卫皇后的病还未彻底好,她是心病,加上原本心情就一直不好,前后夹击之下,她一度都快要卧床不起了,也是最近因为徐家和静安接连出事,她心里的郁气才算是疏散了一些,病也跟着好了一些。 饶是如此,她也仍旧还是全身上下都透着憔悴和沧桑。 见了楚庭川,她一时激动,竟然落下泪来,等到楚庭川上前来请安,还不等楚庭川跪下,就一把攥住了楚庭川的手,紧紧的握着晃了晃,大声道:“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她说着,眼泪忍不住便流的越发的多了。 楚庭川有些不忍,急忙安慰她:“母后保重身体,庭川一直都在这儿......” 卫皇后心里的委屈铺天盖地的涌上来,虽然她自己是母亲,楚庭川不过还是个孩子,但是在这一刻,她却就是觉得万分的委屈和脆弱,因此一听见楚庭川说的这句话,她便哭的更狠了。 底下伺候的宫女和太监都面面相觑。 楚庭川透过她,还能看见当初那个带着他闯进太后宫里,要求要抚养他的那个卫皇后。 不管怎么说,他有今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卫皇后。 哪怕她动机不纯,哪怕她是为了自己,可是她确确实实给了他一条更好的路走。 楚庭川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安抚她:“没事了,母后,没事了,儿臣回来了,不会再让您被欺负。” 卫皇后好半响才忍住了哭,啜泣着点了点头,又急忙问他这一路上顺利不顺利。 楚庭川自然都挑好的话来说。 卫皇后沉默了一瞬,忽而又道:“庭川,母后有一件事要问你。” 楚庭川便正襟危坐:“是,请母后示下。” 他如此恭敬孝顺,卫皇后的表情就好看了许多,斟酌了片刻,才问:“你知不知道,你父皇有给你赐婚的意思?” 这件事其实楚庭川早已经料到了。 嘉平帝的性格就是这样,一面要抬举你,一面却又忍不住防备你。 他这一次江南的事情完成的很好,朝中立太子的声音简直甚嚣尘上,对于嘉平帝来说,当然是很乐意听见他钟情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子的。 这也说明他的儿子天真痴情,这可比心机深沉要好的多了,符合他对皇子的期望。 楚庭川点了点头,面色很是自然:“太后老娘娘和儿子透露过了。” 卫皇后就有些不满,抿了抿唇:“可是庭川,你怎么甘心?!朱元声名狼藉,一无所有,任何助力都不能给你,这样的女人,你娶回来有什么好处?她又是个能惹事的.......” 楚庭川叹了口气,见卫皇后朝自己看过来,便坦诚的道:“母后,儿子没有想这么多,儿子只不过是觉得朱姑娘很适合一道过日子罢了。” 什么? 卫皇后还以为楚庭川会说这是权宜之计,这是没法子的事。 可是听楚庭川的意思,楚庭川竟然是真的很中意朱元? 可是朱元那种身份.......那种脾气....... 她只觉得有一股气直冲脑门,语气就变得很是恶劣起来:“你是不是糊涂了?她有什么好的?那么多名门闺秀你放着不要,最后选了一个这样的?!她分明就是个狐媚子!没个正形,你娶了这样的女人,以后是要带累自己的前程的!” 卫皇后不吐不快:“你现在还不知道,以后就知道了,喜欢能怎么样?喜欢又不能当饭吃,你是王爷,以后还能更进一步,她呢?她能有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那些大家闺秀才适合你......” 楚庭川静静的听着,等到卫皇后说的口干舌燥停了下来,才对上卫皇后的眼神。 他的眼神清澈见底,却又似乎带着凉意,一下子就让卫皇后冷静下来。 “母后言重了。”楚庭川认真看着她:“儿子不是个蠢人,什么样的人适合我,什么样的人才是我真正喜欢的,我分得清。您这一次也是因为听了徐家的人几句挑拨,就去找父皇闹事,所以才被父皇斥责的吧?母后,您还不明白吗?要走上更高的那个位子,我的婚事就不能太好,当然,这也不是我非得娶朱元的理由,真正的理由就是,我从一开始便心悦朱姑娘,甚至愿意为了朱姑娘去冒险,母后,您知道我是个很理智的人,能够叫我做到这一点,非得是我很喜欢不可,现在对我来说,朱姑娘就是那个我喜欢到非得要得到不可的人。除非是朱姑娘自己不肯嫁我,否则朱姑娘我娶定了。” 卫皇后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她从来没想到楚庭川还会有这样强硬的一面。 他丝毫没有给她留脸面,没有顺着她的话哪怕安慰几句。 他说他非得要娶朱元不可,绝不妥协。 她怔住了,好半响才指着他颤抖着摇头:“所以你母后是枉做了小人!我为了你和你父亲起争执,差点儿被废了皇后之位,你却还要心甘情愿的娶她?!” “母后,这是两码事。”楚庭川看着她,坚决的说:“我要娶她和往后要孝顺您不冲突,就算我的妻子和卫家没什么关系,您也仍旧是我的母后,是费尽心思把我养到这么大的母亲,这一点我永远铭记在心。至于我的婚事,既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希望母后可以爱屋及乌,将对我的爱也分一些给朱姑娘,母后,我心悦她,您对她好,也就是对儿子好了。” 卫皇后怔怔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反应。 她说为什么太后如此笃定的促成了这门婚事,原来只是因为楚庭川自己愿意。 自己愿意,心甘情愿...... 她还能说不吗? 楚庭川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原来从前是当真做了蠢事,竟然还一门心思的要阻止这件事成真。 现在才知道,她所做的自认为对楚庭川好的事,却是在把楚庭川的心上人往外推。 她苦笑了一声,有些自嘲的点了点头,看了楚庭川一眼,目光复杂的道:“我知道了。” 一百七十七·防备 卫敏斋肯定摇头。 他是锦衣卫,既然他都说没有,那就必定是还没有找到人了。 三天! 金莼玉粒养大的嘉平帝怎么能吃的了在山里的苦?! 也不知道人到底怎么样了。 太后心中发沉,面上却并不表露出来,这件事是遮掩不住的-----围场之中皇帝和信王同时失踪,那么多人手四处搜寻,调动了大批的兵力,哪怕是京城的大臣们,到了这个时候,也应该有所耳闻了。 既然遮掩不住,那么就要堂堂正正的面对。 太后看了卫皇后一眼,面色严肃的打发了卫敏斋先去御书房外候着,便转过头看着卫皇后:“事已至此,我们身为后宫之首,唯有尽全力安定宫中,不能出什么岔子,做好万全的准备,你去,哀家会派翁姑跟着你,你坐镇中宫,若有妃嫔敢借机闹事,一律严惩!让各宫各殿全都老实些,不许胡乱出来走动打听消息,宫中严格按照之前的制度规矩行事,内宫各处一旦到了时间便下钥,若有人敢违抗,杀无赦!” 卫皇后打了个冷颤,触及太后冷静异常的眼睛,忽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缓缓精神,片刻后就坚定的应是。 是了,现在她不就是后宫当中除了太后之外唯一能做主的人了吗? 她才是中宫皇后。 她应当要做一个皇后该做的事。 太后便起身,换了衣裳去了御书房。 几个阁老已经等在御书房了,他们也已经收到了消息,此刻都心急如焚。 王太傅不必说,沈阁老和葛阁老现在也是把宝都压在了楚庭川身上,如果楚庭川这次有什么,那么他们要遭受的损失真是不可估量的。 沈阁老的头发都愁的快要掉光了。 几个人顾不得这是在御书房,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各执己见,王太傅认为如今的当务之急该是先让太后出来主持大局。 毕竟太后当年是垂帘听政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对于朝堂上的事有掌控能力。 然后再发动人手全力去寻找嘉平帝和楚庭川。 但是沈阁老和葛阁老却有不同看法。 他们认为嘉平帝和楚庭川这次应当是凶多吉少了-----说什么遇上流寇而失散失踪,这分明就是有人行刺! 既然是有人行刺,嘉平帝和楚庭川两人带着少量的护卫,哪怕是真的能够吃苦受累在山里活下这三天来,但是真的能避开那些刺客吗? 这显然是很难的。 他们认为现在当务之急应当是要先确定若是嘉平帝和楚庭川找不到,那该立谁当皇帝,是立藩王还是立小皇子,总得先商量商量,给个章程。 太后进来的时候,他们犹自还在争执不休。 直到太后冷哼出声,王太傅才率先惊醒,反应过来,急忙跪下请安,沈阁老和葛阁老对视一眼,也急忙跪了下来。 太后越过他们,径直走向书桌后头坐下,隔着长长的书桌看着几个老臣,忽而有些感慨。 多少年之前,她也是这样,在先帝撒手归天之后坐在这书桌后头,虽然心中忐忑,面上却半点都不敢表露,要镇定自若的和这些老臣们周旋。 她淡淡的看着他们,面上不动声色的问:“皇帝和信王失踪的事,你们都听说了?” 几人都急忙应是。 太后便问王太傅:“既如此,太傅可有什么主意?所谓的遇见流寇,只怕也甚有蹊跷,若是不查清楚,皇帝和信王岂不是凶多吉少?” 王太傅忧心忡忡。 现在不是查清楚了以后就能了事的。 主要是哪怕查清楚了,看这样子,只怕嘉平帝和信王还是凶多吉少了啊。 他心中满怀忧虑,面上却径直道:“臣以为,应当让锦衣卫将当天跟着圣上和殿下的人都严加看管和审问,圣上殿下去围猎,守卫重重,警戒森严,却仍旧还是出了这等事,只怕是中间出了奸细,和人里应外合了。” 太后点头,便将此事交给王太傅去办。 葛阁老和沈阁老两人犹豫半响,还是不约而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心翼翼的问太后:“老娘娘,值此非常之时,是不是也该......也该做万全之准备?若是圣上......” 太后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也明白他们的担心。 但是在这个时候,她冷冷的道:“没有万一!圣上和信王吉人天相,一定平安无事!若是有万一,那哀家也要等个结果!” 她当年雷厉风行的余威仍在,葛阁老和沈阁老对视一眼,两人虽然都不赞同,但是却最终还是并没有过多争辩。 女人再怎么理智,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容易感情用事的。 等到再过一阵子,太后找不到人,自然也会认命的。 太后又看着王太傅和葛阁老几个,沉声说道:“从现在到找到皇帝为止,朝中大小事一律由内阁票拟,而后交由哀家过目,再由司礼监披红。” 这也是如今没有办法之事,嘉平帝失踪,太后不过是要知道朝中大小事罢了,并不算越权,王太傅几人都答应下来。 太后又单独留了王太傅下来说话,而后分别召见了五城兵马司总指挥、庆和伯、武宁伯以及几家老牌勋贵,一直到宫门快要下钥,才回了寝宫。 与此同时,英国公府灯火通明。 英国公在春猎随行名单当中,英国公府得到春猎出事的消息还是在傍晚,在京城戒严之后。 徐老太太顿时担心不已。 她想起前些天英国公夜不能寐的场景,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手脚冰凉。 可是她却不知道英国公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这些事英国公连她也瞒得很好。 因此听说嘉平帝和信王失踪,徐老太太心里一开始便咯噔了一声,心中浮现了许多不好的设想。 连徐大夫人也察觉出了徐老太太的精神不佳,她伺候在徐老太太身侧,听见徐老太太忽然问她大少爷在哪儿,便怔了怔,才迟疑着说:“前些天不是才从军中回来吗?但是公公说他行为轻浮,还是没什么大长进,便仍旧让他回去了......” 一百七十八·打听 徐老太太半响没有能说的出话来。 徐家所在地方可是出了名的权贵云集,素来哪里是那些官兵们可以随意踏足的地方?可是最近这几天却总有大批的官兵在搜寻什么。 总是出事了。 她披着大衣裳依靠在枕头上,整个人既颓废又憔悴,看了徐大夫人一眼,忽而又问她:“那小二呢?” 她说的小二向来指的是徐二少爷。 提起儿子来,徐大夫人的声音更加的压抑了,她的心情也一样压抑:“他......不怎么好......前天还吐了血,公爹的意思,在京城反而触景伤情,干脆让他出去养病了。娘,我真是担心,小二他本身就遭受了许多打击,性子变得古怪许多,好容易因为这门亲事而正常了些,现在却又......他哪儿有不多想的?现在把他送出去,我怕他做傻事.......” 徐老太太怔怔的皱着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怕徐二少爷做傻事? 她倒是不怕徐二少爷做傻事,而是怕英国公在做什么傻事了。 算起来,从徐兆海入狱开始,徐老太爷就开始着手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把孩子们给往外挪,先是大房的世子,他无缘无故斥责了他一顿,说他轻浮浪荡,在军中没学到什么东西,硬是连待也没让他多呆几天,就把他给强行赶走了。 而后就是徐二少爷,前几天也送走了。 就连二房的几个孩子,也听说回外家去探亲了。 这是准备做什么啊?! 徐老太太忧虑不已。 她知道英国公的性格,他说一不二了一辈子,性格强势霸道,再往前几十年,那是个就没怕过谁的人。 就十几年前,也敢跟太后对着干,把太后的娘家人都赶出了京城呢! 现在...... 国公府被步步紧逼,眼看着嘉平帝不知道是知道了什么,一个劲儿的为难国公府,只怕国公爷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但是咽不下这口气,作为臣子的还能怎么办?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看这个架势....... 徐老太太忽然觉得心慌不已,抚着胸口问徐大夫人:“外头打听的管事有没有消息送回来,说了没有,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为什么会传说是圣上和殿下失踪了?” 徐大夫人自己也满头雾水。 这种事情她这种深闺妇人现在怎么会知道,从前徐兆海还在家里的时候,倒是会同她说起这些,两人还会互相讨论,可是自从陆家出事之后,徐兆海也很少跟她说外头的事了,就算是说,也说不深。 等到徐兆海现在被下狱了,她对外头的事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因此她瞪大眼睛惊恐的摇了摇头,满脸都是绝望和恐惧。 圣上殿下失踪,那她的公爹呢?! 现在家里可就指望着公爹了,如果公爹也出了事,那么谁去救已经身陷囹圄的徐兆海?英国公府岂不是就都完了? 看她神情木讷,徐老太太就知道她是根本没往自己想的地方想,又是有些失望又是有些庆幸,松了口气闷闷的道:“去武宁伯府走一趟,让下人万分小心,就说是去探望姑奶奶的.......” 家里前些时候为了徐游勾引程岸的事情和钱家闹的很不开心,钱二夫人都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来了,心里就是记恨着徐家。 徐大夫人也没工夫搭理她,毕竟没有人喜欢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现在听见徐老太太说要去找钱二夫人,徐大夫人心里有些不愿意,但是她现在成了惊弓之鸟,女儿被送走了,两个儿子也都不在家里,丈夫在牢里,自己本身又丢了诰命,她心里半点底气都没有,因此她只能揪着衣襟低声问:“可咱们去了说什么呢?” 真是太蠢了! 徐老太太心中愤懑。 她没什么好气的咳嗽了一阵,就恼怒道:“你去请了再说!” 徐大夫人这才不敢再说什么,转身去替老太太办事了。 钱二夫人却等到第三天才姗姗来迟。 要是按照徐大夫人从前的姿态,是不会再理会钱二夫人的,可是现在徐老太太都先低了头,她也没法子,忍气吞声的看着钱二夫人的脸色,把人给带到了婆婆房里。 徐老太太和颜悦色的让钱二夫人坐。 钱二夫人也没客气。 她年轻的时候在府里受了不少气,徐老太太虽然不是个恶毒的嫡母,可是却也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折磨人的法子多了去了,她吃过许多亏。 好不容易嫁出去了,钱二老爷是个会疼人的,对她言听计从,女儿也听话孝顺,她心中的怨气少了许多,往徐家走的也更殷勤了许多。 总想着虽然嫡母气量不大,可总归在婚事上没有使绊子。 可谁知道徐游却闹出这等事来,徐家一开始还想着要她息事宁人! 虽然后来英国公算是给钱嵘一个公道,把徐游送走了,但是钱二夫人心里还是愤愤不平,现在对着嫡母,她也失去了从前的恭敬。 反正面子里子都在之前那件事上闹没了,也不怕被人说什么闲话了。 她懒懒的问徐老太太:“不知道老太太召唤所为何事?” 徐老太太当然看出了钱二夫人的怠慢,可这个时候,不是计较的时候,她沉默了一瞬,才语重心长的道:“七娘,我知道你因为阿嵘的事情,还对家里有些心结,可说到底,公府是你的娘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公府出了事,你也不会好过的......” 说起这个,钱二夫人就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在忍耐,但是斟酌过后,她还是出声说:“老太太有什么事便直说罢,我当然知道公府是我娘家。” 徐老太太就点了点头,问她:“你们武宁伯府也是有人跟着随扈的,你知不知道,圣上和殿下到底是怎么了?最近人心惶惶的,胡同里这么多官兵出入,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京城还有什么歹人不成?” 钱二夫人的脸色就变得严肃了。 她说起这件事,声音压得低的不能再低:“这事儿,我也不好说,我们听见的消息也少的很.......” 一百七十九·有数 钱二夫人的语气凝重,脸色也很是沉重的叹了口气:“听说圣上和殿下是在围场里头遇见了流寇,还是东瀛浪人,那群人是怎么流窜进来的,谁也不知道,反正圣上和殿下是跟金吾卫和羽林卫失散了......这些天围场那边重兵压阵,如今都快找疯了,听说前后已经有两万多人进山寻找了。” 两万多人! 徐老太太心惊肉跳。 她又想起东瀛浪人来了,当初邹唤至还有叶家跟东瀛人来往,国公可是也收受了不少好处的,算起来少说也有七八十万两的银子进了国公的口袋。 邹唤至和叶家先后出事,那些人也不知道是去了哪儿,在浙江听说是待不下去了,付清新训练出来的那些士兵们如同是狼崽子一样,凶狠异常,短短时间已经打了一场大胜仗,听说活捉倭寇三百余人,斩杀倭寇一千多人...... 那剩下的一些浪人和武士会不会是...... 徐老太太不敢再想下去了,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又惊慌的问:“那......那你可知道你父亲的下落?” 提起父亲来,钱二夫人的语气总算是温和了一些,她摇了摇头,就很自然的道:“父亲可是国公,如今的勋贵之中,数父亲最是资历深位子高,父亲随扈,自然是留在那里坐镇,指挥人去搜寻圣上和殿下了。” 是吗? 徐老太太却觉得右眼皮跳的厉害。 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国公可不是个真的能够忍气吞声的人,嘉平帝把他逼得那么紧,阿海又下狱这么久半点消息都没有,国公前些天就很是暴躁。 如果......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了,深深地看了钱二夫人一眼,便道:“既如此,七娘,你是个好孩子,你父亲平时也疼你,你能不能让你公爹和大伯打听打听,看看你父亲如何了?这么久了,他始终没个消息,虽然他是冲锋陷阵惯了,可到底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了啊,这么长途跋涉的去山里奔波,我怕他吃不消。” 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没什么可指摘之处,钱二夫人也就点头顺势答应下来。 等到下午,钱二夫人就派人送了消息回来,说是英国公负责率领三千护卫,已经进山去找寻嘉平帝和楚庭川了,到现在还没回行宫,但是安危是不用担心的。 毕竟还带着三千多人呢,就算是遇见了那批东瀛人,也是没关系的。 徐老太太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她几乎立即便看向了徐大夫人,语气严厉的吩咐她:“让家里人若无必要的事情都不许再出门,伺候的人也一样,没什么差事的便不许进府来,当差回去的也都老实些,不许在外头惹事生非!” 徐老太太的语气如此的严重又严肃,徐大夫人根本不敢违抗,连声答应。 可是到了第五天头上,还是没有找到嘉平帝和楚庭川。 来京城报信的急报一封一封的往宫里送,朱雀大街的路都快要被踏平了,城里的气氛也越发的肃然起来,等闲没什么事,连摆摊的人都少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天天在城内巡逻,遇见闹事的就要抓起来,一时之间牢房里头人满为患。 这样遮掩不住朝堂上的混乱。 相比较前几天的安静,大臣们都开始议论起了是否该先另立皇帝的事-----嘉平帝再找不到,只怕瓦剌那边听见了动静就会大举进攻,到时候还不知道情况究竟是怎么样,皇帝出事,人心动荡,很容易被人钻了空子。 朝堂之中争执不断,但是搜寻嘉平帝和楚庭川的人更多了。 徐老太太越发的睡不着,每天都在担惊受怕。 可是时间渐渐过去,嘉平帝和楚庭川一直都没有消息,她的心反倒是逐渐的平静下来。 若真是国公做的这事儿,那国公这一回一定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这么久了还没有找到楚庭川和嘉平帝,只怕他们是当真再也找不到了。 那两个可都是金尊玉贵的,在山里没吃没喝的,还要躲避追杀,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如果另立国君,那么上一任皇帝的事就不关下一任的事了。 嘉平帝之前频频找国公府的麻烦,恐怕也是听说了什么。 但是皇帝没了,那这些事也就都没了,国公仍旧能够屹立不倒-----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内外都还需要国公,太后也不会纵容新帝对国公怎么样的。 她逐渐放下心来。 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而远在去贵阳路上的朱元也听说了嘉平帝和楚庭川失踪的消息。 她头一个反应便是震惊。 去围场围猎这是每年都有的事,但是皇帝出行,护卫向来都是周全万分的,跟随的人加起来少说也有几万人。 这么多的人众星捧月,怎么会让皇帝和信王失踪了呢? 等到听说其中竟然有东瀛浪人的手笔,她便更是紧皱着眉头。 东瀛人...... 她冷冷的捏紧了手里的信纸,面上的表情冷淡到了极点。 徐家真是好样的。 她在心里想。 上一世盛家都没敢做的事,这一辈子让徐家给做了。 他们竟然想要弑君,紧跟着呢? 扶持那些小皇子上位,而后享从龙之功吗? 锦常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挠头说:“殿下和圣上一同失踪,算来已经有七天了,七天时间毫无消息,这怎么也不能说是好消息了,若是真的有什么不测......” 那朱元这边也危险了! 没了楚庭川,谁还会卖给朱元面子啊? 到时候别说救申大夫了,朱元自己都根本回不来。 朱元却还能维持镇定,她摇了摇头:“就算是失踪了,我们现在赶回去也无济于事,什么作用也起不到。” 他们什么也没有,现在唯一的希望是能够找到楚庭川和嘉平帝,否则的话,形势对于徐家绝对是最有利的。 他们贸然回去,反而只是送死罢了。 她说着,看了锦常一眼,抿了抿唇道:“殿下会没事的,他答应过我。” 她相信他。 锦常知道朱元说的有道理,但是却还是心里慌乱不安。 一百八十章·站稳 锦常一连几天都提心吊胆的等着京城那边再送信来,殿下对他有大恩,也是他的主人,若是真的有什么不测,那他的前程也尽数毁了,他哪里还提得起精神去做别的事。 朱元也知道他的担心,吩咐杨玉清等人但凡不是要紧事,就不必去管他,让他能够调整好心情。 可其实绿衣知道,她家姑娘自己也是担心的,姑娘不需要守夜,可好几次绿衣起来预备替朱元换香薰的时候都看见朱元船舱里的灯火仍旧亮着。 她私底下跟花楹她们叹气:“也不知道殿下到底怎么样了,京城那边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啊?” 这都又过去几天了。 是死是活,作为一国之主和一个亲王,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怎么竟然就没消息了呢? 花楹见识更广一些,她是由楚庭川送给朱元的,对于楚庭川和朝中的事比较了解一些,她眉眼之间露出些担忧来,很快却又隐去了。 这个情况,除非是朝中混乱了顾不上,否则的话,消息总是会送来的,哪怕不送消息,沿途也会有邸报的啊。 可是他们一路走来,没听别人讨论过这件事。 这些担忧朱元肯定都有,花楹收了心思,对绿衣咳嗽了一声,安抚她道:“现在我们担心也起不了什么用处,反而说的太多了到时候惹得姑娘伤心难过。姑娘总不能掉头回去吧?她心里已经够难受了,我们不要再提起来了。” 这种煎熬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很容易摧折人的心志,花楹很担心朱元会承受不住。 绿衣也就只能闷闷的,在饮食和照顾上更加经心而已。 朱元却来不及悲伤和担心更久。 她不是不担心的,收到楚庭川出事的消息,她才知道她原来比想象当中的还要在乎和重视这个人。 她已经习惯了凡事都有楚庭川在身后,楚庭川出了事,她恍惚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好像就是被人挖去了一个地方,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可越是这个时候,她就越是告诫自己要冷静。 如果楚庭川是真的出了事,那她现在就更是要步步小心,她以后必定是要徐家满门来报的。 而如果楚庭川没事...... 她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她相信楚庭川会没事。 他说过的话,从来没有食言,这一次她也一样相信。 等到到了原本就该上岸的地方,杨玉清和向问天等人就早早的将下榻的地方给安排好了,朱元这还是半个月来头一次离开了船,等到晚上也仍旧还有些眩晕感,坐在客栈的房间里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窗户打开。 已经是傍晚了,街上都是行色匆匆赶着要回家的人。 朱元看了片刻,等到绿衣来敲门说是杨玉清已经来了,便合上了窗户,点了点头,让杨玉清进来。 他们定的是客栈的天字号房,和大户人家的宴息处差不多,一间房分隔成两间,外间是用来招待客人和让伺候的人值夜的,里面才是休息的卧房。 朱元在外间见了杨玉清,问他:“怎么样?” 杨玉清早就等着她问这句话,当即便道:“姑娘,京城那边还是没什么消息。”他说完这句,自己也不想再说下去,把那些纷纷扬扬的猜测还有京城闹出来的那些戏码告诉朱元给朱元添堵,便紧跟着又说:“今天贵阳那边的消息送到了,那个新妇的来历也都查清楚了。” 还好,没有消息这时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朱元撇开那些思绪,点了点头,接过了杨玉清递过来的一沓纸仔细的看了起来。 新妇也是当地的大族,这门亲事是指腹为婚,满城皆知的,成亲的时候,新妇的十里红妆至今仍旧叫人津津乐道。 这么一门看上去处处都好的亲事,也怪不得一旦出事被毁坏,贵阳人会那么义愤填膺了。 民间有句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 这个罪名,致人死地,又快又准,真是兵不血刃。 师傅一生最在意的莫过于就是名声,他曾经说过,他不留在权贵家中,不留在京城非要争个前程,就是因为争名夺利太累了。 宁愿闲云野鹤,去世的时候只要不给父母家族蒙羞,就满足了。 可是一旦这罪名成真,师傅不但不能善终,而且还身败名裂。 设局之人,也就是背后的王青峰可真是如同他的名字那样,比黄蜂尾后针还要毒辣。 朱元捏紧了信纸。 而后她将新妇的这几张拿开,看起了贵阳知府的来历生平。 再然后是王家。 贵阳知府的来历没什么问题,应当是被王青峰推荐给了徐家,而后由徐家给弄到贵阳来的。 这也没什么,裙带关系自来哪里都是有的。 倒是王家奇怪。 朱元的手指静静在桌上敲了敲,面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来。 王家和秦家的婚事如此声势,新妇出了事,他们的确是群情激奋的要申大夫死,可是除此之外,他们竟然还很快就给王丘定了另一门亲事。 明面上是说贵阳有风俗,若是不在热孝百天之内成婚,就得再等上三年才能娶媳妇儿了,王丘的年纪大了,本来就为了等新妇等了好几年,若事再拖下去会耽搁了。 可是朱元却觉得这里头还是有不对的地方。 死的虽然是王家的媳妇儿,但是也是秦家的姑娘。 秦家的反应却比王家要小的多了。 而且秦家竟然也没有因为王家转头就另外定了亲事而动怒,这可不对。 她深深看着自己手里的信,许久没有开口。 还是杨玉清等到她看完了,终于有了动静,才轻声喊了一声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朱元摇头。 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但是这个时候却不是说出来的时候,她只是一面将信收起来,一面问杨玉清:“这个新妇是不是已经下葬了?” 杨玉清点了点头,这些他都是打听清楚了的:“是,因为仵作已经验尸了,所以已经下葬了,但是并没有葬在王家祖坟,说是因为新妇进门就死了,不吉利,所以另外挑了地方。” 一百八十一·漏洞 朱元嘴角就浮现了一抹讥诮的笑意。 果然。 这件事必定是有猫腻的。 否则的话,没听说过新媳妇死了就不能葬进祖坟的说法的。 她眯着眼睛看了杨玉清一眼,弯了弯唇角问他:“知道埋在哪里吗?” 这话问的,好似是要去刨人家的坟,杨玉清饶是再镇定也忍不住有些茫然,咳嗽了一声才道:“也打听清楚了。” 朱元嗯了一声,叮嘱杨玉清:“去帮我多找些人,不管用什么办法,还有.......到时候等到时机差不多了,我希望王家和秦家也听见消息,会赶来现场。” 杨玉清应是。 他转头正要出门,却又有敲门声响起,他看了朱元一眼,见朱元点头,才上前打开了门。 进来的是尹吉川。 他是之前从京城赶来和朱元会和的,他的功夫在几人之中最高,也最老成持重,除了杨蔼然,其余人都以他为首。 最近他是负责跟踪那些在船上开始就鬼鬼祟祟来打听消息的人的。 见了他,朱元便知道是那群人也有消息了,冲他点了点头。 尹吉川很沉稳,见杨玉清在,先和杨玉清对视了一眼,知道杨玉清的事已经回禀完了,才不紧不慢的跟朱元说:“姑娘,那些人跟到这里来了。” 朱元看了尹吉川一眼。 那些人可真够大胆的,竟然还跟到这里来了,跟的这么紧,就是为了要随时随地的监视她。 这才是她上岸的第一天罢了,他们竟然就准备的如此周全。 可见王青峰为人的咄咄逼人和志在必得。 朱元心里的浮躁忽然就浮了上来。 王青峰和徐家欺人太甚了,真当她是笼中鸟园中兽,可以随意拿捏整治。 可她朱元就从来不是愿意被人这样算计的人,真当她没有脾气被徐家追着打了吗? 她抿了抿唇,恼怒的转头看着尹吉川说:“我不希望这些苍蝇再跟着我。” 她一路走过来已经是昼伏夜出,尽量将赶路的行程错开了,连他们自己有时候都不知道今天走不走,但是王青峰的人却仍旧能跟紧她。 这让她很不舒服。 王青峰将她当成猎物,但是却又不打算一下子弄死她,摆明了是要羞辱她耍弄她,让她精疲力尽疲于奔命,最后才要杀了她。 既然如此,那她打算先当一回猎人。 尹吉川立即就会意,他想了想,就说:“眼下是在繁华大镇上,想要动手不是很合适,不如把他们引到偏僻处.......” 到时候杀了他们,王青峰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朱元点了点头:“做的干净一些,我不想以后再被人跟上。” 她就算是要去赴这个鸿门宴,但是也不会每一步路都被人窥视。 尹吉川跟杨玉清两人就出了门,朱元心情不好,能够有件事可以引开她的注意力,他们也很乐意去做,再说这件事的确是让人恼火,他们被人逼得太紧了,那些人就跟野狗一样盯着人不放,叫人厌恶。 他们两人互相商量了一阵,很有默契的先去了客栈大堂,先给朱元点了菜,又特意叮嘱小二:“我们要出门去,你们算准时间,等到晚间我们回来,你们再把饭送到上面去,我们姑娘不能来大堂吃的。” 他们出手大方,一下子就定了客栈最好的几间房,几乎都要包下一整层了,小二殷勤的很,急忙应了一声,杨玉清就伸手给了他一个五两的银锭子。 五两! 小二的眼睛顿时都直了,他一个月的月薪也就是二钱银子,现在竟然一下子得了五两,这可是天降横财,他立即便吆喝了一声,赶着出去帮忙套马车了。 不一时楼上下来几个带着帷帽的女孩子,看上去都是衣裳华丽,叫人不敢逼视。 大堂中看着他们的人不在少数。 但是等到他们走了,消失在门外,大家也就都不甚在意了。 只有一桌的人不同,他们七八个人围坐着一张圆桌,等到大堂中的议论声稍微减轻了一些,便都站了起来,无声无息的跟了出去。 大堂里转瞬就热闹如初了,没有人在意有一群人出去了。 那群人出了门便聚在一起:“他们好端端的出什么门?我们跟还是不跟?” “当然跟了!”为首的人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长没长眼睛?!要是什么普通的事,那怎么还会连朱元都一起出去了!?肯定是有什么蹊跷,走!跟上去瞧瞧!” 他说一不二,大家不敢违抗,只留了一个人在这里等着接应,其他的人便都骑了马跟上去了。 等到跟出了城外,路越走越偏,他们就忍不住又有些心里打鼓:“怎么回事?看他们走的这路不对啊。” “说不得是跟什么人接头。”为首的人沉思了一会儿:“总之看着不对劲,快跟上去!” 他们很快就在跟着进了山,可是等到转过一个小的湖泊,就再也没见着人,他们不由得有些傻眼。 怎么回事? 难道那些人还能凭空失踪了不成? 他们跟的也算是紧了啊。 底下的人觉得越发的不安,不由轻声问为首的老大:“老大,怎么办?人好像是跟丢了。” 为首的老大也摸不着头脑:“见鬼了,他们还带着一群女人呢,能跑到哪儿去?难不成真的跟这山里的孤魂野鬼见面不成?” 可是他们很快就再也不必为了这个疑惑伤脑筋了,没过一会儿,就有一张大网忽然从天而降,一下子将他们七八个人都围在了中间。 那网又大绳子又粗,上头竟然还绑着倒钩和刀片,一挣扎当即手臂上腿上便被割出不少的道道来,他们立即就吼叫起来。 尹吉川面不改色从山腰后头转出来,吩咐花楹:“放箭!” 花楹早有准备,帷帽早已经取下来扔到一边,闻言毫不犹豫张弓搭箭,箭矢飞快射出,准确的将一个人给从马上钉了下去。 与此同时,玉燕也已经从大树后头转出来,紧跟着花楹的动作,也利索的取了几支箭,飞快如同流星划过,就将那些人给打的吱哇乱叫。 一百八十二·恶毒 玉燕相比较起花楹来更加的迅捷,也更加不留余地,到最后,网里的马匹受了惊吓逐渐变得烦躁起来,不断在其中试探着要从网里闯出去,可是网上缀着倒钩,它们越是挣扎冲突,那些倒钩就又是扎进它们的肉里,这样一来,马儿们更加烦躁,动作也越发的剧烈,就连那剩下一两个侥幸没受伤的人,也都被这些马给踩踏的吐出血来,差点儿当场就断了气。 没想到跟踪朱元出来,结果却被人当了瓮中鳖。 为首那个男人恶狠狠地双手撑着网看着山坡上石头后头的人,一时想不明白,他们跟的如此的小心谨慎,可朱元是怎么知道他们在背后跟踪,而且竟然还设局把他们引出来的? 杨玉清眉头也没有皱一皱,冷眼看着他,缓缓牵了牵嘴角冷笑:“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吃惊?不明白为什么分明你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可你们结果却被我们给算计了?” 怪不得人人都喜欢当成功的那一方了,这种站在高处俯瞰人的滋味,果然要比自己是猎物的滋味好受多了。 地上那些人都已经奄奄一息,为首的男人狼狈不已,抬眼看了一眼周边的环境,也同样嘲讽不甘的向杨玉清道:“怪不得人人都说惠宁县主恶毒,现在看来,传闻果然也没错,我们犯了什么罪,凭什么你们来动用私刑要我们的性命?!你们就不怕我们去报官吗?!” 杨玉清哼了一声。 徐家收买贼匪刺杀朱元和楚庭川的时候,可没听说还怕人报官的。 那他们怕什么? 他们走到现在不容易,徐家却非得步步紧逼,让他们活的心惊胆战,这世上哪里有站着挨打不准还手的道理? 他啧了一声,好整以暇的看着那些人,讥诮笑了起来:“你们都死光了,怎么去报官?谁去报?你们背后的主子?” 他说着,恶意的看着那些人变了脸色,冷声质问:“可他们敢吗?他们敢为了你们大动干戈吗?” 为首的人当即便脸色有些难看,他们当然知道,王青峰怎么可能会因为他们而提前打草惊蛇,让朱元她们起什么疑心? 可是难道就要死在这里? 他们可还有大把的好日子要过,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家里还有老子娘.......原本只要做完这次的事,他们就能脱身了的,以后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可是眼下却被困在了这里,他抿着唇,脸上血色尽失,看着杨玉清皱起眉头来:“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们虽然跟着你,可到底也没对你们做什么......” 难道就非得要致他们于死地吗? 杨玉清忽而觉得有些可笑。 没做什么? 只不过是现在王青峰不要求他们做什么罢了,只要王青峰一声令下,让他们动手要朱元的性命,眼下这些人就会毫不犹豫的拿起屠刀朝朱元砍过去。 他的心肠早就已经被锻炼得很冷硬了,见时机也差不多了,便懒得再跟他们废什么话,冷冷的对着花楹她们使了个眼色。 不一时,他们就很快动了手,将这些人都给处置了,而后又把他们的尸体布置成遭了山里强盗抢劫的模样,而后才收拾了自己,施施然先去附近的乡里转了一圈,买了一些土产,而后等到第二天清早,才回了镇里客栈。 朱元早就已经起了,听说他们回来,便很快让他们进来,问他们:“事情都处置好了?” 她面色如常,但是眼圈底下却有一层淡淡的乌青色,一看便知道是睡得不好。 应当还是为了楚庭川的事,毕竟楚庭川一天没有消息,危险就更多了一重。 但是杨玉清和尹吉川都装作没看见,只是和朱元把这件事给说了。 朱元嗯了一声,听见那些人骂自己恶毒,也毫无反应。 她本来就不是好人。 再说她的耐心也全都被徐家给逼得没了。 徐家要她死,她不能当做没事情发生,更不可能被人打了左脸还有送右脸过去给人家打,杀着几个人,是必然的。 解决了这些人,之前那些人留下打听消息的那个人也很快就消失了。 杨玉清哼了一声很是惋惜:“如果不是姑娘说要留着他去报信,就干脆把他一道杀了!这些人叫人厌恶。” 朱元并不觉得可惜,事实上,她觉得王青峰会因为这件事而难受的,毕竟那是一个聪明的人,聪明的人总是有些自负的。 而自负的人最觉得不可忍受的事,无非是自己的布置竟然被人看穿还被反击。 能够让王青峰烦躁难受,这也算是暂时收了一点利息。 而在贵阳守株待兔,刚刚才和贵阳知府相谈甚欢觥筹交错的王青峰在知道了跟着朱元的人竟然提前回来了之后,也有些吃惊。 他和知府说了几句,便起身先去了外头,叫了人进来问:“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让你们跟着她,事无巨细都要禀报我知道吗?怎么你竟然提前回来了?” 回来的是那队人里头的老小,他哭丧着脸,很是沮丧的低着头:“大人,出事了!我找不到大哥他们了。” 什么叫做找不到了?王青峰的眉心顿时就是一跳。 他派出去了九个人,现在只回来了一个,说其他八个人找不到了,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为什么会找不到?这是人又不是牲畜,不通人性还会四处乱窜的。 他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面色沉沉的看着面前的属下,耐着性子问:“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功夫也不是假的,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 老小就把之前大哥他们跟着朱元的人出去,结果却再也没回来,但是第二天朱元的人却回来的事给说了。 他很是沮丧,垂头丧气的完全没了精神:“大哥他们一夜未归,我再等了一晚上,也没有等到半点动静,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否则的话,大哥他们怎么可能会耽搁到那么晚还不回来?” 一百八十三·好事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僵硬了。 王青峰立在台阶上,一时不知道是该破口大骂还是该指责这些人无能,他好端端的派他们出去,也不让他们干什么,只是让他们跟踪罢了,竟然他们还自己出了事?! 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立在原地一时没有动弹。 朱元! 朱元! 他不过是才刚出手呢,还没做什么,她竟然就如此嚣张。 那些人肯定是已经凶多吉少了,朱元这丫头无非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想借着这些人的命让他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 天真!愚蠢! 王青峰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声。 老小被他骂的抬不起头来,王先生向来很是深不可测,他还从来没有见过王先生如此气急败坏的时候。 本来他就因为兄弟们出事而难受了,现在王青峰摆明了因为这件事而震怒,他一时就更加无所适从了。 王青峰过了许久才缓过了情绪。 朱元这个贱丫头,她永远有让人动怒的本事。 不过也到头了。 想起京城来的信,王青峰堵在心口的那口郁气总算是疏散了一些。 只要国公能够把握这次机会,那朱元现在再怎么蹦跶,等到她来了贵阳,那也是死路一条。 不,也不是这么说,而是朱元去任何地方,都是死路一条。 嘉平帝和楚庭川一出事,那朱元就没了后台和靠山,太后再喜欢她,也不可能会再为了她而得罪国公。 她也就只能在最近这些天嚣张了。 他吐出一口气,转身进了亭子。 贵阳知府正在欣赏歌舞,见了王青峰回来,急忙笑道:“先生可真是错过了一出好戏!快来瞧,前头那就是咱们贵阳独一份儿的美人儿,如今正唱曲儿呢,您来看看如何?” 王青峰现在哪里还有欣赏美人的心情,看了一眼,潦草的点了点头就算是敷衍了。 贵阳知府惯会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他出去一趟之后变得心情不好,便挥了挥手,让底下的人都退出去了,才转过头来小心的问王青峰:“先生,这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是不是我有哪里招待不周?” 王青峰便扯了扯嘴角摇头:“周大人多虑了,没有的事,只是刚才听说了个消息,心情不怎么好罢了。对了周大人,那个申大夫如何了?” 提起这个,周大人便急忙道:“按照您的吩咐,已经重点照顾他了,每天都拉出来打一顿,可这个人也真是个硬茬儿,打的只剩下半条命了,硬是不肯认罪,而且还自己跟狱卒要了一块碎瓷片......” 王青峰立即色变,要碎瓷片,不会是要自杀吧? 可是如果他死了,那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没呢。”周大人说起这个,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说起来,我们还以为他是受不了了要自尽,这也是许多犯人都做的事儿,可他不是,他要这碎瓷片,是给自己的伤口刮去腐肉的.......啧啧啧,看着都觉得疼,可他还和没事儿人似地,这人......” 王青峰冷笑不止。 原来朱元这种古怪执拗的个性死从这个师傅这里学来的。 都不是正常人。 他用舌头顶着后槽牙,过了片刻,才冷笑道:“从今天开始,每天领着他出去游街,那些百姓们反正都义愤填膺等着要朝他扔鸡蛋了,就满足他们。” 周大人心领神会。 这个虽然不比受刑那样让身体难受,可是却绝对是比受刑还要难受上百倍的刑罚,当众接受众人的唾骂,这可比刑罚要对申大夫打击大。 毕竟申大夫从前都是被人神医神医的喊着,去哪儿都是受人追捧的,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 朱元让他难受,他多的是法子从申大夫身上找回来。 说定了这件事,周大人亦步亦趋的跟着送王青峰出来,恭敬客气的让王青峰慢走。 王青峰出了门回到自己的书房,便遇见自己的亲大哥,不由便住了脚。 王大爷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淡的,问他:“从衙门回来?” 王青峰在大哥面前还是有几分尊重,闻言就点了点头。 王大爷又站住了脚,皱了皱眉头:“这件事不要再闹下去,就结案就是了,不要再继续了。”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抓着不放实在是有些令人伤脑筋。 王青峰就有些不大耐烦。 他看着王大爷摇头:“这件事我自有分寸,大哥你就不要管了,我总归不会害我自己的侄子,你担心什么?” 王大爷被堵得顿时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才甩手冷哼了一声走了。 等到回了房,王大夫人早就已经等着他,愁眉苦脸的问:“大爷,这事儿到底还有完没完?既然已经面上过得去,那这事儿算了就算了,还真要整出人命来不成?申大夫也救过咱们女儿的性命,这一次的事他完全是无辜被牵连,这样害人,良心怎么过得去啊?” 王大爷自己心情也不好,却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敷衍道:“弟弟心里自然有数,他有分寸的。” 王大夫人却不信:“能有什么分寸?这事儿我看越闹越大,平儿还要重新娶亲,这事儿再闹下去,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亲家岂不是也不高兴?” 王大爷自己也心烦:“罢了,这事儿别再提了,你趁早和那边说定,快些把婚事给办了才是正经,别在平儿跟前再提起来。” 两夫妻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心烦又有些难堪,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王青峰却跟心情复杂的他们不同,他在书房里拆看了京城来的信之后便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最新的信送来了,还是没有他们的消息。 可是正常人怎么可能在春天在山里待那么久还毫发无伤的? 他们都金尊玉贵的,山里野兽又多,说不定都早就已经被野兽给吞吃了。 好! 这样一来,国公爷的困境就彻底解了。 那他这里就更是不必再顾忌什么。 他甚至想着,该在朱元进贵阳的当天就把申大夫给宰了,当着朱元的面,而后再杀了朱元,给国公爷和徐家出一口气。 一百八十四·奇兵 王青峰志得意满,难得睡了个好觉。 事实上因为从战场上退下来伤病太多,他这些年的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这也是他为什么脾气变得乖戾暴躁的缘故,人若是好好的也还罢了,但是一旦身体不好,就很容易做出许多失常的事。 第二天他就安排了另外的人去盯着朱元。 朱元能杀了他一批人,他就可以送上另一批,他倒是要看看朱元能不能每次都发现。 可是他这次派出去的人却没能找到朱元的踪迹,一连好些天,送回来的信上都是说毫无所获,这样一来,王青峰好不容易好了的心情再次变得恶劣起来。 哪怕是看着申大夫游街那狼狈不堪的模样,都不能再取悦他了。 倒是因为申大夫被游街,原本好不容易被压下去了的神医侮辱王家新妇的传言又更加火热起来,百姓们对于这件事的关注度空前高涨。 王家上下都不堪其扰。 尤其是大房,王大夫人几乎气个倒仰,她本来就是有心病在的,好不容易想着以为事情总算是过去了,儿子也能马上娶新媳妇儿,到时候新媳妇儿进门,一切都会过去,儿子还有家里都能再好好的过日子。 可是没想到事情却偏偏不如人愿的越闹越大。 好不容易谈妥了的儿子的亲事也再次起了风波。 女方那边觉得男方这边为了这件事名声闹的太大了,有些反常。 女方的媒人更是有些隐晦的问,这件事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否则的话,正常人家遇上这样的事,遮掩还来不及,怎么还越闹越大的? 是不是王公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癖。 王大夫人说起这个,还是忍不住气的发颤,当着王家老太太的面忍不住就落下泪来:“娘,不是我说小叔,这件事何必非得不依不饶,他以后让孩子怎么做人?现在全城都知道平儿被带了绿帽子,人家女方更是以为平儿是不行......有什么隐疾,这样可怎么得了?原本谣言这东西就是三人成虎,以后更是说什么的都有了。” 人都是这样,但凡是自己的利益受损,那么便很容易改变立场。 王大夫人就是如此。 这件事闹的太过了,和一开始说的只要走个过场完全不同,王大夫人觉得自己丢不起那个脸,也不愿意出去之后每次都看见别人窥视看好戏的目光。 王老太太也不好说儿媳妇什么,毕竟都是当人母亲的,她也知道王大夫人为了这件事着急上火。 想了想,她就道:“也别说的那样可怕,这件事说出去虽然对咱们自己的确是也不大好听,可是咱们到底是受害者,谁人在世上不被人说几句?不当回事也就罢了,至于女方那边,我让阿涵再去说说,他们也就是拿乔,给的彩礼再重上两分,不怕他们还不答应。”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老太太显然还是护着自己的儿子的,王大夫人自然也听出来了,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后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可是回了房,她还是免不了要跟丈夫抱怨抱怨老太太偏心。 好在等到第二天,王老太太派出去的说和的人就回来,说是女方家里答应了,婚事就照常举行,只是要求换一个院子当做成亲的新房,觉得上次有人死在里头不吉利。 王大夫人当然没有不答应的,她松了口气,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 终于等到新妇的嫁妆先过来铺房这一天,王大夫人才觉得自己终于是有了盼头了,在小佛堂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期盼这一次能够一切顺利,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否则的话,谁家也禁不住这么折腾。 女方那边来的下人和亲戚已经将家具都给摆好了,王大夫人身边的嬷嬷回来说了,王大夫人便点了点头,让人去请女方过来送嫁妆的亲戚吃饭。 这个也是老规矩了,她前不久才操持了一遍,如今更是得心应手。 这一次女方家里也很配合,倒是并没有闹出什么事端来,看来过两天的婚礼无论如何也能顺顺当当了,王大夫人在心里念了声佛,和女方家里的姑母正说起自己的儿子:“是个会疼人的,就是老实了些,旁的那些纨绔子弟有的顽固习气他半点都没有,靠得住。” 女方家里人便也顺着她的话夸了几句。 正是一片其乐融融,忽而王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妈妈跑进来,小心翼翼的在王大夫人跟前说了几句话。 王大夫人顿时色变:“真的?” 那个妈妈愁眉苦脸,一脸菜色的点点头,显然也深受打击:“是真的,秦家已经有人赶过去了,咱们家也总得去瞧瞧,也不知道到底是闹的什么事.......” 王大夫人的脸色难看得简直要滴下水来,整个人阴沉沉的,咬了咬牙,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站起来勉强笑着让女方家里人慢慢吃,自己寻了个更衣的借口急忙从宴客厅出去了。 女方家里顿时一头雾水。 吃饭吃到一半,就把人给抛下了?这怎么说的? 王家难不成是失火了不成?否则的话怎么做得出这么蠢的事来? 他们面面相觑,可是这是在人家家里,总不能去跟下人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女方家里的人没心思再待下去,草草的吃完了,便赶着要告辞。 可这么准备回家的功夫,他们总算见到了自家的下人,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秦家那个原本嫁进王家来的那个被神医害了的新妇的坟被挖了! 大家顿时目瞪口呆。 女方姑母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都已经入土为安了,说是经过了仵作验尸没有什么问题,怎么现在临了说被人挖坟了? 多大的仇恨,值得挖人家的坟啊? 可这样的事总归不怎么吉利。 王家的事情也太多了,前头那个媳妇儿的事也不知道得闹到多早晚,真是叫人伤脑筋。 他们这边错愕不已,王大夫人却几乎急疯了。 她做梦也没想到媳妇儿的棺材竟然会被人挖出来。 一百八十五·猫腻 她气急败坏,毫不掩饰的对着王老太太和大老爷他们的面忍无可忍的道:“这到底是闹什么?嫌弃平儿日子过的太顺了是吧?非得闹出这么多事来恶心人!这事儿到底还有完没完了?!” 她快要被逼疯了。 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却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被提起来,这离成亲都这么几天了,非得让这门婚事也出差错不成吗? 王大爷皱着眉头面色也不好看。 他收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也惊住了,根本不敢相信还会出这样的事。 紧跟着他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现在他心情也十分的沉重,见王大夫人似乎要疯了的样子,便道:“你也先别急,阿弟已经带人过去了,还有秦家在,挖人家的坟,这在哪儿都是天大的罪过,不会让那些人好过的。” 王老太太见大儿子大儿媳都这样激动,就忍不住皱眉叹息:“事情还没弄清楚呢,你们别弄得火烧眉毛似地,等一等再说。” 等一等? 王大夫人后槽牙都忍不住磨得响起来了,问王老太太:“小叔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有人要挖坟?” 王老太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事实上就是王青峰自己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惊得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是他立即就想起了已经许多天都没消息的朱元。 朱元! 除了她,也不会有人这么大胆,行事如此出奇了。 王青峰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在他看来,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顾忌的,若不是因为一直找不到朱元,他都动过直接除掉朱元和申大夫的念头。 毕竟现在时移世易,连表面功夫也不必再做了。 可是他正愁找不到人呢,人这就来了,他吸了口气,让人去周大人那边通风报信,自己领着一大队人往新妇那边的墓赶了过去。 他到的时候现场已经人山人海,根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几乎前面全都是乌压压的人头。 这一点让他惊讶万分。 秦家是怎么回事?怎么还弄出这么多人来这里? 他心里忍不住焦躁起来,眯了眯眼睛吩咐底下的人:“去把他们都赶走!闹的这成什么样子?!” 王家的下人素日横行霸道惯了,闻言便毫不迟疑四处驱赶那些人。 可是这回却奇了怪了。 那些看热闹的人却半分都不肯退,不仅不退,甚至还有百姓抱头鼠窜,闹的鸡飞狗跳的,场面一时更加热闹了。 王青峰的右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 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分明就是有猫腻在。 朱元叫这么多人来这里...... 还要挖坟...... 她到底是想做什么?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王青峰随即摇头。 可是这怎么可能? 朱元再怎么厉害,那也是肉体凡胎,她远在千里之外,怎么可能知道王家的隐秘?这可是王家和秦家共同的秘密,秦家又不是疯了,会把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四处传扬。 朱元不可能知道的。 申大夫那里看的那么紧,也不可能给朱元透露消息。 那朱元这是自己猜到了,干脆来验尸?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恼怒万分的呵斥底下的人快些开道。 等到他挤进去之时,秦家的人也早就在了,正在里头跟朱元带来的人对峙,双方都互不相让,可秦家的人在本地自己的地盘上竟然还没有朱元的人强横。 王青峰差点儿看的两眼一黑。 他事实上连朱元的脸都还没见着-----墓园的门被朱元带来的人给重重把守,秦家的人根本一步都进不了,被控制的死死的。 他顾不得其他的,当即便挥了挥手,让王家的人一拥而上。 跟他们费什么话?先把人全给整趴下才是真的。 否则以朱元这个恶毒女人的脾性,还不知道要把事情闹到多不可收拾的地步。 王家的下人早就已经得了吩咐了,跟秦家的人互相通了个气,便一拥而上。 可在外头守门的杨玉清和尹吉川哪里是吃素的?他们两个人本来就能以一当十了,加上身边还带了这么多人,不费什么功夫就占据了上风,将王家和秦家的人几乎是压着打。 王青峰嘴角抽搐了几下,他早料到朱元蛮横,可没想到朱元横到这个份上,幸亏这个时候周大人的那些官差们也来了,他们手里带着拦棍,比秦家和王家这些护院们要强横的多,终于算是挽回了一些局势。 周大人见场面收拾的差不多了,才从轿子里头出来,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冷声问:“谁在这里闹事?!” 秦家的人早就已经气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听说周大人问,便急忙指着尹吉川和杨玉清他们:“大人!大人她们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盗尸!” 盗尸?! 周大人看了王青峰一眼,见王青峰不着痕迹的点头,便挑眉冷声质问尹吉川他们:“你们是什么人?!青天白日,竟然敢当众盗尸,你们好大的胆子!” 一面又厉声吩咐官差们:“将这些人给我捉拿起来!好好审问!” 可此时竟然百姓们都纷纷起哄。 尤其是那些平常就好事的,更是喝起了倒彩:“大人,不是盗尸啊!听说是要验尸,熬给人家神医伸冤呢!” 周大人右眼皮顿时猛跳。 王青峰也面色阴沉。 朱元果然就是看出了猫腻,所以来找麻烦来了。 为此她还不惜提前放话出来造势,让百姓们起哄架秧子。 可她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 难道他们还怕一些百姓的流言蜚语不成? 真是笑话。 王青峰咳嗽了一声。 周大人立即会意,毫不迟疑的就呵斥道:‘动手!’ 真是反了天了,他还治不了这群兔崽子! 杨玉清和尹吉川两人对视一眼,正要继续动手,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断喝:“谁敢!” 这声音...... 周大人面露错愕,忍不住看了王青峰一眼。 王青峰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一时竟然忘记了反应。 怎么可能?! 朱元哪里来的本事,竟然请动了贵州巡抚大人?! 一百八十六·舆论 春末夏初的风还是带着些凉意,周大人原本威风八面的,到了此刻也忍不住有些色变,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原本最好的方法就是这一次借口朱元他们盗尸挖坟,而将朱元给就地正法。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就彻底尘封了,他们原本的目标也就达成了。 可是没想到朱元竟然还请出了贵州巡抚! 贵州巡抚岑大人那最是个难伺候的,又很难亲近,就连王青峰和王家在他面前也不能说是有什么脸面可言。 他忍不住不安的看了王青峰一眼,对着王青峰使了个眼色。 得赶紧想个法子啊,岑大人可不好糊弄。 到时候若是岑大人出来阻止,那他们该怎么办? 场面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很是生气恼怒的秦家人一拥而上,他们是不认识岑大人的,但是挖坟的事情让他们万分的恼火。 这件事上头,秦家人已经受够了气了。 王家的人一个个的跟个疯子一样,逼的他们没有任何的退路可走,最可恨的是他们还什么也不能说,毕竟他们理亏心虚。 可现在秦家原本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了,才能够勉强换来如今的局面,他们原本再也不想提起这件事的,可朱元竟然如此过分! 她竟然来直接挖坟了。 她这是要秦家身败名裂啊! 秦家的人来势汹汹一拥而上,朱元往后退了一步,杨玉清和向问天就立即上前挡在了她面前,将秦家来闹事的人全都给挡了出去。 秦家的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秦家的人见状就更是气怒,冲上去隔着人墙指着朱元怒气冲冲的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来挖我女儿的棺材,我女儿如今还尸骨未寒呢,你们就如此过分,你们安的是什么心?!你们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胡闹!” 秦家的人喊的声音嘶哑,几乎声嘶力竭气急败坏:“你们这么做,难道以为这天底下没了王法!?我一定要去上头告你们,你们难道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人家?!” 场面顿时有些闹腾,秦家的人义愤填膺,王家的人也跃跃欲试,倒是百姓们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恨不能扑上去在他们身边近距离听个清清楚楚。 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戏啊。 有之前就已经被吸引来的百姓们便扬声问道:“朱姑娘说,她是来替神医伸冤的,神医冤枉,是你们秦家的人和王家的人合起伙来陷害神医,有没有这回事啊?!” 他们好事的人一闹起来,便紧跟着也有其他的人也都跟着叫嚷起来。 申大夫在贵阳的名声极好。 他们夫妻都是很和善的人,在贵阳落脚建了一家医馆,对于百姓们都很好,尤其是那些穷苦的百姓,申大夫他们从来都是主动减免药费,或是干脆免费赠医送药。 大家其实都很喜欢他们。 尤其是申夫人还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如果不出王家的事,百姓们对于申大夫夫妇都是很崇拜的。 秦家的人面色铁青。 王家的人也如同是被人甩了一巴掌。 有蹊跷?有冤枉? 这是说什么?百姓们的意思是他们王家和秦家干什么了? 王青峰不耐烦的看了底下人一眼。 王家的管家就立即站出来冷冷的对着那些人斥责道:“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的,这么多年了,我们王家和秦家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吗?!什么叫做我们合起伙来陷害申大夫?我们图什么?!” 百姓们却听不进去。 倒不是说他们真的信任外人不信任王家的大家族。 只是看热闹是人的天性。 尤其是这样的事关大家族隐秘的事,就更是叫人热血沸腾了。 有些老实本分的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是更多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人们还是不怀好意的打着呼哨嘲笑:“这话说的,咱们大家都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嘛?!你们急什么?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你们就不必怕了啊,朱姑娘也说了,她是能证明申大夫是冤枉的,如果不能,她愿意以县主之尊进牢里去,她一个女流之辈都这么硬气,你们要是没问题的话,你们心虚什么呀?!” 这番话真是说的极为狠辣,一下子就击中了百姓们的心,百姓们都忍不住纷纷的叫好。 连朱元身边的岑大人也有些动容。 他淡淡的喊了一声周大人。 周大人便吓了一跳,急忙上前凑在了岑大人身边,又惊又怕的应是点头赔笑:“是,府台大人有何吩咐?” “我接到状纸,说是申大夫这件案子有疑问之处,并非是铁案,可你们却给办成了铁案。卷宗我已经调阅过了,也看出来了,的确是还有许多疑问之处,你是如何办的案?” 周大人顿时冷汗如雨。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对着岑大人拱了拱手,很是害怕的道:“回大人,此案千真万确,有仵作当时的验尸结果为证,还有王家人的口供和秦家人的口供,再加上当时案发案现场只有申大夫一人在,还有丫头仆妇们也都可以作证,是申大夫出来之后就发现新妇出了事,已经丢了性命......” 他说到这里,已经是觉得有些气短了,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低头道:“府台大人,这个案子从表面上看毫无疑点,因此才办成了铁案,人证物证俱在,实在是不能说还有什么疑惑之处啊!” “是吗?”岑大人笑了一声,淡淡的问:“你说的仵作,是那个刘仵作吗?” 周大人彻底愣住。 他实在没想到,岑大人竟然看卷宗详细到了这个地步。 可这个是瞒不过去的,他忍不住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岑大人便道:“我已经知道了,刘仵作也已经说了,他当时验尸是喝了酒,根本没有详细检验,便按照丫头婆子们的描述写了文书,既然如此,那么刘仵作的结果便不能作数。” 周大人顿时两眼一黑。 连王青峰也是一样。 一百八十七·真相 王青峰更是没有料到朱元竟然能把他们给请过来。 怪不得朱元非得要杀了他那些派去跟踪的人不可了,原来是去搬救兵去了。 可是岑大人到底是一省巡抚,他来了以后,事情的形势就全然不同了。 朱元真是刁钻又狡猾,都到了这个份上了,竟然还能做出这种决定,非得把一切的资源都利用上,用来帮助自己达成目的。 他看着面前的人,一时之间又是郁闷又是气怒,周大人如此被逼的说不出话来,百姓们又都趁着这个时候闹出更大的动静。 他便扬声喊了一声大人,挤到了岑大人跟前。 岑大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是什么人?” 语气冷淡而又疏离。 王青峰也没指望朱元请来的人给自己什么好脸色,他抿了抿唇,拱手行礼:“学生王青峰,从前乃是四品游击将军,后来因为伤病而调离了军中,在中军衙门当个主事,同时学生也是这受害方王家的人,是新妇的叔叔。” 他说着,便又道:“大人,纵然是刘仵作的检查结果不能作数了,可是到底还有王家的下人和秦家的人证呢。大人,这件事极为恶劣,几乎让我们王家和秦家脸面尽失,我们如今好不容易平息了下来,可是现在他们却因为这个就要翻案,说这件事里头有蹊跷,还说我们合伙陷害,这岂不是把我们两家放在火上烤?!我们两家都是当地望族,怎么能被如此羞辱?!” 朱元一直冷然看着王青峰故作慷慨激昂的表演,面色始终冷淡。 原来王青峰气急败坏的样子是这样的。 怪不得呢,自古以来大家都喜欢看着自己的敌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原来真是如此解气。 她看戏看的差不多了,忽而狡黠的牵了牵嘴角,轻声问王青峰:“王先生说够了吗?” 王青峰冷然看了她一眼。 这眼神里头几乎全都是冷厉。 他对着朱元几乎全是不屑和冷嘲。 这样的人,还是个女人,到底凭什么和他斗?! 他最终还是沉声道:“朱姑娘有何见解?” 朱元猝然发问:“敢问王先生,秦家姑娘嫁进王家,有多少时间?” 这个去问所有人所有人都知道。 连百姓们都知道大概的时间。 没什么好隐瞒的。 当着岑大人的面,王青峰也不好不答,就很不耐烦的道:“一月不到。” 岑大人的表情便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朱元就更是忽然笑出了声。 这一声笑声实在是太突兀了,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然笑声。 这一下连秦家人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了,他们都觉得难堪不已。 王青峰被这些人给笑的耳朵都嗡的一声,好像是脑海里有什么都被炸开了。 他忍不住看着朱元:“这个有什么可笑的?莫非朱姑娘是觉得我们家的人死的太早了不成?” 朱元摇了摇头,好整以暇很是耐心的道:“王先生真是想的太多了,我们当然不会这么想,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王青峰分明知道她接下来没什么好话,但是却还是忍不住问:“你说什么?什么奇怪?” “奇怪为什么王家的这个新媳妇儿才嫁进王家一个月,却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了啊!”朱元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面上神情淡然又暗藏着冷锋:“我很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仿佛是有一个沸水开了锅不停的沸腾,大家都忍不住睁圆了眼睛。 真的吗真的吗? 原来王家和秦家的婚事真的有猫腻啊。 嫁进人家家里才一个多月,但是竟然却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了,这....... 这孩子是谁的啊?! 是王家的? 可是也没可能啊。 如果真是王家的孩子,那么就是一床锦被可以遮盖的事,怎么还会闹出来让人知道? 就算是被申大夫知道了,这事儿虽然不怎么好听,但是都已经成亲了,也犯不着为了这谁让怎么样吧? 除非孩子不是王家人的。 那孩子是谁的? 大家的好奇心一下子全都被挑了起来。 百姓们现在就更是赶也赶不走了。 真是千年难遇啊,遇上这样的事儿,看够了热闹那这辈子就算是没白活了。 王青峰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铁青,如同是当场被人甩了一个巴掌,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简直是各种滋味在心头。 他几乎是尖着嗓子呵斥朱元:“你胡说什么?!你算是什么东西,你敢这么说?!” 百姓们也都一个个的伸长了脖子。 朱姑娘会这么说肯定是有缘故的,总不能是胡说八道的吧?! 那为什么啊? 秦家人的脸也当场就绿了,甚至都根本不上之前才被朱元的人教训过,立即就要扑上去找朱元拼命。 而同时他们也觉得心里发冷。 怎么回事?这么隐秘的事,只有他们王家和秦家的人清楚的,怎么现在却被朱元知道了?! 朱元凭什么这么说?! 还是当着巡抚大人的面! 朱元不顾这些人的反应,对上王青峰的眼睛也仍旧泰然自若,沉声道:“就凭我也是个大夫,就凭刚才我已经当着巡抚大人和王家耆老秦家耆老的面开棺验尸,他们都看的清清楚楚,我从王家新妇肚子里取出了一个已经成型的胎儿!” 众人哗然。 连秦家的人也全都停住了,不敢再说什么,全都停下来看自家主人的脸色。 王青峰更是当即就懵了。 他知道朱元大胆,也知道朱元特立独行,可是他是真的没想到,朱元竟然连剖腹取子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 这哪里是女人做的事儿!? 她真的哪里像是一个女人?! 而且她竟然还事先请了巡抚岑大人和秦家王家两家的耆老们来见证现场,这得是什么样的心机! 是了,他到现在才发现,原来王家和秦家的耆老们也都在现场。 这回真是...... 他一时哪怕是应变再快,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还是岑大人点了点头,淡淡的说:“说起来,本官也很好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百八十八·出气 百姓们一下子便都激动起来,没想到说是来看热闹的,还真的看了这么一场热闹。 这可是王家啊! 王家可是贵阳的大家族,这么多年,王家的族人在贵阳那都是横着走的,从没怕过谁,怪不得这一次王家非得把申大夫给整死不可。 说起来,申大夫在贵阳可做了不少好事,尤其是有一年正安发大水之后出了瘟疫,没有大夫敢去,就连官府强行征的大夫也都跑了,还是申大夫无畏的站了出来,带着夫人去了正安,而且一直待到瘟疫彻底好了。 这个事之后,申大夫神医的名声就在贵州传开了。 人人都知道申大夫医术精湛,而且是个好人。 王家也同样知道。 因此上半年王家的老太太和孙少爷相继染上了麻风病之后,特意去寻了申大夫救命。 王老太太还好些,当时孙少爷却烧的神志都模糊了,许多大夫也都被邀去了王家,可是看过之后都摇头说是没救了,王家一时全城找大夫。 最后还是申大夫出手,将孙少爷的病给治好了。 这可是大恩情。 以至于到后来王家娶了新妇,新妇说是不舒服请了申大夫去诊治,最后却传出申大夫侮辱并杀害了新妇的时候,百姓们一片哗然和震惊。 都觉得是申大夫挟恩求报,太过嚣张了。 当时大家都很是愤慨。 前些天申大夫天天都被押解出来游街的时候,还有许多人跟着囚车扔臭鸡蛋和菜叶子,把申大夫弄的狼狈不堪。 这可是他们的神医啊! 百姓们面色都变了,看向秦家人和王家人的脸上满是不屑。 他们贵州人这样崇拜的神医,却被他们如此陷害! 王家和秦家让他们成了恶人,让他们成了帮凶,他们差点儿逼死申大夫!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王家人简直混账!自己家媳妇儿不检点,就把罪名推给别人,冤枉栽赃,枉顾人命,不是个东西!” 这一句话精准的击中了大家的心,顿时又有更多的人也跟着喊了起来:“王家和秦家分明就是勾结起来故意陷害!这分明就是把大家当傻子!” 王青峰的脸色简直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尤其是在被不知道是谁扔了一个鸡蛋之后,他就更是忍不住暴怒。 周大人是完全慌了,他是没什么好难堪的。 毕竟出了丑事的不是他们家,带不带绿帽子的这种话骂不到他头上。 但是他担心啊! 这事儿闹出来了,还是当着巡抚岑大人的面,这让他这个知府怎么独善其身?!傻子也知道这案子里头的猫腻肯定是有他的纵容和推波助澜啊。 他不安的看了看岑大人的脸色,讪讪的道:“下官无知,下官无能,以至于被底下人蒙蔽......还请府台大人恕罪......” 这种被人压着打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王青峰深深地看了朱元一眼。 都是这个女人。 凡事只要是碰见了她,不管是多么周详的计划,也总会出现差错。 她简直就是个大扫把星! 外头骂声一片,秦家的人面色难看,也被人群围的密不透风,指着朱元气的直哆嗦:“这都是你一面之词!说不得是你偷换了尸体......” 秦家的耆老们的脸色应该算是这些人里头最最难看的了。 他们没想到今天受到了巡抚大人邀请,结果却是为了这么一件事,他们还就充当了其中的证人。 整个过程他们看的清清楚楚。 棺材当时封的严严实实的,毫无任何其他的痕迹,朱元的人是当着他们和巡抚大人的面,挖开了坟,取出了棺材,最后把新妇隆起的肚子摆在了众人跟前。 那个场面...... 他们到现在都不想再次回想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他们恐怕都吃不下饭了。 家里出了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儿,但是秦家的人不知道收敛,竟然还在这里闹事,当着巡抚大人的面...... 这是要把秦家的脸面彻底丢尽才肯罢休啊! “住口!”一个连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头儿脚步轻快的上前,揪住了刚才那个指着朱元骂的秦家一个后生啪啪啪的就打了两个大耳刮子。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唯有王家的耆老们站着没动,面色复杂。 如果可能的话,他们现在也想冲上去对着自家的后生也这么来几下。 这都干的是些什么事儿啊!都不干人事儿! 这事儿闹出来以后,王家所有的体面怕是都没了。 以后别人提起王家,都会说,诺,这就是那个自己被带了绿帽子,不想当龟公,就杀了媳妇儿嫁祸给别人的人家。 这样的人家家风能好到哪儿去? 王家先人将近百年汲汲营营的经营的好名声,至此毁于一旦。 这怎么不让人心里难过窝火? 可他们虽然内心做火烧,却偏偏又有所顾忌-----王青峰是徐家的人,徐家待他亲厚,这么多年王家家族越来越好,也多有徐家帮助的缘故。 可以说现在的王家是仰人鼻息。 既然仰人鼻息,就难免要看人脸色。 他们心内屈辱不已,撇过头去,极力的克制自己,不去再多说什么。 还是周大人急的满头大汗,急忙对岑大人一直在撇清:“府台大人,这事儿当真,下官当真是不知啊!” 他不着痕迹的去看王青峰,希望王青峰能够站出来说几句好话,眼下这场面,简直是已经如同修罗场了。 再不描补描补想法子,难道等着成为过街老鼠吗? 虽然他们不怕百姓们的舆论,但是却得顾忌巡抚啊! 王青峰面色铁青的站了出来,全当没看见秦家那边的闹剧,只是对岑大人不卑不亢的拱手:“府台大人,此案迷雾重重,学生觉得这其中或许还另有缘故,还请府台大人能够开堂重审此案,也好还我们王家一个公道,让我们心中有个明白。” 这话说的,是把自己完全给撇清了。 这事儿他们王家不知道,秦家的人怀孕了他们不知道,怎么死的她们不知道,申大夫怎么成了凶手的她们也不知道。 推的倒是一干二净! 一百八十九·晚节 秦家的人简直是要被气疯了。 尤其是秦家刚刚挨打的,新妇的哥哥,更是觉得憋了满肚子的气。 他娘的! 他们一个女孩儿好端端的嫁去了王家,过了一月不到,王家忽然气势汹汹的找到家里来,说是他们秦家的女儿不干净,私通,有了孽种。 把他们家里几乎都给拆了。 这件事的确是他们家里理亏,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尤其是这个时候,给人带绿帽子,那和杀人家全家也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秦家便求王家能够给他们一个面子,休妻。 可是王家不肯,说是好端端一个人,凭什么要背上休妻的名声。 他们也没法子,左右思量之后,就问王家到底想怎么办。 谁知道这个问题还没个答案呢,传来消息说是女儿死了! 虽然人死了,他们心中悲痛,可是毕竟是有错在先的一方,他们也觉得这件事没脸宣扬开来,也就不管是为什么死的,打算息事宁人。 谁知道王家却又找上门来,要他们一同去递状纸打官司,让他们告申大夫杀人! 申大夫是贵州的名人,也曾替他们秦家的族人治过病,一开始他们是不同意的,觉得这事儿没必要带累别人。 是王家逼他们,如果不照做的话,王家的人就会把秦家女不忠的事传扬出去,让秦家以后再也没法儿做人。 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秦家的女孩儿们名声全都毁了,一个也别想再嫁出去。 他们最后迫于无奈,还是答应了。 这事儿从头到尾他们就是被裹挟着上船的,从头到尾这事儿都是王家主使,王家在策划,可结果到头来王家却打算把这事儿一推三四五?! 没门儿! 被打的门牙都快掉了的秦家大少爷忍不住跳脚,指着王青峰大骂:“我呸!你这个阴险小人!你会不知道为什么?!你当初他娘的早知道我妹妹怀孕了,还跑上门来要我们家给个交代!你会不知道?!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朱元满意的牵起了嘴角。 她就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凡事走过必留下痕迹。 这些人根本不是真心实意的同盟,不过就是为了利益才捆绑在一起罢了,一旦利益冲突,他们翻脸可比谁都快。 杨玉清也在心里松了口气,又佩服自家姑娘料敌先机。 把这些弯弯绕绕早查清楚了,省了多少事? 秦家耆老们不打了,纷纷转过头来看着王青峰,面上的表情仿佛是要吃人。 也就是说,这事儿是被迫做的。 王家自己要做坏事,不仅搭上了秦家女儿的一条命,还要占尽好处,一面让秦家抬不起头,一面让秦家当出头鸟去对付申大夫。 现在事情出了差错,就要全部推给秦家?! 相比较起栽赃陷害杀人来说,他们觉得女儿不贞的名声还更不会那么糟糕。 至少比这种真正要有人去牢里吃苦受罪的罪名要好那么一些。 秦家的耆老们无法控制自己了,纷纷走上前去求岑大人做主,希望岑大人彻查此案。 百姓们就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们没想到这事儿还牵扯出这么多事来。 真是,王家可真是够损的啊。 虽然带绿帽子有点惨,但是人都被你们整死了,你们还不善罢甘休,还得利用人去陷害神医,这也太过分了吧? 算来算去,这里头也就神医最无辜了。 百姓们纷纷替神医觉得冤枉起来,不断的有人喊着要替神医伸冤报仇。 周大人现在是笑都笑不出来了,简直是要哭出来。 真是哪儿来的杀神?! 办事全不按规矩来,先是去请了巡抚大人,还把棺材打开了,还自己验尸!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哪里像是王青峰说的那么好对付,这根本就是个女修罗啊! 岑大人摆了摆手,见百姓们的情绪仍旧还是无法平息,便扬声道:“大家放心,本官必定秉公办理,绝不会让人含冤受屈!” 他说罢,便对周大人似笑非笑的道:“周大人,要借你的公堂一用了。” 周大人顿时觉得两腿颤颤,险些要摔倒。 可他到底还是站住了,惊恐不已的点了点头:“岂敢,岂敢......” 王青峰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他现在是全然被朱元给弄的失去了耐性。 这个女人,果然他一开始便不该起什么猫捉老鼠戏弄她的心思,而是该毫不迟疑的把她给弄死。 也就不会出今天的事。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他冷然看了朱元一眼,寻了个机会私底下跟周大人通气。 周大人话里已经有埋怨了。 虽然他是靠着徐家升官的,但是也不想因为一点儿小事就丢官啊。 可这次的事,如果巡抚审出来了,发现他刻意制造冤案,屈打成招,这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到时候被上头知道了,他就要收拾东西回老家去了。 这谁顶得住啊? 王青峰皱了皱眉头,咽下了不耐,低声说:“我自会去找岑大人说明情况,你先不要着急。” 周大人似信非信的看着他,缓慢点了点头。 他是知道的,岑大人不是那么好收买或者是讨好的人,否则也不会只在贵州做个巡抚不挪窝了。 不过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死马也只能当活马医了,他嗯了一声,让王青峰好好说。 王青峰便寻了机会,出了六百两银子给衙门的人,才算是见到了岑大人。 岑大人彼时正在后堂,见了他似乎并不意外,态度淡淡的,问他:“你要见我?” 王青峰应了一声是,急切的往前走了几步,拱手道:“府台大人,学生知道您是百姓的青天老爷,向来公正严明,可是这件事,实在是有内情......请您容禀!” 岑大人嗯了一声,看不出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王青峰便又往前走了一步,小声的道:“府台大人,学生所做一切,全都是出自于于国公爷的一片心!大人,您日理万机,何必非得要理会此等小案子呢?” 一百九十章·圈套 岑大人放下手里的卷宗,他刚刚才洗了头,如今头发还是半干的。 之所以要选在这个时候洗头,那也是有个缘故的-----就算是见过世面之多如岑大人,也实在是被之前剖腹取子那一招儿给镇住了。 想到当时场面,岑大人至今还觉得自己能闻见那种叫人终身难忘的味道。 而他要经受此等惊吓,说起来,还要多亏了眼前的人的成全。 如果不是他吃饱了找事儿,刚才那种血腥的场面他就不用见识一遍了。 岑大人慢悠悠的冷笑了一声:“王先生说的哪里话?本官倒是看不出来这个案子哪里小,事关人命,便是多小的案子,那也变得大了,王先生说是不是?” 王青峰有些急切。 岑大人实在实在太死板了,竟然如此固执无知。 他难道不知道现在的朝廷大势吗? 圣上和信王失踪,带领底下士兵去找的人里头可就明晃晃的有英国公的大名。英国公在这件事上以后能够取下的功劳,但凡是个人就能看见。 这也是为什么他这一路走过来,当地官员都对他客气有加的缘故。 就算是徐家的阿猫阿狗到了这个时候也该要比人高贵几分了,何况是他王青峰?他可是英国公最信任的下属之一。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对英国公忠心耿耿,英国公也对他青眼有加。 可岑大人竟然这样不知道变通! 他都已经将话说的这么明显了。 见岑大人还茫然不知的模样,王青峰顿时觉得头痛,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大人!您难道就不给英国公一个面子吗?!” 岑大人终于将手上的事情都彻底放下,侧过头认真看着他,半响之后才哼了一声,问:“这件事跟英国公府有什么关系?我知道王先生是英国公府门下,可是就算如此,若是王家真的杀人构陷,那也是脱不了罪名的,何必又扯出英国公府的派头来吓人?!我岑某没别的本事,但是却也算得上是个不蠢的人,你抬出英国公府的名头,到底意欲何为?!” 王青峰简直在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知道岑大人是个软硬不吃的,向来不买国公府的账,可也没想到他是个这么蠢的。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到底还要说多明白?! 他忍无可忍,忍不住恼怒的道:“大人!我所做一切,皆出自国公授意,就算如此,大人也还要追根究底吗?!” 这话一出,整个屋内顿时都安静下来。 岑大人抬眼看着王青峰,一时没有说话。 王青峰说完了这一句,觉得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口气总算是放松了许多,他调整了一下情绪,缓和了语气对岑大人说:“府台大人是聪明人,聪明人便该知道审时度势,国公府要做的事,还请府台行个方便。” 他是真有些受不了岑大人的自以为是。 英国公府位高权重,虽说一个巡抚已经是很大的官儿,可是跟英国公府比起来,还是有些不够看的。 可是岑大人却看不清楚这个事实,这叫王青峰难以忍受。 尤其是现在,摆明了不得罪英国公府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岑大人却跟一头牛一样,怎么说都不听,真是叫人伤透脑筋。 岑大人淡淡的看着王青峰,隔了片刻才冷笑看着王青峰问他:“你是在威胁本官?” 王青峰只觉得浑身的汗都急的出来了,汗流浃背的滋味实在难受,他憋得喘不过气来,一时忍不住又是气恼又是烦躁,不耐的道:“府台大人若是这么想,那便这么想吧!” 他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 这种分明原来是站在高处俯瞰对手,占尽优势却最后被翻盘的那种滋味是很难受的,他本来就已经很烦躁。 加上岑大人却又软硬不吃。 这让他更加的烦躁不堪。 岑大人便冷冷的看着他,目光里都是冷淡和厌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厉声呵斥了一声,便开始喊人:“来人!” 门外的巡抚亲兵立即便推门进来。 岑大人伸手指着王青峰,脸上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此人对本官不敬,出言威胁,且自认乃是冤枉了申大夫,抓起来,本官明天要严加审问!” 王青峰震惊不已。 岑大人是不是疯了?! 他到底听不听的懂人话?! 朱元到底是给他喂了什么迷魂药了,竟然让他连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他都把话说的这么明显了,岑大人难道就不顾忌背后的英国公府吗?! 可是他根本来不及说话,岑大人的那些亲兵可不会和他多什么话来寒暄,当即就反剪了他的双手立即将他给扯得弯了腰,堵住了他的嘴把他给拖出去了。 岑大人冷眼看着,面上讥诮的笑意简直不加掩饰。 秦家的人也在衙门外头等着消息。 王青峰说要去找岑大人打通关节,秦家的人也很是希望此事能够就此了结。 可是他们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王青峰下狱的消息。 秦家的人更慌了。 他们原本以为王青峰就算是不能够让此事彻底扭转,也可大事化小的,毕竟王青峰是国公府的门人,连知府都对他尊重几分。 可是现在王青峰却被抓起来了...... 岑大人门户森严,规矩严谨,他们根本无法打听到任何消息。 这样一来,他们心里便先慌了。 怎么办?这件事总该有个结果。 那罪名是要落到王家伸手,还是秦家? 他们如今到底又该如何做才行? 这个问题同样困扰着王家的人,王家的人从来没想到事情还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分明都已经定了案了,结果却又在最后时刻被翻盘了。 王老太太听说儿子被抓起来了,急的晕了过去。 王大爷也是忙的不可开交。 一时要问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时要打听岑大人,一时还要应付族里耆老的盘问,只觉得满头都是包。 真是太憋屈了,凭什么受这样的委屈? 王大爷捏紧了拳头,却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该怎么解决。 一百九十一·用刑 王家大爷其实向来很好脾气,他对于这个弟弟也算得上言听计从,毕竟家里的确是得了这个弟弟许多好处。 不说别的,之前王家大爷嫁女儿,王青峰还大手笔给了两万两银子,两万两啊!就算是王家平常嫁女儿给嫁妆,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目了,可是这可是王青峰单独给的添妆啊! 可是对他好是一回事,王青峰这个脾气又是另外一回事。 分明就没有必要闹得这么大的必要的,当初他们得知了新媳妇怀孕四个月的时候,也的确是很震惊愤怒,可是在他们一开始看来,最多也就是让秦家把人领回去也就是了。 偏偏是王青峰阻止了,说是这种丑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要给秦家一点教训。 可是这么一教训就出事了——新媳妇受不了被威逼,不小心和家里的婆子争执之下摔伤了头摔死了。 这可不是小事。 这出了人命,王家被带了绿帽子的事要被人知道了,还背上了人命,实在不怎么划算。 王青峰便又提出让人背锅当替罪羊。 说起这个,其实王家大爷心里也有些愧疚,毕竟申大夫实在是个很不错的人,而且还和王家关系很不错,王家的人但凡是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去找的申大夫的。 王青峰却非得坚持这样。 王家大爷为了自己儿子和王家的名声,也只能如此。 可是王青峰却越做越过分,这种事本来就是自己做的坏事,王青峰还咄咄逼人,非得把路给走绝了才罢休,把事情越南越大。 以至于现在所有的事都被曝光了。 王家成了众矢之的,不仅被百姓们指着鼻子骂,连王家族里的老人们都出来说话了,指责他们丧良心。 真是天地良心,王家大爷一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如果一开始王青峰就把事情处理了,不要非得拖得一天多过一天,哪里还会出这样的事。 王大夫人更是哭的眼睛都要瞎了,本来之前好不容易才和女方谈妥了,对方还都上门来送家具了,眼看着马上便能成亲,可是没想到新媳妇之前的死因却曝光了。 什么事等死了人和人命挂了勾就会变味的。 女方家里说他们是杀妻的人家,不顾名声也一定要退亲不可。 这么一来,以后王家娶媳妇都难了。 名声扫地,而且还又要摊上官司,王大夫人无论如何都不能保持大度。 她揪着王大爷的衣服,哭着让王大爷想出个法子来。 王家大爷哪里有法子? 那可是巡抚大人。 巡抚大人连王青峰的面子都不给,何况是其他人了。 他去了也只有碰壁的份儿。 也因此,下午的时候王平就被抓走了,说是怀疑他杀妻。 王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个打击,儿子孙子一起进了监狱,她忍不住晕过去了。 王大夫人就更是又哭又闹。 这事儿不是他们儿子做的,是王青峰做的! 他们就没想杀人! 等到第二天过堂的时候,王家和秦家相关的人都到了场,岑大人把刘仵作给当成证人提堂之后,王家所有人都忍不住变了色。 刘仵作也一点儿都没有骨气,被稍微用刑就把收了王家一千两银子的事说了出来,还给出了当时王家给的银票。 王家送银子的管事当场被指认出来,打了一顿以后也都认了。 岑大人便又审秦家的人。 都到这个份上了,但凡是脑子还正常的人都不会再抱有什么幻想,秦家兄长立即就承认自己的妹妹并不是申大夫所杀,而是在申大夫到王家之前就死了。 但是王青峰威胁他们,不准他们报官,还让他们指认申大夫,否则就把秦家女不守妇道的事宣扬出去。 有了这份证词,岑大人就又挑了挑眉,问被押上来的王青峰:“王青峰,你怎么说?” 王青峰已经被审了一晚上了,他一晚上没有闭过眼睛,已经疲倦不已。 现在就连听见岑大人的问话,他的反应一时都有些迟钝,无法立即回话。 过了好一会儿,王青峰才迟钝的转动着头,回头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朱元。 他很缓慢的牵了牵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到这里又怎么样? 已经败了又怎么样?! 岑大人的确可以决定这件案子的胜负,也可以决定他的输赢。 但是他们总是会付出代价的。 只要到时候国公抽出了时间,等到国公发现了这里出事,不管是朱元还是岑大人都一样要完蛋。 就让他们嚣张几天。 他最终只是矢口否认:“大人,我也是听我们家下人所说,便误以为是申大夫害了我侄儿媳妇,实在没有旁的心思。” 岑大人冷笑了一声:“可是我看着却不是这么回事,看起来,你们分明是早有预谋,并非是无心之失啊!” 他说着,便拍了惊堂木,怒道:“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敢欺骗本官!简直胆大包天!来人,用刑!” 王青峰骤然色变,无法相信岑大人竟然真的敢对他用刑,他立即激动的站了起来:“大人,学生有官职在身……”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有何可例外?”岑大人丝毫不为所动,转头对官差吩咐:“用刑!” 堂上立即就传出了王青峰的惨叫声。 众人也都有些害怕。 王青峰很快就受不住刑晕了过去。 他本来就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伤,有一身的伤病,现在被用刑,根本就扛不住。 周大人看得心惊胆战,整个人都几乎要抖成一团。 案子审到这里,他这个主审官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岑大人便转过头来看着周大人:“周大人,听说你和王青峰过从甚密啊,这件事上头,你可有失职之处!” 周大人根本不敢反驳。 岑大人分明就是有备而来,他再否认只不过会落得和王青峰一样的下场。 因此没有过多的犹豫,他就跪了下来,全部招了。 不管怎么样,好汉不吃眼前亏,国公是以后的事,眼下能决定他们生死的就只有岑大人罢了。 一百九十二·收拾 周大人的口供一改,整件事便毫无任何可质疑之处了,岑大人微微一笑,对着堂上的师爷和书吏点点头,让他们分别将口供给这些人签字画押,而后判了王家真正动手的那个下人秋后,王青峰也判了秋后。 至于秦家和另外的王平等人,也因为诬陷做假证,且行为特别恶劣,而判了流放。 死刑是没那么好判的,还得送上京城去给刑部审核,最后才是送上去给皇帝过目,皇帝说可以杀了,才能杀。 王青峰并不怕。 侄儿在他身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险些吓得尿裤子,他却冷冷看了侄子一眼,丝毫不为所动的冷哼了一声,呵斥道:“有什么好怕的!?这点儿风浪若是都经不住,你以后怎么担得起王家的兴衰荣辱?!” 王平真是哭死了。 他的年纪也不大,总共也才十九岁,上一次成亲死了个妻子,还被带了绿帽子,闹出了人命。现在好不容易能娶第二个了,但是人又进了牢里,还被判了流放。 五年啊! 且不说他的前程还有读书之路都会被这五年流放给堵死,就说这五年,这五年怎么过!?他自来是养尊处优的,又怎么能受这样的苦?! 他忍不住反驳:“叔父到现在还执迷不悟,您都被判了斩监候了!还有什么好威风的?祖母和父亲母亲都要哭死了。” 王青峰冷哼了一声,仍旧老神在在的冷笑:“你懂个什么?我是不会死的。谁也杀不了我。” 国公怎么会让他死? 只是这些事没必要和眼前的孩子说,说了他也听不进去。 他正要随意说几句安抚的话防止这个侄子做什么傻事,就听见有狱卒骂骂咧咧的走过来,冷眼看了他们一眼,就大声道:“有人来看你们了!” 王平的眼睛立即就亮了,几乎是委屈得喜极而泣:“是父亲来了!一定是父亲来了!” 王青峰也是如此想的。 只是兄长帮不上什么忙,他看了侄子一眼,正要说话,睁眼却看见了朱元进来,不由得有些微微色变。 不管怎么说,他是输在了朱元手里,对于朱元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观感,他胸口憋闷,连手指上的伤口也都痛起来,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哼。 他恶毒的看着朱元,嘴角微翘:“你别得意。” 朱元不理会他,还没开始说话,那边的狱卒就殷勤的端来了一张椅子,客客气气的对朱元说:“县主,县主您快坐,您看这儿您贵脚踏贱地的......” 人人都知道朱元和岑大人关系匪浅,现在周大人倒了,那就更是得讨好巴结朱元了,否则他们从前可都是帮忙打过申大夫的,一个不小心,岂不是也要跟着倒霉? 人在面临困境被俯视的时候,总是喜欢说些什么来攻击对方的话,好让对方不那么得意的。 王青峰也是一样,他忽然笑了起来,冷声问朱元:“朱姑娘,不知道殿下可找到了么?” 怎么可能找得到?王青峰在心里发出快意的大笑。 楚庭川才真是朱元的靠山,楚庭川一倒了,朱元以为她能有什么好下场?现在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的,那是她脑子不大清楚。 不过也难怪,女人么,头发长见识短。 虽然朱元的见识显然比寻常的女人多了一点儿,可是也就是仅限那么一点儿了。 她当然会目光短浅,只看得到眼前的胜利。 他等着看到朱元惊慌失措或者是气急败坏的跳起来。 这样的话,虽然他很可能会遭受一顿皮肉之苦,但是心里却是得意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戳中了朱元的痛脚。 可是这句话说完了,朱元却许久没有吭声。 她只是以一种绝对自信和蔑视的眼神看着他,眼里还带着一点儿讥诮和嘲讽。 看的王青峰都有些不自在了,朱元才淡淡的问:“王大人不知道吗?哦,也是,王大人身在这么这么偏远的地方,又要诬陷人又要忙着打通关节,可能没有收到消息也是有的,上天庇佑,圣上和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已经安然脱险了。” 什么?! 王青峰嘴唇的血色一瞬间退的干干净净,不可置信的看着朱元,一时想要不顾一切的开口骂朱元是在放屁。 可是他嘴巴张了张,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怪不得朱元如此大胆! 怪不得岑大人丝毫不顾及国公府。 原来是因为嘉平帝和楚庭川脱险了! 如果嘉平帝和楚庭川脱险了,那么国公呢?! 王青峰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浮现出来,忽然唰的一下抬头紧盯着朱元,咬牙切齿的问:“你切断了我跟外界的书信往来?!”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没有来信他也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来,让这样重大的消息都给过去了! 王青峰喉咙剧痛,连张嘴都只觉得吸一口气就是针刺一样。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国公危矣! 而靠着国公府生存的他们这些人就更是不必再抱有什么幻想了。 他一下子觉得手心冰凉,口干舌燥,握着牢门的手用力的都有些变形,他厉声冷呵:“你无耻!” 无耻?! 朱元都忍不住想要冷笑了。 她好整以暇的看着王青峰,有些好笑的看着王青峰:“我以为这个形容更适合形容您自己呢,王先生。” 她笑了一声,是真的觉得好笑,就笑盈盈的问他:“王先生走到今天这一步,后悔吗?” 后悔吗? 王青峰冷冷的看着朱元。 若说他真的有什么后悔的,那就是后悔没有早点杀了朱元。 而这一点,好似是当初不少人都这么跟国公说过的。 真是他轻敌大意了,他早该有所准备的,白白的让朱元有了翻身的机会,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王青峰不想再顺朱元的心意跳脚,他咬了咬后槽牙,一言不发的转过了头。 朱元就嗤笑了一声。 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痛打落水狗,但是王青峰除外。 这个人恃强凌弱,跟她并无仇怨,只因为要替主子分忧卖乖,就要拉扯上无辜的人,不惜跟逗狗一样的耍人。 一百九十三·收徒 她不是很受不了委屈的人。 但是这委屈放在她师傅和师娘身上,那就真的有些没法儿容忍了。 一开始在公堂上看见申大夫和师娘的时候,她一时都没有认出来。 那个形销骨立连背影都有些佝偻了的中年男人竟然是她那个从前不管何时何地永远都保持体面的师傅。 她一眼就知道师傅受了多少折辱。 而这些侮辱,都是王青峰给的。 王青峰敢这样做,他就该承受这样的结果。 大约是朱元居高临下的姿态实在是太惹人厌恶了,王青峰一时有些失控,双手从牢门的缝隙中伸出来,想要抓住朱元。 朱元只是冷冷看着他,轻声问:“王先生知道痛了吗?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你这种人,向来是不会看见别人的难处的,你只会顾着你自己,把别人当成草芥……你这样恶劣,还凭什么让别人对你宽容一些?不知道你觉得王家其余人会是什么下场?” 王青峰早已经惊呆了,他深深地瞪着朱元,几乎目眦欲裂:“你想怎样?!我杀了你!” 朱元已经不耐烦理会他。 她转身将王青峰声嘶力竭的呼喊甩在了脑后,毫不迟疑的转身就走。 玉燕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出了大门便重重吐出一口气,解气的对朱元道:“姑娘,您刚才简直是太厉害了!他都气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了!就该这样,这个人这么无耻,把咱们逼得那么紧,简直就该死!” 朱元笑了笑,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王青峰不过是英国公府的一条狗,他死了就能够抵消罪责了。 她对于已经倒下的敌人,向来不会再有什么别的情绪。 玉燕也看出来她不想再多说,急忙扶着她上了早已经等在旁边的马车,轻声问她:“姑娘,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贵阳他们并不熟识,来了以后都是住客栈的,可朱元今天带了不少礼物上车,显然是要去别的地方。 朱元果然早有打算,微微颔首:“去申大夫的医馆。” 师傅这一世不认识她,她相对于师傅来说不过就是一个陌生人。 她一时心里有些忐忑。 师傅是因为她才被牵连,可是这一场冤枉对于师傅来说何其荒唐?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师傅和师娘。 马车里一片安静,玉燕有些担心的放下了帘子,默默地替朱元倒了杯茶,安慰她:“姑娘也不要太担心了,申大夫看着伤的重,可其实都是皮外伤,休息些日子就好了。” 朱元苦笑一声。 等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她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扶着玉燕的手从马车上下来,望着医馆的大门忍不住抿了抿唇。 医馆外头看着有些破败,这都是因为申大夫被抓以后百姓们义愤填膺来出气的缘故。 朱元在门外站了半响,才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申夫人,她见了朱元有些惊讶,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救了他们的人,急忙客套的让开请朱元进去:“朱姑娘,快请进来。” 朱元点了点头,抿唇问了好,才低声道:“夫人,我不请自来,打扰了。” 申夫人笑的眼睛弯弯,摇头道:“朱姑娘哪里的话,我们老爷刚刚才说,朱姑娘您该会过来的,果真是被他料准了。” 师傅早就猜到她会来? 朱元有些意外,却又觉得理所应当,师傅本来就是个很聪明的人。 她跟着申夫人进了小院的东偏房,一眼就看见咳嗽着的申大夫,眼里就忍不住有些酸痛。 她走了两步,听见申夫人去和申大夫说了些什么,申大夫就转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带着浅笑打招呼:“朱姑娘,快请进,寒舍简陋,恕我招待不周了。” 朱元急忙摇头,有无数的话堵在心里,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了片刻,她才上前和申大夫郑重的道歉。 申夫人怔住了,紧跟着便急忙摇手:“您怎么能这么说?如果不是您,我们现在还在牢里,身上的冤屈更不可能洗清了,该是我们要和您道谢才是。” 申大夫却并没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朱元,仿佛是在等她说话。 朱元原本也没想隐瞒,摇头道:“不是这样,你们之所以会遭受这样的陷害,完全是因为被我连累的。是我和王青峰有仇怨在先,我从前因为在青州听闻过神医的名声,所以就一直都和别人说是师承神医,这才让王家抓住了机会,以为可以用您来要挟我……” 申大夫和申夫人都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似乎没有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还是申夫人先反应过来。 可随即就觉得有些荒谬。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好端端的,就因为有个女孩子说她是神医的徒弟,所以就招来了这场祸事?! 朱元自己也觉得无地自容,她没什么可以报答师傅,反倒是让师傅被她的事情牵连倒霉。 她心里一时许多滋味都有,有些艰难的低着头请申大夫治罪。 申大夫却噗嗤一声笑了。 他向来是个很洒脱的人,朱元这么一说,他就知道自己是被人当成了诱饵,要引诱朱元上当罢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也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反倒觉得饶有趣味。 这个女孩子真是有些意思,诚然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儿,而且算得上飞来横祸,朱元还是罪魁祸首。 可问题是,朱元是可以甩手不管的。 只要她不说,谁知道隐姓埋名的他就是神医呢? 谁又知道他是因为朱元才倒霉的? 可朱元还是来了。 而且是替他解决了麻烦,洗清了冤屈。 主要是申大夫已经听过了,朱元去挖坟剖腹取子的事。 他忽而笑了起来,问朱元:“朱姑娘愿不愿意真当我徒弟?” 朱元彻底怔住了,回头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反应。 怎么回事? 师傅竟然不生气而且还要重新收她为徒吗?! 可是这一世他们分明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她还给师傅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啊! 她以为师傅无论如何都要生她的气的。 一百九十四·孩子 朱元怔在原地,许久没有说话。 申夫人看看自己丈夫再看看眼前的女孩子,一时也不知道丈夫为什么会忽然出此语,便也安安静静的在边上等着,不叫她们两个心烦。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朱元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认真看着申大夫问他:“先生为何这样说?我总归是假借先生徒弟的名头,还把先生置于险境当中,我以为先生不管怎么样,都该是厌恶我的。” 没人喜欢麻烦。 申大夫上一世也是一个洒脱的人,如果不是襄王抓了申夫人威胁,他也不可能会任由自己禁锢在那深不见底的王府里一辈子。 她不是不想当师傅的徒弟,可是始终觉得师傅放下的太过轻易了。 这一次师傅分明受了那么多苦。 申大夫喝了口茶,缓缓又放下,面色不变的说:“我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姑娘你医术高明,能够治好太后的头风病,在京城闯出名头,又能剖腹取子,这医术乃至于胆量都不是一般女子可以有的,既如此,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你还要假借我的名头,自然是因为你的医术师承不能自圆其说。” 朱元说不出话。 师傅所猜的都是准的。 申大夫认真看着她,见她神情苍白,面色也不好看,就叹了口气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你的来历,我已经听你的随从说过了,朱姑娘,你很不容易,在我看来,你也只是个孩子,孩子做错什么事,都是可以谅解的。” 朱元的眼睛顿时酸涩。 你还只是个孩子,这样的话,前世今生都只有师傅一个人跟她这么说过。 她在谁眼里都是无所不能的,什么事都能扛得住的,唯有在师傅眼里,她永远只是个孩子,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她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师傅总能一眼看穿她。 她走了这么远的路,原来师傅永远还是从前那个师傅。 这一世变了的东西太多了,可唯有师傅没有变。 她抿了抿唇。 申大夫已经轻笑出声了:“朱姑娘,你也不必内疚觉得欠我什么,我这一趟的确是无妄之灾,可是说起来,坏的也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并不是你,这一点,我还是分得清的。你能够不远千里奔波来救我,途中还冒着性命危险,就已经什么都抵消了,就算是有不能抵消的,你与我做个徒弟,磕三个头,也都万全了。” 朱元二话不说便恭恭敬敬的跪下朝着申大夫磕了三个头。 欠人的始终是要还的,她欠师傅的何其之多,只磕三个头,真是太便宜她了。 申夫人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申大夫一眼,急忙上前去把朱元给搀扶起来:“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实心眼,他不过就是说着玩笑罢了......” 哪怕遭受如此大的波折,但是申夫人仍旧能如此大度。 朱元认真的摇头:“不,师傅应当受我三拜。” 一码归一码,申大夫绝对受得起。 申大夫也笑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从抽屉中取出一本书来递给朱元:“既然让你叫了这声师傅,这本书便算是师傅赠给你的礼物,往后希望你好好珍重。” 朱元这一次来正是为了这件事,她顾不得去拿申大夫手里的东西,急切的走了几步到申大夫身边:“师傅,您跟我一起回京城吧.....” 以他的医术还有本事,原本就该在更广阔的地方施展。 他是因为申夫人的名声才远走的,但是到了这么久也够了。 现在回京城,是师傅扬名立万的好时候。 她知道上一世师傅就志向远大。 可是申大夫却缓慢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等朱元再说什么来劝,申大夫便制止她,轻声道:“不必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也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已经老了。” 一句话就让朱元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申大夫却豁达的很,见朱元面露难过,便正色道:“这没什么,我年轻的时候,的确很多不甘心,也的确想要出人头地。可是等到年纪逐渐变大,便不这样想了,现在于我而言,富贵早就已经如同过眼云烟,朱姑娘,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我之间有缘,因此你我真成了师徒,可也就到这里了,我还是觉得做闲云野鹤最自在,请你成全。” 他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显,朱元根本不能反驳。 说来说去,不管她做什么决定,总要师傅愿意才最要紧。 师傅既然愿意做闲云野鹤,那就做闲云野鹤好了。 她很快就想通,也并不觉得这个有什么不对,恭恭敬敬的接过了申大夫手里的医书,又和申大夫道过谢。 申大夫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等到申夫人把朱元送出去了,一头雾水的问他:“才刚你们说什么呢?怎么忽然就扯到了闲云野鹤头上?” 申大夫知道申夫人不明白。 不过也没有关系,很多事一辈子都不知道反而更好。 他深深地看了申夫人一眼,轻声道:“我是在想,人这一生总是有许多的难事,朱姑娘却应该过的顺遂一点。” 申夫人莫名其妙。 这才认识多久?又没有什么交情,他就知道朱元从前过得很艰难了? 她忍不住失笑,却又觉得申大夫做事总有他的道理,毕竟朱姑娘也的确是很惹人喜欢。虽然她说这场祸患是自己招来的,但是其实申夫人却并不这么觉得,王家那个时候不过是想要找个人来顶罪罢了,她们也是恰好碰上。 跟王家打交道都这么久了,她们自己也没想到王家竟然会算计她们,也是他们自己识人不清的缘故,怎么能把责任都推到一个女孩子身上? 屋子里安静下来,申夫人轻轻的给申大夫倒了杯茶,温柔的笑了起来。 朱元一出门就看见了杨玉清和锦常在等着,不由得加快了步子:“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杨玉清见她似乎是哭过的样子,还以为是在申大夫那里碰了壁受了委屈,急忙就答道:“才刚过来不久,姑娘,京城又有消息送来了。” 一百九十五·谋反 朱元点了点头,上了马车,才打开了申大夫之前递给自己的书。 只一眼,她就又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知道这本书,是师傅毕生的心血,其中就有专门说如何调理身体大亏的。 果然,师傅真的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知道她是想请他进京去。 嘉平帝这次在山中和楚庭川避难,虽然并没有丢掉性命,但是却因为奔波和情绪不稳而生了一场病。 这场病下来,定然是元气大伤的。 宫里的太医们自然也有法子,可是却没有师傅的方法来的快。 她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好半响才平复了情绪,低头闭目养神。 等到了客栈,玉燕才急忙提醒她,扶着她下了马车。 绿衣早就已经等着了,见了她回来急忙上前来,问她:“姑娘,申大夫他们没有为难您吧?” 虽然为难也是正常的,但是她当然更不希望姑娘真的受委屈了。 朱元摇了摇头。 绿衣这才松口气,替她换了衣裳,才说:“来送消息的是伯晨,他等了您一会儿了。” 朱元嗯了一声,很快便去了隔壁的房间,果然一推开门便看见了伯晨。 伯晨也立即就迎了上来,先就给朱元行礼,激动的喊了声姑娘,而后才说:“姑娘,之前送来的信中不宜说的过多,因此怕您担心,也是为了要亲眼来看看,所以叔晨他们让我过来了。” 朱元知道叔晨他们靠得住。 她离开京城这么久了,但是京城的酒楼却一直打理的井井有条,没有出过差错。 这是要付出很大心力的,她点了点头:“你们有心了,放心吧,我没事。” 又问伯晨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伯晨早已经准备好了,立即便道:“十天之前,圣上和殿下被承恩侯给救了出来,当时圣上受了些伤,承恩侯当机立断,将圣上和殿下护送回了宫中,当天一直在搜寻圣上和殿下的英国公并不清楚这一点……” 也就是说是瞒着英国公的。 虽然伯晨说的很简单,但是朱元光是想一想就已经能想到当时情形有多么惊险。 她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示意伯晨接着说。 伯晨不假思索便道:“紧跟着,宫里就传出圣上病重的消息,英国公率领两万多京营官兵要求进京,随即被拒,当天晚上,城里抓了许多人,有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应琼,还有太监金星,英国公府的人也尽数被抓起来。” 英国公带兵要求进城,这无疑就是要明摆着造反了。 可是嘉平帝还抓住了英国公府全部的人,那英国公肯善罢甘休? 他手里可还有那么多人在呢,家里人都被控制了,那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伯晨就饶有深意的笑了笑:“英国公之前送走了自己的长孙和次孙,他们都在朝廷手里。” 也就是说,英国公所有的亲人都已经在朝廷掌握。 他年纪已经大了,到了这个时候,不可能还能另外娶妻生子,他若是一意孤行,那朝廷一定会让他的家人祭旗。 这样一来的话,那英国公可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还谈什么宏图大业和以后? 朱元也微笑起来。这么促狭的主意,肯定是楚庭川想出来的。 果然,伯晨紧跟着就说:“英国公最终单人入了城,进宫去见了圣上请罪。而后英国公以纵容倭寇入境为罪名下狱,如今正由三司会审。” 一锤定音。 英国公在朝中立身已经将近百年,不管是威望还是人脉,都已经是顶级,他党羽众多,贸然动他,容易引起朝局震动,要收拾他,得找一个过得去的理由。 这个理由一定要能让朝中替英国公说话的人闭嘴。 还有什么比意图谋害圣上更加严重呢? 嘉平帝早就已经对英国公起了疑心,这一次的事,大概率是楚庭川和嘉平帝商量好的一个计策。 这样一来,英国公在嘉平帝和楚庭川失踪这段期间的所作所为,就很容易被抓破绽了。 英国公太急了。 他也不能不急,毕竟他已经没有选择,只能铤而走险一条道走到黑了。 一急就容易被有心人注意。 他做的那些事,是不是有意拖延去寻找嘉平帝和楚庭川,这还用说吗。 嘉平帝没事,他不想反也只能反了。 可是偏偏他的那些孙子们又早已经被朝廷收入囊中,他还能如何? 果然妙极了。 她很满意。 英国公府以这样的罪名轰然倒塌,那就意味着再也不可能爬起来。 如果这样的话,那倒是也是一件好事。 她又想起了一件事,急忙问伯晨:“那徐二老爷呢?” 徐二老爷毕竟是他们这一边的,给他们不少消息,也帮了他们不少忙。 若是徐二老爷出了事…… 她心里总归是过意不去的。 伯晨急忙道:“姑娘放心,早已经安排好了,徐家一位小少爷当时还在山涧中为了救圣上险些被水冲走呢,圣上钦点了他是有功之臣。” 那就是徐二老爷的儿子了,楚庭川果然是把一切都给考虑到了。 她终于彻底放心,又问了问酒楼的事,问了林掌柜等人,便让伯晨先下去休息。 伯晨一走,杨玉清和向问天尹吉川便进来,听说英国公府已经被定罪,都无限欢喜。 杨玉清更是忍不住笑了一声:“该大喝一场的!” 看这一路上把他们给追成了什么样儿?! 众人都笑了起来。 尹吉川倒是记得正事,不理会他们的笑闹,径直问朱元:“那姑娘,咱们什么时候回京?” 在这里的事也都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朱元思索片刻,便道:“再等一等,我让锦常去办事了,等到锦常把事情办好了,我们就可以动身。” 锦常去办事? 尹吉川他们几个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 还是朱元自己说:“我打算要办一个药庐,所以让锦常去看一看附近是否有合适的山了,到时候办好了,便可以动身。” 药庐...... 尹吉川他们都明白过来,这是朱元替申大夫准备的。 也是,毕竟申大夫可是遭了大罪了,总该有些实际的东西安慰安慰人家。 他们都急忙点头。 一百九十六·告别 朱元走的时候已经到了五月,虽说离端午还早,可是也有许多聪明的小贩开始提前包起粽子走街串巷的去吆喝了。 家家户户都要开始准备艾草和五毒草,申大夫那里也不例外,只是如今申大夫已经不住在自己原本的医馆,而是搬到城外朱元替他准备好的药庐里了。 药庐建在半山腰上,有一条已经修的差不多了的石板路,路途还算是好走,若是想要进城里去买些东西也方便,只要支使药童去就是了。 申夫人很喜欢这里----建造在山上,四周都是桃树,等到了春天,还不知道是怎样的美景。 且朱元将这药庐建造得格外的精致,晒药的地方,还有前头仍旧留下了医馆的布置方便申大夫看诊,将医馆和住的地方分开,不知道比之前挤在狭窄的城里好上多少倍。 申夫人欢喜之际又很是不安。 她知道朱元是在补偿,觉得这一次的事情对不住她们,所以才会花费这么大的心力去办这件事。 但是申夫人如今也在红尘中打滚了半辈子,很明白要办成这样的地步得花费多少心思和银子,她心里很忐忑和过意不去,见申大夫却安之若素,不由得便问他:“你怎么不说话?我以为你怎么也要拒绝的?” 申大夫就笑起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就摇头:“为何要拒绝?收下了她能够心安一点,你也能够住的舒服一些,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申夫人说不过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等到朱元来了,便拉着她不安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朱元先问申夫人:“夫人,不知道我师父是怎么回答的?” 申夫人怔住片刻,便将申大夫的回答诚实告诉了她。 朱元就笑的眉眼弯弯的,如同是一个真正的小女孩。 是啊,师父的眼神还是那么锐利,能看懂她一切的想法,师父说的是,只有师父收下这座药庐,她心里才能安心。 师父给她的东西太多了,一座药庐算是什么? 如果师父连这个都不收,那她才是真的无地自容,一辈子都要不得安心了。 她拍了拍申夫人的手,轻声说:“夫人,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当徒弟的,没什么好孝敬师父的,没有什么可以回报师父的授业之恩,这不过是我能力范围之内能做到的一点小事,您千万不要觉得不安,只要师父和您都喜欢,我便心安了。” 申夫人见她果然和申大夫说的一样,心里忍不住感叹这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真是奇怪了,分明从前都不认识的两个人,为什么却说出来做出的事都如此相像呢? 她都要疑心朱元真是从前申大夫收过的弟子了。 可是最终她还是只是摇了摇头,下去和药童一起准备中午的饭菜了。 申夫人在做菜上是一把好手,她跟申大夫游历各方,对于很多的地方菜都极有心得,蜀中的麻辣,湘西的辣鲜香,还有鲁地的菜式她都能做得来。 连朱元这样自信有几分天分的厨子吃过申夫人的菜,也忍不住要大声叫好。 上一世总归还是太过端着了些,加上师傅那时候还并未曾走遍各地,她所做出来的菜,都是宫廷里的秘方,各世家大族的偏方,终归跟师母这么一对比,还是失去了人世间的鲜活味。 看来不管是什么时候跟着师傅,人生总能多有收获的。 她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申大夫便微笑起来:“人这一生,有得就会有失,元元,既然你叫我一声师傅,那我还有一句话要叮嘱你,你这一去,是平步青云了。可是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不要忘了自己的初心。” 不要忘了自己的初心。 朱元深深地看着师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理会这句话。 申大夫也不再多说,只是淡淡道:“元元,过了今天,你便走吧。” 朱元放下筷子,忍不住看着他。 她确实早就该动身了,但是这么多年没见过的师傅重新出现在眼前,又因为建药庐的事情而对她常常出言指点,她忍不住回想起上一世最后的那段时间。 她从未有过善意可依靠的男性长辈。 师傅是唯一也是第一个。 她一直对师傅很依恋,所以才迟迟没有动身。 但是师傅显然已经看出来了。 申夫人见朱元脸色有些难堪,便急忙对申大夫蹙了蹙眉:“你说什么呢?元元反正无事,在咱们这儿多呆一阵子又怎么了?值得你这样催人家走。” 申大夫却淡淡的笑了笑,很是坚持:“千里搭凉棚,无不散的宴席,元元,看过了,心结解开了,就该回到你原本的路上去了。” 朱元明白过来。 她哽咽着应了一声是,就再也说不出话。 等到临出门之际,到底还是对着申大夫再磕了几个头。 申大夫没有说话,等到朱元起身,风从山脚那边刮起来,带起了一阵风吹得松涛阵阵,才对朱元扬声说:“为什么坚持,想一想当初。” 朱元受教。 她完全明白了师傅的意思。 英国公府倒下,她的前程比起从前来可以算得上是一片光明,但是这不意味着她以后就能够一帆风顺了-----前方还有许多难关要闯。 她嫁给楚庭川成了皇子妃,以后遇见的事只会比现在更多,不会更少。 如何平衡关系,如何保持初心,如何度过以后的岁月,这些都是问题。 师傅是早就已经看出来,才会提醒她,让她不要走错了路。 她不会的。 她遥遥的望着药庐的方向下了保证,既是对自己,也是对师傅承诺。 我永远不会成为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我永远会记得我的来处。 这一世我一定要过的比上一世好,要堂堂正正的走完这一生。 已经离得很远了,但是朱元的情绪还是不高,绿衣看着,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已经发现了,她的姑娘心里隐藏着许多的秘密。 这些秘密是不可以共享的。 她只希望姑娘可以看开一些。 一百九十七·重逢 从贵州到京城,朱元在半个月后才与朱景先他们会合,朱元做事向来喜欢做两手准备,在杀了王青峰派来跟踪的那些人之后,她就已经分出了一部分的人手护送朱景先朝不同的方向去了,让他们先藏起来,等着她回来。 朱景先却一直都担惊受怕的,他向来很依赖姐姐,这一次姐姐去贵州救人,一去就是这么长时间,他已经吓得天天睡不着做噩梦了。 见了朱元平安回来,他都忍不住哭了。 锦常忍不住就笑:“公子好了吧,别像个娘儿们似地,咱们姑娘可是福大命大,好着呢,不会出什么事的。” 朱元却知道到底是吓着这个孩子了,摸了摸朱景先的头,低声安慰他几句,才问他:“最近学问耽搁了吗?” 虽然他们一直都在路上,但是读书这件事是耽误不了的,付泰早就已经在浙江替朱景先找好了师傅,这一路都是跟着的。 总该为之后做准备,朱景先是一定要读书的。 朱景先跟着姐姐寸步不离,听见朱元发问就急忙摇头:“姐姐放心,我每天都在用功的,近些天师傅已经将河东书院近几年的考题都讲过了,春试我一定能过的。” 看来是真的上了心,朱元看向朱景先的师傅,郑重道了声谢,便教导朱景先:“不要说一定不一定的话,有信心是好事,但是还是要谦虚一些以防万一。你长大了许多,姐姐也很放心。” 朱景先早已经等了姐姐许久了,见姐姐和先生说完话,便又想着问朱元那边要办的事是不是已经办成了。 朱元点点头,把事情大致和他说了一遍。 朱景先若有所思,他已经明白姐姐的世界和自己的不一样,姐姐要担心的事情也有太多。 只可惜他还是太小,始终要受姐姐的保护,不能反过来保护姐姐。 不过先生很快就劝他:“姑娘的聪明非常人所能及,这固然是好,可是这世上还是普通人居多,做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公子如今年纪还小,你这个年纪符合你所做的事,这没什么可值得羞赧的,只要公子立身正,往后大道直行,同样也是姑娘的后盾!” 这位先生实在是个聪明人,朱元听说了这位先生对于朱景先的这番教导,也忍不住同朱景先说:“先儿,你真是有福气,不管是你的王先生还是这位胡先生,都是极为正直的人,你以后要更加尊重他们。” 朱景先立即认真的应是。 等到他们进了通州,都已经是五月底了,端午他们也是在路上过的。 一进通州,朱景先就松了口气,很欢喜的说:“哇,总算是快要到家了!” 叔晨特地从京城赶来接他们,早已经在庄子里等了好久了,听见这话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不是么,我们也是这么说,姑娘和少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林掌柜今天早早的就备下了许多好菜,就等着你们回来了,这回可走的太久了,我们都想着呢!” 朱景先也知道叔晨劳苦功高,见他这么说,就笑:“叔晨大哥,你这么忙,就算不来接我们也使得的,何必这么忙着又跑一趟?” “这可不行,姑娘和少爷回来,我再怎么也得亲自来接才放心啊!”叔晨骑在马上,又和朱元说起了许多京城最近发生的事。 朱元认真听着。 英国公府的案子还在审,英国公还扛着,但是英国公世子徐兆海却死在了牢里。 英国公府的老太太也因为惊恐害怕而过世了。 因为这个,太后还格外开恩,让英国公府老太太先安葬了。 因为这个事,京城里凡是和英国公府有交集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连之前的邹总督的事也都查出来和英国公府有关系。 现在英国公府一家除了徐二老爷,算是都彻底完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英国公府的案子牵连甚广,要审清楚并没有那么简单。 朱元问徐二老爷一家怎么处置。 叔晨便让朱元放心:“您放心吧,因为他的儿子救驾有功,因此连带着徐家二房都被免了罪责,圣上总是赏罚分明的。” 谁都知道徐二老爷在国公府没有什么地位,自然不可能参与什么,他们能够没事,也说明嘉平帝这是没打算赶尽杀绝,这让很多和徐家有来往的朝臣也都松了口气。 朱景先也陪着姐姐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想起什么来又急忙追问:“那叔晨大哥,潘泉呢?潘泉怎么样?” 叔晨一直奉命观察这事儿的,便道:“张公公应当是把他给放走了,毕竟他帮了张公公的大忙,张公公也没有太为难他。” 正说着,叔晨眼尖的看见前头迎面有一队人马过来,不由惊道:“殿下来了!” 众人都怔住了,杨玉清他们反应快些的已经急忙下了马。 玉燕也急忙跳下了马来搀扶朱元。 朱元下马车的时候楚庭川已经到跟前了,不等众人行礼,他就先从马上一跃而下,笑着对众人道:“起来吧,不必这么麻烦,我就是出来看看。” 向问天和杨玉清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觉得好笑,这都已经到通州了。还真是随便看看。 楚庭川顾不得其他人,他立在朱元跟前,看着朱元笑起来:“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 他说过,会平安等着朱元回来,等她做他的王妃。 他做到了。 久别重逢,但是朱元却并不觉得有什么生疏不同的地方,她仰头看着楚庭川,也忍不住从心里觉得愉悦,笑的眉眼弯弯:“我答应殿下的也都做到了,我好好的回来了,而且已经做好了准备。” 做好了准备从此和他患难与共,共度余生。 楚庭川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抿了抿唇揉了揉她的头,忍了又忍,才忍住了没有直接上前把她抱进怀里。 他点了点头,先让朱元上了马车,才跟着上了马,陪着朱元回了京城。 林掌柜他们早就已经等着了,听见说已经转过了巷子,就急忙把鞭炮给放了。 一百九十八·决定 朱元回到京城的同一天,她的马车由楚庭川骑马领着从正阳大街上过,也同时刺痛了在宝鼎楼上闲坐的王歌华的眼睛。 她眼里蕴着眼泪,将帕子抓在手里,揪的都变了形,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好在她今天出门,身边跟着的都是本家的姐妹,也并不担心失态被人传扬出去。 王家的几个小姑娘们也都有话说,见她如此伤心,便忍不住替她抱不平:“说到底那个野丫头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魔力,叫殿下为她神魂颠倒!她算是个什么牌面上的东西,竟然也值得殿下亲自出城去迎!” 真不怕折寿! 直到回了家,王歌华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王嫱是她的小姑姑,见侄女儿好不容易开怀了几天就又是这副样子回来,免不得问其他的女孩子。 等到听见说又是因为朱元,王嫱的面色便沉下来。 她早就已经说过无数遍了,王歌华是不要再肖想楚庭川为好,可是王歌华却无论如何也不听。 真是冤孽。 等到晚间,王嫱特地又跟王老太太提起来:“歌华总归是大了,还不如说一门亲事,先把事情定下来,于她自己于旁人都是好事,免得到时候生出些不该有的事端来,反而让两边不美。” 不说这件事还好,一说起这件事,王老太太就是满肚子的苦水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倒。 她拉着王嫱的手哎哟了一声,愁眉苦脸的道:“闺女儿,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歌华是魔怔了,一门心思的想着不该属于她自己的东西,之前从浙江回来,我就与你父亲兄长商议过,要把歌华的婚事尽早给定下来,她在浙江可是把元元和殿下给得罪惨了。陈老夫人写来的那些书信你也不是没瞧见,多么丢脸?!” 但是光是她一个人想没用啊。 王家其他的人都不这么想。 不说王歌华自己要死要活,非得要扒着楚庭川不可。 就说其他的人,比如说王老太爷和王大老爷,他们两个也都还没有彻底死心。 都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王老太太握着女儿的手不肯放,越发的忧虑:“我已经劝过许多次,既然没有缘分,事情便干脆罢了。元元是那等轻易得罪的人吗?歌华想要虎口夺食,不说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就说是家里,何必如此?一门到此,已经是富贵已极,加之你父亲和兄长都颇受重用,难不成咱们王家的富贵,还需要女子的裙带来维持不成?自来没听说过靠着女子的富贵能长久的......” 这番话被母亲说出来,王嫱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王老太太也看出来了女儿的疑惑,苦笑了一声就说:“这是之前范夫人来劝我,范夫人和我说的,我也觉得有理。殿下不喜欢歌华,送上去又有什么意思?但是偏偏男人们不知道是怎么了,偏是想不通......” 不是想不通,父亲不是蠢人,他太明白这一点了。 但是父亲还是决定这样做,为什么? 王嫱皱起眉头,心里倍感忧虑。 这是因为父亲太自信了。 他觉得他为了楚庭川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得上是大功臣,理应让楚庭川承诺让他们得到些什么。 甚至这些得到,都不能直接用利益来衡量,只能让父亲开口要求。 这样一来,父亲才能觉得自己被重视。 或者说,才能让父亲觉得,他还是能掌控那个从前病弱需要大臣们扶持的少年殿下的。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楚庭川早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需要处处看人眼色的皇子了。 不说他这两年来扫贪官,平叛乱,功劳不小,就是这一次在围猎场,也是他拼着性命不要,背着嘉平帝逃出虎爪。 逃难可不是在宫里养尊处优,听说有吃的楚庭川先奉给嘉平帝,有喝的也先奉给嘉平帝,宁愿自己忍饥挨饿。 这样的儿子,不说出息不出息,哪怕是没有出息,嘉平帝也只会更加喜欢。 何况他还十分有本事。 这一次嘉平帝恢复了些之后,直接让礼部和钦天监商议立太子之事就是明证。 这样一个有心计有魄力的人,断不可能成为当初幼年登基的嘉平帝。 父亲也不可能跟那时候的几个辅政大臣一样,成为可以挟天子令诸侯的权臣。 既然如此,何不急流勇退? 王嫱忧虑不已,但是她也知道母亲不能做主,思虑再三之下,还是去找了王太傅。 王太傅才下了朝回来,听王嫱说今天楚庭川去城外接朱元了,面色并无多大变化。 他笑了笑,摸着胡子道:“少年人么,喜恶总是很分明的,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王嫱顿时急了,将之前自己的担忧都尽数说出来:“父亲,殿下不是甘愿受人掌控要挟之人,朱元就更不是,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倘若您还是有些不该有的想法,岂不是反而害了自己?何不如早早就抽身退步?” 这样一来,楚庭川的为人,必定不会为难王太傅,反而会给王家一辈子荣宠。 这样难道不好么? 为什么非得跟楚庭川作对呢? 王老太爷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 女儿的敏锐度倒是比从前高了不少,他面色淡淡,忽而道:“你兄长再难进一步了,而我孙辈,也并没有十分出挑的孩子。” 王嫱怔住。 她马上想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王家的富贵,若是王太傅能够在此时退让,作为交换,他这一辈的富贵当然是有了,但是以后呢? 王大老爷的才干并不如王太傅,这一辈子或者也就是混个正三品致仕。 而到时候呢? 王家年轻一辈,更是连个中进士的都没有。 可哪怕如此,非得要如此吗? 王嫱一时说不出话。 原来她所忧虑的,父亲也早就已经知晓,并且在信中衡量过得失。 可哪怕如此,父亲仍旧选择了另一条路。 那这就不是她所能劝的了----事关家族,不是她一个出嫁女的话所能左右和置喙的,没有人会听她的话。 她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想。 一百九十九·站队 王嫱从娘家出来之后失魂落魄。 她曾经以为父母都是跟其他的人不同,其他家里的人总是看重利益多过于感情,哪怕是姻亲之家也随时可以翻脸。 但是父母亲都愿意为了接她回家而和孟家彻底闹翻,甚至不惜动用权力给孟家教训。 而且她们对于帮过忙的朱元在之前态度一直都极好,也帮过朱元不少的忙,很多事父亲都站在朱元的立场上,对朱元也很关照。 哪怕是和盛家她们做对。 一直都是这样的,可是最后却因为利益而要跟朱元闹翻,甚至准备威胁殿下。 王嫱有些恍惚。 等到回了家,看到阿宝,她也仍旧觉得浑身发冷,抱着阿宝好一阵,才缓缓的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范老爷回来,见她这样子有些诧异,就有些好奇的问她是怎么了。 王嫱抿了抿唇,看着丈夫一时说不出话。 她跟范老爷还是经由范夫人撮合的,范老爷是范司业的侄子,为人忠厚老实,只是在三十六岁上头没了妻子。 这门亲事两边都很满意,王嫱便在年底嫁了。 到现在她们也相处了有半年了。 王嫱跟他的感情的确不错,至少比跟孟符的时候感情要好上许多,两人做什么事都可以直接说,并无避讳的地方。 范老爷也很洁身自爱,从不在外头拈花惹草,反而很爱护王嫱,对于王嫱带过来的两个孩子也很关照。 这样一来,王嫱对他的信任更加多了几分。 范老爷见王嫱只顾着发呆,阿宝在她怀里挣扎着要哭,就急忙伸手将阿宝抱在怀里,又问王嫱:“这是怎么了?你今天不是回了娘家去吗?怎么是这副形容回来?” 王嫱是王太傅的爱女,在娘家是很受宠的,范老爷也知道这一点,见她这么失魂落魄的,不免觉得奇怪。 王嫱这才回过神来,欲言又止的看了丈夫许久,正要说话,外头孟文娴又下了课来请安了,她只好先安抚了女儿几句,让女儿出去了,才转过头低声和丈夫把家里的事情说了。 范老爷一面哄着阿宝一面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岳父大人浸淫官场多年,他做决定,总有他的道理,许多事也不是他愿意就能的,每个人都有难处......” 他也有些忧虑:“只是,我看殿下不是甘愿受人摆布的人......你的担心也是有理的。” 可不是。 王嫱深深的叹了口气,于公于私,她都不想父亲和朱元对上。 范老爷见她烦恼,便给她出主意:“你和朱姑娘私交甚好,她既然回来了,那你做朋友的,也该上门探望,若是我说,你应该备一份礼物,去看看朱姑娘。” 女人之间么,最好打探消息了。 再说有些话也只有她们才方便问。 范老爷就道:“探探朱姑娘的口风,看看朱姑娘到底是如何想的,若是可能的话,歌华可以做良娣啊!” 良娣?! 王嫱惊疑不定的看向丈夫。 范老爷见她震惊,便苦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你想想,若是朱姑娘答应让歌华去做良娣,那岂不是两全其美吗?不管怎么说,父亲那边也可以彻底对殿下放心,殿下也算是接纳了岳父的提议,这样两边都不伤脸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朱姑娘不答应,那你也可以知道朱姑娘的态度了,到底是支持娘家还是支持朱姑娘,咱们也好做个决定。” 是,范老爷就是这么想的。 他不靠岳家什么,自己能在官场立足。 如果王家走了偏路太过分的话,他是不会和王家一道的,也不会让王嫱继续去搀和王家的事。 说到底现在王嫱已经嫁出来了,如果娘家做的太过分,那她理应和娘家划清界限。 范老爷早就已经听自己的叔叔说过立场。 叔叔早就是支持楚庭川的,而他对朱元也一直赞不绝口。 既如此,那王家如果一直和楚庭川一条心还好,要是王家不是,那他也不能拖范家的后腿。 现在也只好这样了,王嫱清楚丈夫的态度,更加觉得心中郁郁。 倒是当事人朱元并没有太多感觉。 林掌柜准备了一桌子的好吃的,极为丰富,林夫人和林娘子也全都欢喜的如同过年似地,带着孩子们等着,见了朱元就欢天喜地的迎出来。 热水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林夫人先让朱元她们去梳洗,而后才陪着朱元一道去赴宴。 因为都是极熟悉的,也就并不分席,众人在后院里摆了四张桌子,朱元先敬林掌柜和叔晨,多谢他们这段时间打理酒楼尽心尽力。 她的确是对叔晨和林掌柜不错,也帮过他们一些忙,但是能够得到这么大的收获,的确也出乎她的意料。 果然付出真心便能收获真心,这话是没错的。 林掌柜和叔晨都急忙说不敢。 他们也是真心实意的。 尤其是林掌柜,自从给朱元当大厨之后,不仅他孙子的病好了,而且朱元对他着实不薄,极为关照。 他仅仅靠着这半年酒楼分的钱,已经能在大兴买宅子了。 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所以付出一点儿心力维护酒楼,在林掌柜看来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 大家都笑了。 朱元也就不再说,等到席面散了之后,才和家里的下人们说了苏付氏要迟一段时间才回来。 下人们倒也并没有起别的心思。 毕竟苏付氏虽然平时负责管理家事,但是如果换成朱元自己来的话,那就更加要小心一点儿了,更不能犯错。 等到这些事全都处置完,朱元转过头,才发现楚庭川立在榕树底下笑着看着自己。 她忙的像是个陀螺,直到此刻才有些空,见楚庭川笑意盈盈,也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你笑什么?” 楚庭川就很感叹:“我是在笑,不知道为什么,旁的女孩子见到心仪的人,别的事都忘了,可是你却不同,我看你若是不先处理了你的事,恐怕是看不到我的。” 他说的可怜兮兮的,朱元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第二百章·宝藏 楚庭川如同是个小孩子,很是委屈的望着朱元:“你回来,也不先问问我是怎么脱困的,只顾着忙你自己的事。” 他少有露出这样软弱模样的时候,朱元被他说的心都软了,很配合的上前在石桌边上坐下,伸手给他倒了杯茶,眉眼弯弯的笑着看着他问:“那殿下,你是怎么脱困的?” 其实她是一直都悬着心的,尤其是在临近贵阳的那些天,更是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着楚庭川是不是会有事,到底得救了没有。 但是她没有别的选择。 只能一往无前。 而现在,楚庭川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已经知道楚庭川没事了,既然知道,那楚庭川若是想要提起那些事的话,楚庭川自然会提的。 现在楚庭川这么说,那看来是想让她知道,她也就这么问了。 出去了这一趟,分开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朱元出落得越发的高挑俊逸,坐在榕树底下,哪怕是不说话,眉眼间也带了几分温柔。 和从前的冷峻并不相同。 楚庭川看的心都化成了一滩水,他支撑着下巴,低声道:“也没什么,就是父皇早就已经怀疑英国公有异心,他原本是打算引蛇出洞的。可谁料到英国公也已经破釜沉舟,不管不顾,竟然连东瀛浪人都放了进围场,他本身是负责围场守卫的,他事先设计了金吾卫的指挥使,两人合谋,引开了护卫,我护着父皇逃进了山里......”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是朱元却知道,他们必定是极为危险的。 她的神情逐渐的冷下来。 等到楚庭川说完,她才缓慢的道:“纵容倭寇,让他们能够畅通无阻从沿海窜至京城附近,这绝不是小事。哪怕操作此事的是英国公府,也叫人不敢彻底相信全是他们所为-----至少,甘愿承担风险替他们放人进来的那些官员,也肯定是和英国公府休戚与共的,这么说来的话,只除去一个英国公府,现在看来,远远不够啊!” 楚庭川面露微笑。 他就知道他心仪的人不是普通人,简直一点就通。 是这样,英国公府能够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逼得他跟嘉平帝几乎真的走投无路,这等能量,着实可怖。 也是从这件事开始,嘉平帝对于英国公府的谋逆之心是真的有了充分的认知。 由此可见,他们从前只怕还小看了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怕是早就图谋甚广了,否则的话怎么能勾结兴平王府和陆家,甚至沿海的富庶之地的叶家和邹唤至他们都能收入囊中? 楚庭川手指点了点石桌,轻声和朱元说:“这件事让父皇坐立难安,英国公府经营这么多年,邹唤至和叶家贪污的那些银子到底去了哪儿,英国公府用他们到底准备来做什么,这些都是秘密。而徐兆海一死,许多秘密就都淹没了。” 那些英国公府从陆家从叶家和邹唤至手里得来的银子,该是多大的数目,光是想想都要让人不寒而栗,不弄清楚这些银子的去处,嘉平帝不放心,那几乎是必然的。 朱元立即抬头看着楚庭川,知道楚庭川恐怕下一个任务就是查探清楚这些银子的去处,她忍不住有些担心,皱眉道:“就算如此,可以用刑,逼英国公吐露,这世上也不会再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银两的下落,更清楚将用去什么地方了。” 这事儿听着就知道是一件极大的事,只让楚庭川去,楚庭川要忙到什么时候尚未可知,而且必定危险重重。 朱元是不愿意让楚庭川再冒险的。 从前是立足未稳,所以一定要竭尽全力发光发亮,叫人看见他的光芒。 可是现在大局已定,楚庭川反而只该守成,不能再处处凸显自己,否则以嘉平帝的度量,未必还能长久容得下他。 世上最难当的就是东宫了。 楚庭川叹了口气,也不反驳,只是静静的道:“英国公业已身死。” 什么!? 朱元是当真震惊了。 进了诏狱,想要求死也难,尤其英国公这个案子,他是主犯也是主谋,这可是涉及谋逆的大案,不说卫敏斋,就算是其他的锦衣卫也该看得清楚形势,怎么可能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而且英国公怎么舍得死? 他当知道,他若是死了,英国公府其余血脉必定不保。 他就算是为了那些血脉,也该暂时先活着的。 像是明白朱元的震惊,楚庭川摸了摸朱元的头发,道:“前些天,英国公府的徐二少爷.......” 徐二少爷? 朱元蹙了蹙眉,明白问题应当是出自这里,便认真看着楚庭川。 “静安去看了他。”楚庭川牵起嘴角微笑,面上神情似乎还带着些嘲讽:“而后静安便被他挟持......” 简直笑话! 朱元冷声质问:“锦衣卫那么多人,金吾卫那么多人,满城五城兵马司和各衙门那么多人,竟然就无能至此,无法救回公主?!” 楚庭川嗤笑了一声:“不管怎么说,不管多么荒诞不经,事实便是如此,最后徐二少爷从在通州码头上落水,据说是死了,可是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静安大病了一场,到如今也还未能从床上起身。” 英国公府的势力已经至此! 可英国公为何单独保了徐二少爷一人?! 他身上必定怀有隐秘! 而这隐秘,值得让英国公府堵上自己最后的筹码,送他脱身。 怪不得楚庭川是这个态度了,所以说,这件事楚庭川也没得选,他是一定要去找到徐二少爷,找到英国公府的那些宝藏的。 ...... 饶是朱元自来觉得自己多活了一辈子而对人心掌握深透,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由得觉得浑身冷汗。 英国公府能够被她打倒,只怕还是因为她不知者无畏,乱拳打死老师傅的缘故。 如果换一个人来..... 不,甚至只要有半分差错,英国公府不喜欢猫捉老鼠的把戏,她只怕就死了,不仅是她,楚庭川只怕也是。 真是足以叫人惧怕了。 第一章·娘娘 楚庭川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朱元辗转反侧,一夜未曾闭眼,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便有些昏昏欲睡。 可她今天是必定要先去酒楼一趟的,离开的太久了,回来京城不去看看不行。 而得知她回来,王嫱还有兴平王府和武宁伯府庆和伯府都让人送来了帖子,请她去做,其他家她不大相熟的都拒了,但是这几家关系匪浅,还是要去的。 她便让人去回了帖子,定了过去的时间。 等到忙活完这些,再去酒楼巡视了一遍,给那些工人们涨了工钱发了赏银,朱元再回朱家的时候便已经是中午了。 恰好范家此时也派人上门。 朱元和范夫人的关系向来很好,见是范夫人跟前的赵嬷嬷亲自来,便在前厅见了赵嬷嬷。 赵嬷嬷礼数周全,笑了笑就道:“庄子上新送来些枇杷和李子,今年的倒是吃着酸甜适度,我们夫人便想着给您送些过来,让您尝尝鲜。” 朱元道了谢,又让赵嬷嬷坐:“多谢夫人想着,劳烦嬷嬷回去替我和夫人道谢问好。” 赵嬷嬷满脸笑意:“是,县主放心。我们夫人还为了一件事特地着我来告诉朱姑娘,河东书院的补试恰好是在这个月二十七,我们夫人说,怕姑娘刚回来不知道,便让我来跑一趟,好让您别耽搁了。” 朱元正好是打算去问张显麟这件事的,听见赵嬷嬷说,便动容道:“夫人如此替我和弟弟着想,我实在感激涕零,还请嬷嬷替我致谢!” 她所虑者,无非是朱景先而已。 哪怕她以后成了王妃,太子妃,朱景先也是她的软肋。 如何能让朱景先迅速成长,靠自己立足,朱元从前没有经验,如今也还在摸索。 但是有一条她是知道的,读书是这天底下大多数男人能够出息的出路。 朱景先在之前一直因为她的身份还有她对于朱家的狠辣而被正道拒之于门外。 她废了很多心力。 但是有些事不是你付出就能有所回报的,有些人也不是你威逼利诱便能的。 哪怕是范大儒替她写了救母记之后,不肯收容朱景先的书院和师傅也多的是,虽然有王先生教导,总归令人遗憾。 现在范家已经替他们将这条路打开了。 能够接受朱景先去考试,就说明他们已经向朱景先敞开了一道门。 这点是弥足珍贵的,一定是范大儒费了不少的功夫的缘故。 赵嬷嬷极少见朱元如此情绪外露,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急忙摆手:“县主真是太多礼,额我们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说知道姑娘的脾气,让姑娘千万不必挂怀,我们两家不说亲如一家的话,但是我们夫人却是真心实意将姑娘当成自家人看待的,还望姑娘也不要跟我们外道才好。” 范家真是妙人。 朱元微笑,很快就恢复了素日的镇定沉稳,泰然自若的对赵嬷嬷道:“多谢嬷嬷提点,嬷嬷也请回去和夫人说,我都已经知道了,多谢夫人好意,改天我一定亲自上门道谢的。” 既然范家送她如此大礼,那她也该有所回报。 等到赵嬷嬷走后,朱元就把杨玉清叫来,想了想就道:“范莹如何了?” 杨玉清一时没想起来,过后才反应过来朱元说的是之前被范家送走的范莹,他说:“定了亲事,还并未成亲,在庄子上呢。” 这是之前范莹得罪朱元过分的代价。 朱元并未要求范家如此做,但是范家还是如此做了。 朱元便点了点头,道:“让她回来吧,范家的姑娘,总该风风光光的从范家出嫁,这件事便由你去办。”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她向来不让人做亏本的买卖。 杨玉清应是。 等到忙活完了这些家里的琐事,朱元便正式进宫去拜见太后和皇后娘娘。 翁姑早就已经亲自等着她,见了她非但没有消瘦,反而更加高挑美丽,便笑着打趣:“姑娘可真是一天一个样儿,叫我都认不出来了。” 女孩子的变化总是很大的,尤其朱元是隔了将近大半年才回来了。 朱元便笑起来,和翁姑寒暄了几句,就问她太后的身体。 翁姑面上的笑意逐渐淡了淡,唉了一声:“总归是那么着,人老了,哪儿能跟年轻的时候比呢?前些时候又为了.....担惊受怕,头风病竟又犯了......” 朱元能够想象得到。 儿子和最疼爱的孙子都没有任何消息,太后要担起重担来,压力该是如何的大。 她抿了抿唇。 等到进了太后宫里,还未看清太后,便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给太后磕头请安。 这个小丫头..... 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让翁姑:“快扶起来,这么久没见在,看着和走的时候又不同了些。” 又让朱元上前来,一把攥住了朱元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眼,眼里微微有些发酸的说:“现在才真是有几分你母亲的样子了。” 说起来,连舅家的人都很少和她提起她的母亲。 时常会记得她母亲的人,太后是唯一一个。 朱元心里感慨,见太后两鬓又多了许多白发,就忍不住有些难过:“娘娘该好好保重身体......” 她说这话,太后便笑她傻气:“真是傻孩子,都说你聪明,怎么尽说傻话,都到这个年纪了,身体越来越差是必然的,总不能当真活个千岁百岁的,再说哀家也并无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她说着,摸摸朱元的头发:“这回回来,并没有和你姨母一道?” 朱元嗯了一声,跟太后说了苏付氏和杨蔼然成亲的事:“姨母晚些时候才回来。” 太后点点头,想了想便叮嘱翁姑:“那你记着,到时候给苏付氏赐些东西,哀家倒不知道她有如此际遇。” 女人这一辈子尤其的难,若是嫁错,基本上都是忍气吞声的过一辈子,苏付氏能够和离之后再遇上良人,实在难得,值得道贺。 翁姑笑着看了朱元一眼,急忙答应下来。 太后对于朱元是真的关切,连朱元的姨母竟然也能顾及的到。 第二章·皇后 太后对于朱元的一切当然关切,说完了苏付氏的事,还特意问了朱元在浙江的经历,她知道楚庭川在浙江都经历了生死,更别提朱元了。 虽然当初朱元也有写信回来,但是那哪里能够说得清楚? 她便靠在引枕上,细细的听朱元说。 朱元对于太后向来是很有耐心的,她自己的祖母朱老太太刻薄寡恩,对于她并无任何恩情,但是太后却真的相当于她的祖母,从一开始便对她释放善意,因为她的母亲格外高看她一眼,多有维护。 既然太后想听,她便一面用美人锤替太后捶腿,一面轻声和太后说起浙江的那些事。 从她一下船就在码头的酒楼附近看见太华的尸体,说到马氏勾结曾同知害死太华,陷害她,说到陈家的事,陈全的事。 再说到孔夫人收她做干女儿的事。 她的口才极好,虽然并不添油加醋,但是也说的跌宕起伏,动人心绪。 翁姑听的提心吊胆,好几次都忍不住哎呀,替朱元捏了一把冷汗。 等到听见朱元设计断了何文勋的子孙根,又让曾同知侄子死在郊外,便又忍不住觉得解气。 太后却始终皱着眉头。 她忧虑的看了朱元一眼,叹气道:“真是可怜。” 真是太可怜了,旁人也就算了,但是连血脉至亲也如此对待她,当她是个棋子随意摆布,这一点叫人难以接受。 来自亲人的伤害,往往要比仇人还要痛的多。 她冷笑了一声就说:“会帮着外人来算计自家的人,你那舅母选的也不大合格,怪不得你们一家的男人都在外头拼杀,但是却丝毫不见功绩建树,可见是因为内帷不宁。” 俗话说妻贤夫祸少,这句话可见是十足十的有道理。 朱元笑了笑。 她已经能很坦然的面对亲人的背叛了。 否则要生气的话,早在朱家就被气死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总归她得到的东西也很多。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太后见她丝毫不再多说一句马氏的错处,便知道她是放过了,顿了顿还是道:“可你大舅舅也有那么多儿女,也大了快到说亲的时候,依哀家看,不如扶起一个妾室来,或是再娶一门亲事,否则你们付家大房中馈托付何人?” 翁姑咳嗽了一声。 太后可从来是不管这些事的。 哪怕有些公主进宫来说起驸马家的烦心事,太后也只是淡淡不经心的让他们自己处置。 但是现在却给朱元出这样的主意! 果然是关心则乱。 朱元也有些震惊,随即就又忍不住感动。 太后是在担心她,马氏这个人其心不正,就算是去清修十年放出来,给她一个契机,她也不可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样的人如果一直霸占着她舅母的位子,其实她是很难跟舅舅家再和谐相处的。 葛氏总归是弟妹,也不可能一直代替大房主母行职责。 朱元垂下眼睛,安慰太后:“其实这件事外祖父和舅舅心里也都知道的,他们会有决断的。” 有决断是一回事,男人们不懂后宅的事。 太后皱了皱眉头,若是不是事关人家自己的后宅,她简直想要当即便决定给付泰赐个填房算了。 省的他们后宅不宁,最后倒霉的被牵连的还是朱元。 不过太后到底没再说什么,见朱元这一次回来比从前更加沉稳温柔许多,就又忍不住笑起来:“元元和从前不同了,真的越发像你的母亲。” 付氏就是这样温柔可爱。 从前朱元像是一只全身都是刺的刺猬,如今却是不同了。 翁姑也深有同感,急忙道:“可不是么,浙江跑了一趟,果然是有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温柔了,咱们县主想想也是大姑娘啦!” 太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再略说了一会儿话,太后便对朱元道:“既然进宫来了,也去瞧瞧皇后,给皇后请安。” 卫皇后无能,但是始终还是楚庭川的嫡母。 礼法大义上,卫皇后还子啊一天,楚庭川就得尊她敬她。 太后怕朱元心里仍旧心怀芥蒂,便轻声道:“她如今身子也不大好,倒是跟从前不同了。” 话说到这里,朱元就知道必定是太后和楚庭川付出了不少心血,才能让一直对她身怀成见的卫皇后退让。 她点了点头,太后便叫翁姑:“你陪着元元一道去。” 虽然说她觉得卫皇后也不是傻子了,可是到底还是怕她犯浑,有翁姑跟着去,卫皇后也该知道她的态度。 翁姑急忙应是,领着朱元出了门,便叹道:“姑娘合该早些回来,老娘娘对您真是口头心头一刻不忘。” 若是不知道的,当真要以为太后和朱元是一对亲密的祖孙。 朱元也知道太后的维护弥足珍贵,她领会了翁姑的意思,轻声道:“我以后都陪着太后。” 翁姑便笑了。 卫皇后自从年前因为嘉平帝闹着要废后那一次便一直缠绵病榻,前些天好不容易因为楚庭川回来好些了,但是又因为听说嘉平帝和楚庭川失踪而晕厥了过去,到现在身体都还很虚弱。 听说朱元来了,卫皇后便在自己的寝宫见了朱元。 她神情复杂的看着面前如同鲜花一样的女孩子,心里有些不甘,却又更多的是无力和无奈。 如果付氏当初胆子大一些,如果付氏当初能够用心一些......她的女儿就不会死,算起来,她的女儿也会和朱元差不多大,到现在也是可以挑选驸马的年纪了...... 可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没有如果。 她收回思绪,淡淡的对朱元道:“起来吧。” 见翁姑跟着,又问翁姑:“老娘娘最近病好些了吗?本宫也不好过去,怕过了病气给老娘娘,反倒是罪过了。” 翁姑笑着欠了欠身子让她放心:“还请皇后娘娘放心,老娘娘近些天好些了,还让我来叮嘱您一声,让您不必记挂着过去请安,先把身子养好了是正经,请安不请安的,心意到了,老娘娘都知道。” 卫皇后看了朱元一眼,抿唇嗯了一声。 第三章.取舍 卫皇后心里不舒服,她是不喜欢朱元的,可是楚庭川却分明和太后一条心。 这样的儿媳妇,娶回来也是看着碍眼。 可是她心里虽然不舒服,却知道现在不是她说了算的时候,只好按捺住心里的郁闷,还算和善的结束了这场对话。 正如太后娘娘所说,卫皇后并没有为难她,虽然也做不到多亲切,可是对于朱元来说,这也已经足够了。 人的喜好不是一时一刻能够改变的,再说卫皇后大约也是控制楚庭川太熟稔了,以至于一次没有达到目的就觉得失望。 可是她总该要习惯的。 哪怕是儿子,也没有对她百依百顺的道理。 她礼数周全的退出来,翁姑便笑着问她:“县主觉得如何?” 朱元坦诚的点了点头。 以后大家这样彼此尊重也就足够了。 翁姑笑而不语,等到再两人刚出了皇后宫门,便见一队仪仗朝她们这边走过来。 这个时候……她们微微迟疑,便退在一边,等到仪仗到了眼前,才发觉是恭妃的仪仗。 恭妃也见到了她们,立即便叫了停,先和翁姑打了招呼。 翁姑对她也很客气,听见她说是来看望皇后,便道:“皇后娘娘正在休息,恭妃娘娘怕是来的不巧了。” 卫皇后自从养病到现在,极少见宫妃们。 恭妃之前来的也少。 这一次却这么巧,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翁姑对此心知肚明,果然,听见翁姑这么说,恭妃便立即笑了起来:“那本宫看来是来的不巧了。”又笑着看朱元:“倒是惠宁县主进宫来了,本宫正好有件事想要问问你,不知道你可有空没有?” 恭妃向来糊涂,不糊涂也做不出来把抛弃她的亲母一家抬上来反而不顾养母一家了。 翁姑和朱元都知道这一点,两人都知道恭妃找过来怕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恭妃毕竟又是楚庭川的生母,总不能毫无缘由的就一口拒绝。 沉默了一刻之后,朱元便道:“是,娘娘想问什么,臣女知无不言。” 恭妃点了点头,便和翁姑客气的道:“那就劳烦姑姑了,到时候本宫自会着人把惠宁县主送回太后宫里的。” 翁姑还有些担心,可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她也不好再拦着,只好对着朱元使了个眼色,便带着人先回太后宫里复命了。 恭妃便领着朱元进了御花园,神色复杂的看了朱元,便道:“惠宁县主听说了没有?听说圣上想为你和庭川赐婚。” 赐婚这件事,朱元已经从第二个人嘴里听见了。 她并没有抬头,也不知道恭妃指望从她这里看到什么反应,便干脆没有开口说话。 恭妃也并不指望从她嘴里问出什么,见朱元只是低头不语,便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的问:“惠宁县主不说些什么吗?” 朱元想了想,便问:“恭妃娘娘是从哪里听说这个消息的?” 恭妃皱眉。 她不是想让朱元打听这些。 也因为这样,她稍微就有些不耐烦的转过头看着她:“不管我是从哪里听见的消息,事情现在就去如此。齐大非偶,朱姑娘这样聪明的人物,难道还不清楚这个道理吗?” 朱元就知道是这样。 她并没有开口。 恭妃于是便越发的生气,她冷冷看着朱元,像是看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轻声却坚定的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和他身份悬殊,何德何能堪配他正妃之位?” 朱元便忽然明白了楚庭川有多不容易。 卫皇后不必说,恭妃更是蠢的惊人。 怪不得她这一生除了生出了楚庭川这件事被人记住,就再也没有任何值得可以一说的事了。 嘉平帝不喜欢她现在看来也实在是情有可原。 美人固然是美人,可是一开口就足以叫人退避三舍。 她不想再陪着恭妃说这些无用的废话,便干脆一劳永逸:“娘娘恕罪,此等传言,我从未听过,也并没有听别人说过,娘娘身份贵重,更不该听信传言,以讹传讹。” 恭妃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朱元竟然会这么说。 可是还未等到她开口,朱元已抢先一步又接着道:“臣女虽然身份卑微,却也是有封号的县主,娘娘如此说话,可曾想过臣女的清誉?若是最后圣上并无赐婚之意,臣女该如何自处?再说,若是圣上赐婚的意思是真,娘娘却私底下找我来说这些话,难道是想让臣女抗旨?” 恭妃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朱元咬着唇有些生气。 这个女人可真是巧言令色。 她说一句话,朱元倒有一百句在后面等着,堵的人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真是伶牙俐齿。 她再三考虑,还是面色沉沉的冷笑了一声:“你可得想清楚,别觉得以后真的就高枕无忧了!” 朱元福了福身,等到恭妃拂袖走了,才抬起头看着恭妃的背影,目光淡淡的摇了摇头。 等回了太后宫里,太后问起恭妃她的缘故,她想了想,就也照实说了。 恭妃这么蠢,动不动就这么容易被人挑拨,这一次不成,以后也未必不会做出其他蠢事,既然如此,还不如早点决断,断了她的念头。 太后果然很是生气。 这个恭妃,不能帮楚庭川也就罢了,还时常出来扯后腿。 上次她娘家的事,她竟然还没吸取教训。 太后略一思索,便对翁姑说:“去传哀家的旨意,哀家昨晚梦见了佛祖,决意发愿手抄五百份经书供奉在佛前。她素日也礼佛,就让她替哀家抄,也是她的一片孝心了。” 既然恭妃实在闲着没事做,那她就给恭妃找些事情,省的她一天到晚琢磨些有的没的事情。 翁姑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恭妃抄经这件事算是轻车熟路了,只是这次怎么算也还有五百份,恐怕她近期是抽不出时间来管别的事了。 她急忙应了是,转头亲自去传旨了。 朱元松了口气。 恭妃这种人,你和她说道理她也听不大懂,倒是这个法子好,一力降万法。 第四章·震慑 恭妃气冲冲的回了自己宫里,仍旧还是一肚子的气。 在她心里,朱元的身份先暂且不说,光是脾气就不如人的心意,这个脾气,哪里是能给人家当儿媳妇的,搞不好得当成祖宗! 原本恭妃就觉得与儿子的关系不如从前了,想要修补关系。 而有一个听话懂事的儿媳妇,这一点当然就能事半功倍。 大家闺秀自然有大家闺秀的好处,至少在识大体这一样上,就错不到哪儿去。 王家的姑娘还有葛家沈家的姑娘不好么?一个个身份高贵又美丽温婉,当初在宫里做伴读的时候,恭妃那都是见过的。 哪一个都不比朱元更差。 偏偏选中了朱元! 瞧瞧她说的那些话!着实气人! 可是她一肚子的气在心里还没舒缓过来呢,忽然就又听说是翁姑来了,不由有些诧异。 太后瞧不上她,已经许久不叫翁姑来送赏赐了,更少来她宫里赏赐。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一闪而过,但是却还是没想太多,理了理衣裳,对翁姑倒是还是客气又有礼:“姑姑怎么来了?” 翁姑面上带笑,神情仍旧和从前一般无二,笑道:“太后娘娘向来礼佛虔诚,昨儿忽而梦见佛祖入梦,她老人家觉得这是好兆头,决意要手抄五百份金刚经供奉皇觉寺而后在佛前焚烧,可您也知道,老娘娘最近身体不大好.....” 恭妃有些糊涂,这事儿犯得着跟她说什么? 翁姑便紧跟着又道:“老娘娘又想着,恭妃娘娘您也礼佛,且从前也手抄过经书献给她老人家,这次的事儿,便要劳烦恭妃娘娘了。” 什么? 恭妃震惊的望着翁姑。 手抄五百遍经书?! 那她的手岂不是都要给抄断了?! 这五百份经书她得抄到什么时候去?!老娘娘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腹诽,但是面上却根本不敢质疑,还要笑着应下来:“老娘娘言重了,这原本就是婢妾该做的,能替老娘娘抄写经书供奉佛前,这是婢妾的福分。” 翁姑笑着看她一眼,大有深意的道:“是,娘娘虔诚,该是有福分的人。” 恭妃的脸都要笑僵了,从前她可是和翁姑一道服侍太后的宫人,现在自己成了宫妃了,但是翁姑却还总是这副不卑不亢的态度,看着真叫人讨厌。 她原本是盼着翁姑快走。 毕竟她虽然看翁姑不大顺眼,可是翁姑到底是太后跟前得意的人,她也不能对翁姑如何。 可翁姑却似乎偏偏是来和她做对的,分明都已经转了身了,又回过头来道:“对了,恭妃娘娘,不知道谁同您说的,今天县主进了宫?” 朱元进宫,这件事并不是众人皆知的事,事实上,任何一个诰命进宫,都不会满宫皆知,尤其是像是恭妃这种位分又不受宠的。 唯一的可能性是,有人特地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恭妃知道。 恭妃再傻,这个时候也知道了不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顾左右而言他的装傻:“姑姑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明白,就是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路上碰见了惠宁县主......” 翁姑笑了一声,道:“既这样,那就借恭妃娘娘身边的碧青使唤使唤,老娘娘夸她会说话呢。” 恭妃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摇头,碧青可是她身边最亲近也最信任的宫女了。 怎么能就这么被太后弄走? 可是她也不敢和太后叫板,只好支支吾吾的推拒:“她哪里懂什么?跟着我久了,我一时离了她,倒不习惯......” 一着急,连本宫也不自称了。 翁姑不再说什么,其实以太后的地位,想要一个妃子宫里的宫女,也没几个妃子敢说不的,她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恭妃。 恭妃自己就先服软了,垂头丧气的让碧青出来了。 等到了下午,内侍省的人就来了,说是给恭妃娘娘安排的人手不好,都不会伺候,请恭妃娘娘再挑一批人。 恭妃被气的脑仁儿疼。 这哪里是伺候她伺候的不好?分明是太后连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要给换掉才满意。 可她不过就是去找朱元说了几句话而已! 太后竟然偏心至此! 不,是朱元这个死丫头竟然胆子大成这样,如此桀骜不驯,她不过就多说了几句话,这个死丫头竟然就敢让人去告状! 可是心里抱怨归抱怨,恭妃终究是被太后露出的这一手给震慑住了。 是了,如今当皇帝的还是太后的儿子,自然是太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紧紧握着拳头,忍住心里的羞耻感,好半响才缓过神来,吐出一口气开始去抄经书。 太后听说了,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既然她有这个心,菩萨知道了,也会保佑她的。” 众人都不敢再说什么。 朱元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也跟太后请辞出宫。 太后有些舍不得她,想了想就道:“既如此,没事可常进宫里来陪陪哀家。” 这个老人在宫里可以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富贵,可是对于她来说,却实实在在只有关爱,朱元抿了抿唇,握住太后的手,轻声道:“好。” 等到出了宫,已经是太阳西斜了,杨玉清和向问天两人都在宫门外等着,见了朱元出来,都振奋了精神。 太阳如此大,他们大约是没敢走开,哪怕猜到了她进宫必定是要被太后留饭的,却还是一直等着,朱元有些不忍心,跟他们说:“你们也太实诚了,该找个地方歇息,或是等到时辰差不多了,再来接我,也是一样的。” 向问天憨厚的笑了起来:“看姑娘说的,姑娘若是恰逢半道上出来,那岂不是要在这儿白等着?反正我们也没晒着,之前一直在阴凉处等着呢。” 朱元就不再说什么,上了马车,和他们说:“先回家吧。” 向问天和杨玉清立即应了声是。 朱元却垂下眼睛。 一直都说要安排杨玉清和向问天的前程的,但是却一直耽搁到现在,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否则的话,就是浪费了他们两个的一身功夫。 向问天不必说,担负着兴旺向家的责任,杨玉清也是个有抱负的人,不能再在她身边消磨下去。 第五章·去处 等到回了家已经是晚饭时分了,才从侧门进了二门处,绿衣就和玉燕一道迎了上来,见了朱元便松了口气:“姑娘可算是回来了,今儿咱们家里可热闹的很。” 朱元扶着玉燕的手下了马车,见绿衣语气有些古怪,便笑着问:“怎么回事?” 她不在家里,按理来说也没什么人会上门才是。 再说,一般的人,绿衣她们也不会放进来。 绿衣叹了口气,颇有些垂头丧气:“可别提了,今天您才一走,紧跟着钱姑娘便来了,说是来看看您,紧跟着是苏夫人......” 苏夫人? 朱元心念一动,脚步就停住了,问绿衣:“是之前青州的苏夫人?” 苏夫人已经嫁完了女儿将近一年了,竟然还留在京城没有回去丈夫任上吗? 绿衣点了点头,没看出朱元的疑惑来:“可不是么,就是咱们在青州认识的那位苏夫人,她来找姑娘,说是找姑娘有要紧事,我想着她是姑娘从前就认识的人,而且她们家姑娘出嫁,姑娘您也是去添妆了的,便作主留了苏夫人用饭,苏夫人也不计较咱们家没有主人待客,谁知道后来李姑娘也来了,不知道什么缘故,苏夫人和李夫人闹了起来.....” 李媛的母亲? 朱元顿了顿,一面往里头走,一面问:“那而后呢?” “而后李夫人就带着李姑娘先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苏夫人倒是仍旧留了下来,正在里头呢,对了姑娘,还有王姑娘也派人送了帖子来。” 朱元被绿衣说的这些人给数的有些头晕。 她不过一天不在,家里的确是热闹的有些可怕了。 不过苏夫人既然会留在这里等到晚上,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她略点了点头,便径直回了后院花厅。 苏夫人还在等着,之前绿衣请她先去客房先休息休息,她也不肯,坚持就在这儿等着,如今一见朱元来了,立即便站了起来,疾走了几步到了门前就拉住了朱元的手,有些哽咽的喊了一声元元。 朱元有些诧异。 苏夫人可不是这么容易情绪外露的人。 她嗯了一声,见苏夫人面色发白,嘴唇都没什么血色,手还有些发抖,便喊了一声夫人,又让她先坐下,吩咐绿衣去重新倒茶来。 苏夫人眼里都忍得快流下眼泪了,坐在椅子上也根本没有心思扯其他的,开口便和朱元道:“元元,我有个忙,还求你千万帮帮忙!” 朱元并没立即答应,只是问她:“夫人先别着急,到底是什么事?您先说清楚。” 苏夫人也知道自己是失态了,更知道朱元的脾气,便忍住了眼泪,哽咽道:“元元,星楼出事了。” 苏星楼,苏夫人的儿子。 朱元在青州的时候还替他治过病的。 苏星楼又出事了? 朱元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让苏夫人说的清楚些:“是苏公子的病又犯了吗?” 苏夫人啜泣着摇头:“这倒不是,自从吃了你开的那些固本培元的方子,他的身体如今已经好多了,是.....是前些时候,星楼他自己跑去从军了!” 什么? 朱元有些意外。 这位苏公子看着文文弱弱的,可不像是那种从军的料子啊。 不过人不可貌相,朱元略一思忖,便道:“这事儿怕是我帮不了什么忙,苏公子有此志愿,那也是好事......” “不是.....”苏夫人长长的吸了口气:“这蠢材从军便从军,可偏偏却在军中和人起了冲突,跟李家的公子打了一架,竟然不小心将人给从马上追得掉了下来,李公子如今伤的不轻......” 朱元明白了。 怪不得今天李夫人也会带着李媛过来,而且还和苏夫人起了争执,原来是因为还有这个缘故。 她知道苏万里人脉不错,他的儿子从军,只怕也不可能真的从个无名小卒开始做起。 只是苏星楼这脾气,这么娇纵,这一次可以得罪李家的公子,下一次却不知道如何了,怪不得苏夫人生气担忧了。 朱元不动声色的问:“夫人是希望我去给李家治病,而后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苏夫人有些赧然的叹了口气:“元元,实话和你说,我也知道这孽障不好,可再不好,那也是我的儿子,我唯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往后还要靠着他,这次的事.....” 朱元摇了摇头:“这倒没什么,李家姑娘是我的好友,便是夫人你不开口,人家既然求上门来了,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只是苏公子这个脾气,在军中怕是不那么顺利啊。” 可不是,真是愁死人了。 苏夫人说起这个话题便很是有倾吐的欲望:“可不是么,这孽障非得要一腔热血跑去从军,去的还是蓟州这样危险的地方,不说他在军中傲气容易招惹是非,就说时常还要去关外巡逻,我这心哟,真是担心的了不得.....” 可偏苏大人这次还挺支持。 说若是苏星楼能从这里走出一条路来,倒也是个法子。 苏星楼毕竟不是读书的料子,这么大了,身上连个秀才的功名也还没有。 难道以后就当真混吃等死了? 苏夫人忧心忡忡,忽然听见朱元说:“不如我送苏公子几个人吧?” 什么? 苏夫人一时没听清楚,狐疑的皱起眉来:“姑娘说什么?” “我是说,我身边倒是有几个合适的人选,若是到了军中,一来可以时常规劝公子,二来,他们的功夫颇为不俗,若是公子有什么危险,他们在,总能帮助一二。” 朱元见苏夫人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便补充道:“这人选,夫人也是认识的,向问天和杨玉清,都是我身边得力的人。” 苏夫人惊呆了。 她没料到来这一趟竟然还有如此大的好处。 向问天和杨玉清她当然知道,这两个人在青州的时候那可是威震四方的人物。 他们如果能跟在苏星楼身边,那可真是让人放心太多了。 哎哟,苏夫人高兴的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一口就答应了:“姑娘所言当真?!” 第六章·着想 送走了欢天喜地的苏夫人,朱元在原地站着没动,等到绿衣进来,见她还在窗口边站着看着外头发呆,便轻声喊了一声姑娘,放下茶盏有些奇怪的问:“姑娘,苏夫人来的时候怒气冲冲的,怎么走的时候倒是欢天喜地?您答应帮她的忙啦?” 朱元转过头来,接过绿衣顺手递过来的茶,呷了一口才笑了笑,问绿衣:“杨玉清和向问天呢?” 绿衣以为她是找他们有事,急忙说:“在外头呢,跟尹大哥他们商量得安排人巡逻,咱们的宅子虽然不大,可是却也得都看起来,别到时候出了麻烦。” 毕竟朱元现在树大招风,虽说徐家也倒了,可是到底跑了一个徐二少爷,谁知道到时候徐二少爷会不会忽然出现,闹出点什么事来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一点总是不会出错的。 朱元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立了片刻,才吩咐绿衣:“绿衣,你去把杨玉清他们都叫进来吧,尹大哥也叫进来。” 绿衣有些诧异,见朱元脸色很是郑重,又不敢耽误,急忙哦了一声转身跑出去了,不过一会儿就领着他们进来,见他们有事要商量,又急忙自己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也不知道姑娘这回是又要吩咐他们去办什么要紧事,她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倒是屋子里仍旧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杨玉清他们几个都是沉得住气的人,朱元叫他们来,他们是知道肯定是有事的,但是朱元还不说的话,他们就也不多嘴开口催促。 果然,等了一会儿,朱元就看向了杨玉清:“杨大哥,你在我身边待着到如今,也有三四年了吧?” 是啊,一转眼他们从青州艰难的逃出来,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算一算竟然也已经都这么久了。 久的当时在孟符手里受尽委屈的王嫱如今都已经有了新丈夫了。 久的杨蔼然都已经争出了一份前程。 杨玉清有些恍然,片刻后才叹了口气道:“是啊,一转眼,都已经跟着姑娘这么久了。如今想来,也还仍旧如同是一场梦一般,要多谢姑娘,我们才能走出来,下山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向问天也挠了挠头:“是啊是啊,姑娘,幸好跟着你,否则我还在山上浑浑噩噩混日子呢,根本不敢想报仇的事儿,死了都没脸面下去见我爹和祖父。” 现在的日子多好,不愁吃不愁喝,走出去,人人都叫他一声向爷。 他已经十分满足了。 尹吉川笑了笑。 他是不必表态的,他所做的一切,无不在和朱元说他的用心。 朱元手指点在桌面上,漆黑的桌面显得她的手愈发的白,过了片刻,她收起手指,对向问天和杨玉清问:“你们的志向,仅止于此么?” 向问天懵了,跟杨玉清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疑不定。 朱元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志向? 向问天甩了甩头,他有过志向么? 大约是有的吧。 在山上那些日子,他天天忙着打家劫舍,应付官兵,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志向一直都离他很远。 直到他下了山,跟着朱元开始从青州走出来,在京城遇见仇人,最后让仇人倒下。 他一直过的都很不错,要银子有银子,要脸面有脸面。 他以为仅止于此了。 虽然朱元也曾说过许多次,说要替他们筹谋将来的话,但是在他看来,最好也不过这样了。 可是朱元现在却这么问他...... 杨玉清也是一样,但是他比向问天向来又要更加清醒一些,他是很清楚的明白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的人。 从跟着朱元的那一刻起,他就发誓要出人头地。 现在说出人头地,还太早了些。 他所向往的人生,当是杨蔼然那样的。 也因此,他最先反应过来,听见朱元这么问,便摇了摇头,很坚定的说:“姑娘,不止如此。” 向问天转过头看他。 杨玉清目不斜视,很是坦然:“姑娘,我和杨大哥一样,从前也是士族出身,若是有的选,我当初绝不会上山落草。不瞒您说,我做梦都想要正正经经的出人头地,和杨大哥一样,要么上阵杀敌争出一份军功,要么战死沙场......” 向问天怔住了。 他紧跟着也想起来,他的祖父和父亲当初可是羽林卫! 他们可都是宫内禁军! 那是什么样的光荣? 他说过他要将想家发扬光大,中兴向家...... 也因此,向问天忍不住慷慨激昂,紧跟着也大声的应了一声:“姑娘,我也一样!” 他说完了,有些激动又有些茫然。 希望是一回事,但是现实呢? 朱元难道能凭空把他们提拔上去,和锦常一样进羽林卫吗? 可那样的话..... 朱元正看着他们,过了片刻,她笑了起来:“那正好,你们去蓟州吧。” 蓟州?! 向问天和杨玉清都愣住了。 连尹吉川一时也忍不住皱眉,不明白朱元这是什么意思。 朱元也没有瞒着他们,她把苏夫人的来意告诉了他们几个,而后就道:“苏大人经营多年,不可能任由儿子大剌剌的随意投军,他去蓟州,必然有人关照。而以你们的本事,去蓟州,不久之后,必定可以出头。” 她见杨玉清和向问天都若有所思,分明意动却又犹豫,知道他们是在担心自己,便笑了笑道:“你们是该在天上的雄鹰,这几年已经是我耽搁了你们,你们不要再耽搁下去了,去吧,走你们真正想走的路,我们在更高的地方相见。” 在更高的地方相见..... 向问天猛然抬头。 他再也说不出话。 他的确是舍不得朱元,毕竟朱元待他们如同亲人,但是他们也从来都有自己的志向。 朱元说得对,他们以后可以做更多,只有站的更高,只有更有本事,他们才能帮朱元更多。 他这回没有等杨玉清先答应,自己就咬了咬牙说:“我听姑娘的!姑娘放心,我一定会混出个人样儿来,绝对不会丢了姑娘的脸面!” 第七章·说服 解决了向问天和杨玉清的事,朱元总算是解决了心头的一桩大事,终于也有了几分轻松。 尹吉川便忍不住叹息:“姑娘是真心实意替他们着想,他们以后定然会有福气的。” 朱元摇了摇头,收回目光看向尹吉川:“尹先生,我原本想着让您也去,但是我后来深思熟虑,并没有如此做,还请您不要怪我。” 尹吉川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通透的道:“姑娘说的哪里话,是我该多谢姑娘照顾。姑娘身边不能没人,若是连我都走了,姑娘往后办事只怕不顺,二来,姑娘看人很准,您也看出来了,我是不想和向问天他们一样,再去拼去杀的,如今的日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和向问天他们不同,尹吉川还有老母在世,手底下还有一个妹妹已经嫁人生子,他最近正琢磨着把母亲和妹妹一家都接到京城来,置办一间宅子,让外甥好好读书,以后能够有些出息。 他是有牵挂的人,不能和向问天他们一样。 朱元分明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安排他也去。并不是偏心,对此,他心知肚明,并且十分感激。 朱元就笑了起来:“先生这样说,让我有些赧然了。先生,那就要劳烦您以后跟随我左右了,我如今最信得过的人,也就是您了。” 尹吉川心里感叹。 他也同样真心实意的让朱元放心:“我一定鞍前马后,绝不会做任何不利于姑娘的事。” 朱元点了点头,想了想问了尹吉川他家人的安排,便很自然的道:“先生若是想置办宅子,不如就是从前给景先的那一座在黄花胡同的小院子吧,一来清静,二来先生你过去看望的时候也方便些。” 尹吉川有些意外。 黄花胡同那边的院子他是知道的,当时朱元为了对付徐兆海特意买下来的那座院子,花了整整五千两银子,说是小,其实着实是不小了,该有的都有。 他原本想着,就先赁一间小院子就是了,可是没想到朱元一张口却说要把黄花胡同的院子给他们住。 朱元却觉得理所应当:“景先那座院子也用不上,先生以后既然想让他们一家人在京城扎根,就是这座院子吧,过些天我让叔晨陪着您去将文书给办下来。到时候老夫人来了,住的也舒服些。” 尹吉川至此才是真的忍不住要感激涕零。 寻常人一辈子都不敢想在京城买间房子...... 他最终认真的谢过了朱元。 苏夫人不久之后便重新过来了,商议了出发的日子之后,便又特地给了向问天和杨玉清不少银子。 苏星楼是个娇贵的公子哥儿,要说真有什么本事,那是没有的。 苏夫人对此心知肚明。 但是杨玉清和向问天可不是这样,他们两人都是再有本事不过的人了,他们要是去了,苏星楼不说能不能跟着混出些名堂吧,至少安全是有了保障了。 何况这两人儿也会做人。 简直无一不好,苏夫人觉得自己家里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人选了。 她很满意的回去了,等到了约定的日子,便亲自来把杨玉清和向问天给接走了。 叔晨和伯晨他们都有些舍不得。 毕竟相处了这一二年了,彼此都有了感情。 而且他们乍然走了,叔晨就很为朱元的安危犯愁:“虽然有花楹和玉燕,但是她们两个到底是女流之辈,我看许多时候只怕并不能顶事......” 他真是愁死了。 他们家姑娘不是消停人儿,别看现在徐家倒台了,这京城好似没谁敢对姑娘指手画脚的了,但是那都是假象。 跟着姑娘这么久了,他最知道了,平静不了几天的。 可这样一来,那姑娘身边的人手就不够用了。 杨蔼然走了,杨玉清和向问天现在也走了,当初从青州跟着出来的,如今就剩下了尹吉川。 就算是伯晨季晨和他自己也算上,那人手也调转不过来啊,再说他还有酒楼那一摊子事根本丢不开呢。 朱元倒是没当回事,她淡淡的说:“我心里有数。” 既然朱元都这么说了,叔晨他们也就没再说什么,怕惹得朱元触景伤情。 幸好向问天他们才走,王嫱就上门了。 大家都知道,王嫱和朱元关系极好,早就在青州的时候她们就很亲近了。 就算最近朱元往王家去的次数少了些,但是和王嫱的私交却还是向来不错的。 她能来,绿衣和水鹤她们就都放心了些。 说来说去,还是家里人太少了。 满打满算就朱元朱景先两个主子,朱景先又在为二十七的补试用功,她们总觉得朱元太过孤单了。 王嫱一来也发现了不同,问朱元苏付氏。 朱元如实说了。 王嫱便忍不住感叹:“姨母能有这番遭遇,真是老天开眼,总算是让好人有了好报了,这样一来,你也总算是能放心了。” 她握着朱元的手,见朱元出落的比从前更好,就禁不住在心里感叹。 不说这性格上头王歌华远不如朱元特殊,就说这容貌上,王歌华也实在没有朱元这样好看。 怪不得殿下心里只看得见这一个了。 感叹完了,王嫱吞吞吐吐的说起了王歌华在浙江的事。 说起这件事,她是真的有些发怒有些赧然又恨铁不成钢:“这丫头被家里宠坏了,简直无法无天,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元元,你看在她年纪小,别跟她一般计较。” 朱元就笑了一声。 她是真的不想跟王歌华计较什么。 只是王嫱这话,朱元听听也就过了。 她知道王嫱是真心的,但是王嫱这些话只能代表王嫱自己-----但凡是王家觉得王歌华子啊浙江行事太过,觉得有些得罪了她,都早就该来人了,且王嫱已经出嫁,王嫱来,只是王嫱自己对于这件事不安而已。 王家的态度昭然若揭。 他们没有放弃。 朱元喝了口茶,淡淡的说了几句不必再提的话,王嫱便试探着问她:“元元,殿下身边以后总是要有其他人的,若是..... 第八章·立场 王嫱看着朱元的脸色,面上有些紧张,但是想起家里坚定的态度来,还是不由得不死心,再接再厉的问出了口:“若是,若是歌华愿意......元元,你能不能容她?” 她说完了这句话,便觉得如同是脱力了一般,急忙伸手拿了茶来喝,很怕朱元会当场翻脸,作为在青州就认识朱元的故人,王嫱是很清楚朱元的脾气的,这个小丫头身上从来就带着一股子打不死的气势。 她不是个愿意妥协的人。 但是如果但凡有那么一点儿可能,朱元也不会故意因为之前的龃龉跟你作对。 她紧张不已。 朱元没想到王嫱是来和自己说这个的,平心而论,她对于王歌华的印象着实不怎么地,但是也得承认,如果以后楚庭川身边必须要添人的话,那也就是王歌华这样的合适些了。 虽然架势鼎盛,但是这个姑娘是个满脑子戏本子情情爱爱的人,没什么脑子,也没什么太大的心机。 让这样的人充个数,其实没什么坏处。 对她也没什么威胁。 但是朱元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她一摇头,王嫱就有些失落又有些果然如此的叹了口气。 是了,朱元还是那个朱元,这怎么可能是个让他人在卧榻酣睡的人? 不过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王嫱也就索性苦笑着道:“我也大约知道你的脾气,以后的事不说,至少眼下,你是绝对不会容自己眼里有沙子的。信王必定对你承诺过什么,否则以你的傲气,你怎么可能会答应信王,成为信王的王妃?但是我又始终为了家族抱有一线希望,觉得你或者会为了考虑到以后妥协......” 王嫱就是有这一点好。 她在朱元面前从来不耍心眼,是什么就是什么,她舍得直说。 朱元也知道她的意思。 当面说这些话并不可怕,因为人人都会想着两全的,只不过是有些人会说出来,有些人会在背面做些动作罢了。 王嫱是前一种。 既如此,朱元便干脆摊开来和她说:“以后的事是以后的事,我不是神仙,不能料准往后会怎样,只能看眼前。而眼前来说,我并没有拥有什么,现在并无明旨下来,我也没资格应承什么,同样的,若是有明旨下来,那我便更不会在现在就做以后的打算-----别人不知道,可是我不怕跟你说,至少眼下,他眼里是容不下其他人的。既然早知道我也容不下,他也容不下,其实这个时候塞进来的女孩子又有什么好处呢?” 王嫱没想到朱元会这么说。 她以为朱元会直接说不愿意,可没想到朱元竟然还说对于那些女孩子不公平。 是啊,朱元说得对,当初在青州的时候,五皇子对于她就已经很不寻常了。 这一次王歌华自己也说,在浙江的时候,楚庭川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 既然如此,那王歌华就算是真的如愿当了侧妃,或是良娣,又能如何?楚庭川不会喜欢她,她有的只是一个名分。 可是王歌华到底还小,她不知道,人生有多漫长,这么漫长的人生,靠一个名分就能支撑下去吗? 深宫多少红颜枯骨? 若是不能得到些眷顾,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再说期间那种心境的煎熬更是不必说。 想到这里,王嫱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真心实意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是,之前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勉强让她如愿了,她以后也不会高兴的,还一辈子都被困住了。倒是我想的狭隘。” 也是家里的男人自私。 他们难道不知道吗?朱元的本事,多的是法子捏死或是冷落王歌华,王歌华根本不适合进宫。 说到底,他们不过就是为了家族而已。 王嫱叹了口气,一脸苦笑:“可惜家里的人想不通,否则的话,其实以歌华的条件,什么样的男人嫁不得?” 朱元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只是在告诉王嫱她不接受的原因。 至于王家会怎么选,其实连王嫱也左右不了。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王嫱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的,现在既然这件事说完了,她也得到了结果,便也不再多说,跟朱元告辞。 朱元问起阿宝来。 王嫱说起儿子,脸上便不由自主的带了笑:“阿宝如今可壮实了,前些天还时常跟着他父亲去外头庄子上,男孩子么,他父亲说不要养的太过精细了。” 看来范大人是个很不错的人。 看王嫱这精神焕发的样子便能看出来了。 朱元点了点头,也是由衷的替王嫱高兴。 王嫱说完了,便又道:“等过些天,我把阿宝带过来给你瞧瞧。” 朱元答应了。 等到送走了王嫱,她就立在廊檐下若有所思。 其实王家的选择一定程度上也有道理,他们把宝压在了楚庭川身上,想要得到一些回报那是很正常的事。 如果能有法子让王家得到相应的补偿,或者他们会放弃这个念头? 她还记挂着王老太太当初在她刚进京时对她的关照,并不想真的和王家走到图穷匕见的地步。 还是要好好思量。 她这么想着,绿衣打外头进来,笑嘻嘻的看着朱元说:“姑娘!殿下来啦!” 什么? 朱元有些意外,没想到楚庭川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立太子的旨意已经发下了,与此同时,宫中还特意将东宫重新翻修,预备太子搬进去,这个时候,楚庭川应当是忙的脚不沾地的。 事实上这一次朱元进宫也听恭妃他们提过几句,楚庭川的确忙,忙的只有和她们请了安便走,连几句闲话都不能多说的地步。 既然这么忙,怎么还要抽时间过来? 朱元既觉得楚庭川胡闹,但是却不可抑制又觉得有些欢喜。 到底还是高兴的。 她喜欢的人也时时刻刻把她放在心上。 被人珍视的感觉一旦试过,便食髓知味。 也因此,她并没有保持跟从前一样的竭力镇定,脸上都不由自主有了笑意,抬脚就往外面走。 第九章·生母 朱元才出了院子,便已经见了从小径上正走到了榕树底下的楚庭川,他一抬头也瞧见了她,对着她扬了扬手,就加快了步子。 家里的人都知道楚庭川跟自家姑娘的关系,这已经不是什么隐秘,他们都习以为常,也都很是机敏,此时连绿衣都已经借口下去倒茶跑了。 锦常挠了挠头,他回了京城之后就回了楚庭川身边,已经几天没瞧见朱元了。 现在大家都跑了,那他呢,他到底是留下还是也跟着跑啊? 楚庭川没理会他,见朱元今天似乎心情不错,便问她:“母妃没有为难你?” 怎么还笑的出来? 朱元有些诧异。 楚庭川原来是为了恭妃的事情来的。 她有些迟疑。 恭妃心胸狭窄,并不宽阔,而且也不聪明,什么事经过她的手都只能坏事,就如同今次此举,皇帝如果真的下旨赐婚,那她以后就是恭妃名正言顺的儿媳妇。 可是恭妃却当面给她难堪,以后岂不是一开始便难相处? 可是恭妃却半点想不到。 更想不到若是被朱元当场顶撞,那她的脸面就更是丢光,也叫楚庭川面上无光这一点来。 真是愁人。 她不知道是不是该如实告诉楚庭川。 毕竟这些为难对她来说真不是什么大事,尤其是这一次,她不过就是略多说了几句话,就让太后出手镇住了恭妃。 对付恭妃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为难的是恭妃是楚庭川的亲生母亲。 她并不想让楚庭川为难。 仿佛是看出了朱元的心思,楚庭川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冷硬,他伸手揉了揉朱元的头发,吸了一口气说:“你放心,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叫你受委屈。” 朱元听着觉得有些不对,抬起头见楚庭川神情凝重,便忍不住道:“也没有那么严重,其实恭妃娘娘不过就是心直口快罢了,说到底她也是为了你好,觉得你配得上更好的,说句实话,这世上的母亲大抵都是如此心思,并不是唯有恭妃娘娘如此。” 可是楚庭川把这件事当成一件极大的事情,朱元心里还是有些隐秘的欢喜。 没有人不喜欢被人处处重视,若有,也是因为不大可能得到罢了。 她轻声和楚庭川道:“而且太后已经训斥过她了。” 身边的所有的宫人都换了,恭妃本身又不受宠,往后行动自然受限制。 朱元觉得这样的代价也已经够了。 楚庭川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和朱元走到亭子里坐下,过了片刻,他才轻声说:“从小时候起,我就很怕她。” 朱元还从来没听楚庭川提起过小时候的事。 她不由抬起头看着楚庭川。 楚庭川神情冷峻淡漠,跟从前的温煦判若两人,他的语气也变得低沉:“我母妃在生我的前七年里,都是没有名分的。旁人得幸,哪怕没有孩子,也要铺宫有个身份,可是她没有。她分明生了我,可是我竟然却不能替她得到她应得的东西,因此她格外的矛盾,既爱我,又恨我。” 朱元沉默。 她从前就觉得楚庭川和恭妃的关系不大对劲。 这两人似乎亲近,可是却又极为疏离。 楚庭川对她恭敬尊重是有的,但是要说多么亲近,竟然还不及卫皇后,原来其中真的有缘故。 “她高兴的时候,抱着我说我是她的一切,不高兴的时候,便掐我打我骂我,觉得我是个灾星,若不是生了我,她或者还可在二十五岁被放出宫,说不定还能有另一番人生,可偏偏生了我,她一辈子都被困住了。”楚庭川冷笑了一声,语气有些自嘲:“我自小身体不好,并不是真的一出生就体弱,是她觉得我总算是父皇的儿子,总归是个皇子,我病了,他们总得看见我,所以她时常不让乳娘给我穿衣服盖被子,时不时就要我病上一场。若是太后或是皇后娘娘关照几分,她便会对我好上很久,可若是没有,她就歇斯底里骂我没用.......” 朱元实在无法想象。 她也是做母亲的,一个做母亲的,怎么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 哪怕她上一世再难,她也没有想过要折磨自己的骨血来报复襄王。 恭妃竟然如此! 她怎么配做一个母亲?! 楚庭川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一面,朱元从前总觉得他十分完美,简直没有缺点。那些纨绔子弟身上的纨绔气他没有,那些暴躁阴郁也离他甚远...... 可原来他的童年过的比想象当中的还要难。 当时盛贵妃本来就已经视他如眼中钉,可他连亲娘都是那个样子! 她心中又酸又痛,忍不住伸手握住楚庭川的手,缓缓的说:“都过去了,殿下,都过去了。” 楚庭川笑了一声,眼里却并无任何笑意:“并不是,她从来眼里不知为何只能看见利益,我曾经在与母后深谈过后去找过母妃,也跟她说过一样的话,可母后都听进去了,她却没有。她分明知道你在我心中到底是如何要紧,但是却还是能够撇开我的话来找你的麻烦......” 也幸亏是朱元。 也幸亏朱元心性坚定,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已经水到渠成,如果不是呢? 楚庭川攥紧朱元的手,有些疲倦也有几分厌倦的说:“老娘娘说的是,她品行如此,实在往后也不能堪当国母重担,往后老娘娘会寻个名义,在宫中开辟一间佛堂,她往后就尽心礼佛罢。” 总比出来给人添堵的要好。 朱元皱了皱眉。 老娘娘暂时镇得住恭妃,可以后老娘娘老了呢?她年纪已经很大了。 恭妃始终是楚庭川正经的生母。 大周又是以孝治天下,恭妃往后始终是要升级的,能困的住她一时,难道能困住她一世吗? 可现在楚庭川情绪激动,很是气愤,朱元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跟他讨论这件事让他不高兴,便也只是点了点头,又问楚庭川:“徐二少爷的事追查的怎么样了?” 她有意岔开话题,楚庭川是知道的,就牵了牵嘴角:“还在查。” 第十章·分忧 楚庭川走了之后,朱元在榕树底下的石桌边上坐了许久。 她一直没有动静,绿衣就有些担心,以为朱元是和楚庭川闹了什么不愉快,毕竟楚庭川来的时候面色也不是十分好。 倒是花楹很肯定的摇头:“不会是殿下得罪了姑娘,殿下只差捧着一颗真心在姑娘面前了,他做什么事情,都必定是为姑娘好,也一定是顾忌姑娘心情的。” 跟着楚庭川这么多年了,花楹很了解楚庭川的脾气,也很明白朱元在楚庭川心里的重要性。 楚庭川其实是个外热内冷的人,看上去温文无害对所有人都文质彬彬,可是实际上能让他真正倾心以待的人没有几个,朱姑娘却绝对能算得上他最重视的一个。 楚庭川愿意为了朱元豁出性命,那还有什么是不能容忍的? 她让绿衣放心。 但是绿衣却到底是不能不担心自家姑娘的,等到傍晚了朱元都还仍旧没动弹过,绿衣便端了一碗在井水里湃过的葡萄出去,歪着头对朱元道:“姑娘已经坐了许久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夕阳下那盘葡萄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芒,朱元拈了一个在手里,安静的笑了笑:“我是在想,有些事不能久拖,该想一个万全的法子。” 万全的法子? 绿衣听不明白,但是朱元每次这么说话的时候,就证明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既然朱元已经拿定了主意,绿衣就全然不慌了,她收起担忧笑起来,还和朱元说起了一件大喜事:“已经接到了姨太太的信,她们已经动身了,等再过些天,就能到京城了。” 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 绿衣觉得,苏付氏在的时候还是极好的,至少后宅里头的事都能周全些,家里来了女眷,朱元若是不在,都没人招待,这总归不好的。 朱元果然也笑起来。 她嗯了一声,叮嘱绿衣:“既如此,要把姨母的院子收拾出来,和她从前喜好的布置一样,姨父应当也是跟着来的,别到时候让他们住的不畅快。” 这是自然的,绿衣早就已经上了心了,闻言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又问朱元:“姑娘,今晚是去酒楼用饭,还是咱们就在家里吃?” 他们自己在家的时候更随意些,尤其是现在杨玉清和向问天他们也去蓟州了,家里人就更少了些,朱元时常带着他们干脆去酒楼用饭的。 家里的厨房就只需要管下人们的饭菜。 朱元想了想,站起来说:“收拾收拾,去酒楼吧。” 绿衣答应了一声,很快就安排妥当了。 叔晨早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朱元一到就安排了厢房,又特意跟朱元说:“姑娘,您让我安排的事儿,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朱元点点头,上了楼便先往自己的雅间里走。 过不多久,朱元已经用完饭了,叔晨推门进来,对朱元道:“姑娘,人来了,您看是您过去,还是我把人请过来?” 绿衣就有些诧异的停了手,看了花楹一眼,不懂叔晨要让朱元见谁。 姑娘不是来吃个饭的吗?怎么又约了人了? 朱元已经放下茶盏,立了起来:“我过去吧。” 叔晨应是,在前面引路,一直带着朱元往前走,到了最里头的拐弯处的那间包间,低声对朱元道:“咱们酒楼天天包间客满,留出这一间已经是难事了,还特意给客人补了银子。平常其实李家的人来的极少,而且也鲜少定包间,都是在楼下大堂里坐的。” 朱元点了点头,并不怪叔晨对李家不高看一眼。李家虽然已经正了名,是五皇子的外家,但是人人都知道恭妃不受宠,也人人都知道卫家和信王走得近。 主要是恭妃这人自己就糊涂。 她自己都跟自己的养父家不亲近,也不见跟李家多么走动,京城多少捧高踩低的人?都是长着一副势利眼的,他们难道还看不出来李家只是个空壳子? 哪怕以后楚庭川真的得以登上那个位子,只怕碍于恭妃自己,也不会过度抬举李家。 所以恭妃的正经娘家李家的人虽然搬来了京城,但是却一直寂寂无名,也打不进京城的上流圈子。 而朱元的酒楼向来都聚集的是那等富贵之人,李家的人在这里头,着实不怎么显眼。 叔晨还特意低声跟朱元说:“李家的人来的也少,唯有李公子,他是读书人,有时候会请自己的同窗过来坐坐,次数也有限,这一次也是我打听好了,知道他们书院放假,又想着他们已经许久不来了,应当这次会来,没想到就真的来了。听说我给腾出了包间,李公子还很是意外,如今正在里头等着。” 李家的人竟然还有读书的? 朱元有些诧异。 她记得李家是商人,一家子都是跑船的。 上一世楚庭川继位后,到底还是记得这家人的情分,感激他们养大恭妃,所以给了他们五品游击将军的爵位。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李家竟出了读书人。 她因此还问了一句:“是在什么书院?” 接下来叔晨的话就令朱元当真惊讶了,叔晨压低了声音说:“国子监。” 国子监?! 那是中了举人之后方才有资格进去的地方,何况国子监的名额难求,多有荫生,能够进去的,必定是才学特别有来历的。 朱元更加诧异,挑了挑眉问:“何故?” 早在朱元中午打发了人来说了李家的事,叔晨就一直很上心了,他本身如今是京城最大酒楼的掌柜,很多事打听起来更加方便,此刻朱元一问,他便径直道:“福建延平府解元!” 朱元这一次是结结实实的当真吃了一惊。 解元,那就是一府头名啊,家中有这等出众的子弟,哪怕是没有恭妃,没有信王楚庭川的扶持,李家以后也必定不得了。 她静静的立了一会儿,消化了片刻,便敲响了房门。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模样俊俏一双凤眼的年轻人立在了朱元跟前,沉稳的问:“不知道县主请我来此,有何指教?” 饶是朱元见惯了各色人等,也不由得要称赞一声此人好容貌好涵养。 十一章·同盟 她笑了笑,神情温和的问:“公子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不知可方便让我进去说话?” 李公子并不迟疑,也不是扭捏的人,显然他早在被邀请进包厢之际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很快便侧身让开了位子,请了朱元进门。 叔晨早就已经吩咐下去,朱元如今刚一进门,楼下厨房便送来了精致的各色点心,摆满了一桌子。 这些点心,从前李家公子是从来不点的,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李家公子会看重,他望着朱元,拱了拱手:“县主身份尊贵,如今纡尊降贵来与我说话,不知道有何见教?” 他如此谨慎,可见为人通透,也绝不是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朱元更加慨叹李家竟然能养出恭妃那种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喊命苦的姑娘,竟然也能养出这等优秀人物。 对方是聪明人,朱元也不藏着掖着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道:“李公子应当听说过我,自然也就听说过我与信王殿下的关系?” 这在京城真不是什么秘密,李公子点了点头,又道:“在下李鹤,县主可以直呼我姓名,我算不得什么公子。” 李鹤,这个名字..... 朱元微微动容。 要说别的李家人她是真不认识,也毫无印象。 可是李鹤..... 李鹤啊!他可是在上一世力挽狂澜,在紫荆关当守城御史,遇见瓦剌人进攻突破了紫荆关,在守将弃城逃跑的时候组织百姓和民兵抵抗,一力守住了紫荆关的人! 这人以后可了不得! 可从未听说过李鹤竟然原来是李家子弟啊! 还是说她上一世后来消息太闭塞了? 她并不知道,微微蹙眉了片刻便又重新松开。 如果面对的是这种更加聪明的人,就更无什么好隐瞒的了,朱元径直就说:“恭妃娘娘待李家太过刻薄无情。” 饶是李鹤这个人机敏,也没想到朱元单刀直入,把话说的如此明显。 不过他虽然年轻,可是处事却极为老到谨慎,不过是片刻的惊讶过后,他的脸色就已经恢复了正常,摇头道:“谈不上,这些年,家中已经沾了娘娘的光,这些恩惠换娘娘少时的养育之情,李家不敢不知足。” 朱元觉得恭妃能够这么蠢真是或者是罗家人都脑子不大好用。 罗家那些人那么上不得台面,兼且手狠心黑,可是恭妃愣是一开始竟不拆穿他们,还打算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 却不想想置李家于何地。 也不替楚庭川想想。 李家却出了如此优秀的后生! 李家这一个李鹤,就已经足够抵得过一百个恭妃了。 她换换摇了摇头,深深看着李鹤说:“不,李公子着实不该这么说,李家原本就是恭妃娘娘的正经娘家,恭妃娘娘的恩泽理应惠泽你们,可恭妃娘娘这么多年一直含糊不明,甚至在罗家人假冒顶替之际也不开口分说,她对不住你们李家。” 李鹤有些无语。 主要是他虽然自问还算是圆滑通透,也没法儿接朱元这话。 怎么说呢?他当然对恭妃这个姑姑有些无语。 李家养她十几年,难道不比生下来就把她扔了的罗家用心和亲近?可恭妃进宫之后愣是没再想起过李家。 还是地方上官员按照朝廷规矩对他们李家多有照拂。 而在罗家闹了一场之后,李家被接进京城,信王是已经接了命令往浙江去了,恭妃却并未对李家有多少表示。 而后也一直冷淡。 不过近些天,楚庭川在回来之后却正经上门坐了一回。 李家人不由便感叹起来,儿子真是比母亲还会做人,知道礼数。 现在朱元来这里提起这些,李鹤无语一会儿,还是问朱元:“县主这样说,不知道是何深意?恕我不能领会。” “不,李公子能领会。”朱元静静微笑,轻声道:“公子是十足十的聪明人,我知道公子天资极高,前程正好,可公子难道就看着家中祖母父亲不得被正名?若是依我看,李家是恭妃娘娘家正经娘家,该得的东西并不应少。” 所以呢? 李鹤不动声色,也并不为朱元这些话所撩动,他只是静静的说:“李家不用攀附女人裙带。” 这是事实,尤其是说这话的李鹤是一府的解元,他有十足的资本。 朱元却笑了一声:“可到底令尊和令祖母心不甘,意难平,该是李家得到的东西,凭什么要外流呢?” 朱元如此不依不饶,李鹤也闻出了不对劲来,轻声道:“所以县主想我们如何做呢?” “并不是我想你们如何做。”朱元坦诚看着李鹤:“我知道李公子文采斐然,以后必定金榜题名,可是官场并非有才华便能一帆风顺,这一点想必你比我更明白,既如此,正经的亲戚,难不成李公子真的不管殿下吗?” 李鹤挑了挑眉。 朱元就知道他是想到过这一点的。 否则不会以李家有些拮据的情况下,李鹤还能请同窗来京城最大的酒楼联络感情。 李鹤并非池中物。 朱元便干脆和他说了恭妃所做的蠢事。 李鹤果然皱眉。 恭妃若是只是把李家看的低一些,疏远一些,李鹤顶多觉得恭妃脑子不大灵光。 可是到底楚庭川是个明白人。 是的,楚庭川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李家以后若想出头,哪怕是有他这个优秀的后生,也必得少不得楚庭川的支持。 可恭妃这么闹,这是打算直接把楚庭川给作死啊! 这是个麻烦。 李鹤立即便明白朱元的意思了,他们男人想事情是和女人不同的,想了想,就知道恭妃毕竟是楚庭川亲娘,朱元是顾忌楚庭川,否则早就用让恭妃‘病了’这样的由头让恭妃不能再出来了。 如今朱元是想走李家的路线,和李家结盟,把恭妃给收拾了,省的恭妃老是出来蹦跶。 可是如何收拾恭妃呢? 李鹤想了想,对朱元说:“近些天会有朝中御史上书,以明恭妃娘娘身世,既是正经娘家,往后我们家老太太自然可以初一十五进宫给娘娘请安。” 能进宫了,很多事就好办了。 朱元满意的点了点头。 十二章·实在 李鹤实在是个实在且明白的人。 朱元见了他一趟,收获颇丰。 二十七这一天,朱元亲自陪着朱景先去河东书院参加补试。 范家还为此提前派了人过来打招呼,让朱景先不必紧张,尽管按照自己的所学发挥,朱景先虽然早就已经有所准备,但是却还是难免紧张,听见范大人这么说,才总算是放松了一些。 朱元见他着实紧张,便不让他再骑马,干脆领着他一道上了马车,轻声和他说:“就算是不成,也不过就是来年再来罢了,你年纪还小,不必太过看重这些。” 朱景先却并不如此认为。 年纪还小吗?朱元在他这个时候,已经要学着自己生存,找靠山,然后想办法进入京城来替母亲讨回公道了。 就说朱元身边的那些人,包括楚庭川和卫敏斋,也一个个的都极为出色,没有一个不是小小年纪就能独当一面维护家人的。 他到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是迟了。 可是天分不够,朱景先便以勤奋来凑,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姐姐的负累的,哪怕不能帮上什么大忙,以后也不会是姐姐的负担。 朱元很知道弟弟在想什么,微微有些感慨的摸了摸他的头。 他哪里知道呢,上一世他连活着都是一件艰难的事,上一世到这个时候,他已经被养的废了。 能到如今这样,朱元已经很知足。 河东书院是京城内外首屈一指的书院,来求学的学子络绎不绝,那些之前未能在正式考试上进入书院的,都将希望放在了补试上头,因此朱家的马车一时都不能进山门。 还是朱元想了想,让尹吉川他们把马车停了赶到一边去,寻个农户家里先寄存,她们步行上去。 书院建在山脚,依山傍水,风景独特,如今是夏日,可是这里却丝毫不觉得炎热-----主要是书院周围布满了参天大树,几乎遮天蔽日。 在这个地方,哪怕是蝉鸣也不显得那样聒噪了,朱元领着朱景先步行,果然比乘坐马车要快上数倍,不过一会儿,他们已经到了书院门前。 书院大门前已经挤满了来应试的学子和他们的家人,说是摩肩接踵也不为过,朱景先心里的紧张却在这一刻奇特的减少了。 等到前头来了几位书院里的管事出来唱名,朱景先就低声和朱元说:“姐姐,我恐怕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不要在这里站着等,去寻个地方先休息才是。” 朱元摸了摸他的头,抿着唇笑着嗯了一声,等到唱到了朱景先的名字,便对着他点了点头:“去吧,尽力就是,不要勉强。” 朱景先略一整理自己的衣裳,很快便进了书院。 朱元目送着他进去,还没转身,便听见有人惊喜的唤了她一声,她转过头,才看见钱嵘和温淑耀欢喜的脸。 她回来京城算起来也有些天数了,但是却一直很忙,忙的简直脚不沾地,因此虽然钱嵘和温淑耀给她送了帖子,可是她却一直没能赴宴,自然也就没能见着她们,现在见了她们,她心里也是欢喜的,便笑着答应了一声。 钱嵘本来便是个叽叽喳喳的性子,握住朱元的手嗔怪她:“我还说呢,怎么帖子送去那么久了,一点儿回应也没有,原来你是个大忙人,只把我们给忘在脑后!” 她向来就是这么个性子,朱元很清楚,笑了一声就摇头:“家里有些事,所以一时不能抽身,今天还是因为弟弟要参加补试所以我才出门的。” 温淑耀便看了钱嵘一眼,笑着和朱元说:“你是个什么情形,难道我们还不知道么?知道你必定是忙的,本来也没指望着你最近有空。倒是没想到今天咱们在这儿碰见,你弟弟要参加补试了?” 朱元点了头,问了问才知道她们家也是送兄弟来考试的,便一道去寻地方休息。 正好钱嵘还在说:“对了,你恐怕不知道,徐游死了。” 徐游? 朱元倒是真的不知道。 她已经很久不关注这个人了,虽然徐家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但是那压力是来自于英国公和徐兆海,对她来说,徐游做不了什么,她自然也就不会把徐游放在心上。 就像是现在,听见徐游死了,她眉毛也没动一动。 徐家的人除了徐二少爷跑了,徐二老爷他们是因为早就弃暗投明,其他的人没什么好结果是必然的,也并没有任何值得说一说的地方。 钱嵘见她漠不关心,便也只是简单的说了说徐游在庄子上逃跑未成而摔进了湖里的事。 她娘虽然也是徐家女,但是罪不及出嫁女,她娘钱二夫人之前又和徐家闹了一场,在钱家也生儿育女,尊重长辈,友爱妯娌,因此钱家待他们母女一如往常。 而且钱嵘和程岸的婚事仍旧还是要如期举行。 说起这个,钱嵘就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了,只是含糊的跟朱元要求:“等到了那天,你可一定得过来。” 她说的是添妆那天。 朱元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她和钱嵘这几年关系一直不错,钱嵘对她也是很有些关照,这种正经大日子,她当然会到场庆贺的。 温淑耀就笑着戳了戳钱嵘的鼻子:“你这个丫头,这么不知羞的话也说得出来,哪儿有人自己上赶着请人来给自己添妆的?” 钱嵘被她取笑得满脸通红,哎呀了一声就上前要撕她的嘴,两人笑成了一团,还险些被马车给撞到。 还是家里的婆子早就盯着,不错眼的把人给拉开了,后怕的道:“姑娘们,这可是在道儿上,有什么话,咱们也等找到了地方再说。” 钱嵘也忍不住后怕,拍了拍胸口忍不住皱眉:“这路这样大,我们已经是走了边上小路了,根本经不得马车的,谁家的马车这样横冲直撞,好没道理!” 这倒是,婆子们也都有些不忿。 可是这世上权贵们自来就是横些,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只是劝着钱嵘小心罢了。 倒是温淑耀若有所思,定了定才说:“那好像是王家的车架。” 十三章·冲突 王家? 钱嵘哼了一声没什么好气的问:“哪个王家这样嚣张?” 在河东书院这里,哪怕是皇孙贵胄,向来也讲究个脸面上的温良恭俭让的,这家竟然如此不晓事? 温淑耀看了朱元一眼,轻声说:“王太傅家。” 众人都一时忍不住沉默了一瞬。 钱嵘也是一眼,顿了顿才道:“王家竟然也有子弟来参加补试的?” 这倒是不奇怪,至少温淑耀就知道,王家其实子弟中并无十分出息的,至少绝没有王太傅当年风范。 河东书院的补试他们送子弟来试一试也是正常事。 她没说这些,只是看看了看朱元,意有所指的道:“刚才马车上或有人认识咱们,否则我看以我们的阵仗,王家的车夫也不是没长眼,不会这么直冲冲的撞上来。” 朱元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倒是马车上,王家小弟王宇吓得半死,攥住了边上的窗子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子,就惊魂未定的喊自己的姐姐:“大姐你做什么啊!?这在大路上走的好好的,你不要命啦!若是出了人命,咱们自家也难收场的!” 王宇自来受祖父父亲教养,虽然说聪明不是极为聪明,但是也是个正常人,他祖父父亲都教导他,行事要低调要收敛,不要四处与人结仇。 他也就自来是这么做的。 现在姐姐分明是看人家不爽,故意纵马,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回了家那也是要挨训的。再说今天是他考试的大日子,要是因为这个受了伤考砸了,或是被有心人瞧见,报上书院去,那他岂不是损失惨重? 他抱怨不已,但是王歌华却根本一句也没听,更没搭理他,仍旧板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马车总算是到了书院外围停车的地方,王歌华才回过神来,叮嘱弟弟一声:“好好考试。” 王宇惊魂未定,但是见姐姐这样,也不好再多说,只是嗯了一声,让姐姐:“姐姐也是,不必非要跟来的,反倒是要在这里等许久,前头有村落,因为有书院在这,村子里酒楼书肆都是一应俱全的,姐姐去逛一逛也好。” 就是不要再惹事了。 王歌华不置可否,替弟弟理了理衣襟,看着弟弟进去了,才放下了帘子。 外头的车夫战战兢兢问她的丫头去哪儿。 里头过了一会儿才传出一句话来:“就在这里等,等总管出来。” 王家总管这一次自然也跟了来,他亲自送王宇进去了,过了一会儿才折转出来,听说王歌华这里找,急忙小跑过来,问王歌华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王歌华静默一瞬,就问王家总管:“王总管不是时常和河东书院的人打交道?” 这是自然的,毕竟家里总想着能多让几个孩子进书院来读书么。 王总管往书院跑是跑熟了的,也因此跟舍监副司业他们都有了几分交情,毕竟王太傅是太傅呢,谁不看王家几分脸面? 王总管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姑娘这话问的不一般,就咳嗽了一声:“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马车里安静了片刻,过不多久,王歌华隔着帘子冷声说:“有个曾经在咱们族学里读书的竖子,也在今天参加补试,他何德何能?” 哎哟!这么一说,王总管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忍不住就有些慌张。 这..... 这何德何能这样的话,也不是他们能说的啊。 姑娘这是想干什么啊? 他犹豫着劝王歌华:“这.....书院并非等闲地方,姑娘......” 还是消停些吧。 王歌华却不依不饶,冷哼了一声:“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管事难道这样的事也做不来?父亲器重您,还打算让您儿子做小弟的伴读,您要是连这样的事都办不来,跟着小弟怕也起不了什么用处。” 王总管只好苦笑了。 他还能说什么?人家到底是主子。 往书院里走了一趟,书院里恰好已经开考了,他站着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方等到学生们考完了第一科考完,下一科便是面考了,他寻了自己相熟的一个先生,如此这般耳语了两句,便又塞了一张银票过去。 虽然这是读书人的圣地,但是圣人也要银子花销么。 朱景先却并不知道,他第一科考的是经义,得益于王先生和新先生的教导,今天的题目于他并不算很难,他自己觉得还答得不错。 也因此,他第二科的时候便信心满满了。 只是他才排队候着准备入场,便听见有位先生在上头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还以为轮到了自己了,急忙应是,正想要进去,却见那位先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声问他:“你就是朱景先?” 朱景先应是,恭敬的回道:“学生正是。” 那位先生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你不必考了,回去吧。” 朱景先完全没料到先生会这么说,一时有些惊慌又有些茫然,当着这么多学生,他还有些难堪,忍不住倔强抬头看着那个先生,倒是还稳得住,沉稳的问:“敢问先生,学生是有哪处做错,不符合书院的规矩么?否则,学生是正常报名,书院参考名单里也有我的名字的,不知道先生为何让我不必再考?” 王总管在一边猫着等消息,自然也听见了朱景先这番对话,忍不住就有些赞叹。 别的不说,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应对能力,也算是不错了,毕竟年纪还是太小了些。 那位先生不大耐烦看了他一眼:“先前并未看清楚,想是誊录名单的人弄错了,你年纪一来不够,二来是个名声有问题的,便是你考上了,书院也不会录用你,往后你去考科举,光是名声这一关上就过不去。” 众人都不明所以,朱景先涨的面通红,握着拳头死死的忍住了,硬是道:“先生!学生一举一动皆符合规范,且报名资格也乃是书院所定,书院难不成就这样潦草,竟然连能不能考的考生都会弄错?规矩如此松散?再说,学生自认并无做任何违背圣人之言的事儿,先生怎能一口断定我名声不好?” 十四章·质询 那位先生不意这小子如此难缠,略一皱眉头就冷笑出声:“朱公子是个什么人,又是个什么身份,难道还有人不知道的?你去岁就曾来过书院报考,只是书院早就已经拒了你,既早拒了你,此时又怎么会收你?这自然是弄错了。” 他居高临下,倒是没觉得什么不对。 惠宁县主的名声的确是响亮没错,但是那是女眷中的事,他们读书人的事,还轮不到看一个女流之辈的脸色。 银子已经揣在兜里了,打发这小子的理由又是现成的,反正让他滚了也就是了。 还有谁会追究? 就算是追究起来,他也有话要说,反正书院里本来就分成两派,许多人本就不喜欢这名声不好的学子进门的。 他充其量是过分迂腐了些罢了,谁能怎么样他? 学子们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主要是这烈日炎炎的,谁都不是铁打的,站在这大太阳底下等着叫号,这眼看着因为朱景先的事都耽搁了半个多时辰了,人都要被晒的晕了,他们竟然还没完没了的。 这样一来,底下就有人吆喝起来:“到底还考不考了!” “就是!这也不关我们的事,怎么倒是叫我们一直在这儿傻等着?!” 还有人直接喊朱景先走的:“既然书院不要你,你在这里死缠烂打有什么意思?还耽误别人的事!快走吧快走吧!” 王家管事就松了口气。 还是顺顺当当的吧,只要朱景先考不成,家里那位小祖宗也就安分了,她安分了,他家才有好日子过啊! 朱景先面色难堪。 若是换做从前,他要么自尊心作祟,早就已经不管不顾的嚷嚷起来,要么自怨自艾,或是干脆掉头就走。 可是现在不同了。 他咬了咬牙,抿着唇倔强的道:“我要见范司业!” 范司业?! 众人都看傻子似地看着朱景先,只觉得他不自量力,简直是昏了头了。 范司业是谁?!那是大儒! 人家在书院里头那是镇山之宝,多少人慕名而来,为的就是范大儒的名声,一些学子哪怕是进了河东书院,也未必就有那个福分能够听范大儒讲课。 朱景先倒是好,还没等天黑呢,倒是开始做梦了。 连那个一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先生也忍不住笑了,他看着朱景先冷笑道:“不见!范司业日理万机,哪里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哪怕是这些考进来了的学生,也未必就时常能够得见先生的,何况是你?” 他说罢也有些不大耐烦跟朱景先继续纠缠了,摆了摆手让朱景先走:“得了,朱公子,也别自己给自己寻难堪了,书院收不了你,你也不是真的就不能读了,以惠宁县主的财力,给你请个先生,大约还是能请的起的吧?你就别为难我们这些读书人了!” 什么读书人!? 朱景先心里的气一下子被激了起来,他凭什么被一个先生这样羞辱? 也因此,朱景先没有丝毫后退一步,他抬起眼看着那个先生,一字一顿的道:“我要见范司业,我须得问清楚,否则就是你们书院自己办事不利-----既然不想收我,一开始便不该有我的名字!既有我的名字,就必须得让我考!” 那个先生很是不耐烦。 朱景先这个性子怎么回事?他都说的这么明白了,怎么还是这么死皮不要脸的? 可是他还准备再说什么,外头却有人喊了一声:“范司业来了!” 什么?! 那位先生忍不住色变。 怎么范司业竟然真的来了!?平常这样的补试可从来都不会让范司业来操心的,主要是范司业的名声大的,根本不必理会这些。 只是这回,怎么惊动了范司业了? 其实范司业原本就是准备来的。 倒是没别的缘故----他女儿范莹回来了,还是以很体面的方式回来的,虽然从前范莹一直犯浑,但是架不住这是亲生女儿啊! 原本范司业和范夫人都已经打算忍痛割爱,把这闺女给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嫁了得了。 谁知道朱元临了又送这么一大人情呢? 既然这样,范司业想着,干脆就好人做到底罢了,来瞧瞧朱景先准备的如何。他知道王先生的本事,以朱景先的进度,料想考进书院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凡事还是稳一些的好么。 他于是就来了。 谁知道来了才发现不对劲。 那位先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先急忙小跑着迎了上去,跟范司业道:“司业,这出了点儿小事,不值当您亲自过问,再过会儿,也就好了的。” 出了事? 考试能出什么事? 有人作弊? 范司业皱起眉头,环顾了一圈,见场中并无什么特殊的,学子们规规矩矩的站着,也还没进去,便问:“出了什么事?” 他说着,见朱景先站在前头不远处,还有些诧异。 朱景先却也已经跟着过来了,站在那先生后头几步,对着范司业行了个礼,恭敬的道:“先生,学生正好有事想请教先生。” 范司业嗯了一声,朱元之前就时常带着朱景先去他们家走动,范夫人也是时常往朱元那里走动的,两家已经很是熟稔。 加上朱景先好学,有什么问题也愿意拿到范司业这里来问,范司业跟朱景先关系不错,见朱景先这么说,便问:“什么事?” 那位先生一急,顿时高声道:“大人,没什么事!就是这小子不符合咱们书院考试的资格......” 朱景先也接过他的话,沉稳的道:“是,这位先生说我并没有来考试的资格,之所以名单上有我,是因为书院弄错了。学生想着,河东书院乃是京城附近首屈一指的书院,自然不会犯这等过错,加上学生自问并无任何违背书院规矩之行,学生实不知有何不符合规矩之处,因此想请问司业,请司业给学生一个公道。” 尹吉川听见了消息赶过来,就正好听见朱景先这番话,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站在人群背后,深深地看了朱景先一眼。 十五章·人品 从前还总觉得要替姑娘担忧,姑娘太过强势,可是其实并无家族可依靠。 外家再好,到底是异姓,不能长久。 可是现在他却忽然明白姑娘为何对于朱景先的教育如此费尽心思了。 是了,这些时候,其实不止姑娘一直在斩获,朱景先也一直都在成长。 只是因为姑娘太过耀眼,所以公子就显得平庸一些罢了。 可是一转眼,眼前的少年也是可以不依靠姐姐,有理有据的替自己争取,不卑不亢的达到自己目的的人了。 这还只是朱景先未入学之前。 等到朱景先师从大儒,他往后的前程还会更加广阔。 尹吉川忽而就觉得自己留在姑娘身边的选择真是无比准确-----向问天他们可以翱翔天际,上阵杀敌,但是他也同样可以陪着这个少年长大,看着这个少年成长成为栋梁。 他也一样前途无限! 那位先生听见朱景先这么说,好悬没有扑过去一把掐死了朱景先算了。 不过他到底是个先生,还是在河东书院教书的先生,从前那也是在闵地当过教谕的,对待学生时师长的威严还在,因此虽然朱景先这么说了,他也还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保持了自己的铁面无私:“司业,此子名声不好,我等读书人,不该以人身份地位而对这样的人卑躬屈膝,为他开方便之门。” 范司业心里烦透了这个多事的老学究。 主要是这人范司业清楚的很。 他都已经是大儒了,难道还看不透人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说到底,此人心胸狭窄,且爱财如命。 书院中有几项有油水的事物,全都被他给包圆了。 从前他汲汲营营,范司业也不跟他计较。 但是这件事不同。 朱景先是他开了口让朱元让送来考试的,要是又没考成,那他有什么脸面去见朱元? 再说了,朱景先的名声早就刷刷的洗白了。 现在谁在京城还会提起从前朱元的不好来着? 多数人都自觉的忘了。 偏这人不识趣。 范司业皱了皱眉,轻描淡写的道:“此子乃是王青王先生举荐,我亲自批准来考试的,邓先生看来似乎很有些意见?” 邓先生惊呆了。 他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了王家管事一眼。 怎么回事?之前也没听说这人跟范司业另外有什么关系啊!怎么忽然说是范司业亲自把人送进来的? 还有王青! 王青谁不知道啊,这也是王家响当当的人物呢! 考中了进士,还是庶吉士,后来却辞了官回家了。 王家一边把人举荐进来,一边却又琢磨着撤人,这是得了失心疯啦?! 还是这就是在耍他啊?! 王家管事也懵了。 是啊,怎么忘了!家里的小老爷那可是朱景先真真正正的师傅啊!这可是货真价实的。 也怪当初两家情分好的时候,这事儿答应的太爽快了。 他自己现在也是一头的包,不知道怎么把这件事给收场了。 倒是朱景先抿着唇:“司业大人,学生考第一堂之时,这位邓先生也在场,也在前院核对名单身份,当时并未说出学生不符合规矩这样的话,可见一开始是没问题的,问题是在考完了这第一场之后。学生想要问明白邓先生,这到底是何缘故。” 众人咋舌。 这里头水还不浅呢。 听起来好像是有什么不对。 范司业嗯了一声,面色不大好看,看了邓先生一眼:“邓先生,你向来是书院里头的老人了,为何这件事却擅作主张,并不和书院通气?你这样空口白牙胡乱一说,坏人前程不说,就是对书院名声也有挂碍,书院难道成了人人都能来,人人都能不来的地方?书院立足这么多年,何曾出现过不符合章程的学子考试的事?!被你这么一说,好似我们书院倒是成了那等随意的地方!” 邓先生说不出话来。 主要是范司业在书院地位崇高,他惹不起。 范司业冷冷看了他一眼,再温和的安慰了诸位学生几句,便重新交代了人去请了另一位先生出来,让他继续主持考试,放学生们进去,又拍了拍朱景先的肩膀:“先去考试吧,这件事,我必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看朱景先这不卑不亢的样子,又和范司业似乎有些交情,当即就有几个学生凑了上来,围着朱景先,前呼后拥的和他一道进去考试。 又低声安慰他几句。 朱景先跟着姐姐这么久了,待人接物早就已经很是如火纯清,主要是锦常就是个极会做人的人,他和锦常在一起呆的久了,自然也就学的聪明了。 他并不提之前的事,和众人互相报过了名号,便和和乐乐的往里头去了。 范司业领着邓先生去了戒律堂,往上头一坐,便冷声道:“邓先生是书院的老人了,也知道书院的规矩,今次的事,你当面为难一个小孩子,而且说话如此不负责任,若是没有我及时赶到,你就毁了一个大好学生的前途!你于心何忍?!到底怎么回事,你如今私下跟我说,我或者还能替你补救挽回一二,可你若是有所隐瞒,仍旧打算拿书院和我不当回事,我也不能容你了,你说你是一片公心,可事实到底如何,想必你比我清楚!” 邓先生还能说什么? 他本来就怕范司业。 范司业说一句话能抵他一百句,若是范司业真的到外头一说,那他这名声可就全完了。 因此邓先生蔫头蔫脑的把王家来人的事给说了。 范司业略一皱眉头。 紧跟着范司业就派了人专门拿着帖子去了王家一趟。 王太傅接到帖子的时候还是懵的,不知道怎么范司业忽然请人送帖子来了。 虽然都是读书人,也都在朝为官,可是两人之前却没什么交情。 怎么范司业忽然给他送帖子啦? 但是惊讶贵惊讶,范司业身份特别,王太傅仍旧是郑重以待,接了帖子之后便问送帖子的人:“不知道范大儒可是有什么指教?” 送帖子的人微微一笑:“还请太傅大人等到贵府千金回来,一问便知。” 十六章·毁掉 王太傅被弄的一头雾水。 可是人家都已经这么滑不留手了,摆明是套不出什么话来,他也不好一直留人说什么,便只好点了点头,给了赏银打发人走了。 等到打发了人走,王太傅回了后院还跟王老夫人说起这事儿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剌剌的让人送张帖子来,可是里头也没说什么,云遮雾罩的,咱们家跟范家向来没什么交情,女眷之间也少有往来,怎么忽然来咱们家?” 王太傅的官能做到这个份上,还是太傅,自然学问绝不会差,范大儒那就更是以学问出名的了,只是两人之间多少有点文人相轻的意思。 加上之前两人都倾向于楚庭川一派,之间便更不见亲密。 王老夫人听他这么说也有些纳罕:“说起来,范家前几天听说还给人发帖子,说是他们家大姑娘病愈了,请相熟的人家乐一乐,也是给孩子庆贺庆贺的意思。莫不是为了这个?”可她自己也摇头:“可咱们两家素来没什么交情,怎么竟然送帖子到咱们家来了?再说这也不是邀请的帖子。” 两人琢磨了一回,都琢磨不大清楚,也就罢了。 只是等到快傍晚之时外头禀报说是少爷姑娘们回来了,王太傅才猛然想起来,之前范家那个管事说,只要问问贵府千金就知道了。 难道说是问王歌华? 王太傅挑了挑眉,到底还是先见了孙子,问了问孙子考试的事。 谁知道王宇却愁眉苦脸的,摇了摇头说:“祖父,孙儿无能。” 这就是考的不好了,王太傅难掩失望。 家中的孩子们没有一个于科举之道上有指望的,这真是令人发愁,靠着他自己,又能支撑到几时呢? 可是他还是打点起精神来,并没有太过责怪:“也没什么,你年纪小小,这也是让你试一试的意思,若是中了固然是好,不中也是人之常情,并无什么丢脸的地方,只是以后还需要加倍努力,明年再试。” 王宇郑重的答应。 王太傅这才问他:“你姐姐陪你去的,期间你们可是遇见了什么事?” 王宇有些茫然。 他一直都在惦记着考试的事,着实不知道姐姐在外头遇见了什么事没有,但是考试途中遇见的事,他倒是跟祖父着重的提了提:“就是从前常来咱们家的那个惠宁县主,她的亲弟弟今天也是参加补试的,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被先生为难,邓先生说他不符合书院录用学生的资格,不准他考第二场。” 朱元? 王太傅听见这个名字,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他知道朱元回京了,也知道女儿去拜访过朱元得到的结果。 朱元忒霸道了。 也因此,王太傅心里对于朱元的疏离和冷淡又重了一层,听孙子说起这件事,他也只是轻描淡写的问:“那后来如何了?” 朱元名声不好,虽然如今碍于局势许多人闭口不言,但是这世上总不缺一些有骨气的读书人的。 他只做此想。 只是既然如此,范大儒派人来送帖子又是什么意思? 他们家又不跟这件事相关! 王宇想了想,将当时朱景先说的话,邓先生说的话,后来范大儒来了之后又是如何说的话,都跟祖父学了一遍:“那个朱公子倒是挺沉得住气,一般人遇见这种事,早要么气愤不已,要么急着辩白了,他只是一口咬定书院地位崇高,办事严谨,断然不可能胡乱出错,中间肯定出了什么纰漏,请范大儒主持公道......” 孙子说话倒是还有条理,王太傅摸着胡子,听见说邓先生被拆穿又被范大儒带走,忽而眉毛就跳了跳。 不会吧? 难不成竟然是自家跟这件事扯上了关系? 他想起王歌华的性子来,顿觉不好,当即便找了今天送他们姐弟俩出门的管事进来问话。 管事到如今哪里还有敢隐瞒的胆量,支支吾吾的就把事情说了。 王太傅一时气的了不得,抚着胸口好险没有倒下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个时候!这个时候! 王太傅气的连孙子也顾不得了,吩咐孙子下去休息,自己转头就去找了王老夫人,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歌华不行了!” 什么? 王老夫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看丈夫暴跳如雷,气怒不已,才问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王太傅把今天书院里的事说了一遍,忍不住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震得自己胡子都抖了抖:“简直是个蠢货!这个节骨眼上,她自己修身养性尚且来不及,她竟然倒好,还自爆其短!这么一来,谁不知道王家出了个贿赂书院先生,绌落人家学子前途的姑娘?!王歌华得了这么一个名声,以后怎么可能还有好前程?” 这下也不必费事谋划了。 到时候反正五皇子一句话就能给挡回来-----你家闺女行为不正,胡乱操纵,野心甚大..... 王太傅气的胸口痛。 王老夫人倒是缓慢的舒了口气。 她当是什么事。 虽然孙女儿做这事儿不好看,但是王老夫人早就知道孙女儿的个性,不是什么好个性,她会做出这样的事真的不稀奇。 或许是人过的太顺了,王歌华自小就个性执拗,想要的东西非得得到不可。 这个性子不是什么好性子。 而且说一千道一万,楚庭川不喜欢王歌华,王歌华那再好也没用。 本来王老夫人就不想为了这件事和朱元闹的翻脸,她跟女儿都是这个心思,只是家里男人和王歌华一心发梦罢了。 眼下既然出了这个事,王老夫人便轻声道:“歌华的确是太不像样了,她是被宠坏了,说到底还是您给她的自由过多了,她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什么都能做了,既这样,送她回老家吧,去大哥家里待一阵子,好歹学学如何修身养性,往后就在老家找个差不多的亲事,这对于她倒也是件好事。” 与其痴心妄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去寻别的出路,好好的过日子。 十七章·当得 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王歌华好歹是王家的嫡长女,可是行事却如此轻浮急进,在浙江也是坏事,回了京城来没过几天又惹事,哪怕王太傅心里有私心,也得叹一声各人有各人的的命,自家孙女儿要是比照朱元,那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他气了一阵子,就让人准备了准备,把王歌华送回老家去了。 王歌华倒是哭闹不肯,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是她肯不肯的事了。 打发了孙女儿,让人去范大儒府上拜访过,又亲自打发了儿子过去了一趟,王太傅便回来跟王老夫人商量:“家中总还有其他适龄的女孩儿。” 可是家里教导女儿其实并不如何用心,否则王嫱也不至于没成算到被孟家母子拿捏得动弹不得,王歌华也不会行事毫无分寸了。 王老夫人叹了一声,忍不住跟王太傅道:“老太爷,从前您在兴头上,我不好说的,可是经此一事,您难道还看不透?咱们家里的女孩儿,哪里能和朱姑娘比?就算是胡搅蛮缠手段用尽送了进去,只怕也没好下场的。” 要么被楚庭川冷落到死,要么被朱元整死。 何必这样多此一举? 王太傅面色阴沉,半响没有答话。 倒是王老夫人心里门儿清,第二天就把女儿王嫱叫到身边,特意跟她说了这件事,然后让王嫱去朱家走一趟,安抚安抚朱元。 这件事到底办的太不光明磊落了,以朱元的脾气,还不知道会怎么着。 王嫱自己也没想到王歌华丧心病狂成这样,这简直是送上去得罪人,要把家里都给拖累完了才满意。 可是人都已经送走了,家里到底是家里,还能有什么法子? 她只好带着东西去跑了一趟。 朱元倒是正好在家,听说王嫱来了,也依然见了,态度如常。 这件事在考试过后朱元去接朱景先便知道了。 尹吉川把事情说的很清楚,范大儒也派人来说过了。 其实要说朱元有多生气,那是真的没有。 毕竟经过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了朱景先的成长。 弟弟能够临危不乱,用自己的脑子解决事情,这一点让她欣喜不已。 至于王歌华,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大的事。 只是王嫱来了,朱元还是淡淡的道:“我倒是无所谓,毕竟如今并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王姑娘也当庆幸这一点,否则..... 否则后面未尽的话硬是把王嫱吓得差点儿弹起来。 也真是幸好,万幸这事儿没成,否则王歌华只怕也跟徐游一样仙游去了。 王嫱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不由得满脸苦笑:“元元,你是个实诚人,我知道你的怒气,这事儿,也的确是我们家办的不好看。你放心,从此以后,不会给你再添麻烦了。” 不添麻烦是不可能的。 王嫱的态度不能代表王太傅的态度。 再说王歌华虽然不中用了,但是不代表王家没有其他的女孩子了。 不过这事儿没必要拿来为难王嫱,朱元一笑置之,不再说这个,跟王嫱商量了几句给范家送礼的事。 还没说上几句,外头绿衣忽然跑进来,简直都来不及喘匀气,就一口气道:“姑娘!姑娘!来人了!宫里来了公公要您去接旨!” 王嫱惊了一跳。 朱元自己也有些意外,不过这意外也不过就是一瞬而已,她很快便调整了情绪,点了点头,回去换了衣裳。 前头尹吉川已经摆开香案了,来宣旨的是张庆张公公。 他们之间早就有些交情在的,张公公这回也客客气气的,见了朱元便笑容满面,等到朱元跪下接旨,才缓缓的将朱元赐婚给楚庭川的旨意宣读完毕了。 一时之间朱家上下震惊不已。 尹吉川是知道自己家姑娘和楚庭川的关系的,但是这也是他一直悬心的地方。 主要是朱元家中没有正经长辈。 她虽然姓朱,可是却并无族人承认。 这一点颇为尴尬。 若是在立朝初期,那倒也没什么,毕竟太祖给自家儿子们挑的全都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哪怕是父母不全家族没人的也都有。 往前再看几十年,那时候给皇子们选妃也是注重品性多过家世的,鲜少有选世家女子为妃的。 可如今毕竟不同了。 一直担心的事情忽然就这么轻易的解决了,尹吉川一时都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朱元自己稳稳当当的谢过了恩,接过了圣旨。 张公公便笑着庆贺一声:“恭喜姑娘了,随后宫中会拨教导规矩的嬷嬷过来。” 朱元谢过,看了花楹一眼,花楹便知机的上前给张公公递了个红封。 张公公笑着接过了,客客气气的跟朱元告辞。 朱元已经将圣旨供奉去中堂了。 母亲,上一世不能办到的事情,我这一世已然全部办到,往后我还会走的更稳更好,绝不会让你替我和弟弟担心。 她跪在蒲团上,想起朱正松和盛氏若是在地下有知,知道她如今竟然即将成为太子妃,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心态。 朱元被赐婚成太子妃的事迅速在城中掀起了一片讨论浪潮。 眼看着楚庭川被立为太子,分明是很得嘉平帝青眼的啊,怎么忽然却又给他赐了这么一门亲事? 虽然圣旨上是说惠宁县主忠勇有加,贤惠淑宁,但是谁不知道谁啊? 惠宁县主可是个连宗族都不正经承认的人! 圣上这是爱孩子还是害孩子?怎么给他指这么一门亲事?! 但是任凭别人想破了头,圣旨已下,就断没有更改的道理,朱元不管怎么样,都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了。 真是好命,这辈子什么出格的事情都做过了,没料到竟然还能当成太子妃。 王歌华接到消息的那天,正是要被送出京城的时候,她一听见这个消息,便忍不住晕了过去。 王老夫人倒是还稳得住,看着王太傅苦笑了一声,便让伺候的人小心服侍,到底还是狠心把孙女儿给送走了。 十八章·父子 这一道旨意下去,把京城大部分人家都给砸懵了。 楚庭川近些年来颇有些名声,功绩摆出来,那也是足够看的,登上太子的位子,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朝中连反对的声音都听不见。 究其原因,朝臣们都心知肚明,一是因为楚庭川人得用,小小年纪非同凡响,二来就是因为皇帝也就这么一个即将成年可以成婚的儿子。 不选他还选谁啊? 可是这一旨意一下,大家一时都摸不准嘉平帝的心意了。 难道其实嘉平帝心里根本不想立这个儿子当太子,所以才这么着故意来让当儿子的丢脸? 不然的话,朝廷上下名门闺秀何其之多,怎么就轮到了一个朱元了啊?! 当然了,现在人人提起朱元,都不再提从前的事了。 太子妃呢。 往后只要东宫不倒,朱元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这世上除了太后皇后之外最尊贵的女人。 这女人本来就狡猾刁钻,现如今更是有了这么一层身份,往后哪里还有什么掣肘的?谁会武断去得罪她? 王家捏着鼻子把王歌华给送回了老家,王老夫人便苦笑着和丈夫商量:“该送一份贺礼的。” 朱元眼看及笄了。 从前也就罢了,但是眼下,跟朱元闹翻真没什么好处。 就算是对于五皇子那边来说,你看不起他的媳妇儿,和他媳妇儿闹的很僵,难不成对于他来说就高兴有面子了? 王老夫人自己也头痛,说完这句话,就忍不住病了。 倒不是说别的什么,就是心里懊悔难受。 他们王家曾几何时也和朱元亲近得如同是一家人,朱元要去浙江,都还亲自来王家辞行,可就是这么好的关系,却被家里的男人因为利益而给毫不犹豫的断送了。 以至于如今只能吞下苦果。 王家的贺礼还是按时送到了朱家府上。 朱家也收了。 倒是兴平王妃,她是亲自上门的。 这么久没见,兴平王妃反而比朱元走之前要光鲜亮丽得多了,至少面色就要比从前好看不少,她这回是带着暖暖来的,一见朱元,就笑吟吟的让暖暖上来和朱元问好。 暖暖从前是个头发稀疏枯黄的瘦姑娘,可如今在兴平王妃的悉心调理下,也变得水灵起来,朱元一见就觉得喜欢,把她抱在怀里,轻声问她:“还认识不认识我?” 暖暖就只是笑,看上去还是有些腼腆。 兴平王妃叹了口气:“还是少出去的缘故,不过少出去也有少出去的好处,日子过的清静。” 有兴平王的事在前,兴平王妃一想谨慎,从来不越雷池一步,老老实实的关起门来过日子。 这回她还特意笑眯眯的告诉朱元:“真是还得多谢你,说起来,这两年的关门闭户还是有些用处的,爵位总归是保住了。” 嘉平帝对于兴平王从前的所作所为恼怒至极,一度是想收回爵位的。 但是兴平王妃却是受害者又无辜,思来想去之下,嘉平帝一时并未作出决定,两年之后,也就是立太子的旨意之后,嘉平帝才发了让世子降等袭爵的旨意。 虽然之前朱元就已经替她猜到了,可是明旨发下来就是不一样。 兴平王妃彻底的放下了心中大石,拉着朱元说:“我有今天,全靠你,你如今能走到这一步,我也很为你开心,元元,往后若是有什么事用得着我帮忙的,千万要告诉我,我不会吝惜。” 朱元摇摇头。 她也确实是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如今最该担心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更该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向前走了,而她一向就不是什么冒失的人。 倒是兴平王妃说起楚庭川来:“殿下他.....” 她有点担心楚庭川心里会不满意,毕竟其实大家都觉得朱元的身份地位和楚庭川太过悬殊,楚庭川恐怕心里不知道作何感想呢。 楚庭川作何感想? 楚庭川没什么感想,他只是结结实实的给他爹磕了三个响头,多谢他爹终于脑子正常了一回,没出什么幺蛾子。 嘉平帝从前不大喜欢这个儿子。 倒没别的原因,他年少时做过的蠢事,这儿子本来也不是他期望得到的,小时候又不甚出色,一副病怏怏随时要归西的样子,他当然喜欢不起来。 不过那都是从前了。 自从楚庭川一鸣惊人之后,嘉平帝就开始正视这个儿子了。 而经过了上次在围场同患难之后,嘉平帝对于这个儿子,是真的有了几分慈父的喜欢。 在山里最危险的那时候,儿子有了吃的喝的,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自己宁愿渴着饿着,有了危险,儿子自己扑上去和野狼拼命,完了把狼血捧到他面前让他喝。 这样的孺慕之情,叫嘉平帝深深感动。 他自小养尊处优,但是先帝宠爱别的孩子,母亲又过于严苛,他其实没有自谁身上得到过纯粹的感情。 从前静安公主倒是一个,只可惜静安也犯蠢了,蠢的不得了,他心思也就慢慢的淡了。 倒是这个一直被忽略的儿子,真真实实的依赖着他这个父亲。 这一点,嘉平帝深有体会。 想到儿子的好处,嘉平帝大手一挥让儿子起来,看了他一回就似笑非笑的道:“得了,外头人都以为朕是疯了,给你赐这么一门亲,你这小子倒是知道好歹,你未来媳妇儿那是个好的,太后也中意她,太后所虑不无道理,你自小便身体上弱些,她又细心妥帖,医术高明,且有勇有谋,光这一点,就值当了。” 嘉平帝对于朱元的评价颇高。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儿子实在是喜欢朱元。 当初在围场当中,楚庭川在九死一生之际便跟他吐露过,说是这一生唯有的一件憾事,就是不能够和心仪的人表露心意,将她娶回家当王妃。 嘉平帝当时也觉着自己快要死了,和儿子之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听见儿子这么说,自然问了问人选。 楚庭川说了朱元。 嘉平帝当时也觉得出身配不上,可是想想儿子这个人老实,唯有这么一个心愿,他当爹的,怎么能不成全? 十九章·心服 既然婚事已定,嘉平帝就不会委屈了朱元,他特地去跟太后商量,这婚事应当怎么办。 朱元是早没了娘家的。 朱家那些人朱元自己看不上,可问题是,那朱元到底是从哪儿出嫁呢? 礼部为难的把这个问题提出来,连嘉平帝也被难倒了,回来见太后,请太后给出个主意。 太后略想一想,就道:“太子妃非同小可,她既姓朱,礼部他们的意思,当然是希望太子妃能够嫁的名正言顺,符合规矩,这也不难办。” 嘉平帝看向母后,略微一思忖便道:“母后的意思,是让朱家重开大门?” “这有什么不可?”太后不假思索,根本不把这件事当回事:“当初的过错是朱正松的过错,这人杀妻害子,毫无人伦,朱元不愿意认他做父,那是天理正义所在,哪怕圣人再世,也说不出什么朱元的不是来。可现在朱正松死了,这恩怨自然一笔勾销,朱元既然姓朱,朱家自然就该有她一份地方,朱家也不当只有蠢货吧?” 朱家当然不只是有朱正松这样的蠢货。 事实上,刚从流放地回来的朱三老爷听见了这件事,简直是差点儿要两眼一翻晕过去。 不过当他听说他之所以结束流放,是因为太子妃已定的缘故,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说,流放还是有些好处的。 逆境使人脑子清醒。 他从前糊涂,现在却万万不敢再糊涂了。 朱三夫人已经闻讯从娘家赶了回来,带着孩子们迎接了朱三老爷,两人一顿抱头痛哭。 朱三夫人更是抱着朱三老爷问:“老爷,到处都传说您已经死了......” 怎么没死啊? 朱老太太当初一口咬定朱三老爷也死了,所以才去了京城,跟盛家昏头合作了一场。 这下子朱老太太要是在地底下知道还有个儿子没死..... 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朱三老爷暂且顾不上老娘是什么心情,他虽然没死,但是跟死了一场差不离了,人既然经历过了生死,自然就会改掉一些不当有的臭毛病。 现在朱三老爷就正是如此,他摆了摆手,擦干了眼泪先去祠堂拜见了他祖宗,就回过头来和朱三夫人商量:“咱们去京城。” 啥? 朱三夫人懵了,不知道自己丈夫这是什么意思。 “元元是咱们朱家人,现在元元被选为太子妃,理所应当从咱们朱家出嫁!”朱三老爷无比清醒:“你先去收拾收拾东西,我去和族里的叔伯老爷们商量商量,我们到时候就出发!” 朱三夫人牙齿咯咯作响。 她倒不是不愿意去。 但是那可是朱元啊! 朱元对他们朱家恨得咬牙,恨不得杀了他们全族泄愤。 这丫头怎么可能给他们好脸色?! 现在朱家贴上去,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吗? 朱三老爷从前很听的进三夫人的话,现在却根本不想和三夫人废话。 女人的眼界也就只到这里了。 遥想当年,要不是大嫂盛氏脑子不大正常,非得和老娘和自己媳妇儿折腾那么些有的没的,把朱元给弄到后山去当猪狗一样养着,朱家也到不了这个家破人亡的地步。 朱三老爷去了族里一说,朱家的男人们脑子幸好都正常了。 主要是朱元这一出太狠了,直接把朱正松整死了之后再把朱家给整的半死不活,朱家的男人后来都不好娶媳妇儿了。 家里的后生到了娶媳妇儿的时候,出去一问,女孩子们家里都跟要了命似地。 所以朱家虽然一时气愤把朱元从宗族中除名了,但是其实看着朱元当了县主,看着朱元自立门户,再看着朱元越发的显赫,要说心里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的脑子清醒,也是这几年悲惨生活换来的。 现在朱三老爷来一说,族长当即就正色道:“老三说的是!元元总归是我们家的骨血,老大做的不对,那是老大自己的事,他也赔罪了。现在咱们自己脑子得清楚,走!我亲自陪着你走一趟!” 哎呀,可把族长给愁死了。 朱家自从祠堂被天火烧了之后,这运道就一年不如一年,人倒霉真是喝口凉水都要塞牙缝,家族中当官的多少受了影响就不说了,家里的男孩子们也娶不到媳妇儿了,女儿们也嫁不出去了。 这几年朱家族长真是愁的眉毛都要白了。 现在朱三老爷回来了,而且还做了这么个正确的决定,朱家族长真觉得这几年的流放也不是白流放的。 他私底下和朱三老爷说:“朝廷这个时候放你回来,其实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肯定是希望咱们给未来太子妃做脸的-----太子妃到底是姓朱的,难不成真的从付家出嫁?那清流们也有话要说啊!” 这时候就是他们朱家表现的时候了。 若是能把朱元重新给收拢回来,那朱家可就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的娘家了! 这其实是朝廷要给楚庭川做脸。 朱家族长心里清楚。 但是他只担心朱元:“未来太子妃脾气太过宁折不弯,这一次,你一定得忍的住!” 朱家经不起再得罪朱元一遭了! 朱三老爷满头大汗,他哪儿敢啊?! 朱元就算是让他在地上爬,只要朱元愿意,他也愿意爬。 他叹了口气,十分沉重的说:“她是个聪明人。” 是聪明人就知道朝廷的意思。 朱元被选为太子妃的事,震惊过后就有人反对。 当然了,这是正经明旨发出的赐婚,没人昏头敢去说皇帝给儿子挑的媳妇儿不对,像礼部和钦天监就说的很委婉-----朱姑娘是姓朱,但是其实从朱家宗族除名了,自来未曾有过太子妃不从宗族出嫁的先例,这个事怎么安排?朝廷给的彩礼又送去哪儿啊? 紧跟着朝廷就把朱三老爷从岭南放回来了。 这暗示的还不够明显吗? 这是给朱元铺路。 朱元是那么聪明的人,肯定知道朝廷的意思的。 朱三老爷希望朱元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这样的话对他们朱家还是对朱元都好。 二十章·公道 朱元最近有些忙。 宫里的嬷嬷还未指派下来,许多平时就很亲近的人家便陆续有人亲自上门。 兴平王妃走了之后,卫家大夫人便很快的登门了,她是有些遗憾的,毕竟当初儿子喜欢朱姑娘,她也喜欢朱姑娘。 但是那毕竟都是之前的事了,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法子。她心里很清楚不能强求,因此她这一次上门来,是郑重的带了厚礼来恭喜朱元的。 朱元对卫大夫人也很客气。 主要是卫大夫人一直都很欣赏并且关照她,虽然中曾经闹出过误会,但是也都证明了是二房三房在其中挑拨。 卫大夫人也一句话都不提儿子。 只是回了家,到底还是跟宋妈妈心疼的提了一句:“敏斋不容易。” 他心里疼死了,但是却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 没有立场也没资格。 宋妈妈劝她想开:“这也是两人缘分没到,不是咱们侯爷不好,侯爷总会遇见合适的人的。” 唉!卫大夫人还是叹气。 卫大夫人一走,范夫人很快就上门了。 虽然朱元已经把范莹送回了范家,但是范夫人根本没带范莹上门来,反倒是带了范若几个,真心实意的给朱元道喜:“这回来,还有个喜讯要告知县主一声,朱公子考上了!” 这才是真正的喜事了。 朱元真的笑了出来,欢喜的跟范夫人道谢。 范夫人直摇手:“这有什么好谢的?是朱公子自己争气,我们老爷也说了,这事儿他未曾出过一语,全是书院中的先生们阅卷所定。” 好事。 真是好事,朱元缓缓牵了牵嘴角。 等到晚间时分,李夫人也带着李媛来了,一开口就跟朱元说:“我早就知道姑娘不是寻常人,如今果然应验。” 总而言之,朱元深刻的体会到了太子妃三个字带来的好处和分量。 从前走出去,多少勋贵要嫌弃她的名声她的身份? 但是选太子妃的明旨一发出来,所有声音都湮灭无声了,这世上仿佛再也没有她朱元的敌人,只剩下了她的朋友。 连葛家和沈家也相继有人送了东西上门来。 楚庭川来时见到堆了满院子的东西,忍不住诧异:“你将京城的店铺买空啦?” 朱元忍不住笑,她也少见楚庭川有这么开心的时候,嗔了楚庭川一眼,就说:“都是庆贺我成为太子妃的贺礼,我如今算是当真体会了皇家的分量。” 这是真话。 朱元上一世虽然是襄王妃,但是也不过是一地藩王的王妃罢了。 说威风八面真是轮不上,还得时刻担心襄王神经病发作,她没什么时间去领会这些,可现在不同。 楚庭川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一国储君,她如今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人人见了她都要自动矮上几分。 怪不得人人都喜欢权力,那真是极好的东西。 楚庭川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傻姑娘,他轻轻嗯了一声,摸摸朱元的头发,认真的望着她说:“我说过,迟早我要把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来。” 他喜欢的姑娘,他要好好对待。 “你已经把最好的给我了。”朱元眼里有泪光一闪而过,不着痕迹的低下头,等到片刻后情绪平复才认真的重复:“殿下于我,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 再不会有人比楚庭川对她更用心更加珍重了。 这样的尊重和他给的自由信任千金难买。 不管以后她们会怎么样,不管楚庭川以后是否可以一辈子信守承诺,但是此时此刻,楚庭川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楚庭川有些讶异,呀了一声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拍人的马屁啦?” 朱元瞪他一眼,两人忍不住相视大笑。 是啊,如今已经是最好的时候。 他们会携手共度,他们会同舟共济,他们是最亲密也是最彼此信任的余生挚爱。 有高兴的,自然就有不高兴的。 听说赐了婚,还在抄经书的恭妃当即就摔坏了一套文房四宝。 真是岂有此理,传言竟然是真的! 关键那个丫头当时见她的时候还拿话来堵她,说什么若不是的话,岂不是坏了她的名声,恭妃自己也有个多嘴多舌的不是。 什么多嘴多舌?! 恭妃越发的觉得自己身边的那些宫娥太监们被换的冤枉,那些人分明说的都是真话,但是竟然还得了不是了! 可恭妃上午才摔了一套文房四宝,下午太后那里便吩咐内侍省补上了新的来,缺的东西分毫不差。 恭妃顿时噤若寒蝉。 等到晚上恭妃战战兢兢去请罪的时候,太后便轻描淡写的道:“你原本就有些糊涂,如今看来,倒也不是所有事都糊涂,倒还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恭妃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主要是这媳妇儿的人选她一想起来就堵心。 但是谁让太后老人家分明要给朱元撑腰呢,这愿意不愿意的,她捏着鼻子也只能认了。 太后看着恭妃就觉得来气。 主要是恭妃糊涂实在是出乎人的忍耐范围,楚庭川年幼时要不是自己聪明谨慎,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每次出了事,恭妃也就只敢背后哭几声自己命苦。 叫太后说,命苦什么的,谁能苦的过朱元呢?但是朱元曾抱怨过一句命苦没有? 没有!人家从来就知道人定胜天! 恭妃都活了半辈子的人了,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清醒,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么一想,太后对上恭妃的语气就更加的冷淡疏离了:“现在太子已经正位东宫,既如此,你原本是太子生母,母族便自然该有应得的恩泽,李大人他们现如今也封了正四品的轻骑将军之职了,你母亲也有了四品恭人的诰命,你做女儿的,该有的孝敬不能没有,皇家也最是重视孝道的,平常妃嫔,娘家尚可每月初一十五有至亲入宫相陪,你自然也不例外,得闲了便多和娘家人走动,少思量些自己不该思量的事。” 太后看着恭妃的眼神意味深长:“人家养育你一场,该有的公道,总不能不给人家。” 二十一·弯腰 恭妃被太后这一袭连消带打的话说的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主要是太后的话说的虽然有水平,但是也不跟从前那样顾着体面云遮雾绕的了,太后就只差指着她的鼻子说皇家都是孝顺的人,你算个什么东西,连养育你的爹娘都不孝敬,给你儿子丢脸! 这样的话,哪怕恭妃糊涂到了家,她也知道自己不敢再反驳一句。 可恭妃是真的怕她养母啊! 倒也没什么别的缘故。 这一点,等到太后听说李家夫人进宫了,便明白为什么了。 恭妃战战兢兢的回了自己宫里,也不折腾了,也不记得找未来儿媳妇的麻烦了,更忘了自己还想拉拢儿子跟自己亲些和皇后远些了-----她养母要进宫了! 天啊! 恭妃晚上蒙着被子哭了一场。 等到第二天李太太一进宫,恭妃好险没病一场。 李太太一进宫,不说别的,请了安之后就似笑非笑的看着恭妃娘娘,目光紧紧的盯着她说:“娘娘如今飞黄腾达,不敢见我们,是不想我们来揭娘娘的底么?” 恭妃当即就差点给李太太跪下了。 她吓得眼泪鼻涕都一齐出来,根本就叫不出个娘字。 大家都以为她是嫌弃李家,所以才会昏了头,连罗家那样的人家都肯认,可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她其实就是害怕罢了。 这么多年来,她其实一直都很怕养母家会因为她得到什么,最后恐怕还得进宫来瞧她。 因为她没脸去见养母。 当年朝廷来选人入宫,原本养母家里是不打算让她去的,觉得去宫里不是什么好事,闹的骨肉分离。因为名额本来便选中了李家,刚好李家二叔家乡靠着女儿飞黄腾达,有那等想头,养母家中是打算把名额让给侄女儿的。 是她拿了糖把那个小女孩儿给引得从墙上摔下来,断了腿,她顶替上去,被嬷嬷选中了。 恭妃后来知道后悔了。 她进了宫,却没得到什么好处。 她不是很聪明,但是偏有一张很不错的脸,以至于被嘉平帝看上了一次,却没能有留住嘉平帝的本事。 这么多年,她其实早就后悔了。 如果留在家里,或许她还能有一门不错的亲事,当人家的正头娘子,不必这么日复一日的苦熬。 当年盛贵妃在的时候,她简直连呼吸都是困难的,时刻提心吊胆。 现在也没多少自由,上头一个太后一个皇后,两座大山把她给压得死死的,她连动弹都动弹不得。 想到这些,恭妃哭的更厉害了。 李太太神情复杂的看了她半响,忍不住哂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娘娘还是跟在家中的时候一模一样,可娘娘这么哭着,也回不到从前了。” 恭妃噎住。 李太太便冷淡的道:“云姐儿从树上摔下来不久就去世了,二叔伤心过度,也差点儿没了,后来生计所迫跟您父亲去跑船,遭遇了洪水,后来又遇上了土匪......” 恭妃无地自容。 她在李太太跟前是半分底气都没有,简直不敢开口说话,更不要说辩驳。 她捂着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李太太的面色就更加冷淡。 哭。 这个女儿从小最擅长的就是哭。 李家人看她可怜在雪地里捡回她,后来还拿了银子打发罗家那些见钱眼开的人,把她真正当成亲生女儿来养。 恭妃自小就喜欢哭,兄弟姐妹们但凡有不如她意的,她就哭。 她天生似乎就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柔弱来换取别人的注意力和同情心。 当初让李云从树上摔下来也是如此。 好在,李太太不是来跟恭妃置气的,真要是置气,早气死了,等不到今天。 她看着恭妃终于哭不下去了,才道:“娘娘,咱们都心平气和坐一坐吧。” 恭妃睁大眼睛看向养母,目光闪烁。 李太太便有话直说:“您命好,生了殿下这样出色的儿子,往后余生是不必再发愁的了,只是,娘娘也该有自知之明。” 恭妃震惊的猛地抬头看向了李太太。 李太太喝一口茶,缓缓对着恭妃说:“娘娘这一生,最大的依仗也就是您的这福运了,从前的事,不必再提。李家只会盼着娘娘和殿下好,绝不会盼望娘娘和殿下不好,娘娘若是聪明,您是堂堂天子妃嫔,生了太子,何等尊荣显贵?往后只要您诚心侍奉太后和皇后娘娘,圣母皇太后这个位子,恐怕也是指日可待,既如此,何不安安分分呢?以您的脑子,也做不出什么有用的决定,这么多年都是殿下靠着自己走过来的,娘娘就算是不给殿下支撑,也不该给殿下添麻烦了。” ...... 恭妃又气又怒又难堪又委屈又愧疚,一时之间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整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如果换一个人来说这样的话,恭妃指定让她滚,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失心疯。 但是偏偏说这话的是她正经的养母。 哪怕恭妃素来糊涂,她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太后瞧她不顺眼,皇后就更是厌恶她。 如果她还在娘家这一件事上头犯糊涂,对养母不敬不孝,那天下都会指责她,而太后和皇后就更有机会料理了她。 她现在不能不听李太太的。 否则李太太把当年选宫女的秘辛一说,她就完了! 知女莫若母,李太太一出马,恭妃立马老实了。 李鹤去接李太太回家,回程的马车上还问呢:“娘受委屈没有?” 恭妃可是个糊涂人。 李太太嗤笑一声:“谈不上,她还跟从前一样,既胆小又糊涂,有贼心没贼胆,若不是为了你,为了给未来太子妃一个面子,我是断不会这么开导一个蠢货的!” 这话说的直接而丝毫不加遮掩里头的厌恶。 李鹤也默然半响。 可他终究只是道:“有一个明白的,便罢了。” 虽然恭妃是糊涂没错,但是奈何人家真是命好,生了个脑筋清楚的儿子不说,未来还有一个同样脑子清醒又极为好用的儿媳妇呢! 朱元其人,实在已经值得李家弯腰。 二十二·马氏 李家解决了朱元的后顾之忧。 有了李家太太这根定海神针出马,恭妃从未有过的老实了,哪怕是这一次宫里赏东西出来,恭妃也随大流的赏赐了丰厚的东西,给朱元当及笄礼。 朱元收了这东西,让绿衣收起来。 绿衣就笑着玩笑两句:“恭妃娘娘从前可待咱们半点儿不亲近,现在倒是跟从前不同了。”绿衣是知道恭妃的糊涂的,当初罗家的事,连绿衣这样的人都险些被气出个好歹,她对于恭妃的观感实在一言难尽。 可原本还以为恭妃又要生事,没想到恭妃却就此偃旗息鼓了。 真是有些怪异。 唯有花楹和叔晨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哪里是恭妃改了脾气了,这分明就是朱元一物降一物,借助李家直接灭了恭妃的威风罢了。 叔晨啧了一声,心里还是忍不住思量一回。 当初顾传玠到底哪里来的信心跟姑娘斗呢?再来十个顾传玠呢,那也不是姑娘的对手啊! 想想当初跟着顾传玠时的处境,再想想如今的意气风发,叔晨也得在心里庆幸一下自己真是命好,跟到了朱元这样的主子。 往后飞黄腾达,根本就不在话下了。 有这个想法的显然不只是叔晨一个,整个朱家上下现在都喜气洋洋,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在这样喜气洋洋的气氛里头,杨蔼然和苏付氏终于到达京城。 他们两人一进京城,就听说了朱元被封为太子妃的事,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惊喜。 事情尘埃落定,总是惹人高兴的。 苏付氏跟杨蔼然立即就赶到了朱家。 朱元正在观摩一回李媛母亲带来的当年年轻时候她师母的自画像,朱元看了一回,有些怅然。 当年明月在,可惜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再怎么样,师母最好的那几年,都被蹉跎了。 李媛看着朱元的脸色,小心的道:“母亲说,当年的事,她和父亲对姨母不住,这个自画像,是姨母在她生母还在世的时候画的,意义非凡,因此托我送过来,让你转交给姨母。” 朱元按住手里的画卷,许久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她嗯了一声,将画卷收起来交给一边的花楹,让花楹收起来,而后认真看着李媛:“你回去同夫人说,前尘往事都已经是过眼云烟,我师母不会再回来了,我也不会为了从前的事心有怨恨,请夫人自己也放下吧。” 当然,朱元觉得李夫人不会放下。 不过李夫人和李侍郎应当受此良心的折磨,她的师母若不是遇见了师傅,这一生会如何? 毁了人的一生,总该付出点代价的。 李媛却不知道朱元心里还想着其他的,她听见朱元这么说,就大松了口气,回家如实的劝母亲安心:“若是姨母在元元面前说了您的不是,元元怎么会这样轻易就说出这番话,您放心吧。” 李夫人面色仍旧煞白,苦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朱元刚送走李媛,便迎来的姨父和姨母,不由得真心高兴起来。 苏付氏一把将朱元抱住了,简直是欣喜若狂,见她精神极好,面色也红润,先忍不住高兴,而后就忍不住又哭了。 她是替妹妹付氏哭的这么一场。 苦尽甘来了。 你的女儿如今如此出色,你的女儿以后会登上女子中最高的地位,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孤女,从今以后,你在地底下可真正安息了。 杨蔼然被妻子这一出弄的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劝她:“你这样又哭又笑的,倒是比元元还更像是当外甥女的。” 说的苏付氏也忍不住破涕为笑。 等到安顿下来,平复了情绪,苏付氏又不免说起了付清他们:“父亲他们倒是还好,一门心思的想着训练新兵,虽然之前打过几场胜仗,但是父亲说,那是不作数的。” 杨蔼然也跟着补充:“实际上都是小打小闹,就算是被朝廷嘉奖的那次所谓大捷,也并非真的就是大捷,只是朝廷多年被海匪所扰,江南一带又刚出了那样的事,所以把这一场拿出来振奋士气罢了,岳父说,要训练出这批士兵,起码也得两年。” 朱元点点头。 外祖父在兵事上向来都是有很深造诣和经验的,他既然看的这么通透,那她就更放心了。 说完了这些,苏付氏又想起一件事,笑着跟朱元提起来:“对啦,还有件事忘记同你说了,阿冰定亲了!” 付冰定亲了? 这着实倒是一件挺值得高兴的事,朱元哦了一声,遂问:“定的是谁家?” 她在浙江呆了一阵子,对于浙江的大族,也算是稍微有了些了解了。 “你再熟悉不过了!”苏付氏笑容满面:“是孔夫人家里的子侄,乃是孔家的嫡系,人也很出众的,年纪轻轻,已经在孔总兵底下很是任实事了,是专门管押运粮草的粮草官。” 孔家的嫡系子弟! 孔夫人果然是说到做到,颇有决断。 既决心和她交好,就舍得下这样的本钱。 哪怕朱元也得说一声,付冰其实是有些高攀了。 毕竟付冰的母亲如今还在庙里清修,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挂个名儿,主母如此,女儿们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孔夫人会在这个时候挑中付冰,这其实是在给朱元面子,也是在给付家脸面。 这是好事,朱元也笑了。 杨蔼然看的清楚,知道朱元想到了更深处,顿一顿,杨蔼然插话说:“只是还有件事,大嫂的身体怕是不大好了,因此阿冰的婚事,只怕是要越快好,否则的话,守上三年的孝,耽搁了孩子。” 马氏的事,付清和付泰在朱元走后便跟葛氏商量过,而后彻底下了决心。 倒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这门婚事。 付冰要成亲,人家头一句话就问了,以后婆母如何? 如何? 马氏这人品,孔家怎么可能接受跟马氏走动?!孔夫人为侄子定下了付冰,原本看的就是朱元的脸面。 孔夫人肯出面,付家女孩子们以后的婚嫁就顺当了。 二十三·求见 孔夫人的意思,付泰和付清都知道。 他们一开始让马氏去家庙休养,打的也是一辈子不让马氏出来的主意,但是后来一想,哪怕马氏不出来,只要她在,她就是付家的主母。 付家难不成还能抛过她去娶别的女子? 名不正言不顺啊! 付泰之前总有些不忍心,这件事便也一直搁置下来。 可是这一次付泰下定了决心。 孔夫人摆明了是要付家肃清后宅才愿意和付家做亲,这是为了两家彼此考虑的事,哪怕是付泰自己,也要说一声这考虑得对。 没什么不好的。 一个家族要兴旺,女主人一定得头脑清楚,付家也不算是对不住马氏了,马氏犯了那么多措,如今也该为儿女们付出些东西了。 不说付冰,家里还有那么多女孩子,还有付庄他们要娶妻呢,这些事都是不能绕过主母的。 杨蔼然咳嗽了一声,等到了花厅里,喝了口茶便道:“先让阿冰他们办场喜事给大嫂冲冲喜。” 这冲喜当然是没什么用处的。 再过一阵子马氏没了,付泰再守上一年,便能另外再娶填房。 苏付氏面色有些沉重,叹了口气就说:“到时候务必要擦亮眼睛就是了,结亲不是结仇,找个好人,哥哥也不会亏待了人家,只要她好好待孩子们,便是我们付家的福气了。” 朱元点点头。 她对于马氏再也没有情分了,本来就没有相处过多久,说到底朱元一开始尊重她也是因为她是付泰的妻子。 她对于朱元着实没做什么好事,尤其是还间接逼死了太华。 这件事也就这么过了。 过了几天,门房上忽然送进来一份帖子。 苏付氏当时正在后宅中理事,要把安置宫里教养嬷嬷的屋子给布置好,要把最近接到的礼物分门别类,还得准备把酒楼的事情给处置好,朱元现在是不大适合再当酒楼的东家了。 否则太子妃做生意,说出去也不好听。 她收到帖子的时候,一开始是有些茫然,而后等到反应过来,便冷若冰霜的问:“是哪个朱家?!” 门房上的人察言观色,见向来很好说话的苏付氏面色不大对劲,也不敢装神弄鬼,低了头老老实实的回话:“是......是青州朱家......” 青州朱家! 苏付氏再好的脾气,也一把将帖子盖在了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冷笑了一声。 朱家竟然还有脸上门! 朱元吃的这么多苦头,全都是因为朱家! 现在他们竟然还有脸面上门来!? 怎么,是听见朱元成了太子妃了,所以赶着上门来了吧?! 也亏得他们这么厚的脸皮! 她冷冷的道:“跟他们说,没空,请他们回去吧!” 从前都不见朱元走动,现在日子好过了,反而想来分一杯羹了?免谈! 门房还从没见苏付氏生过这么大的气,顿时不敢说什么,低声应了一声,便要转头出去。 还是杨蔼然进门来,听见说是朱家人上门了,反而咳嗽了一声,让门房先出去等着,而后对苏付氏说:“还是问问元元的意思吧。” 苏付氏瞪大了眼睛,有些不解又有些生气:“这有什么好闻的,那些人是什么好人?他们当初差点儿把我们逼得走投无路!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坏了心肠的,让他们继续贴上来吸元元的血么?!” 现在朱元成了太子妃,朱景先也眼看着出息了,成了河东书院的学生,跟着范大儒读书,朱家就想和好了? 可凭什么?! 现成的果子,他们倒是来摘了! 苏付氏气的不轻。 杨蔼然很少见妻子这样红眉毛绿眼睛的,顿时觉得稀奇,笑了一阵才端着脸摇头:“你不知道,我难道是为了朱家说话的意思?我是说,这件事,对元元是件好事,要不要见朱家人,还是问一问元元自己的意思。” 是好事? 苏付氏的确是有些弄不明白,她见杨蔼然这样信心满满,不由得狐疑的问:“什么好事?” 杨蔼然对于妻子向来很有耐心,妻子既然问,杨蔼然便把最近礼部和御史们的争议说了,淡淡道:“虽然说圣旨已下,可是到底也得让底下的人都心服口服才好。我也听说过了,圣上下旨赦免了流放的朱三老爷,想必朱家也是清楚圣上的意思的,圣上是想给元元做脸,朱家只要还有脑子清醒的,就算是把朱三老爷打残废了,也得把朱三老爷给弄到京城来,给元元这个台阶和铺路,所以我说,这件事对元元百利无一害,朱家经过上次一事元气大伤,他们族里的子弟前途也多受影响,现在元元对于他们来说,是救命的稻草,他们不会对元元再有任何坏心思的,妙的是同时朱家也没了真正能做元元主的人,反而以后都要依附元元,反正朱正松都已经死了,朱老太太也归天了,其他人,也没什么血海深仇,有什么不能和解的呢?” 杨蔼然看的如此清楚,着实把苏付氏震惊得不轻。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听见杨蔼然这么解释,苏付氏手里动作停下来,觉得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让人去请朱元。 等到朱元出来,苏付氏把之前朱家送帖子求见的事情说了,又说了杨蔼然的推测,便对朱元说:“你姨父说,朱家总归是你正经的宗族,礼部那些老顽固们,总是以你连正经宗族都不认为缘故刁难你,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既如此,倒不如彻底堵住他们的嘴巴。不过这件事,还是要你自己做主,你觉得好,便好,觉得过不去,咱们便也不要理会。” 苏付氏自己也觉得有资格硬气了。 毕竟楚庭川多护着朱元,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事。 有楚庭川护着,那些人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 再说名声这事儿,朱元一直就没怎么在乎过,以至于苏付氏也变得不那么在乎了。 可是这回朱元却有些出乎苏付氏的意料,她似乎早就想到这一点了,笑了笑就道:“终于来了。” 二十四·低头 朱元一说这话,当姨母的苏付氏立即就明白了,外甥女这是早就已经跟杨蔼然一样,料到了嘉平帝的用意。 而朱元会给嘉平帝这个面子吗? 换做四年前的朱元,不会。 那时候盛家还在,朱正松还活的滋润,朱家上下毫无悔意,哪怕再给朱元十个机会,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让朱正松归西。 可是现在不同了。 正如杨蔼然所说,朱家得罪过她的人都死光了。 至于唯一剩的朱三夫人? 朱元还没放在眼里,她也不配被朱元放在眼里。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朱元就微笑着让人把人请进来,也并没有晾着朱家人给他们来个下马威之类的想法。 朱三夫人战战兢兢的来了。 她是不想来的,毕竟朱元小的时候,她实在是没少磋磨过这丫头。 可谁知道朱元转瞬就转运了呢,人的运道竟然真的有变化如此之大的,一转眼,盛家倒台,朱元却已经是朝廷亲封的惠宁县主,眼看着即将成为太子妃,国朝最尊贵的女人之一,而且朱元的外家付家也终于给力了一回,如今在沿海打倭寇那是一直捷报频传。 朱三夫人怕的要死。 她可没少被朱元教训。 但是来的时候朱三老爷就已经耳提面命的对她交代过了,如果不想老公还往岭南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最好就老实一点,讨好了朱元才是正经的。 她得了这一路的教训,也不敢不小心,一进门,还没见着上头坐着的到底是谁呢,先膝盖一软就跪下了。 苏付氏倒是被她闹了个措手不及。 可苏付氏是见过朱三夫人的刻薄的,她抿着唇看了一眼一晃已经都如同老妪似地朱三夫人,目光有些复杂。 朱三夫人已经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请朱元能够不计前嫌,不要再跟她这个不知分寸的人计较。 苏付氏咳嗽了一声,引得朱三夫人抬起头,才淡淡的说:“亲家太太这是怎么了?怎么练人也不认清楚就行此大礼?我是受不起的,元元如今也不在这里,太太还是快起来吧。” 朱三夫人看向上首,错愕了一阵才发现真不是朱元坐着,不由得有些尴尬,但是此刻她哪里有脾气,急忙答应了一声,站了起来,讪讪的道:“我.....我回想起从前那些荒唐的所作所为便觉得罪孽深重,这是特意来请罪来了,没想是您在这儿,真是闹了笑话了......” 朱家是打算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看来这些年真是所受打击不小啊。 苏付氏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对着朱三夫人点了点头:“亲家太太言重了,人么,谁没有犯错的时候呢?知道错了才是最要紧的,三太太看来是个聪明人。” 朱三太太不敢不聪明。 另一头,朱元也亲自见了朱家族长和朱三老爷。 朱家族长对朱元还是有些怕惧的,倒也没别的其他原因,就单纯觉得这女人着实不是个善茬儿,凡是跟她作对的,但凡是她没事,对方肯定都死了。 这种本领可真是令人害怕。 但是再怕该说话也得说啊!何况这机会如此难得,错过了这一次,朱家族长觉得以后都不会在有这样的天赐良机了。 族长亲自给朱元弯了腰,诚恳的认了一番过错,又道:“宗族之作用,自是护持族人,若是族中有不平之事,宗族当出面维持公道,可我们在这一点上做的实在不够,叫县主多年来受了委屈,纵容了老太太糊涂行事,朱家宗族上下对不住县主娘娘。” 这是先认了错,而后族长便又情真意切的道:“县主,从前种种,当真是我们朱家的不是,可如今,朱家已然知错,咱们到底说到底是同根同祖,血缘至亲,无法断绝,如今我们厚着脸皮来,县主不知能否摒弃过往,既往不咎?” 他看了朱三老爷一眼。 该说的他都说了,朱三老爷若是表现不好,回去他就把朱三老爷也给驱逐出族里算了。 反正家里的祸事都是由这一家子起的!他也不爱伺候了! 朱三老爷哪里能没看懂他的眼色?事实上朱三老爷更是迫不及待,他几乎不等族长彻底说完,就也跟着弯了腰声情并茂的对朱元道:“元元!从前的事,都是母亲糊涂,中了盛氏的奸计,是大哥坏了良心,对不住你们母子,如今我们也知道错了,大哥已经伏诛,娘也已经仙去了,我们是真心实意来给你赔不是,若是你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对我尽管打骂都可,就请看在同是一家人的面上,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他是真的怕了啊。 嘉平帝给他们朱家一个机会,他们朱家要是没抓住,那以后就活该一路倒霉到底了。 话说完了,朱三老爷是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继续说服朱元才能更妥帖一些,他哭丧着脸,只怕朱元还是从前的那个脾气,张口就冒出一个滚字,让他们再也进不得这道大门。 倒是朱家族长从最初的紧张过后倒是镇定了一些-----他也算是看出些门道了,朱姑娘是聪明人,否则根本连门也不用让他们进。 既让他们来了,那就说明朱姑娘不是还记挂着之前的仇恨,这就已经很让人放心了。 两人求了一阵,好话说了一箩筐,朱元忽而轻轻笑了一声,将茶盏放在了一边的桌上,轻笑道:“按照辈分,我该唤族长一声四叔公的,四叔公,您怎么这样客气?” 四叔公,这个称呼就让朱家族长抖了抖,由衷的看着朱元苦笑了一声。 真是,看看人家这速度和心胸。 能屈能伸,时候到了绝不拖延,也只字不提从前的为难和不愉快。 