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甜蜜一半忧伤》 作品相关 出版信息 基本信息： 作者：洛可可 出版社：新蕾出版社 页码：252 pages isbn：978-7-5307-4277-8 条码：9787530742778 定价：24.8 内容简介： 往事交织着现实，彼此纠缠、牵扯…… 他们究竟要经历多少风波才能在一起？ 而那遥远的往事，又在诉说着谁的悲歌？ 有时候，我们不是迷失了爱情，而是迷失了自己。 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到永远。 作者简介： 洛可可（rococo）原名谭雪薇。 o型射手女子，因此，即使忧伤，也要无比明媚。 因崇尚那个横扫18世纪欧洲的艺术风格，故取此笔名。 一直在路上，总想找到最美丽的花，但是梦中总有难忘的草香。 已出版作品： 星座小说《在你的星座上爱着你》 青春偶像小说《被风吹乱的夏天》 《我是天使，你要幸福》之第一季《原来我爱你》 《夏末未爱》 编辑推荐： 从第一本纸上偶像剧的出版，到现在《一半甜蜜一半忧伤》的出版，其间经历的事情有太多太多，洛可可的努力和进步是不可否定的，当你看到《一半甜蜜一半忧伤》时，她已经华丽蜕变，当甜蜜的负担与爱情的忧伤相遇，你是否还能忍住你的眼泪？奉献你的泪水吧，一切答案就在《一半甜蜜一半忧伤》。 文一 引子 我一直都想对你说 你给我想不到的快乐像绿洲给了沙漠 说你会永远陪着我 做我的根我翅膀让我飞也有回去的窝 我愿意我也可以付出一切也不会可惜 就在一起看时间流逝要记得我们相爱的方式 就是爱你爱着你有悲有喜有你平淡也有了意义 就是爱你爱着你甜蜜又安心那种感觉就是你 我一直都想对你说 你给我想不到的快乐像绿洲给了沙漠 说你会永远陪着我 做我的根我翅膀让我飞也有回去的窝 我愿意真的愿意付出所有也要保护你 oh 在一起时间继续流逝请记得我有多么的爱你 oh 就是爱你爱着你不弃不离开不在意一路有多少风雨 就是爱你爱着你放在你手心灿烂的幸福全给你 oh 就是爱你爱着你我都愿意 就是爱你爱着你，要我们在一起 ——陶喆《就是爱你爱着你》 第一章1 春寒依旧料峭，可距离夏天的日子，也一天一天近了。 清晨，艾梦箐躺在宿舍的床铺上，室内的光线依旧昏暗。 枕边，她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条件反射性的抓起手机，这两天，她好像就在为“手机”活着，爱情的故事里，电话总要扮演一个重要角色，她一生也没有那么强烈地体会过“等待”的滋味！ “喂？”她对着手机低语。 “艾梦箐！”洛晨熙的声音低沉有力，似乎就在耳边，她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 “我现在就在你的宿舍楼下，你出来，我们去散步。”他清晰地说着。 一朵微笑浮上艾梦箐的嘴角，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这么早，我还没起床呢！”“我不管你起床没起床！”他专制地说，还是那么蛮横啊！她的笑意更深了，听着他清楚地说，“我给你十五分钟时间，你赶紧下来，如果你不下来……我就不等你了！”十五分钟？她还没缓过劲来，电话就断了，她飞快地跳下床，拉开窗帘向外张望，果然，宿舍门口的那棵老柳树下，一个黑衣男孩正斜靠在那里抽烟呢！十五分钟？他只给她十五分钟？哎呀，多霸道！ 她飞快地梳洗，尽量不吵醒同学们，穿什么衣服好？对了，白色，他是喜欢自己穿白色的！她找了一件白色的套头毛衣，忙乱中忘记拉拉链，怎么也套不进去，过去几分钟了？她没看，喂，洛晨熙，要等我啊！不能真的走掉，不能真的那么不讲理哦！穿上牛仔裤和球鞋，她抓起包，跑了出去。 冲下楼梯，推开宿舍大门，雾气很浓，那校园里的一草一木，都深锁在雾中，真美，她想着，走向那柳树下的人影。 洛晨熙丢掉了烟蒂，双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你怎么连外套都不穿？”他责备地说，“早上还很冷呢！”真的，四月初，空气还是清冷的呢！可是……他才给了她十五分钟呀！她不说话，只是微笑，心里是一片暖暖的喜悦。 他脱下自己的黑色外套，包住她：“我们出去走走！” 他揽着她，走出了圣翰的大门，晨雾，一点一点散去，草丛上的露珠闪着白色的光芒。 她跟着他走，不问他要带自己去哪里。 “有一段时间，我天天深夜站在你的楼下。”他忽然开口。 “是的，我知道。”她坦白地说，反而把他吓了一跳，“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我知道。”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重复着，“而且，我出来过。”“你出来过？”他惊疑，然后，他想了起来—— 那段痛苦挣扎的日子里，每个深夜，他都身不由己地来到她的宿舍下游荡，看着她的房间那漆黑的窗。他总是想，明天，他一定要去找她…… 但事实上，第二天，他还是依旧痴痴地望着她的窗子…… 于是，在那个晚上，他看见一身白衣的安子为走过来…… 他第一反应是躲起来，当他躲到大树后面的时候，却又看见从窗口探头出来的她…… 他看着安子为走向她，看着他们说话，她的声音很低，听不清楚，但是，安子为激动的几句表白，却一字不漏地被夜风送进了他的耳朵————这是我第一次恋爱…… ——我不能失去你……从小到大，我可以失去一切，但不能没有你…… 然后，他拥抱着她，他们的身影像夜色里交缠的两朵白梅花…… 再然后，他拥着她的肩，向他的车走去…… …… “原来……”洛晨熙震惊了，“原来是那天……你，你是来找我的？”“你以为呢？”她略带责备地说。 “我以为……我以为你和安子为约会！”他冲口而出，“那时候，我在想，我绝对不能再出现在你的生活中，我必须离你们远远的！”“可是，你依旧出现了！”她逼着他。 “是的……”他叹息了，一段沉默滑过两人之间，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安子为痛苦的眼神。 “喂！”他转换话题，“你十五分钟之内，真的可以做好那么多事情？别的女孩子，好像化妆就要化半小时吧？”“喂！”她学着他的语气，“你真的准备十五分钟我不来，你就走掉？”“可能！”他坦白地说。 “真的？”她挑战地看着他的脸，额是额，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轮廓分明，一张男性的脸，再看着他耍弄着钥匙的另一只手，那手指粗大，骨骼突出，一只男性的手！ “不过……”洛晨熙在她了解的眼光下，终于无法伪装，他低低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不过，也可能……做不到……该死的！”他习惯地诅咒着。 她深切地看着他，有那么一分钟，他们只是互相凝视。 然后，他用力把她一拉，用胳膊圈住了她，找到了她的嘴唇。 她大吃一惊，想挣脱，可是，他却急切而热烈地吻上她，深刻地，缠绵地，炙热如火地吻着她…… 她听见他手里的钥匙落地的声音…… 她无力了，她的手臂不自觉地圈紧了他，热烈地回应着他…… 一切又都变得热烘烘的。初升的阳光烤热了她的面颊，烤热了她的唇，烤热了凉爽的空气，烤热了他们的心。 ……片刻，他抬起头来，他黝黑的脸通红。 “如果我今天走掉，我明天也会来，明天走掉，后天也会来。”她猝然把头埋进他宽阔的胸膛里，眼泪迅速地涌了出来。 他扶起她的头，笨拙地擦去她的眼泪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什么？”“我让你受了很多苦，我知道我不好……”他费力地说，“我不够好，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所以，我不敢和别人抢你，不敢要你，我不像人家那样……”“别说！”她惊呼，阻止了那个差点从他嘴里冲口而出的名字，但却无法阻止自己的思想，脑海里安子为最后的凝视飞快地闪过，她有些恍惚，她摇摇头，想甩掉那个名字。 他的目光穿透了她的思想，“你真的想好了？”“是的！”她坚定地说，“洛晨熙，你已经抢了！”“我……”他沉重地叹息，将她黑发的头压在自己胸口，终于，他飞快地说，“你是我女朋友！”她屏住呼吸，惊喜地大叫：“你说什么？”“你是我的女朋友！”他大喊，“在我后悔说这话前，你给我听清楚！以后你不再是安子为的什么人，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太阳正缓缓升起，一片霞光，烧红了天，连那翠绿的草地，都被日出染上了金光，那升起的太阳是令人眩惑的，令人不敢逼视的，令人屏息的。 他把目光从日出上，转到她的面庞上。她一脸的光彩，一脸的虔诚，一脸的感动。 第一章2 一段让人沉醉的日子。 艾梦箐和洛晨熙几乎天天在一起了，他会来接她下课，（她告诉过他不要逃课，可他不听），然后，他们在学校的食堂吃饭，或者是出去吃路边摊，饭后，两人就牵着手，慢慢散步，说着那些恋人间永恒的话题，说着他们曾经的挣扎和痛苦，也说着彼此的童年…… “听说你的钥匙总是随身带着，这是你的武器？”在他救下她的小树林里，她曾经笑着问他。 “都这么说。”洛晨熙摇晃着钥匙，发出叮当的声响，“其实，我之所以随身带着钥匙，是为了妈妈！” “你妈妈？”她心里有些困惑。 “是的……”洛晨熙的脸上掠过一丝无奈和痛楚，“爸爸走后，妈妈就病了，有时候糊涂得很厉害，弄不清楚自己在哪里，我只好拿出钥匙，提醒她是在家里。” 她动容地看着他：“原来是这样。那么，你爸爸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洛晨熙迷茫地望着远方，“妈妈不说，我想，她也不清楚，爸爸走的时候我才只有两三岁，在那以后我就和妈妈相依为命，妈妈卖了房子供我上学……一开始还能勉强支持，可是，后来，妈妈的病越来越严重了，经常乱跑，我们家的日子也越来越苦，甚至搬到了木屋区……”他回忆着，“在我九岁那年，妈妈又犯病出走了，我一个人流浪街头，然后……”他突然顿住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怎么？”艾梦箐见他忽然不说了，有点奇怪。 “没什么……”然后是什么？然后，他就遇到了安子为！安子为——洛晨熙不敢提这个名字，一种内疚和不安始终左右着他！想了想，他换了个话题： “凡是对我妈妈好的人，我都会报答他们，比如秦院长，她收留过我妈妈，所以我一直做义工。” “我听说过。”艾梦箐怜惜地看着他，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我很小的时候，妈妈也离开了我……” “我知道。”洛晨熙握紧着她的手，“记得我第一次救你吗？那天我本来是不想管的，只是，当我听到杨雪雯骂你是孤儿时，我突然无法控制自己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同样的痛楚，隔了很久，洛晨熙才想起来问： “现在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没有。”艾梦箐摇头，“妈妈走后，爸爸在我七岁的时候就……” 她顿住了，眼眶慢慢泛红…… “咚咚咚！！！”一阵急促凌乱的敲门声响起，夹杂着含混的咒骂。 这原本是一家小小的杂货店，店堂打烊的时候，也兼作了卧室和客厅。 如今，门倒窗歪，屋子里灰尘密布。地上满是空酒瓶、旧报纸和积压的货物。 “砰砰！！！”门口的人已经改用脚踢。 七岁的小梦箐，披上一件破旧的衬衣，急匆匆地跑去拉开了门，一个男人手里抱着酒瓶子，几乎是跌了进来，小梦箐用力搀扶住他，将他扶到一张凌乱的床上，他手里的酒瓶子因拿不稳，而滚到了床上。 “你……别想跑，你才跑不掉呢！”男人睁着被酒精烧红的眼睛，笑嘻嘻地捉住酒瓶。 小梦箐无声地叹了口气，正想踮着脚尖，不受注意地走开，不料手却被男人一把捉住。 “怎么？你……也想跑？你们……都跑？给——我回来！” 男人用力地把小梦箐的手臂拧到后面，她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无辜地看着他。 “看什么！”男人突然用力挥了她一耳光，“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简直跟你妈妈一模一样！妈的！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他扯住小梦箐的头发，“她走了！她走了！她连你都不要了！她居然就这样把你丢给了我……我凭什么做这样的冤大头？不行……我得去找她！她不能这样对我……” 男人从床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面走，“我去找你……我还要买你最喜欢吃的石斑鱼……” “爸爸……”小梦箐不安了，爸爸发酒疯她早已习惯了，可是往往他都在家里闹个天翻地覆，像这样突然要出去却是第一次。 “爸爸……你要去哪里？”小梦箐迟疑地跟上了两步，试图将爸爸哄回床上。 “我去找你妈妈！”男人步履不稳地往外走。 “外面要下雨了……”小梦箐扯住了爸爸的衣角，真的！风正呼呼地扫着窗子，一道闪电，带着蓝光撕开了天际。 “滚开！”男人突然给了她当胸一拳，小梦箐惊叫一声，眼前一阵发黑，倒在地下，男人又扑了过来，像一只野兽般对她拳打脚踢，含混而痛楚地骂着。 “你和你妈妈一样！你不会有好结果！！你这一辈子都不配恋爱！！你没有好下场……” ……轰隆一声，一个焦雷滚过天际，那炸裂的声音使得男人一怔，下意识地住了手，小梦箐忍无可忍地从地上爬起来，摸到了大门，她拉开门，拔腿就跑！ 大门开处，一阵疾风夹杂着最初的雨点扫了进来，男人打了个寒噤，有些清醒了，他昏昏然地摇摇头。 “小箐……” 小梦箐已经跑远，男人再摇了摇头，向门口走了两步，雨点立刻包围住了他，一阵凉意侵袭过来，他本能的父性有些苏醒了。 “小箐……外面下雨了，回来……” 他踉跄地追了上去喊着：“回来，小箐，我不打你，快回来！！！” 又是一道霹雳，闪电如银蛇一样在天际扭动，照亮了风雨中女孩小小的身影。 小梦箐狂跑着，投身于风雨中，她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只是恐惧盖过了一切。 她跑出了巷子，四周漆黑如墨，雨点大滴大滴地打在了河面上……那河面上，因为连日豪雨的缘故，水已经涨得老高…… “小箐！小箐！！”男人喊着，追着。 小梦箐听到身后的喊声，就越发狂奔不止，她绕着河边跑，直到再也听不到爸爸的喊声…… 第二天，人们在河边发现了不省人事的小梦箐。 一周后，人们在河里打捞起了男人的尸体。小梦箐没来得及看，一位警察阿姨就死命将她眼睛遮住抱走了。她只听到周围喧嚣的议论声： “喝了太多酒，失脚掉下水的……” “这家人自从女人走后这几年，根本不成样子了……” “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 ……以后？ …… “后来，我就进了孤儿院。”艾梦箐拨开散落下来的头发，淡淡地说，她却没有告诉他，爸爸临死前，曾经诅咒过她得不到真爱。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洛晨熙用力握紧了她的手，“你不要难过，不要再去想，我保证，从今以后，所有不开心的日子都过去了！” 艾梦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第一章3 日子就这样温馨地滑过去，像春末夏初的暖阳，醺醺然让人沉醉。 如果说，这日子里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么，就是安子为。 是的，安子为。 当艾梦箐和洛晨熙的爱情已经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时，他们忽略了另一个人正在独自品味着他的落寞和失意。 安子为自从那天从云南回来后，就尽量躲着他们，可是，都在一个校园里，总免不了要碰面。 遇到洛晨熙还好，两个男生还会客气地打声招呼，若是单独遇到了艾梦箐，他总是默默地看她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掉头走开，她想跟他说话的，可是此时说话变得如此艰难，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许，男女之间结束了一段感情，就连做朋友的余地都没有了。 “那个安子为哦，实在是很可怜啊！”艾梦箐和瑶华下课的时候，瑶华告诉她，“现在话也不说，人也不理，对女生更是正眼都不看了！” 安子为，艾梦箐心里掠过一阵酸楚的情绪，怎么能忘记呢？他曾经对自己那么好，自己实在是有太多的内疚！ 可是，内疚不等于爱，只要一见到洛晨熙，她什么都忘记了，是的！洛晨熙不会带她去高级餐厅，洛晨熙没有华服美车，洛晨熙甚至粗暴蛮横……可是，和洛晨熙在一起，她就是那么自在、那么轻松、那么快乐！ “想什么呢？”瑶华挽起艾梦箐的胳膊，“哦，你的黑马王子来报到了！” 真的，洛晨熙正站在图书馆门口，不耐烦地玩弄着钥匙，阳光给他的眉眼镀上了一层金边，艾梦箐情不自禁地笑了。 “喂！”她走向他，“我还要上一节公共课呢！” “我知道！”洛晨熙扬了扬下巴，“我只是过来看看你！” “哎呀，不得了！”艾梦箐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边的瑶华先笑了，“好肉麻啊……难得洛老大也会说出这样肉麻的话……哈哈……”她笑不可支。 “闭嘴！”洛晨熙习惯性地一吼，转向艾梦箐的脸上却隐约带着笑意。 “我在小树林等你，下课来找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哇！”瑶华又喊了起来，“一、个、地、方……好神秘啊……” “见鬼！”洛晨熙真是拿瑶华的八卦没办法，“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摇了摇头，他大踏步地走开了。 心理学课上，方教授正在讲一个有趣的案子。 两百多人的公共阶梯教室里座无虚席，学生们仰着头，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响起笔尖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如果说，这个罪犯真的已经死了，那么……”方教授的讲述到了高潮阶段，教室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突然—— “笃、笃、笃。”三下有礼貌的敲门声打断了教授的话题。 方教授拉开门，见到一年级的训导主任站在门口，见到方教授，她客气地道歉，然后轻轻在教授耳边说了几句话。 方教授点点头，然后，拿起麦克风喊道： “艾梦箐，谁是一年级的艾梦箐？请出去一下，有人找！” “啊，我是……”艾梦箐疑惑地站起来，一头雾水，谁会在这时候找她？难道是洛晨熙？ 教室里立刻展开了议论。 “这个就是洛晨熙从安子为手里抢走的女生！” “长得不是很好看啊，怎么骗得两个男生都对她好……” “真是事多，又不知道怎么了……” 瑶华本来不想跟着出去，可是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议论，她情不自禁地心一沉。 “你就是艾梦箐吗？”教室外，训导主任慈祥地看着艾梦箐。 “是的。”艾梦箐不安地咬了一下嘴唇，她还穿着一贯的黑色毛衣和黑色裙子。 “跟我来吧，有人找，在会客室。”训导主任带头往前走去，艾梦箐只得跟了上去，心口掠过一阵惊悸和困惑。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小智力测试……”教室里，方教授继续讲课。 “我们来看看一共有多少可能性……”教授转过身子，拿起粉笔写板书的那一刻，瑶华刷地站了起来，一溜烟跑出了大门。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教授奇怪地回过身子。 瑶华早已溜远了。 “笃笃！”训导主任礼貌地在会客室虚掩的门上敲了两下，然后推开门，“进去吧！” 艾梦箐往门里迈了两步，门内，长沙发上，背对着她坐着一个少妇，听到动静，沙发上的少妇转过身子—— 她穿着一件深紫色的风衣，长发卷曲着披泻在肩膀上，那张脸是精心装扮过的，涂了淡淡的口红，描了眼线，擦了睫毛膏，却无法抹去眼睛里那一抹若隐若现的哀愁—— 是的，就是这双眼睛！艾梦箐咽了一口口水，心脏在狂乱而不规则地跳着，浑身的血液都冰凉了，她的眼光和少妇的眼光接触了，她注意到，少妇眼中光芒一闪，脸色立刻变得苍白了…… 一个胆怯讨好的美丽微笑，浮现在她的眼里……那微笑使得艾梦箐的心脏绞紧了，这样熟悉的一张脸！那似曾相识的脸庞，那似曾相识的神韵，那似曾相识的微笑！ 血色离开了艾梦箐的嘴唇，她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呻吟，求助地回头看向门口，训导主任却早已走掉了，一阵眩晕朝她袭击过来。 她闭了闭眼睛，再张开，是真的！这不是梦！面前的美丽少妇，正讨好地凝视着自己，嘴里迟疑地叫着—— “小箐……你是小箐……” 艾梦箐仓皇后退，“不……” “小箐！”少妇——裴可盈向前一步，想要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艾梦箐，“我……我是你妈妈呀……” 妈妈？ 艾梦箐瞪大了眼睛，嘴唇动了下，她被吓住了！震惊了！妈妈？这人是她妈妈？这是那个曾经绝情地抛弃自己的妈妈？ 她把手指送到嘴边咬了一下，一阵疼痛传来，那么，这是真的了？这是妈妈！这居然是妈妈！ 是从自己两岁时，就消失的妈妈！ “不，不，不！”艾梦箐低声喊着，震惊、恐慌、痛楚、怨恨……各种感觉一齐涌上心头，她四肢发冷，额上冒出冷汗，“我不认识你，不……我没有……我没有妈妈！” “小箐！！”裴可盈痛苦地低喊。 “不，不要过来，不要碰我！”艾梦箐退一步，再退一步。她心中翻涌着，许许多多冷得像冰又炙热如火的巨浪夹攻着她。 “不——”她发出一声受伤的狂喊，拉开了门，她转身就跑，似乎要躲避什么妖魔鬼怪的追赶一样。 “小箐！回来呀！小箐……”裴可盈徒劳地低喊着。 艾梦箐冲下楼梯，跑出走廊，差一点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小艾，你做什么？跑什么啊？”瑶华吃惊地看着满面仓皇的艾梦箐，自从她和洛晨熙恋爱后，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副狂野悲愤的样子！ “……”艾梦箐几乎没有迟疑，就用力推开了瑶华，力气大得异常，瑶华几乎被推得摔倒，却还挣扎着追了上去，可是艾梦箐跑得飞快，她风一样冲出了校园，只觉得内心膨胀，头脑昏沉，泪水模糊了视线。 在校门口，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使得她差点栽倒在地，她踉跄着伸手扶住一辆汽车，让自己站稳，闭上眼睛，试图平定着喘息。 然后，她听到一个熟悉的、低沉的、激动的声音—— “梦箐！” 艾梦箐大吃一惊，迅速地张开眼睛，于是，她看到，自己正靠在一辆白色宝马车上，而车窗里，一身白衣的安子为正从驾驶座上伸出头来！ 艾梦箐呻吟了一声，四肢发软，头昏无力。 车门迅速地开了，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身不由己地被带进了车子…… 宝马车飞快地打着了火，扬起一缕烟尘…… 烟尘散去…… “小艾！小艾……” 后视镜里，反映出瑶华气喘吁吁追上来的身影！ …… “轰——”安子为加大油门，白色宝马迅速地离开了校区！ 艾梦箐靠在车座上，她把头向后仰，再度闭上了眼睛，她不能思考，不能分析，不能做任何的事！只觉得自己像一堆四分裂且拼不拢的碎块，整个地瘫痪了下来。 安子为摇下车窗，清凉的风从敞开的窗子里吹了进来，扑在艾梦箐发烫的面颊上，她不关心车子开向何处，不关心车窗外的世界，不关心一切的一切！ 车子似乎开了很久很久，她几乎要睡着了。然后，她嗅到了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吹到脸上的风中有着清新的芬芳。 她微微张开眼睛，看到的是车窗外的绿色旷野和田园。 “下来吧！”安子为泊好了车，打开车门，他们下了车，远离了都市的喧嚣，看不到拥挤杂乱的建筑，听不到震耳欲聋的车声人声，她不禁精神一振。 “谢谢你。” “发生了什么事？”安子为深深地看着她。 “……”艾梦箐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轻轻地摇了摇头。 “好吧。”安子为略带伤感地转开头，“不愿意告诉我是吗？我没想到，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哦不！”艾梦箐不安了，“你千万别这样想，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而是……”她顿了顿，“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对不对……” 她勉强地安慰着安子为，声音虚飘飘的，刚才和母亲见面的那一幕还在她面前盘旋，她的头又开始晕了。 安子为直直地盯着她，半天，忽然把手盖在她的手背上。 “他对你不好吗？” “谁？”她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还有谁呢！”