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御剑》 第一章 镔铁神功 北宋建立之初,契丹国便已雄踞于北方,因援助后唐节度使石敬塘称帝建立后晋,得以割占“幽云十六州”,对宋朝构成极大威胁。宋朝为夺回幽云之地,挥军北上征伐契丹,从此两国之间战事不断。北宋政权将军队造成的巨额支出转嫁至百姓头上,不断加重赋税,以致民不聊生。 宋太宗淳化年间,于成都府设置“博买务”,垄断布帛和茶叶贸易,官府以低价从农民手中收购,禁止农民和商贩私下交易,使茶农和商贩无以为生。终于在公元993年,青城茶农王小波率众揭竿而起,爆发了“青城起义”,队伍不断扩大。同年十二月,王小波战死,起义军便推选李顺继任首领。起义军迅速攻占成都,建立大蜀政权,李顺称“大蜀王”。994年五月,成都失陷,李顺等人被俘,在押往开封途中,于凤翔遇害。经“青城起义”后,宋朝更是内忧外患,宋太宗认为:“欲理外,先理内,内既理则外自安。”至此,宋朝便形成“守内虚外”政策。 故事发生于公元993年,时值隆冬时节,幽州大雪纷飞,天寒地冻,至亥时,星月俱不见,将士们因白天操练,除值守官兵外,已早早入睡。大将肖挞凜营帐内却仍是灯火通明,此刻他正手捧一卷书,看得如痴如醉。突然帐外传来军士惨叫之声,便放下手中书,快步行出看个究竟。刚出帐门,一条黑影迎面而来,快速掠入帐内。肖挞凜一掌拍出,竟连衣角都未曾碰到,心中一凜,急忙转回帐中。 营帐内灯火同时被人打灭,漆黑之中一阵强劲的剑气直迫肖挞凜面门。身经百战的契丹大将,亦非等闲之辈,举掌一拍,竟把刺来的利剑荡开。黑暗中那人“咦”了一声,随即一连刺出几剑,把肖挞凜迫出帐门之外。契丹将士大叫“有刺客”,高举灯笼火把,一齐围将过来。灯火映照,一灰衣人傲然立于雪地之中,对面前的千军万马不屑一顾,一声长啸,长剑抡圆,剑气弥漫天地。悠然飘落的雪花被啸声震慑,停于半空,半晌不敢落下。 长剑在雪花中如同一条银蛇,耀眼生辉,把肖挞凜迫得连连后退,其他将士被剑气侵袭,竟然无人一敢近身。几招一过,灰衣人突然收势,凌空跃起便走。此时番兵越来越多,一时间漫天灯火,呐喊之声四起。灰衣人轻盈盈地飘于半空中,脚未落地,剑光已在拦阻的番兵身上划过,只听一阵惨叫声,倒下一堆番兵。灯笼火把跌在雪地上,照着白雪慢慢变成红雪。 灰衣人一起一落,所到之处无人可挡,番兵渐感害怕,不待人飞过来,便已纷纷退开。肖挞凜大怒,也是跃起猛追,无论如何发狠,却仍是相差数丈之遥。剑气如虹,强似凛冽的寒风百倍,呜呜的破空声紧紧笼罩着此起彼伏的惨叫,仿似不让苍天知道这里正展开一场血腥的杀戮。撕杀中灰衣人快速向一员契丹骑将掠去,即将走近,身形于半空中突然急剧旋转。那员骑将听得衣袂猎猎劲响,瞪大眼想看清楚长剑从哪个方向袭来,一道寒光于眼底下泛起,心念方动,人头已经落地。灰衣人跃于马上,一把抓起那员骑将的尸首,向着凌空扑来的肖挞凛掷去,哈哈大笑:“番贼能奈我何?”提剑策马,一路挥舞,转眼便闯出重围。肖挞凜不敢去追,速回营帐中燃起灯火,却发现适才所看之书已不见,心中又惊又怒。 灰衣人正是应天教护法谷如空,一身武功空前绝后,纵横江湖未逢敌手。悉闻契丹有奇书一本,名为“镔铁神功”,此种武功练至最高境界,可以百毒不侵,刀枪不入。而此书落在契丹大将肖挞凜身上,心想若是让他长练下去,以后宋朝便无人是他对手,入侵中原易如反掌。思量再三,不惜冒着性命危险,夜闯契丹大营,岂料轻易得手,不禁大喜过望。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而塞翁得马又焉知非祸?应天教得到“镔铁神功”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场浩劫正在悄悄降临。 绵山的秋天,仍是芳草菲菲、树木葱郁,漫山的奇花异草和红、黄斑斓的枫叶,景色美不胜收。绵山之巅,便是应天教的总部,而此时却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杀声不断。两个时辰之前,应天教教主马盖龙神威凛凛地立于山上,大败少林派若尘禅师,震惊群雄。岂料变故突生,一代豪侠,被世人公认为武功最高的马教主,竟被教中两位堂主暗算,命丧黄泉。谷如空悲痛欲绝,狂斩青松堂堂主肖疾,最终亦是寡不敌众,被铁手薛忠一记毒砂掌击中心口,跌落悬崖。 黄河帮帮主展仝,武功亦是深不可测,见薛忠杀死谷如空,便带领中原各大门派直奔应天教大殿,搜寻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绝世武学——镔铁神功。岂料应天教教众却于大殿中纵火,宁为玉碎,不愿瓦全,誓死不让各大门派进入大殿。 凝望火光,一蒙面黑衣人眼中闪出兴奋的火焰,与大火遥相呼应,那跃动的火焰,威力比起对面的大火更强百倍。从人身上发出的火光,既可以照亮世界,亦可以烧毁一切。大火仍在熊熊燃烧,黑烟遮天蔽日,眼中的火焰渐熄,跟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何苦呢? 这一场大火一直延续到半夜,应天教在火光中变成了一堆瓦砾。若干年之后,对那次围攻应天教一心夺取“镔铁神功”的中原各大门派来说,那本秘笈落于谁手,仍是一个谜。而马盖龙的两个儿子,亦是音信全无,仿似人间消失一般。到底“镔铁神功”是被大火烧毁,还是在他两个儿子身上呢?大家最想得到的答案当然是后者。但这种答案其实是很危险的,这本秘笈已令到应天教教毁人亡,如果存在世上,还要毁灭多少东西呢?人性,良知,甚至乎生命,为了它,你全都付得起吗? 第二章 罗浮山奇缘(1) 罗浮山,岭南第一山,中国道教十大名山之一,被称之为第七洞天、三十四福地。山上风光绮丽,到处飞瀑古洞,奇峰怪石,终年云雾缭绕,乃仙人出没之地。司马迁把罗浮山称作“粤岳”,与五岳齐名,可见其名气之大。 岭南的盛夏,艳阳高照,说不尽的酷热。田间稻子已然熟透,连成一片,放眼望去,不见阡陌之分,便似是金灿灿的海洋,在风中起伏,散发出阵阵热浪,令人几近窒息。而罗浮山,却是天然的避暑胜地,,悠然行于林萌道中,满眼翠绿,凉风扑面,别有一番景象。 日近正午,于紫竹林西侧,两个年约三十来岁的汉子,一个坐于石条板凳上,一个负手而立,皆是满脸凝重之色。风吹过,树竹沙沙作响,地上影姿婆娑,负手而立者轻叹一声,缓缓说道:“五年了,依然没有天佐的消息,听人说马夫人当日亦已遭敌人毒手,追随教主而去,恐怕天佐……”话至此,眼睛渐变湿润,竟然说不下去。 坐着那人说道:“听教中兄弟说,后来并没有发现天佐的尸体,或者是他吉人天相,逃了出去。又或者是那些人见他年幼,起了恻隐之心,把他放了或是收养起来。” 负手而立者重重的哼了一声,脸上满是悲愤之色,说道:“恻隐之心?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统统不过是伪君子,其毒比狼更甚。为了一本镔铁神功,竟然不顾江湖道义,联合中原各大门派,串通我教叛徒,杀我教主,毁我应天教,此仇不报,还有何颜面存于天地?” 这两人均是应天教堂主,当年见马盖龙遭人暗算,中原群雄声势浩大,两人便带着马天佑火速逃离绵山,一路往南奔逃,最后到达岭南(其时南汉已被北宋所灭),隐居在罗浮山上。而马盖龙的小儿子马天佐,则是由马夫人带走。之后两人曾想去联络以前教中兄弟,打探马夫人和马天佐消息,却怕被人出卖暴露行踪,只好作罢。专心抚养马天佑,待其长大成人为父报仇。 直至两个月前,两人于广州城中突然遇见十数名旧日教中兄弟,经过一番思量,才决定上前相认。听那些人说,他们敬重教主为人,应天教瓦解之后,便相约于一起,天南地北的寻找马天佑及马天佐,却料不到于广州遇上了两位堂主。当他们满脸兴奋的询问马天佑的下落时,两位堂主怕其中有诈,便隐瞒了事实,只说当日离开绵山,便将马天佑送至一位武林高手那里习武,十年之后自会出山报仇,而他们来到广州,亦是为了寻找马夫人与马天佐。 那些人听说马天佑尚在人间,脸上皆露出笑容,随即又是神色黯然,一个个摇头叹息,并告之两位堂主,马夫人当日已遭毒手,马天佐则是下落不明。两人听闻悲愤不已,随即与众人告别,之后离开广州一直往北而行,直至夜间,才偷偷择小路折回罗浮山。 此时坐在石条板凳上的便是神风堂堂主平战,见幽谷堂堂主韩星一脸悲怆,便站了起来,说道:“马夫人之事,暂时不要告诉佑儿,免得他一时冲动,坏了大事。你我苟且偷生,全不过是为了将佑儿抚养成人,对得起教主的恩情。但我自问武功平常,只恐怕扶持不力,最后反而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韩星悚然一惊,悲怆之色尽收,回过头来说道:“这一点我也曾想过,以我们的武功,不及教主万分之一,堂主之位,实在是有愧于心。佑儿武学禀赋极佳,且勤奋好学,乃可造之材,奈何无名师指点,若只由你我调教,即使过得十年八载,亦难成一代高手。但此时去为他寻访名师,却是风险甚大。江湖中人为了镔铁神功,嘴脸尽露,叫我如何放心将佑儿交与他人?” 平战长叹一声,说道:“你我所虑相同,当真是左右为难之极。若是镔铁神功在我们手上,倒是省却了很多麻烦,直接让佑儿练上个十年八年,必亦成一流高手。只可惜镔铁神功不知流落谁人之手,偏偏你我又武功寻常,只识得几手普通剑法,幸好当年教主亲手将鹰爪功传授与佑儿,否则我们在罗浮山躲藏多年,只不过是徒费光阴罢了。” 两人长嘘短叹一阵,韩星突又恨恨的说道:“自绵山一役,黄河帮便于江湖上迅速崛起,代替了应天教的地位,如今更是自称为天下第一帮,气焰甚嚣。仔细一想,当日之事,必与其有重大关连,或许其中阴谋,便是由他们一手谋划。” 平战点了点头,说道:“当日叛变的两位堂主,肖疾已被谷护法所杀,剩下的裴鸣后来加入了黄河帮,看来黄河帮绝对是最大的嫌疑。只要捉到裴鸣,迫他招出当年攻打应天教的主谋,真相便会大白。但今时的黄河帮已非昔日可比,武林十大高手中,他们便占了四人,以我们武功想要去黄河帮捉人,谈何容易?” 这边两位堂主在长嘘短叹,而于紫竹林中,马天佑却是挥汗如雨。在这五年之中,他每天都在这林子里练功,虽然罗浮山风景优美,加上又是少年天性好玩,但却不曾离开过紫竹林半步。一则是练功报仇要紧,怕浪费光阴,二是两位叔叔再三叮嘱不许私自离开。为此,紫竹林里每天都可以看到他练功的身影。长年的苦练,练就一身铜筋铁骨,虽然才年方十四岁,却也长得虎背熊腰,仪表堂堂。 刚到罗浮山的前两年,两位叔叔每天都在旁陪着,手把手一招一式的将武功传授给他。马天佑自幼跟随父亲练武,可谓是虎父无犬子,对教过的武功过目不忘。两年之后,两位堂主已经没有武功可教,见他也不曾偷懒,便任由其自己去练。每天陪伴马天佑练功的,唯独是他养的一条爱犬——浮云。 将剑法与鹰爪功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演练,不觉日已中天,马天佑以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对“浮云”一招手,准备回去吃饭。岂料“浮云”却是不理不睬,将头紧贴于地上,半晌不动,仿似没有看见他的招手。 马天佑见它将头枕于地上,屁股拱起,样子甚是滑稽,便走了过去,准备轻轻揣它一脚。尚未走近,却见“浮云”蓦然站起,似箭般向山下冲去。那动作快逾闪电,又似是甚为惶急,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显得极为诡异。 马天佑一愣,随即忖道:“自从有了‘浮云’之后,紫竹林一带的动物已然绝迹,看它这种架势,莫非有极其凶猛的禽兽出现?” 正思想间,耳际传来一声狗叫,马天佑登时放宽了心,知道这不是“浮云”的声音,和它相处五年,它的声音最熟悉不过了。“或许是条美丽的母狗吧,难怪它不理我。”他如此忖道。至于为什么看见母狗便要跑得这么快,他却是解释不清,只觉得应该是这样罢了。 方待转身回去,突然耳际又传来一声惨嗥,声音极其凄厉,一闪即没,与其说是一声惨嗥,不如说是半声,又或者根本是一种幻觉。马天佑耳内空空,除了风吹树竹,枝叶沙沙,四周便是寂寂无声,而那声惨嗥,却是一直在他心中回荡。心中一凛,已知那声惨嗥乃“浮云”发出,提起了剑,向山下急掠而去。 第二章 罗浮山奇缘(2) 跑出十余丈,便看见“浮云”蜷缩于地上,一动也不动,双目微微睁开,毫无神采,显然已经死去。马天佑横剑当胸,环目四射,却不见有甚么凶禽猛兽。方自惊奇,忽闻地上沙沙微动,定睛看时,便看见了残枝枯叶之中,蹲着一只老鼠般大小,兔头麋身,有着一条长尾巴的小怪物。 它的身形实在太小,尚不及“浮云”的十分之一。眼睛似两粒黄豆,贼溜溜的看着马天佑,那模样儿,更似是它看见了怪物。 若是平时,马天佑必定把它捉来玩,但此时一心只想找出杀死“浮云”的“凶手”,便懒得理它,目光继续向四处扫射。犬吠声忽起,洪亮异常,直震得马天佑耳鼓欲裂,刷的一声倒退了半步,紧握利剑,如临大敌。此时已然听出,那叫声便是出自小怪物之口。 小怪物甩动长长的尾巴,将地上落叶扫得四处飞舞。然后以尾砸地,啪然声中,身形弹起,凌空尾巴再摇,似箭般向马天佑咽喉射去。 此时更无疑问,小怪物便是杀害“浮云”的凶手。马天佑惊怒交加,挥动长剑,呼的一声向小怪物扑来的方向劈去。他五年如一日的练剑,这一剑劈出,虽然谈不上是惊天动地,但亦隐隐挟着风雷之势,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已实为不易。虽然只是极其普通的招式,但出剑之快,落剑之准,颇具大家风范。 小怪物尾巴向下凌空一点,身形陡然升高数尺,避开利剑,半空中拐了个弯,从侧面向马天佑颈项扑去。它的动作极快,极其灵活,凭着一根长长的尾巴,竟可凌空随意翻腾、转弯,比起轻功绝顶的高手,恐怕亦不遑多让。 马天佑身形不动,左手五指箕张,于右肩穿出,向小怪物抓去。他的动作快,小怪物亦是不慢,凌空转了个方向,刷一声窜落在他身后。 待他转过身来挺剑去刺,小怪物又已跃起,摇动尾巴,一跃便是数丈,落于地上,似老鼠般往山下窜去。马天佑满腔怒火,岂容它逃走?紧随其后,仗剑急追。小怪物仿似有意逗他,也不往树林里钻,专挑空旷的地方窜逃。马天佑追了大半天,却始终保持几丈远的距离。但他心里愤怒,暗忖无论如何也要宰了它,为“浮云”报仇。 山上一些采药的道士,看见马天佑提着剑凶神恶煞的追一个小兔子,都吓得赶紧躲开,以免伤及无辜。倒是小怪物并不怕人,在山路上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即使前面有人,亦不会改道。 亦不知追了多久,马天佑已是汗湿衣衫,气喘吁吁,但他不想就此罢休,仍是狂追不舍。山道逐渐平坦,眼前蓦然出现一个山洞,走在前面的小怪物尾巴一摇,跃了进去。 马天佑来不及多想,向前一个飞掠,跟着进入了洞里。自外面的烈日当空,刹那间变成洞内的昏暗光线,马天佑只觉眼前漆黑一片,根本无法辨物。身上并无带火折子之类的照明火具,唯有顿住身形,凝神聚气,待视线适应再往里走。 稍一停留,里面数丈范围渐觉清晰,但目光转向左侧,却仍是漆黑一团,模糊中感觉有异物堵塞,便伸出手去触摸。着手处溜滑阴凉,软绵绵的,绝非石壁之类,倒似是人的躯体。一股寒栗自心底升起,右手利剑蓦然横削过去。 黑影移动,比他的剑更快,蓬的一声将他撞出洞外,那力量不亚于一头发怒的雄狮。沙沙之声响起,整个山洞亦为之摇动,烈日瞬间失色,一阵阵寒风于洞内扑出,令人颤抖不安。 黑影继续移动至洞口,离马天佑三尺处方始停下,原来竟是一条三丈来长,粗若水桶,眼若灯笼的巨蛇。 马天佑打个冷颤,从小到大何曾见过如此巨形的蛇?刚才被它一撞,已经感觉它的力量非同一般。看来这条蛇是小怪物的帮手,山洞里还有没有其他更加厉害的怪物,不得而知,难怪两位叔叔不让自己离开紫竹林。 爬将起身,一咬牙,决定硬闯。不把那个小怪物杀死,难泄心头之愤。这些年来从未间断过练功,在身体变得越来越强壮的同时也练就了他的胆量,暗忖若连这两只怪物都打不败,以后如何闯荡江湖?一念及此,身形倏退,然后抖动利剑,剑尖偏上,向蛇头斜刺而去。 巨蛇似笑非笑的看着,见那利剑刺来,蛇头晃动,蓦然张口,居高临下喷出一团青雾。马天佑只觉阴风扑面,长剑方递至一半,便已全身发软,摇摇欲坠。 心中正自惊惧,眼前黑影一闪,那兔头麋身的小怪物似幽灵般冒了出来,快如闪电窜上他拿剑的手,在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马天佑顿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第二章 罗浮山奇缘(3) 马天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洞内的一张石床上,四周一片光明,原来是床头放了一颗挙头般大小的夜明珠。闪闪的珠光在石壁上交织出各种色彩,雾气在珠光中流动,让人感觉整个石洞都在飘移,如同置身幻境中。 更让马天佑奇怪的是床前坐着一个老翁,穿一身白袍,雪白的头发和胡子一直垂到地上,一副仙风道骨,正慈祥的看着自己。马天佑几乎疑为仙人,此情此景,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难道,自己已经死了,到了天堂? 马天佑又惊又疑,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感到疼痛,一阵狂喜,急忙坐起。他这一动,才发觉自己全身无力,骨头象散了架了一样,又酸又疼。马天佑忍着疼痛,着急地问老翁:“老爷爷,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老翁伸出手,抚摸着马天佑的头说:“孩子,你终于醒了。” 马天佑自从来到罗浮山,从来没有人叫过他“孩子”,也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轻抚过头,每天除了练功还是练功,两位叔叔是他非常敬重的人,但在他们面前,看到的只是沉重而期盼的眼光,身体的接触,只有在传授武功的时候,热切而又冷冰。在他记忆中,只有爹娘才这样抚摸自己的头,娘亲的抚摸,让他觉得开心,父亲的抚摸,让他觉得安全,而老人家现在的抚摸,却让他百感交集。 马天佑忍受不住,突然扑进老翁的怀抱,放声哭了起来。 五年的时间,他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他的练武生涯,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没法想。每天拖着沉重的四肢倒在床上,开始想父母和弟弟,这时候是最开心的时候。不开心的时候,有“浮云”时时刻刻陪伴在身边,看见它,就象看见了亲人。有“浮云”在身边,他觉得非常安全,因为“浮云”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猎手,在这个山上,只要有“浮云”在,从不曾害怕会有什么猛兽出现。很多时候自己在练武,“浮云”会悄悄地走开,当它回来的时候,总是会叼着一只兔子或其它小动物,回去又可以美餐一顿。那种开心,让少年在梦里也会偷偷的笑。 老翁还是轻轻地抚摸着马天佑的头,也不作声,任其在怀里哭,他知道这个少年真的很想哭。 马天佑哭了良久,抬头问老翁,还是那句话,“老爷爷,这是什么地方?” 老翁呵呵笑道:“这里是白云洞,就是你刚才进来的地方。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进这个洞吗?” 马天佑道:“我追一个小怪物进来的。” 老翁道:“这个小怪物大有来头,叫‘耳鼠’,原来是生长在北方的丹熏山,长得兔头麋身,叫声象狗,大部分时候都在水里活动,牙齿带有剧毒,被它咬中很快就会中毒而死。不知道是何原因,它居然会跑到这个山上来。” 第二章 罗浮山奇缘(4) 马天佑道:“我刚才还碰到一条大蛇,就在这洞口里。”说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颤。那条蛇实在是太可怕,“耳鼠”虽然带毒,模样长的也奇怪,但毕竟是个小动物,那条巨形的蛇,看起来让人心胆俱裂。 老翁又呵呵笑道:“ 这条蛇一直守着这个洞,已经有几千年了,我认识它也有两百多年了。它一般不会随便伤害人,有人闯洞就喷出毒雾,但它的毒雾只是让人昏迷,过一段时间人就会醒来,我称它为‘雾龙’。” 马天佑瞪大双眼,觉得不可思议,问道:“爷爷今年多少岁了?” 老翁看着马天佑迷惑的眼神,又笑了起来,轻轻抚着他的头道:“你说呢?” 马天佑看着老翁雪白的头发和胡子,摇了摇头,他实在是弄不懂这老头到底有多大年纪。 老翁突然放声笑了起来,然后说道:“你可能不会相信,老夫今年已经二百五十岁了。” 马天佑非常惊奇,自言自语地道:“二百五?人能活那么多年吗?” 老翁道:“正是,我在唐宣中年间被召进宫的时候已经是一百岁了。” 马天佑并不知道老翁在唐宣中年间的这段历史,但仍说道:“ 这么说爷爷是神仙了。” 老翁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胡子乱颤。 马天佑也跟着傻呵呵的笑起来,突然他想来一件事,问道:“爷爷,那只耳鼠在哪里?” 想到耳鼠,马天佑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他恨它,是它,杀死了他日夜伴随的“浮云”,他要杀 了它为“浮云”报仇。 老翁正要说话,传来一阵沙沙声,巨蛇缓缓的爬了进来,温顺地伏在老翁身边。老翁看着巨蛇说:“这种耳鼠也是一种灵物,剧毒无比,本身却是百毒不侵。刚才它咬你之后又开始袭击‘雾龙’,‘雾龙’喷出毒雾,它却毫无反应,连‘雾龙’也差点被它咬中,我听到响声出来把它制服。见你倒在地上,知道你已经中了毒,就把它杀了,取它的血喂你服下,你才能保住性命。” 老翁缓了缓又说:“这也是你的造化,耳鼠这种灵物百年不遇,居然会被你遇上。如今你又喝了它的血,以后你就是百毒不侵了。” 马天佑听到此,顾不得身上疼痛,走下石床,倒头便拜。 老翁把他扶起,对他说:“孩子,不必多礼,我们相识也是缘份。我在山上采药的时候曾见过你练功,根基不错,只是剑法套路过于平凡,无甚变化,如樵夫砍柴一般,长练下去只能强身壮体。鹰爪功招式倒是凌厉,有大家风范,于你施展出来却是外劲刚猛,内劲不足,碰到高手,反伤自身。” 第二章 罗浮山奇缘(5) 马天佑回想起小时候见父亲练功的时候,一把大刀挥舞得出神出化,风云变色,鹰爪功更是碎石裂碑,收放自如。自己苦练了五年,与之相比,真是天渊之别。若是再这样下去,可能再练五十年也未必能有这种造诣。一下子觉得一片茫然,报仇之事可能此生无望,不禁黯然伤神。 老翁见马天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微笑道:“其实练功也是为了强身健体,能不能成为高手并不重要。江湖上的恩怨总是没完没了,大多是为了名利二字,即使武功再高,一入江湖,也是祸福未定。武功高了,人的欲望也会变大,反而自寻烦恼。” 马天佑茫然地摇摇头,喃喃自语道:“我要报仇。” 老翁哦了一声,看着马天佑,示意他说出原由。 马天佑知道眼前的这位爷爷不会伤害自己,就把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老翁听完点了点头说:“你父亲确实是一条好汉,他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当年各门派相约前去夺取‘镔铁神功’,其中必有阴谋。以后你若是寻仇,切记要先弄清个中缘由,以免再重蹈当年悲剧。大宋江山已是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如果大宋臣民能够互相团结,共同抵抗外敌,则天下就会安定。而过多的自相残杀,受害者多是百姓,永远的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说至此,老翁面露凝重之色。马天佑则是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 老翁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你出来也有半天时间了,家里的两位叔叔必定非常担心,你身上的毒现在应该完全清除了,赶快回去吧。” 马天佑这才猛然省起两位叔叔,急忙向老翁告辞。老翁把回去的方向跟他说了,然后送他出去。 走出洞口,太阳还没有下山,一片光明,与洞内珠光又截然不同,令马天佑感到神清气爽。猛吸了一口气,突然对老翁说:“爷爷能教我武功吗?”从之前的对话当中,马天佑知道老翁肯定会武功,而且是个高手,所以有此一问。 老翁微笑了一下,也不答话,把手伸出。马天佑立明其意,急忙把手中的剑递过去。老翁把剑缓缓举起,说一声:“看好。”顺势把剑划了一个圆圈,马天佑顿时感到一股剑气直透四周。老翁把剑一抖,剑势疾如闪电施展开来。在阳光的斜照下,一把普通的铁剑闪出道道银光,老翁身上的白袍白发白胡子,跟着不停的旋动,就如一朵绽放的白花,又如天上的白云,煞是漂亮。四周的野草随着剑气的流动,时而伏下,时而立起,忽然又东倒西歪。 马天佑从未看到如此绝妙的剑法,不禁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招一式。 第二章 罗浮山奇缘(6) 老翁舞到兴处,朝洞口旁的一块大石挥剑劈去。只听“噌”的一声,车轮般大小的石头居然被剑从中切为两半。老翁把剑势收住,用手摸了摸胡子,把剑递还张着嘴巴的马天佑。 马天佑接过剑一看,铁剑居然丝毫无损。他简直不敢相信,赶紧闭上眼睛,把脑袋拼命晃动几下,再睁开眼睛,铁剑还是完好无损。马天佑确信眼前的一位象仙人般的老爷爷是一位高手,他的武功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力。马天佑突然又再跪下,轻摇老翁的衣袖道:“爷爷真的是神仙,收我做徒弟吧。” 老翁摸着雪白的长胡子,沉吟片刻,道:“再过十天,我就要去云游四海,你先回去征求一下两位叔叔的意见,如若同意,明天开始你来这里,我传授剑法和内功心法给你。我就住在这个洞里,名叫白云洞,附近的人称我为‘轩辕仙人’”。 马天佑欣喜若狂,倒头就要拜,老翁捉住他的手,一下把他托起,道:“ 师徒之称就不必了,我传你武功只是一种缘份,希望你能为天下百姓多做好事。” 马天佑见他如此说,也不再跪,问道:“爷爷刚才的剑法叫什么?” 轩辕仙人道:“ 这是我自创的一套剑法,叫‘浮云剑法’,是根据天上浮云的变化而创的, 剑法并不限于套路的严谨与精密,而注重于变化与飘逸。慢时如细风吹过湖面,急时如银河泻落九天。” 马天佑听到“浮云”二字,心下一沉,兴奋之情立减,怔在当地。轩辕仙人看出他的心思,也不再往下说,摆摆手让他回家。 马天佑提一口气,按照轩辕仙人所指的方向,向紫竹林疾奔。 回到紫竹林,太阳已经下山,也看不到“浮云”的尸体。马天佑推开门,见两位叔叔正失魂落魄的坐在屋里,而“浮云”的尸体也摆放在屋里。 两位叔叔见马天佑回来,同时跳起,幽谷堂堂主韩星抢过一步,一把抱住马天佑,连声问道:“你没事吧?”声音已经是嘶哑,两行眼泪同时流出,急切之情尽露无遗。 马天佑无比的感动,相处多年,现在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叔叔对自己的那种关心,在这一天里,他流出了第二次眼泪。 两位堂主当时也隐隐听到“浮云”的惨叫声,知道有事发生,急忙赶到马天佑练功的地方。不见马天佑身影,只有“浮云”躺在地上,已然死去。心下焦急,却不知道马天佑去了哪里,于是分头去找,一路叫喊马天佑的名字,逢人便问。其时马天佑已经追赶耳鼠跑出很远,速度又快,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叫声。眼看太阳就快要下山,两位堂主还是见不到马天佑踪影,只好回到紫竹林再作打算。回到屋里不久,见到马天佑回来,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泣不成声。 第二章 罗浮山奇缘(7) 情绪安定下来,两位堂主听完马天佑说了今天的遭遇后,又惊又喜,再细看马天佑,脸上微微泛红,双目神光流转。心知必定是遇上高人。两人走到马盖龙的灵牌前跪下,说道:“我等不才,无能辅助天佑,今教主显灵,让他遭此奇缘,日后必能练成神功,为教主报仇。” 两人跪罢,和马天佑一道趁着月色把“浮云”埋葬在紫竹林里。 第二天天刚亮,马天佑就辞别两位叔叔,径奔白云洞找轩辕仙人学习武功。两位堂主因马天佑有如此奇遇,也不加阻拦,只是叮嘱再三,一直把他送到紫竹林外方才转身回去。 进到洞里,“雾龙”已在洞口迎接。其时轩辕仙人正在洞里打坐,见马天佑到来,呵呵两声后,带着马天佑走出洞外,拿着剑把“浮云剑法”又挥舞了一遍,然后把剑扔给马天佑,让其去练。在轩辕仙人的指点下,马天佑很快就熟悉了整套剑法。 到了中午,轩辕仙人拿出从山中采来的水果,除了香蕉橙子外,还有刚是季节的荔枝和杨梅,这些岭南佳果,让马天佑吃得不亦乐乎。吃罢,轩辕仙人把马天佑带到洞里的一块石板前,只见上面刻着一些古怪的文字,还有一些人形的图案。轩辕仙人指着石板说道:“这上面刻的是‘轩辕心经’,此乃一种内功心法,我现在把它传授给你,以后你只要勤加锻炼,内功会越来越强。学武之人,最重要的修炼就是内功,只有内功达到一定境界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武林高手。” 马天佑问道:“这是爷爷写的吗?” 轩辕仙人摇摇头,呵呵一笑道:“爷爷没那么厉害,这是三千多年前轩辕少女刻在上面的。” 接着,轩辕仙人向马天佑讲出了一段故事。 在三千多年前,轩辕少女在浙州的仙华山上修炼,自创了一套“轩辕剑法”和“轩辕心经”。剑法和心经配合起来可谓天衣无缝,当时很多人去找少女比试武功,都输在她手下。少女武功越来越高,天上地下几乎已经找不到对手,却感觉欠缺一点东西。最后找来当时最有名的铸剑师,要他为自己铸造一把天下无双的宝剑。 铸剑师挖空心思,花了三年时间铸成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献给少女。少女接过剑只看了一眼就还给铸剑师,说剑虽然不错,但缺少灵气。铸剑师二话不说,拿着剑回家溶掉,重新再铸一把。他抓来一百只恶鬼和一百只灵兽,每天各投一只进炉里铸剑,一百天后,剑刚好铸成。铸剑师拿起剑,只见寒光四射,剑的四周寒气缭绕,此时铸剑的炉火突然熄灭,到处充满灵异之气。天地变成一片惨淡,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太阳也躲了起来。 第二章 罗浮山奇缘(8) 铸剑师想把剑放进剑鞘,剑却不受控制。铸剑师感到越来越难受,一种绝望的恐怖充满心头,他突然用剑砍下左手,让剑吸血。倾刻之间,剑上的寒光减退,太阳又重放光芒,天地回复平静。铸剑师把剑入鞘,再度去献给少女。轩辕少女拔剑一看,连呼“好剑”,随即挥舞起来。但见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山上到处飞沙走石。少女兴之所至,忘乎所以,一套“轩辕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整整舞了三天三夜。 当她停下来时,发现四周一片寂静,山上的飞禽走兽及花草树木全部死光,剩下光秃秃的一座山。铸剑师因为承受不了剑气的侵袭,也早已死去。少女大吃一惊,赶紧把剑收起。此事惊动了天上的神仙,派出使者前去追究,要毁灭其宝剑。少女不舍,向上天求情,并修炼出一颗红宝石镶在剑身之上,镇住剑上的灵邪之气。上天念其是黄帝之女,也不再追究。从此轩辕少女一心修道,把剑放在一个山洞之内,取名为“轩辕剑”,请来两条灵蛇看守,轻易不敢使用。 后来轩辕少女得道成仙,因轩辕剑本身带有邪气,不便带到上界,又恐落到坏人之手成为凶器,乃把剑上红宝石取下,交由其中一蛇保管,宝剑则由另一蛇看守,而没有宝石的宝剑再也没人能够拔出。轩辕少女念动咒语,把山一分为二,一座留下,后人称之为少女峰,一座飘浮落到岭南的罗山旁,后人将其合起来称为罗浮山。两条灵蛇也随着两座山分开,一条留在少女峰看守宝剑与“轩辕剑谱”,另一条来到罗浮山看守红宝石与“轩辕心经”。当初舞剑时山上花草树木皆遭受破坏,少女不忍,在山上撒下了种子,后来少女峰和罗浮山上长出各种奇异的药草,可以治百病解百毒。 若干年后有人在少女峰偶然进入山洞,制服灵蛇,看到宝剑与刻在石壁上的“轩辕剑谱”,想把宝剑拔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未能如愿,知道此乃灵物,只好作罢,仍放回原处。看完“轩辕剑谱”后,大呼其妙,立即练习。练了一段时间,剑法之精妙几乎无人能敌。为纪念少女,乃于山上建立“轩辕派”,派中所收皆为女弟子。 而罗浮山上的灵蛇一直看守着红宝石与“轩辕心经”,几千年来不曾有人能够闯入。在唐朝年间有修道者于山上采药,见洞里有灵气,进入并制服灵蛇,看见刻在一块石板上的“轩辕心经”,也是大呼其妙,留在洞中修炼,并因心经而自号“轩辕先生”,罗浮山附近之人则尊称其为“轩辕仙人”。 说到此,轩辕仙人停了下来,似乎故事已经结束。马天佑忍不住问道:“那红宝石放在什么地方?爷爷见过轩辕剑吗?” 第二章 罗浮山奇缘(9) 轩辕仙人笑而不答,马天佑也不敢再问。故事讲完后,轩辕仙人开始教马天佑练习“轩辕心经”,直至太阳将要下山,便让马天佑回紫竹林休息。之后每天如是,上午在洞外练习“浮云剑法”,下午在洞里练习“轩辕心经”。 到了第十天,马天佑如常一早来到白云洞。轩辕仙人在洞外看着马天佑练完一遍“浮云剑法”后,赞许的点了点头,然后带马天佑进入洞里,对他说:“之前曾经说过,我要去云游四海,今日便要出去,‘浮云剑法’和‘轩辕心经’你已经学会,以后就靠你自己勤加练习了。你的天资不错,是练武的材料,日后你进入江湖,凡事要三思,切不可为非作歹。现在你就回紫竹林去继续练功吧,我也要起程了。 ” 马天佑非常不舍,问道:“爷爷什么时候回来?” 轩辕仙人微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如果有缘,随处可见。” 马天佑还想说话,轩辕仙人挥挥手,说道:“走吧。” 马天佑跪下叩了三个响头,转身就向洞外走去。正在此时,“雾龙”突然拦在马天佑面前。这些天与“雾龙”天天相见,已经建立了感情,一点也不再感到害怕。马天佑搂着它的脖子,用脸去蹭它的头。“雾龙”张开嘴,从嘴里掉出一样东西,落到地上。马天佑俯身捡起,是一个指头般大小的红宝石。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红宝石?马天佑怔怔想道。然后把宝石送到“雾龙”嘴边。哪知“雾龙”并不张嘴,只是看着马天佑。此时轩辕仙人走了过来,抚着马天佑肩膀道:“这颗宝石你拿着吧,是‘雾龙’送给你的。”然后又呵呵笑道:“我认识它这么长时间,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东西,‘雾龙’对你不错啊。” 马天佑将信将疑,拿着红宝石竟不知如何是好。“雾龙”还是一直看着他,眼中似乎也有依依不舍之意。这种感情是出于对守护了几千年的红宝石,还是对即将离开的轩辕仙人,抑或是……?马天佑不得而知。 轩辕仙人又道:“日后如若有缘,可到浙州仙华山少女峰一游,或许会有奇遇。今日你我就此告别。”说完,径向洞外走去。 马天佑与“雾龙”跟着走向洞外。刚出洞口,只见轩辕仙人撮唇一啸,飞来一只仙鹤,仙人跨鹤而去,倾刻不见踪影。马天佑怔在当地,百感交集。“雾龙”用头轻轻碰了碰马天佑,突然化作一条青龙,腾空而去。 马天佑始料不及,怔怔的目送“雾龙”远去,一动不动在洞口站了很长时间,然后转身进入洞里。只是转眼时间,洞里已是物是人非,十天的时间,他对这个洞已经是非常熟悉,如今所有东西都还在眼前,只是少了对自己爱护有加的仙人爷爷和“雾龙”。这种感觉,竟和十天前失去“浮云”有点相似。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相见的机会? 当他走到刻有“轩辕心经”的石板前,发现石板上的字已经消失。马天佑在这似幻似真的洞里来回的走来走去,最后趴在石床上睡着了。当他醒来走出洞口时,日已当午,怀着伤感的心情,马天佑走回紫竹林。 第三章 牛刀初试(1) 一晃又是四年,马天佑已长大成人,此时已是公元1004年。在这四年里,马天佑每天苦练“浮云剑法”和“轩辕心经”,剑法和内功方面都大有长进。两位叔叔感到非常欣慰,相信他有能力去江湖闯荡,同时也觉得自己应该去联络以前教中兄弟及寻找马夫人和马天佐。将此想法说与马天佑,马天佑一听之下非常开心,这么多年来一直牵挂着娘亲和弟弟,如今武功练成,一则想早日与他们相见,二则要为父亲报仇。 与轩辕仙人和“雾龙”一别之后,马天佑时常到白云洞看望,但每次都是景物依然,却再也没见过轩辕仙人和“雾龙”。临走前的一天,马天佑来到洞里辞别,虽然明知不会碰见他们,仍是对是洞里说了一番话,因为他相信他们能听得到。 到了出发的时候,两位叔叔已经帮马天佑准备好了盘緾,到市集上为他买了一匹马,千叮万嘱之后挥手告别。两位堂主因为有其它事情要做,不方便与他同行,同时也想让他自己在江湖上磨炼一下,于是约定明年的清明节在绵山上会面。当年曾与马夫人相约十年后在绵山上相见,现在离十年之约已经不远。 相处九年,朝夕相对,马天佑和两位叔叔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现在突然离开,一时间心里也很难受,一路走一路回头看罗浮山,多次有想跑回山上的冲动。想起白云洞,想到轩辕仙人与“雾龙”,心里更是舍不得。走着走着,罗浮山便在视线里消失了。 马天佑狠下心来,叫一声“加”,用力一夹马身,马儿便在乡间小路上发足狂奔起来。这样一来,心里反而舒服了很多。马儿放开四蹄,越跑越快,路上不停地溅起水花与泥泞,飞向两边的稻田。马天佑开始觉得好玩,而马儿似乎也是觉得很带劲,碰到有水的地方,不是避开,还非要有意用马蹄去踩。 马天佑与马儿一路逗乐,不知不觉跑了大半个时辰。突然迎面一人骑着一头牛走过来,即将靠近的时候,恰好地上一滩泥水,马儿一脚踩去,泥水直往那人身上溅去。那人大怒,抡起手中锄头向马天佑横扫过来。 马天佑来不及拔剑,身体向后一仰,紧贴马背,锄头贴着身体呼啸而过。马儿受惊,长嘶一声,前蹄扬起,整个身子竖立起来。马天佑措不及防,这么多年不曾骑马,马术欠佳,一下子从马上摔下来,正好跌在泥水中,一身的泥浆,狼狈不堪。 牛背上的人指着马天佑哈哈大笑,没有乘机出手。马天佑站起来细看此人,长得五大三粗,赤祼着上身,左右胸前各纹一只虎头,虎身则沿着肋部向后背延伸。皮肤黝黑,口阔唇厚,勸骨突出,面上分别刺着“虎”“威”两字,犹如一尊罗汉。骑在牛背上,手持一把锄头,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第三章 牛刀初试(2) 马天佑虽然摔得狼狈,见此打扮,好奇之余又不禁觉得好笑。 那人笑罢,转向马儿大声喝道:“畜生,瞎跑什么。” 听口音,马天佑知道此乃本地越人,本来两位叔叔再三叮嘱出门在外不要惹事,此时却忍耐不住,从腰间拔出剑来,指着大汉道:“我的马只是溅你一身水,为何出手如此毒辣,想取我性命不成?” 大汉咦了一声,回过头来看着马天佑,道:“那又如何,想打架吗?” 马天佑从未真正与人打过架,自从学了“浮云剑法”与“轩辕心经”后,更是想找人与自己一试武功。虽然面前的对手身材高大,凶神恶煞,马天佑却一点畏惧之心都没有,大声道:“来吧。” 大汉翻身落牛,怕是伤着他的牛,沿着路走出十来步,双手握着锄头,向马天佑叫道:“小子快来送死。”待马天佑走近,抡锄猛扫。马天佑也不相让,用剑格开,随即反击。转眼之间,两人已是交手十多个回合。大汉一把锄头舞得象风车一般,虎虎风生,劈头盖脸的砸向马天佑身体各处。道路不宽,两边的水稻被大汉扫中,稻穗和脱出的稻谷漫天飞舞。 马天佑临阵经验不足,一时摸不透大汉的套路,不敢贸然过于接近。大汉一味的猛攻,马天佑一时乱了手脚,连退几步。大汉见自己处于优势,越战越勇,锄头上下翻飞,竟似不觉对方有人,如同自己在练功一般。 激战中马天佑又退了几步,回到刚才摔倒的地方。大汉突然停下手来,叫道:“先停手,别伤着我的牛。”然后转身又蹬蹬蹬跑出十来步,叫道:“再来。” 马天佑舒了口气,也跟着走了过去,正要举剑出手,大汉突然又摆手叫道:“慢着,你在这边,我在你那边。” 马天佑知道他的意思,哭笑不得,与他对换位置后说道:“可以动手了吧?” 大汉说声“来”,马天佑已然出手。这次他学乖了,决定自己先出招,要攻他个手忙脚乱。“浮云剑法”是以快和变化为主,马天佑一剑抢先,欺身而上,其它招数快如闪电地使出。果然大汉招架不住,本来他是擅长于攻击,仗着又是力大,全然没把面前这上少年放在眼里,所以刚才在进攻的时候发挥得随心所欲,如入无人之境。这趟被马天佑抢先,这套剑法从未见过,变化又快,被他一近身,剑法更显优势,一时间手忙脚乱起来,一招还未出手已经退到牛马旁边。 这次轮到马天佑停手,照样画葫芦道:“别伤着我的马。” 大汉懊恼地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这位置有问题,再来。”说罢又走出去,站在最初的位置上。马天佑微微一笑,紧随其后,背向马和牛站定。 第三章 牛刀初试(3) 大汉又是一声“来”,在说话的同时铁锄扫出,心想这次该轮到对方后退了。马天佑不与他抢,沉着应战,见招拆招。但见锄来剑往,砰硼之声不绝于耳。两人打了二三十招,马天佑对大汉所使的招式已了然于胸,开始边打边退,眼看又要靠近牛和马旁边。大汉方欲呼停,马天佑一招“狂风卷云”,使上内劲,把锄头引向一边,快速侧身跨前一步,沉肩一顶,正顶中大汉左胸的虎头。大汉被马天佑用剑一拨,已是重心不稳,再被他用肩一顶,整个人向后倒在地上。 马天佑见其跌倒,即刻翻身上马,抱挙道一声“得罪”,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马儿又扬开四蹄向前奔跑。 大汉爬起,见马天佑已经骑着马跑开,骑牛去追是无济于事,跺着脚喊道:“小子回来,我们还未分出胜负,再来打三百回合。” 马天佑心中不忍,勒住马头,回头高声应道:“我有要事在身,改日再与好汉决一胜负。” 大汉听到“好汉”二字,心中甚是受用, 大声道:“好兄弟回来记得找我。” 马天佑见他这样说话,心中也很是感动。初出江湖,虽然沾了一身的泥浆,但感觉甚好。看来,江湖并非平时两位叔叔所说的那样,处处充满奸险,个个都是坏人。 沿路飞奔,不多时便到达广州府,大街上人来人往,马天佑牵着马好奇的东张西望,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令离开罗浮山时的那种伤感略为减轻。路人见一个少年满身泥浆,牵马佩剑,也不禁多看两眼。马天佑本想在城里多逛一阵,路人的目光令他觉得不自在,便离开广州府继续上路。 路上经过清远、英州,第三天中午便到达韶州府。 刚离开罗浮山时,马天佑心里有些徬徨与慌张,从小到大第一次孤身出远门,而且路途遥远,中间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可预料。孤身一人,毫无江湖经验,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去面对,难免有点担心。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身上的一把剑,虽然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这把剑却寄托了他所有的希望。 经过三天的路程,他逐渐适应,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岭南多山,沿途上到处都是葱葱郁郁的树林和绽放的野花,蜿蜒的河流时隐时现,可谓美不胜收。本来这种景色会让人心情愉快,与其相反的却是路上百姓那种绝望的眼神,让他心情变得沉重。自小生长在绵山,那里风景秀丽,更被人百般呵护,既不需要考虑何为幸福,更不懂民间疾苦。之后被两位叔叔带往罗浮山,虽然生活清贫,每日粗茶淡饭,不复以前王子般的生活,但也不曾缺衣少食,相较之下,他懂得何谓幸福。及至这一路所见流离失所的百姓,他渐渐明白当时轩辕爷爷那种凝重的神情。 第三章 牛刀初试(4) 进入韶州府,马天佑心情不禁为之一振。这里有山有水,比沿途所见风光更美,更主要的是这里充满着繁华的气息,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有富贵人家,也有贫民百姓,时而还有官府中人骑着马走过。做买卖的,赶集的,办差事的,神色都很自然,与沿途所见又截然不同。 东晋末年,北方长期处于战乱之中,迫使大批中原百姓南迁,而进入岭南的百姓大都先在韶州驻足,给韶州带来了许多先进的生产工具和耕作技术,促进其发展。广州是古代贸易的重要商埠,而韶州是广州通往北方的交通要道。唐人皇甫堤曾在《韶阳楼记》中写道:“岭南之属以百数,韶为大,其色清南北之所同,贡朝之所途”。唐开宝四年(716年),张九龄奉命开凿大庚岭道,成为联系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的交通纽带,使韶州的地理位置变得更加优越。到了宋代,朝廷更加重视南方海道,韶州作为重镇越加繁荣。 马天佑来到一间名为“望江楼”的酒楼坐下,点了几样小菜,趁着好心情,准备美餐一顿。据说这是韶州最有名的酒肆,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它的规模够大,岭南的美食在这里应有尽有,而且是紧靠江边,喝酒吃饭的同时可以欣赏江边美景,所以南来北往的客人都喜欢在这里吃饭喝酒。 正埋头吃饭之间,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叫道:“裴鸣兄。”马天佑心头一震,这些年来“裴鸣”两字就象是一团怒火,每天都在心头燃烧,两位叔叔提及此人,总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其肉。循声望去,不远处喝酒的三个人,正朝门口招手,而从门口进来之人,正是当年暗算马盖龙之人——裴鸣。 虽然轩辕仙人曾告诫报仇之事不可鲁莽,但杀父仇人就在面前,马天佑全身血气升腾,忍耐不住,突然立起,拔出利剑,大喝一声:“裴鸣狗贼,拿命来!”直冲过去。 裴鸣正满脸笑容的进来,突然听到喝声,一少年手提利剑向自己飞扑过来,定睛看时,此人一面怒容,眉宇之间一道英气正如当年马盖龙。裴鸣吓得魂飞魄散,两腿发抖,转身便走。刚走出两步,突然想起马盖龙已死,况且自己还有三位帮手在场,面前只是一个少年,何必惧怕,便停下拔剑转身。马天佑已冲至面前,挺剑便刺。裴鸣道一声“招死”,举剑相迎。这一下变故突生,酒楼里兵刃相向,顿时乱了起来。胆小的赶紧躲开,胆大的却饶有兴致地在看热闹。 相隔九年,裴鸣武功大有进步,当年暗算马盖龙,之后投入黄河帮,日夜提防旧时帮中兄弟前来报仇,故以苦练武功。此刻见面前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并未将其放在眼里,只想迅速将其击毙,除去心头大患,所以出招更加狠辣。谁知三招一过,已被马天佑飘忽精妙的剑法打得手忙脚乱。马天佑报仇心切,出手毫不留情,一招快似一招,如狂风暴雨般将裴鸣罩在剑光之中。 第三章 牛刀初试(5) 裴鸣慌乱之中被马天佑一招“飞马横空”划伤左臂,顿时血流如注。裴鸣急得向旁边三人大叫:“快来帮手。” 那三人初时见裴鸣与一少年动手,觉得莫名其妙,只是仗着人多,不以为然,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在旁观看。见少年剑法精妙,且不明来历,几招之内便令裴鸣受伤,当下也不敢小视,同时拔剑来助。马天佑力敌四人,毫无惧色,展开“浮云剑法”,见招拆招。霎时间酒楼中一片剑影,杯盘乱飞,原本看热闹之人唯恐伤着自己,也一哄而散,偌大的酒楼就剩下五条身影在翻腾激战。 马天佑两眼喷火,越斗越狠,对方四人丝毫占不了便宜,渐渐处于下风。其中一长者模样说道:“小兄弟身怀绝技,我等佩服,不知因何与裴鸣兄结怨,不如坐下喝杯酒慢慢道来,或是误会一场。” 马天佑道:“杀父仇人,不共戴天,此事与三位无关,请让开,我只取裴鸣狗命。”说话之间,剑招毫不放慢。 长者“哦”了一声,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道:“如裴鸣兄对小兄弟有得罪之处,让其赔罪就是,若真犯下有违江湖道义之事,我帮中规矩极严,必定给小兄弟一个说法。” 裴鸣插嘴道:“此人就是马盖龙儿子。”众人面色大变,眼前之人居然就是马盖龙的儿子,不禁忧喜参半。多年来江湖中人一直在寻找“滨铁神功”的下落,极其可能就藏在马盖龙两个儿子的身上,却从来无人知道他两个儿子的消息,如同在人间蒸发了一般。此时突然出现,而且武功绝妙,必定与“滨铁神功”有关,如若得到,不但可以练成绝世武功,同时也可以提升自己在帮中地位。 但少年手中这把铁剑却成了他们最大的担忧,照这样打下去,合四人之手也是讨不到好处。想放弃裴鸣,以援兵之计等待帮中高手到来再作打算,但听少年语气,裴鸣是必死无疑。一时间几人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且战且退,从酒楼里一直打到大街上。 四人渐渐不支,而马天佑则面露欣喜之色,想不到一出江湖就碰到杀父仇人,凭自己今时的武功,再过片刻便可以手刃仇人,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果然是老天有眼,两位叔叔知道,必定欢喜,也可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想着想着,马天佑差点笑了出来。裴鸣等四人见马天佑面露狂喜之色,心下更是恐惧,而对方武功太高,想逃也不容易,不禁暗暗叫苦。 正在此时,后面突然跑来一少年,手提长枪,大声喝道:“鼠辈敢来撒野,快快赔钱,饶你不死。”说完挺枪朝五人打去。五人见他来势凶猛,急忙闪开,分两边停下手来。长者抱剑拱手道:“不知何故得罪少侠?”少年用枪指着他说:“毁我酒楼,若不即刻赔钱,叫你们都吃我一枪。”裴鸣暗喜,这少年原来是酒楼里的人,看来这次有救了。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抛向少年,说道:“一场误会,多有得罪。”言罢与其他三人转身就跑。 第三章 牛刀初试(6) 马天佑见裴鸣想走,提剑就追。少年把枪一横,拦在他面前,说道:“你也要赔钱。” 马天佑心下焦急,来不及多想,举剑就劈。少年更不打话,用枪一挑,马天佑感到一股大力从枪上传来,铁剑差点脱手而出。马天佑只想用剑迫开少年,出手并不太重,但少年这股力量却让他心下惊骇,不敢再轻敌。刚稳住身形,少年已是当胸一枪刺到。马天佑举剑相迎。两人一来一往,瞬间便打了几十个回合。 少年一把银枪如蛟龙出海,隐隐夹着风雷之声,对着马天佑上下左右翻飞。马天佑曾受高人指点,习得“轩辕心经”和“浮云剑法”,一把剑施展开来,也丝毫不见逊色。烈日之下两位少年在大街大战起来,剑光枪影混成一团。一边是枪法娴熟,力大无穷,虎虎生风;一边是剑法飘忽多变,凌厉无比,寒光闪闪。 马天佑不禁暗暗称奇,本以为凭自己一身武功,足可以傲视群雄,想不到还未走出岭南,就碰到如此高手。少年与自己年纪相若,一把枪舞起来却丝毫没有破绽,而且枪沉力猛,若非自己练过上乘内功心法,早已成为枪下之鬼。纵是如此,打起来也相当吃力。自己凭着精妙的剑法,在招式上稍为占优,但长久打下去,少年必将熟悉自己的套路,况且少年枪法娴熟之极,攻守自如,“浮云剑法”虽则飘忽多变,他却能一一化解。 少年心中也是暗暗赞叹。因天生一付神力,自幼开始习武,附近稍有名气的武师都被他父亲请来教他武功,可到最后那些师傅都一一败在他手下。到了十三岁,已经没有人敢来教他武功,他在韶州是出了名的神力枪王,几乎没人能在他手下躲过十招。两年前一个神秘人出现,更是让他的武功进展神速,而对神秘人的武功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天正在家里练功,听说有人在酒楼闹事,火速提枪赶来,心想要好好教训一番。想不交手半天,居然讨不到便宜,对方出剑又快又准,而且变化多端,自己稳打稳扎也只是恰恰打个平手。 两人棋逢敌手,难分胜负,枪来剑往,如同杂耍一般,大街上驻足观看者越来越多,对两个少年的武功都啧啧称奇。马天佑已经无睱去想报仇之事,专心于对付面前的少年。而少年似乎也是忘了赔钱一事,打到酣处,高呼“过瘾”并大赞对方“好武功”。 两人打斗了约莫一个时辰,双方都感到体力开始下降,出招已不如之前灵活。天气酷热,两人都已是汗流浃背,但一时三刻恐怕也难以分出胜负。此时大街上出现一匹白马,马上一位少女,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穿着粉色衣裳,娇滴滴的身材却一脸的骄蛮之气,手执蛇形软鞭,朝两位正在打斗的少年疾奔而来。马一跑近,少女突然挥鞭抽向马天佑。 第三章 牛刀初试(7) 马天佑正与少年打斗,见长鞭袭来,以为是帮手,急忙跃开。少年也是一脸愕然,把枪停住,大声喝道:“什么人?”马天佑舒了一口气,知道他们不是一帮。少女把嘴一撇,说道:“这个人是我的。” 少年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你丈夫,来得正好,他砸坏我的酒楼,又没钱赔我,你帮他还了就是。” 马天佑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的丈夫,一时急得满脸涨红,连说几声不是。马上少女也是脸上微微一红,哼了一声,把头仰起,不去搭理。 那少年又说道:“什么不是,明明砸坏我的东西,居然不承认,你们夫妻一起上,我也不怕,今天拿不到钱,我不会放你们走。” 少女忍耐不住,唰唰唰一连三鞭抽向少年。少年急忙举枪相迎,却连鞭梢都没碰到。少女左手一扬,说道:“钱给你。”一锭银子飞向少年。少年伸手接过,哈哈大笑道:“少了点。”突然一阵香味传入鼻中,暗叫一声不妙,顿觉头昏目眩,扑通一下倒在地上。 这一下变故突生,马天佑紧握利剑,一时弄不清少女是何用意。少女指着他道:“你跟我走。”马天佑却动也不动。少女粉脸一寒,朝马天佑劈头就一鞭。马天佑早有防备,侧身横剑一挡,鞭梢转了几个圈,紧紧緾住铁剑。少女娇呼一声“过来”,用力便扯,想把马天佑连人带剑扯过来。马天佑冷笑一声,运动内功,反而把少女从马上扯下,朝自己直飞过来。 少女想撤鞭已来不及,整个人跌入马天佑怀中。马天佑始料不及,慌乱之中竟然张开双手抱住,只觉手触之处软软的,滑滑的,舒服至极。之前箭拔弩张的紧张场面突然消失,温香软玉拥在怀中,给马天佑一种从未有的感觉,一时竟不知所措。正在此时,一阵淡淡的幽香扑入鼻中,此香味与少女身上的香味又是不同。马天佑猛然醒觉,情知不妙,松开双手,跳到一旁。 粉衣少女一个空翻,向马上跃去,同时用力一扯长鞭,铁剑从马天佑手上脱出。少女稳稳的坐在马上,以手掩嘴,娇笑了两声,然后晃动脑袋,如同教师先生般说道:“倒也。”马天佑顾不了更多,凝神运气,觉得身上并无异常,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好香。”此话一出,顿觉不妥,自己怎么会突然间变得油嘴滑舌?想起刚才场面,不禁脸上一红。 少女“咦”了一声,甚觉奇怪,对方居然不怕迷香。她并不知道马天佑喝了耳鼠的血,已是百毒不侵,区区迷香对他更是不起作用。听到马天佑一句“好香”,脸上飞红,嗔道:“敢贫嘴。”再次举鞭抽向马天佑。 第三章 牛刀初试(8) 马天佑暗叫苦也,手中已无剑,唯有左闪右躲,狼狈不堪。长鞭如同毒蛇一般,如影随形,紧紧把马天佑围在当中。初时路人以为他们是夫妻,到后来见神力盖世的枪王中迷香倒下,现在两人又动起真格,不禁大感兴趣,并不时有人起哄。少女挥鞭越来越快,马天佑在闪躲之中找准机会,五指如钩,迅速抓住长鞭,顺势用力一抖。少女力气不如马天佑,握住长鞭凌空一翻,化解了鞭上传来的力道,人也落到了地上。 少女用力扯了两下,长鞭的一端仍然握在马天佑手里,纹丝不动。少女脚一跺,哼哼两声,握鞭的手突然放开,转身跳到马背上,赌气地说:“不好玩,不玩了。”掉转马头就想离去。马天佑快步追上,拦在马前道:“解药拿来。”少女好奇地看着他,问道:“什么解药?”当知道马天佑要解药是为救治躺在地上的少年时,粉衣少女一副惊讶的表情问道:“你不想报仇了吗?这个人让你的仇人跑掉,你还要救他?” 马天佑一想,觉得也对,本来已经可以手刃仇人,却平白无故被这个少年放走,还陪着他打了大半天,若不是这个少女出现,还不知道要纠緾到什么时候。转念一想,觉得这少年其实也没错,他并不知情,自己把他的酒楼搞得一塌糊涂,理应赔钱,只是当时急于要杀裴鸣,忽略了这一点,才让裴鸣跑掉。自己有错在先,怪不得别人。况且这少年也是一位高手,如果不把他救活实在可惜。 主意已定,马天佑把长鞭交还少女,仍旧向她要解药。 少女露出狡诘的笑容,道:“是你让我救他的啊,发生什么事情可别后悔。”说完跳下马,在人群中要来一桶水,兜头泼向躺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被水一泼,即时醒转,睁开眼睛看见马天佑和粉衣少女站在面前,捡起地上的长枪,大喝一声:“狗男女敢戏弄我。”向两人直刺过来。马天佑急忙用剑挡开,两人又大战起来。少女跃回马上,笑着说道:“我已经提醒过你,这就是你做好人的后果。” 马天佑想跟少年解释,怎奈少年如一头疯牛,把马天佑迫得无睱发话。唯有大叹倒霉,后悔没听少女之言。少女看了一会儿,似乎失去耐性,眉头一皱,扬起鞭向少年抽去。其时少年正背朝着她,与马天佑打得起劲,少女出手又快,想躲已经来不及,长鞭结结实实地抽在他的右肩上。 少年负疼,“哎呀”一声,头也不敢回,向一旁跃开,然后转身,持枪攻向少女。少女骑在马上,一连甩出几鞭。少年似乎害怕她的鞭,一连向后退了几步。少女驱马靠近马天佑,说一声“上来”,马天佑来不及细想,也飞身跃上马,坐在少女后面。少女用鞭轻轻一抽,白马带着两人绝尘而去。 第三章 牛刀初试(9) 马天佑第一次与女孩如此接近,不禁心跳加速,刚上马的时候一心只想摆脱那个莽撞少年,并无其它想法,后来被少女身上传来的阵阵香味弄得心猿意马,心想这若是迷香更好,宁愿被迷倒靠在少女背上。想到这里,脸上不禁热辣辣的,却又觉得很开心。 不知道跑了多远,也不知道方向,马天佑就如在做一个美梦,懒得去理,只想马儿不要停下就好。前面出现一条小河,马突然停了下来,马天佑还在沉醉之中,措不及防,身体向前扑倒在少女背上。少女惊呼一声,飞身从马头跃出,落在草地之上。马天佑还在傻傻的坐在马上,少女长鞭已经出手,緾上马天佑腰间,用力一扯,把他狠狠的摔到地上。 马天佑刚站起来,长鞭又已横扫过来,“啪”的一声打在他的腿上。马天佑捱了一鞭,还是傻傻的站着。少女“咦”了一声道:“为什么不还手?”马天佑忍着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窘得满脸通红。少女脸一下也红了起来,拿着鞭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僵持了一会儿,少女突然跳上马,飞奔而去。 马天佑取水洗了把脸,然后在河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太阳的余晖照在河面上,泛起片片金黄,水中不时的有鱼跃起,激起点点水花。四周空无一人,放眼望去尽是草地和树林,这里是什么地方,离城里有多远,马天佑无从得知,想想今天发生这么多事情,差一点就可以报得大仇,最后却跑到这个地方。想到来历不明的少女,心中更是烦闷。 黄昏的太阳照在身上,河边的风阵阵吹来,令马天佑觉得非常疲倦,干脆什么都不想,迷迷糊糊地躺在草地上睡着了。 朦胧之中听到一阵马蹄声,马天佑惊觉地张开双眼,一匹白马由远而近,马上正是粉衣少女。马天佑心下一喜,一骨碌爬起,对少女抱挙施礼道:“刚才冒犯姑娘,在此赔过,况且姑娘已打我一鞭,现在仍疼痛难忍,当是惩罚,万望姑娘勿再生气。” 马天佑左一句姑娘右一句姑娘,赔罪的话说了一大通。少女抿着嘴一直在笑,看表情,似乎已经不再生气,马天佑心下稍安。少女忽然问道:“你哪里得罪我了?” 马天佑一时语塞。自己觉得最对不起少女的地方,是一路上对她的胡思乱想,但这种话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若说是因为不小心撞到少女,只是意外而已,从少女的问话中可以听出所指并非此事。自己说了半天,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难道少女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不禁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讷讷的说道:“刚才在马上不小心碰到姑娘。” 第三章 牛刀初试(10) 少女格格笑道:“并不完全怪你,是我疏忽,没来得及提醒你,下次注意就是。”马天佑本来窘得无地自容,怕少女再出言刁难,正苦思如何找话脱身。听到“下次”两个字,不禁欣喜若狂,差点又浮想连篇,连声“多谢姑娘”。 少女道:“刚才打你一鞭,我是特意回来向你赔罪的,腿还疼吗?” 马天佑见少女关心自己,心下更喜,突然觉得四周的景色是如此美丽,红色的天,金色的河,白色的马,粉色的少女,令马天佑直想在草地上翻跟斗。多年藏在心中的仇恨,构想的江湖险恶,一路上的彷徨与劳累,此刻通通抛诸一边。风是调皮的,水是温柔的,一草一木都是开心的,互相在打闹着,天地之间充满着奇幻的色彩。 少女见马天佑一脸欢喜之色,也轻轻下马,与马天佑坐在草地上。马天佑此时才想起问少女名字,少女淡淡一笑道:“我叫云遥,你叫我遥儿好了。”马天佑念了几声“遥儿”,赞道:“好名字。”遥儿被人夸奖,心下高兴,嘴上却说:“这名字用在我身上是不是不妥?”马天佑看着遥儿粉红的娇脸,调皮之中略带羞涩,不禁由衷地说道:“除了我娘亲,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遥儿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头说道:“马大哥真会哄女孩子。”马天佑心下一惊,即时惊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马?”遥儿抬起头,娇笑着说:“这有什么稀奇,整个韶州府都知道你是马盖龙的儿子了,明天就会有一大帮人追着你要‘镔铁神功’,如果你不想被杀 ,就把‘滨铁神功’交给他们,由他们去自相残杀好了。” 马天佑心下一沉,担忧起来,喃喃说道:“如果我有‘镔铁神功’,根本就不用害怕什么人,今天早已把裴鸣的人头割下来了。” 遥儿一想也是,以马天佑目前的武功,与传说中的“镔铁神功”相去甚远,但仍不解的问道:“为何马大哥不怕我的迷香?” 马天佑一愣,突然想起当年轩辕仙人曾说过,喝了耳鼠的血以后便百毒不侵,如今看来不假。想起爷爷,马天佑心里一阵难过,若是有爷爷在身边,自己便不怕被人欺负了。自从白云洞一别后,轩辕仙人和“雾龙”都杳无音信,也从未听人谈起过。轩辕仙人所给的一切,不知今生是否有缘再报。却又恨自己学艺不精,虽得爷爷传授绝世武功,在手中施展出来却差点不敌一个酒楼里的少年。想至此,不禁黯然伤神。 第三章 牛刀初试(11) 云遥见马天佑良久不语,以为是有不便告人的秘密,也不再追问。过了一会儿,云遥又说道:“既然马大哥身上没有‘滨铁神功’,不如今晚就离开韶州,以免遭遇麻烦。你的马也别回去取了,我看那少年武功非常厉害,而且蛮不讲理,碰上难免又要纠緾一番。你我合力打他应该不是问题,只怕他有更多的帮手,我们未必讨到便宜。此等南蛮之地,你我俱不熟悉,很容易遭人毒手,不如你骑我的马快走。” 云遥一番话,令马天佑非常感动,初次相识,便处处为自己着想,虽然脾气有时候古怪一点,但温柔时却很可爱,听语气,她也是初来此地,却不知因何来此。马天佑摇摇头道:“裴鸣是我的杀父仇人,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他杀了,先回城里打探他的消息,反正我身上没有‘镔铁神功’,其他人应该也不会过于为难我。至于马,等我报了仇再去取也不迟,如若不给,再买一匹就是了。倒是这事与你无关,不必卷入是非之中,你我就此别过。”说完起身便走。 云遥一愕,随即上马,追前叫道:“笨蛋,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其时天色将晚,附近也不见村庄,想找人问路都难,马天佑也无法辨清来路,但不想连累云遥,便道:“你告诉我,我自己走便是。” 云遥似笑非笑地看着马天佑道:“上马吧,我带你回去。”马天佑迟疑了下,跃上马背,仍象原来一样坐在云遥后面。其实他心里并不舍得云遥离开,不过这次学乖了,不敢再胡思乱想,规规矩矩的坐在马背上。说道:“我坐好了,如果要停下记得告诉我。” 云遥“扑嗤”一笑,用力一拍马,白马放开四蹄,发足狂奔,差点把马天佑摔下来。马天佑知道她在戏弄自己,便把身体向后倒仰,双手乱舞,作要摔倒状,口中“哎呀”乱叫。云遥更加得意,催马快跑,两人一路上嘻嘻哈哈,不久便又回到韶州府。 第四章 浈水毒蛇(1) 韶州的夜晚非常热闹,江边到处张灯结彩,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令月光也黯然失色。由于韶州夏天炎热,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到了夜晚仍难以入睡,都喜欢到江边吹吹风,所以晚上的江边看上去比白天的人还多。晚风送来阵阵的歌乐声,把韶州府的繁华景象由白天一直延续到深夜。 粼粼的波光中,飘荡着许多船只,有大船,也有小船,而这些船并不是用来运货,只是供人游玩。白天众人在烈日下汗流浃背地忙于赚钱,到了晚上则是把赚来的钱在这里消遣。有喝酒的,找乐的,三五知已聊天的,有钱人就租个船,坐在船上喝酒聊天,当然,船上总是少不了美人。 象这种美人在韶州随处可以找到,江边规模较大的酒楼客栈,基本上里面都设有供客人酒足饭饱后找美人寻乐的地方。这种风气,在宋朝犹为风盛,而且颇为讲究。虽然是连年战乱,内忧外患,但比较好的供官人和有钱人吃饭喝酒的地方,里面都设有歌伎陪伴,环境也相当优美,竹径回廊,水榭花坛,让客人心旷神怡,兴致大增。 马天佑和云遥来到江边一间酒楼,找个靠江的位置坐下,从这里可以欣赏到曲江的美丽夜景。马天佑似乎对这种热闹的夜景很感兴趣,边吃边东张西望,偶尔碰上云遥的目光,不好意思地赶紧转开。 两人刚吃饱,面前出现一位女子,怀抱琵琶,轻盈盈地向两人施了个礼。与云遥相比,此女子更多了几分成熟,风姿绰约,韵味十足,令马天佑不敢抬头正视。云遥凶巴巴地看着她道:“干什么?” 女子轻启朱唇:“大凡由外地到韶州的客官,必要欣赏韶州之夜景,而韶州最美的夜景,乃是江上。看两位应是初到本地,值此良霄,何不泛舟江上。如不嫌弃,待奴家为二位弹奏唱歌,聊作陪酒,不知意下如何?”话一出口,如莺声燕语,不唱已经醉人。 云遥对这种夜景也是很感兴趣,马天佑东张西望,就是不敢和自己说话,场面有点沉闷,听此一说,正合心意,便问马天佑:“大哥会喝酒吗?”因这里人多,云遥怕惹麻烦,所以把马大哥改成叫大哥。 马天佑从未喝过酒,便摇了摇头。云遥笑道:“正好,我也没喝过,美景当前,我们不妨一试。”马天佑“嗯”了一声,点头同意。云遥用眼睛上下打量站在面前的女子,心想这女子如此漂亮,带着去马大哥岂会有心情看夜景,不如打发走算了。 女子被云遥上下打量,却毫不介意,甜甜笑道:“公子与姑娘乃是佳人一对,品味高雅,如若嫌弃奴家长得太丑,尚有其他姐妹,任由两位挑选,奴家去为两位准备船只便是。” 第四章 浈水毒蛇(2) 云遥被她一赞,心里舒服,又怕她真的找更加漂亮的来,便说道:“好吧,你也不丑,帮我们要只好点的船,顺便带酲好酒。”女子微笑着施了个礼,道:“谢谢两位官人,奴家名叫燕燕,技艺疏浅,如若有不尽兴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泛舟喝酒,佳人作伴,此情此景,远胜曲江之夜景十倍。燕燕先是敬马天佑和云遥喝了三杯酒,自己也是陪着喝。几杯酒下去,马天佑的脸慢慢红了起来。此时燕燕开始唱歌,声音犹如莺啼,却是《花间集》里的唱段。 五代时期,赵崇祚把晚唐五代词风相近词人温庭筠、韦庄等十八家词共五百首,编成了最早的一部文人词总集《花间集》。因为这些文人都奉温庭筠为祖进行词创作,词风大体相近。花间词是供歌妓伶工演唱的曲子词选本,是齐梁宫体与晚唐五代倡风相结合的产物。内容大多是冶游宴乐,男女私情,风格也都辞艳情柔。 “水晶帘里玻璃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一阙唱完,燕燕又拿起酒杯劝酒。 越唱下去,曲中男女之情更是裸露,充满着挑逗之意。听得马天佑面红心跳,只好借喝酒作掩饰。而云遥也是未涉男女之情,又是第一次喝酒,此情此景,不禁面泛红潮,心如鹿撞。开始还有说有笑,渐渐也是连话都不敢和马天佑说。 当唱到“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马天佑不知从哪来的胆量,竟然痴痴的看着云遥。此刻他已经什么都不顾,云遥就如一朵美丽的小鲜花,半羞半醉的神态让他如着魔一般,眼光再也无法移开。云遥羞得满脸通红,头也不敢抬起来。 马天佑胆子越来越大,眼光之中充满了情意。云遥轻轻站起来,拿着酒杯从燕燕身边走过,来到马天佑身旁,放下酒杯,温柔地依偎在马天佑身上。这一下大出马天佑意料,做梦也没想到会有此一刻,原来两情相悦是如此美妙。和云遥认识还不到一天,已经被她深深吸引。此刻双方情意绵绵,马天佑不禁暗暗庆幸燕燕今晚的安排,心想上得岸来必定好好打赏她。飘飘然之下,顾不得燕燕在旁,伸手去搂云遥的小蛮腰。 云遥也不作声,轻轻颤抖了一下,任其搂着腰,仍是依在马天佑身上。云遥身上特有的少女香味,令马天佑心跳加速,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惊动佳人。搂着腰的手一动也不敢动,手心已经渗出汗水,他感觉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宁愿就这样搂一辈子,全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燕燕一曲唱完,抚掌笑道:“两位如此恩爱,真是羡煞旁人,值此良辰美景,祝两位早生贵子,白头偕老。”言毕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四章 浈水毒蛇(3) 马天佑心中极不情愿她此刻停下来喝酒,只想她一直唱下去,就如一场美梦怕被惊醒一般。正想伸手去拿酒杯,只见燕燕摇晃了一下,“扑通”一声倒在桌上。马天佑大吃一惊,心想醉也不会醉得如此干脆吧,说倒就倒。正疑惑之中,云遥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作声。然后高声叫道:“船家进来一下,我大哥喝醉了,看有什么办法弄醒他。” 船家听到声音,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看到倒下的是燕燕,大吃一惊,正要叫喊,已被云遥点中昏睡穴,旋即倒下。 马天佑一时如坠云雾之中,弄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啪”的一声,云遥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刚刚还在温柔乡里陶醉,转眼之间美梦就已结束,本来脸就是红色的,这一巴掌下去,变得更加红了。马天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燕燕会突然倒下,而云遥又要把船夫点倒,对于这一巴掌,更不知是何道理。明明是你自己先靠在我身上,就算是一时喝酒冲动,情难自禁,但清醒后也不应该打人啊。你自己都忍受不住,怎么能怪别人呢。总不能说是我勾引你吧。 想到此处,马天佑突然好象明白过来,应该是云遥一时冲动与自己搂在一起,被燕燕看见,清醒过来觉得不妥,就在酒里下毒毒死她,再把船夫干掉,以后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再一想,哎呀不得了,自己可是当事人,她会不会把自己也杀掉?心想若是能还她清白,死在她手上也就算了。于是开口说道:“你把我也杀了吧,这样就没人知道这件事了。” 云遥睁大眼睛看着他,摇了摇头道:“真是一头猪,刚才我是看到那个女人给我们倒酒的时候,从指甲里弹下一些东西,我想应该是蒙汗药之类,在我从她面前走过的时候顺便把我的酒杯跟她的调换,怕她起疑心,我就作状倚在你身上,谁知你这头猪还伸手去搂我的腰,气死我了。敢这样轻薄我,你说你该打不该?” 马天佑听完不禁又羞又愧,自己一时情迷意乱,差点就遭了暗算,若不是云遥细心,后果将不堪设想。想到此处,不禁冒出一身冷汗,暗暗佩服云遥的心机伶俐,同时心中却不免生出一丝失落,不知她是否一个晚上都是如此的清醒?若是如此,自己所做及所想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自作多情。 云遥见马天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中有些不忍,柔声问道:“疼吗?”马天佑见她关心自己,突然又产生一种冲动,赌气地说:“不疼,是我自作多情,该打,你喜欢就继续打吧。” 第四章 浈水毒蛇(4) 云遥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看着他一副象小孩般的表情,强忍住笑岔开话题道:“这个女人演技真不错,刚才差点连我也被她骗过,只是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虽然她恼恨马天佑对自己作出不轨动作,但他一个晚上对燕燕连正眼都没看过一眼,却把心思全放在自己身上,这时亲口说出自作多情四个字,说明他是喜欢自己,气也全消了。 马天佑道:“我知道,她们是冲着我来的,目的都是为了‘滨铁神功’。”云遥差一点笑了出来,心想:“不是冲着你来难道是冲我来不成,我又不象你这么出名,不是为了‘滨铁神功’,别人会看得上你这个傻小子吗?”心下虽是如此想,怕他生气,嘴上却说:“马大哥果然聪明,我看他们目的也是如此,只是不知道她们是哪个帮派的人,以后我们要更加小心了。” 马天佑点点着,说道:“要知道她们是哪个帮派的人也不难,只要你解开船夫的穴道或弄醒燕燕,迫她们说出来就是了。” 云遥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真想把他扔进水里,心里叫道:天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一时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只好淡淡说道:“这样并不妥,附近肯定有不少他们的人,如果惊动他们,在江上我们很难脱身,我的水性不是太好,不知马大哥如何?” 马天佑一想也对,摇了摇头,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云遥微微一笑,心想还好你没再给我出什么不顶用的鬼主意,便叫马天佑穿上船夫的衣服,装成船夫的样子去把船撑回岸边。两人一上岸,立即骑马离开,跑到一个小镇上找了家客栈住下。 第二天醒来,马天佑决定到城里打听裴鸣下落,虽然明知有很多人已经盯上自己,却不肯放过杀裴鸣的机会。和云遥一说,她也要跟着去。马天佑拗不过,只得带她同去。两人在镇上买了匹马,直奔城里而去。 在城里转悠了一天,没见裴鸣影踪,回到小镇马天佑闷闷不乐。云遥见马天佑心情不好,便带他到镇上的一个小酒肆去喝酒。马天佑本来不想喝酒,怕喝多了又被云遥捉弄,但心情确实比较郁闷,也跟着云遥喝了起来。 小镇的酒肆跟城里的比起来大相庭径,灯光并不明亮,里面除了老板和另外一个在喝酒的人外,就只有马天佑和云遥了。那个人一身灰色衣服,身上带剑,一脸落泊的神情,而且看起来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两人也乐得清静,边喝边聊,渐渐话也多了起来。马天佑突然问起娘亲和弟弟的下落,云遥只是摇摇头,马天佑心情更加烦闷。 第四章 浈水毒蛇(5) 云遥见马天佑还是不开心,便跟他讲一些江湖上的奇闻趣事。马天佑之前从未涉足江湖,这九年来更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对一些前所未闻的江湖事,显得非常感兴趣,心情逐渐好了起来。在酒肆里喝酒的灰衣人对他们的谈话似乎不感兴趣,只是一言不发闷头喝酒。云遥突然想马天佑的剑法特别古怪,不知是何门派,便问道:“马大哥的剑法是出自何派?” 马天佑道:“是一位前辈教我的,剑法是他自创,并无门派,只是我学艺不精,武功不及他万分之一。”云遥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只道是马天佑不便说出。然后又说道:“你知道武林中用剑最厉害的人是谁吗?” 马天佑摇摇头。云遥接着说:“他的名字叫风影,剑如其名,一般人连他出招的影子都还没看清楚,便死于他剑下。当年衡山派掌门刘渊波与他比试剑法,不到五十招便败于他剑下,风影从此在江湖上名声大振,被江湖中人推为‘武林第一高手’。其实最令他出名的却是……” 话还没说完,坐在一旁喝酒的灰衣人突然“砰”的一声用酒杯在桌上顿了一下,两人惧感愕然,同时看着他。只见那个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问道:“姑娘可是认得风影?” 云遥哼了一声道:“我认不认识与你何关?” “如果不认识,姑娘请不要在此说三道四。” 云遥气得拿起长鞭指着他道:“看你的猫样,难道你敢说自己是风影不成,看来,八成是风影手下败将,最怕听到他的名字。” 那人顿时不语,重新坐下,拿起酒杯继续喝酒。云遥却不放过,恨他坏了兴致,长鞭一甩,把他桌上的酒酲打烂,流了一地的酒。灰衣人不紧不慢的站起来道:“想打架便到外面,别坏了人家生意。” 云遥说一声“好”,便快步走了出去。马天佑想阻拦已经来不及,怕云遥有损失,也跟着冲了出去。那人一出饭馆,就向镇外跑去,两人紧跟其后。灰衣人好象有心比较轻功,越跑越快,刚才是一副醉态,一跑起来却象只野兔。马天佑也施展轻功跟着紧追,跑着跑着渐感吃力,拉开十来丈距离,论轻功,已是差了一筹。云遥则是毫不逊色,从始至终都紧跟在那个人后面,相差不到一丈。 约莫跑了四五里路,前面是一片树林,灰衣人突然停下,说道:“就在这里打吧。”云遥笑道:“你再跑我可就要出手了。”正说话之时,马天佑亦已赶到。灰衣人道:“是两个一齐上还是一个一个来。”云遥道:“两个或是一个由我们说了算,不关你的事,高兴一个时就一个,高兴两个时就两个,你来多少个也是随你的便。”灰衣人一时语结,心想你们明知道我只有一人,却说这话,明摆着是想两个一起上,却又找不到理由反驳。论年纪,自己应该比他们年长许多,单凭这一点,就很难提出单打独斗的理由。 第四章 浈水毒蛇(6) 云遥对马天佑说:“马大哥,我耍猴给你看,如果猴儿不乖,你帮我打断他的腿。”话一说完,长鞭跟着出手,兜头向灰衣人劈去。灰衣人不敢用剑去挡,因为两人站得太近,鞭是软的,用剑去挡的话,鞭梢会拐着弯继续打人,唯有向一边跃开。长鞭落空,刚触地面,立即弹起,一招“玉带环腰”,向灰衣人卷去。灰衣人想不到云遥出手这么快,又不敢用剑来格,急忙之中向后纵开。云遥收住鞭势,手腕一转,鞭梢环成一个圆形,如浪潮般泼向灰色人。 灰衣人也不示弱,展开剑势,把剑舞成风车一般,真是滴水不沾。云遥仗着鞭长,始终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出手,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灰衣人虽然剑法精妙,但一时间却也奈何不得,有时候被鞭迫得紧了,还要上纵下跳,真有点象是在耍猴。月光之下,云遥的长鞭就如一条灵蛇,有时候向右挥鞭,鞭梢却突然转向左,有时抽向地面,鞭梢却跳起袭人。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捉摸不定,荒野中充斥着阵阵呼呼的响声。 灰衣人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不知是否要使出本门武功,照眼前的打法,自己很难占到便宜,更何况对方还有一人在旁观看,如果两个出手,恐怕更加抵挡不住。但使出本门武功很容易被人看出门派,若是落败,自己面子上挂不住。正犹豫之间,云遥长鞭扫地,卷起一堆树叶,迎空一抖,树叶如万箭齐发般向灰衣人射去。灰衣人轮起长剑,舞出一团剑影护住全身。云遥把鞭一抖,长鞭竟如长矛般刺向剑圈。只听“卜”的一声,鞭梢正撞着剑身。长剑缓了一缓,有几片树叶已经穿过剑圈,打在灰衣人身上。虽然树叶被剑风减弱劲道,但打在身上还是觉得疼痛。 灰衣人负疼,全身酒意尽醒,精神一振,月光之下,长剑如同一道冰柱,疾如闪电向云遥击去。剑未近身,云遥已觉得一股强烈的气流直扑过来。剑光长驱直入,长鞭威力尽失,就如用剑挡不住鞭一样,软鞭也很难把剑挡住,而且剑势非常凌厉。云遥来不及多想,向后连退几步,躲开剑势,惊呼一声:“衡山剑法。”灰衣人不由赞道:“好眼力。” 马天佑刚才以为云遥已经赢了,想不到灰衣人突然剑法大变,一下就把云遥迫退,即刻拔剑相助。灰衣人听得背后声响,知道马天佑已经出手,抽剑来挡,两剑相迎,“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灰衣人大吃一惊,看马天佑轻功一般,以为武功也是寻常,两剑一碰之下却感觉对方内功非常精纯,丝毫不在自己之下。 马天佑一剑既出,“浮云剑法”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地施展出来。两把剑闪出千道寒光,顷刻之间,只见四面八方全是剑影,很难分出哪个是马天佑,哪个是灰衣人。云遥见两人打成一团,也不帮手,干脆走到一边靠在树上观看。 第四章 浈水毒蛇(7) 马天佑出剑越来越快,剑法变幻莫测,灰衣人不由暗暗心惊,摸不清这是哪个门派的剑法,只好见招拆招。论剑法的精妙,“浮云剑法”胜在多变,让对方很难摸清自己的套路。论经验和实力,马天佑却比不上灰衣人。时间一长,灰衣人开始反守为攻,渐渐占了上风。 云遥见马天佑处于劣势,举起长鞭从背后攻向灰衣人。灰衣人以一敌二,毫无惧色,左闪右腾,一有机会就出手反击。三个人如走马灯般来回穿梭打斗,灰衣人稳打稳扎,马天佑死緾烂打,最让人头疼的是云遥的长鞭,到处游走,而且是专攻敌人后背,让人难以防守。灰衣人虽然剑法纯熟,但在两人的夹攻之下,很快就满头大汗。 云遥开始感到轻松,便要在嘴皮上占点便宜,说道:“小猴子跳累了吧,晚上扰乱我们兴致,只要你肯认输,叩头认错,赔我们两酲好酒,本姑娘便不再计较,以后也不会跟人说起。” 灰衣人气不打一处,说道:“两个人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如果一对一能打赢我,你说什么都可以。” 云遥见他还嘴,坏笑着说道:“堂堂衡山派大弟子周彥风,居然打不过两个没名气的小辈,说出去岂不笑掉大牙,衡山派以后怎样在江湖上立足。” 灰衣人一愣,差点被云遥的长鞭扫中,躲过后跳出圈外,连叫三声“罢”字,把剑一扔道:“我输了。”脸如死灰,转身就走。 马天佑看他走远,好奇地问:“你认识他?”云遥摇摇头,得意地看着他。 “那你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马天佑仍是不明白。 “我是猜的,一开始见他用‘衡山剑法’,我就估计是他。” “衡山派那么多人,你怎么就知道这个就是周彥风?”马天佑不依不饶地问。 云遥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家伙真是可爱,把灰衣人扔下的剑拾起,说道:“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我们回去吧。” 马天佑突然想起一件事,继续说道:“他如果也知道我们是谁,会不会叫人来杀我们?” 云遥笑道:“马大哥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小心?放心吧,他已经是死人一个,对我们没兴趣。” 马天佑心下非常好奇,但也不好再问,哦了一声跟着云遥往回走。明明是一个大活人,为什么遥儿要说他是个死人呢?难道是给他下了毒? 没走多远,突然后面一条身影飞奔而来,两人同时回头,却是刚才云遥所说的周彥风。马天佑如临大敌,拔剑在手,云遥却是神情自若。周彥风一走近,对两人抱挙施礼,说道:“今晚之事还请两位不要跟人说起,并非是怕人耻笑,只是实在不想让人知道周某在此,不知两位能否答应?” 第四章 浈水毒蛇(8) 云遥笑道:“其实你今晚也没有输,我们也不会向外人说起,你尽管放心。”说罢把剑还给周彥风。 周彥风一脸感激之情,接过剑道:“两位乃侠义中人,周某感激,明晚我请喝酒,仍是今天那个酒肆,望两位赏脸,不见不散。”说完转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这天上午,两人正在城里打听裴鸣的下落,面前出现一僧一道。僧人身穿灰黑百衲衣,目露凶光,只有一条右臂,左边的袖子空荡荡的,风一吹就摇摆。道人身穿蓝色道袍,右手拿着一把剑,生得獐头鼠脑,稀稀疏疏的留着三缕胡子。两人的模样确实不敢恭维,但这种组合很少有人敢去惹。单凭外表,便知非善男信女之辈。僧人单手施礼道:“两位可是在找裴鸣?” 云遥知道眼前两人不好緾,但也不敢贸然得罪,便客气地说道:“大师这么问,可是知道?” 僧人道:“裴鸣与本教教主乃是朋友,刚才见两位朋友向人问起,故有此一问,只是不知两位因何事找他?” 马天佑一听大喜,终于得到裴鸣下落,只是听他们说裴鸣乃是他们教主朋友,不知他们是何教派,如果厉害,想杀裴鸣就更难了。 云遥微微一笑道:“我们与他也是朋友,前些天刚到此地,因贪玩我们与他失去联络,还请大师告知下落,我们好去找他。” 僧人道:“既是朋友那就甚好,只是不曾听他提起两位,他此刻正在教中与我们教主喝酒,两位见面后要多多唠叨他,只管自己快乐,连同来的朋友也忘了。两位若想见他,贫衲情愿带路。” 云遥道:“有劳大师带路,见面后必定与大师喝个痛快,我们离开也有几天时间了,身上银两已经不多,贵重东西都在裴鸣身上,幸好见到大师。” 僧道两人心中暗笑:毕竟还是嫩了点。僧人道:“两位既是朋友,也就不必客气,等到教里我们开怀畅饮,若有兴趣,可让教中兄弟陪二位游玩韶州山水。” 云遥道:“此举甚好,韶州确实是风景迷人,若有人带着游玩,当然最好。有劳两位大哥前面带路,见到裴鸣,我们好好喝酒聊天。” 僧道两人互望一眼,迈开脚步在前面带路,云遥则和马天佑骑着马在后面跟着。 云遥突然问道:“还未请教两位是何派中人?” 僧人头也不回道:“我们乃是浈水教中人,本教在韶州是第一大教,教主最爱结交江湖义士,大凡南来北往经过韶州的江湖中人,都喜欢找我们教主喝酒。只要在本地遇到什么麻烦,有我们教主出马,都不是问题。两位年纪不大,看来应该是初出江湖,等见到我们教主,两位必定喜欢。” 第四章 浈水毒蛇(9) 云遥暗吃一惊,浈水教乃是韶州第一大教,僧人此话不假,教主何螣蛇人称“浈水毒蛇”,心狠手辣,在岭南一带是赫赫有名。这次惹上这个魔头,恐怕不好对付。正思想之间,僧人又说道:“我和道长是教中的左右护法,我叫僧生,他叫道灭,两位在韶州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们说,在此地没有什么我们办不成的事,既然相识,我们便是朋友。” 云遥心中又是一惊,浈水教的左右护法早有所闻,两人无恶不作,专门抢劫过往客人的财物,遇到美色,更是不会放过。更主要的是两人武功皆是非常厉害,单是此两人,已经不好对付,如果再来其他帮手,形势大是不妙,只希望他们教主没来就好。于是问道:“你们教离这里有多远,如果太远我们先吃点东西再去,反正有两位大哥在这里,我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僧人道:“不远,过了江便是了,到了教里,两位想吃什么都有。”说完,步子提得更快。 云遥听说要过江,心中暗暗叫苦,一上船就是他们的天下了,我和马大哥都不习水性,只有任人宰割,不如在此动手,或有机会逃脱。心意已决,朝马天佑使个眼色,马天佑正在思量如何对付裴鸣,见云遥使眼色,只是茫然地看着她,一时还没会过意来。 云遥见他没什么反应,心中焦急,却又无法出语提醒。往前再走一段,云遥出声说道:“两位大哥走路累不累,要不要喝点水?”僧生仍是头也不回的答道:“不累……”刚要继续往下说,突然听到背后风响,正待回头,脖子上已被一条冰冷的软鞭紧紧緾住,顿时呼吸困难。云遥见一招得手,用力把鞭向空中一甩,僧生硕大的身躯被卷上半空,长鞭仍是紧紧的緾在脖子上。云遥狠命把鞭一抖,僧生未及落地,在半空中已然毙命。 这几下动作干净利落,只是一眨眼功夫,僧生便已命丧黄泉,马天佑看得眼都直了。走在左边的道灭听到声响,猛然回头,看见僧生已被抛上半空,情急之下来不及拔剑,一掌向云遥的马打去。马天佑看得真切,一脚把他的手踢开,随即下马,挺剑就刺。云遥解决僧生后,迅速挥鞭扫向道灭。道灭以一敌二,知道无法取胜,三招一过,撒腿就跑。云遥纵马直追,马天佑也跳上马紧随其后。 眼看就要追上,云遥正想挥鞭去抽,突然一道银光扑面而来,急忙把头一偏,躲了过去,原来是一根手指般长的银针。一阵格格娇笑声传来,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得一女子如火红云霞般站在路中,头上戴着宝石碧玺点花簪 ,斜插云丝彩蝶八宝金步摇,胸前一串绞丝银铃,穿着水红缕金穿花云裳,环佩叮当,彩秀绣辉煌。粉面含笑胜蔷薇,一双秋凤剪水瞳,烟视媚行,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流无限,叫人不敢逼视。真正是“云鬓花颜金步摇,萝裙妒杀石榴花”。女子后面,整齐地排列着三四十个大汉。 第四章 浈水毒蛇(10) 马天佑不觉失声叫道:“燕燕。”此人就是在江上唱歌的燕燕,在酒里下药却被识破,最终反而上了云遥的当,想不到在此地又碰上。看着前面这个女人,那种勾魂的歌曲又仿佛在耳边轻荡。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马天佑不禁脸上发热。云遥见到这个女人,也是一阵心跳,同是又觉得有点纳闷,看样子,这个女人应该是这帮人里的首领,莫非,此人就是“浈水毒蛇”何螣蛇?想至此,不禁又是一阵心惊,心想幸好那天晚上她自作聪明下药,若真动起手来,在江上真是插翅难飞。从刚才她放飞针的手法看来,绝对是一位高手。 此时燕燕带着众人慢慢的走了过来,边走边说:“小妹子可好,两天不见,长得越发漂亮了,怪不得你马大哥如此喜欢,连我也忍不住想多看两眼。那天晚上我不胜酒力,醉了没来得及送两位客人回去,不如今天我们再痛痛快快喝一场,两位意下如何?” 云遥笑道:“甚好,天气太热,又无事可做,不如喝酒解闷,只怕姐姐这次仍不胜酒力,大白天躺在地上可是不好看。” 燕燕不怒反笑,道:“这倒不必担心,我知道妹妹和马公子酒量大,所以今天多叫几个人陪两位喝,在这个地方喝醉了,就算是躺到衙门里,也不会有人打扰。若是嫌这里不好,不如我们换个地方,正好有事想和两位商量。” 两人对话轻松淡定,在旁人眼里,就如一双亲昵无间的姐妹,丝毫看不出敌意,。 云遥不由暗暗佩服眼前这位美人的镇定,自己杀了她一个护法,又出言奚落,她居然还是一脸笑容。内心毒如蛇蝎,在人面前却是千娇百媚,风情万种。这种女人在江湖中最为可怕,比刚才的僧道组合还要胜上十倍,笑谈弹指之间,便可将人置于死地。看眼前的形势,心知今日必有一场苦战,对方越是毫不在意,云遥心里反而有点紧张。 对方武功究竟有多高,马天佑心里也是没底,以云遥平时的脾气,早已出手,现在却迟迟没有动静,恐怕也是没有把握。对方人多势众,马天佑心里并不畏惧,只是不想连累云遥,于是说道:“今天大家是冲着我来的,与我的朋友并无关系,不要为难她,我跟你们走便是。” 云遥很是开心,想道:“这头笨猪这个时候居然还会为我着想,看来还不是笨得太彻底。”燕燕又是一阵娇笑,笑得头上步摇不停颤抖。笑罢说道:“这位马公子果然是有情有义,怪不得我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也喜欢你,她真是有福气。我这个妹妹脾气虽然古怪,见姐姐喝醉了丢下不理,刚才又把我们家的和尚送了去西天,但确实长得可爱,我见犹怜。马公子不想她去,我们也不会勉强,更何况我还怕她在我们家捣乱呢。” 第四章 浈水毒蛇(11) 马天佑见她这样说,心里稍安,只要云遥可以脱身,自己去哪里都不怕,就算打不过他们,逃跑应该还是有机会。正想说话,云遥已经抢着说道:“何教主盛情,焉有不去之理,只是怕我手中鞭不同意,教主不如亲自过来问问,若是同意,我们都随教主同去,若是不肯,教主还是把酒留着自己慢慢喝吧。” 何螣蛇心中微微一惊:“这小丫头好厉害,知道的还真不少”。吃过她一次亏,听道灭说她只一招就把僧生送上西天,知道她的武功肯定不弱,也不敢贸然行动。这时还真的想她先走,剩下一个马天佑就好对付多了。脸上依然是神色不改,笑道:“妹妹说话见外了,若是不想去,姐姐也不方便勉强,只是远来是客,今日碰见,难免要喝杯水酒,以免别人说姐姐不会待客。”说完向后面一招手,立即有人拿上一酲酒。何螣蛇打开酲盖,双手捧起酒酲,咕咚咕咚喝了起来,直喝得酒都流到脖子上。喝完用手在脖子上轻轻抺了一下,说道:“轮到你了。”用手轻轻一拍,酒酲向云遥飞了过去。 马天佑伸手一抄,抢过酒酲,说道:“我来喝。”正要举起酒酲来喝,何螣蛇仍是一脸笑容地说道:“马公子不怕酒里有毒?” 马天佑心想自己百毒不侵,有什么可怕,况且你都能喝,我为什么不能喝,就算真是有毒,我偏要喝给你们看,让你们知难而退。双手捧起酒酲,仰头就喝。突然觉得嘴唇一阵剧疼,象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马天佑急忙把酒酲拿开,嘴上火辣辣的,用手一摸,有血渗出。把酒酲往地上摔去,里面溜出一条褐色长蛇,快速向何螣蛇爬去。 蛇的速度非常之快,云遥刚要用鞭去打它,它已经跑到何螣蛇脚下。何螣蛇俯身拾起蛇,笑吟吟地说道:“都叫你不要贪杯,偏是不听,如今被我的毒蛇咬中,五步之内,恐怕会有生命危险,莫说姐姐心肠硬,想要解药,除非用‘滨铁神功’交换。” 云遥用关切的眼光去看马天佑,见他正用手捂着嘴,一脸的愤怒之情,却没有中毒的迹象,觉得非常奇怪,难道他真的练了“滨铁神功”,已经百毒不侵?但看他的武功及内力,却又不大象。何螣蛇格格笑道:“马公子想我妹妹想得疯了,把我的‘毒妇五步蛇’当作是妹妹了,可惜这家伙不解风情,连亲嘴都不懂,马公子还是快快交出‘滨铁神功’,回去和妹妹緾緾绵绵亲个够,胜过到阴曹地府受那相思之苦。”说完又格格格的笑个不停,得意至极。 第四章 浈水毒蛇(12) 马天佑涨红了脸,大声喝道:“妖妇休得放肆,吃我一剑。”说罢就想冲过去。云摇伸手拦住他道:“且慢。”何螣蛇见马天佑被毒蛇咬了,除了嘴唇有点红肿,居然一点事都没有,心下大是吃惊。这条“毒妇五毒蛇”剧毒无比,跟随自己多年,从未失手,立过不少汗马功劳。即使是一流的高手,被这条蛇咬中,如果没有解药,很快就会毒发而死。即使能支持一时三刻,但咬中之后蛇毒立即会遍布全身,哪里会象面前的马天佑这样若无其事。 云遥拦住马天佑,看着何螣蛇笑道:“我马大哥洪福齐天,区区一条小蛇能奈他何?倒是何教主的宝贝,该是酒喝多了,要睡觉呢。” 何螣蛇一惊,低头去看五步蛇,本来还乖乖緾在她手上的毒蛇,此刻却无力地垂下头来,果真象喝醉了一般。用手摇了几下,毫无反应,显然已经死去。 云遥揶揄道:“浈水的毒蛇看见男人就动心,这样很容易吃亏的,你看,又死了一条。” 何螣蛇号称“浈水毒蛇”,云遥是拐着弯在骂她。何螣蛇大怒,粉脸失色,咬牙切齿地说道:“小子敢使魔法,快赔我的蛇来。”手一扬,三支飞针向马天佑飞去。马天佑挽剑一旋,打落飞针。这次所用的针跟打云遥的又是不同,颜色发黑,一看就知道是淬过剧毒。这个人也是相当古怪,死了个护法,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死了条毒蛇,却象个疯婆子一样,看来是爱蛇远胜于人。 何螣蛇正待跃起扑向马天佑,突然对面一少年骑着马疾奔而来,大声叫道:“停手。” 马天佑和云遥同时回头,一看之下叫苦不已,原来此人正是“望江楼”里的少年,骑着马天佑的马,手执一把亮银枪,威风澟澟,正从他们背后跑来。 马天佑心想此人真是麻烦,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上次已经让他放走裴鸣,这次又来捣乱,只是这次的情形比上次更为不妙。当下紧握长剑,准备随时迎击。云遥心想这少年今天肯定不会罢休,那天用迷香迷倒他,后来又打了他一鞭,心中必是恨死自己。何螣蛇见少年过来,也是大皱眉头。她也听说过少年和马天佑打斗之事,即使这次是来找马天佑麻烦,对自己也是不利,成功之后就怕他也要分一杯羹。 少年纵马跑近,竟然和马天佑他们并排站在一起,说道:“何教主手下留情,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若有得罪之处,请何教主给个面子,我请大家喝酒便是。” 何螣蛇心中哼了一声,心道什么朋友,你不过也是为了“镔铁神功”而已,脸上却挤出笑容道:“武公子的朋友我岂敢不给面子,只是这两人出手狠毒,我两个护法好心请他们喝酒,却被他们杀死一个,今天只想讨个公道,还请武公子行个方便。” 第四章 浈水毒蛇(13) 少年正是“望江楼”酒楼老板的儿子武尚文,年方十七岁,力大无比,一把枪舞得出神入化,附近的人都称之为“神力枪王”。见何螣蛇并没有相让的意思,便说道:“既然何教主执意要动手,把我也算上一个,在这个地方恐怕还轮不到何教主说话。” 马天佑和云遥一时摸不着头脑,这少年居然反过来帮自己,真是令人大出意料,听他的语气,并不畏惧何螣蛇,反而有责怪的意思。心下既喜且忧,若是少年与自己一伙,对付浈水教应该不是难事,但其中是否还有其他阴谋,却无法得知。唯今之计,只有见步走步了。 何螣蛇见武尚文说话如此决绝,心下有些忌惮。在韶州,武尚文是出了名的神力枪王,脾气火爆,武功了得也只是其次,这附近一带的武师,大都做过他的师傅,跟他关系很好。他父亲经营“望江楼”,家财万贯,又与州府中人熟络,在韶州基本上没人敢去招惹他。平时浈水教只在江的对岸活动,这次是为了“滨铁神功”,所以也顾不了太多,谁料刚要动手便碰上这个难惹的小霸王。 武尚文见何螣蛇沉吟不语,又说道:“何教主与我两位朋友有什么恩怨,我也不便多管,只是今天在我的地头,朋友有难,当协力相助,何教主若要报仇,还望择日择地,今日请回吧。”说罢竟然调转马头,朝马天佑和云遥打个招呼,三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何螣蛇见武尚文带着两人慢慢走远,直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看着手里的死蛇,竟然流出两滴眼泪。一帮手下似乎也是对武尚文甚为畏惧,都不敢声张。 武尚文带着马天佑两人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看看后面没人跟随,突然翻身落马,对马天佑抱挙行了个大礼,道:“那天多有得罪,鲁莽放走裴鸣,今天听闻哥哥要和浈水教打架,特地前来相助,并向哥哥赔罪。” 这一下大出两人意料,马天佑慌忙跳下马,也抱挙还礼道:“武兄弟今天帮我们脱身,已是非常感激,何来赔罪之说。况且那天你并不知情,我又破坏你家生意在先,理应是由我赔罪。” 云遥一直看着武尚文,忽然说道:“武公子莫非也对‘镔铁神功’感兴趣?” 武尚文一脸的愕然,道:“什么‘镔铁神功’?” 云遥见他言辞之间不似作假,便问道:“那天你一直向马大哥要赔钱,我又出手打你,你不计较,为何还要帮我们?” 武尚文呵呵笑道:“起先并不知道马大哥的来历,见他剑法了得,心里很是佩服。后来见他留下一匹马,心想就作为赔钱,只是很想再跟他切磋切磋武功。昨晚师傅说马盖龙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马大哥是他儿子,必然也是个英雄,要我把马还给马大哥。至于嫂子打我一鞭,那是为马大哥出气,我只好认了,哪敢记仇。” 第四章 浈水毒蛇(14) 云遥见他称自己为嫂子,正想发脾气,突然又觉得挺好玩,只是脸上微微一红,问道:“你师傅是谁?” 周尚文挠挠头,道:“这个师傅倒没让说。”然后又说道:“浈水教必然不会死心,派人跟踪两位,两人一出城,他们可能就会出手。两位不如先到我家酒楼,吃饱肚子,再作打算。” 两人听他说得有理,觉得肚子真的有点饿了,便答应下来。 “望江楼”的老板看见马天佑,大吃一惊,说道:“你怎么把他带来了,他就是那天在这里捣乱的人,快把他捉起来。” 武尚文笑道:“爹爹不必惊慌,这位是马大哥,我已经跟他成为好朋友。”说完便把两人引见给父亲。武老板见马天佑武功不凡,一表人材,儿子与他成为好友,心里也是喜欢。当下说道:“既然是文儿的朋友,来到这里就不用客气,今天小儿作东,两位好好品尝一下这里的美食。”两人也不再客气,谢过武老板,便找张桌子坐了下来。 这一餐吃得真是丰富,山珍海味满满的一桌,吃得云遥大呼过瘾。马天佑自离开绵山后,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感觉也是非常过瘾。三人风卷残云,倾刻一桌菜去了大半,此时武老板叫人送过来一酲好酒,武尚文开始频频举杯敬酒。席间武尚文说道:“马大哥和嫂子今天还是不回去了吧,浈水教此时应该派人在城外等候,两位不如到我家里暂住,等过两天再回客栈取回行李。此地我认识的人多,谅何螣蛇也不敢公然来找你们麻烦。” 两人一想,觉得主意不错,正要答应,马天佑突然想起与周彥风相约之事,便婉言拒绝,心想凭两人之力,未必就打不过浈水教,年少气盛,根本不懂得害怕。 武尚文见两人执意要走,也不再挽留,压低声音道:“听说黄河帮已经派出高手,这两天便抵达韶州,两位务必小心,想杀裴鸣已不是易事,如果遇到麻烦,尽管来找小弟就是。” 云遥心中一震:来得好快,这下麻烦大了。黄河帮中高手如云,这个她是知道,其中有一个更大的秘密,她却不方便跟马天佑说出,心中不由大是焦虑。 马天佑对武尚文甚是感激,已不存顾忌之心,三人喝酒直到下午,马天佑和云遥才辞别武老板和武尚文,直奔小镇而去。一路之上并没有见到浈水教的人,倒是云遥一反平常调皮的性格,变得忧心忡忡。马天佑以为她是担心受到浈水教的袭击,便出言安慰一番,云遥才略见欢心。 回到客栈,天色尚早,便各自进到房间。突然听到敲门的声音,马天佑开门一看,原来是云遥。云遥进房后站着半天没有说话,只是在拨弄头发,象是满腹心事。虽然这些天马天佑和云遥白天是形影不离,但从未试过两人同处在一间房里。马天佑不知道云遥想干什么,怕自己又胡思乱想,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居然不敢叫云遥坐下。 半晌,云遥轻轻叫了声:“马大哥”。马天佑“嗯”了一声,走到云遥跟前,看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怜爱。她今年才十五岁,是自己让她卷入了这场江湖恩怨,这些天跟着自己肯定担惊受怕的,本来是一个调皮活泼的小女孩,现在却变得郁郁不欢。心中闪过一丝念头,决定叫她离开自己。 云遥却先说话了,还是低着头,语气有点闪烁:“我们离开这里吧。”马天佑并没有感到吃惊,心想这本是我要说的话,只不过不是我们走,是你离开罢了,既然你提出来,我倒是省事多了,便说道:“离开也好,这里到处都是敌人,我也不想你跟着我受苦,只是父仇不共戴天,我暂时不能跟你离开,等我杀了裴鸣,再去找你。你回去收拾一下,尽快离开这里。” 云遥先是一喜,抬头看着马天佑,听完之后咬着嘴唇又是半晌不语,眼眶转红,眼泪就快要涌出。强忍着说:“既然你不走,我也不走。”说完转身走出房间。马天佑一愣,知道她的脾气,再说也是没用,心中也变得焦虑起来。想起武尚文跟自己说的一番话,黄河帮的高手就要到来,看来裴鸣也是黄河帮里的人,现在浈水教也已经开始出动,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为“滨铁神功”找他,要杀裴鸣恐怕真的不是那么容易了。 