盛氏她们怎么可能是朱元的对手?! 她们根本给朱元提鞋都不配!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苦哈哈的道:“县主说的哪里话?我都已经老了,且老而无用,这一生如今可希冀的,无非是想让日子好过些,让朱家的族人们不必再担惊受怕罢了。” 二十五·交易 是的,朱家需要朱元。 一个未来的太子妃,是出自朱家,只要她正经从朱家宗祠出嫁,那她就是朱家的依仗,是朱家的一块活招牌。 这代表朱元再次承认了朱家,再次承认了自己朱家女的身份。 而这也同样让朱家身价倍增。 作为一族之长,这个诱惑朱家族长实在是无法拒绝,他只要想一想朱元这块难啃的骨头从自己手中被啃下来了,就会忍不住热血沸腾。 这可是为朱家多少子孙做了好事啊?! 他会成为朱家的功臣! 朱元完全明白朱家族长的心思,她看着朱家的族长笑了笑,挑眉道:“四叔公说的是,我本来就是朱家的人,只是从前朱家毕竟已经开了祠堂将我驱逐出来了.......” 朱三老爷满头的冷汗。 朱家族长的脑子却转的飞快,这些事他来之前都是无数次的跟家里长辈商议过的,也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现在朱元提起,他便立即道:“当时情况不明,是我们轻信盛氏谗言,以至于让你受了委屈。按照我们朱家族里的规矩,犯错的是你父亲,他枉顾人伦,毫无人性,是现成的陈世美,竟然杀妻害子,生而不养,该驱逐出宗祠的人,应当是他才是!此事我们族里上下已经商议过,一致觉得这件事是对不住你,我们此次来也是特意为了这事儿跟元元你赔罪的!” 朱三老爷不敢说话,满头大汗的一直在旁边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赶紧吧,要杀要剐的,你倒是说句话啊!这都快把人给吓死了。 好在,朱三老爷没有等太久,朱元笑了笑,脸上一派平静和平和,仿佛之前对于朱家咬牙切齿几乎要赶尽杀绝的那个人不是她。 她亲和而又不过分亲和的道:“既如此,那就劳烦四叔公了。” 朱家迎回朱元一事就此尘埃落定。 消息传出去,连王太傅都皱了皱眉头,不大高兴的说:“真是狡猾至极!当初说朱家如何如何,如同血海深仇,如今为了太子妃位,照样还不是低头俯就?!” 这话酸的,连王老夫人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大赞同的道:“老爷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朱家彼时是做错了,要打要杀,那都是身为人女的朱元应当为母亲做的,现在不同当时了,朱正松死了,朱家已无真正和朱元有仇之人,既如此,这说到底,是能屈能伸。” 是看得懂局势。 王老夫人见王太傅说不出话,便道:“老太爷,我劝您一句话,人,不要与天争。如今看来,天意站在朱姑娘一方。” 王太傅无言以对。 朱元的确是把一条几乎不可能走到头的路走出了一条路,不仅如此,她仿佛还有绝地逢生的本领,分明外头看着都已经山穷水尽了,可到最后却总能柳暗花明。 他阴沉着脸,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既不肯承认自己已经不被天意眷顾,也不肯承认自己竟真的斗不过一个女子。 过了许久,他缓缓自胸口吐出一口闷气,冷笑着道:“那就走着瞧吧。” 看看到底是天意胜人,还是人定胜天! 而礼部那些人和钦天监的人也终于都彻底闭了嘴,老老实实的开始筹备婚事了。 无他,他们当初反对朱元的理由就是朱元既无宗族,那该从何处出嫁? 国朝太子妃,难不成连个出嫁的地方都照不出来? 是父族还是母族,倒也得推出一个来啊! 前朝虽然有孤女当过皇后的例子,可那孤女后来也是被尚书大人收养了的呢,面上总过得去的。 朱元总不能面上都过不去吧? 他们原本以为,事情都已经闹僵了,朱元分明跟朱家老死不相往来,这件事只怕还得僵持许久。 可没想到朱家这也忒不要脸了点,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了! 没骨气!忒没骨气! 朝中各种推波助澜预备趁着这个势头阻挡阻挡赐婚的,给未来太子妃添堵的势力都忍不住扼腕叹息。 一场绝好的风波,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平息了! 更有葛阁老忍不住在家里狠狠地骂了几声娘:“还说什么为母报仇!我看她回头回的倒是爽快,哪里有半点为难的样子!?说到底,分明就是地位动人心,偏还要给自己立牌坊!” 当然了,骂归骂,葛阁老还是嘱咐老妻:“好好备份礼,送去朱家,贺县主芳辰!” 老天无眼啊!让这么一个厉害货色当了太子妃,未来太子身边的女人们,怕是难咯! 葛阁老之前倒是也有送女进宫的心思,但是一碰见太子妃是朱元的事定了,他也就不再有这个想头了。 倒是没别的缘故,主要是他们葛家适龄的女孩儿也挺少的,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是朱元的对手,送进去也是找死。 说不得朱元狠一点儿,还得整盛家那样整他们。 犯不着。 反正既然这儿走不成了,那就另外想法子呗,反正又不是靠着女儿就当不成官了。 就这么沸沸扬扬的,一阵一阵的议论都围绕着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在进行。 朱元毫无所觉。 当然,她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在意这些声音。 她向来是在哪个位子上就做好在那个位子上的事,现在即将要做太子妃了,那当然就该做好太子妃该做的事。 从前不要名声,是觉得无所谓。 而今不同了。 她对着朱三夫人亦是和颜悦色的:“三婶婶倒是憔悴了许多。” 朱三夫人在朱元面前早没了当年的飞扬跋扈,见了朱元只差腿脚打颤了,一听这么说,便急忙道:“是有些,劳您惦记了。” 这毕恭毕敬的,连朱元也要在心里叹一声权力所带来的好处。 当初踩在你头上的人,如今终于匍匐在你脚下向你低头。 不要紧,慢慢来。 她会把路走的更稳更妥当。 点了点头,朱元对朱三夫人道:“既如此,这次及笄的事,就要劳烦三婶婶和姨母共商量着操办了。” 朱三夫人简直求之不得,她毫不迟疑的一口答应:“请县主放心,我都晓得的!” 二十六·稀客 朱元要及笄了,这是近来京中为数不多的大事之一了。 除了早有承恩侯府、武宁伯府兴平王府送上了道贺的礼物,并且上门回了帖子说一定会到之外,其他来朱家打听的人也快踩破了家里的门槛。 朱三夫人着实没经过这么大的阵仗,不由得有些发慌。 从前在青州的时候,朱三夫人一直觉得朱元是个没什么运道的人,恐怕一辈子也不过就是在后山茶楼待着长到十几岁,而后等及笄了就随便嫁个山野村夫罢了。 着实没料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眼下朱元竟然又如此机遇。 只怕就算是盛氏未曾倒下,盛氏所处的嫡女朱曦及笄,场面也就是这样了。 谁能料到呢? 她心里叹了一回,面上却更加谨慎小心起来,倒也没什么别的缘故-----因为她也算是发现了,这么多年过去,连她从前颇为不齿的姨太太苏付氏也今非昔比了。 人家如今正经说来是千户老爷的妻子,是千户夫人,且她处置起后宅的事务得心应手,就算是和那些高官显爵家里的夫人们往来,也是落落大方,丝毫不落下风,不卑不亢。 看来也是跟着朱元久了,见惯了大场面,所以这些才不放在心上。 忙碌了一天,朱三夫人回到了自己屋子里,便跟朱三老爷感慨:“真没料到会有今天。” 朱三老爷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支起身子来看她一眼,郑重的再三叮嘱:“没什么没料到的,这丫头从此是一飞冲天了,我们就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就成,别给她添堵,否则她捏死我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轻松。” 朱三老爷看的清楚,现在朱家族里上下都对朱元看的极重,朱元好不容易答应从朱家出嫁,那对于朱家来说就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要是谁敢破坏这个机会,这辈子也别姓朱了。 朱三夫人现在哪里还敢?还没来得及说话,听说外头有人来送帖子,不由就有些茫然:“我可从来和京城的夫人们没什么交情啊......” 这也不怪她。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出身,毕竟朱三老爷也跟朱正松不同,身上又没什么功名的,说到底是靠着自家大哥发达,所以才能在青州那一亩三分地上横行罢了。 这门亲事当年说不上不门当户对了。 所以说,朱三夫人的见识自然是有限的。 她跟京城的夫人们往来便更是有限了,她连京城的夫人们都不认识。 可现在竟然有人上门来送拜帖...... 朱三太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倒是朱三老爷想了想,觉得这事儿的确有些蹊跷,但是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朱家眼看着是成了朱元的正经娘家了,到时候朱元是要从朱家出嫁的。 既如此,那有人想从朱家这里走一走门路,这话也是通的。 但是朱三老爷脑子清醒,别人觉得可以从朱家走门路,但是他自己却知道自己的斤两。 朱元看他们可不大顺眼,若是她们敢吃里扒外靠着朱元捞好处,转头朱元就能把他们剁了去喂猪。 他让朱三太太出去瞧瞧也行,只是必定不能乱说话,也不能应承什么东西。 朱三太太茫茫然的哦了一声,接了帖子看了一遍,见是什么黄大人府上的夫人,就又更茫然了。 这黄大人据说是太常寺的郎中,倒是个五品官。 可京城二三品都满地走,五品也不算什么。 关键是,朱三太太实在不熟啊。 也因此,朱三太太在见了黄夫人之后,便很客气而疏离的寒暄了几句,进入了正题:“不知道夫人登门,所为何事?” 当年朱三太太对着孟夫人这个知府夫人都战战兢兢的,何况是进了京城进了京官儿。 她很是客气。 黄夫人生的颧骨高耸,眼睛细长,听见朱三太太发问便笑起来了:“也没什么,三太太大老远的从青州过来,我们彼此是有亲的,因此我也就厚着脸皮上门来拜访了。” 有亲戚关系? 朱三太太狐疑的看着她,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门亲戚。 黄夫人见她诧异就知道人家是完全不知道,但是黄夫人倒也不觉得尴尬,笑着解释:“原不知道,而后这回恰好青州的侄女儿上门来,才知道我那侄女儿嫁的就是您的内侄儿,这岂不是巧了么?人家都说,他乡遇故知是大喜事,何况咱们之间彼此还是亲戚呢?我想着,既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是知道了,少不得也要来拜见,才算是尽了礼数的,还请夫人不要嫌我冒昧才好。” 真是亲戚啊? 朱三太太这几年都在娘家住,她的内侄也就总共两个,都是他哥哥的儿子,想了想,朱三太太就问:“不知道是我哪个侄媳妇?” “是阿春。”黄夫人温柔和煦:“再不知咱们两家还有这样的渊源的。” 哦,是了,是大侄子的媳妇儿吴春。 朱三太太一颗心放了下来,倒也真有几分欢喜了:“阿春也来了京城了?这么说来,您还是亲家姑太太.....这怎么能说是冒昧......” 如此再三多说了几句,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就热络了起来,正在此时,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经意,黄夫人漫不经心的又道:“三太太如今也是非比寻常了,也是未来太子妃的嫡亲的婶婶,三太太真是好福气啊。” 朱三太太这奉承话听的有些糟心。 福气不福气的,这个还真是未必。 她不怎么说话,黄夫人就又说:“说起来,阿春来京城,我委实为亲家担忧,听说亲家往常可和县主不怎么和睦呢?” 这事儿闹的,朱三太太心绪不宁的,但是她终归还是摇头:“这哪里的话,先前不过是一点误会罢了,都是自家嫡亲的骨肉,县主最是明理不过的,对我等也多有尊重,否则,族长也不会亲来迎县主回族,我们族里上下都盼着县主好呢。” 黄夫人扑哧笑了一声:“我不过才说了一句,亲家姑太太怎么急了?” 二十七·引诱 朱三太太能不急吗? 这件事简直就是朱三太太的心病,只要是提到了就觉得心里头在滴血的。 以后的日子肯定是要看着朱元的脸色过活了,这没错,但是谁乐意自己做过的蠢事一件一件被人提起来啊? 饶是朱三太太为见着了侄女儿的亲戚高兴,现在这高兴的心思也没了。 黄夫人察言观色,抿了一口茶,又道:“对了,从前我们也听说过的,朱家是开了祠堂把县主给逐出去的,听说朱老太太有一阵儿还来了京城,差点儿在城外的寺庙里把朱家小公子给绑走害死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说起来,阿春心里也七上八下的,还来问我往后该怎么办,要我说,是不是你们当初把县主得罪的太狠了啊?” 朱三太太这会儿连喝茶的心思都没有了。 等到黄夫人走了,她失魂落魄的回了后院,一晚上都没睡着。 第二天朱三太太强撑着起了床,先去苏付氏那里陪着说了说话,看着苏付氏把朱元及笄那天的安排吩咐了下去,那些管事们各自领了事,谁人专门看茶,谁人负责接待,谁人负责引路,谁负责收那些杯盘碗盏,一样一样井井有条。 她心里就更忍不住堵心。 是了,朱元亲近的完全是付家的人。 朱家就算是把朱元认回来了又如何呢? 她堵心的回了自己院子,下午就又得了一张帖子。 黄夫人邀她去朱雀街逛街。 等到了宝鼎楼,黄夫人便道:“走了这么半天了,想必三太太也饿了,这宝鼎楼也是京城有名的了,不如尝一尝?” 这时候,已经来拜见过了姑妈的吴春便捂嘴笑了:“您说哪里话?正经前头的会宾楼才是真真正正该去的地方呢!” 哦,黄夫人喜笑盈腮的对朱三太太道:“可不是,我竟然忘了,现在前头的会宾楼就是县主的产业,朱家自家的东西,三太太怎么看得上宝鼎楼?该打,该打。” 朱三太太是真不知道朱元竟然还开了酒楼。 去了会宾楼一看,见装潢精致,桌椅尽皆是一色的,占地又大,上头竟然还有飞檐飞桥,就忍不住咋舌。 酒楼里呆的是林大厨,他是不认识朱三太太的,便一视同仁,并不另外招待,只说一声没有包间了,问他们是否能坐大堂。 黄夫人有些诧异:“我还当以三太太的面子,当能得坐包间呢,不过也罢了,咱们难得来一趟,还是尝尝味儿吧?” 朱三太太哪里吃得下去哟? 她觉得脸面全无。 倒是朱三老爷觉得不大对头,媳妇儿最近时常出门,他在忙着和朱家族长商议族人们来京城给朱元庆贺及笄礼的事儿,一时顾不上。 但是等到回了家,见妻子郁郁寡欢的,朱三老爷也就问了问。 这一问,朱三老爷当即就觉得不对头。 太巧了。 再说,黄夫人从前在朱家落难时可不见来来往,现在朱家一好点儿了,就上门来了? 朱三老爷是流放过的人,他一下子就觉得不对,等到媳妇儿说了几句抱怨和担忧以后前程的话,朱三老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急忙跑去跟族长说了此事。 族长现在也悬着心呢,他就怕及笄的事儿不顺利。 及笄顺利办下来,皇家才好走礼呢,他们都盼着朱元能好的,否则岂不是白来丢脸一场,废了这么多心思,当然得图点什么。 可现在似乎有人不想她们好,族长摸了摸胡子,当机立断去找了朱元,原原本本的把事情告诉她了。 朱三老爷是向来怕朱元的,他等到族长说完了,才战战兢兢的道:“我们也没什么,就是怕她们真的居心不良......现在吧,她们也的确没做什么事儿,可我觉得,事有蹊跷。” 否则,鬼认识这门亲啊。 朱元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她就知道有人一定会从朱家身上入手。 先是从朱家不认她为理由攻讦她的身世,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就开始走另外一条道。 只是,最近王家葛家都已经派人送了礼,那些御史们攻击这个,也无非是觉得这事儿朝廷办的不对,太子妃选的不好,可既然朱家已经做出了表态把她认回去了,面子上过得去,御史们应当也就这么算了。 不然谁也不是有病,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他们非得追着咬。 那么,会是谁呢? 谁要针对这件事? 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朱元的手指在黑漆桌面上点了又点,点的朱家族长和朱三老爷都恨不得思量着是不是要发个誓什么的了,忽然抬了抬下巴看着他们道:“让三太太多跟黄夫人往来吧,及笄礼那天,也可请黄夫人一道过来。” 什么?! 朱三老爷被震晕了。 但是他知道朱元素来狡猾,这么做,或许是在钓鱼呢? 他不敢说不,回去仔细的斟酌了一会儿,觉得自家夫人不是个聪明的,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让她既和黄夫人相熟,也可请黄夫人多来走动走动。 朱三太太巴不得。 她来了京城两眼一抹黑,也就黄夫人能跟她说到一块儿去。 而朱元那边,朱元转头就叫来了尹吉川:“查查太常寺的郎中黄郎中,还有他家里的人。” 尹吉川凛然应下。 及笄礼越来越近,兴平王妃来了一趟,亲与朱元说:“那天给你加笄的人选可定了么?我竟然之前忘了问了。” 作为未来的太子妃,朱元之前想请的正宾是范夫人,可如今,她成了太子妃,要再是范夫人就不大合适了。 故此兴平王妃有此一问。 朱元点了点头,她的及笄礼的正宾乃是太后娘娘亲自选的,是武宁伯府的钱老太太。 钱老太太也是二品伯夫人的诰命,且又儿女双全,四世同堂,最是有福气不过,太后此举,是想着平息流言,也替朱元压一压场子。 兴平王妃听见说是钱老太太,也要说一声这人选合适,笑着同朱元说:“那我等到了那天,便带着暖暖和哥儿过来。” 二十八·玄机 朱元及笄那一天,朱三太太和苏付氏出面招待各位女眷。 外头的男客们就由朱三老爷和杨蔼然朱家族长等人招待。 身份地位上其实是都低了些。 若是有哪些讲究些的勋贵和清贵人家,是觉得朱家招待人的人选拿不出手的,但是今非昔比,谁都不会再因为这点小事就下人家的面子。 尤其是在张庆张公公一早就亲自颁了嘉平帝的赏赐之后,朱家随后的门庭就更显热闹了。 嘉平帝这显然是要给未来太子妃做脸,否则除了郡主公主,谁及笄能惊动嘉平帝赏东西? 上有所好,下必效,嘉平帝的东西一赏,连太后、皇后和恭妃娘娘那里也都有赏赐下来,朱家一时热闹不已。 朱三老爷连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没了。 看朱元这受宠的架势,这是真正得了宫里的欢心啊! 有宫里的欢心,有楚庭川的偏爱,朱元这个太子妃位子不知道有多稳当。 他们朱家不扒着朱元,上哪儿找更好的机会去?! 朱三老爷招待客人越发的尽职。 幸好来的也都不是轻狂人。 尤其是庆和伯世子和小公子他们,说是和付家有亲戚关系,竟然还帮忙招待客人,这真是意外之喜。 朱家族长笑的脸都要僵了。 就是在后宅朱三太太这里,她对着一堆的赏赐也是睁不开眼睛。 宫里赏赐的东西自然差不了,明晃晃的晃人的眼睛。 朱三太太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时想到当年那个在茶山上摘野果饱腹的瑟缩的丫头,那时候谁能想到如今呢? 如今......如今啊! 朱三太太提不起什么精神来,等到听说黄夫人来了,才打点了精神,这些赏赐她是插不上手的,虽然说她也担了个掌事的名儿,可是这些银钱上的东西,她是不敢也不想管的,都是苏付氏经手。 既帮不上什么,她也就去招待黄夫人了。 黄夫人倒是很是看得出朱三太太的心思,见她蔫头耷脑的,便笑道:“怎么了这是?这可是未来太子妃的大日子,您倒是清闲。” 朱三太太唯有苦笑了。 她倒是想不清闲呢,可她也得敢伸手啊! 在心里叹息了一回,朱三太太面上还是分毫不露出来,只是道:“我初来乍到的,也只能帮些小忙罢了,有亲家姨太太在,她是极好的,不会出什么岔子。” 黄夫人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儿,黄夫人的女儿黄姑娘忽而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水,闹的裙角被打湿了。 黄夫人就急的不行:“这.....这可怎么好?” 朱三太太倒是不甚在意,瞥了一眼,站了起来道:“这也没什么,去里头换一身衣裳吧,小姑娘家家的,今天是大日子呢。” 别以为朱三太太就蠢到了家,她当然也知道,黄夫人这忽然找上门来,肯定是有所求的。 但是她想的比较简单罢了。 觉得两家既然是有亲戚关系,那黄夫人也大概就是势力了些,见现在朱家得势了,所以想来分一杯羹。 毕竟是太子妃的及笄礼呢,满朝权贵怕都要集结在此了,带着女儿来露一回脸,那也是天大的好处了。 这倒是没什么,朱三太太也乐的自己亲戚能够因为朱家得到好处。 她也知道,小姑娘家么,这衣裳首饰都是大事,当然要随时都收拾的齐齐整整,才或许砰的到机会。 既如此,朱三太太便不会吝啬。 黄夫人千恩万谢的,急忙携着女儿站起来,跟朱三太太一道去了后院。 朱三太太自己也不敢乱走,带着她们去了苏付氏给她安排的院子,就道:“便来我这儿换一套衣裳吧,我打发人去前头跟姨太太要一身就是了,你这身量反正也和我们县主差不多。” 这倒不是三太太托大,而是朱元向来不甚在意这些小节,她为人是最大方不过的,哪怕是朱三太太来了以后,吃的住的用的无不是好的。 朱三太太也不过就是要一套普通的衣裳,这一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黄夫人再次道谢。 朱三太太摆摆手,着实不当一回事。 可朱三太太到底是担着管事的名儿的,她之前去招待黄夫人已经用了一会儿时间,现在又带人来院子里,又是一炷香时辰,外头就有人找来了,说是姨太太请太太出去,外头来了兴平王妃呢! 兴平王妃啊! 朱三太太顿时有些惊慌,王妃娘娘身份何等尊贵,她哪里敢怠慢,当下便很是无措。 还是黄夫人安慰她:“姐姐有事,先便去便是了,我们在这儿将衣裳换好了,仍旧原路回刚才那地界去,也就是了。” 朱三太太有些迟疑:“可这.....” 黄夫人便很爽朗一笑:“姐姐别担心,咱们两家什么关系?再说,我不认识路,姐姐这儿不是还有丫头么?到时候领着我过去,也是一样的。” 朱三太太一听也的确是这个理儿,便急忙走了。 黄夫人看着她的背影,缓缓露出一个笑意来。 正要你走。 你这个蠢货。 她看了自己已经换好了衣裳的‘女儿’一眼,面露阴鸷,眼里闪着细碎的寒光:“走吧。” 她的女儿此刻已经摇身一变,先前的怯懦温柔全都不见,冷若冰霜的点了点头。 朱家的宅邸并不算大,毕竟主子的人数有限,所以当时朱元买宅子的时候并未购置太大的,怕打理起来不方便。 也因此,现在就便宜了黄夫人行事。 她很快就摸到了招待宾客们的地方。 这其中,招待正宾的地方又是不同-----正宾身份贵重,一般来说是要早些来的,而主人家通常会单独为她们留出房间休息。 朱家也不例外。 武宁伯夫人今天也是一早就来了,还带着孙女儿钱嵘。 钱嵘眼看着即将成亲了,她是很乐意看孙女儿跟朱元亲近的,未来太子妃啊,多厚重的分量,和朱元走动,对钱嵘乃至于钱家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一点老太太心里是无比清楚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老太太休息了一会儿,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预备去给朱元送衣裳了。 二十九·可诛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武宁伯老太太还未来得及推开房门,房门便先行被人推开了,与此同时,外头守着的丫头头朝后的噗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倒在了武宁伯夫人面前。 武宁伯夫人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倒退了两步,就见两人顺着推开的门缝挤了进来,而后又迅速的把门给关上了。 地上的丫头不知道是死是活,这两个丫头都是武宁伯夫人从武宁伯府带来的,都是自家的人,为什么会在朱家府上受到攻击? 这两人又是谁? 武宁伯夫人紧张的看着她们,吞了吞口水,紧张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是与此同时,她也在心里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不会是朱家的人。 朱家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她是朱家请来的正宾,这件事连太后那里都是挂了号的,若是自己出了什么事,朱家能有什么好?哪怕朱元是太子妃,到时候也脱不了关系。 也正是因为如此,电光火石之间,武宁伯老太太脸色煞白,看着这两人吓得不住后退:“你们是什么人?” 她们怎么能够混进朱家来?! 朱家虽然说在京城豪门圈子里资历浅薄,也并没有什么太大底蕴,但是朱家到底是朱元的地盘,朱元做事从无失手。 她怎么会放进这两人来?! 黄夫人眉目冷淡,嘴角含笑,皮笑肉不笑的盯着钱老太太,压根儿就没有跟她解释的心肠,就对着自己带来的女儿使了个眼色。 钱老太太当即在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倒霉。 她临了临了,活了这么一辈子了,眼看着往后即将更进一步,难不成就要死在这里? 而且死在这里还或许是要成为阻止朱元更进一步的绊脚石,想到这里,她心里又很不甘,怎么偏偏就是在今天?! 黄夫人嘴角挂着冷笑。 是,就是在今天,偏偏就是在今天! 她就要在权贵云集在朱家的这一天,闹个石破天惊! 屋外阳光正好,通过了细微的缝钻进来,在地上洒下一条金线,黄夫人的那个女儿步步逼近钱老太太,从袖子里滑出一根银色的铁线类的东西来,两只手箍着,往钱老太太的脖子上套去。 钱老太太已然挣扎不动,她年纪已经老迈,双手使劲儿的攥那个年轻姑娘的胳膊,那姑娘也是纹丝不动。 她顿时差点儿滚下泪来。 完了! 她跟朱元,都这么完了! 屋子里安静得鸦雀不闻,可就在此时,窗户那边传来一声猫儿的尖叫。 黄夫人眉头一挑,疾走几步正要推开窗户瞧瞧究竟,窗户便被一股大力踹开,她整个人也被这巨大的力道冲的往后摔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有个人影如同风一样的卷了起来,风驰电掣一般的朝着钱老太太那边去了,很快便拽住了那个年轻女子的手,和她战在了一处。 黄夫人大惊。 怎么回事?!来者何人?! 她这最是要紧的时候,怎么会有人这个时候来捣乱?!他们算过时间的,杀了钱老太太再布置好现场,留给他们遁逃的时间还绰绰有余。 难道是前面出了什么差错? 黄夫人一时心乱如麻,可动作却还是很快,矫健的从地上爬起来,就从边上的高几上拿了个花瓶,一步一步朝着打斗的两人走了过去。 速战速决,若是能够杀了这个多事的人,还有转机。 这里的人她早已经解决,外头的人也有人拖延,只要她们抓住时机,未必不能逃脱。 可她几乎都快走到那两人身边了,门槛处却发出轻微的一声轻笑声。 这笑声如同银铃,悦耳如同是黄鹂出谷,可是听在黄夫人耳朵里,却无异于是催命符,她脸色狰狞的猛地回头朝着大门处看过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朱元在这阳光底下施施然站立,面上还带着一丝浅笑,甚至竟还冲着黄夫人点了点头:“夫人,久候不至,原来是来这里了?” 黄夫人吓得魂飞魄散。 饶是她颇有胆色,敢想办法潜入朱家杀人,但是那是在自认为安排妥当的情况之下。 可她从未想到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却已经都被人收入眼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朱元竟然知道!她早知道! 花瓶砰的一声落地,碎片飞溅,与此同时,那边的打斗也已经分出了胜负,尹吉川捏住那女子的手腕,咔嚓一扭,那女子就发出了一声闷哼,终于抵挡不住,被尹吉川拿住。 叔晨伯晨跟在朱元身后,都是面露愤怒。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有这天大的胆子,敢混进朱家来杀正宾。 这要是钱老夫人死了,朱元真是就被坐实了灾星的名头,太子妃的事儿也要就此作罢了。 哪怕太后宠爱她,但是难道还能为了她坑自己的孙子? 满朝也不同意啊! 及笄礼死了正宾,说你不是天煞孤星,你自己敢信吗?! 她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经营来的成果,险些功亏一篑,真是想一想就心惊胆颤。 到底是敢来刺杀的,黄夫人的胆子大的很,看着朱元身边进了两个身法矫健轻盈的女子扶起了已经瘫在地上的钱老太太,她平复了情绪,满脸阴沉的望着朱元,不躲不闪的问:“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会提前等在这里? 怎么会知道我来做什么? 朱元面无表情,她冷冷看着黄夫人,冷然道:“三婶是个糊涂人,若说有人想要从我身边钻空子,只能是从她那里入手,她那里交往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我是不会忽略的,夫人对于这个回答,还满意吗?” 满意!黄夫人简直再满意不过了。 朱元就是如此狡猾刁钻! 现在事情败露,钱老太太未死,朱元还把她堵了个正着,她想要不认输都没法子,她慢慢退后了两步。 尹吉川已经一脚踹在了她的后腰上,将她踹的飞在了地上。 而叔晨伯晨也同时几乎扑了过去,扣住了她的下巴,抠出了她藏在牙齿里的毒囊。 第三十章·福气 朱元的及笄礼办的及其顺利。 当正宾夫人钱老太太颤颤巍巍的将象征着及笄的金簪替朱元插戴好,朱元面向付氏的灵位行了三拜礼时,兴平王妃的眼泪便不由得夺眶而出。 连钱嵘等人也不禁肃穆,望着朱元微微红了眼睛。 这一路走来,披荆斩棘,乘风破浪,可幸亏,她终于走了出来,走到了这条康庄大道上。 朱景先今天还请了自己的同窗一同来,连李鹤也是到了场的,起先吉时到了却并未有动静时,李鹤还微微皱了皱眉。 等到如今礼成了,大家也都被引着去前厅或是花园吃酒之时,他才看了朱景先一眼:“去后头看看吧。” 朱景先早已经今非昔比,虽说看着姐姐及笄礼成,他心中欢喜,但是这过程当中细微的一些不符合常理之处,他也早就已经看在眼中。 现在听见李鹤提醒,他立即答应,显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李鹤就挑了挑眉。 未来太子妃不简单,朱景先从前的名声,他们也是听过的,在盛氏的刻意引导之下,朱景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什么也不会,除了坏事什么事都不做。 可是这才短短四年,这个少年已经有了如此大的改变。 要知道,改变一个人,通常是很难的,这难度不吝于要重新生一个养大了,但偏偏,朱元就做到了。 这是朱元的本事,也是朱元的幸运。 朱元如今已经是身在高处不胜寒,若是再有个拎不清时时刻刻在拖后腿的弟弟,那往后的路可就难了。 偏朱元没有。 她身边现在就连朱家,只怕也是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的了。 这等手段......想到宫里天天还在哭天抹泪的恭妃,李鹤掀起一抹冷笑。 朱景先到后院的时候,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尹吉川和叔晨以及锦常他们正禀报自己这边的成果:“外头已经是抓住了几名掌厨的大勺----因着咱们家自家酒楼的大厨怕不够,因此还请了狮子楼,锦绣楼的大厨们,问题就出在这里,他们的徒弟也都是有问题的。” 锦常也紧跟着说:“还有,你们这来的客人里头,也有持有假帖子的,只是做的十分精巧,与真的并无二致,若不是因为我拿到了你们请客的名单,这真的假的,可不好分出来啊。” 哎哟,锦常都要忍不住念佛了。 怎么来来去去的,朱姑娘这里就这么多事啊? 他还以为这次朱姑娘叫他来,是真心实意的请他来吃一回东道的呢,谁知道是叫他做苦力来了。 当然啦,现在做苦力也是好的。 未来的女主人啦,都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了,锦常巴不得给朱姑娘多跑跑腿。 他琢磨了一会儿,呸了一口:“这些人真他娘的狗胆包天,竟然敢在这个时候打主意!这要是被他们得逞了,那可怎么办呢?!” 可不是。 苏付氏在边上听的脸色煞白煞白,她是没想到,还没到时辰呢,朱元忽然带着人去了钱老太太院子里,钱老太太险些就死了! 这钱老太太德高望重的,且还是个年纪特别老的,她要是死在自己家,那可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想出这么恶毒的主意!非得要朱家人的命不可! 她气的发抖。 朱景先一进门就听出不对劲来了,倒也不由得他听不出来,一听锦常这么说,他立即走到朱元跟前,问姐姐出了什么事。 叔晨把他拉到一边儿,小声的把事情原委跟他说了,气愤道:“若不是姑娘早就觉得不好,让尹大哥紧盯着,今天好不好的就要出大事!真是狼子野心!” 朱景先也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他很不明白,自从姐姐被宣布成为太子妃之后,京城那些人家都已经转变了风向,还有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自家过不去啊? 而且还是这么大手笔。 先要取得朱三太太的信任,而后还得收买朱家一些下人,还得跟进来帮厨的那些人有联系,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 尤其是,还有人闯进来杀人哪! 朱景先先便问:“黄夫人是怎么进来的?” 如果不是把这罪魁祸首给请进来了,哪怕安排了厨师和收买了几个下人,也不会那么顺利就知道正宾在哪座院子里休息,更不能摸进内宅来。 到底是谁把人放进来的,这才是要紧事。 尹吉川欣慰的看了他一眼。 公子越发的周到了。 朱元微微笑了笑,显然对于朱景先怀疑家中有内奸一事很是欣慰,遇事的确该先想想到底差错出在哪里。 她笑了一声,并没有就此多说,只是吩咐锦常:“送去刑部审一审吧,对于堂堂三等伯爵夫人行凶一事,务必慎重再慎重。” 锦常立即答应了一声,当即就转身出去把黄夫人和那个年轻女子给带走了。 另外朱家几个被收买的下人此刻也已经被查了出来,朱元细细的看了一遍,知道这几个都是后头买进来的,想了想,也让送顺天府去了。 解决完了这些事,朱元拍了拍朱景先的肩膀:“沉住气,有什么事,都先送走客人再说。” 朱景先知道姐姐的意思,点了点头,出去和朱家族长和朱三老爷他们一道招待客人了。 等到散了席,送走了客人,朱景先又和族长和三老爷郑重的谢过了帮忙的武宁伯父子和承岚他们,这才回后头来。 朱家族长和朱三老爷也一道回来了。 他们是不知道家里出过事的,毕竟他们若是知道了,才刚就绝对没有心情谈天说笑了。 还是朱元略看了朱三夫人一眼,轻声问朱三老爷:“三叔还记得你来跟我提过的黄夫人吗?” 对啊,黄夫人! 朱三老爷点了点头,仔细想了想,今天黄夫人似乎是来了,但是却没看见人走,这是个什么缘故? 他这样想着,忍不住又看了朱三夫人一眼。 而朱三夫人此刻已经是脸色煞白,根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见此情景,朱三老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三十一章·祸根 他立即便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担心,他们家根本什么都没有,就算是有值得被人觊觎的地方,那也就是最近朱元认祖归宗这一条了。 黄夫人来的这么殷勤,他一开始就觉得不对。 现在就更别提了。 朱三老爷顿时如鲠在喉,他吓得都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胆战心惊的说:“元元,我们,我们可没敢......” 他可什么都没做啊! 就算是怀疑黄夫人,他也是早早的就去跟朱元打过招呼,告诉过朱元的,就怕黄夫人真的有什么不妥。 现在果然有了不妥,他真是快气死了。 朱三夫人就更不必说,她早就已经在黄夫人久久不回来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等到后来客人们都入席了还是不见黄夫人,她就去后院了。 这一去,她就见到了被绑的如同是一只粽子的黄夫人。 当听说黄夫人竟然想刺杀武宁伯老太太的时候,朱三夫人已经不会说话了。 众人都在屋子里,屋里一时静默。 朱三夫人忽然噗通一声就要跪。 这倒不是她腿软的缘故,朱元是县主,以后hi太子妃,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让她跪一跪,她都是不吃亏的。 主要是,朱三夫人是真的害怕啊。 她也紧跟着跟朱元解释:“我就是,就是想着她是亲戚,因此想着能关照些便关照些,就是想给我娘家做个脸,元元,我真不敢!不敢起什么心思的!” 她冤死了好不好! 虽然她心里头憋屈,不甘心,但是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真的勾结外头人去害未来的太子妃啊! 朱元笑了笑,倒是并没生气,她看了朱三太太一眼,再看看面如土色的朱三老爷和朱家族长,心平气和的问朱三太太:“那三婶如今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 朱三夫人愣住。 朱家族长也急忙看向朱元。 朱元顿了顿,径直道:“明白了吗?朱家想要迎我回去,诚意我是看到了的,我也知道你们必定有所图谋,这没什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可我希望你们明白,我们彼此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我有事,你们朱家的下场绝不会好到哪儿去。而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那么就必定要谨言慎行,要处处小心,不要太蠢,最后反而还变成了别人攻击我的匕首,明白了吗?” 朱元把话说的如此清楚明白,朱三太太若是还不明白她的意思,那也就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朱家也用不得。 可幸好,朱三太太明白了,没等朱三老爷朱家族长提醒,她就立即对朱元保证:“你放心,我懂了,我从此以后一定不擅作主张,也绝不会用你的名义在外头承诺或是答应任何人任何事。” 有这个觉悟就不错了。 朱元点了点头,见他们三人都被吓得不轻,也就让他们走了。 反正这事儿他们几个也帮不上忙。 倒是苏付氏,等他们三个出去了,还回过头来看朱元一眼:“元元,真不是他们里应外合?” 朱元摇头。 朱家若有这个胆子,早就做了,再说现在除非朱家是傻了,才会和别人合作,把自己家出的太子妃拉下来。 既不是,苏付氏心里的滋味就好受多了。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可到底是谁呢?” 谁这么下作,竟然要在这个时候做出这么恶毒的事? 这件事,不止朱家这里受到震动,连武宁伯府也一样。 他们当然知道事情跟朱家无关,可是背后设计的人绝对是其心可诛!如果武宁伯老太太真的在朱家出了事,那从此以后两家就必定起了嫌隙。 且更甚的,那些人把武宁伯老太太伪造成自尽的话,那朱家还要以为武宁伯府这是壮士断腕也要陷害朱元了。 真是,你说这谁这么恶毒啊?! 武宁伯老太太回去就病了。 老人家么,年纪大了,又是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实在受不得这等惊吓。 武宁伯夫人就进了宫,亲自求见了太后。 太后这里也已经得知了此事了,她安慰了武宁伯夫人几句,等到打发了武宁伯夫人,便冷冷道:“太子册立大典眼看就在眼前,看来是有人坐不住了。” 未来太子妃出事,太子又有什么好处? 背后之人,图谋不小啊。 太后过问,加上嘉平帝震怒,刑部审案子就审的格外的快。 当然,他们的手段也格外的狠。 主要是每次刑部审不出来的案子最后都被承恩侯卫敏斋包揽了,刑部尚书颇觉得没面子,现在好容易遇上一回这样的事,他们当然尽心尽力。、 案子不久之后就有了结果。 黄夫人是受丈夫指使。 而黄大人,是当初协助陆广平逃走的,英国公府的下属黄大人的亲弟。 他是受徐二少爷指使。 文书送上御前,嘉平帝久久无语。 徐家! 他当即招来了卫敏斋,沉声道:“查!顺着这条线,徐二一定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徐二手里还有英国公府的大批人脉和财宝,且也不知道手里还有多少其他东西,他这个时候出手,分明就是藐视朝廷和皇室。 他能操纵朝臣对朱元不利,以后就也可能故技重施来对付其他人,这样的叛逆,留在外头如何叫人安枕?! 嘉平帝态度坚决。 卫敏斋也立即领命。 倒是最后消息送给朱元的时候,朱元颇有些沉吟。 楚庭川瞧着她的神情,问她:“你是觉得,这其中还有疑惑之处?” 朱元点头,低声道:“徐二若是能做到这个份上,那他的实力比我们想象的只怕还要深厚几分,可既然如此,这次的事情,做的并不高明。” 倒好像只是一个警告。 楚庭川也明白她的意思,安慰她道:“也别太担心,我也已经私底下让承岚去查了,之前便有一条线的,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得到更准的消息。” 朱元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徐二到底是一个祸根,能除去自然是快些除去的好。 三十二章·太子 忙活完了朱元的及笄礼,京城所有人的注意力紧跟着便放在了另一件大事上-----八月初三,立太子吉日。 这一天,楚庭川早早的便起来,先去宫里给太后和皇后请安,而后再给嘉平帝请安,嘉平帝见过朝臣,便领着众人一道前往太庙,告诉祖宗,太子已立,东宫已定。 王太傅为正使,葛阁老和沈阁老为副使,东宫册立大典既隆重又盛大。 嘉平帝祭过祖宗,东宫便正式有了主人,嘉平帝说起来还笑了一回:“说起来,你宫外那个信王府恐怕都没住熟,就得搬回宫里来了。” 自从围场之事过后,他们父子俩的感情便大有进步,嘉平帝如今看太子越发的顺眼。 楚庭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跟嘉平帝相处了这一段日子,也算是摸到了一些嘉平帝的脉门,见嘉平帝这么说,便笑道:“老娘娘也这么说呢,说是白折腾了一回,可是要依儿子说,倒也不是白折腾,若不是父皇让儿子出去历练,儿子也没今天,儿子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自然是父皇让住哪儿便是哪儿。” 嘉平帝听的心里熨帖,指着他笑了一声,就摸着胡子道:“你既已经成了东宫,手里就该有自己的属臣了,东宫班子,朕想着,王太傅本来就是你的老师,这样,便由王太傅当太子太傅,葛阁老当太子少傅吧。” 这两位都是简在帝心之臣,嘉平帝很信任他们,一出手就把这两个重臣给了太子,说明嘉平帝对于太子是真正的宠信了。 楚庭川一脸感激的答应了。 嘉平帝便又再大手笔的给楚庭川定了东宫属官,太子詹事府的人选除了太子詹事定了范大儒,其他的人选,都是让太子自己报上人选来。 说到这里,嘉平帝还道:“你如今也一年比一年大了,既是一国储君,也该有自己亲近的人,大方面朕替你定了,其他的人,你便自己看着选。” 楚庭川答应了,两父子不免又说起一些贴心话。 嘉平帝忽而叹了口气。 有些惘然。 他当初这么殚精竭虑的考虑着,却从未想到,位子却最后给了这个自来看不上眼的儿子。 但是叹气归叹气,嘉平帝还是说起了正事:“你静安皇姐,朕知道她不是个好的,掐尖要强,自小便又是个不认输的性子......” 楚庭川沉默半响,他自然知道嘉平帝说这番话的意思。 静安公主上次还帮徐二少爷逃走,这其实对于皇家已经算是背叛,要知道,英国公可是巴望着嘉平帝死了,而且还付出了行动。 嘉平帝恨徐家恨得咬牙,恨不得把徐家全家杀光,但是偏偏就是静安公主,跑出去,让徐二少爷当了人质。 这件事一直到现在,楚庭川想起来也要皱眉说上一声愚蠢。 要他说,静安这种公主,皇室对她还不够好么?她一生下来便享受皇家公主的尊崇,什么都有,佳品地对她更是爱的如珠如宝。 可就算是这样,做选择的时候,她还是毫不迟疑的就抛弃了嘉平帝这一边。 可虽然心里不满,楚庭川却很知道嘉平帝对于静安公主的心思的。 毕竟是亲生女儿,一手养大,寄托着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说散就散的,现在好话说够了,路也铺了,嘉平帝就只是在等着他一句话罢了。 楚庭川自然也不会吝啬。 静安公主早就已经没有价值。 她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因此就算是心里不怎么舒服,楚庭川面上还是极为诚恳且真挚的道:“说起来,皇姐也只是受贵妃娘娘影响太深,再说,她也不知从前恩怨,自然就对我有些怨怼,我是做弟弟的,自然该尊奉姐姐,父皇放心,儿臣心里有数。” 嘉平帝认真瞧他一眼,见他果然一片诚恳,便满意的点了点头,没有哪个父母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子女们互相残杀互相怨恨。 哪怕是皇家也是一样。 楚庭川既有这样的心胸,嘉平帝很是欣慰。 等到晚间,陪着太后用膳时,嘉平帝还特意提起了这件事,有些感慨:“庭川是个好孩子。” 既然厚道,以后对那些尚小的皇子们,自然也会多加关照的。 太后笑了笑,慢条斯理的接了翁姑手里的帕子擦了嘴,轻声道:“庭川自然是个好的,否则皇帝也选不中他当太子,只是现在摆在眼前的还有颇多事情,皇帝也想想,静安已经是耽搁了年纪了,还有四公主五公主,她们也该挑选驸马啦!” 嘉平帝显然已经思索过这件事,他放下筷子,有些踟蹰的看着太后:“可是静安她......” 这位公主的脾气,真不知道怎么说好。 太后也知道嘉平帝在顾虑什么,她略一思忖,便道:“静安她脾气到底跋扈,且上次还帮助逆贼逃走,若是不是她,也不会有这次武宁伯老太太险些被刺杀的事来,要哀家说,她着实不是和人过日子的材料,盛贵妃误了她!” 嘉平帝脸上顿时一片火辣辣的。 要说起来,盛贵妃是他宠幸成了这幅模样。 太后在说盛贵妃管教无方,何尝又不是在说他纵容过度? 可是嘉平帝经历过围场的事,倒是对自身多了几分认知,他叹了口气:“如今已经是这个性子,只好看往后了。” 能有什么办法啊?到底是亲生的女儿,总不能真的就一把给人掐死吧? 嘉平帝着实做不出来,也不能把女儿当成不存在,总得给她想个出路的。 太后自然也明白嘉平帝深意,她道:“皇帝,让内侍省挑一个民间的驸马吧,就照着前朝的例来选,静安这脾气性情,大家族的宗妇她是做不成的,最好是个没什么根基的,反倒是能受得住她的脾气,你给她赐了公主府,也能看的住她。” 太后是不喜欢静安公主,可是这不耽误太后给她出主意嫁出去。 毕竟留在宫里更加碍眼。 而且,往后的日子还远着呢,眼下是嘉平帝还在,这是静安公主亲爹,她自然有所凭恃,可还有以后呢。 三十三章·驸马 嘉平帝在一天,不怕多花些功夫跟这个刁蛮公主打交道,反正她也影响不了什么大局,再说,再过些时候,等到楚庭川真正在位了。 那静安公主是什么?虽然会成为长公主,但是长公主的日子,可向来不会有公主好过,毕竟什么人比得过自己亲爹对自己好呢? 太后不介意多些耐心。 嘉平帝也知道自家母后说的有道理,他略想了想,便对太后道:“这件事,交给卫皇后朕不放心,她素来跟静安有过节,母后,请您替儿子掌掌眼吧。” 太后答应了下来。 嘉平帝又特意去看了一回静安公主。 静安公主已经病的形销骨立了,虽然是天儿还有秋老虎,人人都热的穿了纱衣薄衫,可静安公主却已经是穿上了夹棉的厚衣裳了。 就连嘉平帝看着,心里都不禁一酸。 当年这个女儿,是何等的肆意何等的潇洒明媚,可现在却成了这样。 嘉平帝心里的恼怒去了几分,他进了宫殿,等到女儿给自己请了安,便抬了抬下巴让她起来,又跟她说了要挑选驸马的事。 “你如今也大了,该用些脑子好好想想将来,你是帝女,这些年金尊玉贵的长大,父皇原本最宠爱你。可你瞧瞧你做的那些事儿!徐家通敌叛国!这些事他们都做尽了!他们这些反贼,是想你父皇死!你竟然还帮着徐家的后人跑了!”嘉平帝一开口便又有些生气了,想自己对女儿着实不差,可是临了女儿却根本不顾那时候还在病床上被英国公险些给真的害死的他,跑去给徐二少爷当人质了。 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这样的女儿! 嘉平帝说着气的胸口痛,哼了一声,拂袖道:“你从前的过错,都算了,从今以后,那些不好的性子,可都改了,否则,朕就算是能容你,往后别人还能跟朕一样容你?!” 要说,嘉平帝真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静安公主眉毛动了动。 心里不禁一声哂笑。 是啊,现在是嘉平帝在位,所以她就算是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外头仍有人给她遮掩,她仍旧可以再嫁。 可是往后呢? 静安公主可不觉得楚庭川和朱元是那种既往不咎的大度人。 就看看盛家人如今的下场吧! 她那些表姐妹们,哪里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朱元之心,可见歹毒! 她咳嗽了一阵,忽而声泪俱下的给嘉平帝跪下了,自己说自己是鬼迷了心窍,又说起母亲的过世来。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连鼻子都红了,可见是真的伤心。 就算是嘉平帝,他想起盛贵妃时自然也多有恼怒,却也并不乏伤心和遗憾。 如果他一早挑选的皇后是盛贵妃,那盛贵妃便不会为了保住位子和宠爱而费尽心机,也就不会有假冒皇子的事了。 可说这些到底没什么用处了,嘉平帝深深看了女儿一眼,叹气道:“朕盼望你真的开窍了。” 静安公主声泪俱下:“父皇放心,女儿从此再不令父皇为难!” 嘉平帝自内库中给静安公主挑选的东西又厚了几分。 消息传到朱元这里的时候,朱元正挑了挑眉。 她呵了一声,看着楚庭川道:“圣上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啊。” 可不是么,静安公主就是那个巴掌。 若是按照规矩和法度,静安公主早该被剥夺公主身份,送去一辈子清修算了的。 可嘉平帝愣是为了女儿做到这个份上,也不得不说嘉平帝对这个女儿是真正宠爱了,怪不得当初徐家拼命也要巴结上这条大船。 朱元自然不怎么高兴,她本来就很厌恶这种分不清黑白飞扬跋扈的公主。 不过这也没什么,并不影响朱元的心情。 静安公主..... 往后听话自然是好,就算是不安分,朱元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从前就不是,从今以后就更不是了。 她只是问楚庭川:“既然如此,那看来皇家最近接连要出好几件喜事了?” 楚庭川微微一笑:“是啊,静安皇姐的婚事过后,紧跟着四公主六公主也差不多便要出阁了,到时候一定很是热闹。” 不过再怎么快,那也得是在朱元之后了。 朱元倒是不怎么怕。 她只是对给静安公主挑选驸马的人选上头有些上心:“太后娘娘想必已经有了人选了?” 楚庭川知道朱元的意思,他并未遮掩,径直就跟朱元说:“皇祖母的意思,跟前朝一样,在民间由内侍省统一挑选出合适的人来,而后送到京城,经过仔细挑选,合格之后,选出人来,再定亲事。” 这也是从前的惯例了。 从民间选,就不会有什么地位,也没什么功名,说到底,普通人家罢了。 太后计谋深远。 朱元点了点头。 楚庭川便又跟朱元说起了这次刑部审案的事:“黄夫人宁死也不肯招自己究竟如何与徐二取得联系的,这件事只怕还有的磨。” 主要是不知道徐二少爷到底是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手里还握有什么牌,楚庭川很怕下一次徐二就丧心病狂直接把主意打到朱元身上了。 这样拖下去也的确不是什么办法。 朱元和楚庭川商议了一回,皱眉道:“他说到底是要为英国公府报仇,可是一来国公府是谋逆被诛,凡是和他们有关的尽数都被清算了,二来就算是他出逃,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他不可能一直都藏的如此严密的,尤其是他的人竟然还能直接到天子脚下勾搭上太常寺的故旧下属,这就证明他至少不是隐居了,也不是去了什么深山大川,或是漂泊去了海外。” 他肯定是还在大周的。 而且应当就是在个消息还算灵通的地方。 那会是哪里呢? 楚庭川眸光微沉,轻声道:“会不会是......金陵?” 徐家的老家就在金陵。 朱元想了一回,点了点头:“也或许是,毕竟金陵是徐家老家,可要我说,浙江也未必就不是,毕竟之前徐家在浙江经营颇深,且还能在浙江一呼百应,这说明,他们的根基就在江浙。” 三十四章·推脱 江浙那一带之前有邹唤至,也有何文勋等人,可他们说到底都是听英国公的,英国公在那里的经营之深可见一斑。 既如此,那里就不能不查。 楚庭川会意,立即便差人去办了,他倒是想自己去一趟来着,毕竟捉拿了徐二,一来是从此心里放心,二来也是大功一件。 可是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朱元意味深长的看着楚庭川,缓缓挑了挑眉:“殿下,从前您是皇子,要出挑,要出头,方才能叫自己被人看见,正爱能让圣上对您喜欢,可是现在不同了。” 楚庭川一脸期待的看向她,眼里带着一点儿隐秘的欢喜和欣赏。 是,他底下的谋臣和长史们都劝着他去接下找徐二少爷的差事,好更进一步,就连王太傅他们,都隐约有这个意思。 可是楚庭川却并未有所动静。 他不是不想立功,也不是不知道找到了徐二少爷的好处。 可是然后呢? 自来东宫储君最是难当,酿成血案的更是比比皆是,他跟嘉平帝虽说近来感情见好,但是自来的东宫和皇帝,又有几个开始感情就不好的呢? 若是不好,就不能立太子了。 这其中,分寸感很重要。 楚庭川就知道这一点。 现如今见朱元也是这个意思,楚庭川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一面笑还一面忍不住微微摇头:“现在,怕也就是你会和我说这个话了,人人都觉得我该更进一步,可是就如同我们担忧的一样,更进一步,到哪儿去呢?父皇如今不过才四十五,算起来,还是春秋鼎盛,既如此,我若是现在就摆出了架势要拉拢人心,立下功劳,那成了什么了?” 就是这样。 出风头的事情已经做过不止一两件了。 要说能力,从楚庭川能够单枪匹马平定平南侯府叛乱,再收拾了叶家贪污案就知道了,这位殿下是个有能力的。 所以朝臣看到了。 朝臣们也站队了。 现在陛下膝下的皇子除了五皇子外,年纪都还太小,七皇子不过七岁,八皇子更不必说,也才四岁,其余的九皇子那才刚刚出了周岁。 这样的情形,楚庭川有出身有能力,偏偏年纪辈分都是占着优势的,不选他,还选谁? 朱元毫不客气的放下手里的茶盏,轻声却坚定的道:“殿下也不要因此就觉得那些朝臣们选择了殿下,是对殿下有什么恩典,说些实在的,当初殿下尚且还病弱之时,可未曾见这些大人们如此热心且忠心啊!” 这话就是这么个道理了。 换做别人,未必会这么跟楚庭川说。 但是朱元不同,她未来是楚庭川的妻子,她当然是只有希望楚庭川好的,既然如此,那么有些话就不得不现在就说清楚,省的以后楚庭川在这上头为难。 朱元的话说的丝毫不客气且有些刻薄。 但是她说的话也句句在理,本来就是,朝臣们拥戴楚庭川,那也是在楚庭川崭露头角,且朝中并无其他人选,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 既如此,这个时候站的队就不那么珍贵了。 要说他们有功,那自然是有的,但是要说要为了这个让楚庭川就要对他们言听计从,那万万不可能,想都不要想。 他们都不是手人拿捏的性子。 连楚庭川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声,眼若星辰的望着朱元说:“天下人里头,最知道我的,就是你了。” 楚庭川向来不是多么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但是他说起来的时候,永远带有那么一股子真挚,所以这情话听起来格外的动人。 是,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经不必再用什么我爱你,或是生生死死之类的话来衡量了。 他们彼此,都最知道彼此的心思,这就已经是最难得的。 因为两个人都是很实在的人,所以朱元不过略微垂了头,很快便又笑着对楚庭川道:“我这么说,也是想要跟殿下说一声,要防着这些人,他们虽然靠着殿下,可如今,殿下却只是东宫。” 东宫做事就要有东宫的分寸。 这天下以后都是你的,但是你不能着急。 因为至少现在还不是完全是你的。 你要是显得太着急了,那皇帝绝不会开心的。 楚庭川显然跟媳妇儿一样是个绝顶明白的人,他嗯了一声,立即便笑了:“你放心吧,我心里自有分寸。” 第二天,楚庭川去御书房的时候正碰上嘉平帝说这事儿,嘉平帝还说呢:“这事儿,庭川你怎么看?” 楚庭川不怎么看,他皱了皱眉头有些为难:“不是儿臣不想替父皇分忧,只是如今徐二不知道流浪在何处,一时半会儿,连锦衣卫都丝毫不知他们的踪迹,儿臣怕是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再说......” 楚庭川咳嗽了一声,有些扭捏:“再说,太后老娘娘也说,儿臣的婚事眼看也就在眼前啦,要是耽搁了,也不好。” 啧啧! 众人都没料到楚庭川竟然会这么说。 真是见鬼啦,向来上进的五皇子不上进啦? 难道当了东宫就飘起来啦? 连嘉平帝也呆了一呆,随后才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这小子,莫不是为了成个亲,竟然连正经差事也不做了?” 他着实没料到自己这个古板的儿子还有这么一面,看起来也不像是急色的人哪,怎么就对亲事看的这么紧啊? 楚庭川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倒也没有瞒着他爹:“父皇不知道,先时人人都说惠宁这个人运道不大好,儿臣是觉得,若是再有什么事耽搁了婚期,到时候反倒是让人误以为她真的运道不好。” 得了,儿子对于惠宁县主的一片心意,嘉平帝是知道的,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少年人,若是太清心寡欲的,那就着实有些无趣了。 有些记挂才是好的,这样的人才是真正重感情的人呢! 想到儿子这些日子来的好处,嘉平帝感慨一回,就把这事儿仍旧交给锦衣卫去办了,反正徐二少爷人是死是活,一定得给出个结果。 三十五章·喜事 就连太后听说了这件事,也特意私底下和楚庭川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父皇虽然是你亲爹,但是终归还是个皇帝,做事还是有些分寸的好。” 出风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该守成了。 能把这东宫的位子守好,熬到嘉平帝走仍旧没有什么过失,那么楚庭川他们的将来才算是真的有了保障。 这个时候争什么争?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去争?! 见楚庭川点头,太后还特意叹了一声:“那些没眼色的乌眼鸡,一个个的还觉得元元这里不好那里不好,配你不上,要哀家看,他们自家的孙女儿现在送给你当太子妃,那哀家才真是一万个不放心!” 等闲人哪里会有朱元这等眼色?! 她握住楚庭川的手,语重心长的道:“小五,你自来是个好的,哀家盼望着你们好,你们可千万要争气啊!” 楚庭川自然应是。 礼部和内侍省紧赶慢赶的在赶着太子和太子妃的亲事,不知不觉,日子就进入了冬月了。 天气越发的寒冷,连太后也懒得出门了,就喜欢在宫里窝着。 卫皇后的身子已经是好了许多,但是皇帝对她显然是已经彻底冷了心,不过空留她一个名号罢了。 她对此心知肚明,也没什么别的可盼望的了,就是一门心思的希望朱元和楚庭川的婚事能够快些顺利的完成。 毕竟嘉平帝连静安公主和两位公主的婚事都越过了她直接交给了太后来主持,说明对她不是一般的不放心。 既如此,卫皇后倒是乐意东宫快些有太子妃。 到时候太子妃来主持这些宫务,那也是名正言顺的。 而依朱元的性格,是不会吃亏的,当然也不会亏待了她这个婆婆,如此,那些势利眼们方能明白如今局势是什么局势。 这么想着,太后恰好就说起了公主们挑选驸马的事。 从民间挑选出来的驸马已经在郊外别院养了这小半年了,该懂得规矩礼仪已经都懂了,内侍省和礼部去看过,已经将其中表现不好的都给刷了几遍下去,现在还留下的,不过七八人,不管是从面貌还是从品性上,都是很过的去的孩子。 太后便道:“哀家看了一回,已经定了人选,只等皇帝点头了。” 听说静安公主的驸马如此没有根基,竟然是从民间直接选的,卫皇后的眉毛就跳起来,她现在最恨得莫过于静安公主了。 静安公主这么心高气傲的人,竟然要选个平民当驸马,也不知道心中是如何的憋屈狂躁,只要想到这里,她心里便忍不住暗爽。 可这回她却没看看着热闹。 太后说了人选的事,卫皇后都以为静安公主直接要翻脸,可是谁知道静安公主竟然没有任何不妥的表现,她直接跪下了,多谢太后恩典。 观其形容,竟真看不出一点儿怨怼来。 真是稀奇! 连卫皇后心里都摸不清楚了,难道静安公主这回是真真正正的学乖了? 她觉得稀奇,一边的恭妃等人也没有不觉得稀奇的。 太后却并未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问她:“你父皇自来疼你,为了你,没有少操心的,为了你的事,多少大臣上奏,说你败坏皇室门风,勾结外臣,纵容凶犯脱逃,要求严惩你,剥夺你公主的尊号,让你去庙里清修。可你父皇愣是没有,他对你的心意如何,你当心中自有数,其他的话,哀家懒怠再说了,哀家盼望你是真的醒悟。” 其他的话,太后也懒得再说了。 静安公主静静的听了,再次说了一番表达自己真心的话。 卫皇后的听得简直酸的倒牙,可是却终归也没再说什么。 她现在禁足也才刚出来不久,着实不想再惹是生非。 静安公主又是深得嘉平帝喜欢的,好不好的,她说了些难听话,反倒是更叫嘉平帝不高兴。 卫皇后现在心里门儿清了,反正熬着呗,熬着等到楚庭川上位,总归有她熬出头的那一天! 忙活一回给静安公主定下亲事的事,太后和嘉平帝商议了半天,将静安公主的婚事提前给办了。 之前是想着,放到太子大婚后头去办的,但是到底不成-----静安比太子大不说,之前的婚事都已经定了,礼部和内侍省已经把事情给办的差不多了的,但是徐家却忽然出事了,这才耽搁了。 所以现在朝中颇有为了这件事上折子的御史。 嘉平帝不胜其烦,干脆就大笔一挥,让把婚事提前了。 好在,驸马是民间选来的,要定什么时间成婚,驸马说了不算。 礼部和内侍省之前也早把程序做的差不多了,要成亲直接成亲就是了,皇家要什么没有?反正都是捎带脚的事儿。 静安公主就这么嫁了。 送嫁的人里头打头的就是太子。 这件事着实是捏着鼻子去做的。 饶是以楚庭川的城府,他也着实对于静安公主的事情热切不起来,可是热切是一回事,礼数是另外一回事。 至少楚庭川这差事做的丝毫无可令人指责之处。 这么一来,静安公主总算是嫁出去了。 朱元这边收到消息,自然也是送了一份礼的。 苏付氏还记挂着静安公主从前做的那些事,很是不喜欢她,顿了顿就说:“这位公主也真是好运气。” 摊上了嘉平帝这么一个好爹。 否则的话,早就已经不知道在哪个犄角嘎达了。 朱元笑了笑,根本没当一回事,反而问苏付氏:“姨母,给景先师傅还有那些师兄弟们的礼物准备好了么?” 姐姐及笄之后,朱景先就一直住在书院,鲜少回来。 但是如今眼看着已经快要过年了,书院也快放假了。 忙碌了这么半年,对于师傅和先生那里,总是要有所表示的,就是对朱景先那些来往关系比较好的同窗,也最好是备下一些礼物。 礼多人不怪么。 苏付氏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听朱元提起来便急忙点头:“放心吧,都准备妥当了的,范大儒那里不必说,咱们每年送年礼,总是少不了的,其他的先生们,也都各自准备了东西。” 三十六章·大婚 静安公主的婚事一时成了城中的大热门话题,谁都要说上几句静安公主的受宠。 连王老夫人解决了孙女儿的事儿,回过头来都很是感叹了几句:“圣上是长情的人哪!其实我们也都知道,殿下做了那么多错事,又是盛家血脉,可圣上竟毫无芥蒂!” 真是难得。 女人哪里有不希望男人长情的呢? 王太傅心中却有隐约的不安。 静安公主和太子不和的事情几乎闹的人尽皆知,少年时他们两几乎就水火难容,何况是现在?只是现在东宫势大,所以静安公主不得不忍耐一二罢了。 可是静安公主若是不受宠,那还罢了,一辈子忍耐下去,东宫也不会把她当回事。 偏静安公主非常受宠,就如同王老夫人感慨的这般,遇上这么多事,等闲公主早就已经连爵位尊号都没了,可偏偏静安公主却还好好的,可见嘉平帝对她之宠爱如何深厚。 这还是静安公主作死了这么久之后的结果。 那以后若是静安公主改过了...... 王太傅深觉忧虑。 可现在也不是忧虑的时候,王太傅说起太子妃和太子的婚事:“婚事定在三月初,过了年也就差不多了,你多看着些,若是那边有要咱们帮忙的地方,不要小气。” 王老夫人哪里会小气?她大大方方的还来不及,早就已经让王嫱时常过去多走动走动了。 现在丈夫也这么说,那自然就更是好的,等到了添妆那一天,王老夫人带着家里孙辈的王歌瑛等几个小辈亲临朱家。 添妆这一天,朱家也热闹极了,不止王家来了,钱家、程家乃至于现在新任翰林院待诏的王显麟的夫人也来了。 朱三太太这一次是无比的谨慎小心,根本从未插手过请客之人的事,反正只在边上打打下手,倒是也算是尽心尽力。 就连宫中太后娘娘也给朱元赐下了添妆的一对玉如意,十分捧场。 这声势这样浩荡,朱三老爷和朱家族长越发的明白朱元的重要性,更加拼命。 添妆这一天顺利无比。 等到过了年,眼看着就进了三月,朱元和楚庭川大婚的日子终于来临。 朱家给朱元请的全福夫人是范夫人。 范夫人父母俱在,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不得不说是个极有福气的人了,这次前来给朱元梳头,也是合情合理。 范夫人对朱元也向来很有感情,早早的就来了,等到中午左右,让朱元沐浴完毕,才开始给朱元梳头。 等到念完了一梳梳到头的这段吉祥话,范夫人轻轻握一握朱元的手,压低声音道:“元元,愿你从此一生顺遂。” 朱元微微点头,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会的,再艰难的路,她走过去,也会变得一路顺遂。 付家人也早就在过年之前就赶来了,除了付清还在海上训练新兵,付泰和付俊都来了,另外葛氏也来了,还有朱元的表兄付庄也都来了。 此刻付庄就带着人去外头拦人去了。 虽然楚庭川现在已经是太子之尊,但是新婚当日无大小,该有的规矩和热闹还是要有的,付庄很是尽责,十八般武艺差不多统统都用上了。 连朱三太太都有些忧心的跑回来问苏付氏和葛氏她们,会不会太过了些。 好在楚庭川带来的迎亲使们那也不是凡人,承岚、程岸他们都是文武双全的人物,倒也没有被为难太久,就冲破了层层阻碍。 葛氏她们自然心里也是有数的,再说这是太子太子妃的亲事,非同一般,哪里会由得他们过度胡闹,差不多了,也便将仪式给做足了,让朱景先背着朱元出门子。 朱元一伏在朱景先背上,便有些忍不住想要哭了。 这个小小少年,这一辈子终于长成了可以让她依靠的人。 朱景先背着朱元上了车轿,外头鞭炮声和锣鼓声便齐鸣,将整条街道都给渲染得热闹起来。 街上虽然已经清过了道路,可到底是太子太子妃出嫁,出来看热闹的不在少数,四周都挤得水泄不通。 好在朱家的宅子虽然离皇宫远了些,可是因为礼部估计的时间很准,因此仍旧在吉时之内从正门而入,进了宫中,再到了东宫。 东宫早就已经焕然一新,张灯结彩,可朱元是看不见的,拜完了天地之后,她就被送入了寝宫。 此时天已经黑了,时人办亲事都是在傍晚的,折腾到了现在,不晚也不成了,四处都已经点了灯,楚庭川拿了喜称将喜帕挑开,屋子里便发出一阵惊呼声。 四公主六公主都忍不住笑:“嫂嫂好相貌!” 其实她们从前在宫里都是常见的,可今天朱元美貌之盛,的确是让人晃眼。 楚庭川也一时有些移不开眼,他伸手微微捏了捏朱元的手心。 边上众人便都忍不住笑起来。 兴平王妃早就已经出孝,此时亦作为长辈在场的,见楚庭川这向来镇定的人竟然也露出这副小儿女态来,颇有些忍俊不禁,咳嗽了一声便催促他:“这里自有我们来照料,外头还有宗室和百官的宴饮呢,你快出去吧。” 四公主和六公主也是如此说。 偏楚庭川不知道怎么想的,一时竟然没有移动步子。 众人便都憋不住了,哄然大笑。 还是外头七皇子颠颠儿的跑进来同楚庭川说:“太子哥哥,大姑父他们都在等你呢!” 皇室血脉并不如何,所以今天宗室来的子弟们也并不算多,倒是这一代的公主们的驸马,该来的都来了。 包括永昌公主。 皇室人丁不旺,这种大喜的事,却是人越多越好的,所以一直以来跟宫里关系不怎么样的永昌公主也拖家带口的来了。 她如今也跟兴平王妃一样在房里,因为她向来在宫里人缘不好,没什么人跟她凑得太近,她站的离朱元有些远,看着朱元那张脸却实在不能保持平静。 她的儿子当初看中的就是朱元,谁知道朱元却根本看不中她儿子,还把她家里闹的天翻地覆,驸马甚至要跟她和离! 三十七章·难堪 永昌长公主心里真是一万个不服。 不过就是一个乡野贫贱女子,从前还那么差的名声,可现在竟然硬是飞上枝头做了凤凰,成了太子妃! 太子妃啊! 她们这些等闲的长公主们见了,那也得给几分面子的。 可是她怎么甘心? 当初她可真是被朱元给坑惨了,就朱元这样儿的,真是让人看着堵心! 这么想着,众人一团和气的笑起来的时候,永昌公主也跟着低头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着朱元道:“王妃和各位侄女儿们怎么知道?咱们这位朱姑娘,向来是个有手段的,别说殿下对她着迷了,多少人对她喜欢得了不得呢!” 原本喜庆的气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都吃惊的看向永昌公主,简直不知道这位公主是不是失心疯了,才会在大喜的日子里说出这么没有分寸的话来。 什么叫做有手段啊?! 大家想起了当年永昌公主的儿子齐焕吉要朱元做妾的事来,面上就都有些尴尬。 四公主六公主更是忍不住皱了眉。 她们向来跟朱元关系不错,加上最近楚庭川也颇肯关照她们,她们也有心跟储君好好相处好关系的,这个姑妈这么忽然发神经,她们也不能视而不管。 所以四公主便打圆场:“可不是,嫂嫂这样貌,别说是太子哥哥了,哪怕是我们这些当小姑子的看起来,心里也喜欢啊!” 六公主便更是直接了,笑着道:“姑妈也是喝醉了,就算是您喜欢嫂嫂,嫂嫂现在也是我们太子哥哥的媳妇儿了,这哪儿是您能想的来的?还是快去吃酒罢!” 要说四公主六公主一唱一和,都已经把话给说完了,该说的都说了,永昌公主要是懂事的,也就该闭嘴了。 可偏偏永昌公主她就不知道是疯了还是傻了,四公主六公主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是冷冷的笑了一声说:“可不是,光我们想不成?连承恩......” 众人大惊。 兴平王妃更是立即便皱眉上前拉住了她,将她下半截话给截住了,大声道:“瞧公主,高兴的都傻了,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太后那里还等着咱们过去说话呢,还是快走吧!” 真是蠢货! 这个时候跟朱元对上,哪怕让元元丢脸了,你自己又能有什么好处? 兴平王妃亲眼看见楚庭川的脸色变得极为冷酷。 这两人就没有一个是好惹的,永昌长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真的这些年没用都生锈了,她倒好,她一下子就得罪俩! 这个神经病! 太子已然冷冷看向永昌长公主。 他目光冷淡且带着淡淡锋锐,如同是一柄利箭,一下子就戳进了永昌长公主的心里。 是啊,这个侄子向来不是好欺负的。 永昌长公主右眼皮一跳一跳的,一时不知道是该服软还是该继续僵着。 倒是朱元冷冷的牵了牵嘴角。 好的很,她才嫁第一天没到,就被人给了这样厉害的下马威。 永昌长公主抿着唇要走。 朱元却出声喊住了她:“公主留步。” 永昌公主脊背顿时就是一僵。 其实也不只是永昌公主,就连兴平王妃,还有四公主六公主她们,心里也都同时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朱元的脾气她们都是见识过的。 但是这可是在太子妃大喜的正日子啊,要是真的跟永昌公主起了什么争执,那不大好吧? 她们不由纷纷笑着上前劝说。 而外头,永昌长公主的驸马齐驸马已经亲自在外头等着楚庭川一道出去待客了。 朱元微微一笑,拂开了四公主的手,冲着脸色略有些僵硬的永昌公主开了口:“长公主是要我旧事重提吗?” 旧事重提四个字,就已经很让人浮想联翩了。 朱元看了屋子里的众人一眼,冷冷看着转过头来的永昌公主:“长公主身份尊贵,我自问并无得罪公主府的地方,便是有,那也不是我的过错,公主是为什么闭门思过,又为什么跟驸马闹的差点和离满城皆知,别人不知道为什么,公主殿下难道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朱元敢说,就没打算给永昌长公主留面子。 因为永昌长公主大喜的日子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本来也没在皇室给她留面子。 要是今天她丝毫没有应对,没有反应,那么她以后就会被人误认为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当然,普通的皇子妃,或者说,如果楚庭川还是从前那个病弱连排行都续不上的皇子,那么遇上这样的长辈为难,该忍气吞声也就忍气吞声了。 可现在朱元不是。 她代表的也是东宫的脸面。 如果今天晚上,东宫的脸面就被永昌长公主这么轻易的踩在了脚底下,那么她就会被认为无能。 不管是被牵扯进来的卫家还是卫皇后,还是太后嘉平帝,都会认为她是个无能的太子妃。 永昌公主既然似是而非说些糊涂话让人质疑,朱元便干脆把话给说明白了,她看着气的简直了不得的永昌公主,不屑至极的冷笑了一声:“长公主的儿子是何等糊涂,我不屑说,在座诸位想必是都明白的,听说长公主替他娶了正妻,可他竟然宠幸小妾,把正妻给逼死了!公主就教导出这样的儿子!怪不得会在这样的日子拎不清,说些糊涂话叫人误会!” 永昌长公主都懵了。 她着实没料到朱元这么豁的出去。 是,从前朱元也不是那等正常的大家闺秀,但是,但是朱元现在是太子妃了啊! 她怎么竟然还如此泼辣厉害?! 这样的场面,她都敢说这样的话! 永昌公主指着朱元说不出话来。 朱元嗤笑了一声:“我好不好,都是圣上亲自替太子殿下赐婚,长公主若真的疼爱殿下,尊重君上,便不该在这样的日子给我难堪,我无所谓,可你将太子殿下置于何处,又将圣上的脸面置于何处?!你吃着朝廷的俸禄,得着圣上给的长公主的尊荣,竟然就是如此回报圣上的吗?!” 三十八章·手段 朱元这一席话下来,满屋俱静。 也不是没有人想要缓颊一二,毕竟这么大喜的日子,闹出什么事来,也是皇家的脸面上过不去,但是朱元这话,说的太绝了,绝的简直令人没法儿再接半句话! 甚至如同四公主六公主这样的,还忍不住在心里暗自赞叹了一声好。 本来就是么。 你长公主是个什么东西,大家谁不知道? 先帝在的时候,长公主盛宠,连别人的未婚夫,想要,就哄着先帝帮她抢来了,更别提当时她是如何辖制当今嘉平帝的。 嘉平帝自来对她不冷不热,也全是因为这一点。 这是个骄横惯了的公主,所以她虽然暂时失势,做的事儿却一点儿都不比得势的时候圆滑,对她们这些正儿八经的当朝公主,也不够尊重。 虽然说是长幼有序啦,但是现在此一时彼一时了,长公主当年再受宠,那也是当年了,先帝早死了,现在当家的是嘉平帝,是四公主六公主的亲生父亲! 她们两个虽然不如静安公主受宠,但是那也是嘉平帝的亲生女儿,正儿八经的公主好不?偏永昌长公主就拎不清,在静安跟前还好,对待她们两个向来随心随意。 这凭什么?!谁还不是有脾气的来着? 四公主六公主对于永昌长公主的不满早已有之,现在朱元说出这番话来,四公主六公主非但没有去劝,她们好险差点儿喊出一个好字来! 骂得好,早看你不顺眼了! 当年把我爹整的那么惨,现在怎么好意思得着当朝的好处还来拆我哥嫂的台啊?! 我哥嫂说的对,她们的婚事正经是皇帝老爹亲自赐下来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得了这么多好处,竟然半点儿都不知道感恩,你把我爹当成什么了?! 永昌公主差点儿厥过去,她饶是再怎么脸皮厚和刻薄,此刻也忍不住涨红了面皮,指着朱元说不出话。 朱元冷冷瞥她一眼,面色依旧冷淡如冰,说出来的话更加叫人承受不住:“长公主想要端长辈的谱儿,也得看看是在什么地方,也得看看自己身份,做些匹配自己身份的事罢!如此不稳重,口舌这样刻薄,驸马第一遭没和离完,迟早也要和离第二遭的!” 我的天! 一屋子的人都被震翻了,着实没料到朱元出此神言。 兴平王妃最先反应过来,她也是出了一肚子的恶气呢,从前她可没少被这个欺软怕硬的长公主给欺负,现在可算是苍天有眼,让永昌长公主吃这么一大亏。 她见永昌公主要发怒,死活把永昌公主给拖走了。 诸人这才脸色各异的看向朱元。 又看向楚庭川。 这......这媳妇儿这么厉害,往后楚庭川的日子可怎么过啊?看朱元这脾气,以后楚庭川好不好的,不说别的,光是吵架恐怕就得气死啊! 四公主六公主都有些发慌。 朱元却唯独把目光落在从始至终未曾发过一言,安静得如同不存在的静安公主身上,而后一扫而过,微笑着看向楚庭川。 楚庭川此刻也上前一步,握了握朱元的手,笑道:“姑妈向来就是个不着调的性子,这么大喜的日子尽说些糊涂的话,可是有什么法子呢?看在长辈的份上,咱们做小辈的,要有容人之量,就这么算了罢了。” 一副还很委屈的样子! 四公主六公主心里都有些咋舌,另外一些宗室夫人也都脸色很精彩。 这...... 殿下你是不是搞错了啊?你们受了什么委屈啊?永昌公主指桑骂槐一句,你媳妇儿直接给人定了一个不尊君上不知感恩的帽子啊! 主要是楚庭川说永昌长公主糊涂,这也彻底就给长公主的行为定了性...... 这对夫妻..... 楚庭川不顾别人怎么看,他安慰了朱元几句,温和的对朱元说:“生了一肚子闲气,不要憋着,若是饿了,先吃些点心,我很快便回来。” 众人自之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面对这对夫妻,一时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你们这样你侬我侬的,这不大好吧? 楚庭川笑了笑,还特意拜托了四公主六公主,意味深长的环顾了一圈寝殿中的众女眷,轻声道:“劳烦两位皇妹了,你们是做小姑子的,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在,你们可不能让嫂子又受糊涂人的气,毕竟我这里是东宫,说起来不是那等市井泼妇说闲话的地方。” 得,又给定上了市井泼妇的帽子了。 四公主六公主都纷纷应承。 楚庭川略捏一下朱元的手心,方才整理了衣冠出门去了。 齐驸马已经等在外头许久,见了他便忍不住笑:“可见是成了亲的人了,怎么,看媳妇儿看的都挪不动步子了?” 楚庭川笑而不答,和齐驸马并肩而行,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齐驸马的脸色从酒宴开始到结束,就没有好过。 楚庭川倒是稳得住,谈笑风生的在宗室和大臣面前转了一圈儿,一轮喝了下来,方才春风满面的回东宫了。 而与此同时,永昌长公主正在太后跟前哭诉:“这娶的哪里是个媳妇儿啊?分明就是个母夜叉!我不过就说了几句玩笑话,她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难堪!可见是因为知道东宫势大,所以还未彻底礼成呢,她就敢这么嚣张!” 永昌长公主气的颤抖,但是她也知道一定不能让朱元先来回话,得自己先把话给摘清楚才行。 朱元这个死丫头,太狠毒了! 在东宫寝殿里说的那些话,简直杀人诛心! 永昌长公主哪里敢认?她轻描淡写的把自己的过错遮掩过去,呜咽一声就道:“我也知道,这未来太子妃的性子自来就是不好相处的,可也没想到她竟然刻薄若此啊!母后,您要给我做主!我好歹是圣上亲封的长公主,莫不成白得了这一顿排揎?” 她从此以后要在宗室里抬不起头了! 太后静静的看着她,神情莫测。 永昌长公主一开始还无所觉,等到发觉太后竟然一直没有开口之时,才心里微微有些害怕。 三十九章·厉害 她跟太后和嘉平帝母子不亲近。 要不是因为夺位过程太狠,公主皇子几乎都死光了,嘉平帝是不会让她过的这么潇洒成为长公主的。 但是也正是舒服日子过了许久了,虽然比先帝在的时候要压抑许多,但是永昌长公主是真的没受太多委屈,顶多也就是不能跟先帝在的时候相比罢了。 譬如今天的事,若是先帝在位,太子妃哪里敢给她脸色瞧? 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等闲连皇子都要避让三分! 永昌长公主端详着太后的脸色,思索着太后到底是如何想的。 今天的事,固然是她开口挑衅在先,可她认为她说的话都似是而非,很有技巧,根本没有让人能捏住把柄的地方。 偏太后忽而轻笑了一声。 这一笑,宫里的灯火仿佛都弱了几分,永昌长公主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 太后看着她,简直像是看进了她的心里:“永昌,你当真只说了几句玩笑的话?” 永昌长公主急急分辨:“真的就是几句玩笑的话......” “咱们这位惠宁县主,向来颇有手段心机,喜欢她的人可多了去了,怎么只咱们殿下一个......”太后讥诮笑了一声:“不止殿下喜欢,连承恩侯都很是喜欢......” 太后似笑非笑,看着一盏宫灯内的烛火噼啪爆了一声,淡淡道:“哀家还没有老眼昏花,哀家和皇帝也还没有失势呢,永昌,你的心,是不是太大了?这么多年这么对你,竟然还是喂不熟你,让你在我亲孙子,国朝太子的婚礼上还要口出恶言,怨怼皇室,给皇室难堪,你是觉得哀家可欺,还是觉得皇帝可欺?!” 永昌长公主愕然不已。 兴平王妃放在膝盖上的手也陡然攥成了拳头。 她终于明白朱元说了那番话后却又不再纠缠的深意了,朱元根本就不必再说什么!朱元只是在给太后和嘉平帝一个台阶! 是,嘉平帝和太后难道就满意这个长公主吗?! 不可能,嘉平帝年幼时就很是阴鸷冷淡,他最厌恶的就是欺负过他的人。 永昌长公主是不得不立起来给皇室做个牌坊。 就算是从前永昌长公主教子不严的罪过,也不足以让嘉平帝对永昌长公主做什么,毕竟还有天下悠悠众口。 可是现在不同! 永昌长公主在东宫那几句话,让朱元扣了一顶天大的帽子! 此时此刻,又是东宫大喜的日子,这样的时机还有地点,都是最好的! 满屋妃嫔和宗室贵妇都在,众人全都噤若寒蝉。 太后不胜其烦,摆了摆手冷笑一声:“你不是糊涂,永昌,你就是太清醒了,所以才会借着今天把心里话说出来,你早已对哀家和皇帝不满!” 永昌长公主急急地要分辨,外头已经有人通传,说是齐驸马求见。 太后略微一想,便点头宣了齐驸马进来。 齐驸马一进来便跪在地上,诸位妃嫔都已经避让去了隔间,他看也不看永昌长公主一眼,张口便道:“求太后赐臣与公主和离!” 和离?! 永昌长公主已经彻底晕了过去。 太后冷然一笑,将嘉平帝请过来,将东宫发生的事跟嘉平帝一说。 嘉平帝气的头晕。 别说现在楚庭川已经是他钦点的太子,两人之间经过围场的生死劫之后感情陡然增温,就算是楚庭川现在仍旧是他看不中的儿子,也不是永昌长公主能羞辱的! 这个贱人凭什么?! 年少的时候她就高高在上,威风不可一世,专门欺软怕硬。 现在竟然还敢骑在他的头上! 她当这是什么时候?! 嘉平帝眼神阴鸷,喜怒不定,看了齐驸马一眼,忽而问齐驸马:“真要和离?” 齐驸马陡然以头触地:“圣上圣明烛照!当年婚事,并非臣所愿,臣不敢攀龙附凤苟求富贵!臣乃是被公主抢婚,这些年,臣已经容忍公主许久!公主颇对皇室有怨怼,臣不敢苟同,三年前已经上书求圣上赐臣和离,可圣上未许。现如今,公主仍旧丝毫不知感恩,臣无法与公主继续过下去,求圣上成全!” 嘉平帝大手一挥:“准了!” 又转过头同太后道:“既她如此怨怼于咱们,长公主之爵位也不合适了。” 太后点头:“是,她这样悖逆不孝,不孝不悌,不如去给先帝守灵吧,让她也在先帝灵前多反省反省,自己究竟错在了何处!” 太后宫里转瞬已经将永昌长公主的结局定下来的事朱元尚且不知道。 当然,就算是知道了,她也不会说什么。 这个长公主本来就不在她眼里。 她此时正在绿衣和水鹤的服侍下脱了身上的礼服,去了净房沐浴。 东宫的净房极为宽敞,而且并不是寻常大户人家那样用木桶而已,而是修了一个水池,里头有专用的加热水的管道。 朱元沐浴完毕之后,就将绿衣早准备好了的衣裳换好,出来喝了些粥,便问绿衣她们的住处可曾安置妥当。 绿衣急忙点头:“都安置好了,殿下身边原本也没有什么亲近的服侍的宫人,我们就住在东边跨院里,那一排都是宫女的住处,至于姑娘您的嫁妆,已经入了库房,等到明天再清点。” 她的嫁妆是早在婚礼前三天就送进宫中的。 朱元嗯了一声,就让她们先下去。 绿衣知道她已经是累了一天了,有些心疼,正要问她是不是要早些休息,便听见外头有内侍尖锐的声音响起来了:“殿下回来了!” 绿衣便急忙侯在一旁。 楚庭川随即就进了门,见朱元已经换上了轻薄的常服,便笑了笑,问她是不是饿了。 朱元摇头,说自己已经用过了:“太后老娘娘打发人送了几样清粥小菜来,我已经用过了。” 楚庭川便点了点头,随手打发绿衣她们出去。 他惯常是不要人服侍的,哪怕从前在卫皇后宫里,也是一切起居自己亲力亲为,现在也不例外。 绿衣看自家姑娘一眼,见自家姑娘点头,便急忙出去了。 第四十章·夫妻 寝殿安静下来,朱元见楚庭川脸上有些红,还问他是不是要先去洗漱。 楚庭川嗯了一声,很随意的将外衣脱了,自己一面往净房走,一面还不忘就今天的事给朱元宽心:“你放心,我已经跟齐驸马说清楚了,他若是想脱离这个泥坑,唯有今天这一次机会,再错过就没有了。齐驸马这些年已经忍够了,早在半年前,他们夫妻就因为齐焕吉纵妾杀妻的事情闹了一场,两人可以说是撕破了脸,今天齐驸马肯来,也不过是看着我的面子罢了,有今天的事,齐驸马必定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他絮絮叨叨的,话倒是比从前多了一半。 朱元倚在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些琐碎的话就忍不住嘴角都翘了起来。 她真是捡到了宝贝,嫁了一个这样体贴她心意,随时愿意为她出头的夫婿。 再想一想上一世不大愉快的经历,朱元心里的庆幸便更深了。 她这么一想,见楚庭川进了净房,便隔着门帘问他:“拿了衣裳没有?” 楚庭川哎呀了一声,似乎很有些懊恼:“光顾着跟你说话,怕你着急,一时忘了,你进来替我拿吧。” 朱元就一时有些踟蹰。 他们的净房也是分了两间的,外头那一间一溜烟儿的摆了柜子,这还是楚庭川自己之前就跟朱元说过的,方便她们存放衣裳和东西,他不习惯让人服侍沐浴,所以准备了这个,这样也不会让朱元带来的服侍的下人尴尬,或是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来。 可是纵然是分作两间,她也仍旧有些面上做烧,一时攥着帘子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楚庭川在里面等不到回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早春的天还是有些冷的,加上楚庭川还刚喝了酒吹了风回来,朱元还以为楚庭川已经洗好了在等着衣裳,一时也顾不得犹豫了,急忙进去,左边摆着的那一排的柜子放的都是楚庭川的内衫。 哪怕朱元不大了解楚庭川的喜好,通过这柜子也一目了然了,他的中衣大部分都是银色锈了祥云的,除了银色便是白色,几乎能一眼看透。 也没什么好挑拣的,朱元匆匆挑了一套出来,便拿着隔着一层珠帘咳嗽了一声,让楚庭川:“你来拿。” 楚庭川有些发愁:“尽说傻话,我难道光着身子上来拿?这样冷的天,你不好大喜的日子就谋杀亲夫吧?” 饶是朱元向来镇定自若,也不由得被楚庭川说的有些恼羞成怒,她冷哼了一声,实在是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儿,将衣裳放在帘子外的长椅上,转头就要走:“我就放在这外头了,穿不穿的,你自己瞧着办。” 楚庭川从前是打着病弱的名号,可是其实朱元知道,这些年来,楚庭川的身体早就已经是养好了的,哪里还会什么病弱? 别说是从池子里走上来拿衣裳穿了,怕是光着身子在外头站一夜,也未必就会病。 分明就是故意玩笑。 她气鼓鼓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转头就要走。 楚庭川却忽然又打了个喷嚏,似乎是急急地叫了她一声:“好了好了,我不跟你闹了......”说着就哎哟了一声,紧跟着便有东西倒地的声音哐啷一声传来。 大约是楚庭川急着要上来跟朱元解释,所以一时脚滑绊倒了什么东西。 可是这摔倒可和被冻着又完全不同了,若是摔的重了,说不得要摔到脑子的,朱元再也顾不得不好意思和羞赧,喊了楚庭川一声,见里头竟然没什么反应,顿时更加着急了,急忙掀了帘子进去。 谁知道这么一进去,楚庭川手里正扶着倒在地上的一张凳子,朱元顿时只觉得浑身的血脉都一下子涌上了脸,整个人都红的如同是刚煮熟了的虾米,尖叫了一声下意识的掩住了脸。 楚庭川这是怎么回事?!他......他竟然没穿衣服。 朱元急忙掩面奔走。 楚庭川也下意识的扯过了边上屏风上挂着的袍子随便一裹,便几步上前拉住了朱元:“你跑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有狗在后头追?” 朱元气死了。 真是,好不好的,新婚夜也按照正经流程走啊,哪儿有人这样的? 她更没法儿跟楚庭川说话了。 楚庭川拉过她来,见她臊的连脖子都蔓延上了一片红,就忍不住觉得好笑:“这有什么?咱们往后坦诚相见的时候多着哪,多有几次也就习惯了。” 朱元简直震惊。 这坦诚相见别有意味的四个字,她都不确定楚庭川是不是在跟她说荤话。 朱元眨了眨眼睛,长长地睫毛如同是小扇子,楚庭川忽而觉得心上痒痒的,他抱住朱元,轻柔的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而后又去亲、她的眼睛。 他的唇落下来,朱元只觉得痒,又觉得心里似乎有一团火在烧起来,不由偏过头躲闪。 楚庭川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绕过她的长发贴在她颈后,将她压得离自己又近了几分,才缓缓低头跟她说:“元元,我们是夫妻了。” 夫妻,一辈子携手共度的伴侣。 朱元脸更加红了,仿佛是春风里最艳丽的那一朵山茶花。 楚庭川一把将她给抱了起来。 屋里春光正好,寝殿外的灯盏也在这个时候全都亮了起来,整座太子东宫哪怕是在夜色里,也被这些蜿蜒如长龙的灯河映照得熠熠生辉,如同是最璀璨的星辰。 在这样的星河里,绿衣仰头叹了口气,双手合十的虔诚许了个心愿:“愿我家姑娘能跟太子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她没什么见识,自小姑娘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鲜少有自己的意志。 可这也是因为姑娘从不需要她提供什么助力,姑娘对于她,从来不需要她会什么,或是能帮助什么。 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姑娘能够摆脱从前在青州那段时间的阴影,从此过上想要的,平静的日子。 四十一章·拜见 朱元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她一下子被这昏暗的光线给吓了一跳,急忙坐了起来。 这么一坐,她就忍不住哎呀了一声,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 这个楚庭川! 朱元不免又想起昨夜新婚的荒唐。 楚庭川分明看上去最温文无害不过,哪怕是平常她们相处呢,拥抱和拉手就已经算是最亲密的举动了,看起来楚庭川也是个极为守礼的人。 尤其是朱元之前还听太后隐晦的提起来,说楚庭川这个孩子油盐不进,跟正常的人也不大一样,身边到了十几岁了,硬是连个宫女都不肯叫近身。 有段时间恭妃还哭诉到了太后宫里,觉得是不是小时候被盛贵妃给下毒毒坏了身体,所以才会这样。 太后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朱元还觉得楚庭川或许的确没什么经验。 可是,可是虽然她上一世也是嫁了人的,但是她,她跟襄王的感情一点儿也不好,两人之间更不要提什么亲密举动了。 襄王时常说她不解风情,跟死鱼差不多。 她也不懂什么啊! 为了这事儿,葛氏和苏付氏两人咳嗽着跟她说起新婚夜该注意的事情时,朱元还打起精神来听了听呢。 可是实际上根本不用她操心,楚庭川根本就无师自通好不好?! 昨天晚上她迷迷糊糊被楚庭川亲的晕头转向的时候,楚庭川拿出一本春、宫册子的时候,她简直是被惊呆了好不好? 想到昨天的事,朱元忍不住又羞又气,脸又下意识红了,连心脏都忍不住剧烈的跳动了几下,正要跟楚庭川算账,一歪头才发现楚庭川竟不在。 她有些疑惑,寝殿的门却已经试探着被推开了,见她已经醒了,绿衣和水鹤急忙喊了一声姑娘,便开了门进来:“姑娘,殿下去演武场练武了,听说他晨间都有这个习惯的,起来的时候特地吩咐了我们不要惊动您,注意着您的动静,您要更衣吗?” 朱元嗯了一声,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声音有些嘶哑,急忙让绿衣:“给我端一杯蜜水来。” 绿衣哎了一声,亲自去搀扶朱元起来。 朱元是真的觉得活动都有些难,昨天晚上要不是楚庭川还给她上了药,想必今天走路的姿势都要有些奇怪了。 她强自镇定,装作看不见自己一身的痕迹,镇定的换好了衣裳,才坐在妆台前让水鹤梳妆。 绿衣倒是没大惊小怪的,主要是姑娘身边没合适的嬷嬷,虽然陪嫁里头有好几个宫里之前赐下来教规矩的嬷嬷,但是朱元是个用人习惯了就很难改的人,所以苏付氏跟葛氏早就把该注意的事都告诉绿衣了。 所以虽然绿衣觉得姑娘一身的红痕不大对,却也没觉得什么。 反正成亲的人都是这样的,太太们说的。 她欢快的去柜子里挑了一套暗红滚金边的衣裙出来,问朱元:“今天姑娘穿这个吧?” 新婚前三天都是要穿红的。 朱元看了一眼,就点了头,选了首饰等到梳妆完毕,便将外头的衣裳换好了,又问绿衣:“问过内侍了没有?殿下一般何时回来?” 她这里正问,楚庭川便笑着进来了:“别问了,已经回来了。” 说着就上前,见朱元已经穿戴好了,便捏了捏她的耳朵,问她:“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算着时辰了,就算是再过一会儿,也不晚的。” 朱元见他神清气爽的就忍不住来气,瞪了他一眼,见他笑眯眯的把脸凑过来要求自己擦汗,忍不住又觉得好笑,拿了帕子替他把头上的汗给擦了,就道:“新婚第二天,该给三宫敬茶的,哪里能有轻忽?快去洗漱,换了衣裳咱们就要过去了。” 正说着,太后宫里的翁姑便来了。 楚庭川绕过屏风去了净房。 朱元便亲自迎翁姑。 翁姑一见朱元便笑着摆手:“太子妃娘娘可千万别折煞了我,我来服侍太子妃娘娘用膳。” 说是服侍用膳,翁姑却带着一个嬷嬷往寝殿里去,见了床上的白绫,脸上笑意更深,不着痕迹的看着那个嬷嬷装进了匣子。 朱元的脸便更忍不住红了红。 好在她在外人面前向来是很端的住的,立即便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见翁姑过来,便请翁姑一道用早饭。 翁姑笑着摆手:“这哪儿成?知道这是娘娘体恤我,可我越发不能放肆了,我来服侍娘娘和殿下。” 东宫的膳食自然也是御膳房送来的,一应早点做的很是精致,光是粥便有七八样,配了各种小食和几样小菜,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 楚庭川不一时就出来了,见了翁姑也笑着问了好,两人用饭完毕,便跟翁姑一道去了太后宫里。 太后早就已经等着他们,见朱元素来稳重的脸上也平添了几分绯红,一下子便更加喜悦了。 好! 她早就已经看过嬷嬷捧回来的白绸了,心里总算是放了亦庄心事。 唉,说起来真是心酸,她还一直担心孙子真是坏了身体呢。 现在看来是半点儿事都没有,纯粹就是楚庭川从前没有喜欢的人罢了。 这个孩子..... 太后见楚庭川悄悄朝着自己眨了眨眼睛,心里就忍不住觉得好笑,点了点他,等他们俩跪下敬了茶,便笑着一人给了一个极为丰厚的红包,拉了朱元在自己身边坐了,问她是不是好习惯。 朱元哪里能说不习惯,自然说是一切都很顺利。 太后便更加高兴了:“去太极殿拜见你们父皇,再去皇后宫里,再回来咱们一道用午饭。” 至于恭妃,她昨天就又病了。 太后根本没有打算提起她。 楚庭川和朱元应是,两人前后出了门,到了门口,楚庭川还特意停下来等朱元,扶着她下台阶。 饶是太后也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庭川还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孩子这样细心体贴过。” 翁姑送上茶来,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可不是,咱们殿下对娘娘好着哪,可见这门婚事做的好,都是您眼光好。” 四十二章·挤兑 太后喝了口茶,说起这件事心里还是带着一些自得:“先前哀家就看着元元好,旁人都说她倔强泼辣,可是哀家一眼就看得出这是个好孩子,但凡换一个没良心没骨头的,早在盛家人安排下过日子了,怎么会一心一意要闹破天?再说朱正松那个软蛋,他对朱元有什么恩德可言?看得清这一点且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的,能有几人?这满天下算,唯有朱元一个人敢!” 她敢,太后便佩服她的勇气。 何况她还真的把这条路走通了,走成了康庄大道。 太后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道:“偏有些人没福气,眼睛瞎了,看不见这些好处。” 她说的是恭妃,翁姑心知肚明。 昨天恭妃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真是糊涂透顶,竟然莫名其妙的跑来说她头痛心悸,是不好的兆头。 真是可笑至极,想到这个翁姑真的就觉得荒谬。 这世上竟然有人是这样当母亲,这大喜的日子,她无缘无故跑过来说什么不吉利,她到底知不知道说这话会有什么后果? 她摇了摇头,饶是恭妃是楚庭川货真价实的生母,翁姑心里的轻视也止不住了,无他,有时候蠢真是比恶还要可怕。 正这里正说着她,外头就有内侍小跑着进来,说是恭妃娘娘又来了,忧心忡忡的在外头等着。 太后冷嗤一声,不胜其烦。 她实在不愿意跟这样的蠢人说什么话。 翁姑也有些无奈,可偏偏打老鼠又怕伤了玉瓶,谁让恭妃是楚庭川的生母? 这是世上人都知道的事,实在无法。 就算是对恭妃有一点儿不好,东宫的名声顷刻之间就要败坏。 毕竟当初朱元为母报仇的事便已经梗在许多人心里,那些清流们,那些坚定不移的维护者礼教规则秩序的男人们对此虽然已经面上不说,可心里却有深深地警惕。 若是楚庭川也学朱元大义灭亲,那这颗火线就马上就要被引爆了。 太后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今天是新媳妇拜见长辈的大日子,恭妃也是楚庭川正经长辈,总是要见一见的。 她懒懒的眯了眯眼睛,挥手示意叫人进来。 恭妃谨小慎微的蹭进来,一副很是柔弱可欺的模样,抿着唇给太后请安。 太后看着她的样子就觉头痛,冷淡的叫了人起来,不无讽刺的问:“你不是身子不爽么?既然身体这样不好,怎么还不干脆在宫里等着?庭川和元元都是孝顺孩子,你病着,她们待会儿去拜见你,还得给你侍疾呢。” 恭妃不知道听没听出这里头的讽刺,她惴惴不安小兔子似地委屈看着太后,声音低低的说:“太后娘娘,臣妾已经好了,就是昨儿风吹了,有些头痛......” 她捂着心口,又很是害怕的看着太后,犹豫再三,才问太后:“老娘娘,听说长公主她......” 太后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长公主如何?” 恭妃更加低声了:“长公主她,听说长公主昨天晚上被太子妃气的不轻,太子妃这脾气,是不是也太大了?” 太后顿时很惋惜李家夫人只愿意初一十五进宫。 她若是能时常进来,恭妃这个蠢货或者脑子还能清醒清醒。 她没说话。 恭妃小心观察太后脸色,见她没有立刻训斥自己,就放松了一些,以为太后也是不满的。 那可是长公主啊! 她当年在宫里当差的时候,长公主是何等的金枝玉叶? 先帝宠爱她宠的没边! 以至于恭妃到现在也还很怕这个长公主。 尤其是恭妃出身乡野,她实在不觉得忍一忍有什么不好,反正受了委屈,回家哭一哭也就是了,非得当面锣对面鼓的闹出来,那真是太不知道分寸了,就算是在村里,这样也要被人说一声泼辣大胆呢。 恭妃虽然也知道李夫人对自己的劝解有道理,但是她还是不喜欢朱元这个横行霸道的性子。 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不知道忌讳的。 太后讥诮的牵起嘴角看着恭妃:“那你看,太子妃应当如何应对?” 恭妃正色:“自然是忍下来了,那可是大喜的日子,何必闹个没脸?” 太后嗯了一声,忽而发笑。 正巧皇后也来了,恭妃急忙起身见礼。 卫皇后摆了摆手,让恭妃起来,便顺嘴问太后是在笑什么。 太后面色冷下来,面上带着一点嘲讽:“也没什么,恭妃说的话好笑,哀家顺势就笑了笑。” 恭妃顿时有些坐立不安。 太后把恭妃昨天病今天来说的话说了,眼睛盯着恭妃,仿佛是要看进她的眼睛里:“依恭妃看,哀家和皇帝都是坏的,长公主才是好的,她是在教导哀家和皇帝的孙媳妇儿媳妇,是不是?” 恭妃一怔。 就算是以她的智商,也察觉到这话不是什么好话,太后的心情也十分差。 她又要忍不住哭了。 太后这意思,是说她说错了? 卫皇后总算是弄明白了出了什么事,她厌恶的瞥一眼恭妃,看她那模样就觉得辣眼睛,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楚庭川那么聪明的人,会有这么个蠢货母亲。 这都干的什么事儿! 长公主在东宫新婚当夜给太子妃难堪,嘉平帝和太后又不是死了!这且不是先帝那会儿的时候了! 要是朱元还任由长公主欺负,那才是堕了皇家的威风,那才是让人看不起! 你自己都瞧不起你自己,上赶着被别人作践,还要别人瞧得起你?! 卫皇后忍无可忍,也就干脆不再忍,她也忍恭妃许久了,径直就恼怒道:“你是假傻还是真坏?!里外你都分不清!?你儿媳妇被人打了左脸,怎么?你还嫌打的不够,让人再把右脸也伸过去给人家打?!你就如此贱骨头?!” 恭妃站了面无血色,未曾料到卫皇后竟然突放此狠话,当即就吓得魂飞魄散,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卫皇后虽然平常就经常对她冷嘲热讽,但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不给她脸面,这简直就是把她挤兑得没有活路了。 四十三章·婆媳 恭妃呜咽了一声,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哭,当即就要倒下去。 翁姑也吓了一跳,倒是没想到卫皇后会突然如此厌恶恭妃,虽然卫皇后心胸狭窄,一直都瞧不上恭妃吧,但是从前卫皇后委实未曾这么为难过恭妃的。 倒是太后似笑非笑。 当然啦,恭妃是生母,卫皇后是养母,这两人其实说到底就是较劲儿呢,现在新媳妇进门了,既然恭妃要做恶婆婆,那卫皇后当然会顺势收服朱元的心。 要这么说,卫皇后倒是变得聪明了。 这番话也的确是说到了太后的心里,说到底,太后真是对恭妃半点儿好感都没有,正如翁姑所说,如果不是因为怕打老鼠伤了玉瓶,太后宁愿没这个人算了。 也因此,太后只是冷冷淡淡未曾开口。 卫皇后瞪了恭妃一眼,丝毫没有好声气了:“母后和圣上都在呢,就是母后和圣上,也只有因为这事儿斥责长公主,没听说有人欺负了我们家的人,还要我们家忍气吞声的!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她越说越气,外头之前去嘉平帝那里请安的太子和太子妃恰好回来了。 恭妃于是哭的更加厉害了。 当然,她也不敢嚎啕大哭,更不敢哭出声音来,只是眼泪哗哗的流,连眼睛都是一圈红红的。 朱元一进门就看见了。 楚庭川自然也不会毫无所觉,他的动作顿了顿,特意放缓了步子,捏了捏朱元的手心,以示安慰。 他们夫妻都是知道昨天恭妃闹腾着说是身体不舒服的事的,心里都有些芥蒂。 尤其是朱元。 她没料到李夫人千防万防,恭妃还是能时不时犯蠢。 她确实有些心塞。 也因此,今天一见恭妃又在哭,她心里便顿时很是无语。 好歹这几天总要风平浪静面子上过得去吧?恭妃真是半点儿都不把人放在眼里。 倒是上首的太后见他们小夫妻回来,笑着招呼了一声,问他们见着皇帝了没有。 最近西北局势有些紧张,嘉平帝是很忙的。 楚庭川应了一声:“见着了,给父皇磕了头,父皇让我们仍旧回皇祖母这里,中午一起用饭。” 太后便更加欢喜的点了点头。 恭妃的泪流的更急了,到了此刻还忍不住抽噎了一声,叫人不注意都难。 恭妃的确是委屈,她心里还有些怨恨。 儿子养大了,就不是她的儿子了。 从前儿子就跟卫家亲近,后来就更是不听她的话了,现在还娶了这么个媳妇儿,从头到尾,好像就她一个坏人似地。 她委屈。 太后的脸色淡了淡,让楚庭川坐了,自己招呼了朱元坐在身边,淡淡的道:“说起来,你们母妃怕是觉得委屈,她觉得儿媳妇进门,贞静为要,昨儿晚上永昌长公主的事,你们母妃很有些不同的见解呢。” 到了此刻,太后丝毫不想再给恭妃留脸。 总要有个人出头来做恶人的。 恭妃这样子,拿到嘉平帝那里去只怕嘉平帝恶心,做的更绝。 至于卫皇后,太后看了她一眼,觉得若是卫皇后和恭妃两人真的闹起来,也让嘉平帝堵心。 倒不如她来。 她是婆婆也是太后,她要怎么样恭妃,恭妃够只能受着。 关键是,楚庭川要头脑清醒才好。 楚庭川头脑当然是清醒的,他见恭妃急急地站起来又要哭着辩解,也跟着站了起来,噗通一声跪在恭妃面前。 朱元早就已经跟着楚庭川站起来了,她警觉的很,楚庭川一动,她也就跟着动了,几乎是同时赶到了楚庭川身边,跟着楚庭川跪了下去。 卫皇后挑眉。 朱元这眼力劲儿还是不错的。 楚庭川也哭了,他哭着跟恭妃道:“请母妃给儿子留条活路!” 恭妃顿时懵了。 真是借她十个脑子她也不知道儿子怎么忽然这么说。 她怎么可能不给楚庭川留活路啊?! 她这是在教训儿媳妇啊,不就是为了儿子好吗?! 太后皱了皱眉头,觉得楚庭川有些委屈,这件事本不必楚庭川亲自来的。 楚庭川见恭妃手足无措的哭的更厉害,心里冷笑,面上却苦大仇深:“母妃,长公主毫无顾忌,没有尊卑,甚至张口污蔑儿子新妇的名节!母妃!为了这件事,祖母和父皇都震怒,您说我媳妇儿的不是,岂不是在说您儿子有眼无珠?!还是在指责祖母和圣上判断有误?!您这是要儿子无地自容吗?!” 恭妃没有!她哪里敢?!她就是想说朱元脾气太臭了,哪里就能扯出这么多弯弯绕绕来? 朱元当然不想为了这个就哭,说实话,她向来觉得眼泪无用,但是此时此刻,见楚庭川碍于母子情分,要为这样愚蠢的女人低头,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也很是愤怒。 不是生了孩子就配做人父母。 恭妃凭什么拥有这样的儿子?! 她垂下眼帘遮住眼里那一抹厉色,也跟着顿时就哭了:“母妃怎么倒是帮着外人来欺负我们?好不好的,我好歹是圣上亲自赐婚的,难不成我有什么不是,母妃觉得圣上和殿下面上会有光彩?母妃,您怎么就不心疼心疼殿下和我?我们是大喜的日子,高高兴兴来磕头的,幸好今天宗室不在,否则若是宗室们也在,母妃新婚头一天就给我们脸色瞧,哭给我们看,可叫我们怎么活呢?” 这..... 朱元迅速做出了选择。 没什么好选的。 相比较起恭妃来,卫皇后真是太合格了。 她宁愿跟卫皇后打交道,也不想再理会恭妃这样的蠢人。 卫皇后果然有些满意。 还算是个知道轻重的。 太后抿了抿唇,眼皮耷拉下来,显然已经不悦到了极点,她冷冷哼了一声,对恭妃说:“平常看你就糊涂,还以为你在佛前吃斋念佛抄经能更清醒些,现在看来也没有,你这样糊涂,要是有朝一日你当家,这个家或许被人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哀家见不得你这副样子,你回去吧,既然身子不舒服,就不要出门了。” 四十四章·摊牌 太后金口玉言,一顶糊涂的帽子扣下去,恭妃就是真真正正的糊涂了。 恭妃还有许多没说的话说不出来,想要喝媳妇敬的茶也喝不上了,慌慌张张的站起来要请罪,太后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恭妃就彻底怔住。 她在太后跟前服侍过,她这半生的富贵可以说都是太后给她争取来的。 如果不是太后坚持要皇帝给她铺宫,她根本没名没分,连孩子都生不下来。 在她心里,她一直是怕太后的。 太后抬手揉了揉眉心,冷冷看了左右一眼,对卫皇后道:“以后恭妃那里的请安就免了,她身子不好,也别让旁人去打扰她,昨儿永昌长公主进宫看了她一趟,她就心惊肉跳的,可见也是胆子小的,见了人反而吓着。” 卫皇后心中畅快。 这个蠢妇,为了永昌长公主几句挑拨就开始作天作地说身体不好,无非就是想让别人知道她这个婆婆对朱元不满意,可也不想想,什么叫做荣辱一体,什么叫做利益一致! 她连敌人和朋友都分不清!就这个资质,真是难为了她能把儿子养这么大。 见恭妃摇摇欲坠,卫皇后便叹了一声气:“母后放心吧,儿臣知道怎么做。”一面让宫人服侍恭妃下去。 恭妃不肯,她也知道自己已经接二连三被禁足,这不是什么好信号,现在太后更是直接斥责她糊涂,让她养病,这一养,就不知道要养到什么时候去了。 再说,现在她的儿子当了太子,已经住进了东宫了,凭什么她什么都得不到? 她哀哀戚戚的看向自己儿子,抿着唇喊了一声庭川。 楚庭川便对太后道:“皇祖母,母后,我亲自送母妃回去。” 太后并没有阻止,点了点头,都不想再多看恭妃片刻。 恭妃一出门就哭了,拉着楚庭川的手当即便哭的不行。 楚庭川并没说话,扶着她上了她的肩舆,跟她一道回了她宫里。 恭妃几次都想跟楚庭川说话,可在路上楚庭川一直一言不发,她也只好忍着,等到回了自己宫里,她就忍不住,喊了一声楚庭川的名字:“你......你是不是也和老娘娘和皇后娘娘一样,觉得我,觉得我糊涂?” 她是真的觉得委屈。 也因为这个,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楚庭川就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他无法忘记恭妃为了吸引嘉平帝过来,故意让他生病的事。 他也没办法忘记受到盛贵妃刁难,恭妃就回头来戳着他的额头骂他没用,累赘。 这么多年过去,母亲还是试图用这一套来控制他。 可她已经不想被控制了。 这世上,连他的亲生母亲都试图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这让他觉得不寒而栗。 而唯有朱元,是在暗夜里的那一点灯火。 他们互相依靠,互相信任,并且,永远都不会辜负彼此。 恭妃的哭声更大了些。 楚庭川默默地递过去手帕,沉声道:“母妃,我虽然是东宫了,但是这个位子,也不是我想坐就能坐的稳的。” 恭妃的手一顿,猛地抬头看向他:“这怎么会?你父皇现在就你一个成器的儿子!而且你现在这样出息了!” 七皇子懂什么?他才七八岁。 等到七皇子长成,楚庭川太子的位子难道还坐不稳当? “父皇正当壮年。”楚庭川知道这殿里伺候的人都是太后换来的,也没有刻意避开什么,淡淡道:“等到七皇子长成,父皇也一定还龙马精神。” 恭妃怔住。 她有些不确定楚庭川的意思。 是啊,等到七皇子长成,到时候楚庭川一定还会这么受嘉平帝的宠爱吗?恭妃其实心里很清楚,有四皇子在的时候,嘉平帝连多看楚庭川一眼都不会。 她揪着手里的帕子,很紧张:“所以我说,要娶个好媳妇.....” “在我心里,她已经是最好的。”楚庭川丝毫不以为意,径直道:“不会再有更好的了。” 恭妃没料到儿子竟然这样说,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些难过又心里很是酸涩,不满的说:“怎么会没有比她更好的?王家.....” 果然还是在打这个主意。 楚庭川淡淡的看着她,打算今天彻底就摊开来把话说清楚:“不会有别人家了,我娶朱元,一来是我真心喜欢,二来是父皇也赞同,母妃,我知道您是我的生母,也知道您把您的富贵都寄托在我身上,我不会辜负您,该给的都会给您,可我的事,我希望您以后不要再管了。” 话说到这里,恭妃有些灰头土脸。 她啜泣着低下头:“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小时候那么对你?我也是太苦了,我心里真的太苦了......” 楚庭川摇头:“从前的事不必再说了,我也会忘记,现在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母妃,您若是还顾念我,就不要再找朱元的麻烦,我跟她夫妻一体,当然,我知道有时候您是顾忌不了这些的,因为我在您心里,也不过就是获利的工具,可是我们彼此都坦诚些罢,我跟您说实话,如果您再做错事,我这个工具,或许您也不能保全了。” 没有料到楚庭川忽然出言如刀,恭妃顿时被这些话惊得错愕无比。 他说什么? 他..... 恭妃脸色煞白,上下唇都在发抖,一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楚庭川收回目光,仍旧冷静得有些不似凡人:“母妃,我也要看太后和父皇的脸色生活,既然现在太后已经不让您出门,我也不能忤逆太后的意思,您安心在佛堂念经吧,您也最好希望我能够稳妥的度过这段东宫岁月,到时候,该您的荣宠自然会是您的,否则的话,您失去了我,可还怎么办呢?” 恭妃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时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啪的一声抬手甩了楚庭川一个耳光。 实话总是很伤人的,楚庭川抬头,目光淡淡的看着恭妃,没有半点情绪。 恭妃就知道自己再怎么哭下去说下去都没有用了,她指着楚庭川:“我盼望着你不会后湖!” 四十五章·杀父 楚庭川回太后宫里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太后彼时正和朱元说起齐驸马要和离的话:“这也是我们答应驸马的,这么多年,跟永昌那个性子的人过下来,也真是为难了他,他这么求着哀家和你父皇,我们也怪不忍心的。” 昨天晚上的事情朱元并没有放在心里。 毕竟嘉平帝是个很要面子的人。 永昌长公主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就是在取笑东宫,这让替东宫赐婚的嘉平帝高兴的了才怪,他会发作永昌长公主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只有恭妃那个没脑子的,才会一直为了这件事纠结不已。 还让她收敛,真是笑话,恭妃半点脑子都没有! 她堂堂太子妃,不要说她占着理,就算是她做错了,难道还跟个长公主低声下气?! 朱元知道太后的意思,轻声叹气:“可不是,齐驸马真是可惜,听说他早先就为了齐焕吉的事着急,跟长公主闹的很不愉快,长公主却偏偏并不肯听他的,现在驸马闹着要和离,也不知道以后公主府怎么办。” 永昌长公主的封号是不要再想保住了。 看宗正寺那边如何说的,反正结果是不会太好。 正说着,卫皇后就恼怒的竖起眉毛,冷厉的问楚庭川:“你脸上的巴掌印是怎么回事?恭妃竟然敢对你动手?!” 虽然说娘打儿子也说得过去,但是现在楚庭川可是太子了,恭妃这也太拎不清了! 太后也急忙抬起头,招手让楚庭川过来,见他脸上果然是有一个指印分明的掌印,当即就皱起眉头来,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越发长进了!” 朱元更是心疼。 她想起之前楚庭川曾跟她说,恭妃在他小时候会故意让下人伺候不周,让他生病,在被盛贵妃为难过后,也会偷偷在背后打他出气。 那时候她就已经觉得恭妃不配做人母亲。 现在楚庭川都已经是东宫了,恭妃竟然还会动手! 她抿了抿唇,让人去厨房拿冰块来。 都快要传午饭了,嘉平帝来了后宫,见了楚庭川这样,问起缘故来怎么回答? 说恭妃打了楚庭川,嘉平帝只怕又要生气。 翁姑急忙亲自去拿了来,朱元就拿帕子包了,替楚庭川消肿,过了好一阵,他脸上的掌印才算是消了一些。 卫皇后气的了不得:“她真是越发能耐了!新婚第一天作儿媳妇,第二天作儿子!” 太后面色也不好看,却并不想卫皇后再多说下去,她转开话题跟楚庭川说:“她既身子不好,你作为儿子的,就更别总去打扰她,要哀家说,你媳妇儿也是一样,她病的糊涂了的人呢,知道什么呢。” 她是彻底不想恭妃出来蹦跶了。 哪怕以后楚庭川真的位子稳当了,当上了皇帝,恭妃也不适合当太后。 她挑了挑眉,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反正要有人来做恶人,不如就让她来做。 楚庭川应了一声是。 刚好外头通报说张公公来了,太后便将这个话题撂下,点了点头,让张公公进来。 张庆一进来便给众人请了安,而后跟太后说:“娘娘,圣上今天中午不能过来了。” 太后有些意外,问张庆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张庆便叹了口气:“说起来还是永昌长公主府的事儿,齐驸马昨天晚上还求着跟永昌长公主和离呢,谁知道......今天公主府的长史报上来,说驸马去世了。” 什么?! 众人都吃了一惊。 卫皇后也极为意外,急忙问:“这是什么缘故?” 齐驸马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呢! 怎么忽然就死了?! 朱元倒是皱起眉头。 她有些猜到了。 不会是永昌长公主怒急攻心,把人给杀了吧? 张庆咳嗽了一声,低声道:“这.....说起来,圣上也正是因为这个恼怒的了不得,这世上竟然有这样荒唐的事,是齐公子,齐公子他动的手,跟齐驸马争执的时候,拿了花瓶跟驸马对峙,结果......” 齐焕吉?! 张庆自己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说句实话,他也没见过这事儿啊! 这天底下杀妻的多了去了,说实话已经不怎么稀奇,杀夫的也不是没见过,但是这杀亲爹的...... 可真是凤毛麟角。 哪怕朱元,那也不是朱元亲自动手啊! 是朝廷给朱正松判的! 结果,结果永昌长公主家的儿子,就是先杀妻,后杀父,这真是,太过没有人伦了! 太后都忍不住震动了。 她握着凤座的把手,一时竟然想要冷笑。 看看先帝惯出来的什么货色! 一个两个的,兴平王不是个东西,襄王不是个东西,永昌长公主就更是离谱! 她点了点头,对张庆道:“罢了,你告诉皇帝,也不要太气怒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是没法子的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就是。” 张庆答应了一声,恭敬的退出去了。 卫皇后便实在忍不住,睁大眼睛:“这可真是,开了眼界了!永昌养的什么儿子?!” 就这样,她竟然昨天还敢说起当初齐焕吉的事。 要是齐焕吉真的得逞,朱元估计也要被齐焕吉折腾死了。 太后更是面色阴沉,她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看了楚庭川一眼:“你也出去瞧瞧,发生了这样的事,总要安抚安抚齐家的。” 齐家到底也是大族。 齐驸马死的这样冤枉,齐家人只怕要气疯了。 楚庭川早有此意,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他答应了一声就站起来:“孙儿出去看看,父皇是否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卫皇后也点了点头。 永昌可恶,但是齐驸马为人是真的不错,这也是当初为什么大家都对这门亲事觉得可惜的缘故。 朱元低着头,垂下眼帘盖住了眼里的惊涛骇浪。 她总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齐焕吉这个人她知道,是很可恶,也色令智昏,但是这个人...... 昨天永昌长公主才因为出言不逊而被训斥,甚至被夺爵,今天就出了齐焕吉杀父的事,她看了楚庭川一眼,低声道:“殿下多留意御史。” 四十六章·剑锋 楚庭川答应下来,跟卫皇后和太后告辞,还没动身,御前派来的下一拨太监也到了:“圣上说,请殿下也过去瞧瞧。” 看来事情是真的闹得很大了,太后对着楚庭川点点头,等到楚庭川出去了,便叹息了一声:“哪门子的冤孽,摊上这么一个糊涂的娘,看看教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她是意有所指。 卫皇后也毫无避讳,特意看了朱元一眼:“所以说要保持脑子清醒,否则一旦走上了不归路,那可就不能回头的了。” 从前卫皇后就会和恭妃争楚庭川的重视和控制权,现在有了儿媳妇了,自然也要保证儿媳妇也能跟自己站在一边。 朱元心知肚明,可也并没再说什么。 她是不喜欢恭妃,但是却也不会为了这个就过度去亲近卫皇后。 卫皇后是亲近不了的,她替卫皇后打倒了盛家,处置了静安公主,可是卫皇后还不是因为一口气非得要争出输赢,让静安公主翻了身? 恭妃固然蠢,可心胸狭窄也不是什么好事。 朱元眼观鼻鼻观心,卫皇后自然看出来了,她顿时气得了不得。 太后却已经让卫皇后:“你也是,已经够堵心的了,现在还来说这些招我们做什么。” 卫皇后只好不再多说。 用过午饭太后便要固定歇一会儿的,朱元回了东宫。 三月里的风还是有些冷,她站在台阶上拢了拢披风,便很快就进了门。 水鹤和花楹早已经等着了,见了她回来,急忙递上手炉,朱元摆摆手示意不要,脱了大衣裳倚在榻上,问她们:“东西都归置好了吗?” 她的嫁妆要入库的,东西都得整理出来。 花楹就捧着两本册子出来,跟朱元说已经整理好了,只是田庄和铺子那些东西的账册还未曾核对整理,到时候应当是要派人去下面跑一趟的。 朱元点点头,并没有去翻开来特意查看,只是坐在榻上思索了半响,才又道:“将东宫詹事府的名册拿来。” 什么? 花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有些茫然的看着朱元:“姑娘.....哦不,太子妃,这个名册我们没有啊!” 朱元这才反应过来。 是了,詹事府都才设立不久,太子属官之前还多有空缺的,没有名单再正常不过。 她想了想,就让花楹令人去通知锦常,让锦常跑一趟,把这些名册整理出来:“再让他们打听清楚,每一位属官家中情形,要打听的清楚一些。” 花楹不知道朱元要做什么,但是知道朱元这么做必然有这么做的道理,急忙答应了。 朱元就起身立在窗前。 窗外正是好风景,她的院落里栽种了一棵樱树,也不知道宫里的花匠是怎么侍弄的,这棵樱树极大,也很繁茂,已经可以想见四五月份之时花期繁盛之际的美景了。 朱元透过这些美景,目光落在虚空中某一个点上,心里有些发沉。 也不知道楚庭川那边如何了。 御书房里的气氛不是很好,楚庭川才一进去,便觉得气氛不对。 齐焕吉杀了齐驸马这事儿,就算是放在皇室,那也是一桩大丑闻,内阁是必定要问一问的,且这件事也瞒不过人,当时嘉平帝正跟人商议呢,转眼就听见这个消息,险些没气疯。 齐正是齐驸马的哥哥,他此刻虎目含泪,跪在嘉平帝御前更咽着说着齐焕吉的荒唐:“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阿信进去跟焕吉说话,过不多久,就听见人喊出事了,我们赶过去一看.......人都已经没了声息,被捅了十几刀,人都不成了样子......” 齐家这些年真是受够了永昌长公主的鸟气。 好端端的把齐家的孩子教成了一个纨绔不说,还总是对齐家的人居高临下,颐指气使,齐正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永昌长公主,他爹还能多活几年。 众人都面露不忍。 连内阁这些老狐狸们,也都心有戚戚。 唉,家门不幸啊,要是他们也养出这么个儿子来,那真是不要活了。 都是当爹的,就算是儿子再不成器,也没听说过这样的。 嘉平帝显然也如此想,他对楚庭川使了个眼色。 楚庭川便亲自上前将齐正给搀扶起来:“齐大老爷,您快起来吧,父皇心中一定是有分寸的,不会让驸马受了冤屈。” 齐正已经都快要哭起来了,但是他也知道这是在御前,失态一次已经够了,他急忙顺着楚庭川的力道站了起来,更咽着道:“是,我们都知道圣上圣明烛照,一定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永昌长公主这个女人如此恶毒,不仅自己飞扬跋扈,而且还挑拨儿子杀了自己亲爹,这样的人,除了不配爵位之外,也还要得到该有的惩罚才行。 他在嘉平帝跟前哭这一场,也正是因为如此。 他一定要永昌长公主得到应有的报应。 嘉平帝见他悲伤难以抑制,叹了口气,温和的安慰了他几句,便打发他走了,而后才对楚庭川道:“太子代朕去祭一祭驸马。” 这是该当的,齐驸马死的太冤了,又是这样的缘故,算起来,是皇室对不住齐驸马。 楚庭川急忙欠身应下。 嘉平帝便又问内阁:“永昌长公主如何处置?” 这是皇帝陛下的家事,但是说起来也闹的太恶劣了,御史台必定是要上书的,这件事肯定要过问内阁的意思,好让官场上的舆论平静下来。 王太傅闭口不言。 葛阁老想了想,便道:“原本已经要褫夺长公主之封号,依老臣看,就以教子不善为由,让长公主在庙里潜心改过吧。” 一辈子都不要再出来了。 这种妇人的确是太过恶毒,瞧瞧把一家子都祸害成什么样了。 底下的沈阁老他们就还要更激进些,觉得永昌长公主只去庙里清修还便宜了她,但是他们也不敢径直就让国朝长公主自我了断,因此只好折中的附和了葛阁老的意见。 王太傅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终于也跟着表态说:“臣也以为如此处置妥当。” 四十七章·流言 三月的风还稍微有些凉,王太傅回了家便听说今天有太子府的人来过,不由得便挑眉:“虽然我现在担了个太子太傅的名儿,可是咱们家一无什么喜事,二无什么丧事,太子时常让人来,总归是不妥。” 东宫哪里是那么好坐的。 这两个年轻人怕是一朝得志便猖狂了。 王老夫人手上动作顿一顿,咳嗽一声说道:“不是如此,是太子妃来问您的生辰和我的生辰。” 什么? 王太傅更觉得稀奇了,想了一回,问王老夫人:“说了为什么问这个没有?好端端的,难不成要给我们送礼?” 王老夫人笑了笑,并没有再多说,只是随意的道:“或者吧,既然人来问,告诉人家不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今天,我听说齐驸马府上出了事?到底怎么回事?外头闹的沸沸扬扬的,我也没使人出去打听,生怕是有什么不对的。” 主要是这是东宫新婚第二天。 齐驸马那里就出了事,说起来总归是有些挂碍的吧。 说起这件事王太傅便觉得唏嘘,他摇了摇头,觉得永昌长公主很不像话,也就如实这么告诉王老夫人了:“齐家现在乱成一团,齐家老太爷本来之前就走的早,听说其中还多有跟长公主相关的地方,只是后来齐家忍气吞声罢了。这一次连齐驸马的性命都搭进去了,还不知道齐家老太太能不能撑得住,你打发人去送一份奠仪吧,既然知道了,不好没表示的。” 王老夫人震惊不已。 京城每天都在死人,但是齐驸马身份不同,而且死的太过荒唐了。 她啧了一声,忍不住便摇头:“早就说长公主不成体统,偏没人能辖制她,齐驸马那么好的人,真是可惜。既知道了,我自然要打发人送一份奠仪过去的,只是.....那齐家少爷怎么办?” 杀亲爹,这可算是在十恶不赦里头了啊。 王太傅提起这个败类就摇头:“这不必说了,肯定是要判死刑的,否则天下人都有样学样了,他娘是公主,他又不是,隔了一层了,还这么脑子不清醒,死了也是活该!” 天下人只要是读书人,就没有能接受这事儿的,王老太太对于王太傅的气愤也很理解,嗯了一声,也道:“的确是该如此,杀了也好。” 反正就当为民除害了。 只是事情慢慢慢慢的,不知道怎么的就变了个风向。 起先京城中大部分人议论的都是齐焕吉如何十恶不赦,如何的飞扬跋扈,永昌长公主如何刻薄。 可是等到后来,便有人问,永昌长公主头一天晚上得罪了东宫,第二天齐焕吉就杀了亲爹,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流言一开始传的还很小心,但是等到过了几天,不知道怎么的,满大街都开始传了,说如果不是太子妃太过暴躁,激怒了永昌长公主,事情未必会发展成这样。 紧跟着,竟然真有朝中不入流的御史上书,弹劾太子妃跋扈,不尊皇亲云云。 剑锋所指,原来意在东宫。 王老夫人听见流言的时候很是震怒,惩罚了家里传这些流言的几个下人,转头便跟王太傅说起了这件事:“为什么忽然又把矛头指向太子妃了?这是人家家事,怎么能怪的了太子妃?” 王太傅也忧心忡忡。 他就知道这件事来的不好,却没想到是针对朱元的。 朱元那天本来就跟永昌长公主起了争执,永昌长公主也的确是吃瘪,且齐驸马就是在那一晚提出了和离。 要说齐驸马间接死在这个缘故上,其实有些胡搅蛮缠了。 但是被御史们那些嘴巴一说,事情竟然好像又能说得通了。 这个流言对于东宫来说实在不利。 王太傅打算等到第二天退了朝要提醒提醒楚庭川。 可谁知道,楚庭川干了一件大事。 他第二天在那个御史第二次递奏折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将那个御史骂了个狗血淋头! 御史刚刚才出列说朱元‘不是大家之风’‘失于风范’‘挑起事端’,楚庭川便站出来大声斥责那个御史:“胡说八道,沽名钓誉!” 楚庭川向来温和无害,在朝中从来没有露过锋芒。 唯有到了此刻,大家才似乎意识到,这位皇子,也是曾在浙江平过乱的。 那个御史被骂的面红耳赤,却坚持道:“文死谏,武死战,臣等御史,风闻奏事,乃是本分,不知殿下何故出言不逊?!” 是的,文官们也是有风骨的。 哪怕骂人的是太子,在这朝堂之上,你也得把话给我说清楚了,否则御史们就敢撞死给你看。 楚庭川面色冷然,拂袖冷笑:“风闻奏事,不知道你风闻的是什么?齐焕吉弑父之事,父皇已经交由刑部亲审,到如今刑部即将结案,文书证据一应俱全,无可质疑之处!连齐驸马家中人也未曾提过一句此事起源于太子妃,你一个外臣,又是如何知晓?!难道你刺探宫闱?窥视皇室?!” 这个帽子盖得太狠了,那个御史一时结巴:“殿下.....臣是坊间听闻,人人都知道太子妃和永昌长公主生了龃龉......” 楚庭川冷笑不已:“跟太子妃生出龃龉的人是永昌长公主,又不见永昌长公主去杀人?!要是这么说,你家中往后最好是不要再跟亲戚朋友有往来,否则这世上相处之人,不管亲人朋友,哪里会没有口舌?或是按照你这么说,刑部大牢里的那些杀人犯,多有杀人之前跟人有口舌的,难不成就因为他们吵了架,所以便可行凶杀人,枉顾国法?!” 太子口齿锋利如斯! 那个御史被斥责得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楚庭川便不屑看他一眼:“什么文死谏,武死战?朝中文臣言官若都跟你这样听风就是雨,毫无分辨是非黑白之能力,那朝廷可就危险了!你说什么文臣本分,分明就是意图以此出名,满足你小人之心罢了!” 御史终于承受不住,两眼一翻被楚庭川骂的晕了过去。 四十八章·出名 向来温和无害的太子殿下一朝名动京城,竟然是因为骂人。 神人,真是神人啊! 能跟御史对骂还丝毫不落下风,把御史给骂晕了的,满打满算的,京城也就只剩下楚庭川一个了。 难得的是,嘉平帝只是轻描淡写的斥责了太子几句,说他太年轻,太刚直了,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 可是这又值得什么? 相比较起来,那个御史一辈子的前程可就毁的差不多了。 可见圣心是在何处。 王太傅回了家还在说,楚庭川向来稳重,受此影响,必然是因为家中那个悍妻。 一副很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倒是王老夫人深深觉得解气,见王太傅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便知道丈夫是始终介怀东宫未曾接受他们王家的示好,接受王家女的缘故,可在王老夫人看来,看楚庭川这维护妻子的劲头,倒是幸好没把女孩子送进去。 家族若是真的需要女孩子来增光添彩,那这个家族,迟早有完的那一天。 也因此,王老夫人毫不迟疑的哼了一声,这回没再任由王太傅的酸水往外冒,径直道:“老太爷说话也太亏心了!若是真的被那御史污蔑得逞,那太子妃的名声如何办?!太子妃的名声差了,难不成太子这个做丈夫的就能独善其身?!未必罢?这件事,太子如此处置真是有情有义,有什么不好的?” 是啊,有什么不好的? 王太傅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有些讪讪的,半响才给自己找台阶下:“我也只是想着,殿下其实太过纵容太子妃了,这总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 王老夫人意味深长的道:“东宫和睦,上下一心,早点生出太孙来,有什么不好?” 王太傅一怔。 他觉得楚庭川娶的这个妻子实在不是什么好选择,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被王老夫人这么一说,他才回过味来。 是啊,作为太子,首要的一点是先生下孩子来。 不管怎么说,如果楚庭川其他都好,但是生不出儿子的话,那可是要糟糕的。 他不再说这些了,只是问王老夫人:“东宫问了生辰以后,没有别的动静了吗?” “没有了。”王老夫人摇头,见王太傅似乎还有事,便问他是怎么了,王太傅挑了挑眉,跟王老夫人说:“恐怕殿下要当差了。” 当差? 王老夫人有些不解:“殿下不是一直都在当差吗?” 是吗? 王太傅恨铁不成钢看了妻子一眼,但是转念一想妻子当然不知道外头的事,便摇头:“那怎么能一样,从前殿下是皇子的时候,也只是领几桩不固定的差事,并没有固定在哪个衙门当差的。” 王老夫人恍然大悟,又有些好奇:“那殿下此时会去哪里当差?” 御史台是不要想的,管御史,那就是管住了天下言路啊。 吏部那是管官员升降,这也有些暧昧,未必能成。 户部是管钱粮的...... 王老夫人见王太傅紧皱眉头,便问王太傅:“怎么了,是差事不大好吗?” 倒也不是说不好,反正这才刚来,也只能如此罢了,王太傅说:“殿下去刑部了。” 刑部啊! 王老夫人陡然想起了这一次齐焕吉的弑父案,问王太傅:“这,不会是要殿下去查齐焕吉吧?” “就是让殿下查这个案子。”王太傅摇了摇头:“不过这案子之前都审的差不多了的,也费不了殿下什么事,不过总归还是要上心,不管怎么着,慢慢来吧,东宫只要稳当就好了。” 当储君,耐得住性子才是最要紧的。 王太傅想到今天楚庭川的锋芒毕露,心里很有些不赞同,很怕楚庭川会失了分寸。 这样跟御史对上有什么好处? 王老夫人不管他那么多,她说起王歌华的事情:“好歹有个章程,老宅那边说她闹腾的厉害,这都是被你宠坏了的缘故,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老太太的话说的难听些,但是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不是王太傅纵容,王歌华不会越发的过分。 见王太傅皱起眉头来,王老夫人觉得还是得把话说清楚才好,顿了顿就说:“论理我不该说,但是老太爷心里自己也该有个想头了,要知道,当年徐家跟朱元可有什么深仇大恨呢?还不是一开始是小孩子家闹起来的事?可您瞧瞧现在呢?” 王老太太不是不爱孙女儿,但是她更要为了家族着想。 王歌华不能再回来了,这样寻死觅活的没什么好处。 王太傅果然回过神来,他哼了一声,问王老太太:“该做的都做了,那要是依你说,你说该怎么办?” 那到底是自己的孙女儿,总不能真的让她死了算了不管吧? 王老太太却还是比王太傅能狠得下心,她径直就道:“我写信回去,让族里的长辈们不要管她,将伺候的人手也全都给撤掉,留她自己一人在院子里,吃食照常送去,其他的活儿都要她自己做,她若是能够想得通最好,若是实在是想不通,那也是个糊涂人,留着也是和徐家徐游那个差不多的败家精,死了也不可惜。” 说是这么说,王老太太到底心里还是很沉重的。 不过这也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只能壮士断腕,否则一直让她这么迷迷茫茫的,也是害了她。 既然王老太太都这样坚持了,王太傅自然更没什么好说的,他嗯了一声,想说什么终究又没有再说。 算了,一开始都不成,现在朱元都已经坐稳了这个太子妃的位子,以后就更不成了。 还是让王歌华能够安安心心去想一想以后的路怎么走吧。 王老太太跟王太傅商议定了,也就着人把信送去了老家,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以后王歌华到底能不能想通,能不能走出一条新路,那是她自己的缘法了,能想通是她的福气,不能想通,狠心一点儿想,王老太太也不愿意王歌华把王家再拖下水去完成她那遥不可及的梦里头。 四十九章·人选 楚庭川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后宫里头。 倒也不怪这一次的风向这么快,实在是楚庭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实在太叫人无法招架了,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还难得的笑了一声,大声道:“该!那些御史们平常就是一窝蜂似地不管不顾涌上来咬人,生怕不能出名。” 要是任由他们骂,那有一次就会有两次,以后甚至还会有更多试图在官场出名的老油条拿楚庭川来做筏子。 不要以为大臣们就一定都是忠心忠厚的。 多的是为自己筹谋的。 倒是卫皇后有些酸溜溜的,楚庭川是真的在乎朱元,先把恭妃给按住了,然后就在前朝也这样不加遮掩的维护朱元。 这一片真心..... 卫皇后面色复杂,到底没说什么。 这次的事本来就不是朱元的错,楚庭川说的有些道理,如果跟人吵一架那人就要杀人,那这世上还要什么王法?还要什么法典?岂不是都乱了套了么? 她反而和太后说起四公主六公主的亲事来:“眼看着静安嫁出去了,四公主六公主的事,也耽搁不得了。” 是啊,眼看着年纪都到了,一直留着也不是什么好事。 太后对四公主六公主还是很有几分香火情的,毕竟四公主和六公主跟静安公主比起来,那要听话的太多了。 她笑着哎哟了一声,又有些犯难:“难不成也跟静安似地,让内侍省去挑选吗?” 要说起来,其实太后真有些舍不得。 静安公主那是因为实在太过分了,而且之前又有徐家的事在先,所以不得不从民间选,但是四公主六公主却未必要同此例。 这件事其实嘉平帝是交给了太后操办的。 所以卫皇后只是给个建议,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公主尊贵,静安那是没法子,四公主六公主却都是懂事的,臣妾倒是觉得,未必就要跟静安那样,从外头选人。 说句实话,你百姓中间挑选的人,回来再怎么调养,许多东西也是绝对比不上自小就在富贵窝里浸淫的这些大家子弟的。 静安公主的驸马已经算是精挑细选的了,可是跟楚庭川他们一比,那就太不够看了。 太后也有些发愁,见卫皇后这么说,便问:“那你有什么人选?” 卫皇后顿一顿,才道:“臣妾看,武宁伯府、庆和伯府都有不错的儿郎,还有去年的新科状元张显麟,听说那也是个极好的,不是连圣上也夸赞过吗?再有就要母后才知道了,我毕竟久不知道外头的消息了。” 自从她去年跟嘉平帝闹了那么一场之后,嘉平帝就把她的中宫笺表停了,而且那些初一十五来宫里觐见的女眷也全都去了太后宫里。 她着实许久没有见到诰命们了,消息自然是闭塞的。 太后若有所思,转过头问朱元:“元元你怎么看?” 着是决定四公主六公主前程的决定,而刚才卫皇后插话想要管这件事,她不大可能是想从四公主六公主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毕竟卫皇后现在在嘉平帝心里已经毫无分量可言了。 那就是...... 朱元觉得卫皇后大约是想为卫家谋些什么好处。 她微微一怔,才轻声道:“这个,恐怕也要问问四公主和六公主的意思才好决定。” 毕竟是终身大事。 太后点点头,想了想便道:“既如此,你现在也算是做嫂子的,你去问问她们两个罢,年纪也的确是差不多了,是该要操办起来了。” 交给她来做? 朱元有些意外,一下子没有开口答应。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太后轻声说:“哀家老了,皇后身子不好,这后宫以后的事总归是要交给你来做的,你也没什么好推脱的,不必紧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就是了。” 这是在给朱元攒经验,等到她逐渐能够和皇室宗室打交道了,那这些宫务也能逐渐交由她了。 这是太后的一片苦心,朱元立即便意识到了,郑重的答应下来。 太后这才笑了笑:“好了,明天你要回娘家切,你们小两口怕是有话要说,今天哀家也就不留你在哀家这儿用饭了,回去吧。” 卫皇后也顺势跟着站起来:“母后,刚好哀家跟元元一同走吧。” 太后点了点头。 等到出了门,卫皇后出声喊住朱元:“去我那儿坐坐吧?” 卫皇后到底是嫡母,而且楚庭川已经跟生母闹的不大愉快,朱元不想再跟卫皇后也闹出什么事端来,她点了点头,便跟着卫皇后去了她的宫里。 坐下喝了口茶,卫皇后就看着朱元:“太后将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是对你的信任,你也不能叫太后老娘娘失望,你心中可有什么人选?” 她一开口就说起这个,加上之前在太后宫里的时候,也是卫皇后提起的这个话头,朱元便若有所悟,从善如流的问卫皇后:“母后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好人选?” 卫皇后静默一瞬,才轻声道:“你觉得敏斋如何?” 朱元下意识抬头看向了卫皇后。 卫皇后仿佛看不出朱元的震惊,她喝了口茶,面色如常的说:“敏斋既不肯跟名门淑女的女孩子成亲,总不能一直耽误下去,公主总配得上他了吧?” 这倒不是配不配的上的问题。 朱元想起卫敏斋清冷的眉眼,一时有些踟蹰。 四公主和六公主的年纪倒是都不不卫敏斋小多少,年龄上算是合适的。 可问题是,不知道卫敏斋自己愿不愿意。 再说,卫敏斋的身份也有些敏感,锦衣卫的头头娶了皇帝的女儿,这..... 卫皇后放下茶盏,并没有过多的劝说:“成不成的,我也只是一个想头罢了,毕竟你也知道,敏斋那个性子,真是让人发愁,他虽然跟我不亲,可我总归是希望他好的,所以拜年这么一提,你也就这么一听罢了,若是觉得合适,便跟太后提一提,若是觉得不合适,也就罢了。” 正说着,外头就有宫娥进来通报说是楚庭川来了。 卫皇后放下这个话题不再说,笑着看向楚庭川。 第五十章·礼物 楚庭川既然来了,卫皇后便将话题转移到案子上,问楚庭川齐家的事情处置的怎么样了,卫皇后是不喜欢永昌长公主的,这件事,她觉得能够快些了结就快些了结的好,没必要为了这个事闹的大家都不安宁。 她说着,让宫里的侍女端了些楚庭川爱吃的点心上来,笑着往楚庭川身边推了推,就又道:“吃些东西垫垫,刚开始当差,肯定许多地方都不习惯的。” 对楚庭川,卫皇后如今是越发的满意。 她后半生若是说还有什么希望,那就都在楚庭川身上了,自然是要对楚庭川好的。 楚庭川很自然的拈了一块糕点吃了,并没有说太多的案子的事,只是让她们都放心,事情并没有那么麻烦。 卫皇后知道他是有分寸的,也就不再问了,倒是转头让人拿了些东西出来,道:“这有几匹缭绫,色泽太艳丽了,留在我这里也是堆在箱子里平白落灰,带回去,你们裁些衣裳,年轻人,就该打扮的鲜亮一点儿。” 楚庭川笑了一声,应了一声好,让绿衣上前收了,便跟卫皇后告辞。 卫皇后点了点头,再吩咐朱元几句要好好照顾楚庭川的话,便让他们回去了。 出了门,楚庭川便握着朱元的手登了车,笑着道:“你在母后那里倒是安静。” 他是怕朱元跟卫皇后相处不好,两人之间闹什么不愉快,朱元会受委屈。 朱元一听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又觉得好笑:“难不成我真的是属刺猬的,见了谁都要把刺竖起来吗?是母后明显是有话跟你说,我自然安静听着便好了。” 这几天都没有下雨,不知道从哪处宫苑里还吹出些花儿来,在空中打着转。 朱元收回目光,见楚庭川眼里含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忍俊不禁的道:“你总是逗我。” 楚庭川伸手将朱元的手握在手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多少不安多少孤寂,自从跟朱元成婚以后,好似都有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地方。 哪怕是册立太子的那一天,在祖宗牌位面前,他也没有这样开心和安定过。 原本从前他要担心很多事,他在前面拼命,恭妃就有可能在背后给他拆台,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但是有了朱元以后,这些事就都不是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 他的东宫有了人气,再也不是一个只用来睡觉吃饭的地方,朱元将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他从此有家了。 有底气的人就是不同的,他抿了抿唇,笑着摇头:“怎么会是在逗你?我是真的担心你,母后她虽然也总是说些不大好听的话,但是其实......最近还是能分得清事情轻重的,若是不是太重要的事,你不必非得去理会,听听就罢了。” 这世上很少有让媳妇儿对自己母亲的话听听就罢了的男人,楚庭川算一个。 在他心里,他最珍视的只是朱元罢了。 朱元心里也知道,但是她不会成为楚庭川的累赘,卫皇后的确是时常会说话不大好听,心胸也有些狭窄,但是实话实说,她这样的,反而还不怎么真的惹人讨厌。 真正惹人讨厌的,是如同恭妃那样,把孩子当成筹码,甚至根本都分不清楚敌我的人。 想起恭妃,朱元垂下眼睛。 等到回了宫里,恰好水鹤和花楹捧着册子进门来,楚庭川才刚脱了大衣裳,见朱元一脸凝重的拿了册子对比,便笑着坐在朱元身边,等着朱元交代完事情好一起用饭。 朱元正好偏过头问他:“按照规矩,东宫属臣之中,该是有两个长史的,这怎么现在只有一位长史呢?” 东宫已定,且楚庭川最近和嘉平帝的关系也是大家肉眼可见的亲近,不管怎么说,东宫现在都已经成了一个热灶了,难不成还有人嫌热灶不好烧不成? 楚庭川才册立太子不久,自己都对东宫的属官不大熟,听见朱元问,先皱眉想了片刻,才想起来长史的缘故,淡淡到:“长史的人选是吏部委派来的,一个是应长史,你向来对这些事上心,也已经让人去查过了,他的情况你应当比我还清楚。另外一个未来报道的,是一个姓陈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差事刚下来,他就病了,既病了,自然就没法儿来了。” 他的语气不是很好。 朱元就明白了,合上了这本名册轻笑了一声:“怪不得,原来还真的是有人嫌热灶的,既如此,也不必去管他了,请吏部另外派人吧,规矩如何就是如何,难不成就因为有一个糊涂的,就没人敢来东宫当差了?” 她知道事情未必就如同明面上楚庭川说的那样简单。 说不得姓陈的还做了些别的事,否则的话,楚庭川这个人,你来不来当差,他何曾放心里? 不过这种事实在太小了,连朱元也不屑于理会这等人的想法,她只是将名册核对了一遍之后便沉声吩咐水鹤和绿衣:“从东宫的账上出,名册上头的人,都各备一份礼物。” 这么快就要送礼了? 楚庭川忍不住笑着摇头:“这是不是太惹眼了?” “有什么惹眼的?”朱元将名册交给水鹤,对花楹道:“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那里,都是一人一份端砚,去我库里捡好的,至于他们家的夫人们,都是几匹料子,四色点心。至于应长史那里,文房四宝一份,听说他新添了小孙子,那便再送一份长命金锁吧,还有余下的属官,你们看着办,都置办些礼物,不必贵重,合适才好。” 合适这两个字,本身就已经很难得了。 花楹和水鹤都是很聪明的女孩子,跟着朱元这么久了,很能揣测朱元的心思,何况朱元都把话说的这么明显了,她们立即就知道了朱元的意思,急忙答应下来。 楚庭川就有些感叹:“要么人家都说娶妻娶贤呢,看来,我真是娶了一个好妻子啊!” 五十一章·意外 这是当然了,朱元正色看着楚庭川,并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自从决定嫁给你,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了,既然我们两人荣辱一体,往后自然就要彼此关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这些原本就是太子妃的分内之事,我做好我分内的事,也谈不上惹谁的眼。” 这倒也是,现在嘉平帝唯有楚庭川一个儿子是成了亲的,可以说是独一份,并没有人来对比,那么朱元做的事谁也不能说过了。 楚庭川很喜欢朱元这一本正经的模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如同是在揉一只小兔子:“是啊是啊,我的太子妃是天底下最好的,娶到你,是我的福气。” 总是不正经,说正事也总是露出这副模样来,朱元瞪着他,却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两人笑了一阵,楚庭川将她拉起来带着她往后头去,轻声告诉她:“对了,还有件事要跟你说,我听说外祖父练兵已经初见成效了。” 初见成效这四个字朝臣很是有些话说,认为沿海这一片给的人不少,银子也没少拨下去,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每年还是有倭患,每回下头的将领都说即将见到成效了。 可是最后偏偏效果都不是特别好。 所以朱元一听见便只是略一挑眉,问他:“这是巡抚或是总督上的折子吧?” 既然没战事,怎么知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眼看着又要过了春季了,再过一阵子,夏收那一阵,还真是倭寇频繁进犯的时候。 楚庭川一听就知道她明白,嗯了一声,随意的往床上一靠:“不过你也别太紧张,这都是既然浙江新任的总督也这么说,那必然就是真的有些样子了,再说,外祖父的本事,我还是信得过的,这么久了,他就巴望着能带着这些新兵出去练练手呢。” 哪里有那么简单? 打仗这种事,是多种因素综合起来的,现在邹家倒台了,新上任的总督虽然不会再难为付清了,可什么事都还是要慎重再慎重。 想到这个,朱元第二天回门的时候,便又格外多带了几样东西。 太子殿下亲临,朱家宅院早就已经打理的妥妥当当,门口也是净水扫地,黄土铺街,将规矩做了个十成十。 朱家族长和朱三老爷以及付俊也是早早的就等在了大门口,一见了太子车驾,急忙就打了鞭炮,大开中门迎接他们进去。 楚庭川留在前院和朱家族长他们说话,朱元的马车一路直接驶进了垂花门。 朱三太太也早就等着了,见了朱元,便欢天喜地的来请了安,伸手扶着朱元下马车。 朱元谢过了朱三太太的好意,知道她现在是吓破了胆,生怕没地方表现,也就不说什么,只是笑着道:“何必让三婶如此操劳?” “瞧太子妃说的,这哪里能算是操劳?”朱三太太现在也很知道怎么说话了:“太子妃降临,论理本来就该来迎接行大礼的。” 葛氏和苏付氏都含笑站在垂花门处,并不跟朱三太太一样抢上去,见朱元脸色红润细腻,眼角眉梢都跟以往不同,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放了心。 看样子就是过的很好,没受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的影响。 她们都知道有御史想参奏太子妃言行不谨,不够温柔和顺的事的,也都知道楚庭川是怎么驳斥那些御史的。 现在见朱元不受影响,自然更加开怀了。 朱元带来的赏赐众多,连朱三太太她们都有许多东西,朱三太太受宠若惊,急忙道谢。 朱元摆手笑了笑:“不值当什么,三婶替我的事操心了许久,这些都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三婶不要嫌弃才好。” 她这个人向来很想得开,她也知道自己跟朱三太太朱三老爷她们着实没什么情谊可言,既然没什么情谊,那就更好相处了,反正只要利益一致,朱家就会永远站在她的身后。 这些东西,她还是舍得的。 朱三太太果然高兴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等到朱三太太出去看厨房饭菜准备的如何了,苏付氏便急忙拉着朱元,问她这些天过的可好。 葛氏和苏付氏的问题不少,朱元一一都回答了,让她们放心:“太后老娘娘极关照我,就是皇后娘娘也并不为难,加上有殿下维护,的确是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既如此,那就更好了。 苏付氏握着她的手拍了拍,低声道:“那就好,那就好,我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 葛氏也很开心。 朱元问起她们什么时候回浙江的事,葛氏怔了怔,才道:“你舅舅的意思,是过些天就动身,看看能不能赶上清明前回去。” 苏付氏说起来还有些舍不得朱元。 但是朱元现在已经嫁进宫里,说句实话还真没有什么用得上她的地方了,至于这座宅子,也有朱家的人守着,还有叔晨季晨他们,用不着担心。 杨蔼然到底是现在已经有了百户的官位,出来的也够久了,该回去了。 她便也道:“商量了一阵,大约就是过些天就要动身,好在你这里处处都好,我们回去了,也好告诉你外祖父他们知道,他们心里也放心。” 朱元点了点头:“既如此,那舅母和姨母,你们动身之前便让人给我递个信。” 两人都答应了,朱三太太却急慌慌的跑了进来:“太子妃,殿下急匆匆走了!” 什么?! 苏付氏和葛氏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讶和不安。 这陪着新婚妻子回娘家,有什么天大的事,连饭都来不及吃就跑了?这可不像是楚庭川做出来的事啊! 她们两个都去看朱元。 朱元却也茫然的很。 原本今天是回门的日子,楚庭川已经跟刑部打过招呼了,他们都是知道的,有什么事这么急? 她问朱三太太是否知道。 朱三太太也茫然的摇头:“外头他们传信进来也没说是为什么啊,只说殿下说是有急事,人就走了。” 朱元沉吟一瞬,让绿衣去把锦常给叫进来。 五十二章·自尽 锦常进来的时候,朱元和苏付氏又说起了给付冰她们带的礼物,这些表姐妹们虽然一开始去的时候有些不愉快,但是到后来,却相处的都是不错。 朱元不能说对她们感情很深厚,却也不是陌路人,该尽到的礼数还是要的。 她收拾出几匹缭绫,请苏付氏和葛氏带给付宁,作为对她的添妆礼。 葛氏很是吃惊,就算是付家不缺银子使,但是这么好的布料,也是极为少见的,哪怕葛氏自己,也拿不出两匹缭绫来,缭绫向来是贵价货,等闲人家的主母,虽然钱也有些,但是谁舍得把家用拿来给自己裁制衣裳呢? 她急忙推拒:“元元,你如今已经是太子妃,你给的东西已经全都是好的了,足够给阿宁做脸的,这些缭绫却太贵重了.....” 付宁嫁的虽然不错,却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人家,嫁过去了,哪里还穿的了这个? 朱元却笑了,她摇摇头,很坚定的说:“这有什么?这是我当表姐的一点心意,阿宁是个号孩子,我很喜欢她,原本她出阁,我该回去观礼的,但是现在身份所困,恐怕是不能亲到的了。既如此,人不到,礼总得到,我们是什么关系?舅母怎么还跟我客气?” 她说的这样真诚,葛氏不好再推拒了,心里却实在是很感动。 毕竟她自问对朱元做到的那些事都只是本分,并未说对朱元真的就多么掏心掏肺,但是朱元却一直把她的好处记在心里,对她多有尊重和关照。 国朝太子妃,亲自赏下这么多东西,这是在给付宁做脸,以后女儿嫁过去,只要不犯糊涂,以后日子就不会难过。 她握着朱元的手,一时有些哽咽:“娘娘......这让我怎么谢您好?” 苏付氏急忙拿了帕子递给葛氏:“嫂子糊涂了,像元元说的,都是自家亲人,难道还要说谢不谢的话外道?快别说这些了。” 葛氏这才收了眼泪:“是啊是啊,今天是元元回门的日子,是大喜的日子,看我,都高兴昏了头了。” 朱三太太看的心里不是不嫉妒羡慕。 朱元重视一个人的时候,真是恨不得把一切好的东西都堆到那人头上去,她早就听说过了,哪怕付家没在酒楼出钱,朱元也把酒楼的分红专程分了一份出来给付家。 那酒楼在京城做的多红火啊?!每年出息该是多少?朱元就这么舍得! 现在看来,付家也真是和朱元亲近。 可她心里虽然嫉妒,但是其实这么久了也明白过来了,嫉妒是嫉妒不来的,与其嫉妒,倒不如多和朱元相处好关系。 朱元这个人,还是很看重情分的,你真心对她,总会有好的时候。 这话是朱三老爷说的,现在朱三太太也每天都这么安慰和鼓励自己,等到以后若真有那么一天,那是家族中的孩子们都要受益的。 锦常进来的时候便见朱元正和苏付氏她们说话,他是从朱元还没成亲时就总跟着朱元进出的,和葛氏在浙江也混的很熟了,因此并不需要避讳,行了礼就侯在一旁。 朱元问他楚庭川先走的事。 锦常脸色不是很好,有些纠结的告诉朱元:“娘娘,刚才刑部传来消息,说是永昌长公主自尽了!” 永昌长公主自尽?! 众人都面面相觑。 苏付氏率先啊了一声,惊声道:“这怎么会?” 葛氏面色凝重。 才刚有御史参奏过朱元不够温和,掐尖要强,现在永昌长公主就死了,只怕坊间的风言风语会更多。 真是,这些人就不能容人有片刻的喘息之机吗? 朱三太太更是惊慌不已,她是知道的,朱元跟永昌长公主不和,而且也知道永昌长公主现在家破人亡。 永昌长公主这个时候死了..... 倒是当事人朱元最稳当。 她手指静静敲在桌面上,仍旧不慌不忙的,哦了一声,就让锦常出去了,对苏付氏和葛氏道:“姨母和舅母不必担心。”她说着又看向一边的朱三太太,语气很清淡:“这不是什么大事,长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自然有刑部和大理寺来查案,到时候会有个公论的,这跟我没什么关系。” 就如同之前楚庭川和御史辩论时所说,若是跟人吵了一架,那人回去就要杀人自杀,难道都要为此负责? 这么说的话,天底下的人都千万别再起口舌了,受人欺负也别再吭声了。 不过这件事的确让人不怎么舒服。 朱元垂下眼。 她在想,到底真的是永昌长公主受不住驸马被儿子杀死了,所以自尽,还是另外有什么蹊跷。 如果是另外有蹊跷的话,那事情的确会有一些麻烦。 她安抚了朱三太太和苏付氏葛氏她们,并没有在朱家久留,就回了宫。 楚庭川却耽搁到了傍晚才回来,很歉意的对朱元说:“真是对不住,本来今天该陪着你一道在娘家用饭的,但是临时有事,竟然让你自己一个人留在那里。” “殿下说的什么傻话?”朱元笑着替他将外面的衣裳给脱了,让人端了茶上来,就道:“原本您就有公务,既有公务,那自然是公事要紧,这一点舅母他们都能体谅。” 楚庭川拍了拍她的手不再说什么。 朱元问起了今天永昌长公主自尽的事。 楚庭川便皱起眉头来:“我刚从父皇那里回来,长公主实在是不知所谓!她犯下大错,教子不善,才会造成此等恶果,现在她竟然还敢拿自尽来污蔑皇室名声,真是狼子野心!” 能被楚庭川这样说,看来长公主是在死前还给楚庭川他们出了一道难题。 朱元静默了一瞬,猜到这事应当还是落在自己头上,便问楚庭川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庭川原本是不想说的,但是想了想,自己妻子这么聪明,哪怕是他不说,这事儿她迟早也会知道,而且别人告诉她总是不如自己告诉她的好。 他便冷声道:“她在自尽之前留下了一封遗书!” 看来是一封没说什么好话的遗书。 五十三章·消弭 永昌长公主这个人自来没做过什么好事,少年时期跋扈的名声就传遍了整个京城,可大家偏都知道先帝爱她重若性命,因此没人能制住她。 而等到嘉平帝登基,嘉平帝也要做个脸面,虽然跟永昌长公主不亲近,但是该有的尊荣也都给了她。 所以她一路就在作死的路上狂奔。 她嫁过去之后便趾高气扬,虽然看重齐驸马,偏又看不起齐驸马的家人,甚至还每回都要求翁姑行跪拜礼,其余族人就更不必说了。 后来齐驸马跟她实在过不下去,纳了一房妾室,谁知道永昌长公主竟然把那个妾室给活活打死了。 这件事当时也是喧嚣一时的。 后来就有许多御史上书弹劾永昌长公主太过霸道,枉顾人命。 但是那妾室本身是奴籍,永昌长公主又刻意拿逃奴说事,指责那妾室是府里的逃奴,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齐驸马从那之后跟永昌长公主闹得更僵。 永昌长公主这些年跟齐驸马的关系用貌合神离来形容都不合适了,简直是相看两厌,前年还因为齐焕吉在卫家闹出的事闹了一场,永昌长公主还用剪刀扎伤了齐驸马。 大家都以为永昌长公主这人对于齐驸马是没什么感情的了。 毕竟要是有感情的话,怎么会教出弑父的儿子? 可真没想到,永昌长公主竟然因为齐驸马死了而自尽了! 大家都对这事儿议论纷纷。 当然,更值得的议论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永昌长公主在死之前还留下了遗书一封。 这遗书在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未到场之时便已经被齐家和公主府的许多宦官长史们瞧见了,内容也因此实在无法保密。 大家很快都知道,永昌长公主在遗书里指责太子妃朱元因为当年差点给齐焕吉做妾,而忌讳齐家,生怕齐家会把这丑事宣扬出去,所以才故意陷害齐焕吉。 她说齐焕吉之所以会杀父,都是被朱元陷害。 她以死明志,要朝廷给她一个交代。 朝堂上一片沸沸扬扬。 新任的东宫长史差点儿愁的白了头发,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很是生气的跟在楚庭川身后:“殿下!圣人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您可得先把家里的事儿给管好了!否则遗祸无穷啊!” 他真是愁死了! 人家都说贤内助贤内助的,他们这位殿下原本就已经是个很贤明的了,否则也不能年纪轻轻就平定浙江总督之乱了。 他来东宫当长史,那也是奔着前程无限来的。 可谁知道东宫还有个不省心的太子妃呢?1 这才成亲多久啊,你看看她惹出了多少事端?! 是,永昌长公主本来就嚣张糊涂,但是这种人,你何必跟她硬碰硬呢?你看,现在碰出毛病来了吧?主要是碰出了毛病,不是最后还是要落在殿下头上啊! 见他急成这样,楚庭川脚步微微一顿,转过头看着他:“长史这话言之有理,也请长史放心,太子妃心胸宽广,很是明理,不会因为这次的事就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的,那不过是小人陷害罢了。” 应长史顿时如鲠在喉。 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分明是想让朱元安分点,别惹这么多事了! 他还想再说,前头刑部尚书李荣却已经带着侍郎周元安过来了,他只好停了话头,对李大人和周大人行礼。 李大人也跟楚庭川见礼。 楚庭川伸手叫免了,淡淡问:“验明字迹了吗?” 李大人点点头,正色道:“已经由翰林院诸位翰林和国子监擅长手书的祭酒比对过从前长公主手书,能确定是长公主所书。” 应长史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 遗书是真的,无风也要起浪了。 楚庭川嗯了一声,仍旧面色如常,率先走在前面,问李大人:“长公主自尽那天服侍的长史宦官还有丫头都抓起来了吗?审问过了没有?” 这件事事关长公主,李大人亲自参与主审,当然是要出力的,他对一切案情都很了解,点头说:“都已经抓起来审问过了,长公主当天故意借故支开他们,不许留人伺候,在屋子里烧炭自杀。” 烧炭。 楚庭川点了点头:“也就是自尽这一点已经无可置疑了,那就要再审一审齐焕吉了。” 自从杀了齐驸马之后,齐焕吉就一直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原本大理寺是想把人弄过去的,但是被刑部拒绝了。 楚庭川说要审,人很快就从大牢里被拉了出来。 在刑部大牢里被关押了几天,齐焕吉整个人都颓丧憔悴得不成样子,胡子拉碴的,一副瘦脱了形的模样。 应长史在上头看着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人好歹也是贵族出身,却弄的如此狼狈,且还弑父害母,真是人间祸害。 衙役压着齐焕吉跪下,楚庭川端详了他一阵,沉声问他:“可还认得本宫?”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齐焕吉听的一个激灵,抬头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就抖了抖身子不再说话。 李大人也和楚庭川说:“之前一直都没有用刑,他不肯招,不肯说话,但是那天府中不少下人还有管事都亲眼看着他行凶的,证据和口供都能互相对证,因此他并没有受什么苦。” 楚庭川好整以暇看了他一眼,沉声再问:“你为何杀人?” 齐焕吉咬得牙齿咯咯作响,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如何,瞪着楚庭川,忽而不怀好意的笑了:“我没杀人!我是被人害了!我是被人下了药!所以才失去了理智!是有人害我!” 来了! 李大人和周大人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精神更加集中了。 这件事流言牵扯到了太子妃。 如果..... 楚庭川喜怒不辨的哦了一声,轻描淡写的问:“你说有人给你下药,那你为何之前不开口?” 齐焕吉眼睛猩红一片,瞪着楚庭川怪笑了两声:“我之前不敢说,我怕我说了以后会死的更快!现在表哥亲自来问我了,我可以说了......” 应长史直觉齐焕吉说出来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一时抓耳挠腮的,很有些气闷。 五十四章·用刑 齐焕吉虽然狼狈不堪,但是眼里却闪着兴奋而恶毒的光,他是随时等着楚庭川发问的,只要楚庭川敢问,他就敢说朱元的坏话。 反正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应长史不由得紧张起来,皱着眉头喊了一声殿下,欲言又止的道:“这案子也不是非要审他不可,已经有了齐大老爷和齐家下人他们的证词......” 李大人和周大人也都知道厉害,事关东宫太子妃,他们不敢多嘴。 齐焕吉眼里的讥笑便更深了。 楚庭川冷冷看着他,忽而离开桌案走到了齐焕吉面前,冷冷的俯视着他,讥诮的问:“你刚才叫本宫表哥?” 齐焕吉面上还带着许多血污,挑衅望了楚庭川一眼,如今也觉得自己终于站在上风了,看楚庭川都问出这些不相干的话来了,难道还不能说明楚庭川是心虚了吗? 他笑了一声,环顾了左右一圈,故意将目光落在了周大人和李大人身上,啧啧问道:“怎么了,表哥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吗?” 楚庭川一定是傻了。 他的母亲和楚庭川的父亲是兄妹,那他自然是楚庭川名正言顺的礼法上头的表哥,这有什么不能叫的? 楚庭川不喜欢,他就非得要喊,不仅要喊,还要多喊几声。 李大人的脸色有些难看,觉得齐焕吉这故意挑衅很容易让楚庭川情绪失控,不由得咳嗽了一声:“这是在公堂之上,不论私交!” 管你是天王老子,进了刑部大牢,就一定是有要案在身,既然有案子在身是凶犯,那当然得按照凶犯的规矩来。 楚庭川却扑哧一声笑了,他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看着齐焕吉冷笑:“你配吗?你弑父害母,将父母都至于万劫不复之地,齐家的人恨你入骨,在这事儿出了的第二天,齐家已经上奏折要驱逐你出族,你就是一个品格下贱的杂种!你这样的狗杂种,竟然也敢称呼本宫一声表哥?!” 众人都惊呆了。 应长史也一下子懵了。 天哪! 他听见了什么,这真是他那个英明神武却又宽厚仁慈的殿下说出来的话吗?! 连李大人跟周大人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没想到楚庭川言出如刀,如此锋利狠辣。 他们都如此震惊,齐焕吉就更是了,他完全没想到楚庭川竟然会这么说,他自小到大从未被人轻视过。 小的时候,他刚出生的时候,听说连先帝都曾将他抱在怀里放在膝上逗弄。 他本来就是天之骄子。 他想拥有的一切本来就都唾手可得并且最后都能得到! 除了一个朱元! 而他的一切不如意都是从被朱元设计,跟贺二两人绑架朱元不成之后才开始的,他从前以为他只需要得到朱元就好了,可是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 等到他害死了妻子以后他就发现了,权势才是最好的东西。 如果不是母亲护持,他早就被妻子的娘家人给撕了,但是他最后还是没事,这都是因为他有个公主娘亲。 现在楚庭川竟然敢这么说他!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简直如同是被什么重锤给锤了一下,将他整个人都给锤懵了。 从前哪怕是太后都对他和颜悦色的,那时候楚庭川还不知道缩在哪个角落呢!就算是叫表哥,他也是对着四皇子叫,哪里轮得到楚庭川这个痨病鬼?!现在楚庭川竟然在他面前如此嚣张! 他一时失去了理智,那些侮辱的话还在他耳边不断回响,凭什么?!凭什么?! 他蹦了起来,一拳就砸向楚庭川:“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你这个野种,你当初连序齿都序不了,你凭什么取笑我?!” ...... 周大人反应最快,立即就伸手一拍桌案,恼怒:“大胆!你竟然敢毁谤东宫?!” 楚庭川悠悠然,他是这其中情绪最稳定的,他后退一步,轻松躲开了齐焕吉的拳头,冷然道:“凶犯意图行刺本宫,用刑!” ..... 应长史在心里喊了一声好,是么,就该如此! 刑部之前都没能对齐焕吉用刑,既然无法用刑,那自然是无法动齐焕吉这样的公子哥的,更别提撬开他的嘴巴。 但是现在不同了。 齐焕吉他要行刺东宫啊!那用刑岂不是合情合理?! 应长史立即就应了一声是。 李大人和周大人也都领悟了楚庭川故意激怒齐焕吉的用意,忍不住深深看了这位殿下一眼,传了用刑的人上来。 鸳鸯板子这么一顿下去,那木板打在皮、肉上发出的沉闷的声响叫众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了齐焕吉身上。 齐焕吉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头?哪怕是当初杀妻案,他也没被用过刑啊,这样的一顿板子下来,他嘴角就不停的有血迹渗出来,一开始还能有力气骂人,等到后来,却连骂人的声音都小了。 楚庭川挑了挑眉,不屑且鄙视的望着他,冷声问:“人证物证齐全,你若是还要继续攀咬,那就是诬告,你自己好好想想,齐驸马到底是怎么死的?” 齐焕吉已经被打的有些不能思考,却还记得母亲的叮嘱,他咬着牙看着楚庭川,眼里一片愤恨:“我是被人陷害的!是你们陷害我!” “污蔑东宫,罪加一等。”楚庭川冷然俯身看着他,沉声道:“给你带消息的人告诉你了吗?永昌长公主已经死了。她没法儿再帮你遮掩了,她以为自己死了就能替你洗刷罪名,她把刑部想的太无能了!这么多仵作,这么多的目击证人,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难道就因为她一死,就能都给抹掉吗?!” 楚庭川低头拍了拍齐焕吉的脸,让他不要这么天真:“到底事情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别挣扎了,再挣扎也没什么用,齐驸马到底是怎么死的?!谁给你传递的消息,让你攀咬别人?!” 齐焕吉面色狰狞的狂笑几声:“我说过了,是太子.......” 他的一句话未说完,楚庭川已经抬脚猛地踹了他一脚。 五十五章·魄力 这一脚径直把齐焕吉给踹的几乎都翻了个身,他痛的尖叫了一声,如同一只虾米一样缩在了一起,痛的大叫起来。 应长史心里愤恨永昌长公主用心狠毒,攥着拳头冷冷的道:“既然齐公子还是这么冥顽不灵,可见是刑部还不够努力,来人!掌嘴!他什么时候愿意说真话了,就什么时候停下!” 周大人李大人都不由得看了他们两个一眼。 这两人从来没来过刑部的,但是看起来倒是刑部的老手了。 看这个一套套的,做的多利落干脆啊。 倒是把他们显得有些无用了。 周大人看了看李大人,得到了肯定的结果,便亲自下场看着人用刑,见那掌嘴竹板啪啪啪的打在齐焕吉脸上,将他的脸都给抽的肿胀变形,齐焕吉的牙齿也都飞了几颗,才老身在爱子的叹了口气:“齐公子何必多受这些苦楚呢?人赃并获,人证物证俱在,您是没法儿攀咬人的,何必再给自己找这么些罪受呢?长公主也是太糊涂了,刑部问案岂是儿戏?并非她一死,我们刑部就能真的被她的遗书牵着走的。” 周大人笑了一声:“人都会说谎,但是证物却不会。你杀齐驸马的那把刀,是你专门用的刀,上面镶满了宝石,华丽无比,是长公主送你的十岁生辰礼物,你一直爱不释手。齐驸马身上的伤口,全都来自于这把刀,这和当时府中伺候的宦官丫头们的口供相符合,而你杀完人之后,还曾去你那个爱妾房里换了衣裳,跟你爱妾说你杀了人.....” 齐焕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脸上满是血污,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连舌头都跟着一起肿起来了,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周大人便继续循循善诱:“你的爱妾也来我们这儿做客了,她招认出,你之前就对齐驸马很是不满,认为齐驸马对不住长公主,时常扬言迟早要杀了齐驸马......多方证人都已经证明了,你是在清醒未曾受人辖制的情况下动手杀人!且你又有杀人动机,你如何还能栽赃给旁人?!齐公子,您这一辈子没做什么好事,人人都对您唯恐避之不及,但是这最后一刻了,难不成您那脑子还想不清楚吗?把你害到这一步的,不是齐驸马,不是其他人,而是长公主对您的过分纵容!” 在刑部浸淫这么多年,周大人充分懂得说话的艺术,且很明白怎么才能打开犯人的心防。 硬的刚才已经让楚庭川做的淋漓尽致,现在该是他出场的时候了。 齐焕吉目眦欲裂:“你胡说!” 母亲最爱他了!他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他想要的东西,母亲从来都没有拒绝过! 哪里是父亲能够比拟的?! 齐驸马就是个废物! 他声嘶力竭的朝着周侍郎大吼:“你懂个屁!” “啧啧啧。”周大人抹了一把脸,平心静气的道:“有话好好说嘛,齐公子这么气怒,是不是说明心里也都知道,长公主一味地纵容你,其实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齐公子自幼也是读书的,应当知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道理,可您瞧瞧,长公主做了什么?她让您好好读书上进了吗?没有,所以您越来越荒唐,分明是皇亲贵胄,但是人人却都看你不起,因为你的名声,甚至没人敢嫁给你......” “咱们再说后面,长公主送您去从军了吗?给您找了差事了吗?她只是把您绑在身边,你做什么坏事她都替你遮掩,给你收拾烂摊子,你那个妻子,不是真的被下人谋财害命吧?你那个小妾都招了,你说说,现在哪里还有长公主那样做婆婆的啊?她真是为你好的话,会纵容你宠妾灭妻吗?啧啧啧,你不说的话,我真是觉得你或许不是长公主所生,而是齐驸马跟外头的女人生的,所以长公主才这么处心积虑的要把你给养废了,好让你自寻死路呢!” 杀人诛心! 周侍郎这番话太妙了! 楚庭川脸上浮现出淡淡微笑。 “你放屁!”齐焕吉出离愤怒了:“你不许这么诋毁我娘!” 周侍郎丝毫不受影响,自顾自摸着下巴啧了一声:“这么想来,你杀齐驸马肯定是也长公主教唆你的吧?她是不是跟你说,齐驸马忘恩负义,不要你们母子俩了?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他抖了抖,像是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倒了,专门转过头去跟众人说:“长公主也太会算计了,这样一来,齐驸马不就白死了吗?自己还不用动手!高手!高手啊!” 齐焕吉急的汗如雨下,气的简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恼怒的声嘶力竭的道:“放屁!是我自己要杀那个负心汉的!他对不住我娘!不关我娘的事!” 周侍郎尾音拖的长长地,哦了一声就道:“原来是齐公子自己的主意啊,那也就是说,齐公子承认自己并未受人指使,也并未神智不清醒,是你自己有动机,且起了杀心并且付诸了行动,长公主指使处于爱子心切的缘故,所以才想要以死替你洗刷罪名,是吗?!” 齐焕吉已经颓然不已,他觉得吞咽有些困难,嘴唇也干燥得发痛,过了半响,才声如蚊蝇的应道:“是。” 周侍郎嗯了一声,看向负责记录的文书:“都记录下来了吗?” 见文书点头,应长史便急忙道:“给齐公子画押!” 当事人都已经自己承认了,那遗书还算是什么东西?! 是,本来就当如此,杀人案就是杀人案,不会因为谁死了就把这个案子改了一个性质,只要证明了遗书里的一点是假的,那其他的自然也都是假的。 永昌长公主真是把别人都当傻子了,可是这世上并非都是傻子,更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可真是,白白死了。 楚庭川冷然听着这一切,忽而问齐焕吉:“谁给你传递的消息?” 刑部大牢戒备森严,齐焕吉是重犯不准探视,那么是谁把消息传给他的? 五十六章·暗鬼 是啊,刑部大牢守卫森严,齐焕吉身份特殊,如果不是有人给他传递消息,那么齐焕吉是绝不会知道永昌长公主自尽,还有遗书的内容的。 那么这个传递消息的人是谁呢? 周侍郎刚才已经超常发挥,这个时候便不再多嘴了,静静的立在一边,仿佛是在看刚才文书记录的那些口供。 倒是李大人,皱着眉头紧紧盯着齐焕吉,心里有些紧张。 这个传递消息的人,若无意外,一定是刑部的人,也唯有刑部本身的人,能够毫无破绽的给传递消息而不被发现。 毕竟刑部大牢里办案的人众多,这个人一会儿去了那里一会儿去了那里提审犯人,他们只要暂时在其中停留一会儿,传递消息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甚至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所以只能让齐焕吉自己来说了。 齐焕吉却咬着牙不肯说。 他已经被打的全身都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致的颓丧和痛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摇了摇头,愤恨的对着楚庭川咬牙:“我不认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应长史疾走几步到了齐焕吉跟前冷笑:“谁信!?你趁早说了吧!这顿打难道还不够你长记性的吗?!” 屁股上的伤口还痛的惊人,齐焕吉的汗水顺着额头流下,又从鼻尖滴落到地上,咬着牙闷哼着不敢吭声。 应长史气的不行,觉得这人就是犯贱,有什么事不好好的说,现在罪名都认了,还替那人藏什么藏? 难道还能指望着那个传递消息的人提他做什么不成?! 真是笑话。 周大人清了清嗓子想要开口。 但是楚庭川却先一步开口了,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姿随意的靠在椅背上,双眼含笑的望着齐焕吉:“不说?” 齐焕吉愤恨的偏过头去。 楚庭川便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那我就只好猜一猜了。” 什么? 应长史愣住,没想到楚庭川忽然来这么一招。 刑部衙门里有多少人?不说各个部门的官员,就是衙差也不知道有多少,要靠猜的话,得猜到什么时候去? 再说齐焕吉也不可能告诉你真话啊! 在这么多人面前,尤其是还当着李尚书和周侍郎的面,应长史觉得自家殿下有些冒险,这不大好,要是猜对了那还好,若是猜错了,岂不是让李尚书和周大人都觉得自家殿下无能吗? 如果刚来刑部衙门就做错事被李大人和周大人瞧不起,那殿下在朝中的威信也会受到影响。 头一份差事都不好,怎么还能做接下来的事? 他皱着眉头想要插嘴把这个话题岔开。 但是楚庭川已经笑着开口了:“让我猜猜,你是长公主府的贵公子,你自幼娇生惯养,就算是在刑部衙门,这么多人都受了刑,你也没被动刑,这里头肯定是有人情在的,有些人是看你母亲的面子,有些人大约是看父皇的面子,毕竟天威难测,谁都不知道上头到底是什么心意。” 齐焕吉冷哼了一声。 尽是说些废话,他脸上露出哂笑来,嘲讽楚庭川自作聪明。 楚庭川没受影响:“看我父皇面子的,应当是李尚书、周侍郎这些大臣,他们是刑部的主人,上面没有下正式的旨意,而其他人的证词能够互相对的上,长公主又还没死,他们当然不会动什么大刑。” 李尚书和周侍郎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齐焕吉还是不吭一声。 楚庭川便紧跟着说:“看长公主面子的么......既要跟你们家里有交情,想护住你,又得能在刑部说的上话.......” 他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啧了一声就说:“跟长公主府交情不错的,在刑部有七人,分别是左侍郎陈友、典狱司的掌刑方圆、还有是掌管证物房的主事王春,另外分别还有在刑部挂名的秦亮、耿晓辉、石从珍......” 众人面上的震惊遮掩不住。 殿下来刑部才短短几天,竟然已经对刑部上下所有人都如数家珍! 齐焕吉也瞪大了眼睛。 楚庭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看你这模样,那就是这七人之中有给你通风报信的人了?” 齐焕吉立即冷声斥责:“自作聪明!”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 大堂里已经没有人再出声,连周侍郎也全神贯注的盯着这场讯问。 楚庭川丝毫不被齐焕吉的愤怒影响,反而,他愈发的气定神闲,笃定的说:“这七人之中,方圆和王春是春闱进士,出身一般,和长公主府的交情无非是因为他们曾经是齐驸马的朋友,这两人可以排除,剩下的就是陈友和方圆以及秦亮他们几个了” 齐焕吉的瞳孔猛地放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转开了头,不再对着楚庭川的眼睛。 楚庭川却并不放过他,不疾不徐的说:“而耿晓辉、石从珍他们两个和长公主府上的长史分别有姻亲关系......但是长公主不会对自家公主府的长史的姻亲有多和颜悦色,加上他们最近这些天都为了忙着给自家姻亲脱罪而忙碌,他们也可以排除了。那么.....只剩下了三个人了.....” 齐焕吉勃然变色。 “你不要胡说!”齐焕吉又气又急,简直口不择言:“全都是自作聪明!你在放屁!” “看来我是猜对了。”楚庭川若有所思,笑了笑就道:“能让你这么生气,还想着要维护他,他必然得是你母亲的好友,也必然得跟你很熟,否则怎么配得你们母子二人的青眼?你们向来是看人下菜碟的,那么这么说来,秦亮和方圆他们两个也是你的狐朋狗友,只是跟你有些关系而已,加上他们为人圆滑,不敢在这关头做什么引人误会,那么......答案很明显了?” 齐焕吉猛地弹了起来,却又因为自己的伤势而又随即倒了下去,脸色狰狞的指着楚庭川:“你胡说八道!你放屁!” 楚庭川满意的微笑起来,转过头去对着周侍郎:“周侍郎,传陈大人。” 五十七章·服气 周侍郎简直心悦诚服! 他原本还以为楚庭川是来刑部镀金的,没想到人家竟然真的有如此本事,这一手审问的本事!真是绝了! 连他这样的积年的刑部老油条也要说上一声漂亮! 太子殿下是真真正正的有本事,对人心揣度的能力能到这个份上,可以说在他这个年纪没有别人了。 真是青出于蓝啊! 他怀着这样的感慨,亲自去请陈友过来。 陈友彼时正从另一个案子中得到了片刻休息的时间,正看着书吏整理文书,听见周侍郎说是太子有请,陈友的眉毛就挑了挑,面上还是很是轻松悠闲:“怎么?难道是殿下审的不行,所以让咱们去给壮壮声势吗?” 他还是在跟从前一样玩笑,周侍郎便也顺着他的话笑了:“毕竟殿下是初来乍到么,有咱们几个一起跟着审,殿下心里也能放心些。” 陈友喝了口茶,嗯了一声就站了起来:“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走吧,咱们瞧瞧这位殿下怎么审案子。” 什么审案?他懂什么叫做审案吗?他懂得如何看犯人说的是否是真话吗? 皇上把他派到这刑部来,他就真的以为自己多厉害了,可不知道,这刑部的饭也不比最热门的吏部和户部好吃。 他藏起这些心思,跟着周侍郎去了大堂。 一进门陈侍郎就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给弄得震惊了一下,随后陈侍郎看见了眼睛被打的血肉模糊的齐焕吉。 他脸上的横肉不自觉的抖了抖。 酷吏!酷吏! 国朝太子,如此心狠手辣,动如此重刑! 陈友心中不满,面上却仍旧一团和气,笑着对着楚庭川行了礼,便对楚庭川道:“殿下何必动如此大刑?长公主殿下留下遗书,已经说明齐公子乃是被人陷害,既如此,那就该好好问清楚......” 他说,见楚庭川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怔了片刻就道:“此等刑讯之事,怕是殿下初来乍到没有做惯,不如让臣等来。” 周侍郎面色有些古怪。 连李尚书也咳嗽了两句没有出声。 看看楚庭川这话问的,多有水平?现在看陈友这态度,就知道楚庭川猜的真是八九不离十了。 应长史更直接,他本身就是殿下的长史,当即便冷笑道:“用不着陈侍郎,陈侍郎说话可要注意了!什么长公主?!那是庶人了!一个庶人留下的遗书,便能把之前的铁证都给推翻?那是把刑部的老爷们当什么了?傻子吗?!之前审出来的那些东西都是假的吗?!” 应长史说话极为锋利狠辣,丝毫不给陈友脸面:“陈侍郎误会了,让陈侍郎来,不是为了让陈侍郎帮忙审案的,而是有些事情要问问陈大人。” 陈友眯了眯眼睛。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动声色的攥紧了拳头,正要说话,就见楚庭川已经坐下来了,并且已经开了口喊了一声陈大人。 他立即反应过来,不卑不亢的应了一声是。 楚庭川便问他:“陈侍郎在刑部多少年了?” 怎么忽然问这个? 陈友不明白,但是还是好脾气的的耐心道:“回殿下,臣在刑部已经十三年。” “十三年。”楚庭川嗯了一声,手里翻阅着一些卷宗一面道:“陈侍郎在刑部这么多年,当真是做出了不少事,河北采花大盗案,云南土司之子被杀之谜......桩桩件件都是大案要案啊。” 陈友面有得色,但是随即心里就是一个激灵,警惕的看着楚庭川。 他多年的刑讯经验让他不安。 楚庭川在查他。 为什么?! 他斟酌着去看楚庭川的脸色,却发现这位殿下面上一片云淡风轻,什么都看不出来。 于是他忖度着便道:“都是臣分内之事。” “陈大人真是国之栋梁。”楚庭川兴致勃勃:“云南土司之子被杀案,你如何知道是女妓有问题?” 陈友不明白楚庭川到底为什么跟他扯闲篇,但是还是如实回答:“那女妓口口声声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臣看她被抓之后一路来京城,竟然还面不改色,同行女眷几乎都病的病死的死,她却活的很不错,这种女人,最难对付。” 楚庭川拍掌叫好,又问:“河北采花大盗,你如何知道河北巡抚送来的人犯是被冤枉的?” 陈友没想到楚庭川对这些这么感兴趣,还是一五一十的跟楚庭川解释。 倒是应长史急的要命。 这,这不是让陈侍郎过来问给齐焕吉传信的事吗? 怎么扯这么多? 就按照之前对付齐焕吉的,上刑啊! 周侍郎和李尚书却神情凝重。 陈友说完了河北的案子,楚庭川让人端上一杯茶,陈友谢过了,端起来悠闲的喝了一口。 楚庭川便又问:“那十三年前,陈大人是如何从外地推官,一跃而上进了刑部典狱司当了主簿的呢?” 陈友的脑子还在转,嘴巴却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托了长公主......” 他向来好用的脑子猛地发出警惕的信号,紧跟着他手里的茶杯就砰的一声放在了桌上,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楚庭川。 楚庭川是在套他的话! 刚才问的那几桩案子,都是在降低他的防备! 楚庭川竟然这样有心计! 楚庭川恍然大悟:“怪不得陈侍郎甘心情愿违背朝廷法度,给嫌犯通风报信了,原来是为了报答知遇之恩?” 陈友已经不说话了,他是刑讯的老手,自己已经失了先手,那么便不适合再多说,说多错多。 楚庭川却并不理会,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淡淡的道:“十三年前,陈大人得到长公主赏识,走了门路进了刑部,从此官运亨通,陈大人如果只是为了这个想要报答,那还称得上一句忠义,可据我所知,你似乎和长公主关系匪浅?齐家的人曾有证词,说你时常出入长公主府,且都是在深夜,你跟长公主是否还有其他关系?所以才如此?”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 连齐焕吉和陈侍郎都忍不住同仇敌忾的指着他:“一派胡言!” 五十八章·了结 胡说吗? 楚庭川微笑着看着陈友和齐焕吉:“否则的话,以你们的关系,我桌上想不通为什么陈侍郎甘愿冒着官位被夺的风险还要传这样明知道是胡说的话。难不成不是因为你们早有苟且吗?” 周侍郎低下头咳嗽一声,简直怀疑楚庭川上一辈子就是专门做锦衣卫的。 这等套话的本事..... 苟且.... 陈侍郎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情绪有些失控:“殿下乃是国朝太子,此等无凭无据之事,如何能脱口而出?!殿下可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殿下又可曾尊重过您的姑姑长公主殿下?!您如何能这样平白侮辱人?” 齐焕吉已经气得目眦欲裂了。 楚庭川丝毫不为所动,啧了一声就道:“长公主教养出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已经被废为庶人,她不是本宫的姑姑,至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那就要请陈大人解释解释了,你没有深夜进出过公主府?远的不说,就说本宫成亲前一天晚上,你便偷偷去过长公主府,如今还有长公主府的门房可以作证,深更半夜的,陈侍郎去做什么了?” 陈友说不出话来。 楚庭川就嗤笑了一声:“陈大人,到底是你自己立身不正,还是别人言语污蔑?或者说,陈大人真不是去自荐枕席的,那就是别有所图......长公主挑衅太子妃不成,齐驸马要求和长公主和离,齐焕吉因此一怒弑父......这些事说起来太过巧合了,简直如同是戏本子一样,难道说,这一切都是陈侍郎算计好的?” 陈侍郎面色大变! 他忍不住一口血都快要喷出来,觉得楚庭川这张嘴真是毒辣无比,说出来的字字句句都叫人无法招架。 什么算计好的?他能算计什么啊? 楚庭川这话说的...... 陈侍郎看了周侍郎一眼,却见周侍郎也正看着自己,眼里的神情带着些打量和不加掩饰的怀疑。 怀疑! 周侍郎竟然也怀疑他! 他气闷不已的对着李尚书道:“李大人!我也是刑部多年的老人了!我何曾做过什么知法犯法的事?我如今还是官身,本身也没有嫌疑,怎么能被当成犯人审?哪怕是太子殿下,也不该这样看轻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吧?!” 李大人摸了摸整自己的胡子,倒是没有生气也没有被他的话带着走,只是淡淡的道:“何必这么着急呢?光宇你若是真的清白,问一问又怎么了?主要是也不是殿下毫无凭据的便要审你。”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堂下的齐焕吉,眯着眼睛不紧不慢的说:“真正说起来,是齐公子自己承认跟陈侍郎关系匪浅,我们想了想,能够第一时间将公主殿下身亡且留有的遗书内容透露出来的,也不能是等闲人,这不,就找你问一问。” 李尚书又不傻,这个部下摆明了有些问题,他难道一直护着就行? 看这位殿下雷厉风行的性格,那也不是能够通融的人啊! 周侍郎显然也做此想,他笑了一声,背着手安抚的道:“哎呀,光宇,你急什么嘛?既然你说自己是冤枉的,那你可有证据证明?殿下手里有门房指正你去过长公主府的证据,你如何解释?多次深夜进出,这件事可的确是说不过去啊?你若是说不清楚,那......”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陈友一眼:“那光宇,你可就是真有些嫌疑了啊。” 陈友被气的个倒仰。 他冷冷咬着牙,就是一声不吭。 周侍郎见楚庭川朝自己看过来,几番权衡之下,顿时便又笑了:“何必如此,光宇,咱们大家都是同僚,趁着现在,有话好好说么。你若是真这样不配合,那我可就要为难了。这个案子事关人命,且还牵扯了废庶人永昌的性命,你可别犯糊涂啊。我听说,有几次你去公主府,可都是你的长子陪着护送的,若是不行,你实在不说,那我们去问问你儿子,那也是一样的。” 这么问,那可就不是普通的问了。 陈友在刑部已经这么多年,他哪里听不出来周侍郎的意思。 这竟然是要用他的儿子威胁他!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正在经历极大的煎熬。 楚庭川冷哼了一声。 他的耐心也已经到了极限了。 周侍郎立即就道:“叫几个人,去陈侍郎家走一趟,请陈家的大公子过来一趟。” 他说是请,但是请过来了,会是怎么对待,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反正不是真的当客人的。 衙门里的手段陈友看的多了,他立即脱口而出:“不要牵扯我儿子!” 齐焕吉已经晕了过去,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陈友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再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承认道:“是我说的!是我告诉了齐公子,长公主......不,废庶人死了和遗书的内容。” 上首坐着的三个人都没什么反应,仿佛早就已经料到是如此。 陈友心中苦闷,他如今已经成了别人案板上的鱼肉,是死是活都要看楚庭川心情了。 但是他急忙又分辨:“我只给他传递了这个消息,也是因为长公主求我,我昔年受过长公主的恩惠,这样的事.....我无法推脱。” 他说的情真意切,但是楚庭川的脸色却仍旧还是淡淡的,丝毫改变也没有,显然是并没有被打动。 楚庭川冷冷发问:“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在废庶人在东宫婚宴那一晚之前去过公主府,是去做什么的?” 他抓住了陈友话里的漏洞:“你说只是昔年恩惠,只是昔年的恩惠,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长公主府吗?齐驸马难不成只是个摆设?” 他们必定是还有其他的关系。 可陈友已经被逼问的很狼狈不堪了,他不胜其烦的说:“就只是昔年的恩惠,所以彼此有些交情,并没有别的了,不然我图什么呢!我又不是失心疯了,无缘无故非得要去得罪东宫!” 失心疯不失心疯不一定,但是别有所图却是肯定的,楚庭川不说话了,只是沉沉的看着他。 五十九章·真凶 陈友被楚庭川看的头皮发麻,他觉得自己好像不能有什么隐瞒的,楚庭川那一双眼睛,好像是能看破他的肚肠。 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有一种被压制得喘息不过来的错觉。 大堂里安静了一会儿,楚庭川冷冷笑了一声:“看来陈侍郎还是吃硬不吃软啊,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陈侍郎。” 他说着,对着应长史点了点头:“既然陈侍郎不肯说,那就只好麻烦陈公子了,想必陈公子孝顺,是不会忍心看父亲为难的。他嘴里倒是可能有几句实话。” 陈友顿时急躁起来:“我说了不关他的事!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大人的事?” 应长史才不管他,来了这么久了,陈侍郎一直在兜圈子就是不说真话,真是让人恼火,既然陈侍郎这么不老实,那当然得教教他,让他老实一点儿。 刑部的人速度很快,楚庭川跟李尚书周侍郎他们出去吃了个点心,人就已经带到了。 陈大公子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直身长裰,看上去是一个很俊秀的读书人,楚庭川二话不说,也不让他说话,先看了李尚书一眼。 李尚书会意,对周侍郎点点头,周侍郎立即便道:“打三十棍!” 陈友顿时急了:“凭什么对他动手?!” “有什么凭什么?陈侍郎给齐公子通风报信,我们有理由怀疑陈侍郎你是跟齐驸马的命案有关,而陈公子几次在你去公主府的时候就陪伴在侧,我们怀疑他知情不报是有理由的,既然是嫌犯,那打他几十棍先杀杀他的威风,这也是衙门中的常事了,陈侍郎你难道不懂?”应长史说着,毫不留情的吩咐衙差:“打!” 底下的人看出来了上头的意思,不敢敷衍,重重的将陈公子给按倒在了长椅上,此起彼伏的打了起来。 棍子打在身上,陈公子很快痛的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楚庭川冷冷瞧着急的满头大汗的陈侍郎:“陈侍郎,本宫为了这桩案子,今天已经从清早待到现在,若是审不出个所以然,本宫是不会罢休的。本宫倒是无所谓,无非就是花费些时间罢了,但是令公子却未必撑得住啊,你说一次假话做一次假证供,那陈公子就要被多打三十棍,不知道陈侍郎到底舍不舍得?” 当着老子的面打儿子,这哪里有几个父亲能受得了? 陈侍郎没等再打第二次三十棍,已经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沉痛的说:“我说!这件事,这件事的确是跟我有关,我跟长公主之间.....是......是......” 未出口的话大家都知道了。 楚庭川等着陈侍郎说出那几个字,便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侍郎痛苦无比,整个人都在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一下情绪,接着说:“至于长公主在东宫发难前一晚,我去长公主府上,也的确是听长公主抱怨了许多太子妃的坏话......可,可并不是我的主意啊!是.....是另外有人撺掇了长公主!” 周侍郎立即打蛇随棍上,问:“是谁?!” “是贺家的人!贺家的人来找长公主,说了一番话......”陈侍郎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让自己清醒一些:“长公主是很看不上贺家的人的,但是贺家的人找上门来,说的却是太子妃的坏话,她就没把人赶走.....在第二天,她就当众为难太子妃,想让太子妃下不来台......” 应长史站在书吏后头,看着书吏记录,皱眉道:“接着说!” “谁知道太子妃不好欺负,并不被长公主的挑衅所动,还让长公主大失分寸,齐驸马也因此要与公主和离,长公主向来深爱齐驸马,这么多年不管齐驸马对她如何生疏,长公主也舍不得跟齐驸马分开。这一次齐驸马这么斩钉截铁的去求了太后,长公主气愤不已,贺家的人又找上门来,也不知道跟长公主说了什么,长公主就出门去了,就在那段时间,齐公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竟然拿刀对齐驸马出手......” 陈侍郎的声音越发的沉闷:“长公主知道以后,几乎崩溃,她是不会想齐驸马出事的,但是大错已经铸成,已经没有法子,她只好托我照顾齐公子,但是齐公子的罪名证据确凿,我也无能为力,长公主又见了贺家的人,之后便决定了要自尽,且在临走之前特意叫了我过去,并且让我把她身亡的消息告诉齐公子,然后把遗书内容也告诉齐公子,让齐公子翻供保住性命。她说......她说这不是异想天开,只要齐公子照着这个这么做,之后自然还会有很多人站出来支持齐公子的......” 楚庭川站了起来,见陈侍郎已经萎靡不振,便对周侍郎说:“请周侍郎将贺家人捉拿归案,听陈侍郎口供,这背后之人所图不小。” 周侍郎急忙应是,转身带着人去抓人了。 楚庭川让应长史将卷宗整理出来,然后把齐焕吉和陈侍郎的口供也都梳理好,等到这些做完,周侍郎那边也回来了。 周侍郎扑了个空,回来以后神情凝重的跟楚庭川说:“贺家在今天早上已经出城了!” 出城了? 楚庭川手指点在桌面上,挑眉问周侍郎:“贺家其他人怎么说?全都跑了?” “殿下有所不知,因为当初贺二姑娘的事闹的太大,贺家得罪了徐家,日子一直不好过,族人也都四散,贺家嫡支这一脉只剩了贺二姑娘,贺二姑娘之前一直都被关起来说是养病,但是最近却时常频繁出入长公主府.....”周侍郎大胆看向楚庭川:“殿下,若是臣所料不错的话,支撑贺二姑娘重新在贺家站起来的人,应当是徐二少爷。” 徐家! 楚庭川也是如此想。 他翘起了嘴角,吩咐周侍郎:“吩咐下去,让人张贴悬赏榜文,缉拿贺家之人!” 周侍郎不敢大意,事情涉及到了徐家,徐家怎么倒得?那可是谋反大罪啊!他连忙去办了。 应长史的表情凝重了许多。 第六十章·恩威 事情涉及到了徐家,不是麻烦也变得麻烦了,应长史私底下跟楚庭川商量了一阵,劝楚庭川务必要谨慎再谨慎。 言外之意就是这事儿不能瞒着嘉平帝。 徐家能把手借着贺家伸到永昌长公主那里,借着长公主的手来打击东宫,一计不成立即便再生一计,这样环环相扣..... 如果不是楚庭川眼睛放的雪亮,那现在东宫就背上了一个不亲宗室,逼死公主姑姑的名声了。 这计策不可谓不狠毒啊。 想到这里应长史又有些犯愁,摸了摸自己胡子啧一声:“从前也认识徐二少爷,说句实在话,他跟徐家大部分人都不同,可没想到现在却变成这样,若幕后之人真是他,那这心机和用意可真是恶毒啊。” 若是不尽快捉到,凭英国公多年在朝中之经营,以后徐二少爷想给东宫添堵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楚庭川心中有数,他另外吩咐应长史:“将这次审案的名单都誊录出来。” 应长史照做了,楚庭川隔了一天,就将这些跟整理好的卷宗一同送到了嘉平帝面前。 嘉平帝看了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徐家的手竟然到了这一刻还能伸的这么长。 他心中的火气上来,重重拍了桌子冷笑:“真是越发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楚庭川现在跟嘉平帝相处得久了,也琢磨出了一套跟他相处的方式,见嘉平帝这么说,他冷笑了一声赞同道:“本身就是犯了大罪侥幸逃脱的余孽,不当好缩头乌龟,倒是胆子大的很,这一次敢勾结公主撺掇公主,那下一次呢?是不是就要离间父皇和儿子之间的感情了?这人心术不正,还掌握了徐家留下的人脉......只怕是心腹大患。” 嘉平帝的脸色有些难看,徐家当时给他的阴影太深了,英国公居然想要弑君!现在想想他还觉得不寒而栗呢,徐二少爷这个余孽竟然还想重新接英国公府的大旗不成?! 他看了楚庭川一眼,见楚庭川也很气愤,便对他摆了摆手:“罢了,这件事朕自有主张,这次的案子你办的不错,思路倒是很清晰啊,是不是私底下做了许多功课。” 楚庭川就笑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父皇让儿子当的第一份差事,当然得尽力办好了,儿子私底下去请教过太傅和少傅,也看了许多刑部的卷宗,再说这次的案子还关乎儿子的媳妇儿呢,儿子怎么能不办好?” 说其媳妇儿就是这么个傻样儿,嘉平帝顿觉好笑,指了指他,对这一次审案的诸人都有赏赐。 嘉平帝出手很大方,诸如李尚书周侍郎等人,都得了奖赏,虽然官位是不能立即升上,但是今年的京察必定是要大放异彩的。 应长史和其余办案人等也都有嘉奖。 饶是如此,东宫还是低调的给众人府上都又送了一份礼。 往李尚书和周侍郎那里送的都是七色点心的攒盒。 别说,李尚书一开始听说东宫派人来送礼了,头一个反应便是这可不好,收了恐怕就要被当做投效东宫了,便急慌慌的斥责自己妻子:“昏了头了,我当官这么些年,何时收过除了年节和生辰之外的礼,办案本身就是我们刑部的本分,你收了人家的礼,这像什么样子?” 弄得李夫人莫名其妙的:“不过就是一个点心盒子罢了,何况太子妃派来的中贵也说了,不过就是看你们辛劳,所以送来的,又不值什么,难道也有挂碍?” 李尚书怔了怔,没料到送的只是点心,倒是有些讪讪的,忍不住失笑。 但是他心中却知道东宫厚道。 这一次办案,楚庭川并没有任何独揽功劳,且表现出了极大的才能,难得的是这位殿下还不叫人为难。 若是送别的东西,李尚书也就推拒了,但是送的不过是个点心,他也只是在心里念叨一声东宫有心了罢了。 周侍郎倒是不同,他听说东宫送了点心攒盒,表现得很是高兴。 是啊,李尚书已经是刑部尚书,他没什么可图的了,只要保持住这个势头便能熬到入阁,光荣致仕。 但是他们这些做侍郎的却还年轻。 他的未来还有许多机会,陈友陷进去了,之后就算来刑部补缺的,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立即就跟东宫亲近。 这不就是他的大好机会吗? 而应长史他们这些东宫属臣的赏赐就实在多了,除了送了点心攒盒以外,还额外给了他们的妻子一些锦缎,并且还有文房四宝,给他们家中的小孩读书用的。 这一番安排,应长史都要忍不住赞叹一声太子妃会做人。 也实在怨不得殿下对太子妃如此维护重视了。 他正心里感慨,就听见夫人说:“对了,太子妃娘娘还说要见一见我呢。” 什么? 应长史有些发怔,下意识问道:“见你做什么?” 东宫太子妃的确是有召见诰命的权力,但是基本上没几个太子妃会做这样的事-----一般来说太子妃上头还有皇后和太后呢,铁板钉钉的事也有可能会出差错,低调一点儿总是没错的。 难道刚称赞了这位太子妃殿下还算是个聪明人,太子妃就要犯傻了? 虽然如今中宫形同虚设,但是中宫就是中宫,再不济,也还有太后呢,太子妃若是这就想当后宫主人,那就只能说实在是太拎不清了。 他皱了皱眉。 应夫人却并没觉得什么不对,理所当然的道:“这有什么?咱们是东宫属臣啊!虽然从前按理来说是没有进宫的资格的,但是实际上却该初一十五去给太子妃请安的,太子妃要见我们,岂不是合情合理?” 这倒是,应长史反应过来,他们现在是东宫属臣了,原本属官的妻子就该去给太子妃请安的,他嗯了一声,只是额外叮嘱妻子:“太子妃为人或许有些厉害,你多忍让一些。” 这话说的,应夫人不解看了他一眼:“能给我们这些属官妻子也送东西的娘娘,怎么会是不好相处的?老爷想的未免也太多了,我看太子妃娘娘为人就很好,你可别先吓唬我让我不敢动了。” 六十一章·下场 楚庭川新婚期间就忙着审永昌长公主这个案子了,如今终于有空休息,朱元特意叮嘱厨房用人参炖了鸡汤,等楚庭川从御书房回来,到用饭的点了,便让厨房端上来。 这鸡汤是用朱元庄子上养着的乌鸡炖的,又鲜又甜,楚庭川最近也的确是忙的不行,连着几天吃饭都是随意在刑部对付着就过去了的,一回东宫来,连着一口气喝了两碗。 还是朱元怕他待会儿吃不下旁的东西,嗔怪看了他一眼,才让他收住了。 其实楚庭川向来不是什么注重口腹之欲的人,倒是朱元,很是挑剔,对于吃食一道上有很多讲究,但是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楚庭川眼里,朱元自然是什么都是好的。 包括不叫他继续喝鸡汤,他姿态优雅的将碗给放下,自己拿了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才笑着问朱元:“这汤是你亲自看着厨房炖的吧?平常御膳房炖的汤可不是这样的滋味。” 御膳房做饭不是不好吃,毕竟这是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做饭的地方,如果连他们都做的不好吃,那这世上恐怕没人敢说自己家的饭菜是好吃的了。 问题就出在御膳房总喜欢做些大菜。 而且御膳房毕竟是要做各宫主子们的饭菜,还要供应女官宦官们的吃食,工作量很大,也因此,虽然他们的手艺好,可是送到各个宫里的时候,都冷的差不多了,实在称不上好不好吃。 楚庭川从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朱元来了以后,他宫里的伙食简直直线上涨,他心里当然是高兴的。 朱元也点了点头,很痛快的承认了:“御膳房成天都是大鱼大肉,燕窝不断,连个鸡汤鸭汤也恨不得配上二两半斤的燕窝,倒也不是不好,只是常年这么吃,吃腻也是人之常情,我想了想,太后老娘娘宫中是有小厨房的,可那是老娘娘的尊荣,咱们自然不能比肩,既然还要御膳房做饭,那就得让厨子知道知道咱们的口味,便去走了一趟。” 看来走这一趟收获不小。 楚庭川笑了,并不问她如何跟御膳房说的。 倒是朱元跟楚庭川随意提了一句:“我庄子里的乌鸡这一茬儿已经长成了,肉质不错,虽然宫里什么都有,可我想着,这终归是自己花了心思养的,得给长辈吃个新鲜,可我和父皇也见不着几次,你若是有空,便带一些给父皇吧。” 这么小的事,若是换做旁人,定然要说别费这个功夫,宫里什么没有,但是既然是朱元说的这个话,楚庭川就知道这乌鸡自然是有些特殊的地方,便很痛快的点头答应了下来,又跟朱元说起了这一次永昌长公主的案子。 朱元认真的听了,得知事情竟然还跟贺家有关,就挑了挑眉。 当初永昌长公主厌恶贺二厌恶的要命,生怕自己儿子会被贺二给缠上,没有想到这几年过去了,最后永昌长公主却还是倒在了贺二手里。 还有贺二...... 之前贺二把徐二少爷给闹的声名狼藉,徐二少爷甚至都不惜离家出走了,她并没有再关注贺二,没想到贺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竟然也还活了下来。 并且徐二少爷也真是够可以的,当初多恨贺二啊,如今竟然也能跟贺二联手。 朱元冷声道:“既这么说,徐二那里,须得抓紧时间搜查了,他这一次能利用贺二,下一次就能利用别人闹出更大的事,糟糕的是我们对他手里掌握的东西还并不明确,现在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并不轻松。” 楚庭川也是这么想,他放下筷子点了点头,说:“父皇说这件事他自有决断。” 那就是不希望楚庭川直接参与追查徐二少爷下落的事了,之前嘉平帝在成婚前不是还希望楚庭川去追查徐二吗? 现在却改了主意..... 幸好嘉平帝是真的对这件事很上心,没过几天,楚庭川去御书房旁听的时候,便听嘉平帝说贺家的人已经捉到了。 他顿时便很上心:“那徐二是不是也一同落网了?” “没有。”说起这个,嘉平帝的面色有些阴沉,淡淡的道:“贺家的人只是跟徐二的人接头,捉到的都是些小喽啰,只是贺家的人捉到了,这个案子就能彻底了结了。至于徐二,敏斋说,他应当是逃往沿海了。” 经过这件事,朝廷对徐二的搜捕只会更加森严,沿海现在情况复杂,他会逃往沿海也是正常的。 楚庭川若有所思。 嘉平帝见他紧皱着眉头一副很紧张的样子,拜年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锦衣卫会全力追查他的下落。” 卫敏斋办事,楚庭川当然是放心的,他点了点头,又跟嘉平帝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起了乌鸡的事:“虽然知道父皇什么都不缺,但是这是做儿子的一点心意,那些乌鸡都是养在山上,吃的喝的都是自然的东西,味道不错,用来炖汤极好,儿子就孝敬了父皇一些,父皇不要嫌弃。” 嘉平帝显然有些意外。 但是意外过后便很快又笑了起来。 他当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只觉得这是儿子的一片孝心。 愿意在这一点小事上都想着他这个父亲,可见心里头是有良心的,有这一点就很难得了。 他点了点头,还不忘问:“太后那里可得了?” “还请父皇放心,都得了的。”楚庭川笑眯眯的:“儿子哪里是小气的人?” 气氛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围场里相依为命的时候,嘉平帝想到儿子当时连捉到一条鱼都坚持要让给自己吃,心里不禁又升起了几分柔软。 他嗯了一声,让楚庭川:“要好好做事,李尚书是朝中的老臣了,为人清正廉明,你要多跟他学着些,还有几桩案子,你既然去了刑部,便也都紧盯着查出个是非黑白来。” 楚庭川自然答应下来。 他现在既然在刑部,当然要在刑部站稳脚跟,再多查几桩案子,对他也是最好的。 六十二章·重任 随着贺二等人被搜寻回来,这个案子总算是告一段落,永昌长公主本身就嚣张跋扈惹人厌,她那个儿子就更是丝毫没有廉耻心,也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儿,他如今被皇帝陛下判了斩监候,京城放鞭炮的人家数一数恐怕就有几十家。 为了这件事,齐家的人亲自去谢过了楚庭川。 楚庭川如今就在刑部,反正人也好找。 齐大老爷抿了抿唇,眼圈还有些泛红,被楚庭川身边的应长史搀扶起来,忍不住哽咽的道:“只可惜了阿弟!只可惜了阿弟!” 齐驸马多好一个人啊!他少年时就是神童,不知道被多少先生夸赞过聪明早慧,而且年纪轻轻就中举中进士,如果不是因为永昌长公主非要横刀夺爱,如果不是先帝昏聩棒打鸳鸯,现在齐驸马哪里会是这样的下场? 应长史想一想也觉得心酸呢,他是去看过齐驸马的尸体的,被捅的不成样子了,齐焕吉真是半点人性都没有。 他安慰齐大老爷:“好在现在总算是给了齐驸马一个公道,弑父之罪,天地不容,此子既然已经从齐家除族了,那不知道齐......齐大人的身后事呢?” 说起这些,齐大老爷更觉得悲痛难忍:“家中长辈人人悲痛,只可惜阿弟这么多年也不曾有旁的子息,为今之计,也只有让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过继到阿弟名下,替他摔盆捧灵罢了。” 永昌长公主是真的把齐家折磨的够呛,这么多年她就是压在齐家头上的一座大山,时时刻刻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若不是她这样飞扬跋扈,齐驸马不至于连一个孩子都留不下来,唯一养活的竟然就是齐焕吉那样丧心病狂的玩意儿。 京城到处都在讨论这件事。 主要是长公主和驸马的身份本来就已经很敏感了,结果还是个弑父案,所以简直是吊足了人的胃口。 先前齐焕吉就已经很混账了,这一次更混账,咬牙要他死的人多的是,但是没想到永昌长公主自尽了,大家还以为皇家恐怕又不会让齐焕吉死了,心里都很失望。 现在事情这么结果,大家都觉得很好。 连王太傅也摸了摸自己胡子,在家里感叹楚庭川这个案子审的好,给了齐家一个公道。 而后想到自己家这些小崽子们,又不免头痛。 王老夫人趁机就劝告他:“我说过了,若是子女不成器,咱们再怎么费尽心思的捧着赶着,能有什么用?到时候宫里有娘娘又怎么样?不见永昌长公主当年多么富贵?人家还是公主!是皇帝女儿!可是儿子不成器,一样也牵连她!” 借着这件事,王老夫人难得的跟王太傅讲了一通道理,目光灼灼的看着王太傅说:“我知道,您觉得我在危言耸听。可您想想歌华吧,她竟然敢在河东书院头上动土,这还不是仗着咱们家里的势力吗?她还只是个女孩子,可她吩咐下去了,管事看着我们王家的面子,就得办,先生看着我们王家的面子,也得帮她去办事!何况家里其他的男丁呢?您辛苦了一辈子,我知道您是舍不得儿孙受苦,可是咱们哪里管得了那么长久啊?” 就没见几个真正能管子孙一辈子的。 王太傅嘴里不说,但是实际上却已经有些触动。 过了几天,王太傅就将大儿子教训了一顿,而后让大儿子回老家去。 王大老爷震惊不已,完全没料到老爹忽然就让他打包回老家去,不由得抱着老爹的大腿哭个不住。 家乡那里有京城好?京城繁华,而且老爹位高权重,他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回了老家呢? 哪怕老家他说一没人敢说二,可是论起吃喝玩乐来,老家哪里比得上京城一根手指头? 王太傅这次却下定了决心,冷冷看了他一眼,目光淡淡的:“你在京城并无什么正经差事,只是个捐官,回了家就好好当个富翁,岂不是好?” 他说着,冷冷甩开了儿子的手,面上稍微带着些讥诮的看着他:“再说了,你若是不回去,那个烂摊子可怎么收拾呢?咱们家做的那栋房子,可是一等一的豪华啊,听说在老家堪比皇宫,收拾的那么漂亮,你不回去住,当个土皇帝,岂不是可惜了吗?” 王大老爷顿时不敢置信的看向父亲,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 是,他的确是在老家置办了很多宅地,而且还有一些是吞并了人家大地主的地,但是这些事做的并不隐秘,他以为父亲是赞同的。 王太傅面色很冷,眼里的光更冷。 齐焕吉让他知道,一个不成器的子弟究竟能把家族拖累到什么地步,等到真的那一天到来,那就晚了。 王老夫人一介女流都比他看的清楚,如果王家的子弟不约束,以后就算是王歌华真的成了太子妃,难道楚庭川是那种会看在夫妻情分上就对这些事宽纵的人吗? 他不是。 他在刑部时法度严明,从不肯徇私枉法。 这样的人,你越是作死,他对你只会越发厌恶,你永远别想靠情分就在他那里得到好处。 所以王太傅下定了决心,见儿子呆愣愣的似乎反应不过来,他冷笑了一声,语气很不好的斥责:“你别再打那些歪主意!你私自营建府邸超了规制的事,已经不少巡按御史上折子参奏你了,你以为为何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那都是因为你老子我!” 王太傅嘲讽的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王大老爷,有些怅惘在桌旁坐下,淡淡道:“可你老子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用的,活着的时候还能护着你们,死了以后难道也还能有这个本事吗?!满打满算,我离退下来也就十几年了,十几年过去以后,你也才五十岁吧?!你到时候就不活了吗?就跟着我一起死吗?!你儿子你孙子以后难道就不靠你了吗?!你到底对得起谁?!” 六十三章·人心 王大老爷直接被骂的懵了,他完全没有想到父亲会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这些话真是每一个字都跟一把刀子一样,嗖嗖的扎进他的心里。 但是同时他又觉得自己老爹真是骇人听闻。 什么就十几年以后就不行了啊?! 这么大一个家族,虽然只有父亲最是位高权重,但是底下难道就没人当官了吗?! 他的弟弟们也都在做官啊,虽然是小官,但是那也是官不是?! 怎么就至于十几年以后父亲退下来了全家就都不成了? 他不以为然:“爹您怎么想的?您现在还年富力强,何必想那么许多?您想想前朝的严太傅,人家都做到了八十几,而且还眼不花耳不聋的,您现在也就才六十,何必想那么多呢?” 王太傅真的被气笑了。 他总算是彻底领会到了自己老妻的那些焦躁和不安。 自己这个儿子眼高手低,偏又没本事,而且还如此目光短浅,再纵容下去,他或许不会和齐焕吉一样弑父,但是别的错,屯田并地,欺负百姓,这种事他现在就在做,而且看得见以后只会更嚣张。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他气急了,啪的一声就给了王大老爷一巴掌,直接把王大老爷给抽的摔倒在了地上。 直到此刻,王太傅才是真的心灰意冷,他冷笑不已:“严太傅是做的久,他做到九十岁,可他后来满门抄斩了!你要是真的有志气学他,趁早现在就给我个痛快,杀了我,岂不是更加干净?!” 王大拉野不知道父亲怎么升这么大的气,但是知道现在父亲是气的太狠了,一时不敢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的跪直了身子,请王太傅息怒。 王太傅思来想去,实在无法安心,揪着他的耳朵进了书房,让他跪在书房里头,将那些参奏弹劾王大老爷的折子扔在他面前,让他仔细看。 见王大老爷的表情逐渐变得难堪尴尬和惊恐,王太傅就嗤笑了一声:“知道怕了?现在是你爹侥幸还在这个位子上,能护得住你,可你看看将来......” 王太傅的一句话还未说完,书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王太傅看了儿子一眼,让他起来站到一边,这才问自己的心腹:“怎么回事?” 王家管事自从犯了错之后就很是缩头了一阵子,原本已经什么事都不敢管了的,但是这回的事不同,他顾不得什么,神情焦灼的告诉王太傅:“太傅大人,出事了!刑部的人找上门来了!” 王太傅和王大老爷都是一怔。 刑部的人找上门来? 他们家里并没有出什么事,怎么现在会有刑部的人找上门? 斟酌片刻,王太傅嗯了一声,让人把人请到了花厅,自己也急忙赶了出去,一见来的人竟然是东宫长史应长史,更是忍不住怔了怔。 应长史显然自己心里也有些发毛,但是还是厚着脸皮上来见了礼。 王太傅并不托大,立即客气的让他不必多礼,便顺势请他坐了:“不知道应长史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应长史很有些为难。 其实应长史是不想来的。 因为这一次的事是事关王大老爷的,但是再不想来也来了,他代表东宫,若是殿下查不好案子,那么一切都是白搭。 殿下现在好不容易因为长公主的案子而在刑部暂时站住了,若是不能再有建树,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当然不能那样。 应长史鼓足了勇气,老老实实的看着王太傅,跟王太傅说了实话:“太傅,刑部有一件关于大老爷的案子,我们需要请大老爷回去问一问。” 什么? 王太傅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跟着进来的王大老爷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被请进刑部去做客的一天,他顿时心生反感。 怎么,殿下现在是六亲不认查到了自己师傅的头上了吗?! 他的确做了些错事,但是不知有什么值得惊动刑部的。 真是笑话。 王大老爷看了父亲一眼,心里想,怪不得父亲说以后靠不住,是啊,殿下这样心狠手辣,根本就是什么都不认,这样的人,以后哪里靠得住? 王太傅紧紧握着椅子把手,深深地看了应长史一眼,过了片刻,才尽量自然的问:“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什么事,值得应长史不顾王家体面,追到王家来? 他狐疑的看了儿子一眼,面色阴沉。 难不成是儿子又做了其他的蠢事? 家乡的那些事..... 他摇了摇头,家乡的那些事其实已经被压下去了,而且除了违反了规制,也没其他的大问题,只是御史骂的比较难听罢了。 他已经责令家中的族人整改了,这样难道也值得刑部走一趟吗? 可是若是其他的事,儿子天天都在家中,他还能折腾出什么大事来? 虽然如此说,可是王太傅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实在是惶然不安。 应长史咳嗽了一声,他也看出来了王太傅有些紧张,但是既然事情都发生了,他也就硬着头皮说:“是十三年前的一桩案子,当时成了悬案,就被刑部放起来了,但是如今殿下刚进刑部,圣上有意锻炼,便让刑部将这些年堆积的悬案和空案都整理出来,让殿下练练手,其中这一件就是江西汾阳的案子。” 汾阳! 那正是他们的老家! 王太傅面色大变。 王大老爷却有些茫然。他不解的道:“那又怎么了?十三年前我也就在京城啊!难道还有什么事能牵扯到我头上?” 应长史这回说话不磕巴了,他大有深意看着王大老爷:“是一个姓胡的商人,他们全家都被灭门了,除了一个当时方才十一岁,被寄养在外头的一个儿子,而灭门的理由就是这个胡姓商人是个皇商,他负责从江西采购苎麻布当贡品上贡,但是那一年,他的贡品出了问题,听说进贡的布匹都被泡坏了,以次充好.....到了宫中,尚服局觉得这一批麻布没法儿用,内侍省查下去,就将胡家一网打尽......” 六十四章·荒诞 王大老爷耐着性子听到这里,一脸茫然和不解,内心里还带着难以言喻的愤怒,焦躁的揪着自己的衣襟不耐烦的问:“那又与我何干?!我一不认识这个什么姓胡的商人,二来也不做什么苎麻的生意,你们查案子就好好查,怎么查到我们王家来了?!” 刚刚才被父亲发难放话说要把他赶回老家,现在又有刑部的人追上门来咄咄逼人到这个份上,王大老爷的心情实在是没办法好起来,不仅没法儿好起来,他心里还对东宫厌烦的要死。 说句难听的,当初楚庭川是什么处境?如果不是王太傅一力支撑,他能坚持走到东宫那个位子上吗? 但是东宫实在不是什么懂得回报的人!王家给了这么多支持,东宫呢?东宫只是冷冷的看着,然后转头就一脚把他们给踹开!否则的话,对于得力的助手和大臣,多少皇子选择报恩和结盟的方式都是联姻,怎么就到了东宫这里就不行了? 还为了一个朱元跟他们王家闹得那么僵,甚至都不惜让王歌华身败名裂!这些话从前王大老爷不敢说,一直都憋在心里。 但是现在老爹都怕到要把他赶回老家了,他心里的怨怼实在是再也藏不住。真的是好笑,他们为了帮楚庭川付出了那么多,而且连家底都差点压上了,哪怕是在当初他们两个深陷围场生死不知的情况下,王太傅也坚持在内阁坐镇,可是结果呢? 楚庭川丝毫不知道感恩!这一对夫妻都不是什么好人! 如果连屯一点地都不能被楚庭川和朱元容忍,他们付出整个家族去冒险,去押宝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他们是为了自虐不成?! 真是气死人了! 王大老爷这么想着,心情就自然不会好,说话的口气也就很冲。 应长史也忍不住皱了皱眉,被王大老爷这一腔的怨气给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还没说什么呢,再说他是正儿八经代表刑部来查案的,又不是故意为了找麻烦来的,王大老爷何必反应这么大,他瞥了王大老爷一眼,目光里露出一点儿狐疑和不解,静静的等了一会儿,见王大老爷眼圈有些发红,才慢慢的摇头:“大老爷先别着急,您先听我说完,我知道您不做苎麻生意,也不知道这个姓胡的商人,但是您不知道,不代表这事儿跟您没关系。” 这是什么话?! 这简直是在放屁!王大老爷怒极反笑:“怎么,我都不知道,这事儿还能跟我扯上关系?!” 应长史却点了点头:“您家现在是不是在老家汾阳建房子?” 王大老爷怔住了,看了老爹一眼,有些烦躁的问:“是又怎么样?!” 王太傅也皱起了眉头,一时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觉得有些不祥的预感。 难不成,真的是那大宅出事了? 可是就连御史也只是说儿子的房子做的太豪华,违反了规制啊!怎么会牵扯到什么姓胡的商人呢? 王太傅想不通。 应长史却点了点头,自顾自的道:“那就对上了,这个姓胡的商人,您买的这块地,就是他的。” 王太傅和王大老爷都怔住了。 什么? 那这地...... 他们都隐约觉得不好。 应长史却已经叹了口气,目光也变得冷了下来,看着王大老爷淡淡的道:“这个姓胡的商人被污蔑是以次充好,可事实上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一直都不肯承认自己以次充好,也不肯承认自己的罪名,但是当地官府却强行的将他的宅子和地都收了,这个案子因为闹的很大,刑部复核的时候觉得里头有不对的地方,加上那个商人一直坚持要往上告,所以刑部当年审过这桩案子,胡姓商人一直并未认罪,一直到死......” 刑部对待犯人的手段是很残忍的,但是那个姓胡的商人却奇迹般的坚持了两年的时间,才在牢里病死。 直到死,他也没承认过自己的罪名。 这桩案子因此就一直不明不白的成了悬案。 如果不是楚庭川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查陈年旧案,那这件案子就会一直落灰。 王家父子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凝重。 但是王大老爷随即就反应过来,很不甘心的问:“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这样,难道就只因为我买了他家的地,所以你们就来查我?这也太可笑了,我哪里会亲自管这些闲事,这些事都是家里的管事还有老家的人去办的,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吧?” 王太傅没说话。 相比较起儿子的焦灼和不耐烦,他却知道刑部会找上门来可你当是有原因的,也因此他一直听应长史说到了现在。 在王大老爷喋喋不休的抱怨和逼问下,应长史忍无可忍,终于恼怒的拔高了声音,也不想着会不会替殿下得罪人了,毫不客气的就问:“大老爷认识王顺吗?!” 王顺? 王大老爷怔住了,下意识看了父亲一眼。 这怎么会不认识呢? 这是他大侄子啊! 只是王顺一直都在老家,所以王大老爷等闲很少听京中的人提他的名字。 现在听见应长史问起来,王大老爷福至心灵,一下子明白了,试探着问:“是不是这件事和王顺有关?” 应长史哼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再遮掩:“我们查遍了当年的卷宗,胡一始终不肯承认自己以次充好,而且还提出过一个可疑的人,他说,在事发之前不久,王顺曾经找上门,想要请他把他们胡家的一块地卖给他,但是胡一拒绝了,王顺很不高兴,扬言让他等着。” 王大老爷又不耐烦了:“难道就凭这个,就说明我侄子跟这事儿有关了?” 这也太可笑了,买一块地然后有了点口角争执,然后说了几句威胁的话,所以就成了被怀疑的对象了吗? 只怕是楚庭川太没用了,所以逮着一个人就要好好查一查,看看是不是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查到凶手吧? 王大老爷觉得这件事简直荒诞无比。 六十五章·豺狼 王大老爷的不耐烦简直就藏不住,在座的只要不是瞎子就人人都能看的出来,本来也就是这样,这事儿实在听起来太可笑了,王大老爷站了起来,毫不客气的说:“如果只是因为这个你们就要把我当成犯人让我去刑部,那你们是不是也太不把我们王家放在眼里了?!谁有空跟你们这样折腾?!” 倒是王太傅始终很冷静,他看着应长史,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冷声让他坐下,才转头问应长史:“老应,到底怎么回事?你也别遮遮掩掩的了,什么事你就直说吧,省的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边上跟着来的周侍郎都有些忍不住了,觉得应长史太给王大老爷面子,也实在是太不会办案了,办案就是办案,你直接把要紧的说了把人带走不就行了吗?你看,客气了这么久,结果呢?结果人家也没有因为你磨蹭就感激你啊!而且还嫌你说的委婉。 因此还在应长史组织语言想着怎么说的时候,周侍郎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茶,直截了当的开了口说:“不是说因为你们家买了胡一家里的地刑部就疑心你们,刑部还没这么蠢,如果没有十分的怀疑,我们是不会上门的。不瞒王大老爷和太傅大人,在胡一倒台之后,收购苎麻人就换成了另外一家人,诸位知道是哪家吗?就是王顺的岳父家柳家!” 这个王家的人倒是真的不知道,王太傅瞳孔缩了缩,看向自己儿子。 正如周侍郎所说,刑部如果没有十分怀疑,他们是不会贸然登门的,尤其是这还是太傅府,不是普通的地方。 那么也就是说,这些事肯定跟王家有些关联,可到底是什么关联?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儿子也去刑部呢?王太傅有些不明白。 还是周侍郎讥诮的又开了口:“不仅如此,胡一曾经说过,当时江西发了洪水,汾阳也险些中招,因为这个缘故,他怕贡品有问题,所以还特意租用了一个仓库来保存这些贡品,唯一接触过这间仓库的,就是你们王家的人!而在他们借故去仓库拿过东西之后,这批贡品就说是被损坏了,可胡家的人那时候为了抗洪都上了前线,因此贡品并不是胡家的人送去官府入库,而是直接由当地官府从仓库里提出来,然后再经由官府送上京城的!” 所以说,这过程中,能够动手的地方太多了! 十三年前,王太傅虽然还不是太傅,但是却也是阁臣了! 阁老,能够在家乡有多大的权力,简直毋庸置疑,王家如果真的勾结了当地官府的话,那么要弄垮一个皇商简直是太容易的事了! 王大老爷显然也想通了这一点,但是他立即就矢口否认:“所以仅仅凭着这个,你们就怀疑我们?还就敢让我们去配合调查?你们都是凭空猜测,至于胡一的话,他的话怎么能信?你们是不是傻了?!” 周侍郎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看着王大老爷:“王大老爷,正是为了这件事,您还记得吗?胡一还有个儿子,他儿子年年都在为了这个案子上告,但是却又一层层被打压下去,直到前几天,殿下开始接手,这件案子才重见天日,他手里有证据。” 证据? 王大老爷心中惊跳。 连王太傅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凝重。 如果说那个孩子手里有证据的话,事情的确是麻烦了,陷害人不要紧,但是要紧的是事情太大了,弄的人家家破人亡的,而且还弄坏贡品,这事情很麻烦。 王太傅终于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开口:“这件事到底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那你们也更应该去找王顺。” “胡一的儿子胡嘉有王顺勾结县令的证据,而且他这么多年追查下去,竟然还发现当初那个租出那个仓库的老板竟然就在王家做事,不仅如此,他还大摇大摆的替王家出面修建房子,连当地的等闲官员见了他也要礼让他三分。这个管事不是别人,正是大老爷最信任的管事,顺子,人称顺子爷,大老爷,您还记得吧?” 周侍郎的面色不是很好看,毕竟这一家人的遭遇实在是太惨了。 王家为了利益就把人害到那个份上,太过了。 王太傅怔住了。 顺子他当然知道,的确是儿子的心腹,人家叫他顺子爷,也是因为王顺叫做王顺,所以他就叫顺子,意思就是王顺的儿子的意思。 这个人很会拍马屁,且无所不用其极,王太傅很厌恶他,早让儿子打发他。 没想到他却能在家乡翻出那样的风浪。 王大老爷也有些发懵,他不知道怎么会扯上顺子和王顺,这么说的话,这事儿的确跟王家脱不了关系,可他懵了,所以还有些茫然的问:“就算如此,你们也该去抓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侍郎笑了一声:“查他们是自然的,这些年胡嘉一直被追杀,甚至还被打断了腿落下了残疾,儿子掉下了赣江被淹死了,大老爷,胡嘉曾经报案,您可知道,去刑部打招呼,把这事儿压下去的是谁?” 王大老爷顿时全身发冷。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当然知道了! 这个事他却是知道的。 因为当初王顺写过信给他,说是卖地的人胡搅蛮缠,还在汾阳闹事,并且到处去找御史,让御史参奏王家,还去了官府,所以他去官府打了招呼。 可是这根本不是一码事啊! 他怔住了,急忙道:“我不知道这件事,这件事根本跟我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的,大老爷跟我们走一趟就知道了。”周侍郎还是保持着客气,却并不热络,沉声道:“这么多年来,胡嘉为了父亲告状,但是状纸却始终没到过衙门手里,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大老爷,有些事不是你说没做就没做,说没关系就没关系的,若是您真的心怀坦荡,那就查一查么,您说是不是?” 六十六章·失望 王大老爷当天就被带去刑部协助调查了。 王老夫人一开始还不知道,等到听说了消息,顿时就胸口闷痛,坚持了好一会儿,竟然晕了过去。 她一晕,事情就更多了,家里的媳妇儿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事务赶来侍疾,连王嫱也回来了。 王大夫人是个很爽利的性子,但是这次听说丈夫犯了事惹得婆婆竟然心口痛晕过去了,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女儿王歌华已经被送回老家了,起先还说打发嫁人,后来干脆连嫁人也不让,她已经经不起打击了。 王老夫人一直等到晚上才幽幽的醒过来,胡太医等她醒了,便松了口气:“好在老太太醒了,否则事情还真有些麻烦,我下去开两副药,你们联系七天早晚煎服,不能疏漏。” 至于其他的事儿,那可不是他该管的。 王家的人纷纷都应了是,胡太医就摇了摇头提着药箱走了。 王太傅跟妻子感情深厚,见妻子终于醒过来,坐在床沿上握一握她的手,到了这一刻才有功夫看了一眼儿媳妇们和儿子们,沉声道:“别哭了,不嫌烦还嫌累呢!” 王嫱竟然最沉得住气,她坐在圆桌边上,问王太傅:“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大哥会被刑部抓走?” 她是真的怎么都想不通。 王太傅抿了抿唇,一时竟然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捏着妻子的手,安慰的道:“不管怎么样,先等案子审清楚了再说吧,其他的事,暂时也顾及不上了。” 他说着,叮嘱这些晚辈:“不要去胡乱打听消息,想你们大哥死的,就尽管再去外头折腾!不管刑部发生什么,你们也不许吭声!” 大家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父亲都这么说,难道大哥真是犯了大事? 王大夫人哭的更狠了,回了房间以后还捂着胸口。 她身边的嬷嬷端了茶水上来,王大夫人一把就给推开了,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住:“我还喝什么茶?我干脆去死了算了!先是歌华,现在又是老爷!说什么太子太傅,太子哪里有一点儿顾念咱们家里的意思啊!” 她说的话实在是有些叫人听着发颤,嬷嬷恨不得捂住耳朵,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夫人,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老太爷才交代了,要谨言慎行......” 谨言慎行?王大夫人嘴唇干燥起皮,急的有些坐立不安,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惹祸的都送回老家了都还不谨言慎行,那还要王家怎么办呐? 现在还是太子呢,王家就得这么缩着尾巴做人,等以后太子当了那个位子,王家岂不是全家都要回家去喝西北风了? 说到底,还不就是朱元么? 还不就是因为朱元,所以太子才记恨上了王家么? 一直被王大夫人在心里诅咒的楚庭川并不知道王家人的抱怨,当然,就算是知道了,他心里也不会骑太大的波澜。 没什么,只因为胡家的人实在是太惨了。 他坐在案首,看着底下已经瘸了一条腿,形容看上去竟然已经差不多是四五十岁的胡嘉,沉声问:“依你所说,王顺是跟当地的县令勾结,私底下用仓库骗了你们,然后将真正的那批苎麻给卖掉了,将次货送进了京城?” 胡嘉满打满算现在也才二十几岁,但是看上去却已经差不多要年过半百了,一头的白发,或许是这些年的磋磨实在是太厉害,他连脊背都已经习惯性的弯了,眼角眉梢全都是岁月摧残留下的憔悴。 听见楚庭川问话,胡嘉哽咽着点头:“是,殿下,草民不敢骗您,这件事绝无什么差错,那个姓王的,他当初也才年纪轻轻,却已经有那么大的野心,我父亲还和他是忘年交,向来带他极好,他也时常来我家做客,在我家出入,两家好的如同是一家人,我父亲是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当官的,王顺这样好相处,我父亲就以为人家人好,也自以为是找到了靠山,对他掏心掏肺,进货的渠道,何时出货,这些都告诉了他.......” 楚庭川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见胡嘉哽咽难言,示意他暂停片刻,让人上了热茶,才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胡嘉感激不已,端了茶颤颤巍巍的一口气都喝光了,才勉强平复了一些情绪,抿了抿唇紧跟着说下去:“然后王顺就抓住了我爹的弱点,收买了我爹的两个老伙计,等到趁着我爹领着全家青壮去堤上抗洪的时候,将仓库给搬空,把里头的货物给调换了,我爹回来以后,那批货已经送去京城了,他也没想太多,毕竟是官府打过招呼的,谁知道,谁知道这一等,等来的竟然就是衙门的人!” 这么多年的经历早就已经把胡嘉磋磨得没有了半点棱角,他坐在那里,习惯性的佝偻着身子,很畏缩,也很害怕,不时地抬头下意识去看楚庭川的脸色,生怕楚庭川不耐烦或是翻脸。 要等见楚庭川点头,或是楚庭川看过来,他才敢继续往下说。 “我父亲被捉起来,当地县令分明知道全部过程,却一口咬定我父亲是故意以次充好,蒙混朝廷,试图将我父亲屈打成招,可我父亲向来是很刚硬的人,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和污蔑?因此死活不肯答应,但是那县令却不管不顾,并且还判了秋后,把死刑名单报上了刑部。幸好我当时被父亲差遣去外家,所以才逃过一劫,知道了这件事以后,我外家也四处活动,想替我父亲洗刷冤屈,我父亲硬着一口气不肯承认罪名,我外家倾家荡产,刑部这里有个主簿看我们可怜,就指点我们上京告状,我们就急忙来了,刑部终于决定重审我父亲的案子,谁知道我们上京的路上却遇见了追杀,所有准备好的证据都没了,我外祖父也丢了性命,我舅舅失踪至今还未找到人,想必也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堂中一片静默。 六十七章·做主 谈起悲惨的往事,哪怕是已经时隔这么多年,胡嘉也已经变成了大人,但是却还是忍不住哭的像是少年时无助的那个孩子。 他痛哭流涕,想到外祖父和舅舅,整个人心如刀割。 周侍郎在刑部这么多年,早就已经见惯了惨案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桩案子还是很能拨动他的心弦,他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呢?” 胡嘉哭着擦了擦眼泪,眼眶红红的说:“我们没了证据,那个主簿也帮不了我们什么,而且他很快就被调走外任放了个偏远地方的推官,听说也死在了任上。换了人,我父亲虽然死活还是不肯认罪,但是却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这桩案子就一直拖了下来,没等我们重新搜集证据,我们就接到通知,说是我父亲畏罪自尽,死在了牢里......” 这些情况卷宗上都是有记录的,当然,不会和胡嘉说的这么记录,卷宗上是说胡一畏罪自尽。 应长史捏着那一叠卷宗,整个人都有些微微的发颤。 这是胡家一家人的性命,总共三十二口人的性命,还是胡嘉外祖父一家的性命,甚至还要包括那个主簿。 这里头的人命......这一条一条,可都是人命啊! 胡嘉说到这里已经有些崩溃:“我那时候还没有认命,外祖家陪着我来的一个长辈带着我准备回乡,想着回家里再找证据,可我们在船上又遇见了所谓的劫匪,差点被杀,历经艰辛回到了老家,才发现连我外祖家都遭殃了......” 众人都忍不住看向他,连楚庭川也有些动容。 “我......我回到家才知道,村里的人见我外祖家的当家男人出了远门,就总说一些很难听的话,我外祖母原本就身体不好,后来再接到我外祖父的死讯,我舅舅失踪的消息,支撑不住就去了。我舅母带着孩子给外祖母发丧,却在路上被地痞流氓给......我舅母撞死在了我外祖母坟前,我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一个人都不剩了......都没了......” 他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二十多岁的人了,失声嚎啕大哭。 周侍郎觉得喉咙有些发痒。 看惯了人间惨案,但是把事情做到绝到这个份上的,还真是少见。 他嘶哑着声音问:“这些都是王顺派人做的吗?” 哪里有那么巧的事,胡嘉的外祖家好歹也是当地富绅,如果不是因为被人指使,那些地痞流氓怎么敢那么大胆,欺负到人家头上去? 王家竟然如此行事! 楚庭川转了转大拇指的扳指,温和的让胡嘉起来,再问他:“当年那些地痞流氓,你还有印象吗?” 这么多年过去,其实胡嘉早就已经对这件事死了心,前几年开始,他就心灰意冷了,因为他不管去哪个衙门递状纸,最后都是一顿杀威棒给赶出衙门罢了。 久而久之,他也只是每年撞撞运气。 如果胡嘉已经不记得那些人了,那也没有办法。 可胡嘉却斩钉截铁的点了头,他咬牙切齿的道:“我记得!那些地痞流氓都是当地出了名的二流子,成天不务正业,后来他们在当地开了一家大的酒楼,过的有声有色......” 楚庭川看了应长史一眼,应长史已经将名字和年纪籍贯都一一的记录下来,对着楚庭川点了点头。 楚庭川便怕板:“那就先问到这里,派人去把这些人押到京城来,王顺、顺子、还有当年的那个县令,一个都不能少,通通拿回来!” 然后他站起来,看了胡嘉一眼,语气沉沉的说:“你放心,你们该得到的公道,本宫一定会还给你们!” 只这一句话,胡嘉竟然哭的如同是个孩子。 他背负着这些冤屈,背负着两家人的性命走了这么远,走了十几年,走了几乎万里路,他以为他要背负着这些直到死也不能闭上眼睛,但是老天原来终归是有眼睛的,原来老天也能看得见他们的渺小和冤屈。 他重重的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朝着楚庭川磕了三个响头。 楚庭川已经出了门吩咐承岚:“跟着胡嘉,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他的贴身护卫,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承岚很少听楚庭川这样郑重,下意识应了一声是。 楚庭川却已经大步出门了,他才出刑部的门,便见了路边停着的一顶红缨轿,不由挑了挑眉。 而此刻王太傅已经掀开了帘子冲他点了点头,客气的道:“殿下,该上课了。” 楚庭川的课业向来是由王太傅负责,还有几个翰林侍讲,他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直到回了东宫,进了书房,王太傅才斟酌了片刻,问楚庭川:“殿下,恕老臣无礼了,这个案子,哪怕是有冤屈在,非得要闹的如此大吗?” 楚庭川静默了一瞬,见王太傅面容苍老,精神也似乎一夜之间颓丧了许多,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太傅可知,这个案子胡家死了多少人?” 王太傅沉默。 “三十多个人。”楚庭川伸出三根手指,面容冷肃又带着讥诮:“太傅又知不知道,胡家的姻亲为了这件事,牵连进来的死者有多少人?” 王太傅耸动颜色,一时竟然忍不住觉得后背有些发冷。、 这件事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和严重。 “二十多人。”楚庭川声音冷淡到了极点,仿佛是冬天的冰水:“其中竟然还有两岁的孩童,太傅知道孩子是怎么死的吗?是他的母亲被地痞侮辱的时候,被地痞摔在地上,活活摔死的!” 楚庭川终于愤怒起来:“死了这么多人,冤屈却被尘封了这么多年!如果不闹的这么大,怎么告慰那些死去的冤魂?!那些深夜里啼哭的孩子的魂灵,又由谁来抚慰?!犯罪者便该受到惩罚,不管他是何人!” 王太傅自来沉稳,但是这一次却有些站不住了。 他不知道家里的人已经无法无天到了这个地步,更不知道这件事竟然会这么严重,这么多人的命,其中还有稚童.....若是真的证实是自家后辈做的..... 王家完了! 六十八章·差点 王太傅走出东宫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几岁,向来挺的笔直的骄傲的脊背,也似乎微微塌陷了下去,东宫的小太监客客气气的将他送到了轿子上,才回过头来有些奇怪的挠了挠头。 他看出来了,太傅有些心不在焉的,怎么回事? 连小太监都都有所耳闻,这当然瞒不过东宫其他的人,朱元啜了一口参汤,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再问王太傅的事,只是交代大家:“眼看着天气越发的炎热了,属官们的饭食让他们弄的清爽一点儿,不要总是油腻腻的,这个天,谁吃的下那个?再有,以后殿下和长史他们出门去衙门,送饭的时候再带上一桶冰镇的酸梅汤,刑部的办案官员们有要喝的,都送去。” 绿衣急忙应了一声。 她现在就是管到时候东宫送去刑部衙门的饭食的,做的可用心啦。 尤其是姑娘让她跟着林大厨学厨艺,她现在可不同了。 朱元吩咐完了,才让人去问问锦常,楚庭川现在是在哪里。 锦常还没进来,楚庭川却先回来了,跟从前相比,他的眉宇里也带着几分阴沉,朱元见他少见的露出这样的模样,对着伺候的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都看得出来殿下的心情很不好,当然不会有人上来抚虎须,急忙就退下去了,朱元这才站起身握住楚庭川的手:“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楚庭川勉强笑了笑,对上朱元黑白分明,如同猫儿一样的眼睛,心里的阴霾总算是消散了许多,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带着些厌烦的拉着朱元坐了下来,才跟她说了胡家的事。 朱元手里给楚庭川倒茶的动作顿了顿,眉头也皱起来,她上一世是没有听过这件事的,可见是这件事就根本没有闹出来过。 但是胡家死了那么多人! 胡嘉在这样的绝望的深渊里反复挣扎,却一辈子也不可能替家人争取到任何的公道,这是一件听起来就令人难以忍受的事。 一个普通人就该死吗? 身为一个商人,没有强硬的靠山,没有通天的手腕,所以他们就该待在原地引颈就戮,哪怕身后是一大家子人的性命,哪怕他们乐善好施,能为了家乡抗洪就将全家青壮带去堤坝上抗洪,只因为他们的背景不够硬,没办法得到庇护,所以他们就活该被设计吗?! 王家的人还有没有良心?! 想到当初孟符指着王嫱冷笑,说你以为你们家难道全都是好人,朱元竟然罕见的有些沉默。 是啊,拥有了权势的人,他们是很难保持本心的。 那些利益唾手可得,只要他们动动手指头,就会有人愿意替他们鞠躬尽瘁,送到他们眼前,他们哪里还在乎别人的死活? 静默了一会儿,见楚庭川端着杯子喝茶,朱元才开口:“那......殿下,王太傅今天来,为的也是这件事? 楚庭川无声的点了点头。 朱元也又沉默下来。 刑部有很多尘封多年的悬案,但是偏偏是这一桩,是关乎王家的,这里面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是说,有人要推着楚庭川去管这桩案子? 如果楚庭川真的审了这件案子,审出了个公道,将王大老爷和王顺他们给正法了,那王太傅呢? 王太傅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他最起码也是个教子不严的罪过! 御史们都是有舌头的,也有很多御史是真的有风骨的,这些惨事他们听着尚且义愤填膺,何况是那些御史们呢? 到时候王家会陷入很难堪的一种境地。 而这一切,可以说是楚庭川造成的。 这倒不是说楚庭川做的不对,可事实上,王太傅毕竟担了个楚庭川老师的名声,楚庭川如此大义灭亲,那其他东宫的属官会怎么想呢?之前依附东宫的人又会怎么想? 他们肯定会觉得,王太傅帮了东宫这么多,在这种紧要关头东宫尚且还根本不管情分,这样一来,楚庭川之前积累起来的人脉必定会有所损伤。 不过朱元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正如楚庭川所说,现在要考虑的不是这个,而是公道。 在其位谋其政,楚庭川既然在刑部,就该把刑部的事给做好,至于其他的,都该放到后面去。 她握了握楚庭川的手,轻声道:“殿下能够参与这个案子,本身就说明这世上的确是有公道的,既然决定了要做,就不必再担心其他,不管怎么样,我总是陪着殿下的。” 前面的路不管多难走,她都会陪着楚庭川走到最后。 楚庭川满心的阴沉还有那些焦躁都奇迹般的被朱元这番话给抚平了,他笑望着朱元,重重的点了点头,过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 而另一头,听说这件事竟然关系到了王家,连太后也关心的问起了朱元。 朱元并没有隐瞒,把楚庭川所说的事都告诉了太后。 太后跟卫皇后都没料到事情竟这样严重,一时没有出声。 卫皇后原本还打算让楚庭川不要做的太过的,毕竟王太傅是楚庭川的老师,她想着不看僧面看佛面,可没想到事情这样严重,那自然是不能徇私的。 否则嘉平帝该怀疑楚庭川了。 她叹了口气,有些忧虑的皱起眉头来。 太后却并没有太多顾虑,她只是冷冷的道:“国朝承平日久,看来这些人是忘记了前朝是怎么灭亡的了,这种事若是都不查出个分明,往后谁还信国有国法?!” 朱元想说的话都被太后先说了,她也就点了点头,叹息道:“可不是,其实殿下心里也为难过,可难道因为为难,因为身份,就真的不管这件事,让胡家的案子永远这么不明不白的拖下去?不成的,总归国有国法。” 卫皇后还没来得及说话,殿外就传来嘉平帝爽朗的大笑声。 嘉平帝随即便走了进来,众人除了太后之外都急忙起身见礼。 嘉平帝都叫了免,趋向太后行了礼,才赞许的看了朱元一眼,点了点头道:“太子妃说的是,国有国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六十九章·感情 嘉平帝一开始对朱元是不喜欢的,觉得这个女孩儿太过尖锐锋利了,像是一把随时都要见血的利剑,随时都能暴起伤人。 倒是后来慢慢的,朱元在宫中住了一段时间,他发现这个女孩儿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她是个有眼色有良心的,太后对她好,她就一门心思的伺候太后,费尽心思的给太后调养好身体,为了让太后多吃些饭,甚至不惜亲自下厨,研究琢磨太后喜欢的口味,变着法的给太后做吃食。 及至后来,朱元在浙江又很是聪明,并且救了楚庭川。 嘉平帝便对她彻底改观。 而娶了朱元之后,楚庭川果然更加孝顺了,这些天以来,楚庭川光是给他送东西吃食点心,便不知道送了多少次。 嘉平帝当然不缺这些,他富有四海,这天下都是他的,他会稀罕什么?但是儿子的孝心却是难得的,楚庭川娶了媳妇儿之后便变的这样,当然是有朱元的功劳。 他对朱元的好感便与日俱增,现在听见朱元这一番言论,他更是觉得朱元很明理懂事,赞许了一句,就说:“正是这话,朕也告诉庭川了,他既是主审,就该将案情查明,至于之后到底如何判,那是之后的事,别败坏了朝廷法纪,还没审出什么来呢,就先瞻前顾后的。” 太后很乐意见嘉平帝夸赞朱元,笑了笑便问嘉平帝:“皇帝怎么这个时候有空过来?” “许久没来陪母后用午饭了,儿子来陪陪母后。”嘉平帝笑着在上首落座:“恰好今天朝会倒是结束的早,内阁那里也没什么大事,儿子也是为了躲清静。” 看来是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了。 太后笑笑,径直对皇帝道:“那你可真算是来着了,今天咱们吃酸汤锅子,元元说如今天儿愈发的热了,人很容易饮食不振,因此做些清爽的来吃。” 嘉平帝还没尝过朱元的手艺,不过他也没什么兴趣。 虽然知道朱元的手艺很被太后乃至于外头的人推崇,但是他的御膳房里多的是各地的顶尖大厨,什么好菜他没尝过? 再说了,天气的确是热,但是这么热的天气还要吃锅子,岂不是更热? 不过太后既这样兴致高涨,他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丧气的话,便很痛快的笑道:“好!朕就等着尝一尝了。” 卫皇后抿着唇笑了笑。 她也没料到,有一天她竟然还能跟皇帝一同在一个屋子里坐着这么久且还没有吵架,这么一想,从前想的那么多竟然都是虚的,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都已经过去了。 朱元已经站起来去小厨房了,嘉平帝继续陪着太后说话,没过一会儿,外头有太监进来请示是不是要摆饭,太后便缓缓点了点头。 嘉平帝亲自搀扶着她,还没走到餐桌那里,便觉得有一股异香扑面而来,一时竟忍不住再用力嗅了嗅,问:“这是什么味儿?” 太监急忙摇头,这锅子都是朱元亲自配的,他也不知道这里头都放了什么,幸好朱元很快便进来了,笑着给嘉平帝解释:“回父皇的话,这是花椒和麻椒的味儿。” 花椒? 嘉平帝摇了摇头:“平常也有蜀地的菜献上来,里头也有花椒,并不是这个味道。” 朱元便笑起来了:“平常父皇所吃的蜀地菜都是经过御厨改良的,怕贵人吃不得麻辣刺激,所以不管是分量还是做法,都跟真正的蜀菜不同,这一次是吃酸汤锅子,我是按照蜀地的配方来做的,因此味道就更重一些。” 她说着,已经将盖子拿开,里头的一股霸道的香气更是直冲人的面门,叫人根本无法抵挡。 不说卫皇后有些食指大动了,连嘉平帝也觉得确实是香的太吸引人,掀了袍子坐了,等到太监试了菜,朱元先放了羊肉、牛肉,很快见肉浮上来来了,便替太后和嘉平帝卫皇后布菜。 嘉平帝尝了一口,顿时便觉得又酸又麻又辣,整个人的味蕾都被打开了,竟忍不住点了点头赞了一声好。 太后笑着看了他一眼:“瞧见了吧?元元的手艺那可是一等一的,不说夸大吧,比大厨也不差什么了。” 难得的是朱元还总有许多新意,做出来的菜很多都是没吃过的新菜。 嘉平帝点点头,让朱元坐下,不必再布菜了,自己亲手夹了菜吃,而这锅子里头,猪血鲜嫩,毛肚有嚼劲,牛肉顺滑,叫人吃下肚就觉得熨贴无比。 这么热的天,吃这样麻辣的东西竟也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舒畅。 朱元又特意放了一些菌子和青菜下去,笑着说:“才刚下过雨,京郊许多庄子上都有人去采菌菇,我庄子里刚有人送上来,留了一些晚上给老娘娘做三鲜汤和炒菇吃,这些便用来涮锅子。” 嘉平帝点点头,果然夹了一块,当真觉得鲜香甜美,令人食指大动。 连卫皇后都破天荒的让伺候的太监拿了一小盅饭上来,配着锅子里的菜吃,一面又忍不住感叹,都说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男人的胃,朱元做的一手好菜,怪不得楚庭川那样喜欢她。 嘉平帝吃的满头冒汗,喝了一口朱元早令人准备好的酸梅汤,又指着桌上一小碟子菜问:“那又是什么?” 朱元看了一眼,便笑着说:“父皇,这是我腌的腌菜,是用白菜加了萝卜叶腌制的,咱们吃的酸汤锅子,里面的酸味就是来自这酸菜,它们也可以下锅,只是味道霸道些,所以把它们放在后头放。” 嘉平帝点点头,这一餐饭吃的很是舒爽,等到吃完了,还赏了朱元一堆东西,赞她有孝心。 朱元嫁给楚庭川之后,还是头一次收到嘉平帝的赏赐,且这赏赐还算丰厚,卫皇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是彻底服了。 朱元总有一股子韧劲,她要做的事,总能做得到。 就比如她费尽心思讨好一个人的话,那个人是很难不被她讨好的。 .. 第七十章·角力 嘉平帝的赏赐流水一般的进了东宫,引得人人侧目。 恭妃半死不活的正抄经呢,听说楚庭川要审王家的案子,也不病了不痛了,当即就准备再去找朱元的麻烦。 李太太进宫来,皱了皱眉头也没法儿压下心里的厌恶,忍无可忍的道:“我劝娘娘还是歇着吧,殿下要审什么案子,那是殿下和刑部的事,也是圣上的事,和娘娘您有什么关系?殿下既不让娘娘知道,娘娘问这些又有什么用?” 简直是自取其辱。 她简直不明白为什么恭妃总是这么急着上赶着去给自己也给别人找麻烦。 说句实话,恭妃不过就是个宫女出身,认真论起来,她连进宫的资格都是假的,能爬到今天这个份上,是恭妃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好事,才能得这么个好儿子。 可就这么个好儿子,也被恭妃越推越远。 要是恭妃有那个匡扶儿子的才华也就罢了,可偏恭妃是个蠢的,连太后和卫皇后现在也对她撩开了手,摆明了全然不想搭理她。 李太太若不是因为被儿子千叮咛万嘱咐,她看着这个蠢货都忍不住要心中吐血。 恭妃不敢和李太太争执,她拿了帕子蒙在脸上忍不住就又哭的凄凄惨惨:“我,我这是为了谁啊?!他一个太子的位子都还没坐稳呢,做什么非得要去做得罪人的事?这个案子能审吗?!审出来了,以后他怎么做人?” 她啜泣了一声,忍不住抱怨:“都是朱元那个丧门星惹的祸,如果不是她多事,哪儿这么多是非呢?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耍横,以为自己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庭川迟早被她给害死!” 李太太看傻子似地看了她一眼,简直不敢置信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她总算明白儿子为什么坚持要她以娘家人的身份初一十五准时进宫来,太后和卫皇后为什么也默许了。 她若是不进来,看恭妃这蠢劲儿,她是非得把楚庭川给带累死。 她冷笑了一声,看着恭妃毫不留情的道:“我倒是觉得,太子殿下这都是做的为民除害的事儿,国朝储君,难不成还需要费尽心思去讨好谁,连那人犯了罪也不能管?若真是这样,那还做什么储君,还要什么威严?挨个儿给大臣们送礼不就得了?娘娘既然不懂,那就该好好呆着,连太后都说您糊涂了让您修身养性,我之前还不知道您糊涂成这样,现在看来,您也的确是该清醒清醒了。” 朱元虽然很少来请安,但是该送的礼却一样也没少,她在太后和卫皇后那里做的什么点心也都会送来一份。 恭妃糊涂成这样,朱元还能做到这个份上,要是按照李太太来说,实在是难得了,恭妃若是再折腾下去,可真要竹篮打水一场空,落个人人耻笑的下场。 偏偏她自己还得意洋洋,也不知道究竟在得意什么。 李太太的话犀利又难听,恭妃的脸色瞬间又变得煞白了,但是她向来是欺软怕硬的性子,你要是对她2强硬点,她自己就先缩了,而且她天生就在李太太跟前要矮一头,此刻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唯唯诺诺的抿了抿唇。 李太太走之前还去了东宫一趟。 她是内命妇,见太子妃是在规矩之内的事儿,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朱元对李太太也格外客气,无他,李峪实在是个人才,而且是你不兜揽就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的人才。 再加上李太太性格爽利,绝不是那种糊涂人,朱元便对她很和颜悦色。 李太太也跟朱元相谈甚欢。 她也不明着说恭妃的坏话,但是恭妃是如何说楚庭川差事的话,李太太还是没有瞒着,该是什么便是什么的道:“我看恭妃娘娘的确是糊涂的有些厉害了,这些话岂是能随便说的?她既这么想,难保之后不做什么糊涂事,若是依我看,娘娘也该想个法子,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啊。” 朱元很明白李太太的意思,她如果是李太太,也要为这个糟心的女儿伤透脑筋。 可楚庭川再厌恶恭妃,恭妃也是他的亲生母亲,与此相对的,朱元也不能对恭妃做什么,要说教训,也教训了这么多遍了。 她安抚的冲李太太笑了笑,请李太太放心:“太后老娘娘心如明镜,不会听恭妃娘娘的话的,至于我,我这里也不会听。” 一个人说的话如果人人都不会听,时间长了,自然而然说的话就等同于废话了。 既然如此,那还管她干什么? 朱元对恭妃最后的一点儿盼望,也被这番话给彻底消磨了。 一个女人,总是习惯性的把所有的差错都推到自己儿媳妇身上,自己从来不会犯错,犯了错就等别人来承担后果,这样的人,她的心是捂不热的。 朱元自认为还有很多事要做,不必陪着她这样的人胡闹。 李太太心领神会,微微含着一点笑意点了点头。 跟厌恶恭妃相比起来,李太太真的很喜欢事事都看的通透的太子妃,这才是正常的妻子,知道衡量得失,知道如何公正的看人,她对上孝顺周到,对下也从来不疾言厉色,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值得信赖的盟友。 这么想着,李太太想到孙子明年便要春闱,眼神里蕴含着浓浓的希望。 殿下有这样脑子清楚又贤德的妻子,作为恭妃明面上的娘家人的李家才能彻底放心。 来的时候李太太忧心忡忡,走的时候却已经满面春风。 朱元实在很会做人,赏赐了李峪一方古墨,还给李家的孩子们都准备了一些礼物让李太太一道带回去。 李家也不是缺这些东西,但是经由太子妃的手送出来,这些东西所蕴含的意味是不同的。 这代表着东宫对于李家身份的承认。 不过说来也真是可笑,李家的身份在恭妃那里丝毫不能得到任何优待,倒是在楚庭川这里,得到了应由的尊重。 李太太到现在才终于相信,原来做了好事,老天终究是能看见的。 七十一章·意外 李太太回了家,李峪正好从书院放假回来,见了李太太,就想到今天是十五,是进宫的日子,便很心疼祖母这样跑,急忙让底下人去准备点心茶饭。 屋子里摆了冰盆,一进来,酷热的暑气就都被冲淡了,李太太笑容满面的摆了摆手:“不必忙了,已经在宫中用过了,并不饿也不累。” 说罢看着孙子身上的衣着,急忙让他先去换了衣裳洗个澡再过来说话,唯恐孙子被热坏了。 李峪笑着点点头,果然很快就换了衣裳过来了。 李太太就冲着他招手,让丫头将手里捧着的古砚给他看,笑着道:“这是太子妃娘娘赏下来的,说是你读书辛苦了。” 李峪便终于明白为什么祖母回来这样开怀了。 她以往每次进了宫出来都如同是受了罪,恶心的好几天饭都吃不下,可偶尔从太子妃那里出来,却总是神清气爽。 李峪忍不住笑了,轻声道:“又偏了太子妃的好东西了。” 他是读书人,哪里看不出这是极品的好砚。 李太太叹息似地笑起来:“可不是,太子妃娘娘是真的体贴人,每每见了我,又客气又周到,喊我外祖母喊的是真心实意,想不到我养那冤孽一场,没什么母女情分,可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却是这样知道是非的人。” 当然了,李峪想到当初朱元找上自己时的场景,也微微笑了起来,他知道祖母是万分不愿意跟恭妃打交道的。 如果不是何家当时把事情闹的太大,朝廷非要追查真正的恭妃娘家,他们是真的不愿意被牵扯进来,也不乐意沾恭妃的好处。 这不过就是个糊涂人罢了,如果真是但凡有半点清明,也不会畏畏缩缩任由何家蒙骗朝廷了。 也因为这个,李峪出言安慰祖母:“不必跟恭妃娘娘计较,正如太子妃所说,当一个人说出来的话没有人肯信肯听的时候,她的用处也就到头了,既然什么影响都没有,那何必在乎她呢?您初一十五进宫,也只当自己是去探听探听消息的吧。” 及时看着她是不是又要做蠢事,至于感情,李家人早不会想着在恭妃身上得到这种东西了。 李太太嗯了一声,又有些感叹的说:“虽然恭妃糊涂,但是王家也的确是身份特殊且势力庞大,太傅大人门生众多,恐怕刑部也不少吧?否则的话,也不至于胡家的人这么多年上告无门了,也不知道之后案子会不会起什么波澜?” 李峪给祖母倒了杯茶,恭敬的送上去,低声道:“这事儿现在也难说了,太傅向来是个妥当人。” 王太傅很谨慎,否则的话,也走不到现在。 李太太沉沉的叹了口气,只盼望着楚庭川能一切顺利。 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什么来什么,李太太刚和李峪讨论过这事儿,没过几天,就突然听说胡嘉竟然在大街上遭遇了刺杀。 此案一度惊动了圣上。 嘉平帝震怒极了,当堂斥责了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问他们是做什么吃的,京城治安差成这样,他们平时都在做什么。 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被骂的狗血淋头,回去就抓紧时间搜捕当天刺杀了胡嘉的人。 是在闹市动的手,因此犯人再怎么谨慎也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五城兵马司的人最终查到了一个受伤躲在农家养伤的刺客,当即就押回了京城。 而与此同时,胡太医也刚将胡嘉从阎王殿那里拉了回来,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道:“这也幸好是他命大,这剑再偏上一点儿,若是刺伤了心脉,那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真是狠毒啊。” 承岚他们几个也都受了伤。 也幸亏是楚庭川有先见之明,否则若是没有承岚他们保护,胡嘉这一次一定难逃一死。 也正因为如此,楚庭川大怒,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等到王顺和顺子等人到案之后,见他们总不说真话,便动用了大刑。 要是换做平时,言官们少不得要说楚庭川手段酷烈,身为国朝储君太过霸道凶残,但是如今胡家原本就冤屈深重,胡家唯一剩下的人也差点儿被灭口,因此言官们都没敢开口,一开口就怕被人打成是同党。 王家也对此并无异议。 只是王嫱进宫的时候忧心忡忡的跟朱元婉转的打听消息。 王家如今也唯有一个王嫱能在朱元跟前说的上话了。 朱元只是笑笑,淡淡的道:“这事儿我不好管,毕竟是朝廷大事,事关五六十条人命,一切还是等刑部审出个结果再说吧。” 王嫱就知道朱元的态度了,心里顿时十分不好受。 她也知道自己大哥肯定是有脱不了的关系,否则的话,朱元是不会做到这一步的。 朱元倒是并不再跟她说这些,只是跟她提起了她的女儿:“阿娴的婚事定了么?” 王嫱提起这件事才算是有了一点儿活泛气,知道朱元至少对自己还是没有什么恶感的,便如实道:“正为难呢,也不知道给她挑个什么样的人家。” 她毕竟是带着女儿儿子改嫁给的范大人,因此阿娴的身份很有些尴尬,虽然外祖家是王家,但是现在谁听见王家会觉得这是加分项呢? 朱元一听就知道她是有难处,微笑着道:“我素日在宫中也没什么事,阿娴若是得空,不如常进宫来陪我说话。” 王嫱怔住,没料到朱元竟然会这么说,顿时又感激又激动,朱元能做到这个份上,真是对得住她当初帮朱元的那点儿情分了。 她也不敢再奢求更多,贪求更多,那就是惹祸了。 她抿了抿唇,急忙点了点头:“有的,她平时在家里也是足不出门,若是能进宫来陪着您,好歹也学点儿眉眼高低。” 朱元笑起来。 正说着,绿衣便急忙进门来,低声在朱元耳边说了些什么。 朱元诧异的抬头看了王嫱一眼,片刻后才道:“你若是没事,最近便少回王家吧。” 什么意思?王嫱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七十二章·蠢事 王嫱知道朱元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她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肯定是有缘故的,当即心里就很忐忑,七上八下的只觉得百爪挠心。 朱元咳嗽了一声,想了想并没有瞒着她:“王太傅府,被锦衣卫围起来了。” 什么?! 王嫱险些尖叫失声,好端端的,为什么太傅府会被锦衣卫给围起来?锦衣卫向来只对皇帝负责,只听皇帝的话,难道是嘉平帝的意思? 可是这个案子虽然涉及大哥,父亲却并不知道,总不至于为了这个案子,真的还要把父亲也抓起来吧?圣上就一点儿情分都不念了吗? 她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浑身上下都不是滋味,险些喘不过气,低声问:“娘娘,您跟我说实话吧,我受得住。” 她早就已经知道家里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只是没料到事情会这么严重而已,可她素来知道逃避不是什么办法,既然现在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那总该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朱元淡淡的告诉她:“行刺胡嘉的刺客,跟王家有关。” 只这一句话,王嫱差点儿当场晕过去。 可随机她就忍不住摇头。 怎么会呢?父亲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之后审出了王大老爷真的参与了这件事,那也不过是王大老爷带累了父亲官声而已,可现在父亲提前让人刺杀胡嘉,那才是真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简直是帮了胡嘉的大忙。 人人都知道胡家冤枉,现在王家又这么欺人太甚,简直叫人任务客人。 刑部对于王家肯定更加不客气了。 她捂着眼睛,一时想着要回去问问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却又知道朱元叮嘱自己的话有道理。 现在这个时候,不要凑上去,娘家也肯定不会希望她凑上去。 她失魂落魄的出了东宫回了家,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好不容易等到丈夫回来,才忍不住终于哭了起来。 范大人才刚从外头回来,自然知道妻子是为什么哭的,他叹了口气,坐在妻子身边,轻声道:“现在哭也没有用处,这事儿的确跟王家有关,洗不脱的,咱们别说现在势单力薄,哪怕是阁老们,只怕也没敢再伸手的,你......先想开些吧。” 范大人会这么说,就说明事情是真的很严重了。 王嫱忍不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怎么就成了这样?分明父亲那样理智的人,他怎么忽然做出这样的事啊?!” 王太傅为人谨慎,凡事都三思而定,这一次的招数却实在是显得太低级了,叫人一眼就能看穿。 范大人将脱下来的外袍搭在屏风上,喝了口茶才摆手,皱眉道:“岳父大人不是这样糊涂的人,这事儿,大约不是岳父做的。” 什么? 王嫱又忍不住惊呆了。 怎么之前说是父亲做的,现在又说不是父亲做的了? 难不成这个也是能乱说的吗? 她急忙追问是怎么回事。 范大人知道妻子心急如焚,便急忙跟她解释:“一出事我就打听到了消息,知道锦衣卫围了太傅府,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我那些同僚们都是低阶官员,一时也不能打听到什么缘由,我就干脆去找了叔叔,还是叔叔提点我,说是刑部之前抓住的刺客里头有人衣裳上的料子很奇特,好似只有某家才有,这么顺藤摸瓜查下去,查到了那家铺子,你猜是哪里?正是云上阁,云上阁之前是徐家在操持,后来却被转手了,再查下去,就查到了你大嫂在出事前几天刚去云上阁定过这样的布料.....” 事情没有这么巧。 云上阁虽然被转手了,但是里头卖的衣裳仍旧是非同凡响,不是巨富巨贵之家是穿不起的。 一个刺客,他买得起云上阁为了自己家的名声也不会卖。 事情就很好解释了。 范大人摇了摇头,啧了一声:“若是我猜的没错,岳父大人既然不可能做这样的事,那自然就是大嫂为了救大哥太过心急,所以想了这个主意了。” 王嫱简直没有想到自己嫂子能蠢成这样。 她咬着牙,觉得自己连舌尖都有了血腥味儿,好半响才嘶哑着声音冷笑了一声:“一家子都要被他们两夫妻给害死!他们难道不知道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过,让不要插手这件事,也不许去打听消息,人人都听,偏他们不听!不听也就罢了,竟然还做这样的蠢事,这岂不是明摆着让人知道,我们王家就是在仗势欺人,就是权势滔天吗?!” 范大人也无言的点了点头。 他一直都觉得岳家的行事走偏了,岳父大人总想着要照顾族里的人,可是其实这世上的人,负担另一个人的全部人生都是一件很难的事了,何况还要顾全族里的几百人? 这样的纵容,只会把那些王家子弟纵容得越发无法无天,他们不会知道自己的不足,只会想到自己有后台。 这一次的事完全就是因为这个才引起的。 王太傅的纵容就是这一切悲剧的祸根。 可是现在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他叹息一声,摸了摸妻子的头,低声安慰:“罢了,只要岳父真的没做,凭借这么多年的君臣情分,也凭借太子殿下的为人,岳父大人本身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只是绝不可能保得住王顺等人了。 还有王大老爷,他所受的牵连也绝不会小到哪儿去。 王嫱心神不宁。 而与此同时,王大夫人也正抱着王老太太的大腿哭个不住,她是真的怕了,锦衣卫找上门来把家门口给堵了,她打听清楚了知道人是因为刺杀胡嘉的刺客来的,当场就吓得什么都跟王老太太说了。 王老太太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完全没想到看来向来还算妥帖的大儿媳妇竟然会犯这样的蠢,这样一闹,家里成了什么?! 这是在帮胡家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王大夫人是跟王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才会这样不遗余力的抹黑自家帮胡家在众人面前喊冤。 七十三章·招认 屋子里只剩下了王大夫人的哭声,她怎么敢跟着锦衣卫走啊?她光是听见这三个字就吓得根本迈不动步子,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冷都痛。 她抱着王老太太哭的更厉害,见王老太太铁青着脸不说话,顿时急了:“娘,娘您救救我,您救救媳妇儿!我也是为了老爷好啊!老爷他怎么受得了在监狱里的苦楚?我也是为了老爷着想,才会一时想岔了,我知道错了,您救救我!我不想被抓去诏狱,不想被抓去刑部......” 底下伺候的人都被老太太打发走了,到了此刻,老太太一时只觉得心口剧痛,指着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下一瞬竟然就整个人朝后倒了下去,后脑勺重重磕在了地上。 王大夫人顿时怔住了,没料到婆婆竟然摔倒了,手忙脚乱的要去搀扶。 正在这时,房门被砰的一声给大力踹开,王太傅铁青着脸出现在门口,原本是气势汹汹来找麻烦来的,见了此景一时却忍不住愣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也顾不上,立即上前来把老太太的头给扶起来,颤抖着声音喊了王老太太好几声。 王老太太没有反应,显然是晕过去了,王太傅就气的心中抽痛,忍不住恶狠狠瞪了王大夫人一眼:“有这个时候在她面前哭的功夫,你之前怎么办的出那样的蠢事?!” 王大夫人在王老太太面前还敢哭诉,在公公面前却向来是噤若寒蝉的,她呜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王太傅现在已经厌恶她到了极点,再三忍耐之后,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喊了外头的人进来,冷声吩咐:“去请太医,拿了我的名帖出去,锦衣卫会放人的,另外,让方大人进来吧,告诉他,可以进来领人了。” 听见这个,王大夫人猛然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王太傅,惊讶的喊了一声爹,就瞬间眼眶又红了。 王太傅根本不理会她,让几个粗壮的婆子进来,将老太太小心的安置在了床上,才挥挥手,示意人把王大夫人先给领到隔壁屋子里去,自己目光沉沉的守在王老太太身边。 没过一会儿,方良很快就来了后院,却还是很守规矩,立在外头廊下并不进来,隔着门肚子和里面的王太傅拱手弯腰:“太傅大人,卑职来领人来了。” 他是卫敏斋带出来的,如今也是除了卫敏斋以外在锦衣卫说得上话的人了,但是却还是很沉稳,并没有因为围住了太傅府就对王太傅不恭敬。 王太傅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考虑这些,他嗯了一声,忍住了胸口的憋闷,道:“人就在隔壁,你们拿走吧,若是还有跟她一道的,也尽管扣走,我们太傅府绝不窝藏。” 他这么说,事情就更好办了,方良的态度更好了,应了一声是,两名锦衣卫很快就冲进了胳膊,将王大夫人给提了出来。 不一会儿功夫,王大夫人、几个管事的嬷嬷都被锁走了。 王太傅坐在妻子床边,一直枯坐了许久许久,等到胡太医来了,才如梦初醒,急忙站了起来,让胡太医上前替老太太诊治。 胡太医最近挺忙的。 他才刚从胡嘉那儿过来,胡嘉真是挺惨的,差点儿又死一次,还有几个护卫都受了伤,他想到刚才锦衣卫从这儿把几个人给抓走了,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作孽作孽。 他咳嗽了一声,收敛心神给王老太太把脉,又观察了她后脑情况,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道:“后脑勺有些红肿,暂时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淤血,我开几幅药方,让老太太先吃着看看,若是之后不会恶心呕吐,问题便不大,若是恶心呕吐晕眩......那到时候再开旁的方子。” 胡太医的医术王太傅自然是信得过的,听他这么说,便急忙谢过了他,又让人好生把胡太医送了出去。 胡太医出去的时候,方良等人正准备收队,见了他很客气的喊了一声老爷子。 他们平常经常在一块儿,也混的熟了,胡太医应了一声,见他们要收队走了,就睁大眼睛问他们怎么回事。 这也不是什么机密,方良便笑了一声,告诉他人已经捉到了,正要去刑部把犯人交出去。 要是换做平时,这个案子当然是锦衣卫也得插一脚,可现在这案子是楚庭川在亲自审,锦衣卫便并不过多插手。 胡太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王大夫人一进刑部的大牢腿就先软了,刑部牢里阴气森森,她被关押在女牢里,专门是关押重刑的女犯人的,她哪里见过这个阵仗,看见那些女人的眼神就吓得尖叫。 可现在也无处可逃,她躲在角落里,忍不住瑟瑟发抖,吓得直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到了晚上,也没有人再来过问她的事,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这样的压力下,王大夫人几近崩溃。 她心里的惊恐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可是一直等了几天,也没人来理会她,王大夫人心里的那些小心思一点点全都被消磨干净了,只想着能够快点解脱。 这一天,她照常喝完了碗里的稀粥,缩在角落里头,就听见隔壁间的女囚正在窃窃私语:“听说今天王家大老爷全都招了?” 王大夫人急忙抬起了头,朝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 隔壁的几个女囚正聚在一块儿,根本没人注意她,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是啊!我也听说了,听人说,王大老爷招了他帮王顺说关系,而且还收了王顺十三万两银子,就连在汾阳的建房子的那一块地,都是王顺霸占了胡家的,然后低价卖给了王大老爷的,许多地呢!” 王大夫人睁大眼睛,全身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 她知道那十三万两银子,王大老爷的确是在多年前给过她一笔数额巨大的银子,让她秘密的收起来,不必充入公中。 原来就是从王顺那里得来的。 她心里一时顿时冰凉一片。 七十四章·得失 大牢里的生活已经把这个素日养尊处优的贵夫人给折磨得几乎崩溃,她一开始还指望着王家能够派人来接她出去。 她好歹也是个五品的诰命,按理来说,怎么也不该说带进牢里就带进牢里,可是越是等,她的心也就越是凉。 王家始终都没有来人。 这么多天,王大夫人也逐渐的想明白了,是啊,她现在怎么可能会有脱身的机会?公公是那样谨慎的人,婆婆也最会审时度势。 现在她一听,也就更明白了。 是了,如果丈夫真的招认了的话,那王家连丈夫都会舍弃,毕竟他们还有王家一大家子的人要顾,他们不会为了王大老爷一个人就把王家搭上的。 既然连丈夫他们都不会管,那自己,他们就更不会管了。 王大夫人心慌意乱,整个人都吓得不停发抖,缩在角落里一时只觉得天崩地裂。 她若是死了,她女儿怎么办?她以后还得想法子替女儿找一门好的亲事,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真的就这么废了,还有儿子,她的儿子还算成器,读书也是好的,在王家的年轻一辈里总算是还不错。 她若是完了,她的儿女们也全都完了! 王大夫人痛的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时一刻都忍不住了,等到狱卒终于走到自己跟前,便扒着栏杆急忙扬声喊起来:“我要见殿下!我要见殿下和周侍郎!” 周侍郎来家里查过案,她是知道的,这一次胡家的案子是周侍郎跟楚庭川一道负责审理。 狱卒没理会她,懒洋洋瞥了她一眼就走了。 王大夫人心里于是就更加认定丈夫肯定已经招认了,心里急的如同蚂蚁在爬。 如果全部被丈夫把事情都说完了,那她根本没什么用处了,连个戴罪立功的只能机会都捞不着,王大夫人吓得要命,全然快要崩溃了,嘶哑着声音尖锐的哭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我有话要跟殿下和侍郎大人说!” 她已经快要绝望了。 好在这一次那些狱卒们没有再不把她当回事,冷冷的让她等着,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有人来把她带着往前面去了。 王大夫人心里乱纷纷的,一时怕一时怒一时又惊恐,嘴唇泛白,等到进了刑部大堂,更是整个人都没了什么精神。 她一个诰命夫人走到这一步,已经是跌落到底,再也没有任何的体面可言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寄希望于罪名定的轻一些,好歹到时候娘家还会顾念她,婆家为了孩子们,也总得替她想个法子。 想到这里,她定了定神,终于稍微平静了一些。 而此时众人都已经等着她许久了。 周侍郎挑了挑眉,大声呵斥了一声:“殿下在此,堂下犯人还不下跪?!” 王大夫人心里顿时就是一惊,被下意识的吓了一跳,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径直跪下了。 周侍郎眉眼冷肃,再没有平时半点的和颜悦色,老神在在的翻了一会儿卷宗,就将一沓纸扔在了堂下的王大夫人面前,厉声质问:“王大夫人,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看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王大夫人咽了咽口水,被这叫喊声吓得胆战心惊,手抖了好一阵,才终于艰难的捡起了地上的纸张,只看了一眼,她就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有些绝望。 他们果然什么都查出来了。 她声音里带着些哽咽,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低声道:“这......这是我给那些人的银票和卖身契。” 周侍郎冷笑了一声,紧跟着又追问:“你给哪些人的,说清楚些。” 王大夫人已经没有了半点要撒谎的意愿,她疲倦又压抑的说:“是我要给那些替我刺杀胡嘉的人的,我以三千两银票和卖身契当做报偿,让那些人去行刺胡嘉,杀掉他。” 堂中静默了一瞬。 应长史紧跟着问:“你为何要刺杀胡嘉?!” 王大夫人睁开眼睛,却看不清楚楚庭川的表情,心中苦涩的垂下头,认命的说:“因为我怕胡嘉真的把当年的事情全都捅出来,到时候我的丈夫要遭殃。” 似乎是什么压在心头的东西忽然挪开了,王大夫人心里松了口气,她总算是把要说的都说出来了。 这个秘密她已经隐藏了太久。 应长史哼了一声,又问:“当年的什么事?” 这是在明知故问,王大夫人心里知道,很是苦涩的抿了抿唇,沉声说:“当年王顺为了找到我丈夫替他善后,曾经送了十三万两银子给我丈夫,还有当年胡家的一大块地,我丈夫为此多次替他说话,所以他的岳父才能顺利接了胡家的皇商之位,还有被调换出来的那批苎麻,也是我丈夫出面替他处置的。” 周侍郎握住了拳头。 果然如此。 他就说王大老爷绝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无辜。 现在果然诈出来了。 应长史也心中喜悦,见边上的书吏朝自己点头,便心中有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楚庭川终于开口:“当年你们可有书信往来?” 这么大笔的银两送出去,王顺给自家总要谋好处的,这么多年肯定少不了书信联系,肯定是有跟这件事相关的书信可以用来当做证物。 王大夫人颤抖着声音点了点头,她现在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了,在牢里呆了这么几天,牢里的一切都在折磨考验她的承受能力和心志,她已经脑子里混乱一片,完全无法想事,心里只记得一件事,快些说完这些,快些把这件事了结,她就或许能暂时从这里头脱身了。 她真正参与的说起来只有对胡嘉的刺杀。 可她并没有得手。 就算是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想必不会很大。 王大夫人已经完全没有遮掩的心思了,有什么便说什么。 周侍郎便有些佩服。 他总算知道楚庭川为什么非得晾着王大夫人这么多天了,原来他早就已经想到了一切,是故意在等着王大夫人自己在猜测当中崩溃。 然后楚庭川安排的那些人的话,恰好就成了压垮王大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七十五章·顽固 王大夫人浑浑噩噩的,等到后来,已经完全是凭着感觉在说话了,周侍郎见问的也差不多了,终于暂时放过了她,让书吏拿着她的口供给她签字画押。 王大夫人也都很听话的照做了。 周侍郎坐在上首,终于呼出了一口气,难以抑制住自己心里的欣喜,转过头对楚庭川道:“殿下真是神机妙算!果然事情真的从王大夫人这里找到了一个突破点!” 王顺等人十分的嘴硬,他们或许也知道,这个案子一旦翻案,等着他们的就是极为严厉的报复和惩罚,反而咬死了不认,如果刑部和胡嘉拿不出确切的证据,也不能真的屈打成招,所以他们咬死了不肯认,哪怕最近每天都上刑,也收获不大。 