安子为不愿意提洛晨熙的名字，那名字，会烧痛他！“是不是他欺负你？” “啊，不是不是！”她慌乱了，没料到安子为会这样想，“晨熙对我很好，很好！”她连着说了两个“很好”，似乎要强调什么一样。 他凝视她，然后，有种焦灼的神色飞进了他的眉梢眼底。 “别撒谎！你不快乐！” “我……我没有不快乐呀！”艾梦箐辩解着。 “乱讲！”安子为伤感地说，“你骗不了我，当你是我女朋友的时候，我怎么也不会允许你一个人这样发疯地在路上乱跑！你……他把你怎么样了？你们吵架了？” 艾梦箐惊愕地望着安子为，原来，他还在关怀着她，原来，他还在注意着她！她的眼眶不争气地湿了，强忍着眼泪，她喃喃地说： “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安子为问。 “谢谢你还关心我，我很感动，真的，而且……很快乐！”她率直地说了出来。 “是吗？”安子为调开目光，望着那被风吹得不断起伏的长草，“那么……那么你对我，并没有完全忘记，你还……怀念我，甚至还有点想起我的好，是吗？” 她看着他，他那清秀的脸上，居然又绽放出光彩和希望来！她的心底酸痛，眼眶更湿了。 “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子为……”她哽咽着说，“是你不理我的！” “我不是不理你。”他笑了，带着酸楚的柔情，“我只怕，我一理你，就分不出什么是该理的，什么是不该理的。” 他回过头，望着她眼里的泪光，伸出手，小心地整理了一下她被风吹乱的发丝。 “真傻呢！”他忽然说。 “什么？谁傻？”她听不明白。 “我啊！”安子为站起来，他的白色外套在风中飞舞，“其实我真的应该理你的，最起码，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还可以陪你聊天，可以带你去玩……我们可以去骑马，去喝咖啡，我还可以陪你逛街，给你买裙子……”他回忆着，“马上快到夏天了，我还记得，你穿着白裙子站在那家店里的样子。” 他狠狠地咬着嘴唇，“梦箐，你应该出去逛逛街，穿上白色的裙子，这样，你就不会那么闷了。” “你……”她仰起头看他，眼眶中的泪水始终没有干过，“你真好，真的，子为，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是。”他点头，把目光掉回来，再次转到她脸上。他看着她，她也看着她，然后，他突然用力一甩头，哑着声音说： “我们快走吧！” “怎么了？”她疑惑地。 “走吧！”安子为叹息，“在我把我的戏码演砸前，我们走吧！你再这样看我一秒钟，我就会……我……”他仰着头，没说出要说的话，只是深深地叹息…… 她也站起来，看着他白色的身影，看着他仰着的头，她猛然发现，这些日子，他瘦了！她心痛地想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可是，她的手伸到一半就停止了。心里有个小声音，对她喊着： “艾梦箐！你做什么又招惹他！你只要一碰他，他就不会放过你了！”她咬了一下嘴唇，仓皇地：“送我回去吧！” 他点点头，走向车子，眼光没有再看她。 车子发动了，艾梦箐靠在椅背上，新的苦恼又对她袭击了过来，回学校吗？不，如果……如果她还没走怎么办？不回学校？自己不能再和安子为多待了！万一……万一洛晨熙知道…… 洛晨熙！ 她猛然想了起来！洛晨熙说过下课后要带她去一个地方，还有……小树林的约会！哎！糟了！ “现在几点？”她问着安子为。 “差五分六点。” 六点了！自己把什么都忘记了，自己把什么都弄糟了！可是，洛晨熙呢？他在哪里？ ……“停车，停车，我要下车！”车子一进入校区，艾梦箐就慌乱地从安子为的车上跳了下来，匆忙地抛下一声“谢谢”，立刻向着小树林冲去。 第一章4 “晨熙？”艾梦箐匆忙地走上林间的小径，青草在她脚下簌簌作响，天色已经暗了，四周有加深的寒意。 “唉……”艾梦箐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么晚了，怎么还会在呢？”她自言自语着。 掏出手机，她拨了洛晨熙的号码…… “嘀嘀……”一阵清晰的手机铃声，却从不远处的树后面响了起来！ “你还在？”艾梦箐惊喜地循着声音走了过去，这才发现，一棵三人合抱的树后面，洛晨熙正一动不动，像个入定的老僧一样坐着！ 他面前，是一地的烟头。 他脸色发青，眼神阴郁，一只手里紧紧地握着那串钥匙。 “你……”她想解释，却冲出一句，“你等了我很久了？” 他并不回答，只是再点上了一根烟，顾自大口吞吐着烟雾，等了很久？废话！亏你也知道我等了很久！ “我……我不是成心要爽约的。”她解释着，“临时发生了一件事情，因为……一件意外……” “不要解释！”洛晨熙开了口，声音阴郁，“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和大哥在一起？” “……” “说呀！”他逼问，“是不是？” “……”她只好点了一下头。 “那么，很好！”洛晨熙将烟头重重地丢出去，站起来就要走。 “喂！你做什么？”她一拦，“你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他沉着声音，眼神痛楚，“我知道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我清楚，我没什么可以和大哥争的，你去吧！” “你在说些什么？”她震惊了，“怎么到今天，你还对我说这样的话？” “你要我说什么？”洛晨熙提高了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怒气，“4点钟下课不是？我3点半就在小树林里等你！一直到4点半！打你手机不通……我打电话给瑶华，结果，她告诉我，你上了大哥的车！” “手机没信号吧！”艾梦箐冲口而出，“我们在郊外……” 猛地，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色顿时白了，洛晨熙又点上一支新的烟，挑起了眉毛： “这么看来，你们玩得很愉快！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谁玩了？”艾梦箐又气又急，“你怎么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何必问？”他的眼神古怪，大口抽着烟，“你放心，我才不会自讨没趣！” “洛晨熙！”艾梦箐叫，“你自私！你只顾自己的感受，你就不愿意关心我！” “有大哥关心你，还不够？”他重重地说。“你……”她恼怒又是伤心又是气。这半天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一直强撑着，现在被洛晨熙这么一闹，满怀的心事都被触动了，忍了半天的泪终于滴了下来。 “洛晨熙……”她抽泣着，“你好残忍……” “别哭啊！”见到她的眼泪，他一凛，理智恢复了，“我不是有意……我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听瑶华说你和大哥一起，我就急了……”他颠倒地解释着。 妈妈？这两个字更刺激了艾梦箐，她心中好像一盆沸腾的油在燃烧着，哦，妈妈！妈妈——她发出一声绝望的，痛楚的低喊，转身，就往小树林外奔去。 “梦箐！”洛晨熙追了几步，他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上去捉住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着她远去的方向，眼睛里闪烁着苦恼、困惑痛楚光芒。 第二章1 静静的夜色笼罩着木屋区。 一双脚步重重地穿过了那些火柴盒子一样的小屋，在一间破旧的木屋前停下了，才要掏钥匙，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晨熙！”程洁然围着一条碎花的围裙，诧异地在裙摆上搓了搓手，“怎么……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的女朋友呢？你不是说今天带她来的吗？” “她临时有点事！”洛晨熙闷闷地说，走到桌边坐下，桌子上，程洁然已经做好了饭菜，有西红柿炒鸡蛋，有蒜苗肉丝，还有一碗清蒸鲫鱼，洛晨熙瞅着那鱼，觉得鱼凸出的眼珠像在冷冷地嘲讽着什么。 “对不起妈妈，让你白忙了半天。”洛晨熙满怀歉意，却故作轻快地说，“我们吃饭吧！都是我爱吃的菜呢！” 桌上放了两碗饭，他端起一碗，夸张地扒了两口饭：“吃呀，妈妈，我可饿了！” “晨熙！”程洁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儿子，慢吞吞地说，“你可别噎着了！” “砰！”洛晨熙重重地放下了饭碗，他伪装不下去了，推开了椅子，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点起一支烟，对着漆黑的夜色，大口地吞吐着烟雾。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转过头，他看到了妈妈了解而关切的眼睛。 “你们吵架了？” 洛晨熙点点头，又摇摇头。 “晨熙，对女孩子要让着点，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为什么不去跟她认个错？”程洁然试探地问。 “可是……”洛晨熙苦恼地深吸了一口烟，“妈妈，我……我害怕！”他终于说了出来。 “害怕？”程洁然吃惊地看着儿子，自他长大后，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害怕”这个词！怎么？这女孩是何方神圣啊？可以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说出“害怕”二字来！她心里的不安在扩大。 “是的。”洛晨熙叹息，“我害怕失去她……因为，因为喜欢她的不止我一个！” “哦？”程洁然的不安在加重，“你是说，她同时交两个男朋友？” “不不不！”洛晨熙见妈妈会错了意，急了，“是人家喜欢她……人家的条件比我好，我……” 他忍了忍，终于没有说出来，那个“人家”就是他一直当做大哥的安子为！ 程洁然望着儿子，那眼神是深思的，研究的，此刻的她清醒无比。过了片刻，她才问：“这么说，你在吃醋？” “我……”洛晨熙不知道怎么回答，要他承认吃安子为的醋，对他来说实在困难！安子为！他最好的大哥，安子为！他已经退出了，他已经成全了他们，不是吗？可是…… “是。”他从嗓子里挤出这句话，“我知道我不该，我知道我不能对她不问情由地乱发脾气，可是，我控制不住……所以，妈妈，我讨厌自己！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样的！” “可是……”程洁然静静看着他，“你爱她，不是吗？爱情原本就是自私的，你这样想，也很正常啊！” “……”洛晨熙震了一下，没有说话。 “问题是，她的心里是不是只有你一个？”程洁然紧盯着儿子。 “是！”洛晨熙回答得毫不犹豫，可是，紧接着，他想起了安子为痛楚的脸，想起了那一次的跳楼事件，想起了听命湖边，他转身离去时的孤独…… 大哥也很爱艾梦箐，而且爱得不比自己少！ 那么……面对大哥，她能做到完全无动于衷吗？ 既然……自己都免不了要时常想起大哥，她……她又真的能完全忘记安子为吗？ “唉！”他叹息了，手里的烟快要烧到手指。 “如果……”程洁然深思地说，“如果你确定，她心里只有你一个，那么，你应该去找她道歉！” “道歉？”洛晨熙苦笑，“她能接受吗？” “为什么不能呢？”程洁然反问，“你不是说她也爱你吗？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怄气的？”她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就当是一场小风波，我还等着你带她回家呢！” 洛晨熙怔怔地看着妈妈，突然抓起外套就往门外冲去。 “晨熙！”程洁然喊着，“你去哪里？” “去找她！” “要去也先吃了饭呀！”程洁然扯着喉咙喊，可是，洛晨熙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她叹口气，晨熙，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除了打架就不管别的事情的孩子了！ 带着三分感触，三分惆怅，三分不安，她摸到了椅子，身不由己地坐了下去，呆呆地发起愣来。 华灯初上，艾梦箐独自一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内心如一团乱麻，母亲的出现使她震惊，安子为对她的未能忘情使她心酸，而洛晨熙——洛晨熙的猜疑使得她心里抽搐地疼了起来！ 洛晨熙！她想着，痛苦地想着，天知道，此刻，她是多么需要他，她希望可以靠在他的肩上，诉说自己的委屈，诉说自己的苦楚，可是，他对她做了什么？蛮不讲理！乱吃飞醋！莫名其妙！ 艾梦箐的腿酸涩而沉重，她随便在一个避风的屋檐下坐了下来，托着下巴，对着路灯发呆。 忽然，她觉得这地方似乎有点眼熟—— 是的！她想起来了！就是这里！就是这个街角—— “哇……妈妈……” “姐姐，带我去找妈妈……” 那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那个自己和瑶华曾帮助她去找妈妈的小女孩！ “小薇，小薇——”海滩边，一个削瘦憔悴的妇女发狂般跑过来，抱住小女孩又亲又吻，又哭又笑，“你跑到哪里去了，吓死妈妈了，你要是不见了，妈妈也不活了！” “妈妈——小薇好想好想妈妈……”小女孩抱着妈妈，一声声地喊，“妈妈——” …… “妈妈……”艾梦箐想着小女孩和她妈妈团聚的一幕，忍不住轻声呼唤。 “小箐！” 一阵香水的味道，对她飘了过来，艾梦箐一凛，不，这不是幻觉！是她！她真的走到自己面前来了！ “小箐！”裴可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面前，眼睛里浮起一丝凄苦的企求神色。 “你……你怎么了？一个晚上，你走遍了这里所有的街！” 原来……原来她一直跟着自己！艾梦箐咬住嘴唇，僵硬地坐着，一动不动。 “小箐……你别这样。”裴可盈几乎是低声下气地说着，“你给妈妈一个解释的机会啊……” “……” 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艾梦箐的大眼睛里满是冰冷，固执地望着街灯晕黄的光。 “叮咚……”她的手机忽然发出声响，谁？不管是谁，能打破这僵局就是好！她几乎看都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起来。 “喂？”她急切地接起电话。 “艾梦箐？”是洛晨熙内疚的声音，“你在什么地方？” “我……”艾梦箐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她环顾四周，“我在学校后面，一个叫优格的面点屋门口！你快来！快呀！” “怎么！”洛晨熙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你快点来！”艾梦箐不由分说地挂断了手机，然后，她冷漠地望着裴可盈，她的语气冰冷。 “对不起，我朋友要来接我，请你离开。” “你……”裴可盈叹息着，“你就真的这样不想见我？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你弥补不了！你如何弥补！艾梦箐混乱地想着，你消失了这么多年，突然又出现了，叫我如何面对你？不不不，我不要见你！我已经习惯没有你的日子！ 一段如死的寂静围绕着两人，空气似乎冻结了，良久，裴可盈才低声问： “听说你爸爸……过世了？” 爸爸！艾梦箐默然不语，那个对她终日拳脚交加的男人！那个诅咒她得不到爱情的男人！那个把对妻子的怨恨发泄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那……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裴可盈继续问。 “孤儿院！”艾梦箐冲口而出，声音撕裂在空气里，“爸爸死后我就进了孤儿院！一直到考上圣翰！怎样，你满意了吧！” “我……我实在对不起你，小箐……”裴可盈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光，艾梦箐看着她，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样熟悉的一对大眼睛！ “小箐，给我时间，我们谈谈好吗？”裴可盈恳求着，忽然，像发现什么似的看着女儿，“天晚了，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呢？来，穿上妈妈的外套……”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动手脱掉自己的风衣，不由分说地往艾梦箐肩膀上披去。 “不要！”艾梦箐像被蛇咬到一样跳起来，推开裴可盈的手，“你不要碰我……” 风衣落在地上，裴可盈的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她颤抖着手去捡地上的风衣，“夜里冷，风大……你不要这么倔……会着凉的……” 她还是试着把风衣往艾梦箐身上披，幸好，从巷子另一头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难堪场面。 “艾梦箐！”洛晨熙满头大汗地飞跑过来，“我来了！你没事吧？这……这位是？” 他已经跑到艾梦箐母女面前，惊愕地瞪视着她旁边的人。 裴可盈的目光和他接触了，路灯的光线下，她只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以及眼睛里关切的神情！不知为什么，她莫名地就对这个男孩子产生出好感来，怎么？女儿居然有男朋友了？ 可，还没等她将洛晨熙看仔细，艾梦箐就趁机摆脱了她。 “我们走！” 她一把拉住洛晨熙的手，逃命一样往前面冲去，洛晨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头雾水地被她拉着跑。 一连冲出去了好远，艾梦箐才筋疲力尽地收住了步子，脸色苍白的喘息着，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 “到底怎么了？”洛晨熙吃惊了，下午的不快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怜惜地看着她，“你……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生他的气？她想了起来，这一想起来，所有的委屈又都涌了上来。 “洛晨熙！”她一字一顿地开了口，“你不是想知道下午我为什么和安子为在一起吗？” “别说！”洛晨熙打断，“我不想知道了！我……” “你必须知道！”艾梦箐的声音冷而硬，可是，她的手指却交握在一起，发着抖，“因为，下午，我的，我的……”她吸口气，“我的——妈妈来找我了！”“……”洛晨熙惊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起刚才路灯下的那个女人，那人是她的妈妈？她失踪了那么多年的妈妈？是的，是她！一定是她——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神情，甚至，一样的大眼睛！ “我不想见她，我跑出去，然后……我遇到了安子为。仓促间，我只能让他带我离开！” “嗯。”他哼着，不知不觉地呼出一口气，“再然后呢？” “再然后，就要问你了！”她重重地说着，目光在他脸上盘旋着，“你说了什么，不需要我重复！” 他看着她，然后，他低下头去，无意识地用脚在地面上画着图案。 她猛然觉得又气又羞！自己已经解释了，自己已经说清楚了，可是他……他居然还是一副死不认错的样子！洛晨熙！你这个蛮不讲理的霸王！你这个不通情理的浑蛋！ 她一摔长发，转身就走！ 他一伸手抓住了她：“不许走！” “放开手！”她喊，“你凭什么命令我？” “见鬼！”他喊了回去，“我不是命令你！”他的呼吸沉重地鼓动着胸腔，“我只是……” “只是什么？” “……喜欢你！”他被她一逼，冲口而出！ “……”她停止了挣扎，怔怔地看着他，“再说一遍？” “……喜欢你，所以……”他涨红了脸，艰难费力地解释着，“……所以我才会乱吃醋，所以我才会欺负你、凶你……他妈的！”他说不下去了。 她又好气，又好笑，又感动，又心酸：“你还是动不动就骂人，会不会好好说话？” “见你的鬼！好好说话，就不是我了！”他粗鲁地对她一喊。 “你还这么凶？”她惊讶地瞪大眼睛，试图将手抽出来，他将她用力一带，她身不由己地倒在他的怀里，立刻，他抱紧了她，他的气息热热地吹在她的面颊上： “你真走啊？” “你……”她想说什么，可是，嘴唇被他粗糙的衣服堵住了，她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沉重地说着： “你别怪我，天下没有不自私的爱！” 她的心中一阵战栗，一种酸楚而热烈的暖流涌进了她全身每一根血管。 闭上了眼睛，她什么话也不再说，只是静静地任由他拥抱着…… 夜，温柔地望着这一对相爱的人。 第二章2 洛晨熙揽着艾梦箐，两人并肩走在街头。 “你打算怎么办？”听完了艾梦箐的诉说，他试探着问她。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要见她！”艾梦箐本能地说。 “不见她是因为你恨她？还是因为你还爱着她？”洛晨熙思索着。 “我……”艾梦箐呻吟了一声，“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洛晨熙的脸色也暗淡下去，“我爸爸也是从小就离开了我，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没有他们的日子，忽然他们回来，一时间肯定有点不习惯，会抗拒……可是……”他坦白地说，“如果我爸爸回来，至少，我会听他解释。” “为什么？”艾梦箐吃惊了，定定地望着洛晨熙。 “也许他们有他们的理由，有他们的苦衷呢！” “什么理由也不能让我原谅她！”艾梦箐恨恨地说。 “可是，你至少可以先听听她的理由！”洛晨熙劝说着。 艾梦箐沉默下来，半晌，才低声说：“你似乎很希望我和她和好？” “是的。”一阵风吹来，洛晨熙情不自禁地揽紧了艾梦箐，“因为我也是从小就缺少亲情，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快乐，可以和亲人团聚，真的！” 艾梦箐叹息了一声，路灯下，她的眼睛黝黑，深不见底。 “好了，你还没吃晚饭吧？”他想了起来，“我先带你去吃东西！” 她为他难得的细心感动了，“好，你吃了没？” “我？”洛晨熙这才想起来，“其实，今天我本来是想带你回家，和我妈妈一起吃晚饭的！谁知道闹了这样一场！” “啊？”她轻叫，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他如此郑重呢！他事先一定精心准备了，而自己却让他在小树林里等了两个小时！ “洛晨熙！”她幽幽地说，“请给我一点时间，学习爱人，学习长大。” 他的心中一阵激荡，用手指摸了摸她的头发，他温柔而内疚地说，“也请你给我同样的时间！” 她微笑，偎紧了他，两人踏着月色，踏着路灯的光晕，向前走去。 一辆白色的宝马车，静静地泊在校园门口的树荫里。 吃过晚饭后，安子为就身不由己地开着车来到了这里。 摇下车窗，冷冷的夜风吹着自己发热的头脑，取出了一听苏打水，他靠在驾驶座上，一口一口啜着，任由那酸涩的液体流进心里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在这里，也许，他只是想再看她一眼！她不快乐！下午，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眉梢眼底的哀愁，他不知道这哀愁因谁而起，但他却为她的哀愁而哀愁！ 洛晨熙，安子为想着，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你怎么可以允许她这样忧愁呢？可是，这管自己什么事？自己为什么要来多管闲事？ 唉！他深深叹息，安子为，你实在是不该“理”她的！你看，现在，你果然分不清楚，什么是“该”理的，什么是“不该”理的了！不不，你早就已经没有了资格，是你自动弃权的，是你主动成全他们的，对不对？ 再啜了一口苏打水，他狠狠地想着，安子为，你不是伟大吗？你不是无私吗？为什么你还要对她放不下？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想要再看她一眼？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眼泪还使你难过？ 原来，“放下”两个字，说起来是那么容易，可做起来，却是那么难啊！ 安子为紧紧地捏着苏打水罐头，艾梦箐，我实在应该对你“放手”的！可见到你的时候，我才发现，做到“放手”有多难！艾梦箐，你在哪里？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安子为觉得内心隐约地痛着，可是，他不想离开。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忽然看到她了！是的，她，艾梦箐！可是—— 她并不是一个人。 