第五章 黄雀纷飞(1) 周彥风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一坐下就要了两酲酒。酒肆里并没有什么好酒,有的只是店家自己酿造的,但已足够。周彥风只要是有酒,就会喝得不亦乐乎。对马天佑和云遥来说,什么酒都差不多是一个滋味——辣。他们所喝的,只是一种气氛。云遥看起来心情也好多了,又开始有说有笑。马天佑见云遥笑,心情也不错,三个人你一杯我一杯,渐渐的忘却了所有事情。 周彥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别人在一起喝过酒,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喝,他对任何人都不信任,犹其是女人,也不想接触任何人,只想自己静静地躲起来喝酒。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很想见到一个人,却又不敢去见,他知道一切都不复从前。对面前的小兄弟和小妹妹,他莫名其妙的产生的一种好感,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说话,不时会产生一种暇想。 酒兴渐浓,马天佑说起今天遇到浈水教的事。听完后周彥风哈哈大笑:“你的朋友真是性情中人,妖妇该有此报,若是让我碰上,我也不会给她面子。” 突然听到一声冷笑:“是吗?我倒要看看落泊江湖的周公子是如何不给面子。”一条身影从饭馆外轻盈盈的飘进来,落在三人面前。定睛看时,正是浈水教教主何螣蛇。换了一套淡青色衣裙,灯光之下,一如从前漂亮。 其时三人酒已经喝了不少,见何螣蛇进来,谁也没有站起来。周彥风旁若无人地端起酒杯,向两人敬酒。马天佑和云遥也当作没事一样,举杯相迎。这下可气坏了何螣蛇,突然退后两步,手一扬,三支毒针脱手飞出。 坐在离她最近的周彥风早有准备,一掌劈出,把三支毒针尽数打落。何螣蛇腰肢一摆,已闪出门外。周彥风说道:“说来就来,想走就走吗?”一拍桌子,纵身跃出。马天佑和云遥紧随其后。月色之下,只看见何螣蛇一人,笑道:“有胆就跟我来。”说罢纵身一跃,向镇外飞奔而去。三人岂肯放过,趁着酒意,施展轻功狂追。 何螣蛇在一片树林前停了下来,对三人说道:“果然有胆量,今晚就在这里见个分晓。”话音刚落,从树林里走出五个人,当中一个正是裴鸣,其余三人曾与马天佑交过手,所以也不陌生,还有一个就是浈水教护法道灭。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马天佑挺剑就刺。裴鸣等五人也立即拔剑还击。六把剑搅在一起,闪出的寒光犹如滔天巨浪,映白了夜晚,煞是好看。碰击中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直透入树林深处,响彻整个夜空。 第五章 黄雀纷飞(2) 周彥风暗暗称赞马天佑剑法精妙,怕他一人敌五会有损失,正待上前助战,何螣蛇抢前一步说道:“我来陪衡山派的周大师兄玩玩。”腰肢轻扭,全身柔若无骨,手掌形成蛇头状,一招“灵蛇吐信”,欺身直取周彥风面门。周彥风见她赤手空挙攻来,并不急于出手抵挡,心想若不让你几招,只怕别人说我欺负女流之辈。便气定神闲,面前故意空门大开。何螣蛇心中冷笑,手掌即将接近周彥风面门之际,突然快如闪电,其中夹杂咝咝之声,其势不亚于毒蛇扑食。周彥风没料到攻速变得如此之快,心中骇然,急忙侧身错步,手掌擦面而过,险些击中。纵是躲过,脸上仍是火辣辣的疼。 何螣蛇再一招“巨蟒緾身”,身体绕到周彥风背后,手掌疾击其后脑。此时周彥风不敢再大意,向前弓身,随即挥剑后削。何螣蛇不待招式用老,翻身跃起,人已倒悬半空之中,一招“拨草寻蛇”,用掌去拂周彥风两边“太阳穴”。一连三招,何螣蛇从不同的方向袭击周彥风,身形如同青蛇舞动,招式之间隐藏着凌厉的杀机。周彥风深知面前乃是劲敌,不敢怠慢,施展衡山剑法,丝毫不存怜香惜玉之心。 那边马天佑以一敌五,报仇心切,剑法如滔滔江水般施展开来,但见寒光四面八方,叮当之声不绝于耳。这边周彥风剑似游龙,招招直取要害。何螣蛇如青蛇狂舞,巧躲狠攻,姿态美妙之极。两人交手半天,竟连对方衣角都没有碰到。 云遥见周彥风稳住阵脚,出招之中不见任何破绽,便放下心来,准备出手去帮马天佑。突然传来一阵箫声,连同马天佑和周彥风在内,三人都不觉大吃一惊。箫声从树林里传出,如同一阵微风,从身边轻轻的掠过,然后慢慢地向远处飘去,却似是不会消失,只是越飘越远,后面的声音连绵不绝地传来,向四周扩张,大地上渐渐形成一张透明而柔软的网,温柔地罩在所有物体上面,揭不开,撕不破。云遥听着这种箫声,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刹那间,打斗中的剑气全部消失无形,众人俱感到全身乏力,真气竟似提不上来,招式也跟着变慢。一众人仿似梦游一般,毫无章法地在出招游走。 箫声一转,如寒霜冷雪缓缓飘落,月光变得惨淡,天地间笼罩着一片萧杀之气,四周一片寂静,静得连夏虫的声音都听不见。地上没有了风,天上的云也不再移动。打斗中的众人都已经停了下来,恭敬地在聆听这种箫声,觉得茫茫然,不知身处何地。人间?抑或阴间? 第五章 黄雀纷飞(3) 突然一声雄狮般的猛吼,吼声直冲云霄,撕开了笼罩在大地上的网,箫声随即停了下来,花草树木回复生气,万物生灵欢呼雀跃。众人从梦中惊醒,各自跃开。树林之中缓缓走出一人,一身青衣打扮,右手拿箫,左手执钩,阴恻恻说道:“好一个‘狮子吼’,现身吧。”月光之下,只见此人脸上泛着青光,说话之时脸上毫无表情,如僵尸一般。 此人正是江湖榜上十大高手中排名第十的“玉箫银钩青面僵尸”藤索臣。凭着玉箫和银钩纵横江湖,两种长短形状各不相同的武器,在他手里施展出来,配合得天衣无缝。因练“阴煞功”走火,差点性命不保,以致面部肌肉僵硬,形同僵尸。又因长期玩练至阴内功,脸上青气浮现,令人更觉恐怖。在高手如云的黄河帮中地位非常高,仅次于“铁掌”薛忠之后。这次接到秘密任务,来韶州捉拿朝廷重犯李顺,现在他能感觉到要找的人已经出现。 马天佑和周彥风见他走出来,都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还未走近,就已觉寒气迫人。藤索臣身上激荡的真气使衣服鼓起,身体的四周凝聚着一层淡淡的青色雾气,脚步所到之处,四周的野草被气流压得直不起腰。在这荒野中出现,如同地狱使者一般。云遥已知此人是谁,心中却不畏惧,只是暗暗替马天佑担心。 从树林的另一边又走出一个人来,一身黑色夜行衣,黑布裹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正是以“狮子吼”击破箫声之人。 马天佑见一下多出两位高手,敌友未辨,虽然杀父仇人就在面前,也只好先忍着,等事情弄清楚再动手不迟。青衣人单凭箫声就把场上这些人心神摄住,其内力之深厚,可想而知。而黑衣人的一声“狮子吼”,能把箫声扰乱,其功力也是非同小可。周彥风与何螣蛇虽然也算得上是高手,但与这两人比起来,恐怕还相差太远。 藤索臣冷笑一声,道:“江湖传言,果然不虚,甚好,今晚可以一网打尽。”说话之间,走到了马天佑面前,用阴森的目光看着他说道:“ 你就是马盖龙的儿子?” 马天佑紧握长剑道:“正是。” 藤索臣把眼光缓缓移开,抬头望天,仿似很是满意地说了声:“很好。”突然出手,玉箫向马天佑左肩迅速点来。马天佑早有防备,剑锋斜劈,迎住玉箫。 从玉箫上传一阵力道,紧紧地粘住剑身,马天佑竟然无法变招,长剑被玉箫带着划了一个圆圈,急忙运动内功抽剑,粘住剑身的力道突然消失,换之而来的是一股排山倒海的推力。马天佑站立不稳,向后连退几步,然后一个空翻,才稳住身形。 第五章 黄雀纷飞(4) 只一招就把马天佑震退,看似轻而易举,在箫剑相交之时,藤索臣却感觉到一股精纯的内力由剑上传来,只是这个少年不会运用,否则也不会那么轻易被自己的内力牵引。 云遥见马天佑受挫,快步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挽起长鞭,随时准备出手。藤索臣眼中略显惊讶之色,看着她说了一声:“小娃儿……”,后面却是欲言又止,目光转回马天佑身,问道:“这就是‘滨铁神功’?”。马天佑恨他突然出手,让自己吃了个大亏,不想理他,只是“哼”了一声。 藤索臣哈哈两声,似是在笑,面上却毫无表情,说道:“我以为‘滨铁神功’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只可惜马盖龙死得早,没机会领教真正的‘滨铁神功’?” 说罢抬头向天,竟似有惆怅之色。 黑衣人冷冷说道:“ 凭你也配?当年整个中原武林聚在一起都打不过马教主,黄河帮中两位高手也在场,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若不是靠肖小之辈暗算,现在武林中何来十大高手。真是可笑,区区一个藤索臣,排名比展仝和薛忠差上一大截,却在这里乱放屁,羞也不羞?”言中极尽讽剌之意。 马天佑见他言辞之中称赞父亲,对他顿生好感。想起父亲的英勇,心中豪气顿生,同时对裴鸣更加痛恨,用目光狠狠的瞪着他。 藤索臣一时语塞,眼中的傲气消失,换成黯然之色。黑衣人此话并非不无道理,黄河帮帮主展仝在武林十大高手中排行第三,薛忠排行第五,当年绵山大战中,两人都有份参与,在马盖龙被人暗算之前,都不敢单独出手挑战,纵是联两人之手,也未必敌得过马盖龙,更何况藤索臣只是在武林十大高手中排行第十。 黑衣人见藤索臣沉默不语,便说道:“想知道自己和马教主武功相差多远,其实也不是难事,你可以去少林寺找若尘比试一下,当年若尘曾是马教主手下败将,如果你能打败他,相信和马教主会有一比。” 藤索臣眼中又露出阴森森的绿光,说道:“我会去找他的,只是要先把你的人头带回去。本来以为你会躲起来,想不到竟然不怕死自投罗网。”说罢纵身跃向黑衣人,半空之中伸出玉箫直取其“太阳穴”。黑衣人手上并无兵器,伸手一抓,已搭上玉箫。面前银光一闪,银钩已向脖子横劈过来,急忙向后弯腰,避开银钩,手中仍紧紧抓住玉箫,借身体后仰之势,把藤索臣连人带箫扯到背后,同时松手,把箫放开。藤索臣人未落地,银钩已向黑衣人腿上勾去。 只是一瞬之间,藤索臣在半空中已攻出三招。银钩划过之处,拖出一片银光,如流星划过银河一般。兵器与空气摩擦产生的呼呼声,被真气罩住,竟然发不出来,即使出招快速无比,也没有任何声响。 第五章 黄雀纷飞(5) 此时敌我已分,马天佑见藤索臣武功如此厉害,不禁替黑衣人捏一把汗。此时又听到何螣蛇格格笑道:“今晚真是热闹,这么多高手怎么都跑到韶州来了,大家也别闲着,凑个热闹,一起上啊。”说完飞身扑向周彥风,两人又战成一团。马天佑挺剑向裴鸣刺去,云遥也同时跟着出手,原来是由马天佑以一敌五,现在变成两个打五个,形势即时大变。马天佑与云遥相处几天,之间已有默契,几招一过,两人便占了上风。 藤索臣和黑衣人打得难分难解,论功力,两人不相上下,一个至阴,一个至阳,但在兵器上,黑衣人乃是赤手空挙,稍为吃亏。藤索臣手中两种兵器一长一短,既可远攻也可近守,配合起来变幻莫测,让人防不胜防。黑衣人虽然武功不弱,出手挟带着风雷之势,但对这种配合的武器也甚为顾忌。 裴鸣等五人抵挡不住马天佑和云遥的攻击,渐渐退到树林边上。云遥突然感觉到一股杀气笼罩四周,同时仿佛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心知不妙,正想叫马天佑退开。从树上飞下一人,向她扑去。云遥本能地用鞭扫去,岂知此人并不闪避,鞭未沾身,已快如闪电般点中云遥的“昏睡穴”。马天佑大吃一惊,抽剑刺向那人,那人“哼”了一声,伸手扶着云遥,袖子一卷,竟然把马天佑的剑引到一边,再隔空劈出一掌,掌风把马天佑震退两步。 此人一出现,黑衣人也是大吃一惊,心想今晚是凶多吉少。原来此人就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铁掌”薛忠。 马天佑被掌风击中,胸口如压下一块巨石,气也透不过来,对面五把剑同时往身上招呼。情急之下不及多想,一个“鱼跃龙门”,向后翻滚出一丈多远,腿上被剑划出一道血口。薛忠不再理会,双手抱起云遥,向何螣蛇走去。人一走近,伸掌向周彥风当胸拍去。 周彥风亦知此人就是薛忠,见他过来相助,也不接招,向后跃开。马天佑想冲过去救云遥,无奈被五把剑紧紧緾住,脱身不得,急得剑法大乱,险象环生。黑衣人力战藤索臣,已觉甚是吃力,见马天佑乱了阵脚,也是无法脱身去帮。 周彥风见马天佑危急,情知自己敌不过面前两人,纵身跃开,转向攻击裴鸣等人。何螣蛇正要追去,被薛忠拦住,把云遥递给她道:“帮我看着。”说完向黑衣人和藤索臣走去。何螣蛇知道已是胜券在握,便抱着云遥在一旁观看。 薛忠对黑衣人说道:“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也不想过于为难,今天你自我了断,我可以保你个全尸。” 黑衣人用力击出一挙,然后跃开,叫一声:“且住。”藤索臣便停下手来,看他有何话说。 第五章 黄雀纷飞(6) 黑衣人低头思索一会,然后缓缓抬头看着薛忠道:“我知今日必死无疑,多年前我已经死过一次,能活到今天,也是老天开恩。这次黄河帮大举出动,相信也是为了李某一人,虽死犹感荣幸。若还当我是朋友,请放过那位姑娘和两位小兄弟,李某则死而无怨。” 薛忠眼中掠过一丝赞赏之色,道:“果然是条汉子,我薛某人有这种朋友也甚感荣幸,衡山派的可以走,那位姑娘我不会为难,至于姓马的小子,只好陪你了。” 黑衣人见他不肯放过马天佑,把心一横,大声说道:“我生平从来没求过人,既然如此,也不想多费唇舌,你们一起上吧,生死又何足道惧。”说罢,拉开架势,准备迎战。 周彥风一加入,马天佑即时变得轻松,裴鸣等人又抵挡不住,连向后退。马天佑说道:“我去救遥儿。”撤剑抽身,向正在观战的何螣蛇冲去。 何螣蛇手中抱着云遥,不好闪躲,干脆把云遥当作挡箭牌,马天佑的剑从哪里刺来,便把手中的人迎上去。这一招果然有效,马天佑怕伤着云遥,出剑非常小心,而且不敢用力,也不敢太快,怕收剑不及。 其时薛忠正和藤索臣联手夹攻黑衣人,黑衣人倾刻之间已是满头在汗,料知并不能支持多久。突然看到马天佑和何螣蛇如同在玩捉迷藏一般,逗来逗去,只是苦了昏迷中的云遥,被当作武器甩来甩去。薛忠眉头一皱,快速向马天佑跃去。走了一人,黑衣人顿时压力大减,松了口气。 马天佑见薛忠过来,挺剑就刺,跟刚才完全不同,这一剑又快又狠,瞬间便贴近薛忠胸前。高手就是高手,薛忠眼都不眨,一掌拍在剑身上,长剑即时歪向一边。马天佑脾气上来,也不管你高手低手,一招“乌云过日”,剑锋照着薛忠脖子砍去。薛忠料不到他变招如此之快,一股寒气已迫近颈边,顾不了高手身份,侧身低头避过。谁知剑象长着眼睛一般,刚过去又折回来,还是劈向脖子。薛忠恼羞成怒,提起铁掌,迎着劈来的剑锋拍去。 剑势如虹,眼看就要触上手掌,这一剑下去,就算是铁掌,也会断为两截。剑刃刚触及掌心,突然一股阻力如铜墙铁壁般护住手掌,长剑竟连半寸也没法再推进。马天佑心下大骇,正要把剑抽回,薛忠手指弯曲,居然用肉掌把剑抓住。手掌和剑如同铸在一起,任凭马天佑怎么用力,只是纹丝不动。一股热浪从剑上传来,薛忠抓剑的手象炼炉里的铁块一样,变得通红。 剑如千斤重,用尽全力也无法拔出,反而由剑上传来阵阵热浪,令呼吸也变得困难。马天佑一咬牙,并不撤剑,运动全身功力,突然把剑向前推去。 第五章 黄雀纷飞(7) 薛忠牢牢捉住剑身,心想你若不撤手,定然被我的内功震伤,然后再慢慢收拾你也不迟。正得意之间,突然觉得剑身居然慢慢向前滑动,剑身上一股真气流动,手掌居然拿捏不住。这一惊非同小可,若不松手,手掌必然会被滑动的剑锋割伤。心念一动,即时松手,马天佑一个踉跄,向前跌出两步,差点撞上薛忠。 马天佑心中也甚觉奇怪,刚才拼尽全力推剑,身上一股真气如决堤洪水般涌出,握剑的手充满了力量,这一刻的感觉非常奇妙,仿似任何东西都是不堪一击。一个踉跄,刚才的力道即时消失,脑子里一片迷茫,手中剑却毫不放慢,一反手,拦腰削去。 薛忠惊讶之余并不慌张,向前踏进一步,侧身迅速击出一掌,正中马天佑后背。马天佑向前跌出丈余,背上如同火烧一般,衣服尽碎,体内真气如同百条小蛇,到处游走,最后都聚集在背上。这种感觉令背上的疼痛顿时减弱,马天佑竟然站了起来。 薛忠这一惊非同小可,若非顶尖高手,被他打中一掌,至少也是个半死,更何况他掌上带毒,面前的少年武功平常,被他打了一掌,居然还能站起来,而且目光之中精气暴现。莫非,他真的练成了“滨铁神功”。正思想之间,从树林中传来一阵笑声,如夜枭般,盖住了场上的打斗声。幸好在场的都是武林中人,艺高人胆大,否则这般笑声已令他们魂飞魄散。 薛忠心中一凜,暗想:“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笑声一止,一条黑影如魑魅般落在何螣蛇面前。一身黑色夜行衣打扮,外衬一件披风,红黑相间,却是一个女人。三十五六岁左右年纪,美艳之中透着冷酷。何螣蛇正在疑惑中,对方已经一掌打来,急忙伸掌来接。只听“啪”的一声,手掌被对方抓住,正要反抓,一股力道由掌上迅速传遍全身,竟然无力去抓,五指象剁下的鸡爪般僵硬的张着。 黑衣女人伸出另外一只手抢过云遥,把手一推,何螣蛇向后跌出几步。稳住身形,不禁花容失色,手一扬,一支毒针向黑衣女人后背飞去。 黑衣女人抱着云遥,正转身要走,听到背后声响,知道有暗器,刚迅速转身,毒针已经射到面前,“蓬”一声单膝跌在地上,手中仍是抱着云遥,看来已是中了暗器。 何螣蛇心中一阵狂喜,行前两步,格格笑道:“这个又不是男人,抢来有什么用,若不是有人要,我早送给你了,省得我抱着辛苦,我又不是她娘。”见黑衣女人低头弯腰,似是痛苦状,便再走前,伸手去接云遥。 黑衣女人突然抬起头,何螣蛇一看眼神不对,正想跃开,从女人嘴里飞出一支针,正是刚才射出去的毒针。何螣蛇躲避不及,毒针直插入左胸。 第五章 黄雀纷飞(8) 何螣蛇既惊且羞,迅速拔出毒针,从身上拿出解药服下,然后飞身跃进树林,想是疗伤去了。 黑衣女人冷笑一声,说道:“雕虫小技。”抱着云遥就走。 薛忠哪里肯依,纵身一跃,拦在黑衣女人面前。黑衣女人毫不理会,象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回去拾起云遥的软鞭,迎风抖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不错。”拾步就走。 此时马天佑提剑赶来,说道:“前辈请放下遥儿。” 黑衣女人冷冷的看着他,说道:“遥儿是你叫的吗?”马天佑一愣,心想:“这不会是遥儿的母亲吧。”看样子,她对遥儿并无伤害之意,只是遥儿还在昏睡之中,不能不明不白就让人带走。当下说道:“前辈能否把遥儿穴道解开,若她肯跟你走,晚辈不敢阻拦。”黑衣女人眼一瞪道:“什么前辈后辈的,我很老吗?”马天佑慌忙说了几个“不是”,心想这女人的脾气真是古怪,别人叫你前辈是尊重你,不单不领情,还要怪人,难道要我叫你妹妹吗?想着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黑衣女人见马天佑不作声,寒起脸道:“若我就这样带她走,你要阻拦我吗?” 马天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点了点头。黑衣女人开始觉得好奇,瞪着马天佑看了好一会,问道:“你不怕我吗?”马天佑道:“怕,但只要遥儿没事,你想怎么样都可以。”黑衣女人仰起头,发出一阵夜枭般的笑声,笑得马天佑心里发毛,不知道这个古怪的女人要怎么对付自己,更加担心遥儿的安全。 黑衣女人刚笑完,立刻又寒起脸,说道:“不自量力,连自己都性命难保,还想去保护别人,真是傻得可爱。你要遥儿是吧,给你。”说完双手把云遥往前送去。马天佑心想也对,这个时候自己根本保护不了遥儿的安全,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见黑衣女人把云遥交给自己,迟疑了一下,伸出双手去接。 黑衣女人却不是真的要给他,见他来接,突然又把手缩了回去。马天佑见她反悔,正不知她要玩什么花招,冷不防黑衣妇人一掌向胸前击来,闪避已经来不及,惊呼一声,被打得向后飞出几丈远,重重的跌落地上。 薛忠闪身拦在黑衣女人面前,说道:“杜姑娘,想要找我决斗随时奉陪,没必要为难小辈。” 被称作“杜姑娘”的黑衣女人冷哼几声,道:“没必要为难小辈?说得真好听,若不是你的‘毒砂掌’不成气候,姓马的小子已成了你的掌下冤魂,凭你三脚猫功夫,配和我谈决斗?” 第五章 黄雀纷飞(9) 薛忠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毒砂掌”打在马天佑身上,他还能若无其事的站起来,而且刚才听他说话的声音,根本不象是受了伤。一时语失,被这个杜姑娘奚落一翻。若是单打独斗,自己并不怕她,只是云遥在她手中,怕她下毒手。心中一百个不情愿,却仍装出笑脸道:“姓马的小子到处滥杀无辜,杀了浈水教的护法,还伤我帮中兄弟,迫不得已我才出手杀他。” 杜姑娘“咦”了一声,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说道:“听人说杀浈水教护法的是一个女孩,怎么突然又变成男的呢?”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表情变得更为夸张,说道:“我刚才伤了浈水教的何教主,薛当家是不是也要替天行道?” 薛忠一时语塞,呐呐的竟说不出话来,心里恨自己怎么会编出这样愚蠢的谎话,这一下真是颜面无存。心中愤怒至极,却又不敢发作出来。偏偏杜姑娘不依不饶,用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脸,等着他回答。薛忠无奈,好只再次装出笑脸道:“刚才杜姑娘是出于防卫才打伤何教主,并不是存心,等事情完结,我自然会向何教主解释。” 杜姑娘冷冷说道:“有这个需要吗?”说完竟转身朝正在打斗的周彥风等人走去。薛忠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也紧步跟上。 杜姑娘看了一下正在打斗的六人,突然伸出手把鞭向离她最近的道灭扫去。其时道灭等人正和周彥风打得来劲,见薛忠也站在旁边,道灭更是放心,根本不去想会有人偷袭。杜姑娘出鞭快如闪电,比起云遥毫不输让,长鞭轻而易举緾上道灭腰间。杜姑娘把鞭轻轻一扯,道灭被鞭提着飞了过来。人未近身,杜姑娘握鞭的手突然击出,“蓬”的一声,一挙打在道灭背上。 道灭作梦都没想到会有人偷袭,长鞭扫来,要闪避已来不及,人在半空,无处借力,这一挙的力道完全受了下来,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离开长鞭,在空中又如陀螺般旋了几圈才跌落地上。 道灭如一只癞蛤蟆般四脚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却是已经死去。可怜浈水教的两个护法,都栽在这条鞭子上,死法也是差不多。打斗中的众人都心底骇然,这个女人从出现至目前都是敌友莫辨,先是抢了云遥,打伤何螣蛇,又向马天佑出手,现在一招就令道灭毙命,出手极之狠辣。众人心里都留一把神,提防她随时出手。 薛忠见道灭被打死,心中按捺不住,从背后一掌向杜姑娘打去。掌心由红变成黑,这一掌所用的劲道比打马天佑时更强。杜姑娘听得背后掌风袭来,突然转身,云遥的头直迎着毒掌撞去。毒掌打出去时又快又狠,用足十分力道,若是强行收手,就算是薛忠这等高手,内力回撞,也会对自己身体造成伤害。情急之下,薛忠迅速把手掌转向旁边击去,毒掌贴着云遥的脑门掠过,秀发被掌风激荡得飞起。 第五章 黄雀纷飞(10) 薛忠吓得惊出一身冷汗,身体晃了两晃,顺着掌势向前窜出两步。杜姑娘心中一阵冷笑,一手抱着云遥,一手举鞭向薛忠扫去。薛忠向上跃起,躲过长鞭,脚刚沾地,一支飞针迎面而来。好个薛忠,毫不慌乱,身体迅速后仰。杜姑娘不待其身形站稳,已是抱着云遥跃出数丈,向树林而去。手上抱着一个人,轻功却丝毫不受影响,两个起纵,已跑到树林边。薛忠岂肯放过,急步来追。马天佑见杜姑娘和薛忠打起来,乐得在一旁观看,心想不要伤着遥儿就好。此时见杜姑娘带着遥儿走,也急忙提剑来追。 杜姑娘见两人追来,手一扬,两枚飞弹分别射将出去。薛忠离得近,见有暗器飞来,知道此乃杜姑娘独门暗器——霹雳散花弹,不敢伸手去接,一记“劈空掌”向飞弹击去,只听“蓬”的一声,暗器未触及手掌,已经散成一团烟雾,细如牛毛的飞针到处乱飞。薛忠袖子一卷,把射来的梅花针悉数打落,同时屏住呼吸,向一旁跃开,以防烟雾中的毒气侵入。 马天佑见暗器飞来,轮剑挡开,又是“蓬”的一声,无数梅花针飞了出来,这一下来得太快,马天佑知道用掌很难把这么多的飞针打落,急忙翻身向后跃开。但梅花针是向四面八方射出,马天佑跃起之时,腿上已经中了几枚。幸好马天佑知道自己百毒不侵,飞针插入腿中只是感觉有点麻,也就不必去考虑是否中毒。人一落地,随即跃起,竟然从正面穿过烟雾,向杜姑娘方向追去。 杜姑娘趁着他们挡开暗器的时候,已经抱着云遥钻进树林。马天佑正要跟着追进,黑衣人大声叫道:“不要去追。”从树林里突然跑出一条身影,却是何螣蛇。薛忠快步上前问道:“那个女人呢?”何螣蛇向出来的方向一指,道:“进去了。”薛忠不加思索,一闪身就冲了进去。 马天佑正在迟疑之中,何螣蛇已经伸掌向他拂来,急忙挥剑来削,两人一来一往打了起来。突然听见黑衣人惨哼一声,原来刚才跟马天佑说话,一不留神右肩被藤索臣银钩挂中,连皮带肉撕下一块。黑衣人忍住疼痛,突然双挙齐出,整个身体向藤索臣撞去。藤索臣料不到他受伤后居然会采用这种拼命打法,自己占了优势,当然不想两败俱伤,向后退出两步。 黑衣人此乃虚招,料定对方不会跟自己拼命,藤索臣一退,他也立刻收势,迅速向马天佑这边奔去。刚一跑近,挥挙何螣蛇击去,虽然肩膀受伤,但是出挙之中仍带着千钧之势。何螣蛇不敢去接,抽身便走,一连跃出数丈方才停下。 黑衣人大声叫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刚说完,一挙便向追来的藤索臣打去。马天佑会其意,同时挺剑刺去。藤索臣被迫得倒退一步,两人趁机向周彥风疾跑过去。 第五章 黄雀纷飞(11) 道灭被杜姑娘打死,周彥风以一敌四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听到黑衣人的话,迅速把四人迫开,三人汇集在一起,由黑衣人领先,施展轻功疾奔而去。 藤索臣招呼一声,也领着众人从后面追来。藤索臣和何螣蛇轻功最好,一直紧紧跟在三人背后,裴鸣等人则渐渐落在后面。马天佑轻功较弱,奔跑中何螣蛇放出一支飞针,直取其后背。马天佑听得风响,急忙回身用剑拨开。稍一停顿,藤索臣已经追上出手。黑衣人和周彥风也同时回身相助。三人奋力把藤索臣和何螣蛇迫开,转身便逃。此时已看见裴鸣等人追来。 三人跑跑打打,始终甩不开藤索臣等人。正在焦急之时,前面出再一片树林,树林之前跌坐着四位道人,手中分别拿着鼓、剑、铙钹和牛角,分东南西北围成一个大圈,当中站着一位道人,一手拿着法杖,一手拿铜铃。 黑衣人一见之下大喜,领着两人直冲入圈中,朗声说道:“有劳师公。”站在当中被称作“师公”的道人微微一笑道:“驱魔逐邪乃是本份,何需客气。” 藤索臣艺高人胆大,想也不想,紧跟着就闯进圈内。其余人犹豫一下,也跟着闯了进去。师公摇起铜铃,口中念动咒语,此时黑衣人领着两人迅速窜入林中。藤索臣正要追去,师公把法杖一横,拦住去路。藤索臣大怒,喝道:“敢在此故弄玄虚,吃我一钩。”言未毕就已出手。其余五人也一齐围攻过来。师公舞起法杖,力敌众人,毫无惧色。 跌坐在地上的四个道人并没有起身相助,号角声和鼓声同时响起,执剑的道人以剑指天,口中念念有辞:“打鼓便问鼓出处,吹角便问角根源。此角不是非凡角,角是犀牛头上生……”当念到“转雷声——”时,雷声轰隆。再念下去:“一声鸣角去云云,打开天门及地门。打开天门天兵降,打开地府地兵行。口吹牛角真宝角,声声吹到老君门。老君即时差兵到,兵头付上小师童。”此时天上月光变得更加皎洁,鼓声响时,雷鸣不息,号角吹起,仿似有千军万马,如同置身战场当中。 藤索臣等人大吃一惊,正惊愕之间,面前突然搭起一道丈余高的神坛,师公正端坐上面。藤索臣心想此乃幻觉,飞身跃上神坛去攻击师公。铙钹一响,神坛周围突然现出一排天兵天将,其中一位手执长枪,向跃起的藤索臣刺去。藤索臣半空之中用钩来拦。长枪托着银钩一挑,藤索臣抵受不住,半空中翻了几个圈,落地后一连后退几步。 第五章 黄雀纷飞(12) 藤索臣脚步站稳,再次飞身跃起,这次不是进攻,而是向圈外飞去。钹声一响,现出一个天神,拦住去路,举金鞭向藤索臣劈去。藤索臣大吃一惊,不敢硬碰,半空中突然改变方向,重又跃回圈中。无论从哪个方向逃跑,都被天神赶回,而当他一回到圈中,天神随即消失。其余众人见此情景,哪敢出手,吓得心惊胆战,一时真假莫辨。藤索臣两只绿眼不停闪动,却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可以冲出去。 被困众人当中何螣蛇最为冷静,一直站在原地,既不出手,也没有逃跑,只是冷冷的看着藤索臣左冲右突,时而低头思索,似是与她无关一般。裴鸣与其他三人早已吓破了胆,跪在地上捣头如蒜,直呼饶命。藤索臣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心想若是有人从外面杀掉几个道士就好了。想至此,突然心生一计,拿起玉箫吹了起来。箫声如一把锋利的长刀,划破雷声突围而出,在夜空中盘旋回荡。坐在神坛上的师公不禁一凜,心想此人好强的内劲,若不是自己有法术护身,岂是他对手。 藤索臣拿着箫吹了半晌,却不见薛忠出现,想是追杜姑娘追得太远。虽然迟迟不见对方主动攻击,时间一长,纵是闯得出去,黑衣人恐怕也已走远,心下不免焦急。何藤蛇突然说道:“把箫给我。”藤索臣一愣,猜不出她的用意,见她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便把玉箫递给她。 何螣蛇接过箫,吹出一阵“呜呜”之声,内功不如藤索臣深厚,发出的声音也不是优美动听,众人便认为她是在招唤帮众。刹那间,夜空中充塞着雷声和箫声,令人觉得诡异无比。箫声响起没多久,突然从树林里窜出几条蛇,继而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快速爬来,圈里圈外很快就聚集了一堆各种各样的蛇。 藤索臣开始大吃一惊,以为又是道士在作怪,见何螣蛇仍在专注地吹箫,脸上露出得意之色,顿时醒悟。何螣蛇绰号“浈水毒蛇”,平时擅以毒蛇作武器,看此情景,群蛇必定是她招来。心中大感宽慰,对何螣蛇不禁另眼相看,希望这些蛇能帮助他们冲出去。裴鸣等人却不知晓其中道理,看见满地是蛇,吓得 到处闪躲,深怕被蛇咬到。 蛇群越聚越多,何螣蛇箫声一转,发出另外一种“呜呜”之声,变得急速而狂烈。群蛇听到这种箫声,纷纷向神坛中的师公和坐在地上的四个道士爬去。箫声越来越激烈,四个道士瞬间便被蛇围了起来。围攻的蛇高昂着头,吐着信,发出“嘶嘶”的声音,随时准备出击把道士吞噬。 跌坐在地上的道士好象根本没看见蛇的存在,面不改色,口中同时念念有辞。蛇群紧紧的围在他们身边,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却没有一条敢出击。更令人惊奇的是,神坛四周的蛇没有一条敢往上爬,在箫声的催促下只是在神坛下走来走去。 第五章 黄雀纷飞(13) 藤索臣心下大是失望,脸上的青色越来越浓,想趁其不备杀出去。何螣蛇箫声又是一转,变得低沉而充满诱惑。群蛇突然收起凶狠的姿势,温柔的趴在地上慢慢蠕动。顷刻之间,出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蛇与蛇之间正在地上爬来爬去,捉对儿緾绵在一起交尾,场面让人看了也不禁脸红心跳。 一条大蛇爬到中央,身体盘成一团,竟然产出十多条小蛇。刹那间,雷声顿停,千军万马也仿佛撤离,只剩下箫声和蛇蠕动的声音。师公脸色大变,也不再念咒,叫一声:“撤。”神坛突然消失,师公已跃出数丈远。地上的道士也即时起身,跟随师公逃去。藤索臣叫一声:“哪里走。”手执银钩向师公追去。 师公怕他伤着徒弟,回身举杖相迎,两人交手几个回合,师公抵挡不住,一个大翻身,跃开便走。藤索臣刚要去追,何螣蛇在后面叫道:“不要追了,小心埋伏。”其实何螣蛇心中对这些道人甚有忌惮,怕他们日后寻仇,藤索臣他们一走,自己便是独力难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刚才也没有出手。藤索臣虽然心中不忿,但刚才的场面还心有余悸,对这些人并不了解,加上地形不熟,黑夜中很容易吃亏,便任由他们去了。 马天佑跟着黑衣人穿过树林,一路狂奔,听到夜空中传来藤索臣的箫声,心中甚是为那些道士担心。藤索臣的武功他是见过,已臻出神入化,单凭箫声已足以摄人心魂,连黑衣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不知道那些道士能否抵挡得住?看情形,道士与黑衣人乃是一伙,今晚的麻烦都是由自己惹出来,若他们为了自己有什么损伤,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黑衣人为什么要帮自己,这是心中最大的疑问,在他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他是应天教中的人?据两位叔叔平时所说,教中除了父亲和谷如空,并没有武功这么高的人。看他对自己甚是关心,似乎知道自己是谁,或许是父亲生前的朋友吧。心中虽然疑惑,见黑衣人蒙着脸,知是不想让人知道,便也不好去问。 一路跑到江边的一个渡口,月光之下看见木牌上写着“十里渡”三个字。渡口不远处泊着一条小船,黑衣人撮唇轻啸了一声,船儿便撑了过来。撑船的看似个年轻人,动作矫健,头上戴着一顶斗笠,斜搭着把脸挡住。 船一靠近,船家把斗笠拿下,原来是武尚文。黑衣人说道:“上船吧,他会带你们离开韶州,此地已不可逗留。”黑衣人看着马天佑和周彥风上船,自己便要离开。武尚文看见黑衣人右肩受伤,心中非常紧张,要黑衣人跟着一齐上船。黑衣人道:“我自己一人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他们奈我不何,你们赶紧离开。”说罢挥手让大家快走,自己则向来路奔去。原来他听到箫声响起,后来连同鼓声和号角声也一齐消失,心中隐约感到不妙,便转回去看看。 第五章 黄雀纷飞(14) 马天佑等人知道自己跟着去也帮不上忙,反而成为负累,当下也不再阻拦,坐船朝下流而去。武尚文见马天佑衣衫破碎,背上一片通红,如火灼一般,正中一个鲜红的手印赫然夺目,不禁惊呼道:“你中了‘铁砂掌’?”马天佑“嗯”了一声,才想起自己受了伤,刚才打斗时一心只是牵挂着云遥,对身上的伤并不在意,此时想起,顿时觉得背后火辣辣的痛。胸前被杜姑娘打了一掌,感觉却是无碍,想是手下留情。便把今晚的遭遇向武尚文说了一遍。 武尚文听完大感惊奇,一夜之间韶州怎么会冒出那么多高手,而且这些高手的武功超乎自己的想象。在他眼里,马天佑的武功已是非常厉害,自己和他也只是打个平手,而听他所述在这些人面前则是不堪一击。若是平时听人讲起,他定然不会相信,但刚才明明看到连自己认为是武功天下第一的师父也受了伤,看来对方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测。 船在江上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后面并不见有人追来,马天佑心想定是何螣蛇等人料不到他们会从水上逃走,暗暗感激黑衣人安排周到,刚想问武尚文黑衣人是谁,突然就听到武尚文压低声音说道:“大家小心。”两人向江上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几条船,正快速向这边划过来。其中一条较大的船,船头站着一个女人,依稀看得出此人正是浈水教教主何螣蛇。 船在江中,无处可逃,武尚文把竹篙放下,从舱里取出长枪和弓箭,威风凜凜的站在船头。双方相距半里,何螣蛇一挥手,浈水教的人纷纷从船上跳下,钻进水里去了。 武尚文大声说道:“何教主,近日无怨,远日无仇,何必苦苦相迫,今日放我们走,改天再来答谢。” 何螣蛇哈哈笑道:“本教主没兴趣陪你玩,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昨日已经给足你面子,今天只要留下马天佑,一切皆休,若不然,龙王面前见个分晓。” 武尚文大怒,大声说道:“浈水之上,龙王也要让我三分,谁敢与我争锋,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要让你教毁人亡。”正说话间,突然传来“卜”的一声,船底已被刀刺穿。“卜卜”之声接二连三响起,船底被刀刺穿几个洞,江水迅速注入船中。 武尚文心头火起,提起长枪,刀从哪里刺上来,他的枪也从哪里戳下去,江水掺着鲜红的血从船底狂涌上来,小船渐渐往下沉去。武尚文一手拿枪,一手拿起一把牛角尖刀,“扑通”一下跳进水里。此时小船一阵剧烈的震动,半沉下去的船突然倾斜。周彥风眼明手快,捡起竹篙,向前面扔出,人也随即向前跳去,踩着落在江面上的竹篙。借竹篙的之势,瞬间便向前滑出几丈,接近何螣蛇的大船。脚尖在竹篙上轻轻一点,凌空跃起,直向何螣蛇的船上飞去。 第五章 黄雀纷飞(15) 船身倾侧,跟着完全翻转,来了个底朝天。马天佑不习水性,措手不及跌落水中。背后被薛忠打了一掌,红通通的,如一块烧红了的铁,一落到水里,立刻昏迷过去。原来靠着体内的真气护住身上的伤,此时一落水,惊慌失措,真气全失,一股气全往上顶,所以承受不住,慢慢往下沉去。 武尚文跳进水里,手拿长枪,见人就戳。从小在江边长大,在水里来去自如,就如他所说,连龙王也要怕他三分。正杀得起劲,突然看到一条熟悉的身影正慢慢下沉,认得是马天佑,扔下牛角尖刀,急忙游过去把他拉起,浮出水面,向旁边的一条小船游去。 船上还有一人在拿着竹篙撑船,见武尚文游来,拿起竹篙朝他便戳。武尚文一手挟着人,一手拿起枪把竹篙拨开,然后抢枪向那人扫去。那人抽回竹篙来挡,只听“啪”的一声,竹篙折断,人也被枪杆扫中,从船上跌落水中。 周彥风脚尖还未落到船上,迎面三支飞针已经射到。情急之中来不及用剑去挡,身体猛然向后下坠,背部着地,“硼”的一声重重跌在船上。刚要跃起,寒光一闪,何螣蛇手执利剑已经刺到。来不及起身,躺着用剑来挡,一连挡开几剑,人笼罩在剑光之下,一时无法站起来。何螣蛇看来也是用剑高手,得势不饶人,一剑快似一剑。周彥风躺在船上,只能举剑左遮右拦,想站起来谈何容易。 半截竹篙带着破空之声,直向何螣蛇后背飞去。何螣蛇跃起迅速转身,飞起一脚把竹篙踢开,顺势又已转回原地。周彥风趁着这个空档人已站起,举剑向何螣蛇劈去。两人武功本就是相当,两把剑叮叮当当的緾在一起,一时间谁也占不了便宜。 竹篙正是由武尚文扔出,在船上用力一点,一手提枪,一手挟着马天佑,竟飞到何螣蛇船上。情形即时大变,何螣蛇哪里抵挡得住一前一后的夹击,边打边退,渐渐退到船头。此时浈水教的帮众纷纷跳上船助战,但也扭转不了形势,只听“硼硼蓬蓬”之声,又纷纷被打落水里。 何螣蛇见势不妙,提着剑如青蛙般跳进江里,身法甚是美妙,连水花都没有溅起,人便消失不见。 船上还有一个浈水教的人在撑船,见何螣蛇跳进江里,跟着也跳了下去。武尚文快速跑去拿起竹篙,然后跑回船头,用力一撑,船便快速向下游划去。何螣蛇从水里钻出来,见船正向下游走去,用力把剑甩出,如脱弦的箭向武尚文飞去。武尚文舞起竹篙,把剑打飞,哈哈笑道:“何教主,后会有期。” 何螣蛇用手摸了摸插在头上的步摇,还是完好无损,从水里飞身跃起,如凌波仙子般落到一条小船上,高声说道:“小子别得意,本姑娘不会放过你们。” 第六章 往事岂堪回首(1) 云遥叫了一声“马大哥”,刚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是睡在床上。房间打扮甚是雅致,,看来不象是个客栈,正对着床是一张圆形雕花木桌,上面摆着着窑青釉褐绿彩羊形烛台,烛光照亮了整个房间。离烛光最近的是一酲岭南美酒“琼琯酬”,一个披着斗蓬的黑衣女人,手执白瓷鸡首壶,正在往碧筒杯里倒酒。听到声音,别过脸去看了一眼,然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云遥快速回忆昏迷前的情景,记忆里却找不到这个女人,昏迷前是一片刀光剑影,此刻只有一个女人在静静的喝酒,马大哥在哪里呢?会不会已经遭了毒手?最不想面对的就是父亲把他杀死,只希望他们没找到“滨铁神功”的下落,会留着他慢慢查问,这样她就可以向父亲解释他身上并没有“滨铁神功”,或许会把他放了。总之 ,她就是不想她的马大哥会有什么意外。可是,爹爹此刻在哪里呢?这个古怪的女人又是谁?心头充满了疑惑。 云遥走到黑衣女人身边,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爹呢?”黑衣女人正是杜姑娘,进树林后很快就把薛忠甩掉,然后找到准备好的马匹,带着云遥一路向北跑出韶州地界,最后来到这里。见云遥发问,仿似无闻,拿起白瓷鸡首壶,继续向杯里倒酒。 云遥见她不理自己,劈手就去抢她的酒壶。杜姑娘仍是仿如不见,一点避让的意思都没有。云遥心想:“把你酒壶摔烂,我就不信你不说话。”手已经抓上酒壶,用力便要夺过来,孰料用尽吃奶之力,酒壶仍是在杜姑娘手里,而且正慢慢的低下壶嘴向酒杯倒酒。云遥用力又扯又推,酒壶却不听她使唤,象使了魔法般稳稳的握在杜姑娘手里。 这一来云遥火气更大,迅速伸出左手去夺酒杯。杜姑娘出手也不慢,云遥的手刚碰上酒杯,她的手指已经捏住了杯颈。云遥用力扯了几下,碧筒杯象是在桌上生了根般,纹丝不动。干脆也不去抢了,也往下用力按住酒杯,心想:“我看你怎么拿得起来。” 杜姑娘说话了:“想喝酒也不打个招呼,看上去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的这么粗鲁?”说完微微低头,猛吸一口气,杯里的酒形成一道水柱,一滴不漏飞进嘴里。云遥吃惊之余大叹可惜,心想早知道往酒杯里放点药,就不用这么费劲了。心里这么想,手上就不再放松,只等对方倒酒时引开她的注意力,然后往杯里下药。杜姑娘见云遥还是紧紧抓住酒杯,又说道:“酒都喝完了,你还拿着杯干什么,想趁我不注意下药吗?” 第六章 往事岂堪回首(2) 云遥一惊,心想这女人怎么狡猾得象只狐狸,连我想什么她都知道。无奈对方武功太高,只是她露的这一手内功,便足以让自己不敢再作他想。哼了一声松开手,气鼓鼓的就想走出房间。一眼瞟见自己的长鞭放在杜姑娘的旁边,走过去一把抓起就走。杜姑娘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一点儿都不象。”看着云遥就快走到门边,突然又说:“你不想知道马大哥在哪吗?” 云遥即时停下,转身快步回到杜姑娘旁边,大剌剌地拉个凳子坐下,问道:“你知道马大哥在哪里吗?快告诉我吧。” 杜姑娘又倒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想知道你父亲的下落还是你马大哥的下落?” 云遥赶紧把酒杯端起,送到杜姑娘面前,嘻嘻地笑了两声说道:“两个我都想知道。” 这次杜姑娘倒是没有阻拦,微笑着接过酒杯,并没有立即饮下,拿着酒杯说道:“小姑娘太贪心呢,只能告诉你一个,你自己选择吧。要不选择你马大哥,要不选择你父亲,选错了可没得反悔,我是不会心软的。” 云遥心想爹爹武功高强,还有一个藤索臣跟他在一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便说道:“那你告诉我马大哥在哪里吧。” 杜姑娘笑容顿时消失,轻轻叹了口气,一脸的惆怅之色,说了声:“好象。”便不在说话。 云遥急不可待,追着问道:“好象什么?快告诉我马大哥在哪里。” 杜姑娘轻轻说了句:“他死了。”仍是一脸落漠的表情,仿佛她也变得很难过。 云遥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颤声问道:“他怎么死的?” 杜姑娘此时回复笑容道:“被人一掌打死的。”顿了顿,又补上一句:“那一掌是你爹打的。” 云遥连话也说不出来,大脑一片茫然,这种结局其实她早有预料,只是不想它会成为事实。坐在凳子上怔了很长时间,慢慢地扶着桌子站起来,喃喃说道:“你骗我的。”眼泪直往下流。 杜姑娘看在眼里,也感到一阵心酸,柔声说道:“我是骗你的。你马大哥命大,一掌还死不了。” 云遥即时转悲为喜,说道:“马大哥在哪里?他伤成怎么样?你带我去看看他好吗?”直到目前,云遥还一直认为这个女人是和父亲同伙,在昏睡前她已经知道点自己穴道的就是父亲,可能他已经听说这些天自己都和马大哥在一起,怕会出手阻拦,所以把自己点倒。既然点自己穴道的父亲,以他和藤索臣的武功,纵有再多高手在场,也不可能把她抢走。听说马天佑中了一掌还没死,必定是被爹爹捉起来了。但以他的武功被“毒砂掌”打中,即使不死也成重伤,心里当然焦急。 第六章 往事岂堪回首(3) 杜姑娘见她一脸着急的样子,不紧不慢地答道:“我不知道。” 云遥更是焦急,心想可能马天佑是被爹爹关在什么隐蔽的地方,便问道:“我爹爹在哪里?” 杜姑娘道:“我已经跟你说过,只能告诉你其中一个人,你选了马大哥,现在要反悔吗?” 云遥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我是选了马大哥,但你并没有告诉我他在哪里,你不守信用,还要耍赖,快告诉我爹爹在哪里?” 杜姑娘心中也不禁愣了一下,暗暗佩服眼前的小姑娘,在这种情况下反应还如此快。也懒得继续狡辩,说道:“我就是耍赖,那又怎么样?” 云遥再三追问,她索性闭上嘴,端起杯子喝酒。这一下云遥可就没有耐性了,伸手一掌打去。她明知这一掌肯定打不着对方,只想泄泄愤而已,力道也不是很大。但听得“啪”的一声,竟然打中了杜姑娘的左肩。酒杯已经送到嘴边,被掌一打,溅得满脸是酒,人也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只是手中仍是拿着碧筒杯。 云遥觉得奇怪,对方既不闪避,也不运功抵抗,自己只是轻轻一掌,便轻而易举打中,难道她根本就不懂武功? 杜姑娘坐稳身子,也不顾脸上的酒,拿起酒壶往酒杯里添上酒,一饮而尽,然后说道:“可惜,岭南的美酒啊。” 云遥本以为她会发火,见她这副模样,自己倒糊涂了。问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杜姑娘苦笑一声:“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再还手就显得我太不近情理了。如果你觉得打我心里会舒服一些,你继续打吧。” 云遥觉得这个人不可理喻,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不如自己去找,或许他们就在附近。提起长鞭,转身就走。杜姑娘也不加阻拦,任由她去。 拉开门,看到一个很大的院子,其时天未拂晓,月光便洒在庭院里。一个高材略胖的中年人,宽袍大袖,正背负双手站在门前。见云遥出来,问道:“姑娘三更半夜要去哪里?” 此时传来杜姑娘的声音:“我这个小甥女喜欢耍脾气,她想去哪里就由她去吧,打扰陶寨主清梦,请勿见怪。” 云遥听她叫自己为“小甥女”,不由心头一震,却想不起母亲曾经有过什么姐妹。又听她称这个为陶寨主,也是前所未闻,一时有些茫然。难道他们不是和爹爹一伙?但我又如何来到这里呢?看他们对自己不似有恶意,心下稍安,说道:“我想进韶州府,寨主能告诉我怎么走吗?”原来她突然想起武尚文,在韶州他的势力大,由他出面,事情应该就好办多了。 陶寨主呵呵一笑,道:“此去韶州有七十里路,姑娘半夜一个人走恐怕不太安全,如事情不是太急,明日一早我叫人送你下山,白天走路还是会好些。” 第六章 往事岂堪回首(4) 云遥一听大吃一惊,此处离韶州居然有七十里,而且还是在山上,心下有些胆怯,却又不好明说,一时间不知道是走好还是不走好。 陶寨主见她不语,又呵呵笑道:“姑娘还是先请回房间休息吧,若是睡不着,可以陪杜姑娘尝尝岭南的美酒,味道很是不错,我再让人去煮只野鸡给两位下酒。”云遥正好找到台阶,连忙谢过陶寨主,装出 一副开心的样子回到房间。 杜姑娘说道:“半夜打扰陶寨主,着实不该,若不嫌弃,进来共喝两杯如何?” 陶寨主呵呵两声,说声“打扰”,也跟着进了房间。 两杯酒下去,云遥又借机问了一些问题。陶寨主倒是挺爽快,有问必答。原来这个寨子名为“奇云寨”,离韶州府有七十里路程,往北走不远就是乐昌。寨主名叫陶洪,就是面前喝酒这位,与杜姑娘多年前就认识。 正说话之间,有人端上来一盘热气腾腾的炖野鸡,令得云遥食指大动,伸手就要去把鸡腿扯下来。杜姑娘一直没有说话,此刻瞪了她一眼,云遥赶紧把手缩回来。陶寨主又是呵呵笑道:“两位慢用,明早还有事要办,先告辞。”说完走出房间,回去休息了。 云遥还在看着桌上的鸡流口水。见陶寨主走了,杜姑娘说道:“吃吧。”云遥便毫不客气扯下鸡腿,啃了起来。 杜姑娘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温柔,说道:“你知道你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吗?” 云遥怕她不肯回答问题,所以一直没有问她,免得自讨没趣,此时见她问起,赶紧问道:“怎么来的?” 杜姑娘道:“是我把你救来的。” 云遥见她用到个“救”字,不觉好奇,问道:“那我爹爹呢?” 杜姑娘便把云遥昏迷后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又说:“如果不是我把你救出来,你早已被你爹爹软禁起来了,以后还会有机会见你的马大哥吗?” 云遥一想也对,心里开始对杜姑娘有了好感。杜姑娘又说道:“看样子,你爹爹不喜欢你马大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掌没要到他性命,不过看来也是凶多吉少。” 云遥吓得芳心大乱,一把抓住杜姑娘手臂,哀求道:“你武功这么好,帮我去把马大哥救出来吧。”突然想起手上全是油,赶紧把手拿开。 杜姑娘苦笑一声道:“我武功纵是再好,也敌不过你父亲和藤索臣两人,尤其是那个藤索臣,武功稀奇古怪的,我看到都觉得头疼,更何况还有浈水教一帮人在。” 云遥甚是失望,不禁神色黯然,眼流又差点掉了下来,看着桌上的鸡肉兴趣全无。杜姑娘安慰道:“明天一早我请陶寨主派人去打听一下,看情况如何,我们再想办法。”然后又柔声道:“别想太多了,先去歇息一下吧。” 第六章 往事岂堪回首(5) 云遥摇摇头,问道:“你认识我娘吗?为什么刚才说我是你的甥女?” 杜姑娘一反淡定自若的神态,眼神变得迷茫,烛光之下,脸上泛起两朵红晕,似是喝醉了一般。云遥觉得甚是奇怪,为什么一提起娘亲,杜姑娘仿如变了一个人似的,难道她真是娘亲的姐妹?可是即使是姐妹,照直说就是了,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杜姑娘被云遥的目光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自知失态,轻咳了一声道:“我不认识你娘,刚才是骗你的”她实在是不想再提起这些事,拿起酒杯自顾自喝酒,不再理会云遥。 云遥见她这副模样,好奇心大起,她却不肯放过,心想如果不是认识,岂会无缘无故帮自己,其中必有缘由。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明白了,你是喜欢我爹爹。” 此话刚出,杜姑娘刚喝进嘴里的酒“扑”的一声全喷了出来,用袖子擦了擦嘴,瞪大眼睛看着云遥。 云遥见她瞪着自己,一点也不觉害怕,反而认为自己揭穿了她的秘密,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杜姑娘“呸”了一声道:“薛忠那个老怪物,长得又丑,武功又差,这种人怎配得上别人喜欢,只有你娘这种笨蛋才会喜欢。”说至此处,竟然轻轻叹了口气。 云遥见她对爹娘不敬,刚想发火,听她叹了口气,转念一想,觉得这种应该是气话,便道:“你见我娘长得又漂亮又温柔,爹爹肯定不喜欢你,所以你吃醋了。” 杜姑娘仿似满腹心事,面无表情地说道:“是啊,我吃醋了。” 云遥哈哈一笑道:“果然被我猜中,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爹爹的,你说一下,我不告诉我娘就是。” 杜姑娘神色大变,厉声说道:“谁说我喜欢你爹的。”用力一握,竟把手里的酒杯捏得粉碎,张开手掌,玉屑纷纷落下,手掌沾满鲜血。烛光之下,一张俏脸变得狰狞无比。 云遥心中害怕,不敢接触她的目光,低着头不再声张。 良久,杜姑娘又是轻轻叹了口气,竟然流出两行眼泪,重新换了个酒杯,慢慢倒上酒,然后又去给云遥倒酒,脸色转为温柔,说道:“没吓着你吧?” 云遥“哼”了一声,她不想再理这个喜怒无常的怪女人,索性走到床边,脱掉靴子,上床睡觉去了。 杜姑娘轻轻走过去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摇着云遥肩头,笑着哄道:“生气了吗?”云遥没甚好气,话也不说,侧过身去假睡。心中突然又觉得好笑,明明是你在生气,却来安慰我,真是古怪。 第六章 往事岂堪回首(6) 杜姑娘轻轻抚着云遥肩头,多年前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恐怕这一辈子也甩不掉。当年的自己,就如现在的云遥,总有一双温柔的手在轻抚着自己,受尽百般呵护,她从来不需要懂得人情世故,也不畏惧江湖险恶。她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运的人,活得自由自在,除了一个人,任何人在她眼里都只不过是草芥,所以她杀人从不手软,杀了后也从来不会后悔,因为她一转眼就会忘掉。她是快乐的,也是单纯的,以为自己可以这样过一辈子,至于什么时候会死,她不在乎,觉得拥有的已经足够。偏偏世事总不如人意,一夜之间,所有东西都改变了。她变得无依无靠,那个人走了,但并不是死了,如果死了还好,她会跟随而去,在另一个世界,她相信自己还会认得那个人。在人世她就不怕阎王,就算到了地下,她也能把地府翻转过来,没人敢把她们分开。大家都还活着,却是分开了,这时候她开始害怕死,下面阴森森的,又湿又冷,全是陌生的面孔,在那里她一个人孤伶伶的,又要回到孩童时那一段可怕的生活。既然害怕死,只能死皮赖脸活着,感觉就如行尸走肉。一些记忆却如何也抺不掉,如一把锋利的刀,每天往心里捅,血淋淋的,好痛。 初时云遥被杜姑娘轻抚着肩头,就如娘亲一样的温柔,感觉很是舒服,后来慢慢觉得不对劲,心下一惊,猛然翻转身来,见她正出神的看着自己,便大声说道:“你一直看着我,我怎么睡得着。” 杜姑娘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眼中现出一丝歉意,笑了笑道:“你娘说你睡觉喜欢蹬被子,山上天气凉快,怕你冻着,所以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云遥脑袋“嗡”的一声,真想大叫一声,心想娘亲怎么啦,是不是犯老糊涂了,这种事情也说与外人知道,真羞死人。冷冰冰的说道:“这么热的鬼天气,我又不是病人,当然要蹬被子,这与你何关?我娘是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杜姑娘道:“你这趟出门的时候你娘告诉我的,她还说你太任性,会闯出乱子,要我好好看着你。” 云遥反问道:“你不是说不认识我娘吗?你到底是什么人?如实告诉我,不然我现在就走。”说罢就起身穿靴子。 杜姑娘一怔,一时无言以对。云遥见她的手掌还在渗血,她竟如不觉,有些不忍,掏出绢帕帮她包扎。杜姑娘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怔怔的看着她为自己包扎,差点眼泪都流了出来。云遥见她突然变得象个小孩般乖顺,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却也猜不透这个女人的来历。等包扎完毕,说道:“好了,床让给你了,我不太习惯和陌生人在一起,至于你是谁,我也没必要知道,我娘到时自然会告诉我。”说罢转身就走。 第六章 往事岂堪回首(7) 杜姑娘突然伸手拉着她,说道:“你不要走,坐下来陪我喝点酒,我告诉你。” 杜姑娘喝了几杯酒,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了起来。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在六岁那年家里人都死了,只剩下她一个,到处流浪乞讨,每天都在担心会被饿死或冻死。有一次饿得实在受不了,抢了个馒头就跑,边跑边吃,很快被卖馒头的追上,举起棍子劈头盖脸就打。女孩一边捱打,一边两眼直勾勾拿着馒头拼命往嘴里塞,终于把最后一口馒头吞下去,脑袋被棍子重重的敲了一下,血流满面。女孩软软的躺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她想起去年哥哥死的时候,爹娘不忍心吃他,就把他的尸体摆在门口,换了一斗米。这斗米一家人整整吃了一个月,在她的记忆里,这一个月是她懂事以来最开心的一个月,因为每天都有饭吃。后来爹娘同时死去,他们的尸体却让人抢走,小女孩什么都没得到。她现在开始后悔,如果自己早一点死,爹娘就可以把自己卖了,然后去买米,再不然就把自己吃掉,重新又回到爹娘的肚子里,或许他们就不会那么快饿死。如今自己就要死了,不知道会不会便宜了这个卖馒头的,哎算了,就当是还给他的馒头钱吧。手指轻轻抽动了一下,已经没有力气再往下想,想睁开眼再看一下天空,却只看到一片红色。都是美丽的花朵啊,她还是努力的再去想了一下。” 杜姑娘仿似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此处,身体不停的颤抖。风吹过,窗户沙沙的响,云遥不禁毛骨飞悚然,靠过去,轻轻的用袖子帮她擦去眼角的泪痕。杜姑娘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喝了杯酒,继续往下讲。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漂亮的房间,自己睡在又温暖又舒服的床上,所有东西都是新的,色彩明丽,自己身上也是换上了一套新衣服,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肯定很漂亮,她想让爹娘看一看。难道这就是地府?如果早知道是这个样子,为何还要在人间受那种苦难呢。 正想爬起来,突然觉得头上和身上好疼,不禁‘啊’了一声。这时进来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孩,见她醒来,又出去带了一个女人进来。后来小女孩终于知道自己并没有死,而是被一个女人带到这里,这个女人日后就成了她的师傅。那个女孩叫云若冰,比自己年长两岁,也是从小父母双亡,被师傅收留。小女孩没有名字,只知道爹爹姓杜,师傅便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杜若雪。 第六章 往事岂堪回首(8) 自此两个小女孩便跟着师傅学武功。师傅是一名杀手,武功出神入化,而且擅于用毒,杀人从未失手,把一身武功悉数传授给了两位徒弟。过了几年,对一些比较简单的任务,师傅便开始放手交由徒弟俩去处理。云若冰比杜若雪年长两岁,冰雪聪明,深得师傅喜爱,平时对小师妹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感情犹胜于两姐妹。小师妹调皮任性,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用毒的本领连师傅也大叹不如。两姐妹都是孤儿,相依为命,从认识开始就同吃同睡,感情日渐深厚。每次杀人,都是由小师妹出手,师姐只需要在旁边观看。而一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这个杀人魔头却如同小孩般依偎在师姐怀里撒娇,要师姐轻轻抚着她的肩头唱歌或讲故事才能睡去。 在她十五岁那一年,和师姐去杀完人回来,却发现师傅在家里被人杀死,凭着凶手所用的武功和武器,两人追踪了半年时间,终于找出凶手并把他杀死。两人也结束了杀手生涯,开始在江湖上闯荡,不出两年,便名声大振,被江湖中人称为“夺魂双刹”,而她更是被人称作是‘毒姑娘’。在这段日子里,两姐妹出生入死,形影不离,两人只要彼此间的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什么。因为心意相通,武功配合起来天衣无缝。姐姐用一条长鞭,而妹妹则是用左手使剑,右手用拂尘,拂尘之内藏着毒针,让人防不胜防。所以无论再强的高手,遇到两人都奈何不得。虽然在江湖的日子是漂泊无定,还要时刻提防别人暗算,但在小师妹眼里,这种日子是最快乐的,因为有师姐在身边,她什么都不用去想,每天晚上她还是要闻着师姐身上的味道才能睡去。除了师傅和师姐,在她眼里从来没有过其他人,其他人好象天生就是她的玩物,高兴时就杀几个,不高兴时就杀一堆。 有一次两人挑战一位高手,经过一番苦战,最终还是赢了,却遇到几个帮派联手攻击。两人已是体力不支,身上都有多处受伤,形势越来越危急,心想这次终是要见师傅去了。此时突然出现一个大汉,武功非常厉害,挥舞双掌闯进人群中,把两姐妹救了出去。此人就是‘铁掌’薛忠,凭着‘铁砂掌’横扫巴蜀一带,名气甚大。 他把姐妹俩带回家,让她们在那里疗伤。一则是她们伤得太重,另外在这里养伤不用担心有人来打扰,两姐妹便住了下来。小师妹伤得很厉害,住了十来天还是没见起色。师姐急得团团转,日夜都陪在她身边。薛忠见此情景,请来他的好朋友,江湖人称‘神医’的太叔包生,据说此人医术精湛,药到病除,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有他在,都可以起死回生。吃了他配制的药,小师妹果然就慢慢好起来了。太叔包生却仍是每天按时来帮她把脉,乘机东扯西扯,讲一些江湖趣事来博取她的欢心。她却毫不领情,一副冰冷的面孔,话也不多说。到后来干脆连房间也不让他进了,弄得薛忠也甚为尴尬,太叔包生却毫不介意,干脆搬到薛忠家,每天痴痴的站在小师妹房间门口,只要见她一眼,就会很高兴。 第六章 往事岂堪回首(9) 住了三个月,小师妹身上的伤完全好了,便与姐姐商量离开。姐姐却向她说出一个好消息,这个好消息犹如睛天霹雳,把她震得差点晕了过去。姐姐竟然跟她说要留下来与薛忠结婚。原来在这三个月当中,薛忠经常来找姐姐谈论武功与江湖中的事情,一来一往便熟络起来。为答谢薛忠救了她们的性命,便把配制毒药的方法授与他,并在他练功的铁砂中加入毒药,使他的‘铁砂掌’变成了‘毒砂掌’,威力大增。薛忠大喜,对姐姐更加的好,最后怕她离开,竟向她求婚。姐姐见他长得高大威猛,武艺高强,对自己又很好,自是心倾,便答应下来。小师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迷迷糊糊的跑了出去,到处去杀人,到了晚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怀念姐姐身上的味道,没有了姐姐她不知道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却又不敢去死,怕到了地府还是孤伶伶的一个人。她哭着跑回去求姐姐跟她走,姐姐摸着她的脸,轻轻的摇头。她一气之下又跑了出去,发誓以后再也不来这个地方。她漫无目的的走,最后跑到岷山上隐居起来。在那里,每天晚上都要靠着喝酒才能睡去。 她恨薛忠,恨他抢走了姐姐,好几次都想下山去杀了他,却又不敢面对姐姐会站在哪一方。如此又过了八年,始终是忘不了姐姐,思念之情却愈加浓烈。终于忍受不住,违背誓言去找姐姐。姐姐一如以前温柔,看着形容憔悴的她,心疼不已,眼泪直流。她却是呆呆的站着,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出来,仿佛这八年中已把所有的泪都流光了。薛忠也是对她很好,为她安排最好的房间,并要求她留下来,别再四处漂泊。她假装答应,姐姐与薛忠非常高兴,当即大排筵席,为她接风洗尘。席间她提出要喝酒,薛忠即刻叫人拿来一坛好酒,她便亲自把酒替大家倒上。原来这次她是有备而来,把几十种毒药混一起,连她自己也没有解药,藏于指甲之中,趁倒酒之时,轻轻弹进了薛忠的杯里。” 云遥“啊”了一声,双手紧紧抓住杜姑娘手臂,露出惊恐之色。杜姑娘心想吓着这个小姑娘了,便安慰道:“你看我们不都好好的吗?”云遥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听她讲下去。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瞒不过姐姐,她不动声色地同时拿起两杯酒,却把自己的酒杯递给了丈夫。她以为小师妹不会留意。小师妹全副心机都放在那杯酒上,岂能看不出来,一时间万念俱灰,突然抢过姐姐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云遥又是“啊”了一声,杜姑娘看了她一眼,心中感激她对自己的关心。 “只听姐姐啊了一声,小师妹便倒了下去。 第六章 往事岂堪回首(10) “当她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神医’太叔包生,仍然象当年一样用痴痴的眼神看着她。从太叔包生口中得知,她已经整整睡了三年。体内汇集了几十种毒药,每一种都足以使人致命,在她昏迷的第一年,太叔包生用尽各种药物,仍是无能为力。机缘巧合,第二年竟然学到一种绝世神功,苦练了两年,在第三年凭着神功的威力,再配合药物,把小师妹体内的毒完全清除。喂她服了一个月的‘还魂丹’,终于醒了过来。小师妹非常感慨,竟然想不起这三年当中做过什么梦,回想前事,却是如梦一场。从此便不再拒绝太叔包生,并在他的山洞里住了下来。 “当年小师妹中毒之时,姐姐已经有了一个五岁的女儿,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儿子,可是出生不久便死了,姐姐心想这是玩毒太多的后果,便不再碰毒药,也不理江湖事。女儿出生后,全副心机都放在了女儿身上。 “最近薛忠说要去韶州处理一些事情,女儿便留下书信,偷偷的溜出家门,说是去韶州见识一下。姐姐非常焦急,自己这些年武功已经完全放了下来,成了一个贤妻良母,再出江湖多有不便,便央求小师妹去照看女儿。小师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杜姑娘讲到此便停了下来,她感到一阵轻松,这么多年抑压在心中的故事终于讲了出来。云遥已经完全清楚面前这个女人的来历,同时也为她感到难过,但却想不出任何话来安慰,便紧紧握住她的手。而在自己之前居然还有一位死去的哥哥,这件事云遥倒是从来没听爹娘提起过,不过她相信杜姑娘不会骗她。 此时天渐拂晓,听到公鸡的叫鸣声,杜姑娘便催促云遥上床歇息。云遥看了看,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杜姑娘已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你在想什么啊?我现在已经不太习惯跟女人睡在一起了,当年小女孩不懂事,心里只有你娘,现在有人关心我,就不会整天想你娘了。何况,你跟你娘完全是两种性格,你想要我陪你睡我还不乐意呢,你以为我会把你当成你娘吗?快去睡吧,我已经睡了整整三年,睡不睡都无所谓了,再过一会我还要去找陶寨主商量事情。”云遥见她如此说,心便宽了下来,也不与她计较,上床睡觉去了。 云遥一觉睡到晌午,杜姑娘来叫她起床,说是陶寨主在大排筵席等她吃饭。便急忙起来,洗梳完毕,跟着杜姑娘去吃饭。陶寨主听说云遥是薛忠的女儿,大感惊奇,说道:“原来是薛姑娘,真是失敬,薛大侠武功盖世,武林中无人不晓,今日得见其女儿,也是有幸。”说罢举杯敬酒。云遥也是客套一番,说道:“陶寨主盛情,晚辈心领,只是这次是偷出家门,本不想泄露身份,怕惹来麻烦,陶寨主叫我云姑娘好了。”陶寨主哈哈一笑,便改称其为云姑娘。杜姑娘则暗暗偷笑,心道你不想被你马大哥识破身份罢了。 因心中记念马天佑,席间云遥虽是强装笑颜,却不时显露出忧虑之色。陶寨主安慰道:“我已一早派人去韶州府打听消息,此人与浈水教中人相熟,不久便会回来,云姑娘不必心焦。” 果然饭没吃完,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说是马天佑等人已从水路逃脱。云遥一听满心欢喜,桌上的山珍美食被她风卷残云,倾刻去了一大半,杜姑娘看得直是摇头。 用罢午膳,陶寨主说要派人带她们到附近游山,杜姑娘婉言推去,却向陶寨主要了一间密室。云遥跟着她进了密室,心中却是大惑不解,心想又不需要疗伤,跑来密室干什么。杜姑娘把门关好,四周检查了一番,方才示意云遥坐下,两人便坐在了地上。云遥见她一副神秘的样子,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便好奇的看着她。 杜姑娘盘膝坐好,似笑非笑的看着云遥,然后神秘地说道:“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云遥歪着头想了一下道:“当然是要教我武功啦。” 杜姑娘道:“聪明,你知道我教你的是什么武功吗?” 云遥摇摇头,心想你的武功我怎么知道。杜姑娘神秘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镔铁神功。” 声音细得如同蚊叫,在云遥听来,却不谛于山崩地裂。江湖中传说的的“镔铁神功”,人人欲占为已有,当年应天教就是因为这本神功而落得教毁人亡,而到最后却是下落不明。马天佑刚出江湖便被人到处追杀,其目的也是为了这本神功。如今竟从杜姑娘嘴里说出,云遥既惊且喜。难道,“镔铁神功”竟是落到了她手里?她是如何得到的呢? 云遥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第七章 如此爱财(1) 武尚文见浈水教没人追来,也不敢停留,奋力撑船,径往下流而去。马天佑嘴唇发紫,仍是昏迷不醒。周彥风帮他推宫过血,不久便醒了过来。这一次受伤着实不轻,竟然连内功也无法运转,幸好多年练就的铜皮铁骨,骨架子够硬,否则连走路都成问题。心中想念云遥,落在别人手里,生死未卜,不禁甚是难过。想起那个古怪的女人,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要别人称她为“杜姑娘”,想到她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心中更是为云遥担忧。同时心里也觉得奇怪,本来一直以为今天晚上的人都是冲着自己而来,目的也只是为了“镔铁神功”,回想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仿佛又不太象,大家都把遥儿抢来抢去,自己一心要杀裴鸣报仇,却没什么人理会自己。否则以他的武功,在这些高手面前,要杀或是活捉根本就不是难事。他们一心要抢遥儿,到最后薛忠为了追她居然连同伙也不顾。幸好薛忠去了追杜姑娘,否则自己也难以逃脱。 只是,他们这样拼命去抢遥儿,到底为了什么呢?难道他们想用她来威胁自己,从而得到“滨铁神功”?还有这个神秘的黑衣人又是谁呢?正如他自己所说,如果就他一个人,想逃走并不是难事,却是受了伤也不愿独自逃去,为什么要这样拼命去帮自己?藤索臣对黑衣人好象是情有独钟,对自己却毫无兴趣。还有那些道士,看起来应该是黑衣人的朋友,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一时千头万绪,却无从找到答案。只是他现在已经知道用“毒砂掌”伤自己的便是薛忠,此人亲手杀死谷如空,只是以自己目前的武功,想找他报仇恐怕没有机会。 马天佑突然想起武尚文,他是黑衣人派来接自己从水路逃走,该是与黑衣人相熟,便向他问起黑衣人的来历。周彥风听马天佑问起,心中也觉得甚是奇怪,他不认识黑衣人,见他一直在帮马天佑,还以为他们是一伙。武尚文摇了摇头道:“我不也知道他是谁,连名字都不清楚,见他对你很是关心,这次还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以为你会认识他。他对我有恩,我也正想问你他是谁。”武尚文说的不假,虽然黑衣人教了他两年的武功,却从来不知道黑衣人的来历,每次来教他武功都是深夜,而且每次都是蒙着脸,连样子都未曾见过,更别说是名字了。 三人均猜不透黑衣人的来历,但他的武功已臻出神入化,虽然比不上十大高手中的藤索臣,但相信他也不会有性命危险,更何况他还有几个道士朋友在帮他,也无须过于为他担心。想起那些道士,马天佑便问武尚文是否认识。武尚文道:“此乃本地瑶寨的法师,中间那位应该就是师公,擅用巫术,而且法力高强,可以召来天神地鬼,不懂破法之人,如若被他们緾上,断难脱身。只是他们戒律甚严,平时很少招惹是非,不会无故与人动手。何螣蛇能够这么快就脱身来追我们,相信是有人懂得破法。” 第七章 如此爱财(2) 武尚文见马天佑伤得不轻,说话之间不断咳嗽,便劝他进舱里休息。马天佑担心云遥,哪里有心情睡觉,便道:“无妨,看看江面景色也好,只是累了周大哥和武兄弟,心里过意不去。”此时才想起周彥风和武尚文并不相识,便把两人互相引见。武尚文对当年衡山派发生的事也略有所闻,怕说错话令对方难堪,只是与他寒喧了几句便一心撑船。 马天佑见周彥风年纪较大,想必是江湖经验也较为丰富,遂向他打听母亲和弟弟的下落。周彥风不忍相瞒,便如实告知当年所知之事。马天佑得知母亲死于他人之手,而弟弟下落不明,不禁失声痛哭。两人在旁安慰一番。 三人到达南雄州,便弃船上岸,改走陆路。照武尚文的提议,决定先去成都,因为三个月后在那里有一场武林盛会。时值宋朝与契丹两国交锋,契丹兵强马壮,宋军竟有不敌之势,所以要挑选一位武林盟主,带领中原武林前去抗击契丹。武尚文生性好武,想在江湖中多认识一些武林高手,对此事甚感兴趣。马天佑也想借此机会去打听弟弟的下落,找出当年幕后主使攻打绵山之人,为父母报仇。周彥风则是天涯海角四处为家,走到哪里都无所谓,也不反对。 上岸后周彥风找来磁石,帮马天佑把腿上的梅花针吸出。但见一枚枚细如牛毛的梅花针略呈黑色,知是淬过毒,虽不至于见血封喉,但如果不服用解药,时间一长毒药便会遍布全身。细看马天佑的伤口,却是毫无中毒的迹象,两人不明就里,以为他是服过解药。为提防浈水教和黄河帮的人追来,三人不走大道,由小路翻山越岭向成都方向而去。 由于马天佑身上有伤,走起山路相当吃力,三人便走走停停,用了整整半个月时间,才进入衡州地界。此地离韶州已远,马天佑便不用再担心浈水教和黄河教的人,心情稍为放松。周彥风却是从怀里掏出个人皮面具带上,并再三嘱咐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他是衡山派的人,武尚文会其意,当下应允。马天佑则有些不解,见武尚文不问,心想其中必有隐情,自己也不好再问。 在这半个月里,虽然路途颠簸,但马天佑身上的伤却慢慢好了起来,除了运功时仍有一些阻滞,行动方面如常人无异。晌午时分,三人来到一个小镇的酒楼吃饭,菜还没上来,便叫了一壶酒先喝。 酒楼吃饭的人不少,在嘈杂的声音里头,周彥风突然听到有人在谈论当中提到衡山派,便侧耳细听。只听其中一人说道:“衡山派刘掌门今年的六十大寿可真是热闹了,听说吐蕃第一勇士已经向他下了战书,要在他六十大寿那天向他挑战,并扬言三十招之内把他击败,想当年武林第一高手风影曾用了五十招才击败刘掌门,看来这位吐蕃勇士是想证明自己比风影强。可惜风影这些年已经销声匿迹,江湖上再也没人见过他,不然由他直接跟这位吐蕃勇士比武,场面肯定更为壮观。”其他人连连称是。 第七章 如此爱财(4) 一路无语,第三天中午便赶到南岳镇。南岳镇不大,但其热闹却可与衡州府相比,酒楼食肆一应俱全。游人中多为香客,一进入镇里,便被浓浓的香油味包围。周彥风看着这个熟悉的小镇,思潮汹涌,往事历历在目,却是物是人非。想到很快就要见到的人,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一时变得紧张,一时变得激动,一时又变得悲愤。想逃避,却又无处可逃,想面对,却又怕承受不起。 三人觉得腹中饥饿,便决定在镇上吃了饭再上山。今天与往日有点不同,街上随处可见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物。因都是身上携带兵器,一看便知非普通香客。这些人都是冲着衡山派掌门刘渊波六十大寿而来,一则是贺寿,更多是为了一睹刘掌门与吐蕃勇士的决斗,有真心助挙的,也有是为了凑热闹的。虽然是各怀目的,但令这个原本热闹的小镇变得更加拥挤,客栈酒楼食肆以及各式商贩生意兴隆。 周彥风本想带他们去镇上最有名的酒楼吃饭,进去才发现已是满座,只好出来另外再找一家。刚走了不远,传来一把柔柔的声音:“三位可是想找地方喝酒?我这里有上等的美酒,菜也做得不错,而且价钱不贵,进来看看吧。”三人循声望去,就看见了一家酒楼,门楣上一块横匾,上书“如鱼得水”四个字,门口站着一位女子,正是跟他们说话之人。 女子年纪约莫二十岁上下模样,不施脂粉,穿着朴素,清伶伶的,柔弱似水却又落落大方,看着甚是舒服。周彥风以前未见过此家酒楼,心想或是近几年才开的吧,不妨一试。三人进去坐下,武尚文便问女子有什么好酒,女子一一列出,听得武尚文只是摇头,他父亲是开酒楼的,南北美酒应有尽有,女子所说的酒名他却是从未听过。周彥风心中明白,这些酒都是本地酿造,名字也是自己所取,算不上是什么美酒,此刻他也无心品酒,便胡乱叫了两壶,然后又点了几道菜,也都是一些家常菜。武尚文问明情况,大呼上当。偏偏女子始终是笑面相迎,脾气便无从发得出来。 酒菜上来,刚吃了几口,女子又笑盈盈的的走了过来,问酒如何,菜又如何。武尚文没好气地说道:“这是哪门子酒啊,跟喝水一样。”女子不愠不怒,笑了笑道:“客官有所不知,水至清则无鱼,酒至醇则无味,我这里的酒酿造时极花心思,开始喝的时候觉得淡如水,慢慢喝下去就能领略个中味道,到最后更是齿颊留香,欲罢不能。”武尚文不信,喝完又叫了一壶,果然味道比前两壶要好。以后每叫一壶,喝下去味道都比前一壶要好,心想果然有点邪门。 第七章 如此爱财(5) 周彥风从小在南岳镇长大,镇上年长的人基本相熟,因问起此间酒楼掌柜姓名。女子轻轻咳了一声,略露悲切之情,说道:“听公子口音乃是本地人,我却不是,五年前与先夫到此间做买卖,孰料先夫于途中染得风寒,刚到此地便撒手而去。剩下奴家孤伶伶一个,只好靠先夫生前省留下的些碎银两,开了这家酒楼,多承附近乡亲邻里时来周济,至得维持渡日。每思故人,不胜唏嘘,名字不提也罢。目今妾身乃此间酒楼掌柜,单姓水,贱名鱼儿,若是酒菜不合几位口味或有招呼不到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说罢,眼角竟流出两滴眼泪。三人怜悯之心大起,频频舞箸举杯,仿似满桌皆是佳肴美酒。水鱼儿即时破涕为笑,这一笑,顿觉妩媚动人,三人不禁看得呆了。 水鱼儿不时的到门口去招揽生意,每次进来都带着客人。这次却是自己一个人进来,走到马天佑这边问道:“请问哪位是马公子?”三人大吃一惊,想不到才来南岳镇就被人发现行踪,只想不要是黄河帮的就好。马天佑点了点头道:“我就是,水姑娘何以知道这里有人姓马?”水鱼儿从手上递过一包东西,用绢帕包着,却不知里面是何物,说道:“刚才有位姑娘让我把这包东西交给马公子。” 周彥风刚想制止,马天佑已把绢帕打开,只见里面有一粒药丸,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此乃还魂丹,速服,三日后我上衡山找你,其余一切甚好,勿念,遥儿。马天佑见到遥儿两个字,欢喜若狂,二话不说,急忙起身向外面跑去。周彥风和武尚文也紧随而出。街上到处是人,马天佑东张西望却不见云遥身影,便扯开喉咙大叫“遥儿”,连叫几声无人应答,马天佑索性边跑边叫。 整个镇上找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云遥的身影,无奈之下,三人又重新回到“如鱼得水”酒楼。水鱼儿一见他们回来,非常高兴,说道:“我还怕几位客官不回来呢,白亏这么多酒钱,我的生意就坏了。”马天佑忙问她那个姑娘长什么模样,从水鱼儿口中描述,确知是遥儿无疑。虽然此时没见到她,知她没事,却也大为宽心,便把药丸和酒服下,一股热流遍布全身,顿觉神清气爽,体内真气畅游无阻,心中非常感激云遥,对她更觉思念。 周彥风见时候不早,想在太阳下山前赶回衡山派,马天佑却另有所思,想在此间多逗留一天,希望能够见到云遥。周彥风知其心思,也不勉强,叮嘱凡事小心,便先行上山。武尚文则是觉得水老板的酒越喝越有味道,同时怕马天佑会有意外,于是也一道留下。 第七章 如此爱财(6) 武尚文见马天佑面露红光,双目炯炯有神,完全不见受伤的迹象,不知是“还魂丹”的效果,心中想到:“这女人的魔力真是大,才一张纸条,就令马大哥变得生龙活虎的,如果见到本人,岂不飞上天?”正思想间,水鱼儿又走了过来,武尚文连声称赞她的酒好喝。水鱼儿嫣然一笑,道:“承蒙见爱,我便白送两壶与两位公子聊作解渴。”两人慌忙推辞,心想别人微薄生意,怎好叫人破费。水鱼儿却是执意要送。 正相持间,两壶酒已送了上来。酒一入口,果然甘香醇美。武尚文解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两黄金,但见灿然生辉,递给水鱼儿道:“今天能够喝得水老板的美酒,真是三生有幸,这一两黄金是我们兄弟三人的酒饭钱,请勿嫌少。” 酒楼里吃饭的人见他出手如此阔绰,都不禁大声赞叹。马天佑知他家财万贯,所以用钱也是大手大脚,并不感到奇怪,心中也是可怜水鱼儿的遭遇。水鱼儿吓得慌忙朝武尚文道了个万福,说道:“这位公子要惊煞奴家了,这一席酒菜围起也不过是一贯铜钱,何敢收十倍价钱,请公子快快收起,勿要让人以为我是欺负外来客人,落得个强卖贪财的美名。” 武尚文笑道:“这是我送给你的,有人敢说你我便一枪了结他。”说罢竟拉过水鱼儿的手,把金子塞到她掌中。水鱼儿吓得花容失色,怔立当场不知说话,面上大泛红潮,她想不到武尚文竟如此大胆来捉自己的手。邻桌的人见武尚文拉着水鱼儿的手,以为是有心调戏,都哄笑起来,笑声中不怀好意。武尚文突然想起男女授授不亲,慌乱把手放开。见水鱼儿满脸通红,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即时慌忙陪罪,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武尚文“腾”的一下站起来,指着哄笑的人道:“起什么哄,恼了老子叫你吃不成饭。”众人即时收声。武尚文坐下来,心中大叹可惜:“如此一个美人,却是个寡妇,若不然老子就把她带回韶州,望江楼由她来掌管,也省得爹爹操心了。” 武尚文邀水鱼儿一同喝酒,水鱼儿也不推辞,回复一副笑盈盈的模样,落落大方地坐了下来,说道:“公子虽是无心,以后动作切勿鲁莽,小女子此身乃是寡妇,若是被人误会,难免会惹来闲言碎语。”武尚文被她一番话说得脸上发热,连声陪不是。 水鱼儿问道:“两位公子此行可是为了去衡山贺寿。”武尚文点了点头道:“正是。” 水鱼儿道:“两位可带有贺礼?”两人摇了摇头,才发觉是两手空空。虽则跟着周彥风同来,但是别人六十大寿,总是要带点礼物才说得过去。却猜不透水鱼儿此问是何用意。 第七章 如此爱财(7) 水鱼儿笑了笑道:“上个月有个香客来衡山上香,途中银两被盗,便把他随身携带的一枝千年人参,在我这里换了些银两作为香油钱,我并不曾使用,如今想把这枝千年人参送与两位公子,好作为去贺寿的礼物,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总比空手去要好。” 两人十分感激,齐声道谢,心想水鱼儿考虑得真是周详。武尚文便问人参值多少钱,要从包袱里拿钱给她。水鱼儿道:“公子刚才给了我一两金子,已经心满意足,这枝人参就当作是回赠之品,公子若要推托,便是瞧不起小女子了。” 突然听到一声长叹,只见一张桌子上也是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长叹一声后说道:“本来我们三兄弟也是要上衡山为刘掌门贺寿,昨夜睡着时贺礼竟然被人盗走,如今去也不是,不去又白来一趟,此行心意刘掌门未必得知。两位小兄弟如果不想要这枝人参,不如让给我们,钱多少我们照出,只想做一份贺礼。” 水鱼儿笑了笑道:“这枝人参我已经送给两位公子,况且人参并不值钱,只是考虑两位公子年纪尚小,刘掌门不会在意。看三位英气勃发,想是在武林中也是名声显赫,若由三位大侠带去,恐怕有失身份,何不到镇上重新再买一份?” 那人又叹了口气道:“钱我们倒是有,只是在镇上走了一遭,无非都是一些平常用品,根本用不来作为贺礼,我们正为此苦恼,不知姑娘尚有其他贵重物品?” 水鱼儿摇了摇头,道:“如此小店,焉有什么贵重物品,只是先夫生前留下一副画,说是什么吴道子真迹,要我好好珍藏,小女子不甚懂得舞文弄墨,也看不出什么门道,若有兴趣,可拿出来给大家看看。”众人一听是吴道子真迹,都齐声叫好,欲一睹为快。 顷刻间,水鱼儿拿着一个箱子走了出来,单看表面,这箱子也有几十年光景,众人心情激动,眼睛都紧盯着箱子。水鱼儿把箱子打开,里还有一个箱子,再打开,还有一个。三个箱子打开,里面终于出现一轴画卷。水鱼儿小心翼翼地把画卷拿起,放在一张干净的桌上,然后双手合什,嘴里默默念叨一阵,才把画卷摊开。 众人眼光同时落在摊开的画卷上,只见上面画着几个恶鬼,正推着一个达官贵人在走,笔力劲怒,画中人物变状阴怪,虽则是一副历经几百年的画,此时众人看见,仍不觉倒抽一口冷气。其中有人认得此乃吴道子的《地狱变相图》中的一幅,不禁赞出声来。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想不到这种惊世佳作竟然会在这里出现。水鱼儿却把画卷起,放进箱子,然后一层层的锁了起来。 第七章 如此爱财(8) 刚才说贺礼被盗的三兄弟眼中都露出贪婪之色,眼睛还一直盯着箱子不放,其中一个说道:“姑娘可否把这幅画卖与我们?”水鱼儿摇了摇头道:“这是先夫的遗物,虽然我不懂欣赏,但也不能卖与他人,只可惜先夫没留下儿女,百年之后,我只好把它带入黄土。” 众人心中大是失望,心想真是暴殓天物,如此佳作竟落入不懂欣赏的村妇手中,不禁摇头叹惜。三兄弟中有人又说道:“画虽然是极品,但也不能当饭吃,我给你五十两银子,把画卖给我。” 人群中有人冷笑一声道:“区区五十两银子就想买吴道子的画,真是想疯了,如果肯卖,我出一百两。”众人望去,只见一个紫衫大汉,满脸胡须,腰佩大刀,一眼望去,就如张飞再世。三兄弟中那人也是冷笑一声,说道:“就只许你有钱?我出一百五十两。” 紫衫大汉满头大汗,怒声叫道:“银子算个屁,我这里有个白玉夜光杯,晚上喝酒不用点灯,用来盛酒更是甘醇美味,价钱少说也值个五百两以上,本来想作为贺礼送给刘掌门,听说刘掌门喜爱字画,我便忍痛换了画来送给刘掌门。”说罢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白玉夜光杯,晶莹剔透,润滑无比,虽是白天,仍是隐隐透着光芒。然后又对水鱼儿说:“刘掌门乃是当世高人,不仅武功好,犹爱字画,而且懂得欣赏,你的画虽然好,但无人欣赏,便是废纸一张,如若跟我对换,仍是送给刘掌门,留着夜光杯给姑娘喝酒,也是一件美事。你丈夫在九泉下知道这幅画落在刘掌门手里,相信也会觉得欣慰。” 一番话令得水鱼儿有点心动,抱着箱子欲走还留。紫衫大汉见她动心,趁机又说道:“这幅画乃是名作,本是无价之宝,我也知道姑娘对钱财并不看重,所以用夜光杯与你交换,只想这幅画能找个懂得欣赏的主人。若姑娘把它埋于黄土之中,前人的心血便毁在姑娘手上了。说到用来陪葬,这夜光杯实为上等之选,有了它,黄泉路上就不会怕黑了,姑娘可以放心的走。” 水鱼儿见他开始说得还挺有道理,到后面就越来越不象话,连黄泉路上都帮她安排好了,不禁想笑,用眼睛偷偷去看武尚文。武尚文见她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便说道:“若是你不想换就别换了,什么劳什子夜光杯,改天我去找几个给你。” 紫衫大汉狠狠的瞪了武尚文一眼,骂道:“不懂你就别乱说话,这种白玉夜光杯能随便得到吗?你拿个出来给老子瞧瞧,老子便把我这个白送给你。” 武尚文“呸”了一声,一手就把枪抄起,大声道:“怕你不给吗?看我怎么把你的拿来。”说罢就要冲过去。马天佑赶紧把他拦住。紫衫大汉也同时拔出大刀,一时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即时变得紧张。 第七章 如此爱财(9) 水鱼儿对武尚文说:“公子不要动怒,只是为了区区一幅画,并不值得,况且我也不懂得欣赏,若是刘掌门喜欢,我本该亲手送给他。”然后又走到紫衫大汉面前,把箱子递过去,说道:“这位大哥说的其实有道理,反正是送给刘掌门,我换给你就是了,这个白玉夜光杯我确实喜欢,就当是大哥送给我的吧。” 紫衫大汉大喜,连忙接过,把夜光杯递给水鱼儿,然后对大家一抱挙,急急忙抱着箱子走了出去。三兄弟悻悻不而,却实在是拿不出更好的东西来交换,只好作罢,也无心喝酒,便结帐跟着走了出去。 水鱼儿见武尚文气呼呼的坐在那里,酒也不想喝,马天佑还在旁不停的安慰,便笑盈盈的拿着夜光杯走了过去,往杯里倒了一杯酒,说道:“公子还在生气吗?都是我不对,惹出这些事来,听说这夜光杯盛的酒味道不错,公子喝来试试。”武尚文见她居然拿夜光杯倒酒给自己喝,气一下全消了,拿起一饮而尽,果然觉得甘香无比,便说道:“果然是不错,能否帮我大哥也倒一杯?”水鱼儿笑了笑,又给马天佑倒上一杯。马天佑接过夜光杯把酒喝下,或是他不懂喝酒,觉得并无异样,口中却不停赞好。 武尚文看着水鱼儿,心里觉得很高兴,说道:“水老板真是性情中人,他日生意不济时,可到韶州找我,若我不在,跟我父亲说也无妨,到时给你开一间更大的酒楼,让你做个过瘾。”说罢,叫小二拿过纸笔,当堂修书一封,递与水鱼儿。 水鱼儿接过看了半天,满心欢喜,神态之间更觉动人。两人一直喝至太阳下山,始终不见云遥出现。马天佑有些失望,渐觉不胜酒力。武尚文酒量甚大,因见水鱼儿在旁相伴,更觉酒醇,便开情畅饮,最后竟“咕咚”一声,一头栽在桌上睡着了。水鱼儿见此情景,叫人安排两间客房,马天佑扶着武尚文上去,各自倒下便睡。 睡到半夜,马天佑迷迷糊糊中闻到一股香味,令人非常舒服,心中想起云遥,即时睡意全无。这一醒,顿觉满室芬芳,异香扑鼻。心中暗暗惊奇,自己进房时并不曾闻得此种香味,难道遥儿真的来过?她若是见到自己跟水老板一起喝酒,会不会不高兴呢?又一想,自己这样做也是为了想在这里见到她,她应该理解自己的做法。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轻轻的门动声,接着房门被推开,一条黑影悄无声息闪了进来,又轻轻把门掩上。看身材,该是一位女子,难道真的是遥儿?马天佑屏住呼吸,闭起双眼,只露着一条小缝,佯装睡着。黑影慢慢走近,伸手探向马天佑怀中。 第七章 如此爱财(10) 马天佑突然张开双眼,迅速伸出五指抓住黑影手腕,随即叫了一声“遥儿”。黑影大吃一惊,慌忙缩手。马天佑人已坐起,手抓之处变得柔若无骨,而且溜滑异常。怕她便是遥儿,不敢用力去抓,竟被她一下挣脱。 黑影脱得手来,在地上一个翻滚,来到门边,拉开虚掩的房门便逃。马天佑见她走得狼狈,心想这肯定不是遥儿,便提起剑,跟着追去。 天上挂着一弯月牙儿,却是满天繁星,洒在地上,也是依稀可辨人影。黑影从屋顶上跃过,转眼便离开南岳镇。马天佑此时酒气已散去,穷追不舍。黑影一身夜行装,蒙着脸,黑暗中虽然无法辨清样貌,却也无法把马天佑摆脱。从轻功马天佑就可认定,此人绝非是云遥。一路追来,自己毫不逊色于她,而且越追越近。 追去几里路,耳边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越走声音越大,再走,瀑布便在眼前。黑影纵身一跃,如妖怪般消失在瀑布中。马天佑也不细想,横剑挡在胸前,施展轻功,穿过瀑布一跃而入,落地便发觉原是一石洞。借着一丝光线,仍可见前面黑影正向里走,便紧跟其后。没走几步,眼前一片光亮,黑影快速穿入。马天佑想也不想,紧随而进。越往里走,越是明亮得刺眼,马天佑心中惊疑,此时黑影却突然消失。 马天佑正想往里走,突然阴风阵阵,眼前更觉开阔,四周树起八根擎天大柱,无论如何走,最终都是回到八根柱子的中间。马天佑心中吃惊,小时候曾听父亲提过奇门循术,当时只是觉得好玩,并没留意,所以不懂破解之法,想不到在这里被人困住。这种鬼地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开始后悔自己过于鲁莽。即使明天武尚文看不到自己,也未必能找到这个地方,整个洞口被瀑布掩盖,谁也不会想到瀑布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山洞。 其实马天佑并不知道,这个洞大有来头,名叫“朱陵洞”,即道家称为三十六洞天之第三洞天的“朱陵洞天”,在南岳镇上居住的人都知道有此一洞。但洞里却藏有乾坤,普通人进到洞口,便已觉得无路可走,只有深谙此道,方可进入马天佑被困之地。 马天佑正徬徨之中,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觉得甚是耳熟,再一想,竟是白天“如鱼得水”酒楼掌柜水鱼儿的声音,不禁大吃一惊。只听水鱼儿说道:“马公子果然非同常人,我放了这么多迷香,居然没把你迷倒,还能追到这个地方,真是厉害。不过,我还真怕你不会追来。” 马天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便大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把我引到这里想干什么?” 第七章 如此爱财(11) 水鱼儿吃吃笑道:“我就是水老板,马公子酒喝多了,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我对公子并无伤害之意,只是想取公子身上一样东西,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比较贪心,看到好东西就想得到。” 马天佑心想自己身上并没有值钱的东西,这把剑还是后来武尚文买给他的,也不值钱,她看中自己什么呢?便说道:“我身无分文,也不曾有值钱的东西,若是要银子,我明天叫我朋友给你就是。” 水鱼儿道:“马公子休要瞒我,武公子虽然钱多,我兴趣不是很大,我喜欢一些稀有的宝物,况且武公子对我这么好,我再是贪财,也狠不下心来要他的钱。今天我送你们的千年人参,少说也值个几十两银子,我不说出,只是为了报答他对我的知遇之恩。我见马公子身上隐隐透着一股灵气,便知必定是带有宝物,公子若是把它交给我,以后不许跟人说起这个地方及今晚所见之事,我便放了你。” 马天佑绞尽脑汁,仍想不出身上究竟带有什么宝物,便说道:“我身上确实不曾有什么宝物,请水老板放我出去,今晚之事,我不向人提起罢了。” 水鱼儿冷笑一声道:“既然马公子不肯交出,我也不好强迫,只是这个洞没人能进得来,马公子便在这里困上个十天八天,等饿死之后,我再慢慢来拿也不迟。” 马天佑心中更加焦急,若真是在这里困上十天八天,肯定会被饿死。自己死了便也罢了,却不能为父母报仇,九泉之下愧对父母。自己在这里死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武尚文和云遥必然会十分担心。想到云遥,心中更是难受,从认识开始,便一直关心自己,若是现在她在身边就好了,有她在什么事情他都不用担心,以她的聪明才智,破这个阵应该不是难事。 水鱼儿笑道:“真是可惜,十天后马公子便是尸骨一堆,最伤心的恐怕就是你的遥儿了,可怜啊,当年孟姜女寻夫哭倒长城,只是不知会不会有人把我这个山洞也哭塌。” 马天佑心酸得很,差点流出眼泪。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哭塌倒不必,我把它铲平就是了。” 马天佑开心得跳了起来,大声道:“遥儿,遥儿,你在哪里?” 来者正是云遥,听陶寨主说起衡山派刘掌门六十大寿之事,知道马天佑必然会跟周彥风一起去衡山,便在南岳镇等候,果然被她看到马天佑三人在南岳镇出现。本想出来与他们见面,但她又想试试马天佑有没有在想着自己,便让水鱼儿把“还魂丹”交给马天佑,并留字让他放心,自己则在一旁躲起来。看到马天佑一路大叫“遥儿”,到处去找自己,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后来见周彥风自己上了衡山,马天佑却仍是留在“如鱼得水”酒楼里,知道他是在等自己,更是高兴。 第七章 如此爱财(12) 到了傍晚,仍不见马天佑和武尚文出来,心中觉得奇怪,偷偷看进去,却发现马天佑和武尚文正和一个女子在喝酒,而且有说有笑,心下不悦,到最后两人居然就睡在这间酒楼上面的客栈,心里更加是不舒服。 到了半夜,仍是无法入睡,便独自己偷偷溜出来,去看看马天佑在干什么。突然看见两条身影在屋顶上飞过,其中一人竟是马天佑,便也跟着追去,想看个究竟。她轻功本来就好,自从杜姑娘教了她“镔铁神功”,更胜以前。轻功施展开来,竟然悄无声息。前面两人一个狂追一个猛逃,根本不知道后面还有人追来。 跟着进洞后,云遥觉得这个洞有些古怪,怕同时中了陷阱,所以只是远远跟在马天佑后面。果然看见马天佑被一堆乱石困住,转来转去出不来,便躲在后面思量破解之法,看了半天,却发觉这个阵势比寻常的奇门八卦玄妙得多,变化复杂异常,也不敢贸然闯进,同时也想看看引马天佑进来之人有何居心。听到水鱼儿尖酸刻薄的一番话,按捺不住,冷笑一声,便跳了出来。却把水鱼儿吓了个半死,料不到后面居然还有人。 云遥说道:“马大哥不必担心,按我说的去做,就会走出这个迷阵。”转而又对水鱼儿说道:“区区小阵,敢在此夸口唬人,等破了阵看看是谁要哭。” 水鱼儿见她一双明眸灿若星辰,心知必是聪明过人,也有点害怕,故此不敢托大,强作笑颜道:“遥儿姑娘既然懂得破阵,不妨一试。”心中却暗暗在想:“我这个阵变化无穷,任你再聪明,也不可能一时三刻破得了。” 云遥再细看了一遍布阵,以她这么聪明绝顶的人,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所布之阵果然是变化多端,其中包含着阴阳、六甲、九宫、时辰互相依存、相互变换,阵形无时无刻不在演变当中。更有八门与九星八神相互配合,相生相克,让人难以摸透。马天佑按着云遥所指方向,转了几遍,仍是无法走得出阵来。 云遥低头思索,水鱼儿却乘机说话扰乱她的思路:“区区一个小阵,以遥儿姑娘的聪明才智,居然破不了,奇怪,奇怪。” 云遥毫不理会,想了一阵,向马天佑问道:“马大哥是什么时辰出生?”马天佑便如实告知。水鱼儿却是大吃一惊,心想这小妮子果然厉害,连五行属性都被她想到。 云遥胸有成竹,重新叫马天佑走了一遍,心想这次该不会有错了吧。结果却是大出意料,马天佑仍被困在阵里。耳边又传来了水鱼儿的笑声。云遥突然叫道:“马大哥把剑扔掉。”此时水鱼儿脸色大变。 第七章 如此爱财(13) 马天佑扔掉剑,按云遥所说左转右转,竟由休门行出。八根大柱顿时消失,面前只有一堆乱石。水鱼儿见势不妙,急步向洞里跑去。云遥笑道:“哪里走,你还没哭给我看。”轻轻一跃,但见衣袂舞动,如仙子般穿过乱石,向水鱼儿所走的方向飞去。人未落地,已经伸手搭上水鱼儿肩头。 水鱼儿被云遥捏住琵琶骨,疼彻心菲,哭着哀求道:“好姐姐放了我吧,要什么都给你,痛死我了。”云遥见她叫自己姐姐,笑道:“想当年孟姜女把长城都哭倒,你连这个洞都没哭塌,看来是在假哭。”手上再一用劲,把水鱼儿痛得死去活来,眼泪哗啦啦的直流。 马天佑心中不忍,说道:“遥儿把她放了吧,其实她也挺可怜的。”云遥见马天佑说话,便把手放开。水鱼儿余痛未了,一下跌倒在地上,兀自流泪不止。抬起头来,汗珠和眼泪混在脸上,如同在水里刚冒出来一般。云遥伸手把她拉起,道:“带我们去看看你的宝贝,如果不合我意,还是要打。”水鱼儿顺从的点了点头。 往里再走一段,水鱼儿便停了下来,按动机关,石壁竟徐徐打开,原来石壁就是一道门。里面是一个不大的石洞,布置得如同閠房般,有石凳石枱,还有一张石床,更让人吃惊的是,地上摆满了金银珠宝及各式古玩宝物,把整个石洞照得熠熠生辉,连同白天所见的那个白玉夜光杯,也摆放在地上。如果一个人在这些珠光宝气中睡觉,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觉。 云遥非常欢喜,弯下腰来,这个摸摸那个碰碰,每样都爱不释手,她实在弄不懂这个水鱼儿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宝物。水鱼儿心疼地看着云遥在“欣赏”她的宝物,突然问道:“遥儿姑娘能否不要我的东西?” 云遥一愣,心想你当我是傻瓜吗,这么好的东西到哪里去找啊?便说道:“这些东西都是我的啦,你喜欢自己挑几件留下吧。” 水鱼儿突然正色说道:“遥儿姑娘,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如果你执意要拿我的东西,以后你的性命或许难保。” 云遥一惊,即刻站起,看着她说道:“你又来唬我?” 水鱼儿淡淡说道:“我并非唬你,信不信也由你。我刚才算了一下,你和马公子是相冲相克,本不该在一起,若是勉强,日后烦恼必多,遥儿姑娘还会有性命之忧。也是合该天意,让你遇上我,日后会救你一命。若是不听,便把我洞里所有东西拿走,我也无话可说。”说罢竟不再理云遥,坐在石床上拿起一书看了起来。 云遥一看,见书上写着“黄庭内景经”五个字,不禁大吃一惊,竟怔在当地。路上杜姑娘曾多次劝说她不要跟马天佑在一起,说她日后必定后悔,后来见她不听,只好跟着她来。现在水鱼儿也这样说,让云遥觉得非常茫然。 第七章 如此爱财(14) “黄庭内景经”乃是一本天书,现在见水鱼儿拿着这本书在看,所说的话必然有点邪门,令云遥不敢不信。从刚才她所摆的阵法,已显示出深厚的功力。 云遥想了一阵,便说道:“也罢,东西我不要了,但你也别要骗我,如果十年内我还是活得好好的,我照样来把你的东西搬走。” 水鱼儿见她说不拿东西,两眼立放光彩,把书放下说道:“除非你不跟马公子在一起,不然只要一年内你还活得好好的,我把东西全送给你。” 云遥点点头,算是交易成功,其实她心里也是有点担心。马天佑听了半天,却听不懂她们讲的话是什么意思。云遥突然问道:“我想知道这一地的宝物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水鱼儿尴尬的笑了笑道:“实不相瞒,全是骗来和盗来的。” 此话一出,云遥和马天佑都大吃一惊。 水鱼儿接着说道:“就如昨天这只白玉夜光杯,我是用一幅假的《变相图》换来,之前那三兄弟的贺礼,却是被我偷了。” 马天佑更是吃惊,说道:“你让别人拿一幅假的画去贺寿,只要一到刘掌门手里,立刻就可以分辨真假,到时他们找你算帐怎么办?” 水鱼儿狡黠地笑了笑,道:“那个人换了画后,你以为他真的会拿去送给刘掌门吗?这幅画如果是真迹,价值连城,他才舍不得送给刘掌门,早就跑回家去藏起来了。等他收藏个三五十年,才发现是假的,不知道有何感想?”说至此,水鱼儿竟一脸得意之色。 水鱼儿接着说道:“若他真的是拿去送给刘掌门,碍于情面,即便看出是假的,刘掌门可能也不会道破,照单全收。”一番话说得云遥不停点头,马天佑却不停摇头。 马天佑突然问道:“水姑娘把我引到这里,到底我身上有什么宝物,怎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水鱼儿见他一脸真诚,也开始觉得很奇怪,说道:“我能感觉得到你身上有样宝物,你再细想一下,是不是别人送给你,你却忘了?” 马天佑在身上摸了一下,突然摸到脖子上系的一块玉,心中一动:莫非,她知道这玉里面藏有东西?此时他才想起,当年“雾龙”送给他的红宝石,两位叔叔怕被别人看见起异心,便用一块普通的玉把它镶起来,系在他脖子上,差点连他自己都忘了。难道这个水鱼儿真是这么厉害?便把玉掏出来,问道:“你说的是这个吗?” 虽然是普通的一块玉,但一拿出来,灵气扑面而来,水鱼儿即时两眼发光,说道:“正是,马公子能否把里面的宝物给我看看?” 马天佑大吃一惊,她果然知道里面还藏着东西。摇了摇头道:“不行,这是别人送给我的东西,若是弄丢了我无法交待。” 云遥也是大吃一惊,心想怪不得这个水鱼儿要把马天佑引来这里,原来他身上真的藏着宝贝,但玉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呢?是什么人送给他的呢?以云遥的聪明绝顶,也无法猜得出来。水鱼儿居然凭着感觉就知道马天佑身上藏有宝物,看来真是有过人之处。 