而至于王大老爷,他身上是有官职的,抓进来坐牢已经是很给刑部面子了,动大刑却是不现实的,所以这个案子一度半点进展也没有,堵在原地不能动弹。 这几天都得不到半点进展,刑部上下为了这个案子都忙疯了,大家的压力也都很大。 这案子闹的这么大,还牵涉进了当朝首辅,惊动了皇帝,如果刑部审不出个所以然,那楚庭川的威信要被质疑不说,刑部也要被人耻笑。 可是谁知道这样的紧急关头,竟然来了王大夫人这么一个神人。 想起王大夫人,周侍郎和应长史都在心里念佛。 哪里想到事情的转机就出在王大夫人头上呢。 胡嘉遭遇了一场刺杀之后,这个案子顿时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打破了僵局,胡家这么多年过的艰难,为了这个家破人亡,自己也被人追杀,可现在刑部都接管了这个案子了,他竟然还被当街刺杀。 这里头被刺伤的竟然还有一个是羽林卫。 这事儿瞬间就闹大了。 嘉平帝都让锦衣卫围住了太傅府。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号,有了这个信号,刑部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 顺藤摸瓜,他们借着刺客找到了王大夫人,而后又关了王大夫人几天,让人扮做女囚在她跟前说了一些胡嘉说过的话,将她的心理防线给击溃。 现在终于得到了该有的回报。 周侍郎精神大振,原本还无精打采的,现在一下子就精神了。 为了这个案子前前后后这都忙活了都快一个多月了,现在可总算是看见了曙光了,他立即便跟楚庭川道:“殿下,请准许属下提审王顺、顺子等人!” 楚庭川点点头,表示自己准了。 底下的人便飞快的去办事了,应长史跟着楚庭川,也很是有些疲倦,但是他们的疲倦都是有奔头的。 最近他们在刑部废寝忘食的办案,东宫这边却也对他们都很是照顾。 应长史等人不必说,本来就是东宫的属官,他们的吃食都是东宫送来的,跟从前的大锅菜完全不同,菜品精致且好吃,花样繁多,而且天气热,还有酸梅汤,以及东宫自己出的给他们添加的冰盆等消暑之物。 连刑部跟着一起办这个案子的比如周侍郎这几个,也是一样的待遇。 他们对于东宫便越发的心悦诚服。 眼下终于到了能歇一会儿的时候,应长史见小厮送了食盒进来,打开食盒端出一碗冰粉,忍不住当即就舒服的赞叹了一声。 他先把碗捧给楚庭川。 楚庭川看了一眼便摆手,咳嗽了一声翻起卷宗来:“不必了,你们先吃,我再看一会儿。” 他做起事来的时候向来是很严肃的,应长史也不以为意,应了一声,拿着食盒去了隔壁,分给了当差的其他人,自己心满意足的吃了一大碗。 恰好周侍郎领着几个人刚去通知完领犯人上堂的事儿,见了应长史这样儿,当即便挤进来:“是不是又送点心来了?!” 也怪不得周侍郎如此激动。 实在是东宫送来的点心每天都换花样儿,而且味道真是一绝,他吃了几次之后,就天天跟着应长史一块儿吃饭了。 应长史也不好赶人,东宫那边做的点心和吃食就又多加了几份,周侍郎现在是已经完全指望着东宫的锅了。 应长史颇有些气愤,分明他们刑部衙门也是有公中的饭菜的,但是周侍郎偏要跟他们一块儿,蹭吃蹭喝的,真是烦人。 他们闹了一阵,见时辰差不多了,才去了大堂。 楚庭川正闭目假寐,见了他们来了,便直起身子点了点头。 底下的人急忙将王顺带了上来。 王顺却比王大夫人要难对付多了,他已经受了几次刑,可居然还是硬撑着没有招认,这一次也是如此,他没等众人用刑,先满不在乎的往地上一跪:“各位大人,今儿咱们试一试哪种大刑啊?” 他这么死猪不怕开水烫,着实看的人心里牙痒痒。 楚庭川看了他一眼,平心静气的道:“不用刑。” “哟。”王顺笑嘻嘻的吆喝,好似很出乎意外:“那是不事案子查清楚了,各位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了?是了,我就说我是被冤枉的,各位大人偏不信,这事儿啊,就是胡家那个小子失心疯了,他自家办了坏事,天怒人怨的,一家人都死绝了,所以他一时想不开,竟然疯了,非得说是自家是被人害了,您看看,办的这叫什么事儿?把我们扯进来,我们可是最奉公守法的,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儿?” 周侍郎厌恶的皱了皱眉。 应长史更加气怒,伸手啪的一声,把开酒楼的那几个地痞流氓的证词摔在他脸上:“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当年欺负了胡家外家那些孤儿寡母的流氓的供词,他们亲口承认,当年是受你指使,从你这儿拿了大笔银子,所以才去残害那些女人孩子们!你怎么解释?!” 王顺面不改色,没有露出半点儿意外或是惊恐的表情,啧了一声就满不在乎的道:“这谁知道呢?我连听也没听说过他们这号人物啊!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大人,您可别被他们给骗了,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有什么证据说我当年指使过他们?” 日子都过了这么久了,那些地痞流氓懂什么?他们有什么证据? 七十六章·父子 王顺不是不知道这件事闹的很大,也知道连当年的知县都已经被抓起来了,但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咬着牙不能承认。 只要承认了,前面就是无底深渊,王家不会来捞他,还会恨他带累了王大老爷。 只要他能抗住不认罪,那这件事就不能算是铁证如山,哪怕有其他的证据,但是楚庭川若是非得定罪,那也容易被人说上一声名不正言不顺,屈打成招。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应长史气的咬牙,见这混账这样不知死活,根本不为当初的事觉得半点愧疚,便更是心中发冷,一个人能坏到这个地步,当真是世所罕见。 怪不得胡家一家人会死的那样惨,连姻亲都不能避免,有这样的人在背后算计,胡家真是避无可避。 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打这个混蛋几巴掌,但是却又忍住了,强忍着怒气就冷笑:“你倒是会狡辩,这样就想推得一干二净?” 王顺当然想推得一干二净,他擦了擦腿上还在渗出来的血,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这话怎么说的?大人,有句话不是说了吗,蝼蚁尚且偷生呢,我这人又没做什么坏事,平白无故被冤枉了,我们这等小百姓怎么敢认下这么大的罪过啊?没做过,当然就不能认了。” 这人的狡猾和刁钻简直还要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应长史愤愤然,周侍郎却更淡定许多,他经过了这么多的案子,形形色色的人见的多了,当然不会被王顺困扰。 他低声在楚庭川耳边说了几句话。 楚庭川点了点头,很快就让人把王顺的大儿子给提上来。 王顺很宠爱这个大儿子,为他娶的媳妇儿是河南一个知县的女儿,对于大儿子也很舍得下本钱栽培,前前后后都让大儿子跟着。 一听见说让大儿子上来,王顺当即就有些着急,这么多天在牢里,他都是跟家人分开被关押的,但是他也知道儿子他们还没有受刑。 现在猛然听见要带儿子,他当即便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殿下,大人们,我们真是被冤枉的!” 是不是被冤枉的,没有人理会他。 王顺的大儿子王平安很快就被带上来了,周侍郎对楚庭川行了个礼,便站了起来,走到了堂下,端详了王平安半响,冷然问他:“你多少岁了?” 王平安有些懵,没想到大人开口就是问年纪,但是他的嘴巴动的比他的脑子更快,几乎是瞬间就说:“二十四了。” 周侍郎啧了一声就点点头:“二十四了,比胡嘉还小上不少,也不知道当初你爹做那些缺德事的时候,是不是想过有今天?你可被你爹害惨了。” 王平安当然不觉得自己被老爹害惨了,他一直是她老爹最喜欢的儿子,不管做什么,老爹对他都是最宽容最好的。 他嘟嘟囔囔的开口辩解:“我爹没有做过那些事,他都是被冤枉的。” “是吗?”周侍郎嗤笑了一声,甩给了王平安一本账本:“那你看看,你爹在胡家出事后一阵入账的大批的来路不明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这些账本..... 王平安手有些发抖,下意识看了父亲一眼。 这账本是父亲交给了他去藏起来的,他早就已经让妻子送回她娘家去了,怎么竟然现在出现在刑部的人手里?! 他惊骇不已,一时之间就失去了分寸,慌乱的将账本猛地给合了起来。 楚庭川至此方才开口,冷笑了一声问他:“怎么,是不是觉得很眼熟?这东西本应当被你们藏在了你岳家家里,是吧?” 王平安向来跟妻子感情很好,岳家待他也如同半个儿子,他一听楚庭川的森冷的语气,几乎被吓去了半条命:“这.....这不关他们的事!这东西,这东西.....” “这东西是你们的,是吧?”周侍郎啧了一声,嫌恶的看了他一眼:“所以你瞧瞧,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东西,竟然还有资格喊冤?你们要是敢说冤枉,也不怕死了以后下十八层地狱!看看清楚,既然这账本是你们的东西,那你们就该看的明白,这里头第十七页写的明明白白,支出了总共七百两的银子,而且还都是银票.....这银票都是有记录的,我们已经查过了,这跟那些地痞流氓的所说的数额还有日期都对的上,你们怎么解释?!” 王顺要说话,周侍郎冷然看了左右一眼,立即就有人上前堵住了王顺的嘴巴。 王顺挣扎不已,他知道儿子还稚嫩,哪里是这些老江湖的对手?要是儿子什么都说出来了,那才是真的什么都完了。 “藐视公堂,打!”楚庭川当机立断,斩钉截铁的吩咐官差:“王平安什么时候说清楚,那就什么时候停!” 王平安吓了一跳,本能的盯着父亲看,这一看几乎眼泪都已经止不住-----官差动手又狠又准,父亲的嘴巴很快就肿了起来,七八下下去之后,父亲的门牙都飞了出来,弄的血肉模糊。 他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再说,他跟父亲的感情这么好,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场面在自己面前发生,他很快就崩溃了,哭着说:“是我们的,这账本是我们家里的!” 周侍郎又啧了一声:“瞧瞧,这样就受不了了?胡嘉比你现在还小十几岁的时候,亲眼看着一家人都死了,你们现在就觉得这已经很惨了?” 王平安哭的说不出话来,全身都在发抖。 王顺那边也经受不住,又听见儿子竟然承认了账本,顿时两眼一抹黑,就晕了过去。 周侍郎扬一扬手,官差立即便会意,端了一盆冷水把王顺给浇醒了。 等他一醒,周侍郎就站在他面前,面带微笑的说:“你儿子已经承认了,这账本的确是你们的东西,既然如此,那你到底招不招?!若是你不招认,就说明你儿子是在撒谎,在公堂之上撒谎,少不得要按照规矩打上八十大板,你可要好好想想清楚。” 七十七章·认罪 王顺最初那嬉皮笑脸的模样终于全数收起来了,他面色惨白,额头上布满了汗水,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如果不说,他的儿子就要被打,这些人对他们分明是厌恶至极,绝不会手下留情,八十板子打下来,到时候王平安哪里还有活路? 还没招认,王平安就会丢了性命!这个儿子是他一手提拔长大,情分非同寻常,他又怎么忍心? 王顺挣扎不已,哀叹着看着楚庭川,慢慢的说:“都说殿下是个宽厚的人,可是怎么竟然故意要看我们父子相残的惨剧?当着老子的面打儿子,当着儿子的面打老子,殿下就是这么审案的吗?” 应长史怒极反笑,忍不住当即就斥道:“放你娘的狗屁!我们审案不这么审,你们这些没人性的人怎么知道衙门的厉害?!公道怎么得到伸张?!你竟然也有脸说出这样的话!你既然知道人伦,那你怎么做得出那么丧尽天良的事!?你还让一个母亲眼睁睁的看着两岁的儿子死在自己面前呢!你这个畜生!你也有脸说别人狠毒?!” 周侍郎觉得应长史这回真是骂的酣畅淋漓,十分合乎自己的心意,这也正是他想要说的话。 当年那些地痞们何曾想过当着一个母亲摔死他的儿子是何等的残忍? 当年王顺利欲熏心做这一切的时候,何曾想过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现在到他自己身上了,他倒是知道痛了,不过也已经太晚了。 堂中静默了一会儿,王顺剧烈的喘气声显得格外的清晰,他说不出话来,因为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这些大人们看来都查的很清楚了。 王平安呜咽了一声醒过来,一眼看见了这场面,当场吓得快要晕过去。 他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王顺却还在犹豫。 见他是这幅模样,楚庭川嗤笑了一声,最后一丝耐心也告罄了,伸手啪的一声摔下了一根令签,沉声道:“打吧。” 官差们手脚飞快的将王平安给按倒了,板子噼里啪啦的打在王平安身上。 王平安比王顺可要细皮嫩肉的多,从小就家境巨富。他没吃过什么苦头,现在这些板子打在他身上,真是跟要了他的命一样,他很快就痛的叫也叫不出声了。 王顺心如刀绞。 而官差们丝毫没有留手和停手的意思,他支撑着自己也已经快支撑不住的身体,看着儿子的惨状,如同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露出凶狠又心痛的表情。 可是他改变不了什么。 上首几个审案的人都用一种阴沉的、冷淡的态度看着他,仿佛他只是个蝼蚁,不堪一击。 而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他心里清楚,他是坚持不住多久的。 儿子被这么对待,他很快就崩溃了,哭着说:“我说!我说!那账本的确是我的,我的确是在当年给了那些人几千两银子,让他们帮我出手去斩草除根。因为胡嘉很不识趣,外祖父和舅舅都死了,竟然也还不放弃,我就想着干脆让他外家也倒了,这样就再不会有人帮着他了,那些地痞流氓到底是怎么做的,我却不知情的。” 不知情吗? 现在倒是想推的干净。 应长史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是么?可那些地痞流氓说过了,他们做完了事之后去找了你,你还夸他们做的好,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事儿呢?若是不知道,你就不会给他们置办产业,堵他们的嘴了吧?” 王顺说不出话。 周侍郎将其他人,包括地痞流氓还有顺子的口供都扔给了他,冷冷的说:“你好好看看吧,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怎么做的,谁帮你做的,其实那些人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还有最要紧的,你也一道看看。” 他说着,应长史已经下来把王大夫人的口供给他了:“看见了吗?这是王大夫人的口供,她亲口承认,你曾经给了王大老爷十三万两的银子,而且还送了他一大块地,这地是胡家的吧?” 王顺心里彻底没了幻想。 原来他们之前就已经审过了那么多人了,而且得到了这么多讯息。 就连王大夫人他们都能捉来! 他心里一片冰凉,原本很坚定的心思也动摇起来。 现在还坚持不说有什么用? 他原本想着,他不说,就不会把王大老爷扯进来,那王家总还念着一点儿香火情。 但是现在王大夫人自己都已经承认了! 她既然都认了,他还僵着只不过是在推自己和儿子死的更快罢了! 王顺思量再三,抖抖索索的也承认了:“是,这事儿也的确是有的,当初押解这批银两上京的,还是我的亲信顺子,他亲自交给了我大堂哥的。” 书吏下笔如飞,记得飞快。 周侍郎手指点了点桌面,让他把所有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一遍。 都到了这个时候,王顺再也不敢耍什么威风,他吞了口口水,老老实实的把自己是怎么陷害的胡家,是怎么勾结了知县掉包了送上去的苎麻,最后又是怎么在胡家伸冤的时候行贿的事都说了。 而后还有他派人收买了土匪,一路追杀告状的胡嘉的事。 问到了这里,楚庭川打断他,冷冷的问:“当初胡嘉跑到泉州的时候,他的儿子在追杀之下不见了,这事儿你知不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吗?” 周侍郎和应长史都竖起了耳朵。 他们是很希望这个孩子还在人世的。 胡嘉孤苦伶仃,什么也没了,哪怕这个案子查明了,他恐怕也不会更快乐一点儿,一生一世都要活在痛苦之中。 如果孩子还在的话,至少是一点希望。 只可惜,王顺迟疑了一会儿,才声如蚊蝇的说:“这事儿我听人回禀过,那个孩子掉进海里了,只怕是..... 不可能还活着的。 众人都沉默下来。 应长史等到他把一切都交代完,就让人拿了口供给他签字画押。 而后楚庭川才说:“好了,万事俱备,现在只剩下王大老爷一个人了。” 七十八章·落定 可其实也没什么好审的了,王大老爷一上来,知道王顺和自己妻子都已经招认了,也知道自己再咬牙硬抗也只是徒劳,所以他神情晦涩的承认了自己给王顺找关系且收受好处的事儿,包括当年找的是谁,给了多少银子,在哪里见面,都说的很清楚。 这个案子到这里,终于彻底厘清了。 刑部的人忙忙碌碌一个多月,最后出来的效果还算是不错,刑部的折子递到嘉平帝那里的时候,嘉平帝只看了一眼,便在内阁已经批复了斩监候的批语上头打了个红勾。 王大老爷那里却只定了三千里流放。 王太傅因为这件事,特意上奏折要致仕。 按照道理来说,其实这一次王太傅着实是丢尽了脸面,他身为太傅,但是却管束不好自己的族人,族人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子还亲自给人家遮掩,这一点很让清流诟病。 所以虽然太子审案没有给王家留面子,却也没多少人认为太子做的不对。 毕竟如果太子看在王太傅的面子上就轻拿轻放,那这个案子岂不是就永远尘封了?对于胡家的人来说,就实在是太冤枉了。 这个案子影响实在是太大。 主要是胡家太惨了,尤其是在知道竟然有两岁的婴儿被摔死在母亲面前,连王老夫人自己都忍不住病了一场,在佛前忏悔了好多天。 京中的贵妇们也都人人生了恻隐之心,知道胡嘉自己的儿子也因为追杀而下落不明,凶多吉少,都忍不住喟叹。 连太后都跟朱元打听起来:“那他以后当如何呢?” 朱元是一直很关注楚庭川查的这个案子的,其中让王大夫人开口的主意还是她给楚庭川出的,这个案子的细枝末节她都知道。 因此太后问起来胡嘉的打算的时候,朱元也便如实的告诉太后:“现在他已经三十多岁,妻子因为生病没钱医治而死了,他们只有那一个孩子,现在看来也已经不在人世,我看......她的情况并不好,这个案子完了,他的心魔已经除了,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怕是对这个世间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其实活着对于胡嘉来说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现在他总算是报了仇,恐怕是真的活不久了。 卫皇后听着忍不住动容:“可是他若是死了,胡家乃至于他的外家,岂不是就彻底绝了后了?” 绝后对于时下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很大的事。 卫皇后是觉得太可惜了,这个年轻人遭受的磨难这么多,真是叫人不忍心。 太后也面色有些惋惜:“是啊,虽然老天待他太过严苛,可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何必执着于过去呢?” 她想着,便跟嘉平帝提起了这件事。 嘉平帝自然也很唏嘘,这事儿闹成这样,他觉得有些面上无光。 也因为这样,他想了想,便叮嘱楚庭川:“你多关照他些,让内侍省仍旧将苎麻皇商的事儿交还给他吧,跟他说,他父亲在天有灵,知道他重振家业,也会替他高兴和骄傲的。” 至于从王顺那里抄没的财产,自然是尽数都给了胡嘉了。 卫皇后心中有些感叹,跟楚庭川说:“跟胡公子说说,这世上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圣上圣明,有圣上洪福庇佑,他往后必定是顺遂无比的,让他多保重罢。” 她能说得出这番话来,倒是连太后和嘉平帝都特意看了她一眼。 卫皇后糊涂很久了,说出来的话总是尖酸刻薄,现在看着倒是好多了。 等到楚庭川应了是,嘉平帝就又笑着问朱元:“今儿吃些什么?” 楚庭川知道最近自家王妃在父亲跟前挺得脸的,但是听见嘉平帝问朱元今天要吃什么,还是有些吃惊和诧异。 怎么忽然这么问? 嘉平帝自己的御膳房什么东西没有,他竟然也对朱元的厨艺另眼相待吗? 太后却笑意盈盈的,嗔怪的道:“堂堂太子妃,现在竟然专门成了御厨了,哀家看再过一阵子,你的御膳房也要吃醋了。” 嘉平帝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虽然说帝皇讲究深藏不露,什么喜好都不能表露出来被人得知,可是这是一家子人,再说朱元平常也是要给太后做药膳的,他不过就是为了孝顺太后陪着一道用饭罢了。 朱元果然站了起来,笑笑就说:“回父皇的话,今天中午吃水晶肘子和酸笋鸡皮汤、麻辣肚丝和花菇鸭掌。” 嘉平帝笑着点了点头。 朱元做菜总是有出乎人意料的地方,明明是相同的菜色,但是由她的手做出来,味道就是不同,他最近竟然很喜欢来太后这里吃饭了。 卫皇后也是要留下来陪太后用饭的。 于是帝后之间竟然因为朱元做菜的手艺而总能在太后这里和平共处,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卫皇后这样不喜欢朱元的人,都逐渐对朱元改观,对她的态度比从前要好了不少。 翁姑等到散了宴之后和太后提起这个来,夸赞朱元说:“太子妃真是极好的,怪道咱们殿下这样喜欢她,她着实是个福星。” 自从认识朱元之后,楚庭川的处境就从弱势的病弱皇子变重要了起来,而跟朱元成亲之后,就更是跟嘉平帝之间的关系越发的好了。 太后将敷脸的巾帕拿下来交给边上的宫娥,也带着笑意道:“所以人家都说娶妻娶贤,有个好妻子可是事半功倍的,这是庭川的福气,有元元在他身边,哀家也放心了。” 她跟楚庭川的关系极好,楚庭川其实对恭妃和卫皇后都不算什么感情深厚,但是对她这祖母却是真心敬爱的,其他皇子哪里跟她有这么深刻的情分? 她当然是支持楚庭川的了,楚庭川好也就是她好,何况现在还又多了个朱元。 她又叮嘱翁姑:“这一次宫中的端午宫宴,便让元元来操持吧。” 把宫务交给朱元,她是没什么不放心的,朱元待她是不是真的尊重诚心,她心里有数。 翁姑笑着应是。 七十九章·幕后 王太傅致仕的折子到底没有被批准,嘉平帝亲自见了他,斥责了几句之后就和颜悦色的说:“爱卿不必如此,朕知道你是个清正廉明的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都是人之常情,刑部查明了,你并不牵涉此事,你儿子犯的错,他已经付出了代价,跟爱卿无关,这致仕的事就不必再提了,以后更当谨慎才是。” 王太傅足足像是老了十岁,感激涕零的站了起来,再三的表明了自己的忠心:“臣一定鞠躬尽瘁,报答圣上隆恩!” 王家正忙忙乱乱。 王老夫人着人打点了儿子流放要用的东西和准备了一些银两,叹了口气心情沉重:“药材多准备一些,岭南是偏远之地,他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 底下的人都急忙答应。 王嫱也回来了,坐在一边,听见王老夫人这样说,就握住王老夫人的手安慰她:“这样已经是很好了,只是流放,遇上朝廷大赦,迟早有再见的一天,母亲不要太伤心了。” 王老夫人当然知道这一点,她也没有怨恨谁的心思,对着女儿的手拍了拍就道:“你放心吧,你娘眼不瞎耳不聋,心里明白着呢,这事儿怪不得旁人,要怪也只能怪你哥哥自己,他自己做出来的这些事,就该得到教训。只是你那嫂子怕是不能跟着你哥哥去岭南了......” 王大夫人先开口指证王大老爷的事并没有隐藏太久,王家的人都知道了,王大老爷很厌恶她,不愿意她跟着自己一起流放。 王老夫人对于此事也很拿不定主意。 她倒是不觉得媳妇儿做的不对,说实话,进了刑部大牢,他们让你吐口的办法有千万种,王顺他们都扛不住,又怎么能要求一介女流守口如瓶? 只是儿子这么强烈的拒绝,儿媳妇也看着不是很愿意去的样子,王老夫人还是有些发愁。 王嫱听她说了以后便很快就道:“这也没什么,大哥平时不是最宠爱林姨娘吗?那就让林姨娘跟着去伺候吧?虽说是流放去岭南没错,可是咱们家里也不可能不顾大哥的死活,该打点的自然都会打点,林姨娘若是真的懂事的话,便该陪着哥哥去,她一去也好,荣儿他们之间也少了多少是非?” 王大老爷是个拎不清的人,否则也不会私底下瞒着父母做出这么多错事了,让他流放去清醒清醒脑子也是好事。 林姨娘平时在家就爱调三斡四的,嫡出的王荣等人都很厌恶她,她跟着去了,时间久了,王大老爷能看清楚她的为人,知道些什么叫做谨慎,那也是好事。 王老夫人一听就明白了,想了想,最终同意了女儿的看法,她其实也是对儿子很怨恨的,总是做错事不说,在家里的时候就没什么本事又窝里横,因为家宅不宁所以把孩子们的教养也给耽误了,孩子们都教养的不好。 给他一点教训也好。 等到王太傅回来,王老夫人便把自己的安排告诉了他。 王太傅很赞同,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见到这个孽根祸胎,只是淡淡的说:“不许给太多银子,也不要做的太明显,保住性命就够了,不是让他去岭南换个地方养尊处优的,他给家族带来了这么大的祸事,他该吃些苦头,否则家里的人也不会服气的。” 说到这里,王太傅又看了女儿一眼,心里有些感叹。 当初女儿嫁给孟符之后吃了很多苦,但是反而是这些苦头也让她成长了许多。 若是她是个男子,他要担心的事情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了。 王老夫人又问起了王太傅请求致仕的事。 王太傅摇了摇头,说嘉平帝驳回了他的请求。 王老夫人微微怔了怔,紧跟着就松了一口气。 幸好圣上还顾念旧情,否则的话,王家若是在这个时候彻底倒下,那就是失了圣心,其他的人得到了信号,王家就恐怕要落得跟盛家一样的下场,绝不会比盛家好到哪儿去。 还好,还好多了一些时间,王太傅能够在位长一段时间,那么王家就还能得到喘息和培养后代的时间。 她怔了半响,才缓缓的道:“这样也好,圣上总是顾念旧情的。” 王太傅却苦笑了一声。 现在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自己跟妻子女儿,她们都是谨慎的人,有些话他也就不必避讳了,他轻声说:“圣上哪里是顾念旧情?圣上这是放心我了!” 王老夫人一怔,跟女儿对视了一眼,很快就明白过来丈夫是什么意思,她有些心慌的垂下了眼睛。 是啊,太子殿下为了胡家的案子真是把王家整惨了,现在王家就算是想和东宫亲近都亲近不起来,嘉平帝为了这件事只怕不管是对东宫还是对王太傅都很是满意,也很放心的。 他眯了眯眼睛,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王嫱却立即压低了声音道:“父亲,您可不要想的偏了,这件事情其实怪不得殿下,是哥哥自己被人钻了空子,他的心思也太大了,就算是不是这件事,也会有别的事闹出来的,他不是为了修房子,还压得一个泥瓦匠死了吗?这事儿还没有闹出来呢,您不能再心软了,更不能.....” 更不能心怀怨气。 王嫱是知道朱元的脾气的。 你要是跟她作对,她一定能让你死的无比凄惨。 王家跟当年的盛家比,鼎盛得过盛家吗? 王太傅欣慰的看了女儿一眼,他摇了摇头:“你放心吧,我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就是别人的计策,为的就是挑拨我和东宫的关系,我是不会上当的,正如你所说,犯了错,本来就该付出代价,你大哥他们本来就太过火了。我现在更担心的反而是把胡家的案子闹出来的人,他们到底是什么心思,又是什么人,他们只怕对东宫怀着别样的心思啊!” 王嫱和王老夫人没有想到这一点,等到想明白了王太傅的意思,就不由得悚然而惊。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第八十章·是谁 与此同时,在詹事府里,应长史也正跟少詹事提起这件事:“这桩案子殿下办的的确是很漂亮,但是也仅仅是很漂亮而已,殿下难啊!” 少詹事范大人也明白他的意思,眯了眯眼睛喝了口茶便冷哼:“现在东宫稳固,竟然也有人敢起这等心思,虽说未必怕他们,可是这样长久下来,就怕蚂蚁啃堤啊!” 这一次的招数实在是精妙,分明你就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但是你不跳也不行。 这幕后之人......劲敌啊! 应长史的胡子愁的都快要掉光了,可现在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不管怎么说,至少殿下大公无私的形象算是立住了。 而且经过这件事,圣上只怕心中对殿下也是满意的。 他压低了声音道:“还是要谨慎行事,不过这种事做的多了,总会露出狐狸尾巴的,到那时候,再一起算总账罢了。” 范大人点了点头,又问应长史去送了胡嘉没有。 胡嘉重新得了皇商的差事,正是有许多事要做的时候,他很快就要回江西了,相处了这么久,这个年轻人的韧劲儿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对胡嘉自然是该有所表示的,至少也要去送一送。 应长史对这事儿也挺上心,闻言便道:“早就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去?咱们一道过去一趟。” 两人约定了时间,方才散了。 而此时的胡嘉正在惊诧当中,他端了杯茶,面上的表情一时根本无法分辨,他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承岚跟在他身边进进出出的,也算是跟他很熟悉了,见他这样,忍不住便打趣他:“怎么了?这是高兴傻了吗?” 胡嘉皱着眉头,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摸了摸自己的腿,迟疑着说:“可我的腿已经断了几年了,当初被追杀所以无法找大夫,所以耽搁了,最近倒也有许多大夫找上门来的,可是他们看过之后都说无能为力......” 楚庭川亲自上门来看他,而且还给他介绍了一个大夫,说是能够替他治腿,说实话,胡嘉并不觉得有多兴奋。 他从小就在不断的经历这世上最艰难的事,吃苦都已经习惯了,根本对自己的未来没什么期待。 能够犯案替自己的父亲和家人讨一个公道,已经是侥天之幸,哪里还敢奢求更多? 这个腿的事儿,他从前也不是没抱过希望,可随着时间过去,他早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因为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他一开始不能接受自己瘸了的现实,甚至几番寻死。 现在忽然有人又说能治好他的腿,他其实是麻木更多。 承岚也看出了他对这件事的冷淡,禁不住提醒他:“你可千万先别灰心,这是一辈子的事儿,成不成的,你让人给瞧瞧也不吃亏不是?” 这个主意还是朱元出的,让承岚带着胡嘉去找申大夫。 别人不知道,承岚却知道朱元的医术大部分都是跟申大夫学的,现在朱元成了太子妃,当然不能给底下的人看病,否则容易招致非议,但是申大夫却是可以的。 他委婉的说:“试一试吧,就当是去散散心了。” 楚庭川也淡淡笑着拍了拍胡嘉的肩膀:“承岚说的不错,能不能成的,试一试就知道了,何必这样畏畏缩缩?你现在还年轻,等到病治好了,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既然活着,就该好好的活,最难的时候都过来了,不要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 胡嘉面色忍不住动容。 太子殿下为了他的案子得罪了自己的太傅,这事儿他知道,他从没料到高高在上的太子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抿了抿唇,鼓气了希望和勇气,笑了笑道:“既然殿下这样说,那我就努力试一试。” 不好好的努力,都对不住楚庭川为他费的这么多心思。 楚庭川见他终于想通,也笑着挑了挑眉,又道:“对了,我已经让锦衣卫去查过了,其实当年你们在泉州海域上的事儿,未必就定死了,不过你先别着急,等查探清楚了,我自然会让人通知你一声的,现在当务之急是你要自己保重你自己,若真是儿子找回来了,那你当然要以最好的姿态见他。” 前面说到治腿,胡嘉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但是现在一听见这个,他才真是面色大变,激动得连脸都涨红了,眼眶泛红的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了,他早不抱任何希望了。 但是好事却一桩接着一桩,简直如同是在梦中。 他不敢开口,生怕自己一开口,就发现这又不过是个甜蜜的美梦,伸手一戳就戳破了。 楚庭川来了也差不多有一会儿了,见该说都已经说了,便径直道:“好了,你好好保重身体,有什么需要的便和承岚说一声,该整理的东西尽快都整理好,不要遗漏了。” 胡嘉感激的答应下来,才送走楚庭川,周侍郎便来了,也是给他带了些药材补品,很和气的说:“都是我家里妻子准备的,说是让你好好保重。” 胡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样反应。 他看过这世上最恶毒的人性,但是在他倒霉透顶的时候,却也有这么多人肯对他伸出手。 而与此同时,距离京城不远的保定府中,也有人在谈论这件事:“这案子封了这么多年,其实也不是因为案情本身多么复杂,说到底是因为都顾忌背后的王太傅,啧啧啧,但是现在咱们这位殿下可是个刚正不阿的,竟然连自己老师的面子也半点不卖,看来是和那个太子妃呆的久了,所以也糊涂了。” 他长着一张国字脸,身上还穿着官服,将邸报交给了自己对面坐着的年轻人,咳嗽了一声便道:“你瞧瞧吧,这回也算是如意了,只是下一步呢?这么来,会不会太慢了?” 年轻人很虚弱,这么热的天别人都穿单衫了,但是他竟然还要披着一件薄绢的披风,他拿起邸报看了看,就眼睛亮亮的问:“这样还慢吗?” 八十一章·利用 中年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露出一点儿疑惑的神情来:“让他这么查下去,当真有用?那些......” 他话音未落,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这里是他的书房,能进来的也就只有家里的少数几个人和他的心腹而已,他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立即让外头的人进来。 进来的却是他的师爷,他便面色和缓了许多,问他:“老唐,什么事?” 老唐面色有些凝重,看了他对面的青年一眼,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他,压低声音道阿:“今天才收到的信,卫敏斋带着人追到了福建,把我们的那几个人都抓了,除了两个掉下海里淹死的,其他四个人都被抓了起来。” 中年男人的脸色就立即变了:“这么快?!”他说着看了老唐一眼,伸手将信接过来,一看就有些面色发白,很是烦躁的说:“这个卫敏斋也太狡猾了!我还以为他捉到了贺家那几个人就该收手了,竟然一路跟去了福建!幸好,幸好你没去。” 他说着看向那个年轻人,把信交给了他:“二少爷啊,您还是在我这儿待着最安全了,去了其他的地方,可未必逃得过这帮鹰犬啊。” 徐二的面色一直都很苍白,因此这封信在他手里过了一遍之后,他的脸色也没变的更差,他只是笑了笑就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上次永昌长公主的事到底是做的太急躁了一些,所以留下了把柄,以卫敏斋的能力,必然是要查到最后的,这不奇怪。” 他心中有数,但是老唐却还是十分担心:“虽如此说,可是这样一来,他知道你不在那群人中,还不知道要怎么翻来覆去的找。” 他们这里,就真的是安全的吗? 徐二少爷如今练达了,一听就知道老唐是什么意思,轻飘飘的道:“放心吧,我安排的很妥当,当天就有穿着我的衣裳,跟我长得差不多的少年公子带着几个仆从急匆匆的搭乘了大船出海了,他们只会去海上找的。” 他动作自如的将手里的信放回桌上,抬眼看向了那个中年男人:“秦大人,您不必这样谨慎,小皇子横竖还小呢,未来的事,谁知道呢,是不是?” 他说的小皇子指的是八皇子,如今年纪还很小,生母是宫中的惠妃,从前并不是很受宠,近几年因为盛贵妃倒台才慢慢起来的,正是秦大人的亲妹妹,至于八皇子,当然是秦大人的小外甥了。 是人就有野心,他挑中秦大人,就是因为秦大人的野心不算小。 老唐却并不想的跟秦大人那么乐观,说句难听的,八皇子毛都还没长齐呢,天知道以后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可现在楚庭川都已经是东宫太子了! 再说,徐家一家还不是败在了东宫手里,徐二少爷也成了丧家之犬? 秦大人皱了皱眉,他对于此事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可是说句实话,这世上的人谁不是盼望着能够越走越高呢? 现在的东宫上位,对他们秦家来说可什么好处。 可如果是八皇子上位,那他们秦家就要一跃冲天了。 这中间的账,秦大人是会算的。 加上徐二少爷手里握着无数的人脉和资源,他虽然人在保定,但是却能探听到京城大小事,甚至还能利用他们达到自己的目的。 正如徐二少爷所说,他跟东宫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才会转过头来帮助秦家,他们是真正能够靠得住的盟友关系,这种送上门来的好处,谁会禁得住不收呢? 他摸了摸自己胡子,轻声道:“谨慎好,你们年轻人不知道怕,只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才知道谨慎的好处啊!话说回来,徐二少爷,咱们把话干脆说开了吧?您不会就只跟这次一样,一桩案子一桩案子给楚庭川审吧?依我看,这法子好是好,但是就是见效太慢,谁知道等他慢慢来,以后会怎么样呢?” 徐二少爷扑哧一笑。 他手里正拈着一颗棋子,过了片刻,他灿然的笑着看着秦大人和老唐,道:“你们觉得,楚庭川立身的根本是什么?” 立身的根本? 秦大人跟老唐都一时迟疑。 立身的根本的话,难道不是嘉平帝的宠爱吗? 自从四皇子去后,基本上就是楚庭川一人独大,不管是年纪还是本事,东宫的位子都是非他莫属。 现在眼看着,嘉平帝对他的喜欢也是与日俱增的地步。 老唐倒是似乎有所悟,他犹豫着说:“说起来,其实五皇子的生母出身宫人,身份卑微,且没什么见识,说到底,五皇子是靠着太后才走到今天的。” 虽然卫皇后收养了他,但是如果没有太后的话,楚庭川绝对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太后出力是最大的。 秦大人有些不解:“这跟咱们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徐二少爷慢慢悠悠的说:“若是太后没了呢?” 众人心里都是一突。 没了? 太后为什么会没了? 徐二少爷的意思是? 老唐跟秦大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说不出的紧张和小心。 徐二少爷说到这里,干脆便说:“李恭妃虽然是太子生母,但是却并未靠着这一点得到任何好处,别说别的,连位分都没有寸进,据我所知,这是她所不能忍受的。再者,之前为了真假娘家的事,恭妃娘娘就跟太后皇后和太子妃闹的很不愉快......” 秦大人和老唐都明白了徐二少爷的意思。 的确,恭妃是个很没有远见的女人,偏偏她却是楚庭川的生母,光是这一个身份,就很有可令人感叹之处了。 他眼睛一亮,看着徐二少爷就问:“徐二少爷您的意思是.....” 徐二少爷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能不能成,试试不就知道了?只是事情还是要做得隐秘,否则,可就白瞎了这么绝好的一步棋了啊。” 秦大人心中沸腾。 是啊,这可是绝妙的一步好棋,他搓着手,拉着老唐坐下,跟徐二少爷仔细商量起来。 八十二章·争端 朝中因为王太傅家的案子很是兴奋了一阵子,到处都是讨论王太傅案子的人,不过幸好大家的视线向来都转移的很快,随着时间进了秋季,又是一年一度秋围的时候,关注王家的人便也渐渐的少了。 也幸亏是少了,王家的人总算是松了口气,趁着这段时间说服了林姨娘,然后将王大老爷的事给打点好了,把人送走了。 王太傅经过这件事之后沉寂了许多,原本心中的争荣夸耀的心也少了许多,这段日子他想了很多事,终究是想通了,其实往上数的话,他自己的父亲也不过就是个举人,是个乡绅,王家的富贵是从他这一代才开始的,真正要保持长久的富贵,那须得家族的人都出息,靠着女人是最靠不住的。 他静下心来,亲自把王家的族长叫到了京城,跟他一点一点核对了族里的事务,裁撤了许多人,把族里那些混吃等死,欺负孤寡的族人都给整治了一番,另外又定了章程,凡是族里的孩子有出息的,考了秀才的,族里给出养家的银子,另外再每月给二两银子,中了举人的,每月给三两银子,若是有难处,族长帮衬,中了进士的,族里直接奖赏三千两银子。 王家族长这一次来被训得灰头土脸的,他之前分明也是知道王顺等人胡闹的行径,但是却碍于种种缘故并没有上报,以至于王家丢了个这么大人,除了挨训以外,他还做好了被换掉的准备----虽然族长是一族之长,但是其实谁都知道,王家真正是靠王太傅支撑起来的,谁知道王太傅除了训斥了他一顿,却并没有太过为难他,反而要给他银子,让他培养族里的子弟,他当然没有不高兴的。 这事儿不说对族里是好事一件,他们这些虽然在族里地位好些的,其实也能得到许多好处和实惠,他急忙承诺自己一定会尽力去做,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王太傅淡淡的喝了口茶:“我也不怕你不尽心尽力去做,再出一桩王顺这样的事,反正家里也走到头了,我是总能保全自己的,但是你们,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现在有他出银子,要是族里的人都还这么不知好歹,那也就不配再期待其他的了。 王家族长顿时冷汗涔涔,连忙说不敢。 等到王家族长去休息了,王太傅回了后宅,王老夫人便急忙让他换了衣裳,又让人端上参汤来:“就算是要把族里的蠹虫都清理掉,也是急不来的事,您可不要操之过急了,要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王太傅便笑着说自己知道了,将参汤端起来喝了几口,才又问底下的人去接王荣了没有。 他虽然没有考上河东书院,但是却凭借姐夫范大人的帮忙,现在暂时在河东书院借读,五日便要一休。 儿子没指望了,王太傅不希望孙子辈也都跟儿子一样,贪得无厌又无支撑的才华。 王老夫人比他上心的多,急忙让他放心,说自己早就已经让人去接了,晚上还能一道用晚饭。 正说着,外头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少爷回来了。 王老夫人顿时满脸是笑,连王太傅也很是高兴,急忙道:“快让他进来。” 王荣兴冲冲的跑进来,他在书院读书,因为家里出了事,所以王家派人去告诉了书院,他已经两个多月未曾回来,休息的时间都积攒了十天了,他还不知道父亲已经被流放了的消息,一回来便先来跟祖父和祖母请安。 小少年虽然长得普通了些,但是精气神却是极好的,身姿也挺拔,王太傅看着心中便很满意,招手把孙子叫到面前来,轻声道:“在书院呆的这些天,可有进益?” 王荣笑着把自己在书院的文章拿给王太傅看,显然是很有自信得。 王老太太懒着他,笑着问王太傅:“阿荣做的怎么样?” “还是要多练,多看,多学。”王太傅板着脸,一副很严肃的样子,但是眼里却露出些欣慰来:“有些样子了。” 对于王太傅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称赞了。 祖孙二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荣又忍不住叽叽喳喳的跟祖父祖母说起书院的新鲜事来:“原本是明天才能回来的,院长不肯放人,让我们先交完了功课再说,可是书院临时出事了,来了好多官兵,把书院都围住了,所以我们就提前回来了。” 王老夫人怔住,有些茫然的去看王太傅。 好端端的,怎么会去围住河东书院呢? 她问王太傅:“这是怎么个缘故?河东书院,那可是除了国子监之外的领头羊啊!” 这事儿王太傅自己还真的不知道,他最近虽然致仕的折子被驳回了,可却着实在家里休息了一阵子,告病在家休养生息,因此外头的消息,如果不是心腹报给他知道,他知道的就会慢上那么许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疑惑。 倒是王荣都不必他们说,先自己兴奋的说:“我听说,我们院长是个假的!他不是我们的院长啦!” 什么话? 王太傅皱起眉头来,呵斥自己孙子:“说话没头没尾的,你可知道你院长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也敢在这里胡乱传这些没头没尾的谣言?!” 河东书院现任的书院院长是翰林院的孔翰林,是孔家人。 孔家..... 那可才是真正传承了几百年的大家族,不管什么朝代,反正是没有任何朝代敢亏待了孔家的。 哪怕是嘉平帝,也要对孔家的人礼让三分。 河东书院的地位会如此的崇高,归根结底大多数功劳要归功于这位孔院长,连范大儒也不能比较的。 这样一个天下读书人都尊崇的人,如果不是有什么天大的事,谁敢跟河东书院过不去? 王荣挠了挠头,他其实也是听别人说起来的,就实话实说的说:“书院里反正都这么说,说是孔院长的母亲并不是孔三夫人......” 八十三章·注意 王太傅的眉毛就是剧烈的一跳,连他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了,看着孙子,很是严厉的看了半响,直到王荣都觉得不对不吭声了,他才缓缓的道:“罢了,你才刚回来,先回去休息吧,去见过你娘,你娘那里还有事要跟你说,只是你也大了,不要听风就是雨,有什么事,都在脑子里先想一想,家里如今就靠着你们小辈有出息,往后才能护住族人了,你知道吗?” 王荣脆生生的应了一声知道,他向来都是很听祖父的话的。 王太傅就摆摆手叫他下去了。 夫妻俩等到屋子里安静下来,对视了一眼,一时都没有开口,好一会儿,王老夫人才嘶哑着声音道:“这事儿按道理来说,倒是不关我们的事.....” 意思是,他们也不必伸手去管,省的到时候徒增麻烦。 王太傅也是一样的想法,他既和孔家没什么交情,也不知道孔家到底是犯了什么忌讳,实在没有必要蹚浑水。 他嗯了一声,很快便道:“是这个道理,让家里人都别多事,也别去胡乱打听些有的没的,事不关己,现在咱们家自己就是泥菩萨过河,管不了旁人的事,安分就是最好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王太傅还是寻了个空,去了解了一下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没等王太傅震惊太久,满京城也都知道这件事了。 原因无他,原来现在这位孔院长----竟然被人指出不是孔家的血脉。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大事了,连秋围都没人关注了。 这件事闹的声势浩大的原因还在于,孔院长的母亲,也就是现在的孔三夫人被指偷偷以自己的亲生女儿掉包了人家的儿子,抱在自己膝下抚养长大,而被掉包的人家找上门来,却在见过孔院长以后失去了踪迹,家里人只在河边发现了这对夫妻的一个包裹。 这下事情才真是闹大了。 被掉包的那户人家姓杜,不过是普通的小官,在德州任个推官,这么多年,他还是跟上峰告假上京城的,谁知道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这好歹是个官,失踪了也不能当做没发生过,他就如实上报了失踪。 也给杜家的人去了信。 谁知道杜家的人很快就回来了,一来就爆出了惊天猛料,他们说杜氏夫妇早就已经留下了书信,若是回不来的话,一定是被人谋害了。 这事儿闹的理不清,德州的官员不敢接,杜家就一路告上了京城。 本来按理来说以杜家的地位,到了京城也是四处碰壁的料,毕竟京城大人物多了去了,随便那个茶棚倒了,都可能砸死一片四品官。 但是杜家的人也聪明,加上来的正是时候,他们到了京城一阵子,就赶上了胡家翻案的大案子,所以抓住了机会,在街上拦住了李尚书的轿子。 李大人也不想管这事儿啊! 事涉孔家,那是什么地方?!他是只想当个聋子。 但是奈何杜家的人也狡猾,他们当着整条街的百姓喊冤,甚至还有个老妇人要一头撞死在街边的柱子上表示冤枉。 他还能怎么办? 只能接了状子。 为了这事儿,刑部的人愁的几天都吃不下饭。 应长史更是如此,这事儿不是好事,可以说比王家的事还要棘手。 也真是稀了奇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还真是就有这么多案子,怎么就都趁着楚庭川掌管刑部以后冒出来了呢? 连朱元也听说了这件事,这件事她想不知道都难,因为闹的很大,且朱景先本来就在河东书院读书。 苏付氏和葛氏进宫的时候,便把这件事也告诉了朱元。 且苏付氏还格外的犹豫的说:“元元,你可知道,孔总兵,他也是出自孔家的......” 孔总兵也是朱元的干爹,他们夫妻向来对朱元极好。 朱元这件事是真的不知道,知道了以后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从永昌长公主的事情开始,她就觉得有什么事不对,这些事好像都是针对她来的,现在这种感觉就越发的明显了。 先是永昌长公主,然后是王家,现在是孔家。 这些人无一例外要么跟她关系匪浅,要么和楚庭川颇有渊源。 但是最后他们都涉及了大案子。 如果这次的案子又要楚庭川亲审的话,而孔家的事又是真的,那楚庭川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铁面无私,那就势必要得罪一些人。 而且铁面无私也是要分人的,如果真的不管什么事都只看对错不讲情分,时间久了,也真的不会有人再敢跟着你干活儿。 她出了一会儿神,便轻声问苏付氏:“这件事已经闹的让干爹干娘都知道了吗?” 苏付氏急忙摇头:“这倒是没有,只是他们迟早是要知道的,我们也正忧心呢,如果这个案子是殿下审,会不会让孔总兵和孔夫人心中怀有芥蒂呢?” 跟着楚庭川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不要说图利了,楚庭川根本就不肯以联姻的方式巩固盟友或是给他们分利益,连好处都没有,家中犯了错,楚庭川就翻脸不认人。 其实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唯一能讨好的唯有嘉平帝罢了。 但是这种讨好长期下去只怕也会让嘉平帝觉得这个儿子过于冷情。 朱元手指点在桌面上,若有所思。 可是背后有人也只是她心里的猜测,她只是淡淡在心里想了想,便没有再提,只是问苏付氏和葛氏什么时候动身回浙江。 她们本来就因为她的事情耽搁了很久了。 说起这个,苏付氏和葛氏正是为了这个进宫来的,跟朱元说:“已经定了,赶着回去过中秋,后天就会动身。” 朱元嗯了一声,知道她们急着回去,便并没有挽留,只是让他们把给付清付泰和付俊等人的礼物都带回去,还有付娟付缘,虽然还未曾定亲,但是她也提前给她们准备了添妆的礼物。 她是东宫太子妃,若是只给付宁和付冰东西,虽然她们两个都是快定亲了有名头,但是也容易让姐妹之间生出些龃龉来。 索性一碗水端平,反正她也不差这点儿东西。 然后她格外的写了一封信,让苏付氏和葛氏交给孔夫人。 八十四章·蹊跷 孔夫人在浙江的时候对朱元极为关照,且正式摆酒认了朱元当干女儿的,朱元对孔夫人也向来是很敬重,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并不想跟孔夫人发生什么误会闹的不愉快。 孔家的案子她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案子已经闹的这么大了,楚庭川之前给胡家翻案,这一次若是不接杜家的案子,怎么都说不过去。 既如此,只能让孔总兵夫妇能够理解担待一二了。 苏付氏和葛氏接下来,郑重的听了朱元要给孔夫人带的口信,让她放心,又在宫中用了饭,才出宫了。 朱元换了衣裳去陪太后,太后还有些奇怪,笑着望了朱元一眼:“你舅母和姨母难得进宫来,你怎么不多留她们一会儿?” “已经请舅母和姨母用过饭了,过几天她们就赶着要回浙江去,因此还是不耽搁她们的时间,让她们早些回家去也好收拾行李,免得到时候反而还匆匆忙忙的。”朱元坐在太后身边,见太后正在翻看一本佛经,便问太后是不是又要斋戒。 太后却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才道:“这是恭妃送来的。” 恭妃? 朱元挑了挑眉。 上回太后才刚刚罚恭妃抄过经,她还以为恭妃一辈子都不会再想碰佛经了的。 太后自己也疑惑,却并没有跟从前那样出言讽刺,只是难得的语气和缓的说:“年轻的时候看着不是个糊涂人,倒也老实本分,除了胆子小些,没别的毛病,谁知道越是时间过去就越是变了个人,哀家着实厌恶她,也瞧不起她,毕竟管生就得管养,民间还有句俗话说是为母则刚呢,她却半点用也没,自己当母亲的,什么难处都推到儿子头上去,庭川为了她究竟吃过多少苦,哀家竟然也数不清了......” 翁姑早就已经将宫娥都带出去了,此刻殿中就只剩下太后跟朱元。 殿中点着龙涎香,雕着麒麟的三角香炉里袅袅冒着烟,太后叹了口气:“哀家是真的有些心烦,不想管她的事,可她到底是庭川的生母,庭川那孩子你别看他素日里好似很冷淡似地,实际上比谁都看重情分,若是她能改好,那也罢了。” 她说着,把经书交给朱元:“倒是虔诚,用血拌了朱砂抄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反倒是有些奇怪了。 朱元不动声色,她记得恭妃是个极为爱惜自己的人,平时有个小痛小病的她都怕的要命,恨不得把全部的有用的没用的药都吃一遍,生怕自己有个什么。 可现在她竟然舍得下这样的本钱! 朱元有些困惑。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醍醐灌顶的事?她从前那么糊涂的人,怎么忽然就想明白了? 还是说,只是想借着抄经的事情重新获得太后的喜欢和楚庭川的谅解? 如果真的要猜测恭妃的目的的话,朱元宁愿相信后面那一点。 毕竟恭妃之前给她的印象太坏了。 可是现在恭妃毕竟是真的为了给太后祈福抄经费了很多功夫,朱元作为儿媳妇的,也不能丝毫没有表示,她便安慰了太后几句:“太后说得对,若是她能够自己想通,那才是她的福气,也是殿下的福气了,您别担心,我等会儿就过去看看母妃。” 太后点了点头。 等到服侍完太后用了午饭,朱元便去了恭妃的宫殿。 她去的时候,恭妃正对着一尊观音像虔诚礼拜,听说她来了,似乎有些局促也似乎有些不安,抿了抿唇,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招呼朱元:“快坐吧,喝什么茶?蒙顶还是香片?” 朱元跟她向来不是很和睦,之前也曾针锋相对过,因此两人相对时,尴尬是必然的,但是朱元还是很快调整过来:“劳烦母妃了,茉莉香片就好。” 恭妃急忙让人去准备,见宫女端上果盘来,便笑了笑说:“这还是你送来的,你瞧瞧有什么合你心意的,随便用一些,我知道你是个自己就最会做菜做点心的。” 连嘉平帝都极为喜欢她的手艺。 朱元点头道谢。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恭妃过了半响才轻声说:“从前我若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不要放在心里,以后你们的事,我都不会插手了,我也唯有庭川这一个儿子,以后终究是要靠他的。” 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元反而没什么可问的了。 看起来恭妃好像是真的想通了。 两人不甚相熟,仅有的几次见面都不大愉快,现在恭妃虽然着意的示好,但是要说能一下子有多亲近,显然也是不现实的,说了一会儿,恭妃再也找不到话题了,就只能垂下眼皮问朱元:“庭川那孩子最近怎么样?听说他在办案子,可别太劳累了。” 朱元摇了摇头:“办完了胡家的事之后圣上准了假让他休息几天的,只是最近又有个案子,还未必就是殿下接,所以有些麻烦,母妃不必担心。” 恭妃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那就好,你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若是有什么事,多劝着他些,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她突然变得这么通情达理,朱元都有些不大习惯,笑着答应下来,再跟恭妃说了会儿话,才婉拒了恭妃留她用晚饭的好意,起身告辞。 一出门,绿衣就有些困惑:“娘娘,恭妃娘娘跟从前可大不一样了。” 从前恭妃每次见朱元可都没什么好脸色的,恨不得让朱元消失,可现在恭妃娘娘倒是不一样了。 这一次看她对朱元多和颜悦色的啊。 朱元低声嘱咐花楹:“去查一查,看看恭妃娘娘见过什么人,她宫里的宫人你也问一问,看看是否有什么异常。” 一个人的秉性是不会那么容易变得。 一个自私惯了的人也不会忽然无缘无故就变得通情达理,朱元总觉得这件事里处处都透露着蹊跷。 花楹也立即就领会了朱元的意思,现在朱元已经接管了一部分的宫务,恭妃宫里的人,她是能问的了的。 八十五章·异常 朱元回了东宫,楚庭川也已经回来了,才刚换好了衣裳,见朱元才进门,便笑着问她:“又去皇祖母那里了?” 朱元侍奉太后虔诚,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太后对于朱元也赞不绝口,那群内外命妇们就没有不知道这一点的。 她点了点头:“先去了太后娘娘那里,而后去看了看母妃。” 楚庭川给朱元倒茶的动作就顿了顿,语气也稍微淡了一些:“她既然不想见你,你就少过去些,反正她看了我们也是不高兴,孝顺孝顺,顺就是孝了。” 能让楚庭川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恭妃的确是在他心里十分的不合格,否则的话,楚庭川哪怕对于卫皇后都是十分尊重的。 朱元坐下来握住楚庭川的手:“你放心吧,今天她没有为难我,也没有说难听的话,是我自己主动要过去的,她今天给太后献上了用血经。” 血经?楚庭川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有些震惊的抬头看着朱元:“这是什么缘故,她又得罪了皇祖母?” 可这不符合恭妃的性格,她就算是得罪了太后,也是不会舍得糟蹋自己的身体的,更可能的是来他这个儿子这里呜呜咽咽的哭诉委屈,指望让他去说和。 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恭妃陡然来这么一出,让楚庭川很不能理解。 见连楚庭川都这么震惊,朱元心里便轻松了一些,看来不是她自己疑心病太重的缘故,是这事情里本身就真的透着许多蹊跷。 她嗯了一声,又摇头:“也没有,只是皇祖母之前一直让她禁足抄经的事罢了,她好像是忽然想通了,今天对我和颜悦色的,还说她从前对不住我,也对不住你,让你受了许多委屈,叫我不要放在心上。” 楚庭川更是觉得稀奇,这些话竟然是恭妃说出来的,如果不是朱元来说,他会觉得自己是在听天方夜谭。 他沉默了一瞬,才说:“不必理会,从前是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就是了,不要过分亲近她。” 这么多年,恭妃的所作所为早就已经让楚庭川寒心了,他不想让朱元也要卑躬屈膝去恭妃那里尽儿媳的本分,而后又要被恭妃拖累埋怨。 他越是这么说,朱元心里便越是感动。 她知道楚庭川是完全站在她的角度替她着想,怕她受了委屈,所以想要让她随心一些,但是既然如此,那她更该看看恭妃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真是想通了,那自然是好。 以后她怎么对卫皇后,就会怎么对恭妃。 但是如果恭妃真的又犯糊涂,那她也绝不能让恭妃连累了楚庭川。 她握住楚庭川的手,轻声道:“我知道。” 楚庭川见她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是担心和关心,心里便忍不住就是一暖。 从前他总是个没有归属感的人,恭妃那里只会催促他上进,从不会关心他,皇后娘娘也是严厉大过于温情。 唯有太后关心他,但是太后的身体也不好,照顾不了那么多。 可现在却不同了,东宫里的这一盏灯,在楚庭川看来是这世上最温暖的所在,每每他从刑部回来,朱元在灯下等着他,哪怕什么也不做,他也只觉得满心欢喜。 他笑了笑,忍不住去摩挲朱元的手。 她的手又白又细,真应了那句诗,指若削葱根,而且朱元从来不喜欢涂那些蔻丹之类的,一双手的手指甲修剪得很是圆润,粉白的指甲叫人看着便觉得可爱。 把玩了一会儿朱元的手,楚庭川居高临下的看着朱元忽闪忽闪的睫毛,忽而心里有些悸动,俯身猛地吻住了她。 朱元吓了一跳,这可是大白天!也幸亏他们夫妻俩独处的时候,都是不喜欢下人在边上伺候的,否则的话,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朱元胡乱的想着,忍不住伸手去推他,可楚庭川本来就一身武艺,她哪里能推的动他,反倒是被他抓住了机会,将双手反剪在了身后。 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可却更被楚庭川抓住了机会长驱直入,更方便了他攻城略地。 等到朱元整理好自己的时候,都已经快要傍晚了,外头绿衣来敲过几次门,她忍不住瞪了楚庭川一眼,十分气愤。 楚庭川笑着替她去系衣襟上的带子,被她伸手啪的一声打落了手,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你那样温柔的待我,我忍不住......” 朱元顿时脸红透了。 这人真是,表面上看上去比谁都正经,但是一到了晚上,就好似变了另外一个人,痴缠的很,叫人完全受不了。 她哼了一声,看了看床上的痕迹,满心都是懊恼和羞赧,强忍着做出一副冷静的模样,等到绿衣进来就吩咐绿衣小心处理。 而后才问绿衣是什么事。 绿衣还小,且根本想不到别的地方去,见床榻凌乱,也只以为他们夫妻小憩打闹的,并没有太当回事,只是跟朱元说:“花楹姐姐回来了,有事情要禀报您,还有太后宫中翁姑姑来了一趟,说是殿下辛苦了,让您今天不必过去陪着太后,就和殿下在自己宫中用餐,也是一样的。” 朱元点了点头,去了隔间,让人把花楹叫了过来。 花楹已经把恭妃最近的事都查清楚了,跟朱元禀报:“并没有见什么人,她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是出事了之后太后开口换上的,总共伺候了也没多久,我问过了,恭妃娘娘最近除了见过了娘家的李太太,便没有再和其他人见面了。” 恭妃宫里伺候的人都大换血,不会听从恭妃的吩咐去办什么事,自然也不会替恭妃隐瞒。 这么说的话,那恭妃应当是没跟之前那样跟什么人接触。 既然如此,那恭妃抄血经这个事儿倒真像是只是心血来潮,忽然想通了? 虽然如此说,但是朱元却也并不全然放心,她嗯了一声,让花楹继续让人看着恭妃那里:“若是有什么事,就让人及时来报,不能有什么遗漏。” 八十六章·骨肉 花楹郑重的答应下来,接下来很是严谨的盯着恭妃那边,生怕恭妃真的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可是没料到恭妃却好像是真的想通了。 她每天的轨迹就是在小佛堂里念经,做完了功课便替太后抄经,给太后祈福,等到了下午,便又开始替楚庭川做衣裳鞋袜。 这可是在楚庭川小时候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没想到如今连媳妇儿都娶上了,恭妃却开始尽做母亲的责任了。 底下的人回报上来,花楹自己都觉得稀奇,一五一十的如实告诉了朱元:“看样子的确没什么不正常的,便是她偶尔出一趟门,也是径直去给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请安,两宫见她的次数也少,她去四五次,也不过就见她一次罢了,除了这些,便都待在她自己的宫里,连门也不多出。” 朱元若有所思。 隔了几天,连李太太进宫都如同见了鬼似地,特地来跟朱元说:“要给我下跪,说是当年的事情是她做错了,她胆小自私,懦弱又无主见,听了亲娘那边亲戚的挑唆就对我们怀恨在心,是她做错了,叫我原谅她......” 李太太犹还有点儿震惊,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也难怪,一直以来恭妃都表现的不知道悔改,半个字都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对李太太虽然惧怕,但是却也只有惧怕,如今她陡然想通了,的确是怎么想怎么诡异。 朱元自己也在想这件事,见李太太提起来,便顺势问李太太:“那依您看,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李太太沉默了一瞬,很干脆的说:“这臣妇实在不好分辨,都说人心隔肚皮......臣妇当年在她还小的时候都吃过亏上过当,要说让臣妇相信人会回头,其实我是不大信的,但是她这回的确是洗心革面了。” 以恭妃浅薄的见识和手段,要装出这副样子也有些难。 她自己静默了半响,才道:“若是真的能改了那性子,倒也算是好事。” 至少不会再时不时的抽风做些莫名其妙的事,让朱元跟楚庭川都跟着她收拾烂摊子了。 连李太太也这么说,朱元心里的疑惑就越来越深。 不过她最近十足十的忙,宫里的宫务接手过后,她就有许多东西要学,哪怕她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才总算是将这个宫宴给办了起来。 她连去太后宫里的时间都少了些。 为了这个,嘉平帝还特意过问过,知道她是开始接手宫务了,倒也没说什么。 楚庭川那边也忙,那个案子最后楚庭川还是接下了。 这一晚朱元难得可以早些休息,楚庭川却还是在宫门下钥之前才赶回来,朱元见他神情疲倦,便急忙让人端上安神汤来,让他喝了可以睡得更好些。 一面又问他案子的进展。 楚庭川的确是很累,因为事情涉及孔家,所以许许多多的人都站出来关注或是打听这件事,楚庭川光是应付那些人就烦不胜烦。 而且孔家为了面子,当然一口咬定这件事不存在,是杜家人在信口雌黄。 孔三夫人更是根本不理会衙门的传召,而刑部的人顾忌孔家的身份地位,也并不敢真的就闯到人家家里去,事情一时僵持住了。 这些事楚庭川都没瞒着朱元,他知道朱元本来就不是甘心被困于后宅的人,他也没打算让朱元做一只金丝雀,因此朱元想知道什么,他都是愿意告诉她的。 这件事也一样,听见朱元问,他便一五一十的都说了,皱眉道:“杜家的人倒不是真的只凭着一张嘴巴,他们是真的拿出了当初孔院长的襁褓,还有当时接生的婆子也被他们找到了,那个接生婆当年差点儿被灭口,她怕惹上事端,连夜就让儿子卷了包裹逃走了,这才逃过一劫,这一次被找到,她很肯定孔院长便是当年被掉包的孩子。” 掉包孩子这种事,在大户人家实际上是很少见很少见的。 毕竟大户人家多的是服侍的人,你从怀孕到生产,讲究些的人家,哪个不是前呼后拥的,根本不会有让你落单的机会,在你快要生产的时候,就更不可能让你出门了。 而要从外头抱回自己家,那也是难上加难,很难做到掩人耳目。 要碰上王嫱那种情形,除非是家族是十足十的泥腿子,没有根基,可这种情形,绝不可能发生在孔家的。 因此朱元便轻声问:“那杜家的人是怎么发现的?到底是怎么掉的包?” 夜色很深了,楚庭川拉着朱元在南窗边上的榻上坐下,自己将朱元抱着放在腿上。 朱元有些不适应,可推了他几次他都纹丝不动,她也就只好妥协,转过身去问楚庭川:“那这样的话,你们刑部岂不是更加难办了?” 楚庭川嗯了一声,摩挲着朱元小巧漂亮的耳垂,轻声道:“据杜家的人说,当年是因为大雪封路,她们被困在了寺庙里,所以不得不在寺庙临产,而与他们同时生产的还有另外一户人家,她们之所以记得十分清楚,是因为当时那个产婆十分焦急,说是另外一个产妇胎位不正,是难产......产婆无法两头照顾,所以只好让他们都在同一个房间里头,好随时顾着,可是最后,被说是难产十分危险的孔三夫人却生下了健康的男婴,而一直很顺利的杜夫人却生下了一个死去的女婴......” 朱元很困惑。 她还记得之前楚庭川提到的一个关键点:“可你不是说,杜家有襁褓吗?是谁的襁褓?” “问题就出在这里。”楚庭川搂着她在她耳边哈了口气,惹得她躲闪不已,才道:“杜家那个襁褓是包裹那个死去的女婴的,她们回去了才发现,那个襁褓不是他们原本准备的布料,那布料,杜家是用不起的,异常的好,只是花色跟他们的有些相同罢了。” 也就是说,女婴或许不是他们的孩子,杜家夫妇是因为这个才起了疑心? 朱元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八十七章·纷乱 这么说的话,那杜家夫妻也是挺惨的。 生了一个孩子,本来该是满怀欢喜的,但是谁知道一生出来就死了,他们难过不已,也顾不得其他的事情,孔家的人早早的抱着孩子走了,他们只能留在寺庙里等到雪化。 而杜夫人又因为太过难过生了一场大病,杜大人并不想再拿孩子的事刺激她,孩子又是刚生下来就夭折,所以就直接在寺庙附近找了个地方随便安葬了,而后找了和尚们念经超度。 他只留下了孩子的襁褓和一些小玩意儿。 杜夫人实在太难过,也没顾得上,足足一年之后,杜夫人才从伤痛里走出来,整理女儿的遗物的时候才发现了不对。 那襁褓所用的布料太珍贵了,不是他们这等人家可以拥有的布料,而且襁褓里还缝着一个五毒袋,上头有虎牙有很小的玉佩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不是他们的。 她当场就想起了当初她生产的时候是跟别人在同一个房间里生产的,只是当时她一把孩子生下来就晕过去了,根本对后来的事一无所知。 疑心就像是疯长的野草,一旦有了一点儿火星就无法湮灭,杜夫人想到早就已经赎身的侍女,花尽了所有的办法找到了她,而后在一番努力之下,那个早就已经嫁人成亲生子的侍女终于吐露了实情,说是当初产房里哭喊声一片,她还没看清楚到底杜夫人生下来的是小公子还是小姑娘,就被隔壁的人用三十两银子给打发走了,让她去后厨里再要一盆热水。 三十两! 那时候侍女赎身都只需要五两银子,这对于她来说简直是无比大的一笔银子。 她稍有迟疑,对方就很着急的又给了她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让她快些去把热水提来,她再也不犹豫了,飞快的提着裙摆跑了。 等到她回去的时候,就听产婆哭着说杜夫人生下的女婴已经夭折了,生下来就没了气。 她当时隐约也觉得不对。 因为是杜夫人先生下的孩子,当时明明她是听见了哭声的,觉得那孩子哭声洪亮有力,不像是下一刻就断气的样子。 但是她已经收了人家八十两银子! 她在杜家,一个月也就五百文钱,也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有这八十两银子,而且当时那户人家明显有钱有势。 杜夫人身边只有她一个侍女,但是那户人家丫头婆子都站满了一屋子。 杜夫人听完便要气疯了。 她更加认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她生下来的孩子应当是被人给换掉了。 但是她对当年同产房生产的人家一无所知,什么都不知道,她花费了许多的时间,找到了当年的寺庙,问了无数的人,几年之后终于知道了对方是大名鼎鼎的孔家。 杜家夫妻本来就只是小官,也没什么势力,他们为了找真相,花费了很多精力,以至于他们也没有别的孩子,一辈子都在找孩子。 说到这里,楚庭川停下来没有再说。 朱元却先有些忍不住了。 这件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孔家实在过分,把人家的孩子换了,让人家找了半辈子,最后竟然还把人给杀了毁尸灭迹。 这作为怎么配得上称作什么大德之家? 她转过头,见楚庭川脸上神情实在称不上好,便轻声问:“那杜家夫妻是怎么死的?” 楚庭川摸了摸她的头发,知道她已经猜到了,低声回她:“他们确定了是孔家三房之后,就找到了当年的产婆,产婆当然不想管这件事,毕竟她当时也是有份参与的,但是杜夫人给她下跪,每天都风雨无阻的去找她,产婆于心不安,终于告诉了她真相。杜夫人和杜大人就满心欢喜的去告假,上京寻亲,谁知道他们一去就没有再回。” 杜家其他人都知道这件事,见他们这么久都不回,加上之前就听杜家夫妻说过对方势力庞大,心里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想。 果然,他们到了京城找了很久的人也没找到,最后只找到了杜家夫妻的包裹。 但是那包裹里也已经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了一份证明身份的路引。 朱元将头埋在楚庭川胸口,一时无言。 找了孩子一辈子,为此付出了一切,但是最后却连全尸都没有,这是何等的悲惨。 她想到了当初的太华,人跟人果然不同。 有的人宁愿卖孩子,有的人却为了丢失的孩子一辈子不曾再生育。 楚庭川说完这件事,朱元的心情低落了好一阵子,直到躺在床上,她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楚庭川伸手将她捞在怀里,知道她是因为这件事情心情不好,就道:“你也想我接这件案子吧?” 朱元点了点头:“原本不知道这个的时候也想殿下接的,现在听殿下说嗯了这件事,就更是想殿下接了,虽然我们都知道这件事不简单,但是......不得不这么做。” 如果他们不管,那这个案子就不会再有人管了。 她顿了顿,见楚庭川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就低声问:“你说凶手到底是谁?孔院长知道这件事吗?” 在这件事闹大之前,孔院长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他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是怎么想的? 楚庭川眼神有些悠远,笑了一声就说:“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这谁也说不准,可杜家夫妻既然打听清楚了他们的身份,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去看自己的儿子?孔院长身份特殊,他进了刑部,每天都有河东书院的学生在街上和刑部外头闹事,刑部是关不了他多久的,他也什么都不肯说。” 朱元沉默下来,伸手揽住楚庭川的脖子,靠他更近一些,叹了一声气:“算了,问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到底事情是怎么样,查清楚了以后才能知道,不过您怕是最近又要有很多麻烦了。” 去动孔家,本来就是很冒险的一件事。 楚庭川也知道,不过有些事情本来就不是你避就能避得开的,既然发生了,就只能去解决它。 八十八章·人情 杜家的案子正式被楚庭川接下没多久,孔家的夫人就进了宫,她们是外命妇,可是向来地位尊崇,既然她们递了牌子进宫,那太后自然是要见的。 而朱元向来在太后跟前伺候,她很得太后的喜欢,太后一般做什么都带着她,已经是人人皆知的事儿,是以在太后宫中见着朱元,孔家的夫人们也并没有觉得奇怪,只是跟着参见了太子妃。 对于这位太子妃,说起来孔家是很有些矛盾的。 孔家发展多年,根深叶茂,在大周扎根极深,以至于这一辈孔家人里头竟然还出了个武将,并且在浙江做的不错,孔家人一时颇有些自豪,哪怕那个在浙江当总兵的姓孔的是个旁支,但是到底也是孔家的人不是? 偏偏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打仗打坏了脑子,竟然跟朱元走的很近,甚至还收了朱元当干女儿,这在重视正统的孔家人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 她们孔家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他们就代表着礼义廉耻,虽然有范大儒写的那本救母记在先,可是在孔家人看来,敢大不孝告自己的父亲,这就是人生一大污点,她们孔家当初可是坚决反对朱元当太子妃的其中势力之一。 可没想到最后朱元还是真的成了太子妃。 孔家的人于是一直也是对朱元淡淡的,只尽量当这位太子妃不存在,反正他们孔家有资本,不给太子妃面子,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 不过现在他们顾不上这些了,孔家的太夫人行了礼之后就对着太后哭泣不已,说的正是最近城中最热门的话题----调包计。 太后有些头痛。 她是不想管这些事的,但是孔家的人的确是天下读书人的旗帜,而且孔院长在天下学子中的威望也是极重,现在事情既然还未尘埃落定,她便轻声道:“清者自清,若是诬告,庭川那孩子自然会秉公办理,绝不会让你们受了委屈的。” 孔夫人欲言又止,但是这事情关乎他们重视了一辈子的名声,怎么能够就这么算了?她低声道:“可是到底是人言可畏啊!都说三人成虎,哪怕到最后真的证明了我们是冤枉的,只怕也没有人信了,太后娘娘,我们孔家的人一辈子谨言慎行,从来不敢行差踏错,就是怕有一天会堕了我们祖宗的威名,这种什么换子的事,略想一想就知道是荒谬至极了!我们是何等人家?何等身份,怎么可能会去抱别人的血脉来抚养?再说,我们家中虽然不才,但是却也不是那等没规矩的人家,进出行动就不知道多少人跟着,怎么可能会跟别人换孩子来?这分明就是有人要故意陷害我们......” 她说着看了孔三夫人一眼,忍不住有些更咽:“我这媳妇儿这些天吃不好睡不着,这才过了几天,已经熬得都快要油尽灯枯了!这么下去,只怕案子查清了,我儿媳和我孙儿也都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死了!太后娘娘,求求您慈悲为怀,让殿下不要信那些无稽之谈吧!” 朱元替太后剥桔子,一面对太夫人的这些话有些嗤之以鼻。 众口铄金这个话固然是有道理,但是问题是杜家的人并不是信口开河,她们是带着证据来的,杜家夫妻也的确是死的不明不白。 这案子已经是捅破了,楚庭川接管这个案子那是嘉平帝亲口说的,现在在孔家人的嘴里,倒是太子不懂事,故意为难孔家了? 她特意看了孔三夫人一眼,孔三夫人低垂着头,表情却并不如何慌乱或是难过,像是一个木头人。 她微微皱眉。 太后也有些不悦:“这事儿怎么能说是庭川说了算的?他现在在刑部做事,既然有案子找上门来,当然是归他管,他难道还能一言堂,把人拒之门外不成?杜家的人上告,那也是有凭有据的,到底事情真相如何,等到查清楚了,自然就好了,现在说不审了就不审了,那太子成什么了?” 以后楚庭川的话说出去又还有没有用? 孔三夫人面色微微有些发白,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攥住了裙子。 太夫人也很委屈,她忍不住掩面而泣:“可是,可是点下还要提审我这儿媳妇啊!太后娘娘,您怎么会不知道,若是真的去了衙门,我这儿媳妇以后可怎么做人呢?” 孔家人向来重视名声,普通女眷去衙门尚且是丢人现眼,何况是她们这种? 要是去了衙门,以后孔三夫人也再也不敢出门应酬了。 她捂着脸,很是难过伤心:“我知道殿下也是铁面无私,可是我儿媳妇毕竟是正三品的诰命,难不成还不能不去衙门吗?若是真的有什么问题,来府里问,也是一样的啊!” 她也算是很聪明,一探太后的口风就知道太后是完全偏向孙子的,于是只好改变方向,尽量把事情往对孔家有利的方向引。 太后叹了声气:“这事儿哀家知道了,到时候自然会和庭川提一提,若是刑部那边肯,到时候便再说,这审案有审案的规矩,你们虽然身份特别,可是前些天你们也知道,王太傅那里还不是一样审了?哀家体恤你们,你们也体恤体恤哀家的孙子,别叫哀家的孙子难做。” 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夫人的面色凝重。 连孔三夫人也终于露出仓皇的表情。 等到出了宫,上了马车,孔三夫人就攥住了太夫人的手,肝胆俱裂的道:“姨妈!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太夫人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心中也是烦闷不已,深吸了一口气才冷冷的道:“给我稳住了!还没到哭丧的时候呢!事情真的出了意外,那到时候才真是有你哭的时候!当初自己做下蠢事,现在还能有什么法子?!” 孔三夫人表情憔悴,唇上丝毫没有血色,有些皴裂的唇张了张,最终还是说不出话来,闭了闭眼睛惶恐的说:“可是,可是若是这件事真的被刑部审......” 八十九章·当初 她表情哀戚而绝望,哭着攥着太夫人的手不肯放:“姨妈!当初您也不是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情形,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否则的话,他就会把那个女人娶进门!” 孔家的家规的确森严没错,但是这种大家族也一样重视血脉的延续。 孔家向来有个规矩,超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可偏偏孔三夫人当时嫁进去十几年了都丝毫没有动静。 那时候孔家的大房二房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都没有生出儿子来,对于孔家人来说,儿子就是一件很迫切的事情。 因为这个,孔三老爷那时候在外面看上了一个秀才的女儿,竟然也没有遭到强烈的反对,虽然孔三老爷当时才三十四岁,但是孔家的人却也还是同意了他把那个秀才的女儿给抬回了家,原因也没有其他的-----那个秀才的女儿怀孕了。 孔三夫人顿时如临大敌。 孔三老爷临老入花丛,对于那个秀才的女儿简直是着了魔了,对她喜爱非常,事事都以她为先,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 孔三夫人从那时候起就等于是守活寡了。 她怎么忍得了? 虽然孔家的家规森严,可耐不住她自己生不出儿子来啊,若是以后那个秀才的女儿生了,还又是个男孩儿,那以后家里哪里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她痛苦不已,可幸亏天无绝人之路,在不久之后,夭折了一个女儿就再无动静的孔三夫人竟然怀孕了。 因为这个孩子,孔三夫人几乎是重新活了过来。 她再也不管其他的事,一门心思的闭门养胎。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她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并不稳当,才刚两个多月的时候,她底下就见了红,请了大夫来看,好容易保住了孩子,但是等到了六月,竟然又见红了。 大夫说着这恐怕是孩子位置太低的缘故,怕是保不住。 保不住?! 她怎么能保不住?! 要是没有这个孩子,那她以后就什么都没了! 她受不了这个说法,最后终于听说山东德州附近一个庙里有位老尼,很是擅长妇科,许多妇人都很相信她。 那个老尼名声很大,时常云游,听说附近被她亲手接生下来的孩子多达千余个,她是附近人人传送的送子娘娘。 孔三夫人动了心,她实在是没办法了,在打听到了地方之后,找到那里去,那时候她都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但是底下还是时而流血,是十分危险的症状。 可是她仍旧冒险去了,谁知道却扑了个空。 那个老尼去云游了,不在庙里。 她气愤欲死,恨老天不公,也恨自己运道不好。 或许因为长途跋涉,也或许是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松了,她当天晚上就肚子痛发作了要生。 想到当初的事,孔三夫人难堪的闭了闭眼睛。 她痛苦无比的看着太夫人,带着哭腔道:“谁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呢?但是我生不出来啊!我生出来的也都死了!我若是又带着一个夭折的死胎回去,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您知道三老爷的,他哪里会体会我的难处?他不会理会我的,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再说,我也尽心尽力了......我尽力了.....” 自从抱了这个孩子之后,她的运气就陡然变得好了,回去了之后,她就听说那个秀才的女儿也已经生下了孩子,只是是一个女儿。 虽然女儿也金贵,但是到底不比儿子。 孔三老爷终于正眼看她了。 而这个孩子也极为聪慧,身为孔家孙子的头一个,他表现出了极大的聪明,从上到下的长辈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连老太爷也对他十分喜欢,带在身边教养。 而这个孩子也不愧老太爷的教养,八岁就中了童生,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十五岁中了举人,更是少年进士,在翰林院编书,又出息又听话,一直都是三房和三夫人的骄傲。 有了这个孩子以后,那个秀才的女儿在孔家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妾室罢了,三夫人用规矩两个字就把她压得死死的抬不起头来。 这么多年来,三夫人的好日子,的确是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个孩子。 太夫人心中有气。 她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孙子陡然被人找上门说是假的,她心里不震惊不怀疑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孔三夫人是在外头生下的孩子。 别人一找上门她就存了疑心。 可是三儿媳是她的亲外甥女,这么多年侍奉她也是用心用力,她虽然气愤三儿媳做出这等蠢事让孔家的名声被连累,且还让孔家的血脉被混淆。 但是这么多年来,她们对那个孩子的疼爱不是假的,那个孩子给孔家带来的荣耀也不是假的。 而且事到如今,只能将错就错了,否则的话,还能怎么样? 真的承认是有这回事的话,那孔家的名声就彻底毁于一旦了,将来怎么立足? 她们孔家就真的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太夫人无法容忍。 她头痛的靠在引枕上,冷冷的看了三夫人一眼:“你最好寄希望于当初那些庙里的人全都能找到,否则的话.....若是被刑部得了先,我们所有人都是孔家的罪人!” 就是太夫人自己也脱不了关系-----三儿媳是她的外甥女,当初也是她亲自替儿子张罗着娶进来的,三儿媳出了这种事,她也面上无光,而且人人都会在背后议论她。 儿子到时候也会责怪她,说她给选的人才会闹出这些事。 只要一想到这些,太夫人就心疼的喘不过气来,只觉得胃痛。 孔三夫人低垂着头,坐在太夫人对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夫人就咳嗽了一声,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问她:“昇儿呢,他最近如何?” 孔院长身份特殊,那些学子们天天堵在刑部闹,刑部也受不了这个,而且就算是换了孩子,那孔院长说到底也是受害人,他们一直关着孔院长也没用,就先把人给放了,现在孔院长还在家里。 但是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肯见。 第九十章·遮掩 孔三夫人表情微妙,一瞬间面色有些狰狞和难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在太夫人的逼视之下低下了头:“这些天他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见人,也不肯见我,我去了好几次,可是次次都没见到人......” 对于这个儿子,三夫人爱恨交加。 孔昇实在是太争气了,相比起来,是她这个母亲不能给他什么庇护,是他一直在尽力给母亲争荣夸耀,而且他也极为孝顺,不管是她什么时候病了,孔昇总是要亲自侍疾,家里的妯娌们谁不羡慕她有一个这样的好儿子? 可是这么多年的感情,他竟然就因为几句闲言闲语,就把她这个当母亲的拒之门外,让她如何不心寒? 如果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都比不上生恩的话,她图什么? 她为了养育这个儿子,也是一心一意,从来没有过别的心思啊,连在三老爷身上的心思,都逐渐的淡了。 太夫人一听就知道缘故,她看了三儿媳一眼,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阿昇是个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他聪明绝顶,这些闲言碎语他当然会上心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你一定要让他知道,这都是杜家夫妻在痴心妄想,挑拨离间!他就是我们孔家的骨血,绝不是别人的种!你不明白吗?!” 马车颠簸了一下,太夫人拍了一下桌子,对于三夫人真是有些烦躁:“这件事不能有别的结果,只能有一种结果,那就是阿昇就是我们的孙子!否则的话,你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下场吗?!” 如果连自己都骗不过的话,还怎么去骗别人? 太夫人瞪了三夫人一眼。 有胆子做,却又没有胆子承担,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彻底将事情给处置妥当,这件事传扬了出去,那孔家的名声就全都毁了。 为今之计,也只能先把家里给稳住了。 三夫人低垂着头答应下来,也很有些沮丧。 等到回了家,大房二房的人早就已经等着了,先簇拥着太夫人进了老太太的院子,才问太夫人太后那边怎么说。 太夫人看了三夫人一眼,再看看其他两个儿媳,语气淡淡的:“还能怎么说?太后虽然相信咱们,可是到底国有国法,既然有人首告,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 大夫人和二夫人都觉得这是无妄之灾。 她们虽然也觉得三弟妹的儿子好的出奇,叫人艳羡,却并不嫉妒,因为孔昇实在是太优秀了,要和他比,也得自己先有资本才成,普通人哪里能跟他生的起气来。 加上孔昇还是个极为孝顺的孩子,家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静了一瞬,大夫人先开口安慰三夫人:“三弟妹你也别太着急了,那些人分明就是故意找上门来恶心人,凭借他们,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来?!也不怕折了福分!” 太夫人和三夫人不约而同都垂下了头。 二夫人也急忙道:“就是,也不必理会他们,他们是想儿子想疯了!竟然会把主意打到我们家里来。” 当初三夫人为了生下这个儿子吃了多少苦头,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些人现在张口就来,也真的不怕遭报应。 这么想着,二夫人忍不住还叹了口气,气愤的道:“都是这些人异想天开,闹得阿昇也不好过。” 以至于一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连孩子也不肯见了。 三夫人心中一动,站了起来,声音嘶哑的道:“我去看看他。” 大夫人和二夫人急忙都说要陪着一起去。 三夫人婉言谢绝了:“他正是不好受的时候,我去就行了,不必劳烦大嫂二嫂。” 大夫人和二夫人便也只好点头,二夫人还让三夫人多劝劝:“告诉阿昇,也不要为了这件事太烦心了,总会过去的,假的不会变成真的,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想一想,还有太夫人呢,他还有妻子儿女,这样消沉下去,只会如了那些人的意。” 三夫人心中更加难受,面上却一点儿也没有表露出来,温柔的答应了,急忙转身带着丫头婆子们走了。 二夫人和大夫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三弟妹不容易。 太夫人也目光凝重。 孔昇是那么聪明的人,三夫人自以为做的隐秘,但是孔昇肯定也是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否则的话,以孔昇的孝顺,怎么会做出这样让长辈担心的举动? 太夫人不是不担心的。 要是孔昇自己坚持要认回生父,或是怀疑起了孔家,那到时候孔家就真的被动了。 事到如今,也只希望三儿媳能够放的聪明些,这么些年的母子感情总不是假的,她要是聪明,就一定要安抚住孔昇才行。 三夫人深吸了口气,敲响了孔昇的房门。 她到底是孔昇的母亲,那些伺候的人不敢多阻拦,但是她敲了半天的门,里头却并没有半点回应。 三夫人顿时有些焦躁,急忙转过头去逼问跟着孔昇的长随:“大爷不在里面?” 长随一直就在这儿守着,闻言就忙道:“在呢!大爷一直都在里头,就是不准我们进去,也不准大、奶奶进去,才刚小少爷小姑娘们也来过,但是大爷就是不肯开门。我们送吃食也只能放在门口,等着大爷自己拿进去。” 他们这些伺候的人也担心啊。 他们可是从小就跟着孔昇的,以后的前途全都在孔昇身上了。 孔昇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也要跟着倒霉。 三夫人吸了口气,举手继续拍门:“阿昇!你难道真的连母亲也不肯见了吗?今天你若是不开门,那我便在这儿一直站着!” 屋子里仍旧没有什么响动,三夫人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失望多一些还是害怕多一些,站在门口看着远处的花,一时有些恍惚。 走到现在,她后悔吗? 不后悔的,如果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仍旧会这么做,只是会做的更加隐秘更加周到一些,不会让人再找上门来。 九十一章·线索 三夫人倚着门,声音更咽而恳切:“你就算是要折磨,也折磨娘亲,不要折磨你自己。” 仿佛是被娘亲两个字触动了,一直都没什么动静的孔昇猛地一下把门打开了。 这么多年没见过太阳了,孔昇被太阳一下子照的睁不开眼睛,下意识的伸手遮挡住了自己的脸,三夫人见他胡子拉碴,眼圈青黑,心里也是一阵心痛,忍着干燥脱皮的嘴唇疼痛,扯开一抹笑意伸手想跟从前那样去摸一摸儿子的脸。 但是孔昇却退后了一步,眼神警惕而防备。 三夫人顿时觉得心都要碎了。 孔昇已经进了屋子,但是门却没有关。 三夫人顿住了脚,转过头吩咐孔昇的长随:“去厨房要些酒菜过来,大爷喜欢吃鱼,让厨房去酒楼带些酸汤鱼回来。” 孔昇在没出事前,是很喜欢那家酒楼的酸汤鱼的。 长随高兴的答应了一声,急忙跑了。 三夫人就进了门,关上了门靠在门上,温和的喊了一声阿昇,又有些委屈的问:“你就因为这件事,不要你娘亲了吗?” 孔昇痛苦不已,他这些天每天都活在恐惧担忧和惊惧之中,每每想到自己的生母另有其人,心中就绞痛不已。 如果他真的不是三夫人亲生。 那么,那么他的亲生父母真的是杜家那对夫妻吗? 如果是杜家那对夫妻的话,那他如何自处?! 现在,这些惊惧终于在三夫人这句温和的话之后都爆发出来,孔昇濒临崩溃:“你是我的娘亲吗?!” 三夫人心中突了一下,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可是她很快就调整过来,垂着眼皮很难过的问:“阿昇,你不相信娘亲吗?” 相信吗? 孔昇转过头看着孔三夫人,想要从母亲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他最终轻声说:“我问过奶娘了,奶娘说,我的确是生在外头的,是生在德州一家庙里,跟那户找上门来的人家说的一模一样,还有,我和父亲长得也不像.....” 三夫人浑身颤抖,她说不清心里现在是个什么滋味,但是却知道不能再让孔昇这么继续查下去,她声音尖利的吼了一声,见孔昇终于停下来,才抿着唇,痛苦的说:“那都是从前大家都知道的事,有什么奇怪的?!我为了生你,当然是什么代价都愿意付,那时候我一直到了七八月,还是时常出问题,连太医也劝我落胎,说你不能平安降生,但是我不肯,有一线希望我都要去试一试,所以我听说德州有个老尼极为灵验,我就去了,这才生下了你,你是我用命生下来的,难道我自己不清楚吗?!你怎么能仅凭几句鬼话,就相信外头的那些人,来怀疑你的母亲?!” 孔昇没有说话。 这些话放在以前说,孔昇是信的。 但是他到底不是小孩子了,三夫人的话说的再漂亮,漏洞也很多。 比如说,三夫人还侧面证实了当时的确是跟杜家有过牵扯。 杜家的人为什么要骗人? 他手脚冰凉,看着三夫人问:“那为什么杜家的人手里会有那么珍贵的襁褓?” 那个襁褓不是普通人家用的起的,哪怕是一般的权贵之家,那也用不起。 因为那布料是宫里赏赐下去的,那一年那样的赏赐不是谁家都有,须得是简在帝心的才能有,孔家当然有这个本事和资格。 但是杜家呢? 杜家根本没有这东西。 三夫人哭声一顿,紧跟着哭的更大声了:“阿昇,这当然是他们敢找上门来的理由,但是你也不想想,当时兵荒马乱的,或许是他们见财起意,所以偷走了呢?谁知道他们的孩子后来没活下来,所以就越发的不平,干脆想着讹诈我们.....” 这是说不过去的。 想要说服孔昇更是太难。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母亲,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与此同时,楚庭川也正在问周侍郎:“如何?” 周侍郎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跟着楚庭川真是好处多多,虽然案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复杂,但是也就是要这样的情形才能出头啊! 否则跟之前那样在衙门混吃等死,固然是等着时候积攒资历熬升迁,但是那得熬到什么时候呢? 是个男人就有梦想。 谁不想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 周侍郎觉得跟着殿下就是最好的时机和机会了。 他老实的回禀楚庭川:“应长史已经亲自带着人去山东德州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但是这几天肯定有信送回来,孔家那边,应当也不会憋得住。” 当然憋不住了。 否则的话,就不会着急忙慌的进宫去打通太后的路子,想要让他这边放松审案的要求。 他点了点桌面,嗯了一声,交代周侍郎:“继续着人严密盯着孔家,绝不能有丝毫错漏,有任何可疑的事,尽快来报。” 周侍郎当然很干脆的就答应了下来,还跟楚庭川说:“是不是也要派人去保护欲保护杜家的人?” 当初胡嘉被刺杀的事可是给了周侍郎很大的心理阴影,要是这一次他们又来一次呢? 别到时候苦主都死了。 杜家夫妻又早就没了。 说起这个,楚庭川想起一件事来,点了头表示同意,便问:“怎么样,杜家夫妻的尸首有消息了吗?” 两个大活人,总不能真的无声无息就消失了,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吧? 杀了人,总是会留下些痕迹的。 哪怕真的抛尸江里,那也该有渔民发现尸体了才对。 有了尸体才好验尸和立案啊。 现在朝廷有些老顽固和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就是说他们连个尸体都没找到,不能证明杜家的人说的话就是真的,可能是杜家人在骗人,在污蔑孔家。 尸体一定是要找到的。 周侍郎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已经加紧时间在查了,一旦有消息,我马上就让人去验证。” 验证倒是不必,这么久了,人可能都只剩下白骨了,哪怕是杜家的人去认,也未必认得出来。 九十二章·尸体 杜家夫妻的尸体是在第七天之后被找到的,在重赏之下,终于有个通州码头上的苦力跑进了通州衙门,说是自己在六月左右在江上发现了两具尸体,是一男一女,且那时候都已经泡的不成样子,他当时报了案,但是通州知府衙门当时查来查去没查到什么,连这对男女的身份都不能验证,便定性成了自杀,并没有再追究下去。 还是他看着心里不落忍,加上迷信,觉得自己竟然碰见了,这是那两具尸体不能瞑目,他本来就是在码头上跑船卸货讨生活的,平时就很信鬼神报应这些,便很心软,找到了亦庄,把这两具尸体请去安葬了。 亦庄每年无主的尸体也不知道有多少,他们也都是统一下葬在南边那座山上,胡乱装裹了也就完了,有人要把尸体弄走,而且也是无主的尸体,又不涉及什么案子,他们自然也乐的清闲,就答应了。 苦力就把人埋在了自家山头上。 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神情憨厚的对着赶来通州的承岚说:“我出去跑船了,整整一个多月才回来,一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我当时就觉得这可真是巧了,怕不是就是我埋葬的那两个人吧?于是我就赶着来报案了。” 他穿着褐色的短打,整个人都被晒的很黑,但是两只眼睛却又明又亮,承岚对着他态度很温和,还特地问他:“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他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眼前这个穿着鲜亮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小的年轻人这样客气,急忙道:“不敢不敢,我因为力气大,所以别人都叫我一声大力,您也这么叫就行了。” 承岚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大力大哥,那你能否带我们去他们的埋骨之地?” 大力原本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他立即便站了起来引路:“请诸位大人随我来。” 大力为人憨厚爽快,连个停顿都没有,就带着他们找到了自家的山头,他挠了挠头,拿了镰刀将那木制的墓碑边上的杂草给几下子利索的割掉,就转头对承岚点头说:“大人,就是这里了,当时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就只竖了一块牌子。” 一块牌子,两条人命,就无声无息的被隐藏在这里。 若是没有遇上大力,或者他们根本连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承岚静默了一瞬,对着木牌行了个礼,才让人将坟包给挖开。 大力是穷苦人家出身,在跑船也拼命的卸货,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他们自家人若是去世了,也不过就是一口薄皮棺材,所以杜家夫妻的尸体也就是分别用了一口薄皮棺材给装裹了,埋在地下。 通州知府衙门的仵作跟着来了,很快就把棺材打开,尸体已经腐化得非常严重了,有些地方已经成了白骨,叫人看着便欲作呕。 众人也都忍不住,全都有些受不了这个场景。 大力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诉承岚:“这在水中溺死的人都是这样......被泡了许多天的话,连尸首都比寻常人要难看许多,跟泡发了一样,我们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您别见怪。” 承岚也有些接受不了,但是现在是在查案,且楚庭川很看重这个案子,他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困难就怎么样,他问那个仵作:“都成这样了,还能查出什么来吗?” 都说尸体是能找到许多线索的,但是都毁坏成这样了,只怕有用的线索也不多了,他不免觉得可惜。 也替杜家的人觉得冤枉和憋屈。 出了这样的事,连尸体都不能作为线索来找到罪人,真是令人难过。 仵作觉得压力很大,但是在仔细观察之后,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肯定的点了点头说:“也可以试一试,等等......” 他说着,似乎发现了什么,带上了手套之后,小心翼翼的伸手拨弄了一下棺材中的尸体,眼神一下子变了,在招呼了一个年轻人过来之后,两人商量了一阵子,再对着棺材中的尸体比划了几下,终于神情严肃的回头看着承岚说:“大人!这两人不是淹死,是被人弄断了颈骨而死。” 只是尸体在水里泡发了而已。 应该是被人先杀了之后才扔进水里毁尸灭迹的。 承岚一下子来了精神,看着他们问道:“当真?!何以见得?” 仵作碰见关于自己专业的事情便不那么拘谨害怕了,他将那尸体转动了一下,白骨森然,可是赫然可以看见,那具更高大的男尸颈骨是断裂的。 他又原样将女尸这边的情形也呈现出来给承岚看了,语气凝重道:“他们是事先就被杀了,否则真是被溺死的话,何必多此一举?” 承岚蹲下来仔细的瞧了一遍,点了点头,吩咐仵作:“你将所有发现的情形,详细的写一份记录的文书,我要带回去。” 仵作急忙应是。 大力怔怔的站在原地,很难过的看着这两具尸体,叹了一声气之后又跪下来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原来你们竟然是冤死的,怪不得你们死不瞑目,我们也算是有缘了,如今你们的冤屈得以重见天日,希望你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承岚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力真是个好人。 仵作将尸体运回了亦庄,很尽职尽责,三天之后将所有的情形都仔细的记录了下来,交给了承岚。 承岚接过来,又看了他们师徒俩一眼,郑重道:“还请二位随我回京,若是有不懂的地方,还需要你们给解释解释。” 仵作他们当然是愿意的。 待在这里,虽然清闲但是却并没有多少发挥的余地,他们是做的这一行,虽然是下三流的贱业,要做一辈子,但是若是能够做的好,总归是比寂寂无名要好的多。 承岚便跟通州知府说了一声,将人连同尸体一起带走了。 他们回到京城的当天,许多人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周侍郎已经等着他们许久了。 九十三章·玄机 周侍郎都等的望眼欲穿了。 这阵子刑部的人简直是把头发都要愁的掉光了,朝中现在站出来说风凉话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两个的都说连尸体都找不到,根本就是杜家的人在故意陷害孔家。 孔家的声望毕竟是很高,尤其是孔昇还是河东书院的院长,自从他出事之后,河东书院都停课了,不少学子天天就在刑部门前闹,后来被衙门驱赶了几次之后,就干脆在衙门门口静坐,事儿闹的越来越大。 周侍郎每天进衙门都要偷偷找准了时机溜进来,生怕会被胖揍一顿。 其他人就更不必提了。 而且这几天情况还更坏了,孔家那边传来消息,孔家三夫人病了,而且病的很重,孔昇日夜服侍在侧,很快也累的病倒了。 这下子更是群情激。 上朝的时候,有一个御史就跑出来直言不讳的指责太子和刑部:“查来差去,至今查到了尸体吗?!查到了任何证据吗?就凭着那家人的几句话,就要认定疑凶就是孔家,任由流言把人逼死吗?!依臣看,查来查去什么都查不出,足以见得这案子本身就没什么可查的,要么就是刑部无能,竟然查了这么久了还没有丝毫线索!” 御史们都是言官清流,清流么,都是维护孔家的。 连嘉平帝都有些招架不住了,最近这雪花片似地奏折把他折磨的够呛,他特意询问李尚书和太子:“可有进展?” 李尚书为难。 还是太子站出来,挑了挑眉问那个御史:“你怎么知道我们刑部查到现在毫无证据?你是刑部的人?你能知道刑部的消息?还是说,你觉得本宫每天闲着没事就在刑部坐着,准备找孔家的麻烦?” 那个御史被楚庭川这不负责任的话给弄的噎住,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道:“殿下这就是胡搅蛮缠了,微臣哪里敢这么想,微臣是替太子担心,若是这案子最终证明不是孔家的人所为,那岂不是太伤天下读书人的心?” 朝中众人都在信中说了句是。 王太傅也垂着眼睛。 如果这个案子最终真的证明是诬陷,那太子在读书人心里的印象可就真是跌到了谷底了。 可现在局势是真的对太子不利,毕竟这么久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太子冷哼一句:“这就不必你来替古人担忧了,事情到底是怎么样,本宫心中有数。” 御史实在气不过:“殿下说心中有数,却到现在还没进展,拖着孔家的人,孔院长至今还无法回归河东书院,闹的人心惶惶,殿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审清楚?还孔家一个清白?” 闹的这么大,嘉平帝咳嗽了一声,让楚庭川尽快破案。 想到这个,周侍郎头都大了,现在终于得到了消息,他哪里能坐得住,简直恨不得大笑三声。 而与此同时,身在东宫的楚庭川也得了消息,急忙便赶着要走。 他连衣裳都还没换,朱元急忙叫住他,有些头疼的叹了一声气:“就是再急,也不用如此着急忙慌的啊,这样出去成什么样子?” 楚庭川这才反应过来,笑着摇了摇头,一面往净房走,一面让朱元替他捡出一套衣裳来,等到换好了,他摸了摸朱元的头:“今天晚上未必能赶着回来吃饭了,你不必等我,若是在宫中待着无趣,可以去皇祖母那里。” 太后最近比较喜欢摸叶子牌,卫皇后她们也都在,为了四公主和六公主的婚事,贤妃德妃也在,很是热闹。 朱元应了一声。 楚庭川便举步出门,走了一段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又回头说:“若是母妃也在,你不必过分亲近,她若是为难你,也不必委屈退让。” 恭妃最近抄佛经很虔诚,连太后也看的有些不过意。 毕竟用自己的鲜血混进朱砂里抄经,其实是一件很费元气的事,恭妃写了那一次之后却并不是心血来潮,竟然坚持了下来,太后便也忍不住有些感动了,这两天又因为四公主六公主选驸马的事情,德妃贤妃都时常来太后宫里,她便让恭妃也过去坐坐。 楚庭川是怕恭妃还跟从前一样为难朱元。 朱元没想到他这个时候竟然还记挂着这个,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感动,答应了又叮嘱他:“你也是,案子慢慢审,一口吃不成胖子,不要太过心急了。” 若是留下什么疏漏,反而是惹人话柄。 楚庭川笑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这才转身走了。 朱元静静坐了一会儿,等到花楹回来,才问:“如何?” 花楹立在一旁,轻声道:“娘娘,没有什么异常,恭妃娘娘起息日常都还跟从前一样,除了去佛堂。” 可是最近恭妃在抄经,她去佛堂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朱元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面色有些严肃。 恭妃最近变得越发的温柔体贴了,连她也只能赞叹一声恭妃最近真是好懂事。 卫皇后也对待恭妃态度亲和了许多。 但是一个人,真的能短时间内改变本性吗? 她皱了皱眉头:“你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让我们安排的那个人跟着恭妃娘娘一道去佛堂。” 她总觉得不对。 听她这么说,花楹立即答应下来,又对朱元道:“娘娘这些天都没怎么休息好,今天既然太后那里已经有了搭子,不如就不过去了吧?” 朱元摇了摇头,她还是过去才能放心些。 再说,现在坐不安稳睡不安稳的只怕还另有人在。 孔三夫人的确是坐立难安。 在听说了刑部竟然真的找到了杜家夫妻的尸体之后,她手里的象牙梳子一下子就摔成了两截,整个人的脸色苍白的吓人。 她底下的丫头吓了一跳,急忙蹲下来收拾。 孔三夫人却顾不得这些,换了衣裳就去太夫人的院子里找太夫人。 太夫人此时也听见了消息,她恼怒的看着仓皇的孔三夫人,冷冷问道:“你不是说,他们的尸体绝对找不到吗?现在怎么找到了?!” 九十四章·掩盖 孔三夫人惊得手脚冰凉,默默无言。 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竟然能够找到杜家夫妻的尸体-----都这么久了,而且那两个人还被扔进了河里,天大地大的,这么久了,怎么还能找得到呢? 见她讷讷说不出话来,太夫人更加觉得心力交瘁。 她不知道这个儿媳妇到底是娶对了还是娶错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埋怨三儿子当初宠妾灭妻,还是该怨恨三儿媳胆子太大生出掉包的想法来。 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去解决。 她看着三夫人问:“当初你动手的时候,可曾自己出面?” 如果真的蠢到自己出面,那太夫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孔三夫人只觉得头重脚轻,险些栽倒在地,但是她还是坚持着听完了老太太的问话,急忙摇头:“没有没有!媳妇儿怎么敢!” 她是让自己的陪房去做的这件事,绝对没有自己露过面的。 太夫人目光紧盯着她,半点都没有放松警惕:“把他们找来,让他们先回山东去,不要再在京城露面!”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既觉得疲倦又觉得难以应对:“至于尸体,料想过了这么久了,人都或许成白骨了,他们未必能够查的出什么。” 就算是查出来了,死无对证,三夫人也从未自己出面,把那两个做事的陪房送走,就不会再引人注目了。 孔三夫人见太夫人还肯出主意,急忙答应了一声。 太夫人便又问她:“阿昇那里如何?” 孔三夫人有些得意,这是她养了多年的孩子,她虽然没有生他,但是的的确确把他养大了,而且为了他费尽心血。 他也总算是没有白费她的这番苦心,她含着笑意说:“阿昇是个孝顺的孩子,哪里会因为胡乱听了外头人的几句话就跟我生分,真的猜疑起我来?” 何况,做孔家的人和做杜家的人,这其中的差别简直是天差地别,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会想。 孔昇是她教出来的,不是个蠢人。 见她得意,太夫人皱了皱眉头,但是她到底还是压下了心头的不喜,现在当务之急的确是要安抚住孔昇,不管用了什么办法,三夫人的话,孔昇听的进去,这就行了。 她哼了一声,又问:“那老三那里呢,你怎么说?” 提起三老爷来,孔三夫人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她咬了咬唇,很是难堪。 前天晚上她才跟三老爷差点儿闹的斯文扫地。 三老爷指着她的鼻子质问她孔昇到底是不是他的种,她都指天发誓了,但是三老爷却还是不肯罢休,口口声声若是她骗人,到时候就要她的性命。 真是忍无可忍! 也不想想若是没了孔昇,他三房连个儿子都没有,如何能在孔家立得住!这么多年要不是孔昇争气,三老爷的日子还能过的如神仙似地? 也太不知足了。 她委屈的抿着唇低头:“他信了外头的话.....” 男人么,太夫人却没觉得这有什么,自己儿子怀疑的又不是假的,而是事实,她叮嘱三夫人:“你自己也用点心,这些事既然不能被外头人知道,自家当然更是得和铁桶一般,别叫老三真的疑心你。” 否则都不用刑部查,孔昇这边就瞒不住了。 孔三夫人不是不肯用心,但是她但凡是能辖制住三老爷,也不至于为了保住自己正房的位子就冒着性命危险去生孩子了。 她有些无奈又有些怨恨,等到回了自己房里,既累且困的靠在床头,过了许久,外头已经有丫头小心翼翼的进来问是否要摆饭了,她才坐了起来,问丫头:“三老爷人呢?” 丫头熟练的过来替她重新抿了头发,将松了的簪钗给重新戴好,轻声道:“”俺姥爷说没有回府来,说是外头还有应酬。 外头还有应酬? 孔三夫人嗤笑了一声,眼角眉梢都是不加遮掩的讽刺。 三老爷就是孔家的一个异类,人人都守规矩,这府里的每个人都把名声看的比性命还重要,唯有三老爷,从来都不像是一个正经的孔家的人,对于这一切都嗤之以鼻,他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除非是要被家里打死了,否则他要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肯半途撒手的。 就如同是那个秀才的女儿。 只要想到这些,三夫人便觉得心中腻味。 她懒懒的站了起来,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镜子里的自己肤白细腻,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已经当了祖母的人。 这都是因为她有孔昇这样的儿子,而不是因为有三老爷这样的丈夫。 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将小镜子扔在桌上,随意的道:“等到三老爷回来,就请三老爷过来一趟,说我有话要跟他说。” 三老爷现在心里很不痛快。 他养了几十年的儿子可能不是自己的,光是想想,三老爷就觉得头上绿帽带的稳稳地,是个男人就接受不了血脉混淆的问题。 哪怕孔昇再优秀,如果不是他的儿子,那就不是他的儿子,优秀有什么用处? 他心烦意乱的又给自己嘴里灌了一杯酒,愁眉苦脸的恨不得要掐着三夫人的脖子问清楚,到底儿子是不是自己的。 如果不是,那他可就做了几十年的乌龟了! 做乌龟就够丢脸了,更丢脸的是现在这件事还要闹的人尽皆知。 要是刑部真的查出来孔昇不是他的儿子,他还有什么脸继续活着啊,他以后简直都不能见人了。 这么想着,三老爷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只觉得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可是怕什么还来什么,三老爷在丰乐楼吃顿饭,不想回家去见三夫人和孔昇,也不想去外头听那些闲言碎语,但是偏偏有些事就是经不住念叨,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周侍郎,不由得表情尴尬。 周侍郎现在就是在跟杜家的案子,他是知道的。 那边的周侍郎也愣了片刻,似乎也是在为难,过了好半响,才朝他拱了拱手:“孔世兄,这么巧。” 九十五章·破绽 他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三老爷心中羞愤欲死,既尴尬又恼怒,但是面上却还也只是镇定着嗯了一声,恨自己为什么觉得憋闷要打开窗户,否则他关上雅间的窗户,怎么碰得到熟人。 周侍郎却已经朝着他这边走过来了,咳嗽了一声站在窗边:“孔世兄,愚弟有些话想跟您说,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见他神情恳切坦然,孔三老爷心里的难堪和抵触消散了一些,思虑再三之后,勉强点了点头,孔家的下人便放了周侍郎进门。 而周侍郎一进门,就火急火燎的坐在了孔三老爷的对面,哎哟了一声就道:“世兄,您怎么还这么坐得住啊?我们衙门刚才还有人去您家里了,您倒是好,还在这儿坐着哪?!” 孔三老爷之前跟周侍郎关系不错,他一听周侍郎这话心里就突的一下,一时之间有些打鼓,好容易才能稳住心神,强自镇定的问:“查案是你们衙门的事,我能有什么事要管的?” 周侍郎似乎是被问住了,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头才压低声音问:“世兄你没有听说吗?我们刑部已经找到了杜家夫妻的尸体了,不仅找到,而且已经能证明那杜家夫妻的身份,也能确定他们的确是被人所害,这一点就跟杜家人报案的情形都对上了啊!” 什么?! 孔三老爷握着杯子的手不可避免的一颤,里面的酒水都抖了些出来。 周侍郎仿佛是没看见,有些焦急的摇头叹气:“从前都说我们刑部是在捕风捉影,没影子的事儿也乱说乱查,但是现在找到了尸体,就能证明杜家的人报案是报对了,而且当时我们也查证过了,杜家夫妻来京城以后是在客栈投宿的,店小二他们都能证明那对山东来的夫妻在他们店里住过......” 也就是说,至少孔三夫人一口咬定杜家是胡乱攀咬,这就说不过去。 杜家夫妻是的确来了京城,而且是来找孩子的,也的确是死了。 孔三老爷心里早就已经有了怀疑,现在被周侍郎这么一说,更是连浑身的血液都似乎要僵硬了。 那个女人竟然真的敢!她真的敢! 三老爷想到自己以后的处境,想到要被人嘲笑,只觉得痛不欲生,整个人都如同是有一团火在烧。 这团火要是烧不死别人,就要烧死自己。 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看着周侍郎问道:“你们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要去我们家?” 周侍郎似乎有些为难,但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承认了:“的确是,有人见过贵府的仆从见过杜家夫妻,也有城门的小贩证实杜家夫妻出城当日,你们孔家也有人出城.....所以我们还是得去查问查问,带去衙门让那些小二和小贩们指证。” 他面带怜悯的看着孔三老爷,似乎很是不忍心:“世兄,这事儿并不简单,现在杜家人的指控一条条都在被证实,反倒是尊夫人所说的话实在漏洞多多,且不肯接受我们盘问,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等到再查下去,只怕尊夫人的脸面和贵府的脸面更不好过,若是世兄知道些什么,不如早说出来吧?这样也省的越闹越大,最后无法收场啊!” 孔三老爷气的发抖。 他顾不上周侍郎,摔下一块银子就回了家。 倒是周侍郎还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他就不信,天底下还真的有男人愿意当绿毛龟。 诚然脸面很重要,但是没有一个男人能够真的因为顾着家族的脸面就甘愿带上绿帽子的,孔三夫人那边油盐不进,又有太夫人总是一哭二闹,那就从孔三老爷这里入手。 到底是不是真父子,很快就知道了。 他招手叫来自己手底下的推官,好整以暇的道:“去孔家门外继续守着,有人要收拾了细软回老家的话,给拦下来。” 他们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加上还有三老爷这个传话筒在,孔家一定会做出反应,谁要沉不住气跑了出来,那就绝对跟案子脱不了关系。 只要杀人案告破,孔昇的身世只是迟早的事。 推官答应了一声,急忙去了。 孔三老爷一路心急火燎的回了家,一到家就被请去三夫人的院子里,他当然要去,一进门便猛地推了三夫人一把,将正准备迎上来的三夫人给推了个趔趄。 三夫人吓了一跳,幸好丫头扶的快才站稳了,顿时又是恼怒又是难堪,大声斥责道:“你做什么?!” 丫头仆妇们吓得全都屏声敛气,见他们夫妻剑拔弩张,知道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不敢迟疑,全都退出去了。 孔三老爷就指着三夫人,疾言厉色的质问:“你说清楚,他的身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三夫人心里一个咯噔。 而后才恼羞成怒的反问:“你是不是喝多了疯了?!他当然是你的儿子,难不成你也跟外头的人一样,听几句风言风语就不知道自己儿子是谁了?!” 孔三老爷气不打一处来,他的眼睛都是通红的,看着三夫人的眼神仿佛是要吃人:“那你说,杜家夫妻为什么会死?!他们死之前住在正阳大街的客栈,有小二亲眼看见他们见过咱们府里的下人!还有出城当天,我们府里也有人出城!到底是谁?如果真没关系,人家千里迢迢找上门来!?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巧的事!?”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而孔三老爷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三夫人的任何解释了。 三夫人自己也吃了一惊,没有料到当时竟然有人看见过自己身边的人,她一时有些慌乱,过了好一会儿才攥着拳头忍住了心里的惊涛骇浪:“这些话谁跟你说的?人家说了你就信吗?” “我信不信有什么要紧?!刑部都已经派人上门来要人了!你一贯都是用你身边的陪房的,你那几个陪房呢?人呢?”孔三老爷忽然聪明起来:“你把人给我交出来!” 九十六章·谁蠢 三夫人觉得脑子里哄然一声,好似是烟花炸响,也像是某根一直绷着的弦一下子断了,叫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站不稳。 她嘴巴上说着不在乎三老爷,事实上这些年她也尽量做到了这一点,不管三老爷如何宠爱妾室,如何冷待自己,她都岿然不动。 可是到现在她才发现。 她所拥有的一切还是太虚幻了,如同水中月镜中花,随时都可能消失,没有别的缘故,因为她所有赖以支撑的缘由其实都是孔昇。 是孔昇让她能在孔家站得住脚,能在三老爷面前说的上话,有何他叫板的底气。 可现在她的底气一下子没有了。 三老爷信誓旦旦的这么一说,她顿时有些慌了手脚,连太夫人那边的支持也不能让她彻底当这件事没发生。 她神情慌乱的辩解:“你胡说些什么!?我哪儿有什么陪房认识什么杜家夫妻的?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你没脑子的吗?阿昇这么多年来有什么不好,你竟然疑心他不是你的血脉?!若是这话传扬出去,就算阿昇的身份被证实了,往后又如何自处,如何跟你相处?你想过没有?!” 人在慌乱的时候,总是喜欢倒打一耙,把责任归咎于对方身上。 孔三老爷不齿这一套,他哼了一声,出离的愤怒了:“你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阿昇若是真是我生的,那自然是真金不怕火炼,大不了以后老子给他跪下!给祖宗下跪认错!可若是他不是老子生的,难道叫老子戴绿帽?!” 这话说的多么难听?! 三夫人觉得三老爷愚不可及。 这件事哪怕是被发现了,作为孔家的人,也该死命的按下去,否则的话以后还不是一样沦为笑柄? 只有三老爷蠢成这样! 她咬了咬牙,整个人都紧绷的厉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什么蠢话,什么我的陪房,我都不知道!” 孔三老爷气的牙痒痒,今天被周侍郎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已经濒临崩溃,完全无法容忍,可现在三夫人却还是矢口否认,嘴里没有一句真话,这更让他怒火冲天。 人一旦生气起来,是不会管那些顾忌的,三老爷冷然看了三夫人一眼,冷笑连连,毫不迟疑的出了门,喊了自己的长随去府外自己下人聚集的那边找三夫人的陪房。 孔家是多年的望族,家中的宅邸极大,连带着得脸些的下人也受益,要么租赁了临近的房子,要么能分到府里给的房子,都聚集在一片。 孔三老爷的长随熟门熟路的找去了孔三夫人的陪房所住的地方,而后惊讶不已的跑了回来告诉三老爷:“三老爷,他们都不见了,说是被派去庄子上做事了。” 可是三夫人最重视的那两房人家,怎么可能一下子都走光呢? 没这个道理啊! 孔三老爷这下子更加确定三夫人是在蒙骗自己,起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回头就扇了孔三夫人一个大耳光。 三夫人嫁进孔家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打,可是她都还来不及不满生气,孔三老爷就指着她大骂:“你这个贱人!你敢说你没骗我!刑部前脚才查到咱们孔家有人去见过杜家夫妻,你的陪房心腹后脚就消失了,你这是当我是傻子?!” 还说事情跟她五官,这话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三老爷气晕了,几乎想要扑上去干脆把三夫人给掐死算了,浑身发抖的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孔昇是不是杜家的孩子?!我是不是替别人养了几十年的儿子?!” 他不仅给别人养儿子,还给别人养了儿媳妇养了孙子! 真是想想就觉得乌云罩顶。 孔家的动静闹的不算小。 三老爷那帮长随浩浩荡荡去了下人聚集的地方,虽然大家都猜不出三老爷到底是要去做什么,但是架不住孔家最近事多啊,事情一下子就传到了太夫人耳朵里。 太夫人一下子就被孔三老爷气了个倒仰,把人叫到了自己跟前,二话不说先甩了儿子一个大耳刮子。 三老爷都被打蒙了,他长到这么大来,哪里经过打? 虽然孔家重规矩,可是同样的,孔家也看重子孙,三老爷尤其是太夫人挣命一样生下来的,大家都对他很是看重,被这么劈头盖脸的打,这还是头一次,三老爷气疯了,捂着脸喊了一声娘,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 “娘!你怎么还打我?!”孔三老爷指着一边有些披头散发的三夫人,简直气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这女人不守妇道,竟然敢做出狸猫换太子之事,混淆我们家的血脉,还让我替别人养儿子养了那么多年,败坏我们家门风,坏了我们家的名声,怎么你问都不问,竟然还转过头来打我?!” 难道太夫人疯了吗?! 三夫人低垂着头,满心满眼都是屈辱和不堪。 这件事明明能够这样过去的,偏三老爷是个蠢货,恨不得闹的人尽皆知! 太夫人也气的了不得,她指着三老爷,几次要说话都说不出来,气的差点儿吐血。 这要不是她亲生的儿子,她都想直接打死了事。 她这苦心孤诣的都是为了谁啊?!若不是担心事情被刑部越闹越大,这个亏她当然也不愿意吃,正如同三老爷自己都知道的,到底是儿子亲还是儿媳妇亲,难道她不知道?她就是个傻子?! 可问题是现在局势哪里容的人动三夫人? 一动这就证明了刑部那边对他们的指控全都是真的。 那孔家的名声才是真的毁于一旦了,可笑三老爷头脑简单,竟然连这个都想不清楚,还要让人提醒,他也不想想,这件事传扬出去,闹大了,哪怕是最后解决了三夫人和孔昇又有什么好处,这名声可就跟他自己一辈子了! 她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喉咙发痛,连耳朵都嗡嗡的响的厉害,让人片刻都做不下来。 三老爷还不依不饶的,他觉得自己是受了大委屈了。 九十七章·权衡 不能再由着这个蠢货这么闹下去了,否则只怕以后要出事......不.......太夫人心里有些痛苦和忐忑的想着,或许已经要出事了。 她伸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极反笑的看着三老爷:“气死我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屋子里安静的厉害,三老爷被吓了一跳,见母亲气的连眼睛都是通红通红的,也下意识的有些心虚,他向来都是怕母亲的,虽然闹的厉害,但是他心里也知道,母亲要说是对谁偏心,那也只能是偏心他罢了。 这么多年来,母亲都是很关照他且很迁就他的,否则的话,大哥哪里敢纳妾?二哥也老老实实的,唯有他有个妾室不说,外头还置了外室,母亲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现在见太夫人气的厉害,他就偃旗息鼓了,闷闷的站着看着自己的脚尖,很委屈的说:“可是儿子真的委屈啊!这个蠢妇竟然敢这么大胆,若是父亲在地下有知,一定要被气死了!咱们家的血脉怎么能被混淆?!” 太夫人疲倦至极,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抬眼看着三老爷,轻声问他:“所以呢?哪怕是证实了,这事儿到底跟你有什么好处?你想过没有,哪怕这件事是真的,你该做的,也是在外面坚决否认,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解决!否则的话,刑部就等着找我们家的麻烦!你的媳妇儿出事了,你脸上很有光彩吗?被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替别人养儿子这么多年,你会觉得很有面子吗?” 三老爷被问住了。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好事,可是他血气上涌,只想着要找三夫人问个清楚,让这个女人付出代价,他哪里能想到那么多? 他相信任何一个被带了绿帽的男人,都是受不住这个侮辱的。 三夫人不说话,只是待在原地如同是一个提线木偶,连动也不动了。 三老爷见她这样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说来说去,这个麻烦还不是这个贱人带回来的!如果不是她竟然做出这等丧德败行的事儿,咱们家里也不必这样如履薄冰!” 现在说这些已经是没用了。 太夫人眉头紧皱,一颗心提的高高的。 在她心里,什么事也没有整个家族的名声和利益重要。 三夫人固然可恨,但是这事儿却不能彻底推在三夫人头上,否则只会两败俱伤。 可现在三老爷带着那么多人去闹了一场...... 她忽然想到这个,就问:“你怎么忽然想到找你媳妇儿的陪房去了?” 这也太准了,他怎么就知道三夫人身边的人去做的这事儿? 三老爷愣了愣,很自然的说:“老周告诉我的啊。” “老周?”太夫人比他可要敏锐的多,立即便问:“哪个老周!?” 该不会是刑部那个吧? 太夫人两眼一黑,顿时想要就这么晕过去。 可是孔三老爷还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正是刑部的周侍郎,他与我关系向来不错,” 这回不仅是太夫人,连三夫人都完全对于孔三老爷无言以对。 这么明显的套路三老爷竟然都看不出来! 周侍郎那是个随随便便都喜欢跟人搭话的人吗?他分明就是故意来套三老爷的话,来让三老爷露出破绽的。 可笑三老爷竟然还就真的这样容易上当。 三夫人面色冷淡,已经完全没有说话的欲望。 太夫人也形容惨淡,好半响才跟三老爷说:“去,去请你大哥二哥他们过来!” 可是来不及了,三老爷都还没来得及转身,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是刑部来了人,说是要进来拿人。 拿人? 太夫人睁大眼睛,看了三夫人一眼:“人不是已经打发走了吗?” 三夫人也是面色煞白,见太夫人问,急忙点头:“是已经送走了,昨天就已经出发了啊!” 人都已经走了,今天连三老爷都已经扑了空,为什么他们刑部竟然还跑来说是要拿人? 他们准备拿谁?! 太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冒金星,整个人都差点儿要晕过去,但是她好歹是经历过许多事的,极力的稳住了情绪,她问进来的大老爷夫妻:“是谁来的?说什么?” 孔家还不是随意可以闯的。 若是他们没有切实的证据,闯进孔家来,以后有的他们的挂落吃。 大夫人很是仓皇,她神情焦灼不安的看了三夫人一眼,失去了一贯的雍容镇定,抿了抿唇,再三犹豫之后还是道:“太夫人,他们说是来捉拿三弟妹的,说是......说是......抓住了三弟妹那几家心腹下人......” 大夫人自己也是茫然的很。 她原本之前还安慰三夫人呢,说这些不过都是外头人的污蔑传言,但是看现在这架势,分明不是这样。 如果真的很严重,那是不是说明三弟妹这里真的有什么蹊跷? 再说她现在看三老爷和三夫人的面色,也觉得不大对劲,连太夫人也似乎好像很心虚似地...... 三夫人果然摇摇欲坠,连站也快要站不稳了。 三老爷就更是如丧考妣,脸色难看。 还是太夫人咬牙道:“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们刑部好大的脸面!我们孔家怎么说也是有爵位的世家,他们凭什么闯我们家的门?!” “这些话,大老爷都已经问过了。”大夫人很是为难和迟疑:“刑部的人拿出了太子殿下盖章了的搜查文书,说是若是出了事,一切由太子殿下全权负责......” 众人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楚庭川竟然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可见是真的手里已经将证据都掌握的差不多了。 但是孔家如果真的任由刑部把三夫人带走,那无异于是坐实了最近杜家对于孔家的一切指控..... 太夫人只觉得平生从未遇上过比这更难堪的处境。 还是大夫人上前几步搀扶住了太夫人,哽咽着道:“娘,还是不要再跟刑部硬来了,他们现在来势汹汹,哪怕我们再逞口舌,也不过就是拖延时间罢了,我们是拦不住他们的,当务之急,为了家里女眷们的名声,还是先把女眷们都叫到一块儿才是。” 九十八章·水落 这人哪里能跟官府硬扛啊?从前孔家鼻孔朝天,那是自认为没有被人抓住把柄,所以才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硬是进宫说情。 而太子也的确是很给面子,他这些天都安安静静的,并没有来找过孔家的麻烦。 现在陡然出具自己的印章,这是分明就已经认定孔家有罪了。 这种情形之下,孔家再抬出身份地位来,那也是无济于事了,只能早做打算。 大夫人看向太夫人的眼神有些复杂。 她总觉得太夫人好像知道些什么事情,而且这些事还并没有告诉他们这些人,可是现在承担风险的却是整个孔家的人,这由不得大夫人心里不多想。 她又忍不住多看了三夫人一眼,见三夫人低垂着头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了一声-----看这个样子,竟然是真的有事? 她心里惊怕,面上也忍不住带了些出来,忍不住有些着急:“太夫人,家里还有七娘她们这些女孩子们,她们哪里经过这个阵仗?待会儿若是咱们真的跟刑部闹起来,刑部不顾我们面子硬闯了,那女眷们可怎么办呢?到时候可不只是三弟妹一家子的事情了......” 她委婉提醒太夫人,现在不是偏疼自己小儿子的时候,大房二房这些人家里可都还有女孩子呢,到时候要是被冲撞了,上哪儿说理去? 三夫人和三老爷自然也听懂了,顿时脸上火辣辣的。 尤其是三老爷,他心里又恨又气,觉得都是三夫人带累了一家人,闹得大嫂向来这么个和善的人竟然也起了这么大的意见。 而且如果不是三夫人招来的这些祸事,家里也不用面临这场难堪。 太夫人就更是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哪里有只心疼一家的道理,现在已经是到了要做取舍的时候了。 之前她已经尽力保住三房,保住三夫人了,可现在这场景,正如大儿媳所说,孔家是一大家子,难道都要为了三房填进去? 她光是想想,自己也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的,何况到时候孩子们肯定也都要怨恨她了。 思虑再三,太夫人觉得自己真是心肝儿都在痛了,眯了眯眼睛,最终还是点头,有些颓丧的道:“老大媳妇儿,你让人都来我这儿,我们出去见间周侍郎。” 大夫人心里松了口气。 她不怕别的,就怕太夫人真的偏心眼过了头,不管不顾非得要维护三房到底,现在既然太夫人能说出这番话来,至少还是说明太夫人心里清楚的。 她急忙答应了下来,让人去请了姑娘夫人们先来老太太的院子里待着,免得打会儿被官兵冲撞了,自己和三夫人三老爷陪着老太太去了前头花厅。 周侍郎他们都已经等着了,见了太夫人倒也还算客气,周侍郎还特地上来行了礼。 太夫人心里正是酸楚难当,也没别的心思,淡淡的点了点头,便看向周侍郎,目光复杂的道:“周侍郎,一定要闹的这样满城风雨吗?” 周侍郎咳嗽了一声,但是心里却没什么觉得不好意思的。 自从楚庭川进了刑部之后,周侍郎就觉得凡事都简单了-----有冤申冤,有事说事,哪里那么多歪歪绕绕的? 反正你若是没做亏心事,刑部也冤枉不了你。 孔家这话说的,把别人孩子换来养了这么多年,好似倒是杜家人不知道感恩了? 真是笑话! 他半点不为所动,客气而不过分的客气的道:“太夫人真是折煞我们了,我们也是秉公办事,职责所在,不得不如此,还请太夫人容谅。” 他说着便看向太夫人身后的三夫人:“太夫人,还请配合我们衙门办案,我们这回来,是要请三夫人回去协助我们调查一桩重案的。” 太夫人闭了闭眼睛,事到如今,她已经知道避无可避了。 三夫人更是连手都在颤抖,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过了许久都没有吭声,只是死死的抓住太夫人的袖子。 太夫人最终没再坚持,伸手拿开三夫人的手,简直像是要望进三夫人的眼睛里,轻声却坚定的道:“既如此,你就跟着刑部的大人们走一趟吧,清者自清。” 什么清者自清?! 三夫人眼睛通红,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下来,挣扎着哭了:“我不去!娘,您知道的,我这一去......” 三老爷已经忍无可忍,上前猛地扇了她一个巴掌:“你少在这里再挑拨我娘!家里没了你这个是非精,还能清静些,大家都得些好处!再由着你作,一家人的前程都要被你给作没了!” 痛定思痛,三老爷觉得还是该及时止损。 周侍郎之前说的话很有道理,大错就算是已经铸成了,勇敢付出责任也比一直负隅顽抗冥顽不灵的好。 至少据他所知,家里其他人并未参与这件事,是清白的。 三夫人既然敢做,就要敢承担后果。 至于他自己,哪怕是沦为全天下人的笑柄,他也不想给被人养儿子,而且还是这么不光彩的方式。 太夫人总觉得三儿子太蠢,但是见三儿子关键时刻倒是难得的做了件对的事,顿时百感交集。 若是三儿子的懂事能来的早一些,至少早在三夫人犯错之前,那该多好啊。 她万念俱灰,见周侍郎对自己拱了拱手,意兴阑珊的摆摆手,对着哭的厉害的三夫人说:“去吧,自己做的事,要自己付出代价,每个人都是一样,包括我。” 三夫人尖利的哭声戛然而止,心中明白再也没有转机,不由得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 周侍郎没有再耽搁,大手一挥,直接将人给带走了。 三夫人是朝廷诰命,身上有品级在身,所以周侍郎也同意了孔家的要求,保全了三夫人的体面,让她带着帷帽上了马车,一路到了刑部衙门,才把人给请下来。 而三夫人一进了大堂,就看见了自己造应该走的无影无踪的两个陪房正跪在地上,她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头皮发麻。 九十九章·石出 李尚书坐在上首,1其实这个案子原本是用不着一部尚书亲自来审的,但是架不住孔家身份特殊,杜家的事情又闹的人尽皆知,几乎是全京城的焦点,所以这一次的主审官,便由他担任了。 人一带上来,李尚书就皱了皱眉公事公办的道:“堂下所站何人?报上名来。” 三夫人安静了一瞬,才报了自己的名字。 李尚书便指着底下跪着的那几个人,冷声问三夫人:“你可识得这几个人?” 三夫人声音嘶哑,艰难的点了点头:“回大人的话,认得。” “哦?”李尚书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沉声问:“既然你认得,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跪在这里?” 来之前太夫人的话还一直回响在脑海里,三夫人心里又痛又怕,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她是不想承认的,她为什么要承认?杜家夫妻已经死了,他们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而且杜家夫妻的尸体隔了这么久才被找到,谁知道他们的尸体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到底还能不能被当成证据? 她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可能的可能性就毁掉自己的一切? 她咬了咬牙,身体比脑子更快的做出了反应,肯定的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李尚书早就料到三夫人不会承认的那么爽快了,其实人都是这样的,潜意识里都有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但凡是有一丝机会,他们都觉得这机会是自己的,幸运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哪怕是罪证确凿,也多的是犯人喊冤的。 何况现在明面上并没什么对三夫人不利的证据。 他笑了一声,啧了一声就道:“是么?可是他们可是你的心腹陪房,他们是因为涉及了杜家夫妻的命案才会出现在这里,三夫人怎么能说自己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孔三夫人面色煞白,任是哪个贵夫人头一遭进衙门都是这个表现,她已经吓得腿软了,但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仍旧强撑着,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抬眼看向坐在上头的李尚书和周侍郎说:“京城内外的流言,我也听说过一些,可是大人们断案难道都是根据这些流言来评断么?” 这话说的,真是倒打一耙。 周侍郎和李尚书却半点不急。 有证据在手里,他们当然也没有必要急赤白脸的。 看了李尚书一眼,周侍郎便拍了一下惊堂木,让官差压着那两个孔三夫人的陪房,厉声质问:“你们说!你们为什么要逃出京城?!” 那两个人早就在被抓的时候就吓破了胆,周侍郎他们手段频出,他们回来的路上已经吃尽了苦头,当然知道周侍郎绝不是好糊弄的,因此现在周侍郎一发怒,他们先就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周侍郎也懒得理会他们的小心思,扬了扬手,就有人出去了,不一时从外头拖进了几个人,周侍郎指着他们问:“认不认识那些人?” 三夫人的陪房看了一眼就急忙低了头-----这些竟然真的是客栈的小二,在城门口卖东西的小贩! 他们胆战心惊,正不知道是该承认好还是咬死不认好,就见周侍郎又冷笑了一声,猛地拍了一下惊堂木:“你们也不必狡辩了,出城杀人的那天,你们已经做的很小心仔细了,但是人么,惊慌之下总是会露出破绽的,你们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落下了什么?” 落下了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心慌。 三夫人就更是捏着拳头已经吓得要尖叫出声。 她能坚持到现在其实也全都是凭借着一个信念,一口气在支撑。 老天爷在她人生的前半段都极为照顾爱护她,她想要的几乎都得到了,遇上什么事都能转危为安,她向来是运气好的那波人,难道现在就不同了? 她不信。 可周侍郎转头就对着底下的官差吩咐道:“去!把通州知府衙门的仵作请上来。” 三夫人心里如同是坠了一个石头,重重的往下沉。 当那两个陪房之中其中之一的一个人的钱袋子落在地上时,他们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连三夫人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往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没有半点血色。 李尚书一直老神在在,直到了这一刻才开口问三夫人:“三夫人,我们之所以没叫杜家的人也一同来大堂,就是为了给您几分脸面,若是您自己承认了,自然是比什么都好,也保住了您自己的一份体面,可是您非得把事情闹到这个份上。现在人证物证俱全,你怎么说?” 三夫人捂着胸口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咬了咬牙:“这又能说明什么?你们找到的尸体都已经面目全非了,怎么能证明他们就是杜家夫妻?” 李尚书扑哧一声笑了:“原来三夫人还指望着这个,真是可惜了,杜家夫妻之中,杜大人早些年膝盖受过伤,所以他的腿骨和常人不同,是有缺陷的,这便能证明那是杜大人了,加之他们当初落水的地点也和最后见过你这两个陪房的人相差不远,若是连这些都还不够的话,那三夫人觉得,还要怎么证明呢?” 孔三夫人说不出话来。 而正在这个时候,楚庭川也来了,他一来,整个大堂的人都得过去给他行礼,趁着这个机会,三夫人余光扫了他一眼,见他神采飞扬,心里就有些怨恨。 都怪楚庭川。 如果不是楚庭川好大喜功,非得要在刑部折腾,她的事也不会闹出来,现在她还是孔家的三夫人。 她心里愤恨,但是楚庭川却完全没有放在眼里。 他越过了三夫人,和李大人一起回了上首,坐了首座,手指点在桌面上,拿了一个令签静静的看着三夫人:“若是你们再不招认,证据如今在前,刑部动刑是合理的,你们可要想清楚。” 三夫人的两个陪房先撑不住,他们早就被忽然抬进来的尸体给弄的快要吓疯了,而那个钱袋一出来,他们就更知道自己这回是劫数难逃。 第一百章·无情 既然三夫人的心腹先吐了口,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实在是不难了,三夫人想瞒也瞒不住,底下的人将她卖的一干二净,连杜家夫妻是如何找上门来的,又是如何通过人打听三夫人被三夫人发现的,都说的一清二楚。 这里头地点时间都很清楚,且分开来讯问两人说出来的也差不多,证词的真实性已经可以保证。 而这么一来,主谋杀人这个罪名三夫人已经是逃不过了。 周侍郎摇了摇头,忍不住低头叹道:“真是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啊,谁能想得到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族夫人竟然能下如此的狠心呢?两条人命呢,她说杀就杀了,连眼睛都不眨。” 最可怕的还是杜大人是朝廷命官,哪怕官职低微,可那也是有正经功名在身上的,此举实在是太不把国朝律法放在眼里了。 李尚书也很感叹。 身为读书人之一,他当然也很惋惜孔家会出这样的事,闹的声名狼藉,但是站在受害者的角度来想想,受害者未免也太惨了。 他们什么也没做,不过就因为恰好怀孕,而后跟三夫人一同在庙里待产,就被人掉包弄走了秦生孩子。 在几十年的痛苦之后,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但是却根本来不及和亲生儿子相认,甚至亲生儿子都未必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就被害死了。 这么一想,不管犯错的是何人,其实本身就已经不可原谅了。 他收起了自己的同情心,公事公办的道:“三夫人,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还有什么话好说? 孔三夫人已经无话可说。 她嗤笑了一声,知道到了这一刻已经没什么好再说的,冷冷的摇头。 周侍郎将文书交给了底下的官差,让人交给三夫人,请三夫人画押,而后便意味深长的看着三夫人道:“既如此,那我们就再说说另一个案子吧。” 三夫人冷笑了一声,闭上眼睛一句话都不再说。 她当然知道周侍郎是什么意思,现在这个案子查清楚了,紧跟着当然就是孔昇的身世了。 杜家的人上京城来,本来就是为了这两件事。 但是三夫人绝对不会再开口。 她不是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性子,但是人都是有脾气的,杜家夫妻非得不知好歹的找上门来,把她这么多年的经营都毁于一旦,还让她前几十年的美梦梦碎,对于她来说,简直是最厌恶的人。 她凭什么要成全杜家夫妻。 她就算是死了,也绝不会松口承认孔昇的身世,让杜家的人捡便宜得意。 杜家的夫妻不是不服吗?他们不是要找儿子吗?她就非得让他们到了阴间也不能真正的跟儿子相认,找回儿子承受后人香火。 反正她养了孔昇这么多年,培养孔昇培养的这么好,这些都是孔昇欠她的,就算是孔昇报答了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了。 见孔三夫人一言不发,周侍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其实他私心里是真的很看不惯孔三夫人这样的人,损人利己,这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人做出来的事儿?简直丢尽了大户人家的脸! 霸占了人家的儿子这么多年,竟然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了,人家不该来找儿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他心里这么想,面上的表情也就不是很好看,都不等李尚书开口,便冷笑道:“三夫人,我劝你还是配合一些吧,你配合些,咱们彼此也更加方便,都把事情给处置好了,也尽早让你得个结果不是?你这么身份尊贵的,一直在这里待着,您自己不是也觉得委屈吗?何必非得在这上头硬扛着?您明知道,我们刑部是专门办案的地方。” 孔三夫人仍旧无动于衷。 周侍郎把脸一板。 孔三夫人这是真的给脸不要脸了,说句实话,他们对于孔三夫人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宽容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们早就开始动刑了。 但是孔三夫人竟然还摆出一副这样的态度来。 李尚书这么好的脾气也有些忍不住了,皱眉看着底下的孔三夫人叹了口气:“孔三夫人,明人不说暗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您说与不说还有什么区别呢?倒不如好好配合,总给您自己留些体面,不是吗?” 孔三夫人哂笑了一声,面带嘲讽:“什么体面?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体面?你们说我指使人杀人,这个我承认了,反正你们也有证据,我不能抵赖,但是你们要说我的儿子是假的,是别人家里的,你们有什么证据?” 这么多年过去了,杜家夫妻找上门来,拿的也是一个襁褓。 那个襁褓的确是能作为证据没错,但是早就被三夫人骗出来烧掉了。 唯一的襁褓都没了,怎么才能证明孔昇的身份? 凭那几个丫头奶娘? 现在杜家夫妻都死了,他们怎么说都只是空口无凭,只要三夫人抵死不认,她就不信他们还有别的办法证明孔昇的身份。 既然不能证明,那她就只是指使杀人。 哪怕杀得是朝廷命官,但是孔三夫人是知道的,她有诰命在身,加上身份特殊,一般来说绝不会判斩立决,更大的可能是判斩监候。 而这个斩监候,可以操作的地方就太多了。 她为了孔家保住了孔昇,孔家不能不管她的,否则孔昇也绝不会再理会孔家。 这么一来,她很快就能脱身,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这笔账她当然算的清楚。 这些人竟然也想诓骗她,真是笑话。 孔三夫人这样油盐不进,实在是叫人看着就觉得刺眼。 做错了事的人还一副这样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冤枉了她呢。 既然她这么不知死活,李尚书便请示楚庭川的意思:“殿下,不如动刑吧,既然孔三夫人的嘴巴这么硬,就看看是不是她的骨头也一样硬。” 楚庭川手里的令签一直都在手上,此刻听见李尚书的话,淡淡的点点头,手里的令签便啪嗒一声扔在了地上。 一百零一·身世 那个令签扔在地上的声音不大,但是却把底下的人都给惊得一个激灵。 尤其是孔三夫人的两个心腹,他们之前就已经是受过刑了的,知道这位殿下是何等的冷心冷性,他是完全不会顾你身份死活的,说要动刑就绝对不会打折扣。 孔三夫人心里却还有着最后一丝侥幸,她梗着脖子冷笑:“我是正三品的诰命,谁敢对我用刑?!” 周侍郎立即便冷笑出声:“真是威风呢,本官还是正四品的侍郎呢,这里还有正二品的尚书,国朝太子,难不成还治不了你这个二品的诰命?” 诰命夫人说着很威风,但是真正怎么能跟掌握实权的官员相比? 虽然说惩治的诰命夫人很少,但是从前也不是一个都没处置过。 从前还有超品的诰命夫人杀夫的呢,还不是一样要审要动刑,三夫人这是真的高高在上太久了,久的都已经记不清自己的身份,看不清楚形势了,她也不看看现在审案的到底是谁,竟然也还敢继续摆谱。 果然,楚庭川眉毛都没有动一动,淡淡的对着官差道:“动刑。” 孔三夫人立即就被按倒在了地上,官差们顾忌着上头还坐着大人物,并没有跟对待寻常妇人一样剥去她的衣裳,只是隔着衣裳打她的板子。 等到几板子下去,孔三夫人已经连痛也喊不出来了。 楚庭川摆了摆手,让那些人停了,自己冷冷的看着孔三夫人,沉声问她:“三夫人清醒了吗?三夫人现在不是我们刑部请来的座上宾,是我们要审问的疑犯,若不是我们看顾着孔家的面子,之前这顿板子就少不了的,你最好是跟我们说实话,大家彼此省事,否则的话,三夫人,你也不想一辈子英名今天一朝尽丧吧?” 他说着,便让李尚书:“带证人上来吧。” 李尚书点了点头,对着左右拍了拍手,很快就有官差领着几个女人进来,孔三夫人被打的皮开肉绽,痛的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但是等到她看清楚那几个人的脸,却一下子忍不住支撑起了身子,然后又哎哟了一声,重新躺了回去。 怎么会这样?! 他们竟然找到了当时庙里的尼姑还有接生的产婆以及那个杜家的丫头! 孔三夫人怎么可能真的不记得当年发生的事? 事实上,因为回忆太过刻骨铭心,当时的每一个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午夜梦回的时候,她都似乎还记得自己当时生下了一个死去的女婴时候的痛苦,还有发现对方生了一个男婴时候的欣喜。 她并不觉得她做错了,杜家夫妻出门都只能带一个丫头,看上去穿的也不怎么样,落魄穷酸。 他们这样的人,就算是生了男孩儿,又有什么用处呢? 他们以后能供养孩子富贵荣华吗? 她把那个孩子抱走,对那个孩子绝对是一件好事。 可是她梦里总是梦见这些人的脸。 她一见,就认出那些人了。 李尚书观察她的脸色,神情淡淡的问:“怎么样?孔三夫人还记得这些人吗?” 那个产婆立即就叫了起来:“是的!是这位夫人,我记得很清楚的,她当时生孩子,弄的很艰险,吃了许多苦,当时我吓得不行,以为她要死了......” 李尚书嗯了一声,又追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她有什么特征?” 产婆思索了一会儿,一拍脑门道:“是了是了,这位夫人脚底有三颗并排的痣,因为位置长得奇怪,所以老婆子我记得很清楚。当初杜大人他们来找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告诉了杜大人夫妻的,我......我收了三千两银子,原本不该说的,但是杜大人他们也太惨了,失去了孩子,杜夫人都快活不下去了,我于心不忍,就告诉了杜夫人.....” 女子的脚向来是不能示人的,能看见的除非是特别亲近的人,否则就是女子的夫君了。 产婆这么说,李尚书就对着那个杜家之前的丫头道:“你去看看。” 杜家的丫头应了一声是,战战兢兢的走过去,拨开了孔三夫人的鞋袜,急忙点了点头。 李尚书便看向孔三夫人:“三夫人,你还有什么好说?” 事到如今,也的确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杜家的那个丫头跪在地上,猛地朝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大人!请您替我们老爷和夫人伸冤!他们都是好人,哪怕后来起疑找到我,知道了真相,也并未对我如何,只是一心一意要去找回小公子........”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遭受良心的谴责。 尤其是这次听说杜大人夫妻都已经死了,她就更是觉得心神不宁,连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当初如果不是她贪心,孩子就不会被抱走掉包,老爷和夫人也就不会出事郁郁寡欢的惨死了。 这一切都跟她有脱不了的关系。 但是她虽然自责,却也知道最该死的人是三夫人。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杜家夫妻也不会死的。 楚庭川微微冷笑,拍了拍手道:“好了,听的也差不多了吧?请孔院长出来吧。” 孔三夫人顿时瞪大了眼睛,他们竟然把孔昇给请来了! 那岂不是那些话全都被孔昇给听去了?! 母子多年,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假的,孔三夫人觉得心里憋闷,刺痛的厉害,等到看清楚了出来之后的孔昇,更是不由自主挪开了眼睛。 孔昇却走了几步,到了她跟前,甚至都顾不上去跟太子和李尚书他们行礼,目不转睛的看着孔三夫人:“他们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杜家的丫头先喊叫起来:“当然是真的!这还有什么假?我们手里还有证据!杜家的孩子,自来都是有胎记的,想必公子你身上也有吧?我当初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你被抱走的时候的样子,但是我也听产婆提过的,说是你右手臂上有青色的月牙形胎记!” 产婆也着急忙慌的点头:“是的是的!真的有,这胎记还很大,我记得很清楚的。” 一百零二·脸皮 那产婆和杜家的丫头这些年来还是头一次见孔昇,要说她们胡编乱造或是得了谁的提醒,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手臂上方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见的地方。 尤其是孔昇这种名士,除非是小时候特别亲近或是自己的妻子之流,其他的人哪里能得知这种隐秘的地方的胎记? 楚庭川微微一扬手,承岚便飞快上前见孔昇的袖子给撕开了。 当然,其实也不必这么做,光是看孔三夫人和孔昇异常难看的脸色,就知道产婆跟杜家的丫头不是在乱说了,那胎记显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堂中静默了一瞬。 而后才响起了孔三夫人的哭声。 她喊着孔昇的名字,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伸出手做出一个呼唤的姿势,哭的不能自已:“阿昇!娘也是没办法,阿昇,你原谅娘......” 这么多年的情分,要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孔三夫人在孔昇身上也算得上是全情投入,付出了所有的精力,在她看来,孔昇是该感激她的。 如果不是她,孔昇就只是一个小小的推官的儿子,能干什么?知道什么? 他哪里来的如今的世家名门闺秀出身的妻子?哪里来的如今的身份地位? 她第一步是走错了,但是说到底,只是孔昇没托生在她肚子里而已,其他亲娘该做的事,她全都做到了。 孔昇却惨白着脸后退了一步,再没有跟从前那样,孔三夫人叫一声他就飞奔着往前,他看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却仍旧神情倔强的女人,一时怔忡不能说出任何一句话来。 是,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没有情分?孔昇向来对于三夫人言听计从,对于这个母亲尊重爱戴,为了母亲,他什么事都能做。 可最后,原来外头的传言都是真的。 这其中的杀伤力对于孔昇来说无异于是一把尖锐的匕首刺进了胸膛。 孔三夫人把他照顾的越好,他取得的的成绩越是好,他就越发觉得愧疚不安,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父母的痛苦换来的! 杜家夫妻何辜啊!? 如果不是多年前那场掉包计,如果不是孔三夫人的举动,他或许不会如今这样显赫,却未必会过的比如今不快乐。 何况还搭上了他亲生父母的两条命! 他怔怔的看着三夫人半响,才动了动嘴唇,有些麻木又有些痛苦的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算是怕真相曝光,为什么非得要下死手? 难道名声比人命还要重要吗? 但是她小时候分明不是这么教导他的。 她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孔三夫人哽咽着去伸手想要拉住孔昇的衣袖:“阿昇,娘没办法,你知道娘的处境,娘不能失去你,娘不能出事的......” 杜家夫妻找上门来,死活开口就是要儿子,而且还差点儿真的捅到孔昇面前去,这让孔三夫人忍无可忍。 她知道杜家夫妻是用银钱不能解决的事,但是她都享受了这么多年的福气了,怎么舍得在半路功亏一篑? 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杀了杜家夫妻,把这件事彻底遮掩过去。 她做的也算是隐秘了,谁知道却全部被人看在眼里。 杜家的人还敢上京城来告御状...... 孔昇面色惨白,再也不想跟孔三夫人说话。 不得已? 这世上若是谁不得已就能去抢别人的孩子,去杀人,那还有什么道理可言? 孔三夫人嚎啕大哭。 其实人的心思真的是很奇怪也很微妙的,她其实早就在来衙门之前就想过的事情,可是一旦真的发生,她竟然还是不敢接受。 虽然现在她就算是安抚住了孔昇,得到了孔昇的谅解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是她就是不想失去这个儿子。 可对于孔昇来说,这天底下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任何的色彩了。 他刚出生就被带走,这么多年他父母找他最后竟然还埋骨异乡。 他还叫了杀父杀母的仇人这么多年的母亲...... 真是只要想想就觉得讽刺,他越是想越是难过,一时竟然气急攻心吐出了一口血来,猛地朝着后头倒下去了。 幸亏承岚眼疾手快拉的快,否则只怕孔昇要磕在刑具上,那可就要脑袋开花了。 这个案子终于查清楚了,而等到所有的文书都做好呈上御前,眼看着中秋都过了,天气已经冷了下来。 朱元已经换上了厚些的夹袄,正跟花楹她们商量给太子府中众属官的赏赐。 之前中秋的时候其实她们已经给了中秋的节礼了,但是孔家的这桩案子办的很难,时间也拖了很久,眼看着都从夏天审到秋天都过了,太子府中人人都累的够呛,这个时候是不能省的,该赏的必定得赏才行。 但是赏什么,这里头的文章也大的很。 每逢节礼,送礼这一事就很为难人,譬如太子府送给太后和嘉平帝卫皇后等人的礼物,那都是要再三斟酌的,不能犯了忌讳,也不能太过铺张,却又绝不能敷衍,这里头的度是很难掌握的。 说不得给属下赏赐也是一样的。 你固然可以随意就赏赐些东西下去,但是那样的赏赐高高在上,就没什么意思了。 朱元自从当了太子妃以后,为了这些东西可是一直都很仔细的,就是怕哪里做的不到位最后给楚庭川留下祸患。 赏赐的多了频繁了,容易被人说成是太子邀买人心,赏赐的轻了少了,属官们难免会觉得太子不体恤他们这等属官,当了太子的属官竟然也没有跟普通的官员有什么区别,心里自然也会有不满。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疲倦。 花楹忍不住劝她:“娘娘也太仔细小心了,其实这些事交由底下的人去办也是一样的,您事事亲力亲为,都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歇息了,还是要当心身子啊。” 跟朱元相处了这么久,花楹越发的觉得朱元是个极好的主子。 对绿衣那就不必说了,朱元对绿衣简直如同是对待亲妹妹,事事都为绿衣考虑,根本不把她当下人看待。 哪怕是对待她们这些人,也都很是上心。 一百零三·漂亮 就比如说现在绿衣已经过了十七岁了,很快就该要谈婚论嫁,朱元便一直在为了绿衣的事情操心,她很关注绿衣自己的想法,也并不直接提绿衣做主,反而问绿衣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 绿衣懵懵懂懂的,她哪里懂这些?只知道一切让朱元做主,所以朱元也就越发的操心。 这些花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很羡慕绿衣能够得到朱元这样另眼相待,却也知道只要自己一心一意的服侍,朱元对她也绝对会很好的,因为朱元对于身边亲近的人,基本上就没有不好的,但凡是划入了她的保护圈的人,总是能过的很滋润。 朱元笑着摇了摇头:“这算什么辛苦?要说辛苦,殿下最近才是真的辛苦极了。” 上一世她管着襄王府的时候,比现在可要苦的多了,襄王暴虐,子女众多,处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一年还要给宫中送礼,给太监银子打点关系,她简直恨不得能够钱生钱,那时候睁开眼睛就要为了各种事情忙碌,相比较起那个时候,她现在做的事情简直是清闲多了。 怎么能说得上辛苦呢? 反倒是楚庭川,最近为了杜家的案子奔走,的确是忙的脚不沾地,人都瘦了一圈儿。 幸亏最后结果是好的,最近朝廷里之前那些替孔家叫喊的最狠的那些御史们也都收声了,这件事无疑让太子不近人情的想法在众人心里更加又根深蒂固了一点儿。 不过这暂时来说是好事。 进了东宫也仍旧不懂人情世故,一门心思只替皇父分忧的太子,谁不爱呢? 太子不亲近任何人,就是在亲近自己的父亲。 也因此,在有那些难缠的御史又上奏说太子严刑峻法,实在不是人君之相之后,嘉平帝就把那个御史给贬到西北养马去了。 自此,众人终于看了出来,楚庭川这哪里是笨?分明是心中自有一杆秤。 所以最近朝廷上弹劾楚庭川的声音总算是少了许多。 想到这里,朱元转过头去问花楹:“该安排好的东西都安排好了吗?殿下要出行,马虎不得。” 今年因为杜家的案子闹的太大,读书人们之前群情激奋替孔家说话,以至于闹的京城很不安宁,嘉平帝连围猎都取消了。 但是也幸好没去,听说围场那边出了些事故,行宫竟然塌陷了一半。 这是大事,但凡是出现这种事儿,很容易就让人引申到什么天象上头去,所以嘉平帝打算让楚庭川跑一趟,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回事,顺便带着工部的人去看看,好修补行宫。 楚庭川这两天就要出发,朱元不能随行,所以便在家中替楚庭川打点行囊。 这回跟着去的还有应长史等人,这些人都是楚庭川的左膀右臂,都要好好安排的。 花楹闻言便点头,这些东西她从接到消息就开始准备了,楚庭川的行囊自有朱元准备,她准备的也只是一些用品,并不复杂,所以早安排好了。 听说早就安排好了,朱元再看了看单子,才点了头。 等到她们商量好了这一次论功行赏给太子府众人的赏赐,天色眼看着都快傍晚了,朱元便又要急着赶去太后宫里。 她最近都是这样,花楹早就习惯了,见她站起来,便服侍她去后头换衣裳。 谁知道朱元才换好衣裳出来,绿衣便哭着进来了。 绿衣这丫头没心没肺的,一直都是一副没心肝的样子,要说哭成这样,还真是少见,朱元吓了一跳,急忙问她是出了什么事。 绿衣就跺了跺脚,咬了咬唇擦眼泪:“还不是锦常那个坏东西.....” 锦常? 朱元有些诧异,让绿衣把事情说清楚些。 锦常虽然跳脱了一些,但是人却是很靠谱的,这几年楚庭川一直都让锦常跟着她们,跟她们的关系也向来不错,怎么这回竟然把绿衣弄哭了? 绿衣擦了擦眼泪,又有些不好意思,搓着衣摆半响才道:“他.....他取笑我。” 她面颊绯红,眼里含着眼泪,一副想要告状却又犹豫的模样。 朱元这才后知后觉的觉得不对,重新坐回了位子上,看着绿衣轻声问:“他怎么取笑你了?” 说起这个,绿衣脸通红,又有些想哭了,抿着唇眼睛红红的:“他,他笑我,说我一点儿也不像是女孩子!我又没有招惹他......他还说我一点儿也不漂亮......” 花楹有些茫然。 锦常她也是很熟的,知道这是个嘴巴没个把门的家伙,但是却从没见锦常在她们这些女孩子身上说这样的话。 尤其绿衣在朱元身边可谓是十分得脸,人人都知道绿衣在太子妃身边是大红人,锦常就更该清楚了,他怎么还会这样的罪绿衣啊? “他无缘无故就这么说你?”花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绿衣顿了顿,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低垂着头说:“那倒不是,他跟承岚大哥从少爷那里回来,他们比试赛马来着,我就说承岚大哥的骑术比锦常的好,当初在浙江的时候承岚大哥来救我们的时候比锦常可快多了,锦常就不高兴,说我一点儿眼光都没有,我就急了,说他更是眼神不好,还是承岚大哥大方.....” 朱元有些无言。 她一开始以为锦常是嘴巴不好的毛病又犯了,但是现在听绿衣说完这些话,却觉得事情怕是根本不是那么简单。 她最近在为绿衣挑选夫婿的事情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锦常肯定是知道的,因为他实际上已经被楚庭川划归给她用了,她的许多事都是让锦常出面去处理的。 锦常对绿衣夸赞承岚的反应这么大,是不是有些不大正常? 再看绿衣,朱元迟疑了一瞬,做出一副震怒的样子来:“岂有此理!他简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竟然这样欺负你,既如此,我替你出气,让殿下干脆罚他去马厩看马,如何?” 花楹更震惊了,张了张嘴看向朱元。 不过就是几句口角而已,哪怕朱元再看重绿衣,至于闹的这么严重吗? 一百零四·家世 朱元难得有这么凶的时候,花楹一时摸不清楚状况,轻易不敢搭腔,连绿衣也似乎吓着了,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朱元,低声喊了一声姑娘,双手不安的开始摆弄着衣摆。 看这傻丫头这样子,朱元心里之前的想法便更加确定了,一时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看来这个小妮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啊。 这不是懵懵懂懂的开窍了吗? 她想起上一世的绿衣,心中彻底的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这一世所有人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不管是舅舅还是外祖父,还是姨母她们,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想要走的路,并且走的很稳当。 连绿衣这个小丫头也情窦初开了。 而绿衣上一世永远的停留在了十几岁,再也没有长大。 她心里感慨,又觉得酸涩又觉得欢喜,但是面上却还是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弄的绿衣心里更加没底了,有些不安的道:“姑娘,也没有那么严重吧?锦常就是嘴巴坏了些,他很有本事的,要是真的让他去养马.......” 那不是太大材小用了吗? 花楹也眨了眨眼睛,终于回过味来了。 合着绿衣根本就没有生锦常的气啊,反而看起来更像是......更像是在打情骂俏?她心里有些明白朱元这是在做什么了,想明白了便放松了下来。 这也是一件好事。 锦常是楚庭川的心腹,而绿衣又是朱元的心腹,这两人若是能成,那可就太好了,往后朱元也能轻省许多,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了。 好了,这句话说出来,朱元就明白这个傻丫头是真的对锦常有些不寻常的意思了,她当然乐见其成,因为锦常不管是身世还是人品,都是一等一的。 这些年朱元冷眼旁观下来,觉得京城中名门子弟能够做到锦常这样的,实在也是不多了。 只是.....锦常固然好,可锦常是小将门出身,家里的家世实在是不坏,加上锦常又如此有出息,也不知道锦常家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再说,也得问一问锦常自己的意思,若是他不愿意,哪怕绿衣喜欢,朱元也不会硬要促成这门亲事。 结亲最主要就是要结两姓之好,若是有一方不愿意,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实在是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强人所难。 她好笑的看着绿衣摇了摇头,见她懵懵的,两只眼睛清澈干净,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鼻子:“好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你放心吧,我敲打敲打他,让他以后不许再对你出言不逊,却也不会让他去养马的。” 这样绿衣就放心了,她又欢喜起来,笑着答应了一声。 花楹羡慕不已。 朱元心机深沉,不管什么事都要在心里思索过千万遍之后才付出行动,但是偏绿衣却还能保持如此的天真可爱,可见朱元在她身上用了多少心思,是多重视这个丫头。 若是有一天,她也能如此就好了。 思及此,花楹当差越发的上心。 才刚和绿衣说完话,楚庭川说着便回来了,见绿衣眼睛红红的出去,难得问了一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向来对于侍女们的事是不管的,除了朱元身边亲近的几个丫头,其他宫女连人都认不全,但是绿衣在朱元身边分量不同,所以他对绿衣便不能不注意些。 朱元笑了一声,正好借着机会问问楚庭川锦常家里的事。 楚庭川有些不解,却还是实话实说的道:“林老将军是跟陈老将军差不多的脾气的人,陈老将军从前还总跟林老将军过不去,两人还曾经打过架呢,只是最近这些年林老将军受了重伤,不能再上前线,所以才在家里静养,他们家人口不算很多,锦常前头有三个哥哥,他是家里的幺儿,备受宠爱。” 这也是很好理解的,一般富贵人家的幺儿,又很受宠爱,很容易就会长歪,但是锦常却偏不是,反而还很出息很上进,家里的人宝贝他,简直是显而易见的事。 既如此..... 朱元心里有些没底,特意问楚庭川:“你见过林老夫人吗?林老夫人好不好相处?” 怎么又问起这个来了?楚庭川更加茫然,看了朱元一眼,才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大知道了,你或许能问一问太后,林老夫人是常来跟太后请安的,对了,你陪伴在太后身旁,难道没有见过林老夫人吗?” 还真没有。 京城里的内外诰命现在朱元也算是认的差不多了,却的确并不曾见过林老夫人。 楚庭川想了想,哦了一声:“是了,林老夫人最近大约是在念佛,她年轻的时候就发下宏愿,若是林老将军能平安归隐,她就每年要上静心庵吃上六个月的斋,所以她一年倒有大半的时间是在庙里。” 原来如此,朱元心中有数了,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只是问他最近受到的刁难会不会少一些。 花楹已经退出去了,房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楚庭川从背后抱住朱元,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有些疲倦的唉声叹气:“当面说的自然是不敢了,毕竟父皇罚的那么狠,但是内里恨我的,怕是更多了不少,背后的人有能耐啊,尽让我去干这些得罪人的活儿,偏我还不能不干好了,否则便要落下一个无能的名声。” 东宫可以韬光养晦,却绝不能被人认定成无能之人。 朱元挑了挑眉,转过身抱住他,在他怀里蹭了蹭就轻声安慰:“也没什么,凡事都有利有弊,对我们来说,这未必是什么很坏的事,对了,你查的事情有线索了吗?” 虽然他们这几次都很顺利的过关了,但是被人算计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尤其是他们大约知道敌人是谁,但是却根本找不到他的人,这就很值得让人伤脑筋了。 总要查出来徐二到底是在借谁的手推波助澜的,否则岂不是白让人看着他们疲于奔命? 楚庭川摸了摸她的头发,眼里闪闪发光:“放心吧,他们也得意不了太久了,狐狸总是要露出尾巴的。” 一百零五·真心 既然楚庭川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朱元便也不再说更多,她现在人手比从前紧张了许多,杨玉清和向问天他们都在西北,她现在手边唯有叔晨他们可用,虽然叔晨他们也很得用,但是毕竟她是太子妃,又一直有个厉害的名声,要是被人发现她的人四处打听消息,又是招惹事端。 楚庭川又伸手摸她的头发,她就有些着急:“才刚整理好的,待会儿就要去太后宫里了,你别又给我弄乱了。” 有时候朱元对于楚庭川实在是无奈。 这人有时候老成的像是一个几百岁的人,有时候又幼稚的厉害,你不叫他做什么,他就偏要做什么,她刚才说头发弄乱了要浪费时间重新整理,楚庭川便伸手又拨弄了一下她发间的一对发钗。 那发钗底下缀着的不是一般发钗喜欢用的流苏,而是一串极小的铃铛,风一吹便发出清凌凌的声音,她向来很喜欢,楚庭川显然也很有兴趣。 她不由得有些恼怒了,见楚庭川伸手又去拨弄另一只,便忍不住提起脚在他脚背上踩了一下。 楚庭川就像是个顽童,一下便拦腰抱住她,她顿时悬在半空中,吓得险些惊叫了一声,急忙伸手抱住楚庭川的脖子,恼怒的瞪着他:“你干什么?!” 这要是被人看见东宫太子太子妃这样,成何体统? 幸亏他们夫妻都不是很喜欢人贴身服侍的人,东宫上下也早就已经整治的如同铁桶一般,他们在屋里的时候,下人们是绝不会进来的。 否则的话,真是丢脸死了。 朱元气的脸红红的,像是山间的红果。 楚庭川越看她越觉得可爱,情不自禁俯身在她唇上啜了一口。 朱元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人到底羞不羞?怎么总是这样,她挣扎着落地,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又是气又是羞的哼了一声,径直去妆镜旁看自己的头发。 头发早被楚庭川给弄的散了许多,她只好认命的自己重新拿抿子抿起来,将发钗重新插好,才狠狠地瞪了楚庭川一眼。 楚庭川低笑一声,简直对朱元爱不释手,到底上前纠缠了她半响,才陪着她一道去了太后宫里。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稍显有些迟了,卫皇后看了他们夫妻一眼,便道:“今儿来得迟。” 楚庭川便替朱元接过话头:“儿臣回来的晚一些,她等了等我,我换了衣裳才一起过来的。” 卫皇后也就没再说什么。 倒是恭妃欲言又止的看着楚庭川跟朱元,却仍旧最后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朱元特意多看了恭妃一眼。 这段时间以来,她着实在恭妃身上很费心神,但是恭妃一直到现在竟然也没有露出任何不对的迹象,就好像她本来就是这么懂事知进退。 这让朱元对恭妃的警惕心就又上了一层。 他们一来,请过安之后,恭妃便要跟太后告辞了。 她最近一直在吃斋,是不在太后这里用饭的,太后点了点头,对着她语气和缓了许多:“凡事量力而行便是,哀家知道你的心意了。” 恭妃最近这几个月又是抄经又是念佛吃斋的,太后冷眼旁观了一阵,也看不出什么不对来,便只当恭妃是想明白了,心中便多了几分容忍。 恭妃抿了抿唇,急忙道:“臣妾知道的,并不为难,这都是臣妾诚心诚意的。” 她说完也不多说,仿佛是不好意思,急忙对着太后和皇后行了礼,又冲楚庭川和朱元笑了笑,便退出去了。 倒是弄的太后有些不落忍,看了楚庭川和朱元一眼:“她若是真的改了,从前的事,你们便也就前事不计吧。” 到底恭妃是楚庭川的亲生母亲,若是能够改好的话,对于楚庭川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自己养大的儿子自己清楚,太后知道楚庭川虽然面上不在意,但是其实心里却一直都很在意身边的人。 但愿恭妃真的能够改了吧。 楚庭川不置可否。 一个人的本性哪里那么能改?他曾经盼望有一个正常的母亲盼望了十几年,但是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相应的回应。 她一直都是这样。 好里也总是带着目的的,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到底是在图什么。 不过太后既然抱有这样大的希望,楚庭川也舍不得让她老人家为难,便并不反驳。 等到他们出了太后宫里,楚庭川握着朱元的手登上轿子,轻声叮嘱她:“不要跟她走的太近,她未必存着什么好心,只是我还没发现她究竟想做什么。” 该是经过多少失望,才会对恭妃这么冷淡,朱元握住楚庭川的手,缓缓靠在他肩上。 楚庭川便总算是好过了许多,将她搂在怀里。 等到回了东宫,朱元才进门,就听见花楹说是锦常求见。 她还说要挑个时间见一见锦常,没想到人自己主动就来了,朱元原本是要让锦常进来的,但是想了想,对花楹道:“跟他说我今天没空,明天我要出宫去看景先,让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真心总是需要再三考验的。 绿衣这个傻丫头没什么心眼,如果锦常不是真心对她,哪怕锦常条件再好,在朱元看来也不是良配。 她给锦常时间自己想清楚,也给他看清楚自己心意的机会。 人在冷静之后才会有理智的。 花楹急忙答应了去了,锦常却有些着急:“你跟娘娘说了吗?我真的有急事要见娘娘!” 他向来吊儿郎当的,花楹很少见他这么火急火燎的,一时有些奇怪,但是还是点了头说:“我说过了,娘娘说现在天色晚了,你该当值的,不好擅离职守,她说你要说什么让你自己想清楚,有些决定做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让你不要凭着一时热血就下决定。” 锦常怔住,没想到朱元竟然这么说,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似乎是在思索朱元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才郑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娘娘,我一定会想清楚的。” 一百零六·有意 朱元辗转反侧了一夜,她向来心里如果有事就很难入睡,别人看她觉得她坚强无比,但是其实她只是习惯性的背着人自己消化掉这些不好的情绪罢了。 于是第二天起来,她的眼圈底下就有些青黑,看着有些憔悴。 楚庭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说过若是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们已经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若是连我你都觉得不能信不能依靠,那你还能去依靠谁呢?” 他知道要朱元打开所有心防需要时间,所以他并不着急。 但是这不代表他愿意看着朱元自己折磨自己,昨天晚上朱元几乎一夜没睡,他也就跟着一夜没睡,只是想知道朱元会不会叫醒自己而已。 他虽然没有经验,但是也听应长史他们说过的,应长史说,他家的夫人特别胆小,不管有什么事,绝对过不了第二天,当天晚上都要把他给拨弄醒,把烦心的事情告诉他,然后也不必等应长史说出些什么解决的方法来,好像只要这件事同应长史倾吐了,她心里的那些担忧就都能放下了。 他很希望有一天自己跟朱元也能这样。 朱元正拿着花楹捧上来的热帕子敷脸,闻言便有些诧异的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我吵到你了吗?” 她已经尽量把声音弄的很轻了,转身也很小心啊,就是怕吵醒楚庭川。 楚庭川的脸不由得就黑了黑,抿了抿唇叹气道:“我出去练剑。” 朱元更加茫然,楚庭川早起练剑的习惯一直都有,但是今天这么晚了,她还以为楚庭川是不去了,没想到还是要去。 出了门,楚庭川恰好看见水鹤提着一壶热水往这里过来,不由得站住了脚,等到她走近了,才忽然出声喊住她。 水鹤吓了一跳。 楚庭川对他们向来是不假辞色的,她总共都还没能跟楚庭川说过几句话,破天荒被楚庭川叫住,她就有些紧张。 不过楚庭川并不为难她,只是轻声问她:“你们娘娘最近几天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遇上了什么事? 水鹤想了想,茫然的摇了摇头:“娘娘最近挺好的呀,并没有遇见什么事,而且今天娘娘还要出宫去看少爷呢。” 孔院长出事,河东书院闭馆,朱景先也回了家。 现在苏付氏和葛氏都已经走了,朱景先一个人在家里,朱元实在是不放心,哪怕朱三太太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但是毕竟还是隔着一层。 但是朱元也不可能为了这件事就担心。 朱三太太现在全靠着朱元和朱家,她对朱景先不敢有任何的不怀好意,那朱元是为什么这么心不在焉? 楚庭川有些后悔自己最近太过于忙碌于前朝的事,以至于不知道妻子的动向,不由得再次提醒水鹤:“就半点儿为难生气的事都没有?” 朱元现在是太子妃,轻易是见不得外男的,虽然叔晨他们可以送消息进来,但是也是有限的,应当不会是为了外头的事才对。 水鹤作为朱元极为信任的丫头之一,肯定不会毫无所觉,楚庭川皱了皱眉。 水鹤挠了挠头,认真想了想,有些迟疑的道:“那,难道是因为锦常惹了绿衣哭的事情吗?” 什么? 锦常那小子惹得绿衣哭了?什么时候的事?楚庭川竟然不知道,他想起昨天朱元忽然问自己林老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便觉得这个猜测或许还真是有可能的,便挑眉问:“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锦常怎么会把绿衣惹哭?” 如果说是因为这件事的话,那就真的情有可原了。 楚庭川是知道朱元对于绿衣这个小丫头有多关照照顾的,难道是因为这个,朱元碍于自己和林家的关系觉得为难,所以才有些踟蹰吗? 这件事水鹤是问过绿衣的,她跟绿衣两个人好的跟一个人一样,什么话都不瞒着彼此,早在昨天绿衣兔子眼睛回了房里,她就问清楚了。 所以楚庭川问了,她就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楚庭川了:“就是因为这点小事,绿衣也不是很生气的,就是姑娘,姑娘也不会为了这件事烦恼呀!” 她说的是真的,要是锦常真的把绿衣得罪狠了,该烦恼的可是锦常和林家,怎么会是自家姑娘?自家姑娘可不是瞻前顾后让自家人受苦的性子。 楚庭川也反应过来,不由得恍然大悟。 是了,如果是因为纠结于处置锦常会得罪自己或是林家,那才不是朱元的性格,而且朱元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哪怕再宠爱绿衣,也不可能因为锦常得罪了绿衣就真的要把锦常怎么样。 那么,让她煞费思量的事就是旁的了。 他思来想去,忽然便反应了过来。 怪不得朱元问自己林老夫人好不好相处,林家情况如何,原来是因为小丫头看上了锦常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朱元为了那个小丫头还真是什么都考虑到了。 只是放着眼前这个锦常的主子丈夫不用,竟然舍近求远,自己还要费心去查,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认命的转身回了房里。 朱元已经梳好妆了,见他这么快就回来又有些意外:“殿下不是去练剑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练了。”楚庭川走到她身后,见她还没有带簪子,便随手挑了一根寿字万福簪替她簪在发间,轻轻拧了拧她的耳朵。 朱元顿时捂着耳朵转过头看他,似乎很气恼他这样小孩子的无赖行径。 楚庭川却笑了,挥挥手让花楹她们出去,看着朱元摇头问道:“不就是为了绿衣或许对锦常有意的事在烦心么?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也值得你担心那么久?” 朱元就知道他是知道了,见头发并未被弄乱,便转过身正对着他,有些为难:“这当然值得担心,锦常家世实在不错,可绿衣纵然有我撑腰,却也是个无父无母的丫头罢了,正经的世家大族,哪里会那么好说话,容纳一个这样的儿媳妇?” 一百零七·不负 这才是朱元真正担心的地方。 哪怕锦常喜欢绿衣,绿衣也喜欢锦常,可是婚姻大事却不是两个人互相喜欢就可以的,世家大族看重的是名声,是身份,是门当户对。 就算是朱元是太子妃,把绿衣当亲妹妹看待,甚至收绿衣当干妹妹,但是那到底是不同的。 朱元自己就见过破落得不得了却仍旧还是死要脸面的世族。 她发愁的是这个。 楚庭川见她愁眉苦脸,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放心吧,林老将军不是那种人,林家的家风是很不错的。” 这从锦常身上就能看得出来。 锦常虽然是大族出身,但是身上一点儿浮夸和纨绔的气息都没有,是个极妥当的人,可见林家家风。 朱元见楚庭川似乎对林家极为了解,便拉着他的手催促他快说。 楚庭川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你瞧瞧,早来找我,哪里至于烦闷这么久?为了这个连睡也不睡了,亏你这点儿出息。”他说着,想了想便道:“林老将军从前是家里的次子,若不是因为他兄长和父亲在战场上战死,他是不会从军的。而你知不知道,林老夫人,她是林老将军哥哥未过门的未婚妻。” 啊?朱元懵了,顿时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这,这怎么会?大周是这么重视礼法的地方,若是这样的话,那林老将军是怎么顺利娶了林老夫人的? 这.....这也太过劲爆了啊! 楚庭川早就料到她会惊讶了,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就道:“现在是几句话的事,但是放在当初,林家和林老夫人的娘家所有人都不同意,觉得这不能令人接受,林老将军便一直在外头从军,十一年坚持未曾娶亲,而林老夫人也一直在替未婚夫守寡,林老将军熬了十一年,最后林家二老实在支撑不住,松口答应了林老将军和林老夫人的婚事,也正因为如此,许多年林家都被人诟病,锦常他哥哥一开始都找不着合适的媳妇儿,高不成低不就的,后来还是在西北碰上了运气,遇见了个中意的姑娘,不过那姑娘家只是个卖豆腐的。” 朱元更加目瞪口呆。 她完全想不到竟然还可以这样。 林家可真是厉害啊。 她揉了揉自己因为过度震惊而有些僵硬的后颈,追问楚庭川:“那林老将军为什么非得要娶林老夫人呢?一开始林老夫人不是他未来嫂子吗?他们是不是.....” 是不是早在之前就有点儿什么啊? 楚庭川摇了摇头:“这便不知道了,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也是人家的隐私,谁好去探听呢?反正林家娶媳妇儿,是不看重门第的,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吧。” 朱元犹自还在震惊当中。 不过楚庭川说的这些话的确是给了朱元很大的安慰。 如果是这么说的话,那她对于锦常就更加满意了。 自己有出息,家里人还事情不多,嫁过去的话,妯娌的身份也不会高太多,并不会怎么为难绿衣。 这个丫头本来就性子单纯,这么一来,林家竟是个很好的去处了。 她越是想越是觉得高兴,实在忍不住,起身猛地在楚庭川脸上亲了一下,欢喜的道:“谢谢你。” 楚庭川被亲懵了,不等朱元反应过来就立即抱住她:“你今天不出去了好不好?” 朱元立即便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不由得羞的满脸通红,这人真是......她急的了不得:“你还要去工部呢!若是不去,别人怎么想?” 楚庭川把头埋在她肩上,扑哧笑出声来,拿她实在没法子,只好狠狠的道:“晚上你给我等着!” 朱元直到出了门,脸都还是红的。 不过她到底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仔细思索了一阵之后,等到回了朱家,见锦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故意蹙着眉头没有理会他,而是先去见了朱三太太和朱三老爷。 朱家族长已经回朱家去了,朱三老爷和朱三太太却一直还是非常的省事,并没有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对于这一点,朱元还算是比较满意,所以她对他们两个人的态度就好了许多。 尤其是她发现朱三太太还在亲自替朱景先缝制衣裳之后,更是赏了朱三太太不少东西。 朱三太太受宠若惊,只觉得若是日子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对于他们来说,可真是比从前在青州的时候还要好过多了。 朱景先早就已经扑上来了。 朱元在家里是不摆太子妃的架子的,她身边的人也都清楚她的性子,没人会来触霉头,因此朱元摸了摸朱景先的头,笑着问他:“最近怎么样?虽然书院闭馆了,可是功课却还是不能落下。” “姐姐放心吧。”朱景先笑眯眯的:“王先生一直教导我的功课呢,他说若是没意外的话,明年秋闱,我就可以试着下场考一考了。” 是吗? 朱元有些欢喜,这可真是好消息。 她嗯了一声,叮嘱朱景先即便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就放弃努力了。 朱景先急忙答应。 见朱景先活泼自在,朱元就知道朱三老爷夫妻很上心,便没有说更多,只是跟朱景先说:“上次你说你想学骑马?我给你寻了一匹马来,你去看看你喜不喜欢。” 虽然朱元想让朱景先从文,却并不想朱景先养成个呆板的书生,朱景先骑马是跟锦常学的,但是他学的不久,实在算不上有什么骑术。 他早已经想了许久了,没想到朱元已经都把马都给他准备好了,不由得欢呼了一声,便跑出去了。 朱元笑着摇了摇头,让外头的人出去叮嘱一声,都看着些。 至于她自己,看着终于主动进门来的锦常,沉声问他:“你要跟我说什么?” 锦常二话不说,掀起袍子噗通一声给朱元跪下了:“娘娘,我想要娶绿衣为妻!此生此世,一定不会辜负她!” 朱元挑了挑眉。 很好,还算是有担当,也很诚心。 她板起脸来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一百零八·诚心 锦常收起了从前嬉皮笑脸的模样,昨天一晚上已经足够让他想清楚许多事情了,他知道朱元为什么让他想清楚以后再说,因为有些事是真的需要你脑袋清醒。 绿衣是朱元身边最宠爱的丫头,她对绿衣跟对亲姐妹也没什么两样,而他跟在殿下身边也很久了,在殿下跟前也有几分脸面,若是他们两人之间成了亲却又过成一对怨偶,绝不是什么好事。 这方方面面的事压得昨晚锦常一夜没睡。 他坐在树底下想了很久的事,这是他自小就有的习惯,听祖母说,小时候他但凡是有什么为难或是委屈,都愿意坐在树底下静静的坐上一天。 他把自己的为难和想法告诉了祖母。 林老夫人静静的听完了,只问了他一句话:“那阿锦,你想清楚了没有?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姑娘?其他的事情都不要紧,身世不够没有关系,只要你们不是有世代冤仇,那么在我们这里就都能过去,现在的问题,是你要想清楚,这个小姑娘,是你想要过一辈子的人吗?” 活到这么大的年纪了,林老夫人是个很豁达的人。 大儿子要娶一个卖豆腐人家的女儿,她也没有过多阻挠就答应了。 二儿子却跳脱了些,娶了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却并不爱惜,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为了这件事,林老夫人将锦常的二哥吊起来打了好几顿,可是锦常的二哥还是屡教不改,所以在问过了二少奶奶的意见之后,林老夫人毫不迟疑的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准予了他们俩和离。 为了这事儿,锦常的二哥还闹了一场。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多大过错,他给了那女子名分,也把自己的钱财都给她管了,只不过在外面应酬多些,并没有犯什么忌讳,外头多少男人都是这样,甚至还不如他,人家不也一样都过下去了吗?这有什么忍不了不能接受的? 媳妇儿这么闹在他看来是不知足,而母亲也偏帮着媳妇儿,他就觉得是母亲太过糊涂了。 凭什么和离?谁家不是三妻四妾? 当时还年幼的锦常是亲眼看着在说出了这番话之后,二哥是怎么被祖父祖母连起来暴打了一顿的,也是亲眼看着祖父祖母是如何客气亲热的把人家姑娘好好送回了家的。 那时候林老夫人就告诉他,若是你不了解这个姑娘要什么,不是真心喜欢她,就不要跟人家许下一辈子的承诺,否则就是在造孽,会害了人家一辈子。 林家固然锦衣玉食,固然婆母好相处,可是这对于二少奶奶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她需要的是丈夫的关心和丈夫的宠爱,其余的东西对于她来说都是可有可无。 而林家二爷根本给不了这一点。 他既不肯给,又不放人,就是让人家姑娘在油锅里煎熬,会害了人家一辈子。 这件事对锦常影响极深。 所以锦常跟在楚庭川身边这么多年,一直都洁身自,从来不去招惹任何的桃花债,他一直都知道喜欢一个人便要替对方考虑。 就如同殿下对娘娘那样。 他抿了抿唇,坚定的抬起头看着朱元,把祖母和自己说的话告诉了朱元,他对朱元说:“娘娘,我知道您心疼绿衣,她在您心里配得上任何人,哪怕是我家世再好,若是对绿衣不是真心,您也不会松口答应。而我现在就回答您的话,因为我对绿衣姑娘是真的一片真心,我看着她夸赞别的人的时候心里会难受不舒服,见了她就觉得欢喜,我思来想去,问过我自己无数次,然后我终于有了答案,要对一个人好一辈子太难了,做出承诺要履行也太难了,但是那个人是绿衣的话,我会尽力去试一试,您问我凭什么,凭我真心实意。” 朱元有些震撼。 她委实没想到林老夫人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这天底下为了儿子磋磨儿媳妇的不在少数,把儿媳妇当外人的更是比比皆是。 她们连尊重对方的诚意都欠奉,更别谈要真心实意的理解她们替她们着想了,但是林老夫人却能做到,且真的付诸行动。 这位老夫人真是太值得人尊敬。 锦常有这样一位母亲,实在是他的福气,也是他们未来媳妇儿的福气。 绿衣显然是很喜欢锦常的,这个傻丫头也的确不适合嫁去那些太过复杂的人家,这么看来,锦常倒是真的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人选了。 她看着锦常片刻,过了一会儿便道:“既如此,我想要见一见林老夫人,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这是自然的,锦常知道这就是暂时松了口了,他急忙点头道:“娘娘要见,我母亲自然什么时候都是有空的,娘娘想什么时候见?我去让母亲准备准备。” 朱元扬手,挑眉道:“不必挑时间了,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我恰好在宫外,不如就今天吧。” 锦常沉吟了一瞬便应是:“娘娘是太子妃,出行除了去娘家,都不好不摆仪仗的,且臣也不敢让娘娘纡尊降贵去见我母亲,臣去接我母亲过来。” 虽然平时很没个正形,但是遇事锦常却向来是个头脑清醒的,朱元更加满意,不动声色的在心里夸了锦常一句,便答应了。 锦常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朱元便让花楹去和朱三太太说一声,中午还有客人来,可以酌情安排席面。 朱三太太虽然不知道是谁要来,却知道总归隆重些是不会错的,亲自去厨房那边重新敲定了菜单。 午时未到,外头便有人禀报说是林老夫人来了。 朱元点了点头,见朱三太太要去接,便道:“三婶坐吧,不必了。” 她想亲眼看一看林老夫人的为人。 朱三太太向来听朱元的话,既然朱元都这么说了,她便也仍旧坐了回去,等到见到了林老夫人进了门,才急忙站了起来见礼。 林老夫人嫁人的时候就已经是二十八岁的年纪了,三十多才开始生孩子,原本该是很苍老的,但是她脸上却并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 一百零九·定下 见了朱元,林老夫人也是不卑不亢的,脸上始终带着浅淡的笑意,跟朱三太太见了礼,便对着朱元行了大礼:“见过太子妃娘娘。” 她在太后跟前都是有座位的人,但是朱元一个刚出炉的太子妃,她却仍旧是恭敬十足的姿态,这个人绝对是个聪明的人,朱元心中有数,忍不住再次感叹锦常真是命好,有个这样清醒的祖母。 林老将军能够为了林老夫人坚持十一年不肯娶妻,是自有其缘故在的,这样的女子,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都魅力不减。 她笑着请林老夫人起来坐了,轻声道:“您礼佛的时候,连皇祖母也不打扰您的清静,今次我一来并未提前使人告知,二来并不曾正式令内侍登门,委屈您了。” 林老夫人顿时笑了,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太子妃说的哪里的话?自古来都是这个道理,要娶人家的女孩儿,姿态低些才是常事,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都告诉我了,我知道娘娘找我来所为何事,这是看得起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我怎么还敢怪罪娘娘?” 朱三太太顿时有些诧异的看了朱元一眼。 什么娶人家的女孩儿?娶谁家的女孩儿? 朱元现在又没生女儿,生了也拍马赶不上年纪啊。 她有些狐疑。 朱元却笑起来了,林老夫人不仅聪慧而且还半点儿都不端着,办事也不拖泥带水,她才刚和林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心中便很喜欢林老夫人的为人了。 既然人家打开天窗说亮话,朱元也并不扭捏。 她叹了口气就道:“不瞒老夫人您,在昨天之前,我心中对于这件事,还是喜忧参半,您家家世好,我也知道锦常是很得京城的女孩子们的喜欢的,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捉了锦常去当女婿,而绿衣只是我的一个丫头,虽然我并未把她当丫头,但是世人到底是这样看的。” 什么?!朱三夫人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世代都出将军的小将门的林家竟然要娶一个丫头?! 绿衣这个丫头朱三夫人再熟悉不过了,当年在青州的时候,绿衣就是个只会哭的,蠢蠢的什么都不会。 不然也不会被送去伺候朱元了。 她从来都没把绿衣这号人放在眼里,但是现在因为跟着朱元,绿衣竟然要嫁进这样的人家?! 她的亲生女儿都只嫁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人,要说门第,是拍马都赶不上林家的。 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朱三太太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她心里真的觉得百爪挠心,又悔又恨,当初如果不是她太做的太绝了,听了盛氏的话,磋磨朱元,现在这些好处就全该是她的。 可现在连朱元的一个丫头都能得到这么好的亲事! 林老夫人就收敛了笑意,诚心的道:“并不是我为了巴结东宫所以刻意降低身段,只是我们家娶媳妇儿,是向来不重门第的,这一点,想必我儿子也跟娘娘您说过。我知道娘娘的担心,娘娘放心吧,我们家娶亲,不必管我们父母的心意,是儿子娶亲,并不是我们娶亲,要和我们儿子过一生的是那个姑娘,既然我们儿子喜欢,我们就没有任何意见,只要那个姑娘身家清白,我们没有别的要求。” 朱三太太更加震撼和羡慕嫉妒了。 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人家啊!这简直......婆母好相处懂事理,丈夫自己有本事是东宫近臣,家里又有银子,不愁吃穿使唤。 人生再没有这么顺心的了。 可惜她女儿没有这个好福气! 朱元也同样无比满意,她就是为了从林老夫人嘴里听见这句承诺。 既然林老夫人是真的表里如一,对这门亲事没有意见,朱元便点头道:“既如此,等我问过绿衣的意思,便定下来吧,到时候就请殿下做个证婚人。” “这可是无上的荣光。”林老夫人笑道:“多谢娘娘肯割爱了,您放心,日后若是那个混小子敢对不住绿衣姑娘,我一定亲自打断他的狗腿!” 她这样雍容沉静的贵夫人陡然说出这么句话,朱元有些忍俊不禁。 等到林老夫人去更衣了,朱元便看向还在出神的朱三太太,轻声喊了一声:“三婶?” 朱三太太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见朱元正看着自己,便急忙打点起精神来点头:“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留朱三太太在这里听,朱元本来就有别的意思,见她这么魂不守舍,显然是受了大的冲击,朱元便微笑道:“我记得琪妹妹还在家里?” 朱琪是朱三太太最小的女儿,朱三老爷出事之后朱三太太就把朱琪放在娘家养了,这回来京城,朱三太太也并未把她带来,毕竟朱元之前对他们可是嫌隙很深的,她哪里敢? 后来朱元松了口,让她可以把儿女接到京城来,但是朱三太太也有些顾虑,就更没接来了。 但是现在朱元这么一问,朱三太太顿时一个激灵。 是啊,大女儿是已经成亲了赶不上了,但是小女儿年纪却还小啊! 而且小女儿当时都还四五岁,根本没有得罪朱元的地方,朱元现在这样问,她就急忙接话:“是,她年纪小,离开我这么久,我还真有些不放心呢,一直都在想着。” “既如此,为何不干脆接到京城来?”朱元笑了笑:“还有几位堂兄弟,他们在家中若是无事,也可来京城,或是寻份差事,或是在京城读书,在父母身边岂不是更好?也能和景先有个伴。” 朱三太太不可置信,顿时有些狂喜。 朱景先可是朱元的命根子!跟他作伴,那以后的好处还少吗?! 而且还有女儿,小女儿来了以后,对于以后的亲事相看也是万分有利的! 朱三太太顾不得其他的了,迫不及待的点头:“是,娘娘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怕太过麻烦娘娘了......” “这有什么?”朱元大有深意的看着朱三太太:“我们始终是一家人,只要三婶替我顾着景先,自然一切都是家里人更亲近了,三婶说是不是?” 一百一十·本事 朱三太太感激涕零,眼泪鼻涕都一齐流下来,她哪里能说不啊?想想自己从前是怎么对朱元的,她都想回去扇自己几个耳光,问问自己当初是不是猪油蒙了心了。 这么一个活的大宝贝站在眼前她都不识货,舍近求远,去巴结盛家,最后闹的差点儿家破人亡。她本来以为来了京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就算是朱元不赶走他们,也肯定是要冷着他们疏远他们的,毕竟从前的仇恨结的实在是太深了。 但是没想到事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刚来的时候固然朱元给了两次下马威,但是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朱元出手一点儿不小气,该给他们的全都给了,而且也并不为难他们,等到苏付氏和葛氏走之后,她也放心的让自己夫妻接管了朱家的内外事务,现在朱三老爷出去,谁不称呼一声老爷?谁不知道他是太子妃的叔叔? 连她也是,换做从前,她能见着卫大夫人和林老夫人这种人物?简直想都不要想,只有大嫂盛氏配的,可现在,她也能跟人家坐着说话聊天了,这都是朱元的恩泽。 她之前还以为朱元留自己在这屋子里听林老夫人说定亲的那番话是在敲打自己,但是原来朱元也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朱三太太至此已经对朱元完全心悦诚服,哪怕朱元说太阳是打西边升起来的,她也会毫不犹豫说是的。 人活一辈子到底图什么啊?还不就是图活的舒服,活的体面,子女孝顺过的好?现在朱元都已经替她安排好了,只要她能对朱景先好。 但是对朱景先好费什么事啊?她自己心里也清清楚楚,要他们在朱家,不过就是一个脸面上的问题,不叫人说朱景先缺少长辈教养。 但是做牌坊能得到如此多的好处,其他愿意做的人,还连边儿也挨不着呢。 她想了这么一大堆有的没的,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好半响,才抽噎着说:“元元,你放心,我若是再敢做半点糊涂事,叫我头上生疮,死无全尸!” 这样狠毒的毒誓都发出来了,朱元也只是微微笑了笑罢了,嗯了一声道:“既如此,我就在这里谢过三婶了,我唯有景先这么一个担忧了,只要他好,我这里是千好万好的,三婶应当明白。” 朱三太太当然明白,她这辈子都没现在这么清醒过,听朱元这么一说,便毫不[新笔趣阁.xxbiquge.vip]迟疑的点头。 不一时,林老夫人就回来了,大家便不再就这个问题多说,朱三太太迅速收拾好了心情,殷勤客套的和林老夫人说些家常。 林老夫人更不是倨傲的人,并不因为朱三太太身上没有诰命便低看人,和朱三太太倒是很能说得到一起。 这就更是意外之喜了,朱三太太欢喜不尽,等到吃完了饭,送走了林老夫人,朱三太太回自己房间休息,见朱三老爷已经是喝的微醺在房里靠着了,便笑着上前推了腿他,把朱元说要把朱琪他们都接来的事情说了,很是感叹的对朱三老爷道:“我现在才知道当初为什么你跟族长非得要来京城了,元元那个丫头要对人好的时候,是真的不能再好。我是服气了,我是个没本事的,也不指望你做什么大事业,可是我想的明白,看的清楚,只要咱们老老实实的跟着元元,对景先好,我们的日子就一定不会难过。” 连带着子女也会得尽好处。 现在就算是有人把刀架在朱三太太脖子上,让朱三太太背叛朱元,朱三太太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朱三老爷也笑眯眯的,他今天跟锦常他们喝酒,锦常他们可都对他态度不错,这就是跟着朱元的好处啊。 太子妃的叔叔呢。 最近这阵子不是没人来撺掇过朱三老爷做些别的事。 但是朱三老爷脑子里清楚的很,正如当初朱家族长说的那样,朱元既然答应重新认祖归宗,从朱家出嫁,那么这太子妃就是朱家的。 换个人做太子妃,那这荣耀跟朱家有什么关系呢? 他看的可清楚了,闻言便笑了笑道:“你现在才想明白!你没看吗?凡是真心跟着元元的,没一个是前途不好的,向问天他们,原本不过土匪,现在呢?听说在西北杀了几个瓦剌骑兵,现在都已经凭军功升成了百户了!这可是极大的荣耀!还有杨玉清,我跟你说,这小子也不会混的差的,他们自己有本事,又有元元的人脉帮忙,以后前途不可限量,想想吧,咱们的儿子女儿可都还小啊!” 朱三太太更加被他说的心潮澎湃,热血涌动。 不过朱三老爷也正色又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反正你要记着,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只有元元好了,咱们才会更好,今天元元为什么说让我们把阿琪她们接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道理,我告诉你,你可别再犯糊涂。” 朱三太太笑的厉害:“你放心吧,就算是有人拿刀逼我,我也绝不会的。” 朱元敲打过了朱三太太,时间便很快就到下午了,是必然要回去了的,她握了握朱景先的手:“景先,姐姐不在你身边陪着你,你往后可不能松懈,该读书练武都不能落下,这是为了你自己,你明不明白?” 朱景先当然明白,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跟朱元道:“姐姐放心吧,我知道的。” 朱元嫁的那么好,若是他没点本事,往后怎么能帮得上姐姐?更别提能护住她了,便是不为了自己,他也会为了朱元而努力的。 姐弟俩再说了一会儿话,外头便来说车架已经准备好了,朱元便再看了朱景先一眼,叮嘱他在家里凡事都要和叔晨他们商量,出门要带着人手,也要尊重朱三老爷和朱三太太,见朱景先凡事其实心里都清清楚楚,才很欣慰的点了点头。 出了门,连花楹都偷偷和朱元说:“娘娘,您可以放心了,公子可实在是个懂事的孩子。” 一百一十一·定亲 可不是,朱元回去了之后跟楚庭川说起来,很有些感慨:“先儿从前看着,我总觉得他还是那个我刚进京城,他为了讨好巴结盛氏而去烧寺庙灵位的莽撞孩子,但是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如今也历练得比那些年纪都大好些岁的人都沉稳了。” 见她回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楚庭川便也跟着高兴,他喜欢看朱元神采飞扬的模样。 嫁给了他,本来就该活的比从前更好,否则的话,嫁人是图什么呢?他一定会让朱元事事顺心的。 就比如朱景先,朱元嫁了以后不好时常出宫,楚庭川却三天两头都会借故去瞧瞧朱景先,让承岚等人多看着些的。 他心里清楚的很,朱元真正在乎的人不多,但是每一个都是重中之重,出了问题,朱元会难过的要命,尤其是朱景先。 见朱元为了朱景先的成长开心,楚庭川便道:“你也太小看人,这离你初次进京都已经四年过去了,景先跟着你出门都两三趟了,也经历过了许多常人一辈子都不能经历的事,他开窍怎么了?沉稳些不是坏事,男孩子家,不必养的那么娇气,反而到时候经不得事。” 他这个做姐夫的就不娇惯孩子。 朱元今天开心,便觉得楚庭川说的很有道理,跟着点了点头说:“我也是这么说,让景先不可恃宠生娇,也不要记恨着从前的事就对三叔三婶不恭敬,从前的事都过去了,该追究的都追究了,他该好好的过日子,不必背上不该背的包袱。” 楚庭川走过去在她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间蹭了蹭:“那今天哈游什么喜事?看起来,你可不像是只为了景先懂事开心啊。” 朱元就忍不住笑起来,她就知道瞒不过楚庭川,其实昨天楚庭川发现自己情绪不对之后的处置也让朱元觉得很欣喜。 他并没有疑心,也并没有觉得她小题大做,反而旁敲侧击问了水鹤,知道了事情原委以后替她解决疑惑,却又不过多插手。 相比较起那些喜欢圈养妻子当金丝雀的大男人,楚庭川真是一个太懂得如何才是真正对人好的人了。 朱元很感恩。 因此她转过头圈住楚庭川的腰,把头搁在他怀里,很亲密也很依赖的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林老夫人当真是一个跟普通贵夫人完全不同的人,她甚至跟我见过的任何其他的夫人都不同,我很喜欢她,绿衣嫁过去,我也很放心。” 楚庭川笑而不语,微笑着也抱着她。 等到了晚上,陪着太后用完了晚饭,朱元回了自己宫室,便让绿衣也进来了,紧盯着绿衣看了半响,轻声问绿衣:“绿衣,锦常今天求了我,想让我答应把你许配给他。” 啊? 绿衣睁大眼睛,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显然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弄的懵了,她紧紧的揪着自己的衣摆,紧张的脸话都说不顺畅了:“这.....这......这怎么行?我......我......” 她虽然不聪明,却也知道锦常虽然外表看着很好相处,其实却是家世很不错的,他在宫中当羽林卫都人人都让着他。 他竟然真的跟姑娘求娶自己? 绿衣说不清楚心里一时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跳的厉害,想象着锦常在姑娘面前是如何说的提亲的话,连脸都红了,一直红到了耳后。 朱元微笑起来,看着绿衣道:“傻丫头,你什么?锦常是真心实意的,我问过了,也见到了锦常的母亲林老夫人,她也说尊重锦常的意见,只要锦常喜欢,她便替锦常提亲。现在关键是在你这里,绿衣,你问问你自己,你喜欢锦常吗?愿意跟他成亲吗?” 绿衣被朱元看的有些心慌,撇开了眼睛,迟疑了片刻,才看着朱元:“可是,若是嫁了人,那我岂不是要离开姑娘了吗?” 嫁了人,她总不能还继续当丫头的。 那不是要和姑娘分开吗? 她们自小就在一处,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她怎么舍得离开朱元? 朱元心里就更加有数了。 这个傻丫头只是担心要离开自己,对于嫁给锦常这件事的接受能力,却显然是非常高的,可见也同样对锦常有意。 她拉着绿衣轻轻摇了摇头:“你本来也不能陪着我一辈子呀,就如同花楹,玉燕,还有水鹤,除非是想要嫁给殿下当侧妃,否则的话,怎么可能可以长长久久的陪伴在我身边呢?我也不会忍心耽误你们的青春,让你们一直都陪着我,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到了什么时候,就该做那个时候的事,绿衣,不要觉得你嫁了人就是背叛了我,这本来就是一条正常的路,若是我不让你走,才是真的耽误了你。” 绿衣眼泪汪汪,她又知道朱元说的有道理,急忙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姑娘,我才不会想给殿下当侧妃......” 说这个话,绿衣都觉得实在是太过刺耳。 她是知道殿下和姑娘的感情的,他们两个人简直好的如同一个人似地,中间怎么可能插进别的人呢? 她想陪朱元一辈子,也不会用这种方式。 何况朱元说的话她也明白了,想了想,绿衣声如蚊蝇的说:“姑娘,我是愿意的。” 她本来就很喜欢锦常啊,这几年他们因为总在一起,所以关系一直都很好,绿衣早就已经习惯了和锦常斗嘴。 只是她一直都不会往那方面想,毕竟两人相差太悬殊了。 可是既然锦常都为了自己去求姑娘,还让自己母亲出面,那么,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姑娘一定会替她撑腰,她想,她以后一定也会过的很好的。 朱元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定下了,我让花楹去知会锦常一声,还不知道他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绿衣的脸红的跟苹果一样,实在支撑不住,转身忙忙的跑了。 花楹正好在外头守着,见绿衣这么急忙跑了,急忙赶进来,见朱元正笑着摇头,就知道事情是成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百一十二·尾巴 绿衣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林家是诚心实意的求娶,林老夫人也半点儿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意思,接到了朱元这边的意思之后,就很快让人去准备,请了官媒上门提亲。 朱元让朱三太太收了绿衣当干女儿,让绿衣就干脆先去朱家住着,到时候从朱家直接出嫁。 虽然知道定下了亲事了,但是绿衣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来的这么快,以至于她还没有被定亲的喜悦冲击太久,就先要面对和朱元的分离。 绿衣很舍不得,花楹和玉燕过来打趣她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急的哭了,什么也顾不得,猛地起身冲去找朱元。 朱元正好正在吩咐水鹤:“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到时候一并再看就是了。” 她是在说今天恭妃送来的赏赐,不年不节的,恭妃忽然送来这么多东西,实在是叫人心里头忍不住惴惴,水鹤心中腹诽恭妃娘娘的反常,但是面上却并不多说,知道朱元自有分寸,只是答应了,带着几个宫女一道把东西都收拾起来。 绿衣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了,怔怔的看着水鹤片刻,眼里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朱元正好抬头看见她,朝着她招了招手:“你怎么过来了?我正好有事要同你说,快过来。” 水鹤面上满是打趣的笑意,望着绿衣大有深意的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大喜事,绿衣姐姐听了可千万别高兴的说不出话来。” 绿衣抿了抿唇,干燥的嘴唇更加没有血色。 水鹤也看出来不对了,顿时觉得有些诧异和莫名,这门亲事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而且也是朱元亲自把关,得到了绿衣的同意才去办的,说句实话,现在宫里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羡慕绿衣的好运气,能够摊上一个这么维护下人的主子。 可是看绿衣这模样,怎么好像不大情愿似得? 水鹤虽然跟绿衣关系极亲近,但是这种事上也是不敢多嘴的,生怕多说多错,看见绿衣显然有话要和朱元说,就急忙带着人借口收拾好了退了出去。 绿衣便一下子扑通一声跪在了朱元身边,伏在朱元的膝盖上痛哭。 朱元摇了摇头,心里忍不住就摇头叹气。 上一世绿衣都未曾活到成年,这一世虽然安然无恙的走到了现在,但是却也没有吃过太多的苦,所以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纯真。 她摸了摸绿衣的头发,低声道:“好了,别哭了,前些天不是才刚跟你说过的吗?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也是一样,虽然分开了不能天天在一处,但是你离得近,想要见面,也不是什么难事,怎么值得你哭成这样?” 绿衣呜呜咽咽的哭的哽咽:“可是姑娘没有说这么快就要把我送出宫去呀!姑娘,我若是出了宫,那以后要进来就千难万难了,还怎么能跟您在一处?要是这样,我真的不要嫁了。” “胡说。”朱元板着脸训斥她:“这样的话也是能随便说的?人家诚心实意的来求亲,你也答应了,现在是要悔婚么?再说,让你出宫去家里待嫁,这原本也是我的主意,虽然林家的人都好相处,可是架不住有些狗眼看人低的人作祟,这也是为了你好,为了林家好。” 见绿衣睁着两只眼睛茫然的看着自己,朱元心中叹息:“绿衣,你不是小孩子了,往后我也不能陪你走一辈子,有些路总要你自己去走的,你的人生里也不能只是有我一个,你要试着去跟人相处,明不明白?” 绿衣其实还是不是特别明白。 但是朱元为了她好,这个道理她却是非常清楚的。 听见朱元说的这么坚定,她也知道这件事是万万没有什么好再说的,她只好很委屈的擦了擦眼泪:“姑娘别嫌弃我,我只是舍不得姑娘。” 她是真的舍不得啊。 当初她们一道从那破败的后山里逃出来,是朱元带着她从此走出了一条新的路,她们的情分本来就不是随意什么人都能比的。 再说,朱元还有朱景先,有楚庭川。 但是她却只有朱元。 朱元捏了捏她的脸,忍不住笑了:“你放心吧,我怎会不知道?只要你好,什么都好了。” 下午的时候,楚庭川还专门来问了朱元这事儿:“听说绿衣要出宫去了?” 朱元嗯了一声,帮楚庭川把大衣裳接过来挂在屏风上,简单的跟他说了说绿衣闹脾气的事:“就是还是个小孩子,所以不舍得我,不过等到过一阵子,也就没事啦。” 楚庭川见她巧笑倩兮,分明很得意,心情也跟着好起来,抱着她猛地转了一圈:“是啊是啊,等到她嫁了人,锦常那个小子有我对你一样这么一半对她好,她就很快就要把你这个姑娘忘在脑后啦。” 朱元被他转的晕头转向,急忙搂住了他的脖子,等到下来了,才拍了他一下,嗔怪的把头发理了理:“说话便说话,怎么总是动手动脚的?” 楚庭川哈哈大笑。 两人闹了一阵,楚庭川就跟朱元说:“明天就要出发去行宫了,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回不来,我不在京城,你凡事要自己小心,若是有什么事,一定要跟皇祖母商量,或是叫承岚通知我。” 朱元有些不放心:“承岚不跟着你一道出去吗?那怎么成?” 承岚身手是一等一的好,有他跟在楚庭川身边,朱元才能更加放心,她紧皱眉头:“你可别忘了,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半点徐二的消息。” 楚庭川知道她是担心什么,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所以我才更不能带着承岚了,这么久都能半点痕迹不露,他在朝中肯定是还有极有力的帮手的,若是我带着承岚,身边毫无空隙可钻,那他就更加不可能会出手了。倒是你这里,我实在是不放心,让承岚留下来吧,他在羽林卫里也说的上话的。” 楚庭川既然都已经这样说了,朱元也知道劝不动他,只好闷闷的叮嘱:“那你可要一切小心。” 一百一十三·为难 楚庭川当然听得出妻子的关心,嗯了一声,抱着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 等到第二天,楚庭川很早就起来了,收拾了东西让人等着,先去辞了太后和皇后。 太后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亲孙子去替他老子办事,这是天经地义的,再说,嘉平帝肯让他去,就说明是对这个儿子很信任,没什么忌讳,这就更需要好好抓紧时机了。 她点了点头,问清楚东西都准备的很妥当了,就交代楚庭川:“去了之后,也不必太过着急,横竖今年既不秋猎去了,还有一年多时间,你看着,若是实在是塌陷的厉害,就让工部的人给出个章程再说,别逞强就是。” 虽然楚庭川向来都是精明能干,几乎就没什么办不成的事儿,但是这重修行宫不是小事,许多事都容易被人拿住话柄。 所以宁愿守成,也不能太过激进。 卫皇后却更担心楚庭川的身体:“这一来一去,那边儿可就彻底冷下去了,你也不要太死心眼儿,若是太冷了,就随机应变,正如你皇祖母说的,也不急在一时的,别冻坏了。” 围场那边因为气候和地势,冷的比京城这边还要快的多,经常都听说过有冻死的人,卫皇后其实是很不放心楚庭川去的,但是既然都已经被点了将,那也没什么办法了。 这些都是亲人的关心,楚庭川都知道,微微笑着都答应了,让她们都放心。 正说着,恭妃就来了,听见了楚庭川要去围场行宫那边,脸上是不可抑制的担心,抿了抿唇,几次都要说话,但是最终还是都忍下了,只是在楚庭川要走的时候,才急忙出声喊了楚庭川一声,见楚庭川转过头来,大家也都看着自己,她又似乎退缩了,过了片刻,才嗫嚅着说:“你凡事都当心,我们,我们等你回来呢。” 她能做到这样,太后已经很满意了,等到楚庭川答应了走了,便朝着恭妃点了点头:“现在还有些做母亲的样子了。” 从前那简直是让人没眼看。 恭妃羞惭不已,讪讪的说:“是啊,都是臣妾的过错,从前都是我太执拗了。” 她说着,看向朱元,仿佛是很小心的样子:“对了,听说你宫里的绿衣要出嫁了?” 朱元并不跟恭妃起冲突,很恭敬的答了是。 恭妃就道:“我听说是你很喜欢的丫头,我这里也没什么可表示的,等到她出宫之前,我便赏她三百两银子添妆吧。” 竟然都会做人情了,朱元心里更加觉得怪异,但是恭妃这话说的谁也挑不出不是来,分明是一番好意,朱元便很客气的替绿衣道了谢。 恭妃摇了摇头,文静的又坐了回去。 朱元向来是在太后这里呆的最久的,这天也不例外,等到恭妃和卫皇后都告退了,太后才看着朱元说:“哀家冷眼看着,这么久了,竟然真的看不出她有半点糊涂的地方了,难不成人真的有忽然明白这一说?” 有没有她们不知道,恭妃自己却是清楚的。 她最近实在是恶心的连饭都吃不下了,因此在对着佛堂的小宫女之后就没有什么耐心:“为什么还要我给一个臭丫头添妆?!她算是什么东西?!” 连朱元的出身她尚且都看不上,怎么可能会看得上朱元身边的丫头? 现在她难道不仅要讨好自己的儿子儿媳,现在还得讨好他们身边的下人了吗?! 这世上哪里有做皇子的亲生母亲做的她这么憋屈的?简直太叫人恶心了! 小宫女不紧不慢的给她倒茶,脸上还是很轻松,似乎半点没有被她的怒气影响,只是见她气的实在是要跳脚了,才轻声笑了起来:“娘娘,您怎么还是如此沉不住气?您看,伏低做小不是很有用处么?起码现在太后对您可要好多了吧?您现在不是也能出门了吗?这在之前,那可是不能的事儿,不过表面功夫罢了,若是连这点子苦头都吃不了,您还怎么能扬眉吐气啊?” 恭妃嘴唇动了动,哼了一声,但是到底没有再反驳和排斥了,只是很不耐烦的问:“那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我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小宫女面上表情更加淡然镇定:“快了,现在你儿子已经走了,最能护着她的人已经不在宫里,她现在又忙着给她那个不成器的丫头准备婚事,你放心吧,我们的机会,近在眼前了。” 恭妃的表情总算是好看了些。 等到从佛堂出来,她照旧是回去抄经的。 小宫女却并没有走。 盯着恭妃的宫人们什么异常也没有看出来。 倒是第二天,一直都很虔诚礼佛的秦妃也去了小佛堂。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新闻。 秦妃一直都是很虔诚的,毕竟她的儿子当初也是多灾多难,秦妃娘娘便一直都有礼佛的习惯。 她也并没有呆太久,照常做了早课,便去了后头更衣。 这也是她的老习惯了,亲近些的人都知道。 小宫女早在房间里候着,见了她急忙跪下:“娘娘,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她,可她到底是太不经事了,若是不能早些有动作,怕她坚持不住太久。” 人的本性能装一时,但是装不了一世。 再拖下去,实在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法子把那摊烂泥给塑成形状。 秦妃点点头,素白的手指在桌面上放下一样东西,轻描淡写的道:“也不能再拖了,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不能出什么岔子,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再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宫女眼前一亮,急忙应是。 秦妃就施施然的换好了衣裳,闲聊似得说:“等到她答应了,你就不必再留下了,我会着人送你出宫去的,你可以放心。” 宫女更加谨慎了,跪在地上应是。 秦妃从她面前走过,从小佛堂回了自己宫中,头一件事就是先问儿子。 她宫中的太监急忙迎上来:“娘娘,殿下往太后娘娘宫中去了,说是今天太子妃娘娘安排膳食。” 一百一十四·亲近 太子妃每逢在慈宁宫里头亲自安排晚饭的话,那不仅是太后格外能多吃的下半碗饭,连嘉平帝也要亲自过去的,以至于现在嘉平帝往慈宁宫去的都比自己的太极殿还要勤快多了。 这一点秦妃自然是知道的,但是让秦妃恼怒的是不仅皇帝和太后格外喜欢朱元所做的饭菜,很捧朱元的场,偏偏七皇子也是一样的。 说起这个来秦妃就觉得生气。 七皇子是她亲生的,也是她一手带大,可反而跟她却并不怎么亲近,生来就一副冷漠的性子,跟谁都不对盘。 否则的话,宫里一共才几个皇子?每个都是珍贵无比的,太后虽然非常喜欢楚庭川,但是也不是说别的孙子她就看不上了,就算是从前的四皇子,在还不知道四皇子的身世之前,太后也是和颜悦色的。 偏偏自家这个冤孽,七皇子楚庭桓却是个完全不知道讨好卖乖的。 秦妃带他不知道去了太后宫里多少次,不管是怎么嘱咐他学着有些眼色一点,多多讨好太后老娘娘一些,这个傻小子却硬是无动于衷。 你说的多了,七皇子反而还要回过头来问她:“母妃就是这么教导孩子的吗?为人子女者,只能因为要有目的才需要讨好长辈吗?我分明不是这个性子,就算是装成那样又有什么意思?还是说母妃就是要告诉我,不必真心孝顺,只要我能够得到老娘娘的喜欢就行?” 看看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秦妃现在想到这些都还是气的牙痒痒,可是这还不是最绝的。 最绝的是什么呢? 是这个儿子完全半点脑子都没有,太子那个位子,他是真的全然没有肖想过。可是凭什么?!四皇子不必说,那就是个银样镴枪头,是假的,有什么资格当太子?楚庭川那也不是什么好出身啊?他亲娘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宫女! 秦妃自觉什么都不会输给恭妃,但是却被那个蠢女人的儿子给压了一头,以后都要对着他们母子点头哈腰。 这如何能忍? 偏偏七皇子那个木头疙瘩,他分明是知道自己的心思的,但是却还是半点不放在心里,还是跟朱元亲近。 听见宫女这么一回话,秦妃就知道七皇子肯定是又留在太后那里吃饭了,她真是气的不着调如何是好。 真是贱皮子,难不成就少那两口吃的了?不吃就会饿死?至于对着朱元那样亲近吗? 能在心里这么的数落自己儿子,可见是真的气的狠了。 秦妃抿了抿唇,只觉得头痛,看了那个之前跟恭妃说话的小宫女一眼,轻声道:“罢了,你们看准时间吧,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小宫女急忙点头答应。 此时秦妃身边最亲近的妈妈也正劝她:“娘娘也不必气恼,我看我们殿下是个很忠厚的,往后也是个孝顺儿子,虽然他总是说这说那的,可最终不是也记挂着您么?您看看,前几天您得了风寒,也都是殿下问长问短的,恨不得亲自替您尝药呢。” 这倒是真的,秦妃心里的怒气稍微熄了一些,但是还是气的厉害:“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倔强,跟头牛一样,你说的话他全当耳旁风的!” 不该亲近的人瞎亲近。 朱元做的饭菜真的就比御膳房的大厨们做的好吃么?可不见得吧? 可不知道为什么,七皇子就是喜欢挨着她,真是让人伤脑筋。 秦妃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等到平静了一些,就吩咐自己的妈妈:“等到他回来了,你想想法子跟他说说,让他最近少去太后那里。” 妈妈会意,急忙点了点头。 而另一头的七皇子的确是正问朱元:“嫂嫂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他比朱景先还要小上三岁多,朱元看他就如同是在看自己的弟弟,见他这样,变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看着天儿快要冷了,今儿做一份绯羊首吧。” 这可是朱元的拿手好菜。 也是七皇子最喜欢的,他当即就忍不住笑着道:“那可真是太好了,看来我来的对。” 太后笑着靠在引枕上看着七皇子,很是慈爱的道:“看来咱们小七就是为了吃食才来的这么勤快的,否则祖母想要天天见你,可没这么容易。” 七皇子其实跟太后的关系也很不错,也是时时都来的,现在听太后这么说,就急忙上去坐在太后身边笑着挽住了太后的手轻轻晃了晃:“这皇祖母可真是冤枉我了,虽然孙儿是喜欢吃嫂嫂做的饭菜,但是孙儿也是真心孝敬您的,您看,前天嫂嫂没过来,我还是来陪着您吃晚饭的。” 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只觉得七皇子孩子气。 一时等到用完了饭,朱元还让人将今天新做出的点心放在食盒里让七皇子带回去,好留着明天上课空闲时吃。 七皇子高兴的了不得,朱元做的点心跟那些干巴巴的点心可完全不一样,尤其是有一道水中望月的点心,做的晶莹剔透,白色透明的丸子里头还放置着一朵盛开的菊花,所以名唤水中望月,看上去就觉得精致,叫人根本舍不得吃。 他向来又喜欢吃甜食,因此喜欢的不得了,听朱元说要送自己点心,就急忙自己先要了一块来尝,一看果然是水中望月,便急忙跟朱元说:“我早就想要再跟嫂嫂要这个了,可是也不敢开口,嫂嫂真是太好啦!” 朱元笑着摇了摇头。 七皇子是个实诚人,也是个很听话的弟弟,她既然是东宫太子妃,待底下的小叔子们和睦一些,这是加分项。 而且也并不费什么事。 等到七皇子走了,太后就看向朱元摇了摇头:“这个孩子,半点儿不稳重,不过心性是好的。” 说着,太后又问朱元:“怎么样,绿衣的事情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朱元点了点头:“是呢,明儿就出宫去了,今天还对着我哭来着,这几天她的眼泪都怕是多的有一缸子了,真是个傻丫头。” 一百七十五·病倒 太后听朱元说了,也觉得好笑,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小孩子才说的话,可见你是对她极好的,否则她也不会这样舍不得你,这是你们的一场缘分,这样,哀家也喜欢那个丫头,哀家也给她添妆罢。” 说着就对着翁姑点了点头。 翁姑立即便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对玉如意捧了出来,笑意盈盈的对着朱元道:“老娘娘说,知道你会给绿衣姑娘做面子,不过有这对玉如意压着,这场子估计是镇得住了。” 这是当然的!多少郡主结婚也未必能求的到太后这里的赏赐。 可现在太后却赏赐了绿衣,这是莫大的荣耀,朱元心中感激,一时间忽然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抿着唇眼睛有些红。 太后纵然是喜欢绿衣,也没必要这样,这分明就是在给朱元脸面。 最近朱元抬举绿衣的事情让很多人都有了闲话,话里话外都是说朱元这个人亲疏不分,且身份低微眼界狭窄,竟然把一个丫头都捧得那么高。 太后是知道这件事的,她赏赐玉如意,是在给朱元撑腰。 朱元恭恭敬敬的替绿衣道了谢。 太后便笑着摇了摇头:“刚说绿衣是个傻孩子,你更是了,起来吧,这值得什么?” 有了太后的支持,绿衣出嫁着实是非常风光。 朱三太太因为当了挂名的干娘,办事也格外的尽心尽力,不仅按照朱元的要求把绿衣的嫁妆都给置办齐全了,还自己自掏腰包也给绿衣三千两压箱底的银子。 这三千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当初朱三太太的大女儿成亲,朱三太太给的也就是这么多了,现在能给出这么多来给绿衣,可见是真的对绿衣的婚事上心。 绿衣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 她出来之前水鹤和她说过的,让她不要再跟三太太起争执,三太太如今也是真心改好了,从前的事到底都过去了。 这回她也是真的察觉到了三太太的好。 出来这阵子,三太太对她几乎算得上是无微不至了,对她很好,也非常照顾她,而且跟林家谈婚事也都是三太太出面的,上次两个媒婆和林家的人一道上门签了婚书,三太太还专门置办了酒席,三老爷专门跟林家的人喝了一天的酒。 绿衣受宠若惊。 同时她也彻底明白了朱元的苦心。 人是不能一个人活着的,总要跟人相处,她已经把以后所有的路都铺好了,绿衣只要能稳稳当当的走,这一路就只会顺畅。 她谢过了朱三太太的添妆。 朱三太太就急忙笑着把她搀扶起来:“不必如此,绿衣,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我也是个有福气的人,我们从前有些不开心的,彼此就都不要放在心里了。元元让我收你当了干女儿,那我就从此真的把你当成女儿看待。” 绿衣嫁的很好,婆家是将军府邸,朱三太太有这么个干女儿干女婿,那是很好的事情。 朱元这既是给了绿衣一个出身,也是给了朱三太太一门好亲,朱三太太哪里会不清楚?说以三千两银子给出去,朱三太太是半点儿都不心疼,她只觉得值得。 两人都有心亲近,时间一长,便真的很亲近了。 等到了林家的人快要来下聘前几天,朱琪她们也都到了京城了。 朱三太太欢喜不已。 朱三老爷也很高兴,他是流放过的人,对于现在生活格外的珍惜的,儿子女儿们能环绕在跟前,那更是再好不过的事。 因此为了他们来京城,朱三太太还特意让厨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朱琪他们完全没想到爹娘在京城竟然这样潇洒。 他们是知道父亲母亲过的不如意的,尤其是父亲,刚流放回家的时候,那可是狼狈不已,外祖母他们根本都不大愿意看见父亲,而且还含沙射影的讽刺父亲,把父亲逼得差点儿走投无路。 还有母亲,她也是在外祖母家举步维艰的。 父亲母亲要上京城的时候,也是很落魄的样子,是没了办法,才跟着族长试一试的。 他们原本以为父亲母亲在京城过的也不怎么样,否则过了这么半年多了,为什么父亲母亲都一直没什么消息呢? 为了这个,外祖母对他们也越发的不好了。 哥哥们说要来京城的时候,外祖母家甚至连送也不想送,后来还是族长亲自派人送了他们来的。 他们满心以为母亲父亲寄人篱下过的肯定不怎么样,也做好了继续过寄人篱下的日子的准备,哪里知道父亲母亲竟然满面春风! 而且太子妃竟然让他们管理朱家的大小事务。 一道跟来的,原本还很不乐意的朱三太太的娘家兄弟更是惊讶得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把太子妃得罪的那么狠,太子妃竟然还对他们这么好? 朱三太太才顾不得这些,她搂着朱琪哭了一场,急忙问她来的路上怎么样,辛苦不辛苦。 其实哪里用说?朱琪的不如意简直写在脸上,她的脸色不好看,连嘴唇都没有什么颜色,跟绿衣一比简直叫人分不清楚谁原本才是做下人的。 朱琪也哭了:“娘,幸亏您派人来接,否则舅母就要给我定亲了!” 什么? 朱三太太听的气不打一处来,实在恨娘家人竟然这样无情,这半年她没回去是不假,可是银子却是给够了的。 怎么他们竟然还这么没有良心? 她眼里有恼怒一闪而过,片刻后才安慰女儿:“放心吧,娘在,绝对不会让你胡乱嫁人的,你安心住下,太子妃娘娘是个孝顺懂事又知礼的,还是她亲口让我们把你们接来的呢,你往后一定会有个好前程的。” 朱琪抽噎着点头,看着母亲这屋子里的摆设,她已经完全信了。 朱三太太接来了女儿,绿衣这里的事情又办的差不多了,便想着该跟朱元报备一声的,谁知道递了牌子却一连好些天都没有动静,不由得就有些慌,绿衣也一样,还是锦常过了几天带来了消息,说是太后病了,朱元那边实在不得空。 一百一十六·不对 太后对朱元很好,这一点朱三太太当然是知道的,说起来,朱元也是靠着太后才能够彻底的把盛家给压了下去,最后终于笑到最后的,所以太后简直是朱元最大的靠山,只要有太后在,朱元在宫里就有底气,连嘉平帝为着这个都对朱元看重几分,朱元现在作为太子妃能过的这么滋润,也不必看婆母脸色,还不是因为太后在撑腰么? 所以太后病了,朱元不得空出宫来,那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朱三太太搂着女儿,心里有些为朱元忧心,怕太后真的有个什么不好,到时候朱元的日子没那么好过。 不过她转念一想,就想到朱元的医术原本也是一绝,比宫中的太医也是不遑多让的,就稍稍放下了担心,摸了摸女儿的头轻声道:“你来的不巧了,你姐姐如今没空,等到太子妃有空了再见吧。” 朱三太太的语气亲昵而热情,朱琪却觉得有些奇怪,见屋子里头没有外人,只有母亲的心腹,就很不解的问母亲:“娘,太子妃没有为难您吗?我听姐姐说......” 她说的姐姐是她的亲姐姐,当初在青州的时候可是很会欺负朱元的,还跟朱元起过不少冲突,后来在青州找了一户人家嫁了,日子过的不是很如意。 但是她们姐妹俩是亲姐妹,感情自然很深厚,这回来京城之前,朱琪就已经被姐姐耳提面命说过了无数次朱元如何难相处的话,她是有些怕的。 不过女儿天然都对父母很有依赖感,现在母亲对于朱元的态度这么好,她当然就觉得奇怪,就忍不住多问了问。 朱三太太立即便皱起了眉头,很是恼怒和尴尬的呵斥了女儿一声,见女儿懵懵懂懂的抬起头有些害怕,就急忙低声道:“你别听你姐姐胡说!那都是过去她们姐妹俩之间有些误会,你姐姐不懂事,所以记恨人,实际上太子妃是极好的。” 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机会把女儿儿子都接到身边来,朱三太太只想好好的过日子。 如果朱琪被她姐姐的那番话给影响了,不识好歹的作死,那可就是枉费了朱三太太专门给他们铺好的这条康庄大道了。 生怕女儿受了大女儿的影响,朱三太太牙疼的说:“你那个姐姐我知道,是个最心胸狭窄又心高气傲的人,少年的时候她跟太子妃之间很多争执,所以她就一直怀恨在心,我也说过她许多次了,你看看她在婆家过的如何?她就是这么个性子,眼里只看得见别人的坏处,看不到别人的好处,我是隔得远,只好慢慢的让人接济她罢了,你可不能糊涂受了她的影响,性子要是长歪了,往后可要吃许多苦头的。” 为了小女儿的前程,也为了以后一家人的太平,朱三太太不得不把大女儿的缺点如数的数落出来,做了一回后母。 实在没办法,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这肉也分薄厚的,儿子们以后是依靠,小女儿现在还这么小,不能因为一个大女儿,把一家子人都搭进去。 朱琪点点头,若有所思。 有一点朱三太太没有说错,姐姐的人缘的确是很不好,在外祖母家没有一个人喜欢姐姐,都跟姐姐不大来往,而大姐姐跟婆家的关系更是很差,听说还曾经把婆母气的吐血,把小姑子给打的额头起包。 这样的性子...... 她很轻易就相信了朱三太太的话,毕竟这是亲娘呢,她松了口气,心里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太笨了,既然娘亲和父亲都这样喜欢堂姐,堂姐肯定不是坏人。” 朱三太太点点头,又把绿衣的事情告诉了朱琪,趁机就道:“绿衣从前可是你堂姐跟前的丫头,可你瞧瞧,现在是个什么光景?你堂姐她性子就是这样,爱憎分明,对她好的人,她恨不得掏心挖肺的,绿衣也是好丫头,这么多年跟着你堂姐不离不弃的,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你可不能看不起人家,我是真心拿绿衣当干女儿看待的,你也要称呼一声姐姐,可千万别摆出什么大小姐脾气来,否则,娘是真的要生气的,你知不知道?别好的不学,把那些沟沿看人低的不好的习性全都学了,你自己想想,当初在你外祖母家,你是不是最讨厌你表姐妹们的势力?” 朱三太太真是苦口婆心,为了女儿简直都快要重新把自己改变了一遍。 朱琪急忙点头。 母亲说的话句句都在点子上,她也有了心理准备,见到绿衣的时候就格外的客气和尊重。、 绿衣就更是个好相处的人了,既然朱琪这么温柔可爱,绿衣便改口叫了朱琪妹妹,又从自己的库房里挑出了几件见面礼送给朱琪。 朱琪被那个匣子晃得睁不开眼睛,捧着匣子都不知道该不该收。 实在是太贵重了! 在外祖母家的时候,朱琪可在外祖母头上都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宝石! 绿衣竟然一出手就送了自己一套蓝宝石的首饰,从头面到项链全都齐了,一打开简直整个房间都在发光。 她有些手足无措。 朱三太太也摇头说:“这也太贵重了。” “姐姐送给妹妹的,有什么贵重不贵重的?”绿衣不以为意,她跟着朱元久了,身上很有些朱元的习惯,加上朱元当初还让叔晨每月分出一些酒楼的分成给她,她其实身上非常富裕。 这话一说出来,就更多了几分亲近,朱三太太满脸都是欢喜。 朱琪也喜出望外。 等到晚间,朱景先吃饭的时候也送了朱琪和几位堂兄见面礼,彼此之间相处融洽。 朱琪没料到刚来京城就已经发了一笔横财,对着这些东西,再也不信自己姐姐说的那些挑拨的话了。 她也有些憧憬见到朱元的那一天了。 听母亲和绿衣姐姐都说的那么好,也不知道堂姐朱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其实也是很好奇的。 可朱元现在却没时间想这些了。 一百一十七·昏睡 太后最近身体一直都很不好。 起先的时候大家都没怎么发现,只是太后自己觉得有些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睡觉的时间逐渐的比从前更增添了一些,但是老人家缺乏精神是正常的,毕竟太后的年岁摆在那里了,所以翁姑她们也只是伺候的更加精心罢了。 朱元也很用心的给太后把脉,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她便变着花样的给太后做药膳,可这些按理来说很对症的药膳吃下去,太后的精神却仍旧是一天比一天差了。 分明半个月之前还跟朱元兴冲冲的说起了绿衣的亲事,而且还亲自接见了林夫人的,但是半个与之后,太后却已经大半时间都起不得身了。 与此同时,太后还浑身都开始起疹子,一开始是在肚子上,而后是在大腿上,逐渐蔓延到了全身,惹得太后烦躁不安,连睡也睡不好了。 人一旦睡不好,脾气就不会好。 太后也是,这一病连头风病也一并发作了,很快就被折腾得瘦了一大圈,整个人连眼睛都快要凸出来了。 嘉平帝急的不行,知道朱元的医术好,就急忙问她到底是什么缘故。 朱元却诊断不出来。 她自问医术不差,可却并没见过这种怪病,一时有些束手无策,只好伺候太后更加尽心。 嘉平帝也知道靠儿媳妇一个人不行,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给调过来了,让他们诊治,可太医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事情就一时僵持住了。 而太后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开始连饭都吃不下了,到了后来,更是整日昏睡,陷入了昏迷。 这样一来,连嘉平帝也走不开了,天天就在太后寝殿里侍疾。 可嘉平帝是皇帝,哪里有让皇帝全程伺候母亲的? 卫皇后率先站了出来,要服侍太后,秦妃和恭妃等人当然也全都表达了自己尽孝的心意。 嘉平帝也的确还有前朝的事情要处置,不可能天天日夜守在太后这里,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每天改成早晚过来探视太后。 可就是这么多人照顾着,太后的情况还是急转直下,一天比一天更憔悴起来。 眼看着之前保养得宜的母亲忽然就苍老憔悴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老妇人,嘉平帝心里的那种痛苦和震撼简直没有人可以知道。 他气的疯了,对着太医们狠狠地发了一通火,斥责他们没有本事,只知道开太平方子,又冷冷的下了命令,若是十天之内太后的身体再没有好转,一定要太医院的人也都偿命。 宫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剑拔弩张,人人都紧张兮兮的。 朱元也不回东宫去了,就是守在太后跟前,连吃食也开始亲自经手。 虽然在之前并没有在吃食当中查出什么不对,可是朱元却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太后的病情太过怪异了。 她一面去信给楚庭川,想让楚庭川派人去把自己的师傅申大夫请来,一面开始着手调查太后宫里伺候的人。 翁姑不必说,这是个陪着太后最久的,对太后也忠心耿耿,但是其他人,却都是值得好好查的。 朱元私底下问了翁姑,有没有最近忽然很得太后喜欢的宫女或是小太监,翁姑都摇了头:“太后娘娘对咱们宫里的人都是一样的,除了我和几个一等的宫女,并没有特别被太后喜欢的了。” 她也憔悴了很多,她跟着太后这么多年,早已经跟太后密不可分了,太后若是有什么事,她也一定是要陪着太后的。 朱元看着她,见她难过,急忙安慰了几句。 翁姑的眼睛都是肿着的,摇头哽咽道:“太子妃,您医术这么高明,竟然也瞧不出太后这病的起因吗?” 朱元皱眉,她也很想知道太后为什么一病就忽然病的这么严重。 但是她的确是从未见过这种病症,而行医不是开玩笑的事,没有把握,何谈对症下药呢? 翁姑一下子就哭了:“娘娘这么多年一直都深受头风困扰,好不容易碰见了您,这才刚过了几年的舒服日子,谁知道一下子就又得了这样的怪病......” 朱元安抚住她,只好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姑姑也不要太难过了,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寻常,怕是有些古怪。” 翁姑惊愕不已,见朱元一脸凝重,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朱元从不是个没把握就乱说话的人,她既这么说,必定是看见了某些疑点,翁姑毛骨悚然,急忙问:“娘娘的意思是,老娘娘这未必是病......” 朱元摇了摇头:“现在一切都还只是我的怀疑罢了,姑姑也先不要声张,一切如常便是了,若是真的有什么异常,总是会露出马脚的。” 翁姑震撼不已,顿时看着每个人都觉得怀疑了。 这一天卫皇后极力要求侍疾,朱元便也没有争执,先回了东宫。 花楹早就已经迎上来了,见她比之前憔悴了许多,不由得心疼不已,朱元却顾不得这些,她追问花楹:“你让人跟着恭妃那么久,当真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现吗?” 花楹被问的有些发蒙,不知道朱元怎么忽然又问起这个,但是现在太后病倒了,不是寻常的时候,她不敢多问,急忙就说:“真的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的,就是最近,也没发现恭妃娘娘有什么不对劲的,只是还是会去小佛堂罢了,但是她一直都有去小佛堂的习惯,这个习惯,秦妃娘娘也是有的啊......” 秦妃......? 这个在宫里向来有些透明的人一下子进入了朱元的脑海,她稍微想了一会儿,就问花楹:“她们都是同时去小佛堂吗?” 没听说过这两个人有什么交情啊。 花楹便急忙摇头:“这倒是没有的,除了有一次两人前后脚,其他都没碰见过,她们关系应当不是很好的,从来没见她们说过话,或是彼此之间有什么往来。” “秦妃娘娘礼佛时间多长了?”朱元不置可否,顾不得其他,只是细细推敲:“她年纪轻轻,怎么也那么沉得住气?” 一百一十八·得意 秦妃可是生育了七皇子的人,虽然说生个皇子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但是秦妃的儿子可是在盛贵妃如日中天的时候生的,这就很值得玩味了,这绝对不是一个跟表面看上去那么与世无争的人,真要是与世无争,按照盛贵妃的狠毒不容人,她现在的坟头上都该长草了。 可是根据现在打听来的这些情况来看,秦妃还真的看上去与世无争。 平常朱元也很少见她,只知道她几乎没事就是不出门的,连太后这里都很少来奉承,只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而且还有礼佛的习惯。 倒是七皇子,朱元跟他见的要多一些,要说七皇子这个孩子......是个很懂事也很听话的孩子,人的眼睛是做不得假的,他并不是什么心机深沉或是怀有坏心的人。 她一时觉得自己的怀疑没有道理,一时却又觉得自己的预感并非空穴来风,只觉得头痛欲裂。 以至于花楹看着她的脸色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急忙上前来搀扶住了她,惊道:“我这就让人去请太医来!娘娘这样怎么成?您的脸色太差了!” 最近朱元在太后跟前没日没夜的照顾,憔悴消瘦不必说,连带着气色都是极差的,看上去着实有些骇人,花楹看着她就觉得她现在有些像是脆弱的琉璃,一摔就要碎了。 朱元却摇了摇头。 现在人心惶惶,哪里是病的时候? 她咳嗽了一声:“不必了,不要声张出去,你去让人盯着秦妃那边,若是有一丝不对都要来告诉我,看看她们最近是否有什么异常。” 这里面的深意就很明显了,朱元显然是怀疑秦妃和恭妃跟太后的病有关的。 花楹不由得觉得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时觉得应该不会的,一时却又知道自家姑娘不是一个随意怀疑人的人,不由得便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 朱元被搀扶着去了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最近她一直都在熬夜,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一觉醒来才发现已经是大晚上了,她声音不由得有些嘶哑,见房门被推开,便下意识的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都已经快子时了。”水鹤急忙进来替她撩开了帐子,又把桌上的灯给点亮了,有些担心的看着朱元:“娘娘,您的脸色太差了,不如还是请个太医来看看吧。” 朱元摇头,接过了水鹤倒的茶,喝了一口觉得自己眼前清楚一些了,才问:“太后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水鹤知道她是在惦记太后的病,便急忙道:“没事的,翁姑姑来过一趟,但是听见您睡着了,便嘱咐我们不许打扰了您,让您一定好好休息,不要急着过去,反而把自己操劳病了。” 朱元端着杯子不可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才又问:“瓮姑姑有没有说,今天侍疾的是谁?” “今天侍疾的是皇后娘娘。”水鹤叹了口气,只觉得尊贵如太子妃其实也没什么好值得人羡慕的,看看这平时要做的事,要操的心,这也太多了。 卫皇后对太后一直都很尊重,她的地位完全是靠着太后才稳固的,要说这里还有谁最不想太后出事,一定就是卫皇后了,所以卫皇后必定是没什么可怀疑的。 朱元点了点头,嘴唇还有些苍白,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嗯了一声。 水鹤却不敢退出去,看着朱元的面色轻声道:“娘娘,您用些东西吧?这么晚了,您今天一天都在昏睡,没吃什么东西......” “不用了。”朱元知道她担心,朝着她安抚的笑了笑:“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再睡一会儿更加养精神,你放心吧,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不过是最近这些日子太累了,我休息休息就好了,你们也不要担心,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最近注意些,宫里出了事,少不得会牵连些人,你们都小心些。” 水鹤急忙点了点头:“姑娘放心,我们一定不会给姑娘添麻烦的。” 寝殿里的灯又熄灭了,水鹤在外间躺下,忍不住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殿下再不回来,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呢。 这一晚上有人噩梦连连,却也有人欢喜得根本无法入睡,此时此刻,秦大人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看着对面施施然的徐二少爷,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这可真是神了!你那药到底是哪里来的?怎么真的连宫中的太医都查不出来?!还有朱元那个丫头,她可是有名的神医啊,可是却也对这个药一无所知.....” 这可太奇怪了。 亏得他最近还一直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的猫腻会被发现,这可是灭门的罪名啊! 不过人么,做坏事只是怕被发现而已,一旦确定自己做的坏事也不会有任何后患的时候,那就只剩下欢喜了。 秦大人现在就是如此。 这么多年他们秦家一直没从妹妹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原本还以为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当个藩王的外家的命,谁知道上天突然掉馅饼,把徐家的势力送到了他们的面前。 徐家啊!那可是当年开国的国公府,积攒到现在的势力可不是小事,秦家在他们身上的确得益良多的。 现在就更证明他当初这一步棋走对了。 秦大人得意洋洋,带着实在掩饰不住的欣喜,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对徐二少爷道:“只是现在还是有些麻烦的地方,太后是死还是活着好呢?” 他们设计这一出,是为了让太后倒台,但是现在看来,只是让太后死,似乎又有些不足够了。 如果能够借着太后的病再顺带多做些什么......、 这就是人的本性了。 得到了一些,就只会希望得到的更多,只觉得当初盼望的东西实现了还不够,秦大人面色莫测的看着面前的徐二少爷,眯了眯眼睛就道:“其实.....其实说到底,我们原本最要对付的就是楚庭川了,这次能不能......” 一百一十九·双得 亥时三刻,京城承恩侯府四处灯火俨然,平日里早已熄了灯盏的庆安院仍旧灯火通明。 东次间里,承恩侯向太夫人退下腕间佛珠交给旁边伺候的容嬷嬷,看着低了头行礼的穿着月白交领衫子,底下系着一条八幅马面裙的世子夫人,淡淡的问:“如何了?” 世子夫人四十余岁,保养的仍旧如同三十的人,此刻一如既往的镇定坐在下首,恭敬的回她:“太医说,虽然是天热,可是咱们府里的水都是接自城外玉泉山,是山水,冷的很,若是以后不妥善保养,怕是要落了病根。” 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一张素色花笺,亲自转交给向太夫人:“这是太医开的药方。” 容嬷嬷往台上紫金瑞兽香炉里撒了一把沉香,小心的盖上盖子,转过头便看见向太夫人愈发阴沉的面色。 太夫人不说话,世子夫人察言观色,话便说的愈发的小心:“她们姐妹之间的口舌之争,竟引出今天这场大事来......” 前些日子,七小姐跟九小姐起了争执,不知怎的九小姐便落了水,太医一开始还说救不过来了,费尽心思才保住了九小姐一条性命。 七小姐是二房的嫡女,九小姐是三房的嫡女。 原本二房三房之间有龃龉,她们自己商议便是了,就算是要撕掳开,也该是她们自己来太夫人这里闹。 可是坏就坏在三夫人已经死了,九小姐向昔微是个没娘在身边的孩子。 世子夫人便不得不捡起这个烂摊子。 可是她心里实在是不大愿意多管这件事的。 三房没了主母,二房却还有,且大房二房三房原本都是太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太夫人偏向谁还不知道呢。 向太夫人面容冷淡,隔了好一会儿才接过容嬷嬷手里的茶盅,抬眼看世子夫人:“依你看,这事儿该如何料理?” 正好世子爷也进来,世子夫人站起来请了安,又等世子爷坐了才跟着坐下,斟酌了片刻才道:“姐妹们之间相处,磕磕绊绊总是难免的......听说二弟妹已经罚了小七了......” “罚了小七了?”太夫人终于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若是换做被小七推入水里的是老大她们,你也是这么说?!若是从水里捞上来,救了这半个月才救活的是珍姐儿,你也这样说?!” 珍儿是大小姐的女儿,才满两岁,也是世子夫人头一个外孙女。 世子夫人被讽刺得脸色通红,急忙站了起来:“母亲......” 她嫁过来这么多年了,相夫教子,膝下有二子三女,在承恩侯府也算得上是规行矩步,自来都是被人称颂尊重的对象,婆母又慈和宽厚,极为给她脸面,还没有这么被疾言厉色训斥的时候。 可是这回,太夫人却头一次这样不留情面的讽刺她。 世子爷也跟着站起来:“她有什么不好的,母亲教她,不要气坏了身子......” 太夫人身为承恩侯府老封君,向来说一不二,房里的规矩更是一等一的好,几乎是在世子夫人站起来请罪的同时,容嬷嬷便已经叫底下伺候的人齐刷刷的退出去了-----婆婆教训媳妇儿,她们这些下人原本就是不该看的。 太夫人手里拿着景德镇官窑所出的粉白色鱼戏莲叶间的杯子,此刻重重的放在桌上:“你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人家都找上门来退婚了,你为什么不退?!” 说起来,府里的七小姐跟九小姐闹出的这场事,就是源自于这门亲事。 九小姐向昔微原本是跟一门三尚书的顾家有婚约的,定的还是人家最有出息的一个儿子,顾林庆。 可是前些天,顾家让人上门来拿回庚帖。 大户人家,有什么事往往不必直说,只看你行事便明白对方意思,这好端端的要拿回顾林庆的庚帖,还用说什么? 这就是想退婚的意思了。 世子爷讪讪的弯着腰站在母亲跟前,面有惭色:“儿子想着,这事儿也不是不可转圜....怕闹大了出事.....” 向太夫人就冷冷的笑了一声:“现在不是照样出了事?” 她见世子爷和世子夫人两个人站的笔直,便皱了皱眉头:“我知道,你们是想着前头妍儿的前车之鉴在前,又念着顾家的身份,舍不得这门亲事。” 虽然不是自家的女儿,可是总归向家不曾分家,三房的主母又已经死了,以后嫁了过去,九小姐能亲近的娘家也只有承恩侯府。 这就是承恩侯府的姻亲,世子的确是有些舍不得这门大好亲事。 而且...... “我也知道,你们是看着前头的邹家倒了,看着陈家盛家一个个的起来了,心里着急。”向太夫人眼睛清明:“可是牛不喝水强按头,有什么用处?顾家既然已经萌生退意,难道一门亲事便能绑住他们了?” 世子爷怔怔的跪在地上,抿了抿唇忧色毕露:“母亲......圣上如今跟太后娘娘之间愈发剑拔弩张,儿子也是担心......” 向家是太后的母家,向太后虽然是太后,却不是如今圣上的亲娘,又掣肘了新帝这样多年,向太后如今处境尴尬,他们向家也跟着如履薄冰。 “慌什么?”向太夫人让他起来,声音却放缓了:“难不成靠着一个顾家,还能解了困局了不成?” 她挥了挥手,一直伺候在侧只当自己是隐形人的容嬷嬷便急忙去搀扶了世子爷起来。 世子夫人惴惴不安的看着太夫人的脸色,觉得脑子有些乱,轻轻的喊了一声母亲:“是儿媳糊涂了......不敢把这事儿闹大.....” “这事儿原本便不该闹大。”向太夫人摆了摆手:“姐妹间因为一个男人争吵落水,原本便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是外头不能知道,咱们自己心里却得有数,小七做姐姐的如此霸道,失了分寸,小九既然没有亲娘护着,你这个做伯母的,便该站出来!” 世子夫人急忙道是,又试探着道:“既然如此,不如罚小七禁足一月,抄写佛经静静心罢?” 一百二十章·瘟疫 天气逐渐的冷了下来,太医院的太医对太后的病仍旧束手无策,嘉平帝的脾气也越发的暴躁,实在没法子,写了皇榜召集天下名医来宫里替太后看病。 只是来的名医不少,知道太后病因的却一个也没有,太后仍旧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等到进了十月底,就更是陷入了昏迷之中。 宫里的气氛越来越不好,卫皇后的心情也不免烦躁,见了朱元坐在太后跟前,实在忍不住,顶着一双黑眼圈问道:“你医术那么精,怎么这次却半点用处都没有了?” 其实卫皇后自己也知道是强人所难了。 因为这个怪病不仅朱元没有办法,是太医院的太医乃至于许多地方的名医都束手无策。 可是越是知道这个,卫皇后心里的担心就越是沉重,她看着朱元抬头,抿了抿唇才说:“这样下去,只怕太后撑不了多久啊。” 水米不进,哪怕太医们开了续命的方子一直吊着太后的命,但是太后的生机总归是一天天的在减弱,这么下去,肯定是撑不了太久的。 可是如果太后出了事,她们怎么办呢? 卫皇后不是傻子,她总觉得事情不对劲,因为太后一倒台,在中间维持嘉平帝跟楚庭川的人就没了,嘉平帝毕竟还不算老,也还有别的皇子。 难保其他人不生出心思来。 朱元很明白卫皇后的担忧,她轻轻摇了摇头,手里仍旧没有停下替太后捏脚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才说:“母后也不要太着急,先等一等,我已经写信给了殿下,专门去晋中接我师傅了,或许我师傅会有法子。” 卫皇后眼睛一亮,但是说起这件事又忍不住皱起眉头来说:“是啊,你说起这个来,庭川是不是有一阵子没有回信来了?” 按理来说行宫离京城也就半个多月的路程,听见了太后急病的消息,楚庭川是不可能坐得住的,但是这一次,都过去个把月了,楚庭川却还是没有消息。 楚庭川对太后这么孝顺,按理来说,怎么都会赶回来侍疾的,卫皇后很担心楚庭川是出了什么事。 朱元的确是十几天没收到楚庭川的回信了。 而且朱元也能猜测到楚庭川是真的遇到了麻烦。 这一次,显然是有人冲着他们来的,这里让太后陷入昏迷,那边牵绊住楚庭川,这才是一石二鸟的计策。 若是换做设局的人是她,她肯定也要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保险的。 只是现在卫皇后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朱元也不想再吓唬她,因此故作轻松的扯了扯嘴角:“母后别担心了,行宫那边塌陷,殿下或许是带人去看地势了,进了山或许还未出来,没有收到消息,也是有的,他身边可跟着金吾卫和羽林卫的,不会出什么事的。”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朱元说的话卫皇后很能听得进去了,既然朱元说是没事,卫皇后心里就更好受了一些,她疲倦的点了点头,靠着靠背叹息道:“但愿如此吧,只希望......” 她一句话还没完全说完,翁姑就急匆匆的进来了,面色极其难看的道:“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宫中有个宫人病了......” 卫皇后有些诧异的抬起眼看了翁姑一眼。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翁姑,卫皇后就要当场呵斥人了,病了不病了的,找太医去啊,一个宫人有什么要紧的? 按照道理,要是略微普通些的嫔妃要请太医那都是难事呢,怎么翁姑这样老道的人会这么急着来说一个宫人病了的事? 朱元也看向了翁姑,同样有些奇怪。 翁姑见她们俩没有反应过来,便很迟疑着说:“人烧的都糊涂了,肚子上有紫色的圆斑,一直快蔓延到大腿上......有经验的医女看了,说是怕是......怕是......时疫!” 什么?! 这回卫皇后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震惊,一不小心还连茶盏都给打翻了。 时疫?!怎么会呢?!宫里的宫人好端端的,怎么就会得了时疫?她一时都觉得不可置信,但是却知道翁姑绝不会胡乱说话。 这是跟着太后的老人了,那些没根据的话若是到了她那里,她自己就处置了,那这件事就肯定是真的! 可是如果宫里头现在还出了瘟疫,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她也顾不得其他的了,急忙问翁姑:“请了太医去看了吗?确诊了吗?若是真的是时疫,得快些把人给挪出去才行!” 还有那些跟她接触过的人,都一定不能掉以轻心,都得好好的处置好。 否则的话这瘟疫在宫城中蔓延开来,沾惹上的人可就全都完了! 翁姑自己也是有些慌了手脚,当年翁姑还是少女时宫里就闹过一次时疫,那时候多的是宫人被丢进掖庭自生自灭。 熬过去了的就熬过去了,没熬过去的更是占了大多数,那阵子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那个场面给翁姑实在是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以至于她现在都还有些谈虎色变,听见卫皇后发问,便急忙道:“已经请了太医过去给瞧了......” 正说着,外头便有人来回禀,说是太医院的院判求见。 卫皇后顾不得其他了,急忙让人把人请进来,都顾不得说什么,便径直让人站起来:“孙太医,不必跪了,事情到底是怎么样?!” 孙太医面上表情凝重,对着卫皇后神情沉重的点了点头:“回皇后娘娘的话,现在看来,那个宫人是真的得了时疫。” 真的是! 卫皇后震惊不已,又有些害怕,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事实上其实卫皇后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碰过宫务了,现在处置起来都觉得有些棘手,她抿了抿唇,很有些失魂落魄:“怎么会呢?!宫里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沾染上这个病?!”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卫皇后只觉得头都要炸开了。 孙太医也战战兢兢的,压低身子道:“娘娘,最近京中来了一批流民,那些流民之中,就有沾惹上时疫的,他们得了,进了城来,就又传染上其他人......” 一百二十一·封宫 卫皇后攥紧了旁边的一个靠枕,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原来是来了流民! 朱元知道卫皇后最近一直都在照顾太后,精力不济,怕是会应付不来,便急忙看了卫皇后一眼,喊了一声母后。 卫皇后这才看向她,迟缓的点了点头,反应过来了,是啊,最近宫务都是朱元慢慢在掌管,朱元管这事儿是天经地义的,再说朱元本来就聪慧。 卫皇后不想接这个烂摊子,她也处置不来。 这个时疫的事情简直就跟撞运似的,没事那就没事,若是有事的话,那可就不是小事,连她这个皇后恐怕也逃不过。 她对朱元道:“太子妃,这事儿你说怎么办?最近宫务是你在管着,你跟孙太医商量出个章程来,务必要杜绝这时疫在宫中流传开来,让更多人染病!” 朱元应是,自己起了身,孙太医就急忙也跟着后退了几步,恭恭敬敬落在朱元后头,等到朱元越过自己了,才跟在朱元身后出了门,跟着朱元去了太后平常理事的地方。 虽然太后病了,但是底下伺候的人却没有敢不经心的,正殿中处处都还跟从前一般无二,朱元在右边坐了,就看着孙太医:“孙院判,时疫不是小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宫中除了那个宫人之外还有没有其余的人得了这个病,否则的话,若是有漏网之鱼,那就是一人染及一殿,一殿染及一宫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得不知道多少人都要因为这件事人头落地!” 这是先给这件事定了性。 孙太医心中舒了口气。 其实他也很怕遇上这样的事,说实话,遇上这样的事,他也觉得倒霉的很,但是有什么办法,碰上了,当然是他们太医院来管。 本来就在太后的病情上没能起上什么作用,如果连时疫的问题都解决不了,让这个病在宫中蔓延开了,别的人不说,他这个太医院的院判反正是肯定做到头了。 他叹了口气,很恭敬的道:“太子妃娘娘考虑得有理,微臣如今也正是为了这件事着急,不知道接下来该当如何?我们太医院听从娘娘差遣。” 朱元略点了点头,在这个时候也不是推脱的时候,便很肯定的下了决定:“劳烦孙太医先跟我走一趟,去见一见父皇。” 孙太医立即应是。 朱元就领着孙太医去了御书房求见嘉平帝。 嘉平帝正为了京中出现流民传染时疫而大发雷霆,觉得顺天府的官员不堪重用,听见朱元求见,一时还有些奇怪。 但是他还是等到王太傅他们去偏殿了,便召见了朱元。 他见朱元领着孙太医进来,还以为朱元是因为太后的病情来的,等到听说宫里竟然都已经有宫人染上了时疫,顿时就忍不住色变。 这宫中住的可都是他的老婆孩子们。 如果谁出了事,难免就一个传染另一个,听着就觉得骇人。 他立即声色俱厉的问孙院判:“可能确定?!” 孙院判都快给吓得腿软了,但是这个时候却也只能强自镇定的点了点头:“回圣上的话,臣等绝不敢拿这些事开玩笑,那个宫人的病症,的确是时疫无疑。” 嘉平帝的面色立即就变了。 在书桌后头走了几遍之后,嘉平帝立即就道:“让人把人挪到掖庭去!着人诊治!另立即彻查宫中是否有一样染上病症者,若是有,一律挪到掖庭!” 这件事非同小可,嘉平帝看了朱元一眼:“太子妃,后宫的事,朕就交给你了!你吩咐下去,让各宫都警醒些,拿出个章程来!” 朱元早就已经料到这件事还是会落在自己头上,嘉平帝现在为了前朝的事都已经忙的脚打后脑勺了,这后宫的事,本来就该是后宫的女主人处置。 卫皇后不顶用嘉平帝是知道的,太后现如今又病了,她立即就答应下来。 等到孙院判跟着自己回了东宫,朱元就略微想了一会儿,让人去拿了太子妃的宝册过来放在一边,淡淡的对孙院判道:“孙太医,此事事关重大,不必我再多说什么,若是宫中有别主子染上了这个病,只怕你们的人头不保,所以现在开始,还请孙院判务必和太医院全力配合我,不要让事态扩大。” 孙院判忍不住苦笑。 他也不敢啊! 朱元便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孙院判了,先确定那个宫人用的方子,他身边亲近的人接近过得人,我自然会着人去排查,到时候都会送入掖庭,劳烦你们看看是否有发病的,还有他们用过的东西,我都会让人烧掉。你们太医院要快些拿出行之有效的方子来,否则再怎么防也是治标不治本,迟早还是要出事的。” 孙院判急忙答应。 朱元便先让孙院判出去了,而后把花楹叫来,让花楹去通知了锦常,带着金吾卫去清点人数,看看这些侍卫们是否也有被传染上的。 等到确定了侍卫们中暂时还没有不对的,朱元便让金吾卫分散开来,分别去看守各宫殿,同时带去了陈醋,石灰,艾草等物,让各宫先自己消毒。 与此同时,朱元让锦常盯紧了恭妃和秦妃,反正她本来就是要看着她们的,现在还有了更名正言顺的理由。 孙院判听从朱元的吩咐,跟太医们分批的在各宫都查了一遍,还查出了十几个都已经开始发病的小太监和宫女们。 一时间宫里头顿时人心惶惶。 金吾卫此时倒是不那么显眼了,恭妃心里松了口气,她宫里倒是并没搜出有得了病的,但是她还是怕得很。 她可是从小就在乡间长大的,很知道瘟疫的厉害,怕的不得了。 而且金吾卫说是不准各宫胡乱走动,以免会传染更多人,她还不能跟秦妃见面了,不能跟秦妃见面,那她心里一时就没底了----太后那边的事还悬着呢! 随着封宫的时间越来越长,恭妃心里的焦躁就越来越多,再也无法控制心里头的焦虑。 一百二十二·犯错 恭妃心里很是着急忐忑,现在太后病倒,卫皇后又不管事,宫里头唯有太子妃能够名正言顺执掌宫务,可这么一来,恭妃就更着急了!人手全都换成了朱元的,那谁知道朱元会做出些什么事来,要是被朱元查到了什么细枝末节,那还得了?! 她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 但是她到了此刻才发现自己竟然使唤不动自己的人-----这宫中的人都是新换的,一些听朱元的,一些听秦妃的,竟没有一个听她的。 她说要去找秦妃,去小佛堂,小宫女背着人一口就给否定了:“娘娘,现在不是时候!人人都为了这时疫而人心惶惶,现在谁还敢私自出去串门子?平时秦妃娘娘尚且万分谨慎,不到必要的时候绝不冒险,何况是现在呢?” 恭妃顿时气的倒仰:“你知道什么?!要是事情败露了,到时候.....” “只要娘娘不胡乱动作,这件事便不会出什么差错,查了这么个把月了,天下名医几乎都来了,可是太后的病还不是半点马脚都没有露出吗?反倒是娘娘若是沉不住气,去找了秦妃娘娘露出了什么端倪,到时候才是灭顶之灾。”小宫女有着完全不符合她身份的犀利以及勇气,对着恭妃丝毫不知道什么退让:“娘娘,此时正是多事之秋,娘娘金尊玉贵,正该是在宫中好好修养,避开这场灾劫的时候,娘娘何必冒险?” 什么话都被这小姑娘给说完了,恭妃瞪着她,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看这宫女这么镇定自若的模样,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他们对于这来势汹汹的时疫也似乎很有把握,不由得就有些担心的问:“时疫可不长眼的,到时候若是......” 若是传染给了别人呢? 楚庭川现在可还在外头呢,他要是不知道宫中有了时疫。赶着回来看太后的话,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她心里竟然有些不放心了。 小宫女却不再跟她多嘴,只是轻声道:“娘娘,现在一切都还未定呢,事情到底怎么样,咱们谁都说不清楚,但是我们娘娘能保证的是绝对不会让您出事就对了,反正您也不喜欢太子妃不是?若是太子妃出了事,您心里该更觉得开心......” 恭妃一时之间被吓到了。 她忽然之间想明白了一件事。 为什么秦妃要来找她?! 害死了太后,对楚庭川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对于东宫丝毫没有好处的。 可笑她一开始竟然被秦妃给带着走,以为秦妃真的是想借着太后的病陷害朱元。 现在想想,凭什么呢?!秦妃凭什么帮她?! 还不是有利可图?! 她顿时都快要气的疯了,坐在椅子里表情僵硬。 而过了几天之后,恭妃终于接到了外头的消息,但是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染上了时疫,被送去掖庭了。 而太子妃跟这大宫女相处时间那么多,自然也不适合再出来继续掌管宫务了,一时之间连卫皇后都忍不住有些崩溃,难得的在嘉平帝跟前哭了起来。 嘉平帝自己也心烦不已。 他对朱元很有好感,这个儿媳妇处处都很妥帖,凡事都很听话,对着太后和他们孝顺,宫务上也是一把好手,实在是没什么好挑剔的。 现在儿媳妇病了,他也很是烦躁焦虑,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只好冷冷的道:“现在哭有什么用?太子妃也未必就是染上了,不过是跟大宫女相处的时间太长,所以还需要观察观察罢了,你也先别自己吓自己。” 卫皇后抹着眼泪,但是却也不敢再继续哭了,她只是道:“只是太子妃毕竟身份尊贵,不如就把东宫看管起来也就罢了,挪来挪去的,若是没事反而染上了,倒是更加糟糕。” 嘉平帝难得觉得卫皇后的话顺耳,点了点头表示可以,又难免叹气:“只是,这宫务如今也得有人担起来,你身体可还撑得住么?” 两个多年来都如同是怨偶一样的人,到了这时候竟然也能心平气和的坐下相处了,卫皇后早已经没了争荣夸耀的心,跟嘉平帝相处竟然比从前还要自如几分,大约是没什么期许了也就不会再歇斯底里,卫皇后很沉着的把担子给接了过来:“圣上不要担心,臣妾的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再说,若是连我这个皇后也病倒了,那底下的人就更该惶惶不安了。” 嘉平帝倒是没想到卫皇后能够如此通情达理,少见的没有撂挑子,便很难得的嗯了一声:“既是如此,你多多费心吧。” 帝后两人这里的气氛和谐,但是秦妃那边却更加春风得意,她站了起来,吃惊之余又有些不可置信的问:“当真?!” 朱元那个丫头这么谨慎的人,竟然也会中招?! 前来通风报信的小太监低眉顺眼的,垂着头很老实的回话:“娘娘,千真万确,太子妃娘娘身边那个很得宠的玉燕得了病,被挪出去了,那可是贴身伺候太子妃的人,现在东宫都被封起来了,皇后娘娘已经重新接过了宫务。” 秦妃忍不住想要大笑两声了。 现在看来,果然连老天都站在她这一边。 她原本还没想到时疫能够有这样的效果,这下要是朱元染病死了,那还真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皱着眉头,又有些忧虑起来。 闹的这么大,但愿哥哥那边能够兜得住才好。 她右边眼皮猛地跳了几下,顿时又有些坐立不安,正想着觉得哪里不对有些不安心,便有个宫女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对她道:“娘娘,七殿下不见了!” 秦妃原本还有些喜悦的心顿时刷的一下子变得恶劣起来,她几乎声嘶力竭的质问她们:“你们做什么吃的?!殿下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他人呢?!” 眼下这个时候正是危险的时候,七皇子到底年级还偏小,都还没满十岁,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跑出去了?! 秦妃现在才发觉自己的心慌来自哪里。 一百二十三·钓鱼 她气的一下子几乎要晕过去,虽然她跟七皇子两人的母子关系有些生疏冷淡,但是说到底七皇子是她的命根子,要是七皇子出了什么事,她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 不免就气的头晕目眩。 可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即让人去找,又把七皇子的奶娘等人都带了过来,严厉拷问她们到底如何弄丢了人。 七皇子的奶娘已经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也没想到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她只不过是在外头跟宫女吩咐几句话,谁知道转头七皇子就不见了。 与此同时,外头去问金吾卫的宫女已经进来了,看了秦妃一眼,面色煞白的回话:“娘娘,宫门口守着的金吾卫说,说是殿下刚才出去了,说是去......去太后宫里了。” 秦妃的脸色就更是差了。 虽然朱元让金吾卫分别守住了这些宫殿,但是并没有完全禁止出入,否则的话就跟变相软禁差不多了。 只是这个关头,大家躲都来不及呢,谁还会出门呢?偏偏七皇子就是个这么傻的人,竟然就真的出去了! 这个冤孽! 秦妃这里着急的让人出去找。 