一身黑衣的洛晨熙，正揽着她，慢慢地走过来，他似乎在对她说什么，她笑着，像夜色中一朵初开的花！ 他们在校门口告别…… 他对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什么…… 她又是笑，又是皱眉…… 他又凝视着她…… 天，人类，怎么可以有这样不厌其烦的凝视？安子为咬紧了牙关！ 终于，他拢了一下她的头发，转过身，大步地向回家的路上走去了。 她满足地望着他的背影…… 安子为眯起眼睛，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方向盘，一个念头突然像阴冷的毒蛇一样，蹿进了他的心里，如果他现在就这样一踩油门冲过去，会怎样？碾碎那对热恋中的情人，也碾碎自己可怜可悲的梦！ 他猛然把头埋在方向盘上，一头的冷汗！ 再抬起头时，洛晨熙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而艾梦箐正要伸手去推校园的铁门。 “梦箐！” 安子为情不自禁地脱口喊出，立刻，他后悔了，可是，艾梦箐已经被惊动了，折了回来，她发现了树荫下的宝马车。 “是你。”艾梦箐慢慢走到车窗前，注视着安子为，“你找我？” “下午你一个人走掉了，我不放心。”安子为低声说着。 “我没事。”她勉强地微笑。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空气尴尬而僵硬。 “上来坐坐，怎么样？”他想了想，说。 “……还是不要了，很晚了。”她逃避地回答。 “梦箐！?”安子为研究地看着她，“你怕我吗？” “有一点。”她坦白地说，温柔而忧伤地微笑着，他接住她的微笑，咬着牙，内心深处的那根弦，在急促地颤动了。 “不要怕我，我们是朋友，对不对？”他低沉地说，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稳定，“我只是来看看你是否平安，现在，你回去吧！不过……”他顿了一下。 “什么？” “答应我……”安子为吸了口气，“任何时候，有需要帮忙的，你要第一个想到我，好不好？” “我会的！”她肯定地答，“谢谢你，子为！” 转过身，她推开了铁门，消失在校园里了。 安子为目送着她的身影离去，内心深处，是一片万马奔腾的痛楚。 第二章3 早上七点多钟，洛晨熙就爬了起来，他洗澡，刮胡子，然后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衬衣，轻快地哼着歌。 “晨熙！”程洁然从厨房里伸出了头，“这么早？不吃早饭了？” “妈妈，我不吃了！我要去学校！”洛晨熙欢快地应着。 程洁然微笑着摇摇头，这么看来，风波已经过去了！现在的孩子，动不动就闹个小矛盾，和好得也快，不过只要儿子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她宠爱地看着已经高出她一个头的儿子，拿起一片面包，“多少吃点吧！” “嗯！”洛晨熙调皮地不用手直接低下身子，用嘴含住了那片面包。 “这是怎么摘的？越过越小了？”程洁然含着笑责备，有多久不曾看到儿子像个孩子一样在她面前撒娇了，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啊！ “妈妈！”洛晨熙不好意思起来。 “好了好了，要去就快去吧！”程洁然笑着将儿子推出门去。 洛晨熙脚步轻快地走在街上，浑身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他看看周围，满街耀眼的阳光，车水马龙的街道，热闹的人群，蔚蓝的天空，飘浮的白云……世界！世界怎能这样美呢？他笑了。 “对不起……”就在他快要走到学校时，路边的长椅上，忽然站起来一个人影，“你还记得我吗？” “啊？”洛晨熙吃了一惊，面前，是一个装扮入时的美丽少妇，只是，那眼睛里有着无眠的痕迹，她深深地打量着他，似乎怕认错人一样。 “昨天晚上，我们见过。”裴可盈静静地说。 “哦！”洛晨熙恍然大悟，“你是……梦箐的妈妈！”他冲口而出。 裴可盈微笑了，“你好，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哦，当然。”洛晨熙有点慌乱，“我叫洛晨熙！” “洛晨熙……”裴可盈看着这个男孩子，他并不是很帅，鼻子太大，下巴显得太方，可是，那浓厚英挺的眉毛，以及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男子气概弥补了这一切！ 不知怎的，她就是觉得这个男孩有一种亲切感。 “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小箐的男朋友吧？” “哦，是的！”洛晨熙的脸微微地红了，裴可盈欣慰地看着他： “那就好了，你知道……小箐，她不肯见我，也不肯听我解释。”她叹息，“可是，我这次回来，真的不想再和她分开了……”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离开她？”洛晨熙打断她，略带责备地问，“你不知道她这些年来受了多少苦！她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承担，现在，你突然又来打乱她的生活，她确实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我……”裴可盈不安了，这个率直的男孩子把“现实”带来了！是的，他了解女儿！她企求地望着他： “我有我的理由，我会解释给她听，可是，现在她连听都不肯听我！所以，我想请你帮忙！” “我能帮你什么忙？” “帮我把小箐约来，好吗？”裴可盈渴望地。 “这个……”洛晨熙抓抓头，不知道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如果她不肯来呢？” “不，她一定肯来！只要你帮忙！”裴可盈急切地上前一步，盯着洛晨熙。 “我……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忙？”洛晨熙迟疑着。 “因为，你爱小箐！”裴可盈毫不犹豫的说，“你希望她幸福，是吗？那就请你帮忙吧！难道你不想她拥有亲情？” “好！”洛晨熙点下了头，“我尽力！你等我消息！” “谢谢你！谢谢！”裴可盈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等你！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晚上，洛晨熙带着艾梦箐与裴可盈见面了。 为了这次见面，洛晨熙思索了一整天，他知道，如果跟艾梦箐实说，她一定不会同意，即使愿意，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他不忍心让裴可盈失望——不知为什么，他对美丽而温柔的裴可盈很有亲切感，自然而然地就对她生出同情来。 最后，他只得用骗的。 他和裴可盈用短信联系好了地址，然后，他告诉艾梦箐：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很好吃的冰激凌！天气热，我请你去吃！” “可是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吃甜的吗？”洛晨熙请女孩子吃冰激凌？这还是头一回，艾梦箐有点奇怪。 “我……我不吃，你吃！”洛晨熙只得胡乱支吾，“走吧！都说那家的冰激凌好！晚了就没位子了！” 就这样，艾梦箐跟着洛晨熙来到了“枫林”西餐厅。 裴可盈早就等在桌子边了，她的脸色十分紧张，一只手握着柠檬水的杯子，另一只手里夹着一只细长的烟，这也是洛晨熙第一次发现，原来她是抽烟的。 艾梦箐一踏进“枫林”的大门，心里已经有点明白，再推开包厢的门，她就什么都明白了。看看洛晨熙，再看看裴可盈，她欲言又止。 “不怪小洛！”裴可盈急切地解释，“是我求他这么做的，小箐，至少坐下来吃顿饭，好吗？” “是啊！”洛晨熙拥住艾梦箐的肩膀，半哄半劝地把她推进了椅子里，“两个小时后，我来接你！” “小洛，一起吃饭吧！”裴可盈感激地说。 “不了，你们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洛晨熙怕自己在，裴可盈不好开口，三两步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艾梦箐只得坐下来，侍者送上了菜单，可母女两人谁都没心情吃饭，裴可盈叫了两份牛排，又叫了两杯咖啡，然后，她抽着烟，眼光如梦如幻地停留在女儿身上…… 艾梦箐一直低着头，似乎在专心研究桌上台布的花纹，裴可盈只能看到她微翘的小鼻子和好长好长的两排睫毛。她感到心中一阵激荡，一种对女儿的深切的爱，强烈地抓住了她。 “小箐！”她开了口，“妈妈对不起你！” 像触电一般，艾梦箐陡然浑身战栗。 “可是，妈妈是有苦衷的，请你不要再恨妈妈……”裴可盈还想说下去，艾梦箐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当年你为什么要走？” “……” “为什么？”艾梦箐的声音提高了，“告诉我！” “为了……”裴可盈迟疑着，千千万万句话冲到嘴边，她和自己的思想斗争着，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地说了实话： “为了一个男人。” 艾梦箐猛地抬起头！不信任地望着裴可盈苍白的脸和清亮的眼睛。 “一个……我深爱的男人。”裴可盈的唇边突然浮现出一个微笑，“当初，他和我因为一些变故而分手，后来，他又来找我，就是这样，我原本不想告诉你……”她的声音轻柔，“可是，你也长大了，你也有男朋友了，所以，我决定告诉你，是我对不起你们父女，你恨我也是应该……” “那个男人现在在哪里？”艾梦箐问着。 “他……” “他遗弃了你？离开了你？所以，你就回来了？”艾梦箐怨恨地追问着，“在你心中，这个人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得你可以丢下我和爸爸，丢下这个家？” “……小箐！”裴可盈惊惶地喊，“对不起……” “对不起？”艾梦箐爆发了，“你以为只要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我这些年来的一切吗？我在哭着找妈妈的时候，你在哪里？在爸爸酗酒、打我的时候，你是不是正和你的情人快乐逍遥？你知道我在孤儿院里怎么过的？” 眼泪迷蒙了她的视线，“你……你就这样走了，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在我已经把你忘记的时候，你突然又出来了，还给我讲爱情的大道理！爱情就代表着可以这样？！”她不自觉地引用了洛晨熙的话，“这样自私吗……” “小箐！” “不要叫我！”艾梦箐狠狠地打断，“我恨你！我恨你，我发誓我恨你一辈子……”她说不下去了，把头埋在桌子上，她伤心地痛哭起来！ “别哭……”裴可盈绕过桌子，轻轻地把手放在女儿颤抖的肩膀上，艾梦箐并没有甩开她，于是裴可盈大胆地抚摸着那单薄的肩，“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可是，小箐，不要对我敌视，不要排斥我呀！我那么爱你！我那么希望你幸福快乐……” 艾梦箐哭得更厉害了，只觉得一肚子的酸涩，一肚子的苦楚，必须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尽自己的悲哀和绝望。 裴可盈轻轻扶住她的头，两颗泪珠从她眼里滚出，无声地滴在艾梦箐黑亮的发上…… “hi！”一个多小时后，裴可盈和艾梦箐走出“枫林”，等在门口的洛晨熙立刻迎了上去。 “小洛？”裴可盈吃惊了，“你一直在门口？” “呵呵！”洛晨熙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我不放心，就等在这里，你们吃完了？” 他偷偷看两人的脸色，裴可盈的神情还是淡淡的哀伤，却不失平静，而艾梦箐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一场！ “艾梦箐？”他叫了一声，“你还好吧？” “嗯。”艾梦箐点了点头，她的思绪还没有平息下来，心里矛盾地交战——从感情上，她经过这样一场发泄后，多少已经宣泄了心头长年的悲痛，并且，已经懂得爱情力量的她，多少对母亲有所理解；可从理智上，她又不愿意那么轻易地原谅这个突然出现的母亲。 于是，她只有继续沉默。 三人默默无语地走了一段路。 “小心！”在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洛晨熙拉了艾梦箐一把，因为她神思恍惚，差点一头撞在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本田车上。 “对不起！”艾梦箐才要向车里的人道歉，突然，一阵悦耳的音乐声，从车里飘了出来， 是一首古老的童谣—— 小小姑娘， 清早起床， 提着花篮上市场， 穿过大街。 穿过小巷， 卖花卖花轻轻唱…… 略带沙哑和湿润的歌声飘散在夜色里，星星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刹那间，艾梦箐和裴可盈都愣住了！ 艾梦箐循声望去，发现那音乐出自车上的一个音乐盒，黑色水晶的质地，上面有两个白色的跳着舞的小天使。 “你……”她急切地问，“不好意思，你这个音乐盒子，是什么地方买的？” 车里的男人怔了一下，“哦，你说这个啊！”他拿起了车上的音乐盒，“我想想……哦，是买车的时候顺便送的，你问这个干吗？” “我……”艾梦箐不知道怎么回答。 “先生！”洛晨熙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情，却知道艾梦箐喜欢这个音乐盒，“你可以把这个音乐盒卖给我们好吗？我们愿意出很高的价钱！” “这个……”车里的男人摇头，“恐怕不好吧，这是我买车的时候送的，对我来说也有纪念意义，对不起，帮不上这个忙了！” “你……”洛晨熙还想说些什么，艾梦箐已经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角，“我们走吧。” 转过头，她冷淡地对裴可盈说：“我要回学校了，再见！” 说完，也不等洛晨熙，便独自一人向前走去。 “等我！”洛晨熙加快脚步跑了上去。 裴可盈立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她的眼眶潮湿，嗓子里梗着一个硬块，女儿！她的女儿，她失散了十七年，却从没有忘记过的小箐——她，她居然记得！ 是的，她一直都记得——记得自己哄她睡觉时唱的那首童谣！ 是的，她记得，她没有忘记自己，她没有忘记妈妈！ …… 裴可盈感到心里酸酸的，热热的，她想着洛晨熙的话，新的希望又注入了她的血管—— 小箐，我会让你接受我的，给我时间！ 第三章1 夏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来了。 随着天气的转热，艾梦箐的情绪也变得极不稳定起来，上课、读书、回宿舍……就连和洛晨熙的约会，也开始减少了，每晚回到宿舍，她就一个人听着ipod，一首歌曲反复地放，一听就是一个晚上，更多的时候，她什么也不做，只是望着宿舍的天花板发呆。 她这种变化，洛晨熙不是没有注意到，他心疼、关切，却不知道如何劝解，本来他就是不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他也曾经拉着她的手，叹息地说： “你何必这样倔犟呢？我看阿姨也很可怜，她每天都要给我打电话问你的消息，每天都要和我谈你……” “不要提她！”艾梦箐的小脸立刻变得冰冷，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洛晨熙只好住了口，心里更难受了，怎么办呢？不知道裴可盈还要作怎样的努力，才能获得女儿的原谅？ 裴可盈也非常忧愁，私下里，她时常跑到圣翰的门口，等着洛晨熙出门，然后再从他那里小心地打听女儿的消息，今天上了什么课？中午吃的什么？虽然都是重复了几千几百次的问题，可奇怪的是，一向粗鲁的洛晨熙却没有丝毫不耐烦，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她。 这天，裴可盈终于按捺不住了，她提着大包小包，又是衣服又是吃食，站在了女生宿舍的门口。 远远地，艾梦箐穿着一件黑色的中袖t恤，背着书包，慢慢走了过来。 她那长长的睫毛是低俯着的，嘴唇紧紧地闭着，她看来心不在焉而失神落魄。 裴可盈看着她，感觉心在抽搐地疼痛着。 “小箐！”她叫了一声。 艾梦箐猛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大眼睛立刻蒙上了一层烦忧和困苦的神色。 “是你！”她低声说，“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你不要怕！”裴可盈温柔地说着，“我不会进你的宿舍，也不是要带你出去，我只是给你送点衣服和吃的东西来，你收下，我就走！” “……”艾梦箐闭紧了嘴。 “来，你看。”裴可盈将手里的大包小包递过去，“这是一些夏天的裙子、衬衣、还有凉鞋……都是我去挑选的，还有这包，还有这些，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小首饰。”她看着女儿耳朵上的蜥蜴耳钉，“我买了好多耳钉……” “我就喜欢这只蜥蜴。”艾梦箐冷冷地说，“这是我离开孤儿院时候买的。” “……还有，这一包是零食，话梅、瓜子……”裴可盈硬着头皮还要说下去，艾梦箐忍无可忍了。 “够了！”她瞪视着裴可盈。“小箐……东西留下，好吗？”裴可盈低声下气地说，“你要是不喜欢，我再给你买别的……” “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艾梦箐凄然地说，“我要……我要那个小时候疼我，爱我的妈妈，我要那个从来不曾离开我，从来不曾叫我伤心过的妈妈！” 裴可盈一震，脸色苍白如纸！ 艾梦箐无奈地叹了口气，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裴可盈手里的东西，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宿舍走去。 “哇……”宿舍里，瑶华看着艾梦箐摊了一床的东西，“这是谁送的啊，真好看！你看这衬衣，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呢！还有这条裙子……” “你要是喜欢的话，都给你。”艾梦箐在凌乱的床沿上坐下来。 “给我？”瑶华的眼镜片差点掉下来，“真的给我？哈哈哈！发财了发财了……”她拿起一件衣服比画着，“真靓，靓到爆了，还有这双凉鞋，哇……” “是啊，都拿去！”艾梦箐又打开另一个包裹，“话梅、葡萄干、牛肉干……都给你，我不要。” 她一面说，一面将大袋小袋的零食、衣服都往瑶华手里送去，弄得瑶华满手零食，满肩膀都搭着衣服。 “喂，你怎么了？”瑶华终于觉得不对劲，“别给我了！我快拿不下了！哎呀……” 她费力地把衣服都一件件丢在床上，将零食也放回大塑料袋里，然后用空着的手握住了艾梦箐的手。 “这些到底是谁给你的？是……安子为？他还在追你？” 安子为！艾梦箐叹息，安子为是另一个问题了。她默然不语。 “说话呀！”瑶华追问着，“那天你发疯一样从校园里跑出去，那以后你就不对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是安子为吗？他送你的东西你给我？万一他生气了多不好，我可不愿意让帅哥生气啊……” “不，不是。”艾梦箐终于发出声音来。 “啊？”瑶华吃惊了，“不是他？那是谁？难道是洛晨熙？这做派不像他呀！” “……” “你到底把不把我当朋友啊！”瑶华急了，“怎么总是这样子，急死我了！” “是——”艾梦箐抽了一口气，脸色雪白，“我的——妈妈！” 瑶华张大了嘴，完全呆住了。 第三章2 安子为路过女生宿舍的大门时，不知不觉地停住了脚步。 他抬头望天，迷惑地看着天空中一丝淡淡的云彩。 为什么不走？他问着自己，走啊，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你想看她和洛晨熙的亲热镜头？难道知道一次还不够，还要一次一次用一个重复的答案来撞疼自己吗？ 叹了口气，他才要继续往前走，忽然，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人影闪过。 “李瑶华！”他本能地喊了一声。 “啊……是你！”瑶华一转头，没有迟疑一秒，立刻向着大门口跑来，安子为诧异地发现，她拎着大包小袋，气喘吁吁，并且，她那圆圆的小脸上，不像平时那样充满热情和喜悦了。 “安子为啊！”瑶华吃力地拎着手里的东西，“你怎么会在这里的？你是找……”还好她反应快，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口。 “很久不见。”安子为微笑了一下，“看着眼熟，真的是你，最近好吗？” “好啊好啊！”瑶华激动起来，见到安子为对自己这么亲近地说话，她花痴的老毛病又发了，“你……你也好吧？呵呵，我本来是想把这些东西拎回宿舍的，既然遇到你了，这些零食……”她提起一个袋子，“给你，都给你吃，我请你吃……” “喂喂！”安子为后退了一步，“你做什么买这么多零食啊？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吗？” “不是我买的啦！”瑶华不假思索，“是小艾的妈妈送她，她送我的！” “什么？”安子为一凛，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她的什么人？” “这……”瑶华不知从何说起，为难地看着安子为。 安子为没有再犹豫，他指了指校门口，“我们出去兜兜风，好吗？” 白色宝马车，慢慢地离开校区，向着郊外开去。 “……我也是才知道。”副驾驶座上，瑶华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叙述着，“我本来还以为是你送给她的，可是她从什么地方跑出来一个妈妈啊，从来没听她说起过……” “给。”安子为取了一瓶可乐给瑶华，他有些好笑她的用词，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妈妈？难道人家是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吗？ “谢谢啊！”瑶华接过可乐，拧开瓶子——“砰！”一股泡沫喷了出来，有几滴飞溅到了安子为的白衬衣上。 “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给你擦……”瑶华手忙脚乱地想用纸巾去擦。 “坐好！”安子为提醒她，“我在开车呢！不用管我的衣服了，继续说。” “哦！”瑶华喝了几口可乐，把瓶子在手里旋转着，“反正是她妈妈在她两岁的时候就走掉了，为什么走掉的她也没说，现在又回来了，为什么回来的她也没说……” “那她到底说了什么？”安子为又是着急又是好笑。 “她就说她好烦，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然后她坚持要我拿走这些东西，然后……我就遇到你了！” 安子为沉思着，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 “他……他知道这件事情吗？” “谁？”瑶华不明白。 “洛晨熙！”安子为故作轻松地说，“怎么他也不好好安慰她？” “我……我不知道。”瑶华想了想，“我真的不知道！”她不安了。 “好吧！”安子为简单明了地说，“谢谢你！”他掉转了车子，“作为……作为朋友，我们去接她出来吃个饭，怎么样？” “这……”瑶华不知如何是好，吃饭没什么，可是……可是……她偷看安子为的脸色，她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要是让洛晨熙知道……唉唉，怕怕！她摇头： “你去吧，我不去了，我晚上……我忽然想起来晚上约了郑波逛街！”她亟亟地撒了个谎，“真的！你就在前面的学院路上，把我放下来吧！” 安子为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乌云在天边堆积起来，眼看夏日的夜晚，将有一场暴雨。 艾梦箐整理好了床铺，从桌上抓起一把梳子，她随便地刷了几下头发，然后拨了洛晨熙的手机： “喂？你在哪里？” “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洛晨熙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歉意，“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真不好意思，气象预报说晚上要下雨，一下雨，我妈妈的关节炎就要犯了，早上出门时我就看她不大好，我得赶回去看看她！” “那是应该的。”艾梦箐通情达理地说着，“你回去陪阿姨吧，今晚你就不用回学校来找我了！” “不一定！”洛晨熙固执地说，“没准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好啦！”艾梦箐笑了，“又不是明天见不到了。” “我就是想见你！”他倔犟地说，“你好好吃晚饭，我先回去了，再见！” “再见！”