水鱼儿甚是失望,眼睛却一直不离那块玉,说道:“既然马公子不方便拿出来看,我也没有办法,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他日遥儿姑娘若真有性命之危,请马公子速来找我,若是晚了,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马天佑急问其中因由,水鱼儿笑着摇了摇头道:“此乃天机,目前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反正遥儿姑娘是有此一劫,你记住便是。”一番话说得马天佑和云遥心惊胆跳,一时相视无语。 过了一会儿马天佑又问道:“昨天在你的酒楼里喝酒,武兄弟说你的酒越喝越醇,这是什么原因?” 水鱼儿笑道:“说出来你可不许跟他人道破,这是我赚钱的门路。开始我拿给你们喝的酒是加了大量的水,越到后面,加的水就越少,对一个懂得喝酒的人来说,开始是抱怨,渐渐下去就会觉得酒越有味道,本来是普通的酒,因为加的水少了,相比之下,就变成美酒了。” 云遥哈哈大笑:“你的生财之道真不错,改天我也回去开个酒楼,赚他个盆满钵满的。”突然她想起一件事,伸手去抢床上的书,嘴里说:“我看看这本书是不是也是假的。” 水鱼儿把她的手按住,笑道:“这个倒是真的,如果我不是留恋人间的这些宝物,或许再过十年八年,也可以得道成仙,不过,我还是留恋人间的东西。”说完,竟似若有所思。 马天佑不由得神往,说道:“水姑娘是不是还在想念以前的丈夫?” 水鱼儿一愣,随即笑得花枝乱颤,马天佑和云遥都好奇的看着她,只听她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还—云—英—未—嫁。” 第八章 风影鬼影(1) 南岳衡山,自古以来天下闻名,山势雄伟,绵延数百里,共有七十二峰,其中以祝融、天柱、芙蓉、紫盖、石禀五座最有名。山上树木繁茂,终年翠绿,奇花异草,四时郁香,素有“五岳独秀”之称。 马天佑因见到云遥,心中欢喜无比,一大早便辞别水鱼儿,上衡山去找周彥风。武尚文昨天喝得大醉,对晚上发生之事一无所知,一觉便睡到天亮,临走时还依依不舍的回头去看水鱼儿。水鱼儿对他嫣然一笑,眼中掠过柔情一抹,令武尚文更是神魂颠倒。 一路上风光无限,马天佑和云遥小别重逢,真是如胶似漆,云遥快走他也快,云遥停他也停,如影子一般,看得杜姑娘直是摇头。不多久众人便到达衡山派,有人进去通报,周彥风急忙出来迎接。看到杜姑娘,心里有些愕然。心想这个女魔头怎么会跟他们在一起。云遥便引见道:“这位是我姨娘,那天是她把我救走的。” 进到大厅,一个人健步而来,正是衡山派掌门刘渊波。虽六旬年纪,仍满脸红光,双目炯炯有神,须发不见花白。六十大寿,乃人生中的大事,以衡山派的实力,各路英雄必然赏脸前来贺寿,到时热闹非常。不久前却接到吐蕃第一勇士的挑战书,偏偏要定在六十大寿这天,并扬言在三十招内取胜,是以这段时间刘掌门都闷闷不乐。昨天见到周彥风回来,心中欢喜无比。这些年来,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他一个人在外面漂泊流离,日子肯定也是不好过。想派人去找他回来,又怕他在这里会更加伤心。现在主动回来,多年的心事总算放了下来,师徒相拥而泣,对决斗之事便不再放在心上。 周彥风把众人一一与师傅引见,当听到杜若雪的名字时,刘掌门心中惊奇无比,想不到这个当年威震江湖的女魔头,竟然也来为自己贺寿,急忙抱挙回礼。当听说云遥是她的甥女时,更是惊奇,问道:“云姑娘可是……”杜姑娘抢着说:“正是,她便是我姐姐的女儿。”云遥看了她一眼,心中甚是感激。刘掌门见她这样说,也不再追问,吩咐周彥风派人帮他们安排停当。 次日,各路贺寿的英雄陆续上山,刘掌门与周彥风忙于迎接,云遥甚觉无聊,便提议去游览一下衡山风光,四人皆举手赞同。因有杜姑娘带着他们,周彥风也就放心让他们去了。 一路游玩,不知不觉便到了祝融峰。四人游兴甚浓,无论大小庙宇殿堂,均进去朝拜一番。杜姑娘被他们的情绪感染,抛去平时冷艳之妆,换上一副不多见的笑容。武尚文见她开心,趁机向她问起一些江湖中事,除了涉及她本身的事外,其余她都一一作答,令云遥也甚觉奇怪。 第八章 风影鬼影(2) 到了下午,众人觉得腹中饥饿,便到一间寺庙中要了些饭菜,以作充饥。出得庙来,日已西斜,杜姑娘便带着他们打道回府。走到途中,云遥突然叫脚疼,走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杜姑娘知她是不想太早回去,摇了摇头,只得跟着坐下。马天佑乘机挨着云遥坐下,拿起她的脚连问哪里疼。云遥鼓起嘴,也不作声,只是一个劲的摇头。杜姑娘轻咳一声,吓得马天佑赶紧放下云遥的脚,直直的坐在那里。 一轮红日徐徐隐退,山风吹来,令人觉得非常舒服。连杜姑娘也坐在那里不想起来。马天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把那天在路上碰到黑色马车的事说与云遥。云遥饶有兴致地听完,然后说道:“这下衡山派可热闹了,周大哥真可怜。” 马天佑急问因何,云遥笑着看了看他,说道:“你想听故事吗?我给你讲一个天下第一高手的故事。”马天佑和武尚文齐声叫好,杜姑娘则笑了笑,心想这个故事比我的还要悲惨。 云遥见两人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清了清喉咙,便讲了起来。 “八年前,江湖上冒出一个高手,剑法精奇无比,出招快如闪电,在江湖上行走,从未落败,人称之为‘风影’。听说衡山派的刘掌门的剑法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便不远千里来到衡山找刘掌门比试剑法。只是用了五十招,便把刘掌门击败。刘掌门身为衡山派掌门,气度不凡,虽则落败,却不计较,反而非常佩服他的剑法,便留他在衡山每日与他探讨武功。 刘掌门有个女徒弟,名叫穆芊芊,年方十八,长得水灵灵的,美丽动人,与大师兄感情很好,刘掌门便帮他们订下终身,说好两个月后完婚。见风影只用了五十招便击败师傅,以为是师傅有心相让,心中不服,一天晚上把风影引出去,要与他比剑。风影见她是个女流之辈,又长得漂亮,便只是抵挡,并不还手。穆芊芊更加恼怒,越迫越狠。风影笑了笑,突然还击,只用了三招,便把她的剑打飞。穆芊芊始信风影剑法果然是举世无双,同时被风影狂傲不羁的性格深深吸引。自此便也每天借机向风影讨教武功,一来一往两人便熟了起来。 风影住了一个月便离开了衡山。在他离开后的第三天,穆芊芊突然失踪。婚期已经迫近,周彥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同时也非常担心,茶饭不思。自小便与师妹一齐长大,自己一直深深爱着她,当师傅帮自己与小师妹订下终身,欣喜若狂,每天都在盼望完婚之日快点到来,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师妹经常去找风影讨教武功,他也不在意,只道师妹已是属于他的人了。 第八章 风影鬼影(3) 婚期那天,依然不见小师妹出现,整个衡山派象翻了天,派人到处去找,却如石沉大海。三个月后,传来消息,说有人看到穆芊芊和风影在一起。周彥风急不可耐,当晚便离开衡山。终于让他找到穆芊芊,果然是和风影在一起。周彥风大怒,便冲去要杀风影。可是不到十招,便败于风影剑下,眼看着风影和穆芊芊扬长而去。周彥风悲痛欲绝,也不再回衡山派,从此流落江湖,终日与酒为伴。 又过了一年,江湖上传出风影忍受不了穆芊芊的妒意,抛下穆芊芊一个人,自己躲了起来。原来穆芊芊见风影跟以前的一个相好来往,心生妒意,便把他的相好杀了,风影一怒之下离开了她。 穆芊芊欲哭无泪,到处去找他,风影却在江湖上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有一次,她见路上有个乞丐,穿得破破烂烂,头发蓬乱,把脸都遮得看不清。一时悲从心起,竟自暴自弃,买来酒菜,坐在地上与乞丐吃了起来。路人都好奇的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是貌若天仙,衣着华丽,一个是满身泥污,臭气醺天。吃完她还不解恨,买了一辆马车,让乞丐充当自己的车夫,她要让风影知道,要他心疼。 有一次遇上山贼,车夫举起马鞭,一出手便杀了几个人,其余人见势不妙,落荒而逃。此时她才知道这个乞丐竟是一位高手。原来这个乞丐是一个杀手,以杀人为生,平时便装扮成乞丐,见穆芊芊这样对自己,也不再做杀手,死心塌地的跟着她。 穆芊芊有了高手撑腰,盛气凌人,稍不如意,便让车夫去杀人,车夫也是从未让她失望,无论什么人,只要穆芊芊一声令下,都会成为他的剑下之鬼。其出剑之快,甚至有人说已经超越了风影,江湖中人便给他取 了个名叫‘鬼影’。穆芊芊立下誓言,只要风影出现,便要杀了他。从此,江湖中人只要看到黑马黑车及一个赶车的黑衣人,象见了鬼一般,躲避犹恐不及。 时间过去了八年,江湖上再也没有人见过风影,有人猜测可能已经被鬼影杀死。因穆芊芊长得貌美,江湖中人更把她称作是‘天下第一美人’,却没人敢打她的主意,除非可以躲得过鬼影的剑。” 马天佑和尚文都深深被故事吸引,同时也为周彥风愤愤不平,听完仍觉意犹未尽。突然传来一声佛号,众人大吃一惊,同时站起向四处望去,却不见人影。这时声音又传了过来:“爱恨恩怨,醒来方知乃南柯一梦。流水既已东逝,何必强其回头。往事正如已故之人,何不让他安息?”声音略显苍老,分不清从哪个方向传来,就如在耳边响起,却又感觉非常之遥远。 第八章 风影鬼影(4) 最为吃惊的是杜姑娘,听声音,知道说话人就在不远处,而且是听到云遥讲了这个故事才会发出这种感慨,以她的功力,旁边有人偷听居然毫无察觉。从这个人说话的声音,能感觉得到绵绵不息的内劲传出,山风吹过,却是余音不散。看来是一位武林高手,却不知为何躲在这里偷听,然后又说出这样一番话,难道他是故意在显示武功? 武尚文大声喝道:“什么人躲在这里鬼鬼祟祟的说话,快给我出来。”连叫几声,却无人作答。太阳已经落山,却仍映出满天红霞,除了风吹过的声音,周围变得更加寂静。四人静立原地,无法得知说话之人藏身何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云遥突然说道:“死去的人如果得到安息,对活着的人岂不是很不公平?” 一声叹息在众人耳边掠过。杜姑娘飞身向不远处的一块巨石跃去,众人急赶而上。 杜姑娘跃过巨石,果然看见一个老和尚正站在后面,双手合什,低眉垂眼,似是已入定一般,动也不动。杜姑娘伸手一掌向他拍去,这一掌快如闪电,劲道十足,掌未及身,老和尚身上的衣服连同银须已经被掌风推得向后荡去。老和尚突然张开双眼,身体微微一侧,便避过掌锋。 杜姑娘这一惊非同小可,刚才手掌已经触及他的衣服,还能让他避开,世上居然有这么快的身法?毫不迟疑,变掌为拳,向老和尚小腹击去。此时马天佑三人亦已赶到,云遥站在巨石之上,抡鞭扫向老和尚后背。 老和尚腹背受敌,纵身跃起,竟从拳鞭之中翻了出去。长鞭落空,余势不减,直向杜姑娘卷去。云遥急忙用力一抖,把鞭势收住。杜姑娘仿若不见,老和尚跃起之时她已跟着跃去,半空中猛然打出一掌。老和尚料不到她动作如此之快,不敢怠慢,急忙伸掌来接。只听“蓬”的一声巨响,双掌一碰即分。杜姑娘被掌力震得向后飘去,半空中一个翻身,同时使出一招“仙女散花”,梅花针呈扇状向老和尚射去。 老和尚也是被掌力推得向后飞去,半空之中一把梅花针迎面而来,无声无息,在满天霞光的掩映下,若非目力极好,真的很难看得出这便是暗器。别看老和尚一把年纪,满脸皱纹,目力及反应却毫不输让,大袖一卷,梅花针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人跟着便已落到地上。脚一沾地,随即又跃起,竟是向山下跃去。再落下时,便已消失在树林中。一把声音遥遥传来:“今日得以领教杜姑娘武功,果然名不虚传,老朽佩服得很。”听声音,竟已在一里之外。 第八章 风影鬼影(5) 杜姑娘因怕附件还有其他高手,会对云遥她们不利,便也不敢跟着追去。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心中一愣,却想不出江湖中有如此一个人。从刚才交手看来,此人武功犹在薛忠之上,当今大和尚武功最高的应算少林寺的若尘禅师,但他自从输给马盖龙后,再也不涉足江湖,只是潜心修炼,所以江湖十大高手中并没有他的排名。以老和尚这身武功,不可能在江湖上没有名气,难道他甘于一世隐埋自己?看来,衡山真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 暮夜渐浓,四人回到衡山派,景象却是热闹非凡,大部分江湖人士陆陆续续已上得山来,从白天开始设筵,直至目前仍未散席。周彥风见他们回来,急忙吩咐人另设一席,摆上酒菜,自己则坐着相陪。杜姑娘问道:“周公子可听说衡山之上有一位武功高强的老和尚。”周彥风茫然的摇了摇头,说道:“衡山一带庙宇不少,老和尚随处可见,若要说起懂武功之人,也应是不少,但不知道武功如何高强?” 杜姑娘道:“此人武功应在十大高手中的任何一人之上。”周彥风大吃一惊,随即摇头道:“衡山一带从未听说有如此高手,请恕我不谦,在衡山武功最高的应推我师傅为首,是以吐蕃第一勇士要向他挑战。”想到吐蕃勇士,突然心下一紧,急忙问道:“此人该不是吐蕃人吧?” 杜姑娘摇了摇头,说道:“此人看起来不象吐蕃人,武功也是中原一派,而且年纪甚老,说话之间不见狂妄之势。况且吐蕃人是想找你师傅比武,他们也不想节外生枝,多处树敌,毕竟中原武林势力不可小视。倒是此人……”说到此处,情知说错,便停下不语。此时突然想云遥说的话,心中疑问大起,用眼去看云遥,见她正似笑非笑的望过来。心中不禁暗自摇头,想道:“这个小妮子真是厉害,亏得姐姐还让我来照顾她,说不定哪天她把我卖了也不知道。” 周彥风见她欲言又止,猜不透她的意思,便说道:“不是吐蕃人就好,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居然不知道衡山之上有如此高手,到时我问一下师傅他老人家或许知道。” 杜姑娘淡淡一笑道:“我看也不必了,这个老和尚或许是附近一个隐士,由他去吧。”周彥风“嗯”了一声,大家便喝起酒来。知道当年名震江湖的杜姑娘也来贺寿,其它桌上的江湖中人纷纷过来敬酒。杜姑娘竟一反常态,跟着大家寒喧起来。开始周彥风还怕她不习惯,见她放得开,便也放下心来,陪着马天佑他们开情畅饮,直至醉意上来才去睡觉。 次日,仍是很多武林人士继续上山,马天佑他们因为昨晚喝得太多,也不想出去游玩,便留在衡山派里吃吃喝喝。 第八章 风影鬼影(6) 第三天,衡山派更是热闹非常,武林人士济济一堂。这两天马天佑是乐开了怀,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云遥,生怕她丢了一般。云遥则是不嗔不怒,笑嘻嘻的看着马天佑鞍前马后的绕着她转,其实内心也是开心得不得了。杜姑娘则是寸步不离的跟在云遥身边,冷冷的看着,令马天佑不敢忘形。武尚文渐渐和那帮江湖人士混熟,便在一起喝酒谈论武功。周彥风则是满怀心事,眉头越皱越紧,他心里等待的人为什么还不出现?各怀心事,却仿佛把和吐蕃勇士决斗一事忘了。马天佑心中想起水鱼儿那天说的话,到处寻找,果然是不见紫衫大汉上山贺寿,不禁暗暗佩服水鱼儿。 衡山派到处张灯结彩,气象万千,因为这天是刘掌门的六十大寿。一大早便是人声鼎沸,前来贺寿的武林人士俱早早起床,一同感觉这种喜庆气氛。其实更重要的一点,是大家都想看看刘掌门与吐蕃勇士的决斗。 时至晌午,仍不见吐蕃勇士上山,大家都等得有点心急,连刘掌门也开始坐立不安。突然有人来报:“穆芊芊前来贺寿。”刹那间,整个大厅一片肃静,众人齐齐把眼光投向刘掌门。刘渊波愣了一下,缓缓坐落在椅上,挥了挥手道:“带她到客房休息。” 话音刚落,大厅之外已走进两个人,当中一人,正是衡山派弟子穆芊芊,背后跟着之人不用猜便知是鬼影。穆芊芊仍是一袭黑衣,黑色披风,娇俏的面容不减当年,只是多了几分忧伤,却更觉楚楚动人。周彥风激动得连气也不敢喘,这一刻,他也弄不清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是爱?是恨?是愤怒?是同情?或者……或者兼而有之。他站在师傅身边,开始微微的颤抖。 物是人非,会留下一种思念,或许是刻骨铭心。但若是人还在,一切都已改变,这种感觉,对于一个深爱着她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种感觉更强烈?更加让人伤心? 刘渊波轻轻拍了一下周彥风的手,然后缓缓站起,看着穆芊芊慢慢走近。大厅里的江湖人士都瞪大双眼,想看刘掌门是何反应。 穆芊芊走到师傅面前,轻轻跪了下去,话未出口,两行泪水已然涌出。周彥风看着,也不觉心下一酸,回想从前,更觉心酸,眼泪也不觉流了出来。 刘渊波转过身去,背负双手,说道:“多年前你已经不是我徒弟,这种厚礼恕不敢受,快请起来,今天是我的寿辰,既然来了,也是客人,请到一边休息。”衡山派几个弟子站在穆芊芊旁边,见鬼影紧跟她身后,便不敢伸手去扶她。鬼影傲然而立,身上的杀气遍布整个大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穆芊芊突然出声斥道:“还不快给我师傅跪下。”鬼影想也不想,双膝跪下,脸上却不见任何表情。 第八章 风影鬼影(7) 云遥看得暗笑,想道:“马大哥有他这么听话就好了。”再看周彥风时,见他满脸泪痕,呆立当场,心中也觉得甚是难过。 刘渊波转过身来,怒眼圆睁,喝道:“带他们去客房休息。”穆芊芊连续叩了几个响头,说道:“不劳师傅费心,弟子自己去便是。”说罢,便要转身出去。突然又有人来报:“吐蕃勇士三人已到门外。” 众人哗然,似乎吐蕃勇士的出现比鬼影更有吸引力。因为众人皆知,穆芊芊乃是刘渊波徒弟,有她在,鬼影自然不敢乱来,如此便没有好戏可看。虽然鬼影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他的武功被传说得惊天地泣鬼神,但也怕真的触怒他,一不小心便成了他的剑下之鬼。倒是吐蕃勇士光明正大的向刘渊波挑战,输赢也只是他们之间的事,而且这场决斗是无可避免,很多人就是冲着这场决斗才来贺寿。 刘渊波朗声道:“请进。”只听哈哈大笑,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声。笑声甫落,三条硕大身影已跨进厅内。俱是身穿斜襟束腰黄白相间长袍,满头乱发,一人背后插着一支短杖,一人腰挎弯刀,另一人则手执两把铜锤。三人行至刘渊波面前,抱拳弯腰说道:“吐蕃卢悉诺罗、卢悉伏丑、卢悉达奴祝刘掌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原来背插短杖者便是卢悉诺罗,号称吐蕃第一勇士,另外两位是他的弟弟,挎弯刀者叫卢悉伏丑,另一位拿铜锤的叫卢悉达奴。刘渊波也抱拳还礼。 卢悉诺罗行前一步,双手捧上一个礼盒,说道:“此乃吐番千年雪莲,特意送来给刘掌门作为贺寿。”说完当众打开礼盒,里面果然有一朵白色雪莲。 周彥风此时已回过神来,上前把礼物收下,并作答谢。大厅上的众人料不到前来挑战的吐蕃人竟如此彬彬有礼,一时摸不着头脑。刘渊波也是始料不及,但对方既然先说是来贺寿,贺礼也已呈上,便也以礼相待,说道:“三位远来,路途艰辛,不如先喝薄酒几杯,稍作休息。至于比试武功一事,等三位作好准备,刘某人随时奉陪。”此语一出,大厅上众人皆点头称赞:果然不愧为一代掌门,言行得体,气度不凡。 卢悉诺罗说道:“刘掌门好意我们心领,选这个时候向刘掌门挑战,并非是有意为难,一则是想到刘掌门生辰,江湖上各路好汉定会前来贺寿,也省得他们以后再走一遭;二是今天我还带了两位弟弟前来,趁着江湖上众多英雄在场,有兴趣也可以互相切磋一下武功。等我们切磋完武功,再回来喝刘掌门的酒也不迟。” 第八章 风影鬼影(9) 武尚文一时兴起,拼尽全身力气,把枪前送。这一招果然有效,武尚文本来也是天生神力,这样一推,双锤便夹不住,枪尖差点刺上眉心。卢悉达奴急忙跃开,动作甚是狼狈,不禁大怒,舞起双锤,铺天盖地般砸向武尚文。 武尚文举枪相迎,两人一来一往打了二十多个回合,武尚文渐觉手臂发麻,大汗淋漓。卢悉达奴则越战越勇,吼声连连,每一锤砸出都有千斤之力。激战当中,卢悉达奴瞅个空档,欺身而上,举起铜锤向武尚文头上砸去。 武尚文躲避不及,双手举起银枪来挡。只听“啪”的一声,纯铁打造的枪杆竟断为两截。武尚文急忙退开,满头大汗。马天佑迅速跃出,挥剑向卢达悉奴后背刺去。 卢悉达奴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锤,正好迎上长剑。“当”的一声,把马天佑震得虎口发麻,在半空中向后飞去。脚一落地,即时展开“浮云剑法”攻向对方。此时武尚文已缓过气来,两手各执各截银枪,也加入战阵。 云遥见卢悉达奴力大无穷,怕伤着马天佑,脚一点地,跃入场中,长鞭随即出手。三人成品字形,把卢悉达奴紧紧围在当中。演武场中但见灰尘滚滚,卢达悉奴在三人的攻击下,忙于应接,纵有一身蛮力,却也无法施展。 卢悉伏丑拔出弯刀,快步冲出,便要上前助战。眼前人影一闪,一黑衣女人已站在自己面前。刚想说话,对方已举起拂尘向面门戳来,急忙用刀去削。拂尘绕了个圈,把弯刀紧紧緾住。卢悉伏丑心中暗喜,运力想把她的拂尘夺过来。岂料一股若有若无的内力由拂尘上传来,弯刀竟不受自己控制。大吃一惊,用尽全力抽刀后退,对方附在刀上的力道却完全消失,急忙收起内力。此时刚松开的拂尘突然又传来一股猛烈的推力,措手不及,整个人被迫得向后滑出几步。中原群雄不禁齐声喝彩,当年令人恨之入骨的女魔头,此时却让大家觉得骄傲无比。 来者正是杜姑娘,一招得手,只是冷冷的站在原地,既不说话,也不出手。卢悉伏丑又惊又怒,猜不透这个女人是何来历,刚才一时大意,以为一个女人武功再好也绝不会是自己对手,故以心存轻敌,却料不到她的内力竟如此深厚,而且收放自如,一出手便让自己吃了个大亏。看那边时,只见卢悉达奴正以一敌三,打得难分难解,便深吸一口气,准备再度出击。 卢悉诺罗突然跃入场中,哈哈大笑一声道:“中原武林果然是高手如云,我们兄弟佩服,这次来只想切磋武功,并非要拼个输赢,请大家住手。”言下之意,是在讽刺马天佑他们以多打少。其实他心中也是甚为顾忌,原来以为这次来助拳的都只不过是一些三流脚色,以他两个弟弟的武功一出手就足以震住他们,然后自己再用三十招打败刘掌门,以后吐蕃第一勇士的威名便在中原远扬。 第八章 风影鬼影(10) 看到卢悉达奴被三个人围住,久战不下,心中开始有些着急。等到卢悉伏丑出场,居然只是一个照面,便被一个女人迫退,这一下令他吃惊不小。在这些前来贺寿的中原武林人士中,还不知道藏着多少象这样的高手,若真的翻起脸来,自己三个人必定吃亏。 其实最令他担心的是鬼影,他的武功早有所闻,但他在吐蕃是出了名的第一高手,平时目空一切,自以为是天下无敌手,才想到中原来找人比武,要一挫中原武林的锐气。听说鬼影这次会在衡山出现,除了想在三十招内打败刘掌门,以证明自己比中原第一高手厉害,他还想会一会这个传奇人物,看看中原武功到底有多高。如果再把鬼影打败,以后中原武林便是他的天下。 从目前的情形看来,中原武林果然是藏龙卧虎,武功深不可测,他的信心开始动摇。不想再招惹事端,只想赶紧把刘掌门打败,此趟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听到他的话,卢悉达奴便想停手,他已经被马天佑三个人緾得心烦,打了这么长时间,对方毫无败迹,自己面子上已经挂不住。 云遥听到卢悉诺罗出言讽刺,心中不忿,便当作是没听见,长鞭越甩越狠,令得奴悉达奴欲罢不能。刘掌门见此情形,也赶紧走出场中喝住,大家方才停下手来。中原群雄见大家停手,心中都觉得有些可惜,特别是见到杜姑娘一出手便把奴悉伏丑迫退,对她的武功更感兴趣。当年杜姑娘名震江湖,能够亲眼目睹她的武功的人却不多,因为看见她武功的人大部分都死在她手上。这时她出手,为中原武林挽回名声,大家不再怕她,反而对她生出一丝敬意。 刘掌门道:“今天是我和吐蕃朋友比试武功,无论输赢,都不可伤了和气,现在该是轮到我来比试,请大家在一旁观看。”说罢一招手,便有手下弟子递上他的宝剑——断云剑。 奴悉诺罗正合心意,呵呵笑道:“不错,今天前来,是想领教一下刘掌门的剑法,中原武林当中,若论剑法之精妙,应推刘掌门为首,今日得望刘掌门赐教,实乃三生有幸。”他知道今天来的都是刘掌门的客人,只要讨好刘掌门,便不会有人为难自己。所以一方面给刘掌门脸上贴金,迫得刘掌门不好意思再让其他人出手。一方面他把刘掌门的武功吹得越是厉害,等自己赢了,就证明自己更是厉害。 群雄中好多人开始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心想这吐蕃人变得真快,之前曾狂妄无比,扬言三十招内要打败刘掌门,现在见到杜姑娘的武功,却提也不敢提。这一番话下来,只要他打败了刘掌门,便没人再敢向他挑战,即使有人能打赢他,只会更加证明刘掌门的剑法不行,碍于刘掌门的面子,也不好意思再出手。 第八章 风影鬼影(11) 刘掌门正待拔剑,穆芊芊已走到他身边,对奴悉诺罗说道:“吐蕃人连武器也拿不稳,敢大言向我师傅挑战,真乃笑话,欺我中原无人吗?”然后对紧随身后的鬼影说道:“你去会会这头蛮牛,如果他能接得住你三招,便放他一马。”此言一出,群雄哗声一片,兴奋得难以言状。如果鬼影出手,对着这个吐蕃第一勇士,其精彩场面,将远胜刘掌门亲自出手百倍。 鬼影一言不发,走上前,把剑拔了出来。剑一出鞘,一股幽幽的寒气直透四周。剑是黑色的,在烈日之下毫不映眼,却象蕴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太阳的光芒尽数吸去,令日月失色。众人心中不禁暗喝一声“好剑”。原来此剑乃是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风影所用,名为“幽月”,当年离开穆芊芊,却把剑留给了她。当穆芊芊知道鬼影也是剑术高手时,又把剑给了他,并要他用这把剑去把风影杀死。 奴悉诺罗看着鬼影把剑拔出来,心中也感到一阵寒意,同时一股杀气扑面而来,心中的气焰顿时减了大半,开始担心自己能否接得下他三招。正要取下背上短杖,刘掌门突然怒喝一声:“你们两个退下,此乃衡山派与吐蕃之间的比武,与其他人无关。” 言下之意,并不把穆芊芊当作是衡山派的人。穆芊芊非常伤心与失望,此次前来,一则是为师傅贺寿,更想趁着这次机会,让鬼影把吐蕃人打败,可以为师傅挽回面子,希望师傅能够原谅自己。如今看来,师傅不单没有原谅自己,对自己反而更加怨恨,一点师徒之情都不复存在。当下面如死灰,幽幽的说了声:“退下吧。” 鬼影剑一入鞘,奴悉诺罗顿时满身轻松。穆芊芊突然转过身来,冲着奴悉诺罗恶狠狠的说道:“招子放亮点,此乃中原,想在这里出名,除非你永远不下衡山。”说罢,又“哼哼”两声,才带着鬼影退到场边。 奴悉诺罗见她出言恫吓,不禁一愕,然后把心一横,想道:“以我三兄弟联手,即使你鬼影武功再厉害,也未必能赢得了我们。”缓缓取下背上短杖,乃是黑檀木所造,表面看来并无任何特色,只是一根普通木头,却是非常坚硬,一般兵器根本无法把它砍断。握在他手中,与他硕大的身躯极不相衬。 刘掌门也把“断云”拔出鞘。与“幽月”恰好相反,此剑一出,便光芒四射,映日生辉,与日月浑为一体。人若是拿在手中,更觉精神百倍,旁人看来,也是为之一振。 奴悉诺罗赞一声“好剑”。他要刘掌门输得口服心服,这样其他人就不会与他为难,所以处处取悦刘掌门。 第八章 风影鬼影(12) 刘掌门微微一笑,手掌轻轻在剑上抚过,全身精气迅速凝聚于剑上。刹那间,周围弥漫着剑气,如一道透明的墙挡在刘掌门面前。太阳光照在剑上,发出“嗡嗡”的响声,对手用剑的人来说,这种声音非常悦耳。 奴悉诺罗向两旁伸出双手,抬头仰天大叫一声,声音非常雄厚,手上青筋暴长,身上大袍缓缓鼓起。硕大的身躯站在场上,如同一只战斗中的狮子,威猛无比。 听到刘掌门一声“请出招”,奴悉诺罗鼓着一身真气,手执短杖,迈开大步便冲了过去。人未近身,杖已出手。刘掌门舞出一道剑圈,紧紧护住全身,任凭对方上下左右攻击,始终是无法将剑圈击破。剑圈愈转愈密,简直是风吹不透。场上但听“呜呜”风响,人剑渐合为一,变成一个光芒四射的陀螺,慢慢向奴悉诺罗旋去。 奴悉诺罗一边用杖抵住旋来的剑圈,脚步却不听使唤的向后退去。心下不禁大是焦急,想不到这老儿剑法如此精妙,看来是低估了他。身上的衣服本来被自身的真气鼓起,现在竟被对方的剑气撩荡得猎猎作响,到处乱飘。脸上和身上被剑气划过,隐隐作疼。 中原群雄喝起彩来。果然不愧为衡山派掌门,一把剑在他手里舞得出神出入,人已淹没在剑光中。本来都以为吐蕃勇士一出手,刘掌门便会处于下风,从目前形势看来,奴悉诺罗竟似无从下手。 奴悉诺罗被面前的一团剑光迫得再退了几步,心中更是焦急,突然如飞鹰般跃起,双手紧握短杖,以泰山压顶之势向刘掌门头顶击去。刘掌门暗道一声“来得好”,剑圈转得更快。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奴悉诺罗短杖刚碰上剑圈,便被一股力道迫得在半空中向一边跌去。 奴悉诺罗半空中一个翻身,人仍在空中,这次却是从侧边举杖向刘掌门头上压去。刘掌门毫不理会,脚步一移,已由侧面变成正面。又是一声巨响,旋动的剑圈再次碰上击来的短杖。奴悉诺罗整个人往上弹去,半空中又一个翻身,头下脚上,避开剑圈,伸爪向刘掌门头上抓去。刘掌门手臂抬起,手腕一转,使出一招“紫云盖峰”,头上划出一片剑光,紧紧把头护住。奴悉诺罗再一个翻身,落在刘掌门背后,迅速一掌击出。 刘掌门迅速回身,刚想用剑去削,一股大力已经迫到身前,整个人被掌风击中,晃了两晃。刘掌门大吃一惊,料不到对方功力竟如此深厚,刚才自己一直占着上风,但是以那种打法,表面看起来很威风,却非常耗体力,时间一长,自己必然坚持不住。对方曾扬言要三十招内打败自己,所以只要能拖得过三十招,就可以换招与对方慢慢游斗。即使落败,自己也算保住一点面子。今天的比武,他本来就不抱取胜之心,对方既然号称是吐蕃第一勇士,武功必然不低,从之前的奴悉达奴出手便可以看出,自己绝非是他的对手。胜败已成定局,唯一能做的,就是挽回一点面子,能过几招算几招。 第八章 风影鬼影(13) 身形尚未站稳,奴悉诺罗已经挥杖横扫过来。刘掌门一招“风掠西岭”,竖剑去迎。剑杖交击,刘掌门抵受不住,向侧跌过两步。头上呼呼风响,奴悉诺罗又已跃起,挥杖当头击下。刘掌门知其力大,不敢硬接,脚下轻轻一滑,已掠到奴悉诺罗背后,一招“雁回头”,剑尖直刺后心。 奴悉诺罗左脚沾地,身体迅速向后旋去,手上短杖刚好接住刺来的利剑。手上用劲一拨一旋,把刘掌门连人带剑迫得向后倒退几步。奴悉诺罗不待招式用老,人已飞扑而上,短杖直戳刘掌门心口。 刘掌门把剑一抖,挽起一朵剑花,抵住短杖。怎奈对方功力太深,剑花稍纵即逝,“断云”剑被短杖搅得东倒西歪,刘掌门则是步步后退。电光火石的几招之间,双方形势大变,刘掌门渐处于下风,精妙的衡山剑法无从施展,只有招架的份。 奴悉诺罗得势不饶人,步步进迫,每一杖击出均有千斤之力,一时间四面八方全是杖影。演武场上但听呼呼的杖声,刘掌门出剑已不如之前灵活,额头开始渗汗,剑圈越缩越小。“断云”剑被对方真气罩住,竟然发不光芒,威力尽失,人如怒海中的孤帆,左右飘移。中原群雄看在眼里,都不禁捏一把汗。 周彥风心中越来越焦急,看着师傅一副狼狈样,自己却帮不上手。这个时候,他心中宁愿把鬼影换上场代替师傅。看到鬼影,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比自己幸运多了,一个什么都不用想的人,居然有福气天天跟师妹在一起。而自己,等待了那么多年,为她受了那么多苦,这次重见,居然连正眼都没看过自己一下。一个人绝情起来,真的可以做到这样吗?难道,跟她在一起那么多年,她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如果说她薄情,为什么这些年来,她始终忘不了风影呢? 此时此刻,周彥风真想冲出去大吼一声。可是,这样做有什么用呢?大家会以什么目光来看待自己?是疯子?还是傻子?双眉越皱越紧,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马天佑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场上打斗,突然云遥轻轻推了他一下,并朝他努努嘴。便循着她努嘴的方向望去,只见周彥风一手握拳,一手握剑,脸上满是痛苦之情。急忙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周大哥不用担心,他们只是在比试武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周彥风即时回过神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感激地说道:“谢谢马兄弟,我见奴悉诺罗出手甚重,怕伤着师傅,故此担心。”心中却暗叫惭愧,自己一想到师妹,连场上打斗的师傅都忘了,也不知道双方已经打了多少招。 此时只听云遥大声说道:“五十招已过,不必再打了,吐蕃人认输就是。”中原群雄一听,也跟着纷纷叫了起来。 第八章 风影鬼影(14) 刘掌门听说五十招已过,松了口气,手上剑也跟着缓了缓,只待对方说话。奴悉诺罗恍若无闻,手上短杖毫不放松,趁着刘掌门手上剑一缓,突然用力一杖敲在剑身上。只听“当”的一声,刘掌门握剑的手臂感到一阵酸疼,“断云”剑在手中不停抖动,差点跌落地上,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嗡嗡”声。 奴悉诺罗左手迅速出击,手臂突然暴长几寸,一掌击中刘掌门心口。演武场上一片寂静,众人俱张大眼睛,看着刘掌门象一张纸般向后飘去。即将接近场边,向后一个翻身,刘掌门止住去势,跟着挽了一个剑圈,岸然而立。众人齐声喝彩,不知道是为刘掌门还是为奴悉诺罗。 周彥风见状,即刻抢入场中,执剑拦在师傅面前。刘掌门摆摆手说道:“风儿退下,为师并无大碍,况且目前是在比武,只是要分个胜负而已。”说到此处,觉得胸口开始隐隐作疼,便用力吸一口气,尝试用真气运转全身。谁知真气还未沉下丹田,一股咸味直涌上喉头,强忍不住,竟喷出一口鲜血。 周彥风急步过去扶住,问道:“师傅怎么样?”刘掌门已是脸色苍白,摇了摇头,凄然一笑:“看来老夫真是老得不中用了,老骨头动一动就散架,奴悉先生功力深厚,胜负已分,不必再比了。” 刘掌门把话说得越是谦虚,奴悉诺罗面上就越是挂不住。本来之前曾扬言三十招内打败刘掌门,现在却是超过五十招才把刘掌门打败,明显就不如当年的风影。刘掌门再口口声声说自己老了不中用,更加是证明自己比不上风影。虽然现在是赢了,但自己的目标却没有达到,不禁有些懊恼。 偏偏这时云遥又说话了,“我以为吐蕃第一勇士有多么厉害,却是连刚出道时的风影都比不上。今天是刘掌门寿辰,故以他老人家不跟你一般计较,让你一招半招,还不赶紧去陪个罪,惹恼了穆姑娘,小心她叫鬼影把你的头割下来。” 中原群雄见她说得痛快,也跟着起哄,想激奴悉诺罗与鬼影动手。 奴悉诺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心想等我下山非把你这个小丫头撕成两半不可。此时却也害怕鬼影出手,便哈哈一笑道:“今天我们三兄弟只是来领教刘掌门的绝世武功,胜负无关紧要,得刘掌门谦让,心中非常感激。这位姑娘若是有兴趣,不妨出来比试一下,若能接得下我五十招,便把这吐蕃第一勇士的称号送与你,姑娘意下如何?”之前他见云遥出手,鞭法凌厉,功力也是相当深厚,故以不敢把招数定得太少。 第八章 风影鬼影(15) 云遥也是哈哈笑道:“我还道吐蕃第一勇士是个什么了不起的英雄,原来跑到中原只会欺负小姑娘,若是吐蕃第一勇士连一个小姑娘都打不过,这个称号谁还好意思要啊。不过你非要把这个称号送给我也可以,虽然在中原是一文不值,说不定到了吐蕃还真会有人当作一回事。刚才那个丑先生跟我姨娘交手,连一招都接不住,你是他哥哥,我武功不如姨娘,你接我五十招应该还是勉强可以应付的。” 她把奴悉伏丑叫成“丑先生”,又把奴悉诺罗要她接五十招的话反过来说,直气得奴悉诺罗吹须瞪眼,一头乱发都竖了起来,却也真的有点忌惮杜姑娘,猜不透她的武功,便也不敢贸然动手,大声叫道:“那就出来比试比试,看看谁能接谁五十招。” 云遥笑道:“本想给个机会让你接我五十招,只是刘掌门说过今天除了衡山派的人,其余人不许和你动手,算你走运啦。刚才穆姑娘已经向你发出挑战,若是我跟你比试,显得做妹妹的不懂礼貌,穆姐姐怪罪起来,我可担当不起。” 穆芊芊听她如此说,也不禁嫣然一笑。这一笑,果然是倾国倾城,众人齐唰唰的目光投向她。 鬼影依然是目无表情的站在她身后,冷得象一座冰山,无论有多少目光看着他,也丝毫不会动容,这是与生俱来的杀手本色。在这个世界上,眼里只有穆芊芊一个人,她的话就是命令,无论为了这句话要付出什么,乃至生命,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直至把任务完成。有穆芊芊在场,大家反而觉得安全多了,若不然,可能连偷偷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穆芊芊见大家望着自己,心中有些得意,笑道:“这位小姑娘真是会说话,若是你想跟这个什么勇士过招,姐姐也不会介意,只是我怕他接不下你五十招。” 云遥暗暗骂了一句“老狐狸”,正待说话,奴悉伏丑突然走到场中,大声说道:“听说周大师兄当年曾接下风影十招,也算一位武林高手,我武功虽然和大哥相差甚远,但也想领教一下,不枉此趟中原之行。若不蒙嫌弃,还望赐教一二。”言毕,弯刀在面前一划,拖出一道白光,站在了周彥风面前。 穆芊芊见他提起当年往事,眼中掠过一丝歉意,随即脸色一寒,杀机顿露。周彥风心下一沉,淡淡说道:“在下虽然不成器,只学得衡山剑法皮毛,阁下若然有兴趣,随时奉陪。”说罢也拔剑出鞘。 刘掌门喝道:“风儿退下,这些天你过于劳累,本来身体就不好,还是由为师来陪他玩玩吧。”他明知周彥风不是奴悉伏丑对手,这些年他背负的太多太多,如果这次输了,只是自招其辱,可能永远也抬不起头来了。所以宁愿自己再输一次,也不想再让他受伤。 第八章 风影鬼影(16) 周彥风明白他的用意,心中无比感动,说道:“师傅不必担心,于我来说,败又何悲,胜亦何欢?只是有负师傅多年的养育之恩,丢尽你老人家的面子,今日就让徒儿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吧。” 一番话说得穆芊芊不禁低下了头,回想过去,眼泪竟扑簌簌的掉了下来。她真的不知道,这些年自己都在干着一些什么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彥风把话说完,快步走到场中,把剑一抖,大声道:“来吧。”穆芊芊在一旁垂泪,他却仿如不见,心中却涌起无限凄酸与一丝喜悦,同时也感到一种莫名的痛快。 奴悉伏丑见他接受挑战,心中大喜,暗想只要我在十招之内把你打败,便可以为自己三兄弟挽回面子。是以人未走近,弯刀已幻化成无数道光影,向周彥风劈去。 周彥风精神一振,抛开心中所有杂念,一指“牧童指路”,长剑变成一条白蛇,从纷乱的刀光中直刺进去。 只听一阵“嗤嗤”的破裂声响,剑气划破刀光织成的网,长驱直入。奴悉伏丑大吃一惊,即时由攻变守。只听一阵“叮叮当当”刀剑交击声,刀光剑影之中伴着火花四溅,奴悉伏丑已一连后退了几步,剑尖却一直指在胸前三寸附近,左格右拨仍无法挡开。 论力气与内功,奴悉伏丑均在周彥风之上,为何这一招却无法挡开?原来周彥风这一招“牧童指路”,一招之内含着无数变化,出招过程中长剑不停抖动,把对方打在剑上的力气卸去,因动作太快,长剑便化作一道光影,旁人看来只是笔直地推进。奴悉伏丑刀上的力气被卸去,所以无法把他的长剑格开。 中原群雄见周彥风只是用了一招便把奴悉伏丑迫得连连后退,不禁对他另眼相看,马天佑和武尚文更是大声喝起彩来。刘掌门也是微微点头,多年不见,周彥风的剑法比起自己已是不遑多让。本来以为这些年他心灰意冷,武功早已荒废,现在看起来,非但没有退步,剑法比以前更加凌厉,更加精妙。 周彥风一招得手,“衡山剑法”随即连绵不绝使出,一招快似一招。此时奴悉伏丑亦已稳住身形,听到喝彩声,不禁恼羞成怒,把弯刀舞得象泼风一般,呼呼作响。演武场上但见刀光剑影到处飞舞,两条身影上纵下跳,分分合合,比起刘掌门和奴悉诺罗那一场更加激烈。 两人打了三十个回合,仍然没有分出胜负。奴悉伏丑已没有希望在十招内击倒周彥风,便也不作它想,出招越来越狠,招招直取对方要害,竟似要置人于死地。周彥风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也采用拼命的打法,能与对方打了这么多个回合,已是不辱师门,甚觉安慰,出招之间变得更加洒脱,一把长剑舞得滴水不进。对方的的弯刀有时候劈到身前,他也不躲不闪,竟以长剑去反刺。如此一来,奴悉伏丑反而有点顾忌,他绝对不想落得个两败俱伤,所以很多时候弯刀将要触及对方身体,为了躲开对方刺来的剑,他也被迫抽刀闪开。 第八章 风影鬼影(17) 中原群雄见场上打得激烈,由比试武功变成了生死搏斗,惊险迭出,不禁看得血脉澎湃,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上。马天佑等人则暗暗为周彥风捏一把汗,只怕他一时失手,便会血溅演武场。刘掌门面露忧色,多次想跳入场中阻止这场打斗,但都忍住了。 两人又打了二十多个回合,周彥风已是满头大汗,衣衫湿透。持剑的手臂开始发麻,出招不如之前灵活,连场外之人都可听到他的喘气声,剑影渐渐被刀光盖住。奴悉伏丑见此情景,精神陡增,大喝一声,手上弯刀使上十二分力道,展开一轮猛攻。周彥风被刀光罩住,渐觉呼吸困难,剑招变得凌乱,人在刀光中左闪右躲,犹如怒海中的一叶孤舟。这时想再拼个两败俱伤已是不可能,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了。 穆芊芊眼中露出关切之色,突然高声叫道:“师兄不要再打了。” 周彥风听到穆芊芊叫自己师兄,内心一阵激动,视线变得模糊,对方的弯刀照着脖子砍过来,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看刀锋就要触上脖子,众人不禁一片惊呼,穆芊芊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想不到自己说了一句话,竟是把周彥风害了。 一粒指头般大小的石子,快如闪电撞在弯刀上,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奴悉伏丑的弯刀竟歪向一边,前进之势即时减缓。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梅花针在烈日下泛着缕缕幽光,全部从侧面射向奴悉伏丑。 奴悉伏丑慌忙抽刀转身,再轮刀把梅花针悉数打落。周彥风仍是呆立当场,对面前发生的一切仿若不见,一动也不动。一条身影已落在周彥风身边,把他提起,跃开一边。众人看时,竟是一个老和尚,身穿灰白僧袍,满脸皱纹,一把银须随风飘荡,动作却是利落无比。正是适才以石子击中弯刀之人,而那一把梅花针,则是杜姑娘射出。 奴悉诺罗和奴悉达奴同时跃入场中,奴悉伏丑对老和尚怒声喝道:“何方鼠辈,竟敢放暗器偷袭。” 马天佑等人一见老和尚,心中大喜,原来他便是那天偷听他们讲话之人,之后还与杜姑娘交过手,武功深不可测,只要他出手,必定可以狠狠教训吐蕃三兄弟。今日相见,老和尚显得更加苍老,连背也弯了起来,旁人看来,只怕连吐蕃三兄弟一招都接不起。马天佑等人见过他的武功,知道吐蕃三兄弟任何一人都绝非是他对手,便不为他担心,见他救了周彥风,心中对他非常感激。 老和尚放开周彥风,双手合什道:“我是附近寺里看门的一个老和尚,法号无名,今天也是来为刘掌门贺寿。见你们在比试武功,所以也来凑个热闹,刚才周施主突然停下手来,想必是有话说,施主却想乘机取人性命。若是闹出人命,大家便会伤了和气,故此出手阻止。若非老朽用石子迫开你的刀,周施主恐怕已经人头……” 第八章 风影鬼影(18) “落地”两个字尚未说出,突然听到“扑通”一声,老和尚回头看时,周彥风已倒在地上,晕厥过去。原来他跟奴悉伏丑打斗时已经真气耗尽,听到穆芊芊出语关心自己,心中狂喜,之后便是一片茫然,眼看着弯刀砍来,也无力再去躲避。此时死里逃生,心里千头万绪竟无从理起,心力交瘁,再也支持不住,老和尚一放开手,他便跟着倒了下去。 衡山派弟子急忙把周彥风抬了下去,送回衡山派疗伤。 演武场里议论纷纷,众人皆不清楚老和尚是何来历,见他只是用一个小石子便能把奴悉伏丑的弯刀弹歪,其内力之深厚可想而知。这一场比武真是高潮迭起,吐蕃第一勇士,当年名震江湖的杜姑娘,还有神秘莫测而又从未遇过敌手的鬼影,现在又出来一个武功高强的老和尚,这么多的高手共聚一堂,若全都打起来,这种场面真是百年不遇,众人越来越感兴趣。 只有刘掌门认识这个老和尚,看到他出现,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连他也开始变得茫然,难道,这真是天意的安排?他一路想下去,心中突然大吃一惊,隐隐有一种不祥之感。 奴悉诺罗向老和尚抱挙道:“虽然是切磋武功,但双方也会尽力而战,难免一时失手。刚才舍弟料不到到周公子不加闪躲,故此收手不及,全仗大师出手相助,才不至于酿成祸事。想是周公子连日劳累,故此不支。看大师轻轻弹指,便能化险为夷,武功非常人可比。在下不才,却是好武之人,此趟前来中原,皆欲一睹大国武学风采,若大师有心成全,还望赐教几招。” 他没能在三十招内击败刘掌门,已经憋了一肚子气,却不好撕破脸皮。刚才奴悉伏丑费了半天功夫才把周彥风打败,更是让他面子上挂不住,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便想找这个老和尚来出出气。虽然他也明知这老和尚武功不弱,但心想总不会比自己强。 老和尚仍是双手合什,眼中一片淡然,低喧了一声佛号,说道:“若施主非要出手,老朽奉陪便是。” 在场众人开始激动,想不到老和尚这么轻易就答应,便睁大眼睛盯着场中二人。除马天佑他们几个外,没人清楚这个老和尚武功有多高,对这一场决斗充满着好奇,希望能出人意料。 事实并没有让大家失望,场上两人已交上手。奴悉诺罗把短杖插回背上,双拳晃动,连出几招。老和尚双手合什抵于颌下,脚步飘移似不沾地,衣衫飞舞如蝴蝶扑花,轻而易举便避开对方铁拳。 奴悉诺罗亦非等闲之辈,两只拳头如双龙出海,带动真气似龙卷风般紧随老和尚,只要他稍为停顿,便会被这一股狂风吞噬。 第八章 风影鬼影(19) 奴悉诺罗真气越来越强,老和尚似被狂风推着走一般,脚步开始有点虚浮,身形时现跌撞,双手亦已不再合什,伸出来摆动支撑平衡。老和尚此时也不禁暗暗佩服这个吐蕃勇士内力之深厚。 但见奴悉诺罗双拳飞舞,却连对方衣角也未曾沾到。老和尚身法之快,令中原群雄不禁瞠目结舌,单凭这种身法,便足以独步武林。即使泰山崩于面前也不改色的鬼影,此刻也眨了两下眼睛,露出赞赏之色。 这个老和尚到底是谁?放眼中原武林,身法如此之快的人并不多,鬼影是一个,另一个便是当年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风影,可惜此人多年前已经消失。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三个。而这个老和尚现在就告诉大家,他便是第三个。看他的年纪,已快接近风烛残年,若是年轻之时,身法之快,岂非连鬼影也比不上? 双方游斗了大半柱香功夫,却始终不见老和尚出手,奴悉诺罗开始有些心焦。心想老和尚这样一直游走,必然耗尽自己体力,到时轮到他出手自己就很容易吃亏,必然要换一种打法才行。正思想间,老和尚突然停下,看着穷追不舍的双拳即将击在身上,脚下轻轻一旋,便已闪了过去。 奴悉诺罗才暗叫一声“可惜”,背后一阵劲风袭来,老和尚竟是从后面出手。奴悉诺罗想也不想,一招“怒江划浆”,反手就是一拳,身形随即转了过来。 老和尚不去硬碰,身形一晃,又到了奴悉诺罗背后,迅速击出一掌。奴悉诺罗再次挥拳转身,老和尚抽回击出的手掌,迅速转换方位,趁奴悉诺罗尚未站稳,轻舒猿臂,从后背捉住他的衣服,用力一拉,奴悉诺罗重心顿失,顺着力道背朝老和尚倒去。 老和尚手上借力,竟把奴悉诺罗高举于头上,然后手腕翻动,把他狮子般的庞大身躯掷了出去。 奴悉诺罗在空中一个翻身,却仍未完全卸去身上前进的力道,落地后踉跄了两步方始站稳。试着运转身上真气,并无异样,穴道也不曾被封,暗叫侥幸。 此时奴悉伏丑和奴悉达奴双双抢出,手举双锤与弯刀,齐向老和尚扑去。 老和尚避开弯刀,随即一掌击在迎面而来的铜锤上,竟把力大如牛的奴悉达奴震退几步。耳边风响,弯刀又已横削过来。刚低头避过,突然发现地上多出一条身影,奴悉诺罗从天而降,手上多了一枝黑檀短杖,以饿鹰扑食之势袭向自己。 老和尚以一敌三,身形转得更快,一双肉掌上下翻飞,穿梳于三种不同兵器之间。群雄看得眼花缭乱,连喝彩声也停了下来,深恐一出声会令到场上之人分心。穆芊芊眼也不眨的看着老和尚,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泛起无数疑问。难道…… 第八章 风影鬼影(20) 吐蕃三兄弟同时出手,配合得天衣无缝,又因三人皆用短兵器,三股真气互相连在一起,真是滴水不漏,威力更是强了十倍,如铁桶般把老和尚围在中间。 老和尚虽然身法奇快,但被三人围住,空间越来越小,优势便无从施展,而且是手无寸铁,单凭一双肉掌以真气护住全身,时间一长,体力渐渐下降。 云遥看得焦急,向杜姑娘望去,见她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场上打斗,并无出手相助之意,心中更急。心想老和尚为了救周彥风才和吐蕃三兄弟打起来,眼看就要落败,你们却没有一个上去相助,若是输了岂不让吐蕃人笑话?不管老和尚是什么人,起码他是为了中原武林而战,比起吐蕃三兄弟顺眼多了。 云遥紧握长鞭,正待跃出,突然看见穆芊芊象游魂般慢慢向场上移去,眉头紧锁,一张俏脸充满着悲戚之情,仿佛不知道场上有人正在打斗。鬼影亦紧随其后,一步一步移去。若非是光天化日,看见此二人,必疑为鬼魂。 其时老和尚正与吐蕃三兄弟苦苦相持,竟不觉穆芊芊与鬼影向场中慢慢移近。其他人被场中打斗吸引,也无睱去留意他们。 穆芊芊走了一半,便停了下来,脸上换成一种痴痴的表情,如初恋少女看心上人一般看着老和尚。 再过片刻,老和尚出手已略显迟缓,激战中差点被奴悉诺罗短杖扫中,渐渐便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穆芊芊轻轻说了句:“剑给他。”鬼影手一扬,叫一声:“接剑。”声音如同从地狱中发出,阴森森的,非常刺耳,手中剑连同剑鞘向着老和尚激飞而去。 长剑穿破吐蕃三兄弟的真气,飞到老和尚面前。吐蕃三兄弟阻拦不及,眼看着长剑进入圈内。 老和尚听到叫声,见一把剑激射到面前,不及细想,左手伸出,轻轻一抄,便接在手中,右手快如闪电把宝剑拔出。寒光闪动,四周如巨浪滔天,吐蕃三兄弟还未看清,便已被剑气迫得各自向外退开一步。 剑气一浪接一浪,已看不清老和尚人影,“幽月”剑如万条毒蛇吐信,发出撕裂人心的嗤嗤声。顶上虽是烈日当空,演武场上却变得阴风惨惨,地上飞沙走石卷成一团,任何人走进这个剑圈,瞬间便会化为肉碎。 吐蕃三兄弟被这种剑势吓得心胆俱裂,谁也不敢近身,围攻的圈子越张越大。奴悉诺罗今日方知遇上真正高手,此时却是欲罢不能,若是认输,老和尚或许会放过自己三兄弟,只是以后再也没面目在中原露面,即使回到吐蕃,也对不起这个吐蕃第一勇士的称号。若是打下去,看老和尚这种气势,再来三个奴悉诺罗,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第八章 风影鬼影(21) 边打边想,真是进退两难。老和尚却是剑气越来强,出招越来越快。只听一声闷哼,奴悉达奴右腿已被“幽月”划破,鲜血直流。奴悉诺罗惊怒交加,心想豁出去了吧,拼尽命身力气,舞动短杖猛迫进去。 三兄弟如猛兽般奋勇向老和尚扑去,三股真气又汇在一起,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想把圈中之人压倒。 杖、刀、锤,均以千斤之力击在剑上,一股强于自身十倍的力量反弹回身,三种武器同时被剑弹开。 只听“嗤”的一声,奴悉伏丑腿上也多了一道口子,幸好他退得够快,否则被这把无情无义的“幽月”剑削中,半截腿已离开身体。 老和尚“呵呵”一笑,凝聚所有剑气,竟向奴悉诺罗卷去。剑气如山洪倾泻,势不可挡。奴悉诺罗短杖乱舞,向后步步退去。一幅衣角被长剑削落,荡出剑气之外,在老和尚身后飘舞。 演武场上响起一阵欢呼,中原群雄长嘘一口气,见到如此武功,不枉此番衡山之行。胜负已是不必去猜,大家只想赶紧回衡山派痛痛快快喝一场。 马天佑更是兴奋不已,老和尚把三个吐蕃人打得七零八落,为周彥风,也为了衡山派,更是为了整个中原武林挽回面子,以后吐蕃人再也不敢来中原惹事了。若是有老和尚这身武功,在江湖行走,谁敢为难自己?想要去找人报仇,还不易如反掌? 越想越是兴奋,马天佑不禁脸上涨红,只觉自己也变得天下无敌。 在一片吹呼声中,众人却略了两个人,就是走到场上的穆芊芊与鬼影。 穆芊芊仍是一言不发,对场上的欢呼声仿若无闻。老和尚剑气纵横,吐蕃三兄弟败迹已露,此种场面无人不欢,她面上却无欢欣之情。剑是她让鬼影扔给老和尚的,按理说这一场决斗,有一半功劳归她,为何她还是闷闷不乐呢?难道,这就是她多年养成的性格? 云遥此时不看场上的打斗,目不转睛的看着穆芊芊,她知道即将有大事发生,而且是一发不可收拾。在她眼中,穆芊芊是非常恐怖的一个人物,比起场中的吐蕃三兄弟,远胜一百倍,只因,她身边有一个鬼影。吐蕃三兄弟虽然带有狡猾与凶残的本性,却只是为了名利,还有周旋的余地。穆芊芊眼中时而显现出来的怨恨,让人看到如万箭穿心,寒彻心底。 杀人于无形,双方都会感到痛快,杀者如是,死者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瞬间便忘记一切。最恐怖的就是别人把你杀了,做了鬼你都还在害怕他眼中的寒意。 杜姑娘手中扣着一把梅花针,她也知道场上很快就会有另一番结局。云遥眼光投了过来,她便微微一笑,让她不必担心。 第八章 风影鬼影(22) 云遥看着她的微笑,心中泛起一阵感动,心想有一个姨娘真好。便不再把精力放在穆芊芊身上,目光投向场中打斗的四人。 老和尚出剑越来越快,简直是超越了人的极限,让中原群雄看得心醉魂迷。奴悉诺罗一声狂嚎,三兄弟中两人虽是腿上受伤,却丝毫不受影响,似猛虎般再次把老和尚围在中间。 一阵兵器交击之声,吐蕃三兄弟被剑迫退,旋即又围了上来。老和尚手上舞起“幽月”剑,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涌上心头,剑招淋漓尽致的使将出来。此刻遇到吐蕃三兄弟此般高手,更觉痛快无比,心中已无所顾及,哪管他何人是谁。 吐蕃三兄弟全力以赴,进进退退,却也无法欺近老和尚身边。 穆芊芊目光始终离不开老和尚,时而变得忧郁,里面变得悲伤,时而变得痛苦,她觉得世界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她快要爆炸了。只要她一爆炸,这个世界也会为之动容,因为这是她埋藏在心里多年的一种能量,威力远胜于火山喷发。 老和尚越战越勇,心里越觉得痛快,多年压抑在心里的情感,此刻随着剑气滔滔不绝喷射出来,全发泄在吐蕃三兄弟身上。 吐蕃三兄弟又一次举起手中武器,带动全身真气,同时向老和尚袭击过去。老和尚打得高兴,脚步一错,避过短杖,剑气所到之处,已把奴悉伏丑与奴悉达奴迫开一边。老和尚转身,长剑迎上戳来的短杖,剑光搅动一圈,卸去短杖上的力道,再用力一送,奴悉诺罗禁不住这股剑气,向后倒退两步。 背后铜锤与弯刀又已袭来,老和尚不理不睬,身形闪动,快速向奴悉诺罗撞去,同时使出一招“飞鸟依人”,长剑直刺出去。 穆芊芊再也忍受不住,一阵颤抖,突然尖声叫道:“薄情郞,果真是你!”身形一动,便向场中打斗的四人扑去。 鬼影长臂一伸,已把穆芊芊拉回原地。却见她已泪流满脸,大声叫道:“杀了他。”声音变得凄厉嘶哑。 此语一出,群雄尽皆动容,本来心思全放在老和尚与吐蕃三兄弟身上,被穆芊芊突如其来的动作与叫声吸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眼光尽皆向她投去。 这个“他”指的是谁? 正当众人猜疑之时,鬼影脚步突然向后滑去,回到场中时,手上已多了一把剑。群雄还来不及看清他是抢了谁的剑,鬼影已飞身挺剑向老和尚刺去。 当今世上能够看见鬼影出招的可算得上凤毛麟角,只要他出招,对方必定会成为他的剑下之魂。从他出道至今,未曾试过有人在他的剑下逃得出去。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杀手,如果不把对方杀死,自己也活不成。杀手执行任务的时候,摆在面前只有两个字——死、活。 第八章 风影鬼影(23) 众人见鬼影出手,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场上死一般沉寂,每个人都想看这一剑刺出去的后果。 虽然是一把普通的剑,握在鬼影手中,顿觉锋利无比,人未近身,剑气已经直透入场中,迫到老和尚身上。 杜姑娘手中的梅花针已经飞出,全部向鬼影身上射去。鬼影看也不看,身形快速前进,剑尖已抵到老和尚胸前,梅花针则全部落于其身后。 其实杜姑娘也明知梅花针对鬼影根本构成不了威胁,只是想减缓一下他的速度而已。见他的身法比梅花针还快上好几倍,只好苦笑一下。 奴悉诺罗见鬼影从后面冲来,敌友莫辨,早已闪开一旁。 老和尚听到穆芊芊的叫声,心下一惊,手上剑便缓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鬼影的剑已刺到胸前,急忙把身一闪,长剑贴胸而过,一把银须竟被削下半截。 鬼影把剑一抖,断落的银须化作千枝针,齐向老和尚射去。 老和尚长须被削断,幸好长剑并没刺到身上,却也惊出一身冷汗。见自己的银须竟被对方当作武器,反过来攻击自己,不禁哭笑不得,袍袖一卷,把银须悉数收回,人也跃开一旁。此时吐蕃三兄弟已辨清鬼影是在帮自己,大喜过望,抖数精神,一齐围攻上来。 鬼影把剑抡圆,透着一股强劲的剑气,如排山倒海般向老和尚压去。 剑气扑面,剑尖亦已刺到面前。但见寒光一闪,幽月剑迅速出击。“铮”的一声,老和尚被剑气迫退几步,吐蕃三兄弟同时向他出手。 老和尚用剑横扫一圈,把吐蕃三兄弟迫开,鬼影长剑又已刺到。老和尚四面受敌,突然把剑一抖,一招“请君入瓮”,幽月剑迎上鬼影的长剑,然后侧身卸力,鬼影的长剑竟向着老和尚背后的奴悉诺罗刺去。 原来吐蕃三兄弟见鬼影剑气太强,站在他身边恐被他长剑所伤,三人便站到了老和尚背后,与鬼影一前一后夹攻。现在被老和尚借力一拉,鬼影便与他们站在了同一个方向。 老和尚趁此机会,一招“鸾飘凤泊”,姿势极之飘逸,幽月剑幻成万道暗彩,笼罩在对方四人身前。 只听得“嗤”的一声,奴悉达奴腿上又被幽月剑划破一道口子。奴悉诺罗大吃一惊,老和尚以一敌四,居然还能伤人,自己号称吐蕃第一勇士,连上中原传说中最厉害的鬼影,却是奈何他不得。这个老和尚究竟是何方神圣?这身武功,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心中打起了退堂鼓,只要鬼影一受伤,便赶紧带着两个弟弟离开。 人群中有人突然惊呼一声:“飘鸾剑法!”顿时所有人都张大了眼睛,想透过老和尚一张皱成鸡皮般的脸看清他的真正面目。 第八章 风影鬼影(24) 刘掌门面如死灰,当年他就是被这一套“飘鸾剑法”击败,那一战,他成就了一个天下第一高手,却因此失去了两个徒弟。如今再见这套剑法,威力比起当年更强数倍。是否当初别人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故意手下留情,才让自己撑了五十招?自己一生用剑,枉称一代剑宗,此时看到老和尚使出这套“飘鸾剑法”,不禁黯然伤神。若是换自己上场,恐怕连一招都接不下来。 鬼影阴沉着脸,奴悉达奴受伤他仿若不见,舞起长剑,带动一阵旋风,向老和尚猛扑过去。这是他出道以来遇到的最强的对手,他早就料到会有此一战。在他心里,从未产生过畏惧,即使现在对着老和尚,胜负谁也无法预料,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聚集全身所有力量,作出惊天动地的一击。 长剑透出的剑气,令得吐蕃三兄弟微微退开,不敢跟着鬼影同时进攻。随着长剑推进,演武场上一片飞沙走石,鬼影整个人融化在剑气里,如一缕黑烟附在剑上,随剑而进。 老和尚见如此强的剑气袭来,使出一招“鸾翔凤集”,挽起一朵剑花,全身内力凝聚于剑上,幽月剑 散发着“嗡嗡”的剑鸣声,瞬间便抵住刺来的剑尖。 两把剑的剑尖抵在一起,两股剑气互相撞击,不断反弹回来,使得衣衫紧紧的贴在身上。双方谁也不敢撤剑,只要剑气一松,对方便会长驱直入,这么强的剑气如果顺着剑进入体内,任何躯体都承受不住,即时便会粉身碎骨,惨不忍睹。 双方正僵持中,吐蕃三兄弟见有机可乘,手持兵器冲向老和尚,心想这一次他非死不可。 云遥急忙向杜姑娘望去,却见她已飞入场中,拂尘挥出,截住奴悉诺罗,剩下两兄弟仍凶神恶煞般扑向老和尚。 老和尚见两兄弟围攻过来,心中焦急,无奈与鬼影相持不下,哪敢松手,一咬牙,拼尽全力把剑向前推去。鬼影暗哼一声,也用尽全力推剑。 只听一阵兵器断裂之声,鬼影手中长剑除了剑柄外,剩下还不到五寸。原来鬼影手中拿的乃是一把普通剑,若是对着其他人,再锋利的兵器也无法把它削断,因为剑上有剑气护着。此时对着的是老和尚,无论内力等各个方面都与自己差不多,兼且手中拿着的是幽月剑,用深海寒铁制成,非普通剑可比,在其它方面相差不远的情况下,鬼影便吃了在兵器上的亏。 幽月剑丝毫无损,折断鬼影手中长剑后,带着凌厉无比的剑气,向鬼影直刺过去。 奴悉达奴已经扑到,一锤击在老和尚背后。老和尚竟似不觉,头也不回,借着锤击的力道,前进的速度更快。 鬼影手执断剑,身体快速向后滑去,他也没有把握躲开这一剑。 第八章 风影鬼影(25) 黑影闪动,穆芊芊整个人挡在鬼影面前,幽月剑疾如闪电向她身上刺去。老和尚大吃一惊,急忙抽剑退步,剑上全部力道即时回撞,老和尚措不及防,被自己的真气撞击,胸前如砸下铁锤,跌跌撞撞向后倒去。 一阵惊呼声响起,杜姑娘在旁看得真切,却被奴悉诺罗紧紧緾住,抽不出手。老和尚脚步尚未站稳,一抬头,眼帘下亮起一段寒光,随即左胸一阵剧痛,有生以来第一次承受这种身体上的痛楚,说不出是何滋味。当年倩儿死的时候,是否也要承受这种痛苦?一个弱女子,被剑刺进胸膛,所承受的痛苦是否比自己现在强烈一百倍? 鬼影手中不到五寸的断剑完全没入老和尚胸口,随即一个翻身,轻轻的站在了穆芊芊身边,眼中出奇的冷静,仿似无事发生一般。 穆芊芊吃惊的张大双眼,看着摇摇晃晃的老和尚,心中一片迷茫,竟不知如何是好。难道,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局吗? 马天佑、武尚文和云遥同时跃出,护住老和尚。 杜姑娘力战奴悉诺罗,打得难分难解。剩下吐蕃两兄弟便与马天佑三人打了起来。老和尚受了重伤,又有鬼影帮手,至此他们已经完全没有顾忌,使出浑身解数,演武场上已变成了拼死厮杀。 中原群雄看得不忿,但见鬼影与吐蕃三兄弟混在一起,便没人敢出来帮手,同时心中也感到惭愧,场上除了打斗声,变得静悄悄的。此时大家看着场上的打斗,反而感到一阵难过,都不希望老和尚和杜姑娘这些人出什么意外。 老和尚胸口的剑柄兀自颤抖,血还未流出来。这一剑刺得太快,伤口刚刚好把断剑吸住,不带一丝多余,血想顺着伤口流出也没有办法。 老和尚见杜姑娘等人来帮自己,他不想这几个人受到伤害,强忍住身上的痛楚,幽月剑一抖,暴喝一声,挺起剑,一招“飞鸾冲天”,向奴悉诺罗面门斜刺过去。随即对杜姑娘说道:“这个让给我,你去帮他们。” 奴悉诺罗大吃一惊,想不到老和尚受了如此重伤,出招还此般凌厉,心中有些害怕,边接招边用眼向鬼影望去,希望他快点出手。 鬼影又站在了穆芊芊身后,他要等待穆芊芊出次发出命令。 穆芊芊却似着了魔一般,眼中充满关切之情,眼泪又流了出来,怔怔的看着老和尚。这一瞬间,她心中掠过万千念头,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茫茫然的向前走了几步,脸上的泪珠更浓,轻轻摇着头,凄然叫道:“风郎,你受伤了,跟我走吧,我已经不再恨你了。我们一起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再也不理江湖事,就象你这么多年一样,没人能找得到我们。” 第八章 风影鬼影(26) 老和尚不理不睬,手中剑越舞越紧,把奴悉诺罗迫得步步后退。 穆芊芊又再行前几步,紧紧跟着老和尚,哭道:“风郎你说一句话好吗?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想你想得有多辛苦吗?没有了你,我在这个世界上活不下去。这些年一想起你,就象有万只毒虫在咬我,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但一见到你,我的心却硬不起来。我知道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我不能死,我要等到你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天。现在终于等到了,风郎你跟我走吧。” 鬼影寸步不离跟在穆芊芊身后,脸上毫无表情,眼神仍是冷冷的,仿似这个世界根本就与他无关,除了接受命令,穆芊芊做什么事情他也不去关心。 老和尚眼中仿似有泪光闪动,长叹一声道:“你走吧,斯人已逝,你我都已非从前之人,何必再强求从前之事。” 穆芊芊大声说道:“你错了,我从来没有变过,我还是原来的我,心里无时无刻不想你,无论到天荒地老,我的心都不会变。要变的只会是你。” 老和尚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推已及人,你试想过你周师兄会跟你说这番话吗?开始已注定是错,若不回头,只会错上加错。活着的人如果快乐,对死去的人岂不是很不公平?” 后面一句话杜姑娘听来觉得很耳熟,再一细想,原来那天晚上云遥曾说了一句话,才引得老和尚现身。那句话是这样的:死去的人如果得到安息,对活着的人岂不是很不公平?与现在老和尚说的这句话相比,生与死刚才相反,意思却完全一样。一时间杜姑娘也开始觉得有些茫然,搞不清楚面前这两个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与自己比较起来,却是比他们幸福多了。心中也不禁为他们喟然叹了一口气。 场上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复杂,奴悉诺罗被老和尚的幽月剑迫得已无还手之力,鬼影却完全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紧紧跟着穆芊芊。再看两个弟弟时,有杜姑娘加入,已露出败迹。心中开始害怕,再打下去,自己三兄弟便会支持不住,之前想置别人于死地,出招狠辣,若是输了,对方恐怕也不会放过自己。想着想着,头上布满了汗珠。 穆芊芊听完老和尚一番话,不禁怔在当地,千头万绪一下无从理起。哭了片刻,突然嘶声叫道:“原来你一直忘不了你的倩儿,也罢,既然你如此无情,休怪我无义,从此情尽义绝,你到地下陪你的倩儿去吧。”随后又嘶哑着声音说了一句:“杀了他。” 鬼影手中无剑,身形一闪,从刘掌门面前掠过,众人还未看清,断云剑已到了他手上。 刘掌门此时已是老泪纵横,断云剑被鬼影抢去,竟似不觉,低垂双手站立原地,无任何动作。 第八章 风影鬼影(27) 断云剑闪出万道光芒,瞬间便笼罩在老和尚身上。幽月剑本身只有寒光,此时更加变得暗淡,仿似在无力地挣扎。这把剑曾经落入当世最显眼的两位高手身上,无论是谁在使用,这把剑都从未让主人失望过。而现在一把幽月剑在两个主人面前,是不是它也觉得很为难,不知道该帮谁好? 老和尚在两大高手的攻击下,渐渐不支,加上用力过猛,断剑插入的伤口开始扩大,血便流了出来,胸前一片殷红。 杜姑娘见状,出招更快,想把面前的两兄弟迫退,然后去帮老和尚。偏偏那两兄弟也发起狠来,见老和尚就快抵挡不住,便拼了命似的緾住杜姑娘,不让她抽身过去帮手。 杜姑娘心中大怒,举起拂尘向奴悉达奴头上劈去。奴悉达奴急忙举锤挡住拂尘,突然传来一股雄厚的内力,手中锤被拂尘压至胸前,另一锤正待出击,眼前寒光一闪,从拂尘中间疾如闪电射出一支黑坳坳的毒针,连根没入自己左胸。 此乃杜姑娘当年独步武林的暗器——拂尘针。一位能工巧匠帮她在拂尘的筒内装上机关,只要按动机簧,毒针便激射而出,特别是在战斗中,更让人防不胜防。当年与她过招的江湖人士,最忌讳的就是她这把拂尘。吐蕃三兄弟之前并不知道杜姑娘其人,所以没有提防她这一招,奴悉达奴手中拿着两只大铜锤,闪避起来更加困难,这一针便轻易射入左胸,直透心脏。 杜姑娘是用毒高手,射到奴悉达奴身上的毒针也是经过她改良,当年她研制出一种毒药,连神医太叔包生也束手无策,后来她便把种毒药涂在飞针上,还把这种毒药自称为“毒妇人”,别人听起来还以为是叫“杜夫人”。只是她也不敢轻易使用这种毒针,毕竟她已不是当年杀人如麻的杜姑娘。 本来以奴悉达奴的功力,迅速服下一些解毒丸,自己再运功相抗,勉强也可以支持一时三刻,若是射在手上腿上,最多也就是把手或腿砍下便了,性命还可以保住。偏偏毒针是射在胸口,不可能把半截身子砍下来吧,这样死得更快。不单是射在胸口,而且还透入心脏,毒性即时扩散全身,手上锤还未跌落地上,人已“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这一下变故突生,奴悉达奴身上裸露之处皆变成紫黑色,两眼翻白,向外暴突,形状恐怖至极,纵有仙丹灵药,也是回天乏力。奴悉伏丑顾不得面前打斗,双膝跪在地上,抱起弟弟尸首,放声干嚎起来。杜姑娘等人见状一愣,心中觉得有些恻隐,竟无人出手去打他。 奴悉诺罗心中一惊,抛开老和尚,快步向弟弟奔去。近前一看,奴悉达奴已命丧黄泉,奴悉伏丑兀自抱着他干嚎不已。心中痛怒交加,抬头仰天大叫一声,声音如同狼嚎,在场之人无不动容,心道此番必有好戏看了。 第八章 风影鬼影(28) 云遥听到这种声音,心里有点害怕,不自觉的向马天佑靠去。杜姑娘仍是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吐蕃三兄弟,心中却闪过一丝寒意,暗叹一声:“我已不复当年了。”移过两步,挡在云遥面前。她也是杀手出身,当年杀人如麻,历尽无数惨绝人寰的撕杀场面。哀鸿遍野,哭声震天,在她眼里只不过是家常便饭。此刻与鬼影相比,方知自己已退出杀手的行列。 奴悉诺罗大叫一声后,缓缓垂下头,两只眼睛变成血红色,脸上及身上裸露之处爬满蚯蚓般的青筋,青筋逐渐转红,变成吸满鲜血的蚂蝗,鼓胀而透明,用针轻轻一扎,鲜血便会喷射而出。红色迅速遍布全身,四周透着一层淡淡的红晕,身上大袍鼓起,呼呼作响,整个人仿似长了一倍。 奴悉诺罗如同红色魔鬼般屹立在演武场上,除了身上衣服,一动也不动,喷血的双眼带着足以把人吞噬的力量,残酷地盯着杜姑娘。 马天佑和武尚文看到这双带血的眼,都不禁倒退了半步,整颗心象被人狠狠揪住,呼吸顿时变得困难。云遥更是吓得躲在杜姑娘身后,再也不敢看这双眼睛,抖抖索索的说道:“姨娘我们快走吧,这个人会变身,被他吃掉就不好了。” 虽是生死关头,听她如此说,杜姑娘差点笑出声来,心道你也有怕的时候?双眼却紧紧的盯着对面的红魔,不敢与云遥说话。 马天佑见云遥害怕,心中陡生一股英雄气概,突然跨前一步,与杜姑娘并肩站在一起,双眼射出光彩,长剑紧握。杜姑娘心中略觉惊讶:“这傻小子为了遥儿果真是可以连命都不要,怪不得笨笨的也能吸引她。” 武尚文见马天佑如此英勇,心中非常佩服,平添一股豪气,也提着两截断枪站到了马天佑身边。 云遥大受感动,痴痴的看着马天佑,觉得骄傲无比。此时心中亦不再害怕,走前站到杜姑娘身边。四人排成了一条直线,准备随时迎击。 风影与鬼影如穿花扑蝶,但见两条身影飞来绕去,已无法辨清人面,“幽月”与“断云”两把宝剑织出两张剑网,随着身形四处飞舞。旁人看来,只觉眼花缭乱,若要说是出了多少招,根本就无人数得过来。两人身法俱是当今世上最快,自从有鬼影这个名字以来,武林中无人不渴望能目睹这场决斗。为了看这样的场面,即使付上全付身家,相信对作为一个武林中人来说,也会在所不惜。如今这种百年不遇的场面便摆在众人面前,却仿似无人感兴趣,大家的目光都放在了奴悉诺罗与杜姑娘身上。 风影大声叫道:“杜姑娘小心,那是‘血魔功’。” 第八章 风影鬼影(29) 杜姑娘暗暗点了点头,她也知道奴悉诺罗使用的正是吐蕃绝技“血魔功”,运功时全身充血,功力较之平时强上三倍,若是被他的拳掌击中,身上如同火烧,血流加速,最后精力竭尽而亡。而使用这种武功的人也须付出代价,功力消耗相当严重,使用的时间越长,需要要恢复功力的时间便越久。使用一次,最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功力。如今奴悉诺罗使出“血魔功”,看来是抱定了两败俱伤的打法。 整个演武场变得死一般寂静,风影与鬼影仿似在众人眼中消失了一般,没人再去理会。在场外观看的中原群雄竟似置身场中,紧张得连呼吸都停止,手心全是汗。红得晃眼的奴悉诺罗,散出阵阵热浪,所有人的脸上都变成了红色,闷得透不过气来。 沉寂……沉寂……世界一片沉寂…… 谁也没有动一下,好闷热的天气,已有人开始昏昏欲睡。 奴悉诺罗越来越红,他已变成了一个太阳,是黄昏血红的残阳。 风吹过,奴悉诺罗鼓起的大袍呼呼作响,已停了很长时间的奴悉伏丑突然又狂嚎起来,凄厉的声音撕心裂肺。杜姑娘突然叫了一声:“小心。”奴悉诺罗身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一片红光如滔天血浪,直扑向杜姑娘四人。人已如一支血箭斜射而起,半空中突然停住,伸出血红的巨爪,向杜姑娘头上罩去。 红光扑面而来,杜姑娘呼的一掌推出,把这股力道推开,奴悉诺罗巨爪已接近头顶,身形轻移,拂尘迅速卷住对方手腕,用力一拉,奴悉诺罗便落到了面前。 马天佑被红光震得身形晃动,见奴悉诺罗落地,挺剑便向他刺去。奴悉诺罗手腕仍被拂尘緾住,见马天佑长剑刺来,冷笑一声,手臂挥动,竟把杜姑娘扯到一边,迎上马天佑长剑。随即甩开拂尘,他也忌惮拂尘射出毒针。右手短杖快如闪电向杜姑娘扫去。 既然“血魔功”厉害之处是以拳掌击人,何以奴悉诺罗还拿着短杖作武器?原来他是害怕杜姑娘拂尘里射出的毒针,不敢过于近身,故此以短杖作武器,保持一定的距离,随时提防她放出暗器,等有机会,再近身以空手去攻击。 武尚文举起半截枪柄,用力向奴悉诺罗后背击去。奴悉诺罗竟不闪不避,短杖仍快速前扫。武尚文心中一凜:“难道他不要命。”心念方动,枪柄已“砰”的一声重重击在奴悉诺罗背上。武尚文正暗自庆幸得手,一股大力从奴悉诺罗后背反弹回来,半截枪柄差点脱手飞出,一连后退几步方始站定。 奴悉诺罗料不到他居然力气如此之大,被枪柄击中,人也晃了两晃,但有“血魔功”护体,身上已失去了疼痛的感觉,便不再理会。手上短杖又已被杜姑娘拂尘緾住,一股浑厚的内力传来,人被拖得向得走了一步。说时迟那时快,颈上已被一条软鞭緾住,却是云遥出手。 第八章 风影鬼影(30) 奴悉诺罗怒极,抖开拂尘,反手捉住软鞭,用力便扯。云遥禁受不住他的力道,向前跌去两步,手中仍紧紧握住长鞭。 奴悉诺罗更怒,用上十二分力道,拼命去扯。手上一轻,只道云遥已经撤手,刚想把手中鞭扔开,背后风声又响,急忙跃开,只听“啪”的一声,一条软鞭落在他站立的地上。 却见仍是云遥,手中仍是拿着一根软鞭,只是较之方才,却是短了一截,也细了一半。原来此鞭却是从方才云遥手中拿着的长鞭中抽出,鞭上遍布小刺,锋利异常。刺上浸毒,被鞭扫中,身上便会被刺划破,毒气便侵入血液当中。 此鞭乃当年云遥母亲所用,配合杜姑娘的拂尘针,被武林中人称为双绝。如果被内力深厚的人捉住长鞭,挣脱不得之时,按动机关,藏在长鞭内的另一条软鞭便会滑出。当对方满以为得手,已被这条布满毒刺的软鞭已神不知鬼不觉抽在了身上,让人措不及防。 长鞭落地,旋即弹起,向奴悉诺罗横扫过去。云遥边打边笑嘻嘻的说道:“大怪物,有胆就来抢啊。” 杜姑娘见此情景,心中一阵激动,仿似又回到了当年与姐姐并肩作战的时候。哈哈笑道:“原来小丫头也会用这条鞭啊。” 云遥也是哈哈笑道:“什么小丫头,快叫姐姐。”两人一边说笑,手下却毫不放松,一下把奴悉诺罗迫得手忙脚乱。奴悉诺罗心中又惊又怒,怎奈是对着两条毒虫,哪敢大意。 马天佑见云遥与杜姑娘占着上风,谈笑风生,便再次挺剑向奴悉诺罗刺去。剑刚刺出,突然背后风声响起,奴悉伏丑已放下抱着的奴悉达奴,手执弯刀从背后劈来。 马天佑回剑一挡,“当”的一声,震得手臂发麻,人也向后跌退两步,尚未站稳,一股热浪已迫至后背。原来奴悉诺罗见他跌入自己的攻击范围,即时一掌击出。 云遥大吃一惊,这一掌若是击中,马天佑焉有命在?毒鞭疾如闪电向奴悉诺罗头上劈去。杜姑娘与武尚文也同时向奴悉诺罗攻击。 奴悉诺罗一心要杀了杜姑娘为弟弟报仇,不想与马天佑两败俱伤,便把掌撤回,舞动短杖,挡开面前兵器。 马天佑逃过一劫,暗叫侥幸,面前寒光一闪,弯刀又已劈到。不敢再夹在中间出招,急忙闪开一旁,展开“浮云剑法”,从侧面攻向奴悉伏丑。武尚文恐马天佑不敌,提着两截断枪过来相助。 演武场上刀光剑影,尘土漫天,直杀得天昏地暗。 场外观看的中原群雄见云遥从长鞭中居然又抽出一条毒鞭,瞬间便扭转局势,不禁啧啧称奇,以为此番可以克住奴悉诺罗。时间一长,云遥心中却暗暗叫苦,虽则是拿着毒鞭,奴悉诺罗不敢轻易近身,但对方强劲的内力散发出来的阵阵热浪,迫得自己透不过气来。身上衣衫已然湿透,一张粉脸红得如同落日晚霞。 第八章 风影鬼影(31) 马天佑和武尚文敌住奴悉伏丑,亦是渐渐不支,两人已完全笼罩在刀光之下,稍不留神,便会成为刀下之魂。 杜姑娘暗暗心惊,照此打下去,自己这一方必败无疑。看样子,对方是必欲杀了自己才会罢休,难道今日真是在劫难逃? 最焦急的应算是风影,杜姑娘为了救自己才出手,此刻却惹火烧身。奴悉诺罗使出“血魔功”,甘愿损耗自己功力,为的就是杀了杜姑娘替弟弟报仇,还有那三个少年男女,恐怕他也不会轻易放过。看情形,他们已经完全占了上风,如此打下去,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心中焦急,却被鬼影紧紧緾住,想喘气的机会都没有,胸口鲜血越流越快,脸色渐变苍白。手中剑一紧,使出一招“飞鸾投林”,把鬼影迫开,自己却纵身向后翻去。脚一落地,突然大叫一声:“且住!”鬼影仿若无闻,如影随形,断云剑散开万朵剑花,封住风影全身上下。 风影再次跃开,一个起落,竟落在穆芊芊面前,轻舒猿臂,把穆芊芊提起,叫道:“停下,我有话说。” 鬼影一愣,当即停住,用冷冷的眼神看着风影。 风影把穆芊芊放下说道:“你我先停手,我去把两个番人杀了,再陪你打个痛快。” 鬼影一言不发,自从跟了穆芊芊后,他从来没有听过别人的话。 风影怕他不同意,又说道:“你放心,我只是不想连累其他人,等我杀了两个番人,只会自己一个人和你打,绝不允许任何人插手。若是你不想打,我也随你处置,我绝不会逃跑。” 鬼影仍是一言不发,脸上毫无表情,仿似聋子一般。没人能从他眼里看出其它意思,唯一能读懂的只有两个字——杀人。 风影把目光投向穆芊芊。她的话,便是鬼影的行动。穆芊芊看着满脸鸡皮的老和尚,亦即是如今的风影,眼中充满着讽刺之情,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风影心中甚是失望,无睱顾及太多,身形一动,已掠到杜姑娘面前,幽月剑透着寒气,刺向火炉般的奴悉诺罗。同时大声说道:“你们快走,这里我来应付。” 杜姑娘与云遥顿觉身上一阵轻松,精神大振,舞动拂尘与毒鞭,狠狠击向奴悉诺罗,想趁着有风影在,尽快把他解决。 奴悉诺罗哪里抵挡得住三人的攻击,边打边退。身上热浪被幽月剑寒气一侵,竟散去大半,急得哇哇大叫。奴悉伏丑撇开马天佑与武尚文,舞起弯刀前来相助。两兄弟敌住五人,一时间竟相持不下。 风影见大家不走,心中反而更加焦急,怕鬼影随时改变主意出手,到时想走恐怕也不行了。当下顾不得身上有伤,用尽全身功力,出招越来越快,他也想尽快解决面前这个恐怖的血魔,只要把他杀死,剩下的奴悉伏丑便不足为惧,至于之后与鬼影的决斗,他已经不去考虑。这些年活着,他实在是觉得太累了。 第八章 风影鬼影(32) 其实鬼影并没有改变主意,他不可能听风影的话,也没理由去听他的话,风影走开,他便低着头等穆芊芊说话。半晌,没听到穆芊芊有任何动静,抬头望去,见穆芊芊眼神变得迷离,若有所思,脸上却仍带着讽刺的表情。鬼影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不见她有任何反应,便提着剑,悄无声息的跃到风影背后,挺剑向他后心刺去。 风影正全神贯注对付奴悉诺罗,竟不觉鬼影已到背后出手。倒是杜姑娘眼尖,迅速转身用拂尘把鬼影的剑迫开。背后劲风袭来,身体急忙向前掠去,却是慢了一步,“嗤”的一声,杜姑娘右肩后面被奴悉伏丑用弯刀划开一道口子。 风影此时已知是鬼影从背后攻击,见杜姑娘受伤,竟不理会背后,剑势突然一转,寒光泛起,幽月剑在奴悉伏腰间划过,一道血泉激射而出。杜姑娘迅速转身,一支毒针已从拂尘中飞出,射入奴悉伏丑身上。一具庞大的身躯便仆然倒地。 惨叫声却是从奴悉诺罗口中发出,双眼变得更红,竟是有血流出,眼珠似快要爆炸,令人看来更觉恐怖。马天佑等人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拿着武器的手都变得有些哆嗦。 风影解决奴悉伏丑,顺着剑势,转身又挡开鬼影刺来的剑。背后热浪滔天,奴悉诺罗大手已印在自己后背,身上五脏六腑即时翻转,浑身如同火灼一般,插在胸前的断剑被掌力撞击,“卜”的一声挣脱出来,向鬼影飞去。 断剑的剑柄撞在鬼影身上,随即跌落。断云剑轻轻一送,风影左胸又多了一道伤口,鲜血激涌而出,变成双管齐下。 鬼影跃开一旁,手执断云剑冷冷的看着风影倒了下去。 奴悉诺罗一掌打中风影后背,见鬼影又补上一剑,料他是必死无疑,便抡起短杖把云遥的毒鞭迫开,弯腰提起奴悉伏丑,几个起落,远远跃了开去。然后把奴悉伏丑放在地上,取出一粒解毒丸塞进他的嘴里,用膝头顶着他的后背,不让其倒下,同时伸出一手,把内力源源不绝的输进其体内。 杜姑娘见鬼影与奴悉诺罗俱已跃开,知道凭自己几个的武功,绝对敌不过此二人,便伸手提起风影,封住他身上几个主要穴道,减缓体内鲜血流出的速度。对云遥说道:“我们走吧。” 杜姑娘提着风影,云遥马天佑和武尚文紧随其后,快步离开演武场。鬼影站着动也不动,见他们离去,也不加阻拦。奴悉诺罗正在为弟弟疗伤,想用自身的功力帮他把毒迫出,亦无睱去管他们。 离开演武场后,杜姑娘便带着大家往山下奔去。她不敢带风影去衡山派疗伤,因为她知道衡山派根本保他不住,鬼影与奴悉诺罗随时可以把他杀掉。因此她只想带他赶快离开衡山,找个地方躲起来,再想办法为他疗伤。 第八章 风影鬼影(33) 虽然她并不认识风影,但见他为人并不坏,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还为自己这几个人着想,颇具侠义心肠,所以不忍心让他死在鬼影与奴悉诺罗手上。更何况他是武林中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身怀绝世武功,自己曾与他交过手,虽然他是未尽全力,但已是相当佩服,这种高手死了实在可惜。若他死去,这个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克得住鬼影。 众人一阵狂奔,很快便要接近山脚,见后面仍是无人追来,都不禁心下大宽。云遥突然说道:“这个衡山派的刘掌门真是可气,之前穆芊芊说让鬼影与吐蕃人过招,他就大声斥责,非要自己出手,难道他以为自己打得过吐蕃人?眼看着自己的徒弟要死在别人手里,他也不出手相救,任由吐蕃人羞辱。我们怎么说也是他的客人,只要他说句话,谁敢在衡山放肆?看着鬼影与吐蕃人欺负我们,他却麻木不仁,屁也不放个,真真气人,早知道我们就不来了。” 杜姑娘冷笑一声道:“这些所谓的一代掌门,都是徒有虚名,只要给他面子,在他眼里就是好人。若是想他会有什么侠义心肠,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从来就不喜欢这些名门正派。” 武尚文说道:“那老头儿我也看得不顺眼,更奇怪的是满场子的江湖人士,居然没有一个敢出来说话,这些人真是怕死?” 杜姑娘笑道:“你以为江湖中人都是不怕死?其实他们都怕得要命,正因为他们怕死,都喜欢欺善怕恶,所以出来混才活得到今天。象你们这几个没头脑的家伙,动不动就逞强,只怕还没他们长命。” 云遥笑道:“有姨娘在我们都不怕,连吐蕃第一勇士加上鬼影,也没能把我们的命要去呢?” 杜姑娘眉头一皱:“你以为我会一直跟着你啊,我只负责把你押送回成都,以后你就是惹出什么乱子,也与我无关了。况且我的武功并不厉害,与鬼影比起来差上一大截,今天捡回几条小命,只是运气好罢了。” 云遥撅起小嘴,满脸的不高兴。武尚文说道:“姨娘武功是真的厉害,若单打独斗,鬼影未必能赢你。要不你教我武功,你走了以后我们还可以把命保住。”他居然也学着云遥叫姨娘。 杜姑娘忍不住笑道:“你别哄我开心,我的武功自己知道,教你就不必了,难道你想学我整天拿着个拂尘到处放暗器?如果你真想学,到时等风影把伤养好,你向他学去好了。” 武尚文一想也是,一个大男人拿着个拂尘到处乱走,确实不大好看,杜姑娘是用毒高手,自己却不大想学,觉得不够光明正大。说到暗器,要学起来也并非一天两天可成,见杜姑娘也没有教自己的意思,当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八章 风影鬼影(34) 马天佑见大家沉默下来,突然冒出一句:“不知道周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云遥“嗤”的一声笑了起来:“马大哥真是杞人忧天,周大哥当然是在衡山派养伤啦,他又没得罪谁,奴悉诺罗总不会去把他杀了吧。依我看鬼影也不敢乱来,他始终是穆芊芊的大师兄。需要担心的倒是我们,还不知道那个红色的怪物会不会追来?”她所指的“红色怪物”就是奴悉诺罗。 马天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周大哥醒来得知我们把风影救走,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 这一点大家倒是未曾想到,此时听马天佑道出,方才醒起周彥风与风影之间的恩怨。但风影刚才救了他一命,现在大家把风影救走,他应该不会怪罪吧。突然又想起穆芊芊,到后来便没见她说过一句话,也不见有任何动作,好象一直站在那个地方没有动过,大家走的时候,她还是痴痴的站着,仿似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她的心已经死了?想至此处,大家心里不禁有些难过。虽然她是可恨,在这种时候还让鬼影出手去杀风影,害得大家差点把命也搭上。但她见到寻找了多年的人,却已人是心非,此种痛苦,如何能够承受得起?细想起来,反而觉得她非常可怜。 此时已可以看清山下的房屋,很快就到达南岳镇,众人心中一阵激动,衡山的美丽风景亦无心去欣赏,只想快快离开。想起刚才在衡山上的那一番混战,兀自心有余悸。 云遥长舒了一口气,突然“格格格”的笑了起来。马天佑一愣,忙问道:“遥儿怎么啦?” 云遥笑道:“我在想,刘掌门是不是还有心情和那一帮江湖人士喝酒呢?如果继续过他的寿诞,他会不会邀请吐蕃第一勇士呢?若是邀请,吐蕃第一勇士会不会去喝酒呢?若他去喝酒,谁来照顾他受伤的弟弟呢?” 众人听她如此说,都不禁笑了起来。只听她又说道:“那个丑八怪挨了风影一剑,又被姨娘的毒针射中,不知还能否活得下去?” 杜姑娘冷笑一声:“很快他就要去陪他弟弟了。” 正在此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声音充满着愤怒之情,震耳欲聋,连山边的泥石也被震松,哗啦啦的落在路上,又沿着山路向下滚去。众人大吃一惊,回头望去,只见山上两人飞奔而下,正是鬼影与奴悉诺罗。 鬼影手执断云剑,疾飞而来。身后奴悉诺罗满身红透,可见“血魔功”仍在使用,直至现时,功力竟毫无衰减迹象,提着短杖追来,如同地狱恶魔一般。众人惊得魂飞魄散,齐道此番休矣! 第八章 风影鬼影(35) 杜姑娘叹了口气道:“来得好快。”奴悉诺罗追来本在她意料之中,她知道奴悉伏丑必死无疑,只是没想死得这么快。心想早知道把毒针射到他脚上就好了,奴悉诺罗必然会将他的一条腿砍掉,如此一来,他要照顾弟弟,便无睱来追自己。奴悉伏丑日后纵然活得过来,腰间被风影划过一刀,又砍掉一条腿,已与废人无异。此刻奴悉伏丑已死,奴悉诺罗便不作他想,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把自己这些人杀掉。 她已见识过奴悉诺罗的“血魔功”,合众人之力,未必是他的对手。她开始惊讶,“血魔功”如此耗体力,奴悉诺罗使用了这么长时间,此时看起来,威力毫不亚于初时,此人的内功真是深不可测。更让她头疼的是同来的还有一个鬼影。风影都已伤成这样,为什么他还不肯放过?若是怕他日后养好伤会对自己不利,以鬼影的杀手本色,当时那一剑,风影绝对没有命留下来,为何他要对风影手下留情?留着他半死不活,却又来追,难道现在才反悔吗? 事出有因,且从头道来。当时奴悉伏丑被风影的幽月剑从腰间划过,凌厉的剑气侵进体内,到处撞击,即时便晕厥过去。杜姑娘把毒针射进他体内,毒气畅通无阻,瞬间便遍布全身。奴悉诺罗虽然功力深厚,但奴悉伏丑已无力配合,即使把身上内力输进其体内,仍无法阻止毒发。不到半柱香功夫,奴悉伏丑已全身发紫。奴悉诺罗明知是回天无力,却仍不肯松手,自身体力开始剧烈消耗,头上升腾起缕缕白烟,演武场上如燃起一堆猛火。 中原群雄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世间居然有如此凶悍之人,不禁心生寒意。只怕奴悉诺罗发起狂来,找不到杜姑娘等人,乱杀一气,谁能抵挡得住?此时只想溜之大吉,但见刘掌门仍是站在场中,一副茫然的神态,便不好意思离去,心中却是焦急万分。真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正当众人惴惴不安之时,奴悉伏丑突然张开双眼,用吐蕃语叫了一声“大哥”。众人心中一喜,只要能把他救活,奴悉诺罗高兴起来必然会变得冷静,只要他回复之前彬彬彬有礼的模样,大家便不用担心。当下大家都紧张地看着伏悉伏丑,只想他快点好起来。 奴悉诺罗见弟弟醒来,欢喜若狂,顾上不体力消耗,“嗯”了一声,却不敢再说话,以免分神。突然觉得身上多出一股浑厚的内力,却是从抵住奴悉伏丑后背的手掌反传回来。内力源源不绝的传进自己体内,到最后竟如滔天巨浪一般狂涌而入。奴悉诺罗顿觉全身舒畅无比,如沐甘露,体力迅速回复。这种感觉刚生出,奴悉诺罗猛然醒觉不妙,大叫一声:“不要!”便想把手掌撤开。 第八章 风影鬼影(36) 奴悉伏丑突然站起,脸上泛出兴奋之情,毒气似已散去,后背微微一耸,奴悉诺罗的手掌便离开了他的身体。只见他悍然站在演武场上,烈日之下,丝毫不见受伤的迹象。众人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心中惊诧无比。 奴悉伏丑张开双手,拳头紧握,抬起头来,向着烈日狂嚎一声。但听“嘭”的一声,腰间伤口迸裂,比之前大出一倍。鲜血如破缸之水,狂涌而出。奴悉诺罗惊愕地看着他,却无力阻止他的行动,刹那间他已明白了一切。 奴悉伏丑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手中仍紧握双拳,却是已经死去。奴悉诺罗弯腰把他托起,与奴悉达奴摆在一起,然后默默的站在他们身边。风吹过,卷动他的大袍,人却一动也不动。中原群雄提心吊胆的看着他,不敢想象跟着会发生什么事情。场上沉寂得令人透不过气来,每个人都只听见自己“卜卜”的心跳声。虽是酷暑烈日,众人却如坠冰窖,寒气侵体。连杀手出身的鬼影也不禁为之动容。 只有一人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无兴趣,此人便是穆芊芊。她站在演武场上已经很久很久,一动不动的。脸上表情却幻变不定,时而悲哀,时而兴奋,一时又绽出少女般的笑容。她难道不知道风影已经离开?或者,她认为风影已经死了? 奴悉诺罗一双血红色的眼在中原群雄身上扫视而过,吓得众人心惊胆战,低垂着头,汗珠从额上冒出,谁也不想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场中最为担心的便是武陵寨寨主唐元枭,之前曾与奴悉达奴比试,只一个回合便败于他手上,虽然平时算得上硬汉一个,此刻却也惧怕奴悉诺罗迁怒于自己。若真动起手来,相信不用一个回合,自己便会成为肉酱。 环扫一周,奴悉诺罗提步向演武场外走去,经过鬼影身边时,略为停顿一下,欲言又止,然后大步而去。 目送奴悉诺罗离去,中原群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头似放下一块巨石,目光齐齐转向刘掌门,只求他快开金口让大家离开演武场。此时即使有更精彩的比武,众人亦不想再看,场上的局面已不受控制,只求快速离开,以免祸及自己。 刘掌门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大家回衡山派吧。” 演武场上只剩下两个人,其实应该算是四个,因为还有两个死人。 穆芊芊仍是痴痴的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挪过。过了半天,她的眼神突然回复正常,向四周望去,除了鬼影,只看见地上的两具尸体。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人呢,都哪里去了?” 鬼影淡淡的说道:“都走了。” 穆芊芊又问道:“风影也走了?” 鬼影“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第八章 风影鬼影(37) 穆芊芊眼中露出失望之色,突然满脸怒容,说道:“我叫你杀了他,为什么把他放走。” 鬼影仍是面不改色,淡淡说道:“走了只怕也活不成。” 穆芊芊瞪大双眼,问道:“为何这样说?” 鬼影道:“我刺了他一剑。” 穆芊芊“啊”了一声,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停了半晌,又问道:“何以他当场没死?” 鬼影低下了头,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说道:“我不敢。”这一剑是他有生以来唯一犹豫的一剑,做为一个杀手,这本是一个严重的错误。但是,他真的是不敢,这一剑他没法不犹豫。只要他敢,那一剑下去,风影的心绝对会变成两掰,若他喜欢,轻轻一搅,整颗心便会碎成一团。他担心的不是这个,他害怕有一颗心会碎得更厉害,或者,会碎得灰飞烟灭。为了这颗心,他手下留了情,失去了一个杀手应有的本色。 穆芊芊呆呆的看着他,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不敢”两个字,眼神逐渐变得温柔。突然脸上一寒,高声说道:“帮我捉他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未见到风影,鬼影便已赶上奴悉诺罗,是以两人同时出现在杜姑娘面前。 若论轻功,杜姑娘并不怕这两人,只是现在手上多了一个风影,无论如何也跑不过他们。即使自己能跑得掉,却也不能抛下云遥几个不顾。想无可想,逃无可逃,把风影抛向武尚文,说道:“你们带他先走,我来对付他们。” 奴悉诺罗仰天狂笑一声:“今天你们一个都休想走,把命拿来。”说罢纵身一跃,如一只巨鸟般从杜姑娘头上掠过,所落之处,已截住众人去路。如此一来,他在下,鬼影在上,把杜姑娘等人夹在中间。 杜姑娘见腹背受敌,正不知向哪边出手,鬼影已一剑向武尚文刺去。他的目的只是抢走风影,至于是否能杀到人,对他来说并无意义。是以这一剑刺出,并非存心要武尚文的命。杜姑娘见鬼影出手,手中拂尘已向他的剑卷去。 剑尖未触及武尚文身上,已被杜姑娘拂尘卷住。鬼影并不急于把剑抽出,跨前一步,伸出左手去抢武尚文手中的风影。武尚文急忙后退,右手举起半截枪柄向鬼影手上扫去。 鬼影一抓落空,手中断云剑仍被拂尘卷住,见武尚文用枪柄扫来,竟不闪避,振臂一挡,把枪柄格开。此时马天佑亦已出手,一招“浮云蔽日”,长剑横削,在鬼影面前划出一道光芒。鬼影急步后退,颈上一阵冰冷,心中大吃一惊,想不到这家伙出手如此之快。心中杀意顿生,断云剑从拂尘中挣脱,迅速向马天佑刺去。这边云遥挥舞毒鞭,把路封住,令得奴悉诺罗一时无法前进。 第八章 风影鬼影(38) 马天佑一招使出,刚把剑收回,对方剑气已直抵胸前。慌忙横剑一挡,人跟着向后急退。鬼影居高临下,出招又快,连人带剑跟着冲进众人当中。 一道剑光闪起,云遥背上已被长剑划破,马天佑与武尚文则被迫开一边。 云遥后背受伤,急忙纵身跃起,然后一个空翻,向上射出丈余,虽然只是划破些许,若不及时跃开,恐怕背上又多出几个窟窿。 奴悉诺罗跨前几步,与鬼影汇在一起,两人如虎入羊群,剑起掌落之间,把杜姑娘等人迫得跌跌撞撞向山上退去。 山路狭窄,众人挤在一起,云遥的毒鞭无法施展威力,唯有在一旁虚张声势。杜姑娘大声问道:“伤 得重不重?”云遥笑道:“还受得住,鬼影懂得怜香惜玉。你们先顶住,我去把穆芊芊杀了,反正今天大家都活不成了,多个人陪葬热闹一点。”说罢竟转身向山上疾奔而去。 鬼影一愣,急忙向上跃去,几个起落,越过杜姑娘等人,紧随云遥而去。 云遥走出不到半里,面前突然闪出一人,冷冷说道:“你不是要杀我吗?”来者正是穆芊芊。云遥只想把鬼影引走,让杜姑娘他们对付奴悉诺罗,并未料到穆芊芊果真出现,手中毒鞭一抖,向她横卷过去。 鬼影快速从云遥头上掠过,半空中断云剑一点,把长鞭震开,随即落在穆芊芊面前。 云遥暗叫一声“可惜”,早知道穆芊芊此时赶来,自己悄悄把她捉住,便可以令到鬼影不敢动手了。手上鞭却毫不怠慢,夹着呼呼风声,向鬼影扫去。 杜姑娘见云遥往山上跑去,立明其心意,知道她的轻功不错,人又古灵精怪,鬼影要追上她也并非易事,便使出浑身解数,与马天佑展开一轮猛攻。武尚文一手挟着风影,一手提着断枪也加入战阵。 三人截住奴悉诺罗正打得起劲,忽然听到穆芊芊说话的声音,杜姑娘大吃一惊,拂尘一转,向奴悉诺罗门面罩去,同时按动机关,射出两支毒针。 奴悉诺罗把短杖抢圆,如风车般护住全身,把毒针拨开,却不敢贸然出进攻,只怕毒针又会射来。此时杜姑娘已快速跑到云遥身边,挥动拂尘攻向鬼影。 杜姑娘一走,马天佑与武尚文即时抵挡不住,奴悉诺罗干脆连短杖都不用,欺身而上,催动层层热浪,把两人瞬间便迫到云遥身后,马天佑几乎与云遥背贴着背。上面有鬼影拦住,云遥根本连半步都无法前进。马天佑已是退无可退,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挺剑向奴悉诺罗刺去,武尚文也举起枪柄当头劈下。 第八章 风影鬼影(39) 奴悉诺罗左手接过短杖,轻轻一拨,便把半截枪柄与长剑拨开,右手凝聚全身功力,一掌斜推而出。掌风带着热浪从武尚文身上扫过,继而击在马天佑身上。两人抵受不住,同时向云遥身上撞去。其时云遥正对着鬼影,被断云剑迫得手忙脚乱,幸好杜姑娘在一旁相助,才可勉强抵挡。右肩被武尚文撞了一下,身体一阵摇晃,鞭势即时大乱。正待站稳,马天佑已重重撞在自己后背上,一股大力迫得她向前跌去。这一下吓得她魂魄不齐,原来她正向着鬼影的剑尖跌去。 明晃晃的剑尖已在胸口不远处晃动,云遥却不敢闪避,因为马天佑还靠在自己背上,若是闪开,鬼影的剑便会刺在马天佑背上。想要用鞭来挡,却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剑尖刺向心口。 说时迟那时快,杜姑娘手中的拂尘已紧紧緾住鬼影剑尖,拼尽全力一拉,剑尖竟改变方向,向着杜姑娘刺去。好个杜姑娘,在电光火石之间把身体向后一缩,断云剑贴着腹部疾刺而过。云遥捡回一条小命,吓得脸色苍白。 鬼影不待招式用老,反手一削,长剑在杜姑娘左臂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直流。杜姑娘被迫得又向后退去一步,突然背后一阵劲风袭来,跟着全身被热浪笼罩,心知不妙,当时只顾闪避鬼影的剑,却忘了后面还有一个奴悉诺罗。此时想要闪避已来不及,只听“蓬”的一声巨响,后背已被奴悉诺罗血掌打中。 杜姑娘只觉背上如同火灼一般,灼热感瞬间传遍全身,五脏六腑开始翻腾,一股热浪自体内向喉头涌去。急忙运动内功,强行压住,刚转过身来,奴悉诺罗血掌又已拍来。两掌相交,杜姑娘被震退一步,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毒针亦已从拂尘中射出,把奴悉诺罗迫退。 鬼影见杜姑娘受伤,用剑荡开云遥毒鞭,剑锋一转,向杜姑娘后背刺去。这一剑又快又狠,看得云遥惊呼一声,竟忘了出手,只觉脑内一片空白。 鬼影剑尖便要刺上杜姑娘后背,突然觉得脑后劲风袭来,颈上一片冰冷,急忙低头弯腰。一条身影手执利剑,从鬼影头上呼啸而过,落在了杜姑娘面前。 云遥一阵狂喜,叫道:“周大哥。” 来者正是周彥风,与奴悉伏丑一战,身上并没受伤,只是体力消耗过大,送回衡山派后有师弟帮他推宫过血,不久便醒来。本想再去演武场上看比武,无奈师弟再三奴阻,要他好好休养一下。心想大家只是在比试武功,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只好作罢,留在衡山派等众人回来。及至问起救自己的老和尚是谁,却无人知道。 第八章 风影鬼影(40)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仍不见师傅回来,心中开始焦急,便想出去看看,师弟们阻止不住,自己也想去看看那边的情况,便跟着他一起往演武场走去。刚到半路,看到师傅带着中原群雄正往回走,却没有看见马天佑等人,连他最想见到的小师妹也不在。急忙问起,从演武场上回来的师弟便把之后发生的事情告与他知,却不忍心把老和尚便的风影的事实说出。周彥风听后大吃一惊,担心马天佑等人的安危,也顾不得师傅是否同意,手持利剑,向山下急奔而去。 快到山下,远远已听到打斗之声,他快速赶到,从鬼影背后出手,救了杜姑娘一命。 穆芊芊幽幽说道:“想不到连师兄也来欺负我。” 周彥风心中一酸,随即朗声道:“这几个是我的朋友,周某人虽不才,但若有人在衡山上想动他们一根毫毛,便是拼上性命,我也要阻止。”话音刚落,“呼”的一声长剑已向鬼影刺去。 鬼影阴沉着脸,断云剑轻轻一抖,便把周彥风的长剑震开,云遥已跟着出手,毒鞭狠甩,便打便说:“姨娘快来打他,我去捉穆芊芊。” 鬼影心中有所顾忌,脚步不自觉向后退去,只怕她真的跑过去杀穆芊芊。只听杜姑娘说道:“好,我跑得快,我去杀了她便是。”说罢凌空跃起。 鬼影更急,箭一般向后疾退几步,挥舞长剑,拦住去路。 杜姑娘人在空中,一个后空翻,止住去势,手中迅速发出一枚“霹雳散花弹”,向鬼影射去。 鬼影手中长剑抢圆,只听“嘭”的一声,飞弹散作一团烟雾,梅花针被剑风震荡,向四面八方射去。一团黑影快速穿过烟雾,竞向穆芊芊身上射去。鬼影眼前一片烟雾,已看不清对面之人,便紧舞手中断云剑,把路封住。 黑影绕过长剑,转眼便到穆芊芊面前,却又是一枚“霹雳散花弹”。穆芊芊识得厉害,却是躲避不及,只好一掌拍出。又是“嘭”的一声,烟雾散开,穆芊芊急忙以双袖掩面。她的功力不够深厚,一些梅花针或深或浅的插进她体内。 听到她“啊”了一声,鬼影心中一惊,疾然向后跃去。穆芊芊已从身上取出解毒丸服下,见鬼影过来,便说道:“我没事,不用管我。”鬼影把剑交与左手,说道:“我帮你把针迫出来。”说罢把右掌抵住穆芊芊后背,猛一用力,梅花针竟从她身上悉数倒飞出去。 杜姑娘等人趁机向奴悉诺罗发起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奴悉诺罗一时抵挡不住,边打边向山下退去。杜姑娘拂尘之中的毒针不断寻找机会射出,令得奴悉诺罗更是无法抵挡,只怕稍不留神,便落得与两个弟弟同样下场。慌乱之中来不及细想,翻上跃上山壁,再由山壁跃下,变成由上向下攻击,只想鬼影快来助战。 第八章 风影鬼影(41) 身形刚站稳,面前黑影闪动,知是“霹雳散花弹”射来,迅速一掌拍出,烟雾散出之时,人也随即向后翻去。以他的功力,这一掌出去,梅花针绝对落不到他身上,这一点本不在他考虑之内,只是云遥的长鞭已从烟雾之中扫来,不敢站在烟雾之中出招,唯有倒翻出去。人刚落地,一枚“霹雳散花弹”又已射到面前,再举掌一拍,扫去梅花针,路上已被重重烟雾阻挡,根本看不见杜姑娘等人。一时不敢从烟雾之中穿过,急得舞手蹈脚,怕烟雾中的毒气侵入,又向后退去几步。 杜姑娘说道:“快走。”向山下便跑。众人紧随而去。 没跑多远,只听马天佑说道:“又追来了。”众人回头,果然看见奴悉诺罗与鬼影正从背后疾奔而来,相距不过百步之遥。 众人大急,心知必又有一番苦战,杜姑娘手中紧握两枚“霹雳散花弹”,准备随时射出。 