那边七皇子却并没有去太后那里,他径直去了东宫。 水鹤和花楹听见消息的时候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位天潢贵胄这个时候竟然还敢来这里,不由得便去看朱元。 朱元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面上气定神闲,半点颓唐之色也没有。 听见两个丫头进来,她放下手里的棋子抬起头看过去:“怎么样?玉燕那边安排好了么?” 花楹见她还神采奕奕,就知道自家姑娘是什么都心中有数的,顿时心就放回了肚子里,很轻快的道:“娘娘放心吧,事情是锦常亲自去安排的,不会出什么差错,玉燕也一定是安全的。” 只是水鹤还是有些不解,现在听见朱元提起了玉燕,就干脆很疑惑的问她:“那娘娘,为什么要说玉燕病了让玉燕被挪出去呢?” 这样一来,还得费心让锦常照顾玉燕,有些多此一举啊。 花楹戳了戳她的额头:“这还不明白?娘娘这是故意示弱,好把宫务放出去,等到那些人觉得时机到了,自然就露出马脚了。” 最近的事情把人逼得透不过气来,你分明知道头上罩了一层网,却偏偏不知道这网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落到头上,那种慌张和痛苦是令人窒息的。 如果再没有反应被人牵着鼻子走,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入陷阱,到时候怎么可能还有爬起来的机会? 倒是现在,主动出击,才会有些机会。 朱元赞许的看了花楹一眼,低声嘱咐花楹:“之前让你盯着恭妃和秦妃那里,如今仍旧也是一样,甚至要看的更紧,若是我所料不错,他们很快就该忍不住了。” 现在太后重病昏迷,她这里也因为出了个染病的大宫女而要养病,卫皇后一个人独木难支,这本该是最好的发难的时候。 机会她都已经帮那些人给准备好了,要是她们不懂得珍惜,浪费了这份机会,那可就太可惜了。 花楹立即郑重的答应,她见朱元要站起来,又急忙把七皇子找来的事情说了,问朱元是不是要先打发了七皇子回去。 朱元却挑了挑眉。 七皇子来了? 这还真是让她有些意外。 不过很快朱元就做出了决定,摇头道:“不必,你让外头的金吾卫把七皇子放进来。” 她是很怀疑秦妃的,虽然秦妃做的很隐秘,她现在手里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秦妃就是跟恭妃勾结的人,可是这不妨碍她试探试探秦妃。 花楹见她这么说,便不再多说,出去把七皇子给领了进来。 七皇子一路不停的跑了进来,见了朱元便松了口气:“嫂嫂,你没事啊?” 朱元便笑起来了,让花楹她们出去准备点心,一面就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七皇子很不放心,有些担心的按照朱元的示意坐了下去,抿着唇道:“我听见奶娘她们说,说你身边的大宫女病了,你肯定到时候也会染上这个病的,所以我不放心,就来看看你。” 他跟秦妃总是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吵架,两人的感情实在收不上多好,但是却跟太后还算亲近,朱元做了太子妃之后,常年都在太后的宫里伺候,跟太后的感情极好,七皇子去的久了,逐渐也就跟着朱元也变得很亲近。 这是朱元也没想到听见自己身边有人生病,七皇子就会亲自跑过来。 可同时朱元也挑了挑眉 这消息,秦妃那里收的可真是够快的啊。 只怕这个消息连卫皇后那里都是才收到不久,闭门不出的秦妃那边却也已经收到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秦妃根本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与世无争。 朱元心里对于秦妃的怀疑更加的加深了一些,不过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实心眼?我身边大宫女病了,你更该躲我远一些才是,怎么还巴巴的跑过来看我?也不怕自己染上吗?” 七皇子哼了一声,很不当回事:“要染上怎么躲都一样要染上的,现在太后娘娘也病了,要是连嫂嫂你也病了,那可怎么办?” 说起太后,朱元心中一动,就忍不住叹气,愁眉苦脸的道:“我这里暂时却不必担心的,总归虽然是我身边的大宫女病了,可是我自己暂时还没事,只是太后老娘娘那里的情况叫人担心,她的病越发的严重了,昨天有个江南来的名医说,说太后这症状,看上去不像是重病,倒像是中了毒.......” 中毒?! 七皇子人虽然小,但是却也知道中毒是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的吓了一跳:“怎么会呢?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对皇祖母下毒?!” 朱元脸上忧心忡忡:“这不过是那个名医的说法,现在也还没个准呢,但是他说的有模有样的,还说自己认识一个能人就曾替人解过此毒......” 一百二十四·心肠 七皇子看着朱元,一时之间惊疑不定,他到底是个小孩子,虽然母亲时常和他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他心里已经隐约明白自己母亲跟东宫是不对盘的,但是他跟朱元一直还算亲近,也对于楚庭川很有好感。 现在朱元说太后是中毒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并不如何怀疑。 他茫然失措的问:“那怎么办?那你,那嫂嫂你和父皇说了吗?让父皇赶快去查究竟是谁下的毒,再请名医来给皇祖母解毒啊!” 朱元面色有些惨淡,苦笑道:“可是这么大的事,怎么只能听信一面之词?太后娘娘中毒,这是多严重的事儿?不知道多少人要被牵扯进来,岂能胡乱说的?我是想查清楚之后再说,可偏偏现在我的大宫女出事了,我自己也不能自由,殿下,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七皇子有些难过,他看着朱元,见朱元面色很差的样子,便很热血的答应下来:“嫂嫂先别着急,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朱元叹了口气:“既是如此,那就请殿下替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圣上或是母后吧,我如今不好出去,但是这件事事关重大,让别人来说,我心里也不放心,只能麻烦殿下你了。” 是啊,现在朱元这个情况,是不适宜出门的。 自己虽然见了朱元,但是好歹还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七皇子定了定神,答应了之后便冲朱元礼貌的告辞。 花楹亲自送了七皇子出去,返身回来便有些担心的对朱元道:“娘娘,七皇子到底人还是太小了一些,他说的话,秦妃娘娘听得进去吗?” 她们现在设了一个局,但是也得有人入局才行啊,否则就是白费了这一番功夫,又查不出什么来,岂不是还便宜了对方。 朱元面前的棋盘仍旧没有动过,她也不准备继续再下了,伸手把棋子都收起来放进棋碗里,轻声道:“会不会的,看看太后那里会不会有变化就是了。” 那些人分明就是要太后死的,用这么稀奇的毒药,大费周章还不是为了要太后的命? 一旦太后没事,那他们的盘算可就落空了。 如果担心希望落空,那自然会有动作的。 她眯了眯眼睛,站了起来冷笑了一声。 恭妃最近看上去可真是温顺听话,真让人想不通,为什么能够好好的过日子的,却非得要折腾出这么多事来呢? 大约人总是不知足的。 她想起楚庭川来,心里又觉得有些酸涩,有一个这么拎不清的母亲,也不知道楚庭川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可是就算是到了现在,他也时时刻刻还在被恭妃拖后腿。 也不知道楚庭川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肯定是碰到了麻烦...... 朱元还在出神,那边七皇子却已经出了东宫了,他本来想直接去嘉平帝或是卫皇后宫里的,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过去,就先被秦妃给找到了。 秦妃吓得半死,搂着他一时忍不住都哭了,问他:“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都跟你说了外头现在不安全,大家都留在自己宫中,怎么就你非得往外头跑?” 现在连书房的课都停了,师傅们也不让进宫来了,七皇子却还是要去外头,这让秦妃吓得半死。 七皇子不大习惯母亲这么亲昵的行为,挣脱了几下就挣扎开了,看着秦妃有些犹豫的说:“我去找太子妃嫂嫂了。” 秦妃愣了一下,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才一下子觉得血都冲到了脑门处,实在忍无可忍重重的拍了七皇子一下,恨铁不成钢的数落:“你是不是疯了?!她那里才刚刚出事,你就跑到那里去,是生怕自己不会得病吗你?!你有没有脑子?” 数落归数落,儿子总归是自己的,秦妃又急着让人去煮了药汤给七皇子洗澡,好洗掉身上的晦气。 谁知道朱元现在染上病没染上病。 想到这一点,秦妃自己也觉得自己身上很不舒服了,也迫不及待的想去洗个澡。 七皇子却不肯动,他说:“我不洗了,我过去的时候,太子妃嫂嫂是带着面纱的,生怕传染给我,我没事,她现在也没事,我要去找父皇和母后。” 秦妃正拍打自己的胳膊,闻言就怔了怔:“你找你父皇做什么?” 七皇子很怕嘉平帝,见了嘉平帝就跟老鼠见了猫似得,恨不得躲得远远地,这也是时常让她头痛的事。 像是现在这样主动要求去见嘉平帝,这还是头一次呢。 秦妃刚以为自己儿子是开窍了,就听见七皇子说:“我得去告诉父皇,皇祖母不是生病,皇祖母是中毒了,要给皇祖母请江南的名医!” 殿里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秦妃的眼睛立即就瞪大了,一时之间不可置信,又仿佛是惊吓过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眯着眼睛看向七皇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平静的问:“这是谁告诉你的?成天那么多人给太后看病,那么多名医那么多太医呢,难不成都是徒有虚名?怎么他们都看不出什么来,你那个太子妃嫂嫂却一口咬定太后中了毒?!你可要仔细!这不是什么小事,你知不知道,你一张口说这个话,会牵连进多少人,可能会死多少人?!” 她这么说,但是掩映在袖子里的手却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一时之间紧张不已。 怎么回事?!朱元那个贱丫头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了?!她之前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吗?!怎么现在却忽然说太后是中毒了?! 她查出了什么来了?! 秦妃心绪不宁。 七皇子梗着脖子不肯退缩:“这是太子妃嫂嫂从那个江南名医那里亲耳听来的,绝对不会有错,她现在不好出来,别人她又不放心,所以才让我去告诉父皇,我若是不去,那皇祖母到时候出了事,算是谁的?我一定要去告诉父皇!” 他说着拔腿就走,秦妃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扯住了他。 一百二十五·抉择 秦妃见七皇子转过头来震惊不耐烦的看着自己的眼神,吞咽了一口唾沫,才脑子转的飞快的说:“你现在急什么?你才从东宫回来,谁知道身上有没有沾染什么东西,你是不要紧,但是你父皇和母后若是有什么呢?你先去沐浴之后再说。” 七皇子有些不耐烦,但是又不能反驳,权衡了一会儿只好闷闷的转过身去自己殿里更衣沐浴了。 才刚一直都当自己是隐形人的小宫女从边上走出来,看着秦妃有些紧张的道:“娘娘,是不是咱们的事情......” 秦妃扬手打断了她,不安的在殿中踱步,过了一会儿,才咬着唇摇头:“不会,如果真是朱元知道了,那她怎么还会先告知小七?而且说到底,我们又没有直接参与,这事儿可证明不了是我们做的,一切都是恭妃直接经手,她要怀疑也怀疑不到我们头上来。” 这倒是,仔细想想,她们跟恭妃来往可已经小心到了极点,从来没有正面来往过,都是在小佛堂见面的,而去小佛堂早就已经是秦妃娘娘多年来的习惯了,谁都不会怀疑。 那朱元她......小宫女眯了眯眼睛:“那难道真是有什么名医看出了太后娘娘是中毒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虽然哥哥把那个药吹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但是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完全不为人知的毒药呢?有些名医见多识广,知道也是有可能的。 她点了点头,面色实在不算好看的说:“这也是有可能的,谁都知道朱元的医术不错,太后的病情一直都不见好转,那么多补药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她们会起疑心是正常的,只是既然有人认出来了是中毒的迹象,那事情便不好办了。” 如果真的如同朱元所说,那个名医还有同伴能够解了这个毒,那可就麻烦了。 太后死了那还好,一切都尘封了,天长日久的,太后身份又尊贵,谁都不敢验太后的尸体,绝对查不出什么。 但是若是太后苏醒了...... 太后中毒的事情是一定要彻查的。 真的到了那一天,拔出萝卜带出泥,谁都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毕竟嘉平帝虽然从前跟太后闹的不大愉快,可是其实说到底,嘉平帝对这个母亲是很依赖和尊重的。 他肯定会把这件事挖地三尺找出个凶手来的。 不能让嘉平帝他们找到那个名医。 或者说,一定要趁着那个名医还没来京城之前,先下手为强,先把人给处理了。 而且太后这样半死不活的吊着也够久的了,该给太后来个痛快的了。 只是在此之前,还是得先把消息传出去,让哥哥那边想想办法,先把那人给找到,然后再想太后这边的办法。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很快就低声吩咐小宫女:“传信出去,让哥哥帮忙找到那个名医,才刚小七不是说了吗?孙太医知道那个名医住在何处,从孙太医那里入手!一定要想到办法!” 小宫女急忙应是,秦妃又叫住了她,迟疑了一刻才摆了摆手:“算了,等你送了消息以后再说。” 她一个人在榻上坐了许久,直到太阳都快要落山了,见儿子着急忙慌的要赶着出去,才换了一副面色道:“我陪着你一道过去。” 七皇子急着要过去,他一直被奶娘和宫女们看着,非得让他先喝了药洗了澡才能出来,以至于已经耽搁了许久了,现在听见秦妃这么说,也顾不得再说什么,急急忙忙的点了点头便拔腿就走。 秦妃跟在他身后,一直喊着让他慢一些。 七皇子脚程快,但是等到他到了太后宫里,却只见到了卫皇后,翁姑有些诧异,见他们一道过来,还以为是过来给太后侍疾的,听见七皇子要找嘉平帝,便摇了摇头:“圣上才刚让人送了口信过来,说是今天召集了内阁议事,或许不能过来了。” 七皇子就有些失望。 但是他还是站在廊下跟翁姑说:“那姑姑能不能进去通报医生,我想和母后说几句话。” 翁姑有些意外,但是并没多问什么,听见他这么说,就转身进去了,不一会儿就转身出来请他们进去。 秦妃跟在七皇子身后进了殿,七皇子一下子便先奔着卫皇后过去了。 卫皇后才从放下了帐子,转身出来见到七皇子,很惊讶的问:“你怎么过来了?你年纪小,惹上了病怎么办?真是胡闹!” 秦妃低垂着头,有些讪讪的,很是害怕的样子:“娘娘不知道,他才刚去了一趟东宫,回来之后就非得闹着要过来见您,说是太子妃有事情交代了他,我也不好拦着,所以才跟着一道过来了。” 听说是朱元让人过来的,卫皇后便重视起来,也顾不得说其他的了,只是问他:“怎么了?你嫂嫂说什么,是不是你哥哥有消息了?” 她说着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好了些,朱元现在的消息哪里有那么灵通?真要是楚庭川有了消息,也该是自己先知道才对。 七皇子果然摇头,跪了下来,踟蹰了片刻便道:“母后,儿臣不敢欺瞒,太子妃嫂嫂说,说之前有个江南名医,姓柳的,他说皇祖母的症状不像是真的生病,反倒是像是中了毒.......” 卫皇后手里正拿了茶要喝,闻言立即就放下了杯子,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她下意识往帐子那边看了一眼,面色刷的一下子就白了。 难怪太后的病这么久都没有半点起色,原来是中毒了。 但是之前那个柳大夫为什么不说?! 朱元也是,为什么现在才说?! 七皇子似乎知道卫皇后的疑惑,急忙道:“太子妃嫂嫂说,这个消息也是柳大夫出宫之前才偷偷告诉了她身边的大宫女的,想必柳大夫也是怕担责,但是当时嫂嫂她身边的人刚刚出事,她也来不及告诉父皇和母后,也不能出门,此事这样重大,她也不放心让别人传话,所以直到我去看她,她才找到了机会告诉我。” 一百二十六·玄机 卫皇后的表情变得极其凝重,太后娘娘的病情一直没有起色,她已经很心急了,现在得知太后竟然是中毒,她心里就更加害怕和纠结。 若太后真是中了毒,那么是谁下的毒?! 谁能对着太后下毒呢?! 这么说来,太后宫中这些下人们是全都不可信的了,或是御膳房那边出了问题?还有太后这边也是有小厨房的...... 她一下子把这些可能性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只觉得头痛欲裂,但是她还是支撑着没有倒下去,现在楚庭川还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音讯全无,若是连她也倒下去,那楚庭川回来,恐怕见到的只是太后和朱元的尸体了,一定是有人在背后作祟! 卫皇后站了起来,看着周围所有的人都觉得她们现在是有嫌疑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让翁姑进来,对翁姑说:“要劳烦您亲自过去一趟,请圣上过来了,这里出了些事,我要跟圣上说。” 翁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七皇子和秦妃巴巴的这么大老远的跑来,还这么着急忙慌的,卫皇后紧跟着就要请皇帝过来,可见一定是大事,她因为是太后跟前伺候多年的人,在嘉平帝跟前也是有几分脸面的,既然是卫皇后这么说了,她很干脆的就转身去请嘉平帝了。 嘉平帝心情很不好。 原本楚庭川去行宫那边一切顺利,勘探地形的时候却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人竟然失踪了,现在没有任何下落。 这可是国朝太子,一国储君!若是出了什么事,简直是动摇国本! 原本宫内太后生病,又有时疫,如此一来甚至说得上是内忧外患了,嘉平帝心中厌烦,语气就不是很好,对着不断推脱的沈阁老恼怒的道:“朕不管那么许多!工部的人陪着太子一同出去,他们没事,倒是把朕的太子弄丢了,朕要他们何用?!你去,告诉他们,若是再找不到太子,这次跟着太子出行的,全都拎着脑袋来见朕吧!” 沈阁老兼任工部尚书,遇上这样的事他也心烦。 谁想摊上这样的事儿呢,可问题是就是摊上了,他也烦躁的很哪,可经过了之前王家和孔家的事,沈阁老自己的儿子跟着楚庭川去浙江的时候也是吃过大亏的,所以沈阁老对于找楚庭川这件事并不如何热切了。 他们的确是把宝都压在了楚庭川身上这没错,但是楚庭川看样子就算是好好的,也不会对他们沈家这等老臣另眼相看。 既然如此,如果这次太子出事,反而对沈家来说不是什么太坏的事。 可坏就坏在这次是工部的人陪着楚庭川一起出去的,这事儿想摘除自己来都难,沈阁老见嘉平帝震怒,越发不敢说什么,唯唯答应下来,就跟嘉平帝商议,先还是要从紫荆关那边调兵,看看能否搜查出楚庭川的踪迹。 内阁其他人也各自都有意见,还没来得及说完,外头就传了消息进来说是翁姑来求见了。 进来传话的是张庆,他向来是最有眼色的,嘉平帝在御书房议事还会进来,可见是出了大事,所以嘉平帝一听翁姑来了,便什么也顾不得了,以为是太后的病情出现了什么问题,立即就让王太傅他们商议出个章程来,让他们出去,再传召翁姑进来。 翁姑埋着头进门,嘉平帝就立即问道:“姑姑怎么来了?是不是母后那里有什么事?” 翁姑摇了摇头,见嘉平帝松了口气,便轻声道:“圣上,七皇子殿下今天来太后宫中求见皇后娘娘,有事情告知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说兹事体大,她不敢擅专,特意让我来请圣上过去。” 什么事连皇后也做不了主? 嘉平帝头痛不已,却还是站了起来,毕竟翁姑是太后跟前的人,做事想来有分寸,既然翁姑都这么说了,事情一定不小。 等到他到了太后宫中的时候,那些太医们也都已经齐聚太后宫中了,嘉平帝挑了挑眉,不知道皇后这是在做什么,卫皇后却主动迎了上来,语气低沉的喊了一声圣上,行了礼便径直道:“圣上,才刚小七去了一趟东宫,说是太子妃跟他说,母后这病或许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她说着,见嘉平帝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急忙朝着七皇子点了点头,让七皇子上前来自己跟嘉平帝解释。 嘉平帝紧盯着七皇子,此时此刻已经全然看不出喜怒,淡淡的问:“她说这话有何根据?你又是怎么听她说的,一字不落全都告诉朕!” 七皇子本来就很怕嘉平帝,见父亲这样就更是害怕了,不敢有分毫耽搁,就把前后过程仔细的告诉了嘉平帝,末了就道:“父皇,太子妃嫂嫂说这个柳大夫一定要找到,否则皇祖母是不是中毒,就真的是个谜题了。” 嘉平帝当然知道这一点,他深深地看了七皇子一眼,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只是点了点头,就看着秦妃说:“从现在开始,你们都十二个时辰守着母后!所有母后需要入口的东西,一概不止太监亲尝,你们也要亲尝!” 秦妃急忙屈膝应是。 嘉平帝就对着卫皇后点了点头,跟卫皇后一道去了偏殿。 太医院的太医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让他们轮番又去给太后诊脉,此时都忧心忡忡,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等到嘉平帝一出现,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跪下来请安。 嘉平帝面色冷淡到了极点,环顾了他们一圈,单独点出了孙院判,冷冷问:“老孙,你也是跟着朕许久的老人了,记得从你父亲那一代起,你们家就是御医,可以算得上是家学渊源了,既然如此,你就没看出什么,没觉得太后这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孙院判一时不知道嘉平帝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心里咯噔了一声,觉得嘉平帝这话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 如果说有不对的地方,那就得说不对的地方在哪儿。 如果是没有不对的地方,现在听嘉平帝的意思...... 一百二十七·挑唆 孙院判满心不安,见一屋子的人都看着自己,不由得噗通一声就又跪下了,朝着嘉平帝猛地磕头:“回圣上,微臣,微臣.......” 嘉平帝的面色越来越冷,忽而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把在场的众人都给吓得够呛,有些胆小的太医更是直接都在地上抖成了一团。 孙院判额头上的冷汗都止不住了,见情况越发的不对,干脆就把心一横,闭了闭眼睛就说:“圣上,微臣学艺不精,太后这病来的古怪,初时症状是乏力暴躁,嗜睡无精神,这都很像是老年人到了年纪之后的自然反应,所以臣等只能开方子给太后调养,而时间越久,我们就越是觉得不对,太后的心脉逐渐的也开始衰弱,虽说人老了难免走到这一步,可太后的病情恶化的太快了,我们.......” 见嘉平帝仍旧毫无反应,孙院判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的道:“微臣逐渐就开始心里有了些怀疑.......可是在场的诸位同僚都是杏林高手,他们全都看不出不对来,微臣自己才疏学浅,也实在不知道这世上有何种毒药可以做到这样的程度,所以不敢把心中这点猜测拿出来扰乱视听......” 毒?! 偏殿中静默了一瞬,忽而爆发了一阵惊呼声。 而后有许多太医都似乎恍然大悟。 是啊,他们虽然说医术不能说生死人肉白骨,可是却能够进太医院,怎么也是见多识广的了,怎么就都没想到过,太后这病是毒呢? 毕竟这病症真是太奇怪了,在此之前他们都从未遇见过。 可是如果真的是毒的话,什么毒能做到这一点? 想到这里,偏殿中一时有些太医开始窃窃私语。 嘉平帝却冷哼了一声,随即就冷笑问道:“所以说,老孙你的意思是,你心中是怀疑太后这病的了?” 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也没什么好再隐瞒不好说的了,孙院判干脆破罐子破摔,心一横就点了点头:“圣上明鉴,微臣对于这些毒药并无什么太深的造诣,倒是胡太医,他是个中好手,只可惜跟着殿下去了行宫......” 胡太医的确是医术精湛,在还没有遇见朱元之前,就是胡太医吊住了楚庭川的命,挨到了去找朱元的时候。 可是现在太后的这个毒,一开始连朱元也没看出来。 所以倒是怪不得孙太医。 嘉平帝心中一时恼怒又一时后怕,太后身边都有人敢动手脚,那此番时疫是不是也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他盯着孙太医,问他们:“对此可有解毒之法?” 众人都噤若寒蝉。 孙院判大着胆子抿了抿唇:“圣上,臣等也只是猜测,到现在为止,臣等对此毒药也一无所知......” 何谈什么解药啊? 嘉平帝也不过是试探试探这些人罢了。 他知道,宫里的太医们都长着同一张舌头,因为怕担责任,所以他们向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但是孙院判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那就说明那个柳大夫没有胡说,天后是真的有可能是中毒! 一念至此,嘉平帝立即指着那些太医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太后平安无事,否则的话,要你们何用?!” 他训斥完了太医,就出了门,见卫皇后也跟出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便和卫皇后说:“母后身边的人,全都要严查!送去慎刑司.......” 他说到这里,忽然眯了眯眼睛,摇头道:“不,不必送去慎刑司,你只管安排好,母后身边一定不能离开人,你们最少也要有两人同时在场守着母后,一定不能再出事,母后这宫里的人,除了翁姑姑,其他人,朕全都要他们去诏狱走一趟!” 到底有没有事,查一查就知道了。 只可惜如今敏斋还没回来,否则的话,有敏斋在,事半功倍。 他说着,又看着卫皇后说:“还有太子妃那边,多安排些人手保护,不要让她出了事。” 否则楚庭川回来,那可就真的太难看了。 卫皇后都答应了。 嘉平帝就立即吩咐羽林卫去找柳大夫。 而与此同时,秦妃回了自己宫中,立即就吩咐那个小宫女:“想法子把消息透露给恭妃知道,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不能让人知道是你给传递的消息。” 小宫女还是有些犹豫:“这个时候,是不是风声太紧了些?” “这个时候若是不说,你指望着人查到我们头上来吗?”秦妃不以为意:“查出来是恭妃做的,那能怪得了谁?那可是楚庭川的亲娘,太子妃的亲婆婆!他们自己也要沾上一身屎,去吧!” 至于恭妃会供她出来? 恭妃不会有那个机会的。 徐二少爷要是连这个都搞不定,那还报什么仇?早些在东宫面前跪下求饶才是正经。 小宫女见她说的这样斩钉截铁,也知道她不会再改主意了,只好冒着风险去了小佛堂,把消息送给了恭妃。 恭妃接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蒙了,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 不是说那个毒药是绝对不会有人能看出来的吗? 怎么现在却被人看出来了? 她惊得连茶杯都拿不住,一时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泥。 在太后出事之前,都是她在太后跟前的时间最长,如果卫皇后她们这么查下去,迟早都会查到她的头上。 到时候...... 恭妃紧张得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可现在她要见秦妃也完全没有任何办法,自己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苍蝇。 还是之前那个一直伺候她给她出主意传递消息的宫女提醒她:“眼下还没人怀疑到娘娘您头上呢,娘娘何必这么紧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您得快些消灭那些证据才是,您做的如此隐秘,唯一能被当证据的就是那些特殊的经书了.....只要那些经书被销毁了,纵然是那些太医再精明,也想不到您是如何动手的,就更没人能怀疑到您头上来的,反正现在每个妃嫔都要侍疾,您只要趁着去给太后娘娘侍疾的时候......” 一百二十八·殒命 黄昏的时候,恭妃低眉敛目的到了太后宫中,脸色还有些憔悴,对着卫皇后行了礼。 今天是她来接卫皇后的班照顾太后的。 原本也轮了好多天了,已经是惯例了,卫皇后并没多想,对着她点了点头就站起来,看她面色实在是太难看了,还忍不住问了她一句是不是病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宫里位分高的妃嫔没有几个,生养过的就更没几个,所以来伺候太后的资格也不是人人都有,说到底其实就是四五个人轮流这样来罢了。 四公主和六公主倒是有孝心,主动提出要给太后侍疾,但是她们两个毕竟还都未曾出嫁,年纪也不大,大家都不大放心,便都拒绝了。 如今恭妃若是也病了的话,那人手还真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恭妃摇了摇头,低眉敛目的道:“皇后娘娘不必担心,我只是昨晚上有些没有休息好,过一会儿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娘娘如今正是忙的时候,我也只能帮得上这点忙了,若是连这个也不让我做,我才真是不知道做什么呢。” 她从前阵子开始就懂事了起来,卫皇后现在看她顺眼多了,听见她这么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叮嘱了几句,便走了。 恭妃照常坐在太后床沿上,盯着太后昏睡的脸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而卫皇后出了太后的宫门便径直回了自己宫里,才没坐上片刻,就有人禀报说是静安公主来了,卫皇后就挑了挑眉。 静安公主自从出嫁之后就很少进宫来了,仿佛是对宫里的事都不在意了一般,之说起来,这还是太后出事之后她头一回进来,卫皇后原本是不打算理会她的,现在本来就千头万绪,多的是事情要自己处置,她哪里还耐烦应酬静安? 可是转念一想,她又改了主意,点了点头叫人把她请进来,见静安公主一进来就先跪下了,顿时皱眉问:“你这是做什么?” 太后生病的事情又没瞒着,静安公主这等亲近之人更是早就收到了消息,但是她竟然一直都没什么反应,这一点就连嘉平帝都直接斥责她是没有良心。 卫皇后对她早就已经厌恶至极了。 如果不是因为想看看静安公主如今没有了嘉平帝的独宠会是如何落魄,她也懒得见这个拎不清的人。 静安公主却静静的跪着,并没有从前那样见了谁都剑拔弩张,她磕了头喊了母后,恭恭敬敬的道:“我想为太后侍疾,请母后成全。” 卫皇后的脸色顿时很是精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静安这是打算做什么? 从有记忆以来,静安对于太后就是很不亲近的,更是也不避讳嘉平帝,之前太后病了,静安也跟没事人一样,一直都无动于衷,怎么现在却忽然跑进来说是要给太后侍疾了? 卫皇后皱着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你那公主府也是一大家子的人呢,你和驸马商量过了吗?” 说起驸马,静安公主嘴角出现一抹极讽刺的笑意,却又很快就收敛了,只是淡淡的道:“这是为人子女的孝道,驸马如何敢阻拦我?” 卫皇后总觉得静安的表现有些怪异,还来不及问出声,就听见自己宫里的掌事姑姑飞快的在外头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这是说明有要紧事了。 卫皇后顾不得静安公主,急忙让人进来。 掌事姑姑连气也顾不上喘匀,就慌慌张张的对着卫皇后道:“娘娘,出事了!恭妃娘娘,她.......她没了!” 什么?! 卫皇后目瞪口呆,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连一旁的静安公主也面带错愕,看着掌事姑姑,脸上的表情复杂。 恭妃死了?恭妃可是楚庭川的亲娘...... 她下意识这么想,心里有些幸灾乐祸。 卫皇后却已经蹭的一下站了起来,顾不得其他先抬脚往外走让人准备肩舆了,掌事姑姑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解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恭妃娘娘忽然就不行了,口吐鲜血,把床单都染红了,幸亏是翁姑进去了,否则的话,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简直是荒诞! 卫皇后犹自觉得不可置信。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人就会死了呢?她之前才从太后那里回来,满打满算的,也就不过是一个多时辰而已,怎么人会忽然死了? 而且还口吐鲜血...... 这难道是突发了什么急症不成?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卫皇后心里焦躁不安,总觉得事情诡异的令人心里发慌。 等到她赶到太后宫中时,太医们已然都已经到了,恭妃的尸体也还没有被挪动,孙院判面色难看的跪在一边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卫皇后一到,太医们惶惶然的行礼。 要说之前太医们都已经觉得自己是提着脑袋在干活了,现在他们是都觉得脑袋都已经保不住了。 太后所中的毒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们还没弄清楚不说,现在恭妃娘娘紧跟着也死了。 而且还死在太后床边上。 你说这谁受得了啊?! 看出众人的惊慌和害怕,卫皇后摆了摆手,让他们起来了,先看了躺在地上的恭妃一眼,见她连眼睛都没有闭上,顿时觉得恐怖,急忙撇开了眼,定了定神才问孙院判:“孙太医,你可知道恭妃为何忽然......猝死?” 静安公主紧随其后的进来,一眼看见了恭妃的尸体,饶是她自认为自己算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也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差点儿吓得转头就走。 孙院判咳嗽了一声,很是无奈的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微臣愚见,只怕恭妃娘娘,这也是中了毒所致。” 什么? 所有人都惊呆了。 翁姑更是一时之间面色发白。 卫皇后震惊过后立即就问:“既然如此,那恭妃所中之毒是否是太后身上的这种毒?!” 孙院判摇了摇头,很肯定的说:“这倒不是,恭妃娘娘身上的毒,应当是鹤顶红,在宫中那都是记载的。” 一百二十九·畏罪 鹤顶红? 静安公主面色复杂看向卫皇后,这种毒药她当然知道了,盛贵妃之前也是因为吃了这个毒药才走的,外头人都以为盛贵妃是因为经受不住四皇子的暴毙而病死的。 但是静安公主怎么会不知道?这毒药是上头赐下给母妃的? 现在恭妃也死在这种毒上头,也不知道到时候楚庭川听见了会是什么心情,这也是好事,楚庭川那样的人,活该落得这样的下场,平常他总是高高在上,一副什么事都能掌握的模样,可是现在又怎么样?哪怕他当了太子,他也还是保不住自己的亲娘。 在静安公主看来,恭妃中毒这不必,就是卫皇后的手笔,这个女人的心眼儿比针尖都,怎么可能容忍恭妃这个楚庭川的生母在面前蹦跶? 啧啧啧,狗咬狗一嘴毛,真是一出好戏啊! 卫皇后却根本顾不上还在身后一直看热闹和自以为是静安公主,她面色发白的倒退了两步,又有些不解。 鹤顶红这种毒药向来是拿来赐死那些不听话的或是犯了大错的妃嫔或是宫人的,这东西不是谁想拿就能拿到,都是有数的,若是没有上头的几个人发话,谁能得到这种毒药? 哪怕是恭妃也不能。 怎么现在恭妃却会在太后宫里被这种毒药给毒死呢? 她问孙院判:“你可能确定?” 孙院判又让了几个自己的同僚出来,众人一致诊断过后,都确定了恭妃所中的毒确实是鹤顶红。 卫皇后便点了点头,让外头的金吾卫严密把守,而后自己要了太后宫中伺候的人的名单,再问了翁姑,恭妃在太后这里服侍的时候,是哪个宫人在伺候。 翁姑对这些了如指掌,她很为难的摇头:“恭妃娘娘,她自己想单独陪着太后待一会儿,我圣上有令,太后娘娘这里是一定要同时有两个人以上在场照顾的,恭妃娘娘便让我就在不远处候着,我就站在那里” 翁姑指着近处的屏风,那里还放着一张杌子,显然之前是翁姑所在的地方,在那个地方,翁姑看这边的恭妃,按理来是能看的一清二楚的。 卫皇后点了点头,她信得过翁姑。 可既然没人进来过,恭妃甚至连茶水都没沾过唇,那么恭妃为什么会中毒,怎么会死呢? 卫皇后百思不得其解,正觉得茫然,忽然见恭妃身子底下似乎还压着什么东西,不由得有些茫然,问孙院判:“那是什么?” 孙院判俯身一看,将那东西给伸手拿起来,看了片刻才:“是本经书” 翁姑也接过话头:“是了,恭妃娘娘,她替太后娘娘抄经都抄的习惯了,再太后娘娘向来笃信神佛,所以她想将经书拿来给太后念,是太后或许会喜欢听” 现在想想,恭妃倒是挺有心的。 翁姑叹了口气。 只是人还没改好多久呢,就忽然死了。 卫皇后也有些黯然的摇了摇头。 可孙院判却面色古怪,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仿佛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他摇了摇头,大声道:“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 卫皇后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这经书怎么了?” 孙院判拎着那经书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很有些失魂落魄的摇头:“这这味道不大对,这经书上头仿佛是有一股不出的味道我从前好像是在哪里闻过的” 经书还有味道? 卫皇后原本就万分紧张,现在恭妃忽然死了,她心情更是恶劣,现在孙院判这一惊一乍的,她就语气有些重的冷哼了一声:“经书还能有什么味道?檀香味或是书香味吧。” 孙院判自然也听得出卫皇后的不满,可是他不敢放松,摇了摇头:“娘娘,这经书上面还有血腥味。” 这不是废话吗?卫皇后看了一眼恭妃的尸体,恭妃吐了不少血,经书上沾上血腥味也是难免的。 孙院判却顾不得解释,急忙问翁姑这里是否还有其余的这种经书。 翁姑点了点头:“自然是有的,这是恭妃娘娘亲自替太后娘娘抄的,是混合了人血和朱砂” 是了! 孙院判眼里放光,很是激动的道:“是了!我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太后中毒的缘故。” 那些锦衣卫们可是审问人的好手,哪怕是石头到了他们那里只怕都是忍不住会吐口的,但是太后宫里这些伺候的人却硬是没有一个开口的。 现在看来,不是因为这些人能挨得住。 而是他们真的没什么能的。 孙院判看着朝自己看过来的卫皇后,激动的道:“娘娘!这经书加上这香炉里的香,才是太后娘娘中毒的原因!” 什么?! 卫皇后下意识看向仍旧还在飘着袅袅的烟雾的香炉,猛地转过头看向孙太医:“你在什么?” 孙院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之前他很激动,以至于表述不清楚,现在他立即就整理好了情绪,对卫皇后解释:“这经书上有人血和朱砂没错,可是这墨水里只怕还另外添了某种药物,让长期捧着这经书诵读的人也容易沾染上药性,再中和了香炉里的香,这才是太后为什么中毒的缘故!” 经书上有毒? 卫皇后大惊失色,下意识将自己手里那本经书丢开,半信半疑的看着孙院判问道:“你不是你不知道这毒药到底是什么来路吗?你怎么知道太后是这么中毒的?” 孙院判苦笑了一声:“来也不怕娘娘耻笑,这也是那个柳大夫提醒的我,他之前进宫来的时候,就曾经咦了一声,是奇怪,这香炉里的烟味有点意思我一闻到这经书上的味道就觉得不对,再想想之前那个柳大夫的那番话,就更是恍然大悟了。” 那么这么来,这经书是有问题的。 自然,抄写这经书的恭妃肯定是脱不了关系。 卫皇后面色难看,也很不解:“可是现在恭妃也死了啊!” 孙院判镇定自若:“娘娘,恭妃娘娘或许是畏罪自尽。” 一百三十章·罪证 卫皇后深深地看了孙院判一眼,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宫中死了一个妃嫔不是小事,尤其是恭妃虽然这么多年都不得嘉平帝的宠爱,但是却也是楚庭川的生母,她出了事,而且死的又这样离奇诡异,宫里头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 静安公主只觉得心气都顺了。 她最厌恶的就是楚庭川和朱元了,恭妃现在死了,还死的这么不光彩,真是做梦都要笑出声来,也不知道到时候他们怎么跟大家解释,又要怎么接受这个结果-----死了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关键的是恭妃还涉嫌谋害太后呢。 太后从前最宠爱的就是楚庭川和朱元了,现在却死在了楚庭川亲娘手里,何其讽刺。 当然,现在太后还没断气,不过在晋安公主看来,既然连朱元都束手无策,那太后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了。 嘉平帝听见了消息就立即赶到了,他对于恭妃实在没什么感情,要说有什么记忆的话,那也是很久之前记得在太后宫里碰上过,所以恭妃死不死,对他来说实在无关紧要,可是恭妃涉及了太后中毒,这就是大事了。 嘉平帝听了孙院判的分析,转过头问卫皇后:“太后娘娘用恭妃的经书多久了?” 卫皇后仔细的想了想,镇定的道:“怎么也有三四个月了,恭妃抄写的勤快,而且虔诚,天天都送到太后娘娘这里来,老娘娘原本不是专门用恭妃的经书,但是恭妃是用血抄经,老娘娘也感念她的虔诚和孝心,便一直都拿着恭妃的经书在佛前做功课。” 翁姑也在边上点头附和,补充道:“老娘娘有个习惯,她翻看经书的时候是习惯性的弄湿了手而后再翻页的。” 这是太后多年来的习惯了,因为太后有头风病,所以其实眼睛也一直都不是很好,她习惯性的看书拿着老花镜,等到翻页的时候,就在唇上点一点。 翁姑想到这一点,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是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天长日久的,难怪太后会中毒了。 而且太后的这个习惯,是必定得要亲近的人才能知道的。 恭妃当年伺候过太后这么多年,她知道太后的这个习惯,现在孙院判又指明经书有问题,那么就说明这件事当真跟恭妃脱不了关系了。 翁姑眼神顿时变了,恨不得扑上去在恭妃的尸体上再踩几脚。 怎么会有这么坏这么糊涂的人?! 太后分明一直都在庇佑她,如果不是太后,恭妃怎么可能得到铺宫的待遇?但是恭妃竟然如此恩将仇报! 嘉平帝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张庆带着人去恭妃的宫里回来,得到允准之后就上前跪在嘉平帝跟前,迟疑着道:“圣上,这是从恭妃娘娘宫里搜出来的东西。” 他说着,挥了挥手,下头就有几个小太监把一个箱子抬进来放到了嘉平帝跟前。 张庆不必等谁吩咐,亲自站起来把东西一样一样的拿给嘉平帝过目。 有一些诅咒朱元的木偶,写着朱元的生辰八字,也有许多个没有贴上姓名八字但是却插满了针的布偶,不知道是在诅咒谁。 他冷然笑了一声。 卫皇后已经快要晕过去了,她哪里认不出来其中有一个布偶是她的模样? 不过她还来不及生气和愤怒,张庆就又拿出了一摞洒金纸来,对嘉平帝说:“这一摞纸好奇怪,用许多香料压着藏在画缸里,奴才连同香料一道带来了,要请太医们分辨分辨。” 嘉平帝略一点头,孙院判等人就急忙凑上来请了东西拿去分辨了。 张庆最后又捧出一座形态怪异的佛像来,对嘉平帝道:“圣上,这佛像似乎也不简单......” 嘉平帝冷冷看着,准备伸手,却被张庆急忙挡住了。 张庆弯着腰,小心的道:“这个还是让奴才来,仔细伤了您的万金之躯。” 他说着,小心的观察了一会儿佛像,试探着摆弄了一会儿,忽而那佛像背后就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动,中间竟然是空心的。 张庆当着嘉平帝和卫皇后的面小心翼翼的把里头的东西倒出来,竟然是一小包粉末。 嘉平帝闭了闭眼睛,面色已经十分难看。 现在看来,已经能够证明这些事都是恭妃所为。 所谓的这些天的对太后的孝顺,也不过是别有所图罢了。 竟然敢给太后下毒! 嘉平帝冷声吩咐:“把人挪出去,不必声张,就以贵人之礼下葬。” 竟然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也就是说也根本都不看楚庭川的面子了,可见嘉平帝愤怒到了什么地步。 但是到这个时候,没有人任何人会为恭妃求情。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这些事都是恭妃闹出来的,她如此行径,实在令人无法容忍,嘉平帝会这么处置,其实都已经是没有迁怒楚庭川了。 卫皇后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也不喜欢恭妃,但是恭妃现在死的这么不光彩,多少是拖累了楚庭川,这一点对于卫皇后来说,是十分不值得高兴的。 她在心里忍不住又骂了恭妃一声。 而接下来的都是一些收尾的事了,恭妃身边的宫人也全都进了慎刑司。 慎刑司严刑拷打之下,很快就从一个宫人嘴里获知了恭妃的确是存了残害太后的心思,至于说毒药是怎么来的,宫人只供认说是时常进出恭妃宫中的唯有李夫人。 李夫人就是恭妃的养母,如今是三品的宜人诰命,初一十五都是会进宫的。 恭妃最近的作息都很固定,她宫里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也都一致说出了这一点,那就是恭妃素日跟其他人都没什么往来,除了来太后这里,就是去佛堂,不会再去别的地方,至于去恭妃宫里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唯有李夫人去的多。 如此一来,李夫人也成了有嫌疑的,嘉平帝让锦衣卫将李夫人下诏狱。 听见消息的时候,朱元还在下棋,闻言面色不由得一变,立即蹙眉转过了头看着花楹:“怎么回事?” 一百三十一·本事 花楹自己也很紧张,恭妃出事就已经够让人胆战心惊的了,没想到竟然还牵连了李夫人,她紧张得面色泛白,不断点头:“是皇后娘娘让人过来说的,不会有错,姑娘,为什么会这样啊?李夫人一定不会做这种事的!” 他们让七皇子去说这件事,是为了引蛇出洞,让凶手紧张主动露出痕迹。 没想到对方却如此奸诈狡猾,竟然会想出这一招。 真是好狠的计谋,如此一来,太后的中毒找到了一个替罪羊,而且还借着恭妃直接打击了李家,这不仅仅是想打击背后的李家,更是冲着她来的啊! 棋盘上的棋子没有再有任何动静,朱元只是震惊了不一会儿就冷静下来,她冷冷的扬手看向花楹:“先不要紧张......” 但是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是愤怒极了的。 恭妃肯定是跟太后中毒有关系这一点没有错,但是恭妃那个脑子,她不可能是主谋,背后的人这样利用恭妃,最后用这样的手段来杀人灭口,还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恭妃头上,这个心机......这份狠毒...... 而这不善是冲着东宫来的。 朱元站起身,她现在心烦的时候就喜欢在书房待着。 她拿了纸笔,一点一点梳理自己心中的脉络。 恭妃喜欢去佛堂,秦妃也喜欢去,并且保持了许久。 恭妃没有那个能耐得到这种连她也分辨不出来的毒药,但是秦妃的娘家是秦家,也算是大族,若说是在外面搜罗来的,不是说不过去,最重要的是,秦家如果真的勾结了徐二少爷,那么以徐家从前的势力,他们也是可以拥有这样的毒药的。 还有,她这里才对七皇子说了怀疑太后是中毒的话,那边就能准备的那么妥当,先让孙院判挑破是中毒,并且让孙院判把矛头引向畏罪自尽...... 这是需要在宫中才能有这么快的反应力的。 而七皇子可是秦妃的儿子,按理来说,秦妃得到的消息甚至应该比嘉平帝和卫皇后都更早。 她扔下纸笔,严肃的盯着自己手里的纸,许久之后,才抬手将纸给扔进了火炉里。 恭妃很糊涂,也总做错事,可是她不该被人这样杀掉。 楚庭川若是回来,难免要伤心的。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很快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让花楹进来。 花楹正担心呢,听见她叫自己进门着实松了口气,一进门便站在朱元跟前:“姑娘,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楚庭川没有消息,现在宫里又出了这样的事,简直是四面楚歌,她实在是担心极了。 朱元的情绪却比之前要好多了,她问花楹:“之前不是让你安排好柳大夫的事吗?你通知叔晨他们了吗?” 说起这个,花楹急忙点头,早在朱元吩咐过后,她就已经想办法借着出宫探望绿衣的功夫告诉过叔晨了。 柳大夫自然现在是保护的好好的。 叔晨他们自己功夫不错不必说,朱家现在也是被朱三太太和朱三老爷治理得井井有条,等闲的人想要对柳大夫不利,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朱元手指一下一下的在桌面上敲击,思索了一会儿,便让花楹出去送个消息:“让叔晨他们想办法,让柳大夫松散松散。” 什么? 花楹有些茫然:“可这么一来,不是让那些人更有可乘之机吗?” “就是要给他们机会。”朱元冷笑了一声:“现在替罪羊已经找到了,只要他们能够把柳大夫给杀了,那么这件事自然就这么不了了之,太后的毒也不会再有人知道怎么解,他们肯定会这么想,所以一定会有动作的。” 而一旦他们有动作,那么就不怕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花楹会意,又有些担心的回头来问朱元:“姑娘,您说这件事,会不会让圣上迁怒于我们、” 她其实也知道朱元肯定是怀疑秦妃的,不由得有些颓丧:“只可惜我们没用,您早就怀疑秦妃和恭妃娘娘了,可是我们的人竟然什么都没发现。” 朱元摇了摇头。 现在说这些怪谁没有意义,再说,徐家人是历朝以来地位最稳当的国公府,历经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倒台,他们当初可是连公主都娶过好几个,家里的姑娘们也有几个是当了王妃的。 这种底蕴,这种积累,这么一百多年下来,如果秦家搭上了他们,那么在宫里顺风顺水,那是做得到的。 徐家...... 想到徐二少爷,朱元面色陡然变得阴沉。 大约是习惯了要掌控人的生死了,徐家的胆子真是出奇的大,当初就什么事都敢插手,现在都已经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了,徐二少爷竟然还动作频频。 她安慰了花楹几句,就听见外头水鹤过来说七皇子又来了。 七皇子啊..... 朱元眯了眯眼睛。 她是很不想利用小孩子的,但是可惜到了这个地步,很多事不是她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立场的问题。 花楹也皱了皱眉头低声道:“要不就不见了吧?只怕见了没什么好事。” 秦妃这个女人深藏不露,前些年不显山不露水的,谁能想到一出手就让太后中毒,恭妃死了呢? 这等心机和能耐,叫人胆寒。 朱元却并不怕,相反,她如今很明白,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秦妃是必定抱着要弄死他们的决心的,楚庭川在外面肯定也艰险无比,那么她就要替楚庭川把家给守好,不能让楚庭川回来一看,什么都没有了。 她摇头:“你去做你的事,安排好一些,然后再去想个法子,恭妃身边有一个小宫女,你说过的,去佛堂都是她陪着恭妃去,你让锦常把人盯紧了,不要让锦衣卫的人弄死了,我到时候有用,还有小佛堂那里,一直陪着恭妃做早课的那个尼姑,也看的紧一些,若是我猜的没错,秦妃肯定是还要让她们也闭嘴的。” 花楹应是,朱元便让水鹤带着七皇子先去偏殿,自己理了理衣裳才站起来。 一百三十二·礼物 七皇子神情不安。 事实上其实他觉得很愧疚,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查出来的结果是恭妃娘娘做的,他觉得这样很对不住朱元和楚庭川,因为如此一来,父皇肯定是对东宫也很不满了。 这几乎是必然的。 这让他觉得自己害了哥哥和嫂子。 朱元却神情自若,还对着七皇子温和的笑了笑:“殿下怎么又跑来了?不适和你说了吗?我这里如今也不是什么值得来得地方,你该自己保重身体。” 七皇子心中更加凄惶不安,他摇了摇头,很不好意思的说:“我没有这个意思,嫂嫂,您这里怎么会有问题呢?您是不是听说了恭妃娘娘得事......” 说到这个,七皇子抿了抿唇,有些无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这事儿会是恭妃娘娘做的,但是我知道,这件事既然您提醒了我让我去告诉父皇和母后,心中肯定就是很坦荡的,这一定不关您的事!” 有些人实在是不投缘,哪怕是十几年在一起相处,都相处不出什么感情,总是很生疏也很疏远。 但是有些人却不同,有些人在一起不久,却觉得处处投契。 七皇子觉得自己的嫂嫂就跟自己是很投契的,他不喜欢读书,天生就对读书不感兴趣,只喜欢去南苑跑马,去练武场,可是秦妃娘娘却从来都不理会,说他不务正业,还收了他的弓箭。 他不想总是违心的去讨好父皇,但是秦妃娘娘却总逼着他去做这些事。 可是和太子妃嫂嫂在一起却很开心。 太子妃嫂嫂从来不觉得练武就是很丢人的事,也觉得读书不读书都要看个人的喜好,若是喜欢就多读些,不喜欢的话也不必太过强求,毕竟又不是要去考状元。 七皇子觉得太子妃嫂嫂是个很难得的明白人。 她热爱美食,也很会生活,从来不会跟秦妃娘娘那样强逼着自己去做不喜欢得事,明明秦妃娘娘根本就不是诚心礼佛,但是却还是要为着投其所好而要去佛堂,一去就去了这十几年。 既危难别人又不事诚心的,脾气也越发的暴躁。 现在朱元这么说,七皇子就立即安慰起朱元来。 朱元忍不住笑了笑,她倒是没想到七皇子竟然先说这个。 怀疑这种事是很难说的,嘉平帝怀疑她们那也是难免的,毕竟这世上的母亲大多数都很伟大,很少有恭妃这样的奇葩。 要嘉平帝相信恭妃做这件事完全没有东宫的影子,那显然有点难。 卜过朱元并不是为了这个担心的,她看着花楹把点心端上来,先问七皇子:“父皇和母后找到柳大夫了吗?” 七皇子摇了摇头:“已经让人去找了,但是还没有找到。” “既然没有柳大夫,之前孙院判他们对这个毒一无所知,怎么忽然就说这毒药是经书和香炉里的香混合在一起才起作用的?” 朱元随意似地闲聊,伸手顺手替七皇子倒了杯茶,很不解的问道:“孙院判有说是什么缘故吗?既然都知道是怎么中毒的了?那孙院判有没有办法解毒呢?” 七皇子愁眉苦脸的,端起茶喝了一口,顿时觉得唇齿留香,他语气有些低沉:“现在还不知道,孙院判说好像是曾经听柳大夫提过这么一句,但是他一开始没留心,而后见恭妃娘娘死都要拿着经书,又闻着经书好想有许多味道,这才觉得不对。” 他小心的看了朱元一眼,轻声说:“不过孙院判说的也是真的,我们看过孙院判做了试验了,他撕下了一些纸给兔子喂食,而后把兔子关在燃点了太后宫中熏香的屋子里,兔子很快就没什么精神了,到现在都还半死不活的。” 谁说这一次秦妃是最大的赢家呢? 朱元在心里笑了一声。 秦妃娘娘自以为算计的很精明,借着这件事既让恭妃背了黑锅,又让太后再也得不到解药。 可是她却不知道所谓的柳大夫只是一个幌子。 真正怀疑太后中毒的人,从头到尾都是她。 太后久病不愈,却一直找不到病因,这一点她早就开始疑心了,只是一直都猜测不到太后是怎么中毒的。 太后身边服侍的人不必说,那都是经过精挑细选,而且都在翁姑和她眼皮子底下伺候不说,就连吃食这些,都是她一手包办。 小厨房里的人也都服侍了太后许多年了,人是绝对靠得住的,太后也很信任他们,至于那些在小厨房打下手的,她们也不够资格接触到太后的吃食。 而且还每餐都有人试毒。 那既然不是吃食上的问题,就是用具上或是环境上的问题了。 用具上的问题朱元查探过很久,发现并没什么太多值得怀疑的地方。 倒是环境上,朱元暗暗留心,发现了不对。 太后的熏香好像换了。 其实味道只是很细微很细微的差别,但是别人闻不出来,朱元却是个大夫,而且是个还算医术精湛的大夫。 她问了翁姑,却得知这熏香并未有什么变化,都是云南那里进贡上来的贡品。 从那时开始她就觉得疑心了。 而更重要的是还是恭妃,她早觉得恭妃的殷勤太奇怪,所以早就对恭妃的变化很警惕了,太后的病一直没有进展,恭妃的经书却仍旧没停,恭妃还总是亲自在太后床前诵读经书,她就对这些经书起了怀疑。 而经过这件事,证明她猜测的都是对的。 秦妃也一定跟这件事有关。 她就说,狐狸的尾巴是迟早都要露出来的,现在不就露出来了吗? 包括孙院判。 啧啧,给太后下毒,当然需要一个靠得住的太医帮手了,现在可好,全都自己跳出来了。 朱元看着七皇子,情绪还算是平静的说:“这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谁能想得到恭妃娘娘会这么糊涂呢?” 她忍不住叹气,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对花楹招手:“对了,过几天就是你的生辰了,如今我这样的情况,也不好到时候去贺你,便提前送你一样礼物罢。” 一百三十三·查清 她说着花楹就已经笑盈盈的出去了,转头出去,不一会儿根水鹤两个人一齐抬着一个不大的长方形的黑漆匣子进来。 七皇子被这个阵仗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收礼这种事谁没做过?但是在这宫中,大家送的礼其实都折成礼单了,谁还直接送东西呢?尤其这东西看起来还这样大。 虽然心里有些奇怪,但是七皇子还是很配合的问道:“是什么?”一面已经站了起来,往花楹她们那里走过去了。 这么大的匣子装着,只怕东西也不小,不知道嫂嫂是要送什么,这么大阵仗。 花楹笑着看了朱元一眼,见朱元点头,便立即把匣子打开了,匣子里静静的躺着一张弓,那张弓油漆极为亮眼,几乎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被它给吸引住。 七皇子看清楚里面的东西,顿时觉得不可置信,而后急忙跑了过去,在也顾不得什么了,宝贝似地把东西给抱了起来,爱不释手的摸了好一阵才转过头看着朱元,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好半响才道:“嫂嫂,这是停翻羽啊!是荀夫子所制成的停翻羽?!” 自幼七皇子就对武道格外热衷,但是一来他不如何受宠,二来母亲不允许,所以他其实并没有太多去学习的机会,就更别提得到这种属于自己的武器了。 停翻羽可是荀夫子所制成的,传闻中可是千金难求。 也不知道朱元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七皇子简直爱不释手,实在是连放下都舍不得,忍不住一连对着朱元说了好几次谢谢,才抚着这张弓说不出话来。 “这可不是停翻羽。”朱元笑了一声:“停翻羽如今也不知道是在哪里了,但是这张弓的确也是荀夫子所做不错,我得来也是很费了一番功夫的,这没有关系,有句话叫做千金难买心头好,你既然喜欢,它自然就该是你的,也合该你们有这个缘分,拿去吧。” 七皇子感激不已。 朱元只是笑着摇头,见七皇子千恩万谢的告辞了,端了茶喝了一口,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冷下来。 如果可以,朱元也不像利用七皇子,但是没有办法,有时候立场就是这样,七皇子对她或许亲近没有恶意,但是耐不住秦妃娘娘是他的亲娘。 东宫之争,自古以来白骨雷雷。 既然站在了这个位子上,朱元就没有做过掉下去的准备,否则的话,有几个废太子是有好下场的? 而花楹已经轻手轻脚的下去办朱元交代的事了。 等到傍晚的时候,花楹就回来了,先去换了衣裳,而后才来了朱元这里,拜见过之后,便跟朱元说:“姑娘,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做了,只要他们敢有动作,就一定能够抓住他们!” 朱元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随意似地问花楹:“孙院判那里呢?查的怎么样?” 孙院判都能够收买,肯定是下了大本钱的,否则的话怎么可能让这个老狐狸吐口?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倒也是个好处。 她们找到的是孙院判,孙院判却是太医院院判,也是嘉平帝很信赖的一个太医,既然是这样,必定是家大业大的。 家大业大也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是铁桶一块,总是有办法探听一些东西的。 果然,花楹说起这个立即便冷笑了一声告诉朱元:“姑娘不知道,咱们这位孙院判本事可大着呢,他呢,前头一直都生不出儿子来,换了两个媳妇儿,娶了几个妾侍,可都生不出儿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去年他在外头一夜风流之后,那个人竟然就怀了,而且生下来还是个儿子......孙院判前头可是足足九个女儿,一个儿子也没有,这个儿子就被孙院判看的比命根子也不差什么.....” 朱元挑了挑眉。 九个女儿.....可真是够能折腾的。 那问题自然是出在这个宝贝儿子身上了。 她看着花楹眨了眨眼睛,花楹也很快就道:“上个月,听说孙院判的儿子丢了,为了这事儿,孙院判还专门亲自去了顺天府报官,求顺天府查人贩子,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那个孩子很快就又找着了,说是孙院判府里一个怀恨在心的姨娘出于嫉妒把孩子藏起来了.....” 朱元会意。 秦妃娘娘肯定就是用这个来让孙院判妥协的。 她嗯了一声:“那就请这位孙公子来咱们这里做做客吧。” 到时候也好让孙院判说真话。 这个孩子对于孙院判来说的确跟全家人的性命甚至前程也差不多了,对于他这种一辈子不能生儿子就等于白活的人来说,这个儿子能够让他做一切事。 自然也同样能够反过头来咬秦妃娘娘一口。 花楹立即就答应了。 她准备转头出去的,顿了顿又回身跟朱元说:“对了姑娘,绿衣跟家里都很紧张您,我已经尽量安慰他们了,三老爷和三夫人还稳得住,还有公子,他也很沉得住气,并没有急躁,只是问我有没有什么他能做的,我跟他说让他近些天少出门,多保重就是在帮您的忙了。” 景先的确是越来越能沉得住气了,朱元很满意,笑着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这些事她们也的确帮不上忙,既然如此,就更没必要让她们跟着一块儿担心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压下心里关于楚庭川的不安,努力的不去想这件事,只是想着太后的病情。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宫里的危机解除,不被秦妃牵着鼻子走,只要太后醒了,这件事被揭穿,到时候秦妃自然无立足之地。 到那个时候,楚庭川那里的压力也会小很多,实在不济,至少她们这里腾出手来,也能无所顾忌的去探查到底出了什么事。 而这个时候,七皇子正在自己的寝殿里抱着那张弓端详,他都不肯交给内侍,抱着那张弓都有些魔怔了,连桐油都要自己亲自抹,决不许别人沾染半分。 秦妃一来就看见这个,不由得竖起了眉头。 一百三十四·坠马 七皇子对于朱元所送的这个礼物爱不释手,秦妃娘娘却顾不上他,正忙的脚不沾地,听说柳大夫出了宫以后竟然还是住去了朱家,她就忍不住握着拳头恨恨的骂了一声,觉得朱元真是狡猾且多事,叫人厌恶。 都是朱元,否则的话,她也不必急急忙忙的把恭妃现在就推出去送死,虽然有孙院判帮忙圆谎遮掩,但是到底是有些被动了。 当务之急是先要杀了柳大夫。 毒药送到她手里的时候,哥哥是明明白白的说的,根本没有解药,这毒药当初就是建朝之初用来对付前朝那些余孽的,只是后来太过阴损,就一直没有再继续研制了,大部分的毒药都被销毁了,唯有徐家,因为枝繁叶茂,也因为神通广大,而留存了秘方。 可徐家也只有毒药,没有解药。 柳大夫竟然有朋友能解...... 秦妃娘娘心头都是不安,虽然动手的是恭妃没错,她也自认为不回让别人抓住错处,但是有些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谁知道太后那个老狐狸会不会知道点什么呢?如果太后苏醒过来,那对于她们来说,可绝不是什么好事。 小宫女见她烦躁,就低声安慰道:“娘娘也不必如此心急,那个柳大夫是个烫手山芋,不止我们在找,锦衣卫和羽林卫不也一样在找吗?但是太子妃肯定是私心作祟,或是为了立功,竟然没把这最重要的一点告诉圣上和皇后,这一点就其心可诛,叫人怎么相信她完全跟这件事没关?只要我们趁着锦衣卫他们找到之前就解决了柳大夫,那太子妃能说什么呢?” 人在朱家遇刺,她遮掩都来不及,否则的话她就是个罪人。 秦妃娘娘被她说的面色好转了一些,缓缓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也是这个道理,翻整现在人总算是知道在哪儿了,只要操作得当,把人给杀了一了百了,那自然就万事大吉了。 最好是哥哥那里也能够顺利,把楚庭川给杀了。 到时候那东宫太子妃再能干,又有什么用? 其他两个皇子都还小的不知道能不能长成,唯有她的儿子值得立太子。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好看了许多,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心里总算是舒服了,嗯了一声,就立即严厉的看着小宫女,郑重吩咐:“告诉哥哥那头,不管浮出什么代价,一定要让柳大夫闭嘴!绝不能出什么差错!” 现在这是最要紧的事了。 至于朱元,都已经是个没有牙的老虎了,起不了什么风浪。 小宫女答应了出去办事,七皇子的奶娘就磨磨蹭蹭的近来,有些犹豫的跟秦妃娘娘说了七皇子去朱元宫里的事:“我们也没法子,殿下他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们说的话,殿下也不肯听......” 秦妃娘娘皱了皱眉,心里很不耐烦且烦躁,真不知道这个儿子到底是来报恩的还是来报仇的,总是不肯听她这个当娘的话,难不成她这个当娘的还比不上朱元一个外人不成?可他就不知道是不是猪油蒙了心,凡事都喜欢跟着朱元,天天往朱元那里跑。 她现在倒是不怎么担心时疫的问题,毕竟朱元的医术自保还是没问题的,但是她不喜欢儿子去跟朱元太过亲近。 再说,朱元浑身都是心眼,谁知道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哪怕儿子什么都不知道,她也害怕儿子会被朱元引诱着做出什么不利于字迹的事。 她冷冷的看着七皇子的奶娘,语气冷淡:“那是你们的无能!你们天天跟着殿下,竟然也不能让殿下对你们亲近!既然如此,我们要你们何用!?” 奶娘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说什么反驳的话。 秦妃娘娘缓了缓,又冷冷的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他过去了,回来以后说什么了没有?” 奶娘摇了摇头,想到七皇子抱着的那张弓又迟疑了一瞬,才道:“但是太子妃送了七皇子一件礼物,说是从荀夫子的后人那儿找来的,是一张弓,看上去极为漂亮,殿下爱不释手,甚至都不让我们碰一碰,连睡觉都恨不得自己抱着!” 送这个? 朱元是什么意思? 她是觉得以后七皇子只配做个武夫吗?! 秦妃娘娘面色很差,对于朱元送的这个东西也没有半点好感,什么不好送,送这个玩意儿,她平时最讨厌七皇子舞刀弄枪了! 可现在让她去找儿子的麻烦,她又不愿意。 罢了,本来儿子就总是觉得她管得多,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跟朱元越走越近,她想了想,只是吩咐奶娘好生照顾:“要你们是让你们看着殿下,若是殿下由什么差错,都在你们身上,你们可仔细了!” 奶娘忙不迭的磕头,她都很不得给七皇子跪下求七皇子能够体谅体谅别再找麻烦了。 这三天两头的去东宫,每回都是他们这些身边服侍的人倒霉挨训。 她蔫头耷脑的出去了,回到偏殿七皇子寝殿,便思索着该如何和七皇子不动声色的提起这些,好让七皇子知道知道界限,步摇跟东宫太过接近,等到想的差不多了,才看准了时机,接过了宫女手里的茶,亲自端了进去。 七皇子却又竟不在,她急忙转身出来,才知道七皇子是去演武场了,不由得便跌足叹气。 才刚说了娘娘不喜欢他舞刀弄枪,这可好,七皇子又在家里坐不住跑出去了,简直叫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是,怎么会有这样不听话的。 她一面叹气一面让人去找,七皇子胆子大的很,现在又得了新的武器,正是兴头上的时候,可不要到时候出些什么意外,磕碰了那也不是玩的,最后倒霉的还不是她们? 奶娘在宫里到底还是有些地位,她说要找,便有许多人出去了。 七皇子果然是去了南苑,听见了消息,奶娘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催促着他们快把殿下劝回来,别待会儿被秦妃娘娘给发现了。 一百三十五·晕倒 众人都出去了,奶娘坐在窗前拿着给七皇子做的荷包,唉声叹气的时不时的缝上一两针,心里却只觉得荒诞。 不知道怎么,亲生的娘还有自己这个奶娘分明都对七皇子嘘寒问暖,关心的很,但是七皇子却一点儿都不领情,跟她们也半点都不亲近,对着秦妃娘娘不必说了,七皇子总是动不动就沉着脸不说话,连对着自己这个奶娘,最近也是越来越不耐烦了,有什么心事都从来不肯告诉。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奶了七皇子一场,奶娘总是希望七皇子能够和自己亲近,往后好得些好处的。 说不得还是得想个办法,的确不能让殿下再跟东宫走的那么近了。 她这么想着,忽然听见外头伺候七皇子的小太监顺子尖叫了一声,不由得心神恍惚,心中一个咯噔,针就不小心扎了手指。 她顾不得手上的伤口,急忙放下绷子站了起来,隔着窗户问顺子:“怎么了?你怎么鬼吼鬼叫的?惊扰了娘娘,你有几个脑袋?!” 顺子哭丧着脸,都快哭出来了:“哎哟喂,我的奶娘,现在哪儿还顾得上这些啊,您老快些带我去见娘娘吧,咱们殿下从马上摔下来了!” 什么?! 奶娘顿时骇的魂飞魄散,这个时候也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即转出了门,就厉声问顺子:“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伺候的?那么多人跟着,竟然也能让殿下受伤,你们都是干站着的吗!?殿下怎么样了?!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杀的!” 顺子脸色差得很,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这谁能想得到的啊?殿下过去了,也是往常一样,牵了他自己喜欢的那匹马,想要试试马上射箭的,也跟从前一样,都有三四位师傅跟着,可不知道怎么的,殿下忽然就从马上摔下来了,幸亏当时才起步,只是摔了下来,立即就被师傅给捞起来了,按理来说又没被踩踏,怎么也不该出事的,可也不知道怎么了,殿下竟然晕过去了,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着,人是已经送回来了.....” 秦妃娘娘也已经听见了消息,焦急不安的问清楚了原委,就让人把顺子拖出去慎刑司领罚,这些人,要他们是伺候的,但是他们竟然半点用处都没有,流着不知道做什么。 她顾不得其他的,一面问人请太医了没有,一面赶着去儿子的寝殿,一进寝殿就发现儿子已经在床上躺着了,她急忙奔过去,见七皇子面色苍白,双目紧闭,顿时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卫皇后和嘉平帝也听见了消息先后赶来,秦妃不由得哭的梨花带雨。 嘉平帝烦躁的很。 最近宫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先是太后重病不起,后来又是楚庭川在山里失去了消息,然后是有了时疫,东宫太子妃在宫中闭门不出,又查出太后是中毒,现在竟然连七皇子也出了事,他都已经快要疑心到底是什么人在宫中有了一股不小的势力了。 否则的话,怎么能做这么多事? 他转头问秦妃:“到底怎么回事?老七这是怎么了?” 秦妃娘娘呜呜咽咽的把七皇子坠马的事情说了,倒也没牵扯出朱元来,她也知道,朱元不过是送了个礼物罢了,若是把事情非得扯到朱元头上,只怕卫皇后当场就要数落自己,那只怕嘉平帝会对她们起疑心。 嘉平帝皱了皱眉,见太医出来,便问太医七皇子伤的怎么样。 太医急忙跪下来摇头:“圣上,七殿下并没有受伤,之所以会晕厥,只怕是惊吓所致。” 众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连卫皇后也是如此,她现在都快成惊弓之鸟了,若是七皇子也是中毒或是马匹被人做了手脚,那她真是连吃饭都不放心了。 现在看来,却更像是意外。 秦妃娘娘也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惊吓晕厥? 这得多没用啊! 她偷偷去看嘉平帝的脸色,果然见嘉平帝皱眉,心中便不由得恨七皇子不争气。 皇帝从前就不是个胆小的,一直都说儿子不能养的太娇气,可现在七皇子偏偏就显得很是娇弱。 她气的不行,等到七皇子下午醒了,就很不客气的指责了七皇子一顿:“平常还说多喜欢练武,也没见你胆量多好!竟然就这么被吓晕了,你还说你自己是练武的材料!” 七皇子抿着唇,少年人早就已经有了自尊了,被自己的母亲这么数落,他心里很不好受,一言不发的低着头不理会秦妃的絮絮叨叨。 秦妃数落了一阵,让人送了参汤上来,看着七皇子吃完了,才回了宫里,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她原本是打算让人进来问问昨天有没有消息传进来的,一睁眼还来不及梳妆,就听见七皇子那里有人过来传话,说是七皇子又晕过去了。 秦妃怔了一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她心里顿时浮现了不好的预感。 昨天说是惊吓过度才晕过去的,那今天呢? 这惊吓总不至于持续到今天吧? 她顾不得梳洗了,推开了宫女:“去请太医!快去!” 自己急忙往七皇子那边去,奶娘早就等着了,见了她过来六神无主的哭着喊了一声娘娘,就带着哭腔说:“不知道怎么了,早上起来,我给殿下穿衣裳来着,才跟殿下说了几句话,殿下就忽然倒下去了,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这怎么会这样啊?殿下身体向来不错的,再怎么也没有接二连三这样的道理啊!” 秦妃心烦意乱的在七皇子床前坐下,见儿子脸色苍白,看上去竟然比昨天又憔悴了不少,顿时便觉得心如刀割,她抚着七皇子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嘶哑着声音问:“太医呢?太医来了没有?!” 太医很快就来了,还是昨天来的高太医。 秦妃满脸不悦:“昨天高太医你不是说没什么事,他是惊吓过度才晕厥的吗?那怎么今天又晕过去了?总不能今天也是惊吓了吧?” 高太医弯了弯腰,急忙道:“请娘娘稍安勿躁,微臣先替殿下看看。” 一百三十六·怪病 秦妃娘娘眉头紧皱欲待要发火,但是再三思索之后终归是强自忍耐下来,带着气倨傲的点了点头:“那你快些给看看!皇子身体,怎么能容你疏忽?!” 高太医苦笑一声,他哪里敢糊弄这些天潢贵胄啊,只是昨天七皇子的脉搏的确是没什么问题,他也看不出别的毛病来,不知道今天着是怎么了,竟然又晕倒了,他急忙上前,看着人将七皇子的手拿出来,便仔细的诊了脉,而后就有些困惑的抬起头看着秦妃娘娘:“这......这殿下的身体,真的没什么问题啊!” 仿佛是为了验证高太医的话,高太医话音刚落,七皇子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见这么多人都围在自己面前,他还有些慌乱,过了一会儿,才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就问秦妃娘娘:“母妃,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围着我?” 他看起来面色还是有些苍白,看着脸色实在是不算好,但是也正如高太医所说,他确实看不出还有什么其他毛病,秦妃心中的忧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发泄了,她盯着儿子,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其他的人,就上前握住了七皇子的手,急忙问他:“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这些天有没有胡乱吃过什么东西?怎么昨儿晕过去了,今天早上竟然又晕过去了?” 七皇子挠了挠头,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倒是并没察觉出自己身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思来想去的也没吃过外头的东西,于是就摇了摇头。 秦妃娘娘便又转过头去盯着高太医:“那他到底为何如此?总该有个缘故吧?” 这么晕厥,怎么看都不是什么普通的病症,真要是什么大病,现在耽搁了可怎么是好? 想到这里,她也没办法再忍着了,让人去禀报了卫皇后,想多请几个太医过来看看。 卫皇后听说七皇子隔了一天又晕了,心里也是纳闷,她现在比从前可圆滑多了,根本没有任何推脱迟疑,便在太后那里又调了三个太医过去。 太医们都去给七皇子看了,面面相觑的说的确是查不出什么别的问题来,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七皇子或许是心里存着什么事,所以才会这样压力太大的晕倒。 秦妃娘娘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却又根本拿这些太医没有办法,只好去卫皇后那里求卫皇后把孙院判也请来给七皇子瞧一瞧。 卫皇后倒是也没为难她,听见她这么说,便点了点头让孙院判过去了。 末了又对翁姑摇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宫里接二连三的出事,但愿别再出什么事了。” 翁姑也深以为然,而后又深深的叹了口气,去给太后疏通筋骨了。 孙院判给七皇子看过之后,也是面色有些凝重的摇头,实话实说的对秦妃娘娘说:“摸上去脉搏并没有什么不对,若是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对,那也是似乎比昨天虚弱一些,可是这也是因为殿下昨天才惊了马,或许惊怕交加的结果,不能就说有什么问题啊。” 秦妃娘娘半信半疑,但是孙院判可是她的人了,既然孙院判都这么说,那就肯定明面上是找不出什么问题来了的。 她也只好暂时放了心,又严格禁止七皇子再出门。 七皇子在宫里闷得不行,只好抱着那张弓研究,就是这么养着看着,七皇子竟然又在五天之后的某一天晕了过去。 这一次秦妃娘娘再也不敢抱着任何的侥幸心理了,她再怎么也知道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一定是七皇子的身体出了什么大事。 连嘉平帝和卫皇后也又亲自来了一趟,心情很是凝重的等着太医们给出个结果。 高太医站在孙院判后面,见孙院判迟迟都不动,不由得有些着急,担心的问孙院判:“院判大人,会不会,会不会殿下这个情况,其实跟太后老娘娘的情况是一样的啊?” 他早就有这个疑问了。 以为内太后的病一开始也是这样,先是没什么精神,然后是频繁的眩晕,最后是陷入昏睡状态,七皇子虽然没什么眩晕的情况,但是其实很可能惊马那一次就已经是眩晕之下所以才坠马的了。 孙院判顿时面色发白。 怎么会呢?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秦妃娘娘一眼。 太后娘娘中毒那是因为有人处心积虑,但是七皇子没有理由会中毒啊!七皇子可是秦妃娘娘的亲生儿子,她以后可就要靠着七皇子了,对七皇子宝贝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对七皇子不利?! 可是这不是他能关心的问题了,他看了看秦妃娘娘,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和高太医的猜测告诉了她:“看这症状,实在是跟太后娘娘很像.....太后娘娘她一开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况,后来慢慢恶化的,娘娘,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秦妃顿时有些站不住,面色苍白的后退了两步。 中毒?! 怎么会也中那种毒呢?! 她们为了给太后下毒用尽了心机,还是恭妃这么处心积虑,才得到了机会才成功,这个毒也不是那么好下的,再说,这毒药别人怎么会有?! 她自己这里的都全部销毁了! 她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反驳字迹还是在反驳孙院判,面色惨白的说:“不可能的!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出这样的事?!” 她有些失常,情绪激动不能自已,好半响才擦干了眼泪,对着孙院判面色冷酷的说:“你出去,去跟圣上和娘娘说,就说他只是身体太差了,得了怪病,其他的事,一个字也不能提!” 怎么能提?! 她自己的屁股现在都不干净,要是这么一查下去,她这里就会完全露馅,到时候就全部都完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她还要去信给哥哥问清楚,到底还有谁有这种毒药,会不会是徐二少爷下的手。 否则的话,其他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一百三十七·报复 秦妃娘娘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去,既然不能公开怀疑七皇子是中毒,而且中的毒是和太后娘娘一样的毒,那也就意味着她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凶手,这让秦妃娘娘很是暴躁。 不仅是暴躁,她心里也万分的担心,太后这个毒药别人不知道,但是她却是知道的,至少徐二少爷那里是没有解药的。 哪怕是这个毒药是徐二少爷找来的,他也没有解毒的办法。 秦妃娘娘撑着桌子,只觉得心力交瘁,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力气和精神,让人以服侍不周的理由把七皇子的奶娘还有顺子他们全都抓了起来,关在了暗房里,自己亲自坐镇审问。 作为一宫主位,秦妃娘娘是能完全把持住自己宫里的势力的,尤其是她如今还有哥哥和徐二少爷的帮忙。 把奶娘她们给抓来了,秦妃娘娘毫不手软的让人把顺子先打了一顿,然后才开始审问她们。 这个毒药没人比秦妃娘娘自己更了解了。 这个毒药难就难在悄无声息的害人,需要好几种法子,都撞在一起才会产生剧毒。 这也就说明,七皇子中毒绝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处心积虑为之。 那么,底下这些人不管是有合谋的,还是没有戒心,都该死。 秦妃气怒之下,根本顾不上其他的,直接就把顺子打了个半死,吓得七皇子的奶娘忙不迭的跪下来表忠心。 她们都是不知道七皇子中毒的,还以为秦妃这是迁怒,只好不停求饶。 秦妃观察她们,见她们也的确没有一个似乎是知情的,心里忍不住又闷又痛。 这么说的话,那也就是说她们都根本还不知道七皇子是中了毒,那七皇子为什么会中毒?!盛怒之下,秦妃指着她们骂了一句:“都是废物!好好的一个人,被你们伺候,伺候成了什么样子?!你们到底是怎么办的事?!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你们掉以轻心让殿下出事,可你们竟然还是让他出了事!” 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办事不力的结果。 七皇子的奶娘哭了起来,到了这个时候,怕的都险些要尿裤子了,也只好什么借口都找出来:“娘娘,我们也是没有想到啊!”她急的声音都嘶哑了,生怕秦妃迁怒自己,急忙就道:“自从殿下跟太子妃娘娘走得近了些,就再也听不进去我们的话了,我们是怎么劝着都不听的啊!” 秦妃喝茶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 朱元?! 朱元! 是了,她放下茶杯,面色冷酷的看着奶娘,目不转睛的盯着奶娘看的奶娘都觉得心里瘆得慌了,才缓缓地问:“朱元之前是不是送了你们殿下一个东西?” 奶娘都已经脑子转不动了,也根本没想到现在秦妃一反常态,连太子妃都不称呼了,直呼朱元的名讳。 她现在只怕是黑锅甩不出去,见秦妃提起朱元,她顾不得什么,立即就着急忙慌的点头:“是是是,就是送了殿下一张弓,还是荀夫子所制,殿下爱不释手,都不肯交给我们,连桐油都是自己亲自上的......” 秦妃面色看不出由什么变化,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已经镇定下来了,只是挑了挑眉,就转过头看着刚进来的小宫女:“去,把殿下的那张弓拿来。” 小宫女急忙转身去了。 到了下午,等到孙院判也赶过来了,秦妃娘娘就让他看看这张弓。 孙院判疑惑不已,但是还是按照秦妃的吩咐仔细研究了那张弓,满脸困惑的看向秦妃,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这张弓有没有什么问题?”秦妃直言不讳:“有没有可能上面擦了什么东西?” 听见这个问题,孙院判吓了一跳,急忙再去仔细的闻了闻,许久之后才神情凝重的说:“这张弓别的没有问题,但是.....但是似乎用了香料浸泡过,但是这本来也是常有的事,且用的香料也并不少见,在外头固然是千金难求,在宫中却是各宫都可能使用的,太后娘娘宫里用的也是这个香料,就是沉水香......” 秦妃闭了闭眼睛,实在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一瞬间有些狰狞。 果然! 太后宫里的那个香料都是做过手脚的!都是她们费尽心机才在内侍省那里就调换了。 现在这张弓上也有这个香料,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一定是朱元故意的! 她是发现了什么,才这么试探? 还是说是已经确定了,这是报复? 她知道这个毒药敏感,现在涉及了太后的事,笃定她们只能吃这个哑巴亏,是不是? 殿中的气氛一时之间沉闷道了极点,秦妃娘娘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只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香料是涂抹在了弓上,那么其他的呢? 还又一部分,朱元是趁着七皇子去她那里的时候给七皇子用了吗? 她到底还做了其他什么? 秦妃恨不得冲去东宫直接质问朱元,但是却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她心知肚明,这件事绝对不能闹出去。 闹出去对于她这边反而更不利。 可是她怎么能平静下来? 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她的所有这些算计,都是基于自己有这个儿子,若是七皇子出了事,那她再算计又有什么用?! 思及此,秦妃再也忍不住,打发了孙院判之后,就急迫的回头找到了小宫女:“传信给哥哥,让哥哥不计一切代价,一定要先留活口,找到柳大夫嘴里那个会解毒的朋友!还有.....让哥哥问一问徐二少爷,这种毒是不是真的没有解药。” 她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要不是因为心里实在是恨得牙痒痒,还真的有些支撑不了。 小宫女也看出来她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能再刺激她,急忙点了点头,又安抚她:“娘娘也先不要就这么着急,其实太子妃怎么会有这个毒药呢?她是从哪儿得来的?我看,她的目的才是最值得推敲的,她知道了多少,已经做到了什么地步......这些问题,咱们还是都得先知道,否则的话,只怕我们反而要落进她的圈套。” 一百三十八·角力 秦妃逐渐的冷静下来,手仍旧还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襟,但是情绪却已经平复下来了,是了,现在已经基本能确定了,能够给七皇子下这种毒的,除掉朱元就没有别人,朱元是故意的,她处心积虑接近七皇子,就是为了这一天。 朱元她一直都怀疑她们跟恭妃了吧? 所以才能做到如此冷静,她所谓的大宫女得了时疫挪出去,也不过是为了遮掩人的耳目,留在东宫禁足好让人对她的戒心慢慢消除。 自己不就是犯了这个错误吗?觉得朱元已经是掉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根本没把朱元当回事,以至于现在竟然被朱元狠狠地反咬了一口。 她握着拳头,重重的在桌上锤了一拳。 过了许久,她逐渐的把前因后果都在脑子里想明白了,终于也不再那么愤怒,到了七皇子宫里,又深深的看了儿子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没关系,现在还没到可以分胜负的时候,朱元再能耐又怎么样,现在楚庭川根本就回不来!太后也仍旧还是在床上躺着昏睡不醒! 好!她既然咄咄逼人,就不要怪人心狠了。 秦妃重新振作起来,伸手替儿子掖了掖被子,低着头看着七皇子,心里的痛苦一点点蔓延上来。 儿子对于朱元那么信任,但是朱元竟然这么狠心!连一个十岁的孩子她都可以狠得下心! 她枯坐了一会儿,想了想,又交代准备要走的小宫女:“另外,跟哥哥说,我们都已经按照徐二少爷说的去做了,该做的都做了,徐二少爷也该替我们做一点事,总不能什么事都只让我们去做,你告诉哥哥,让徐二少爷拿出些诚意来,我要让朱元后悔!” 她就要朱元后悔这么对七皇子下手! 至于解药,她没想过要去找朱元拿。 那个女人到底多心狠手辣,就算是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是她却听无数人说过了,指望朱元自己心软,还不如指望哥哥那边。 徐家势力庞大,哪怕落魄至此,都还能拿出秘药,想找出解药只怕比朱元还靠谱些。 既然如此,事情不能闹开,也不指望朱元那边能出手救人,那就干脆彻底撕破脸算了。 反正出手的只要是徐二少爷的人,难道朱元还能找自己的麻烦? 小宫女不敢耽误,亲自出去传了消息。 秦大人还不知道宫里七皇子出了事,听见消息一时都懵了,随即就忍不住的担心。 妹妹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可也就这么一个金凤凰的侄子,全家人的富贵荣华都系在他的身上呢,如果他有个什么不测...... 秦大人一刻都等不住了,当即就把信给收起来,让人去前头把徐二少爷请到书房里去。 可是不一会儿去办事的人回来,却说徐二少爷没在家里。 没在家里? 秦大人怔住了,想了一会儿,没听说过之前徐二少爷说要出门,便焦急的在书房里踱步,有些头痛的道:“那你们就去守着,看二少什么时候回来了,你们就快些回来禀报我知道。” 也不知道怎么会是,正是需要问他的时候,人却忽然跑的不见了。 手底下的人急忙转身出去守着了。 徐二少爷此时却还忙碌的很,他奔波了几个晚上,才算是到了行猎的行宫附近,下了马车就裹着披风咳嗽了几声。 他身体一直都不好,后来又流浪了一阵,便更是添了许多毛病,如果不是徐家势力庞大,实力雄厚,人参鹿茸不要钱的养着,恐怕底子早就坏透了。 就是这么仔细的精心保养,他身体其实也还是落了暗疾,变得格外的怕冷,现在虽然已经快要进冬天了,但是其实还不算很冷,边上的人都只是寻常的穿着单衣,可他却已经裹上了厚厚的披风了。 接应的人立即就看出了他的气色不好,急忙去准备了火炉和炭盆,才引着徐二少爷去炕上坐。 徐二少爷很冷,也顾不得谦让,坐定了接过了属下递来的薄毯,盖在身上,又烤了好一会儿的火,身上才算是逐渐的暖了回来,面上也开始有了血色。 有了精神,徐二少爷才点了点头,径直问接自己进来的那个虬髯大汉:“金宝,怎么样了?有消息了没有?” 金宝不是中原人,他是瓦剌人和中原女子所生,当年在打仗的时候,国公爷见她们母子生计艰难,就心软帮了他们一把,金宝的娘亲却是个知恩图报的,自此以后就不肯走了,执意要卖身给国公府做下人。 国公却并没有让她们真的当下人,见金宝也有几分力气和机灵,就干脆带在身边,金宝果然也很争气,十三岁开始就跟着国公爷上阵杀敌,在关外巡逻的时候碰见瓦剌人,他还一口气杀了三四个人,一时很是出名。 后来国公爷退下来了,也就把金宝她们母子带回来,却并没有让他们跟着回京城-----金宝到底是比真正的汉人要强壮和显眼许多,这行宫附近因为靠近草原,周围也有许多瓦剌或是鞑靼跟大周百姓成亲生下来的孩子,国公爷干脆就把金宝母子安置在了这里,让她们守着徐家一些在这里的产业。 金宝这些年一直都做的很好,对徐家也忠心耿耿。 徐二少爷想到这一点,对金宝笑的就更温和了一些:“我知道难为你了。” 金宝人高马大的,但是在徐二少爷面前却很是温顺,闻言急忙摇了摇头,很诚实的说:“没有没有,这怎么能算是危难呢?能为国公爷做些事,这是我们的心愿,幸好二少爷您来了,否则我连国公爷出事的消息都不知道,岂不是叫做忘恩负义?” 徐二少爷笑了笑,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停下来以后才看着焦虑的金宝摇头:“你放心吧,这个病是早就落下了的,不碍事,说说你这边,你后来就再也没发现过他了吗?他若是逃回去了,我们的下场可就不好了。” 他嘴里的人自然指的就是楚庭川。 一百三十九·追杀 金宝的为人处事绝对跟他现在在徐二少爷面前露出来的温顺不同,他很果断的跟徐二少爷说:“不会让他跑了,只是他命大,当初我们在行宫这里都已经安排好了,行宫塌陷,是我们早就已经做好了火药,趁着那时候有一伙盗墓贼进山,顺势就给引爆了,然后才出了事,出事了以后,当地官府马上就派人来了,搜寻了一阵,没发现什么,但是那火药痕迹却还是在的,而且还炸死了一些看守行宫的士兵.....” 这些都是之前商量好的,如果没有半点疑点,怎么引楚庭川过来? 徐二少爷忍住喉咙里的不舒服,点了点头,问他那然后呢。 他等到现在才过来,就是因为楚庭川竟然失踪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楚庭川那个人向来命大,在浙江的时候还能避开父亲和祖父他们的合伙算计,带着朱元全身而退,并且整顿了浙江官场。 他不见到尸体,是不会罢休的。 金宝挠了挠头,一双狼一样的眼睛里露出些凶狠:“楚庭川果然带着工部的人来了,他一来就发现了问题,开始四处设卡搜寻可疑人物,但是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年了,这次的事也计划周详----那行宫里本来就有咱们的人,都是当年死心塌地的跟着国公爷的,所以我们没有露出半点痕迹,但是他来了之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找出了几个我们的暗线,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怀疑到我头上了......” 楚庭川这个人是很有本事的。 他原本本身也在刑部破了两件很大的案子,积累了很多经验,金宝他们做的再周密,在楚庭川这里露出了破绽,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点了点头:“然后呢?你们就设局引他进山了?” 金宝应了一声是,说起这个还有些得意,虽然楚庭川聪明,带来的人手也足够多,但是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了,金宝早就已经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国公爷原本就是带着他打过仗的,他比寻常人要灵敏太多,而且国公爷早就跟他说过,这里地形复杂,每年皇帝还回带着人来这里围猎,国公从前都是负责围场安全的,他当然要为国公爷出力了,这里周遭的环境,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尤其是去年围猎,国公爷还曾经带着他四处都走了一趟,为了布置陷阱,也是为了杀人-----国公那个时候就已经被逼的无路可走了,起了反心,只可惜这里附近山高林密,当时他们没能找到楚庭川和嘉平帝。 火药也是那个时候留存下来的。 做了这么多事,结果却功亏一篑,这怎么能不让人生气,金宝早就在接到了徐二少爷的信之后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楚庭川死在这里,他借着楚庭川的怀疑,躲进了山里,而且还挖了许多陷阱,提前布置好了人手。 进了山,那就是他的天下了,怕楚庭川不来,他还特意抓了楚庭川身边一个极为亲近的亲卫,挟持着进了山。 而楚庭川也的确是带着大队人马进山了,只是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提前安排了人,放了一把火,又故意派人四处逃窜捣乱,把山里的野兽和野马都给惊动了,把楚庭川弄的措手不及。 然后一步步的离他们布置好的陷阱越来越近。 只是还是差了一步,最后分明就要得手了,楚庭川的身手却很是不错,竟然从六个人的围攻中还逃走了。 金宝说到这里,很是自责:“都怪我,如果当时我就在那里,那楚庭川是一定跑不了的!” 他的身手可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差。 听完了来龙去脉,徐二少爷微笑着摇了摇头:“这怪不着你,你已经尽力了,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意外之喜,那你们最近搜寻下来,可有什么结果吗?” 人是一定要找到的,死了也得找到尸体,否则他就不会安心。 “那一片都有野兽出没,平时连猎户都很少去,楚庭川身上的伤还很严重,他逃脱时,身边都没跟着的人,我们已经派了很多人去艘,也带了猎犬,有一次在一座险峰的山洞中找到了一件染血的衣服,应当是他留下的,但是却并没有搜到他的人,我观察了一下方向,只怕他是逃到草原去了,当然,如果他有命逃走的话,我估计更大的可能会死在半路。” 着里可不是在浙江,气候适宜,这里可残酷的多了,京城那边大约都还是暖和的,但是这里山里都开始下大雪了,楚庭川身受重伤,山林里又有许多野兽,如果一个不小心,那就一定连尸骨都找不到。 徐二少爷镇定的哼了一声以后就摇头:“不会的,你不了解此人,他和龙虎山关系匪浅,身上有许多保命的手段,否则去年围猎,他就该死在这座山里了,他一定是想办法逃脱了,这个时候很可能在某个普通人家里养伤,你去查一查,以你在这里经营了几十年的人脉,看看附近谁家里出现过陌生人,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查清楚,如果跑去了草原......那就更不必管了,他一定会死无全尸的。” 当初瓦剌人去京城,可被楚庭川和朱元给耍了一通,而且还死了不少人,他们正该是痛恨楚庭川的。 楚庭川如果敢亮出身份..... 那也不怕,他父亲在这边经营了几代,势力庞大,许多将领都是他的叔伯,他不会让楚庭川活着回去的。 金宝底气更足了,得到了徐二少爷肯定的吩咐,他急忙点了点头,让徐二少爷不必担心这些:“反正我能派出去的人手都一定都派出去,您别着急,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草动,我都不会掉以轻心,到时候一定会杀了他!” “朝廷也派人来了。”徐二少爷叮嘱金宝:“你们凡事都仔细小心一些,总不会错,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都只管告诉我身边的人,他们自然会办好的。” 一百四十章·回程 金宝办事总体还是让人放心的,徐二少爷来了一趟,并没有呆太久,等了几天,发现仍旧没有半点消息,便把事情都交给了金宝处置,自己打道回府。 他回去的路上就已经听说了保定的秦大人找他找的十万火急,可他却并不着急,甚至还悠闲的带一点儿得意的卷着手咳嗽了一声。 都说什么锦衣卫的耳目遍布天下,可是现在瞧瞧,他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从这里去那里,从保定去行宫,可仍旧没有任何人发现他能拿他怎么样。 楚庭川也一步步被他引入局中。 很快了,他闭了闭眼睛,揉了揉酸痛的腿脚,缓慢的露出了一个冷笑。 父亲,祖父,你们不要着急,我很快就会替你们报仇,把楚庭川的人头送到你们坟前祭拜,让她们夫妻下去给你们赔罪。 马车不紧不慢的跑了几天,才总算是进了保定府。 秦大人早就已经等得快要鼻子冒烟了,亲自在府里接了徐二少爷,眼神阴鸷的看了他半响,才冷笑出声:“你别太得意忘形!这里是保定,天子脚下,你竟然也敢出去到处乱窜!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去向吗!?你自己死了不要紧,可别带累了我!” 他这也是气急了。 主要是徐二少爷一直都还算是配合,从来都没出过府门,这一次却一去就是这么久,连人影子都不见。 秦大人又拿他没有丝毫办法,这才忍无可忍的放了狠话。 徐二少爷也不以为意,他缓慢的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懒洋洋的往自己的院子里走,一面轻描淡写的说:“我知道了,下次去哪儿必然会跟大人你说一声的,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秦大人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却又没法子,跟着进了院门,才压低声音把七皇子中毒的事情说了。 徐二少爷果然住了脚。 他转过头皱着眉头摇头:“这不可能。” 这个的又不是烂大街到处都是,用在了太后身上那已经是很难得的了,怎么可能还会有? 再说,竟然还会被用在七皇子身上。 七皇子可是秦妃娘娘的儿子,也是他们以后要振兴徐家的希望,给徐家翻案,这可都要靠着七皇子才行。 她们又不是疯了,会去给七皇子下毒。 秦大人急的要命,跌足叹气:“怎么不可能?!我妹妹亲自派人来送的信,说的清清楚楚的,说是七皇子中了毒,如今也跟太后一样每天昏睡不醒,孙院判你知道吧?那也是个能耐人物,他只是分不清楚这种秘药罢了,但是已经见过了一次了,自然就不会再掉以轻心,他也说了,这个毒药就是用在了太后身上的那种!” 徐二少爷眉头越皱越紧,他冷静下来就直到秦大人没有必要说谎,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撒谎对于秦大人来说也没什么好处,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 但是他还是想不通。 怎么会呢? 他坐了下来,终于不再是之前那副慵懒疲惫的样子,指了指椅子,让秦大人也坐下:“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秦大人也实在是没力气折腾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把秦妃娘娘传出来的消息原原本本的跟徐二少爷说了一遍,神情很是沉重:“那个太子妃古古怪怪的,自来就有些别人没有的本事,说不得她是真的能配出这个毒药,只是也不知道她既然能按照知道的那一星半点东西就配出这个毒药,会不会也能配出解药来?” 如果真的能,那她们之前岂不是都在做无用功?忙碌了一场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徐二少爷冷冷的摇头:“绝无可能!” 这个毒药药性奇特,是之前的太祖用来对付拿些恃宠生骄不服管教的功臣的,号称地狱,既然叫做地狱了,哪里还有能回头的道理? 只是朱元竟然真的能配置出这种毒药,这一点的确是让徐二少爷极为惊讶和震惊。 这么一来,那事情就又有些麻烦了。 他问秦大人:“那秦妃娘娘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秦大人有些垂头丧气:“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肯定是要先想法子把殿下的毒给解了啊,否则的话,殿下要是四了,咱们大家一样什么也没了,照样玩儿完!还有,秦妃娘娘说了,要让我们快些想法子,把朱元那一帮子人给解决了,她受不了了。” 朱元现在相当于被禁足在东宫都还能折腾出这么多事,秦妃娘娘心里害怕是难免的。 也别说秦妃娘娘了,就算是他字迹,其实心里也瘆得慌。 这女人真是绝了,怎么不管倒了什么地步都能折腾出一点事来? 徐二少爷就缓缓地冷笑了一声。 对付朱家本来就是他计划之中的事,之前只是一直还没有轮到他们罢了,既然朱元这么迫不及待的跳出来,那成全了她们也不是不行。 他嗯了一声,淡淡的道:“我知道了,你们放心吧。” 这怎么能够彻底放心? 秦大人忍不住提醒他:“徐二少爷,这可不是小事,关乎着我们自己前程,你可要上心啊!还有殿下的毒,说到底,那个柳大夫应当是真知道些东西的,否则朱元也不会能配置一样的毒药了,他说从前有个朋友解过这种毒,您上些心,千万别让人溜了!” 先前想着干脆把柳大夫杀了以绝后患,反正朱元也是故意遮着藏着把柳大夫藏起来了没告诉嘉平帝,这明显是想要给东宫抢功啊。 可现在他却没这个想法了,柳大夫杀不得,不仅杀不得,还得一定留活口才行。 徐二少爷没有理会他。 他的确是不能让七皇子出事。 否则的话,再去扶持更小的皇子,也轮不到他们了。 本来他门现在就已经跟秦家合作的很不错了,秦家和七皇子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 朱家现在也算是门户森严了,到底该怎么在他们头上动脑筋,这还真是个问题。 屋子里一时完全的安静下来,连呼吸声也变得轻了。 一百四十一·定计 夜已经深了,徐二少爷自白天进门之后就一直没有出过屋子,等到了半夜,却忽然让人去前院叫人。 跟着他的心腹徐管家忍不住低声问:“二爷,您有什么想法?现在楚庭川那边毕竟还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咱们现在动手,会不会太冒险了?” 要是楚庭川逃脱了回京城了呢? 徐二少爷流浪以来都是徐管家跟在身边,两人的情分非比寻常,也因为这个,徐二少爷听见徐管家这么问也不生气,只是平静的道:“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宫里也不是傻子,肯定看得出来七皇子的病情不对,跟太后的病症相像,到时候牵扯出秦家的话那大家都完了,所以只能尽快配置出解药。” 而这个解药,其实他们也没有,还得靠着柳大夫那个朋友。 所以不仅仅是为了对付朱家给秦妃娘娘出气,也是为了他们自己,也一定要从朱家下手了的。 徐管家也知道现在事态紧急,见徐二少爷已经很是坚定,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道:“那我出去把他们都叫进来。” 徐管家嘴里的他们都是之前徐家的老家将。 这些人因为早就已经从前面退了下来,被国公安排了给了田庄等,回家休养生息去了,倒是一直都不被人重视。 徐家的倒台也没牵连到他们。 现在徐二少爷要用人了,他们当然都当仁不让。 哪怕是自己老了的,也派了得力的儿孙辈来了。 这些都是徐家百年来攒下的人才和人脉,现在动用,徐管家其实还是一直都心里不安。 阵势其实已经铺排的越来越大了,按理来说他该当放心才对,毕竟这说明快要能给国公爷报仇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事情好似太简单了。 不过这也只是他心里的一点预感罢了,不可能为了他莫须有的预感就让主子把之前就已经定好了的计划破产的。 他定了定神,去前院把徐二少爷的这些亲信都给叫来了。 总共十六个人,这些人可个个都不简单,有在京城侯府做大管家的,有在金银铺当掌柜的,也有在通州等地当庄头的。 这次找他们回来,也费了很大的劲。 现在看他们正站在自己眼前,哪怕徐二少爷其实心里已经冷硬如刀,此刻也不免有些感动,柔声道:“辛苦各位叔伯了。” 都是多年跟着国公的,就算是小一辈,那也是自小被耳提面命着要忠心长大的,众人全都异口同声的让徐二少爷不必这么多礼。 徐管家缓缓的环视着众人,忍不住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也都是靠着他们才一点一点的造就了如今的好局面。 比如说孔家的事,那就是齐正去办的,他是京城银号的掌柜,消息来源极为繁杂。 还有王太傅家的阴私,也是齐正说出来的。 这些别看似乎没能让东宫如何伤筋动骨。 但是看看现在,东宫太子生死未卜,太子妃也在宫中闭门不出,但是朝中可有几家人为此说话奔波么? 没有,王家没有,孔家没有,连沈家都没有? 为什么?! 太子到底是太年轻了,他真是不懂得过犹不及和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想到这里,徐管家心里的不安又减少了许多。 不管怎么说,现在他们这边还是占着先机的。 徐二少爷的手指在桌面上缓缓的点了点,发出一声一声沉闷的声响,过不多会儿,他缓缓指了齐正出来:“你对朱家也算是跟了许多天了,应当知道朱家的弱点,如果让你从朱家掳人,你有没有什么好的不惊动太多人的法子?” 齐正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就道:“殿下有所不知,朱家倒是还算是家风不错,并没有在外头仗势欺人或是什么的事,并且平常也多是深居简出,要说有什么机会,那也就是最近朱家的干女儿要出嫁了这是一件大事,而且连苏夫人和范夫人也都会去做全福人和梳头夫人,这样一来,若是在婚事当天,想要掳人的话,事有可为。” 他的思路清晰:“小的自来掌管京城的银号,要藏匿人并且等风声过去再送出来,也并不难。” 这就是经营多年的好处了,他走出去那也是体体面面的人,方方面面的关系也都打得不错,不管是五城兵马司还是九门的守将都还算是给他面子。 徐二少爷脸上逐渐显现出微笑来。 “大婚当天放把火怎么样?”他恶意的想了一下朱元到时候的表情,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是了,如果成亲当天新娘子家里起了大火,最好是把新娘都给烧死了,其余人也都死的死伤的伤,那可就太好了。 这样一来,柳大夫也弄出来了,太子妃娘家出了那么大事,肯定要闹的天翻地覆。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大火是掩盖很多事的最好的帮手了。 一把火下去,到底是怎么样,谁说的清楚呢? 到时候楚庭川也死了,谁还会为了这个去纠结什么? 齐正愣了愣。 徐管家也急忙看向了徐二少爷,心中忍不住惊跳了一下:“可是这,这是不是闹的太大了?一旦要是.....” 说的简单,一旦有一个环节出事,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连身份都肯定是藏不住了的。 齐正却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静静的道:“小的也觉得这个主意有些兵行险招。” 徐二少爷没有说话。 他实在是对朱元和朱家都很厌烦了,巴不得能够一了百了。 但是他也不是听不进去别人话的人,既然齐正和徐管家都这么说,他也就表情淡然的问:“那你们有什么好主意?” 要把柳大夫掳走,还要给朱家一个教训。 徐管家没有说话,他对京中的事并不了解,到底是离开这么久了。 齐正认真的忖度了一会儿,低声问徐二少爷:“您看这样可行不可行?” 徐二少爷眉心跳了跳,忽而笑了几声。 这可真是太妙了,不愧是当初连祖父都称赞并且重用的人。 一百四十二·出嫁 京城中已经许久没有什么喜事了,这倒也不是说京城百姓们一下子都没了嫁娶办寿宴的兴致,而是因为最近京城实在是一直都没什么好事发生。 先是不知道从哪里流窜来了一些流民,他们一开始都是在河北那些城府流窜的,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逐渐有些机灵的竟然混进了京城,并且还带来了瘟疫。 因为这个,京城没少死人,几乎每天都有裹了席子送去化人场去的,就是为了把这些尸体给迅速处置掉,不让他们继续传染家人和活着的人。 这样的情形之下,哪里还有人有心思吃喝玩乐,京城的酒楼都短短时间倒了两三家了。 更别提后来连宫里的太后娘娘都出了事,前些天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官兵到处巡逻,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散去,大家都是怕了。 也就因为如此,在这一片静默中,太子妃娘家朱家的喜事就格外的引人注意了。 “听说是太子妃的干妹妹,从前就陪着太子妃的,还是太子妃的丫头呢,现在是一步登天了,嫁的可是一等一的好人家!是林将军家!”街边的百姓们伸长了脖子看热闹,说的津津有味,毕竟压抑的太久了,人谁是不喜欢热闹的呢?该热闹的时候当然不能错过了。 “可不是!”有人眉飞色舞的笑了起来:“说起这个呀,林将军家也是真的心宽了,头一个媳妇儿家似乎是街边卖豆腐的,这个又是服侍人的,他们倒是都不嫌弃!” 众人都一窝蜂的笑了起来,都觉得有趣且好玩。 这是最近难得的热闹事了,也因为如此,大家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对这件事的八卦之心简直是熊熊燃烧。 有那等自以为聪明的想的多的,还想到了林家的目的。 都说林家是新款不讲究,但是其实林家可都算计完了,毕竟谁不知道朱家这位刚收了的干女儿其实是太子妃身边的丫头呢? 太子妃身边服侍的,这哪里能疏远的了,林家分明是为了亲近东宫罢了。 这一片热闹里,朱家的人却没有想象当中高兴。 本来绿衣出嫁是大事,经过了程序收在了名下当干女儿的,按理来说太子妃于情于理都会出来送她出嫁。 但是这一次却是例外,太子妃只是派人送了礼物出来,并没有亲自来。 这也能够理解,毕竟大家都知道,现在情况特殊,老娘娘病了,朱元身边的大丫头也因为得了时疫被送去掖庭休养了,至于朱元自己,她当然是哪怕没病也得先忌讳一些,省的别人心里多想。 朱三夫人叹了口气,不过却并没有多想,也没有因为这个就对绿衣如何改变态度,她看着全福夫人给绿衣梳了头,笑盈盈的道:“多谢范夫人了,还请您这边请,去用些点心酒菜。” 范夫人也脸上带笑,她素来和朱元亲近,自然也对着绿衣很亲近熟悉,听见朱三夫人这么说,还拍了拍绿衣的手背,安抚的道:“别想那么多,从今以后,不好的都过去了,好日子都在前头等着你呢,多少风浪都过来了,不会再有事了。” 范夫人可是范大儒的妻子,在京城贵妇圈子里很有名望,没想到她对绿衣这么亲近!朱三夫人心中感叹,面上对着绿衣也更热切了几分,等到送了范夫人出去,就拍着绿衣的肩:“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我知道你是担心元元,只是我们现在根本管不得她的事,既然如此,不给她添乱就已经是最好的了,你不要着急,放心吧,我相信元元一定没事的。” 绿衣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她本来是不想这么早出嫁的,朱元不能出来,她心里早就已经七上八下很不是滋味,总觉得是少了些什么,并且她也知道,宫里的情形肯定是很不好了,否则的话,姑娘是不可能不来看她的。 但是这门亲事是早就定好了的,要是这个时候她不肯了,外头还不知道要传出多少闲话,三太太说得对,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她们帮不上忙,却也一定不能再拖姑娘的后腿了。 屋子里重新又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外头喧嚣阵阵,朱三太太这才要往外头去:“是人来了,绿衣,我得出去了,待会儿你记住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慌,一定不要紧张,先儿和你两个哥哥都跟着呢。” 朱景麒和朱景宽都是三夫人的儿子,现在也是绿衣的兄长了,送嫁他们当然当仁不让的。 绿衣有些紧张又有些羞涩,抱着怀里的苹果慢慢的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就有媒婆进来,笑着让朱景麒背着她出门子。 朱景麒走到绿衣跟前,轻声喊了一声妹妹,便很亲和的道:“哥哥背你上轿。” 绿衣看不到人,只看得到自己的脚尖,不一时就被朱景麒背在了背上,拜别了父母之后,就被背出了门,过了不知道多久,朱景麒才停了下来,轻轻把她背进了轿子里。 媒婆欢喜的笑了起来,大声的说了几句吉祥的话,娘家便响起了鞭炮声,这是在欢送新娘子了。 绿衣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在轿子里竟然忍不住想起自家姑娘来。、 若是姑娘今天也在,她心里肯定就不会这么慌了。 外头热闹的很,绿衣在心里却缓慢的叹了口气,但是还没等她调整过情绪来,就听见外头媒婆尖着嗓子喊了一声:“你们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绿衣吓了一跳,本能的觉得不好。 锦常可是武功高强的,他这个新郎官来接亲,肯定也带了许多人,怎么竟然还会有人闯过来,并且媒婆还这么害怕? “发声什么事了?”绿衣握住了轿子上的扶手,很不安的喊了一声小巧。 小巧是朱三太太给她挑的丫头,倒也算是很机灵的。 但是这次她却并没有听见小巧回话,外头很快就响起了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在了绿衣的耳边,她一下子有些懵了。 一百四十三·险象 怎么回事?!跟着朱元久了,绿衣对于危险的感知是很敏锐的,她已经意识到是出事了,着对于她来说倒不是很难接受。 因为跟着朱元已经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惊险刺激的事儿,很多事没来之前,你都根本不知道着事情已经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所以哪怕是现在吓得都已经魂不附体,但是绿衣还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婚事都会出事,肯定不是简单的事,她知道今天这婚礼恐怕是不成了,心里也没觉得有什么难过,并不是因为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只是很多事相比较起最坏的结果来,一时的失去不是什么太坏的事。 保命才最要紧。 绿衣下意识的掀掉了自己的盖头,先整理了一下情绪,等到鼻尖嗅到一点味道觉得不对,立即就咬了咬自己的舌头,让尖锐的疼痛刺激自己清醒了一些,就拿出荷包,倒出了一粒药丸,毫不迟疑的扔进了自己嘴巴里。 这是朱元给她配置的解毒丸,她们这些大丫头身上都是长年累月都装着的,已经成了习惯。 她皱着眉头掀开帘子看了外头一眼,只一眼便瞪大了眼睛----外头是乌压压的人头,也不知道到底是来了多少人,以至于把来接亲的林家的人都全部给淹没了,她连锦常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在哪里。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绿衣诧异不已,随即更加觉得不好。 这些人应该不是正常的那些百姓,或是单纯的盗匪,没有人会在京城这么嚣张。 朱元买的这座宅子周围可都是当官的人,哪怕那时候朱元身份尴尬,并没置办太好的宅子,比不上皇城附近的那些,但是比起普通的富人区也是绰绰有余了。 既然如此,这周围肯定就是会经常有官府的人巡逻的。 普通人或是普通的盗匪怎么可能到得了这里? 何况今天还是朱家和林家办婚事,哪怕太子现在不在京城,太子妃也闭门不出,但是东宫毕竟还是东宫! 这些人有问题!绿衣皱着眉头,顾不得多想,见朱家大门那边也全都被人给堆满了,就急忙扯开了边上的轿帘,就势往地上一滚。 她动手之前早就已经把自己身上的新娘服给扯掉了。 跟着姑娘这么久,她也学到了一些东西,这些人明显是不怀好意,那她这个新娘说不得也是目标之一或是说就是主要目标。 她可不能任人鱼肉。 好在因为天气逐渐冷了,她穿得厚,哪怕新娘服脱掉了,她身上的浅色夹袄也能御寒,并且在地上滚了这么一大圈滚在了墙角之后,她身上立即就灰扑扑的了。 她手下不停,又把自己头上的花冠和金簪等物全都摘了下来,丝毫都不心疼的扔在了路中央。 姑娘总是教她,不管什么时候,钱财都不是最重要的。 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意外之财会让人失去理智。 这些人越疯越好,越是疯她就越是安全。 她倒是并没有太担心锦常,锦常虽然被围住了,但是却武功很不错,加上他反应这么快,肯定是不会出事的。 只是这会儿她也已经发现了,这么多围堵巷子的人,穿的都很破烂也都根本不合体,那些衣服大多都是空荡荡的挂在身上罢了。 这些...... 很像是之前朱家去施粥的时候遇见的那些流民。 只是这些流民怎么会来这里? 绿衣想不通,却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趁机脱离了人群,往她的轿子那里去了。 她屏住呼吸,见已经有人发现了路中央的那些金银首饰,而且扬声喊了一声,很多人开始争抢,就又松了口气。 那几个人却不受影响,他们根本连看都没有看那些财物一眼,就直接奔着轿子去了。 绿衣不再看了,她已经能够确定,那些人就是冲着她去的,她急忙站了起来,趁着很多人哄抢财物,从人堆里埋着头穿梭走过,混入了人群里。 她已经把首饰去除的干干净净,脸上也刻意涂了地上的灰,衣服也是浅色的夹袄,挤在人群里一点都不起眼。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人没有能发现她,在发现轿子里竟然没人之后,面面相觑了一阵,就快速的退走了。 出了巷子,他们七拐八拐的拐进了一座普通的宅院,齐正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见他们空着手,就挑了挑眉:“怎么回事!?人呢?” 为首的人挠了挠头:“见鬼了,我们都没耽误什么,只是带着人制造了混乱,一回头新娘子却不在轿子里.....” 齐正面色阴沉。 他们本来是打算把新娘子掳走之后毒哑了送去青楼的,这不管是对于朱元还是对于朱家林家都是绝对的羞辱。 这样一来,朱元才会痛彻心扉。 但是现在虽然婚礼被搅局了很丢人,却并没有得到该有的效果。 真是叫人心中恼火。 他扬了扬手,示意他们不必再多说,冷冷的道:“回去了以后,你们自己跟二少交代吧,现在先等等那边情况如何。” 他们兵分两路,趁着制造混乱,一是准备掳走柳大夫,二就是准备掳走绿衣了。 只是绿衣这边失败了。 不知道柳大夫那边如何。 时间一点点过去,齐正在房间里不断的踱步,饶是以他的长袖善舞和镇定,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变得有些急躁了。 到底是怎么样了?怎么一点儿消息都还没有? 他正想着是不是该派个人出去打听打听消息,还是应该要按照计划一旦事情起了变化就立即撤出,就听见外头有暗哨回来禀报:“东家,人回来了!” 人回来了,这说明是自己人,齐正立即就道:“快放进来!” 自己一面已经开始往外走了,他疾走了一段路,出了门就看见台阶下之前派去的那几个人肩上扛着一个麻袋,不由得挑了挑眉:“到手了!?” 安子应了一声:“抓来了!东家,咱们现在是不是马上出城?!不一会儿怕是就该全城搜寻了。” 婚事闹出这么大事,肯定是要惹来官府的。 一百四十四·出城 齐正摇摇头上前一步,只要事情成了,人到手了,他多的是办法脱身,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验明正身。 他挥了一下手,就见前面的安子把扛在了肩上的麻袋给放了下来,那麻袋放在地上也毫无动静,这也是之前就商量了好的,为了省事,也为了怕他嚷嚷,一开始就把人给打晕了。 见齐正要看,安子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低声问:“把他弄醒?” 齐正点了点头,底下人就立即手脚轻快的把麻袋给解开了,里面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形偏瘦,看起来平平无奇。 一盆水泼上去,那人挣扎着皱了皱眉头,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见了这一屋子的人,顿时很惊恐的叫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我刚才分明是在.....” 他分明是在朱家的,怎么来了这里? 这些人都凶神恶煞的,看上去就不是好人!当时他还记得,好像是有个小厮上来跟他说,说门外的送亲队伍里头有个人出事了,让他去看看,他才出去的,但是谁知道走在路上就被人给从背后打晕了,之后再醒过来,他就是在这么个看上去陌生的地方。 “柳大夫?”齐正不理会他的问题,上前几步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见他满脸惊恐,连手都在微微发抖,就微笑着说:“柳大夫也不要太害怕了,我们是有些事,需要请您过来给指教指教,不会对您怎么样的,您如果聪明的话,最好是配合我们,这样对我们大家彼此都好,您说是不是?” 他说不是,柳大夫很不愿意:“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夫罢了!身上一没钱财二没宝贝的,你们抓了我也没用。” “有用没用,这个不是您说了算的。”齐正心里已经认定了此人正是自己要找的柳大夫,心里之前因为没捉到新娘子而产生的郁气总算是减少了一些,验明正身之后,就不再多说,只是对着安子道:“去准备准备,等会儿就走。” 安子巴不得这一声,立即就答应了,转身去准备出城的事宜,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更得速战速决,再拖下去反而才容易误事。 柳大夫满心不安,对齐正他们怕的要命,忍不住求饶:“我只是个大夫罢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没什么银子的,你们若是有人病了要我看病,那我还能帮得上忙......” 齐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牵了牵嘴角:“柳大夫也不必害怕,反正您在朱家做客也是做客,换个地方对您来说有什么区别呢?我们一定不会对您不利的,只要您乖乖听话,我们决不会为难你,可若是柳大夫您不识趣的话,您也看出来了,我们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 说着齐正就当着柳大夫的面把一块砖头给拍碎了。 柳大夫白眼一翻,差点儿就又当场晕了过去,瞪大了眼睛看着齐正显然是被吓傻了。 斯文人就是这样,这些当大夫的胆子都不怎么大,齐正冷眼瞥了他一眼,就让人把他给扶着走了。 不一会儿,安子去而复返,说是外头都准备好了,齐正让人把柳大夫带上来,再次过来的柳大夫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胡子也被剃掉了,显得比之前要年轻许多,乍一看倒是看不出他原本的样子了-----底下的人办事仔细,还特意把柳大夫的脸也给涂黑了一层,柳大夫现在看上去又黑又黄,可跟大夫扯不上什么关系。 不要说是安子,连齐正也很有些满意,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声警告了柳大夫几句,就把柳大夫匆匆的塞入了马车里,自己也紧随其后钻了进去。 马车一刻不停的在路上疾驰,柳大夫被颠地有些受不了,眼看着似乎就要吐了,齐正皱眉,迅速就又把他打晕了,末了对着丫头道:“把他弄躺下,盖上被子,待会儿就说是他发了急病。” 丫头急忙照做,不一时已经到了北城门,齐正亲自掀了帘子看着外头的守将,很客气的递上了一个厚厚的荷包,笑着道:“又要劳烦大人了。” 齐正是银号掌柜,人面广出手大方,这些守将都是跟他混熟了的,见了他先就戒备心降了一大半,等到听说他是要送弟弟出去休养,也根本没起往马车里看的心思,很随意的就把他递过来的荷包收起来了,一面扬手让士兵们放行。 齐正点头道过谢,慢条斯理的放下了车帘,毫无任何异常的出了城门。 等到出了城之后,就算是后头的人开始搜查,也不会有人再怀疑到他这里了----他可是在京城多年了,而出城对于他来说也不适什么新鲜事,时常他都是需要出城办事的。 再说,就算是守将也不会承认他们有问题,否则岂不是守城的人也有个把关不严的责任? 柳大夫仍旧昏睡着,齐正低头看了看他,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冷笑。 他们是脱离了麻烦,另外一边,京城却乱做了一团,大好的婚事被搅局了,这一点谁都没想到,朱三太太和朱三老爷两人面色煞白的坐在大堂里,两人的面色都越来越白,简直和在水里泡过没什么区别。 好不容易等到外头有人进来,朱三老爷在也顾不得什么,立即就站了起来,什么都顾不得的问:“怎么样了到底?!那些人到底是哪儿来的?好好的,怎么被他们给闹事了?!” 婚礼现场被这么闹,真是闻所未闻,朱三老爷之前也是带着人出去过的,但是还没出门,先被那些前赴后继的涌上来似乎准备挤进门里的人群给吓得不轻。 都不知道是不是京城的乞丐全都来了,否则的话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朱家的护卫哪怕是有一两百个,看那个情形都是维持不住现场的秩序的。 他心里只觉得懊丧,又很担心锦常他们。 对于钱财什么的事朱三老爷反倒是看淡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朱元在乎的只有绿衣这个人,至于钱财什么的,那都是小事了。 一百四十五·用途 他焦灼不安,分明都已经开始冷了,但是他现在实在忍不住,冷汗都开始出来了,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看着进来报信的小厮,用力吼道:“到底怎么样了?!你们少爷和姑娘呢?还有新姑爷,外头怎么那么多人?!” 朱三老爷不敢带人出去怎么样,一是没弄清楚那些人的身份,要是贸然动手弄出了人命,那可就真的是在给朱元惹事了。 而且那些人看样子还巴不得闹出事来。 只要一想到这些,朱三老爷就觉得自己的头痛的都要裂开了,整个人都懵的厉害。 朱三夫人也是一样,她吓得眼泪都出来了,颤颤巍巍的说:“绿衣呢?!绿衣怎么样了?若是绿衣出事了,那.....” 那才真是什么都完了啊! 她们夫妻俩简直是都能愁得白了头,两人逼问着这个小厮,听见说是外头的流民至少也有四五百人,而且还有增多的趋势,就差点忍不住要晕过去。 “报官去了怎么还没消息?”朱三老爷忍不住跺脚:“这些人到底是哪儿来的?!这么大批人过来,难道就没巡逻的人发现没有人管吗!?顺天府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这里可是京城啊,是天子脚下!这么办事也太说不过去了! 小厮也愁眉苦脸的,他自己的脸上和脖子上都全都是红色的掐痕,显然是受了不少的打才跑回来的,到现在他心里也害怕着呢,忍不住一下子就哭了:“我们也不知道啊,是林掌柜去报官了!可是不知道怎么,现在都还没官差过来,外头乱成一团,谁也顾不上谁了,那些人太多了,把新姑爷和姑娘的轿子都给围住了,我们这些人根本就插不进脚去,连去哪儿都不知道,晕头转向的,如果不是因为我跑的快,我也肯定是回不来了!” 他哭的这么厉害,一看也是吓怕了,朱三老爷也没了骂他的心思,走了几步实在是忍不住了,回头对着朱三夫人道:“不成,我不能缩在家里,无论如何也得亲自出去瞧瞧才行,若是景先或是绿衣有什么事,那我们怎么对得住太子妃啊?” 在太子妃眼里,朱景先和绿衣加起来可比整个朱家的分量都要重得多,怎么能出事呢? 他现在宁愿自己出事。 朱三夫人倒也没拦着他,跟着站了起来,现在她已经都连抱怨的心思都没了,只是嘱咐他:“那你小心些,景麒景宽他们都在外面,他们也知道要护着弟弟的......” 朱三老爷随口答应了就要走,还没走几步,外头又先闯进来一个人,跟他撞了个满怀,他顿时后退了两步才站稳,本来想生气的,但是一看竟然是叔晨来了,顿时又跟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忍不住喊了一声叔晨,就说:“你可回来了!外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乱成了那样儿,我带着人出去,还没走到巷子口呢,就差点儿先被那些闹事的人给撕了,我看他们似乎还想往家里来,就急忙回来了,这里头还这么多客人呢,你说若是客人出了什么事,那咱们可怎么交代?我这心里真是七上八下,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你从外头进来,你知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叔晨有些口干舌燥,一时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问题,朱三夫人急忙让丫头给他倒了杯茶,叔晨接在手里一饮而尽,而后才摆了摆手对朱三老爷和朱三夫人说:“好了,没事了,夫人和老爷都不要着急。” 朱三夫人心里惴惴不安,她急忙问叔晨:“之前你就说过,如果出事的话不要慌了手脚,你是不是早知道今天要出事,所以才让我这么告诉绿衣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现在跟我们说清楚,我们好心里有个准备啊。” 朱三老爷也跟着不断点头。 叔晨摇了摇头:“之前也只是猜到今天应该要出事,但是不知道具体是出什么事,我们也不是神仙,怎么知道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到底是如何想的?不过现在没事了,待会儿老爷你去报个官,就说在咱们家住的一个客人不见了,这个客人是范大人的亲戚......” 什么? 朱三老爷更加云里雾里了。 他挠了挠头:“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什么都不清楚啊!” “柳大夫,他是范大人的亲戚,他现在不见了,是被那些人趁乱掳走了,那些人就是为了柳大夫来的,只是您去报官,不必说他是柳大夫,只要说是范大人亲戚,跟着来咱们府上做客的不见了,就行了。”叔晨尽量说得简单一些:“反正这些人是冲着闹事来的,只能之后的事您不必担心了,我们心里都有数,不会有什么事的,至于外头的流民,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也已经来了.....” 朱三夫人隐约明白过来。 这些事应该是之前朱元她们就已经料到了的。 柳大夫住在家里这么久,一直都说是宫里出来的大夫,可从来没说过还是范大人的亲戚啊,现在却说他是范大人的亲戚,也不必再提大夫的身份..... 朱三夫人拍了朱三老爷一下,很快就对叔晨点头:“我们都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们不会拖后腿,只是这婚事到底是不美.....” 这么大喜的日子闹这么一出,绿衣的婚事还不是毁了吗? 叔晨笑着摆了摆手:“不碍事的,姑娘到时候自然会有安排,她不会委屈了绿衣的,说起来绿衣,这个小丫头可真是出乎我意料的聪明,我之前一时被缠住了脱不了身,后来又有人故意盯紧了我,我没法儿动弹,差点儿就要坏事,结果绿衣却这么聪明,她自己先从轿子里出来了,嫁衣也脱了头上的首饰也全都摘了,那些人愣是没找着她,这丫头跟着姑娘久了,果然学了些东西.....” 朱三夫人吓了一跳,急忙问:“那绿衣没事吧?” “没事,好着呢。”叔晨笑着摇头:“还请三夫人您去安抚安抚她。” 一百四十六·造势 三夫人心有余悸,但是她也知道叔晨是朱元的心腹,做什么事都自有他的考量,因此虽然心里还是许多疑惑和问题,但是听见叔晨这么说,她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站了起来,甚至都连朱景麒他们的安危都来不及询问。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朱三老爷手足无措的看着叔晨,紧张的吞了口口水,很是客气的问了叔晨:“叔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叔晨笑了笑,因为朱元如今对朱三老爷夫妻很客气,他也就跟着很客气,因此见朱三老爷很担心的样子,他就用安抚的语气摇头道:“现在还不能把所有的事跟三老爷您说,不过您不要担心,没什么事,这些事我们都是心里有数的,不会出什么意外,您只要按照我之前说的去做就是了,放心吧。” 朱三老爷还是有些茫然,不过叔晨都已经再三说过不会有事了,他也就知道很多事是秘密,不能刨根究底。 外头的喧嚣声透过重重院落仍旧还能传到家里来,朱三老爷坐不住,站了起来用帕子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忧心忡忡的看着外面,很害怕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毕竟那些流民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来的,就跟闻到了味道的狼狗一样,死活缠着朱家不放。 叔晨却气定神闲,仿佛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了。 果然没过多久,外头的喧嚣就逐渐的平息下去了,叔晨似乎早有所料,微微笑了一声,站了起来对朱三老爷道:“好了三老爷,我们出去罢。” 他说着,见三老爷一面点头一面跟着自己往外走,便一面走一面对三老爷交代:“待会儿出去了之后,见了顺天府的官差,您什么也不必多说,只需要哭诉委屈就对了,对于这些流民是如何来的,你也一定要问问清楚,问问顺天府到底是做什么吃的,怎么会让这么大批的人涌到这里来捣乱,还把我们家跟林家的婚事给闹的鸡飞狗跳.....” 朱三老爷频频点头,等到一出了门,都快要不认识自己家大门外那条街了,原本这条街整整齐齐,可现在却一片狼藉,地上有破衣服破鞋,还有许多吃食和倒下去的人,把整条街都给弄的狼藉不堪,而且一闻上去就有一股极大的味道。 朱三老爷险些给熏得当场晕过去,好不容易才稳住了,看了叔晨一眼,见叔晨也皱起眉头来衣服痛心疾首的样子,便也顿时气怒了,想到刚才被围攻的那架势,就忍不住对着上前来的顺天府的官差质问道:“顺天府的治安竟然都差成这样了?!我们好端端的成个亲办个喜事,但是结果竟然出现这样的事!现在婚事也毁了,新娘子还差点儿都出事,你们顺天府就这么保护京城百姓的吗?!还是说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各位官老爷们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朱三老爷越说越委屈,到后来真的连眼眶都通红了。 真是太过叫人生气了,他从来没想过事情会这样。 顺天府的捕头等人也是尴尬的厉害,说句实在话,如果这事儿发生在别的勋贵家或是大臣家里,他们怎么可能只是这样被追问一通?那些人都恨不得把她们生吞了的。 所以现在朱三老爷虽然情绪有些激动,可是在他们看来,朱三老爷这样都已经是很克制了,他们急忙跟朱三老爷解释:“这些人之前虽然都进城了,可是都是分散在城内各处的,有专门的人看管,城中经常有富户和勋贵家会施粥,他们最近也都很老实,并没有今天这样的情况出现,今天他们这么做,我们之前抓了闹事闹的最厉害的,听他们的意思,是有人告诉他们,这里今天有婚事,可以捞一把,来抢些东西,就被耸动了,这件事显然见得不简单,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 这可是太子妃的娘家,要出嫁的是太子妃的贴身丫头,现在也算是朱家过了明路的姑娘了,而且这门婚事的另一方可是林家,林家那可也是重臣啊! 顺天府的府尹听说了以后简直是愁得头发都白了一大半,摸着自己的胡子恨不得把胡子都给揪下来。 他首先就问师爷:“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朱三老爷他们的情绪怎么样?还有林家.....” 正说着,林家就已经来人了,外头的人来禀报说是林老爷和林大爷都来了,他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出去迎接。 林老爷可是除了名的脾气不好的,现在好好的婚事被毁掉了,听说林锦常也被那些流民给弄的受了伤掉下马来。 这放在哪一家都叫人受不了,换成脾气不好的,像是当年的吴顺,那打上门来也是常有的事。 林老爷虽然最近这几年退下来不再在前线了,但是林大爷可是还在的,他们林家人的脾气又向来不好..... 只要想想,顺天府的府尹就忍不住把自己的胡子又忍不住多揪下来了两根。 好在也不知道是他今天的运气是真的不错,还是不知道林家父子来之前已经想好了,他们竟然没有太过暴躁,林老爷只是质问他今天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现在有头绪没有。 府尹在心里忍不住偷偷松了口气,只要林老爷不一上来就动手,那就还一切都能商量,他急忙请了林老爷父子坐下,又亲自端了茶给他们,陪着笑道:“说起来,现在已经有点儿头绪了,那些流民是被人撺掇了才会去朱家门口闹事,这胆子的确也太大了,我们已经让人连夜审理,争取今晚就把他们的嘴巴撬开,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在背后出这等损招,害的你们两家婚事不成,这件事,我们顺天府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查个明白的,林将军请千万放心。” 林老爷被气的狠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好!老耿,我就信你一次!” 一百四十七·牵连 府尹心中有些感动,没想到林老爷竟然这么好说话,他心里对于这批闹事的人气的更狠了,没事找事不说,还把他坑的这么惨。 如果林老爷是个受不得委屈的,那今天他就能闯到宫里去告状,到时候他这个顺天府的知府哪里有好果子吃? 少说一个无能的帽子就肯定是扣下来了。 对于朱家和林家今天表现出来的宽宏大量,府尹记在心里,审案的时候就格外的用心,那几个闹的最厉害的头子一开始还一直都推说是听了别人说的朱家嫁女儿有吃的可以领,后来被打的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才吐了口,说是他们先接了别人的五两银子,说是只要是去朱家闹事的,都有这么多银子,而且只要他们带去的人越多,他们就还能收到越多的报酬。 那些流民可都是一路逃难来的,最缺的最怕的是什么?那就是没吃没穿,但是有了银子那就不同了,那可就一切都有了。 他们顿时什么也顾不得,根本也没想过朱家是什么人,林家又是什么人,他们流民之间又通常都是拉帮结派的,要通知消息可简单的很,于是才会出现朱家成亲当天闹事的事。 师爷看了皱着眉头一脸烦躁的府尹一眼,就很茫然的道:“这样说来,那是有人故意挑着这个时间闹事的,但是谁跟朱家和林家有这么大仇呢?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这些人看来是对朱家林家恨之入骨啊!” 府尹摸了一把胡子,点了点头就说:“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先把这人嘴里的给他们发银子的人找出来吧,他们不是说了吗?怕那人不给银子,所以他们可是一直跟踪那人的,既然如此,找到他不是什么难事,别等了,现在就去把人抓回来!” 这件事他一定要查清楚,好给顺天府找回一点颜面。 师爷立即就让人去抓人了。 与此同时,出了城的齐正他们却不再担心城内的事,在马车上柳大夫也似乎是知道了害怕了,并不敢乱来,也表现的还算是配合,齐正还以为会费很多口舌,但是没料到竟然这么简单,也忍不住放松了心弦。 不管怎么说,虽然说没能锦上添花让绿衣出事,叫朱元摧心摘肺,但是那么多流民围住了轿子,人凭空不见了,总不会有什么好听话传出来的,其实绿衣的名声也算是毁了,还不知道林家会不会肯同意当冤大头继续这门婚事呢,想必到时候二少爷听见了这个消息也足够消气了。 一路顺畅的回了位于保定府的秦家大宅,还在马车上齐正就把柳大夫给敲晕了,让人扛着先行看押起来,自己去跟徐二少爷复命。 徐二少爷最近被秦老爷烦得不轻。 秦老爷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尤其是在自己的宝贝外甥的事情上。 虽然七皇子母子在宫里并不是很受重视,但是那也是相对来说,皇帝的儿子总是金贵的,秦家因为出了个娘娘出了个皇子,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做什么都很顺风顺水。 秦老爷的官位也是,虽然他能力平平,但是却也是过几年就在稳步上升,比同期的同僚都要顺利的多。 也正因为如此,秦老爷才更加觉察到了宫里有人的好处。 现在他更是把整族的前程性命都压在了七皇子和秦妃娘娘身上了,她们是不能出半点事的。 徐二少爷今天免不了又被秦老爷追着问了一番之后到底有什么安排的问题,就连他现在修炼出来的好脾气都忍不住有些受不住了,险些就要说出些不好听的来。 好在他还没发火,就有人来说齐正已经回来了。 徐二少爷皱了皱眉头看了秦老爷一眼,冷声道:“听见了没有?我的人呢已经回来了,与其在这里絮絮叨叨,还不如去听一听事情怎么样了!” 秦老爷原本也就是担心他们不能把柳大夫给捉回来,最后七皇子的毒解不了一命呜呼,现在说齐正已经回来了,他立即精神就来了,也顾不得徐二少爷说话的语气有些古怪,急忙点了点头,率先就出去了。 徐二少爷阴沉的盯着他的背影,停了一瞬,才接过了丫头递过来的大氅披上,也跟着出了门。 齐正对秦家也已经很熟门熟路了,一直都在偏厅等着,一见秦大人一马当先的进来,便先客气的点了点头问了好。 秦大人不大耐烦的摆了摆手,很急躁的问:“到底怎么样了?人带回来了没有啊?” 那可是七皇子的救命的大夫啊! 齐正就皱了皱眉。 虽然现在徐二少爷是寄居秦家不错,但是徐家帮了秦家不知道多少忙,而且秦家也是全都靠着徐二少爷才能够这么快就更上一层楼的,现在秦大人却对他们颐指气使,总是这么一副不耐烦的态度。 不过齐正很快就看见了徐二少爷的眼神,便仍旧恭敬的道:“秦大人不必担心,我们出手,已经顺利的把柳大夫带回来了,现在人已经交给了府里的人,让他们暂时先把柳大夫给看管起来,到时候再让他研制解药。” 秦大人顿时满脸的烦躁都消失了,他担心的就是柳大夫没找回来,一听说柳大夫已经找到了,他就什么都不担心了,嗯了一声就急忙让徐二少爷:“你找回来的人,你想办法,一定要让他尽快把解药研制出来,或者让他把他那个朋友给弄来!耽误了事,我要他的命!” 他气势汹汹的出去了,齐正看着他的背影就忍不住皱眉,回头见徐二少爷表情冷淡,忍不住道:“二爷,咱们也太忍让他了!” 这是在帮他们秦家办事,但是他们秦家一副大爷的样子,真是叫人受不了,好似他们是被人呼来喝去的一样。 徐二少爷扬手止住了他,点了点头道:“我都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我们先去看看那位柳大夫,你再跟我说说京城那边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一百四十六·纰漏 齐正立即应了是,脚步加速跟上了徐二少爷的步伐,一面跟他说在京城发生的事:“我们思来想去,要闹出大阵仗,还得短时间内混淆别人的视线和注意力,那恐怕除了利用流民,没有别的法子更好了。那帮人本来就是逃命出来的,为了一点吃的一点银子什么都肯做,我们跟他们说,朱家本来就是大富之家,出嫁必定是陪嫁很多的,而且到时候我们会格外的给他们银子,他们本来现在就没什么怕失去的,反正法不责众么.....” 用了流民,徐二少爷微微点头。 当初他们把时疫传到京城去,也同样是因为这些流民,现在看来,这些流民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他笑了一声,便问:“首尾都收拾好了吗?你的身份不能暴露。” 齐正在京城有头有脸,消息来源极为广阔,有他在京城,他们行事就方便的多。 这一次的事情固然冒险了些,但是还是不能以齐正的身份被曝光为代价。 “您放心。”齐正对于这一点很是自信:“我从来没有自己出面过,就算是他们要查,最后也查不到我身上,顶多就是底下要损失几个手下罢了,这也是难免的。” 听到这里,徐二少爷就放心了,转而问他:“那婚事呢?” 说起这个,齐正就顿了顿,看了一眼徐二少爷的脸色,才轻声道:“二爷,这一点是我们的不是,当时流民也是太多了,以至于我们也被那些流民给挡住了,他们看见财物就发疯的.....所以我们过去的时候,新娘子已经不知道怎么不见了,卜过.....” 顿了顿,齐正又道:“不过新娘子在大婚当天就遭遇这样的事,还莫名消失了,这传到哪里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尤其是那帮流民可是妻离子散的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说不得是我们还没到,她就先被那些有坏心思的流民给掳走了,我看,他们这场婚事,也够刻骨铭心了。” 徐二少爷站住了脚,侧头看了看齐正。 刻骨铭心? 这样怎么够刻骨铭心?这不过是给朱元的一个小小的教训,虽然如同齐正所说,名声肯定是坏掉了,人也未必找得到,这件事按照朱元护短的性格一定会被压下去,还是有些意难平。 这比起把新娘子送去青楼的结果,效果可要差多了。 不过这世上的事哪里能尽如人意? 做到这个份上,也不错了,现在朱元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柳大夫的身份根本不能见光-----她一开始就把柳大夫藏在朱家的事情给隐瞒了,现在如果报官说柳大夫在朱家走失了,那么朱家成了什么? 嘉平帝又会怎么看待她? 也不知道朱元如今是如何的难受,他嗤笑了一声。 而正在被徐二少爷隔空嘲笑的朱元却显得很镇定,她最近嗓子有些不舒服,每天都在喝药,今天也是一样。 只是有些不同的是,她喝完了药并没有跟以往一样躺下,而是问花楹:“怎么样了?” 花楹摇了摇头,低声道:“现在暂时还没有消息,您也不要着急,消息传进宫里来,毕竟还是需要时间的。” 朱元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问她现在七皇子的状况怎么样。 说起这个,花楹就清楚多了:“正要跟您回禀这件事,娘娘,现在秦妃娘娘亲自守着七皇子,据孙院判说,七皇子是得了时疫。” 时疫? 朱元冷冷的牵了牵嘴角。 七皇子的病是瞒不住的,但她们又不想嘉平帝得知七皇子是中了跟太后一样的毒,所以就让孙院判跟外头说是时疫。 这么一来,嘉平帝和卫皇后也是决计不能去看七皇子的病了。 既然不能看,那么当然就只能等着七皇子的时疫好起来。 这段时间里,只要秦妃娘娘的帮手把柳大夫嘴里的神医朋友找出来,自然能解决问题。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花楹见朱元的杯子空了,伸手又替朱元倒了杯茶,轻声道:“娘娘,您不要担心,七皇子也不会有事的,您不过是.....” 虽然秦妃娘娘可恶,但是七皇子是无辜的。 花楹知道,虽然朱元一直都当没事发生,但是心里其实一直都为了利用七皇子而觉得过意不去。 可是在花楹看来,根本就怪不得朱元,秦妃娘娘先和恭妃串通,利用恭妃给太后下毒,然后又让恭妃当替罪羊,并且同时还勾结宫外的人对太子和东宫不利,甚至都想用时疫来陷害东宫。 如果让秦妃得逞了,那么东宫才是案板上的鱼肉了。 这种情况,朱元再不反抗,难道要坐着等死吗? 再说,朱元做事本来就有分寸,七皇子顶多就是受受苦罢了,根本不会危及生命的。 听见花楹这么说,朱元略微笑了笑,便伸手拍了拍花楹的肩,轻声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对了孙院判那里,都查清楚了吗?” 能让孙院判倒戈,秦家给的筹码一定不轻的,查到现在,也该有些消息传回来了。 花楹急忙道:“是了娘娘,昨天叔晨就让人送了信进来,只是为了躲开那些探子,所以这信今天才到咱们手里,我去给您拿。” 朱元便让水鹤进来,问了太后宫里如今的情形。 水鹤摇了摇头,有些忧虑的说:“娘娘,还是老样子,翁姑说太后娘娘还是昏睡着,但是现在伺候的更加小心了,也有按照您的法子每天给太后娘娘按摩腿脚,怕她到时候躺的多了没力气......” 她见朱元面上没什么反应,就忍不住低声问:“娘娘,咱们现在怎么办呢?殿下到现在都还没什么消息,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太后娘娘又到现在还没苏醒,如果.....” 如果太子回不来了,太后也醒不过来,那她们岂不是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了吗?毕竟除了殿下和太后,谁还会理会他们呢? 她也知道朱元做了很多准备,但是毕竟到现在都还没有看见什么效果,她心里实在是忍不住担心。 一百四十九·主宰 一百四十九·主宰 最近宫里的形势的确是不怎么好,虽然管事的现在是卫皇后,但是秦妃在宫里经营多年了,要给东宫添些麻烦,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看来是最近宫里的事把水鹤给吓怕了,朱元摸了摸她的头,并没有慌乱,也没解释什么,只是笑着道:“放心吧,殿下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过些天就好了,再等一等。” 水鹤急忙点了点头,她也不适真的就觉得多怕,但是心里不安是难免的,毕竟玉燕出去那么多天了都还没什么动静,而殿下也是毫无消息,可现在朱元一出言安慰,她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安心。 好像只要凡事是朱元说了没事的,那就真的一定会没事。 花楹不一会儿就拿着信回来了,见水鹤眼泪汪汪的,还有些奇怪,等到朱元忙着看信,才招手将水鹤叫出门外,问她是怎么了。 水鹤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就是担心......” 花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忍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这个丫头,大家谁不担心啊?其实娘娘心里担心的更厉害,毕竟殿下是娘娘的丈夫,你倒是好,不仅不想着怎么样安慰,反倒是还给娘娘添堵。” 朱元却顾不上这些,她拆开信看了一遍,便忍不住啧了一声。 果然,她就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 孙院判作为太医院院判,既不缺钱也不缺权,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能够让他倒戈,肯定是别的缘故,之前就说是因为一个私生子,但是当时毕竟没找到人不能确定,这一回却可以确定了。 只是不直到秦妃身处深宫,到底是怎么这么神通广大,既然能把孙院判安置在武宁伯府附近的私生子都给捆在手里的。 她想了想,提笔给外头的叔晨写了封信,让叔晨务必将孙院判的私生子想办法给救出来先找个地方安置。 这世上也不是只有秦妃娘娘会绑人这一招的。 到时候就给秦妃娘娘一个惊喜。 她的信才写完,就听见花楹急匆匆跑进来,气都没喘匀就急着告诉她:“娘娘!消息传进来了!锦常他们的婚事出了事,接亲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了一大批的流民,把新娘子的车轿还有新郎官的接亲队都给包围了,他们那些流民闹事闹的很厉害,竟然还让新郎官从马上掉下来受了伤......” 朱元面色平静,但是其实也已经紧张至极。 虽然她们都早就已经对这件事有了防备,可是这世上的事哪里有一定的?准备的再好,都难免会有意外的,就像是当初她们虽然猜到有人借着婚礼闹事,却没想到他们利用的会是这些流民一样。 她双手紧握,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尽量平静的问:“那然后呢?绿衣和先儿她们有没有事?” 今天绿衣出嫁,按照规矩,朱景先他们都是要去送嫁的。 如果那些流民这么难对付的话,绿衣他们难免会吃苦头。 朱元心中很紧张。 花楹也知道朱元肯定担心,急忙道:“没事的姑娘,绿衣机灵,她一看出事,当场就把嫁衣脱掉了,首饰也都扔了,那些人看见金银就发疯的,当场就跑去争抢了,绿衣趁机脱身,后来被随后赶到的叔晨给救了,至于咱们少爷,他最近一直都在练拳脚功夫,也并没有受伤,都好好的,只是锦常被那些疯狂的流民惊了马,人又多不能施展,从马上摔下来受了伤,但是也没有什么大事,已经没事了。” 朱元心里松了口气。 只要绿衣和朱景先她们没事,她就放心多了。 她嗯了一声,这才问花楹:“柳大夫呢?顺利吗?” “姑娘放心,那些人虽然在婚事上捣乱,但是还是冲着柳大夫去的,柳大夫已经顺利被他们带走了。”花楹的声音有些激动:“到时候我们只要跟着柳大夫留下的线索,找到柳大夫,就等于找到了躲在后面算计咱们帮助秦妃娘娘的幕后凶手,到时候我们就能出口气了。” 是啊,到时候才是真正的胜利。 朱元点点头,声音平静的吩咐:“敦促顺天府,就说范大人的亲戚在咱们府中被人掳走,这不是小事,一定要他们快点给出一个结果,把人给我们找回来。” “另外.....”朱元笑了笑:“让人透露消息给张庆张公公,告诉他,真正的柳大夫现在是在哪里,让张公公立这个大功。” 花楹语气轻快的飞速答应了一声,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而另外一头,好不容易得到了柳大夫,徐二少爷去看柳大夫的时候,也显得有些志得意满。 朱元把这个最后的筹码保护的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最终让这个人又落在了自己手里? 他施施然坐下来,看着面前已经醒过来缩成一团的柳大夫,欣赏了一会儿柳大夫惊恐的表情,才笑着安抚他的情绪:“柳大夫,不必太过紧张,我们请您来,是有事要请您帮忙。” 柳大夫紧张得连声音都变了,不断的往后退,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好不容易才磕磕绊绊的扶着屏风站稳了,就警惕的而看着徐二少爷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找我来又想干什么?我只是个大夫而已,我没什么银子的.....” 徐二少爷摇摇头:“我也不要你的银子,柳大夫,你也知道你是个大夫了,既然如此,我们找你,当然是因为这个,听说柳大夫你,你知道太后娘娘中的毒怎么解?” 柳大夫显然是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了好几步,看着徐二少爷,大声道:“你说什么?!你说这些是要杀头的你知不知道?!” “这一点就不劳烦你担心了。”徐二少爷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扳指,轻轻转动了一圈,才冷笑道:“柳大夫,你也知道现在你是在我手里,不管你怎么想,你现在的性命只在我一念之间,只要你配合我,老老实实按照我说的话去做,我就能让你平安无事。” 一百五十章·赶尽 柳大夫吓得都快哭了,他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才仍旧死命的挣扎:“你知不知道你说这些话是要命的?我不知道什么毒药什么解药,你放我走!” 看着柳大夫吓得瑟瑟发抖却仍旧强忍的样子,徐二少爷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真是个废物,怪不得知道了那样的隐秘竟然还不去告诉皇帝皇后,反而偷偷摸摸的告诉了朱元,这种小家子气一辈子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大夫,他能知道什么? 不过现在再怎么看不起眼前这个人,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徐二少爷对着齐正点了点头,不想再跟柳大夫废话下去。 齐正最近跟着徐二少爷的时间久了,早就知道该怎么做,当即就上前几步将柳大夫给提了起来,揪住了柳大夫的衣襟,冷冷的道:“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我们少爷讲条件吗?!只要我们少爷现在开口说一句话,你现在就会死在这里,连尸骨都不会被人找到!” 柳大夫被揪住了顿时差点喘不过气来,不由得涨红了脸猛地咳嗽起来。 见他连呼吸都困难,脸色紫涨,徐二少爷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示意齐正把人放下。 齐正立即随手把柳大夫给扔在了地上,转过头看着柳大夫轻声道:“柳大夫,我看你可是个大夫,大夫最明白性命的可贵了,是吗?你现在说个不字当然很容易,但是你也该想想,人死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到时候你再想说什么话,还有什么人能听得见呢?是不是?” 柳大夫面色紫涨,整个人不断咳嗽,连眼泪都被呛出来了,忍着眼泪哭诉:“你们简直不是人!” 对于这种指控,徐二少爷根本就只是当作被人在挠痒痒,丝毫不会觉得有任何的不适,他冷淡的看着柳大夫,脸上丝毫表情也没有,看着柳大夫也像是在看个死人,冷冷的问:“我没时间再跟你说废话了,你老实说,到底要不要帮我的忙?” 柳大夫不吭声了。 这种不吭声当然就是默认的意思。 徐二少爷满意且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的笑了笑,对齐正道:“去拿纸笔来,让柳大夫想想清楚,他那个能解毒的朋友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然后你们好好的去把人请回来,记住,一定要以礼相待,别被人以为咱们是坏人,那可就不好了。” 齐正也笑着应了一声是。 徐二少爷便出了门。 秦大人早就已经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又回来了,见徐二少爷出来,急忙问徐二少爷已经问的怎么样了:“他到底肯不肯研制解药啊?” 太后无所谓,他们本来就是希望太后死的,太后的情形越严重越好。 但是七皇子年纪小啊,他怕七皇子撑不住多久,再好的人要是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的,那估计也废了,何况还是中毒呢? 要是时间久了,还不知道脑子会不会也受到影响呢,秦大人只关心这一点。 徐二少爷忍住心里的不耐,淡淡的点了点头:“他已经答应了,到时候齐正会去把他那个朋友也带来,不会耽误七皇子的病情。” 这就好,秦大人松了口气,而后又很是不满:“你们这拿的到底是什么毒药,还说什么是秘药呢,结果呢?结果还不是被朱元弄到了?现在还用来对付我外甥,若是他出了什么事,你我都要跟着玩儿完,别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给人办事就是这样,你做的好的时候,对方觉得是理所应当,不会有半点感激,可当你一旦出现了什么失误,那就都是你的问题了。 徐二少爷想起了自己的祖父和父亲。 他们不也一样吗? 平常被嘉平帝使唤,等到嘉平帝用不上他们觉得厌烦的时候,那么徐家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眯了眯眼睛,没有再说话。 秦大人倒也没有再过分多说,他到底心里还是有些清楚的,发发牢骚也就罢了,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是欠缺不了徐二少爷的支持。 徐二少爷就总算是得了空回了自己房里,他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把刚才被秦大人拍过肩膀处的那件大氅给脱了下来。 伺候他的丫头都是跟着他很久的了,非常了解他的性子,一见如此,立即就将东西给收走了,给他换了一件新的上来。 徐二少爷摆了摆手,重新穿好了大氅,便去属于自己的书房,去见金宝派来的人。 如果不是为了柳大夫,他早就已经去见了,只是要忙柳大夫的事,所以才又推迟了许久。 金宝派来的是他的儿子,现如今也已经十九岁了,叫金荣,见了徐二少爷就急忙行礼,他跟徐二少爷本身也是比较熟悉的。 徐二少爷对他的态度也比对着秦大人的人和善多了,随意的点了点头就让他不必多礼,问他吃饭了没有:“有些事情耽搁了,否则的话早就让你进来了,怎么样,没有被冻着吧?” 金荣的性子和他父亲差不多,都是大咧咧的,闻言就拍着胸脯笑了:“二少爷是小看我,我在那边林子里可比这里冷多了,就算是那样也是眉头都不皱的,这里的天气对我来说可暖和多啦,冻不着我。” 徐二少爷忍不住被他的样子逗得笑了,自己坐下了之后让他也坐:“怎么样,这次你父亲让你过来,时不时已经有了收获?” 金荣说起正事就正经多了,急忙对他道:“二少爷,我们按照您说的,到处搜集他的消息,真被我们问出来了,前些时候临近关外的一处猎户家里收留过一个陌生人,虽然形容都对不上我们要找的人,但是这个是可以乔装打扮的,我父亲怀疑那个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但是我们一路跟过去,却发现那人已经不在那个猎户家里了,问过那个猎户之后,才知道人是被官兵带走了。” 官兵? 徐二少爷手里的动作停顿下来,猛地看向了金荣,一时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竟然许久都没有说话。 一百五十一·杀绝 不可能的,西北那一片可大多数都是他父亲的旧部,他早就已经通过各种渠道跟他们打过招呼,如果真的在那里落入了官府手里,那么不可能毫无声息,一定瞒不住,会有消息流出来才对,但是他这里却半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不可能是他的消息闭塞,流水一样的银子花出去不可能一点儿声响都听不见。 那么就是楚庭川也知道当地的守将里头有人信不过,所以才只找了自己信得过的人,打算养好伤之后再偷偷潜回京城? 他很快就把可能的那些因素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脸上的表情冷淡。 但是楚庭川真是想的太多了,大约楚庭川还当现在的徐家是从前那个畏首畏脚的徐家吧,真是可笑。 他点了点桌面,认真看着金荣道:“我有件事要吩咐你去做,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好,否则的话,就会影响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你明白吗?” 金荣立即就肃然了脸色,他从小深受父亲影响,对于徐家的人忠心耿耿,现在徐家只剩下徐二少爷一个主子了,他当然就对徐二少爷死心塌地,听见徐二少爷这么说,金荣毫不迟疑就做了个发誓的手势:“属下若是敢不尽心,一定遭天打雷劈!” 徐二少爷对于金家人的忠心是很信得过的,因此摆了摆手让金荣不必如此,便道:“楚庭川是个很狡猾的人,他现在能够投奔的人,说明他对于他们的忠心是丝毫都不怀疑的,能够让他如此信任的人,没有几个,他对于沈家众人,恐怕都不能如此信任,那么,在西北又能够收容楚庭川还能够暂时避人耳目的,这人选并不难猜,我想,大约是在大同。” 大同! 金荣瞪大了眼睛,他对于徐二少爷向来是很崇拜的,现在徐二少爷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他便也自然的就问:“那少爷,我们要做什么?大同只怕是不好下手啊!” 他说的是真的,大同可是军事重镇,自来都是重兵把守,守卫森严,如果人真是进了大同,那要隐藏起来还是很容易的,大同毕竟是西北重地,遍地都是士兵,要在那里找人,还要杀人的话,真是太难了。 “别紧张。”徐二少爷丝毫没有任何迟疑:“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我也知道,大同守将如今是重新披挂上阵的陈老将军,陈老将军是楚庭川的老熟人了,但是那都没什么用处,因为虽然他是守将,但是却也要受巡城御史的制约,你放心吧,巡城御史是我父亲的同僚,他到时候自然会配合你,你只要放手去做就是了。” 金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也知道徐二少爷不杀掉楚庭川是绝对不会罢休的,顿了顿,才问徐二少爷:“那楚庭川到底是藏在谁那里了?”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去接走他的,应当就是太子妃从前的护卫,杨蔼然或是向问天,你去打听打听就清楚了,”徐二少爷有条不紊:“去找大同巡城御史杨成青,他会帮你的。” 金荣记清楚了,见徐二少爷也没别的吩咐了,就准备跟徐二少爷告辞,他还得回去跟父亲商量,到时候再多挑选些人手。 要杀楚庭川毕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徐二少爷却忽然开口叫住他:“等会儿,我让个人跟你一同去。”他说着,就对外喊了一声,安子急忙答应了一声进门来,徐二少爷就对安子吩咐:“你待会儿去挑选十个人,你带着,跟金荣一起去,我把这个重任交给你们了,不管你们怎么做,我不想看着楚庭川活着回京城,你明不明白?” 安子受宠若惊,没料到竟然会被徐二少爷这么看重,立即精神十足的应承了。 徐二少爷便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 现在所有事都解决了。 柳大夫已经在他手里,假以时日,解药是必然的事,拿到了解药,七皇子好了,到时候太后归西,嘉平帝还能选择谁? 东宫必定是要换人的。 而在那之后,他们徐家就会换个身份,成为新东宫的心腹,他们徐家,迟早有一天仍旧能够名正言顺的立在这朝堂之上。 楚庭川..... 只要楚庭川也死了,那所有的麻烦就都迎刃而解了,他眼神暗了暗,看向窗外有些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说外头齐正求见。 他咳嗽了一声,才让齐正进来,问他怎么了。 齐正问他是否还需要回京城去。 徐二少爷之前还未曾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才想起来,顿了顿问他:“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回去的话,你能够保证一定不会被这件事牵连吗?如果有可能的话,那还是留在这里更安全一些。” 齐正仔细的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当时属下并没有亲自出面,我也跟您解释过,大不了也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喽啰出事,应当不会牵连到我身上,我是想着,若是我不回去,京城那边的消息怕是不够准确和快速。” 徐二少爷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只是注意安全,若是进城之前发现有什么不对,就立即想办法离开。” 齐正就算是落在官府手里,也不可能会出卖他,所以徐二少爷是很放心的,但是徐二少爷并不想损失这个得力干将。 齐正也明白徐二少爷的好意,他要回去实在也是不得已,毕竟京城还有很多事都等着他去处理,包括孙院判那个宝贝儿子,就是在他手里,如果他不回去,孙院判的宝贝出了什么问题,那宫里的秦妃娘娘可就也麻烦了,一样会影响徐二少爷的大事。 他认真听了徐二少爷的话,就让徐二少爷放心。 徐二少爷深深看了这个属下一眼,心中感慨,徐家不知道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让这么多人都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哪怕明知道前方的路有多危险,却也还是勇往直前。 他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齐正最后道:“一切小心。” 一百五十二·收网 徐二少爷对于这些祖父和父亲留下来的人很有感情,他也知道,齐正是为了他的事能够进展的更加顺利,才会冒险回去的。 越是如此,这些人就越是不能出事。 他一定要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把挡路的石头都清除掉,这样才能让这些一直都跟着他们的人能够活的更好。 他独自在房间里出了一会儿神,外头就有秦家的下人焦急的敲门,说是秦大人那边有点急事,要让徐二少爷过去。 徐二少爷顿时有些厌烦。 秦大人分明是个男人,但是不知道为何,却总是做些不符合身份的事,不管什么事都是唧唧歪歪的不像是个男人,每次他说有事的时候,结果最后都不会是什么大事。 不过就算是如此,徐二少爷还是忍住了心里的厌烦站了起来,嗯了一声,跟着人去了秦大人房里。 秦大人正拿着热帕子捂着额头,看上去样子很滑稽,见了徐二少爷来,几乎是一下子蹦了起来,急躁的指着徐二少爷问他:“知不知道京城出事了?!” 徐二少爷皱了皱眉,对于他这副动不动就大呼小叫的性子实在是有些头痛,不免语气有些冷淡的问:“又怎么了?前脚我才跟您说完事,这么短时间,能出什么事?” 秦大人当然也听得出来徐二少爷的冷淡和嘲讽,当即就忍不住愤怒的将帕子一把扔向了徐二少爷,表情狰狞的骂了一句脏话:“懂个屁!做事是怎么做事的?那些手下是什么废物?办一件事罢了,们也能出差错!我问,知不知道孙院判出事了?!” 孙院判? 徐二少爷的右眼皮猛地跳了跳,抬起头立即看向了秦大人:“说什么?出什么事?” 这回齐正之所以决定冒险也要回京城,就是因为孙院判的儿子还在他手里,他如果不回去,孙院判那里怕会出什么差错。 而且齐正从昨天出来到现在,其实算上来也根本没有多长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京城能出什么事? 秦大人气的暴跳如雷,平时他还是有些发怵的,对于徐二少爷他到底还是知道忌惮,但是这次却不同,他是真被气疯了,立即就恼怒道:“出什么事都不知道,还说消息快!?懂个屁!现在孙院判已经去出首了!他说,七皇子也中毒了!” 徐二少爷倒退了一步,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反应。 什么意思?孙院判反水了吗?否则的话,这件事应当会被一直保密下去,直到他们这边找到解药,然后替七皇子解毒,孙院判再告诉嘉平帝他们七皇子的时疫已经好了才对。 但是现在孙院判却说出了事实真相。 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徐二少爷也一下子就维持不住镇定站了起来,盯着仍旧还在咒骂不停的秦大人,大声恼怒的道:“住口!” 他很少有这样盛气凌人全身戾气的时候,秦大人下意识被吓了一跳,一时之间竟然被震住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小声的嘟囔:“说到底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现在怎么开脱啊?事情都被说出去了,怎么解释七皇子中的毒?难道说是朱元投毒啊?!这么说,我们大家都完了!” 真是令人头痛,今天他收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徐二少爷也一时有些头晕目眩险些站不稳。 怎么会?孙院判是疯了吗?他的宝贝儿子现在可还在齐正手里! 对了,齐正 孙院判为什么会反水? 他看儿子看的那么重,简直跟看眼珠子也没什么区别,那既然如此,这件事是不是还是有不对的地方 难道是他儿子出了什么问题? 那齐正徐二少爷强自稳定住了心神,立即知会了徐管家:“快!让几个人快马追上齐正,让他不要回京,快点!” 如果孙院判的儿子出了什么问题,那齐正手下的人或是齐正本身很可能已经败露了身份,这个时候再回去,无异于是去送死的。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是暂时不能叫齐正回去了。 徐管家都不用徐二少爷再说什么,见秦大人和徐二少爷都是这副表情就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半点都不敢耽误,急忙就出去让人备马去追了。 秦大人发泄了一通,情绪总算是没那么激动了,骂骂咧咧的坐了下来,有些不情愿但是还是满腹怨气的先开了口:“到底怎么样!?这件事如果闹的不好,我们都完了!” 他从来都不会做什么决定或是分析局势,从来都只知道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但凡是有点不如意就要破口大骂。 徐二少爷看见他就觉得厌恶,干脆不理会他,扭过头出了一会儿神,才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怎么办,他怎么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他手头上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 “秦妃娘娘到底是怎么说的?”冷静了一会儿,徐二少爷终于还是转过头看着秦大人:“有没有什么特别让交代的口信?” 总该有个原因的吧? 如果孙院判儿子出事,那就更代表让孙院判出首的人肯定是已经知道了他们挟持孙院判儿子逼孙院判妥协了,那他们怎么还会这么平静,按理来说,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该不只这样的反应而已。 这件事实在是诡异蹊跷,让人无法理解。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秦大人见他不说话又跟从前一样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就忍不住说:“能有什么特别的?现在秦妃娘娘根本都见不到圣上和皇后娘娘,她只知道孙院判说了这件事之后,太医院的太医就把七皇子给带走了,如果不是因为她身边还有的人,根本连消息都送不出来!” 七皇子还被带走了? 徐二少爷眉头紧皱,又有些恍然大悟,那就怪不得秦大人是这个疯狗样子了,七皇子被带走了,那就说明秦妃娘娘也被怀疑了。 不必再有什么侥幸心理,肯定是朱元那边动了手脚。 朱元是不是疯了?!柳大夫可是在朱家失踪的,而在那之前,朝廷已经派人去找柳大夫很久了,朱元却一直把柳大夫藏着不肯把他交出来。 现在她把七皇子中毒的事捅出来有什么好处?对于东宫也照样是一个打击! 一百五十三·入瓮 朱元果然就是一个疯子!他厌恶至极的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不能慌。 孙院判反水,那秦妃娘娘让他做假口供陷害恭妃的事情恐怕也瞒不住了,秦妃娘娘百口莫辩..... 徐二少爷思来想去,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是盯着秦大人出神。 秦大人早就已经不喊不闹了,他现在也发泄完了,呆坐在椅子里,一直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分明之前还形势大好的,他们已经把朱元逼得都快要走投无路了,眼看着楚庭川也被追杀失去了消息,太后只是在等死,连个凶手都找不到..... 东宫分明已经势弱了,好像谁都可以上去踩一脚都行。 为什么现在却一下子变成了这样?! 他想不通。 而与此同时,齐正已经进了京城了,在进京城之前,他留在通州和大兴的下属都来说过,城里一切都很安静,跟平常没什么分别。 看来这几天官府并没有在那些流民身上得到什么太多有用的消息。 齐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牵起嘴角笑了笑,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那些流民人数众多又乱的很,找到领头的人说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既然如此,那这一次他们还是可以再乐观一些。 他休息了一晚,就在第二天重新换上了崭新的绸缎长袍,坐在马车里进了京城。 进城的时候他也很认真的观察了附近的情况,发现城门口的守卫并没有增加许多,也没有见多增加驻兵,进城的过程也很顺利,并没有受到任何为难。 如此风平浪静,那就更说明没事了,齐正心里最后一丝不安也都没有了,进了城之后,属下问他先回家还是去哪里,齐正想了想,便道:“先回家去吧。” 银号里的事务他是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哪怕他不在,也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那边还有许多人可以应付,但是他现在的要紧事是去看看孙院判的宝贝儿子。 那才是真正的宝贝疙瘩,不能出一点儿意外。 底下的人立即就调转了马车,往齐正在京城的宅子去,他在银号做了二十年了,攒下了丰厚的家资,宅子也置办在了商人能够置办的最好的地段,胡同入口仍旧还和从前一样,挤满了小贩,齐正放下了帘子,靠在身后的靠背上忍不住长长的出了口气。 一切都很平静,齐正逐渐放下了心里的担忧,等到感觉到马车停了,还以为是已经到家了,这一次倒是比从前要更快些,看来是那些小摊贩也开始知道眉眼高低了,他笑着摇了摇头,掀开帘子准备下车,却一眼看见了前方有大批的官差。 他脸上的笑意顿时就僵在了脸上,一时之间惊疑不定,看他们的穿着,这些官差应当是顺天府的官差捕快们。 但是他们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一路从外头进来,都很顺利,他的属下得到的消息也都说最近京城情况很稳定,没有什么不对..... 多年做掌柜的经验让他变得比常人的反应快许多,他的承受能力也比寻常人好了许多,所以哪怕对着这些人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他还是尽量若无其事的笑了,从马车上从容的下来,问道:“不知道各位大人过来是有什么要事?我们能帮得上忙吗?” 顺天府的王推官已经等了他很久了,看着他这个样子就挑了挑眉:“说起来,我们还真是要请齐掌柜来帮忙,齐掌柜,您出城去是做什么去了?去了这么久,我们在您铺子里等了这么七八天了,都没看见您的影子呢。” 齐正心里顿时一咯噔,事到如今,他已经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巧合,这些人就是奔着他来的。 他一面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几步,一面笑着道:“不瞒您说,前些天我弟弟生了重病,我带着他出城去老家找大夫了,所以才耽搁了几天回来,不知道诸位大人问这个有什么用处?” 他一面笑一面说,心里却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胡同里的冷风呼呼地灌进来,齐正忍不住觉得身上发冷。 王推官哦了一声,笑着问:“是么?这么巧?当天是朱家和林家成亲的日子,在当天接亲的过程中,两家遭遇了流民侵扰,不止婚礼被搅乱了,而且还有个客人被掳走了,这么巧合,那边丢了人,齐掌柜就这么巧的带着弟弟出城去了?齐掌柜,您是从哪个城门出去的?当天给您放行的,是谁啊?” 齐正顾不得回答,对方分明就是已经查清楚了一切冲着他来的,为今之计只能立即退走,好在他多年的功夫还在,而且对于这种突发情况早就已经有了准备,因此他猛地卷起手放在嘴边打了个呼哨,人已经转身飞快的朝着胡同尽头奔了出去。 在同时,他的那些随从却都挡在了他和官差之间,为齐正逃走争抢时间。 王推官扯了扯嘴角,并不是很着急。 齐正的动作飞快,转眼间已经到了胡同口,眼看着只要出了胡同,外头就是大街,只要到了大街上,那就是鱼儿入海,他要找个躲藏的地方非常容易。 但是凡事都有意外,这一次的意外就出在那些小摊贩身上,齐正已经到了胡同口了,那些做生意的小贩却忽然齐刷刷的把大板车对着他推了过来。 那些大板车速度快而且笨重,他就算是功夫不错,也不敢拿身体去硬拼,顿时被弄了个措手不及,好容易才避开了这些大板车,但是出口却也已经被堵死,那些小贩们转眼就变了个人,纷纷抽出了刀,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原来他早就已经是别人案板上的鱼肉了,只是在等着他自己入瓮罢了。 齐正回过头,就看见王推官笑眯眯的越过那些已经被制服的小喽啰走了过来:“怎么样,齐掌柜,是不是没有料到?啧啧,我们等你可等的很久了。” 一百五十四·痕迹 齐正已经退无可退,前有追兵后有围堵,之前的风平浪静全都只是他们做出来引他上钩的假象,这一点认知让齐正全身紧绷,背后发凉。 也就是说,他自以为的周密计划其实已经被人识破,那么是不是也就是说,这些人抓住他就是因为知道他背后还有人,想要透过他来把二少爷给引出来? 但是这怎么行?!二少爷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真的因为一个柳大夫就把二少爷的身份给曝光了,那就是让徐家真的灭种了。 想到这里,他接住了袖中滑出的匕首,一面镇定的对着王推官也笑了起来:“是啊,说起来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大人们事务繁忙,竟然为了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还要布下这样的天罗地网,这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王推官目光紧紧地盯在他身上,嗤笑一声摇头:“不不不,齐掌柜真是太看低你自己了,你连范大人的弟弟都敢掳走,还敢收买流民,不顾时疫正在城中爆发,引进这些流民可能让全京城的百姓都受瘟疫感染,你这么大的胆子,背后之人肯定所图甚大,对对你这么要紧的人物,出动多少人都不过分的,你说是不是?” 齐正冷笑了一声,手里正要有所动作,却忽然觉得背后有一股大力袭来,他也是练家子,下意识就往边上一躲,但是谁料到那个人显然也算准了他接下来的动作,猛地顺着他的方向改变了动作,一脚踹在了他的背上。 他顿时被踹的往前扑了几步,猛地趴在了地上。 而与此同时,他手里的匕首也滑了出去,被正走过来的王推官踩在了脚底下。 “啧啧。”王推官弯腰把地上的匕首捡起来:“我就说齐掌柜你不是寻常人了,看看,我们要是不看紧一点儿,你现在可就抹了脖子了。” 他的面色忍不住严肃起来,现在看来,齐正可比想象当中的身份还要复杂些,完不成任务就要自尽,这分明旧事死士的做派,死士..... 什么人能拥有这样的死士? 尤其是齐正之前可在京城的银号里当了二十年左右的大掌柜,几乎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这样的人都甘心情愿被别人驱使,幕后之人难道只是为了给朱家林家捣捣乱,然后掳走一个范大人的弟弟? 他摆摆手,毫不迟疑的吩咐:“堵住他的嘴,扣住手脚,绝不能出任何差错!押他回去见大人!” 底下的捕快们急忙应了是,王推官便端详了那匕首一阵,而后对着齐正家的大门看了半响,才道:“艘!认认真真的艘,凡是纸上带字的,全都给我带回衙门!” 众人立即大声应了一声,有条不紊的下去办事了。 王推官忙到下半响,才算是得了空,确定已经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才带着人回了顺天府衙。 顺天府知府早已经等了王推官半天了,听说他回来便立即让人把王推官请了过来,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王推官一一把事情告诉了知府,皱眉道:“大人,这个人绝对没那么简单,他心思缜密,而且一见事不成第一反应便是要自尽,看他这样,分明是死士所为,什么人能拥有这样一个死士?我看他们恐怕所图不小。” 顺天府知府顿时把自己的胡子忍不住又揪下了一把,愁眉苦脸的看着面前还年轻的王推官:“这么说,事情就更复杂了,那就审一审吧,弄清楚他们为什么要搅乱朱家林家两家的婚事,和为什么要掳走范大人的弟弟再说。” 他真是愁死了。 怎么这么多大事都要发生在顺天府啊,这不是故意捣乱么! 王推官也知道自家大人烦心,看看大人这几天下来,连胡子都快给揪的秃了。 他摇了摇头,转头去提审齐正了。 齐正却嘴硬的很,一晚上下来,王推官都已经累的精疲力尽了,各种刑讯手段也都用上了,但是谁知道齐正的嘴巴却还是撬不开,十足的死鸭子嘴硬。 王推官气的要命,但是看齐正已经被折腾的半死不活了,他想了想,知道就算是再审下去也没什么用处,毕竟齐正早就有自尽的念头,现在杀了他,反而还是在成全他,遂了他的心意,便干脆让人把齐正先押下去,自己也伸了个懒腰出门。 知府也来的很早,几乎是一大早就来了,见王推官两只眼睛底下都黑乎乎的,就知道不大顺利,不由得问他:“没审出来?” 不是吧? 再审不出来,范家的人非得吃了他不可,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啊,这件事若是再这么闹下去,他可能连这个位子都保不住了,往后可怎么办? 哎,他忍不住又揪下了一大把胡子。 王推官都有点不忍心了,叹了口气道:“嘴巴硬的很,这样的人,看来来硬的是肯定不行的,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您别担心了大人,我从齐正的家里和银号里都搜出了许多东西,昨天就已经交给师爷了,现在我先去那边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进展。” 也只能如此了,知府点了点头,摇头转身往前走了。 王推官去了前头,钱师爷也是精神不大好的样子,看着十分的憔悴,见了王推官连忙放下了手里的事站起身来:“怎么样了?齐正那边有没有话说?” “嘴硬的很,什么东西都挖不出来。”王推官苦笑了一声,扬了扬下巴问钱师爷:“您这儿呢?那么多书信,有没有什么有用的?” 说起这个,钱师爷就拿出一沓纸来,道:“你过来看看,我正要去找你一齐商讨商讨呢,你看,这些银票的去向有什么奇怪之处?” 账本? 王推官看了钱师爷一眼,又有些好奇的将纸接了过来,一页页的翻了过去,紧跟着便眉头紧皱,自言自语的道:“是有些古怪,齐正所掌管的银号,这么多年的账本都很正常,但是去年以来,就有大批的数额不对......” 一百五十五·侥幸 这些数额可不是小数目,按理来说,这么大批的银两流动,在一个银号里通常是不被允许的-----虽然银号里多的是银子,但是他们一般也会对主顾有所要求,否则的话,要是每个主顾去了哪儿都要调这么一大笔银子,银号是很难维持其他的业务的。 齐正能够为这个主顾这么大开方便之门,丝毫不受影响,对他们几乎算得上予取予求,这已经说明有些不寻常了。 王推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整整四五百万两的银子被调走了,这么大笔的银子,谁有这么大财力,齐正这个银号看来根本就只是个幌子,是被别人操纵的,在替人洗钱而已.....” 钱师爷点了点头,脸色也逐渐的凝重起来:“能够动用这么多银两,而且还能雇佣那么多好手,出手也不顾后果,他们只掳走一个范大人的弟弟,这件事真是怎么看怎么透露着诡异了。而且这些银两的去处都是去了河北那边京城银号的分号......河北.....” 他嘟囔了几句,有些头痛的道:“这下知府只怕连头发都要掉光了。” 王推官本来满腹愁云的,但是想到这里,顿时又觉得有些好笑,忙忍住了,咳嗽了几声才勉强仍旧沉着脸道:“也未必就有这么糟糕,现在咱们手里不已经有点儿眉目了么?只怕没线索,现在有线索就好,先往河北查吧,所有的银子都流向了那里,怎么看都怎么不对,肯定能查出些东西的,另外还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钱师爷从那堆东西里翻了翻,又翻出一沓纸来递给他:“还有这些,齐正应当是来不及销毁的,虽然信的内容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却有点奇怪.....” 他示意王推官仔细看:“这信里头说起流民,也说起时疫,这些流民流窜到京城附近来,现在看来也和齐正背后的人脱不了关系,既如此.....那就更奇怪了,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我连听着都怕,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件事恐怕跟钱庄的银子流向之处也是指向同一人.....查吧,仔细查,若是我没猜错,恐怕都要变天了啊!” 王推官认真的顺着钱师爷的指示去看,一时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当下他们都不敢耽误,急忙拿着东西去找了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一看也慌了。 他能做到知府,在当官这一道上是很有些前途的,既然有前途,他看到的事当然也就比王推官和钱师爷还要多一些。 这回他急的都只差要去揪自己的头发了。 我的亲娘啊! 那些流民被故意引向京城.....这得是什么势力才能做得到啊?! 而且背后的人到底是在图谋什么? 这都不言而喻了。 背后的人这只怕是要谋反啊。 这件事耽误不得,顺天府知府再也不想单独这么扛了,他当即就带上所有的卷宗和文书,奔大理寺去了。 大理寺寺丞接到这些文书的时候也立即就肃然了脸色,等到听见了顺天府知府把所有的发现都说完,便表情凝重的道:“这个案子,哪怕是我们大理寺,只怕也不好接的,事关重大,该要上报才是。” 顺天府知府就忍不住松了口气:“我也是这么说,这么多线索都指向河北那边,我仔细想了想,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这个案子,只怕不是我能解决的,我就来找你来了。” 他们是同年也是多年的好友,互相之间也算是能够交心的,遇上这样的事,顺天府知府也只敢和他说。 大理寺寺丞领着他去了刑部。 刑部尚书正是沈阁老,他当时去内阁轮值了,等到回来之后听说了这件事,就立即接见了他们两个,听她们说了来龙去脉之后,沈阁老想的还要更深一点儿。 时疫...流民..... 还有东宫太子妃娘家的婚事也被捣乱..... 这事情哪里是不那么简单,分明就是处处都不简单啊! 尤其是时疫闹的人心惶惶,连宫里都有了时疫,还让太子妃娘娘身边贴身伺候的丫头都染上了..... 想到锦衣卫的指挥使卫敏斋已经回来了,他忍不住就道:“去找卫大人来!” 卫敏斋已经回京城了,并且是奉命在查太后和七皇子中毒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沈阁老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也有关联。 卫敏斋很快便来了,对着沈阁老,卫敏斋的态度还算是客气,沈阁老也顾不得其他的,让卫敏斋坐了之后,就让顺天府知府和大理寺寺丞把事情都跟卫敏斋说一遍。 卫敏斋皱着眉头听的仔细,在听见说那大批的银子都流向了河北,就挑了挑眉先打断了顺天府知府:“你说,账本指向,这些银子都是往河北流去的?” 顺天府知府小心的应了一声,沈阁老固然是不怕卫敏斋了,但是他们这些普通官员还是对锦衣卫很有几分忌讳和害怕的,答应了之后,他就道:“还有那个齐正,他从朱家的婚礼上把范大人的弟弟给劫走了,我查了许久,都查不出他到底是把人带去了哪儿,不过按照他出城回来的时间还有平时的蛛丝马迹来看,只怕也就是在河北境内....” 卫敏斋扬了扬手,示意顺天府知府不必再多说。 沈阁老见卫敏斋似乎已经早有所料的样子,更觉奇怪:“怎么?卫大人是已经有了线索了吗?” 卫敏斋笑了笑。 他之前就是奉了嘉平帝的命令去查徐二少爷的行踪的,但是一路都是假消息,他简直是被人故意耍着玩。 不过现在看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能够有这么大能量,又凡事都针对东宫,处处都想让东宫死的.....除了徐二少爷之外,还能有谁呢? 他站了起来,朝沈阁老告辞:“这件事可以交给我们锦衣卫去办了,还请诸位不要伸张,那个齐正,稍后我自然会让人去顺天府大牢里带走,到时候再给大家一个交代。” 顺天府知府和大理寺寺丞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觉得放松了许多。 一百五十六·夫人 总算是把这个烫手山芋给扔出去了,他们的头发也总算是能保住了,顺天府知府忍不住跟大理寺寺丞咳嗽了一声:“说起来,真是要多谢卫大人肯把这个案子接过去。” 哎,说句不怎么负责任的话,免了他多少麻烦。 大理寺寺丞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你也太天真了,咱们这位卫大人可不是助人为乐的性子,要我说,卫大人肯定是跟这个案子有什么渊源,否则的话,他才懒得管别人的事呢。” 这话说得的确不错,顺天府知府有些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卫敏斋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果不是因为这件案子事关重大,他才不会伸手接过去,不过不管如何吧,总归这件事是解决了,顺天府知府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许多,拍了拍自己好朋友的肩膀,又有些叹息:“也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一国储君莫名其妙的就消失不见了,的确也是叫人担心。 说起这个,两人都没了谈话的心思。 现在想想,只怕储君的失踪也大有文章,他们这些底下的官员只能更加小心,否则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卷入这场风波里面,连骨头都不会剩下的。 另一头,卫大夫人原本是出城去休养身体了,一回来就听说了东宫出事,绿衣的婚事也一波三折的事,她有些坐不住,等到递了帖子去了朱家,随后就跟着去了朱家。 朱三太太还没见过卫大夫人,但是却也知道这是朝中大红人的亲娘,一等的侯爵夫人,不敢怠慢,急忙就亲自迎去了二门接待。 卫大夫人不怎么重视身份之别,加上朱三太太现在还是掌管朱家的中馈,她就更不会在乎朱三太太没有诰命在身这一点了,对朱三太太也还算是客气的打了招呼,就道:“三太太,我之前一直都在城外养病,耽搁了回京来送绿衣出嫁,谁知道一回来就听说是出了事.....绿衣没什么事吧?” 朱三太太心里就忍不住感慨,都说朱元人缘差经常得罪人,可是相对应的,朱元的朋友也比寻常人要多的多了,这阵子以来,兴平王府、武宁伯府和张家苏家都陆续亲自或是让家里的小辈上门来送礼探望,现在连卫大夫人都亲自来了。 这还只是对一个绿衣罢了。 说到底,这些人根本看的不过是朱元的面子。 她抿了抿唇,急忙扶了卫大夫人,笑着道:“劳烦夫人挂心,绿衣这丫头受了些惊吓,别的倒是没什么,她是个心宽的,只要人平安就好了,其他的都不是什么大事。” 卫大夫人就转头看了朱三太太一眼,见她说的情真意切半点都不勉强,心里就知道这多半是朱三太太的心里话,她倒是因为这个又格外高看了朱三太太一眼,毕竟能够真心关心绿衣的死活,而不是只看什么名声和脸面的。 她点了点头,语气格外的和善:“可不是么,我也是这么说,凡事都要放宽心才好,多大的坎儿都迟早能过去的,她这算什么呢?不过就是一些无耻小贼捣乱罢了,不值得这样伤心费神,林家怎么说?” 眼看着已经上了台阶,朱三太太急忙道:“林家也是厚道的,只说让绿衣安心,重新再选吉日,再行成礼就是了。” 卫大夫人觉得这样也算妥当,就笑了笑,见了绿衣还上下端详了她一阵,才道:“是了,你主子是个沉得住气的,你也是一样,就要这样才好,做什么为了别人的一点恶言恶语就要气恼?就该这样,高高兴兴的,这才是把那些看不起你的人气死了呢。” 绿衣最近一直都在家里养伤,她从马车上滚下来虽然没受什么大伤,但是到底擦伤还是免不了的,还有几道伤痕是在脸上,就更要仔细养了,因此她倒是没听说过什么别人难听的话----也传不到她的耳朵里。 不过现在听卫大夫人说起这个,她还是忍不住笑了,点头道:“我都知道的,夫人放心吧,这样已经很好了。” 比起自己的婚事,她一直更担心的反而是在宫里的朱元。 现在她最担心的事眼看着没什么可担心的,那她就放心了,至于婚事,她跟锦常都明白彼此的心意,也都不是在意这些表面功夫的人,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重新再选一个日子的事情罢了,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卫大夫人又在朱家坐了一会儿,还见了见朱景先。 一见面,她就察觉出这个孩子跟从前大不相同了,长高了许多不必说,现在站在她跟前,恐怕都已经不差什么了,而且那精气神看起来就已经完全不一样,跟一年前的朱景先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判若两人了。 她一时忍不住有些感慨,却又替朱元觉得开心,朱元当时那么艰难求生,为的还不是这个弟弟,现在这个弟弟一看就知道没有长歪,是个好苗子,这怎么能不叫人开心? 朱三太太特意还请卫大夫人留在家里用饭,卫大夫人原本不准备在这留饭的,但是才要摇头,就听见朱家的下人来报,说是卫敏斋来了,她不由得就挑了挑眉。 儿子这个时候来朱家做什么?难道是知道自己在卫家,所以特地来接她的? 朱三太太显然也被卫敏斋来的消息吓了一跳,卫敏斋可是锦衣卫指挥使,无缘无故,他来卫家是做什么?不会是找麻烦的吧? 这种外男,朱三太太也不敢让朱三老爷一个人接待,急忙让人去把叔晨给找来。 朱景先却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裳道:“我也出去见见卫大哥吧,许久没有见他了。”又笑着对卫大夫人道:“伯母,既然连卫大哥也来了,不管公事还是私事,眼看着也快到用饭的时辰了,不如一起留下来用个便饭?” 卫大夫人含笑点了点头,朱景先是真的长大了,说话办事都很有条理,反正朱元开的酒楼也已经转让出去了,她也许久没尝过林大厨的手艺了,如今正好留下来跟绿衣多坐一坐。 一百五十七·问案 卫敏斋见到朱景先的时候也险些没认出来,朱景先当初跟着朱元从晋地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奉命去办事了,就算是见过也是匆匆一瞥,没怎么在意,如今再见,朱景先却已经是个半大少年了,虽然看上去还是有些稚嫩,但是进退有度,谈吐有物,跟从前不可同日而语,隐约已经能看到他往后绝不会是等闲人了。 他忍不住笑了笑,虽然跟朱元求亲不成,但是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他跟朱家的人都已经混的很熟,连叔晨他们在他面前,也不会一味的端着或是惊恐,情分很是不错。 他拍了拍朱景先的肩膀夸赞了一声:“差点儿认不出来了,出息了。” 朱景先忍不住笑起来,见卫敏斋仍旧是一身飞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就知道他是在公干,急忙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卫敏斋点了点头,也不跟他们绕弯子,把顺天府知府抓到齐正的事情说了。 “我知道这事儿肯定跟你们有关系,这个齐正,也应该是你们送到顺天府那里去的吧?”他坐了下来,笑了笑就径直道:“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在齐正身上发现了什么?” 朱景先跟叔晨对视了一眼。 不过他们也没有犹豫太久,在他们看来,卫敏斋绝对也算得上是自己人,再说这件事他们本来就是想借着顺天府和大理寺给闹大的,现在事情到了卫敏斋这里,那就更好办了。 坐下来之后,叔晨简略的把最近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卫敏斋,而后就道:“这个齐正应当就是个冲在前头的马前卒,他背后肯定还有人,流民本来就是他们这帮人放到京城的,后来又出了婚礼上掳人的事,事实上,他们要掳走的根本就不是范大人的弟弟,而是真正的柳大夫。” 说起这个,卫敏斋手指放在桌上点了点,示意叔晨先停下来,挑眉问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柳大夫?你们弄了个假的柳大夫在家里?” 跟聪明人说话根本就不需要遮遮掩掩,他总能在你的三言两语里就找到重点。 叔晨挠了挠头就道:“是,娘娘在宫中怀疑太后娘娘是中毒,但是却又找不到证据,因此只能想出这个法子,跟真正进宫看过病的一个柳大夫商量了之后,便把太后是中毒的这个可能性告诉了七皇子,并且假借柳大夫之口,宣称柳大夫还有个神医朋友可以研制出解药,而后我们朱家就多了另一位‘柳大夫’.....” 这话要是说给别人听,别人一定早就被绕晕了。 但是卫敏斋不同,他天生就比寻常人的领悟能力好不知道多少,加上他本来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只要稍微一想,他就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朱元一定是早就察觉出太后的病情不对了,但是朱元应当是被什么掣肘,于是只好避其锋芒,假借一个柳大夫的嘴巴来引出幕后真凶。 这一招果然是朱元会用的招数,干脆利落,百试百灵。 只是掳走的柳大夫到底是谁?卫敏斋这么想,于是也就这么问了:“既然如此,真的那个柳大夫不必说了,如今应当是已经被朝廷找到,准备进宫去了,那假的柳大夫又究竟是谁?他应当是去给你们探路的吧?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如果有,少不得就要把那些人给一锅端了。 不过叔晨和朱景先都摇了摇头,有些灰心:“至今为止,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之后的事情,本来我们也不能太过插手了,否则的话,总归是引人忌讳。” 朱元连发现了太后是中毒这样的大事都不敢自己出头,可见已经是避嫌到了何等程度,再说这件事,明摆着是和秦妃娘娘七皇子有关系的,如果东宫有出手的苗头,就容易被嘉平帝认定为还没有登位就开始清除异己巩固地位,对于东宫来说局势不利。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跟范大人商量,把失踪的假的柳大夫说成是范大人的弟弟了,一是掩人耳目,假的柳大夫好寻机会送信回来,二是为了把事情闹大,好间接让顺天府大理寺这些衙门查出这股秘密势力。 这样才能杜绝后患,同时又不把东宫牵扯进来。 卫敏斋眯了眯眼。 朱元真是用心良苦。 就算是楚庭川不在,她一个人也能支撑住东宫,这得是多么坚韧。 或许她天生真的就是该坐那个位子的,她原本就有这样的天赋。 出了一会儿神,卫敏斋在朱景先的呼唤下回过神来,嗯了一声就道:“既然如此,我心中有数了,你们放心吧,之后的事情,你们不要再插手,至于那个假的柳大夫,范大人的弟弟,我会妥善处置的。” 朱景先和叔晨对于卫敏斋当然放心了,不管是办事能力还是对朱家的善意,他们都相信卫敏斋,因此听见卫敏斋这么说,他们两人都觉得放下了心中大石。 卫敏斋留在朱家用了一顿饭,他倒是并不避讳,隔天进了宫,还跟嘉平帝说起这件事。 嘉平帝原本还在看折子的,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还去朱家吃了顿饭?” 这可不像是卫敏斋平时生人勿进的作风。 卫敏斋坦然点头:“是,臣的母亲之前被太子妃所救,一直都和朱家有些往来,昨天回京之后听说太子妃的干妹妹婚事被搅乱,就上门去看望了,我刚好查案查到朱家,就陪着母亲在朱家用了顿饭。”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这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嘉平帝也就不放在心上,反而问他:“去朱家查案?查什么案?” 朱家婚事被流民捣乱的事情他也知道,不过这个案子是顺天府在管,又和卫敏斋有什么关系? 锦衣卫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得事必躬亲,那可真是再多几双手几条腿也忙不过来了。 卫敏斋神情严肃的告诉嘉平帝:“臣发现指使那些流民闹事的人,和臣之前查的案子有许多共通之处,臣是去弄清楚一些事情。 一百五十八·高手 嘉平帝很喜欢卫敏斋,说起来,他有好几个儿子,但是真正能够叫他觉得放松而且相信的,却是眼前这个妻侄,原因么,大约是因为卫敏斋是他一手带起来的,而且绝对没有取代他的可能和野心吧。 卫敏斋的话,他向来是听得进去的,这一次也是一样,听见卫敏斋这么说,嘉平帝放下了手中的奏折,认真看向了卫敏斋,皱眉问“怎么回事?这两件事,怎么会混为一谈?” 他把卫敏斋调回来查太后中毒的事情。 卫敏斋是个言之有物的人,他或许残忍,可却从不胡乱污蔑人,这是卫敏斋和其他的锦衣卫的本质区别,嘉平帝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示意卫敏斋:“仔细说说,朕要听听。” 卫敏斋早就已经有所准备,将之前准备好了的顺天府交给他的那些卷宗和文书都交给了嘉平帝,等到嘉平帝的眉头越来越紧,才又沉声道:“圣上,不只是这些,太后中毒,臣等从太后娘娘的宫里抓了许多人,她们的嘴巴却紧得很,连锦衣卫的手段都受得住,恭妃娘娘宫里的那些下人也是一样,臣早就有所怀疑,这件事是宫内外的人勾结所为-----否则的话,七皇子如何会再次中毒?” 嘉平帝扔下手里的文书,意味深长的问:“你的意思是,恭妃是冤枉的?” “未必完全冤枉,毕竟那些经书是不会有错,肯定出自恭妃娘娘之手,臣怀疑的是,恭妃娘娘乃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在前面充当了靶子,事后被推出来当替罪羊的。”卫敏斋自始至终都很是沉着坦然:“否则的话,为什么恭妃娘娘死了,这毒药又用在了七皇子殿下身上?” 说起这个,嘉平帝的语气就越发的森冷:“只可惜孙如一那个蠢货不把事情说清楚,他才是这件事最关键的人物,可是竟然却死了!” 当时卫敏斋已经觉察到了太医院开给太后和七皇子的药是一样的,有阴阳药方----明面上开的药那是治疗时疫的方子,但是太医院消耗的解毒的药材速度却很快。 维持太后的生命要用的药材很独特且珍贵,之前消耗的速度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自从七皇子病了以后却用的快了一倍,这让刚回来的卫敏斋起了疑心,他亲自去了太医院,而后发现了太医院开阴阳药方的事实。 这个发现被卫敏斋禀报给了嘉平帝。 嘉平帝震怒,叫了孙院判和秦妃娘娘来对质,现在证明七皇子很可能得的根本不是时疫了,那就也没什么好让秦妃避讳的了。 秦妃娘娘手足无措,当场就哭晕了,说是孙院判未曾说过七皇子的病不是时疫而是中毒。 孙院判面色惨然,最后承认七皇子是中了跟太后一样的毒,至于下毒之人是谁,孙院判也说不出来,而且立即就自己以头触柱撞死了。 这件事令嘉平帝大怒。 孙院判这样故意隐瞒,事情绝对另有隐情,可恨的是孙院判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选择自杀,他当场就下令把孙院判所有的家人都下了诏狱。 现在提起这件事,嘉平帝还是余怒未消。 卫敏斋相比起来就要平静许多了,他提醒嘉平帝:“圣上,他只是个太医,哪怕做到了院判,也没那个胆子谋害宫中贵人的性命,要依臣看,这件事的主谋另有其人,他也只是跟恭妃娘娘一样,是这其中一个环节罢了。” 嘉平帝被卫敏斋的语气弄的全身都是寒意。 这么说,宫中现在潜伏着一股连他都不能掌控的势力,这股势力竟然能够收买太医,联合宫妃,敢对他的母亲和儿子下手,这得是怎么样一股势力!?他们到底准备图谋什么?! 嘉平帝的脸色简直阴沉的快要滴水了。 他拍了拍桌子,让卫敏斋接着说。 卫敏斋就沉声道:“一路查下去,臣觉得朱家的事也很不对劲,时疫之前来的就太是时候了,似乎是恰到好处的为了引开大家在太后的事情上的注意力,既然如此,带来时疫的流民能被人利用一次,就能被利用第二次,这一次顺天府的人交给臣的卷宗和文书就证明了这一点,那个在背后指使流民的齐正,身份来路不明,但是却能操控银号,让这么大笔的银子流向河北某处,这无疑说明他们组织庞大,势力不小,臣疑心他们有联系。” 所以自然要去朱家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么说来的话,那之前为什么那些人盯着东宫就说得通了。 这些人根本就是在跟皇室过不去。 所以连太子妃的娘家都遭受牵连。 嘉平帝忽然想起一事,就问:“那既然如此,被掳走的那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他们跑到朱家抓了范爱卿的弟弟,为的什么?” 难道范家也有什么秘密不成? 卫敏斋咳嗽了一声,低声道:“臣怀疑他们是抓错了。” 什么? 嘉平帝有些疑心自己的耳朵,闹着玩的吗?他们既然都图谋这么多了,还能抓错人? 卫敏斋看出嘉平帝的疑惑,就解释道:“圣上不知,臣等之前奉命查找柳大夫,曾经看过柳大夫的画像,这一次范大人的弟弟失踪,也让刑部的郎中画了人物像出来,他长得跟柳大夫很像,所以.....臣疑心他们不是为了抓范大人的弟弟,而是抓错了人,误以为他们抓的就是柳大夫。” 嘉平帝彻底不说话了。 他一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卫敏斋也就跟着安安静静的,什么都不说,站在边上如同是个隐形人。 过了一会儿,嘉平帝才冷声道:“说起来,柳大夫有个朋友是能研制出解药的关键人物,朝廷找他是为了要解药,那那些人找他,自然也是为了这个,他们既然要毒死太后和七皇子,为什么又要找到柳大夫?” 问完这个话嘉平帝就又沉默下来。 事实上,他们要找柳大夫,更大的可能不是为了解药,而是要阻止柳大夫和他的朋友能够研制出解药,想要杀人灭口吧。 一百五十九·姑姑 这么说的话,那现在太后和七皇子的处境岂不是更加危险?嘉平帝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得极差,母亲中毒已经让他十分真怒,现在连儿子也如此,重要的是,太子楚庭川现在还全无消息,派去围场行宫那里找楚庭川的队伍一无所获,到现在还没消息传回来,他现在已经怀疑也是那帮人在背后捣鬼。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太子的处境就危险了! 嘉平帝冷冷的看着卫敏斋:“查!给朕严查!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背后之人给朕查的清清楚楚,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然公然犯上作乱!这是谋逆!” 毒害一国太后,陷害太子,这不是谋逆是什么?! 但是其实嘉平帝心中早已有数,他嗤笑了一声:“徐家.....到底是朕原先待他们太宽容了!才会让他们生出这么大的胆子,简直是胆大包天!” 他现在半点都不后悔端了徐家。 这样的反骨之人留着也只是祸害,迟早有一天,他们觉得朝廷对他们没那么宽容的时候照样会谋逆,他们死一千次一万次都是该当的! 嘉平帝越想越是愤怒,决然对着卫敏斋道:“你不必顾虑,朕给你先斩后奏之权,不管你查到谁头上,只要他们不肯配合,你就可以随意动刑!去吧,别叫朕失望。” 卫敏斋应了一声是。 之前查徐二少爷的时候其实他就已经想要这个先斩后奏的承诺了,但是事关重大,嘉平帝怕牵连太广,到底是没有给他这个许诺,所以他处处掣肘。 毕竟徐家随着开国便是公爵,到了如今已经跟楚家皇朝共存了百余年了,他们经营之深,人脉之广,简直令人无法想像。 不管怎么说,跟他们有利益牵扯不得不站队他们的人太多了。 他这次追到江南去就一无所获,重重阻碍。 幸亏徐二少爷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性子,否则的话他一直躲在背后,就算是想要找他,也不知道要费多少心思。 见他答应了,嘉平帝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你去见见你姑母,你一走就走这么久,她也怪挂念你的。” 卫敏斋顿时有些诧异。 印象中嘉平帝对于卫皇后可是一直都很不待见的,这一次回来却似乎跟卫皇后的关系缓和了许多?难道是因为最近宫中频频出事的缘故? 他挑了挑眉,到底什么也没问,转身按照嘉平帝的吩咐去了卫皇后宫里。 卫皇后没想到卫敏斋会过来,听说是嘉平帝叫他过来的,忍不住就笑了笑,夫妻这么多年,从来不曾这么交心和平和的相处过,没想到反而是在她放下了之后,关系竟然比从前还好了许多。 她对于卫敏斋过来到底是高兴的,虽然她们当中隔着当初卫老太太等人的恩怨,可是到底现在卫家出息的子弟就只有卫敏斋了,卫家二房三房眼看着是绝对不可能在短期内东山再起,她总是想念自己家人的。 “刚从外地办差回来,就又接了差事,固然是因为你得力的缘故,可是你也不是铁打的,还是要保重身体。”卫皇后现在对于这个侄子也没从前那么多要求了,人一旦没要求的时候,关系就会自然许多,现在卫皇后对卫敏斋也是如此,她又叹了口气:“宫里最近出了许多事,圣上又要忙于国事,又要牵挂太后和七皇子,真是心力交瘁,你回来了,也是好事。” 卫敏斋一直安静的听着卫皇后说话,不时附和几句点点头。 卫皇后就又问他:“最近收到老家的信了吗?你祖母他们怎么样?” “母亲一直都有定时送礼送东西过去。”卫敏斋言简意赅:“祖母她老人家身体也不错,听说闲暇的时候还亲自开辟了一块菜地,倒是很自得其乐,族中在老家的人也都很尊重祖母,祖母如今膝下还养着三叔的小女儿。” 卫皇后忍不住笑了。 卫老太太从前没嫁给卫家做填房的时候,是小家碧玉,在家中也是喜欢侍弄花草的,但是后来富贵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倒是不再为了争权夺利之后,日子竟然过的轻松许多,她也不再想这件事,点点头就道:“母亲好,那本宫也就放心了,至于你两个叔叔,本宫也知道他们心术不正,对你们母子多有薄待,你不必理会他们,本宫往后不会因为这个再难为你。” 卫敏斋终于有些明白嘉平帝为什么如今对卫皇后的态度好了许多了。 卫皇后从前总是针尖对麦芒似地,根本就是个见谁都不顺眼的性子,从来不讲道理,但是现在却平和了许多,也不再那么浑身戾气了。 既然卫皇后这么说,他也道:“皇后娘娘也请放心,二叔三叔只要能够孝顺祖母,不再多思多想,从前的事,母亲跟我都不会再提起了。” 对于这两个野心家来说,一辈子在乡下种田,已经是最狠的报复了,就算他们仍旧不缺银子,也是一样的。 他们活得越久,看着他把承恩侯府经营的更加蒸蒸日上,就会越发痛苦。 他不会费心思对付这两个人。 卫皇后很感慨,还没来得及跟卫敏斋多说几句,就听见外面掌事太监进来,急匆匆的说秦妃娘娘病倒了,要请太医。 唯一的儿子中了毒,而且这毒还不知道能不能解,秦妃这些天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只是像今天这样晕厥还是头一次,卫皇后急忙站了起来,想了想就道:“先请高太医过去,本宫随后就到。” 哎,真是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卫皇后皱了皱眉:“你要快些把背后作祟之人查出来,否则这事儿什么事时候是个头?人心惶惶的......太子妃如今都已经月余未出宫门半步了,再拖延下去,只怕老娘娘的身体也支撑不住多久啊。” 卫敏斋眉心动了动。 朱元是个要强的人,也不知道是多难才一步步把棋局撑到如今,接下来他的确是要加快动作了。 一百六十章.心慌 卫皇后对于宫中最近发生的事实在是应付的疲于奔命,这本来就不是她所擅长的,如今却一桩桩一件件都摆在她面前等着她去解决,这给了她莫大的压力。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她终于有些明白太后从前对她的愤怒和不满来自于哪里了。 她当初时常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没有处理过宫务,也不明白太后到底为了她承受了多少压力。如今事情都堆到了自己头上,她才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些事可以这样繁琐烦人。 她更怀念当初朱元在的时候了。 如果朱元还能理事,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 尤其是在面对着秦妃娘娘的时候,她更是忍不住右眼皮狠狠地跳了跳。 天天都看着这些人哭,她真是已经有些厌烦了,可秦妃娘娘现在毕竟是儿子出了事,这样的反应也是难免的,卫皇后将心比心,想着自己是如何担心楚庭川的,倒也很和颜悦色的安慰了她,又道:“也不只是你一个人担心,圣上如今为了这件事也是寝食难安,再说太后中毒的程度还比七皇子更深一些,我们也担心,你整天哭哭啼啼的也不是法子,若是实在心里难受,倒不如静静去看看佛经,总算是能消磨些时间。” 这是卫皇后的经验之谈,当初她自己就是这么一点点的熬时间等着禁足解除的。 秦妃娘娘的眼泪如同是断了线的珠子,根本就停不住,她呜呜咽咽的哭了会儿,哽咽道:“臣妾也知道圣上和皇后娘娘心里也只有比我更担心的,但是七皇子他到底年纪还小,我实在是担心他撑不住……” 她哭了一会儿,又追问卫皇后:“皇后娘娘,求您行行好告诉臣妾,到底外头是怎么着了,找到了柳大夫没有?不是说柳大夫知道这个毒药,也知道该怎么解毒吗?他人怎么还没有影子?” 秦妃娘娘心里紧张死了。 他真是恨朱元已经恨之入骨,恨不得咬掉朱元的一块肉,也不知道朱元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七皇子身上! 还有孙院判,他分明是徐二少爷收买了的,但是竟然得了失心疯了,去嘉平帝那里说七皇子是中毒不是得了瘟疫。 为了这件事,秦妃娘娘最近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仿佛每次只要闭上眼睛再睁开就没有明天了。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更让她心里不安的一点是,现在她的宫殿层层守卫,连个蚊子都飞不进来,这样一来,连自己的人也不方便进出传递消息了。 她半点消息都收不到,也就不知道孙院判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更不知道徐二少爷的计划是怎么样。 找到柳大夫了没有,解药是不是有眉目了,这些要紧的消息她一点儿谱也没有。 也是实在是逼于无奈了,她才想要借机探讨皇后的口风,看看皇后是怎么说的。 卫皇后咳嗽了一声,叹了口气就摇头道:“不是我们不告诉你,是实在没什么线索,孙院判那个人畏畏缩缩的,说了七皇子是中毒以后就一头碰死了,他背后到底是谁指示的,他也没说清楚。” 秦妃娘娘脸色煞白。 孙院判死了?! 孙院判怎么会死呢?有选择的话,他是最想活着的,他那个老来子还小呢! 而且孙院判分明隐藏的很好,只要孙院判不捅破,那七皇子是中毒的事就根本不会泄露出去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二少爷不会让孙院判这么做,那孙院判这是在做什么? 他难道是忽然良心发现了? 不,不会的,他要是有良心,就不会帮忙指证恭妃了。 那就是…… 是不是宫外的那个孩子出了什问题?! 是谁做的,朱元吗?! 秦妃娘娘被自己的猜测给惊住了,一时竟然连卫皇后叫了她几句都没有听见。 卫皇后倒是没想那么多,在她看来,儿子出事,秦妃娘娘这个失魂落魄的反应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没什么好怀疑的。 她只是叹了口气,安抚的对秦妃娘娘道:“你也不要太担心了,那帮人虽然鬼祟阴险,但是却也不是毫无破绽,现在这件事已经交给敏斋去办了,敏斋那个孩子你也应该清楚,最是和稳重靠得住的,他已经查到了,那些人想要去绑架柳大夫的,只可惜弄错了消息,把人弄错了,掳走了范大人的弟弟,真正的柳大夫没事,朝廷已经让人去接回来了,只要找到了柳大夫,那七皇子和太后中的毒自然也就能够解了。” 秦妃娘娘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她完全没想到事情发展成了这样,什么叫做抓错了人?! 徐二少爷是废物吗?!这个都能弄错! 现在把这个都弄错了,不仅希望落空而且还露出了破绽,卫敏斋的鼻子比狗都灵,他一定会查到徐二少爷那里的! 那到时候哥哥那里岂不是也危险了?哥哥可很信任徐二少爷! 她顿时心慌意乱,只觉得整个人都蒙了,一旦想到这个,她就坐立难安。 卫皇后看出她的情绪不对,再安慰了几句,就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看了七皇子一回,才走了。 秦妃娘娘浑浑噩噩,一直到卫皇后走了以后也还是闷闷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外头的事到底怎么样了,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哥哥知道抓错人了吗? 如果哥哥还不知道,那把这个假的柳大夫留在身边,这岂不是给自己惹祸上身吗?!哥哥迟早会把卫敏斋给招过去的! 她扶着门槛,望着外面的天一时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该怎么办?她现在连一个消息都送不出去……收消息就更不可能了,可是眼下这情况,什么都不做那就等于是在等死,不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想个法子……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攥紧了拳头,再回过身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常的镇定,虽然脸色还是苍白的,但是神情却已经好看了许多。 一百六十一.错事 卫皇后是去东宫看朱元了,瘟疫现在暂时已经得到了控制,而且朱元本身就医术高明,现在时间过了这么久朱元还是没事,那自然就是真的没事了,卫皇后现在也不想避讳这些。 卫皇后过来,东宫众人都打起了精神,毕竟他们东宫都已经冷清许久了。 这种冷清实在是让人害怕。 水鹤也松了口气,脸上带出笑来急忙跑来和朱元报信。 朱元正和自己下棋呢,听见说是卫皇后来了,略微一思忖就知道自己等的消息应当是差不多已经来了,就放下了手里的事,换了衣裳去迎接卫皇后。 卫皇后老远就已经看见了朱元,急忙让朱元起身,又道:“何必接出来?你的心意本宫都知道。” 朱元只是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 这是太久没有出过门的缘故,卫皇后看在眼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明白,是了,楚庭川都已经消失这么久了没有消息,朱元自己又被禁足在宫里,绿衣出嫁还出事了,朱元会憔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因为太后中毒的缘故,卫皇后心里对朱元之前还存在的一些心结也彻底消散了。 她见朱元静静地,就忍不住安慰她:“你也不要太心急,庭川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虽然暂时还没消息传回来,但是圣上已经增派了人手过去找他,不用多久肯定就有消息了。” 这一点朱元的确是不知道,听说嘉平帝又增派了人手,她诚心实意的道:“多谢父皇体恤,我也相信殿下一定吉人自有天相的。” “是了。”相比较起面对秦妃娘娘时候的鸡飞狗跳,卫皇后对朱元这不哭不闹的性子可是太喜欢了,她嗯了一声,拍了拍朱元的手背:“对,还不仅如此,那个在绿衣婚宴上被掳走的范大人的弟弟,你可知为什么有人大费周章的打他的主意?” 终于有消息了!朱元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神情有些茫然。 卫皇后便冷笑着说了原因,又道:“那些人是真的疯了,还想杀人灭口呢,谁知道却把人给弄错了,现在案子已经被顺天府报给了上头,正式由锦衣卫接了,敏斋他就是主管这个案子的,你放心吧,一定会给绿衣一个公道。” 朱元在心里忍不住欢呼了一声,她没有想到,这个案子最终竟然是被卫敏斋接手了。 有卫敏斋在,那可就又事半功倍了。 和卫皇后说了会话,该探听的消息都探听完了,她总算是稍微放心了。 水鹤最机灵,见她心情好,急忙问她是不是有了什么好消息。 这种好消息。朱元是不会瞒着她们的,就把卫皇后带来的消息告诉了她们。 花楹和水鹤都又惊又喜,尤其是花楹,她忍不住喜极而泣:“姑娘,这也就是说,很快就能把那伙人给找出来了!” 假的柳大夫本来就是她们故意安排的。 跟着去就是为了方便顺藤摸瓜,抓出主谋。 现在卫敏斋接手,只要那边的柳大夫给些线索,卫敏斋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等到那些毒瘤被抓了,她一定要去买鞭炮放一放。 朱元忍不住被她们两个给逗笑了,摸了摸水鹤的头,轻声道:“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纰漏了。” 以后的事情交给卫敏斋,她很放心。 现在唯一让她担心的,只有楚庭川了。 宫外的事情她只能做到这里了,没有更大的能力,楚庭川现在却在行宫那边,她实在是鞭长莫及。 只但愿楚庭川那边可以一切顺利。 见朱元情绪又低落了下来,水鹤和花楹对视一眼,都知道她肯定是想起了楚庭川。 朱元最近都很镇定,可是谁都看得出来她对于楚庭川的担心。 可惜对于这一点她们也帮不上任何忙,花楹灵机一动,问朱元:“对了娘娘,孙院判的儿子该怎么处置?” 她们可就是掌握了这个宝贝疙瘩才逼着孙院判反水,跑到嘉平帝那里说七皇子是中毒的。 但是现在七皇子是中毒的事已经被拆穿了,孙院判也死了。接下来这个孩子其实已经没什么作用。 难道他们要一直养着? 说起这个,朱元果然有了些精神,挑了挑眉就道:“让他们把人交给卫敏斋,他会有用处的。” 水鹤答应了,又很不解:“姑娘,咱们干什么要让孙院判多此一举啊?就算孙院判不站出来,咱们也有法子证明七皇子是中毒呀,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让孙院判说句话就死呢?” 朱元缓缓牵了牵嘴角,冷笑道:“秦妃娘娘这个人很能忍,若是不这么做,怎么让她露出马脚?” 人只有慌了才会多做,而多做多错,这个道理是自古不错的。 秦妃娘娘怎么会知道孙院判到底说了什么,她心里只会慌的更加厉害。 只有这样,她又接不到外面的消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才容易做错事。 她顿了顿,就嘱咐花楹:“待会儿让内史省的人注意些,她应该要有所动作了,别被她蒙混过去了。” 花楹急忙点头,心里有种出了口气的感觉。 熬了这么久,秦妃娘娘之前是怎么让她们东宫的人担惊受怕的。她们现在就要让秦妃娘娘同样尝尝这个滋味。 这么久了,也该让她付出一点儿利息了。 东宫总算是安静了一些,但是保定府却风起云涌。 秦大人快要支撑不下去了,他本来脾气就不是很好,现在事情这么多他就更是越发暴躁。 不过徐二少爷根本懒得理会他。 他只担心齐正,齐正这么久了还没消息,一定是出事了。 齐正手里握着的消息太多了,一旦被人发现,那对于他们就是灭顶之灾。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可他现在又的确是没有法子,只能着人不停去探听消息。 好在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很糟糕,至少他终于接到了金宝的信,在信中金宝说,已经探听到了楚庭川的消息,正准备动手。 徐二少爷心情好了一些。 先弄死一个楚庭川,那就不亏了。 一百六十二·断尾 秦大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已经被气的晕了,这一次竟然看不出徐二少爷的暴躁,还没等徐二少爷那边给出什么反应,他又追到了徐二少爷的住处,很不客气的警告道:“你别以为我们没了你就真的不行了,要是你再不给出个法子,你别以为你有什么好下场,要死我也得拖着你一起死!反正大家都完蛋!” 徐二少爷正在看信,原本他是很高兴的,但是秦大人的一番话顿时又把他给拖入了现实里,他阴沉着脸抬起头来,面色漠然的看着秦大人,终于懒得再维持表面的平和,而是喊了一声徐管家,见徐管家出来,便对着徐管家道:“教教秦大人,咱们府里胡乱闯别人的房间,该是个什么下场。” 真是够了。 若不是靠着他一路扶持,秦大人想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比登天都难,现在倒好,或许是太过顺风顺水了,秦大人还真的以为徐家的人是牛马,随意供他们驱使了。 不管以后如何,秦大人心中会不会记仇,但是徐二少爷觉得有必要让秦大人现在认清楚现在的局势,知道什么叫做盟友,什么叫做互相尊重。 徐管家心里也早就已经憋着一股气了,秦家什么都没有,说到底就是光棍一条,只不过就是有个皇子和皇妃罢了,但是若不是有徐二少爷帮忙,有跟没有有什么两样? 现在倒好,还没登上那个位子呢,先就这么颐指气使了。 真要是发达了,以后哪里还有徐家的位子? 升米恩斗米仇,凡事还是一开始就应该有个尺度才好,他立即上前反剪了秦大人的双手,动作利落的将他给压倒在了地上,顺势将膝盖定在了他背上,沉声道:“秦大人,我们二少爷已经跟您说过许多次了,他在忙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何况这是我们二少爷的书房,事先就跟您说过的,有什么事,还希望您能先指使人来知会一声,您也不喜欢您的书房卧房不管是谁都能进吧?” 秦大人简直气的七窍生烟:“你们大胆!你们这些贼匪,若不是我们收留你们,你们就是丧家之犬!信不信我现在出去叫喊一声,你们就完了!” 徐二少爷嗤笑了一声。 徐管家也立即会意的加重了力道,把秦大人压得一动都不能动,冷笑道:“秦大人,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可不兴说这些小孩子打架过家家的话,您出去啊,现在小的就放开您,您出去叫喊几声,看看到底是谁倒霉。” 秦大人哪里敢真的出去喊,他也就是一时气怒,她心里知道,徐二少爷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要真的她敢出去告密,那下一刻只怕徐二少爷就敢灭了他们秦家满门。 屋子里总算是得到了片刻安宁,徐二少爷见秦大人不再吭声了,才对徐管家道:“行了管家,放开秦大人吧,秦大人也是一时气急,往后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秦大人颜面尽失,他被徐管家扶着站了起来,毫不迟疑的甩开徐管家搀扶自己的手,冷冷的活动了一下手腕,看着徐二少爷道:“光是对我在这儿横有什么用,京城的事处理不好,一样完蛋!你不要以为你们跑的了,我们要死一起死!” 徐二少爷点了点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知道了,秦大人不必每天都来对着我说一遍。” 他说着又问秦大人:“秦妃娘娘一直没有消息再传回来吗?” 说起这个秦大人就觉得心里更加烦躁,妹妹传信是很方便的,在之前他们从来没有像是这次这样过,这么久都收不到秦妃娘娘的信。 他沉着脸点了点头。 徐二少爷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事情的确是不对劲,京城应当是出事了。 齐正那边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好在齐正忠心耿耿,哪怕是落在了官府手里,也绝对不会出卖他们的。 不过到底事情麻烦了。 徐二少爷想了想,就道:“我这边也暂时没有更新的消息传回来,现在也不能轻举妄动。稍等等吧,等一等,看看我派去的人回来以后怎么说再说。” 秦大人坐在椅子里,满心都是仓惶和疲倦:“可是这么等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们也不知道那头究竟出了什么事,孙院判那个丧心病狂的,他是不是疯了?竟然说七皇子是真的中了毒,也不知道......会不会是他儿子在齐正那里出了什么差错?” 虽然不大愿意相信,但是现在这个可能性显然是最大的。 徐二少爷也没有反对,他只是对秦大人低声安慰:“也不要太紧张,至少宫中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如果真是孙院判儿子出了问题,孙院判才说出七皇子是中毒,那为什么秦妃娘娘还能给您传信出来,并且没受到牵连?事情应当没这么简单,一切还有转机。” 转机? 秦大人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过了许久,才闷闷的道:“是东宫吧?” 徐二少爷沉默不语。 就算是,朱元难道还真的有三头六臂不成? 他要楚庭川死! 对于朱元来说,楚庭川死了恐怕比她自己出事还要更加痛苦的吧?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可都是靠着楚庭川的身份地位得来的,只要楚庭川死了,她就什么都不是了,她还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的,楚庭川死了,她的身份地位就只会更加尴尬难堪。 想到那一天,徐二少爷就觉得心中畅快,他盯着秦大人大有深意的笑了笑,说:“不必紧张,七皇子年纪还小,他还是什么都来不及参与的年纪,大人们的恩怨,不会连累孩子的,只要楚庭川死了,那圣上还有得选吗?” 哪怕秦妃娘娘被查出来跟太后中毒有关,只要楚庭川死了,对于嘉平帝来说,可以选择的最优方案也就是杀了秦妃娘娘,处置秦家,但是却绝不会对七皇子怎么样。 不仅如此,七皇子还会成为新任太子的人选。 一百六十三·求生 有些时候,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是如此冷酷。 到时候秦大人受牵连是肯定的,但是他们徐家却总有暂时隐退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 秦大人紧紧地盯着徐二少爷,似信非信的问:“你真的有把握?” “若是没有把握,我为什么还如此镇定?”徐二少爷见已经差不多安抚好了秦大人,便打发他走:“好了,大人也放宽心吧,一出事就大呼小叫的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有那个时间,还不如用来想想怎么能够脱身,怎么能够解决事情更加妥当。” 打发走了秦大人,徐二少爷就靠在椅背上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转头问徐管家:“柳大夫那边怎么样了?有动静没有?” 费这么大功夫把人给抓来,可不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他的。 徐管家对于这个可能会搭上齐正的柳大夫很重视,闻言就道:“已经按照他给的地址去寻访了,到时候找到人,就能第一时间带回来。” 只是现在偷偷研制解药也没森么太大作用了。 研制出来,七皇子的毒解了,那太后呢? 大家都不是傻子,肯定会疑心秦家的。 徐二少爷仿佛是知道徐管家担心什么,轻轻的抬起手按了按眉心:“这件事,总要给出个交代的,朝廷里也不是都是傻子,这个替罪羊,注定只能是秦家了。” 徐管家恍然大悟。 怪不得徐二少爷还是坚持要柳大夫,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是了,谁还会比秦家当这个替罪羊更合适呢? 为了让自己的妹妹和侄子上位,所以秦家把太子和太子妃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当然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二来,太后对东宫偏爱非常,当然也是一个大石头了。 秦家要除去他们,理由都是现成的摆着的。 徐管家心领神会了,低声问徐二少爷:“那少爷,既如此,我们是不是也该准备准备了?齐正那边虽然还没消息,但是眼下来看肯定也是不怎么好,我们动用的银子数额太大,要查齐正,就很容易查到这里来,之前我是怕您另有打算,所以不敢说,如今.....咱们是不是该早做打算了?” 要甩脱这个麻烦,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不提前筹备的话,到时候匆匆忙忙的,容易忙中生乱。 徐二少爷嗯了一声:“正要吩咐你去准备,一定要小心,避开秦家人的耳目,不要惊动他们。另外,做最坏的打算吧,齐正固然忠心,可凡事不是忠心就能解决的,你想个法子,他们查账查下来,你知道怎么办吧?” 徐管家心中有数,急忙转身去办了。 徐二少爷自己呆在房间里,稍微等了一等,就回信给金荣和金宝,让他们不必有顾虑,需要什么尽管去找大同巡城御史。 他们如今才是事情的关键,楚庭川一定要死,绝不能让楚庭川还苟延残喘。 写完了信,徐二少爷仔细的亲自封了火漆,才把信交给了底下的人,郑重叮嘱道:“一定要亲自把这书信送到金宝金荣手里,不能有任何的差错,否则的话,所有人都可能性命不保,你明白吗?” 手下人神情郑重,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急忙表态:“二少爷放心,只要小的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这信有什么闪失,信在人在,信毁人亡。” 他都说得已经这样郑重其事了,徐二少爷也不再过多叮嘱,嗯了一声,就让他去支银子,让他走了。 忽然静下来,徐二少爷坐在原地又出了一会儿神,才站起来往柳大夫那里去。 现在柳大夫更重要了。 只要柳大夫在手里,不仅是个筹码,也是以后的关键。 解药一旦到手,哪怕事情到了最糟糕的时候,还能借此跟朝廷谈条件,所以解药是必定要拿到的。 他到了柳大夫所居住的院门口,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让左右开门。 这座院子被看守的极为严格,不知道多少人在这里守着,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推开门,徐二少爷就看见柳大夫正坐在院子里看雪景。 眼看着越发的冷了,人人都恨不得缩在屋子里,柳大夫倒是独辟蹊径。 他冷笑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道:“柳大夫倒是清闲的很,到了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情赏景。” 柳大夫似乎是被惊了一跳,转过身看见是徐二少爷,才撇了撇嘴:“不然呢?要不我给您哭一个,您就把我给放了?” 这怎么可能?徐二少爷哂笑,却又忍不住皱眉,他怎么觉得这个柳大夫跟刚来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 当时柳大夫刚被抓来的时候,可是哭哭啼啼的,一副胆小如鼠的样子。 可如今看着,却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了。 不过他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也就没有再吭声,只是盯着柳大夫看了一会儿,才问他:“对了,你那个朋友,什么时候会来?” 柳大夫似乎有些不大耐烦,冷冷的道:“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二少爷急什么,我这个等死的人还没急呢,您倒是先急了。” 徐二少爷被他的态度弄的有些恼火,怒极反笑:“是啊,你也知道你现在的生死都掌握在我手里,若是识相的,就最好放聪明一些,否则的话,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柳大夫没有再说什么。 徐二少爷也被他的态度激怒,不愿意再待下去,出了门站了一会儿,低着头将事情都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 只是事情实在太多太杂了,他一时之间想的有些头痛,正有些烦躁,徐管家的儿子就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二少爷,总算是找着您了!我爹有要紧事让我告诉您!” 徐二少爷挑了挑眉,这里四处都是他的人把守,并不担心另有耳目,他便直接问:“什么事?” 徐管家的儿子压低了声音,很是小心翼翼的道:“您一直以来想要联络的草原上的,错木达的侄子,联系上了,那边问您,是不是有兴趣见上一面。” 徐二少爷整个人精神一振。 一百六十四·退路 错木达兄弟都是死在朱元手里,朱元为了那两个孩子可是费了大劲儿,这件事徐二少爷原本不知道,后来还是因为他要从齐正手里拿当初国公府藏起来的银子,才从齐正那里得知了当初吴顺跟朱元的恩怨。 说起来,如果不是朱元实在是做的太过分,把徐家给逼得家毁人亡,徐二少爷被逼的走上了绝路,他原本是不会愿意和朱元为敌的,毕竟一个女人心狠手辣成这样,原本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了。 可是没有办法,不想成为对手也已经成了对手了,而且是你死我活的那种,既然如此,那就得把自己的路给走好,否则一不小心,对着这样的人,就连想要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 他之前所计划的最后一条路就在这里。 祖父和父亲什么都好,就是在不该犹豫的时候犹豫,早在几年前,瓦剌人那边就已经透过了边境的关系传了想要修好的消息进来,只是祖父和父亲再怎么野心勃勃,也并没有接受走这一步。 可他不同。 祖父父亲是怕要承担千古骂名。 可是他不怕。 都已经无路可走了,还要在乎身前身后名,那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吗? 他就要走出一条没人走过的路。 他略顿了顿,就对徐亮点头:“你去回信,就说我有兴趣,安排了这里的事务,就能过去,你问问什么时候需要我过去。” 徐亮飞快的答应了。 徐二少爷直到此刻才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被冻得有些发麻,急忙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往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傍晚的时候,徐管家就回来了,连晚饭都顾不得吃就先来见徐二少爷,低声回禀道:“二少爷,真出事了,咱们在京城的人没有一个能联系的上他的,还有他在京城的宅子,明面上的呢,已经被封了,谁都不知道是怎么了,至于暗地里的,我们也不敢去查探,怕有朝廷的人盯梢。” 虽然是早就有预料的事,不过当亲耳听见,徐二少爷的脸色还是非常难看,他有些舍不得齐正这个聪明又得力的下属。 而且齐正是之前徐老太爷他们培养了几十年的人了。 他呼出了一口气,虽然心中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可面上却还是淡淡的,轻声问:“他的家里人,安排好了吗?” 齐正是不会吐露什么的,正因为如此,他的家人,更要好好的被对待,否则这样的情势下,徐二少爷会失去人心的。 徐管家早就已经把这事儿给办好了,听见徐二少爷问就急忙道:“您放心,一听见出事了,我就让人今天连夜把他们送走,眼下应该都已经动身了。只是二少爷,我看,我们也不能再拖了,能这么快就抓到齐正,说明他们早就已经等着齐正了,才能在他一回京城就马上动手,动作这么快,我担心就算是齐正扛得住什么都不说,他们恐怕也已经猜到是我们了,毕竟.....卫敏斋那个人,您是打过交道的。” 卫敏斋! 说起这个名字,徐二少爷的脸色有些狰狞。 就在半年前,他还被这个人追赶得如同是丧家之犬,每天东躲西藏。 他当然对卫敏斋印象深刻。 “卫敏斋已经开始插手了?!”徐二少爷冷然抬眼看着徐管家,冷冷的问:“你怎么知道的?” 卫敏斋分明事被嘉平帝派出去找他们了,但是他们已经想尽法子把卫敏斋往江浙那里引。 他哪儿有那么快回来。 “咱们在江浙的人写信回来,说是觉得风声没那么紧了。”徐管家尽量客观:“而且,出这么大的事,锦衣卫是那一位的快刀,除了卫敏斋,只怕他也信不过别人,我也是猜测。” 否则齐正落马也太快了。 停了一会儿,见徐二少爷不开口了,徐管家就试探着分析:“卫敏斋这么久了,是查到了我们许多东西的,浙江那边就被他抓了不少人,我看,如果是他回来了,那他很容易就会根据各种线索猜到我们头上,二少爷,我们不能再耽搁了,一定要早作准备,想得多总比想得少要好。” 徐二少爷沉默了一会儿。 沉默过后,他就赞同了徐管家的打算:“去准备准备,这地儿不能呆了。” 反正他们准备去见错木达,如今正好,直接去见错木达也就是了。 秦大人? 他已经不在徐二少爷未来的计划里了。 “唉!”徐管家巴不得这么一声,立即就要转头去办事,却又忽然比徐二少爷出声喊住了,他便又转过身子看着他:“怎么了二少爷?” 徐二少爷略微犹豫一瞬,才道:“把柳大夫带上,今晚就走。” 这个时候了,还要带上柳大夫?徐管家有些迟疑,但是徐二少爷既然坚持要这么做,肯定就有这么做的道理,徐管家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了,马上去安排了。 柳大夫闹的厉害,挣扎着不肯动:“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一面让我自这儿安心呆着,一会儿现在又要自己带我走,要我去哪儿啊!?” 徐管家这个时候忙的要命,他根本就来不及安抚柳大夫的情绪,见他闹腾,就立即对着手下做了个手势,底下的人飞快把他打晕了。 把柳大夫也塞上了马车,徐管家才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问身边的人:“确定一切都安排后了,再无什么遗漏的了吗?” 京城那边只怕很快就会查到这里了,任何痕迹都得打理干净,否则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底下的人不敢糊弄,急忙跟徐管家拍着胸脯:“您放心,都准备好了,还有秦大人那里,也瞒得死死地,等他们知道咱们跑了,怎么也得过两天了-----二少爷的行踪他是向来不知道也无权过问的,也因此不会引起他的警觉。” 徐管家点了点头,确定一切都安排好了,才留下了几个人,自己去请了徐二少爷出来,亲自送他上了马车,而后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城。 直到这时,他们才松了口气。 一百六十五·逃亡 保定是秦大人的地盘,在这里呆了许久,凭借徐二少爷自己的财力和秦大人的人脉,关系是早就已经打通了的,所以即使是最近朝廷有命令让严格审核路引文书,但是徐二少爷他们出城还是半点阻力也没遇上。 柳大夫醒来的时候,都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一醒来他就察觉出了不对-----他是在马车上!这马车还在动! 他是被转移了!这让他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一时之间惊疑不定。 这些人把他当柳大夫,但实际上他可不是什么柳大夫,他是小二,是被叔晨写信从向问天那里要回来的。 这回姑娘让他乔装打扮成四十多岁的柳大夫,就是为了让他来顺藤摸瓜,牵出背后的人的,原本一切也进行的很顺利,他蒙混过关也没人怀疑,就在昨天,徐二少爷都还亲自来看了他,威胁他早点研制出解药呢! 原本只要那些去找他所谓的神医朋友的人回来,就会把朝廷的人也带回来,到那时候,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这伙人都得完蛋。 但是怎么就一夜的功夫,好像就出了大事,什么都跟之前不同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扒拉开一点儿帘子,才探出头去,就被人给喝止住了:“干什么!?回马车里去!” 小二心里顿时就是一个咯噔。 真的出事了。 难道是他的身份暴露了?他这么想着,又自己在心里就先摇头-----不会的,若是真的身份暴露了,那按理来说他们根本不需要费劲儿带他逃跑,早就该把他给杀了,何必多此一举。 可是如果不是身份暴露,那是出什么事了,这些人才要连夜逃跑? 他没有寻思太久,马车就停了下来,不一会儿徐管家就掀了帘子进来,见了他醒了,就笑了一声:“醒了?” 柳大夫一面摸着自己的后颈,一面不大情愿的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让人跑来跑去的,难不成是耍着我玩儿?!” “柳大夫不要生气嘛。”徐管家不急不躁的,笑着看着柳大夫:“我们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瞧瞧,这不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吗?只要你乖乖的,不闹幺蛾子,我保证,你不会有事的,等你那个朋友到了,该给我们的东西都给我们,那我们自然会放了你。” 这话真是骗鬼呢,小二在心里冷笑,他是半个字都不信,可徐管家的口风紧得很,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柳大夫心里不由得着急。 哪里有什么朋友? 等到他们的人到了原本的地方没见着人,那一切就都暴露了。 到时候他的处境危险不说,这些人只怕也再难抓得住了。 不行,一定要想一个办法,通知姑娘那边才行。 他不动声色的哼了一声,转过头一副心高气傲不愿意再搭理徐管家的样子。 徐管家也不以为意,根本没把他的小情绪放在心里,转身下了马车,就去了徐二少爷的马车上。 徐二少爷的马车向来是很豪华的,虽然外观上为了掩人耳目而半点不起眼,但是内里却很好话舒适,丫头正从壁盒里取出茶叶来给他泡茶,见了徐管家进来,徐二少爷就看向了他。 徐管家压低了声音:“少爷,咱们走的真走对了,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齐正已经被锦衣卫提走了。” 这么一来,锦衣卫查到保定也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们如今走的早,倒是影响小了许多。 马车里安静了许多,徐二少爷端起茶喝了一口,眼里的光有些晦暗。 落在卫敏斋手里,哪里会有那么简单,齐正是保不住了,也别指望能把齐正捞出来,这回秦家是必定要当这个替罪羊的。 只是秦大人是个贪生怕死的,他这个人肯定扛不住事,到时候一定会把他们给吐露出来来..... 终归还是有些麻烦的,徐二少爷往后仰靠在了引枕上,拉了拉膝盖上盖着的毯子,一时没有再出声。 朱元..... 竟然又是被朱元给破了局! 孙院判的事如此诡异,若说不是朱元在背后当推手,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迟早有一天,他一定要朱元付出代价!让她也尝尝这椎心泣血的痛苦。 快了,快了。 哪怕柳大夫和他那个神医朋友最后也没什么用处了,也没什么,反正人都已经在他们手里了,大不了最后他们把柳大夫给杀了,让朱元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太后没的救,这也挺好的。 反正只要能让嘉平帝和朱元痛苦,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让留在保定的人都警醒些,有什么不对及时送消息出来,有必要的话,再让人假扮成我们,引开卫敏斋,别让他跟上来,他的鼻子比狗都灵,跟上来是要坏事的。”这是徐二少爷跟卫敏斋打交道以来得到的最大的教训,那就是,不要跟卫敏斋正面打交道,这个人心狠手黑,而且狡猾的像狐狸,一点儿破绽露出来,都会被他抓住。 徐管家也知道厉害,对上徐二少爷,他也知道,是怎么谨慎都不为过的,他急忙道:“您放心,我已经把徐亮他们几个都留下了,一旦有什么不对,他们就会跟在浙江一样,把卫敏斋引开。” 怎么也不能让卫敏斋跟上来,一旦落在卫敏斋手里,别说去见错木达了,只怕卫敏斋当即就会让他们去见阎王。 被百般忌惮的卫敏斋正看着齐正,面带微笑的看了一眼刑房里的刑具,还有些和善的问齐正:“我看你也是个有骨气的,听说你把顺天府衙门的刑具都试了一遍,竟然也没有吐口,那不必说了,我们问你话,你肯定也不会说的,这里的刑具你挑一样吧,先给你松松筋骨。” 齐正的伤才刚刚养好了一些,一看见这些刑具就下意识的皱眉头,在顺天府里的经历绝不是一个好的经历,而眼下他已经到了一个更恐怖的地方。 卫敏斋这个人,你只要看着他,就会不由自主的觉得恐惧。 一百六十六·方法 齐正是知道怕的,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年轻人不知道怕,无所畏惧,觉得什么关卡都能闯过去,但是到了他这个年纪,就懂的怕了。 他原本是想着宁愿,也绝不能给二少爷丢人的,更不能露出破绽,让二少爷陷入危险治中 可没想到,顺天府那边他都已经坚持熬过来了,如今却撞在了卫敏斋手里。 饶是他早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对上了卫敏斋,他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发虚,满头大汗的对着面前的卫敏斋。 卫敏斋挑了挑眉,声音还算是轻柔的问他:“怎么,自己不想挑?那我来帮你挑吧。” 他说着,走到那一整排刑具之前,驻足了片刻,让人取下了一副镣铐,并两把剔骨刀,啧了一声就道:“这个就挺好的,你是个硬骨头,轻易是不知道低头的,简单的刑具呢,估计对你也没用,便直接省略了吧,不如我们来试一试,你跟昔日的关公比一比如何?不同的是,关公是刮骨疗毒,现如今,我们帮你是刮骨问案,怎么样?” 那两把剔骨刀放在眼前,明晃晃的还在闪着寒光,叫人看着就觉得不寒而栗,面对着这个可怕的东西,连齐正也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目光里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知道卫敏斋的为人,这一场刑罚是难免的了。 可是要他张口说什么,也实在是太难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剔骨刀。 “这个玩意儿挺痛的。”卫敏斋面带微笑,眼里的光亮的叫人不敢直视,下一刻,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在齐正腿上划了一刀。 突如其来的剧痛袭来,齐正只觉得眼前一黑,卫敏斋挑的地方刁钻至极,正是右小腿那一处,齐正顿时只觉得钻心的痛,实在是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别怕。”卫敏斋伸手随意扯了他身上的一块料子下来,塞进他嘴里,堵住他的叫喊,淡淡的道:“我动作很快的,这样的痛,你只需要再受两百余次,也就行了,一般人撑不住这么久的,通常在三十几次的死后就要死要活了,不过你不同,我看你那些做派,很有死士的风范,你应当扛得住的,两百余次下去,你这双腿上的肉到大腿肯定是没了,不过没事,反正命是还在的。” 齐正头上的冷汗简直如同是水一样的流出来,腿上的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眼前的人的可怕,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忍不住要跟卫敏斋和盘托出了。 太痛苦了,他不想跟卫敏斋打交道。 卫敏斋一面让人去准备,一面又问齐正:“七皇子和太后娘娘中毒,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剧痛让齐正的情绪变得有些迟缓,脑子也有些混乱,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鼻腔里只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儿,这血腥味儿还是来自于他自己,这一点让他很崩溃,他总觉得身上还在流血。 不过当卫敏斋的话问出来,他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惊恐的摇了摇头,咬着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过他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怎么会这样? 他可是因为指使流民捣乱被抓进顺天府的,哪怕是在顺天府,他也是被问目的动机之类的问题,或是问他是不是和林家或是朱家有仇。 没有一个人把这件事跟太后中毒或是七皇子中毒联系起来。 关键是,这两件事相差也实在是太远了。 卫敏斋到底是怎么一下子就想到这里的? 他死死地看着卫敏斋,打定了主意不再开口。 卫敏斋懒懒的挑了挑眉,径直又笑了一声:“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不如再仔细想想?若真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你们谁都不不抢,抢柳大夫走为什么?” 柳大夫! 齐正心一下子都揪了起来。 卫敏斋竟然已经查到这个了! “你有没有想过,当时顺天府为什么问你,问你抓范大人的弟弟做什么?”卫敏斋嗤笑了一声:“你们掳人之前也不查探清楚吗?竟然抢错了人也不知道。” 抢错了人?! 齐正一惊,心里一下子凉透了,可是他同时又觉得不对,怎么会掳错了人?当时他们把柳大夫抢回去,徐二少爷分明也亲自见过了柳大夫的,柳大夫也亲口承认了他是个大夫啊! 怎么可能会弄错?! 可是他仔细一想,在顺天府大牢里,那些人的确是问他到底跟范家有什么仇怨,把范大人的弟弟掳走是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这么问? 柳大夫难道真有问题,不是什么大夫,而是范大人的弟弟?! 想到这个可能,齐正顿时冷汗都出来了。 如果真的弄错了人,那为什么他要承认? 如果弄错了人,那二少爷的计划岂不是都要耽搁了?! 齐正惊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时连话都忘了怎么回。 卫敏斋捏着他的下巴,好整以暇的嗤笑一声:“说清楚吧,到底怎么回事?你若是不说,那也好办,反正两百多刀这次你是避不过去了,我顺道把你叛变了的消息传出去,到时候不知道你那位主子还认不认你?” 什么叛变?他立即意识到了卫敏斋的意思,卫敏斋竟然想对外宣布他招认了的消息! 齐正瞪大眼睛看着卫敏斋,有些执着的冷笑:“他们不会信你的!” “是么?”卫敏斋单手扣住他的肩膀,猛地又是一刀下去,顿时又割了一片肉下来,见齐正痛的脸色狰狞,表情都变了,就面色沉沉的反问:“徐二少爷再怎么宽纵,也不会信任你如同信任亲人吧?再说连亲人也不一定信得过,瞧瞧徐家二房不就跟大房闹翻了,以至于现在成了这样吗?你说,若是徐二少爷对你起了疑心,那你怎么办?你是无所谓,你在我们诏狱里头,我们把你保护的好好的呢,谁能把你怎么着?他们的手伸不到这么长,可是我估计你的那些亲属全都在他们那儿呢吧?他们怎么办啊?” 一百六十七·轻重 卫敏斋似乎全心在替他考虑,叹了一声气很是惋惜:“话说回来了,这一招儿吧,虽然挺损的,但是有用啊!你们徐二少爷这个人呢,我打过交道,狡猾、刁钻,性情古怪,他喜欢的时候,能把你捧到天上去,对你言听计从,可是他一旦认定你是叛徒了呢.....” 他慢条斯理的坐在长桌后面,在阴暗的牢房里,一双眼睛仍旧亮的惊人,转过头地随意的问方良:“说说看,告诉这位齐掌柜,徐二老爷他们怎么了。” 方良转过头看着齐正,啧了一声似乎是有些不忍心:“说起来,我都有些心里慎得慌呢,徐二老爷出告了英国公和世子,结果呢,他们家就差点儿全家都被灭门了,如果不是徐二老爷机警,只怕一家子都死光了。” 徐二少爷的报复心之强可见一斑。 这样的人,他认定你是叛徒的话,一定会不择手段的用尽办法对付你,让你生不如死的。 齐正不怀疑这一点,此刻他身心剧痛,而且只觉得有股无能为力的疲倦感从四肢百骸涌上来,让他整个人都昏沉沉的。 卫敏斋太狠了,他仍旧要对自己用刑,但是却要对外宣称他已经叛变,这一招简直阴损至极! 这是在逼着他吐口。 他的眼里闪现一丝挣扎,如果不说的话,那二少爷会相信自己的忠诚吗?父母妻儿能够得到妥善的安置吗? 可是二少爷那个性子..... 饶是忠心如同齐正,他也不敢完全说自己一定能得到徐二少爷的完全信任,让徐二少爷对于流言无动于衷。 可是同时他又觉得若是自己说了,背叛了徐二少爷,是对不住国公爷,以后死了也没脸去见国公爷父子了。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挣扎,卫敏斋轻声笑了笑,伸手点了点桌子,引得他看了过来,才道:“你也不要想的太多了,咱们话说回来,这事儿么,也不是没的谈,你瞧,我都知道你是给絮儿好也办事了,可见我找到他们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为什么会抓错人?又有没有想过,你们是不是还要去找柳大夫的朋友?我跟着他们,一样能找到你们二少爷的,是不是?” 他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齐正不由自主被勾起了心弦,满脸的迟疑。 腿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这样的流血量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让他的脑子也变得补那么清醒,反应变得有些迟钝。 在卫敏斋说完这些话之后,齐正过了好一会儿,才嘶哑着声音问:“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你到底要问我什么?” “很简单。”卫敏斋对他的配合还算是满意,见他现在的状态差不多了,便沉声道:“他的去处呢,也不必你说,看看你银号的那些账本流水,我就知道,他现在大概率是在河北那一片具体是在哪儿,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们查到都是早晚的问题,所以我也不为难你了,现在我只想要一份名单。” 名单? 齐正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努力的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同时他又觉得卫敏斋的说法很有道理。 只要不供出二少爷的地址来,也不算是出卖了二少爷吧? 再说正如同卫敏斋所说,其实卫敏斋手里掌握的东西都已经足够多了,连太后中毒的幕后指使是徐二少爷,卫敏斋都已经查到了。 更别论是其他的了。 再说,他自己是不怕死,但是却不能不顾忌孩子和父母。他们毕竟老的老小的小..... 齐正嘶哑着声音问:“什么名单?” “哦,也不难,就是你在京城,发放的银子,但凡领过的,收过你们银子的,你都说出来。这活儿也不难吧?再具体一点儿,比如说.....孙院判这种。”卫敏斋轻声道:“最好,是连宫里给你们牵线的太监宫女,你知道的,也都说出来。作为回报,我们可以保证你的亲人安全,毕竟你也知道的,,我们锦衣卫要找人很简单,徐二少爷不会把你的亲人带在身边吧?” 是的,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二少爷会是送他们回老家去。 他缓缓地动了动手指,看了卫敏斋一眼:“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 “我如果要骗你,你有法子吗?”卫敏斋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到底说不说,我只问你一遍,也只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是抓住这个机会,别误以为我是什么好人了,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他可不是一味的好脾气的人。 真当他做善事吗? 齐正毫无办法。 他也知道卫敏斋说的是事实,因此再三考虑之后,他终归是说了几个名字。 卫敏斋都一一让人记录下来,自己去了外头透气。 不一会儿方良也跟出来了,见卫敏斋在廊下站着,就急忙走上前喊了一声大人,把那张纸递过去:“都在这上头了,您看,怎么办?这里头,不乏一些高品级的官员或是他们的亲属......” “全抓起来。”卫敏斋眉头也没皱一下。 现在他手里有先斩后奏之权,不管是谁,根本没有必要顾忌。 再说了,这可是太后和皇子中毒,牵连多广那都不算是夸张。 方良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漠和不以为然,不由全身一震,知道不必再多说,他心里都有数,便急忙答应了一声:“那我现在就去抓人,至于这里头还有宫里的......” 卫敏斋挑了挑眉:“单独列一份给我,我亲自去抓。” 宫里的太监和宫女,那就更好了。 而与此同时,秦妃娘娘也正对着之前一直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宫女发脾气:“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说话?!我说过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送信出去给我哥哥!” 都这个时候了,她根本吃不下睡不着,又要担心七皇子,又要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查到跟太后中毒有关,整个人都快疯了。 但是这个小宫女竟然这样没有眼色,看不懂眉眼高低,还不肯送信出去! 一百六十八·曝光 秦妃娘娘觉得心力交瘁,整个人都被惊恐和担忧折磨的不成样子,直到现在,她才明白真正的让人耗尽心神的担惊受怕是什么滋味,并且已经深刻的品尝了这种痛苦。 而心力交瘁,她的心情自然就不会很好,她心情不好,说出来的话就很难听。 小宫女战战兢兢,还带着三分的执着:“娘娘,不是我不想去,实在是,实在是现在不是时候啊,现在宫里到处都人心惶惶,我上头的人也被看得很紧,若是我敢送消息出去,只怕还没送出去,我就先被抓住了,谁都知道我是您宫里的人,我一旦出事,都不必我说什么,您也处境变得难堪了呀!” 其实秦妃娘娘自己也知道小宫女说的是事实,眼下这个时候,她做什么,都是多做多错,因为本来她就被朱元盯上了。 可是她实在忍受不住这种等待的煎熬。 要她忍着这口气,不管外面,窝在这宫里等消息,她实在是做不到,何况她都不知道等来的到底会是什么消息,会变得更糟糕还是怎么样。 宫里的日子不好过,秦妃娘娘熬了这么多年,不管是位分还是宠爱,都不算是出挑的,唯一值得说道的,大约也就是生了个皇子,并且靠着这个皇子得到了一个妃位。 她好不容易熬到这个位子,当有人告诉她,她可以更进一步,她当然是毫不迟疑的就想要抓住这个机会。 她也一直都没后悔过。 可是如今,她忽然后悔了,早知道,何必那么贪心?哪怕她什么也不做,七皇子以后迟早是要做藩王的,总还有个王位,她也能当上太妃。 只可惜一时贪心被蒙住了眼,以至于现在竟然这么惨,还得提心吊胆的,到时候如果真是事发,别说是安安稳稳当太妃了,她连命都怕没了。 她咬了咬牙,觉得脑子也不大清楚,心口也隐隐发疼,冷冷的转过头去死死地盯着小宫女:“快去!我让你快去你听见没有?!” 小宫女吓得都要哭起来。 她不想去冒这个险,但是现在秦妃娘娘逼得这么急,她又没有办法,只好惴惴不安的拿着秦妃娘娘的东西,磨磨蹭蹭的出了宫门。 水鹤早就已经盯着秦妃娘娘宫里许久了,原本见她们一直没有动静,心里还有些没谱儿,不知道姑娘这回是不是低估了秦妃娘娘,秦妃娘娘其实是很沉得住气的。 幸亏总算是还是等到了。 她回过头,对身边的人扬了扬手,轻声道:“跟上去。” 话还没说完,水鹤就又皱眉摇头,让那人等等:“先等等,不对。” 拐角处的长巷里,卫敏斋领着十几个锦衣卫神情肃然的走过来,满脸都是跟。 看见这么多人,水鹤先吓了一跳皱起眉来,紧跟着想了想就下了决心,仍旧声音压得低低的:“算了,我们回去吧。” 她身边那个小太监有些茫然,又有些奇怪:“姑娘,咱们这就回去啦?那个小宫女眼看着就不对劲,咱们跟上去,肯定一跟一个准的......” “不必了。”看眼下这情况,锦衣卫肯定也察觉到了这小宫女的不对劲了,既然有他们出手,那他们当然就不必再插手了,毕竟反正最后她们也是要把人交给慎刑司的,现在能落在锦衣卫手里,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水鹤回了东宫,便径直去见了朱元,把那个小宫女出宫的事情告诉了朱元:“那个小宫女叫做紫菱,我问过了,她是一直都跟在秦妃娘娘身边的,虽然只是个三等宫女,可是秦妃娘娘去哪儿都带着她,十分看重,秦妃娘娘有礼佛的习惯,去礼佛也只带着她,最近因为七皇子中毒,秦妃娘娘宫里被严格盯梢,她们一直都没出过宫门,这一次紫菱出去,我看她急匆匆的,应当就是您之前猜测的,秦妃娘娘那里坐不住了,不过我们原本打算跟上去的,后来却发现锦衣卫去了,带队的还是卫指挥使......” 朱元静静的听着,听见说卫敏斋带人跟上去了,就挑眉问:“卫指挥使亲自带人去了?” 那估计未必就是因为跟踪紫菱去的,卫敏斋不需要,能让他动手,必定是已经有了什么根据。 不过这样也是好事,卫敏斋出手,省去了她许多麻烦。 她嗯了一声,静静的道:“你做得对,等消息吧。” 又问花楹:“绿衣那边有消息了吗?” 现在东宫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解禁了,是时候让朱三太太带着绿衣进来坐一坐了。 花楹一听就知道朱元的意思,急忙道:“您放心吧,三太太早送了消息进来,已经说过了,绿衣没事,她好着呢,倒是锦常,现在伤好了,就一直催促着家里早点再次把婚期定下来,闹了个笑话,大家都笑话他是等不及了。” 说起这个,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锦常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简直被绿衣拿捏的死死的,绿衣说什么便是什么,丝毫脾气都没有。 朱元也忍俊不禁,对于锦常和绿衣这对小儿女之间的感情当然乐见其成,她笑了笑,对花楹道:“你让叔晨告诉三婶一声,差不多也可以带着绿衣递牌子进宫来了。” 拖得再久,三太太心里只怕会没谱。 还不如早些安她们的心。 花楹应了一声,正要出门,就见底下她带着的宫女燕草急急忙忙进来,脸上带着些惊慌的说:“花楹姐姐,出事了,听说有许多锦衣卫把秦妃娘娘宫里围起来了,还有许多气势汹汹的朝着恭妃娘娘之前的宫殿去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来的这么快,花楹定了一瞬,点了点头,见燕草吓得厉害,便安抚了几句,就道:“不必紧张,你们行事都跟往常一样便是了,只是不要出去问东问西的,咱们宫里可容不得不安分大人!” 燕草全身一震,她哪儿敢出去打听?锦衣卫进内宫来就绝对不会有好事,她们离得远远的还怕被事情找上呢。 一百六十九· 到头 东宫的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下一刻锦衣卫就找上门来了,不过即使如此,锦衣卫在第二天的时候,还是上门来了。 燕草吓得声音都变了,跑到花楹跟前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又是怎么开的口,抖抖索索的告诉花楹锦衣卫来了。 花楹相比起来就镇定多了,她是知道的,自家姑娘跟卫敏斋关系不错,而且东宫说到底可什么都没做,锦衣卫上门来,绝对不是为了找麻烦的。 “慌什么?!还没说什么事呢,娘娘都没紧张,你们倒是先怕起来了,没什么事,你们去忙自己的事情就是了。”她说着,便进去通知了朱元。 而没过多久,东宫的掌事太监,跟着楚庭川最久的大太监魏云就进来了,恭敬的告诉朱元:“娘娘不必紧张,锦衣卫奉命抓人,咱们宫中也有几个底细不干净的,锦衣卫只是来带他们走的,不会惊扰了您。” 魏云也算得上是楚庭川的心腹,对楚庭川向来忠心耿耿,毫无二心,他说着,就安慰朱元:“不独独是咱们宫里,六宫都有不少人被抓,这些人有些是偷盗宫中财物,有些是私下结了对食,还有些是私通宫外人,这一回是恰巧撞上了,娘娘不必紧张。” 事情闹的竟然这么大? 看来嘉平帝对于太后中毒一事也是已经忍了许久了,打算一举把宫里这些不安分的人都给连根拔起。 这也是一件好事。 清除了这些毒瘤,刚好能肃清宫闱。 她点了点头,让魏云不必担心。 等到第三天下午,卫皇后宫里忽然来了人让她过去。 朱元并不拖延,换好了衣裳就赶到了卫皇后宫里,还没来得及请安,就先被卫皇后一把扶住了,卫皇后看着她,有些手足无措,又有些紧张迟疑似地,低声说:“你听说了吗?”她顿了顿,梳理了一会儿情绪,才接着说:“太后中毒,不只是恭妃自己所为,真正的幕后指使,其实是秦妃!” 真是不可思议,秦妃平时是一个多低调的人啊,哪怕是卫皇后这么喜欢找事的人,都找不出她的什么不对来,觉得这个人淡淡的,与世无争的。 没想到秦妃却是咋么个人,不声不响的,这可真是办了件大事,竟然还算计了恭妃,让恭妃冲在前头,给太后下毒! 朱元见卫皇后激动的有些手抖,就咳嗽了一声,见卫皇后稍微回过神来了,才抿唇道:“母后,这事儿不能乱说罢?您怎么知道的?” “昨天锦衣卫抓了一天的人,就数秦妃宫里抓的最多,连贴身宫女都抓起来了,然后今天,圣上就告诉我,让我把宫里的人都管束好,然后把七皇子挪到我宫里来.....” 这可是从来想都不敢想的事,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皇帝对秦妃失望透顶了。 现在锦衣卫是在查害太后的凶手,既然这样,那不是证明秦妃是凶手吗? 再说,嘉平帝提起秦妃的时候,口气恨不得让她立即去死。 “圣上已经将秦妃软禁了,规定谁都不许去探视......”卫皇后握住朱元的手,又有些后怕:“这个女人可真是够阴损的,不声不响的,但是冷不丁咬人一口,简直是入骨三分!她这么做,还不是因为恭妃是庭川生母,想利用这件事让圣上因为恭妃厌恶庭川?又害死太后,让庭川没有靠山,这女人可太狠了!” 没想到卫皇后竟然也能想的这么通透清楚,朱元有些意外,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现在事情完全在往她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卫敏斋插手以后,事情还更顺利了。 她听卫皇后喋喋不休的说了一阵,等到卫皇后情绪平复了,才劝卫皇后:“母后,这件事您不要插嘴,不管父皇怎么说,怎么做,您都不要插手,也不要对此事发表议论。” 宫闱不清,这其实跟嘉平帝自己早年嫡庶不分是有很严重的关系的,若不是如此,宫里怎么会乱成这样? 更不可能被抓住漏洞,让太后中毒。 所以嘉平帝心里肯定不是滋味,这个时候,不能火上浇油,一定要尽量平息事端。 卫皇后转念就反应过来了,知道朱元的意思,急忙点了点头附和道:“是,是.....本宫不能插嘴,圣上自己会有定夺的。” 当然了,皇帝不是圣人,他的娘都快被害死了,他怎么可能会轻轻放过,再加上,宫妃跟外头的人勾结,这就更事犯了嘉平帝的大忌。 根本什么都不必做,秦妃是必然完了,既然如此,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与此同时,秦妃瑟瑟发抖的捂着脸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漂亮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呜呜咽咽的哭着不敢出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她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切简直跟做梦一样,她之前的野心和抱负一下就消失了,剩下的唯有恐惧。 嘉平帝恶狠狠地看着她,眼里丝毫没有任何的动容,伸手指着她怒骂道:“贱人!你竟然敢谋害太后,你好大的胆子!” 秦妃整个人都瑟瑟发抖,如同是秋风中的落叶,差点儿就要坚持不住晕过去,可她不敢,她是知道嘉平帝的脾气的,现在晕过去了,嘉平帝只怕立即就能让人弄醒她,到时候她就什么体面都没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秦妃脑海里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该怎么应付。 她只好捂着脸摇头,又充满希望的睁大眼睛:“圣上,不是我,不是我!如果是我,我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中毒啊?不是我!您要相信我,我不敢谋害太后的,一定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我......” 她哭的厉害,脸上鼻涕眼泪都一起流出来,连楚楚可怜的样子也装不出来了,形容都有些癫狂:“圣上,求求您,我没有,您别信那些人胡说,我什么都没做啊圣上!” 一百七十章·清楚 秦妃从来没有这么惶恐过,这一瞬她只看得见嘉平帝冷冷的目光和冷漠的表情,她对这个男人再了解不过了,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说明真是对你厌恶到了极点。 太极殿里气氛冷肃到了极点,嘉平帝指着她冷笑了一声,恨不得把她给生吞活剥:“你敢说你没有?!那你送出去的信是给谁的?!神武门那个羽林卫的侍卫是怎么给你传递消息的?!还有御膳房的大铛,他是怎么给你的毒药,你怎么说?!” 秦妃的面色顿时惨白,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大张着嘴巴想要辩驳,但是却又一句话但是说不出来。 他们竟然连这些都知道了!完了!他们连这些都知道了! 秦妃在宫里多年,但是实际上的确是没攒下什么人脉,也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但是自从秦大人那边搭上了徐二少爷以后,她在宫里就变得如鱼得水了。 徐家当年鼎盛的时候,公主下降,徐家女子进宫当贵妃,宫里实在留下了不少人,后来这些人全都留给了秦妃使用。 那个要命的毒药,也的确是徐二少爷通过这些人从宫外传进来的。 但是这条线一直非常隐秘,除了秦妃她自己,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这些人的底细,连当初恭妃出事,朱元和卫皇后把恭妃身边的人都查了一遍,也没查出跟她有半点关系。 事实上,如果一开始能查出这些人,朱元就不可能就会对七皇子下手了。 可是现在,这些隐藏的那么好的人,到底是怎么被找到的? 难道就因为她送出去的那封信? 但是也不至于啊,如果真是因为那封信的话,那也只能查到那个小宫女。 她分明就是徐二少爷安排的人,她怎么都不可能背叛徐二少爷,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那是从哪里?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她整个人呆坐在地上,浑浑噩噩的如同觉得自己在做梦,过了许久,她睁大眼睛,惶恐的看着嘉平帝,坐直了身体沉声说:“圣上,不是我,不是我,这一切都是太子妃陷害我!” 太子妃! 嘉平帝挑了挑眉,喜怒莫测。 他看着秦妃,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是么?太子妃是如何陷害你?” 秦妃只觉得抓住了救命稻草,呜呜咽咽的扯住嘉平帝的衣摆,急切的辩解:“太子妃看我和七皇子不顺眼,七皇子时常往太子妃那里去,想必因为太子一直没回来,太子妃就把我们看作眼中钉肉中刺,她给七皇子下毒的!是她给七皇子下毒的!” 秦妃现在迫切的想要脱身,只想快点撇清关系和嫌疑。 她扒着嘉平帝,激动的看着他:“是真的,七皇子的毒是太子妃下的,就是为了陷害臣妾!圣上,臣妾是个当母亲的,臣妾怎么可能会给自己的孩子下毒啊?!” 嘉平帝定定的看了秦妃半响,忽而笑了。 他一笑,秦妃就又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嘉平帝到底是怎么了,她惶惶然的看着嘉平帝,试探着喊了一声圣上。 其实她已经马上就要到崩溃的边缘了,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她比想象的还要害怕和惊恐。 嘉平帝面色冷淡到了极点,看着秦妃的眼神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感情,他呵了一声:“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给小七下毒。” 什么意思?秦妃泪眼朦胧的抬起头。 嘉平帝低头看着她,厌恶的皱起眉头:“朕原本以为,虎毒不食子,可是没想到原来真的是最毒妇人心,为了陷害东宫,你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儿子,是啊,朕当时听见说小七也中毒的时候,朕也从未怀疑到你头上,毕竟谁会想到有母亲会害自己的儿子呢?