她搁下了电话，那微笑渐渐在她唇边褪去，望着窗外的乌云，她的心绪又陷入了一种迷茫中。 抓起了钥匙和钱包，她锁了宿舍的门，打算去食堂。 “梦箐！”女生宿舍的大门口，突然转出一个人影来。 “你？”艾梦箐震了一下。 “路过这里。”安子为自然地说着，“正好看到你，这么巧，我正要去吃饭，一起吗？” “我……”她迟疑了一下，“我不饿。” “不饿的话，去喝点东西，好吗？”他诚挚地问，语气里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只是一顿饭，也不可以吗？我们是朋友，朋友和朋友吃饭是很正常的！” “这……”艾梦箐依旧迟疑着，而三三两两的女生，此刻正陆续涌出宿舍准备去吃饭，眼尖的已经看到了他们相对的一幕。 安子为心生一计，故意放大了声音：“怎么？梦箐？难道吃个饭还要考虑这么半天？还是怕洛晨熙吃醋？” “哦不不不！”她慌乱了，越来越多的人正注意着他们。 “要不，把晨熙也叫上！”安子为大声说，“我也很久没见兄弟了！我们好好聊聊……” “好了，你别这么大声！”她终于妥协了，“走吧。” 车子开到了安子为的咖啡吧。 他习惯地为她点了餐，替她拉开椅子，她只是望着桌子上的烛火出神。 “你中午吃了什么？”他问。 她摇了一下头。 “你是说，你中午根本没吃饭？”他再问。 她依旧不说话，只是叹息。烛光、晚餐……这里倒有几分像“枫林”！她想着，枫林的晚餐……除了和安子为，她只和一个人来过这样的地方…… “喂！”他提高了声音，带着责备的意味，“梦箐，你在发什么呆？你不是一向很勇敢的吗？怎么，一点点小事情就把你弄成这样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你何必想不开？重要的是，你妈妈现在回来了，说明她依然是爱你的！” “你……”她战栗，“你都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一部分。”他喝了一口柠檬水，望着她，“你就预备这样拖下去？” 她叹了口气，侍者送上了餐前酒，安子为端起酒杯：“祝福你。” “祝福我？”她瞪大了眼睛，“我有什么值得祝福的？” “你妈妈回来了，你有亲人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快乐的事情吗？”他深思地说，“其实，人生快乐不快乐，全在你一念之间，比如，你和我现在坐在这里吃饭，而很多同学还在食堂里排长队，比起他们，我们不是很快乐吗？” 艾梦箐震动了一下，端起酒杯，她的眼光回到现实里来了，“我不会喝酒。” “我知道，这只是餐前酒！”他说着，“任何东西都是从不会变成会的……”他突然想起了给她开生日派对的那一幕，满身酒气的洛晨熙，过来向她敬酒…… 他声音不自觉地就沉重了：“比如，我以为我‘不会’有机会再和你来这里，可我们还是来了！” “哦！”艾梦箐被动地握住杯子，仰起头，啜了一口，她苦恼地望着他，“子为，不要……不要再说，我现在情绪很坏！” “那你说出来啊！”他盯着她，“说出来，我来帮你分析！” “你看，子为。”她真的说了，“其实我对妈妈的印象很模糊，两岁时她就走了，可是她走后，爸爸却一直把气出在我身上，我对妈妈的感觉，其实是从爸爸的发泄中找到的，所以……” “所以，你恨她，恨她的离开让你代替她受过。”安子为接了下去，“现在她回来了，你还是恨她，而另一方面，你却想了解，真实的她究竟是什么样子，对吗？” 她怔怔地看着他：“你……你居然了解！” “是的，我了解你的矛盾，你从来不是个硬得下心肠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她问。 他不说话，只是望着她，久久地望着。突然，她明白了，如果自己硬得下心肠，那么，当时就不会和他有那么多的纠缠了！ 她用手蒙住了脸，发出一声叹息。 他拉开了她的手：“听我说完好吗？”他真诚地说，“别再犹豫，别再让自己难过了，接受你妈妈，给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不需要你怎么样，只是有时间就去看看她，试一试，你不会后悔的，就算——”他想了想，“就算你恨她，你当面去责备她，对她发泄，也是你们沟通的机会啊！” 她看着他，泪珠已经在睫毛上闪烁：“你……你对我真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样谢你！” 侍者送来了两份咖喱牛肉饭，安子为微笑着，拿起勺子：“那你就帮我一个忙。” “什么？” “把饭吃了，别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 “你……”她愕然了，“从什么时候起，你变得这样会说话了？” “我会说话吗？”安子为无奈地笑了，“会说话有什么用？还不如会打架！” 艾梦箐刚刚有了血色的脸，顿时又变白了，安子为急忙圆场：“对不起，我乱说的，你快吃吧！” 艾梦箐顺从地点了点头，开始吃起饭来，她脸上原有的那种凄恻与迷惘，已慢慢地消失了。 饭后，他们啜着咖啡，谈着一些学校里的事情，可，才说了没几句，艾梦箐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艾梦箐一看来电，顿时神色一慌，立刻接起来。 “喂……” “嘿！”洛晨熙兴奋地说着，“我马上快到学校了，我答应你一定回来的……”“啊……”艾梦箐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安子为注意到了，他沉默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咖啡吧里，只有音乐缓缓地流转着。 “你怎么了？”洛晨熙觉得不对头，“我怎么好像听见有音乐，你在哪？宿舍？” “我……”艾梦箐努力镇静自己，“我在外面有点事情，不过，我立刻就回来了……” 突然—— “哐啷”一声！安子为似乎是不小心，推倒了桌上的咖啡杯子，顿时，那褐色的液体在桌面上奔流开去，飞快地染上了艾梦箐的白裙子！ “哎呀！”安子为惊叫，“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 “大哥！”电话那头的洛晨熙猛地一凛，这声音好熟悉！怎么……怎么是——是安子为？是自己听错了吗？但愿是的！！！“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艾梦箐又慌又急，“我马上回学校，回来就给你电话！”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挂了机，推开椅子：“我们走吧！” 安子为跟在她身后走出去，艾梦箐不曾注意到，他的唇角，渐渐勾起一个难言的，费解的微笑…… 白色宝马车飞快地驶到了学校，还没等停稳车，艾梦箐就亟亟地说：“不用送我进去了，你走吧！” 她解开安全带，正要拉车门，突然，安子为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等一分钟，我还有句话说！” “什么？” “我并不是‘刚好’路过你宿舍，而是特地来找你的！”他重重地说。 “为什么不先打电话给我？”她低语。 “怕——你会拒绝。”安子为的声音那么温柔，温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别生气，梦箐。” 她抬眼看他，心里掠过一阵莫名其妙的酸楚。 然后，她飞快地抽出了手，就慌张地拉开了车门：“谢谢你，再见！” 安子为叹了口气，重新发动了车子。眼看车子驶远了，艾梦箐才如释重负地转过身，刚要伸手取手机，可是，忽然间，她呆住了！ 在门边的一根电杆木旁，有个高高的人影，正斜靠在那儿，双手抱在胸前，盯着她。 那眼光，如此阴鸷，如此凶猛，如此闪亮……使她心脏一下子就跳到了喉咙口。 “嗨！”洛晨熙冷冷地说，“幸亏我赶了回来，不至于错过你和大哥的亲热镜头！” “洛晨熙！”她喃喃地叫，头晕而目眩，“我们只是……” “别告诉我你们做了什么！”洛晨熙吼着，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把她拉进了怀里。 他的眼光凶猛而狂暴，他的声音里带着暴风雨的气息。“我知道大哥！我也知道你！有时候我真想把你还给他！可是……”他咬牙切齿，“我他妈的连看到你和他在一起都受不了！” “我没有……”她无助地看着她。 “闭嘴！”他的胳膊紧紧搂住她，“你逃不掉他的，我……我也逃不掉！可是……我不管！”他搂得她更紧，似乎一松手，她就会飞掉一样。 是吗？艾梦箐模糊地想着，真的逃不掉吗？她挣扎着，望向洛晨熙，他的下巴绷得紧紧的，像一只受伤的，无奈的豹子！ 哦，为什么？她想着，为什么别的情侣之间都只有甜蜜与温馨，而他和自己之间，却充满了风暴的气息？是自己不对？是他不对？还是命运不对？ 一个霹雳在他们头上炸开，天，是真的要下雨了。 第三章3 这是一座两室一厅的高层公寓。简洁、清爽。 裴可盈站在阳台上，出神地望着窗外一泻如注的雨点。 下雨了，小箐好吗？记得小时候，她最怕黑了，天一黑，要下雨，她就哭，自己只好抱着她来回在屋子里走……她想着，眼睛不自觉地湿了。 取了手机，她拨了洛晨熙的电话，洛晨熙！她想着，唉，她喜欢这个男孩子，什么时候，小箐可以和他一起回家，三人在一起吃饭，那会多么幸福！ “阿姨。”洛晨熙的声音传来。 “小洛。”裴可盈叹了口气，“这几天……小箐好吗？你们好吗？” “……好。”洛晨熙似乎迟疑了一下，才说出这个字。裴可盈皱了皱眉，有微微的不安。 “这几天天气不好，别让她淋着雨，还有，她按时吃饭了吗？” “嗯，是的。”洛晨熙机械地回答，他心里也在苦恼着，吃饭？当然按时了！有人陪她吃饭……他低低地叹息。 “怎么……”裴可盈奇怪，洛晨熙今天怎么不像往常那样热烈地跟她汇报了？一种母性的直觉，使得她预感到不对头。 “你今天怎么不说话？”她问着。 “哦，我……”洛晨熙苦恼地把手机移动了一下，胡乱编着理由，“我今天……喉咙有点疼。” “不是感冒了吧？”裴可盈担心起来，“这样的天气最容易感冒了，那你休息去吧，多喝点水，我不打扰你了！” “好的，阿姨，谢谢阿姨。”洛晨熙挂了电话。 裴可盈半天才放下手机，她心里的不安在扩大，感冒？他感冒了，那么，小箐呢？会不会被传染上呢？如果小箐病了，谁来照顾她？谁来给她买药，送水？ 裴可盈再皱了皱眉，从阳台上折回来，取了一把伞，她打开门出去了。 艾梦箐躺在床上，出神地倾听着雨点敲打着窗子。 这原本是上课的时间，宿舍里安安静静，只有她一人，她本来也有课的——心理学公共课，可是，她第一次没有去，只因为，公共课是二年级和一年级一起上的，她害怕再遇见安子为！ 雨大了，玻璃上，水珠不断地滑落，似乎永无休止，这永无休止的烦恼！爱情的烦恼，亲情的烦恼……她把头埋进了枕头里，昨夜她又失眠了。 有脚步声，她没有理，脚步声与她无关，最好什么都与她无关。可是，脚步声停在门口了，接着，是试探的，轻轻的几下敲门声，谁回来了？谁忘记带钥匙了？ 艾梦箐下床，拉开了门，门一开，她怔住了，门外，裴可盈正关切地注视着自己！她的头发被打湿了，一只手里的雨伞伞尖正不断往下滴水。 “你……”艾梦箐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裴可盈闪身进门，将门在身后合上，把雨伞靠在门边。 “我到教室没找到你，猜想你在宿舍，管理员告诉我的宿舍号。”她看着女儿苍白暗淡的脸色，“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艾梦箐回答，指了指床铺，让她坐，裴可盈细心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才小心地坐下去。艾梦箐看着她，残余的雨珠还在她的睫毛上闪动，她穿着一件淡紫的连衣裙——她似乎喜欢紫色，艾梦箐想，就像自己偏爱黑色一样。 刹那间，安子为的话掠过她的脑海——“你还是恨她，而另一方面，你却想了解，真实的她究竟是什么样子，对吗？” 艾梦箐不知不觉地怔住了。 “小箐，你怎么了？”裴可盈见她发怔，以为她真的不舒服，“你是不是感冒了？我给你带了点药！”她打开皮包，取出一包包的感冒药来。 “我没感冒。”艾梦箐低声说，“只是没睡好。” “那你喝一包板蓝根冲剂吧！这是预防的，再好好睡一觉……”裴可盈自然地伸手去试一下艾梦箐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艾梦箐感到额头上那只温暖的手，胸口突然一酸！ “来，喝吧！”裴可盈见她没有像前几次那样躲开自己，心中喜悦，迅速地冲了一包板蓝根。 艾梦箐被动地接过杯子，慢慢喝着，热热的液体流进了她的嗓子里，再沿着嗓子冲进心里。 “小箐……”裴可盈心疼地看着女儿憔悴的脸色，“跟妈妈回家，好好休息两天，好吗？这是宿舍毕竟不方便。” 艾梦箐一凛，本能地挺了下脊背，冲口而出：“不！” …… “好吧……”裴可盈叹气，“要是觉得不方便，随时来妈妈这里，我就住在你学校对面那幢柠檬公寓，801，你……”她试探地掏出钥匙来，“你拿着钥匙，好吗？” “……”艾梦箐没有动，裴可盈想了一下，把钥匙放在她的枕头底下。 “那你躺下好吗？”裴可盈温柔地看着女儿，“好好睡一下，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艾梦箐咬了咬嘴唇，僵硬地拉开被子，躺了下去，闭上眼睛，可是，她还是感觉到裴可盈注视着她的眼光——那么疼爱，那么怜惜的眼光！怎么，她预备就这样看着自己？她真的要等自己睡了才走？ “不！”艾梦箐坐了起来，“我睡不着。”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已经像是在撒娇！但，裴可盈注意到了！她的眼睛闪亮！ “听话，睡吧……”她柔和地说着，忽然，她想了起来：“妈妈唱你小时候最喜欢的歌给你听！” 她轻轻地将艾梦箐按回枕头上，拉好被子，一只手拍抚着她，似乎她还是个两岁的小婴儿一样，她注视着她，眼光如梦，轻轻地唱起来—— 小小姑娘， 清早起床， 提着花篮上市场， 穿过大街， 穿过小巷， 卖花卖花轻轻唱…… 艾梦箐内心猛然一阵绞痛！是的，那是久远的记忆，那是久远的童谣……那是她经常梦见的情景……梦里，有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对她唱着这首歌…… 不，这不是梦了！是她，她回来了，是她——是妈妈，妈妈回来了！ 艾梦箐努力闭紧眼睛，可是，眼泪却沿着她的眼角，无声无息地滑落在棉被上…… 然后，她感到有只手，轻柔地伸了过来，抚摸着她眼角的潮湿，那只手渐渐地移到了她的脸上，她的额角…… “小箐……” “……妈妈！” 艾梦箐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眼泪把什么都模糊了。 “小箐？？你……你肯认我了？”裴可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妈妈……”艾梦箐扑进裴可盈的怀中，十九年来，她第一次由衷地喊出了妈妈，一句呼喊，消除了母女间那条界线，一时间，酸甜苦辣齐集心头，她自己也分不清是何滋味。 “对不起……妈妈，我不应该不认你……其实我早就不生你的气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妈妈，你回来就好……” 裴可盈扶起艾梦箐的头，望着那张泪痕狼藉的小脸，母性的保护感在她内心蠕动。 “不，小箐！都是妈妈不好……可是妈妈一直没有忘记你……” 她拭去了女儿的眼泪，却忍不住自己泪眼朦胧！ 雨，叩击着窗子，像一支歌，发出悦耳的声音。 雨天终于是过去了，天空恢复了碧蓝如洗的样子。 太阳升高了，散发着它一贯的热力，老榕树上，知了又开始叫了。 艾梦箐和洛晨熙站在植物的浓荫里，今天的她一反常态，穿着白衬衣，翠蓝的裙子，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脸上略施脂粉，显得神采飞扬。 洛晨熙也穿得干净整洁，他的头发显然修剪过，胡子刮得很干净，黑色的t恤配上白色的牛仔裤，使得他看上去不再那么冰冷，就连不离手的钥匙也规矩地挂在了皮带上。 “先把牛奶喝了，然后我们出发。”洛晨熙拿着两盒牛奶。 “好。”她顺从地接过盒子，撕开一个口子，插入吸管，一边的他却满不在乎地直接一把扯开盒子，往嘴里倒去，顺手抹了一把脸。 她微笑着看他：“你急什么？” “谁说我急了！”洛晨熙将空了的牛奶盒子丢进路边的垃圾箱，“我是担心你妈妈在家里等着我们开饭！” “现在才10点。”她逗他，“而且我们刚吃了早饭，我看，你是紧张了吧！” “哼！”洛晨熙略有点拘束地摸一摸头发，又拉了拉衣服领子，“我才不紧张呢，又不是第一次见你妈妈，只是……”他抓抓头，“总觉得有点怪啦！家长要正式见面，哈，搞得像那些言情剧里的桥段一样。” “没那么严重。”她笑着，“我妈妈很喜欢你，我想你妈妈……” 突然，她住了嘴，一个久远的，被遗忘的细节一闪—— “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还有脸来！” “妈妈！” 那掐住自己脖子的，枯干的手，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她打了个冷战，没来由地脸色一黯。 “晨熙，你……”她试探着，“你确定你妈妈不会像上次那样……”她想说“发病”，可换了个词语，“那样对我？” “哦！”洛晨熙明白了，他很自然地安慰，“放心吧，妈妈已经有很久没有发过病了，她最近精神特别好，而且前几天我还特地带她去医院检查了，医生说她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艾梦箐略松了口气，“我可不愿意再把你家弄得天翻地覆。” “你还要为我以前的话跟我算账？”洛晨熙搂住她小小的肩膀，“早过去了，我们的未来一片光明！没有任何人可以……”他突然地想到安子为的脸，顿了顿，他甩掉了那个淡淡的阴影，今天不想大哥，不能多想！今天是个正式的日子，快乐的日子，不是吗？ “放心吧，来，我们走！” 在他们消失在林荫道深处时，榕树的枝叶轻微晃动了一下。 树后，转出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子，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第四章1 裴可盈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了，先是整理，将本来已经清洁的房子又擦又洗，连一个小角落都不放过，忙完了这些，她忙着上菜市场，鸡鸭鱼肉，蔬菜水果抱了一大堆回来，回到家里，立刻钻进了厨房。 洛晨熙，她想着，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多好，女儿也有了男朋友，好好享受生命，享受青春吧！她喜欢这个男孩子——虽然目前为止，她从来没问过他的家世，只隐约知道，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可是，那有什么要紧呢？只要他对小箐好！ 她的菜刀忙碌地在砧板上移动着，这边汤锅已经开了，她急忙去把火关小，哎！她自己也笑起来，做这么多菜，三个人怎么吃得下呢？可是，自己也不知道小箐喜欢吃什么菜，她只有使出浑身解数了，小箐，这个女儿，她欠她的实在太多，但愿她有一份最美最好的爱情吧！ 她目光渐渐朦胧起来，一个思想在她脑子里轻轻飘浮，依稀又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和小箐差不多的年纪吧，那个男人……她猛摇了一下头，菜刀恢复了工作。 洗菜，切菜，将炒好的菜一盆一盆放上桌子，做完这些，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她来不及洗头洗澡，只能快速地洗了把脸，将头发整理好，换上一件紫色滚着白边的长裙，再淡淡地涂了点口红——望着镜子，她有些糊涂，又不是第一次见洛晨熙，需要这样郑重吗？ 究竟——究竟是女儿在恋爱，还是自己想起了，属于自己的爱情，属于自己的，已经消逝的青春和欢乐？ 门铃响了，裴可盈立刻丢下了口红，飞快地跑去开门。 “妈妈！” “阿姨！” 门外，艾梦箐和洛晨熙手牵着手，都有点羞涩地笑着。 “快进来！”裴可盈高兴地将他们带到饭桌边，“饿了吧，我们吃饭！” 洛晨熙的视线被餐桌上的菜肴吸引住了：“阿姨，你弄了这么多的菜！太客气了，怎么吃得完啊！” “没关系，男孩子要多吃一点！”裴可盈慈爱地看着洛晨熙，“小箐也很瘦，要好好补一补，来，来，又不是第一次见阿姨，干吗站着？坐！” 洛晨熙略有点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艾梦箐帮着妈妈添饭添筷，一顿饭吃得很高兴，裴可盈不住地给洛晨熙添饭添菜，弄得他面前的碗里堆得高高的，艾梦箐掉开眼光，忍不住那随时要绽放出来的微笑。 饭后，裴可盈在厨房擦洗碗筷，艾梦箐要帮忙，却被她推了出来，她只好坐到洛晨熙身边去，却发现他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她碰碰他，轻声问。“你妈妈对你真好。”他也轻声说，“你的家，很温暖。” “怎么了？”她握住他的手。 “没什么。”洛晨熙的脸上是少见的沉重，“我忽然想起了我妈妈。” “……来，喝点东西！”裴可盈端着两杯果汁从厨房出来，隐约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她想，也该问一下关于洛晨熙的家人了，等下还要见面呢，先了解一下好。 “小洛，很少听你说起你妈妈，她在做什么工作？” “她没有工作。”洛晨熙深呼吸了一下，“在我两三岁的时候，我爸爸……离开了我们，妈妈就带着我相依为命，她给人做手工，也陆续做过售货员什么的，本来生活还可以勉强支持的，但是……后来，妈妈的……” 他搜索着词汇：“妈妈的精神……不大好，从爸爸走后，她就胡思乱想，有时候会糊涂，最后，她糊涂得越来越厉害，有时候分不清楚自己在哪里，还经常乱跑，为了给她看病，我们卖掉了房子……” 他说不下去了：“不过，现在她已经基本好了！真的，阿姨！”他忽然担心裴可盈会有什么想法，亟亟地补充了一句。 “啊！”裴可盈完全没有因为洛晨熙的叙述而看不起他的家境，相反，她对这孩子的喜爱更深了，看不出他小小年纪，居然负担着如此沉重的一个担子！ “这么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是的，我抢过，打过架，做过义工……直到……”洛晨熙情不自禁地看向艾梦箐，她正深深地注视着他。 “那么……”裴可盈试探地问，“你爸爸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洛晨熙叹息，“妈妈一直不说，我想，她也不知道。” 裴可盈温柔地拍了拍洛晨熙的肩膀：“小洛，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记得要多到阿姨这里来吃饭！” 听出她语气里的喜爱和鼓励，洛晨熙一阵激动：“阿姨……” “好了，别让你妈妈一个人在家里等急了。”裴可盈了解地看着他，“喝完果汁，我们就走吧！” “阿姨！”洛晨熙诧异，她竟然能读出自己的思想，知道自己不放心一个人在家里等着的妈妈！“谢谢你，阿姨，你真好！”他沉重地说。 夏日的午后，漫长而慵懒，风沙沙地吹着白色的窗帘，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安子为对着镜子，洗了脸，换上一件白色t恤，他想把自己弄得干净清爽，然后去学校找艾梦箐，她最近在做什么？但愿她今天能有个好心情，但愿她拒绝不了自己，但愿……唉！他叹口气，刚要准备走，突然听到客厅里传来动静。 “少爷，有个同学找你！”老刘一贯的大嗓门。 “说我……”安子为话说到一半，猛地咽住，神经啊！都喊了少爷，难道还能说自己不在？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老刘！他摇摇头：“让她进来吧。” 不用问，他也知道是谁——杨雪雯推开了他的房门，径直走到真皮沙发上坐下，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裙子，头发上还别了同色的夹子。 “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她说着。 安子为无奈地一笑：“说个更实际点，更能让我相信的理由好不好？”路过？才怪！没事跑到这郊外来做什么？ “我不知道。”雪雯的嗓音里有一丝痛楚，“我一定要有理由才能来看你吗？就像你去找——艾梦箐一样？” 听到“艾梦箐”三个字，安子为的脸色变了。 “不要提这个名字。” “我可以不提。”雪雯似笑非笑，“你可以不想吗？” “杨雪雯……”安子为吸了口气，努力平静自己，“作为朋友，我是很欢迎你来看我的，可是，请你不要回回都来找麻烦，故意刺激我，好吗？我以为上次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刺激你？”雪雯美丽的眼睛里浮现出苦涩，“天知道，我们两个谁在刺激谁？你以为我愿意？你以为我喜欢提？只要一想到她，我心里就……”她顿了顿，“我不愿意你痛苦，我想帮助你！” “……”安子为用一对怀疑而痛楚的眼睛望着她，雪雯无法忍受这样的眼光，一看到这目光，她就知道，他还爱着另一个女孩，还在想着那个已经属于别人的女孩！ 抛开了矜持和顾虑，她站起来，走到安子为面前，用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手： “子为！你醒醒吧！