再向前跑出几步,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黑布緾头,只露出一双眼睛,身材娇小,一看便知是女人。只见她手一招,低声说道:“快点。” 众人来不及多想,紧跟着黑衣人向山下奔去。不远处就是南岳镇,若是后面没人追来,大家便会欢喜若狂,只要一到镇上,每人买匹快马,先跑上一时半刻,相信鬼影和奴悉诺罗轻功再好,也无法追上。偏偏此时二人如冤魂緾身,穷追不舍。 越往山下走,路上乱石遍布,众人奔跑起来更是吃力,不禁暗暗叫苦。黑衣人一声不吭,带着众人只顾往前奔,仿似不知后面有人追来,而且就要追上。 众人正心急之间,突然眼前一片昏暗,四周飞沙走石,依稀只辨人影。众人大吃一惊,耳边又传来黑衣人的声音:“快跟我来。” 众人跟着她鱼贯而行,再也无法分辨身处何方。走在最后面的杜姑娘不见后面有人追来,心中稍宽,虽然身处黑暗,但总比看到鬼影与奴悉诺罗要强得多。 走不多时,眼前骤现光明,飞沙走石亦已不见,众人睁大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南岳镇,不禁一阵激动,如同从地狱中重返人间。 黑衣人一招手,并不进入镇内,向另一个方向而去。众人紧随其后,只要能摆脱鬼影与奴悉诺罗,便是龙潭虎穴,也甘愿闯进去。马天佑突然问道:“怎么还不见鬼影他们追来?”黑衣有头也不回说道:“已经来了,你若是喜欢就等他们一下吧。” 马天佑回头一望,远远便看见鬼影和奴悉诺罗追来,急步狂奔,话也不敢再说。 再走,听到瀑布的声音,马天佑心中一动:“前面不就是那天晚上来过的石洞吗?”正思想间,瀑布已呈现在眼前,果然正是那天晚上所到之处。 第八章 风影鬼影(42) 众人跟着黑衣人从瀑布之中跃入,往洞里走进十来步,眼前便豁然开朗,马天佑对此间轻车熟路,已知黑衣人是谁。 走不片刻,黑衣人停下,在石壁之上轻拍两下,但见石壁缓缓打开,内中现出一石室。等众人完全进入,石壁又徐徐闭上。云遥见此室又不同于那天晚上所见之石室,里面并无一件宝物,心中不禁暗笑。 黑衣人把头上黑布解下,马天佑与云遥顿时舒了一口气,虽然之前已猜出此人身份,但见她把面罩解下,知道已是脱离险境,心中欢喜无比。最开心的却是武尚文,急忙把风影放在地上,跑过去摇着黑衣人的双臂说道:“水姑娘,原来是你啊。” 黑衣人正是水鱼儿,隐隐觉得他们此趟衡山之行有点不祥,便在山脚摆下乱石阵,连接一里之长,自己则在石阵的入口处等待。及至见到众人被鬼影和奴悉诺罗追赶而来,便带大家进入乱石阵中。鬼影和奴悉诺罗不懂阵法,只在原地转来转去。等水鱼儿带着众人离开乱石阵,阵法便自行破去,所以又见到两人从后面追来。 水鱼儿手臂被武尚文紧紧捉住,脸上一红,轻嗔道:“快放开。”武尚文连忙把手放开,仍是一脸兴奋的看着水鱼儿,早已把鬼影等人抛诸脑后。 云遥问道:“鬼影他们找不到这个地方吗?” 水鱼儿退去脸上红晕,笑道:“此间洞里有洞,即使能够进来,也未必能找得到现在我们藏身之处。若无高手在场,他们只会在洞口方圆几丈的范围里活动,根本无法再踏进半步。若是这么容易就进得来,我的家当早被人搬走了。”说罢朝云遥神秘的眨了眨眼睛。 云遥微微一笑,当然明白她所说的“家当”是指什么,突然听到杜姑娘猛咳一声,回头看时,见她已吐出一口鲜血,急忙扶住她坐在地上。杜姑娘轻轻的摇了摇手说道:“我不碍事,你们看看风影伤成怎么样了。”说完取出一粒“还魂丹”服下,坐在地上闭目静养。 周彥风听到“风影”两字,心中一震,急忙问道:“风影在哪里?” 众人心中一愣,此刻方知他并不知道老和尚便是风影,却不好隐瞒。云遥指着地上的老和尚说道:“此人便是风影。”周彥风此时才看清老和尚,见他满身鲜血,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仿似死去一般,手中却紧握着幽月剑。 等云遥把前因后果说出,周彥风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喃喃说道:“怪不得师妹非要追着你们。” 众人安慰一番,却见周彥风突然站起来说道:“他既然救我一命,我不可无义,也不想领他的情,你们把他扶好,我帮他疗伤。” 马天佑和武尚文一左一右把风影扶住,周彥风盘膝坐于地下,双掌缓缓推出,紧贴风影后背,运转全身内力,透过双掌传入风影体内。 第八章 风影鬼影(43) 片刻,风影悠悠醒转,轻轻说道:“停下吧。” 周彥风说道:“别说话,我在帮你推宫过血。” 风影凄然一笑道:“没用的了,你停下吧,我只能再坚持片刻,想跟你说几句话。” 众人大吃一惊。周彥风也是一愣,心中犹豫一下,终于还是把手放开。风影在马天佑和武尚文的搀扶下,艰难的转过身来,面对着周彥风坐着,说道:“你想不到我便是风影吧。” 周彥风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说道:“他们已经告诉我了。” 风影“嗯”了一声,说道:“你的心肠太好,更令我无颜以对。自从幡悟以来,我一直愧对于你。当年离开芊芊,我便来到衡山一间小寺院出家当了和尚,并乔装成目前这番模样。我知道你迟早要回到衡山,我们之间的恩怨终有一天会了结。其间我曾去找过你师父,不敢求他的原谅,只想让他在你回衡山之时告之一声,我会亲自去找你,你便是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只求能化解你多年藏在心里的结。” 周彥风默默看着风影,脑海一片空白。他能说什么呢?他并不曾预料有此结局,在他心里,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打败风影,在这一点上他已经完全绝望。除了心里还有师妹,他几乎已经把风影这个人忘了,这是他强迫自己去忘掉的。他宁愿相信风影已完全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此刻风影却活生生的坐在自己面前,而且还在和自己说话,这一切难道是幻觉吗? 不,这绝不是幻觉。周彥风定了定心神,继续听风影说下去。 “我也知道你心里充满着怨恨,但我又何尝过得比你好。这些年来我一直带着面具过活,心里的愧恨比仇恨更难释怀,每忆往昔,便觉生不如死。” 风影轻轻叹了一口气,迎上周彥风目光,说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是没用了,这辈子我是欠了你的。若是你还很恨我,趁我未死之前在我身上刺上一剑,或许你心里会舒服一些。”说罢把手中的幽月剑递到周彥风面前。 周彥风心中掠过一丝愤怒,心道你把当成什么人了?挥手把剑推开,低下头,拂然不语。 风影摇了摇头,凄然一笑:“我也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这辈子的债是无法再还啦。在临死之前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说至此处,已是气若游丝。 周彥风抬起头看着他。只见风影抖抖嗦嗦的从怀里摸出一卷书,递到周彥风面前,说道:“此乃我自创的‘飘鸾剑法’,虽算不上厉害,但也不想它失传,如果你肯原谅我,便把它收下,若是你不想练,传与其它人也好。” 周彥风脑内一片混乱,怔怔的看着递到面前的书,既不说话,也不伸手去接。 云遥柔声说道:“周大哥便收下吧。”周彥风木然的伸手把书接过,始终是一言不发。 风影内心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脸上露出欣喜之情,他看到一朵云飘了过来,云上轻盈盈站着一个仙女,身穿白色衣裳,慢慢把手向自己伸了出来。当年与她窃窃私语,耳鬓厮磨,曾几何时,却把她忘去,此时相见,恍如大梦初醒,一切便又重头再来。 自己便也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仙女的手。眼前闪出金光万道,仙女柔声说道:“我们回家吧。”风影闭上眼,嘴里喃喃的叫着“倩儿”。 一代剑师从此与世长辞! 过了良久,众人从沉默中醒来,云遥问道:“姨娘身上的伤怎么样?” 杜姑娘苦笑一下,说道:“一时还死不了,不过也无法跟人动手了,这个吐蕃第一勇士的功力果然厉害,现在我的五脏六腑还在翻个不停。唯今之计,便是赶快离开此地,一同赶回成都,在那里就没人敢欺负你了,我也要回蛾眉山上养伤。” 云遥面带忧色,说道:“能回到成都当然最好,只是如何能离开这里?鬼影和奴悉诺罗看着我们进入此洞,虽然他们无法跟着进来,但恐怕也不会那么快离开,肯定在附近等候,若是出去,无疑是送死,若留在此间,时间一长,也会饿死,你说如何是好?” 水鱼儿微微一笑:“遥儿姑娘不必着急,山人自有妙计,此洞还有另一出处,便是衡州的石鼓山,鬼影他们绝对想不到你们会从那里出去。 第九章 十二寡妇(1) 衡州美景,八之有三聚于石鼓。谓之石鼓山,皆因三水汇流,终日水击石山,轰鸣不息,似鼓声,故得其名。 洞中穿行约两个时辰,只听水鱼儿说了一声“到了”,往前再走几步,眼前一片漆黑。众人稍作停留,逐渐适应,便朝着有光线的地方走去。走不多远,光线越强,再走,抬头竟看到了月亮。原来已到洞口,众人一阵激动。进洞时还是阳光明媚,此时却已是夜晚。从光明走向黑暗,于这些人来说,却如同从地狱走到人间。离开鬼影和奴悉诺罗,就是摆脱了两个地狱中的魔鬼。 月亮斜挂在半空,从方向看来,应该是天黑不长时间。武尚文欢呼一声,手舞足蹈的走出山洞。洞口不远处有亭阁一间,大家感觉有点累,便向亭阁走去。 亭阁上面赫然写着“合江亭”三个大字,笔锋苍劲有力。亭中摆有石枱石凳,供游山之人于此歇息,亭的后面便是楼阁,却是无人居住。众人坐于石凳之上,放眼望去,但见山势不高,却是满山苍翠。山下四周江水环绕,月亮照射之下,泛出粼粼波光。石鼓山便如同一个孤岛,座落于江水之中。 清风徐徐吹来,众人精神为之一振,顿觉一天的疲累渐散,坐在亭中,惬意无比。水鱼儿说道:“此间离南岳镇已远,况且鬼影等人并不知有此处出口,想必不会找来。大家也是累了,不如今晚在此歇息,等明日一早下山,搭渡离开。”此时已是夜晚,很难找到梢公,大家便点头同意,决定在合江亭里歇息一晚。 武尚文走到水鱼儿身边,低声问道:“不知这附近有没有东西可以充饥?”从晌午开始顶着烈日打斗,之后又一路奔波,至今仍是粒米未进,滴水不沾。经他一说,众人顿觉腹内空空,饥渴异常。 水鱼儿“扑嗤”一笑,伸手摸了摸武尚文的肚子道:“嗯,我听到打鼓的声音,原以为此山名为石鼓山,便四处可闻鼓声,却不知是你肚子作响,罪过罪过。山上有个‘寻真观’,或许能找到食物充饥,只是此时天色已晚,不好惊扰别人。野兔之类恐怕也难以捉到,不如在山上摘些野果,聊作充饥,待明日再到石鼓镇上大鱼大肉吃个痛快。” 武尚文苦着脸说道:“野果如何能用作充饥,看来今晚是要饿死在这里了。早知道不如从原路出去,说不定鬼影他们已经离开,我们此刻在南岳镇想吃什么都有。” 周彥风说道:“此话有理,纵是拼着一死,也总比在这里捱饿好。最难受的莫过于没酒喝,我也快要渴死了。” 大家听他们说起大鱼大肉与酒,腹中更觉饥饿。水鱼儿笑道:“其实想喝酒也并不是难事。” 第九章 十二寡妇(2) 周彥风不禁眼睛一亮,盯着水鱼儿。只听她继续说道:“山下离渡口不离处有酒肆,若是不怕疲累,可去买上几壶来喝。” 武尚文连忙问道:“可有肉乎?” 水鱼儿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倒不太清楚,你想知道可以去山下问问酒家。” 武尚文说道:“好,你们在此等我,我去买点肉回来吃。”说罢拔腿就往山下而去。周彥风听说有酒,早已急不可待,也紧随而去。 不多时,两条身影从山下飞奔而上,远远望去,便知是武尚文与周彥风。两人一路急跑,很快回到合江亭。只见周彥风两手各抱一坛酒,神采亦亦,显然在山下已经喝过。武尚文两手提着几只野鸭,满脸兴奋之情,大声说道:“这里的酒家不够厚道,居然说晚了没肉,幸好水里野鸭多得很,足够大家吃个痛快。” 大家听他说完,不禁笑逐颜开。 找来干柴干草,武尚文取出火折子点燃,不久便香气四溢。及至野鸭烤熟,众人口水已流了一地,捧起鸭子,狼吞虎咽起来。只有水鱼儿对鸭子不感兴趣,独自拿着从山上摘来的野果在吃,看着武尚文狂吃的狼狈样,不禁露出甜蜜的笑容。 云遥看着他们笑道:“此番多亏水姑娘,我们才逃过一劫。此等大恩,不知如何答报。此去成都路途遥远,武大哥可要好好照顾水姑娘,别让她受到委屈。” 武尚文满心高兴,嘴里咬着烤鸭,发出“嗯嗯”之声,不断点头。 水鱼儿脸上一红,急忙把眼神从武尚文身上移开,说道:“谁说我要跟你们走啊?明天我便折道回南岳镇,以后你们自己多加保重便是了。” 众人一愣,没料到她不是跟着同去成都,竟有些依依不舍,一时间沉默起来。武尚文更是觉得非常失望。 水鱼儿见大家不说话,便又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若大家高兴之时,可到南岳镇找我,我随时恭候大驾,至少能让大家吃饱喝足。” 大家见她如此说,也不再勉强。云遥笑道:“吃饱喝足我倒是相信,只是酒里要少掺点水。” 水鱼儿心中本有些不舍,对武尚文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却放不下自己多年积累的一堆宝物,心中便生出一丝离愁别绪,此时听云遥一说,即时愁云尽散,不禁哈哈大笑。 除云遥和马天佑外,其余人皆不知她因何而笑,也不知云遥先前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不禁有些愕然。 水鱼儿转开话题,与大家边吃边喝边讲笑,一时气氛甚是热闹。白天的一场大战,大家已抛诸脑后。唯有周彥风闷头喝酒,心事重重,他想起了穆芊芊。 第九章 十二寡妇(3) 周彥风斟满一碗酒,一饮而尽。湘江水与蒸江水静静的从山下流过,江上不见人影,山上亦鼓声不振。天上一弯明月分外皎洁,银光洒落江面,轻轻的荡漾。那一闪一闪的波光,不正是情人眼里的万般柔情吗? 这些年一直在逃避,也一直在等待。到底在等待什么,是在等待一种结局吗?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害怕看到结局,又希望看到结局。对于结局,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也无法作出心理准备。但是,他依然想看到。或许,他还没有死心,又或许,他想让自己死心。 风影死了,仇恨灰飞烟灭,怨恨却仍在延续。所有一切仿佛都与自己没有了关系,这却不是他想要的结局。而应该是一种怎么样的结局呢?他找不到答案。从今往后,自己还要逃避,还要等待吗? 周彥风出神的看着江水,盛酒的碗已空了很长时间。马天佑把他的碗满上酒,双手捧起递到他面前,说道:“今天本是刘掌门生辰,周大哥为了救我们,却无法与他老人家同聚一堂畅饮。感激之情无以为表,唯有敬大哥一碗酒。” 武尚文也抢着说道:“是啊是啊,小弟对周大哥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天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们恐怕已葬身衡山了。” 周彥风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心中豪气顿生,说道:“几位既然是我的朋友,自当同甘苦共患难,纵然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若看着朋友有难而不顾,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一句话说得大家心里痛快,便都拿起碗来喝酒。杜姑娘笑道:“我活了大半辈子,连一个朋友都没有,真不知道做朋友是何滋味。” 云遥笑道:“你把我当作朋友就是了,虽然我比不上周大哥那种侠肝义胆,但也不坏,起码我不会欺负你。” 杜姑娘微笑一下,不予理会。 周彥风拿起酒碗说道:“两位兄弟年少英雄,且能肝胆相照,结识如此朋友,亦是平生一大快事,今晚就喝个痛快。” 云遥突然说道:“你们三个皆是性情中人,虽相识不久便感情深厚,何不结为兄弟,日后闯荡江湖,亦可相互照应。” 周彥风说道:“论起武功,着实汗颜,年龄却虚长一大把,若不嫌弃,我便为兄长了。”说罢哈哈大笑。武尚文当即赞同。马天佑却摇头摆手说道:“不行的,一路上承蒙两位对我的照顾,已是感激不尽。实不相瞒,此番前去成都,是为查明真相,替父母报仇,日后所生之事必多,怎敢连累两位兄弟。” 武尚文哈哈大笑道:“即使我们不是兄弟,你的事我也帮定了,若你再推三推四,便显得瞧不起我们了。” 第九章 十二寡妇(4) 马天佑慌忙说道:“岂敢岂敢,我心中感激还来不及,既蒙厚爱,我们便结为兄弟,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难同当”几个字本不想说出,日后终究生出什么事情,他也无法预料,以自己的武功,想为父母报仇,当真是难于登天。但若是不说,便显得自己贪生怕死,只求享福,不愿当难。 当下三人对月起誓,结为兄弟,周彥风年长,是为大哥,马天佑次之,排在其后,武尚文则为三弟。 结拜完毕,众人开怀畅饮。周彥风说道:“昔有桃园三结义,我们则是合江亭三结义,日后闯荡江湖,三兄弟同舟共济,永不叛心。” 这一晚热闹无比,石鼓山上听不到鼓声,却从合江亭传出阵阵笑声。 第二天清早,众人醒来,搭船从青草渡离开。到达彼岸后水鱼儿便向大家告辞,回南岳镇打理她的生意。大家心里对她感激,目送她一路远去,直至消失在视线中。之后每人挑了一匹马,往成都方向而去。 因杜姑娘身上有伤,沿途走走停停,大家便当作是游山玩水。三兄弟自从合江亭结拜以后,感情更加深厚,一路上谈笑风生,连周彥风也变得开朗起来。此番衡山一战,在江湖上已是传得沸沸扬扬,众人走在路上,不时会碰上路人惊讶的目光,吃饭时也会见到有人交头接耳,偷偷向这边瞄来。大家打醒精神,处处小心。晚上投宿也尽量找一些比较偏僻的小镇或村庄,凡是人多热闹的地方大家都不敢停留太久。 这天来到一个小镇,名为谷周驿镇,相当热闹。此时已是晌午时分,众人腹中饥饿,便到镇上一家客栈吃饭。刚坐下,小二便端上一坛酒。云遥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张熟悉的面庞,便示意大家小声说话。众人望去,认得此人正是武陵寨寨主唐元枭。与他同桌的还有另外两人,当日在衡山之上也打过照面,此时却想不起来是何方神圣。众人怕被认出,赶紧低下头来不再说话。 偏偏唐元枭也认出杜姑娘等人,即时离座走了过来,抱拳哈哈大笑道:“原来是杜姑娘,前些天于衡山连杀吐蕃两位勇士,江湖中人俱对你万分敬仰,能在此相逢,也是合该唐某人三生有幸。”说罢也不顾众人是否乐意,大喇喇的坐了下来。杜姑娘只是微笑一下,并不作答。她怕自己一说话,容易被别人看出受了伤。 唐元枭满脸的兴奋之情,突然问道:“怎么不见了风影老前辈?他的剑法真是出神入化,那天他受了伤,不知现在情况如何,若是能见到他,跟他说上两句话,这辈子也不枉白活。”云遥笑道:“这点小伤对风影能有什么影响,他老人家走得快,在前面等我们罢了。”风影已死,云遥这样说,只不过不想让大家知道。若知道风影没死,奴悉诺罗恐怕也不敢贸然追来。 第九章 十二寡妇(5) 唐元枭说道:“等吃完饭我跟你们一起上路,便可以见到风影老前辈了。” 此语一出,众人大皱眉头,心想这家伙真是难緾.武尚文粗声粗气的说道:“风老前辈是你说见就见的吗?他是世外高人,最不喜欢与人打交道,若是你跟着我们,他一气之下连我们也不想见。” 唐元枭一愣,却不敢生气,便又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去打扰他老人家,能见到杜姑娘,心中已经满足,来来来,我敬大家一杯。”说罢把众人的酒杯都斟上酒,自己率先举杯一饮而尽。 武尚文一句话把唐元枭摆脱,令得大家心下放宽。敬重他也算得上是条汉子,虽然有些唐突,亦不想过于为难,遂各自举杯,准备喝下。 突然听到唐元枭“哎呀”一声,双手抱腹,脸上因痛苦已变得扭曲,嘶声喊道:“酒里有毒!”话音刚落,“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全身猛烈抽动,顷刻便死去。 众人大吃一惊,急忙放下酒杯,与唐元枭同来的两人已撒腿向外跑去,顿时一片混乱。马天佑看着云遥,责怪她不该如此狠毒。云遥被他看得心中有气,大声说道:“是谁下的毒?” 武尚文一手提起方才把酒拿来的小二,喝道:“何人让你在酒里下毒?”小二吓得面如土色,抖抖嗦嗦的说道:“小人并不曾见有人在酒里下毒?”武尚文“哼”了一声:“如此说来你们的酒里本来就是有毒?” 小二被提在半空,抖成一团:“不是的,不是的。”武尚文拿起一杯酒,往小二嘴里灌去。只吓得小二紧闭着嘴,把头拼命甩来甩去。 杜姑娘说道:“算了吧,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众人顾不上饥饿,骑着马一路疾奔,很快便离开谷周驿镇。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见后面不曾有人追来,大家怕杜姑娘承受不住,便让马儿慢了下来。杜姑娘经过一番颠簸,身上的内伤开始发作,全身气血翻腾,脸上已经红成一片,坐在马上微微的喘气。 周彥风说道:“大家先下马休息,我帮杜姑娘疗伤。” 杜姑娘苦笑一下:“不必了,我撑得住,一会儿便没事,大家继续赶路吧。” 马天佑一脸困惑,问道:“这次不知道是谁在酒里下毒?” 云遥没好气的说道:“你不是以为是我下的毒吗?在这种时候纵是再笨我也不会去节外生枝,况且那个唐元枭并不是坏人,我为何要毒死他?” 马天佑讪讪的笑了一下,知道是错怪了她。只听云遥又说道:“我也猜不出是谁在酒里下毒,本来是要对付我们,只是唐元枭运气不好,做了替死鬼,可惜却死得不明不白。” 周彥风说道:“如此一来,大家便以为是我们下的毒,以后仇家就更多了。” 第九章 十二寡妇(6) 杜姑娘笑了笑:“我是臭名远扬的老毒物,这笔账当然是算在我头上。” 武尚文越想越气,说道:“若不是姨娘受了伤,我们便不走了,坐在那里等下毒的人出来,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云遥笑道:“若是鬼影和奴悉诺罗下的毒,你还敢坐在那里等他们出来吗?” 这种假想一点都不合常理,若是换成鬼影和奴悉诺罗,根本用不着在酒里下毒,直接就跳出来杀他们了。 大家边说边走,始终无法猜出是何人下毒。一路走去,更觉饥肠辘辘,突见路边一间小酒肆,大家四下环顾,并未见有其他人,便下马走了进去,打算吃点东西。 店家是一个小老头,没有其它伙计,见有人来光顾,乐颠颠的把枱面上的灰尘擦去,然后跑进去端出两斤熟牛肉摆在众人面前。周彥风大声说道:“有酒吗?有就快拿一坛出来。”武尚文也跟着叫嚷:“再拿几斤肉出来,这一点哪里够吃。” 老头脸上绽开了花,挤出一大堆皱纹,一窜一窜的跑了进去拿酒拿肉。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看来是很长时间没人来光顾了,此刻巴不得他们把酒肆里的酒肉全部吃光喝光。 云遥见老头走了进去,突然说道:“且慢。”拿出一根银针,刺进盘里的牛肉。银针顷刻变成黑色,众人脸色大变。 老头抱着一坛酒笑咪咪的走了过来,边走边问:“怎么样,牛肉味道还不错吧。里面还有,各位先来点酒慢慢吃,我再去拿出来。”众人不动声色,待其走近,周彥风突然伸手,迅速扣住其手腕脉门。老头即时动弹不得,半曲着身子,惊慌失措的说道:“小老儿只是靠一点微薄生意养家糊口,此间除了有点酒肉,身上连半个银两都没有,还望各位大爷手下留情,可怜可怜,放过小的吧。”他以为是碰到打劫的强盗了。 周彥风厉声道:“谁让你下的毒?” 老头一脸茫然:“我在哪里下毒了?” 周彥风面带怒容:“你还狡辩,这牛肉里明明有毒,别以为你是老人家我们便不敢杀你,惹恼了我们,把你五马分尸,快点说出是谁下的毒,还可以饶你一死。”说罢手上稍一用力,痛得老头死去活来,一阵哀嚎。 周彥风把手劲收回,继续问道:“你现在还肯不肯说?” 老头哀求道:“客官快快放了老儿吧,痛死我了,你想问什么我照说便是了。” 周彥风见他不似是懂得武功,谅他也跑不去,便把手放开。老头即时全身一松,并不敢逃跑,躬着身子,战战兢兢的说道:“这些牛肉是前两天煮的,因生意不好,总卖不出去,又舍不得自己吃掉,况且我就靠这点小生意养家,能赚一点也好,便拿出来给几位吃,不料却被你们看出,是我该死,我重新去煮一些新鲜的给大家吃。” 说罢转身就想走。 第九章 十二寡妇(7) 周彥风喝道:“回来,你以为这样便能蒙骗我们吗?若是牛肉没毒,你敢吃一块,我们便把钱给你,一分也不会少。” 老头心下一宽,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牛肉虽然放了些时日,但总不至于有毒,在我们村里,便是放上个十天八天的肉,也照吃不误,大不了也是闹闹肚子而已,总比饿着难受。” 说罢伸出黑乎乎的手,用两指钳起一片牛肉,放进了嘴里。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心在“扑通扑通”狂跳。 老头儿脖子一伸,把整片牛肉吞进了肚子,伸出舌头在嘴唇周围舔了一下,嘴里故意发出“巴砸巴砸”的声音,说道:“嗯,味道还是不错。” 大家惊奇的看着他。难道真的是错怪了他?可是,银针为何会变成黑色呢? 正当众人惊疑不定之时,杜姑娘缓缓说道:“老人家是不是觉得肚子有点难受?” 老头听她一说,果真感觉肚子有点难受,却并不厉害,心想怎么这么快便有反应?强装笑颜说道:“没事没事,小老儿肚子好好的呢,我去给大家弄点新鲜的,免得大家吃了闹肚子。” 杜姑娘说道:“老人家去喝一碗水,看肚子是不是舒服一点?” 老头去倒了一碗水喝下,说道:“谢谢姑娘,现在全身都舒服了,我这便去为大家弄新鲜的。”话刚说完,突然觉得腹痛如绞,忍受不住,“哎呀”一声弯下腰去,随即双手抱腹,在地上滚来滚去,之后两腿一蹬,脸上皱纹挤成一团,眼珠突出,嘴巴张开,形状恐怖至极。显然已是中毒死去。 云遥手握毒鞭,不忍再看,把头埋进杜姑娘后背。风吹过,拂动竖在门前已经褪色的幌子,猎猎作响。大家俱不作声,紧张的看着四周。连在身上拂过的风,都担心不知何时便会变为一把利剑,把自己拦腰斩断。 武尚文突然说道:“既然牛肉没毒,我们把它吃了,省得捱饿。”说罢便想伸手去抓来吃。 杜姑娘冷笑一声:“这种小技俩焉能骗的了我。有一种毒药,中毒之初并无痕迹,等你把水喝下去,便会肠穿肚烂。牛肉当然是有毒,若是你觉得毒死比饿死要好就吃吧。”一番话吓得武尚文赶紧缩手,暗叫一声好险。怪不得老头吃下牛肉不见中毒,而一喝水便死去,还以为只是水中有毒,原来世间还有这种奇怪的毒药。 风里透着诡异,众人竖起耳朵,却听不出其它任何声音。山上传来几声鸟叫,平添出一分恐怖。看着倒在地上的老头,一副狰狞模样,虽是光天化日之下,仍让人觉得毛骨飒然。连武尚文也沉住气,不敢贸然作声。 第九章 十二寡妇(8) 众人一阵沉默,眼睛紧紧盯住酒肆深处,仿似里面会有怪物跳出来一般。除武尚文外,每人手里都紧握兵器,准备随时应战。当日衡山大战,武尚文手中银亮枪被奴悉达奴的铜锤砸断,之后一路上找不到趁手的兵器,也不以为然,心想凭着一身神力,赤手空拳也足以把人打死。 过了半晌,仍不见有动静,云遥说道:“此人一路下毒,却不敢现身,武功必然不及我们,干脆闯进去看看,我就不信他能有三头六臂。”周彥风摇了摇头:“我们在明,敌人在暗,里面不知是否布有陷阱,还是小心为上。若他不肯出来,我们一把火把这里烧掉,他必然就会露面。”随即又朗声喊道:“里面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一路苦苦相迫,却不敢现身。使出如此下三滥手段,算什么英雄?有胆子就出来干干脆脆打一场。” 里面仍是一片沉寂。武尚文忍耐不住,大声道:“管他什么劳什子陷阱,老子不怕,等我把他捉住,割他身上肉一块一块的吃掉,方泄心头之恨。”说罢提着两个拳头,大踏步向里面走去。 周彥风想要阻拦已来不及,耳边突然响起凄厉的马嘶声,武尚文即时停下脚步,一个倒纵跃回众人身边。只见当中一匹马奋起前蹄,口中长嘶,竟欲挣脱绑在木桩上的缰绳而去。众人大惊,急忙过去看个究竟。木桩埋得很深,只是微微摇晃。马儿挣脱不得,前蹄高高扬起,似人般站立,马头左右摇摆,迎着烈日一阵狂嘶。嘶声未断,马儿已砰然倒在地上。 其余马匹受惊,绕着木桩乱窜,同时发出一阵惊慌的嘶叫声,随即相继倒在地上。云遥即时醒悟,大声叫道:“不好,我们的马中毒了。”原来酒肆里的草和水也被人下了毒。 五匹马倒在地上,有些还马头叠着马头,口中吐着白沫。此时嘶声已止,只听见从马鼻孔发出的“赤赤”喷气声,最先嘶叫的那一匹已经没有了动静。 众人心头变得沉重起来,按原定路线,本已经到达邵州府,怕遭人暗算,便改从小路向西边而行,此时除了眼前的这间小酒肆,附近并不见村落。众人皆是年轻力壮,徒步走到成都府,并不成问题,只是杜姑娘身上有伤,骑马已是相当困难,徒步如何能捱得下去?若是鬼影和奴悉诺罗追来,后果更不堪设想,在这种荒郊野岭,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有等死。 酒肆显得更加的诡异,风里仿佛透着毒药的味道,令得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时间漫山遍野处处布满毒药,花草树木随时都会枯黄,飞翔的鸟儿也随时会掉下来,因为它们都中了毒。太阳光也带着毒,晒得众人脸上火辣辣的痛。而放毒之人则躲在云端后面,阴恻恻的笑着,伸出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众人的喉咙。 第九章 十二寡妇(9) 武尚文怒吼一声,双手抱住酒肆的一根木头柱子,马步一沉,竟把木柱拔离地面。酒肆乃是用木头搭起,武尚文抽去一根木柱,酒肆即时倾斜。武尚文抢起木柱,向另一边的柱子扫去。竖立的木柱应声而断,酒肆的前面哗啦啦的塌了下来。武尚文舞起木柱,他把一腔怒火全发泄在这间酒肆上,几下手脚便砸得稀烂。 酒肆经不起武尚文的狠命摧残,瞬间便夷为平地。看着满地的断裂木头,武尚文仍不解恨,一边用力敲打,一边大喊“出来”。杜姑娘叹了口气道:“下毒的人已经走了。” 云遥眼中也露出失望之色:“看来此人在我们到来之前已把这里撒满毒药,难道他能把这一路上的酒肆全都下毒?” 杜姑娘不禁苦笑:“此人如此不依不饶的要毒死我们,必是怀有深仇大恨。可笑我一生用毒,仇家满天下,此刻虎落平阳,却被人用毒迫得如丧家之犬,这种报应真是天大的讽刺。” 云遥安慰道:“若不是姨娘受了伤,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有人向你下毒。此人一直躲在暗中,看来武功高不到哪里去,我们小心提防便是了。他若是一路跟着我们,始终会露出马脚,到时也让他尝尝我的毒鞭。”突然之间想起一个人,问道:“姨娘提起此人有深仇大恨,会不会便是奴悉诺罗?” 杜姑娘点了点头:“很有可能,他在衡山之上使用‘血魔功’,对自身也损伤很大,短时间内功力无法恢复到之前状态,故此不敢与我们交手,唯有在暗中下毒,毒死一个,他便少了一个对手。只是,他怎么能既不露面,又跟得上我们,而且还提前下毒?” 众人亦甚觉不解,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鬼影并没有跟来,心中便稍为放宽。此时周彥风已放起火来,酒肆的老头顷刻便葬身火海,四周仍不见有人影出现。杜姑娘说道:“我们走吧,晚了说不定火里也烧出毒来。” 众人徒步而行,又饥又渴,脚下却丝毫不敢停留,必须在天黑前找到客栈,饱餐一顿再好好歇息一晚,明日才有力气继续赶路。直至红日西斜,四周依然是荒无人烟,众人心里有些发慌,只觉喉咙已冒出烟来,渴起来比饿更难受。 路上出现一位妇人,全身披麻带孝,手挽一个竹篮,正朝众人走来。大家心中一喜,终于看到有人,可见附近住有人家,不如就去借宿一晚。众人抱着此种想法,快步迎上前去。 妇人猛一抬头,见对面几个人急赶而来,吓得“啊”的一声,掉头就跑。周彥风急忙叫道:“大嫂别怕,我们因迷失方向,此时天色将晚,找不到客栈,想向你问路而已。” 第九章 十二寡妇(10) 妇人犹豫了一下,停下转过身来,将信将疑的看着众人,眼中略带惊恐之色,说道:“此去三十里是长龙镇,镇上有客栈,你们沿路直走便会看到。” 周彥风问道:“见大嫂在此行走,附近必有人家,能否带我们前去投宿一晚?” 妇人急忙摇头道:“这附近是有几户人家,我便住在那里,今日是先夫忌辰,因去拜祭,哭得伤心,竟忘了时候,故此现在才赶回家。若是我带你们回去,必会惹来闲话,多是不便,还望各位去镇上投宿为宜。” 妇人挽着的竹篮里装着一只煮熟了的鸡,还有一壶酒及一些生果,都是一些拜祭所用事物。武尚文两眼直直的盯着鸡和酒,食指大动,腹中咕咕作响。见妇人不欲借宿,离镇上又还有几十里路程,便取出一两银子,说道:“大嫂既然不愿留宿,我们也不会勉强,只是想买你手中的鸡和酒,好让我们兄弟吃饱了再赶路。” 妇人迟疑一下,把手中竹篮递给武尚文,却不敢去接银子,吞吞吐吐的说道:“这只鸡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既然几位大哥赶路饥饿,我便卖与你们,只是一两银子太多,公子随便给些碎钱便是了。” 武尚文见她肯卖,一手就把整个竹篮拿了过来,把银子递过去说道:“不必啰嗦了,你拿着便是,我们都快饿死了。” 妇人见他如此说,也不再推托,脸上露出欣喜之情,说了声“谢谢公子” ,伸出手便去接银子。杜姑娘突然指着她后面说道:“你丈夫找你来了。”妇人一愣,扭头去看,背后却空无一人,大呼上当,手腕已被云遥紧紧扣住,全身酸软,挣脱不得。 妇人吓得花容失色,颤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杜姑娘一脸寒冰:“是谁派你来的?竹篮里的东西是不是都下了毒?”武尚文听到个“毒”字,便不敢去拿篮子里的东西吃,这次他也学乖了。敌人诡计百出,防不胜防,幸好有杜姑娘和云遥这两个用毒高手在场,否则早已被毒死。 妇人惊恐万状,突然哭啼起来,边哭边说道:“先夫去世,家里就剩我一人,何人会派我来?鸡和酒乃是我亲手所做,作拜祭之用,若是信不过,请还与我自用。我虽是一介村妇,但也不至于去贪图你们的银子。”说罢竟露出一丝气愤之色。 马天佑见她说得恳切,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便对杜姑娘说道:“看她说的不似有假,不如先放开她,免得把人吓着。” 杜姑娘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云遥一手紧扣妇人脉门,一手取出银针插进煮熟的鸡体内。银针拔出,却仍是通体银白,丝毫不见变色。众人舒了一口气,心道果真是错怪人了。云遥仍不放心,再把银针探进酒里,仍然是颜色不变。再试生果,结果依然。 第九章 十二寡妇(11) 云遥嘻嘻一笑,把妇人的手松开,说道:“错怪大嫂了,只因一路上被人害得惨,不得不小心,请勿见怪,收下银子赶快回家吧。” 这下武尚文乐开了怀,终于可以充饥解渴了。 杜姑娘一直冷冷的看着那个妇人,见她接过银子要走,突然说道:“且慢。” 妇人一愣,一脸茫然的看着杜姑娘,脸上又露出惊恐之色。 杜姑娘对云遥说道:“你再看看鸡头是否有毒,若是没毒你们就吃吧。” 不待云遥把银针插进鸡头,妇人已纵身向外跃去。杜姑娘举起拂尘,轻轻按动机括,毒针“嗤”的一声没入妇人后背。人一落地,便即死去。 这一下来得过于突然,大家俱觉莫名其妙,见妇人跃起之势,竟是懂得武功,而且轻功相当不错,只是没法避得开杜姑娘的毒针。 云遥把银针插入鸡头处,再拔出一看,众人顿时心底骇然,原来银针已变成深黑色。 云遥倒抽一口冷气,轻拍胸口说道:“幸好姨娘聪明,不然我们之中必有一人中毒。” 马天佑问道:“姨娘怎么知道她把毒药放在鸡头?” 杜姑娘也是轻舒了一口气,说道:“起初我也并不知道,只是看着这女人有点古怪,看她身上穿的孝服,用料讲究,非一般村妇买得起,在她伸手接银子的时候,我见她的手指白嫩修长,绝无半点村妇模样。更奇怪的是,她说上坟时哭了很长时间,眼睛却不见红肿。如此怪异现象,才令我不得不起疑。她料到我们饿了一天,一只鸡当然是不够吃,吃到最后甚至连鸡头也不会放过。她也知道我们一路小心,吃东西之前必要试过是否有毒,便不敢把毒药下在鸡身上,以免被我们试出,反而送了自身性命。于是把毒药放在鸡头处,如此一来,毒药即使渗透,最多也是达至鸡颈,鸡身则不会有事。等大家到最后再吃鸡头时,她已跑远,到时中毒的或许只有一人,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能毒死一个便算一个。” 一番话说得大家连连点头,对杜姑娘的江湖经验佩服得五体投地。 云遥轻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她死了,若是留着活口,或许知道她是被谁派来。” 杜姑娘冷冷说道:“这种人是不会说的,留着她只会徒费口舌。” 云遥又问道:“她跟酒肆的老头会不会是一伙呢?” 杜姑娘摇了摇头:“看去不象,老头并不知道肉里有毒,我让他喝水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无异样。这个女人意图倒是非常明显,若是毒不死我们,她也会逃去。” 第九章 十二寡妇(12) 当下众人顾不上饥渴,把篮子及里面的东西全部扔掉,继续往前走去。经过趴在路中的妇人身边时,武尚文飞起一脚,把她的尸体踢进路边的树丛里,嘴里还嘀咕一声:“奶奶的。”他实在恨透了这些下毒的人,有生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这样饿过。云遥笑着对武尚文说道:“你不是说过要把她的肉吃掉吗?我想她的肉应该没毒。”武尚文边走边气乎乎的说道:“若她不是个女人,我早已扒光她的衣服烤来吃了。听人说天下最毒莫过于妇人,我怕中毒,还是算了,等看到男的我再烤来给大家吃。” 云遥先是脸上一红,继而大怒,瞪起双眼,大声道:“你说什么?”手中扬起毒鞭,作势要打。武尚文早已一溜烟跑得老远,回过头来大声说道:“我说的是女人,不是说你。” 这一下云遥更气:“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女人是吧,今天不好好教训你,我就不吃饭。”说罢飞身追去。 杜姑娘看得不禁苦笑,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天刚入黑,众人已到达飞龙镇,却不是妇人所说的三十里,充其量也不过十来里路。镇上的人来来往往,客栈也有好几家,大家却犯起了愁,到底去哪里吃饭?谁能担保饭里没毒? 云遥嘻嘻一笑:“大家跟我走,这次包大家能吃个痛快?” 武尚文低声嘟嚷着说道:“吃个痛快倒很简单,只要不怕毒死就行。”刚才被云遥在背上踢了一脚,心中不忿,却不敢大声说话,怕她又发火。 云遥却听得清楚,瞪了他一眼,说道:“既然能吃个痛快,当然是不会有毒,不想跟着来的自己找地方吃去。” 武尚文听说能吃个痛快又不会中毒,哪里还会把那一脚放在心上,迫不及待的跟在云遥身后。 云遥带着大家走进一间客栈,里面有很多人正在喝酒吃饭。找了一处空位坐下,然后都眼睁睁的看着云遥,希望“吃个痛快”这个诺言能够兑现。却见她并不及于叫店家拿酒菜,而是用眼睛不停的去看在客栈里吃饭喝酒的人。 等了半天,她还是没有叫人拿酒菜上来的意思,大家猜不透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看着别人桌的上的酒菜,腹中更是饿得咕咕乱叫,恨不得跑过去抢来吃。 武尚文最是怕饿,见云遥半天没有动静,便说道:“你到底是带我们来吃个痛快,还是带我们来看个痛快?” 云遥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说道:“别吵。”只见她又环视了一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张饭桌,桌上摆满了肉,还有一坛酒,两个大汉端着酒碗,正吃得不亦乐乎。 第九章 十二寡妇(13) 云遥走过去,作了个揖,说道:“两位大哥有礼,我与人约好在此张桌上等候,不期大哥先到,若能把这位子让与小女子,在此感激不尽。你们桌上的酒菜留与我作为招呼朋友,钱由我来付。另外我再给钱两位大哥移步到别处喝个痛快,打扰之处,实在不好意思。” 说罢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其中一个大汉看了一眼银子,粗气粗气的说道:“有钱就了不起吗?今天是我先到,除非等我们两兄弟吃饱喝够,否则便是天王老子到来,也不会让位。” 他这一叫喊,很多在吃饭的人便把眼光投了过来。云遥笑了笑,俯下身子在那个大汉耳边低声说道:“实不相瞒,今天是约了一班江湖朋友在此对付仇家,坐在这一桌的便是我们的领头人,只是目前未到,我们一些兄弟却已到来。”大汉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只见武尚文正凶神恶煞地看着这边,眼神饥渴无比,仿似饿狠要吃人一般,不禁心底发虚。再看其他人,都带着武器,心想这小女子果然不象是吓唬人。 只听云遥又低声说道:“仇家很快就要出现,跟着便会有一场恶战。见两位气宇轩昂,一看便知是懂武功之人,到时被人误以为是我们老大,恐怕会伤及无辜。所以我才委婉的劝两位及早离开,不必去搅这趟浑水。” 大汉此时已脸色大变,他们实在是没有必要扯进这种无谓的纷争,当下拿起桌上的银子,对着云遥一拱手,说了声“谢谢姑娘提醒”,便匆匆离开客栈。 云遥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对着那边瞠目结舌的几个人一招手,说道:“都过来吧。” 一阵风卷残云,桌上酒菜顷刻便被吃得一干二净。武尚文翘起大拇指赞道:“还是二嫂有办法,这下我是真是服你了。”自从三兄弟结拜以来,武尚文一直把云遥称作二嫂。初时云遥觉得别扭,但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便不去计较。 大家吃完便在客栈里住了下来,云遥和杜姑娘同住,三兄弟住在旁边一间。大家都担心睡觉时被人偷袭,所以不敢分开。 提心吊胆的走了一天,大家都感到心力俱疲,马天佑和武尚文一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朦胧中马天佑感觉有人在拍自己肩膀,睁开眼睛,耳边传来一阵喧闹声,其中有人在大喊“失火了”,吓得即时睡意全无。坐起来看时,窗外已隐隐可见火光,周彥风正在用力摇着武尚文的肩膀,武尚文睡得如同死猪般,倒过来翻过去眼睛还是闭着。周彥风气极,用力一掌拍在他大腿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武尚文整个人跳了起来,大喝一声:“什么人?” 第九章 十二寡妇(14) 门外传来云遥的叫声,大家急忙窜出,只见云遥和杜姑娘站在门口,一条黑影正掠过火光,向远处跑去。云遥见马天佑等人出来,大声说道:“有刺客,你们保护姨娘,我去追他。” 周彥风急忙说道:“云姑娘不要去追,小心中了敌人诡计。”云遥一想也是,害怕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便不敢去追,提起杜姑娘,从火光之中跃了出去。 众人落到地上,背后大火越烧越旺,火光中人影晃动,在辟里啪啦的火烧声和一片呼喊声中,大家还是辨出暗器袭来的声音。 周彥风长剑转动,把射来的袖箭打落。接着便是一片叮叮当当的响声,暗器越来越多,俱是从上方射来。大家抬头望去,只见四面八方的屋顶上均站有黑衣蒙面人,同时把各种暗器射将下来。 大家一边挡开暗器,一边护着杜姑娘向镇外走去。 出得镇来,黑衣人仍在屋顶之上一路追赶。云遥抱起杜姑娘,对大家说道:“跟我来。”纵身跃入树林之中,大家亦紧随而入。她知道敌人早有预谋,而且人多势众,若从正道行走,一不小心便会落入敌人布好的陷阱,所以只好从林中逃跑,或许会更为安全。 众人于林中急穿而逃,背后追赶之声渐远,最后消失,大家才稍为宽心。跑了约莫一个时辰,林中出现一片空地。杜姑娘说道:“大家歇息一下吧,树林这么大,敌人应该无法找得到我们。” 大家便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云遥抬头饶有兴致的看起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想起这段时间在江湖上的经历,不禁甚为感概,原来江湖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好玩,现在她已经感到很累,只想快快赶回成都,在家里舒舒服服的睡上几天。 轻轻的叹了口气,把头靠在马天佑肩上,仿似喃喃自语般说道:“马天哥,到成都我们不要再管江湖上的事好不好?在那里没人敢欺负我们,不用这样整天提心吊胆,打来打去的。你到我家里来,我天天晚上陪你看星星月亮。周大哥和武大家也一起来,我们家好大,多少人都住得下,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喝酒玩耍了。” 马天佑见她说得动情,心中不禁一动,一个“好”字差点脱口而出,突然想起父母之仇未报,心头一震,便沉昑不语。 杜姑娘见她越说越离谱,心中不禁暗自叹息,心道又是一对苦命鸳鸯。见她一脸陶醉的神情,心中一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武尚文不知是吃得太饱还是睡得太好,此时仍是精力充沛,大家坐在草地上歇息,他却在树林边走来走去,不时朝树林里东张西望,象是在找兔子之类的动物。突然他看见一棵大树底下摆放着一副棺材,心想这家人真够懒,把棺材抬到这里就算了,也不挖个坟埋起来。走过去在棺材上拍了几下,自语自言的说道:“虽然是摆在外面,但不怕风吹雨淋,还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比起我来算是强多了。”说罢竟在棺材上仰面躺了下来。 第九章 十二寡妇(15) 人刚躺下,突然看见树上一阵抖动,一条黑影从树上扑了下来。武尚文吓得一骨碌跳了起来,闪在一旁,双拳紧握。杜姑娘等人见树上有人跃下,急忙跑了过去。 那人落到地上,却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长大五大三粗,着一件短褂,满身肌肉外露,一眼便知练过武功。用手指着武尚文骂道:“何方来的贼子,竟然连棺材也想偷。” 武尚文见他骂人,气往上撞,大声说道:“我是你爷爷,见你跑出棺材来睡觉,怕你着凉,所以要把你放回去。” 杜姑娘等人见两人说话俱是蛮不讲理,不禁觉得好笑。 着短褂少年气得脸色发紫,竟不顾对方人多,一拳便向武尚文当胸打去。武尚文也不打话,使出一招“骑虎握蛇”,把打来的拳头拨开,跟着再一招“云龙风虎”,双拳齐出,反击短褂少年。 杜姑娘心念一动:“他怎么会懂得‘暴虎拳’,难道他是李顺的徒弟?”这个“他”指的当然便是武尚文。杜姑娘当年与李顺均住在成都,曾见他使过这套拳法,是以现在一眼便看出武尚文所使出的正是“暴虎拳”。“难怪他师出无名,武功却如此厉害,原来是有高人指点,等他打完再好好问他。” 少年武功亦是不凡,力气竟与武尚文不相上下,但见四拳互撞,砰然有声。两人转眼便打了二十多个回合,短褂少年开始有些不支,大汗淋漓,气喘如牛。此时突然听见棺材“格格”声响,朝着众人一边的棺盖被慢慢托了起来,随即便看见一只干瘦如柴的手。 云遥吓得脸色发白,大声叫道:“不要打了,大家快跑,尸变啊。”说罢拖着杜姑娘便想跑。杜姑娘笑道:“不用怕,你马大哥会捉僵尸。”马天佑紧握长剑,眼睛紧紧盯着棺材。 那只干瘦的手把棺盖托起约一尺来高,稍稍停留一下,再一用力,整块棺盖便翻了开去,跌落地上,一个老头慢慢的在棺材里坐了起来。只见他面容瘦削,白须白发,似是刚刚醒来,用手揉了揉半闭着的眼睛,目光投向了打斗的两人。 两人又交手十来个回合,短褂少年更是支撑不住,被武尚文一脚踢翻一个筋斗,刚爬起身, 一招“饿虎扑食”又已袭来,闪避不及,拳头正中左肋,登时肋骨尽断,闷哼一声便倒地死去。 老头懒洋洋的趴在棺材里看着两人打斗,见短褂少年被武尚文打死,阴森森的说了几个“好”字,慢慢的爬出了棺材,向着武尚文走去,嘴里仍在说着:“好,很好,真的很好。” 马天佑急忙对武尚文说道:“三弟小心。”手中剑一挺,向老头后背刺去。老头听到背后风响,并不回头,大袖向后一卷,人继续向武尚文走去。 第九章 十二寡妇(16) 马天佑顿觉一股大力袭来,长剑竟被卷向一旁,急忙中使出一招“云散风流”,长剑顺着卷来的力道拐了个弯,疾如闪电向老头下身削去。 老头咦了一声,纵身跃起,如大鸟般张开五指向武尚文扑去。武尚文初时见老头向自己走来,正猜不透其用意,见马天佑已经出剑,便也跟着一拳向老头击去。拳头刚击出,眼前人影一晃,老头已跃起扑到面前,鸟爪般的手指迅速搭上自己肩头。武尚文急忙退步抽身,同时用手来格,可惜为时已晚。老头鸟爪向下一滑,已点中武尚文左胸侧的“周荣穴”。 武尚文全身动弹不得,被老头倒提在手上。众人料不到老头出手如此之快,不禁大惊失色,见武尚文被他挟住,周彥风与云遥同时出手,与马天佑一道向他击去。 老头抡起武尚文,向三人横扫过去,三件武器被迫同时撤回。老头纵身一跃,跃到躺在地上的短褂少年身旁,一手把他提起,轻轻一推,短褂少年“砰”一声落入棺材之中。老头用脚一勾,棺盖不偏不倚的盖在棺材上。 老头幽幽的叹了一声,说道:“你服侍我这么多年,现在也该轮到你享福了。你就好好歇息吧,以后有人代替你了。”说罢又哈哈大笑。长笑声中,老头已提着武尚文纵身跃起,几个起落便在树林中消失。 马天佑和周彥风提剑急追,开始还听见武尚文的哇哇大叫声,声音渐渐越来越远,最后竟然完全消失,或许他被老头点了哑穴。 云遥与杜姑娘待在原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单凭周彥风和马天佑,即使追上,也未必打得过老头,看他只是一出手,便把武尚文制服,武功自然非常了得。云遥却不敢跟着去追,她要留在这里守护杜姑娘。 两人正焦急间,突然听到“沙沙”的树叶响声,一群黑衣人从树上飞跃而下。 林中空地上,转眼便站立着一排黑衣人,黑布緾头,黑巾罩面。云遥数了一下,居然有十一人之多,看样子,这些正是飞龙镇里放暗器的黑衣人。心中大呼糟糕,此时马天佑和周彥风不在,自己纵有三头六臂,亦无法保护得了杜姑娘,若对方还有人来,后果将更难以设想,恐怕连自己也无法逃脱。一路上偷偷下毒的难道就是这些人吗?白天还一直盼望他们现身,此是看到他们,偏偏却太不是时候。 站在当中的一个黑衣人突然尖声笑了起来,笑声在林中回荡,到最后竟如同哭泣一般,幽怨凄厉。云遥听到这种笑声,全身鸡皮顿起。 当中的黑衣人笑罢,解开头上黑布,揭开面纱,竟是一个女人,四十岁下下年纪,面容皎好,月光之下,苍白得有点阴森。其他黑衣人也跟着纷纷摘下头巾面纱,竟然全是女人,年纪也与站在中间的黑衣女人相差无几。云遥和杜姑娘惊疑的看着这些女人,猜不透是何用意。 第九章 十二寡妇(17) 一众黑衣女人摘去头巾面纱后,竟开始动手脱身上衣服。云遥不禁一阵耳热心跳,暗自庆幸马天佑不在。心中却越觉惊奇,转头去看杜姑娘,也是一脸的茫然。这一众人到底是何来历?追到跟前却不出手,也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脱衣服,世上竟然有如此荒诞的杀人招式?难道她们要脱光衣服摆出邪异的阵法来对付自己?想至此,两人不禁同时打了个冷颤。这一带的的邪门异术本来就多,在江湖上名气甚盛,一旦被困住,断难脱身。此时杜姑娘身上有伤,根本就没有力气打斗,是以云遥也不贸然向对方出手,唯有静观其变。 黑衣褪去,露出清一色的孝服。月亮照射之下,十一个女人身穿孝服站在树林中,大树底下摆放着一副棺材,棺材里躺着一个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人,联想起来,令人觉得诡异无比。 云遥见她们不再继续脱衣服,竟莫名其妙的舒了一口气,心中开始盼望马天佑快点回来。虽然这些女人目前还没有动手的意思,不过知道她们迟早是要出手,只是搞不清楚她们在玩什么把戏。 一阵凄厉的笑声又再响起,仍是出自站在中间的女人之口。只见她笑得前翻后仰,眼泪都流了出来。其余女人却没笑,眼中露出悲愤之情。 那个女人大声笑罢,又低声咕咕咕的自顾自笑了一阵,突然脸色一寒,指着杜姑娘厉声说道:“杜若雪,看看我是谁!”十一个女人带着悲愤的目光,一齐盯住杜姑娘,如十一条冰柱同时射进她体内。 云遥低声问道:“她们是谁?”杜姑娘眼神变得沉重,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云遥不禁糊涂起来,既然不认识,这些人为什么都跟她有血海深仇似的,而且还知道她的名字。 那个女人见杜姑娘不作声,又说道:“你当然不知道我是谁,若是知道,我的命也不会留得到今天。你还记得飞龙山十兄弟吗?” 杜姑娘即时想起,冷冷说道:“我当然记得,十个没用的家伙,几下功夫便被本姑娘解决,这点本事也敢在江湖上行走,留着有何用?”当年在苗岭为了抢一株药草,杜姑娘两姐妹与飞龙山十兄弟动起手来,最后把他们杀得一个不留。这件事在江湖上曾引起过震动,因为飞龙山十兄弟在邵州一带势力很大,独占一个山头,大哥名为崔大同,手下喽罗百余人。十兄弟从不单独行动,每逢打架便一拥而上,根本就不管什么江湖规矩,所以也很少有人敢去惹他们。杜姑娘却毫不在意,她本来就争强好胜,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还巴不得有人上门去找她晦气。事隔十多年,此时居然有人提起此事,可惜杜姑娘却是非比当年,争强好胜之心已逐渐淡去,且现在身上有伤,虽然语气冷傲,心里却有些发虚。 第九章 十二寡妇(18) 那个女人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说道:“小贱人,你做梦都想不到会落入我们手中吧?” 杜姑娘被人唤作“小贱人”,居然不愠不怒,冷冷的哦了一声,说道:“看来你们都是那十兄弟留下的寡妇,想必你就是崔夫人吧。” 那个女人说了一句“正是”,刚要说下去,杜姑娘已接着说道:“我当时杀的是十兄弟,现在却有十一个寡妇,多出来的一个又是谁呢?” 崔夫人恨恨的说道:“不是十一个,是十二个,白天已被你杀掉一个。难道在你心里,觉得十个男人有十二个女人很奇怪吗?” 杜姑娘一时语塞,不禁暗笑自己糊涂,居然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崔夫人又说道:“我们足足等了十七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真是苍天有眼,给机会我们报仇,今天你休想活着离开。”说罢仰天一阵狂笑。 杜姑娘冷笑一声:“此话未免为时过早,你们以为能杀得了我吗?” 崔夫人阴恻恻的笑道:“我们一路跟踪,已经知道你受了重伤,现在又只剩下你们两个,真乃天赐良机,你除了死别无选择。”目光一转,盯着云遥说道:“这个小贱人便是云若冰的孽种吧,甚好甚好,大的不在,杀个小的也不错,让她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云遥见她不但侮辱自己,还侮辱母亲,直气得全身发抖,紧握毒鞭,便想冲过去杀人。 杜姑娘看了她一眼,随即把目光放回崔夫人身上,缓缓说道:“不错,我是受了伤,只是我手中的‘拂尘针’却不会受伤,若是不怕死便来试试。” 崔夫人一愣,眼中不禁犹豫了一下,对于杜姑娘的“拂尘针”,她还是有所顾忌。这时站在她旁边的一个寡妇说道:“她们是在拖延时间,我们不要上当,赶紧把她们杀了吧。” 崔夫人顿时目露凶光,大喝一声:“杀。”话音刚落,众寡妇已每人手上多出一把苗刀,约五尺长,刀身略弯,寒光闪闪,端的是锋利无比。 十一个寡妇,拿着十一把苗刀,刀尖向前,夹带着决堤洪水般的气势扑向杜姑娘与云遥。 眼前寒光闪动,云遥与杜姑娘抵受不住这种气势,接连向后退去,直至背靠一棵大树方始停下。云遥毒鞭已然出手,在面前舞出一团黑影,紧紧的护住自己与杜姑娘。 十一寡妇如蝴蝶翩翩,上下飞舞,十一把苗刀或劈或刺或砍或戳或撩或挑 ,刀刀不离云遥和杜姑娘身体上下左右。 云遥感觉自己已埋没在一片刀光中,手中毒鞭到处受阻,越甩越慢,身上香汗淋漓,却仍死拼不已。杜姑娘眼前全是鞭影剑光,手中拂尘根本无法举起,即使放出毒针,恐怕也无法穿透鞭影与刀光射在对手身上。 第九章 十二寡妇(19) 刀光围得水泄不通,两人举步维艰,此时莫说跳跃,即使有苗刀穿过鞭圈刺在身上,亦不敢挪动一下,因为这边一动,另一边将有无数把刀刺进来,后果更加严重。 杜姑娘既帮不上手,又要云遥分心护着自己,心中焦急万分,心想自己死了也算是报应吧,却连累了云遥,怎么对得起姐姐呢?当初是为着来照顾云遥,现在反过来却要她来照顾自己。越想心里越是难受,想叫云遥自己逃走,又怕她不肯,自己说话反而会令她分心。这种时候稍一分心,身上就不知道会多出几个窟窿。 正危急之中,云遥突然觉得一阵轻松,包围在身前的刀光竟弱了很多。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声,刀光逐渐散开,两条身影冲了进来。云遥一阵狂喜,心道此番有救了。 来者正是马天佑与周彥风,两人在树林里疯狂搜索,不见老头和武尚文踪影,担心云遥和杜姑娘有意外,便赶紧回来,正好见到十一寡妇围着云遥和杜姑娘。两人一言不发,从背后挥剑一轮猛劈,把众寡妇迫开,与云遥一起并肩作战。 十一寡妇见有人来助,渐渐抵挡不住,退入了树林之中。大家不敢跟着追入,却从另一边进入林中。没走多远,后面寡妇又已追来,不停的在放射暗器。众人回身迎敌,寡妇们却又四处散开,不作正面交锋。如此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众寡妇如冤魂緾身,马天佑等人始终无法把她们甩脱,唯有从林中一路逃去,对方迫得太紧时便回头驱赶一番。 走走停停,不觉天已拂晓,众人却仍在树林中穿行,十一寡妇亦如影随形般跟在后面。云遥说道:“如此走法终不是办法,我们须得走回大道,在大道上她们或许不敢跟得太紧。”语音刚落,一条大道便横在众人面前。云遥欢呼一声,纵身跃出路中,猛吸几口大气,大声说道:“你们先走吧,我在此截住,杀她们个片甲不留。” 杜姑娘脸上红得如火炉一般,气喘吁吁,说道:“一起走吧,她们不会跟你打的。” 云遥无奈,只得跟着大家继续向前走去。她恨这帮寡妇出言不逊,心想总是要给她们每人一鞭方才解恨。见杜姑娘已快支撑不住,便一把抱起她,说道:“大家再走一阵,赶在那帮恶妇之前找个地方歇息一下。”说罢展开轻功,急奔而去。马天佑和周彥风亦展开轻功,紧随其后。 马天佑见云遥手上抱着杜姑娘,脚下却毫不逊色,不禁赞道:“遥儿的轻功越来越厉害了,你抱着姨娘跑得比我还快,当真令我惭愧。”云遥笑道:“我的轻功还不是一路上让人追出来的。”众人不禁哈哈大笑。 第九章 十二寡妇(20) 又往前跑了一阵,后面已很久没见十一寡妇的身影。追了一个晚上,或许她们也累了。马天佑又开始说话:“遥儿抱着姨娘这么长时间,觉得累吗?” 云遥有意逗他,装作喘气的样子说道:“当然累啊,你是不是想帮我抱一阵啊?”说罢把杜姑娘向马天佑递去。马天佑想也不想,伸手便去接。云遥把杜姑娘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又收了回去,说道:“你真敢抱啊,你跟她很熟吗?”马天佑这才反应过来,不禁脸红耳赤。 这回轮到杜姑娘生气了:“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居然拿我来开玩笑,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走,看着你们心里就不舒服。” 云遥见她生气,连忙赔不是,手中却仍抱着她。此时却听见马天佑嘀嘀咕咕的说道:“你们两个怎么都这种怪脾气,专拿我寻开心。上次姨娘拿遥儿来骗我,现在遥儿又拿姨娘来骗我。这次没被打上一掌,还算万幸。” 杜姑娘想起在韶州之时自己确也跟他开过类似玩笑,当时还打了他一掌,现在见他提起,顿觉有趣,“嗤”的笑了一声,气也全消了。 云遥从未见杜姑娘笑得如此开心,心中醋意大生,急忙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快告诉我,不然我把你扔到路边了。” 杜姑娘笑道:“你自己问你马大哥去。”说罢竟闭上了眼睛,作睡着样,心中却在偷偷好笑。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杜姑娘睁开眼睛,太阳光射在脸上,非常刺眼,便把视线转开,向路上望去。越往前走,她便感觉这条道路似曾相识,突然“啊”的叫了一声,把云遥吓了一跳。只听杜姑娘欣喜的说道:“我想起来了,前面便是谭家堡,堡主我认识,我们去他那里,就不怕那些寡妇了,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然后休息几天,找几匹好马再回成都。” 众人听她如此说,心中大喜,便加紧脚步,望谭家堡而去。 第十章 谭家堡(1) 谭家堡果然气派非凡,与沿途所见木楼烂屋,截然不同,其气势几乎可与皇宫相比。大门前一对丈余高的石狮,怒目圆睁,令人看去顿觉自己矮了三分。石狮后面是两根参天石柱,高达数丈,其粗无比,非二人未可将其环抱。两根石柱上面接以石楣,中间横书“谭家堡”三字,乃是用利器刻凿而成,苍劲有力。如此气势,未进入谭家堡,已令人对此间主人肃然起敬。 穿过牌坊,便是谭家堡正门。但见屋檐上满雕飞禽走兽,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当中一扇大铜门,左右两只兽吻各衔一只铜环,悬于门上,以作扣门用。 云遥不由赞道:“好地方,谭家堡如此气派,想来堡主必定是个鼎鼎大名的盖世英雄,在这里住上个十天半月,到时等姨娘养好伤,再也不用怕那些寡妇了。这个堡如此大,我们住在里面应该也不会觉得生闷。” 马天佑说道:“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可惜三弟不在,不知道他目前处境如何?”提起武尚文,大家心里一阵难过。特别是周彥风和马天佑更是难受,三兄弟才刚结拜,便分开一个,而且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如何不让人担心? 杜姑娘见大门紧闭,门口一个人都不见,内里也不曾传出喧闹之声,心中不禁诧异。谭家堡堡主谢盛元在江湖上是鼎鼎有名的英雄,一把金刀舞得出神入化,且为人仗义。当年杜姑娘路过此地,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知他豪爽重义,故此前来找他,希望在此养一下伤再回成都。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为何还是大门紧闭?以谢堡主的性格,从来都是敞开大门,广迎天下英雄,且谢堡主手下弟子众多,即使他老人家未曾睡起,按理其弟子也应早早起来练功,何以却显得一片寂静?难道,谢堡主与众弟子都不在家? 周彥风手握铜环,轻扣了三声,半晌没有反应。再扣,仍不见有人来开门。便加大力气,“当当当”的一阵乱扣。 两扇大铜门打开,里面站着一群人,俱是手执兵刃,如临大敌般看着杜姑娘等人。杜姑娘见这些人都身穿孝服,不禁非常惊奇,心想:“难道谢堡主去世了?”看里面一帮人剑拔弩张的形势,必定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云遥不禁摇头叹息:“昨晚看到一群身穿孝服的寡妇,今天一大早又看到一帮身穿孝服的男子,难道这个地方盛行穿孝服?” 门内那些人听到她的话,个个怒目圆睁,几欲扑出来动手。杜姑娘急忙说道:“我姓杜,名若雪,与此间谢堡主是朋友,今日路过,特来拜访,烦请各位通报一声。” 穿孝服的当中一人,手执金刀,听到杜姑娘报出名号,急步而出,躬身行礼道:“原来是杜前辈,晚辈谢秋枫,请恕方才无礼,家父常提起你,不期今日遇到,实在是荣幸至极。” 第十章 谭家堡(2) 杜姑娘见他手中所执金刀,乃是当年谢盛元所用,已猜到他便是谢盛元儿子,问道:“见各位身穿孝服,莫非家里发生什么事?” 谢秋枫双目含泪,一脸悲戚之情,说道:“家父已于十天前去世。”虽是意料中事,杜姑娘仍不免吃了一惊,问道:“谢堡主武功高强,身体一向很好,且正值壮年,如此便离开人世,实为可惜。恕我冒昧,请问他是死于何病?” 谢秋枫长叹一声,说道:“此事一言难尽,请杜前辈与各位英雄先进来,容后晚辈再慢慢道来。” 杜姑娘见他辞色之中似有隐情,当下便不再追问,说了声“打扰”,跟着进了谭家堡。等众人完全进去,大门随即又紧紧闭上。杜姑娘见他们神色紧张,心道谭堡主必定是遭遇不测,只是不知道是发生是什么事。 谢秋枫见杜姑娘等人一脸倦容,便说道:“杜前辈想必是一路跋涉,不如先到厢房歇息,待我摆好酒席,到时再为大家接风。”此话正合众意,一路奔波,早已累得一塌糊涂,巴不得立刻躺下去睡个天昏地暗。 谭家堡不仅很大,而且非常漂亮。出了前厅,谢秋枫带着众人走过一条用石头铺成的甬道,中有拱形石桥连接,甬道两边池水环绕,于石桥之下互相连通。四处种满各种奇花异草,人在甬道之中走过,便觉芬芳满鼻,精神也为之一振。谭家堡真不愧是人间仙境,当年建造如此庞大的一座山庄,真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也不知掏空了多少人的心思。再穿过两个大厅,才到后院,谢秋枫便安排众人在西厢房中歇息。 一觉醒来,已是晌午时分,若不是有人来叫,大家恐怕会一直睡到晚上。谢秋枫已在客厅里摆好酒席,只等众人入座。席间见他忧心忡忡,说话之间经常走神,杜姑娘便再次问起谢堡主之事。谢秋枫未及说话,先已流下两行眼泪,只听他略带哽咽之音说道:“实不相瞒,家父确是遭遇不测身亡,而造成此次不幸,乃是我的疏忽所致,我对不起他老人家。”说至此,竟痛哭起来。杜姑娘大吃一惊,她本已隐隐猜到谢堡主是遭遇不测,在江湖中行走,随时都会有性命危险,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这种仇杀关系永远没完没了,被人杀死,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此时却听谢秋枫说他父亲的死是他所造成,不禁大是惊奇,急问原故。 谢秋枫止住哭声,把其中内情从头道起。 原来谭家堡堡主本是姓谭,名雄飞,当年凭一把金刀驰骋江湖,名头甚是响亮,之后建立谭家堡,自己便为堡主。谭家堡耗费了他全副身家,用重金聘请各地能工巧匠,历时五年方才建成。谭家堡一夜之间便在江湖上成名,其气势及建筑之精巧,即使是皇公贵族的官邸,也无法与其相比。 第十章 谭家堡(3) 谭堡主膝下无儿女,只收了两个徒弟,师兄名为谢盛元,师弟叫胡隆坤。谢盛元为人仗义,举止豪迈,与谭堡主性格相似,故此深得师傅喜爱。胡隆坤为人则较为阴沉,且争强好胜之心极盛,武功却总比不上师兄,每次比试武功后,总是不忿输,渐渐便以为是师傅偏心,另外传授武功与他,师兄弟语言之间经常发生冲撞。谭堡主见此情景,不禁大皱眉头,本想把谭家堡交与他们两个打理,却怕有一天两人冲撞起来,把自己毕生的心血毁于一旦。 到谭堡主年迈之时,师兄弟之间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谭堡主整天长吁短叹,担心自己死后谭家堡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一心想把谭家堡交与谢盛元,却怕胡隆坤不服,惹出事端。若交与胡隆坤,自己是一百个不乐意,谭家堡的名声以后恐怕会败在他手里。想来想去,终于让他想出一个办法——比武。 胡隆坤自然不是谢盛元的对手,按照谭堡主之前的说法,由胜出的一方执掌谭家堡,输的一方则要离开。胡隆坤打不过谢盛元,只好悻悻离开谭家堡,用谭堡主给的大笔钱财,另起炉灶,在五十里外建了一座山庄,称之为“金刀山庄”,开始广收门徒。每年与谢盛元约定一个日子,与他比试武功,想借此夺取谭家堡。 谢盛元接掌谭家堡后,谭堡主便把自己的内功心法“金刀诀”传与他,使得他武功进展神速,胡隆坤便屡屡落败,武功相差更远。过了不久,谭堡主去世,谢盛元便成为谭家堡名符其实的主人,江湖中人也把他称为谢堡主。 谭堡主去世之后,胡隆坤对谢盛元的怨恨更深,奈何武功比不上,年复一年,始终是无缘染指谭家堡。他知道凭自己目前的武功,再练下去始终还是取胜无望,况且谢盛元还有师傅传给他的“金刀诀”,而这门内功自己却没有学过。他听人说蛮州有一对夫妇武功非常厉害,男的叫巴仲陵,女的叫程可仙,便翻山涉水,前去拜师学艺。 学了大半年时间,他又回到了金刀山庄,每日加紧练功,只等比武那天一举击败谢盛元,夺取谭家堡及“金刀诀”。 这一天终于到来,胡隆坤迫不及待地使出刚学来的武功,但见刀光之中透出阵阵寒意,令得谢盛元直打寒噤,不禁大吃一惊,相隔一年,想不到他的武功进展如此神速。越打下去,周围寒阴之气越重,谢盛元如同坠身冰窖,寒彻心扉,便运起全身内功相抗,奋力支撑。 时间一长,胡隆坤内功不及谢盛元精纯,刀上发出寒气,他自己额头却渗出汗珠,寒气逐渐减弱。谢盛元则越战越勇,一把金刀挥舞得淋漓尽致,但见霍霍刀声中,闪出一片金光。胡隆坤败迹已露,知道再耗下去自己必败无疑,突然虚晃一招,左手同时发出三枚毒针,向谢盛元上中下三路射去。 第十章 谭家堡(4) 谢盛元一把金刀舞得泼风不进,见他扬手,知道有暗器射出,也不闪避,用金刀把毒针全部反拨回去。恨他用暗器,决定要狠狠教训他一下,长刀一抖,径向他胸口刺去。这一刀又快又狠,谢盛元已下定决心要他挂彩,所以手下并不留情。金刀尚未及身,已听见胡隆坤闷哼一声,既不闪避,亦不用刀来挡,面前空门大开。 谢盛元还未来得及细想,金刀已刺进对方胸膛,不禁大吃一惊,怕他另有阴谋,急忙抽刀跃开。鲜血从胡隆坤胸前飞溅而出,只见他一脸痛苦之情,弯腰跪在地上,双手在身上到处乱摸,嘴里大叫:“解药,解药在哪里?”谢盛元不禁怔在当地。 原来刚才拨回去的三枚毒针,其中一枚竟射在胡隆坤身上,由于长时间使用阴寒内功,体力消耗厉害,毒性便迅速蔓延,故此金刀刺来,亦无力抵挡。 此时胡隆坤已顾不上胸口流血,双手仍在在身上不停乱摸。终于让他摸出一个小瓶子,迅速倒出一粒药丸服下,脸上露出了笑容。胡隆坤的儿子胡易方及众弟子已围上来扶住他,开始帮他在胸口伤处涂上金创药。刚涂到一半,只听胡隆坤大叫一声,从瓶里又倒出一粒药丸服下。众人见等他安静下来,便又继续帮他把金创药涂完,再把伤口包扎好,不让血流出。 一切完毕,突然又听到胡隆坤大声叫了起来,显得痛苦至极。这次他从瓶里接连倒出两粒药丸服下,方觉好转,众弟子便赶紧扶他回去养伤。 谢盛元看着他们离去,暗暗叹息了一声。为了谭家堡,与师弟无休止的打下去,他已感到很疲倦。但谭家堡是师傅的心血,绝不能毁在自己手里,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它,直到自己老去的一天。今日一战,已到了以死相迫的地步,师弟竟然使用如此歹毒的暗器,摆明是要取自己性命。若中毒的是自己,他会不会给自己解药呢?想至此处,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幸好中毒的是他自己,这便是所谓的自作自受,正好以此机会给他一个教训,或许以后他就不敢乱来了。若他能有所收敛,师兄弟重归于好,这次的教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天,谢盛元感到心绪不宁,回忆起从前在一起的日子,即使他有许多不对,毕竟是师兄弟一场,自己又拥有谭家堡,对他来说多少有点不公平,此时受了伤,理应去看看他。心意既决,便叫人备马,准备去看望师弟。还未出门,已传来消息,说胡隆坤回去之后伤势发作兼毒发,昨晚已经身亡。 谢盛元吓得差点跌倒在地上,急忙上马赶到金刀山庄,果然看见胡隆坤已经死去。回来之后他便终日闷闷不乐,若不是自己那一刀,师弟即使中了毒针,服下解药休养一段时间,应该就会没事,真是后悔当时出手过重。早知如此,倒不与把谭家堡送与他,即使师傅泉下怪罪,也比落得如此结局要好。 第十章 谭家堡(5) 谢盛元觉得对不起师弟,开始意志消沉,不再过问江湖事,武功也抛下一边,让儿子谢秋枫来掌管谭家堡,金刀与“金刀诀”也一并交与他,自己则终日与酒为伴。 如此又过了大半年,再有三个月,便是每年订下的比武日期。谢盛元想起以往每年都与师弟在一起比武,每次自己心里都不愿意,但此刻他宁愿师弟跳出来,一年跟他比上个十次八次,自己也绝对奉陪。物是人非,往事历历在目,当他想和师弟比武的时候,师弟却已不再奉陪。 时间又过去一个月,离比武之期只剩下两个月,谢盛元心里越发空虚,除了喝酒,便是终日长吁短叹。正当他为今年没人与自己比武而伤心时,金刀山庄派人来下战书,今年的比武仍要继续,由胡隆坤的儿子胡易方代父上场,并扬言一定要为父报仇。听到这一消息,谢盛元又开始发愁,胡易方的武功他是知道,纵是练上十年八年,也未必是自己对手,自己与他必然是打不起来。若是让儿子去与他打,如此一来,就会变成第二个谢盛元与胡隆坤,两家的仇恨便一直延续下去,世世代代也无法解开。 谢盛元亲自跑去金刀山庄,想说服胡易方,劝他取消比武。胡易方只是恶狠狠的说了一句:“除非我亲手把你杀死,否则比武便会一直延续下去。”之后便下令送客。 谢秋枫一面加紧练功,准备代父比武,一方面又派出人打听消息,看看金刀山庄有什么动静。胡易方既然敢向谭家堡挑战,其中必有原因。果然不出其所料,消息打探出来,原来金刀山庄请来了教胡隆坤武功的两夫妇,打着为徒弟报仇的旗号,准备在今年比武时杀死谢盛元,为胡易方夺回谭家堡与“金刀诀”。 谢盛元不禁大吃一惊,那两夫妇的武功他早有所闻,在武林中算得上是一流高手,丈夫巴仲陵练就一身寒阴武功,名为“燃冰掌”,出招之时掌中发出寒气,远在一丈之外都能感觉到寒冷,若是近身被寒气罩住,连体内血液都会停止流动。夫人程可仙擅于用暗器,她炼制的独门暗器名叫“夺焰针”,炼制之时先放进火里烧红,然后淬上毒,再烧,再淬毒,经过无数次的淬毒燃烧,据说最后毒针放进炉里时,火焰全向四周倒开,中间只见一道蓝色的火焰在燃烧。两人出手狠毒无比,且配合非常绝妙,若是被“燃冰掌”打中,再射入“夺焰针”,想要活命恐怕比登天还难。因为“燃冰掌”能让人全身血液停止流动,“夺焰针”剧毒无比,即使全身结冰,毒性亦能迅速蔓延,此时再服下解药已经太迟,因为解药被寒气压住,根本发挥不出作用。对此两人,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避之犹恐怕不及。 第十章 谭家堡(6) 如此强的对手,令得谢盛元忧心忡忡,若是处理不好,恐怕便不止是比武这么简单了,自己一死绝难幸免,到时还会殃及整个谭家堡。 经过几天的苦思冥想,谢盛元终于想出一条好计,决定姑且一试。 离比武之期剩下二十天,传出谢盛元身染重病的消息,并派人到金刀山庄要求将比武期限押后,待得谢堡主身体好转再作商议。胡易方岂肯应允,反倒希望他病得越重越好。虽然此番有两位高手相助,但谭家堡根基牢固,弟子众多,在江湖上人面又广,对付起来亦非易事。闻此消息,正中下怀。 谢盛元见对方不肯答应,便派出弟子,把附近的江湖朋友及历年比武时的公证人请来,自己则躺在床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看来果真是病得不轻。 等众人来齐,谢秋枫把父亲扶到大厅坐下。昔日如猛虎般的谢堡主,此刻却要人扶住方能勉强坐在椅上,说起话来更是如病猫喘息,众人不禁十分感慨。谭家堡一代堡主,当年是何其威风,被病魔折磨,竟变成如此模样。 谢堡主气若游丝地跟大家说了一番话,无非是多谢大家一直以来对谭家堡的关照,接着又说自己病重,比武之日或许无法参与,还望大家继续费心。说起自己的病情,他更是一脸惨淡之色,似乎已是回天无力,越到最后,他竟似神志不清,喃喃地说出可能是师弟想他,要他下去相陪之类的话。谢秋枫见他越来越语无伦次,便吩咐其他人招呼众位英雄,自己则扶父亲回房休息。 离比武的日子越来越近,谢堡主病情却不见好转,此时已经不再见客,终日躺在床上养病,谭家堡上下急得团团乱转。一转眼,比武之期只剩下半个月。正当大家正在猜测谢堡主是否能够参与今年比武之时,却传出他的死讯,附近的江湖朋友便又再次赶来谭家堡。 出殡当天,附近与谢堡主有交情的人都来为他送行。谢堡主的坟墓便在谭家堡后边的一个小山坡上,与谭堡主的坟墓相隔不远,在此可俯瞰整个谭家堡,当年谭堡主把墓地定在此处,意为永远守望谭家堡。此时谢堡主葬在此处,一方面是与师傅有相同考虑,二则亦可与师傅作伴。 一切礼毕,即将下葬之时,突然跑来一男一女,身穿孝服,伏在棺材之上,一边用手拍着棺盖,一边嚎啕大哭。两人越哭越是凄惨,几欲昏倒,众人亦不禁觉得难过。谢秋枫见两人面口陌生,不似见过,只道是父亲生前好友。怕耽误时间,叫人拉开他们之后,随即把棺材埋入挖好的坟坑,堆上泥土。至此,一代堡主便入土为安,众人各自散去。 第十章 谭家堡(7) 说至此处,谢秋枫已是泣不成声。众人以为故事已经结束,杜姑娘便安慰道:“谢堡主英年病逝,确是令人婉息。但人死不能复生,少堡主亦不宜沉溺伤悲,比武之期将至,还应趁早收拾心情。”想起之前谢秋枫曾说谢堡主之死与他有关,心中不解,便又问道:“谢堡主既是病故,何以却说他是遭遇不测,此事与你又有何关系?” 谢秋枫止住哭声,凄然叹了一声,摇着头说道:“此事全怪我疏忽,下葬之时家父并未身死,由于我的过错,致使他老人家真的与世长辞。” 云遥惊愕得张大双眼看着他,问道:“难道你们把谢堡主活埋了,事后才发觉他并未断气?” 谢秋枫摇了摇头,说道:“其实家父只是假死,这是他想出来的主意,目的是为了平息胡易方心中的怒气,不要让外人插手比武之事。” 只听谢秋枫继续说道:“家父知道胡易方对于父亲之死一直耿耿于怀,自己一日不死他便会纠緾不休,今年达不到目的,明年可能会请来更厉害的帮手,长此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到时谭家堡极可能落入他人之手。他请来的两夫妇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此番前来,居心叵测。当时他们肯教胡隆坤武功,其中必定藏有阴谋。若自己真的死了,到时他们在谭家堡便可以胡作非为。想来想去,终于想出装死的办法。想那胡易方年少,一时意气用事才会做出如此不当之事,若他知道自己已死,心中气消,或许便不用外人插手。如此一来,即使他能取胜,谭家堡亦不致于落入外人之手,由他掌管罢了。自己假死,亦可暗中观察,若胡易方仍是执迷不悔,自己到时再现身,拼死守住谭家堡。 “心意既决,父亲便开始装病。派人去金刀山庄要求拖延日期,只为掩人耳目,再请来附近朋友,令大家认为他是真的病得厉害,最后不治身亡,亦在情理之中。 “家父懂得息心之法,在传出死讯之前闭起身上穴道,人便失去知觉,全无呼吸,如死人一般。只要在三天内解开他身上穴道,他便会活过来。 “在家父想出假死之计时,便令弟子开始挖掘地道,从后院的密室中直通至后山。坟墓便是密道的出口,怕被人看穿,没有完全挖通。因此事甚为机密,除我和师兄弟之外,其余人一概不知。 “一切都按照计划行事,下葬当天晚上,我们从密室进入地道,在尽头处开始挖掘,不久便看见棺材。我们怕上面泥土下陷,不敢成副棺材取出,用木棍在下面支撑,把棺材底处划开,轻轻移走家父‘尸体’,再把挖掉的泥土填回原处,一切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进行。 第十章 谭家堡(8) “在我抱着家父回密室之时,发觉他全身冰冷,僵硬异常,心中暗暗有点担心,这种‘息心大法’之前父亲亦从未试过,但愿不要出意外便好。当我们把家父带回密室,灯光之下只见他脸上青得可怕,脸部肌肉紧绷,与入棺之时大是不同。 “我按着父亲所教的解穴方法,从头到尾施展一遍,却见他仍是直挺挺的躺着,气息全无。我以为是劲道不足,便用力再试,依然是毫无反应。我开始慌了手脚,满头大汗,手忙脚乱的再试了几次。父亲仍然是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连手指都未曾动过一下。我三魂不见了七魄,跌坐在地上。 “一阵沉默,师兄弟们都手足无措地看着家父及我。突然听到一个师弟惊呼一声,用手指着父亲胸口。我心中一惊,即时跳起,拉开父亲胸前衣服,一看之下,差点晕厥过去。只见他胸口处赫然插着三支毒针,针身已没入体内,外面只露着少少针尾,灯光之下青得耀眼。 “我稳住心神,细细检查,发现父亲全身经脉已被震断,此时即使华陀再世,亦是回天无力,惨叫一声,这次是真的昏了过去。” 谢秋枫说至此处,全身发抖,牙关打震,眼泪不停流出。众人亦是听得毛骨悚然,虽是大热天时,身上却泛起一阵寒意。众人终于明白为什么谢秋枫说父亲的死与他有关,谢堡主此番真乃弄假成真,糊里糊涂便把命送了去,九泉之下亦难以瞑目。而对方手段之毒辣及武功之高,亦让众人为之心惊。 杜姑娘说道:“看来谢堡主是被人以隔空击物的武功震断经脉,又被人透过棺木把毒针射进体内,多半是当时痛哭拍棺那一男一女所为。” 谢秋枫咬牙切齿地说道:“必是他们所为,从入棺到下葬,都是我们师兄弟经手,只有他们在下葬之时接近过棺材,并且一阵乱拍,到下葬完毕之后,他们已是人影不见。后来才想起金刀山庄请来的乃是一对夫妇,父亲身上的伤又与他们所使武功相符,这一男一女必定便是巴仲陵与程可仙。此事皆由我疏忽造成,罪不可恕。” 谢秋枫突然双膝跪倒在杜姑娘面前,哭道:“若是此番谭家堡落入贼人之手,秋枫纵使身死,亦无面目见九泉之下的父亲,还望杜前辈看在与家父相识份上,替晚辈作主,保住谭家堡及上下一百多条人命,日后便是做牛做马,晚辈亦甘愿听凭差遣。” 杜姑娘急忙把他扶起,叹了一口气说道:“谢堡主被人以此等毒辣手段害死,即使你不说,我亦会帮手,怎奈目前我受了重伤,连缚鸡之力都无,只怕是有心无力。” 谢秋枫一听之下大是失望,说了半天竟是白费口舌,怔立当地只知流泪。云遥突然问道:“你可记得去年比武之时,胡隆坤身上所带药瓶与解药的模样?” 第十章 谭家堡(9) 谢秋枫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记得,当时他不断拿解药出来服用,我们都在看着。” 跟着便把药瓶与药丸的形状说出。 云遥又问道:“你家里有那种相似的药瓶吗?”谢秋枫点了点头,不解地看着她。 云遥说道:“你帮我拿一个来看看?”谢秋枫虽然摸不着头脑,见她一脸认真,知道其中必有用意,很快便把药瓶找来。 云遥问道:“现在离比武还有几天?” “连今日在内,还有三天。” 云遥接过药瓶放入怀中,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要夜闯金刀山庄。” 此语一出,在场之人均大吃一惊。谢秋枫见她一脸稚气未脱,看起来也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怕她一时逞强,枉自送了性命,急忙说道:“万万不可,蛮州两夫妇已到金刀山庄,他们武功深不可测,且出手狠毒,除杜前辈之外,合众人之力,也示必是他们对手,贸然前去,无疑于送羊入虎口。” 云遥白了他一下,说道:“谁说我要跟他们动手,我只是去做点事情而已。” 谢秋枫说道:“金刀山庄虽然比不上谭家堡,但也非徒有虚名,山庄里也有几十号人,若是进去,必然惊动那两夫妇,到时想要脱身可就难了。” 云遥心中不耐烦,脸色一沉说道:“又没叫你去,你担心什么啊,即便是龙潭虎穴,我偏要去闯一闯。” 马天佑说道:“既然遥儿要去,自然有她的道理,我陪她去。” 周彥风也立刻赞同:“我也去。” 云遥见马天佑如此说,心中高兴,脸上立即露出笑容,伸手拍了一下马天佑肩膀,说道:“好兄弟。” 马天佑正心中高兴,只听云遥又对他说道:“你留下来陪姨娘,周大哥和我去。” 马天佑心中极不情愿,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去,是嫌我武功太差吗?” 云遥笑了笑说道:“我武功比不上你,我都能去,马大哥去当然没问题,只是大家都去了,就没人管姨娘,所以我才让你留下。金刀山庄虽然厉害,但我们并不是去打架,只是去看一看便回来。” 杜姑娘也笑着说道:“既然遥儿让你留下,你就留下来陪我这个老人家吧,虽然有点闷,但有人来杀我,还得要靠你救命。” 马天佑一想也对,杜姑娘身有重伤,若是留下她一人,终究放心不过,便答应下来。 谢秋枫说道:“既然云姑娘为了谭家堡冒这个险,我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请允许我跟你们一起去。” 云遥摇头说道:“不必了,这一带谁不认识谢少谭主?你跟着去,反而诸多不便,你派几个人,把我们送出十里外就可以了。” 谢秋枫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第十章 谭家堡(10) “天一入黑就出发。”云遥答道。 亥时,金刀山庄内三人正在饮酒。一个年十八九岁模样的少年,端起酒杯说道:“有两位前辈相助,夺回谭家堡为父报仇,指日可待。”此人正是金刀山庄少主人,此时已成为正式主人的胡易方。坐于对面两人,一个是巴仲陵,一个是程可仙。 巴仲陵哈哈笑道:“此时你还叫我们为前辈?应该改叫祖师爷及祖师叔啦。” 程可仙亦跟着一阵大笑,然后说道:“谭家堡本是胡谢两家继承,怎奈谢盛元自恃为大师兄,独占多年,且全然不顾师兄弟感情,把你父亲杀死。今番前来,必要为你讨个公道,将他们一并送上西天,以告慰你父亲在天之灵。” 胡易方心中万分感激,又再端起酒杯说道:“祖师叔说得对,谢家确实是欺人太甚,有两位师祖在旁,我心中便安定多了,他日夺回谭家堡,若不嫌弃,搬来同住,让我好好侍奉两位师祖。” 巴仲陵长叹一声,说道:“我与你祖师叔并非贪图享逸之人,助你夺回谭家堡,只是想为死去的徒儿争回口气,免得他死不瞑目。我们一生之中只收过他一个徒弟,虽然相处时日不久,却如同亲人一般。不料他却舍我们先去,每念及此,不胜唏嘘。日后你若想学武功,我们必倾囊相授,至于是否留在谭家堡,以后再作打算吧。” 胡易方感激得涕泪俱零,说道“两位师祖……”话犹未了,只听外面有人大声喝道:“什么人,敢闯金刀山庄?” 三人蓦然一惊,巴仲陵说道:“我去看看。”即时向外掠去。胡易方与程可仙亦紧随而出。 一人身穿黑色夜行衣,面罩黑纱,从胡隆坤生前书房中出来,被人发现后迅速向庄外逃去。一声大喝,已惊动整个金刀山庄,众弟子从四面八方围将过来。 黑衣人手执软鞭,以极快的身法避过攻击,未见其出手,已跃至山庄门口。巴仲陵此时亦已循声追来,见到黑衣人身影,不禁心中一凜:“此人好快的身法。” 黑衣人跃过墙头,施展轻功便走,背后紧随而至的是巴仲陵夫妇两人,还有一个落于更后的胡易方。 巴仲陵有心卖弄武功,要在胡易方面显示威风,便发足狂奔,想把黑衣人拿下。岂料此番却碰着高手,黑衣人不但不向黑暗中逃去,竟然大摇大摆走在大路中间。 巴仲陵恼羞成怒,足下更加发狠,大声叫道:“何方鼠辈,有胆闯金刀山庄,为何不敢停下来和老子决一高下。”正在此时,只听金刀山庄隐隐传来“着火了”的叫喊声,急忙回身去看,只见金刀山庄已冒出火光。胡易方在后面大声叫道:“不好,上当了,快回去。” 第十章 谭家堡(11) 巴仲陵此时已看出黑衣人是在用调虎离山计引开大家,对方轻功太好,若是追不上反而丢了面子,山庄着火,正好趁机回去。程可仙却不领情,跟着黑衣人狂追而去,边走边说:“你们回去救火,我去捉他。” 追出两三里路,黑衣人突然奔向一匹绑在路边树上的马,迅速解开缰绳,飞身跳上马背。此时相隔不过两三丈,程可仙人已跃起,扑向马上的黑衣人。 黑衣人手一扬,飞出一团黑影,黑坳坳的看似比鸟蛋稍大,却不知为何物。程可仙乃是用暗器高手,虽然人在空中,对飞来之物嗤之以鼻,心道:“老娘尚未出手,你倒来提醒了。”对着暗器一掌拍去,只听“蓬”的一声,暗器居然爆裂,一团烟雾散开,细小的梅花针被她的掌风激荡得到处乱飞。 程可仙大吃一惊,急忙沉身下坠,随即向后斜翻出去。烟雾还未散尽,黑衣人坐在马上,手执软鞭,冷冷的看着程可仙,丝毫没有逃跑的意思。 程可仙惊奇地问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冷冷说道:“你可听过‘夺魂双刹’?”手中软鞭迎空一抖,竟然拍马向程可仙冲去。 程可仙大吃一惊,转身就跑,速度竟比追黑衣人时更快。 黑衣人亦不追赶,勒马停下,看着程可仙远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道:“原来这个名字可以用来吓人。” 黑衣人走不多远,听得背后突突马蹄声响,回头望去,只见一人一马疾奔而来。便停下说道:“周大哥没事吧?”后面之人嗯了一声,已赶了上来。两人策马望谭家堡而去。 马天佑、杜姑娘及谢秋枫一直在大厅等候,见云遥和周彥风回来,一颗心方始放下。谢秋枫急步上前问道:“怎么样,有没有被人发现?” 云遥笑道:“他们没有发现,不是白走一趟吗?”谢秋枫问道:“那两夫妇在山庄吗?” 云遥道:“当然在,他们还把我送出庄外。” 谢秋枫一脸疑惑:“送出庄外?难道他们肯轻易放你们走?” 云遥笑了笑:“本来那两夫妇想把我捉住,一路追来,周大哥在山庄放了一把火,巴仲陵和胡易方便跑回去救火。只有程可仙不死心,却被我一句话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谢秋枫大奇,急忙问道:“什么话能吓倒程可仙?” 云遥道:“我问她是否听过‘夺魂双刹’,她便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谢秋枫见她说得轻描淡写,心中对她万分佩服,年纪轻轻居然敢夜闯金刀山庄,并且能在蛮州两夫妇眼皮底下逃脱,单凭这一点,便足以令人对她刮目相看。 杜姑娘笑道:“连我当年的名头也用上了,看来我的仇家是越来越多了。”接着又问道:“今晚有什么发现吗?” 第十章 谭家堡(12) 云遥神秘地眨了眨眼,说道:“暂时还未有。” 谢秋枫面上又露出忧虑之色,说道:“很快就要比武了,若被他们发现杜前辈受了重伤,那两夫妇必然发难,到时不知如何应付。” 云遥笑道:“事情未必如此糟糕,此时最好回去歇息,养足精神,其他事不必忧心,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直睡至日上三竿,谢秋枫方派人叫醒马天佑等人。昨晚他见云遥一副胸有成竹模样,心中定了许多,是以自己也睡了个安稳,起来后并不急于叫大家起床。 用完早膳,大家便在谭家堡内游玩。对于明日比武之事,云遥仿似毫不关心,只是对谭家堡的景观赞不绝口。谢秋枫此时已是想无可想,干脆亦把比武之事抛开,陪着大家玩耍。 快至晌午,突然有人来报,说敲门声响,众人便尾随谢秋枫去看个究竟。 铜门打开,便见门外站着两人,俱是同样装束,年纪莫五六十岁左右,白须白发,身穿白袍,略见矮胖。谢秋枫因有杜姑娘等人在旁,便不再紧张,对着两人施礼道:“不知两位前辈有何指教?” 左边一个老者吹了一下胡子,说道:“我们是‘长白两仙叟’,听说谢堡主身染重病,不远千里从长白山拿千年人参来救他,岂料还未赶到,他就已经身亡。既然死了,人参也就省下,听说他还有个儿子,叫他出来见一见。” 杜姑娘听到“长白两仙叟”这个名号,不禁大吃一惊。此两人一直于长白山一带活动,很少涉足中原,因何今日竟跑到谭家堡? 谢秋枫开始听他说从长白山跑来救父亲,心中非常感激,后来见他说话太不客气,心中有些不高兴。继而一想,长白山离这里相隔千里,从他们收到消息再赶到谭家堡,最少也要一两个月时间,父亲从生病到目前还不到二十天,看来他们必定是说谎。心下不悦,却不便戳穿,亦不敢得罪,说道:“多谢两位前辈不远千里来救我父亲,只是他老人家福份浅薄,无缘见到两位前辈。在下谢秋枫,目前是谭家堡主人,两位前辈既然远来,请到里面一聚,我派人安排酒席为两位接风。” 站在右边的白衣老者两眼上翻,怪声怪气的说道:“很好很好,原来你便是谢……谢……”说到此处,似乎忘了名字,便转头问左边的老者:“谢什么?” 左边的老者低声说道:“谢盛元。” 右边的老者哦了一声,继续说道:“原来你便是谢盛元的儿子,甚好甚好,听说谭家堡很快就要易主,趁你还在之时,我们来游玩游玩。” 谢秋枫压着一肚子气,说道:“两位前辈……” 第十章 谭家堡(13) 右边的老者翻起了白眼,说道:“什么前辈不前辈的,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我大名叫铁都凡,他是我大哥,叫铁凡都,名字不必记住,你管我们叫‘仙翁’便可。” 云遥不禁“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一个叫‘铁都烦’,一个叫‘铁翻肚’,有意思。” 铁都凡大怒,用力吹了几下胡子,大声喝道:“哪来的女娃子,敢跟仙翁这样说话。” 谢秋枫急忙说道:“两位仙翁请勿动怒,她年纪小不懂事,爱开玩笑,这位杜若雪前辈,是她的姨娘。” “长白山两仙叟”一听杜若雪的名字,不禁呆了一下。杜姑娘则冷冷地点了下头,话也不说。只听谢少枫继续说道:“这位是周彥风,衡山派的大师兄。” 两人心中开始吃惊,怎么这么多高手在场?难道他们都是谭家堡请来助拳的?傲慢的气焰即时低了下来。 当谢秋枫说道马天佑乃是马盖龙儿子时,两人顿时眼光发亮,齐声问道:“你便是马盖龙儿子?‘镔铁神’功在你身上?” 话一出口,登时觉得不对,两人同时用手捂着嘴,用眼睛不断去瞄杜姑娘,看她有何反应。 马天佑答道:“马盖龙正是先父,说到‘镔铁神功’,晚辈却未曾见过。” 铁都凡见杜姑娘没有任何反应,突然走到马天佑面前,伸出手掌哈哈笑道:“原来是马大侠的儿子,幸会幸会。” 马天佑也伸出手与他相握,一握之下,觉得手掌如被铁钳夹住,痛彻心扉,用尽全力,仍无法脱出。知道对方有心试探自己功力,便运起内功,奋力相抗。 铁都凡一握之下,觉得对方手掌全无力道,有些失望,突然传来一股精纯内力,手掌如同握着一团棉花,虽则软弱,却无法捏碎,心中不惊反喜,再加上几分力道,紧紧握住马天佑手掌。 马天佑手掌如同被火烧一般,却不好叫出声来,苦苦相撑,任凭对方握住。 众人见两人握着手半天不说话,甚为惊讶,不知铁都凡想干什么。渐渐见马天佑头上冒汗,开始明白原来是铁都凡在试探武功。 云遥大怒,一掌向铁都凡面门打去,大声说道:“你握着我马大哥的手干什么,他又不是女人。” 铁都凡即时松手跳开,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不禁大吃一惊:这女娃儿好大的劲。 杜姑娘冷冷的说道:“两位既然不肯赏脸进来,我们可要关门了。谭堡主刚去世,大家心情不好,本来不见客,若不想进来,两位请随便。”说罢转身便向里面走去。她实在是不想这两个老头留下,现在是敌友莫辨,看他们样子,对马天佑非常感兴趣,若是知道自己受了重伤,便不会如此客气了,故以说话之时显出中气十足的样子。 第十章 谭家堡(14) 谢秋枫也不想这两个人留在谭家堡,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说道:“两位前辈既然不愿进来,晚辈亦不敢强求,因家中还有事处理,怠慢之处请多多原谅。”言毕便示意关门。 “长白两仙叟”早已急步抢入堡内,铁凡都嘻嘻笑道:“既然贤侄求我们进来,当然要给他面子,我们便暂且在这里住上一两天,免得拂了主人家的兴。” 铁都凡亦抢着说道:“正是正是,虽然我们是仙翁,但也要给人一点面子,那个谢……谢什么的已经去世,我们当然要喝酒为他庆祝一下。”突然又发觉讲错,瞪大眼看着铁凡都。 铁凡都嘻嘻笑道:“不是庆祝,是哀悼。”铁都凡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们应该喝酒为谭家堡哀悼。” 谢秋枫气得一张脸变成紫色,大踏步领先而去。 这一天足够令马天佑头疼,无论走到哪里,长白两仙翁皆是寸步不离,嘴里不停的东扯西扯,让人哭笑不得。最头疼的恐怕还是谢秋枫,这两个人口无遮羞,全然没把他当作是谭家堡主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叫人听起来极不舒服。 晚上叫人摆好酒席,谢秋枫酒过三巡便推说有事离开。杜姑娘怕被他们看出自己受了伤,干脆连饭也不去吃,只说在房里练功。 第二天起床,大家心里都只想着一件事,便是比武。用完早膳不久,金刀山庄人马便已到来,各路英雄及公证人亦已赶到。谢秋领着大家到演武场,公证人坐在中间,谭家堡和金刀山庄各站一边。 谢秋枫首先走到场上,对着周围作揖,然后说道:“今天乃谢胡两家比试武功,承蒙各位赏脸,在此感激不尽,无论胜负,只求不伤和气。若今日金刀山庄胜出,谭家堡便交由他掌管。若是侥幸取胜,谭家堡亦不作他让,仍由不才掌管。今日座前俱是武林中名望甚高人物,相信定会秉公作个定夺。” 大家点头称是,按照以往规矩,接着下来便是由谢秋枫和胡易方比武。谢秋枫早已有所准备,手执金刀立于场中,却半晌不见胡易方出来。大家正疑惑中,突然听到一声怪笑,金刀山庄跃出一人,立于场上。 但见此人紫衣宽袍,身材瘦削,站在谢秋枫面前哈哈笑道:“众所周知谭家堡乃胡谢两家共有,长年以来均由谢家掌管,皆因谢家无耻占有‘金刀诀’,如此不公平的比武,即使再过一百年,谭家堡仍落于谢家手中。胡庄主迫于无奈,拜我为师,念其受此囊气,授与武功,以此对抗谢家占有‘金刀诀’之不公,孰料姓谢的去年痛下杀手,将我徒儿杀死,今日前来,便是要为徒儿讨个公道。” 第十章 谭家堡(15) 谢秋枫已气得浑身发抖,面前之人正是巴仲陵,当日假扮吊丧杀死父亲,此时还要强辞夺理胡说八道一番,如何能忍?手中剑铮然出鞘,便要冲过去。 云遥突然跳出,大声说道:“谢少堡主且慢,今日既是谢胡两家比武,关系到整个谭家堡,岂可与外人生气随便动手?” 谢秋枫即时醒悟过来,暗叫一声惭愧,论武功,自己绝非巴仲陵对手,被对方一激,差点便要与他交手,无疑于将谭家堡白送与人,正中了敌人圈套。当即推剑入鞘,等待云遥说话。 云遥不紧不慢的上下打量巴仲陵,然后笑着说道:“敢问尊驾姓名,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巴仲陵见谢秋枫拔剑,心中暗喜,只想狠下杀手,解决谢秋枫,到时便无人与胡易方对敌,谭家堡唾手可得。云遥突然出现,倒吓了他一跳。论武功,他根本没把在座之人放在眼里,即使杀死谢秋枫,也是仿效去年谢盛元之举,谅在座之人也不敢站出来说话。 谢家一边来了不少人,他根本就没有细看,心想也不屑一看。以他两夫妇的名气,江湖上谁敢不给面子,简直是活得不耐烦。被云遥上下打量,早已气得想一掌把她打死。何来不知死活的女娃,竟自寻死路?碍于在座江湖人士及公证人的面子,不想与她一般计较,便说道:“你听过‘燃冰掌’没有?我便是巴仲陵,江湖上无人不晓。姑娘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贸贸然跑出来,难道想和老夫过两招?若是如此,随时奉陪,只是还未请教姑娘是谭家堡中何人。” 云遥笑着说道:“‘燃冰掌’倒没听过,若是没听错,你应该叫巴仲陵。” 巴仲陵一愣,随即点头道:“正是。” 云遥继续笑道:“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巴仲陵没好气的答道:“今天是谢胡两家比武,你来捣什么乱?” 云遥哈哈一笑,说道:“我还以为你老糊涂了,原来还记得。既然是谢胡两家比武,其他人观看便是,何须他人插手,难道巴仲陵改姓胡,要代父上场?” 四周一阵哄笑。本来就不满巴仲陵代金刀山庄出场,对于谢堡主重病时的一番嘱托,大家仍记在心里,只是忌于巴仲陵夫妇武功太高,谁也不想强出头,听云遥此番说话,正合心意。 巴仲陵脸色一沉:“这位姑娘是活得不耐烦了,我今日到此是为徒弟报仇,关你何事?你不也站在这里乱叫吗?难道你也姓谢?” 云遥扮了个鬼脸,说道:“好怕,这位姓胡的仲陵先生要杀人啦。既然你要报仇,尽可以去找谢堡主。我只是在这里负责扫地,看到有只狗在乱吠,便出来把它赶走,免得耽误了别人比武。” 第十章 谭家堡(16) 程可仙越听便越觉得这把声音熟悉,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的黑衣人,不禁大吃一惊。 巴仲陵已是气得脸色涨红,须发俱张,大声喝道:“你找死,今天不管是谁人比武,先杀了你再说。” 云遥见他似要出手,向后退开一步,仍是笑着说道:“金刀山庄可以请外人来,难道谭家堡就不可以?”转过脸去,一一介绍道:“这位是名震江湖的杜姑娘,旁边的是衡山派大弟子周彥风,再旁边的是马盖龙马大侠的儿子马天佑,这两位名头更响,便是江湖中无人不晓‘长白两仙叟’。” 听完云遥介绍,在座之人不禁大吃一惊,除马天佑外,其他四人在江湖中都算得上一流高手,特别是杜姑娘,若还是当年,恐怕在座之人听到她的名字十已跑掉八九。如此多的高手齐聚一堂,确实罕见,谭家堡势力果是不弱。 巴仲陵亦是吃惊不少,一双眼骨碌碌转动,立于场中不知如何是好,到底打呢还是不打?若打起来,对方所请高手远多于金刀山庄,且个个名头响亮,最头疼的还是杜姑娘,自己住在蛮州,离她又近,若惹恼她,恐怕以后便没有好日子过了。若是不打,在座这么多江湖人物,日后传出去将如何立足? 正取舍不定之时,只听“长白两仙叟”中的铁都凡哈哈笑道:“既然云姑娘有言在先,孰胜孰负,我们兄弟不便插足,只作旁观。你们放心打吧,若我们出手,便是龟儿子。” 铁凡都也跟着大声说道:“没错,你们打吧,若谁出手,便是龟儿子。”此话一出,便又发觉不妥,急忙对巴仲陵说道:“我不是说你。” 云遥哭笑不得,心道你不说话会死啊。巴仲陵听到铁都凡一番话,知道此两人不会为难自己,心中舒了一口气,杀机顿起,脸上凝起一层寒霜,阴声说道:“先送你上西天。” 云遥纵身跃回马天佑身边,低声问道:“你真的不怕毒吗?”马天佑点了点头。云遥道:“你出去会一会他,打不过就跑。” 马天佑再一点头,轻轻跃到场中,站于巴仲陵面前,也不拱手,说道:“你便是胡、胡……”心中大吃一惊,昨天被长白两仙翁跟得紧,怎么说话也变成他们那个模样?急忙用眼去看云遥。 云遥笑着说道:“胡仲陵前辈。” 马天佑道:“原来你便是胡仲陵前辈,久仰久仰。” 云遥对着“长白两仙叟”哈哈笑道:“恭喜两位,你有个好徒儿了。”两个长白仙翁即时笑得前翻后仰,眼泪都流了出来,大声说道:“好徒儿,好徒儿,使劲打,不要给师傅面子。” 巴仲陵气得两眼直翻,大声说道:“小子找死。”一掌已拍出,但见掌上带着缕缕蓝光,直向马天佑胸前击去。 第十章 谭家堡(17) 马天佑来不及拔剑,一个后空翻,飘飘然落在地上,长剑已出鞘在手。 这一下大出云遥意外,这个家伙从来都是笨手笨脚,怎么此时变得如此利落?原来马天佑自出江湖以来,历经数次大战,已有一定的对敌经验,遇敌当然稳定很多。此时一对一,料定对方随时出手,早有准备,是以闪避得非常漂亮。 云遥与周彥风齐声喝彩,马天佑顿时信心大增,挥舞长剑,一招“风吹云散”,长剑抡圆,如风车转动般向巴仲陵卷去。 巴仲陵见他出招快如闪电,不禁暗吃一惊,摸不清对方的武功,向后退开两步,运起内劲,用掌向长剑拍去。马天佑长剑被掌风击中,即时便歪向一旁,剑势减弱。巴仲陵大喜,原来此人内功并不深厚。“燃冰掌”接二连三击出,把马天佑笼罩在一片寒气当中。 云遥见马天佑被一团蓝色气焰包围,心中有些焦急,怕马天佑抵受不住,大声叫道:“马大哥,打不过不要硬撑,他比你老很多。” 马天佑被掌风笼罩,“浮云剑法”无法施展,心想一时三刻仍可支撑,便假作轻松说道:“遥儿不必担心,凉快的很,胡先生在给我打扇子呢。” 云遥见他说话,略为宽心,便专心观看。巴仲陵见他此时还在称自己为“胡先生”,怒气更盛,“燃冰掌”加足十二分力道,寒气更浓。 马天佑所习“轩辕心经”乃至纯内功,加上饮过耳鼠之血,可抗奇寒,此刻被寒气侵袭,体内气血愈加翻腾,便觉凉风习习,遍体生津。 巴仲陵见马天佑被寒气包围,丝毫不见异样,心中大骇。若是常人,被寒气裹体,早已是血液停止流动,全身结冰。难道此人有心卖弄武功,直至此时仍没有露出真家伙? “长白两仙叟”相视一笑,各伸出手掌互击一下。铁都凡说道:“我早说过他有‘镔铁神功’,你偏不信。”铁凡都说道:“我不是不信,只是可惜他不懂得怎么练,若我们教他,现在早已打败巴仲陵了。” “镔铁神功”四个字声音虽不大,却如同利箭一般穿入众人耳朵,都睁大眼看着打斗中的马天佑。 云遥见大家对“镔铁神功”极感兴趣,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让马天佑上场,他一亮相,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麻烦。目前谭家堡外面还有十一个寡妇对杜姑娘虎视耽耽,谭家堡内“长白两仙叟”对“镔铁神功”垂涎三尺,若蛮州两夫妇也操上这份心,场面真不知如何收拾。 第十章 谭家堡(18) 云遥心中思量脱身之计,眼睛却不敢离开场上打斗。马天佑虽然不怕寒气侵体,却抵受不住对方掌劲,手握长剑左遮右挡,身形被掌风震得东倒西歪。巴仲陵初时见马天佑被寒气裹体仍能轻松说话,疑为高手,心中留了几分神,再听到铁都凡说出“镔铁神功”,更是惊疑不定。被武林中人传得神乎其神的“镔铁神功”若真在他手里,施展出来威力将不知如何。