你让宫外的哥哥去抓柳大夫,为的也就是解药吧?你只想借着这件事陷害东宫,这样一来,太后中毒,恭妃背了黑锅死了,东宫也要背上给七皇子中毒的黑锅,到时候七皇子却会得到解药苏醒,那朕还能有什么选择呢?朕当然是只能选小七了,你算的可真好啊,算的可真准!” 秦妃惊恐的摆手:“臣妾没有,圣上,臣妾怎么敢?臣妾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呢圣上?臣妾没有!” 可嘉平帝根本已经不愿意听她说半个字了,他伸脚一脚就把秦妃给踹出老远,冷冷的道:“把她带下去!除了朕之外,谁也不许探视!” 立即就有太监答应了一声,急忙把秦妃拖下去了。 隔得老远,秦妃喊冤的声音还传进来。 嘉平帝又厌恶又恼怒的揉了揉眉心,对站在边上的卫敏斋道:“查出来了?徐家的余孽究竟在何处?!朕要他们死无全尸!” 竟然敢勾结宫妃来宫里翻云覆雨,真是把他当成了死人!当初就不该心软,早局该让徐家彻底覆灭了。 卫敏斋知道他已经恼怒到了极点,却还是镇定的弯了弯腰:“圣上放心,虽然齐正不肯吐露徐家余孽的下落,但是根据另外那些暗哨暗桩的口供,再加上秦妃娘娘这件事,徐家的人在哪里,肯定是跟秦家有莫大的关系的,臣亲自带人去保定一趟。” 秦家的人纵容秦妃做出这样的事,嘉平帝对他们也厌恶到了极点,卫敏斋就算是不说,嘉平帝也会要求他亲自去一趟保定,把这件事给办好,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人。 他嗯了一声,又道:“柳大夫呢?找到了没有?” 太后受此无妄之灾,是受了许多苦楚,他不能让太后这样下去,而且七皇子也是如此,七皇子还是跟孩子,他怎么知道那么多事?只不过是秦妃用来泄愤和陷害人的工具,这可是他的儿子,凭什么受这等委屈? 不管怎么样,现在解药还是重中之重,一定要尽快找到才行。 卫敏斋早有准备,低声道:“圣上别急,已经查到了柳大夫的踪迹,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到时候将柳大夫和他的朋友一道带回来,,一定能给太后解毒。” 一百七十一·通风 嘉平帝跟卫敏斋说了许久的话才让卫敏斋走了,自己在太极殿枯坐半响,想了想,哪里也不想去,最后还是去了太后宫里。 翁姑侍奉在太后跟前,见嘉平帝来了,急忙行礼。 嘉平帝摆了摆手,面色有些疲倦,见太后仍旧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就有些难受,坐在太后床沿上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 怎么会这样? 他扪心自问,在问自己,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 想到太后从前的教导和劝解,他又有些无地自容,太后从前就总劝他,让他不要宠妾灭妻,不能嫡庶不分。 可他从来不肯听。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尤其是他自来就是很敏感的性子,自觉被太后管的够了,所以太后说什么他都不愿意听。 甚至当初太后喜欢五皇子楚庭川,想要给五皇子楚庭川正名分,他也不愿意听,把自己的儿子置之不理。 小时候的五皇子过的多难,他如今才明白。 现在楚庭川成了太子,分明是个很受宠的了,可是结果呢?秦妃照样毫不迟疑就敢算计他,从前的盛贵妃可比秦妃难对付一百倍。 盛贵妃是怎么对楚庭川的,其实嘉平帝如今想一想,也能想得到。 他闭了闭眼睛,忽然觉得当初太后训斥他的话全都说对了,他的确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也是个不负责任的夫君。 就连前一阵子,他竟然都还在怀疑儿子是否别有用心。 走到这一步,秦妃也是看准了他对太子不够信任。 嘉平帝情绪不好,翁姑一眼就看出来,不敢上前打扰,就退在一边等着伺候。 不一会儿卫皇后来了,嘉平帝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转过头看了卫皇后一眼,声音嘶哑的问:“来了?” 卫皇后也立即就擦觉出了嘉平帝的情绪不对,她是知道秦妃出事了的,见嘉平帝如此,就估摸着应当是为了秦妃,她记着朱元的叮嘱,对于这件事并不插嘴,只是低声道:“是,臣妾过来看看母后。” 嘉平帝破天荒的点了点头:“最近辛苦你了。” 经过了这么多事,嘉平帝现在看卫皇后反而顺眼了。 至少卫皇后在想什么,一眼就能看透,她就不是个能两面三刀的人。 倒是那些平时带着温婉面具的妃子,你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面具底下又是怎么样的一张脸。 卫皇后对于嘉平帝最近越发和缓的态度有些受宠若惊,她也放松下来:“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这都是臣妾分内事,臣妾并没有做什么。” 说着又很自然的提起了朱元想要让家人进宫的事。 嘉平帝不假思索就答应了:“这些事皇后作主就是了,你是内宫之主,太子妃这次是受了委屈了,这么久了,她一个女流之辈,现在太子又未回来,她心里不安是难免的,,让她的家人进宫也好,你也多关照关照她。” 卫皇后松了口气。 嘉平帝这个口气,就是说明对朱元没有什么不满了。 也就是说,东宫的这个危机也总算是过去了。 果然,没过几天,朱家的牌子就很顺利的递了进来,朱三太太带着朱琪和绿衣进了宫里来。 原本朱三太太是只打算带着绿衣进宫的,毕竟她知道朱元对朱琪其实没什么印象,更别提感情了。 但是没料到宫里传来的消息却是连朱琪也要召见,朱三太太顿时喜出望外,急忙给朱琪裁制了新衣裳,对朱琪也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许进了宫有什么失礼的举动,她现在对朱元是真的感激涕零,朱元对他们一家子实在是没话说了。 朱元也终于看到了自己这个堂妹,她点了点头,笑着道:“堂妹长得像三婶。” 朱琪受宠若惊。 朱三太太也急忙笑起来:“可不是么,人人都说她是更像我一些,倒是不大像她父亲。” 说了一会儿闲话,朱元对花楹点了点头,花楹便笑着捧出一只匣子来:“这是我们娘娘给姑娘的见面礼,姑娘远道而来,都是一家子骨肉,可不要觉得生疏。” 朱琪急忙去看朱三太太。 她没想到朱元真的如同母亲说的这样平易近人,对家里人半点架子都没有。 朱三太太更是有些不安:“娘娘折煞她了,她刚来京城,娘娘就赏赐了许多东西.....”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朱元笑着打断朱三太太:“再说,这是见面礼,不同的,收下吧,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朱三太太就不好再推辞了,急忙让朱琪谢恩。 等到招待了朱三太太和朱琪,朱元才笑着望着绿衣。 绿衣的伤口已经都养好了,脸上还多了些肉,看上去比从前还精神些,见朱元朝自己微笑,就忍不住扑了上去哭着喊了一声姑娘。 朱元将她揽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让你受委屈了。” 这一次的事并没有让绿衣知道,没想到齐正他们竟然把事情弄的那么大,不只是掳走人,还想对绿衣不利。 朱元一直都觉得后怕。 绿衣摇了摇头,窝在朱元怀里,声音闷闷的:“没有,姑娘,我半点都不委屈,能够帮到你,我很高兴,我终于也可以帮到姑娘了。” 朱元有些感叹。 是啊,每个人都会成长,每个人都在长大,就连绿衣也是一样,从前的绿衣是个胆小懦弱的姑娘,但是现在,绿衣竟然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她心里隐隐的,一直不肯提起的,对于楚庭川的担心,总算是更减少了一些。 不管怎么样,连绿衣都可以镇定的脱困,她相信楚庭川肯定可以平安无事的回来,在这之前,她要把东宫看的紧紧地。 说完这些,绿衣又抬起头对朱元道:“对了姑娘,叔晨说,他收到杨大哥的信了。” 朱元立即坐直了身体,看着绿衣问:“是哪个杨大哥?” “杨玉清杨大哥。”绿衣挠了挠头:“叔晨说,让姑娘不要担心,杨大哥说,殿下很快就会平安回来的。” 一百七十三·重逢 朱元示意朱三太太继续说下去。 短暂的犹豫过后,朱三太太也不再迟疑了,就径直道:“只是后来,我发现伺候他的小丫头有了身孕.....” 这事情是难以启齿的,朱三太太原本不想说。 毕竟但凡是有教养些的人,绝不可能在寄居的地方做出这样的事,这是人品问题! 朱三太太看在朱景先的面子上,也怕朱景先到时候难堪,之前就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原本她跟朱三老爷商量了之后,是准备连朱元也不告诉的,毕竟朱元把朱景先看的跟眼珠子一样,她们如果得罪了朱景先,绝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但是现在朱元对她们这么好,连对朱琪也是万分关照,该想到的都想到了,没有半点对不住他们的地方。 朱三太太是真的明白了什么叫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朱景先如果真出了什么事,牵连了朱元,那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朱元静默下来,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三太太被这沉默逼得有些不安,低声道:“娘娘,虽然说这事儿说大不大,可是却也不是小事,能够被先儿带回家里来,说明先儿对于这个朋友那是很看重的,既然如此,那人就更该自爱,怎么能在我们家做这样的事?这是在公然打我们的脸,也说明他为人放肆,跟这样的人往来,我心里实在是有些不放心,所以......” 朱元知道朱三太太这是怕被自己迁怒,就摇了摇头,很冷静的道:“这件事我要多谢三婶,如果不是您告诉我,我根本不会知道。您说得对,这样的人,人品便是有问题的,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到时候把先儿带坏了,我去哪儿找人去?幸亏您愿意告诉我,我知道了,您放心,回去也不必跟先儿提起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朱三太太松了口气。 朱元果然是真的理智清楚的很,没有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维护朱景先,认定她是在挑拨离间。 她觉得跟朱元的关系更近了一些,就急忙摆手:“说什么多谢呢?娘娘真是折煞我了,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看着先儿的,他是个好孩子,不会跟那些人一样。”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朱三太太带着朱琪和绿衣出了宫,朱元就把花楹给叫到了身边,对她说:“你出宫一趟,我有事情要你去办。” 花楹有些诧异,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姑娘都没要她出宫去过,什么事姑娘都要派她出宫去了? 但是惊讶归惊讶,她还是不假思索便点头:“姑娘有什么吩咐?” “去李家一趟,找李峪......”朱元说到这里,想了想又摇头,叹了口气以后就道:“不,你去张家一趟,找张显麟张大人.....” 自从中了状元之后,张显麟就被选做了庶吉士,庶吉士散馆之后,又被提拔去了翰林院,做了翰林院奉诏,是御前的红人,人人都知道这位张大人是前途无量的。 朱元跟张显麟的关系却并没有因此改变,她们是多年前的交情了,彼此之间都很信任对方,她交代花楹:“你请张大人帮我查一件事,查查先儿的那个叫做白柏勋的同窗。” 她不觉得朱三太太是神经过敏,这种事都是见微知著,白柏勋敢住在人家家里就生出这种事,绝不是好人。 朱景先却也会把他带回家小住。 要么说明此人太会伪装,要么说明此人是很擅长蛊惑人心。 不管是哪一种,谨慎一点对待总是不会错的。 花楹奉命出宫去了,没过多久卫皇后那边也派了人过来,很急的要请朱元过去一趟。 朱元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也急忙换了衣裳。 卫皇后却又惊又喜,见了朱元就急忙一把把她给拉起来,很激动的道:“你听说了吗?!有救了,太后娘娘有救了,柳大夫和他的神医朋友已经找到了!如今已经快要进宫了,太后只要没事,那一切就都好了!” 到现在为止,她才总算是明白了太后的重要性,如果没有太后,那她们的日子可就太难了。 提心吊胆了这么久,卫皇后是求神拜佛的想要太后没事,但是柳大夫一直没有音讯,她都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虽然抓了秦妃,也知道宫外有秦妃的哥哥跟她勾结才会生事,但是这没什么用啊! 知道了这些太后又不会好起来。 而且这宫里的人真的都清除干净了吗? 谁知道秦妃是不是还留着一些那种毒药,到时候会破罐子破摔用在她们身上呢?没有解药的话,总是令人心慌的。 现在好了,终于是找到了柳大夫了。 朱元也笑了。 不过不同于卫皇后的忐忑,她一直都并不担心这回事。 所谓的柳大夫是她安排的,柳大夫的神医朋友也是朱元的师傅申大夫。 朱元早在琢磨出太后是中毒之后,就一直着手准备着了,只是她想借着这件事再把幕后凶手给引出来,而后让秦妃也暴露,所以才会弄出一个假的柳大夫,至于真的柳大夫,朱元早就让他去找申大夫了。 只有这样,锦衣卫才能名正言顺的把柳大夫申大夫一齐带回来。 朱元之前撒的那个谎才能圆的过来。 好在到现在为止,这一切都还算是顺利。 她笑着回应了卫皇后的话,又安慰了卫皇后几句,卫皇后仍旧忧心忡忡:“话是这么说,但是谁知道能不能解毒呢?都耽搁了这么久了,还有庭川,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怎么样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传回来,我真是担惊受怕的,不知道到底如何是好,他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这一点朱元也很担心,不过卫皇后可以问出口,朱元却只能安抚她,让她尽量把事情往好处想。 幸亏没过多久,外头就来人禀报说是柳大夫他们已经进宫了,如今正赶往太后宫中。 卫皇后急忙站了起来,拉着朱元道:“走,我们也快去看看。” 朱元微笑点头。 她跟师傅再次重逢,竟然是这样的情形,人生真是太奇妙了。 一百七十四·治病 申大夫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重回京城的一天,他原本以为他不会再踏足京城了,朱元在晋地给他置办的药庐实在再好不过,他每天都过的很悠闲,有夫人的陪伴,日子也过的很简单却很纯粹。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没有办法拒绝朱元的请求,朱元求他来京城替太后娘娘治病,他考虑了几天,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当年的事情说到底不是申夫人的错,为什么受惩罚的却要是申夫人?她凭什么要云游四海只为了让李侍郎他们心里好受一些? 想通了这一点,申大夫跟申夫人商量过后,两人都一致同意了回来。 这一路上也有惊无险,申大夫踏入皇宫的时候,还有一点不真实感,他原本以为一辈子就是闲云野鹤了,年少时候的那些梦想那些志向,早就已经湮灭在了时光里,但是当重新踏入这个地方,他才发现,无论再过多少年,男人对于心里的扬名四海的那种渴望,永远都是存在的。 冬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抬手遮了遮上方的阳光,朝着太后的宫殿望过去,那是一座高不可攀的人间仙宫,他定了定神,和柳大夫相视一笑,上了台阶。 翁姑早就已经等着了,如今局势特殊,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之类的,柳大夫她是见过了的,既然如此,那柳大夫边上的自然就是神医申大夫了,她不顾众人在旁,对着申大夫很客气的弯了弯腰:“申大夫,听说您见过这种毒药,还请您看看太后娘娘。” 多年来翁姑都未曾出嫁,一心一意的陪伴太后,在她眼里,太后早就已经是她的亲人,没有什么人是比太后更重要的,她只想太后能够尽快好起来。 正说着,外头听见了消息的嘉平帝便亲自赶来了,见了申大夫,他看了一眼,就淡淡的让他起身,问他:“你曾听过这种毒药?还曾经替别人解过这种毒?” 这是之前朱元就用七皇子的口告诉嘉平帝的,自然也已经跟申大夫通过气了。 申大夫面不改色,很自然的点了点头:“回圣上您的话,的确如此,草民这些年游历四方,曾经在关外见过这种毒,并且还曾经研究过古方,因而解了这种毒,所以写信告知了柳兄,也是有些自豪的意思,柳兄就因此记住了,他认为这一次太后中毒的症状还有那毒药被发现的成分都跟当年我和他提起过的差不多,所以就特地来了晋地找我,想要跟我探讨探讨这个问题,我一听,也觉得像,可是这种东西不是嘴上说是就一定便是的,因此,草民还是要先给太后娘娘看过,才知道草民到底能不能解了太后娘娘和殿下的毒。” 听着还算是个沉得住气的,并没有一味的就夸耀自己的医术,巴不得应承下来,嘉平帝对他多了几分满意,嗯了一声:“既如此,那你就去看看太后娘娘吧,若是你能治好太后娘娘的病,朕把太医院院判的位子赏赐给你。” 这可是对一个民间大夫最大的赏赐了。 就连申大夫也不由得眉心动了动。 他应了是。 卫皇后和朱元随后也赶到了,见嘉平帝已经在了,急忙先来请了安。 嘉平帝伸手叫了免,见了朱元,对朱元的态度也很温和:“你身边那个宫女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吧?你也的确该出来走动走动,太后总是想看见你的,你最合太后的心意。” 想到这些,嘉平帝心里梗的难受。 太后何止是最喜欢朱元?她最喜欢的还有楚庭川。 但是这一次,太后自己差点丧命,楚庭川也徘徊在生死之间,就连朱元这个太子妃,也差点儿就没了。 这些人..... 嘉平帝想到这里,对徐二少爷那一伙人就恨之入骨。 朱元却对嘉平帝一如既往的恭敬,而且似乎是因为之前在东宫太久没出门了,她变得比从前还要谨慎小心,似乎连从前的锋芒都尽数敛去了。 这样的样子,让嘉平帝心里更加觉得愧疚和不是滋味,儿子在为他卖命,但是妻子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算计。 如果楚庭川知道这些,心里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难过。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只是转过头看着屏风后头。 过了许久,柳大夫和申大夫才从屏风后头转出来,两人都是表情凝重。 嘉平帝和卫皇后对视了一眼,立即问道:“如何?太后的毒怎么才能解?” 申大夫已经看到了朱元,但是并没有露出任何不对来,全神贯注的答帝后的话:“回圣上,回娘娘,太后老娘娘的毒,是草民从前所见过的不假,但是太后娘娘中毒时日太深,毒药已经侵入内脏,只怕情况有些复杂.....” 他并不是个遮遮掩掩的性子,实话实说的跟嘉平帝说:“草民只可尽力一试,但是太后能否醒过来,草民并无十分的把握。” 卫皇后当即就有些站不稳,后退了两步握住了朱元的手才算是站住了,抿着唇看了嘉平帝一眼,带着几分急切的问:“没有十分的把握,那你有几分的把握?” 现在申大夫已经是她们唯一的希望了,如果连申大夫都没有办法的话,那太后只怕真是回天乏术。 她现在也顾不得说要惩治申大夫的话了。 毕竟申大夫还有些把握呢,其他人根本连这种毒药都没见过。 嘉平帝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他皱了皱眉,整个人身上的气势都阴沉的吓人,顿了顿,才道:“到底有几分把握?” 申大夫停了一会儿,才道:“最多五分。” 五分把握! 翁姑的眼泪当即就出来了。 情况实在不算是好。 连嘉平帝也觉得有些虚脱,他是个孝子,虽然他年轻时一直跟太后打擂台,但是也不能改变他骨子里依赖母亲的事实。 现在听说这个消息,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他忍住心中的剧痛,看着申大夫冷冷的道:“尽全力去试,太后的毒,朕就交给你了,若是你治得好,朕说过一定不会亏待你。” 一百七十五·苏醒 至于那些治不好拿头来见之类的话,嘉平帝都懒得再说了,毕竟看申大夫这老实的样子,就知道不适个说假话的人,五分把握就五分把握吧,总比完全没有希望的好。 申大夫得到了嘉平帝的金口玉言,在太医院立即就有了话语权,毕竟谁都明白,现在嘉平帝最着急的还是太后老娘娘的病,其他的事全都要往后放,什么服气不服气,民间大夫不民间大夫的,现在不是什么要紧事,千万别为了争一口气把脑袋争得丢掉了才是真的,毕竟前些时候丢掉脑袋的孙院判的前车之鉴可还就在眼前呢,没有人不开眼的去和申大夫过不去赌一口气。 也因为这个,申大夫初来乍到,却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相反,还进行的比较顺利,很快就把太后需要的那些药都给凑齐了,在十天的准备过后,正式开始给太后医治。 嘉平帝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很好,最近接连出事,他觉得自己也需要付上许多责任,就一直都心事重重,现在终于有些支撑不住的病倒了。 卫皇后顿时吓得魂飞魄丧。 太后还没苏醒,楚庭川也还没回来,如果嘉平帝这个时候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那朝中可就真的乱了。 她天天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嘉平帝。 把给太后治病和宫务都交给了朱元打理。 朱元重新掌管宫务,头一件事是先把那些害群之马都给清理了一遍,加上卫敏斋之前抓的人,一时之间她做事再没什么阻力,在宫里的威望也与日俱增。 与此同时,申大夫给太后看病也初见成效,太后在九天以后终于短暂的睁开了眼睛。 翁姑喜极而泣,急忙派人去通知帝后。 朱元是一直都守在太后身边的,太后一醒,第一个发现的就是她。 饶是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当太后真的醒了,她还是惊喜地忍不住哭了,豆大的眼泪掉在太后的手背上。 太后刚醒,意识还很模糊,但是对于朱元和翁姑却是一眼就认出的,她刚醒,没有力气,却还是对着朱元和翁姑微微的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开口说话。 但是她昏睡的时候实在是太久了,以至于现在要开口说话都很费力,短暂的清醒了一会儿过后,她很快就又昏睡了过去。 朱元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终于露出了最近以来的第一次笑。 当嘉平帝和卫皇后赶过来的时候,太后已经重新陷入昏睡了,嘉平帝没有赶得及见到太后,情绪有些激动,急忙问朱元太后是否有说什么。 朱元摇了摇头,告诉嘉平帝太后醒了很短的时间。 嘉平帝就有些失望,看向申大夫问他:“这样是否能说明太后的身体在好转了?” 申大夫肯定的点了点头,一面给太后诊脉,一面恭敬的道:“圣上明鉴,太后如今的状态已经比草民预期当中的好了许多,如今能暂时清醒,也说明草民的诊治方向是对的,想必过不了多久,太后清醒的次数会逐渐增多,只是到底是否能彻底解毒,草民还是不敢下断言。” 嘉平帝已经很满意了,总比前段时间连个努力的方向都没的好。 他嗯了一声,难得的道:“你过谦了,朕看你的确是有本事,怪不得在民间有神医的称号,你好好替太后解毒,朕将几本药经赏赐给你。” 那都是御书房的珍藏,不是民间可以得到的,对于大夫来说,无疑是最珍贵的宝藏。 申大夫急忙谢恩。 又过了七八天,朱元正在东宫听花楹说起张显麟那边送回来的消息,知道那个白柏勋实际上是个没落士族家的子弟,凭借少年天才的美名进的河东书院,在河东书院一直是人人追捧的对象,便问:“是个大才子?” 如果是这么说的话,那就难怪能够让朱景先请他住进家里了。 朱景先原本就很想要做好学问,以后好下场。 只是这个白柏勋既然是没落人家的孩子,那为什么还有胆子做出在人家家里让侍女怀孕的事? 勾搭别人家的丫头,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功成名就以后这或许是没什么,但是现在只不过有个才子的名声就这么做,那可就太肤浅了。 被人整的话要他身败名裂也是很简单的,难道白柏勋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还是说他根本就有恃无恐,因为心里知道不会付出代价,所以根本无所畏惧? 朱元挑了挑眉。 花楹已经说起来打听到的消息了:“是,是很有名的才子,听说还很得当初孔院长的喜欢,人人都说,这位白公子应该是状元的料子,也因此,许多富户和显贵之家都对他礼遇有加,听说还很多人家想跟他定下亲事的。” 这就跟当初的张显麟一样,奇货可居么。 朱元手指点了点桌面:“还有没有打听到其他的?” 光是凭着这些,并不能说明白柏勋就对朱景先别有所图。 可朱元总觉得不对劲。 花楹还没来得及说,水鹤便连门都来不及敲就进来了,又惊又喜的对朱元说:“姑娘!刚才太后宫里的人来禀报说,说是太后老娘娘醒了!让您过去呢!” 朱元和花楹都露出惊喜的表情,太后醒了,也不是继续谈下去的时候,朱元急忙换了衣裳赶往太后的宫里。 嘉平帝和卫皇后这一次已经先到了,都在太后床前嘘寒问暖,卫皇后更是激动得眼泪流了一脸。 太后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但是语气却很温和:“你都这么大的人了,眼看着要做祖母了,什么事,也值得你这样动不动就掉眼泪,哪里像是中宫之主?!” 可说几句归说几句,太后看着卫皇后消瘦了一圈的样子,也忍不住慨叹道:“你最近也着实辛苦了,不要再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 卫皇后忍住眼泪,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好容易才点了点头:“是,母后,儿臣知道了.....” 嘉平帝握着太后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才哽咽着喊了一声母后。 一百七十六·稳固 经过了这么多事,嘉平帝心中从前对于母亲强横的那种不满倏然散去,唯有感激。他心里终于明白,当初母亲为了他付出了多少,一个女人要支撑起一个国家又有多么的不容易,他现在完全已经是一个真心依赖母亲的儿子,而不是一个高高在上揣测一切的帝王。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每个人身上,太后眨了眨眼睛,看着嘉平帝欣慰的笑了起来,好一会儿之后,她才笑着说:“好了,这样哪里还有皇帝的样子?你们夫妻俩倒是都成了哭包了,哀家昏睡了多久?” 翁姑正端着参汤过来,嘉平帝亲自接在手里,仔细的喂太后吃了两口,一面轻声道:“母后昏睡已经三个多月了,一直都没有苏醒过,是这一次幸亏有了申大夫,您的毒才能解。” 被点了名的申大夫不慌不忙的跪下来。 太后看了他一眼,声音还是有些虚弱,嗯了一声就道:“那要多谢申大夫了,皇帝该赏赐他。” “这不必母后说,是自然的。”嘉平帝笑了起来:“朕之前就许诺过了,只要他能让母后您醒过来,朕就让他做太医院的院判,现在他既然真有这个本事,那这个位子,自然就是他的了。” 皇帝的话是金口玉言,他这么一说,院判的位子以后就是申大夫的没跑了。 申大夫跪下来磕头谢恩。 他闲云野鹤了许多年了,原本不想再踏入名利场,但是来了京城这些天,他又想通了。 从前要避开是因为申夫人觉得面上过不去,人人都在嘲笑她们,京城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所以他们才会远走。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们是嘉平帝金口玉言留在京城的,他更是一跃成了正四品的太医院院判,这是在以前都不敢想的位子,现在既然能够坐上,为什么要跑呢? 何况,他知道,朱元必然也是希望他坐上这个位子的。 太后让申大夫起来,又说他辛苦了,让他下去休息,而后才问嘉平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说来话长,嘉平帝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顿了顿才把最近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太后,又有些气怒的道:“秦妃从前一直都是个省事的,也一直都把小七教导的不错,不争不抢的,朕是真的没料到竟然是她做出了这等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太后沉默了半响。 可不是么,到底是人心隔肚皮啊,当初她也以为恭妃是悔改了呢,可是没想到那不过是恭妃被人当做了棋子,装出来的模样罢了。 可见人的心肠是怎么样,真不是一时一刻能够看得清楚的。 她自嘲的笑了笑,就摇头说:“这也不怪皇帝你,说起来,恭妃哀家看着也是好的,可是结果呢?她不一样处心积虑的想要毒死哀家?虽然说她以为能靠着这个陷害皇后和太子妃,可是要毒死哀家的心,那也是真的。” 卫皇后低垂着头,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从前这句话她一直都不甚能体会的到,如今总算是彻底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了。 她低声劝解嘉平帝和太后:“好在事情最终还是都过去了,圣上和母后也不必再为了这个而烦心了,谁能知道她们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太后也就顺势点了点头,问嘉平帝如今秦妃怎么样了。 嘉平帝提起秦妃的时候还是没有半点好语气,整个人都阴沉了几分:“她自然是死活都不肯认了,还一口咬定是太子妃陷害,说是虎毒不食子,她不可能毒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到头来,她还想着如何咬东宫一口,朕如今不想再看见她了,只是......事情还不算尘埃落定,朕等着敏斋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再发落他们。” 太后对于如何处置秦妃并不在意,闻言也并没有任何想问的,倒是问了一句七皇子如今的现状。 这到底是她的孙子,而且自小还算聪明懂事,如今也才十岁,不至于跟他的母亲舅舅狼狈为奸。 她还是关心的。 嘉平帝对于儿子当然也不可能真的就放任不管了,闻言急忙道:“小七也一直都在让申大夫照看着呢,他中毒的时日比您浅些,年纪也还小,恢复的更好些,申大夫说,虽然现在暂时还没有醒,但是却也不必再等多久了,应当是没什么事的。” “这样哀家就放心了。”太后有些疲倦,见嘉平帝和卫皇后都围着自己,又忍不住笑了笑:“好了,你们两个都回去休息吧,这么围着哀家,哀家也怪头疼的,让太子妃留下,哀家跟她说说话儿。” 顿了顿又叮嘱嘉平帝:“太子迟迟未归,恐怕是出事了,这个孩子不适不懂事的孩子,但凡是有法子,不能没有丝毫音讯让家里担心的,你得想想法子。” 嘉平帝急忙答应了,他也的确是还有大批政务要处理,太后既然已经醒过来了,他也就放心了,低声道:“母后放心,儿臣都明白,不会叫太子出事的。” 又回过头看着几步外站着的朱元:“太子妃,你留在这里多陪陪太后。” 朱元急忙答应了。 卫皇后就捏了捏朱元的手,跟嘉平帝结伴出了太后宫中。 走到一半,嘉平帝回头看着皇后,想了想就道:“你若是有空,也看看是否哪家的闺秀有不错的,朕看敏斋的年纪也是时候该娶亲了。” 堂堂皇帝竟然也关注臣子们的私事,可见是卫敏斋在嘉平帝心里究竟有多受宠了,卫皇后心里感叹还是大哥的儿子出色,又庆幸自己及时醒悟,没有跟卫敏斋闹的太僵,立即就顺势答应了下来,心中前所未有的畅快。 比一比,朱元当了她儿媳妇后,她的日子还真是好过多了,怪不得连太后也说楚庭川娶了朱元是楚庭川的福气呢。 这一次她要好好的给卫敏斋挑选未来的媳妇儿,这么一来,往后卫老太太的处境或许还能高好一些,至于二房三房,现在卫皇后已经彻底丢开手不管了。 一百七十七·祖孙 卫皇后和嘉平帝一走,太后就招手让朱元坐到了自己身边,看了朱元一遍,才摇头道:“真是瘦了许多,这些天,没少受委屈吧?” 嘉平帝的那些话说得非常轻巧,但是太后哪里会不知道其中的惊风骇浪。 光是想想就替朱元发愁,当时恭妃投毒已经成了既定事实,哪怕朱元和楚庭川素日跟恭妃不亲近,但是恭妃身份上是楚庭川的生母,朱元的婆婆,这就已经是最大的麻烦。 朱元当时得承受多大的压力? 太后有些心疼,摸了摸朱元的头发,轻声叹了口气:“恭妃真是到死都还是糊涂的,这么个糊涂人,说句不好听的话,她死了,也是件好事,活着也只是害人害己罢了。” 真是蠢货!她也不想想害死了自己对东宫有什么好处,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她可是东宫的保护伞,恭妃竟然连这个也看不透!白白成了人家手里的刀子,捅向了自己的儿子儿媳,这样的人,活着也是给东宫找麻烦罢了,太后半点也不觉得可惜。 朱元没有对这句话发表议论,她也厌恶恭妃的拎不清和大胆,可是恭妃到底是楚庭川的母亲,楚庭川要是知道了,心里必定是伤心的。 她只好转开话题安慰太后:“好在没有铸成大错,我也没有受什么委屈,看事情不对,我就先一步做好了准备,要说什么委屈,也是殿下委屈,在外面不知道遭受了什么,还有您,躺在床上这么久,险些丢了性命......” 太后是真的有些累,她刚醒过来,大病初愈,精神还不够,跟朱元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些精力不济了,但她还是强撑着,握着朱元的手,压低了声音:“秦妃在宫里并不受宠,这么多年在宫里都安分守己,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支撑,她是绝对没能力走到这一步的,跟她勾结的人,如同皇帝所说,应当就是徐家余孽,徐家人认定是你和庭川害的他们倾覆的,对你们恨之入骨,在宫里他们要哀家的命,用来对付你,在宫外,他们也不会放过庭川的,这么久都没庭川的消息,你心里有什么打算?” 她是知道朱元的性子的,才不信朱元会半点准备和行动都没有。 朱元也并不隐瞒太后,这么久了,她早就把太后当成了自己的亲祖母,她摇了摇头:“之前我并不敢插手宫外的事,当时局势很复杂,我一动,哪怕没有别的心思,只怕有心人也会歪曲我的动机,我只好先把宫里的事情给解决了.....我也是最近才开始查殿下的行踪,可殿下离得太远了,我手里人手不够......” 有数的那几个还是不能用的,毕竟锦常他们都在宫中有职务,是楚庭川留下来给他们用的,楚庭川既然不在,他们一走,别人立即就会发现。 太后皱着眉头,许久才冷冷的道:“这一次也算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叼了眼了,竟然会被徐二他们给利用,闹出这么大事,幸亏你聪明,这帮臭虫,也是时候出来见见天日了。” 卫敏斋能干,有那个假的柳大夫的存在,一定能很快抓到徐二的,太后如今对他们全无任何恻隐之心,只想着他们能够赶快死。 朱元也明白太后的意思了,点了点头便让太后放心:“您放心,卫大人追着去的,他那边被卫大人追着,殿下那边或许能轻松些......” 至于其他的,她们真的不能做什么了。 太后没一会儿就累了,朱元就告辞出来。 她心里之前不是不害怕的,她自己就是个大夫,太后睡的实在太久了,虽然师傅医术精湛,以前也的确是有过解这种毒的经验,可是她还是担心太后会醒不过来。 现在太后醒过来,压在她心里的大石头就少了一块。 见了她出来,水鹤和花楹也急忙迎了过来:“娘娘,太后娘娘醒了?” 见朱元点头,她们两个就忍不住都欢呼雀跃起来:“太好了,老娘娘好了,殿下也肯定会很快就回来的!” 是啊,一定会的,朱元微微笑了笑,又让花楹接着说之前没有说完的消息。 花楹跟在她身边,连语气都变得轻快了许多:“娘娘,那个白公子,他平日里因为有才名,所以人缘很不错,不仅是当初的孔院长喜欢他,连王太傅也曾经指点过他的文章,并且让他去家里住过一段时间。” 王太傅?! 朱元猛地站住了脚,看着花楹一时没有说话。 花楹的意思是,接近朱景先,是王太傅的意思吗?! 王太傅到底想做什么?! 他到底是不是对朱景先或是朱家怀有恶意,才让白柏勋刻意接近朱景先?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要做什么? 还是说,想通过朱景先得到什么? 朱元整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她如今手里唯一有的,除了楚庭川就是朱景先,不管是谁,她都绝对不允许有人打他们的主意。 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她的声音可见的冷了下来:“让张大人接着帮帮忙,我要知道更加仔细的消息,他是状元,如今又在翰林院,是天底下读书人都向往的那种才俊,他去打听,肯定还能打听到更详细的消息。” 白柏勋自视甚高,但是张显麟那也是人中龙凤,只要张显麟愿意折节下交,白柏勋若是有别的目的,肯定要露出破绽的。 花楹就明白朱元的意思了,事关朱景先,她也知道是触到了朱元的逆鳞,片刻都不敢耽误,等到找到了出宫的机会,就去了张府找张显麟。 张显麟对于花楹的二次造访也很意外,朱元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可完全不符合她的作风,除非这个人是跟她利益攸关的。 他马上就问花楹:“到底这个白柏勋是个什么人?他做了什么事,让你主子这么着急?” 花楹将白柏勋接近朱景先住在朱家的事情说了:“三太太觉得他人品不端,姑娘怕他带坏了少爷,所以想知道的多一些.....也好判断白柏勋究竟有什么目的。” 一百七十八·噩耗 白柏勋这个人之前张显麟已经查了一遍了,这个人除了风流一些,似乎没别的大毛病,如果说一定要说白柏勋有事情跟朱家有关的话,那就是白柏勋跟王家过从甚密,让眼高于顶的王老太爷都高看他一眼。 可是实际上,让王老太爷高看一眼的人多了去了,并不能凭借这个就断定什么,就连白柏勋自己,他也不只是被王老太爷高看而已,朝中的沈阁老等人都对他很青睐,毕竟是后生可畏么,没有人不爱才的。 张显麟沉默一瞬,推敲了一会儿朱元的用意,才对花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请娘娘放心吧,我一定把他查个清楚。” 花楹对于这位状元的能力当然是很清楚的,闻言就福了福身告辞,出门的时候,她方才发现张家热闹的很,不由得有些好奇,问边上送自己出门的丫头:“贵府上是有喜事吗?” 人来人往的,的确不像是张家以前的作风。 小丫头笑了起来,提起这件事就喜气洋洋:“是啊,我们家大人快要成亲了,所以最近府里都在忙着这件事呢。” 状元郎要成亲了! 花楹张了张嘴,有些诧异,她都没有听说,她在张家办完了事,先去了朱家一趟。 朱三太太已经知道了朱元的意思了,最近对朱景先看的都很紧,并不让朱景先随意出门,所以这一次花楹上门,朱景先也是在家里的,见了花楹,他很高兴,上来问朱元的近况。 花楹就笑了:“娘娘挺好的,如今太后老娘娘醒了,娘娘大多数时间都陪在太后娘娘身边。”顿了顿,她又笑着对朱景先道:“娘娘说,她在宫中没什么可担忧的,唯一挂念的就是您了,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才是,否则娘娘在宫里怎么能安心呢?” 跟着朱元久了,花楹如今跟从前的绿衣也没什么不同,朱景先跟她也很熟稔,并不觉得她这番话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很自然的就应承道:“姐姐放心吧,我绝不会让我姐姐再替我操心的。” 可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呢,花楹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等到叔晨回来,便跟着叔晨一道去了书房谈正事。 叔晨也是刚从外面回来,见了花楹就道:“娘娘除了要问杨大哥那边的消息可还有别的什么吩咐?” 眼见叔晨也憔悴了许多,花楹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殿下还是快些回来吧,否则这么下去,忙完了这边还要忙那边,姑娘怎么支撑得住呢? 她有时候自己都替朱元觉得心累。 她摇了摇头,问叔晨:“杨玉清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上次说的不清不楚的,娘娘心里还不知道多担心,我们也是跟着提心吊胆的,现在好歹太后醒了,殿下那边若是真在杨大哥那里,那也可以去求求太后,好歹把人给先安全送回来才是啊。” 叔晨揉了揉眉心,满脸都是迟疑和为难,看着花楹,一时竟然没有说话。 花楹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她跟叔晨打交道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叔晨是个平时很能插科打诨的人,天生就乐观,什么事儿倒了他那里,他都能笑着跟你说该怎么办,还从来没有跟今天这样低沉的。 想到叔晨最近忙活的就只有一件事-----跟杨玉清联络打听楚庭川的下落,花楹的脸色就忍不住有些发白了,她是怕极了,要是殿下出事,那姑娘在京城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忙活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忍住心里的惊悸,勉强的微微笑了笑就跟叔晨道:“你可不要吓我,现在好容易太后娘娘醒过来了,眼看着大家都快熬出头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直接些告诉我们,我也好回去跟娘娘说,让娘娘有个打算,别做出这副样子啊。” 叔晨动了动嘴,好半响才嘶哑着声音道:“杨大哥那边出事了。” 花楹的脸色瞬间煞白:“出了什么事?是殿下出事了吗?” 叔晨惨白着脸色点了点头,没什么精神的坐了下去,无精打采的摇头:“大同那边瓦剌来人挑衅,杨大哥正送殿下出城的,却遭遇了瓦剌人,杨大哥自己重伤,殿下他.....” 听到这里,花楹都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出来一趟,听见的却是这个消息。 分明前些天叔晨还兴高采烈的告诉了绿衣,说殿下很快就么事了,应该能在过年前赶回京城的。 但是现在才隔了多久啊?殿下就出事了? 她简直不能置信,有些艰难的开口问:“殿下怎么样?他身边就算是承岚他们不在,杨大哥和向大哥肯定也会安排妥当的人护送的,杨大哥受了重伤,那殿下呢?!” 殿下不会也出事了吧? “殿下和杨大哥他们被冲散了,现在杨大哥他们都在找,只是殿下之前是隐姓埋名逃到大同去的,并未通知当地将领和官员,这下子怎么都说不清了,偏偏殿下人还不见了,若是受了伤躲起来了还好,若是落到了瓦剌人手里,那可就真的糟糕了!”叔晨的语气实在是低落到了极点,他都恨不得要站起来捶桌子了,楚庭川当初在行宫也不知道到底是遭遇了什么,以至于不能表露身份,好不容易逃脱了到了大同,现在却又遭遇这样的事! 如果是受伤了,只要是还在大周那就不怕什么,到时候回来,就如同花楹现在所说,好在太后老娘娘醒过来了,太后老娘娘总是会护着殿下的。 但是怕就怕殿下落在瓦剌人手里,让瓦剌人当成要挟大周的棋子,那事情可就真的完了! 一国储君,落在了敌方手里,这简直是大周之耻,除非殿下有气节自尽了,否则不管是以哪种方式最后被送回来,那都是不光彩的,这个太子的位子,嘉平帝就算是还想给他坐,只怕朝中也会有大片反对的声音,那些言官文臣张口闭口就是气节的,他们怎么会服气?以后人人都会瞧不起东宫。 一百七十九·炫耀 花楹当然也想明白了让叔晨抓狂担忧的到底是什么,她顿时有些摇摇欲坠,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跟叔晨说什么多关注朱景先的事了,到底朱景先被算计这还只是个猜测,都没什么影子的,可是楚庭川却是明明白白的真的出事了的。 她惨白着脸色,看着叔晨,好一会儿才哑声问:“那这么说,这件事是藏不住了吧?” “自然是藏不住了!”叔晨挫败的撸了一把头发,骂了一声娘,恶狠狠的道:“那些瓦剌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去冲击商队?说到底肯定是有人泄漏了殿下的行踪,他们怎么会放过这个打击大周边境军心的机会?何况这一场仗,咱们大同那边死了一个千户,三个百户,还有二十七个官兵,这消息我恐怕还是更后得到的,内阁和圣上那里,应当都已经知道了。” 那就是连遮掩都不能遮掩了。 花楹如丧考妣,实在是有些坐不住,她呆在这里也不能跟叔晨想到什么办法,事实上现在事情已经完全不在他们能插手的范围中了。 别说是她们,连朱元也不能对前朝的事情做什么的。 她看了叔晨一眼,最后语重心长的道:“先别想那么多了,守好门户,家里还需要人支撑,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怕我们府上也人心惶惶,三太太和三老爷他们未必坐得住,家里都靠你了,你可要记住,少爷是娘娘的命根子,绝不能出任何差错。我们自己先不要慌,天还没塌呢,等塌了再说。” 叔晨深深的看了花楹一眼,没想到看似柔弱的花楹竟然能说出这番话,这个时候,他也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嗯了一声:“你回去也多劝劝娘娘,事情还没到最糟的地步,杨大哥说,没人能确定殿下的下落,也就是说,殿下未必就落在瓦剌人手里,只要殿下保住性命,能平安回来,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可哪里有那么简单啊? 光是想想花楹就要窒息了。 这一次瓦剌人突袭,让楚庭川身份曝光,到时候大臣们百姓们该怎么想楚庭川这个东宫太子?窝囊废?无能?胆小懦弱? 这些词只怕都会堆在楚庭川身上了。 她惴惴不安的看了叔晨一眼,两人都能看出对方眼里的担忧,可到底花楹也没再说什么,急匆匆的回了宫里,就去找朱元。 朱元却又在太后宫里,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了,花楹换了衣裳以后就直奔太后宫中而去,正好碰上静安公主也去探望太后,只好退后了几步,她是不想招惹静安公主的,这位公主脾气太大。 静安公主如同是一只得意的孔雀,也不知道今天是遇上了什么开心的事,拖着长长的裙摆上了台阶,趾高气扬的进了内殿。 花楹落后几步,对小宫女笑了笑,请小公主进去通传。 太后正在跟朱元说起七皇子:“皇后倒是把他照顾的不错,哀家去瞧了,也没有变瘦若,现在已经醒了,可见申大夫的医术确实好,这一次可真是多亏了他了。” 朱元低头帮太后按摩手臂:“七殿下也是自己的身体底子好,所以才好的快,加上母后照顾他尽心尽力的,不久以后他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朱元对七皇子并没有什么愧疚感。 本来立场不同,所作出的选择就不会一样。 就像是秦妃出手就要恭妃死东宫完蛋,他们的立场不同,在当时的局势之下,朱元只能想到这个反击的办法。 至于以后七皇子会不会知道真相,朱元并不在意。 有时候做了决定,就不能太瞻前顾后。 太后见她低垂着头,忍不住就抽回手:“好了,你也辛苦了这么多天了,哀家醒过来以后,就只见你忙的团团转,你也该多休息休息,这些事,自然有翁姑和宫女来做,你别太自苦了。” 朱元还没来得及说话,静安公主就嗤笑了一声接过了太后的话头:“就是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老娘娘是多么苛刻的祖母,把太子妃使唤的团团转,倒不像是太子妃了,更像是宫女,怎么不操心宫务,却尽在这些服侍人的地方上心。” 她一来,整个宫里的气氛就冷了几分。 太后冷冷的侧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你来做什么?” 静安公主半点也不被太后冷淡的语气影响,行了个礼之后就坐在窗边的玫瑰椅上,悠闲地道:“孙女儿进宫来看看祖母好些了没有,皇祖母,您可好些了?” 太后态度冷淡,稍微扬了扬下巴:“你少说几句不靠谱的话,哀家好的还能更快一些。” 从前静安公主一定会觉得太后这话不中听,可如今她却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听见太后这么说还笑了起来:“也是,孙女儿是嘴笨的,哪里跟太子妃一样惯会伺候人讨您的欢心?” 她恶意的看着朱元笑了起来,眼里一片冷漠:“不过,太子妃也的确是该好好的侍奉皇祖母,现如今太子在大同遇刺,说不定落在了瓦剌人手里,还害的那么多官兵死伤.....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太子妃若是再不殷勤些,可怎么让父皇多出些银子,把太子给赎回来呢?” 太后脸上的冷笑都凝固在了脸上,看了静安一眼,语气沉到了谷底:“你胡说什么?!” 静安公主目光放在朱元身上,见朱元猛地回过头朝自己看过来,目光震惊且愤怒,心里就知道朱元是还没收到消息,她心里觉得快意,为了朱元这从来没在自己面前表露过的这么毫不遮掩的慌张和恐惧,就翘了翘嘴角,好不容易才压下了那股笑意,故作担忧的问:“怎么,皇祖母和太子妃都还不知道吗?太子在大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跟着一队商队从大同启程要回京城,可结果却遇上了瓦剌人,最后损伤惨重,大同守将和巡城御史都已经上书了,而且太子还是去了踪影,打扫战场的时候并未发现太子,也不知道太子究竟是落在了瓦剌人手里,还是出了别的事......” 一百八十章·幸灾 静安公主说得很是急切,语气也似乎有些沉重,可她眼里的笑意简直是想遮掩都遮掩不住,见向来不可一世的太后有些发怔,朱元也少见的面色发白,若是换个场合,她真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终于,朱元也有今天! 她想起从几年前开始不断降临在自身的厄运,想起父皇日渐稀少的宠爱,想起母妃的惨死,这些怨恨如今终于都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太好了,她不无惋惜的低下头啧了一声:“真是可惜了,太子连个子嗣都还没有呢,若是就这么.....那太子妃该怎么办呢?” 她说着关心担心的话,里头蕴藏的恶意却杀人诛心。 太后脸色凝重,面色苍白的咳嗽了几声,有些担忧的去看朱元。 是啊,如果楚庭川真出了事,那朱元可连个傍身的子嗣都没有,这东宫的位子肯定是要易主的,到时候朱元了不得也就是独居一座宫殿了此残生了。 可是朱元才十七岁啊! 她闭了闭眼睛,握住了朱元的手用力的捏了捏以示安慰。 静安公主却又一惊一乍的道:“对了对了,还有件事忘记告诉皇祖母和太子妃了,我进宫之前,正好遇上了陈老将军的家里人,听说陈老将军的一个侄子就在保护太子的时候死了,啧啧.....” 陈家因为陈信安的事一直都对朱元极为友善,也是因为如此,朱元才会把向问天和杨玉清安排去大同的,就因为陈老将军驻守,他们两个过去更能出头。 可是如今这样一来,陈家那边只怕是怎么也要有裂痕了。 朱元一时之间只觉得脑子里乱纷纷的,她分明知道静安公主是在幸灾乐祸挑拨离间,但是静安公主说的这些话却不可能是胡编乱造的,只要是没疯掉,就不会拿这个事情来造谣。 那楚庭川就是真的出事了。 会不会有性命危险? 是真的落在了瓦剌人手里吗? 如果落在瓦剌人手里的话.....朱元只要想一想,就觉得眼前一片黑。 徐二真是太狠毒了。 这件事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朱元握紧拳头,面上的表情却始终淡淡的,并没什么改变,还有心思安慰太后:“您先不要着急,现在事情都还尚未明朗,谁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说不得情况也未必就如同公主说得那么糟糕呢,等到晚一些,父皇一定会高速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您不要先急坏了身体。” “真是佩服太子妃的脸皮。”静安公主毫不犹豫的哂笑朱元的淡定:“遇上这样的事儿,你一不哭二不问,也不担心你丈夫,也不关心死去的将士,倒是场面话还是说的一套一套的,怪不得人家都说太子妃是个心狠的人呢,如今看来,可不就是心狠么,不仅父母亲缘浅,看样子还是个天煞孤星的命呢!” 嘲讽的话头一次说得这么顺溜,静安公主觉得畅快极了。 殿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翁姑欲言又止,想要打断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急的提点她:“公主慎言!这些话都是那等没根据的流言,您怎么能拿到太子妃跟前来说!?” 这也太不讲究了,摆明了就是来落井下石和看笑话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朱元也懒得理会静安公主。 眼下不是逞一时意气的时候,如果楚庭川真如同静安所说出了那么大的事,她现在如果就跟静安起冲突,那就太不理智了,嘉平帝最近对静安公主可又态度缓和了。 到底是父女天性,她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跟静安争一时长短。 可朱元不跟静安一般计较,太后却忍无可忍,听静安公主一口一个天煞孤星,太后眉心猛跳,气怒之下随手抄起了身边的茶盏就一口气抛了出去,准确无误的摔在了静安公主额头上。 静安公主被烫的尖叫了一声猛地后退,茶水就已经顺着她的指缝流了她满脸,闹的她一时狼狈不堪。 她气急了,没想到太后在这个时候竟然还这么偏帮朱元,就口不择言的问:“皇祖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您竟然这么不顾我的体面!” 她要是这副模样出去,宫里的人会怎么看她? 婆家又会怎么看待她在宫里的地位和处境?! 太后是不是受刺激过度所以疯了?! 翁姑和宫女们也都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便围了上去给静安公主擦拭收拾。 静安公主一把推开她们,委屈的看向太后。 “体面?”太后冷冷的看着她:“哀家以为你不需要这个东西了,你若是稍微顾些体面的话,就不会说出那些糊涂话!什么天煞孤星?!能够嫁进皇家来,是你父皇金口玉言,你是在指责你父皇识人不清?还是在说钦天监全都是蠢货,唯有你一人铁口独断?便是你铁口独断,你说她是天煞孤星,你安的什么心?你诚心诅咒哀家跟皇帝吗?!” 太后一扫之前中毒过后的萎靡,如今就像是一个蓄势待发的将军,叫人根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静安公主也没想到太后忽然变得如此强势,一时之间有些势弱,半响才愤愤不平的道:“这怎么能说是我有心诅咒?本来这些事就是事实,自从娶了她之后,宫里本来就一件坏事接着一件,现在连坚持要娶她的太子不也出事了吗?要说诅咒,那也是她自己诅咒她自己,天生就带着不好的命格,否则的话,难道光凭人家的一张嘴就能说她了吗?” 静安公主别的时候口齿不算很凌厉,但是这一次却并没有信口雌黄。 乍然出了太子的事,的确是人人都心里开始犯嘀咕,觉得莫不是真的这位太子妃的命格不好,否则的话,怎么太子就能落到瓦剌人手里呢?这个可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自古以来,哪家的储君会落入敌手啊?那可是奇耻大辱! 要是真的落在了瓦剌人手里,还有脸活着回来吗?回来了以后那也是被人瞧不起的,谁都不想要一个这样的太子。 一百八十一·谷底 哪怕是太后严厉的斥责了静安公主,认定她是在无事生非,而后赶她出了宫,但是这件事仍旧还是不可避免的传扬开了。 一国储君失踪本来就已经是大事,有可能落在敌方手里那就更是百年难遇,大臣们一时要求嘉平帝给个说法的奏折都堆满了嘉平帝的御书房。 与此同时,弹劾太子无能、霸道的奏折也同样雪花一样的飞向了嘉平帝的书桌。 嘉平帝被这些东西烦得简直是喘不过气。 楚庭川为什么会出现在大同,这倒是有了解释,陈老将军派回来报信的人也说了,楚庭川是被人追杀受了重伤之后逃去大同被收留的。 这让嘉平帝心里好受了一些。 总归儿子是被人追杀,而不是私底下勾结武将,想要在军队争功。 他也知道是有人在故意陷害针对东宫,甚至背后的人嘉平帝也根据卫敏斋调查的那些资料而已经推断的差不多了。 可就算是如此,他也心疼儿子遭遇的那些事,却仍旧还是免不了失望。 岂止是失望,简直是太失望了。 作为一国储君,身上担的担子何止是千钧重?可他如此不小心,这一番这样一闹,往后谁还服他?! 就连嘉平帝自己都满头的包。 说句不大合乎情理的话,相比较起落在瓦剌人手里,嘉平帝心里更希望是楚庭川死了,那倒是还能松口气,并且全乎一下父子之间的感情。 否则若是瓦剌人用楚庭川作为筹码上门要挟,那大周的脸面,他嘉平帝的脸面,可就彻底丢尽了,往后他都无颜再面对列祖列宗! 自从出了这件事之后,嘉平帝就很少再去太后宫里。 他的态度也不言而喻了。 卫皇后哭的眼睛都肿了,她是真的害怕了,害怕楚庭川落在瓦剌人手里回不来。 太后也眉头紧锁,好不容易好了一些的身体眼看着又憔悴了下去。 朱元这个时候已经无暇顾及安慰她们了,她找了机会之后就跟花楹把所有的前因后果全都问的清清楚楚,而后才挑了挑眉问:“那这么说,殿下未必就一定落在了瓦剌人手里,是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事情就没有到最糟的地方。 只要楚庭川能够回京,那顶多也就是威信受损,靠着其他的功劳,还是能勉强立足。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花楹看着朱元就替朱元疲倦和烦闷,见她仍旧强撑着理事,便抿了抿唇,压下了哭腔,努力的欢快的道:“是呢,杨大哥和叔晨都是这么说,虽然他们也找不到殿下,可是瓦剌人那里也没什么动静,可见殿下未必就落入了他们手里,您也先不要着急,咱们凡事还是要往好的地方想.....” 朱元已经尽量把事情往好的地方想了。 她摆了摆手,示意花楹不必安慰自己,过了片刻才道:“你想个法子,让叔晨去一趟浙江吧,找一找我舅舅和外祖父。” 他们到底是武将,说不得就有同僚或是部下在西北,此刻或许能派上用场。 至于陈家,朱元现在还摸不清楚陈家到底是什么态度,她不敢在陈家那里抱过大的希望,毕竟楚庭川去大同应当也并没有通知陈老将军,而是私底下联系的杨玉清。 真是糟透了,她的心情不可避免的变得恶劣起来,想起静安公主的冷嘲热讽,和最近宫里甚嚣尘上的所谓天煞孤星的流言,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她真是很努力了,已经很努力的把每一步都计算好再走,但是这世上的事她真的不能完全掌控。 当初的一时疏忽,以至于让徐二收拢了徐家残余的势力,把场面弄得这么糟糕。 想到这些,朱元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她冷冷的笑了笑:“除此之外,你去卫家一趟,跟卫大夫人说几句话。” 秦家给徐二提供便利,让徐二躲在背后被藏了这么久,别人现在如何她管不了,但是她一定要让秦家给出应有的代价! 这一切都是秦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而起。 她声音冷酷,面上更是丝毫表情都没有,花楹知道她现在是已经气怒到了极点,急忙答应下来。 朝中弹劾东宫的奏折越来越多,人人都已经认定楚庭川是回不来了,朱元这个太子妃的地位在宫里也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若不是因为这一次太后醒了,卫皇后也护着,朱元的日子一定不能好过到哪儿去。 别的不说,就是朱家就已经感觉到了人情冷暖。 太子一出事,朱家就从之前的客似云来变得门可罗雀,除了兴平王妃和范家王嫱几个人亲自上门来,其他人都避朱家如瘟神。 连河东书院重新开馆,朱景先也被拒之门外。 一时之间东宫属官人人自危。 但凡跟朱家有些关系的,都开始撇清关系。 而就在十几天之后,最可怕的消息还是传来了-----瓦剌太师带着瓦剌军队去了宣府,阵前领出一人,要宣府守将开门,宣称那就是大周太子楚庭川,要宣府守将放行。 宣府守将不敢作出决定,快马加鞭让人把消息送回京城。 消息一到,满城哗然。 太后一听见消息就昏过去了,饶是她再镇定,此刻也受不了这个刺激。 卫皇后也哭的睁不开眼睛,却不敢就这个话题跟嘉平帝说上一句话,因为嘉平帝显然已经要到暴怒的边缘了。 人人都知道,东宫完了。 静安公主当天收到消息就进了宫,跑到东宫特意嘲笑了朱元一顿,趾高气扬,如同是一只骄傲的孔雀。 嘉平帝急召内阁议事。 内阁给不出个说法,自己先起了内讧。 王太傅认为决不可妥协,更不可放瓦剌军队入城。 这是废话,人人都知道不行,否则的话,瓦剌军队就能一路直捣黄龙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楚庭川怎么办? 太子的死活,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如果不管,那太子死了,谁来负这个责任?嘉平帝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阁老和葛阁老都不肯开口,既不同意宣府守将那边妥协,却也不说太子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 一百八十二·声望 内阁商议了一夜,也没有商议出个结果来,等到出了御书房,人人都是黑着眼圈的,沈阁老背着手,走的很慢,落在后头的葛阁老疾走了几步上前,一把拽住了他,笑着问:“沈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阁老看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显然是不大想要就这个话题多聊下去。 葛阁老却心中不安,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他之前不曾表态,模棱两可,但是心中却一直举棋不定。 真的就这么放弃太子殿下吗? 那如果将来太子殿下有活着回来的一天,他们这帮老臣之前所做的亲近太子的努力岂不是就全都彻底白费了,不只是这样,太子头一件事只怕就是要找他们算账。 可问题是,太子还能回得来吗? 葛阁老上前几步,跟在沈阁老身后,压低了声音就道:“您老倒是说说啊,好歹也给一句准话,您到底是同意王太傅的话呢?还是说.....” 还是说,沈阁老另有打算。 葛阁老问的很急切,他跟沈阁老在之前都是一致在楚庭川身上下注的,虽然楚庭川后来对他们有不大尊重的嫌疑,不顾他们的反对娶了朱元当太子妃,让他们觉得在楚庭川身上投入得不到什么太多的回报,所以让他们的态度有所改变。 但是好歹是一齐下过同一个决定的,而且双方现在还都面临同一个问题。 葛阁老觉得可以跟沈阁老通通气。 沈阁老笑了一声,指了指天,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王太傅坚持要让朝廷承认太子已死,瓦剌人手里的是假太子,可圣上答应了吗?” 今天说实话,王太傅的态度才是叫人最觉得奇怪且震惊的。 王太傅竟然直言不讳,要宣府守将把人给拒之门外,拒不承认楚庭川的身份。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王太傅是直接放弃了太子。 对外宣布太子已死,那楚庭川就彻底完了,就算楚庭川真的没死,被这么一对待,那些瓦剌人在他身上得不到什么利益,那也一定会剑走偏锋,杀了楚庭川泄愤,毕竟谁愿意养活一堆没有用却还不断要粮食的人呢? 瓦剌人又不是做善事的,他们更是连人性都没有。 葛阁老之前保持沉默的原因也正在这里,他觉得王太傅太激进了极端了。 哪怕太子真的落在了瓦剌人手里,被瓦剌人领着来叫门,这事儿的确是很丢脸不错,可是这对外宣布太子已经死了的消息却也不怎么妥当。 好歹也得先核实核实瓦剌人手里的太子的真假才是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迟疑的看着沈阁老,声音压得极低:“可圣上也同样没有严词拒绝或是训斥王太傅,这就证明他提出的这个意见圣上至少心里是考虑过的......” 天家无父子,这个时候如果嘉平帝还一直顾念着什么父子情份的话,那说实话,百姓和朝臣都要不满的。 嘉平帝也不是那种皇帝,公平的来说,嘉平帝还是比较拎得清的一个皇帝。 葛阁老有些恍然:“您的意思是,再看几天?” 这个老狐狸原来也是在揣摩圣心,自己也是在举棋不定。 沈阁老笑而不语,对于这个问题并不回答,只是在回了家之后,就对夫人声明:“从今天开始,谁来咱们家里递帖子都不见,尤其是朱家和卫家的人上门,决不许见。” 沈夫人已经听说了消息了,见丈夫这么说,她就难免有些忧心忡忡:“老爷,事情就真的到了这个地步了吗?若是.....” 她叹了口气:“若是太子出了事,咱们岂不是?” 他们实际上也属于东宫一党啊。 沈阁老嗤笑了一声:“没什么岂不是,岂不是什么?圣上虽然身体不好,可是到底还是圣上,再说了,七皇子九皇子都还在呢,我们大不了就是从头下注罢了,倒是如果这个时候心软,一旦事情不成,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现在按兵不动,也不算是得罪东宫了,可如果出言维护楚庭川,不管楚庭川是死在外头,还是狼狈的被赎回来,都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沈夫人就明白了丈夫的意思,犹豫的点了点头,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朱家顿时门庭冷落。 朱三太太都差点儿急疯了,她不敢想象事情会怎么样,每天都吃不下睡不着,人很快就瘦了一大圈。 不过之前有朱元不断的打基础威逼利诱在先,她倒是没有做出什么糊涂的事。 而且在七八天之后,兴平王妃上门了,带着暖暖和小宝,笑意盈盈的道:“说起来,先儿的生辰到了,我早该过来的,只是最近刚好逢上了母妃的忌辰,我在城外庙里念经斋戒,倒是险些耽误了。” 又送上了一张礼单。 这个时候,竟然还会上门来,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兴平王妃还态度这么好,朱三太太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感动的险些落泪,急忙接过了礼单道谢:“王妃娘娘也太多礼了,小孩子家家的,也不是什么整生日,并没有打算办的.....王妃能记在心里,还能亲自上门来,真是蓬荜生辉.....” 说了一会儿话,兴平王妃就意有所指的笑起来:“这不值得什么,三太太尽管安心过日子吧,天一时半会儿的塌不下来。” 朱三太太心里就更有谱了,总算是不再失魂落魄的。 她一平静下来,朱家就再次有条不紊的开始运行起来,底下的人有叔晨和朱景先管束,竟然没有闹出什么事。 这让在宫里的朱元少了许多事。 兴平王妃借着进宫探望太后的机会告诉了朱元,让她安心:“宫外你不必担心,我横竖也没什么事,经常去朱家坐一坐还是做得到的,有我在,你不必担心你弟弟和家里,我会看着些的。” 朱元握住兴平王妃的手,有些疲倦的道了声谢。 眼下这个时候,也就只有兴平王妃能够如此旗帜鲜明的表达对东宫的支持了,这是一种态度。 一百八十三·无畏 “这有什么?”兴平王妃不当回事,她笑了笑:“当初如果不是你,就根本没现在的我,暖暖和宝哥儿我也不可能保得住,反正我也不怕,我一个寡妇,圣上就算是看在太后的面上,也不会对我怎么样,我也只能帮你这些了。” 再多的忙,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这些就已经很感谢了。”朱元并不把这当做理所当然:“您能帮我看着家里,时时过去坐坐,就省却了我许多麻烦和操心的事,至于其他的.....” 她面色有些冷淡下来:“没人能帮的了我们,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 东宫把老臣都得罪光了,以至于现在哪怕是没人站出来说赞同王太傅的做法,却也没人站出来反对。 朱元为了这件事这些天基本没有睡着的时候。 她总觉得不对。 楚庭川怎么会落在瓦剌人手里?按照楚庭川的性格,他是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说句不好听的,朱元觉得,当时做选择的时候,楚庭川宁愿死,也不可能会愿意当俘虏。 他是个多有骨气的人。 他也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可瓦剌人却真的领着一个太子去宣府叫门了...... 她送走了兴平王妃,一时想事情想的出神,因为太过疲累竟然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花楹进门的时候,正好就瞧见她闭着眼睛,一时忍不住有些心酸,现在真是朱元最难的时候了,也是东宫最难的时候,他们在宫里简直寸步难行,往常能指使得动的人如今也使唤不动了,宫里不少人另谋出路。 东宫詹事府的官员也都有出路的都走了,走不了的也都告假。 朱元最近真是承担了太多压力。 她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上前想要给朱元披一条毯子,这样在窗边睡着,是很容易着凉的,但是她又不忍心叫醒朱元。 可是尽管她已经把动作尽量放的最轻了,朱元还是一下子就惊醒了,抬头看见是花楹,便打起了精神摇了摇头:“你回来了?怎么样了?” 她让花楹出去送信的。 花楹点了点头,急忙道:“娘娘,见到了卫大夫人,卫大夫人答应了一定会把我们的口信转告给卫指挥使。” 卫大夫人这个时候还愿意帮忙,多少给了朱元一点安慰,朱元面色好看了一些,嗯了一声就问她:“那叔晨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别的消息?还有李家和范家,张显麟那里有没有什别的消息?” 虽然朱元就在宫里,但是她已经不能得知嘉平帝的任何决定了,因为嘉平帝连太后宫里也不再去。 太后也说嘉平帝从未这样过,事情一定是糟透了。 朱元心口有些痛。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比她想象当中的还要在乎楚庭川,她一直以为她做好了任何准备,不管是什么事倒了多坏的境地,她都能支撑得住并且做出反应来应对。 但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人真的会有失去理智的时候。 她也会慌,她甚至也差点儿想要去求求神佛,请她们能保佑楚庭川平安无事。 花楹见她声音都是嘶哑的,就更是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告诉朱元,可是她同时也知道,她不说反而事情会更糟糕,会影响朱元的判断。 因此她老老实实的和朱元说:“叔晨那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他说现在大同宣府都很乱,说什么的都有,还有好几个冒出头谎称自己是太子的骗子,打听不到什么。但是宣府那里的确是草木皆兵,瓦剌太师屯兵在宣府不远处,显然是不打算轻易退走了。” 这样一来,朝廷的压力就会进一步增大。 朱元闭了闭眼睛嗯了一声:“还有呢?” “张大人说.....说事情不容乐观,若是真的证明了那是太子,也最好不是,只怕朝中大部分人都这么想。”花楹都不敢看朱元的眼睛,声音低落下去:“他让您....最近不要有什么动作,能做的,他都会帮忙的,但是如今的局势的确不好,到底如何,他也说不准,他说,让您提前做准备.....” 朱元再次闭起了眼睛。 张显麟是嘉平帝跟前的红人,他对嘉平帝的心意或许比王太傅都更了解,若是连他都这么说,那嘉平帝只怕是真的有放弃楚庭川的打算了。 朱元顿时觉得有些头晕。 可是眼下她能做什么呢? 如同张显麟所说,她这个时候是不适合开口的。 求情吗? 太子陷入敌手,被人拿来威胁撞开城门,成了百姓的负担,太子妃不识大体,竟然还去求情,这只会让朝臣和百姓心中的怨恨更多。 那她还能怎么办? 她手里如今到底还有什么可以用的? 花楹看着她这样就觉得害怕,急忙喊了她一声:“娘娘,您饿了吧?我去给您传膳?” 朱元摇头,她这个时候哪里有心思吃饭? 她焦灼不安的思量了半响,但是却还是找不出一条可行的路,忍不住将手里的一封信又给重新阖上了。 水鹤一进门就看见这副场景,顿时看了花楹一眼,就见花楹无奈的摇头,她也叹了口气,却还是上前轻声喊了朱元一生:“姑娘,有一封信,是叔晨送进来的,说是,说是一定要送到您手上。” 朱元看了花楹一眼,之前花楹才从宫外回来,叔晨也没给这信,是刚收到的? 这么要紧,必定是很紧急的事,朱元急忙接过了信来,也顾不得拿小刀了,径直就开了信封。 只看了一眼,她就忍不住把信给攥的紧紧地,眼眶也一下子就红了。 是楚庭川的字迹!是楚庭川的字迹! 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这就是楚庭川的字迹没错,楚庭川没事!不,楚庭川必定是没有落到瓦剌人手里,否则的话,这信根本送不出来。 她捂着嘴,一时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重新打开信看了下去。 信的内容无比简单,只是让她不必担忧,也不必费心替他奔走求情,除此之外,连落款也没有。 一百八十四·自救 朱元双手紧紧地攥着信纸,整个人都因为太过紧张而显得紧绷,她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捧着手里的信一时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她不开口,其他人也没有一个敢开口说话的,全都如临大敌的看着她,生怕她会因为收到什么坏消息而崩溃,怪不得朱元,最近局势太差了,东宫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人人都能踩一脚,神经再强悍的人也受不住的。 不过朱元最后也没有崩溃,她自己低垂着头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把那张看起来很普通的信纸给抚平,而后一点一点把它们撕成了碎片,细碎得连一个字都看不清了,才扔在了火盆里。 火苗一下子蹿了起来,片刻后又因为燃尽了而熄灭下去,就如同这封信,来的静悄悄,被撕毁的时候也寂静无声。 水鹤立了一会儿,有些担忧的迎上去,低声的道:“娘娘,您没事罢?” 她实在是怕极了,事实上现在东宫就没几个人是不怕的。 从前总觉得朱元什么事都能罩得住,但是其实朱元也不过就是一个人,是人就会有弱点有难处,她们太依赖朱元的保护了,一旦朱元表现的和从前不同,她们所有人就都失去了分寸。 朱元摇了摇头,再抬头的时候目光已经恢复成了从前的清亮透彻,她看了水鹤一眼,对水鹤道:“去叫人打水进来,我要梳洗,另外,传膳吧。” 水鹤怔住了,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直到朱元困惑的瞥了她一眼,她才啊了一声,欢喜的跳了起来:“是,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她转身跑了,朱元失笑摇摇头,也知道是因为大家都压力大的缘故,一笑而过之后,朱元就有心思问花楹秦家的近况了。 花楹也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对着一个始终自信的主子总比对着一个成天垂头丧气的人要好多了。 她急忙上前告诉朱元:“有您的口信,方大人已经率领锦衣卫去将秦大人押解回京了,您放心吧,说不定眼下如今都已经进城了。” 保定离京城毕竟是很近的。 方良也是亲近东宫的,他自然明白该怎么对待秦大人。 朱元牵起嘴角笑了笑,她得给嘉平帝也找点事情做才行,现在已经能确定楚庭川绝对不在瓦剌人手里。 那么排除掉这些不可能,剩下的那个无论如何难以置信,那都是真的。 瓦剌人手里的,是个假太子,冒牌货。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这对于朱元来说是大好消息,既然楚庭川不在瓦剌人手里,那么朱元不想管朝廷最后怎么让宣府守将解决那些瓦剌人,她只要确保嘉平帝不按照王太傅的话,宣布太子已经死了的消息。 不然以后楚庭川怎么回来? 她挑了挑眉看向花楹:“你让人去,把太子出事的消息告诉秦妃一声,而后也顺带告知七皇子吧。” 什么? 花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朱元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去让秦妃知道?这个人野心甚重,能够蛰伏这么多年一鸣惊人,不是善茬儿,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肯定又会生出不该有的想头的。 这个时候,要去通知她太子出事的消息? 花楹有些想不通,但是她如今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服从朱元的吩咐,朱元既然会这么做,就自然有她要这么做的道理,她应了一声,就急忙去操办这事儿了。 虽然东宫如今眼见着是落魄了,但是这点小事还是不难办的,消息很快就无声无息的传到了秦妃的耳朵里。 朱元不紧不慢的梳妆用膳,完全恢复了之前宫里时疫传开的时候,闭门不出,万事不管,连东宫一些难得没有落井下石的属官的夫人求见,朱元也完全拒绝了,朱三太太等人更是从来都没有踏进宫里来。 一时之间,东宫彻底冷落下来。 若不是太后偶尔还会使人送些东西过来,只怕东宫的日子还会更难过。 嘉平帝虽然不去看太后,但是卫皇后那里却还是去的,一是问问太后的身体,看看太后恢复如何,二是卫皇后虽然是有些蠢,但是却没什么坏心思,跟她在一块儿不用动什么脑子,能够放松一些。 卫皇后便把这件事说了,虽然知道嘉平帝现在很忌讳这些,说了这些对朱元没什么好处,但是还是有些可怜朱元的道:“也确实是可怜见的,眼见着人都瘦了一大圈儿,衣服挂在身上都空荡荡的,若是庭川真有个什么不测,她可怎么自处呢?现在就这么艰难了。” 相处了这么久,倒是真有了情分,卫皇后再也不跟从前那样落井下石恨不得朱元倒霉了。 嘉平帝就看了她一眼,仿佛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过想想她们两个齐心协力照顾太后,总是会更亲近,便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的道:“这也是她懂事。” 现在最好是如此,朱元这么做也给他省了许多麻烦,如果这个时候太子妃来哭来求,一哭二闹三上吊,去找太后求情,那事情就更糟糕了。 这样知趣,倒也不是个脑子不清楚的,想到楚庭川当初死活都要娶回朱元,现在嘉平帝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儿子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至少这个是个靠得住的,不会坏什么事。 嘉平帝既不说楚庭川会回来,也不说让朱元不必如此自苦,说完了懂事两个字之后,就又对卫皇后道:“你平日里多看顾她一些也就是了,总归她一个妇道人家,再怎么事情也牵连不到她头上,她别头脑发热闹出事端,朕和太后总是会顾念她的。” 卫皇后立即就明白了嘉平帝的态度,知道朱元这么做是符合嘉平帝的心意的,心里顿时有些发凉,这么说的话,嘉平帝是真的不看好东宫,甚至都不准备让楚庭川回来了..... 她一时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酸涩难掩,急忙垂下了头遮掩住脸上的神情。 一百八十五·变化 嘉平帝在她这儿也不过就是吃顿饭小憩了一阵,就又去前朝理事了,毕竟现在是多事之秋,他其实根本没什么时间。 卫皇后叹了口气,对着一桌的饭菜发了一会儿呆,便起身更衣,预备着去太后那里伺候,还没等到换完衣服,她宫里的掌事太监就急匆匆的进来,脸色焦急的道:“娘娘,出事了,太子妃受伤了,额角都磕破了,流了好多血.....人都晕过去了......” 什么?! 卫皇后震惊不已,一时还以为是朱元要借这个来要挟嘉平帝,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糊涂,又有些不忍心。 哎,到底再理智的女人遇上这种事儿都理智不了,她皱着眉头问:“请太医去了没有?人怎么样?好端端的.....东宫那些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掌事太监也发愁啊,他小声的提醒卫皇后:“这也不关底下人的事儿,主要是主子们闹起来,她们哪儿有胆子呢?再说,局势比人强,现在东宫眼见着势弱,她们怎么敢帮手?” 什么帮手?什么势弱? 卫皇后听出不对来,站住了脚冷冷的问:“到底怎么回事?谁跟谁闹起来?太子妃的头是怎么磕伤的,不是她自己磕伤了的?” 掌事太监跺了跺脚,啧了一声:“这哪儿能呢?太子妃娘娘那是个多坚强的人,她怎么会使出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 朱元硬气的确是众所周知的,卫皇后点了点头,用目光示意他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是秦妃娘娘.....”掌事太监有些不屑,却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秦妃娘娘带着七皇子去东宫,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竟然就跟太子妃起了冲突,秦妃娘娘一时失手,把太子妃给推倒了,正好就磕在了桌脚上,顿时就磕了个洞,流血不止,太子妃都来不及说话,就晕过去了,东宫乱作了一团......” 卫皇后睁大眼睛,简直有些不敢置信,秦妃是不是疯了?!她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她本来该禁足的,谁把她放出来的? 嘉平帝分明吩咐过,不管是谁,决不允许去探视秦妃,也不许秦妃出门。 可现在秦妃却光明正大跑去东宫找太子妃的麻烦,她以为她是谁!? 真是翻了天了! 还有七皇子,七皇子分明现在是在自己的宫殿里养病,看嘉平帝的意思,若是没有什么意外,七皇子以后也就是要养在她宫里了。 可七皇子却溜出去生母那里了?! 荒唐!可笑! 这两母子是把她这个正宫皇后当成什么!? 现在楚庭川还没死呢,东宫也还没换人,他们就如此嚣张得意,简直到了得意忘形的地步,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让七皇子成了太子,那七皇子眼里还有自己这个皇后?! 他们母子什么做不出来?! 卫皇后心中警铃大作,冷哼了一声,冷笑道:“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当初楚庭川去她那里的时候年纪还比七皇子现在小一岁呢,可楚庭川却是个知道好歹知道感恩的孩子,哪里像这个白眼狼,如今这河还没过呢,都开始拆桥了! 掌事太监苦着脸不敢再说什么,但是心里却是很赞同的,七皇子也太不讲究了,最近在皇后宫里住着,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可没敢慢待,都是尽心尽力的。 但是谁知道却半点都暖不热他的心,转眼就跑去亲娘那里了。 现在能如此,以后能养的亲吗? 真是不如太子。 太子好歹对他们这些皇后宫里的人都客客气气的呢。 卫皇后匆匆赶到了东宫,果然见东宫已经乱作一团,她一眼就看见水鹤和花楹玉燕他们几个在门口哭。 可怜见的,平常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大宫女,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气,如今却被欺负成这样,她在心里有些不落忍,喊了她们一句,就问到底怎么样了。 水鹤当即就委屈的哭了:“娘娘,太子妃如今昏过去了,刚才申大夫也来过了,申大夫说,这伤口太深了,一时半会儿能不能醒不好说,但是头上只怕是要留疤的......” 这可是未来皇后,就算是东宫出事了,现在东宫到底还没有易主,秦妃也太过了!卫皇后刚要出声,就听见外头唱诺声,是太后娘娘来了。 她吓了一跳,太后虽然醒了,但是因为听见楚庭川出事的消息受刺激过度,如今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很虚弱,肯定是听见了朱元受伤的消息才过来的,这可别一时激动又出什么事,她也顾不得水鹤她们了,急忙出去接太后。 见太后被翁姑搀扶着走进,她急忙上前接过另一个宫女的活儿,挽着太后另一只手就道:“母后怎么过来了?您身体都还没恢复好呢,有什么事儿,儿臣到时候自然不敢瞒着您的.....” 太后摆摆手,打断卫皇后的关心,进门的时候还看了水鹤她们一眼,等到进了朱元的寝殿,看见了朱元头上包着的纱布,脸上的冷意便遮也遮不住了:“好!好的很!哀家竟然不知,这宫里往后是要看七皇子的脸色了,哀家还没死呢,她们就这么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这话说得着实太重了,卫皇后虽然心里称意,却并不敢接话,只是低声劝太后息怒:“您何必为了这种事儿生气,那就是个糊涂人,您别理会她......” 太后不说话,伸手替朱元抚了抚额上的碎发,见她脸色惨白,面色就更阴沉了几分。 嘉平帝听说太后在东宫,东宫出了事,下了朝也急忙赶来了,一见朱元伤口的确是可怖,顿时有些震怒。 他虽然对楚庭川很恼怒,觉得楚庭川惹出了大麻烦,但是这不代表他现在就能容忍别人这么苛待朱元。 朱元这个太子妃做的又没什么过错,而且还很懂的看脸色,楚庭川出事到现在,都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叫人为难或是不识大体的事儿。 何况做这事儿的还是秦妃母子。 他们是觉得东宫出事他这个当皇帝的就没得选择了? 一百八十六·惩罚 他不敢去看太后的眼睛,只觉得自己如今真是有些一无是处,都是因为他当初不肯听太后的话,让盛贵妃一党凌驾于卫皇后之上,才会让后宫如此混乱。 最近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从前他做错事的报应。 儿子们如今这么小,竟然也会有夺位的心思了。 太后却已经冷静了许多,她低头看着躺在床上仍旧昏迷不醒的朱元,转过头看向嘉平帝,既没有呵斥,也没有抱怨,只是淡淡的道:“皇帝,秦妃做错了这么多事,早该受到惩罚了,她这个人,心机深沉,毫无人性,当初指使恭妃谋害哀家,事后又毫不迟疑把恭妃推出去当替罪羊,对待东宫更是不择手段,竟然还想利用自己儿子的性命来陷害太子妃和皇后,意图脱身,这样的人,她是没有得到机会,一旦有机会,哪怕挡在她前面的是皇帝你,只怕你也是她要害的人之一,这样的祸害,何必久留?!” 卫皇后也心有戚戚然。 这秦妃也太不讲究了,做了那么多坏事也就罢了,没有半点悔过之心,现在还趁着楚庭川出事来欺凌朱元,如此不知收敛! 以后如果等她真的得势了,那还得了? 嘉平帝看出太后的气愤,心中也很愧疚:“母后明鉴,当初先关着她,不先处置了她,也是因为卫敏斋还没把事情查清,朕是想着等到把她兄长押解进京之后再一并审判处置,谁聊到这贱人竟然如此狠毒!朕一定不会放过她!” 太后冷笑了一声:“但愿如此,留着这样的祸害,指不定怎么挑拨你们父子间的关系,小七就算是好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她一带也成了不好的了。还等什么?哀家看,秦家如此胆大包天,跟她这个了不得的秦妃娘娘那是脱不了关系的,让她先上路吧。” 太后本来对于楚庭川的事就心里不痛快,一脸消沉了好多天,再加上如今频频传来的都是坏消息,她的心情就更差。 秦妃此举,彻底叫她看清楚了当前的形势。 若是她不站出来,那东宫的处境会更糟糕,朱元都很可能保不住。 若真是如此,她怎么去面对楚庭川? 说到底,太后还是相信楚庭川不是那等没有气节的孩子,他或许是可能设想不周到,会中别人的奸计,但是要说他会不顾自己储君的身份,被敌人要挟去自己的城池叫门求生,太后是不信的。 既然不信,那就要好好的坚持,等到结果。 哪怕到时候结果是坏的,太后自然也承受得住。 嘉平帝被太后说的有些抬不起头来。 他最近是忽略了这件事,说到底秦妃的确罪无可恕,根本不必留着她这么久了,是他一时忘了,以至于底下的人人心浮动,见东宫的风向不好,竟然就直接投向了秦妃母子,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而后纵容他们来对太子妃落井下石。 这事儿做的实在太难看了,嘉平帝看了朱元一眼,就轻声劝太后先回宫去:“您放心,这件事朕一定会给太子妃一个交代,绝不会就这样了事,您身体不好,在这儿陪着岂不是到时候让太子妃于心不安?朕先送您回宫,便去处置这件事。” 太后倒是并没有再不依不饶,听见嘉平帝如此说,也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对卫皇后道:“多看顾一些,现在皇帝还没下旨呢,再有不把东宫太子妃当回事的,你自己看着处置!” 东宫浮动不安的人心顿时就被安抚了下来。 人人都松了口气。 看起来事情也没有如同传言当中的那么糟糕,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都还是顾念着东宫的,还有殿下,殿下也未必就出事了,不然的话,太后娘娘说了好几次了,东宫仍旧是东宫,圣上分明听见了,但是也没反对呀?! 东宫找到了主心骨,帝后和太后同时到场,也让内外命妇们心里都有了新的考量-----不管以后是怎么样,至少现在,不必急着跟东宫对着干。 而至于秦妃,她也快要被吓死了。 她之所以去找朱元,实在是因为太过气愤了,朱元分明都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可是竟然还敢摆太子妃的威风,她以为她是谁啊?! 秦妃原本以为人生毫无指望了,余下的日子里只能等死,可是谁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峰回路转,楚庭川竟然被瓦剌人抓走了。 那一瞬她心里是狂喜的,楚庭川被抓了,不管是生是死,反正以后是没有再回来当太子的机会了,出了这大事儿,既然楚庭川不行,那剩下的还有谁? 九皇子吗? 别说笑话了,就算是嘉平帝还能身体健康的过上个十几二十年,九皇子那也才跟现在的楚庭川差不多大呢。 等他长大,谁知道要等多久? 唯有她所生的七皇子才是最大的希望,最大的赢家。 她喜出望外,几乎要喜极而泣。 原本她也打算安静一阵子的-----等到嘉平帝气消了,再让儿子去求求情,那个时候,嘉平帝就算是看在所剩不多的儿子的面上,也不会杀了她。 到时候她顶多也就是在自己宫中禁足,被冷落几年,但是等到七皇子长成,她的好日子就彻底来了。 她向来是很能忍的,这么多年都忍得这么好,接下来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她只是没想到朱元竟然还敢来挑衅,还让人说什么要让她付出代价----当然了,这些话都是秦妃听那些小宫女说的,但是朱元凭什么嚣张?! 现在大家都是落毛的凤凰,谁都不比谁高贵,朱元还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到底是嫉妒和要炫耀的心思占了上风,又恰逢七皇子从皇后宫里来探望自己,秦妃忍无可忍,打算去东宫奚落朱元一番。 但是她也只是打算奚落朱元罢了,并没有想要在东宫闹事或是说非得要朱元怎么样。 可谁知道朱元却说话难听,对她冷嘲热讽,还明里暗里的讽刺她们秦家这回全都会先完蛋,秦妃至今想起来还觉得连耳朵都在焦灼发热,不由得捂住了头。 一百八十七·自裁 七皇子就更怕了,他是很亲近朱元的,而且在之前还和母妃的关系不是很亲近,母妃总是喜欢掌控一切,叫人紧迫得无法呼吸。 但是这一次他也知道他中毒大约是跟朱元脱不了关系的。 所以母亲要去找朱元的麻烦,他虽然觉得不妥,也不想哥哥出事,但是却还是沉默着跟着母亲去了。 然后他亲眼看见了母亲和朱元争执,并且让朱元摔倒,额头撞在了桌角上。 见秦妃回来之后就一直唉声叹气坐立不安,七皇子偏了偏头看了她许久,才忍不住问她朱元说的是不是真的。 秦妃心情不好,对七皇子的态度自然也就很不耐烦,她本来就为了这件事提心吊胆,烦躁不安,儿子却偏偏还要用一副审犯人和看不起的语气问这样的问题。 这让她觉得忍无可忍,不由得大声呵斥问他:“什么是不是真的?那个女人的话你都信?!我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是谁害的?!还不是你非得去亲近那个贱人!?那个贱人害你中毒,让你舅舅现在生死未卜,你竟然还有心情问这样的话?!” 问明白了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这就能改变七皇子的身份,七皇子就不是她的儿子了吗?! 真是可笑!她怎么养出这么蠢的儿子?! 七皇子被怼得无话可说,抿着唇看着秦妃,心里忍不住升起一阵厌恶,对于他来说,母亲永远都是这样,跋扈,自我,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哪怕是他的话。 秦妃心里焦虑害怕还有烦躁都堆在一起,见七皇子露出这种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从脚底涌上一股怒气,忍不住上前猛地一巴掌打在了七皇子脸上,将七皇子打的往边上一歪,白皙的脸上立即露出了五个手指印。 她其实是太害怕了,她知道嘉平帝的脾气,如果只是跟朱元起了争执那还好,可她打朱元实在是打的太重了,朱元都晕了过去,嘉平帝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但是七皇子却还在这里问一些愚蠢的问题,半点都不知道为她考虑,这加重了她的焦虑,让她失去了理智,只想做些事来让自己心里的不安好过一些。 不过这都没什么用处,她才动手不久,嘉平帝就来了。 听见了太监的禀报,秦妃连手指都在颤抖,勉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就急匆匆的对七皇子叮嘱:“我是你母亲,你若是没了我,其他人会怎么对待你?你看你信任太子妃,结果呢?太子妃把你当成什么?!你一定要记住,求你父皇,求你父皇!” 嘉平帝已经进殿了,目光冷冷的看着她,又看了一眼七皇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七皇子脸上的巴掌印,径直对着秦妃淡淡的道:“你好本事啊,朕的话对你们来说,都只是耳旁风罢了是吧?” 秦妃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急忙辩解。 她哭起来了,整个人都显得异常脆弱,好像是风中飘摇的花朵:“臣妾也不是有心的,太子妃.....” 嘉平帝目光阴鸷,如同是一只鹰隼,面无表情的道:“朕说过,没有朕的允许,不许你踏出这座宫殿半步,这句话你大约不记得了?” 他看也不再看抖得如同一只鹌鹑的秦妃,转过头看了一眼殿中伺候的人,面上表情冷酷得吓人:“当主子的脑子不清醒,你们这些伺候的人倒是都挺清醒的?” 众人早就已经吓得战战兢兢了,嘉平帝这意有所指的话一出,顿时都面色惨白的跪下求饶。 她们也不过就是觉得东宫失势,以后必定是七皇子出头了,所以才想着给秦妃娘娘方便的,可现在才知道这投机取巧办错了。 张庆跟在嘉平帝身边,低垂着头完全当自己不存在,直到嘉平帝说完这句话,挥了挥手,他才立即也扬了一下手,外头早就已经等候命令的一些太监顿时涌进来,把殿里伺候的人统统都给抓了起来带了下去。 嘉平帝又冷眼看着秦妃:“既然这冷宫你待不住,那也好,那你就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张庆看了自己徒弟一眼,那小太监就急忙捧着托盘走向了秦妃。 秦妃只觉得两眼一黑,那些东西她都有些看不清了。 但是其实也不必看清,她心知肚明那是要她命的东西..... 白绫,匕首、毒酒..... 这些东西摆在她眼前,她手指发抖,一下子就崩溃了,哭倒在地求嘉平帝原谅。 她是不会死的,她看向七皇子,哭喊着声嘶力竭。 七皇子也吓蒙了,惊恐不安的站起来跪倒在地上,喊了一声父皇。 嘉平帝目光冷淡的看向他:“她险些害死你皇祖母,险些害死这宫中的所有人!这样的女人,你若是还替她求情,那就不是朕的儿子!” 七皇子又惊又怕,退后了两步,脸色苍白的看着母亲,一时之间忘记了说话。 秦妃哭的厉害,她没想到不过就是一时想歪了去找了朱元的麻烦,就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她原本只是想着去炫耀一下,看看朱元难受的样子的。 嘉平帝已经不愿意再看她一眼了,连带着,他对于秦妃教出来的七皇子其实也失去了信心。 这个孩子到底是秦妃的孩子,他已经十岁了,虽然还小,但是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而且他母亲做很多错事的时候,他分明知道,却并没有阻止。 是非不分,而且母亲还做错这么多事,这个孩子是不适宜委以重任的。 他有些失望,又忍不住怀念起楚庭川来。 那个孩子多好。 不管是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他从来都是正直的,光明的,而且孝顺懂事,若是.....若是没有秦妃和秦家处心积虑的算计,原本不会有现在的事,他会有最合适的太子,不会陷入如今两难的境地..... 他想起王太傅的要求,心里忍不住犹豫。 真的要对外宣布太子已经死了吗? 这样的话,一切就都没有再回头的机会了。 可若是不这么做,那边境的百姓呢? 一百八十八·后悔 他没有心思再理会这对哭泣哀求的母子,想起楚庭川的处境,只觉得满心都是疲倦和懊恼,对张庆使了个眼色,便干脆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张庆恭敬地送走了嘉平帝,再转过头对着七皇子的时候,也仍旧是客客气气的:“殿下,您也听见了,我们有皇命在身,恕我们放肆了,还请殿下移步吧,这种场景,可不是您这样尊贵的人该看的,您说呢?” 小夏看了七皇子一眼,心里也啧了一声。 从前七皇子看上去可不像是那么心狠的人,这回竟然做出这种事来,落井下石的去找太子妃的麻烦,这是要太子妃的命啊。 要说着宫里除了卫皇后和太后之外,还有谁最希望楚庭川平安无事的回来,那就只有张庆了。 别人不知道,小夏却是清清楚楚的,当初徐家出手,差点儿整的师傅要去边境放马,还咄咄逼人,把师父逼得都快无路可走,若不是太子妃给了些方便,送来了金陵的及时雨,那现在师傅可还在西北喝西北风呢,哪里会有如今的威风? 因为这件事,师傅一直都跟东宫走的挺近的,而且还做的很隐秘,并没有被人知道,本来若是太子殿下没事儿,师傅的年纪还年轻,怎么也还能再跟太子不少时间,就连他这个徒弟干儿子,跟在师傅跟前,难道还能跟太子殿下没点儿香火情?若殿下好好的,以后他的好处还多着呢。 可都被这两母子夺权的举动给弄得没了。 别说别人了,小夏自己就先想要掐死秦妃娘娘。 现在机会真的来了,小夏捧着托盘可没一点儿手抖,听见师傅跟七皇子说话,就定定的看着七皇子。 若是七皇子执迷不悟,那他也就只好得罪七皇子了,让七皇子看看秦妃到底是怎么去的。 反正他也不怕得罪七皇子-----这是圣上亲自下的命令,能怪谁?要怪也该怪圣上去,反正怪不到他们头上。 七皇子原本想扑上去拉住嘉平帝,可是嘉平帝根本没有理会他,他被晾在一边,顿时有些发慌和茫然。 死这个字眼,他已经听无数人说过了,在宫里这好像不是什么大事,先皇生气的时候,听说因为一个贵妃之死而血洗宫中,死伤达到三千余人。 可他没有一次体会的这么深刻的。 他跟秦妃不亲近,的确是也不喜欢这个母亲,但是那不代表他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母妃去死,听见张庆的话,他微微回过神来,脸色惨白的看着秦妃。 秦妃已经哭的不能自已了,一个劲儿的想要扑过去抓住他,一面还不忘记让他救命。、 到了这个时候,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也就只有儿子了。 可七皇子能做什么? 张庆是嘉平帝跟前如今最得宠的大太监,是嘉平帝最信任的能够贴身伺候的人了,他只听嘉平帝的指令,其他人的话对于他来说根本没用,七皇子根本别想指挥的动他。 秦妃下意识让七皇子去找太后和皇后求情。 七皇子抿了抿唇,觉得有些难堪,他的母亲刚才谋害过太后,还差点儿让太后再也醒不过来,但是现在母亲却让他去求太后? 就连他也觉得这个要求实在是太厚颜无耻,叫人难以接受。 可现在的确是没别的办法了,七皇子看了张庆他们一眼,跌跌撞撞的往外跑。 他跑的很快,几乎以自己平生最快能到的速度赶到了太后娘娘的宫殿里,哭着求见了太后娘娘。 翁姑倒是并没有阻拦他,只是对着这个从前也常来太后宫里,并且也被太后所宠爱的七皇子少了几分从前的热情,只剩下冷淡。 七皇子顾不上这些,他哭着求太后饶命。 太后一开始并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七皇子,直到七皇子磕头磕的额头都要破了,太后才轻声问:“你知道是谁要你母亲死吗?” 七皇子泪眼朦胧的哭起来:“我知道,是父皇,父皇觉得母亲罪无可恕,太后老娘娘,求求您,我母妃只是一时糊涂.......” 卫皇后叹了口气,让七皇子先起来。 七皇子却不为所动,坚持跪着求太后帮忙救命。 太后忽而冷笑了一声:“不,你错了,要你母妃死的决定,是哀家下的,也是哀家让皇帝必须要处死你母妃,若是你要恨谁,那就尽管来恨哀家。” 七皇子顿时蒙了,没想到太后竟然这么说,他睁着眼睛茫然失措的看着太后,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母妃一时糊涂?不,这世上没她更清醒的人了,她的如意算盘打的那么精,怎么会是个糊涂人?就是因为她实在是太精明了,所以哀家要她死,她活着,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害人,给人下毒,跟宫外的人勾结,这些事一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死罪?哪一件不足以让她死?她有什么资格活着?你又有什么理由替她求饶?莫不成她是你的母亲,哀家就不是你的祖母,皇帝就不是你的父亲?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又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皇帝和哀家会怎么想你,怎么对待你?” 到底还是个孩子,平时说他聪慧,但是在关键的时候,却半点儿都没有用,脑子如此糊涂。 竟然还会让这里搬救兵。 真是可笑。 太后看着他,见他懵懵懂懂,就又有些不忍心,摇了摇头道:“你自己如今还自身艰难,你有没有想过是谁让你陷入这样的境地?那样的母亲,有等于没有,你自己想开些吧,去吧,回皇后宫里去,若是没有哀家和皇帝的吩咐,最近就不要出门了。” 七皇子顿时有些失魂落魄。 他不知道太后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有一点却是明确的,这个宫里,没有希望他母亲活着的人,也没有希望他们母子翻身的人。 卫皇后咳嗽了一声,也站了起来:“母后,儿臣过去看看。” 处死了秦妃之后,也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善后和处理。 太后点了点头。 一百八十九·抗争 卫皇后到的时候,张庆他们已经把事儿给办利落了,他们也知道七皇子是去搬救兵了,但是七皇子能请到谁呢?这根本就不必想,他们也懒得再陪着秦妃,听秦妃哭闹叫喊。 见了秦妃被吊在梁上,卫皇后皱了皱眉头又很快就松开,心里半点可惜都没有。 张庆他们急忙过来行礼,又说要回去交差,卫皇后就点了点头,让他们走了,另外让人把秦妃这座宫殿给封起来。 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怪晦气的,卫皇后是不想再来这里了。 她很快就回去告诉了太后这个消息。 太后也跟卫皇后一样,心里甚至都没什么涟漪,只是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就叮嘱卫皇后:“好好看着小七,别跟他那个娘一样做些拎不清的事,虽然现在看来,他是绝对不可能被委以重任的,不过凡事么,就怕一个万一啊。” 皇帝的儿子不多了,只剩下了七皇子和九皇子。 总得让他们都活着。 卫皇后急忙答应了,她也知道太后是在告诫自己,别让七皇子在她的宫中闹出什么事,她也下定了决心,回宫之后就把七皇子从秦妃宫中带来伺候的人全都换了,这一次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反正秦妃都死了,而且太后和皇帝都是开口让她严加管教的,既然严加管教,自然就该做出个样子。 七皇子身边的人全都被换成了陌生的宫女或是太监,连嬷嬷们都是重新换上来的,平时也根本不能出寝殿半步。 好在他只是消沉,并没有大哭大闹的找麻烦,皇后也就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秦大人也被押解进京。 方良早就已经把他的罪状给收齐了,在保定的时候,秦大人说是个霸王也不为过,就没做过什么太多好事,何况那阵子他把保定的流民都大肆赶走,赶不走的就杀了,闹的保定民怨沸腾。 要不是因为他是秦妃的亲哥,七皇子的亲舅舅,这件事早就已经被御史给捅破天了,只不过是当时有徐二少爷的人脉,也有秦妃的面子,所以才能幸免。 可现在不同了。 徐二少爷出事,他的那些往日的人脉现在全都恨不得缩起尾巴做人,没有一个敢露头的,秦妃就不必说了,早在秦大人来京城之前就已经暴毙了。 七皇子也在皇后公里养病。 秦大人如今是墙倒众人推。 嘉平帝忙里抽闲,看了秦大人的卷宗之后,接连骂了好几句脏话,叫底下的人连头都不敢抬,一个的眼观鼻鼻观心,生怕会被牵连。 秦家是个地头蛇这嘉平帝是心中有数的,同样,秦家是跟徐二少爷勾结,这他也是知道的。 但是他没想到秦家竟然做出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儿。 太后的毒,保定的流民,还有追杀楚庭川,导致楚庭川流落到大同...... 嘉平帝猛地把卷宗扔到地上,对着众人冷笑出声:“此人罪大恶极,简直是恶贯满盈!可他这样的人,竟然还能在保定当霸王那么多年,无人敢管,竟然还从未被参过!好!好!好!”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面色冷酷:“这就是朕的御史!朕风闻奏事的文官!太子出事,你们跑的倒是快,生怕丢了我大周的颜面,说的振振有词,这样的蛀虫,这样的贪官,你们却觉得不是大周的耻辱了?!” 这话实在是让管言官的王太傅有些抬不起头来。 众人心里也一时都有些犯嘀咕。 难道是圣上其实根本就不想同意王太傅的主意,对外宣布太子已经死了,所以这是在故意给王太傅脸色看,让大家都看清楚他的态度吗? 葛阁老看了沈阁老一眼,很想从沈阁老那里看出点什么来。 只可惜沈阁老也是低垂着头,老实挨训,什么也看不出来。 骂完了,嘉平帝才点了葛阁老的名:“让刑部查清楚,究竟这人还有多少人脉在朝中帮他疏通,凡是有的,全都抓起来!朕不养这种吃里扒外的人!” 其实也难免生气,毕竟也算得上是大舅子呢,贪心也太过头了,让人怎么看待皇室? 葛阁老觉得自己有些摸到门道了,急忙答应了下来。 嘉平帝这才说:“太子之事.....” 王太傅立即便出声道:“圣上三思!我边境百姓数十万,决不能容许有差错,老臣誓死不能同意与瓦剌妥协!” 王太傅的态度之激烈叫人诧异,众人沉默了一会儿,翰林院待诏张显麟忽然出声道:“圣上自然圣明烛照,到如今也并未说过要为太子一人而置百姓士兵于不顾,只是太子终归是太子,国朝储君,难不成就这么草率对待?说到底,太子并非任性妄为而被俘,只是机缘巧合罢了,不能让瓦剌人借着太子撬开我朝城门自然是不容置疑,可在此前提之下,为何不能稍微做些让步妥协?若是能够与瓦剌和谈,用银子让瓦剌人将殿下放回,岂不是皆大欢喜?” 众人齐刷刷的抬头看向张显麟。 这个翰林新贵,御前红人,他的心思一般就是在符合嘉平帝的意思。, 难不成嘉平帝是这个意思》? 之前也不适没有人提过和谈给银子的事儿,但是当时争论的太厉害,而且怕瓦剌人狮子大开口,没人在意这个说法。 但是现在,秦妃死了,嘉平帝对七皇子也没有半点另眼相看的意思,更没有表现出要换太子的意思。 那这个和谈的主意,就的确是值得考虑的好主意了。 而且在这个时机之下提出来,实在是太准了。 这个年轻人..... 王太傅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呵斥道:“你懂什么?!你不过是个待诏,这里哪里有你开口的地方?!” 张显麟不卑不亢,微微后退了一步垂头:“太傅大人训斥,学生不敢领受,圣上是个圣明君主不错,但是同时圣上也是一个慈父,既然有两全其美的可能,太傅大人何必非要让圣上做杀子之事呢?圣上对百姓宽宏,太傅也该对圣上谅解些才是。” 一百九十章·观望 王太傅睁大了眼睛看向张显麟,目光中有震惊也有些不可置信,这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心机竟然已经如此深沉!他短短几句话,却把自己给塑造成了一个不体贴君主的、自我偏执的老古董! 这个后生! 他张了张嘴,虽然看出张显麟这心机,去也不屑于跟张显麟计较,横竖不过是个待诏罢了,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横有什么用?他还以为投了嘉平帝的喜欢,就能在官场上一帆风顺了,竟然连首辅都敢顶撞,可是年轻人就是年轻,哪怕是聪明,那也少了阅历,不知道有时候处置一个人,是不需要经过嘉平帝的。 皇帝也不是万能的。 等到过些天,张显麟就会尝到顶撞上峰的苦果了。 他怒极反笑,却并不理会他,只是对着嘉平帝晓以利害:“圣上!竖子无知,才觉得老臣是在为难圣上,圣上却圣明烛照,乃是千古名君之相,一定明白老臣的心意!如今满朝文武都在等着圣上裁决,边境那边也已经是危机重重,只怕杨将军也未必扛得住压力,若是咱们这边一直不给出一个确定的说法,那杨将军就处处掣肘,到时候若是瓦剌人趁虚而入,那难不成不是害了数十万百姓和将士门?” 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葛阁老和沈阁老二人,嗤笑一声道:“若真是如此,老臣以为,殿下自己若是知道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也不会苟活!他怎么忍心百姓和将士受战乱之苦?怎么忍心君父危难?” 这话说的很有水平,刚才张显麟说他威胁嘉平帝,现在他就说楚庭川是无用累赘,若是楚庭川真的被瓦剌人挟持,他这番话传出去,楚庭川若是不自尽,那都是对不住天下人了。 张显麟顿时皱了皱眉头,觉得王太傅的态度太过决绝了。 连葛阁老也有些意外王首辅把话说的这么绝。 说起来,当初王太傅可是很看好东宫的,并且和东宫往来也很频繁,只是在后来浙江的那件事之后,王家就和东宫疏远了一些。 可就算是如此,王太傅还是楚庭川的老师呢。 有个师生的名分在。 怎么这个做老师的这么狠心?铁定了心思好想就是要楚庭川死似地。 这可不大正常。 诚然如同王太傅所说,他说的话是立得住脚的,也是为了大局考虑,但是同时,王太傅也不肯尝试任何可行的办法。 按理来说,张显麟的那番话没有说错,现在是还可以有选择的时候,只要嘉平帝愿意,只要朝臣们愿意,还可以选择跟瓦剌人和谈,若是花银子就能解决,大周缺银子赎回一个太子吗? 好歹这是嘉平帝培养了许久的储君,在朝中也颇做了许多实事,若是从他跟七皇子九皇子中间选,谁都知道该选哪一个才对。 葛阁老心中狐疑。 沈阁老也摇了摇头,头一次开了口道:“首辅大人言重了,距离收到杨将军的加急军报已经许多天,这些天里,并没有更差的消息传来,说明杨将军并未开城门,既然杨将军坚持不开城门瓦剌人也并未退去,那么就说明这件事并不是没得谈,正如张翰林所说,此事还有转圜余地......” 沈阁老衡量了一下得失,之前是并不能确定嘉平帝的心意,所以他一直装聋作哑,可现在嘉平帝看起来已经有了动摇,更倾向于张显麟的说法。 那为什么不卖个好呢? 正如张显麟所说,对朝廷又不会有什么大影响。 至于名声? 到时候对外就说是瓦剌人弄错了,又并没让瓦剌人开过任何一座城门,谁能确定那就是楚庭川? 只说楚庭川是受了伤被当地百姓救了,他的亲信被误以为是太子被瓦剌人抓起来了,那就行了。 至于信不信,只要说法能站得住脚,还有谁会非得追着不放吗? 王太傅猛地回头看他,面露冷笑:“老沈,你可真是会和稀泥!这是多大的事?国朝储君被俘,这难道是什么光明的事?!若是有人知道我们拿着赋税去换太子,这是多大的耻辱!?” 嘉平帝一直未曾开口,坐在上首目光莫测的看着众人争执。 葛阁老见沈阁老已经站出来说话,再偷偷用余光扫了嘉平帝的脸色,再三思索之后,也还是附和道:“王太傅,话不是这么说,殿下也不是说是自己跑出去胡混被抓的,严格说起来,还不是因为.....小人构陷,才把去修葺行宫的殿下给逼得流落大同的?难不成就为了这个,一个好好的太子,就不要了不成?” 没想到接连两位老臣开口,而且说的都是反对的话,王太傅睁大眼睛气的肝疼,可是他并不能直截了当的说就是不要了,这个太子实在是个窝囊废。 毕竟嘉平帝还在上头坐着。 他只好怒气冲冲的道:“老臣不是那个意思!可是谁能确保瓦剌得了好处就会放人?他们若是长期拿着殿下要挟我们,难不成次次都要给银子?殿下又回不来,何苦来哉?!” 这句话倒是真的说到了点子上,大家都看向嘉平帝。 嘉平帝沉吟了一瞬,张显麟便轻声道:“若是找个擅长和谈的人去,说不定会有转机?就为了这个转机,也值得试一试,毕竟是我朝太子,总要尽了心力。” 这话说得让人心里妥帖。 沈阁老道:“是这个道理。” 紧跟其后,葛阁老也说:“的确如此,若是能够换回殿下,花些银子就花了。” 王太傅讥讽的笑了一声:“既然这么说,谁能去和谈?” 这下一时没人吭声了。 瓦剌可不是个好地方,那些人更不是什么好交流的人,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在他们那里只怕也是行不通的。 殿下是要救,但是未必就要他们牺牲去啊,这朝廷里还有这么多年轻的后生呢,总会有人站出来的。 葛阁老慢慢的说道:“这也不用急于一时,总会找到合适的人选的。” 事情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一百九十一·得已 但是其实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葛阁老和沈阁老都很默契的发现,嘉平帝的态度的转变。 早在得知秦妃娘娘暴毙的消息之后,他们两人其实心里都已经有了些动摇,从一开始的抽身退步变成了观望。 秦妃娘娘这个时候死了,可见嘉平帝并没有扶持七皇子的打算。否则的话,这个节骨眼,他怎么会杀了秦妃娘娘,怎么也该给七皇子留一些脸面的。 既然如此,那九皇子就更不可能了。 加上今天张显麟的那番话,一个小小的翰林,如果不是摸清楚了嘉平帝的心思,他怎么敢那么笃定的反驳对抗当朝首辅?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的小孩子。 他们心里更有信心了。 现在看来,这一步果然没走错,他们还是猜对了嘉平帝的心思。 只是,这个去瓦剌和谈的人选,的确是个问题。 派谁去呢? 得有身份地位,也得能言善辩..... 葛阁老摇了摇头,看着沈阁老,迟疑了片刻才道:“老兄,你可觉得太傅大人有些不大对劲?” 这又不是有深仇大恨,怎么王太傅的态度这么奇怪。 要说王太傅是食古不化,就是这么个脾气,可问题是王太傅也不是这么个作风啊。 他怎么好像很希望太子死在瓦剌人手里似地? 这个问题不只是葛阁老看出来了,沈阁老自然也看出来了,王太傅态度太过激进,这的确是很值得深思。 思虑了片刻,他就淡淡的道:“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不过他们可没有,也就没必要事事都跟风了。 否则的话,站错队的下场可是很惨的。 王太傅不用想也知道如今这些人一定是对他疑虑重重,毕竟他表现的已经太明显了。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 他摘了帽子,从轿子里下来,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还是身边的随从见机的快,立即就伸手扶住了他,否则保不定他得在这大雪天里摔一跤,他咳嗽了几声,到底是站住了,才慢慢的往台阶上走。 王嫱早就已经在花厅里等着他了,见到他回来,欢天喜地的喊了一声父亲,急忙迎上来扶住了他的胳膊。 王太傅看了她一眼,慢慢的把帽子交给了边上的丫头,问她:“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不是说身体不适吗?怎么不在家里养着?” 对这个女儿,王太傅到底是宠爱的。 王嫱就叹了口气,一面陪着王太傅往后院走,一面看着王太傅的脸色:“又不是什么大毛病,过了前几个月也就好了,现在稳当了,所以就想着回来陪陪您跟母亲。”她如今又怀了孩子了,范大人对她极为在意,她自己也很注重保养,因此气色显得格外的好,现在站在王太傅身边,她咳嗽了一声,面色就有些红的问:“父亲,您今天是不是被召去议事了?圣上对于太子这件事.....是个什么态度?” 她一直都很担心这件事。 她跟朱元交好,朱元对她也格外关照,加上范大人兄弟其实都已经是东宫的人了,太子出事,他们是最着急的。 王嫱若不是因为前些天才怀孕反应太大,早就已经忍不住回家来探听消息了。 虽然这次范大人说太傅对这件事态度并不乐观,不建议她来,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来了。 王太傅站住了脚,慢慢的侧头看着女儿,声音沉了下来:“你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父亲的语气不大对劲,王嫱却并没有害怕,还是很坦诚的点了点头:“您也知道,我跟太子妃娘娘关系不错,所以.....” “那你不必打听了。”王太傅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太子被敌国俘虏,用来加以要挟,对于我大周来说,实在是耻辱,不说能不能回来,便是回来了,这个太子也不能再做了!” 雪地里一时寂静无声,王嫱讶然的看着父亲,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竟然反应这么强烈。 可是太子也并没有大的过错,在此之前,太子甚至是不可挑剔的。 再说,父亲还是太子的老师,怎么提起太子来,父亲会是这个态度,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没有? 她摇了摇头,皱着眉头道:“可是....可是现在.....” “没什么可是。”王太傅打断了女儿,语气仍旧不算好的道:“这是关乎国家荣辱的大事,他不管愿不愿意,事实上都是做错了事,如今他如此,就算是能侥幸回来,难不成还能继续厚着脸皮呆在东宫的位子上?你们趁早断了念想吧!” 右眼皮猛地跳了跳,王嫱惊疑不定的看着父亲的背影,一时很不解。 王歌华的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父亲也早就释怀了,哪怕是后来的书院事件,父亲也都没有再提过,有段时间,父亲也说了,往后做好打算,培养家族子弟,慢慢抽身退步,怎么现在父亲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想不通。 王老太太却对着王太傅深深地叹了口气:“阿嫱是为了太子的事情来探听消息的吧?” 王太傅缓慢的点了点头,坐在了王老太太对面,接过了手炉抱在怀里,有些疲倦的靠在了引枕上:“是啊,她如今气色倒是不错,比跟着孟符那时候好太多了,说起来,朱元对她的确是有再造之恩,可惜了。” 可惜了之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夫妻二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开口。 过了不知道多久,王老太太才有些忧伤的道:“这有什么法子呢?我们.....我们如今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已经无法再回头了,总不能真的放着孩子们不管......” 王太傅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自嘲的牵起了嘴角:“是啊,之前你说让我管束好儿孙,谁知道竟然还是迟了,临了临了,我本来也算是爱护羽毛的,如今也被拖进了泥沼.....我真是后悔啊......” 若是他能够早一些发现就好了。 若是他之前就对这个问题重视,而不是一直把希望放在一个孙女身上,想要让孙女当太子妃,其实这些问题未必就会发生,或许都能避免..... 一百九十二·窝囊 王太傅看了妻子一眼,见王老太太倚在引枕上面容凄苦,就知道她心里现在也很不好受,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呢?再说什么都已经改变不了现实了。 他皱着眉头,忽然松开,用很轻快的语气问妻子:“对了,今天晚上吃些什么?” 很意外丈夫竟然会这样说,王老太太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才勉强道:“我也不知道,今天的菜单是老大媳妇儿看过的,您想吃什么?现在我让厨房去添就是了。” 这个时候,丈夫竟然还有心情吃饭,王老太太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她向来跟丈夫感情很好,加上丈夫最近实在是压力太大了,好不容易现在丈夫似乎是放开了,她自然不可能跟他唱反调。 王太傅就笑了笑,他哪里是真的想吃什么,不过是想让王老太太心里好过些罢了,有些事做,总比成天在家里胡思乱想的好。 反正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他随意指出了两个菜,就站了起来:“眼看着离开饭的时候也还早,我先去看看阿胜那边。” 说起这个孙子,王老太太心里更加不好受,不过却还是嗯了一声道:“是,他也是小孩子心气,过几天也就好了。” 乍然要把孙子送回老家去,还要让他去老家成亲从此不再回来,这的确是很突然的举动。 尤其是现在河东书院已经重新开馆了,王胜还是可以去继续读书的情况之下,不过以后这个孩子就会明白家里都是为了他好的。 王老太太等到王太傅出去,才缓慢的闭上了酸痛的眼睛,靠在枕头上缓缓地叹了一声气。 不过她都还没来得及想一想事情,王家的三夫人就急急忙忙的进来了,手里拿了一个玉佩,紧张的喊了一声母亲,连规矩也顾不得了,就对王老太太道:“母亲!父亲回来了没有?出事了!” 王老太太的右眼皮顿时猛地跳起来,都顾不得训斥她没有规矩,先看向了她手里握着的那块玉佩,厉声问:“怎么回事?!” “娘!这.....阿奇许久都没回来,我们只当他是在外祖家耽误了,谁知道派人去接,他舅舅却说阿奇已经回来了,这,可是我们家里根本没见着人啊!我正要让人出去找,门房就来人禀报了,说是有个五六岁的小孩子送来了这块玉佩......”三夫人有些语无伦次,说着说着都快要哭了:“这可是阿奇的玉佩!娘,您说阿奇是不是出事了?” 王老太太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可怕,她缓慢的伸手将那块玉佩给拿在手里,过了很久,见三儿媳已经哭了,才沉声说:“不是什么大事,他的祖父可是当朝首辅,谁活得不耐烦了,才会在他头上动土,你放心吧,我让人出去找,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三夫人觉得婆母这话有些说不通,什么叫做不会出事?阿奇是个好孩子,从来都不在外头惹是生非,这一次也是去外祖父家住了几天准备替表姑暖床的,如果按照计划,早就该回来了,不回家,又不在外祖父家,那他能去哪儿呢?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清楚些,但是见婆母表情不善,态度还有些不耐烦,就又反应过来,手脚冰凉的被嬷嬷给搀扶着出去了。 王老太太等她一走,表情就猛地沉了下来,恼怒道:“去请老太爷过来!” 王太傅回来的很快:“怎么这么急着要我过来,是怎么了?” 王老太太深呼了口气,把手里的玉佩摊给王太傅看,声音嘶哑的说:“越发的得寸进尺了!先是拿着老大的把柄,后来是准备在阿胜身上动手脚,现在好了,轮到阿奇了!他这是把我们王家当成什么地方,当成什么人?可以任由他搓圆捏扁吗?!这等乱臣贼子,从来都是狼子野心!我如今担心,哪怕就算是我们事事都按照他说的去做,最后他还是会鱼死网破,若真是如此,那老太爷,咱们现在是在图什么啊?” 她实在是气急了。 本来王家被拖下水她就已经每天胆战心惊的过日子了,而且她的日子也着实不好过,一方面心里过意不去,明知道楚庭川是被算计的,但是却还是要在朝廷上发动言官跟楚庭川为难,给东宫施压找麻烦,因为这个,连女儿都觉得他们是不近情理。 王老太太痛苦不已:“我们跟徐家往日无怨素日无仇,他们这些阴险小人,却处心积虑的透过老大来算计我们!若不是因为这个,我们那里会受制于人?可恨您就算是身为首辅,也有许多身不由己,否则的话.....” 王太傅闭了闭眼睛。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为当朝首辅,身份实在是太特殊微妙了,事情还未必会走到这一步。 不过王老太太说的没错,徐二少爷这个人实在是太阴损了,跟其他的徐家人都是一样的,徐家贿赂了不少人,其中也有王太傅的门生,可这不算什么,王太傅经营多年,怎么可能任由自己陷入这等麻烦境地?学生的麻烦根本牵连不到他,要命就要命在王老大身上。 王家大老爷之前媳妇儿管不好闹出了大事,现在又闹出了大事----这个不成器的,他当年真的是捞了不少银子,哪怕是油锅里的银子他都敢伸手去捞起来花用,之前就因为帮那个蠢货而让全家根本丢尽脸面出丑,这一次更过分了,他竟然原来在西北还有生意! 王老太爷只要想到这一点,就想要把儿子给剥皮抽筋。 只可惜儿子已经充军去了,哪怕是想要剥皮抽筋,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麻烦还在眼前。 徐二少爷捏着这个把柄要挟王老太爷,让他在朝堂和嘉平帝身边针对楚庭川。 他还不能不从。 因为跟瓦剌人交易这一点实在是太犯忌讳了,哪怕他是首辅,而且也正因为他是首辅,他的儿子若是被别人扒出做了这种事,就更不可能脱身了,到时候整个王家的下场绝不会比徐家要好。 一百九十三·余地 王老太太既担心孙子的身体,也觉得徐二少爷得寸进尺咄咄逼人,忍不住急的哭起来了:“老太爷,这是要逼着我们去死啊!我们若是不听他的,不对付殿下,那阿奇他们就要出事,我们的把柄也就要被公布出去,可若是我们听了他的,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再说,哪怕我们什么都按照他说的做了,这等无耻的小人,他也不会践诺的,只怕到时候我们仍旧是落得个名声狼藉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四个字一说出来,他们两人都相对沉默了下来。 都这么老了,王太傅前些天还在跟老太太说,幸亏他并不糊涂,没有跟英国公徐家或是盛家一样,非得要权倾朝野,结党营私,最后才会走上全家倾覆的道路。 可现在,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他面临这等绝境。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 王老太太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之后赶忙问他:“老太爷,您要去哪儿?您可别做傻事,如今谁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若是您去了,正好又入了他们的圈套,那我们一家子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啊!” 王太傅听得心里发酸难受,让老妻跟着担惊受怕,都是他的过错。 当年妻子一直都主张该对儿女们严厉一些,是他在幼年吃尽了苦头,非得宠溺孩子们,以至于把孩子们都宠的无法无天。 如今孩子们给家里带来麻烦,也只能说是因果报应,是他自己的报应到了,怪不得别人。 他暮气沉沉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笑意,安慰的对王老太太道:“你别管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吧,我脑子清楚着呢,不会糊里糊涂的去上当的,徐二少爷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如此嚣张,无非是因为在朝中有人脉,有人替他去做这件事,我.....我出去走走,找个人。” 找人? 王老太太低声问:“您现在还能找什么人?” 朝廷因为跟瓦剌开战,摩擦不断,已经禁止互市很长一段时间了,王大老爷正是犯了朝廷的大忌讳,不仅如此,他贩卖的还是铁器。 铁器啊! 瓦剌人天生就在马背上,不事生产,根本不能打造兵器,这些东西大周也一直都在民间严令禁止,铁匠们都是记录在册的,要卖出去就更难了。 这也就是当初王太傅在忙着和当时的首辅盛家老太爷争位子别苗头,才会让王大老爷钻了空子去做了这种生意。 王大老爷也是个混不吝的,他是私底下听了王太傅当时一个在建州当知府的门生所说,知道建州有个私矿,生产铁器,但是被当地的世家大族给偷偷占用开采了,他就和建州知府合谋做了个局,用罪名把那户人家给整死了,而后接过了这个矿,开始开采,并且接过了那条线,往关外运。 更要命的是,王大老爷自己是做不成这个的,他是借用了王太傅的私章,才会让许多官员甘心替他遮掩,让路。 这也是徐二少爷之所以能够威胁王太傅的原因。 王太傅现在只要想到这一点,就真心实意的想要把这个儿子给弄到粪坑里给溺死。 王老太太的声音有些凄凉:“这事儿就是要命的,您能怎么说?能找什么人呢?谁都怕沾上这个事儿。” 所以王老太爷才只能被徐二少爷威胁。 王太傅沉闷的摇了摇头,露出一种老狐狸的坚毅和不屑来:“从前是我魔怔了,总想着要全身而退,可现在想想,他犯下这等罪过,我怎么能够全身而退?人生就是如此,哪里能够事事求全?你说得对,我们不能一辈子被这么威胁,他只会越来越过分,到时候就算是我们没这个罪名,跟他勾结所做的坏事,也足够一家满门抄斩了,既然如此,那就得早些止损。” 现在还来得及。 王老太太听出王太傅语气里的杀气和坚定,忍不住就低声问:“那您是想怎么样?能找谁呢?” “锦衣卫。”王太傅冷笑了一声,让王老太太不必再过多追问:“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事情不会在坏下去了,我也想过,跟徐二这种人交易,那就是在与虎谋皮,以后不会有好下场,但是跟东宫却不同,东宫太子妃看在我们家阿嫱还有你的份上,总是会对我们家留有余地的,尤其是这次,我若是做对了选择的话。”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王老太太没想到王太傅竟然回过头来想要跟朱元合作,一下子就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反应过来之后她就忍不住泪眼朦胧双手合十的念了声佛。 是啊,就如同王嫱所说,朱元这个人是讲道理的。 她心里有了底,就不再阻止王老太爷,只是低声道:“那您去吧,我等着您回来一道用饭,以后什么荣华富贵,没了也就罢了,一家人活着,总归有个奔头。” 也不说什么保持几代的富贵这种话了,只要有人,以后好好教养,难道还愁着以后会没有出息的儿孙吗? 再说,哪怕不出息,只要能够安分守己,就已经是一种福气了。 王老太爷转身出去了。 他让管事坐着自己的轿子去了沈阁老家,并且叮嘱了他轿子要一路直接抬进沈阁老家里去,不许在门外停下露面。 而后他自己换了家里管事的衣服,敲响了方良家里的门。 方良刚把秦老爷押送回京,才在家里坐下没多久,正准备好好休息休息再去镇抚司,就听见说是有客人来了,就随意问:“什么客人?” 底下的管家是个聪明人,他摇了摇头:“大人,说不清,您去看看就知道了,总归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方良挑了挑眉,想不到这个了不得的人物会是谁,还只当管事是在故弄玄虚,嗤笑了一摇了摇头,但是走到花厅之后他就明白管事为什么一脸复杂了,因为眼前的人,他是做梦也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会纡尊降贵来拜访自己。 一百九十四·交易 方良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够让王太傅纡尊降贵,找到自己家里来,锦衣卫虽然说是厉害,可是在首辅面前又算什么?别说是他这个小小的千户了,哪怕就算是卫敏斋,在王太傅跟前,那也照样要客客气气的。 没有别的缘故,因为首辅本来就是一个特别尊崇的地位,代表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 他乍然见到这样打扮的王太傅,实在是有些紧张,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才后知后觉的弯了弯腰,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王太傅看出了他的迟疑和犹豫,伸手让他免了那些虚礼,见他很是震惊的样子,就直截了当的道:“我知道你在替太子妃办事。” 方良一下子就被呛住了,险些当场就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但是话到嘴边,他就马上又忍住了,虽然这个老头儿的来意还没摸清楚,但是应该不是来找麻烦的,否则不必这么费劲,还要乔装打扮才敢上门来。 当朝首辅,又不是闹着玩儿,如果不是有大事发生,他才不会来自己这个地方,哪怕他知道并且有证据证明自己和东宫过从甚密要找麻烦,也多的是办法,而不是找上门来说这些无用的废话。 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方良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也就平静了下来,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唯一该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管他呢,天塌下来前面也有高个子顶着。 卫敏斋肯定是有办法的。 王太傅挑了挑眉,他以为说出这句话,方良怎么也该惊吓害怕的,但是现在看来,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镇定些,果然是卫敏斋带出来的人,性格也跟他差不多,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显然是在等着自己亮出底牌打开天窗说亮话,王太傅也知道时间不够了,便不再多试探,只是道:“我要见太子妃。” 见太子妃? 方良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狐疑的看着王太傅,不明白王太傅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最近王太傅在朝堂上一直针对楚庭川,大有楚庭川不死就不罢休的气势,怎么现在看来,他好像又有点不对头? 见太子妃做什么?方良有些不明白,也就直接问了出来:“恕卑职无礼了,能否问一句,首辅大人找太子妃,为什么不让尊夫人去递牌子?尊夫人乃是当朝一品的诰命,享有初一十五进宫请安的权力,就算是我不安排,您若是有什么事要求见太子妃,尊夫人也是可以轻易做到的。” 王太傅冷然看了他一眼,语带讥讽的道:“我以为你知道,我乔装打扮来这里,就是为了不想暴露我的身份和我的来意,若是让我夫人进宫,那我此举岂不是在多此一举么?” ...... 方良被噎的无话可说,咳嗽了一声缓了缓,才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耸了耸肩问:“那再多嘴问一声,您找太子妃有何贵干?您也知道,我是个外臣,若是您没有十分要紧的事,我也不方便的。” 王太傅从始至终都表现的很冷静冷淡,听见方良一直试探,便有些不大耐烦了,冷声道:“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只要知道,若是这次和太子妃见面顺利,对我和对太子妃都是一件好事便够了,至于到底去不去帮忙传话,那就是你的事了。” 他说完,也只是冷冷的再看了方良一眼:“若是太子妃决定要见我,你就到这个地方,通知一声,自然会有人告诉你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他说着,把手里的纸条放在了黑漆木的桌子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良只觉得奇怪,但是正如王太傅自己所说,如果见面顺利,那是关乎楚庭川的前途的事,这不是小事,他做不了主,是一定要通知朱元的。 他也不敢耽误,等到王太傅走了之后,再过了半个时辰,便去了镇抚司。 而后他让人接了自己的事儿,自己从镇抚司侧门出了门,去了李太太家。 李峪并不在家,李大夫人却正好在,听见说是李峪的朋友来了,还打算让人出去找李峪回来待客,只是方良拒绝了,并提出要见李大夫人。 李大夫人有些诧异,却并没有搪塞,她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丈夫又死的早,当时孩子们都还小,什么都要靠她自己打拼,跟普通的妇人不同,她并不在乎什么避讳那一套,既然人家提出要见,她也就大大方方的去了花厅。 方良从前是见过李大夫人的,只是并不熟稔,见李大夫人出来,松了口气,急忙上前行礼自报了家门,才道:“有件事想要劳烦大夫人走一趟了。” 李大夫人也知道方良,因为之前朱元要调查恭妃的时候曾经用过他,只是她也没跟方良正式打过交道,现在方良乍然上门,她一时还有些茫然,点了点头才问:“是什么事?” 什么事非得来家里找自己这一届女流帮忙的? 方良也不拐弯抹角,他径直把王太傅上门的事情说了,这才道:“我知道夫人您时常进宫,而且您去太子妃那里是常有的事,并不惹眼,所以这件事,还得托您去办,劳烦夫人了。” 朱三太太现在吓得三魂七魄都没了,让她办事不大妥帖,方良想都没想过。 至于兴平王妃,她跟朱元实在是太要好了,只怕也早就被人盯上了,找她也不保险,李大夫人现在倒是成了最好的人选----她跟太子妃的关系淡淡,但是碍于身份,却时常还是要进宫里去请安,这一点至少是外头人都这么以为的,她去,不会让人怀疑她还有别的目的。 李大夫人听完了原因,没有太多犹豫就答应下来。 李家是恭妃的娘家,爵位是因为这一点才来的,李家的前程其实也直接跟楚庭川挂钩,帮楚庭川就是在帮她们自己。 李大夫人本来就站在朱元这一边,既然是对朱元有帮助的事,她当然得去做。 一百九十五·会面 从方良那里听见了这件事没有耽误多久,李太太就借着去宫中探望太后为由,往宫里递了牌子。 她从前是时常进宫去的,只是去的大多都是恭妃的宫里,也去太后那里,这并不引人注意,毕竟大家都知道恭妃不是李家亲生的,恭妃自己都对李家情分平平,别说是还隔了一层的楚庭川和东宫太子妃了。 这个节骨眼上,大家也只以为李家是上赶着奉承太后,怕会被牵连。 李大夫人很顺利的就去了太后宫里请安。 太后倒是并不为难李大夫人,相反,她有些同情李大夫人了:“这件事怪不得你们,她在哀家身边伺候也有些时间,哀家一直都知道她糊涂,有些人是糊涂着糊涂着就清醒了,只是她是到死的那天都是糊涂的,这种糊涂人,谁能教得好呢?当初你们被反咬一口,如今想想,真是家门不幸。” 这样的词都用了,可见太后心里是真的很厌恶恭妃,李大夫人心中忍不住苦笑。 太后其实到底还是对恭妃很厌恶的,只是并不是因为恭妃心存不满和嫉妒,是因为恭妃对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基本的责任心,她从头到尾都不像是一个母亲,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她自作聪明与虎谋皮,如今楚庭川就不会陷入现在这个境地。 她是可怜自己的孙子,童年过的就已经那么坎坷,谁知道长大了,母亲却仍旧是最大的绊脚石。 人都已经死了,李大夫人再怨恨恭妃,也不再多说恭妃的坏话,反正她早就对这个养女彻底死心了的,她顺着太后的话叹气说:“可不是,只是可怜了太子和太子妃,两个好好的孩子,却为了恭妃的糊涂无辜的被卷进了这场风波。” 太后说起这个话题,脸色就更加阴沉。 是啊,如果不是那个蠢货跟人家勾结,现在楚庭川和朱元怎么会如此举步维艰?! 说起朱元,太后看了李大夫人一眼:“太子妃如今还在养病呢,也是她不走运,遇上这样一个糊涂人。” 李大夫人急忙顺势道:“既如此,臣妇很该去看看太子妃的。” 这是正常的,太后也没阻止,点了点头就让翁姑带着她过去了。 李大夫人松了口气,到了东宫,果然见到处都是药味儿,不由得就皱起了眉头----太子妃也不知道病的多重,若是扛不住打击..... 她忧心忡忡,见到了朱元才稍微放下心来-----朱元只是气色差了些,看起来却并不是病入膏肓的样子,她急忙上前请了安。 朱元笑着叫了起,请李大夫人在边上坐了,才道:“大夫人怎么有空进宫来?” 李大夫人很知道明哲保身,恭妃出事之后,她并没有再进宫里来。 这一次来,应当是有事。 朱元一开始还以为是张显麟那边有什么消息让李大夫人带进来。 李大夫人却环顾了一圈四周,见朱元点了点头表示这些人都可以信任,才低声把方良来找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方大人说,太傅大人想要亲自见您一面,有要紧事跟您说,还说若是顺利的话,这对您和对太傅都是一件好事。” 王太傅? 朱元挑了挑眉。 张显麟前头跟王太傅在御书房争执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王太傅态度激烈,强烈反对任何营救楚庭川的行为,一心一意要这个丢了大周的脸面的太子去死,这几乎是已经人尽皆知的事了。 朱元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但是现在她行动受制,并不好出面查什么,怕反倒是激化了矛盾。 就这个时候,王太傅却忽然提出要见自己? 她一方面确定了王太傅针对楚庭川的事是事出有因,另一方面却又有些犹豫。 王太傅这一次分明是铁了心要置她们于死地,这个时候让她出去,是善意还是恶意? 她只不过用了一瞬就做出了决定,点了点头对李大夫人说:“好啊,请大夫人替我带句话,就说我一定去。” 李大夫人没想到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有些犹豫的问:“不会有什么事吧?” 就算是龙潭虎穴,现在也值得去闯一闯。 楚庭川虽然寄了信回来,但是从那之后就又没了消息,谁知道现在楚庭川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不能坐以待毙。 若是有什么可以帮助楚庭川的,不管是什么事,她都愿意去试一试。 因此她笑了笑,摇头道:“不会有什么事的,太傅大人是个聪明人,也是一个讲信用的人,他是男人,没理由用那些阴私诡计来设计。” 他的战场在朝堂。 如果真的要对付她,发动言官攻击就是了。 他也是这么对楚庭川的。 李大夫人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回了太后宫里,再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儿话,才出宫去了。 方良很快就接到了回信,按照王太傅所说,提前准备好了,跟借口去皇觉寺祈福的朱元一道去了王太傅要求的地方。 再见朱元的时候,王太傅心情很复杂。 事实上,这个女孩子从青州举目无亲孤独一人走到现在,真是一个奇迹,当时谁会想到那样一个不起眼的女孩儿能够成为未来的国母,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呢? 跟那个时候的小姑娘相比,现在的朱元也已经完全不同了。 她比那个时候更加自信和强大了,哪怕是王太傅站在她跟前,也不得不承认朱元气势逼人,哪怕落到这个地步,也并没有半点畏缩,仍旧自信强大。 她似乎笃定了,他提出找她一定就是示弱的那一方,他咳嗽了一声,终于率先低头,对太子妃行了礼。 朱元微笑着在上首坐下,表明了自己掌握主动权,挑眉问:“不知道太傅大人找本宫所为何事?” 她笑了笑,又轻声道:“我很好奇太傅大人为什么要在沈阁老葛阁老都表态赎回太子和瓦剌谈判的前提之下,还要固执己见,一意孤行,这一回太傅大人要求见我,我猜,是来替我解惑的,对不对?” 一百九十六·求和 王太傅深深地看了朱元一眼,他也知道自己在朱元面前取得先机并不容易,这个女孩子有一种超乎寻常人的敏锐,不管什么事,她总能透过现象一眼看透本质。 她说的不错,他本来就是来求和的,没有必要把自己弄得高人一等。 他咳嗽了一声,才道:“太子妃说的是,我来找您,是有一笔交易想跟您谈谈,这对我们都有好处。” 朱元额头上还有伤口,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的气势,王太傅在这之前都表现的很不友好,这也就是她在后宫算计了秦妃一把,才让嘉平帝觉得七皇子靠不住,否则的话,现在楚庭川早对外宣布死亡了。 她觉得跟王太傅如今谈交易不必太过看重过去的交情。 既然如此,那么就该亮明车马,双方什么都不谈,只谈利益。 挑了挑眉,朱元喝了口茶,淡淡的道:“那就请太傅大人说的清楚些吧,什么交易?怎么交易?您能给我什么,我又需要付出什么。” 王太傅能看得出来朱元如今对他有些防备和厌恶,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他没有受到影响,略微顿了顿,就直截了当的说:“我有把柄在徐二手里。” 徐二..... 朱元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的确,这并不奇怪,在她看来,能够让王太傅的态度如此强硬,一定是因为有足够的原因,要么是能给王太傅提供巨大的利益,要么就是握住了王太傅的把柄。 这两者之中,王太傅位高权重,普通的东西满足不了他,那么就要排除利益,剩下的只有把柄了。 只是朱元也曾让叔晨从这方面着手,却并没有查到什么。 如今王太傅主动说出来,朱元挑了挑眉,示意王太傅可以继续说下去。 王太傅闭了闭眼睛,虽然早就已经确信自己做好了准备的,但是当真要面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难以启齿。 过了片刻,他才把王大老爷曾经所做的事情说了。 朱元冷笑了一声。 王大老爷可真是能啊,当初为了一个王家的族人害死了那么多人,更是把胡家满门都给几乎灭了,后来又企图推出妻子当替罪羊。 可原来这些竟然还不是最要紧的,他竟然还敢私自开采铁矿,制造成兵器卖给瓦剌人,这说他一句通敌叛国都不为过,要是这个把柄被徐二少爷知道了,那王太傅会选择站在他那一边,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毕竟一旦这个秘密被解开了,那王家全都要死。 她呵了一声,不无嘲讽的道:“在朝堂上,首辅大人口口声声都是大义都是大局,可原来,丢我大周脸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傅的亲生儿子啊,若是圣上知道,如今瓦剌人捅向我们的刀子,都是王大老爷送出去的,啧啧....也怪不得首辅大人要对我们东宫赶尽杀绝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不怎么好听,饶是脸皮厚如同王太傅,也不得不觉得面上发烧,抿了抿唇有些难堪。 是,他口口声声用大义来指责楚庭川,这其实是完全立不住脚的,因为说到底,最过分的反而是他们王家。 他是个自私的父亲。 也是一个自私的政治家。 想通了这一点,王太傅脸上就坦然了许多:“太子妃,我不想继续如此被人利用,您也不希望我一直在朝堂上煽风点火,不是吗?” 的确如此。 所以哪怕再愤怒,朱元还是冷冷的问:“太傅到底要本宫做什么,直说吧。” 她不想再跟王太傅继续绕圈子了,这个老狐狸这么遮遮掩掩的,要她去做的事肯定不是简单的事,至少哪怕就放在眼前的,替他摆平这件事,那就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了。 王太傅少见的有些不好意思,适应了片刻身份的转变,才尴尬的把王奇被抓的事情说了,而后就道:“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太子妃您做事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的,徐二在京城有多少人手,现在还能替他办事的又有哪些势力,我相信您一定心中有数,我如今对那个逆子已经完全没有指望了,我也不会再为了他做什么,但是孙儿们虽然还说不上什么出息不出息的,却至少都是为人诚挚,人品端方,所以我想求您,帮我把阿奇带回来,然后,斩断他们在京城的这些线。” 朱元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她也就真的笑出声了,后仰靠在椅背上,她看着王太傅,直到看的 王太傅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才嗤笑了一声:“那太傅大人能给我什么呢?要知道,您让我帮的忙,可不是什么小忙啊。” 既然是交易,那总要付出相应的筹码的,王太傅当然是个很值得拉拢的对象,但是筹码当然得摆正。 不公平的交易她是不做的。 王太傅早就已经料到朱元会这么问,他理所当然的道:“我会确保殿下平安回来。” 朱元冷笑了一声,二话不说的站了起来就拍了拍手,早就已经守在外面的叔晨和方良立即推开门进来。 “我们走。”朱元不再看王太傅一眼,拉拢了兜帽预备出门。 王太傅吃了一惊,有些摸不着朱元这是在闹什么,急忙问:“怎么?这样你还不满足吗?!我已经尽力了。殿下能平安回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可是被俘虏了,说的难听点,就是瓦剌人的阶下囚,我们大周的百姓对瓦剌人恨之入骨,这样的前提之下,殿下已经失去了人心,就算是圣上如今犹豫,其实更多的也只是出于父子之情,想要保住殿下的性命罢了,要说真的让殿下继续回来当太子,只怕圣上也是没有想过的。” 这个话说的的确是很现实,但是不然呢?还能怎么样? 是很残忍,可要认清楚现实。 朱元总不能还期望楚庭川继续回来当太子吧? 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朱元冷淡的回过头,目光沉沉的看着王太傅:“太傅大人别把话说死吧?您让我做的事,风险可半点不低,若是成了,救得是你们全家的性命,但是失败了......” 一百九十七·示弱 失败了,朱元也要承担巨大的风险。 她又不是欠了王家的,凭什么去承担这么巨大的风险?就为了王太傅的几句好话,答应去和谈给银子? 可若是这样,她根本不需要王太傅同意。 现在葛阁老和沈阁老都已经表达了态度,和谈指日可待。 王太傅要她做的事,说一句不好听的,哪怕东宫没出事,楚庭川还好好的待在京城,要做都得掂量几分,一旦失败,东宫也是个失宠的下场。 现在要她在风雨飘摇之中去办这么要命的事,王太傅却只愿意付出这么一点筹码,还以为自己是牺牲了很多的样子,这种居高临下倨傲的态度,真是叫人作呕。 朱元对于王太傅彻底没了好感,就皱着眉头冷笑道:“但是失败了,我会如何,太傅大人想过吗?我还有命等到殿下回来吗?殿下回来,若是需要跟从前的雍王一样,被废被囚禁一辈子,那么我还需要替你去办这么要命的事?账人人都会算,太傅是精明,但是也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今天这话,我只当没听说过,至于你的把柄,你也该知道,我如今自顾不暇,没时间陷害你或是拿这件事来威胁你,所以就这么算了,你就当没来找过我,我也只当我自己是去皇觉寺烧了一炷香,仅此而已。” 方良诧异的看了王太傅一眼。 没想到王太傅把朱元叫出来是这个结果。 按理来说,既然都作出了这么大的决定,不该是诚心诚意的么?太傅大人是不是还在耍官腔,试探着只想付出最少的筹码? 如果是这样的话,怪不得朱元生这么大的气了。 他这么想着,跟叔晨对视了一眼,预备护送朱元回去。 王太傅却出声喊住了她:“那太子妃开个条件吧,你究竟想怎么样?” 他现在有些烦躁了。 原本以为这样朱元就该满足,毕竟他说的也是事实,要楚庭川回来已经很难,难道还真的指望楚庭川继续当太子吗? 这是在做梦啊。 哪怕如同葛阁老他们所说...... 不对,若是按照葛阁老他们说的去做,把这件事美化美化,百姓们又不会知道到底事情的真相是怎么样,还是能瞒过去的。 那样的话,楚庭川就能继续做他的太子..... 王太傅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最大的把柄已经这么告知了朱元,哪怕朱元说的天花乱坠,他也不敢也不可能相信朱元是真的能够保守秘密,在最后关键时刻不把这个秘密当做是同归于尽的筹码。 他放低了姿态,皱眉道:“太子妃,我们有什么事,不如坐下来好好商量。”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锦衣卫那边有徐二的资料,宫里大清洗,是由卫敏斋完成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徐二的势力了,而凭借他自己,是不足以说动也不足以威胁到卫敏斋的,因为卫敏斋跟嘉平帝的关系太好了,嘉平帝信任他甚至超过自己的儿子。 卫敏斋却肯听朱元的。 那么,这件事只能落在朱元头上。 想想家族,想想孙子,王太傅闭上了眼睛,苍老的头终于低了下来:“太子妃,不如我换个说法,只要太子妃同意帮忙,那,我一定全力支持殿下的任何决定,并且全力以赴!直到我死。” 方良有些震惊,没想到王太傅当着自己的面竟然都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这样的承诺,可见王太傅应当是真的很着急了。 叔晨也有些激动。 他是觉得王太傅现在是挡在面前最大的绊脚石,现在这个绊脚石预备当成踏脚石,那不是很好的事吗? 真是太出气了。 朱元静默了一瞬,才对叔晨和方良道:“你们听清楚,太傅大人要你们做什么,并且全力配合。” 王太傅这种人,虽然斤斤计较,什么事都要计算衡量,但是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作为政治家,他们是合格的,知道得到必定要付出的道理。 她不怕王太傅说出了这句话之后给不出足够的报酬。 方良和叔晨对视了一眼,重重的应了一声是。 王太傅就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自信能够和朱元谈成功,但是刚才朱元转身要走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害怕了,滨且因此失去了主动权。 不过失去了也就失去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王太傅压低了声音看着叔晨和方良,径直道:“我的孙子,去了他外祖家参加婚礼,本该今天等我们接再回来的,但是有人提前去接走了他,他外租那边以为他是回了家,我们家却以为他还在外祖家.....” 方良一听就明白了,看了朱元一眼,才问王太傅:“您知道是谁做的?” 王太傅点了点头,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了,就道:“我知道卫指挥使不在,如今秦家跟徐家勾结的案子也是方大人你在负责,我想让您想想,在京城是否还有徐家的漏网之鱼,平安把我的孙子给带回来,还有.....有几个人,他们或许手里握着我要的东西,我希望方大人能够找到,并且交给我。” 方良就明白王太傅为什么要见朱元了。 合着是跟徐家有关系。 现在圣上对徐家恨之入骨,不管是谁跟徐家扯上关系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也怪不得王太傅这么害怕了。 不过他倒是不怎么怕。 因为当初设计徐家,就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见朱元点头,方良就利落的答应下来:“既然如此,那就交给我吧,您放心,您孙子只要真的在他们手里,我一定全须全尾的给您送回来,至于您要的东西么,还请您把那几个人的名字给我,我尽量完整无缺的交给您。” 王太傅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朱元肯定有法子,却没想到方良竟然真的能毫不犹豫的去办。 由此可见,卫敏斋对于楚庭川和朱元夫妇有多亲近,他的心腹竟然能够听朱元的使唤! 他点了点头,报出了几个人的名字给方良。 一百九十八·耍猫 王太傅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街边到处都已经亮起了灯笼,他的轿子一到家,二老爷就急忙迎了上来替他打开了帘子,伸手搀扶他下来,有些着急的道:“爹,您可回来了,母亲都担心死了!您这是去哪儿了?” 二儿子腿脚不好,所以一直都在家里帮着管一些家里的产业,王太傅跟他相处的时间最长,因此对他也最亲近,见他问,就随意的摇了摇头:“有些事,去找了葛阁老和沈阁老一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母亲用过饭了?” 二老爷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一面就道:“母亲说您说了今天会陪着她一道用饭的,您没回来,她就不肯吃。” 这个年纪了,王老太太却还很依赖王太傅,不管做什么事,总是要先考虑他。 王太傅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心里却又有某处地方松快了许多,是啊,能活着,干什么非得要去提心吊胆的走钢丝呢? 这一次只要朱元真的能够帮到他,解决了这次麻烦,他就再也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等到楚庭川回来,他能帮忙的就尽量帮忙,而后就功成身退。 反正这官也当到头了,不是楚庭川登位,也轮不到他来当首辅了。 二老爷见他不说话却也没有表示,就有些狗腿的问他:“爹啊,您到底是去干什么的?葛阁老沈阁老他们不是都赞同要殿下回来吗?难不成您是说服他们去了?” 他跟王太傅不同,倒是觉得楚庭川这个台子当的挺合适的----他跟妹妹王嫱的关系很好,王嫱跟东宫亲近,连带着他也天然有些倾向东宫,毕竟妹妹带给他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 王太傅哪里会不知道他那点儿花花肠子,看了他一眼就斥责道:“大人的事,你们跟着瞎掺和什么?不关你的事少管!” 一面说着,见到了王老太太的院子了,才警告的看了儿子一眼,紧跟着就上了台阶。 王老太太的确是没有吃饭,一方面她是吃不下,担心王太傅是否顺利,二是因为三太太早早就来了,哭着说一晚上过去了,但是王奇还是半点音讯都没有,她问是不是要去报官。 王老太太安慰了她半响,好不容易等到三太太好些了,王太傅才回来,她便对三太太道:“好了,你放心吧,你公爹和我都在呢,不会让他出事的,过几天人就回来了,你别跟着瞎操心了。” 这怎么能够是瞎操心呢? 三太太擦着眼泪有些委屈,但是公爹和婆婆对她们这些当儿媳妇的还算是不错,对孙子更是没话说,总不能他们是不在乎孙子,她再三思虑过后,还是忍住了,对着王太傅请了安。 王太傅嗯了一声,也顺着王老太太的话劝她:“好好照料你自己和孩子们,没什么大事,阿奇是跟他同窗临时出城去了,我已经让人去接了,过两天也就回来了,没事。” 三太太半信半疑,但是却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便行了礼告辞出去。 王太傅这才对二老爷道:“好了,我跟你母亲说说话儿,你若是没事,也就出去吧,好好看着家里,别让人胡闹。” 二老爷看出来父母有要紧事不方便当着自己的面说,哦了一声,就急忙转身出去亲自掩上了门。 王老太太苦笑着摇摇头,这才紧张的问王太傅:“老太爷,怎么样了?他们怎么说?您见到太子妃了吗?” 她知道朱元的脾气。 这是一个你对我三分好,我回你十分的人,但是同样,你对我三分不好,我同样也要让你感受同等甚至更加严苛的报复。 王家最近针对东宫如此严重,如今又要转身去求东宫帮忙,王老太太很担心朱元的脾气是否会妥协。 王太傅有些疲倦,跟朱元交谈的确是真的很费心费力,他唉了一声就苦笑:“答应是答应了,但是到底能做到哪一步,这谁也不能保证,等结果吧,但愿太子妃比我想象当中的还要厉害一些。” 王老太太松了口气,在她看来,朱元能够跟王太傅坐下来谈条件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至于事情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总不会比如今更糟糕了。 毕竟徐二少爷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被王家的人看做是疯子的徐二少爷正优哉游哉的待在马车上看信,他姿态优雅而自然,半点没有还在逃命的自觉,看着看着便看了边上的侍女一眼,侍女立即知趣的上前给他添了杯茶。 徐二少爷喝了一口,才问安子:“就只有这些?” 安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把目光从哪个美貌侍女的脸上收回来,啊了一声才局促的回话:“是,是,二少爷,这就是京城传回来的消息,王奇现在在咱们手里,还怕那个老狐狸翻天吗?这可不是一般的把柄!” 说起这件事,安子连声音都大了许多,整个人都有些亢奋,还以为当朝首辅多了不起呢,结果呢?还不是一样被他们二少爷支使的团团转? 现在在京城针对东宫最狠的就是王太傅了。 啧啧,也不知道楚庭川要是知道了这一点,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 徐二少爷苍白的脸上少见的有了笑容,他看着安子道:“你回信回去,就说只需要给那个老家伙一点教训就是了,不能真的伤了他孙子,这老狐狸,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他,别把他给逼的太狠了,坏了我的事。” 以为追到了秦家他就没办法了吗? 这些人真是太天真了。 卫敏斋又如何? 他从前还以为卫敏斋有多厉害,但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加上杭州的那一次,卫敏斋可是两次都被他猫捉老鼠一样耍的团团转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卫敏斋根本就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根本就是在沽名钓誉,他越发的放松下来,现在已经到了宣府,只要再出了关外,这些人都别想再奈何他。 一百九十九·内奸 到时候,不仅是远在京城的东宫太子妃的命运还是王太傅的一举一动,都会操纵在他的手里,甚至若是换了太子,七皇子的性命也会被他所掌控-----他手里还有柳大夫呢。 算一算,这件事他竟然还没有蒙受半点损失,这可真是难得。 当初他从秦家落荒而逃的时候,那些人一定以为他已经完蛋了,结果呢? 他们根本不知道他手里最后的筹码是什么。 安子彻底回过神来,陪笑着让他放心:“您放心,齐掌柜虽然出事了,宫里的线咱们也断了一大半,但是国公爷坚持这么多年,总是有许多信得过的人,不说别的,就算是姻亲靠不住,他们几个也是靠得住的,若不是国公爷帮他们,他们早就没了,就算是没有把柄在我们手里,他们也是不敢背叛的,如今只不过是稍微让他们办些事,若是他们连这个都办不好,他们也知道后果的。” 祖父真是未雨绸缪。 想到这一点,徐二少爷还是有些微的惆怅。 若是祖父和父亲还活着,如果没有惹上朱元,他们徐家又哪里会落到这种下场?他的妹妹.....他的母亲,又怎么会是那样的下场? 他也不会浑身都是病,一个人苦苦支撑。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杯子,一不小心用力过度,竟然生生的把杯子给捏碎了。 服侍的丫头吓了一跳,立即就扑上去拿了帕子替他裹住伤口。 安子也紧张的喊了一声二少爷:“您不要动怒!” “我没有动怒。”徐二少爷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的拂开了丫头,自己看了一眼伤口,就跟安子说:“联系好瓦剌人了吗?就说我明天一定要见到他们。” 楚庭川落在了瓦剌人手里,瓦剌人就有些张狂不听使唤了,竟然想要撇开他们,他分明说过可以先杀死楚庭川的。 大周那帮人的德行他最清楚了,他已经让人在朝中造势,也掌握了王太傅的把柄,逼得王太傅出面针对东宫,做了这么多事,那帮古董是不会再接受这个太子了的。 那帮瓦剌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贪得无厌还是没有脑子,竟然不杀了楚庭川,反而还带着楚庭川去叫阵。 这固然也符合徐二少爷的利益,说句隐晦一点儿的话,也很符合徐二少爷的心意,他是很想看楚庭川出丑,也想看楚庭川人心尽失的。 但是同时,他也很怕会再次出现隐患。 宣府守将杨将军是出了名的狠角色,听说前几天就轻车简从带着几十个骑兵冲出城门想要劫回楚庭川,只是因为找错了营帐而未果。 这么一个人在前头镇着,若是真被他把楚庭川抢回去了,那岂不是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他说起这件事就对那些瓦剌人毫无好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 安子皱着眉头有些为难:“二少爷,他们那边一直在推脱,徐管家亲自过去了,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有新的进展......” 徐二少爷的表情猛地冷淡下来,蛮夷就是蛮夷,不能指望他们忽然懂得什么叫做重诺守信。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谈利益了,他正要说话,忽而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这么宽阔厚重的马车在路上行驶向来都是极为稳定的,哪怕是在山路上,也少有这么剧烈的时候,徐二少爷扶着车壁上的把手才勉强坐住了,冷声问:“怎么回事?!” 宣府是边境的大城,别的不说,城里的路却修的是完全没问题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车夫难道死了吗? 安子不等徐二少爷质问,早跳下去了,不一会儿急匆匆的上了马车,有些紧张的对徐二少爷道:“二少爷,出事了,锦衣卫追来了!” 什么?! 徐二少爷饶是镇定,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大惊失色,厉声摇头:“这不可能!锦衣卫到保定的时候,我们早就已经走了好几天,接下来又有几路人马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我们来的方向更是没人知道,他们怎么能跟上来!?” 安子着急的很,卫敏斋那可是个杀神,追上来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当务之急是先逃走,不是想这些。 徐二少爷自己也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扶了扶头上的帽子,低声道:“走!” 他们这帮人在逃亡的路上已经总结出了一套经验,锦衣卫虽然可怕,但是要抓住他们,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安子立即答应了一声,下了马车之后看着徐二少爷没入人群,才猛地才马屁股上刺了一刀,马儿吃痛,风一般的朝着人群冲了过去,一匹马出了问题,其他的马受惊之下也都纷纷逃窜,一时之间街上的人哭的哭喊得喊,顿时乱做了一团,根本分不清楚到底是谁是谁了。 徐二少爷带起大氅的帽子,冷漠的站在街角围观这一幕,看着锦衣卫从中穿梭而过被人群挡住进退不得,面色始终十分阴沉。 他倒是没看见卫敏斋,但是追上来的不管是不是卫敏斋带队,总是锦衣卫。 他们的行踪被泄露了。 不然锦衣卫是不可能这么快找得到他们的。 但是怎么会被泄露行踪? 他已经很小心了,身边的人也都是信得过的..... 想到这里,徐二少爷猛地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等到安子追上来跟自己会和,就跟着安子按照原本的计划去找了宣府的商会的一个商人,安排好了住处之后,他才得了空,让安子跟着自己进了房间,忽然问他:“柳大夫那个朋友,请来了吗?” 安子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的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就想起什么来,也跟着睁大了眼睛,吃惊的问:“二少爷是疑心柳大夫有问题?” 是啊,否则的话能跟着徐二少爷走到这一步的人,哪个不是心腹中的心腹?他们宁愿自己死,也不会出卖徐二少爷的,一定是别的地方出现了问题。 那队伍当中除了柳大夫,还能有谁会是故意往外传消息的? 安子大怒。 第二百章·不好 怪不得他们的保密功夫做的这么到位,但是那群锦衣卫还是阴魂不散,原来是队伍当中出了奸细!事情就坏在了柳大夫身上! 可随即安子就又觉得茫然,他挠了挠自己的头,有些不解的问:“可二少爷,柳大夫在咱们这儿可被看守的很严密,因为他跟解药有关,所以我们不敢懈怠,三班倒的守着他,再说了,他也没个可以通信的,他怎么能把消息传出去的?” 在新地界上总是有许多不方便,徐二少爷看了一眼空空的茶壶,皱了皱眉头。 丫头立即就反应过来了,二少爷身骄肉贵,用的吃的一应的的东西都是最好的,茶叶他们身上倒是带着最好的,但是二少爷连泡茶的水都有讲究,这就实在是没办法了----西北这地界水本来就是珍贵的东西,能够有的用就不错了,更别说还要挑剔泡茶用雪水或是山泉水之类的。 她小心翼翼的问:“二少爷,您暂且忍耐些,过几天,等到风声不那么紧了,我们去打听打听哪里有甜水井,去给您打井水来用。” 安子顿时有些咋舌,他虽然是知道二少爷的奢侈的,但是都沦落到这个份上了,二少爷真的就能因为水不合心意而忍着不喝茶,这.....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继续问二少爷:“不如先把他给抓过来,严刑拷打,他那种文弱书生一样的身板儿,打一阵子,什么都招了。” 就算是真的他传出去的消息,也是遮掩不住的。 徐二少爷一时没有说话,他其实也怀疑柳大夫是否有这个本事传出消息去,毕竟他只是个大夫,手无缚鸡之力,身边却又有那么多人看守,如同安子所说,这些人都是最值得信任的,没有任何一个会被柳大夫给收买。 那问题究竟是出自哪里? 除非.....除非柳大夫根本不是大夫!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仿佛是抓住了什么要点,但是又很快就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怎么会呢?如果柳大夫不是大夫,朱家费心思让他去朱家住着是为什么? 再说当时齐正为了把他弄回来废了多大功夫?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被追杀的愤怒还是让他不能平静,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安子要去审问柳大夫的提议,他就又问:“金宝他们有消息了吗?” 金宝他们之前是去追杀楚庭川的,他们也真的差点儿成功了,不过虽然楚庭川没死,最后也落在了瓦剌人手里,对于金宝他们办事的能力,徐二少爷非常满意。 至少让楚庭川落了难,而且这个结果对于楚庭川他们夫妻来说,或许比死还要难受,只要想到这一点,徐二少爷心里就好受多了。 安子哦了一声,急忙道:“您放心,金宝他们就在关外等着咱们,只要咱们过去,他就能想法子让咱们去瓦剌那个汉人大臣跟前。” 那个汉人大臣在瓦剌人里头还是很受重视的,也能在太师跟前说的上话,只要能见到人,徐二少爷就能想办法让他去跟瓦剌人说,杀了楚庭川。 他实在是一丝一毫的耐心都没了,懒得再跟他们两夫妻玩,他们早点死了,他也好操心别的事。 听见金宝那边一切顺利,徐二少爷的心情才好了一些,他想,老天总归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不然的话,为什么他能够从锦衣卫手里一而再再而三逃脱,又为什么能这么顺利的就跟瓦剌人结交呢? 只是希望之后老天爷能继续站在他这边。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徐二少爷让安子出去弄清楚锦衣卫到底是怎么跟来的,便又让另外一个心腹梁子进来。 梁子是之前留在街上捣乱掩护的,现在回来了,他当然要问问情况。 见梁子虽然气喘吁吁,但是精神头却还好,也没有受伤,徐二少爷就知道锦衣卫那边应当没什么大麻烦,果然,梁子立即跟他道:“二少爷,打听到了,锦衣卫不是来抓咱们的,应当是另一伙人,是为了太子殿下在宣府外头的事情来的,跟咱们没关系。” 什么? 徐二少爷放松下来,又觉得有些啼笑皆非和懊恼,真是失算了。 他还以为锦衣卫是得到了他们的行踪所以跟上来的,哪里想到竟然是为了楚庭川的事情来的,这下子反倒好,原来是真的没什么事的,这么一闹,反而暴露了,卫敏斋那么狡猾的人,一定会起疑的。 他拍了一下桌子。 梁子忖度着他的心思,小心的劝解:“少爷也别着急,那帮锦衣卫里头没专门负责咱们这块儿的人,等到他们消息传出去,卫敏斋的人追来,咱们早就出关了,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谁能奈何得了您?” 也对,徐二少爷得意的牵起了嘴角。 他们总归是慢了一大步了,想要追现在也来不及。 他点了点头,让梁子不能放松警惕,还是要让众人都打起精神,千万不要再暴露了行踪,也不许随意出去打探消息,另外又叮嘱他:“你去跟安子说一声,这事儿跟那个柳大夫没关系,让他别折腾人。” 身边有个大夫跟着还是很有用处的。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上,既然不是他泄露消息,那就还是留着吧。 梁子响亮的答应了一声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徐二少爷一个人,他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顿觉疲倦。 也不知道徐管家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徐管家现在正战战兢兢的抱着头躲在一群百姓堆里,整个人瑟瑟发抖,关外的风吹的人脸皮都似乎要单独飞出去,他连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他是奉命来找之前跟他们接头的瓦剌官员的,但是到了地点之后却出现了意外-----那些瓦剌人不知道是发什么疯,现在竟然见汉人就杀,他哪怕是亮明了身份,也没人理会他,反而差点当场就杀了他,若不是他反应快,底下人也忠心耿耿的护着他,他现在就是刀下亡魂了。 第二百零一·新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怪不得当初国公爷虽然也收收瓦剌人的好处,但是却从来不跟他们有进一步的拉扯,原是早就知道他们的本性。 这些豺狼迟早是要吃人的,狼行千里吃人,狗行千里吃屎,他们改不了这个德行。 他这么想着,前面忽然又涌来了一大群瓦剌士兵,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有一个孩子忽而哭起来了,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那些瓦剌士兵顿时发怒,指着孩子哭的方向骂了几句,就骂骂咧咧的走了过去。 徐管家顿时悬起了心。 这些汉人百姓都是要赶去宣府的商人,原本虽然这条路不怎么安稳,但是商人么,沟通四方,互通有无,瓦剌人对他们虽然盘剥的厉害,可是却也并不会动不动就杀他们,所以他们其实还算是自由。 可这一次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些瓦剌人疯了,银子搜刮去了不算,还把他们都扣在这里。 难不成是打算要跟宣府的杨将军示威? 徐管家心里盘算起来,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反而是好事-----瓦剌人不知道杨将军这个人的性子,但是他可知道,杨将军可是出了名的硬骨头。 你越是要这样,他越是不可能给你开城门。 别说开城门了,只怕杨将军被逼急了,还能出来打一场-----杨将军不仅骨头硬,还聪明,自来就是出了名的难缠的角色。 若不是因为他之前在京城跟国公爷不和,国公也不会让他来宣府守城了。 这样一来,对于他来说倒是好事了,他可以借着这件事推波助澜,趁着瓦剌人受刺激,在中间挑拨,让瓦剌人把人质楚庭川给杀了。 到时候要是闹得不好,朝廷免不了要为了面子跟瓦剌人打一场。 现在他们是追杀二少爷追杀的起劲儿,但是等到那个时候,谁还有空顾得上二少爷?二少爷就真的能够得到很长一段时间的喘息时间。 这么想着,徐管家的思绪逐渐飘远了,正要琢磨是否还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剧烈的哭喊声。 他立即回过神来,就发现那些瓦剌士兵竟然已经对那个看起来才三四岁的孩子举起了刀。 因为被杨将军偷袭过一次,所以这些瓦剌士兵草木皆兵,四周的火把照的这黑夜如同白昼,也因此,徐管家亲眼看见那个孩子脸上惊恐的表情和他父母的绝望。 他闭了闭眼睛。 不管怎么说,总归都是汉人,他也是跟着国公上过战场的,若是说对这样的场景半点感情和愤怒都没有,那就太冷情了。 但是这个时候,他不能上去做什么。 不管是为了公子的大事,还是因为不想得罪瓦剌人,他都不能去阻止。 耳边的哭声越来越大,徐管家的眼睛也始终没有睁开过。 可是随即谁惊呼了一声,徐管家下意识睁开眼睛,就看见刚才那个瓦剌士兵被用皮鞭卷了起来,整个人重重的被扔了出去,而后摔在了地上,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这是谁? 徐管家顺着皮鞭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极为年轻的军官打扮的人骑着马飞快的疾驰而来,顺着那帮闹事的瓦剌士兵就过去了,几鞭子下去把人都给抽的东倒西歪。 这竟然也是瓦剌人! 瓦剌人也有帮汉人的吗? 徐管家有些错愕,低声问身边的商人:“这是谁啊?” 那边的年轻人似有所感,遥遥的停下马往这边看了一眼,徐管家被那样的目光注视,顿时只觉得压力倍增,整个人都不自觉的绷紧了神经。 这年轻人究竟是谁? 他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商人也压低了声音,似乎是猜测也有些兴奋的说:“如果没猜错的话,敢在太师的大营附近纵马打人的人,或许是瓦剌的新王!” 新王?! 徐管家皱起了眉头。 瓦剌人自从错木达死了之后,就一直被太师所领导,他也听说过了,上一任瓦剌王的幼子本来说是死了,却又不知道为何回了瓦剌。 难道那个孩子竟然当了王? 可是瓦剌这豺狼一样的部落,他们是不讲究什么道德的,谁强谁就能做主,新王年纪小小,其他部落的首领怎么会真心敬服他? 他没想通这一点,那边瓦剌太师的营帐已经有了动静。 或许是这外头闹得实在是太不像了,瓦剌太师营帐中出来了几个散着头发的瓦剌将领,骂骂咧咧的一路出来,却在看见那个搀扶小孩子的年轻人之后都愣了愣,而后表情谨慎的站住了脚,开始询问些什么。 年轻人却不理会他们,冷冷的哼了一声,就把他们给甩在身后,进了营帐。 经过这件事,再也没有瓦剌士兵有心思去屠杀虐待汉人了,汉人们小心翼翼的聚在一块儿,有些胆小的还忍不住哭了。 徐管家目光炯炯的看着那边,若有所思。 这个新王怎么会也在军队里? 他按理来说不是该在后方的吗? 若是他来了,那这些士兵到底是听瓦剌太师的,还是听王庭的? 楚庭川的生死,又到底是瓦剌太师说了算,还是这位新王呢? 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徐管家忧心忡忡。 要快些想个办法,见到自己接头的人才行,否则的话..... 再继续这么浪费时间,只怕会耽误了二少爷的事。 他这么想着,正愁着该怎么才能让人去报个信,就见到了自己熟悉的面孔,忍不住惊喜的喊了一声。 他是用瓦剌语喊的,大家顿时都纷纷诧异的看着他,一群刚从旁边营帐里出来的瓦剌人也超他这里看了过来,而后有个人微微点了点头,就有几个瓦剌士兵一路小跑着过来,把徐管家给带走了。 徐管家松了口气,到了接头人面前,客气的先打了声招呼,就道:“我有要紧事想要求见太师。” 他见的这个人就是之前他们给出楚庭川在大同情报的那个接头人,见徐管家这么说,那个人却毫不迟疑的摇了摇头,用生硬的汉语道:“不行,见不了。” 二百零二·反悔 见不了?徐管家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对,前些天这些瓦剌人对他们的态度还很不错,甚至同意徐家的人组建一支商队专门来往关内运送皮草,而后徐家也偷偷用徐家的渠道替他们偷偷运送战马和铁器。 正是因为这一点,徐二少爷对于跟瓦剌人合作一直抱有很大的信心,他们也是一样,但是现在,居然说连面都不能见了.....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徐管家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立即就赔上笑脸哈哈了一声,快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来递给那瓦剌人:“老兄,咱们大家都合作了这么久了,彼此都也算是朋友了,大家有什么话也不要藏着掖着,这是一点儿小玩意儿,听说你快要成亲了,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请千万拿着。” 瓦剌人接过手一看,见是一颗色泽透亮的圆珠,正要皱眉,帐篷内的烛火就忽然被吹熄了,那颗圆珠在他手里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一下子被镇住了,睁大了眼睛诧异的问:“这是什么?” 关外野人,就是没有什么见识,徐管家心里不屑,但是面上却还是乐呵呵的说:“这是夜明珠,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这玩意儿不管送给哪个姑娘,都会让她乐的发疯的。” 的确是很贵重的礼物了,瓦剌人掂量了一下,实在舍不得放下,塞进了自己袖子里,就对徐管家说:“不是不帮你们,是事情出了意外,现在太师大人很恼怒,我们也不好办事。” 徐管家听出了门道,急忙打蛇随棍上:“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太师如此烦心?我们或许能为太师分忧呢。” 瓦剌人有些生气,见徐管家重新点上了火,就一屁股坐了下去,恼怒的骂了几声:“还不是你们汉人狡猾狡猾的!我们押着人去叫阵,他们竟然嘲笑太师,丝毫不顾那个什么太子的死活!你们汉人最薄情寡义,太子也不要了!” 原来还是为了这个,徐管家目光闪烁,也很是发愁的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们也在里头听说过了,所以我们二少爷也觉得太子留在您们这儿没什么用,还不如杀之以振军心!” “杀了?”瓦剌人冷笑着摇了摇头:“若是老子的性格,早就一刀下去了,可是不行,我们太师为了抓他费了多少劲儿?不说别的,就昨天,军营里居然就混入了一群汉人,想要把人给救走,还杀了我们二十多人.....” 难怪今天草木皆兵的,这些瓦剌人见到汉人就杀呢,原来是这个缘故,徐管家斟酌着,觉得那些来救人的应当是楚庭川身边那些没死的亲卫,或是他在大同的那些亲信。 他急忙问:“那人救走了没有?” 如果真的让楚庭川被救走了,那他们还不知道去哪儿找人呢。 “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前些天那个什么杨桐就来过了,还不是一无所获!不过就是让人恼怒!若不是大王拦着不让,老子就把那个狗太子的头给砍下来!”瓦剌人越说越气愤:“光是吃粮食,半点用处都没有!” 换银子银子还没见着,让他去叫阵吧那些大周的将领和官员根本就不吃这套,真是不知道留着这人干什么,要是按照他说,干脆趁早杀了了事。 又不是没了他就不能打仗了。 那些大周的汉人弱的跟什么似得,别看现在守得严严实实的,但是总有能突破进去的地方。 怕他娘! 徐管家松了口气,看来这事儿还是有戏。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瓦剌的新王要维护楚庭川,不让人杀了他,难不成是留着还有别的用处? 可现在看起来他根本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啊。 徐管家试探着问:“我听说,太师天纵奇才,向来一言九鼎。” 瓦剌王庭自从发生兄弟争位的事情过后,王室成员就都死的差不多了,瓦剌太师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至少在之前的几十年之中一直都是如此。 王室衰微不值一提。 哪怕新王现在被找回来了,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环境里,他说不杀楚庭川,瓦剌太师就一定要听他的吗? 这岂不是笑话? 仿佛是戳中了要害,那个瓦剌人一下子气愤的攥紧了拳头:“大王昏聩!偏偏那些首领却都听一个小毛孩儿的,他连毛都没长齐,懂个屁的打仗!太师大人之所以还理会他,还不是因为那些首领都被他收买了,都听他的!” 这也是现在的问题所在,瓦剌太师已经不能命令所有部落了,这些从前全都臣服于他,对他言听计从的部落首领,如今对新王尊重有加,这一次瓦剌太师要杀了楚庭川祭旗,而后挥师北上直接打仗,却遭到了新王的反对。 这也是为什么瓦剌太师最近疯狂残杀汉人商人的原因。 他实在是太愤怒了。 徐管家皱起眉头,他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果真的是个小毛孩的话,那些首领凭什么完全都被收服了? 要知道他们之前可都是听瓦剌太师的。 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关乎部落的利益,他们才不会看什么情分,而是完全从利益出发,到底新王能给这些首领什么? 不管怎么说,新王既然不主张杀掉楚庭川,对于徐家来说就不是朋友,而且他们对于新王也半点都不了解,连接触的渠道都没有。 徐管家打定主意,想到这里,也不再坚持要见太师,只是请求瓦剌人把自己和自己的随从都放了,让他们返回关内。 一颗夜明珠换这点儿方便还是有的,瓦剌人很痛快的答应了。 徐管家马不停蹄的离开了瓦剌人的营帐,在接头处等了几天,总算是等到了金宝,二人一会和,顾不得寒暄,先说了各自的发现。 跟徐管家这边差不多,金宝那边也碰了壁,他有些恼怒的跟徐管家说:“之前还说能见二少爷,但是现在,那个姓周的也油盐不进了。” 姓周的是个汉人,在瓦剌人那边却混的不错,是个能说得上话的。 二百零三·底细 徐管家也知道他,对于此人,他一直很不屑于交往,毕竟汉人被俘虏了,忍辱偷生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反过来帮人家做事,带头带着瓦剌人屠杀掳掠自己的村子的人却不多。 这人就是其中一个。 他问金宝那边具体打听到了什么,又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金宝。 金宝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的道:“若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这位新王可了不得,年纪小小的,当初上位还是靠着太师扶持。” 说到底,瓦剌太师是看着新王年纪小,觉得好摆弄,所以才拥戴他,想让他当个摆设。 但是谁知道这位新王却着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刚刚上位两三年,他就借着活佛的名义,说他叔叔是不祥之人,把他叔叔给干掉了,而后他迅速的跟金狼部落的王的女儿联姻,娶了金狼部落的女儿当王后,手里正式拥有了金狼部落的力量。 这还不算,在这之后,成亲不过半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让金狼部落死心塌地的,竟然让金狼部落吞并了附近草原的老鹰部落,从此在王庭站稳了脚跟。 说起这些,金宝实在是有些感叹:“他到现在都还不足十八岁,说起来,这人也不愧是草原王的子嗣,下手狠辣果决,动手迅速如电,根本不给对手反应的机会,发现他开始培植势力之后,太师也不是没有想过法子,挑动了好几个部落来反对新王,说他血脉不纯正,并无真正的证据证明他就是老王失落的儿子.....” 徐管家听得有些入迷了。 实在没想到这个新王竟然年纪这么小,十八岁都不到啊!这个年纪..... 他耸动眉头,想到前几天晚上所见到的那个眼睛如同狼一般的年轻人,不禁问:“那后来呢?” “新王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让活佛指认了他的身份,并认定他是第三十七代活佛转世.....” 草原上的人可最信这些。 活佛甚至有时候比大王还要让草原的民众信任和拥戴。 有了活佛的背书,新王就以雷霆手段陆续收拾了另外几个部落,从此他地位极为稳定。 “所以太师如今最大的阻碍反而就在新王身上,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新王不同意杀了太子,也不同意对大周用兵,现在双方正在僵持之中,不过我们也不是毫无胜算,至少太师现在对于太子是烦的要命的,再加上他现在在跟瓦剌新王赌气,只要我们利用得当,这一点就能帮我们杀了太子。” 徐管家点点头,见金宝把草原上的事情打听的这么清楚,也忍不住觉得一阵轻松。 好在国公慧眼识珠,留下了这么一个得力助手,现在他们办起事来也方便许多。 他们二人等到找到了关系,城门开了之后,就仍旧以商人的身份进了城,进了城到了接头的地方,才知道二少那边出了点事,以至于现在锦衣卫在满城搜捕,二少爷他们已经在商会安排的地方住下了。 金宝和徐管家顿时都有些担心,两人打听清楚了消息,又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跟着商队去了那处地方。 好在事情也还算是顺利,并没有遇见什么盘查的士兵或是锦衣卫,他们就顺利的回了地方见到了徐二少爷。 徐二少爷对他们回来也是高兴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让他们坐了,才问:“一切顺利么?定好了什么时候再见面没有?” 只要见到了,他就有把握说服瓦剌太师杀了楚庭川。 金宝跟徐管家对视了一眼,徐管家便率先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金宝打听得比我还详细些,现在看来,问题就出在新王这里,他要是不同意杀了太子,那事情就还有的磨。” 徐二少爷顿时脸色阴沉。 这个什么新王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既然是瓦剌的大王,难不成就不想做件大事? 还是说,这是因为新王已经看不惯太师,预备彻底收回权力,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来跟太师打擂台? 他正要说话,门忽然就被敲响了,安子在外头说是有要紧事要求见。 徐二少爷只好暂缓这边的事,让安子进门。 安子一进来就道:“二少爷,之前去接柳大夫那个朋友的人已经到城里了,发了消息问咱们什么时候能够过来。” 徐二少爷眉心一跳。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本来按理来说他不该有这种感觉的,毕竟这也是早就计划好了的事,他也知道就是最近这些天人就能到了。 但是这个时候,他还是道:“过几天吧,等过几天,再接过来。” 不,他说罢又摇头,径直道:“不必送过来了,把柳大夫送过去,让人看着他们,另外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在十天之内研制不出解药,我就要他们的命!” 虽然最后证实了锦衣卫不是来找他们的,这只是一个误会,但是凡事还是谨慎一点的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现在可经不得什么意外了。 安子应了一声,径直出去办事了。 柳大夫被人拎着出来,顿时就有些气急败坏:“你们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一天到晚的把我带到这儿带到那儿,还让不让人好好待几天了?!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他一面挣扎,一面趁着这乱扭的机会四处看。 这附近的住房跟南方截然不同,也跟京城那边不同,基本都是平层,院落也简单,并没有什么装潢修饰,看起来至少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地方。 到底是哪儿? 这些人带着他出来,但是却没见跟之前一样带着行李,好像少了很多事,看起来不像是要跟他一起走,那么是要单独把他送走? 他想着自己最近的表现,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不是露出了什么马脚,心中既警惕又防备,却还是尽量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表现的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安子在这个时候出来了,冷冷看了他一眼:“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废话!再废话杀了你!” 二百零四·识趣 柳大夫立即就缩回头去了,一副看见安子就很惊恐的样子,眼眶红红的哽咽着数落:“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一面把我抓到这里,一面又要带来带去的,我又不是牲畜,你们说我有了解药就放过我,不是骗人的吧?” 他喋喋不休的抱怨着,但是其实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害怕的濒临崩溃了。 安子心里的怀疑顿时又减少了许多,胆小成这样,能做的了什么大事,看着也不像是个奸细,就是个平平常常的大夫罢了。 他想到城里还有许多锦衣卫在,又忍不住皱着眉头看了柳大夫一眼,直到把柳大夫看的一个字都不敢说了,才冷哼了一声,慢慢的上了马车。 照旧安子是跟着柳大夫一辆马车不露面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有人在外头轻轻敲了敲车窗,喊了一声安爷,安子就率先掀开了帘子下了马车,过不多久又探头进来叫柳大夫下车。 柳大夫不敢当没听见,连滚带爬的从马车里出来,下车的时候险些就摔倒了,好不容易才站稳了,环视了一圈周围,就有些诧异的问:“这是哪儿?你们要干什么?” 地方已经换成了另一个地方,但是建筑风格却还是差不多的,按照时间来推算,这里距离刚才徐二少爷他们住的地方应当最多也就是半个时辰左右的路程。 徐二少爷放他出来,是不信任他了吧? 但是卫敏斋办事向来小心,若是真的得知了徐二少爷的行踪,为什么还会让徐二少爷逃走呢? 这也是柳大夫无论如何想不通的一点,按理来说不当是这样的。 他放出了消息,卫敏斋他的本事那么大,当初师傅怎么说的?师傅说过了,只要这位卫指挥使出手,就么什么事是办不成的。 柳大夫----现在的小二垂下了眼睛,遮住了严厉的疑问。 他哥哥二子就是向问天的徒弟,死在了浙江。 算起来,也跟徐家脱不了关系。 是徐家这些人要算计姑娘,要算计殿下,所以哥哥才会死,才会留下他们一家的孤儿寡母。 他一定要为哥哥报仇,一定要为母亲争口气。 想到这里,小二沉住了气,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的样子,嚷嚷着要走。 安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见他如同是一只受惊的兔子,就嗤笑了一声,面带讥讽的道:“当大夫的不是应当看淡了生死的吗?怎么看起来咱们这位柳大夫还是挺怕死的啊。” 柳大夫气的面红耳赤,哼了一声,仿佛是忍无可忍了,竟然也不再对着他畏畏缩缩的,壮着胆子反唇相讥:“你懂什么?!谁不怕死,难道你不怕?!若是你不怕,那你们就不会留着我在这里了!” 他忽然变得这么充满攻击性,安子倒是也不跟他一般计较,毕竟这也难免么,又惊又怕之下,很少人能保持住镇定的。 他笑了笑,指着一处屋子挑了挑眉,悠闲自若的道:“我若是柳大夫,我就不生气,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不是一直说,若是没有你那个神医朋友来帮忙,你就制不出解药吗?如今这岂不是好?你又能见到你的故人,又能快些研制出解药,从我们这里脱身。” 柳大夫怔住了,半信半疑的看着他,一面抬脚往屋里走:“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把老申给请来了?” 怎么回事?小二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会? 人带来了,但是锦衣卫却没跟来? 这不可能啊,出了什么事? 不过他虽然心里惊疑不定,但是面上却仍旧还是尽量镇定自若,甚至还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推开了门。 门一推开,小二就站在门口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在外人看来,他这样子无疑是被吓蒙了,安子还笑了起来:“柳大夫是高兴的傻了吗?” 是啊,是高兴的傻了吗? 小二说不出话,那边的‘申大夫’伯晨就笑了一声,爽朗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扬声问:“怎么了老柳,这是认不出我了吗?” 小二这才反应了过来,激动的几步奔了过去拉住了伯晨,大声的问:“老申,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伯晨捏了捏他的手臂,面上一副狐疑的样子:“什么对我怎么样?他们不是你介绍来求医的吗?既然有求于我,怎么会对我怎么样呢?” “是啊!”安子随后进门来,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一脸紧张的柳大夫,笑着道:“我们是有求于人,当然要礼贤下士,怎么会对申大夫不敬呢?” 他说着,又看着柳大夫道:“好了柳大夫,人我也给你带到了,现在你们应当要清楚,我们主人等不了太久,若是你们方便的话,不如大家彼此方便,你们研制出解药,我们得到了我们要的东西,你们也就能好好的走了,大家彼此皆大欢喜,多好?” 小二自然听得出这话里的深意,急忙对伯晨道:“老申,你之前不是治好过一个那个叫什么.....的人,他中的那种毒,我后来又碰见了,他们说叫往生,你还记得吗?” 伯晨面色一肃,立即就道:“这当然记得,这种毒药霸道的很,若不是我祖上有传下来的秘方,我自己也根本看不出来这种事什么毒药,怎么解毒,怎么,这种毒这么多年了我也就碰上过一次,又有人中毒了?” 安子呵了一声:“是啊,所以我们才千里迢迢的去请了您过来,听说您医术高明,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申大夫,您医术这么好,可千万别叫我们失望啊,若是早点研制出解药,我们自然千金奉上,妥当的送你们走,若是制不出.....你这位朋友当初可是跟我们夸下了海口的,说你一定能够解这种毒.....我们信了他,留着他的性命,又花费了这么多心思才把你们给带到这里,你们科别让我们失望,误了我们的事,你们恐怕就走不了了。” 申大夫立即吓得看向了柳大夫。 二百零五·期盼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不过安子自认为已经说得很轻松了,现在既然人送到了,而且这个申大夫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看来柳大夫说的都是真的,他也就不再理会他们,他还在那边有一堆事要处理呢,实在是不可能天天在这里看着这两个人。 因此威胁过后,他就寻了个机会出来,把看守这两个人的人数给点了点,又叮嘱他们一定要对这两个人严加看管,决不能出半点差错,便走了。 这里是边境,他们两个文弱的大夫,在他看来,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这一路上柳大夫也是老老实实的。 等到安子走了,伯晨掩上门,听了一会儿外头的动静,才轻声问小二:“现在是什么情形?” 小二把自己一路上得知的情况迅速跟伯晨说了一遍,又很不解:“为什么来的是你?锦衣卫呢?按理来说,锦衣卫应当一起过来抓人的啊!这可是徐二少爷!这一路上,我已经把他们的身份摸清楚了,他的确就是英国公府的余孽没错,最近我看他鬼鬼祟祟的,似乎又要对殿下和娘娘图谋不轨,早些抓住他,就能让殿下和娘娘少些麻烦。” 伯晨叹了口气,有些头痛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是,计划中原本是这样,卫指挥使也是一路带着我们从保定顺着你还有这几个押送我的人直奔这里而来的,但是中途出了些差错-----卫指挥使收到了一个消息,他就先走了,他一走,未免暴露身份,我当然只好仍旧装作被掳来的申大夫,来跟你会和。” 小二满脸疑惑,他实在是有些没弄懂,就干脆道:“不对啊,这几天他们吓得半死,因为我们刚进城就遇上了锦衣卫,难道那些锦衣卫不是卫指挥使带领的?” 但是徐二少爷吓成那样是为了什么? 也对,谁碰上了锦衣卫不得吓得胆战心惊啊,尤其是卫指挥使还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的头子,徐二少爷自己也是个心虚的。 “那是另外一回事了,说来话长,现在事情有些复杂,不过我们仍旧有事可做,顺利的话,或许我们还能见到殿下呢。”伯晨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低声道:“反正现在我们稍安勿躁,先盯死了徐二少爷吧,到时候卫指挥使和殿下来抓人的时候,也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能见到殿下? 小二一直都跟着徐二少爷东奔西跑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更不知道怎么忽然说楚庭川也在这里。 他急忙问:“是不是跟徐家有关?殿下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伯晨简明扼要的尽量把事情跟他说了一下,然后就道:“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反正现在卫指挥使就是收到了殿下的消息,才中途走了的。我们如今没什么能帮殿下的,就只能尽量别给殿下添乱,把这里的情况给探听清楚,替殿下盯着,若是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到时候殿下和卫指挥使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这倒也是。 小二一开始听说楚庭川被刺杀,又被追杀甚至遇上了瓦剌人,整个人都不大好了,这个徐二少爷实在太歹毒了。 “他们怎么能做这么多事.....”小二犹豫着说:“若是他们都能对殿下为所欲为,那在京城的太子妃娘娘岂不是更加危险?” 太子妃因为他哥哥的原因,对他们一家人非常之关照,连他们的前途也都安排的清清楚楚,小二对朱元一直都很感激。 现在听说楚庭川都出了事,心中对于朱元的处境忍不住更加担忧。 明白他的意思,伯晨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心:“不要太紧张了,娘娘不是一般人,殿下这里如此艰险都还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娘娘别的不说,保全自身肯定是可以的,不然你想一想,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不就是因为娘娘大吩咐吗?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朱元的确是最近都没什么事,自从王太傅不再执着的找麻烦之后,朝中着实安静了几天。 连太后有些疑惑:“难不成王太傅那个老顽固是想通了?” 若是想通了的话,那快些准备派使臣去和谈啊,能够早点救回楚庭川楚庭川就少一分危险。 卫皇后更是松了口气,她最近对七皇子越发的不满意了----七皇子为了他母妃的死是恨上了朱元了,连带着对她这个嫡母也不够尊敬。 卫皇后自己觉得委屈。 她辛辛苦苦的,也没做什么,也没对秦妃怎么样,秦妃自己作死死了,她还要替秦妃养儿子,无形之中七皇子的身份还拔高了一截,可七皇子却恩将仇报,根本不懂得体谅人,也不懂得自己是什么处境,竟然每天都闹个不住。 她就算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发怒了。 当初楚庭川的处境可比七皇子难多了,但是楚庭川也从来没有迁怒于人,她现在才知道自己当初养了楚庭川是多么幸运的事。 因为这个,她更加迫切的希望楚庭川没事。 所以太后说了这话之后,卫皇后便也忍不住感叹:“可不是么,若是王太傅真的能够想明白,那可是太好了,原本么,这事儿只能怪那些徐家的余孽太过猖狂,宫里宫外都被他们算计完了,庭川也是无辜被牵连罢了,再说堂堂太子,难不成就真的因为这个就不要了?” 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又不是说自己送去打仗葬送了的。 朱元却并没有因为卫皇后说的话觉得更轻松一点,她捏着一粒栗子,看着火盆里的火光发呆。 王太傅这边已经鸣金收兵,她是轻松了许多,但是楚庭川那边却一定会更加艰难,还不知道他们会出什么招数来对付楚庭川,最要命的是,自从送过了那封信之后,楚庭川就再也没有只言片语送回来,她完全不知道楚庭川如今处境如何,又是在哪里,有什么打算,只能完全靠相信他在数日子,希望他能够平安无事的回来。 二百零六·祈福 朱元最近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这一点宫中上下都知道,不过叫卫皇后佩服的是,不管处境艰难到了什么地步,朱元从始至终都把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丝毫没有让自己和东宫受到多少影响。 这一点可真是太难得了,她看向朱元,有些悲悯:“元元,你放心,有老娘娘和本宫在,总是要为庭川想法子的,你也别太紧张担心了。” 她都已经打算好了,只要前朝一松口,肯答应让人去跟瓦剌和谈,那她就号召后宫诸人和命妇们筹措些银两。 那些瓦剌人贪得无厌,一点半点是不可能堵住他们的嘴巴的,花费肯定很大,到时候后宫和命妇们的银子加起来,也能出一份力。 太后却没说话,她心里知道,筹措银子这件事不是不能做,但是做了,就会让楚庭川和东宫的威信大损。 毕竟一个太子沦落到被敌人俘虏,结果还需要被女人们筹措银子来赎回来,怎么听着都不光彩。 这应当也是朱元一直都闷闷不乐的原因了。 她想到这里,就挑眉问卫皇后:“静安最近还时常进宫里来吗?” 静安公主简直是半点分寸都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哪怕是幸灾乐祸也该是自己偷偷地在心里高兴,但是静安公主却非得摆在脸上。 哪怕是之前被太后和卫皇后都公开训斥过了,她也仍旧是死性不改。 也难怪了,毕竟她现在是没什么可怕的,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也刚好嘉平帝现在没心思管后宫的事,她们也不敢拿静安公主的态度说事,毕竟楚庭川自己身上的漏洞更大,只要静安公主说一声都是太子没本事,她是在替父皇担心恼怒,那别人也跳不出什么错来,反而还会顺着她的话去想,果然是太子没本事。 卫皇后提起静安公主来,也是忍不住皱眉:“是啊,三天两头的进来,说是想要问问太子如何了,想要替我们分忧,安慰太子妃......” 这理由冠冕堂皇的,谁都不能说她什么,只能忍着恶心看她幸灾乐祸的嘴脸。 太后脸色淡淡的,冷笑了一声就道:“她既然这么有孝心,哀家就成全她,你告诉皇帝,哀家最近身体不适,日夜牵挂太子,以至于睡眠不安,哀家梦见先帝,先帝说,若是有个孝顺的孙女儿替哀家去佛前祈福,就会好的多了。” 卫皇后微怔,紧跟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是,老娘娘放心,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卫皇后当天晚上就跟嘉平帝提起这件事。 嘉平帝如今也是每天都睡不好,所以很能体谅太后的心情,他是个孝子,经过了太后中毒的事情过后,除了楚庭川的事情没有办法依着太后,其他的事情都是恨不得太后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现在太后主动说自己睡不好,想要小辈去庙里祈福,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这样的事也早就有先例。 嘉平帝不以为意,很快就道:“那就让四公主或是六公主去吧,她们两个平常侍奉太后也很周到。” 卫皇后顿了顿,忍不住有些嗔怪的道:“陛下说什么呢?不管是四公主还是六公主,如今都已经到了相看驸马的时候了,您忘了,前些天您还交代内侍省让他们好好把关呢,现在怎么能叫她们去呢?再说了,她们都是在宫中,咱们宫里虽然也建了佛堂,可那到底是跟正经的寺庙不同的,当然是要受万家香火的寺庙更加妥当,也能让菩萨知道咱们的虔诚啊。” 是啊,这么一说也有道理。 那四公主六公主就的确不合适了,一来她们要相看驸马了,现在暂时出家去祈福,那就又要耽误几年。 二来她们毕竟是未出阁的公主,去宫外寺庙住着不合适也不像话。 嘉平帝想了一会儿,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选,挑眉道:“那就让静安去。” 静安公主和驸马的关系不怎么样,两人三天两头的吵架,哪怕是静安是公主,驸马都实在是忍无可忍。 这事儿闹了好几次,在出楚庭川的事之前,嘉平帝还有心思替女儿撑腰,但是现在宫里宫外都有忙不完的事儿,他也被这两个人给弄得烦了,想一想,让静安去佛前待一阵子,说不定这性子也能稍微改改,也是好事。 卫皇后想了想,也点了点头道:“也是,还是圣上想的周到,既然如此,那臣妾就去安排了。” 嘉平帝点了点头。 消息传到宫外,正跟白公子喝茶饮宴的静安公主摔碎了一整套的汝窑出的茶具,声色俱厉的道:“胡说!父皇怎么会让我去?!” 这种苦差事,要去庙里住多久,全凭太后一句话,她说好了就好了,她说身体不好,就要一直住下去,父皇怎么会忍心要自己去?! 她才不要去庙里住那么长时间。 最近可是她最高兴的一段时间了,她每天都在等着看东宫的笑话,想看他们到底什么时候从东宫的位子上滚下来。 而在外头,她的手脚也没停下来。 她婚姻不顺,这一辈子做什么都不顺,说到底都是因为碰见了朱元这个煞星,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忘记这个屈辱。 但是现在,一切都好好的,她从来没有如此顺心过的时候,忽然要她出去祈福?! 她立即站了起来,不顾吓得瑟瑟发抖的丫头,冷声道:“我要进宫!” 她要去宫里求见父皇。 不对,这一定是有人在作怪,是朱元,是皇后,也可能就是太后自己。 她们根本就是故意挑唆了父皇。 她急匆匆的要走,大家都拿她没有丝毫办法,只好着急的一声声的喊她:“殿下!殿下!” 静安公主充耳不闻。 她不信,只要她进宫哭诉一阵,父皇肯定不会舍得让她真的去庙里的,她怎么能去庙里呢?她才不去! 看出她现在是急怒攻心,别人都不敢如何她,还是白公子喊了一声公主,扬手把一杯水泼在了静安公主脸上,静安公主当即怔住了,茫然看了他一眼,总算是停下来了。 二百零七·耳朵 白公子咳嗽了一声,见她逐渐清醒过来,便急忙拱手请罪:“殿下恕罪,是草民无礼了。” 静安公主脸色潮红,似乎是要发怒,但是似乎又在忍耐。 白公子便轻声道:“殿下这一去,想得到何种结果呢?” 静安公主抿了抿唇,固执的道:“自然是想要父皇收回成命,我凭什么要去清修?” 在庙里待过一阵子,静安公主只要想到那个日子就觉得暗无天日。 她不想再去回想那段时间了,就更别提还要重新去苦修。 “可是这是为了太后娘娘祈福,说起来,这是表达自己孝顺的好事,您用什么理由去拒绝呢?”白公子悠悠然的问她。 静安公主目光顿住了,她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扭曲。 是啊,用什么理由呢? 不管用什么理由,在父皇看来,她都逃不过一个不孝顺的罪名。 太后那个老东西! 从小到大,她就一直在偏帮楚庭川,现在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是要帮着楚庭川夫妻来出气。 静安公主忍不住气的眼圈发红,眼睛酸酸的眨了眨。 那她怎么办? 难道就这么咽下这口气吗?! 白公子仿佛是看出了她的不顺和气恼,只是微笑着道:“其实殿下根本没有必要生气的,太后会这么跟您这个小辈计较,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您最近应当是真的戳中了太子妃的痛处了,您让太子妃难受了,太后老娘娘就想着给太子妃出出气,这么一想,您心里是不是好受一点?” 他对静安公主的心理把握的很准,静安公主说到底不过就是在和朱元较劲罢了。 朱元不好,她就好。 果然,哪怕是现在,静安公主心情都已经差到了极点的情形之下,一提起朱元来,她的心情也马上就好上了许多了。 是啊,说起来,现在更痛苦的是朱元啊,回不来的可是楚庭川。 她脸上露出淡淡的快意,问白公子:“那你的意思,就是让我吃了这个哑巴亏?” “怎么会是哑巴亏呢?”白公子的声音放的更加轻柔婉转:“殿下,您在庙里可不是跟从前那样去清修的了,您是去替太后祈福的,身份都不同了,自然是您想怎么过就怎么过,难不成那帮人还会跟您过不去?而且,您在庙里,您该做的事,该听见的消息,自然还是听得见的啊,何必要去硬碰硬跟陛下对着干呢?” 现在嘉平帝看什么都心烦,如果静安公主还是一门心思的跟太后作对,嘉平帝自然就会对这个女儿观感很差。 之前静安公主因为跟驸马不和的事本来就已经闹得嘉平帝训斥过好几回了。 静安公主反应过来,她重新坐在了榻上,冷冷的道:“把这些都给打扫了。” 伺候的人胆战心惊的,听见这句话,简直如获大赦,急急忙忙赶上去把东西都收拾了,又换上了一套全新的茶具,重新上过了酒菜,这才慌忙退了出去。 “你那边进展的怎么样了?”静安公主开门见山的问他:“我等不及了,你若是不能整死那个小畜生,我就把你给整死!” 她脾气越来越暴躁了,弄死整死这样的话时时刻刻都挂在嘴边。 一开始听得时候,白公子还免不了害怕,但是听着听着,他竟然也已经泰然处之了。 因此,虽然静安公主的态度已经称得上是气急败坏,但是白公子还是好风度的微笑道:“殿下不要太心急么,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不会出什么差错的,那个小公子年纪轻,又是个一门心思读书的,跟他姐姐比可差得多了,不是什么难事。” “最好是这样!”静安公主揉了揉眉心,很不耐烦的站起来:“那就动作快些,现在你做什么,朱家和那个贱人都动不了你,你可别等到他们缓过来,否则到时候,别说本宫不救你!” 静安公主打的什么主意没人关心,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宣府守城上头。 杨将军不负众望,硬是扛住了压力,没有放瓦剌人入城,瓦剌士兵在城外想了许多法子,最终也是徒劳无功,如今已经暂时停了手,要求朝廷派人去付赎金,把太子赎回去。 这下葛阁老和沈阁老都旗帜鲜明的表明了态度,请皇帝派人去和谈。 一直对于此事持激烈反对态度的王太傅竟然也难得的保持了沉默,没有再闹。 大家都觉得和谈这一次是稳了。 而在大朝会前一天晚上,王太傅收到了一份大礼-----他脸色铁青的跌坐在椅子里,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态,拧紧了眉头,看着面前的东西,久久回不过神来。 最后先回过神来的竟然是王老太太,她站了起来,指着那个被扔在地上的沾满了血的布包,厉声道:“快!快拿出去!收起来!这件事,绝不许被三太太知道!绝对不许!” 这是一只被割下来的耳朵,还血淋淋的,都不必多说,王太傅和王老太太就都知道,这是谁的耳朵。 阿奇...... 王老太太眼里含着眼泪,但是却还是极为坚强的过去安慰王太傅:“老太爷!您先不要这样紧张,不会要命的......” 她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老太爷了。 是了,一只耳朵而已,不会要命的,不会要命的。 王太傅的眼睛里都带着火,此刻他的眼睛都是通红的,仿佛是要把周围的人都给燃烧殆尽。 他的孙子!那些人竟然敢!他们竟然敢!就真的敢把他逼到如此地步!他们把他当成什么了? 他缓了缓自己的心情,闭了闭眼睛站起来,对王老太太道:“你看好家里,其他的事情不必多管,别让老三媳妇儿知道这些,我出去一趟。” 王老太太更咽着答应了:“你有什么话,好好的跟人家说,现在都已经是这样了,骑虎难下,什么事都只能慢慢来,说不得.....” 说不得要王奇平安回来,还是要靠他们呢,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连太子妃也一起得罪了。 二百零八·受苦 王太傅从未如此深刻的体会到自己已经老了的这个事实,要是换做他年轻的时候,别说是一个孙子的耳朵了,哪怕是一个孙子的性命,也别想拿来要挟他,阻挡他通往通天大道,但是人老了总是会变的。 他也是一样,他看见那只血淋淋的耳朵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脉都凝住了,再也听不见任何的话,满心都是害怕。 是,他是首辅。 但是他也有力所不及的时候,就如同这次,那帮人竟然敢因为他在议事的时候没有表达意见,就敢真的割下王奇的耳朵送来挑衅,但是他却不能做什么。 因为当初他儿子留下的把柄实在是太致命了。 以至于他投鼠忌器,如今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他做不了,朱元本来却该做得到的,他那么相信朱元,才会不顾这么多危险,才会连自己的把柄都透露给她,他们做了交易,朱元本应当替他保护好他的孙子。 可是过了这么久了,朱元竟然还是没有找到那帮人的下落,也还没有找到王奇,至于说要把那些手握关键秘密的人揪出来,就更是还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这样的合作伙伴,叫他如何相信。 虽然王老太太说让他慢慢来,不要得罪朱元过狠了,但是王太傅如今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只是微微动作顿了顿,就紧跟着迈步走了。 屋子里顿时又安静下来,回复成了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但是王老太太心里知道,什么都不同了。 就如同到了吃饭的时候了,但是她根本没有心思用饭。 嬷嬷们看的心里难受,都上前来劝她多少也要吃一点,,不然的话身体会撑不住,王老太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拧着眉头问她们:“对了,送过去范家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王嫱如今又怀了身孕,按照礼数,娘家是该给她送补品去的。 虽然家里事多,但是王老太太也不想委屈了女儿,本来女儿就是二嫁,别因为这个被夫家挑什么毛病才好。 管事嬷嬷急忙点了点头:“老太太您放心吧,都按照您的吩咐,并没有让二太太三太太插手,一应东西都是从您私库里走的账,燕窝人参都备齐了,还另外给了三千两的银票,都是让大公子一道送过去了的。” 说起大公子王胜,王老太太的心情就更加抑郁,郁郁的道:“除了这一趟,往后别叫大少爷出门了,让他安生在家里待着,还有家里的其他孩子们,都不许随意出门去。” 谁知道会不会是下一个王奇呢,那帮人那么大胆,如今首辅府又不能光明正大的查。 一个孙子已经是赔进去了,绝不能再有第二个了。 嬷嬷看出她心情不好,低声答应下来,还想再劝她吃点东西,外头就响起三夫人的声音:“娘!娘!您让我进去!我有话要问您!” 三夫人鲜少这样不说一声就来,更不曾这么大呼小叫,这一次看来是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了,嬷嬷看着老太太的脸色,迟疑着道:“老太太,不如我出去跟三夫人说,您已经休息了,让她先回去?” “不必了。”王老太太摇了摇头,眉头紧皱:“躲得过一时,难道还躲得过一世吗?她也是当母亲的,让她听了风言风语又不跟她说清楚,她肯定吃不下睡不着,让她进来吧。” 三夫人的确已经急的六神无主了。 前些天他们说王奇是去同窗那里去小住了,她还半信半疑,但是想着公爹和婆母没理由骗她,她也就暂时忍住了焦灼。 可是如今她却已经完全忍不住了。 儿子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何况是一去就是这么多天,就连半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真的没有事情发生了。 偏偏这个时候她又听说儿子的小厮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些东西,来的是老太爷老太太这边,她这下子哪里还坐得住,也顾不得什么了,生怕老太太不见她,着急忙慌的就过来了。 王老太太见她短短几天就消瘦了一圈,也知道她最近心情的煎熬,叹了声气就让她先坐下。 三夫人按照老太太的话魂不守舍的坐下了,就焦急的问她:“娘,我听说阿奇的小厮回来了?他怎么了?他平常从来都没有这么久没有音讯过,到底是去哪儿了?您别瞒着我,我都快要急死了!” 王老太太怜悯的看了她一眼,有些愧疚又有些欲言又止,片刻后才闭了闭眼睛,抿唇道:“也没什么,是出了点事,不过你先别着急,他祖父出去想法子了,你等一等吧......” 三夫人顿时就要晕过去了。 这意思是,还是出事了! 她怎么会听不出来王老太太话里的意思,事情严重到连王太傅都要出去想法子的地步了,能是什么简单的事? 她一下子想到了许多不好的可能,当即就紧张的捂住了心口,一时忍不住哭起来了。 如果儿子真的出了什么事.....她迷迷糊糊的想着,哭的更厉害了。 老太太没有阻止她,只是任由她哭。 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能哭也是一件好事呢。 如果这件事出了什么差错,朱元那边也对这件事无能为力,那首辅府的所有人都要一同哭,或者说,到时候连哭的机会都没有,趁现在还能哭的出来,这是好事。 三太太哭了一阵,屋子里的声音逐渐的小下去了,她终于抬起头红肿着眼睛看着王老太太,哽咽着喊了一声娘,再三迟疑之后还是只是怔怔的问她:“娘,那......那阿奇能够平安回来吗?” 她不求其他的,只希望儿子能够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了。 王老太太垂下眼睛,虽然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但是面上却还是淡淡的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我们尽力去做了,老天爷总归是有眼睛的,我信老天有眼。” 二百零九·幕后 王太傅此时也已经到了之前朱元开的那个酒楼,现在这个酒楼名义上已经不是朱元的了,甚至朱家的人也没有在这个店里再有任何的动作,但是大家彼此都心里清楚,这家酒楼还是掌握在朱元的手里,真正能够在这座酒楼里说话的,还是朱元。 其实这就是叔晨在京城的消息汇合的地方。 若不是有必要,若不是今天收到了王奇的耳朵,对他刺激实在太大,王太傅也不会忽然就跑到这里来。 这样其实是很冒险的。 事实上,叔晨听见说王太傅直接来了店里,也吃了一惊。 他还以为王太傅做事很谨慎,上次他要见朱元,就是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子,还先找了人,弯弯绕绕的生怕别人知道他是准备跟东宫和解。 可现在他却这样就来了。 底下负责招待的人有些发憷,来通报的时候就低声跟叔晨说:“大哥,看起来首辅大人心情不是很好,似乎是气冲冲的,您还是小心些。” 叔晨心中有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对着他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知道了。”一面就满脸是笑的推开了王太傅的那间房门,一进门先把门给关上了,对着王太傅行了礼,便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首辅大人亲自大驾光临,小的来不及迎接了......” 王太傅来不是为了听这些废话的,他目光沉沉的看着叔晨,对着自己的心腹使了个眼色。 王管家就啪的一声把之前那个小厮带回来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桌子上的那东西看的人有些心惊肉跳。 叔晨却还是面不改色,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王太傅顿时面色更加阴沉:“你们答应过会平安无事的把我孙子给带回来,如今你们就做了这些?!” 任是谁遇见这种事,都不会太镇定的,叔晨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因此虽然面对的是当朝首辅的怒火,叔晨也还算得上镇定自若,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对着王太傅歉意的弯了弯腰:“对不住,太傅大人。” 对不住?!王太傅心里的怒火涌上来,表情略有些狰狞的问:“我为的就是你这几个字来的?!” 对不住有个屁用! 若是对不住有用,那还要什么衙门。 他对着叔晨实在是失望透顶,不,应当说是对朱元的能力失望透顶。 他原本以为朱元是有能力帮他解决眼前难题的,但是现在看来,朱元也不过如此。 他气冲冲的冷笑了一声:“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之前作出的那些承诺,都不作数了!” 这件事说起来是朱元这边的人自己办事不利,实在是怪不得他反悔。 若是朱元敢把他儿子当初私自采矿的事情抖搂出来,他就敢同样把朱元经营这些势力的事情也说出来。 大家鱼死网破。 再说,他还能发动那些门生攻击楚庭川呢。 明天的大朝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继续保持沉默了。 否则的话,今天送的是一只耳朵,明天可能就是王奇的尸体和他儿子当初的罪证了。 叔晨见他抬脚就要走,就上前几步拦住了王太傅,见王太傅吹胡子瞪眼,急忙道:“首辅大人先别着急啊,这事儿还没完呢。” 王太傅冷笑着看着他。 叔晨也不慌,他轻声说:“我们原本已经知道了王少爷大概落脚的地方,但是那些背后的人,却始终不能全部掌控,但是您也知道,这种事呢,只要漏掉一个人,那就可能会全盘受影响-----徐二少爷狡猾的很,令公子当年所做的事,留下的那些信件,据我们探知,并非只有三四人保管,还有几个人都知道,若是我们漏掉其中一个,抓了另外那些,那么剩余的人就会毫不迟疑的把这个把柄给送到御前去,所以我们不得不谨慎行事。” 他的话说的很清楚,王太傅停住了脚,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就问:“你们的意思是.......” “让贵府的少爷受惊,实在是不得已。”叔晨摇了摇头:“在此之前,我们已经跟了他们一阵子,但是始终不能彻底摸清楚人数,但是这一次,给贵公子动手的指令,却是之前我们从来不知道的一个人下的,有了他的出现,很多事就简单的多了,我想,跟锦衣卫的情报两相印证,我们已经差不多能够吃得下这件事了。” 这也是他之所以气定神闲的原因。 的确,王奇是受了皮肉之苦,耳朵少了一只,以后的确是影响官场前途,但是有王太傅这个祖父在,他的富贵荣华仍旧是少不了的。 相信跟整个王家的前程比起来,王太傅知道该怎么选的。 王太傅果然平复了情绪。 他之前是对朱元的能力产生了怀疑,对这个同盟也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不满,既然盟友不能给他以利益,那他当然没有继续结盟的必要。 但是如果朱元是因为要彻底拿到当初那些证据,才会让王奇掉了一只耳朵的话,那么这件事,就算是让王太傅来说,这个决定做的也是理智而清醒的。 他重新坐了下来,仰头问叔晨:“那你们说说,到底是谁在背后弄鬼?” “回首辅大人,这是名册。”叔晨不急不慢的从袖子里抽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来,递给王太傅。 王太傅接过手来一看,就发现名册上头赫然有几个很熟悉的名字----甚至连他的姻亲也赫然在列。 三太太的娘家竟然也有份参与! 怪不得当初王奇会在出了外家之后就失踪。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其他的,还有御史李聪讯等人.... 王太傅攥紧了手里的这本册子,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了,同时又有些后怕。 原来徐二少爷在京城留下的人脉这么多,怪不得他在千里之外也能遥控京城的事情,怪不得能够气定神闲的威胁自己。 是啊,谁能想到这些钉子竟然都是当初英国公埋下的呢。 他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他在明天大朝会上还是反对和谈,朱元又掌握了这些所有人的名册,那么..... 那么他就成了徐家余孽之一了。 二百一十·聚集 李御史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王太傅知晓了,他的眉头紧皱,嘴唇因为这冬季干燥的天气而有些蜕皮,忍着喉咙里的不适,他看了一眼即将要落下的日头,径直从轿子里下来,眼睛因为过度疲劳而有些不适应,眨了眨眼,才问跟出来的仆从:“怎么样,礼物送过去了吗?” 最近王首辅那个老匹夫可不怎么配合二少爷的事了啊。 之前那几天还是叫的挺欢的,也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实意的想给东宫添堵,但是反而不知道为什么,亲孙子被抓了之后,那个老匹夫反而改变了态度。 最近这些天,他都一反常态的保持了沉默,也不发表意见。 但是如果连首辅都不发表意见的话,那么这一切就都要听沈阁老葛阁老的了,毕竟还有谁能比他们更加位高权重更加让圣上和朝臣信服呢? 他知道那个老匹夫怕是对这次他们掳走王奇的事有些不满了。 不过他也不怕。 老匹夫那么大的把柄在他手里,还有一个亲孙子,他可不怕老匹夫不低头。 自顾自的进了面前一座老旧的民宅,李御史抿了抿唇,便伸手嫌弃的拿了一块帕子把鼻子捂住了,有些嫌弃的道:“都是血腥味儿,你们怎么办的事?!” 这里的味道确实不怎么好闻,但是不是李御史说的什么血腥味儿,而是大粪混起来的味道,因为要避人耳目,这个地方最好不过了,倒夜香的人,连邻居都嫌弃,没人会来这里,更没人会关注这里。 大家都涌上来,七嘴八舌的让李御史消消气,忍耐忍耐。 李御史打眼一看,见其中王太傅的姻亲齐家的齐三老爷也在,就笑了笑,哟了一声问:“怎么,你竟然也在?” 他说着,一面往里走,一面道:“说说吧,你那姻亲府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最近那老匹夫打什么主意呢,光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他出身粗陋,改不了那些村言俚语,大家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齐家三老爷也没觉得如何,摇了摇头就叹气说:“这谁能知道呢?老头子处事可滴水不漏,都没跟我那妹妹透露一星半点儿,我那妹妹至今只怕都还不知道儿子是失踪了,只以为儿子是去同窗家里了,为着这个,我也往那边跑了好几趟了,但是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嘿,也不知道怎么着,就修炼成这样儿,我也没看出不对劲来,婉转说要见见我外甥吧,他就说还没回家,贪玩儿,少年人就是这个心性......” 李御史讽刺的牵了牵嘴角:“王太傅这是打算跟我们来一个割袍断义?啧啧,这可不像是他的风格啊。” 光是舍弃这个孙子有什么用? 把柄还握在他们手里呢。 李御史哼了一声,已经到了屋内了,便一屁股在椅子里坐下,干脆的问他们:“王首辅的大孙子怎么样了?” 这不是大孙子了,有人想提醒他,但是却还是先回了他的话:“李大人放心,没事儿,那又不是他的耳朵!咱们大伙儿可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做的。” 李御史笑了。 是啊,他又不是真的想跟老匹夫结仇。 这官儿以后他还是要当的,只不过是大家彼此都有秘密捏在别人手里,所以有些事不得不为罢了。 王奇的耳朵要是真的没了,王太傅回过味抽身之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才不会真正把王太傅得罪死呢。 现在不把事情做绝,以后就还有谈的希望。 他呵了一声,看了齐三老爷一眼,道:“好啊!现在就只希望咱们首辅大人能够给些面子,不要叫我们太难做了。” 否则他们还得去割无辜的人的耳朵,你说这多不好? 齐三老爷自己也急啊,他急的不行。 老狐狸太沉得住气了,要是明天大朝会上老狐狸真的还是一言不发的话那怎么办? 到时候木已成舟,难不成他们真的得杀了王奇? 他觉得所有事都被弄得一团乱麻。 虽然心里焦虑的厉害,不过齐三老爷还是尽量自如的道:“要是按照我的意思,不如现在就再给首辅送另一只耳朵去?” 众人都惊讶的看着他,没料到亲舅舅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齐三老爷顾不得这些。 当初王大老爷开采私矿的时候,他没少插一脚,本身就是浑身都是漏洞,现在只能堵住一点是一点了。 如果王首辅能够阻止太子回来,只要徐二少爷高兴了,那自然这些麻烦也就不存在了。 还有另外许多好处。 跟这些相比,什么外甥,见鬼去吧。 他外甥多的是,不差这一个。 再说了,若是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他仍旧还是那个好舅舅。 李御史也有些诧异的挑眉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有想到他如此急功近利,不过他只是略微思索了片刻,就点头道:“也好,正如你所说,王首辅人老成精,咱们谁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若是他真的狠下心肠呢,咱们还是做两手准备的好,多送一个耳朵给王首辅,他就知道我们不是闹着玩儿的了,想必也会想的更清楚一些。这件事就交给.....”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头的灯笼被风吹的呼呼地响,不一时,窗户啪的一声被风给吹开了,冬天的北风从窗户中呼呼地刮进来,吹得人脸皮发麻。 李御史皱了皱眉头,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些烦躁的道:“快关上!” 齐三老爷看了众人一眼,自己没动的意思。 他才不动呢,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但是他的分量比较重这是毋庸置疑的。 立即就有人站出来去关窗,但是才走到窗户面前,那个人的背影就僵住了,双手维持着关窗的姿势,但是窗户却半点也没关上,寒冷的北风仍旧肆无忌惮的吹拂进来。 叫人冻得头皮都发麻。 怎么回事?! 李御史和齐三老爷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耐烦了,训斥那个人:“做什么呢?磨磨蹭蹭的跟个娘儿们似的......” 二百一十一·一网 那个人回过头来了,面色白的跟鬼一样,在屋子里昏黄的灯光映衬下,简直就跟个死人没什么区别,他这么吓人,众人都被他真的吓了一跳,齐三老爷就当场跳了起来,有些晦气的斥责道:“你装神弄鬼的干什么呢!?有什么事儿你直说,别在这儿装模作样!” 他的表情实在太狰狞了,狰狞的都有些叫人瘆得慌,边上的李御史也不由自主的皱紧了眉头,觉得有些心里不安,跟着齐三老爷嗯了一声,让那个人:“老刘,你干什么!关上窗户进来!” 老刘咧了咧嘴,嘴唇都在发抖,露出一排白生生的牙齿,叫人看的都忍不住觉得后背森冷。 他颤颤巍巍抖抖索索的伸手指向窗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样子弄得人真的气都不打一处来,齐三老爷走上前去,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了老刘,往窗外一看,他只看见黑漆漆的夜色。 冷笑了一声,齐三老爷不屑的转过头来踹了他一脚:“你顶屁用!让你关个窗户而已,你吓得跟见了鬼一样!”说着,他自己不耐烦的去关窗。 这一关,他就看到了一双脚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那双靴子是黑色的,好像没什么特别。 不过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这样的靴子出现在这里? 齐三老爷这么想着,有些茫然的抬头往上看,一眼看见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他一下子吓蒙了,以至于他脸上不自觉的出现了跟刚才的老刘一样的惊惧的表情,惊吓过度以至于不能开口说话。 而刚才被踹倒在地的老刘已经连话也不会说,躺在地上开始打起抖来。 怎么了?难不成真的见鬼了?李御史不满的站了起来,觉得有些不对劲,喊了一声:“齐三!你怎么回事?!” 齐三老爷说不出话来,他终于明白了,人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真的是会失语的。 见叫不动他,李御史和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一瞬,他们都知道事情不对了。 但是不对劲啊。 这里守着不少高手-----有些是他们自己请来的护院,还有一些是之前徐二少爷给他们留的人,顺便报信联络的。 这么多人守着这个院子,还能出什么差错,难不成是真的见鬼了不成? 李御史再次扬声喊了一声,而后就开始叫人。 但是任凭他怎么叫,他最信任的那个护卫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直到齐三老爷面色惨白转过身来,一直被齐三老爷挡着的一张脸才从窗户外头猛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方良站在窗户跟前,气定神闲的看着众人见了鬼一样的表情,慢慢的欣赏这些人各异的表情,微笑着道:“诸位大人好啊!”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同时他们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老刘跟齐三老爷会是那个表情。 锦衣卫!竟然是锦衣卫来了! 来的竟然还是一直跟着卫敏斋的方良! 这张脸是多少当官的人的噩梦啊! 现在他们竟然被这只豺狼给盯上了! 李御史脑子里轰然如同炸响了一朵烟花,整个人一瞬间根本听不见方良在说什么了,只看见方良的嘴唇在上下蠕动。 他后退了两步,踉跄着做到了椅子里,面色煞白不知道怎么反应。 怎么回事,方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怎么可能会是巧合? 锦衣卫这些杀神,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们知道了多少? 这些问题交替着出现在李御史的脑海里,他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浑身上下都如同是被冰封住了一般。 怎么会这样! 方良啧了一声,看着这屋子里众人神情各异的表现,微笑着问:“诸位大人,不知道王公子如今身在何处啊?” 他说着,做个手势:“不知道是要我亲自去搜,还是大人们主动些,把人给弄出来,我们大家也彼此方便。” 李御史最后一丝幻想也没有了。 他神情惨淡,虽然平时脑子活络,但是到了这个时候,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着面前的人,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 方良的目光就看在齐三老爷身上,轻声问:“三老爷,您外甥在哪儿呢?这屋子不大,我们也懒得多费事了,您说一声,我们也省事,大家都方便,您说是不是?” 齐三老爷能说什么? 他说不出话来! 锦衣卫会来这里,就说明事情已经暴露了。 至少他们挟持了王奇的事情就暴露了。 但是王太傅怎么敢呢!? 他怎么敢惊动锦衣卫? 他不怕鱼死网破吗!? 这也是李御史的疑问。 不过他们很快就没有疑问了,因为方良已经皱着眉头看着他们,摇了摇头就道:“就因为政见不同,诸位大人竟然就学起了强盗行径,掳掠首辅大人的孙子,加以禁锢威胁,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免不了要请诸位大人往镇抚司走一趟,交代交代这些事了,诸位大人,请吧!” 镇抚司! 诏狱! 大家都眼前一黑。 李御史终于面色发白的出声:“方大人!你有什么证据.....” 他的话音未落,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手里拎着已经昏迷的王奇进来,李御史后半截话就吞进了喉咙里,进不进出不出的,一时之间组织不好语言。 过了许久,他才扬声喊:“我要见首辅大人!这件事是个误会!” 他就不信王太傅是真的疯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牵扯进锦衣卫意味着什么?! 方良不为所动,对着身边的锦衣卫点了点头,那些锦衣卫就上前开始绑人。 李御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见齐三老爷都已经吓瘫过去了,急忙道:“我们有话要说,首辅大人他......” 方良面色都没变一变,他的亲信就眼疾手快的把李御史的嘴给堵住了。 李御史顿时怔住。 这些人是早有预料。 方良甚至可能知道王太傅的秘密! 这个发现让他浑身上下一片冰凉,整个人都不会动弹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就完了!一切就都完了!他睁大眼睛看着方良。 二百一十二·回来 方良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些人,就在半个时辰之前,这些人还洋洋得意,坐在一起聚集着商量该怎么去要挟当朝首辅,对当朝首辅一口一个老匹夫的叫着,仿佛春风得意,无所顾忌,可现在,却都成了阴沟里的老鼠,缩头缩脑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人生有时候真的就是如此奇妙,他微微笑了笑,而后瞬间沉下了脸来,怒道:“带走!” 李御史挣扎着,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一时竟然甩开了拉着他的那个锦衣卫,见方良半点不着急的看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他忍着惊惧问了一句蠢话:“你们凭什么抓我?!” 方良果然觉得好笑,大声笑起来:“凭什么?就凭你居心不良,以官身犯禁,竟然敢意图要挟当朝首辅!走!” 他不想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李御史的嘴巴立即就被再次堵住了,这一次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拿背后宽肩窄腰的锦衣卫毫无办法,那个锦衣卫提留着他,如同是老鹰抓着一只小鸡仔,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方良吩咐自己的心腹把人先带回镇抚司,决不许任何人探视,也不许走漏任何消息,自己理了理衣裳,带着人去了一趟首辅府。 因为那些该抓的人都已经抓到了,剩下的暗哨已经不足为惧,方良并没有刻意低调,锦衣卫深夜敲开了首辅府里的大门。 王太傅彼时正被三夫人那边的事闹得有些闹心-----三夫人知道了儿子被绑走的消息,急的晕过去了,要命的是,三夫人自己醒过来之后打发了丫头婆子,万念俱灰之下竟然服了毒药,若不是丫头觉得不对发现的及时,现在三夫人怕是已经去了。 这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家里接连出事,若是三夫人死了,王家就更难了,而且老三在外头做官,一回来若是知道儿子下落不明,妻子死了,那又该怎么想? 王老太太也再也撑不住,倒下去了。 二夫人忙前忙后,简直脚打后脑勺,二老爷也是在府里忙个不住,请大夫通知姻亲,还要约束府中上下,觉得自己可能短短一时间都累瘦了一圈。 好在这么一阵忙碌过后,三夫人总算是被太医从阎王殿里抢回了一条命,老太太这边经过大夫诊治,也清醒过来。 王太傅这才松了口气,握住老妻的手,语气沉沉的道:“都是我对不住你。” 如果当初不是他沉迷官场,不顾家里的事,也不会把一个家弄成这样。 孩子们都养成了什么样,这都是他的过错。 王老太太老泪纵横,猛地咳嗽了几声,面色潮红的摇头:“罢了,怪不得您,要怪,也要怪老大自己不争气,是他惹出的这些祸事,当初我早就该狠下心来,若是我早些能下定决心,如今也不至于闹得家无宁日了......” 不过人风光的时候哪里会想到会有落魄的时候呢? 条件允许的时候,总是希望把能给的都给孩子。 她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就听见二老爷急急忙忙的闯进来:“父亲,锦衣卫来了!” 锦衣卫深夜过来,把全家上下都吓得不轻。 二老爷当场都差点吓晕了。 毕竟谁都知道锦衣卫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们来家里,除了破家就是灭门,反没什么好事儿。 虽然家里亲爹当着首辅,但是二老爷也禁不住这等惊吓啊,再说本来他就发现今年家中事情好像特别多。 见二儿子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王太傅忍不住皱眉呵斥道:“你慌什么?!来的是谁?” 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了。 果然,二老爷战战兢兢的道:“是方大人!” 方良来了,王太傅看了妻子一眼,低声叹了口气:“我出去看看是有什么消息,你先.....” 王老太太却强撑着支起了身子来摇了摇头,很坚定的道:“不,我跟您一同出去,今天不管到底是个什么结果,我们都要给老三和老三家的一个交代,我撑得住。” 既然王老太太都把话说到这里了,王太傅也没再阻拦,点了点头,等着王老太太更衣完毕,就跟王老太太一道出去花厅里头。 都到这个年纪了,又是长辈,无所谓什么顾忌了,见王老太太也一道出来,方良也不怎么意外,上前拱了拱手行礼。 王太傅让他起来,带着些疲倦问他:“怎么样?” 之前说是名单都已经拿到了,但是人到底怎么样,他们大家谁都不能保证活着或是完好无缺,所以王太傅仍旧十分着急。 王老太太也是同样如此。 好在方良也不是那种喜欢故弄玄虚的人,他见王老太太和王太傅都是一脸倦容,就笑着道:“卑职来此,就是为了给首辅大人报喜的,贵府的公子已经找到了,虽然受了些惊吓,但是别的却并无大碍,怕您二位担心,因此我就先把贵府公子送了回来......” 王老太太已经听不见后头他说了什么了,只听见那一句没事,整个人就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只觉得耳朵旁嗡嗡嗡的响,过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听见王太傅说:“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多谢你们了,不知道阿奇现在在哪里?” 方良就道:“才刚已经交给贵府的管家了,他昏睡着,身上的衣裳这阵子也没换过,恐怕是您手底下的人带去漱洗了,这样也不至于惊吓着您二位。” 失踪了这么些天,王奇也是个养尊处优没受过什么苦的贵公子,哪里可能好的了,王管家一定是怕自己伤心,所以先带去先修整修整了,王太傅反应过来,松了口气,安慰的拍了拍妻子的手。 王老太太自己也高兴得落泪。 原本还担心,现在乍然听说没事了,她一时半会儿还有些缓不过来。 没说上几句,那边的三夫人已经听见消息赶过来了,一过来就扑倒在王老太太脚下,哭喊着叫了一声娘:“娘,我听说是锦衣卫来了!是不是为了阿奇的事情来的?阿奇到底怎么样了?!” 二百一十三·探听 最近三夫人实在是受苦了,担心儿子担心的茶饭不思也就罢了,之前更是自己都万念俱灰服毒预备随儿子去了,这份慈母之心令人动容。 因此虽然三夫人有些失了仪态,这个时候也没人跟她计较,王老太太和善的亲自把她搀扶起来,给她擦了擦眼泪,声音嘶哑的摇头:“没事了,没事了!锦衣卫这回来,就是一斤找到了掳走阿奇的贼人,专门把阿奇给咱们送回来的,现在管家已经带着阿奇先下去梳洗了,给他换了衣裳,让他先垫补垫补,吃些东西,就会把人送过来的,你快放心吧!” 三夫人的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她是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如果儿子真有个什么万一,这一次自尽被救回来了,下一次她照样会寻死。 现在听说孩子没事,她忍不住双手合十的念了声佛,又急忙去要给方良磕头。 方良总是去抄家,别人见了他磕头是时常有的事,不过这次却又不同,他后退了一步侧开了身子,道:“三夫人实在是不必如此,这都是卑职的分内事,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卑职还要去审问那些歹徒,就不再留了,告辞。” 王太傅还有些话要问他,却又有些迟疑。 还是王老太太看出王太傅的意思,对王太傅道:“您若是有什么事就过去吧,我在这里陪着老三媳妇儿等阿奇,到时候你再过来就是了。” 王太傅便出声喊住了方良,道:“你等等,咱们到书房去谈。” 又看了三夫人一眼,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先引着方良去书房了。 三夫人坐立不安,几次都要忍不住亲自过去看看王奇,还是老太太劝住了她,说现在王奇必然狼狈,不如让他先好好梳洗用饭,别一开始就弄得太过激动,反而让王奇伤了身体。 三太太也就只好按捺住忐忑和期待点了点头,焦急的在原地来回走动,过了也不知道多久,三夫人总算是听见外头有丫头惊喜的喊了一声公子,她立即就亲自上前打开了门。 门一开,王奇就立在门外,扬声喊了一声娘。 三太太的眼泪当即就又下来了,捂着嘴一时不可置信,哭着应了一声,忙不迭的拉着他进来上下仔细查看,生怕他出了什么差错。 王老太太也激动的站起来了,胆战心惊的去看王奇,却发现王奇竟然完好无缺-----他的两只耳朵也都还好好的待在自己的脑袋上,没有半点缺损。 一股狂喜涌上心头,王老太太觉得心头的郁气一扫而光,惊喜的喊了一声阿奇。 王奇见了母亲和祖母,半大的少年当场就忍不住也跟着哭了,这些天他一直不见天日,受够了苦,从前没吃过的苦这一次都吃够了,不仅如此,那些人还威胁他打他,言语奚落更是常有的事,他有一阵真的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如今乍然见到亲人,他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王老太太和三夫人也都跟他哭成一团。 好一会儿,王老太太才缓过来,怕三儿媳会大喜大悲身体撑不住,收了眼泪劝了他们停下,又道:“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阿奇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什么事也没有,这是该值得高兴的事,快别哭了,你哭坏了身子,阿奇怎么办?” 三夫人急忙擦眼泪。 正忙乱着,管家表情微妙的进来,行了礼就跟老太太道:“老太太,三太太娘家来人了,是亲家夫人亲自来的,说是有要紧事想要见三夫人。” 三太太有些诧异。 现在这么晚了,怎么母亲和嫂嫂还过来了? 她着急忙慌的问:“有没有说是什么事?这大晚上的.....” 齐夫人的身体可不大好。 一听见说是齐夫人来了,王老太太的表情顿时有些复杂。 不仅是她,刚刚才平复了情绪的王奇也猛然大声问道:“她们来做什么?!不见!跟她们说让她们回去!” 儿子的反应如此剧烈,三太太忍不住愕然,半响她才反应过来,看着王奇问:“这是怎么了?外祖母和舅母过来,你怎么不大高兴?” 王奇的眼睛红彤彤的,这个时候也根本顾不得其他的,大声哭了起来:“都怪舅舅,是舅舅跟那些人一起把我骗走了!舅舅还打我,问我听话不听话,我不肯顺着他的话写信给祖父,舅舅就对我拳打脚踢.....” 王老太太心疼不已。 这件事她之前已经听王太傅说了,只是因为顾念着三夫人的身体和心情,因此没有揭穿而已。 现在王奇自己说出来,她就去看三夫人。 三夫人已经完全惊呆了,她看着儿子,茫然又无措的问:“阿奇你说说什么呢?你舅舅怎么会......” 她说不出话来了。 儿子通红的眼睛和委屈害怕不是假的,儿子被绑走这么久也不是假的。 再说了,儿子有什么理由说谎? 那也就是说,真的是她娘家人做的这件事? 她们疯了吗!? 她们为什么要绑架她的儿子?! 三夫人跌坐在圈椅里,捂着脸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王奇既委屈又难过的站在她身边,有些无措的去看祖母。 王老太太就叹了一声气,温和的对王奇道:“好孩子,这不关你的事,是他们做的就是他们做的,这没什么好说的,想必亲家太太也是听说了你被送回来的事,是来打听消息或是来求情的,你先别出面,既然你不想见他们,就先别见了,你在外头受了这么多苦,先去休息吧,这外头的事,自然有你二伯和你祖父,你不必管了。” 三夫人也反应过来。 是啊,儿子才是受了最大的委屈的人,这件事真的是娘家人做的话,那她娘家人还算是什么娘家人?! 他们分明知道她最近有多痛苦,但是他们就冷艳旁观看着她的笑话,还折磨她的儿子。 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铁青的道:“对,你不要出去,我出去看看,我要去问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我!” 二百一十四·求你 三夫人出离愤怒了,她在儿子失踪的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人也都快死了,但是结果呢?结果掳走她儿子的竟然还是她的娘家人! 这些天她的嫂嫂也不是没来过,她还以为嫂嫂是担心她才来看她,可是现在想想,简直是笑话,她们哪里是真心来看她的,分明只是来探听消息,看看王太傅究竟如何打算的。 难怪嫂嫂话里话外总是问她公爹怎么说,公爹说了什么没有,原来是为了要挟公爹帮她们办事,所以才做出绑架外甥这种事。 她失望透顶,苍白的面色中带着愤怒的红,等到到了见客的前厅,一眼就看见了齐夫人正焦灼的跟她的嫂子齐少夫人说话。 见了她来,齐夫人和齐少夫人都忙着站了起来,两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现在是什么情形,一上来齐夫人就先拉了三夫人的手喊了一声女儿,都顾不得寒暄了,拉着她焦急的问:“阿燕,我听说阿奇回来了?这事儿是不是真的?你们从哪儿找到的人?” 齐夫人把女儿的手攥的死死的,生怕她不回答,见她沉默,急忙催促:“你快说啊!到底你是从哪儿找到的人?你,你们家找到了阿奇之后,阿奇说了什么没有?” 齐少夫人也很着急,见婆母已经开始问小姑子,就也跟上来附和着问东问西。 三夫人慢慢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母亲和嫂子。 她从前以为娘家是她最大的依仗。 这也是娘家人一直都在不断告诫她的话,首辅府势大,她只有自己重视娘家人,首辅家里才不敢轻视她的娘家人。 事实上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尽心尽力的拉拔娘家人,对娘家的那些侄儿侄女也视同己出。 可是结果呢? 结果原来她才是那个外人,母亲爱她吗?爱她的话就不会默认纵容儿子做那些事了,哥哥跟她感情好吗?在她已经不断贴补娘家的情况下,但凡哥哥还有一点良心,也不会狼心狗肺的去绑架亲外甥。 她冷冷的笑了,语气平静的问齐夫人:“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齐夫人没听出女儿语气有不对,她现在实在是太着急了,根本顾不上这些,只能尽量压抑着焦躁,抿了抿唇道:“我听说阿奇回来了,怎么忽然就回来了?之前他到底哪儿去了?你们找到了人,怎么也不来说一声?” 齐少夫人在边上急忙帮腔:“妹妹,我们也是担心你。” 担心? 三夫人嗤笑,对此嗤之以鼻:“是吗?担心我?担心我死的不够透彻,还是担心阿奇回来了,你们做的那些勾当就藏不住了?” 齐夫人和齐少夫人都怔住了,没料到她忽然这么说,都有些心慌。 明天就是大朝会了,而在这之前,王太傅好几次在内阁议事的时候都没有发表意见,以至于现在沈阁老和葛阁老两个人的意见就声势浩大,在大家看来逐渐变得可行,他们急的不行。 若是朝廷同意了赎回太子,那他们这些之前跟私矿有关系的人,可统统没什么好下场了。 齐家也不是真的就那么丧心病狂,但是为了自己家,当然是自家的人更重要一些,王奇怎么说都隔了一层了。 齐三老爷要代表齐家出面去再跟李御史他们商量,而后给王家压力,这也是他们之前就商量过了的。 但是齐三老爷却一直没回来。 偏偏齐家之前因为三夫人自尽而派去的婆子在王家传回消息,说是王奇深夜回家了,齐夫人这才坐不住,反正齐家离得也近,她们片刻都再也坐不住,急急忙忙的就赶过来了。 可是没想到女儿却是这么个态度。 齐夫人一时疑心这回事真的出事了,忍不住声音有些颤抖的问:“你说什么呢?哪儿有当娘的盼着自己孩子不好的?我也是担心你,你看你,阿奇到底回来了没有,你倒是说啊!” 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 三夫人冷笑出声:“我说,娘到底是想来问阿奇的,还是想来问三哥的?” 见齐夫人和齐少夫人都愣在当场,三夫人心里更加确信她们对此事是知情的,一时之间心里完全凉的透彻,面色难看的冷笑:“是啊,这世上哪里有当娘的盼着自己的孩子不好的?只是也要看是哪个孩子,三哥是亲生的,我却不知道是哪儿抱来的,否则的话,你们怎么连这种丧良心的事都做得出来!?你们有没有想过阿奇若是出事,我怎么办?!你们有没有想过,若是这次我运气不那么好,阿奇回来就见不到娘了?!” 三夫人忍不住哭起来。 她原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了,但是当伤人的现实摆在眼前,她还是忍不住觉得痛苦。 齐夫人忍不住倒退了一步,面色惨白的看着女儿,而后没等三夫人和齐少夫人反应过来,她急忙上前一下子就跪倒在了三夫人面前。 这突然的动作吓得人一跳,齐夫人自己也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但是她顾不上这些,这件事被暴露出来,齐三老爷就成了众矢之的,王奇怎么也是王家嫡亲的孙子,王太傅被人这么耍着玩,怎么可能会轻易罢休?他一定会恨不得杀了齐三老爷的! 而且家里还有那摊子事呢!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求女儿了。 王家其他的人知道了这件事,只会恨不得他们去死,现在只有三夫人,还是自家的人,或许会心疼心疼娘家,这件事只要三夫人肯站出来说话,只要三夫人和王奇肯求情,那齐三老爷齐家就怎么也还有一条活路,否则的话,齐三老爷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哭的厉害,想到儿子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紧张害怕得甚至忍不住发抖,抱着女儿的腿,求女儿能够原谅自己和家里人,让她千万要给她哥哥一条活路。 齐少夫人见婆母都跪下了,略一咬牙,也急忙跟着跪下了,泪眼婆娑的求三夫人帮忙。 二百一十五·通透 三夫人觉得不可思议。 她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娘是这么愿意为儿女放下脸面的人? 她记得她当初出嫁之前,齐夫人语重心长的跟她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切都要按照婆家的意思来,不要得罪了婆家,否则王家势大,若是她做错了什么事,就是在丢家里的脸,让家里的妹妹侄女儿们也坏了名声。 她跟三老爷偶尔闹矛盾,不管是她错还是三老爷错,齐夫人从来都只是骂她做错了,逼着她去低头,生怕王家把她扫地出门。 她一直以为父母都是正派的那种顽固,可现在看来,原来不是这样。 原来母亲也是会变通的。 她也是会为了子女愿意求人的。 只不过值得她放下脸面的,不是女儿只是儿子罢了。 她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对娘家掏心掏肺的付出,想到这么多年来为了娘家做小伏低,忽然觉得日子过的很没意思。 是啊,她从前一直都是在为了哥哥们活着。 好像她只是哥哥们得到东西的一个台阶罢了。 哥哥们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现在就连利用她的儿子也觉得理所当然。 这一切的根由都出自齐夫人。 如果不是齐夫人潜移默化,让哥哥们觉得妹妹就是用来压榨的,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 就如同现在,齐夫人来了这里之后,一句话都没有问王奇怎么样了,也没有问她好了一点没有,口口声声心心念念的全都是她的儿子。 甚至在拆穿了齐三老爷绑架了王奇之后,齐夫人也丝毫愧疚都没有,头一个反应竟然是不要连累了她的儿子。 要把齐三老爷给摘出来。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齐夫人还不把她当成女儿来看待,甚至不把她当成人来看待,她遭遇了这样的背叛,齐夫人竟然还能开口让她去求公爹! 求公爹?! 她怎么有脸去求!? 她当初还以为是公爹和婆母不尽心,甚至想要以死相逼。 可是结果呢? 结果这件事却是她娘家人做出来的。 她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自己公爹婆母,更不知道该怎么对面对儿子,怎么去跟儿子解释娘家人这么丧心病狂。 她们却还只记挂着齐三老爷! 三夫人彻底死心,一个字也不想再跟她们多说了,只是冷静地过分的扯开了自己的裙子,蹲下身来,坚定地把齐夫人给搀扶了起来。 齐夫人心中一喜,觉得女儿总算是还是懂事的。 三夫人却已经把手放开了,淡淡的转开头对齐少夫人道:“你也起来吧,这么跪着,不像话。” 她说着,见齐夫人张口要说什么,就摇头说:“不必再说什么了,要我求情是不能的,你们做出这样的事,我自己尚且不知道如何自处,也不知道婆家人会如何对待我,你们还要我开口替你们求情?你们怎么想的出来?就现在,我在婆家也不算没有脸面,你们尚且这么算计我,若是一旦我因为替你们求情出事了,你们会管我的死活?会理会我的孩子?” 她闭了闭眼睛,尽力不叫眼泪掉出来,一把止住了还要继续跪的齐夫人,冷淡的道:“你要跪,换个地方,去前面找我公爹或是去诏狱找锦衣卫都使得,就是不必再来求我了。我也知道,经过这件事,你不会在把我当女儿,齐家也没我的地方了,不过不要紧,我也不想再回去了。” 她说着,拍了拍手,外头一直守着的人就都进来了。 三夫人不顾齐夫人的哭喊和齐少夫人的阻止,脚步飞快的在丫头的簇拥之下出了房门,片刻不停的走了。 回了王老太太房里,王老太太见她眼睛通红,就知道她肯定是不好受:“话说开了?” 三夫人点点头,有些难堪。 过了许久,她才在王老太太面前跪下来:“娘,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 王老太太叹了一声气。 事到如今,她也生不起气来了,她只是亲自走到三夫人面前,摸了摸三夫人的头发,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若是早知道,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三夫人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心里的委屈悲愤尽数都哭了出来。 王老太太任由她哭,等到三夫人停住不哭了,才慢慢问她:“你决定了?” 三夫人听出了老太太的意思,这是问她真的不给齐家人求情了么的意思,她眼眶通红的点头,哽咽道:“我护得住这一次,下一次又要怎么办呢?她们一步步自己走到这条路上的,没有人逼着他们去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难不成我还要不顾我的孩子和丈夫,反过头来帮她们求情吗?那他们只会更加肆无忌惮,而且也让您跟父亲为难,您放心,我心里清楚的,媳妇儿没脸去跟公爹说,劳烦您告诉公爹,不管他怎么决定,儿媳心里都绝不敢有任何怨言。” 往后只当没有娘家罢了。 王老太太有些满意。 她从前一直觉得三儿媳过于软弱没主见了,但是果然,女人只要当了母亲,只要事情涉及孩子,就永远都是最坚强理智的。 她不置可否,只是对三夫人道:“好了,阿奇还在等着你呢,他这次受苦了,你快回去陪着他吧,不必再过来了,有什么事,我自然会叫人过去知会你的。” 三夫人哽咽着应是。 她刚出门,婆子就进来说齐夫人在外头哭着喊着求见老太太。 老太太略一挑眉,冷声道:“既然说见不着不走,那就让她们等着吧。” 反正家里也不缺地方给她们等。 结果这一等,齐夫人和齐少夫人就等到了第二天清晨,天不亮,王家的下人就动起来了,忙着烧水做饭,忙着备轿出行,好一阵过后,齐夫人才在椅子里惊醒过来,急忙推开门问一个小丫头:“你们老太爷呢?” 王老太爷此时此刻已经出了门上了轿子了,他看着垂下来的轿帘,面上始终没有丝毫表情。 二百一十六·难题 齐夫人和齐少夫人匆匆追到门口就被拦住了,两个人都是蒙的,对视了一眼,还是齐少夫人打了个冷颤,战战兢兢的问齐夫人该怎么办。 她现在反正自己是六神无主了。 家里本来就是一直靠着小姑子过日子,说句不好听的,他们一家子都是靠着跟王家的这门亲事才能勉强维持住门面,在上层圈子里待着。 现在得罪了小姑子,看小姑子的意思,竟然是真的要撇清关系。 她不由得轻声道:“娘,我看这回燕儿好像是铁了心了,您看能不能再想想法子......” 王太傅都已经上朝去了,齐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其实要说她懂什么朝堂上的事那就太高估她了,但是她再不懂,也知道这回家里出事就是因为想阻止王太傅在朝堂上替太子说话..... 齐夫人又惊又气,觉得女儿没有良心,忍不住两眼一翻晕倒在了地上。 她从昨晚深夜赶过来,一直待到今天早上,连睡觉都是在椅子上胡乱混了一晚上,这么大冷的天,哪里熬得住,这回是真的晕了。 王老太太在后面听了消息,皱了皱眉就道:“陪我到前面去看看。” 早上一早上听见了消息赶过来的王嫱就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很不客气的道:“她们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害的阿奇差点儿死了,还有什么资格上门来?这么厚的脸皮简直堪比城墙了,就这样,竟然还敢在咱们家寻死觅活的,依我看,看她们做什么?直接撵出去就是了。” 反正以后也不可能再继续往来了。 王嫱去看过王奇了,就连她看着那个孩子都觉得孩子可怜,无端端的遭受这样的事,瘦了一圈不说,整个人都成了惊弓之鸟,听说昨晚上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他怎么可能还会原谅自己的舅舅? 何况齐夫人她们也不是真心上门来道歉的,分明就是来求情的,连王奇到底怎么样了都没问一句。 王老太太知道女儿气愤,摇了摇头就道:“和她们计较什么?和她们计较,那是跌了身份,我出去看看,倒也不是看得起她们,只不过是不想她们在家里赖着让老三媳妇儿为难,她也是够不容易的了,这次的事,她完全都是被蒙在鼓里,连性命都差点儿丢了。” 想到这一点,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 王嫱听母亲这么说,也知道有些道理,只好跟着点了点头,自告奋勇的跟王老太太一道出去。 王老太太又问她最近怎么样。 王嫱怀着身孕,身体倒是不错,也没跟上一次似的胎像不稳,如今养的也白白胖胖的,一看就知道日子过的很是不错。 她笑了笑,跟王老太太说:“老爷亲自去请了申大夫上门来替我开了安胎药,如今半旬一问诊,我觉得没什么不适应的。” 范老爷跟孟符比起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没得比。 王老太太也高兴女儿过的好,欣慰的笑了起来:“好,这就好,姑爷也许久没上门了,让他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坐坐,都是一家子骨肉,别因为别的事情就闹得生分了,好像跟我们非得要画个楚河汉界才能表示出他的立场一样。” 说起这件事,王嫱就咳嗽了一声,低声问王老太太:“我正想问您呢,这次阿奇出事,是不是就是因为要让父亲妥协?父亲如今见到阿奇没事了,是不是就会改主意了?” 范老爷兄弟明显都是站队太子一党的,王嫱自然也希望父亲不要一意孤行。 之前就因为王太傅的态度太过激烈,太过针对东宫,所以范家一直离的远远地,王嫱也觉得难做。 如果王太傅只是因为王奇被人威胁,那王嫱就放心多了。 王老太太有些感慨,这件事她本身也没打算瞒着女儿,再说也没必要瞒着,她叹了口气,低声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音量,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她:“你大哥糊涂,做下这种事,还蠢得要命,叫人捏住了把柄,你父亲也是迫于无奈,这一大家子人,总不能都赔进去.....幸亏最后关头你父亲想明白了,如今也总算是暂时没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正如王太傅自己也是这么说,虽然朱元一直很强势,他们王家有一段时间也因为朱元的不懂退让而和朱元关系很差,但是真的论起来,他们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很相信朱元的为人。 朱元拿着那些把柄,比那些把柄落在徐二少爷的人手里,叫他们安心的多。 王嫱没想到整件事会是这样,她都来不及骂上几句王大老爷爱财如命简直跟八辈子没见过钱一样,就想到了这次的重点,她压低了声音问:“那.....父亲早就跟太子妃商量好了?太子妃如今的意思是,只要父亲能够改变态度,就放过我们家吗?” 王老太太揉了揉眉心,淡淡的道:“大约就是这样,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你父亲心中有数的。” 现在王老太太自己也希望太子能平安回来了。 人没了后顾之忧之后,其实要转变立场也不是那么难的事。 说着就已经到了前面齐夫人她们休息的客房,王老太太迈步进门,一眼就看见齐夫人正在纠缠家里的嬷嬷要求见三夫人。 她咳嗽了一声,见齐夫人朝自己看过来,就冷冷的道:“齐夫人,有些话老三家的作为晚辈怕是不大好跟你们说,那么这个话就让我来说罢,你们家做的那些事,我们家都已经知道了。你也不必指望求老三家的就能叫我们原谅或是替你们说话,阿奇姓王,是我们王家的人,他真的出了事,老三家的哪怕是哭死,我们家也不可能放过你们,如今是阿奇没事,所以我们也不准备如何,只是让锦衣卫审,审出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这已经是我们格外宽宏了,你若是再在我们家吵闹下去纠缠不休,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反正如今我们也没什么情分可言了。” 二百一十七·发现 有些人就是得寸进尺,毫无廉耻。 王老太太的话说的毫不客气,齐少夫人只觉得脸皮都被人活生生的扒下来了一层,脸上火辣辣的疼,被这么多人看着,她觉得无地自容。 齐夫人散着头发,她晕了好几次,也哭闹了许久,头发早就散乱了,见王老太太这么说,她脸皮也不好过,定定的在当场站着许久,面色又红又青,一时之间像是打翻了颜料盘,精彩的很。 她也知道,王老太太能说出这句话来,三夫人是顶不了什么用了。 于是她思来想去,竟然脱口而出:“既然如此,那你休了我家燕儿好了!她是姓齐的!你们既然这么恨我们家,那留着她岂不是碍眼?!你觉得我们姓齐的都是罪大恶极,那天天对着她,难不成能好受?!” 大概是人气疯了头的时候,总是会做一些糊涂事,齐少夫人惊呆了,回过头看着婆母,完全不知道婆母这是抽的哪门子的风。 为什么忽然要主动让王家休了小姑子啊? 就算是这次小姑子不帮忙,过些天,过些时候,等到大家消气了,小姑子也还是可能会心软继续帮娘家的啊! 要是现在连小姑子都被休了,那才是真的完了。 王嫱也同样觉得不可置信。 她见过不靠谱的爹,这世上不靠谱的爹多了去了,但是这么心肠狠毒不希望女儿过得好的娘她真的还是头一次见。 齐夫人自己有错在先,怎么还能怪三夫人不求情?她竟然还希望王家休了三夫人,这简直是我过的不好你也别想过的好的心理。 怎么会有这么当娘的?! 王老太太人老成精,齐夫人的那点道行在她面前还不够看,她微微冷笑,就皱眉道:“我以为齐夫人心里知道,女人出嫁之后就冠夫姓了,再说,老三家的嫁来我们家,自来都是安安分分,从不曾行差踏错,侍奉婆母友爱手足,教养子女,没有一样做的不好的。要说有什么不足,那也是有个不好的娘家,但我们王家怎么会因为这个就休妻?您真是太操心了,别人家里的闲事都这么爱管,恕我老婆子倚老卖老罢,既然您都这么说了,老婆子就替我那可怜的儿媳做一回主,你们往后不要再上门了,咱们两家从此也不再是亲戚。” 她说着,对着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那些婆子点点头,那些做身材粗壮的婆子们立即就一拥而上,推得推拉的拉,把齐夫人和齐少夫人给轰出府里去了。 齐夫人婆媳在门外哭闹了半天,但是最终连人家的门都没能再进,只好六神无主的回了家。、 等到他们回了家,家里更糟糕锦衣卫的人已经把他们家都给围了,搜了不少东西,一家子老小都团在后头的屋子里瑟瑟发抖。 齐夫人终于两眼一黑,忍不住晕了过去。 得到了消息的叔晨眉头都没皱一皱。 这些阴沟里的老鼠总是躲在暗处害人,如今也该是她们偿还的时候了,他只是嘱咐底下的人:“继续盯着,看看是否还有什么漏网之鱼跟他们联系的,若是有,绝度不能放过任何一个。” 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好不容易才让王太傅那个老狐狸吐口转风向,一定不能在细节上出错。 林大厨正好进门来,挑了挑眉就问叔晨:“你还在忙呢?” 林大厨早就是自己人了,否则也不能随意进来,叔晨嗯了一声,自然的问他:“张大人让你去,是要说什么?” 张显麟今天突然提出要见叔晨,但是叔晨这边有事走不开,所以就让林大厨代走了一趟。 林大厨喝了口茶,这才说:“那个白柏勋,最近似乎很喜欢去佛寺。” 什么? 叔晨当然知道白柏勋了。 这个贱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竟然想对他们的少爷打歪主意,而且在他们家里竟然都还藏不住自己的狐狸尾巴,敢强行乱来,祸害了府里的姑娘。 若不是朱三太太对这种事情很警醒,谁能想到这个大才子包藏祸心呢。 提起白柏勋,叔晨就冷笑了一声:“佛寺?怎么,他这是要痛改前非了?” 林大厨忍不住笑了,讽刺的说:“你还不如指望狗改了吃屎呢,据我所知,他去的佛寺可不一般,因为,最近除了他,不是还有一位大人物也要去佛寺的吗?” 大人物? 叔晨略微一想就明白了过来,睁大眼睛问:“你是说静安公主?!” 对了!他们之前一直都以为白柏勋是王太傅的人。 毕竟王太傅针对东宫的行为太明显了,巴不得东宫死似的,安排个把人再对付朱元和朱景先也不奇怪。 但是这次他们跟王太傅和解了,王太傅也是因为受制于人才会跟东宫作对,那就自然不是王太傅指使的白柏勋。 原来竟然是静安公主吗? 这位公主一直就没安分过,东宫出事她上蹿下跳比谁都高兴,也是因为做的太出格了,太后才会忍无可忍的让她去祈福,名义上是祈福,其实就是让她滚蛋闭嘴。 现在想想,如果是她,那就什么都说得通了。 叔晨冷静下来,手指在黑漆桌面上不紧不慢的点了点,挑眉道:“这也好,那你们想个法子,跟住了他,看看他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个姓白的不要紧,倒是他身后的静安公主麻烦,若是不能打蛇打七寸,死了一个白柏勋,自然还会有别的人来帮她做事当她的走狗,咱们不能这么被动,这次刚好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一劳永逸。” 林大厨也是这么想的,堵不如疏,白柏勋是个小人物,连功名都还没有,可静安公主却已经出宫立府了,她手里是握着一些势力的,如果她要对付朱景先,那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不能让她再这么胡乱折腾下去,她是不怕,国朝公主,皇帝再生气也不会对她怎么样,可她却十分容易就能害死别人。 林大厨答应下来:“我知道了,这边我让人去盯着,你忙你的事就是了。” 二百一十八·母子 大朝会上,葛阁老和沈阁老再次提议朝廷答应瓦剌人和谈的要求,要把太子给赎回来,毕竟是国朝太子,落在敌方手里,不能不管,和谈的话也不算是很丢脸面,毕竟这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大不了到时候就跟前朝一样,说太子北狩就是了。 葛阁老和沈阁老的门生故旧们早就已经通过气了,一致的都拥护他们的意见,而另外一部分文臣则在看王太傅的态度。 王太傅保持了许久的沉默,终于在嘉平帝点名问到他的时候站了出来。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大家都等着看这位太子太傅会怎么说,是继续坚持己见,坚决反对和谈,要跟瓦剌人打仗,还是休战把太子接回来。 王太傅理了理自己的心绪,表情严肃的站了出来,拱手弯腰:“老臣以为,迎回太子殿下势在必行!我国储君,决不能落在蛮夷手里!” 葛阁老和沈阁老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又惊又喜。 这个老头子的脾气简直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他们还以为今天这老头子也是来捣乱的,也做好了仍旧长时间扯皮的打算,可是没想到,王太傅忽然改变了主意。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有了王太傅的这句话,剩下的那部分文臣也都纷纷赞同了这个提议。 坐在上首的嘉平帝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一直以来都很阴沉的心情总算是见了一点阳光。 他之前一直都对沈阁老和葛阁老的提议很心动,经过了秦妃的事情,他越发的发现自己身边的儿子都不怎么成器。 而九皇子年纪又实在是太小了。 楚庭川不管是哪方面来说,都是很合适的继承人。 可偏偏王太傅死不松口。 君臣多年,嘉平帝很相信王太傅,也觉得王太傅的意见该好好考虑,所以他一直不能彻底下定决心。 这一次他倒是下定决心了,可如果王太傅还是不肯同意的话,他心里仍旧会有个疙瘩。 好在,这一次王太傅终于松口了。 嘉平帝放下了心中的顾虑,挑了挑眉让朝臣们举荐出几个合适的人选来,让他们去跟瓦剌人和谈。 忙碌了一天,嘉平帝终于回后宫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擦黑了,张公公问他去哪个娘娘宫中,嘉平帝想了想就摇头:“去太后娘娘那里吧。” 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他也想跟太后说一声。 虽然太后一直都不肯提这件事,但是他心里知道,那不过是太后体贴他,不想说出来让他为难,可太后心里到底是十分关心楚庭川的。 如今有了好消息,也该告诉太后,别让太后心里担心。 张公公答应了一声,吩咐御驾赶往太后那里。 太后正用晚膳,听说嘉平帝来了,急忙让人请进来,见他身上还穿着黄袍,当即就心疼道:“还没用饭吧?这是才从前面回来?” 一面又打发人去取皇帝的常服来,让他换了常服。 嘉平帝换了衣裳,回来坐到太后身边,忍不住就笑了:“是啊,忙了一天,不过这回倒是商量出了结果,母后,内阁已经去拟章程了,等到议定了去和谈的人选,朝廷的使团就会出发,去把庭川给带回来。” 太后没想到嘉平帝是来说这件事的,怔了怔之后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的问:“是么?他们议定了?这可真是......” 见太后如此高兴,嘉平帝心里也有些内疚,点了点头道:“是啊,议定了,庭川这个年也没法儿好好过,哎,罢了,如今也没别的,希望他好好回来吧。” 说到这个话题,母子俩都沉默了一会儿。 “既然都把话说到这里了,皇帝,那哀家就问你一声,咱们母子经过这么多事儿,也没什么好不能说的了。母后问你,皇帝有换太子的打算吗?”太后认真望着嘉平帝:“太子回来,该以什么身份立足呢?” 这是迟早要面对的问题,之前嘉平帝其实也问过自己许多次了,这一次面对太后,他也不想再含糊混过去,想了想,他便叹了声气:“其实朕也为了这件事在为难,论理来说,这件事不是庭川的错,他归根到底是受了徐二的设计,如果不是这样,也不至于如此。但是事情总归是发生了,他的确是落在了瓦剌人手里,这说出去不好听,王太傅那帮文臣,虽然这次同意了他回来,但是未必肯继续让他做这个太子,母后,朕不瞒着您,朕如今也做不了决定,等一等吧,等到庭川回来再说。” 这是大实话了。 太后也知道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难得,她也知道自己儿子的个性,因此她听嘉平帝这么说,也半点都没有为难他,反而还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叹气道:“是啊,皇帝你也是为难,原本就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大事,如今哀家也不说别的了,只希望庭川能够平安回来,到底他还是刚成亲呢,连个子嗣都还没有,叫哀家怎么忍心他一个人在蛮夷手里受苦?” 太后都这么说了,嘉平帝更加慎重对待此事了。 他从太后公里出来,原本是打算去皇后宫里坐坐的,说来也真是奇怪,原本年轻的时候相看两厌的两夫妻,等到时过境迁,都已经到了做祖父母的年纪了,反而都把从前的事情看开了,解开了心结,彼此都对对方变得更加宽容和体谅起来。 嘉平帝如今竟然也觉得古板固执的皇后可亲可敬了起来。 不过他才吩咐了,就有人来传话,说是锦衣卫的方良求见。 这么晚了,按理来说宫门都已经下钥了,有什么消息都应当传不进来的,除非是十分紧急的大事,才能让守门的羽林卫破例传信。 可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大事? 想到卫敏斋去边境追捕徐二少爷了,嘉平帝心里一紧。 难道是那边的事情出了什么差错? 不过不管是什么事,既然方良会选择这个时候传消息进来,那就是大事,他立即就宣了人到御书房去。 二百一十九· 问罪 方良今天是不当值的,所以他传消息进来,也废了许多功夫,首先就得经过守门的羽林卫,而后再往后宫传递消息。 这种事在之前除了卫敏斋还没人做过,方良头一次做,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好在他见嘉平帝并没有十分动怒,心里紧绷的心弦才略微松了一些,急忙跟嘉平帝行礼。 嘉平帝并没有动怒,他心里知道卫敏斋带出来的人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既然会选择这个时候来,肯定就是有必须要禀报的事儿。 所以虽然今天忙碌了一天已经十分疲倦,但是他还是皱了皱眉头,强打了精神开口问他:“什么要紧事,这么急着来见朕?” 方良扑通一声跪下来,把自己今天抄了李御史等人的家的事情说了。 嘉平帝有些反应不过来。 抄家?李御史?! 李御史他当然知道了,那是个总是动不动就参这个参那个的人,但是为人还算是清正廉明,朝廷上大家都公认的好官。 他皱起眉头,看着方良问他:“谁给你下的令,你就敢私自去抄一个四品御史的家?!你们胆子大了!” 李御史是朝廷言官,虽然这些言官们实在讨厌,基本上都是风闻奏事,总是让人下不来台,但是朝廷没了他们不行。 而且他们非常喜欢抱团,一个若是出了事,其他的御史言官都会一拥而上,恨不得都被皇帝给打了杀了。 在他们看来,这是十分光荣,可以流芳百世的事情。 