她从来不是你的，为什么你要追求不属于你的东西？你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可是她从来只能让你痛苦……你……”她更用力地握着他，“你看看我！我……我有什么地方不如她呢？为什么你总是躲我？难道……你就不能试着和我交往吗？” “杨雪雯……”安子为想要抽出手，又有些不忍，因为他看到眼泪已经弥漫了她的眼睛。 “我怎么对你的难道你还不清楚吗？”她哽咽着，“没错，以前我是做了一些错事，可是我改，我改还不行吗？只要你喜欢，我可以为你改好！” “不是的……”安子为挣扎着，终于抽出了自己的手，“雪雯，你听我说，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计较了，我很感激你这样对我……可是，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你要真对我好，那么就别管我！”他慌乱地抓起车钥匙：“走吧，我送你回学校去！” 雪雯后退了一步，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回学校？你要去找她吗？” “回去吧，我们一起走！”安子为逃避地说着。 “你是不是去找她？是不是呀？”雪雯颤抖着，“在我说了那么多以后，你……你居然还要去找她……” 安子为决定不再多说一句话！他知道现在他说什么都没有用，拉开了门，他径直往客厅里走去。 “她不在学校。” 雪雯的声音很轻，但，足已让安子为停下脚步。 “洛晨熙带她回家了，还有她妈妈，他们今天家长见面。” 安子为面色灰白，直直地望着前方，大约一分钟的沉寂后，他突然对着大门外直冲了出去。 “子为！”杨雪雯跳了起来，“你去什么地方？我跟你说过她不在学校……你别这样啊！” 安子为箭一样冲到门外的宝马边，打开车门，嗖的一声，车子发动了。 “子为！子为，你听我说呀……”雪雯扯着喉咙，徒劳地追着，喊着。 安子为根本没心情理会雪雯，他所听到的话，早已像雷电般击中了他。所有的血液都向他脑子里涌去，他神志昏乱，情绪激荡，在近乎疯狂的感觉中，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没有意识，也不能思想，只是模糊地知道——他要彻底失去她了！不，他必须找到她！ 第四章2 一辆计程车停在一条狭窄的巷子口。 “到了，只能开到这里。”司机望一望杂乱拥挤的小巷子，解释着。 “好的！”付了车费，洛晨熙为后排的裴可盈和艾梦箐打开车门。“阿姨，我来！”他要去接裴可盈手里的水果和点心。 “不用，又不重！”裴可盈微笑着，躲开他的手。 “阿姨，来就来，还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洛晨熙不好意思地红着脸。 “一点心意啊。”裴可盈用空着的手掠了一下头发，“听你说，你妈妈这些年也很不容易！” “是啊，阿姨。”洛晨熙感激地说，“你实在是好人，我想我妈妈一定会和你很谈得来的！对了！”他要给自己的妈妈争气，“你别看我妈妈现在在家里，没生病前，她可能干了，尤其会织毛衣，心灵手巧，我听说，大学里她可是风云人物呢！”他夸张地说着。 “呵呵……”艾梦箐忍不住被逗笑了，“真的吗？你妈妈原来还读过大学？哪个大学呀？” “那当然，你别小看了！”洛晨熙骄傲地说着，“好像是叫什么……什么茗的，她们那时候的学校，我记不清楚了！” “铭林学院？”裴可盈一直微笑着听着女儿的洛晨熙的对话，此刻，突然有微微的震动。 “对对，就是什么铭林学院，跟个茶馆一样，真难记！”洛晨熙笑起来，“阿姨，你也知道？” 裴可盈不安地锁了锁眉头，突然觉得耳边的声音异常嘈杂，天气真热！不，她想着，可是，一个模糊的思想涌了过来—— 她定定地看着洛晨熙，看着他浓黑的眉毛，分明的五官和那带点粗犷、野性的神情，怎么——为什么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孩子就有亲切的感觉？她微微地僵了一下。 “阿姨，你怎么了？我来拿吧！”洛晨熙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累了。 “不。”裴可盈勉强地笑了一下，“小洛，你妈妈在铭林学院……读的大学？读的什么系你知道吗？” “这个我知道！”洛晨熙骄傲起来，“中文系啊！别看我成绩不好，我妈妈可是优秀生，家里还留着她的奖状呢！小时候她经常给我看！” “中文系？”裴可盈费力地咽了一口口水，似乎在寻思着什么，眼前的景致忽然模糊起来，不，不会的——她试图理出头绪，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可是，恐惧已经左右了她。 “妈，你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艾梦箐惊呼，“你不是中暑了吧？” “阿姨？”洛晨熙关切地望着她，“你不舒服？马上就到我家了，你喝杯水休息一下吧！”他从皮带上解下钥匙，朝着不远处的一间小屋子走去…… “小洛！”裴可盈喘息得那样厉害，心脏似乎和肌肉产生了脱节的距离，“你妈妈……你妈妈……怎么称呼？” “啊？她姓程，叫……”洛晨熙话未落音，木屋的门“呀”的一声开了。 “晨熙，你们来了……”一个女人开心地叫着，“我正等你们呢，你……” 女人抬头，视线和裴可盈接了个正着！ 裴可盈的身子晃了晃，她试着站稳，可是，她的腿仿佛失去了力量，“哗啦”一声，手里包裹中的点心落在地上，滚了一地，一个苹果，慢慢地滚到女人的脚边…… 女人低下身子，慢慢地，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捡起了那个苹果，紧紧地捏在手里…… 然后，她死死地盯着门口的人。 空气在一瞬间冻结了。 程洁然挺立在那儿，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面前的女人——如同有个焦雷在她体内炸开，碎成了千万片，好一阵子，这些碎片才下意识地聚拢——是她，真的是她，怎么会是她，居然会是她？ “你……”她努力要说点什么。 “妈妈，你怎么了？”这声惊呼却是洛晨熙发出来的，他抢上去扶住了妈妈，因为她看来已经摇摇欲坠。 “妈妈，这……这就是艾梦箐和她妈妈……你怎么了？不要吓我……”洛晨熙惊住了，难道妈妈的病又犯了？ 艾梦箐？这就是儿子的女朋友？儿子爱的女孩，居然是她的女儿？不，不可能这样，这太可怕了！太离谱了！难道……她给自己的伤害还不够多？十七年前，她带走了自己的丈夫，十七年后，她的女儿却还要带走自己的儿子——她的女儿？ “不——”程洁然用足了全身的力气，甩开了洛晨熙的手，转过身，往屋子里跑去，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倒在床上，只觉得胸口有几千几万盆火烧着！ 在紊乱如麻的思绪里，她努力整理出最后一缕完整的思想—— “晨熙！进来！让你的朋友走！” “妈妈？”洛晨熙恐慌地看着四周，“你……” “进来！”程洁然的声调已经接近愤怒，“叫你进来听见没有？” “这……”洛晨熙跺了一下脚，最终，对妈妈的关怀战胜了一切，他匆匆地说，“对不起，我妈妈好像又不舒服，我先进去，等我下！” 他匆匆地冲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门外，裴可盈的脸色也比程洁然好不了多少，一等洛晨熙进了门，她一把拉起女儿的手。 “小箐，我们走！”“怎么了，妈妈？”艾梦箐困惑而惶恐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为什么都怪怪的？” “走啊，小箐！”裴可盈喊了一声，胡乱地就往巷子口疾奔而去。 “妈妈……”艾梦箐只得满心惊慌地跟了上去，“你别走那么快，出什么事情了？妈妈……” “妈妈！到底怎么了？”洛晨熙跑到床边，用双手抓住妈妈的手，“发生了什么事情？” 程洁然浑身颤抖，她含泪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洛晨熙的脸，然后，她反手握住儿子的手，握得那么紧，以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命令地说： “立刻和这个女孩子断绝往来！” “不！”洛晨熙本能地脱口而出，脸色苍白，如同兜头浇来一盆冷水，“为什么？为什么？” “别问！”程洁然狂乱地喊，如同溺水的人，攀缘着浮木，把洛晨熙抓得更紧了，“别问！如果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妈妈，就和她绝交！答应我，答应我！” “不，不！”洛晨熙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慌和恳求，“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妈妈，不要逼我，我——我真的做不到！” 他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猛地冲到门边，门外空空如也，艾梦箐和裴可盈早就不见踪影了。 “梦箐！梦箐——”他大喊了一声，没有一秒迟疑便向着巷子口冲了过去。 “妈妈！”巷子口，艾梦箐终于追上了裴可盈，望着她死灰样的脸色，“你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裴可盈深深呼吸，让袭击着自己的那一阵头晕过去，闭了闭眼睛，再张开，那个已经成形的思想，冲到了嘴边—— “小箐，你是不是很喜欢小洛？” “我……” “回答我！”裴可盈用冰冷的手握住了女儿，“是不是？” “是的。”艾梦箐轻声说，“妈妈，你知道的。” “天！”裴可盈用手蒙住了脸，浑身战栗，痛苦的，压抑的低语从指缝间透了出来，“怎么会这样的……为什么这样呢？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并不知道……我也不希望是这样的！” “妈妈！”艾梦箐的脸色也白了，黑眼睛里满是疑惑和震惊，“你在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小箐……”裴可盈拿开了蒙着脸的手，“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们不能在一起呢？你看，好的男孩子也很多，不一定……” “妈妈，你说什么？”艾梦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不明白！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你们全都怪怪的，你不是也很喜欢他吗？你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居然问我这样的问题，你……” “艾梦箐！”一声焦灼的呼唤，打断了艾梦箐的话，洛晨熙正飞奔过来，喘着气，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出了什么事情？你们走什么？” “我……”艾梦箐看看他，又看看木立在一边的裴可盈，“我不知道！我和你一样弄不清楚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怎么说得清楚呢？裴可盈的心痉挛了起来，望着他们急切的，诧异中带着恳求的表情，她知道不能这样，必须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小洛……”她勉强地解释着，“你先回去看看你妈妈，我们再电话联系，好不好？” 说完，也不等洛晨熙反应过来，招手叫住一辆计程车，逃难似的带着艾梦箐上了车。 “阿姨！艾梦箐……”洛晨熙徒劳地趴在车窗口喊了两声，可是车子已经发动了，他只好让到一边呆立在巷子口，望着车子渐行渐远。 好半天，他只是靠在巷子口的墙壁上，一动不动，直到—— 巷子口突然响起熟悉的汽车声！ 洛晨熙猛吃一惊，意识回复过来，抬头看去—— 一辆白色的宝马车，像往常那样，正停在巷子口！ 车窗摇下来，车里是安子为悲愤的、绝望的脸，和一对冷若寒冰的眼睛！ 洛晨熙双手握拳，完全呆住了，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心脏里冲了过去。 第四章3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洛晨熙慢慢地走到白色宝马边。 “大哥……” 安子为淡淡地点了一下头，自从那天，听命湖边分开后，这还是两个男生第一次见面，一种尴尬和紧张，弥漫在他们中间。 “晨熙，”安子为喑哑地开了口，“听说今天……”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阵骚乱从巷子深处传了过来—— “拦住她！拦住她！” “来人啊！她疯了！” 洛晨熙猛吃一惊，一回头，刚好见到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人，正从巷子里冲出来！ “妈妈！”洛晨熙大喊，顾不得安子为了，他一把抓住了程洁然的胳膊，“妈妈，回家去！” “走开！”程洁然轻易地甩开了儿子，“不要拦着我，我要去找他们……他们不能这样走掉！不能这样对不起我！” “妈妈！”洛晨熙大惊失色，“我是晨熙！”他拦腰抱住了挣扎的程洁然，情急之下，对着安子为喊出一句： “大哥，帮我啊！” “哦！”安子为也被眼前的一幕弄得愕然了，暂时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他本能地打开车门冲下来，帮着洛晨熙将程洁然往回拖。 “不要拦我！不要！”程洁然喊着，迅速地伸手对安子为脸上一抓！ “啊！”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安子为不由得惊愕地退了一步。而巷子口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一看这阵势，邻居们大概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立刻打了报警电话，有人自发地帮着拦住程洁然。 洛晨熙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死死地抱住妈妈，程洁然又抓又咬，可是却挣脱不出儿子的手臂，很快警车呼啸着来了，两个警员从车上下来，一边一个，抓住了程洁然的手，不由分说地把她向家里拖去。 程洁然身不由己地，跌跌撞撞地被拖着走，她的眼神狂乱，声音凄然，不断地喊着： “我要去找他们！我要去找他们！他们不能这样对我！不能！不能……” 终于，程洁然被拖回了家中，在经过这样一场大闹后，她的力气已经用尽了，她已不再挣扎，也不叫闹，她顺从地躺在床上，就像个听话而无助的小婴儿，瑟缩地、昏乱地呢喃着： “我要去找他们……你们帮我去找他们……” “好的，好的，妈妈！”洛晨熙安慰着，把四片镇静剂溶在水里，送到她的嘴边，“你先喝点水！” 看着妈妈喝下了那有大剂量镇静剂的水，洛晨熙扶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带上里屋的门，走了出来。外屋，安子为正在和警察交涉。 “没有什么大问题。”一个警察合上了笔录。 “只是……”他看到走出来的洛晨熙了，“如果她的行为对别人造成了伤害的话，你应该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去。” “哦不！”洛晨熙恳求着，“妈妈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最多就是乱跑一下！” “不会吗？那他脸上的伤怎么解释？”警察锐利地望着安子为——安子为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脸，那里，伤口已经结痂了，有几道鲜明的血印子。 “这……”洛晨熙不知怎么回答，反倒是安子为，温和地笑了笑。 “这不是属于重伤害，我不介意。” “那好吧！”另一个警察拍了拍洛晨熙的肩膀，“这属于我们的管区，出了事情我们总是要负责的，希望不会有下一次，请你看好你妈妈，如果她真的对别人造成了伤害，我们只能公事公办带她走了！” “不会的，一定不会，谢谢你们！”洛晨熙慌乱地应对着，警察又问了几句，然后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安子为和洛晨熙面面相对。 “大哥！”洛晨熙找出了酒精和红药水，“对不起！快把伤口消毒一下！” 安子为没有动，他深思地望着洛晨熙：“怎么回事？怎么发生的？” “我……”洛晨熙苦恼地皱起了眉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发生的！今天梦箐和她妈妈来了，然后……然后莫名其妙，就这样了！”他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 安子为震动了一下，脸色变得奇异而费解了。 “大哥！”洛晨熙忽然想起来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只是……”安子为古怪地笑笑，“只是来看看你，算了，你先陪着你妈妈吧，我走了。” “伤口不要消毒下吗？” “我回家自己处理。”安子为已经拉开了门，“再见！” 洛晨熙愕然地送安子为离去，摸到了椅子，他不自觉地坐下来，这是怎么回事？今天怎么会是这样混乱的一天？妈妈，艾梦箐……还有她的妈妈！还有……安子为！ 点起一支烟，他心里是一片迷惘的痛楚。 夜色悄悄地来临了。 裴可盈沉坐在沙发上，眼睛愣愣地望着窗外几点灯火，试图将自己的思绪整理一下。 白天发生过的事情，依然在她脑子里不断地回旋，女儿困惑而惊悸的神色，像一把刀，从她胸口穿过去，哦，女儿，她的小箐，世界上的事情多么奇怪，小箐爱的居然是“他”的儿子！她怎么能告诉这一对孩子，那些恩怨，那些纠缠——叹了口气，她站起来走进卧室，卧室里，艾梦箐和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在白天的疲倦和奔波后，沉沉入睡了。 裴可盈伸出手去，轻轻地拉开被子给她盖上，又爱怜地整理着被角，可是，突然间，她的手被捉住了。 “妈妈！”艾梦箐睁开了眼睛。 “小箐？你没睡？”裴可盈回避地说。 “睡不着！”艾梦箐烦躁地坐起来，紧紧盯着裴可盈，“妈妈，你必须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你认识晨熙的妈妈，是不是？” 裴可盈震动了一下，脑子里像一团乱麻，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说呀！”艾梦箐望着妈妈，多么相似的大眼睛！“你们到底有些什么样的往事？” “往事……”——裴可盈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千千万万过去的情景，点点滴滴回忆的片段，一齐在脑中翻搅…… 时间倒退到二十多年前—— 第五章1 扑面而来的热浪，让十九岁的裴可盈几乎喘不过气来。 铭林学院的大门口，挤满了报到的新生，裴可盈拖着箱子，伸着脖子，不安地在人群中四处张望。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一个悦耳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裴可盈看到一个短发女孩站在自己面前，她看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一副老大姐的口气。 “谢谢啊！”裴可盈笑了笑，“我在等……” 话未落音，人群中飘过来一声呼唤：“可盈！” 一个男孩匆匆地拨开人群奔过来，即使是穿着校服，他高大修长的身材和英挺的五官，依旧显得十分抢眼。汗珠挂在他过分浓黑的眉毛上，他咧着嘴，唇边浮现起一个三分调皮七分欢喜的笑。 “海青！”裴可盈开心地叫了一声。身边，短发的女孩子也是一怔，“原来你就是裴可盈？” “当然了！如假包换！”裴可盈还没来得及回答，洛海青已经像个刹不住车的火车头一样飞扑过来，差点撞在裴可盈身上。 收住了步子，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让我好好看看你……哎呀，长高了，一年没见！” “胡说八道！”裴可盈笑着，视线转向一边的短发女孩，她正静静地望着这一幕，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是……” “哎哟！”洛海青又叫，一下子将短发女孩拉过来，“你们已经认识了？这么巧？可盈，这就是我在信里跟你提过的程洁然，我的好朋友！” “可盈！”程洁然笑了，“你比我想象的还好看！你不知道，洛海青整天盼着你来呢！” “……”裴可盈羞怯地掉开了眼光，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上满是光华，程洁然看着她，低低地，不为人知地叹了口气，但立刻，又恢复了神采飞扬的样子： “来吧，快放下行李，我请你们吃点东西去！” “这怎么好意思？应该海青请啊！”裴可盈笑了，“哪有女孩子请客的？” “你让她请好了，她就是这样的……”洛海青开心地提起了裴可盈的行李。 “真好吃！香！”学校的卤肉店里，洛海青拿着一只卤兔头，吃得满嘴流油。 程洁然也好不了多少，她用力啃着兔子的耳朵，啃得“吧唧吧唧”作响。只有裴可盈，斯文秀气地吃着，嘴唇依旧那么明艳干净。 “很好吃哦！”程洁然提醒，“可盈，快吃啊！” “好的！”裴可盈微微一笑。 “喂！”程洁然看向洛海青，“够不够？要不要再来一碟？” “够啦！”洛海青抹了抹嘴角，“就是好辣……” “那我去买汽水！”程洁然立刻站起来，“可盈，你喝冰的还是常温的？” “冰的好了，谢谢！” “喂！”洛海青追着叫，“我要的汽水是——” “苹果味道的！”程洁然头也不回，“真啰唆！” “她很可爱，是吗？”裴可盈微笑着，看着程洁然活泼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调皮地对他挤了挤眼睛： “而且，对你很体贴啊！” “你可别乱想啊，我和她只是哥们儿！” “哈！逗你呢！”她笑得更甜了，“就算她真喜欢你，我也不吃醋的！” “切，要真是那样，你不吃醋才不对呢，你是我女朋友，你有资格吃醋的……” “嘘，小声点，她回来了……” “你们在说我什么？”程洁然抱着汽水，轻盈地“跳”了进来。 “小洁！”洛海青故意做严肃状摇头，“双脚除了‘跳’和‘跑’，还可以用来‘走’的！别整天风风火火的，小心嫁不出去！” “去你的——吧！”程洁然放下汽水，用力地在洛海青肩上敲了一记，疼得他龇牙咧嘴：“我女朋友第一天来，你给点面子好不好，兄弟！” “活该！”裴可盈笑，“打得好！” “好啊！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哎呀，救命……”洛海青笑着，躲着，三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笑，是有魔力的东西，它能消除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尤其是在年轻人中间，笑更能建立起友谊来。 可是，谁又知道，笑容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有了这个小小的插曲，两个女孩很快成为好朋友。 对裴可盈来说，一段欢乐新鲜的日子从此开始了—— 如愿以偿考进了男朋友所在的大学，又立刻有了闺蜜，十九岁的年纪，本身就是新奇、绚丽和刺激的。 裴可盈很快成为了学校里的风头人物，话剧，她做主角，演出，她挑大梁……而程洁然本身就是学生会的干部，她们两个经常在一起。 “来，我帮你把头发绾起来！”礼堂里，程洁然帮着裴可盈拉好礼服的拉链，绾起她的头发，一年级准备排演一个英文话剧，裴可盈是主角。 “谢谢，这衣服怎么样？”裴可盈轻盈地拉起了裙摆。舞台上忽明忽暗的灯光在她身上闪烁着，她穿着一件紫色的缎子礼服，带点小袖子，下摆滚了长长的波浪花纹，她移步，转圈，带点骄傲地笑着，黑眼睛如此生动。 “可盈……”程洁然赞叹地，“你真美，难怪洛海青可以抵御学校里那些女生的包围呢！” “怎么？”裴可盈闪动睫毛，“难道我没来之前，追他的人很多吗？” “你可别误会！”程洁然急忙解释，“那是她们倒追他，他心里可只有你一个，他呀，经常和我谈你，谈得我都对你的爱好了解了，爱吃牛肉干，喜欢紫色……” “他真八卦哦，男生都这样婆妈！”裴可盈笑了，“你能忍受得了？” 程洁然怔了一下，立刻又笑了。“我无所谓啦，听听也蛮有趣的！”她豪爽地甩一甩头发，“你这么漂亮，又这么温柔，我是男生我也会喜欢你的呢！” “得了！”裴可盈不好意思起来，“别这么说，我还羡慕你呢，做事情特别能干，功课又好！” “哈，你们在互相标榜什么！”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两个女生吃了一惊，往舞台下看去，台下，洛海青抱着两瓶汽水和一兜包子，正咧着嘴对她们笑。 “我进来很久了，只听到你们一会说什么漂亮，什么功课好的！”他一个箭步，就蹿上了舞台，“吃吧！” “谢谢！” 看着两个女生开始吃，洛海青看了看表，“哇！都快9点了，你们还在这里练习，那么辛苦做什么？我看，明天我们去森林公园玩好吗？可盈？” “不行啊！”