心中有所顾忌,便不敢过于欺身,“燃冰掌”亦是点到即止,恐防落入对方圈套。 打了半天,仍不见马天佑使出甚么神功,连自己掌风都抵受不住,一咬牙,决定挺而走险。“燃冰掌”用足十二分力道,摧动一团蓝色火焰,向着马天佑当胸欺入。 马天佑急忙把长剑竖于胸前,迎着击来的冰掌。只听“啪”的一声,震得众人耳内嗡嗡作响,马天佑手中长剑已断为两截。“燃冰掌”余势不减,摧断长剑后,再把他震退丈余远。 巴仲陵一招得手,心中大喜,飞身扑向马天佑。眼前一抹黑影扫来,疾如闪电且力道甚猛,一时不敢去接,半空中一个后翻身跃回原地。 云遥迫退巴仲陵,急忙扶着马天佑问道:“怎么样?” 马天佑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说道:“我没事。”一句话刚说完,强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周彥风大吃一惊,也急步上前扶着他。 只听铁都凡说道:“没事没事,大家不必担心,我徒儿有神功护体,死不去的。”果然听见马天佑说道:“没事没事,不用担心。”刚才只顾着对付巴仲陵的“燃冰掌”,没有细听云遥和“长白两仙叟”的对话,此时听到铁都凡叫徒儿,心中不解,问道:“谁是他的徒儿?” 云遥见马天佑吐了一口血,很快便神色如常,一颗心方始放下,低声说道:“那两个家伙胡说八道的,不要管他。”随即又高声向两仙翁喊道:“你们徒儿被人欺负,明显是不给仙翁面子,还不出来教训教训他们。” 铁都凡两眼瞪圆,一副惊讶的样子:“刚才我们说过谁动手便是龟儿子,难道你想让我们变成龟蛋?不去不去,大不了日后再给他点苦头尝尝,为徒儿出口气。” 巴仲陵阴沉着脸站在场上,见马天佑受了自己一掌,居然还能谈笑自若,如此强悍,确令他吃惊不少。此时云遥和周彥风站了出来,他也不敢贸然出手。程可仙怕丈夫被人围攻,也急忙站了出来,指着云遥大声说道:“此人便是夜闯金刀山庄的黑衣人,还在庄内放火,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她。” 胡易方咬牙切齿说道:“原来你便是夜闯山庄的黑衣人,胆子倒不小,谢家请来的都是一些肖小之辈,专做见不得光的事。今日当着众位英雄的面,请谢家的出来给个公道。” 第十章 谭家堡(19) 谢秋枫即时左右为难,到如今他仍不明白云遥为何要夜闯金刀山庄,按理来讲,这种做法确实有违道义,此时被人当众揭出,云遥却无否认的意思,总不能把事情全推在她身上,说她与谭家堡完全没有关系吧。 云遥嘻嘻一笑,说道:“我之所以夜闯金刀山庄,也是为了你们胡家好,你不谢我反而责怪,真是好心没好报。” 胡易方有点摸不着头脑,问道:“此话怎讲,难道火烧山庄也是为了我好?” 云遥笑道:“火烧山庄只是权宜之计,况且只是烧了一点点,若非如此,我怎么能脱身?若是死在你们手上,金刀山庄和谭家堡很快就要改成姓巴了。” 大家开始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心中俱有同感,不禁暗暗点头。巴仲陵冷笑一声:“放屁,若老子想要金刀山庄,直接搬进去住便是了,胡家并不是不欢迎我。你挑拨离间,只不过是想为自己洗脱罪名。” 云遥并不理他,继续说道:“大家还记得去年的比武吗?胡庄主是怎么死的我想大家都清楚不过。他使用程可仙为他配制的‘灭焰针’,自己却反遭其毒。这种暗器剧毒无比,只有配制之人有解药。中毒之后只要服下解药,毒性便会退去。何以胡庄主最后却会毒发身亡?” 程可仙大声说道:“那是因为他被谢盛元刺了一刀,伤得很重,解药便起不了多大作用。况且那一刀足够要他的命,什么灵丹妙药吃下去也是徒劳。你在此妖言惑众,到底是何居心?真正打谭家堡主意的恐怕是你。” 云遥冷笑一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药瓶,高举起来对胡易方说道:“胡少庄主应该还记得这个药瓶吧?”胡易方点了点头,只听云遥又说道:“这个便是程可仙给胡隆坤的药瓶,我翻遍整个金刀山庄,最后在胡隆坤书房里找到。” 胡易方哦了一声,一脸茫然说道:“家父去世之后,那些毒针我不敢乱用,事隔一年,我也忘了这瓶子放哪里了,却让你在书房里找到。只是,你找这个药瓶来干什么?” 云遥从瓶里倒出一粒红色药丸,两指拈起说道:“这可是你父亲服用的解药?” 胡易方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家父当日多次服用这种药丸,起初见效,后来却还是不治身亡。” 大家都好奇的盯着云遥手中的药瓶和药丸,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云遥嗯了一声,说道:“程可仙当日给了胡隆坤一把毒针,用来对付谢堡主,岂料胡隆坤却反为毒针而伤。本来吃下解药便会没事,他身上的刀伤虽然不轻,却不到致命地步,略为休养便会好转。何以他最后却毒发身亡?因为,程可仙给他的解药是假的。” 第十章 谭家堡(20)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众人把目光同时投向蛮州两夫妇身上。胡易方亦觉事有蹊跷,开始半信半疑。巴仲陵一直阴沉着脸听云遥讲,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大胆贼妇,竟敢血口喷人,今日不杀你,誓不为人。”掌上泛起蓝色火焰,便要向云遥扑去。 云遥脸色一沉,说道:“你想杀人灭口,掩盖自己的罪行吗?今日这么多英雄在场,岂容得你胡来,若不是心虚,请听我把话说完,谁对谁错,大家自有公断。” 公证人站起身大声说道:“没错,先听这位姑娘把话说完。”在场很多皆是谢盛元生前好友,有心向着谭家堡,亦同时出声为云遥助威。巴仲陵无法,只好把掌放下,若此时出手,反而显得自己心虚,阴沉着脸不作声。 程可仙亦不敢惹众怒,强作笑颜道:“当时大家都看到我徒弟服下解药,即时生效,他的死是因刀伤而致。我一手教出来的徒弟,难道会忍心毒死他吗?若是如此,我何必教他武功,迟早他会死在谢家的手上。” 云遥对着她冷笑一声说道:“装得倒像,听我把话说完,看你还认不认。”接着对大家说道:“巴仲陵夫妇生平从未收过徒弟,为何胡隆坤一求他们,便答应了?难道他们觉得胡隆坤很有天资吗?他们看上的绝不是胡隆坤,而是谭家堡。假仁假义教他武功,只为博取胡隆坤的感激,日后取得谭家堡,自然少不了他们一份。只要住进谭家堡,便是他们的天下。 “所以程可仙把自己的独门暗器也交与胡隆坤使用,只要被这种暗器打中,没有解药必死无疑。等比武之里胡隆坤用暗器杀死谢盛元,从此谢胡两家便结下血海深仇,两夫妇也就少了一个对手,阴谋的第一步便已达到。日后巴仲陵在谭家堡胡作非为,单凭一个胡隆坤绝对控制不了,况且还有师徒名份。此时想再找谢家联手已是没有可能。 “怕胡隆坤念在同门份上把解药给谢盛元,夺得谭家堡后反而两家和好,程可仙便给了胡隆坤一瓶假的解药。说它是假,并非全假,因为她给的不是独门解药,只是普通的解毒丸。胡隆坤没料到中毒的竟是自己,赶紧服下程可仙给的解药。虽然是普通的解毒丸,但也有一定的功效,是以服下去后对毒性亦有所抑制,大家便不疑解药有假。普通解毒丸的功效毕竟有限,并不能完全消去体内的毒,服下去不久,毒性便又发作,如此反反复复,最终还是中毒而死。” “大家不明就里,便以为胡隆坤是因刀伤而死。胡易方怀恨在心,一心想为父报仇,知道凭自己武功打不过谭家堡,便去蛮州请来巴仲陵夫妇。此举正合两夫妇心意,光明正大的打着为徒弟报仇的旗号,前来为胡易方夺取谭家堡。” 第十章 谭家堡(21) 听了云遥一番话,即时哄声四起,大家纷纷对巴仲陵两夫妇指手划脚。谢秋枫暗叫一声“好险”,用感激的眼神看着云遥,此时方明白她夜闯金刀山庄的用意。胡易方亦听得冒出一额冷汗,越想越觉得云遥的话有道理。巴仲陵两夫妇则脸色越来越青,目露凶光,恨不得把云遥碎尸万段。 云遥对胡易方冷冷说道:“胡少庄主纵使今番夺得谭家堡,你能保证谭家堡的主人一定是你吗?就算让你当上谭家堡的主人,你能忍受一辈子认贼作父吗?谢盛元和胡隆坤若是泉下有知,看着杀死自己的仇人大摇大摆的在谭家堡进出,不知作何感想?我的话说完了,如果胡少庄主还是觉得巴仲陵两夫妇有理,便把我捉起来痛打一顿,当作是夜闯山庄的报应吧。” 云遥话音刚落,谭家堡及金刀山庄众弟子已经涌出,手执兵器向巴仲陵两夫妇扑去。谢秋枫和胡易方一马当先,嘴里大喊:“杀了这两个狗贼为父亲报仇。” 巴仲陵见势不妙,叫一声“走”,转身向外跃去。演武场乃是在谭家堡内,两人轻功甚是了得,一纵一跳之间已越过众人,去到墙边飞上屋脊,转眼便逃出谭家堡。 谢秋枫与胡易方知道无法追上,只好任由他们逃去,重新回到演武场上。胡易方快步来到云遥面前,单膝下跪,说道:“若非姑娘及时提醒,差点便上了贼夫妇当,胡某在此感激不尽。” 云遥笑道:“不必多礼,我只是不想见到谢胡两家被人利用,自相残杀。我姨娘与谢堡主生前是好友,谢少堡主待我们也不错,所以才想去帮他这个忙。如今真相已经大白,若你们仍要比武,便继续吧,最好点到为止,不要弄个两败俱伤,说不定那两夫妇何时又会杀回来。” 胡易方站起,满脸羞愧说道:“经过此番教训,双方都失去了至亲的人,从此我不会再去争什么谭家堡与‘金刀诀’,比武之事亦休提,我仍回金刀山庄,日后谢家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会帮。” 谢秋枫已是泪流满面,过去一把抱住胡易方,说道:“好兄弟,我们两家相争多年,今日方始觉悟,你父亲及家父泉下有知定会觉得欣慰。从此以后你便搬来谭家堡与我同住,一齐练习‘金刀诀’,共同守护谭家堡,你意下如何?” 两兄弟抱头痛哭一番,胡易方说道:“其实金刀山庄并不差,我在那里住了二十年,此时再搬来谭家堡,反而会不习惯。谭家堡仍由你掌管,以后我们两兄弟同心协力,彼此照应,相信再没有人敢打谭家堡和金刀山庄的主意。” 第十章 谭家堡(22) 谢秋枫知他此番乃真心说话,亦不再勉强,拉着胡易方到云遥面前再三多谢。众人见两家和好,亦纷纷过来道贺。只有“长白两仙叟”心中失望,一脸不开心。本来此趟是想来混水摸鱼,倒不是打谭家堡主意,而是对‘金刀诀’感兴趣。后来见到马天佑,两人更是喜出望外,无奈有杜姑娘在旁,不敢轻举妄动,只想等他们在此次比武中斗个两败俱伤,到时再找机会迫马天佑交出“镔铁神功”。所以无论云遥怎么说,他们都不会出手。此刻见巴仲陵两夫妇已走,剩下一团和气,如意算盘落空,只好再另外寻找机会。 当日晌午谭家堡内大排筵席,宴请杜姑娘等人及众位英雄,直至午后众英雄才尽欢而散,各自打道回府。胡易方与谢秋枫有道不完的说话,便决定多留几日,好好倾诉一番,同时亦怕巴仲陵再来谭家堡滋事,留下来互相有个照应。 谢秋枫此时有杜姑娘等人撑腰,又与胡易方和好,便不再惧怕“长白两仙叟”,知道他们此番前来亦是心怀鬼胎,待众英雄走后,竟对他们下起了逐客令。这两个仙翁脸皮亦是够厚,一唱一和死缠烂打,非要与马天佑等人一齐留下。无奈谢秋枫对两人厌恶之极,心意已决,丝毫不留情面,最后只得悻悻离开谭家堡。 马天佑被巴仲陵掌风击中,吐了一口血后发觉并无大障,见“长白两仙叟”离开谭家堡,开心得差点跳了起来,当晚又与谢秋枫等人畅饮一番。席间讲起今日之事,大家都很兴奋,既赶走了巴仲陵两夫妇,又使得谢胡两家和好,少不免又要对云遥称赞一番。 之后众人在谭家堡逗留了三日,马天佑身上伤已完全好转,杜姑娘面色看起来亦如常人无异,便决定离开谭家堡。第四日一早,马天佑等人向谢秋枫辞别,径往成都而去。 谢秋枫与胡易方一直送至十里外,方才挥泪道别。马天佑见他们相处几日,感情犹胜亲兄弟,想起武尚文,不禁黯然泪下。云遥见他突然泪光闪动,心中奇怪,问道:“马大哥舍不得谭家堡吗,怎么流起泪来了?”当得知马天佑乃是想念武尚文,大家亦心中黯然。 杜姑娘休养了几日,伤势有所好转,大家便策马狂奔。一路无语,时至晌午,离开谭家堡已有一百多里,路上并不见十一寡妇踪影,大家便以为她们等得不耐烦,早已回飞龙山去了。离开谭家堡之时众人身上带了不少干粮,即使十一寡妇想暗中下毒,亦无从下手。云遥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希望此去一路无事,十天八天之后我们应该可以到达成都。” 第十章 谭家堡(23) 马天佑说道:“此番谭家堡可以化解多年仇恨,共同抵御外敌,多亏遥儿聪明,把巴仲陵两夫妇的阴谋当众揭穿。只是你胆子也真够大,居然想到夜闯金刀山庄,幸亏找到证据,如果没有找到,反倒成了巴仲陵两夫妇借口,到时我们也难逃一劫。” 周彥风说道:“是啊,云姑娘真是聪明绝顶,当时我跟着她去,一直猜不透她的用意,她让我放火我就放火,想不到这一把火用处还挺大。” 杜姑娘亦说道:“事隔一年,你居然还有把握找到药瓶及解药,这一次我不得不佩服。” 云遥见大家称赞,笑道:“其实我也没有把握,金刀山庄如此大,且从未去过,要找一个小药瓶,如同大海捞针。更何况,谁能保证这个药瓶还会在金刀山庄?” 周彥风说道:“可能是老天保佑吧,我见云姑娘进去没多久,便传来呟喝声,之后我开始放火,还以为她一进去便被人发现行踪,却料想不到她已经得手。” 马天佑竖起大拇指道:“遥儿厉害,偌大一间金刀山庄,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出一个小小药瓶,神仙也自叹不如。” 云遥装出一脸茫然,问道:“药瓶?什么药瓶?” 此时轮到众人一脸茫然。马天佑奇道:“程可仙交给胡庄主的药瓶啊,你夜闯金刀山庄要找的证据。” 云遥又从怀里掏出那个药瓶,说道:“是这个吗?”马天佑点了点头。只见云遥格格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都在看着她笑。云遥笑了一阵后说道:“这个药瓶是谢秋枫给我的啊。” 大家啊了一声,惊奇得张大了眼。只听云遥说道:“我夜闯金刀山庄其实什么也没有找到,我只是故意让他们知道我去闯过山庄罢了。你以为我真是神仙啊,这么大一间山庄,要找一个小药瓶谈何容易,连胡易方都记不起放在哪里,更何况是我?比武之日大家看到我手中拿着的药瓶,是谢秋枫送给我的,药丸也是根据他所描述的模样,我自己放进去的。当时大家只顾听我说话,巴仲陵两夫妇已气得七窍生烟,大家又深信我夜闯山庄是为了这个药瓶,所以都没有发现其中奥妙,便信以为真。”说至此处,又格格格地笑个不停。 杜姑娘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比起你母亲,你的确还聪明得多,只是这一招未免太过冒险,如果药瓶在胡易方或巴仲陵身上,我们这一趟便性命难保,不要说巴仲陵等人不肯罢休,在场所有人亦不会放过我们。到其时谢秋枫恐怕也是面上无光,不用比武便将谭家堡拱手送人,我们死了还要落得个臭名远扬。”杜姑娘一番话听得马天佑和周彥风直冒冷汗,暗叫侥幸。云遥笑道:“此时谢胡两家已是一心,即使巴仲陵再说什么话,亦不会有人去听。大家已经把他们当作是阴谋害死谢盛元及胡隆坤,企图独占谭家堡的小人,更何况谢盛元确是被他们杀死,他们在江湖上已是臭名远扬。当时若不冒这个险,恐怕我们也难以保住性命,谭家堡照样落入他人之手。与其这样,不如一试,远胜坐以待毙,只要大家能够平安回到成都,管他什么臭名美名的。” 一番话说得大家无言以对,只好各自苦笑。马天佑问道:“你怎么想到解药是假的?这一点我们都没有想到。” 云遥笑道:“你还想我继续说下去吗?”马天佑点了点头。只听云遥说道:“当时听完谢秋枫所讲去年比武之事,胡隆坤的死因不外乎两种,一是刀伤,二是中毒。若刀伤太重而死,两家的恩怨便无从化解,若中毒而死,同解药必然有关,所以我选取后者。如巴仲陵两夫妇所说,因刀伤太重以致解药失效,虽然有此种说法,但不去考虑,因为如此一来,主要死因还是谢盛元那一刀。除巴仲陵夫妇,当时在座并无其他用毒高手,他们两个又没有机会说话,所以大家便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因为大家见我手中确是拿着药瓶和药丸。至于程可仙交给胡隆坤的解药是真是假,鬼才知道,我连见都没有见过。” 这一次大家更是惊愕得连嘴巴都合不拢。马天佑马鞭一扬,大叫一声:“救命啊。”疾驰而去。 第十一章 桃花谷(1) 一路策马飞奔,离谭家堡越来越远,离成都则是越近。时至午后,盛夏的太阳毒辣辣的一路相送,众人开始有些饥渴,便落马坐于路边石头上歇息,取出干粮与水,吃喝起来。周彥风临走时仍不忘带酒,一壶酒下去之后,顿觉全身舒畅。 树荫底下凉风习习,马天佑擦了擦嘴,感觉有点睡意,便闭上眼睛软绵绵的靠在石头上。云遥走过去踢他的脚,叫道:“懒猪起床,太阳快下山了。”云遥逗了一阵,见马天佑仍是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呼噜声却响了起来。云遥知道他是装睡,突然大声说道:“快起来,‘长白两仙叟’来了。”马天佑心中暗笑,呼噜声越发大起来。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云遥提了起来,不得不睁开眼。一看之下,吓得两腿发软,只见“长白两仙叟”正乐呵呵的从后面走来,幸好被云遥提住,不然站都站不稳。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长白两仙叟”已经离开谭家堡三天,怎么才走到这里?转而一想,也难怪,他们是走路,当然会慢得多,只好心中大叹倒霉,早知道再跑上一百几十里就不会碰到他们了。 两人走近,双手抱拳说道:“幸会幸会,真是人生何不相逢,才分开几日,又见面了。”云遥笑道:“两位真有雅兴,到处游山玩水,我们还要急着赶路,此刻不便奉陪,如果有缘的话,或许在下一处又会遇上,到时再陪两位喝酒谈天。” 铁都凡笑咪咪地说道:“不急不急,天气炎热,人不累死马也受不住,既然有酒有肉,何不就在此地说话,解解闷,歇息歇息。”铁凡都跟着说道:“对对对,解解闷,歇息歇息。”伸手去抢周彥风包袱里的酒壶。 周彥风手快,一把将包袱拿开,说道:“肉就有,酒不能给。”铁凡都睁大眼睛,问道:“为什么酒不能给?”云遥笑道:“酒是周大哥的命根,给了你等于要了他的命,这里有肉有水,两位仙翁将就一下吃吧。”说完取出一包肉一壶水递与铁凡都。 铁凡都极不情愿地接过肉与水,连一句多谢都没有。云遥笑道:“好啦,你们慢慢享用,吃饱了继续游山玩山吧,我们还有急事要赶到前面,等事办完,我们在前面等两位。”说完便去牵马准备离开。 “长白两仙叟”张开双手,拦在路中。铁都凡嘿嘿两声,说道“不要走不要走,后面还有几位朋友,很想见见各位。” 大家一愣,心想等他的朋友赶来,麻烦就更多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众人还未上马,已听到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一队人马出现在视线内。众人大吃一惊,十一匹马上十一个女人,不是十一寡妇还是何人?云遥毒鞭一甩,向拦在路中的“长白两仙叟”卷去。马天佑与周彥风亦已拔剑出鞘,一齐攻将过去。 第十一章 桃花谷(2) 两仙翁赤手空拳,被一鞭两剑迫得连连后退,却仍紧紧的挡在路中,不让众人上马冲过去。 后面十一寡妇已经杀到,十一把苗刀耀起万道光芒,向着杜姑娘劈去。周彥风手执风影当年用的幽月剑,急忙转身,迫开疯狂劈向杜姑娘的苗刀。十一寡妇个个两眼通红,面目狰狞,根本不顾自身性命,十一把苗刀如十一条疯狗,势不可挡,迫得周彥风步步后退。 当日“长白两仙叟”被谢秋枫不客气请出谭家堡,一边走一边回头指着谭家堡骂骂咧咧。两人来到一间小酒肆坐下饮酒,一肚气还未消,铁都凡骂道:“谢家那个小子真不识好歹,若不是我们两个仙翁给他们助威,巴仲陵两夫妇能这么轻易被他们吓走?怎么说我们也是客人,居然留下来借宿一两晚都不给面子。等杜姑娘一走,我非铲平谭家堡不可。” 铁凡都急忙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说道:“此处是谭家堡地头,说话小声点,杜姑娘还未走,到时他们联手来打我们,恐怕不易对付。” 铁都凡一听更气,大声道:“怕什么,我不信杜姑娘有三头六臂,打不过难道不会跑?黄戟那个王八羔子追了我们十万八千里,也一样奈何不了我们。始终有一日,我会将马天佑那小子的‘镔铁神功’抢到手。” 提到“镔铁神功”,两人眼睛放出光彩,说话声音越来越大。突然耳边传来一把温柔的声音:“两位大哥有礼,听语气,似乎对谭家堡很有意见。”两人同时扭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孝服妇人,正站在身旁施礼。 铁都凡本想发火,见是女人,即时换上一副笑脸,问道:“这位夫人有何贵干?是来陪我们兄弟饮酒吗?” 妇人四十岁上下年纪,风韵犹存,着一身孝服,显得楚楚动人,倒是别有一番风味。铁凡都拉过一张凳子,邀她坐下。妇人也不客气,坐下来说道:“适才听两位提到谭家堡及杜姑娘,难道是他们有什么得罪之处? 铁都凡急忙摆手摇头说道:“哪里哪里,我们是谭家堡的客人,与杜姑娘又是多年朋友,刚才在谈论往事,声音虽然大了点,只是因为开心,不是生气。”铁凡都跟着说道:“对对对,开心开心,我们没有生气。” 妇人嫣然一笑,笑得两兄弟眼睛发直,差点连口水都流了出来。只听妇人说道:“两位大哥不要骗我,刚才说话我已听得一清二楚,若非受了很大的气,怎会说出‘铲平谭家堡’此等话来?” 铁都凡双眼一瞪,杀机顿露,问道:“你是谭家堡什么人,要去通风报信吗?” 妇人又是嫣然一笑,说道:“两位不要心急,我与谭家堡非亲非故,何来通风报信之说?听起来,两位对杜姑娘似是甚为顾忌。” 第十一章 桃花谷(3) 铁都凡反问道:“难道你不怕她?” 妇人脸色一变,说道:“怕,怕得要命,只不过是以前,现在要怕的应该轮到她了。” “长白两仙叟”一愣,瞪着她问道:“为什么?” 妇人冷笑一声:“她受了重伤,连缚鸡之力都无,只要她走出谭家堡,我随时都可以杀了她。” 两兄弟一听,真是喜从天降,各伸出手掌互击一下,哈哈大笑起来。铁都凡说道:“怪不得这些天从来没有见过她出手,我还以为她已经改邪归正,原来是受了重伤,真是天助我也。” 铁凡都急忙说道:“不对不对,是天助我们也。”铁都凡听他说“不对不对”,不禁一愣,听完即时又大笑起来:“对对对,是天助我们也。” 妇人等他们一唱一和疯完后又说道:“小女子有个想法,不知两位大哥可想听?” 铁都凡道:“你说。”妇人道:“我们在谭家堡外守候,等杜姑娘他们一离开谭家堡,我们便跟着去,到时联手把他们杀死,你们认为这个主意如何?” 铁都凡两眼一翻,说道:“不好不好,我们为什么要与你联手,杜姑娘受了重伤,单凭我们两兄弟便可以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你来凑什么热闹?难道你也想抢‘镔铁神功’?” 铁凡都色迷迷的盯着妇人说道:“若你肯服侍我们两兄弟,事成之后,神功也可以让你看一看。” 妇人心中暗骂了一句“色鬼”,脸上仍堆出笑容,说道:“此话差矣,我并非贪图什么神功,只想杀死杜姑娘替先夫报仇。虽然杜姑娘身受重伤,但与她同来的两男一女武功不弱,单凭两位之力,想抢到神功,恐怕并非易事。我还有十个朋友,她们都与杜姑娘有仇,到时我们杀死杜姑娘,再助你抢神功,岂不是一举两得?” 两兄弟点了点头,觉得有理,便每日在谭家堡外等候。终于等到杜姑娘等人出来,便一路跟踪而去。到了午后,思量离谭家堡已远,该是动手时候。“长白两仙叟”远远望见杜姑娘等人在路边歇息,便弃马走过去,故意拖延时间,等十一寡妇赶到,一齐动手。马天佑等人万万料不到这两兄弟会和十一寡妇联手对付自己,不禁暗暗叫苦不而。 周彥风被十一寡妇迫得步步后退,马天佑与云遥却无法再迫退两仙翁,很快便与周彥风挤在一起,腹背受敌。但见刀光剑影,毒鞭翻飞,杜姑娘等人被滚滚灰尘罩在当中,连眼睛都睁不开。铁都凡大声叫道:“只要我徒儿交出‘镔铁神功’,便饶你们一死。” 马天佑此时已明白他所说的徒儿便是自己,心中来气,大声说道:“你休想,打得过我再说。” 第十一章 桃花谷(4) 铁都凡见他嘴硬,心中更是高兴,大声说道:“果然不愧是我徒儿,脾气跟我一样。其他人可以杀,我徒儿的命要留下,谁动他一根毫毛,便是跟我过不去。”铁凡都说道:“对对对,其他人可以杀,小女娃给我留下,谁动她一根毫毛,便是跟我过不去。” 铁都凡跃至一旁,搬起一块大泥石,向马天佑砸去。马天佑长剑一旋,把泥石绞成粉碎,眼前即时一片飞沙走石,灰尘漫天。铁凡都用掌一拍,沙石灰尘全向马天佑等人身上罩去。铁都凡觉得好玩,又搬起一块大泥石,砸了过去。一连几下,路上只见灰尘滚滚,不见人影。 铁都凡大声问道:“徒儿投降吗?”马天佑被灰尘呛得连连咳嗽,泪流不止,哪里敢再张嘴说话。面前劲风袭来,急忙抡剑去挡,只听一声巨响,漫天灰尘中仍可见闪出一抹火花,马天佑被震得手臂发麻,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原来此次铁都凡砸来并非泥石,乃是不折不扣的石头。 铁凡都急忙叫道:“喂,你想用石头砸死我们徒儿啊?”铁都凡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还在奇怪为什么那块特别重,原来是石头。”重新搬起块泥石,又准备砸出去。 突然从十一寡妇后面跑来一个大汉,身长八尺,虎背熊腰,面若重枣,胡须根根竖起,不怒而威,手执泼风刀,大声喝道:“淫贼哪里走。” 这一声不谛于惊雷乍响,吓得铁都凡即时放下手中泥石,对铁凡都说道:“快跑,仇家来了。”铁凡都此时已看见大汉,虚晃一掌,抽身便走。 大汉虎目圆睁,提着泼风刀向两仙翁冲去。一寡妇转身拦在路中,苗刀还未出手,已被他踢起翻了一个跟斗。众寡妇急忙闪开一条路,任由大汉直冲过去。 马天佑和云遥见大汉狂追“长白两仙叟”,三人转眼便不见踪影,便回过头来对付十一寡妇。 十一寡妇见势不妙,急忙转身上马,向来路逃去。云遥手执毒鞭,徒步便追。马天佑大声叫道:“遥儿不要追了,留点力气赶路吧。”云遥见她们俱已上马,只得悻悻折回,问道:“刚才那个大汉是谁?” 大家都摇头说不认识。杜姑娘说道:“听铁都凡说此人是他们的仇家,两兄弟一听到声音就溜之大吉,看来大汉武功很厉害,我们正好趁此机会前去,没有两兄弟在场,谅那些寡妇也不敢跟我们动手。” 大家点头称是,事不宜迟,急忙上马望前路狂奔而去。 当天晚上,马天佑等人于驿站投宿,因担心十一寡妇偷袭,马天佑与周彥风轮流坐在门口看守,上半夜马天佑,下半夜周彥风,第二天清早又风尘仆仆上路。如此晓行夜宿,夜间轮流值守,直到第三天早上,仍不见有人骚扰,十一寡妇亦仿似人间消失。大家却不敢有所松懈,一切行动都小心谨慎。 第十一章 桃花谷(5) 因晚上有人在门外守护,云遥这两天睡得安稳,心情非常好,指着前路说道:“再走上半日,我们便可到达辰州,离成都越来越近了。” 马天佑见她一脸兴奋之情,象流浪的小孩快要找到家一般,想起自己父母双亡,身负血海深仇,只觉前路茫茫,走遍天涯海角,亦不知何处为家。即使去到成都,难道真的象云遥说的那样,可以天天晚上陪她看星星,无忧无虑的过活吗?自从离开罗浮山以来,所见的高手实在太多,每一个武功都在自己之上,为父母报仇的希望已是非常渺茫。以自己的武功想去报仇,只不过是痴人说梦。若是报仇无望,唯有一死以谢两位叔叔的养育之恩,绝不可以苟且偷生。 越想心中越觉凄然,漫不经心地问道:“成都好玩吗?” 云遥见他神色不对,关切的问道:“马大哥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马天佑心中更觉难受,真想伸手去搂着她痛哭一场。怕被人看穿心事,强作笑颜含糊其辞应付一番,却感觉到眼睛有些湿润。 云遥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一时猜不透他心事,心也突然沉了下来。脸上的兴奋之情完全消失,轻轻的叫了一声:“马大哥……”欲言又止。 马天佑被她看得很不自然,别过脸去,说道:“不如我们赛马吧,看看谁跑得快。” 周彥风应道:“好啊。”马鞭轻抽,突突马蹄声中,领先而去。 四人正坐于马上奔跑间,走在前面的周彥风突然一勒马头,停于路中。三人追上,亦同时停下。只见前面停着两匹马,马上坐着两个老头,银须白发,正是“长白两仙叟”。 云遥心中狂怒,解下腰间毒鞭,大声喝道:“两个老不死的,阴魂不散的跟着我们,今日除非杀了我,不然叫上一百个寡妇和你联手,姑奶奶也绝不会再逃跑。”拍马冲前,毒鞭一抖,向铁都凡当头劈去。铁都凡纵身一跃,落于地上,毒鞭“啪”的一声抽在马背上。马儿受痛,长嘶一声,掉头便跑。云遥反手一抖,毒鞭离开马背,向铁凡都腰间横扫过去。 铁凡都纵身跃起,但觉脚底生风,毒鞭呼啸而过。铁都凡大声叫道:“哎呀,我的马被她吓跑了,快回来。”边说边向着马跑的方向追去。 铁凡都避过毒鞭落于马旁,大声叫道:“不对不对,快回来,捉人要紧。”话音刚落,毒鞭已转过头来,向着他双腿疾扫。急忙向后跃开,落于马屁股后。 毒鞭扫他不中,却卷住了一只马脚。云遥用力一扯,整匹马竟被她扯得四脚朝天翻转过来。马儿狂嘶一声,翻转身来站起,惊惶失措之下,方向莫辨,竟向云遥身后狂奔而去。 第十一章 桃花谷(6) 铁都凡追着的马儿跑出十来丈,突然一声哀鸣,四蹄发软,扑倒于路中。原来刚才被云遥毒鞭抽中,疯狂奔跑之下,毒性发作越快,是以跑开不远便中毒倒下。铁都凡见马儿倒下,大声哭道:“可怜的马啊。”耳边传来铁凡都的救命声,转身望去,只见他正被云遥和马天佑、周彥风三人围住,已快支持不住,急忙跑去解围。 即将跑近,铁都凡凌空跃起,伸出一掌向云遥天灵盖拍去。云遥见来势凶猛,急忙闪身避过。铁凡都趁机跃开,大声喝道:“老不死的,你想打死我的小女娃啊。”说完欺身扑向马天佑,用掌猛击其面门。周彥风和马天佑同时用剑来刺,把他迫开。只见他纵身一跃,人已到马天佑背后,再次出掌猛击。 无论周彥风如何用剑来刺他,他只是一味闪避,不停的绕着马天佑转,一有机会便重掌击出,似非要将马天佑置诸死地不可。铁都凡大怒,说道:“你敢伤我的宝贝徒儿,我便杀了你的女娃。”也学着铁凡都模样,双掌翻飞,紧紧把云遥罩住。 五人如同小孩子玩游戏一般,围成一圈你追我逐。铁凡都对着马天佑掌击脚踢,铁都凡双掌不离云遥左右,周彥风左挑右刺,却无人理会。 云遥见大家混成一堆,毒鞭恐伤着自己人,无法施展,便找个机会跃开,想把铁都凡引到一边,自己来对付,让马天佑和周彥风尽快解决铁凡都。 铁都凡却不去追她,满脸怒容站在铁凡都后面大声问道:“你是不是非要杀我的徒儿?”铁凡都跳到马天佑侧边,击出一掌,说道:“徒儿我也有份,是你先要杀我的小女娃,可怪不得我啦。” 铁都凡气得哇哇大叫:“你千刀剐的王八羔子,看到女人连‘镔铁神功’都不想要了,罢罢罢,大家一拍两散。” 铁凡都怪声怪气的说道:“散就散,难道怕你不成?我是王八羔子,你照样也是龟蛋,谁让我们父亲是个王八。” 铁都凡即时气得暴跳如雷,骂道:“你奶奶个熊。”呼的一掌,竟向铁凡都后背拍去。 这一掌又快又狠,吓得铁凡都慌忙闪开一边,险些被幽月剑刺中。闪开后转身便跑,一连跑出几步方才停下,指着铁都凡骂道:“你奶奶个熊,想要老子命啊?” 这一下变故突生,马天佑等人都莫名其妙,停下来看那两兄弟到底玩什么花招。 铁都凡纵身向铁凡都扑去,人一落地,跟着一掌拍出。铁凡都亦气得银须倒竖,推掌相迎。只听“篷”的一声巨响,两人各向后退开几步,随时又同时扑上。两人武功俱是一样,但见掌影翻飞,篷篷之声不绝于耳,两兄弟竟你来我往动起手来。 第十一章 桃花谷(7) 马天佑等人哭笑不得,站在一边看热闹。打了半天,两兄弟仍没有分出胜负,口中骂人之语却越来越难听,到最后更是不堪入耳,打斗随着叫骂声亦是越来越激烈。照此情形,非要一方倒下方会罢休。 云遥渐渐感觉有些纳闷。按理由,这两兄弟虽然口不择言,却并非白痴之辈。为了“镔铁神功”,纠合十一寡妇一路追踪,决不至于为了不成文的理由,两兄弟斗个你死我活吧。但看他们打斗,出招甚是卖力,并不似虚假,难道他们真的已经气上头,非要决一胜负不可? 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突然大叫一声:“不好,快跑。” 马蹄声从背后传来,声音密集,听起来人数不少。马天佑等人醒悟过来,上马便要离去,却见铁凡都两兄弟已停止打斗,拦于路间。铁凡都对云遥嘿嘿笑道:“刚才不是有人说绝不逃跑吗?我为了你不惜与兄弟翻脸,你岂可不顾而去,天大的事情也要等我们分个胜负再走。况且后面只有十一个寡妇,比起你说的一百个还差得远。” 云遥懒得与他啰嗦,催马直冲过去,挥舞毒鞭分袭两人。周彥周与马天佑舞起长剑,护着杜姑娘想从铁凡都身边绕过。 那两兄弟身手敏捷,掌风凌厉,一左一右把去路封得水泄不通。马儿被掌风侵袭,不敢向前,任凭催促,只于原地打转。马天佑和周彥风见势不妙,只好落马,双双用剑去迫住铁都凡,同时叫杜姑娘快走。 杜姑娘急催马从铁都凡身边冲过,背后一队人马已迫近,铁蹄向马天佑等人身上乱踏过去。马上正是十一寡妇,一个个如飞鸟脱笼,于马上跃起,借前倾之势向杜姑娘扑去。 只听杜姑娘一声惊呼,背上已被苗刀划伤,殷红血口即现,隐隐可见雪白肌肤。周彥风撇开铁都凡,飞身跃到杜姑娘身边,一手执着马缰,一手舞剑,挡住纷纷袭向杜姑娘身上的苗刀。 十一寡妇如猛虎出闸,苗刀疾如闪电,锋利异常,只听“嗤”的一声,周彥风腿上亦被苗刀划出一寸长血口。云遥急忙放开铁凡都,挥动毒鞭向众寡妇一阵乱扫。 马天佑被铁都凡紧紧缠住,无法冲过去,心中焦急,剑招大乱。铁都凡嘿嘿笑道:“好徒儿,把‘镔铁神功’交与我,我便放你一条生路,日后还会教你武功。若再强撑下去,虽然有我在无人敢杀你,但其余三个很快便会成为刀下之鬼。你看那些苗刀多么锋利,杀起人来一点也不费力。嘿嘿,你忍手看着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被斩十一刀吗?不对,应该是一百一十刀,每人至少要斩上十刀。” 第十一章 桃花谷(8) 马天佑心中一震,十一寡妇对杜姑娘怨恨如此之深,若落在她们手里,恐怕斩个一百几十刀仍不会罢手。心中越想越怕,耳边又听到云遥惊呼一声,原来她的坐骑被铁凡都一掌拍死,人随即翻落,一把苗刀已快如闪电刺入右臂,疼痛难忍,差点连毒鞭也跌落地上。 马天佑心中更是焦急,照此打下去,云遥等人必然支撑不住,一个铁凡都已够他们头疼,更何况还有不要命的十一寡妇,到时自己被铁都凡两兄弟捉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眼睁睁看着大家惨死于刀下,将如何是好?心想铁都凡两兄弟并非存心要大家性命,只不过是想夺取“镔铁神功”,只可惜自己身上并没有,不然交与他们,便可保住大家性命。突然心生一计,一招“飞马横空”,连人带剑向铁都凡扑去。 铁都凡见他不要命的扑过来,不与他硬拼,身形略向后退去半步,以掌护身。如此正命马天佑心意,剑招还未使尽,人已翻身向后跃了出去。大声说道:“想要‘镔铁神功’的跟我来。”撒开两腿,向着来路飞跑。 铁都凡急追而去,大声叫道:“不要跑,快把神功给我。”铁凡都嘿嘿笑道:“小女娃在此等我,我拿到‘镔铁神功’便回来找你。”身形一晃,跳出圈外,向着马天佑所走方向追去。 铁凡都一走,云遥顿时轻松许多,顾不得臂上流血,紧握毒鞭杀入重围,与周彥风并肩作战,护住杜姑娘。 十一寡妇中的崔夫人边打边大声说道:“过了此间,很快便是他们地盘,到时就没有机会了,今日便是拼上所有性命,也要把小贱人诛于刀下。”众寡妇一听,手中苗刀舞得更狠,每人均采用拼命打法,迫得周彥风和云遥连喘息都没有机会。 杜姑娘于马上长叹一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跟他两人无关,只要放过这两个人,我即时死于你们面前。” 崔夫人冷笑一声,说道:“你还有什么资格与我们谈条件?想死还不容易,只是未到时候,等你看着这两个人被我们千刀万剐,再慢慢剥你皮。哼哼,我倒是看看杀人不眨眼的杜姑娘,自己要死之时是否也不眨眼。” 杜姑娘脸色一变,对云遥和周彥风说道:“不要管我,她们想利用我拖死你们,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你们不要为我无故送命,快快离去,否则三个人都要死于她们手上。” 云遥说道:“姨娘不要听她们唬人,区区十一个寡妇能奈我们何?马大哥已引开铁都凡两兄弟,再打下去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崔夫人冷笑道:“小贱人死到临头还要嘴硬,可惜云若冰那个贱人不在,不然一齐剥其皮,方泄我等心头之恨。” 第十一章 桃花谷(9) “是吗?有此等本事?”一把雄厚的声音从杜姑娘身后传来,一个彪形大汉已立于众寡妇面前。但见此人黑袍裹身,脸如紫砂,两只手掌大得出奇,冷冷的看着众寡妇。 云遥听到这把声音声音,开心得跳了起来,大声叫道:“爹爹!” 崔夫人大吃一惊,一张脸变成死灰一般,说道:“天不佑我也。”举起苗刀,向大汉劈去。 来者正是云遥的父亲,江湖上人称“铁掌”薛忠,武林十大高手中排行第五。见崔夫人苗刀劈来,眼也不眨,反而迎着苗刀跨前一步,右掌猛击而出。 苗刀砍落掌上,即时折断,掌势却并不停留,长驱直入,快如闪电击中崔夫人心口。霎时间如同猛力拍击面团,伴随着骨骼断裂之声,崔夫人一声不哼地倒飘出去,身躯已经萎缩,仿似毫无重量,如一条破麻袋般随风荡去,最后软绵绵的落在地上。即使还能站起,也只是限于双脚,胸口周围骨骼尽断,已是无力支撑上身。若真的站起来,大家会看到的便是如此一个怪物——两腿直立,上身弯曲紧贴着腿,脑袋则放在脚掌之上。杀鸭子的时候,先把喉咙割开,待血放完,若果此时松开手,鸭子不会一动不动,它会吊着一个左右晃动的脑袋到处乱走。不过这种情况不会出现,因为崔夫人已经连脚都不能动了,中掌之后便一命呜呼。 剩下十个寡妇顿时哭声一片,俱抛开云遥与周彥风,十把明晃晃的苗刀齐向薛忠劈去。薛忠闷哼一声,震开面前苗刀,疾步冲入众寡妇当中,双掌齐出。惨叫声与哭声连成一片,不到半柱香功夫,崔夫人之后的十个寡妇全部丧身于薛忠掌下。被毒掌击中之后,面容扭曲,已无法辨认生前模样,惨状不忍卒睹。 周彥风看得心中恻然,说道:“虽然这些寡妇出手狠辣,其目的只为报仇,前辈略为教训一下便是,何必全部杀尽?” 薛忠哼了一声,冷眼瞟了一下杜姑娘,说道:“这叫狠毒?若某人还未受伤,再来多一百个,恐怕无一个可以生还。” 杜姑娘哼了一声,懒得理会。云遥突然想起马天佑,急忙说道:“不好,马大哥此时可能已经被两个老头捉住,我们快去救他。” 薛忠一把捉住她的手,厉声喝道:“什么马大哥,你差点连命都没有,还想去救人?快跟我回家。” 云遥央求道:“马大哥是为了救我们才引开两个老头,爹爹你帮我去救他吧。” 薛忠寒着脸,拖着云遥便走。云遥突然哎呀一声大叫,原来被薛忠捉住的右手仍在流血。 薛忠急忙放开,却快如闪电捉住了她的左手。云遥本想待他一松手便跑开,料不到他动作如此之快,急得眼泪直流,哭道:“放开我啊,我要去救马大哥。” 第十一章 桃花谷(10) 薛忠毫不理会,拖着她来到一匹马旁,说道:“上去。” 云遥撒起泼来,又哭又闹,死活不肯上马。薛忠脸一沉,喝道:“都是被你娘宠坏的。”骈提一戳,点了她的昏睡穴,双手把她托起,跃到马上。 杜姑娘冷冷说道:“她又不是小孩,你还这样对她?等她醒来,必定会恨你一辈子。” 薛忠怒道:“若不是你,她怎会变成如此模样?姓马的小子死了倒干净,若还活着,我一样会把他杀了。”随即又问道:“你跟不跟我走?” 杜姑娘冷笑一声:“你走你的,关我何事?” 薛忠气得头上青筋暴长,大声骂道:“怎么都是这副鸟样,若不是看在我朋友份上,早已一掌把你打死。” 杜姑娘又是一声冷笑,道:“你敢吗?若不是看在姐姐份上,我也不会放过你。” 周彥风见他们语言冲撞,说道:“杜姑娘还是跟前辈送云姑娘回去,我现在去找二弟,那两个仙翁一心只想得到‘镔铁神功’,应该不会对二弟下毒手。” 薛忠听到“镔铁神功”四个字,眼神一亮,问道:“姓马的小子身上有‘镔铁神功’?” 杜姑娘揶揄道:“某些人一听到‘镔铁神功’便两眼放光,没错,‘镔铁神功’就在他身上,不过很快便要落入‘长白两仙叟’手中,到时武林第五高手恐怕要变成武林第七高手了。” 薛忠脸上微微一红,虽然身为武林第五高手,“镔铁神功”对于他仍有很强的吸引力,契丹第一勇士肖挞凜因练习此本神功,目前已达至刀枪不入,于百万军中取人首级如同探囊取物,宋军屡战屡败皆因有他在场。若能得到此本神功,加上浸淫多年的“毒砂掌”,两年之后,武林第一高手的名称必属自己无疑。听说“镔铁神功”在马天佑身上,不禁有些后悔,早知听女儿的话去救马天佑,既不用伤她的心,顺便迫马天佑交出“镔铁神功”,可谓一举两得。此刻被杜姑娘讥讽,心中有些恼怒,更怕被她看穿心思,便不再去想,说道:“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杜姑娘鄙夷的哼了一声,不去理他,对周彥风说道:“那就麻烦你去找你二弟了,目前我是爱莫能助,以后若有什么困难,可去蛾眉山找我。”用力一拍马,竟独自飞驰而去。薛忠一愣,随即拍马狂追。 却说马天佑引着铁都凡两兄弟,脚下丝毫不敢放慢,渐渐越跑越远。两兄弟一路追他,一边不停跟他说话。见他一人落单,心想离云遥他们越远越好,自己两兄弟可以独吞“镔铁神功”,十一寡妇与云遥、周彥风无论谁胜谁负,对自己都没有好处。若云遥他们胜,必然会来救马天佑,若十一寡妇胜,或者会企图染指“镔铁神功”,少不免麻烦多多。干脆让马天佑跑远,大家都无法找到,到时两兄弟手到擒来,独享其成。是以两人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马天佑快他们也快,马天佑慢他们也不急。 第十一章 桃花谷(11) 马天佑见他们不急着捉自己,亦是正合心意,只怕被他们捉到自己,发现没有神功,杀了自己又回去帮十一寡妇,到时云遥她们仍难逃魔掌。便不走大道,专拣小路而逃,要让他们找不着路回去。 跑了半日,马天佑见他们仍在背后喋喋不休,便高声问道:“你们累不累?” 铁凡都喘着气说倒:“你王八羔子,跑上大半日,你说累不累?” 马天佑亦喘着气笑道:“我也很累啊,不如大家停下来歇一下再跑吧,不过要你们先停我才敢停,不然我一停你们就追上我了。” 铁凡都说道:“好,我徒儿说得对,先歇一下,一会儿继续追。”说罢停住,一屁股坐了下来。 马天佑见两兄弟都坐在地上,便也停下坐住。三个人不停的喘着大气,铁都凡说道:“如此跑下去会累死人,徒儿快快把‘镔铁神功’拿出来给我们看看,看完就还你,省得大家跑来跑去的辛苦。” 马天佑拼命喘了几口气,说道:“练习‘镔铁神功’非一日两日可成,两位若是有心,以后我们共同练习,只是我练神功在先,你们该叫我一声师傅才对。” 铁凡都大怒,一下跳起,便要冲过去捉他。铁都凡急忙扯住他衣袖,说道:“不要着急,徒儿还没有歇够,等他心服口服,自然会交出‘镔铁神功’。” 铁凡都说道:“他要我们叫他为‘师傅’。” 铁都凡道:“事无先后,能者居之,到时我们打败十大高手,他还不乖乖叫我们‘师傅’?” 铁凡都一想也对,便坐了下来,继续喘气。马天佑此时已回过气来,站起身说道:“我歇够啦,大家继续跑吧,到时输了我自然会交出‘镔铁神功’,若然强迫,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铁都凡站起来赔着笑说道:“我徒儿最有骨气,不迫你,追到你肯交出‘镔铁神功’为止。” 马天佑早已将生死置诸度外,越跑心里越是轻松,想着云遥与周彥风对付十一寡妇应该不成问题,自己即使死了,可以挽回他们几个人性命,亦是值得。 一路跑去,耳边传来流水之声,知道前面必有河流,若再无去路,不如跳入河中被水淹死,让这两兄弟得不到“镔铁神功”遗憾一世。心意已决,发足狂奔。 两兄弟听到流水声,亦是满心欢喜,心道此番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前面一条大河横于面前,茫茫江水不知深浅,马天佑已作好打算,准备跳入河中。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一竹排逆流而下,上面一艘公正悠然撑篙。马天佑大声叫道:“船家救我。” 第十一章 桃花谷(12) 艘公听到叫声,忙把竹排撑近。马天佑跃上竹排,说道:“快离开,后面有强盗追来。”艘公听到“强盗”两个字,急忙用力把竹排向河中撑去。两兄弟已追到河边,见竹排撑走,铁凡都纵身跃起,直扑竹排。可惜迟了一步,竹排快速撑开,本来落在竹排上的铁凡都扑通一声跌入水中。即时慌乱起来,双手一阵扑腾,搅起无数水花,嘴里叫着:“哎呀,快来救我,我不会游水。” 铁都凡顾不得落水的兄长,大声对艘公说道:“快把他送回来,我给你一百两银子。” 艘公两眼发光,正想把船撑回去,只听马天佑说道:“我出两百两,赶快离开。”艘公一听,拼命撑着竹排,向下流而去。 马天佑望不见铁都凡两兄弟,舒一了口气,躺于竹排上自顾自得意。少顷,听见艘公说道:“这位官人想到哪里去?” 马天佑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无所谓,你把我送到对岸就可以了。” 艘公吞吞吐吐说道:“前面不远处可以登岸,不如先把二百两给我吧。” 马天佑心中一惊,刚才乱说一通,只想逃身,其实身上一分钱都不曾带有。”支吾了半日,说道:“我一时忘了带钱,等上岸后再给你。” 艘公一听大怒:“原来是个白搭,去死吧。”抡起竹篙,向马天佑横扫过去。马天佑振臂一格,不想用力过猛,把他连人带篙震落河中。 艘公浮出头来,指着马天佑大骂:“狗娘养的,不给钱让你在竹排上饿死。”骂完拽着竹篙向岸边游去。 艘公既走,竹排没有了竹篙,顺流漂去。马天佑苦笑一声,看着茫茫河水,自己又不习水性,唯有随波逐流,漂到哪里便是哪里,只是不要饿死便好。 太阳隐没于山后,竹排仍在河中漂流,似是有意跟马天佑作对,死活不肯靠岸。马天佑用剑去拨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不见起作用,无奈之下,任由它顺流而漂,自己却躺于竹排上沉沉睡去。 竹排轻轻碰撞了一下,马天佑便醒了过来,张开眼睛,只见月朗星稀,已是夜晚。竹排荡进了一个内湾,靠于岸边。此时已分不清东南西北,月正中挂,可知是午夜时分。马天佑弃排上岸,但见两边是山,所在之处乃一峡谷,趁着月色,向峡谷深处走去。 越走空气越觉清新,一排排桃树迎面而来,虽是盛夏季节,树上仍开满花朵,千朵万朵劲吐芬芳,红的粉的白的,悬于枝头之上。马天佑心中诧异,不知身在何方,便继续向前行去。越往里走,越觉幽深,桃树却更茂密。马天佑心想不如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找路去成都。心意已决,找了一株较大的桃树,靠在树上歇息。 第十一章 桃花谷(13) 于竹排上睡了很长时间,马天佑此时已是全无睡意,抬起头仰望着月亮,开始想云遥。不知想了多久,感觉有些困意,便闭上了眼。 朦朦胧胧之间仿佛看到云遥走来,轻轻的倚在自己身上,心中一阵狂喜,伸手去搂她。手刚伸出去,突然醒来,发现自己仍靠在桃树下,哪里有云遥踪影?耳边传来轻轻的喘息声,一事物正柔柔的靠在自己身上。 定睛细看时,吓得魂飞魄散,原来身上倚着一条碗口般粗的蛇,身长与自己差不多,蛇头伏于自己肩上,一动也不动。原来梦中的云遥竟是这个东西,马天佑又惊又怒,迅速伸手捉住蛇颈,把它甩出一丈多远。 蛇儿惊醒,懒洋洋的抬起头看着马天佑,居然没有逃去。马天佑不禁甚觉惊奇,拔出剑瞪着它,心中扑扑乱跳,难道这条蛇是妖怪? 人蛇对峙了半天,双方都没有任何动作。马天佑越发奇怪,握剑的手渗出了汗,心想怎会碰上此等怪事?蛇见马天佑一动不动的站着,仰着头,慢慢向他所站之处蠕动过来,其动作如同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女向情人走去。 马天佑口中嘘了几声,蛇一点也不怕,继续向他爬过去。马天佑有些着急,抡剑挥舞起来,想把它吓走。这一招仿似有效,蛇停了下来,饶有兴致的看着马天佑舞剑,蛇头随着剑所走的方向上下左右摇摆。 马天保见吓它不走,便把剑收住。蛇随剑舞动,正在陶醉之中,见马天佑把剑收起,亦停止摇摆,快速向他蹿去。马天佑大吃一惊,见蛇已到面前,挥剑向它横削过去。 蛇见剑削来,以为是陪它玩耍,不去闪避,反头蛇头凑向剑锋。只听“扑”的一声,长剑划过,蛇头与蛇身即时分离。 蛇身仍在挣扎,一会儿紧紧地缩成一团,一会儿又伸直,想要爬走,却找不着方向。滚落一边的蛇头嘴巴一张一合,睁大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蛇身,,想告诉它“我在这里”,却发不出声音。 马天佑怔怔的看着这一幕,有些后悔杀了它,颓然地坐于刚才的树下。 桃花轻轻飘落于他头上,肩上,身上;一朵,两朵,三朵,越来越多。马天佑侧目看了看蛇身,它已没有动静,软软地伸长了身子。再看蛇头时,嘴巴张得老大,眼睛蒙上一层白灰,却死死的盯着自己。难道它已对蛇身失望,向自己求救?心里打了一个寒颤,默默为它祈祷一番,心惊胆颤的拿起蛇身,与蛇头接了起来。 看了半天,蛇头与蛇身毫无动静,两只灰白的蛇眼仍死死的盯住自己,无论走到哪里个方向,都无法逃脱它的眼光。马天佑用剑于地上挖了个坑,先把蛇头放了进去,等拿起蛇身之时,却觉腹中饥饿,竟打起来鼓来。 第十一章 桃花谷(14) 马天佑拿着蛇身犹豫了半天,狠了狠心,说道:“蛇儿蛇儿不要怪我,既然已错手杀了你,一年之后也是腐骨一堆,不如成全我,别教我饿死。”心里说了几声得罪,用利剑把蛇身剖开,剥去皮,捧于手中撕咬起来。 入口顿觉蛇肉鲜甜无比,胜于世间任何食物,马天佑一边叫着罪过,一边啧啧赞好,蛇身顷刻吃去大半,腹中不再感觉饥饿,便把剩下的蛇身放入坑内,与蛇头一起用泥土埋了起来。 月已斜去大半,料想不久天即破晓,马天佑又回到之前的桃树下,半倚着睡了过去。 一阵箫声把天马天佑唤醒,清晨的阳光洒落山谷,一眼望去,遍地皆是桃树,桃花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艳丽无比。昨晚葬蛇的地方已铺上一层落英,几乎看不出挖过坑的痕迹。马天佑循着箫声,在一片红粉花海簇拥下往谷内走去。 既然有箫声,谷内必定有人,说不定在里面另有出口。一路往里走去,脚下软软的,马天佑尽量轻轻的踩,以免糟蹋了满地的桃花。虽然是落花,已经失去了生命力,但颜色看起来依然是那么鲜艳,仿佛每一朵都刚从树上飘下。 箫声没断,却不似在吹奏曲子,反倒象是专门在为马天佑引路。轻手轻脚的走去,桃林不见尽头,箫声却渐近,从声音中可以辨出,吹箫之人约在三四里外。马天佑突然停住了脚步,两眼死盯着前面。十步之外,蹲着两只吊睛白额虎,一身金黄毛发比桃花更炫烂夺目,额头上一个天然而成的篆体“王”字,象征着它在百兽中至高无上的地位。此刻正一动不动的用铜铃般的眼睛瞪着马天佑,胡子微微颤动一下,想是流口水了,今天运气真好,早餐一大早便送上门来。 两只眼睛牢牢对着四只“铜铃”,马天佑不敢贸然拔剑,不知道两只貎似凶猛的老虎,会不会也象昨晚的蛇一般,根本不懂闪避。此刻肚子不饿,若一不小心把这两只老虎杀死,恐怕连一条腿都啃不完。要埋葬两只这么大的老虎,挖个坑还不知道要费多少时间。到时吹箫之人失去耐性,自己就找不到人问路了。困在这里走不出去,岂非要把埋葬好的老虎再挖出来吃? 马天佑不禁“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既然肚子不饿,怎么脑子里总是在想着吃?两只吊睛白额大虎见他笑,也跟着嘴角牵动,嘿嘿一笑,露出白森森的尖牙。马天佑开始异想天开:“桃树林里的动物是不是都吃桃花长大的,这么温顺可爱。” 一串低沉的吼声传出,额上的“王”字舒展开来,老虎显得更加神采飞扬。马天佑刚想继续发挥他的想象力,蹲在地上的老虎已同时跃起,凌空向他扑来。虎身掠过之处,惊落树上一丛丛桃花,漫天飞舞。一时间虎舞花飞,马天佑如身坠幻境,有些眩目又有些沉醉。 第十一章 桃花谷(15) 可惜一切并非如马天佑所想象,当他倒在地上被虎爪摁住,才知道桃花林里的老虎也会吃人。近千斤的重量撞落他身上,差点把他撞成肉饼,剑也脱手飞了出去,直疼得呲牙裂嘴。伸出拳头,对着骑在自己身上的老虎下颌狠命击去。 老虎受痛,松开了虎爪,马天佑趁机滚向一边。还未站起,另一只老虎已扑了过来,只好快速滚开。两只老虎配合默契,此起彼落,根本不给机会马天佑站起来。在地上滚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一只老虎已从背后扑来,虎虎生风。 马天佑纵身跃上桃树,用轻功托住身体,轻盈盈的站在桃枝上。两只老虎见马天佑突然飞到树上,便抬起头,绕着桃树走了几圈,然后又低下头慢慢的绕走,仿佛在想办法。马天佑得意洋洋的对着两只老虎说道:“两位不要白费心机了,我是不会下来的,想吃我就上来吧。” 两只老虎对视一眼,其中一只一摇一摆的走开了,走路姿态甚是优美。马天佑把两只老虎比较一下,发现走开的那只原来是母的,而留在原地是公的,心想这只母虎怎么如此没有耐性? 母虎走出十来步便停了下来,突然转身,一反刚才优美姿态,双目圆睁,快如闪电向公虎跑去。即将接近,用力在地上一蹬,扑上了马天佑所站之处。马天佑早有准备,轻轻一跃,站到了另一株桃树顶上。母虎一扑不中,即时从桃树顶上坠落,只听一阵“喀嚓嚓”的声音,枝断花落。 地上的公虎猛的吼叫一声,吼声响彻整个山谷,树上的桃花扑漱漱的掉落下来。马天佑站着的树枝被吼声震得不停的摇摆,差点站不稳。吼声过后,公虎向马天佑站立的桃树跳了过去。马天佑心想:“难道你也想跳上来?” 公虎跳到树边停下,把尾巴竖起如同一条铁棍般,转身向树干扫去。“喀嚓”一声巨响,桃树即时拦腰折断倒下。马天佑大吃一惊,急忙跃到另一株树上。心里叫了一声“好险”,若是刚才被虎尾扫中,身上的骨头就算铁打,恐怕也承受不起。 正思想间,母虎也依样画葫芦,把他所站的桃树扫断。刚跃到另一株桃树上,公虎又冲了过来。转眼之间,已连续倒下三株桃树。照此下去,这一片桃林很快要被两条虎尾毁掉。马天佑觉得有点可惜,心想既然两只老虎不是善良之辈,不如除去,省得以后再伤人,如此美丽的一片桃林,该是仙女漫游之地,两只凶神恶煞的大虫在此出现,实在是大煞风境,稍不留神,还会成为它们的腹中之物。美人被老虎吃掉,才真正称得上是暴殄天物。 第十一章 桃花谷(16) 心意既决,飞身落于剑旁,脚尖伸入托住剑的桃花之中,把剑勾起,迅速拔剑在手,向飞扑而来的公虎咽喉刺去。长剑不偏不倚刺入咽喉,公虎狂嗷一声,跟着倒下。马天佑脚步一错,把剑拔出,母虎已扑至身前。用力飞起一脚,竟把几百斤的老虎踢出丈余远。母虎吃痛,落地后即刻爬起,向桃林深处狂奔而去。 箫声仍在响,仿佛见不到马天佑,吹箫之人便不会罢休。马天佑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公虎,突然心中一惊:“若吹箫之人不懂武功,被母虎碰上就大事不妙了。”急忙施展轻功向着箫声而去。 箫声渐近,面前看到山壁,似乎桃林已到尽头,却不见吹箫之人。马天佑循声找去,原来山壁中有一入口,高数丈,阔不足一丈,箫声便是从洞里传出。洞口左边刻着“桃花谷”三个大字,马天佑点了点头,原来是桃花谷,果然名符其实,只是刻在尽头处,谁会看得见呢?应该把这几个字写在桃林的入口还差不多。再看右边时,也刻着几个字,一看之下吓了一跳,原来上面刻着“擅入者死”四个字,最后一个“死”字写得张牙舞爪,触目惊心。 马天佑打了个冷颤,幸好自己还好好的活着,这么美丽的桃花谷,不让人来看,这里的主人也真够霸道。想起谷里的两只大虫,一拍脑袋,是了,这几个字应该是用来提醒桃花谷里有猛虎,叫人不要随便进入。心里又开始责怪起刻字之人,把这几个字刻在这里,人还未看到就让老虎吃掉了,不是明摆着写给死人看吗? 箫声继续从洞里传出,听声音吹箫人应在半里之外,想不到山洞如此深。转念一想,该不是吹箫人被老虎追进这个洞里,不停的吹箫其实是为了求救吧?越想越觉推断有理,怪不得他要把字写在这里,原来是不敢跑到外面去写。 扯开喉咙叫了一声:“里面有人吗?”半天没有回音,猜想或许是个哑巴吧,又觉得自己问得很笨,里面没人难道老虎会吹箫吗? 壮了壮胆,马天佑决定进去看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省得他天天在这里吹箫,不饿死也累死。看他在洞口写的警告语,看来也是个有心人。 越往里走,光线更暗,走了几十步,眼前便漆黑一片,只好摸着石壁而行。心里想着那个人不知道在这里躲了多长时间,看洞口那些字不似新刻上去,他的模样会不会乱发似草,须长及地呢?心中作好准备,以免见到之时被吓着。 走了约百来步,耳边仍听到箫声,看来洞还很长。摸索着走去,眼前竟透出一丝光线,隐约可见石壁。再走,光线愈强,周围看得一清二楚。刚想放快脚步,眼前豁然开朗,首先眏入眼帘的是一片桃林,竟比进谷时所见的桃林更大,看起来更加舒服得多。一排排桃树错落有致,树与树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留出一条条笔直的通道。 第十一章 桃花谷(17) 箫声嘎然而止,马天佑欢喜得差点跳了起来,眼前一处开阔的空地上,竟然站着一位仙女。一袭白色衣裙随风轻飘,黑发如丝斜倚香肩,面若玉露凝脂,柳眉似黛,星眸泛光,一张小嘴非笔墨所能形容,此物只应天上有,不是仙女便是桃妖。 满谷桃花尽皆失色,此时不再需要桃花相映,即使把满谷的桃花堆在一起,也比不上仙女这一张不施脂粉的脸。马天佑不禁看得呆了,如此清丽脱俗,绝对不是桃妖。 仙女看见马天佑,愣了一下,停止了吹箫,原来一直吹箫之人便是她。见马天佑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脸上即时飞红,低首垂眉,两只手开始拨弄衣角。 马天佑即时醒悟自己唐突了佳人,急忙把视线移开,只想她不要生气飞走就好,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看。仙女并没有飞走的意思,却暗暗挑起眼帘去看马天佑,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头也抬了起来,明目张胆的盯着马天佑看。 一双美目顾盼流转,看得马天佑心猿意马,一颗心狂跳不止。不知是何世修来福份,今日竟得仙女青睐。一时想入非非,脸上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仙女看了一阵,轻启朱唇,说起话来:“你便是男人?”声音婉转如莺啼,虽只了了数字,已让马天佑如醍醐灌顶,由头舒服至脚,差点飘了起来。细细玩味之下,却又觉得此话不妥,难道她不知道我是男人?再一想,对了,她是仙女,当然没有见过世间的男人,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事,只可惜自己满身污坞,如此凡胎,当真是有辱仙眼。 轻声说道:“不错,我便是世间的男人。”声音不敢太大,恐惊天上人。 仙女哦了一声,用好奇的目光端详着马天佑,如同在看一只长相奇特的猴子一般。马天佑被她看得有些尴尬,讪笑了一下,方待说话,只听仙女又问道:“你从哪里来?” 声音依然甜美,马天佑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假作平静的说道:“在下于水上漂荡,因迷路走入桃花谷,听到箫声,本想找个人问路,不期打扰神仙姐姐清兴,实属不该。” 仙女听到“神仙姐姐”这个称谓,嫣然一笑。这一笑,花容月貎中满载纯真,如春风沐面,直教钢铁化为绕指柔。马天佑跟着傻笑起来,耳边又传来莺啼:“如此说来,你是从外面走进来的?” 马天佑心想:“我又不是你,不是走进来难道还能飞进来?”嘴上说道:“是的,我从谷外一路走进来的。” 仙女说道:“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条青蛇?” 马天佑想起昨晚的蛇,当时在夜色下看到的是略呈黑色,难道她说的青蛇便是那条?把自己吃的那条蛇的模样描述一遍。仙女边听边点头,听完后脸上立即露出欢喜之色,问道:“那条蛇在哪里?” 第十一章 桃花谷(18) 马天佑只道她是害怕那条蛇,便想好好表现一番,兴奋的说道:“神仙姐姐不用害怕,那条蛇其实一点都不厉害,我昨晚已把它杀了,因肚子饥饿,我便用它的肉来充饥,剩下的骨头被我埋在桃花下面。” 仙女听他说完,即时面色大变,声音变得颤抖,问道:“你把它杀了,还把它吃了?” 马天佑仍在滋滋自喜,并未留意仙女面色已变,用充满英雄气概的语气说道:“正是,我把蛇吃了后,又碰见两只穷凶极恶的猛虎,体型比我还大上好几倍。”边说边用手比划一下,突然见到仙女咬起牙,全身颤抖,以为她是害怕,便把声音放柔,继续说道:“虽然长得大,其实并不可怕,我一剑刺死一只,另一只被我一脚不知踢到哪里去了。” 心想仙女这次该放心了吧,用眼望去,却见她不知何时已泪流满脸,仿若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马天佑有些困惑,不知什么地方说错话,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突然想到或者是自己描述得过于血腥,仙女是菩萨心肠,听到生灵被杀,无论善恶,自然为之流泪。如此一想,便心中释然,开始去想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 从桃林中闪出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俱是青衫灰裙,面容清秀,却不似仙女那般一尘不染,一看便知是普通女孩。 两个少女可能一路奔跑,此时已是有些娇喘,远远看见仙女就说道:“小姐,我们寻遍了整个桃花谷,都不见小青影踪,该不是跑到谷外迷路了吧?” 突然看见马天佑,两个少女同时啊了一声,快步走到仙女身边,其中一个指着马天佑大声问道:“你是何人,竟敢闯入桃花谷,难道你不怕死吗?” 马天佑心想就一条蛇和两只老虎,有什么可怕的,见她们慌张成这个样子,觉得有些可笑。突然想起两个少女称仙女为“小姐”,有些茫然,心想:“神仙也叫‘小姐’,听起来未免有些俗气,难道面前这两个少女也是从天上来的?” 两个少女见仙女泪流满脸,大吃一惊,问道:“小姐怎么啦,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仙女摇了摇头,仍在不停的流泪。其中一个少女大声对着马天佑说道:“你干了些什么事情,我们小姐怎么会哭?” 马天佑急忙摇头摆手说道:“没有啊,我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 仙女见他这么说,反而哭得更伤心。另一个少女说道:“他不肯说就算了,反正已经进了桃花谷,今天休想活着离开。”脸色一沉,说道:“杀了他,让夫人看见,我们可担当不起。” 第十一章 桃花谷(19) 两个少女足下一顿,三两个起落,已跳到马天佑面前,身法敏捷至极。马天佑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一左一右两道劲风已向身前袭来。轻轻一跃,于两少女头上掠过,落于空地中间。两少女出掌甚快,见他居然轻描淡写便躲了过去,心中吃了一惊,即时转身,向他飞掠过去,人未落地,掌先探出,仍是一左一右击去。借着凌空扑击之势,掌劲更快更猛。 马天佑不去接招,脚下一滑,向后退开几步,双掌又已落空。两少女不依不饶,追着马天佑死缠烂打,出手俱是杀着。岂知对方并不还手,只是一味游走,打了半天,竟连马天佑衣角都未曾沾过,两少女却是娇喘吁吁。 仙女已停止哭泣,看着三个人跳来跳去,突然说道:“你们两个退下,让我来。” 两个少女听到她的声音,不敢违抗,即时退开一边,齐声说道:“小姐小心。” 只见少女足一点地,人已悬于半空中,如凌波仙子向马天佑飞去。马天佑见她身法如此曼妙,不禁暗暗喝采,有心逗她,故意装作视而不见,把面别开一边。 劲风袭面,马天佑知道仙女已经出手,脚步一错,想闪到她背后。身形方动,突然全身俱被劲风笼罩。仙女刚才乃是虚招,玉箫于马天佑面前晃动一下便又抽回,随着脚尖落地,手中玉箫即时展开,以快如闪电的手法从四面八方封住马天佑身上穴道。 马天佑大吃一惊,后悔过于轻敌,此时身形方动未稳,要出手已来不及,想要闪开更是不可能。只听“卜”的一声,左腿内侧“血海穴”已被玉箫戳中,顿觉酸软无比,支撑不住,单膝跪于地上。 仙女一招得手,见马天佑倒下,玉箫只消轻轻移动数寸,已点上马天佑胸前“俞府穴”。如此一来,马天佑除了颈以上部位,其余皆动弹不得,似石像般跪在地上,大声说道:“不算不算,刚才我未作好准备,求神仙姐姐放了我,再打一次。” 两个青衫少女走到马天佑面前,双双运劲于掌,对仙女说道:“小姐请先回去,勿让此人的血污了眼睛,我们杀了他,给桃树添些肥料。” 马天佑吓得毛骨悚然,看两个少女一脸杀机,知道不是在逗自己玩,自己一时疏忽,竟然要葬身桃花谷中。看来自己眼中的仙女并非是天外来客,说不定便是此间主人,石壁上的字该是由她刻上去。再想下去,“仙女”必是桃妖无疑,故意化成仙女模样,其实是杀人不眨眼的妖怪,外面的蛇与老虎,可能便是她们的同类,怪不得听到自己说吃了蛇杀了虎她就开始流泪,原来是狐死兔泣。开始后悔自己先前的轻狂,若是云遥得知自己错把妖怪当仙女而死,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第十一章 桃花谷(20) 越想心中越是难过,只听“仙女”冷冷说道:“不要急着杀他,他吃了我的小青,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把他带回去,我要让小花把他吃掉,为小青报仇。” 两个青衫少女面露难色,其中一个说道:“要是让夫人知道,恐怕不太妥,她从不准外人踏进桃花谷半步,犹其是男人,让她看见我们带一个男人回去,必然会责怪。” “仙女”说道:“无妨,我娘这两天在后山修炼,我们悄悄把他带回去,让小花吃掉,她绝对不会知道的。” “小花”本来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名字,这样一个名字只有女孩子才能用,此刻马天佑她们所说的“小青”便是昨晚自己吃掉的蛇,虽然身上动弹不得,却能感觉全身鸡皮屹起,“仙女”口中的“小花”必定不是女孩,即使貎似女孩,亦是妖怪所变。想起自己吃蛇肉时的情景,暗叹一声,心道真是报应。那条青蛇还算好,死了后才让自己吃掉,而现在的“小花”吃自己,或许不会如此便宜,到时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被一块块的撕下来吃掉,“小花”边吃边擦嘴,还要啧啧称好;最可怕的就是她吃到一半就饱了,留着自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剩下半副身子,将会是怎么一种情景? 越想越是心寒,大声说道:“你们杀了我吧,我身上脏乎乎的,抬起来会污了你们的手。” 其中一个青衫少女冷笑一声:“谁说要抬你的,你想得倒美。”解下腰间束带,环于马天佑颈中,打了个结。“仙女”已轻飘飘向桃林走去,说了一句:“走吧。”青衫少女拉着束带的另一头,象拖死猪般把马天佑向桃林深处拖去。 套在颈中的束带越扯越紧,马天佑手脚俱不能动弹,象一截木头般僵硬着,呼吸渐觉困难。幸好地上是一层厚厚的桃花,脸上及身上才不至于被泥石擦伤,若是绑着手或脚拖行,感觉还是一大享受,可惜此时是被绑住的是脖子,即使满地桃花又软又滑,亦无法体会“享受”两字,再拖下去,恐怕便要断气。 “仙女”回头看了看马天佑,见他满脸涨得通红,有些不忍,停下说道:“让他歇一下吧,再拖下去恐怕要死掉。” 两个青衫少女亦跟着停了下来,弯下腰去把马天佑颈中的束带解开,此次不再套着他的脖子,而是把他的右手手腕紧紧绑住。马天佑面上已变成猪肝色,意识开始模糊,颈中束带一解开,顿觉舒畅无比,眼前重见天日。喉中奇痒无比,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咳嗽声令得“仙女”频频皱眉,仿似有些不忍,别开脸不再看他。马天佑咳一了阵,见换成绑着手,急忙说道:“多谢几位姐姐手下留情。” 第十一章 桃花谷(21) 一个青衫少女哼了一声,说道:“先让你多活一阵,我们家小花不喜欢吃死人,留着活口让它吃得开心些。”说完拖着马天佑又开始行走。只见她转了个方向,不再向前走去,变成右行。 马天佑欲哭无泪,心想还不如刚才被活活套死,直至目前,还不知道这个“小花”到底是个什么怪物,索性闭上眼睛不去想,装作甚为享受的模样,嘴里说道:“舒服,舒服,真是舒服极了,这里的桃花又香又软又滑,感觉如同躺在几位姐姐身上一般,舒服。” “仙女”脸上一红,装作没有听见,快步向前走去。另一个不是拖着马天佑走的青衫少女,呸了一声,伸脚往马天佑头上踢去。 马天佑正在自我陶醉的胡说八道,只想惹恼她们,痛痛快快杀了自己,免得遭那“小花”的罪。头上被踢了一脚,嗡嗡作响,忍住疼说道:“好香,好香,几位姐姐身上香极了。”心想你不把我踢死,至少踢昏也好,实在是不愿眼睁看着“小花”吃掉自己。 只听拖着马天佑的青衫少女说道:“你别太用力踢,要留着活口。” 任由马天佑嘴里如何说,她们也不再理会,只管拖着往前走。没多久,马天佑感觉停了下来,心想该是到了“小花”的地方了吧,心中虽然害怕,仍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看。只见桃林已到尽头,面前是一堵山壁。一扇幽黑的铁门镶在山壁上,颜色与旁边山石差不多,看起来不太显眼。两个青衫少女正在打开铁门,想那铁门里面应该有个山洞,而她们口中所说的“小花”必然就在这山洞里。 铁门打开一半,“仙女”突然犹豫起来,说道:“他毕竟是个人,被‘小花’活生生吃掉,会不会有些残忍?” 一个青衫少女说道:“小姐对这种人不要仁慈,你忘了他是怎么吃掉小青的吗?” “仙女”一听,立即脸色大变,恨恨的说道:“对,不能对他仁慈,让小花吃了他,为小青报仇。”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马天佑,幽幽的说道:“你不要怪我,闯进桃花谷本已是死罪,你吃了我的小青,更是饶你不得,希望下世投胎别变成老鼠就好,不然所有的蛇都追着要吃你。” 马天佑见“仙女”似有恻隐之心,急忙说道:“神仙姐姐菩萨心肠,放了我便是,你想要青蛇,我去捉十条八条回来给你,让你玩个够。”明知道她不是仙女,却不敢称她为妖怪,只好仍称她为神仙姐姐。 青衫少女说道:“你懂什么,这条青蛇最听话了,平时寸步不离跟着小姐,小姐练功它在旁边看,小姐累了它就跳舞给她看,你到哪里去找这么乖的蛇?再说你已经闯进了桃花谷,横竖也得一死,不如让小花吃掉,省得我们去挖坑埋你。” 第十一章 桃花谷(22) 说话之间,铁门已完全打开,露出一个山洞,大小和铁门差不多,只是越往里看,山洞显得越高。从外面一眼看不到洞有多深,因为从洞口进去约一丈多远,山洞便拐了向左。马天佑见两个青衫少女拖着自己往洞里走去,急得大声说道:“神仙姐姐发个好心吧,把我杀了再让‘小花’吃掉,我会感激不尽,不然我死了化作鬼魂天天缠着你。” “仙女”吓了一跳,沉吟着欲言又止。两个青衫少女已把他拖进洞里,让他靠在山洞的石壁坐下,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你好好坐着等小花,一会儿你就可以尝到自己被吃的滋味了。”双双坏笑一下,迅速跑出山洞。 铁门“嘭”的一声被关上,洞里漆黑一片,只听外面声音传来:“这么大一个人,不知道小花能否吃得下?” 另一人说道:“一口可能吃不完,不过它的牙齿很锋利,一次吃一条腿总是可以的。你忘了上次放进去一头野猪,三天后连骨头渣子都没留下。” 脚步声渐远,两人的对话听得马天佑毛骨悚然,怎奈身上穴道被封,无法动弹,莫说妖怪,即使来几只老鼠,也会毫不费劲的慢慢把自己吃掉。一种比绝望更可怕的感觉涌上心头,此时却不敢大声叫喊,只怕一出声,反而惊动了‘小花’。再过几个时辰,身上的穴道应该会自行解开,到时什么妖怪都不用怕了,打不过大不了一死,最难受的便是目前这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觉。 马天佑心里紧张,屏住气不敢大声呼吸。眼睛慢慢适应,有几丝光线从头顶上射落,铁门并非完全密封,与山洞之间的缝隙也透进几缕阳光。看到有光,马天佑心中稍为安定,默默祈祷‘小花’千万不要出现。”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物爬行声,马天佑心中紧张起来,向洞的深处看去。目光所及只能方圆一丈附近事物,再远一点便是漆黑一片。声音渐近,马天佑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里面,心已经吊到了嗓子眼上。要来的始终会来,自己的想法只是一厢情愿,即使要死,也要看一看这个‘小花’到底是何方神圣,是长着八条腿八张嘴的怪物,还是长得象‘仙女’一样的美女?或者是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到自己身上的肉被一块块的扯下来。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人的好奇心始终伴随。正是这种好奇心,使得马天佑几乎忘却害怕,亦正是这种好奇心,令即将崩溃的精神得到转移。 一事物穿破漆黑,落入视线之内,两点寒星,拖动一串桃花。马天佑不觉又惊又疑,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桃妖?——她们口中所说的“小花”? 第十一章 桃花谷(23) 一条七寸长小蛇,粗细若常人中指,颜色如谷中桃花,白中透着粉红,粉红中混着嫩白。最令人觉得奇怪的是,小蛇尖尖的头上长着一朵桃花,五片花瓣形状大小一样,均匀的分布在头上的五个方位。身上唯一不同颜色的便是眼睛,幽幽的如寒夜的星星,与身上炫丽的色彩形成鲜明的比对。 桃花谷果然是与众不同,连蛇也长得象桃花,若它走入桃林,与遍地的桃花混在一起,以雄鹰锐利的眼睛,恐怕也无法找得到它。不过在阴暗而色彩单调的山洞里,这条蛇的出现如彩虹横卧漆黑夜空,格外显眼。马天佑心道此必是桃妖无疑,只是凭它如此娇小的身材,连自己的一只脚趾也未必吃得下,何来三天吃掉一只野猪之说? 正疑惑中,小蛇已快如闪电的飞窜过来,离马天佑身前三尺处突然跃起,其动作比猛力射出的箭还快,瞬间便扑入马天佑怀中。马天佑只觉胸口处微痛,这一痛不打紧,心中一阵狂喜,僵硬的上身竟然可以活动。原来小蛇用力一撞,尖尖的蛇嘴撞正他胸前的“俞府穴”,封住的穴道即时被解开。小蛇撞开他穴道后,随即又在他身上咬了一口,然后迅速窜开,退入了黑暗中。动作之快,蛇类之中无出其右,即使何螣蛇的毒妇五步蛇,亦是望尘莫及。 机不可失,马天佑没有心思理会小蛇去向,快速解开腿上的“血海穴”,抖抖手脚,全身上下活动自如,心中如放下巨石,倍觉轻松。开始有些纳闷,小蛇因何要救自己?难道小蛇即是“仙女”化身,动了恻隐之心,故此解开自己穴道?心中一百万个不解,背后又传来窸窣之声,马天佑即时转身,紧紧盯住山洞里头。 窸窣之声大的可怕,以小蛇的身躯绝难发出如此巨响,一股阴风于洞内黑暗处透出,空气中即时充斥着腥臭的味道,令人忍不住想呕吐。阴风一阵接一阵,一阵比一阵强烈,腥臭的味道弥漫整个洞口。接下来,感觉整个山洞都在晃动,从洞外透进来的光线亦变成惨淡之色。 无庸置否此乃庞然大物,由远而近的窸窣声,已换成死猪于地上拖行的沙沙声,而且不止一头死猪,应该是十头死猪串在一起。这种沙沙声马天佑曾经熟悉,那便是雾龙爬行所发出的声音。只是相比之下,眼下听到的声音却暴燥得多,仿似要用身体把地上的石头全部碾碎。 山洞里头的黑暗暴长,如同黑夜骤然降临,马天佑眼前三尺仅可辨影的地方,已被一道黑影吞噬。阴风扑脸,腥臭如同毒虫,拼了命的从七窍钻入体内,胃部即时收缩,张开口却吐不出来。黑影由身前掠至身后,再由身后蜿蜒而回身前,力道奇大,速度奇快,转眼间,把马天佑整个人裹在当中。 第十一章 桃花谷(24) 双足、腰间、胸前后背及颈,已被黑影如裹尸布般缠得密不透风。马天佑两手紧紧捉住黑影头部七寸之处,阻止它继续侵占仅露于空气中的脑袋。湿滑、冰冷、腥臭,集邪恶特征于一身,马天佑已清楚知道缠住自己的黑影便是一条蛇,且其巨无比。其身长无法衡量,除缠绕自已身体一圈外,还有一截停留于黑暗中闲置。蛇身粗处若水桶,甚幸越接近头部越细,头部以下七寸,亦即马天佑双手捏紧之处,与人颈大小相若。说它是黑蛇,其实并不确切,因为这是一条黑白相间的花蛇。因其动作太快,在光线微弱的山洞中,看起来便是一团黑影。 血盆大口张开,喷出一团浓雾,空气变得稠密粘乎,浓雾中的腥臭使得马天佑几乎窒息。身上越来越紧,体内空气已被巨形花蛇全部压迫出去,连五脏六腑亦挤作一团,争先恐后欲破喉而出。颈上一紧,喉咙通道被封,马天佑感觉体内即将爆炸。 腹内隐现一股暖流,随着身体被蛇卷得越紧,暖流开始凝聚,最后收结成两个指头般大小圆球,分贴于下腹前后的“会阴穴”及“长强穴”,灼热无比。热球于“会阴穴”停留顷刻,开始沿腹正中上行,经胸、颈,达至下颏唇沟的“承浆穴,便停住不动。另一热球稍一迟疑,开始沿脊柱正中上行,经颈至头顶,便却步不前。 身体继续被蛇收紧,马天佑觉得头顶灼热难耐,双手捏住蛇头七寸,用尽全力想把头顶的热球驱出体外。热球被驱逐,于头顶滑至前额,之后慢慢向下沉去。仿似举步维艰,热球下沉速度奇慢。过了不知多长时间,马天佑感觉捏住蛇颈的双手开始麻木,而热球仍在不紧不慢的向下坠去。 上唇一阵灼热,热球已行至“龈交穴”,两个热球中间只隔了两片嘴唇。一阵压迫感使得马天佑张大了嘴,似有事物要喷射而出。一声巨吼,吼声之浑厚令马天佑始料不及,握着蛇颈的双手竟然松开,蛇头张开血盆大口,迎面扑来。 吼声一起,地动天摇,山洞内的泥石漱喇喇的于四壁及顶上落下。眼前血盆大口晃动,再向前数寸,马天佑脑袋便要被吞于其中。 “嘭”的一声巨响,马天佑顿觉全身一松,眼前一片血海,残碎的蛇肉混杂其中,于身体四周形成滔天巨浪,充塞整个山洞。 巨形花蛇被马天佑体内真气震得肢离破碎,剩下一截退入黑暗中。蛇头脱离蛇身,被血柱顶得向上飞去,血盆大口于空中狂舞。 马天佑练习“轩辕心经”多年,已练成一身纯正内功,因无名师在旁指点,始终无法打通任督两脉,平时所使,只是内功的一部分。当日于韶州与薛忠过招,不经意间使出全身内力,把薛忠吓了一跳。只可惜不懂运用,因不得其法,所以练习多年的“轩辕心经”一直无法发挥其威力。此时被巨蛇缠身,生命垂危之际,不知不觉间打通任督二脉,把一身功力全部施展出来。 第十一章 桃花谷(25) 马天佑不明就里,呆立当场,愕然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秽物、残肢堆满马天佑脚下,蛇血已形成一条小溪,流向铁门,然后渗出洞外。马天佑身上及脸上沾满蛇血,呆呆地看着蛇血流去,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手指轻动一下,大脑慢慢清醒过来,朝洞口走去。至铁门前,沉肩挥掌,疾击而出。 铁门着手即飞,没入于桃林中。马天佑倒是吓了一跳,铁门怎么如此不经打?倏然跳出山洞,外面旭日高照,千朵万朵桃花迎风招展,好一处人间仙境。马天佑身陷绝境,心境几近崩溃,此时美景当前,顿觉心胸广阔,世间万物,皆似洞悉,狂喜之下,一跃而起。 这一跃竟高逾数丈,轻轻的如桃花飘落,整个桃花谷尽收眼底。 马天佑意犹未尽,双脚甫一沾地,再次跃起,如腾云驾雾般于空中俯瞰着桃花谷。神奇的感觉油然而生,世间的一切仿佛尽在掌握,偌大的一座桃花谷,于眼中只不过一箭之地,只需轻轻一跃,要来便来,要走就走;用力跺脚,满谷桃树尽皆摇坠,桃花将会漫天飞舞,遮天蔽日;若手中有剑,展开“浮云剑法”,天地亦会为之失色。眼前浮现当日轩辕仙人舞剑的情景,嘴角不自禁露出笑容,完全自信的笑容。甚么长白两仙叟、十二寡妇,统统不过是狡狐野兔,胡乱于地上拾根枯枝,足可将其驱赶殆尽。奴悉诺罗充其量不过一只猛虎,打将起来亦是多费一剑或一脚之力。 心潮澎湃,站于山洞前久久不能平静。从罗浮山一直想到桃花谷,桃花谷之外的日子竟恍如隔世。如今脱胎换骨,为父母报仇指日可待,此番前去成都,再无人能阻挡自己。裴鸣罪无可恕,再次遇上,他必死无疑。九年前挑起绵山之战的真正主谋是谁,尚未可知,此人必定跟应天教有莫大仇恨,纠集中原武林各大派同上绵山,绝非只为一本武林秘笈那么简单。姑且不论其野心,勾结裴鸣与肖疾,杀死父母与谷护法及另外两位堂主,摧毁应天教,令得自己被迫隐于罗浮山多年,而弟弟马天佐则是下落不明,如此罪恶滔天,即使将他碎尸万段,亦不为过。 据两位叔叔所说,少林寺的若尘禅师当日曾是参与攻打绵山的灵魂人物,虽然后来被父亲打败后立即离开绵山,双手没有沾上应天教的血,但对于其中的真相,必定知道。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去少林寺向他一探究竟,因为凭自己的武功,恐怕连他的面也见不着,所以一直死了这条心。 第十一章 桃花谷(26) 黄河帮帮主展仝与帮中所属“青龙堂”堂主薛忠,亦是其中的主要人物,而且此二人手上沾有父亲与谷叔叔的血,即使不是真正的主谋,亦是非死不可。只是黄河帮已今非昔比,当年攻打绵山之时,黄河帮只不过是暂露头角的武林新派,其名气仗赖于帮主展仝的一身绝世武功。消灭应天教之后,黄河帮真正于中原崛起,其风头一时无两,连薛忠此等高手也甘愿屈身其中。之后加入黄河帮的高手更是数不胜数,单是武林十大高手中,黄河帮就占了四位,而帮主展仝则名列十大高手中的第三,其武功之高,可想而知。黄河帮下面设四大堂,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又按二十八星宿排列,每一堂下设七个分坛,其势力范围遍布全国各地。如此强大的帮派,足可与朝廷分庭抗礼,难怪黄河帮敢自封为“天下第一帮”。是以马天佑自出道以来从不敢于别人面前提起“报仇”二字,以自己的武功想去黄河帮挑衅,无疑于痴人说梦,旁人听起来真真笑掉大牙。 唯一能做的便是捉住裴鸣,迫他说出当年攻打绵山的真正主谋,之后把他杀死,亦算是为父母出了一口小气。至于真正的主谋是谁,其人武功如何,自己能否将他杀死,只能是见一步走一步了。而裴鸣亦已投身于黄河帮,若他躲在帮里永远不露面,要杀他也并非易事。一旦自己杀死裴鸣,以黄河帮今时的势力,计较起来当真是非同小可,天下恐怕再无自己立足之地。 幸好老天有眼,无缘无故赐与自己一身绝世神功,令得报仇有望。难道是轩辕爷爷一直在默默保护自己?当年授与自己武功,之后发现不够用,此刻再度把神功不知不觉间传到自己身上。想至此,屈下双膝,默默朝天跪拜一番。 站起身,思潮仍在起伏,仿佛已看到自己手刃仇人的痛快场面,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微笑。他想起了云遥,等大仇得报之后,便与她永相厮守,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她。她想要看星星便把天上的星星全部摘下来,挂在她的屋顶上面,不管白天黑夜晴天阴天下雨天,她都能看到。 打败怪老头,救出武尚文,到时三兄弟就可以不分日夜的饮酒畅谈。江湖中人提起他们三兄弟的名字,俱敬若天神;三兄弟所到之处,无论三山五岳,抑或公门市井,自然有大把人夹道欢迎;鬼影看到,灰着脸绕道而行。 剩下的最后一件心事便是寻找失散多年的弟弟,到时兄弟重逢,少不免抱头痛哭,当得知父母之仇已报,兄弟俩自然又会破涕为笑。 一朵桃花于树枝上颤巍巍的跌落,马天佑心念微动,伸出手掌拂去。桃花跌至一半,被掌风拂中,改了个方向,旋转着向桃林丛中飘去。一路穿越,除了自身旋转,竟未惊动其它任何一朵桃花。马天佑满意的看着它悄无声息地潜入桃林,最后落于地上,与万千缤纷的落英混为一体。 第十一章 桃花谷(27) 山洞里的蛇血仿佛无穷无尽,仍在汨汨流出,残碎的蛇肉随着蛇血缓缓翻滚着。离开山洞,蛇血便渗入泥土,地面上飘浮着一粒粒的残肢碎肉。山洞里仍是堆满蛇肉,大块的如腐尸手足,小一些的如断指破鼻,杂乱无章的堆在一起,剩下一长截蛇身则留于洞内拐角处,外面无法看见。腥臭之味于洞内溢出,马天佑皱了一下眉头,想起了之前的那条桃花小蛇,多亏它冲开自己穴道,否则现在已变为巨蛇腹中的腐肉。 对小蛇油然而生一种好感,想进去看看它还在不在。腥臭的味道实在无法忍受,才踏入洞口一步,便又退了出来。洞里漆黑一片,不知还有没有其它怪物,想想还是作罢。斜跃而起,凌于桃树之上,向刚才与“仙女”打斗的谷口处飞去。 神功附体,马天佑已不再惧怕世间万恶,他决定斩妖除魔。如此美丽的一座桃花谷,竟被几个妖怪霸占,凡人入此谷,便要不分清红皂白被她们杀死,自己刚才就差点成为了巨蛇的腹中之物,此时想及,不禁义愤填膺,非要把她们驱逐出桃花谷不可。 刚才跌落的长剑已经不在,马天佑并不在乎,山洞里的巨蛇或许也是其中一妖,被自己功力所震,竟然肢离破碎,烟消云散,相信以自己目前的功力,单凭赤手空拳,对付那几个妖怪仍是绰绰有余。两个青衫少女武功平常,不作考虑,“仙女”虽然招式狠快,只怪自己一时大意,才轻易着了对方道儿,若再次光明正大交手,亦不会惧她。青衫少女口中提及一位“夫人”,倒是不知是何人物,听语气,似乎对她甚为害怕,而“仙女”称她为“娘”,照此看来,她的武功及修炼应犹在“仙女”之上,对付此人,还须小心提防。 接近后山处有几间房屋,马天佑正飞掠而去。 大厅里,三个少女正在说话。其中一个身穿白色衣裳,手里拿着一支玉箫,貎若天仙,正是马天佑眼中的“仙女”。此刻仿佛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不时皱起眉头,说道:“我们是不是该把那个男人放了呢,活生生的被小花吃掉,未免有些残忍,若他死后变为冤魂,回来缠着我们该怎么办呢?” 旁边一个青衫少女笑道:“小姐真是杞人忧天,世间哪有鬼魂,对于擅自闯入谷中之人,无论男女老少,夫人从来不会手软,杀死后便扔到谷外喂老虎,真有鬼魂的话,恐怕这个桃花谷都站不下。若不是夫人这两天在后山修炼,那小子早被扔出去喂虎,现在拿他去喂小花,算是便宜他了。” 第十一章 桃花谷(28) 马天佑伏于屋檐之上,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禁背脊发凉,看来惨死于此谷者已不计其数。这些妖怪真够恶毒,对于误闯入者,赶出去便是了,何必非要夺人性命?心中有些奇怪,既然是妖怪,为何不吃人,却把人拿去喂虎喂蛇?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经常有人不小心误入此谷,太多了她们当然吃不了,只好拿去喂虎喂蛇。想到她们如此美丽的躯壳里面不知藏着多少的人肉和血,不禁恶心起来,鼻子间仿佛闻到一股腥臭味。 只听那青衫少女继续说道:“况且此时要放他也来不及了,刚才隐约听到一声吼叫,想是已经成为小花的腹中之物了。只是那一叫声,千万不要惊动夫人就好,不然问及起来,可不好交待。凡是男人踏进此谷半步,都必死无疑,我们把那个臭男人在谷中拖了那么长的一段路,地上的桃花必然留下他的气味,被夫人察觉,够我们好受。最好现在能下一场大雨,把他的味道冲洗去,夫人就不会察觉了。” 马天佑童心萌发,心中暗自好笑,爬上屋顶小解起来。一阵窸窸沙沙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三个少女一阵狐疑,随即看到有水于屋檐滴下。青衫少女一阵狂喜,大声说道:“多谢老天爷。”三人一齐走出厅外,却见阳光灿烂,和风轻吹,除了屋檐断断续续有水滴下,哪曾见得降雨? 青衫少女有些失望,说道:“见鬼,就下这么几滴,老天爷也真够小气的。”屋檐不见再有水滴,三人嘀嘀咕咕的走回厅里。猛一抬头,“仙女”吓得魂飞魄散,差点跌落地上。只见大厅正中的太师椅上,赫然坐着一具鬼魂。浑身血迹斑斑,披头散发,两眼翻白,嘴巴张得老大,伸出一条长长的舌头,一动也不动的坐着。 “仙女”用手指着他,颤声一连说了几个“鬼”字,只觉两腿已是发软,全身哆嗦成一团,竟然忘了逃跑。此时已看清坐着的鬼魂便是刚被小花吃掉的那个男人,焉有不惊之理,见他一双白眼仿似恶狠狠的死盯着自己,七魂已不见了六魄,差点跪了下去。 一阵阴风吹过,坐着的鬼魂突然伸出双手,张开十指如鸟爪,姿势不变,身体竟离开太师椅,缓缓向“仙女”平飘过去。 两个青衫少女大叫一声:“鬼啊!”一左一右连拖带挟,把“仙女”弄到厅外。“仙女”脚步已不听使唤,一出大厅便跌坐在地上,惊魂未定。两只眼睛恐惧的瞪着厅里,连话也说不出来。 外面阳光依旧灿烂,“仙女”却已花容失色,一谷桃花见机不可失,红的粉的白的,争奇斗艳起来。 三人在阳光下大口的喘着气,半晌不见鬼魂追来,青衫少女说道:“奇怪,光天化日的怎么会有鬼出现呢,莫不是那小子在吓唬我们吧?” 第十一章 桃花谷(29) “仙女”坐在地上,喘着气说道:“你忘了那个男人已被小花吃了吗?会飞的死人不是鬼还有什么?” 青衫少女用力咬了一下手指,说道:“莫非是眼花,要不我们再进去看个清楚吧。” “仙女”一边喘气一边摆手说道:“要进去你们两个去,他要抓的是我,我可不能送进去让他吃掉。” 厅里静得可怕,青衫少女迟疑一下,终是不敢进去,对另一青衫少女说道:“外面有阳光,若是鬼魂绝不敢出来,你在这里看着小姐,我去后山找夫人。” “仙女”听说鬼魂怕阳光,即时露出欣喜之色,站了起来,说道:“快去快去,我们在门口守着不让他逃跑,你速去速回。”其实她心里巴不得鬼魂立刻消失,此刻仗着有阳光,说话声音自然便壮了些。 青衫少女嗯了一声,快速向后山掠去。 马天佑见她们一副吓破胆的狼狈样,心里痛快至极,差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强行忍住,继续装神弄鬼。心想:“原来妖怪也怕鬼。”听见青衫少女说去找夫人来,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趁那“仙女”惊魂未定,先把她制服,再等那夫人过来。主意已定,纵身向外跃去。 “仙女”见马天佑突然跃出,大吃一惊,跃起便走。马天佑大喝一声:“妖怪哪里走,还不束手就擒。”于青衫少女身边掠过,径向“仙女”追去。 “仙女”听到他说话,心里反倒定了下来,心想难道此人不是鬼魂?青衫少女大声叫道:“小姐休怕,光天化日之下哪有鬼魂,此人吓你而已。”舞动双掌,从背后向马天佑袭去。 “仙女”一想也对,突然转身,玉箫一挺,向跃来的马天佑戳去。马天佑暗叫一声“来得好”,身形快速前掠,躲开后面青衫少女的攻击,五爪劲探,向玉箫抓去。“仙女”玉莲轻移,身形微动,玉箫倏然消失。 马天佑一抓落空,面前劲风又起,玉箫快如闪电向喉中“天突穴”戳来。心中一凜,竟是低估了她的武功。自己一招还未使尽,她已移形换招,身法之快,实属世间罕见。当下不敢大意,一招“雄鹰展翅”,以右手腕掩其玉箫,力道运于左臂,五爪箕张,快如闪电击其面门。 “仙女”不慌不忙,以引字诀消去玉箫上力道,娇喝一声,双腿迅速屈下贴于地上,玉箫随身形而动,一道寒光于马天佑腋下直向脚掌划去。 马天佑顿觉右侧身体所有穴道如同针刺,硬生生的把身体拔地而起,心中更是吃惊不小,幸好闪得快,若穴道被封,武功再好亦是枉然。再次落入她们手中,恐怕不会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说不定她们会把自己手脚砍掉,然后慢慢的折磨。 第十一章 桃花谷(30) 脚下生风,一股旋风于地面狂涌而上,仿似不让马天佑落下。低头望去,地上已看不见“仙女”身影,刚才跃起之处,布满了千百支玉箫,每一支均在朝天颤动,旋风便是因玉箫颤动发出。这一大片玉箫无疑于满地荆棘,只要落下去,身上便是一堆窟窿。 马天佑借着旋风,于空中再次把身形提起,斜飘开去。“仙女”心中亦微吃一惊,此人功力如此深厚,竟可凭空借力,恐怕连娘亲亦无法与其相比。白影飘飘,地下一丛玉箫消失,只剩下“仙女”手中一支,随身形舞动,向着正在飘落的马天佑疾飞而去。 马天佑人刚落地,四周如被白带环绕,腰间及身前背后均是箫影。青衫少女插不上手,早已退开一边观看,此刻不禁大声喝彩。 马天佑一连劈出几掌,迫开玉箫。十指弯曲,鹰爪功随即施展开来。此时他已打通任督二脉,全身内力可随意运用,手臂起落之间挟带劲风,令得“仙女”不敢近身。每一爪击出,“仙女”身形便要晃动。仗着灵巧的身法不停游走,,把落于身上的力道悉数卸去。娇躯若稍不留神被鹰爪击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马天佑顷刻便占了上风,一副鹰爪上下翻飞,震得“仙女”衣裙乱飘,脚步开始有些凌乱,险些被马天佑击中。马天佑越打越觉痛快,身上内力源源不绝传来,竟似取之不尽,打了半天,丝毫不见力歇现象,精神越发抖擞。 两人打了三十个回合,“仙女”已是香汗淋漓,娇喘吁吁,眼看便要支持不住。马天佑见她一脸狼狈仍遮掩不住花容月貎,不禁心神微荡,生出怜香惜玉之心,放缓攻势说道:“你们有此修为亦属不易,只要答应以后不再害人,做一个好妖怪,我便放了你们。” “仙女”喘着气呸了一声,说道:“你才是妖怪,谁要你好心,谁放谁还说不定,你还是照顾自己吧。”突然又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你刚才不是被小花吃了吗?” 马天佑见她一脸纯真,丝毫不带妖气,心中暗暗叹息,人与妖之间到底该怎么区分呢?难道非要亲眼看到她吃人,才相信她是妖怪吗?把攻势再度放缓,笑道:“你所说的小花,是指那条蛇吗?” 见“仙女”嗯了一声,马天佑继续问道:“是大的还是小的?” “两条你都见过?”“仙女”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大的叫小花,小的叫小桃,你是怎么逃得出来的,难道你真的变成鬼了吗?” 马天佑忍不住哈哈一笑,说道:“你看我活生生的一个人,当然不是鬼,你忘了我爱吃蛇吗,小花已被我吃掉,我身上的血便是它流出来的。” 第十一章 桃花谷(31) “仙女”见他一身血污,却不见有伤痕,开始有些相信,便又问道:“那小桃呢?” 马天佑见她一脸急切之色,知道小桃必定是她心爱之物,若无其事地答道:“小桃太小,我一口就把它吞下去了,连血都不曾流出。” 少女脸色一变,突然停下不再游走,玉箫疾如闪电向马天佑胸前戳去,竟似要跟他拼命。口中大声叫道:“娘亲快来救我。” 一中年少妇站于青衫少女身旁已有很长时间,既不作声,亦不出手。似乎对马天佑的武功很感兴趣,一直看着他,偶尔皱一下眉头,又仿似陷入沉思。听到“仙女”叫声,妇人身形一动,迅即跃于马天佑背后。 马天佑以为她在骗自己,不以为然,挡开玉箫,方待继续说话,突然劲风袭背,急忙转身。少妇手中剑已经刺出,直迫马天佑后背。口中说道:“娘亲在此,浣儿不必惊怕。” 马天佑转过身来,长剑已指至胸前,背后有“仙女”守住,不敢退去,只好挥掌向剑身拍去。剑光于马天佑胸前划过,长剑竟被他拍得歪向一旁。少妇道一个“好”字,这一剑虽是手下留情,只用了七分力道,被马天佑一拍,已知他内力尚在自己估计之上。反手挽了朵剑花,随即轻轻一抖,疾射而出。长剑去到一半,手腕翻动,一把剑即时化为无数把,同时向马天佑身上袭去。 马天佑见面前全是剑影,真假莫辨,苦于手中无剑,不敢去硬接,“仙女”又已于身后挥舞玉箫攻来,变成腹背受敌,急忙向一旁跃开。嘴里说道:“等等。” “仙女”与少妇同时停下,等着他说话。只听马天佑说道:“如此很不公平,两个打一个,我手里连个武器都没有。” 少妇奇怪的看着他,问道:“你想要什么武器?” 听她的语气,似乎有得商量,马天佑心中一喜,说道:“至少得有一把剑,若是不给,我就不奉陪了。”心想毕竟是血肉之躯,还未到刀枪不入之地步,赤手空拳打斗起来,难免有些吃亏,若手中有剑,凭着精妙的“浮云剑法”,加上天赐神功,或许有机会打败面前二人。从得知自己功力大增那一刻起,便开始技痒,总想找一把剑,施展“浮云剑法”,看看威力达至何种程度。 少妇哼了一声,冷着脸说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桃花谷是什么地方?我问你,你的鹰爪功是谁教的?” 马天佑心中有些得意,原来她也是识货之人,知道鹰爪功的厉害,可惜再厉害也比不上有一把剑实在。若说出鹰爪功是父亲所教,她必定会问自己父亲是谁,对这些山中妖怪,何必让她们知道父亲的名字。懒得跟她解释,微笑了一下说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若给我一把剑,你会看到更好的武功。” 第十一章 桃花谷(32) 少妇脸上一寒,重重的哼了一声,说道:“雕虫小技?当年马大侠凭着这套鹰爪功纵横武林,从来没人敢瞧不起,想不到你口气倒不小。快告诉我,你到底是马盖龙的什么人?” 马天佑即时脸上一红,想不到她不但知道父亲的名字,还认得出这套鹰爪功,语气间对父亲也仿佛甚为敬重 ,神情即时变得恭敬起来,说道:“在下正是马盖龙的儿子,因学艺不精,武功不及他万分之一,怕被人耻笑,故此不敢提及他老人家名字。原来前辈认得家父,可惜他九年前被人暗算,已经离开人世。” 少妇仰天长笑,笑声略显凄凉。“仙女”愕然地看着她,从来没有见她如此笑过,在她眼里,母亲从来不苟言笑,今天居然跟一个陌生人说了这么多话,而且这个陌生人还是个男人,怎不令她惊奇? 少妇笑完,说道:“好,很好,果然是马盖龙的儿子,大名鼎鼎的马大侠,江湖中谁人不识,哪个不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只可惜你擅闯桃花谷,唯有对不起了,到时代我向你父亲赔个罪吧。”寒光闪动,长剑向马天佑直刺过去。 马天佑大吃一惊,想不到她翻脸如此之快,知道她们是绝对不肯给自己武器,再度施展鹰爪功,以一敌二。 少妇手中长剑疾如闪电,招招指向马天佑要害,武功较之“仙女”更胜数倍。马天佑施展全身功力,竟无法再把她的剑震歪半寸,自己被迫得一步步退入桃林中。桃林间隔甚为开阔,少妇长剑并不受阻,只是苦了树上的桃花,被剑气震得纷纷飘落,落入剑圈内,即时化成无数花瓣。一时间漫天花雨,“仙女”格格一笑,左手一掌拍出,摧动一团落花,向马天佑袭去。 马天佑见无数桃花飞来,劲道甚足,急忙闪身躲入一株桃树后面。长剑如毒蛇,转眼绕到身前,又是一片寒光。马天佑心念一动,纵身跃上树顶,他知道自己没有武器,绝对不是两母女的对手,还是走为上着。 还未站稳,却见“仙女”已笑盈盈的立于枝头之上,伸手向他拂来。马天佑大吃一惊,方待跃开,双眼一阵剧痛,竟无法视物,哎呀的叫了一声,身上多处穴道同时被封,从树上跌落下来。 马天佑躺在地上,只觉痛彻心扉,紧闭双眼,耳边听得“仙女”笑道:“我这一招‘分花手’还不错吧?娘亲准备怎么处置他?” 少妇说道:“你觉得该怎么处置呢?” “仙女”沉吟一下,说道:“这个人身上有邪术,昨晚吃了我的小青,今天点了他的穴道放进山洞,居然还能把我的小桃小花吃掉,邪门得很,不如现在杀了他,免得夜长梦多。” 少妇笑道:“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过了半晌,见没有动静,问道:“你怎么还不动手?” “仙女”吞吞吐吐的说道:“我下不了手。” 少妇微微一笑,寒光闪动,剑尖向马天佑身上刺去。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1) 北邙山,横卧于洛阳北侧,山川绚丽,风光宜人,山虽不高,但土厚水低,宜于殡葬,所以邙山上多古代帝王陵墓,自东汉以来就是洛阳人的墓地。秦相吕不韦、南朝陈后主、南唐李后主、西晋司马氏、汉光武帝刘秀的原陵、唐朝诗人杜甫、大书法家颜真卿等历代名人皆于此立墓。自古以来便有“生在苏杭,死葬北邙”之谚。 葬于北邙,是何等荣幸,而暴毙于北邙,却又另当别论。逝者无言,个中滋味,仅凭他人猜想。少年嘴角冷笑,天道循环,恶行终有恶报,而亲眼目睹,终究快慰。北邙派一夜之间,连同掌门及弟子上下三十六人,无一余生,其惨状不忍卒睹。 北邙派掌门杨鸿,虽未归入黄河派,但与黄河派掌门展仝交情甚深,两派之间互通往来,亲密仿如一脉同出。三日前一个黑夜,一少年手无寸铁,孤身直上北邙山,不问缘由,逢人便杀。杨鸿狂怒狙击,交手不及三个回合,穴道被封,随后目睹派中上下被诛,竟无一人幸免。乃问,少年冷笑不答,探爪击其身,取血于墙上疾书“马”字,杨鸿面如死灰,垂头无语,眼前爪影晃动,登时化身与葬于北邙山之历代名人作伴。 天子脚下,竟发生如此惨案,作案人胆子之大,可谓前所未见。消息即时传遍汴京,凡来往十七至二十岁少年者,均严加盘查。其时朝廷正与契丹酣战,对于此等江湖仇杀,本不应如此隆重对待,皆因那个鲜红的“马”字过于显眼。一代豪侠马盖龙,当年率领应天教,屡次跟随朝廷出征,其所到之处,契丹将领无不闻风丧胆。当时朝廷甚为倚重,宋太宗曾感慨地说:“朝廷诸将皆如盖龙,契丹则不足惧矣,收复燕云十六州,其易与反掌。”可惜马盖龙对于朝廷一些作为却不感兴趣,每次打完契丹,便率领应天教径回绵山,从不入宫领赏。太宗闲时思念马盖龙,邀其至汴京一聚,岂料马盖龙不愿受朝廷所控,竟借故推辞。当时群臣气愤,纷纷指责马盖龙恃功自傲,简直是目中无人,连忠臣寇准,亦不免皱眉。太宗却笑曰:“盖龙乃江湖中人,性情率直,虽不甚懂礼节,念其一心为朝廷出力,孤亦不怪。”之后再也不去勉强。 杀人者自称姓“马”,必与当年马盖龙有莫大关系,杨鸿射杀马夫人一事,江湖上人尽皆知,由此推测,十之八九此人便是马盖龙之后人无疑。当年中原武林各派齐聚绵山,杀死马盖龙,摧毁应天教,而朝廷对此事却不闻不问,事后亦不见追究。有人提起,太宗只是说了声“可惜”,并不加置论,这种江湖仇杀,仿似跟朝廷并无任何关系。宋太宗于997年驾崩,宋真宗即位。而马盖龙的名字,多年来并不曾被人遗忘,每逢契丹凶猛,私下议论中便经常听到“马盖龙”三个字。由此可见人虽死,其威摄力仍在。所以这一个当年令契丹人闻风丧胆的“马”字,此时却令得朝廷上下如临大敌,即使眼前战事频繁,亦要加派人手捉拿真凶,以防于已不利。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2) 最紧张的莫过于黄河帮,和北邙派是盟帮,任何一方有事,便会牵动另一方。黄河帮在郑州,与北邙派近在咫尺,因帮主展仝与杨鸿乃是好友,虽二虎藏于一山,多年来却相安无事,互相依存。北邙派一夜之间满门被诛,黄河帮竟然毫无知觉,怎么不令人震惊?两派既结同盟,一方受挫,便有唇亡齿寒之感觉。而黄河帮号称天下第一帮,有人于眼皮底下行凶,面子已是尽失,若不捉住凶手,恐怕难以交待,天下第一帮的称号便要大打折扣。 其实真正让黄河帮感到担心的,还是这一个“马”字。当年攻打绵山,黄河帮亦是其中之一,而黄河帮的崛起,最大的原因还是应天教的消亡。若马盖龙不死,中原任何帮派都不敢担天下第一帮这个旗号,相信黄河帮亦不例外。既然此人能杀杨鸿,下一个目标或许便是黄河帮,是以一方面派出人手调查,于帮中亦戒备森严,以防不测。 黄河帮高手如云,为何竟被一个“马”字吓破胆?原来最近江湖中发生一件重大事情,黄河帮倾巢而出,只剩下一个诺大的空帮。凭其于中原势力,即使只留下一个人,亦无人敢去滋事,是以展仝非常放心,把全部精力放于其它方面。谁料凭空冒出一个“马”字,干净利落把北邙派于江湖中除名,黄河帮连其人都未曾见过,尤其在此种时候,无法不让人担心。 北邙派虽算不上大帮,但帮主杨鸿武功并不弱,与展仝多年好友,武功方面曾得其指点,于江湖中亦有一定名气,加上一班弟子,纵使落败,总不至于无一幸免。但事实摆于眼前,北邙派三十六人,全部尸横遍地,无一人可逃得出去通风报信。此人武功之高,超乎想象,中原各派中,并无一人可比。而墙上鲜红夺目的“马”字,更令人感到不安,尤其是黄河帮。 杀死杨鸿的少年正是马天佐,当年威名横扫天下的应天教教主马盖龙之子。此刻坐于“龙门客栈”内,身穿白袍,脸色苍白得略显病态,一双眼睛却异常有神,神情微晒,十足一狂生。心中有些后悔,只顾一时痛快,竟忘了迫问当年攻打绵山的主谋。如今杨鸿已死,唯有另找他人,黄河帮亦是目标之一。只是出发前师兄警告他,黄河帮乃中原第一大帮,帮里高手如云,若无十分把握,轻易不要去招惹,等时机成熟,师兄弟联手共同对付。 想起师兄,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3) 郑州所有客栈里,龙门客栈是规模最大而又最多人光顾的。既然受欢迎,酒美菜好自然不在话下,更主要的原因,龙门客栈乃是黄河帮所经营,凡是过往江湖中人,都喜欢在此吃饭投宿。若你喜欢,无须踏出客栈半步,于此间便可满足吃喝玩乐各方面要求。自开业以来,每天客如潮涌,虽然热闹非凡,龙蛇混杂,但其中却秩序井然,因为谁也不敢在黄河帮的地头生事,所以这里还是最安全的地方。即使被仇家追杀,花钱进龙门客栈消费,等于找着一处庇护所,仇家坐在对面,亦只能干瞪着眼看,于此间绝对不敢动你分毫。所以龙门客栈无疑于黄河帮的一块招牌,亦可称得上为天下第一客栈。一些武林人士,有事没事的也跑来龙门客栈,请黄河帮中相熟的人吃饭喝酒,攀一攀交情,所以龙门客栈客似云来,每个人在此均出手阔绰。 马天佐吃一了碗面,碟里的牛肉只是胡乱的吃了几片,便觉腹中已饱。客栈里的伙计从来没见过如此吝啬的客人,连酒也不喝一杯,不禁对他翻起了白眼。马天佐心里冷笑一下,并不计较,继续听客栈里的对话。 北邙派被灭,龙门客栈比起之前更加热闹,附近的江湖人士每天齐集于此,一则为打听消息,二则想看看天下第一帮如何应对此事。自从黄河帮崛起,郑州一带风平浪静,帮派之间和平共处,偶尔发生摩擦,便由黄河帮出面,于龙门客栈中设宴,双方掌门人共同出席,理论一番,之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各自冰释前嫌。