嘉平帝对这些言官向来是很宽容的。 因为他立志要当个仁君。 对这些书呆子,连卫敏斋都知道得缓着来,不能太过狠辣。 方良怎么能私自去抄家? 眼见嘉平帝发怒,虽然心中早就已经做好了措辞和准备,但是方良还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很是紧张。 他急忙解释:“圣上容禀,实在是事出有因!” 方良急忙申辩,把已经做好了的文书拿出来,恭敬的递过头顶。 嘉平帝看了张庆一眼,张庆就会意的上前去接过来,送到了嘉平帝手里。 嘉平帝展开看了一遍,顿时变了脸色,猛地把这些文书给摔到了桌子上,面色铁青的问:“竟有此事?!” 这些人竟然这么胆大包天,连王太傅的孙子都敢公然掳走,威胁一国首辅?! 真是笑话! 这些蠹虫,这些蠹虫竟然敢如此算计他的大臣,要来害他的儿子! 方良知道这是已经戳中了嘉平帝的心思,就急忙道:“臣不敢撒谎,现在王奇王公子已经回家了,是人赃并获,当时臣去抓人的时候,他们险些就要割下王公子的耳朵,送去太傅府中威胁太傅妥协,让太傅改变态度,反对太子回朝。臣抓了他们,连夜审问,才得知他们竟然目的不简单,意在东宫。” 嘉平帝的脸色越发的差了。 这些人管的太宽了!连这样的事都敢插手。 他目光落在最后一页纸上。 方良看着,急忙道:“这是他们各人的名下的财产产业,臣对照了他们的出身和年俸,还有他们的岳家,发现他们原来都有一笔说不清来源的巨大的财产,完全不符合他们的等级和身份,这一查,才发现李御史原来当年是在英国公镇守的宣府当过巡城御史的,两人交情深厚,这些银子的来路一查,就更是对上了当初卫指挥使去查的齐正那笔流向了河北的巨大的银子,于是臣连夜审问,终于查出来,他们的确是收受了徐二少爷的贿赂,因为徐二少爷授意,他们才胆大包天,敢绑架首辅的孙子,威胁首辅,阻止议定太子回朝的事宜。” 这些文书摆在桌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其中齐三老爷的供词更是叫嘉平帝大为光火。 说起来,齐家还是王太傅的姻亲呢。 为了徐二少爷,他们连姻亲的情分都不顾了! 这些人,非得挑拨他们父子离心! 徐二少爷大约还是想要通过整死太子来匡扶七皇子呢! 想必到时候等到楚庭川一死,这些人就要跳出来要求他再次择定太子,早日匡扶国本了。 这帮混账! 还有那个余孽! 他们竟然敢!他们竟然敢这样算计他和他的儿子! 嘉平帝少见的咬了咬牙,冷笑道:“这些人,朕一个都不想再看到,这个案子,由你亲自全程盯着,能揪出多少人,就给朕揪出多少人,朕要这些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徐二在京城安置的这些内奸,有一个算一个,他全都不会放过! 方良立即应是。 嘉平帝转天就厚赏了太子妃,夸赞太子妃仁善孝顺,侍奉太后和皇后尽心尽力。 前朝准备派出使团迎接太子回朝,后宫又如此抬举太子妃,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看不清楚风向了。 看这个风向,嘉平帝竟然是没有换太子的意思? 不然的话,之前太子妃都成了什么境地了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是出了什么事,才让皇帝忽然改变了心思? 别人是怎么想的,静安公主并不关心,反正她收到消息的时候,是整个人都蒙了,紧跟着她就把木鱼都给敲碎了。 真是笑话! 一个当过俘虏的太子! 父皇是不是疯了?! 他竟然还这么看重东宫! 这么看来,东宫竟然没有换人的打算! 她原本准备好了看笑话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等到晚上白柏勋来的时候,她还是横眉怒目,半点没有平复心情。 白柏勋倒是比她沉得住气多了:“殿下宽心吧,到底瓦剌人肯不肯放人,会不会狮子大开口这还是两说呢,人都还没回来,说什么不会换太子还是会换太子,这都太早了,是没什么意义的事,殿下何必为了这些小事动怒?” 静安公主忍无可忍,完全不吃这套:“放你娘的屁!等到那个杂种回来,还有本宫立足的地方?!再说,你不是说对付那个小杂种只是抬抬手的事儿吗?那为什么这么久了,本宫半点效果都没有看见?!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二百二十章·花会 静安公主的脾气一向都不是很好,她的驸马是出了名的老实人,能被内侍省从几百名人选当中最后挑选出来的,脾气相貌还有人品那都是一等一的,但是饶是这样的人,面对的又是金枝玉叶,伏低做小是难免的,静安公主跟驸马的关系还是极差。 这都归功于静安公主的脾气实在是太大了。 一国公主,有些脾气的确是正常的,但是问题是,静安公主动辄便要动怒,动怒起来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一律都没有任何脸面可言。 驸马自己倒是能忍得,许久以来都不愿意和公主起冲突。 但是公主对于驸马的双亲却也毫无尊重可言,甚至因为驸马的母亲不会说官话而不许驸马的母亲同桌吃饭,让驸马的母亲去跟丫头一桌。 这实在是欺人太甚了,饶是驸马的脾气好,也忍无可忍,夫妻二人的关系就一路僵持下来。 起初的时候,静安公主进宫里去告状还有些成效,嘉平帝总是更偏向女儿一些的,驸马爷就只好忍让。 驸马的父母亲也都是忠厚老实的人,不敢得罪公主,一味地讨好赔不是。 可是时间逐渐久了,驸马发现自己也只是被训斥而已,胆子就逐渐大起来,他已经不愿意再搭理静安公主了。 反正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跟公主和离-----他一没有犯错,二没有对不起公主,嘉平帝是个仁君,总不至于为了女儿就真的要杀了他。 他就再也不理会公主。 静安公主因此脾气就变得更加暴躁。 前些时候,因为驸马的父母给驸马挑选了一个丫头伺候,静安公主活生生的当着他们的面把那个丫头打死了。 这件事闹得还很大,有御史出来参奏静安公主枉顾人命,打杀奴仆。 不过那个时候皇帝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事,所以才被压下来了。 但是白柏勋却是知道的。 他也知道这位公主殿下的心思跟正常人不大一样,正常人在乎的东西她都不在乎,正常人看得重的东西她也都嗤之以鼻。 她这个人是没什么感情的,只凭自己的喜怒做事。 这也是她为什么格外可怕的原因。 疯子做事是不会考虑后果的,但是正常人却会衡量得失。 白柏勋也不敢得罪她,咳嗽了一声才道:“殿下,话也不是这样说.....您也知道,朱家看他看的紧,只要稍微露出点迹象,那就得不偿失,之前的一切安排就都尽毁了,何必冒这样的险呢?凡事还是得慢慢的来......” 他安抚住了静安公主,见静安公主还是很暴躁,就轻声道:“何况殿下着急什么呢?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还没有个定论,时间还长着呢,到底会怎么样,谁能说得准?” 静安公主还是烦躁不安,她现在在这庙里清修,连庙门都出不去,但是朱元的处境眼看着却好起来了,这哪里能让人平心静气? 她如今唯一的乐趣就是看朱元比她更倒霉了。 如果连这个乐趣都失去了,那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白柏勋虽然百般哄劝,又赌咒发誓一定会在短期内就处理好朱景先的事,但是静安公主还是在他走了之后冷冷的召见了自己的贴身侍卫。 她的侍卫都是出嫁的时候按照规制配的,她虽然暴躁,但是养这些护卫却都很舍得也出手大方,所以这些人倒也算得上是得用。 见人进来了,静安公主挑了挑眉,问他:“听说最近兴平王府有一场赏雪的梅会?” 京城已经许久没见什么喜事了,但是如今和谈的事情议定了,众人也总不能都一直就缩着不过日子了。 因此今年的花会虽然办的迟,但是总归还是有人办了。 毕竟人人家中都有适龄的孩子,婚嫁这种事总不能也给否了吧? 就像今年办花会的是兴平王府。 那也是因为兴平王算一算也死了三年了,兴平王妃办这个花会,是要说明自家已经出孝了,从此可以正常往来,也可以交际了的意思,毕竟兴平王妃虽然守寡了,但是她还有儿女,儿女们以后也还要婚嫁,哪里能耽搁的起? 侍卫们时常去城里去采买公主的用品,当然对城里的消息也都打探的一清二楚,听见静安公主问起来,急忙点头:“回殿下的话,确有其事,兴平王府办的花会是在十二月初,请了武宁伯府、苏家、范大人家和朱家,很是热闹,如今是城中热议的话题。” 提起朱家,静安公主的眼里就有一闪而过的冷意,她懒懒的唔了一声,就笑了笑说:“不如这样吧,你们去替本宫做一件事。” 侍卫小心的看了一眼静安公主,见她表情冷淡,面上似乎还带着杀意,就犹豫了一瞬,不过也不过就是犹豫一下罢了,他很快就答应道:“是!” 静安公主点了点头,很满意这个侍卫的知情识趣:“兴平王府你们应当知道的,武宁伯府你们也清楚吧?” 怎么忽然又扯到了武宁伯府? 侍卫一脸茫然,但是他也知道静安公主这么问必定有缘故,就急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静安公主就说:“在花会那天,你想个法子,本宫要钱嵘从兴平王府的后门出来。” 什么? 侍卫被这个要求惊呆了。 他完全想不明白静安公主怎么会有这个要求。 武宁伯府是姓钱的没错,而且这个钱嵘,侍卫因为时常跟着静安公主进出也听说过,应当是武宁伯府的姑娘,如果没记错的话,应当还快要出嫁了。 殿下为什么要他把钱嵘从兴平王府给弄出来? 这.....哪有那么容易?听着就觉得是天方夜谭,那可是兴平王府!而且做客的全都是名门贵胄。 武宁伯府也好歹是个伯府啊!这么做,若是被发现了,到时候就算是静安公主自己也只怕是不能轻轻揭过的。 他硬着头皮劝下去:“殿下.....这只怕是不妥吧?这.....武宁伯府的千金,若是我们这么做了,岂不是到时候叫人......诟病?” 二百二十一·做客 静安公主冷笑了一声。 只这一声,那个侍卫就紧张的吞了吞口水,是了,他怎么忘了,他们这位殿下的脾气特别不好,当初有个长史劝诫她该要贞静,结果她找了个机会,栽赃那个长史偷盗,以至于那个长史被流放了,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他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侍卫罢了,替她办事固然可能会被牵连推出来,但是如果不答应帮她办事,那只怕是连出这个门的机会都没有。 他低垂着头,不敢多说了,只是轻声道:“是,臣听殿下差遣。” 兴平王府的花会,不只是静安公主关注,朱三太太从悲伤里缓过神来,也是万分的看重。 她之前因为太子陷入敌手的事情而一直提心吊胆,后来朱元又出了事,她就更是害怕了,以至于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就已经瘦了一大圈了。 不过最近倒是时来运转,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了,现在朝廷已经决定了要派使团去和谈接回太子,在宫里嘉平帝也对太子妃多有赏赐,这说明事情还是没什么大碍了。 有了这个大前提在,朱三太太略微喘了口气,就忙碌起这回花会做客的事情。 朱琪还有些不解:“娘,眼下这个时候,您不是一直都说要谨言慎行的吗?既然这样,那咱们还是别去花会了吧?” 待在家里,反而是更合适的。 朱琪自从来了京城之后,就发觉朱元这个堂姐着实十分体贴和提携家里人,也因为这个,她也没起什么迫切的攀龙附凤的心思----朱元一直都很舍得提携她,如果有机会的话,朱元自己就会给她的,都不必她费心去动什么脑筋。 她也因此很谨慎,并不想急功近利。 朱三太太嗔怪的看了女儿一眼,见裁缝已经替她量好了尺寸,就又把花样给定了下来,这才让人下去了,对朱琪道:“你懂什么?请客的不是别人,而是兴平王妃。这位王妃娘娘,跟太子妃最要好了,别人办的花会咱们或者能免则免,能推则推,但是兴平王妃娘娘的却不同,她是一定会照顾好咱们的。” 顿了顿,见朱琪一脸茫然,朱三太太就拉着她坐下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不过现在,你堂姐自己也难呢,咱们哪儿能事事都劳烦她?再说了,咱们也不是去做什么的,只不过是多露露脸罢了,这有什么?” 说到底,朱三太太还是觉得趁着朱元还没倒,朱家也还风光的时候,能够先把女儿推出去,定下一门不错的亲事来。 她也不妄求什么,只希望是个不差的也就是了。 朱琪听明白母亲的暗示,脸就有些红红的,声若蚊蝇的喊了一声母亲,有些羞恼的看了她一眼:“您说什么呢!” “傻孩子。”朱三太太忍不住笑了:“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本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就是人伦纲常,再说,若不是因为钱家的姑娘也去,我也不会催促你去的,你放心吧,你娘心里明白着呢,不会给你堂姐找麻烦的。” 听说是钱家的姑娘,朱琪很快就反应过来朱三太太说的是钱嵘。 她跟钱嵘的关系的确是不错,因为钱嵘看在朱元的关系上,一直都对朱琪很是关照。 听说钱嵘也要去,朱琪这才欢喜起来,听从了朱三太太的吩咐去试了试新的首饰。 等到忙碌完了,她又不忘记去问绿衣去不去。 绿衣如今跟朱琪关系十分不错了,听说了这件事就笑起来:“这个,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倒是你,既然去了,就好好玩儿,王妃娘娘很好相处的,你不要紧张。” 朱琪跟绿衣说了一会儿话,想了想就又让人去钱家传了一封信给钱嵘。 现在京城的女孩儿们出去做客,若是结伴去的,都会问问对方的穿戴,以免重复,她也是入乡随俗了。 钱嵘很快就回信回来了,还带了一筐脐橙回来,告诉了朱琪她那天的穿戴,又和朱琪约好了一起出门。 朱三太太急忙让人装了几篓子烟台那边送过来的苹果,让钱家的人带回去。 等到了兴平王府办花会的这天,沉寂了许久的京城的贵族圈子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已经久未出门的贵族女孩子们欢声笑语的登上马车出了门。 连朱雀大街都给堵了,小摊贩们闻风而动,把街道两边都给占满了,都知道这些贵人们大方,手指缝里露出一星半点儿都抵得上他们几月的盈利。 因为人太多,朱家的马车一时之间动弹不得,朱景先还特意去买了些小吃和玩耍的玩意儿过来,让朱琪解闷。 好不容易到了兴平王府门前时,太阳都已经晃人的眼睛了,冬日里的太阳照下来,穿了漂亮裙子们的贵女们身上的衣裙晃得人眼花缭乱。 朱琪才从二门下了马车,就见了钱嵘,不由得笑着唤了一声。 钱嵘见了她也急忙笑着迎上来:“正说着你呢,可巧儿你也就到了,算一算,咱们只怕都两三月未曾见面了,还以为今年冬天都不能一块儿出来玩儿呢,幸亏王妃娘娘请我们来赏梅赏雪,否则闷在家里,人都要给闷坏了。” 今年不同往年,北边那边瓦剌人虎视眈眈,大家都不敢去温泉庄子过冬了,加上太子出事,京城风声鹤唳的,大家也都没什么心情,也的确是沉寂了很久了。 朱琪就只是笑。 这些话题,她是不好插嘴的。 好在钱嵘也只是说了一句,就不再说了,只是拉着朱琪去见自己的小姐妹们。 徐家倒台很久了,钱嵘早跟李媛等人关系很好,还有范家赵家的几个姑娘,如今她都一一的介绍给朱琪。 大家知道她是太子妃的堂妹,也都很客气。 朱三太太十分欢喜,忍不住连连跟钱二夫人夸赞钱嵘大方懂事。 钱二夫人就笑了起来:“就是个闲不住的,半点儿不贞静,不过心肠是极好的,让她们一块儿玩儿吧,闷了这么些天了,也憋坏了,咱们大人们说自己的话去。” 二百二十二·发愁 大人们在一起总是有很多话可以说的,尤其是在经过了这么多事之后,比如王嫱一来,就有人上前打听齐家的事情了。 齐家莫名其妙的倒了,身为姻亲的王家却半点插手的意思都没有,这不得不让人疑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加上跟着齐家一起进诏狱的还有李御史他们,李御史可是出了名的古板脾气,能是犯了什么事,才会被锦衣卫打的头都抬不起来,连一点儿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啊? 京城局势外松内紧,眼看着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在这个时候,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格外的让人惊心。 王嫱笑而不语,见了朱三太太和钱二夫人,才过来打招呼。 钱二夫人是徐家的女儿,不过她早就出嫁几十年了,加上之前因为女儿的事情跟徐家直接就撕破了脸面,根本不在乎徐家如何。 至于徐二少爷那个侄子,有跟没有对于钱二夫人来说没什么分别。 因此王嫱也不避讳,把他们如何指使勾结了李御史齐三老爷等人的事情说了出来,便微微冷笑:“也真是大手笔呢,竟然把手都伸到了京城来了,还对着我父亲下手开刀,一国首辅他都敢威胁,他还有什么不敢的?!这个乱臣贼子!” 王嫱对徐二少爷是深恶痛绝了。 这么多事,都是这个祸害给折腾出来的。 如果不是这个恶毒的东西,那她们家也不会出这么多事,以至于现在都还在喘息。 钱二夫人半点儿没有被冒犯的感觉,相反,她心里也同样憎恶徐二少爷,她到底是徐家出来的,徐家本来倒都已经倒了,徐二少爷逃走也就逃走吧,要是能够安安分分的隐姓埋名一生,或是干脆就出海去,这一辈子也就这么着了,还能给徐家留个后,这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但是偏偏他不甘心。 这不甘心就坏了大事。 她也姓徐,只要徐二少爷一出事,一折腾出什么事端,到底容易被人联想到她头上,这也是现在徐二老爷他们一致的麻烦。 这样的侄子,钱二夫人恨不得他死了。 王嫱这么一说,她就冷笑了一声说:“不走正道,迟早有一天他也是他老子的下场!这么大好的日子,快别提他,咱们快快活活的过一天不好么?” 越是提起来越是生气,还不如彻底不提呢。 反正他是死是活现在钱二夫人都不关心了。 朱三太太也含笑道:“正是呢,这么好的日子,咱们难得能聚在一块儿,不如好好玩一天,不要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朱三太太大约是这里头最恨徐二少爷的了,但是她的身份也是最低的,如果不是因为朱元的缘故,她根本不够格跟这些贵妇人在一起玩儿。 因此她不想惹事。 大家就又都笑起来。 说说笑笑的,就到了后院,兴平王妃正在跟卫大夫人说话呢,卫大夫人愁的了不得,跟兴平王妃低声说:“你是不知道,我这心里,没一天是安稳的,我家那个孽根祸胎,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但凡是他要做的事,只要他自己决定了,别说我们了,哪怕是九头牛去拉,也拉不回来。我心里也中意.....啊,可是就是没有缘分,那又有什么办法?你说说,就为了这个,耽搁到现在,偏偏我还不能怎么样他。” 真是气死人了。 人家家里,都说婚事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他们家这个情况,谁敢越过卫敏斋直接替他做主定亲啊,这怕不是要结亲,是要结仇。 卫大夫人是真的愁坏了。 同时有有些后悔,如果当初再坚定一些就好了,当初若是她提早发现了儿子的心意,早点定下了亲事,那现在她恐怕孙子都有了。 哎。 只可惜了。 她也是很喜欢朱元的。 兴平王妃的儿子还很小,实在不能理解卫大夫人的愁绪,不过这倒是不影响她替卫大夫人出主意:“所以啊,我思来想去,办了这个花会,适龄的女孩子都差不多请了,待会儿夫人好好挑选,若是有合适的,大可以先留意着,等到卫指挥使回来,再找机会让他们相处,说不定真的就兜兜转转遇上合适的了呢。” 卫大夫人双手合十,满脸都是期待:“真要是如此,那我可真要烧香拜佛了,但愿叫我碰上一个吧。” “碰上一个什么?”钱二夫人跟卫大夫人逐渐相熟,说话就随意许多,笑着问了一句,上前跟兴平王妃和卫大夫人见礼。 卫大夫人少了婆母压在头上,又少了二房三房那两房难相处的麻烦,如今已经比从前要有精气神多了,见了钱二夫人,她满面春风的问了好,才笑着说:“没什么,就是希望碰上一个机缘。” 彼此打过招呼,兴平王妃就问她们怎么没带孩子们过来。 钱二夫人笑了:“都在垂花门那儿呢,说是等着温姑娘她们一道来,我想着她们最近也闷得太久了,既如此,就让她们一道去玩儿了。” 兴平王妃点点头:“这样才好,女孩子么,在娘家的时候是最松快的时候,等到嫁了人就没有这样随意的时候了,当然该让她们随意轻松些。” 都是有女儿的人,听兴平王妃这么说,大家都忍不住点头。 连朱三太太也是如此想。 当初如果不是她惯坏了女儿,自己存心不正,现在大女儿也不会过的如此不如意,她想着,越发的坚定了要让小女儿嫁得好的心思。 没过一会儿,更多的夫人们带着姑娘们来了,兴平王妃是这些诰命里头位分最高的,又是主人家,倒是不必怎么费心去应酬谁,直到范夫人她们也都来了,兴平王妃才笑了:“终于来了,这回可是迟了,该怎么罚你?” 范夫人就叫屈:“王妃娘娘这花会实在是太过盛大了,我们倒是早早就出了门,奈何一直堵在路上不能动弹呀,这可实在不干我们的事,娘娘可别怪我们。” 二百二十三·滑冰 大家一时都笑了起来,都是相熟的,又都身份地位很接近,气氛一时很好,不一会儿,钱嵘她们等到了李媛和温玲她们,都一起进来给兴平王妃请安。 卫大夫人放眼望过去,发现这些女孩子们都青春少艾,一个个的颜色鲜艳,面容娇嫩,心里也跟着欢喜,还着重问了问苏夫人带过来的一个女孩子。 苏夫人就急忙站起来了,她这次回来,是因为苏星月怀了身孕,苏星月嫁的又是张显麟的堂弟,因此她住在张家照顾女儿。 这次接了帖子的不只是她,张家也是接了帖子的,她带来的正是张显麟的妹妹,只是平常很少出来做客罢了。 她急忙笑了一声就道:“这是我亲家家里的女孩儿,叫做青禾。”一面又让青禾快些来拜见卫大夫人和王妃。 卫大夫人有些诧异:“张大人的妹妹?” 但是张显麟的妹妹不是应当还小嘛? 之前就听说过张显麟跟朱元之间的渊源,听敏斋说,当初朱元在襄阳的时候救过一个女孩儿,就是张显麟的亲妹妹。 但是几年前那个时候张显麟的妹妹也才六七岁左右,现在算一算,满打满算现在也该才十岁,科这个姑娘看起来却十三四岁了。 苏夫人摇手笑了笑:“那是她从兄弟,他们家中还未分家。” 也就是说,这是正经的张显麟的堂妹了。 张显麟如今深得帝心,大家都知道他以后必定是前程无限,他的亲人,倒是也没人怠慢,夫人们都过来跟苏夫人打招呼。 苏夫人笑着跟朱三太太请安。 换作从前,这是哪里能想得到的事呢? 苏夫人从前好歹也是个同知夫人,朱三太太却并未有什么诰命,丈夫也没有官身的,在庆州府的时候,她可看都不看三夫人一眼,想给面子就给,想不给就不给。 可现在,朱三太太还没做好准备是不是该打招呼呢,她就先笑盈盈的过来先开口了。 朱三太太受宠若惊,同时她心里也清楚的很,苏夫人和这些夫人们的礼遇,对的不是她,都是朱元罢了。 她急忙笑着寒暄了几句。 王妃见孩子们都憋得有些无趣,就笑着道:“好了,咱们去看会儿子戏,这些孩子们却不喜欢跟着咱们的,既如此,我们王府花园里有个台子,上头铺满了雪,我未曾让人扫去,在那上头能看见大雪,也能看见园子里的梅花,让孩子们玩儿去吧,庄子上昨儿刚送了些鹿肉和獐子来,她们这些孩子正是爱闹的时候,都叫她们折腾去,咱们不管了。” 说着,她就捏了捏卫大夫人的手微笑着道:“我看这位张姑娘不错,进退有度,温柔大方,很合人眼缘。” 主要是还很漂亮,让人一眼看过去就不能忽略的那种漂亮。 卫大夫人也觉得她很显眼,点了点头小声的说:“是,待会儿让她们自己玩儿去,也好看看她的性情。” 姑娘们许久未曾这样松快了,兴平王妃又是个很懂得生活的,把一个赏雪的三楼小亭子打理的十分漂亮,爬上矮坡,姑娘们就被眼前茫茫无际的雪景给看呆了,不一会儿,朱琪攥着钱嵘的手,兴奋的脸都涨红了:“我在家里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呢。” 庆州府是南方,少有下雪的时候,就算是有时候下雪,也不过就是寥寥,第二天一起来就瞧不见了。 来了京城倒是能看得见,不过也很快就被清理了,哪里跟现在这样,她的靴子都要被雪给漫过了。 大家都很欢喜,钱嵘还张罗着要让人去把烤肉架给搭上。 这都是王妃吩咐过的,王府的下人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声吩咐就端了上来。 烤肉架拿上来架好了,姑娘们不想让人打扰,都嚷嚷着要自己来烤,丫头们就都退下去了,可折腾了半天,这火候也掌握不好,大家不由得都有些气馁。 后来还是青禾笑了笑,摇着头上前接过了钱嵘手里的家伙:“还是我来吧。” 她显然是会的,有条不紊的翻面上料,不一会儿,香气就从空气中蔓延开来,大家都欢呼了一声,女孩子们全都兴高采烈。 朱琪她们更是缠着青禾要讨教如何烤肉,青禾脾气好,她们来问,她就仔细的答,一时之间气氛极好,跟从前遇上就要针锋相对的贵女圈子的花会简直好似不是同一个场合。 连李媛都跟温玲感叹:“张姑娘真是个滴水不露的人。” 吃过了烤肉,大家就都嚷嚷着要在花园里走走。 钱嵘也是一样。 她本来就憋的久了,加上不久就要出嫁,心里一直很忐忑,恨不得玩的越疯越好,因此她还想着要去已经结冰的湖面上瞧瞧。 可别的姑娘就没她那么大胆了,虽然已经很冷了,但是湖面上的冰冻得结实不结实还真不一定,她们又不是跟钱嵘一样会滑冰的,自然没这个爱好。 钱嵘只好转头去求朱琪跟青禾。 朱琪最近跟她的关系极好,既然钱嵘这么想去,她当然也答应了,原本她就是从南方来的,的确没见过人在冰面上滑冰,她也想看看。 青禾就更是无可无不可了,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妹妹想去,那去瞧瞧也好,只是得问问是不是冻结实了,若是冻得不够结实,可不能随意下去。” 钱嵘急忙点头。 而在一边明示暗示了好几次的那个婆子总算是松了口气,听说她们决定要去,急忙就道:“既然如此,那我在前面领路,带着姑娘们过去,这边儿有一条近道。” 青禾几不可见的看她一眼,微微皱了皱眉,旋即却又松开了。 这里是王府,按理来说,不应当会出什么事,那么这个婆子大约也就是十分的殷勤想表现罢了。 见钱嵘和朱琪都答应,她略一迟疑,才也跟在了后头下了小山,往假山那边的卷棚绕过去了。 钱嵘在路上还和朱琪说:“其实我玩滑冰还不算好,认真要算起来,玩的最好的,还是.....” 二百二十四·满意 滑的最好的,其实还是徐游。 不过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想到从前徐游对自己做的那些事,钱嵘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下去,算了,人都死了,再说她的坏话也没什么意思,反倒是显得自己怪没有风度的。 她这么想着,欢欢喜喜的拉着朱琪一道去了湖边。 兴平王府的花园很大,湖泊由一座拱桥分为南北两边,如今都已经结冰了,看上去结实得很,朱琪兴奋的了不得,她在青州府的时候,看的最多的,也就是薄薄的一层冰皮,只要扔个石头上去,那冰就碎了,跟现在的完全不能比。 钱嵘特地扔了几个石头上去,那冰面仍旧是结结实实的,只砸出了几个白点来,可见这是冻得很结实的了。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钱嵘就又让之前跟着的引路的那个嬷嬷去取冰鞋来。 出来做客,钱嵘也是有分寸的,之所以敢要求,那是因为兴平王妃对她们很纵容,也是真心邀请她们来玩的。 再说,她也知道,兴平王妃开这个花会的真实目的是为了给卫大夫人过过眼,让卫大夫人挑选合适的儿媳妇。 既然如此,那就更没必要遮遮掩掩扭捏了,她早就已经定亲了呀。 还不如放开怀抱玩一场。 她喜欢玩,朱琪也是少女心性,加上来了京城之后一直都在家中待着,最了不得的经历也就是去了宫里见了娘娘们,都是正经事,还没有玩闹过,见钱嵘闹得开心,朱琪也跟着笑起来了,想要跟钱嵘学滑冰。 见她们高兴,青禾也见这四周有丫头婆子来往守着,便也放松了心情,略点了点头说:“你们玩罢,我却是不擅长这个的,且今天穿的衣裳也不合适,我去假山那个亭子里等你们。” 大家都抬眼去看,卷棚边上那座假山上的确是有一座二层高的八角亭,亭子上已经放下了帘子,可见是已经都布置好了的,在那儿待着也不怕冷,钱嵘略想想就答应了:“那我们待会儿玩完了,就来找你一道回去。” 青禾点了点头,领着自己的丫头上了亭子,就见这小小的亭子里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火炉早就已经生起来了,暖烘烘的,桌上还摆着点心,她一坐下,就有丫头上来烹茶。 小丫头忍不住就有些咋舌,悄悄跟青禾说:“姑娘,王府到底是王府,跟咱们家里就是不一样,您看,就连这花园里的亭子都生着火炉呢,若是没有小姑娘愿意来滑冰,那得多浪费啊。” 这些可都是不小的开销呢。 青禾便微微笑了笑。 这就是勋贵之家和清贵的区别了。 勋贵之家哪里会在乎这点用度和花费?他们恨不得比谁更有钱,谁家里办的花会更加盛大,用的银两最多。 而那些清贵文臣哪里有这么多的俸禄? 他们张家说到底,也是清贵之家,没有见过这样的富贵是正常的。 她仍旧泰然处之,让丫头把帘子掀开一些,见外头钱嵘已经换上了冰鞋下湖面去了,忍不住就笑了笑:“钱家妹妹果然有真本事,怪不得她那么想要滑冰呢。” 丫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钱嵘如同一片蝴蝶在冰上翩翩起舞,身姿飘逸自如,她也忍不住看的呆了,笑了起来点头道:“是啊,钱姑娘真是厉害。” 正说着,钱嵘却忽然栽倒在了冰面上。 丫头忍不住哎呀了一声,仿佛自己也摔倒了似的,都替钱嵘疼的厉害,那可是冻结实了的冰面呢,跟地面也没什么区别了,这么敦实的摔下去,肯定是疼的紧。 青禾也有些担心的站起来,皱着眉头道:“走,下去看看。” 虽然她平时不大出门,也跟钱嵘不是很熟。 但是这一次亲家太太带她出来,也正是家里的意思,她年纪差不多了,是该说亲的时候了。她遇上钱嵘和朱琪,这些都是家里长辈们喜闻乐见的事-----她是知道的,家里跟太子妃走的很近。 既然如此,钱嵘和朱琪的脾气本来也不错,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更该跟她们好好相处。 这样想着,她急忙带着丫头下了假山。 但是假山离湖边到底是有一段路,等到她带着丫头到了湖边的时候,钱嵘跟朱琪都已经不在湖边了。 之前一直都跟着钱嵘,表现的很殷勤的那个嬷嬷也不见了踪影。 她不由有些着急,抓着一个收拾了冰面的小丫头问:“钱姑娘和朱姑娘人呢?” 小丫头手里还拿着刚才钱嵘换下来的冰鞋,听见青禾发问,就有些惊慌的说:“钱姑娘才刚扭伤了脚,嬷嬷带着她去后头了,朱姑娘也跟着去了。” 受了伤,要去后院歇着,再通禀长辈,若是伤的严重的话海要请大夫来瞧,这是正常的过程不错,青禾有些自嘲自己爬是想多了,这到底是在王府,大家都是按照规矩办事的,谁不知道姑娘们要紧呢? 是她自己想多了。 她点点头,和善的让小丫头自己去忙自己的,就带着丫头一路回去找苏夫人她们了。 苏夫人和卫大夫人正说的热火朝天,卫大夫人听说青禾竟然十分有胆色,还敢在马儿发狂的时候救下妹妹,就忍不住挑眉惊呼了一声,同时又很满意。 卫敏斋就不喜欢那些柔柔弱弱的姑娘,像是朱元,那就是个十分雷厉风行,说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姑娘。 青禾也是这么个性子,那可就太好了。 说不得就这样的性格才能让儿子喜欢呢。 卫大夫人禁不住十分高兴,嘴上也夸赞青禾勇敢:“就算是有些男子,只怕也做不到青禾这样果断勇敢,青禾竟然如此聪明果断,真是叫人喜欢。” 兴平王妃一听就知道卫大夫人这是十分中意青禾了,就笑着对苏夫人说:“青禾姑娘平时爱吃什么?爱玩儿什么?若是有空的话,你下次只管带着她过来玩儿,暖暖正小呢,又不能出去玩儿,正是需要玩伴的时候,她这么妥帖又聪明,我也喜欢她的很。” 二百二十五·失踪 能叫兴平王妃说出喜欢二字,不管怎么说都对青禾以后的前程是十分有利的,苏夫人是受人之托,加上这个小姑娘跟苏星月相处的极为不错,她也乐得做这个人情,以后若是青禾过的好了,张家的人只会对她女儿更好。 因此她笑着应承下来:“王妃喜欢她,那是她的福气,也是您二人的缘分,这当然好,我就替她答应了。” 大家都笑起来。 朱三太太就有些羡慕。 看看看看,勋贵之家的圈子就是如此的实用,想要找一门好的婚事也简单,只要你有出席的机会,自身条件也不差,总归不会找个很差的。 她可真是羡慕,不过她也看的很开,知道以后只要朱元好好的,朱琪就一定不会嫁的差,因此她羡慕归羡慕,却跟在青州府的时候的心态截然不同,半点嫉妒的心思都没有,反而还顺着她们的话夸了青禾几句-----苏夫人那可是在青州府就跟朱元有交情的,张家也是,她们的好事也就是朱家的好事。 她当然分得清楚了。 青禾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她们在一块儿吃点心喝茶的情景,不由得有些微微怔住。 朱三太太她们都在这里也就罢了,但是为什么钱二夫人和兴平王妃也跟没事人一样? 按理来说,兴平王妃是主人,而钱二夫人是钱嵘的母亲,钱嵘出了事,她们都该过去看看守着才是啊。 她有些疑惑,但是苏夫人却已经招手让她过去了,一面问她:“你这孩子就是个太沉得住气的,我常说你太懂事,以至于半点儿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才出去多一会儿呢就回来了?其他的姐妹们呢?你怎么不跟她们一道儿玩?” 钱二夫人笑呵呵的看着她:“是不是我们阿嵘又胡闹了?你别跟她一般计较,她就是个小孩子脾气,虽然性子坏了些,但是心肠却是好的。” 青禾听出不对了,她皱着眉头,睁大了眼睛问::“之前没有人回来禀报过吗?钱家妹妹在湖面上滑冰摔倒,我在亭子里坐着,下去的时候她们已经走了,问了小丫头,小丫头说她们是被嬷嬷带着回后院休息了,我以为她们已经回来了。” 众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下来。 她们一直都在这里坐的好好的,聊天聊得正开心呢,并没有听见任何人回来禀报说是有姑娘滑冰摔伤了啊。 兴平王妃就更是诧异,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如果是真的有小姑娘在家里玩闹出了事,那底下的人应该第一时间就过来报给她知道了,她请的又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全都是千金小姐,哪一个都是了不得的。 怎么底下的人没一点动静? 难道是怕担事? 可这也说不过去啊? 她立即察觉出了不对,还不等钱二夫人做出反应,就立即道:“去请管事的过来!” 后院里管事的嬷嬷立即过来了,兴平王妃迎头就问她:“之前钱姑娘在冰上滑冰摔倒了,为什么没人来报?人呢?你们带到哪里去了?怎么没有人来通禀,请了大夫了没有?!” 兴平王府的后院由兴平王妃一人做主,其他的主子年纪都太小了,按理来说,出这样的事,绝不可能是被报给别人知道了就算了的,一个管事也做不了主。 果然,管事一脸诧异的抬起头说:“这.....这我们也没有听说呀!钱姑娘是去滑冰了没错,可没听说受了伤,也没听说过来后院了啊!” 大家都哗然。 怎么回事? 那人呢? 人总不会凭空不见了吧? 钱二夫人更是已经着急的站了起来,一脸急色的问:“那我女儿人呢?” 青禾说亲眼看见钱嵘摔了一下的,但是后院管事的管事妈妈却说没见到人,也没听说过这回事。 那人呢?! 见她这么着急,兴平王妃也更加着急起来,立即就吩咐人:“快去找!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一面又安抚钱二夫人:“先不要着急,这里是王府,出不了什么事的。” 是啊,这可是王府啊!戒备森严,总不能是还有什么拐子吧? 钱二夫人稍稍放下心来。 卫大夫人也轻声劝解:“或许是在路上耽搁了,阿嵘觉得太疼了不能走,所以在哪座亭子歇脚了?” 这也有可能,钱二夫人握着拳头,惴惴不安的等着消息。 朱三太太也急啊,她女儿也跟着钱嵘在一起呢,现在只有青禾回来,她女儿就是在钱嵘边上,若是钱嵘有什么事,她女儿肯定也是遭殃了。 可她也知道情况,大家都这么着急,还没消息传回来,她这个时候就更是不能添乱了。 幸好兴平王妃一句话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人问清楚了,管事妈妈带着一个媳妇子进来回话:“娘娘,的确是钱姑娘和朱姑娘在咱们花园里的湖上滑冰,后来钱姑娘不慎滑倒了,摔在地上,就有妈妈引着钱姑娘去换衣裳了.....” 兴平王妃皱着眉头:“既然如此,怎么没人来报?” 她松了口气,总归人没事就好,摇了摇头道:“在哪里休息?我们去瞧瞧。” 管事妈妈转过头问那个媳妇子:“后来呢?” 那个媳妇子有些惊慌失措的摆了摆手说:“我们之前要带着钱姑娘回来的,但是赵妈妈说她带着二位姑娘去换衣裳就是了,先不必惊动您和夫人们,我们也是在有人来问才知道,这么久了,原来赵妈妈没有带着姑娘们回来......” 什么?! 赵妈妈又是谁? 她为什么答应了要带姑娘去换衣裳,却又没了动静,她带着朱琪和钱嵘到底是去哪儿了?! 大家再怎么迟钝和往好处想,也知道事情是不对了。 钱二夫人摇摇欲坠,简直想不通到底是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这可是王府啊,听意思,那个赵嬷嬷也应当是个有身份的婆子,怎么会无缘无故把人给弄丢了。 她们到底是想干什么?又把她女儿给怎么了? 想到京城最近连王太傅家里的孙子都被人绑架过,大家都忍不住齐齐色变。 二百二十六·蹊跷 兴平王妃更是紧张得不由自主面色铁青,这些贵妇人可都是她今天邀请到这里来的,除了明面上说的,是给卫大夫人掌掌眼,认识一下这京中适龄的闺秀,当然还有其他的目的----兴平王妃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替朱元探一探各家对于太子归朝以后对于太子如何安置的看法。 但是正事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呢,先就出事了。 出事的还不是别人,还是钱嵘! 钱嵘可是钱二夫人和钱大人的命根子,武宁伯府看她看的很重,而且之前钱家就一直跟东宫的关系不错,也和朱元走得近。 这也是为什么钱二夫人这么给面子,来了以后还活跃气氛的缘故。 一旦钱嵘在这里出了事,那事情就麻烦了。 不仅如此,跟着钱嵘的还有一个朱琪,朱琪就更要命了,那是朱元的亲堂妹,若是她也跟着钱嵘一块儿出了什么事,朱家会怎么想? 哪怕朱元信任她,但是肯定也要生出不知道多少波折和误会了。 她气的太阳穴都突突的跳,冷着脸厉声吩咐:“去查!看看到底赵嬷嬷把人带到哪里去了!赵嬷嬷之前不是在后园管着茶水的吗?她家里人呢?都去带来,仔细的问!都给我问清楚!” 自从兴平王出事之后,兴平王府就成了兴平王妃一个人的天下,她已经活的游刃有余了,在也不用看人的脸色,府里上下的奴仆的前途也都捏在她一个人手里。 她实在想不通怎么还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跟她过不去来做这样的蠢事。 再说了,这个赵嬷嬷的卖身契还在她手里,一家子都在这府里做事的,出了事,她不想她自己,难道也不考虑考虑家里人的吗? 兴平王妃气的头痛,还不忘记安抚钱二夫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钱二夫人不能保持镇定,但是她也尽量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崩溃的太厉害。 这里始终是王府呢,或者是出了问题,但是肯定还有其他人会发现不对的吧? 她这么抱着一丝幻想,整个人都显得如同是热锅上的蚂蚁。 其实大家心里都是一样的害怕着急,苏夫人握着青禾的手,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惋惜,如果青禾也跟着一道去滑冰了,还不知道这个时候是在哪里。 卫大夫人皱着眉头满脸的忧虑,但是还是尽量温和的安慰着朱三太太:“你也先别太急了,这里是王府,又不是那等街头巷尾,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也很快就能查出来的。” 正说着,之前出去找赵嬷嬷的人就已经回来了,一脸惊慌的跟兴平王妃回禀:“都找过了,没有赵嬷嬷的身影,门房那里也问过了.....” 兴平王妃有些按捺不住了,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总不能赵嬷嬷带着两个姑娘上天入地了吧? 只可惜朱琪和钱嵘的丫头都被她们给抛下了,不许她们跟着一道去滑冰,否则的话,还能从她们那里问到些东西。 想到这些兴平王妃又很烦躁。 这么看来,只怕甩开丫头也是赵嬷嬷撺掇的,是赵嬷嬷有意为之。 那赵嬷嬷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管事的婆子,自己的卖身契还被人捏在手里,她就不怕被报官吗? 只要报官了,这种逃奴是跑不了的,她们没有卖身契,没有身份文书,办不到路引,去哪里都是特别显眼突出的,根本不存在隐姓埋名的说法。 是不要命了吗?! 外头之前去搜赵嬷嬷的家里人的管事也回来了,神情凝重的告诉兴平王妃:“王妃娘娘,我们去的时候,她们的宅子都空了,赵嬷嬷的儿子媳妇不见了,听边上的邻舍说,好像都已经十来天没见过她的儿媳了,而在之前,因为赵嬷嬷在府里当差,她的儿媳天天都要去街上采买的。” 也就是说,是早有准备。 大家都是当家夫人,一下子就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变了脸色。 钱二夫人更是脸色苍白如纸:“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正在这时候,侍卫们也终于查到东西了,透过了婆子递话进来,说是西角门守门的一个婆子擅离职守,中途回家过一趟,而在那段时间里,有人在角门处看到有一辆马车短暂停留过。 人被带出府里去了! 钱二夫人摇摇欲坠,朱三太太也实在是忍不住哭了。 到底是谁这么手眼通天,竟然还能做出这样的事,能够从兴平王府里把人给弄走啊? 兴平王妃的脑子嗡嗡嗡的响,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好不容易办个花会,竟然还把人家的女儿给弄丢了,这就算是放在普通人家都不可能发生,是天大的错误和荒谬的事,偏偏她这里却发生了?! 卫大夫人见众人都乱作一团,忍不住有些皱眉:“娘娘,报官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报官不行了。 否则等到兴平王妃根据蛛丝马迹查到那个赵嬷嬷的底细,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到时候两个姑娘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但是报官也同样不行啊,钱二夫人第一个尖叫起来:“不行!不行的!我们家阿嵘眼看着就要成亲了,若是这个时候被人知道是失踪了,那婚事怎么还能继续?” 别说是不是真的会发生她们最不想最害怕的那种事,哪怕是没有发生,一旦传扬出去被人知道,哪怕是钱嵘跟朱琪好端端的回来,那也没有几个人相信,这门亲事肯定就做不成了,钱二夫人最了解自己的亲家了,那里可是个十分重规矩的地方。 被钱二夫人这么一喊,朱三太太才回过神来,也急急忙忙的点头。 是啊,不能传扬出去。 一旦报官,官府浩浩荡荡的出去找人,这不是等于告诉全天下的人朱家和钱家的姑娘被人掳走了吗? 被人掳走的女子能有什么好名声? 这还需要说吗? 一旦真的到了那一步,那贼人其实也就得逞了,因为两个孩子的名声和前途都已经彻彻底底的毁掉了。 二百二十七·卖了 兴平王府沉浸在了悲伤和愤怒里,大家的情绪全都被这件事给弄得十分不好,朱三太太和钱二夫人更是几次都哭的晕了过去。 但是既然报官行不通,那兴平王妃总得想别的办法,她看了卫大夫人一眼,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慌乱和忐忑,定下心来,吩咐王府的侍卫好好在府里查一查,赵嬷嬷要带两个姑娘出府去,肯定是不能用蛮力,否则的话,早就闹出动静了。 而在哄骗的同时,肯定是需要有人配合的。 到西角门处也不只一个婆子守着,那个婆子正好偷懒回家了,那其他的人呢? 她让众人仔细的去查,还有赵嬷嬷在府里的那些相熟的人,也都要盘问一遍,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到底是去哪儿了,最近又跟谁接触过。 除了这些,兴平王妃想了想,看了朱三太太一眼,忽然轻声问朱三太太:“三太太,今天府里跟着来的,不知道是谁?” 今天是花会,富贵女眷出门,虽然家里的男人们应当只会送到这里就回去,但是身边却肯定是要跟着强悍聪明一些的随从的。 朱家肯定更不例外了,朱元对于这些事向来很注意。 果然,朱三太太不假思索就道:“对了,是叔晨跟着来的!”说到这里,朱三太太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急忙站了起来:“我去找他!” 叔晨虽然名义上是朱家的下人,但是其实朱三太太和朱三老爷心里都知道,这是朱元的心腹,朱家的很多事也都是叔晨在维持和拿主意。 他的本事大的很。 朱三太太等不及了。 兴平王妃点点头,安抚了钱二夫人几句,又看了青禾和苏夫人一眼,劳烦她们两个陪着钱二夫人说说话,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对朱三太太道:“您等一等,我跟您一道过去。” 这个时候,兴平王府上上下下都忙的不可开交,但是听见已经接到了人的静安公主却嘴角上翘,坐在宝鼎楼里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拖长了音调之后,又意有所指的道:“既然如此,那就做的更稳妥些,可千万别留下什么烂摊子。” 侍卫有些头大,对着这位主子实在是有些纠结,但是他又不敢不按照她说的去做,只好低声应了转身下楼。 只剩下静安公主一个人在包间里,她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看了一眼车水马龙的街道。 这一天的京城也和寻常的京城没什么分别。 但是这一天过后,很多人的命运就要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了。 比如说是钱嵘,比如说是朱琪。 啧啧,出了这样的事,钱家会不会怨恨跟太子妃走的那么近的兴平王妃呢?对待太子妃又能不能跟从前那样心平气和? 真是一出好戏啊,只要想想到时候京城中对于朱家和朱元的议论,她就实在忍不住开心呢。 看看,朱元有办法让她出来清修,她就有办法在朱元的心里插刀子! 这算什么? 这还只是第一步。 楚庭川不在京城,东宫就是没牙的老虎,就算是这样,朱元竟然还敢耀武扬威!她偏偏就要翘掉朱元的牙齿! 看她以后还能不能那么嚣张。 而在马车里,钱嵘从昏迷中醒来,下意识就觉得不对想要叫喊,她之前摔伤了,但是伤的并不重,只是赵嬷嬷一直在道歉赔不是,又说她的衣裙湿了,要带她先去换衣裳,她想了想,也就答应了,谁知道越走越是不对,她虽然是个千金大小姐,但是门往哪边开却是有常识的,眼看着赵嬷嬷带着她们都快走到角门了,她站住了不肯动,可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呢,就被帕子捂住了嘴,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现在醒过来又在马车上,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出了问题,心里害怕不已。 但是刚要叫喊出声,她就又连忙憋了回去。 是了,这个时候不能喊,否则的话,能不能脱困不知道,但是激怒了背后的人,只怕当场就把她给灭口了。 她心急如焚,心跳的飞快,一转头就看见了躺在边上动也不动的朱琪,不由得就更是害怕,急忙伸手试图把她给推醒。 可还没来得及,她就感觉马车停了下来,紧跟着就有粗壮的男人声音响起来:“哟,什么东西啊这是?” 是男人! 她的心跳的更快,出于女子的下意识反应,当即就察觉到自己跟朱琪大约是碰见了什么处境。 倒不是她脑子转得快,而是当初就有人用这一招对付过朱元,并且还是徐游,出了那件事之后,钱二夫人就对着她耳提面命,让她出门一定要千万小心。 但是她都已经万分小心了,还能小心到哪里? 跟着长辈出门,做客的地方还是王府,在王府里都能被人掳走,她就算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那也是防不胜防啊。 她心里想哭。 更想知道到底是谁把她给弄到这里来的。 究竟是谁,这么恶毒,竟然还在王府动手?! “新鲜货色,包你满意。”外头又有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就看你敢不敢收了。” 钱嵘心里咯噔了一声。 这下完了! 她顿时万念俱灰,果然是碰上了最不想碰上的事。 怎么办..... 她知道这个时候大吵大闹是最没用的,说不定当场就被人杀了。 这么想着,她听见外头轻佻的男人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笑话,你们都敢送,我还有什么不敢收的?倒是要先看看,值不值得收!” 他一说完,钱嵘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装作昏睡未醒的样子。 马车的帘子随即被掀开,片刻过后,那个男人笑了一声:“哟,这回的货色可以啊!不错,这样吧,三百两!三百两银子,我们要了。” 三百两?! 钱嵘在心里恨不得要咬死这些人,她们堂堂的千金大小姐,竟然就值这三百两银子?!她们这些人不要命的把她们给弄出来,竟然也就为了卖这三百两银子吗?! 不! 他们分明就不在乎银子,只是想要让她们落进这种地方罢了。 二百二十八·流落 到底是谁这么狠毒,这得是要多恨她们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钱嵘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之间害怕一时之间又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了,她做梦也没想到在王府呆的好好的竟然也能被人给算计掳走,外面是地狱是火坑,但是她现在嚷嚷起来的后果绝不会更好一些,只能让自己和朱琪的身份更快的被人知道,成为更大的笑柄罢了。 怎么办? 她急的都快要哭了,外头却已经商量好了价钱,之前那个男人正吩咐不知道什么人:“带进去,老规矩,先叫人看着,等到今天晚上的局了了,再告诉妈妈。” 有人答应了几声,听起来外头的人还不少。 钱嵘懵懵的,但是却知道她们被送来的应当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 毕竟普通的地方,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也不看看姑娘是什么身份,问都不问就接下了人。 不是普通的地方..... 钱嵘捏紧了拳头,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过,吞了口口水,等到马车停下来,她们两个被带到了一间房子里又被反锁上了门,她才急忙用脚去够边上还昏睡着的朱琪。 她们的手脚都被捆住了,越是挣扎就越是被绑的更紧,她又怕朱琪醒了叫喊起来引来外头看守的人的注意,又气又急之间看见了边上桌上的烛台,顿时也顾不得什么了,用尽力气站了起来,蹦跳着到了桌边,背过身去,忍着疼痛烧开了手腕上的绳子,而后又解开了脚上的绳子,这才去叫醒朱琪。 朱琪脑子里还昏昏沉沉的,但是她却记得自己当时跟着钱嵘已经发觉了不对,被人打昏的事,一睁开眼睛就想要尖叫。 幸好钱嵘早有准备,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叹气道:“阿琪,现在不是叫喊的时候,若是你喊得太厉害,招来了外头的人,那我们就都真的死定了,你明白吗?” 朱琪吓得眼泪都出来了,环顾了一圈,见这屋子到处都是妆台,地上还错落的摆着一些箱笼,里头装着各式各样的还散发着浓重香味的衣服,顿时不可置信的看向了钱嵘。 这里简直跟她从前去过的戏院的后台极像,什么人把她们抓到了这里来,又想做什么? 她点点头,示意钱嵘放开自己。 钱嵘放开了她,她迫不及待就问:“钱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这是在哪儿?为什么赵嬷嬷要把我们带来这里?” 这个时候哪里还找得到赵嬷嬷? 钱嵘苦笑了一声,活动了一下手脚,手腕上她刚才去烧绳子的时候太紧张,已经被烧的破了皮,但是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低声跟朱琪解释了几句,就毫不客气的指出了她们现在的处境:“我们如今应当是被送到了青楼.....” 她把之前听说的那些都告诉了朱琪,皱着眉头道:“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是赵嬷嬷肯定没那么大的胆子,她一定是受人指使的.....” 朱琪吓得魂不附体:“那她们,她们到底要对我们做什么?!我们又没有得罪人.....” 都送到了青楼来了,到底是要做什么还用说吗? 钱嵘自己也怕的要命,但是出奇的,她却没有吓得六神无主。 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再去纠结为什么已经没有意义,该做的是想想办法能不能脱困。 实在不能,那也不能让那些人如意,用她们来羞辱她们的家族。 整座楼阁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是个名副其实的不夜城,静安公主坐在马车里,撩开了一点帘子往外看,表情志得意满:“啧啧,天一阁真是名不虚传。” 天一阁自来就是个销金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里的幕后老板究竟是谁已经不可细查,来这里的也都非富即贵,不管是什么地方的,总归要么有钱,要么有权。 这里的姑娘也是出了名的特别。 静安公主出宫立府已久,对于这一点已经摸得清楚。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饶有兴致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露出个高傲的姿态来,嗤笑了一声。 今天可是天一阁选花魁的日子,京城中爱在这里玩闹的纨绔子弟应有尽有,其中肯定也不乏武宁伯府和跟朱家相熟的人家。 有趣,真是有趣。 在这个地方碰见沦落风尘的钱嵘跟朱琪,明天朱家和钱家就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她心里的怨气也终于因为这一点而平复了些许。 正想着,外头已经到了时候,涌向天一阁的人越发的多,天一阁连接两座楼的飞桥上挂满了灯笼,此刻风一吹,就是一片浩瀚星海。 静安公主的头发也被吹动,给她平添了几分生气,她直起了脖子来,很是有几分激动的问:“怎么,是不是要开始了?快些!” 护送她来的侍卫苦着脸,十分的害怕。 按理来说,给太后祈福虽然只是个幌子,但是也该在庙里安安分分的呆着,私自离开皇觉寺,往小了说是对太后的不孝,往大了说,那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静安公主自然是无所谓,她金枝玉叶,是皇帝的亲生女儿,皇帝再生气也不会对她怎么样,顶多也就是降等罚俸,可他们这些办事的人却得倒了大霉。 何况现在静安公主还不只是私自溜出来这么简单,还办了件大事。 他觉得自己的嘴巴里都是苦的,但是又不敢不听这位姑奶奶的话,事都办到这里了,现在后悔也晚了,幸亏赵嬷嬷人已经送走了,她那些家里人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只希望到时候朱家和钱家找不到线索,吃了这个哑巴亏,否则的话,事情可就大了,背锅的还得是他这个倒霉虫。 他回过神,见灯笼都已经全部悬挂出来了,知道选花魁的时辰差不多到了,这个时候,天一阁是最热闹的。 他们原本是计划好了的,把那两个丫头拿出来羞辱,这样朱家和钱家根本来不及补救,他点了点头,示意是要开始了。 二百二十九·戏弄 静安公主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对于两个女孩子的清白,她并不在意,年幼的时候她就是动不动就要人命的性子,那个时候有盛贵妃给她遮掩,她就越发的不把人命当回事。 既然连人命都不算什么,那两个姑娘的清誉自然更是什么都不是了。 都不值得她眨眨眼睛。 外头都是喧闹声,天一阁已经开始放烟火了。 静安公主仰头看了一眼,觉得这阵仗不错,也很吉利,就专心的等着看热闹。 可是等了许久,天一阁里头始终是安安静静的,并不见有什么大动静传出来,她慢慢的开始皱眉。 这不对劲。 她在这外头街上,固然不可能知道里面的动静,但是她在里面是有人手和眼线的,出了事,那些人会第一时间过来通知她。 怎么现在却没动静了? 她抿唇看向自己装扮成寻常人的侍卫,语气低沉的问他:“怎么回事?不是都办妥了吗?” 的确是办妥了啊。 侍卫很是茫然,急忙解释:“人是我亲眼看着交给了麻子,麻子再一路送到了天一阁,给了这里的龟奴的,绝不会有差错......” 那现在天一阁里应该已经到处都是认出钱嵘的人了才是啊。 别的不说,静安公主知道,沈阁老的孙子就在里头,他家跟钱家可是姻亲,不可能不认识钱嵘的。 知道了,怎么这事儿也小不了。 怎么却到现在都没动静? 静安公主等的不耐烦,狭长的眼睛里透露出十分的烦躁来,半响后呼出一口气冷笑道:“你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安排好了的那些人都死了吗? 不是让他们享受了吗? 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侍卫苦着脸,不大想挪动步子。 他们收买的人都是天一阁的打手,那些人只不过是棋子,哪怕是泄露了身份,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们是不知道上线是谁的。 但是如果他自己去,若是里头有人认出他来,今天的事情就说不清了。 他毕竟也是羽林卫出身的,现在大小是个公主府的侍卫总领,若是亲自去,指向性太强了。 可静安公主没什么耐心了,她等了一天了,好不容易才把钱嵘从王府里弄出来,又等到了现在,若是最后功败垂成,那岂不是白忙活了这一场? 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儿她可不干。 她哼了一声,不大耐烦的催促道:“还不去?!” 主子都发话了,侍卫再不愿意,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应了一声是,让剩下的人好好护住公主的车驾,一人往天一阁去。 天一阁他也来过,规矩他是知道的,新来的姑娘是被关押西边,他之前收买过麻子,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麻子说过,等到了晚上,会和鸨母说,把钱嵘跟朱琪当成是暖场的新雏儿,让她们在大厅里献艺,而后他之前收买过的那些人会当众把钱嵘和朱琪拍下..... 那现在..... 他揉了揉眉心,知道自己还是该先去找到麻子再说。 麻子这会儿应当是在大厅里看热闹,毕竟今天可是个大日子,但凡是要出来寻花问柳的男人,哪里有舍得错过的? 他急忙赶到了大厅,一眼就看见了在栏杆处站着的麻子,顿时眼睛一亮,松了口气,快步上了楼拍了拍麻子的肩膀。 麻子有些僵硬的转过身来,看见是他,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 侍卫心急之下看不出什么不对,忍着焦虑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回事?人呢?” 麻子抿了抿唇,咧着干裂的嘴唇抖了抖:“人.....” “快些说啊!”侍卫着急得很,又有些恼怒的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若是这次的事情办不成.....” “若是办不成又怎样?” 他身后传来一道慵懒声音,侍卫吓了一跳,直觉这声音有些熟悉,等到心里重重的一突,才又察觉出不对,转过头看了那人一眼。 这一眼就直接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了。 他看见了谁?! 他竟然看见了方良! 他怎么会在这里? 方良今天倒是穿着常服,并没有穿着飞鱼服出来吓人,但是他本人站在那里,就已经够吓人了。 侍卫睁大眼睛,面如土色,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没有出事是真的没有出事,之所以没有闹出动静,只怕是这里头也早有布置了。 可是怎么会呢? 他们把人掳走也就短短半天,这都还没一天呢,他自问也没留下什么痕迹,中间转了几次手了,怎么竟然这些人能够发现的这么快,还这么快就找到人了? “邹二,你说说你,大小也是个羽林卫,怎么现在做起了这种人牙子的事情来了?”方良啧了一声,有些夸张的扯了扯嘴角:“这拐的还不是一般的人,你说,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跟兴平王府过不去呢,怎么就这么胆大?” 邹二骇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方良都这么说了,可见是真的为了这件事来,也是真的知道来龙去脉的。 他连搪塞的话都不必再说了。 方良提溜着麻子转了个方向,让他正对着邹二,慢条斯理的问:“是这个人给的你银子没错吧?” 麻子显然已经被吓破了胆,几乎连声音都破了调,紧张万分的点头如捣蒜。 邹二心里愈发的凉。 “对了,里头接应你们的那个赵嬷嬷,真是不巧了,我们从德胜门找到了她,她身边还有人护送出城呢,啧啧,这个待遇.....”方良满脸微笑,好整以暇的观察着邹二的脸色,慢慢的说:“还真是阵仗大啊,邹二,你到底跟这几家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办出这样的事来?你家还靠着你支撑门庭呢,你那妻子还是新婚过门的吧?瞧瞧,因为你办的这些蠢事,你那老娘和妻子可都要遭殃了,啧啧,你妻子貌美如花,可被你这么一牵连,怎么也得落个流放的下场,你知道流放是怎么样的吧?这么个美娇娘,恐怕撑不到半路就没了,真是可惜了......” 邹二浑身颤抖。 方良每句话都在一语双关,他哪里听不出来?! 二百三十章·逃生 怎么会陷在方良手里?邹二觉得四肢百骸都被恐惧给灌满了,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痛,对着方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麻子就更是早就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待在原地一个字都不敢说,目光畏畏缩缩的,活像是见了鬼被吓怕了。 也是,方良就算不是鬼,跟鬼也差不离了。 里头大厅里人声鼎沸,隐约能够听见此起彼伏的喝彩声,这是有漂亮的姑娘出来了,众人在给她喝彩添头。 可是原本该站在这里欣赏的人已经没有了欣赏的心思,邹二站了许久,被冷风一吹,整个人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抖抖索索的看着面前的人,一字一顿的说:“我.....我不知道方大人在说什么,方大人,我还有公务在身.....” “我看邹大人也别急了,你恐怕是走不出去。”方良抱胸嗤了一声,猫捉老鼠的游戏玩够了,该摊牌了:“我闲着没事会来找你?既然来了,那自然就有我的理由,你手里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得用的,三两下就招了,你背后有人没人呢,我现在不知道,也不下断言,但是你自己,那是别想脱身了,我懒得跟你废话,你做个决断吧,这事儿,你若是打定主意自己背下来,那我就老实给你交个底,你回家去,给一家老小都准备棺材吧。” 他的话说的轻飘飘的,连语气都很平淡,但是听在邹二的耳里,其实跟惊雷也没什么分别。 是啊,这个时候,他只能回家去给自己准备棺材了。 他担的下来吗? 武宁伯府和太子妃娘家的怒火...... 他攥紧了拳头,一时之间紧张得心脏都差点儿跳出来,抿着唇心里怨恨静安公主不肯安分。 如果不是静安公主逼着,他是绝对不会去做这种混账事的,以至于现在沦落到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可他不想死。 不说他娘含辛茹苦把他抚养长大,好不容易等到他有了些出息,总算是能够对得起父亲在天之灵,就说他刚娶的媳妇儿,那是他的青梅竹马..... 方良的警告言犹在耳,他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前些时候,齐三老爷的儿子犯错流放,他家里的女眷就为了一个烤鸡腿而打翻了头,有一个小媳妇儿因为不肯被凌辱还跳井自尽了。 那一路上会面对什么,邹二简直不敢想。 他在这边度日如年,但是对于方良他们来说,时间不过才过了短短一盏茶的时间,方良盯着他,见火候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的催促:“怎么样?邹二,选哪条路走,可就看你自己了,你可要想清楚,别犯糊涂,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方良这个人,和卫敏斋差不多,就算是威胁人的时候,他的语气也还是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但是邹二不是傻子,他听明白了方良的意思。 是一力扛下罪责? 还是供出主谋? 如果扛下罪责,公主殿下能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救他的家人,那他这条命没了也就没了,毕竟他做下这种事,哪怕不是主谋,也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可是公主殿下肯吗? 他回想了一下这些年跟着的静安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性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拳头垂在身侧攥的死死地。 而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睁开眼睛,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说道:“这一切我都是奉命而为.....” 奉命而为。 方良立在栏杆处,风把他的衣袍吹起来,黑色的衣裳在这样的夜色里仿佛是要吃人的精怪,他哦了一声,对于邹二的这个回答显然算得上还满意,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了一步,懒懒的倚着柱子问:“奉了谁的命?你说的清楚一些。” 与此同时,外头的静安公主早就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麻子这么久没有动静,天一阁安静的很,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出事的迹象。 没想到随后邹二进去,也如同是石沉大海。 怎么回事? 她皱起眉头。 难道出了什么差错? 可是她们做的这么快速,连她们自己一开始都没有想到是送天一阁还是送另外的红袖楼,谁会知道她们的计划,谁又能出来捣乱? 她着急不安的在原地看了天一阁一眼,天一阁仍旧耸立,飞桥上的灯笼将这座楼阁映衬的如同仙境。 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像是蒙着一层雾,没有人能看清。 她这里踟蹰不定,不知道是不是该冲进去看个究竟,还是再耐心等等,等到邹二出来,另一边死里逃生的钱嵘和朱琪抱在一起,两个人的眼泪都已经把衣裳给泡湿了。 到底还是小姑娘,头一次碰上这样生死攸关的事,着实考验人的承受能力,她们原本还以为死定了,但是没想到,正准备自尽之际,她们竟然被人救了! 现在想到当时看见叔晨的场景,朱琪还觉得自己今天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荒诞而离奇的梦。 马车缓缓地停下来,钱嵘跟朱琪抱在一起都是一惊,下意识的反应竟然就是把彼此抱的更紧了一些。 好在,帘子还没掀开,朱琪就先听见了母亲朱三太太的声音:“我的阿琪呢?阿琪就在马车里?” 是娘亲! 朱琪眼泪婆娑,顿时控制不住的哽咽出声。 帘子紧跟着就被掀开了,朱三太太已经哭肿了的眼睛出现在视线里,朱琪呜咽了一声,不管不顾的扑了上去。 朱三太太的心都要碎了,她没想到出来赴宴竟然就能遇上这样的事,更没想到女儿是别人眼里的猎物,现在女儿失而复得,她抱着女儿,哭的声音都哑了。 钱二夫人就落在后头几步,见此情景什么也顾不上了,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阿嵘,等到听见了钱嵘颤颤巍巍的回复,当即就哭出了声:“快出来!娘来了,娘在这里!” 钱嵘早就已经从里头扑出来了,母女二人抱在一起顿时哭的天昏地暗。 垂花门处一时之间哭声震天,知道她们都是被吓怕了,大家一时之间都没有人上来打扰。1603380958 二百三十一·恼怒 哭了好一会儿,还是钱二夫人先反应过来,把女儿推开了一些,上上下下仔细的把女儿给查看了一遍,后怕不已的问她:“没事吧?那些人有没有怎么样你?” 她认真的查了一遍,发现女儿的衣裳还好端端的穿在身上,还是之前出去的时候的打扮,头发虽然散乱了,妆容也乱了,但是却并没有其他的伤痕,也没有其他的不对劲,顿时就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没有出事,没有出事。 朱三太太得了钱二夫人的提醒,也急忙把朱琪上上下下也检查了一遍,又问她有没有受欺负。 朱琪哭的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是真的被吓坏了,如果不是叔晨来的及时,那几个人就要把她们带去选花魁的地方。 到了那一步,正如钱姐姐说的,为了不让父母丢脸,她们只能自尽了。 小女孩儿受了这么大的惊吓,看着都叫人心里不落忍,苏夫人上前一步,咳嗽了几声提醒她们:“还是进去再说吧,两个孩子没什么事,只是受了些惊吓,二位可别吓着她们了。” 青禾早就已经使了个眼色,她身边跟着的丫头顿时拿上了两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斗篷,青禾就上前,一人一件,把钱嵘跟朱琪都给罩起来,遮得严严实实的连头发丝儿都看不到。 钱二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对着青禾道谢。 还是青禾想的周到,她当时听见女儿是从天一阁被接回来的,整个人都方寸大乱,如遭雷击,早就已经心烦意乱,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是了,不能让女儿这副模样被人看见,哪怕是下人,否则的话,哪怕真没什么事,有些嘴碎的好事之徒只怕也会胡乱传扬。 朱三太太也哭着谢过青禾。 青禾只是微笑着摇头:“两位妹妹刚刚从冰面上摔了,还是快些到后头去换一件衣裳,再请大夫来瞧瞧吧,夫人们也不必着急,想必王妃都早就已经有安排了。” 这个姑娘好镇定啊!卫大夫人微微点头,对着身侧的兴平王妃道:“你果然好眼力,这个姑娘别的不说,但是这份镇定从容在女孩子里头就是极难得的。” 兴平王妃现在没什么心情讨论这些,但是还是点了点头说:“是啊,她确实是个好的,临危不乱,也稳得住,若不是她,咱们也不会那么快发现不对.....” 说到这里,兴平王妃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面上带着十足的冷意。 被人踩在头上拉屎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可是凭什么? 她眯了眯眼睛,压下心里的怒火,先安抚了两个女孩子,又对钱二夫人和朱三太太万分抱歉,再三的赔不是。 钱二夫人和朱三太太都没有怪她,当然,这也是因为孩子到底最后没出事,否则的话,哪怕再明白兴平王妃这也是被人算计了,心里总是会有个疙瘩的。 好在最后结局不是最糟糕的那种。 兴平王妃再看了两个姑娘一眼,交代下人一定要好好照顾伺候,这才到了前厅。 叔晨已经等在那里了。 兴平王妃看了他一眼,径直就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去的那么及时?” 叔晨拱了拱手行礼,而后才坦诚答了兴平王妃的话:“也不是碰巧,只能说,我们也算得上是未雨绸缪了。” 他把白柏勋的事情说了,而后就道:“这个白柏勋,一直缠着我们少爷,居心不良,我们姑娘向来是把少爷的事看的极重的,我们调查过白柏勋其人之后,发现他跟静安公主过从甚密,因此一直对他很关注,谁知道发现他往皇觉寺去的很频繁,这其中,我们又发现,静安公主竟然出了皇觉寺.....” 叔晨自己也觉得庆幸。 幸好林大厨一直紧密的盯着皇觉寺和白柏勋,否则的话,这一次真是阴沟里翻船。 朱景先没出事,朱琪先出事了,对于朱家来说也同样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这一招真是够阴毒的,真要是朱琪完了,朱三太太会怎么想朱元还不知道如何,但是朱元跟兴平王妃的关系肯定也是大受影响了。 他有些后怕,对兴平王妃道:“我今天恰好跟着来护送三太太和姑娘,在后头正等着,之前派去盯梢的人回来,我才知道静安公主竟然出了皇觉寺进了城,联想到姑娘出事的事.....” 他的人又查到之前邹二接触过一些地痞流氓,这其中就有赵嬷嬷的儿子,他立即敏锐的意识到这一次的事是静安公主弄出来的。 所以他一方面让人传口信给林大厨,让他一定要拦住赵嬷嬷,自己就带着之前跟踪邹二的人,一路找到了天一阁。 幸好他去的及时。 也幸好他去的同时又知会了方良。 兴平王妃听的惊心动魄,同时又觉得怒火中烧。 静安! 她竟然大胆到如此地步,收买她王府的人,今天可以把两个做客的姑娘弄出去,那明天是不是也能让她的下人杀了她,杀了她的两个孩子?! 她难道连自己的王府也无法掌控作主了吗? 看出了她的愤怒,叔晨并不忌讳的道:“娘娘,这件事说到底是冲着您来的,估计是看您跟朱家过从甚密,所以想给您和钱家朱家一个教训。” 只是方式太狠毒了。 兴平王妃冷笑不止。 是啊,这个教训可真是够够的,两个女孩子的清誉,两条性命,静安就这么玩弄在股掌之间,丝毫不以为意。 她把她自己当什么? 倒不像是个公主,她恐怕以为她自己是女皇了! 她紧咬着牙齿,半响才恼怒道:“无法无天!本王妃要进宫!” 这个亏不能白吃,人证物证俱在,她凭什么受这个委屈? 她一定要进宫找圣上和太后主持公道,让她们看看这个已经出嫁了的公主,这个说是在青灯古佛处清修的公主,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蠢事! 叔晨拱了拱手,很赞同兴平王妃这个决定。 是啊,闹,是该闹。 静安公主上赶着把把柄送到人手里,哪里有就这么放过的道理?1603380927 二百三十二·告状 闹了一整晚,天总算是擦亮了,天边刚露出鱼肚白,一夜未睡显得憔悴不已的兴平王妃就忍着头痛吩咐人更衣洗漱。 她这个人懦弱了前半辈子,一直忍着父母和丈夫,一生已经看的到头了,可她决不允许唯一拥有的东西也被人践踏作践。 今天是静安公主,如果她不据理力争拼命反击,那么明天就会有别的公主、别的宗室觉得她软弱可欺,甚至欺负她的儿女。 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这里的还要更多一些。 早点解决,一劳永逸对谁都好。 何况,若是有选择的话,谁愿意做总吃亏的那个呢? 屋子里安静的很,只听得见轻微的动静,兴平王妃刚穿戴好,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紧跟着暖暖飞快的扑进了她怀里:“母妃,昨天出什么事了?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暖暖自小身体不好,有那么个混账一样的爹,她的性命几次都在鬼门关徘徊,若不是朱元出手相救,她或许不能跟正常人一样长大。 直到如今,幼年时王府的乱象也仍旧如影随形的伴随着她,不管兴平王妃花费多少心力,这个被吓破了胆的小姑娘还是无比敏感,随时都跟受了惊的小兔子一样,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不安。 知道是昨天的阵仗太大把女儿给吓到了,兴平王妃心疼的把她揽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很温柔的笑着摇头:“不是啊,是母妃有一些事要处理,所以闹的大了些,没事的,这些事都跟你们没关系,母妃要进宫一趟,你照顾好弟弟好不好?” 宝哥儿跟暖暖两姐弟的关系一直都十分紧密,兴平王妃也很放心她们两个待在一起。 暖暖沉吟一会儿就答应下来,抿着唇看着母亲,想了想就道:“母妃替我和元姐姐问好吧。” 兴平王妃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答应下来,等到女儿跟着乳母出去了,才转过头看了自己的心腹嬷嬷一眼,严肃了面孔吩咐:“看紧门户,家里若是再出赵嬷嬷这样的事,谁都别想活了!” 众人都急忙答应下来,兴平王妃这才上了马车。 宫中得到兴平王妃要进宫的消息也并不奇怪,兴平王妃怎么说也是正经的宗室,当年兴平王妃昏庸无道自寻死路,但是兴平王妃却是个难得的懂事的,她的存在也证明皇室的宽宏大量。 加上她跟朱元的关系好,所以太后和卫皇后都很给她脸面,她在太后生病之后本来就时常会进宫的。 但是不管是太后还是卫皇后,都没想到这次她来不仅仅是为了请安,还是为了告状来的。 听完了原委,卫皇后有些不可置信的挑眉,不着痕迹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嘲笑到底是盛贵妃的孩子,就连嚣张跋扈的性子,也跟盛贵妃学了个十成十,她真是太目无法纪了,一个出了嫁的公主,再怎么尊贵,那也是皇家愿意给脸面才有脸面,而兴平王却到底是正经姓楚的,兴平王妃也是王妃,地位论理实在不比公主差什么。 她这么踩着一个寡妇,不管是名声上还是道义上,都让人十分的不齿,也实在说不过去。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嘉平帝对于这个女儿的容忍又还能有几分呢? 卫皇后心里慢慢思量忖度,缓缓地勾了勾嘴角。 可是对她们来说也的的确确是一件好事。 太后也一副震惊的模样,随即就看着兴平王妃道:“这话可不能乱说,静安自从哀家痊愈之后就自请去了皇觉寺祈福,论理来说,她现在应当是在皇觉寺才对,既然都在修行,又怎么可能去你家里收买下人,掳走客人呢?”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太后一这么问,兴平王妃就更是觉得委屈,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先说了被掳走的是武宁伯府和朱家的姑娘,而后就哭着解释了赵嬷嬷其人,最后道:“一开始,臣妾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做这样的事,实在是骇人听闻。可是后来,这两个姑娘在天一阁被发现,还是锦衣卫送回来的,锦衣卫的大人说.....说他们抓住了送姑娘们去的一个叫做麻子的人,那个麻子被他们抓住了,后来果然引诱了真正的幕后给他银子之人出来,正是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卫邹二无疑.....” 卫皇后已经忍不住有些想要大笑出声了。 静安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做坏事她都能这么不上心,看看这都做的是些什么事,做个坏事,结果还被人抓个正着,现在兴平王妃还进宫里来告状了。 真是..... 她咳嗽了几声,镇定的道:“这也只能说明是那个邹二有问题吧?或许不是公主指使的呢?” 兴平王妃难过至极的俯下身去:“太后老娘娘,皇后娘娘,臣妾不敢撒谎,我们王府的人去接人的时候,亲眼看见了原本该在庙里清修祈福的静安公主殿下,她的马车就停在天一阁外头.....” 啧啧啧,那就是说,这还是人赃俱获啊! 卫皇后不说话了,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替静安公主再辩驳。 太后却冷冷的道:“这件事,哀家不能做主,先要问问皇帝的意思。”她一面说着,一面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副很疲倦的样子,对翁姑道:“去问问皇帝在哪里,若是皇帝得空,请他过来一趟。” 嘉平帝最近倒是没什么事儿,派遣使团的事情定下来了,就在昨天,连人选也都定了,过几天就会动身。 到时候只要太子平安无事的回来,那很多事就能重新商榷。 他如今越发的觉得太子不必换人来做,就让楚庭川来做也挺好的。 听说太后这边有请,他不以为意,还以为是太后又让他过去用晚饭,他便欣然答应了,等到到了太后宫里,见了兴平王妃也在,才有些奇怪的免了兴平王妃的礼,让她起来。 在他印象当中,兴平王妃实在是没什么印象,是个很模糊的人。1603467565 二百三十三·孽障 这么个模糊的人,这个时候出现在太后宫里,而且没有告退的意思,他就知道应当是有事情了,不由得看了太后和卫皇后一眼。 难道是兴平王妃受了什么委屈? 嘉平帝皱起眉头。 他虽然对兴平王恨铁不成钢,也很厌烦他做的那些蠢事,但是人死万事消,加上当初慎王太妃毕竟还是帮他做了许多事,他对兴平王府的容忍能力是很高的。 毕竟都已经没了男人了,小世子承爵那也得再过个十年左右。 再有个十年,还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样,也不知道是降等袭爵还是如何,这样的王府,当然适合长长久久的存在着昭示他的仁德了。 因此见兴平王妃眼圈一红又要哭,嘉平帝就很是和蔼可亲的问她:“王妃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尽管跟母后和皇后说,不必客气。” 寡妇容易受欺负,这一点嘉平帝还是很明白的,每年宗室这边王爷先死了王妃被欺负的事比比皆是,实在是不是什么新闻了。 但是嘉平帝也没太当回事。 太后咳嗽了一声,低声道:“皇帝,正是因为这件事,所以请你过来,兴平王妃说.....”太后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过了一会儿,才说:“她说,昨天开花会之际,静安收买了她们府里的嬷嬷,然后里应外合,把武宁伯府和朱家的女孩儿给骗了出去,卖到了天一阁......” 大殿之中一片沉默。 嘉平帝都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卫皇后不动声色的用余光扫过嘉平帝的脸,垂着头不发一言。 她不蠢,这个时候哪怕是再想静安罪名落实,最好都不要出声,否则的话,很容易就会前功尽弃,可她不能前功尽弃。 静安就像是一个毒瘤,无时无刻的不叫人难受。 这次一定要让她彻底闭嘴。 嘉平帝反应过来的时候,兴平王妃已经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末了哭着说:“圣上圣明烛照,乃是千古明君,对我们这些寡妇失业的人也很厚待,原本若是普通的事,臣妾绝不敢来劳烦圣上,可是这次的事......” 兴平王妃委屈得眼圈通红:“这次的事事关武宁伯府和太子妃娘家两家人的女孩子,听说若不是因为当时锦衣卫的人发现的及时,两个姑娘就要被当场卖掉,这.....伯府千金,金闺玉质,她们怎么受得了这样的侮辱?武宁伯府和朱家的人又如何能承受如此羞辱?臣妾也不知道殿下究竟是嫌弃我哪里做的不好,还是跟这两家有仇,可是殿下凭借一人喜怒,就要让两个女孩子遭受此等遭遇,臣妾心里实在害怕,今次是武宁伯府和朱家的姑娘们,他日若是殿下一时心血来潮,又把臣妾府里做客的姑娘.....甚至是臣妾的女儿......” 嘉平帝的脸色铁青。 他就像是被人狠狠地在大庭广众面前打了一巴掌。 关键是,打这个巴掌的不是别人,还是他娇宠着长大的女儿! 兴平王妃到底是一个王妃,他哪怕再不看重人家,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她说得对,她的王府现在成了什么地方? 静安公主想要把谁弄出来就能把谁从王府弄出来,那以后是不是想弄死王府的谁就弄死王府的谁? 这件事若是被宗室得知,他们会怎么想? 还有武宁伯府,堂堂伯府千金,就因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理由,而被这么掳走,差点被迈进那等污糟的地方,他们心里能服气吗? 这件事传扬开来,天底下的人都会以为是他管教无方,纵容女儿如此胡闹,骑在大臣和宗室头上拉屎。 嘉平帝头都大了,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后一定要让他过来处理此事。 他太阳穴突突的跳,只觉得愤怒。 这么多儿女中,他自认为对静安最为偏爱。 哪怕她的母亲做下那种事,他都未曾迁怒与她,甚至后来她屡屡犯错,他也只是小惩大诫,最后还是风光把她嫁了出去。 可是到头来,她仍旧这么不懂事。 不,甚至还变本加厉!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忙的昏天黑地,这些天都不知道睡过几个安稳觉,她做女儿的,不说替父亲分忧,竟然还到处找麻烦! 这种事她都做的出来! 嘉平帝压抑了许久,才把那股暴怒之意压了下去,缓缓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了,王妃不要太过惊慌,朕查明事实之后,定然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兴平王妃惶恐的俯下身道谢。 嘉平帝已经疲倦不已,摆了摆手,打发了兴平王妃出去,才对卫皇后道:“赏赐兴平王府和朱家钱家。” 不能让她们太过寒心。 卫皇后急忙点了点头:“圣上放心吧,臣妾心中有数。” 嘉平帝嗯了一声,见她如此懂事,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一些。 太后这个时候才出声,问嘉平帝:“这件事,皇帝打算如何处置?” 嘉平帝一开始没说话,他现在也在想这个问题。 静安做出这种事,先不说私自离开皇觉寺的罪,就凭借这件事,就不能轻轻揭过,可到底是怎么做,他还没有下定决心。 过了一会儿,他抿了抿唇道:“朕问过全程之后再说吧,是朕对她太过于宽纵了,才把她纵得如此跋扈不知天高地厚,这一次,朕.....真是对她失望透顶了。” 方良很快就进宫来了,把这次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跟嘉平帝说了:“臣等正好抓着齐三老爷在天一阁对证,碰见了那个麻子,碰巧,臣身边的一个千户就是武宁伯府的亲戚,一下子就认出那麻子要买的姑娘是武宁伯府的姑娘.....伯府姑娘出现在天一阁被卖,臣不敢当没有看见,便出手相救,谁知道一问,才知道她们竟是从王府被掳走送出来的,臣便抓了麻子,将计就计引了邹二出来,邹二又供出了公主.....兹事体大,臣等未经允许干预殿下之事,还请圣上恕罪。” 嘉平帝愤怒已极。 连他的心腹锦衣卫都要对着静安的事如此胆战心惊,甚至犹豫后悔出手救人跟静安做对,他对静安的偏爱到底到了何等地步可想而知......1603467564 二百三十四·宣召 他对这个女儿的偏心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所以呢?所以她竟然就这么回报自己这个父亲?! 嘉平帝心中怒火熊熊,一个人千方百计的付出却全都被辜负的时候,是很难保持平静当作没有事情发生的。 别说今天涉案的是一家王府,一家伯府一家未来的承恩伯或是承恩侯府,哪怕就算是普通大臣家里,被静安这么算计,这口气她们肯定也不能就此忍下。 尤其是那些文官,本来没事他们还要找些事出来挑剔呢,何况现在是真的出了大事。 嘉平帝都能想象明天上了朝之后那些大臣们在他面前唾沫横飞的样子,他这么努力的做一个好皇帝,好不容易脱离了母亲垂帘听政的阴影,脱离了那些老谋深算的内阁大臣的掌控,做出了些成绩了,可是竟然要因为对女儿的管教这一点再次被人指责,这简直是忍无可忍! 别人家的父母生孩子那是生来光宗耀祖的,可他生了个什么孽障?! 稳了稳,嘉平帝冷冷的打断了方良的话,嘶哑着声音问:“你们抓了现形?她没有回皇觉寺去?” 方良点了点头,似乎很为难,但是终究没有撒谎,老老实实的道:“回圣上的话,抓了邹二之后,邹二一直语焉不详,后来又哭着求我们给他定罪,说是若是不然,他一家人性命不保,臣等当时也并未想到竟然是公主在背后操纵,因此便让他把话说清楚,毕竟此事非同小可,涉及了王府伯府太子妃娘家,后来邹二就.....迫于无奈,他说再过半个时辰他若是还不出去,只怕他的家人性命就都保不住了,因为静安公主殿下就在天一阁外头,这里面的动静公主殿下都知道......” 嘉平帝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声,缓缓地道:“人呢?” 方良摇了摇头,很是为难:“臣等不敢无旨缉拿公主殿下.....殿下当是回公主府或是皇觉寺了......” 都人赃并获了,还是没人敢对她怎么样,她骄横的比太子都过了! 嘉平帝心中对于静安公主最后一丝容忍也没有了,却也并没有斥责方良。 方良跟着卫敏斋办事,向来很会揣度他的心思办事,这一次没有抓捕静安,想必也是因为要考虑他的名声和他的想法的意思,不想把事情闹大。 这样倒是对的,否则只怕明天一早还不等开朝,那几个顽固的老头子就有要一头撞死去向先帝告状的。 他静静的看着外头的太阳,过了好一会儿,才对方良摆了摆手:“去吧,这件事朕自由处置,不必你们插手了。” 方良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急忙退下去了。 此刻后宫中的风起云涌还没有波及到静安公主,她久等邹二等不到,当时心里已经不耐烦至极,也怀疑是天一阁里出了什么差错,但是正要派人进去再探查的时候,外头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家铺子失火了。 五城兵马司和刑部的人先后赶到,她的马车哪怕是刻意改造过,也是非常华丽的,若是停留在原地,一眼就能被人看出不对。 怕被人认出来,静安公主没有办法,只好先离开了现场,等到第二天一早,又回了皇觉寺。 她是公主,而且是奉命去祈福又不是去当苦行僧真的修行的,皇觉寺众人都根本不敢管这位姑奶奶的事,她是在庙里还是不在,也没人敢去过问,静安公主畅通无阻的回了自己的禅院。 一晚上都没怎么睡,静安公主有些疲倦,谁了一会儿起身,发现已经是午时了,才问邹二回来了没有。 底下的人都急忙摇头。 静安公主皱起眉头,顿时没了吃饭的心情。 邹二怎么回事?让他办一点儿小事也办不好吗?怎么这么久都没半点动静? 她撇开要替她梳头的丫头,冷声吩咐下去:“让人去找,看看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残了!” 这么久的时间,哪怕是爬也爬回来了。 至于说可能是邹二出了事,静安公主想不到出了什么事。 武宁伯府和朱家再怎么着急,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想到青楼去吧?这个可是个绝妙的主意,谁能想得到她费尽心思抓走了她们两个是要送进青楼的呢? 再说了,男人都是那样,说不定是天一阁昨天的花魁大会太热闹了,被绊住脚了,昨天外头又是那么大的火,或许是怕惊动人。 可是这么久了,怎么也该回来了。 静安公主一时想着这个,一时想着那个,手指攥的紧紧地。 她迫不及待想知道那两个丫头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按照计划中的那样被算计,还有,出了这么大的事,兴平王妃能够脱得了关系吗?她们跟朱家钱家之间的关系又是不是真的能够仍旧稳妥泰山? 只要想到这些,静安公主就想要发笑。 人性可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不管你想得到什么结果,去试一试,总不是更希望的那种。 这一次钱嵘和朱琪在兴平王府出事,哪怕她们都知道背后的人要算计的是兴平王府,但是心里的疙瘩是少不了的。 她就是看不惯朱元顺风顺水,也看不惯跟朱元有关的人顺风顺水。 这么想着,静安公主不耐烦的让丫头继续给自己梳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忍不住叹气,随即面目变得扭曲。 这一辈子活着图什么呢? 母妃死了,外祖父没了,弟弟也死了,连父皇也不是绝对靠得住的,父皇还有别的子女。 而她花容月貌,这个年纪,本来应当是跟心上人琴瑟和鸣的时候,但是驸马不过是个平民,是个卑贱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朱元和卫皇后算计,她怎么会嫁这样的人?! 哪怕面上用什么诗词歌赋包装了一圈,哪怕说是经过了内侍省层层挑选,但是那刻在骨子里的卑贱是无法洗脱的。 隔着多少层衣服,她都能一眼看穿他绫罗绸缎底下蕴含的自卑懦弱和低贱,这种味道让她恶心。 她怎么能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还要对着他低贱的父母低头?! 人生怎么能如此?! 她是天上的云朵,但是却被打落了,那些人还妄图看着她在泥泞里挣扎,真是笑话!让她认命?! 不,只要活着一天,只要还能动一天,她就永远不会认命。 她该有更好的,更合适的人生。 而不是困在这个卫皇后和朱元为她打造好了的牢笼里悲哀的过完这一生。 丫头垂着头不敢去看她的脸色,颤颤巍巍的拿着簪子替她戴好,几不可闻的喊了一声殿下:“已经好了,您是否现在就去前面正殿?” 到了时辰了,该做的样子原本还是要做的,否则跟来的长史又要开始唠叨告状了,静安公主眼里闪过厌恶。 二百三十五·耳光 她站起身,抿了抿唇嗯了一声,在心里冷笑。 祈福吗? 就算是要祈福,那她也是为了弟弟为了母妃,希望他们能够安息,至于太后那个老虔婆?她巴不得在佛前能够天天一炷香希望她早死早超生。 这样的老虔婆偏心至极,留着干什么? 想到太后让她来祈福,她天天在佛前许愿太后早死,她心里又好受一些了。 不过这回她做好了心里准备,才踏出门槛,却见到了侯在外头的张庆,不由得就挑了挑眉。 张庆她当然知道,自从徐公公他们接连出事之后,父皇最信任的太监如今就是张庆了,这个太监是父皇跟前的心腹。 想到这一点,静安公主不由得有些开心。 难不成父皇是想到她了,觉得让她一直留在这里委屈了,终于准备让她回去了吗? 果然,张庆行了个礼,淡淡的道:“殿下,奉圣上口谕,宣您进京回宫。” 竟然是真的! 静安公主不疑有他。 昨天晚上到今天中午,这也不过才一晚上加半天的时间,她才不相信是天一阁出了事,然后那些人这么快速的找到了她的头上来,那些人若是真的这么有本事,太子也不会陷入瓦剌人手里了。 既然如此,只能那就应当是父皇想她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 太子不在跟前,七皇子烂泥扶不上墙,又出了事,至于四公主和六公主,父皇从来都不喜欢她们,她们在父皇跟前也说不上话。 当然唯有她是可以陪着父皇说说话的人了。 她点了点头,见自己穿戴的素净,也并不更衣,就径直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回了京城,都已经快要傍晚了,静安公主掀起帘子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大街,心里惦记着邹二的事,却也没有太担心。 邹二好歹也是个羽林卫,当了这么久的侍卫,该怎么做他心里是清楚的。 反正赵嬷嬷都已经送走了,至于麻子,昨天只要成了事,现在就应当也已经见阎王去了。 这些痕迹都处理干净了,那王府和朱家再生气,也找不到人,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除非她们想闹的人尽皆知,让自己家成为全京城乃至全天下的笑柄。 她这么想着,放下了帘子,等到进了宫,听说父皇在太极殿,就径直去见嘉平帝了。 嘉平帝正在看折子,这么晚了,都快要用晚膳的时辰了,但是他仍旧还在太极殿没有回后宫去,可见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 静安公主心想,怪不得会把她召进宫来。 “父皇!”她放轻了步子,欢喜的喊了一声,脚步轻快的走上前去:“您在做什么?” 嘉平帝没有回应,只是仍旧看着手里的东西。 静安公主就嘟了嘟嘴,撒娇的挽住嘉平帝的胳膊:“父皇,您叫我进宫来,又不理会我?您在看什么呢?” 嘉平帝转过头看着她。 这个女儿,从出生开始就被他捧在掌心。 她犯过许多错,做过很多不该做的事,但是他都轻易揭过了。 可现在他好像才彻底认识她。 母后说得没错,龙生龙,凤生凤,盛贵妃生出来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 看她现在满脸笑意的样子,谁能想到就在昨晚,她一不高兴,就差点儿毁了两个伯府千金的终生? 静安公主意识到了不对,被嘉平帝带着凉意的目光看的有些头皮发麻,有些不安的再次喊了一声父皇:“您怎么这样看着我?” 她笑的有些勉强了,因为嘉平帝看着她的目光好似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可从前嘉平帝从未如此看她。 她被看的都有些心里发毛了。 嘉平帝笑了一声,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朕想看看,你究竟是谁。” 什么话? 静安公主愕然,不明白嘉平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看她究竟是谁? 她除了是静安公主之外,还能是谁? 她迟疑着,察觉到了不对,皱着眉头有些茫然的说:“您说什么呢?我是静安,是您的女儿啊.....” “是啊。”嘉平帝的声音更加的冷:“你是朕的女儿,朕宠爱了你这么多年,可朕竟然看不透你这张脸面下,是一个什么样的心肠!” 这个话..... 静安公主睁大眼睛看着嘉平帝,一时之间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很快这个预感就被证实了。 嘉平帝猛然把手里的东西摔在了她的脸上,把她的脸都给打疼了,她吓了一跳,急忙站了起来,怔怔的捡起了地上的文书,只看一眼,她的脸色就很快不由自主的变白,咬着唇攥紧了手里的东西。 竟然是供词! 是邹二的供词! 怎么回事,邹二竟然真的出事了! 可是怎么会呢? 她们的计划也是临门一脚才实行的,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动手,能不能成功,武宁伯府跟朱家就更该被打的手足无措才对。 再说了,她们怎么能那么快就找到邹二? 她们难道一开始就知道要算计她们的是她? 这怎么可能?! 还是说,是她被算计了? 她红着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自始至终都像是一座雕塑,一时之间做不出反应。 嘉平帝见她这样子,就知道这件事是肯定了,他心里既愤怒又失望,忍无可忍之下,一巴掌甩在了她脸上,直把她打的后退了好几步才趔趄着站稳了。 可是这丝毫不够,一点儿也不能平息他心里的愤怒,他忍无可忍,恼怒的指着她问:“你竟然如此恶毒!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你可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她们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样不管不顾的,竟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静安公主被打的有些懵了,她自小到大挨过的打屈指可数,但是都是来自于嘉平帝。 他从前那么宠爱她,可是自从朱元出现之后,他就变了。 她抿了抿唇,牙关紧咬,咬的舌头都满是血腥味了,才让自己从屈辱中回过神来。 是她做的没错,邹二是她的人,既然邹二都已经招认了,她怎么否认都是没用的..... 二百三十六·赐死 人证物证都有,别人或许还能够说上一句是在污蔑她,但是邹二是全程经手这件事的人,他什么都知道,他都说了,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静安公主擦了擦唇边的血腥,到了这个时候了,反而不那么害怕了。刚开始被发现的慌张忐忑羞愧全都退去,她整理好了情绪,用一种很光棍的语气和态度无所谓的轻飘飘的喔了一声:“是啊,我做的出来,这事儿的确是我做的。” 嘉平帝被这句话给说得往后微微退了一步,他心里其实早就已经认定这件事的凶手是她,也知道不回弄错,但是当她亲口承认了以后,这种冲击还是让他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平静。 他指了指静安公主,说不上心里是怒其不争还是义愤填膺更多一些,过了许久,他眯起眼睛:“你竟然还如此理直气壮?!” 静安公主嘲讽的笑了一声。 “有什么好羞愧的呢?”静安公主无所谓的牵了牵嘴角,眼里一片漠然:“父皇,要不是朱元和楚庭川,我的母妃怎么会死?我弟弟怎么会死?她们活着的时候,您那么宠爱她们,那么宠爱我,但是等到她们一死,我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了,为了摆脱我,您随意让内侍省和皇后给我决定驸马的人选,她们哪里会费心为我挑好的啊,您看看我嫁的那是个什么东西!?他就算是每天洗上三次澡,我都能闻得到他身上的酸臭味!” 但是她却要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 心里所有的委屈都在此刻发泄出来,静安公主破罐子破摔,也懒得再争执了,她抿了抿唇,心里眼里都满是怨恨:“您把我当成什么?您真的还宠爱我吗?若是真的宠爱我,您看不出来太后是为了给朱元出气所以才让我去祈福的吗?她哪里是让我去祈福,分明就是为了报复我,叫我难堪!” 后宅的妇人们都是人精,谁看不出来她其实是被太后冷落的? 她一个公主,可是结果到头来却始终要看别人的脸色,又凭什么? 嘉平帝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像是从没有认识过她。 他就宠着这样的玩意儿宠了这么久。 他处处都对她网开一面,宽容有加,结果她却是这么想的,就这么回报他! 静安公主跪在地上,皱着眉头看着嘉平帝,缓慢的抬起头来:“父皇,您看,我母妃和我弟弟,都在天上注视着您呢,您这么对我,她们难道不会觉得寒心吗?” 寒心? 嘉平帝嗤之以鼻。 他忽然不恼怒了,脸上的表情阴沉,眼里却平静无波,忽然开口问静安公主:“你知道朕向来很宠爱你的母亲和弟弟,也正是因为如此吧,所以你才被养成了这副刁钻蛮横的性子。那么你又知不知道为什么朕忽然就对他们忍让到头了?” 这也是静安公主心里过不去的一点。 为什么当初那么好,为什么分明母妃那个时候甚至比皇后还要风光,一人把六宫压得死死地,可是母妃却忽然完了。 甚至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没了。 这是她完全无法想像的。 所以她只好憎恨朱元和楚庭川,把责任都推在他们身上,否则的话,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从前嘉平帝从未想过要公开此事,到现在也是一样,毕竟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被自己的枕边人欺骗,尤其是他还是皇帝。 所以他连女儿都并不曾透露。 但是现在,他觉得也没有必要隐瞒了,所以他冷冷的说:“因为小四不是朕的儿子!” 什么?! 仿佛是平地里一颗惊雷,静安公主猛然睁大了眼睛看向嘉平帝,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和茫然,怎么可能呢?! 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在皇家?! 如果弟弟不是父皇的儿子,那是谁的儿子?! 这岂不是说母妃给父皇..... 她下意识的摇头,想要斥责这个说法荒谬,但是看着嘉平帝的脸色,她却又明白这一点肯定已经得到了证实。 否则的话,一国之君,除非是疯了,才会往自己的头上扣这个帽子。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父皇当初一定要杀了母妃和弟弟才罢休了,甚至不惜把外祖家也一并整死,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嘉平帝一点余地都不留。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失魂落魄,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不知道是该笑自己痴傻,还是恨母妃蠢钝。 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父皇对她那么宠爱!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母妃和盛家就是在自寻死路! 这件事怪不得任何人,要怪只能怪母妃自己不守妇道..... 那她做了这么多,到头来算什么? 怪不得太后那样厌烦母亲。 怪不得太后连带着也迁怒她。 她怔怔的握着拳头,心里的怨恨一股脑的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羞辱和不堪,父皇给了她一条生路,一直在给她留脸面。 现在想想,她嫌弃的父皇给的这些东西,足以证明父皇是真正的宠爱她了。 否则的话,但凡是个男人,就会忍不住迁怒的。 她后悔了,眼泪横流的想去抱嘉平帝的腿。 嘉平帝却面色平静的微微后退了一步,冷然的审视着她。 他对这个女儿已经完全失望了。 决定说出这个真相,他就没有准备让她活下来。 静安公主自己还不明白这一点,她结结巴巴的喊着父皇,哭的声嘶力竭:“父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这样.....我错了,是我的错.....” 是谁的错都不要紧了。 人已经养歪了,再怎么摆正也是枉然,再说,也没必要那么做了,总要给受害的人一个公道的。 他给过她很多次机会了,但是她一直都不把这些机会当成是机会。 甚至反过来加以怨恨和报复,这一次她做的事实在太过火了,他对她的容忍也到了尽头,嘉平帝静静的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罢了,你回去吧,朕让张庆送你回去,从此以后,朕没有你这个女儿,你也没有朕这个父亲。” 二百三十七·声讨 静安公主泪流满面,但是嘉平帝已经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的话音刚落,张庆已经进门来,身后领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太监,他稍微一扬手,那几个太监就熟练的堵住了她的嘴巴,把她给拖了下去。 太极殿里重新又恢复了宁静,四周都空荡荡的,风一吹,留下满室的寂然。 嘉平帝沉默半响,见张庆还留在原地,就哑声道:“给她最后一点体面,让太医院过去看看,以公主之礼,报丧吧。” 张庆恭敬的弯下腰应是,犹豫了半响,才道:“圣上保重龙体。” 嘉平帝摆摆手。 张庆从殿中出来,招手唤来徒弟小夏子,耳语了一番之后就道:“你亲自去看着公主府的人办事,不许别人冲撞了,也别让殿下再中途出什么岔子,而后你再去一趟.....” 小夏子急忙应是。 嘉平帝收拾了一下心情,到底是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如常去上朝,退朝之后,他才进后宫,公主府的人就进宫来报丧了。 静安公主突发疾病,驸马连夜请了不当值的太医院太医前去诊治,可是最后还是药石罔效,公主殿下早上的时候去了。 消息传到卫皇后殿中,卫皇后正在给七皇子选冬天的皮子做大氅,闻言右眼皮一跳,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本宫先去太后娘娘那里。” 太后也已经收到了消息,见了皇后来,便道:“既然都这样了,那便该怎么着怎么着吧,叫太子妃和小七一道去吊丧,其他的,都按照公主去世的规制来办就是了。” 人都已经死了,其他的事就都不要紧了,太后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扣着过不去,她心里明白,嘉平帝心里到底还是难受的。 卫皇后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但是总而言之,松了口气是绝对有的,听见太后这么说,她便急忙点点头:“儿臣心里有数,您放心吧,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这个麻烦竟然就这么没了,真是有些不真实。 说起来,这件事竟然还是静安公主自己促成的,没人怎么样她,也没人给她钻圈套,但是她自己就是作死.... 她心里的滋味有些复杂。 太后就简单多了。 她一直就不喜欢烟视媚行的盛贵妃,对于盛贵妃教养出来的静安公主也失望透顶,如今死了也就死了。 反正活着的时候就只会找麻烦。 她不以为意的道:“去知会太子妃一声吧。” 这件事说起来还跟她有关呢,朱家是要安抚的。 卫皇后应了是,转身就去办了。 朱元已经得到了消息,她将手里的信放在火上,看着它们一点点燃尽,最后化成了银色的灰,才站起身来,对玉燕道:“你去告诉叔晨,这件事办的不错。” 举一反三,如果不是叔晨跟林大厨机警,出了事,那武宁伯府和朱家都要跟兴平王妃闹翻了,这始终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就好办了,静安公主总是在坏处窥视,伺机准备随时捅你一刀,现在这个麻烦彻底没有了,是一件好事。 玉燕也是这么想的,平时要烦得事情就够多了,这位公主殿下还不安分,只是嘴巴上找找麻烦刻薄也就算了,但是谁能料到她竟然还想对朱景先下手。 现在没了这个祸害,不管怎么说,朱元对家里总是能更放心了。 不然的话,玉燕真的担心朱元迟早会被这些事情给拖垮。 毕竟殿下还没什么消息,她就算是个铁人,也经不住这么个操心法。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静安公主死了的缘故,这个年京城的人也都过的十分没有滋味,冷冷清清的,静安公主府因为死了公主,她又没留下子嗣,所以公主府被收回了,驸马已经另外扶正了一个小妾,日子倒是还过的比从前更有滋味。 说起这件事,来宫里给朱元请安的兴平王妃就摇头:“所以说,人太刻薄娇纵了,老天都会看不过去收拾她,我真是阿弥陀佛了。” 她不是恶毒的人,但是静安公主这回做的事,她觉得死上十次也是该当的,实在不能不开心。 朱元倒还是淡淡的。 静安公主的死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但是也说不上什么特别值得一提。 毕竟静安公主其实早就影响不到什么东西了,只是这件事她一直没看清而已。 要说有感触,朱元也只觉得楚庭川年幼时在她们母女俩手里吃的苦头太多,可惜楚庭川不知道这件事。 想起楚庭川,朱元微微出神。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月,算算时间,卫敏斋只怕也到了边境了,但是这么久了,不管是卫敏斋还是楚庭川,竟然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再传回来。 这个年大家都过的冷清,朱元强撑着忙完了宫里的事务,但是心里其实一直都是焦灼的,时间拖得太久了,她很怕楚庭川那里是出了什么变故,毕竟其实算起来,徐二少爷在西北那边掌握的人脉未必比楚庭川和卫敏斋少,他手里是有底气的。 兴平王妃见朱元出神,也忍不住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轻声喊她:“元元。” 这还是朱元未出嫁之时王妃对她的称呼,现在叫起来,已经仿若隔世了,朱元回过神来,歉意的对着兴平王妃点了点头。 兴平王妃就握住她的手:“总会好起来的,你别想太多了。” 朱元嗯了一声,还来不及说话,玉燕就急匆匆的进来,对着兴平王妃施礼之后就站定在朱元面前,低着声音说:“姑娘,那个白柏勋忽然在文会上大放厥词,说是殿下以太子之身而陷入敌手,亘古未闻,是谓无能,如今为了他,国朝放低身段,对于敌人虚已委蛇,是自毁长城,又直指东宫德不配位......” 兴平王妃差点儿把杯子给捏碎了,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这人是疯了吗? 连御史也没有骂的这么难听的,当然,对于楚庭川这件事,很多人心里的确是有意见和看法,但是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的,他可是头一个。 怎么,活得不耐烦了吗? 二百三十八.保命 兴平王妃反应过来之后就义愤填膺,对于这种无耻小人,她实在是懒得多费心思,冷笑了一声就道:“想必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所以才越发的疯魔了,这种疯子,理会他做什么?” 想到这里,她对朱元道:“不如就找个借口.....他这种人,毛病一大堆,身上总有破绽的。” 之前白柏勋住在朱家,但是却还反过来奸污了朱家的婢女,这件事就足以证明这个人的人品下作,这么下作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把柄?肯定浑身都跟筛子一样。 但是朱元却摇了摇头。 她不仅没有气愤,甚至还轻声笑了一声。 “他不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破罐子破摔,相反,这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他,想要让他奋力一击,他这是在保命呢。”朱元有些遗憾,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啧了一声:“现在暂时不能动他了。” 啊? 兴平王妃没有遮掩自己的好奇和不解:“怎么这样说?他这么胡说八道的,岂不是在说内阁的各位阁老们没有用处,又是光明正大的辱骂太子,侮辱皇室,难道圣上不会降罪与他吗?” 怎么还说这样反过来是在找一条生路? 这也太奇怪了。 朱元面色淡然,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看着兴平王妃,轻声道:“他骂的这些话,在您看来,是无稽之谈,那是因为您了解太子,对于太子和我天生有一种亲近感,但是对于别人来说呢?对于天下百姓们来说呢?” 兴平王妃哑然。 她明白朱元的意思了。 普通大臣和百姓们得到的消息不可能都如同内阁和皇室一般清楚,在她们看来,作为一朝的太子会落在瓦剌人手里,这就是奇耻大辱,本身就是太子无能。 不管怎么说,只要楚庭川一天不从瓦剌人手里脱身,这样的印象就会在每个人的心里,没有人会觉得楚庭川被算计了,哪怕知道他被算计了,在很多有气节的文人眼里,作为太子,楚庭川最好的路也是直接自尽去底下给祖宗们道歉。 这么忍辱偷生,在他们看来,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罪过了。 所以这才是为什么朝中屡屡有人站出来反对使团出行的原因。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不能动白柏勋的原因。 他的确是个阴险小人没错,但是现在借由这件事,他已经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不畏强权,十分有气节的宁折不弯的年轻读书人。 他要是死了,朝中反对使团出行的声音只怕会更大。 而且东宫的位子,那就真的可能不稳了。 真是好算计! 兴平王妃明白过来之后,就忍不住咋舌,又忍不住更加愤愤:“真是把什么都算计好了!这些人,这些人.....” 这些傻子有没有想过,为了那点气节,太子要是真死了,那京城也太平不了! 瓦剌人都是傻子吗? 杀了太子之后,难道不会直接杀过来围了京城?! 她有些无力,但是却又知道朱元说的每句话都是事实。 既如此.....“那能怎么办?难道就这么让那个杂种脱身吗?!”兴平王妃咬着牙,现在倒是觉得这个道貌岸然的白柏勋比静安公主还要讨厌上一百倍。 真不想让这样的阴险小人得意。 “不必急。”朱元好整以暇,心里的最后一丝焦虑也没了。 楚庭川的战场在边境,在瓦剌,她的战场,就在这后宫,这后宅。 她会扫平一切阻碍,等到楚庭川回来。 最怕的不是这些跳出来的,最怕的是躲在背后的。 既然现在这些人已经躲不住了,那就更好了,想办法除掉就是了,有事可做,这日子反而显得不那么漫长了。 她反过来安慰兴平王妃:“您别为了我而义愤填膺了,没什么,他既然想活着,那就让他活着好了。” 活着好啊,活着,徐二的最后底牌才能露出来。 她之前就在想,就凭借一个齐三老爷和一个御史,徐二少爷就这么放心让他们去威胁当朝首辅? 哪怕他们握有当朝首辅的把柄,但是也显得太过随意了。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有双重布置。 图穷匕见了。 徐二少爷在京城安排的钉子已经一个个的浮了起来,这一次恐怕静安公主是自作主张,没有听白柏勋的话,所以反而坏了白柏勋他们之前的计划。 所以白柏勋才会铤而走险。 他心里清楚,他跟静安公主过从甚密,这关系别人查不出来,但是锦衣卫却不可能差不到迹象,他没办法了,才能剑走偏锋,先打出名声,再徐徐图之。 既然如此,她不会让他们太失望的。 送来的狐狸尾巴,当然要斩断了才好。 兴平王妃见她心情不错,也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有这种心态总是好的,总比一蹶不振的好。 她拍了拍朱元的手嗯了一声:“你这么想就对了,没什么过不去的,旁人我不知道,可是我们,不管怎么样,总归是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 这已经是承诺了,宗室里头总要有站出来替朱元说话的人,兴平王妃无疑是在告诉她,到时候有必要的话,她一定会站出来。 朱元感激的谢过了兴平王妃,等到兴平王妃走后,就站在窗前看院子里那棵树。 楚庭川走的时候,它还是翠绿的,到如今,已经是光秃秃的只剩枝干了,可是不用过多久,如今已经过了年,再过个个把月,它就会重新冒出绿叶,开出花儿来。 就像是她跟楚庭川一样。 总是会好的。 她静静的站了一会儿,直到玉燕推门进来,才侧过头看着她。 玉燕急忙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姑娘,七皇子殿下已经准备好了,问您何时动身。” 皇帝的意思,让她跟七皇子一同去公主府。 如今公主府还未收回,静安公主的丧事,自然是在公主府举办,她还是太子妃,静安公主表面上还是因为病死的,那就自然要去祭拜,这是她做太子妃的职责所在。 她点了点头:“走吧。” 二百三十九.为难 七皇子站在东宫的天井中,看着影壁有些发怔,自从母妃去世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再出过门,最近这些天他的日子十分不好过,父皇不必说,肯定是因为当初母妃的事而厌恶他了,卫皇后也是一样,最近除了每天还看顾着他的日常饮食,都已经不再理会他了。 就连太后都已经对他彻底冷淡下来,让他不必再过去请安,他在宫里现在已经彻底成了个边缘人,宫里没有人再把他当回事。 这越发的证明了当初母妃的妄求是个笑话。 他冷冷清清的过了这么多日子,连身上的那些锐气都已经没了,站在天井中,分明是一个少年,但是却半点意气风发的样子都没有了。 玉燕对他福了福身,让他稍等,他甚至都还有些无措。 其实说起来,要说是有什么不对的话,他也知道自己当是做错了。 他不该听母妃的...... 这么想着,朱元已经出来了,她今天因为要去祭拜静安公主,穿着很是素净,越发的显得她清瘦出尘。 七皇子轻声喊了一声太子妃,姿态很疏离恭敬。 朱元脚步顿了顿,回了个半礼侧开身子,态度同样是疏离的,淡淡的道:“你身子不好,别吹了风,一道坐马车吧。” 虽然是小叔,但是七皇子到底年纪还小,才是个几岁的孩子,秦妃太着急了,这么个娃娃,扶上去了岂不是也一样是徐二少爷的傀儡? 她并没有太当回事,毕竟七皇子生病了,卫皇后和太后的意思,都是让她带着七皇子过去的。 既然如此,她当然该照顾好七皇子。 七皇子有些难堪,猛地抬头想看着她反驳,但是抿了抿唇却又最终什么也没说,心情复杂的上了马车。 朱元自始至终都很淡然,在她看来,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七皇子对她来说并不那么重要。 如果七皇子真的因为秦妃的死记恨她,那也是人之常情。 下了马车,公主府已经挂满了灯笼,到处都是哭声,太常寺和礼部都有官员在公主府主持,驸马早就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此时见了谁都是一副木呆呆的模样,既看不出他有什么高兴的,也看不出有什么不高兴的。 等到见了朱元,他才梦游似地回过神来,对着朱元和七皇子行了礼,请他们进去。 朱元和七皇子点了点头寒暄了几句就要上台阶,只是才走了几步,就被人堵住了路,七皇子一怔,下意识仰头看着来人,冷冷问道:“你们做什么?!” 来的是一群书生,看上去都穿着长袖宽袍,这个时候,这些人怎么会在公主府门口? 这是十分不合规矩的。 五城兵马司怎么办的事? 驸马显然也不知情,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到了此时此刻,他终于回神了,指着那些人恼怒的问:“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也敢瞎胡闹!?你们可知冲撞了太子妃和七皇子殿下是什么罪名?!” 他又气又急。 静安公主死了,他正觉得解脱了,原本还以为自己肯定没什么好日子过了,但是谁知道朝廷倒是还不错,竟然只是收回了公主府,但是却仍旧让他当着驸马都尉,也允许他另娶,也就是说,他除了不是货真价实的驸马之外,其他的好处都占全了。 这也就是说,只要熬过去了这一阵,那他可就该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 他当然不希望再出任何差错。 这帮读书人他是知道的,脑子是一根筋,从来都不会转弯。 最近他们为了这个闹的天翻地覆的,天天都闹着要去宫门口请愿,阻止朝廷派遣使团,这事儿他们宫外这些人都是知道的。 现在他们出现在这儿,还能是做什么?无非就是为了太子的事儿。 他头痛不已,十分怕这帮二愣子再闹出什么事来。 那帮二愣子却已经出声了,不仅理直气壮,而且义愤填膺,指着朱元的脸大骂:“我们是读书人!我们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请愿的人!太子妃,你的丈夫自己言行不谨,以至于陷入瓦剌人之手,成了我们大周的耻辱,瓦剌人用他来要挟我们,要求我们朝廷,羞辱我们,还要我们付出大笔的赎金,太子妃,你可知道这些都是民脂民膏?!你可知道为了这个无能的太子,我们要付出多少?要被瓦剌人如何羞辱?” 七皇子迟疑了一下,一下子不知道该说森么。 他觉得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不过这些读书人向来最是固执,又很烦人,跟他们逞口舌之利半点用处都没有。 他后退了一步,又有些迟疑着想要上前,怕太子妃受辱。 但是朱元却站的笔直,对着那些气势汹汹的读书人也并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站定了脚看着他们挑了挑眉:“你们和我谈礼法?既然说礼法规矩,你们可有功名在身?见了本宫为何不跪,公主去世众人凭吊,你们挑选这个时候来闹事,是何居心?” 书生们没想到朱元这样冷静,态度这么冷淡,一时有些群情激奋。 他们做错了吗? 他们是在为百姓鸣不平,是在为朝廷打算。 朱元呢? 她丈夫做出这样的事,她竟然还有脸这么理直气壮,半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这凭什么? 他们果然是最不要脸的两夫妻。 一个白衣书生忍不住嘲讽道:“太子妃难道一点儿都不觉得羞耻吗?大周立朝以来,可从来没出过被俘虏的太子,您的丈夫可是唯一一个,现在你们夫妻俩还要占用民脂民膏,来偿还你们的罪过,难道你们心中半点都没有愧疚吗?!” 是啊,都没有愧疚吗?大家都忍不住愤怒起来,一个个的恨不得把朱元给叮出一个窟窿来。 太过分了,不知廉耻,横行霸道! 书生们三三两两的议论起来,有人已经忍不住大骂了。 七皇子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有些茫然,这些人为什么对朱元这么大的意见? 说句实话,这又不是朱元的过错,她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啊。 二百四十章·紧逼 皇室尊贵这的确没错,但是百姓们奉养宗室,百官替他们办事,为的是什么?为的还不适天下安居乐业? 老师也说,民为贵君为轻,若是一国之君不修德行,那又怎么能让人心悦诚服? 何况如今楚庭川还只是太子,东宫就如此无能,等到以后岂不是要葬送整个天下? 读书为了什么? 读书还不是为了知道廉耻,知道礼仪,他们怎么能被这样的人所驱使? 朱元嗤笑了一声。 驸马已经满头的汗水都冒出来了,急急忙忙的跑到朱元跟前低声说:“都是一群读书读傻了的年轻人,您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计较。” 这些书生们大多数都是死脑筋,要是惹急了,真有以死明志的,那到时候事情就麻烦了。 要是换在别的时间别的地方,驸马倒是也懒得理会他们闹事不闹事,朱元会不会恼羞成怒,但是这毕竟还是在公主府。 眼看着就是最后一关了,只要这一关过了,他以后就能平平顺顺的当个没公主辖制的驸马,过的不知道能多快活,可不能在今天遭了秧被牵连。 七皇子一直没说话,到了这个时候也跟朱元小声的说:“别惹事了,否则到时候难以收场的。” 读书人,谁都怕他们。 热血年轻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个道理连七皇子也知道。 可是驸马挥挥手让侍卫们出来维持秩序,那些书生却闹的更厉害了。 “是不是不把我们当回事?!”白衣书生声嘶力竭:“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是在为圣上着想,为万民计!” “太子妃你作为未来的中宫之主,难道不觉得惭愧吗?!” 另外的人也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忽然都亢奋起来:“太子妃!太子无能,为何要我们这些无辜的老百姓去收拾烂摊子?!他如此懦弱无能,往后能是个明君吗?!” 驸马都快哭了。 我的老娘哎!这些话是能胡乱说的吗? 未来的明君不明君这种话都说的出来,也真是欺负东宫现在势弱,否则的话,这未来就是妥妥的死路一条了。 真是,也不知道是哪家书院的书生。 这些人都疯了吗?! 家里竟然也不管他们,由着他们出来胡闹! 场面乱糟糟的,侍卫们都已经控制不住这些群情激奋的学生了,后来来的客人们也都被这一幕给镇住了,马车堵了一路,整条街都堵住了。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公主府旁边的几家府邸都有人出来瞧。 连坐在马车上还堵在后半段的范夫人和王嫱也都听说了此事,对视了一眼之后都很震惊和担心的问:“怎么回事?那些书生怎么混进去的?” 公主府治丧,场面都是有官府控制的,五城兵马司和巡检司的人都到哪儿去了?竟然让这么多人冲进去冲撞阻拦太子妃?! 这还有没有规矩? 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肯定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范夫人满脸都是担心,心里怄火:“这帮子没见过世面的蠢钝学生,肯定是被有心人给挑拨了!可是令人为难的是,哪怕知道是这样,若是真的用强制手段压制住这些学生,也不行.....” 是啊,学生自来就是很特殊的群体,这件事若是处置不好,那是要得罪了天下的读书人的。 问题是,如今朝堂上当官的,有几个不是正统的读书人呢? 背后调唆的人也太狠毒了。 王嫱点点头,见范夫人频频掀帘子去看外头的动静,就也道:“不如我跟夫人一道先过去吧?有您在,或者会好一些?” 范大儒毕竟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只要是个读书人就把范大儒看的如同神明,范夫人自然也在这些读书人里头有着天然的重要性。 有她在场,场面或者会更好控制一些。 范夫人却摇了摇头,有些为难的咬着唇:“恐怕不行,若是这个时候我出面维护太子妃,事情只会闹得更大,到时候朝中只怕又有一场风波,刚刚才定好了的使团出行的章程只怕也又有改动.....”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朱元受辱吗? 既不能动手,妥协的话就是默认了东宫理屈,这一关朱元要怎么过? 王嫱忍不住心急如焚。 那一边的学子们却更加来劲了,人越是多,他们就越发觉得自己如今是当世的拯救者,是为了公道百姓而在跟权贵抗衡。 读书人的血性往往是不带理性的。 不过朱元不是读书人,所以她的脑子始终都很清醒。 在驸马已经实在顶不住要让五城兵马司和巡检司的人来以聚众闹事的理由把人抓走的时候,她摆了摆手,示意驸马不必如此,站在台阶上看着众人,环顾了一圈之后,目光定格在领头的那个白衣书生的身上,挑眉问:“你似乎是神威将军府上的?” 她的记性一直很好,刚来京城在朱家那些日子,她去陈老将军府上处置陈信安的病情的时候,见过这个年轻人,而后就记住了。 果然,见她这么说,那个白衣书生的气势就微微弱了下去,抿着唇梗着脖子问:“是又如何?” 众人都轰然闹起来。 “怎么?太子妃认出了他的门庭,所以想要仗势欺人吗?!”书生们大声冷笑。 “是啊太子妃,怎么了,知道他是神威将军府上的,就要让他闭嘴,当心到时候被清算吗?”一个穿黄衣服的书生哄然大笑,又拍着手道:“您这样可不行啊,他的确是被您认出来了,或许会碍于您的身份退让,可我们这些可都是无权无势的人,难不成,你也想用这一招来威胁我们?还是说,我们反正也无权无势,您就干脆想着镇压了我们?” 镇压这两个字,用的可真是太重了,七皇子这等小孩子,都知道这是在给朱元扣帽子,朱元一旦应对不好,那东宫就岌岌可危。 不必等楚庭川回来,朱元若是做错了一个决定,那东宫就不存在了。 他忍不住帮朱元捏了把汗,但是到底没有动作。 母亲是怎么死的,他还是记得清楚的。 他跟东宫之间,到底还是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不过他也没有落井下石的想法,毕竟他心里知道,朱元跟他母妃不过是彼此利益不同,所以才闹翻的。 再说了,也是他母亲先动手,杀了恭妃而且还陷害东宫,朱元反击并不是什么过错。 他静静的在一边看着,想看看这个嫂嫂到底打算怎么来处理面前这个烂摊子。 驸马就比他着急多了,哎呀了一声,忍不住都小声的开始央求朱元:“太子妃,您何必跟她们一般计较,他们不过是一群小孩子,反正说了也不痛不痒,还是先进去吧.....” 二百四十一·辩论 跟他们争赢了又怎么样? 难道辩论赢了楚庭川就能回来了吗?驸马是底层出身,他从前家里也就是普通的一个秀才之家,要说有多大的见识,那是没有的,哪怕他已经当了一阵子的驸马。 但是有些东西真是你天生的环境铸就的,不是你一时一刻暴发就有的,就比如眼界这种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静安公主一直厌恶他的理由,在静安公主看来,他不管怎么拾掇他自己,都是一个下等人,两个人完全没有任何共同话题。 此刻驸马觉得自己跟朱元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太子出事本来就是事实,有什么好不能承认的? 朝廷当中想说太子的人还少吗? 不说别人,只说王太傅吧,王太傅当初不就直言不讳,指责太子轻忽才会犯下大错,还不肯同意内阁的提议,让人去赎回太子吗? 这还是最近,王太傅才松了口呢。 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有些无奈也有些不耐烦的劝朱元:“忍了这一回吧,今天是公主的大日子,到时候闹得太大了也不好,您回宫去不是又是一场麻烦吗?” 嘉平帝对这个女儿有多宠爱,他们可是都知道并且看在眼里的。 朱元如果真的不知好歹,回去也讨不了什么好果子吃。 朱元并没有理会驸马,也假装听不出驸马话里的意思,她只是微笑的看着学子们吵闹,看着学子们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仿佛这不过只是去祭天的一次巡游,接受的是普通百姓的一场注目礼。 她如此淡然,那些人有的越发的暴躁,甚至开始指着朱元痛骂,骂他们东宫是蠹虫,是无能,是懦夫。 这边的动静越发的大了,传到了马车里,王嫱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我看今天真的要出事,不管了,我还是先过去瞧瞧吧,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也好看看,总比坐在这里干等着强啊!” 范夫人叹了口气,也跟着起了身,两人在丫头仆妇的搀扶下有些艰难的挤过了人群,终于看到了在公主府门前被拦住了的朱元。 让她们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的是,朱元看上去还是很镇定从容,好似面对的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看起来并没有崩溃或是暴躁。 这就好,只要不头脑发昏让五城兵马司抓人,大不了也就是丢脸罢了。 东宫从太子出事,脸面就一直没有捡起来过。 在大部分百姓和朝臣们心里,他们虽然不说,但是他们其实心里都把楚庭川看做罪人。 这是没法子的事,面子这种东西,只能不要了。 学子们的反应越来越激烈,终于开始不知道是谁,有人扔了个鸡蛋上前,啪嗒一声摔在朱元的脚边。 紧跟着就有更多的菜叶子和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鸡蛋和旁的东西,七皇子哎呀了一声,立即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躲在了宫人的背后。 “你们只会这些吗?”朱元冷然看着这群年轻人,拔高了声音,漠然冷笑:“你们自称是读圣贤书,自称是为民请命,结果你们读了一肚子的书,就只学会了朝女人发难,往女人身上砸东西打女人吗?!” 驸马怔了怔,忍不住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实在没想到朱元的声音还挺大,竟然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都能让人把她说的话都给听清楚。 那些站在前排的读书人也是一样。 众人都有些茫然,没有想到朱元会这么说。 那个白衣书生最先扬声道:“你别强词夺理转换概念!我们几时要打你了?我们只不过是在鸣不平罢了!” “那请问诸位是在为谁鸣不平?”朱元微微冷笑:“我不过是一介女流,我能上前线我能带兵打仗吗?!还是说我能决定内阁各位阁老们的意见?让他们奉行我的主意?自古以来,女子都是弱势的,是,我是太子妃,可你们说我仗势欺人,不如你们直说,我何时何地,欺负过什么人?若不是公主出丧,我连出宫的机会都屈指可数,我有什么能耐,能够欺负的到你们?” 学子们皱起眉头。 有些围观的百姓和一些小官也都有些替朱元委屈:“是啊,太子妃又不能决定什么?找太子妃的麻烦也没用啊!” 还有更多来参加静安公主丧礼的官员夫人们都是若有所思。 “你说得比唱的还好听!”黄衣书生最是激进:“你现在固然是嘴巴上不打不骂我们,但是你们夫妻俩要用去多少民脂民膏?!百姓们凭什么为了你们夫妻要担惊受怕,要受此等羞辱?!” “说起这个.....”朱元看了他一眼,再看了一眼那个白衣书生,脸上出现不加掩饰的嘲笑和讥讽:“说起这个,我正想要问问,这一代的神威将军当初不是在打倭寇的时候被倭寇全歼三千余人,而后被圣上亲自下令申饬了吗?若是这么说的话,那三千多个将士的性命,是不是都要神威将军来偿还?!他的家眷们也被你们这样的读书人堵住指着鼻子骂了吗?你作为神威将军的儿子,难道不觉得羞愧吗?你有什么脸面出门?你有什么脸面读书?若是按照你的道理,你现在应该自裁以谢天下啊!还有你的父亲,他辜负了江浙多少百姓的期望?他让多少将士家破人亡,他怎么还活的好好的,怎么竟然还能调任蓟州大营?” 鸦雀无声,王嫱看着朱元,一时只觉得朱元光芒万丈。 连带着范夫人都咳嗽了一声,有些目瞪口呆:“此等口才,太子妃不当太子妃,也必定能够.....” 她没说下去了。 那个白衣书生被说得面红耳赤,到后来简直忍不住要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元发笑,哂笑问:“这位学子,请您指教,作为神威将军的家人,作为有战败之绩的武将的家眷,到底该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他们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一种错误了吗?那又该如何处置呢?” 白衣书生一句话都回不出来。 二百四十二·痛脚 他能说什么? 事实上,当时浙江面对倭寇那一场仗,他的父亲的确有失误的地方,轻敌冒进,所以才导致那么多人损伤,起了一个坏头,为了那件事,父亲还被弹劾了,足足有三年的时间都赋闲在家,后来若不是走了关系,花了大价钱疏通了上面,现在还仍旧在家蹲着呢。 这种情形之下,要说他站出来指责楚庭川,的确没什么立场。 而且他自己算起来,身份和处境也跟朱元差不多。 他也算得上是朝廷宽宏大量的既得利益者,他面红耳赤,一下子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张口结舌的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而驸马已经惊呆了。 他是真没想到,太子妃的口才好到这等地步。 啧啧,这个真是能把人气死的一张嘴了,听听她说的那些话,句句都是重点,句句都踩着别人的痛脚,自己也站得住脚。 真是了不得,他有些明白为什么静安公主把她看做死敌了,想一想也是,对上这样的对手,你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心里除了越来越憋气越来越烦躁,难道还能心平气和不成? 他摇了摇头,心中一松,就小声的提醒朱元:“太子妃,既然已经差不多了,就先进去吧,何必跟他们这群学生一般计较?” 暂时打发了他们也就是了,没必要一直跟他们在这里僵持。 七皇子表情也很复杂。 他没有想到朱元连这样的场面都能轻松应对,轻松的好像在她眼里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一样,当初母妃还说恭妃娘娘是因为嫌弃这个儿媳妇不得力,没什么用处,所以才对东宫怨念深重。 可是现在看来,娶了朱元真的没用处吗? 反倒是恭妃一直在给楚庭川惹祸招灾,如果不是恭妃和母妃勾结,楚庭川也不会被千里追杀,还落入了瓦剌人手里。 书生们一时之间的确被朱元说的哑口无言。 尤其是领头的白衣书生,他自己的屁股都不干净,就更没什么资格再说下去了,他都能听见边上的百姓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 那些话让他恨不得捂住耳朵,抿了抿唇,他甩手准备要走,却被之前的黄衣书生给拉住了。 黄衣书生朝着朱元笑了一声,双手放在嘴边,让自己的声音更大一些,能够压下那些看热闹的百姓的议论声,等到终于确定大家都能听清楚自己说话了,他便冷然挑衅朱元:“太子妃真是巧舌如簧啊!这能一样吗?神威将军那是保家卫国,战争之中哪里能够没有伤亡的?胜败更是兵家常事,战场上没有常胜的将军,要是你这么咄咄逼人的话,那岂不是天下一半的武将都要去死一死了?” 也对啊! 百姓们反应过来。 这刀枪无言,战场上打仗,哪里就有绝对的把握打赢的? 真要是如此,那就不必打仗了。 打仗么,输赢都是常事。 驸马心里刚刚松了的一口气顿时又提起了,整个人都如同是绷紧了的弓弦,他娘的,要不是他顾忌着自己的身份,真的是很想骂人。 朱元脾气倔,本来该见好就收的,这帮读书人都是倔驴,怎么可能会认输啊?再说了,他们本来就靠嘴皮子吃饭,说得过他们吗? 真是没事找事。 另一方面,这帮读书人也真是奇怪,干什么非得抓着朱元不放啊? 就跟朱元自己说的那样,她不过就是个女眷,再厉害,外头的事情也轮不到她来管,找天找地,也不该来找她的麻烦啊! 这帮人是不是蠢?! 黄衣书生眼见众人的心思又开始偏移,就得意的笑了笑。 王嫱忍不住低声骂道:“狡猾!狡辩!” 范夫人按住她的手,有些明白朱元的意思了。 民心是很悬的东西,不能任由这些读书人这么施展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所以她今天才会理会这帮人。 今天这件事,只许进不许退。 她也压低了声音,语气比王嫱的要镇定许多:“先不要着急,静观其变。” 她相信朱元总是有办法的。 果然,黄衣书生见朱元不说话,众人又都倾向于自己的说法,便再次冷笑着开口挑衅:“太子妃怎么好意思将这些保家卫国的战士们跟太子相提并论?太子可是养尊处优,受尽天下人供养的,他落在瓦剌人手里,却要我们大周的好儿郎们浴血奋战,去救他回来!这怎么能一样?” 这话越说越过了。 驸马急得不行,觉得这个黄衣书生真是讨人厌的很。 也不知道是哪家出来的,怎么会有这么难缠的孩子? 朱元却知道。 白柏勋。 这个年轻人,道貌岸然,自诩少年天才,向来都对自己的口齿很有信心。 果然是能言善辩啊。 她嗤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让众人都看向了她。 而后朱元走下台阶,缓缓到了那个书生面前,抬起了手,左右开弓,啪啪的打了他两个巴掌。 众人都惊呆了。 怎么回事? 她们还以为太子妃这么厉害,应该又是一场唇枪舌战呢,但是太子妃怎么打人了? 她这动手可就不对了啊。 大家有道理说道理嘛。 再说了,读书人是随便能打的吗? 哪怕是太子妃,也不该如此羞辱人。 尤其是这些读书人也不过就是指点江山的意气罢了,少年人,谁还没有个这个时候呢? 太子妃动手就太不对了。 黄衣书生显然也没想到太子妃会忽然出手打人,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等到反应了过来,白柏勋也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这只能证明朱元失去了理智,开始气急败坏了. 他要的本来就是这个效果。 一个疯婆子,一个懦弱的太子,东宫还有前途吗? 民心还能向着东宫吗? 还以为太子妃是多么沉得住气的人物呢,但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还不是一样,只是一个一被刺激就昏了头的普通女人? 女人,最没脑子了,总是感性大于理智。 二百四十三·洗刷 白柏勋捂住了脸,顿时就被打的偏向了一边,他忍不住咬牙道:“太子妃!您这还不是仗势欺人吗?!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我们不过是为了百姓,为了君上而发声,可是您却仗着您的身份,如此欺辱我们读书人,您所凭仗的,还不是因为您太子妃的身份?” 是啊,占尽了便宜,夫君还不争气,没有为国家做过什么事,尽是做些拖后腿的事情,现在太子妃竟然还有脸为了丈夫的过错打人。 东宫真的德不配位吗? 百姓们也有些怒气上来了,一些摊贩纷纷起哄,觉得朱元打人的举动太过分了。 一些小官们也都忍着怒气。 做错了事还这么理直气壮,他们明天一定要参奏一本,太子妃也太嚣张了。 王嫱捂着脸,没想到朱元竟然会出手打人,急的不行:“这也是被逼的太急了,可是也不能打人啊,这群读书人最是傻头傻脑的.....” 最好被挑拨了。 她想这么说。 但是话都还没说完,那群书生果然都差点儿疯了,全都争先恐后的往前挤,要朱元给个说法。 看这闹的这么大的架势,今天的事绝对无法善了了。 无数的人都在等着看朱元的笑话。 这也是白柏勋挑选今天的理由-----静安公主出丧,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都要来的,就是这个时候,要让朱元和东宫脸面丢尽。 这么一来,使团就算是能出行,但是他们能得到什么筹码和保证去跟瓦剌人谈条件? 到时候瓦剌人一怒之下杀了楚庭川,才是最好的结果。 朱元很淡定,她没有理会驸马的焦急劝说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让她先走的提议,对着白柏勋问:“你有什么资格来说这样的话?” “你为百姓鸣不平?你为天下人鸣不平?你为读书人鸣不平?”朱元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等到白柏勋都毫不迟疑的点了头,才冷笑着不屑道:“若是让你代表了天下读书人,那读书人才真是丢尽了脸面!你一个自称读书人的人,勾引良家妇女,私通自己嫂嫂而被家族扫地出门,你这样的人,德行有亏,立身不正,就凭借着一张巧嘴,就想沽名钓誉,你凭什么?!” 朱元的话说的十分大声,中气十足,就连站在后头的王嫱也隐约都能听的清楚。 站在前面的书生们就更是了。 她的话音一落,大家都惊住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什么啊? 什么叫做勾引良家妇女? 什么私通自己嫂嫂? 这是真事吗? 大家都懵了。 白柏勋也猛然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是静安公主的入幕之宾的事情绝对是瞒不住朱元的,但是他也不怕朱元闹出来-----静安公主可是嘉平帝的女儿,人现在又死了,死无对证,朱元嚷嚷出这样的事,有没有人会信她还是两说,但是皇家就不会容忍她,她会完蛋的更快。 可是家里的事,这都是机密的事情,朱元怎么会知道? 他当初在家里做的那些事,家里为了脸面,全都压下去了,对外也都守口如瓶,朱元怎么会知道的? 这么劲爆的消息抛出来,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白柏勋最近可是硬骨头的代表,大家都夸赞他不畏强权,把他奉为英雄。 但是英雄怎么能是这种勾引自己嫂嫂的人呢? 这不是.....这不是通奸吗?! 大家都惊呆了。 连驸马也惊住了,神情复杂的看着朱元,张了张嘴,一张嘴竟然问:“太子妃,您怎么知道的啊?” 对啊!太子妃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啊? 朱元就等着人问呢,问这句话的还是驸马,那就更好了,她笑了笑,皱起了眉头啧了一声:“说起来,还是巧合。当初这位白公子,跟我弟弟是好友,我弟弟敬仰他的人品和才学,因此特意邀请他回家来住,谁知道,这位白公子住了一阵走了之后,我三婶竟然发现,我们家的一个婢女怀了身孕,正巧,这个婢女就是伺候白公子的。” 相比较起太子回不回来的问题,其实百姓们天然更喜欢听这种猎奇的八卦。 众人都听的津津有味。 连驸马也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看着白柏勋。 朱元在心里忍不住发笑。 若是驸马知道,这个白柏勋不仅是给自己的哥哥带了绿帽子,还给驸马也送上了一顶,不知道是不是会当场扑上去跟他同归于尽。 不过现在没必要牵扯出这些。 看着白柏勋似乎要反驳,朱元立即就道:“白公子,你这种在别人家里做客都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我作为姐姐,自然很关心我弟弟到底结交的是什么样的朋友,去查一查你的身份来历,也是很合理的吧?” 合理,当然合理,百姓们都忍不住点头了。 白柏勋涨红了脸,勉强维持着自己的义愤填膺:“你别偷换了话题!现在我们说的是太子失职......” 朱元冷然打断他:“是不是太子失德失职,这些事自然有百官讨论,圣上裁定,太子到底如何,回来以后又如何,这不是你们的事,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都托赖于国之肱骨们的裁断,你一个连功名都还未到手的读书人,你知道什么?你难道能跟阁老们的远见相比?!相反,你这样的人品,连自己亲哥哥都能背叛,你这样的人品,来跟我说你忧国忧民?!这岂不是太可笑了么?!” 被朱元这么一说,大家都醒悟过来。 是啊。 如果是这样说的话,白柏勋自己都立身不正,他甚至都人品有问题,这样的人,难道真的能真心实意的帮百姓们讨公道? 再说了,现在仔细想想,朱元说的也对。 讨什么公道啊? 现在不是还没定下怎么赎回太子的事吗? 该怎么处置,自然有官老爷和阁老们圣上操心,这群读书人围着一个不能决定任何事的太子妃为难,侮辱一个女人,这有什么用处吗? 白柏勋这人所图是不是有些奇怪了?他的行径好像也的确是太过无耻了...... 二百四十四·转变 白柏勋张口结舌,他的确想过朱元调查自己,但是很多事都是家里的不传之秘,为什么朱元竟然也都知道? 她是从哪里知道的? 而且看她的态度,分明就是早就把自己给摸透了,就等着这一天来揭自己的脸皮,这种早就被人看透的感觉可不好受,他抿着唇阴沉的看着朱元,攥紧了拳头。 没办法了吗? 他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的确是浪荡不羁,又喜欢喝酒,所以当年在家里的时候做了错事,竟然和嫂嫂做下了那等事,惹得父亲兄长大怒,而后把他给从家里赶了出来。 可是虽然把他赶出来了,但是这件事白家却压下去了,并没有再提起的意思,当然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脸面着想。 也因为这个,白柏勋才能在外头仍旧读书,不受影响,人家不知道的,只当他还是白家的子弟,只是落魄了一些不受宠而已。 谁都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 可他自己知道。 而且离开了家族之后他才发现,一个人单打独斗太难了,他要靠着他自己就读书考功名也太难了。 家里不再管他,没人给他花销,他连个好的先生都请不到,更别提是进好的书院了。 万般无奈之下,白柏勋开始给花魁写诗。 这样逐渐的,他也混了个风流的名声,同时也能得到了实际的好处。 不少夫人都看中他。 他从中挑选了合适的肥羊,宰了一顿总算是进了河东书院。 他以为自己的通天大道开始了,以为从前的事情就过去了,可是当他准备大展宏图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早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猎物----他的把柄还有别人知道。 为了投其所好,白柏勋就主动出击,想帮他们对付敌人,这样一来,他也能够得到喘息的时间。 后来他果然也是一颗有用的棋子,至少他能把静安公主给哄得团团转,后来又成功接近了朱景先..... 他做这一切,为的无非是和从前的自己割裂开来。 但是现在,朱元把这一切都宣扬开来,让世人都看到了他的真面目。 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面具没有了,他浑身都像是被脱光了,丢在了人群里任人围观议论,饶是他,也承受不住世俗的眼光和议论,他面色雪白,终于吐出一口血来。 众人都纷纷后退,觉得这个人太脏了。 也是,罔顾人伦,读什么圣贤书? 驸马意味深长的看了朱元一眼,心里已经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了。 这个太子妃.....一张嘴真是绝了,竟然能把人给说的吐血,他可不想跟朱元对上。 把白柏勋说的哑口无言,朱元换换看了一眼众人,叹了一声气,声音有些哽咽的道:“我也知道诸位大人和天下百姓们觉得瓦剌人无耻,我们与瓦剌交战多年,他们本性狡诈,残暴不仁,也是事实,可是殿下却并不是冲动无能而陷入敌手,本质上,殿下是被算计了,如今我作为太子妃,并不如同诸位所说,心安理得,我同样为了这件事食不下咽,殿下对于诸位来说,或许只是一个太子,但是他却是我的丈夫,太后的孙子,帝后的儿子,还请诸位体谅,太子无论如何不能死在瓦剌人手里,就算是要死,殿下也只能堂堂正正的站着死,如何能够在瓦剌人手里被羞辱,这岂不是在嘲笑我大周无人无能吗?!” 白柏勋反应过来只想冷笑,朱元倒是会转换话题,倒是很会煽情。 这些都是狗屁倒灶的话! 说到底,还不是就是楚庭川无能? 被人算计也是一种无能啊! 再说,这些话狗屁不通!楚庭川当时被抓了就死,那才是堂堂正正的死呢,现在要被人赎回来,这不是苟且偷生是什么?! 他这么想着,就听见朱元声泪俱下的说:“越王尚且能够卧薪尝胆,韩信能够忍受胯下之辱,为何殿下不能?!我相信殿下的为人,也相信殿下的气节,还请诸位体谅体谅我作为殿下妻子的心情,这些决议非我所能决定,我也不过是个苦苦等消息的妻子罢了,诸位若是有什么不满,尽可参奏弹劾,若是当真殿下失德,等殿下回来,我自然与殿下一同承担!” 朱元的话掷地有声,大家都忍不住一时沉默了下来。 是啊,朱元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说句实话,她是真的左右不了什么大局。 这些书生找上她,的确没什么道理。 再说了,她说的也对,当务之急是得把太子弄回来才行,不然的话,让太子死在瓦剌人手里,真的很有光彩吗? 至于回来了以后,到底太子是不是有过错,这是要让大臣们去议论的事情。 如果太子有过错,自然会有人提议废太子的。 何必在现在就为难人家妻子呢? 王嫱紧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看了朱元,松了口气。 原来朱元打的是这个主意。 是了,之前白柏勋的那番做作,直接让朝廷上下怨气沸腾,大家都觉得是楚庭川惹来的麻烦,所以对东宫也都虎视眈眈。 这个紧要关头,出这样的事,一旦控制不好舆论,那就有可能再次影响到使团出行。 但是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朱元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她干脆就踩着白柏勋给楚庭川洗白。 事实证明,这一招也是很有用的。 当你要质疑一个人当英雄的时候,你首先得保证你自己身上是干干净净的,否则的话,就会遭到反噬。 就比如如今,白柏勋的人品显然已经不足以让任何人信任,那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任何话都不可信不可靠了,他说太子有问题就真是有问题了吗? 再有问题,比的上他勾引嫂子的人品问题大吗? 正如朱元所说,一个连自己嫂子都勾引的下流种子,这样的人,他真的有那个闲心去关注朝廷大事,去为民请命吗? 还是想趁着这个时候沽名钓誉,为自己谋私利? 人人心中都有这个疑问的时候,那么,针对楚庭川的言论,自然就少了。 二百四十五·思路 事情解决,白柏勋被众人厌恶,五城兵马司直接以聚众闹事的理由把他给抓走了。之前不抓,是因为他是这帮读书人的头头儿,抓了他,影响太坏太恶劣了。 但是现在,抓了他不会有任何人出来表达不满,因为那帮书生都已经傻了。 尤其是神威将军的儿子,那个白衣书生,他一回家,就被操着棍子的母亲追的鸡飞狗跳。 将军夫人真是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指着儿子气的浑身颤抖:“都是爹娘生的,都是一个脑袋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怎么别人就有脑子,你偏生是个蠢驴啊?!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什么事儿!你.....现在你满意了?你爹花费了多少心思才能重新走马上任有个差事?现在事情一闹出来,什么都毁了,你等着,等着你爹回来打死你!” 她说是这么说,第二天却急忙收拾了自己和儿子,带着他上门去朱家套近乎了。 朱三太太最近被这帮人搞得烦不胜烦,要知道,这些人闹得厉害的时候,她可是担惊受怕的。 但是人家现在转变态度了,朱三太太也没有给人脸色看,好好的打发了,回头跟朱元说起来的时候就忍不住笑:“这下好多了,外头那些传言总算是收敛了许多。” 总算不会被那些流言蜚语压得连门都不敢出了。 朱元笑了笑,放下手里的茶杯,问朱三太太:“阿琪已经好了吗?” 朱琪从天一阁回去之后就大病了一场,这次进宫都没有跟着进来。 朱三太太叹了口气,说起这件事还是难掩愤怒,忍了忍,才道:“身体倒是好多了,就是胆子小了不少,如今轻易不敢出门去,这也难免,听说钱姑娘也是如此.....” 那种地方,女孩子去了以后,怎么可能还能跟从前一样,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加上钱嵘和朱琪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王府被掳走的,她们会害怕有心理阴影再正常不过了,朱元点点头,想了想就道:“慢慢来吧,阿琪的年纪也还不大,您好好给她调养调养身体,最近若是她不愿意,也别非得让她出去了,过些时候,不如让她进宫来陪陪我,我这里虽然并不如何自由,可是安全却是一定的。” 朱三太太眼睛都忍不住亮了,再没想到朱元上次随口一提的话竟然还有下文,她紧张的忍不住有些结巴,过了好一会儿,才激动的答应了下来。 朱元又问起了朱景先。 朱景先到底是外男,楚庭川又不在东宫,他是不好进宫的,朱元上次出宫又是专门去吊唁静安公主的,算一算,她真的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朱景先了。 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朱三太太连忙跟她说了朱三老爷送朱景先去上学的事:“河东书院自从孔院长出事,就一直闭馆,最近才重新开馆,如今的院长已经换了人,是范大儒坐镇了,有范大儒在,阿先早就得到了通知,前些天出事,他也知道了白柏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您也别担心,我看这个孩子,心性很稳,跟您虽然比不得,但是比同龄人却要强的太多了,他没有受什么影响,只是更谨慎了。” 谨慎好啊,谨慎才能在这样的局势里不被扯进旋涡。 朱元手指习惯性的在黑漆木桌面上点了点,心里的压力小了许多,朱景先既然去了河东书院,就有范大儒照管,白柏勋这样的人,是到不了他身边了,再说,他自己如今也的确是比从前稳重多了,否则的话,这次白柏勋不会在他身边这么久而毫无所获。 到底是长进了,她有些欣慰,点点头,再留了朱三太太的饭,等到朱三太太出宫去了,才问刚进门来的花楹外头还有没有消息传来。 花楹就是来回话的,听见朱元发问,就把白柏勋的下场说了出来:“他本来就不是有什么骨气的,五城兵马司那里呆了两天就被送去顺天府了,打了一顿,不必别人说,谁给他的银子,何处联络,都招供了,顺着他的交代,京城最后一批钉子,应当也拔得差不多了。” 最近这些天,花楹一直觉得憋屈,也就是这几天,总算觉得心里更舒畅了一些,她也真是被恶心够了。 现在静安公主死了,白柏勋也除去了,顿时耳根都清净了,也不用整天听外头的那些议论,她心情都好了。 朱元也同样如此,哼了一声,她吩咐花楹让李峪多看着些,就道:“叔晨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吗?” 如果杨玉清那边有消息传回来的话,叔晨一定会第一时间就让人传进来的。 花楹摇了摇头,见朱元沉默不语,就低声道:“娘娘也不要担心太过了,使团不日就要出行,等到时候,自然会有更准确的消息。” 不,不对。 朱元摇头,心里的思绪却不知道如何对她说。 不对的,卫敏斋都去了这么久了,不管怎么说,都该有消息传回来,哪怕是坏消息,但是诡异的是,到现在,这么久了,连卫敏斋都没有传回一个消息来,既没有找到楚庭川,也没有找到徐二少爷,这太不对劲了。 除非是卫敏斋也出了什么事。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也就是说,应当是徐二少爷占得了先机,那就更可怕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很不愿意相信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却不得不做好这个准备,顿了顿,才对花楹说:“让叔晨继续派人出去,小二应当给我们留了消息,还有伯晨,他是个机灵的,一定会有线索留下,现在我们找不到殿下,找不到卫指挥使,唯一能够抓住的机会就是这个了。” 如果不能从卫敏斋他们那边得到有用的消息,那就另辟蹊径,先找到徐二少爷的踪迹,卫敏斋是跟着他去的,找到了他,很多的难题也就都迎刃而解了。 花楹会意,急忙转身去办了,叔晨也不敢耽误,得到了消息,深思熟虑之后,和林大厨商量过后,打算自己亲自动身。 二百四十六·终于 朝廷这边很快也终于决定了正副使的人选,等到终于过了年,就打发他们上路了,这件事总算是尘埃落定,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只是卫皇后每每却见太后并无什么特别高兴的意思,终于有一天也忍不住低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老娘娘为何这样担心?朝廷既然已经派出使者,只要条件合适,对方是一定会放庭川回来的。” 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所谓的前程地位,还是都留在以后再看吧。 谁还能顾得上这个呢? 太后苦笑了一声,接过了翁姑手里递来的参汤喝了一口,最近她的身体越发的差了,朱元费尽心力用药膳替她调养,也不过就是让她能够更加舒服一些而已,她自己知道,这是身体支撑不住了。 她倒是没什么太难过的,当权这么多年,很多事早已看淡,人总归会有一死的,再加上去年她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一条命,能够撑到如今,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也是因为这个,太后更加有些忐忑,她咳嗽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喉咙里的血腥味,淡淡的道:“耽搁了大半年,没有任何消息送回来,先前瓦剌太师那边还不断挑衅叫嚣,可是这半年来,却连这点消息都没有了,谁都不知道庭川如今到底是生是死,说不定,使团也只是空走一趟。” 大殿之中顿时沉默下来,卫皇后闭了闭眼睛,断然摇头:“不会的,庭川不是这么没福气的孩子.....” 日子过的越久,卫皇后就越发能体会到楚庭川的好处。 换个人来做太子?七皇子心中郁郁,总觉得秦妃的死跟她有关系,往后绝对不会善待她,九皇子? 九皇子有自己的母妃,自小就跟她半点不亲近。 她如今是最迫切希望楚庭川能平安回来的那一拨人了,听见太后这么说,她否认完毕,才颤抖着说:“没有消息或许也是好消息呢。” 太后叹了一声气。 等到晚间嘉平帝到卫皇后宫里的时候,就发觉卫皇后正在发呆。 他还很少见卫皇后有这样失魂落魄的时候,就顺嘴问了一句。 卫皇后回过神来,急忙站起身来行礼,被嘉平帝阻止了,才有些迟疑的说了太后的情况:“原本以为,老娘娘虽然身体受损,可是调养一阵子也就慢慢的会好,可是如今看着......” 她见嘉平帝的脸色陡然沉下来,抿了抿唇,还是继续道:“老娘娘自己心中有数,我们怎么宽慰也没用,今天她还提起庭川......” 说起太子,嘉平帝也有些怅然,坐了下来就道:“围困了这么久,瓦剌人退兵了。” 什么? 卫皇后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瓦剌人退兵了? 什么意思? 之前瓦剌人围攻宣府,逼得杨将军差点儿殉城,后来还是顽强抵抗住了,拖到了援兵到达,但是瓦剌人却并没有退回去的意思,只是在城外驻扎,周围的村子和小城都被他们劫掠了一番,他们到后来甚至用百姓来威胁杨将军开城门。 也正是因为这个,朝廷对于这件事的争议才甚嚣尘上。 可是现在圣上说,瓦剌人退兵了? 这是怎么回事?卫皇后马上意识到了不对,低声问:“圣上的意思是,庭川他是不是......” 她想到了某种可能,顿时毛骨悚然,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如果真是瓦剌人杀了楚庭川,那么一切就晚了!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还要让使团出行呢? 她猛地抬头看向了嘉平帝,一时之间心潮起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嘉平帝也看出她是在担心楚庭川,想了想就摇了摇头:“失去庭川的消息太久了,哪怕是卫敏斋也没有传消息回来,朕不得不做好任何准备,至于使团,让他们去,自然是去看看究竟如何。” 卫皇后顿时觉得有些虚脱。 听嘉平帝的这个意思,他是觉得楚庭川活着的希望很渺茫了? 怪不得嘉平帝最近有些怕去太后那里。 他知道太后的心思,也明白太后对楚庭川有多看重,所以才会更加的怕面对太后吧? 她到底是决定压下这件事。 太后的身体如今越发的不好了,若是直接告诉她,还不知道太后能撑多久。 至于朱元就更是了,虽然朱元表现的一直都很稳重,但是卫皇后不是不知道她跟楚庭川的感情有多好。 事情到了这一步,竟然也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宫外最爱挑事的静安公主死了,舆论也随着朱元那一次的辩驳平息了,就连那些最爱惹事的大臣们也因为宣府之困已解而不再抓着这件事死命不放,京城的局势终于稳定下来。 这段时间也发生了不少事情,比如说绿衣跟锦常的婚事终于成功举行了。 朱元也亲自到场观礼。 这对于林家和朱家来说都是非常有脸面的事,绿衣眼泪汪汪的,握住朱元的手,想要说什么,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朱元倒是摸了摸她的头,还跟小时候在庆州府的茶林那样,笑着道:“不要再哭了,你如今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丈夫,往后还会有自己的儿女,这对于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回报,从此以后,你只是你,好好的过你的日子,我就比什么都高兴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林夫人都忍不住动容。 这位太子妃,旁人都是她是如何的厉害如何的傲然,但是她却只看见她的一片真心,能够对服侍自己的丫头都如此用心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她也终于明白儿子为什么虽然嘴巴上从前总说太子妃如何孤傲,但是却一直对朱元所有的命令都言听计从了。 朱元的确是有这个本事,也有这个魅力,叫人甘愿。 她笑了笑,认真的望着朱元道:“娘娘放心,我一定会把绿衣当成亲生女儿,绝对不会让锦常对不住她的。” 朱元微笑以对,绿衣终于成亲了,她的心事,总算也了却了一桩。 二百四十七·博弈 等到回了宫,花楹都忍不住羡慕了,特地跟水鹤提起来绿衣的这门亲事。 水鹤倒是半点儿都不羡慕,她跟绿衣都是一道跟着朱元从庆州府出来的,姑娘的为人她最清楚不过了,只要她安安分分的,姑娘就不会亏待了她。 她也同样这么跟花楹说的:“花楹姐姐,您虽然是殿下给的人,但是娘娘这么多年来,待您也跟我们没什么分别,她是个很眼明心亮的人,谁是向着她的,她心里都记着呢,您放心吧。” 到底怎么放心,那就不用说了。 花楹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她自己一直都在琢磨这个问题,但是其实事实上,跟着朱元的,有哪一个过的差了? 连苏姑娘,前些天她生产,朱元都亲自赏赐,以至于苏夫人都恨不得给太子妃立长生牌坊。 说起来,只要是跟朱元有牵扯的,帮过她的,的确没有一个是落空了的。 她拍了拍水鹤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一切就留给时间来证明吧。 再说,现在有什么事比太子安全回来还更要紧呢? 而楚庭川过的并没有他们认为的那么窘迫。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身份,他倒觉得瓦剌也有可取之处。 当然了,这不过是某些时候的想法罢了。 比如现在,他就对身边的人丝毫好感不起来,他看着面前耀武扬威的瓦剌人,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这位大人,我该说的真的都已经说了,我不知道你们那位新王究竟在哪里。” “怎么可能?”那个人高马大的瓦剌人哇啦啦的叫了一阵,骂了一连串的瓦剌语,两只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似地,盯着他冷笑:“你们这些中原人最狡诈!前些天他身边还带着你们这群商人,不许人动你们,选了你们当随从,说是要学你们中原文化,现在你们就说不知道他在哪儿了,你当我们傻吗?!” 说起这个就令人愤怒。 新王总是跟太师做对,原本也还好,他不过是刚刚认回王庭的,根基不稳,根本没人把他当回事,太师把他压制的死死地。 但是从这次攻打宣府以来,风向就变了。 这个新王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了,一力跟太师做对,太师要强硬攻打宣府,但是他就是不同意,就连太师说要杀了那个太子祭旗,他也死活不肯。 前些天,他更是无缘无故就失踪了。 要知道,太师一直围困宣府不成,各部落的势力都已经有所不满,正是难办的时候,但是太师刚刚下定决心要杀了太子,谁知道新王就带着那个劳什子太子一块儿不见了! 这又不是闹着玩的事! 这个新王实在是太没有分寸了。 可新王若是真的带着那个大周太子回王庭了,也该有消息-----沿途他们都已经通知了各部落设下伏击,按理来说,如果他们一行人要回王庭,绝对不会有多少活路的。 但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凭空消失,这就实在是有些太诡异了。 为今之计,他们只好从这些小喽啰身上动手,毕竟现在局势又有不同了,大周朝廷已经同意和谈,或许这回能凭借着这个太子卖一个绝好的价钱呢。 当然,这比买卖只能让太师来做。 不能让新王捡了这个便宜。 也因此,新王的去处就更加重要了! 知道最近正这个大周商人一直跟在新王身边,瓦剌人没有客气,抽出大刀来架在他脖子上,恶狠狠地问:“你到底是要死要活!?想要活命的,就老实点说实话,我们新王究竟去了何处?!” 这一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反正这么多年王庭没有王也仍旧好好的,瓦剌也依旧好好的。 少了一个新王而已,对于太师还是好事。 楚庭川做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缩了缩脖子,有些瑟缩:“我们....我们若是说了,大人能放我们一条活路吗?” 这帐篷里都是一些大周的百姓和商人,此刻挤在一起,丝毫没有尊严可言,浑身上下也都是臭味,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人之前跟着新王呆过许久,尤其是眼前这个,更是很可能知道新王究竟下落何处,这些瓦剌人早把他们给杀了。 现在也是,大鹏耐着性子:“要说就说,别废话!新王究竟在何处?如实说来,饶你一条活路!” 楚庭川哭丧着脸,似乎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了,颤颤巍巍的说:“活佛!新王去找活佛了!” 活佛? 大鹏的动作一顿,狐疑的问:“他去找活佛做什么?” 活佛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心里,那是十分值得敬重的所在,哪怕是王族和太师乃至于各部落首领,都对活佛尊重无比。 这个大周人说起这个,大鹏眼里精光一闪:“他是找活佛去告状了?!” 新王这次跟太师闹的很不愉快。 而新王之所以被太师压制,一是因为他回来的时间还短,二就是因为他还未正式得到活佛的认可。 每一代新王,都是要经过活佛的认可祝福的,但是新王这一次登基,那是太师并不想看到的结果,所以活佛认可的仪式也迟迟未曾进行。 这自然是太师在其中阻止的缘故。 但是现在,新王跑去找活佛了。 怎么,他是打算绕过太师,说服活佛,等到活佛的承认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那事情的确就有些麻烦了。 活佛的地位不言而喻,若是得到他金口承认,那么要杀新王,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草原上的人十成十的都是信任活佛的..... 大鹏得到了答案,也顾不得修理这些小喽啰,急忙回去报信了。 此时瓦剌太师也在帐篷内,听见了这个回复就挑了挑眉。 果然是如此啊,这个小子,他就知道是满肚子的坏水。 “太师!”立即又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出来,蛮横的说:“他去找活佛,要是万一活佛真出来替他背书....” 那就麻烦了。 太师冷笑了一声,表情也很是狠辣:“那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命!他的父兄,还不是一样死了!” 二百四十八·伏击 草原向来是强者为王,没什么中原人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那一套,若是当年的老王那还算了,他雄心壮志,当年以一己之力就带着族中勇士杀了月氏来犯的敌人,从此坐稳了王位,又吞并了不少小部落,直至统一了瓦剌,建立了瓦剌王庭。 草原上的人都把他看作神明,可是神明也是要死的。 老年的王终归是如同老了的雄鹰,缺少了锐利的爪牙,又被大周的密探趁虚而入,占了便宜,挑动了他的兄弟,以至于王庭自相残杀,老王的小弟弟在某一天发动了兵变,攻占了王庭,杀了老王和大妃,并且对于其他王族成员展开了大清洗。 从此以后,王庭就分崩离析了。 尤其是小王子和小公主,更是不知道流落何方,他们跟一群老王的秘密护卫一同消失了,不管人怎么找,都没有动静。 后来又听说或许是跑到大周去了。 时移世易,虽然老王的弟弟夺位成功,但是他却并没有他哥哥那样的本事,相反,他得到那个位置之后,就占了老王的几个年轻妃嫔,醉生梦死,沉迷酒色。 也正是因为如此,现在的瓦剌太师的父亲也达才能趁势崛起,收拢了不少部落,占据了实权。 可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他虽然不是王,却胜似王,草原上谁都要听他统帅,这个时候,新王却回来了。 他身边竟然还有当初老王的秘密护卫作证,并且拿出了相应的证据,最要命的是,他身上的图腾。 那是一种以秘法绘制的图腾,绝对不能造假。 就连他也没有办法阻止。 本来,若是任由新王跟他叔叔那样当个傀儡,也不碍事,可这个新王却不甘心当个傀儡,屡屡跟他作对! 要是从前,放过他也就罢了。 可现在不同,新王已经逐渐成了势,他借着联姻,把老鹰部笼络在手,又用手段整死了两个小部落的首领,逐渐的站稳了脚跟。 而后就是最麻烦的一点了。 那就是这一次。 本来是一件大好事的,瓦剌太师根本没把新王放在眼里,就连出兵也没跟他说一声,只让他在背后接应,而后本来也的确是很顺利,大周的太子到手,太师的声望到了顶峰,把新王给压得死死地。 可是谁知道这个太子成了个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们并未从这个太子身上得到任何好处不说,甚至都没有能因为这个太子而得到什么,宣府的门迟迟不开,他们一时又碍于面子不能退去,被那个姓杨的算计了几遭,还死了几个亲近的人。 这一点也是让太师格外暴躁的原因-----他的亲弟弟,就死在了杨将军手里。 以至于士气大减,被新王钻了空子。 新王登基,论理来说就该请活佛降临批命以及准备仪式的,只是之前因为太师阻挠而一直没成。 如果这一次,还让新王去活佛面前办成了此事,这一战又丝毫无所获,那这小子的气焰就更嚣张了。 那些原本等着分好处的部落也都或许会转变态度..... 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他们办成! 太师面露狠厉,皱了皱眉头,冷笑道:“吩咐下去,不计一切代价,查出他的去向!若真是在活佛那里.....” 那就趁着这个机会,把他给解决了! 反正无论如何不能让他顺顺利利的。 大鹏恭敬的答应了一声,又问:“那.....大周太子.....” 说起这个,太师脸上的冷笑更深:“杀了他,大周的太子当然任由我们处置!被耍了这么久,我要用大周的太子卖一个绝好的价钱!” 至少要洗刷这一次的耻辱! 大鹏再无异议,安排人手去探听消息,同时按照太师的意思,在各部落之间走了一趟,确定了某些默契。 就这样,七八天之后,他们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新王的确是去了活佛那里,并且请动了活佛,活佛即将驾临王庭,给新王加冕。 得知消息,大鹏再也按捺不住,低声喊道:“太师!他果然是存着此意,这一番咱们毫无所获,已经让各部落不满,若是让他趁势得到活佛认可,大周使臣来了,太子又在他手里,只怕他说了算.....” 他们不能对活佛如何的,否则的话,后果哪怕是太师也招架不住。 所以这件事很棘手。 太师倒是要冷静多了,他一早就已经打定主意,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并没什么好后悔犹豫的,他嗤笑了一声,吩咐大鹏:“去老鹰部走一趟吧,这个小兔崽子也该尝一尝教训了。” 说起这个,大鹏有些惊愕,他有些迟疑的说:“可是如今的大妃正是.....” 新王的大妃正是老鹰部首领的女儿啊! 老鹰部的态度之前就已经摆的很明显了,否则的话,新王也不会有机会到大营中带走了大周的太子。 现在..... 他见太师嘴角噙着冷笑,似乎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天,恍然大悟,随即就大喜的道:“太师英明!” 哼。 真以为一个女人能改变什么? 联姻? 草原都娶了多少大周的公主和宗室女了,但是这草原,什么时候真正的对大周臣服过? 女人在他们草原,那就只是生儿育女的工具罢了,就算是一匹马都比一个女人值钱,新王这个蠢货,自小就在大周长大的,所以思想也是汉人的那一套。 他还以为当了老鹰部的女婿,老鹰部就会对他死心塌地了,可他懂个屁! 草原上的规则,从来就不是这么简单! 大鹏秘密的去了一趟老鹰部,见了老鹰部的首领,回来的时候喜气洋洋,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告诉太师:“太师,成了!老鹰部已经答应了我们的条件,那我们....” 太师笑的意味深长:“我们?我们当然是等着他了,等着他带着活佛回来,看看活佛的加持到底有用没用,草原之主?那也要看他有没有命坐上那个位子!” 谁还不会暗地里耍手段似的,他这一次,就要彻底让这个小崽子知道,谁才真正是草原的主人。 二百四十九·落难 而就在此时,在战俘营里的楚庭川擦去了脸上的污痕,平静的接过了边上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手里的馒头吃了一口,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灿烂如星辰,问他:“怎么样,最近习惯些了吗?” 这人看了他一眼,也缓慢的啃起了自己的馒头,过不多久,喝了一口碗里粗糙的马奶酒,不紧不慢的道:“这个问题殿下真是问的有些多余了,殿下这么金贵的身份都能适应,何况是我?再说,我本身就在蓟州当过三年兵,论起适应能力,我应当还是比殿下好那么一些的。” “得了。”楚庭川笑了一声,不甚在意的说:“知道了卫指挥使大人,真是辛苦你了,还要劳烦你从城中出来,陪我在这里流浪。” 卫敏斋面上还是跟平常那样没有任何表情,手里的馒头分明又冷又硬,但是他捧着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淡淡的看了楚庭川一眼,语气也是淡淡的:“应当的,这是臣的职责所在,臣原本就是追踪徐二而来,能遇见殿下,自然是把殿下带回去才是头等大事。” 楚庭川微微一笑。 卫敏斋最近的冷淡他察觉出来了。 也是,自己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冒险了,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明智的。 可是没有办法,他不得不这么做。 当初从行宫中逃出来,他已经是伤重了,好不容易找到了杨玉清和向问天,暂时在大同养伤,可是行踪却又被追杀的刺客发现,险些命丧当场。 而且更糟糕的是,他发觉事情不那么简单,因为追杀他的人,除了徐二的势力,竟然还有瓦剌人。 这才是真正要命的! 如果徐二勾结了瓦剌人,那么他绝不能袖手旁观,再说,他也走不掉了。 他因此将计就计,在遭遇伏击的时候跟承岚和承星商量好,换了身份,被当作普通的小喽啰给关进了大营。 也就是说,瓦剌太师抓的那个太子,一直都是假的,是承岚假扮的而已。 瓦剌人根本不认识他,也无从分辨他的身份,抓了承岚,承岚身上又有九龙玉佩,那玉佩送到城中,又得到了大周官员的认可,他们自然就真的把承岚当成了太子,开始跟大周朝廷谈条件。 而楚庭川,他就此证明了另一件事----徐二果然是跟瓦剌太师有勾结的,他的行踪,也是徐二泄露的。 还有大同的副将,他也收受了徐二的好处。 这些消息查探的差不多了,但是这不够,远远不够。 楚庭川从决定了这个计划起,心中就有了初步的打算-----他要找到文峰。 文峰当初是他一手安排送出了关外的,他也知道文峰的处境,既然新王处处掣肘,那他就搅乱瓦剌的这浑水。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毫无顾虑的回京城去。 只是计划中间有些变故----徐二千方百计的让人来游说太师杀了他,这其中有一次,徐二的人差点儿认出了承岚。 幸亏卫敏斋来的及时,卫敏斋也是追着徐二来的,并且跟着徐二的人要拿大同副将勾结瓦剌人的证据。 而后发现了楚庭川。 也正是因为这个,卫敏斋为了保护他的安全,跟他一起留在了瓦剌,跟着太师回了王庭。 可留下归留下,就连向来万事都表现的很镇定的卫敏斋,对于这件事也是一直都持很反对的态度。 在他看来,太冒险了。 要搅乱草原局势,哪里有那么简单? 再说,他出来的匆忙,虽然杀了徐二的使者,但是徐二肯定会发现不对。 他这一趟出来,大概率又要把徐二给跟丢了。 楚庭川看出了他的心思,笑了笑就道:“不必担心,我很了解徐二,我一天没死,他就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一定要杀了我。所以这一次,若是顺利的话,他一样逃不了的。” 卫敏斋不置可否,他只是问楚庭川:“文峰那里,你真的觉得可信吗?” 虽然文峰当初是被朱元养了几年,但是文峰到底是瓦剌的王子,如今更是已经是瓦剌的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说着冷酷,但是却绝对是先人血泪的总结。 他真的靠得住吗? 会跟太师反目吗? 如果不会,那楚庭川受的这些苦,也不过就是在自己送死而已。 卫敏斋想到这里,幽幽的看了楚庭川一眼,沉声道:“我出来之前,京城的局势并不好,你失踪了,朝中争执的厉害,想必太子妃的日子不会好过,徐二在京城还有许多人手,只怕她会很麻烦。” 楚庭川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眼里有挣扎和痛苦一闪而过,半响才郑重道:“我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更要办成了这件事才能回去,否则的话,我之前得罪的那些人,哪怕不想换了我,也一定能够借此跟我谈条件,让我妥协,做些我和元元都不想做的事。” 比如说,选妃。 他眉目中全是坚定,过了许久,才轻声说:“再说,我相信她能明白我,正如我一直能够明白她,也相信她,会平安无事的等到我回去团聚。” 这两个人! 卫敏斋若有所思,同时又有些气愤。 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脑子跟正常人的不同,他们总是跟别人想的不一样,朱元对楚庭川信任无比,楚庭川也同样一样。 再冒险的再大逆不道的事,她们都会同意对方放手去做。 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疯子看上了疯子。 但是卫敏斋看了一眼楚庭川的手,到底没再说什么。 楚庭川经历了多少,又吃了多少苦头,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能够做到这个份上,或许,这就是朱元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弃过的原因吧。 她说的对,楚庭川不是懦夫,他不管在什么环境之下,都一定会坚持下去。 过了许久,卫敏斋才看着帐篷外跳动的火焰,低声道:“但愿你跟文峰的交易和计划能够达成,这样的话,你不仅可以风光回去,正如你所说,你从此往后,也有足够的能力去做你跟她想做的事了。” 二百五十章·谋求 楚庭川回过头看着他,半响没有说话,眼神有些莫名。 卫敏斋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哼了一声转开头,有些气急的问:“干什么这么看着我?难道我说错了吗?” 真是,他若不是看在这两夫妻人还不错的份上,鬼才要帮他们。 否则的话,徐二的行踪他又已经掌握了,根本不必陪着楚庭川出来冒险,早就把人给抓回去交差了。 这得省多少事。 楚庭川呵呵笑了一声,心情很愉快:“我是在想,卫敏斋,你果然是个正派人士,算起来,其实咱们是情敌了,你却从来没有记恨过我,事到如今,还愿意替我们考虑,啧啧.....谁要是嫁了你,那可是大福气啊。” 卫敏斋没好气的冷笑了一声:“谢谢提醒,我自己也知道我自己是个大好人!” 说起这个就生气。 分明是他跟朱元的关系更好的,若是一开始他便能知道自己的心意,若是一开始他就努力,表明自己的态度,那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过现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说那么多也没用,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还是冷冷的:“殿下与其花心思来斗嘴,不如想想眼前这关怎么过吧。让文峰去活佛那里,然后呢?活佛就算是真的被请动,只怕事情也没那么容易吧?” 草原上的人在乎的更多的是绝对的实力。 而现在的他们实力显然是完全不够的。 别的不说,就说楚庭川吧,他虽然是大周的太子,但是这个身份现在没什么用,要说真的能帮上他什么忙,真是不大现实。 文峰请到了活佛,也可能很大概率会被阻止。 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楚庭川倒是还是那副自信的样子,跟在京城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沉稳谦虚不同,此刻的他自信,神采飞扬。 连眼睛里都多了许多神采,让人不敢逼视。 “别着急。”楚庭川蹲在角落里,往嘴巴里抛了一颗药丸,悠然的道:“看戏。” 卫敏斋看了他一眼,到底没再说话了。 另一头的文峰此时正望着远处的一座白色建筑发呆,这是一座宫殿,也是一座佛寺,气势恢宏,站在这里,不管是谁,都有一种渺小如蝼蚁的自卑感。 他停在台阶底下,静静地等着人通传,神情镇定。 他身后并无什么护卫,也没有摆太大的排场,并不像是草原上的雄鹰,倒像是哪里来的文弱少年。 与此同时,这座巍峨的白色宫殿中,穿过层层的宫殿楼阁,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着急的等在一座院落门口,皱着眉头问:“达硕师尊还是没有醒过来么?” 守在门口的几个僧人眉目不动,眼里却含着一点儿忧心,为首的那个小心的叹了口气回答他:“师叔到如今还是没有苏醒,只怕.....” 这个话题大家其实都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前阵子,一直潜心闭关的达硕活佛忽然睁开眼睛,说感觉自己已经进入大圆满,即将虹化。 鸿恩寺之中,以达硕活佛为尊,达硕活佛也是草原的神明。 他即将虹化,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只是达硕活佛也说了,虹化之前,他还有一事需要处置。 可是说完了这句话之后,达硕活佛便又陷入了沉睡状态,到如今都还未曾苏醒。 喇嘛们这么着急,倒并不是因为虹化一事,毕竟对他们来说,虹化无异于转生,只是换一具更年轻的肉身罢了,他们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如今草原上的新王,可还没有得到活佛的祝福呢。 可看着达硕上师这个样子,眼下这件事只怕是顾不上去管了。 顾不上管,偏偏人又已经来了,就在门口等着了...... 中年喇嘛有些着急:“可是,新王如今已经亲自来了,想要求见活佛......” 几个守门的僧人仍旧没什么太大的表情。 对他们来说,一个新王,实在没有活佛的事情重要,除非活佛自己开口,否则的话,这件事,他们是绝对不会插手的。 “安叶师叔,您当知道,活佛自有打算。”喇嘛纹风不动,正要再说,石门却忽然开了,从里头传出一道苍老而嘶哑的声音:“请进来吧。” “上师!” “活佛!” 喇嘛们惊喜不已。 这是活佛陷入沉睡之后,三个月来头一次苏醒。 他们怎么能不高兴。 安叶也松了口气,喜形于色的施了礼,恭恭敬敬的应了是,转身出去请文峰了。 文峰还以为自己要等上很长一段时间。 他已经不是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在草原上这么久,对于草原的势力都已经摸透了,知道这位活佛的要紧之处。 这也是他为什么非要冒险来请活佛的原因。 活佛,只要得到了活佛的认可和祝福,他手里的筹码就又多了一重,草原上也再也没有人能够质疑他的身份。 但是这个祝福肯定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这一点他也同样心知肚明。 还以为要等上许久,最起码也要被为难一阵,但是没料到活佛却这么快就要见他,他精神一震,对着出来的安叶露出一个笑容,笑着道:“多谢师傅,烦请师傅带路。” 安叶摇了摇头,领着文峰进去。 这座古老而宏大的寺庙在湛蓝的天空下显得格外的神秘,文峰在他的带领下到了一座院落,还未进门,就已经神奇的觉得通体舒泰,浑身上下都似乎沐浴在了佛光里。 都说活佛是无限接近于神的存在,莫非真是如此? 他幼年时一直养在大周,对于活佛的信仰哪怕是已经知道是草原民众的共识,自己却仍旧无法做到同样的重视,可如今走入这座院子,他倒是忽然有那么一点儿感觉了。 几个喇嘛都已经守在台阶上,见了他来,哪怕知道他的身份,也不过就是行了个佛礼。 文峰也不以为意,知道这对于喇嘛们来说都是常事,回了个礼便径直上了台阶,进了门。 石门重新又被关上,文峰向来是个警觉性太强的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 二百五十一·活佛 “不必担心。”正在此时,他背后有一道温和中含着安抚的声音缓慢的响起:“在这里,王上的安危我可以保证的,没有人能对王上不利。” 都已经到这里了,哪怕其中真的有瓦剌太师安排的人,那也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文峰心里的担忧一闪而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是,如果连这里都已经被太师给浸透了的话,那么他再挣扎也没什么意思,不过就是多扑腾两下翅膀而已。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好好表现,争取跟达硕活佛多说一会儿话。 “上师。”他转过身来,恭敬而周到的行了礼,这才扫到了活佛的尊容,不由得微微一愣,跟他想象的不同,他还以为活佛应当是雄壮的,可没料到,眼前的达硕活佛却瘦骨嶙峋,披着一件袈裟,却像是一具穿着衣裳的骷髅。 他忍不住怔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不知道怎么反应,达硕活佛却已经静静的看了他许久,忽而长长的叹了口气。 文峰哪怕是在大周长大,对于活佛没有如同草原上的百姓一样虔诚而盲目的尊敬,但是却也忍不住被这一声叹气声给弄得心里惴惴。 他看着活佛,过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开口问道:“敢问上师,何故叹气?” 达硕活佛静静地睁着眼睛看着他,虽然瘦骨嶙峋,身体瘦小,可是一双眼睛却犹如明星,精光摄人,看的文峰都几乎要转身低头了,他才沉沉的说:“你原本该是被风雨摧残的弱鹰,那个位子,原本不是你的。” 那个位子..... 一句话就让文峰心里猛地咯噔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达硕活佛的意思。 这也是他来见活佛的时候心里不安的原因。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他就曾经听朱元说过,她说,很多事都跟从前不同了。 他来草原之前,朱元也找他深谈过一次。 除了详细的跟他分析了错木达等人和草原王庭的关系之外,朱元也告诉过他,若是不出意外,他是回不去草原的,而草原会一直被错木达他们把持,王庭后继无人,太师一脉最后篡位,并且统一了草原各部落。 这是朱元为了让他回去之后能够有一条活路才会告诉他的。 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文峰总会觉得不安。 也就是说,他原本在朱元的记忆里,该是一辈子都回不去草原的,草原不会有他这么个人。 那么别人看不出来,但是活佛呢? 这是不是也是活佛一直都不曾提出要给他祝福的缘故? 这个疑问和隐患一直埋在心里,文峰心虚,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件事。 这一次也是事出有因,实在是之没有了更好的办法,需要通过这个途径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合法,得到别的部落首领的支持,他才会冒险来的。 谁知道,活佛果然就是活佛。 原来他们是真的看得出很多事。 想到这里,他垂下眼睛,对上活佛的目光,坦诚的道:“我在中原长大,若是按照常理,我的确是应当死了的。” 达硕活佛慢慢的看着他,枯瘦得如同鹰爪一般的手慢慢的摸上他的脸,过了片刻才又拿开,缓慢的道:“可你又的确是我们草原的雄鹰。弱鹰原本应当经受风雨而死在风雨之中,可你经受了洗礼,改变了因果,现如今,你有了自己的命。” 文峰听得半懂不懂。 但是他听得懂达硕活佛最后那句改变了因果的话,他有些紧张的看着达硕活佛,这个现在能够左右局势的得道高僧:“活佛可否为我祝祷?” 达硕活佛却不说话了。 文峰没有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忍不住有些失望。 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真的就这么算了? 活佛看起来是真的能看穿他的经历,是的,正如朱元所说,他们的命运都已经跟从前的不同了,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们是知道的人,肯定是还能被旁人看准的。 现在看来,达硕活佛无疑就是能看得出来的人。 看他的意思,分明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却又这样选择..... 他心乱如麻,一时之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如果得不到活佛的承认,那么他就跟太师之前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要扯皮,这么耽误下去,大周的使臣都要来了! 到时候他怎么能够做主? 楚庭川的计划如果不完成,那么就不可能毫发无损风光的回京城去,到时候朱元的处境也堪忧。 想到朱元,文峰心思又是一沉。 可就在他以为已经无望,甚至都开始想别的办法的时候,达硕活佛忽然又开口了:“你,若是有这个机会,不服你的人,该如何?” 不服你的人? 文峰全神贯注,在心中把这个问题翻来覆去的想了许多遍,有些明白达硕活佛的意思了:“上师若肯替我祝祷,我自然是想尽量少流血,草原虽然强者为王,可是我却以为,有些不必要的牺牲,能够避免自然最好是避免。” 达硕活佛仍旧没有开口。 文峰心中思忖着他的意思,忽而灵光一闪,大声道:“可我也必当锐意进取,让草原早日统一,能够回复各部落的秩序,从此让王庭稳定,民众和乐!” 达硕活佛眼里终于有了一点满意,枯瘦的手指动了动:“你,跟草原上的任何一只雄鹰都不一样,与你的父兄也截然不同,草原上的王,没有你这样的。可你,与我佛有缘。” 与我佛有缘,才能有这番造化,才能改变原来的命运,回归草原,甚至坐上王位。 “我答应为你祝祷。”达硕活佛笑了笑,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意:“去准备准备。” 文峰怔住,完全没料到事情峰回路转。 怎么回事,就问了这么几个问题,也没有再有别的条件,甚至他之前准备好了的理由都没有用上,现在活佛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准备给他祝福,承认他的地位了吗?! 他有些摸不准达硕活佛的意思,但是活佛既然都这么说了,他当然是飞快的就答应了下来。 二百五十二·不听 文峰失魂落魄的出来,外头的阳光正烈,他出来才觉得刺眼,忍不住伸手挡了挡,面色有些茫然的下了台阶。 台阶底下早就已经有人在等着他,越过那几个守门的喇嘛,承岚飞快的上前到了文峰跟前,压低了声音问他:“大王,怎么样了?活佛可有说什么?” 见文峰这样,他还以为今天的事情是不成了,正想着那就还是要按照计划中的那样,请几个同样是高僧的喇嘛说服达硕活佛,没想到文峰已经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轻但是却如释重负的说:“成了,活佛答应了。” 活佛答应了,短短五个字,承岚却觉得心里的千钧重担顿时轻了许多。 他还以为要费许多功夫才行。 毕竟什么命数什么转世之类的这些东西,在他看来简直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他不是草原上的人,也不是修行者,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太遥远也太虚无缥缈了,还不如一些能够抓得住的东西靠得住。 可是现在看来,或许这些东西真的有其可信之处。 他若有所思。 毕竟虽然太师的确是打了败仗,铩羽而归,可是总的来说,不管是从威望还是从实力上来说,都比刚刚登上王位的文峰要更强一些。 达硕活佛能够忽略这些,毫不迟疑的头一次见面就答应替文峰祝祷,这除了说明他们藏传佛教当真有分辨他们的王的方法,承岚不知道还能怎么解释。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解决了,文峰和承岚都松了口气,两人商量过后,干脆就在寺里住了下来,等着达硕活佛到时候跟他们一同回王帐去。 他们走之后,达硕活佛的住所终于迎来了几个僧人,安叶就是其中之一,他进了门,先对活佛行了个礼,而后恭敬的跪在了活佛跟前的蒲团上,其他人也都纷纷照做。 达硕活佛微微一笑,树皮一样的脸上笑起来便是层层的皱纹:“虹化之前,还能有如此机缘,你们应当高兴。” 虹化就是要坐化了,这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另一次转世。 安叶他们的态度也一直都很平静,低低的答应了一声是。 达硕活佛环顾了一圈,又微微皱起眉头来,忽而问:“打野安尔达呢?” 打野安尔达是如今鸿恩寺修为最高的喇嘛,却并不是在册的转世尊者,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在寺中的地位。 达硕活佛即将虹化,他如今有事相召,就必定有打野安尔达的一席之地。 可今天他却并没来,这事情不大对。 安叶也同样有些诧异,转过头看了一眼,还没出声,就听见达硕活佛悠长的叹息了一声:“去阻止他,不要铸成大错。” 几个喇嘛都有些茫然,不明白达硕活佛这是什么意思,安叶却立即意会,双手合十的弯腰下去,随即就站了起来,跟他们说了文峰来访的事。 打野安尔达如今不在,一定是冲着文峰去了。 不管他是只想把文峰弄走,还是有更深层的目的,如今都不能任由他去。 达硕活佛已经决定给新王祝祷,那么新王就会是名正言顺的草原之王了,谁都不能阻止。 众喇嘛闻言也都有些震惊,急忙跟在安叶后头。 而此时,承岚跟文峰正说起这个话题:“太师对你不满,对王庭也并不忠诚,他如此蛮横的进攻大周,固然是因为两国之间时常有战事,可也是在巩固地位,在排挤您,这一次幸好没有让他得逞,否则的话,你这个王位可坐不稳。” 哪怕是现在太师没有成功,灰溜溜的回了草原,其实文峰也仍旧不能就说自己已经坐稳了这个位子。 毕竟跟太师比起来,他手里拥有的东西还是太弱了。 文峰嗯了一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一番达硕活佛答应替我祝祷,亲自前去王庭,对于他来说,是不能容忍的事,他一定会忍不住对我出手”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要彻底消除这个隐患,把这个不是他爹恨不得当他爹的绊脚石给彻底铲除,而同样,太师也不会留手,一定会用尽各种手段 他想到这里,又回想了一遍自己来时的所有安排,正要跟承岚说楚庭川的事,就听见窗户在这寂静的夜里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响。 这声音很轻,但是承岚是楚庭川的贴身护卫,武功高强,文峰自己回了草原之后,也练得一身好本领。 这样的动静立即就让他们提高警觉,是以当窗户被破,一个人影迅猛的朝着文峰飞来的同时,文峰已经飞快的朝边上就势一滚,避过了这一招。 承岚更是毫不迟疑的迎上前,挡在了文峰跟前,跟来人交上了手。 他自幼习武,来人一出现,都不必想什么,他立即就意识到来人的武功很强,文峰不是对手。 可是虽然心中早就已经对对方的实力有了评估,当他真的跟对方交上手,他还是被一股蛮横的内力给震得往后退了几步,一时之间血脉翻涌,险些吐出一口血。 好强横的力道! 他打了个呼哨,原本隐藏在暗处的几个护卫也都尽数出现,众人合围,把来的人给围在了中间,而此时,桌上的烛火也已经被点燃,众人这才看清楚,深夜闯入者,是一个喇嘛。 他裸露猩红袈裟外的胳膊乃至于手臂上的肌肉鼓鼓囊囊,看起来就极为壮观,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个善茬。 是这寺里的人! “尊者何人?”文峰身手灵活的起了身,对着他用瓦剌语问:“达硕活佛已经答应替我证明身份,不知您何故出手为难?” 打野安尔达一双鹰隼一样的目光紧紧盯着文峰,声音也是冷漠至极的:“你不过就是一个无命之人,既然无命,便不该存在这世上,连活着都不配,怎么能当草原的王?!怎么能接受活佛祝祷?!” 他竟然也能看得出来! 文峰忍不住心惊,一时忍不住去看承岚。 阅读网址:n 二百五十三·刺杀 承岚却并没有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虽然流落瓦剌大半年了,但是会的还是一些很简单的瓦剌语,稍微复杂一些的就听不懂,这一次他照样什么都听不懂。 但是眼前的人来者不善是肯定的,他面色冷然,见对方来势汹汹,又语言不通,对文峰显然也是恶意满满,心念一动,就立即下了决定,对文峰使了个眼色,示意文峰避开,自己对着众人一招手,大家就朝着那个喇嘛迎了上去。 打野安尔达冷笑一声,面色冷漠,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丝毫没有迟疑的冲了上去,他实力雄厚,又天然有一身极大的力气,一时之间,哪怕对方围上来十几个人,对他来说也不是多难应付的事,竟然还游刃有余的在其中周旋,并且掌风一送,就猛地把他边上的一个人给打的朝墙壁上飞了过去,撞在墙上之后又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草原上的人力气都很大,这一点承岚早就已经有了体会,可是像今天这个对手这样强横的,他还真是见得少,一时之间,他身边好几个人都已经遭遇了掌风或是佛珠的攻击,倒在了地上。 他忍不住暗暗心惊,但是心里却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戒,更加不敢有丝毫放松,也拿出了玩命的架势。 他是来保护文峰的,若是文峰出了什么事,那么他们之前所付出的那些心血就全都白费了,白费了不说,若真是文峰出事,那殿下在瓦剌就如同是人家刀板上的鱼肉,到时候就真是要被瓦剌人当成俘虏跟大周谈条件了。 殿下如此费尽心力,还不就是因为顾忌这一点? 否则以殿下的本事,早就已经有了脱身之法,根本不必被困在这里。 他想到这一点,咬了咬牙,忍住了胸腔中的震动,提起了精神,跟这个喇嘛周旋。 文峰在边上看的都惊心动魄,对这个喇嘛的身手震惊的无以复加。 莫非这就是太师安排在佛寺中的人? 可这个人的身手 他正想着,原本在不远处的桌子就轰然一声响,一个人落在上头,桌子已经是被压塌了。 文峰瞪大了眼睛,朝着那个人飞奔过去,大声喊了一声“大正!” 大正是他亲自挑选的护卫,在瓦剌的第一批心腹,跟他的感情极为深厚,眼看着大正吐出一口血,他顿时忍无可忍,愤怒用瓦剌语朝着打野安尔达喊“我是草原之王,是上一任草原王的血脉,就连达硕活佛也承认这一点,你不认,难道是想要跟达硕活佛对着干?!你好大的胆!” 打野安尔达嘴角噙着微微冷笑,根本不把他的叫喊声放在耳里,飞快的出手把最后几个对手给放倒,手里的佛珠忽然就被他捏断了,颗颗佛珠爆裂开来,裹挟着十分的力朝着承岚他们飞了过去。 这些佛珠含着他的内力,饶是有些从耳边飞过,都能感受到那股蛮横的力量,何况是被打到身上穴位? 若是普通人被这么一打中,只怕轻的当众吐血,重的就要当场去世了。 承岚一惊,顾不得自己,急忙朝着文峰扑了过去,想要挡在文峰跟前。 文峰也已经被眼前的场景给惊住了,眼见着佛珠打在了承岚背上,承岚顿时吐出一口血,还来不及悲愤,就见那个大喇嘛已经飞扑着朝他抓过来了。 这一爪子要是拍在他头上,他这条命就要命丧当场了。 文峰心惊不已,千钧一发之际,还记得朱元曾经教他的那套刺穴之法,顾不得其他的,一手飞快的甩出了袖子里所有金针。 这是朱元给他保命用的,他来草原这么久都没用上,没想到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打野安尔达骤然见他甩出暗器,也只是冷笑了一声,伸手重重一拂,这些金针就十有都被他攥在了手里。 不过是些金针,他微微动念,打算把它们震碎,可是手还来不及握拳,就觉得手心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皱起眉,还没来得及震怒,房门就被打开了,安叶带着几个大喇嘛一齐涌进来,见状大声喊出声“上师!留手!” 这话一出声,安叶身影已经到了文峰跟前,停在了打野安尔达面前,他先看了一眼文峰的状况,确定文峰没事之后,才转过身,对着打野安尔达叹了口气“上师,活佛已有明言,此乃名正言顺的草原王,不久之后,活佛即将替他祝祷,您怎能一意孤行,对大王出手?” 出家人再尊贵,那也是不能正经统领草原的,王庭向来也是在百姓心中神圣的存在。 大王就更是意义非凡,一旦他们的身份得到了确认,那么他们跟僧人们之间的关系就是相辅相成,甚至不能说哪一个更加尊贵一些。 打野安尔达这么出手,是很犯忌讳的事。 手心之处传来一阵奇痒,打野安尔达皱起眉。 若不是这个突如其来的暗器,现在这个王已经死了。 他冷声问文峰“这是什么东西?” 文峰自己也不知道,却知道当初朱元就是凭这个弄死了错木达的。 他冷哼了一声,对于这个如此蛮横的喇嘛没什么好感,撇开头根本不打算答他。 打野安尔达顿时更加愤怒,却及时被安叶拉开了。 安叶又看着这一地的伤患,对边上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喇嘛道“收拾收拾,还活着的就替他们治伤。” 能被文峰带来这里,一定是大王的心腹,不能让他们全部死在这里。 老喇嘛双手合十恭顺的答应了,招招手,就有一批小喇嘛进来,扛得扛抬的抬,把这些受伤的人都给抬出去了。 只剩下一地淡淡的血腥味。 文峰立在原地,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一种被打压的不满和愤怒,冷冷的质问安叶“尊者!这是什么意思?!达硕活佛的话莫非在你们寺里已经不管用了吗?我还以为在寺中必定安全,可我差一点儿就连性命也丢了!这件事,你们要给我一个交代!” 。 二百五十四·改变 今天差点儿死在这里,这让他极为恼怒。 安叶行了个礼朝他歉意的弯腰赔不是,承诺一定会尽量替他照顾好这十来个护卫,就又说,这件事他们也无法作主,得去请达硕活佛做出决定,请他谅解。 其实不谅解也没别的办法,有句话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文峰自己也是两头为难,到了这一步,他是不能跟达硕活佛再有半点冲突的。 但是看着承岚他们的惨状,他又实在无法咽下这口气,只好冷冷的看了打野安尔达一眼。 没关系,来日方长,只要他这一次能够跨过眼前的难关,那么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这么想着,他终于淡淡的点了点头。 等到安叶他们出去了,就坐在承岚边上,很关心的问他:“你没事吧?” 他们在京城的时候就认识,相处了不少时间,认真算起来,其实草原上这些人跟他的情分,还不如他跟承岚的,所以他对承岚的关心也是出自真心实意。 承岚笑着点点头,咳嗽了一声,咽下到了嘴里的血腥味,低声道:“这一关算是过了,若是我猜的没错,这也是对您的第一个考验。” 想要活佛出手,活佛答应了,也要看寺里其他长老的态度。 现在看来,其他长老们果然也各自有支持的人。 文峰若是今天死在打野安尔达手里,只怕活佛也不会再提这件事,更不会为了文峰就对太师如何。 这就是草原上的规则,弱肉强食,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具体的规则可言。 但是文峰过了这一关,那就又不同了,他在打野安尔达这么强势的刺杀之下还活了下来,不管怎么样,至少说明他是不弱的。 果然,就像是为了印证承岚的说法,没过多久,文峰的房门就又再次被敲响了,一个小和尚捧着些换洗的衣裳和药物进来,对文峰行了礼,就恭敬的道:“大王,这里是一些疗伤的药,是活佛亲自赐下,您可以给您的护卫使用。” 其他的护卫都被送去别的地方养伤了,唯有承岚留在这间屋子里,大家都看得出来承岚应当是这个大王的心腹。 对他的心腹这么重视,自然也是跟王妥协的意思。 文峰和承岚对视了一眼,点点头,接了过来,倒也没有再说任何要说法的话。 这一点让在外头等了许久的安叶暗暗点头。 看来活佛说得果然有道理,这位新王,虽然年纪是年轻了一点,但是为人处事却并不差,还算是很有章法。 而且运气显然也同样不差。 这就很已经很难得了。 他静静的在门口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到了活佛的院中。 寺里的几位长老都已经相继赶到,他进去的时候,其中一位长老正对活佛说:“何必如此动怒?他本就是个无命之人,既然无命,怎么承担草原?打野安尔达做的也不算错。” 太师对于活佛也向来尊重,每年也必定是要来寺里的,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太师其实就只差一个名分罢了。 但是谁知道新王回来了。 一开始,他们也没当回事,但是谁知道现在活佛在即将坐化之前,却说要替新王祝祷,这就是承认新王的意思。 但是这也等于是跟太师做对,寺里会有不同意见,这显然也是正常的事。 安叶看向活佛。 就见活佛睁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了那位长老一眼:“你不信我的评断?” 活佛地位尊崇,他一开口,哪里有人质疑的余地?就连长老也急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上师,有些话不得不说,这么个毛孩子,懂什么?只怕他会......” “太师是一头狼。”活佛枯瘦的手掌合在一起,手腕上的佛珠仿佛都挂不住,但是声音却还很有力气很稳定,见他这么说,就径直道:“狼是要吃人的,他凶性太强了,杀伐太重,对于草原来说也未必是好事,再说,新王的确是草原王的血脉无疑,我们曾跟王庭有约,要维护王庭的安定。既然他的确是王庭后裔,为何不能给他机会?” “怎么给他机会?”另外一个一直不声不响的长老也开口了,有些冲的道:“他一个毛头小子,现在不是我们不给他机会,是其他十几个部落对他不服,都在蠢蠢欲动。加上还有太师在镇着,他能成得了什么事?我已经听说了,有几个部落已经在商议驱逐新王的事了。这样的局势,还要我们替他祝祷,若是他扶不起来,岂不是让我们自己也受损?” 这话说中了大部分人的心思。 其他几个长老都沉默不语。 文峰是太小了。 达硕活佛却并不动怒,仿佛这些话都不值得他皱一皱眉头,他微微一笑,举重若轻的道:“那就让这个年轻人去闯一闯吧,到底是天上的猎鹰,还是地上的羔羊,我们就冷眼看一看。” 安叶心念一动,不明白活佛是什么意思。 其他几个长老也都有些茫然震惊,看着达硕活佛,不知道达硕活佛是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个意思。 难道说..... 他们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达硕活佛已经对安叶说:“你去,告诉大王,就说我们要稍后赶到,请他先去肃清王庭,整治王军,等我们到来。” 什么?! 大家都有些惊疑不定,一时之间不知道达硕活佛这是真的太看得起文峰还是在如太师的心意,王庭早就已经摇摇欲坠,其他部落都已经蠢蠢欲动,听说前天火鹤部落的军队还把小公主给抓了。 这可是新王的亲妹妹,他们连这个都敢做,就说明是真的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既然如此,那么文峰就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来求活佛,而后通过活佛的关系,跟活佛一道回草原去,这样,文峰才可能有一条活路,才可能被众人承认。 如果活佛不跟他回去..... 他身上有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他回去,那就无异于是回去送死! 众人都忍不住有些犹豫。 安叶却不管这些,他只管按照活佛的吩咐去办事。 二百五十五·办法 他到文峰院中的时候,文峰正跟承岚说话完毕,准备休息了,听见说是安叶来了,文峰挑了挑眉,就亲自开了门,见了安叶。 安叶仍旧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担心,什么都不放在眼中,见文峰出来,先行了礼,然后才缓慢的把活佛的吩咐说了。 一片沉默。 文峰一开始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 什么!? 活佛让他自己先行回王庭去!? 王庭在众部落的中间,他现在是跟太师闹翻了出来请活佛的,让他回去,岂不是就是让他羊入虎口?! 不管怎么算,他都没有半点胜算!这一趟如果真的单枪匹马的回去,那些人可不会手软,哪怕是老鹰部,也只会毫不犹豫的跟在那些部落身后捡便宜! 文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下来了,知道这一切都跟今天晚上的刺杀脱不了关系,就有些恼怒的问:“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耍着本王玩吗!?活佛既然不能决定你们寺里的事情,怎么应承我!?现在出尔反尔,你们分明是在耍我!” 他的愤怒早就已经在意料之中,安叶咳嗽了一声,见文峰立即冷静下来,心里暗自点了点头,才道:“这事不是活佛不能做主,而是几位上师意见不一,但是有一点却是一致的,若是大王您真的是天命所归,那么就算是有诸多风险,那也一定能够化险为夷!若您成功在王庭之中升帐,活佛必定亲自前去替您祝祷!” 可那时候就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了! 文峰不傻,他马上就意识到这事儿不是他闹就能解决的,寺里下了这个决定,肯定是多方权衡之下的结果。 他忍下心中的那口气,面色沉沉的看着安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把自己的目光移开,冷冷的哼了一声,皱着眉头道:“我的护卫都受了伤。” 他这么回去,除非是真的有什么神仙保佑,否则的话,就是直接去送死的。 是,现在这些僧众是不打算出手了,但是,也不能让他就这么白白的忍了回去,总得给他一些相应的回报。 否则的话,这个所谓的之后赶到,那就只是托词。 安叶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答应,然后就提了条件,心中松了口气,也更加明白了活佛的深意。 是的,这位新王未必就会比太师差。 来之前,活佛就曾说过,尽量给新王一些帮助。 既如此,现在新王又自己提出来,想了想,安叶就道:“寺中已经给您安排了三十武僧,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护送您前去王庭。” 至于之后的事,他们是一点儿也不会插手管了,全都要靠他自己完成。 文峰心里也知道这就是现在寺里给的全部了,挑了挑眉,压下心里的那口气,缓缓的点了点头。 不能生气,生气有什么用? 朱元常说,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无能为力的怒气,它只会让你在愤怒之下更加没有理智,从而做出错误的决定。 深吸了口气,他返回内室,就见承岚已经坐了起来,不由挑眉:“你怎么起来了?身体要紧,快躺下。” 承岚摇头,神情有些凝重:“他们这么说的意思,是让你自己去面对那些饿狼,在你成功进入王庭之后,他们才会出来承认你的地位,事情麻烦了。” 是啊,麻烦了,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不战而降。 “寺里给我三十武僧,聊胜于无。”文峰苦笑,看着承岚道:“其他的,都要靠我自己,可我面前分明无路可走。” 三十个人,对上十几个部落的军队,那算的了什么?泥牛入海罢了。 只怕他一回到草原,就被屠宰殆尽了。 “先联络殿下和指挥使吧。”承岚却并不灰心,等到咳嗽止住,就定定的看着他,坚定的道:“已经走到这儿了,双方已经撕破了脸,没有可能再回到原点,既然如此,只能背水一战!我们之前经营许久,太师身边也不是真的就铁板一块,你先不要自己慌了手脚。要这么想,本来我们就是赌徒,在豪赌一场,既然如此,那么筹码就在那里,不管怎么样,都是要下场的,那就竭尽全力!” 至于胜负,交给老天吧。 已经尽力,只能看老天了。 文峰怔怔的,也无话可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过了几天,等到承岚的一个同伴伤完全好了,就让他先回去报信。 他继续呆在寺里,想着办法,同时也终于见到了那属于他的三十个武僧。 而另一边,收到了消息的卫敏斋一转眼就将信纸捏成了齑粉,啧了一声:“都说草原人有勇无谋,可现在看来,人家的脑子这也是转的飞快的啊,什么都不出,只给了一句话,文峰等于白去了一趟。” “也不算白去。”楚庭川虽然也皱起眉头,但是语气却还算是淡定:“只要他过了这一关,那么他的位子就彻底稳当了。” “这又不是先后顺序的问题。”卫敏斋冷笑:“问题是现在文峰手里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他拿什么回王庭?你可别告诉我,只凭一个什么草原王的名头。” “这当然不行。”楚庭川飞快的思索,最终道:“若是不成,那就只能剑走偏锋了,现在太师正在召集各部落的人商议驱逐新王,我们可以从这上头动动手脚。” 怎么动手脚? 卫敏斋看不出有什么筹码,就如实道:“不容易,我们不过是俘虏的身份,如今还要帮着干活,能跟谁搭得上话?再说了,就算是捣乱,他们也能另外再召集同盟,行不通。” “太师的弟弟似乎掌管火鹤部?”楚庭川不紧不慢,他早就已经把草原上的事情摸得滚瓜烂熟了,对于各种人际关系也是手到擒来,太师的确是势力庞大没错,但是同样的,太师也太独断专行,因此他跟他弟弟的关系不是很好。 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二百五十六·上门 草原的天暗得很快,楚庭川的脸掩映在月色里,用手指点了点小木桌,见卫敏斋若有所思,就有些焦虑的道:“要速战速决,再拖下去,时局对文峰只会越来越不利。” 达硕活佛的支持固然有用,但是那也跟他们分析的那样,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如果这一次文峰不能自己过关的话,那连得到祝福的机会都没有。 这么绕了一圈就如同又回到了原点,卫敏斋头痛的哼了一声,有些恼怒:“说是这么说,到底谁都知道,可是道理是一回事,我们能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了,现在我们手里什么筹码都没有,就算是我们想要帮,也得我们帮的上才行啊!” “不,谁说我们什么筹码都没有?”楚庭川笑了笑,脸上带着一点冰冷的笑意,轻声提醒他:“你忘了吗?之前一直跟太师那边联络的是谁?” 他们自己的确是没有跟太师或者是太师身边的人对话的资格,但是不代表别人也没有。 比如说.....徐管家和金宝他们不就跟太师身边的人很熟吗? 卫敏斋也立即就想到了他所说的人,不由就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利用他们?但是他们一旦动了,那就会惊动徐二,现在小二和伯晨可还在城里呢。” “这外面的事,只要操作得当,就不会那么容易传回去了。”楚庭川迅速打定了主意,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之下,那么但凡是有一点可能成功的主意,都值得妥善的对待,现在摆在面前的就有一个机会,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的,想了想之后,他就道:“先别管那么多了,城里现在有杨玉清和向问天在,徐二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大不了,就提前把他给抓起来算了,反正小二和伯晨都已经把他们给摸透了。” 这倒也是,卫敏斋来这一趟就是奔着这个来的,要说现在抓了徐二,他一点儿意见也没有,大不了让杨玉清他们先看着。 这么一想,他也知道现在楚庭川说得这个法子最值得试一试,毕竟他们想做什么,都得先把眼前这一关给过了再说。 先见到人了吧。 他们两人商议了一番,确定了计划之后,就换上了面具。 原本就是用俘虏的身份呆在这里的,他们身边自然有亲信顶上了他们的位子,因此他们出来也并不费力显眼。 没过多久,他们就找到了要找的人。 金宝也正忙的不可开交呢。 徐二少爷在城中东躲西藏,因为锦衣卫的人到了城里,所以他们不得不束手束脚的,想做的事都不能放开手脚了,也因此,他们这些人得到消息说是瓦剌的新王跟太师不和,把俘虏的太子给带走了之后,都心急如焚。 对于徐二少爷来说,没有什么事比杀了楚庭川更重要的了。 要是让楚庭川跑了,那他们这些人怎么有脸回去见徐二少爷? 所以最近他们都忙着到处打听消息。 可是这一次的事情非比寻常,关系到草原的权力之争,所以他们这些外人是很多消息都得不到的。 哪怕给再多的银子,之前有再深的交情,都没有人给搭理他们的要求。 毕竟新王现在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呢,再说,太师对这件事自有主张,没有人会在这件事上触霉头。 所以金宝和徐管家两人往往都是分别去找人之后又都分别碰的头破血流毫无收获的回来。 今天也是一样。 只是今天有些特别,他们回到借住的当地人家的一户帐篷,还没来得及喝一碗热茶,就听说是有人来找,不由得互相碰了一下视线。 怎么回事? 他们的身份在草原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现在双方局势紧张,找来的应当不是自己人-----自己人现在应该都在徐二少爷身边呢。 那就是瓦剌人了? 是不是散出去的银子总算是有效果了,终于有了消息? 他们顾不得什么,急忙站了起来。 可是当看见进来的人的面貌,他们又忍不住怔住了-----看相貌和打扮,这分明又是汉人。 “你们是什么人?”还是金宝先开口,满脸防备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他们不认识其他的汉人,这两人也没身份信物和暗号,更不是他们的人。 那么他们知道自己这边的人的行踪,就是值得细思恐极的了。 卫敏斋懒散的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微笑:“我们是什么人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听说你给火鹤部族长送了好些东西,所以你们应当是有门路进他帐房的,是吧?” 徐管家忍不住心惊。 对方连这个都知道? 他仔细的观察他们的样貌,确信他们不是自己所认识的,就压低声音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只想问你一句,到底知不知道怎么联络他。”卫敏斋轻飘飘的拂了拂小几上的灰尘坐下了,仰头看着徐管家和金宝两个人:“说了,你们两个今天还有活路,不说,那你们就得死在这里,你们最好自己掂量一下我所说的话再做决定。” 好大的口气! 金宝是半个瓦剌人,当即就忍不住冷笑:“怎么,未必你一个大周人,还敢在这里杀人不成?!你算什么东西?” “我是不算什么东西。”卫敏斋挑眉,前一刻还是正常的样子,下一刻却已经忽然飞身而起,几乎是一瞬间,就欺身而上掐住了徐管家的脖子,手里的牌子在他面前一晃而过:“可这个,大约你们也都认识吧?” 徐管家目瞪口呆,完全被那个东西给惊住了,一时之间连话读说不出来,只觉得浑身冰凉,满心都是惶恐。 他当然认识,他怎么会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这是锦衣卫的令牌啊!这人竟然是锦衣卫的人呢! 怎么可能?! 他们锦衣卫再神通广大,怎么还能找到草原上来,找就找了,竟然还能精准的找到他们! 他一时之间震惊得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下意识的去看卫敏斋身后的人。 二百五十七·翻脸 但是他失望了,他怎么看,也看不出那人有什么不对。 是了,锦衣卫最擅长的就是伪装,这些人无孔不入,要说他们能进草原而不被发现,那是根本没有人会怀疑的事。 可是,就算是如此,他们怎么会找到自己这里来? 仿佛是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卫敏斋低声喝住了边上准备动手的金宝:“你最好别动,否则的话,我可不保证我手里的这把匕首会不会直接捅进这人的心脏,你们在草原虽然东奔西走,但是看起来,可不像是有后台的样子啊,要是你们死了,我们无声无息把你们给一埋,只怕也没人去找你们去,是不是?” 还真是这样,徐管家喉咙有些痒,咳嗽了一阵,急忙对着金宝摆手,示意他不要惹怒眼前的人。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问:“大人,小人不知道有什么得罪的地方......” “少来!”卫敏斋掐着他脖子的手紧了紧,立即就让他又猛地咳了一阵:“锦衣卫办案,你说我若是没有万全的理由,怎么会在这里动手暴露身份?你是个什么身份,他又是个什么东西,想必不必我提醒吧?现在我就算是就地杀了你们两个,那也只是就地正法了你们!你们没资格跟我谈什么条件,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徐管家心里的侥幸顿时被浇熄。 是了,锦衣卫追上门,怎么可能是为了别的事? 但是想到徐二少爷,他顿时心里就是一惊。 他们都身在草原,尚且被追上了,那留在边境的少爷呢? 难道少爷也出事了? 金宝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顿时就是浑身一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二少爷分明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了,只要他们能够搅动草原的局势,让他们在内讧中杀了楚庭川,那么一切就都好了。 这样一来,京城那边的局势也会改变。 太子死了,那边自然会陷入混乱不说,朝中肯定还会就这个问题争论不休,到时候对于徐二少爷的事自然就顾不上了。 可他们没想到锦衣卫的人这么快就追上门来了..... 这么翻来覆去的想着,他的头顿时痛的厉害。 卫敏斋却不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紧了紧自己的手,轻飘飘的冷笑道:“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跟我们合作,这样你们还能保得住自己的性命,我保证不会对你们下杀手,将来也是如此,第二条,那自然就是现在就死了.....” 金宝冷笑了一声。 他是必然要忠于二少爷的。 可徐管家却目光闪烁,他虽然也是家里世代跟着徐家的家主的,但是哪代家主也没跟徐二少爷这样被四处追杀的。 再说了,就算是他还想继续忠心,锦衣卫都已经把人给抓走了,他还能怎么忠心? 倒是现在,有一条活路摆在眼前..... 只要踏上了这条路,就能跟从前的事一刀两断,他也不必再四处奔逃,是了,听见徐二少爷已经被抓住了的消息,他竟然觉得松了口气,心里有一点儿轻松。 他面色沉沉,心里飞快的在思索着,面上却半点不露,只是对着卫敏斋吞了口口水,看了金宝一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卫敏斋同样顺着他的目光看了金宝一眼,一面低声哦了一声:“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这句话他说的很慢,仿佛只是在威胁徐管家,而就在这时候,金宝已经忽然暴起,飞快的从桌子底下抽出了一把刀朝着卫敏斋砍去。 与此同时,一直在他们身后,没出声的楚庭川也动了,他飞快上前,按住了金宝的肩膀,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匕首从他的腰部捅了进去。 金宝顿时失去了力气,这个人从进来开始就没说过话,又表现的很弱,他以为这段距离就算是动了手,这个人也没这么快赶得及,可是现在看来,眼前这个人的功夫竟然也不弱! 他上当了! 在死之前,他转过头终于彻底看清楚了眼前的人的面孔,而后他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是太子! 虽然面容不同,虽然他应该是带了面具故意遮掩身份,但是他那双眼睛..... 竟然是楚庭川! 他根本没有跟新王离开,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惜没有人会回答他的疑问了。 楚庭川轻飘飘的站直了身体,目光漠然的从金宝尸体上扫过,对着徐管家道:“好了,你担心的事情我们已经帮你处理完了,哪怕到时候你发现徐二没死,或是其他势力来找你复仇,没了这个人,你也可以把事情都推在这个人头上,说说吧,我们来谈谈,你手里到底有多少筹码。” 徐管家也忍不住心惊,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竟然出手这么快准狠。 要知道,金宝的武功可不弱,尤其是金宝是有瓦剌血统,所以格外的强壮的,可是在眼前的人手里,却死的这么轻易..... 他根本不知道,自从在行宫被追杀过后,楚庭川就一直在思索金宝的弱点。 他们在行宫斗智斗勇两个多月,金宝还追杀了他那么长时间,他对于金宝早就已经极为了解,对于金宝的弱点当然也一清二楚。 既然有机会了,那么傻吊自己的仇人,当然是丝毫都不需要迟疑。 就如同现在,楚庭川都根本懒得再看这个人一眼。 徐管家在卫敏斋的动作下回过神来,见这两个人都面色冷淡,知道这是真的碰上了硬茬子,不能胡乱耍手段混过去,只犹豫了不长的时间,他就把自己跟火鹤部的联络人说了,又道:“他是族长的手下,但是也不是特别的得重用,所以我们也没见过火鹤部的族长,可火鹤部的族长是太师的弟弟,在草原掌管着三万的军队,地位举足轻重.....” 楚庭川嗯了一声,忽然问道:“听说他跟太师的关系不怎么好?” 说起这个,徐管家就觉得满心苦涩,点了点头:“是,他们兄弟前阵子大吵了一架,两人差点儿因为一个女人翻脸.....” 二百五十八·隐秘 一个女人? 卫敏斋跟楚庭川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这里头大有文章,两人交换了一下视线,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就伸手把他给一按,立即按在了地上,而后卫敏斋跟楚庭川就利落的把他给绑了起来,扔在一边,他们两个人另外拿了一条凳子坐在了对面,看着徐管家说:“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应当知道,只要你有一点儿不对,不说别的,但是凭我们的功夫,杀了你是很轻易地事,所以你最好别耍花样。” 徐管家苦笑了一声,他都已经这样了,还能耍什么花样? 他是跟着国公爷上过战场的人,手里也不是没见过血沾染过人命,眼前这两个人一出来,他就感觉到了。 这两个人绝不是什么善类。 他向来是很识时务的。 若是公子还有路可走,他也得拼一拼,也算是为国公爷尽忠了,可是现在,公子自己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非得把他弄到这外头来,分明久久搭不上太师,却一直不肯死心,以至于他也跟没根的浮萍一样,以至于如今被人所乘。 话已经说开了,那就没什么好再顾忌的了,卫敏斋哼了一声,似乎是有些满意也有些许失望:“你心里明白就好,那就说说吧,为什么你说他们是因为一个女人闹翻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卫敏斋掌管锦衣卫这么久,太明白情报的重要性了,不能小看任何一条消息。 楚庭川没说话,只是靠着桌子,淡淡的看着徐管家,显然也是在等着他吐口。 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左边的这个锦衣卫更锋芒毕露些,但是徐管家却总觉得右边那个年轻人更加让人浑身毛骨悚然,他的眼睛里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让人根本不敢与其过多的接触..... 胡思乱想了一阵,他被卫敏斋的声音给惊醒,想了想,才说:“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我们花费了许多人命才打听出来的秘密,原本是想着到时候或许能利用的上的,但是出了很多变故,我们一直都没能真正见到太师,所以....” 开场白说完了,徐管家挪动了一下身子,坐的舒服了些,才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其实,听说当年草原王的弟弟攻进王庭,杀了草原王,是因为太师选择了作壁上观,而太师之所以任由这桩惨案发生,是因为他看上了草原王身边的一个女人。” 楚庭川立即皱眉冷笑:“算了吧,当年的太师跟如今的太师可不是同一个人,若是这么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个女人只怕也早就作古了,哪怕没有,年纪也足够当现在这个太师的娘了吧?他们就为了这个女人反目成仇?” 卫敏斋狐疑的看了楚庭川一眼,觉得楚庭川知道的有点多,而且关注点有点奇怪。 不过他也想起来了,当初朱元在京城的时候还设计杀了错木达呢,要说起来,错木达的身份也是王庭高层啊。 “您先听我说完。”徐管家也被楚庭川说的这句话给镇住了,知道对方也是对草原的事情有所了解的,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才道:“那个女人,比草原王足足小了四十多岁,传言是上一代太师的恋人,却因为活佛的评断而被草原王选入王庭,成了妃子,所以.....后来她还生了个女儿......” 生了个女儿? 楚庭川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看着徐管家,一时没有说话。 卫敏斋却直言不讳:“所以,现在这个太师和他弟弟,真正闹翻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女人生下来的那个女孩子?” 那就是说,那个女子按理来说应该是文峰的亲妹妹或是亲姐姐,也是草原王的女儿。 这不是跟文峰那个一直在身边的妹妹一样的身份吗? 徐管家点点头,见他们俩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就主动说:“这在草原也没什么,草原跟咱们大周不同,不看重辈分身份,太师当初任由草原王的弟弟屠戮了草原王一家,独独留下了那个女人和这个小公主,这个小公主也自小就跟前任太师的孩子们一同长大,年深日久的,自然有了感情.....” 明白了,卫敏斋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嗤笑了一声。 这么说,那就是两兄弟看上了同一个女人,而后才反目成仇? 那看来,得在那个女人身上想想法子了.... 小公主啊,想一想,她母亲都跟草原王相差那么大岁数,她出生的时候必定是草原王垂垂老矣的时候,年纪应该也就跟文峰差不了多少。 文峰才多大? 太师也下的去手? 都说这些蛮子罔顾人伦,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楚庭川就直接多了,他问:“这个小公主,最后花落谁家?” “谁也没有得到。”出乎意料的,徐管家吐出一句话,见他们都朝自己看过来,就道:“前任太师原本在问过了小公主之后,决定把小公主给了火鹤部族长,也就是幡儿达的,可是现任太师,也就是帖尔其,他先一步....” 接下来做了什么,那就不言而喻了,卫敏斋和楚庭川都皱了皱眉。 他们很不喜欢这种强迫的事,但是这才草原来看显然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只怕都不会闹出多大的动静。 果然,徐管家咳嗽几声就继续把故事给讲了下去:“这么一闹,前任太师大怒,干脆就把这个小公主外嫁了,嫁了个普通部落的小首领,也就在前段时间,火鹤部族长幡儿达灭了那个小部落,重新把这个小公主给接到了帐中,还打算把她扶正做族长夫人。” 这个幡儿达倒是够真心的,这么久了,竟然还对这女人念念不忘,而且还打算让她做正妻,相比起来,帖尔其显然就太不够意思了,先是强迫了人家,在大周这就叫做兄夺弟妻,是要被千夫所指的。 不过听徐管家的意思,现在他们兄弟俩好像还因为这件事闹个不停,难道帖尔其也还没打算放手吗? 啧啧.....这种人.... 二百五十九·隐秘 那事情可就真的有趣了。 草原上的男人,虽然把女人看做是自己的私有财产,但是说句实在话,他们并不把女人看的很重,有些家里穷的,甚至几个兄弟共用一个妻子。 来了草原这么久了,这些情况,卫敏斋和楚庭川多少也都清楚。 但是那是放在普通人身上,真正到了高层,还是要那个遮羞布的。 顶多也就是老哥或者是老爹正常的死了之后,女人们当做是财产被继承罢了,真正因为女人而掀起战争的,没有发生过。 帖尔其可是太师,他难道还真的要跟自己亲弟弟抢女人吗? 徐管家看出了他们的疑惑,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太师得知了此事之后大怒,绝不肯允许幡儿达娶这个女人,甚至为了这件事打了幡儿达一个耳光,两人闹得很僵,听说最近幡儿达都不肯听从太师的指令了,我们探听到的情报就是这些,但是我们之所以能用这件事来做准备,想跟太师谈条件,是因为我们还知道另外一个秘密” 他看着卫敏斋和楚庭川,说出了自己的条件:“若是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二位,二位能否放我一条生路?” 地上金宝的尸体静静的躺着,外头也没有任何动静,想必也是被他们俩搞定了。 徐管家迫不及待的想给自己找一条生路。 卫敏斋看了楚庭川一眼。 楚庭川倒也没有犹豫就点了头,他要徐管家的性命没用,到现在这个地步,他也看出来了徐管家说的都是真话,那么之后只要徐管家识趣,让他活着离开,不是什么值得思考的事,徐管家只是一个管家,他接管不了徐二少爷身后那些势力,再说,到那个时候,徐二少爷也不剩什么势力了。 得到了保证,徐管家松了口气,暗暗地说:“其实那个小公主,是她在背后挑拨了太师兄弟俩的关系”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小公主受辱,这是帖尔其一手造成,紧跟着她被当成牺牲品远嫁,也是为了息事宁人,她心里要没有恨意,怎么可能? 要知道,连草原王的王位都是前任太师一手默认葬送的,她一生的悲剧可以说就被这三个男人决定,她不甘心完全可以理解。 楚庭川豁然开朗。 卫敏斋也同样松了口气。 他们之前一直都在想,事情好像已经到了绝路,他们似乎怎么努力都没有法子了,他们这是在陌生的草原,没有多少人手可用,文峰的王位摇摇欲坠,连自保都难,可现在看来,果然天无绝人之路,老天总是会给你留一线生机的。 想到这里,楚庭川跟卫敏斋两人再跟徐管家确认了一些东西,而后反复的问了许多问题,才把现场给收拾了,金宝自然是给埋掉了。 这么大的草原,死一个人一点儿都不起眼,尤其是那个人还是大周的俘虏,就更是没人在意。 而后他们让徐管家跟在身边,这个决定有些冒险,但是却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这人还算机灵,又有些人脉,带着他,就算是多了个帮手。 只是卫敏斋到丢还是给他喂了些药,让他老实一点。 徐管家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为了保命,老老实实的跟在他们身边。 草原最近热闹的很,头一件喜事就是火鹤部的族长幡儿达又要成亲了,他之前是有过一个妻子的,但是难产死了,隔了几年他又要娶媳妇儿,场面弄得很大,听说了还请了十三部的族长一道庆贺。 也因为这个,最近来火鹤部的人众多。 有送礼的,有打听消息的,也有给未来的族长夫人推荐东西的。 都要成亲了,总得置办些漂亮首饰吧? 卫敏斋和楚庭川就混在商贩里头,凭借着一堆金银珠宝,得了这个未来族长夫人的召见。 徐管家也没想到卫敏斋跟楚庭川还有这等本事,在草原竟然还能弄到这么多东西,但凡是女人就没有不爱美的,直到真的跟着卫敏斋和楚庭川登堂入室了,他还有些茫然,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已经摸到了门路。 楚庭川和卫敏斋却要镇定的多了,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些东西都是让文秀她们拿来的----文秀当初也从大周带了不少好东西,放在草原上,也是足以让女人心动的了。 这么多厚礼送了进去,小公主终于纡尊降贵的召见他们。 真的等见到面,卫敏斋跟楚庭川才都有些松了口气,原本觉得这个小公主只怕年纪也就跟文秀差不多,可现在看来,这个公主好像比文秀还是大了那么一些,也好,总算是没那么作孽。 小公主已经叫他们起来了,她看起来容光焕发,很高兴的样子,还道:“听说你们是大周的商人,送这么厚重的礼,想必你们是有事求上门来?” 她竟然大周语也说的不错,卫敏斋有些惊讶,但是却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了,听说她之前嫁去的那个小部落在草原最外围,是一个跟大周接壤的部落,想必就是在那个时候耳濡目染学会的。 见他们三个都不说话,小公主挑了挑眉:“你们总不至于只是想给我送东西吧?你们大周人,可没这么慷慨啊。” 徐管家看了看楚庭川又看了看卫敏斋,缩了缩脖子没说话。 他也不是做主的,反正说了也白说。 到底要怎么样,还得看他们俩自己了。 “夫人能否屏退左右?”楚庭川接过话头,抬起头看着这个小公主,神情坦荡自然:“我们有些事情,想要跟夫人说。” 他说着,顿了顿,才继续道:“是关于夫人的。” 关于她? 小公主静静的看着他们几个,手边还放着之前他们进献上来的珠宝,一时没有开腔。 她不说话,那些伺候的女奴们也听不懂大周话,都有些疑惑的朝着她看过来。 楚庭川就继续用大周语说:“夫人,您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难道不想顺顺利利的坐上火鹤部族长夫人的位子吗?还是说,您已经忘了当年的耻辱?” 二百六十章·耻辱 当年的耻辱! 这几个字将眼前这个女人击的一震,她转过头,眼里有着汹涌不加掩饰的杀意,恶狠狠地望着楚庭川,冷笑着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说的这些话,足够你死上一百次了,你知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 眼前的小公主不是以前的小公主了,她现在是火鹤部的未来族长夫人,幡儿达为了她甚至不惜跟兄长翻脸,整个族中的人都要看她的脸色,她说要天上的星星,幡儿达大约不会给她在月亮。 何况是杀几个中原来的人? 徐管家立即变了脸色,小声的提醒楚庭川:“说话小心一些......” 他难道没跟这两个人说清楚吗?小公主是小公主,但是经历过了这么多事,早就不是那种普通意义上的女人了。 事实上,小公主对于从前的经历深恶痛绝,她是绝不会喜欢别人在她面前旧事重提,说起以前那些不堪的遭遇的。 看着两个人挺聪明的,怎么做事这么毛躁? 就比如说,混进来见小公主,他就觉得是很冒险的行为。 一个女人,她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 他不觉得小公主真的能挑拨幡儿达和帖尔其的兄弟关系,毕竟两人都是手握重权的人。 他想了一堆,但是那边的小公主却并没有立即就喊人进来,楚庭川微微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很是镇定:“夫人何必这样紧张?这些事,知道的肯定不只是我们几个人,只不过是知道的人因为种种原因,都不会在您面前提起罢了,这一点,您自己也知道的,是不是?” 小公主面色阴晴不定,眼里一片漠然,手里的珠宝也已经扔回了桌上的匣子里,跟之前表现出来的高兴不同,她现在看着这几个人,仿佛是看着几个死人。 “夫人可以杀了我们,但是可以杀得了所有知情人吗?”楚庭川看出了她的杀意,却也并没有丝毫害怕:“杀了我们,不过是杀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小蚂蚁,但是那个真正让您被这些流言蜚语围绕,阻止您当上族长夫人这个位子的人,您拿他又能如何呢?” 帖尔其! 小公主自然之道他说的是谁,一时之间眼里的厌恶更加的明显。 这个该死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她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提起这个人,她就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愤怒,算一算,她人生的悲剧,全都起源于这个男人,如果不是他,她不会失去贞洁,不会仓促的被打发出去出嫁,被人人看不起。 至今想到当时的场景,她还总是会忍不住想起那噩梦般的人生。 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可是却总是最狠心的践踏她,直到把她踩进泥土里。 她从前年纪小,遇上这种事,连恨的感觉都没有,被仓促嫁了人,辗转吃尽了苦头,才终于明白了造成她一切的惨痛经历的人到底是谁。 可是他到了现在了,竟然还是不肯放过她! 她的丈夫死了,死在了部落间的争斗中,她身边还有幼子幼女要养活,她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岁,可是经历的事情却已经比得上其他女人的一生了。 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不图别的什么,甚至都不再去想什么仇恨不仇恨,她只想靠着幡儿达的愧疚和少年时的求而不得步步为营,来庇护自己和儿女们。 但是竟然连这样,那个恶心的男人都不允许! 最近幡儿达总是被族中的长老缠扰,为的就是这个。 帖尔其不同意他立她当族长夫人。 她本来就为了这件事烦心不已,现在这几个人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她阴沉的看了他们一眼,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嘲讽:“就算是如此,那又怎么样?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师,连我的丈夫也要称呼他一声哥哥,我能拿他怎么样?” 她总不能真的拿上一把刀去把人给剁了。 再说,现在太师已经几乎是草原的王,只等十三部的人商量出个结果,就会把王位上的人给赶下来,到时候,他就更加没有掣肘了。 连幡儿达也要在他面前忍气吞声,她又能怎么样?! 楚庭川和卫敏斋对视一眼,两人早就已经默契天成,现在见这位小公主这样的态度,就知道她是真的心中怨气横生。 好啊,有怨气就好,会恨就好,怕就怕已经麻木了,现在看来,事情可有转机! 没有再耽误,楚庭川笑了笑喝了口茶,慢条斯理的问道:“为什么不能呢?您若还是王庭尊重的公主,那么嫁给火鹤部的族长,算起来还是火鹤部的族长高攀了,是您下嫁,怎么会配不上?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说三道四呢?” 王庭的公主? 小公主冷笑:“连王都已经未必保得住,还说什么公主不公主?” 再说了,虽然是同一个父亲,但是却是不同的母亲,加上这么多年兄弟姐妹从未相处过,要说什么有什么感情,那就太可笑了。 难道还指望新王替她出头,给她恢复名分不成?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边上的楚庭川慢悠悠的道:“能不能保得住新王的位子,其实说起来,还要看您的心思啊!” 她? 小公主面色变了变,心中有些明白这几个人的来路了----他们竟然是新王的人! 也对,新王听说是在大周长大的,他身边好几个心腹都是从大周来的人,这也是为什么草原上下都对新王不满的缘故,一个从来跟他们生活环境不同的人,许多思想都是不同的,简直是跟草原的做派背道而驰。 新王的人来找她,还提前说了这么多话,她也不是傻子,这么多年来积攒的经验告诉她,他们真正的目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后的幡儿达。 火鹤部作为太师的嫡系下属,又是太师的亲弟弟掌管,草场是除了王庭和太师所统领的银狼部以外最肥硕的,也因此声势很强。 如果说,新王想要拉拢十三部的势力,来对抗太师的话,火鹤部的确是一个最值得拉拢的对象。 二百六十一·说服 但是..... 小公主冷笑不止,觉得眼前的人跟她那个名义上的弟弟都是失心疯了。 她又拿起边上的一根金簪把玩起来,面色漫不经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你们是想让我给你们在族长面前说话?” 她笑得很是冷漠,仿佛只是在讨论天气罢了:“可是,我凭什么能做到呢?我身边还有儿子女儿,我自己本身也被族人排斥,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你们凭什么断定,我能够说得动幡儿达?他们可是亲兄弟!” 徐管家也点了点头。 他也是这么想的,女人在男人心里,有时候真的没那么重要。 楚庭川笑了一声,听出了小公主的嘲讽也没当回事,他这样的态度,倒是惹得小公主终于认真的看了他一眼,而后他才道:“小公主,我们中原有句话叫做事在人为。你不做,怎么知道自己究竟做不做得到?” 见小公主似乎又要翻脸,他就紧跟着道:“正如您所说,您可还有儿子女儿要考虑,您如今的处境也不好,族人反对您,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太师的意思吧?太师势大,又独断专行,他说的话,哪怕是其他十二部的族长,也都得掂量掂量,连他的亲弟弟,也不得不弯腰听从。但是,这是您想要的吗?” 小公主面色沉沉。 旁边的卫敏斋恰到好处的接过了这个话题:“这一次,您或许能够登上族长夫人的位子,但是下一次呢?您还有那么好运吗?幡儿达的真心又能维持多久呢?到时候,他真心屈服于哥哥的淫威之后,您又能何去何从呢?您还好,您的儿女呢?他们年岁尚小,身份尴尬,连保全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或许命运会比您更加的不堪......” 小公主猛地站起身,将桌上的东西都拂落在地,发出哗啦一声巨响。 帐篷外的女奴急忙掀开了帘子要进来。 小公主冷眼看了她们一眼,怒道:“滚出去!” 女奴们战战兢兢,其他草原上的男人的确是看不起这位名存实亡的公主,但是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却都知道幡儿达族长对她的照顾和纵容,她们不敢违背,也不敢再往帐篷里看一眼,急忙就退出去了。 等到人都走光了,小公主才看向在座的几个人,许久之后,她才问:“你们来这里,费尽心思的搭上线找到我,又说这么写莫名其妙的话,总不可能是真的想来给我分析分析我的处境吧?让我挑拨幡儿达和太师的关系,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她也不傻,已经知道这些人应该是她名义上的弟弟派来的人。 但是他们只说她现在的难处,难道就想只凭着这点东西就让她帮忙说动幡儿达,挑动两族的对立吗? 那就太可笑了。 “这也不是只对我们有好处。”楚庭川很坦荡的承认了自己的目的:“其实小公主也该想一想,这是对我们双方都很有好处的事,若是事情成功,您就会恢复公主的身份,到时候想嫁给火鹤部的族长就嫁,不想嫁自然就不嫁,您帮了那么大的忙,难道新王还能忘恩负义的不管您吗?到时候连您的儿女也一并有了保障。二来,您难道不想报仇吗?那个男人如此的恶心贪婪,一步步的让你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甚至连你唯一的一条生路他现在也想剥夺,难道你不想让他也尝一尝这种滋味吗?” 当然想,若是不想,她就不会坐在这里听这些人说这么多废话了。 她目光闪烁,过了一会儿,抿唇说:“需要我做什么?你们有什么凭证?” 徐管家抬头看了楚庭川一眼,心想说的再多也没用,这个小公主的脑子也不傻,难道光凭这些天花乱坠的话就会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他们两个大周的锦衣卫,能有什么凭证? 楚庭川笑着站了起来,卫敏斋适时地也跟着站起来到他背后,挡住了徐管家的视线。 而后楚庭川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问那个小公主:“这个东西,足够证明我们的诚意了吗?想必公主心里应当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新王背后,也不是真的什么势力都没有,现在他需要的,是火鹤部族长的支持,只要公主殿下能做到,那么,哪怕不能嫁给火鹤部族长,也对您的尊荣不会有半点影响,您说呢?” 徐管家听得分明,顿时心念一动。 什么东西? 但是他的视线被卫敏斋遮挡的严严实实,他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只好无奈放弃,心中暗暗地盘算起来。 难道这两个人真的能够说动小公主? 小公主对于火鹤部的族长的影响又有多少呢? 她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虽然幡儿达愿意娶她这个寡妇的确是很骇人听闻的一件事,但是难道还真的能为了她跟太师闹翻吗? 他们可是亲兄弟..... 他心里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他们成功还是失败了。 小公主那边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她冷冷的问:“那你们总得先拿出点诚意来吧?总不能你们的诚意,就是面前的这堆珠宝?!” 这是被说动了啊,徐管家心里这么想,很是好奇。 这个小公主难道真的有办法说动火鹤部的族长吗? “当然了。”不等他多想,楚庭川那边已经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又给了小公主什么东西,而后就问:“这个够诚意了吗?只要您愿意,我们还可以把您的儿女先带走送出去.....” “够了。”小公主面色淡淡的,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想了想又道:“你们这些天就不要到处乱走了,就说我喜欢中原的小玩意儿,你们专门去搜罗了送来,负责督造我婚礼的首饰,我会替你们想办法,让你们见到幡儿达的。” 卫敏斋跟楚庭川再一次的互相看了一眼,这回两人都彻底松了口气。 还好,总算是踏出了第一步,虽然之后的路还是会很艰难,但是,事在人为不是吗? 两百六十二·争执 火鹤部最近热闹非凡,他们的族长要重新娶妻了,草原人本来不大重视这些典礼,一般成亲也不讲究大操大办,但是这一回族长却是铁了心了要告诉草原人他要重新娶妻了似的,把场面弄的很大,甚至还提议十三部的盟会也在火鹤部族长婚事之后一并举行。 为着这个,除了火鹤部的十二部都来了使者,一大群人挤进了火鹤部的草场,把火鹤部的喜庆气氛更加推向了最高潮。 在这样的气氛里,未来的族长夫人喜欢上了中原的小玩意儿,接见了几个中原来的商人,半点儿也没什么引人注意的。 这位族长夫人之前在前夫那儿的时候,就时常跟大周人打交道,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有点儿跟草原格格不入。 可是谁让族长大人偏偏就是喜欢呢,也没法子。 一时之间,附近有些圆滑的商人来的就更加勤快了。 虽然大周早就跟瓦剌禁止了互市,可是向来富贵险中求,每年还是有不少中原的商队冒死出关过来,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反而带来了许多新鲜的玩意儿,在这样的氛围下,原本被族长夫人接待的那几个人就更加渺小了。 甚至连族长都没功夫问起他们,他整天忙着接待各部落的使者,忙的脚不沾地。 何况他还要面对另外一件难事----他的兄长,也就是瓦剌手握实权,能够指使得动大多数部落的太师帖尔其并没有亲自过来,来的是他兄长的儿子,也就是他自己的侄子。 这也没什么,本来么,来观礼派个小辈来也没什么,反正到时候盟会的时候人来了也就行了,但是谁知道他这个银狼部的大侄子一来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这个大侄子把他的心肝儿宝贝的孩子给打了。 幡儿达是个重情义的人,草原男儿,既然许下了诺言就会尽全力的做到,他既然答应了小公主不会伤害她的儿女,自然也就把这两个孩子当做了财产一并继承了。 他未必会对她们多好,但是却不会容不下他们。 再说了,小公主对这两个孩子极为爱护,若不是因为这两个孩子,她也不会松口答应嫁给自己。 可是现在,他好不容易才打开的局面一下子就又被他这个讨人厌的大侄子给毁掉了。 这让他无比愤怒,连对着来请安的大侄子也没什么好脸色:“白图,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帐中的人,哪里允许你随便动手?!” 白图是太师的儿子,自来在草原就嚣张跋扈,加上他本身力大无穷,每次摔跤都是头名,一直就有些目中无人。 所以哪怕幡儿达已经明显的表达出了不满,他也没当回事。 准确的说,他觉得没必要当回事。 说得难听点,那个女人不过就是个嫁过几次的人了,连牲畜都不如,在他看来,他父亲的反对是有道理的,反而是他叔叔幡儿达是脑子坏了。 因此,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说了:“叔叔你傻了?替别人养儿子女儿?草原上多少女人让你挑选,你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东西!?” 什么东西? 幡儿达目光森冷。 他看上的女人,只有他自己能够作主,什么时候除了他哥哥可以指手画脚之外,他竟然还得卑躬屈膝的听侄子的话了?! “白图!”幡儿达警告的看了他一眼,慢慢冷笑:“你最好注意些你的言辞!她是我即将迎娶的女人,以后你就要叫她婶婶!谁准你这么放肆,在我面前对她进行如此侮辱?!” 果然是奉了,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这么头脑不清楚,白图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父亲的话你没有听懂吗!?父亲说过了,这个女人不吉利,不能娶!你现在还要把场面弄的这么大,是什么意思!这个女人算什么东西?!我打了她的那些狗崽子也就打了,难不成你还为了这个教训我?!” 狗崽子..... 这称呼让幡儿达勃然大怒,他猛地上前,出其不意的给了白图一个耳光,怒道:“你这个小王八羔子,你在我的地盘上撒尿!你是什么东西!” 他要娶女人,难道还要经过侄子的允许?! 这两父子都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习惯性的凌驾于他之上,可是凭什么?!他凭什么叫这对父子恶心!? 白图也被打蒙了,长这么大,他还没被这么打过,一时之间顿时气的七窍生烟,一下子整个人都蹦了起来,也顾不得别的了,指着幡儿达大骂:“你他娘的黑了心的蠢猪!你懂什么?!你被个女人玩的团团转!人家不要了的女奴都比那个贱女人强!那个贱女人的娘让你和我父亲的母亲一辈子过的不高兴,你这个渣种,你还送上去给人家玩弄!你怎么配当草原的族长?!你怎么配带领火鹤部二郎们!” 这一下子,白图顾不得别的,一下子把心里憋得那些话都给说出来了。 在他看来,幡儿达就是在自己作死,这个小公主的娘当初是草原王的不知道第几个老婆,但是却害的他的祖母一直不被前任太师所喜欢,最终郁郁寡欢。 那个女人留下来的血脉,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偏偏幡儿达瞎了眼! 幡儿达却被他的话给激的浑身颤抖。 不配带领火鹤部?! 果然!果然他们父子有了这个心思! 怪不得一来就打他的脸,怪不得这个侄子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们父子眼高于顶,他们看得上什么?! 这两个自私的人。 他怒极反笑:“你算是什么东西?!管得着我火鹤部的事?!就算是你父亲来了,也要好好跟我说话,你在我的地盘出手伤人,对我不敬,你简直是找死!给我滚出去!我的草场不欢迎你这种不分尊卑没有心肝的狼崽子!” 白图气喘吁吁,被这个叔叔的没脑子给气死了。 这个没脑子的,到底要怎么说他才明白,那个女人不能娶,也根本不值得娶?!他满脑子想的是什么?! 两百六十三·赶走 再说了,现在是讨论这些事的时候吗?! 草原盟会即将举行,只要盟会顺利,那么这些族长们就会达成共识,到时候把新王给从王位上赶下去,重新推选新王。 新王的人选不必说,自然是自己的父亲太师帖尔其,这事也是之前大家就默认的,连他叔叔心里也清楚。 可是现在,就不过因为他来了以后打了两个王八羔子,幡儿达就翻脸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轻重?! 他冷笑着,原本还打算再说些缓和关系的话的,但是被幡儿达的翻脸无情给激发的也来了火气,顿时就道:“你可别后悔!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东西?!只要父亲一句话,你还不是只能乖乖认错!” 是,这么多年,他在草原上,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他对哥哥言听计从。 他哥哥说什么话他都得听。 幡儿达彻底不想再跟这个兔崽子废话,直截了当的让人把他给扔出去。 白图被晕头转向的从帐篷里丢出来,顿时引得众人都看过来。 他的护卫也急忙来了,有些诧异的问他是发生了什么事。 白图觉得脸面丢尽,对于这个叔叔再也没有好感,恶声恶气的道:“能有什么是!?人家现在看不起我们了!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要赶我走!好!我看他怎么收场!” 他气的抬腿就走,他的护卫们也惊呆了,急忙跟在他屁股后头追。 这个场面看的众人都懵了,一时之间火鹤部的人都知道了,太师的儿子,火鹤部族长的亲侄子,被火鹤部族长从帐篷里给赶出去了! 去打听消息的人多如牛毛。 这里头却并不包括楚庭川跟卫敏斋,徐管家心里痒痒的,他知道这中间这两个人肯定是做了什么-----前天的时候,他晚上起来,分明发现这两个人都不在帐篷里,等他们回来,不久之后太师的儿子白图就来了。 而且今天白图还打了小公主的那两个孩子。 那两个孩子在火鹤部的草场可没人敢欺负,为什么白图一来就碰上了这两个孩子,真的是巧合吗? 还是有人在其中做了什么,让这双方对上? 想到这一点,徐管家顿时觉得心里有些凉凉的,对这两个人也更加忌惮了。 这两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善类,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他心里原本还隐藏的一些小心思,也都没了。 而与此同时,楚庭川满意的看着蔫头蔫脑的徐管家笑了笑,对卫敏斋道:“聪明人就是想的多,你看看,也没费多少工夫,人总算是老实了。” 可不是,卫敏斋嘲讽的牵了牵嘴角,没再把他当回事,只是问他:“她真的有把握?” “不要小看女人。”楚庭川神情认真,笑了笑就说:“尤其是一个要保护自己孩子的女人。” 幡儿达怒气冲冲的进了自己的帐篷,一群女奴正不知道围绕着小公主说些什么,见了他这副杀神的样子不由得都噤若寒蝉。 一个女奴捧上奶茶来,也被他一巴掌打开了。 奶茶打翻了一地,女奴急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还是小公主让她起来,又让众人退了出去,才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温柔的问他:“这是怎么了?你最近可是春风得意,其他十二部的使者纷纷来了,怎么还发这么大的火?” 幡儿达抿紧唇,脸上少见的出现狠厉的表情,冷冷的道:“还不是我那个大哥教出来的好儿子!他算是什么东西,竟然对我的事指指点点,还敢动手打你的孩子......” 小公主垂下眼帘,许久没有吭声。 幡儿达觉得有些不对,抬头一看,却看见她满脸的眼泪,顿时有些心痛气急:“你哭什么?我.....” 小公主双手掩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过了许久,才在幡儿达的安慰下勉强的平复了一下心情,苦笑着说:“我这一辈子,都是被他掌控,他当年说要毁掉我的亲事就毁了,说把我嫁出去也嫁了.....我如今.....好不容易才逃脱了魔掌,我也不图什么,只希望能够跟在你身边,从此以后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是,可是他怎么还不放过我.....” 她哭起来的时候,着实是绝望,一双眼睛泪眼朦胧,幡儿达心中怜惜,伸手把她揽在怀里,豪气干云的安慰:“别想那么多了,那个兔崽子是什么东西,我把他赶出去了,只要有我在,谁都别想欺负你!” 帖尔其是他哥哥没错,但是现在他老婆都已经死了一个了,儿子都那么大了,难道还什么事都要让哥哥给管?! 再说了,看那个小兔崽子的表现就知道了,平常他那个大哥肯定也没把他当回事,否则的话,这个小兔崽子怎么会这么目中无人?! 哼! “可是你把他赶出去了,怎么跟太师交代呢?太师毕竟手握权柄,手里掌握着几个部落呢......”小公主惊得脸色发白:“不如,不如我们的婚事就算了吧,何必跟他硬抗呢?我.....我也不算什么,你还是顺着他的心意,否则,否则说不得这一次我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她对于太师的畏惧显然是到了极点,提起这个男人都害怕的浑身颤抖。 可是这更加让幡儿达怒火中烧。 他是一族之长,难道连一个女人都护不住?他难道在自己的女人眼里也是一个随时都会朝着那个人跪下去的软蛋吗?! 想到这一点,他就想到多年以前的屈辱。 他那个时候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即将迎娶喜欢的人,但是却迎来了莫大的耻辱-----他哥哥抢走了他的女人,然后又弃如弊履,把她扔在了一边。 那个时候他愤怒的冲去质问,但是却被他哥哥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他攥紧了拳头,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 不是从前了,要是帖尔其还跟从前一样那样,以为能够彻底掌控他,那就大错特错了,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哭着去求父亲做主的无能少年了。 敢来他的窝里抢人,那就不要怪他翻脸! 两百六十四·算计 白图当然没有真的走,他到底不傻,他爹让他来是干什么的?一来是劝阻幡儿达做这种蠢事,二来就是为了盟会的事情提前来准备的。 在他爹来之前,他还得先联络其他几个部落,商定好大计呢。 只是这口气实在是消不了,他狠狠地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把那桌子给拍的几乎都要碎了,才恼恨的咬牙冷笑:“可恶!可恶!” 也不知道是在说幡儿达,还是在说那个女人。 他身边跟着的亲卫就急忙劝他:“您何必跟族长过不去?不说他是您的亲叔叔,先说他的身份,您那么顶撞,他若是不生气,倒是太窝囊了,不像是我们草原的男儿汉!反正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太师也说了,他若是实在要娶,先就任由他去,过一阵子,自然多的是法子让那个女人消失的,不必为了这些小事跟他闹成这样不可开交。” “话是这么说。”白图还是愤怒不平:“可是我哪里咽得下这种窝囊气?!那两个杂种是什么东西,我打了也就打了,他倒好,还追着不依不饶起来了,现在就这样,假以时日,他还不得被那个女人迷得昏了头!” “咱们何必理会这些,到时候太师自有打算。”亲卫一心一意的想要完成自己的任务:“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先处理好太师交给您的事,我们得先去找蜂鸟部和格桑部的人,他们应当差不多也是时候来了。” 说起正事,白图也稍微收敛了脾气,他心里很清楚,这是他爹的大事,也关乎着他们的前途,当然不能有什么意外。 因此他点了点头,忍耐下了心中的憋屈,嗯了一声:“你出去探听探听,看看他们来了没有,若是来了,就约他们前来。” 亲卫答应了一声,见他情绪还算正常,就出去做事了。 白图心里不舒服,也没心思出去看外头的热闹,自顾自的在帐篷里躺下来?没过一会儿?帐篷的门忽然被掀起来了,他所带着的人中的一个进来?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白图就坐了起来?粗声粗气的皱眉:“什么事?” 那个下属有些胆小,缩了缩脖子才说:“刚才属下们在外头守门?谁知道.....火鹤部族长的小公子带着人来,把咱们的几个人给打了。” 什么?! 白图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他是不是听错了?! 谁? 他反应过来?立即就横眉冷目的问:“什么小公子!?说清楚些?是我那堂弟还是那个野种?!” 他堂弟也气的狠呢,前阵子还跑到他们那边去请太师,想让太师作主,不想让幡儿达娶那个女人。 再说?堂弟现在应该是在负责联络各部的事物?他哪里忙的过来,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想来想去,倒是可能是那个杂种来报复来了! 想到这里,他更加气的咬牙切齿。 真是不知死活,他竟然还敢过来! 守卫这回回答的还是很利落了:“是新夫人的儿子?带着十几个火鹤部的勇士,看他们的样子?应当都是火鹤部族长的护卫,来了以后在边上鬼鬼祟祟的?属下们发现不对,就上前去查探?谁知道他们如此不给脸面?被我们发现了之后索性竟然动起手来.....” 白图在也忍不住脾气?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又问道:“可有人受伤?!” “有几个兄弟轻伤,倒是没有伤的重的,看他们那架势,应当是冲着您来的,但是又不敢正面起冲突,所以恐怕是想暗地里来损招儿,只是被我们发现了。”护卫说着,又道:“就是那个被您打过的小公子,他有些不服气,我看他那样子,只怕咱们之后还是要避让着些,免得再起冲突。” 避让?! 他算是什么东西,也值得自己避让?!简直是笑话!白图头顶的火噌噌噌的往上冒,恨不得直接上去踩死那个小兔崽子算了。 这种气怎么能忍?! 他就说,那个女人的野种能是什么好东西?草原男儿,有什么不爽的,说出来,打一架,用输赢说话,可是他却只敢畏畏缩缩的躲在后头,一肚子的坏水! 这种人! 也值得他弯腰下跪!? “走!”白图紧了紧腰带,雄壮的身体如同是一座小山,透出无限的威压,冷冷的道:“我去看看这个不要命的小崽子!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那么有种!” 护卫有些着急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可不行,您可是有事在身,何必跟他计较呢?现在他已经被咱们的人给赶走了,再怎么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顶多也就是回去告状,您又不怕这些,到时候大不了也就是跟族长赔个不是.....” 嘿!他受了委屈,被那个小崽子算计,他倒是还得去赔不是?! 他犯贱么!? 白图忍无可忍,一脚踹的那个护卫摔倒,冷声道:“老子说过了,非得去找到那个小崽子不可,你现在就带我过去,否则的话,我就要你的命!” 护卫蔫头耷脑的爬起来,显然是半点都不敢违抗他的话,又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唯唯诺诺的带着他出去。 白图一出帐篷就看见了自己的几个亲卫,顿时觉得眼前的人不大好用了,果然是外围守着得,他哼了一声,招手把亲卫叫到跟前来:“刚才是不是有兔崽子前来捣乱?!” 他的亲卫都是训练有素的,平常也都是上战场的人,这些事哪里会不知道,有人来捣乱,他们早就已经把人的路数摸清了,连人现在在哪个帐篷他们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因此一听见白图问,他们就把之前的事情说了,跟那个护卫禀报的八九不离十。 白图听的怒火中烧,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冷厉的笑:“好啊!既然想跟老子玩,老子就跟你玩到底!走,前面带路,老子就去看看,这小崽子到底是有什么本事,老子杀了他,难道他还为了这件事要杀了老子不成?!” 他背后可是太师!他怕谁?! 两百六十五·捉奸 他为人霸道蛮横,在草原上横冲直撞没人敢惹,他的亲卫自然也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一个个的摩拳擦掌的就上了,替他带路往前头浩浩荡荡的去了。 刚才的那个报信的守卫倒是被人忽略了,没有人理会他,他按住自己的肚子,仿佛是受了伤似地,绕过了帐篷,往边上的小帐篷去了。 一进帐篷,他佝偻着的身体就绷直了,三下五除二的去了脸上的伪装,露出另一张面孔来。 徐管家缩在角落里睡着了,卫敏斋见楚庭川进来,出于谨慎,还是在观察了徐管家一阵,才问他:“一切顺利?” “小公主看来果然是很得宠爱,她能调动的人手不少,今天跟着她儿子去白图帐篷挑衅的,就是实打实的火鹤部的亲卫,他们一去,意味着什么就不必说了,白图气的失去了理智,现在已经去找麻烦了,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要看看这位小公主到底能做到什么份上了,若是顺利的话,那今天是一个好时机。”楚庭川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过了片刻才说:“如果做成了,那我们就能给文峰去信,接下来的事情也会顺利许多了。” 说起来容易,但是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两个人都摸不准。 再说,再好的计划都要看执行的是谁,那个小公主,虽然接触下来不是个蠢的,可真正考验人的时候会不会掉链子,实在是很难说。 沉默了片刻,卫敏斋伸了个懒腰,倒是表现的很光棍:“算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正如你所说?尽人事,听天命?现在人事我们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到底如何,只能听凭天意了。” 而去找麻烦的白图心里的怒火还是熊熊燃烧。 他长这么大?除了他给别人委屈,还没人敢欺负到他的头上来?现在不过是教训了一个小杂种?就要先被训斥,然后还被那个小杂种找上门来出阴招,这样让他不生气都不行。 想到这里,他根本顾不得自己进的已经是火鹤部最中心的大帐之一?反正这地方他也不是没来过。 小时候?这里还是随他撒泼的呢! 到了地方,他停下来,让底下的亲卫去叫门。 但是帐篷外头守着的几个守卫却根本不肯通风报信,一个个的跟聋了似地。 这让白图更加无法忍受。 他爹都告诉过幡儿达别娶那个女人了,但是幡儿达不但要娶?竟然还给那个女人这么大的权柄。 他的亲卫竟然都听那个女人的! 白图顿时忍无可忍,上前一脚踹开其中一个守卫?见他们竟然还敢还手,顿时大怒?扭头对身边的亲卫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吗?!” 一时之间双方缠斗起来。 他向来都是草原第一勇士,何况守着这帐篷的守卫也不算多?一番打斗下来?那边很快扛不住?纷纷倒地,还有跑了去报信的。 白图冷笑一声。 闹都闹到这么大了,他还怕他们去告状不成? 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先弄死这个兔崽子! 他闯进帐篷,一把先把里头的屏风给弄倒了,更加厌恶的道:“装神弄鬼!” 这些都是中原的东西,只有那些大周的女人才会爱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幡儿达真是昏了头了,什么都给她弄来! 他一把把屏风给掀开,几步跨上毡毯,转过了几座隔扇,一面冷笑:“小兔崽子,你以为你能藏到哪儿去?!快给老子滚出来!老子今天要是不打断你的腿,老子就不叫白图!” 他气怒不已,原本以为再往里走,到那小子的卧具处一定能抓到这个小子,可是谁知道一进去,竟然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顿时就觉得不对。 这么香,哪个男人的房间会这么香?! 就算是他娘是中原来的,也不至于把儿子住的地方也弄的这么娘兮兮的吧?! 他愣怔之间,已经到了卧具处,一眼就看见了离床不远处有个正冒着热气的木桶,而木桶里面,正钻出一个裸着背部的女人。 他顿时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这里头竟然是个女人,而不是那个小兔崽子。 怎么回事? 他的亲卫分明说那个小兔崽子是住在这座帐篷的,这个女人.....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女人转过头来看到了他,已经控制不住的大声尖叫起来,活像是死了亲娘似地。 这个鬼哭狼嚎..... 白图的脑子一下子就混乱了,下意识觉得不能让她继续叫喊下去,顿时几步上前就要去捂住她的嘴巴。 谁知道那个女人也灵活的很,见了他过来,伸手就把搭在木桶边上的衣裳胡乱裹上了,大声喊救命的同时又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去,连滚带爬的要往外跑。 如果让她出去可,这事儿就说不清了。 白图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直觉不好,不能让她给跑了,顾不得什么就跟在后头追。 如果这女人是叔叔的女人,那就更不能让这件事被闹大了,否则的话,事情只怕糟糕,他这么想着,手已经到了那个女人身前,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把她掐住。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你在干什么?!” 白图怔住,抬头就看见幡儿达冷厉的眉眼。 那个女人已经哭着朝幡儿达扑过去了,像是一只受了惊的鸟儿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哭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幡儿达惊怒交加,他做梦也没想到,多年前的噩梦又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当初他也是这样,满心欢喜的去了未婚妻的帐篷,谁知道碰见了哭的缩在角落里一动不能动得未婚妻,还有丝毫不当回事的哥哥。 这件事,这么多年了,一直在他心里,没有片刻遗忘。 现在,噩梦重演了。 只是对象从他的哥哥换成了他的侄子。 笑话!真是笑话!这父子俩简直是该死! 白图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粗哑着声音指着那个女人,恨不得冲上去把她给撕碎:“你算计我!你这个贱女人,你竟然敢!” 二百六十六·打斗 小公主面色灰败,身上的衣裳胡乱裹着,浑身湿漉漉的打了个喷嚏,脸立刻就紫涨了,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冻的。 她后退两步,似乎是害怕到了极点,看着他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牙齿打着颤,却还是不忘紧紧地揪着幡儿达的衣襟,仿佛这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算计你?我在自己的寝帐里好端端的,是你带着人不管不顾的打翻了亲卫冲进来......”她面色白的如同是白纸,浑身上下打着摆子,随时都似乎能晕过去:“你们父子到底是不是一定要逼死我?!” 她这副样子,让幡儿达不能不想起当年。 当年这个可怜的女人也是一样的无助绝望,她分明是受了欺负的那个,但是没有人管她,没有人理会她,她就是一个被众人一致的无视了的那个牺牲品,可怜兮兮的缩在角落里,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维护帖尔其的前任太师给一脚踹翻了。 然后她就匆匆被嫁了出去。 幡儿达至今还记得当时心里的耻辱和气愤。 可他又无能为力,父亲说一不二,哥哥又蛮横霸道,他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哥哥却已经是在战场上操刀替父亲拼杀的将军了。 现在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情景重现,这让他头痛欲裂,整个人都暴躁的厉害。 然后还没等他思考清楚到底要不要跟这个侄子彻底闹翻,白图就猛地扑了过来,伸手揪住了小公主的手臂,一个大力就把小公主给甩了出去。 这也是他气急了。 草原上的人,不管男人女人天生都自有一股爽利,他们不屑于阴谋诡计,只喜欢用绝对的武力来征服你。 可是眼下,他却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这么算计,还挑拨他跟叔叔的关系,尤其是算计他的人还是个这么低贱的女人,这让他无法忍受,更加不能去顾忌别人的心情了。 他的力气极大,小公主本身就柔弱,这么被他一甩,后背重重的撞在了桌子上,整个人又从桌上滚落下来,噗的吐出了一口血,连多余的话都没能再说一句?就晕了过去?生死不知。 所有人都惊呆了,火鹤部那些原本对族长要娶这么个女人而很是多意见的亲卫或是亲近的管事?看见这场景也忍不住怒火中烧。 他们火鹤部又不是银狼部的附属?怎么银狼部的人闯入族长女人的寝帐欲行不轨,竟然还这么大胆?!当着他们的面就敢动手?这简直就是看不起整个火鹤部! 一时之间好几个人呵斥出声的。 “白图,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太嚣张了!” “仗着你爹是太师?就不把我们族长放在眼里了?!” “你是欺负我们火鹤部没有勇士了吗?!” 白图气的发昏?咬牙切齿的看着他那个呆若木鸡的叔叔:“你头脑都发昏了!抱着这么个女人当成是宝贝,迟早有一天,这女人会吃了你,连骨头都不吐!” 太嚣张了?实在是太嚣张! 这下子火鹤部众人都义愤填膺。 一路横冲直撞到了这里?还敢动手打翻了亲卫不说,竟然进了族长女人的寝帐,又当着族长的面,在事发之后还如此肆无忌惮。 今天他们如果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以后整个火鹤部都会被草原的人笑话是孬种! 他们七嘴八舌的让幡儿达给眼前的人一点教训。 幡儿达目眦欲裂?早就已经忍无可忍,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已经人事不省的小公主?猛地拿起了边上亲卫的刀朝着白图扑了过去:“我杀了你!” 草原男儿的荣辱,都由胜负决定。 他今天若是不能为自己的女人找回公道?那么他是什么?! 他凭什么继续当火鹤部的族长? 