裴可盈带点抱歉地拒绝，“这次演出对我来说很重要，老师同学都等着看呢！” “这又不是你第一次演出。”洛海青有微微的不满，“每次你都说很重要。” “可确实都很重要嘛！”裴可盈嘟着嘴，“我又不是去和别的男生约会！” “越说越离谱了！”程洁然过来圆场了，“可盈，明天你出去逛逛，不影响什么的！” 她看了看两人，将一个帆布包往肩膀上一甩： “我先走了，你们待着！走的时候，记得关门关灯！”说完，也不走台阶，直接“砰”一下子跳下了舞台，“洛海青，谢谢你的晚餐！” “走慢一点，别摔着你！”洛海青追着喊了一句，折回身子，望着穿着礼服的裴可盈——礼服合身地紧裹着她那纤小的腰肢，胸前领口上缀着的亮片片在灯光下闪烁。她周身都闪耀着光华，整个人都像个发光的物体。 他看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她问，整理着礼服上的花边。 “没什么。”他闷闷地回答，“只是，觉得你似乎离我有点远了。” “我忙么！”裴可盈耐着性子解释，“我要演话剧，还要参加芭蕾舞社，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发亮，“今天我看到电视台要招一个兼职的节目主持人，每周客串一组青春节目，我去报名，怎么样？” “别问我，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洛海青哼着。 “那么，我一定要去试下！”她兴奋地喊，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明天我去买衣服，主持人应该穿得稳重点，可这又是青春节目，应该怎么选衣服呢？他们会考什么？” 她自顾自地说着，走到了化妆室去，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镜子里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心里有几分沾沾自喜，扬起眉毛，她笑着： “我一定要成功，一定的！” “可盈……明天……” “明天我就去报名！”她打断他。 “那我们的约会呢？”他憋着气。 “约会？”她怔了怔，“你想去森林公园？叫小洁陪你去好了，或者，我忙完了陪你啊！” “你什么时候忙完？”他努力忍着心里的火。 “海青！”裴可盈从镜子面前回过身，握住了他的手，抱歉地，温柔地说，“你生气了？别生气啊！我忙完了一定陪你，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还真的对我生气啊？” “没生气。”洛海青只好勉强笑笑，“来，把衣服换了，我送你回宿舍去！” 电视台的选拔开始了，报名、初赛、复赛……裴可盈一关关地突破，以高分领先，同时，学校的文艺活动也持续进行着，她站在舞台上，笑着，舞着，台下是狂热的掌声和欢呼，不少男生开始包围她。 她晕眩了，她陶醉了，她快乐地周旋在那些拥护者之中，像个美丽的蝴蝶，迎着阳光扑闪她那彩色闪亮的翅膀，不住地穿梭着，飞舞着…… 元旦的文艺汇演结束后，演员和组织者有一次盛大的庆功宴，洛海青虽然也参加了，但是没多久他就离开了，独自一人回了宿舍。 事后，裴可盈不满地跑去责备他： “你太不给我面子！” “对不起，我不喜欢那种环境，我怕吵。”他轻声说着。 “你这简直是见不得大场面！”她生气了，“我们是在上大学，不是在老家！” “或者……”他恍惚地，“我宁可在老家，和你一起生活在一个小天地里，我没有想到上了大学，你变得爱慕虚荣了。” “虚荣？”她被刺伤了，“如果我爱虚荣哦，我干嘛和你一起？以我的条件找不到更好的男朋友吗？” “那你尽管去！”他也怒了，“我没拦住你，反正现在追你的人有一车！” “你……”裴可盈又伤心又委屈，“你浑蛋，你神经病，我不理你了，我们走着瞧！” 顿了顿脚，她跑开了，在林荫道上，差点一头撞到走过来的程洁然身上。 “可盈！”程洁然喊，“什么事情走那么急？” “你……”裴可盈想了下，指一下身后，“你问他去！你问这个不讲理的疯子去！”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第五章2 “……其实我应该想到的。”森林公园里，程洁然和洛海青在一片绿荫下散步。 “她那么漂亮，自然有很多崇拜者。”洛海青苦恼地说着，“只是我真没料到，进了大学后，她变得那么爱出风头了，不怕你笑话，这一个多月来，我们几乎没有完整地约会过一次，每次不是陪她去买衣服，就是陪她找资料！” “那好歹你们也在一起啊！你想怎么样约会？”程洁然在一棵树干上坐下来，她穿着一件格子外套和一条洗得褪色的牛仔裤，剪得短短的头发像个小男生。 “两个人在一起，静静地厮守，谈谈，说说，就像——”洛海青一时想不出合适的比喻，“就像我们现在一样吧！” 程洁然的脸陡然绯红起来，洛海青也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大得体，尴尬地住了嘴。 一段时间的静默，一片金黄的叶子，打着旋落下来，贴在程洁然的头发上。 “我们……”程洁然伸手，取下了那片叶子，“我们是好兄弟，不要乱比，其实这事情你也有不对！毕竟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她能成功是好事，你应该支持！” “也许我是自私了点！”洛海青闷闷地说，“只是，她所谓的‘成功’是什么？她现在还在念书，为什么这么急着去应聘工作？我怕她真的会被虚荣迷惑，失去自己！” “你想多了！”程洁然笑着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听我说，今天她要去参加总决赛，你还是等会去接她吧！道个歉，什么事情也没了！” “可是……” “还可是什么？走吧！大不了我陪你去！”程洁然跳起来，看了下时间，“我们先回学校吃个饭，然后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过去！” “好吧。”洛海青叹息，“谢谢你啊！小洁，多亏有你在我身边，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嗯，好朋友。”程洁然偷偷苦笑了一下，她手里的叶子已经被揉得粉碎，“走吧。” “小洁！你可回来了！”洛海青和程洁然才走进学校的大门，一个女生刚好从里面冲出来，一把抓住了程洁然。 “有人找你呢！等了你半天了！”她神秘地笑着。 “谁？”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女生笑得更神秘了，“就在那个蘑菇亭里！哈，看不出，你平时大大咧咧的，居然……还挺有一手啊！”她忍不住八卦道。 “什么？”程洁然一愕，但是，紧接着，她心里就有些明白了，脸色不由得一沉，立刻加快步子往蘑菇亭的方向走过去。 洛海青下意识地跟在她后面。风沙沙地掠过树梢，一只不知名的鸟，被他们的脚步声吓得“扑棱”一声飞了—— 这阵动静，惊动了蘑菇亭里背对着他们的一个男孩，他回过了头—— “小洁！” “魏凯！”程洁然脱口叫出来，脸色顿时白了。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男孩，他浑身尘土和汗水，一条浅色的风衣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显然是刚下车就直接到这里来的，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 “小洁，你想不到是我吧！你去什么地方了，我等了你半天……”男孩顾自说着，忽然看见了一边的洛海青，皱了皱眉头，“这位是？” “你好！”洛海青慌忙说，“我是小洁的同学，你们聊，我要去接我女朋友了！” 转过身子，他匆匆地走了，一边想着，原来程洁然也有男朋友？真是没看出来！她平日跟个男生一样，嘻嘻哈哈跳跳蹦蹦的，自己还为她操心能不能嫁出去呢！ 笑了笑，他走远了。 这里，程洁然和男孩静静相对。 “不是放假，不是周末，你怎么会来找我？”程洁然问。 “我很想你，我就翘了课来找你！”魏凯说。 “你放着课不上，坐火车跑到这里来？”程洁然皱了皱眉头，“何必呢？” “你不是说，寒假不回家吗？”魏凯紧紧盯着她，“那我们要见面岂不是又要等上半年？你在忙些什么？连家都不回了？” “我回去也没意思！妈妈和张伯伯已经在一起了，我反倒显得多余！”程洁然逃避地说，“来，我先带你去找个旅馆，你洗澡换衣服，我们再出来走走。” “别急，我话还没说完！”魏凯一动不动，“这不是理由，你妈妈又不是今年才和张伯伯一起过的！而且这段时间，你不给我回信，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电话也找不到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程洁然烦躁地叹口气，“你是为这个才来找我的？” “是。” “……” “说话呀！”魏凯追问着，“你在想什么？” “唉！”程洁然顿了一下脚，“我先带你去找旅馆！”她上前，要去帮着他拿背包，可是，她的手却被他捉住了，同时，他的另一只手移到了她的脸上。 “小洁……” “别这样啦！”程洁然慌乱地跳开，“很多人呢！” “你……”魏凯失望地，后退了一步，“想不到，你连碰都不让我碰了？你变了……”他再一次仔细打量她，一个已经成形的，折磨了他一路的思想，终于脱口而出了—— “他是谁？” “什么？” “你的新男朋友。” “不，我没有！”程洁然大吃一惊，急忙否认。她那一直都是明朗的眼睛里，忽然蒙上了一层雾气。 “是不是刚才那个男生？”魏凯不放过，“是不是，说呀！你喜欢他，是吗？” “你……”程洁然内心猛然一阵抽搐，“你别乱想！我和他……没有什么，根本没有什么……他有女朋友的，他们……”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语言对她来说，异常艰涩起来！是的，“他”是有女朋友的，是的，“他”从来只是把自己当兄弟，可是，自己呢—— 程洁然闭上眼睛，那些她一直压抑，一直回避的往事，在这一刻，无可避免地冲上来…… 一年前—— 铭林学院一年级新生报到的地方，程洁然登记完毕，满头大汗地提着一个箱子从人群里挤出来。 “这位同学，我来帮你！”一只手横了过来，她看到一张年轻男孩的脸，轮廓鲜明，神采飞扬。 “好的！”程洁然松了手，看一眼沉重的箱子，又补上一句： “提不动就滚！” “什么！！！”男孩的脸顿时红了，眉毛可怕地拧了起来。 “啊……”程洁然突然反应过来，“老天，我说的是轮子！对不起……哎呀……” 她笑了出来，“我真的说的是轮子，你……” “唉！”男孩此刻也知道自己误会了，又好气又好笑，看到她笑成那样，忍不住也笑出了声。 “不生气了吧！我请你吃饭！”她甩了甩短短的头发，“算是谢你！” “啊？哪有女生请男生吃饭的？”他愕然了。 “有什么不可以？”她的样子真可爱，圆圆的脸，标准的中国式的杏眼，那短短的头发使她看上去像个男生。 “你叫什么名字？” “洛海青，中文系，一年级，你呢？” “程洁然，和你同系！” 十个月前—— “加油！洛海青！加油啊！！！”程洁然挥着手，跳着，叫着，“中文系，洛海青，加油！” 跑道上，洛海青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眼看他面前还有一名参赛者。 “快呀！”程洁然叫得最响，“我陪着你！跑啊……加油啊，加醋也好……” “啊——”洛海青拼尽全力，在离终点还有几百米时，一个冲刺，率先撞了红线！ “耶——” “万岁——中文系！！！” 看台上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 程洁然开心地挥舞着双手： “洛海青，你好棒，你是最酷的——” 突然—— 洛海青小腿猛地抽疼！他想要站稳，却踉跄了一下，倒向了程洁然的肩膀…… “哎……”程洁然本能地一把扶住他，看到的，是他没有血色的嘴唇和发青的脸色。 “海青，你怎么了？”她惊叫。 洛海青很快恢复过来了，他张开眼睛。 “不知怎么腿疼得要命，现在没事了。” 他离她那么近，她只看到他两排长长的，浓黑的睫毛—— 那么美丽的睫毛，扇动起来，一定像蝴蝶的翅膀…… 她觉得心里“怦”地一跳，似乎多了一样东西，呼吸急促了，脸上突然地发起烧来。 八个月前—— “喂，好点没？”程洁然推开医务室的门，“真服了你，看你长那么高那么壮，没想到是个豆腐，天一冷，居然会感冒！” “我是被传染的！”洛海青不服气地争辩，“谢谢你老是来看我！” “什么话！”她拿出牛奶和面包，“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对对，好兄弟！”他心无城府地笑。 “好……兄弟？”她胸口无端一窒，“拜托你，我是女生好不好！” “哈！”他几乎要拍头，意识到手上还挂着吊针才没乱动，“叫惯了，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你是个女生！” “你找死！”她用力踢了他一脚，生理盐水的架子晃动了一下。 “喂！”他急忙稳住架子，“你想害死我！你呀，就是这么野蛮，小心你嫁不掉！男生都喜欢温柔一点的女孩子！为你好才说你呢！” “哼！”她用手揉揉自己的乱发，“那么，你的……女朋友，一定很温柔了？” 她费力地说出这句话，忽然觉得自己的上下嘴唇似乎黏结在了一起！ “是啊！”洛海青笑了起来，一层回忆的，温柔的光华在他眼中闪动，“而且，还很漂亮，不是吹的！” “什么！”程洁然脱口喊出，“你真的有女朋友？？？” “我有啊！一直有！”他解释着，“是我的高中同学，比我低一届，明年，她考上了铭林，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哦！恭喜！”程洁然往后一靠，脊背贴着墙壁，忽然觉得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六个月前—— 窗外，是哗哗的大雨。 窗内，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线。 程洁然坐在台灯下，拿出一张信笺，开始写一封信： “魏凯，你的信我都收到了，只是最近忙，一直没有回信，请不要误会……”她住了笔，写不下去了。 毕竟，二十岁的年纪，还不擅长欺骗和隐瞒啊！ 将信纸撕碎了，丢进纸篓，她又换上一张，开始胡乱地涂起来…… 纸上，出现了一张张男孩的脸，有正面的，有侧面的，起码画了十来个，是同一个男孩的脸谱，但却画得完全不像，只有一张的眼睛有点像——洛海青。 她看着信纸，又看看周围，确定只有她一个人时，她忽然红着脸，像做贼一样，飞快地，把自己的嘴唇对着那双眼睛贴了上去！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她抬起头来，惊慌地再次四周张望，怕有人看到她这个动作一样。 确定周围没有人后，她叹了口气，又把那张信纸撕个粉碎，再次丢进了纸篓。 “你有你的他！他有他的她！程洁然，你别傻了！别丢人了！” 三个月前—— “你比我想象的还好看！你不知道，洛海青整天盼着你来呢！” “……”裴可盈羞怯地掉开了眼光，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上满是光华。 程洁然看着她，低低地，不为人知地叹了口气，但立刻，又恢复了神采飞扬的样子： “来吧！我请你们喝汽水去！” “好啊！”洛海青开心地答应，但又立刻否决，“哪有叫女生请客的？小洁你又来了，你呀！就是像个男人婆，男孩子可不喜欢女孩子太要强的！” “去你的——吧！”程洁然用力地在洛海青肩上敲了一记，疼得他龇牙咧嘴，“我女朋友第一天来，你给点面子好不好兄弟！” “活该！”裴可盈笑，“打得好！” “好啊！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哎呀，救命……”洛海青笑着，躲着。三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是不是他？”魏凯的声音那么冷，那么寒，如同一块冰，撞击着她的心，“这就是你不肯回去的原因？” 是不是呢？ 明知道他不爱自己，自己却忍不住要多看他一眼，多留在他身边一刻？ 是不是呢？ 明明是暗地里爱到要死，偏要扮成两人是知己？ 程洁然只觉得一股热浪往眼睛里冲去，两滴泪珠升到她的眼睛里来了。 一直以来，她都用天真和快乐的外表伪装着自己，连哭泣都需要避讳，连情绪崩溃都怕骚扰到他…… “小洁……”魏凯静静看着她，“你哭了……” 泪珠滑下程洁然的面颊。“你到底去不去旅馆？”她哽咽着说。 “好吧！”他妥协了，她的眼泪使得他慌乱——很少见她哭的，即使是父亲去世的时候，她也坚强的像个男孩子，可是，现在她竟然哭了？为了谁？为了谁？？？ 第五章3 华灯初上，电视台门口，一根电线杆子下，洛海青来回地走来走去，不时望着那扇大门。 快8点了，怎么决赛需要这么长时间？他焦灼地想着，可盈，也许你会成功的，只是，我真的希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停止了走来走去，靠向了电线杆子，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终于，三三两两的人群开始向门口拥出来，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垂头丧气。都是些打扮入时，美丽异常的女孩子。 越过人群，他看到了裴可盈，她独自走着，脸上的神情是骄傲而自信的——一看到她这表情，他就明白了什么，是的，她会成功的！ “可盈，可盈！”他叫，对她招手。 裴可盈看到了他，先是一怔，接着，眉眼之间就飞上了一层薄薄的怒色，她拖着脚步走过来。 “你来干吗？” “我来道歉！”洛海青真心地说着，“请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是自私了点，我保证，以后我会支持你的事业，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的？”裴可盈还是绷着脸，但唇角已经有了一丝笑影，她本不是个记仇的女孩子，加上决赛成功的喜悦又左右着她： “你说话要算数哦！” “一定！”他高兴地跳起来，“来，我们去吃饭！” “我成功了！”裴可盈顾不得吃饭，先急着说出来，“所以心情好，放你一马！我真的成功了！每个周六录节目，周日播映……哈哈！台长还说我长得很有气质呢！” “恭喜你！”洛海青诚恳地说，“先吃饭吧，我等了你很久，饿死了！” 他揽住她的肩膀，两人并排向着街上走去。可是才走出没几步，一辆黄色的面包车，突然缓缓开到他们面前停下了。 “这不是小裴吗？”车窗摇下，露出一个女人精致的脸。 “啊，张老师！”裴可盈看见车上的都是刚才的评委，恭敬地叫。 “别那么客气，以后就是同事了！”女人说着，她很喜欢裴可盈，“对了，你吃了吗？” “没有，我们正打算……” “巧了，我们也要去吃饭，一起吧！”车窗里，另一位男同事的脸也探了出来。 “这……”裴可盈迟疑了一下，看看身边的洛海青，他早就拿开了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你男朋友吗？”女人笑着，“一起去吧？你顺便也认识一下同事，怎么，舍不得分开啊？” “我不去。”洛海青低声说，“你……快去快回吧！” “那也好。”裴可盈也俯过头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不好意思，不去会得罪人的，你……” “我知道！”洛海青见到车子里，更多的人对他们侧目了，亟亟地把裴可盈推开，“去吧！” 见她上了车子，车子在一阵轰鸣声后开走了，洛海青才发出一声压抑了半天的叹息，对着那车子离去的方向，苦笑地摇了摇头。 转过身子，他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他的身影慢慢融进无边的夜色中。 夜渐渐地加深了颜色。 路边的一家广式小吃店里，程洁然和魏凯相对而坐，魏凯已经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衬衣和长裤，他看上去是清爽的，理性的。 “你还是喜欢堆一桌子的小碗。”魏凯笑着，将一碗双皮奶推到程洁然面前去，“和小时候一样。” “我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程洁然拿起勺子，开始吃双皮奶。魏凯一直静静地看着她吃，直到她吃得差不多了，才问出一句： “连我也不能给你安全感吗？” 她怔了怔，用勺子胡乱刮着碗底。 “不，你能。”她坦率地说。 “那么，你寒假跟我回去，好不好？”他问着，“别忘记，我们的约定——我想你还记得，至少，我是你的——未婚夫！” 他用足力气说出这三个字，程洁然一凛！他居然敢用这个词，算什么？威胁吗？恐吓吗？恳求吗？ 倔犟的本性在她体内发作了，她抬起头： “不要胡说！这不是古代！我们是两家家长坐在一起吃饭，可是，我们都是大学生，你应该知道，形式只是形式，不代表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打断她，“你什么时候这样不爽快了？” “魏凯！”她被他一逼，冲口而出，“我们分手吧！” “……”他不语，只是白着脸，深深地望着她。 “说个数字！”她咬了咬嘴唇，干脆，一次说清楚，“你说，我会打工还你。” 一段如死的沉寂…… 空气像化石一样僵硬…… 隔着桌子，两人相对…… 窗外的笑语喧哗，不断地传来…… 终于—— 魏凯缓缓站起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程洁然脸上！ “怎么了？” 店里的服务员慌张地跑过来，但一看见程洁然默默无语的样子，心想大概是情侣吵架，反正也没损坏什么东西，就又悄悄退了回去。 程洁然白皙的脸上，清晰地浮现出五个红红的指印—— 她却一动不动，只是用一种镇静的，忍耐的神色，望着对面的魏凯。 魏凯忽然战栗了，这种神色，他曾在她脸上见过…… 多年以前——她爸爸去世的时候，当她妈妈带着她，来到她的至交好友——也就是自己的妈妈面前时，他也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 …… “你在说什么？”魏凯开了口，“难道说，你以为我会用那笔钱来要挟你？你太小看我了！我要的是你——我一直以为你喜欢我！你是喜欢过我的，不是吗？要不，怎么会有那个仪式？” 他喊着，眼神中满是痛楚：“我以为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你不记得了我们从小就在一起？难道这么多年的感情，抵不上你在学校认识的那几个月的男人？” “我抱歉。”程洁然开了口，“感情的事情是没有办法用时间衡量的，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不该……那样想你，但是，魏凯，世界上的好女孩很多，你这样好的条件，不愁找不到……” 他看着她，足足有两分钟的时间。 “那个人比我好在什么地方？” “……”她不语，心里涌起一阵苍凉，好在什么地方？她不知道，她只知道—— 她爱一个人，就不能欺骗另一个爱她的人——即使她爱的人心里，并没有她！！ 她站起身，准备要走，他一把将她按住。 “你确定你在说什么和做什么吗？” 她点点头。深深吸着气。 “好——” 他从齿缝里迸出了这一个字，眼眶湿润了：“你说得对，世界上的好女孩很多！” 他很快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口，临了，又加一句： “这顿，你买单！因为——我明天就回去！”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她倒进了椅子深处，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一动不动了。 第六章1 一晃，寒假就过去了，这个寒假，裴可盈并没有回家，她一直忙碌个不停，忙着上电视，忙着做节目……洛海青也只能陪在学校守着她。 同样没有回去的还有程洁然，不过校园里很少见到她的身影了。 开学都快一周了，洛海青才在食堂遇见了她。 “小洁，你最近在忙什么？”他关切地问。 “我接了两个家教，还接了一个写解说词的活！”程洁然解说着，“所以，不怎么在学校！” “干吗这么拼命？想做女强人？”他开玩笑，“对了，你那个男朋友呢？” “我时间到了！”程洁然白他一眼，拎起包就走，倒弄得洛海青愕然了一会——这个神秘的疯丫头，不知道又在出什么花样？ 杜鹃花的香味还没有完全消散，茉莉花的清馨就浮现在空气中了，日日阳光灿烂，几乎都是大晴天。 大一下学期，裴可盈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校花了。她上电视、她唱歌、她参加各种话剧的演出，她主持的《青春风铃》节目反响特别好…… 她几乎不怎么上课了，开始了在水银灯下的生活，忙碌的、紧张的、刺激的、多采多姿的。 她学会了化妆，她懂得如何打扮自己，她是更美、更活跃、更迷人、也更出名了。 这天，她兴冲冲地告诉洛海青： “有一个公司找我拍一种洗发水的广告，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他用手弄了一下她的长发，心不在焉的回应。 “嘿！”她叫着说，“那个老板说我天生具有明星的气质呢！他说我如果拍电影，一定会红！” “那么你已经答应了？”他淡淡地问。 “嗯，周末我去试镜头！”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他们给的待遇不错！” “周末？”