在黄河帮的管治下,郑州甚至连杀人放火,偷鸡摸狗都难得一见。因为黄河帮帮规甚严,凡有人敢无故在郑州滋事,无论逃到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黄河帮便是郑州的判官,说起话来掷地有声,连官府也不敢得罪。朝廷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郑州交由黄河帮管理,官府中人也乐得耳根清静,平时可以闭起门睡大觉。 一夜三十六条人命,而且就发生于朝廷及黄河帮眼皮底下,对于过惯风平浪静的江湖人士来说,犹如平地春雷,整个汴京一片轰动。三山五岳,三教九流,只要稍懂武功自命为武林中人,均蜂涌而至龙门客栈。黄河帮一方面感到压力甚大,另一方面又趁此机会大发其财。 一桌上共有九个人,每个人均喝得满脸通红,其中一个大汉身穿紫靛短袿,赤着双膀,一身肌肉突现,正是人称“扛山豹”之郝畦,一手拿着酒碗,一边打着饱嗝说道:“听说马盖龙的儿子马天佑一个月前于江湖上出现,而且干了好几件大事,连鬼影此等高手,也没把他杀死,可见此人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依我看,当年没人找到‘镔铁神功’,一定就藏在他身上,此刻神功练成,出来为父母报仇。”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4) 马天佐听到“马天佑”三个字,心中一震,随即一阵狂喜,自己日夜牵挂的大哥,竟然于江湖上出现,而且听起来还练就一身绝世武功,如果能找到他,兄弟联手,尽诛世上仇人,将是何其痛快。越想越是激动,从未喝过酒的他差点就想叫上一壶酒来喝。 绰号“滚地鼠”的乐尝,端起酒一饮而尽,用衣袖抹了抹嘴角,叹息一声说道:“当年马盖龙马大侠一把大刀饮光契丹血,一双鹰爪摘尽胡掳头,满怀报国之心,一身武功只是用来对付外寇,朝廷要他去镇压‘青城起义’,他都不忍心,真正算得上是大仁大义之英雄。只可惜其后人不思报国,于此国难当头之时,黄河帮不遗余力四处奔波,组织武林同道共同抗击契丹,他却唯恐天下不乱,趁着展帮主外出,从中作梗,令到大家分心。北邙派三十六条人命,竟全丧身于他的鹰爪之下,即使杨鸿有错,亦不至于将其满门杀绝,连妇嬬皆不放过,真是罪孽啊。”说罢又长长叹息一声。 “胭脂刀”奚霭芳说道:“姓马的果然是心狠手辣,但武功之高却实属罕见,你道杨鸿死得有多惨?”见众人侧耳倾听,奚霭芳声音激动得颤抖起来,说道:“他被鹰爪功击中头部,外面不曾看得见伤痕,但颅内骨头全部碎裂,轻轻一碰,脑袋即时变形,面目全非,如同软酒壶一般,一摇,里面还会哗啦作响。”或许讲述得过于逼真,奚霭芳身体都跟着颤抖,额上已冒出汗来。听者亦觉寒气直抵背脊,虽是大热天时,却打起了冷颤。众所周知,颅骨乃身上最硬的地方,竟然有人可以在不伤外表的情况下将其击碎,其人功力之深,当真是惊世骇俗,怎不令人心惊? 郝畦接过话来说道:“乐兄弟你有所不知,马盖龙对付契丹算得上是个英雄,但说到不忍心镇压中原人士,却不尽然,想那应天教护法谷如空,当年亦一样屡次出征对付契丹,但其对中原武林人士,何曾手软过?死于他手下的中原人士,没有一千恐怕亦有数百,可谓仇家遍天下,各门各派中,谁个不恨之入骨?马盖龙之所以不听朝廷命令剿杀大蜀军,盖其因马盖龙乃大蜀王李顺之拜把子兄弟,两人之间有扯不清的关系,说不定还是互相勾结,阴谋作反呢?” 马天佐听说展仝不在帮内,心中暗喜:“真乃天助我也。”听到郝畦说出对父亲不恭之语,心底狂怒,表面却不露声色,心道:“日后也要让你尝尝鹰爪功的滋味。”突然对面一七旬老翁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手扶拐杖,厉声喝道:“放屁,放屁,你算是什么人,竟敢在此抵毁马大侠?想那马教主当年英勇杀敌,令得契丹人闻风丧胆,谁个不敬佩,料不到最后竟死于自己人手上。可叹一班所谓的狗屁混帐正派武林人士,契丹人杀来之时,只知道躲在家里抱着女人发抖,如此不知羞耻,却口出狂言毁坏马大侠名声,不知居心何在,真是天理难容。老夫纵使不懂武功,今天也要为马大侠出一口气。”说罢举起拐杖,要冲过去打郝畦。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5) 座上之人急忙把他拉住,死活不放。郝畦一张脸由红变紫,当着这么多江湖人士面前被人如此指责,这口气岂能忍得下,顺手把酒碗向老翁掷去,却被站在老翁身边的人挡开。郝畦气更上头,“砰”一声跃上桌面,把桌上的酒菜踩得到处乱飞,大喝一声:“死老头活得不耐烦了。”纵身跃起,便要飞扑过去。只听又是“砰”的一声,郝畦整个人坐到了酒桌上,沾了一屁股的酒菜,原来被乐尝捉住他的腿扯了回来。 乐尝说道:“不要鲁莽,此乃龙门客栈。”郝畦即时醒悟过来,跳下酒桌,指着老翁骂道:“今天不是看在展帮主的面子上,我绝饶不了你狗命。” 老翁纵声狂哭,老泪纵横,边哭边说道:“报应啊报应,黄河帮当年为了一本‘镔铁神功’,犯下滔天巨罪,杀死马教主,摧毁应天教,还把暗算马教主的裴鸣收留于帮中,如此不讲江湖道义,有何面目配得上‘天下第一帮’这个称号?号召武林同道抗击契丹,恐怕只是为自己面上贴金,从中收取渔翁之利罢了。如今马家后人前来寻仇,本是活该,可笑你们不知死活,还敢在此高谈阔论,说不定明天便成为第二个、第三个杨鸿了。”说完竟然又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听完齐皆变色,此人居然敢在龙门客栈说出对黄河帮不利的话,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其勇气足以令人佩服,看其年纪,已是半截黄土之人,大半是豁出去了,生死对他来说已是不重要。而他最后说的一句话,却令得每个人心惊胆颤,只怕座上便有马盖龙的后人。 老翁又哭又笑,与他同桌之人低声劝阻,如同哄小孩一般。原本闹哄哄的龙门客栈沉寂下来,把老翁的哭笑声放大至极点。有人因羞愧而低下了头,有人因害怕而不敢作声,连以脾气暴燥出名的郝畦亦闭上了嘴,如此闹下去,场面将不知如何收拾,看老头似疯子一般,若他真要扑过来跟自己拼命,难道要把他打死?看他那副老骨头,连半拳恐怕也承受不起,在龙门客栈闹出人命,可不是好玩的。姑且不论谁对谁错,在龙门客栈杀人,若黄河帮追究起来,谁也担当不起。 老翁哭笑一番,拄着拐杖向外走去。马天佐看着满头白发的老翁,敬佩及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想伸手去扶他,却又忍住,低下头来夹了一片牛肉送到嘴边。 老翁一走,龙门客栈出现了破天荒的场面,每个人都怔怔的站着,竟然忘了自己是处身于本来应该是最热闹而又最安全的地方。大家心中有些奇怪,黄河帮势力之强大,足可以号令天下武林,平时在龙门客栈发生不愉快的事,即时有人出面解决,而今日有人当众辱骂黄河帮,龙门客栈的掌柜却做了缩头乌龟,迟迟不见露面,连小二也躲了起来,难道全都怕了这个老翁?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6) 过了片刻,龙门客栈又回复以往的热闹,大家当作无事发生一般,郝畦那一桌也重新摆上酒菜,继续喝酒聊天。若在其它客栈,这种口舌之争时有发生,江湖中人已屡见不鲜,常在江湖行走之人,对于兵刃相见,血溅当场的场面,若事不关已,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只是今天发生在龙门客栈,事情来得有些突兀,以为跟着便有大事发生,岂料虚惊一场。老翁走了不久,大家很快便把这件事忘了。 马天佐见气氛恢复如常,本来想继续留在客栈中打听消息,想起老翁经过自己身边时脚步略停一下,眼中奇异的神色稍纵即逝,心中一动,便想离开龙门客栈。客栈里很多双目光正在马天佐身上偷偷的扫来扫去,大家来这里的目的都是聚在一起互相打探消息,所以每一桌上都差不多坐满了人,有些不认识的也凑在一起,聊着聊着便也相熟起来。只有马天佐这一桌就他一个人孤伶伶的坐着,酒也不喝,年纪看起来十六七岁左右,模样并不象本地人,不少人便都起了疑心,边说话边用眼去瞄他。虽然心中有所怀疑,却没人敢把这种想法告诉其他人,只怕惹祸上身。杨鸿的死,对于每一个江湖人士来说,都有一种震摄力,宁愿得罪阎王,也不想招惹这种煞星。 马天佐亦已发觉这些人异样的目光,心里又是冷笑一声,装作不知,便想伸手从怀里取些碎银付账。他吃的不多,心想付账时免不了又要接受小二的白眼。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十多个官兵出现在龙门客栈门口。站在前面的一个都头,宽衣大袖,锦袍裹身,腰间缠着革带,戴一顶幞头帽子,脚穿薄底快靴。身材异常高大,面容坳黑,虎目含威,一手扶腰,一手按着佩剑,远远望去,如一尊铁塔。 只见他虎目四顾,带着官兵向马天佐这边走来。马天佐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被人发觉?把钱又放了回去,伸手去摸摸肚子,一副吃饱后心满意足的模样。猛一抬头,都头已来到身边,一双眼紧瞪着自己,仿似猛虎看着猎物一般。 龙门客栈即时又静了下来,所有眼睛齐刷刷的投在都头和马天佐身上,心想这次该有好戏看了。龙门客栈从来不受官府管制,即使本地发生命案,亦无官兵会进入此间搜查。一方面是为了照顾黄河帮的面子,另一方面无论大案要案小案,不需官府照会,黄河帮自然会出面调查。若有人于郑州一带作奸犯科,走入龙门客栈无疑于自寻死路。天下第一帮并非浪得虚名,其消息之灵通,查案手段之高明,超乎常人想象。所以本地衙门形同虚设,发生案件,只是例行公事记录备案,之后一切交由黄河帮处理。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7) 此次有官府中人进入龙门客栈,且来势汹汹,带队都头名为董侗,据说武功深不可测,却从未有人见过他出手,连黄河帮帮主展仝,对其亦是非常欣赏,曾多次邀他加入黄河帮,都被他婉言拒绝。此番前来,必定与杨鸿之死这个案件有关,他的出现,令得在场之人更是兴趣大增。有人紧张,有人兴奋,但都极之渴望事情快些发生。 马天佐抬起头看着铁塔般的都头,一脸的茫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都没有说话。一旁的官兵大声喝道:“你找死啊,看到我们董都头还不快站起来。”马天佐仿似即时醒悟,慌忙站了起来,发觉自己比都头竟然矮去一个头。诚惶诚恐的叫了声:“董都头。”低下头,不敢于去看董都头双眼。 董都头沉声问道:“你是哪里人,姓甚名谁?” 马天佐道:“在下卫逸,家住霸州。”董都头嗯了一声,一双虎眼把马天佐从头到脚扫视一番,又问道:“因何来到此地?” 马天佐对着董都头作了个揖,不慌不忙地说道:“在下一家本住霸州,因最近契丹派兵入侵,掳掠人畜财物,屠杀宋朝百姓,毁坏民宅庄稼。为求活命,家父思量再三,决定举家南迁至成都。在下因贪玩,在开封府逗留了几天,明天便要离开此间前往成都。” 董都头哦了一声,半晌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却牢牢盯在马天佐面上。龙门客栈内一片寂静,静得连根针跌落地上亦会听得见。直至如今,仍不见黄河帮有人露面。难道黄河帮真的倾巢而出,连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留下? 马天佐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张俊脸微微泛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问道:“都头如此发问,莫非在下有甚不妥之处?” 董都头哈哈一笑,突然伸出蒲扇般大小的手掌,说道:“原来阁下是路过,一场误会。”马天佐即时识趣地递出右手,与董都头手掌握在一起。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只手握在一起,给人的感觉便是一只雄鹰抓着一条小白蛇。董都头见对方手掌白嫩修长,十指如葱,一握之下但觉柔若无骨,光滑异常,如此完美,即使女人看见,亦会羡慕不已,何似是懂得武功之人?心中不禁有些怀疑。 脸上神色不变,暗中用力。只听马天佐“啊”的一声惨叫,满脸胀得通红,额上汗珠即时渗出,用力想把手抽出来。无奈董都头手掌如铁钳一般,被他握住,哪里动得了分毫。 董都头仍是神色不变,手掌上的力道继续加强。马天佐痛得弯下身去,左手捉住右手手腕,脸上露出一副倔强表情,死忍住不叫出声来,额头上的汗珠却大滴大滴的渗出,挂满脸颊。此情此景,虽是男人,却不免让人生怜。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8) 董侗心中狐疑不定,自己将内力透过手掌传入对方体内,对方竟然毫不反抗,力道所至之处,如鱼游于大海,畅通无阻。少年身份未明,自己并不敢痛下杀手,此时自己将内力缓缓传入,只为试探武功,若猝然发力,对方五脏六腑必被震伤,在真相未查明之前,身为郑州都头,绝对不敢草率行事,况且此间乃龙门客栈,座上均是各路英雄好汉。若判断错误,堂堂都头杀死一介文弱书生,于众目睽睽之下,必然惹起公愤,追究起来,黄河帮亦难作交待。当今世道重文轻武,最难惹的莫过于书生,事情闹大,朝廷降罪下来,恐怕自己这个都头亦难保住。 查案乃是他本分,却不想进龙门客栈去查,这是黄河帮的地方,处理不好,得罪黄河帮如同得罪官府。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自有他们去承担,不须自己担心。况且姓马的和黄河帮有过节,对其威胁甚大,黄河帮必定不遗余力去捉拿,自己倒省了一份心。不料刚才龙门客栈的掌柜竟亲自找上门来,要他到龙门客栈查一少年底细。听起来这少年十之八九便是马家后人,事关重大,不敢拖延,带着十多个官兵直奔龙门客栈而去。 焉知马天佐内功已臻极化,刚非刚,柔非柔,刚中带柔,柔中现刚,可任意为之。其静时如处女,浑然一气,潜若无极;动时则如脱兔,灵活敏捷,变化莫测。隔空击物,无坚不摧;猝然临敌,心念动则气转,击敌身不现伤痕,致人于死地而无形。杨鸿头上那一爪,便是他的杰作。 是以董侗出手试探,却试不出所以然。但如此确是险着,对方内力已迫入体内,五脏六腑皆于他掌握之中,若对方猝然发难,即使内功再深厚,亦难保住性命。此时运起内功相抗,便可截住对方内力,不让其进入体内,但如此一来,难免会露出马脚。虽然并非害怕面前的董都头,即使龙门客栈在座之人全部与他为敌,他亦不放在眼内。只是时候未到,不想太早露出庐山面目。是以并不作反抗,额上汗珠却不断流出,一脸痛苦的表情。这些汗珠含有多种成份,一是自己假装而出;另一是确实因手掌被握痛所致,不用内功相抗,手掌便如常人无异,被这么一座铁塔用铁钳夹住,纵是铁打,亦难以承受;再有则是由心虚而冒出冷汗,自己性命全系于对方一念之间,大仇未报焉能身先死。假汗、真汗、冷汗混杂一起,若是女子,可用得上梨花带雨,但堂堂一少年,用涕泪纵横或许来得更为贴切,只是如此有碍马天佐之潇洒英俊形象,不提也罢。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9) 董侗思量再三,决定松手。突然身后传来一把甜美的女子声音:“我看这少年乃一介书生,并不懂武功,董都头何不放了他。”董侗回头望去,认得说话之人正是开封府张员外之妻,素有“蕙心兰质”之称的上官芝兰。其丈夫张营,既懂武功亦擅于经营,家财万贯,乃是开封一富,此刻正与上官芝兰站于一起。旁边还有一少女,二八年华,生得貎美如花,董都头未见过,估计应该是他们的女儿。 董都头本想放手,此时有人说话,正合心意,把铁钳松开,回身抱拳道:“原来是张夫人,只是一场误会,最近马家后人于江湖上出现,杀死杨鸿一家三十六口,朝廷要求严加缉拿,故此不敢松懈。因见小兄弟一人于此,年纪与马家后人相若,巡例进来盘问,并非有意刁难。如今已知他确非马家后人,我自往别处继续巡查,惊扰各位,万勿见怪,在此先行告辞。”一拱手,大踏步向外走去,一眼也不再看马天佐。 马天佐抽出手来,跌坐于地上,左手捧起被握过之手,嘘嘘嘘的用嘴在上面吹气,可见仍是疼痛未消,对董都头离去,竟似不觉。上官芝兰见他一只手莹白如玉,另一手掌则如同被火灼过,又红又肿。心生怜惜,俯身扶起马天佐,让其坐于凳上,自己亦坐下,取出金创药,轻轻为他敷上。 马天佐不禁看得呆了,面前妇人端庄美貌,云鬓高挽,皮肤光洁如玉,额头眉角之间均不见一丝皱纹,桃红衣裳不宽不紧套在身上,更觉人面桃花,合适到极致。一双正在敷药的柔荑,如丝缎轻拂,令马天佐倍感舒服,手上的疼痛完全消失,一股难以言状的感觉跃上心头。看着这双柔荑,勾起了童年时的回忆,在他的印象中,只有娘亲才会这样对待自己。面前素不相识的妇人,有着娘亲的美貌,如娘亲一样温柔地呵护自己,难道是上天知道自己一直怀念娘亲,故意安排面前这个妇人出现,解去思念之苦? 上官芝兰帮他敷好药,柔声问道:“还疼吗?”马天佐抬起头,一双关切的目光迎面而来,这不是娘亲还会是谁?这种目光,令他刻骨铭心,一直伴随着他长大,即使置身于十八层地狱,只要能感觉到这种目光,他便不会害怕。这种目光,令他如沐春风,心中一片温暖;亦令他变得坚强,身处异境而心静如水;有时却如一团熊熊烈火,燃亮仇恨之光,促使他不得不去手刃仇人。 心中一酸,万语千言涌上心头,一时说不出话来,泪珠于眼眶中打转。上官芝兰见他半晌不说话,眼泛泪光,怔怔的看着自己。以为他是被吓怕了,怜意更生。一直站于背后的少女突然大声娇喝道:“我娘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你是哑巴吗?”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10) 上官芝兰回首嗔道:“桐儿休得无礼。”马天佐此时才注意到少女,只见她身着青衫,双颊粉红,一眼望去如同六月荷花,盈盈绽放。少女特有的自信与骄傲映于面上,更觉光彩照人。此人正是上官芝兰的女儿,名字叫张月桐,见马天佐半晌不语,早已失去耐性。 马天佑不去管她,把眼光重新又放回上官芝兰身上,在他眼里,她的吸引力远胜于世上任何一个妙龄少女。她懂得把自身的光芒收起来,不去灼伤他人眼睛。少女如同太阳,光芒四射,令人兴奋;而她则如月亮,把光埋藏心底,再淡淡的透射出来,光中带着她的灵魂,轻轻洒落,让人趋于平静。阳光虽好,只是太强,看一眼足够,多看容易伤人;月光虽淡,却可驻足长望,细细玩味。她的一双眼睛清沏得可以令到野兽却步,任何有居心的人站在她面前,都会觉得无地自容,难怪大家送她一个雅号——蕙心兰质。张月桐与她相比之下,即时显得俗气很多。 上官芝兰柔声道:“你到我们那边坐吧,最近郑州发生命案,官府正在追查,你一个人难免会让人生疑,和我们在一起,便不会有人怀疑你了。” 马天佐终于忍不住,让眼泪肆意滑落脸上,嗯了一声,如同小孩子一般,顺从的跟在上官芝兰后面,来到了另一张桌上。 上官芝兰说道:“适才听卫公子说要去成都,不知可有此事?” 马天佐此时已回过神来,被她一问,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对她心存感激,而且非常有好感,当即毕恭毕敬地说道:“正是,准备明天便起程赶赴成都。” 上官芝兰仿佛知其心事,微微一笑说道:“卫公子不必多疑,我并非有意打探行踪,只因我们一家也准备前去成都,见你不懂武功,恐怕路上遇着强人或野兽,一个人难以对付,不若结伴同行,彼此亦可有个照应。此乃我丈夫,大家称其为张员外;这个是小女张月桐,性格有些顽劣。此去成都路途遥远,途中多个人,则少去许多寂寞。不知卫公子意下如何?” 马天佐此时已知面前的上官芝兰并非自己娘亲,听她提起“丈夫”两个字,再看看一张员外,心里非常难过,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顿时显得有些很不自在,竟不知如何说话。 张月桐又已忍耐不住,说道:“你这个人也真奇怪,既然不懂武功,就该找个清静的地方,偏偏这种时候还敢一个人跑来龙门客栈,这不是嫌命长吗?快点说,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上官芝兰微嗔道:“桐儿说话怎能如此没有礼貌,凭你这副凶模样,已把卫公子吓坏,还敢跟我们一起走吗?”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11) 马天佐急忙说道:“不是不是,张姑娘说的其实也对,只是我来这里并非贪图热闹,因霸州被契丹侵扰,大家无法生活下去,便商量好一起南迁,我们此行共有好几十人,大部分已于几日前离开汴京前往成都。其中有几位朋友在开封府办些事情,须耽搁些时日,晚辈便跟着留下。听他们说还须多待几日,事情才能办完,我便一人过来郑州游玩,并约好于龙门客栈会面,所以才每天在此等候。上官前辈的好意晚辈心领,只是几位朋友不知明日能否赶到此地,不便耽误你们行程,况且我们也有几人结伴,一路上应较为安全。若是有缘能在成都遇上,必定好好报答前辈的救命之恩。相信那时家人已安居下来,我也算得上是半个地主了。”说到“前辈”两个字,马天佐心里异常别扭,总觉得自己与她之间不该是如此称呼,却又找不出更好的词代替。 上官芝兰淡淡一笑:“卫公子言重了,我们在成都会停留一段时间,到时必有机会再见。既然有人相伴,我们亦不便勉强,明日一早离开此地。刚才董都头已当众确认卫公子并非马家后人,往后几天留在此地,不会再有人为难你。只是此间乃江湖地方,卫公子说话行事还须小心。” 马天佐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前辈所言极是,如果知道发生如此大事,晚辈也不敢一人跑来郑州。” 张月桐说道:“这是本来一直太平,突然冒出个什么马家后人,搞得鸡犬不宁。那个家伙也真够狠毒,居然一口气连杀三十六人,若是让本姑娘碰见,非把他两只耳朵切下来喂狗不可。” 马天佐心中暗笑:“我不正坐在你面前吗?”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张员外突然低声喝道:“闭嘴,一个女儿家说话口没遮拦,成何体统。” 上官芝兰亦用责怪的眼神看着她说道:“桐儿以后不许胡乱说话,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你惹出祸来。” 张月桐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却不敢再说话。此时龙门客栈又热闹起来,董都头的出现,证实“卫逸”并非马家后人,大家如同吃了一粒定心丸,又开始大肆谈论。而董都头在龙门客栈出现,又为大家增添了一道话题。 马天佐好奇的问道:“这个马家后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好象大家对他都很感兴趣,刚才董都头似乎把我当作是他,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芝兰说道:“卫公子是读书人,对江湖中事或许不太了解,离开龙门客栈,休要再提此事,以免惹祸上身。”马天佐暗暗叹了口气,心道:“但愿今生今世莫要让她知道自己便是马家后人。”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12) 上官芝兰继续说道:“当年应天教教主马盖龙被杀,留下二子,哥哥叫马天佑,弟弟为马天佐,两兄弟多年来一直下落不明。最近江湖上冒出一个马天佑,已被证实是马盖龙大儿子,听说在韶州与黄河帮两位堂主大战,居然让他逃脱;之后大闹衡山,与鬼影及吐蕃第一勇士为敌,亦无法将其奈何;三日前,北邙派三十六人,一夜之间全部被杀,杀人者用血于墙上写下一‘马’字。大家便认定此人是马盖龙后人,至于是马天佑或是马天佐,则尚未可知。不过可以证实,其人武功已达至登峰造极,连朝廷亦甚为紧张。我们离开开封之时,已全城戒备,凡过往少年,均要仔细盘查。因马盖龙两个儿子年纪与你相仿,且孤身一人,董都头便对你起了疑心,故意试探你武功。” 马天佐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表面看似平静,其实内心激动无比。哥哥的作为听得他兴奋不已,一入江湖便闯出名堂,想来武功必定在自己之上,到时两兄弟联手,就不用怕什么黄河帮了。脸上不露声色,又问道:“既然姓马的如此狠毒,刚才那个老翁为什么要替他说话?他又是什么人呢?” 上官芝兰说道:“这些江湖恩怨,孰是孰非,很难分辨得清。适才老翁乃本地有名的狂生,叫孙野藜,狂妄起来连官府也不放在眼里。”或许她不愿太多谈及这方面,怕引起黄河帮误会,所以只是匆匆数语带过。 马天佐又是哦了一声,心中若有所思。谈话之间,不觉暮色来临,而龙门客栈热闹不改,各路英雄有些人一大早便坐于此间闲谈,因大家都抱着相同目的来到此间,话题投机,酒至酣处更是兴奋异常,至此时仍觉意犹未尽;一些人酒足饭饱,趁着酒兴便去寻欢作乐;而不少人则是不胜酒力,虽然舍不得此种热闹场面,却已力不从心,一摇一晃或被人搀扶着回房歇息。马天佐另有所思,辞别上官芝兰一家三口,出门而去。 马天佐一走,张员外对上官芝兰说道:“我看此人眼神游移不定,还须小心,夫人对人不可过于慈善,江湖事还是少管为妙,免得惹祸上身。”上官芝兰嗯了一声,丈夫一向为人精明谨慎,对他的话她是言听计从,只是想到马天佐乃一介书生,不懂武功,与江湖扯不上关系,所以并不太在意,一笑置之。其实此行前去成都,并非为了游玩或参加武林大赛,而是另有目的。因张员外擅于经营,家中富有,与朝廷一些官员时有来往。不久前得到消息,契丹大军即将南下,若朝廷抵挡不住,极有可能会迁都至成都。张员外未雨绸缪,决定先去成都找好安家的地方,免得到时一窝蜂涌去,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于是带上夫人及女儿共赴成都。所以上官芝兰听马天佐说被迫举家迁往成都,心中便生出好感,出面为他说情。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13) 大街上显得特别冷清,与龙门客栈的热闹有着天渊之别。马天佐离开龙门客栈,失落感即时充塞心头,心中大吃一惊,自己从来不爱热闹,为何会出现此种感觉?上官芝兰的音容笑貎于脑间挥之不去,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深深的吸引着他。他极不情愿离开龙门客栈,但不得不离开,因为她是属于别人的,明日一早她便离开此间,或许以后再没有相见的机会。即使相见,又有何用?自己并非是她儿子,在她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书生而已,过不了几天,便会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他羡慕张月桐,可以依偎在她怀里撒娇;嫉妒张员外,如此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居然会有这么好的福气,可以拥有她。 一阵晚风吹来,马天佐竟然觉得有些寒意,他想起了娘亲,混乱的思绪即时平静下来,抖一抖长衫,眼中杀机顿露。城中仍有不少官兵在巡查,见到马天佐,亦只是稍作盘问,并无人为难。这些官兵乃奉命行事,北邙派的死,带给大家太多的恐惧,论及此事,皆是讲者心惊,听者胆寒。所以谁也不希望自己遇上这个凶手,每次遇到单身少年,已自胆怯几分,说是盘问,却是陪着笑脸,说话也小心翼翼,问完即刻放行,一改往日骄横跋扈神态。若被盘问放行的少年猛一回头,必定吓倒一大片。 亥时,长街更觉冷清,除了巡城官兵,基本上已看不见行人。若在平时,大街上这个时候仍有不少江湖人士行走,在黄河帮的统治下,这里号称是江湖人士的天堂,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在这里喝酒聊天寻欢作乐直至通宵都不会有人过问。可此刻却不见有人出现,大家都吓破了胆,天一黑便统统躲进龙门客栈。 一条黑影于官兵头上掠过,悄无声息又快如闪电的在城里飞行。此人正是马天佐,换上一套深灰色长衫,蒙着脸, 一路飞檐走壁,很快便来到一座略显破落的屋子前。按他的性格,本不用蒙面,此时心中却多了一个想法,不想让上官芝兰知道“卫逸”便是马天佐,所以还是把面蒙上。 屋子破旧且不大,昏暗中仍可看得见门头上“孙宅”二字,马天佐轻吸一口气,掠上屋顶,再于天井处飘落,动作一气呵成,身法曼妙至极。屋内不见灯火,漆黑一片,马天佐轻轻拍掌,低声问道:“屋里有人吗?” 不见有任何反应,马天佐提高了声音再问一遍,屋内仍是一片沉默。犹豫一下,取出火器点着,向屋 内走去。屋子不大,很快便找到主人房,轻轻推开门,即时心中一凜,火光映照之下,地上横躺着一个人,满头白发,正是于龙门客栈痛骂郝畦及黄河帮的孙野藜。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14) 马天佐后悔来迟一步,孙野藜临走时曾看了他一眼,那种眼神似乎已看出他的身份,又似乎有话要对他说,所以决定夜访,一探究竟,没料到他已遭毒手。想起他日间为维护父亲英名,痛斥郝畦及黄河帮,杀人者必是他们。心中不禁一阵愤怒,俯下身去,想看看孙野藜死于何因。 头上劲风袭来,火器即时扑灭。漆黑中不知有多少件武器,从四面八方击向自己。躺于地上的孙野藜突然翻身,骈指疾如闪电戳正马天佐心下“巨阙穴”。 马天佐暗自叹息一声,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的狂生,居然甘心沦为他人鹰爪,可见黄河帮果真神通广大。孙野藜于龙门客栈痛斥郝畦及黄河帮,其目的只不过是想引自己现身,这一场戏演得相当逼真,除当局者外,恐怕再无一人可以看穿。之前对孙野藜的感激与敬佩之心,即时化为乌有。对方一出手,马天佐已封闭身上穴道,随后假装被制倒下,中途却突然出手,扯住孙野藜胸口衣服,就势翻滚,一招“狮子倒踩球”,将其托于上面。 孙野藜手指戳中马天佐穴道,以为得手,正待出声叫大家停手,岂料身体一轻,双方位置已倒换,整个人被马天佐托起当作盾牌。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已身中数剑。其他人听到他的惨叫声,急忙停手跃开。马天佐趁机站起,挥舞着手中人肉武器,闯出门外,回身把孙野藜向房内抛去。当先跟着冲出之人被撞个满怀,哎呀一声即时跌倒。漆黑中伸手去探孙野藜鼻间,已是气息全无。 马天佐冷笑一声,提步向天井处走去。面前劲风袭来,原来大厅里早有埋伏。向后急退两步,避开面前武器,却觉脑后生风,背后亦有武器袭来。急忙纵身跃起,向厅外掠去。两条身影从屋顶疾飞而下,于半空中出剑拦住去路。马天佐迅速挥出两掌,迫开迎面而来的武器,同时沉身下坠,落于地上。人未站稳,身体四周已被武器包围。黑暗中竟不知对方人数多少,无论往哪个方向走,均有武器挡道。且对方长时间处身于黑暗中,眼睛已适应视物,出招之间准头十足,一时间险象环生。马天佐每次跃起,上面便有人扑下阻拦,不让其离开屋内。最难缠的还是竟然有人使用地躺刀法,于地上翻来滚去,用刀狠削马天佐双足。 幸好从天井处透进微弱光线,过了片刻马天佐亦可模糊视物。但围攻者均是高手,出招非常凌厉,且人数众多,配合默契,根本不容马天佐有喘息之机。 在刀光剑影中穿插闪避,始终无法闯出屋外,马天佐不免焦燥起来,左足险些被刀削中,步法即乱,一把长剑疾如闪电刺到胸前。马天佐来不及多想,迅速张开五指抓住剑身。握剑之人心中一凜,随即大喝一声,拼尽全力把剑向前推去。马天佐手腕一抖,只听一阵金帛断裂之声,那人手中只剩下一截剑柄,身体控制不住,猛然向马天佐跌撞过去。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15) 马天佐不待其近身,左拳已击出,正中心口。只听“卜”的一声,那人即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抓剑、震断、出拳,动作一气呵成,只是电光火石之间,马天佐便已击毙一人。其他人吃了一惊,动作稍一迟缓,马天佐已拔地而起,如一支箭般向屋顶射去。 才到半空,上面早有一人飞身扑下,手执大刀以凜冽之势向马天佐头顶劈去。适才长剑断为数截,剑尖仍在马天佐手中,当即把手一扬,剑尖疾飞而出,没入扑来之人腹内。马天佐凌空借力,如兔起鹘落,继续向上跃去,一接近屋顶,便施展壁虎功把身体吸附在上面,随即用拳击穿瓦面,人如灵猫般快速于破洞中游窜出去。 其他人纷纷跃起,撞破屋顶而出,胆小的怕被偷袭,便走到天井处再跃上去。屋外但见月朗星稀,风清云淡,哪里还有马天佐身影。 一个大红圆盘,于云海深处猛然跃出,挂于树梢上。微风拂面,清香扑鼻,令人觉得神清气爽。一朵荷花于睡梦中醒来,惬意地伸一伸懒腰,不想却抖落一丛露珠。大清早伏于荷叶上颂经念佛的青蛙,被露珠击中,来不及细辨是何暗器,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大地上的红光逐渐退去,取以代之是万道金光。张员外一家三口披着晨曦,出得郑州城门,望成都而去。 张员外于马上沉默不语,无论何时何地,他心中都在为下一步作打算。张月桐初次出远门,兴奋及好奇的表情写于面上,东张西望,追蝴蝶,赶蜻蜓,忙个不休。上官芝兰一直微笑看着女儿,她知道丈夫又在思考问题,便不去打扰他。自从嫁给他以后,这似乎已成为一种习惯,多年来夫妇之间近乎无语。经营方面她不懂,丈夫亦无意让她插手,单他一人已是游刃有余。对他这方面的才能,她非常佩服,在他身边,有着一种安全感,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养儿育女。所以她把以前闯荡江湖的日子,深沉埋藏在心底。 上官芝兰生有一儿一女,大儿子张绵,年方十七,性格温柔,且心思较为细腻,极似其父,所以张员外放心把他留在开封打理全盘生意。女儿张月桐,今年十六岁,貎美如花,却生性好动,自少习武,不爱女红;开封府的少年一方面贪慕她美色,阿谀奉承,一方面又有些怕她,一不小心便要受那拳脚之苦。对于这个女儿,她是又爱又恨,百般疏导,却不见奏效。每次教她,总是唯唯诺诺,一转身,便忘得一干二净,依然故我。连八面来风的张员外,亦是奈何她不得。此次前去成都,本不想带她,怕她于中间惹出祸来,但留她在开封府,恐怕会翻天,哥哥性格温顺,如何能制止得了她。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带上她,出门前约法三章,绝对不可以闯祸。如今看来,一路上还算听话,似乎懂事不少。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16) 上官芝兰温柔的看着她,嘴角一直挂着微笑。突然张月桐回过身去,惊呼一声,指着后面大声说道:“你们快看,后面有个书呆子追来了。” 张员外从沉思中被惊醒,斥道:“休得胡说。” 上官芝兰回身望去,四周一马平川,笔直的大道上,一少年正策马而来。虽是清晨,但少年却显得风尘仆仆,一身白衣白袍,鼓起如同翅膀,于晨风中飘荡。来者正是马天佐,昨晚于孙野藜家中逃出,因念及上官芝兰仍在龙门客栈,暂时不想生事,便径回客栈中歇息。岂料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脑海里全是上官芝兰。此番离别,恐怕日后再无机会相见,虽说是去成都,但成都之大,真正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思前想后,决定明日便跟她走,只要能够看到她,已是心足,今生今世,不敢再作他想。但大仇未报,如何可以苟且偷生,怎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想起娘亲,心绪渐宁,最终还是打消这个念头。至天亮,偷偷躲于暗处,一路目送她出城。回到客栈,失落感再度充斥心头,而且越来越强烈,仿似一切尽皆失去,世界便要毁灭一般,再也忍受不住,骑马一路出城,狂追而去。 须臾追上,马天佐翻身落马,对着上官芝兰双手抱拳,弯腰行礼说道:“昨日多承前辈解救及指点,唯恐日后无缘再见,大恩便无处报得,故此特来相送。”抬起头,见上官芝兰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一阵慌乱,急忙又把头低下去。 张月桐抢着说道:“想不到你这个书呆子还是个重情义之人,你快回去吧,免得路上遇着强人,反而把你害了。” 上官芝兰笑道:“卫公子的确是重情义之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桐儿说得有道理,你还是赶快回去吧,说不定你的朋友也已到郑州,若是赶得上,我们仍有机会再见。” 马天佐于马鞍上取下包袱解开,里面竟然有一瓶真珠泉酒,另外还有几个酒杯。斟满一杯酒,递与上官芝兰,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相送,薄酒一杯,聊表谢意。” 上官芝兰笑意盈盈地坐于马上,接过酒杯,却听到张员外沉声说道:“夫人……” 上官芝兰知道丈夫是为自己担心,回过头去温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此乃卫公子一番心意,却之不恭,况且大家同去成都,日后或许仍会再见。”说罢,螓首微仰,一饮而尽。 马天佐亦自斟一杯,一饮而尽。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饮酒,之前从未尝过酒的滋味,酒至腹间,不觉甘醇,只觉满怀苦涩,不禁皱起了眉头。 上官芝兰见马天佐双目红肿,眼带血丝,便问道:“卫公子昨夜可是不曾睡好?”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17) 马天佐强忍苦涩,嗯了一声说道:“晚辈因思念家人,故此无法入睡,此去成都路途遥远,望前辈多加保重。”把酒瓶酒杯重新放入包袱,回到马上再一抱拳说道:“但愿山水有相逢,晚辈就此告辞。”勒转马头,望郑州而去。 一路狂奔,不敢回头再看,酒的苦涩味挥之不去。路过一池荷花,马天佐勒停马,轻轻跃下,坐于池边,看着迎日绽放的荷花出神。于包袱间取出上官芝兰用过的酒杯,轻轻一嗅,顿觉芳香扑鼻,沁入心脾。和风吹过,上官芝兰笑意盈盈的立于荷花之中,满池荷花即时黯然失色。 轻拈酒杯,如执玉手,上官芝兰正温柔地向他移近。突然满池荷花竞放,上官芝兰隐没于荷花之中。马天佐大吃一惊,即时长身而起,揉一揉眼,满池荷花正于微风之中摇头晃脑,上官芝兰已消失无影。叹了口气,想重温酒杯中的余香,却变成刺鼻的酒味。怔怔的看着池水轻漾,然后把酒杯握于手中,真气凝聚于掌心。张开手掌时,酒杯已化为齑粉,微风一吹,竟飘去大半。 马天佐心中懊恼,急忙把手合上,长吸一口气,把剩余的齑粉向池中荷花横撒出去。一条长长的丝带展开,若隐若现,于马天佐身边向池中飘去。丝带所到之处,荷花即时拦腰折断,待丝带完全消失,满池荷花尽皆坠于水面,一支支断梗如释重负地挺立着。 马天佐吁了一口气,觉得出了一胸闷气,突然听到有人说道:“如此深厚的内功,实乃世间少见。只可惜好端端的一池荷花,顷刻便成为断梗飘蓬,阁下心肠未免太狠。若只为泄一时之愤,伤及万千生灵,终会铸成大错,望阁下及早回头。” 一中年男子,身穿绿袍,于荷池尽头处挺身而立。三缕长须轻飘,两道剑眉斜插,一双朗目含威,于阳光中透出一身浩然之气,令人不敢迫视。只见他轻捋长须,继续说道:“阁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武学修为,确是难得。焉知天外有天,世上武功高者大有人在,若再执迷不误,滥杀无辜,到其时只会断送自己性命,浪费一身好武功。” 马天佐心比天高,岂会听人教训,此刻正没好气,暗哼一声,突然跃起,向绿袍人站身之处掠去。荷池宽逾十数丈,马天佐落下,足尖于荷叶上轻点,身形便又再度飘起,照此法几个起落,瞬间便接近中年男子,双脚竟然连一滴水珠都未曾沾上。马天佐暗自得意,只要轻轻一跃,便可上岸,亮出此身轻功,让对方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岂料落足之处的荷叶突然飘开,“扑通”一声,左足插入水中。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18) 马天佐此时才大吃一惊,对方与自己相距丈余,身形不动,只是手掌轻摆,便将落足之处的荷叶挪开,而自己却丝毫不觉有风袭来,如此功力,恐怕还在自己之上,难怪他敢说出“天外有天”这种话来。心念转动之间,右脚脚底于水面轻拍,身形向上拔起,半空中一招“雄鹰展翅”,双臂上扬后展,十指如钩,疾如闪电扑向绿袍人。 即将接近,身形微侧,左手向前划了个半弧,一招“老鹰攀枝”,凌空向绿袍人头顶抓去。这一抓快如闪电,而且居高临下,力道十足,若被抓中,可能比杨鸿死得更惨。绿袍人却动也不动,见马天佐扑来,既不出手,甚至连头也不抬。马天佐心中一凜,五指离其头顶十寸,突然速度加快,眼中杀机更浓。心道此人如此狂妄,这一爪下去,任凭你是铜头,亦会变为粉碎,到时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杀机既动,当然不会留情,马天佐仿佛已听到头骨碎裂的声音。伸出的五指突然一轻,本来就要按在绿袍人头上的鹰爪却落了空,身体猛然向下坠去。 绿袍人于马天佐五指即将触及脑门之际,身体快速向后飘开两步,其动作之快,已超乎常人目力,若不是站在身边,根本不知道他已经移动了位置。趁着马天佐落地尚未站稳,双袖突然向马天佐拂去。两只大袖如同两条青龙,快如闪电,势似狂澜。马天佐只觉一阵狂风袭来,站立不稳,急忙向后翻身,斜飞回荷池中。落下之时脚尖向池中荷叶点去,准备再度跃起上岸。 绿袍人一记劈空掌,向马天佐脚尖所落之处击去。只听“蓬”的一声巨响,如巨石于高处投入水中,激起一股巨浪。马天佐双足被掌风击中,如被铁棍猛扫,身上衣衫尽湿,借着涌上来的巨浪的力道,向后跃去。半空中一朵荷花旋转而来,急忙挥掌,“啪”的一声把荷花击得粉碎。荷花上传来的力道着实不轻,马天佐被推得继续向后飞去,落下之时没法再轻立于荷叶上,“扑通”一声,双足连同荷叶一齐没入水中,水深过膝。 抬起头时,远远的只看到绿袍人背影,竟然已在半里之外。耳边传来绿袍人的声音:“若不速离郑州,下场便如荷花。” 马天佐又羞又恼,心中亦暗自吃惊,此人武功身法皆在自己之上,想不到中原武林竟有如此高手,其武功之高远远超出自己想象。若黄河帮有这样的人,自己前去无疑于自取灭亡。他对自己似乎了如指掌,适才出言恫吓,即使不是黄河帮的人,恐怕亦有莫大关连。只是他为何不继续出手,只是警告一下便离去,难道他是在帮自己? 心知身份已经暴露,不敢再入城,骑马向郊外一个小镇而去。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19) 黄河帮便在郑州城西十里之处,如此庞大且有势力的一个帮,大本营当然是气派非凡。从正门入去,满目尽是房屋殿堂,延绵数里,其气势较之郑州城,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座落于当中最具规模的一座殿堂,便是黄河帮的大殿。 入夜,天色昏暗,月亮被乌云掩盖,时隐时现。一蒙面人悄无声息潜入黄河帮,快速向大殿掠去。此人正是马天佐,虽然日间对绿袍人武功有些忌惮,但心高气傲,越想越是不忿,决定夜间到黄河帮放一把火,弄他个鸡犬不宁,然后再离开郑州。 黄河帮内显得甚是冷清,看来真是倾巢而出,马天佐一路走去,竟无人发觉。前面传来说话声,马天佐跃上屋顶,伏于瓦上。两个人走了过来,边走边说话,其中一个说道:“展帮主带着帮里兄弟奔赴剑阁,至今已一月有余,想必已找到镇帮之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另一个说道:“应该没有那么快,武林大赛之期将近,帮主若找到镇帮之宝,必定直接奔赴成都,听说薛堂主与藤堂主也去了成都,等到大赛结束,选出武林盟主才回来。” 马天佐听到镇帮之宝,甚感兴趣,却不知他们所指何物,便凝神细听。突然听到一声猛喝:“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闯入黄河帮。”一人手执长剑,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马天佐藏身的屋顶上,与马天佐相距不过丈余。 话音刚落,那人长剑已经出手,身形前掠,一招“凤凰点头”,剑尖向伏于屋顶上的马天佐点去。马天佐用掌于瓦上轻轻一按,身体旋转而起,翻转之中右臂暴张,亮出鹰爪,一招“神鹰落坛”,向那人肩头抓去。 那人亦非弱手,身形疾退,避开鹰爪,一招“勇将摇旗”,剑光拖出一道弧形,向马天佐削去。下面说话的两人听到声音,即时跃上屋顶,大声说道:“左坛主,发生什么事?”被唤作“左坛主”的人说道:“此人便是姓马的小子,快把他拿下。”说话之间,一招“夜叉探路”,长剑向马天佐腹中刺去。原来昨夜于孙野藜屋内埋伏的那些人当中,有一个便是他,所以马天佐一出手,便被他认出。 马天佐见他出招凌厉,虚晃一招,突然跃开,向刚上来的两人扑去。那两人手里没带武器,见马天佐扑来,急忙挥拳击出。马天佐并不闪避,双爪齐出,向击来的两只拳头推去。只听“喀嚓”声响,那两人手臂已被折断。惨叫声刚起,两人胸前又已各中了马天佐一记鹰爪,即时毙命,翻身滚落地上。 左坛主怒喝一声,双目圆睁,挺剑疾刺。原来冷冷清清的黄河帮,此时却是人声鼎沸,已有七八个人跃上屋顶,团团围住马天佐。而昨夜使用地躺刀法之人亦已出现,使出看家本领,紧紧缠住马天佐双足。屋顶上的人越来越多,马天佐渐觉吃力,心知再斗下去亦讨不到便宜,胡乱使出几招,抽身便走。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20) 下面站满了人,仿似有千军万马,灯笼火把将黄河帮照得如同白昼。马天佐眼珠一转,跳落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几支火把,快速向大殿掠去,后面一丛人狂追不舍。 转眼便已来到大殿正门,马天佐双手各执火把,跨步便入。他要在此间放火,即使烧不成,让他们忙乱一阵亦好。才跨出半步,一阵狂风扑面而来,火把上的熊熊烈火窜向身上。急忙向后跃开,眉毛及头发被烧焦不少,面上亦被火灼痛,狼狈不堪。 正惊疑不定之时,于大殿内缓步走出一人,身穿绿袍,眉头轻轻皱起,更觉威严,正是日间所见绿袍人。马天佐大吃一惊,手中火把同时飞出,如火箭般射向绿袍人,人随即转身向外跃去。 仗着灵活的身法,躲开不断往身上招呼的暗器,跃上屋顶,再掠过墙头,逃出黄河帮。背后叫喊声不断,仍有不少人追来。马天佐不敢回头,只顾施展轻功发足狂奔。 夜色昏暗,加上马天佐轻功卓绝,没多久,后面便听不到声音,仍是放心不下,朝着前方继续奔跑了大半个时辰,方始停下。此时已找不到回去客栈的路,对这一带的地形并不熟悉,心里叹息一声,漫无目的往前走去。 绿袍人居然是黄河帮里的人,这多少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若非刚才跑得快,早已丧身在黄河帮里,现在想起来亦不免有些心惊。怪不得师兄再三叮嘱暂时不要去惹黄河帮,单是一个绿袍人,已经是无法对付,黄河帮中有多少象他这样的高手,还不得而知。其人武功之高,与师兄相比起来恐怕亦在伯仲之间。 黄河帮已经倾巢而出,远赴巴蜀,本以为剩下一个空帮不堪一击,从今晚所见,其实力比起北邙派远胜何止百倍。若黄河帮高手均在,纵有十个马天佐,闯得进去,亦无一人可以活得出来。黄河帮自封为天下第一帮,真是当之无愧。 绿袍人是黄河帮里的人,这一点已经确定,而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从离开黄河帮,跟在身后的人很快便被自己甩掉,看来这些人当中并没有绿袍人,他为什么不追来呢?自己跨进黄河帮大殿之时,他只是远远用掌风把自己迫退,如果当时他躲在暗处近身狠击一掌,便不只是烧焦眉毛和头发那么简单了。他如果存心要自己的命,尽可以把自己放进大殿,然后堵住门口,加上后面追来的左坛主等人,自己便插翅难飞。从日间出言警告到夜间用掌风迫退自己,两度相见,均是手下留情,细想之下,绿袍人越发显得神秘。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21) 一踏入中原,便将北邙派尽诛,想起杨鸿临死前那种黯然而绝望的眼神,当晚兴奋得无法入睡。后来几天闹得满城风雨,到处尽皆谈“马”色谈,心中更是得意,满怀雄心壮志,只想把黄河帮弄得鸡犬不宁,再尽诛天下仇人,让天下人知道,这些事情都是马盖龙的儿子马天佐做的。今日之前,他并没有将黄河帮放在眼内,夜闯孙宅,遭遇伏击,他亦不屑一顾,认为黄河帮不过如此。而如今,他却象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 当年各门各派齐上绵山,不顾江湖道义围攻应天教,杀死父母及谷叔叔等人,只是为了一本“镔铁神功”。可见这本武功秘笈对中原武林来说,吸引力是多么大。而自己却有幸练了这门神功,虽然还未达到师兄那般刀枪不入的地步,但师父经常夸自己天资聪明,是个武学奇才,对自己宠爱有加,还说不出数年,武功必定会超过师兄。自己因此亦慢慢骄傲起来,觉得天下间除了师父和师兄,任何人都不堪一击。所以便辞别师父与师兄,回到中原寻仇。走之时师父只是摇头叹息一声,并不加阻拦,而师兄则是非常开心,说不久后在成都有个武林大赛,到时他亦会出现,师兄弟联手把中原武林搞个天翻地覆。 绿袍人的出现,令得他信心动摇,原来天下间武功并非只得一本“镔铁神功”。凭自己目前的武功,在江湖上行走,简直是丢了父亲的脸。狠狠扯下面罩,丢在地上,脸上被火灼过,虽然有面罩隔着,仍是隐隐作痛,而眉毛头发上的焦味,挥之不去。 天边露出一道曙光,晨风扑面,远山近水尽收眼底,马天佐精神一振,顾不上彻夜未眠的疲累,迈开大步往前走去。不远处,便是驿站。 第十三章 桃花谷主(1) 于剑光晃动,桃花纷纷飘落之际,浣儿啊了一声,以手掩面,不忍看到桃花被鲜血沾湿的场面。马天佑双眼被凌厉掌风拂中,从树上跌落,身上又有多处穴道被封,耀眼的剑光变成一道红色暗影,心知无望生还,懒得再去挣扎。耳边已听到剑尖刺入身体的声音,而且是一连几下,冰冷的感觉即时传遍全身。 一朵桃花落于脸上,马天佑微微颤动一下,开始忘却身上痛楚,迎接死亡来临的感觉。桃花继续默默无言的飘落在他身上,仿佛在轻抚他的伤口,又仿佛在为他送行,若果无人理会,于此间埋葬身万千落英之下,亦不失为一大美事。到了明年春天,万物生长的时候,说不定自己骨头之中亦生出嫩芽,在春雨的滋润下,逐渐变成一株桃树,树上开出的每一朵桃花,长得都象云遥,在风中莞尔而笑。 风停了,鸟儿也不再啾鸣,桃花谷中一片寂静。那妇人失去耐性,眉头一皱,说道:“你们在干什么?” 一直捂着脸的浣儿放落双手,咦了一声,问道:“他怎么还没死?” 妇人不答,用剑在马天佑身上拍了一下,说道:“你装什么死,还不快起来。” 马天佑虽然双眼睁不开,但耳朵还不至于失灵,听到她们说话,心中一喜,原来自己还未死。随即又是一忧,不知她们要用什么更狠毒的手段来折磨自己,此番可不比以前,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被吃掉还不知道落入什么怪物腹中。如此一来,就别再奢想什么发芽开花了,到了明天,充其量不过是一堆怪物的粪便。悲从中来,索性闭上嘴不作声,只想她们快速取去自己性命。 妇人又用剑在马天佑身上拍了两下,说道:“你再不起来,我们可不管你了,被野兽吃掉别怪我们。” 马天佑见她说话语气略转温柔,即时听出弦外之音,双腿不自觉一抖,身上竟然可以动弹,原来刚才妇人挥剑,已把他身上被封穴道解开。狂喜之下,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身。 浣儿一声惊呼,快速躲于妇人身后,颤抖着声音说道:“娘,他、他、他又施展邪术了。”然后又用惊疑的目光看着母亲,不知道她是否也中了魔法。 马天佑朝前抱拳躬身,说道:“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浣儿一愣,随即大声说道:“娘亲快杀了他,他是坏人。” 妇人微微一笑,安慰她道:“浣儿休怕,你马大哥不是坏人,他也没用邪术,是娘故意解开他的穴道的。” 浣儿惊愕得张大了眼睛,问道:“马大哥?他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我有个哥哥?” 妇人脸上微微一红,斥道:“休得胡说,我跟他父亲认识,他比你大,你当然要叫他马大哥。现在你把他的眼睛弄瞎,还不过去赔个罪?” 第十三章 桃花谷主(2) 浣儿走上前,怯怯地说道:“马大哥,对不起了。”声音婉转,犹如莺啼,加上几分怯意,更觉小鸟依人。马天佑如沐甘露,浣儿又回复心目中的仙女形象,白衣白裙于脑中轻漾,急切之中想睁开眼睛看个究竟,岂料眼皮方动,便剧痛攻心,禁不住啊了一声。 浣儿急忙说道:“马大哥不要乱动眼睛,你被我的分花手拂中,暂时看不见东西,我回去拿药给你敷上,过几天便会好。” 马天佑听说眼睛不用瞎,心中一阵狂喜,却又觉得有些可惜,美人当前,竟然无法欣赏,只恨少生两只眼。也罢,闻其音如仙乐,想想亦应满足。当下说道:“是我有错在先,要浣儿妹妹原谅我才对。” 浣儿心中一阵难过,幽幽的说道:“可惜小花小桃也都死了,马大哥刚才怎么不跟它们说你是姓马呢?如果它们知道你是好人,就不会为难你,最后也不会让你吃掉了。” 马天佑差点笑出声来,心想连你都不信我是好人,那些蛇怎么会听我说呢,就算我说出来,它们会听得懂吗?脸上却露出难过的表情,说道:“小花确实是死了,不过小桃还活着。” 浣儿啊了一声,眼睛睁得圆圆的,继而开心得跳起,拼命摇着马天佑的手臂问道:“马大哥说的是真的吗?” 马天佑嗯了一声,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直听得那两母女瞠目结舌,想不到他居然会有这种奇遇。妇人说道:“刚才你差点葬身蛇腹,孰料机缘巧合,无意间却让你打通任督二脉,所以内功激长,真乃天意。若你死了,以后世上便没有马盖龙的儿子存在了,我们也不会知道小花腹中的一堆残骨腐肉原本姓马。” 马天佑想起山洞里被小花缠住的情形,兀自心惊,听完妇人一番话,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已打通任督二脉,怪不得内功长进如斯,之前还一直以为是天赐神功呢。有些感慨的说道:“原来如此,我还说武功怎么一下变得这么厉害。只是小桃为什么要解开我的穴道呢,难道它知道我是个好人吗?” 浣儿说道:“ 其实也是我一时疏忽,当时点了你‘俞府穴’,以为你动不了只能被蛇吃掉,却忘了小桃也会点穴,它每次总是先把别人的穴道封上,然后再咬上一口,如此一来,对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毒液渗入体内,即使身上带有解毒药,也无法取来服用。我之前点了你的穴道,小桃并不知道,一看见你就窜过去用嘴撞你的穴道,结果反而把你的穴道解开了,早知道我应该多点你几处穴道。” 妇人微笑着说道:“你很恨你马大哥吗?这么想他死。” 浣儿一愣,知道自己说错话,急忙说道:“不是不是,一时讲得入神,忘了那个人是马大哥。” 第十三章 桃花谷主(3) 马天佑心中暗笑,幸好你没多封我几处穴道,不然现在哪里还听得到你叫马大哥? 浣儿突然又奇怪的说道:“小桃虽然冲开你的穴道,但它剧毒无比,任何动物被它咬了都动不了,难道它没咬你吗?”妇人亦一脸好奇的看着马天佑。 马天佑说道:“咬了一口,但我是百毒不侵,任何毒药都奈我不何。” 妇人咦了一声,问道:“你练了‘镔铁神功’?” 马天佑摇了摇头,说道:“非也。”便将自己喝过耳鼠血的事说了出来。妇人听得啧啧称奇,说道:“看来马教主在天有灵,让你屡遭奇遇,日后为他报仇。”提起马教主,妇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中现出无限惆怅。 马天佑听她称父亲为马教主,便问道:“听前辈说与先父认识,在下斗胆,敢问前辈尊姓大名,看看先父是否曾经提及。” 妇人又叹了口气说道:“你父亲当然不会在你面前提起我,我离开绵山的时候你才一岁,当时我还经常抱你,若没记错,你名字应该叫马天佑吧。” 浣儿惊愕得张大了眼睛,在她心里,一直以为母亲从来就在桃花谷,现在听来,好象以前本来是在绵山,而绵山是个什么地方,她却不太清楚,只是感觉她跟马大哥一家非常熟悉。 马天佑听她叫出自己名字,还说抱过自己,心中一阵激动,象是见到了亲人一般,急忙问道:“前辈究竟是谁,天佑急切想知道。” 妇人心中有些感动,强摄心神说道:“我们先回去把你的眼睛治好,到时我自然会告诉你。”然后又对浣儿说道:“你扶你马大哥回去,帮他敷上药,好好歇息一下吧。” 浣儿伸出柔荑,轻轻握着马天佑手心。马天佑心中一震,入手之处柔滑无比,仿如握着一块光滑的玉,一不小心便要脱出手掌,竟不知该不该用力去握。 接下来,马天佑过着有如神仙般的日子。浣儿亲自为他敷药,每次人未走近,便已觉清香扑鼻;莺歌悦耳,吐气如兰,令马天佑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呼出一口气,便污浊了满室芬芳;敷药之时肌肤相接,发丝于面上轻拂,更令得他心猿意马,却不敢乱动,端坐于床上,尽情享受这上天所赐的一切。这几天中虽然眼睛还是睁不开,但马天佑并不担心,反而乐在其中,只要最后不会变瞎,如此过上一年半载亦无所谓。 可惜好境不长,到了第四天,眼睛竟能看到一丝光线,然后慢慢的张了开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浣儿一张带着关切的俏脸。见他张开眼,开心得即时露出满脸笑容,说道:“太好了,你终于可以张开眼了。”双手于马天佑面前一阵乱晃,俏皮的问道:“看得见吗?” 第十三章 桃花谷主(4) 马天佑见浣儿冰肌玉骨,螓首蛾眉,与脑中萦绕的仙女形象不差分毫,内心一阵激动,却装作茫然不知的模样说道:“没有东西啊,我怎么还是看不见?” 浣儿咦了一声,笑容即时消失,俯下身把脸凑了过去,盈盈秋水只差数寸便与马天佑双眼碰在一起。四目相对,浣儿盯着马天佑双眼,一脸的困惑,为什么眼睛张开还是看不见,难道他真的瞎了?想至此,心中有些害怕,紧张的问道:“马大哥一点都看不见吗?” 两张脸相距如此之近,浣儿一张嘴,马天佑只觉兰香入鼻,唇上一片清凉,心神荡漾之间脸上微红,视线不自觉的垂下。只见浣儿两片樱唇一张一合,如晨曦中的桃花,鲜艳得几近透明。 浣儿见马天佑眼睑低垂,以为他是合上了眼睛,便安慰道:“马大哥不用担心,可能是一时还未适应,所以看不见东西,再敷几天药应该就没问题了。”说话之间已经把脸移开,直起了身子。突然又咦了一声,吓了马天佑一跳。只听她说道:“马大哥脸上怎么变红了,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马天佑脸上即时腾的一声变得通红,直红至耳根,心想糟糕,千万别让她看出自己心思。支吾着说道:“刚才想看东西,用力睁眼,疼得厉害,所以变成这样。” 浣儿关切的说道:“快把眼睛闭上,一会儿我再帮你敷药。”马天佑嗯了一声,急忙闭上眼睛,心里长吁了一口气,幸好没被看穿。想起刚才的情形,内心仍控制不住一阵翻腾。 过了片刻,马天佑轻轻把眼皮张开,眼珠转动一下,见浣儿正背对着自己沉思,便故作惊讶的说道:“哎呀,现在好象看到光线了。” 浣儿心中一喜,柳腰轻拧,转过身来,在马天佑面前左右晃动双手,问道:“看得见吗?”罗袖滑落,露出两截腴莹的藕臂。 马天佑见她肌如莹玉,怕脸上又红,不敢往细处想,随口答道:“看见了,好美。”话一出口,即时发觉不对,刚想找话解释一下,却见浣儿拍起手,一脸开心的说道:“ 太好了,刚才吓了我一跳,以为治不好,正在担心呢。” 马天佑见她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暗叫一声惭愧,别人一心一意想治好自己眼睛,自己却胡思乱想,未免对人太过不恭。眼珠子继续转动几下,说道:“现在越来越清楚了,谢谢浣儿妹妹这些天的照顾,看来你配的药真是很灵。” 浣儿垂着手,罗袖飘下,轻掩一双藕臂,笑道:“幸好当时你离我较远,若再近一些,被我的分花手拂中,纵有灵丹妙药也治不好你的眼睛了。” 马天佑倒抽了一口冷气,暗叫侥幸,问道:“这一招分花手如此厉害,是你娘教你的吗?” 第十三章 桃花谷主(5) 浣儿见他夸奖,有些得意的说道:“我娘只教我剑法,这一招分花手是我自己学的。每天在桃林中闲着无聊,见有桃花飘落,我便远远的用掌风去拂,久而久之,便练出了门道,如果有一大堆桃花同时落下,我可以用掌风只把其中一朵打飞出去,而其它的却不受影响。连我娘看见都说我这一招练得好,我便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分花手’。” 说完又一脸得意的看着马天佑,等着他夸奖。这次马天佑倒不作假,由衷的赞道:“浣儿妹妹真是冰雪聪明,居然能练出如此上剩的武功。那天我以为你没打中我,正准备跳开,谁知眼睛一下就看不见东西,原来是中了你的分花手。”跟着又感慨的说道:“如果我也学会分花手就好了,跟人过招就省事好多。” 浣儿被他夸奖,心里高兴,伸出柔荑拉着马天佑的手说道:“你跟我来,我教你。”马天佑一愣,随即被她的天真无邪所感染,放下一切杂念,一股温情油然而生,感觉眼前的浣儿就如自己的亲生妹妹。 马天佑刚入谷时见到的两个青衫少女,一个叫小翠,一个叫小绿,正拿着药过来,看见浣儿拉着马天佑的手往外走,惊讶的问道:“小姐要去哪里?” 浣儿纤腰轻摆,紧紧的拉住马天佑的手说道:“我要去桃花林中教马大哥分花手,你们想学就跟着来吧。” 马天佑见小翠小绿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被牵着的手,即时有些不自然起来,呐呐的对她们说道:“我眼睛已经好了,想去看看分花手的厉害。” 外面阳光灿烂,正是晌午时分,来到桃花林中,马天佑眼睛已经完全适应,在看着浣儿施展她的分花手。浣儿见有人欣赏,亦是分外卖力,叫小翠和小绿各捧起一堆桃花,离她身前五尺处左右站定,等到浣她一声令下,两人同时扬手把桃花往中间撒出。 在杂乱纷纷的桃花飘落之时,浣儿已然出掌,望着桃花隔空拂去。掌风非刚非柔,若有若无,飘入桃花之中,浑为一体。桃花依然纷纷落下,似不受掌风影响,突然“嗤”的一声,于纷纷落下的桃花中,一朵桃花激射而出,带着凌厉的势道,向远处飞去。 马天佑不禁大声喝彩,如此美妙的手法,真是前所未见,对这位神仙妹妹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浣儿愈加开心,依此法再度拂去,这次却是飞出两朵桃花;再拂,便又飞出了三朵桃花。当翠儿绿儿第四次把桃花撒出之时,浣儿凝神聚气,随即伸掌拂去,当中一排桃花疾飞而出,如象把纷纷落下的桃花拦腰斩断,极之壮观,而翠儿绿儿身上衣裙,却丝毫不见飘动。 第十三章 桃花谷主(6) 马天佑看得目瞪口呆,竟然忘了喝彩。浣儿象雀儿般跑到他身边,兴奋地跟他说起了分花手该怎么练,怎么使用力道,听得马天佑连连点头。末了,浣儿说道:“现在你该懂得怎么用了吧,你来使给我看看。” 马天佑不禁苦笑,练这种功夫需要长年累月,岂能光看几遍听几句就可以使得出来?浣儿妹妹真是太天真了。转念一想,不如笨手笨脚的试几下,博其一笑也好,如此就更显出她的厉害了。正想去试,突然听到一声清啸,小翠小绿同时说道:“夫人找我们了,小姐快回去吧。” 马天佑跟着她们回去,见夫人正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心想可以趁机揭开心中的疑团。急忙上前行了个礼,说道:“马天佑见过前辈。”夫人嗯了一声,说道:“你眼睛好了?” 马天佑垂下手,恭敬的说道:“这些天多亏前辈和浣儿妹妹的照顾,现在已经完全好了。”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晚辈想向前辈请教一些问题,不知能否告之。” 夫人看了浣儿一眼,缓缓说道:“浣儿越大越没有规矩了,你马大哥眼睛好了也不跟我说一声。”见浣儿撅起嘴,一副委屈的样子,便又把眼光落到马天佑身上,说道:“我姓商,名叫商玲珑,是桃花谷谷主;浣儿也姓商,叫商思浣,是我的女儿;站在你后面左边的叫小翠,右边的叫小绿,想必浣儿这个丫头都已经跟你说过了吧。” 马天佑嗯了一声,这些浣儿确实已经跟他说过,而除此之外则一无所知,听她说小时候曾经抱过自己,必定是跟应天教有一定关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难道她一直就住在这里?可她为什么又跑到绵山去呢?便说道:“我是问过浣儿妹妹,前辈适才所说的我都已经知道。” 商夫人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眼光向大厅外望去,脸上显得甚是温和,仿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你觉得桃花谷怎么样?” 马天佑知道她是在问自己,急忙说道:“晚辈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地方。” 商夫人又问道:“你觉得浣儿怎么样?” 马天佑不假思索的说道:“美若天仙,比起桃花谷的桃花,浣儿妹妹更胜一筹。” 浣儿被他一夸,脸上微微泛红,开心得不得了。商夫人见他语气真诚,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桃花谷确实很美,这些天你住在这里不觉得闷吗?” 马天佑一脸真诚的说道:“一点都不觉得,能住在桃花谷这种人间仙境,是晚辈几生修得的福气。” 商夫人脸上露出了笑容,重新坐下来,说道:“很好,很好,你喜欢就好,以后你就留在桃花谷吧。浣儿长大了,我也管不住了。” 第十三章 桃花谷主(7) 马天佑一愣,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这些天虽然眼睛看不见东西,但有浣儿相伴,一点都不觉得闷,反而非常开心。本来还希望能在这里多逗留几天,此时听商夫人一说,即时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暗叫一声不妙,说道:“这些天有劳前辈和浣儿妹妹照顾,心里感激不尽。谢谢前辈的盛情,但晚辈身负血海深仇,目前眼睛已经痊愈,不便再继续打扰,准备明天便离开。” 商夫人脸色一寒,双手在太师椅扶把上一按,站了起来,方待说话,却欲言又止,沉吟半晌,脸色又转为温和,说道:“ 这个好说,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我不但让你离开桃花谷,还让浣儿一起去帮你报仇,以你们两个的武功,相信要报仇并不难。” 这些天浣儿经常听马天佑讲江湖上的一些事情,令得从未离开过桃花谷半步的她听得如痴如醉,一颗平静的心变得波澜汹涌,本来打算在马天佑走的时候,求母亲把她也放出去玩一玩,现在听到母亲这样说,即时欢呼一声,说道:“太好了,我可以跟着马大哥一起去。” 马天佑初听之下,也是一阵狂喜,看着浣儿一脸兴奋之情,转念一想,疑虑顿生,小心翼翼的说道:“前辈如此待我,晚辈粉身碎骨亦难以报答,只是不知道想让晚辈做什么事情?” 商夫人显得有些不悦,说道:“你先答应我,我自然会告诉你。” 浣儿见马天佑犹豫不决,怕母亲反悔不让自己出谷,便抢着说道:“马大哥就答应吧,若到时做不到,我帮你解决。” 商夫人斥道:“我在跟你马大哥商量事情,你少插嘴。”然后又对小翠小绿说到:“你们和小姐到外面玩耍去,没我命令,不许进来。” 浣儿哼了一声,满脸不高兴的跟着小翠小绿往外走去,突然又回过头来,对着马天佑嫣然一笑,说道:“马大哥一定要答应啊,我想跟你出去见见世面。” 马天佑心中一阵激动,痴痴的看着她桃花般的俏面,嗯了一声。耳边传来商夫人的声音:“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马天佑一怔,即时回过神来,说道:“在下不知道前辈所指何事,怕到时做不到,让前辈失望,故此不敢答应。” 商夫人哼了一声,问道:“我问你,你喜欢浣儿吗?” 马天佑迟疑一下,吞吞吐吐的说道:“喜欢,浣儿在我心目中就象我亲妹妹一般。” 商夫人眉头一皱,说道:“喜欢就行,我也懒得跟你拐弯抹角,我要你答应我的事情,就是跟浣儿成亲,等成亲之后你们就一起去替你父母报仇。” 马天佑心中一惊,吱唔着说道:“在下大仇未报,岂敢先谈儿女私情。” 商夫人脸色一寒,厉声说道:“你的意思是不答应?” 第十三章 桃花谷主(8) 马天佑眼前浮现云遥娇俏的身影,精神为之一振,斩钉截铁的说道:“若前辈有什么吩咐,在下万死不辞,只是此事,恕难从命。” 商夫人脸色更寒,说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凡是踏进此谷半步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活得出去。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只是看在你是马盖龙的儿子,不忍心让他绝后,所以才把浣儿许配给你,好让自己找到一个不杀你的理由。谁知你还如此不识好歹推三推四,惹恼了我,照样取你性命。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想一下,若是不答应,今生休想踏出桃花谷半步。”说罢重重哼了一声,看也不看马天佑,愤然离开了大厅。 马天佑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大厅里空荡荡的,一股寒意直透心头。商夫人的武功他已经领教过,知道她所言非虚,若是不答应,凭她喜怒无常的脾气,必定会杀了自己。浣儿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女人,那种美,已经超越了世人的想象力,连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穆芊芊,与她相比,亦逊色得多。她的一个微笑,足可以令到百花失色,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深深的吸引着他,让他心醉不已,看着她,就象看着仙女般舒服。而这种美,却让他感到有些高不可攀,有时候又让他感到消极。 云遥的美,虽然比不上浣儿,但每次一想起她,心里就充满了暖意,能切切实实感觉到自己活在世间。跟她在一起,纵是上刀山下火海,一点也不会感到害怕。她的笑容,无碍于百花,仿佛今生只为自己而绽放。与穆芊芊站在一起,他眼里只有云遥。而某一天,当云遥与浣儿站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的想法会不会改变呢? 马天佑怔怔的站在大厅里,一会儿想商夫人说的话,一会儿想云遥,一会儿又想浣儿,内心一片茫然。突然听到“咦”的一声,浣儿出现在面前,吓了他一跳,还以为是幻觉。等看清楚确实是个真人时,不禁长长地叹息一声。 浣儿见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一颗心即时沉了下去,问道:“我娘什么时候走的?你答应她没有?” 马天佑摇了摇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浣儿失望至极,带着哭腔说道:“你为什么不答应啊?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你不敢答应我来帮你,现在就找我娘去,若真做不到,我来承担一切后果。”说罢转身就走。 马天佑急忙扯住她的衣袖,说道:“不必了,你娘说给我三天时间考虑。” 浣儿即时转忧为喜,说道:“真的?那你想好了快些答应她,不然我就出不去了。” 马天佑嗯了一声,看着她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不禁愁肠百结,早知如此,真不该跟她提外面的世界。本来可以趁着商夫人不注意,偷偷溜之大吉,但如今却不能这样做,因为自己一走,会伤了一颗纯真的心。 第十三章 桃花谷主(9) 心中思念云遥无法入睡,马天佑离开房间,信步行至桃花林中。仰望繁星满天,触动落月屋梁之思,更觉烦闷,禁不住轻轻叹息。背后传来一声冷笑:“阁下不会是想偷走出桃花谷吧?” 马天佑头也不回,抬头望天,一股豪气充塞胸间,傲然说道:“命是你留下来的,想要随时可以取去,我若皱一下眉头,便枉为姓马。”背后之人一愣,心道此人怎么与日间判若两人?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竟有些酸楚,随即又冷笑一声,说道:“果然不愧为马教主的儿子,除了武功差之外,气度亦算不凡,有乃父当年本色。” 马天佑已知身后之人便是商玲珑,听她提到“马教主”三个字,即时回过头来,两眼紧盯着她说道:“恕在下斗胆,请问前辈当年可是应天教中人?” 商夫人别过脸去,幽幽叹息一声,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马天佑说道:“如果是应天教中人,请放我出谷,让我为父母及应天教死去的人报仇;如果不是,亦请直言,让在下死心,随时恭候大驾取我性命。” 商夫人哼了一声,用冷森森的眼神看着马天佑,说道:“你以为搬出你父亲的名头我便过放过你吗?若你三天之内不答应我的条件,三天之后便要成为一具腐尸,我有言在先,若你敢私自逃跑,将会死得更惨。” 马天佑笑道:“我暂时对逃跑并不感兴趣,若你放心不下,尽管睡在谷口处便是了。”说罢径自朝房间走去。 朦朦胧胧之中听到浣儿的叫声,马天佑睁开双眼,天已大亮。一骨碌爬起来,浣儿正笑盈盈的站在门口,问道:“马大哥想好了吗?” 马天佑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突然说道:“帮我找把剑好吗?”昨晚回到房间打坐,慢慢消除杂志,真气遍布全身,技痒难忍,只想找把剑挥舞一番。心道早晚难免一死,不如找把剑耍耍,看看武功达至何种程度,暂时忘记眼前的一切也好。 浣儿应了一声,转身而去,没多久就拿着一把剑回来,递与马天佑,说道:“马大哥要练剑吗?” 马天佑接过剑,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两眼光芒顿露,剑身抖动,剑鞘脱出,人已飞身跃起,半空中划出一道剑弧,动作漂亮至极。人一落地, 浮云剑法即时淋漓尽致的施展开来,但见剑气漫天,群山摇动,桃花谷内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声音。 舞至酣处,一把剑左穿右插,指东划西,如行云流水,心中郁闷随着桃花纷纷落下,渐入佳境之时,已浑然忘却一切烦恼。阳光随着剑气加强,日已上三竿,马天佑仍在执剑狂舞不已。内力源源不绝输出,似取之不竭。以往练剑是为了提升武功,不得不去做,此时则感觉到一种从未有的舒畅,剑随心动,人随剑走,已达至人剑合一。剑一挥动,人便如着魔,再无法停止下来。 第十三章 桃花谷主(10) 风不啸,太阳亦无语,谷中的鸟儿无聊的叫几声,浣儿之前的兴奋已完全消失,脚步随着剑光移动,见马天佑如舞越快,如着魔一般,心中有些害怕,却不敢说话惊动,只怕一出声,马天佑便会走火入魔。 一声清啸,把满谷的剑气压了下去,马天佑即时从忘我境界中返回,停下手来。啸声之中,一条身影从后山处飘来,如凌波仙子般轻盈盈落于马天佑面前,正是商夫人。冷冷的凝视着马天佑,说道:“以你这身武功,我无法留得住你,你走吧,以后不许跟人提起桃花谷这个地方。” 马天佑喜出望外,双手抱拳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前辈不杀之恩。”随即把剑交还浣儿,说道:“多谢浣儿妹妹这些天的照顾,日后大仇得报,我再回来看你。” 浣儿惊愕地看着他,泪水突然夺眶而出,紧咬着嘴唇,一语不发。马天佑有些不忍,方待出言安慰,只听商夫人冷冷的说道:“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还不快走。” 马天佑狠起心,不再去看浣儿,快步朝谷外走去,他要赶在听到哭声之前离开桃花谷。没走多远,听到背后脚步声,回头看时,浣儿正紧随而来,满脸泪水,如梨花带雨。马天佑怔怔的看着她,柔肠百转,一时竟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安慰。 四目相对,良久无语,商夫人的声音传来:“浣儿回来,你再跟着去我把那小子杀了。”马天佑再次狠起心,转身便走。怕自己心软,不敢再回头,以极快的身法向谷口处掠去。 瞬间来到谷口,马天佑一咬牙,正待出去,突然听到浣儿在背后叫了一声“马大哥”,哭起跟着便响了起来。马天佑面向谷口,一颗心尽碎,全身乏力,双脚发软,竟无法再向前挪动半寸。犹豫半天,终是回头,却见浣儿蹲在地上,哭成泪人,可怜楚楚的看着自己。暗叹一声罢了,拉起浣儿,返回谷内。 商夫人仍是站在原地,见马天佑回来,冷冷的问道:“你肯答应我的条件了?”马天佑摇了摇头。商夫人又问道:“你是回来送死?”马天佑又摇了摇头,说道:“我想求前辈让浣儿跟我一起走,我保证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商夫人哼一声,不屑的说道:“就凭你现在的武功?” 马天佑正色说道:“请前辈放心,在下武功虽然不济,但若有人欺负浣儿,在下纵使付上性命,亦要拼死维护。况且浣儿武功卓越,武林中能比得上她的恐怕为数不多。” 商夫人冷笑一声:“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以为随便说几句话,我就会让浣儿跟着你走吗?哼,除非你有本事把我杀了。” 第十三章 桃花谷主(11) 浣儿突然双膝跪于商夫人面前,说道:“既然娘不让我跟着马大哥去,我不去便是了。”转过脸去对马天佑说道:“马大哥你走吧,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桃花谷,刚才只是一时冲动,想跟着你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现在看不看也无所谓了,我还是留在这里陪我娘,免得她日夜牵挂,待报了仇之后,记得来跟我说一声。” 马天佑心中一阵感动,看着商夫人说道:“浣儿已经长大了,应该让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难道你忍心让她一辈子守在这里,待辈百年之后,终日与猛兽毒蛇为伴吗?” 商夫人一愣,用凌厉的眼神看着马天佑,刚要发火,突然又长叹一声,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浣儿,眼神变得温柔无比。沉思半刻,问道:“你真的很想出去看看吗?” 浣儿低着头不敢作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商夫人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你起来吧,既然想出去,我也不拦你了,日后若是觉得不好玩,就尽快回来,娘一直在这里等你。”话一说完,心中觉得有些凄酸,一滴眼泪悄无声息滑落脸上,急忙别开脸,以袖拭去。 浣儿心中欢喜,站起来搂着商夫人的手臂说道:“我只是跟着马大哥出去玩玩,等帮马大哥报了仇,我便回来陪娘。” 商夫人温柔的凝视着浣儿的脸,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柔声说道:“外面的人都很坏,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让人欺负,知道吗?”浣儿嗯了一声,柳腰轻拧,把头枕在商夫人肩上。虽然心里很渴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突然要离开陪伴了十多年的母亲,终是有点舍不得。 商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你们跟我去后山,我有些话要说。”在这一刻,她突然作出决定,要把埋藏多年的秘密说出来。 后山开着各式各样的花,却唯独不见桃花,有些地方杂草丛生,小鹿野兔跳来窜去,显得相当荒凉。走了两三里路,四周一片空阔,当中有一间屋子,商夫人带着两人走了进去。 接下来的对话,听得马天佑又惊又喜,浣儿张大双眼看着母亲,惊愕、激动、难过、悲愤集于一身,其中还渗着一丝丝喜悦。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1) 这一段路马天佑再熟悉不过,当日曾在此地与云遥并肩对付十一寡妇与长白两仙叟,短短数日,却仿如隔世。不知道遥儿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已经逃脱十一寡妇的毒掌?凭云遥和周彥风的武功,他本不用担心,即使打不过,要走却没人可以拦得住,但还有一个身负重伤的杜姑娘,以云遥性格,绝对不会抛下她不理,更何况她还是云遥的姨娘。还有那两个仙翁,捉不到自己,后来会不会跑回去找云遥她们麻烦呢?想至此,马天佑不禁担心起来,指着前面说道:“浣儿妹妹,前面便是辰州,不如先去吃点东西再赶路吧。” 浣儿说道:“好啊,走了一个上午,肚子真的有点饿了。”自从离开桃花谷,对每一样东西都极感兴趣,一路上兴奋不已。每逢有行人过往,她总是好奇的盯着人看,而对方则回赠以惊艳的目光,更有甚者,瞠目结舌的看着她,那模样,如同看见仙女一般。 原来商玲珑当年乃应天教中人,武功高强,与护法谷如空出双入对,心意相通,是武林中人皆称羡的一对情侣。两人驰骋江湖多年,未逢敌手,为应天教立下不少功劳。有一次,谷如空在汴京回来的途中,听到有人喊救命,策马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伙山贼劫持着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正在拼命挣扎。谷如空二话不说,剑光一闪,拖着女子的两个山贼即时毙命,其余人见势不妙,一哄而散。 被救的女子是附近富商高斌之女高倩,因长得貌美,且知书识礼,被绛山上的一个山贼头目姚泉看中,派人送礼前去说亲。谁知高斌虽是商人,却颇有骨气,宁死也不让女儿嫁与山贼。姚泉恼羞成怒,派出十多个山贼杀了高斌夫妇,强行抢走高倩。谷如空听完后义愤填膺,叫高倩坐于马上,自己牵着马走上绛山,只一个回合便把姚泉斩于剑下。见高倩父母双亡,怕日后被其他山贼骚扰,便把她带回绵山。其时适逢商玲珑外出,等她一个月后回到绵山之时,谷如空与高倩已萌生情意,且欲罢不能。商玲珑醋意大发,提着剑要去杀高倩,却被谷如空及时赶到制止。一怒之下离开绵山,并发誓今生今世不再见谷如空。 离开绵山不久,却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心中怨恨谷如空薄情,不想再回绵山,便漫无目的往南而走。最后经过一处山谷,发现满谷尽是桃花,美不胜收,想起自己的不幸,心灰意冷,决定从此不再涉足江湖,便在此间隐居下来。后来生下一个女儿,因桃花谷临近浣水,便取名为思浣。 浣儿渐渐长大,出落得如花似玉,比满谷的桃花还要漂亮得多。商玲珑看着这个天仙般的女儿,内心欢喜无比,怕被人伤害,不允许她离开桃花谷半步,找来两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与她为伴。本来以为今生今世会与女儿在桃花谷终老,没料到马天佑的出现,把一切都打乱了。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2) 商玲珑得知马天佑乃是马盖龙的儿子后,心中即时大乱,勾起种种往事。谷如空与高倩已死,对他的怨恨亦随之消除,偶尔想起以前携手闯荡江湖的日子,心中竟泛起无限甜意。自己当年曾立下规矩,凡进入桃花谷半步的男人,均格杀勿论。如今看到马天佑,心中一阵迷茫,知道跟着必将有很多事发生,却不忍心杀了他,故此想把浣儿许配给他,希望他留在桃花谷。 马天佑一心要为父母报仇,不肯留在谷中,无奈之下,只好任由他走。岂料浣儿已被马天佑所说的外面的世界深沉吸引,可怜楚楚的想跟着去,商玲珑长叹一声天意,冲动之下竟把埋藏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让浣儿跟着马天佑去报仇。 进入辰州城,从未没有见过这么多人的浣儿,好奇的东张西望。街上琳琅满目的小玩意,更让她眼花缭乱,碰碰这个,摸摸那个,爱不释手。马天佑看着路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掏钱买了个布扎的小女娃娃给她,催促她快走。 马天佑怕人多易惹事,故意找了一间比较冷清的饭馆。两人坐下之后,饭菜还没上来,却发现整个饭馆竟坐满了人。外面还不断有人涌进,目的都是为了一睹浣儿仙女般的容貌。四周尽是直勾勾色迷迷的眼神,啧啧称赞之声不断,见马天佑手执长剑,气宇轩昂,倒是没人敢过来搭讪。 马天佑心中极不舒服,匆匆把饭吃完,正准备结账。小二却笑嘻嘻的说道:“不用了,那边的客官已经帮你们付钱了。”说罢用手一指,不远处一个满身绫罗绸缎肥头大耳的食客,嘻笑着连连点头。马天佑朝他点了一下头,说道:“那就多谢了。” 出得饭馆,发现外面人山人海,每个人都瞪大眼睛等着浣儿出来。马天佑不觉又好气又好笑,牵过马让浣儿骑上,大喝一声“让开”,拍马冲了出去。城中到处有人驻足观望,目送马天佑和浣儿骑马出城,那种景象,竟比皇帝驾临还要隆重。 一口气跑出五十余里,马天佑才长吁一口气,放缓了速度。浣儿见不用疾奔,从怀中掏出小布娃娃把玩起来,一脸的喜悦。马天佑侧过头,见她笑靥如花,心神为之一荡,难怪满城的人都为她着迷,如此美貌,真是人间哪得几回见? 背后传来哈哈的大笑声,两骑疾驰而来,马上之人,俱是白衣白袍白须白发,肚子鼓起,如两只雪白葫芦,模样甚是可爱。马天佑大吃一惊,随即又是一喜,因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长白两仙叟。暗忖此时武功大长,况且有浣儿在旁,已不必再惧怕他们两人,正好趁此机会打探一下云遥的下落。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3) 马天佑勒转马头,双手抱拳,朗声说道:“两位仙翁最近可好?”那两兄弟见他说话中气十足,双目暗藏异彩,较之数日前,竟判若两人,心中亦自吃了一惊。铁都凡抱拳一晃,哈哈说道:“我们两个仙翁吃得好睡得好,当然是什么都好,只是心中思念徒儿,害得头发都变白了。” 浣儿咦了一声,说道:“原来这两个老神仙是马大哥的师傅啊。”马天佑哭笑不得,只听铁都凡急急的说道:“没错,我们两个神仙正是他的师傅。”铁凡都漫不经心的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师傅是两个神仙。”两个人四只眼,色迷迷的,肆无忌惮的在浣儿身上扫来瞄去,口水一直流到马背上。 马天佑轻咳一声,驱马上前挡在浣儿面前,对两个仙翁说道:“一别数日,我亦甚为想念两位,想不到这么快又遇上,不知两位最近可曾见过杜姑娘等人?”两兄弟被马天佑挡住视线,心中甚为不悦,铁都凡没好气的答道:“没见过。”绕过一旁,看着浣儿的侧面,口水又流了下来。 马天佑先是失望,随即又欢喜起来,他们没见过倒好,或许她们已经到达成都。若是见到反而不妙,遥儿她们就危险多了。见两兄弟各自绕到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浣儿,心中厌恶,又问道:“两位仙翁真是神出鬼没,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铁都凡嘿嘿说道:“我们听到辰州城里到处有人在议论,说辰州来了一位仙女,开始我们还不信,便追来看个究竟,发现大家所言不虚,徒儿真是有福气,先是拥有‘镔铁神功’,现在又多了一个仙女,真是羡慕死人。” 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两个仙翁是你的师傅,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念在一场师徒的份上,徒儿不如随便送一样给我们,就当是显示你对师傅的孝心吧。” 马天佑暗暗骂了一句,脸色一寒,朗声说道:“想要做我师傅也很简单,只是要先问问我的剑是否答应。”铁都凡两眼一翻,哈哈笑道:“哪有徒儿跟师傅动手之理。你想试试师傅的武功也可以,不过先说明,如果我赢了,是不是把仙女送给我?” 马天佑哼了一声,说道:“如果你能赢我,要什么尽可拿去。”跳下马,噌的一声拔剑出鞘。两兄弟亦同时跳下马,铁都凡跨前一步,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先打第一场,赢了仙女归我;我大哥接着再和你打第二场,赢了‘镔铁神功’归他。嘿嘿,大家都有份。”此时他心里只有仙女,甚么‘镔铁神功’,早已抛诸脑后。暗忖‘镔铁神功’大家都可以学,而仙女只有一个,当然要先下手。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4) 铁凡都见弟弟已打好如意算盘,哪肯吃亏,亦急忙抢前一步,满脸涨得通红的说道:“不对不对,我是老大,应该由我打第一场。”马天佑见他说话突然变得伶俐起来,不禁心中好笑,说道:“两位若要争个先后,不妨先打上一场,看谁赢了就跟我打第一场。” 两兄弟一听有理,拉开架式便要动手,突然眼珠一转,又停了下来。铁都凡怒道:“你当我们是猪啊,谁都知道我们两个仙翁聪明绝顶,岂会那么容易上你的当?” 马天佑笑道:“那你们到底谁先上?”两兄弟抓耳挠腮,不禁犯起难来。铁都凡突然灵机一动,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用手握紧,说道:“我们玩猜石子,猜对了就先上。”双手在铁凡都面前一阵乱晃,然后伸出两只紧握的拳头,问道:“哪只手有石子?” 铁凡都心中暗喜,虽然你的手晃得很快,但岂能瞒得过我的眼睛?指着右手说道:“这只有。”铁都凡两眼一翻,怒道:“你为什么不猜左手?”铁凡都嘿嘿笑道:“因为刚才我看见了。”铁都凡气得直吹胡须,说道:“看见了不算,再猜一次,不许猜右手。” 铁凡都亦生起气来,哼哼说道:“你当我是猪啊,我就猜右手,谁耍赖谁是猪。”铁都凡一张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右脚用力在地上一顿,闷哼一声,突然张开右手手掌,石子已不见,只有一堆粉碎,原来石子竟被他硬生生握碎。张嘴在掌上一吹,粉碎即时被吹落,大声说道:“你猜错了,右手没有石子,我来打第一场。”说罢纵身一跃,来到了马天佑面前。 马天佑轻轻挽了朵剑花,方待出招,突然听到浣儿叫了声“且慢”。原来她一直留心听他们说话,知道这两个白胡子自称为仙翁的并非好人,却不知道他们武功到底有多高,见马天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稍稍放下心来。心想马大哥千万不能输啊,若输了把我送给这两个怪老头,我宁愿死了算了。心中再一想,觉得不妥,输了就把我送给人家,如果赢了不会把两个老头送给我吧?这两个大葫芦不怀好意思,又不能拿在手里玩,还不如小布娃娃。见马天佑和铁都凡都疑惑的看着自己,便继续说道:“如果马大哥输了,就把我送给你们,但如果你们输了,送什么给我呢?” 铁都凡听她说话之中仿佛愿意送给自己,不禁心痒难挠,口水差点又流了下来,恨不得立即就动手,色迷迷的说道:“如果我输了,仙女想要什么我都给。” 马天佑心中一想也对,无论输赢,总不能只让对方占便宜,但这两个老头除了胡子多之外,其他一无是处,能向他们要什么呢?想来想去,铁都凡却已经等得不耐烦,大声叫道:“徒儿还不快动手,仙女都等不及了。”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5) 马天佑厌恶了看了他一眼,突然说道:“若是我赢了,你们两个便叫我一声师傅,以后无论我叫你们做什么,都不许违抗。还有,不许正眼看浣儿姑娘,否则我把你们两个眼睛剜掉。” 铁都凡嘻嘻笑道:“好说好说,只要你能赢得了我们两个仙翁,莫说师傅,叫爷爷都行。” 马天佑叫了一声“好”,长剑轻轻斜划而出,剑光不闪,亦没有风雷之声,如一片柳叶,无声无息的飘过。铁都凡心中一喜,大喝一声,如猛虎跳涧,双脚拔地而起,身形前扑,半空中双掌疾击而出。掌上带有千钧之力,借着身体前倾之势,力道更猛,夹着呼呼的风声,马天佑头发已被掌风激荡得飘起。原来铁都凡有意在浣儿面前炫耀武功,一出手便用尽全身力道,即使击不中马天佑,亦要把他震得站立不稳。 浣儿看得真切,惊呼一声:“马大哥小心。”马天佑微微一笑,身体迅速向后滑开,飘向一边的长剑突然折回,一招“翻云覆雨”,长剑绕着击来的双掌划了两个弧圈。 铁都凡见马天佑后滑,双掌毫不犹豫的跟着长驱直入,心道看你能退得多快。突然从对方剑上传来一股强劲的牵引力,前进之势受阻,大吃一惊,急忙沉身下坠,岂料牵引之力绵绵不绝传来,双手如被粘在剑上,身体在空中不由自主的随着长剑接连旋转了两圈,重心顿失,根本无法沉气下坠。 浣儿一声欢呼,在马上拍起手来,笑着说道:“马大哥继续转晕他。”铁都凡暗叫不妙,身体悬于半空,无处借力,后悔自己太过轻敌,几天不见,对方功力竟然增长了这么多。正不知如何是好,身体突然一轻,剑上的力道全部消失,一下子措手不及,篷的一声,象一只癞蛤蟆般趴在了地上。 抬起头,见马天佑正似笑非笑的站在自己面前,说道:“叫师傅。”铁都凡又恼又羞,却不敢发作,干脆把脸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铁凡都惊疑不定的看着马天佑,一双眼珠骨碌碌的转动几下,突然跳出来说道:“不对不对,你手里拿着剑,不公平。”浣儿笑道:“输了就要叫师傅,之前他又没说不许用剑,如果你想用,我这里还有一把。”说罢便要把剑递给铁凡都。 铁凡都一时语塞,不敢去接剑,拍了一下脑袋,说道:“我们打架从来不用剑,不如这样,他拿剑,我们两个一起上,这样就公平了。” 浣儿说道:“当然不公平,两个老头加起来一百多岁,马大哥吃亏多了。”马天佑笑道:“无妨,你们两个一起上吧,不过输了可不能赖账……”话犹未了,铁都凡已一骨碌爬了起来,说道:“好,绝不赖账。”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6) 马天佑长剑一抖,说道:“来吧。”两仙翁大喝一声,各自跳向一边,一前一后夹着马天佑,四掌齐出,把马天佑笼罩在当中。马天佑真气贯于剑上,施展“浮云剑法”,一把剑舞得如行云流水,剑光即时盖过了掌影。两仙翁心意相通,一前一后夹攻,此消彼长,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有机会便拼命出掌,而长剑一来,则又即时退开。任凭马天佑如何击、刺、点、搅、截、劈,始终奈何他们不得。这边长剑刚递出,后面掌风即至,时间一长,不免心浮气燥,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心中不禁暗暗吃惊,两人联手果然是难缠得多,若再这样打下去,恐怕打上一天也难以分出胜负。 浣儿亦看出不妙,高声叫道:“马大哥,这两个老头欺负你一个人,要不要我帮手?”马天佑刚要说话,背后劲风袭来,急忙避开,凝神聚气说道:“不用,浣儿妹妹看我怎么收服两个徒弟。”铁都凡嘿嘿两声,说道:“说好不许帮手的,你一出手就算是他输了。” 马天佑长啸一声,一招“万里无云”,长剑带着凜烈的风声,跟着身体旋转一周,随即静立不动,垂剑抬头,竟然停下手来。两仙翁被剑气迫开,突然见马天佑停下不再出招,心中狐疑不定,各自交换一个眼色,同时挥掌欺身而上。 眼看两双手掌便要触及身体,马天佑却仿若不觉,待耳边听到浣儿一声“小心”,即时快如闪电使出一招“拏云握雾”,长剑翻起横削右边的铁都凡,左手五指如钩,向另一边的铁凡都手掌抓去。 铁凡都见他长剑向右边削出,此时手掌已快接近马天佑左肋,心中一阵狂喜,想也不想,手掌狂推而去。突然爪影一闪,暗叫不妙,手掌已被马天佑捉住。想撤掌已来不及,一咬牙,全身功力运于掌上,继续往前推去。 马天佑要同时顾及两边,功力分成两半,被他一推,身体即时向右跌出半步,五指仍紧紧握住铁凡都手掌。右手同时挽起一团剑花,迫开铁都凡,左边铁凡都另一只手掌向着小腹疾击而来。好个马天佑,不慌不忙,电光火石之间使出一招“短杖顶门”,右膝侧顶而起,正好迎住击来手掌。只听“蓬”的一声,铁凡都被一股真气撞得气血翻涌,眼冒金星,身体不自禁向后倒去。 马天佑左手用力一推,随即松爪,铁都凡“扑通”一声,仰面倒于地上。刚要跃起,眼前寒光一闪,剑尖已抵住眉心,吓得即时不敢动弹。这几下动作一气呵成,看得浣儿惊心动魄,连手心都渗出汗来。 铁都凡见大哥被制,亦不敢出手,陪着笑脸说道:“不打了,算你赢了。” 浣儿欢呼一声,跃下马来走到马天佑身边,对躺在地上的铁凡都说道:“既然输了,快叫师傅吧。”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7) 铁凡都哼哼唧唧的叫了一声“师傅”,马天佑即时把剑拿开,笑道:“乖徒儿。”浣儿见铁都凡站在一旁不作声,便又对他说道:“还有你呢,怎么不叫师傅?”铁都凡无奈,只得厚着脸皮叫了声“师傅”,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马天佑笑了笑,说道:“叫不叫师傅也无所谓了,只要你们以后不要再害人就行。况且我年纪不大,收了你们做徒弟反而会被人笑话。现在胜负已经分出,我们还要继续赶路,两位若没什么事就仍是回长白山做仙翁吧。” 铁都凡脸上一红,然后大声说道:“既然输了,我们绝不会耍赖,以后都叫你做师傅,江湖上谁不知道我们两个仙翁是最讲信义?若是有人敢笑话,我一掌把他嘴巴打个稀烂。”哼哼两声之后,铁都凡竟嗫嚅起来。 马天佑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吗?”铁都凡用手揪着胡子,吞吞吐吐的说道:“我们输了,仙女没我们的份,师傅的‘镔铁神功’能不能给我们看一眼?” 马天佑哭笑不得,说道:“我身上哪有什么‘镔铁神功’?之前只是骗你们,若真的是有,我也不会不给你们看。” 铁都凡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又问道:“师傅要去哪里?”马天佑说道:“我们去成都。” 铁都凡说道:“我们也准备去成都,武林大赛很快便要开始,正好趁机去大捞一把。师傅若不嫌弃,把我们也带上吧。”铁凡都一本正经的说道:“不是去大捞一把,是去大显身手。”铁都凡急忙说道:“对对对,是去大显身手。”话一说完,发觉不妥,怎么变成我来附和了?狠狠的瞪了铁凡都一眼。 马天佑沉吟一下,说道:“好吧,不过跟着我就要听我的话,不许做坏事,否则别怪我不给面子。”两兄弟即时连连点头。马天佑又说道:“还有,不许打浣儿的主意,更不许在心里想她。” 铁都凡一脸无奈的说道:“你是师傅,我们怎么敢打师娘的主意?”马天佑斥道:“不许乱叫。” 铁都凡揪着自己的头发,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叫?”浣儿笑道:“你们可以叫我仙女姐姐啊?”铁都凡放开头发,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的说道:“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叫仙女姐姐多好听。”仙女两个字一出口,口水差点又滑出,吓得慌忙以袖掩嘴,装作咳嗽两声,把口水咽进肚中。 虽然名义上是师徒,马天佑还是放心不下,一则是害怕两仙翁死性不改,于背后偷看浣儿;二是怕他们心下不服,暗中偷袭,便让他们走在前面。自己江湖经验不足,如果有遥儿在身边,以她的聪明才智,后面跟上十个八个仙翁也不足惧,现在身边的是浣儿,连人也不多见,更别说是什么江湖经验了。况且自己带她出谷的时候曾向谷夫人誓言旦旦说要保护好浣儿,若她有什么闪失,到其时不好交差。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8) 两仙翁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乐呵呵的骑马在前面开路,一路上师父前师父后的叫个不停,却是循规蹈距,连头也不敢回。马天佑心中暗喜,心想这两人武功不错,若真能诚心悔过,此去成都便是多了两个帮手,到时找到云遥和周彥风,即使碰上薛忠和藤索臣等人,也不用惧怕了。一想到云遥,心里又急了起来,不知道她们是否已经安全到达成都,便催促前面两人快走。 铁都凡突然说道:“我们为了追来看仙女,连饭也不曾吃,前面有个小镇,不如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再赶路,不知师父意下如何?” 马天佑本想答应,想起在辰州吃饭的情景,万人围睹浣儿,怕又惹出什么麻烦,而且自己并不饿,迟疑了一下说道:“你们肚子饿就到镇里去吃点东西,吃完后到前面十里处找我们。” 两仙翁显得有些失望,互相对望一下,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快些吃便是了,你们在前面等,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理啊,我们不懂得怎么去成都。” 马天佑见他们象两个小孩子一般,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对他们的信任又加深了一些,笑着说道:“既然做得你们的师父,怎能言而无信呢,况且有你们在,一路上也开心很多,快些去吃饭吧。” 两仙翁心中暗笑,策马而去。其实他们跟着马天佑,并非心悦诚服认他作师父,而是要倚仗马天佑帮他们解决一个大难题。当得到仙女和“镔铁神功”的愿望落空之后,他们本来就想一走了之,突然却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又让他们留了下来,乖乖的跟着这个“师父”走。 马天佑不知人心险恶,加上最近无意间打通任督二脉,武功已是今非昔比,所以并不把这两人放在心上,和浣儿继续往前走去。前行不久,看见路边有一间小凉亭,两人便下马在亭子里等他们。 亭子不大,用四根木头搭起,顶上盖以稻草,专为过往行人乘凉而设。虽然是坐在亭子里太阳照射不到,但吹来的风却挟着阵阵热浪,反而令人更觉疲倦。浣儿搂着马天佑的手,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竟然闭上了眼睛睡觉。在这种荒郊小道上,四周无人,两人看起来宛如一对缠绵的情侣。 马天佑心头一震,除了遥儿之外,她是第二个把头枕在自己肩上的女子。那次遥儿把头靠在他肩上,心里感觉是非常坦然,虽然当时还有杜姑娘等人在场,却没有想得太多。此时闻着浣儿身上传来的阵阵香味,不禁脸红耳赤,心跳加速,若被人看见,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遥儿知道,可能天都会塌下来。越想心里就越害怕,只盼两个徒弟快点回来救命。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9) 热风阵阵吹来,浣儿感觉马天佑肩头如怒海中的波涛,剧烈起伏,睁开眼睛,抬起头奇怪的看着马天佑,问道:“马大哥是不是刚才和那两个葫芦打累了,怎么气喘得这么厉害,脸也变得红起来了?” 马天佑感觉肩头一轻,如卸下千斤重担,长舒了一口气,只盼望她千万不要再把头靠下来,知道有些话已是非说不可,便吞吞吐吐的说道:“你知道什么叫男女授授不亲吗?我们这样会被人笑话的。” 浣儿一本正经的看着他,说道:“我当然知道啦,如果那两个葫芦敢碰我半个指头,我就用分花手弄瞎他们眼睛,再不听话就把他们的手剁了。开始的时候他们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早就想教训他们了。”说完还哼了两声。 马天佑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娇态,有些心神荡漾,又有些想笑,突然觉得右臂如被两条水蛇紧缠,完全被浣儿拥入怀中,手臂上隐约感觉到对方身体的起伏,不禁大吃一惊,却不敢用力去把手抽出来,一条手臂僵硬着动也不敢动。