这父子俩把他逼到这个份上,根本没有把他当回事?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白图睁大眼?没想到这个叔叔真的糊涂到这个份上?顿时也来了火气。 他在叔叔的地盘上还被这么明晃晃的算计,现在看来,那个女人固然可恶,但是难道这其中就没有这个叔叔的糊涂和纵容的原因吗?! 如果不是他这个做叔叔的不把自己当回事,怎么会让他这么倒霉?! 现在幡儿达竟然还有脸来找他的麻烦! 他二话不说,甚至也懒得再费力解释什么,也朝着幡儿达迎了上去。 两人缠斗在了一起,边上的人碍着他们的身份,也根本没有敢上前帮忙的,都是身份尊贵的人,他们帮谁都等于得罪了另一方,再说,要是要上去帮,现场他们就得先打上一架才行。 幡儿达虽然是族长,但是到底年纪比白图大的多,白图又是草原第一勇士,他们之间打起来,白图很快就占了上风。 幡儿达气的咬牙,他拿帖尔其没办法,现在若是还输在了他儿子手里,那在草原就真是一个笑话了,想到这里,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的人到了一种境地之后会生出无限的潜力,他咬着牙,不知道怎么的,就察觉对方的力度稍微变弱了,招式也不如之前的灵活,不由得心里一喜,半点不敢松懈的伸脚勾住了对方的左脚,再做出了一个绊的动作。 白图顿时站立不稳,朝着地上轰然倒去。 幡儿达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仿佛是这么多年的耻辱都在今天一扫而光。 谁说他不如他们父子俩? 谁说他注定一辈子要受这两父子的气,到了如今,他不是照样还能打败号称草原第一勇士得白图吗?! 他就要看看,以后谁还敢在他面前说那些难听的话! 可是他都还来不及思考一下别的事,比如说之后怎么处置白图,今天的事到底是就因为打了这一架就算了,还是再讨回些别的东西,就听见身边围观的众人惊呼了一声,随即就是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有喊他的,也有喊白图的。 他有些茫然的看了他们一眼,回过头,也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二百六十七·误杀 他已经记不起之前打架的时候刀跑到哪里去了,更想不清自己是怎么让白图倒在地上的,现在他转过头,看见的就是白图倒在地上,那把之前他冲动之下从护卫那里抽出来的刀如今扎透了白图的背,从他的胸口露出头来,白图被钉在了地上,猛然睁着眼睛,表情狰狞可怕。 怎么会? 幡儿达满头大汗顿时就变成了冷汗。 他是厌恶这个侄子的嚣张跋扈,刚才进来的一瞬,他也的确是有了杀人的心思,但是,他没有真的打算杀啊! 这个侄子是草原的第一勇士,也是太师最得意宠爱的儿子,他在战场上无往不胜,一马当先,不知道杀过多少大周的兵。 他是不会真的要杀他的。 可是现在....幡儿达错愕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实在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而白图已经叫嚷都叫嚷不出来了,向来熊一样强壮的身体此刻也已经走到了尽头,他睁大眼睛,鲜血不断从嘴角处渗出来,没一会儿就连动也不动了。 在场的人全都呆若木鸡。 这场争斗在他们看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就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本来按理来说,就算是两个幡儿达也打不过白图才对,可是白图就是不对劲的倒下去了,而且还那么倒霉,就撞在了那柄刀上..... 白图带来的亲卫冲进来,一眼就看见了这帐篷里的景象,顿时什么也顾不上,愤怒的红了眼睛冲上来。 但是他们蹲下身的时候,毫无疑问,只看见了白图的尸体,甚至都来不及跟白图说上一句话。 之前跟着进来的那几个护卫见了他们来,立即就指着幡儿达:“是他!是他杀了咱们的主人!” 众亲卫不敢置信的去看幡儿达,目光里也带上了仇恨。 幡儿达已经懵了,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糊里糊涂的走到了这一步,但是人是他杀的,这没什么不对。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边上一直晕着的小公主就叫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幡儿达顿时神魂归位,急忙走过去弯腰将她给扶起来,见她后脑都出了血,又有些恼怒?他做的没错?自己的女人都被欺负成了这样,伤的这么重?如果他还是什么都不做?那才是真的无能至极。 现在这场面,也只能说是白图自找的。 草原男儿?以输赢说话,架是白图要打的?事情是白图先挑起来的?现在技不如人,还能有什么说得? 的确,他杀人是不对,但是这只是个意外。 难道他还要去给白图赔命吗? 这么一想?他浑身都轻松了?混沌的脑子也清醒过来。 但是白图的亲卫却气的头脑发晕,死了的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是太师的儿子,也是幡儿达的亲侄子,幡儿达竟然还如此轻描淡写?甚至还有时间去安抚那个女人! 他们顿时忍耐不住,不知道是谁先挑衅?竟然要跟幡儿达打起来。 幡儿达身边的守卫当然也不是只吃饭的,顿时都围在了幡儿达身边。 白图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亲卫顿时面色发青:“族长?你难道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幡儿达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交代。 人不是他想杀的,但是又是真的死了。 总不能让他磕头认错吧? 做都做了?再推脱?人家都会当你是孬种。 他于是就只是道:“这种事?各凭本事,生死有命,怪不得谁!” 好一个怪不得谁! 白图的亲卫们出离愤怒了,他们留了个心眼,知道自己势单力孤,也就不再吵闹,冷眼看着幡儿达他们出去了,立即就带着人要走。 幡儿达倒是没糊涂到这个份上,怕他们回去告黑状,吩咐人先把他们给守着。 但是白图的亲卫哪里是那么好留的,这一留是真的留出了事,白图的亲卫跟幡儿达的人大打出手,最终还是棋高一着,带着白图的尸体跑了。 草原顿时人心惶惶。 其他十一部的人听见风声,都纷纷来打听消息,不知道怎么这草原最大的两个部落就闹起来了。 但是幡儿达哪里有心思跟他们解释,只是随便敷衍就打发了他们。 小公主后来又晕了过去,请了好多次巫医,才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幡儿达忙前忙后的,知道他们跑了,也只是写了封信让人送去给帖尔其。 “真是色令智昏啊。”卫敏斋啧了一声,摸着下巴看着远处的羊群,双手枕在头后躺着:“这样都没觉出不对,没脑子。” 白图的武功高强,幡儿达怎么可能会是白图的对手? 之所以白图会败得那么轻松,是卫敏斋和楚庭川早就给了小公主一种药物,小公主当时放在熏香里点燃了,白图冲进去的时候就中了招,这才会力不从心。 幡儿达这个蠢货,恐怕还真的以为自己是打赢了白图,心里又愧疚又有些隐约的自得,竟然不去查探。 不过查探也查不出什么来,那位小公主那么狠,对自己都那么能狠下心,更别提毁尸灭迹了。 “找她做盟友,倒是真的误打误撞选对人了。”卫敏斋拍拍手,心情愉悦:“这下子,他们的盟会总算是暂时被我们撕出了一道口子。” 是啊,白图是帖尔其的大儿子,也是帖尔其的得力助手,他代表着银狼部得脸面,现在死在了火鹤部族长手里,这两个部落的人怎么可能还能跟从前一样团结? 再说帖尔其,这么心高气傲又狼一样凶狠的人,他的儿子死了,他能无动于衷? 这个盟会,势必不会那么轻松的进行下去了。 “告诉文峰,差不多可以动身回来了。”楚庭川勾了勾嘴角,吩咐了文峰的死士,就微笑着回答了卫敏斋的话:“是啊,等到文峰回来,也就差不多要好戏开锣了。眼下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先去做才行。” 卫敏斋会意的看了他一眼,跟他相视而笑。 做好了这件事,那么他们回京城,那就指日可待了,可真是再好不过。 二百六十八·决定 幡儿达有些烦躁的在帐篷外走来走去,一时之间又担心帐篷里的小公主,刚才白图的力度不轻,那么重的甩出去,他亲眼看见了小公主晕了过去,到后来,甚至连后脑都出了血。 刚才,他抱着她回来,她都还是昏昏沉沉的,似睡非睡,到后来,他叫她也没见反应了。刚才巫医也来了,但是却到现在都还没什么动静,他心里实在是担心的很。 另一方面,他到底是杀了个人,要说心里没有一点儿波动,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那是谁?那是他侄子! 虽然他不是个东西,虽然他今天做的事的确是足够让他死上十次百次了,但是清醒过来之后,幡儿达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后悔。 太冲动了,到底当时还是太冲动了,这个兔崽子的德性他又不是不知道,早知道会闹出这种事来,他一早就应该把他赶走的,也省的如今出现这样的意外。 不过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幡儿达心中仍旧怒气未消,气冲冲的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那个兔崽子哪里有半点尊重他这个叔叔? 而且他跟他那个爹一样,目中无人,又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嘴里说着如何如何,但是却是个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 他右眼皮跳了又跳,脑袋里的信息多的都要炸了,正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就听见外头闹哄哄的,不由就皱了皱眉,让人去问到底是怎么了。 亲卫出去了一趟很快就回来了:“是为了之前银狼部的人跑了的事.....大家议论纷纷,现在说什么的都有,所以其他部落的使者都很着急,纷纷的想来探听消息.....” 幡儿达烦不胜烦?提起这个就更加冷漠:“问什么问!让他们都回自己的地界呆着去!这事儿又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关他们什么事!” 亲卫也知道他现在因为小公主的事情很不开心,所以听他这么说?立即就答应了?毫不迟疑的转头去吩咐族中的长老和管事们。 幡儿达正焦躁不安,里头伺候的女奴终于出来了?松了口气的样子恭敬的对幡儿达行礼:“族长,幸好巫医们竭尽全力?夫人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幡儿达松了口气?急忙掀起帘子进门。 小公主精神不大好,看起来苍白憔悴,但是这个样子的她,却比草原上的其他女人更加多了几分弱质和秀丽?幡儿达坐在她床边?语气很温和的问:“没事吧?” 小公主的脸色还是白的厉害,提起这件事显然还是很害怕,一个劲儿的往他怀里扑,他毫不迟疑的把她给抱在了怀里,低声安抚:“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小公主却还是眼泪连连?她声音沙哑的问:“怎么办?这回是真的惹了大祸了,他一定会杀了我?一定会杀了我的!” 她都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显然是对帖尔其怕的入骨。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很多年?幡儿达现在还记得当初他找到她的时候她的惊恐和绝望?他急忙保证:“不会!绝对不会?有我在这里,他能怎么着?!你放心,我既然说过要保护你,就不会让他动你一根手指头!” 可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 小公主瑟瑟发抖,靠在他怀里,许久才幽幽的道:“我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为什么总是遇见跟他有关的事,好不容易以为可以过些清静的日子,可偏偏又碰见这种事,他这样的人,睚眦必报,当年因为我母亲,他就那样践踏我,现在你为了我杀了他心爱的儿子,他更加不可能会放过我了。我倒是无所谓,本来就是偷来的性命,多活一天算一天的,可是连累了你,你怎么办呢?” 怎么办? 幡儿达被这句话问出了火气。 他难道就只能等死? 在所有人眼里,他好像都是比不过他哥哥,必定是要臣服于他的哥哥的。 他冷笑了一声,之前杀了白图的那点隐约的后悔也给抛到脑后了,到了现在,谁还有功夫管这些,他安慰了小公主几句,豪横的道:“你别怕,万事都还有我,只要我还没死,他就别想对你怎么样!”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幡儿达才出了帐篷。 火鹤部族中德高望重的几个长老早就已经等着他了,见了他来纷纷都迎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他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该怎么处置。 他们也是很怕太师的。 太师毕竟手握权柄,又位高权重,现在盟会在即,得罪了太师,对火鹤部绝对没有好处,说不得这次驱赶了新王下台,分了王庭的那些草场,也不会有火鹤部的份。 这还是最好的结果了。 若是往坏处想,说不得有可能太师还要挑动两族战争。 长老们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这一次他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荒唐。 幡儿达听的心里火起。 他这回反倒是因为这些人的说法坚定了决心,更加不肯向帖尔其低头了。 也因此,他连一封信都没去给帖尔其送。 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打到人家家里来,还想对他的女人不轨,怎么,难道死了就能抹杀这一切? 又不是他的错,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得知了消息的小公主微微牵了牵嘴角,仍旧苍白瘦弱的身体总算是有了些许活力,她咳嗽了一声,推开了巫医递过来的药碗,就让人去把那两个中原人找来。 现在大家因为白图的事情更加认定她很得幡儿达的喜欢,对她更加顺从,一听见她说要去找人,也没人敢问为什么,忙不迭的就去把人给请来了,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等到卫敏斋跟楚庭川进了帐篷,小公主已经穿戴整齐,头上缠了一圈厚厚的布帛,正在跟她得孩子们说话。 她的儿子大一些,身上也带着伤,站在妹妹前面一点儿,固执的抿着唇,似乎是跟她起了争执,脸上都是不服的表情。 小公主就有些无奈的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二百六十九·进攻 她倒是不大顾忌楚庭川跟卫敏斋在场,等到儿子最初的那股脾气过去,才轻声循循善诱:“我当然知道你说的道理,可是在草原上,我们想要活下去,没有别的法子,你看看,今天若不是因为有他庇护,我们是不是都要死在这里?” 她说着,有些痛苦的摸了摸他的头,怜惜的看向女儿:“你再想想,若是我们得不到他的庇护了,我们失去了族人,失去了你父亲,我们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我带着你们去死?” 草原上的人没人会随便糟蹋自己的性命。 男孩子痛苦的嚷嚷了几句瓦剌语,小公主按住他,也很认真的跟他说了一大段话。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的是什么,楚庭川跟卫敏斋都听不明白,到后来,那个小孩子总算是被说服了,乖乖的跟着两个女奴出去了。 小公主就转过头看着卫敏斋和楚庭川,淡淡的问:“你们要我做的事,我都做到了。接下来呢?接下来该怎么样?” 卫敏斋看了看她,见她很镇定,半点没有慌乱,就知道这件事怕是也让她自己狠狠地出了一口气,就挑了挑眉才道:“接下来的事,公主应当也提起兴致来了吧?诚然如您所说,您现在做了我们要你做的事没错,可是这难道不是也是公主自己的意思吗?公主,你今天高兴吗?” 高兴吗?小公主被他问的有些猝不及防,随即就嗤笑了一声。 高兴,当然高兴。 能看着那个人生出来的儿子去死,她当然高兴。 白图口口声声说她的儿子是贱种,可是在她看来,真正猪狗不如的,是白图跟他的父亲,他们仗着身份地位高高在上,就不把女人当回事,不把人当人。 不得不说,卫敏斋的话很大程度上提醒了她。 是,让太师倒霉,让帖尔其一无所有?这也是她的愿望。 所以她也懒得再说那些没用的废话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片刻,才问:“说说吧?接下来怎么做?我都按照你们说的做就是了。” “但是。”她又抬起头?仔细的看着他们,目光里带着坚定的道:“但是?你们也别忘了你们许下的诺言!我一定要中原朝廷的正式册封!” 楚庭川点了点头,很轻松的应承下来:“这是自然?小公主放心?只要这件事得成,这些绝对不是问题。” 这点主他还是做的了的。 小公主的面色就放松下来:“幡儿达并不想认输,这么多年,其实他也对帖尔其满心怨气?帖尔其为人蛮横不讲理?哪怕他是帖尔其的亲弟弟,帖尔其对他也没有任何的尊重,总是对他呼来喝去。加上当年的事,他们之间有我在,没有和解的可能?你们放心吧。” 这倒是。 一边是夺妻之恨,另一边是杀子之仇?两边都不认输的话,那就只能打起来了。 卫敏斋跟楚庭川对视了一眼?卫敏斋出面跟小公主说了之后的计划。 而后卫敏斋跟楚庭川就出了小公主的帐篷。 他们俩现在打着商人的旗号,很得族长夫人的喜欢?这是火鹤部的人都知道的事?因此也没人敢来管他们的闲事?他们优哉游哉的到了空旷处才停下来,过不多久,就看见了气势汹汹从中心那边出来的人群。 “看来这些人也都慌了。”卫敏斋揣着手,立在山坡上看着:“要我说,这一次或许还能事半功倍。” 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真是太对了。 盟会不可避免会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的。 楚庭川笑了一声。 再过了几天,陆续开始有部落的使者离开火鹤部,火鹤部之前还欢天喜地的气氛也淡了许多,直到这天晚上,大家架起篝火,总算是因为连日来的平静而稍微放松了一些,忽然就出了事----火鹤部外围的防线被攻击,几百名守卫全都被淹死在了格勒河里。 火鹤部的高层都被惊动了,前方的斥候传回消息来,他们才知道,是河对面的银狼部穿过了老鹰部的草场,动了手。 幡儿达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跟小公主吃饭,今天的羊肉烤的格外的好,他切下一块来放在小公主盘子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外头吵嚷声和叫骂声一片,顿时眉头一皱。 不过还没等到他恼怒,外头的人已经慌忙涌进来了,把银狼部奇袭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咱们的人损失惨重,几百个勇士,全都葬身于格勒河,银狼部这也太过分了!” 的确是过分,哪怕是一开始对于这件事持反对态度的火鹤部的人,也都觉得帖尔其做的太绝了。 白图的事情的确是放在谁身上都要恼怒。 幡儿达出手重了一点这的确是不应该,但是就为了一个本来就有错处的人,就这么不讲道理的出动兵马,而且还径直就拉拢了老鹰部,这样大剌剌的打过来,这还有一点儿情分吗? 现在火鹤部的族长那可是他帖尔其的亲弟弟! 幡儿达也怒火中烧,想都不想就把桌子给掀了,狰狞着脸拿起了刀:“欺负我火鹤部无人了!打回去!让他们怎么来的,就怎么滚回去!” “滚回去!”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黑暗中这样得声音此起彼伏,不一时,就有几队人马飞驰而去,往西边去了。 而在此时,还有其他踟躇着原本没走的几个部落使者也都忧心忡忡的出来开始打听消息,听说竟然是太师的银狼部打过来了,不由得都目瞪口呆。 亲兄弟还真的能走到这一步啊? 那这盟会,到底是开还是不开啊? 他们不知道这盟会到底开不开了,楚庭川跟卫敏斋看热闹却看的津津有味,说到高兴处,卫敏斋还啧了一声回过头来看着楚庭川:“我看这把火烧的比咱们预想当中的还要旺啊!你看看,这位太师真是不按常理出牌,我还以为怎么着他也得先让人过来质问一番呢,没想到人家根本不那么麻烦,直接就动手了。” 二百七十章·不让 帖尔其此人之前卫敏斋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是也知道这个瓦剌太师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就是在他手里,瓦剌士兵被带领着,几次试图打进大周边境。 而且也就是在他手里,瓦剌使团每每混入不少奸细,在大周大肆的作奸犯科,他还以次充好,卖给大周病马,让大周屡屡遭受严重的损失。 这样的人,受不得委屈那是必然的。 但是对待亲弟弟也如此强势,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卫敏斋说若是能够挑对时机,文峰的事情大有可为了。 的确,这一次,事情可是闹大了。 这一战比所有人想的都要严重,幡儿达到了格勒河边上,才知道那几百名士兵都是被帖尔其坑杀入河的,换句话说,帖尔其分明有让他们活命的机会,但是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最残酷的那个选择。 这么残酷的举动引发了全部火鹤部族人的怒火,他们到了现场,只看见格勒河上飘满了的尸体。 这都是他们的同胞,都是他们族中的勇士。 那些原本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的火鹤部的一些高层也全都闭嘴了,惨烈的事实摆在眼前,草原男儿的血性不由得他们认输,更不由得他们就这么算了。 一切的性命,都要用性命来偿还。 幡儿达怒不可遏,听说哨兵发现了对方准备渡河,当即就吩咐了下去,还以弓箭。 且火鹤部的人原本就擅于泅水,在他们的阻击之下,对面的银狼部攻势终于放缓-----刚才火鹤部的士兵在水里凿穿了他们的几艘船,他们也损失惨重自顾不暇。 双方陷入了僵持,帖尔其终于没有再咄咄逼人,在对面安营扎寨,这显然是不打算善了了。 幡儿达带着人在格勒河边上巡视,看见了那些堆叠在一起的尸体?目光前所未有的冷冽和凝重。 所以当银狼部再次组织了船准备渡河的时候?幡儿达更加没有留情,用上了全部的力量阻击。 帖尔其选择的是夜间来发动攻击?在夜色里?火鹤部这边亮起的火把都把半边格勒河给照红了。 帖尔其站在船头上,遥遥的看着幡儿达?发出一声冷笑。 他们的船没有再往前的意思,幡儿达立在岸边?远远的看见了他?双方不知道怎么的就忽然爆发了出来,不止将士们满口污言秽语,到最后连许多高层也你来我往的骂起了脏话。 帖尔其忍无可忍,怒吼一声?冷笑着指责幡儿达:“你为女色所迷?竟然下手杀害你的亲侄子,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天神不会饶你,父亲在天上也不会放过你!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带领火鹤部?他们跟着你,也只是送死!” 幡儿达更是一腔怨恨?吼得无比大声:“你算什么东西?!天神要是有眼,第一个先杀了你!你当我三岁小孩!你那个儿子是什么好东西?!他来我的地盘?竟然还敢侮辱我的女人,他把我放在眼里了吗?双方比斗?生死不论?他自己本事没到家?死了也就死了,你输不起!当初他杀了格桑部的人,也没见你们去给格桑部磕头认错,怎么,你们是这草原的天?!你们才最可恶!” 他已经看这个哥哥不顺眼很久了,什么亲人,什么哥哥,他从小到大,被眼前的人欺负过不知道多少次,哪怕是成年了以后,帖尔其对他也是颐指气使,把他当成下人。 可他这个污糟气已经受够了,反正该不该打都已经打起来了,今天帖尔其杀了他火鹤部那么多人,他如果还是懦弱无能,缩在背后,那以后就是整个草原的笑柄。 再说,如果任由帖尔其为所欲为,他的儿女,他的这些子民,全都是帖尔其的手下亡灵。 他们双方跳脚,兄弟之间不像是兄弟,仇人倒是十足十的像极了。 以至于火鹤部的这些人都打了鸡血似地,也不再有人抱有幻想了,想到他说的这么多委屈,他们也委屈的很。 这么多年,就因为帖尔其是太师,是幡儿达的兄长,所以他们银狼部什么都是最好的,火鹤部什么都要落在后头,根本就拿不到最好的草场,也分不到最好的资源。 正如族长所说,除了压迫他们火鹤部,银狼部还做了什么好事? 再说了,这次的事,也不是族长一个人的过错,作为小辈,白图本来就太放肆和过分了,但是帖尔其却丝毫不顾这些,也不问问前因后果,直接就动手,还坑杀了他们火鹤部的几百个士兵。 这算什么?!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只能拼一个你死我活了。 火鹤部的人卯足了劲儿,一时竟然也没有太过处于下风-----银狼部到底是隔了一个老鹰部才到这里,他们能带的人手并不是特别的充足,而火鹤部却不同,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他们调人过来也方便的很。 幡儿达总算是出了口气,他再次射杀了一片试图绕路偷偷从水里渡河过来的银狼部士兵,才志得意满的回了帐篷。 这场仗打了足足一个多月,等文峰乔装打扮进了火鹤部的草场之际,盟会原本的时间早就已经过了,但是因为火鹤部和银狼部交战,其他部落们也都不敢插手,所以盟会自然是没人再提起。 卫敏斋和楚庭川接到了他,见他精神和身体都还不错,就知道他一路也很顺利,双方顺利见了面。 知道火鹤部跟银狼部纠缠不休,文峰一直沉甸甸的心总算是放松了许多,又问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盟会不能照常举行的话,他这个新王固然不会被投票驱赶,但是却也意味着他还是不能成为真正的被承认的王,这也是很麻烦得一点。 提起这个,卫敏斋也看了楚庭川一眼,他看这情形,就知道火鹤部跟银狼部之间只怕还有一段时间得打下去,帖尔其哪里是随便认输的人,但是这么僵持下去,他们却没什么时间了,再在这里呆一年,两年? 那等他们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二百七十一·信物 所以这场仗不能再拖下去了,这是他的意思,也是必然要做的事,至少他们得赶在大周的使团到来之前,先把这件事给解决,然后让文峰顺利得到草原的承认成为新王,他们最近做的这一切的事情才有意义。 所以,等文峰问完了之后,卫敏斋也咳嗽了一声。 楚庭川却还不是很着急,他想了想,问文峰:“你想不想见一见火鹤部的族长夫人?” 虽然婚礼没有照常举行,但是现在谁都知道这场战争的导火索就是这个小公主,火鹤部的人已经把这个人当成族长夫人了。 也因此,卫敏斋跟楚庭川在火鹤部可以说得上是游刃有余。 文峰怔住,过了片刻才想起来他说的是谁,大抵的事情他都已经听承岚说过了,所以没有犹豫多久,他就点了点头,说:“见一见吧,算起来,她还是我的姐姐。” 楚庭川就着手去安排了。 卫敏斋跟着他出了帐篷,问他究竟打算怎么办,这么一直打下去,只要帖尔其过不了格勒河,那难道就一直僵持下去? 他们又杀不了帖尔其,否则也是一个绝佳的办法。 “先见过小公主再说。”楚庭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他担心,就说:“见了小公主再商量接下来的事,不必着急,算算时间,使团到这里,总也还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差不多也够了。” 接下来的事情也很顺利,小公主很给楚庭川面子,没有多少犹豫就见了文峰。 在这样的时机之下姐弟相见,没有抱头痛哭也没有什么情分,文峰跟小公主都是淡淡的,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还是楚庭川介绍了一下双方的身份?小公主才矜持的对着文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在感叹:“当初王帐出事,父王只把你跟你妹妹送走了?现如今我还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实在是幸运。” 文峰听过自己的身世,摇了摇头并没有多少感动?也没有被激怒,只是平常的说:“我那个时候还很小?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不记得了。可我只知道,我在中原也多次险些丢了性命,跟你比起来,我跟妹妹受到的苦也并不少多少。再说?其实说到底?罪魁祸首是前任太师,也是帖尔其,我不认为纠缠在过去的事情里,对我们有多少好处。” 他顿了顿,就认真坦诚的看着小公主:“我们虽然不熟?也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事实上?拥有一样的血缘。” 草原也是很重视血缘关系的。 小公主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没有就这个话题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看向了楚庭川:“现在火鹤部跟银狼部僵持不下?那我还能做些什么?” 楚庭川想了想?问她能否设法拿到幡儿达的信物。 小公主皱眉?有些踌躇,问他:“你要干什么?” “联络格桑部。”楚庭川也并不讳言:“格桑部族长的儿子之前死在了白图手里,所以这些部落里,格桑部向来是跟银狼部关系最不好的,他们是第一个可以拉拢的对象,拿了幡儿达的信物,我们去格桑部一趟。” 他沉吟了一瞬,补充道:“他亲自去。” 他看向的是文峰。 文峰想了一下,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建议:“你说的是,的确是该有我亲自去,我拿着幡儿达的信物去,他们想必会着重考虑一下。” 小公主垂头深思,过了也不知道多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说:“我尽力试一试。” 她第二天就上了前线。 火鹤部的人没想到她还有这份勇气,一时之间对于这个族长夫人倒是多了几分尊敬。 而幡儿达得知她来了以后也不由得又惊又喜,同时又油然而生一股得意。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得到她的还是他。 只会用蛮力算什么本事? 帖尔其这个人,他总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他进了帐篷,随意拿了东西抹去了一脸的血迹,随意的问她:“你怎么来了?这地方危险的很,什么也没有,不是女人来的地方。” 小公主摇了摇头,很自然的上前拿了湿帕子给他擦拭,被他不以为然的推开之后,也没有恼怒,还是温温柔柔的说:“我不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哪怕是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幡儿达大笑起来:“不会死,我死不了,你也死不了,你放心吧!” 但是他到底是很高兴的,晚上还特意设宴让后方的将士们好好的吃喝了一顿。 停留了几天之后,幡儿达就让小公主回城中去,小公主本来不愿意,可幡儿达却因为她不愿意而越发的坚持,并且还把自己的信物给了她,感慨的说:“你这个女人,很好,往后若是过了这一关,我们好好过日子,要是真的打不赢,你就带着我的亲卫逃命去,草原这么大,总有你的容身之所。” 小公主捏着他那个狼形的玉佩,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神情坚定:“我会等你回来。” 她仍旧骑着马带着大批的的侍从回了火鹤部,然后挑了一个时间见了卫敏斋和楚庭川,把玉佩给了他们:“我希望你们能成功说服格桑部的人。” 说起来,幡儿达这个人,虽然年轻的时候的确是很懦弱无用,但是比他的哥哥的确是像个人多了。 反正以后的日子总是要过,要是能够过了这一关,她觉得,跟在他身边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楚庭川毫不迟疑的接过了东西,当天晚上就跟文峰一起出发了。 他们身边还跟上了小公主给的亲卫。 因为文峰早就已经会了瓦剌语,所以沟通倒是没有丝毫问题,加上小公主借口文峰是她派去跟格桑部谈判拉救兵的,这些火鹤部的亲卫倒是很听文峰的话,也很尽职尽责。 他们在出发之后的第七天,终于到了格桑部的地盘,报得也是火鹤部的旗号。 但是他们进了城就仿佛是被遗忘了,过了两天,也没见到能做主的人。 二百七十二·安抚 承岚知道这应当是格桑部在衡量他们的重要性,也是在考验他们,但是他们也的确没有时间就这么跟着耗下去,最好是速战速决,因此就忍不住问楚庭川,是不是该做些别的准备。 文峰如今已经很沉得住气了,他底下的好几个从王庭跟出来的亲卫都已经有些心思浮动了,他却还是不紧不慢的先安抚住了他们。 这几个人是他的心腹,之所以这么着急,也是怕他错过了好时机,现在是他唯一的机会,只要能够说动格桑部,只要格桑部也站出来加入这场战斗,那么草原的局势就能重新洗牌,这对于文峰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文峰对此也心里明白,见他们跃跃欲试,却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不,再等等。” “等什么?”终于有个汉子忍不住,他跟着文峰出生入死,对文峰是绝对的忠心,因此有疑惑也就直接问出口了:“再等下去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行?我们现在不容易,多少人虎视眈眈的在盯着我们,如果不尽快拉拢可以拉拢的势力,等到太师那边缓过神来,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们,他连跟火鹤部都彻底撕破脸了,就更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当回事.....大王,现在不能再拖了!不如,我去闯一闯他们的地方,让他们出来?” 文峰立即就当机立断的喝止了他:“你去哪里闯?又能逼谁出来?若是他们被逼急了,那反而要坏了事,不要轻举妄动,之前他们已经派人出去打听消息了,我们先等他们回来再说。” 他说的他们,指的当然是火鹤部给的那些亲卫和楚庭川的人。 亲卫们还是有些蠢蠢欲动,但是见文峰分明已经铁了心,也就只好都死心应是。 而另一边的楚庭川也没有更轻松。 正如承岚和王庭亲卫担心的那样,他们没有过多的时间在这里耗下去。 格桑部现在显然是在用拖字诀,既不想直接参与战争,也不想就这么得罪火鹤部,他们应当是想隔岸观火?看看到最后到底是谁取得优势?再决定如何站队。 可是如果任由他们这么拖下去,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 是该想个法子了。 他坐在帐中?听说小公主给的那些人回来了?就立即道:“请进来。” 小公主给他们挑的这些亲卫都是火鹤部中的精锐,他们对于火鹤部有绝对的忠诚?楚庭川虽然是中原人,但是一来跟新王关系密切?二来他十分的得族长夫人的信任?出来之前,族长夫人再三交代,不管是他说什么,都听从他的命令?既然如此?那他们自然对楚庭川的命令很是服从,这一次楚庭川交代他们去探听格桑部的情报,他们很快就把消息都查出来了。 楚庭川手指点在桌面上,缓缓地点了点头:“你们先把情况说一说。” “格桑部如今主事的是阿琼桑,他是个私生子?当初是中原的女奴生下来的,因此身份卑贱?自出生起就不受重视,甚至后来因为那个女奴死了?而被扔去了群狼聚集的荒郊野外,让他自生自灭?可哪里想到就算是这样他都没有死?并且很快就长大了?在一场摔跤比赛中脱颖而出,成了族长的亲卫军,然后,他培植势力,杀了他的父亲和兄长,夺得了格桑部的族长之位,从此成了草原十三部当中最年轻的族长。” 这个消息有些可以琢磨之处,楚庭川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那人便继续不紧不慢的道:“而后他统领格桑部跟隔壁的老鹰部打了一架,争夺草场,双方你来我往都有胜负,格桑部逐渐壮大,本来格桑部跟银狼部的关系也是极好的,因为他们向来很听太师的话,但是前几年,阿琼桑的儿子被白图给杀了之后,格桑部就逐渐的跟银狼部对立起来,太师这一次北上,也并没有得到格桑部的支持,格桑部是没有派人去参加的。” 那也就是说,相比较折损比较大的银狼部和其他几部,现在格桑部的实力算是保存的比较完整的。 格桑部跟银狼部之见又有旧怨在.... 他没有说话,心里却在飞快的想着对策。 目前为止,的确是没有比格桑部更值得拉拢的对象了,而且也极为合适,可是问题是,格桑部如今只怕是打算看热闹,两不相帮,那么能用什么办法,让格桑部可以动心呢? 他想了想,又问:“那你们打听清楚了吗?阿琼桑有没有什么动向,或者说,我们去哪里可以找到他。” 一切都要先找到人再说,不见面怎么能谈?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楚庭川站了起来去找文峰。 文峰早就已经等了他很久了,见了他就松了口气,急忙追问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办法,又道:“不能再拖下去了,我手底下这帮亲卫虽然对我忠心,但是却也桀骜,若是我再不能拿出实际的东西来安他们的心,只怕是要出事。” 出事的意思的,当然是指失去对这帮亲卫的控制权。 如果这样的话,那文峰就注定要失败了。 他如今虽然面上镇定,但是其实早就已经比任何人都着急。 “不着急。”楚庭川坐下来,见文峰也跟着坐下来,就跟文峰说:“我想,我们要去见一见这位阿琼桑了,听说他正在主持他们格桑部的祭祀大典,我们或许可以趁着这个时机,看看能否说服他。” 文峰吸了口气,没有异议。 是,现在他们处境艰难,有任何得机会都一定要拼尽全力的试一试,否则的话只能坐以待毙。 所以他根本不去想见到阿琼桑该有多艰难,只是点了点头,认真的道:“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只要见到他,我想,我就有很大的把握可以说服他。” 文峰如此自信,倒是有些出乎楚庭川的意料之中,不过这是好事,他笑了笑,点头说:“好,那到时候我们一道去。” 二百七十三·比武 格桑部的祭祀大典向来是在跟老鹰部的边界处举行,里头有很长一段的密林,这倒也不是因为什么传统,而是因为一个很特别的缘故-----阿琼桑当初就是被自己的哥哥扔到了这里,跟着狼群一道长大的,所以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更像是他的家。 一年之中,阿琼桑总有一段时间是会在这里的,他对于这个地方感情很深。 这一次他更是把几个儿子都带出来了,跟他自己跟哥哥们之间有深仇大恨不同,他的几个儿子们关系都相处的不错。 这大约是因为阿琼桑在狼群中长大,所以择偶观也跟狼群差不多,信奉从一而终,他从来跟其他的族长们不一样,确认了伴侣之后,就没有再有过别的女人,所以他的儿子们也是一母所出,这在草原上是很少见的,他的儿子们关系都很好,也很亲密。 这一次也照常是如此,在祭祀完了狼群之后,他的二儿子若木里进来,头一件事就是问阿琼桑:“父亲,听说他们这次来的使者还很安静,竟然这么耐得住性子。” 他说的没头没尾的,但是谁都知道他是在说谁,又是什么意思。 帐篷里爆发出一阵大笑。 阿琼桑冷笑了一声:“当初白图那个杂种杀了你们大哥,我对银狼部恨之入骨,火鹤部的人自然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想着来拉拢我,试图让我去帮他们对付银狼部。可是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仍旧还是对当初的事耿耿于怀。 是,银狼部杀了他的儿子没错,但是火鹤部又是什么好东西?当初出了这样的事,他跟银狼部较劲的时候,火鹤部可没说过什么公道话。 现在他们兄弟自相残杀了,这才阿琼桑看来就是报应。 他巴不得他们打起来,打的越严重越好,这场仗打的越久?他们格桑部就越是能够借着这段时间做些事?等到自己强大起来,还怕他们在背后弄鬼? 他才不会搅合进去呢。 若木里也对父亲的话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就笑道:“他们愿意等?那就在那儿等吧,反正养着他们也废不了多少东西?等到咱们从这儿回去,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就让火鹤部的人多吃些苦头?看看到最后他们两兄弟谁能笑到最后。 他们抱着看笑话的心思?一点儿也没有要见火鹤部的人的心思,倒是阿琼桑抽空问了一句:“明天的神木使者,你们可得好好把关,必定得是忠诚勇猛的勇士!” 每年来祭祀大典?他们都会举办一场比赛?让胜利者抢到神木之后去祭祀头狼,从此胜利者也会成为他的大帐亲卫。 这是很荣光的一件事,也是自从他登位以来每年格桑部的儿郎们最期待的事。 若木里今年全权负责此事,当然不敢怠慢,郑重的答应了之后?出来就带着人将需要注意的地方都重新的检查了一遍,确认了没什么纰漏了?才放心的去睡了。 第二天仍旧是个晴天,冬天的暖阳照耀在身上?给人浑身上下都似乎镀上了一层光,大家心情都格外的好?气氛也格外的热烈。 若木里对此表示很满意?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就让人开始比赛。 他们这里的比赛跟平常草原流行的摔跤又有很大的不同,平常草原上比赛摔跤都是一对一,但是他们这里的祭祀大典却向来最开始都是群战。 不管你的对手是谁,不管你能打赢多少人,只要你能成功顺利的坚持到时间还仍旧没有被打倒,你就有资格进入下一轮。 这种方法是阿琼桑规定的,也是他从狼群里学来的东西,人人都已经习惯了没有意见。 但是文峰身边的亲卫却倒吸了一口冷气,拉住了文峰皱着眉迟疑道:“大王,他们这么个打法完全没有规则可言,任何一个人见你没有倒下都可以冲过来打你,太危险了!”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我们去就是了,不必劳动大王。” “不。”文峰看了楚庭川一眼,见楚庭川若有所思,就道:“这件事由我亲自来,没事,若是我连第一关都过不了,那么只能证明我无能,就算是我见到了阿琼桑,也没有办法得到他的信任。” 这是实话,看阿琼桑设置的这些规则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只尊重实力的人。 既然如此,他就要先拿出实力来。 楚庭川也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你们大王说得对,如果能够拿到神木而站在阿琼桑面前,的确是会增加许多资本,这样,你们也不必不放心,你们挑出两个人,我和承岚,加上你们大王,我们全都参赛。” 这样一来,也能保证有人保护文峰。 亲卫有些迟疑,但是见文峰坚定不移,也就只好妥协的点了点头。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草原上的男儿们都是极为直接的,刚入场不久,仿佛是因为看文峰瘦弱,就有许多人朝着他来了。 亲卫顿时紧张不已。 但是文峰并没有他想象当中的弱势,他仗着身体灵活,躲开一个强壮的汉子的攻击,转头就飞起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背上,借力打力把那个男人给踹飞了出去。 接连躲开了好几个人,他并不显颓势,亲卫这才放了心,心里又有些骄傲,不再只是围着文峰转。 可也是到此时,他才惊奇的发现,不只他们的大王很出意料,那个大王的好友,看着竹竿一样的青年中原人,竟然也在围攻当中游刃有余,而且明显看得出来,他比大王甚至更加轻松,应付那么多人,竟然丝毫没有处于下风。 怪不得大王如此信任这个人,他们不由得目光有些复杂的看了那边一眼。 与此同时,若木里也问边上的随从:“那两拨人是谁?从前倒是没见过,看起来十分的骁勇。” 随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过了一会儿才有些茫然得摇头:“并没见过,可每年都会有这种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人参赛,许是哪家的奴仆。” 二百七十四·注意 自从阿琼桑自己因为摔跤比赛一举被选入亲卫之后,他自己所举行的这个祭祀典礼就更加成了格桑部人人趋之若鹜的存在,而且阿琼桑自己身份不怎么样,也就不要求自己身边的人的出身,想要改变身份地位,在祭祀大典的时候出头,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所以每到了这个时候,就有许多奴隶也会参赛。 阿琼桑不许人阻止,这件事逐渐也就成了惯例了,若是有主人家里限制奴仆甚至阻止的,反倒是会受重罚。 也不是没有奴隶出头,因此大家都习以为常,并且把这个机会当成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一次也不例外,唯一奇怪的是,其中似乎还有中原人罢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哪个部落都会有些外来人,或许是被掳来的,或许是商队留下的,还不值得费太多心思。 这一次若木里会多嘴问这么一句,也是因为那些人的举动实在是太显眼了,叫人不得不注意。 他点点头,很认真的看了一会儿比赛之后,忽然道:“今年的神木,怕是要落到这几个人手里了。” 他常年跟着阿琼桑打猎练武,对于拼杀一道很有经验,他看的出来那几个人实力雄壮,不由得就起了招揽的心思:“若是真的能够脱颖而出,那么这一批,将会是我的亲卫。” 今年阿琼桑早已经许诺了他,会将这些人都留给他,让他有自己的护卫队。 这是很吸引人的,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 虽然眼前这些人名不见经传,也不是什么熟面孔,但是管他呢,有用就行了。 这么想着,那边第一圈已经差不多打完了,正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那批人实力很强,最后竟然几个人全都留到了最后。 他不由得点了点头。 回去的时候?他还特地跟父亲提起了这件事:“父亲果然是有先见之明?每年都有许多咱们的勇士因为这个祭祀大典脱颖而出,成为咱们草原的守护者?这一次也是如此。” 他是很兴奋的?忍不住提起了那几个表现极为好的人。 阿琼桑也来了些兴趣,他很少听见儿子用这样亢奋的语气来说话夸奖谁?这一次看来却十分的激动,可见那些人的确是很优秀突出的。 因此他心血来潮?决意去看第二场。 第二场是安排在了第三天的早上?是为了等这些已经打了一场的人恢复的时间,这期间不管这些得胜的可以参加第二场的人要求什么,基本上都会得到满足。 等到第三天,气氛就更加热烈了?人人都知道这一次出了几个表现十分亮眼的年轻人?也都知道其中甚至还有中原人,都想来看看热闹。 擂台被挤得水泄不通,不少人围在一起,就是为了看看那几个传说中的中原面孔。 这一次的规矩也跟之前的不同,并不再是群战?而是一对一的捉对厮杀,胜者就可以留到下一场。 阿琼桑一开始看的昏昏欲睡?等到格桑部出了名的勇士阿布出现了,而且挑中的对手正是之前大出了风头的那个有点像是中原人的人?他才来了些兴致。 这个就是儿子口中那个很出色的年轻人,他托着下巴观察了一会儿?表情逐渐凝重起来----说起来?这个年轻人的招数的确是非常的与众不同。 跟阿布的大开大合不同?他的招数非常轻巧灵便,也很知道借助自己的优势来攻击阿布的短处,阿布的确是很粗壮,但是他却仗着自己灵活,在不断消耗阿布的力量,而后在等到差不多的时机之后,一举跃了起来,猛地从阿布裆部钻了过去,反脚一踹,重重的踹在了阿布的腰上,顿时让阿布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这个年轻人,可真是够刁钻狠辣的。 阿琼桑若有所思。 若木里却已经忍不住拍手叫好了。 在他们看来,不管怎么样,输赢才是最重要的,一切都要凭能力说话,眼前的年轻人,着实实力不俗。 等到第二场比赛全部结束,那个年轻人还是最出色的一个。 若木里亲自拿着膏药去了那个年轻人所居住的帐篷,问他到底是哪一家的下人。 文峰盯着他,一面缠着自己手腕上的伤,一面淡淡的道:“我是被人追杀,从王庭逃到这里来的。” 王庭? 若木里迟疑着看了他一眼,有些困惑。 王庭那边的状况他也知道,新王是在中原长大,后来才被找回来,也正是因为这个,被许多人质疑血统。 不过后来证实了,他的确是草原王的后裔。 听说新王身边有许多的中原人,这次新王跟着帖尔其去了战场然后又在回王庭的路上被追杀,最后跟大周的那个太子一起消失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这么说来,那眼前的年轻人很有可能其实就是新王身边的人? 难怪他说是因为逃命逃到这里来的。 若木里有些纠结。 如果是新王的人,那么他们就不大好拔擢了,否则的话帖尔其那边知道了,只怕不会高兴。 可是他又的确割舍不下眼前这个年轻人,觉得他的确实力超群。 这么想着,他回去找了一趟自己的父亲,说了自己的疑虑。 阿琼桑却意味深长的看了儿子一眼,沉吟了半响之后就道:“等一等,我要看看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若木里有些茫然,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 什么能做到什么地步? 现在他们不是已经走到这里了吗? 第三场仍旧是之前的第二场留下来的人决胜负,毫无疑问,走到这里的人,已经很难得了。 不过他见父亲没有解释的意思,就知道这件事父亲心里自有打算,只好按捺住想劝父亲的心思,半响后才哦了一声。 到第三场的时候,来围观得人就更多了,比第一二场的人数加起来都还要多,因为没有人数限制,因此场中就显得有些混乱。 这一场下来,就会决定谁能拿到神木,成为这一次祭祀大典的第一名,这可是难得的荣耀。 二百七十五·赢家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格桑部的姑娘们都会格外的兴奋,因为她们往往都会在这些勇士里面挑选最合适的勇士。 第一名当然就更加吃香。 所以今天人山人海,连女孩子们都来了许多,把擂台挤得水泄不通。 之前除了文峰胜出,楚庭川几个都已经没有再比了----他们本来也就只需要一个人站在顶点被阿琼桑注意到就可以。 现在承岚也就有空站在楚庭川边上,轻声问:“殿下觉得,今天大王能否.....” 能不能拿到第一名? 虽然文峰的实力的确不弱,可是格桑部的男儿们也不是真的就那么不堪一击。 至少打到现在,绝大部分的还是格桑部的儿郎们居多。 楚庭川摇了摇头,他也不是什么都能算得到。 这一次他们在第一场下场帮文峰立足,第二场是靠着文峰自己打下来的,那个阿布是个很壮实的,文峰赢他并不轻松。 所以如果今天还有实力超过了阿布的,那么胜负的确是未知数。 不过现在担心还是太早了,他过了片刻又道:“先看看情形如何吧,不过如今已经有些收获了。” 至少若木里对于文峰的欣赏是肉眼可见的,之后就算是不能直接从阿琼桑那里入手,也可以从若木里那里着手。 比赛开始,第二场进入第三场的人一共有二十二个,这二十二个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拿到神木,因此也是先两两相对,最后决出的两个人来争夺神木。 今天阿琼桑也照样出席了,在看见文峰下场的时候,他眯了眯眼睛,转过头吩咐了一句什么,他的随从就很快下去了。 不一会儿,场中就有个官员走到文峰跟前,跟他说他的对手换了。 文峰看了一眼名单,才发现,换给他的对手,是之前一路打过来,也是打败过号称格桑部第一摔跤天才的人。 忽然换人,这说不过去。 若木里对他的欣赏很明显,哪怕是知道他是王庭逃出来的,也没有来找过他的麻烦,那么这一次肯定就不是若木里的手笔。 但是能够不顾若木里的意思,给他换对手为难或是试探他的人?还有谁呢? 文峰往场外看了一眼?正对上楚庭川的眼睛。 楚庭川也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了,他微微对着文峰笑了笑?跟他做了个口型“尽力而为。” 这是好机会。 阿琼桑作为格桑部的族长?向来思虑周全,老奸巨猾?这样的人,他不可能跟若木里一样?觉得文峰只是个简单的从王庭逃出来的护卫。 那么这一场换对手?就可看做阿琼桑对于文峰的为难,阻挡,也可看做是阿琼桑给文峰的考验。 文峰缓缓点了点头。 但是他并没有觉得尽力而为就足够了,在他看来?他必须得全力以赴。 只有实力才是最硬的拳头。 他绝对不会认输。 比赛开始了?若木里惊讶的发现文峰的对手一开始就是最强的,不由得有些皱眉,不过他很快就被这场战斗给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格桑部以强悍出名,他们的子民也是一样好斗成性,在这其中?有许多出名的,但是最出名的?还是眼前这个跟文峰缠斗在一起的年轻人,他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力大无穷,能够扛起一头小牛?等到大了?就更是不得了?这一次,他本来比都不用比,若木里早就已经把他给圈到自己的名单里了。 但是这一次,他在文峰面前,居然没有凸显出十分的优势来,这就让若木里很吃惊了。 他还以为文峰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 连阿琼桑也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全神贯注。 这一场比赛十分的精彩,边上的叫好声简直都要把草原给掀翻了,人人都看的热火朝天,大汗淋漓。 承岚眉头越皱越紧,他看的出来,文峰其实已经受伤了,那个草原人十分的凶横,他的力气又大,那一拳拳打在身上,他都忍不住要抖一抖,好像被打的是自己。 楚庭川也面色严肃。 文峰的几个亲卫就更是已经恨不得冲上去了,只是被楚庭川死死地拦着,只好咬牙切齿的看着。 火鹤部带来的人也都忍不住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对于这个新王十分崇拜。 他们已经知道了文峰的身份,对于文峰的能力有了新一层认识。 而场上的比赛已经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草原的那个摔跤勇士已经被文峰给激怒了,他终于抓住了机会,一把抓住了文峰,将他高高的举过了头顶。 众人全都屏息凝神,在这一刻竟然忘记了叫喊。 阿琼桑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该放松还是该失望,靠在了座椅上。 若木里却已经站起来了,他叫了一声好,又忍不住大声吼道:“都是好样的!” 大家都已经看出来了,他们自己格桑部的人已经占据了全部的优势,这一场比赛,他们赢定了。 大家都等着文峰狠狠地被扔在地上。 可是文峰却犹自还在挣扎不断,在终于彻底激怒了那个胖子被扔出去之后,他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猛地正拽住胖子的衣裳而从胖子的背后落了下去,然后不等那个胖子转过来找麻烦,他已经飞快的扫过了胖子的小腿,猛地一掌打在了胖子颈边。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惊住了。 怎么回事?这个年轻人之前分明早就已经没了还手之力,他怎么做到的,他刚才怎么挣脱了胖子的手从背后落下去的? 与此同时趁着胖子捂住自己的脖子,文峰又是接连打在了他背上胸口等几处要紧的地方,终于把这个庞然大物给打倒在了地上。 场中有短暂的静谧。 然后紧跟着就是剧烈的欢呼声。 若木里都已经忍不住跳起来了。 好! 这个年轻人,十分得头脑冷静,而且他十分的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实在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阿琼桑却表情严肃,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把目光放在了那个年轻人身上。 二百七十六·识破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可是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他才对着若木里淡淡的点了点头,说:“把人带来见我。” 若木里还沉浸在兴奋之中,他完全没有想到文峰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反败为胜还做的这么漂亮,这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听见父亲这么说,他应了一声,就飞快的下了台,走到了文峰跟前,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道:“好样儿的!你可真是没叫我失望,果然是好样的!走!我带你去见我父亲!” 文峰呼出了一口气,见若木里兴冲冲的往前冲,思虑片刻还是轻声说:“我还有几个朋友.....” 若木里回过头来,意识到他的朋友自然肯定也是王庭出来的,有些皱眉,但是想到他已经跟父亲禀报过此人来自王庭,加上又很喜欢这人的武功,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一起来吧。” 文峰看了楚庭川一眼,楚庭川已经走到了他跟前,问他:“伤势严重吗?” 他们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关系平平,但是到了草原上,倒是有些忘年交的意思了,虽然他们的年纪相差的也没那么大。 文峰摇了摇头,忍住胸腔的震痛,压下了喉咙里的血腥气,淡淡的道:“还能扛得住,阿琼桑认出我了,他之前见过我。” 其他人没见过不要紧,但是这些族长怎么可能认不出他来? 当时幡儿达也就是不在火鹤部罢了,否则幡儿达也能一眼看出他的身份。 从第二场就认出他了,但是却一直等到现在,文峰心里知道,这证明了阿琼桑对他们至少不是完全抵触。 他们的机会还是很大,趁着这个机会,他不能输。 阿琼桑自小在狼群中长大,对于生活的要求并不高,所以他的帐篷布置也并不怎么华丽,只是阔大,一进去,显得有些空荡荡的,若木里引着他们进去,一面还在兴奋的跟他们说:“你们放心吧?我父亲可是个谁都不怕的?你们这么有本事,只要你们愿意留在格桑部?我父亲一定不会亏待你们?到时候就算是太师,也找不了你的麻烦。” 他会说这样的话是因为帖尔其现在跟亲弟弟闹翻了?谁都知道他们打得不可开交,谁还有功夫管他们的事。 他跟前的随从们都笑了起来。 气氛很是活跃?直到阿琼桑换了衣服出来?若木里才带着他们上前介绍。 阿琼桑却扬手打断了儿子,冷冷的对他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若木里回过头看看文峰,又看看自己的父亲,觉得父亲这话问的肯定是有深意的?但是他一时的确想不通这深意到底在哪里?搜肠刮肚的想了一番,他仍旧不记得自己认识眼前的人,就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 阿琼桑的眼神里露出一些失望,但是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吩咐帐篷里伺候的奴隶都退了个干净?才转过头冷冷的看着文峰好一会儿。 若木里觉察出了气氛不对,还没等他说什么?阿琼桑已经忽然道:“大王怎么来了我们这里?您现在不是应该在活佛那里吗?” 当初新王在战场上跟太师起了争执,两人意见相左闹翻了的事不是什么秘密?有心的人都知道新王被太师逼得躲避追杀逃走了去了活佛那里。 很多人也都在等活佛的态度。 但是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大家对新王的事情也就渐渐地淡忘了?毕竟每天都有许多新鲜事?比如说火鹤部族长娶亲,比如说原本的盟会,还有如今眼下正大的如火如荼的战事。 阿琼桑也几乎都忘了这个新王了。 他想着,也不过就是一个毛头小子,本来就是他们太过看得起这个新王了,他算了算,新王手里除了王庭的三万老虎部的王军,并没有别的底牌了。 但是就连王军,新王也根本保不住。 毕竟王军已经被控制在了新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叔叔手里。 新王手里是真的要什么没什么。 阿琼桑以为他会跑回中原去,再不济也该在草原上流浪,或是一辈子躲在活佛的庇佑之下,再也不出来。 活佛虽然未必会替他正名,但是只是保住他的性命的话,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没想到新王出现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他来的光明正大,而且还带着火鹤部的亲卫,用的也是火鹤部族长的名义。 这可真是让人浮想联翩-----既然他是从火鹤部来的,那么现在火鹤部正跟银狼部打仗,这里头有没有他的手笔? 这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他是不信的。 既然不可能这么巧,那么所有的事都必然有他的规律。 若木里已经惊呆了,完全没想到阿眼前这个勇猛又狡猾的人竟然就是新王! 他看了父亲一眼,总算明白为什么父亲一直都对这个年轻人这么关注,最后甚至要出手干预比赛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他一开始就认出了新王得身份。 若木里有些不可置信。 他早听说新王很年轻,连父亲当初也称呼他的时候直接叫他小崽子,可是没想到新王竟然比他还要小一些。 这么小,竟然就有这么好的身手。 也难怪当初帖尔其把他看成眼中钉肉中刺了。 他有些感叹。 文峰却已经上前跟阿琼桑行了个草原上的礼,喊了一声叔叔。 阿琼桑跟草原王是同辈,文峰这句叔叔叫的也不亏,阿琼桑坦然的受了,直截了当的问:“你们来找我,是为了让我出兵增援火鹤部吧?” 他这么单刀直入,文峰也没有遮遮掩掩,果决的应了一声是:“现在他们双方僵持不下,只要您愿意出兵,就一定能够让帖尔其元气大伤。” 若木里有些心动,他对于银狼部一直恨之入骨,尤其是对帖尔其和白图两父子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现在有这个机会摆在眼前..... 他很想让父亲立即就答应下来,但是却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看向了父亲,毕竟这些事还是要听他的。 二百七十七·结盟 阿琼桑只是冷笑了一声,丝毫不为所动:“你说出兵我就要出兵?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为什么要蹚浑水?你们要知道,如今我坐山观虎斗,我们格桑部不但不会被牵扯进去,还能独善其身,等到适当的时机,我们再想个法子,到时候不管是火鹤部还是银狼部,从此都不能再奈何我们......” 若木里有些呆呆的,他一时觉得父亲说的也很有道理。 是啊,父亲之前就说过的,他们最好的选择是什么都不做,就等着火鹤部和银狼部闹,闹下去,对火鹤部和银狼部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对于其他的部落却绝对是。 自从上一任草原王死了之后,草原分崩离析,所谓的王庭只是徒有虚名,抢占了草原王位置的那个王完全就是个胆小鬼,什么事都做不成,只是一个太师的傀儡。 说是王庭,但是王庭全都掌握在帖尔其他们手里。 当初阿朵和错木达等人全都死了,也不影响帖尔其从王族中继续找了个傀儡出来当这个新王。 直到文峰回来,不愿意再当他的傀儡,帖尔其才真的跟王庭撕破了脸。 看之前的架势,原本帖尔其都有可能在盟会上废除了新王之后再自立为王的。 但是现在显然是不可能了。 可固然帖尔其被火鹤部版住了脚,也不代表他们就要跟新王合作。 这个年纪轻轻的新王能有什么值得人相信并且托付的? 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想到这里,他闭了闭眼睛,可惜的摇了摇头。 要是这个文峰不是新王,而真的只是个护卫就好了,这么好用的人才。 他一转眼间已经在心里想了许多的东西,文峰也是一样,他并没有再等楚庭川说话,阿琼桑此人极为精明,也非常自傲,他若是处处都依仗楚庭川,只会让阿琼桑对楚庭川的身份起疑心。 而且也对他的能力起疑心。 既然不能退,文峰就干脆单刀直入:“不一样,就算是火鹤部和帖尔其鹬蚌相争,但是得到好处的也未必就是你们格桑部,要知道,前面老鹰部还在虎视眈眈,老鹰部为了帖尔其甚至连女儿都舍得给我做妃子,何况是其他的东西?他们野心勃勃,就算是要捡漏,只怕他们也会不顾一切扑在前面?那么到时候你们格桑部到底是抢还是不抢地盘呢?若是不抢?那么任由老鹰部坐大,假以时日?谁知道老鹰部会不会是另外一个银狼部?你们的地盘没有变化?人家却在不断强大,他们野心大了?难道不会看上你们的地盘?” 阿琼桑目光微沉。 难怪帖尔其这么顾忌新王。 新王的确是实力不错,不仅是武功好?连脑子也如此的清楚。 可他仍旧不动声色的呵了一声?仿佛并不当回事:“就算是如此,那又如何?我们现在加入,到时候也未必能够阻止老鹰部插手,一旦双方都有了增援?鹿死谁手又成了未知数了?你怎么知道,赢的就一定是我们。”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文峰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见阿琼桑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却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坦然的道:“你是不敢赌的人吗?若你是甘心认命的人?做到亲卫的时候相比就会放手了,怎么还会非得杀光你那帮兄弟?然后取而代之?这一次的选择也是一样的,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洗牌的机会?只要这一次能够打败帖尔其,那么他的最肥沃的草场就摆在了眼前?我是草原的王?这些草场我要太多也没什么好处?尽可分一大半给你.....你要想想,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帖尔其仗着他的那些功劳和雄厚的实力,一直都霸占着草原最肥沃的草场,而且其中有一块草场还能出产乌金。 那是人人都眼红的存在。 但是谁都知道帖尔其的性子,帖尔其他也的确是十分凶猛,因此就算是心里有想头,也没人敢真正的跟他争抢。 可是如果帖尔其出事了..... 哪怕知道文峰这话是在诱惑他出手,但是说句实实在在的话,他还是忍不住的心动了。 承岚在楚庭川背后忍不住松了口气,随即就又有些欣慰。 果然是在朱元跟前长大的,不过短短的时间,就能成长到这个地步,以后也必然是能成就大事的。 他这么想着,见楚庭川也点头微笑,忍不住多了几分的信心。 文峰见阿琼桑沉默,也并不着急,更不强行让帖尔其一定得给出答复,他只是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又抛出了一个诱饵:“若是你肯出手,到时候打败了帖尔其,收拾了这个叛徒,他草场上的乌金矿,每年的出产分五分之一给你们格桑部,并且,我承诺,我的大妃,也从你们格桑部选。” 大妃不大妃什么的,这个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乌金矿。 哪怕只是每年出产的五分之一,这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 阿琼桑知道别的部落或许都有取代王庭的可能,但是他阿琼桑却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虽然凭借实力杀了自己的兄弟父亲登上了族长的位子,但是也被人诟病,草原的人不会服他,既然如此,那么想一想,如果想要得到最大的利益,说不得,其实文峰说的是完全有道理的,给得也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他身边的确有两个女儿的年纪跟文峰正好合适。 若是如此,那么作为新王的岳父,他们格桑部再怎么,也不会比别的部落分到的资源少.....而且也能借着跟新王联姻而提升他的地位。 天长日久,他的那些事总会被淡忘的,他们格桑部也不会再跟草原格格不入,每次盟会都被排斥或是都被排在最后。 思量了许多,到最后,阿琼桑终于做出了决定,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看着文峰,豪迈的道:“既然如此,你可敢跟我歃血为盟,若是背叛了诺言,长生天在上,也不饶你!” 二百七十八·主动 什么歃血为盟,这些东西也就只有草原上的这些人信,其实他们也不信,否则的话,先太师也不是没有在前任草原王面前发过誓,终生要对其效忠。 可是结果呢? 文峰在中原长大,自然也不会为了这点事就瞻前顾后,他毫不迟疑就站了起来,豪爽道:“拿碗来!” 若木里一怔,随即就反应过来,咳嗽了一声看向父亲。 阿琼桑点点头,若木里就立即也吩咐人去准备水来,文峰当即毫不迟疑的扎破了手指,分别在两碗水中滴了自己的血,而后目光坦荡的望着面前的阿琼桑,一字一顿道:“族长,我已经显示了我的诚意,长生天在上,只要你能助我坐稳王位,我指天发誓,他日一定与你共享富贵!” 共享富贵,这四个字说出口,就觉得心潮澎湃。 阿琼桑深深地看了眼前这个少年一眼,目光微沉,他看得出来,文峰不是池中物,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决断,不管他这一次到底能否一举得成,但是他往后肯定是要掀起草原风云的,这绝不会有错。 对着这样一个人,阿琼桑沉思许久,终于还是缓慢接过了儿子递过来的刀子,也同样划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血之后将刀子唰的一声甩在了地上。 而后他端起了碗,豪气干云的对着文峰大笑几声:“好!你这个样子,倒是真有几分我们草原的汉子的意思了!既然如此,那我便信了你,这样,喝了这个,咱们从此就是盟友了!” 若木里呆若木鸡。 他没想到一向都十分谨慎的父亲竟然仅仅凭着今天的几句话就答应了要跟文峰结盟,要知道?就在几天前?得知火鹤部的人来,父亲还故意挑了个时间出来?打算借着这个祭祀大典来避开的。 可这才几天?父亲怎么这么轻易就变了念头呢?难道就只因为之前文峰下场抢到了神木? 他想不通,在父亲让文峰先去休息之后?才磨蹭的走到了他跟前,低声问他:“父亲?您不是说坐收渔利才是最好的选择吗?为什么又答应了这小子?” 虽然文峰说的天花乱坠非常动人?但是其实在若木里看来,他承诺的那些好处都在以后,乌金矿的确是非常诱惑的条件了,可是问题是?他怎么能确定一定就能拿得到帖尔其的东西? 阿琼桑看了儿子一眼?见儿子老老实实的等自己的回话,就忍不住笑了笑摇头:“你们还是在我的庇护之下活的太简单了些,看出来了吗?这个年轻人,他已经完全让火鹤部站到了他那一边,说句实在话?火鹤部这一仗打的可是真冤枉,这可是在替这一位打啊!” 若木里更加呆滞了?诧异的看着父亲,还没有领会过来父亲话里的意思?或者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不是吧? 火鹤部跟银狼部闹得这么不可开交?甚至都已经打了这么久了?都是因为这位年纪尚小的新王? 真要是如此?那也难怪向来都眼高于顶的父亲会这么看重他,并且这么快就答应跟他缔结盟约了。 像是看出了儿子的疑惑,阿琼桑也不知道是有些失望还是有些怅然,最终只是道:“你看着吧,最后这个王位也还是他的,既如此,那么这大妃,当然要从我们格桑部出!有一句话他说对了,我们格桑部被处处排挤,可是凭什么?!那帮子人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这一次,我就要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都知道,哪怕他们都看扁我,排挤我,我阿琼桑也仍旧在这里,并且不仅当格桑部的族长,还要凌驾于他们之上!” 一番话说得若木里也兴奋起来,几乎要喜形于色的蹦起来。 阿琼桑笑着摇了摇头,他自己对兄弟姐妹们恨之入骨,但是对于孩子们却是很宠爱的,每个孩子他都尽量的照顾到,尤其是在大儿子死了以后,他对于若木里就更加寄予厚望。 好在若木里虽然头脑简单了些,但是其他方面却都很不错,不管是为人还是武功,都可称得上是优秀,他想了想,就对儿子说:“好了,若是有空,你可与他们多接触接触,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文峰这个年轻人,够狠也够有决心,跟在他身边,一定能学到不少东西。 若木里答应了一声,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从第二天起就跟在了文峰身边。 文峰也知道若木里和阿琼桑的意思,既然他们想跟,他也没有意见,每天都带着楚庭川跟着若木里熟悉格桑部的这些将士们。 格桑部以勇猛好斗出名,他们的族长就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带出来的兵也是如此,所以一开始文峰跟着若木里去军营中的时候,很是吃了一番刁难。 不过也没影响到文峰什么,文峰抓了个机会,跟其中挑衅最厉害的一个将领打了一遍,从此就没有那么多反对的声音了,草原的汉子最直接,他既然能力出众,自然就得到了众人的拜服。 以至于几天过去,文峰都跟军营的将士们打成一片了。 连火鹤部跟来的亲卫们也对于这一点心服口服,对这位新王也有了新一层认识。 能够到达这里得到阿琼桑的承诺都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是现在文峰显然是跟格桑部上下都相处的很不错,这样一来,格桑部他日果然只怕是要投效他的。 若木里跟着文峰越久,越是明白自己父亲是什么意思,倒是真的跟文峰做起朋友来,一时之间众人都松了口气。 承岚也寻了空跟楚庭川说:“殿下,时间差不多了。” 他们到了这里也差不多半月有余,不能再耽搁了,火鹤部虽然占据了地形的优势,但是帖尔其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手,身后傍着的又是他们老鹰部,老鹰部不断给他们补给,只怕火鹤部坚持不住多久了,再等不到援兵,吃败仗是迟早的事。 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否则就是前功尽弃。 二百七十九·动手 也是时候了,楚庭川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着急,其实火鹤部跟银狼部之间的战况不必谁说,大家心里都有数,阿琼桑难道没数吗? 不,他心里也都清楚的很,之所以一直在拖延,不过是在等着文峰低头再去求他罢了。 但是盟友这东西,只有你们之间势均力敌的时候才存在,若是一旦被一方压制住了,那以后也很难在取得主动权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文峰一直都跟着若木里,似乎四号不对这些事着急,每天都在军营里厮混。 他们在等,谁更先开口。 承岚自然也知道,但是他心里还是着急。 阿琼桑可以等,等下去对他没什么明显的坏处,但是文峰呢? 楚庭川知道他的忧虑,微微笑着摇头:“不必紧张,最迟今天晚上或是明天,就有结果了。” 承岚就怔了怔,不知道为什么自家殿下这样笃定。 但是无论如何他信得过殿下的本事,既然殿下这么说,肯定是有殿下的道理。 果然,下午刚吃了饭不久,原本应该来找文峰的若木里一直都没有出现,众人最近这些天都习惯了若木里的存在,他一时不来,大家都觉察出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承岚想到之前楚庭川说的话,有些明白,这就是楚庭川说今天或是明天一定会有结果的原因,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 文峰却还是老神在在,他显然是早就知道楚庭川在做什么的,见这情形就寻了个空过来,问他:“是不是成了?” 阿琼桑虽然表态了,但是却还是没有立即出兵的意思,当时他们就知道事情不对,不会那么简单,所以他们早就已经提前派了几个火鹤部的亲卫出去?去了老鹰部一趟?让他们‘不小心’就把族长夫人派了许多人去了格桑部的事情说了。 格桑部早就已经跟帖尔其有旧仇,双方都看对方不顺眼。 帖尔其作风强势?若不是因为格桑部的阿琼桑实在是个不能啃的硬骨头?当初帖尔其早就已经把阿琼桑给吞了。 这一次他们透露消息出去,帖尔其光是想着之前的旧仇?肯定就不可能相信阿琼桑没有答应火鹤部的求援。 既然他们都已经知道了,那么阿琼桑还有什么退路? 楚庭川微笑着点了点头:“是?我已经接到夫人的消息?老鹰部已经出手了,之前他们一直都只是在后方观望,并不直接参战,但是这一次?在知道了阿琼桑也插手之后?老鹰部已经接管了银狼部运粮的事,得到了这个消息,阿琼桑坐不住的。” 他当然坐不住。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以帖尔其锱铢必较的性子,他怎么可能容忍?等到他一旦抽出手来,第一个要灭掉的就是格桑部。 阿琼桑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他没得选了。 现在更急的反而是他了。 而正在被他们讨论的阿琼桑已经怒火朝天,老鹰部接管了给银狼部运粮的差事?这本来没什么,但是问题是?他们头一件事就是还顺带在格桑部跟老鹰部的边界处劫了一把格桑部的马。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还没有做什么呢?那边就已经这样了?等到他们真的结盟把火鹤部给吃了,接下来还不就得把他们格桑部给拆卸入腹吃的干干净净?! 他眯了眯眼睛,叫儿子去把文峰他们叫来。 等到文峰和文峰的人都到了,他啪的一声把得来的情报放在他们跟前,冷声问:“现在已经十万火急了,你们说,怎么办吧!” 文峰就在心里笑了。 好啊,等了这么久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缓缓地挑了挑眉,看完那情报之后淡淡的放回了原位,按照之前跟楚庭川商量的那样,轻描淡写的说:“也不难,就是我们之前跟您商量的那样,现在老鹰部已经承担了替颜朗不运粮的差事,既然他们在这个关头都还敢挑衅,那么,我们就去抢他们的粮草。” 抢粮草? 说的倒是简单,阿琼桑皱了皱眉,隐忍了半天才道:“你们说的倒是简单,他们运粮,我们怎么知道是在哪儿?帖尔其狡诈的很,他的心思,没人能摸得透......” “这个就是我们擅长的事了。”文峰笑了笑,摊开舆图来摆在他跟前:“我们已经探听到了,老鹰部最近都在这一片行动,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还能抢你们的马的缘故,这一片,应该就是他们银狼部存粮的地方.....” 阿琼桑半信半疑。 可是他随即就冷静下来,是了,这一片虽然是他们的交界处,但是同时,也是从银狼部到老鹰部的必经之地,他们存放在这儿,之前只怕也是防备火鹤部的意思。 火鹤部距离这儿,就还得经过大半个老鹰部的草场,他们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可是..... 正如文峰所说,对于他们格桑部来说,这却绝不是什么难事了。 没过多久,阿琼桑就带着大队人马出发,穿过格桑部去支援火鹤部了。 有了他们的加入,顿时就扭转了火鹤部的劣势,火鹤部在格勒河东面阻击了试图偷渡过河的帖尔其的一个小队,并且成功斩杀他们二百余人,让这支深夜突袭的小队全军覆没。 而与此同时,本来已经陷入了决战的幡儿达已经被逼到了三十里外的一个小寨里,他们留在后面格勒河的只有七百余人,要对付帖尔其的军队难上加难。 他们避在这里已经许久了-----帖尔其亲自带着大部队,之前就已经绕过了格勒河进到了火鹤部扎营的地方,朝着他们直扑而来。 幡儿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直到被逼的退到了这个小村寨,才算是有了喘息的时间。 但是这时间也不久了,幡儿达捂着胳膊上得伤口,阴沉沉的看着外头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其实心中满满都是绝望。 被逼到了这个份上,他其实也心里清楚,全身而退的可能性怕是没了,帖尔其这个人做事向来不留余地,会追到这里,分明就已经是存了赶尽杀绝的心。 二百八十章·危险 幡儿达咬了咬牙,见了亲卫过来,就沉声问:“怎么样了?弟兄们有没有都跟上?” 帖尔其阴险狡诈,明面上是让人从格勒河东面渡河,让他们以为他们还跟前些天一样把重兵布置在那里,等到他们也囤积了兵力赶去,才发现这不过是诱敌之计,帖尔其竟然早就已经绕过了格勒河,突袭了他们的大营。 他们的兵力都已经去了格勒河东面的村庄中布防,听见消息又直扑大营----大营中有他们的粮草,而且是阻挡银狼部的第一道防线,绝对不能有闪失。 但是帖尔其早就已经在半路埋伏他们了,他们损失惨重,大营回不去,格勒河东面又有追兵,被两面夹击之下,实在没办法,还是哨兵找到了这么个地方,才能有片刻的喘息之机。 可是这一路上,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弟兄。 幡儿达心中越发的恼火纠结。 白图死了固然是他做的过火了些,但是现在他也丝毫不后悔了,他这个哥哥目中无人,从来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就算是这一次他没杀了白图,只要他坚持要娶小公主,他哥哥照样会来这一手。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银狼部早就觊觎火鹤部的草场罢了。 有了火鹤部,这草原其他部落,还有谁能是帖尔其的对手?他到时候自然是称霸草原了,只要再把新王赶下去,他就是名副其实的草原之王。 幡儿达头脑从来没有跟现在这样清明,咬牙切齿的望着不远处的黑漆漆的天空,许久无言。 亲卫等他缓过来了,才敢开口:“族长,咱们退的慌慌张张,又有大批人马被他们截断,损失不下六千兵马.....” 六千! 就算是早就已经心里有了准备,听见这个数字的时候,幡儿达还是忍不住心中抽搐了一下,痛的一时喘不过气来。 他们火鹤部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三万精兵,如今竟然就去了将近三分之一! 这是前所未有的惨烈。 以前哪怕是跟着上战场去大周边境劫掠,也不会有这么大的伤亡。 这下子火鹤部只怕是极难再缓过来了。 尤其是帖尔其还这么步步紧逼..... 他嘶哑着声音,手上的伤口还疼的厉害,但是他却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只是吩咐属下:“就地休整?让外围守夜的士兵惊醒点儿?眼下是非常时期,万事小心。” 仿佛就是为了跟他作对?幡儿达的这句话话音未落?外头已经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哨声,这是传令兵报讯的声音?有敌人来了! 幡儿达顿时惊住,他们来的路上挖了不少埋伏?并且也派人故布疑阵去了别的方向?可帖尔其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 难道真是天要亡他?! 他的亲卫也吓了一跳,等到反应过来之时外围的士兵已经被收割了一圈了,四处都响起厮杀的叫喊声和哭喊声,仿佛是身处地狱。 幡儿达的脸色惨白。 他的亲卫到了此刻也再也顾不得什么了?急忙催促他走:“族长?我们护着您先走!这里太危险了!” 帖尔其带着大队人马追来,如果还在这里僵持,别说他们早上刚遭受了伏击损失惨重,哪怕是全盛的时候,只怕也得退避三舍。 再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幡儿达却沉默了。 跑? 往哪儿跑? 三万士兵他带出来两万,如今有六千多人都折损了?身边这些人若是他都抛下,火鹤部只剩下那一万多人?够做什么的? 他跑回去,也不过是晚一点再死罢了。 再说?他回去了?哪里有脸面去见族人? 本来就是他杀了白图才引来的战火?他自己还让子弟们去送死,然后保全自己? 他一下子拂开了亲卫的手,冷然的道:“不!我要留在这里,哪怕是死,我也要跟着弟兄们一齐战死,而不是当一条丧家之犬!走!我们迎战!” 亲卫热泪盈眶,心里之前对于族长的一点儿隐秘的怨恨也消失了。 是啊,帖尔其这么步步紧逼,其实蚕食火鹤部不过是迟早的事,没有白图,他也会借着别的理由发难,他们守护好自己的家园才是真的。 他郑重的应是,护着幡儿达出去。 不少士兵都看见了他,纷纷喊他:“族长!族长!” “你先走!” “不必管我们!你先走!” 幡儿达哈哈大笑了几声,斩钉截铁的道:“我不走!今天我幡儿达在这里发誓,必定跟你们同生死共患难!走!拿出我们火鹤部勇士的血性来,干他娘的!” 他这样视死如归,原本涣散的士气倒是振奋了几分,幡儿达率先翻身上马,一马当先的朝着战场冲了过去。 他身后,大批的火鹤部骑士也紧随而上。 幡儿达冲在最先,砍瓜切菜似地左冲右撞,一时竟然也被他杀了好些银狼部的士兵,众人见状顿时士气大涨。 正在这时,空中却传来破空之声,一支箭擦着幡儿达的脸猛地过去,幡儿达的发髻顿时就乱了,半边头发都披散下来,一时马儿受惊,他被颠得根本控制不住马,在几次试图抓住缰绳未果之后,被猛地掀了下来。 他的亲卫一时营救不及。 而就在此时,仿佛是确定了他们的方位,无数的箭矢朝着他们飞来,幡儿达身边不少的亲卫都纷纷中箭,死在了他的面前。 这些人到死都是一个护卫他的姿势,把他紧紧地护在身后,幡儿达目眦欲裂,到了此刻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心狠手辣,什么叫做不择手段。 他的好兄长,就是这样凶横,根本不会给你留任何活路。 他几乎都能预想到之后的事----杀了他之后,帖尔其一定会提着他得头颅撞开火鹤部的门,把他的子女通通杀光..... 他啊了一声,大吼道:“帖尔其!老子下辈子一定不会放过你!” 风声把他的嘶吼声远远的送出去,帖尔其好整以暇的坐在马背上,亲自瞄准了他的方位,动作缓慢的张弓搭箭,正对着他的胸口,然后唇角勾起了一抹满意的笑。 二百八十一·埋伏 他从来没把这些临死的弱者的威胁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赢家就是赢家,输家就是输家,都过了这么久了,他的好弟弟还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自小他就是整个草原最推崇的勇士,但是他父亲却不喜欢他,反而喜欢幡儿达,说幡儿达是个有福气的人。 什么福气?不过就因为得了活佛的几句夸赞,人人都高看他一眼,好像要把他捧到天上。 他不管做什么,不管做多少事,在父亲眼里,却还是不如那个懦弱的一无是处的废物! 所以他总是以欺负幡儿达为乐。 当初在成亲之前破坏他的婚事也是其中之一。 可就算是这样,老头子最后竟然也防了他一手,把仅次于银狼部的最肥沃宽阔的一片草场分给了幡儿达,并且给了他不少兵力,除此之外,还给幡儿达挑了一门极好的婚事----是跟大鹏部的族长女儿联姻。 这么多年,幡儿达过的轻轻松松,总是能出最少的力得到最好的资源。 所以他的火鹤部才能养得起那三万精兵。 可是凭什么? 现在老头子死都死了这么久了,他身边总是啰嗦的老头子的那些拥护者们也都解决的差不多了,他不想再忍下去了。 哪怕幡儿达不来招惹他,他不会容许幡儿达继续活下去,何况幡儿达竟然还如此肆无忌惮,竟然杀了他的儿子! 他眼里散发出愤恨却又得意的光,手猛地一松,手里的箭立即飞了出去。 幡儿达在黑夜里已经被许多血给糊住了眼睛,他抹了一把脸,还没来得及拿刀站起来,就先听见了凌空的破空声,顿时就是一惊。 可正在他反应不及的时候,从他身后也飞来了一支箭,飞快的对上了朝着他心脏飞去的那支箭,啪的一声,两只箭在空中碰了一下,都落在了地上。 幡儿达怔住,顿有劫后余生之感?不由后怕的往后看去?这一看,他才猛然发觉?身后竟然不知道何时也已经来了大批人马?此刻领头的几个年轻人中,有一个正慢条斯理的将他背后的箭囊理了理。 是谁? 他下意识在心里想了一遍?却并没有想出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他没见过。 一箭落空,目力极好的帖尔其顿时眯了眯眼睛?等到看清楚策马到了幡儿达跟前的几人时?就忍不住皱起眉头,眼里一片阴狠。 “尊贵的大王啊.....”帖尔其啧了一声,眼底全都是恶劣的不加掩饰的杀意,他就说?怎么这个向来懦弱的弟弟忽然之间胆子就大了起来?竟然连白图都给杀了,原来背后真是有人在撺掇弄鬼。 文峰! 他冷冷的冷笑了一声:“幡儿达,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个废物新王,十几部的人都要开盟会驱逐他了?你竟然还跟这样的人混在一块儿!怪不得你竟然有恃无恐,原来是因为觉得自己有了靠山?可你知不知道,现在王军掌握在谁的手里!?他手里可没有一兵一卒?就这样的人,他凭什么说服了你?让你这榆木脑袋替他拼命啊?” 他纵马向前?他身边那些训练有素的铁骑就也如同一阵风似地到了跟前?他们的马蹄声踏在地上就如同是惊雷,把人给惊得忍不住心惊动魄。 幡儿达也已经反应过来了,诧异的看了看面前的人,在亲卫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懵。 新王? 这个年轻人就是新王? 可他跟新王并没有什么交情啊,他转头看着这位新王,有些惊疑不定:“你们.....” 帖尔其说这个新王没有掌控王军,手里没有一兵一卒,但是眼前看显然不是这个情形啊!他身后带着的这些人..... 幡儿达在夜色里认真看了几遍,忽然惊讶的道:“是格桑部!是格桑部的人!” 正在此时,若木里已经打马往前笑了一声:“是啊!幡儿达叔叔,您可算是认出我们来啦!怎么样,我们来的及时罢?!” 幡儿达顿时又惊又喜,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跟新王一齐来救自己,他还以为自己今天是死定了,可现在格桑部来了这么多人..... 至于新王,他对帖尔其的话嗤之以鼻。 什么十几部都要赶走新王,那也得他们做的到。 帖尔其现在还在打仗,格桑部现在显然是站在了大王这边,只要能逃脱这一劫,他们自然也会成为新王的拥立者,到时候,到底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 他心里一下子信心大增,立即就大声的喊了一声:“大王!多谢你和若木里大侄子来救我!老子这一次是无妄之灾,他说的什么狗屁话不作数,老子支持大王登位!” 到了现在了,选择还难吗? 他当然不可能会去配合帖尔其了。 帖尔其也已经认出了文峰带来的大部队是格桑部的人,顿时面色铁青。 格桑部竟然也被文峰说动了! 这个毛头小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他冷冷的笑了一声,挥手就要下令开战。 打就打,哪怕今天格桑部的人来了,也得打完这一场,他就不信,格桑部还能为了救幡儿达而倾巢而出。 既然不能,那就有的打。 可也就在此时,从队伍后头跑上来一个传令兵,他连气都喘不匀,就对着帖尔其大喊:“太师,不好了!我们的粮草......” 他气喘吁吁,惊恐的道:“我们的粮草被他们给烧了!” 烧了! 帖尔其身边众人都已经听清了他的话,顿时轰然一声,队伍中众人都忍不住心慌意乱。 他们的粮草是由老鹰部押送的,走的是太师早就已经研判好了的路线,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被烧? 他们今天走的就是突袭火鹤部的路子,原本火鹤部是待宰的羔羊,但是现在看来,火鹤部得盟友反而才是那个背后等着的头狼,就准备着最后这给他们的必杀一击。 粮草被烧,帖尔其也咬牙切齿,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会来这一招,队伍人心浮动,对方又是以逸待劳有备而来......他当机立断下令后退。 二百八十二·惨败 眼下形势比人强,若木里这个兔崽子出现在这里,阿琼桑却不见踪影,但是给老鹰部的粮草又被烧了,阿琼桑肯定是带着大队人马来的这毋庸置疑,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没用了,他阴戾的望了文峰和幡儿达一眼,无声冷笑。 他这个好弟弟,一直都跟一条狗一样跟在身后,可是没想到,原来这条狗也是会咬人的,只是平时把情绪隐藏的特别好罢了。 他掉头就走,但是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在队伍末端的队形却乱成了一团,分明是下了后退的命令,但是后面的人却往前面来,偏偏前面的士兵已经听命往回撤了,这一下子前后都乱了。 帖尔其打了无数的仗,当即就觉得不对,立即让传令兵下去传令,但是也不知道是谁在不断的喊要撤退了要撤退了,队伍反而更乱了,到后来,传令兵的话根本已经没用了,人马不断穿梭碰撞,帖尔其气急败坏,不断下令收缩队伍,勉强才稳住了自己所在的中路军。 可就在此时,那边本来已经该是败军的火鹤部却重整了旗鼓,跟若木里的格桑部带来的骑兵混做一起,朝着他们汹涌冲过来。 幡儿达一马当先,就算是受了伤也还是强撑着,冲进了早就已经乱了的左翼一顿乱砍乱杀,顿时带的火鹤部的人也都群情激奋起来。 本来银狼部的人就已经被折腾的有些晕头转向,这么忽然的情况下,一时之间竟然被冲的更没了对抗之心,只想着要逃命,这一逃就更糟糕了,无数的人涌过来,银狼部自己的不少人倒在地上,被自己这边的同伴给踩死或是给踩晕,一时之间场面根本无法控制。 而若木里也已经带着以逸待劳的格桑部骑兵冲进了中军,对上了帖尔其的精锐。 帖尔其被这个小娃娃弄得恼火不已,但是却又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敌方势如破竹,他们这里却受了粮草被烧的影响而士气大减?又军心大乱?现在根本不听他的指挥。 他只好带着剩余的人马不断后退,可就算是这样?也还是折损了大批的兵马?才算是狼狈的退出了包围圈。 可就如丧家之犬一般终于逃出了这座原本以为已经是囊中物的小寨,帖尔其重整了队伍准备回老鹰部的驻扎地?才惊奇的发现,对面已经有另一个对手在等着他-----烧完了粮草的阿琼桑并没有走?就等在他们回老鹰部的必经之路?埋伏着等他们一来,就从山顶放下巨石,一时之间轰隆隆和惨叫声不绝于耳,本来银狼部的将士们就已经是草木皆兵?这样一来顿时更加成了没头的苍蝇?直接被砸死的人就不计其数,其余剩下逃过一劫的,也都惊魂未定。 帖尔其在亲卫的护卫下从峡谷中逃脱出来,看着满地的狼藉面色一片铁青。 他竟然上了这群人的当! 格桑部竟然敢,他们竟然敢加入这场战争?而且还站在了他那个好弟弟那一边。 这些人! 他还来不及感慨,阿琼桑就已经带着人追了上来?帖尔其实在是没有办法,如今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准备充分,他这里却损兵折将?溃不成军?根本不能正面迎敌?只好一面退一面打,总算是暂时逃出生天。 等到回到了老鹰部,帖尔其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 他连收拾都顾不上,就冲进了自己的帐篷,指着老鹰部的族长厄尔大骂。 厄尔却也跟从前的唯唯诺诺不同,他自己心情也不好的很,见帖尔其这么不上道,当即就冷笑:“这制定计划的也不是我,你们自己判断失误,倒怪的上我们?!我们听了你们的话,去运送粮食,却中途被偷袭,损失惨重,我们又要找谁说理去?!” 他是真的气的狠了。 去运粮的可还有他的儿子,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有人回来,连他的儿子也不见踪影。 阿琼桑那人阴险狡诈,狠辣嗜杀,只怕他儿子都已经没了。 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哪里还顾得上继续给帖尔其捧臭脚?! 帖尔其气的咬牙切齿,却又不能对他怎样----还在人家地盘上,现在本来就已经处境不妙,如果再把老鹰部也给得罪了,那之后可就真的是举步维艰了。 他狠狠地踹了一脚小几,几乎把它踹的四分五裂,才一屁股坐在了毡毯上。 立即就有军医上前来给他包裹伤口。 他冷冷的坐着没动,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今天的事对他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做梦也没想到火鹤部竟然请动了格桑部。 不,应该说是文峰,竟然在撺掇了火鹤部之后又说动了格桑部。 现在文峰手握两个部落,他想要立即召开盟会让文峰从王位上滚下来,现在看来竟然是不可能了。 可就是这样,他才更加恼火。 不过是个小兔崽子,他从前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可是如今到底是怎么就成了这样?!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还没包扎完伤口,他的几个下属就冲进来告诉他,伤亡惨重,只怕是不能再打了。 帖尔其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恶劣。 他看了厄尔一眼。 厄尔却目光闪烁,心思完全不在这里。 他的女儿可还在王庭,之前是想着,反正会把新王给赶下去,到时候他自然会把女儿给接回来。 跟新王联姻,他是不愿意的。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帖尔其得性子吗?帖尔其怎么可能容忍一个毛头小子凌驾在他头上?加上文峰自己也是个毛头小子,他以为文峰是注定输定了的,所以这门亲事他开始就没打算当真。 可现在,他却有些后悔了。 如果站在了文峰那边,说不得还真的能捞一个新王的岳父当当,看这小子短时间就能说通火鹤部和格桑部,并且抓时机抓的这么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见是个拎得清并且有时运的,只怕还真的有他的一番造化呢。 他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二百八十三·倒戈 帖尔其跟他说了几句话都没得到他的回应,侧头一看,才发现他心不在焉,顿时就有些恼火:“你聋了吗?!我跟你说话呢,你在想什么?!” 厄尔回过神来,见帖尔其浑身都是伤,撇了撇嘴也冷了脸:“我儿子如今生死不知,我当然是在想我儿子的事!还能想什么?!” 帖尔其忍不住被噎的有些胸闷。 是了,厄尔的儿子去运粮,还不知道怎么样。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半响才恼怒的道:“如今粮草被烧了,将士们总要吃饭,现在你们先拿出来,过些天再说。” 他们在老鹰部,从银狼部再运粮过来总是需要时间的。 厄尔有些不愿意。 粮食可不是小事,眼看着又是冬天,若是没有粮食,还不知道要饿死冻死多少人,他们老鹰部每年都比较紧迫,现在要拿出这么多粮食来给银狼部,还真是一个大问题。 但是不给也不行。 他太知道帖尔其的德行了。 帖尔其开口不是在商量,是已经下了决定,若是不给,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儿。 这么想着,他心中越发的不情愿。 不过也没等他不情愿太久,当天晚上,他们就又遭遇了一场突袭。 谁都没想到阿琼桑竟然会趁着深夜还追来,并且发动了一场袭击,到处都是火,阿琼桑这人显然是没什么道义规矩的,他趁着深夜派人到处放火,然后趁着军营大乱的时候带着格桑部最精锐的那批骑兵冲了进去。 要命的是,银狼部的人才刚刚从一次惨败一次被埋伏之后逃出生天,正是最疲倦的时候,很多人根本连眼睛都睁不开,就没了性命。 帖尔其也是被火光和哭喊声给惊醒的,一看这架势顿时气结。 但是到处都是一团乱,只有他的亲卫军的帐篷离得近,把他护在了中间,劝他赶快走:“如今只求能逃出去就是好的了,太师,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帖尔其心口一阵憋闷,忍无可忍?竟然弯腰呕出一口血来?实在是没有法子,只好带着剩余的人马开始后撤。 直到都退到了老鹰部的大本营了?帖尔其才算是喘了一口气。 他在人生当中?还从来未遇见过这样狼狈的事,这么多年?都是他叱咤风云,哪里想到如今竟然阴沟里翻船。 厄尔更是气的跳脚?这一路退?他已经知道了他儿子的死讯,这已经让他痛心不已,帖尔其还一路上指手画脚,他实在是忍无可忍?最后跟帖尔其大吵了一架。 帖尔其来的时候雄心壮志?带来了银狼部的两万铁骑,可最后跟他回去的,竟然不过寥寥两三千人。 这让银狼部损失惨重。 加上他之前北上也不曾成功,被大周边境给挡了回来,一时之间?帖尔其的声势大减。 而就在帖尔其休养生息的时候,文峰动作频频。 他先是在火鹤部和格桑部的支持下从他叔叔手里夺回了王军的控制权?然后杀了他叔叔,正式宣告掌握王庭?而后就下令召集盟会。 原本这个盟会应该是在帖尔其的主持下驱逐新王,但是现在却成了见证新王的登位仪式?一时之间?草原的势力重新洗牌。 帖尔其收到消息?当即就杀了报信的信使。 他跟王庭关系恶劣,经过这一场战争本来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但是斩杀信使这件事还是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先是大鹏部的人答应了出席新王登位仪式。 而后帖尔其就再次收到消息----达硕活佛即将驾临王庭,替新王加冕,给他赐下祝福。 活佛的参与,彻底让局势变得一边倒,紧跟着就又有四五个部落宣布将出席新王的登位仪式。 这就意味着,这些部落都是承认文峰的地位的。 帖尔其踹翻了不少人不少东西,但是却也改变不了局势。 到如今,别说是杀了大周的太子了,他连大周的太子在哪里都不知道。 可就这样,他还倒了这么大霉,彻底失去了草原的控制权。 他气愤不已,可更气人的竟然还在后头----就在几天之后,他竟然又收到了消息-----老鹰部竟然也已经答应出席仪式。 厄尔那个老匹夫! 与此同时,厄尔才顾及不上帖尔其是个什么心情,他现在只想跟新王快点打好关系,他之前答应把女儿嫁给新王的,但是后来却跟帖尔其合谋,把新王逼得无路可走,失去了王军的控制权。 现在新王大权在握,格桑部和火鹤部俨然已经成了新王的左膀右臂,新王自己手里的王军也攥的死死地,局势完全不同了。 他紧赶慢赶赶到王庭,想要就此事再跟新王谈一谈,谁知道当晚就收到了新王的热情款待----新王把他的女儿给送回了他的帐篷。 厄尔顿时臊了个没脸,问明白了女儿才知道新王已经定下了大妃----就是阿琼桑的大女儿,顿时跌足而叹。 可是事到如今,哪怕是女儿被退回来了,他也没有了脾气,只好按捺住性子,得了个机会,看准了时机,去见了新王。 然后,在赔上了一块草场和几千头的牛羊之后,他终于获准留在王庭参加登位仪式。 他松了口气。 因为跟帖尔其结盟,本来就不是以兵强马壮出名的老鹰部实力更是大大的被削弱,他是真的怕了。 帖尔其如今自顾不暇,损失了那两万多铁骑,他也得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缓的过来,老鹰部这个时候要是继续跟帖尔其困在一块儿,那帖尔其没事,老鹰部却得先遭受灭顶之灾。 他看的真真的。 如今虽然没能让女儿成大妃,但是好在新王看起来没有追究的意思,他也算是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 就是做错了选择,就彻底成了势弱的那一方,这种滋味实在难受,以至于其他部落都不断去新王跟前走关系,只有他窝在帐篷里根本没有心思出门。 直到达硕活佛被新王的人给接来了,他才出席了欢迎达硕活佛的晚宴。 如今的新王,已经今非昔比了。 二百八十四·顺心 从前那个面目模糊的新王,到了此刻终于有了模样,不同于他的兄长和父亲的粗壮,新任的草原王是一个很清瘦的少年,他并不高壮,也并不凶横,站在那里如同是一根翠竹,叫人看着忍不住怀疑起他的血统。 可就是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他以一己之力,把纵横草原这么多年的太师帖尔其给打的俯首帖耳,现在还龟缩在银狼部不敢出来。 厄尔心里更加后悔,之前见到了女儿,他就察觉到了女儿心中的怨气,现在看见了新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放着这么个厉害的角色不帮,他转头就背弃了自己的盟誓,投奔了帖尔其对付这个未来女婿,以至于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有捞到半点好处,现在连女婿也没了。 在场这么多人,也就只有他是心里苦涩难当的。 相比于他,阿琼桑可就算得上是春风得意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被草原的部落排挤,虽然他自己立得住,坚持练兵以至于并没有人敢欺负,但是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如今痛快。 他站在这里,俯视着那些之前看不起他的那些部落,眼里闪烁着得意,连见了厄尔,他都觉得厄尔显得格外的眉清目秀,非常和蔼可亲。 也正因为如此,他碰了碰厄尔的胳膊,豪迈大笑出声:“老伙计,你可是个大忙人啊,忙活到现在才来,怎么样,家里那点事?都处理好了吧?”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厄尔想跟他翻脸,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那个底气?只好勉强挤出了一抹笑意?状似随意的问他:“对了,咱们这位新王什么时候去请的达硕活佛?” 达硕活佛竟然也真的这么给面子的就来了?这可真是难得啊。 他忍不住在心里把帖尔其骂的狗血淋头。 帖尔其还说什么活佛也不会来给新王祝祷,可看现在这是什么?!这分明就是众望所归!有眼睛的都能看见文峰如今已经是挟雷霆之势登上的王位! 幸好他见机的快?否则的话?只怕文峰登上王位之后,头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他们老鹰部并不算兵强马壮,也跟帖尔其那样善于征战不同,肯定是头一个要被拿来祭天的。 只要想想?厄尔就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 倒是边上的阿琼桑笑眯眯的?身上向来环绕的戾气少了不少,心情很好的摇了摇头:“这个自然是因为众望所归了,活佛都已经来了,难道还不能够表明态度吗?咱们新王血统高贵,当然是最合适登上王位的?难道你还有什么意见?” 厄尔被他堵得有些难受,瞪了他一眼无计可施。 而没过多久?达硕活佛就已经被迎进去了,阿琼桑也跟了进去?厄尔静静的在外头立了半天,跟着进了王庭大门?看着众人喜笑颜开?心中一片灰心。 这一场新王的加冕盛典十分辉煌?叫人都有些恍惚,以为是回到了当初还未出现夺权的事情的草原王庭,不少部落族长经过这件事,也都彻底熄灭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又不是傻子,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位新王手里把火鹤部和格桑部已经攥的死死地,手里把持着这两部,又已经把老鹰部给逼得走投无路,大鹏部如今也是一副臣服姿态,早早交出了一万头牛羊,还有什么好争的? 现在只怕就算是帖尔其来了,在这位新王手里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文峰也彻底松了口气。 他不是很喜欢这个身份。 在大周长到那么大,他都不知道他自己原来竟然不是大周人,刚来草原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孤苦无依,这些人说是他的同族,却都不是他的同类。 他们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兄妹,随时随地想把他们从王庭赶出去。 哪怕后来经过一番折腾证明了身份,但是他们也还是边缘人,连王军也都不肯服从他们的命令,他们举步维艰。 那个时候,他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之下,只想回到大周去,如果不是因为这该死的身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身份,他本该留在大周成为一个正常的人,过正常的日子,可以继续留在朱元身边,当一个好弟弟。 可都是因为阿朵!都是因为错木达! 他们非得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恨不得这点儿野心天下皆知。 他闭了闭眼睛,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到了现在,他却终于有那么一点儿归属感了。 是,这个王位就是他的东西,这就是属于他的,他以后的人生都在这里,这些都是他要保全的。 大帐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文峰脸上也带着浅淡的笑意,看着这群人。 而他环顾了一圈,发现最熟悉的几张面孔都不在这里,忍不住就皱了皱眉头,让人去把楚庭川给找回来。 虽然如今他已经掌控了草原的局势,可是到底楚庭川的身份太特殊了,他怕楚庭川会遇见什么危险。 被记挂的楚庭川正跟卫敏斋商议之后的事。 “现在我们总算是自由了,你想过没有,我们该怎么回去?”卫敏斋嘴里叼着一根草,在草原上游荡了这半年,他现在已经跟在京城的时候不同了,平常很讲究的卫指挥使现在拿得起放得下,在这草原上也算游刃有余,喝奶茶吃那些牛羊肉,也都随意的很,根本不是跟当初来受难的那样了。 分明是在说很严肃的话题,但是看着他那副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楚庭川又有些想笑,摇了摇头才说:“还有一点事情没办,不过也快了,幸好我们的动作够快,没有耽误什么时间,想必使团也找得准路。” 要是还在打仗的话,那大周来的使团恐怕都不知道是该去太师那里还是去哪个部落找人,毕竟隔着天遥路远得距离,很多情况就算是有细作,也根本探听不清楚,可现在草原局势已经明朗,文峰俨然已经登位,使团会来的,那就只有王庭这么一个地方! 二百八十五·要求 楚庭川已经放下了心头大石。 前段时间,虽然他一直都很明白自己要做到是什么,面上也一直很坚定的在支持文峰,说服卫敏斋,但是他心里不是不紧张的。 他当然害怕,这草原一望无际,这里生活的人世代跟大周有仇,双方彼此敌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太师帖尔其。 在这里活着的每一天,他都其实是在冒着巨大的风险。 还有京城那边。 他挚爱的妻子还留在那里,朝廷里有多少好事者会在他这个太子流落草原这件事上做文章,他简直想都不用想就知道。 还有他那个亲生母亲。 他太知道恭妃是个什么德性了,恭妃这个人,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也会给朱元不少的压力。 他京城的妻子肯定心力交瘁。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不能放弃,甚至都不能平安的直接回去。 徐二少爷已经展露了最歹毒的嘴脸,他回了京城,也只是一个耻辱,到时候他怎么护得住朱元?怎么还能保证他们的身份? 他不能回去,虽然他万分想要回去到她的身边,但是他不能这样回去。 直到现在,他才从胸口吐出了一口气。 现在可以了,他可以堂堂正正的回去,他的回去,不会是妻子的耻辱,不会是妻子的负累,而是她的依靠,她的护身符。 卫敏斋啧了一声,他也知道楚庭川在等的是什么,不过他心中同样也松了口气,这件事成了,那么对于边境的安稳也是长久的事,利国利民,实在是个大功劳。 再说,徐二少爷照样也跑不掉,他的任务也是完成了的。 想到这里?他问楚庭川:“对了?你有没有想过,文峰他......” 迟疑了片刻?卫敏斋还是把自己的担心说出了口:“他如今已经手握火鹤部和格桑部?草原其他部落也都俯首称臣,他若是挥刀向大周呢?” 这也不是不可能。 情分这种东西?在利益面前,太薄弱了。 何况文峰如今已经是草原之王。 大周跟瓦剌这么多年的仇恨和矛盾?不是能够解决的。 楚庭川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压低了声音,坦诚的说:“我不知道文峰以后会变得如何,国与国之间的事,也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楚?或是谁发个誓就能当真的。所以?如今的情分是真的,我们护着他的情分也是真的,但是往后,仍旧要做好敌对的准备。这也是我为什么见好就收的原因,草原统一?对我们并没好处。” 草原上一次统一,是被帖尔其裹挟攻击大周?导致大周差点儿就边境失守。 他们若是能分裂,当然长久的分裂下去更符合大周的利益。 卫敏斋拍了拍楚庭川的肩膀?很明白楚庭川的心思,他也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点头:“是?所以之前我并不曾让人去给你送信?其实那个时候?我们有机会杀了帖尔其,可是早在帖尔其溃败的时候,局势就又变了,如果我们杀了帖尔其,连银狼部从此也被王庭收服,那么我们就等于帮忙促成了一个比之前的帖尔其还要强壮的敌人,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之前他们一心想要帖尔其死,但是现在,帖尔其倒是一定不能死了。 想到这里,卫敏斋跟楚庭川相视一笑,两人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过了片刻,卫敏斋又叹气:“只是,我们还是得跟文峰商议商议,怎么风风光光的回去。” 他刻意不再提别的事,也是觉得没必要再提。 不管以后文峰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至少现在,他们还算是盟友。 他相信文峰会放他们回去。 楚庭川还没说话,就见承岚从远处过来,很快就到了跟前,不由挑眉。 承岚低声道:“殿下,大王让人来找您和卫指挥使回去。” 看看天色,卫敏斋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走吧,看这架势,应当是晚宴结束了。” 今天一天下来,登位仪式顺利的很,想必文峰的心情是不错的,也的确是时候谈一谈他们之间的正事了。 楚庭川也站起来,跟卫敏斋一道回了王帐。 文峰早就已经把剩余人都打发走了,见了他们进来,才让他们坐,又问他们为什么没有留在王庭观看仪式。 卫敏斋笑了一声,并没什么遮掩的意思:“看不懂,也不明白你们这儿的心思,你知道我们的心意就行了。” 这倒是,文峰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今天他心情很好,因此聊起天来也就格外随意,收拾了几上的东西,他问楚庭川和卫敏斋:“现在我已经登位,也是时候送你们回去了,等到使团来了,我就会交出白图的骨灰,让你们带回去。” 这是之前他们就商议过的。 楚庭川来草原,就是因为徐二少爷四处散发消息他已经被瓦剌太师掳走成了人质,瓦剌太师又的确是发了国书要求大周拿钱赎人。 楚庭川除了破而后立釜底抽薪没有别的办法。 现在危机已除,要风光的回到大周去,那就需要很大的声势。 白图的骨灰,还有草原王的礼敬和不犯大周边境的承诺,差不多就够了。 作为一个太子,楚庭川并没有丢自己臣民的脸。 楚庭川跟卫敏斋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文峰却又顿了顿,才说:“还有一件事。” 他看着卫敏斋跟楚庭川,慢慢的说:“我已经决定了,希望到时候你们能替我递上一封信。” 递信? 这是之前并没有提到过的,楚庭川跟卫敏斋都有些意外。 还是卫敏斋先忍不住问:“是要送给谁?” 他还以为是文峰要给朱元的,毕竟文峰兄妹跟朱元的关系十分亲近,她们算得上是被朱元收养的。 可文峰却一字一顿的道:“我想和大周的皇帝求个恩典,到时候派使臣跟你们一同回去,希望到时候大周的皇帝给我册封的旨意,封我为草原王。” 什么?! 卫敏斋大吃一惊,向来很能绷得住的他到这个时候竟然绷不住自己得表情,有些失控的看向了文峰。 二百八十六·妻运 他一时之间竟然不能确定文峰的意思。 听文峰这口气,这是要向大周俯首称臣吗?!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这么多年以来,草原也有乱着式微的时候,但是就算如此,他们也没改变对习性,反正总是时不时的就要去大周边境闹点事,劫掠一场。 说句实话,这实在是让大周烦不胜烦。 大周每年在西北边境花的银子流水一样,防的还不就是这些如同狼崽子一般的对手吗? 困扰了大周边境这么多年的问题,难道从此就要解决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 卫敏斋再次这么想,然后他深深的看了同样震惊的楚庭川一眼,就率先问了文峰:“你说的递交书信是什么意思?是正式的国书吗?” 如果是的话,那文峰就真的有臣服的心思? 文峰认真看了他们一眼,也看得出他们的震惊和不敢置信,顿了顿就淡淡的问:“怎么了?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没问题?!这里头的问题大了去了,若是真的,那就是两国之间邦交的问题,怎么没问题了?! 卫敏斋再也不能保持问题了,他看着文峰,想了一会儿措辞,才认真的说:“若真是我们想的那个意思,你能做得了主吗?” 现在文峰才刚刚在王位上坐了,位置稳不稳当还是另外说。 如果他操之过急,代表草原向朝廷俯首称臣的话,那么草原其他部落是不是会有别的心思呢? 还有帖尔其,现在帖尔其虽然元气大伤,但是终究还是占了一席之地,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挑动其他部落也是未知数。 他倒不是说不支持文峰这么做。 但是文峰在位的话,至少他是对大周怀有好感且因为深受战争影响而不想闹事的,所以对大周来说是一件好事。 如果这件事办砸了,换另一个更激进的上来,那到时候会怎么样,那可就又是两说了。 楚庭川也是如此想的,但是他比卫敏斋还是要镇定一些,等到卫敏斋问完了,他才目光灼灼的看向文峰问他:“你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权力这东西是会上瘾的,谁会在习惯了一呼百应之后还向别人低头? 他觉得文峰是个异类。 文峰笑了一声,觉得他们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了:“其实我们祖先不是也曾经当过大周的附属国吗?就如同东瀛、高丽一样,这也没什么,我如今如此,一来是想要平息之前帖尔其带人攻打大周边境一事,让两国都能休养生息,暂且安稳,二来,是因为想跟大周朝廷结盟?我们俯首称臣?大周朝廷承认我的地位,若是帖尔其敢动?大周朝廷自然应当助我平息叛乱?维护我的地位,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卫敏斋竟然一时挑不出他话里的错处来。 是啊?这么听着,文峰考虑的也挺周到的。 他把自己跑远了的思绪拉回来?咳嗽了两声?很严肃的问:“可这样,你有把握吗?” 那些人会同意吗? 文峰如今虽然登上王位还不久,但是却已经自有了上位者的威仪,到了这个地位?很多时候说话不用大声?就有人认真听了。 他声音放的很轻,轻描淡写的道:“不是什么难事,这件事我之前就已经跟我妹妹商议过,还有格桑部的阿琼桑和火鹤部的幡儿达,给他们晓以利害了之后?他们就答应了。不过我们有个条件。” 卫敏斋沉住气,看了楚庭川一眼?才问:“什么条件?” 他现在还觉得这件事不大真实。 楚庭川也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文峰就紧跟着说:“到时候大周的使团到来?我也会跟他们提起这件事,这件事?我只跟你们谈?我会说?我能坐上这个位子都是靠着你们替我平乱,镇压了太师,所以我甘愿向大周递上降书,从此跟大周井水不犯河水,但同时,大周要重新开放互市,并且我们要求跟高丽和东瀛享受一样的待遇。” 卫敏斋有些不合时宜的想发笑。 文峰简直是个大圣人。 这简直就是在强行把一个天大的功劳给楚庭川身上套啊。 原本楚庭川若是回去,不管怎么说总有个落在瓦剌人手里的名声,最好的结果他们以为就是之前商量好的那样,带着白图的骨灰回去,然后澄清当初落在瓦剌人手里的事实。 但是现在,天降大饼。 他们回去,楚庭川的位子绝对会从此都稳稳当当的,说句实在话,这是不世之功。 卫敏斋拍了拍楚庭川的肩膀,一时之间心里不知道是不是该嫉妒了。 其实她们心里都有数,文峰这么做,大部分原因还是冲着当初的情分,再说明白一点,是顾念着朱元。 朱元到底是因为这件事占了天大的好处了。 楚庭川也忍不住心绪不稳,他目光沉沉,过了片刻才说:“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文峰嗯了一声,就跟他们又商量起了别的事:“小公主.....不,现在是我姐姐了,我已经打算给她公主的封号,到时候还请你们跟你们大周的皇帝求个恩典,同样赐我一封圣旨,承认她的地位。” 这次他可以夺位成功,小公主居功至伟。 他心里很清楚,幡儿达现在是对小公主死心塌地,只要他把小公主握在手里,那么就是把整个火鹤部也握在手里。 至于格桑部,他也并不担心。 大妃得位子都给出去了,格桑部又向来被草原排斥,除了紧紧地扒着他,没有更好的选择-----帖尔其那个人睚眦必报,格桑部这回带着人帮了他,就已经是对帖尔其最大的羞辱,帖尔其只要有一口气,就绝不会放过老鹰部跟格桑部,阿琼桑是个聪明人,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这也是为什么文峰敢说要跟大周称臣的原因,那是因为,他现在的的确确已经把草原大部分势力握在手里了,那些不听话的,他倒是希望他们闹事,闹的越大,他收拾起来也就越发的名正言顺。 二百八十七·师伯 出了帐篷,卫敏斋被冷风吹得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来了草原这么久了,他倒是已经习惯了草原的吃食和习惯,但是就是对于草原的风,他实在是还是无法接受。 这风太大了,总是一吹就把人给吹得要上天似地。 裹了裹身上的裘皮,他实在忍不住,也不顾平日里的风度了,伸手捅了捅楚庭川的腰部,唉了一声问他:“你说,文峰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楚庭川眉头紧皱,受到的震动并不比他的少,闻言就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点了点头:“他骗我们做什么?如果他要对我们不利,早就动手了,其实从他登上这个位子开始,他就已经有了对付我们的能力,甚至可以跟帖尔其一样,裹挟我们跟朝廷要好处,但是他没有,这就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了。” 卫敏斋就有些酸溜溜的,哼了一声之后免不了又叹气:“你可真是好命,哪怕隔着万里远,你的妻子还能帮着你。” 楚庭川就忍不住笑了。 提起朱元,他颊边的酒窝便深深的陷下去,连眼里也有了神采,整个人都温和了几分。 “是啊。”他说,又看了卫敏斋一眼:“别吃不到葡萄就嫌葡萄酸了,再怎么羡慕嫉妒,元元都是我的妻子,你若是实在羡慕,趁早等回去之后,听母后和卫大夫人的话,早点成家吧,也不至于跟个孤家寡人一样,天天看着别人眼热。” 卫敏斋翻了个白眼。 不过这么一闹,他们两个都放松了下来。 文峰那边还忙着送活佛的事,然后紧跟着活佛又给他跟大妃赐下了祝祷,草原又迎来了一桩喜事。 若木里亲自送妹妹出嫁,来了王庭之后却天天恨不得缠着卫敏斋不放?他自从知道文峰的功夫是跟卫敏斋学的时候?就对卫敏斋极为推崇,天天跟前跟后的?连师傅都喊个不住?又嚷嚷着要拜师。 卫敏斋烦不胜烦,哪里耐烦理会他?但是人家到底是文峰的大舅子?以后格桑部的族长,现在又分明很受宠?他也就任由他跟着?虽然不承认自己是他师傅,却也时常出手教导他几招。 一时之间,连阿琼桑都对他们格外礼遇。 他们的身份也已经不是秘密,文峰循序渐进?跟阿琼桑和幡儿达一唱一和?就将大周的太子说成是天神降世,是专门来给他收拾太师,匡扶他登位的。 草原百姓不懂这些,但是他们的王既然这么说,他们也就对楚庭川毕恭毕敬的。 以至于大周来的使团经过了千难万险?终于到达了草原王廷之后,看到的不是狼狈的阶下囚太子殿下?而是天神一般,在王庭也能高人一等的太子殿下。 来的主使是礼部尚书葛阁老?他本来是不想来的,虽然他支持要把太子带回去?但是?但是谁想来草原啊! 谁不知道草原都跟大周不和了百多年了?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仗,他们又都是些蛮夷,横起来的时候可不管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斩来使的规矩,他只想缩在京城老老实实的等着太子回去然后领个功劳。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京城闹了一桩又一桩的事情之后,正使的位子迟迟停不下来,他急啊,急着要太子回去,谁知道就被王太傅给提出来了。 王太傅说,他既然这么担心太子,自然是去迎接太子的最好人选。 他.... 他也没办法,就这么赶鸭子上架的来了。 京城到处都是说他忠义的,但是葛阁老真不想要这个名声,他苦哈哈的苦了一路,尤其是来的路上还赶上了草原打仗,他几次都遇见了小股的战斗,使团好几次都差点儿出事。 更糟糕的是,一开始太师帖尔其的银狼部占上风,他们使团吓得龟缩不前不说,还要担心太子的安全,他整颗心都好似在油锅里煎熬,一面又要担心自己的生死,一面又要担心太子的处境,真是每一天都过的艰难。 好不容易熬着熬着,熬到了草原的战火平息,听说是那位大王登位了,他们的国书才知道朝哪儿送,朝哪儿递。 葛阁老真是经不住刺激了,他现在只想着,太子殿下还活着就行。 让他把活着的太子殿下带回去也就是了。 谁知道,他们一行人到了王庭之后就被热情款待,奉为上宾。 然后,他们打听太子被关在何处,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都没等张显麟用上他的那番才华去打听,去施展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草原接待他们的一个青年人,听说是草原王的大舅子的,就特别好说话的嚷起来了:“哦!你们说的是我师伯啊!” 师伯!? 葛阁老跟张显麟对视了一眼,都被惊呆了:“什么师伯?谁的师伯?” 若木里兴奋的很,拍了拍胸口一副极为骄傲自得的样子:“当然是我的师伯啊!我的师傅是你们中原的卫大人,听说他在你们中原也是顶顶厉害的人物,卫大人是我的师傅,比他厉害点的,当然就是我的师伯啦!” 分明有个现成的翻译在眼前的,但是一时之间,葛阁老都想再重新找一个新的翻译来了。 这个年轻人在说什么? 什么师伯师傅的? 他的师伯师傅是谁? 他怎么听不懂了?! 相比起来,年轻人的脑子就更好用也更大胆的多了,张显麟略微一想,就问若木里:“这位大人,请问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太子殿下,成了您的师伯?” 那可真是..... 有趣了。 若木里自豪的很,大咧咧的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是啊!我师伯很厉害的,他是大周得太子殿下,是天神降世,帮助我们的大王夺回王位的,他是我们草原尊贵的客人,也是我们草原的上宾!” 葛阁老张了张嘴,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还以为太子殿下必定是苦哈哈的当着阶下囚,等着他们来把他接回去,说不定还迫于压力,娶了草原女子,连孩子都生了一大堆了,但是,但是这怎么方向忽然偏了呢? 二百八十八·喜事 葛阁老的手颤颤巍巍的,端起面前的瓷碗喝了口羊乳,一张脸皱成了一根苦瓜,他来了草原之后就什么都不顺,最不顺的还要算这吃食了,一开始让他喝羊乳的时候,他都直接吐了,哪怕现在已经适应了一段时间,但是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难受。 张显麟不动声色的将手里的碗往他身边推了推,咳嗽了一声才提醒他:“阁老,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先等一等吧。” 葛阁老点点头,急忙灌了一大口水,才觉得那股腥味儿压住了,又一次忍不住感叹这些草原人怎么能天天喝的惯这个,才满脸笑意的对着若木里问道:“那请问,我们何时能见到我们的太子殿下呢?还有贵大王......” 他顿了顿,才说:“贵大王不知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也好觐见大王,商谈正事。” 瓦剌人的态度超乎想像的好,但是越是如此,葛阁老就越发的谨慎小心。 天知道这些瓦剌人面上说的天花乱坠,但是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凡事还是多留几分心眼的好,否则真到了倒霉的时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若木里瞪大了眼睛,豪迈的一拍边上张显麟的肩膀:“没得说!师伯他们这几天去了格桑部了,过些天等他们回来,自然就见得着了。你们留在这里,放心吧,我们大王是最好客的!” 这青年看起来直来直往,实在没什么心机,但是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葛阁老笑了笑,不动声色跟他说了些话,若木里也是个很喜欢聊天的,葛阁老捧着他,旁边的张显麟又很会聊天,他就忍不住?把他师伯师傅的丰功伟绩都说出来?末了就道:“我师伯那可是天神降世,听说他在大周也是太子殿下?我们草原人尊敬天神?也尊重天神的使者,你们是师伯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 葛阁老顾不上什么天神不天神的,他看了张显麟一眼?目光里都是震惊。 啧啧?他们家太子殿下真是不管去哪儿都是这么轰轰烈烈的,去年在京城的时候就在刑部闹出了那么多惊天大案,还偏偏一个个的都审了个明明白白,闹的不知道多少勋贵闻风丧胆。 他当时对太子殿下也是有气的?觉得这太子锋芒毕露?不懂藏拙,还把京城支持他的的勋贵都几乎给得罪遍了。 而事实上,太子殿下后来落难的时候,也的确是没什么人站在他那边帮他说话,王太傅更是一副要他死在瓦剌的架势。 虽然后来改变了态度?葛阁老他们也都出于没有更好的人选了,所以也支持接回太子?却决没有想过楚庭川回去以后能轻松。 不管怎么说,肯定也得夹着尾巴过一段时间了。 他当时还想着?这也是让太子殿下学乖的一个机会,好叫太子殿下知道?一个人再怎么能耐都是有限的?总归还是要借助别人的力量。 可是谁能想得到?太子殿下就算是到了瓦剌来,也还能把日子过的这么风生水起的。 听听听听,帮着新王去见活佛,帮着新王对付帖尔其,弄的帖尔其减轻了对大周边境的骚扰,后来还把帖尔其赶回了老巢银狼部,促成了新王登位..... 听着简直是跟在台上演戏一样。 不怎么真实。 等到若木里走了,葛阁老犹自还回不过神来,过了好半响,才回头喊了张显麟一声:“才刚这位大人说的,真是在说我们殿下?” 那意思是,这一次的和谈,肯定是要比想象当中顺利许多了? 说不得连赎金都能少给一点儿。 张显麟见他一副受了太大刺激反应不过来的样子,面上倒是还是淡淡的能够稳得住,点了点头就道:“现在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这样的。不过现在听他说,殿下和卫指挥使都去了格桑部,有什么事,也得等到他们回来再商议了。” 也的确是如此,葛阁老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还是觉得这事儿其实挺玄乎的,等到晚间了,大家聚在一起,那些年轻的活泛些的官员也都各自打听了消息回来,七嘴八舌的跟葛阁老说起了发现。 “听他们的口气,对我们倒是都还算友好。” “这一趟出来,原本还以为九死一生,可谁知道,到了王庭倒是比在别的地方还好多了,也不限制我们的自由,要什么基本给什么,看这态度,这次谈判大有可为啊。” 大家的心情都因为在王庭的待遇而变得轻松了许多。 葛阁老按捺下心中的那些思虑,缓缓地点了点头,叮嘱大家不可因为瓦剌人稍微给点好脸色便做出不适当的事来,让他们谨言慎行,见他们都知道分寸,才让他们走了,自己立在帐篷中,半天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太子妃殿下在京城中应付那些风波游刃有余,没想到太子殿下也不遑多让,这样一来,他们夫妻这一次恐怕并不会受什么影响。 相反,地位只怕会更加稳固。 他过了一会儿,才喜上眉梢,忍不住笑意的摇了摇头。 当初来的时候,沈阁老还松了口气,生怕挑中的是他,现在可好,回去之后,沈阁老那个惯常喜欢攀附的,只怕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想到这一点,葛阁老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啊!好啊! 老天给了他一个机会,他这次来,必定是顺顺当当的把太子带回去,而且并不屈辱,这样一来,他还愁往后一朝天子一朝臣吗? 张显麟就没他想的那么多了。 他握着手里的一封信,坐在帐中好一会儿,才又将信给妥帖得收了回袖子里,站了起来看着草原上的夜色,许久都没有挪开目光。 太子妃让他带信来,原本他还以为送出这封信要花费一些波折,可现在看来是不必了,只希望太子能够快些回来,虽然说若木里说的很好听,但是事实到底怎么样,还是要看之后的谈判。 若是登位的这个新王真的是文峰,那事情或许还会简单许多...... 二百八十九·表态 时间过的很快,大周的使团到了王庭安顿下来也已经有七八天了,文峰才抽出时间来问幡儿达是不是已经安排好了之后的接风宴。 王位刚定,他手里也有一大摊子事,光是重新划分草场,安排老鹰部献上的那些牛羊,分配资源就是千头万绪,他扎堆在里头,一时顾不上使团----反正楚庭川跟卫敏斋去格桑部把哪个徐管家带回来了,也还没回来。 不过算算时间,他们也快回来了,既然如此,那自然还是早早的安排好了更好。 他也知道,大周人都很看重家乡。 这里再好,对于卫敏斋和楚庭川来说,只怕也是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回去。 既然如此,他这里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 幡儿达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挠了挠头就道:“我去跟王庭的官员商量商量,到时候定个时间,再去通知他们一声。” 文峰点了点头,又让他到时候再请小公主也一道来王庭赴宴。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幡儿达跟文峰也算是熟稔了,闻言很痛快的点了头答应。 又过了几天,他果然把诸事都安排了妥当,就让人去知会了大周使团一声。 最近这些天若木里都跟他们混的很熟了,尤其是若木里发现他们使团中的张大人会说他们瓦剌话,虽然是个文官,但是竟然骑射也极为厉害,就跟这位张大哥走的越发的近,每天都要跑去找他请教。 一来二去的,若木里除了师傅师伯之外,又多了个师叔,每天跟在张显麟屁股后头晃悠。 他是新王的大舅子,又是未来格桑部的族长,他是这个态度,其他人对使团的态度也就更好,一时之间大周的使团都有些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来赎人的。 也因此,等到了时间觐见瓦剌新王的时候,对于接风宴的盛大,他们也都很能接受了。 新王是个年轻地有些超乎他们意料的年纪?葛阁老都忍不住有些吃惊?啧了一声,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自家这个年纪的孙子此时连个举人都还没考上?人家却已经打败了太师夺得了王位?就有些怅然。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张显麟却并不意外。 他早就知道文峰的身份,说起来?把文峰送回草原,这个主意还是他给楚庭川出的呢。 所以见到了文峰?他还是镇定的很。 文峰对他也很亲切?打了招呼之后就让他们各自坐了。 葛阁老却坐不住,他也不是来吃酒的,虽然草原这一次态度很不错,但是还是得把该办的事都办完才有心思说别的。 没坐一会儿?葛阁老就客气的提起了楚庭川的事:“不知道我们太子殿下在何处?” 他把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章程在心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正准备提出来,然后跟瓦剌人谈条件,就听见文峰说:“贵国太子去格桑部提取你们大周的逃犯了,算时间应当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诸位不必担心。” 提取逃犯?! 大周的逃犯? 葛阁老心里狐疑,但是却并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说法?点了点头才重新道:“那么,这一次我们太子......” “正有一事?希望使团转告贵国太子。”文峰再一次打断了葛阁老,面色肃然的说:“此次小王能够得登大位?多亏了太子周全?我曾与贵国太子盟誓?一旦成功登位,在我在位期间,终生约束我所率部属,绝不进犯大周边境,愿附贵国骥尾,与贵国结永世之好......” 仿佛是有一朵烟花在脑海里炸响,葛阁老这样老成持重的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完全不能反应。 什么意思? 他刚才是不是听错了?这位瓦剌的新王的意思,是要跟大周低头,臣服于大周,当大周的附属国?! 他几乎能看见自己上史书的那一天了! 做梦也没想到,他还以为来这一趟是个苦差事,就算是带了楚庭川回去也捞不到太大的功劳,后来发现不对,他也只是以为能够捞个功劳,谁知道却有这种青史留名的大好事在这里等着他! 这件事若是成了,他就算是等到王太傅退下来以后,要上首辅的位子,那也是完全可以争一争了啊! 他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激动,有些失态的差点打翻酒水,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抬起头看着文峰,声音有些颤抖的问:“大王有如此见识,我等不敢拂了大王好意,此事必当转呈我们太子殿下,为大王促成此事,还请大王放心!” 拿什么赎金?! 准备什么赔偿的银子?! 现在这些都用不上了! 葛阁老简直觉得扬眉吐气,一辈子都没今天这么开心过,恨不得蹦起来大笑三声。 相比起来,张显麟就淡定多了,等到接风宴结束,他回了营帐,立即就被葛阁老给叫了过去,葛阁老也把几个副使和随行的记录的御史台的官员都给召集齐了,来来回回的走个不停:“这事儿可是天大的事,你们听见没有?草原新王想跟我们结盟!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一旦这件事成了,我们可就都要青史垂名了!” 难怪他这么激动,其他几个副使并负责记录的御史也都是喜形于色,闻言都忍不住应和,又道:“这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劳!太子殿下深谋远虑,将计就计竟然引发草原内讧,扶持新王上位,如今他们草原的新王立足未稳,还跟帖尔其对峙,想必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草原新王才会跟我们示好,想要借着朝廷的力量来稳固王位,这是好事,是绝对的好事!这样一来,他的话虽然不可尽信,可咱们大周边境压力却骤减,也多了许多时间来培养新的将士......” 这事儿办的太漂亮了,随行官员无不对楚庭川歌功颂德。 于是等到楚庭川从格桑部带了徐管家回来,葛阁老他们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带着人差点儿接到城门外头去了。 卫敏斋翻身下马,就看见了张显麟。 二百九十章·送信 他早知道使团会来的事,但是带队的到底是谁,这他却管不着了-----来了草原之后,他的情报网也早不能跟在大周境内同日而语,很多消息都不通,见了张显麟,他却下意识想到了母亲来信说的事,不由得咳嗽了一声。 张显麟却自然的很,从容的上前来跟着葛阁老他们一道上来拜见楚庭川。 葛阁老兴奋的胡子都一抖一抖,看着楚庭川的眼神活脱脱的像是看见了什么发光的宝物,只差要把楚庭川当成天神了,冲着楚庭川结结实实的跪了下去,口里喊着太子殿下千岁。 楚庭川当然知道他为的是什么,使团来了一段时间了,听说前天文峰还刚刚给他们办了接风宴,想必葛阁老他们是已经知道了文峰有心向大周称臣的事,所以态度才会这样热切。 他笑了一声,平易近人的将葛阁老给搀扶了起来:“阁老辛苦了,为了我的事,您这样大的年纪还要千里奔波,如此劳碌,真是叫我无地自容了。” “殿下说的哪里话?”葛阁老接话接的格外的快,当即就摇头:“殿下才是真正卧薪尝胆,能人之所不能,我等跟殿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有了天大的功劳在跟前,葛阁老嘴里好听的话不要钱的往外冒,听的众人都有些想发笑了,若木里挠挠头,他是听不懂葛阁老说什么的,就去问张显麟,张显麟自然含糊过去,说葛阁老正问候太子殿下。 若木里哦了一声,有些糊涂,觉得大周人真是太麻烦,问一句好的事情也得弄的这样啰嗦,这都说了一炷香的时间了,还在喋喋不休。 好在楚庭川很快就打断了葛阁老的称颂,转过头看着若木里:“若木里?劳烦你去禀报大王一声?就说我的事情已经办成了,到时候会亲自去跟他道谢。” 若木里应了一声?他听不懂那些文臣说话?呆在这里也觉得没意思,立即就撒丫子跑了?楚庭川这才带着葛阁老他们往使团所住的帐篷去。 葛阁老跟在他背后亦步亦趋,还很关心楚庭川跟卫敏斋之前去格桑部抓人的事?问他们到底抓的是什么人。 说到这里?卫敏斋也已经把徐管家给带来了,楚庭川就似笑非笑的看了徐管家一眼,轻描淡写的把徐管家的身份说了。 众人都大吃一惊。 连徐管家也勃然色变,他一直还不知道楚庭川卫敏斋具体的身份?只以为他们是锦衣卫?直到火鹤部把他交给格桑部,他才知道了这草原已经变天了。 徐家一直都把在草原的关系当成是一条后路安排给后代走,徐管家作为徐家的心腹,对于草原的局势非常清楚。 一听说新王登位,并且已经得到了活佛的承认和祝福?他当即心里就冷了半边,再听说什么天神降世的太子帮了这个新王?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心里就又后怕又觉得毛骨悚然。 楚庭川作为一国太子?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潜伏在草原做下这么大的事! 他的震惊直到真的见到楚庭川时还是没有丝毫削减半分?再听楚庭川说了怎么到的草原?他才知道原来楚庭川什么都心中有数。 那看来卫敏斋当时威胁他的话也没说错?徐二少爷根本就已经自身难保了。 葛阁老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了楚庭川的意思,深深的看了这个徐管家一眼,目光中露出些不屑和讥讽:“秋后蚂蚱,卖国求荣,这样的人,殿下还留他一条狗命,甚至去亲自把他抓回来,那是给他留了脸!” 事已至此,大家心里最后对楚庭川的芥蒂都没了----楚庭川已经把当初行宫遇刺的事情查的明明白白,自己不仅逃脱了追杀和陷阱,还反过来给徐二少爷他们挖了个坑,并且超常发挥的给大周顺带还把帖尔其给收拾了。 这样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去哪里找。 说句不该说的话,太子殿下可比现在在上头坐着的那位还要厉害的多,这么年纪轻轻的,就有了这等成就..... 葛阁老还想再跟着楚庭川做个几十年了。 说话间楚庭川已经让人把徐管家带下去了,原本让徐管家过来被众人见一见,也是想让使团里怀着别的心思的人都安分一些。 他既然这里什么都有数,也没有任何能被抓住的把柄,那么怎么回大周,如何跟瓦剌谈,这主动权,就全都仍旧要在他这个太子手里了。 葛阁老当然立即就意识到了太子殿下的目的,身为阁老,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可是一流的,等徐管家一走,帐篷里只剩了使团高层和楚庭川卫敏斋,他就迫不及待的问起了文峰说的投诚的事儿,试探着问楚庭川:“不知道殿下以为这件事,有几分真,几分假?” 楚庭川也没让葛阁老失望,看着葛阁老眼里冒着亮光,知道他是被这事儿给激的起了立功之心,就给了他一句准话:“正如阁老之前分析的那般,这件事,可行。到时候我们会跟瓦剌大王商定章程,而后让他写下国书,盖上大印,到时候跟他们瓦剌的使团一齐带回京城。” 众人都忍不住欢呼,又七嘴八舌的商量起了如何安置使团,何时上路等等事务。 等到人都散了,张显麟才有机会跟楚庭川单独说上一会儿话。 张显麟是朱元的朋友,这一点楚庭川是知道的,因此等到人一散,他立刻便问张显麟,是不是朱元有话让他带到。 他走的时候,张显麟已经是翰林待诏,可以入宫侍讲,这可不是普通的翰林可以得到的待遇,可见他的父皇对于这个臣子得看重。 这么个心腹,竟然会担任副使跑来瓦剌,肯定是有缘故的。 张显麟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抽出那封信恭敬的递上去:“殿下,这是太子妃托我给您带的亲笔信,我原本还想着,这封信送到您手里只怕不那么容易,可没想到殿下却已经把这个难题解决了。” 二百九十一·回程 楚庭川什么也听不大见了,只听见说这封信是朱元托了他带来的亲笔信,就觉得心脏砰砰砰跳的厉害。 他其实小的时候什么苦都吃过了,哪怕是流落到草原来,也从不觉得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一直都在想尽办法解决。 但是唯有一件事让他挂心忐忑,那就是朱元的安危还有朱元的心情。 可是当初还在大同边境的时候尚且好些,他那个时候尚且未曾跟杨玉清他们失去联系,还能让杨玉清带个平安的口信回京城去,可是后来,随着他被截杀落进了帖尔其手里,为了撇开帖尔其,也为了避开徐二的这个死局,他竟然连传消息回去的机会都没了----唯一可能帮他传消息的卫敏斋也跟着他一道来了草原。 这些天,他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都忍不住会想起朱元。 他知道朱元坚强聪明,但是却总觉得心有愧疚,他原本的打算是要护好这个姑娘一辈子的,但是他却把最难的关卡都留给了她。 心潮澎湃之下,楚庭川都顾不得张显麟还在场了,径直拆开了书信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 朱元在信里说了徐二少爷利用齐三老爷等人挑拨威胁王太傅的事,也说了恭妃娘娘和太后的事。 她分明用的都是很简单的字眼,叙述的语气也始终都很平淡,但是楚庭川不知道为什么,仍然很彻底的红了眼眶,想到他的妻子是如何的在宫中挣扎求生,护住他在意的人之外还要关心他的安危,替他扫除障碍,他的心口就隐隐作痛。 恭妃糊涂他是早就知道的,从小时候起,她就一直都是个拎不清的人,所以恭妃这次害了太后而被人当成是弃子灭口,他竟然并不觉得如何吃惊。 他已经尽力护着她,尽力的替她挣到了她要的荣耀,可她要的永远更多,有这一天是迟早的事。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他呼出一口气,将信纸紧紧地攥在手里,直到心里那股悸动已经平复了,才嘶哑着声音对张显麟道谢:“张大人,多谢你。” 张显麟摇摇头,仍旧是那副从容的样子:“殿下言重了,昔年太子妃帮我良多,如今我也不过是有机会回报一二罢了?实在算不上什么。何况,殿下也早就心有成算,这一番回去?太子妃也能苦尽甘来了。” 这真是一个极为敏锐的人?难怪嘉平帝那么倚重他?楚庭川将信妥帖的收起来,朱元在信中也给他指出了一条路,让他带着信物去找文峰?若是可以?可用当年的情谊请文峰帮忙。 楚庭川差点要为这句话红了眼眶。 他知道朱元其实一直是一个极不喜欢挟恩求报的人,可是为了他,她宁愿把当初救下文峰和文杏的交情拿来当成一桩交易。 这份心意...... 他压下心里的情绪起伏?摇摇头也很坦诚的道:“不?这只不过是侥幸罢了?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文峰主动求和?这是托了元元的福?他其实还有很多选择,这么做,无非是为了给我增光添彩,让我回去之后能够不被为难。” 张显麟笑了笑:“殿下多虑了,瓦剌王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做出这个选择?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我想?也是殿下您有意促成的结果,不过殿下说的有理,如此深情厚谊?殿下还是该好好谢过瓦剌王。” 这是在让楚庭川去辞行了。 他们来的目的本来就是把楚庭川迎回去,虽然现在不必和谈了,但是局势这种东西向来千变万化,人心更是难测,身在别人的地盘上始终不得自由舒心,总得先回自己的地方才能说其他的事。 楚庭川第二天就去跟文峰辞行。 文峰彼时正看他大婚的章程,闻言看了看若木里,就把东西仍旧交给了若木里,转头看着楚庭川:“是使团不放心,所以要提前回去吧?” 楚庭川觉得此事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坦荡的默认了,才道:“也是我自己的意思,现在既然事情都已经解决,我也很想快些回去,家里还有人在等着我。” 他一说起家里,文峰也有些怅然,许久之后才抿了抿唇,神情复杂的说:“我让人安排下去,派使团跟你们一道回去,才刚若木里还和我说,想去见识见识你们大周的繁华,就让他也跟着一道去吧,他反正年轻,正是该长见识的时候。另外,回去了,帮我和妹妹跟姐姐问一声好,也问景先好。” 他们之前一直都跟着朱景先一样喊朱元姐姐,其实就算是到现在,也仍旧还当朱元是他们的姐姐。 楚庭川有些动容。 接下来的事情都进展的很顺利,文峰接过草原的事物之后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又借着火鹤部和格桑部的力量,借故就收拾了几个阳奉阴违的部落,以至于现在他俨然已经有了真正跟帖尔其叫板的势力,因此他说要派使团跟大周议和,也只不过短暂惹起了一阵风波之后就平息了----大家现在都依附了王庭,当然知道现在跟大周结盟有利于对付帖尔其。 因此楚庭川等人回去大周的事也有意被淡化了。 若木里倒是高兴的很,除了跟在卫敏斋跟前,就是在张显麟身边来来回回的跑,对什么事都很好奇。 到了五月底,一切事物都已经准备完毕,文峰正式帮他们设了送行的宴席。 葛阁老心中的大石彻底落地,人都年轻了好几岁,直到出了王庭,还在马背上回不过神来,他竟然就这么把一件分明不可能得事情完成了。 也不知道回去之后老沈那些家伙该多么羡慕他。 想到这里,他又美滋滋的看了楚庭川一眼。 殿下是这么好的殿下,当真是再好不过的明主了,也不知道出来了一趟,殿下有没有想通,如果殿下不再跟从前那样死心眼,那么葛家就算是冒着得罪太子妃的风险,也得送个姑娘进宫去------经过这件事,楚庭川的皇位是板上钉钉的了,当皇帝的,哪里有不三宫六院的? 二百九十二·病倒 葛阁老倒不是想跟朱元作对,毕竟谁会嫌自己的命太长啊,谁都知道朱姑娘难惹,一路干掉自己亲爹后娘上位的,这心肠得狠成什么样儿? 连王太傅都败在她手里。 看看跟她作对的,顾家盛家冯家,反正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可不是又有一句话说了么?此一时彼一时,每个人在每个阶段所思所想都是不同的,都会跟着当时的环境而变化。 葛阁老觉得朱元和楚庭川也是一样的。 楚庭川都这么大了,也不是小孩子了,经过这么多磨难,难道他还不能看清楚吗?就像是这一次一样,楚庭川但凡是在草原有个意外的话,那么他还剩个什么?连个儿子他都没生下来,他这一脉到他这儿可就断了根了。 就连朱元,身为一个死了丈夫的太子妃,她又能有什么好处? 葛阁老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想是这么想,到底事情是怎么样,这还得看他们两口子的心思,他现在想这么多都是虚的,到时候再说吧。 众人一心一意要快些回去,生怕迟则生变,赶路就一直都很急,鲜少会在路上留宿的,眼看着一路过了好几座城池,眼看着过了前面的地界就能入关了,大家都忍不住精神一振。 这一路咬牙坚持下来,连葛阁老那样老迈的身体都强撑着坚持着,大家都没说过要休息的话,但是眼下却终于都有些坚持不住了,葛阁老身边一个书吏率先坚持不住病倒了,紧跟着就是另外几个身体不好的文臣也病了。 这一次他们来草原,原本是抱着吃苦的心思来的,但是没想到殿下不仅没让他们吃苦,还让他们在草原上都整享受了一番高官的待遇,这次回去眼看着也是大功一件,他们就没人给殿下惹事的,虽然赶路很累,也都坚持了下来,这次一病,还都惦记着快点回去?都没人跟楚庭川说。 以至于楚庭川知道的时候?有一个才二十几的文臣都已经连马都骑不了了。 楚庭川亲自去看过,见人都病的已经有些昏沉?立即就下令停下来?又让斥候去前面探明了路,去前面定了客栈?让众人整顿休息。 一到客栈,楚庭川头一件事就是让人去请大夫。 其实之前葛阁老来的时候?身边也是带着太医的?但是很不幸,太医吃不住草原上的吃食,竟然在到王庭之前就先没了,回来的时候大家也就没想到这回事。 主要是王庭那边的大夫也不怎么样?有跟没有一个样。 只好临阵磨枪。 幸亏这个地方是两国之间的交界处?多有商人把这个地方作为中转站,所以这个地方比草原许多地方都要繁华的多,该有的东西也都应有尽有,没一会儿,去办事的人就把大夫给请回来了。 大家都忙着让楚庭川先看?楚庭川就忍不住皱眉:“胡闹!我病了没病难道自己还不知道?!捡着需要的去看,快去!其余人都抓紧时间好好休息?不要再有累病了的,你们为了我深入草原犯险?我已经是万分感激,若是连累你们还没了性命回去?我怎么好跟你们的妻儿老小交差?!” 没想到殿下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哪怕是葛阁老都忍不住面露感动?急忙答应下来,这才去安排人看病抓药修养了。 楚庭川让承岚去周围打探,又让人去大堂要了几桌饭菜。 如今已经是在大周境外不远了,这里多的是大周的商人富户,会来吃走私这碗饭的,哪里没见过好东西?能招待她们的客栈也不多,这客栈的吃食已经能赶得上大周繁华地界的酒楼了。 楚庭川都捡着好的点,也不让人特意到大堂去吃,都分到各自房里去了,大家都忍不住吃的满嘴流油,草原上的吃食那真是不合人口味,直到此刻,他们才都觉得自己活了。 气氛轻松了下来,但是卫敏斋他们却并没这个胃口,在楚庭川的房间里坐着,根本没有动筷子的打算。 屋子里点着一盏油灯,灯光昏暗,卫敏斋还没开口,门先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张显麟神情凝重的推门进来,随即就又小心的把门给关上,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之后就摇了摇头说:“的确不对劲。” 卫敏斋挑眉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楚庭川,压低声音冷笑了一声。 他就说,这一路都太过安静了,安静的有些不寻常,看来果然他的直觉是对的。 楚庭川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显然也是有所准备的,嗯了一声就很平静的问他:“说说,怎么回事?” “一开始是许翰林病倒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毕竟许翰林是个瘦弱书生,坚持了这么远,生病也是难免的,但是后来我却发现事情似乎不对,许翰林病了是没错,但是他的马好像也不对,黏答答的没什么精神......”张显麟心细如尘:“然后紧跟着,就又有几个人病了,似乎是有人算准了路程,要让我们在这里停下来的。” 是啊,这时机挑的可是太准了。 卫敏斋冷哼,他倒是一开始就觉得不对了,因为他们长期出门的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坐骑,许翰林的那匹马不对劲,其他病了的人得马也多少开始都不对劲,虽然没别的什么症状,但是就是不大精神。 卫敏斋自己就是锦衣卫出身,他很明白这种情况是不对劲的。 “让我们留在这里,自然是因为再往前走就是蓟州,他们不敢在那里动手,这里是他们的最后机会,所以一定要抓紧时间。”卫敏斋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的冷峻:“这样一来,我们现在住下来了,正好合了他们的心意,就看看,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 张显麟握着拳头咳嗽了一声,似乎是有些为难,过了片刻,才迟疑着问:“有句话,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殿下和卫指挥使若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尽可当没听见。” 二百九十三·下毒 卫敏斋立即就意识到了他想问的问题是什么,就直言不讳的问:“你是想问,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是文峰做的?” 他说着,不等楚庭川表态,就先摇头:“他没必要这么做,如果想要我们的命,早在草原他就多的是机会,何况后来还多了你们,那个时候他做这件事只会更加简单,一推二四五,全都推说是草原战乱,不长眼的那些势力杀了我们就是了。现在出事,谁都会往他头上想,那才对他更加不利。” 再说了,还有一件事卫敏斋没说。 文峰对于朱元是当真很有情分,他是不会在朱元心口捅刀子的,否则的话,也不会主动提出求和了。 张显麟嗯了一声,认可了卫敏斋的这个说法,也没有半点异样,径直就道:“既然这个可能排除了,那现在瓦剌使团的人没一个出问题的,是我们的人病倒了好几个,刚才大夫也已经来看过了,确定他们都是吃坏了东西加上赶路太过艰苦才病倒的,说明那些人是在暗处,不想引起我们的注意,用的是最温和最不显眼的法子。那么,我认为有三个可能。” 卫敏斋跟楚庭川都转过头看着他。 “其一,是瓦剌太师帖尔其,他跟你们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现在你们帮了新王夺位已经是草原人尽皆知的事,他恨你们入骨,想要你们死,又不想文峰跟朝廷结盟,所以他的可能性最大。其二,是卫指挥使还未来得及收网的那批人......” 张显麟说着,看向了卫敏斋。 卫敏斋勾了勾嘴角,直接给他补充:“徐二少,他之前就千方百计的搭上了帖尔其的线,想要杀了殿下祭旗,对于他来说,现在就更想殿下跟我死,他唯一的生路也就是在这里?他在草原有自己的势力?应当是徐家留给他的,能够打听到草原的事和我们的行踪?对他来说也不是不可能。” 张显麟点了点头。 楚庭川便紧跟着说:“那就只剩下第三了?第三个可能性,就是我们自己的人。” 这一句话一出?三个人都忍不住沉默了一瞬。 使团里若是也有内奸,那么的确能够做到最精准的挑选人生病的机会。 他们三人都忍不住沉默了一会儿?后来还是楚庭川最先道:“等承岚先回来再说吧?反正正如我们所想,这三种可能是最大的,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如今既然我们已经有了防备?他们也就不容易得逞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店里的小二就过来收盘子,楚庭川让人进来收拾了屋子,等到他一走,才问从里头出来的卫敏斋:“看出什么了没有?” 真要是有人故意设计,那么就时时刻刻都要小心?他们这里应当也有人盯着。 卫敏斋目光在关了的门上头定了定,过了片刻才轻声说:“这个小二.....会功夫啊。” 张显麟闻言就是一怔?他虽然也能骑马射箭,但是真正的武功却是平平?跟卫敏斋比眼力那就更不成,卫敏斋既然这么说?那他们就必定是真的有问题了。 “客栈里的小二竟然会功夫?”他皱了皱眉头?心情不是很好?语气也不好了起来:“糟糕了,我们恐怕比想象当中更早就进了圈套,现在葛阁老他们都已经用了饭了......” 他们三人是没吃,可若是所有人都不吃,那不现实,也绝对会叫人发现不对,所以哪怕他们三个一开始就有怀疑,却也没叫大家都知道的意思。 可这么一来,那那些使团的人恐怕也都用不上了。 张显麟的面色陡然变得难看。 如果对方人数很多的话,那么现在留在客栈里的人就等于全都废了,他们能够用的也就是打着买东西出去了的承岚等人,但是那人数也是有限的,只不过几个人罢了。 放在眼下,实在是不够看。 “怎么办?”张显麟跟卫敏斋对视一眼,都看向楚庭川:“殿下先走吧!” 他们出来就是为了保护楚庭川回去的,如果楚庭川出事,他们怎么有脸回去? 楚庭川却立即摇头:“不必想了,既然能做到这个份上,那么只怕我先走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只怕我出了这间客栈,照样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那还多此一举做什么?” 张显麟从来都很机智的人都有些忍不住了,有些焦急:“可现在我们留下来,也同样是危机四伏。” 楚庭川武功不弱,冲出去单枪匹马反而可能有一条生路的。 楚庭川却扬手打断他,不想再就这个话题多说,反而道:“事情也未必就那么糟糕,你们想想,如果真的有直接截杀的能力,就不用费这么大的劲引我们到这个客栈来了,这只能说明他们的人手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充足。先别着急,想想别的法子。” 卫敏斋也很快就镇定下来,点了点头同意楚庭川的说法:“真是肆无忌惮的话,就不必用毒了,殿下说的是。” “卫指挥使,你先走。”楚庭川侧头看着卫敏斋:“这里距离三十铺镇只有十几里地,那里就有我们的军队驻扎,是陈老将军部下,你先去那里求援。” 卫敏斋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他还是有些担心:“可你们留在这里,如果他们今晚就要动手.....” “不像。”楚庭川很冷静:“他们如果要今晚就动手,才刚承岚他们出去就不会那么顺利,而且当时我们一路走来,你也没发现几个身上有武功的,否则的话,你也不会直到刚才才发觉了,既然如此,说明他们的人手还没到齐,或是说,他们还没有把握凭借着这点人手就直接怎么样我们,这里到底是交界处,说是三不管,可其实不管是瓦剌王庭还是我们大周,都是有人在这里的,比如三十铺那里就有我们的人,我想,他们也是一样。” 张显麟立即就道:“既然这样,那刚才的可能性,恐怕第一种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他们不能直接出现,只能先等机会。” 二百九十四·脱身 卫敏斋皱了皱眉头,也知道楚庭川说得有道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受制于人,已经是落入了别人的圈套,就一定更要有人出去通风报信才行,否则到时候折损了瓦剌王庭的使臣或是大周的使臣团,那也一样是损失惨重。 葛阁老还是个阁老呢,他死在这里的话,影响太大了。 张显麟对于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出岔子这件事表现的很镇定,也很平淡,主要是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来接人的时候他就想过了要面临的风险,眼下实在不算什么。 因此他分析完,见卫敏斋转过头来盯着自己,就轻轻的点了点头,对他道:“卫指挥使,去吧,如今我们身边也只有你一人,不管身份还是武功,都是最适合去做这事儿的,殿下这里,我们一定会尽力保全,哪怕赔上我的性命。” 他这个人,最可靠的一点就是很懂的知恩图报。 当年朱元的恩,他一直都觉得还未还完。 楚庭川也同样这么跟卫敏斋说,卫敏斋思来想去,知道也的确是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只好咬一咬牙,就从窗口飞了出去。 夜色里整座客栈都安静了下来,二楼的走廊上挂满了红灯笼,看上去静谧又安静,他绕开了路,在院子里的树上躲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刚才的那个小二也进了楼下大厅,才挑了挑眉,从院子里扑了出去。 做锦衣卫的时候他练出了一身绝好的轻功,眼下要飞檐走壁,对于他来说也是手到擒来的事,一路上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从紧闭着大门的客栈外头走的时候,还能听见里面的人声鼎沸----瓦剌使团向来都是闲不住的?他们聚在一块儿就能有说不完的话?每每闹到半夜才去睡是常事。 想必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客栈里的人才能忍住暂时不动手?只是下了叫人昏睡的药?说起来,他们顾忌的应当还是瓦剌使团-----相比较起大周百余人的使团来说?瓦剌使团可多的是身强力壮的草原摔跤好手。 不说别人,若木里手底下就还带了格桑部的几十个精兵。 这些都是阿琼桑的亲卫?专门是为了保护若木里的?放在哪里都是不好对付的。 他在心里把这些形势都给过了一遍,人却已经很快就隐入了巷子里----这座客栈周围竟然也还有眼线,才刚他分明听见了动静。 果然,他隐藏在一户商户的矮墙后没多久?就听见巷子里响起了极为轻微的脚步声。 没过一会儿?有个男声就很不耐烦的响了起来:“我说老金,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冒冒失失的,我都说了,没事儿没事儿,里头也还有二三十人守着呢?若是真有人出来了,他们会不知道?” 卫敏斋心念一动。 那个他口里的老金已经冷哼了一声:“他们身边不乏高手?否则你以为我爹是怎么死的?” 他爹? 卫敏斋立即就想到了跟徐管家在一块儿的那个人,似乎是叫做金宝的?那人竟然是这个人的爹? 而当时徐管家分明跟他是一伙的,那么这一次这些人竟然也是徐二的人? 徐二..... 卫敏斋的脸色有些凝重。 他当时出城的时候?分明身边大多数人都留在了城内?那么多人?竟然也没抓住一个徐二? 而且他们还有内线! 他皱紧眉头,更加放轻了呼吸声,等到外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再也没有声音,才拍了拍身上的衣裳,又从容从另一边走了。 而此时此刻,楚庭川推开窗户,看着外头浓墨一样的夜色缓缓地闭了闭眼睛,才又重新将窗户给关上,对张显麟说:“他们明天一早就会发现卫敏斋不在,看他们这样,分明是在等什么人,待会儿你想法子,我们得通知若木里一声。” 他说着,面色并不是很好看:“承岚他们恐怕未必能回得来了。” 这句话一出,张显麟都不自觉的觉得心悸。 他心里知道,承岚和书林几个是楚庭川的心腹,他们若真的回不来,对于楚庭川来说也是一件极坏的事。 楚庭川说完这一句却不再多说了。 已经是这样了,再多说什么怨天尤人都是没有用处的。 张显麟也答应下来,让楚庭川凡事小心,自己就先去了三楼瞧葛阁老他们。 葛阁老没什么事,他虽然老了些,但是身体出乎意料的好,比许多年轻人都更精神,此时他正盘算着回京之后如何不动声色的敲边鼓看看选妃的事情能不能有操作的余地,见了张显麟进来,不由得笑容满面。 他看得出来张显麟跟东宫关系匪浅,当初也是张显麟在圣上跟前一力促成使团出行的事儿,所以对张显麟格外的客气。 张显麟顺势跟着他坐下,见他忙着,便跟他东拉西扯的说些闲话。 葛阁老一开始还很是给面子的跟他聊,到后来却渐渐的有些困了,可是向来都很知情识趣得张显麟却不知道怎么就是不动脚,他忍不住就有些烦躁了,咳嗽了好几声。 张显麟似乎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哎呀了一声说原来这么晚了,这才站了起来。 葛阁老巴不得让他快走,也立即站了起来要送他出去。 张显麟便趁着这个时候一把抓住了葛阁老的手:“阁老,往后回了京城,可要多多关照,晚辈有许多事都要仰仗着您呢。” 葛阁老一僵,看了张显麟一眼,但是面上却很快就道:“这有什么?你这一次出力最多,我们都心中有数,放心,放心。” 一面送了张显麟出来。 张显麟站在葛阁老门口,还是不厌其烦的跟他说回了京城之后希望多多关照的话,直到葛阁老在里头都不耐烦了,才摸了摸鼻子下楼去。 他一走,隔壁房间里不一会儿就有了动静,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面貌平常的中年人转过拐角出现在葛阁老房门口,稍微停顿片刻,无声无息就跟着张显麟的脚步下楼去了。 二百九十五·无路 葛阁老吓得浑身发颤。 他怎么也没想到刚才张显麟会塞给自己一张纸条,上头写着的内容更是叫他心惊胆战----中毒乃有人刻意为之,万事小心。 中毒? 葛阁老是个人精,一看中毒两个字,立即就想到了使团当中病倒的几个人。 原来他们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 可这么一来,张显麟又这么小心翼翼的,岂不是说这个客栈就有问题? 他想到晚上自己吃下去的东西,顿时有些想吐,却又忙忍住了。 他们使团出行,身边总不能不带着药物,一些解毒的药也是必然带在身上的,既然张显麟示警,他立即就从包袱里把东西翻出来,一股脑儿的吃了好几颗,才坐在床沿上发呆。 这个时候会来找麻烦的,除了瓦剌太师应当就还有那一撮余孽了,挑选在这个时候动手,也的确是最好的时机了。 不过这些人只给点药让他们中毒而后困他们在这里,又是在等什么? 等能动手的来? 他们身边应该人手不是很够啊.... 葛阁老摸了摸下巴。 张显麟已经下了楼进了大厅里,大厅里人声鼎沸,若木里领着一帮人在吃酒,他们这一路都赶路赶得太急,以至于这些汉子们都憋得难受,好不容易休息下来,当然是好酒好肉都要上。 楚庭川下午的时候才说过把饭都送到房里去吃,但是若木里他们跟大周的使团又不同,他们喜欢聚在一块儿,后来楚庭川也就随他们了。 现在若木里一见了张显麟,当即就大喜,冲上去叫了一声师叔,拉着他就要往那边桌子那边去:“师叔,你向来玩这些最厉害的,你快过来给我看看,这帮孙子,赢了我好多头牛!” 张显麟顺势跟着他往前走,果然见一帮人聚在一块儿摇色子,喊拳,这还是张显麟当初教给他们的?他们觉得有意思?就常常在一块儿玩,若木里最喜欢?但是却总是输?这一次也不例外,几乎输的精光。 张显麟就笑着上前?跟他们围在一起玩。 旁边的楼梯上,一个穿着短打的不起眼的人静静的看着他们?眼里也带着笑?看着他们玩,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闹了许久,若木里又喊了一声要酒,那个人急忙就答应了一声?说了一声就来?就急忙转身去准备了。 张显麟回头状若不经意的看了他一眼,又重新聚精会神的玩起了骰子。 若木里在他边上,也闹腾的厉害。 等到半夜三更了,这帮人都还没散去的意思。 小二抱着腿在边上靠着打盹儿,没过一会儿?厨房上说热水烧好了,他就又抹了把脸?起身去了后厨。 一进后厨,他就忍不住骂了一声:“草他娘的?这些蛮子真是能闹腾,这么好的精力!可惜他们都在一块儿?否则到时候全都药倒了?他们也不知道。” 他说着?见十几个人都围了过来,就问:“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帖尔其那边到底靠得住靠不住?” “差不多了。”另外一个人露出脸来,赫然是一直跟着徐二少爷的黑子,他也骂了一声娘,踢了一脚躺在灶边动也不动的掌柜的,脸色很差的说:“没办法,这些人精明的跟什么似地,下毒都只能一个个慢慢来,酒菜里是不敢动手脚的,他们身边有锦衣卫,那是行家里手,一旦被发现了就更是前功尽弃了。” 这倒是,大家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一路跟上来也不容易。 黑子擦了擦脸,眼神阴狠:“不过也就忍这一会儿了,二少亲自去的银狼部,也一直跟我们有消息来往,他既然说已经说通了帖尔其,那就必定不是假的,帖尔其也对这些人恨之入骨了,我们现在不能动手,是我们人数不够,上去也只能送死,但是等到帖尔其的人来了,那可就不同了。” 大家的脸色都随着这句话缓和了下来。 是啊,帖尔其现在最恨的人一半都在这里了,不管是楚庭川还是若木里,都值得他冒险。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帖尔其虽然损失惨重,可是要对付总共加起来也才一千多人的使团,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帖尔其无所顾忌----他早跟大周闹翻脸了,多不多杀一个太子,实在无所谓。 眼下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他们一行人在大周就跟老鼠一样到处逃窜,但是却往往根本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徐二少爷身边的人也从一百多人到现在竟然只剩下了他们十几个人。 其他的人,都被抓了杀了。 想到那些人,众人都有些沉默,眼里泛着冷光。 现在就是唯一的机会,报仇雪恨的机会。 甚至杀了大周的太子和瓦剌的使团之后,他们或者还能靠着帖尔其再寻一条生路,天下这么大,也不是非得就在大周才能活下去。 他们去了草原,说不得也能经营出一番事业,到时候天高任鸟飞,鬼才理会中原这一摊子烂事。 想着这些,黑子啧了一声,让众人都醒醒神:“待会儿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盯紧了!一旦出了什么问题,那往后我们也就没往后了,跟那些死了的兄弟一样,死后连个全尸只怕都落不下,都听明白了没有?!” 众人都是一惊,急忙应了是。 没过一会儿,一直没什么动静的窗户忽然被人拍响。 黑子离得最近,登时被惊得一个鱼跃就从地上起来,警惕的问:“是谁?!” “是我们!”老金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黑子松了口气,打开窗户,见老金跃了进来,才问:“外头没什么事吧?有消息了没有?” 老金走到灶边暖手,一面不忘回话:“放心吧,我们都盯着,没人进出,消息传回来了,二少不久之后就到。” 那就好,黑子哦了一声,想到什么又急忙转头:“那我们这里呢?继续等着?” “等着呗。”老金呵了一声:“到时候等到草原那里来了人,谁还敢干什么不成?在这里混的都是有眼色的,大不了两不相帮,不会得罪人的。” 二百九十六·反客 这里是边界地带,也是俗称的三不管,谁都知道在这儿闹事只要不过分就没什么事,当然了,过分的话,只要你有绝对的实力,那也不算过分了。 帖尔其若真的带着大队人马赶来,谁也不是他的对手,他杀完人,拍拍屁股就能走了。 众人这一次都是背着背水一战的决心来的,也是实在被逼的走投无路了,根本顾不得什么,反正不成功就成仁。 一行人都安静下来,黑子忽然又揉了揉眼睛问:“那那边儿的呢?大厅里有动静没有?” 那些瓦剌人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看起来就不好对付,他们的意思是,最好还是把他们给先放倒了算了,可是眼下这情形,要放倒这么多人也不那么容易.... 正这么想着,厨房的门又被拍响了,众人都是一愣,警惕的竖起了耳朵。 “谁啊?”老金对着黑子示意了一下,就招呼剩下的人望里面躲一躲,这地方的客栈要招待南来北往的商队,常常一个商队就有一二百人,因此厨房建造的极大,此刻他们各自躲藏的躲藏,忙碌的忙碌起来,看着倒也只能像是那么回事儿。 “哦!我们来要点儿水!”外头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有人喝醉了吐了我家大人一身,你们这儿不是每晚都还烧着热水的吗?快些,也给我们一点儿,我们急着要!” 是要热水的,黑子看了老金一眼,见老金点点头,就语气轻快殷勤的应了,让他稍等:“来了来了!”一面说着就把门打开了,见外头立着的是那个文臣,一直跟着楚庭川进进出出的,就又舒展了一下眉头-----他看的出来,这人纵然有些功夫在身,那也是有限的,而且还是个年轻的文官?应当是没什么要紧的。 他说着就笑着道:“您稍等?我待会儿就给您送上去,如何?用不着您亲自动手。” 张显麟状若无意的推开他往里头走:“不必了?省的麻烦?那些人把我们大人的衣裳糟蹋成那样,我们大人晚上怎么还睡得着?别忙了,快把热水给我?我自己提上去就是了。” 他说着?一面往灶边走。 黑子急忙想转身跟着:“有热水,有热水,我给您装.....” 一句话还没说完,外头忽然哗啦啦涌进来一群人?一下子把厨房都快给挤满了。 黑子这才察觉出不好?立即就出声喊了一声,然后顺手就把离得最近要来抓他的人给甩开了,泥鳅一样的溜了开来,想从窗户里跑。 来了这么多人,肯定是哪里不对?他知道肯定是来者不善,这些天他也算是在逃亡生涯里积累了经验?知道该跑的时候就一定得跑,只有跑了活下来?才是真的,其他的都是虚的。 可是他才从窗户翻出去?腰才支起来?就听见耳边一声轻笑。 这一声笑让他如遭雷击?全身僵硬的立在了当场,然后他就见到了两个老熟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震惊的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小二跟伯晨两人立在他跟前,面上还带着冷笑:“当然是找你们来的了,你们也真是够大胆的,这个时候还不顾着逃命,竟然还敢对殿下不利!” 当初伯晨跟小二装成柳大夫和申大夫,就是为了抓住徐二少爷,后来他们也的确几乎做到了,他们摸索出了商会跟徐二少爷的关系,带着人去了徐二少躲藏的地点,差点儿就把徐二少爷给抓住了。 只可惜那时候又传出瓦剌退兵了的事,以至于锦衣卫中间断了联系,被徐二少爷抓住了机会给跑了。 他们一路追,徐二少爷身边的人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一个个对他忠心耿耿,竟然也让他给跑了。 好不容易,他们顺着老金查了过来,知道了他们的行踪,一追到这家客栈附近,见到了承岚,才知道了承岚他们护送着使团也在这里。 两厢一会面,大家都不必多说,就知道发生什么了,承岚急忙领着他们俩去见楚庭川。 恰好楚庭川也正在想着该如何破局,从小二跟伯晨这里得知了他们的情况和现在暂存的实力,当即就猜到了他们不敢动手的原因----一定是在等援兵。 至于要找的是什么援兵,他们略微一猜,就能猜到了。 特意要在这种三不管地带留住他们,肯定是因为再往前就做不到了,那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帖尔其最有可能。 一想到这个,楚庭川跟张显麟就决定先出击,控制住了这些人再说。 至于帖尔其那边,卫敏斋那边也已经去请援兵了,再说,他们只要控制住了这些人,自然可以来个请君入瓮。 黑子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冷哼了一声就朝着伯晨和小二吐了口口水:“跟你们这些人有什么话好说!你们非得赶尽杀绝,我们当然也不能就引颈就戮,大家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没什么好说的,你杀了我吧!” 小二嗤笑了一声,觉得他实在是自大的有些可笑,冷冷道:“你有什么好杀,只可笑你们实在是太蠢了,竟然还敢自投罗网。” 这个计划漏洞百出,半点都不周详,看来也是因为他们实在无路可走所以才只能铤而走险了。 里头张显麟领着若木里他们也很快就把场面给收拾好了,那些人的身手虽然也很厉害,但是若木里他们到底天生高大,人手又占了极大的优势,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给控制住了,转过头来问张显麟该怎么办。 正好伯晨小二也拎着黑子回了厨房,大家把人都堆在一块儿,数了数,这里头一共十七个人,就都拿了绳子给捆住了,就跟他们之前捆住真正的掌柜小二他们一样,都给扔在了一堆。 若木里摸了摸下巴,问张显麟:“师叔,那这些人怎么办?我看他们真是半点都不怕死,竟然还敢给我们下毒,要不然就扔进锅里煮了吧!” 他一鸣惊人,众人都不由得惊悚的看向了他。 二百九十七·为主 就连黑子跟老金都是耸然一惊。 老金还好,他本来就有瓦剌血统,知道许多草原上的部落都不大把人命当命,闹的最厉害的时候,吃人的事也不是没出过。 但是黑子却是觉得悚然而惊,他对于这种要煮了人的想法可十分惧怕。 若木里挠挠头,见张显麟看向自己,就有些讪讪的:“我父亲说过的,反正这些人若是不听话的话,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倒不如煮熟了拿去喂我们的神狼,这还是他们的福气了。” 他说的理直气壮,张显麟摇了摇头,见黑子他们面如土色,忽而心中微微一动,就摸着下巴道:“这也不是不可行,反正如今这锅里的水都是烧热了的,把人扔下去,也不费什么劲儿,至于喂你们的神狼,那怕是不行了,离得太远了。可是外头的野狗想必是有的.....” 他用这种轻飘飘的语气说出这种最吓人的话,除了黑子跟老金,有几个人都被吓得要翻白眼。 张显麟看了他们一眼,忽而用手指着一个颤抖的最厉害的看起来年纪还不大的年轻人道:“就他先吧,看着这细皮嫩肉的,想必也最好煮熟,不费事儿。” 那个年轻人顿时杀猪一样的叫了起来。 尤其是在若木里毫不迟疑举起他做出要往锅里扔的姿势时,他整个人都崩溃了,哭着喊着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只知道求饶。 其余人都是一脸惊恐。 张显麟在那人的脸都几乎要贴到锅里开了的水面了,才忽然喊了停,眼见着若木里把人扔在了地上,就微微蹲下来看着那个年轻人笑了笑:“怎么样,这种滋味好受不好受?” 那年轻人死命摇头,头发上还带着水蒸气,此刻正往下滴水。 张显麟唔了一声?就慢悠悠的道:“那这样吧?我看你这么年轻,也挺可怜的?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说说,你们的主子做什么去了?” 黑子红着眼睛立即喊了一声:“阿衡!你可别犯糊涂!” 阿衡闻言抖了抖?但是随即却抖得更厉害了。 出卖少爷? 不行的,他爹是徐管家?他爹都为了少爷出生入死什么都能做?他如果.....可是.....他看了一眼雾蒙蒙的锅,忽然就哭了。 可他也不想死! 这样颠沛流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抹了脖子的日子,他也真的是过够了。 他曾经也是京城的纨绔子弟,虽然是管家的儿子?但是仗着徐家的势力?也在京郊无人敢惹,从什么时候起,他到处摸爬滚打,逐渐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找不到。 他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 他忽然失声痛哭,在张显麟再次的催促下?终于无法再坚持下去,哭着说了徐二少爷的去向。 听说果然是去了银狼部找帖尔其?并且帖尔其应当最迟明早就能赶来,张显麟目光微微一动?看着这些人一时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张显麟吩咐几个人把真正的掌柜的厨师他们都给放了?让他们烧水做饭?而后就又挑了些人出来?换上了黑子老金他们的衣裳,最后领着徐管家的儿子阿衡出了门。 老金跟黑子又气又急,但是他们被困的死死地,根本动弹不得,厨师跟掌柜的被他们折腾了几天,也已经全然对他们恨之入骨,他们根本就得不到半点逃走的时机。 张显麟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出了门领着阿衡上了楼,先去见楚庭川。 楚庭川正跟承岚说什么,见了他们来,目光在阿衡身上微微一顿,听张显麟说了阿衡的身份还有徐二少爷的打算,就问张显麟:“你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张显麟点点头,就道:“反正如今他们已经找上门来了,三十铺离这里也不是很远,以卫指挥使的脚程,只怕他们来的时间跟帖尔其差不多,到时候.....” 楚庭川心领神会。 到时候就趁机再给帖尔其一击。 也把徐二少爷给拿到手。 他很快就答应了下来,对着阿衡道:“你父亲如今也在我们手里,你想见见吗?” 阿衡睁大了眼睛。 他还以为他爹早就死了,毕竟这么久都没消息了。 可是传回来的消息都说老金的父亲已经死了啊,怎么现在却说他爹没死? 难道他爹也背叛了少爷?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张显麟笑了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看看你父亲,不就能屈能伸?你若是配合,等到这件事一了,我们自然不必非得赶尽杀绝,到时候给你们一条生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阿衡彻底没了别的心思,一个劲儿的点头:“好!你们让我做什么,我都做!” 夜逐渐的退去,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忽然路边扬起大量的尘土,一群人从路的尽头飞奔而来,马蹄声将这地面都踏的微微颤抖。 徐二少爷握住缰绳,看着前面的人停下,就道:“就是这里了,我们的人在看着,只要有消息,就会报出来的。” 帖尔其目光阴鸷。 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吃过大亏,可接连两次,都是吃了大周那个太子的亏,以至于竟然败在了一个黄毛小儿手里,让人家夺了王位,他自己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他原本还以为只能捏着鼻子吃下这个亏了,谁知道却转眼就有机会送上门来。 杀了楚庭川,杀了大周的太子还有王庭送去京城的使团,那么他就能挽回一些颜面,朝廷跟王庭的联系也会再次中断。 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还想借着他来跟大周修好,别做梦了! 他勒住缰绳,指了指徐二少爷:“一切都没什么不对?” 徐二少爷对着自己身边一个人说了句什么,他身边的人就点点头策马进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对徐二少爷道:“少爷放心,咱们的几个暗哨都还在,他们全程都是盯着客栈的,说是没有人发出有异常得信号,客栈那边应当是一切正常,没有出什么意外。” 他们沿途都是布置了人手的,客栈那边如果出事,再怎么紧急肯定也来得及发出信号。 二百九十八·遇伏 徐二少爷心中激动。 他跟楚庭川之间算起来本来没什么深仇大恨,跟卫敏斋就更加谈不上,但是谁知道家族把他推到了这个位置,他这几年来被打压被追杀,心里早就已经把杀了楚庭川夫妻作为人生当中最大的目标。 这个念头成了他的执念,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尤其是楚庭川竟然在草原上还能翻身,反过来坑了他一把,让他差点全军覆没,他心里对于楚庭川和卫敏斋的恨意就更加强烈了。 帖尔其倒是没管那么多,这个地方他早知道,附近的确是有大周的军队镇守,不过那都是小部分的兵马,而且还要守城,真正能分出力气来这里管事儿的可不多,他也不怕他们半途出来坏事-----他没把大周那些散兵放在眼里。 至于杨将军陈老将军等人,他们也不可能分身。 “到底好了没有?”他有些不耐烦了,若不是这次楚庭川跟卫敏斋实在是把他给得罪的太惨了,他是不会答应来这里冒险的,毕竟好歹也算是到大周边境了,一个不慎就容易阴沟里翻船。 徐二少爷立即就回过头来冲着他点头,态度很恭敬:“好了大王!” 自从帖尔其正式跟王庭闹翻之后,他也干脆不再自称太师了,银狼部既然已经独立出来,人人就都称呼他一声大王,现在徐二少爷自然也跟着这么叫。 帖尔其嗯了一声,点了自己的亲卫率领的两百多人先去前面探路。 虽然徐二少爷说是有人一直跟着监视那群使团,但是帖尔其生性多疑,他只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徐二少爷急忙招呼了自己的人也跟上,自己陪着帖尔其在外头慢悠悠的往里走。 徐二少爷身边的人跑的极快,很快就跟上了帖尔其的人。 天色已经亮了,可是街道上还是没有任何行人,跟平常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出现这一幕是为什么,大家都心中有数,徐二少爷缓缓吐出一口气,眼里闪着晦暗的光。 他已经忍够了,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把楚庭川杀死在这里。 帖尔其都请来了,如果这一次还是让楚庭川侥幸逃脱,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说是命运弄人,以后下去了,也有脸面去见祖父跟父亲,让他们知道他已经尽了力。 那边的先头已经到了位于这座镇子中心的客栈了,天光已经大亮?但是因为来了这么许多兵马?周围都是静悄悄的,连早点摊子都没有摆出来?才到了跟前?徐二少爷的人就站了出来敲了敲门。 没过一会儿,里头传来同样节奏的敲击声?徐二少爷的人松了口气,又敲了两下?就见阿衡钻了出来?顿时就问:“怎么是你?不是老金跟黑子守着吗?” “里头出了点问题。”阿衡面不改色,很是平淡的说:“那帮瓦剌人不好弄,老金跟黑子出面装成掌柜,才勉强没让他们起疑?现在他们也走不脱?不过你们放心,现在里面一切如常,瓦剌人还聚在一块儿喝酒赌钱,大周那些官儿们没醒的没醒,病了的病了?都被我们盯着,闹不出什么事来。” 他说着?见了这阵仗,就又有些欢喜:“人都来了?” 徐二少爷的人并没有起疑?毕竟阿衡是徐管家的亲孙子,这一路上都是忠心耿耿的一路跟着出生入死过来的?他嗯了一声:“都来了?我们在前面探路?太师亲自带着他的一千多人还在后头,既然你说没事,那么就算是踩也能把这帮人踩死了。” 这是真的,若木里虽然也带了几百人的使团,可是都困在这院子里,能够干什么的?而且他们还是出其不意。 阿衡嗯了一声,就又小声的道:“你们留一半的人在这前面,另外一半不如绕到后头巷子里去,去后门堵着,别叫人从后门跑了。” 徐二少爷的人听的有理,就转头去跟银狼部的人商量。 银狼部的人只当他们都是已经分配好了的,没说什么,点了些人出来让他们绕去后头,等到互相发了信号就动手。 等到那时候,太师也已经率着人赶到了。 一行人绕到了后头宽阔的巷子里,顿时把巷子挤得满满当当。 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发现有一股异常刺鼻的烧焦的味道传来。 这是.....火油! 他们都吃了一惊,都是在战场上拼杀的人,谁不知道这味道来的古怪蹊跷?可还没等他们想个明白,就发现巷子里两边的墙壁上忽然探出许多人头,而后有一支支点燃了的箭矢朝着他们飞了过来。 巷子里顿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哭号声。 这哭号声就算是隔着这座极大的客栈,也仍旧传到了前头,还在等帖尔其跟上的亲卫官顿时觉得不对,恼怒问:“怎么回事!?” 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徐二少爷的人也听的色变,不由问阿衡:“怎么回事?那是什么声音?” 阿衡也皱起眉头来,急急忙忙道:“我进去看看。” 说着就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与此同时,徐二少爷的人和银狼部的亲卫官都惊讶的发现,随着阿衡进去,房顶上竟然出现了许多的人,此刻正不要命的朝着他们扔着砖头。 糟糕了! 徐二少爷的人心里顿时冷了冷,立即意识到了不对。 阿衡刚才是故意拖住他们得! 他心里只觉得心惊,但是却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一面喊着后退,一面不断躲避这些无处不在的石头和砖头。 他们不少人在毫无防备之下被砸的头破血流的,实在是被这阵仗给打蒙了,问题是,他们还根本顾不上去找那些屋顶上的人的麻烦,因为很快,从墙壁上又钻出许多人头来,抬着一桶一桶的热水朝着他们浇上来。 不被烫死的也都被浇死了,一行人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葛阁老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极为不屑的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我呸!你们这帮贱种也有今天!” 二百九十九·大败 葛阁老轻易不骂人,好歹是个阁老,总是要面子的,但是想到一条性命差点儿就要交代在这里,他就顾不上什么风度不风度的了。 再说了,本来就是非我族类,还有什么不能骂的不成? 他骂完了,见楚庭川立在二楼看着没有半点动静,就喊了一声殿下,等楚庭川回神,就问:“咱们杀了这些人,只怕也不够啊!他们至少还有千余人在外围等着围攻,现在动静闹的这么大,肯定是瞒不住外头的人了,那咱们.....” 这些伎俩只能拖住一时半刻,要说能真正解决,想也别想。 葛阁老也知道卫敏斋去请救兵了,可是问题是,这救兵到底能不能来得及时? 楚庭川也知道葛阁老的担心,朝着他安抚的摇摇头:“阁老放心吧,三十铺的守将是陈老将军的部下,不管怎么说,又有卫指挥使亲自前去,不会怠慢的,我们先坚持住。” 而在外围的徐二少爷和帖尔其也的确是已经发现了不对-----客栈那边浓烟滚滚,怎么看怎么不对。 帖尔其侧头去问徐二少爷:“这也是你们的人安排的?” 徐二少爷满脸狐疑。 他并没有安排这一出,主要是也用不上,这么多人,只要确定了客栈那边一切正常,那就只需要正常进去砍瓜切菜了。 可现在,他皱了眉头,心中顿时十分警惕,摇了摇头:“我们并没有纵火的计划。” 虽然难以启齿,但是徐二少爷还是没有骗人的意思,毕竟帖尔其是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他没有必要撒谎骗他。 帖尔其冷了脸,立即就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徐二少爷顿时被打蒙了,直接被帖尔其给从马上打的栽了下来。 帖尔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是嗜杀的残忍。 正在这时候,后头的斥候赶上来,气喘吁吁的告诉帖尔其:“大王?不好了!后头来了不少的大周士兵!看那情形?只怕至少也有两千余人!” 两千人! 帖尔其顿时骂了一声。 虽然他们瓦剌的骑兵真的跟大周士兵打起来基本占据优势,能够一打三甚至一打五?可是如今他们到底是冒险进了大周的地方?而且他们前头有几百人还刚遭了埋伏,出师不利?正是士气低落的时候..... 越是想,帖尔其就对徐二少爷越是恼怒?忍不住挥鞭猛地给了徐二少爷一鞭子。 徐二少爷的衣裳顿时应声裂开了?整个人痛的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狼狈的滚落在边上。 “废物!”帖尔其冷冷的看着他,手里的刀举了起来,朝着徐二少爷就要捅下去。 在他看来?这人从来就没什么价值?别说现在是徐二少爷害他陷入了陷阱,就算这次徐二少爷让他成功杀了楚庭川卫敏斋,在他眼里也是能够随时杀掉的。 徐二少爷大惊失色,怎么也没想到他辛辛苦苦的逃亡了这么久,还以为总算是要翻身的时候?竟然会出这样的事。 看着帖尔其的刀要落下来,他一瞬间神魂俱丧的闭上了眼睛?一时之间有些后悔,一时之间又有些解脱的轻松。 可是他等了一会儿?却终究没有等到预期中的疼痛,不由得有些愕然的睁开了眼睛。 帖尔其已经顾不上他了?因为他们队伍中最末的那些士兵已经跟大周来的救兵打上了。 带队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一反从前大周士兵的软弱?竟然一碰面就来了个不要命的打法,冲上来用了白刃战。 并且他们似乎是料到了对手,竟然还用上了鸳鸯阵,钩马腿一勾一个准,很快末尾的那些骑兵就纷纷从马上栽了下来。 那些马发出连串的哀鸣,引得其他的马儿也躁动不安,让其余还侥幸躲过了钩子的士兵也都急慌慌的失去了分寸。 一时之间,帖尔其的骑兵竟然被打了个节节后退。 可他们一退,在前头准备让其余人掉头的帖尔其却又更难受了----前头的要转头去打,后头的却要掉头来逃跑,还没等真正接上大周那些骑兵,他们首先就被自己人给撞了个七零八落,一时之间,连帖尔其的一个外孙都摔在了地上,被马给踩死了。 帖尔其气的要命,只觉得一口血都已经含在了胸口,立即嘶吼着让前面的不许再退。 可是大周那些士兵却跟打了鸡血似地,越逼越紧,根本没有人在意他的话了,一时之间硝烟四起,到处都是厮杀声和哭喊声。 帖尔其骁勇无比,自己倒是没有受伤,还杀了好几个大周士兵,可是就算是如此,也挽回不了已经崩了的士气,大周那些士兵越战越勇。 更糟糕的还在后头,还没等他们调整过来,若木里竟然带着瓦剌使团中的骑兵也从客栈的方向冲出来了,他们骁勇善战,又本来就是世仇,这个时候是抱着痛打落水狗的决心来的,帖尔其的骑兵队被前后夹击,顿时损失惨重,这宽阔的官道上到处都是死尸。 打到后来,帖尔其都不知道是怎么才突围开了一个口子,被护送着从一条小路逃窜出去了,他只记得若木里那个狼崽子的眼神,还有大周那个太子脸上的残忍笑意。 一世英名,竟然两次败在这个大周太子手里,还让他一手改变了草原的局势,帖尔其被后头的追兵追得根本不敢有任何时间停留,一口气逃到了银狼部才算是松了口气。 可是他逃出来了,他的那一千多人却尽数折损,到最后只剩了二十几个人或者。 这一战让他引以为傲的亲卫队彻底损失殆尽了,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年,他才能重新训练出一只原来那样得骑兵队。 帖尔其顿时病倒了。 草原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而卫敏斋也终于得到了自己从北追到南方,又从南方追到北方的目标,抓到了活的徐二少爷。 让人把徐二少给抓起来,他望着一地的尸首,镇定的对来救援的黄将军道谢。 黄将军急忙说不敢,又带着人去给楚庭川请安。 第三百章·表功 这一次能够脱险,全凭了黄将军带人及时赶到,楚庭川对他很是礼遇,见他年纪不过四十,也忍不住感慨陈老将军慧眼识人。 三十铺这个地方位置刁钻,正对着瓦剌人,背面就是关口,十分紧要,从前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地方都不在大周的掌控中,还是从陈老将军驻守了大同之后,这个地方才又重新被夺回来,有了驻军镇守。 黄将军也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了,能在这地方立足还站稳了脚跟。 黄将军却没什么功夫跟他们闲聊,光是打扫战场,清点伤亡都有的他忙的,楚庭川就跟葛阁老他们一道先回了客栈。 若木里还扛着他的刀在那群俘虏里头走了好几圈,搜刮了一圈之后有些失望,呸了一声,觉得这些人也忒穷,什么都没有。 弄的大家都哭笑不得。 张显麟忙着跟一道来的陶御史琢磨着如何写战报,如何给众人表功,实在没功夫搭理他,就让他干脆带着人去外头追一圈,若是能追到些残兵,也是再次立功了。 若木里果然欢天喜地的去了,卫敏斋就忍不住摇头失笑:“他倒是很听你的话。” 都说草原人狡诈蛮横,但是若木里却是个很憨直的人,也没什么心机,大家都挺喜欢他,张显麟也不例外,他笑着没说什么,只是问卫敏斋:“审一审徐二?” 卫敏斋摇头,他倒是没打算审徐二,微微眯了眼睛就道:“等回了京城再说吧,他这个人....或许到时候留着还能有些用处。” 听他这么说,张显麟就知道这是要带回去见嘉平帝的,也只是了然的点点头。 一行人等到所有的事情处理完,已经是五六天后了。 这一次他们抓了徐二少爷,杀了七百多银狼部的骑兵?还收了三百多匹战马?俘虏了二百余人,是一次十分了不得的战绩。 黄将军兴奋的脸都有些发红?毕竟他在这里练兵这么久了?虽然也遭遇过小股骑兵,但是却从来没有斩获过这么多人头?更别提还有战马了。 这一次的请功表上,张显麟和卫敏斋经过了葛阁老和楚庭川的允许?也把黄将军列在了第一位?他现在被人称呼一声将军只是客气,但是等这功劳真的报上去,那可就真是能货真价实的被人叫将军了。 楚庭川等到总算是顺利进了关,短暂的停留过后?他们就去了大同。 杨玉清和向问天当天就前来迎接了?见楚庭川平安无事,一颗心才算是彻底落地,他们俩都是朱元的心腹,对朱元也是忠心耿耿,而朱元跟楚庭川夫妻一体?若是楚庭川出了什么事,他们可真的没脸回去见朱元了。 陈老将军很欣慰的看着楚庭川?真心实意的朝着楚庭川行礼道谢:“殿下这一路辛苦了。” 他们真的没想到楚庭川能在草原上搅弄风云,把帖尔其给整垮?还带来了瓦剌的使团。 葛阁老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很是自得。 倒是楚庭川自己还是一贯的谦虚?跟陈老将军说了会儿话?才往后头去。 陈老将军笑着跟葛阁老等人赔了不是?才引了楚庭川去后院,,一面道:“听说您来了,我家老婆子怎么都按捺不住,非得亲自跟您请安才能安心,真是对不住,殿下这样忙,我们还给您添麻烦。” 陈老夫人对朱元向来很亲近和关照,也是朱元尊重的长辈,这一次绿衣跟锦常成亲,陈老夫人说起来还是锦常的媒人,她们跟林家走的也比较亲近,楚庭川自然会给陈老夫人这个面子,听见陈老将军这么说,就微笑着摇头:“老将军说的哪里话?老夫人这样大的年纪了还跟着您驻守边疆,是我们大周的英雄,论理本就该我来拜见的。” 楚庭川的脾性真是一等一的好,陈老将军看了他一眼,心中感慨。 当初朝中因为楚庭川陷入瓦剌而争执不休的时候,他就觉得没什么好争得,楚庭川就是最好的人选,毕竟除了他,还有谁更适合坐在那个位子上? 现在看来,事情也的确是如此。 陈老夫人早就已经等了半天了,一见了楚庭川,立即就从台阶上下来,朝着楚庭川颤颤巍巍的就要拜下去。 楚庭川疾走几步,虚虚的搀扶了一把,和气的道:“老太太千万不可如此,您是老寿星,在太后娘娘那里也是有座位的人,哪里能这样行此大礼?快起来罢。” 陈老夫人就吐出口气,有些哽咽的摇头:“太子殿下说的哪里话?君君臣臣,我们向您行礼是应当应分的,您从我们这里出去出的事,原本都是我们的责任,可您和太子妃量度大,竟然都不曾提过此事,我心中实在是不安,这一次也幸亏是您吉人天相,洪福齐天.....否则,我这个老婆子死也没脸去见太子妃了。” 陈老夫人对朱元感情深厚,对楚庭川自然也算是爱屋及乌了,楚庭川笑着摇摇头,听见陈老夫人留他吃饭,也答应了。 陈老夫人擦了擦眼泪,这才想到身后还站着人,急忙又道:“对了!快来,信安你快过来!” 陈信安? 楚庭川眯了眯眼睛。 他当然记得陈信安了,这个女孩子非常可怜,年少的时候被冯世泽的儿子给侮辱了,然后一直都有些毛病。 朱元花费了不少心力在她身上,她才好了一些。 可是后来陈老将军去了任上,陈信安在京城呆了一段时间以后也跟祖母一道来了边境,所以一直没了消息。 楚庭川还好几次听见绿衣跟朱元提过这件事,似乎是在担心陈信安的身体和精神有没有完全恢复。 上次他在大同呆了几天就急着要走,也没有在陈老将军这里逗留,所以更没有见过陈信安,这一次听见名字,他下意识的怔了怔,才看向陈老将军,轻声问:“就是那位.....姑娘?” 陈老将军点了点头,脸上却并没有再跟从前一样担心和为难,笑着朝着陈信安招手。 三百零一·想念 陈老夫人已经把陈信安拉到身边了,兴冲冲的对陈信安叮嘱:“快!这就是你朱元姐姐的丈夫,也是咱们大周的太子殿下,快来拜见!” 陈信安低垂着头,看不清楚面上是什么表情,但是身体却十分的顺从她祖母的话,当即就跪倒在地,结结实实的要给楚庭川磕头。 楚庭川急忙让陈老夫人扶她站起来:“不必如此!” 陈老夫人却很固执:“要的,要的!她有今天,全都是因为太子妃娘娘慈心,再怎么谢都不为过。” 楚庭川只好看着她磕了三个头,才皱了皱眉头急忙让她起来。 这一站起来,楚庭川才看清楚她的脸,惊奇的挑了挑眉-----这姑娘确实不同了,他还记得当初在京城的时候看见她,分明跟个疯子没什么两样,情绪也非常不稳定,随时都会发疯,可现在陈信安目光清明,虽然很安静,但是却看得出来,神智是完全清醒的,而且待人处事也比从前有分寸多了。 他就有些了然陈老夫人为何这么高兴了,忍不住也笑着点了点头,想了想决定待会儿让承岚再去补上一份赏赐作为见面礼。 陈老夫人带着陈信安下去了,陈老将军这才对楚庭川道:“真是劳烦殿下了,那个老婆子心里不安,总觉得该亲自谢过殿下和太子妃才能安心。” 楚庭川摇了摇头:“那现在陈姑娘的病是完全好了吗?” 陈老将军似乎年轻了好几岁,心情也比从前要好多了,听楚庭川这么问,就道:“自从来了这里,是好多了,脑子也清楚了,很少再做恶梦,也很少再跟从前那样动不动就抓伤打伤自己。这已经很好了,放在从前,我们想都不敢想,现在她留在城中,有时候跟着她的堂兄堂嫂们去看伤兵,有时候去照顾些孤寡老人和小孩儿,过的倒是比从前要有滋味多了。” 陈信安当初是一直被冯家和盛家压制的死死地?明明是她被人陷害?但是到后来反而她成了名声不好勾引人的那个,所以才会因为太过压抑而出现问题?现在这些不好的东西都离她远了?她也跟着好了起来。 楚庭川有些感慨:“二位真是不容易。” 陈老将军和陈老夫人分明失去了儿子,还要带着孙女儿?的确是很辛苦的。 可陈老将军自己倒是不这么觉得:“也没什么,自己的孙女儿?当初我们哪里想过她还能好?都以为只是熬日子,熬到头了大家就一起去见她死去的爹娘罢了,但是谁料到遇到了太子妃,现在这样已经非常好了?信安这孩子?以后她也不会嫁人,我们商量过了,就从家里过继一个在她名下,她往后爱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反正这里是大同,不是京城?那些流言蜚语到不了这儿,我们也不会叫人欺负到她头上去?等到我们死的那一天,我就跟圣上求个恩典?让我这孙女儿在这大同不必回京城去?能安安稳稳的一辈子?也是福气了。” 这话是说给楚庭川听的。 他希望到时候楚庭川跟朱元也能支持他的这个决定,能够替他关照陈信安一二。 虽然他在大同也算是经营得当,立下很多功劳,跟当地的士绅关系也都很不错,但是人脉这东西,有时候真是人走茶凉。 他当然还是得为孙女儿打算的万全一些。 楚庭川也知道他的意思,对于这件事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毕竟陈信安是朱元救下来的,再说陈老将军也一直都对东宫很友善。 这不过是伸伸手的事罢了。 当晚在陈老将军那里用了饭,楚庭川回去就写了一封信给朱元。 提笔的时候,他觉得手底下的笔有千钧重。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无所畏惧,不管是草原落在帖尔其手里,还是跟文峰一道从帖尔其手中逃脱,到最后联合火鹤部格桑部对付帖尔其,他都表现的很镇定,很自信。 可是其实,谁也不知道他那个时候多么害怕。 倒不是怕死。 从小到大,他经历过的艰险不知道有多少,他也一度以为他不能顺利的长大。 可是小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惧怕的。 这世上好想没有他牵挂的东西。 哪怕是太后娘娘跟皇后,她们对他不是不好,但是却也不是全心全意的为他打算。 可这一次不同。 他不敢死,也不想死,甚至不能接受自己带着一身的污点回去,只因为他已经有了妻子。 在世人的眼里,他妻子的荣辱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若是他有了什么不好,头一个倒霉的就会是朱元。 所以他咬着牙,哪怕其实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却也还是没有露出丝毫的胆怯。 直到现在。 他已经在大周的地界,他身边都是护卫,才敢松口气。 可他拿着笔,却不知道该写什么。 他满心满眼都是思念,今天见过陈信安之后,就更是无时无刻不惦记朱元。 他想着她现在是否接到了他写的第一封信,是否已经知道了他平安无事并且已经洗刷了俘虏的名声。 她心中是什么感受?是开心吗?放下心头大石了吗? 她的心思向来那么重,这些天肯定一直都在为了他提心吊胆吧?也不知道消息传到京城,她会不会也跟他一样,十分想要见到彼此。 想到这里,他的一颗心就涨的满满的,恨不得肋下生出翅膀来,立即就飞到她面前。 踟躇再三,楚庭川终于在上头落了笔,然后郑重的拿去封了口交给了承岚,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就道:“快些送去京城。” 承岚有些吃惊。 他们前些天上报战报的时候,分明已经送过一次信了啊,这才隔了几天呢,怎么殿下又有信要送去? 他一向稳重的,都有些懵了,狐疑的看着手里的信,半响才有些纠结的出门了。 正好小二跟伯晨两个人在院子里不知道说些什么,见了他这副样子,不由得就问他怎么了。 承岚的面色就有些古怪。 三百零二·纵马 他可更个不大期表意目人,难志真他这副吃了憋目样子,伯晨来了兴趣,真他手里还拿着信似乎要出门目样子,忽照展期些了照,挑了挑眉展问:“怎么?你更要去送信?” 小二如今也会跟着开些玩笑了,见状展也凑热闹目过来了:“啊,更不更土为型草原上耽搁目好久了,担心才去以向你未来媳妇儿不生会你啊?” 这两个人.... 分易好子妃那么此经一个人,怎么带出来目人却这么跳脱?承岚咳嗽了一声,低声摇头:“不更,胡说什么呢,所这更去给殿下送信目。” 给楚庭川送信? 那展更给朱元目信啦? 小二跟伯晨对视了一知,两人也展都不笑话他了,反而笑着催促他性些去,免志耽搁了送信。 他们之前更一相留型城中目,都石道朱元那边天担心殿下,现型殿下才来了,还这么惦记着好子妃,他们作为好子妃目亲信,当照叫期高兴目。 承岚瞪了他们一知,到底也觉志好子惦记好子妃更委事,好子妃型京城眼目不就是,好子型草原上吃了天少苦头,感必好子妃展型京城担惊受怕了天久,何况听伯晨品小二转述,那时候京城简相更龙潭虎穴,若不更好子妃更朱元型做,叫怕东宫都早已经没了。 他急着出去送信,技到驿馆却又碰见了熟人,不界志停了下来招呼了陈小目六公子陈庆一声。 陈庆更陈老将军目侄孙,更跟着陈老将军来历练目,倒更跟京城那些纨绔子弟不大一样,承岚跟他出身差不天,加上从前期些交意,前她进城碰见之向,展得性又熟稔起来。 步刻见了承岚,陈庆也得高兴,问他更要去做什么,期没期要帮忙目。 楚庭川笑着摇了摇头,先进了驿馆持信给了人?这技转头出来?问他不必当值,怎么会型这里。 陈庆挠挠头:“你不石道?所更陪着所姑姑来目。” 姑姑? 承岚啊了一声?算了算辈分展期些茫照:“你姑姑不此更陈老将军目.....女儿?” 可陈老将军不更没期女儿吗? 陈庆笑了笑:“这你展不石道了,所姑姑度不更亲目?叫更所大爷爷型这里救下目一个寡居目妇人,始当府土为被人污蔑通奸差点儿要被沉塘?更所大爷爷那个时候刚来展拦住了?根易了眼省,持冤枉始目隔壁邻居给抓了,这技审出来,原来更始目小叔子品妯娌要贪图大房目财产?故成跟隔壁邻居栽赃陷害?从那以向,始展认了所大爷爷当哥哥,所们寻平也做亲戚走动。” 原来还期这么一桩故事,承岚点了点头,不甚型成目道:“那你先忙着?所才去了。” 此说着,前头却忽照传来一阵骚动?他们俩都不约而名目抬头去真,展见前面不石道怎么目?众人都惊志做鸟兽散,纷纷逃窜。 怎么才事? 承岚心里一突?陈老将军法下极严?如查不更期要紧事?谁敢型街上这样纵马?难道不要和了吗? 难道更出了什么事? 陈庆也立即展站了起来,持手里目鞭子一扔,那欧尼道:“哪个不要和目,竟照敢型这里闹事?!” 他说着展跃至边上目栏杆,远远真了一知冷笑:“所说更谁呢,原来更这个蠢材!你等着,所待会儿展才来!” 他说着展要冲出去,承岚知疾手性一持指住了他,皱眉问:“急什么?你说什么呢,那到底更什么人?” “更巡城御各目儿子,杨玉冰,你忘了么?当初殿下从所们这儿出城以向展出事了,所心里一相怀疑更这个龟孙子捣鬼,但更没期证提。出事之向,所大爷爷一力跟朝廷解释这度非好子殿下目过错,但更这个巡城御各却说展更殿下轻敌冒进才致.....”陈庆呸了一声:“老子早真他们父子不顺知了,都这个时候了竟照还不石道放敛,眼更不持所们效型知里!” 说起杨玉冰,承岚展瞬间期了印象。 他当照记志,当初他跟殿下刚刚从行宫一路逃到这里,展见识过了这个巡城御各更何等难缠,那时候陈老将军带队未归,他非志缠着楚庭川要楚庭川说火楚如何到目这里,可期皇和,更否自作主张,期没期圣旨,更以何科身份而来。 真着倒更期十分尽职尽责目巡城御各,可更他养出目儿子却更个飞扬跋扈目人,他还记志这个登徒子当街调戏良小妇女目事。 步时听说又更这个蠢货型当街撒泼,他展没期再阻拦陈庆。 这一正也更时候委委文训文训这个败小玩成儿了。 陈庆唰目一下展像更离线目箭冲了出去,不一时展上前拦住了杨玉冰目马,但更马更型疾驰状态,哪里更一下子能停下来目,知真着那马儿都已经冲到了陈庆跟前,扬起了蹄子,嘴边目热气都喷了出来,命边目的姓都忍不住齐声惊呼,被这样惊险目场面吓志格机不敢再动。 承岚皱了皱眉。 陈庆已经双手用力目抱住了马头,竟照以一己之力,向退了二十几段之向,终于影行逼停了杨玉冰目马。 众人这技松了口气,又对他向怕不已。 老她爷,这要更一个不小心,现型这位陈的户可展没和了。 展跟大小都认识这纵马目更杨玉冰一样,大小也都认识陈庆。 无他,陈庆时平会护送小中女眷去善堂品伤兵营,他又更个没架子目,跟谁都能说志到一块儿,不会鼻孔朝她真人,土步时间久了,城里目的姓都认识他,对他目观我也都极委。 见他脱险,定静了片刻之向,人群中展爆发出了欢呼声,大小都替陈庆史起委来。 陈庆却顾不志高兴,他先持边上一个惊吓目倒型基上目七八岁目孩子给指了起来,定慰了几句让他才小,而向展冷脸真周了还型马背上惊魂未容目杨玉冰,厉声问:“你疯了吗?!你知里还期没期理活?!闹常纵马,你石不石道若更出了事,你展算更期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目!” 三百零三·放过 杨玉冰吓了一跳。 闹常纵马这事儿,他其实干了也不止一正了,反此他目身份摆型这儿,出了事自照期人去摆并,何况一相也没出什么大事。 叫更这正不石道怎么目,马儿跟疯了一样,他技会控制不住,差点展伤了人。机来他还期几分向悔目,怕到时候事意闹大才去要挨训,可更见陈庆这副态式,他又忍不住吹胡子瞪知睛,浑身都不更滋味了。 冷笑了一声,杨玉冰鼻孔朝她目真人:“你嚷嚷什么?所不过更不小心罢了,你长了知睛没期?长了展该真出来,所自己也控制不住这马,怎么,这也怪目到所头上?!” 命围目的姓顿时哗照。 乍听期些道生,但更其实仔细一分析展石道更胡搅蛮缠。 若更没期型闹常先策马,哪里会出这样目事?分易展更犯错型先,但更他倒更还振振期词了。 陈庆也一样冷笑了一声:“片你这么说,你还更无辜目了?你要脸不要脸?!所跟你说,这事儿没家!你型闹常纵马,险些伤人,一容要去领罚!” 型他真来,杨玉冰这科人展更皮痒,不把一顿,格机不石道放敛。 杨玉冰嗤笑了一声,格机不持他目话效型知里,此要反唇省讥,余光却见边上目善堂里出来了几个人,顿时扑哧一声笑了,大声对陈庆嘲讽道:“你说这些期什么用?对,展你小高风亮节,展你们一小更忠心耿耿,啧啧啧,真真你们小女眷这德想!当初型京城展能形发全城热议,如今来了大名,所真也得不甘寂寞嘛,一个女眷,不型小里定分守己目呆着?倒更她她律大头跑?这么丢人现知目,所要更你?还管别人目闲事?所再如何混账?至少所更个男人,型大头跑更应当目?你小......” 这话越说越更过分了,陈庆才头真了一知?展见陈老将军认目义妹梅夫人品自己妹妹陈信定都站型街边?显照更听见了这话。 他顿时怒不可遏。 陈信定机来展一相土为这件事而大受把击,委天正自寻短见,为了始,大爷爷大祖母操碎了心?两人府纪老迈?却也坚按带着陈信定避开京城,把算隐姓埋后目过日子。 委不就是土为结识了好子妃,志到了好子妃目诊法,加上远离了京城来了大名休养,陈信定目意况技委转了?可委不就是技让陈信定勉影跟此平人省差不天了,可以此平生派?杨玉冰这个贱人却非志哪壶不开收哪壶,一下子展让才期人目努力都把了水漂。 他都不敢去真妹妹目脸色?当即展忍不住暴怒,飞性目跃了起来?一拳把型了杨玉冰目脸上。 杨玉冰被吓蒙了?他哪里更陈庆目对手?可他急忙偏头去躲,却也来不及了,顿时左知展被陈庆一拳把中,他当场展从马背上滚了下去,顿时觉志骨头都要裂开了,忍不住对着陈庆大喊:“你竟照敢把所!?你等着!所一容让所爹参你一机!” 陈庆扬着拳头格机没深气,闻言展禁不住冷笑:“来啊!你跟你那爹一样,都更阴险小人,把仗没什么机事,挑拨离间倒更个中委手!像你这样目败类,所见你一正把你一正!” 杨玉冰干燥目嘴唇被咬目都渗出血来,听见陈庆这么嚣张,顿时最加没委气:“你期脸!你期机事!你们小一窝子寡妇.....没一个委目,你妹妹更个勾形......” 陈庆气目性要收刀砍人了,可他还没动,支下来目话杨玉冰却格机没能说目出来,土为他猛照被人踢了一脚,顿时重重目趴型了基上,连牙齿都甩飞出了几颗,顿时痛目叫顾哀嚎。 众人都被惊呆了。 陈庆也一下子期些没反应过来,等到转头去真见了承岚,技诧异目瞪大了知睛:“你......” “路见不并。”承岚淡淡目生了生衣裳,走到了杨玉冰跟前,居高临下目真了他一知:“人商卑劣目人真什么都卑劣,当初目事已期容论,月终结查更冯小伏诛,所真杨公子似乎更对当初目事意得期异议,可当初容罪目可更圣上,怎么,杨公子对圣上目决容不满吗?” 杨玉冰还没来志及骂人,抬头真见承岚目脸展先忍不住心虚了,睁大了知睛吞了口口水。 他当照认识承岚,事实上这些她他一相都型害怕承岚品好子会来找他们目麻烦。 他这正当街纵马,也更土为要替他父亲去送信出去,才以技会顾不及那么天,感性点到驿站。 现型真见了承岚,他纵照更期的般目怨气,也不敢发泄出来,叫更闷闷目含糊不火目辩解:“所没那么说,更你自己说目。” 承岚展冷笑了一声:“可你刚技口口声声说陈小目女眷没一个委目,眼更笑话,皇向娘娘尚且亲自召见陈老好好品陈姑娘加以定慰,度且夸赞始们忠贞,你倒更跟圣上品皇向娘娘都反着来,怎么,原来这西北更你目一言堂吗?仗着巡城御各目势,所真杨公子委似得嚣张啊,当着陈小人目面尚且如步,背基里叫怕最加不堪吧?!” 杨玉冰顿时型心里骂了一声娘。 出门没真黄历,竟照碰见了这么个天管闲事目傻货。 他愤愤不并目冷笑:“所没这么说,所什么都没说,展更口头争执罢了,你可别冤枉所!” “哦,口头争执.....”承岚轻飘飘目支了一句:“那也不错,机来大小展都更口舌之争,你自己嘴贱,陈的户也更为了妹妹一时义愤技会控制不住,那这件事展互省抵深了。” 杨玉冰一怔。 他还以为这件事没那么性能够善了呢。 可听承岚这成情,却更要展这么揭过去了? 他虽照挨了陈庆目把得不甘心,但更却也石道技刚承岚那番话要更传出去目话没他目委查子吃,才以这个亏吃了也展吃了,他也认了,大不了以向找补才来,反此承岚跟好子迟早期走目一她,总不能一相赖型这里等着找麻烦。 三百零四·无赖 于是一听承岚这么说,他抿了抿唇马上就答应下来,松了口气的冷冷瞪了气的捏紧了拳头的陈庆一眼,挑衅的问:“听见了吗!?老子是有错,但是你也打了老子!真说起来,你也别想脱身!” 真是晦气的要命,陈庆这个二愣子,越发的叫人厌恶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又觉得门牙漏风,看着承岚的眼神也十分不善。 不,回去以后一定要告诉父亲,得把这个家伙也处理了,看着他就觉得伤脑筋,这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怎么可能是省油的灯,只怕到时候他还是会抓着从前的事情不放,他们之前本来就有错在先,要是被抓住了把柄,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干脆先下手为强..... 这么想着,他面上却知道不能露出来,低着头琢磨了一会儿,就准备爬起来走人。 先离开了这里再说。 陈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要他放走这个家伙,实在是心里过不去,但是若是不放,那还能怎么样? 就如同承岚担心的这样,这家伙到底是杨御史的儿子,杨御史那人是很讨厌也是很小人,可是没办法,他做的是御史这行当。 自来御史就凭借一张嘴巴上下磕碰就容易让你家破人亡。 陈老将军在大同这么久,能够呆着这么稳当也就是因为不跟姓杨的起冲突。 可这一次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杨玉冰这人的嘴巴太臭,做的不是人事而且最过分的是还这么说陈信安,这让陈信安以后怎么办?! 他握着拳头,嘴巴都快被自己咬烂了。 杨玉冰见他这副气的了不得但是又不敢怎么样的样子,反而心里舒服了一点,啧了一声就摸了摸下巴,忍住了嘴里的疼痛夸张的道:“哎呀,怎么了?陈百户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满意啊?不过谁让陈百户自己知法犯法当街打人行凶呢你说是不是?” 街边百姓人人都缩在一边看热闹,忍不住指指点点。 更多的目光却是看向陈信安的。 真是难以相信,原来高贵的陈姑娘在京城还曾经有一段不能说的故事啊? 梅夫人立即就觉得不好,伸手揽住了陈信安,压低了声音安慰她:“不要管他们说什么?他们都是胡说的,我们回去!” 好端端的出来抓药看一个生病的小孩子,竟然也会遇见这样的事,真是太过晦气和憋屈了,可梅夫人也知道杨玉冰只是嘴贱,不能拿他怎么样?只好先劝着陈信安回家?避开这些流言蜚语。 陈信安脸色煞白,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抖动?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分明她都已经很努力的在生活了,这么几年过去了?她也几乎都要忘记在京城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了,可是现在杨玉冰这一番话?又几乎重新把她打入了地狱?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如同是掉进了冰冷的冰窟里,被刺骨的冷水淹没,难以呼吸。 梅夫人吓了一跳?急忙出声喊她:“安安!安安!你没事吧?你别为了这样的事犯傻?快,我们快回家去!” 陈庆跟承岚都听见了,急忙转头去看,就发现陈信安在这样的天气里汗出如浆,整个人都好像是失了魂。 这是受刺激过度了。 想到从前陈信安发病的模样?陈庆吓得不行,也顾不得找杨玉冰的麻烦了?急忙要带着陈信安回家。 杨玉冰却来了劲,刚才虽然被承岚警告了?但是他还是嘴巴痒痒的嘟囔:“看看,要不是被说中了心思?怎么会这么心虚?哎呀?人啊就是这样?做过的事都是有人看着的,想否认也没用,公道自在人心嘛!” 他哂笑了一声,就想爬上马背走人。 反正热闹也看过了,今天他也没吃亏,信还送出去了,他怕什么? 可他没走成,承岚一听见背后的动静就猛地飞跃过去,一手拉住了马缰,差点儿让杨玉冰又当场从马背上再摔一次下来。 杨玉冰顿时气急败坏,又惊又气的问承岚:“你有病啊!?干什么?!” 他现在浑身酸痛,要是再被摔一次,恐怕这回就真的得去掉半条命,这让他实在无法保持理智,哪怕知道会得罪面前的承岚,太子心腹,也实在是顾不得了。 承岚面无表情,也丝毫不以为杵,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冷冷的道:“一码归一码,你嘴贱的事儿跟陈百户当街打你的事儿扯平了,可是还有一桩事呢?你闹事策马伤人,这违反律例的,按照律例,你当受罚!” 受罚?! 杨玉冰觉得承岚是疯了,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冷笑道:“我给你三分脸面,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是吧?!还一码归一码,老子今天就是纵马了,那又如何?要审我?成啊!你让人来我家里找我!我看看谁敢!” 他爹一天是巡城御史,在这大同就可以横着走。 哪怕是大同知府,也不敢说要他如何如何,承岚真是异想天开。 他之前无非是为了息事宁人而已,可现在承岚不依不饶,他本来就没什么耐心的,这下也就彻底炸毛了:“看看你们那个又发了病的疯子吧!有空在这里缠着我,还不如回去多请几个大夫,从前是藏得好没被发现而已,现在你们看看,这已经藏不住了,这可不是我闹出来的,有本事,谁让她变成这样,你们找谁去啊!老子可不惯着你们!” 他说着,已经飞快的驱马,甚至都不管会不会撞上承岚。 承岚身手敏捷,只往边上一侧,就让开了,杨玉冰得意的牵了牵嘴角,朝着承岚和陈庆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毫不迟疑的纵马飞跑走了。 百姓们顿时窃窃私语。 比起来的话,当然是杨玉冰的人品不可靠,但是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陈姑娘是个.....大家毕竟都喜欢听这些事儿,忍不住就都聚在了一起,想要看看能否探听下到底是个什么事。 而陈信安的情况已经糟透了。 三百零五·去做 她先是发抖,根本听不见边上的梅夫人和陈庆在说什么,到后来干脆就晕了过去。 陈庆又气又急,恨不得拔刀去杀了杨玉冰了事,但是却又撒不开手,一时之间手忙脚乱,还是梅夫人让人把马车给驾了过来,让陈庆帮手把陈信安扶着上了马车,然后才放下了帘子,语气十分沉重的道:“先回去再说吧,别再闹了。” 再闹下去对陈信安没什么好处。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对女子总是格外的苛责的。 哪怕刚才杨玉冰都差点儿踩死人了,百姓们分明也知道他素来不做好事,恶贯满盈,但是对着他还是会下意识的害怕。 可陈信安呢? 陈信安平时可没少做好事,乐善好施,在大同是出了名的好人,可百姓们一听杨玉冰说的那些话,就开始指指点点。 这就是人性,哪怕活不下去了,但是也喜欢听一听别人的听起来猎奇的事,好让自己的人生不那么无聊。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心里很是烦恼。 陈信安如此,她当初还不是一样被这些流言蜚语逼得几乎无处容身? 可她是想开了,知道人该为自己而活,所以熬了过来。 陈信安却到底是个女孩子,一直活在祖母祖父的保护之下,没有见识过这些吃人的世道,她担忧的摸了摸她的脸。 陈老将军和老夫人都希望她能够在这里平平安安的过一生,可是现在看来何其艰难? 现在还有老将军夫妻在,杨玉冰那样的人尚且毫无顾忌。 等到老将军人走茶凉,只怕情况要更加糟糕。 陈庆也一直耷拉着头,显然是提不起精神被打击了。 承岚慢慢跟在他们后头,眯了眯眼睛。 等到了陈家,陈庆领着马车直接从侧门进去,然后才出来,对着承岚叹了口气:“我真是惹事精,若是我忍住了,妹妹就不会平白无故惹来这一顿羞辱,她若是犯病了,我一定不能原谅我自己的。” 承岚就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他知道陈庆这个人,嫉恶如仇,可如今他竟然会为了自己出头而后悔,可见是难受到了什么地步。 关键是他还根本没有做错。 他们这些做好事的人在这里忍受折磨和拷问?但是始作俑者却能轻轻松松就擦了屁股就走。 正好陈老将军那里已经让人过来叫了?陈庆蔫头耷脑的塌了肩膀要过去,承岚就道:“我跟你一起过去。” 陈庆苦笑一声:“没事的?我大爷爷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我也不是怕挨骂或是受罚,只是我终究连累了我妹妹?心里难受而已。” “我也不是因为怕你受罚要跟着过去的。”承岚拍了拍他的肩膀,冷冷的道:“只是有些人欠教训?那我们就给他一点教训?让他从此彻底闭嘴!” 听见承岚竟然这样所,陈庆一时有些吃惊,看了他一眼狐疑的问:“你什么意思?” 他是知道承岚的,性子稳重?什么事都要在心里再三思虑之后才会做决定?是个最谨慎的人。 而且承岚也跟锦常完全不同,他很会做人,素来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现在看他这样子,好像是准备管这件事。 他摇了摇头,道:“罢了?你别逞英雄了,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你不知道,这里头的事情复杂的很......” “没什么复杂的。”承岚把玩手中的一个戒指?冷冷的道:“是你们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说到底?这不过就是个纨绔而已?他父亲是厉害?但是也不是什么事儿都兜得住,你先去见老将军,我还有事,待会儿过来找你。” 陈庆总觉得他似乎是话里有话,但是猜不出他要做商业那么,只好低声跟他说:“那你可别胡来!” 这才去了。 承岚静静的立了一会儿,才转身去找了楚庭川。 楚庭川正跟卫敏斋在一起下棋,听见承岚回来,看了卫敏斋一眼,才问承岚事情办好了没有。 承岚点头,又把今天在街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楚庭川跟卫敏斋都沉了脸。 杨御史这个人,实在是不是个好东西,但是他又是个有能力的人,他做巡城御史,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在陈老将军带着士兵出城的时候,大同空虚,帖尔其曾经带着军队来过,是杨御史站在城楼上有条不紊的安排人守城杀敌,并且势要跟众人同生死。 有这样的功劳在,陈老将军对他也要顾及几分。 何况杨御史很对嘉平帝的胃口。 他跟嘉平帝少年相识,是嘉平帝的亲信,也是嘉平帝的伴读。 恐怕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杨玉冰才那么肆无忌惮,他心知肚明,他的父亲是个什么地位,也知道他犯一些错误根本不能影响到他父亲。 甚至他今天辱骂陈信安,那也只是他嘴贱。 说到哪里去都不能说他有罪。 承岚给他带的那些帽子都太高了。 卫敏斋扔了手里的棋子,啧了一声:“这个人很嚣张啊,当初跟你失踪的事情脱不了关系,现在还敢这么肆无忌惮,是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他今天当街就对承岚恶声恶气的,只怕也是因为他知道他爹的态度是什么样的,怎么,你得罪过杨御史?” 楚庭川当然没有得罪过这个杨御史。 他都不知道这位杨御史干了什么。 但是这不妨碍他现在知道了。 杨御史这个人...... 他转头看承岚,见承岚也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的样子,就问他:“怎么,你有想到办法对付这个人?” 承岚不是个多事的人,如果不是忍无可忍,是不会到自己跟前来要话的。 看这样子,承岚是打算出手教训杨玉冰了。 承岚点了点头,没有犹豫:“我想让他吃个教训,所以过来问问殿下的意思。” 楚庭川就笑了一声,轻描淡写的说:“我没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没什么可顾忌的。” 他的态度从没什么顾忌五个字里已经透露的明明白白,这意思分明就是不管承岚怎么闹,哪怕闹出人命来都没关系。 可见楚庭川也是对杨玉斌厌恶无比了。 三百零六.出气 承岚心中有了数,转头就出门去了。 卫敏斋等到他出去,挑了挑眉很是感兴趣的啧了一声:“你这个亲卫,向来都是个老成持重的性子,要是不看他的脸,我都得以为他要七老八十了。没想到原来他也有这样热血的时候啊。” 年轻人么,一点年轻人的样子都没有,就太死板无趣了。 楚庭川就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像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这个道理,说实在话,我看你也是看七老八十的人一样的,你这个人,半点儿人气都没有,若不是你还顾念着大夫人,我都以为你要超脱物外了。” 卫敏斋瞪了他一眼,他们在草原相处的时间很久,也曾共患难过,关系比在京城的时候又更亲近了不知道多少。 所以很多话从前不能说,或是觉得没必要说的,卫敏斋觉得也能说了,因此他就径直道:“从小就是练就的这么个脾气,殿下有事就说事吧,别这样敲边鼓了。” 楚庭川笑了一声,将棋子扔回棋篓,沉声问他:“我听说你接到卫大夫人的信了,那你应当是知道了卫大夫人想给你提亲的事了,我只是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卫敏斋有些没好气,见楚庭川竟然还真的很好奇的样子,就忍不住皱眉:“殿下怎么对我的婚事这么感兴趣?” “只是问一问么。”楚庭川摇了摇头:“卫大夫人可求到元元那儿去了,元元也说,这位张姑娘是个十分有趣的姑娘。”既然有趣,那就说明是个很好的。 楚庭川也觉得卫敏斋是时候把婚事给定下来了,他趁着卫敏斋发飙之前咳嗽了一声,提醒他:“你这回又再次立下大功,皇后娘娘肯定是极想给你促成好事的,我劝你,若是心中有看得上的喜欢的人,不如就早些把婚事定下来,也省的有心人钻了空子,不是吗?” 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楚庭川跟卫敏斋交情已经不错?也不想卫敏斋到时候被这种事给折腾。 卫敏斋沉思了片刻才嗯了一声:“我明白了?等回了京城再说吧。” 喜欢不喜欢的,得到了京城见到了人才知道。他跟那些盲婚哑嫁的人不一样?也不想跟不喜欢的人相处一生。 楚庭川有一件事是提醒了他?他的确是应该要好好的考虑自己的婚事。 另一头承岚除了门就去找了伯晨跟小二,先把上午发生在街上的事情说了。 小二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如果不是这样,对这些为富不仁的纨绔子弟最深恶痛绝了?听说杨玉冰那么过分?他立即就冷声道:“这种人就该给他一点教训尝尝!你怎么就这么放过他了?” 伯晨咳嗽了一声,阻止了小二继续往下说,而后才抬起头看着承岚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直说吧,我们能帮得上什么忙?” 承岚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淡的?就道:“我听说杨公子很喜欢赌。” 伯晨挑了挑眉。富家子弟都有些怪毛病,斗鸡走狗这些爱好已经见怪不怪了,喜欢赌的也不少。他只是觉得承岚说这话别有深意,就道:“是怎么个赌法?” 说起来杨玉冰还真是有些本事,他喜欢赌石。别人都在斗鸡走狗的时候?他最喜欢的事情是围着那堆石头绕圈,为了这个爱好?听说他还专门去找人学过。 承岚把他喜欢赌石的消息说了,就道:“正好?今天城中就有一家金玉坊要卖一块石头,我想着?请你们帮个忙。” 帮忙?但是赌石他们都不懂啊。 小二眨了眨眼睛?实话实说:“我们总不能让他买了之后打劫吧?” 伯晨也是这样想的?承岚脸上鲜少有了一点儿讥讽的笑意:“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快走罢。” 那边的陈庆已经失魂落魄的出来了.正如同他说的那样,陈老将军是讲道理的人,哪怕最疼爱的孙女儿因为他的鲁莽出了事,问明白了缘故之后,陈老将军也没有责备他,只是让他以后要谨慎一些。 可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是难受。大爷爷对他这么好,可他却不能保护好妹妹,让妹妹受这么大的委屈。 想到这里,他越发的咬牙切齿。正好承岚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转过头看见是他,又松了口气:“你来了?”承岚见他无精打采的,就问他:“想不想出一口气?” 出气是自然想出的,陈庆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就没如此厌恶过一个人。 刚才大爷爷并没有训斥他,但是他心里却比被骂了一顿还要难受。 听见承岚这么说,他捶了捶自己胸口垂下眼睛冷笑了一声:“想啊,怎么不想?可我想又能如何?” 这不是想不想的事,那个家伙的确是让人厌恶,但是只要杨御史还在大同当巡城御史,他们就得投鼠忌器。 就连楚庭川也是这样。谁让杨御史虽然教出个儿子简直天怒人怨,可他本身挑不出错处,也和圣上十分亲近。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陈庆苦笑了一声,压住心里的烦躁:“你要是真的有心,还不如陪着我去喝酒。” “没用的人才想着用喝酒解决问题。”承岚目光定定的看着他,语重心长的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无非是怕会给陈老将军惹麻烦,但是做事只要计划想的周全了,就大可没必要担心。” 计划周全?听出承岚话里的意思,陈庆来了兴趣,就转头看着她,目光亮亮的:“你什么意思?真有办法?” 他笑了一声,猛地伸手锤了一下承岚的肩膀:“好兄弟,只要这次你能够帮我收拾了那个贱人,我保证从此以后都跟着你混,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我要你跟着我做什么?”承岚失笑,已经抬脚往外走了:“真想报仇,那就快点跟着我,过了这个村,那可就没这个店了。” 陈庆毫不犹豫就追上去了,一面追着他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三百零七.人命 陈老将军问明白了事情原委之后便进了后院。 梅夫人也正跟陈老太太一样焦急的在陈信安的院子里等着大夫诊治,见了他来,梅夫人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喊了一声义兄,就摇了摇头。 陈老夫人就激动的多,她咬牙切齿的看着陈老将军,丝毫不客气的数落起了杨玉冰的恶毒:“他一个男人,怎么嘴巴贱成这样?非礼勿言的道理他都不懂,还当街纵马,这件事我听阿梅说过了,全然不关别人的事,就是他自己无礼,难道我们就这么忍了?!” 陈信安的委屈难道就咋么白受了不成?!可她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陈老将军知道她着急,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你也别太过激动,这件事我们回头再说,安安的情形怎么样了?” 陈老夫人愤怒不已:“怎么样?能怎么样?好不容易好了一点儿,这下又去了半条命。我还不知道她醒了以后怎么安慰她,您还说让她留在这里,以后怎么也不用再跟在京城那样受人议论,可是如今这么一闹,还说什么以后不以后的事?眼下我们都护不住她!” 不由得陈老夫人不生气,陈老将军也明白,他摇了摇头,见大夫刚好出来,也顾不得先安抚老太太了,急忙问陈信安的情形。 这个大夫是家里用惯了的老大夫了,他的童儿提着药箱出来,他就一面对着陈老将军道:“大人,咱们还是外头说罢。” 陈老将军也点头,跟着他一道出了门,才问:“是不是她的情形不大好?您别瞒着我,直说就是。” 老大夫语气不是很好:“陈姑娘向来是个敏感多思的性子,后来又落下了心疾,好好将养着,寿数或许还能长些,可这一次显然是又动了怒,我观她心脉衰弱,这一次也就罢了,用了药还缓过来了,可下次若是缓不过来呢?老大人,您别怪老朽说话直,往后还是要多加注意才是啊。” 陈老将军默然半响。 陈老夫人已经进去看陈信安了。 刚刚醒来的陈信安靠着引枕?面色发白的坐着?见了老太太进来,一时竟然没什么反应。 陈老太太心如刀割?抱着她只觉得心都是痛的?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声安安:“你怎么样?” 陈信安摇了摇头,刚刚醒来?她像是在水里泡了一天,整个人都沉重又虚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可她还是强撑着精神安慰老太太:“已经好多了?没什么事,您别担心。”她顿了顿,才又说:“我知道我不是他嘴里说的那样的人,那些事不是我做的?连皇后娘娘也夸赞我?我不会为了这个难受的,您别担心了。” 她不说还好,一这么说,陈老太太当即就忍不住哭了。 作为一个祖母她哪里不知道陈信安这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这么久了,陈信安一直不能忘怀当初的伤害?本来她就要不断跟自己的心魔抗衡,过的已经够辛苦了?现在却还要被人揭开伤疤再撒上盐嘲笑,她怎么可能受得了? 陈老太太把她抱在怀里?心痛的根本说不出话。 陈老将军将这番话听的清清楚楚,面沉如水的在屏风后头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出了门。 是他错了?一味的忍让有什么用?他还是大同的守将?人家就敢肆无忌惮的污蔑他的孙女儿,还指望以后?今天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给自己的孩子讨个公道。 陈老将军去了一趟知府衙门。李知府正好写完了奏章,听见说是陈老将军来了,就有些意外,急忙让人去请进来。 大周文武官员泾渭分明,文臣隐隐都是看不起武将的,不过大同这里不同,陈老将军德高望重,又是为了守城奋不顾身的,李知府向来对他十分尊重,从来不跟他为难。 哪怕杨御史跟陈老将军不和,李知府也是尽量的在中间调停。 这一次一听说陈老将军来了,他请了陈老将军在花厅中坐了,就问陈老将军的来意。 陈老将军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沉着脸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杨御史身为巡察御史,应当更加谨言慎行才是,可是我看他的儿子却似乎不懂这个道理,若不是我那侄儿出手,他就那样横冲直撞,怎么也要出人命的,这也太过了,按照律例,这也是该当受罚的,我看,大人也应当问一问这桩案子。” 问案?李知府愣了愣,没想到陈老将军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他忍不住有些迟疑,思虑半响之后,才小心的问:“老将军,最终还是没有伤人.....若是他毁坏了商贩的财物,按理来说也只需要照价赔偿就是了,您的意思......” 他们就算是真的把他抓起来,最后还不是一样只能放了?陈老将军拳头捏的紧紧地,他也知道李知府的意思,可他仍旧不甘心。 李知府见他脸色铁青,又看他都不顾杨御史径直要抓起杨玉冰来,就知道杨玉冰是肯定还有另外得罪了陈老将军的事。 可是问题是,如果就眼前这个程度的话,当真是奈何不了杨玉冰,他有些迟疑和踌躇。 正为难间,他就听见外头一阵喧哗声,紧跟着他的师爷就急匆匆的进来了,行了礼就急忙跟李知府禀报:“李大人,不好了,金玉坊出事了!闹出了人命!” 什么?李大人皱着眉头站起来,一面急忙问:“怎么回事?说清楚?” “是杨御史的公子,好好的买着石头,他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说人家骗他,跟人大打出手,竟然当场把金玉坊的掌柜给杀了!”师爷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金玉坊的伙计们见掌柜出事,全都涌上去帮忙,跟杨公子的人打成一团,最后场面失控,双方都有死伤,粗略估计,只怕是死了六七个人......” 六七个人!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李知府腾的一下拍了一下桌子:“简直胡闹!” 边上的陈老将军也有些震惊,没想到峰回路转,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怎么会这样?? 三百零八·稀客 杨玉冰整个人都还处于极度的混乱之中,他平生没什么爱好,父亲杨御史虽然只有他一个儿子,对他也予取予求,但是却从来都对他要求极高,别的事情他不管,但是只要你做了威胁他仕途的事儿,父亲是头一个翻脸的。 所以在京城的时候,杨玉冰也不大跟那些纨绔子弟来往。 可他还有一个爱好。 就是赌石。 虽然同样沾了一个赌字,可是赌石按照如今流行的话来说,那是风雅之事,根本跟那些下九流不沾边,人人都只靠着眼力吃饭。 他迷上这个,杨御史也没说他什么,只是任由他折腾。 久而久之,他就越发沉迷于这个唯一的爱好当中。 后来来了大同,虽然因为离京城远了,父亲对他的管制也放松了,但是他这个习惯却一直没改,还是十分喜欢爱好赌石。 金玉坊是大同城内最出名的赌石的地方,这里汇集了边境各地的玉石贩子,就连邻国也有人不远万里过来的。 杨玉冰也一直都在这儿光顾。 这一次金玉坊早在之前就打过招呼,一直在造势,说是有人从邻国带来一批极好的石头,若是运气好的,开的出极品的翡翠。 做这一行的人但凡有点儿年头的,都知道这极品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金玉坊虽然是在大同这看上去鸟不拉屎的地方,但是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那是因为这里是边境,收购玉石方便,做些不大能在繁华处做的生意也方便,所以金玉坊的地位在这些喜欢赌石的人里头绝对是高的。 这一次金玉坊都这样大张旗鼓的挂出了牌子说是极品,一时之间客似云来,大同城里都比平常要热闹了许多,以至于客栈都有人满为患的危险。 之前杨玉冰之所以在街上会控制不住马,也是因为最近人太多的缘故。 杨玉冰等金玉坊卖这一批玉石已经等了许久了,因此哪怕是在跟陈庆他们闹了一场,起了争执之后,他都顾不得理会怎么善后,也不想在家里呆着,收拾收拾,留了个人在家里等着父亲回去之后禀明情况,自己就带着银票往金玉坊来了。 金玉坊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里头是镂空的?修建成了大的戏楼的样子?四面都用来隔坐了包间,第一层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圆台?通常珍贵的玉石都摆在那里供客人观赏?而四周就都是座位,只是这里的座位通常不是最好的-----虽然是一层?隔得近,可是要说看的多清楚?却实在不见得。 反而二三楼四面全都是垂了帘子的雅间?隔成了一个个的包间,外头都悬挂着铃铛,只要人一拉线,就知道是要叫价了。 杨玉冰是金玉坊的贵客?一来就被安排到了平常坐惯了的二楼天字号包间?他才刚坐下,小二就已经殷勤的捧出了他平常最爱喝的大红袍,笑着道:“今儿杨公子怎么来的这么晚?您要是再晚一些,这包间我可就留不住了,您瞧瞧?这些可都是捧着银子都没地儿去送的主儿呢。” 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一扫,杨玉冰就看见一楼的确是涌现了许多生面孔。 他嗤笑了一声?人人都想挤进这个行当来,但是这哪儿是那么简单的事?干这一行,那得是有本事的人才行。 笑完了?他喝了口茶?目光忽然顿住?而后嘴角就挂上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真是有趣,有趣,看着多清高自傲啊,陈家人不是都极为洁身自好吗?那陈庆这是做什么来了? 他啧了一声,摸了摸下巴,看着仿佛是乡下人进城手足无措的陈庆跟他身边的承岚,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装的那么道貌岸然,这种地方还不是一样喜欢来。 见他们在底下跟下头的堂官争执,似乎是因为没有位置而在不满,杨玉冰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儿,就扬声冲跟过来的小二吩咐:“去,不必告诉他们,给他们安排一个二楼的位子,就我隔壁吧。” 他来这儿,通常是要两个包间,因为他来这里父亲是不管的,这也意味着是他短暂的放纵的时间。 所以隔壁包间,一般来说是用来办一些别的事。 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听他这么说,小二丝毫没有多问,急忙答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不一会儿,下头的承岚跟陈庆就拿到了一个包间。 他们似乎困惑了片刻,但是随即却都高兴起来,飞快的上了楼。 杨玉冰笑了笑,等到听见隔壁有动静了之后,就示意自己的随从将门给关上了,而后伸手拿起一只杯子,驾轻就熟的放在了墙壁上,听着隔壁的动静。 在大同好几年了,他从来没见过陈庆来这种地方,今天按理来说刚闹了不愉快,陈庆按理来说应当更没心情来这里才是,不知道怎么的,今天却破天荒的来了,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隔壁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而后陈庆就似乎骂了一声:“操蛋的杨玉冰,今天险些因为他坏了我们的事!我回了家被大爷爷好一通痛骂,骂我不该跟他们起争执,可我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鸟气?杨玉冰如今越发得不要脸了,纵马行凶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要不是因为他有个好爹,什么事都能给他兜住,我早打他一顿了!” 杨玉冰在心里哂笑了一声,丝毫没有因为被人在背后痛骂而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人就是这样,有本事的人才不会只在背后生气,早就已经当面把场子给找回来了。 再说陈庆越生气,只能说明他心里越生气。 啧啧啧,能占尽便宜还让陈庆吃瘪,他心里可舒服的很。 承岚的声音随后也跟着响起来了:“好了,你也是,陈老将军都已经忍了这么长时间了,还在乎这么几天吗?你若是刚才真的打了他一顿或是闹到官府去,那怎么收场?咱们的事还办不办了?你看,现在咱们不还是来了吗?若是闹起来,可就没那么便宜了。” 办事? 三百零九·玉玺 听他们的意思,来这里竟然是有目的的而不是只是单纯来玩见世面的? 他忍不住有些好奇,对着随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陈庆咕哝了一句什么,就气冲冲的道:“他那张贱嘴,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他的嘴巴给撕了!让他知道厉害!” 承岚啧了一声:“怕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现在嚣张,无非是因为杨御史是他爹,杨御史又是圣上的心腹,可一旦等殿下登位,你们的位子可就要掉个个儿了,到时候他要怎么死,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杨玉冰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原来太子是真的知道当初他们跟徐二少爷的事,或者说,就算是没有证据,但是猜疑也是一定的。 也是,等到太子登基,只怕头一件事就是回过头来处置他们家。 毕竟谁能忍受得了被人出卖? 他脸色不大好看,连心情也变得很差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跟父亲可怎么办? 偏偏现在朝中唯有一个太子是成器的,而且如今因为草原王的事情威望大增,谁都不能奈何的了他,要是任由太子上去了,下一个灭顶之灾的就是他们杨家了。 他忧心忡忡。 陈庆却已经在那边拍掌大笑了:“该!老子就等着那一天,老子只要活得长,活得久,还怕等不到那一天吗?只要殿下能够平安无事,那我一定要让杨家断子绝孙!” 这话骂的太狠了,杨玉清整个人都阴沉下来。 可他只是愤怒了不长的时间就很快冷静下来。 听他们的意思,来这里似乎是带着某种目的。 这个目的应当很重要,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说出不该闹出事来节外生枝的话。 可这不过就是一个玉石交易的机会罢了,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哪怕今天真的开出极品的石头,那对于一国太子来说,又能算得了什么? 有事。 他下了结论,皱着眉头希望对面能多说一点儿。 而对面却安静下来了。 他忍不住就有些烦躁,底下却已经开始敲锣了。 按照规矩,这是开始拍卖了。 论理来说,太好的东西他们不会头一个就拿出来,都是由坏到好,由低到高,所以他也没怎么在意,只是掀开帘子看了看,也没有参与竞价?就放了帘子。 隔壁房间里的陈庆和承岚显然也是如此?半点反应都没有。 过了不知道多久,隔壁房间才又开始有了动静?他挑了挑眉?也顾不得外头了,急忙又贴上去听。 是陈庆在抱怨:“这一块一块的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要的那块石头?太折腾人了。” “别着急。”承岚显然就要比他镇定的多了,听见他抱怨?就笑了一声:“你也太不能等了?都说了,这里头有人不识货,从月氏把失传多年的玉玺给找到了,只要咱们能够把这东西拿到手?到时候可又是大功一件?别说是你们陈家了,就连殿下也只有数不清的好处!” 玉玺?! 杨玉冰睁大眼睛,一时之间有些不可置信。 他刚才听见了什么?承岚是不是在说玉玺? 月氏.....月氏..... 杨玉冰的脑子飞速的在转动,过了不知道多久,才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飞快的跳动?都已经快要跳出胸腔。 是了,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两个人嘴巴里的所谓的玉玺,指的是当初大周第三代成宗领兵亲征北方鞑靼之时而失落的那枚玉玺。 那玉玺是前朝的?为了表示君权神授,天命所归?大周的第一任皇帝就直接用了前朝的玉玺?可是成宗在亲征之时却把那玉玺给弄丢了。 虽然成宗用了个借口杀了好几个侯爵和公爵?说他们办事不力,把责任推在了他们头上,但是这件事一直都是大周皇室心中的一根刺,只要提起来就刺痛。 这么多年以来,其实大周边境的守将也全都无一例外的打听过这件事。 谁都知道这玩意儿难找,能找到无异于是祖坟冒青烟了,但是谁也不能拒绝这种诱惑-----只要拿到了这个东西,那么就是大周朝廷的功臣,甚至是能记录史册的! 就连杨御史得闲的时候也考虑过这事儿,暗暗地让人打听过。 没想到陈家不声不响的,打的却也是这个主意! 可陈家哪里来的消息?! 想到承岚,杨玉冰又有了几分了然。 楚庭川可是在草原打滚了这么大半年的人,他还认识了草原王,并且是扶持草原王登上了王位,如果说这玉玺还有人知道消息的话,那也应该就是这个草原王了。 而草原王肯定是把消息透露给了楚庭川。 难怪楚庭川独独在大同停这么久,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心脏跳的飞快,想明白了这些原委,就希望隔壁能够说的再多一些,再多一些。 好在隔壁的人显然也没想到还有人偷听,过了一会儿,陈庆就道:“可不是么,要不是为了这件事,我哪里忍得住?那个混蛋可是侮辱了我妹妹!我恨不得能够把他给大卸八块扔去喂鱼算了!” “好了!”承岚训斥了他一声:“你总是这么沉不住气,可怎么办事?这一次的消息来之不易,是从草原王庭传来的消息,月氏那个大商人自己都不知道那平平无奇的是个什么东西----草原新王说过了,当初这玉玺是到了一个部落首领手里,可那个首领可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雕着龙很是威风,就收在库房了,后来这个部落首领被人灭了,这玉玺又失踪了,传来传去,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到了月氏那个大商人的手里,那也是因为那个月氏商人之前想要送给帖木儿,正好打仗又被破坏了。但是那东西,却被殿下认了出来......” 楚庭川见多识广,他能认出来那帮粗人认不出的东西当然是肯定的。 而金玉坊虽然是赫赫有名,但是谁能想到这里能出现所谓的玉玺呢? 叫人想破天都不敢往这方面想,到时候拿出来,大家也只会当成是假货..... 三百一十·较劲 杨玉冰在心里这么分析,脑子从来没有这样的发热过,仿佛是有一股东西在从脚底往心里涌,他忍不住都要发出大笑声了。 老天都来帮他! 连老天都在帮他! 太子? 只要能够拿到这个东西,只要能够抢在太子前头,凭借父亲对于圣上的了解,还有圣上对父亲的宠爱,那杨家就是立下了不世之功! 甚至连楚庭川这一次在草原的那些事,都不能掩盖父亲的功劳! 到时候太子还敢对杨家怎么样?! 简直是笑话。 他聚精会神,连拳头都忍不住攥起来了,一动不动的坐着,听隔壁的人说出了最关键的那几个信息。 然后他嘶哑着声音吩咐一边看着他的情绪转换都看蒙了的随从:“去打一盆水过来。” 随从觉得他好像是疯了,什么也不敢问,急忙转头就跑,飞快的去打了一盆水来,放在他跟前。 杨玉冰洗了一把脸,忽然问他:“我们能动用的,有多少银子?” 随从更诧异了。 从前杨玉冰可从来不问银子。 他在这大同就是个活招牌,哪家店都知道他是御史的公子,谁跟他要现银?都只是让他写了条子就是了。 怎么现在却这么问? 可虽然是这么说,随从却还是尽职尽责的说:“我们出来,身上带的银票大约是五千两......” 这已经是很大一笔数目了。 “不是问这个!”杨玉冰眼睛都是红的,也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如何,冷声道:“我是问,我们家里,我能用的,是多少银子?!” 随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些犹豫迟疑的道:“若是说您自己能支领的银子,大约是......二三万两......” 这已经是一笔非常了不得的数字了,由此可见杨御史是多么宠爱儿子。 否则按照他的俸禄,一辈子也不能拿这笔钱给儿子。 但是这不过是杨玉冰可以动用的银子罢了。 杨玉冰却很不满意,非常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问:“上次那五十万两银子.....不是说过凭印鉴就可以去通兑吗?印鉴呢?” 随从一下子惊得脸色煞白,急忙伸长了脖子去看左右,好在这里是他们平时就用惯了的包间,否则的话,他是当真要觉得少爷失心疯了。 如果不是疯了的话,怎么可能问的出这样的话? 那五十万两银子,那是能用的银子吗?! 那银子是徐二少爷给的! 这一次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杨御史急的连饭都吃不下也睡不着,天天担惊受怕的?不知道怎么处置这烫手的山芋。 徐二少爷为了让他们给个方便?透露楚庭川的行踪,给了这五十万两?但是这五十万两一直都在地下钱庄?得寻个合适的机会变白了才能用。 可现在怎么能变白? 徐二少爷还被卫敏斋给抓住了,会不会供出他们来?现在都还是未知数。 最近杨御史为了这件事险些都快着急的白了头发,少爷却还提起这笔银子..... 他有些警惕的压低了声音:“少爷?这东西不能碰的!只要我们不碰这笔银子?那就算是那边松口了,我们也能矢口否认-----他们找不到银子,印鉴在我们手里藏的死死地,谁都不能说我们就是那笔银子的主人?可我们一旦用了.....” 一旦用了?那到时候若真是被查出来了,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也绝不会再有人相信他们这件事跟他们没关系,他们跟徐二少爷没有关联。 杨玉冰的脸色阴晴不定。 随从想到的这些,他当然也想到了?有一瞬间他烦躁的厉害,恨不得劈手就把手里的东西给砸了。 银子银子银子! 分明他爹做什么都需要银子?但是偏偏这笔银子动不了。 现在他也急需要这笔银子,只要有了这笔银子?这块玉玺就是他的了。 楚庭川费尽心思,都一定要得到这块玉玺?可见这消息可靠...... 陈家在大同经营了许久?本身打仗又是发财的机会?要说陈家没积攒下银子,他是不信的,傻子才真去做什么清正廉明的。 这一次陈庆跟着承岚过来,肯定是带足了银子,也是势在必得了。 他若是手里没银子,拿什么跟人家争? 随从惊讶的发现他记得团团转,简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就又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少爷,您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把他们当成两只臭虫,任由他们闹,再说了,您看上的东西,他们也未必买得起......何必为了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杨玉冰心里的火气噌噌噌的往上冒。 买不起?! 陈庆身后有陈家,他身上却只有这么两万多银子! 这两万多银子够干什么用的?! 那东西,要是是别的东西那也就算了,但是那是玉玺,那是前朝留下来的,被成宗丢失了的玉玺! 若是落在他的手里..... 杨玉冰目光通红,眼里冒着熊熊火光,咬了咬牙,忽然对着随从吩咐:“你去,帮我把印鉴拿出来!” 杨御史对这个儿子爱若珍宝,还有个原因就是他跟妻子恩爱甚笃,是患难的少年夫妻,他的东西向来都是交给妻子保管的。 而能够收服他母亲的,当然是他这个得来不易的宝贝儿子了。 杨夫人对于他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哪怕他现在都快要成家立室了,在杨夫人眼里,也还是个小孩子。 杨夫人对他比杨御史对他还放纵。 随从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心里怀疑公子怕是疯了,否则的话,怎么会这么执着? 眼下是非常时候,印鉴本来就该有多隐秘藏的多隐秘,可公子偏要动用..... 底下的拍卖已经进行了好几轮,从一开始的没开出多好的翡翠来的石头,逐渐到了有年头的物品和看上去就知道有机巧得石头。 到后来,还有商人拿出了一件宝贝-----据说是当初草原的大妃所带着的一颗巨大的宝石,那宝石引得人人争抢,到后来拍出了十万两银子的天价。 十万两银子!就买一块号称滴血石的宝石...... 三百一十一·对上 杨玉冰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的跳,也听见了随从的劝阻,然后他站了起来一脚就把随从给踹翻了,万分不耐烦的冷声道:“我让你别废话,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拿印鉴!” 随从跟着他这么久了,很知道他的脾气,一见他这样,就知道今天是无论如何得去取印鉴来了,他现在脑子就是不清醒的,只能听他的,否则的话,还不知道他要闹出什么事,他亲自去也是可能的。 被逼的实在是没有法子,他应了一声,想着得先回去跟大人讨个主意。 可谁知道他回去了一趟,却发现杨御史并不在家中-----他跟着陈老将军带着兵马出城去巡查了。 这也是常事,陈老将军防备着这个巡察御史,杨御史也凡事都怕被落下,对于大同的一切都希望掌握在手中,两人出去巡查通常都是一道的。 他跌足,杨玉冰是个急性子,如果他不快点把印鉴拿回去,待会儿他就派别人回来了。 思来想去,他最终去了后院找了杨夫人。 杨夫人却比他干脆多了,听见是儿子要的东西,立即就亲自去取了匣子出来,交给了他,让他给杨玉冰。 随从就忍不住愣住,迟疑着道:“夫人,事关重大,这印鉴可......” 杨夫人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东西是儿子要的,既然是儿子要的,那当然就得给儿子送去。 她摆了摆手,没当一回事,皱着眉头道:“这有什么?既然阿冰要用,那就拿去便是,我们的什么不是他的?他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她都这么说了,杨玉冰又急着要这东西,随从还能怎么说?只好应是,带着印鉴又回了金玉坊。 杨玉冰早就已经等的头顶冒烟了,生怕他赶不及在那个月氏的大商人拿出东西来之前回来,见了他回来,杨玉冰才觉得两边发热的脸冷了一些?冷冷的伸手接过了那只匣子?拿出了里头的印鉴。 那印鉴做成了一只豹子的形状,底下刻着几个字?这是徐家的东西。 当初英国公出征在外?他的帅旗就是绣着豹子的。 不过现在已经归他了。 他吐出一口气,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 陈庆正好声音激动的喊了一声:“承岚!是不是那个东西?!他们来了!” 杨玉冰顿时提起了浑身的精神?掀开帘子往楼下仔细的看了一遍,发现的确是来了一个头上带着奇怪帽子的金发碧眼的人?此刻正捧着一只中等大的箱子?跟掌柜的说些什么。 是那个东西! 杨玉冰眼神狂热。 好,只要这个东西到手,一切就都解决了,他从此也能飞黄腾达。 他眯着眼笑了笑?听见底下的人都开始起哄-----他们对于这些邻国的大商人也都是很看好的?知道他们带来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好东西。 掌柜的也很激动,跟那个商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兴冲冲的点了点头,而后站在了台上,敲响了锣。 全场都静下来了。 通常掌柜的亲自上场?那就说明今天最重要的重头戏来了。 杨玉冰听见隔壁承岚在劝陈庆一定要冷静,不可太早就下重本?嘴角就翘了翘。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东西,很快就要是他的了?陈家经营的再久?几十万两银子?他们能一下子就拿出来?! 他今天就陪着这些人玩玩儿! 掌柜的已经示意小二将锣鼓收起来了,笑了一声就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谢罪:“打扰了各位的兴致了,实在是如今最重要的宝物已经来了,眼看着大家也都等不及了,我们如今就请上今天最大的一件宝贝。” 最大的一件宝贝! 杨玉冰心中热血沸腾,紧紧地盯着那个大商人。 那个大商人周围还围着好几个人保护着,显然是在护着他跟他怀里的箱子,那个大商人自己也死死地把那个箱子抱在怀里,丝毫不肯放松。 掌柜的说完,底下就有人起哄,问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们快些拿出来。 大商人倨傲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打开了箱子。 一时之间全场寂静无声。 杨玉冰伸长了脖子去看,看见里头露出一块极为罕见的绿色的方方正正的盒子,不由得就怔了怔。 不是玉玺吗? 怎么外头还套了个翡翠盒子? 他立即就拿了杯子又去听隔壁的动静。 陈庆也正在问承岚:“你说当初那个部落的首领打了个翡翠盒子把玉玺套进去了,就是这个了吧?也怪不得这么久了都没人发现这里头的秘密,谁能想到啊,这外头的翡翠盒子已经是价值连城了,但是真正的宝贝竟然还在里头。” 他语气感慨。 承岚也很激动:“是啊!你看这翡翠盒子,种水已经是万金难求,雕工也是精致绝伦,可就这个盒子,也不过是个幌子.....这一点,这个大商人自己都不知道....好了,准备准备,别出了什么乱子,我们一定要一击得手!” 陈庆情绪激动的应了一声。 底下的人已经开始叫价了。 一楼的人开价普遍都是五六千两的底价,那个大商人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显然是觉得这些人很不识货。 掌柜的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这可太低了些,不说这东西本身,就说它的来历,那也是有来头的东西了,诸位难道就看不出来吗?” 二楼随即有一个叫价五万两的。 众人一时都怔了怔,紧跟着三楼有个叫价八万两的。 那个月氏的商人却还是有些不高兴,把箱子抱得紧紧地,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想着退走。 杨玉冰攥紧了拳头,还没决定,就听见隔壁间的铃铛响了,紧跟着隔壁传出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十万两!” 十万两! 一楼的客人都有些哗然,纷纷回头去看声音的来源。 杨玉冰却松了口气,十万两,跟陈家慢慢耗就是了,他手里还多的是银子,不信陈家能够从地上直接捡钱。 掌柜的显然并不意外,安抚的看了那个大商人一眼,就大笑着烘托了气氛,喊道:“十万两了,十万两了,还有没有识货的客官?” 三百一十二·拼命 第一层的客人忍不住都哗然起来。 “怎么回事啊?”有人窃窃私语,一面还不忘记回头去看看楼上那些叫价叫的这么厉害的到底是哪个疯子,这么有钱拿出来撒吗? 之前那颗卖了十万两银子的宝石,那是因为是鸽血石,又是当年草原第一美人做过草原王大妃所亲自带过的,意义非凡,所以才能卖得出这么高的价格。 但是现在这个人拿出来的这个翡翠盒子。 论种水当然是无可挑剔了,看那雕工也知道的确是出自大家之手,但是也不值这么多银子吧? 十万两了啊! “可不是,十万两银子买一个这么小的盒子,卖给谁去啊?”别的人也同样不可理解,啧了一声就摇头:“今天我看这金玉坊可要笑的合不拢嘴了,啧啧,光是这抽成的佣金,只怕今天也够一二万两了吧?” 底下说什么的都有,杨玉冰得意的听陈庆那个蠢货在隔壁嗤笑了一声:“我就说,十万两银子足够了,那个大商人虽然知道这是个宝贝,还是个有秘密的宝贝的,但是他知道的不多,听说是因为祖祖辈辈传下来,以至于中间丢失了许多信息,他最后只知道这是中原王朝的宝贝,其他的却什么都不知道了,这可不是天助我也!” 承岚似乎是在让他冷静,让他不要吵嚷出来,隔壁一时之间乱成一团。 就在这嘈杂中,杨玉冰拉响了自己这边的铃铛。 整座金玉坊都沉静了下来。 铃铛响了,意味着还有人要另外出价。 竟然有人要出比十万两银子更高的价格?! 疯了吗这是!?大家都震惊不已的去看楼上。 但是他们当然什么也看不到,隔着帘子,谁都不知道帘子后头的是什么人。 掌柜的笑了一声,朝着楼上拱了拱手:“多谢各位捧场,多谢各位捧场,请出价。” 杨玉冰朝着随从做了个手势。 随从吞了吞口水,心中觉得为难,他总觉得少爷太过冒险了,但是见公子对这东西这么势在必得,他也不敢说什么扫兴的话?只好硬着头皮在帘子后头报出了一个数:“十二万两!” 十二万两! 金玉坊顿时一片哗然?哪个月氏来的大商人显然也有些喜出望外,惊喜的朝着二楼那个出声的包间看了过去。 汇集了所有目光的包间里?杨玉冰舒服的听着隔壁的陈庆在跳脚?嘴角得意的勾了起来。 这就受不了了?那可就太不经摔打了,他这里还多的是银子呢。 沉默半响?还没等到掌柜的报数,他隔壁的铃铛又再次被拉响?陈庆几乎是有些失态的气急败坏的大喊:“我出十五万两!” 疯了! 所有人脑海里都忍不住浮现出这一句惊叹?不明白这个翡翠盒子到底是有什么蹊跷,竟然能引动这么多人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是这么大方。 十五万两? 杨玉冰嗤笑了一声,懒懒的做了个手势。 随从都忍不住有些木然了?动了动手?抿唇道:“十七万两!” 底下的人也都有些麻木了,照着这样下去,他们都做好了能听见这翡翠盒子卖到二十万两甚至三十万两的准备。 到底是这竞价的两方有仇,非得给对方一点儿教训,还是这翡翠盒子当真有什么秘密? 一时之间金玉坊空前的热闹了起来?气氛全都被炒热了,月氏大商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抱着他那个箱子像是抱住了一个什么宝贝。 陈庆那边显然是把桌子都给推翻了,杨玉冰挑了挑眉?听见陈庆似乎跟承岚起了争执,两人似乎是意见不一致?就啧了一声。 看来陈老将军也不是很想把全副身家都搭上给楚庭川铺路嘛?瞧瞧?这才十几万两银子,就不想再出了。 十几万两银子,楚庭川现在却偏偏拿不出来。 他有些得意。 过不多久,掌柜的就在地下铛的一声又把锣给敲响了,一时之间人人都聚精会神,掌柜的就开始报数:“十七万两了!十七万两了!还有没有客官出价更高的?若是没有,这个翡翠盒子就归于天字第一号......” 隔壁的帘子重重的拍打了一下窗户,紧跟着隔壁的铃铛也响了起来,承岚近乎是嘶吼的道:“有!我们出二十万两银子!” 真的是出到二十万两银子了!众人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这些人要说不是疯子都不可能,正常人谁会花这么多银子买一个盒子?! 疯了,疯了! 掌柜的也怔住了,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那个月氏大商人,似乎是在思索,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堆起满脸的笑意,冲着周围和楼上拱手:“承蒙大家厚爱,也承蒙诸位看得起,把这个这么大的生意让给我们来做,小店承蒙错爱,不胜感激。可小店素来有个规矩,那就是超过了二十万两银子之后,我们须得跟客人先确认一下.....” 这的确是金玉坊的规矩。 否则的话,价钱叫到这么高,最后却不付了,那金玉坊岂不是鸡飞蛋打? 这大家都是能理解的。 只是不知道到底谁这么财大气粗,一下子把二十万两都给带在身上,哪怕不是银票,也得有足够的可以抵押的东西,那才能继续叫价。 掌柜的说完这句话,随从就紧张的去看杨玉冰。 他们的印鉴怎么能够让人看见? 可是现在不拿出来,根本无法叫价了,这么大笔的数额,不是开玩笑的,哪怕金玉坊知道杨玉冰的身份,也绝不会通融。 杨玉冰皱紧了眉头。 过不多会儿,果然有小二上来,先去了隔壁,隔壁不知道是怎么了,耽搁了许久,直到过了不短的时间,似乎才解决了,小二紧跟着敲响了杨玉冰的房门。 杨玉冰点了点头,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小二站在外头,恭恭敬敬得,神色还带着讨好,喊了一声杨公子,才道:“才刚掌柜的话,想必您也听见了,这也是我们这里的老规矩了,请问您今儿可带足了东西?” 三百一十三·不对 杨玉冰还没说话,他身边的随从率先呵斥出声:“废话!你什么意思?!我们公子这么些年在你这儿光顾了多少,你们心里没点儿数吗?这有什么好问的?我们公子既然敢出价,当然就是绝对能给得起,你有什么怀疑不成?!” 小二点头哈腰的,半点儿也不为他的训斥羞恼,只是陪着笑道:“这哪儿能呢?谁不知道杨公子的名声?但是我们这儿有我们这儿的规矩,实在不是为难杨公子,不瞒您说,才刚来的几位客人,还有刚才叫价的那位贵人,也都是有身份的人,他们也都是给亮了银票,或是给了够抵偿的东西.....” 底下嗑瓜子的人都已经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了,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魔力引得这两拨人跟疯了一样叫价。 杨玉冰隔着帘子都能听见他们的议论声。 他脸色肃然,没过多久,就皱眉吩咐小二:“叫你们掌柜的上来!” 小二早就已经处理惯了这样的情况,一听见吩咐就明白是有些话不能跟他们这样的人说,得找能做主的,就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急忙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掌柜的摸着额头上的冷汗上来,笑意盈盈的对着杨玉冰拱了拱手:“公子,恭喜您今天又碰上了可心的东西了。” 他说着,目光炯炯的道:“好些年没碰见这样的场面了,公子真是好魄力!” 杨玉冰懒得搭理他这讨好的话,只是冷冷的问:“要验我的资产?我家老头子的名声也不行?” 掌柜的圆滑的笑了一声:“公子最是能体谅我等了,应当明白我等也都是在替人办事,这不是我能做主的,是小店的规矩,我也不好破例,若是公子能够体谅,我等感激不尽。” 杨玉冰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这老货是个最精明不过的人,但凡是能够通融,他早就已经明说了。 不过这也说明这东西的确紧要,所以才会如此费周章。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招手把掌柜的叫到跟前来,又关了门窗,才亮出手里的那东西,给掌柜的看了一眼,冷冷地问:“认得出来吗?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掌柜的顿时眼睛都直了,一时之间挪不开目光。 杨玉冰只是晃了一下就把那印鉴给收起来了,淡淡的道:“咱们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彼此心里都清楚,别管这东西是怎么得来的?但是这东西既然在?那就少不了你们的银子,你心里有数了吧?” 他也不担心掌柜的出去胡说。 毕竟杨御史还在大同呢?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想在这里做生意,不管是掌柜的还是他背后的人?都不会得罪杨御史。 再说,金玉坊鱼龙混杂?做这种生意?自己身上也不是没有漏洞,他们只要有银子赚就行,不会管你的银子是哪儿来的。 果然,掌柜的立即就笑起来:“够了够了?杨公子放心?我们这就下去。” 杨玉冰摆了摆手。 隔壁间许久没动静了。 底下重新又开始叫起了价格,顺着刚才的二十万两银子,掌柜的再问了一遍是否还有人继续出更高的价格。 隔壁陈庆几乎已经是声嘶力竭了:“想个法子啊!你不是说除了我们没人知道这玩意儿的价值吗?但是我们现在已经赔上了你我两家所有身家了,再这么下去,我们哪里还抢得到?!” 掌柜的已经再叫了一遍二十万两。 杨玉冰牵了牵嘴角?随从就按照他的意思,冷冷的道:“二十二万两!” 全场又是一声惊呼。 隔壁却是一片死寂。 杨玉冰牵了牵嘴角?他就知道,他们身上顶多也就只能再拿出几千或是一万两银子来?叫二十二万两就是最好的选择。 果然,隔壁说不出话来?随即就响起了一阵摔打东西的声音。 还是这种声音最好听?仿佛是能听见敌人心碎的声音。 杨玉冰笑了笑?听见掌柜的一遍一遍的重复二十二万两的数字,直到第三次报数完毕,掌柜的再一次敲响了锣,声音雀跃的道:“好!恭喜天字第一号的客人,这翡翠盒子是您的了!” 众人都发出巨大的惊叹声。 在这惊叹声里,那个月氏大商人终于交出了手里的箱子。 掌柜的啪嗒一声把那东西盖上,谨慎的将箱子交给了自己身边的二掌柜,而后就开始去跟月氏大商人商量事情去了。 过不多会儿,杨玉冰听见隔壁传来了陈庆压抑的哭声,就啧了一声。 都说过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看,能怪得了谁呢? 他高兴了一会儿,听见敲门声,就得意万分的让随从开了门,见外头二掌柜和小二捧着箱子进门来,就姿态悠闲的让他们把箱子给放下,然后就把印鉴给了随从,对他耳语了几句。 随从应是,无奈的叹了一声气。 罢了,公子无论如何都要得到这东西,现在东西得到了,也没闹出什么事端来,只要用印鉴兑好了银票,交给掌柜,也不会出什么事。 他跟着二掌柜的正要出门,忽然听见杨玉冰咦了一声,急忙转过头去喊:“少爷,怎么了?” 杨玉冰顾不得理会他,翻来覆去的把那个翡翠盒子拿在手里,仔细的上下翻检了一番,才气急败坏得问:“这是什么东西?!” 众人都怔住了。 随从也愣住了。 这东西不是他自己死活要抢过来的东西吗? 怎么他现在好像不认识了? 小二和二掌柜也变了脸色,像是无法理解,互相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二掌柜攥紧了手里的印鉴。 杨玉冰却已经风一样的跑出来了,抓住了二掌柜恼怒的问:“你们这是什么?!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二掌柜再怎么精明也忍不住现出了一脸的惊恐。 怎么了?杨公子是不是疯了还是糊涂了? 他跟人抢了一晚上,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他困惑的皱眉:“公子怎么......”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杨玉冰已经双眼血红的一把将他推在了地上。 三百一十四·斗殴 二掌柜睁大眼睛,只觉得屁股都好像是被摔成了两半,顿时就有些恼怒,杨公子是疯了吗?价格是他叫起来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有人逼着他没有人骗他,他自己要的是什么东西难道他自己还不知道? 怎么现在跟疯子一样纠缠不清? 他也忍不住来了脾气了,攥紧了手里的印鉴扶着小二的手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质问道:“杨公子到底什么意思!?这东西就是您亲自拍下来的东西,现今有这么多的人见证,底下也有您拉响铃铛的次数,报的价钱,怎么的,杨公子这是想赖账了吗?!” 杨御史是能耐,但是金玉坊在大同这么多年也不是浪得虚名。 谁背后还没个人了?! 杨玉冰今天要是敢让吃白食让他们白高兴一场,他们金玉坊就敢闹的杨御史也灰头土脸!到底谁怕谁啊?! 随从也觉出不对了,急忙走到他身后拉住了他,表情凝重的喊了一声公子,就低声问:“是怎么了?这东西不是您要的东西吗?” 但是不可能啊,他刚才看的清清楚楚的没有错,那个月氏的大商人抱着的就是这个东西,当时公子也应当看见了才是,怎么现在却又好想是上当了的反应? 他看了一眼二掌柜,有些狐疑。 可金玉坊在大同做生意也这么多年了,没道理设套来坑杨玉冰,他们应当也没那么大胆子才是。 杨玉冰目眦欲裂,根本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声音嘶哑的嘶吼了一声让他闭嘴,就质问二掌柜:“我的东西呢?!这里头的东西呢?!你们竟然敢私吞我的东西!” 什么私吞? 二掌柜的脸色变了,见杨玉冰跟疯了一样,就一脸茫然的问:“谁跟您说了里头还有东西?这就是一个翡翠做成的盒子,哪里还有别的东西?!当时在台上,我们也是把东西给诸位看的清清楚楚的,根本没说还有别的东西,杨公子,你莫不是在耍我们?!” 到底谁耍谁啊?!杨玉冰冷笑了一声,根本都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了,一脚把他踹了个底朝天,当即就大叫起来:“让你们的掌柜出来见我!快点!” 这上面的动静闹得这么大,底下早已经有了消息,掌柜的吩咐好了底下的事,就蹬蹬蹬的亲自跑上来,见了这场面一时有些发怔,但是却又很快的反应了过来,满面春风的问杨玉冰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底下的人办事不妥当,惊扰了您?您别着急,有什么事儿就跟小的说,小的一定让您消气。” 他看着杨玉冰手里那个盒子,就又笑道:“杨公子求仁得仁,既然已经拿到了心仪的东西,何必跟这些人一般计较?” 他不说还好,一说杨玉冰顿时就又疯了,他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表情狰狞的冲了过去,两只手死死地掐住了掌柜的脖子,恼怒的问:“你他娘的给我闭嘴!我问你,我的东西呢!?老子要的东西呢!?这翡翠盒子里的东西呢?!” 他听的清清楚楚,这个翡翠盒子是那个草原王不懂行情,拿来套住真正的宝贝的,他花了这么多银子,难道就为了买这么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是珍贵,但是怎么可能值得二十多万两银子?! 他又不是疯了! 这些人到底把玉玺给弄到哪儿去了?! 掌柜的被他给掐的喘不过气来,瞳孔放大,双手死死地掰住了杨玉冰的胳膊,但是杨玉冰是在盛怒之下,自然用上了十分的力气,他一时竟然掰不动,不由得就脸都涨的通红,险些就要直接断了气。 袄在这个时候小二他们也都反应过来了,急忙扑上前来帮忙,好不容易才把杨玉冰给拖开了,掌柜的骤然得救,就是一阵猛咳,险些当场呼吸不过来就厥过去了。 他也忍不住来了几分脾气。 大爷他见的多了,但是这么冲的还真是头一个,怎么的,就因为他爹是御史,就真的谁都不放在眼里,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吗?!实在是太过分了,他着明码实价的买卖,该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按照规矩走,可杨玉冰却这样暴躁嚣张。 他的脾气忍不住也上来了,站起身缓缓的冲着杨玉冰道:“杨公子,今儿这事儿,您得给我们一个交代!没有您这么办事的!我们都是按照规矩来,您要这东西是您自己的主意,出的价钱也是您自己的决定,怎么,现在您反悔了,就想翻脸不认账了!?我们虽然店子小,但是却也不是那等随意任由您反复无常的地方!” 交代?! 杨玉冰被随从拉着,险些跳脚:“你他娘的贼喊捉贼,给我装糊涂是吧!?老子要的是这盒子里的东西!你这盒子空的,盒子里的东西呢!?” “什么盒子里的东西?!”掌柜的瞪大眼睛,气不打一处来:“我们从头到尾卖的就是这个盒子,什么时候跟您说过这盒子里有东西了?底下那么多客人都可以作证,还有胡商.....” 对了,掌柜的立即吩咐:“去把胡商带上来!” 小二应了一声,飞快的跑了,不一会儿就把那个月氏大商人给带了上来。 掌柜的就大声的问他:“你卖的是什么,告诉这位客人!” 胡商有些茫然,挠了挠头就用不大标准的大周话解释:“就是这个盒子啊!这个盒子乃是我们国王送给王后的礼物,也是月氏的宝贝,我们卖的就是这个!” 谁他娘的要月氏的宝物?! 他们那等穷酸国家,最不值钱的就是这些宝石翡翠了。 杨玉冰额头上的青筋噌噌噌的跳,只觉得浑身的血脉都在沸腾,似乎都在叫嚣。 这让他的脑子不能保持绝对的清醒,他一拳就朝着那个胡商砸了过去:“你他娘的放屁!快把东西给老子交出来!” 胡商被打的应声而倒,一下子鼻血就从鼻腔里喷出来,顿时整个人都吓蒙了。 三百一十五·设套 他呜哇的乱叫了起来,捂着已经被打的都黑青了的眼睛看着掌柜的要说法:“你们这个客人是不是疯了!?他要买我的东西,现在又要打我!他是不是不想做这笔买卖了?!” 他带来的那些护卫也都围了上来,随时都准备找麻烦的样子。 掌柜的气的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是实在没碰上过这等事。他都有些怀疑今天杨玉冰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否则的话,怎么就跟疯子没什么两样。 安抚了胡商几句,他冷冷的看着杨玉冰,恼怒的道:“够了!杨公子,我不管你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弄错了,总之这件东西是你亲自开口要的,价钱也是你亲自开的,这件事已经成了,文书等物也都已经准备妥当,您是亲自牵过契书的,可别闹出别的事来,请罢!交割清楚了,您就可以走了。” 随从也完全摸不准杨玉冰到底是怎么了,拽着他不让他继续动手,压低了声音道:“公子,您不能再闹下去了,咱们的印鉴还在人家手里,再说,您也知道,金玉坊背后可是......您别闹了。” 杨玉冰却没办法冷静下来。 他怎么能不闹。 他娘的,东西到底是被弄到哪儿去了? 还是这些人合伙算计他?! 他咬牙切齿,隔壁的门却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原本应该气急败坏的陈庆跟承岚微笑着走出来,看见了他,似乎有点惊讶,随即就笑起来了:“原来是杨公子啊,我们说呢,谁这么财大气粗,竟然这么有银子,花二十多万两抢一只翡翠盒子,原来是杨公子,那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真是恭喜恭喜了!” 