他站起来，背对着她，“我以为，你周末应该和我在一起过，因为周六是我的生日。” “哦！”她愣了愣，内疚且温存地走过去，把她燃烧的脸颊轻轻贴在他背上，“我会尽量赶回来的，海青，真对不起，等我忙过这段时间，我一定好好地陪你！” “恐怕……”他有点悲哀的，“恐怕你永远也‘忙’不完了，你会有更多的广告和电视节目。” “哦！”她又叫，“你这人不能总是泼我的冷水，我现在正是前途一片灿烂的时候！” “说得好！”他咬了咬牙，“或许，我是有点自私了，但是，你毕竟还不到二十岁，你根本没有目标，只不过是喜欢出风头，这学期你完整地上过几次课？你修了多少学分？” “上个鬼课！”她不耐烦起来，“海青，我已经答应了，我会尽早赶回来的，请你不要再跟我说扫兴的话！” 松开手，她顾自走了。 他没有转过头来，只是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地敲在他心上。 第六章2 空气中浮着淡淡的石榴花香，洛海青跨进了学校外面的小吃店，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要了几个小菜和两瓶啤酒，他慢慢地倒满了自己的杯子，寂寞地转头看着窗外，落日正缓缓地向地平线沉去。 她不会来的，他想着，苦涩地端起杯子，用力灌下了大半杯酒，使得他胸口燥热而情绪不安。 “可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问了一句，将杯子里剩余的酒都干了，又情不自禁地向着窗外看去，那里，除了落日和暮色外，一无所有。 忽然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匆匆地往这边赶来。 “小洁！”洛海青有点意外，也有点高兴，不管怎么样，有个朋友是好的，可以打发这等待的——寂寞。 是的，寂寞，他发现自己已经寂寞了很久，奇怪的是，以前可盈没有来铭林时，他反倒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可以守着思念和想象过日子，而现在——她离他那么近，他却觉得那么远！ “小洁！”洛海青又喊了一声，并对着程洁然挥了挥手。 程洁然发现了洛海青，她那圆圆的小脸上忽然焕发出光彩，几乎是三步并两步地，她“跳”进了小吃店。 “嘿，我正要回学校找你呢！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她笑着。 “你找我？”洛海青有点诧异。 “是啊！”程洁然扬了扬手里的包裹，“我送份生日礼物给你！”她开心地一把撕开包装纸—— “你送我礼物，应该我来拆呀！”洛海青阻拦不及，一眼看到的，是一件黑色花纹的无袖毛线背心，他好奇地拿起来展开： “为什么想到给我买这个？” “买的？”程洁然受伤地瞪他一眼，“你张大眼睛看看，是织的！我、亲、手、织、的！” “你、织、的？”洛海青的眼睛瞪得有一个酒杯口那么大，“我不相信，你居然会织毛衣？” “我弄断了两个指甲好不好？”程洁然抱怨着，“你到底要不要？” “要要要！谢谢你小洁！”洛海青开心地接过了毛衣，“哈，真看不出来，原来你也这么贤惠的，你那个男朋友眼光不错啊！” 他随口调侃，程洁然的脸色却猛然一黯，转开了头。 “不要再提他。”她幽幽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什么？”洛海青吃了一惊，“为什么？那天不还好好的吗？小洁，那个男孩子对你很好啊！大老远地来看你，你也别太挑剔了！” 程洁然的脸上忽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她吃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他是对我很好，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 程洁然咬着嘴唇，魏凯临走时说的话，飞快地在脑子里掠过—— 火车站，空气闷热而混浊，人群三三两两，有小贩大声叫卖着，有被挤掉行李的人叫骂着。 “小洁……”魏凯面对着她，仔细地，痛楚地，“你要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程洁然不说话，只是转开了头。 他托起她的下巴，强迫她回头看着自己，他的手慢慢地移到被他打过的面颊上。 “疼吗？对不起。” “不。”她笑笑——她还能笑，真是勇敢的女孩子，魏凯看着她，他知道，自己这次的冒险是失败了，她不属于自己，她从来也没有属于过自己。 “关于那笔钱，我会还你的。”她说。 “不要再提钱了！”他粗声说，“只是，告诉我，到底是谁？我想，我有权利知道，我是输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吧！” “魏凯……”她艰涩地，困难地说“我们从小就认识，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一直把你当哥哥来看待，本来……本来我并没有意识到这……这是多么大的问题，可是，现在，现在……” “够了！”他打断，“小洁，从小到大，我了解你，并且，我说过我永远不会勉强你，在那天我就说过的！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只是，他到底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她挣扎着，语气颤抖。 “是那天我见过的那个男孩子，是吗？”他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 “我……”她想低下头，可是，他把她的下巴握紧，她退无可退。 “……”终于，在他了解的眼光下，她点了点头。 “真的是他？”他松开了手，后退一步，“为什么是他？他并不见得有多出色！” “我知道。”她哼着。 “而且，他有女朋友！”他残忍地说，“他心中到底有你吗？” “我……我不知道！”她低声叫。 “他知道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猛烈地摇头，“不要再问我！” “你就这样无条件地爱他？” “是的，是的！”她痛楚地低语，“他可以不喜欢我，但是，我的心很小，我只能装下一个人，原谅我，我无法骗你！” 魏凯望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既然你已经决定，我又何必多说呢？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分吧！”他盯着她，语重心长。 “但是，起码应该让他知道你爱他！否则你太吃亏了！我认识的小洁，是一个勇敢的女孩子，爱他就去告诉他，这样起码还有一半的机会！” 程洁然大大地震动了一下，咬着嘴唇，她努力忍住眼里的潮湿。 “……魏凯，谢谢你。” 汽笛声长鸣，火车进站了。 “再见！”魏凯伤感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背上包，他的身影消失在检票口了。 “再见！”程洁然呆立在原地，直到候车室里的人都已经所剩无几了，她才如梦初醒般，叹出一口气： “对不起……”她喃喃自语，“你真的很好，可是……” 可是…… ……“可是什么？”洛海青催促着，“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程洁然望着那坦白的眸子，和他关切的表情——像一个哥哥在关心一个妹妹，忽然间，她就泄了气。 “可是……就糟糕在，还有一个‘可是’！”她语无伦次地说着。 “你在说什么？”洛海青莫名其妙，“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你……”程洁然说不出话来，一眼看到桌子上的啤酒瓶子，抢过来，就发泄一样往嘴里倒去。 “喂，你干什么！”洛海青吃了一惊，抢下瓶子，“女孩子太豪放不好吧！” 程洁然用手背抹了抹嘴唇，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何必呢？何必破坏现在的气氛？ “对了，可盈给你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她随口问。 这也是她临时找的一句话，可这次，轮到他的脸色阴沉了。 “还礼物呢！她能不能来都不一定！”他伤感地说，抓起瓶子注满了面前的杯子。 “怎么？”程洁然诧异了，“你们吵架了？” “一天说不了几句话就匆匆走了，还吵什么架！”洛海青发泄地说着，一口气干了杯子，“她变了，变得爱虚荣了，其实我并不是反对她去电视台，去拍广告……我只怕，她被这些东西蒙蔽了眼睛，她到底还是个学生呀，外面的世界多复杂她知道吗？那些人到底能给她什么？他们只是看中了她的外表！而我……” 酒精染红了他的面颊，他激动地说着： “而我真的爱她！不仅仅是她的外表，还有她的内心世界，她的善良和天真……她的一切，我一直在等她回来，一直……” 程洁然情不自禁地叹息了。 “也许，各人有各人的……缘分！”魏凯的话掠过她的脑海。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楚。 “没什么！”程洁然大声说，取过一个空杯子，她注满了酒，“你要喝酒是不是？来吧，我陪你喝！” “好！”他毫不犹豫，“来，干杯！” …… 夜的触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张开来了，把一切都包住了，一切开心的、失意的、快乐的、痛苦的……统统包住了。 夜已经很深了，镁光灯照耀着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摄影棚。 “action——”导演一声令下。 裴可盈一身白色的衣裙，轻飘飘地走进玫瑰花丛中，鼓风机扬起她的秀发…… “卡！”导演喝道，不满意地皱着眉头，“灯光，你是怎么弄的！我拍的是头发广告，不是化妆品！老是打在她脸上做什么！” 裴可盈只得退回去。 “action——” …… “卡！小裴！你的表情太生硬了！” …… “卡！卡！头发吹到脸上，挡眼睛了！” …… 裴可盈不断地在玫瑰花园里穿梭，导演不断地喝止，摄影师和工人不断地跑来跑去…… 她偷偷瞥了一眼一边摄影师的手表。 表上，指着11点10分。 “小裴！你在看什么？”导演发话了。 “啊！没有……”裴可盈慌乱起来。 “你别担心，等下有车送你回去！”导演自作主张地说着，“好了，休息一刻钟，继续！” 这边，学校附近的小吃店里，一打啤酒瓶子几乎已经半空了。 “该你了……”洛海青笑着，对程洁然举了举杯子。 “不对！”程洁然大叫，“你刚才喝的比我少很多，你耍赖皮！” “哈哈哈……”洛海青边笑边说，“原来，你还没醉啊？我以为你醉了！” “小看我！”程洁然靠在椅子上，短发乱糟糟的，圆圆的脸绯红，“我比男生都能喝呢！” 他们相视，然后又笑，又举杯，又喝酒。 “等下你还认得回去的路？” “没事，我扶你……” “去你的，还是我扶你吧！”她又大笑，酒精使得她特别爱笑。 夜深了，夜静了。 午夜马上要来临，这一天，即将过去。 午夜一点钟，一辆面包车慢慢地开进铭林学院的校区，车上是七、八个工作人员，中间坐着焦灼不安的裴可盈，她脸上还残留着脂粉，连那白裙子也没顾上换下来，只是披了一件小外套。 “小裴，何苦那么急呢？反正已经晚了。”一个工作人员说，“不如一起去吃东西！” “对啊！我知道有一家大排档很不错呢！” “谢谢！”裴可盈不安地咬了一下嘴唇，“太晚了，而且我还有点事情……马上到了……” 突然，她住了嘴，借着车灯的亮光，她看到有两个身影，正歪歪倒倒地走在学院路上—— 是洛海青和程洁然。 他们互相搀扶着，两人都已经半醉，酒精在他们的血管里流转，夜色温柔地包围着他们。 “我说……”程洁然还在笑，“你什么时候穿我的毛线背心？” “我穿……”洛海青真的要去打开包裹，“我这就穿……”他手一松，包裹滚落在地，“弄脏了……” “你……讨厌！”程洁然想去扶他，又想去帮着捡包裹，手忙脚乱。 “不要你……帮忙啦！”洛海青还在逞强，“我……没那么醉，我就是头晕……在这里了……” “你不穿也别糟蹋……”她埋怨着。 “穿啦，穿啦，给我！”他要从她手里抢那件背心，一个步履不稳，差点整个人都倒在她肩膀上。 “站好了，喂……”她承受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忽然，她觉得有点不对劲，直觉地转头一看—— 身后，直直地站着裴可盈！ 她正用一对寒冷的眼光，凛然地望着他们——他的手还搭着程洁然的肩膀，几乎是搂着她，亲昵地搂着。 程洁然打了个寒噤，酒醒了一大半！ “可盈……”她想解释，却不知怎么说，她感觉自己的脸发着烧。 “可盈！”洛海青大吃一惊，像是有一瓢冷水泼到他头上，“你……你回来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还放在程洁然的肩膀上，他像被烫到那样，飞快地拿开了手！ “原来……”裴可盈开口，冷冷地，怨恨地，委屈地，“原来你整晚和她在一起！那么，我又何必回来呢！” 转过身子，她赌气地胡乱往来时的路上跑去！ “可盈！”洛海青喊，“可盈！” “唉！”程洁然一扭头，一顿脚，什么话也不说，向着宿舍飞跑！ “小洁！”洛海青又转身喊，手足无措。 “老天！”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头，放弃了程洁然，“可盈！可盈！别误会……” 黑漆漆的林荫道上，只有一盏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线。 程洁然藏在一棵树后面，手指狠狠地抠着树皮，努力地看着不远处，两个身影拉扯着，挣扎着…… 他似乎是努力地对她说着什么…… 她愤怒地摇着头，挣脱了他的胳膊…… 两人闹成一团……一道白色的灯光闪过，一辆计程车停在了路口…… 她狠狠摔着他，他却拉住她的外套不放…… 于是她用力将外套一甩，飞快地拉开了车门…… 他徒劳地趴在车窗上喊着她的名字…… 车子扬起一缕烟尘走远了…… 他呆呆地立着，望着车子远去的方向…… 紧紧地把她的外套拥在胸前…… 程洁然的指甲陷入了粗糙的树皮。 鲜红的血正慢慢地沁出来…… 十指连心…… 她知道了心的痛楚…… 第六章3 车子已经远离了校区，在深夜的街道上滑行。 “小姐，请问你到底到什么地方去？”司机操着生硬的普通话问。 “往前开！一直往前开！”裴可盈想也不想，“我要吹一吹风！” 摇下了车窗，清凉的夜风惬意地吹在她赤裸的胳膊上。 她摸了摸手臂，这才发现，自己的外套还剩在他手里——不好！她想了起来，她的钱包还在外套口袋里！ “开回去吧！”裴可盈歉然地望着司机，“真是不好意思，我忘记带钱包了，请你一会在校门口等一等，我进去取钱给你好吗？”她坦白地，天真地说着。 “什么？”司机原本打算将方向盘掉头的手一顿，“你没钱？” “不是不是！”裴可盈急了，“我的钱包剩在外套里了，我没带外套……” “哦……”司机拉长声音，“我怎么知道你回去会不会给钱呢？” “你相信我……”裴可盈还要解释，可是，她突然住了嘴，感觉到一股凉意正慢慢地从脚底升起，一直蔓延到心里—— 司机正死死地盯住她只穿着一件白裙子的，曲线毕露的身体！ “你……”裴可盈嗫嚅着，“你……你为什么不掉头，你打算开到什么地方去……” 车子已经飞快地离开了市区，向着一条偏远的公路上开去！ “停车，停车……”裴可盈浑身都发起抖了，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心。 “停车！再不停车，我跳车了！！！”她尖叫。 司机一踩油门，指示针飞快上移……100——120—— 车窗外是无边的夜色和呼啸的风，四周寂静无人，只有建筑物的阴影像怪兽蛰伏在黑夜里。 裴可盈一阵猛烈的战栗：“不要……求求你……救命啊！！！ 她狂叫着，但呼呼的风声掩盖住了她的声音。 “不要……”裴可盈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满了一脸，“救我啊……海青……你在哪里啊……快来救我呀……海青——” 有什么物体锐重地打在她的后脑勺上，她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再也叫不出声了…… 车窗外，道路不断向后飞驰，高速公路边那些黑暗的荒野…… 夜真黑，似乎黎明永远也不会来临了。 曙光终于迟疑地爬上了窗子。 洛海青一夜没有睡着。 躺在床上，他口干舌燥，头疼欲裂，面前，全是裴可盈的眼睛，冷若冰霜，却又折射着愤怒和委屈的光华—— “可盈，你听我说……”他气喘吁吁地拉住了她。 “有什么好说的啊！我都已经看见了！”她用力甩开他的手。 “你看见什么了啊！” “看见你和别的女人搂搂抱抱！看见你们亲亲热热！” “什么别的女人啊！”他惊愕，“小洁你不认识吗？我们是朋友……” “什么朋友！我不喜欢你半夜三更和别的女人喝得醉醺醺的！不喜欢她每次都阴魂不散地陪在你身边！不喜欢她甚至还亲自织什么毛线背心给你！我才是你女朋友啊！她也是女人，她没想过我的感受？她难道不知道我会吃醋？” “你说得很对！”他忽然爆发了，借着酒意，长期郁结在心头的怨恨如火山样决堤，“是！你是我女朋友！应该是你陪我喝酒，陪我过生日，织毛衣给我！可是，你自己说！这些天你在哪里？在哪里？你有关心过我一分一毫吗？” “我在工作，我不是在玩！”她嚷。 “你那不是工作，你只是喜欢出风头！”他喊了回去。 “至少我没有和别的男人半夜三更一起寻欢作乐！”她真怒了，口不择言。 他们对视着，像两只战斗的刺猬。 然后，车灯一闪—— 一辆空着的计程车慢慢停在了路口，司机询问地从车窗里看着他们。 她愤怒地一跺脚，转身就去拉车门。 “可盈！”他本能地关心，“这么晚了你还去什么地方？” “找人喝酒去！”她怒喊。 “别胡闹！”他一把拉住她的外套，“回宿舍去！” “走开！”她大声说，用力一挣，白色外套被扯了下来，她放弃了那件外套，趁着这个空当，迅速地拉开车门进去。 “砰！”门在他面前合上，差点擦破他的鼻子。 “开车！”她不容置疑地吩咐。 “可盈！”他趴在车窗上，“别乱来！快下来！ “呼——”车子飞快地发动了，他被这冲力带得踉跄了一下。 “可盈！可盈……”他徒劳地叫着。 “可盈！”洛海青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翻身坐起。 清晨的阳光已经在窗子上闪烁了。 撩开了额前汗湿的发，他嘘出一口长气。心里乱糟糟的毫无头绪，只是心痛的绝望，还有份难言的沮丧和无所适从的愁苦。 她真的变了，她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那脂粉，那长裙，那闪光灯下的生活……他并不是反对她出去接触社会，只痛心地觉得，她被这个花红柳绿的城市吞噬了……拍广告，上电视…… 仅仅是那样吗？真的是那么简单吗？他竟然一次也不敢去她工作的地方去看她的工作情形！是的，他自卑——他不得不承认，他在她的光芒下，忽然变得很渺小！渺小到他害怕失去她！ 从床头边翻出了半包烟，他燃上了一支，他从不抽烟，这包烟，是他的一个同学来看他时忘在这儿的。 抽了一口，他立刻被辛辣的烟雾呛到了。 忍住了那种不适感，他慢慢地学着把烟雾轻轻地吸进去，再长长地吐出来，又呛了两次，总算勉强可以抽了，烟雾缭绕中，他忽然想到可盈在夜色中的身影，也是朦胧的，如烟，如雾。 烟雾中，一句久远的话忽然浮现了—— “她很可爱，是吗？”裴可盈微笑着，看着程洁然活泼的身影，调皮地对他挤了挤眼睛，“而且，对你很体贴啊！” “你可别乱想啊，我和她只是哥们儿！” “哈！逗你呢！”她笑得更甜了，“就算她真喜欢你，我也不吃醋的！” 她说过的？真是她说过的？可是，她现在不是在吃醋了吗？而且莫名其妙——自己和小洁根本没什么，只是凑巧吃了饭喝了点酒，只是她送了一件毛衣…… 等等！洛海青忽然有点感觉不对了！真的是那么单纯吗——他一把掀起了被子，找出了那件卷在被子里面的毛线背心——是什么样的友谊，会使得一个女孩肯亲手为一个男孩织毛衣？ 难道…… 他紧紧地咬住了烟蒂。 “她也是个女人！她没想过我的感受？她难道不知道我会吃醋的……” 是的！这一切也许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单纯！洛海青心里掠过了一阵模糊的恐惧，是的！可盈是在吃醋，她为什么吃醋—— “你不吃醋才不对呢！你是我女朋友，有资格吃醋的……” 他又想起三人初见时，在卤肉店里自己说过的话——她吃醋，因为她在意自己！因为她是自己的“女朋友”！哦！他抛掉了烟蒂，把头埋进了手心里，可盈，你还是爱我的，是吗？ “我又不是和别的男孩去约会……” 他面前，是她半是撒娇的，半是抱怨的表情。 是啊！他忽然震动了，毕竟，她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毕竟，她心里只有他一个！毕竟，她半夜收工赶回来，是为了给自己过生日，而自己呢，自己做了些什么？ “唉！”他重重叹息，可盈！为什么我们要互相折磨！可盈，既然我们彼此相爱，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的？可盈，对不起，我自私，我自卑，那么久以来，我甚至没有关心过一点你的工作……我只想着你是属于我的……可是，可是，你本来就是属于我的，外面的光环再多，又有什么妨碍呢？ 哦，可盈！他跳了起来，是的，她是应该吃醋的，她是应该生气的！她有资格吃醋，她有资格生气！谁叫她是自己的女朋友？谁叫自己和别的女孩子喝酒喝到半夜？ 洛海青飞快地下床，梳洗，换衣服，哦，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跟她道歉，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我会努力去理解她，支持她，为她的成功而高兴！ “丁零零……”宿舍的电话忽然响起来了。 “谁呀，一大早的……”离电话最近的一个同学被吵醒了，打着哈欠接起，“喂？……哦，在！” 他转向洛海青：“找你的！” 一定是可盈！洛海青的眼光蓦地发亮了，哦，他的可盈，善解人意的可盈，他就知道，她不会真的生他的气！我来了！可盈！ 他一把抓起话筒，听见自己的声音，急切地，热烈地： “可盈！” “对不起！”电话那头是陌生的男子声音，“请问你是洛海青吗？” “是啊！”洛海青一愕。 “铭林学院的学生？” “是的，请问你哪位啊？”洛海青莫名其妙。 “有个叫裴可盈的女学生，你认识吗？”男子公式化地追问着。 “她……”洛海青不安了，“她是我的女朋友！怎么了？” “那就好，”男子说着，“她出了事情，现在，在圣心医院……请你立刻过来……喂？喂？” “啪！” 洛海青手一松，电话听筒无力地悬挂在半空中！ 他失去了所有意识，只知道把钱包拿上，把门摔上，直接冲下楼！ 外面，太阳升高了。 阳光那么亮，亮得好像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第六章4 白花花的阳光透过百叶窗，静静地照在病房里。 白色的床上，女孩长发披散，脸色几乎和被单一样白，双目紧紧闭着，那睫毛无力地低垂着。 “可盈！”洛海青横冲直撞地冲进来，“你怎么样，你……” “嘘！”一个护士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洛海青一凛，本能地收住了声，他这才发现，病房里还有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子和一个医生样的人。 “注射了镇定剂。”医生发话了，“她的情绪太激动，现在没事了。” “她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洛海青焦虑地追问着，“出什么事情了？” “你就是洛海青吗？”一位警察发话了，“请你拿身份证出来给我们看下。” 洛海青吃惊地掏出钱包里的身份证，警察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照片，又看了看他本人，然后再翻开一个粉红色的小本子： “这个电话本上写着‘洛海青’，而且是第一个，她又一直叫你的名字，所以，我们才找到了你。” “可盈到底出了什么事？”洛海青满头冷汗。 “跟我出来吧！”两位警察交换了一个眼色，走出了病房，将门轻轻带上。 “洛先生。”一个警察开了口，“请你不要太激动，今天凌晨4点多，我们接到报案，这位裴小姐在东郊的一条公路边的树林里昏迷不醒，经检查，是被人打昏过去，然后遭遇强暴……” “不！”洛海青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似乎有千万根针同时在扎着，一阵剧烈的疼痛袭击上来！ “不，不可能，我一定听错了……” “请你冷静一点，我们很同情你的处境，但为了破案，我们也必须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协助……” “不，杀了那个人！杀了那个畜生！”洛海青喊着，“不可能，不会的，我要杀了他！！！” “洛先生，平时裴小姐都去什么地方？” “……” “她经常三更半夜回来吗？她结交的朋友有哪些？” “……” “洛先生？请你回答我们的问题！”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洛海青痛极地低喊，双手抱住了疼痛欲裂的头： “可盈！可盈——” 他跳起来，摆脱了两个警察，直接冲开了病房的门。 