脸上涨得更红,讷讷的说道:“我是男的,你是女的,你知道吗?” 浣儿愕然的看着他,象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心想我早知道你是男的,怎么会这样问呢?只听马天佑又说道:“因为我是男的,你是女的,所以我们也授授不亲,你能不能先把手放开?” 浣儿在马天佑耳边长长的舒出一口兰气,笑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一下变傻了呢,原来是说这个,你是我哥哥,当然不算男女授授不亲。”说完脑袋一歪,整张脸又伏在马天佑肩上。 马天佑没办法,心想把她当成亲妹妹便是了,如此自我安慰一番,却不见奏效,仍是心如鹿撞。浣儿柔软的身体紧紧的贴在自己身上,香气阵阵传入鼻中,右臂如同被最光滑的丝罗轻裹,已完全融化其中。强行用口水把快要跃出喉间的心儿迫回去,暗暗一咬牙,心道死便死了吧,索性什么都不去想,两只眼却不停的东张西望,心虚到了极点。 过了很久,仍不见长白两仙叟回来,却苦了马天佑,除了脑袋在东张西望之外,整个身体已经僵硬了很长时间,仿佛完全失去知觉,变成了一块石头。突然听到浣儿轻轻嗯了一声,仿似梦呓般问道:“我爹爹武功这么高,他是被谁杀死的?” 马天佑心中一震,身体开始恢复感觉,激动得颤抖起来,恨恨的说道:“听说是被薛忠杀死的,此人武功也是非常高,号称武林第五高手,上次在韶州见过,可惜当时我武功太差,经不起他一掌。这次去成都可能还会碰上,到时我们联手杀了他为谷叔叔报仇。” 浣儿又嗯了一声,幽幽的说道:“我爹爹为什么不理我娘?如果他们联手,或许死的便是薛忠了。”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10) 马天佑叹了口气,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在他心目中,谷叔叔如同亲人一般,每次从下山回来,都给自己带好玩的东西,他的对错,绝非自己能随便判论。同时又隐隐觉得浣儿两母女非常可怜,特别是浣儿,从一出生便呆在桃花谷,连父亲都没有见过一眼,更不知世间为何物。若非自己机缘巧合走入桃花谷,今生今世她便守在桃花谷中了。想至此,心中杂念顿去,代之是无限的怜意,情不自禁的伸出左手轻抚浣儿秀发。 浣儿感到一股暖意从马天佑手心传来,心中非常感动,眼泪差点流了出来,轻轻的问道:“马大哥以后会离开我吗?” 马天佑吃了一惊,急忙把手放开,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突然听到急速马蹄声,耳连传来一声大叫:“师父快来救我。” 马天佑听出此乃铁都凡的声音,急忙回头,只见长白两仙叟已同时翻身下马,钻入亭子,一脸惊惶之色。一红面大汉手执泼风刀,骑马紧随其后,眼看即将接近亭子,突然从马背上凌空跃起,大喝一声,双手扬起大刀,如飞将军般向着亭子飞扑过去。 马疾人更快,泼风刀已经劈出,耀眼的白光夹着呜呜风声,如闪电雷鸣,亭子被泼风刀发出的狂风侵袭,摇摇欲坠。马天佑急步抢出,横剑一格,只听“当”的一声,大刀斫在长剑之上,火花四溅。马天佑只觉虎口发麻气血翻涌,身形被大刀压得弯下,向后跌出两步,退入亭子之中。 大汉见马天佑用剑来挡,心中暗笑,这一刀下去少说也有千斤之力,加上凌空扑下之势,而且是双手握刀,你岂不是找死?心念未了,一股力道从剑上传来,连人带刀被迫得向上弹去,半空中一个翻身,落地之时连退两步,身形方才站稳。当看清双方不过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时,心中大吃一惊,刚才听两个老怪大叫师父,难道这个少年便是他们的师父?眼角瞟扫之下,见一绝色女子正关切地看着那少年,长白两仙叟得意洋洋地站在后面看着自己笑,怒火顿升,大喝一声“淫贼”,举刀向亭中扑去。 马天佑急忙跃出,挺剑拦住,说道:“且慢动手,有话好说,若是我两个徒弟有什么得罪之处,我叫他们向你赔个不是。” 大汉一听此人正是两个老淫贼的师父,即时虎眼圆睁,怒声喝道:“原来是小淫贼教出来的两个老淫贼,今天碰上,黄某即使拼上性命,也要为民除害。”说话之中,已霍霍霍一连攻出几刀,把马天佑笼罩在刀光之中。 马天佑见他口口声声叫自己为小淫贼,亦不禁心中来气,使出一招“开云见天”,把身前刀光拨开,随即唰唰唰反攻几剑。他知道大汉力大,所以出招之中用足十分力道,剑气如排山倒海般向大汉袭去。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11) 大汉闷哼一声,泼风刀抡圆,卷起漫天刀光,夹着呜呜风声,急迎长剑。一时间刀光剑影,两人瞬间便各自攻出十多招,均占不到便宜,却都暗暗吃惊。马天佑久习“轩辕心经”,兼且打通任督二脉,满怀信心足以与薛忠等人对抗,凭着精妙的浮云剑法,曾幻想有朝一日能与鬼影一决高下,岂料碰着面前这个大汉,使足十分力道,却丝毫讨不了便宜,刀剑碰击之时,虎口竟隐隐作痛,时间一长,恐怕会手臂酸软,无力还击。如此看来,此人武功尚且在自己之上,怪不得两个徒弟看见他如何害怕。 岂料大汉吃惊更甚,对方年纪轻轻,便做了两个老怪的师父,自己刀沉力猛,与人交手从未落败,一般人只要接上他十刀,必然虎口流血,手臂酸软,自动抛下兵器认输。而面前这个少年与自己打了十多个回合,却仍是攻守自如,一点败迹都没有。对方剑气之强,更是生平罕见,泼风刀砍在剑上,十分力道竟有五分被反撞回来。可见此人内功之精纯,已达至登峰造极,手中长剑如同身体的一部分,无论泼风刀砍在长剑的哪一个地方,内力即时于该处化为剑气,跳跃而出,稳稳托住刀身;对方力道同时透过泼风刀传入自己体内,令得胸口发闷。所以大汉一刀劈出,便要即时换招,不敢与对方长时间较力。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12) 两人均是一流高手,以力较力,以招易招,斗至酣处,刀光剑影绞成一团,白晃晃如闪电狂发,轰隆隆似雷声大作,山鸟惊飞,百兽乱窜;山道上飞沙走石,灰尘漫天,已分不清两人身影,过往行人尽皆绕道,没有一个敢停下观看。 浣儿见两人势均力敌,交手一个时辰仍未分出胜负,怕再打下去会变成两败俱伤,回身望去,见长白两仙叟正一脸坏笑看着马天佑与大汉交手,心中一动,说道:“祸是你们惹出来的,看着你们师父跟人打架,为什么不去相助?” 铁都凡嘿嘿笑道:“中原武林规矩甚严,向来讲究单打独斗,若我们三个人打他一个,不出三招便可取胜。只是如此一来,便坏了师父的名声,即使赢了,他还要怪罪我们。而且他们功力相当,目前还看不出谁胜谁负。仙女姐姐大可放心,有我们两个仙翁在此,担保师父不会有危险,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出手。” 浣儿眉头轻皱,心想:“哪来那么多的规矩,如此打下去,即使马大哥能取胜,也会累个半死,到时连陪我说话都没力气了。”不过想想铁都凡说的话也有道理,自己不懂得这些江湖规矩,如果随便出手,恐怕马大哥会不高兴,对方孤身一人,而自己这边有四个人,说什么也不用怕他。便又问道:“这个人为什么要追杀你们,而且还叫你们为淫贼?” 铁都凡眼珠一转,面呈气愤之色,说道:“刚才我们两兄弟在吃饭的时候跟人夸耀说见到了仙女,而且还有幸跟在仙女身边,这个人就要我们带他来见仙女姐姐,见我们不肯,他当场翻脸,说我们这副模样怎配得起跟仙女在一起,拿着刀要杀我们,还一边骂我们是色狼。我们打他不过,只好跑来找师父,他一见到师父,一点也不给面子,骂师父是个小淫贼,还想把我们师徒三人统统杀掉,由他来独占仙女姐姐。” 浣儿想起大汉之前也骂马天佑为淫贼,而且不由分说举刀就砍,便相信了铁都凡说的话,心里气愤起来,想不到这个大汉相貌堂堂,心肠居然如此坏,若是敢再看我,非把他的眼睛弄瞎不可。 马天佑与大汉恶战两个时辰,双方体力都有所下降,马天佑感觉虎口剧痛,手臂发麻,出招已不如之前灵活。大汉仍是一味猛攻,却觉胸闷气喘,额头渗出汗珠,刀法看似凌厉,其实只是苦苦支撑。不由暗暗佩服马天佑的武功,同时又觉得非常可惜,此人年纪甚轻便有如此功力,且气宇不凡,日后必能成为武林中顶尖的高手,再过十年,恐怕十大高手也要让位与他,偏偏却是那两个老淫贼的师父,即使武功再高,亦为人所不耻。看他身边如仙女一般的女子,必定是被他骗来的。如此恶徒不除,必将为害人间,不知多少良家妇女要毁在他手上。 心中对马天佑的武功暗暗称奇,手上泼风刀却毫不放松,一刀紧似一刀,拼尽全身力气猛砍狂劈。再一想,此人年纪轻轻,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而那两个老怪物居然是他的徒弟,真是令人费解,难道他懂得驻颜之术,实际年纪与所看的并非一样?江湖上流传一种采阴补阳之术,有人专门勾引良家女子用作练功,此人是那两个老淫贼的师父,必定是懂得这门武功,所以才童颜不老。两个老淫贼到处采花,想必也是学他们师父那样。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13) 红日西斜,已是黄昏时候,双方功力相当,且皆是拼尽全力出招,体力消耗非常厉害。马天佑见对方虽然气喘如牛,但攻势仍如狂风骤雨,不由焦急起来,照此打下去,到最后大家必然都会筋疲力尽,弄得个两败俱伤。看大汉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心想自己与他无怨无仇,如果只是一场误会,无论哪一方取胜,都是不值得如此去拼命。一边迎住泼风刀,一边说道:“我们已经打了两个多时辰,再打下去恐怕大家也讨不到便宜,不如暂且停手,先把话说清楚,如果兄台非要动手不可,在下仍会奉陪。” 大汉见马天佑想要停手,以为他已经支撑不住,心中暗喜,精神一振,出招愈发猛烈。挥舞着泼风刀,边砍边说道:“与你这种淫贼有何话可说,你便是跪下求我,老子也不会放过你。” 马天佑见他出言不逊,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蛮不讲理,我们便决个高下再说。”运足全身功力一剑劈去,正好迎上砍来的大刀,两人同时身形晃动,各自后退一步。大汉稳住身形,一声怒吼,使出一招“关公撩袍”,左手前臂外旋,虎口向上夹着刀背,疾如闪电向马天佑绞撩而去。 红霞满天,落日徐徐隐退,大汉一张红面更红,犹如关公一般,刀光亦尽变成红色,仿似沾满鲜血。马天佑仰头望天,见漫天浮云涌动,形态各异,心念一动,想起轩辕仙人曾经说过,浮云剑法注重于变化与飘逸,而今日与大汉交手,从头到尾都是以力较力,致使浮云剑法难以发挥其精妙,对方臂力过人,刀沉力猛,差点便被他耗尽全身功力。想至此,幡然醒悟,不待刀锋撩至,长啸一声,人已掠过一旁,长剑疾然出手,一招“翻云覆雨”横削过去。 大汉见马天佑不与自己硬拼,愣了一下,剑气已经迫近上身,急忙侧身竖刀去挡。当剑锋即将触及刀刃之际,马天佑手腕一翻,长剑划了一个弧形,向着大汉下盘削去。眼见对方向后滑开,不待招式用老,身形前掠,如影随形,同时使出一招“白云孤飞”,剑尖直刺大汉咽喉。 马天佑剑走轻灵,如龙蛇飞舞,瞬间便占了上风,一连使出十多招,变化多端,飘逸无比,把大汉笼罩在剑光之中。大汉拿着泼风刀左遮右挡,仍不忘趁机回敬,却连剑身都没有碰过一下。时间一长,被剑光弄得晕头转向,手忙脚乱起来。一时内心焦燥,战意顿失,体力迅速衰减,脸上汗珠更浓。 再看马天佑时,只见他脸上已露出笑容,浮云剑法施展得淋漓尽致,因不用再与大汉拼力,借着身形游走之际,体力逐渐回复,内力又再源源不绝输出,战意更盛。身形左右上下飞舞,万道剑光中夹着霍霍风声,把漫天红光尽数驱去。天还未黑,一弯月牙儿悄悄地爬上了东边的山头,淡淡的看着打斗中的两人。 马天佑长啸一声说道:“今日适逢对手,真是痛快,有月儿作伴,我们不妨打到明日太阳升起。”大汉已是大汗淋漓,胸口发闷似要作呕,见马天佑说话中气十足,不禁大吃一惊,耳边又听得马天佑哈哈大笑说道:“我陪这位兄台过招,两个徒儿去镇上买些吃的回来给充饥,不要饿着我的浣儿妹妹。” 浣儿见马天佑此时仍记挂着自己,看出他已尽占上风,不禁欢欣满脸,轻理云鬓,柳腰微微摆动,笑着说道:“马大哥不用管我,我肚子还没饿,再过三十招,那个人必败无疑,我要你陪我一起吃饭。” 大汉此时才想起对方还有两个老怪物在场,若在平时,根本不把这两个人放在眼里,但此时体力消耗过多,只要他们当中其中一人出手,自己都抵挡不住。听到浣儿说得轻描淡写,声音犹如莺啼,心中长叹一声,暗忖她说的不错,可能不用三十招,自己已经死在剑下。战意全失,动作即时缓慢起来,泼风刀拿捏不住,被马天佑用剑一挑,竟脱手飞上半空。 马天佑见大汉呆立当场,一张红脸变成苍白,眼神如同死灰,却没有逃跑的意思,便把剑势收住,笑着对他说道:“如果不服,可以重新再来,月亮才爬上来,离日出还远。” 大汉哼了一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感觉胸间舒服很多,抬起头凜然说道:“要杀便杀,只怪黄某人技不如人,还有何话可说?” 一把声音突然响起:“既然你想死,就让老仙送你一程。”铁都凡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汉背后,说话的同时猛然一掌击出。马天佑想要阻止已来不及,只听“蓬”的一声,铁都凡已一掌印在大汉后背。大汉毫不闪避,身体剧烈摇晃,铁都凡另一掌又已击出。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14) 马天佑吃了一惊,大声喝道:“住手。”方要跃过去阻止,背后风声响起,急忙回身挥掌。原来在铁都凡出掌之时,铁凡都亦已走到马天佑身后,趁其不备实施偷袭。 两掌相击,马天佑抵挡不住,竟然连退两步,心中大吃一惊,铁凡都的功力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强?其实并非是铁凡都功力大增,只是由于马天佑与大汉恶战之后,体力消耗得厉害,虽然后来有所回复,但比起平时仍是相差太远。而大汉体力比他消耗更多,相比之下,马天佑便是感觉回复到了正常状态。此时与铁凡都交掌,仓猝之间出手,身形尚未站稳,加上体力和内力的消耗,所以不敌。 大汉连中两掌,喷出一口鲜血,哼也不哼一声,仆然倒地。马天佑惊怒交集,知道上了长白两仙叟的当,背后掌风又起,铁都凡击倒大汉后,迅速一掌向他击来。 那边浣儿娇叱一声,拔出长剑,飞身刺向铁都凡。此时天色渐暗,浣儿一身白衣仍是分外耀眼,飘飘然如凌波仙子,瞬间便掠至铁都凡身前,骂了一声“坏人”,剑光激射而出。铁都凡把击出的手掌收回,嘿嘿笑道:“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仙翁,仙翁配仙女,最妙不过。”说话之间,突然觉得头皮发凉,顶上一撮头发已被利剑削去。此时才大吃一惊,想不到浣儿武功竟然如此高,吓得不敢再说话,挥舞着双掌,留神应付。 马天佑见浣儿出手,长剑一抖,展开浮云剑法,以铺天盖地之势把铁凡都笼罩在剑光之中。铁凡都哪里抵挡得住,十招一过,右臂险些被利剑划破,只觉四周全是剑影,不禁有些心虚,纵身跃开,大声说道:“风头不对,快走。”铁都凡刚才大意吃了亏,之后与浣儿交手多个回合,见她剑法精妙,知道一时半刻讨不到便宜,便也虚晃一招,纵身跃开,与铁凡都一道逃去。 马天佑无睱追赶,扶起倒在地上的大汉,只见他双目紧闭,脸如金紫,伸手一探,发觉鼻中尚有气息,便把他抱入亭中,以亭子的木柱作支撑,让大汉面向柱子而坐,然后伸出双手抵住其后背,准备帮他推宫过血。 此时天色已是尽黑,弯弯的月牙儿不足以照亮大地,星光亦显得有些微不足道,马天佑突然担心起来,说道:“不行,我还是不能救他。” 浣儿有些愕然,说道:“他也是上了两个老头儿的当,或许并不是坏人,马大哥为什么不救他呢,你还在恨他骂了你吗?” 马天佑摇了摇头,脸露难色,说道:“我并非是怪他,要怪只能怪那两个仙翁,居然想出如此歹毒的方法,让我们互相残杀,他们来坐收渔翁之利,幸亏我的内力恢复得快,不然也躲不过他们的偷袭。现在大汉伤得如此重,我要帮他疗伤,最少也需要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内,我若突然停手,此人体内真气便会逆流,可能死得更快。我只担心那两个仙翁死心不息,偷偷跑回来,看到我在帮这个人疗伤,他们必定会趁机出手,到时只有你一个人对付他们两个,即使我停下手不管此人,在帮他疗伤之后,我的功力也是大损,恐怕难以对付两个仙翁。想来想去,我还是不能冒这个险,就当是我对不起这个人吧,没理由要浣儿妹妹一起陪我冒这个险。” 浣儿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担心,莞尔一笑说道:“马大哥不必担心,你帮这个人疗伤,若是两个老头回来,我自有办法应付。再不帮他疗伤,这个人很快便要死去,只怕马大哥日后想起此事,心里会不舒服。”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15) 马天佑知道她心地善良,不忍心看着大汉死去,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若换了是遥儿,无论怎么说,自己都会放心,但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刚从桃花谷走出来,完全不懂世事的小丫头,单凭她如何能应付得了两个象狐狸一样狡猾的老头?况且两个老头的武功并不在她之下,如果让她落入两个老头的手中,那真是天底下最糟糕的事情了。 犹豫了半天,始终还是摇着头说道:“我不能这个时候帮他疗伤,答应过你娘要好好保护你,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我怎么向她老人家交待?那两个老头比狐狸还狡猾,刚才我们几个都上了他们的当,落得如此地步。我看他们不会轻易罢休,说不定现在正躲在附近偷听我们说话。若我再帮这个人疗伤,岂非正合他们心意?” 浣儿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问道:“马大哥是不是觉得我很笨?” 马天佑一愣,心想她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看来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懂事。急忙摇头摆手说道:“不是不是,浣儿妹妹冰雪聪明,我怎么会觉得你笨呢。只是我们身处荒郊,而且有敌人在虎视耽耽,我始终是放心不下。” 浣儿冷冷说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相信我,那就不要管这个人了,我们走吧。” 马天佑见她一副生气的样子,即时慌了手脚,连说几个“不是”,却不知道跟着该说什么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急得用力拍了一下前额,心里话脱口而出:“我怎么那么笨啊?”突然听到“仆”的一声,原来他把手拿开,大汉失去支撑,倒在了地上。 浣儿“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马天佑把大汉扶起,说道:“马大哥放心救他便是,如果没有十分把握,我也不敢说自己来对付那两个老头。” 马天佑怕她又生气,只好苦笑一声,说道:“既然妹妹如此有信心,我就帮他疗伤。若是两个老头真的回来,千万不要跟他们硬拼,打不过就跑。也不用管我,他们不会杀我的,因为他们想得到我身上的‘镔铁神功’。”他故意把最后一句话拖得长长的,心想如果长白两仙叟真的躲在附近,听到自己身上有这本神功,必然舍不得杀自己,等到内力回复,再把他们制服。 浣儿奇道:“镔铁神功?你不是说没有吗?” 马天佑笑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能随便给他们看?如果他们看了,不出一个月,武功必然超过我,到时我就做不了他们师父了。等有空的时候,我教你怎么练。” 浣儿哦了一声,说道:“那就快点帮他疗伤吧,我在旁边看着。” 马天佑双手抵在大汉后背,深吸一口气,把体内真气透过掌心,缓缓输入对方体内。谁知对方体内亦有一股真气相抗,把自己输入的真气拒之门外,两道真气于掌心与后背之间相持不下。心中一急,把力道逐渐加强,要把对方的真气压回去,好让自己的进入。正逐渐加强之间,突然觉得一轻,阻挡着的真气完全消失,自己输出的真气如决堤的洪水,狂涌入对方体内。 大汉从鼻孔中哼出一声,垂下的头突然仰起,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马天佑吓了一跳,急忙把真气减缓,大汉的头又垂了下来。因是第一次帮人推宫过血,只是照着书上所说,依样画葫芦,不得要领,而大汉伤势太重,体内真气一时若有若无,一时又狂奔乱窜,弄得马天佑甚为紧张,自己的真气竟然跟着他的真气到处乱走。 如此折腾了一盏茶时,马天佑额头已渗满汗珠,却也悟出一些门道,慢慢熟悉大汉体内真气的习性。再过得一柱香功夫,对方真气终于不再反抗,逐渐与自己输入的真气融合在一起。之前大汉是气若游丝,此时慢慢听到从他鼻中发出浑重的呼吸声。马天佑知道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凝神聚气,心无旁骛,真气源源不绝输出,头上凝聚一层白雾,如烧水时的蒸气一般。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16) 浣儿站在一旁观看,生怕惊动马天佑,连大气也不敢喘,待听到大汉浑重的呼吸声,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跟着看见马天佑额头沾满汗珠,头上冒出一层白雾,吓了一跳,暗暗替他担心。再过了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轻轻说道:“马大哥如果累了就先停下来吧,我看他已经有了呼吸,可能很快就醒来。”等了半天,却不见回答。见马天佑如老僧入定一般,一点反应都没有,心里害怕起来,早知道就不让他帮这个人疗伤了,如果把他救活反而令到马大哥受伤,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搓着手在亭子里走来走去,仍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心中焦急,却帮不上手。月牙儿发着淡淡的白光,朦朦胧胧的,把花草树林装扮成张牙舞爪的恶魔,天地之间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气氛。白天的一场恶斗,附近的鸟兽走得不知所踪,四周静悄悄的。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便再听不到其他声音,地上坐着的两个人,既不说话也不会动,怪吓人的。听着听着,脚步声仿佛便不象自己的了,总感觉背后有个人紧紧的跟着自己,却不敢回头去看,一阵风吹过,背脊凉飕飕的,浣儿越来越害怕,带着哭腔说道:“那两个死老头怎么还不来啊?” 话音刚落,突然响起一声忽哨,长白两仙叟同时从不远处的树丛里跃了出来。铁都凡哈哈笑道:“我们两位仙翁知道仙女肯定会想念我们,所以走了又回来。”眼珠一转,见马天佑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更加得意地说道:“三更半夜陪着两个死人在这里,岂不吓坏我们的仙女?来来来,跟我们两个仙翁走,找个地方逍遥快活去,好过在这里吹凉风。”铁凡都跟着说道:“对对对,快活快活。” 浣儿听到有人说话,虽然是两把讨厌的声音,心里亦是一种欢喜,害怕的感觉即时消失,忖道:“果然不出马大哥所料,这两个家伙真的是躲在附近。”走出亭子,对着两个仙翁莞尔一笑,说道:“两位仙翁果然够意思,知道我害怕,特地跑回来陪我。这地方阴森森的,确实是令人害怕,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两仙翁喜出望外,却又怕其中有诈,不敢走近亭子。铁都凡朝着浣儿边招手边咽着口水说道:“我们带你去好吃好喝好玩的地方,跟着仙翁,永远不会发闷。”铁凡都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不知所云的唱起歌来:“有仙翁的地方便是仙境,仙境里住着两仙叟,若你想要快乐与自由,跟我走跟我走,腾云驾雾四方游,永远不用再发愁……” 浣儿看着他们一副涎皮赖脸的样子,不禁心中好笑,微笑着说道:“好啊,那我跟你们去。” 马天佑虽然全神贯注为大汉疗伤,却仍听得到她们说话,刚才之所以不和浣儿说话,是因为怕自己分神,真气走乱。此时听到浣儿说要跟两个仙翁走,心中焦急,顾不得太多,大声说道:“浣儿回来,不要跟他们去。”这一说话,真气即时松懈,大汉身体猛的颤动一下,又再吐出一口鲜血。 浣儿心中亦是一急,回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马大哥不用担心,我很快便回来。”说完朝着长白两仙叟走去。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17) 长白两仙叟看着浣儿翩翩走来,如嫦娥仙子一般,不禁两眼发直。虽然明知她不会如此轻易跟自己走,但马天佑正在为大汉疗伤,远远便看到他头上的一层白雾,显然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再看到马天佑一说话,大汉便吐出一口鲜血,更不疑有假,即使他不顾大汉性命停下手来,功力亦是大损,与仙女联手亦未必是自己两兄弟的对手。此时仙女一个人跟自己走,谅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虽然不再担心,但心里却觉得奇怪,为什么她要跟我们走?难道她想引开我们,好让马天佑继续帮大汉疗伤?铁都凡已作好准备,双手暗中运劲,只待她一走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制服。想到如此天仙般的美女即将落入自己手中,心痒难挠,浣儿每走一步,他的心便剧烈地跳动一下。铁凡都更是兴奋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涨红着脸,张嘴瞪眼,一颗心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相距不过一丈,浣儿停住了脚步,轻轻举起左手,似是握着一样事物,娇笑着说道:“你们猜这是什么?”两人睁大眼望去,淡淡的月色之下,照出一朵鲜艳娇嫩的桃花,美得就如浣儿的俏脸。铁凡都哈哈笑道:“我来猜,这是桃花。” 浣儿嫣然一笑,小手递出,说道:“猜对了,送给你。”铁凡都乐颠颠的跑过去,他已迫不及待要去摸浣儿的手。铁都凡满心狐疑,见浣儿连剑都没带在身上,便稍为放心,暗算好出手的时机,缓缓的跟着走过去。 眼看铁凡都便要走近,浣儿露出一脸天真的笑容,轻轻松开小手,说道:“给你。”铁凡都见桃花滑落,急忙快步上前伸手去接,却发觉桃花并非只有一朵,而是一串,更奇怪的是,这串桃花竟向自己飞来。正疑是眼花,突然胸口一麻,全身竟然动弹不得,吓得大叫一声:“妖怪!”说时迟那时快,这串桃花已从他胸口窜到手上,在手背狠狠的咬了一口,此时才看清原来是一条小蛇,蛇头上长着一朵鲜艳的桃花,正是浣儿养的小桃。耳边听得一声娇笑,浣儿右手轻扬,白嫩的玉手和雪白的皓袖在面前晃动,似一朵白云飘过,香风扑鼻之际,眼前已一片漆黑。 铁都凡大吃一惊,纵身跃起,五指如钩,向浣儿香肩抓去。浣儿又是一声娇笑,柳腰轻拧,已飘出一丈之外。小桃紧随其后,疾如闪电般跃入她的左边衣袖中。铁都凡又惊又怒,正待再次跃起去捉浣儿,却听得铁凡都大声喊道:“哎呀,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妖怪,她是妖怪。” 铁都凡怒道:“你到一边去,看我怎么捉她。”突然想起他的眼睛看不见东西,这个“看”字倒是用得不妥。耳边又听到铁凡都大声说道:“不行不行,我动不了,快帮我解开穴道。” 铁都凡一愣,自己只是看到浣儿的手在他面前拂过,连身体都没有碰到,怎么眼睛瞎了,连穴道也被封上?难道她已经练成隔空点穴的武功?他哪里懂得其中奥妙,穴道并非被浣儿所封,而是小桃的杰作。上次马天佑已经领教过小桃的点穴功夫,只是那次机缘巧合,不但没把他的穴道封住,反而把原来被浣儿封住的穴道解开了。正因为如此,马天佑才逃过一劫,不至于葬身蛇腹,还因祸得福打通任督二脉。浣儿的分花手可以隔空击物,站得远远的也能用掌风把别人的眼睛拂瞎,却还未达到隔空点穴的地步。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18) 铁凡都穴道被解开,眼前仍是漆黑一片,抖了抖双手,哭着说道:“我的眼睛瞎了,快帮我捉住她,我要她服侍我一辈子。”突然又惊呼起来:“不好,我好象中毒了,快把解毒药给我。” 铁都凡气得哇哇大叫,把解毒药塞到铁凡都手里,纵身跃起,张开十指去抓浣儿。浣儿一边游走,一边娇笑着说道:“如果追得上,我也送你一朵桃花,不过这次不用你猜。”铁都凡心中一惊,暗忖她的身法太快,追到天亮恐怕也碰不到她的衣角,冷不防她把蛇放出来,也当真不好对付。眼珠一转,突然停下身来,嘿嘿一笑,说道:“算了,不追你,桃花我也不要了,你留着自己玩吧,我去把姓马的小子干掉。” 浣儿一惊,果然看到铁都凡大踏步向亭子走去,直吓得花容失色颤声说道:“不要伤害马大哥,我不送你桃花便是了。”飞身跃起,急追而去。 铁都凡走到一半,知道浣儿正在身后追来,突然停下转身,伸手疾如闪电向浣儿当胸抓去。浣儿见他去杀马天佑,心神已乱,顾不得身法曼妙与否,只知发狠狂追。料不到对方会突然停下出手,一时收势不及,整个人向铁都凡跌撞过去。眼见对方伸手过来,来不及闪避,慌乱之中身形微侧,双手迅速交叉抱于身前,紧紧护住胸部。 铁都凡只捉住浣儿手臂,暗叫一声可惜,迅速扣住其脉门,嘿嘿笑道:“桃花我不想要,但仙女是非我莫属。”话音刚落,眼前桃花一闪,小桃从浣儿左边袖中窜出,疾如闪电向铁都凡飞去。铁都凡早有准备,大袖一卷,把小桃甩落地上。 小桃把身体蜷成一圈,然后尾巴一摇,再次向铁都凡跃去。铁都凡不待其飞近,呼的击出一掌,大喝一声:“畜生找死。” 小桃被掌风击中,向后飞出丈余才跌落地上,尾巴一摆,钻入了草丛中。浣儿手腕被铁都凡捏住,又惊又羞,怒斥道:“快放手,不然我杀了你。” 铁都凡嘿嘿笑道:“能与仙女共渡良宵,就算杀了我也是值得。”瞪着一双色迷迷的眼睛,伸手去摸浣儿的杏脸。浣儿急忙把脸别开,颤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马天佑心中大急,早知道不该冒这个险,感觉手心一阵颤动,大汉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19) 正当马天佑心急如焚,准备撤手收回功力之际,突然传来一把极之平静的声音:“小兄弟即管专心帮他疗伤,这两条老淫虫我来替你打发。” 新月星空之下,亭子顶上坐着一位白衣人,年纪约莫二十六七岁,脸容俊俏至极,轻摇折扇,淡淡的看着铁都凡和浣儿,声音便是从他口中传出。 铁都凡大吃一惊,此人坐在亭子上,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亭子顶上铺的是稻草,他能够稳稳的坐在上面,轻功自然是不错。再看他一副书生模样,或许只是练过几年轻功罢了,其他武功未必能好到哪里。紧紧扣住浣儿脉门,哈哈大笑说道:“请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我大哥被这个小妖女弄瞎了眼睛,故此要把她捉回去,寻求解救之法,还望公子高抬贵手,莫要搅这趟混水。” 浣儿呸了一声,说道:“你们两个老头没安好心,眼睛瞎了正是报应,快放了我,不然把你的眼睛也弄瞎。” 白衣人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姑娘说得对,是你们没安好心才有如此报应,刚才若不是这位姑娘怕你对疗伤中的人下毒手,追到天亮你也没办法捉得住他。长白两仙叟加起来何止一百岁,居然还用这么下流的手段去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羞也不羞?我想提醒你们一句,此乃中原,容不得你们放肆,若再不放手,莫怪本公子手下无情。” 铁都凡见他语气张狂,丝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嘿嘿冷笑一声,说道:“既然知道仙翁的名号,劝你还是识趣点。刚才并非捉不到小妖女,只是本仙翁素来怜香惜玉,不忍毁了这张如花似玉的脸,想给她个机会乖乖的跟我走,既然她不领情,本仙翁当然也不会再客气,现在就带她走。” 白衣人冷笑一声:“你说走就能走吗,当本公子不存在?” 铁都凡见白衣人知道自己名号,却一点都不害怕,看来亦非是善良之辈,暗暗运劲,冷笑着说道:“阁下出言不逊,看来今天是非要和本仙翁作对不可,既然如此,请报上大名,以免死得不明不白。” 白衣人折扇轻摇,朗声吟道:“袖里玄机桃花开,玉手轻扬暗香来。更笑仙翁不识羞,有眼无珠喊妖怪。” 铁都凡一愣,原来此人一早就来了,现在居然还用诗来嘲讽自己两兄弟,心底狂怒,却不敢发作出来。因大哥眼睛受伤,实在不想惹太多麻烦,况且仙女已落入自己手中,只盼赶紧找个清静的地方,抱着仙女逍遥快活一番。这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如果能如愿以偿,即使挖掉双眼,也是值得。嘿嘿的笑了两声,说道:“好诗,好诗,原来公子是位雅士,如此月白风清良夜,正是诗兴大发之时,老夫便不打扰了,告辞。”说罢拖着浣儿,向铁凡都打个招呼,便要离去。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20) 白衣人一声长啸,声音直透云霄,大地即时变得一片清朗,星月被惊醒,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身白衣变得更白,如一片白云停在亭子顶上。马天佑听到这声长啸,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全神贯注帮大汉疗伤。 啸声一过,白衣人倏然收起折扇,也不站起来,上身俯下,向着铁都凡斜飞而去。一串叮叮当当的声音,伴随着衣袂飘动响起,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清脆。 铁都凡大吃一惊,暗叫一声不妙,背后风声已至,急忙回身一掌推去。白衣人身形尚未落地,见铁都凡右手拖着浣儿,用左手来挡自己戳出的铁扇,叫了一声好,借着对方左掌推出之力,向后一个翻身,稳稳落在了地上。 铁都凡狐疑不定的看着白衣人,见他腰间赫然挂着一串风铃,在星月映照之下,发着银光,叮叮当当之声便白衣人飞行之时晃动风铃发出。 白衣人见他盯着自己的风铃看,笑着说道:“你现在应该可以放开这位姑娘了吧?” 铁都凡哼了一声,说道:“天下风铃多的是,如果我想要,随便就可以买十个八个。你以为带上个风铃,就可以吓到人吗?” 白衣人一愣,心想这话也有道理,看来不给他尝点苦头,他是不会把这副银风铃放在眼里了。折扇缓缓递出,说道:“请接招,看看这副风铃你是否买得起?” 铁都凡刚才与他的折扇相接,并没有感到任何力道,哼了一声,用足十分力道,再次把左掌推出。掌风凜烈,夹着呼呼风声,势如倒海,向白衣人袭去。而折扇仿似不受影响,反而把凜烈的掌风分成两道,各向两边飘去,留出中间位置,任由折扇长驱直入。 折扇不偏不倚戳正铁都凡左手掌心,铁都凡闷哼一声,变掌为爪,迅速抓住折扇,用力想把它夺过来,同时右脚抬起,向着白衣人小腹踢去。 白衣人微微一笑,说道:“小心了。”不理会踢来的脚,握着铁扇向前递去。铁都凡脚刚踢出,突然从折扇上传来一股力道,此时只有一只脚站立,加上这股力道奇猛无比,身体如被飓风吹袭,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右手仍然握住浣儿玉腕,死活不肯放开,想把她也往后拖去,却是无力再扣其脉门。 浣儿被铁都凡拖着自己向后跌去,惊呼一声,突然觉得一阵轻松,被扣住的脉门已经放开,心中一喜,用力抖手,玉腕从铁都凡手中脱出。 铁都凡被浣儿用力一送,去势更急,已分不清哪只是左脚哪只是右脚,一路跌跌撞撞,步法凌乱,双手乱舞,想把去势停住,最后两脚同时着地,却不知该把哪只脚先提起来,“蓬”一声四脚朝天倒在地上。 浣儿看着他一副丑态,忍俊不禁,“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想起他刚才对自己无礼,怒气顿生,纵身一跃,向铁都凡扑去。 铁都凡人刚爬起,见浣儿凌空扑来,此时不敢再怜香惜玉,疾然劈出一掌。浣儿人在半空,掌风袭来,身形即时受阻,衣袂狂飘,急忙向后倒纵,落在地上。 铁都凡一掌落空,抢前一步,趁着浣儿身形未稳,另一掌又已劈出。眼前人影一闪,白衣人站于面前,折扇展开,迎着劈下的掌锋托去。铁都凡冷笑一声,区区一把纸扇,岂能承受得了我这掌上的千钧之力?心念方动,从折扇上传来一股力道,稳稳托住劈下的手掌。铁都凡只觉手掌上的力道如淤泥入海,即时消散,软绵绵的无法再向下移动半寸。不禁吃了一惊,方要把手抽回,被白衣人用折扇向上一拨,承受不住,原地翻了一个跟斗。 白衣人笑着对浣儿说道:“这个人全身上下都不干净,教训他反而会弄污了姑娘的双手,不如由在下代劳,姑娘站在一旁指点便是。”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21) 浣儿此时才想起是这位白衣人救了自己,知道他的武功远在铁都凡之上,便莞尔一笑说道:“谢谢大哥出手相助,这个老头非常可恶,你要帮我好好教训他。” 白衣人见浣儿俏生生的站在面前,宛如嫦娥仙子,说话之间吐气如兰,令人心神荡漾,暗忖怪不得长白两仙叟非要得到她不可,如此尤物,真是千年难得一见,连自己这种见惯美女的情场浪子,也不禁为之心动。折扇轻摇,微笑着说道:“遵命。”话一出口,心中暗自好笑,我怎么会变得如此听话? 铁都凡见两人谈笑自若,仿似当自己不存在,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转身刚要掠开,白衣人身法比他更快,脚步一滑,拦在面前,折扇合起当成点穴兵器,疾点其天突、俞府、膻中三处大穴。铁都凡情知敌不过他,苦于无法逃脱,只好出手招架。 白衣人折扇忽儿张开忽儿合上,身上的风铃叮当作响,铁都凡便随着响声有节奏的一窜一跳,如同被戏耍的猴子一般。白衣人笑道:“现在你觉得这个风铃值多少钱?”铁都凡脸色已变,气喘吁吁的说道:“如果没有猜错,阁下想必就是风铃帮的护花铃飞天银鱼,今天算我仙翁认栽,仙女送给你了。大家相距十万八千里,今天能够遇上也是一种缘份,放我两兄弟一条生路,日后大家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 白衣人微微一笑:“原来长白山的仙翁也知道在下名号,实在是荣幸至极。我们本来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仙女点一下头,我立刻放你走。” 浣儿听铁都凡说要把自己送给白衣人,气不打一处的说道:“我又不是你的,你说送就送啊,死到临到嘴巴还不干净,大哥帮我掌他嘴。” 白衣人见她嘴巴甜甜的叫自己大哥,心中甚为受用,说了一声“好”,折扇展开,在铁都凡面前扫过,左手疾如闪电跟随而至,“啪”的一声,在他脸上留下一记红印。 铁都凡内心骇然,幸好这一掌劲道不大,虽然有些疼痛,却还承受得起,若他用足劲,自己恐怕已是性命难保。一边闪避一边向浣儿哀求道:“仙女姐姐饶了我吧,以后我们两兄弟做牛做马服侍你,你说向东我们绝不敢向西。” 浣儿呸了一声,说道:“谁要你服侍,你连师父都敢杀,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要我饶你也可以,只要你对天发誓,从今以后不在我面前出现,我便让大哥放过你。” 铁都凡连说几声好,然后对白衣人说道:“仙女姐姐已经同意放过我,银鱼大侠可以停手了吧?” 白衣人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放过你。”折扇向上一托,铁都凡不由自主的翻了个跟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见白衣人停下手来,慌忙抱拳说道:“谢谢银鱼大侠手下留情,谢谢仙女姐姐。”爬将起来,便要带着哥哥离开。放目四周,不见了铁凡都人影,扯开喉咙叫了几声“大哥”,声音在黑夜中回荡,却听不到任何回应,即时害怕起来,一种不祥的感觉掠上心头。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22) 浣儿见铁都凡一脸慌张,用手指着路边的一处草丛,笑道:“你不用再叫,他已经吓破胆了,叫破喉咙也不会出来,你自己进去拖他出来吧。”铁都凡长长的舒了口气,顺着浣儿所指方向,拨开荆棘乱草,钻了进去。 原来刚才白衣人一声长啸,已显示出其内功之深厚,后来听到铁凡都倒地的声音,知道不是白衣人对手,情急之下,摸索着钻进了草丛之内。而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浣儿看在眼里,差点便笑了出来,心想等教训完铁都凡,再把他拖出来好好教训一番。白衣人哈哈笑道:“我还在奇怪怎么不见了他,原来是躲进草丛里,真亏他想得出来。” 浣儿对他嫣然一笑,说道:“谢谢大哥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恐怕我已经死在两个老头的手上了。”白衣人心道:“你美若天仙,落在长白两仙叟手里,想死恐怕也不太容易。”看着浣儿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也不想把这些话说出来吓她。清了清喉咙,正要说几句客套话,突然听到荆棘乱草沙沙抖动,铁都凡惨叫一声,抱着铁凡都从草丛里钻了出来。白衣人和浣儿同时咦了一声,都感到莫明其妙。 铁都凡把哥哥放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说道:“大哥你死得好惨啊,眼睛瞎了,还要被人毒死。” 虽然哭得很伤心,嘴里却不敢骂出小妖女之类的话。浣儿跟着白衣人走了过去,只见铁凡都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如同死人一般。淡月映照之下,一张脸紫得发黑,显然是中了剧毒。浣儿见铁都凡哭得呼天抢地,眉头一皱,说道:“他又没死,你哭什么丧?” 铁都凡一愣,哭声即止,只见浣儿抬起纤足 ,一脚踏在铁凡都右边“肺底穴”上,大吃一惊,向着浣儿玉腿一掌推去,嘴里骂道:“小妖女好狠毒,连死人也不放过。” 白衣人迅速飞出一脚,喝道:“ 休得胡来。”同时心里也觉得不解,明明铁凡都是中毒而死,为何浣儿却说他没死,还要在他身上踩一脚?难道她还在生气? 铁都凡一掌推出,手腕被白衣人一脚踢中,整条手臂歪向了一边,浣儿已经趁机飘开,自然是打她不中,心中不禁悲愤交集。正在思量是否继续出手,耳边听到铁凡都“啊”的叫了一声,急忙低头去看,见他仍是双目紧闭,满脸紫黑,手脚却活动起来。心中狂喜,连声说道:“多谢仙女姐姐,多谢仙女姐姐。”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23) 浣儿见白衣人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轻轻抬起玉臂,理了理发梢,笑着说道:“老头儿钻进草丛,以为安全得很,却不知道我的小桃也是躲在里面,刚才他被小桃点了‘巨阙穴’昏迷过去,接着又被咬了一口,中了剧毒,所以全身发黑,看起来便象是死人一般。刚才我那一脚踩在他的‘肺底穴’上,正好把他的穴道解开。” 白衣人此时才想起那条桃花般的小蛇,对浣儿判断穴道之准不禁大为钦佩,一眼瞟见扬起的玉臂如新剥竹笋,又白又嫩,心中一阵狂跳,急忙把目光移开。只听浣儿又对铁都凡说道:“还不快给他服解毒药,再过一会儿,真的要变成死人了。”说完轻啸一声,小桃昂着头,一摇一摆的从草丛里走了出来,喜滋滋的仿如战胜了的将军,头上的桃花鲜艳夺目,随着身体的摇摆微微颤动。将近浣儿身边,一跃而起,飞入罗袖之中。 白衣人不禁看得呆了,想不到世间居然有这么漂亮而又如此聪明的蛇,心想若是我能变成这条小蛇就好了,一辈子躲在浣儿的罗袖中再也不想出来,轻抚她光滑柔嫩的玉臂,深吸臂上传来的幽香,那种销魂,真不知如何消受,若是顺着玉臂爬去……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涌上心头,脸上微微一红,不敢再往下想。有生以来,恐怕还是第一次脸红。一张俏脸可比潘安,终年百花常伴,瘦燕肥环,一应俱全。在他面前,脸红的从来都是女人,而这一次,却是轮到他脸红了。 铁凡都服下解药,没过多久,脸上的紫黑逐渐散去,自己站了起来。虽然眼睛还是看不见东西,但捡回一条命,已经觉得不错,兄弟俩互相搀扶着离去。 长白两仙叟一走,浣儿立刻回到亭子,见马天佑仍在替大汉疗伤,不敢惊动,便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白衣人跟着走进亭子,亭子不大,白衣人却不敢靠浣儿太近,站在一旁,见浣儿痴痴的看着马天佑,满脸关切之色,心底不禁泛起一丝莫名其妙的酣意,讪笑了一下说道:“这位小兄弟的内功真是深厚,不过这个大汉伤势太重,刚才小兄弟分心,令他伤势更重,恐怕一时半刻难以把他救活。” 浣儿见他说马天佑内功深厚,心中欢喜,嫣然一笑说道:“是啊,我马大哥的武功非常厉害,若不是我让他救这个大汉,那两个仙翁也不敢来找我的麻烦。” 白衣人见她跟自己说话,虽然的是在夸马天佑,亦是满心欢喜,她的声音婉转如同莺啼,比起自己的银铃,还要好听一百倍,只要能听到她的声音,哪怕是骂自己,亦会觉得受用。精神一振,正要说话,却见浣儿竖起食指,凑近嘴边轻轻嘘了一声,意思是让他不要打扰马天佑帮大汉疗伤。 白衣人即时噤声,一向自命洒脱的他,此时却如木头人一般,傻傻的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四周又开始变得一片寂静,除了大汉偶尔哼一下,还有马儿甩甩尾巴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白衣人两条腿仿似钉在了地上,半天没有挪动过,两只手不知如何摆放,硬硬的显得有些笨拙。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24) 过了很长时间,白衣人开始感觉失望,浣儿始终一直痴痴的看着马天佑,连正眼都没有看过自己,终于忍受不住,轻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的说道:“两个老头绝对是不敢回来了,这个大汉看来也很快醒过来,在下还有事情要办,先向姑娘告辞。” 浣儿哦了一声,眼睛仍是落在马天佑身上,对白衣人的说话好象不感兴趣,身子一动也没动。白衣人失望至极,再次说了一声告辞,向亭外走去。 浣儿听到脚步声,突然醒悟过来,急忙追上白衣人,说道:“大哥要走了?”白衣人听到“大哥”两个字,心中一喜,脚步停了下来,转身说道:“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办,姑娘和这位小兄弟准备去哪里?” 浣儿说道:“我和马大哥要去成都,路上遇到那两个仙翁,马大哥打败他们,还收了他们做徒弟,然后他们说要去吃饭,却把这个大汉引来,糊里糊涂的跟马大哥打了一场,最后还趁大汉不防备,把他打成重伤,我和马大哥知道两个老头不是好人,便把他们赶跑。谁知两个老头死心不息,趁着马大哥帮大汉疗伤的时候偷偷跑回来,还捉住了我,若不是大哥及时出现,真不知如何是好。” 浣儿一口气把话说完,脸上泛起了红晕,更觉娇艳动人。白衣人微笑的看着她说道:“我此番也是要去成都,只是有点事情要办,不能陪伴姑娘,实在遗憾,在此别过,我们在成都再见。” 浣儿觉得有点遗憾,说道:“本来以为大哥能在这里陪伴我们,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既然有事情要办,那我也不好勉强了。” 白衣人见她有挽留自己的意思,心中一喜,假装思索一下说道:“如果姑娘害怕两个仙翁还会回来,我就留在这里,等到天亮再走不迟。”心想能够陪伴在她身边,即使有天塌下来的大事,也懒得去理了。 谁知浣儿见白衣人思索,怕他为难,便说道:“你还是先去办你的事吧,不用多久这个大汉就会醒来,有马大哥在我什么都不用害怕。”说罢转身往亭子走去。 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问道:“大哥的名字叫飞天银鱼吗?” 白衣人已经走了出去,头也不回的说道:“没错,我的名字叫飞天银鱼,是风铃帮的护花铃,姑娘到了成都问一下人,就可以找到我了。” 浣儿哦了一声,说道:“那我以后叫你银鱼大哥吧。” “好啊”,声音远远传来,人已经消失不见。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25) 大汉一张脸慢慢回复红色,呼吸亦开始变得均匀,抬起头睁开眼睛说道:“兄弟,辛苦你了,我已无碍,可以停手了。” 马天佑缓缓把真气收回,从他背上挪开双手,脸上露出了欢喜之色。第一次用内功帮人疗伤,虽然是大费周折,但最终还是成功了。用衣袖抺了抺脸上的大汗,长嘘了一口气说道:“好险,差点中了长白两仙叟的诡计。” 浣儿取出手绢,帮马天佑把脸上的剩下的汗珠擦去,笑道:“什么叫差点啊,我们都上了那两个老头儿的当,幸亏银鱼大哥及时出现,帮我们赶跑了两个老头。” 马天佑目光四转,咦了一声,问道:“他人呢?”浣儿说道:“他说要赶去成都办事,已经走了。” 马天佑叫了声可惜,说道:“承蒙他出手相助,还没来得及当面道谢,真是过意不去。”浣儿笑道:“他是风铃帮的护花铃飞天银鱼,听他的语气似乎很多人都认识他,马大哥若是想找他,到了成都问一下人就行了。” 马天佑想想也有道理,说道:“看来我真是孤陋寡闻,不但不知道武林中有个武功这么高的飞天银鱼,连风铃帮我都没有听过。” 大汉忽然说道:“承蒙兄弟舍命相救,黄某感激不尽,日后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风铃帮乃岭南一大帮,帮主叫风铃,他手下有金银二铃,武功均是深不可测,刚才你们所说的飞天银鱼,便是风铃帮的银铃,金铃名叫摧花铃伏地老鸡,据说武功尚在飞天银鱼之上,而且心狠手辣,犹其是对女人,更不会手下留情。”看了一眼浣儿,继续说道:“幸好晚上碰见的是银铃,若碰上金铃,恐怕又是另一番结局了。奉劝两位一句,风铃帮行事怪异,还是少惹为妙。兄弟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至于欠下银鱼的人情,这份人情由我去还给他便是了。” 马天佑和浣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只听大汉又说道:“阁下既然是长白两仙叟的师父,因何要救在下性命,这一点令黄某人感到非常不解,不知能否相告?”马天佑苦笑一声,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大汉哦了一声,说道:“都怪黄某人鲁莽,未把事情弄清楚便动手,我还一直在奇怪,长白两仙叟怎么会有如此年轻的师父,原来大家都上了他们的当。小兄弟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武功,实在令人敬佩,在下黄戟,凤翔人氏,请问兄弟尊姓大名,以便日后报答大恩。” 马天佑说道:“黄大哥言重了,何来报恩之说?小弟姓马,名天佑,大家都是上了长白两仙叟的当,若不是我糊里糊涂的跟你打起来,也不至于弄得个两败俱伤,最后被两个老头暗算。都怪我江湖经验不足,日间还在高兴收了两个徒弟,没想到却反而被他们利用,成了他们的帮凶。”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26) 黄戟咦了一声,问道:“马兄弟可是当年名震江湖的应天教教主马盖龙的儿子?”马天佑点了点头,说道:“正是。”黄戟一脸的钦佩之色,说道:“失敬失敬,原来是马教主的公子,难怪会有如此好的一身武功。黄某人一生之中最佩服的人便是马教主,只可惜无缘相见,想不到却在此地碰上他的儿子,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待明日身体好转,定当与马兄弟痛饮一番。” 马天佑见他身受重伤,说话仍是豪气冲天,心中亦暗暗欢喜,说道:“黄大哥身体尚未复原,不如今晚就在亭中歇息,明日一早我们找个地方痛饮一番。”然后又一脸歉意的对浣儿说道:“委屈浣儿妹妹了,让你担惊受怕,还要跟着我捱饿,早知道我这么没用,真不该把你带出来。” 浣儿笑道:“我肚子又不饿,如果真饿起来,做梦的时候会把你的腿啃掉。”突然想起一件事,把小桃放进包袱里,一本正经的说道:“马大哥肚子再饿,也不许打小桃的主意,这次我偷偷的把它带出来,都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把它吃掉。” 马天佑想起自己吃了小青的事,见浣儿一脸正经的样子,笑道:“如果知道是浣儿妹妹的宝贝,给我一千个胆子都不敢去碰它,今晚大家都累了,在这里歇息一下,明天一早就去找东西吃。” 一轮红日缓缓升起,被惊走的鸟儿又飞了回来,站在枝头上唱歌,马天佑把大汉扶上马,向着前路而去。还未到晌午,远远便看见路边插着一面旗子,旗子中间一个大大的酒字迎风招展。三人俱是饥肠辘辘 ,迫不急待的走了过去。 酒肆里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红装素裹,一脸清秀之色,本来也算得上是个美女,但浣儿进来后,美女唯一值得炫耀的,只剩下清秀了。坐在女子身边的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样子长得甚为机伶,眼睛一直盯着浣儿,对女子说道:“姐姐,这个人长得好漂亮,她是不是仙女?” 被称作姐姐的女子脸上即时露出惊恐之色,低声斥道:“快吃饭,不许东张西望。”眼角轻瞟,见浣儿微笑着向自己点头,并无责怪的意思,心中稍安,低下头吃饭。少年被她一斥,不敢作声,亦跟着低下头吃饭。 酒菜上来,黄戟顾不得饥饿,与马天佑连喝了三碗酒,才大呼痛快,然后又咬牙切齿痛骂长白两仙叟。马天佑便问起黄戟因何与长白两仙叟结怨,黄戟长叹一声,把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 第十四章 伏虎降龙(27) 原来黄戟是凤翔一带鼎鼎有名的大侠,善使一把泼风刀,并自创“泼风刀法”,因臂力过人,一刀劈出去,便会卷起一阵狂风,江湖上人称“泼风大侠”。前年娶了一个小妾,名叫绮罗,生得貎美如花,甚得黄戟欢心。有一次绮罗带着两个丫鬟去寺里上香,被长白两仙叟碰见,两人色心顿起,竟在寺庙里实施非礼,绮罗虽然对黄戟温柔如水,但性格却是非常刚烈,不堪受辱,一头撞在柱子上,即时身亡。当长白两仙叟得知绮罗乃是黄戟爱妾,心中开始感到害怕,当日便离开凤翔。黄戟岂肯罢休,立誓要为爱妾报仇,一路跟着长白两仙叟的足迹追踪。因长白两仙叟样子长得奇特,走到哪里都被人认出,但两人又非常狡猾,每次碰上黄戟,都让他们逃脱。追逐至今已是一年有余,黄戟却毫不气馁,一日不杀长白两仙叟,便终生不回凤翔。 马天佑听得非常感概,端起酒碗说道:“黄大哥真乃性情中人,绮罗姑娘在九泉之下也会觉得欣慰。他日遇见长白两仙叟,我一定帮大哥把他们除掉。” 黄戟一脸感激的说道:“马兄弟侠气逼人,黄某人能结识你这种朋友,真乃不枉此生。”双手捧起酒碗,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两人惜英雄重英雄,一碗接一碗的喝起酒来。浣儿偷偷用筷子在马天佑碗里蘸了点酒,放进嘴里一尝,觉得辛辣无比,见两人喝得起劲,心中奇怪:这样的东西有什么好喝? 马天佑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我那天和杜姑娘等人被十一寡妇和长白两仙叟追杀,后来跑来一位英雄,吓跑了长白两仙叟,那个人莫非就是黄大哥?”当时灰尘漫天,马天佑只顾着专心对付敌人,只是看到了那个人的背影,现在想起来,那个人应该就是黄戟。 正在低头吃饭的女子听到“杜姑娘”三个字,全身一震,眼中闪出亮彩,微微的抬起头偷看马天佑。 黄戟回想起当天的情景,说道:“不错,我当时看见一群女人和长白两仙叟围着五个人,当时只顾着追两个淫贼,并没有留意其他人,原来马兄弟当时也在场,更加想不到其中还有一个杜姑娘。听说杜姑娘武功绝顶,有机会真想见识一下,请问她身在何处?” 马天佑说道:“后来为了引开长白两仙叟,我与她们失去了联络,现在就是去成都找她们。” 和少年在一起吃饭的女子突然站了起来,径直走到马天佑面前,对着他“仆”一声跪了下去。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1) 一大早展仝就愁眉不展,此次黄河帮倾巢而出,分成两路大军,一路奔赴韶州,一路则是来到现在的剑阁。三个月前接到朝廷密令,有人看到已经被朝廷“正法”的大蜀王李顺在岭南出现,要黄河派高手前去捉拿,此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李顺身为义军首领,武功自然不弱,慎重起见,黄河帮派出了四大堂主中的两位得力堂主——薛忠与藤索臣。薛忠为武林第五高手,而藤索臣则排第十,两人联手,纵使李顺武功再高,亦难以逃脱。 不久前接到回报,李顺果然在韶州现身,本来是难逃罗网,岂料途中突然杀出个杜姑娘,把薛忠引走,藤索臣又遇到一班法力高强的道士,救走李顺。如此看来,韶州亦是藏龙卧虎之地,单凭薛忠与藤索臣之力恐怕还不足以对付李顺,而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便派人把薛忠与藤索臣叫到剑阁,先把燃眉之急解决,以后再加派人手去捉拿李顺。 两个月前收到消息,传说中的异兽“玄王”于剑阁一带出现,心想黄河帮作为天下第一帮,至今还没有一件镇帮之宝,不如去把玄王捉来,一则可以作为镇帮之宝,二则可以大扬帮威。因为传说中的玄王乃天下至毒之物,专门吸取各种毒虫的毒液作为食物,而本身不会中毒。数千年来,从来没有人捉得住它。相传几千年前玄王曾在黄河一带为非为歹,伤害人畜,轩辕黄帝派出三千将士,围巢了一个月,最后还是让它逃脱,反而被它伤了不少人,而受伤的人无一生还。所以黄河帮倾巢而出奔赴剑阁,务必要把玄王捉到手。 经过一番搜索,最后有人看见玄王逃进了剑阁西南的峡谷缝中,便在谷中布下天罗地网,专等玄王出来。黄河帮的人马全部驻扎在峡谷附近,一方面是为了捉玄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其它帮派来抢夺。玄王曾经从石缝中出来过一次,当时各门各派不顾一切的冲下峡谷,乱哄哄的一片,不但没有捉到玄王,反而死了不少人,而玄王最后又钻进了石缝中。 驻守在剑阁已经一月有余,薛忠与藤索臣也从韶州奔赴过来,黄河帮的主力基本上已经全在这里,却还是捉不到玄王,而武林大赛之期将近,身为黄河帮帮主的展仝,怎么能不发愁? 此时展仝和三个堂主俱在山上驻扎的一个帐篷内,每个人都眉头不展,对于如何引玄王出来,一点办法都没有。其实石缝并不小,一个人进去绝对没有问题,曾有人自告奋勇全身涂满解毒药进去驱玄王出来,但都是一去无回,甚至连叫喊的声音都没有听到,想来石缝应该是比较深长。 日已快至晌午,四人仍在帐篷内,气氛甚是沉闷。青龙堂堂主薛忠忽然说道:“我有一位朋友,人称神医太叔包生,在江湖上很有名气,对于毒药他也甚有研究,不如叫他配制一些解毒药,看能不能克得住玄王的毒。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便派人进去把它捉住,总比在这里苦等好。” 展仝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悦的说道:“说到太叔包生,我心里就有气,杜姑娘在韶州捣乱,你也不敢动她分毫,还一路护送他回成都。看来她并不把黄河帮放在眼里,自以为自己曾经是个杀手,便目空一切,如果我们去求太叔包生,岂不是让她耻笑?”江湖上谁都知道太叔包生与杜姑娘是一对恋人,而且都住在蛾眉山上,所以展仝有此一说,对于杜姑娘在韶州捣乱,放走李顺一事仍耿耿于怀。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2) 薛忠深知此事乃是自己女儿惹出来的祸,与杜姑娘其实并无多大关系,但不敢说出来,讪笑一下便不再说话。白虎堂堂主藤索臣忽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如果太叔包生真有办法配制解毒药,我去把他捉来便是。”他与薛忠关系甚好,见薛忠被帮主揶揄,想帮他挽回一点面子。 朱雀堂堂主颜帅打了个哈哈,笑道:“藤堂主真是胆识过人,你见过杜姑娘,难道不知道她的厉害吗?天下至毒,莫过于妇人,而杜姑娘则是妇人中的妇人,你去找她麻烦,不如直接进去捉玄王来得划算,省得奔波。” 藤索臣大怒,绿眼一睁,脸上泛起缕缕青雾,喝道:“颜帅你是什么意思?”气愤之下,连堂主也不叫,而直呼其名。颜帅也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用一双大白眼瞪着藤索臣,说道:“我说错了吗?”为什么说他是一双大白眼呢?因为颜帅黑眼珠特别小,整只眼睛睁圆,能看到黑的地方也就跟黄豆般大小,其余全是白色。所以睁大了眼睛,远远看去就是一双大白眼。 展仝闷哼一声,斥道:“你们两个真是不懂事,外面不知有多少帮派在虎视耽耽,你们还要在窝里斗?” 帮主发话,两人即时噤声,重新坐了下去。展仝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在这里已经驻守了一个多月,却还是捉不到玄王,武林大赛又即将开始,如果到时玄王还是不出来,真不知道该不该守下去?” 这个问题大家已经讨论过很多次,始终想不出妥善的解决办法,此时展仝说起,自然是没人发表意见。沉默了一阵,颜帅说道:“我们帮这次倾巢而出,时间又这么长,帮主不会担心帮中有变?” 展仝笑道:“这个倒不必担心,帮里还有关堂主和他手下的七个坛主,足以应付江湖上的任何门派,而且关堂主武功尚在你我之上,为人又极之沉稳,黄河帮交由他打理,最合适不过。” 颜帅忧心忡忡的说道:“关堂主的武功已臻出神入化,这一点的确无可否认,在下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身为黄河帮帮主,八面威风,可以号令天下武林,关堂主武功这么高,难道他对这个帮主的位置一点都不感兴趣?” 展仝一愣,随即哈哈笑道:“颜堂主多虑了,关堂主的性格我最了解,如果他想当帮主,只要跟我说一声,我眉头也不皱就送给他。更何况你们青龙白虎朱雀三个堂,不也是每个堂留了一位坛主吗?若帮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就有人报来,此事不必担忧。” 藤索臣气极,脸上青雾更浓,拿起坐着的木凳,向颜帅掷了过去,怒骂道:“颜帅你是什么意思?”颜帅伸手拨开木凳,冷冷的说道:“我也是为了黄河帮好,你想打架吗?”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3) 展仝大袖一拂,斥道:“真是胡闹,都给我出去守玄王。”突然帐门揭开,一个帮众走进来报道:“风铃帮帮主风铃上山求见帮主,目前已在三门外等候。”原来黄河帮已把剑阁西南一带的山路全部封锁,只留着一条从山下上来的道路,所有人都必须经这条路才能来到这个峡谷,而在上山的路上分别设置了三道关卡,每一道关卡由一位坛主和十个帮众把守,第一道关卡称为一门,第二三道关卡称为二门三门。黄河帮在三个月前已经发出武林贴,邀请各门派前来成都参加武林大赛,共同商议抗击契丹之事。如果手中持有武林贴,可以顺利的通过第一二门,直接到达三门;如果没有武林贴,则要说出门派姓名,因何事上山等事项,然后在一门等候,直到黄河帮帮主同意,方可以上山。 展仝眉头一皱,说道:“风铃帮乃岭南第一大帮,行事怪异,帮主风铃手下有金银二铃,武功深不可测,此次前来剑阁,必定也是为了玄王,大家须小心提防,在玄王没有出现之前,最好不要去招惹他们。” 三门之外,站着十来个懒懒散散的人,单凭样貌,便可知这些均是南越人士。每个人腰间都挂着一个风铃,唯独站在最前面的一位样貌斯文的中年男子没有。看着展仝等人大踏步出来迎接,后面的人动也不动,脸上也没有露出客套时应有的恭敬之色,甚还有人仰天打起了哈欠。站在前面的中年男子向前走出两步,对着走过来的展仝说道:“展帮主可好?风铃与风铃帮前来拜会,打扰打扰。” 展仝见此人一表斯文,便略为放心,大掌伸出,哈哈笑道:“久仰风帮主威名,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一般高手初次见面,总是喜欢先握手,一是表示礼节,二是想趁着握手之时试探对方的功力。风铃知道他的意思,即时伸出右掌,微微笑道:“小小一个风铃帮帮主,还是靠兄弟们给面子才勉强坐得住,有何值得一提?倒是展帮主的大名,每每如雷灌耳,今日得见风采,实在是令小可不胜惊惶。黄河帮乃天下第一帮,可以号令天下武林,以后还要多多仰仗贵帮威名,才能在江湖上混口饭吃。” 两掌相握,展仝从对方手掌中丝毫感觉不到有力气传来,知道他是没有运功相抗,不想被自己试探功力,便也不敢用力,把手松开说道:“风帮主太过抬举展某了,天下武林本是一家,以后还望大家多多关照。”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4) 风铃向四周望了望,见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帐篷,感慨的说道:“真不愧是黄河帮,居然能把剑阁包了下来,这等气概,真可算得上是空前绝后。刚才我还以为要给钱才能上山,谁知道把身上所有钱都掏了出来,贵帮的人却不为所动,看来黄河真是纪律严明,个个高风亮节,实在是令我们这种小帮汗颜。既然给钱不要,身边又没有带着美女,这趟岂不是上不了山?说来也真是奇怪,最后我拿出这张破玩意,竟然一分钱不收便让我上了山。”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一张贴子,打开后继续说道:“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张贴子上面有‘黄河帮’三个字,看来这张贴子真是价值连城,幸好出门的时候记得带在身上,否则寸步难行,更别想能一睹展帮主的风采了。” 展仝见他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帮发出的武林贴,被他称为破玩意,不禁哭笑不得,讪笑了一下说道:“让风帮主见笑了,这张是敝帮发出的武林贴,邀请中原武林同道共赴成都参加武林大赛,选出一位武林盟主,共同商议抗击契丹大计。因剑阁上面聚集了不少武林帮派,附近山头已经人满为患,为了让更多真正的武林人士能够目睹此次围剿玄王,所以派人在路上把守,防止一些无关人士与不怀好意的人上山。凭风帮主的威名,这张武林贴带不带也无所谓,只是本帮与贵帮素未谋面,唯恐一些居心不良的人冒充贵帮,引出误会便不好了。” 风铃笑道:“展帮主深谋远虑,言之有理,小可佩服得很,这张贴子我收起来好好保管。”言毕把武林贴放入袖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风铃手一垂下,武林贴便从袖中滑了出来,跌落地上。 一阵叮叮当当的风铃声响起,风铃后面迅速跑上来一个人,弯腰拾起武林贴,毕恭毕敬的双手递给风铃,说道:“请帮主收好,万一贴子丢了,大家便不知道你是风铃帮的帮主了,恐怕连下山都下不了。” 风铃接过武林贴,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说道:“是是是,刚才一不小心滑了出来,幸好被你发现,如果被他人捡去,冒充我的名号,闹出什么事我可担当不起。” 藤索臣大怒,脸上青气浮现,绿眼一睁,抢前一步伸手向刚才拾起武林贴的人肩头抓去。展仝大袖一拂,把藤索臣的手引开一边,哈哈笑道:“藤堂主怎的如此心急,我身为帮主话都还没说完,你就急着去跟人握手,先退到一边,等我把话说完。” 藤索臣忿忿的退到展仝身后,一双绿眼狠狠的盯住刚才去抓的那个人。那人见藤索臣生得如同僵尸,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一双绿眼能勾魂夺魄,不禁有些心虚,乖乖的走回后面。展仝又是哈哈一笑,眼睛盯着风铃腰间,问道:“风铃帮每人都有一串风铃,有金的银的铜的,恕展某孤陋寡闻,不知风帮主用的是一种什么铃?” 风铃笑道:“我没有?”展仝问道:“是忘了带来?”风铃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展仝莫名其妙。只见他笑完之后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便是风铃,还需要带吗?”展仝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哈哈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原来风帮主就是一个大风铃。”眼珠一转,看见了一串金铃,不禁心中一凜.只见佩带金铃的人其貎不扬,身材矮小,留着三撇短须,看起来就不象好人,正一脸坏笑的看着展仝。 不愧为黄河帮帮主,气度果然不凡,哈哈一笑,向着佩带金铃的人伸出手掌,朗声说道:“阁下佩带金铃,想必就是江湖中人人敬畏的摧花铃伏地老鸡,幸会幸会。” 佩带金铃的人见展仝把手伸来,有些不知所措的伸出手握住,连声说道:“幸会幸会。” 展仝对老鸡的武功早有所闻,不敢大意,一握手便用上了三成力道,见对方亦有力传出,正准备把力道加猛,却听到对方啊的大叫一声,说道:“痛死我了,展帮主快放手。”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5) 展仝急忙把手放开,说道:“得罪得罪。”心中却狐疑不定,听说老鸡武功深不可测,为何轻轻一捏他便喊起疼来?难道他是故意叫的?再一想,风铃帮行事怪异,帮主虽然举止甚为斯文,但话中句句有奚落黄河帮的意思,听起来令人怪不舒服。刚才握风铃手的时候,他也没有运功相抗,想来老鸡也是不想让人知道武功。 佩带金铃的人后面闪出一名大汉,满脸胡须,根根如针,一双眼神威凜凜,用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呵呵笑道:“感觉如何?我早跟你说这个金铃不好带,你偏是不信,非要跟我换来带。我带着这个金铃的时候,一天要跟人握好几次手,捏得我骨头都碎了,如果你还是喜欢,就一直带下去吧。” 那个佩带金铃的人慌忙把腰间金铃摘下,送到大汉面前说道:“不换了不换了,我还是带回我的铜铃,金铃还给你。” 展仝一怔,即时有一种被玩弄的感觉,却又不好发作出来,向大汉问道:“你才是老鸡?”大汉双手抱挙,哈哈两声,说道:“正是正是,想不到连展帮主这等人物也记得住区区的名字,真是荣幸至极。” 藤索臣早已忍耐不住,一个箭步冲前,伸出一只冷森森的绿手说道:“久仰伏地老鸡大名,让我也来亲热亲热。” 老鸡呵呵笑道:“藤堂主身为武林十大高手,小弟佩服已久,今日得见已经心足,何敢亲热?”一边说话一边缓缓伸出了右手,与藤索臣的绿手握在一起。 两人手一握,俱是心中一震,藤索臣只觉一股杂乱无章而又强劲无比的力道,迅速透过手掌直达心口,并在体内不停的撞击,若是功力较差,肯定会被他的内力撞得五脏六腑倒位。藤索臣排名十大高手之中,武功当然不弱,但也要运足全身功力才把对方的内力压住。脸上虽然毫无表情,一双绿眼却微微有些吃惊。想不到岭南这种偏僻的地方,居然也有武功如此高的人,看来摧花铃并非浪得虚名。 老鸡吃惊更甚,手掌刚握上,一股寒气直透心头,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慌忙运足全身功力,紧紧护住全身。脸上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嘿嘿笑道:“我老鸡生平最喜欢女人,藤堂主一说起亲热,我便全身发热,心痒难挠。我看藤堂主却刚好相反,嘴里说着亲热,全身却变得冰冷,看来是对女人不大感兴趣。人生苦短,有空还是向老鸡学习学习,遇到美女千万不要放过。” 藤索臣冷笑一声,说道:“是吗?那我就帮阁下降降温,免得烧坏了头脑。”运足全身功力,不断把寒气迫入老鸡体内。 两人握着手相持,藤索臣头上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青雾,一张僵尸般的脸绿得发光,一双绿眼青雾缭绕,从中射出两道绿柱,令人望而生寒。老鸡体内发出阵阵热浪抗住寒气,脑袋如同一个烧水壶,一层层的雾气不断的冒出。脸上被藤索臣的绿光照射,亦跟着开始慢慢变绿。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6) 风铃微微笑道:“黄河帮的待客之道真是奇怪,握手握个没完没了,我来了老半天,连杯水酒都没有,难道山上没酒?”伸出手搭住老鸡肩头,继续说道:“老鸡也真是的,藤堂主又不是女人,你握着别人的手半天不放干什么?” 藤索臣觉得有另一股力道从老鸡身上传来,身体不由微微晃了晃。正在此时,一只手从背后亦搭上了自己肩头,身形即时稳住。只听展仝哈哈笑道:“风帮主所言极是,展某与各位兄弟看到风帮主到来,一时高兴,竟忘了请大家进去喝酒,现在就跟我去喝上两杯吧。”搭着藤索臣肩头的手略微用劲,一股内力传到两只紧握着的手上,藤索臣与老鸡即时松开手,各自一抱拳说道:“领教了。” 展仝手一伸,道了个请字,转身向自己的帐篷走去。才走出两步,一人从山下飞奔而来,高声叫道:“帮主请留步。” 展仝转身望去,见是自己帮中的帮众,知道山下肯定又有人想上山。见那帮众一脸慌张,不禁眉头一皱,问道:“发生什么事?”象一些手中没有武林贴而又想上山的人,几乎每天都有,山脚下有一位坛主把守,除非得到帮主的同意,轻易不会放这些人上山。这些要求上山的人只好在山下等候,由守在一门的帮众便把消息传递给二门,再由二门派出帮众告知三门,而传递消息的帮众也并不着急,如果不是非常有名气的人物要求上山,一般都是慢悠悠的走,如此一来,等得到黄河帮帮主同意的消息,要费上大半天时间。现在见这个帮众跑得如此急,知道来者必定是个厉害的人物。 那个帮众单膝跪下说道:“禀报帮主,鬼影要闯山,一门的燕坛主阻挡不住,目前已被他驾着马车冲上山来。” 展仝听到鬼影两个字,心中不禁吃了一惊,这个江湖上的传奇人物,怎么也来凑热闹?难道他也对玄王感兴趣?刚才风铃帮已经让他够头疼,现在又来一个鬼影,而且根本不把黄河帮放在眼里,直接就闯山,这下子可真是够热闹了。鬼影虽然不在十大高手之列,但他的身手却不在武林第一高手风影之下,即使自己出手,亦未必有取胜的机会。眉头皱得更深,问道:“鬼影?有几个人上山?他怎么能驾着马车上山?”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而剑阁正是蜀道中的经典,平时骑着马上山都难,更别说是马车了,有些地方仅容一人一骑通过,这么大的一架马车,如何能走得了?难道鬼影懂得御风而行? 那个帮众说道:“有两个人,马车内有一个女人,长得非常漂亮,可能就是穆芊芊。开始鬼影是驾着马车走,因山路难行,他便用一只手托起马车,另一只手牵着马,那个女人则骑在马上,可能很快便要到达此地。” 不但是展仝,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这个鬼影居然用一只手托着马车走上山来,他的武功究竟去到何种程度,真是难以想象。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7) 展仝紧皱眉头,猜不透鬼影此行目的,沉吟半晌,对颜帅说道:“颜堂主先带风帮主进帐中喝酒,我和薛堂主藤堂主在这里等候鬼影。”未等颜帅出声,风铃抢着说道:“既然鬼影到来,喝酒之事我们也不用着急,不如等上他,或许会更加热闹。” 展仝苦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委屈风帮主了。”话一说完,两眼紧紧的盯住上山的道路,全神贯注等待鬼影出现。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只是为了等待当今江湖上最让人瞩目的一个人出现,这个人就是鬼影。三门后面的人越来越多,鬼影闯山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山头,各大帮派闻风而来,宁愿舍弃玄王,也不愿错过一睹与天下第一高手齐名的鬼影的机会。 一辆黑色的马车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的呼吸都停顿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个黑衣人,一匹黑马,以及坐在马上的一个黑衣女人,悠悠的现在出身来。刚才还是议论纷纷的场面,此刻变得死一般沉寂,大家都很想知道展仝如何应付。 身为武林第三高手的展仝,创造了一个中原武林最大的帮派,集万千荣耀与权力于一身,这数年来他的武功到底达至何种程度,没有人知道,也没人敢去挑战。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出道以来从未遇过敌手的鬼影,若动起手来,孰胜孰负,仍是未知之数,亦是在场所有人最想知道的答案。 黑衣人正是鬼影,坐在马上的黑衣女人不用猜大家也知道是穆芊芊,两人自认识以来便形影不离,没有分开过一天,有穆芊芊出现的地方必有鬼影,这种组合是永恒不变的。面对满山头的武林人士,鬼影仿若不见,一手牵着马,一手托着马车,阴沉着脸,傲然穿过三门,向展仝走去。站在展仝前面的人纷纷让开,非常自觉地留出了一条通道。 虽然手上托着一辆马车,鬼影步伐却轻松如常,在阳光照射之下,一张阴沉的脸上找不出半滴汗珠。即将接近展仝,鬼影停了下来,托着马车的手轻轻一送,“蓬”的一声,把马车扔在地上。穆芊芊骑着马缓缓走到展仝面前,娇笑了一声,说道:“展帮主不欢迎我们吗?” 展仝呵呵一笑,说道:“哪里哪里,天下第一美人到来,令得剑阁满山生辉,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岂不欢迎的道理?穆姑娘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大家见展仝并不提鬼影闯山之事,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但展仝作为黄河帮的帮主,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若是打不过鬼影,这个面子可真是丢不起,以后黄河帮的威信也要大打折扣,所以他不去招惹鬼影,也在情理之中。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8) 穆芊芊扬起手轻理一下发鬓,笑着说道:“此番闯山,实在是情非得已,并无与黄河帮作对的意思,得罪之处,还望展帮主原谅。”轻轻跃下马,对着展仝浅浅一福,然后抬起头说道:“小女子此番上山,只是想向展帮主打听一个人。” 展仝长舒了一口气,紧皱着的眉头即时舒开,朗声说道:“穆姑娘想找什么人,尽管说出来听听,展某担保知无不言。” 穆芊芊俏脸如花,浅笑一下说道:“那就先谢过展帮主,此处人多,说话多有不便,能否进展帮主帐蓬中再谈?” 展仝哈哈一笑,道了个“请”字,带头向自己的帐篷走去,三个堂主紧随其后。风铃忽然说道:“我们也是客人,况且是我们先来,展帮主理应邀请我们一道进去,难道看不起我们?又或许是展帮主只对美女感兴趣?” 穆芊芊脸色一沉,冷冷的说道:“阁下是什么人?如果不怕死的,就一起跟着进来吧。” 展仝一愣,此时才想起还没派人招呼风铃,满怀歉意的笑了两声,说道:“是展某一时疏忽,怠慢了风帮主,等我回答完穆姑娘的问题,一定陪风帮主喝个痛快。”然后对颜帅说道:“你先带风帮主等人去另一个帐篷歇息,等我把这边事情办完,大家再一起喝酒。” 风铃冷笑一声,说道:“不必了,在下是风铃帮区区一帮主,虽然在天下第一美女面前是如此的不值一提,但还不至于怕死到连展帮主的帐篷都不敢进。” 说罢长袖一拂,昂然向展仝的帐篷走去。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想不到世上真有不怕死的人,居然连穆芊芊的话都敢不听?摧花铃伏地老鸡大拇指一翘,赞道:“帮主有种,老鸡最喜欢你这种男人。” 穆芊芊哼一声,一张俏脸冷若冰霜,心中却暗暗吃惊,她绝对想象不到,竟然有人敢在鬼影面前如此不客气的跟自己说话,若换了是平时,她早已让鬼影出手,但此时满山头都是各门各派的武林好手,而且自己的事情还未办完,暂且先忍一忍再说。 展仝一直担心风铃与鬼影联手捣乱,此时见他与穆芊芊翻脸,心中暗暗高兴,也不再说话,带着大家走进了自己的帐篷。 在这个山头上,最大的帐篷就是展仝的,这个帐篷也是黄河帮在剑阁的临时大本营,平时展仝便在这里与各位堂主商量事情。此时在帐篷里总共有八个人,展仝坐在上位,右边是黄河帮的三位堂主,坐在左边的则是穆芊芊、鬼影与风铃、老鸡。 展仝问道:“适才穆姑娘说要打听一个人,不知此人是谁?”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穆芊芊要打听的人必定是风影,只是不好直接说出。 穆芊芊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道:“风影。”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9) 展仝哦了一声,假装思索一下,说道:“风影已经很多年不在江湖上行走,黄河帮也一直没有他的消息,看来这次要让穆姑娘失望了,展某确实不知道此人的行踪。” 穆芊芊脸上并无失望之色,展仝说的话仿佛是在她意料之中。站了起来,缓缓踱到展仝面前,樱唇轻启,说道:“既然没有风影的消息,展帮主应该听过杜姑娘、周彥风、马天佑、武尚文、云遥这些人的名字吧?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在剑阁之上?” 杜姑娘与周彥风这两个人展仝当然知道,前者是江湖人无人不晓的杀手,与鬼影乃是同行;后者则是衡山派的大弟子,与风影、穆芊芊有一段纠缠不清的恩怨,在江湖上亦有一定名气。马天佑的名字则是最近才听说,知道此人是马盖龙的儿子,之后又听说此人武功平常,所以并不太放在心上。武尚文与云遥这两个人的名字则是从来没有听过,可见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名气。于是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说道:“一些听过,一些没有,不过这些人都不在这座山上?” 穆芊芊双眼紧紧盯着展仝,问道:“当真?” 展仝一愣,见鬼影如影子一般附在穆芊芊后面,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可怕,不自禁的站了起来,苦笑一声,说道:“那些人与我非亲非故,我有什么必要骗穆姑娘?” 穆芊芊冷笑一声:“非亲非故?”眼光转而投向薛忠。 薛忠知道她的意思,她所说的“云遥”正是自己的宝贝女儿,不禁有些心虚,脸上微微一红,不敢与她对视。 穆芊芊把眼光重新移回展仝身上,说道:“听说展帮主有一本记载各大门派的花名册,能否借与小女子一阅?” 此话一出,展仝不禁为难起来,帮里确实有如此一本花名册,里面记载着这个山头上所有人的姓名及所在门派,但这些资料只是由黄河帮掌握,从来不会借给外人看,也没有人提过这种要求。如果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大家有事没事都跑来黄河帮找人,那岂不是自寻烦恼?而且随便把资料借给别人看,对其他门派非常不尊重,以后就没人相信黄河帮了。沉昑半晌,见穆芊芊不依不饶的死盯着自己,无可奈何的说道:“好吧,你等等,我让颜堂主去把执笔之人叫来。” 没过多久,颜帅便带着一个人进来。此人是朱雀堂下面的一个坛主,名叫简伤,专门负责执笔记录黄河帮中大小事务,江湖上各门各派,亦在他的记录之中。此次他把围捕玄王的所有人的资料,都记录在一本册子上。 参见过帮主之后,简伤问道:“帮主召我来,不知想要找什么人?”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10) 展仝指了指穆芊芊说道:“这位穆姑娘想要找几个人,你帮她看看这些人在不在名册之上?”当穆芊芊把杜姑娘等人的名字再次说出来之后,简伤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人都没有上山。” 穆芊芊走到简伤身边,手一伸,说道:“拿来。” 简伤一脸的茫然,问道:“什么?” 穆芊芊冷冷的说道:“册子,记载人名的册子。” 简伤摇了摇头,语气生硬的说道:“除了本帮帮主和堂主,其他人一律不得观看,如果不相信我说的话,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穆芊芊一张俏脸冷得快要结冰,厉声说道:“当真不给?你不怕死?” 展仝急忙说道:“穆姑娘请息怒,简坛主为人正直,从来不打诳言,他说没有绝对就是没有,如果不信,展某敢以人头担保。” 穆芊芊哼了一声,脸色渐趋和缓。正在此时,帐篷的帘布突然掀开,一片耀眼夺目的绿叶飘了进来。众人大吃一惊,全都站了起来看着这片绿叶,想看看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连黄河帮的大营都敢闯。 这一下轮到薛忠叫苦不迭,这一片绿叶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刚才展仝还以人头担保不在山上的云遥。 云遥身穿绿衣绿裙,欢快的跑到薛忠面前叫了一声“爹爹”,一张俏脸如三月桃花,盈盈笑意将帐篷内的肃杀之气一扫而光。薛忠满脸怒容,喝道:“谁让你来这里的?快快给我出去。” 云遥吐了吐舌头,身形一闪,来到了藤索臣身边,俏生生的说道:“藤叔叔好。”藤索臣呵呵两声,一双绿眼现出从未有过的温柔,说道:“小女娃听话,不要在这里捣乱,到外面去玩吧。” 云遥仿若无闻,突然咦了一声,说道:“原来鬼影和穆芊芊也加入了黄河帮,真是热闹啊。”穆芊芊充满妒意的看着云遥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说道:“展帮主真是懂得护短,偏偏有人却不领情,不知展帮主刚才所说的话可是算数?” 展仝此时已知闯进来的是薛忠的女儿,有些哭笑不得,见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却又发作不起来,听到穆芊芊发问,有些愕然的说道:“展某说话从来算数,却不知哪里有护短之嫌?请穆姑娘不妨明说。” 穆芊芊哼了一声,暗忖这个老狐狸真狡猾,别人怕你,我可是不怕,活生生的一个云遥站在面前,我看你还有何话可说。正待说话,却见云遥已站了出来,向展仝行了个礼,说道:“这位长得神威凜凜的,想必就是我爹爹经常提起的展帮主了,小女子薛慕遥在此见过帮主大人。”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11) 穆芊芊听到“薛慕遥”三个字,不禁一愕,难道自己看错人了?只听展仝呵呵笑道:“薛堂主真是有福气,生了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儿,再过两三年,到你们家提亲的人恐怕要踏破门槛了。”云遥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谢谢帮主夸奖。” 刚才还是针锋相对,被鬼影的杀气压得透不过气来的场面,进来一个云遥,气氛即时变得轻松,如在拉扯家常一般。只听云遥又说道:“听说剑阁有异兽出现,小女子心中好奇,所以偷偷的跑来,虽然没见到异兽,但见到展帮主,心里也是非常高兴。” 风铃心中暗笑,这个薛姑娘真是有趣得很,居然把堂堂一个黄河帮的帮主,与异兽放在一起作比较,真不知展仝会有何感想。薛忠用力一跺脚,怒喝一声:“简直胡闹!”随即对简伤说道:“麻烦简坛主带小女出去,叫吴坛主好好看住她,不许她到处乱跑。” 云遥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说道:“我不要吴俊辉陪我,他是蛾眉弟子,整天与女人混在一起,脂粉味比我还重。”轻轻一飘,来到藤索臣身边,说道:“藤叔叔陪我去玩吧。” 藤索臣摇了摇头,说道:“你自己先出去玩,等事情办完,我就去陪你。”云遥怏怏不乐的嗯了一声,对展仝说道:“那就不打扰帮主商量大事,小女子先行告退。” 穆芊芊快步走到云遥身边,说道:“且慢。”云遥有些惊讶的看着她,问道:“穆姑娘在叫我?” 穆芊芊冷冷的盯着她,说道:“你认识我?”云遥格格笑道:“我道是何事,天下第一美人穆芊芊,谁个不知,哪个不晓?” 穆芊芊毫不理会她的吹捧,仍是冷冰冰的说道:“你要如实回答我,若敢撒谎,休怪我手下无情。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云遥有些不高兴的嘟起了小嘴,说道:“见你凶巴巴的样子,本来不想理你,但你也是黄河帮的人,怕爹爹说我没礼貌,现在就跟你再说一次,本姑娘名字叫做薛慕遥。” 穆芊芊仿似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一张天下无双的俏脸寒若冰霜,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强忍着气问道:“你不是叫云遥?” 云遥咦了一声,好象在看怪物一样看着穆芊芊,说道:“穆姑娘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没听到我刚才说话吗?”扮了个鬼脸,转身就走。 穆芊芊厉声喝道:“想走?哪有这么容易。”话音刚落,杀气即时弥漫帐内,鬼影脚步一滑,大家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掠到云遥背后,张开五指向她香肩抓去。 薛忠惊呼一声:“遥儿小心。”却见云遥头也不回,足下一点,如一阵风般飘了开去,号称身法天下无双的鬼影,这一抓竟然落空。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12)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云遥显示的这一身轻功,轻盈盈如燕子一般,其诣艺之高,天下武林恐怕无出其右,连展仝也不禁喝了一声彩。风铃由衷的赞道:“名家之后,果然是不同凡响。” 鬼影见云遥身法如此之快,心中一凜,脸上却不动声色,准备再次向她掠去。突然人影一闪,面前多了一张绿脸,正阴沉沉的盯着自己。 一个僵尸,一个鬼,大家脸上都没有一点表情,四目相对,看起来相当的滑稽。鬼影身形一旋,转回原地时,断云剑已经出鞘,耀出一道白光,向藤索臣削去。 藤索臣伸出玉箫于剑上一点,人已向后跃去,一把执住云遥手腕,说道:“走,藤叔叔陪你玩去。”话音刚落,鬼影已连人带剑刺来。 藤索臣嘿的一声,玉箫疾然递出,戳在剑尖之上,随即与云遥双双跃起,借着剑上传来的力道,向后飘去。半空中玉箫连划了几个圈,消去连绵不绝袭来的剑气,转眼之间,便与云遥飘出帐蓬之外。 鬼影手腕一翻,断云剑旋出一朵剑花,剑气把帐篷的门帘绞得粉碎,即时帐门大开。正待跟着跃出,一股猛烈的掌风由背后袭来,耳边听得穆芊芊叫了一声“小心”,急忙脚步一错,掠开一旁,转过身来。 掌风从鬼影身边呼啸而过,余风令得帐篷亦为之晃动。只见展仝威风凜凜的站在帐篷的中央,一改之前唯唯唯诺诺的样子,沉声喝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同是武林中人,本该好好招呼,但阁下全然不给黄河帮面子,展某唯有得罪了。” 鬼影一声不哼,长剑一抖,耀出千道白光,向展仝扑去。剑一出手,杀气铺天盖地,把帐篷鼓得更加饱满,所有人都被杀气压得喘不过气来,似快要窒息一般。 展仝哼了一声,一掌推出,把面前的剑气荡开,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关门,打狗。” 薛忠与颜帅身形一闪,一左一右守住帐篷的出口,随即向鬼影出手。薛忠一双手臂变得通红,掌心红中透黑,所用的正是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毒砂掌”。每一掌击出,便掀起一阵滔天巨浪,其中隐隐透着血腥的味道,把鬼影身上的黑衣震得猎猎作响。 颜帅所用的乃是一对流星锤,帐篷内空间有限,不好施展,便收紧锤索,把流星锤当作双锤使用。但见锤影翻飞,舞出呜呜风声,与展仝薛忠一道,成品字形把鬼影围在当中。 风铃哈哈一笑,说道:“我也来领教一下天下无敌的鬼影剑法。”老鸡见帮主说话,亦是哈哈一笑,跟着加入了战阵。 鬼影在五大高手的夹击下,如怒海中的一叶孤舟,左右飘移。他的剑法与身法号称天下第一,与风影齐名,自出道以来未逢敌手,怎奈现在面对的全是当今武林中顶尖的高手,且以一敌五,在狂烈的掌风摧迫之下,连身形也站不稳,纵使再好的剑法与身法,也无法施展出来。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13) 穆芊芊见鬼影身形呆滞,险象环生,不禁皱起了眉头,说道:“展帮主有话好说,今天就当是我穆芊芊多多得罪,请大家停手,我们即时下山。” 展仝见穆芊芊语气近乎哀求,缓缓说道:“穆姑娘太看得起展某了,今天并非我要动手,即使我肯放过他,恐怕薛堂主也不会答应。”薛忠哼了一声,说道:“今天若非看在帮主的面子上,我早就想教训你们两个。薛某纵横江湖多年,从来没人敢在我面前教训我的女儿,即使小女生性顽劣,得罪之处自由我来承担,用不着穆姑娘费心。” 穆芊芊说道:“既然薛姑娘是薛堂主女儿,以后我不去打扰她便是,还望薛堂主手下留情,放过鬼影。若薛堂主硬是不肯,还是请你放过鬼影,此事与他无关,他只是听我的命令而行,所有后果,由我一人来承担,薛堂主要杀便杀我吧。” 众人见穆芊芊如此仗义,不由心中佩服。怪不得鬼影会死心塌地跟着她,单凭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即使不是天下第一美人,作为一个女子,已足够让人为她牺牲一切。 鬼影见穆芊芊为自己求情,突然怪嚎一声,身形快速旋动,剑光暴长,使出浑身解数,以拼命打法不顾一切地击向身边五大高手。 展仝等人见鬼影似发了疯一般袭来,虽然剑气散乱,却不敢硬拼,各自向后退开。当众人再次围攻过来之时,鬼影已把身形拔起,如箭一般向上射去。断云剑同时出手,于头顶上舞出万千剑花。只听一阵嗤嗤声响,剑花将上面的帐篷绞得粉碎,碎布随着一阵狂风卷上半空,如柳絮一般漫天飞舞。 帐篷失去支撑,四周也跟着倒了下来。因之前黄河帮有人把守,群雄没法进入帐篷观看展仝等人与鬼影的决斗,此时帐篷倒下,里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纷纷过来围观。展仝等人抬头望天,只见碎布满天飞,鬼影藏身于碎布之中,轻轻的飘了下来。 即将接近地面,鬼影突然一个翻身,头下脚上,身形疾射而下,断云剑舞动,五朵剑花分别笼罩在展仝等五人头上。原来鬼影见自己打不过五人,怕他们伤害穆芊芊,便把帐篷弄倒,让这场决斗暴露在众人面前,即使自己战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展仝等人也不敢为难穆芊芊。 五人早有准备,不待鬼影落地,已各自出手,扫开头上剑花,重新把鬼影围在当中。鬼影手执断云剑左冲右突,渐渐又处于下风,群雄中却不断有人为他大声喝彩。展仝高声说道:“我们已经领教过鬼影先生的剑法,今天就到此为止,大家停手吧。”说罢撤开双掌,跃至一旁。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14) 鬼影见展仝让开,剑尖于地上轻轻一点,在空位处飞了出去,落在穆芊芊身旁,其余四人亦跟着停下手来。穆芊芊淡淡的说道:“多谢展帮主手下留情,因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无法让鬼影陪你打个痛快,若展帮主有兴趣,日后我们还有大把机会。” 展仝一愣,随即呵呵笑道:“鬼影的剑法天下无双,展某甘拜下风。”心中却有些恼怒,穆芊芊这样说话,明摆着是在吓唬自己,但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以五打一,即使赢了鬼影,反而会更加引起大家的不满。若是一对一,虽然未必会输给鬼影,但也没有十足取胜的把握,而且当前主要的任务是捉玄王,在这这之前实在不想再惹其他麻烦。 穆芊芊哼了一声,亦不再说话,冷冷的向马车走去。走过云遥身边时,看了她一眼,然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云遥看着穆芊芊落寞的背影,不禁有些恻然,突然说道:“穆姐姐,你这就要走了吗?” 穆芊芊头也不回,边走边淡淡的说道:“薛姑娘不想让我走?”云遥迟疑一下,说道:“你不是要找人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说。”穆芊芊心中一喜,即时转过身来,问道:“薛姑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云遥把她拉至一旁,很认真的说道:“风影让我告诉你,他要去一处无人找得到的地方隐居,今生今世不想再见任何人,叫你把他忘掉。” 穆芊芊一脸茫然的看着云遥,眼泪夺眶而出,喃喃说道:“这是真的吗?他真的今生今世都不再见我?” 云遥叹了口气,说道:“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 穆芊芊怔了半天,突然哈哈狂笑起来,说道:“云遥?薛慕遥?你不骗人?马天佑那小子可能现在还蒙在鼓里吧?” 这一下轮到云遥傻眼了,居然连穆芊芊也知道她和马天佑之间的事情,看来这个谎言很快便要被揭穿。如果马天佑知道自己是薛忠的女儿,他会怎么做呢?他还会象以前一样对自己那么好吗?一向聪明的她此时却变得六神无主,怔怔的在那里站着。 “薛姑娘在想什么呢?我带你到处去看看吧。”云遥吃了一惊,面前的穆芊芊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个俊美青年,正微笑着对自己说话。咦了一声,问道:“穆芊芊呢?” 青年用手一指,说道:“她要和鬼影下山了。”果然看到穆芊芊已经坐在乌锥马上,鬼影一手牵马,一手托着马车,悠悠的往山下走去。云遥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始有些羡慕他们两个,虽然弄不懂他们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但他们可以天天在一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会吵架,也没人敢去干涉,起码比自己这样担惊受怕的强多了。想起与马天佑在韶州同乘一匹马的情景,不禁黯然伤神,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自己回到成都已经好几天了,却一直没有马天佑的消息,感觉度日如年,实在忍耐不住,又偷偷的跑了出来。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15) 青年正是蛾眉派弟子吴俊辉,他的蛾眉剑法练得炉火纯青,在同辈的弟子当中数他武功最高,但蛾眉派历来有规定,掌门必须由女弟子担任,所以他便离开蛾眉派,加入了黄河帮,成为青龙堂下的角坛坛主。因与薛忠是同乡,武功又好,薛忠对他极之信任,凡事都交由他去打理。最近薛忠又多了一个想法,想把云遥许配给他,省得她又和马天佑纠缠在一起,日后对自己不利。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吴俊辉心思极之细腻,见薛忠老在自己面前提起云遥,早已猜出其中意思,自然是欣喜若狂。 这时见云遥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便说道:“玄王就躲在峡谷的石缝里,为了捉它,我们派了很多人在峡谷上面日夜看守,我带薛姑娘过去看看吧。” 云遥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不用了,我找藤叔叔陪我去。”说罢竟不再理吴俊辉,径直朝藤索臣走去。吴俊辉一愣,暗忖这个大小姐可真是难服侍,只好一脸尴尬的跟在后面,心里对她却更加喜欢。 目送鬼影和穆芊芊离去,风铃笑道:“展帮主还要请在下喝酒吗?”展仝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的说道:“差点忘了,风帮主一路风尘,想必肚子也饿了,我们去薛堂主的帐篷喝酒吧。” 薛忠正想吩咐人去摆好酒席,突然看到帮里的两个帮众一脸惊慌,急匆匆的从后面的山道跑来,边跑边大声叫道:“不好了,吕坛主和帮里的十个兄弟全让人杀了。” 薛忠心中一凜,吕震是自己青龙堂下氐坛坛主,武功高强,负责看守后面的山道,同去的还有十个帮众,有些武功也不错,是什么人这么厉害,竟然能把他们全部杀掉? 两个帮众气喘吁吁的跑到展仝面前,说道:“刚才我们去给吕坛主送饭菜,到了才发现吕坛主和十个弟兄全部都已经死了,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展仝一声怒吼,脸色气得铁青,大声说道:“哪个王八蛋敢杀我帮中之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颜堂主留在这里,其他人跟我去看看。” 后山只有一条通道,一般很少有人从后面上山,所以只安排了一道关卡,而负责把守的氐坛坛主吕震和十个帮众,此刻全部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体温尚暖,显然是刚死去不久,从外表看来,每个人身上一点血迹都没有,却睁大着双眼,死状甚为恐怖,仿佛是在临死前看到一种极为恐怖的怪物。 展仝眉头紧皱,此处离自己帐篷并不远,因何一直没有听到打斗和叫喊的声音?吕震身为黄河帮的坛主,武功自然是不弱,加上十个帮众,即使对方武功高强,也不可能一下就杀掉十一个人,难道对方来的不止一人?而对方是什么来头,跟黄河帮又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下这样的毒手?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16) 群雄看见这些人的死状,都不禁心底骇然,躺在地上的人虽然脸部扭曲,却没有中毒的迹象,一时亦猜不透死因。云遥突然咦了一声,说道:“你们看吕坛主的左手。”展仝经她一说,亦发现吕震左手有异样,急忙将他的上衣脱去,想看个究竟。原来云遥看到死去的人手指都是弯曲着的,唯独吕震左手掌心摊开,五指软绵绵的伸直,知道其中必有原因。 上衣解开,但见吕震左肩周围有五只深陷进去的指印,肩头肌肉松驰塌下,知道是被人用鹰爪抓过,且琵琶骨已被捏碎。展仝细心检查,除了左胸有一道淡淡的掌印之外,再找不出其他伤痕,看来吕震便是被这一掌致命。从拇指排列的方向看,这一掌应该是左手击出。