杨玉冰目瞪口呆,一时之间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总算是明白了过来----这些人算计他!根本没什么玉玺,根本就不是什么玉玺。 从进门开始,承岚跟陈庆就设了个套等着他钻,他们分明就是在演戏给他看,让他上钩,好让他吃瘪的。 他一时气愤,跳起来准备扑过去找他们拼命。 陈庆却啧了一声,很是不屑的看着他们:“干什么?杨公子难道是疯了吗?我们又没怎么样你,也没抢赢您,怎么,就这样,你还不依不饶,是看我们好欺负吗?!” 他说着,摸了摸下巴,有些夸张的道:“还是杨公子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这样失了理智?您别生气啊,我们没见过什么世面,也就是出来玩玩,还是杨公子您有魄力,这么贵重的东西,说要就要了,啧啧啧,这翡翠盒子看起来真不错,真不错,恭喜恭喜了啊!” 真是这些人故意设套算计他! 杨玉冰气疯了,他双目血红的跳起来:“我要杀了你!” 陈庆和承岚却都是身手敏捷的人,哪里可能会被他给扑到,一下子就躲开了。 陈庆站在楼梯上啧了一声,看着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就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原来制住了疯狗是这样快意。 掌柜的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但是他只知道欠债还钱的道理,今天他们做成这笔生意不容易,再说胡商的银子他们都已经提前给付了一半了,若是拿不到杨玉冰的银子,就会鸡飞蛋打,损失惨重。 他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问杨玉冰:“杨公子,到底怎么样,您还是给个准话吧。” 他跟别人怎么闹他不关心,但是钱却是一定要给的。 杨玉冰却气急攻心,他哪里顾得上给银子?!他一定要弄死陈庆和承岚。 承岚跟陈庆已经下了半截楼梯,他着急的要追上去,但是掌柜的和二掌柜却全都拦在了他跟前,小二也伸手去帮掌柜的拽住他的胳膊。 他顿时气急攻心,猛地伸手拂开了二掌柜,二掌柜一下子被甩飞在了楼梯上,脑袋磕出一个大包。 他气的要命,忍不住喊起来:“来人啊!这里有人赖账!” 掌柜的更加怒极,伸手要去拉人,杨玉冰顿时被他们闹的心浮气躁,猛地大吼道:“闭嘴!” 掌柜的哪里听他的,一时跟他纠缠不清。 两人顿时缠打在了一起,胡商看的目瞪口呆,同时又茫然不已。 他也不是没在金玉坊做过生意,但是闹的这么不体面的,这还是头一次,实在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大家劝架的的劝架,上来帮忙的帮忙,一时之间闹的不可开交。 场面一时之间混乱至极,杨玉冰满心都是被算计了的愤恨,恨不得要杀人,见陈庆跟承岚却越走越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对一直拉着他的掌柜的也恨之入骨。 在他看来,金玉坊一定是跟陈庆他们串通了的,因此盛怒之下,他竟然不知道怎么的,就抽出了一直防止在袖袋里的匕首,一把扎进了掌柜的小腹。 直到血已经流出来染红了他的手,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手。 掌柜的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嘴角流血的顺着他的手倒在了地上。 二掌柜杀猪一样的大吼了起来:“杀人了,杀人了!杨公子杀了我们掌柜的!快去报官,快去报官!” 随从千辛万苦的从人堆外头挤进来,护住了杨玉冰,也很惊慌:“公子,怎么办?!这是怎么回事?” 杨玉冰脑子已经乱成了浆糊,他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忽然就到了这个地步的,只是刚才鬼使神差,他只想着快点摆脱掌柜的这个麻烦去追到陈庆和承岚要个说法,又觉得掌柜的跟人做局害了他,所以他一时忍不住...... 金玉坊的伙计和打手全都上来了,二楼挤得水泄不通,二掌柜的蹦起来让人抓住杨玉冰,但是随从哪里能让他们扣押杨玉冰,顿时怒吼着也喊人上来,双方都是在气头上,就发生了不小的冲突,一时间打成了一团,连许多客人也都被波及了。 承岚出了金玉坊就让人去知府衙门报官。 陈庆扶着他的肩膀,只觉得心中舒坦的很:“好,这回总算是出了这口恶气!” 三百一十六·知府 承岚见他眉飞色舞的,跟一开始被杨玉冰弄的灰头土脸的样子判若两人,就啧了一声:“看到了吧,要解决问题不一定非得喊打喊杀,动动脑子,照样能达成目的。” 已经出了心口的恶气,陈庆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事实上,他现在觉得神清气爽,从来都没这样兴奋过,啧了一声就道:“这回他可是损失惨重啊!二十二万两,哪怕是放在整个杨家,也是一笔极大的数目了,他拿得出来吗?!就算是拿得出来,杨家也要放血了,也不知道杨御史是不是能够受得了儿子闯下了这么大的祸事。” 这可真是,戳破了杨家的天啊。 承岚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陈庆拉着他就要回家去,去告诉陈信安这个喜讯,虽然说不能补偿妹妹所受的委屈,但是总算是恶人有恶报了。 承岚却伸手一把拉住他:“先不要着急,后面还有好戏可看,我们在对面茶楼上先等一等吧。” 还有好戏可看? 陈庆一时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但是他也知道承岚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既然这么说了,后面就肯定是还有事情的,他摸了摸下巴嗯了一声,跟着承岚上了对面的茶楼,要了一个雅座,就坐在二楼处伸长了脖子看对面。 对面的金玉坊乱作了一团,一时无数的人涌进去,一时又许多人跑出来,来来回回的热闹的很。 一直到有官差开道,这里的混乱总算是才平息了一些。 不一会儿,大同知府李知府从轿子里下来,才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痛。 他实在是不怎么想得罪杨御史,奈何没法子,事情都发生了,总得进去看看,想到这里,他转头看着陈老将军,客气的道:“老将军既然来了,就一道请进去瞧瞧?” 陈老将军跟着来,本来就有来看热闹的意思。 正想着一定不能就这么憋着这口窝囊气,谁知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紧跟着就听说杨玉冰闹出了人命案,他当然要来看看热闹了。 因此都不必李知府多说,他就大马金刀的进去了。 李知府苦笑了一声,摇头跟在后头,一进门先看见了金玉坊的满地狼藉。 他听说出了几条人命,就知道事情一定是闹的不小,但是也没想到场面混乱成这样,许多人横七竖八的躺在楼梯上、一楼的地上,看着不知道是生是死,周边也有不少血迹,被打砸的一塌糊涂的金玉坊已经完全没有之前富贵堂皇的样子了,碎瓷片和烂了的台子随处都是,都叫人无从下脚。 他震惊不已。 这已经算得上大案了,容不得他马虎,他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听见楼上还打的厉害,立即就气闷的吩咐官差:“快去阻止他们,不许再闹了!” 这样怎么得了?! 官差们也都知道这次是闹的太大了,有些不像,也不管是不是杨御史的公子了,顾不得什么,喝了声去开道,见人不让路就先打上几棍子,这样好不容易才挤上了二楼,这时候二楼栏杆边上都已经躺了好几个人了,首先看着已经翻了眼睛半点动静都没有的就是这金玉坊的掌柜、 官差都吃了一惊,捕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果然是出人命了,这么大事,今天只怕是不能善了了。 他呵斥了几声,先把打架还打的不可开交的两方给隔开了镇住了,这才去找杨公子,找来找去,发现杨玉冰自己已经被杨家的人护着躲在了一间包间里。 门口也东倒西歪了几个人,还不知道死活。 看样子杨家下人本身也有些伤亡。 二掌柜跳脚跳的厉害,见官差来了,先一把攥住了捕头的手:“大人!您可千万要给我们做主啊!杨公子出尔反尔,自己拍得了宝物却又不肯履约,我们掌柜找他要说法,他竟然公然行凶,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我们掌柜的!还纵容他的属下来打人!大人,您看看他都嚣张成什么样了?!您可一定要替我们作主啊!” 李知府的耳朵嗡嗡嗡的响,他也的确是一时被这样的场景给震惊了。怎么也没想到杨玉冰能够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他竟然真把金玉坊给砸了。 他站在楼下看着二掌柜对着捕头哭诉,忍不住就有些为难。 这件事只怕是不能善了了。 先不说陈老将军今天才来告状说杨玉冰横行无忌,当街纵马,险些闹出人命,就光说金玉坊这是实实在在的就已经出了人命了,还不只是一条人命..... 金玉坊哪里肯善罢甘休。 他今天就算是想不得罪杨家,给杨家卖个面子都不能够了。 想清楚了这一点,李知府反而松了口气,豁出去了。 不然还能如何? 这一切又不是他希望的,要怪也只能怪杨玉冰自己横行无忌,也的确是嚣张过度了。 他冷冷的对着捕头点了点头。 捕头就立即会意,也不为难了,得了知府的示意,当即就一马当先的踹开了包间的门,看着杨玉冰被一众人护在中间,轻声道:“杨公子,您跟我们走一趟吧,这里出了几条人命,总得查清楚的,您别让我们为难。” 言外之意,这一次是不走也得走了,没人能帮的了他,是一定要给一个交代的。 杨玉冰面色如同是罩着一层寒霜,全身上下都笼罩着乌云,他冷冷的瞥了捕头一眼,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是钻了承岚陈庆设好的圈套,但是要他俯首认罪,他哪里能够甘心? 何况现在还有更要紧的------印鉴还在二掌柜手中,那个蠢材真是要钱不要命,刚才那么乱的情形,他竟然也还能死死地攥着那枚印鉴,硬是没有让人有夺回来的机会。 不能让二掌柜拿着那枚印鉴,否则的话只怕父亲也要牵连进来。 只要父亲没事,那么他就不怕,犯下再大的过错,总有父亲帮他兜揽的,但是一旦牵连了父亲,那就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三百一十七·认出 他冷冷的站了起来,看了随从一眼,深吸了口气,跟着捕头出了门,立在了栏杆处看着咬牙切齿的二掌柜,面色淡淡的伸出手去对着二掌柜道:“东西给我。” 二掌柜的现在对他哪里还有之前的好脸色,见了他就忍不住横眉冷目,当即就猛地把手给攥的更紧了,仇恨的盯着他,;冷哼了一声,讥讽的道:“怎么?杨公子现在还想反悔吗?!晚了!” 为了这桩生意,金玉坊算是栽在阴沟里了,丢了掌柜的一条命不说,还死了两个跑堂的一个客人。 可谓是损失惨重。 以后还有谁敢继续来金玉坊做生意? 那个胡商都被踩的半死,现在还半死不活的被护卫护着在边上,眼看着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杨玉冰简直是个疯子! 他让金玉坊损失如此严重,竟然还妄图把印鉴要回去。 这绝不可能! 二掌柜转身就走。 杨玉冰眸色沉沉,看着二掌柜的背影仿佛是要杀人。 倒是在底下一直看着他们的陈老将军有些疑惑,不知道这杨玉冰是怎么了。 平常他也不是没见过杨玉冰,在他印象当中,杨玉冰一直还算是处事进退有度,不是一个没有分寸胡乱妄为的人。 但是现在看来,杨玉冰却好像变了个人似地,简直是得了失心疯了。 李知府也看的皱眉,见杨玉冰追着二掌柜下楼梯,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不好,急忙出声道:“拦住他!” 捕头和一众捕快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急忙去追杨玉冰。 但是却已经晚了,杨玉冰的手已经搭上了二掌柜的肩膀,他是学过一阵子武功的,身手也尚且算得上是敏捷,这么一扳住二掌柜,他就顺势把二掌柜给掰的转了个方向正对着自己,然后他目光阴沉如地狱饿鬼似地,冷森森的说:“我说!东西给我!” 这一次的事情闹大了,他心里清楚,若是就这样进了衙门,到时候这枚印鉴一定会被拿出来作为证物的。 但是到那时候,他们不能保证这印鉴的来历没人看出来。 那岂不是说徐家跟他们的联系也要被发现?他一定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二掌柜的有些意外,见杨玉冰面色狰狞目光通红,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的掌柜的,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扬起了手。 不行,东西不能给杨玉冰,这里头可是二十多万两银子!虽然他看不出来这印鉴的来历,但是掌柜的都亲自认可的,那就说明这印鉴一定可靠。 他不能交出去! 可是杨玉冰又在这里虎视眈眈,看样子只要他稍微再说一句拒绝的话,他就会狂性大发杀人泄愤。 二掌柜思来想去,忽而福至心灵,猛地把手一扬,把手里的印鉴给扔了出去。 杨玉冰目眦欲裂。 看着他们的人也都满头雾水。 唯有杨玉冰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一下子连命都顾不上了,疯了一样的从楼梯上猛地随着那块印鉴扑了出去。 杨家的随从又惊又怕,顾不得反应,也都下意识跟着飞出去了 那印鉴啪嗒一声,正好落在了李知府的面前。 他怔怔的看了看楼上,又看看扑在地上眼看着摔的不轻的杨玉冰,有些发懵的伸手将印鉴给弯腰捡了起来,茫然的问:“这是什么?” 看样子,就是这东西引得这些人大打出手甚至出了人命的,这什么玩意儿? 他看着那只被雕刻成豹子的印鉴,满脸茫然。 二掌柜逃过一劫,又恨又怕的扬声道:“启禀大人,这是杨公子的印鉴,他拍下了我们店中二十二万两的一个翡翠盒子,就凭这块印鉴付账,现如今他想反悔了,所以才杀了我们掌柜的和砸了我们的店,大人,这是证物,也是我们的东西了,大人,还请您替我们作主!” 杨玉冰扑了个空,险些呕出血来,好在他自来习武,身子骨也不错,扑下来的时候也用了自保的姿势,因此没摔太重,他忍着痛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到李知府旁边,这时候他的理智总算是回笼了,也知道李知府不比金玉坊的人,他老老实实的就抿着唇道:“李大人,还请您明鉴,案子该怎么审就怎么审,小子毫无怨言,也任凭您处置,至于他所说的二十二万两银子,现在东西不在我手中,翡翠盒子还在他们手里,我自然也该取回我的印鉴,退一万步说,也该等您先判了案子,我才该给他们银子,这东西是我的,还请您先归还给我......” 李知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有些不大正常。 不过现在人家也说了,案子该怎么审就怎么审,也没继续闹腾,他就迟疑着这东西是不是该交还给人家算了。 好歹人家是巡城御史的儿子,也是他的同僚。 他下意识看了陈老将军一眼。 陈老将军却忽然咦了一声。 这一声简直就像是一道催命符,杨玉冰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陈老将军却根本没有看他,疾走两步到了李知府跟前,表情严肃的道:“拿给我瞧瞧。” 陈老将军少有这样十分命令的口气,李知府有些诧异,但是却还是伸手将印鉴递给他了,在他看来,反正只是看看而已,哪怕真的是杨家必不可少的东西,到时候也不是不还回去了。 可杨玉冰却忽然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尖叫了一声,紧跟着竟然还朝着陈老将军都直接的扑过去了:“还给我!这是我的东西!” 不能让陈老将军看到,这个东西陈老将军竟然好似能认出来。 他心脏跳的飞快,好想都快要跳出胸腔了,像是一头困兽,一往无前的朝着陈老将军撞了过去。 李知府看的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在心里诧异之余又使劲儿摇头----真是疯了,真是疯了,杨玉冰是不是中邪了?! 怎么就跟个疯狗一样的乱咬? 陈老将军面色沉肃,皱着眉头看了状若癫狂的杨玉冰一眼,猛然道:“抓住他!不许容情!” 三百一十八·对峙 陈老将军倒是丝毫不惊慌,他虽然年纪已经大了,但是却是半辈子都在战场上浸淫的人,他什么场面没有经历过?杨玉冰这样的人在他跟前根本就不够看的,眼见着杨玉冰疯了一样的扑过来,他嗤笑了一声,猛地转了个身就让杨玉冰扑了个空摔了个狗吃屎。 说实话,他这一生行事奉行的准则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能忍的他也基本全都忍了,从不曾主动跟谁为难。 这一辈子也就是对着盛家,他无论如何都压不住心内的愤恨,见他们全族俱灭才算是消除了心里的一口恶气。 可这次杨玉冰着实是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这人身为男子,却丝毫没有容人的心胸,而且不修口德,极为嚣张,对着一个弱智女流也能口出恶言,坏人名声。 陈老将军本来就厌恶他,加上心里起了疑心,对他就丝毫不加客气,见杨玉冰竟然再一次挣脱了扑过去的官差要爬起来,就立即重重一脚踩在了杨玉冰的背上,把杨玉冰给踩的死死地,连脸都贴在地上。 杨玉冰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哪怕是对着陈老将军,他也有些压不住心里的戾气了,恼怒的道:“你这个老匹夫,你竟然敢这样对我!” 李知府吓了一跳,哪怕再顾忌杨御史,他也忍不住呵斥了一声:“大胆!你竟然对老将军如此无礼!” 不管是从身份地位还是从官位上来说,杨玉冰都不该如此出言无状,实在是太没规矩了。 杨玉冰挣扎着听不进去,他艰难的转过头瞪着陈老将军:“还我!” 陈老将军皱眉垂头看着他,心里的猜疑更加深了,这东西.....他攥在手里,冷冷的看着挣扎不已的杨玉冰,若有所思的问:“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这是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不顾一切?”他说着,把玩着手里那个印鉴,当着杨玉冰的面转了转:“这东西看起来倒是有些眼熟,是什么玩意儿?” 杨玉冰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心中警惕心大增。 不对,承岚跟陈庆设局,除了想让他赔钱之外,是不是还想套出他的印鉴? 他心中发寒,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整个人都绷紧了,像是蓄势待发的弓箭,随时都可能脱弦而出。 可是怎么会呢? 他们怎么可能知道他有印鉴,又会拿出来? 他摇了摇头,一时之间只觉得头都快要爆炸,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李知府见陈老将军深思不已,杨玉冰又如此暴躁,一时之间也觉得不对,就有些疑惑的问他:“老将军,怎么样,这事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 说起来也的确是奇怪,杨玉冰看起来也不是一直都是疯子,从前办事也妥帖的很,没见出过这么大篓子,怎么就为了银子跟人家打得你死我活,还闹出这么多人命来了呢? 陈老将军哈了一声,轻声在李知府跟前说了几句话,李知府顿时就如同是见了鬼,表情都变得狰狞起来了。 实在也由不得他不吃惊,若是陈老将军说的是真的,那杨家这可就真是...... 说他们一句大逆不道也说的过去啊! 他立即就道:“抓回衙门,严加审问!” 陈老将军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谁知道他们还没动手将杨玉冰从地上提溜起来,外头就传来杨御史镇定又冷静的声音:“犬子无知,给大家添麻烦了。” 他说着,已经进门了,一眼先看陈老将军,而后才去看躺在地上的杨玉冰,挪开目光去跟陈老将军和李知府打招呼:“无知小儿,闯出了滔天大祸,实在是我管教不严之故,这案子该怎么就是怎么,二位大人不必看我情分上容情,现在就把这孽胎祸根带走,我绝不阻拦。” 他说着,面色如常,还朝着两个人拱了拱手,目光最后定格在了陈老将军身上,轻声却恭敬的道:“老将军,只是这孽子偷走了我一样东西,您能否高抬贵手,把这东西归还?至于这孽子欠下了金玉坊的银子,我自然绝不搪塞,一定会照价赔偿。” 他定定的看着陈老将军,目光中有暗潮涌动。 回了家听说杨玉冰让人把印鉴驱走了,他就猜到是要出事。 否则的话,怎么能动用上这要命的东西? 等到杨家的护卫回家去报信,说是在金玉坊出了事,他就一下子就立即反应了过来。 他对于儿子的嚣张早就已经明白,但是却没想到他能嚣张到这个份上,这一次的确是太过嚣张惹来的祸患。 他恨不得直接掐死了这个儿子了事。 可现在不是杀了他就能了结的,他面上镇定,其实心里早就已经火烧火燎了。这印鉴是徐家的,只要一被卫敏斋看出来,那他就完了! 但是他又不能把这事儿直接推给杨玉冰-----杨玉冰不过就是个白身,无官职在身,徐家疯了才会拿印鉴给他。 这印鉴已经漏了面,只要被认出来,那就是他的事。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提前拿回印鉴上头,因此语气放的越发的柔和:“这个孽子,竟然还在街上纵马,对陈姑娘不敬,我每每想来,恨不得没生这等没教养的玩意儿!实在是对不住老将军。” 李知府就忍不住咋舌。 这是连他自己都骂进去了,没教养,这可是极为狠辣的骂人的话了。 他狐疑的看着杨御史,不知道杨御史怎么忽然把姿态放的这么低,他记得以前杨御史在陈老将军面前可是从来都自觉高人一等的,这是文官的通病了。 边上的陈老将军越发的镇定,看了李知府一眼,见李知府也回过神,就微笑道:“这恐怕不能了,杨御史见谅,这东西事关几条人命,是此案的重要证物,我们不能随意把它交给您,不过您也大可不必担心,东西在这里,绝不会无缘无故的不见,若是查明了事实,到时候这东西自然是会毫发无损的还给您的。” 李知府反应过来了,也不敢怠慢,急忙附和:“是啊是啊!杨御史,这东西暂时不能给您。” 三百一十九·撕破 这东西如果真的是之前陈老将军说的那要命的东西,那就事关重大,当然绝不能让杨家的人要回去了。 虽然同是文官,这几年相处的也不错,但是李知府不是傻子,他心里也是有一杆秤的。 太子殿下如今立下大功,地位稳固,跟谁做对也不能跟太子殿下做对啊。 他摇了摇头,接过了陈老将军的话,就发现杨御史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 杨御史的确是心中又气又急,这个印鉴一定不能让卫敏斋看见,但是要审这个案子,肯定是不免会惊动他们的。 他不能冒险。 因此情急之下,他忽然伸手拦住了陈老将军,低声道:“老将军,从前是杨某得罪良多,我这个不孝子也有许多不对的地方,我们宁愿跟您认错,希望您看在共事多年的份上,得饶人处且饶人,您看如何?” 顿了顿,他转过身,郑重的对着陈老将军一揖到底:“我愿意以正妻之礼,跟您提亲,请您将孙女儿下嫁于我们杨家。” 看不上杨玉冰没有关系,他还可以过继别的儿子。 他也不想要一个之前被凌辱过的女子做儿媳妇,但是现在事急从权,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娶回去再说。 只要能让两家化干戈为玉帛,让他度过这一关,不过就是一桩亲事罢了,日久天长的,总有能够如愿的一天。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陈老将军就觉得怒火冲天,恨不得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几声才能消气。 到底什么玩意儿!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搞的好像他们杨家多么委屈一样,真是荒唐可笑! 在他看来,杨家这副愿意低头受委屈的嘴脸比之前那副嚣张跋扈的嘴脸更加可恶可笑,他的孙女儿做错了什么? 难道品质恶劣的人竟然还更加肆无忌惮高人一等吗? 他嗤笑了一声,毫不迟疑,也根本不怕撕破脸了:“杨御史不必了!我们陈家庙小,容不下您家的大佛,至于做亲,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就更不必提了,我们自认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并不需要谁以婚姻做牺牲。” 他说着,对李知府道:“李大人,您发句话吧,该怎么样?” 李知府一时也觉得陈老将军的猜测十分有道理了。 如果不是真的心虚,杨御史父子为什么反应都这么不寻常,杨御史还打算给儿子娶陈家的姑娘呢,要知道杨玉冰之前还对着陈家姑娘出言不逊。 他不想再在这里耍嘴皮子,就清了清嗓子,对着杨御史歉意的拱了拱手,就道:“杨大人,实在是对不住了,现在本官要办案了,您能否回避一二?” 他说的还算是客气的,杨御史却面色铁青。 真是给脸不要脸! 他都已经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愿意让陈家那个破鞋回家来做儿子的嫡妻了,陈家竟然这么不识趣。 他脸上挂不住,但是却又不肯让那印鉴落在陈老将军手里,一时之间站在原地无法动弹,面色凝重。 陈老将军跟李知府却不想再继续含糊下去了,事态紧急,若真是他们猜测的那样,那么杨御史就跟徐二少爷有脱不了的关系。 杨御史背后恐怕还有旁人,谁知道他会不会早就已经传了消息出去,到时候会再次对此事造成什么影响呢? 他们达成了共识,李知府便率先开口道:“杨御史,现在本官在带人办案,还请您谅解谅解,若是您有什么事,大可之后再来旁听,可如今,我们要先带犯人和一干相关人等回去了。” 杨御史觉得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真是太可笑了,防备来防备去,末了竟然被自己的儿子给为难成了这样,他一时之间有些烦躁,以至于连脸面也顾不上了,恼怒的看着陈老将军和李知府,出言威胁道:“老将军,李知府,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您二位如今是非得要赶尽杀绝了吗?” 赶尽杀绝? 陈老将军对着杨御史只想冷笑,楚庭川当初在大同出事,他就知道是必然有内奸,但是后来抓了几个大小官员,他又觉得自己或许是多想了,毕竟若是连巡城御史都居心叵测故意泄漏消息,那么这件事可非同凡响。 这一次楚庭川从草原九死一生的回来,在大同城外的三十里铺附近还出了事险些又被陷害,他也并未多想。 直到他看到了这个东西。 这个印鉴上的造型,别人或许不认得,但是他怎么会不认得? 这分明就是当年英国公家的帅旗上的那只豹子,除了他们,还有谁会有这个东西? 而徐二少爷勾结了草原的帖尔其陷害刺杀楚庭川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毫无疑问了,既如此,那拥有这颗印鉴的杨家怎么干净的了。 就这样,杨御史竟然还敢大言不惭的要说什么情分,说什么赶尽杀绝。 他冷冷的看了杨御史一眼,面色冷酷,再也没有耐心跟他废话:“杨御史,不如我们先把这东西拿给卫指挥使看看吧,请他认一认这东西他究竟认不认识,我们再来谈是否赶尽杀绝的问题,好不好?” 非得他把话说的这么明,那就直接挑明算了。 杨御史倒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陈老将军。 这个老狐狸向来做事就以谨慎出名,说是谨慎,其实倒不如说胆小更贴切一些,所以他才想最后趁着这个机会试一试,看看能否逼得这个老匹夫退步,把东西先拿出来。 哪怕是暂时给出来半个时辰,他也有办法把这东西换掉。 可现在,陈老将军分明是绝对不肯退步了。 李知府也是一样的想法,他能容许杨御史弄权,也能容许杨御史的儿子嚣张,但是杨御史勾结瓦剌人,这一点却是万分难以容忍,这不是在陷害楚庭川一个人,这也是没有把大同的百姓放在心里,没有把大同身后那些百姓放在心里,他简直该被千刀万剐! 因此他也冷冷的道:“杨御史,您若是无事,还是请让开吧!” 三百二十章·穷凶 杨御史眉心突突突的跳,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暴戾,他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时候大多数都是温和的,高傲的,像今天这样还真是头一次,众人看着他,竟然都觉得有些不寒而栗,连李知府也有些心里慎得慌。 边上的杨玉冰早就已经被这些官差收拾的没什么力气了,他也知道自己是给父亲添了大麻烦,一直都在忍着没有开口。 直到现在,这些人都要把他给带走了,他才有些惊慌的喊了一声爹,又惊又气的看着众人,瞪了他们一眼。 杨御史却镇定下来了,他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嗯了一声,淡淡的道:“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做错了事就要受罚,大人们心里自有分寸的,你去吧,父亲稍后去旁听。” 他的语气实在是太冷静了,以至于陈老将军看了他一眼。 但是杨御史什么异样也没露出来,只是往后微微退一步,让开了路,对着周边的人也都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不必再堵着。 他带来的人都急忙听话退开了,一个个都有些义愤填膺。 杨玉冰吞了一口口水,就忍不住惨叫了一声-----他刚才被捕头死命的压在地上,后来又被陈老将军重重的踩了一脚,胸口剧痛,现在竟然一走动就觉得针刺一般。 杨御史深深的看着他,眯了眯眼睛。 陈老将军跟李知府却不想再继续耽搁下去,既然杨御史都已经让开了,他们就立即押了杨玉冰,又把二掌柜等人都给一齐带走了。 一直闹腾不已闹腾了许久的金玉坊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小二们在后头赶来的理事的人的催促下开始整理东西。 门口还围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没有散,在对面楼上喝茶的陈庆啧了一声,见了自己祖父跟李知府带着杨玉冰出来,就忍不住眼里放光的笑了起来。 那个兔崽子比之前刚知道被设局的样子还要狼狈和气急败坏,看起来可真是让人心里舒服,想到他之前的嚣张模样,陈庆呸了一声,心里的郁气终于彻底一扫而光,有些好奇的转过头去问承岚:“你说说看,到底还有什么事,值得我祖父跟李知府都这么严阵以待?你看,李知府这么圆滑的人,都不给杨家半点面子了,啧啧,看看杨御史这铁青的脸色,他向来都跟一座山一样压在我们头顶,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如丧考妣的样子,这次肯定是没法子才会这样低头。” 他可喜欢看杨御史这吃瘪的样子了。 承岚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站起来撇开他,站在栏杆处看了一会儿,见李知府跟陈老将军走后,杨御史带着人出来,就眯了眯眼睛,对陈庆道:“走,跟着他。” 陈庆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承岚已经要出门了,他急忙跟上,又着急的追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也给我透个底呗,你是不是抓住他们什么把柄了?你今天设这个局就好奇怪,小二跟伯晨刚才干什么去了?” 他追着问个不停,承岚抽空看了他一眼,才道:“跟着来就知道了,话别那么多。” 陈庆就哼了一声,不过到底是真的什么都没再说,急忙跟着他下楼了。 杨御史已经出了门,一直等在外头的杨家的一个管事急忙凑上来,皱着眉头低声道:“老爷,怎么让他们把少爷带走了?少爷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委屈? 杨御史冷笑了一声:“这个不孝子,他进了别人的圈套还不自知,现在印鉴已经落入了陈老将军手里,到时候只要卫敏斋跟太子一看,就知道这东西是谁的,我们就全完了!” 管事一惊,完全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怔了片刻才道:“那如今咱们.....” 眼看着走关系是走不通了,这么大的事,不管是李知府还是陈老将军,他们两个是绝对不可能通融的。 至于卫敏斋跟楚庭川,那就更不必想,他们想必之前就已经怀疑了杨家,这一次的圈套更可能是他们设的。 杨御史目光沉沉的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冷笑,面色铁青的道:“先回家再说。” 这里说不得就有人盯梢。 管事会意,立即应是,请杨御史上了轿子,一行人飞快的回了杨家。 杨太太早就已经等着了,见了杨御史回来,什么也顾不上就迎上来:“老爷,怎么样了?听说他们抓了冰儿,您也没法子吗?” 杨御史已经很不耐烦,但是对着妻子,他还是压抑着心里的焦急和暴躁,先温柔的安抚了她:“别着急,凡事都有我在,我现在还有些事要跟温先生他们商量,你先回去等消息,好不好?” 杨太太焦急不已,但是丈夫既然这么说,她也就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很不安的退回去了,在屋子里坐卧不宁。 她的丫头给她端茶上来,她也完全喝不下,叹了口气就皱眉发狠的说:“都怪跟着他的那些东西,也不知道好好规劝他!” 说着说着又骂起他屋子里的那些莺莺燕燕:“都不是个好的,枉我平时对她们那样好,她们竟然连劝个爷儿们也劝不住,要她们做什么?!” 气急起来,干脆就嚷嚷着让牙婆进来,把那些莺莺燕燕都给发卖了。 这种事过一段时间就要发生一次,杨太太对这个儿子简直是有求必应,宠的无法无天,当然觉得他身边的那些女人哪哪儿都不顺眼。 大家心里心知肚明,也没人敢在她的火头上劝她,宁愿她找一件事情做免得牵连到自己身上。 杨家一时鸡飞狗跳,杨太太到底是叫了牙婆来,把那些女孩子都给卖掉了。 卖掉了,她也没觉得心里有多舒服,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时让人去衙门打听打听消息,一时又让人去书房那边等着,若是杨御史一有消息,就让人赶紧回来通报。 她屋子里的下人被她支使的团团转,大家都忙的如同陀螺一般没有停歇的时候。 三百二十一·跳墙 相比较起杨太太的疯狂样子,杨御史好歹是个当惯了官的,还是能保持镇定,进了书房坐在书桌后头,虽然心里万分的烦闷,但是还是尽量和颜悦色的请了他的几个幕僚坐了,而后就道:“大祸临头,原本是不像牵连诸位的,但是诸位在我这儿吃这碗饭,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我出了事,料想诸位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被人善待,因此还请诸位助我,如今已经穷途末路,不知道某该如何取舍?” 他的一席话说的又快又急,但是却每个字都字正腔圆足够叫人听清楚,几个先生一时之间都有些变色,没人说话,屋子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过了许久,屋子里凝滞了的气氛才被一声叹息声给打破,跟着杨御史最久的温先生最先开口:“这一次少爷显然是被人算计了,人家早就已经怀疑了少爷和我们,这就是冲着我们来的,为的就是这一枚印鉴。”他说着,摇了摇头:“我们在明人家在暗,是防不胜防,这次的事情,也怪不了公子,不是今天,也迟早都会出事的。” 这话说得杨御史脸上表情好看了一些,也说到了他心里。 他也觉得这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想必是楚庭川跟卫敏斋早就已经疑心他了,所以故意设了个圈套给杨玉冰钻。 哪怕不是今天,也会是他日,总之是一样的。 他冷笑了一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诸位可有什么良策?” 总不能大家一起死吧?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的确是吃着杨家的饭没错,但是他们也不想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啊。 没有人说话。 杨御史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在他终于忍不住要发怒的时候,还是温先生先开口了:“诸位,大家也一道共事多时了,我知道诸位在顾忌什么,可大人说的是,我们一天吃了杨家的饭,在外头人眼里,一天就是杨家的人,诸位如今撇清,只怕也已经是晚了,既然如此,组委若是有什么计策,不如就先说上来,说不得大人这次能够脱险,那也是我们所有人的福分了,诸位说是不是?” 还是没人说话,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见了自己的为难。 是啊,他们能怎么办?现在印鉴都已经到人家手里了,杨玉冰杀人也是被金玉坊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还能有什么法子? 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她们这里。 说到底,现在还能有法子,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 真要是想脱罪,那就只能做事做绝了。 但是那跟公然谋反有什么区别? 虽然温先生都已经如此明显的暗示了,但是还是没有人开口。 杨御史就恼怒的摔了一只杯子。 碎片四溅,寂静的屋子里一下子被这清脆的声响给弄的剑拔弩张,幕僚们纷纷站了起来。 温先生叹息了一声,也知道这些人是不会开口了,思来想去,他最终率先道:“大人,如今已经穷途末路,我们也只能背水一战了。” 背水一战...... 杨御史就在等这句话,他眉目冷肃的道:“印鉴已经落在他们手里,只要徐二承认,我就是死路一条。可如果徐二死了.....” 如果徐二死了,那么死无对证,这个印鉴就算是曾经是徐家的,出现在他手里,他也有办法圆过去。 温先生点了点头,摸着自己的胡子道:“大人,当断则断啊!” 杨御史手指点在桌面上:“只可惜说起来容易,徐二到底是在卫敏斋手里,那人做事阴狠毒辣,谨慎小心,我之前送信出去却一直没有回信,现在要对付他,只怕有些难处。” “有难处是必然的,毕竟是远近闻名的修罗刀刽子手,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温先生目光冷然:“大人,您忘了,您手里还有一张底牌的。” 还有一张底牌。 杨御史咳嗽了一声,立即就明白了温先生的意思。 他是巡城御史,只要这里的消息传不出去,那么他说的话就是最能得到上面信任的。 杀了卫敏斋.... 虽然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但是他不是做不到。 他手里还有之前徐二少爷交给他的那支之前只属于秦家的力量,虽然他之前觉得这是烫手山芋,但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却可能是救命良药了。 横竖都是个死,倒不如拼一拼,到底前程如何,就看老天爷了。 他挑了挑眉,丝毫没有迟疑的吩咐:“你去办,我不管用什么法子,我要卫敏斋死,当然,若是误伤了其他人,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太子是君这没错。 但是人被逼到了一定境界,哪里还顾得了什么君君臣臣? 温先生松了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的应是。 杨御史就把自己的印鉴给了他,把身边的人也都给了他。 回到后院的时候,杨太太已经折腾了一通,该卖的人都卖了,见他回来就忍不住哭了:“老爷,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我总是做错事。” 在京城的时候,杨老太太就看不上她,觉得她是个拎不清的,时常要埋怨她,责罚她,杨御史于是去哪里上任都把她带在身边,她们夫妻感情极好。 可杨夫人自己也知道她时常会做错事。 杨御史的眼神柔和下来,摸了摸她的头:“没事,没事。” 杨太太呜咽了一声:“我不该把印鉴给阿冰,也不该让阿冰的脾气变成这样,都是我的过错。” “没关系。”杨御史心力憔悴,顿了顿就道:“撑过了这一关,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若是撑不过这一关,那也没关系,总归我们一家人还是会在一起的,不管是在地狱还是在地上,都会在一起的。” 杨太太震惊的瞪大眼睛看着他,面色有些惊恐。 一直盯着杨家宅邸的承岚却敏锐的发现了杨家出来了好几辆马车,立即吩咐陈庆:“你对这里的路线熟,你记住他们的路线,我回去禀报殿下和指挥使。” 三百二十二·部署 陈庆一下子就猜到了承岚的意思,这一次他也顾不得跟承岚再纠缠了,现在问什么都白问,拦住了这些人,到时候自然该知道的都会知道,要是让那些人跑了,那才是真正的祸事。 他二话不说就去追了,承岚深深的看了离去的马车一眼,面上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陈庆的肩膀,就飞快的转身上马走了。 陈家还是一片寂静的样子。 陈老将军出去了还未回来,家里因为陈信安又病了而一片愁云惨淡,连向来刚强的老太太都似乎更加苍老了几分,送梅夫人出来的时候,正碰上了承岚回来,她立住了脚,见承岚要行礼,就勉强笑了笑摇头:“这次的事情还多亏了您解围,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多谢您。” 承岚急着要去见卫敏斋跟楚庭川,但是还是急忙道:“老太太折煞我了,这不过是我该做的,再说,陈姑娘本身也并未做错什么。” 好听的话人人会说,陈老太太只是牵了牵嘴角,什么也没再说。 承岚欲言又止,想了想终究没再说下去,跟陈老太太告辞去了楚庭川居住的院子。 书林他们几个都守在门口,见了他回来只是问他去哪儿了去了这么久。 承岚摇摇头,问明白了楚庭川跟卫敏斋没出门,就径直进了屋。 楚庭川跟卫敏斋正在一块儿商议着走哪条路回京,见了他回来,还是卫敏斋先停下了手里的事问他:“回来的这么迟,事情怎么样了?” 他们其实早就怀疑隐藏在大同的奸细还另有其人,这也是他们为什么留在大同还没走的缘故。 有些事情可以轻轻放过当作没有发生,但是有些事情不容许马虎。 奸细的事情就是不能出任何差错的那种,一旦他们真的放过了这件事,谁知道会不会把他们的胃口纵容地越来越大,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再说了,杨御史好像也没有打算安分收手。 卫敏斋手底下的锦衣卫就屡屡来报,说徐二少爷那边不安分。 他们也已经陈泽这段时间,把当初卫敏斋在京城得到的银号的账本对了几遍,梳理出了几笔巨大的数目流出不对。 根据账本,还有七八十万两银子的出入。 思来想去,他们觉得这笔钱应当是在大同的奸细身上。 既然是在大同,那么其实排除一下,很好锁定目标。 杨御史一早就已经是他们怀疑的对象了,只是没有具体的证据罢了。 这一次正好杨玉冰跳出来,他们就默许承岚设了局诈一诈,谁知道竟然真的有收获。 楚庭川对着承岚点了点头,让他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承岚也没有耽误,言简意赅的把今天在金玉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们,也把杨玉冰手里的印鉴是个什么形状也说了。 “杨家再如何伸手,再如何贪,也不可能把这么多银子给一个未曾当家的少爷,能够随意给他,只能说明这些银子是轻易得到的,也不影响杨家日常运作的,可是杨家从哪儿去得到这么大一笔财?我听见杨玉冰不断加价,心中就已经八九分确定他们是跟徐二脱不了关系了,果不其然,后来为了那枚印鉴,杨玉冰跟杨御史都跟疯了一样。”承岚语气沉稳:“那个印鉴是被刻成了一只豹子的模样,我见过徐二少爷的账本,他们所有的印章,都是这种豹子,这东西,是徐二的。” 卫敏斋挑了挑眉,啧了一声,手里的棋子就啪嗒一声摔在了棋盘上,他笑了笑:“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正愁着怎么能够把杨御史这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给拿下呢,没想到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个送枕头的竟然还是杨御史的亲生儿子。 这次要不是杨玉冰找茬儿找到杨家头上,这个局还未必那么容易让杨家父子上钩。 他看向楚庭川:“殿下怎么看?” 楚庭川目光仍旧还在棋盘上,似乎是没听见他的话,过了一会儿,才看了卫敏斋一眼:“既然陈老将军跟李知府都已经把杨玉冰给捉回去了,他身上还背负着几条人命,那当然是该堂堂正正的审案了。” 杨玉冰不过是个纨绔,嘴巴上说得再厉害,一旦进了牢房上了刑具,就绝不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 当然了,前提是杨御史能够安分。 可杨御史能安分吗? 楚庭川又去看承岚:“杨家有什么动静?” 承岚跟着他这么多年,他很相信承岚的能力,既然都已经让杨家走到死胡同里了,那承岚必定是想到了杨家会狗急跳墙的,一定派了人看住了杨家。 果然,承岚说了杨御史回家之后在一个时辰之后,杨家就有好几辆马车出了门。 卫敏斋跟楚庭川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猜到了杨御史接下来的打算。 眼看着已经无路可走了,如果是他们,也不可能甘心坐以待毙,杨御史接下来所能做的,无非是狗急跳墙。 如果是他们,最可能做的,就是先杀徐二少爷。 杀了徐二少爷,那就死无对证,无人能证明那印鉴是行贿所得,哪怕他们有所怀疑,也不能证明这东西落在他手里是因为他跟徐二少爷勾结。 而第二步,是要杀李知府甚至是陈老将军和卫敏斋。 这虽然看起来是天方夜谭,但是杨御史多年盘亘在大同,之前又是嘉平帝的得意心腹,他是很有些人脉的,要做到这一点,并非不可能。 啧了一声,楚庭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着卫敏斋:“卫指挥使恐怕是有些危险啊。” 卫敏斋懒得理会楚庭川的打趣,很是尽职尽责的提醒他:“殿下恐怕也是人家的囊中物吧?之前您在大同的时候,他们算计您,可没有手下留情啊。” 得了,都是难兄难弟,大哥也别说二哥了,二人互相都懂了对方的意思,也就不再斗嘴,表情凝重的想起办法来。 毕竟赶狗入穷巷了,还是要严阵以待,省的到时候阴沟里翻船。 三百二十三·起火 既然陈庆已经先一步去追踪那些马车了,卫敏斋跟楚庭川这里稍加推测,也大概能够猜得到对方想走哪一步棋,商量了一会儿,楚庭川就把书林他们几个都叫进来,淡淡的吩咐他们去给陈老将军送封信。 书林不敢耽误,急忙去了。 有了防备,楚庭川就对卫敏斋道:“咱们去找老太太吧。” 卫敏斋点点头,二人一道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陈老太太才刚看完了陈信安吃药,都还没顾得上喝一口热茶,听说是楚庭川跟卫敏斋都来了,急忙又站了起来,迎到了门外。 卫敏斋跟楚庭川对着陈老太太都是很尊敬的,见了老太太出来,都往前迎了几步,不让陈老太太行礼。 陈老太太有些忐忑,对他们俩一齐过来还是有些疑惑。 楚庭川看出来,就笑了笑道:“老太太别紧张,我们是听说陈姑娘病了,所以过来看看。” 当然了,他们俩都是男人,怎么也不适合去房里看望病了的女眷的,但是总归是表达一下心意的意思。 陈老太太有些感激,提起孙女儿,有些心酸但是还是尽量保持着镇定的道:“也没什么,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她说着,表情却是担心的。 楚庭川想了想,道:“老太太,恕我冒昧,其实若是说起来,陈姑娘的病情大有好转了,我看她自己也不是弱不禁风的性子,其实倒也不必拘泥于让她在哪儿生活,要我说,天底下她想去的地方,都能去得。若是她心情好了,这一次也能跟我们一道回京去,也可以见见太子妃。” 陈信安的病就是朱元治好的,她也很信任朱元,见了朱元,说不定病还能好的更快一些呢。 陈老太太知道楚庭川是好意,但是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放在身边尚且还能被人所伤,何况是要独自远行呢? 她见楚庭川跟卫敏斋并没打算走,略一思索,就请楚庭川跟卫敏斋干脆到隔壁的敞轩去坐,如今她的年纪辈分摆在这里,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楚庭川跟卫敏斋也没拒绝,跟着陈老太太去了敞轩,大家说起了闲话。 没过多久,陈老太太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惊呼声,紧跟着就看见大片的浓烟从西北的那个院子里蹿了上来,眼看着借着风势就朝着自己这边来了,她的眉心忍不住跳了跳,一下子心惊肉跳的。 西北干燥,大同也是如此,要是起了火,那可就不是轻易能够扑灭的,她顿时急了,急忙让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卫敏斋跟楚庭川也都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过他们全都表现的很镇定,陈老太太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坐在椅子上诧然半响,才问楚庭川跟卫敏斋:“殿下,指挥使,这事儿您二位是不是知道?” 西北的院子正是楚庭川跟卫敏斋所居住的地方。 他们这么巧,这个时候过来探望陈信安,后脚他们所住的院子就起火了,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现在想想,他们来探望陈信安也有些说不过去。 毕竟之前他们已经送了东西过来了。 事到如今,没有瞒着陈老太太的必要了,楚庭川见陈老太太有些焦灼,就镇定的安慰她:“老太太不必紧张,我们没有旁的意思。但是这一次,或许能够替陈姑娘出一口气。” 他对着承岚点了点头。 承岚就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不是普通的后宅女眷,他们一说,她就明白了,冷笑了一声就道:“好手段啊,当着巡城御史,却是这么大一个蛀虫。” 外头的火势越来越大了,隐约能够听见有人声嘶力竭的喊着救命,又指明太子殿下和指挥使还在房里。 陈老太太压低声音:“殿下,他们只怕不是放火这么简单吧?” 谁能确定这把火一定能够烧死楚庭川? 如果不能,那岂不是白费了功夫了,所以这些人肯定是还有后招的。 楚庭川笑而不语。 没过一会儿,外头忽然传来厮杀声,兵器交接的声音越发的清晰,陈老太太有些坐不住了,站了起来想要出去看看。 卫敏斋却出声喊住了她:“老太太不必紧张,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不会出事的,您放心吧。” 这怎么能够放心?毕竟刀枪无眼,水火无情啊。 府里还有这么多人命呢。 可她也知道自己出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惴惴不安的又重新坐下,皱着眉头十分忧虑。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外头的厮杀声还在继续,他们所在的敞轩外头的门却忽然也有了动静,陈老太太顿时如同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惊跳起来,两眼看向了楚庭川跟卫敏斋。 “老太太请先进去。”楚庭川低声嘱咐陈老太太:“不必担心,陈姑娘我已经安置好了,不会有事,等一切尘埃落定,您就能看见她。” 陈老太太急着要出去也正是因为记挂孙女儿,听见楚庭川说早就已经安排好了,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听了楚庭川的话,转头进了里头。 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承岚和若木里几个。 若木里是一直都很安静的,主要是他虽然能听懂一些大周话了,但是对他们每次绕弯子的时候还是一头雾水,所以他就能安静好一阵子。 现在听见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他朝着几个草原汉子使了个眼色,四散开躲在院墙处,做出攻击的姿势,忍着浓烟盯着那扇院门。 院门被试探着推了几下,仿佛是因为没有回应,外面的动作很快加重了一些,过不多久,就砰的一声彻底被推开了,一行人顺着浓烟一道进来,同时一道声音也响起来:“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杨御史的脸色严肃,眼里全都是上了当的惊怒。 他刚才去了楚庭川和卫敏斋的院子,好不容易等到火都放完了,结果却发现人根本就不在那里-----他抓了一个丫头审问,才知道在起火之前,楚庭川跟卫敏斋就不在院子里了。 三百二十四·捉拿 温先生就在他身边,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楚庭川跟卫敏斋早有准备,幸亏他也算得上是临危不惧了,略微一思忖就忙道:“大人也不必太过忧心紧张,他们不可能丢下陈家的人走,再说,丫头也说他们走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依我看,他们应当还在这府里,幸亏咱们带的人多,还是快些搜府吧大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杨御史也明白今天除非是把楚庭川跟卫敏斋一干人等全部解决,否则就是他自己的灭顶之灾。 在性命之前没有什么好犹豫不好下手的,他当即点了点头,让人到处去搜。 他带来的人很多,防的就是楚庭川跟卫敏斋手里那些瓦剌使团----之前他们是怎么在三十铺附近打败了帖尔其的,他可心中有数的很。 虽然进了大同之后那些瓦剌使团大部分都在驿馆,但是楚庭川和卫敏斋狡诈,凡事都得做万全的准备才行。 没过多久,底下的人果然说已经探查清楚了,在杨家的人呢来之前,卫敏斋跟楚庭川就去看望陈老太太了。 杨御史就带着人直奔陈老太太的院子。 一路上浓烟滚滚,他捂着口鼻,心中竟然奇异的已经没有了害怕和惊恐,事到如今,害怕也解决不了事情了,他只盼望着这一切能够快点结束。 不管是他赢还是输,总归比头顶上永远悬着一把刀将落未落的好。 他抓了好几个伺候的人,赶到了陈老太太隔壁的敞轩,就命人撞开院子门,他也知道,里头肯定是有人在的,不管是楚庭川还是陈家老太太,抓到了总是一件好事。 只是门一开,他们的人都还未全部跟着进来,院子门就又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在这叫人憋闷窒息的烟雾里头,人的耳朵会显得格外的灵敏,他顿时敏捷的转身,但是眼前却一片模糊-----外头的火势越来越大了。 正如他放火之前就曾经预想过的,这火势在西北烧起来,就绝不是那么好扑灭的,现在那边的火势已经蔓延过来了。 他被浓烟呛得难受,但是也知道这院子里肯定是有自己想要的人了,就急忙扬声下令:“挺我号令,抓住叛贼,有反抗的格杀勿论!” 他带来的这一批人都是他当巡城御史以来施恩拉拢的,人数加起来也有一二千人了,才刚他们一路过来,不少百姓都以为是又有了战事,吓得魂不附体。 虽然跟着他成功进来的差不多只有二三百,但是这二三百人,足够将陈家都挤满了,是成是败,就在今天,他没打算留手。 若木里早就已经带着人扑上去了。 他们正是郁闷的时候,一直都跟着殿下好好的,没想到殿下原来也这么难,想到殿下当初就是被这些人陷害,险些丢了性命,他们就力气更足了。 卫敏斋跟楚庭川已经退到了廊下,烟雾逐渐变得更浓,连他们也一时之间看不清楚外头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了。 卫敏斋便问楚庭川:“怎么样,担心吗?” 楚庭川倒的确是有些担心,事情发生的太急了,从承岚回来到杨御史带人来放火,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他们也来不及做更多的准备,再说,人手还得分出许多去陈老将军和李知府那里,另外还有徐二也是要严密看管的,所以要说起来,他们这里的胜算并不算大。 但是担心也没什么意思,楚庭川缓缓摇了摇头,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许久才轻声道:“真是有些累了。” 若是可以,他有时候真想当个闲散王爷,带着朱元平平静静的过日子。 想到朱元,他心里又升起一股勇气,他就是为了朱元撑到现在,撑过了最难熬的这段时间,现在已经走了九十步了,再努力一下,他就能够回去见到他最爱的妻子。 他站的更加笔直了,目光紧盯着外头隐隐绰绰打斗的人影,又补充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我绝不会言而无信,我说过要活着回去见她,就一定会办到。” 卫敏斋有些愣怔。 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楚庭川记挂的却还是朱元。 他一直都觉得朱元选楚庭川有一些不服气,至少他没什么比不上楚庭川的地方,但是现在看来,楚庭川一直跟他说的那句话原来不是假的。 别的不说,楚庭川对于她的了解和上心,就已经完全把他撇在身后了。 外头闹的越来越厉害,隔着滚滚的浓雾,也能听见里头传来的惨叫声,卫敏斋耳朵忽然一动,顾不得跟楚庭川说什么,就朝着前方猛地扑了出去,他腰间的绣春刀也早就已经出鞘,哐当一声,跟来人对了个正着,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来人是个高手,楚庭川也是习武的,当然能够听的出来风声中他跟卫敏斋的果照招招攻势凌厉。 竟然能跟卫敏斋打成这样! 杨御史不简单啊,身边竟然还有这样的能手。 他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的转开了位置,屏住了呼吸声。 虽然他也会武功,但是要跟那人对上,就显得太不够看了,现在他能够做的,就是不要拖卫敏斋的后腿。 卫敏斋也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地方藏龙卧虎,竟然还有这么有本事的人,他不得不拿出全部的精神来应付,一时之间有些吃力。 对方却十分拼命,用出了十成十的力气,招招都用尽全力,是毫不惜命的打法,将卫敏斋都逼得有些捉襟见肘。 这样下去不行,卫敏斋皱了皱眉,正想着该怎么样迅速结束,就听见若木里大喊了一声:“师父,我来了!” 有若木里横插一杠,他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两人一道朝着那人攻去,局势瞬间便扭转了,卫敏斋心中松了口气,又叮嘱若木里:“捉活的!” 杨御史的底牌都献出来了,他们怎么能够让他失望?当然是要好好的笑纳这份礼物了。 若木里响亮的应了一声,欢快的朝着那人扑过去了。 三百二十五·成了 有了若木里加入,那人逐渐不是对手,打着打着逐步后退,想要转身逃走,但是若木里早就已经死死地缠住了他,见他似乎想跑,早就已经招呼了自己的几个亲卫,几个人一拥而上,顿时把这人给缠住了扑倒,经过一番缠斗,终于把那人给捉住了。 与此同时,承岚也已经带着人把杨御史带来的那些人都差不多给制服了。 半空中仍旧是漫天的乌云和浓烟,楚庭川咳嗽了几声,让他们把人都给先看好,自己转身进去看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一直在里头偏房里呆着,倒是没有受惊也没有受伤,只是心里难免担忧,而且这浓烟也呛得她有些难受,见了楚庭川进来,急忙问他情形。 楚庭川言简意赅的说完,见陈老太太心神不宁,知道她是在担心陈信安,就道:“老太太不必紧张,陈姑娘那里我们之前就已经派人过去看着了,不会有事,我这就让人护送您过去。” 陈老太太松了口气,她今天也是着实被惊得不轻,怎么也没想到转眼之间巡城御史就成了要谋反的叛贼。 她点了点头,楚庭川就把承岚叫进来,让承岚护着老太太过去。 原本以为陈信安一定是被吓坏了,陈老太太急的不行的回了院子,路上还看见了不少的尸首,心里就突突突的跳,一进门,她见院子里足足的守了十几个人,看起来都是没有动过手的,面上就好看了些。 还好还好,没有找到这里来,或者说,没能打进来。 否则陈信安刚刚才情绪激动犯了病,要是再被惊吓一场,只怕命真的就保不住了。 上了台阶,陈老太太险些摔倒,好不容易才扶住了身边的嬷嬷站稳了,都顾不得看看膝盖磕伤了没有,就急忙颤颤巍巍的去喊陈信安:“安安!你没事吧?” 承岚不好再跟着进了,站在廊下没有再动动作。 房门从里面打开,陈信安穿着一身竹青色的长裙站着,脸上竟然没有多少害怕的神色,扶住了陈老太太轻轻摇头:“祖母,我没事,我好着呢。” 陈老太太顿时怔住。 她从这里带着楚庭川和卫敏斋去敞轩的时候,陈信安尚且还在床上躺着不肯下床,怎么现在只不过隔了短短时间,就精气神都变了一个人似地? 陈信安笑了笑,仿佛是知道陈老太太的疑惑,轻声道:“才刚我听见外头闹起来,那些人都敢在家里放火了,有人哭喊有人奔逃,但是我这里却被护的好好的。我虽然是很不幸,但是现在想想,要看跟谁比,跟府中的下人比,跟那些被人驱使来做恶事的人比,无疑我已经极为幸运了。我怕什么呢?我有您跟祖父的疼爱,哥哥们也都护着我,我半点儿都不怕了,从今以后,我不再为了从前的事伤心了。” 陈老太太做梦都没想到陈信安会忽然发出这样一段感慨。 她看着孙女儿,心心念念的场景就发生在眼前,她反而忽然有些不敢相信,直到陈信安喊了一声祖母,她才忍不住落下泪来,心里的所有的担心郁气都一扫而空:“好!好啊!” 陈老太太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这个跟了陈信安乃至于陈家多年的包袱,直到此刻,终于彻彻底底的甩脱了。 这比什么事都让她高兴。 廊下的承岚也回过头去看了陈信安一眼,正看见她略显清瘦的脸上出现一抹笑容。 他顿时怔了怔。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他才缓缓地转过了头。 而另一边,卫敏斋已经把杨御史拿下了,他笑了一声,看着杨御史那怨毒的眼神:“杨大人干什么这样看我?您看您,费心筹谋了这么久,结果却输的这么惨,这下子,就算是你们的另一拨人杀了陈老将军,抢了印鉴,也没用了,您说是不是?” 杨御史心里一片麻木。 事到如今,成王败寇,他已经没话好说了。 他冷笑了一声,冷眼看着楚庭川没有说话。 楚庭川也照样没说话。 当初杨御史跟徐二少爷勾结出卖他,透露消息给帖尔其,再加上今天此举,已经坐实了谋反的罪名。 他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冷冷的开了门,就见到外头已经烧的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体。 就为了一己私利,杨御史能够下的了如此狠手,他这样的人,当着嘉平帝的心腹,迟早是要引出大祸的,这一次能够趁着这个机会收拾了他,对于东宫对于陈老将军和大同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他们去了陈老太太的院子里,和陈老太太商量着,将府里伤亡的人数都给统计了出来,又让剩余的人将家里的余火给扑灭了,收拾了一下。 而到下午的时候,陈老将军也终于回了家。 他是受了伤的,背部几乎都被一道伤口给贯穿了,可见当时战况之惨烈,回来知道楚庭川跟卫敏斋和家里都没事,他才放心了,还强撑着跟楚庭川说了那边的情形:“幸好是您通知的及时,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也来的快,那些人竟然围住了知府衙门,杀了不少官差,我和李知府也险些丢了性命......” 他看了掉泪的陈老太太一眼,豪爽的笑了几声,安慰她不要担心,才对楚庭川道:“除了死了的人,一共捉到了十七个活口,这些人都已经被关起来了,由李知府看着,李知府很快就会提审他们,不过也不必再审了,这些人我都是熟的,都是军中亲近杨御史的人,这一次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全,他无从抵赖了。” 杨御史是压在他头顶的一座山,因为和嘉平帝关系亲密,所以陈老将军向来对他很忌惮,可是这一次是杨御史自己犯下大错,犯得还是这种无可容忍的错误,嘉平帝再宠幸他,这次也不可能再容着他了。 这是一件好事,他也替楚庭川高兴。 楚庭川点了点头,见他伤势实在严重,就不再多说退了出来。 三百二十六·谈天 陈老将军到底是年纪大了,虽然身体仍旧硬朗,但是受了这么重的伤,大夫走后他就开始发起了高热,一直到第二天,这高热也没退下去。 梅夫人和陈老太太忙前忙后,都急的不行,但是陈老将军的伤势还是没什么起色,高热连续了七八天未退。 反反复复的发热将陈老将军很快折腾的瘦了一圈,人的精气神也差了不知道多少,这一天楚庭川带着李知府过来跟他说案件的进展,陈老将军擦勉强支撑着没有昏睡过去。 李知府一看他这样,眼泪就忍不住下来了:“老将军,都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因为我不懂武功,要靠您保护,您也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当时那些人穷凶极恶,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来的,根本不管你是谁只是乱砍乱杀,他身边几个官差都被砍翻了,他自己也无处可躲,眼看着就要被一刀毙命,是岑老将军扑过来把他推开,自己背上却被砍了一刀。 陈老将军身体还很虚弱,头痛欲裂,也顾不得跟李知府说什么,只是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道:“别说这些,案子审的怎么样了?” 李知府擦了擦眼泪,急忙跟他说起了进展:“都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杨御史是什么都不肯说,第一天进去就企图上吊自杀,但是被我们看守的人发现了,如今连腰带也不给他,他儿子却没有那么硬气,该说的都说了,有他儿子的证词,也能证明是他派人出卖了殿下,给了徐二殿下的行踪,才导致殿下被帖尔其围堵......” 这样就已经够定罪了,哪怕圣上再怎么信任杨御史,也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正陈老将军咳嗽了一阵,脸色还是有些发白,点了点头看向楚庭川:“殿下,那个印鉴......” “那个印鉴能在银号里取银子,这一点也已经验证过了,存下那笔银子的人究竟是谁,却要到京城才知道-----那个银号的总店是在京城。不过料想是出不了的,父皇不会不认识徐家的家徽。”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陈老将军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只觉得眼皮发沉,困的厉害。 陈老太太端着药碗进来,眼睛还是肿着的。 陈庆也垂头丧气,这一次他算是立了大功,但是大爷爷成了这样儿,他实在是没心情高兴。 承岚站在他边上,看不得他这么低落的样子,就锤了他一拳摇了摇头:“你也精神些吧,若是连你都这样儿,家里难道靠你祖母和妹妹支撑门庭?” 他说着,见陈信安领着丫头们进来,不由得站的更加笔直了些,又道:“不过你还别说,你妹妹当真比你还要立得住,都说她弱不禁风,可你看看人家,出事之后忙进忙出的,陈老将军受伤病倒,陈老太太和梅夫人忙着照顾,这府里上下都是她在打理,你看看,她可出过什么差错?” 被他说的反应过来的陈庆抹了抹眼睛,的确是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 是啊,说起来妹妹真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以为大爷爷受伤,祖母也无暇顾及家中,妹妹一定是万分憔悴和需要人照顾的,但是这回却不是如此。 家里上上下下被整理的井井有条,什么时候请大夫,该在何处待客,来打听消息的哪些要见哪些不见,这些事通通竟然不用别人操心代劳,全都由了她一手包办了。 这让陈庆惊奇之余心里多了几分感叹和佩服,他跟承岚说起这个话题时也不由用自豪的语气:“看见了没有?我们陈家从上到下就没有孬种,哪怕是我妹妹,她也绝不是那种要攀附人才能活的兔丝花。” 他现在已经不再担心陈信安的终生大事的问题了。 有这样能耐和心性的人,不管是她决定嫁人还是不嫁人,她都是绝对有自己的主见的,只要心中决定了,那么以后如何活,就是她自己的事,他只负责对她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直照顾着她。 承岚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过不多会儿就见茶水上来了,他喝了一口,发现是今年的新茶,吃在嘴里余味悠长,就往外看了一眼,屋外的陈信安正指挥着下人将已经烧的焦黑了的树给挖走,移植新的种下。 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包括她。 承岚心念一动,鬼使神差的,他站起身到了外头,看着仰着头看着新种下的树的陈信安,低声问她:“陈姑娘,有空一起喝杯茶么?” 陈信安有些诧异,转过头来看他一眼,澄澈的目光略微在他身上过了一遍,就很干脆的点了点头,说:“好啊。” 她认识承岚,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承岚就时常帮朱元做事而四处奔走,来过陈家几次,这一次承岚在街上也是帮了她的大忙。 严格的来说,这算是恩人。 陈信安对他很信任。 承岚有些意外,跟出来的陈庆也有些意外,看看自己的妹妹又看看承岚,挠挠头总觉得承岚有些不对劲。 可他也没往那方面想-----别看承岚在太子跟前是个侍卫,但是那是有品级的,等闲的人家还真摸不到那个边儿。 能站在那个位子,本身就已经很能说明一些事了,这样的人家,对于姻亲的要求也必定是高的,怎么看,他都不可能对自家妹妹起心思。 陈信安显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自在的跟承岚喝了杯茶,聊了一会儿朱元的事,然后听见他说想要留在大同,就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的看着面前的人,啊了一声就道:“可是这里是西北,外头就是瓦剌人.....你留在这里......” 交浅言深,本来不该管人家那么多事,但是这件事实在有些太诡异了,陈信安咳嗽了一声,想了想措辞,才道:“你前程似锦,是殿下跟前不可或缺的红人,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地方蹉跎呢?” 现在瓦剌王庭派了使臣来,是求和的意思,一时半会儿怕也没有仗可打了。 三百二十七·心意 没有仗可打,意味着就没有功劳可以立,对于承岚来说,这无疑是不怎么明智的选择,他回了京城之后,不管怎么样都比在这个小地方要好的多了。 不过陈信安也并没有说太多,她跟承岚说起来只能算是认识,并无深交,有些话说到这里就已经够了,她只是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承岚会跑来跟她说这些。 承岚却还在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对着陈信安的时候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还记得头一次见陈信安是在京城的陈家,那个时候冯家的事情才完,她刚刚得到公道,整个人都异常的颓废憔悴,时常做些伤害自己的事。 他那个时候只觉得这个女孩子可怜,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感觉了。 可跟着楚庭川被追杀来了大同之后,他惊讶的发现他看见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陈信安-----她已经可以自由的出入在阳光下,会很努力的去给需要帮助的人帮助,她在善堂还收养孩子...... 不过那段时间太短暂了,他后来跟着楚庭川又被出卖了行踪,流落到了草原大半年。 直到这一次回来,再见到分明受到了巨大打击的陈信安又恢复了生机,他才终于有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大约是喜欢上这个姑娘了。 这个姑娘百折不挠,她从天堂被打入地狱,可她并没有在地狱里沉沦,反而在最污浊的泥泞里开出花来。 他不能不为这样的毅力和精神所触动。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了,连陈庆也有些反应过来,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嘿了一声就问:“你干什么呢?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 陈信安也抬起头,正好撞进了承岚的目光里,见他看自己看的认真而专注,她先是愣住,而后就忍不住满脸绯红的站了起来,在陈庆诧异的目光里飞快的跑走了。 陈庆啊了一声,见妹妹跑了,才转过头来看着承岚,不可置信的问:“你.....你不会是对我妹妹有心思吧?” 这不大可能吧? 倒不是他觉得妹妹哪里不好,但是世人都浅薄,尤其是男人,大部分都是以贞洁来衡量评断一个女子。 哪怕那个女子不是出于自愿,好像只要是没了贞洁,就是一个异类了一般,拿到菜场去都要半卖半送。 他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看着承岚的目光也变得严肃起来,语气冷淡的道:“我警告你,咱们是朋友没错,但是你若是想在我妹妹身上动什么心思,我劝你最好是不要,否则我们连兄弟都没得做!” 承岚帮了他们家很大的忙,也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但是有些忌讳不能犯就是不能犯,陈信安禁不住半点打击了。 她能恢复到现在这样,已经是陈家人当初烧香拜佛都不敢想的结果,哪里还敢奢求更多? 正常结婚生子,这些陈家人从来都没想过,哪怕以陈家的家世,也多的是那种怀着某种目的想来入赘的。 但是陈家从来没有考虑过。 普通男人尚且还总自以为是,仗着这一点就觉得陈信安天生低人一等如何如何,何况是承揽这样的身份呢? 陈庆面色有些差:“你别来招惹我妹妹,真出了什么事,我会跟你拼命的。” 这可不是什么玩笑话。 承揽认真的看着他,手里的杯子放在手边,许久才问:“但,若我是认真的呢?我诚心实意想要娶陈姑娘为妻,你们也要反对?” 什么?! 陈庆一下子跳了起来,简直跟见了鬼也没什么两样,他看着承岚,觉得承岚可能是中邪了,竟然忍不住骂了一声娘。 但是他本来想扑过去揪着承岚打一顿的,觉得他是在戏耍自己,可一举起拳头来,忽然又想到承岚之前在大街上不管不顾的替陈信安出头。 如果不是因为怕陈信安坚持不住,他可能真的当场就能把杨玉冰给打一顿。 而后来,也是承岚设计把杨玉冰给套了进大牢里,现在只差家破人亡了。 说起来,承岚好像是对陈信安有些不一般。 难道是真的?他真的喜欢陈信安? 陈庆被弄得有些头晕脑胀,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把承岚给赶出去,还是该相信这件事。 如果是真的,当然是一件大好事了,不说别的,承岚的身世还有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的,而且还难得是年龄也相匹配,放到哪里,承岚都是被人哄抢的那种乘龙快婿。 可是..... 可就是有些不对啊。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会对安安起心思呢? 他忍了又忍,憋得有些难受的问他:“你真的假的?别跟我玩儿那一套虚的啊,你怎么回事,你认真的?” 承岚嗯了一声,丝毫没有迟疑的应声:“我认真的,我也确定自己对陈姑娘有意,我知道你们一时之间应当很难接受我没有别的目的,但是我的确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求娶,若是陈姑娘答应,我以后陪着她一道在大同也可以,这件事,若是你们答应,我自会去跟殿下说,这你总该相信了吧?” 陈庆满头的包。 他一时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了,过了许久,他终于冷静下来,看了承岚一眼,抿了抿唇道:“等着!” 说着就撒丫子跑了。 不行,这件事他不能做主,他得去找大爷爷和祖母商量商量,看看他们是怎么说。 这怎么事情就成这样儿了呢? 承岚见他跑的飞快,活似后头有鬼在追,就忍不住笑了笑,紧跟着又摇了摇头,看着院中那棵新种下的大树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他说的很是笃定,但是心里其实还是很担心的。 他知道陈家不是贪图富贵卖女儿的人,也知道陈信安跟普通的女孩子不同,他们之前的经历让他们很难再相信别人了。 这一次他未必能够如愿。 有风吹来,树叶在风中迎风招展,他眯了眯眼睛,忽然又释怀的笑起来。 是他着相了,凡事都讲究一个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当然也该如此。 三百二十八·真的 承岚对陈信安有意的消息,如同就是一枚春雷下了水,炸的周边的鱼儿都沸腾了。 尤其是当事人的陈家,陈老太太原本还在伺候陈老将军的,听见陈庆胡乱跑进来说了这么一大通话,一下子耳朵里头嗡嗡嗡的,其他的她都没听见也听不清,脑子里乱的浆糊也似,过了许久,才直愣愣的转过头看着陈庆,手里的药汤也忘了喂了,狐疑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他说谁喜欢陈信安,还要求娶? 承岚?! 那怎么可能?! 她还没做出反应呢,陈老将军先瞪起了眼睛,吹胡子瞪眼的呵斥道:“别胡说!成日里嘴巴上没个把门的,这样的话也是能胡乱说的?人家帮了你,就一定是有这个意思了?你瞎咧咧出去,人家笑话我们家!” 京城那些世家的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哪怕是清清白白的世家贵女,那也得按照身世划分个等级,再靠着容貌才情来加分,仿佛不这样挑选出来的儿媳妇就不够撑起门庭似地。 事实上陈家自家也有这个毛病。 是以陈老将军跟陈老太太都对陈信安嫁人的事情绝了希望,她们根本就不盼望着陈信安能嫁出去了。 普通人尚且还恐怕他们心存芥蒂呢,何况是承岚? 那是世家子弟,自小就跟在五皇子跟前,是五皇子的心腹,到五皇子成了太子,他也跟着升了等,成了东宫的亲卫长,他以后的前程几乎可以想见。 这样人才品貌都出众的后生,说不喜欢那是假的,但是怎么轮得到自家的孩子呢? 陈老太太也反应过来了,没好气的看着陈庆,手里的碗啪嗒一声放在桌上,有些恼怒的挥手赶他出去:“去去去!这些没有根据来由的话你也敢拿出来说!没点儿分寸!” 她跟陈老太爷的想法是一样的,这件事绝对不可能。 要么是陈庆误会了,要么是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不体面的,拿出来说伤害的到时候是会是陈信安,陈信安经不起折腾了。 陈庆被臭骂了一顿,心里就有些委屈,但是他还是坚持着摇头:“不是的,大爷爷,祖母,你们听我说,这件事千真万确啊!不是我信口开河,是承岚亲口跟我说的,他也说了,若是你们同意,妹妹同意,他就立刻去跟殿下说清楚,请殿下开恩,给他们主婚呢!” 陈老将军撑着身体想要直起身子来,但是牵动了背上的伤口,顿时痛的龇牙咧嘴,哎呀了一声重新又倒回去,看着陈庆,心里有些狐疑了。 论理来说,陈庆虽然跳脱了一些,但是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尤其是事关他妹妹,按理说他不会瞎说。 那难道,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可是..... 这可是..... 他看了陈老太太一眼,有些手足无措:“这,老婆子,你怎么看啊?” 他们夫妻俩感情极好,有什么事都是互相有商有量的,这事儿还是陈信安的终身大事,当然更要互相有个默契了。 陈老太太皱起眉头,心里说不出的焦躁不安。 她倒不是觉得什么不好,她就是怕这件事最后是空欢喜一场。 要是从来没有想过那也还罢了,但是一旦动了心思却又落得一场空,那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正常人还可能受不了,何况是早就已经千疮百孔的陈信安呢? 她严肃起来,想了想就道:“我得先问问安安的意思,这件事,我们不要替她作主。” 虽然承岚是很好,乍听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也几乎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但是这点喜悦很快就被担忧占据了。 她不信天上有掉馅饼的好事儿。 先问清楚陈信安的意思,如果陈信安并不排斥,或是还有些喜欢,那么这件事,她就愿意去试一试。 可如果陈信安半点意思都没有,那么承岚再好也没有用。 陈老将军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点了点头,撑着精神道:“是该好好问问,你去问问安安的意思,若是她有意,这件事咱们就争取争取,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以后这些话谁也不许再提,不管谁来提都是一样。” 哪怕太子亲自替承岚来说,那也没用,他们陈家不是卖女儿的人家。 陈老太太答应了,见他熬得都已经脸色苍白,就摇了摇头,让他好好休息,又让陈庆先在这里守着,自己才去找陈信安了。 陈信安已经回了自己的院子住,她窝在南窗的榻上,看着墙角的几盆花发呆,连陈老太太掀了帘子进来了都没有察觉到。 陈老太太咳嗽了一声,她才兔子似地跳了起来,一转头看见是祖母,就急忙从榻上下来,喊了一声祖母。 陈老太太微笑着点点头,走过来看她,见她榻上还放着几本书,就笑着问:“在想什么?这么入神,祖母来了你也没听见。” 陈信安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她也的确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老太太就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拉着她上了榻坐了,轻声说:“刚才阿庆过来找了我跟你祖父,跟我们说了一件事,你知道了吗?” 陈信安就不免又想起下午的事。 她心里有些不安,心跳加快,一时竟然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许久都没能开口回答陈老太太的话。 她其实对于男人都是很排斥的,在出过冯家的事情之后,她一度对身边的人都产生了不信任感,如果不是朱元跟绿衣,她或许就一辈子也走不出来了。 这些年她也一直都很小心翼翼的跟别人保持距离,哪怕是兄长弟弟们,她也都很怕接触,也就是来了大同之后才略微好些。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排斥陌生人,但是对承岚却实在生不出恶感来。 哪怕之前承岚跟哥哥说的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让她受了惊,但是她竟然奇异的生不出被冒犯的怒气来,反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那种令人心惊肉跳的感觉。 她有些茫然。 三百二十九·试试 屋外的风吹进来,把桌上的一盆花吹的微微动了动,陈信安迟疑了很久,才在陈老太太的呼唤下回过神来,靠在了陈老太太肩膀上,迷茫的叹了口气:“祖母,我有些慌张。” 她跟陈老太太相依为命,这些年两人早就已经把最初的那些抱怨对彼此的愧疚都给抹除了,陈老太太是陈信安如今最信任的人。 她看着祖母头上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忽然就下来了:“祖母,我很害怕的,其实您上次和姑奶奶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她嘴里的姑奶奶指的是梅夫人,梅夫人跟陈老将军结拜,按照辈分,她自然就成了陈信安的姑奶奶。 想了想,陈老太太很快就想起了自己跟梅夫人说的话,她偏过头看着孙女儿:“你是听见了我们让她以后照顾你的话吗?” 陈信安点了点头,目光有些没有焦点的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我听见您哭了,担心您跟祖父年纪大了,迟早要离开我,到时候我该怎么办。您让姑奶奶以后要照顾我,但是您自己也担心人心易变,姑奶奶自己也是女流之辈,本身就是靠着陈家的权势才能摆脱了那些豺狼虎豹的,等她一走,您就哭了......” 陈老太太心中动容。 她不知道陈信安原来把她们的难处都看得一清二楚。怪不得她这一次被杨玉冰这样羞辱都能快速的回转过来,甚至在陈家出了事之后还能把家里的担子给挑了起来。 陈老太太有些哽咽,她说不出话,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才能把眼泪给憋回去,声音嘶哑的点了点头:“好孩子,好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安安,你不要怕,祖父祖母不会有事,我们一定会好好的护着你,绝不让人再伤害你了。” 陈信安静静的靠在老太太肩膀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轻声开口:“祖母,您这次过来,是不是哥哥跟您说了什么?” 陈老太太擦了擦眼泪,觉得这件事没必要瞒着,再说她本来也的确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就点了点头,把陈庆说的事情说了,一面观察着陈信安的脸色:“承岚没有主动找上我们,阿庆说不是因为他不尊重我们,相反,正是因为太尊重我们的意思了,所以他想先问问你的意思......” 说起这件事,陈老太太现在内心奇异的没那么激动了。 或许是因为陈信安的镇定感染了她。 她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见陈信安问完了以后又沉默,她就问陈信安:“你是怎么想的?安安,他若是真心实意,你可有.....” 屋子里沉默了半响,能听得见风吹动门帘的轻微响动。 陈信安觉得自己的心思也跟这被吹乱了的门帘一样,乱的一塌糊涂。 承岚..... 这个名字在心上想一想,似乎也是一种负担,心脏都会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 她想起在院子里的时候他看向她的眼神,从来没有人拿那样的眼神看过她。 祖父祖母是心疼隐忍,哥哥们是担心牵挂,他们看着她,总好想看着一件破碎的琉璃,让她时刻能注意到自己的残缺。 但是承岚不同,他看着她的时候,那目光像是沧海像是高山,里头有无限的容忍。 这是她从前所没有接触过的世界。 她的世界一开始就被冯家破坏了,普通的姑娘到了她这个岁数早就已经成亲生子了,但是这些事情离她却非常遥远。 她曾以为她永生没有机会了。 因为她不仅仅只是想要成亲生子而已,若是得不到真心的喜欢,她宁愿一个人过一辈子。 当然,这些想法太过异想天开了,她一直都隐藏的很好,从来都不让老太太她们知道,既然不可能实现,那又为什么要拿来庸人自扰呢。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可能。 承岚看她的那一眼,让她心神剧震,他说的那些话,也让她心神不宁到如今。 要说心里没有一点儿期待和激动,那是假的。 但是她心里的担忧也是真的,她真心实意的问陈老太太:“祖母,这世上真的有靠得住的男人吗?” 他们中真的有人能做得到一生一世的爱自己的妻子吗? 这对于那些特别优秀的女孩子们来说或许都是天方夜谭,何况是对她来说呢? 她真的能够去相信吗? 陈老太太目光就有些复杂。 陈信安会说这番话,那就说明她其实是动心了。 动心了...... 陈老太太心里有些沉重的同时却又忍不住雀跃。 当你放弃了希望却又发现某件事竟然超过你预料的发生了之后,那种喜悦之情是没有办法控制和遮掩的。 她认真的想了想陈信安的问题,才轻轻摇了摇头:“祖母不能确切的回答你这个问题,祖母只能告诉你,这天底下多的是负心汉没错,但是却也不是人人都如此。你看你祖父,他这一生也并未纳妾,只守着我,你再看看太子殿下,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却始终对太子妃一心一意,不管多少压力,也不管多少人在说是非,但是他从来没有动摇过,甚至为此不惜得罪阁老,所以说,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你或许会遇到不好的,但是也有可能会遇到好的,这一切都得去尝试过才能知道。” 陈信安知道祖母的意思了,她是想让自己迈出这一步的。 她站起身来,打开窗户看着外头,过了许久许久,被风吹的脸都有些刺痛了,她才回过头来,笑着对陈老太太说:“祖母,我想跟承岚出去走一走,我想,在这之后,我会有个答案的。” 在大同住了这么久,陈信安也多少受了些影响,不再是在京城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子,她平常也会出门去善堂或是去军营的伤兵营,陈老太太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放下,她当即就答应了一声,说:“好!我让你哥哥去跟他说,你想去哪儿,尽管去走一走。” 对,人生这么长,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总要试一试才甘心。 三百三十章·不同 陈信安决定要跟承岚出去走走,别人还没说什么,陈庆先惊了一跳,很怀疑的看着陈老太太,警惕的问:“祖母,他会不会是油嘴滑舌先跟妹妹说了什么啊?” 从前陈信安可是对男人有一种下意识的躲避的那种不信任的,哪怕他们都是堂兄妹,他跟妹妹之间也就是关系淡淡,最多只是接送妹妹出门罢了,其余想多说句话都难。 承岚这家伙难道还比普通人多长了两只眼睛还是怎么样? 陈老太爷哼了一声,没好气的看着他:“你嘴巴里就不能有点儿好话!就这么不盼着你妹妹好?” 陈庆挠了挠头,老老实实的道:“我怎么敢啊大爷爷?我就是觉得奇怪,妹妹平常那么讨厌男人,怎么还愿意跟承岚出去呢?” 陈老太太懒得理会他,坐在陈老将军床沿,先给陈老将军喝了口水,才慢慢的说:“我看出来了,安安对这小伙子至少是不排斥的,听她说话的口气,也似乎对他很有好感,这样就够了。她......” 陈老太太抿了抿唇,心情有些复杂的说:“说句实在话,这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若是这件事能成,我真是要去庙里给菩萨重塑金身的。” 她的话说的如此严肃和情真意切,弄得陈庆也紧张起来了,他握着拳头看着陈老太太:“祖母你们放心,若是那个小子是虚情假意,我一定拼了这条命也得宰了他!” 他绝对不会让冯家那个畜生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了。 陈老将军也点头赞同:“既然是安安自己有意,那就试一试,我们陈家也不是赌不起。正如你所说,事情都已经是这样了,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让年轻人去试一试吧,安安够可怜的,那些年轻女孩子该经历的事,她都没有机会去经历,有这个机会也是好的。” 再说,陈老将军相信太子。 连楚庭川都这么信任的人,人品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相比于长辈们的如临大敌和心事重重,这一回陈信安倒是更镇定的那个,她看着梅夫人给自己插戴好了首饰,还能问上一句:“姑奶奶,是不是有些太隆重了?” 梅夫人笑眯眯的,扶着她的肩膀微笑起来:“不隆重,不隆重,你这丫头就是平常太素淡了些,如今这样才是正好,看起来多标致俏丽啊!” 经过了差点儿被沉塘的事情之后,梅夫人现在觉得人生最当做的就是活在当下,及时行乐。 什么惨痛的经历那都只是过去了,人若是握着过去不放,那就一辈子不会快活。 干嘛要活的那么辛苦? 她含笑目送着陈信安出了院子,自己去了陈老太太那里。 陈信安到二门处的时候,承岚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了陈信安出来,他就微微怔住,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艳和欣喜。 陈信安向来是不大注重容貌的,平时打扮也是如何简单如何来,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装扮的样子。 她身上好像有光,他的目光竟然一时不能从她身上移开。 以至于陈信安好似觉得身上有火在烧,冷着脸轻轻咳嗽了一声。 承岚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难得有些局促的挠了挠头,脸也刹那间有些红了,咳嗽了一声才道:“我们去哪儿?” 陈信安早就已经想好了,她看了承岚一眼,见承岚眼睛亮亮的,就道:“我们去善堂吧。” 跟着她来的陈家的下人顿时有些发蒙,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出来走走,当然是去茶楼坐坐,或是去戏院里坐着看看戏,怎么二话不说就要去善堂啊? 善堂那是什么地方,什么人都有..... 她们顿时想要劝阻,但是谁知道承岚已经毫不迟疑的答应了:“好啊!” 他丝毫不觉得陈信安的要求奇怪,很自如的上了马车接过了车夫的活儿,带着她出了门往善堂去。 善堂那边仍旧是人挤人,听说是陈信安来了,善堂的姑姑们都有些诧异,之前杨玉冰当街羞辱了陈信安,话说的那么严重,他们还以为从此以后陈信安都不会来了。 这对于善堂来说实在是一个噩耗。 因为善堂其实都是靠着陈家撑起来的,孩子们要吃要喝,那些产妇们也是一样,他们每天都忙着团团转,同时还要操心从哪里弄银子的话,那这个善堂就真的开不下去了。 谁知道陈信安竟然还是来了,善堂里做主的琦姑姑迎出来,看见了陈信安,顿时百感交集:“安安!我还以为你......” 陈信安就微笑起来:“以为什么?姑姑未免太小看我了,我说过了,从此以后要管到底的,既然说出了,我就做得到。” 琦姑姑含着眼泪点头,顿时感觉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的目光落在陈信安身后的承岚身上,有些迟疑的问:“这位是......?” 承岚还没等陈信安介绍,先笑道:“您不必管我,我是跟着来帮忙的,希望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不会,不会。”琦姑姑笑起来,拉着陈信安徐徐的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前阵子不是出了杨御史叛乱的事情吗?善堂里又多了许多弃儿......” 她忍不住叹气,心里很不忍心:“大多都是三四岁的孩子,还有更小的,在襁褓里头就被胡乱扔在了我们这里门口,还有大些的孩子抱着弟弟妹妹的......有些是被叛军给逼的走投无路的,有些是叛军出事了,被抓了,他们没了父母自己投奔来的......哎,都是这么小的孩子,若是不收留他们,他们能活的过几天呢?” 怪不得善堂忙成了这样。 陈信安皱了皱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有人喊了起来:“姑姑,姑姑!您快些来吧,小丸子不行了!” 琦姑姑顿时着急起来,胡乱的跟陈信安摆了摆手就往后头院子里敢去。 陈信安也立即跟在了后头。 承岚并没有觉得被忽略,他看了一眼忙碌不堪的大堂,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才也迈步跟着陈信安她们去了。 三百三十一·姑娘 后院里头闹哄哄的,到处都是摊开了的被褥,只是简单的搭了棚子蒙了油布,根本防不了风,琦姑姑在其中自如的穿梭,在一个棚子面前停下来,矮身钻了进去,不一会儿就惊叫起来:“怎么会这样的?昨天晚上还没有这样严重!快去,快去青曹大夫过来!” 陈信安竟然也毫不迟疑的矮身跟着一道弯腰进去了,她蹲下身来,把琦姑姑怀里抱着的女孩子翻过身来,就见那个女孩儿又忽然抽搐着吐出了许多东西,脸色苍白的抖着身子。 “这是......”陈信安不顾脏污,伸手急忙拨开那个女孩儿的乱发,见她口鼻都被堵住了,又急忙从琦姑姑手里把孩子接过来,让她侧着身子躺着,一面又给她清除口腔里的异物,问琦姑姑:“这个小丫头叫小丸子?是怎么弄成这样?” 琦姑姑急的脸色发白:“是,叫小丸子,是三天前来的,被她哥哥带着,她哥哥也只剩一口气了,说是那天出事,他们家父亲是军营里的一个百夫长,因为不肯跟随杨御史,被叛军杀了,她们母亲把她们放在桶里放到井中,才躲过一劫,他们母亲却也死了.....她们是后来哭着呼救,被邻居听见,才捡回一条命,她哥哥就带着她来了咱们这里......” 有时候对于某些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决定,一句话,决定的却是底层的人一家的生死,改变他们一辈子的命运。 这么小的孩子,已经失去了父母,她们唯一拥有的就是彼此了。 如果连小丸子都死了,那么小丸子的哥哥怎么办? 陈信安的眼眶微红,但是却还是手脚利落的把小丸子口腔和鼻子里的异物都给清除掉了,又让人拿了温水来,一点一点喂给小丸子喝。 小丸子却完全喝不进去,双目紧闭,脸色有些发青了。 陈信安顿时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如今身上的锦衣华服反而成了累赘,她毫不迟疑的伸手都给揪掉,头发散了下来,急匆匆的冲着自己的下人喊:“快去看看,大夫到哪里了!” “我先来看看。”承岚目光沉沉的进了棚子,他长得高,女人们尚且要矮着身子才能进来,他就更是得跪着才能在棚子里待着,可他却并不以为意,把孩子接在手里,一手放在她的腹部,另一只手在她背部抚了抚,而后轻微的一用力,小丸子就又哇的一声呕出了许多东西,而后脸色总算是好了许多。 棚子里充满了令人捂鼻的酸臭味,但是谁都没能顾得上捂鼻子。 陈信安看见小丸子的呕吐物中有一块硬馍馍,立即就猜到了小丸子应当是吃的太急被堵住了,幸亏承岚出手及时,否则等曹大夫来,还不知道是怎么样。 她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都要虚脱了,轻声对着承岚道了声谢。 承岚摇摇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也不顾自己今天才新换了准备来见陈信安的衣服,抱着小丸子让陈信安给她喂水。 不一会儿,曹大夫也终于来了,他急匆匆的进来,什么都顾不得说,先看孩子的病情,翻了她的眼睛,又摸了脉,就松了口气:“是虚脱了,之前应当就是被堵住了食管,幸亏吐出来了,否则就憋气死了。这孩子风寒严重,得好好将养才行啊。” 这么小的孩子,一场风寒就能很轻易的要去他们的性命。 现在他们还失去了父母,善堂能够收留她们给一口饭吃就已经是很难得了,说好好将养精心照顾,哪里有那么简单? 琦姑姑有些为难,最终道:“我抱着回家去吧。” 善堂这里,像小丸子这样,甚至比小丸子还要凄惨的孩子太多了,哪里顾得过来? 倒是带回家里去,人少一些,更好照顾。 陈信安却摇了摇头,她知道琦姑姑自家已经从善堂抱回去了好几个孩子了,虽然琦姑姑心肠好,她的男人也是个好人,但是负担太重了。 而且她上头还有个难缠的婆婆,那个婆婆还来过善堂闹事。 这回要是再抱着一个需要精心照顾的小丸子回去,还不知道她婆婆怎么为难她。 “我带回去吧。”她说,有些疲倦的撑着丫头的手站起来:“我带回去,她还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再说......” 她还没说完,就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忽然哭着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是个小男孩儿,看着眉清目秀的样子,紧紧握着拳头,身上还在发抖,又怕又惊的看着陈信安:“姐姐,求您带我妹妹回去,我妹妹很听话的,给一点儿吃的就不哭......” 他哭的令人心酸,陈信安眼里发热,低声问他:“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我叫团子。我妹妹叫小丸子......”小男孩儿哇的一声哭了:“我爹说我们爱吃,就叫这个小名儿,可我爹他死了......” 不仅仅是爹,娘也死了。 他从井里被拉起来的时候,抱着妹妹,一眼看见的就是娘倒在晾衣架子的地下,已经没有气了,但是眼睛却还是睁着的,看着的是那口井的方向。 她到死都不能放心,生怕孩子们被发现,生怕孩子们危险过去之后不被发现。 团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些天的凄楚和痛苦仿佛都要在这一瞬间发泄出来,以至于后院顿时连带着一片人都哭了。 那些孩子们本来就是怕的,现在被个人带头哭,他们也都跟着哭起来了。 陈信安却没有哭,她神情坚定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承岚也同样深受震撼。 他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但是那种死亡很迅速,他通常不会看到他们背后的故事,现在想想,那些死了的将士们,他们也是有妻儿有高堂,这些人都在等着他们奉养团聚,可是他们却再也回不来了..... 这里简直是人间炼狱,他心里想,然后深深的看着陈信安。 都说这个姑娘脆弱,可是这个姑娘却在这个地方扎了根,她敢于直面这些惨痛和生死,并且尽量的用自己的能力对这些人加以照顾和救赎。 三百三十二·同道 谁能说这个姑娘不经事? 多少人都不如她! 陈信安扶着团子站起来,轻轻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一定会救活你妹妹,这样吧,你跟着我一道回去。” 她说着,就看了跟出来的管事一眼。 管事立即就明白了,苦笑着点点头去办事了。 他们姑娘不是头一次往家里带人了,虽然这些人是可怜,但是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全都帮的过来呢? 他真是有些发愁。 承岚也轻声问她:“这样能帮的过来多少呢?” “不知道。”陈信安很坦然,转身看着他,再看看这些孩子们,低声道:“总归尽力吧,能多帮一个就是一个。” 她见承岚沉默下去,就笑了笑,问他:“是不是觉得我不自量力,或者说,觉得我沽名钓誉才会如此?” 承岚说喜欢她,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很新鲜的事。 从来没有男人说过喜欢她。 冯家的那个只是个畜生不是人,他的喜欢是占有是毁灭,是不顾一切的疯狂。 所以她对于正常人的喜欢一直都觉得很陌生。 承岚表达了心意之后,她想看一看承岚的心意。 所以她让承岚见到最真实的自己。 她也想通过这个看到承岚是个什么样的人。 祖父祖母总担心她,但是她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谁是好意谁是存了目的,试一试,就能看得清楚了。 承岚摇了摇头,他想了想,很认真的说:“不,相反,我觉得你真是光芒万丈。” 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说,陈信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显得有些震惊,随即就忍不住有些脸红。 这个人怎么能把好听的话说的这样轻而易举? 说的好像是真的一样。 她原本有些想笑的,可是承岚的目光太过真挚了,看起来半点儿不像是开玩笑或是只是在虚已委蛇。 他是认真的,他是真心实意的这么想。 陈信安透过他的眼睛,子看得见满满的信任和欣赏,没有半分的勉强。 这让她有些吃惊的同时又升起一种隐秘的欢喜。 原来这个就叫做志同道合。 她所做的事情,原来还有另外一个人这样懂得并且这样理解,他不觉得她离经叛道,也不觉得她从前的经历是什么问题,对她的一切都保持着尊重和理解。 这一点简直太让她心动了。 因为就算是在祖父祖母那里,她也没有得到过这样的绝对的尊重跟自由。 因此她忽然笑了起来,开开心心的眨了眨眼睛:“你是个好人。” 承岚就忍不住失笑。 原来这样就算是个好人了?他摇了摇头,见善堂的人都忙的不可开交,但是却还是捉襟见肘,就又把话题转到了正路上:“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个善堂能够支撑下来,想必花费了你不少心思吧?”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前厅了,马上就有妇人上前来看着陈信安:“姑娘可算是来了!姑娘,这药材不够了,还有厨房......” 一天一天增多的人,实在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善堂在之前都是靠着陈信安的重视,陈家的投钱,才能够支撑下来。 原本出了事之后,善堂的人都快绝望了,以为从此以后善堂怕是开不下去了,但是见陈信安根本没有耽误和犹豫,这么快就又来了,大家都信心倍增。 不管怎样,能够聚在这里的人都是想着要帮助那些可怜人的,如今这桩事业可以继续下去,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值得欣慰的事情。 陈信安取了腰间的牌子交给她,轻声道:“你去跟着陈妈妈领银子吧,该置办的都置办起来,虽然快要清明了,但是还是冷的厉害,那些孩子们怎么受得了?” 在棚子里四面透风,实在不是办法。 那个妇人感激的福了福身,急忙跟着陈妈妈出去了。 陈妈妈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自家姑娘做了这么多好事,但是也没见有什么好报,尤其是这次,当着承岚公子的面,她又是给银子又是把人弄回家里,普通的男人尚且受不了,何况是承岚这样条件好的世家公子呢? 只怕这桩这么好的婚事又是空欢喜一场了。 陈信安却没工夫想这些,她喝了口热茶,觉得之前冻僵了的血液已经回转过来了,思路也更清晰了一些,才问承岚:“你刚才也不假思索的就扑出去救人了,你不忌讳的吗?” 据她所知,杨玉冰就很忌讳这个,当初有个孩子在他马车跟前哭着求救,他竟然拿了鞭子把人给抽了一顿。 大同这个地方,因为是边界,因此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而且逃难的落难的人也特别多。 很多人遇上突发情况要逃跑的时候,甚至连儿女也顾不上。 这也是为什么善堂要一直做下去的缘故。 如果不是因为善堂一直坚持着存在,那很多孩子根本活不到明年的春天,过不了年。 承岚不假思索,他也没觉得这些有什么不该做的:“或许是看太子妃救人习惯了,在我看来,病人就是病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能帮一把手的,当然就该伸一伸手,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了,真正能做得到的人的确也是少数。 他敲了敲桌子,沉思了一会儿才问:“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靠着你一个人和陈家,善堂能撑一阵,却绝不可能一直这么下去的,那样你们家里只怕也会支撑不住。” 这个问题陈信安早就已经想过了。 但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难道不救了么? 她摇了摇头:“我问过祖父和祖母,她们也没有法子,咱们朝廷虽然也有惠民署,可那总归是有限的,再说这天高皇帝远,大同地位又特殊,惠民署在这里名存实亡,帮不上什么忙的,只能是先咬着牙支撑着才行。” 承岚想了想,觉得这件事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末了就道:“我倒是觉得事情未必就得这么下去,应当还有别的法子,你让我想想法子,说不得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呢。” 三百三十三·提醒 哪有那么简单? 陈信安有些像要摇头,但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小丸子最后总算是没事醒过来了,陈妈妈带着善堂的人领完了银子就回来禀报,让陈信安放心:“已经带回咱们家去了,也请了曹大夫给开了方子,现如今是还虚弱着,不能一下子就进补,等她稍微好些了,再给她好好养一养。” 她知道陈信安对于这些小孩子们总是特别在乎的,所以根本不敢怠慢,早就把事情都安排好了。 再说小丸子和她哥哥的确也是太可怜了些,连他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人也看的实在不过意。 陈信安点了点头,对于这件事,她还有旁的想法,小丸子跟团子都是军户,他们的父亲是百夫长,按理来说出了这样的事,朝廷也是有抚恤银子发下来的,只是之前小丸子家中只剩下了两个孩子,最大的也就是她哥哥团子,他们哪里会知道这些? 她嗯了一声,叮嘱陈妈妈多看着一些,别让小丸子再出了什么事。 陈妈妈答应了,又看了承岚一眼,咳嗽一声有些犹豫的道:“姑娘,您的衣裳都脏了,先换了衣裳吧?” 其实要照顾病人和孩子,弄脏衣服是常事,换做在之前,陈家的下人也都已经见怪不怪,根本不当回事了,但是现在总归不同,毕竟陈信安在跟承岚接触呢,怎么好让人家一直看着她这幅样子? 陈信安微微迟疑片刻,才对承岚道:“我先进去一趟,劳烦公子稍等。” 承岚点了点头,站起身在善堂里头走了一圈,发现善堂收的也不仅仅就只是小孩子,其中也还有孤寡,甚至还有大着肚子的妇人。 盛世之下,在京城是看不见这样的场景的。 京城的惠民署除非到了时疫或是特殊的时候,也并没有这样多的人,他很受触动,同时心里对于陈信安也更加佩服和钦佩了,一个女孩子,能够做到这个份上,真的是十分了不起了。 正好书林进来,见他到处在晃悠就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啧了一声:“我的老天爷,我还以为你是去了哪儿了,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你到底做什么正事儿呢,一天到晚的不见人影,我们忙的恨不得四脚朝天,你倒是好,拍拍屁股就不见人了。” 他满头大汗,看着是找了一圈以后才过来的,承岚收回思绪:“怎么了?是不是殿下那里有什么吩咐?” 按理来说他已经把自己的事都跟殿下说了,他手里的事也都交给了伯晨跟小二,殿下应当不会这么着急的找他才对。 书林摇了摇手,喝了口水缓了缓,才说:“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今天我跟伯晨他们把那五十万两银子给挖出来了!那个钱庄却有些费事,不好弄,只答应把银子吐出来。” 这也是正常的,早在承岚的预料之中。 徐二少爷怎么都不供出这笔银子,可见心中有数,这后头有个巨大的靠山。 徐家虽然在那里存了银子,但是银号不就是用来存银子的吗?查来查去,人家也没什么过错。总不能就凭着徐家的银子存在那里就把人一锅端了吧? 背后怎么说也是三边总制大人的小舅子呢。 承岚见书林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就警告他:“你可别胡来,江大人跟杨御史不同,杨御史那是实实在在的勾结了徐二少爷陷害了殿下,这件事我们之前在草原的时候就心中有数了,所以这一次对付起他来我们也没有留手。现在也的确是证据充足,哪怕闹到圣上跟前去,圣上也不能说什么,但是江大人不同,他坐镇西北,西北在他的坐镇之下一直没出过事,现在瓦剌也老实了,没真凭实据,你动他就是在给殿下找麻烦,再说,他最多也就是受了些好处罢了,水至清则无鱼啊!” 这个道理书林其实也知道,但是总归心里就是别扭。 当然,现在承岚又郑重提醒了他一番,他心里的那点儿不平也很快就消失了,嗯了一声让承岚放心:“我又不是傻子,卫指挥使跟殿下都不打算查,难道我还会紧抓着不放闹事不成?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平罢了,若不是他撑着,杨家那些东西哪里能嚣张这么久?” 承岚没好气看了他一眼。 不过书林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别的事情吸引了,他哦了一声,后知后觉的问:“对了,听说你是跟着陈姑娘一道来的,陈姑娘人呢?她理你吗?” 若不是做了多年的同僚,承岚真想干脆就把书林这张嘴给撕了算了。 他哼了一声,淡淡的问他:“为什么人家就会不理我?” 说的他好像有多惹人嫌似地。 书林全然不知道危险降临,挠了挠头就理所当然的道:“没为什么啊,你又不惹姑娘们喜欢,否则怎么锦常都能娶到绿衣,你跟着殿下这么久了,也没人瞧得上你。” 承岚顿时翻了个白眼,伸手猛地在他头上凿了一个爆栗:“你事情可真多,我到底惹不惹姑娘喜欢,要你来管?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一天天的不知道的人家还以为你要当个冰人!” 书林不以为意,摸着自己头上的包哼了一声:“你也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大同的事情我们处理的差不多了,殿下眼看着就要动身回京了,你这里到底是怎么样,还是该快点拿出个章程来,是走是留,你得跟殿下说一声啊。” 他跟承岚锦常相处多年,彼此早就跟兄弟也没什么两样,许多事也可以拿出来一道商量。 承岚好不容易才喜欢上一个姑娘,在他看来,为了娶妻牺牲一点儿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那前提是得人家姑娘也愿意啊。 否则的话,留下来也是白留了不是? 承岚心中暖暖的,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就点点头:“跑这一趟原来是说这个的,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一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你回去吧。” 书林抛了一颗花生进嘴里。 三百三十四·互相 他看到了陈信安立在门槛处,显然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正蹙着眉头看着承岚的背影。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装作没看见,再抛了一颗花生进嘴里,优哉游哉的站起来:“好啦,你小子就是这么个性子,我懒得跟你说了,我要回去了。” 承岚应了一声,等他走了,还一直坐在桌边想着事情,直到那边又送来了几个孩子,他才站了起来冲过去帮忙。 他动作间是没有丝毫迟疑的,看得出来他半点儿没有觉得这是丢身份的事,也不是为了讨谁的欢心才这么做。 祖母常说,看人要准,陈信安目光凝在他身上,心中慢慢的在心里描摹了一下承岚的模样。 承岚帮着把这些孩子们都给安顿好了,一抬头看见她眼睛也不眨的盯着自己,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奇怪的问她:“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或许是才刚帮忙的时候弄脏了,他毕竟是个大男人,自从跟了殿下之后,很多能省的排场都省了,没有随身带衣裳来换的习惯。 那些要帮忙的孩子通常又都是又有病又饿极了的,身上难免气味甚重,他以为是陈信安因为他身上也沾惹了,才看着他。 陈信安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这样难得犯蠢的承岚,就是觉得很好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一双眼睛笑的像是月牙,既漂亮又清澈,承岚也被她忽然来的这一笑给惊了一下,随即就有些蒙的挠了挠头。 善堂实在是忙的厉害,陈信安跟他也没说上几句话,就又去帮忙了,连中午饭他们两个都是跟着善堂的人一起在善堂吃的,也并没有另外要菜,只端了碗跟那些人一样,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分明这样的场景有些怪异,京城那些世家的公子姑娘们,哪一个相看也没有在这样的场景下相看的,但是放在陈信安身上,承岚只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大约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好的。 他吃的格外的香。 等到他们回了陈家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晚了,暮色下陈庆站在大门口等着,见了承岚就把人二话不说的拦了下来,让陈妈妈陪着陈信安的车子先进去了,这才扑上来锤了承岚一拳:“你小子到底带我妹妹去哪儿了!?这大半天的,怎么一点儿音信都没有?” 他们俩勾肩搭背的往里走,承岚瞥了他一眼:“你这么关心做什么?这是我的事,又不是你的事,你倒是关心。” 能不关心么?陈庆哼了一声,没好气的催促他:“少岔开话题,你老实点交代,到底去哪儿了?” “善堂。我跟着陈姑娘去了一趟善堂。”承岚今天也有些累了,实在是被陈庆缠的厉害,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消停些吧,我又不是那等登徒子,再说了,有陈老将军跟你这个守门神在,我哪里有那么大胆子胡来?” 这话听着还像话,陈庆放心了,死活跟着他一起进了他的院子:“你别生气嘛,我也就是关心关心你们,我妹妹寻常可最讨厌跟人出去了,不管是谁,能让她松口,可见她是对你另眼相看了。不过她既然带你去了善堂,也可见她看重你,否则的话,她才懒得带你去呢。” 承岚当然知道。 他只是很忐忑,不知道今天的表现是否如陈信安的心意。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这样的滋味,辗转反侧,为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够在心里揣测出许多的可能。 他忐忑,躺在床上的陈老将军其实也心急如焚,他其实可关心这件事了。 要知道,他们之前做的一直都是陈信安终生不嫁的心理准备,毕竟有那样的特殊经历,陈信安又是个那样的性子。 他们也不放心那些主动来接近陈信安的人。 但是这回老天爷却忽然送了他们一个承岚。 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承岚都是一个太出色的孩子,他竟然郑重其事的说是喜欢上了陈信安,而且最难得的是陈信安对他也不排斥。 这对于陈老将军来说,就跟天上忽然掉了金子没什么两样。 今天他们出去,他一直都悬着一口气,十分害怕承岚哪里不如陈信安的意,陈信安看不上承岚。 同时他也怕承岚因为接触了又看不上陈信安。 这一颗当祖父的心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他等来等去,好不容易才等到陈妈妈那边回来禀报陈老夫人,说是陈信安她们已经回府了,顿时就恨不得站起来,差点儿又牵动了伤口。 陈老太太看的又气又笑,忍不住摇了摇头嗔怪:“瞧你那样儿!真是比你侄孙都不如,忍着!” 但是说是这么说,她其实自己也紧张的要命,不等陈老将军再说什么,就迫不及待的问陈妈妈:“姑娘他们去哪里了?玩到这么晚,是不是去了城外?” 陈妈妈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但是还是硬着头皮道:“这个.....老太太,姑娘跟承岚公子没去城外,也没去哪儿听戏,他们去了善堂。” 什么?! 陈老太太瞪大了眼睛。 陈老将军也不可置信。 真是,这也是头一遭听说了,他们不去逛逛街看看戏,也不出城去山上看看姻缘庙,竟然跑去了善堂? 想到自己孙女儿对善堂的在意和素日里在善堂从不顾身份的举止,陈老太太跟陈老将军心里不由得都凉了半截。 没用了,承岚虽然是个不一样的世家子弟,但是到底也是个有脸面有身份的人,他或许能够接受陈信安从前的事,但是哪里能接受自己的媳妇儿一直出去抛头露面,而且总是不顾身份的去做那些本来该是下人做的事呢? 陈老太太满心的欢喜都没了,慢慢的坐在了椅子上,许久才叹了口气,希望破灭的滋味不大好受,她许久都没说出一句话来,有种宿命如此的无力感。 三百三十五·成了 也的确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嘴上说着随缘,说着随便陈信安自己怎么选择,但是陈老太太无法骗自己,她是真真正正的无比想要这件事能成的。 他们不能跟着陈信安一辈子。 等到他们死了,难道陈信安就不过日子了?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看,如果承岚能够跟陈信安在一起,都是最好的结果。 只可惜了。 她没说话,陈老将军却隔着屏风问陈妈妈:“这么久的时间,他们就一天都在善堂吗?” 陈妈妈也察觉出来陈老太太情绪低落,听见陈老将军发问,急忙就道:“是,今天一整天时间,咱们姑娘都跟承岚公子在善堂里头帮忙,善堂因为杨御史带了叛军出事的事情,多了许多可怜的孩子,姑娘一直都忙活着救人,承岚公子也是一样的。” 陈老太太捂着额头没有说话。 陈老将军却若有所思,并没有跟陈老太太那样失望。 他问:“那承岚公子可有什么不耐烦?或是可有什么厌恶不满?” 她们派出去跟着陈信安的都是府里信得过的老人,这些人察言观色的本事总归是有的。 陈妈妈也知道陈老将军和陈老太太担心什么,见他们问这个,就据实道:“都没有,承岚公子并没有不耐烦,一直都在帮着姑娘救人做事,后来姑娘去换衣裳了,承岚公子一个人也在善堂里四处转悠着帮忙,我看他对姑娘所做的事情也并没有任何的不以为然......” 陈老太太狐疑的坐直了身体,转过头看着屏风后头,有些意会到了老爷子的意思。 是啊,按理来说,如果真的相处的不愉快的话,怎么会挨到这么晚才回来? 承岚能够陪着她在善堂忙活那么久,不管怎么说,都可见承岚的几分态度了。 她有些动容,同时心里升起了希望。 其实并不是他们啰嗦和太过小心,只是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真是说是关乎一辈子也丝毫不为过,所以正一切细节她都恨不得能够盘问一个遍。 她也不能去问陈信安。 顿了顿,她就也紧跟着问:“那姑娘呢?你们姑娘是怎么样?” “姑娘也对承岚公子很自然。”陈妈妈脸上带了些笑意:“她跟承岚公子说了半天的话,两人相谈甚欢,还一道救了一个孩子,让我们先送回家里来了.....” 陈妈妈急忙把小丸子的事情说了。 陈老太太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幸福来的太突然,她一下子都有些不能反应了。 多少年了,她从来没有敢希望陈信安还有正常嫁人的一天,但是当她都放弃希望了,如今却一下子听见这样的消息,她坐在椅子上,一时心里乱纷纷的。 没过一会儿,陈老将军都还没来得及跟陈老太太之间再说上几句话,就听见外头有人喊姑娘,随即陈信安就自己掀了帘子进来,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 陈老太太顿时有些尴尬,她叫陈妈妈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大家心里哪里会不知道? 被孙女儿撞了个正着,怪不好意思的。 陈信安也含笑看了陈老太太一眼,见陈老太太这样,就笑着说:“祖母祖父想知道今天的事,不如直接问我。” 陈妈妈也忍不住笑了。 陈信安鲜少这样跟人开玩笑,连陈老太太都觉得吃惊,紧跟着又欢喜起来,颤巍巍的应了一声好,让陈妈妈出去了,自己拉着陈信安问她:“那你实话跟祖母说,你觉得承岚怎么样?” 陈老将军顿时竖起了耳朵,想要听清楚些。 外头沉默了片刻,陈信安才轻声说:“我觉得若是能够过一辈子的人是他这样的话,那是可以成亲的。”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陈老太太仿佛是被雷给炸蒙了,过了许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绪,问她:“为何这样说?你....你别为了安慰祖母和你祖父,就勉强自己,一定要想清楚。” “并不是为了安慰祖父祖母。”陈信安实话实说:“我今天特意带他去了善堂,就是想让他看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平时在做怎样的事,同时我也想看清楚他是怎样的人,对我所做的事又到底抱着怎样的态度,事实上,这一天下来,我觉得他是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他跟祖父一样,身上有叫人安心的地方,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这就是她全部的想法。 或许是从承岚跪地替小丸子顺气开始,也或许是从承岚在善堂里毫不迟疑的去帮其他的人开始,她忽然觉得,人生这么长,人是需要一点令自己开心的人和事的。 她见了承岚就觉得心里欢喜,心中的彷徨不安都仿佛消失了。 这样一个人,她愿意试着迈出第一步。 陈老太太顿时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慌慌张张站起来,转过屏风去:“老头子,你听见了没有?!” 陈老将军也高兴,但还是嘴硬的道:“听着呢!要你说,我都听得真真儿的,一个字都没漏!” 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既然我孙女儿愿意,那这事儿就没得说了,便宜了那个小子了!” 陈老太太也跟着笑,伸手拍了他一下:“好好儿说话!什么便宜了不便宜了的!” 陈老将军也顾不得痛,就叫人去把陈庆给叫进来。 陈庆之前一直都在缠着承岚的,听见说是大爷爷那边叫,承岚这儿也有事,只好放过了他,一路小跑着进了后院,到了陈老将军跟前,问他是有什么指示。 陈老将军如今看什么都顺眼,连带着看他也是万分顺眼的,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跟他说:“你去跟承岚说,就说让他准备好吧,既然说过不会委屈了咱们家姑娘,那就一切都按照规矩来,三媒六聘、彩礼聘礼,这些都是少不了的,让他小子拿出诚意来!” 啊? 陈庆张大嘴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老爷子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这么成了吗?! 这么简单?! 三百三十六·兄弟 陈庆蹬蹬蹬的从陈老将军院子里跑出来的时候,还有些觉得自己或许之前是听错了,他也跟踩在云端上似地,总觉得这件事不大真实,以至于他猛地抡起巴掌给了自己一巴掌,登时痛的龇牙咧嘴的,才哎呀了一声,然后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了。 可他都不怎么明白,这件事怎么就短短几天时间内敲定了呢? 就在前几天,她们还为了陈信安的终生大事操碎了心,他也曾经下定决心,一定得娶一个孝顺明事理的媳妇儿,省的以后看嫁不出去的小姑子碍眼呢。 可都已经做好了养着一个妹妹的准备了,没想到人家却忽然要嫁出去了,嫁的还不是别人,是京城世家的公子,这件事怎么看都好像在做梦。 他挠了挠头,见陈信安站在廊檐下朝着字迹笑,顿觉自己像是个傻子,嘿嘿笑了一声凑过去看着她问她:“安安,你知道我出门去做什么吗?” 他还是想问问清楚。 陈信安知道自己哥哥的意思,她笑着摇了摇头,很是好笑的道:“你放心吧哥哥,并没有人勉强我,也不是因为想让你们安心,我的确是挺喜欢承岚公子的,你就放心去吧,这个媒人就让你当啦。” 见鬼了,妹妹竟然还会开玩笑的? 难道爱情这玩意儿真这么玄乎,让人改变能够这么大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却被陈信安这一笑给笑的晕了。 哎呀,算了,既然妹妹喜欢,那就这么办罢。 他嗯了一声,定了定心就冲出去了,管他呢,反正人生这么短,当然是怎么活的开心怎么来,妹妹从前过的那么苦,有一段时间是开心的都好。 大不了,若是真的以后变了,那也是以后的事。 他抱着这样的心态,一时间倒是想开了,冲进了承岚的院子,趾高气扬的大笑了几声,对着一脸诧异的看过来的伯晨和小二豪气的扬了扬手,道:“去,把承岚给我叫出来!我有事儿跟他说!” 很少见陈庆这样,伯晨有些困惑,不过小二却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是跟着书林去办事的,书林半路溜号去干什么,可都跟他说了。 所以现在陈庆这样子,他立即就笑了:“哟呵,陈公子这是摆了大舅子的架子来了呀!” 一面就笑着让人去喊承岚。 这么一说,伯晨也反应过来,又好笑又好奇的看着陈庆,问他:“怎么?这么兴冲冲的过来,真是捡了天上掉下来的金子了不成?” 陈庆叉着腰看着他们,头昂的高高的,像是一只斗志昂扬的大公鸡:“那可不,我这是带着天上掉下来的金子来了,他当然得亲自出来迎接我,否则的话,谁理会他?” 看他这么傲娇,伯晨和小二都忍不住失笑摇头。 可这的确是大好事,所以他们也都只是随意的搭腔了几句,怕过分取笑陈庆让人家女方不高兴。 不一会儿承岚就出来了,陈庆见着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由上到下的仔细的把他打量了一遍,才挑剔的道:“啧,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哪儿好,不过我家老爷子看上你了,算你是运气好了!” 他努力做出大舅子的姿态来。 嗯,反正气势不能丢。 他往后可要给妹妹撑腰的。 伯晨跟小二在背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大家最近天天都腻在一块儿,谁还不知道谁的脾气性格啊,陈庆这副努力做出高傲的样子怎么也做不像,他们只觉得好笑。 承岚却不觉得好笑,他立在台阶底下,一时之间想到的却是陈信安的脸。 他原本以为,就算是能得到一个好结果,也得费尽心力,他也做好了长久奋战的准备,因为陈信安经历特殊,他一直都很理解这一点。 可是这个姑娘除了比他想象中的坚强之外,也比他想象的更有决断。 这么大的事,对于她来说分明是决定了下半辈子的幸福,可她竟然还是这么快就下了决定,甚至都没有过夜,就去跟陈老将军和陈老太太说了。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郑重其事的朝着陈庆行了个礼,一揖到底的谢过了陈庆。 陈庆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过了一会儿,才不大自在的哼了哼,语气却是亲近而随意的:“你少来这一套,我跟你说,你最好是言行一致,对我妹妹好点儿,否则的话,我哪怕是死了,也得拉着你一道。” 这个大舅子..... 伯晨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大喜的事儿,你别说得这么渗人,好好儿说话!” 哪儿有这么诅咒自己的。 陈庆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气势瞬间破功,顿时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才哦了一声,不过他姿态还是拿捏住了的,对着承岚扬了扬下巴:“我大爷爷说了,让你拿出你的诚意来,三媒六聘一个都不能少,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心里得有数,别想委屈我妹妹!” 他有些警惕的看着承岚,如果承岚敢有一点儿不愿意或是勉强,他就准备回去告诉大爷爷,这门婚事还是得再斟酌。 同样是男人,他可太清楚男人的心思了。 如果这个做不到,那么之前说的那些话都只是废话,根本做不得数。 承岚却并没有,他仔细的想了想,就道:“我的父母远在京城,这件事我虽然已经写信回去告知他们,但是算算时间,怎么也得一个月左右才有消息,可殿下却急着要回京城去了,所以我打算先让殿下当我的媒人,有殿下在,老将军跟老太太应当都相信我的诚意了。”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陈庆也挑不出毛病来,他嗯了一声,又有些纠结的问他:“你爹娘她们听不听你的?” 如果承岚的爹娘是不懂事理的,那到时候其实也有的是麻烦。 陈庆对这些还是知道的,因为他也见过家里婆媳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差点儿妻离子散的事,所以他在这个问题上十分的谨慎和慎重。 三百三十七·提亲 别看他现在话说的这么满,但是其实他心里没底,因为承岚的身世太好了,如果不是承岚身世太好,他也不至于这么震惊。 可是承岚自己喜欢是一回事,那边承岚的父母愿不愿意,在陈庆看来,也是一个问题。 毕竟世家大族嘛,很少有人家是跟林将军那边那样,不看重身世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京城世家娶妻就逐渐有了一套极为严苛的规则,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其实自己妹妹都是不符合标准的。 今天陈老将军提出三媒六聘,其实也是想问清楚承岚家里的意思,看看承岚家里是什么态度。 虽然承岚人很好,但是如果承岚家里的关系很复杂,都不同意的话,那么这件婚事还是只能作罢,哪怕可惜呢,也冒不起那个风险。 毕竟以后他们不可能两个人关起门来过一辈子,人都不能自己活着,不管是谁都是如此。尤其承岚还是大家族出来的子弟,哪怕他愿意,他家里的人给的压力也足以把他压垮的。 陈老将军是过来人,虽然他很喜欢承岚,也的确想为了孙女儿争取,但是凡事都还是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到。 宁愿现在做坏人,也好过之后再闹出什么来让双方都不高兴。 承岚知道陈庆的意思,他很自得的笑了笑:“这一点你放心吧,我父母他们都是明事理的人,再说,她们都很尊重我的意思,从小到大,我的事基本都是自己做主。哪怕婚事也是一样,我早跟我父母商量过了,只要无愿意他们就不会反对。” 承岚这话其实并不是夸张,因为他自来就很有主意,并且从小就不让家里人操心,所以他在家里说话是算数的,加上他后来跟着楚庭川出事,家里的人能够得到他平安回来的消息就已经很满足了,婚事想要自己做主不是什么难事。 再说,他的父母也的确不是那种狭隘的人。 陈庆哦了一声,但是还是有所保留的道:“好了,我的话也带到了,那你去跟殿下说说吧。” 承岚很快就去找了楚庭川。 楚庭川见完了李知府,李知府的折子已经写好了,因为这件事全程都是在楚庭川在的时候发生的,所以他自然要把折子拿过来给楚庭川看看,等到楚庭川说了可以,他才松了口气。 这次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杨御史勾结徐二少爷,竟然还不顾忌讳把消息传给瓦剌人,谁知道他们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如果不是这一次闹出来,那么等到以后再出事,这件事可就得他担着了,他辛辛苦苦的做官走到如今也不容易,怎么可能甘心就败在这一件事上。 等到事情回报完毕,他又客气的问楚庭川准备什么时候回程。 他们这些做地方官的,总得意思意思的。 他倒是知道楚庭川的脾气,本来没想着弄什么送别宴,奈何这一次楚庭川整治了杨御史,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那些士绅和底下一些官员都十分的害怕,不想牵连太多,那这顿送别宴就还是得吃。 楚庭川也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就道:“已经定了日子了,再过三天就会动身。” 李知府琢磨了一下,跟他之前预料的时间也差不多,他虽然跟太子不熟,但是却也听说太子跟太子妃感情甚笃,现在回来了,事情也都处理完了,当然是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去了。 他就把送别宴的事情说了说,又道:“殿下自然是不想我们耗费的,但是这是我们的一番心意,您之前从草原回来,我们也未能尽尽心意,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请您赏脸......” 楚庭川也心领神会李知府的意思,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却之不恭了,只是不要过于破费,简单就是。” 李知府松了口气,急忙应是。 等他出去的时候,还跟承岚打了声招呼。 承岚急忙朝着李知府行了礼,等到李知府走了,才随后进了门。 楚庭川已经忙完了,喝了口茶看着他,挑了挑眉就问:“怎么样了?陈家答应了没有?” 承岚挠了挠头,在楚庭川跟前,他就显得不是那么沉稳了,实话实说的说了陈家的决定,而后便道:“殿下,既然如此,我就不能陪着您回京了。” 楚庭川倒是不在意这一点,他嗯了一声:“这没什么,你们既然要成亲,不可能就在这里成亲,你京城家中尚有长辈父母,怎么也要回去一趟的,只不过是晚回去些罢了,至于你以后是否要留在大同,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并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就为你走一趟,去陈家提亲。” 承岚有些感动。 他什么都还没说,但是却什么也不必说,殿下什么都明白,也愿意成全他。 他抿了抿唇恭恭敬敬的给楚庭川行了礼:“谢殿下!” “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谢字的,你眼光不错,陈姑娘是个很好的人,往后你可要好好待她。”楚庭川意有所指的看着他:“我带你在身边,其余的也没什么可告诫你的,唯有一句忠告给你,妻者齐也,你要尊重信任她,既然是你自己做的选择,那么将来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都不要露出高人一等或是施舍的嘴脸来,你明不明白?” 道理人人都知道,但是做起来却很难。 陈信安是朱元救回来的,诚心诚意的喊朱元一声姐姐,承岚又是他的心腹,他很乐意看这两个人终成眷属,但是却也怕他们成了怨侣。 承岚心悦诚服的应是,郑重的答应了楚庭川:“您放心,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我绝对不后悔更不会抱怨,否则太子妃娘娘一定第一个不饶了我。” 说起朱元,楚庭川脸上不由自主有了笑意,他嗯了一声,就往外走,一面还不忘回头看了承岚一眼:“等什么呢?!既然都要我去帮你提亲了,难道东西也不准备?三媒六聘那些自然是等你父母过来安排,但是去提亲总不能空着手吧,还不快去准备着?” 三百三十八·希望 承岚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立即答应了一声,兴高采烈的飞奔出去了。 楚庭川在背后看着他那样子,忍不住有些头痛的摇了摇头。 怎么他身边的侍卫,一个两个的平时看起来都挺正经的,但是一旦遇上感情的事,就都成了毛头小子,半点儿成熟稳重都不见了呢? 要知道,从前承岚可是他身边一等一的稳重人了。 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卫敏斋刚好伸着懒腰从旁边的屋子出来,打了个哈欠,见承岚的背影飞快的走了,有些奇怪的侧头问楚庭川:“殿下,他怎么了这是?” 看起来不大正常啊。 楚庭川咳嗽了一声,尽量轻描淡写的道:“没什么,人生大事终于有了着落,高兴一点也是人之常情么。” 人生大事? 卫敏斋想了想,哦了一声,想起来了:“是这事儿啊。”他说,然后又饶有兴致的问:“竟然真的成了?行啊这小子,有点儿本事啊,竟然真的能说服陈老将军和陈老太太。” 哦不,最关键的还是陈姑娘。 卫敏斋也是知道陈信安当初的事的,人家小姑娘多不容易,他觉得若是陈信安还能够答应,那就说明承岚跟她是真有缘分,这门婚事也的确是稳妥的。 他摸了摸下巴,笑着摇了摇头。 承岚的东西很快就准备齐全了,他出门的时候是跟着楚庭川,一路都被追杀,身上着实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的印鉴也不能跟徐二少爷的一样,到处都能有银子取,因此他还是跟伯晨书林张了口,凑成了三千多两的银子,全数都拿去置办了东西,让楚庭川先上门给他提亲。 楚庭川和卫敏斋本来是在下棋的,听见他说都准备好了,一出院门发现了几辆大板车推的东西,顿时就都愣住了。 好长一会儿卫敏斋都没缓过来,等他缓过来了,就忍不住啧了一声转过头看着他道:“可以啊承岚,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挥金如土的性子啊你,啧啧啧,这么多东西,你得花了多少银子?下血本了吧?” 承岚没想到卫敏斋也在这儿,顿时耳根都红了,卫指挥使可向来都是一个十分严肃的人,他觉得在这样的人面前实在是有些容易变得羞涩。 楚庭川自然也看出了他的尴尬,不轻不重的拍了卫敏斋一下,就领着承岚去找陈老将军他们了。 卫敏斋看热闹不嫌事大,自然也跟在屁股后头屁颠屁颠的想看热闹。 小二觉得卫指挥使跟平日里的形象有些不符,偷偷去问书林:“卫指挥使从前是不是跟承岚有仇啊?” 书林翻来覆去的,还真的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才很困惑的摇了摇头说:“没有啊,我们跟卫指挥使的关系向来都不错的,卫指挥使怎么会跟我们有仇?” 不过他也觉得卫敏斋做这样八卦看热闹的事儿十分违和,挠了挠头也跟着一道去了陈老将军的院子。 陈老将军素日算得上是冷清的院子一下子顿时就挤满了人。 他院子里的人远远的就看见了几车的东西和人了,吓了一跳当即就回去禀报了陈老将军,陈老将军顿时就吹胡子瞪眼的道:“来了就来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至于东西多,那不是正常的吗?!若是东西不多,那才得让那小子呆在外头别进来呢!” 说是这么说,陈老将军对于承岚的上道还是很满意的。 听说是楚庭川卫敏斋都陪着承岚一道来的,他又急急忙忙的让人给他穿衣裳扶他起来。 陈老太太听见了消息也赶过来了,她们家还没来过人提亲呢,一下子就被这阵仗给弄的有些手忙脚乱,陈老太太更是忍不住指着陈老太爷抱怨了几句:“你这个死老头子!我之前就说,要请个懂的过来帮忙操持,偏你说不用不用,用不着,可你现在看看,人家都上门来了,你知道是个什么样的规矩吗?知道该怎么招待茶饭,该如何送礼吗?” 京城的规矩,若是提亲成了,那可是得发送男方的。 怎么送,包多少红包,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但是陈家偏生没嫁过女儿。 至少她们这一房是还没嫁过的,所以只能干瞪眼。 陈老将军被骂的狗血淋头,不过他的心态倒是极好,反正被妻子骂也不是头一回了,他反正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 至于说什么接待的人啊,怎么发送啊之类的,陈老将军也都是哈哈一笑就过了。 他觉得妇道人家就是爱纠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现在纠结这些有什么用?再说了,人家的父母亲族都不在大同,来的是太子殿下。 你去找谁也找不到可以跟太子殿下平等喝酒聊天的人吧? 难不成还去找三边总制来陪客不成? 至于说是发送,到时候承岚的亲人长辈来了,双方坐下来真正谈亲事的时候,自然那得好好的按照规矩来。 可现在不是只有承岚一个么? 陈老将军穿好了衣裳,从床上爬起来,被两个粗壮的小厮搀扶着,对着很焦虑的陈老太太笑了笑:“好了好了,多大点儿事儿,看你这样子,好似是天塌下来了一样,咱们这是做亲,再说了,我们还是女方,女方拿捏拿捏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心放宽点儿!” 陈老太太哭笑不得,被陈老将军这副模样弄的也没了脾气,只好瞪了他一眼,跟着陈老将军一道出了门去了花厅。 花厅里头已经摆好了吃食和水果,陈老将军略微扫了一眼,觉得还成,可以待客,就让人搀扶着他接去了门外-----倒不是接承岚去的,是接太子殿下去的。 太子殿下这尊大佛,虽然是做男方的媒人,但身份实在尊贵,该迎接还是要迎接的。 只是这么一出门,原本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陈老将军也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听说了东西很多了,但是也没想到多成这样啊,这东西多的,都摆到远远的去了,他嘴角抽了抽,看了承岚一眼。 三百三十九·功成 这小伙子看上去是个聪明的,但是原来是个傻子。 看看这准备的东西,从参茸冬虫夏草这些珍贵的药材,到金银首饰,再加上锅碗瓢盆,甚至连镜子这些小玩意儿都有。 不知道的,还以为承岚以后是打算在大同开一家什么都卖的店。 他哈哈笑了两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这是缺心眼儿还是该夸赞承岚几句还算用心,半响才在楚庭川的咳嗽下回过神来,急忙朝着楚庭川行礼。 楚庭川笑了一声,虚扶了陈老将军一把:“老将军还有伤在身,不必多礼,再说我这回可是替人做媒来的,不必如此。” 陈老将军应了一声,彼此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进了花厅。 陈老太太早就已经等着了,一听见动静就下了台阶来行礼。 楚庭川一样都给免了,又朝着陈老太太道了声恭喜。 陈老太太如今看承岚也属于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的,满脸都是笑意,听陈老将军说了外头准备了哪些东西,一副嫌弃的样子,还重重拍了陈老将军一下,才对承岚笑道:“你这个孩子也是忒实诚了,何必这样破费?” 这一次不过是请楚庭川走个过场,之后的聘礼自然是会等到承岚家中来人之后才开始准备,承岚现在就送这么多东西,实在是大手笔了。 承岚挠了挠头,在陈老太太跟前,他也就实话实说的道:“不知道第一次上门该准备些什么,这只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不管怎么说,若是我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老将军跟老太太往后慢慢教我。” 这话说得更合乎陈老太太的心意了。 能够这样谦虚的后生实在是少见,尤其是承岚的身世还那么好,她简直是越看越喜欢。 陈老将军咳嗽了一声,把话题引上了正题:“殿下刚才说,是替承岚来说亲。” 楚庭川点了点头,看了承岚一眼,对着陈老将军道:“是,我这个侍卫,别的如何我不敢说,但是人品却是能够保证的,他对我再三承诺一定对陈姑娘真心,也说往后一定一心一意待陈姑娘,所以我也答应替他走这一趟。老将军,老太太,若是觉得这小孩子还成的话,那不如今天就把这事儿给敲定?” 有楚庭川给承岚背书,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卫敏斋捻了颗花生在手里,咔嚓一声剥开了,笑了一声就道:“是啊,他对陈姑娘可是一片真心,因为陈姑娘,可连杨御史的公子都敢打主意,别的不说,这份诚意是在的。” 他一说话,分量就又重了几分。 陈老将军虽然早就已经知道楚庭川会来给承岚提亲,但是也没想到楚庭川会把话说成这样,他这算是给承岚下了保证了。 陈老将军也就立即严肃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深深的看了承岚一眼,原本他还准备了许多为难的话的,就是为了看看承岚到底是能够坚持到哪一步。 但是现在看来也不必了。 人家的诚意明明白白的摆出来了,这么明显的事儿,若是他还要跟之前那样,反而是在故意为难了。 所以他最终只是道:“我也知道,能够跟在殿下身边的,绝不会是什么不堪的人。只是老夫膝下如今唯有这一个孙女儿,她从前吃过不少苦头,我们原本也做好了养她一辈子的准备.....如今她既然能够想通,想要跟正常人一样去生活,对于我们来说自然是无限欣喜的事儿,碰见承岚这样的人,是她也是我们陈家的幸事,所以这门亲事,我就答应了,她的庚帖,随后我就拿出来,与承岚的到时候一同拿去造册,只是......还有一句话我要先说在前头,承岚,你如今自然是真心的,也的确是为了这门亲事付出良多,可以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他伸出手,止住了承岚即将要出口的辩驳。 然后才道:“你别着急,我不是说你一定就会变心,只是想把话先说在前头。这个孙女儿,是我跟我家老婆子的心头肉,她若是有个什么,我们俩也就没了,所以,不管以后是什么样,你是不是会变心,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绝不可旧事重提,当年的事你心里清楚,我们也不是瞒着做亲的人家,既然大家彼此都心中有数,不管以后你跟她有多少矛盾,如何争吵,我要你保证,绝不会拿这件事出来指责她,否则的哈,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也不管是不是有谁给你撑腰,我一定是要跟你讨个说法的,你可明白?!” 陈老将军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因为错的就不是陈信安。 但是奈何这世上的人都用一套标准来衡量女子。 如今陈信安对承岚深有好感,以后随着她嫁给承岚,她对于承岚的感情只会越来越深,如果承岚到时候拿这件事出来攻击陈信安,陈信安决然是接受不了的。 那比杨玉冰当街辱骂她还会更让她难过。 楚庭川还没说什么,承岚已经站了出来,二话不说跪在了地上,指天发誓。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忽然这样,都怔住了。 尤其是陈老太太,她有些动容,随即就站起身来,亲自把承岚给扶了起来,郑重的道:“有你这番话,我也就放心把安安交给你了,今天这桩婚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陈老将军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卫敏斋跟楚庭川既然是作为给承岚来说媒的,这件事成了,他们的事情也就都做完了。 吃完了陈家安排的酒席,楚庭川跟承岚说了三天之后就要启程回京城的事:“等你带着陈姑娘一道回京城成亲的那一天,我一定会亲自道贺。” 卫敏斋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时候我也得来叨扰一杯水酒,你可不要小气啊!” 承岚人逢喜事精神爽,当然是忙不迭的答应。 过了两天,楚庭川跟卫敏斋都出席了大同当地官员给办的送别宴,而后终于在第三天启程动身回京城去了。 三百四十章·朱家 朱三太太最近喜气洋洋。 当初她在青州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还能有这么一天------朱琪的及笄礼,几乎是能赏脸的都来了。 兴平王妃、苏夫人、还有王嫱和柳夫人等人全都来了,以至于朱三太太都有些庆幸,当初的单子都是往隆重了拟定的,这一次才不至于失礼。 朱三老爷就更是了,这一回两位范大人都来了,一个是大儒,一个是大人,加上陈家也派了代表来,林林总总的,加起来前头就摆了十几桌,实在算得上是盛大了。 他高兴的嘴都合不拢,见人就是笑呵呵的。 有那等乞丐上门来专门讨吃的,他也都大方的让人准备了大箩筐的铜钱和一些馒头包子,都撒了出去。 乞丐们的消息最是灵通,一时之间口口相传,朱家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 朱家隔壁的邻居是李翰林家,他的轿子被堵在巷子口进不了家门,好不容易才回了家,就忍不住跟妻子抱怨:“隔壁这是怎么了?疯了不成?什么事儿啊?把排场弄的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是有人成亲呢!” 他素日在翰林院修书,不是天天都回家,消息自然就有些闭塞,李夫人摇了摇头,伸手替他把大衣裳给换了下来:“这事儿恐怕满京城也就是你不知道了,朱家姑娘,也就是太子妃的堂妹及笄礼,今天请了不少人呢。你想想,朱家平日里可低调的很,出门买菜都恨不得让人偷偷摸摸从后门上走再从后门回,她们好不容易办一件喜事儿,能不场面大么?” 李翰林实在忍不住摇头。 李夫人瞪了他一眼:“你也别忙着清高了,你也不想想,人家朱家虽然说是外戚,可正经没干过什么不好的事儿,一家人都安安分分的,怎么了?人家富贵还不行了?那人家富贵是人家家里运气好,出了个太子妃,太子妃娘娘可是个贤德的,京城瘟疫,太子妃可连嫁妆都捐了不少,你少给我别别扭扭的,快换了衣裳,咱们一道过去,好歹是邻居呢,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儿能够帮衬的,咱们也好帮帮忙才是。” 李夫人觉得自家丈夫忒不上道,总是端着一副翰林官的派头,对朱家不屑一顾。 可是有什么好不屑的呢? 人家又不是杨国忠之流,这么久了,没听说过朱家闹出任何不堪的事来。 倒是一个又一个的名门,一旦倒下,内里肮脏不堪的事就全都暴露出来了,连静安公主都敢做出拐骗官家女去青楼了,若真要什么清名,要什么节操,那就干脆别当朝廷的官罢了-----公主可是受天下百姓奉养,如此行为无状,还不是天家教养之过? 她嗤笑了一声,如今眼看着已经要端午,天气逐渐变热,她手里的团扇摇了摇,哼了一声,见他还是磨磨蹭蹭的,顿时就来了火气:“你磨磨蹭蹭什么呢?让你去吃酒,又不是要你的命,还委屈你了不成?你也不想想,殿下如今也快回朝了......” 得罪了朱家,跟太子妃过不去,有什么好处? 这回太子殿下可是满载而归,谁不知道太子殿下一力促成了瓦剌新王登位,把一直跟朝廷做对的帖尔其赶到了北海脚上。 边关如今至少可多得十数年的太平,这可是大功劳! 有这样的功劳加持,加上太子本身就是有正经名分的,太子这地位可以说是稳如泰山。 现成放着东宫这么好的机会不去巴结,反而还要做这副样子,不是找死是什么?! 李夫人气的骂了李翰林一通。 李翰林深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就支支吾吾的答应了过去了。 好在朱三老爷还是笑呵呵的,仿佛不知道李大人故意晚来,笑着跟李大人打了招呼。 李翰林从前没怎么跟朱三老爷相处过,只听家里说朱家做人不错,邻里之间若是有了什么事儿,朱家反而总是退让的一方,现在一接触,他发现朱三老爷果然半点外戚的架子都没有,更别提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了,连带着朱家的族长也是极为温和的人,加上朱家族长从前也是当官的,他顿时就跟他们相谈甚欢,相见恨晚了。 不过是一场及笄礼,可竟然如此轰轰烈烈,这不但出乎朱三老爷和朱三太太的意料,朱琪自己也完全懵了,握着钱嵘的手,战战兢兢的道:“这,为什么来的人这样多?” 朱家送了帖子去的人家自然是都来了,但是许多朱家没送帖子的,竟然也送了礼来或是特地来了人。 这让朱琪很有些惶恐。 越是在京城呆的久,跟钱嵘等人相处的越多,她就越知道后宅也是前朝的战场之一。 她自己是毫无价值的,这些人对她这么好,无非是看在她有个当太子妃的堂姐的面上。 钱嵘今天一早就来了,听见她这样紧张惶恐就忍不住笑了:“你急什么?这些事大人自然心里有数,能接的礼才会让你接,你放心吧,别这样战战兢兢的。” 朱琪苦笑了一声。 她哪里能真的放心啊? 钱嵘和朱琪因为之前静安公主的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现在见她这么战战兢兢的,就又低声安慰:“好了好了,快别这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今太子妃娘娘地位稳固,她既然都说无事,那自然就无事的。” 说是这么说,可朱琪担心的并不只是这些。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就响起了一片嘈杂声,紧跟着绿衣也进来了,脸色十分不好看。 绿衣出嫁之后也时常回来朱家走动,因此朱琪跟她相处久了,真的有了几分姐妹之情。 见绿衣进来,她顿时欢喜的喊了一声姐姐。 绿衣嗯了一声,回头看见她,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笑着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和她贺喜:“从此以后可就是大人啦,以后一定会平平顺顺的。” 朱琪重重的点头,听见外头似乎吵嚷的厉害,又很奇怪的问她外面是出了什么事? 三百四十一·闹事 朱三太太接管了家事之后,一直都对家里的事情管的很严格,不管是什么事,按理来说也没有闹到内院来的道理,尤其是今天还是她的及笄礼。 钱嵘也觉得奇怪,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还是绿衣哼了一声,冷声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朱家老家来了几个人,闹哄哄的。” 朱家老家? 朱琪和钱嵘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怕是来了人,也不至于就闹出动静吧?毕竟朱家族长前两天也才刚从老家过来呢。 见绿衣这么震怒,她怔了怔,忽然有些紧张的问:“姐姐,是不是大姐她来了?” 她嘴里得大姐指的是朱三太太的大女儿。 从前可没少欺负朱元。 绿衣十分不待见她,加上这么久来朱筠几乎就没做过好事,她对于朱筠的到来十分排斥。 她觉得朱筠简直是来讨债的。 哪怕她已经认了朱三太太当干娘,算起来现在朱筠也算得上她的姐姐。 朱琪顿时瞪大了眼睛。 之前朱筠几次三番写信来说要来京城,但是她们一直都没有当回事,毕竟朱筠实在是把朱元得罪的太惨了,她平时做事也不是什么留余地的性子,以至于众人都不喜欢她,朱家其他的人也都知道她跟朱元是有过节的,现在人人都在巴不得讨好太子妃,谁会想跟一个这样的人来往。 再说朱筠本身又在老家也是打鸡骂狗,惹得婆家也不理会她,她忽然说是来了,连朱琪也吓了一跳,却又看了了绿衣一眼,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 虽然说是意外,但是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意外,因为她早就明白自己这个大姐的性格。 大家都在京城,眼看着日子越过越是红火,但是唯有她留在了老家,她那么争强好胜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 肯定是已经气疯了。 钱嵘就知道这是她们的家事了,原本想着是不是该避开的,但是门却忽然被重重的拍响了,紧跟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就闯了进来。 大家顿时吓了一跳。 钱嵘也啊了一声,急忙站了起来,下意识的要躲开。 绿衣如今嫁人一阵子了,已经不再是之前那副模样,见了这情形立即就呵斥了一声:“你干什么?!” 她已经认出了这人就是朱筠了,眉眼间都有掩不住的厌恶。 朱筠呜咽了一声,也不管绿衣的横眉冷目,飞快的朝着朱琪扑了过去,哭着揽住了朱琪的胳膊:“妹妹救我!我不要再回去了!” 朱琪顿时愣住了,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 钱嵘听见她叫妹妹,也就知道这是朱家自家的人,不好干预人家的家务事,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既然你们来了客人,我就先到外头去了,待会儿若是有什么事,你们使人再来叫我一声就是。” 钱嵘是朱琪的赞者,按理来说该一直陪着她的,现在显然是怕她难堪。 朱琪顿时觉得尴尬,但是她的性子一直都是好的,虽然朱筠这样跌跌撞撞的跑来实在是让她措手不及,也让绿衣大为恼怒,她还是只是轻声喊了一声姐姐,然后把朱筠给扶了起来。 朱筠伸手拽着她死活不肯放,菜站直了身体就哭起来了:“妹妹,你倒是活的潇洒,你看看你的及笄礼,多少人来啊!外头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可我呢?我一来,父亲母亲根本都不想见我,还要赶我走......” 她眼里现出怨恨来。 凭什么?! 都一样是朱家的女儿,朱琪还是她的亲生妹妹,为什么朱琪可以拥有这样盛大的及笄礼,可以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还有这么多人来道贺,但是她却要窝在青州那样的地方过一辈子? 她哭的实在是太厉害了,绿衣忍不住皱眉:“为什么你会落到这个地步,你自己没有想过吗?” 对于朱筠,绿衣向来抱着很深的敌意,说起来也没有别的缘故,当年朱筠把她们欺负的太狠了。 可分明她们对朱筠根本没什么威胁的,朱筠做事却半点余地不留,不管什么时候都想着要踩她们一脚。 绿衣对很多事都释怀了,但是当年朱筠怎么欺负她们的,真的还历历在目。 她没好气的说:“别哭了!待会儿太子妃还会过来,难道你非得闹的家里丢尽脸面才甘心吗?” 朱筠顿时忍不住破口大骂。 在她心里,绿衣一直都只是一个下人而已。 这个卑贱的丫头,当年就算是给她提鞋她都不要,可现在却也嫁了人当了诰命夫人,而且还通身的华丽富贵,被朱三太太收做了干女儿。 反而是她这个亲女儿倒被撇在了一边。 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她极为不高兴,对着绿衣一句好话都没有。 还是朱琪越是听越是生气,一把揪住了她,不许她再胡言乱语,有些恼怒的道:“大姐你是不是疯了!?这些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能这么说!?” 收绿衣做干女儿的事,说到底还是朱三太太她们占了便宜,说句实在话,若不是因为绿衣,朱元怎么可能对朱三太太跟朱三老爷另眼相看? 可以说,她们这些人加起来在朱元眼里或许都没一个绿衣重要。 再说,来了京城也有些时间了,朱琪很明白朱元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觉得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如果不是朱元,她也根本过不了如今的日子。 现在朱筠还在这里大放厥词,觉得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让朱琪又气又急。 她也担心朱筠会把朱元得罪的更惨,到时候别说是留下来了,恐怕连如今的日子她也别想过下去。 这一切都让朱琪头痛欲裂,好在不一时朱三太太就已经也赶过来了,她一把拉住了朱筠,又气又急的问:“你闹什么?!我跟你说过了,家里如今有事让你好好先在我院子里呆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朱三太太简直要被这个女儿给烦死了,她可真是能够给自己惹麻烦! 三百四十二·旧怨 朱三太太对这个女儿又爱又恨。 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其实朱三太太哪里真的能放任朱筠不管,朱筠在老家过的不好,这一点朱三太太心里有数,也十分心疼。她这些年来了京城以后也往家里寄了不少东西,这些东西还不是全都是给朱筠的吗? 听说朱筠生孩子落下病根,她还千方百计的给朱筠找了大夫,又从申大夫那里拿了好些药方回去给她补身子。 她知道这样不能满足朱筠,可是她这个当娘的,真的也就只能做到这里了。 她还有别的孩子,还有儿子,儿子也还得娶妻生子,她要顾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总不能为了这个女儿,别的人她都不要了吧? 朱元连朱景麒都能容得下,但是就是不松口说朱筠的事,她对于朱筠的态度可见一斑,现在整个朱家都是靠着朱元的,朱三太太怎么敢冒着风险让朱筠来京城? 再说,朱筠自己也不争气。 分明嫁的人家是朱三太太的娘家,大家彼此知根知底的,她的表哥也对她真正的有情义,可是她却偏偏比知足,闹的婆家鸡飞狗跳的。 朱三太太虽然从前觉得娘家势力,但是这件事上,她还真的不能说是娘家人错了-----朱筠嫁过去这么多年,一直都生不出儿子来,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儿,那还是个病秧子,朱筠自己又口口声声这个人害了她那个人害了她,不让人家碰孩子,弄的婆家怨声载道。 朱三太太自己也被闹的焦头烂额,三天两头的写信回娘家去道歉。 可原本随着太子妃的地位稳定,她们也都在京城逐渐得到了太子妃的认可,朱三太太的娘家都已经接纳了朱筠了。 朱筠的婆婆,也就是朱三太太的嫂子,也对朱筠算得上百依百顺了。 若是按照朱三太太自己的想法来看,其实朱筠不必非得闹死闹活的要进京城来,她好好的在青州呆着,当着少奶奶,日子也绝不会难过。 可朱筠竟然偷偷跑来了! 今天朱三太太见到她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真是被她惊吓的不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朱三太太头痛不已。 朱筠顿时就如同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朱三太太这些质问让她觉得无地自容,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外人,对于朱家来说甚至是个累赘了。 可是她可是朱三太太的亲生女儿!朱三太太怎么能这么对她! 她立即哭了出来,分明知道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也知道该高高兴兴的,但是朱筠就是放声大哭起来:“娘你说的什么话?!难道只有妹妹是你的女儿,我就不是吗?我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对我?!” 朱三太太简直是想要扇她一耳光。 这么多客人在,等会儿给朱琪梳头的太太也要来了,但是朱筠却故意披头散发的来这里哭闹,这就是在给他们没脸。 而且今天这样的日子,朱元也早说过会出宫来。 她急的忍不住冷了脸斥责:“你哭什么!?给我憋回去!你若是再做出这副样子来,你就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知女莫若母,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朱筠这分明就是在故意给朱琪找不痛快,只是嫉妒朱琪罢了。 她斥责了朱筠,就伸手去拖开她:“滚回你房里去!有什么事,等到你妹妹的及笄礼结束之后再说。” 她说完就摆了摆手。 底下的人急忙就会意的上前来把朱筠给拖下去了。 朱筠在外头挣扎哭闹的更加厉害,声音凄厉的喊爹娘。 朱三太太顿时头痛欲裂。 若是可以的话,她真是想把这个女儿给塞回去算了。 可现在客人都来了,她也顾不得这些,只能求助的看了绿衣一眼:“绿衣,好孩子,你多帮衬着些,我出去跟客人解释解释,时间眼看着也快到了。” 绿衣叹了口气,她虽然讨厌这朱筠,但是朱琪却跟她一直不错,而且朱三太太其实也对她不错了,她就点了点头。 朱三太太松了口气,急忙出去了。 外头钱二夫人等人早就已经听见了里头的动静,但是她们都跟朱家关系不错,自然知道朱家这是有了什么事,也不去探听和多嘴,等到朱三太太出来,才笑着跟朱三太太道喜。 朱三太太见大家都好说话,顿时又更感激了一些,很是歉意的对着大家笑了笑,说是有些事耽搁了,请大家去观礼。 钱二夫人和苏夫人还特意问了她一句,是否有什么为难的。 朱三太太摇了摇头,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把这事儿跟她们说。 外头又正好传来唱诺声,是太子妃来了。 朱三太太顿时心中一惊,朱筠回来了的事情她都还不知道怎么跟朱元说。 不过这个总是要说的,朱三太太心里有数,有些事可以瞒着,朱元也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有些事却是犯忌讳的,绝对不能做。 她定了定神,迎了出去。 太子妃回娘家,虽说是只用了半幅仪仗,但是那也是极为盛大的场面了,朱家的中门早已大开,朱三太太刚走过二门,就见叔晨急匆匆的回来了,面色很难看的道:“出事了,三太太,太子妃娘的仪驾被拦住了,现如今被挡在外头大街上进不来。” 什么?! 朱三太太顿时愕然,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连太子妃的仪驾都敢冲撞?! “是什么人?!”反应过来之后,朱三太太就立即出声恼怒的问:“谁这么大胆,竟敢这样过分,连太子妃娘娘的车架都敢拦着?” 叔晨咳嗽了一声,面色有些古怪,过了片刻才看着朱三太太,迟疑着道:“拦着车架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早上的时候回来的......这位姑奶奶的夫婿一家,说是您的娘家,易家。” 朱三太太顿时晃了晃身子,险些一下子摔倒。 易家怎么也来人了?! 是了,因为事发突然,他都没有时间好好的跟朱筠谈谈,也因此她虽然觉得姑爷兼外甥没来有点奇怪,但是也没地方去问。 三百四十三·冤情 她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事儿的确处处都透露着不正常。 朱筠是嫁出去的人了,女儿也有了,上有公婆丈夫下有孩子,她怎么能一个人跑来京城?如果没出什么事的话,她按理来说是走不动的。 而现在她跑来了,但是姑爷却没动静,这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朱三太太想着想着,顿时悚然而惊-----难不成朱筠竟然是偷跑上京来的?所以易家才会跑来拦住朱元的车架想要个说法? 可是说不通啊! 易家好歹是她的娘家,有什么事,难不成不能写信跟她说?虽然之前朱三老爷流放的那阵子她在娘家住的很不愉快,出了些事,但是后来随着朱三老爷回来,又跟着她上京来了,日子就好过起来了,她跟易家的关系也大有缓和-----人有了银子有了身份,自然就不同了,她能帮的上易家良多,也正是因为这样,易家那些人对朱筠都十分关照了。 怎么这次易家却什么都不说,竟然跟着上京来告状来了? 什么事需要告状,还非得去拦朱元的车架?朱三太太顿时觉得有些不太好,很是惶恐的打了个冷颤。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吃惊的问叔晨:“那然后呢?到底是什么事?太子妃娘娘现如今如何了?” 我的老天爷啊,可千万别出什么大事,在这个节骨眼上,楚庭川也刚好就要回来了,如果出了事,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叔晨的脸色有些难看,见朱三太太自己也如果惊弓之鸟,菜放缓了语气,咳嗽了几声道:“其实......朱姑娘是因为杀了人,所以才逃出青州,来了京城的。” 这话一出,朱三太太顿时觉得地动山摇,险些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幸亏她身边的丫头眼疾手快,搀扶住了她,否则的话,她当即就要晕过去了。 可饶是如此,朱三太太也震惊得手脚发抖,浑身都打摆子打的厉害。 怎么会?! 杀人? 朱筠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朱三太太心里明白,如果不是闹出了大事,易家的人绝不至于追到京城来,而且还去拦朱元的仪仗,她们又不是不要命了,彼此之间还是亲戚,但凡是有一丝余地,他们都不会这么做。 那么也就是说,叔晨说的话是真的。 那个孽障是真的杀了人,身上有了人命案。 怪不得她二话不说,就只是哭着闹着要留下来。 留下来? 朱三太太苦笑了一声,在心里想了想儿子和小女儿的前程,恨不得直接把朱筠给抓来打上几个巴掌。 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忍住了眩晕站直了身体,问叔晨:“知不知道说是杀了谁?” 朱筠怎么就这么大胆?她真是不要命了吗,怎么什么错都敢犯啊?! 叔晨也觉得朱三太太如今这模样挺可怜的,但是这也没法子,女儿是她的女儿,出了事,当然得找她说清楚才事。 他有些怜悯的看了看朱三太太,摇了摇头道:“她杀了她的婆母,如今来拦了太子妃殿下车架的,就是她的丈夫,也就是易家的四公子。” 话一旦开了头,之后的话也就好说了,叔晨很是无奈的对着已经面色雪白的朱三太太道:“三太太,您可不能犯糊涂,太子妃娘娘如今被堵在门外,带着易家公子拦车的,那是他们本地的一个致仕的御史,若是这件事不能妥善被处置,那太子妃娘娘的名声可就全都毁了!” 朱三太太眼里干涩的厉害,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朱筠竟然杀了婆母! 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她是疯了! 朱三太太如同是一抹游魂,站在这烈日底下,竟然一时头脑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在外头的朱三老爷更是已经摇摇欲坠,快要直接晕过去了,从他有生以来,这或许是他人生中最风光的一天了,原本这一天他应该高高兴兴的。 就刚才短短的招待这些客人一小段时间,就已经有好几家的人来明里暗里的探问朱琪的婚事,想问朱琪是否已经定了亲事。 这放在从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是都要实现了,他就被迎头一个闷雷给打蒙了。 太子妃娘娘来了,这本来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他高高兴兴的跟宾客一起准备迎接太子妃的时候,就听说太子妃的车架被拦在了街口无法再动弹。 他登时大怒,但是一出去,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带着孝布的人,当即就惊住了。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自己的女婿? 前脚女儿偷偷跑来京城,后脚女婿就这副模样拦住了太子妃,他立即意识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大吼了一声想要过去拉开易家四公子。 可谁知道易家四公子却声嘶力竭的喊出了声,让太子妃给他作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不管是新贵还是世家,他们都站在这里,听见了人家的哭喊。 朱三老爷倒退了一步,面色惨白。 而易家四公子也悲愤无比,到了此时此刻,他再也不顾忌什么夫妻情分,更别说还要在乎什么脸面,他跪在地上,不断的朝着地上磕头,一句一句喊的无比大声:“请太子妃娘娘给我做主!请太子妃娘娘可怜可怜我母亲枉死,请太子妃交出您的堂姐,给我易家一个交代!” 水鹤已经要急哭了,在车里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了一眼,低声喊着姑娘,带着哭腔问:“这可怎么办啊?” 这丫头跟绿衣一样,一旦出了什么事,就下意识的还是喊她姑娘,浑然忘了她是太子妃。 花楹比她镇定的多,见状就安慰:“你先别急,这又不是太子妃杀了人,关乎太子妃什么事?她拦住殿下,无非是因为想要把事情闹大,好让人重视这件事,替他伸冤。只要太子妃表态,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错让人抓住把柄。 这些人可对仗势欺人几个字最是敏感了,挨着了的话怎么也是要受影响的。 三百四十四·喊冤 眼看着太子马上就要到京了,花楹很敏感的觉得这件事或许跟太子回归有关,或许是有人看不得东宫好。 她低声问朱元:“娘娘,让锦常去把人打发了吧?这样一直在这里僵持着也不是事儿,这么多人看着呢,到时候不是我们的错只怕也会被传的不好听了。” 流言这东西,最是喜欢这些仗势欺人的事情了,因为这说出去才能更吸引人来讨论,夺人眼球。 不能纵容它们这样发展下去。 朱元微微点了点头,面色倒是还算是平静。 她今天出宫来,一是因为已经许久没有出宫过,出宫来看看朱景先和朱家众人,二是因为有些事还要交代朱家族长。 但是没想到才出来,就被人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她眯了眯眼睛。 锦常已经飞快的跑过来了,他挤开这些疯狂的人群也很费了一番功夫,等到进来的时候都已经大汗淋漓了,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就急忙对着朱元行礼,隔着车窗道:“娘娘,已经问清楚了,他口口声声是您的堂妹夫,说是您的堂姐朱家的那位姑娘把他的母亲毒杀了,现在人已经逃回了京城,他之前在青州的时候就已经报官,奈何青州当地的知府是您的熟人,所以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了朱筠。他们一家求告无门,这才没有办法......” 锦常已经尽量把事情轻描淡写化了。 才刚易家四公子可是说的更加的惊心动魄和催人泪下。 他说他们家在青州就已经尽力上告,想要一个公道,奈何当地官员偏袒朱家,所以他们四处碰壁,朱筠竟然也逍遥法外,还逃到京城来了。 他们一路跟着上京来,也是实在没了办法,衙门根本补接他们的状纸。 他们走投无路了,只好来太子妃这里要个公道。 这话说的,如果是真的,说句实话,连锦常也要觉得易家太惨了。 可锦常心里明白的很,朱元绝不是这种毫无理由就护短的人,她更不可能利用权势去替人遮掩这种事情。 那么这一切就着实是有些可疑了。 朱元在车里听的忍不住皱眉,她跟朱筠接触过,也知道这的确是个不能招惹的主儿,小的时候朱元分明跟她无仇无怨,甚至都挨不到边,但是朱筠就是要来踩她一脚。 说来说去,朱元只能认为是人性本恶,否则的话,实在是无法解释朱筠为什么会那样恶劣。 可这一次朱筠的所作所为还是把她给惊了一跳。 杀人.....杀的还是婆婆。 朱筠看来是豁出去了啊。 她挑了挑眉,就跟锦常道:“去顺天府报案,请顺天府的推官来一趟,把朱筠带回去。” 这有什么好迟疑的? 她跟朱筠本身就没什么情分,自然更不可能包庇她,包庇她又图什么? 眼下楚庭川快回来了,什么事都不能影响楚庭川。 她想到这里,就掀开帘子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 大家都以为遇上这样的事,太子妃只会避之不及,毕竟做了恶事的到底是朱家的人,太子妃怎么说也面上无光。 若是大公无私的大义灭亲了,朱家只怕要觉得太子妃护不住她们。但是如果阻止易家告状,那太子妃可ju成了什么人了? 那可就是故意徇私啊。 一定会引起民怨的。 李大人正跟李夫人说呢:“你还说朱家作为外戚老老实实,什么老实?!家里都能出毒杀婆母的外戚,这还老实,那世上到处都是老实人,没有坏人了!” 李夫人也皱了皱眉。 跟朱家的人也相处了一段时间,她真的觉得朱家的人不错,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可这次怎么竟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不免替太子妃担忧。 这些文官的性子都跟自己家丈夫一样,动不动就要给你扣个大帽子,要是一个应对不好,那太子的地位是动不了,可太子妃恐怕要换一个了。 她很是担心。 朱元倒是还镇定的很,看了一眼众人,就挑了挑眉看向跪在地上长跪不起的易家四公子,扬声问:“是你来拦住我告状?” 易家四公子神情凄苦,语气愤愤:“是!草民有冤,草民要告您的堂姐毒杀婆母,大不孝!” 朱三老爷此时正被搀扶着朝这边走过来,一听见这句话,顿时连走都不会走了。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他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女儿来?! 亏她做的出来! 朱三老爷一面走过来一面急忙喊道:“你等等!就算是这件事是真的,你也大可去告官,为什么要拦太子妃的车架?!你可知道,冲撞仪仗是大罪?!” 这一句话不说则以,一说易家四公子立即哭了起来,大喊道:“我去哪儿求告!?知道我要告的是太子妃娘娘娘家,又有谁敢接我的状子?!我这一路从青州走来,处处碰壁,从无一个大人肯管这件事,若是今天我不来拦住太子妃的仪驾,这件事只能悄无声息的过去,我的母亲就白死了!我知道冲撞仪驾是大罪,太子妃娘娘尽管按照律法杀了我,我不敢有任何怨言,可是这件案子,也请太子妃娘娘高抬贵手,给我这们家里一个公道,给我死去的母亲一个公道!朱筠毒杀婆母,残害稚子,这样的人,简直不配为人,还请太子妃娘娘不要因为她是您的娘家人就加以姑息!” 朱三老爷气的脑袋发晕。 朱筠惹得祸事这么大,这可怎么办?她是要害死全家人啊! 他急的嘴巴里都全都是燎泡,火烧火燎的道:“你放心!你说的如果是真的,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包庇她!你起来,这件事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这么跪着算是怎么回事? 可易家四公子却长跪不起,对着朱元叩头:“太子妃娘娘,不是我刁难您,而是我不信这些场面上的话,这些所谓的会给我公道的话我听的多了,也被骗的太多次了,早已经无法相信,请您现在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一个说法!” 三百四十五·秉公 大家都忍不住点头,有些同情易家四公子了。 任何人的母亲被杀,只怕都会是四公子这样的态度,何况四公子这一路还被官官相护这一条坑的不轻,他会走到拦太子妃这一步,可见事走投无路,已经把性命都豁出去了。 既然如此,那么破釜沉舟的要个说法,反而的确是最聪明的做法,毕竟当着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的面,太子妃只要给了承诺,就一定不好再反悔。 朱元面色淡淡的看向易家四公子,并不恼怒,也没跟朱三老爷一样暴跳如雷,只是轻声对易家四公子道:“四公子起来罢,不必跪着,既然事关我们朱家,你来拦我的车架也算是事出有因,并没什么罪过。至于你说的交代,我想也差不多了。” 李夫人偷偷问李大人:“太子妃娘娘说是交代差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朱元真的打算把她堂姐交出来吗? 但是那样一来的话,如果事情是真的,以后只怕朱元就难免要被人诟病,指责她纵容亲戚胡作非为了。 李大人也皱了皱眉头道:“大约是在搪塞吧。” 这种把戏他在官场见得多了,那些老油条哪个不是这样,当面先安抚住你,把你的情绪给稳定住,不让你继续闹事。 但是转过头就会伸手把你给压下去,毫不迟疑的给你戴上一个其他的罪名,把你给整的爬不起来。 太子妃大约是也要来这一套的。 也是,李大人不屑的撇了撇嘴。 毕竟太子快要回来了,如果知道太子妃的娘家出了这样的丑事,太子妃面上无光,只怕在宫里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到时候还连累太子。 她当然不能再继续这件事闹大下去。 朱三老爷也急忙去看朱元,弱弱的喊了一声:“娘娘......” 他现在觉得他是最没资格说话的,因为做出这一切坏事来的是他的女儿,也是她们把朱元弄得这样尴尬难堪,明明作为一个太子妃,却还要被拦住,甚至从马车中出来被众人围观。 朱景先已经跑到朱元跟前了,见人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围观的百姓们也都义愤填膺,就低声道:“姐姐,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果然跟着王先生和范大儒之后愈发的成熟了,朱元欣慰的摸了摸弟弟的头,嗯了一声,温柔的道:“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朱景先自然知道姐姐的为人,见姐姐这么说,也就不再多说,退在一边静静的等着。 易家四公子面色微动,眼眶通红的看着朱元,几乎算的上是咄咄逼人了:“你怎么保证?!你准备怎么给我们交代!?我不要银子!我要一个公道!” “你放心。”朱元点了点头,远远看见了锦常,就对着四公子道:“你刚才说,你已经准备了很久,也去找过许多人告状过了,但是却没一个人敢接你的状纸。那么现在,本宫当着这么多大人和百姓的面,亲自请来了顺天府的官员,你的案子,将由顺天府接管,到时候不管衙门怎么审案,本宫都绝不插手,你看如何?” 李夫人顿时愣住了,拉了拉李大人的袖子:“太子妃娘娘根本就没有包庇的意思,否则的话,怎么可能让顺天府接下状纸,接下了这个案子,那就肯定是要审出个结果来了,顺天府知府可不是那等给人行方便的人!你还说娘娘不公道!” 李大人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太子妃竟然有这等魄力。 但是不可否认,因为太子妃此举,他心里对太子妃的观感顿时好了不少。 能够断臂求生,不管是因为聪明还是因为真的不打算包庇凶手,太子妃此举都算得上是给了人公正了。 他没有再吭声嘲讽了。 街上的百姓们也都安静了下来。 太子妃直截了当的让人把顺天府的官员都带来了,直接让顺天府接了这件案子,那的确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至少顺天府审案他们可都是能去围观的-----一般来说,对于这种很大的案子,顺天府如今的知府十分的大公无私,审案也是允许百姓围观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到时候都能看得到。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易家四公子看向了自己身边一直陪着自己的当地的那位致仕的大人,见他也微微点头,这才再磕了个头,重重的谢过了朱元。 朱元心里微微一沉。 看易家四公子这副样子,他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想要告状,也就是说,他是真的觉得冤枉。 那么,朱筠竟然真的毒杀了婆母?! 她皱了皱眉,但是却还是什么也没说,静静的看着顺天府的推官过来将易家四公子的状纸接了,又当场请易家四公子到衙门去。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朱三老爷才讷讷的喊了一声朱元,很是羞惭的道:“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娘娘,这件事您别管,如果真是那个四丫头做的,她死了也是该当的!” 这种恶事,连他都做不出来。 但是朱筠竟然就做出来了,真是听着就耸人听闻。 朱元没说话,只是看了众人一眼,锦常已经去驱散人群了。 过了一会儿,看热闹的人也总算是散去了,朱元才对朱三老爷说:“三叔不必再说了,这件事我知道跟你没关系,你先去招待客人吧,今天毕竟是阿琪的好事,不要闹的大家都不高兴,等到今天的事情完了,再说其他的。” 朱三老爷也反应过来,唉了一声,急忙去了。 朱景先握住朱元的手,很担心的看着她:“姐姐,真的没事吗?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的?” “还不知道,等顺天府审一审吧。”她头痛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进了二门处,就看见了钱二夫人等人,只是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外头锦常就几乎是小跑着进来了,欢天喜地的告诉朱元:“娘娘!娘娘!殿下他回来了!如今已经进了德胜门,眼看着就要进宫去了!” 楚庭川回来了?! 众人一时都热闹起来。 不是说还有好几天才能到吗?怎么忽然就说人都已经回来了? 三百四十六·病狂 朱三老爷也吓得手足无措的进来了,太子殿下回来这是大事,之前是以为楚庭川至少也还得有好几天,宫里才会让朱元出宫来,现在楚庭川都回来了,自然朱元是该先回去的。 他急忙道:“元元,你妹妹的及笄礼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殿下回来了,你还是快回宫去吧。” 且不说作为妻子,太子妃迎接丈夫回来是理所应当的事,就说小夫妻之间,这么久没见了也应该都互相十分惦念了。 本来今天家里就出了这么多的事,闹的很不愉快,朱三老爷不想朱元还又因为这件事上出什么差错惹得太子和宫里不高兴。 这么久的时间相处下来,他其实对朱元也有了感情,朱元当初在青州的时候是真的对他们狠,但是她们改过了之后来了京城,朱元也是真的对他们十分不错。 而且连带着对朱景麒和朱琪她也是做到了一视同仁,能做到这样,对朱元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朱元摇了摇头,她当然也想迅速回宫里去,但是现在回去也见不到楚庭川,楚庭川提前几天回来,必定是有缘故的,一回来头一件事也应当是要先去嘉平帝。 时间还有,她摇了摇头,让朱三老爷不必管自己,而后对朱三太太道:“带我去看看朱筠。” 朱三太太到现在都是蒙的,之前听说外头街上发生的事情之后,她现在都已经完全没有想头了,听见朱元这么说,她也半句求情的话都没说,干脆利索的带着朱元去里头找人。 朱琪那边的及笄礼进行的很是顺利,乐声从很远的地方也能飘进耳朵里,朱筠在房间里拍着窗户,整个人状若疯魔。 她想不通为什么会是这样。 都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从前在外祖家的时候,朱琪还笨嘴拙舌,比她要不讨人喜欢的多,可现在呢?她如此狼狈不堪,跟一个乞丐一样一路上颠沛流离的进了京,付出了多少代价? 可朱琪却高高在上,众星捧月! 她的手指掐在窗柩上,把窗柩掐出几条深深的掐痕,连自己的指甲断裂了竟然也毫无感觉。 朱三太太一进院子,先听见的就是她尖利的叫骂声和哭喊声,一句句的都是极为难听的话,都是在诅咒妹妹。 她顿时咬了咬牙,脸色发白。 可是她同时也知道不能怪谁,要怪也只能怪她这个当母亲的没把孩子给教好,当初生朱筠的时候,她自己也是利欲熏心,平常带给孩子的除了那些不好的影响,就没有其他的了,以至于把孩子给教成了这样,如今终于得到了报应。 她眼里的眼泪一股脑的涌出来,到后来俨然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摇了摇头就快步走了几步上了台阶,一把把门给推开了,疾言厉色的问:“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她不是不爱女儿,也不是不想她过的好。但是现在朱筠犯下这么严重的过错,谁都保不住她了。 朱筠怔了一下,眼神怨毒的看了她一眼,从喉咙礼溢出了一声怪笑:“您终于来了,我还以为您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再也不来看我了......” 她这副样子实在是让人讨厌,朱三太太挪开眼睛,最终还是厉声问她:“你老实说,你到底为什么偷偷跑来京城?你做了什么?易家为什么会追到京城来?!” 提起易家,朱筠的表情一下子变了,狰狞的朝着朱三太太扑了过去,一把拽住了朱三太太的衣裳:“娘!那个老不死的!她竟然嫌弃我生不出儿子,又旧事重提,她给老四纳妾,让那个女人生了儿子!有了那个孽种以后,老四根本就不再理会我了,他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妻子!他们都在欺负我,他们根本就是在针对我!” 她的叫声尖锐,让还在门外的朱元都能听的一清二楚,见花楹要出声,她扬了扬手,只是站在门边静静的听。 朱三太太痛彻心扉:“所以你就敢杀人了!?那可是你的婆母,是我的嫂子!你让我以后如何面对娘家人?!去年写信回去,你不是还说一切都好好的吗?这两年我也时常让人回去看你,你分明过的不错的,你婆婆也不敢怎么你,那么是真的做了什么事,你也不能杀人啊!” “我为什么不能?!”朱筠气的脸上的五官都挤在一起变了形,怒气冲冲的质问:“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我?!那个孽种不听话,他一天到晚的生病,我不喜欢,他一生病,老四就要扔下我过去看他,一天到晚都不在我房里,到底谁才是他的妻子?!所以我一怒之下让那个孽种罚跪,谁知道那个孽种那么命贱,一跪就跪死了!” 朱三太太闭了闭眼睛。 “那个死老婆子为了这件事要休了我!他们凭什么休我?!”朱筠变得歇斯底里,浑身透着怨恨,站在原地大喊大叫,一下子还摔了边上不少的茶盏摆设。 她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的扔到地上,看着飞溅的碎片还不满意,语气漠然的指着朱三太太开始指责:“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都怪你!你把我嫁给这样的人家,你又不管我!我生了孩子,你也不来看我!他嗯欺负我,羞辱我,你就当不知道,你根本就看不到我怎么受苦,一天到晚只想着你的儿子和你那个小女儿!” 朱三太太震惊摇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不能说自己做人如何好,毕竟她坏事也是做过一箩筐的,但是要说起对待儿女这一方面来说,她自认为毫无亏欠孩子们的地方,至少每一个孩子,她都费尽心思的替她们打算,当初那种情况,能够给朱筠找到娘家纳闷亲事,她也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并且是朱筠最好的归宿了,这一切怎么能到头来怪在她头上。 到底是她自私,还是朱筠根本就从头到尾都认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丧心病狂到了极点? 三百四十七·信任 朱三太太对于这个女儿彻底失望了,为人父母,她的确可以毫无保留的替子女付出,但是那也得孩子值得。 朱琪和朱景麒都是很孝顺的孩子,相比起来,就越发的显得朱筠十分的没有心肝。 屋子里嘈杂的厉害,偏偏这个姑奶奶是朱三太太的女儿,丫头仆妇一个个的虽然都着急忙慌的,但是没有一个敢上前去劝去拉的。 朱三太太的头一阵一阵的嗡嗡嗡的痛,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晕过去了。 朱筠还在歇斯底里的闹,朱三太太忍无可忍,忽然快步上前,猛地抓住了朱筠,用尽全身力气扇了她一个巴掌。 这一个巴掌用尽了朱三太太的力气,以至于朱筠一下子就被打的倒在地上。 还不等朱筠继续撒泼,朱三太太已经指着她恼怒的吩咐自己身边的婆子:“去!堵住她的嘴!绝不许她再出声!” 底下的婆子们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急忙答应了,果然一拥而上把她给死死地压在了地上,先堵住了嘴,然后才把她给抓了起来。 朱三太太面无表情,到了此刻,她真是只想把这格烫手山芋送出去。 不管最后顺天府到底审出个什么结果来,她也不想再管下去了。 这个女儿如今就跟一头狼没什么区别,留着她就是引狼入室。 收拾了朱筠,朱三太太深吸了口气走出去,见朱元正淡淡的站在廊下,就急忙走过去:“元元,我已经把把她绑起来了,这个丫头如此不服管教,说不得这件事当真是她做的,把她送去顺天府吧。” 朱元已经让顺天府接了这个案子。 既然原告都到了,那么凶手自然也该过去受审的。 朱三太太又自责道:“实在对不住,是我拖累了你,这个孩子我没有管教好,才让她这样肆无忌惮。” 所以说,凡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种什么因就会得什么果。 朱元嗯了一声,原本她还想进去审一审朱筠,但是现在她也觉得没有必要了。 一个疯子,实在是没什么好问的。 她点了点头,见朱三太太伤心欲绝,就淡淡的安慰:“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无可挽回,可您还有哥哥和阿琪她们,以后引以为戒也就是了。” 朱三太太急忙应是。 朱元转身去了朱琪那里。 朱琪和绿衣也已经知道了外头发生的事,见朱元过来,急忙问她事情怎么样了,朱元就笑了笑,轻声道:“你们不必管,这件事跟我们都没有关系,谁做的事情,就要谁去负责,不必为了这种事情烦心。” 绿衣立即就哼了一声:“那是当然,她杀了人,竟然还能如此不要脸的跑到京城来,想要狗仗人势借着您的名头避祸,这样的恶人,放她回来她只会反咬您一口,不要管她才是应当的!” 朱琪说不出什么话来。 当初她刚进京的时候,朱筠就时常写信给她,言语中都是挑拨她,让她要小心太子妃,太子妃如何如何恶劣之类的话。 现在想想,朱筠不仅是希望朱元过的不好,连她这个亲妹妹,在朱筠眼里,也只是一把可以随意利用的刀。 再说这一次,朱筠犯的错实在是太大了,就如同绿衣所说,能做下这些事的人,简直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她叹了一声气。 朱元摇了摇头:“好了,你们也不用这样,这也不是你们能管的,我得先回宫去了,你们在家中要听大人的话,最近少出门罢。” 虽然朱筠的确是真的做了这些事,但是这个时候把这些事捅出来,却肯定还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否则的话,她从来可没下令让谁帮朱筠遮掩。 朱筠凭借一张嘴巴,怎么可能让那么多官员闭嘴,,让她到了京城来? 只是现在人家在暗处,她在明处,那么只能只能处处小心一些了。 绿衣跟朱琪都急忙点头,她们本来就是谨慎小心的性子,出了朱筠这样的事,他们更知道不能再张扬的道理。 出了二门,朱元就看见朱景先等在垂花门处,看样子是正等着自己,她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心里暖暖的,急忙出声喊了他一声。 朱景先回过头看见她,立即就快步朝着她过来了:“姐姐!” 他喊了一声,就到了跟前急忙问她:“没事吧?会把她交出去吗?” 朱元点了点头,她见朱景先还是极为担心的样子,一面往外走一面问他:“怎么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说的?” 朱景先迟疑了一刻,还是直言不讳的道:“姐姐,我觉得易家的事情应当是真的,朱筠也是真的做过那些事,但是这些事捅到这里,甚至当街拦你的车架,却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应当是有人从中作梗。” 朱元停下来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也能看得到这么远。 当初她总担心以后朱景先该怎么办,可现在看来,有了时间用来成长,朱景先比她多预想当中的要更加优秀得多。 她笑了一声,没有瞒着弟弟:“是啊,你也看出来了,这件事应当是确有其事,可是也的确是有人故意闹出来对象借着这件事来对付我。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谁罢了,不过也不必过分担心,只要我们不要包庇她为她做什么,那就不会出什么事。” 朱景先忧心忡忡。 对方挑着这个时候来闹出这件事,针对的不大像是太子,反而倒像是专门对着她这个太子妃来的,只怕很难对付。 可他也知道现在做不了什么,毕竟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他只好很朱元道:“既然姐夫已经回来了,这件事你还是跟姐夫商量商量,姐夫心中也好有个准备。” 真是个爱操心的家伙,朱元心里欣慰又自豪,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才发现他已经长得快要比自己还高了。 她微微的怔了片刻,才放下了手对朱景先道:“好了,你放心吧,我心中有数,你姐夫也心中有数。” 她完全信任楚庭川。 二百四十八·想念 朱景先还是很担心,以至于送走了朱元之后,再回头看见顺天府来的王推官,就挑了挑眉,毫不迟疑的道:“你们把人直接领走吧!” 他半刻钟都不想把那个混账东西留在家里。 朱三太太送走了客人,也已经精疲力竭,听见顺天府来拿人,她只是挥了挥手,甚至都没有再走出去再看朱筠一眼。 母女做成这样,已经是无法回头。 既然都已经是这样了,那再说什么再做什么其实已经都没有意义。 她静静的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听说朱筠已经被王推官带走了,才怔怔的走出来。 朱琪已经在外间等了她好一会儿了,一见了她出来急忙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急匆匆的问:“娘,我们是不是就不管这件事了?” 朱三太太偏头看了女儿一眼,寻思了片刻,若有所思的问她:“若是娘和爹真的撒手不管,你觉得如何?” 朱琪抿了抿唇,也并不怕对上母亲审视的眼神,坦然的道:“我觉得这才是父亲母亲该做的,一个人做错了事就该要付出代价,姐姐这次犯的错还不是一般的错,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回,她欠了易家两条性命,如果母亲插手管了,怎么面对太子妃娘娘?她本身就被姐姐无辜牵连了进来,若您再插手,外头的人更要说她是徇私枉法,包庇姐妹了。还有,二来您怎么回娘家呢?姐姐是可是舅母啊!那是表哥的亲娘,还有表哥的孩子......” 已经是解不开的死仇了。 如果朱三太太还敢出手帮朱筠,那就彻底是在跟娘家决裂。 朱三太太呵了一声,摸了摸朱琪的头发,也不知道是惆怅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好,你能这么说,母亲总算是没有失败到家,好歹还是有懂事的。” 她实在是已经疲倦不已了,摸了摸朱琪的头,眼神直直的看向天空,许久才低声说了一句:“好孩子,往后也要记得你如今这番话,不管是在什么情形下,都要谨言慎行,不要跟你姐姐一样。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人生因果,是当真报应不爽的。” 朱琪知道她心里难过,抱着她的腰轻声安慰她。 朱三太太却只挂念宫里的朱元,忧心忡忡的苦笑了一声就道:“我如今只担心太子妃娘娘,她是无辜被牵连的,这个死丫头当初在青州的时候对太子妃娘娘就百般的为难过,太子妃娘娘包庇谁也不可能包庇她的,但是现在却不得不被她连累,还不知道这一次的事情要怎么收场。” 事实上朱元自己反而没有那么多的担心。 她向来是个理智的人,以至于很多时候她都很怀疑自己是否跟其他的女人一样的,但是如今听见楚庭川提前回来的消息,她面上虽然什么也没表露出来,但是心里却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和思念了。 她从未这样想念过一个人,坐在马车上都觉得马车走的太慢。 花楹见她终于有些反应了,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大着胆子取笑她:“娘娘才刚还表现的很镇定呢,说是也不急于一时,太子还要先去见圣上的,但是现在看您这模样,这哪里像是不急的?” 朱元顿时有些被取笑得不好意思,可她心中如今满溢着欢喜,因此也就顾不得说什么,直到进了宫,她仍旧还是心中有些不真实感。 他离开的实在是太久了。 这么多的时间,这么多天这么多晚上,她都不知道怎么才能熬过这些日子,可一旦真的熬过来了,反而觉得有些茫然。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东宫里的花儿都已经全都开了,天井里那棵大树如今也已经挂满了绿叶,一进门,玉燕就飞奔着出来,笑逐颜开的给朱元道喜:“姑娘姑娘!太子殿下回来了!才刚太后娘娘那里还让人来问,问您什么时候回来,让您一旦回来就快些过去呢!” 按照规矩,楚庭川去见过了嘉平帝,也该是先去看太后娘娘的,所以太后让人来叫她,也是想快点让她见到楚庭川的意思,这是太后为了她好。 朱元心中微暖,点了点头,也顾不得其他的了,快步进了屋换了衣裳,就往太后宫里去了。 翁姑早就已经等着她,见她行色匆匆少有的有些慌乱,忍不住就笑着打趣:“可见是小别胜新婚了,咱们太子妃素日多么稳重的人,如今竟然也沉不住气啦!” 朱元脸色微红,轻轻喊了一声姑姑,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进殿里去了。 太后跟卫皇后正在说话,楚庭川提早回来,她们两个收到了消息都是又惊又喜,几乎喜极而泣。 卫皇后不必说,她现在是把楚庭川作为未来的依靠的,当然是希望楚庭川好的,太后也同样自小就宠溺他看着他长大,如今她看着卫皇后哭哭啼啼的,竟然也没有呵斥的意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你也忒激动了,好了,人已经回来了,待会儿就能见着,快别这样,等到庭川过来,还要安慰你,岂不是让他还要更加累得慌?” 这话也就只有太后能说,卫皇后破涕为笑,干脆的应了一声是,又问太后娘娘中午是在哪里摆饭:“御膳房的东西虽然都是现成的,但......” 恰好朱元进来了,太后急忙朝着朱元招呼了一声,让朱元到了跟前,才对卫皇后道:“你就是这个爱操心的性子,他才回来,难不成还能少了他的吃的不成?” 这也是玩笑话了,毕竟楚庭川这么久都没回宫中了,之前一直都在草原上奔波受苦,其实太后也心疼他,知道他吃的肯定是不如意的,想着要给他好好的进补。 卫皇后顾不得什么,擦了擦眼泪就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哪里有真的能放心的一天呢,我都不知道最近这大半年来是怎么过的,反正没有一天是真正踏实的,如今才算是脚真正的踩在了地上,活过来了。” 她是当真很心疼也很想楚庭川,半点都不掺假。 二百四十九·重逢 太后把朱元揽在怀里,微微的笑了笑,很怜惜的摸了摸朱元的头,有些感慨的道:“是啊,你这个当母亲的尚且如此,更别提元元了,这么大半年来,她是多不容易,先是恭妃,后是时疫,再然后又是促成使团去瓦剌,她不仅要承受跟你一样的压力和担心,还要替丈夫守好这个家,她是真的不容易。” 太后最近越来越喜欢说这样的话,卫皇后早就已经听的耳朵生茧了。 可她现在倒也没什么听着觉得不高兴的,毕竟确实这么久以来,朱元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能够做到这个份上,朱元也算得上是难得了。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她因此温和的点了点头,也跟着夸赞了几句,目光落在朱元身上,又问她:“对了,你今天出宫去,是因为你娘家妹妹的及笄礼,一切可还顺利?” 提起及笄礼,朱元有些迟疑。 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许多事都是没有必要瞒着也瞒不住的,朱筠毒杀婆婆虐死庶子的事闹的太大了,这事儿又基本是人人听着都觉得骇人听闻的,就算是不说,迟早也会传到众人的耳朵里。 所以她直起了身子,轻声把今天自己被拦住了车架的事情说了,末了就道:“易家说我是包庇了朱筠,可我跟朱筠并无什么交情,从前甚至有些仇怨,别说我不会帮她,哪怕真的有这样的事情被我知道了,我也绝不可能会胡乱插手的,这件事应当是有人在背后故意误导挑拨易家。” 太后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卫皇后也很厌恶的骂了一声,就忍不住道:“到底是谁这样坏心眼,庭川人都才刚进京城,东宫的门都还没进呢,就出了这样的事,这不是有人故意在往他脸上扇巴掌吗?!” 这对于卫皇后来说实在无法忍受。 她现在对于楚庭川的一切都很维护。 太后却比卫皇后想的还要更多一些,这件事虽然看着是要打东宫的脸,但是谁都知道,出事的那段时间楚庭川是在草原的。 而朱元才真正在京城。 出事的还是朱元的堂姐。 背后的人的真正的目的,攻击的对象说起来,不是别人,应当是朱元才是。 她有些担忧的看了朱元一眼,又冷冷的道:“既然没做过,管他什么魑魅魍魉,难不成还能正无中生有把帽子扣在你们头上不成?太子才刚刚回来,如今就有人造谣生事,妄图把污水泼在东宫身上,实在是令人忍无可忍,你也放心,这件事绝不是你们的过错,哀家一定会让皇帝给你们正一个说法,还你们清白。” 朱元知道太后的心意,她字字句句都把这件事给扣死了,说是在针对东宫。 这样一来,这件事的性质就严重了许多。 二来卫皇后这等心眼儿小的,也不会觉得这件事是她拖累了楚庭川。 她实在是喜欢太后娘娘的为人,忍不住轻声喊了一声皇祖母:“多谢您。” 太后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一行人等了两个多时辰,眼看着别说是吃中午饭了,再等下去都能吃晚饭了,太后娘娘终于有些按捺不住,让人去太极殿那边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翁姑去而复返,才跟太后道:“殿下被留在了御书房跟众位大人们议事,我问过了,说是恐怕没那么快。” “都这个时辰了,还没那么快?!”太后有些不满:“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能成?” 翁姑忍不住就笑了:“看您老人家说的,难不成咱们圣上还能不心疼儿子不成?今天中午,太子殿下是陪着圣上一起用膳的。” 太后皱了皱眉,却也没法子,只好继续等着。 好在四公主和五公主不一会儿都过来了,知道楚庭川回来了,她们都是来等着看哥哥的。 好歹还有点儿良心,太后点了点头,想到七皇子,又忍不住皱眉。 翁姑说的没错,几乎是等到了傍晚,太极殿那边才有了动静,说是楚庭川已经动身过来了 太后顿时激动起来,急忙让人去看着好回来报信。 朱元虽然没说话,但是一颗心也已经揪了起来。 过不多久,翁姑在外头激动的喊了一声殿下,紧跟着,楚庭川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大半年没见了,他的变化极大,除了黑了一些,也更壮了,走进来的时候身上带风,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如今的他,少了几分翩翩佳公子的瘦弱,却多几分说不出的杀伐之气。 这是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会有的那种气势,四公主和五公主都一下子被惊住了,竟然迟疑着没敢立即开口喊人。 还是太后喊了一声小五,哭着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楚庭川大步上前跪倒在太后和卫皇后身前,也忍不住红了眼圈:“皇祖母!母后!不孝孙儿让你们担心了,孙儿给你们磕头!” 卫皇后早忍不住哭起来了,一把上前抱住他:“你这个孩子,可担心死我了!快起来!快起来!” 她拉着楚庭川站起来,见他黑了许多,忍不住就又哭了起来,这得是受了多少苦啊。 楚庭川被卫皇后拉着左看右看,心却早就已经飞向了另一边的朱元。 他转过头去看了朱元一眼,只一眼就挪不开眼睛了。 这是他在经历那么多磨难中最最重要的精神支撑,他就是为了她才支撑到现在。 他忽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卫皇后还拉着他问长问短,朱元立在一边,隐约能看见他耳后有一条狰狞的伤疤,眼睛立即就红了,他肯定是吃了许多的苦头。 还是太后觉得卫皇后说得太多了,催促她:“好了好了,你拉着他问个不停,让他怎么说话?他风尘仆仆的,一回来就先去了太极殿陪着说话,现在都还没回去换衣裳呢,先让他回去休息休息,晚间再让他过来吃饭。” 又对着楚庭川道:“你媳妇儿为了你可是受了不少罪,你可得好好的安慰安慰她,去吧,待会儿晚间再过来,” 楚庭川顿时松了口气。 三百五十章·重逢 楚庭川拉着朱元的手便没有再放开,等到他们出了门,卫皇后才擦了擦眼泪,有些酸酸的说:“可见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我们这些就是讨人嫌的了,看看他的眼神,就没从他媳妇儿身上离开过。” 从前的楚庭川哪里是这样婆婆妈妈的人啊,可是现在娶了朱元之后眼里心里都只有朱元一个人了,卫皇后难免有些吃味的。 太后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啧了一声就道:“得了,把你那吃醋的嘴脸收收吧,他们夫妻和乐难道不是好事?非得东宫内宅不安你才高兴?” 卫皇后不是不好,只是总是有些时候会拎不清,要是不敲打她的话,她实在是太容易做出些不合时宜的话来了,太后就有些不耐烦。 卫皇后也立即就反应过来了,知道自己是说的有些酸,便急忙笑道:“太后,儿臣不是那个意思,是在调侃我们庭川的,您说的是,他们夫妻恩爱是大好事,眼看着他们成亲也一年多了,但是却总是聚少离多,这一次庭川大难不死回来,若是能够快些诞下太孙,那自然是最好的了,儿臣做梦都盼着这一天呢。” 翁姑笑了笑,上前给她们添了茶,也凑趣道:“可不是么,咱们宫里多久没有孩子降生了,若是翻了年咱们太子妃能生出太孙来,还不知道圣上要高兴成什么样。” 说的太后也忍不住笑起来,觉得卫皇后也就是这句话说的中听,脸色也变好了,跟卫皇后说起来四公主和五公主的驸马人选。 驸马人选内侍省早就已经择定了名单送上来,经过四公主五公主和她们的母妃挑选之后,又筛去了一些人,如今已经培养了很长一阵子了,也到了做决定的时候。 这两个孙女儿都很乖巧懂事,照着太后的意思,不想委屈了她们。 卫皇后自从静安公主死了之后,也心情松快了许多,人都已经死了,她对于当年的心结也就都散的差不多了,对于这两个公主都还算是喜欢,因此对她们的婚事也上心。 如今听见太后说起这件事,她就急忙点头:“是呢,正要跟您说这件事,儿臣觉得,赵泽和秦川都不错......” 这两个就是当初四公主和五公主分别看中的。 如今卫皇后再度提起来,可见是他们两个仍旧还是表现的不错,太后就看向了四公主和五公主两位公主,想了想,才问:“小四,小五,你们两个怎么想?” 四公主和五公主都有些羞赧,一听见太后这么问,顿时脸都全红了。 太后忍不住就笑起来:“你们两个傻丫头,可不要光顾着害羞。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是事实上,皇帝的女儿反而更不好嫁,更难挑中合心意的人。这一次,你们皇祖母思来想去,觉得总该让你们自己见一见你们未来的夫婿,挑一个合心意的,这样,你们以后的日子总是会更好过一些。哪怕到最后不如意呢,那也是你们自己选的,也没那么多遗憾了。” 这一点还是当初朱元给她提的建议。 她深思熟虑之后,觉得很有道理。 四公主和五公主两人沉默了许久,一时都不敢开口。 后来还是卫皇后轻轻的笑了一声:“是下不了决心,还是不好意思说?好孩子们,你们听见了你们祖母的意思了,这是为了你们好,快别在这个时候害羞,到底喜欢不喜欢,你们说了,我们才好给你们定下来呀!” 四公主是姐姐,她鼓足了勇气看了太后和卫皇后一眼,脸通红的道:“一切全凭祖母和母后作主。” 五公主也急忙跟着表态:“我也是一样......” 太后便跟卫皇后都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太后便让卫皇后去操办。 等到卫皇后和两位公主都退下去了,翁姑才上来,一面轻手轻脚的给太后按捏太阳穴,一面问太后:“您原本不是说,还想再看看吗?怎么现在又说直接定下来了?” “给皇后找些事情做。”太后轻描淡写的摇了摇头:“皇后那个性子,别人不知道,难道哀家还不知道吗?她就是个拎不清的,如今你别看她好好的,难保她过几天看太子对太子妃太好,或是朱家出事,她就又生出些什么心思来,元元太不容易了,就让她过几天轻松日子吧,她哪里还经得住反复被折腾?” 翁姑怔了怔,才道:“您待太子妃可真好。” “真心换真心罢了。”太后摆了摆手,让翁姑不必再忙了,只是淡淡的道:“哀家中毒的时候,元元不顾性命也要救哀家,她分明可以独善其身,这一份勇气就不是人人都有的,哀家在一天,就护着她一天。” 翁姑感叹了一声,也忍不住跟着点头。 而那边的楚庭川和朱元已经回到了东宫。 一进了寝殿,楚庭川就把所有人都给遣走了,毫不迟疑的抱住了朱元,将头搁在她肩上,将她抱的紧紧地。 朱元被他抱着有些喘不过气,可他们却谁都没有想过要松开对方。 熟悉的气味涌入朱元的鼻腔,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眼里发酸,喉咙一下子就梗住了,忍不住在楚庭川怀里哭出声来。 就好像是独自坚强的孩子终于等回了自己的依靠,她平日里的理智全然没有了,抱着他心里只想着这些天的委屈和曲折。 这些事情她自己也能够处理,而且也处理的很好,按照平时她自己的性格,她应当是要独自消化这些情绪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了楚庭川,甚至他都不用说什么,她忽然就觉得委屈铺天盖地的涌上来,然后她忍不住抱着楚庭川哭的昏天黑地。 楚庭川也觉得心里发酸。 这个女孩子到底有多坚强再没人比他更清楚了,能让她哭成这样,可见是当真委屈到了极点。 他伸出一只手来揉了揉朱元的头,低头稳了稳朱元的额头,声音嘶哑的哄她:“不要哭了,我回来了。” 三百五十一·新婚 可朱元的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怎么也流不干净,她好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一口气都在今天哭出来,哪怕是楚庭川抱着她哄着她,用尽了办法,她的眼泪都不能停止。 她不是不怕的。 困在东宫被七皇子和秦妃算计的时候,嘉平帝态度暧昧不明的时候,太后娘娘性命垂危的时候,她其实都只是在咬牙强撑,想着绝不能让楚庭川回来就面对一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 可是她没想到,一支撑就是这么久。 她头一次明白了度日如年是什么滋味。 人人都觉得她坚强的吓人,哪怕楚庭川在草原被俘虏的消息传回来,她也仍旧能够镇定自若,还能跟王太傅周旋。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在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看着楚庭川曾经用过的东西发呆失眠一整晚。 现在这个男人终于回来了。 她知道她应当高兴,她也确实心中溢满了欢喜,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尽情的哭出来。 楚庭川被她哭的心都要碎了,实在没有法子,打横把她给抱了起来放在了榻上,轻轻去抚摸她的头发,见她脸都已经哭的红红的,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好笑。 “好了。”他见朱元双手掩面,伸手将她的手拿开,看进她的泪眼里,心中一动,只觉得从尾椎骨升起了一股悸动,身体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俯下身稳了稳朱元的眼睛。 朱元吓了一跳,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那蜻蜓点水的一吻落在朱元的睫毛上,她轻轻的颤了颤,像是受了惊的蝴蝶。 楚庭川握着她的手,伸出舌头将她的眼泪尽数卷进了腹中,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朱元早已经忘了哭,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直到他俯身朝她欺压下来,她才伸出手去推他,又气又急的道:“你做什么?时间不早了,待会儿咱们还得过去赴宴呢!” 今天晚上虽然不设大宴,但是也算是家宴了,嘉平帝也要参加的,耽搁了时间多不好看? 楚庭川双手制住了她的反抗,将她反剪了双手,嘴里含含糊糊的道:“管他呢,皇祖母会替咱们圆过去的。” 他如同是在沙漠里干渴了许久才遇见了水源的旅人,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帐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垂下了,屋外天色渐黑,帐中春光正好。 太后宫中等到差不多晚饭时分就叫了人来请,花楹一敲门就听见里头有动静,听了一会儿,都是面红耳赤的出来,拦住了玉燕和妈妈们,咳嗽了一声强作镇定的道:“殿下和太子妃娘娘还有事在商量,稍晚一些再去。” 太后宫里的不管是太监还是宫女,对于东宫的态度都是极好的,听见她这么说,也丝毫没有为难的意思,笑着应了一声,就道:“也不着急,圣上还在御书房跟几位阁老议事呢,估摸着还有一会子,殿下跟娘娘在那之前赶到也就是了,不影响什么的。” 花楹急忙塞了个厚厚的红封过去,那内侍笑眯眯的接了去了。 玉燕这才有些奇怪的问花楹:“殿下跟娘娘做什么呢?没见他们要东西啊。” 朱元跟楚庭川议事的时候,总是会叫笔墨伺候的,可是这回却并没有。 花楹有些尴尬,顿时有些脸红,轻声道:“去备水吧。” 玉燕顿时明白了过来,紧跟着脸也跟苹果一样红通通的,半响才去吩咐了。 等朱元重新能够呼吸新鲜空气,有时间思考的时候,外面的灯笼都已经亮起来了,她又羞又怒,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如同是被马车给撵了一遍,累的简直快要散架。 可始作俑者却还精神奕奕的缠在她身上,一只腿盘在她腰间,正细细的替她将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 “下去。”朱元气的狠了,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都嘶哑的厉害,她有些恼怒的道:“这像是什么样子,皇祖母她们还等着咱们过去吃饭呢!” 楚庭川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将头搁在她的颈窝里,享受着她的呼吸她的香气。 直到此刻,他才真真正正的觉得自己活过来了,才觉得自己真正回到了她的身边。 他把她抱的紧紧地,几乎压得她都要喘不过气来,才慨叹着咬着她的耳朵轻声道:“元元,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能够回来见你,能够把你抱在怀里.....我.....” 顶在她小腹间的东西又有抬头的迹象,朱元还来不及感动,先下意识的把他给踹开了,警惕的拉着被子蒙住了自己坐了起来缩到床头看着他:“不许胡来.....我......我......”她脸上布满了红云,声若蚊蝇气势不足的低声哼哼:“我受不住了......” 楚庭川笑了一声,伸手拉了床边的铃铛,让人送了茶水进来,先喂朱元喝了水,才抱着她去净室。 东宫的净室修建了一个池子,到了冬天,外头的热水就能透过管子传到池子里来,现在虽然不是冬天,但是花楹机灵,早就已经让人去烧火了,如今水温正好,楚庭川抱着朱元下了水,细致的替她清洗干净身体,从后面把她抱在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哗然一声站了起来,皱着眉头道:“好了,出去罢,否则我又要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不言而喻。 朱元拿他完全没办法,只觉得这个人出去了一趟脸皮都变厚了许多。 等到她们穿戴完毕,又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好在太后宫里的人来说,嘉平帝也才刚让内阁的阁老们领宴,他们并未迟到,朱元才算是松了口气。 楚庭川今天脸上的笑意就没有停止过,伸手握着朱元的手也一直都没松开,跟朱元一起上了滑竿。去了太后宫中。 翁姑早就已经候着了,见他们小两口欢欢喜喜的过来,心里也跟着替他们高兴,笑着引他们进去:“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在,兴平王妃和四公主五公主她们正陪着说话呢,就等着圣上过来就开宴了。” 三百五十二·麻烦 翁姑笑眯眯的,看着她们夫妻,只觉得怎么看都般配,她自来看着楚庭川长大,后来这些年又跟朱元天天相处,已经对她十分的喜欢,自然乐的看她们夫妻恩爱。 太后和卫皇后正跟兴平王妃说话,如今暖暖和宝哥儿都长大了许多,从前兴平王妃鲜少带她们进宫来,这一次却也带上了。 宫里已经多年未有孩子降生了,见了暖暖跟宝哥儿,不说太后拉着说了许久的话,连卫皇后都难得的开怀,笑着去逗宝哥儿说话。 宝哥儿也机灵,虽然人小小的,但是嘴巴却极甜,按照辈分,他是要叫卫皇后伯母的,他就一口一个皇伯母的叫个不住,卫皇后忍不住眉开眼笑,抱着他在膝上笑着问他:“你平常可少进宫来,是不是你娘怕你惹祸,才不带你?” 宝哥儿嘴巴翘起来,有些埋怨:“可不是,母妃说我像是一只闲不下来的小狗儿,怕我冲撞了太后祖母和皇伯母,都不带我来,我可想来了。” “哦?”卫皇后听的有趣,忍不住逗弄他:“你为什么可想来啊?” “皇伯母宫里的厨子做的点心好吃呀!”宝哥儿不假思索的歪头看着卫皇后,大声告诉她:“您宫里的厨子做的青团,我一下子能吃四个!” 他说着还要比划一个手势,眼睛圆圆的,看着如同是年画里的娃娃。 卫皇后的心都软了,她正摸了摸宝哥儿的头笑了起来,感叹的对着兴平王妃道:“王妃,你可真是有福气。” 兴平王那样的丈夫要来干什么?他活着才是个祸害呢,对家里人丝毫没有感情,成天只知道惹祸闹事,又是个又那种癖好的,让人看着就厌恶。 他死了,兴平王妃的日子反而不知道多好过,在王府里就是她说了算,她想怎么想就怎么样,每天养养孩子,侍弄侍弄花草,过的不知道多轻松潇洒,半点烦心事都没有。 因为她是宗室的寡妇,太后又怜悯她,她们的产业大部分都还握在她手里。 算起来,兴平王妃可比那些有丈夫的宗室王妃或是勋贵活的要好多了。 兴平王妃也微笑着道:“可不是,这都是多亏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恩德,如今我们孤儿寡母的,倒是过的比从前还要开心些。我如今也不敢求别的什么,只想着把这两个孩子健康平安的给抚养长大,等到她们成家立业了,我这双眼也就随时都能闭上了。” “说的什么傻话!”太后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你现在还如此年轻,怎么发出此等不祥的念头?宝哥儿和暖暖都是好孩子,他们长大了,成家立业了,难不成就不需要你帮衬了?你趁早把你那些没用的想头收起来吧,如今日子好过了,皇帝最圣明不过的,当然得可着劲儿多活几十年,看看这世间风景。” “是!太后娘娘说的是。”兴平王妃急忙作势要打自己的嘴巴,陪着笑道:“是了,当着太后老娘娘的面,我说这话实在是该打,您说的是,我得跟着太后娘娘您学,非得长命百岁呢!” “这样才对。”太后嗯了一声,理所当然的道:“哀家自然得活的长长久久的,等着哀家的曾孙出世的!” 她们说的热闹,朱元跟楚庭川上来请安的时候,兴平王妃就不免笑她们:“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可得抓些紧了,你们快看看,老娘娘盼孙子都盼成什么样儿了?” 朱元没想到他们是在聊这个,一时满脸绯红。 卫皇后却深以为然的跟着点了点头接过了话头:“可不是么,正当如此的,你们小夫妻之前是聚少离多,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可如今庭川回来了,你们成亲满打满算起来也都差不多两年了,可要抓紧了,我和太后娘娘都还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呢!” 楚庭川对于这个话题当然是没有说不好的,见朱元难得的低着头不好意思,就笑着应付各位长辈的催生:“得得得,等到明年一定让你们抱上大胖小子!”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连嘉平帝进来以后也觉得气氛格外热烈,忍不住问他们:“都在说什么呢?这样高兴?” 其实他自己也看着红光满面,一看就知道是十分高兴的。 楚庭川回来了,而且还是以这种扬眉吐气的方式回来的,他怎么能够不高兴?当初谁说他立了这个太子乃是大周的千古罪人,没脸去面对列祖列宗? 如今全都要被打脸了! 刚才在御书房里,连王太傅也自己认了错,说当初对太子不敬,多有偏执谬误之评论,请他恕罪。 啧啧,这些硬骨头的老臣,一个个的都是尾巴翘到天上,恨不得就每天能从皇家身上挑出些错处来,然后等着皇家找他们麻烦了,他们又开始喊委屈喊冤枉。 如今可算是出了一口鸟气。 他心情舒畅,态度也就格外温和,卫皇后笑着行了礼,就把之前的话再说了一遍,笑着道:“就是在说这个,想着让他们早些生出个孩子来,咱们皇家可是许久都没有孩子降生了,大家都盼着呢。” 说起这个话题,嘉平帝也是要跟着点头的::“这话说得很是,子嗣乃是大事,你们都要抓紧时间了,咱们皇家本来就子嗣不丰......” 说着,嘉平帝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因为种种原因,楚庭川的东宫竟然一直都只有一个太子妃,其余的妃嫔一个也没有。 这可是不符合规矩的。 按照规矩,太子怎么也该再有良娣和美人的。 但是当初楚庭川跟朱元之间出了许多事,中途楚庭川又人都不在京城,这件事自然没人提起来。 如今想想,才刚大臣们劝说的也有道理,是该帮楚庭川丰盈后宫了。 他看了楚庭川一眼,意味深长的道:“是啊,这可是大事。”顿了顿,他看着太后:“母后,您看,眼看着也快到皇后的千秋了,是不是该好好的热闹热闹?” 太后就看了他一眼。 三百五十三·塞人 她看出嘉平帝似乎是有话要说,就看了卫皇后一眼,道:“是啊,时间过的可真快,眼看着,竟然到了皇后的整寿了,这可不是小生日,该要大办的,别委屈了她。” 最近以来,嘉平帝跟皇后的关系好了许多,两人什么事都开始有商有量,竟然比年轻的时候动不动就吵架要好的多了。 如今嘉平帝提起给卫皇后庆生,自然人人都没有反对的道理。 卫皇后更是有些惊喜,没想到嘉平帝竟然会亲口提出来,她急忙推辞:“这,朝廷刚刚才跟瓦剌和谈,前些时候又打倭寇,发展海防,如今哪里是铺张浪费的时候?臣妾的生辰不过是小事,不敢耽搁了国家大事,还请圣上不要大办折煞臣妾了。” 嘉平帝笑着让她起来:“起来罢,这也不单单是为了你,一国之母的整寿原本就不是小事,哪里有不办的道理?何况,若是怕奢侈浪费,趁着这个机会,也给太子选几个好的姑娘,他成亲两年来,东宫竟然没有一个别的妃嫔,也很是不像样。” 殿中顿时安静了半响。 忽然被点到了名的楚庭川也下意识看向了朱元。 朱元也没料到,不,或者说,她知道迟早有这一天的到来,但是却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她还记得当初就曾经回答过王歌华这个问题,王歌华曾经问过,不是她也会有别人,到时候朱元打算怎么办。 如今这个问题终于摆在了眼前。 她脸色有些发白,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如同是被四海的水都挤满了,沉重地有些呼吸不过来。 三宫六院,自古以来哪个帝王都是如此。 虽然楚庭川当初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过他绝对不可能会这样,但是这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并不是你不想,就能如愿的。 她想不出该怎么拒绝。 连太后也怔了片刻,并未言语。 卫皇后就更不必说了,她现在虽然喜欢朱元不错,但是在她的思想里,当太子的,不说有多少女人吧,但是总不能只围着一个人转。 她就含笑道:“圣上若是这么说,臣妾倒是无话可说了,论理也的确是这个道理,不字是太子那儿,还有七皇子,虽然还早了些,却也可以提前物色了。” 嘉平帝嗯了一声:“到时候趁着宫宴,你尽可挑些爽朗大方的。” “父皇!”楚庭川却忽然站起来,朝着嘉平帝行了礼,才轻声道:“儿臣以为,此事并无必要。” 众人一时都忍不住安静了下来朝着他看过去,看完了他又去看朱元。 传说中太子惧内,原来竟然是真的吗? 否则的话,男人哪里有不爱新鲜的? 再怎么宠爱太子妃,这眼看着也已经都成亲两年了,再喜欢,新鲜度也没了吧? 可太子竟然还不愿意再挑选侍妾? 这也未免..... 四公主和五公主敏锐的察觉到了气氛不对,都不敢再小声说话了。 兴平王妃也有些担忧的看向朱元。 可担忧归担忧,她又觉得有些高兴。 这世上竟然有楚庭川这样的男人,真是太难得了,不管楚庭川以后会不会变,但是至少此刻,他说的话是真心的,做出来的事情也是对朱元有利的。 这样的男人,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 朱元自己也没想到楚庭川竟然毫不迟疑当众拒绝,她抿着唇,面上似乎没什么表情,但是心里却早就已经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这一生,从未有过一刻被人毫不迟疑的坚定选择。 她好像永远杭后是可以权衡之后被丢弃的那个。 但是现在,这个男人,他认认真真的在履行他的诺言,他说过此生此世都只有她一个人,竟然就真的打算做到。 相比较于众人的反应,嘉平帝的反应就有些激烈了,他皱着眉头哼了一声:“胡说八道!什么并无必要?!身为储君,你的子嗣问题便是国本!这又不是儿女情长的事,哪里由得你放肆!?” 嘉平帝发怒,众人都忍不住诚惶诚恐。 楚庭川却一掀袍子跪在了地上,诚恳的磕了个头:“父皇,儿臣不敢放肆,只是子嗣的事情,如今我们成亲虽然已经两年,可是却一直聚少离多,只是缘分未到而已。儿臣明白父皇的好意,也知道自己身上担着的责任,但是儿臣始终只想孩子从太子妃的肚子里出来,请父皇成全。” 只想孩子从太子妃肚子里出来。 而不是从太子妃肚子里先出来。 这就说明还是没有纳妾的意思。 嘉平帝忍不住气结。 他怎么会生了这么个没骨头的东西,见到了朱元就走不动道了。 满天下去找,哪里能找到他这么怕老婆的,只差挂上我是朱元专属的牌子了。 他哼了一声就冷笑:“你倒是说的轻松,孩子是你想要就能有的?!这么大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心中也没数么?!好了!这事儿没你说话的份儿,你老实些!” 楚庭川还要再说,太后却已经咳嗽了一声,淡淡的道:“好了好了,太子才刚刚从草原回来,什么都还未定呢,吃个饭都不安生。好歹让人家安安心心吃完这顿饭再说其他的事,再说了,这事儿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下来的,争执这个做什么?先吃饭吧!” 太后发了话,嘉平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应了一声是,到底是瞪了楚庭川一眼,觉得他十分的莫名其妙。 卫皇后也同样不能理解楚庭川怎么就死活不肯答应要再选几个姑娘,皱着眉头看了朱元一眼,打算到时候再找朱元谈谈。 在她看来,这根源就在朱元身上,只要朱元答应了,楚庭川到时候也没别的话好说。 男人么,他们哪里真的就能一生一世的围绕着一个女人转圈儿呢,迟早还是有纳妾的一天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而已,现在早一些就早一些罢了。 他们迟早要适应的。 指望什么一双一世一双人,这放在皇家不是在异想天开么,怎么可能? 三百五十四·劝告 一顿晚宴虽然在中间出了些小插曲,但是也没有真正影响什么,等到用完了晚饭,嘉平帝还看了楚庭川一眼,让他第二天早些上朝。 楚庭川应了是,送了嘉平帝出去。 卫皇后就趁着这点儿空闲,深深的看了朱元一眼,才叹息道:“太子妃,本宫知道太子待你情深意重,也知道你们如今是新婚燕尔,眼里容不得别人。可你总归是要适应的,他是太子,未来还会是皇帝,你要他一辈子就围着你一个人,身边只有你,这不现实。哪怕是他愿意,可是朝廷的臣子答应么?皇帝的子嗣问题,不只是家事,更是国师,这里面关系着多少人,多少事,不必本宫跟你分说,想必你也是清楚的。” 这一次卫皇后倒是真的没有别的私心,更没想针对朱元。 她淡淡的道:“他是男人,现在或许只喜欢你一个,可难保以后不想尝尝别的口味,若你真的信了他的话,未必不会是另一个独孤皇后,你冰雪聪明,相信许多道理也不必本宫揪着你的耳朵耳提面命,你自己心里是清楚的。这一次的事,圣上既然已经提出来了,你心中也要有数。” 楚庭川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难道最后要因为子嗣的问题功败垂成么? 不说别人,反正卫皇后是决然不会允许这个可能发生的。 她现在的依靠唯有楚庭川了。 七皇子怎么养都养不熟,哪怕养熟了,要有楚庭川那样孝顺,也是不能想的,卫皇后已经不想再费尽心思去琢磨这样的事,只想好好的过日子。 那么东宫也就要平平稳稳的。 朱元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正因为卫皇后也是为了她们东宫好,她反而不好再说什么,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能说出来。 静默半响,她静静的应了一声是。 卫皇后满意的点点头,正好楚庭川也送了嘉平帝回来了,她就笑道:“好了,你们小两口久别重逢,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的,也不必陪着我们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快回去吧。” 楚庭川的确也有许多话要跟朱元说,听见卫皇后这么说,自然顺水推舟的起身告辞。 等到她们走了,卫皇后才深深的叹了口气。 一直没说话的太后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问:“你叹什么气?” 卫皇后这才想到太后之前还一直未曾表态,她顿时有些忐忑,毕竟太后之前一直都是十分喜欢朱元的,这一次不表态,其实就已经是一种默认支持朱元的态度了。 她讪讪的笑了笑,抿了抿唇看着太后,半响才迟疑着道:“母后,是儿臣的错,儿臣太着急了.....” 太后却并未曾指责她,正相反,太后自己都叹了口气。 她是喜欢朱元的,甚至把朱元当成亲孙女儿,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喜欢就能解决。 比如说这桩事。 卫皇后和嘉平帝说的考虑的都有道理,难道真的要一辈子让楚庭川守着朱元一个人过日子吗? 古往今来,有多少个皇帝能做的到? 普通人有了点银子发达了尚且还想着要三妻四妾,何况是皇帝。 朱元总要适应的。 她摇了摇头,有些惆怅也有些惘然的道:“不,你没做错。有些事情就是如此,虽然残酷了一些,但是却是事实,她迟早要学会接受。” 除非他们夫妻真的情比金坚。 但是情比金坚四个字,本身就已经太难了。 翁姑搀扶着太后出了门,见太后一直兴致不高,也知道太后是为了什么郁郁不安,就轻声劝解她:“您也不要为了这件事太伤神了,我看太子妃是一个通透的人,真到了那个地步,太子妃......” 最多不高兴一阵子也就罢了。 楚庭川对于她来说也实在是已经算得上没话说了。 别的不说,就说刚刚楚庭川站出来拒绝,这件事有多少男人能做得到? 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难得了,夫妻之间过日子,总要相互体谅,不能只有一方不断退让的,翁姑虽然心疼朱元,却也觉得朱元该明白事理。 朱元一路都没有说话。 之前楚庭川回来的欣喜激动退去,疲倦却如同潮水般涌上来,以至于她连开口的兴致都没有了,一直到下了滑竿,回了寝宫,她也是恹恹的样子。 玉燕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看朱元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心情不好,因此都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急忙上来倒茶。 楚庭川挥手让她们退出去,自己去屏风后头找人,见朱元已经换了寝衣,正坐在屏风后头发呆,就上前从背后蒙住了她的眼睛,笑着问:“怎么了这是?谁惹咱们的太子妃不高兴啦?” 他的手心发烫,盖在眼睛上似乎有一种魔力,朱元忽然觉得眼睛发酸,可她眨了眨眼睛,眼泪却到底没有流出来,只是拨开了楚庭川的手,转过头正对着他,对上他的眼睛,轻声道:“你今天不必这样的。” 楚庭川的目光顿时深邃起来。 他将手放下来,拉了椅子坐在朱元对面,认真的看着朱元的眼睛,连语气都变淡了:“是吗?我不该怎么样?” 朱元摇了摇头,她心里乱的厉害,半响后,她才有些艰难的启齿:“你不必这样为难的,今天这件事,父皇提出来根本不是要经过我们的允许,连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也觉得理所当然,你如此强硬的拒绝,只是让他们失望,而且也改变不了什么。” 楚庭川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分明很轻,但是落在朱元耳朵里,又觉得异常的沉重。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楚庭川语气意味不明:“元元,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她怎么想的重要吗? 朱元忽然想起今天在朱家被人拦住,告发了朱筠的事情,她心里只觉得累,也因为太疲倦了,她垂下了眼帘,不去看楚庭川的眼睛,轻轻的转开了头:“我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大局考虑,你其实并没有必要违背父皇她们的意思......” 三百五十五·争执 楚庭川冷笑了一声。 是真真切切的那种冷笑。 他看着朱元,忽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冷冷的道:“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办,你先睡吧,不必等我。” 他说完,大踏步的转过了屏风,丝毫没有留恋的从寝宫中离开了。 外头伺候的玉燕和花楹瞠目结舌,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分明才回来的时候楚庭川还万分高兴,拉着她们家太子妃不肯放手,恨不得黏在太子妃身上的,这只不过是吃了顿晚饭的功夫,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楚庭川气冲冲的冲出去了,玉燕跟花楹对视了一眼,急忙奔进寝殿,却见朱元仍旧坐在屏风后头发呆,不由得就有些担心的喊了一声太子妃。 朱元回过神来,嗯了一声,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轻声道:“收拾收拾吧,我累了。” 玉燕跟花楹哪里看不出朱元情绪不对劲?但是现在朱元这副态度,分明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她们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什么用处,只好小心翼翼的答应了,下去铺好了床。 床上已经换了新的床品,连帐子也换了,里头弥漫着一股百合香的味道,朱元躺在上头,却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总想起当初自己跟楚庭川说得那些话。 那时候她分明是很坚定的要求过楚庭川不许纳妾的。 楚庭川也说过,他因为恭妃的缘故,绝不会再想要纳妾,或是身边有别人。 这些话言犹在耳,甚至如今楚庭川都没有改变立场。 可是...... 她翻了个身,抱着自己的被子,眼角有泪花一闪而过。 可是这一辈子这么长啊! 这一次嘉平帝要给人可以拒绝,下一次呢? 太后给人也拒绝吗? 卫皇后要安排人也还是拒绝吗? 哪怕都能成功拒绝,以后呢?楚庭川现在是心甘情愿的围着她一个人,可是以后呢?等到他真正登上那个位子,等到她们成亲的时间逐渐变得长久,彼此都看到了对方不堪的那一面,他们还可以跟如今这样坚定现在的选择吗? 以后楚庭川会不会真的怨她? 她紧紧拽着自己的被子,心里乱的如同是一团乱麻。 直到寝殿门被敲响,她才拥被坐起来,看着进来的花楹,皱眉问:“怎么了?” 她都已经睡下这么久了,按理来说若是没什么事,她们是不会来打扰她的。 花楹轻声道:“是殿下那边送了些东西过来,让我们带进来给您。” 朱元怔了怔,才看到她怀里抱着一个中等大小的黑漆的匣子。 “是什么?”她尽量用正常的语气问了一句,已经从被子里出来穿上了鞋,走到了桌边,示意花楹把东西拿过来。 花楹摇了摇头,见朱元的面色有些差,急忙打开了匣子:“大约是太子殿下给您准备的礼物吧,您快看看。” 她说着,又轻声道:“太子妃,太子好不容易回来,您就不要跟他置气了。” 朱元不置可否,顺着她的动作朝匣子看去,一时有些发怔。 过了片刻,她才急忙伸手将一个小小的瓷瓶拿了起来握在手里。 这是小枣儿的东西! 这是当初小枣儿被她收留的时候,她送给小枣儿的糖瓶,小枣儿一开始身体极不好,总是容易发热风寒,经常都要吃药。 后来她给小枣儿开始调养身体,可那些补药也都是苦的,她就给小枣儿做了许多糖,放在这个小瓶子里,让小枣儿挂在身上,这样小枣儿吃起药来就不那么难受了。 她还以为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东西了。 是了,楚庭川送过信回来的,文峰跟小枣儿如今都过的很好。 他们已经拿回了属于他们的东西,已经是草原的王和公主。 她闭了闭眼睛,眼泪啪嗒一声落了下来,伸手又从里头拿出一封信来。 信是文峰写的,相比较起在京城朱家的时候,文峰的字写的更好了,可见他哪怕去了草原,也并没有荒废功课。 他在信里说了他在草原是如何登上了那个位子,是怎么遇见的楚庭川,最后他末了还说,楚庭川是一个真正的好人,配得上她,有楚庭川照顾她,他也就放心了。 他承诺在他有生之年,草原王庭永远不会侵犯大周,让她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楚庭川早说过,这一次文峰求和,很大程度上的原因都是因为看在她的面子上,不想让她为难,想让她过的更好。 原来真的是这样。 原来付出的善意真的能够得到回报。 她想笑,可眼泪却再一次不争气的流了出来,等到看完了小枣儿的信,她更是已经泣不成声。 花楹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还没见过朱元这样情绪失态的时候,不由得手忙脚乱。 好在朱元也没有哭太久就停下来了,她呼吸有着浓重的鼻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匣子盖上,让花楹拿去收起来。 文峰和小枣儿送了她许多东西,那匣子里有一封极厚的礼单。 但是在她看来,最珍贵的还是这个瓷瓶。 她重新回了床上,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才刚楚庭川的眼神。 他看向她的时候向来都是温柔的,宠溺的,从来没有如此冷淡过。 那样的眼神让她到现在都觉得如坐针毡。 可是她又绝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与其以后楚庭川来怨恨她,还不如她现在自己就识趣一些,把事情都安排好,往后到底是怎么样,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叹息了一声,她转了个身,把脸埋在了被子里。 花楹替她吹了灯出去,见玉燕还在外头等着,就摇了摇头,苦着脸低声道:“什么也不肯说,我看太子妃娘娘难过的很,可是.......” 可是她觉得这件事又不是太子殿下的错。 太子殿下回来以后对朱元如何,他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人也都是看在眼里的,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这样的两人竟然也能闹起别扭来,真不知道是怎么了。 三百五十六.别扭 东宫的气氛都僵了下来,一连好几天,楚庭川都早出晚归,并未再踏进朱元的寝宫。 朱元每天也仍旧去给太后和卫皇后请安问好,兴致来了还专程给太后亲自做些吃食。 分明他们两个都平静的很,可太后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不对。 过了四五天,太后冷眼旁观了一阵之后,终于问仍旧忙碌的祝朱元:“你和太子是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 刚回来的时候,楚庭川是如何看着朱元的人人都看在眼里,那用粘人来说也丝毫不夸张。 可是这几天,就连请安都是朱元和楚庭川分开来的,太后是人老成精的人了,她哪里会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 能够等到现在才问,已经是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不问不行了。 朱元的动作微微一顿,抿了抿唇不知应当如何说。 她最终只是笑了一声就摇头:“没有吵架,只是殿下刚刚才回来不久,手里事情多,千头万绪的,自然很忙。” 太后看她一眼,也就不再多问了,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等到晚上朱元走了,她才转过头看着边上的翁姑,皱眉道:“还说没事,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分明是两个人闹别扭了。” 翁姑有些了然,见太后忧心忡忡的,也轻声接过了话头:“只怕是因为前些天圣上说的选良娣的事,我看,恐怕是太子妃不肯。” 太后就笑了一声,轻轻摇头:“你错了,若是她不肯,这别扭可不是这么闹的,你看看平时庭川对她的态度,外想想前些天庭川是怎么做的?他都当众回绝他父皇了,还能因为太子妃不肯而生气么?” 翁姑有些不明白了:“那,那这是为什么吵起来了啊。” 太后就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恰恰相反,哀家看,恐怕就是太子妃松口答应了选良娣的事,才让庭川恼了。” 啊? 翁姑全然蒙了,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道理。 既然朱元都答应了,那不是大好事吗。朱元答应,太子也不必再为难了,这本来就是一件势在必行的事,有什么好不能接受的。太子做出这个姿态来,已经是难得了。 太后就看了翁姑一眼,笑而不语。 翁姑还是没有嫁人过,没经历过情爱。 如今眼里只有对方的小夫妻,心里哪里能容得下别人啊? 楚庭川为了承诺连嘉平帝都敢顶撞,一个人都要把责任给扛下来,可结果朱元竟然却妥协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朱元不信任他,要把他推出去。 楚庭川是什么性子,他怎么受得了被这样对待。 她等到晚间楚庭川也过来请安,就出口叫住了他,问他:“你和你媳妇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听说你已经几天未曾进过太子妃的屋子了,当初可是你千方百计想要她的,怎么,现在就要撂开手了?” 太后到底还是心疼朱元的。 楚庭川不以为然,拿了一块点心放在嘴里,淡淡的道:“怎么会?只是太子妃她注贤惠,既然如此贤惠,那我当然要如她的意,怎么能让她失望?” 太后皱了皱眉:“你就是因为这个生太子妃的气?那你让太子妃怎么办?莫不成她也和你一样,当众不许东宫进新人?那她成什么了?外头又会怎么议论她这个太子妃?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太子妃的难处都看不出来?” 楚庭川哼了一声。 “难处?”他淡淡的道:“可她不是因为有难处才答应的,说到底,她只是纯粹不信任我能够真的坚持下去罢了。所以她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宁愿自己先替我做决定。” 楚庭川嗤笑了一声:“我在外头拼杀的时候,心中支撑我回来的信念就是她,可她呢?天对我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无法做到,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站了起来,实在不愿意外说下去了,对太后行了礼告退。 翁姑忍不住咋舌,觉得楚庭川生气的原因也有些奇怪。 朱元顺势松口不是好事吗?他怎么反倒是生了这么大的气? 太后却摇头失笑。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这个兔崽子,这是在和朱元较劲没错,但也是在和宫里的众人表明态度,哪怕是太子妃要他纳妾,他也十分不给面子,说翻脸就翻脸了,他的态度就摆在这里了。 臭小子! 太后在心里骂了一声,却又忍不住叹口气。 罢了罢了,年轻人的事她是管不了了,还能如何? 她等到了卫皇后来,也这样和她说的,让她以后不要再提选良娣的事。 卫皇后顿时有些懵,啊了一声才急忙追问:“这怎么成?这种事,哪里能由得他胡闹?” 朱元是说不得的了,毕竟朱元什么都没说,这一次还答应了。 可楚庭川这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傻了?难道真的要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不成。 太后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罢了,牛不喝水强按头有什么意思?他们不愿意,强行给他们挑人进来,也是白搭,还害了人家姑娘。你就不要掺和了,他们以后怎么样,也不干你的事。” 卫皇后还是万分不能理解。 不过太后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莫名其妙的应了是答应下来。 宫里关于这件事的议论顿时平息了不少,花楹和玉燕等人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两宫都没再有这个意思了,太子和太子妃也总算是能够轻松一些了。 可是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关系却还是淡淡的,并没有什么缓和。 这可把他们给急坏了。 花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去劝朱元:“姑娘,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太子殿下待您实在是没话说了,您再生他的气,看在他平常的份上,也消消气吧?” 朱元并未生气,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哪里是她在闹别扭和楚庭川过不去,分明是楚庭川在生她的气跟她闹别扭。 她难不成还能跑去和他磕头认错吗?何况这也不是认错就能解决的事情。 她沉默不语。 三百五十七·妥协 她并不是矫情,也不是信不过楚庭川,毕竟如同众人都劝告她的,楚庭川对她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好了,哪怕前世今生加起来,对她能够这么迁就忍让的,也就这么一个楚庭川。 只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那么简单,说能解决就可以解决的了的,她勉强笑了笑:“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了,你们忙去吧,我想再看看账册,这件事,我心中自然有打算的。” 听见她这么说,花楹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朱元这个人本来就十分的坚强,自来都只有她替别人解决问题的,还鲜少有她解决不了需要求人的。 她只好答应了,微微叹了口气,就出来。 玉燕一直都在等着她,见了她出来,急忙小声的问她:“怎么样了?劝了太子妃吗?” “劝是劝了,可是也没什么用处。”花楹愁眉苦脸:“娘娘是个十分有主见的人,她认定的事情,哪里事那么容易就能更改的?我们也不能说得太多的。” 身份摆在这里呢。 再说很多事她们也不如当事人清楚。 反正按照现在的情形看来,更生气的反而是太子殿下。 玉燕也忍不住有些发愁了:“若是谁能够说动太子殿下就好了,太子殿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一次怎么就这么狠下心肠了呢?”以前楚庭川可不是这样的。 她们两个正相对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水鹤就急匆匆的从外头进来了,一进来就问:“娘娘呢?娘娘歇下了吗?” “你可算是回来了!”玉燕欢呼了一声,下了台阶拉住了她的手:“你这几天告假了所以不知道,这几天太子和娘娘闹别扭,两个人谁也不理谁,太子成天早出晚归的,都不来这儿了,娘娘也倔强的很,谁都不肯低头......” 水鹤有些错愕。 她这几天是告假去照顾绿衣了-----绿衣已经怀上了身孕。 太子妃怕绿衣情况不稳定,所以特地让她过去住几天,她还不知道宫里原来出了事,想了想,她就有些诧异的问:“可知道是什么缘故么?” 按理来说实在是不应当的。 虽然朱元的脾气硬气了一点,但是太子殿下向来都是很忍让太子妃的,什么事都跟太子妃有商有量,怎会闹成这样? 玉燕看了花楹一眼,见花楹没有反对,就小声的把这件事的原委告诉了她。 水鹤皱了皱眉。 她摇了摇头,道:“这事儿不是我们能劝的,我有事情要告诉太子妃,我先进去。” 她敲了门,里头朱元果然还没有歇下,见了是她,就放下了手里的账册:“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绿衣那边没有什么事吧?” 虽然心中有些着急,但是水鹤还是先回答她的话:“娘娘放心,绿衣好的很呢,她身体本就好,加上林夫人她们都很体谅照顾她,锦常也是体贴的,如今她的胎像已经稳了,申大夫也去看过,说是只要好好的养着就是,没什么事。” 朱元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身份所限,她不能去看着,听见绿衣没事,她就放心了。 说完了绿衣的事,水鹤停了停,才跟朱元说:“姑娘,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 她们喊朱元有时候喊姑娘有时候喊娘娘,大家都彼此已经习惯了,朱元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嗯了一声就问:“什么事?” “是朱筠的事情。”水鹤皱起了眉头,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十分担忧的道:“姑娘,现在外面都在传,说朱筠在顺天府大牢里自尽了!” 自尽!? 朱元愣了愣,饶是她素来对什么事都镇定自若,也一时回不过神来。 朱筠事个什么人她最清楚不过了,一个这么惜命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在顺天府大牢里自尽? 就算是真的要死,那朱筠也该在进京之前就死了。 朱筠这个人本来就是这么个性子,做事做绝,现在她认定了朱三老爷朱三太太不肯救她是不疼她,是偏心,怎么可能甘心要死? 按照她的性格,要死也会拉一个垫背的才对。 这件事大有蹊跷。 朱元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面色逐渐变得有些凝重。 这件事一开始其实她就察觉出来是冲着她来的,可是若是冲着她来的,朱筠怎么反而这么快就死了? 见她沉默不语,水鹤有些着急:“姑娘,这里头是不是还有其他咱们不知道的事?否则的话.......” 反正总觉得有些蹊跷。 朱元自然也知道这里有什么故事,她吩咐水鹤:“今天天已经实在是晚了便罢了,等到明天,你出去一趟,告诉叔晨,让他去找张大人......不,找李大人打听打听,这其中是什么缘故。” 张显麟刚刚菜从草原回来,立了大功,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找他实在是太扎眼了。 相反,李峪倒是稳打稳扎,虽然如今也已经是翰林了,可是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却又很有人缘,许多事找他办都更方便。 水鹤应了一声是,心里记挂着这件事,等到第二天一早,回禀了朱元之后,就出宫去了。 李峪这一次却一反寻常的镇定,见了她就道:“这件事不大好办,你让太子妃要做好准备,朱筠在牢里自尽,留下了一封遗书,这遗书里指责太子妃分明从前一直都替她遮掩,也答应了她来了京城之后会替她摆平此事,如今却碍于名声舍弃了她,她实在是气不过,因此以死明志,死也不会放过太子妃。” 什么?! 水鹤一下子怔住了,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真是邪了门了,朱筠是不是有病?! 这件事到底跟朱元有什么关系?她们姐妹算起来也多年没见了,朱筠过的不好也不是朱元的过错,说到底还不是她自己自作自受?她有什么资格来怨恨朱元,并且临死之前毒还要这样来摆朱元一道? 她诧异过后就只觉得万分的厌恶,忍不住呸了一声:“真是杀千刀的黑了心肠的东西!这种无耻的话也说的出口!” 三百五十八·护妻 分明知道如今朱元是个什么处境,她竟然还能如此无耻的把她自己做的恶事栽赃在朱元头上,朱元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帮她? “这也太不要脸了!”水鹤气的脸都红了,心里对于朱筠腻味极了,现在她倒是觉得死都便宜了朱筠,这样恶毒的人,合该凌迟的。 李峪冷笑了一声,也很嘲讽的道:“没法子,有些人就是疯子,见不得别人好的,她是阶下囚,太子妃却单独只帮了朱家其他人,却非把她给抛下了,这说明什么?在她看来,这就已经足够让她恨太子妃入骨了。不过我疑心,这件事不是她自己的主意,这种人是不会甘心情愿的去死的,应当是有人在背后给她出了主意,行了方便。” 他看着水鹤叹了口气:“不过这件事一旦处置不好,就是天大的麻烦,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只怕这个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接下来弹劾太子妃的奏折肯定得如雪花片一般往圣上那里送,你回去之后,要提醒太子妃有个心里准备。” 水鹤都已经要气死了,她愤愤不平的应了一声,转头离开了李家之后,就匆匆的回了宫中,跟朱元说了这件事。 朱元一时没有反应。 过了片刻,她才在水鹤担心的呼唤下回过神,靠在了圈椅里呼出一口气。 朱筠贪生怕死,那么这件事有人指使,可是,是谁呢? 她拿手沾了一些茶水,缓缓地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随后却又全都给抹除了。 如今她实在想不出到底谁会这样处心积虑的算计她。 哪怕是为了这个太子妃的位子。 是谁这么惦记,并且还能这样付出行动呢? 水鹤担心的要命,见朱元还是这么镇定自若,忍不住就道:“姑娘,您倒是想想法子呀,难道就真的任由她们这样冤枉你吗?太子好不容易才回来......” 说起太子,水鹤心里更加难受了。 本来太子就跟朱元抄家闹别扭,偏偏现在还出了这样的事,这不是雪上加霜了么、 提起楚庭川,朱元也有些心烦意乱,伸手拿了茶盏把水渍给盖住,过了片刻才道:“等一等叔晨的消息吧,再说,凡事做过了就一定有痕迹,再等一等。” 这一等,这件事就闹大了。 先是一个御史台的御史上书弹劾太子妃纵容娘家人欺压良民,又指责朱元作为太子妃并未管教好娘家人,以至于娘家人铸成大错,事发之后还包庇恶人,不堪为未来国母,储君之妻。 紧跟着上书弹劾朱元的人越来越多,说出来的罪名也越来越多。 到后来,直接有人建议要废除太子妃,指责太子妃德不配位。 东宫也收到了消息。 水鹤和花楹几个都慌得不行。 最令人不安的是,朱元跟楚庭川的关系还是没有缓和,这两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一次闹别扭闹上瘾了似地,竟然这么久了丝毫没有任何缓和的趋势。 水鹤都撑不住了,一直劝着朱元去跟楚庭川好好的商量商量这件事。 朱元却并没有什么动静。 这件事是她娘家的人闹出来的,她原本就已经因为选良娣的事情跟楚庭川闹了一场,现在怎么有脸去求他。 在她看来,楚庭川撒手不管此事,那也是应当的。 可是没有人料到,第二天大朝会上,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一天,照样有官员站出来参奏太子妃娘家行为不端,横行霸道,建议废除太子妃,或是降位。 嘉平帝已经烦不胜烦了。 他其实也挺喜欢朱元的,朱元做的一手好菜,平常对太后和皇后伺候的也能算是周到恭敬。 可是这一次的事情实在闹的太过沸沸扬扬。 要说废除朱元罢,在他看来那也不至于,毕竟朱元的娘家人的确有过错,可是说到底朱元本身却并未证明有什么错。 所谓的包庇和遮掩,如今也并未有确实的证据。 但是在他看来,适当的惩罚也是应当要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宗得让人觉得有个交代,顺带到时候再给楚庭川选几个侧妃,出了这种事,想必朱元也不好再反对东宫进新人了。 可是他还未开口,楚庭川已经站了出来,这几天他对于朝中的流言分明并无什么太大的反应,但是这一次,他却毫不迟疑的站了出来,冷声问那个御史:“费大人,你说太子妃蛮横跋扈,可有什么根据?” 费大人显然没想到太子这一次忽然就开口了,但是他短暂的惊慌过后就觉得十分精神抖擞起来-----好啊!他就等着指望这一天来扬名呢! 若是今天他的直言进谏能够把太子妃拉下马,或是能够有所效果,那么他从此以后可就要家喻户晓了。 做文臣的,不就是期待这一天,要一个不畏强权的名声吗?! 他因此抖擞了精神道:“此事何用人说?早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不知道太子妃娘家因为仗着东宫的势,事事出头,行为蛮横?不说别的,就光说朱家的一个小女儿办及笄礼,竟然也引得不知多少勋贵前往捧场,这难道还不叫做行事张扬?若不是因为平时太子妃就对她们多有放纵,也不会出这样的事,她的堂姐竟然还敢大逆不道,弑杀婆母,残虐庶子,实在是骇人听闻!太子殿下,人人都知道您是个正人君子,可是俗话也说,齐家治国平天下,您可不能太过偏听偏信,再纵容下去,只怕太子妃还会引得人人对东宫不满,以为您也是支持太子妃的啊!” 楚庭川冷笑了一声,淡淡的道:“费大人说错了,本宫不必别人以为,本宫原本就是支持太子妃的,在本宫心里,这一次的事,全然与太子妃无关,更不是太子妃造成,太子妃只不过是被人陷害,朱家也不过是个靶子,被人拿来攻击太子妃的罢了。” 众人哗然。 费大人也没想到楚庭川竟然毫不犹豫的就这么说了,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反应了过来,才严肃了面色:“太子怎可如此自污?!这件事分明是朱家有错在先......” 三百五十九·揭开 “费大人似乎很喜欢引经据典,那么费大人不知道听没听说过一句话?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朱筠出嫁已经多年,在夫家已经孕有一女,她所做的事情,说的难听些,跟娘家有什么关系?莫非如今有证据证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了娘家唆使?!” 楚庭川做过一段时间的刑部官员,对于这些事十分的敏锐。 现在费大人这么说,他很容易就抓住了其中的漏洞,说完之后,又冷笑道:“再说回太子妃,朱筠的亲生父母尚且不知道这件事,还是在易家的人追到京城拦住了太子妃的车架之后才知晓的,他们都不知道,又如何说的出他们遮掩的话?” 费大人皱着眉头,觉得楚庭川十分不可理喻:“自然是他们装做不知道的,否则一个弱女子,犯下此等大罪,如何能够在层层罪名之下还逃脱了律法制裁,并且能够逃到了京城来?!” 楚庭川就等着他说这句话,嗤笑了一声就道:“说得好,费大人果然有理有据。那本宫要问了,费大人可知道太子妃或是朱家究竟收买了哪些官员?又送了什么东西?既然都一路打点好了,那么肯定打点了不少的人吧?那为什么易家的四公子还是能够追上京城来,并且拦住了太子妃的车架呢?” 大殿之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都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实际上楚庭川问的也有道理,既然说的那么笃定,那么为什么易家的人还能轻而易举的上京来告状呃? 她们所谓的被百般刁难,又到底是什么刁难? 真要是被刁难了,他们怎么可能如此轻松? 而且朱筠怎么就莫名其妙在顺天府死了? 真要是按照大家说的那样,朱家如此一手遮天,那么朱筠更不该死了啊,太子妃怎么可能不搭救她? 费大人一时说不出话来,楚庭川就冷笑了一声,极为冷漠的道:“本宫也知道御史的职责所在是风闻奏事,可本宫不敢苟同这种不加以了解真相就胡乱扣帽子的行径!太子妃是一介女流,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本宫认为本宫比外头的人要清楚!” 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封奏折来,双手呈上:“父皇,儿臣有辩折要上!”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嘉平帝目光淡淡的看了儿子一眼,心知这个儿子是必然死命要维护朱元到底的了,心里就有些摇头,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这一点想不开。 不过也罢了。 他点了点头,叫人接了他的辩折,打开看了一遍,忽然笑了一声,而后他淡淡的把这封辩折扔在了费大人的面前,挑了挑眉对费大人道:“爱卿,你瞧一瞧,看看这这折子里写了什么,有了这折子,你还要参奏太子妃么?” 费大人有些茫然,他被嘉平帝的态度弄得有些懵,不由得伸手去捡起了辩折,才看了一遍,他就忍不住面色发白,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怎么会!? 他抖抖索索的看完了辩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张显麟微微笑了笑,嘴角有一丝嘲讽。 王太傅也眼观鼻鼻观心,显然没有要开口的想法。 紧跟着费大人就大声的认罪:“臣有罪!是臣胡乱听信流言,就对太子妃不敬,臣有罪!” 大家都被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最近这段时间,朝廷上攻击太子妃的人多了去了。 做出这种事,要是没有人参奏那才奇怪。 费大人还是这其中态度比较尖锐和激进的,怎么现在却忽然反水了? 楚庭川冷哼了一声,态度轻蔑:“你是有罪!你不仅是有罪,你还是大罪!这里头清清楚楚的记录着当初在青州的时候朱筠是如何被提审,是如何被定了罪的,这说明什么?说明在青州的时候就根本没有人徇私枉法,她已经被判了斩监候了,眼看着到时候名单就会被送道刑部,等到复核一过,秋后就会斩首。在这期间,不管是朱家还是太子妃,根本丝毫没有介入过此事,更不要说什么利用权力帮她脱罪。而后来她却逃脱了,为什么逃脱?别人不知道,费大人应该心中有数才是啊!因为当时去青州亲自为了朱筠翻案的,打压了易家的,不就是您的亲连襟吗?!” 费大人顿时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他没想到最近太子不声不响的,却原来根本不是听之任之,也不是因为被太子妃触怒而不再管太子妃的事,反而是去帮太子妃查明真相了。 是,这件事是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她们本来就是为了趁着这件事想给朱元泼脏水。 可是,他们已经把尾巴收拾的很好了,谁知道却还是被抓住了把柄。 他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楚庭川面色极为冷漠,语气也十分的嘲讽:“不仅如此,朱筠在顺天府大牢如何能够畏罪自尽?除非事顺天府五府尹做的不耐烦了,否则的话,从未听说过还有罪犯能够在顺天府大牢里自尽的,案子都还没审完呢!真是有点儿意思,费大人知道我查到了什么吗?当初有人前脚去顺天府大牢探监,后脚朱筠就自尽了,这件事是不是十分有趣?” 费大人已经面色发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双眼发直的瘫坐在了地上,一个劲儿的发抖。 太子殿下竟然查的这么清楚。 怪不得最近这阵子他能够冷眼看着朝廷上为了这件事争论不休也不发一言,他根本就是在观察到底是哪帮人闹的最狠,从而寻找蛛丝马迹,替朱元翻案。 他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想要辩解,但是到了最后,却还是只能痛哭流涕的求嘉平帝和太子饶命。 楚庭川丝毫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他冷眼看着费大人:“都说文死谏武死战,若是我们大周的文官都是你这等阿谀奉承无中生有栽赃陷害之辈,那大周的文人从此都没脸做人了!” 这番话骂的也实在是太狠了,说是杀人诛心也不为过,众人一时都懵了。 三百六十章·睿智 “你有什么资格说你自己高风亮节?!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来蒙蔽诸位大人和父皇?!像你这样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我们大周有你这样的官员,实在是我们大周的不幸!”楚庭川最后断然下了结论:“太子妃如何,本宫自有一杆秤,她是什么样的人,本宫心里也一清二楚,你这等利欲熏心的小人,口口声声是为了东宫的名声,口口声声说是太子妃无德,其实说到底,不过是想浑水摸鱼,图谋些好处罢了!” 费大人终于曾受不住,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嘉平帝忍不住看了儿子一眼。 这去了草原一趟,怎么还连口齿都变得如此犀利了呢?这番话骂下去,但凡是个要脸的人,别说做官了,只怕都没脸活着了。 被储君如此痛骂过的人,以后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费大人完了。 许多人也被这一幕给惊得说不出话,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许久殿中都没有动静。 还是嘉平帝冷哼了一声,让人进来去了费大人的官帽,除了费大人的官袍,让人把他下了大理寺,严审此案。 散了朝,葛阁老晃晃悠悠的往外走,追上了王太傅,还没来得及跟王太傅说上几句话,就忽然被人出声喊住了,他回过头一看,是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就问:“什么事?” 小太监态度倒还是恭恭敬敬的,低垂着头道:“回太傅的话,是我们殿下有话想跟阁老说,还请太傅行个方便。” 王太傅本来也没打算跟葛阁老一道走,闻言嗯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了葛阁老一眼,摇了摇头:“老葛,好自为之吧,别把大家都当傻子。” 葛阁老的面色当即就不好看起来,目送着王太傅的背影走远了,才缓慢的跟着太监往一边走。 王太傅上了轿子还在摇头。 等到回了家,王老太太还担心的过问了这件事,问他今天是不是还有人弹劾太子妃。 如今王老太太可俨然已经是朱元的拥护者了,王太傅平时在家里说些朱元的事她都不爱听。 这一次朱元被言官攻讦,王老太太表现的比王嫱还要义愤填膺。 王太傅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见自家老妻如此关心,就道:“你放心吧,太子妃没事了,太子殿下早就已经把事情查清楚了,趁着今天早朝,费大人站出来攻击太子妃,太子一举将查明的真相给捅出来了,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此事是有人故意陷害太子妃,是在无中生有,太子妃的事情解决了,半点事都没有。” “那就好。”王老太太放心了,露出一个笑脸来:“我就说,太子殿下是个明白人。” 可不是么。 真是太可惜了。 王太傅在心里想。 若是太子看上的是王歌华的话,那王家还有什么可发愁的? 或者太子能够充盈后宫,那也好啊。 可那怎么可能? 早在王歌华为了这件事而得罪了朱元,甚至得罪了太子,王太傅就看清楚了,这件事是绝不能成的。 老葛就是想不清楚。 他也不想想,如果能从太子那里入手,王家相比较起葛家来,对太子付出的东西可要多的多了,可楚庭川对于王家的女儿尚且是如此排斥的态度,又怎么可能还会接葛家的茬儿? 千不该万不该,葛阁老还糊涂的动了朱元。 啧啧。 葛阁老心中忐忑不安,以至于看见楚庭川的时候,他鬼使神差的竟然有些心虚,抿了抿唇对楚庭川行了礼,才讪讪的坐下了。 楚庭川坐在亭子里,面前摆放着一盏热茶,对着他点了点头,也喊了一声葛阁老,而后才道:“不知道您知不知道今天我让您来,是为了什么?” 来了! 葛阁老心里咯噔了一声,一时拿不准该怎么回应。 要说不知道,其实怎么可能? 他也相信楚庭川肯定是查到了什么。 连费大人背后的连襟都查到了,查到他身上也不是不可能。 他没有说话。 楚庭川就沉声道:“这一次本宫能够平安从瓦剌回来,多亏了葛阁老的助力,本宫也知道,当初使团出行十分不容易,葛阁老在这其中出力良多。” 葛阁老顿时有些激动。 是啊,他为了楚庭川能够回来,可是真真正正的出了不少力气。 他略微放松下来,讪讪的道:“应当的,应当的,太子殿下洪福齐天,我们也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说不得做了什么帮您的事。” “别这么说。”楚庭川亲自伸手给葛阁老倒了杯茶:“您德高望重,又是阁老,您能够看得起我,从我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对我青眼有加,这份情谊,我一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葛阁老心里更加忐忑了。 楚庭川越是如此和颜悦色,他心里就越是不安。 他没有说话,也不敢去端桌上的茶,只是静默的坐着。 “只是有些情谊,不是非得要塞女人才能加深的。”楚庭川话题一转,见葛阁老猛地抬起了头,就微笑着道:“阁老,费大人虽然跟您表面上似乎没什么关系,但是他的连襟却是您的门生,我没有说错吧?这一次的事,能够做的如此干净利落,压得青州那边改变判决,放走犯人,也不是他们能够做得到的,不是吗?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阁老,您不用白费心思了,不管父皇那边怎么说,也不管您心里到底是不是还有别的法子,我劝您,如果还想全了这份君臣之谊,这样的事情,最好不要再做了。本宫不是周幽王之流,对于女色并不偏好,您也不用费尽心思的想要把太子妃拉下马,因为本宫早在娶她的那一天就已经下定决心,此生都只会有一个皇后,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葛阁老被他的这番话说的完全抬不起头来。 楚庭川连消带打的,把什么都说出来了,人家也的确是查的清清楚楚,但是至少没有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了他的老脸,给他留了一点尊严和脸面,他还能说什么? 三百六十一·真爱 他心中的那点想头彻底没了,抿了抿唇,半响才在羞愧之中深吸了一口气,站起了身,朝着楚庭川行了一个礼,认真道:“是,谨遵太子殿下吩咐。” 楚庭川笑了笑,嗯了一声,就淡淡的道:“阁老言重了,您是聪明人,聪明人办事,向来都是知道衡量轻重的,本宫只盼着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您仍旧是我大周的栋梁。” 葛阁老还能说什么? 只能说他跟对了人,但是如果要从这位储君身上得到什么,还是要靠真才实学,其他的,是不要想了。 回到家,葛阁老就把原本选好的那些孙女儿侄孙女儿等等的,全都给打发走了,只觉得看着她们都觉得碍眼和无地自容。 这件事也总算是平息了下来。 太子妃无辜被牵连还被污蔑了一场,嘉平帝特地给了赏赐。 至于朱筠那边,她到死都还在陷害朱元,又给朱家抹黑,完全没有半点顾念着父母,朱三老爷跟朱三太太到最后也对她的死没什么悲伤的了,只是让人给她收了尸,找了一个地方埋了,便没有再管。 反而是易家的四公子,朱三太太自知是被朱筠害的不轻,专程跟朱三老爷诚恳的去认了错道了歉,朱三太太尤其是难受,哭着给易家四公子下跪:“都是姑妈的错,若不是我从小到大娇惯坏了她,也不会纵容她犯下此等大错,我对不住嫂嫂,也对不住姑母,等到回去,我就去嫂嫂坟前磕头谢罪,还有母亲父亲......” 易家四公子心中原本恨不得朱家人死。 但是顺天府的人审案审的明明白白,朱家的确没有插手过这个案子,也的确是不知道朱筠的所作所为,他心中也就终于好受了一些。 虽然他还是无法释怀,但是见朱三太太都跪下了,心中的憎恨总算是消退了一些,最终没有再闹事,也接受了朱三太太的好意,回老家去了。 这件事总算是得了个还算是不错的结果。 花楹和玉燕都高兴的了不得,怂恿着朱元去跟楚庭川和好。 连水鹤也这么说:“娘娘到底是在别扭什么呢?其实咱们殿下已经是做的够好的了,天底下上哪儿再去找这样为您着想的人呢?您......” 她的话还未说完,外头已经传来了一阵行礼声,是楚庭川来了。 水鹤顿时又惊又喜,看了朱元一眼,低声劝解:“姑娘,您可千万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殿下为了您殚精竭虑,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十分难得,您总不能真的就这么一直闹着僵持下去吧?” 她说完,对着花楹和玉燕使了个眼色,,就都退出去了。 楚庭川随后进来,坐在朱元对面,表情淡淡的:“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不会再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到你的耳朵里。” 时隔十几天了,朱元还是头一次再见楚庭川。 她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这些天她不是不纠结不难受,反而是太纠结太难受了。 以至于这一次朱筠的事情她竟然没有办法跟从前那样干脆利落的解决。 或许人就是这样。 师傅也曾经说过的,人若是太过理智,就不大像是人了。 可是人若是一旦太过感性,那么就很难拥有理智。 她面对楚庭川的时候,好似就是这样,理智越来越少。 她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只是嗯了一声。 “除了嗯,你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了吗?”楚庭川转过头看着她,有些失望也有些气怒:“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朱元没有开口。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终只是轻声道:“对不起......” 楚庭川忍了又忍,他还以为他的真心已经完完全全的摆在了朱元面前,朱元应该能够看得到也应该能够理解。 可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 他猛地站了起来,将杯子摔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朱元顿时抬起了眼睛,却只看到了楚庭川少见的愤怒的脸。 “不必说对不起,是我该说对不起你!我早就该想到的,你根本不相信我,虽然你嫁给了我,嘴里说着相信我,可是其实事情根本不是那样,你从头到尾,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相信过我,在你眼里,或许只觉得我可怜,觉得我帮了你太多,所以才纡尊降贵的嫁给了我!” 他实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闭了闭眼睛,再没有说其他的,转身就要。 朱元忽然觉得一阵心慌,她吓了一跳,她也知道楚庭川是误会了,急忙跑向他要去拉他的手:“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嫁给你,不是因为感激也不是因为我......我是真正的喜欢你......” 她有些语无伦次,终于哭了出来:“我不是信不过你,我是信不过我自己,我自小就不被人喜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一个人,我以为,我以为......” 楚庭川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迟早有一天会受不了那个承诺,你根本不信我能做得到,是不是?” 朱元急的摇头,见楚庭川似乎要挣脱自己,忽然间就觉得脑子一热,猛地抓住了楚庭川的手,跑到了楚庭川跟前,猛地抱住了他,亲上了他的嘴唇。 楚庭川僵了僵。 朱元的动作是笨拙的,她在这方面向来十分的保守和青涩,以至于她一下子都把楚庭川给磕的发痛,可她顾不了那么多。 这个男人,她不能让他就这么走。 她知道,许多误会一旦开始,以后怎么解释都再也解释不清了。 她焦急的想要去撬开他的唇,却怎么也不得要领,终于有些绝望的想要退开了,才听见楚庭川叹息了一声,而后腰就被楚庭川揽住猛地朝着他靠了过去。 楚庭川额头对着她的额头,微微眯了眯眼睛,最终有些发狠:“你这个小狐狸,就是仗着我喜欢你离不开你!” 朱元的手圈住了他的脖子,一颗心终于重重的落回了肚子里。 原来很多话根本就不必说,只要用行动来表明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