床上，裴可盈昏昏沉沉地睡着，她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擦伤和淤血，眉梢轻轻地皱着，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洛海青双腿一软，就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床前，望着她的眉眼。“可盈……”他伸出手，去抚摸那张伤痕累累的小脸，有热热的液体冲进了他的眼眶，再顺着面颊流下来，滴到裴可盈苍白憔悴的脸上。 她不安地蠕动了一下，神志飘忽地轻喊： “海青……海青……” “可盈！我在这里！”洛海青应着，抓起了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发烫的脸上。 谁的声音？那么熟悉，那么亲切……裴可盈战栗了一下，忽然张开了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光影，然后，她的视线慢慢和床前的人接触了—— “啊——”她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 “不怕，不怕！是我！”洛海青安慰着，“没事了，你在医院……” 她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他是谁一样，再次闭上了眼睛。 “可盈！”他以为她还没清醒。 她干脆拉过棉被蒙住了自己的头，一言不发。 “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他问着。 她不理，睫毛猛烈地抖着。 “说话呀！”他心疼得无法呼吸，“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走掉，你别生气！” 她的睫毛抖得更厉害了，两滴泪珠慢慢地顺着眼角沁出来。 “可盈！你说句话好不好？”他恳求地看着她，“请你原谅我……” 她依旧紧紧闭着眼睛和嘴唇，只是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可盈！可盈！”他心碎地喊，强行拉起她的身子抱在怀里，“你在想什么？难道……不，我不会怪你的，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你放心！” 他笨拙地解释，可是，她听懂了，并且终于有了反应。 “不一样了。” 她艰涩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四个字，被动地靠在他怀里。 “一样的！一样……”他震惊了，拼命去摇她，“别乱想，我真的不怪你，我只气我自己……你起来，我们回学校去……” “喂！”门被冲开了，医生和护士赶了进来，“这位先生，你做什么？病人刚注射过镇定剂，请你暂时不要打扰她！” “唉！”洛海青只好把她的身子放下，她立刻面向里，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似乎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藏起来一样。 他无奈地，一步一回头地退出病房，心里，是排山倒海样的痛楚，将他吞没。 三天后。 裴可盈的身体基本上已经恢复了，可是，她一直意志消沉，宁愿瑟缩在被子里，睁着两眼，茫然地看着窗外一棵盛开的石榴花。 “裴小姐。”一个护士进来了，推着装有食物和药品的推车，她刚刚来上班，车上还有她顺手取下的一份早报。 “量一下体温。” “哦。”裴可盈木然地接过温度计放在腋下。 “你恢复得差不多了，我看，明天你就可以出院了。”年轻的护士说着，脸上是一片明媚。 出院？裴可盈心里满是茫然，她宁可永远躲在医院，可以不用去面对那个可怕的现实！ “我觉得我还没好……”她一句话没说完，忽然门被冲开，另一个护士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小陈！二号病房的病人不好了，快去！” 叫小陈的护士吃了一惊，二话不说，丢下车子就冲了出去。 裴可盈趁机把温度计从腋下抽出来，用不着量！她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身体上的病！只是内心深处，有个伤口在那里，动一动，就会疼得不能自已！ 不，我不要想！至少我现在还在医院！她逃避着，伸手下意识地取了推车上的早报，看报纸吧！报纸上总有那些五花八门的消息，可以引开你的思维！ 啜了一口牛奶，她迷茫地翻开报纸，从第一版浏览到第二版……时事、楼市……社会……怎么有那么多的事情发生呢？人类每天都在写着故事！ 忽然，她的眼睛被第二版上一则小小的社会新闻吸引住了—— “猥亵少女案今已破获，疑犯落网供认不讳” …… “哐”一声，裴可盈手里的牛奶杯子落在地上，白色的瓷片四散。 …… “出什么事情了？”门被推开，一个护士慌慌张张地冲进来。 裴可盈晕倒在床上，脸色和地上的瓷片一样白。 “来人啊！”护士叫着。同时，抓起了她手里紧紧攒着的报纸…… 洛海青换上了干净的，还带着肥皂味道的白衬衣。清爽而干净地走出了宿舍，向着校门口走去。 今天是裴可盈出院的日子，他得早点去接她。 转过一个弯，走上了林荫道，突然，他的视线被一个人影吸引了。 “可盈？” 裴可盈穿着紫色的衬衣，白色带紫边的裙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的长发梳理得很整齐，脸上没有化一点妆。 “你怎么不等我，自己出来了？”他奇怪地问。 “我们出去走走好吗？”裴可盈问，语气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味道。 “好的，去什么地方？” “去森林公园吧，我一直没机会陪你去。”她静静地说。 风轻轻地吹过来，这是个淡淡的阴天，风里带着泥土的气息和青草的味道，眼前，是一片植物的浓荫，深深浅浅的绿。 洛海青挽着裴可盈，他们慢慢地走在公园里，她的神情是宁静的，安详的。 “海青，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们在一起有多久了？” “我想……到今年年底，就满五年了！”洛海青回答，“那时候，我为了追你，骗你说带你去滑雪，其实，我根本不会滑雪！” “是啊！”裴可盈沉浸在回忆里，“后来你摔得很惨！” “呵呵！”洛海青笑了笑，“但是，我很开心！” 她温柔地靠紧了他：“其实，我最开心的，是和你一起上高中的那三年。” “我也是！”洛海青情不自禁地说了真话。 “海青。”她摇头，“对不起，我让你难过了，自从进了铭林后，我总是在自作聪明，我做坏了很多事情，希望……你不要恨我，我会很开心的。” “可盈！”他叫道，责备地说，“我怎么会怪你呢！你不要乱想好不好？” 裴可盈笑了笑，带着点凄然。 “难道……难道你一点也不介意吗？难道……你敢说你完全不在乎吗？” “我……”洛海青的呼吸忽然有些不稳定，是的，自己怎么可能不在乎，怎么可能不计较？如果一点都不在乎，还算是男人吗？可是，对裴可盈的爱占了上风。 “我不敢说我完全不在乎，但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他诚恳地回答。 “只怕……”她低语，“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他疑惑了。 “没什么……”他们正走到一棵茂盛的大树下，绿荫像一把伞，清凉而美丽地遮住了他们。 她凝视他，透过浓荫里筛下来的细碎的阳光，久久地。 “海青！”她突然扑进他的怀中，她的身子紧紧地贴住了他，“吻我！” 他怔了一下，她一向是保守的，从来不喜欢他在公共场合做出格的举动，可是，今天……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闪过…… 他的嘴唇才找到她的，她就已经死命地用手攀住了他的脖子，忘情地、火热地吻着他。 他不由自主地回应着，有咸涩的液体，流进了他的唇。 “可盈？”他推开她，发现她眼睛死命闭着，而新的泪珠正不断地滚下来…… “为什么要哭？”他慌了。 “没什么……”她又投进他的怀里，“我只是很感动！海青，抱着我！抱紧点！” 他抱紧了她，发出幸福的长叹。 一段沉静后，他轻轻地问她：“你还要不要回到电视台去？我看，你干脆别做那个兼职了……” “我不想谈这个！”她在他怀里动了动。 “好好好，不谈不谈。”他却忍不住又问，“那么，你还是继续上课？落下的功课我给你补……” 她轻轻捂住他的嘴：“别破坏气氛，什么也别说，明天再说！” “好！” 他笑了，紧拥着她。风轻轻从树梢穿过，在树间吹奏起一支柔美的歌。 第六章5 洛海青这一夜睡得很沉，连日来的一块石头似乎放下了，可盈出院了，并且她似乎愿意不再去电视台工作了，那么，他们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至于那件事，只要他不说，又有谁知道？虽然想起来，他心里还是有着一根刺……但是，先不管那么多了，只要可盈好好的，一直在自己身边就好！ 醒来时，已经是上午9点半了。他是被持续的尖锐的电话铃声吵醒的，宿舍里只剩他一人了，电话顽固地响着。 “喂？”洛海青下床，走过去拿起了话筒。 “海青！你还在睡觉？”程洁然急得冒烟的声音，“不好了！你快给我出来呀！” “什么事情？”洛海青吓了一跳，神经立刻绷紧了，“谁出事情了？” “你……”背景是嘈杂的，程洁然的声音嗡嗡地响着，“你快给我出来！出来说！快呀！” 洛海青满心疑惑地下楼，在楼梯口，撞见了一个不同系的同学。 “嘿。”他笑笑算是招呼。 “……啊，你好！”那人似乎愣了一下，小心地看了看他，然后走了。 怎么了？洛海青摸了摸头发，又看了看自己的服装，没有扣错扣子，一切都好好地啊！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光这么怪呢？ 他加快步子下楼，差点和门口等着的程洁然撞了个满怀！ “小洁，到底怎么了？”他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 “你……”程洁然咬了咬嘴唇，“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哎！你自己看！” 她将手里的一份报纸，递到洛海青面前去—— “深夜，不要一个人回家” …… 洛海青的心脏“怦”地一沉，报纸上的字迹模糊成一团！ “我也是才知道……”程洁然慌张地解释着，“昨天的早报上就登过，我没有买，没想到今天又……我也是听同学们说起，我才知道……” 一篇不长的报道，洛海青足足看了十五分钟—— 记者先生用的是化名，但是提到受害者是最近风靡一时的学生影星，如何发现了她，她如何不肯说出自己的亲人和朋友，最终找到了电话本上的男朋友，男孩反应剧烈……接着还有女孩子深夜回家的防范术等等，简直是一篇反面教材。 …… 报纸从他的手里飘落下去，飘落下去…… 骤然间，他捏紧拳头，对着墙壁，重重一拳砸了过去，坚硬的墙壁触到了肌肤，他才觉得疼了。 那疼一直钻进了他的心脏，他发出一声野兽负伤后的狂喊： “不！这太过分了！” 跳起来，他立刻就要往前面冲去。 “你做什么？”程洁然一拦。 “我去找那家无良的报社算账！”他大喊，眼神狂乱，“我去杀了那个曝光别人隐私的记者！” “别胡闹！”程洁然死命扯住他的衣角，“别闹事了！你……你还不快去看看可盈！” 可盈！一语提醒了洛海青，他想起昨天森林公园那一幕了！忽然觉得太阳都变成了黑色，天地都在旋转了！ “可盈——” 洛海青直接冲向女生宿舍的大门，程洁然在后面紧紧追赶。 “这位男同学，你不能进去！”宿舍的阿姨一拦，“要找人吗？” “是的，我们找504宿舍的裴可盈，一年级新生！”程洁然抢着回答，“阿姨，快给我们传呼一下！” “裴——可盈？504？”阿姨皱了皱眉头，“她昨天夜里已经离开宿舍了。” “什么？”洛海青大震，“你是说，她……她昨天晚上出去，到现在还……还没回来？” “不是啊！”阿姨望着这个满面焦急的男孩子，“昨天晚上她搬走了，手续都办好了！”她拉开抽屉，找出几张文件，“这是她行李的清单！” “怎么会！”程洁然面色发白，“阿姨，你是不是弄错了？” “弄错？绝对不会！”阿姨肯定地说着，“昨天晚上的事情，我的记性要是这么差，我还怎么当宿舍管理员！何况，我认得这个女孩子，不是那个上电视的吗，漂漂亮亮的……” “不，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绝对！！！”洛海青发狂地喊，“让我进去！我要进去看一看！！” “不行！有制度！不可以！”阿姨的口气没有还价的余地，“跟你说了她已经走了，不信你叫这位女生去看！你要进去的话，我就要叫保安了！” 说着，她扯开一贯的大嗓门，喊起来：“保安！保安！！” “好了好了！”程洁然急忙求饶，“阿姨，他知道错了，他不进去了！” 她扯着洛海青：“你先走吧，先走！求你了！我立刻替你进去看一下！” 掉转身子，她向楼上冲去。 洛海青怔怔地望着满面严肃的阿姨，听着程洁然急促的脚步声冲上了楼。 有一刻，他觉得自己几乎没有什么意识，几乎是麻木的，几乎是没有知觉的。 然后，他慢吞吞地转过身子…… 他径直走了出去…… 轻飘飘地、恍惚地，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是和煦的风，透明的阳光……他的影子渐渐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 夏天快要结束了…… 时间的齿轮，永远在不停地转动，转走了夏天，转走了秋天，转走了冬天。 然后，就又是新的一年，新的一个春天…… 人，永远不可能留住一个季节。 尽管，那一季里的感情，还留在你的心中，让你甜，让你酸，让你笑，让你痛。 但——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再也追不回来了。 第七章1 花开花谢，云舒云卷，四季的脚步从来不停顿。 一晃，五年的时间，就静静地过去了。 五年后的春天，三月的末梢，风里还带着料峭的春寒。 清冷的阳光，静静地照在青石板路上。 这是沿海一个古老，安详的小镇子，路边的青草已经生出了绿意，中间夹杂着不知名的野花。 小镇很小，只有几条街道，拐个弯就是码头，来往的人必须在那里乘坐渡轮过海。 一班渡轮正慢慢地靠近码头。 “呜——”汽笛一声长鸣，渡轮靠了岸，船上，三三两两的乘客开始收拾起行李下船。 码头上，一个男子提着简单的行李，拦住了一个刚下船的人： “请问，下一班轮渡是几点？” “两小时后！”那人回答，“可以去售票处买票，也可以到点上船直接买票！” “谢谢。”男子微笑地道谢，头抬起来，一张轮廓鲜明的脸，英挺的五官。他穿着一身轻便的休闲装，那气质一看就不是这个小镇上的人。 洛海青捏着船票，慢慢地走出了码头，看看表，时间还早。 他信步地，沿着石板路走了过去，他走得很慢，欣赏着沿途的景色，和这里古朴安详的民风。 街道不长，一会就走到了头，面前呈现出一条曲折的河流，河面上架着一座木头桥。 走过了桥，就是两条分岔的小路，一条路上似乎还有些人烟，另一条就完全被田野和农舍所占据了。 洛海青微笑了一下，做了个深呼吸，下意识地选择了通往田野的那条路。 路上是松软的黄土，空气清新。 他有些恍惚起来，这样的环境，他已经很久不接触了…… “汪汪！”突然间，一阵犬吠打断了他的思潮，迎面蹿来一只黑色的大狗。 他这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外，店的后院估计就是住家。 “别叫——”他试着对那只狗微笑。 “汪汪！”狗见了生人，却叫得更凶了。对着他作势欲扑。 “小黑，不要叫——”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从后院子里传了出来，“怎么啦？” …… 洛海青像触电似的一凛，这声音何其熟悉！不不不！一定是自己的错觉！是自己听错了—— 他想要走开，可是脚似乎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一动不能动了。 有个女人从院子里出来了，穿着一件碎花的套头毛衣，藏青色的长裤，长发中分…… 那熟悉的轮廓，熟悉的身影——“汪！汪！”小黑依旧在龇牙咧嘴地叫着。 女人的视线和洛海青接触了——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地，静静地，默默地，幽幽地看着他…… 他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立即感到天旋地转…… 他的心脏怦然狂跳，脑子里如万马奔腾…… 他们对视着，张着嘴，竟吐不出声音…… 好半天，他才大大地喘出一口气来。 他伸手揉揉眼睛，再对她看去，又伸手敲敲脑袋，再对她看去…… 终于，他有些真实感了—— “可盈……是你吗？” 她怯怯地，不信任地，梦一样地，轻轻吐了出来—— “海青……” 他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衣角…… 再怯怯地轻触她的面颊，又怯怯地轻抚她的长发…… 她动也不动，只是站在那儿被动地看着他。 于是，他骤然发出一声喜极的狂呼： “可——盈！！！” …… 十分钟后，裴可盈和洛海青已经坐在了田埂上。 他看着她，她晒黑了，也没有再施脂粉，看过去比当年多了一份平静的气质。 她也看着他，昔日浮躁的孩子气已经不复存在，他变得儒雅了，成熟了，只是他的眼睛，还像当年一样，散发着清亮的光芒。 “这些年……”洛海青费力地开口，“你好吗？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结婚了吗？” “我有一个两岁的女儿。”裴可盈只回答了他最后的问题，她的眸子里渐渐浮上了一层潮湿，“你呢？” “那么巧，我的儿子也两岁，下个月就三岁了。”他说，似乎他们是闲话家常的邻居，而不是失散多年的情人一样。 “是吗？”裴可盈淡淡地望着前方绵延的小路，“你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洛海青吃力地说，“你认识的，就是小洁，程洁然。” “哦——”裴可盈拉长声音哦了一声，似乎这个结果在她预料中一样，“小洁是个好女人。她一直对你很好。” “是的。”他机械地回答。 ……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找话。 “我等渡轮，我要过码头，出差。” 又沉默了一会，她的眼睛不看他，“不早了，别耽误了你的时间，我回去了。” 她起身，他也跟着站起来，看她拂掉身上的尘土，他的视线所及的，是一只皮肤粗糙，指甲干裂的手——不复当年的白皙和美丽！他突然一阵震动，脱口喊出—— “可盈！别走！！！” “你——”裴可盈全身心都一震，依稀仿佛，又回到了校园时光！她昏乱地，迷茫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喃喃地吐出： “海青……你……” “我以为，我今生再也看不到你！”洛海青凝视着她，痴情的样子一如当年，“为什么当时你这么狠心地走了？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我去过你的老家，他们说你去美国找你父母了，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打算去美国……”裴可盈重复着，“我是打算……”她垂下了头： “那时候，我觉得我什么都没了，我的自信，我的美丽，还有我的事业……尤其是报纸上登出这种事情后，我只想快点离开……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我尤其不敢见你，我害怕你对我好，因为你对我越好，我越不能原谅自己……我后悔我当时没有认识到你话里的含义……我觉得，我再也配不上你了……” “可盈！！！”洛海青心痛地喊，“我真傻！我早该想到，早该在森林公园的时候就想到！！！那么我还来得及阻止你，我不会让你走掉……” 她似乎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继续幽幽地说下去： “原本，我打算去美国，爸爸妈妈一直想让我去的，可是……”她咬住了嘴唇，“我被拒签了，因为……” 她的头越来越低，终于，有两颗水珠滚落在黄土的地面上了—— “因为……我……我……我怀孕了……” “啊！”洛海青喊了一声，蓦然间觉得又惊又痛，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把爸爸、妈妈气得快要发疯了，当时，我自己也快要死掉了。”她说着，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一样，“我想拿掉这个孩子的……可是，医生说我有贫血症，不适宜手术……而且在医院的时候，我心里忽然就难过起来了，我觉得孩子是无辜的，大人的事情不应该孩子来承担！于是，我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爸爸、妈妈一怒之下，宣布和我脱离关系，带着我妹妹去了美国……” 他的喉咙哽住了，随着她的叙述，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可盈走了！生命里，是没有爱，没有梦，也没有歌了…… “好在爸妈总算还会寄点钱给我……”她抽了一口气，“这样，有一天，我出去买东西，碰到了……他，我的小学同学，也就是……我现在的丈夫。” 她省略了过程：“他一直喜欢我，那次见到我，问我这些年在做什么，我只告诉他，我经历了一次伤心的变故，现在打算一个人，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于是，他经常过来照顾我……小箐出生的时候，他甚至亲手给她换尿布，医院里的人都以为他是我的丈夫，后来……” 她的长发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后来，他请我嫁给他，说是要给孩子找一个爸爸，我起初也不答应的，但是……我妈妈要我把孩子生下来后送人，然后出国，现在，我出去还有什么意思呢？一切都没有了，我也无法再和曾经以我为骄傲的爸妈生活在一起！于是……” 她顿了顿：“于是，我就跟他……来到了这里，这里没有人认识我，很好，而且，我喜欢这样安静的生活。” 她的声音停止了，他吸口气，咬咬牙，终于问出一句话来： “你爱他吗？” “他对我很好。”她低声说。 “可是，你爱他吗？”他用力地问。 “我要回去了！”裴可盈努力维持着理智，“你赶快上船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她想走，可是，他一把抓牢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 “你走以前，听我说几句话！”他吸着气，“我不知道下次见到你又是什么时候，所以，我必须现在对你说！我从来没有因为那件事情轻视过你！是你自己的自卑感！你一走了之，当时，我几乎发疯了，为了找你，我旷课，差点被学校开除！从你老家回来后，我每天坐在森林公园，不吃不喝，只是想你……” “够了！”她哑声说，手却没有从他手中抽离，“你想我？那么小洁呢？她……她是你想我想出来的吗？” 这句话一出口，她大吃一惊，脸色立刻白了——不不不，自己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说这样的话！ 他更紧地，似乎要握碎她那样握牢她的手：“你……你在吃醋？你真的在吃醋？” “你……”裴可盈在他火热的眼光下瑟缩了，“不，我没有……没有资格……” 突然间，时光仿佛逆转了—— 多年前，他们三个人初见的时候—— “就算她真喜欢你哦，我也不会吃醋的！” “切，要是那样，你不吃醋才奇怪呢！你是我女朋友，有资格吃醋……” 资格…… 裴可盈猛然惊醒了，现实、家庭、丈夫、孩子……在她心里一一闪过，张开嘴，她忍无可忍地大叫出声： “你在干什么！你希望我吃醋吗？你有这个资格吗？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么多年没见，你……你还是老脾气！你不该来这里！我也不该站在这里听你说废话！我们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生活！你为什么还要来打扰我？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她一口气喊了出来，然后，世界忽然变得好静好沉。 他听着她喊，一动也不动，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她的脸。 “说完了吗？可盈？” “我……”裴可盈嚅动着嘴唇，声音低下来，低下来，像是一块从六楼阳台不当心掉下去的蓝手帕： “我……我讨厌……” 她没有说完她要说的话，因为，一下子，他的胳膊已经抱住了她—— 那久远的，熟悉的，温暖的怀抱！ 裴可盈想挣扎，想给他一个耳光，想叫他滚…… 可是……她却已经抱住了他的脖子，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肩膀上。 “海青……”她哭着，“你要我说什么呢？你要我怎么办呢？” 他深深呼吸，自己的眼睛也湿了。 “我来想办法……”他颠倒地说着，“我知道，我没资格了……可是，谁叫我又见到了你……让我想想看……我一定要想出办法来……” 远处，依稀传来一两声汽笛声，凄清的，似乎远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