再逐一检查其余死去的十个帮众,却发现这十个人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甚至连胸口也看不到掌印。 展仝怒视群峰,运足中气叫道:“哪条道上的朋友,既然敢杀黄河帮的人,就不要做缩头乌龟,跟黄河帮有什么深仇大恨,尽管冲着展某人来。”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在群峰中回荡,树上的枯叶应声而落,飘啊飘的,飘起了一片秋天的萧杀。太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吓,惊慌失措的躲进厚厚的云层里,结果却把自己闷出一身汗,透过云层滴了下来。 雨水如黄豆般大小,稀稀疏疏的打在众人身上,却没有一个人去理会。等了半天,依然没有回应,眉头深锁的展仝突然问道:“当今世上,还有谁在用‘碎心掌’?” 薛忠摇了摇头,说道:“据属下所知,中原武林已经没人使用这种歹毒的武功,而且使用这种武功必须要有非常深厚的内力。当今武林十大高手中,真正有这种功力而又是用掌的,只有帮主、关堂主和我,而我们三人从来不会使用这种武功,更不可能用来对付自己帮里的兄弟。”想了想,又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人可以使用碎心掌,他就是少林寺的若尘禅师,不过他一早已经闭关,并说以后也不再踏足江湖。” 展仝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绝对不会是他,而且若尘禅师跟黄河帮并没有过节,即使有过节,作为一个出家人,他也不可能用这么歹毒的方法杀人。” 所谓碎心掌,就是透过掌力,把别人的心脏震碎,如果内力足够深厚,把对方心脏震碎之后连伤痕都看不到。受伤者在心脏碎裂之后,会即时毙命,据说心乃人之灵魂所在,心脏破碎,魂魄亦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所以中原武林中有一种规定,任何人不得使用碎心掌,即使有深仇大恨,宁可把人碎尸万段,也不可以使用碎心掌。因为把人碎尸万段,别人的魂魄还可以脱离身体,日后投胎转世。现在死去的十个帮众身上完整无缺,再从吕震左胸淡淡的掌印看来,必定是被人用碎心掌杀死。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17) 展仝面色凝重,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雨水,眼神落在了风铃脸上,问道:“依风帮主所看,中原武林中还有谁会使用碎心掌?” 风铃托着下巴思索半晌,才说道:“在下身处岭南偏僻之地,见识短浅,实在是想不出有谁能使出碎心掌。” 展仝眼中掠过一丝奇怪的神色,盯着风铃的脸,缓缓问道:“如果以风帮主的身手,你觉得能使出碎心掌吗?” 风铃一愣,心中有些不悦,说道:“展帮主是在怀疑我?谁都知道我是从前面上山的,更何况风铃帮与黄河帮之间从来没有过节,即使风某有这种功力,亦不屑于使用这种歹毒的武功。若展帮主还是怀疑,风某可以对天发誓。” 大家都莫名其妙的看着展仝,猜不透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连薛忠的藤索臣觉得都有些奇怪,风铃帮明明是从前面上山,而吕震等人看似是刚死不久,风铃等人上山却已有好一段时间,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风铃帮都不似是杀人凶手。 展仝并不急着说话,抬起头,任由雨点滴在脸上,眉头锁得更紧。天上的雨水滴下,仍然无法扑熄他眼中燃烧的怒火,反而越烧越旺。黄河帮称霸武林多年,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今日却被人用如此歹毒的手法杀害一个坛主及十个帮众,分明是跟黄河帮过不去。不把凶手找出来,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展仝仰天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和缓,说道:“大家有目共睹,我也绝对相信凶手不是风帮主,展某只是作一种假设罢了。中原武林人才辈出,够得上功力使用碎心掌的,并不止数人。风帮主虽然身处岭南,但功力之高绝不亚于武林中任何一个门派,相信使用碎心掌也是易如反掌。展某并非怀疑风帮主,只是有一点感到不解,在此说出,还望风帮主不要见怪。听说风铃帮有金银二铃,金铃的武功今日大家都已经见识过,展某是打心底里佩服,只是还有一个银铃,却从未谋面,不知如今在何处?如果风帮主不介意,展某也想见识一下银铃的武功。” 风铃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展仝怀疑的是飞天银鱼,虽然风铃帮行事怪异,自己也不怕黄河帮,但展仝真发起火来,无疑等同于龙颜震怒,以黄河帮的实力,即使十个风铃帮,恐怕亦抵挡不住。之前处处为难展仝,只是想到黄河帮一心捉玄王,不会去节外生枝,而且自己是应黄河帮之邀来参加武林大赛,即使狂妄一些,谅那展仝亦不会计较。谁料黄河帮发生这等大事,而偏偏这个时候银铃却不在这里,真是百口莫辩。当下讷讷的说道:“因帮里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银铃比我们晚几天动身,所以这个时候不在剑阁。再迟上几天,他就会赶到这里,风某愿以性命担保,银铃绝不是杀害这些人的凶手。”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18) 展仝哼了一声,说道:“展某从来没有说过银铃是凶手,风帮主亦不必往心里去。只是凶手一定要查出来,到时也让他尝尝什么叫碎心掌,之后再将他发骨扬灰。从今天开始,任何人上山下山,须经展某同意,若有人觉得黄河帮好欺负,即管自行闯关,展某绝对不会客气。”顿了一下,又对薛忠说道:“把前面守关的人全部叫回来,撤去一门二门,由颜堂主带两个坛主和十个帮众看守三门;后面山道由藤堂主带两个坛主和十个帮众把守;你和我负责看守玄王。” 天空响起了一个霹雳,雨点骤然变密。其他门派虽然心中不服,但在黄河帮帮主盛怒之下,谁敢不从?再一想,其实也好,有黄河帮在这里看守,反而安全得多,不用担心碎心掌会印在自己胸口上,于是趁着下雨纷纷退回峡谷边上。 老鸡边走边说道:“黄河帮真够霸道,把这座山当成是他自家的了。那个鸟玄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如果一直困在这座山上,四处找不到美女,真不知道怎么渡过。” 风铃笑道:“有美女啊,薛姑娘不是吗?只是怕你不够胆而已。”老鸡苦笑一声:“这种美女我哪敢碰,老鸡还想多活几十年命。” 风铃叹了口气,转而正经的说道:“展仝怀疑是银鱼杀了他的人,在没有查清真相之前,恐怕你我都不能离开这个山头。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银鱼,过几天他就会跟着上山,只怕到时展仝不会轻易放过他。银鱼的性格你也知道,他绝对受不了这种怨气,以黄河帮今时的势力,到时冲突起来,吃亏的肯定是我们。” 一向玩世不恭的老鸡此刻亦变得认真起来,说道:“但愿杀人凶手快些现身,我也不想银鱼会有什么意外,我们跟着帮主一起来,也想跟着帮主一起回去。” 展仝的帐篷已经重新搭起,另外又吩咐手下腾出另外一座帐篷给风铃帮,还派人送上酒菜,说了一些帮中有事,帮主不能奉陪喝酒之类的话。风铃一方面客套一番,表现出对展仝的感激之情,另外心里也很明白,展仝把自己安排在黄河帮的帐篷之中,以后的一切行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除非凶手自动现身,否则难以洗脱杀人的嫌疑。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19) 云遥全身湿瀌瀌的坐在薛忠的帐篷里,外面还在下雨,薛忠又不让她跟着去展仝的帐篷,心里想起马天佑,更加觉得烦躁。本来想上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马天佑和周彥风,但从上山的守卫情况看来,他们两个绝对来不了这里。现在黄河帮发生命案,展仝已经大发脾气,不允许任何人上下山,看来自己想要下山也不容易,一则是爹爹不会放心让自己一个人走,另外展仝正在气上头,可能也不会同意。心中开始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不上来。 正在胡思乱想,吴俊辉走了进来,打开手里的包袱,原来里面有一套女人衣服。双手递给云遥,说道:“薛姑娘淋湿了衣服,我去向人借了一套,虽然不是很漂亮,但也可以勉强顶一下,请薛姑娘把它换了,以免冻坏身子。” 云遥见他如此细心,亦有些感激,笑道:“黄河帮也有女人吗?”吴俊辉脸上微微一红,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是向轩辕派的姜道长借的。” 云遥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原来是道袍,我年纪轻轻的,还不想做道姑,谢谢你的好意,衣服我就不用换了,你出去门口帮我看着,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我自己把衣服弄干。”吴俊辉哦了一声,痴痴的看了一眼云遥,转身走了出去。 云遥静静的坐在地上,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随即行遍全身,身上的衣服升腾出一团团白烟。只一盏茶功夫,衣服便已全部变干。 吴俊辉听到云遥叫自己,进去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云遥俏生生的站在那里,身上一袭绿衣绿裙鲜艳夺目,一点被水沾湿的痕迹都没有。心想自己才出去一会儿,她的衣服怎么全都变干了呢,难道她会魔法?再看见云遥脸色红润,明眸似电,知道是刚刚运过内功,不由暗暗称奇,赞道:“薛姑娘的武功看来已尽得薛堂主真传,比起小可,真不知要好上多少倍,怪不得薛伯母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 云遥见他夸奖,心中得意,说道:“内功并不是爹爹教的。”吴俊辉啊了一声,惊奇的问道:“那你师父是谁?”云遥自知失言,小嘴一撅,得意洋洋的说道:“是我娘教的。”吴俊辉哦了一声,说道:“看来薛伯母的武功还在薛堂主之上。”云遥见他一脸羡慕的神情,淡淡一笑,不再理他。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20) 刚才所用的内功正是当日杜姑娘在奇云寨教给她的“镔铁神功”,自从学了这门内功之后,武功日进千里,才十来天功夫,她的武功已超越了周彥风马天佑武尚文等人。只是心里一直觉得不解,这本绝世神功,怎么会落到了杜姑娘手里呢?她曾经问过杜姑娘,但杜姑娘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反而再三叮嘱她不要泄露这个秘密,否则不但惹上杀身之祸,武林中恐怕又要引出一场血雨腥风。所以她一直埋藏着这个秘密,在马天佑面前更加不敢提起,隐隐觉得其中必定与他有一定的关连。因为谁都知道‘镔铁神功’当年是应天教从契丹抢回来的,而最后应天教被灭,“镔铁神功”也随之消失。自己与“镔铁神功”扯上关系,若某一天被马天佑知道,他肯定会不顾一切去揭穿这个秘密,因为杜姑娘没有说出来,她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带给自己的是福还是祸。 将近黄昏时分,雨终于停了。太阳出了一身的闷汗,高高兴兴的钻出来,迸发出最后一道光芒,为大地铺上一层浓浓的金黄。吴俊辉带云遥来到峡谷边上,指着一条仅可容一人进去的石缝说道:“玄王就在里面,已经快一个月了,还没有出来。我们布下天罗地网,这次只要它一出来,肯定就逃不掉。” 云遥向下望去,见峡谷有几十丈长,阔约十余丈,离上面亦有十余丈高,在峡谷尽头的中间,有一条石缝,也就是吴俊辉所说的玄王藏身的地方。峡谷的上面和下面都布着几张网,这些网是连在一起的,只要玄王一走出石缝,就会进入到网里,站在峡谷上面的人轻轻一拉,网就收起来,玄王也就插翼难逃了。 峡谷下面爬满了毒蛇蜈蚣金蟾之类的毒物,这是在玄王钻进石缝后才撒下去的,目的是为了引玄王出来。云遥看着看着觉得有些恶心,暗忖这个玄王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整天与这些毒物打交道,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可笑的是黄河帮竟然兴师动众来捉它,现在帮里有人被杀,还要苦苦守在这里,真不知道为了什么。 心中觉得有些无聊,正想回去,突然觉得脸上一阵冰冷,如被毒蛇亲吻一般,急忙抬起头,正好迎上对面四道恶狠狠的目光,那目光如地狱幽火一般,令人不寒而栗。看清楚那两人时,心中吃了一惊,原来正是燃冰掌巴仲陵和夺焰针程可仙。当日在谭家堡云遥兵行险着,揭穿了那两夫妇的阴谋,令他们霸占谭家堡的如意算盘落空,他们从此恨死了云遥,无奈当时有个杜姑娘在旁,不敢贸然动手。而此番再见,云遥却变成了薛忠的女儿,更是不敢得罪,心中却更加恨之入骨,暗忖终有一天要让她尝尝苦头。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21) 云遥觉得他们的目光比峡谷里的毒蛇还要讨厌,心想如果这就走了岂不是显得怕了他们,不如去吓唬吓唬他们。莲步轻摇,绕着峡谷走了过去,吴俊辉则寸步不离跟在后面。 云遥轻咳一声,那两夫妇即时回过头来,一脸愕然的看着她。当初曾经上过她的当,知道她诡计多端,此刻见她走过来,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心中有些害怕,后悔不该引起她的注意。 云遥一脸笑意的说道:“原来是蛮州两夫妇,久违了,两位是不是还在恨我?”那两夫妇见吴俊辉手执长剑,一脸冷峻的站在后面,即时堆起笑脸,说道:“薛姑娘哪里话,当日只是一场误会,后来得知薛姑娘是薛堂主的女儿,我们心里也非常后悔,一直想找个机会向薛姑娘解释,不想却在这里碰到见,真是有缘,还望薛姑娘在薛堂主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吴俊辉一脸奇怪的看着他们,问道:“你们认识?”云遥俏脸一寒,哼了一声说道:“何止认识,我还跟他们动过手,差点死在他们手上。”不待巴仲陵夫妇解释,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说道:“我已将你们百般为难,非要将我置于死地的事告诉了爹爹,他说等捉到玄王后便帮我出这口气。你们不恨我,我却恨死你们,除非叫我一声姑奶奶,本姑娘就叫爹爹放过你们。” 巴仲陵气得七窍生烟,正想发作,只听吴俊辉沉声喝道:“薛姑娘是我们堂主的宝贝女儿,谁敢碰她一根指头,我第一个就杀了他。你们以前不知道她的身份,情有可原,现在薛姑娘肯放过你们,还不快向她陪罪?” 那两夫妇强压心中怒火,极不情愿的叫了一声“姑奶奶”。云遥笑着说道:“乖,你们慢慢看吧,小心不要掉进谷里,那些毒蛇可不象我这么好说话。”背负双手,柳腰轻摆,一蹦一跳的走了开去。 在剑阁西南的这个山头上,到了晚上,依然是人声鼎沸,苦等了一个多月,依然是没有捉到玄王,各门各派互相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本来没见过面的此时也变得熟络起来。在峡谷边上,到处燃起了灯笼,把整座山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火光映照之下,有几种颜色最为抢眼,便是青色、白色和红色。穿青色衣服的是青龙堂的人,而穿白色和红色则分别是白虎堂和朱雀堂的人。无论白天抑或晚上,三个堂都轮流派人在峡谷守候,专等玄王出来。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22) 云遥不想再去看那些毒蛇蜈蚣,便跑到后面的山道上找藤索臣喝酒,岂料藤索臣有任务在身,不敢喝酒,百般无聊之下,便坐在了一边数星星。吴俊辉仍是寸步不离的跟在后面,不过此时云遥倒不觉得他讨厌,知道他也是奉了爹爹的命令保护自己,便没有拒绝。想起吴俊辉,云遥有时想笑,觉得这个人比娘亲还要细心。晚上吃完饭之后,发觉他已经叫人为自己搭起了一座小帐篷,里面不但有床,还有梳妆台,在这荒山野岭之上,居然能把一座帐篷布置得象一间闺房,看来他是费了不少心机。在这座山头之上,就数她的帐篷最漂亮,不但颜色与众不同,在帐篷的周围还插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令人看起来赏心悦目。 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但这一切并不能让云遥真正开心起来,在她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那个傻傻的少年——马天佑。看着能够呼风唤雨的黄河帮,她心里反而更加的害怕。马天佑的仇家太多,自己的父亲,还有黄河帮帮主,都是他的仇人。以他的武功,想要为父母报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但这个仇不报,他一日不得心安,让她最感到害怕的是,自己的父亲竟然是自己最爱的人的仇人。她一方面希望马天佑能够得偿心愿,另一方面却又怕他会伤害自己的父亲。不过这种机会好象不大,她更为担心的是父亲会杀了他。这种担心并不是多余,只要马天佑在成都出现,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拼个你死我活。到时自己会帮谁呢?一个是亲人,一个是恋人,她不忍心看到他们之中哪一个受到伤害。 当初杜姑娘曾经警告过她不要和马天佑在一起,后来水鱼儿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只是觉得跟马天佑在一起好玩,并没有想过太多。这次分开后,才发觉自己原来是那么的想他,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想起在辰州路上马天佑郁郁寡欢的样子,便觉心如刀绞。为了救自己,他引开长白两仙叟,之后便渺无音讯,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雨后的星星特别明亮,一颗颗映入云遥眼里,化成了一池秋水,晶莹的泪光与星光互相辉映,交织出一张童话的网。吴俊辉感觉气氛越来越不对劲,轻轻的叫了一声“薛姑娘”。却见云遥不理不睬,只是痴痴的望着星空,仿似着了魔一般。心中有些害怕,再叫了一声,仍是没有反应,鼓足勇气伸手轻轻去拍她香肩。 云遥倏然醒觉,香肩一耸,吴俊辉只觉一股内力从手掌传来,不自禁向后倒退两步,吃惊地问道:“薛姑娘,你怎么啦?”云遥站起身来,怒道:“你想干什么?”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23) 吴俊辉脸上一红,讷讷的说道:“我叫了薛姑娘两声,都没有反应,心里有些害怕,所以才去拍你,冒犯之处请原谅。”云遥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勉强一笑,说道:“对不起,我在想一些事情,所以没有听到,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歇息。” 吴俊辉茫然的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酸意。她为什么要流泪?若在她的泪中有一滴,哪怕只有一滴是属于自己的,他肯为了她付出一切,哪怕是去把满天星星摘下来给她,他也会答应。但若这些泪是完全属于另外一个人……他不敢再去想象。 第二天清早,云遥被一阵吱吱喳喳的鸟儿叫声吵醒,走出帐外一看,惊喜得啊了一声。原来帐篷周围撒了很多稻谷,成群的小鸟正在忙不迭的抢着吃,有些为了争夺还打起架来,闹哄哄的一片,连云遥走出来,它们也懒得去理。 云遥看得开心,柳腰一拧,纤手轻扬,手中已多了一只长着五彩缤纷羽毛的小鸟。见它一脸不服的看着自己,云遥檀腮一鼓,气嘟嘟的说道:“本姑娘都还没吃,一大早就来抢我的早餐?” 背后笑声响起,吴俊辉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说道:“薛姑娘的早餐在这里呢。”云遥手一松,放走了鸟儿,笑道:“谢谢吴坛主,帮我拿进去吧。” 吴俊辉喜不自禁的走进帐篷,但觉芬芳扑鼻,比之花香更为醉人。偷偷用眼去看云遥睡过的床,软香温玉即时浮于脑海,脸上一红,不敢久留,把手中捧着的面放下,走出帐外。 有颜帅和藤索臣把守前面前和后面的山道,这一天过得相当平静,杀人凶手也没有现身。展仝始终没有去陪风铃等人喝酒,却是急坏了风铃,若凶手再不出现,误会就会越来越深,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向展仝解释,心中只盼望银鱼千万不要上山。 第三天早上,云遥听到鸟儿的声音,掀开帐门,这次却吓了一跳,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鸟儿,却是吴俊辉和一个身穿青衣的帮众。帮众手里捧着一碗面,吴俊辉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两人毕恭毕敬的站在帐篷门口。 进得帐篷,帮众把那碗面放下就走了出去。云遥笑道:“吴坛主今天又带什么好东西给我?”吴俊辉急忙把盒子递给她,说道:“这是我昨天让人下山买的,薛姑娘看看是否喜欢?” 云遥接过盒子打开,但觉眼着一亮,原来里面装的全是一些胭脂水粉和女红,还有一把金光灿灿的头簪。心中觉得好笑,这样一个大男人,怎么也好意思送我这些东西?合上盒子,嫣然一笑,说道:“谢谢吴坛主,为什么送这些东西给我呢?”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24) 吴俊辉见云遥肯收下,心中欢喜无比,说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见云遥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便又说道:“今天是女儿节,按照惯例,我便托人去买了这些东西送给薛姑娘。” 云遥一愣,说道:“女儿节?还没到啊?”女儿节是剑阁一带非常流行的节日,相传唐朝女皇武则天的母亲在广元游河湾时遇黑龙感孕,于农历正月二十三日生下武则天。故旧时民间以此日为武则天会期。这天,人们成群结队到生泽寺、则天坝和嘉陵江畔游玩。妇女们穿戴一新,相互邀约沿河湾畅游,以讨吉祥。现在还是盛夏,离女儿节还远,所以云遥感到不解。 吴俊辉微微一笑,说道:“今天是七月初七,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也称之为女儿节。”云遥心中一动,暗想晚上可以去向牛郎星和织女星祈祷,保佑能够再见到马大哥。 这座山头如同一个鸟笼,除黄河帮外的各门各派,如同笼里的鸟儿,被困在里面,有吃有住,却是出不去。杀死吕震的凶手跟玄王一样,躲起来了便不再露面。时至晌午,云遥已经踏遍了整个山头,开始觉得无聊,便起了下山的念头,径直朝展仝的帐篷走去。 大家都习惯了云遥进门从不通报的脾气,所以她突然掀门走进去,也没有一个人抬头去看她。只是今天气氛有点古怪,展仝手里拿着一封信在看,眉头皱得深深的,其他人都一脸紧张的看着他。云遥知道必定又是有事发生,便不敢打扰,心想等他看完信再提下山的事。 终于等到展仝把信看完,云遥正想说话,却见他脸色涨得通红,一掌把面前的桌子击得粉碎,气得浑身发抖的说道:“反了反了,竟然如此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25) 薛忠从未见帮主发过如此大的火,跨前两步说道:“请帮主息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帮里出事了吗?”展仝亦自知失态,叹了口气,把信递与薛忠,说道:“真是没想到,马盖龙的儿子趁我们不在,居然跑到黄河帮去捣乱。” 云遥心中一震,心想马大哥果然跑去黄河帮报仇了。再转念一想,黄河帮离这里相隔千里,他怎么会独自跑去报仇呢?而且以他目前的武功,别说是去捣乱,根本连黄河帮的大门都进不了。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薛忠的女儿,所以不来成都,宁愿跑到郑州去送死?如果真是这样,他就太鲁莽了。虽然黄河帮大部分人都来了剑阁,但如此大的一个帮,绝对不会不留下人在家里看守。黄河帮总共有四个堂二十八坛,目前来到剑阁的只有三个堂,看来还有一个堂主和七个坛主留在郑州。能够成为黄河帮的堂主,武功必然深不可测,马天佑贸然前去,顶多只有送死的份。心中开始觉得凄然,继续留心听他们说下去。 薛忠拿着书信,脸色越来越凝重,看着看着,手指竟微微有些发抖,想不到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毒砂掌,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其实比他更紧张的是云遥,一双眼直直的盯住父亲的脸,压抑得连大气都不敢喘,身体在不停的发抖,只害怕父亲一张嘴,自己便晕倒过去。 薛忠把信看完,亦是叹了口气,问道:“已经确定他便是马盖龙的儿子吗?”云遥此时才发现帐篷里还有一个穿黑色衣服人的,从他衣服的颜色和左袖上绣的龟蛇图案,可以判断此人是玄武堂的人。只听那人回答道:“到目前为止,尚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只知道他的武功已达到登峰造极,关堂主和其他坛主在黄河帮跟他交过手,最后还是让他逃脱。他一口气杀了北邙派三十六人,然后在墙上留下一个大大的‘马’字,所以大家便猜测此人是马盖龙的儿子。” 云遥舒了一口气,此时她已经可以确定,他们所说的那个人绝非是马天佑。他的性格她了解,绝对不会滥杀无辜,更何况他的武功离登峰造极还远得很。想起刚才自己紧张的样子,不觉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大家一脸愕然的看着她,展仝强行把语气压得和缓,问道:“薛侄女有何高见?”云遥一笑出声方知不妙,急忙以手掩口,见展仝发问,笑着说道:“我在笑写信那个人,连样子都没有看清楚,便强说别人是马盖龙的儿子。天下姓马的人多的是,而且这个人未必就是姓马,或许他只是冒充马盖龙的儿子来吓唬大家。”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26) 展仝沉吟一下,点了点头说道:“贤侄女说得有道理,何必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即使是马盖龙的儿子又如何,撞在我手里,一样叫他有来无回。只是此人确实够心狠手辣,大家还是需要提防。家里有关堂主看守,我也不是太担心,我只担心他到处滥杀其他门派。”顿了一顿,看着云遥问道:“听说贤侄女见过马盖龙的儿子,你觉得他的武功如何?” 云遥脸上一红,想不到展仝会这样问自己,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确实见过马大哥,他的武功跟你们刚才说的差得太远,而且他心地善良,绝对不会滥杀无辜。” 展仝背负双手,缓缓的说道:“心地善良?”话到此,似乎若有所思,踱起了方步。云遥见他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心中有些生气,早知如此,我就不会告诉你了。 踱了半晌,展仝向站在一旁的简伤问道:“马盖龙有几个儿子?年纪多大?”简伤一整衣衫,躬身说道:“马盖龙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马天佑,今年十九岁,小的叫马天佐,今年十七岁。自从绵山一战之后,两人同时失踪,江湖上也没有他们的消息,最近听说马天佑在岭南一带出现,跟他在一起的有名闻天下的杜姑娘和衡山派大弟子周彥风;在衡山上与吐蕃三勇士交手,救了天下第一高手风影,后来在谭家堡又吓走巴仲陵夫妇;据说武功只是一般,却有点邪门;另外与他在一起有还有……”转过头,用眼睛去看云遥。 云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心想你敢把我的名字说出来,看我敢不敢把你的耳朵切掉?展仝似乎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说道:“既然武功不高,就不用说了,说说他的小儿子吧,那个叫马天佐的。” 简伤如获大赦,继续躬着身子说道:“小儿子叫马天佐,今年十七岁。至于身在何方,武功如何,在下一概不知。” 展仝恩了一声,沉声说道:“看来在郑州犯案的必定是马天佐,传我命令,以后凡是见到马盖龙的后人,格杀勿论。” 此话一出,云遥心中一沉,急忙说道:“既然杀人者是马天佐,应该去找他陪命,为何连马天佑也不放过?” 展仝闷哼一声,脸上不悦,说道:“贤侄女此话遥差矣,与马家有仇的只是杨鸿一人,但马天佐却把他一派上下三十六人,全部杀光,如此狠毒,即使把他两兄弟杀了,亦不足以抵命。江湖仇杀我见得多,但必须依照江湖规矩,一人做事一人当,若仇家只是一人,却不分清红皂白,连没有缚鸡之力的妇儿也杀掉,那江湖还成何体统?” 云遥见展仝摆出一副江湖老大的样子说话,心中甚是不服,暗想:“若不是杨鸿当年连妇儿也不放过,何致于惹上今日灭门之祸?”见父亲一脸怒容的看着自己,忍了忍,终于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27) 吴俊辉见她总是为马天佑辩护,又听说她认识马天佑,想起前天晚上她流泪的事,心中觉得很不舒服,冷冷的站在一旁听大家说话。 展仝见云遥不再说话,心想姜还是老的辣,别以为你能言巧辨就说得过我,若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早已经一脚把你踢出去了,还在这里跟你浪费口舌?清了清喉咙,向送信的人问道:“最后一次看到马天佐出现是在什么时候?” 那人想了想,说道:“最后一次他闯进黄河帮是六月廿二,第二天关堂主就派我火速送信到此。” 云遥听完更加放心,因为当日与马天佑分开之时是六月廿一,而当时他还在辰州附近,除非他会腾云驾雾,否则绝对不可能一天之内跑到郑州行凶。刚才过于紧张,竟然忘了计算日子,差点把马天佐当成马天佑,白白担心了一场。 展仝挥了挥手,说道:“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去兄弟们的营帐歇息吧。”黑衣人一躬身,跟着就走了出帐门。展仝自言自语的说道:“连关堂主加上这么多兄弟也没把他捉住,看来此人的武功确实已达登峰造极,难道我们错怪了飞天银鱼?” 薛忠此时也想起吕震被杀之事,沉声说道:“杀害吕坛主的凶手极有可能是马天佐,只有他才会使出如此狠毒的碎心掌。风铃帮之前跟我们并无过节,犯不着这样跟我们作对。只是郑州离此处相隔千里之遥,用快马也需要半个月时间,我们帮里的兄弟也是今天才赶到,难道马天佐比他还快?” 展仝听他一说,亦觉得有道理,心想除非他日夜兼程赶路,否则不可能比自己的人还快。沉昑半晌,说道:“姑且不管此人是谁,马天佐两兄弟我们是非杀不可,飞天银鱼我们也要提防,俗语有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风铃帮此番上山,本来就是不怀好意,大家千万不能大意。” 当晚云遥辗转反侧不能入眠,骤然听到马天佑的名字,打消了她下山的念头,一方面她想在这里看个究竟,看看到底杀人凶手是谁;另一方面她听了展仝的话后,非常为马天佑担心,如果他真的来到这里,黄河帮绝对不会放过他,自己到时便要见机行事了。 第二天早上,云遥没有听到鸟儿的叫声,心想该是吴俊辉忘了撒下稻谷,这样也好,反正晚上没睡好,白天补上也是一样,于是抱着被子又沉沉睡去。 朦朦胧胧之间听到外面人声沸腾,急忙起身梳好妆,走出帐门去看。只见三门四周密密麻麻围满了人,当中两个人正在你来我往的过招。其中一个是黄河帮朱雀堂堂主颜帅,手执一对流星锤,所谓一对,是一条长长的铁索,两头各系一只铁锤,舞将起来,呼呼风响,玄光密布,真可谓是水泼不入。云遥第一次见到颜帅出手,不禁暗暗心惊,黄河帮果然是藏龙卧龙之地,自己父亲在武林十大高手中排名第五,武功自不必多说,但颜帅一直在江湖中默默无闻,此刻看起来,比起父亲恐怕也不遑多让,马天佑若是撞在他手里,多来十个也没命回去。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28) 与颜帅相斗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年纪的青年,一身儒生打扮,面容俊俏至极,更加让人惊奇的是,手中所用的武器只是一把纸扇,迎着流星锤,不时欺身而上,流星锤砸在纸扇之上,居然奈何不得,反而会被纸扇顶开,而纸扇却丝毫无损。单是这一身功力,已令人惊叹不已,更何况他对着的是黄河帮的堂主。此人云遥不认识,却是隐隐猜到几分。 原来此人正是风铃帮的护花铃飞天银鱼。因帮里有些事情处理,比风铃等人晚了几天才起程,在辰州路上又救了浣儿,并被浣儿深深吸引,之后又暗中跟着浣儿走了两天,见马天佑功力完全恢复,才一路赶来剑阁。赶到山上的时候,正碰到颜帅在守关,因不忿对方百般盘问而不放行,两人就动起手来。颜帅向来心高气傲,平时连白虎堂的藤索臣也不放在眼里,见飞天银鱼想闯关,心想正好趁此机会教训一下他,免得风铃帮在此目中无人。所以便夸下海口,只要银鱼打得过他,便任由他过去。 在诸般兵器当中,流星锤稀有人用,原因是不好控制。使用这种兵器的时候,必须要学会一心两用,双手才能完全协调。因为两个铁锤是由一条铁索连起来,当一边的锤击出,铁索抖动,就会影响到另一边,如果控制不好,一招使出后,跟着而来的另一招就很难找到准头。而颜帅似乎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双手紧握铁索,轻轻抖动,铁锤便象长了眼睛似的,主人让它向东它便向东,绝对没有一分偏差。轻巧时如流星飞划银河,刚猛时如磒石狂坠地面。双锤于风中飞舞所产生的破空之声,如飓风于旷野中暴走,呜呜呜经久不息。 飞天银鱼手执折扇,全身真气护体,对着两个仿似脑袋般大小的铁锤指指点点。折扇不时于手中滴溜溜乱转,看似轻巧,其实每使出一招,均要用上十二分力道。试想用一把纸做的折扇,去抵挡砸来有千斤之力的铁锤,两者之间的差距是何其悬殊?若没有绝顶的内功护住折扇,一锤下去,早已经是碎纸满天飞了。 银鱼对自己的武功向来甚为自负,平时与人过招,总是轻轻巧巧便可以取胜,出招之间谈笑自若,身法动作最讲求潇洒俊逸,令人输得口服心服。若有女人在旁,往往会被他这种潇洒所迷倒。岂料今日碰到的是天下第一帮的堂主,无论内功、身法及临敌经验,均在他之上。且对方所用的兵器与自己的过于悬殊,对方不论用内力或外劲击来,均有千斤之力,而自己只能全凭内功去支撑,潇洒曼妙的身法完全无法施展。对方的流星锤收放自如,可远可近,不用回身便可迎击身体四面八方的敌人,所以不敢游走。更加不能逃走,因为流星锤的铁索长达丈余,人若逃走,铁锤便变成了暗器。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29) 两人相斗了一百多个回合,银鱼渐渐开始感到吃力,招式有些凌乱,折扇亦不敢再滴溜溜乱转,全副心机放在见招拆招上面。而颜帅却是越战越勇,双手握着铁索抖动绕转,巧妙得如女红穿针引线,丝毫不见用力。一双流星锤似地狱猛鬼追魂夺命,处处不离银鱼左右。 风铃皱起了眉头,知道银鱼不是颜帅对手,那双流星锤快如闪电力道奇猛,再打下去恐怕银鱼会有性命危险。此时再顾不上帮主的面子了,走到在一旁观看的展仝面前,拱手说道:“银鱼今日才到,不知此地发生之事,若有冲撞之处,还望展帮主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颜堂主武功盖世,目前胜负已见分晓,请帮主下令叫他们停手,在下感激不尽。” 展仝仿似并未听见他说话,指着打斗的两人哈哈笑道:“风铃帮不愧为岭南第一帮,你看银鱼只是用区区一把折扇,便能抵挡颜堂主威力无比的流星锤,这种功力,真是百世难得一见,展某佩服。两人武功旗鼓相当,再打上三五百个回合,亦难以分出胜负,大家正好趁此机会,互相学习,取长补短。” 风铃见展仝一脸傲态,知道他不肯善罢甘休,心中更是焦虑,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怏怏的退过一边,思量解救之计。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出什么方法,再看看站在身边的老鸡,见他亦是一脸焦急,知道他也没有办法,唯有暗中祈祷。 两人再打了一百个回合,银鱼已经开始喘气,额上渗出汗珠,出招呆滞,完全失去往日风采。幸好颜帅并非存心要他性命,好几次流星锤差点击中要害,都被及时收回。岂料银鱼并不领情,只道他有心戏弄,哈哈笑道:“黄河帮亦不过如此,向来喜欢以众欺寡,连用的兵器都比别人多一半。我银鱼虽然武功不济,但当着天下英雄的面,陪黄河帮的堂主玩上三五百个回合应该还不成问题。” 风铃和老鸡见他险象环生还在卖口乖,心中更是叫苦不迭,心想这个银鱼平日自负,此时死到临头也不懂得自救,黄河帮岂非是善男信女之辈?况且帮里有人被杀,凶手一直不露面,当然会把这口闷气发在银鱼身上,好在天下英雄面前挽回一点面子。 果然看见颜帅脸色一寒,厉声叫道:“你当自己是什么人?别人怕你,我可不放在眼里,若你再接得下我一百招,黄河帮的堂主我也不做了,从此退出江湖。” 此言一出,场上哗然。云遥亦不禁动容,黄河帮不愧为天下第一帮,连一个堂主说出来的话都铮然有声,此等气概,难怪能够慑服武林。再看银鱼时,虽然仍是一脸傲气,但已是汗湿衣衫,气喘连连。折扇递出的机会已经不多,只是一味闪避,有时流星锤迫得紧,动作还相当狼狈。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30) 老鸡突然高声叫道:“且慢,我有话要说。”颜帅和银鱼一愣,同时停下手来,一齐看着老鸡。老鸡手里拿着一把剑,扔给银鱼,说道:“银鱼手里没有武器,一直以内力相抗,陪颜堂主打了几百个回合,这样打下去很不公平。” 银鱼接过利剑,哈哈笑道:“正是正是,这把扇子又是我心爱之物,弄坏了我心里会不舒服,所以舍不得用劲,现在有了武器,颜堂主可要小心了。”颜帅冷笑一声,说道:“哪来那么废话,你要是喜欢,用十把剑我也不管,接得下我一百招再说吧。”一抖铁索,双锤疾然而出,同时击向银鱼。 其实银鱼体力已消耗殆尽,正如颜帅所说,即使给他十把剑,也是无济于事。剑锤交击,火花四溅,尚在手臂发麻,另一锤却又已袭来。银鱼心中开始暗暗叫苦,这把剑用起来还不如扇子顺手,早知道就不换兵器,输也输得光彩。眼角瞟去,见风铃和老鸡俱是一脸焦急,心中亦跟着急了起来,用南越土话说道:“老鸡,仲唔帮手,想睇住我死啊?”(老鸡,还不帮忙,想看着我死吗?) 大家都在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老鸡面露难色,心道我并非不想帮你,只是黄河帮人多势众,我一出手,反而更加不妙。 银鱼见老鸡没有动静,心中气愤,嘴上骂了一句“丢”,长剑一抖,不顾一切向着颜帅心口疾刺而去。颜帅冷哼一声,双手握着铁索一绕,竟然把刺来的利剑缠住。再用力一扯,只听“叮”的一声,被铁索绞住的利剑即时断为两截。 银鱼觉得虎口发麻,剩下的半截利剑在手心里不停转动,最后把持不住脱手而出。耳边呼呼风响,铁锤从两边一上一下分袭而来。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银鱼来不及多想,脚尖点地,疾飞而起。脚底狂风掠过,幸好铁锤并没有落在身上。 颜帅暗自好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是你狂妄在先,休怪我手下无情。”心念未了,右手握紧铁索,使出“单手舞花”,一招之中含着四式,但见顶上一片锤影,即使天上有暴雨降下,亦无法沾湿方圆一丈之内的地面。 银鱼人在半空,已是筋疲力尽,听到呜呜风呼,看到脚下一片锤影,只觉头昏目眩,暗叫一声:“我命休矣!”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31) 天空闪过一道金光,向锤影压去,越是接近,金光四洒。只听“当当当”一连串金铁交击之声响起,金光玄影交织,从中溅出无数火花。锤影被金光压迫,似乌云被狂风吹荡,即时向四处散开。 这边锤影刚散,一团锤影又从底下冒上,依旧是密不透风。金光被弹起,随即又疾如闪电罩下。又是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颜帅已掠至一丈开外,一双白眼似要迸出火光,死死的盯着从天而降的金光。 锤影消失,两人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老鸡手执金刀,如天神一般与银鱼并肩站在一起。颜帅怒吼一声,正待说话,却见氐坛坛主吴俊辉手执利剑,如一阵风般扑向银鱼,人未近身,已唰唰唰一连攻出三剑,厉声喝道:“想以众欺寡吗?让不才吴俊辉也来领教一下飞天银鱼的绝世武功。” 老鸡叫了一声“小心”,颜帅的流星锤已挟着破空之声袭来,急忙竖刀去格,只听当的一声,金刀被震得嗡嗡作响,身形亦晃了两晃。趁着铁锤回撞之机,手腕一翻,金刀轮圆,向着颜帅颈中砍去。 那边银鱼方从腰间取出折扇,寒光已经迫至面前,情急之中来不及细想,向后一个空翻跃了出去。他身法快,吴俊辉的剑更快,只听嗤的一声,银鱼的长衫下幅已被削去。这一惊非同小可,半空中已出了一身冷汗,暗忖蛾眉快剑果然名不虚传。人一落地,面前寒光四起,吴俊辉如影随形扑了过来。 银鱼怒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今日就算死在山上,亦要会一会你这把蛾眉快剑。”对着面前漫天剑影“呼”的吹出一口气,折扇于指间滴溜溜一转,“啪啪啪”一连数声,折扇已把利剑荡开一边。其实他吹一口气,只不过是装装样子,让大家看起来似乎剑影是被他吹散,含有轻敌之意。 吴俊辉今天一直心中不爽,本来昨天七月初七,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亦是民间男女约会的大好时光。他故意说成是女儿节,其实心中已安排好一切,只等到了晚上,就约云遥去看牛郎织女星,暗示心迹。岂料半路杀出个马天佑,令他醋意大发,晚上也没有去陪云遥,免得她对着星星又想起另外一个人。 其实云遥昨晚并没有忘记,她也想对着牛郎织女星许个心愿,保佑她和马天佑能够再见。但又怕这个愿望太早实现,马天佑出现在这个山头上就糟糕了,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见,所以便把这个念头取消,谁知回到帐篷却翻来复去睡不着。 现在吴俊辉对着银鱼,正好要把一腔闷气发泄在他身上,所以用尽全身绝学,剑光一退,旋即又再展开。论武功,银鱼尚在吴俊辉之上,若在平日,根本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尽管施展潇洒俊逸的身法,轻轻松松手到擒来,迷倒少女一片。但之前刚和颜帅一番恶斗,体力已经消去大半,而吴俊辉亦非弱手,蛾眉剑法使得淋漓尽致,论速度,不亚于任何一个门派。如此一来,两人便打了个平手,谁也占不到便宜。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32) 老鸡刚刚上场,如刚下蛋的母鸡,显得兴奋异常。左一刀右一刀,满场乱走,一下子反而把颜帅搞得手忙脚乱,在气势上已略胜半畴。原来他此番上场早已将生死置诸度外,眼前形势不容乐观,不能眼白白看着银鱼送死,除了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再无其他办法,所以便不作他想,但求将颜帅击退,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颜帅亦知今日遇着劲敌,没有三五百个回合难以取胜,便静下心思,一心一意对付面前的老鸡。但见金光射日,玄影蔽空,金刀与铁锤相持不下。 老鸡与银鱼全副心机放在打斗上,却急坏了一旁的风铃,今日打斗,无论谁胜谁负,黄河帮都不会罢休,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一眼瞟见站在一旁观看的云遥,心念一动,暗忖她乃薛忠的女儿,或许说话有点份量。便走了过去,抱拳说道:“薛姑娘,今日打斗实属一场误会,能否看在风某的面子上,叫他们停手,以免伤了和气?” 云遥本来满腹心事,此刻也被场上的打斗吸引,正看得开心,听到风铃说话,心中觉得奇怪,我又不是黄河帮的人,你不去跟我爹爹和展帮主说,求我有什么用?见风铃一脸恳切的看着自己,有些不忍,便高声向展仝说道:“展帮主,今日乃一场误会,大家也打了大半天,不如先停手,先把事情弄清楚吧。” 展仝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佯装没有听见,饶有兴致的看着场中的打斗,一言不发。站在他身旁的薛忠冷笑一声,缓步走到云遥身边,说道:“小女不是黄河帮的人,武功亦是平常,风帮主若有兴趣,薛某愿意奉陪。”话刚说完,一股热浪直侵四周,其中隐隐透着一股血腥的味道,还未出招,已令人觉得呼吸困难,胸闷作呕。 风铃看着他红中透黑的手掌,吃了一惊,讷讷的说道:“薛堂主误会了,我是想让薛姑娘叫他们停手,并无其他意思。论武功,我比薛堂主差上十万八千里,还望薛堂主高抬贵手,放过银鱼他们。” 薛忠冷笑一声:“好说,若是风帮主接得住在下五十招,一切凭你作主。”此话一出,站在薛忠旁边的人全皆动容:这个薛忠,未免太过狂妄,风铃怎么说也是一帮之主,老鸡和银鱼的身手已可挤身一流行列,更何况是他?若论武功,在场除了展仝,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人是薛忠的对手,但若说在五十招内击败风铃,打死也不会有人相信。 旁边的人开始兴奋起来,期待着这一场旷古绝伦的决斗。一个是岭南第一帮帮主,一个是天下第一帮的堂主,武功皆是深不可测,若动起手来,最终的输赢不单止是两人的事,还直接关系到风铃帮和黄河帮的面子。所以这一仗的输赢意义非常重大,谁也无法预料结果会怎么样,但好奇心的驱使,谁都想知道结果是怎么样。 云遥见父亲夸下如此海口,心中亦有些担心,说道:“爹爹是误会了,风帮主并没有跟你动手的意思。”薛忠怒视她一眼,喝道:“退到一边去,在风帮主面前,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云遥气得顿足拂袖,一张俏脸变成桃红,亦跟着怒道:“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薛忠哼了一声,铁掌缓缓伸出,说道:“请接招。”堂堂一个风铃帮帮主,居然被人说只须接五十招,这一下真是佛也有火,风铃亦禁不住升起三丈无名火,一股怒气腾的一下由胸间升至头顶,脚步错滑退开两步,双袖卷起一阵狂风,向薛忠袭去。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33) 薛忠见风铃动气,冷笑一声,身形微侧,左掌迎着拂来的双袖疾击而去。风铃对他的毒砂掌着实有点顾忌,虽然对方是左手出掌,自己双手齐出亦不敢硬接,脚步一错,滑至薛忠背后,挥拳猛击其后脑。 在场围观的众人即时被这边吸引,目光全都投向薛忠的风铃,没人再去理会银鱼等人。薛忠身为武林第五高手,又是黄河帮的堂主,一双毒砂掌纵横江湖未逢敌手。但从来没人敢去挑战他,因为被他的毒砂掌碰上,非死则伤,比起锋利的宝剑还要恐怖,所以在江湖上很少有人去惹他。虽然没人敢去试试毒砂掌的威力,但所有人都想看看,毒砂掌到底是如何的惊世骇俗。这种想法连黄河帮帮主展仝也不例外,自己被称为武林第三高手,排名与薛忠相差两位,但武功究竟相差多远,却无法得知。身为堂堂帮主,自然不好意思去试探薛忠的武功,现在有人愿意出手,便也乐得看个究竟。 薛忠虽然夸下海口,便心里始终有些心虚,风铃的武功如何,自己之前从来没有试探过。但从老鸡和银鱼的身手看来,作为帮主的他自然差不到哪里去。所以一出手便全力以赴,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以一双毒掌紧紧罩住风铃,丝毫不给他以喘息之机,务求在五十招内将他击倒。 风铃只觉面前热浪滔天,对着一双红中透黑的毒砂掌,心中早已惧了几分。但对方口出狂言要在五十招内将自己击倒,反而给了自己一丝生机。暗忖虽然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接你五十招还是不成问题。只要五十招一过,这场战斗就结束了。所以便打醒十二分精神,以闪避游走为主,不去与薛忠硬拼。 三十招一过,风铃已汗湿衣衫,身体四周的掌风愈来愈强,似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拦住自己,每走一步,都相当的困难。更可怕的是掌风中所带的热浪与腥臭味,压抑得连气都透不过来,胸口如堆满秽物,沉重异常,只想一吐为快。 勉强撑到四十招,风铃更觉呼吸困难,唇干舌燥,眼前只见一片红影,意识有些模糊,差点想坐在地上喘口气。突然一阵狂风热浪直袭胸前,心中大吃一惊,想要闪避已来不及,只好举掌相迎。 只听“蓬”的一声巨响,风铃如被铁锤猛击胸口,不自禁的向后踉跄几步,刚要提气站稳,岂料双脚如同离体,轻飘飘的全无感觉,“仆”一声坐在了地上。眼光落处,手掌如被火熨,一片焦黑。看着难受,喉咙发痒,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鲜血喷出,头脑顿时变得清醒,急忙提气站起,准备再接余下的十招。说时迟那时快,薛忠人已到跟前,一声暴喝,双掌齐出。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34) 从两人开始动手,大家便感觉失望,因为双方实力太过悬殊,风铃只是在一味闪避,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虽然薛忠尽了全力去打,一双毒砂掌挥舞得惊天地泣鬼神,令人望之心寒,但没有一个功力相当的人与他对拼,始终是少了一份乐趣,如同在看一人独舞。倒是那边的银鱼等四人,打得难分难解,谁也占不到便宜,一时相持不下。此时风铃受伤倒地,大家更是兴趣索然,剩下的问题,便是黄河帮怎么去收拾这个局面了。 薛忠见风铃被自己的掌风推得向后倒退,暗忖再不趁机出击,被他躲得过五十招情况可就不妙。虽然大家有目共睹,风铃的武功比自己相去甚远,但自己之前曾夸下海口,若在五十招内不能把他拿下,不但要放过他,到时他反唇相讥,自己也没话可说了。身为黄河帮的堂主,面子上怎么挂得住?心念转动之间,脚下快速跟上,对着风铃再猛击一掌,另一掌亦已蓄势待发。 正在此时,半空中传来一声长啸,啸声震天裂地,有一种气吞山河的气势,整个山头都晃动起来,令所有人都为之一震。一条黑影从天而降,如泰山压顶一般扑向薛忠。庞大的身躯遮住了天上的阳光,长长的影子投落在薛忠身上。 只听一声巨响,响声较之薛忠与风铃适才相交那一掌,更强上十倍,令得在场每人均觉胸间有一股巨浪涌动。薛忠伸出毒砂掌接下对方凌空击来的一拳,噔噔噔一连退后几步,心中的震惊不亚于在场所有人,恐惧感油然而生,仿佛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个人。 这一拳的威力不谛于泰山压顶,薛忠自出道以来从未遇过如此敌手,放眼宇内,恐怕亦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有这么强的功力。身为武林第五高手,只一招内便处于下风,天下间竟有此等高手? 这一下变故突生,黑影身法之快无出其右,从跃起至发出啸声到与薛忠过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快得大家都反应不过来,只是一阵眼花便看见薛忠连退几步。连展仝这种绝顶高手,明明看见黑影跃起,却亦来不及跟着跃起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薛忠吃亏。 薛忠稳住身形,暗中运气行转一周,觉得身上并无大碍,心中稍为安慰,暗忖或许刚才一心对付风铃,并没有留意有人偷袭,况且对方是凌空一击,力道比平时强得多,所以才吃了大亏,若是跟他明刀明枪的打上一场,未必不是他的对手。浓眉一轩,沉声喝道:“阁下何人,为何暗中实施偷袭?” 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戴一张极度狰狞的面具,令人看起来却觉得神威凜凜,如巨灵下凡一般。看了一眼狼狈不堪而又面带惊疑的风铃,缓缓说道:“风帮主请到一旁歇息,让我来会一会天下无敌的毒砂掌。”声音如同一道河流缓缓注入众人耳朵,极其浑厚却丝毫不觉刺耳,语气中带着一份无可抗拒的威严,令人对他的说话不敢拒绝。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35) 风铃听他的语气,知道是来帮自己的,双手抱拳,一脸感激的说道:“多谢大侠出手相助,风某实在不才,再打下去只是徒添笑料。”看了一眼自己略带红胖的手掌,有些揶揄的说道:“薛堂主的毒砂掌天下无敌,岂非我辈所能匹敌?还望这位大侠多加小心,能混上一百几十招也就算了吧。” 黑衣人说了声“谢谢关心”,转过头看着薛忠说道:“风帮主乃一斯文人,论武功,肯定是比不上黄河帮的堂主,只是大家无怨无仇,何必苦苦相迫?况且剑阁并非属于黄河帮的管辖范围,大家皆可来去自由,看今天形势,分明是你们不讲道理。老夫退隐多年,本来不想再理江湖事,听说上古异物在此出现,好奇心使然,便来看看,却发觉玄王已打上了黄河帮的旗号,真是欲一睹亦难。想那风铃帮不远千里前来,与老夫应该亦是抱同一想法,薛堂主得饶人处且饶人,让天下人看一看玄王的真面目,亦不算是过份。” 一番话说得旁观者连连点头,对黑衣人顿生敬佩之情,风铃帮的人更是大声喝彩。薛忠脸色一沉,喝道:“黄河帮做事光明磊落,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大家的安全,中原武林任何一个门派,皆是黄河帮的朋友,绝对不存在相欺之理。但有人要跟本帮过不去,薛某纵使拼上性命,亦会奉陪到底。若阁下有把握捉到玄王,黄河帮亦随时欢迎,何来打上旗号之说?” 黑衣人朗声大笑,笑声直插云霄,笑毕说道:“薛堂主果然是性情中人,只是不知道说话是否算数?”话刚说完,一双眼似笑非笑地望向展仝。 展仝大踏步行出,亦是朗声笑道:“玄王乃上古异物,自古至今伤人不计其数,黄河帮此番不辞千里前来,亦是秉着为民除害的目的。前辈乃世外高人,若有良策捉住玄王,展某愿闻其详。”他故意把话题引开,不谈与风铃帮打斗之事,其实心中对黑衣人亦有所顾忌,见他只是一招便击退薛忠,心知武功尚在自己之上,所以说话之中亦是客气很多。 黑衣人突然狂笑起来,笑毕又冷哼一声,说道:“黄河帮真是饭桶,尽全帮之力亦捉不到一个小小的畜生,老夫隐居多年,今日便让你们开开眼界,看我怎么捉住玄王。”言毕也不看展仝等人的反应,大踏步向峡谷走去。 此言一出,场上即时轰动起来,一来黑衣人骂黄河帮是饭桶,大家均觉得痛快,更重要的是黑衣人居然说能捉住玄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这种绝世难逢的机会,大家岂肯错过?所以都跟着黑衣人蜂拥而去。展仝脸色变得阴沉,高声说道:“请问前辈高姓大名?”却见黑衣人头也不回,快步向峡谷走去,心中一动,大声向颜帅等人说道:“大家不要再打了,一齐去看看前辈如何捉玄王。”回过头来,低声对简伤说道:“快去叫藤堂主来。”简伤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36) 颜帅听到展仝说话,流星锤猛抡,迫开老鸡,叫了声“失陪”,跃起便走。吴俊辉亦跟着叫了声“停手”,岂料银鱼并不领情,折扇一翻一划,紧紧封住去路,嘻嘻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吴坛主不是要领教银鱼的武功吗?现在就让你看看。”折扇越转越快,把面前的剑气完全压住,任凭吴俊辉上纵下跳,始终无法闯得过去。 吴俊辉心中焦急,大声说道:“你非要与黄河帮为敌吗?”银鱼见他搬出黄河帮来吓唬自己,冷笑一声,说道:“银鱼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惹能够呼风唤雨的黄河帮,只是别人已经踩在我的头上,再不还手,恐怕死得更快。吴坛主稍安毋躁,只须再过片刻,你的心愿便可达成。” 吴俊辉又气又急,手中利剑被对方真气震得摇摆不定,招式即时大乱,原本凜冽的剑气变得散涣。眼角急瞟,发现自己帮里的人已经全部走光,诺大的一片空地只剩下风铃帮和自己。心中开始有些慌乱,暗忖风铃帮行事怪异,刚才薛堂主伤了他们的帮主,他们肯定不会轻易罢休。若与银鱼单打独斗,自己的峨眉剑法未必会输给他。但如果再加上一个老鸡,自己可就没法对付了。老鸡的武功大家有目共睹,刚才与颜堂主交手半天,仍未分出胜负,自己绝非是他的对手。 若在平时,吴俊辉根本不会把其他帮派放在眼里,只须亮出黄河帮的名号,无论是武林中的正派抑或邪派,甚至于官府,都会给足十分面子。孰料今日凭空杀同一个黑衣人,居然能在一招内震退名动江湖的铁掌薛忠,并且当着天下英雄的面骂黄河帮是饭桶。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口口声声称自己为老夫,却不肯露出庐山真面目,还夸口说能捉住玄王,把天下英雄和黄河帮的人全部引走,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对付风铃帮。 看黑衣人说话的语气,似乎对风铃帮甚有好感,难道他们本来就认识?而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黑衣人真的能够捉得住玄王?心中一连串的疑问,却苦于无法脱身,更担心老鸡会趁机出手。眼角瞟处,折扇正当胸戳来,并已穿透剑气范围,除了闪避,已来不及用剑去挡。急忙中左手突然伸出,一把捉住了刺来的折扇。 银鱼暗叫一声来得好,知道吴俊辉功力不及自己,便运劲于折扇,向上一挑,暗忖对方若不松手,必定会栽个大跟斗。岂料这一下正合吴俊辉心意,以前在峨眉山练功,终日与猴群混在一起戏耍,从中领悟出不少武功,并渗透于峨眉剑法中,加上他身法轻巧快捷,易出奇招。此时被银鱼用折扇向上一挑,一股大力把自己托得向上飞去,便不慌不忙地用左手在折扇上一按,上升之势更急,右手利剑同时划向银鱼面门。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37) 银鱼见他急升之中还能出手,心中不禁暗暗佩服,看来峨眉派座下大弟子果然是名不虚传,把头略向后仰,明晃晃的剑光在面前划过,劲风擦面。刚刚稳住身形,眼前银光又闪,且来势更急,不禁大吃一惊,一个倒弯腰,身体后仰,避过剑锋。 原来吴俊辉在上升中划出一招,跟着在半空中一个急速后翻身,卸去折扇上传来的力道,正当头上脚下尚未完全转过身来之际,利剑已快如闪电向银鱼颈中横削过去。这一招叫“云绕雾锁”,是峨眉剑法中最难施展的一招,因为这一招要求人在半空中同时使出两式,若没有非常灵巧与快捷的身法,很难把这一招使全。吴俊辉刚好借着折扇上传来的力道,把这一招淋漓尽致的使将出来,身法更胜猿猴,连武功尚在他之上的银鱼也差点着了道儿。 吴俊辉人一落地,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这一招配合得如此美妙,连他自己亦大出意料。趁着银鱼身形尚未站稳,手腕上翻,一招“银河倒曳”,身形随即上窜,长剑被身体带动由下向上拖出一道银光,人在半空中哈哈一笑,双脚拨风,向着峡谷掠去。 银鱼被面前凛冽的剑光迫得一连后退几步,见吴俊辉哈哈笑着从头顶上飞过,不禁大怒,正要飞身追去,却听到风铃叫了声:“算了,不要再打了,我们也去看看老前辈怎么捉玄王吧。”他所说的老前辈便是先前救他的黑衣人。银鱼微一沉吟,却见藤索臣手执银钩,从后山飞奔而来,知道此人不好惹,只好作罢。 凭空杀出一个黑衣人,云遥亦是大感愕然,想不到天下间还有不怕黄河帮的人,见他还敢骂黄河帮是饭桶,心想这次有好戏看了。又听他说能够捉住玄王,好奇心大起,黑衣人一转身,她便紧随而去。 峡谷边上人山人海,把峡谷围了个水泄不通,每个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黑衣人。展仝与薛忠寸步不离地跟在黑衣人背后,搞不明白他在弄什么玄虚。玄王乃上古异兽,当年黄帝出动五千人马仍未把它捉住,而黑衣人只有单人匹马,况且玄王又钻入石缝之中,里面黑漆漆一片,如何能够捉得住? 黑衣人俯视了一下峡谷,沉声对展仝说道:“把峡谷里的网撤开。”展仝说道:“这些网是捉玄王用的,如果拿开,恐怕玄王会趁机逃跑。”黑衣人冷笑一声,说道:“展帮主是不相信老夫能捉住玄王?” 展仝略一沉吟,便大声喝令帮众把网拿走,然后对黑衣人说道:“峡谷中还有很多毒蛇,是否要叫人把它们赶开?”黑衣人冷笑一声:“不必了。”纵身一跃,如兀鹰般飞落峡谷。展仝心中冷笑一声:“不知死活的老家伙。” 黑衣人甫一落地,踩着毒蛇蜈蚣,大步向石缝走去。刚要进入,一条毒蛇突然跃起从右侧向他窜去。黑衣大袖一卷,把毒蛇拂开,跟着便钻入了石缝之中。 峡谷上的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石缝的出口,期待着奇迹的出现。虽然上面是人山人海,但却静得连峡谷下面毒蛇吐信的丝丝声都听得见,每个人均觉血脉澎湃,心跳加速,恨不得长一双透视眼,能目睹黑衣人捉玄王的过程。 过了半个时辰,依然不见黑衣人出来,展仝长嘘了一口气,装出一脸苦笑的对薛忠说道:“看来玄王又可以饱餐一顿了,这下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它才会出来。” 薛忠正待说话,突然听到云遥一声惊呼,指着石缝说道:“快看啊,他出来了。”所有人一愣,同时向石缝望去,只见黑衣人衣衫破碎凌乱,手里提着一个乾坤袋,袋子沉甸甸的,象是装着什么东西,从石缝中走了出来。 黑衣人把乾坤袋高高提起,朗声大笑道:“让大家久等,我已经把玄王这个小畜生捉住了。”峡谷上传来一阵欢呼,欢呼声近乎颤抖,每个人都觉得是如此的不可思议,难道这个黑衣人是神仙? 正在此时,一张巨网从天而降,把正在向上跃起的黑衣人兜头罩住。巨网由八个人各牵一角,罩住黑衣人后急速向下坠去。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38) 拉网的八个人全部一身青衣打扮,不用费心去猜,大家都知道是黄河帮的人。黑衣人冷笑一声,双手抓住巨网,虎腰猛拧,连人带网如风车舞动一般,在峡谷中旋转起来。还未落到地上,那八个牢牢牵着巨网的青衣人已被甩至石壁边上,拉着网跌落峡谷中。黑衣人脚一沾地,一手提着乾坤袋,即时又再飞起。 群雄见黑衣人临危不乱,不禁喝起彩来。说时迟那时快,另一张巨网又从天而降,这一次牵网的却是八个白衣人。黄河帮人多势众,照此做法,黑衣人可能永远也飞不到峡谷上面,除非他肯把玄王交出来。银鱼实在是看不过眼,鼓足内劲高声叫道:“黄河帮欺人太甚,玄王乃天下人之物,能者得之,现在有人捉住,为何还要抢夺?” 话音未落,只见八个牵网的白衣人突然松手,一齐向峡谷坠去。一白衣少年傲立在峡谷上面,轻轻一扬手,八粒如细珠般的铁弹疾飞而出,那八个白衣人正是被铁弹击中穴道,同时跌落峡谷之中,成为了毒蛇的猎物。这一手暗器功夫令得群雄惊讶不已,八粒铁弹同时分袭八人,本已是不易,而那八人所处方位各不相同,有的面向白衣少年,有的则是侧向背向,而且是在急速下坠当中,在这种情况下要同时认准各不相同的穴位,即使是暗器名家,亦未必能够做到。 黑衣人顶着巨网,上升之势仍然不减,眼看便要跃至峡谷上面,三条人影突然飞掠而出,银钩、流星锤、毒砂掌同时往他身上招呼。黑衣人知道此三人乃是黄河帮的三位堂主,每个人的武功都是深不可测,当下不敢托大,抓住巨网一旋,迫开最先袭到的流星锤,人便急速向下坠去。 四人几乎同时落地,身形未稳,已动起手来。黑衣人一手提着乾坤袋,以一敌三,毫无惧色。峡谷中的蜈蚣毒蛇,经受不起四人出招时所带的真气,全都退至一边,跟上面的群雄一样,成了旁观者。激战中颜帅的流星锤疾飞而出,快如闪电飚向黑衣人心口。黑衣人一声长啸,居然毫不闪避,冲着铁锤一拳击去。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仿似金铁交击之声,黑衣人竟然不以内劲击锤,却是采用以硬拼硬的打法,用自己的拳头直接砸在铁锤上。 这一下令得所有人都愣住,难道黑衣人不知道流星锤是铁做的?颜帅心中也是一愣,随即又开心起来,暗忖此番你不死也得重伤。正当众人愕然之际,黑衣人却似若无其事,一拳击在流星锤上,随即侧身,变拳为掌,接下了薛忠的一记毒砂掌。而就在此时,藤索臣的玉箫已戳在黑衣人后背“风门穴”上。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39) “风门穴”被封,纵有天大本领,也只能束手就擒。站在上面的展仝看得真切,不禁暗暗舒了口气,准备跃下去抢黑衣人手中的乾坤袋,看看他是否真的捉住了玄王。不过,世上奇怪的事本来就多,有些根本就不合常理。按理说,黑衣人“风门穴”被封,接着就是倒下,可他偏偏不倒,腰身一扭,一招“横扫千军”,用脚扫踢藤索臣面门。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最吃惊的当算是颜帅,铁锤砸在黑衣人拳头上,感觉如撞硬物,即时反弹回来,用力猛抖铁索,方才把锤稳住,定睛细看时,却发现铁锤竟然略微变形。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对方不但武功高强,连人也不象是肉做的,用拳头竟然能把铁锤砸扁,若这一拳打在人身上,后果不知道会怎么样? 正准备跃下的展仝亦是大吃一惊,黑衣人所用的武功前所未见,一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连藤索臣这等高手点中他的穴道,他也居然毫无反应,开始相信他乾坤袋里所装的便是玄王。从他这身武功看来,捉住玄王并非是不可能的事。见他单手力敌三人,一点败迹也没有显露,便撮唇一啸,但见各坛坛主,青的白的红的,如飞鸟般纷纷跃下峡谷,把黑衣人围了起来。 这一下峡谷中变得更加热闹,三位堂主带着一帮坛主,把黑衣人围得密不透风。群雄从上面看下去,见黄河帮的人互相穿插,此起彼落,出招与移位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不禁暗暗佩服,同时亦为黑衣人担心起来,不知道他能否闯得出去。 风铃更是焦急,眼看黑衣人被困,却不知道该不该去相助。若是不去,黑衣人之前曾经出手救过自己,在道义上肯定说不过去;但黄河帮人多势众,且不说那三位堂主,每个堂下面的坛主,均是一流好手,即使出动整个风铃帮,恐怕亦只是飞蛾扑火。再看刚才放暗器的那个白衣少年,也被吴俊辉和一群帮众围住,虽然不见落败,却也是脱身不得。 正在犹豫不决之时,突然听到黑衣人哈哈大笑道:“你们不就是想要玄王吗?有能耐就拿去吧。”只见他把乾坤袋一扯,一事物疾飞而出,正是万众期待的上古异兽——玄王。 云遥撑大了眼睛,一脸好奇地瞪着飞跃而出的玄王。这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物,鱼脸鸟身!灰褐色的鱼头散布着像星星一样的白色斑点,头顶上长着一对凸出来的眼睛,滴溜溜四处乱转。两眼上面各伸出一根长长的尖刺,弯弯曲曲的顶在头上,越靠前颜色就逐渐变黑,尖处锋利无比。眼睛下是一张鱼嘴,两片嘴唇小巧厚实,张张合合,好象会说话一般。鱼头后连接着鸟身,宝蓝色的羽毛,翅膀张开有半尺长,羽毛像整齐排列的一把把利剑,抖动起来铮然有声。向后展开的尾巴,乍一看就像一簇匕首,还能左右摇摆。 第十五章 镇帮之宝(40) 玄王从袋中跃出,看了一眼黑衣人,仿似有些害怕,巨翅一展,伸出利爪向飞扑过来的一个红衣坛主抓去。那个红衣坛主知道玄王的厉害,又不敢用手中的武器去伤害它,急忙退开。可惜已经迟了,只听玄王嘴里发出一阵咕嘟咕嘟的声音,随即喷出一道乳白色的粘液,射在了红衣坛主的脸上。 一声狂嗷,那个红衣坛主双手掩面,倒在地上翻滚起来。其他人见此情形,心中害怕,纷纷退开。藤索臣绿眼一转,揉身而上,伸出玉箫去戳玄王。呼的一阵劲风扑面,玄王巨翅扑扫,把藤索臣的玉箫扫向一边。鱼嘴张开,乳白色的粘液又再喷出。藤索臣知道这种粘液剧毒无比,当今世上还没有任何灵丹妙药能够解毒,不敢去冒这个险,衣袖一拂,人随即向后跃开。 这一来黄河帮即时阵脚大乱,既要对付黑衣人,又要闪避玄王喷出的毒液,慌乱之中,又被黑衣人伤了两名坛主。玄王见无人敢再阻拦自己,便收起了翅膀,大摇大摆的走到石壁边,两只利爪各按住一条毒蛇,头上的两根尖刺弯下,插入蛇身之中,贪婪地吮吸起来。吸了一阵,通体发亮,满意的抖抖翅膀,然后身形一矮,双脚猛蹬,似箭般向上射去。 群雄中早有一些不怕死的人争先恐后飞出,有拿网的,有提袋的,还有一些手里拿着奇里古怪捉拿玄王的工具,向着玄王扑去。正在半空中的玄王见有人来捉自己,急忙展开双翅,身体猛烈旋转起来。惨叫声不绝于耳,那些靠近玄王的人,不是被翅膀扫中便是被毒液沾身,接二连三跌落谷中。 玄王被人一阻,亦跟着向下跌坠,落地之时身形一矮,又再向上射去。云遥见它如此骁勇,心中不禁骇然,暗忖这次不会再有人白白去送命了吧?眼前人影一晃,展仝一手执网,一手提袋,向着玄王疾飞而去。即将接近,伸出手一抖,一张五六尺长的网张开,紧紧罩住了玄王。只见他在半空中翻动手腕,那张网象舞风车般转动起来,脚一沾地,趁着玄王晕头转向之机,迅速将其放入准备好的乾坤袋中。 展仝暗叫一声侥幸,脸上即时露出得意之色,提起乾坤袋大声说道:“玄王已被我捉住,以后就是黄河帮的镇帮之宝,谁若不服,尽可向展某来要。” 其他门派均替黑衣人感到愤愤不平,但玄王已在展仝手里,谁敢去抢?唯有发出嘘声一片。黑衣人见黄河帮高手如云,亦知今日占不到便宜,长啸一声,向着峡谷上面跃去。薛忠等人见玄王已在帮主手里,也懒得去追,任由黑衣人飞走。 黑衣人跃至峡谷上面,击倒几个黄河帮的帮众,对白衣少年说道:“师弟走吧,来日方长,我们改日再会一会黄河帮的高手。”白衣少年嗯了一声,伸指一弹,把吴俊辉的利剑弹得嗡嗡作响,厉声说道:“暂且放你一马,改日再取你狗命。”随即哈哈狂笑,跟着黑衣人向山下飞奔而去。 第十六章 应天教(1) 白衣少年正是马天佐,当日夜闯黄河帮受挫,知道师兄叮嘱自己的说话不假,暗忖单凭自己一人之力无法对付黄河帮,不如等到师兄来了再说。听说黄河帮在剑阁寻找什么“镇帮之宝”,好奇心大起,想去看看是什么事物,顺便捣乱一番,便一路直奔剑阁而去。 路上并没有碰到上官芝兰,马天佐反而觉得心中安定了很多。用了半个月时间,终于赶到剑阁,在上山的途中突然跳出一名青面獠牙的黑衣人,拦住了去路。马天佐一见之下欣喜若狂,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兄,宋朝将领闻风丧胆的契丹第一勇士——肖挞凛。因何肖挞凜会变成马天佐的师兄?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叙述。 马天佐正想拖着师兄一齐上山去捣乱,有他在,黄河帮高手再多,也不用惧怕。肖挞凜半生征战沙场,几乎未逢敌手,唯一的一次吃亏便是对上谷如空手,还被他抢去了一本武功绝学“镔铁神功”。自此每日勤习“镔铁神功”,于三年前已经练成金钢不坏百毒不侵之躯。最近听闻黄河帮准备在成都举行一场武林大赛,选出武林盟主,领导中原群雄协助朝廷抗击契丹。心知中原武林高手如云,惟恐又再出现几个谷如空之辈的高手,到其时凭自己的金钢不坏之躯恐怕也抵挡不住。恰巧马天佐报仇心切,独自辞别师父回中原寻仇。便正合心意,马天佐一走,他也跟着起程,准备师兄弟一齐把武林大赛闹个天翻地覆。因马天佐在郑州耽搁了几日,他反而走在了前面,黄河帮的吕震及十个帮众便是被他用碎心掌击毙。 马天佐此时急着上山,他却嘿嘿一笑,神秘的说道:“不要着急,有好戏看,等好戏开场,我们再去凑个热闹。”说罢带着马天佐绕到路边一块巨石后面坐了下来。 不多时,听到有人上山的脚步声,两人偷偷望去,只见一俊逸青年正风尘仆仆的上山。待其走远,肖挞凜笑道:“很快就有好戏看了,我们现在上山。”跟着下来,便演出了抢夺玄王的一幕。在捉玄王的时候,百毒不侵的肖挞凜亦大费周折,因石缝里光线不足,越往里走便漆黑一片。刚打着火折子,便被玄王扑灭,幸好肖挞凜武功已达绝化境界,即使不用视物,亦行动自如。玄王的毒液虽然对肖挞凜不起作用,但一双坚强无比的翅膀却孔武有力,扑打在他身上亦觉隐隐作痛,如同被高手用铁器扫击一般。 经过一番搏斗,终于将玄王生擒,岂料黄河帮高手如云,根本不容他走出峡谷,最后玄王还是落在黄河帮手中。经此一役,肖挞凜更觉中原武林势力之强大,单是一个黄河帮,已抵得上千军万马,若再加上各门各派,对契丹所构成的威胁真是不容忽视,所以更加立下决心要在武林大赛捣乱一番。 第十六章 应天教(2) 两人轻功皆是绝顶,只消半个多时辰,便来到山下。凉风拂面,湖水碧绿如翡翠,马天佐双手掬了一捧湖水喝下,但觉沁人心脾,舒畅无比,又再掬起一捧想洗把脸,突然想起自己脸上戴着人皮面具,暗笑一声,把掬起的湖水归入湖中。 肖挞凜迎着湖风看着湖面,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说道:“此处山清水秀,美景无边,姑娘何不现身与我们一齐观赏?”此语一出,马天佐大感愕然,急忙回过头去看。但见后面插满苍松翠柏,哪里有什么姑娘? 一声娇笑,在枝叶茂盛的树林中飞出一团绿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了马天佐面前。原来是一个绿衣少女,她身上穿的衣服如同是在湖水中漂染出来般翠绿,俏生生的站在湖边,令人疑为湖中仙女。此人正是云遥,一直跟着马天佐和肖挞凜下山,凭她的轻功,以为不会被人发觉,没想到却还是逃不过肖挞凜象兔子般的耳朵。只见她笑盈盈的对马天佐说道:“这位公子莫非就是马天佐?” 马天佐大吃一惊,看她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但她的轻功绝对不在自己之下。在山上已经见过她,此时知道她是一直跟在自己后面,而自己却丝毫没有发觉,心中不禁开始有些怀疑,难道“镔铁神功”并非是想象中的那么厉害?自入中原以来,在黄河帮第一次受挫,已令他信心动摇,此时又见到一个武功如此高而年纪又如此小的少女,更加让他觉得真是天外有天。其实他并不知道,在黄河帮里碰到的是黄河帮的玄武堂堂主,被江湖中人封为武林第二高手,仅次于风影之下,打不过他,亦在情理之中。云遥年纪虽小,但父母均是当今世上绝顶高手,轮到她,自然也不会弱,更何况,她还跟着杜姑娘学了“镔铁神功”。说起来也真有意思,当今世上学过“镔铁神功”的也只是寥寥数人,而现在竟然有三个同时站在同一个湖边。 更让马天佐吃惊的是,她居然知道他的名字!难道她是在故意试探?当下不动声色的说道:“姑娘你猜错了。”云遥见他不肯承认,又再笑道:“真可惜,原来你不是马天佐,马天佑托我打听他的消息,看来又要让他失望了。” 马天佐听到“马天佑”三个字,突然伸手捉住云遥的手臂,连声问道:“我大哥在哪里?”云遥急忙退后,把手臂挣脱出来,寒着粉脸娇叱道:“你想干什么?” 马天佐情知失态,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我是马天佐,因一时心急想知道我大哥在哪里,对姑娘无礼,还望恕罪。姑娘既然认识我大哥,麻烦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去见他。” 第十六章 应天教(3) 云遥见他神情焦急,知道不是作假,亦觉得非常开心,仿似见到亲人一般,却装作淡淡的说道:“开始说不是,现在又说是,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还是不是?除非你把面具拿下来,我才会相信。” 马天佐想也不想,伸手就把人皮面具剥了下来,肖挞凜想要阻止已来不及,一张俊逸秀气的脸即时呈现在云遥面前。云遥看了一眼,在他身上却完全找不到马天佑的影子,心中有些失望,说道:“你们两兄弟怎么长得一点儿也不象?” 马天佐听她如此一说,更不疑有假,说道:“我们从小就长得不象,他长得象我爹,我长得象娘亲。”云遥哦了一声,想起虎背熊腰的马天佑,不禁怔怔出神。只听马天佐又说道:“请问姑娘尊姓大名,你是怎么认识我哥哥的呢?” “这个……你到时问他吧。”话一说完,两朵红霞即时飞上脸颊。马天佐见她脸红,又说话吞吞吐吐,即时猜到几分,心想我怎么能这样问一个女孩子呢?便轻咳一声,说道:“那就麻烦姑娘现在带我去见他。” 云遥摇了摇头,眼泪差点掉了下来,无限惆怅的看着一湖绿水,轻轻说道:“我也很想知道他在哪里。”便把当日在辰州路上与马天佑分手的情形说了出来,末了说道:“你去打听一下长白两仙叟的下落,马大哥可能被他们捉去做徒弟了,如果有他的消息,麻烦也告诉我一下。” 马天佐见她也不知道大哥在哪里,又是失望又是担心,嗯了一声,说道:“姑娘还没说出姓名和住在哪里,我找到大哥后怎么去找你呢?”云遥愣住,觉得一阵心疼,藏在眼眶内的泪珠被打碎,模糊了视线,象犯了错的小孩般低着头,一脸茫然的站着。 肖挞凜冷哼一声,说道:“她是薛忠的女儿,你们马家的仇人,她的话你也相信吗?”马天佐一愣,问道:“这是真的吗?”云遥点了点头,并不说话,甚至连头也不抬起。 肖挞凜双拳一握,说道:“让我来问她,保证她会说真话,说不定你大哥就藏在薛家里面。”云遥柳眉一竖,抬头寒起脸叱道:“你个死老头在胡说八道什么?” 肖挞凜嘿嘿冷笑,身形晃动,伸手向云遥香肩搭去。岂料云遥身法比他更快,他的手刚伸出,她已经跃出一丈开外。肖挞凜咦了一声,想不到对方身法竟然如此之快,正准备再次扑去,马天佐已拦在面前,说道:“她是我大哥的朋友,我看她说的话不似有假,不要为难她。” 肖挞凜一愣,沉声说道:“不管真假,她是你们家的仇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 第十六章 应天教(4) 马天佐把面具戴上,摇了摇手说道:“我的仇人是薛忠,与她无关,让她走吧。”他天性聪明,见云遥每次提到马天佑,脸上总是露出一副痴痴而又关切的神情,知道他们之间必有一段不寻常的关系,虽然明知她是薛忠的女儿,却也不想为难她,免得大哥日后怪罪。 肖挞凜冷笑一声,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你不当她是仇人,日后必定后悔,你去找薛忠报仇,看她会不会帮你?”对于云遥的武功,他心中亦有所顾忌,若再让她练上十年八年,恐怕自己也不是她的对手,所以一心想把她除掉。 马天佐愣了一下,随即冷冷对云遥说道:“薛姑娘回去吧,请转告你父亲,马盖龙的儿子随时会去取他人头,叫他准备好后事。”云遥一颗心猛的沉了下去,怔怔的看着马天佐,心想:“若是马大哥日后知道自己是薛忠的女儿,会不会也说出这种话呢?”一时间心乱如麻,聪明绝顶的她,此刻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化解这种仇恨。 三人各怀心事,如雕像般立于湖边,谁也没有说话。一阵婉转的箫声从山上传来,初时安静得如同水波不兴的湖面,接着又如忽来狂风,卷起滔天巨浪,震撼着每一个人的耳朵。肖挞凜心中一凜:“好强劲的内功。” 箫声由远而近,云遥知道是藤索臣来找自己,便淡淡的说道:“黄河帮的人就要来了,你们走吧。”说完快速往山上掠去,转眼便无影无踪。天意弄人,为什么要让自己遇上他?难道,这是上天对自己任性的惩罚?一边是亲人,一边是爱人,如果只能选择其中一个,该选择哪一方呢?但是,上天能让她选择吗?答案必然是不可能,她要面对的,是如何失去其中一个。她能承受得起这种失去吗?答案是不知道。不过,她知道很快就要面对这种残酷的现实…… 正当云遥心烦意乱之际,马天佑却意气风发的走入了成都。同行的除了浣儿和黄戟外,还多了两姐弟。当日与黄戟谈论之中提起杜姑娘,坐在一旁吃饭的女子突然走到他面前跪了下去,说道:“请少侠救我们姐弟一命。” 马天佑吃了一惊,急忙伸手去扶,谁知她却不肯起来,还叫那个少年也过来一齐跪下,说道:“除非少侠答应,否则我们一直跪到太阳下山。”浣儿见她与自己年纪相若,眼神中却似饱受惊吓,心中有些凄然,俯下身去搂着她,柔声说道:“姑娘起来再说吧,马大哥天生一副侠义心肠,武功又好,他肯定会帮你的。” 女子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跟着说出一段令人心酸而又愤怒无比的离奇故事。 第十六章 应天教(5) 在遂州有一对夫妇,男的叫叶苞,绰号“飞天大侠”,武功高强且为人仗义;女的叫范秋霜,一手“落花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两人郎才女貌且非常恩爱,被江湖中人称之为“鸳鸯侠侣”。婚后生有一女一儿,姐姐名叫叶明秀,弟弟叫叶明烈,夫妇两人从此更加恩爱,慢慢淡出江湖,过着幸福的生活。可惜好景不长,在一个中秋月圆之夜,一家人正于庭院中品茶赏月,突然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从天而降,大声叫着“霜妹我来看你了”,举剑向叶苞刺去。飞天大侠叶苞怒极,一边闪躲一边高声喝道:“邓三泰,你还有脸敢来见我们?” 被称作邓三泰的黑衣人一阵狂笑,厉声说道:“叶苞,当年被你暗算,抢走了我的霜妹,今日我要把失去的东西拿回来。”叶苞哼了一声,说道:“简直是痴心妄想,我废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狗贼。” 范秋霜见邓三泰剑法诡异,大吃一惊,对叶明秀说道:“秀儿快去拿剑出来。”随即舞动双掌上前助战。叶明秀急忙把弟弟带入后堂,自己拿着三把剑匆匆走了出去。当她走到庭院的时候,却发觉父亲已经倒在地上,鲜血正不断从喉咙渗出,顿时吓得脸无人色,失声痛哭起来。 正在剑光下四处游走的范秋霜接过女儿递来的利剑,大声说道:“秀儿不要管我,快带烈儿离开这里,日后再为我们报仇。”展开“落花剑法”,疯狂地向邓三泰攻去。叶明秀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哪里肯走,亦提剑向邓三泰刺去。只听当的一声,长剑刚刺出便被震得飞了上半空,虎口流血不止。 只听邓三泰冷冷的说道:“霜妹,跟我走吧,过去的事情我不会追究,我比那个草包好上一百倍。” 范秋霜呸了一声,怒骂道:“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永远也休想得到我。”剑光倒旋,剑锋于自己玉项中轻轻一抹,凄然倒在了丈夫身旁。 邓三泰料不到她竟会自尽,想要阻拦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她倒了下去。呆了半晌,一眼看见呆若木鸡的叶明秀,随即又凄厉地笑了起来,恶恨恨地说道:“死得好,死得好。老的死了,还有小的,我一样不用吃亏。”当晚,邓三泰将叶明秀掳走,强行污辱后冷冷的说道:“我不会强迫你跟我走,除非你自己愿意一辈子陪我,否则每年的中秋我都会去看你。” 叶明秀本想跟随爹娘而去,但被邓三泰送回家中时,看见弟弟正手足无措地趴在父母身上痛哭,顿时心如刀割,打消了寻死的念头。一夜之间痛失双亲,已是人间至痛,被仇人污辱后却不能一死了之,这种痛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了。但叶明秀却做到了,她硬生生的忍受着这种痛,带着弟弟四处去拜寻名师,只想武功学成为父母报仇,到时自己也可以安心跟随父母而去。 一年内找了两个很有名的武师,岂料两名武师都被邓三泰杀死,之后附近再也没有人敢教她们武功。到了第二年的中秋,邓三泰如期来到叶家掳走叶明秀,污辱后又送了回来。叶明秀两姐弟开始到处流浪,并不断拜寻名师,却始终逃不出邓三泰的魔掌,无论谁教她们武功,最后都不得善终。不久前在万州遇到叶苞的生前好友楚凤人老先生,楚老先生听完叶明秀说出令人发指的遭遇后,气得花白的胡子全竖了起来,大骂邓三泰是畜生。把两姐弟安置在家中,当作亲人一般看待,每天教她们武功。 如此过了一个月,还是让邓三泰寻到踪迹,在一个月圆之夜,与楚老先生交手三十个回合,将其杀死后扬长而去。楚老先生临终前强忍一口气,说出邓三泰可能加入了杀手组织,叫叶明秀姐弟去向一个名叫杜若雪,江湖人称杜姑娘的人求助。 第十六章 应天教(6) 叶明烈似懂非懂的看着姐姐,眼中透出一丝不为人所察觉的仇恨,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到底能够懂得多少事情?姐姐为了他所受的屈辱和一片苦心,他能够理解吗?那是一种奇耻大辱,只要她还活在世上,这种耻辱就永远伴随。更可悲的是,很多人并不了解她的这种做法,觉得她贪生怕死,丢了父母的脸。她在某些人眼里成了不知羞耻的女人,但她从来没有去解释,只是默默的承受着一切。 “下个月又是中秋了,今年已经是第三年。”叶明秀幽幽的说着话,眼睛没有看任何人,仿佛自己在跟自己说。 “凭我们两姐弟的武功,根本不是邓三泰的对手,顽抗只是徒然。我不是怕死,但我不能死,若今年还是逃不出邓三泰的魔掌,我也认了,从此不再去找任何人帮忙,免得害了大家。我会带弟弟回到叶家,一直看着他长大,别人怎么说,我也不会介意,因为我确实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 语气是那么的平静,眼眶里见不到一滴泪水,仿似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但这一种平静,却让人觉肝肠寸断,宁愿看着她大哭一场。她不哭,有人却一早已经哭开了,浣儿一双星眸浸满泪水,紧紧的搂着叶明秀的左臂,仿似受委屈的是她。马天佑听得义愤填膺,双拳捏得格格作响,心胸之间似塞满一堆棉花,难受得很,直想仰天来一声狂吼。 “垮啦”一声,黄戟用拳把木桌打得稀烂,一张脸气得比关公还红,大声说道:“世间居然有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若教撞在我手里,纵使赔上性命,也要把他碎尸万段……”一句话还未说完,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原来他大伤未愈,此时动了肝火,适才又用力击桌,所以引发内伤。 马天佑急忙扶着他说道:“邓三泰此等禽兽行径,人人得以诛之,但凡尚有一丝血性的人,都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大哥有伤在身,不宜动怒。等伤势好转,我们再一起去找邓三泰,到时我们几个人联手,把他除掉,为叶姑娘报仇。” 叶明秀对着两人深深的施了一礼,眼中略过一丝担忧,说道:“多谢两位大哥对小女子的恩情。听楚老先生说,邓三泰可能成为了一个杀手,他的武功已达到出神入化,寻常人十个八个也不是他的对手,我不想几位为了我两姐弟白白的送了性命。再说我只是知道他的名字叫邓三泰,至于长成什么样子,住在哪里,我一点儿也不清楚。适才听马公子提起杜姑娘,所以我就求他带我去见她,如果她肯帮我们出面,以她的武功,邓三泰绝对不敢不给面子。小女子不敢奢求太多,只求邓三泰能够放过我们姐弟,让我们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第十六章 应天教(7) 黄戟见她语气中似是不相信自己和马天佑打得过邓三泰,心中有些懊恼,同时亦更加愤怒,暗忖:“若不是我重伤未愈,现在就去把那个禽兽的头拧下来。与长白两仙叟相比,邓三泰更坏上百倍。长白两仙叟虽然好色,却还不至于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着叶明秀俏丽清秀的面容,本该是芳菲竞放的花季年华,不但享受不到该有的疼爱,还要承受非人的折磨,觉得非常凄凉,暗自叹息一声,摸出一锭银子扔给吓坏了的店家,说道:“帮我重新换张桌子,摆上酒菜。” 店家接过银子,大喜过望,即时应喏一声,搬过桌子,重新摆上了酒菜。马天佑坐下来问道:“成都一带法治甚严,叶姑娘因何不去报官,请求官府缉拿凶手?” 叶明秀嘴角牵起一丝冷笑,说道:“官府?我爹娘死的第二天我就去报了官,他们派人到我家去看,随便问了一下,然后说:”我们会派人去捉拿凶手,有消息再通知你。‘在一年里,有两个教我们武功的师傅相继被邓三泰杀死,官府照样是派人来看,完了还是说着相同的话。快到中秋的时候,我知道邓三泰要来找我,便去跟官府说,要他们派人来埋伏捉拿。谁知道他们却不予理会,还说如果凶手真的出现,要我及时去告诉他们。我心想邓三泰来无影去无踪,真正等到他出现的时候,我哪里还有机会跑去告诉官府?所以,以后我便死了这条心。“ 马天佑听得连连摇头,暗忖当年应天教被中原各大门派围攻,死伤无数人,不知道官府有没有追究这件事?沉默半晌,马天佑又说道:“叶姑娘说的有理,我知道杜姑娘住在蛾眉山,等到了成都我再带你去找她。这段时间你就放心的跟着我们,无论如何,我们也会保护你两姐弟的安全。” 叶明秀见他眉宇间英气迫人,心中不觉安定许多,愁眉亦逐渐舒展。浣儿突然问道:“叶姐姐今年芳龄几许?若不嫌弃,小妹想和你结为姊妹。”叶明秀见浣儿貌若天仙,肌肤莹滑,秀发润泽,身上每一分一寸都恰到好处,每看一眼更觉自己卑俗不堪,强笑一下说道:“承蒙姐姐见爱,小妹受宠若惊。但我乃不祥之人,且一身污浊,实在是不敢高攀,望姐姐收回刚才说话,不要惊煞小妹。” 两人姐姐妹妹的叫个不停,差点笑坏了马天佑,给她们每人倒了一碗酒,说道:“既是有缘,何必分高低?无论你们谁大谁小,从今以后,我又多了一个妹妹。”叶明秀见推辞不过,只好说道:“既然如此,姐姐的这份厚爱我就斗胆领下了。”说罢拿起碗喝了一口酒,觉得又苦又辣,暗忖这不正和我飘伶的身世一般吗?顿时悲从中来,仰头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十六章 应天教(8) 浣儿吐了吐舌头,伸出凝脂般的的一双柔荑,轻轻捧起酒碗,却突然又放回桌上,撒娇似的说道:“这种酒太难喝了,姐姐能不能网开一面?”叶明秀眼中透着怜爱,说道:“如果喝不习惯就不要喝了,不过未必我就是姐姐呢,小女子不才,至今日已是虚度了十八个年华?” 浣儿咦了一声,说道:“真是巧啊,我今年也是十八岁。”接着又把自己的出生时日及时辰说出。马天佑见她如此认真的把时辰也说出来,心中又再觉得好笑,突然听到叶明秀一声惊呼,不禁吓了一跳。 叶明秀见大家一脸惊愕的看着自己,心中有些感动,这些年来都在绝望与惊恐中度过,无论走到哪里,看到的都是异样的目光。如今受到大家的关注,仿佛找回了正常人的感觉,用手轻掠发鬓,露出罕见的笑容说道:“果然真是太巧了,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浣儿姐姐的生辰与时辰居然与我是一模一样。” 黄戟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真有意思啊,如此一来,不知道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了。”浣儿更是开心,嫣然一笑说道:“其实我也想尝尝做姐姐的滋味,既然大家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我就不客气了,秀儿妹妹就委屈一下,把这个姐姐让给我当吧。” 叶明秀心中苦笑一声,暗忖你以为姐姐好当吗?脸上却装出灿烂的笑容,说道:“姐姐看得起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只要不嫌小妹天生卑贱就行。”说罢又满含深情的叫了一声“姐姐”。 她这一声“姐姐”发自内心,其中饱含着辛酸与幸福,马天佑与黄戟皆是开心的点头。岂料一直闷头吃饭的叶明烈突然推碗站起,大声说道:“我姐姐是世上最好的人,谁敢看不起她,我让他一辈不得好死,今生今世,不杀邓三泰,我誓不为人。”说罢将手中筷子啪的一声折为两截,一脸的稚气竟变得杀气凜然。 众人齐皆愕然,想不到一个十一岁的孩童,竟然说出此种话来,一时间气氛似凝结一般。马天佑如被当头棒喝,想起自己也是身负血海深仇,空有一身武功,却不似面前的孩童如此刚烈,不禁暗叫惭愧。 叶明秀斥道:“烈儿快快坐下,休得胡说。”随即又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以后不许再胡乱说话,姐姐不要你去杀什么人,只要能看着你好好的活下去,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我跟浣儿姐姐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但命运却迥乎不同,若我能有她一半的福气就好了。” 浣儿轻抚她柔弱的香肩,心中无限凄酸,说道:“其实我的命也不好,父亲死于非命,我连他的样子都没有见过。日后若有人敢欺负妹妹,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第十六章 应天教(9) 叶明秀心中一愣,想起小时候曾经有人给自己算命,说这个时辰出生的人与父母无缘,那人还叫父母把自己送给人寄养,当时父亲只是一笑了之,想不到后来父母同时横遭毒手。现在浣儿与自己出生时辰相同,父亲也一早已不在人世,看来果真是有点邪门。 一路风尘,就在马天佐大闹剑阁之日,马天佑等人到达了成都。经青城起义之后,朝廷震怒,怪罪成都军队压制不力,把成都降格,改称益州。但其热闹不减当年,当时最繁华的都城,除汴京之外,便数成都了。 马天佑一路上与浣儿相处,早已习惯了路人艳羡的目光,对大街上投来的千万双目光和啧啧称奇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在乎,反而有些得意洋洋。他也明白自己并非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那些转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无非是想看看与浣儿在一起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别人看他,他的眼光也四处乱转,希望在人山人海当中,能够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大街上人来人往,商贩们在大声呟喝,拼命吹嘘着各式各样的货物,但一看见如仙女般的浣儿笑盈盈的走过来,皆是两眼发直。 马天佑骑在马上,耳边迎着喧哗声,心情越来越激动,开始想象与云遥此番见面的情景,一股冲动涌上心头,暗忖今次一定要鼓足十二分勇气,即使在众目睽睽之下,也要不顾一切的紧紧拥抱心爱的遥儿。因为他坚信云遥是爱自己的,想起那天晚上被十一寡妇追杀之时,她是那么深情的依偎在自己身边,不禁有些后悔当时没有伸手去搂她。再想起在韶州轻搂她纤腰时的情景,连呼吸也开始变得急速,仿佛已经闻到云遥身上的香味,脸上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马蹄轻扬,马天佑整个人沉醉在胡思乱想当中,飘飘然的,太阳映照下,一张脸红得差不多和黄戟一般。此时身怀绝世武功,况且黄戟身上的伤亦已痊愈,再不用担心突然有人跑出来挑衅,即使是邓三泰,他也不会放在眼里。他不知道十一寡妇已死,心想若再度碰上她们,必定要狠狠的教训一下。遥儿看到自己武功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一定会觉得很惊奇很开心。 一路狂想,不知不觉走到了走到了武候祠,浣儿突然问道:“马大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呢?”马天佑即时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她,说道:“成都如此热闹,我们先在城里到处逛逛,到时再去找个客栈住下。” 浣儿拍掌笑道:“好啊好啊,一路走来,这里是最热闹最漂亮的,我也想多看一会儿。”她说的是真心话,虽然一路风尘,看到这么热闹的地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她哪里知道,马天佑想到处看看,并非是为了看热闹,而是为了找他心爱的人。若是明白到这一片苦心,真不知道她会不会气得吐血。 第十六章 应天教(10) 众人正在说话之时,突然一人拦在马前,向着马天佑抱拳问道:“请问来者可是马天佑马公子?” 冷不防被人叫出姓名,自认为天不怕地不怕的马天佑亦不觉吃了一惊,见站在马前的汉子一身粗布衣衫,面带恭敬之色,不似有恶意,便稍稍放下心来。黄戟见有人拦在马前,暗忖自己和马天佑皆是绝顶高手,心中亦不以为然,右手却不自觉的按住了腰间泼风刀。 马天佑一惊之后继而又是一阵狂喜,自己在成都并无熟人,看对方不似有恶意,难道,有人认出自己,派人前来迎接?在他心中,首先想到的便是云遥,强压心中喜悦,急忙抱拳回礼道:“在下正是马天佑,请问这位兄台高姓大名,缘何认得在下?” 那汉子面上即时露出欣喜若狂之色,故作神秘的对马天佑说道:“我家主人已于此间等候多时,马公子请随小人一同前往,到时便会真相大白。”黄戟长嗯一声,紧紧盯着那人沉声喝道:“你家主人究竟是谁,摆如此架子,竟敢叫马兄弟去见他?休得隐瞒,快快说出,否则休怪我刀下无情。” 那人见黄戟红脸赤须,坐于马上威风凜凜杀气腾腾,手中紧紧按着泼风刀,不禁吃了一惊,急忙向他施礼道:“这位大侠误会了,我家主人与马公子乃是至亲朋友,料定马公子必会来到成都,故此每日派人前来等候,并非有意怠慢。适才见这位公子与我家主人所说的马公子相似,所以斗胆一问,果然不差。我家主人住在城北,若各位信得过小人,请一同前往。” 黄戟哼了一声,说道:“说得倒是好听,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若你家主人有诚意,你即刻回去叫他出来迎接,我们在这里等他便是,若是玩什么花招,先想清楚自己头上有几个脑袋再说。” 马天佑更加认定此人是云遥派来,便急不及待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黄大哥不必担心,我看这位兄弟并无恶意,不如随他前往,若真是熟人,我们也不用费心去找客栈了。” 那人见马天佑说话,心中大喜,说道:“马公子果然是胆识过人,难怪我家主人如此推崇,各位不必费心猜想,请随小人前去,绝对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黄戟略一沉吟,向马天佑问道:“马兄弟在成都可有熟人?”马天佑被他一问,脸上登时发热,支支吾吾的说道:“确实是有个极好的朋友,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她?”黄戟见他语气吞吐,似有隐情,好奇之心顿起,说道:“既然马兄弟在成都有好朋友,或许便是此人,我们不妨跟着前去,混个饭吃也好。” 第十六章 应天教(11) 马天佑暗忖:“若那人真的是遥儿,莫说一顿饭,一天十顿也不成问题。”从以前跟云遥的说话当中,隐隐觉得她家在成都是有权有势之人,等到了她家里之后,痛痛快快的陪她玩上几天,其他事情以后再说。念及至此,心中泛起一阵暖洋洋的感觉,仿佛已经躺在了云遥为自己专门准备的华丽大床上。等夜幕降临,繁星挂满夜空之时,搂着心爱的遥儿,卿卿我我一番,一解这段时间相思之苦。 浣儿的美貌,足以倾倒众生,大街上无论男女老幼,看见她都会觉得眼神一亮,连在头上飞过的鸟儿,也被她吸引,突然间忘了该怎么展翅,差点跌落地上。唯独马天佑似熟视无睹,仍在低头痴痴的作着白日梦。 马儿停了下来,一座大院横于众人面前。从外面看去,大院并不豪华,反倒显得有些破落。对于这一点,马天佑不但没有感到失望,反而显得高兴起来。他一直担心云遥家里太过有钱,怕她的父母看不起自己,现在看到这座破落的院子,心里安定许多。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抬头,看到上面赫然写着“袁宅”两个大字,暗忖遥儿姓云,这里应该是云宅才对,怎么会变成袁宅呢?难道,是自己估计错误? 脑海快速飞转,却想不出自己有个姓袁的朋友,心中不禁奇怪起来,正待发问,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现出两条身影。马天佑一看之下真是又惊又喜,顾不得说话,连忙翻身下马,抢步上去跪在两人面前。 黄戟等人见马天佑突然跪在开门的两个人面前,知道必是他非常敬重的人或是他的恩人,亦急忙跟着下了马。只听马天佑跪在地上,大声说道:“天佑拜见韩叔叔和平叔叔。” 那两人正是当年应天教两位堂主韩星和平战,应天教被摧毁后,带着马天佑到了罗浮山,隐居长达十年,在马天佑离开罗浮山后,两人也跟着起程,一路来到了成都。分别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见马天佑长得更加英姿勃发,神采奕奕,心中一阵狂喜,两人同时亦流下热泪,慌忙扶起马天佑,说道:“快快起来,我们进去再说。” 庭院虽然有些破落,但里面地方甚大,从檐角雕刻的飞禽走兽,可以看出此间主人原来甚有财势。屋顶及墙角到处密布蜘蛛网,想来这座院子应该是很长时间没人居住,却不知怎么会落到了两位叔叔手里?正疑惑之间,突然眼前一亮,原来是走进了一间大厅。马天佑环视四周,厅堂大得出奇,不似寻常人家居住,里面打扫得一干二净,与外面截然不同,丝毫看不出破落的景象。 韩星和平战带着马天佑走到大厅尽头中央,连同刚才带大家来的那个汉子,一齐跪在马天佑面前,满含热泪,高声说道:“属下参见少教主。” 第十六章 应天教(12) 马天佑吃了一惊,慌忙跟着跪下,说道:“马天佑何德何能,敢受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免我遭那天打雷劈之苦。” 那三人把马天佑扶起,自己亦跟着站了起来。韩星含着热泪说道:“ 天佑,当年教主给你起这个名字早有先见,知道上天必然会保佑我应天教。我们一路走来,到处听到有人在议论少教主英明神武,那种心情,就如同见到教主重生一般。我和平堂主已经联络到旧时帮中一些兄弟,共计亦有三十来人,大家听说少教主仍在人间,且身怀绝技,并得仙人相助,欣喜之情不在我之下,皆愿誓死跟随少教主,为马教主和应天教死去的兄弟报仇。” 顿了一下,韩星又流下两串热泪,说道:“少教主以后就是应天教的主人,不要再对我们行礼,有事尽管吩咐便是,否则我们便成了没大没小,帮中的兄弟也不会同意。”马天佑心中一阵感动,亦不禁流出泪来,脚一软,差点又跪了下去,却被两位堂主及时扶住。 韩星对站在一旁的那个汉子说道:“张原,你去把帮中的兄弟都叫回来,让大家来参见少教主。”那个被称为张原的汉子应喏一声,面带欣喜之情,快步走了出去。 韩星此时才对黄戟等人说道:“这几位想必都是我们少教主的朋友,刚才只顾着说话,没来得及招呼,还望多多恕罪。” 马天佑急忙介绍道:“这位是凤翔府的黄戟大侠,江湖上人称‘泼风大侠’,这一路上多得他照顾。” 两位堂主对黄戟的大名亦早有所闻,想不到居然成了马天佑的朋友,心中更是高兴,急忙抱拳施礼道:“久闻黄大侠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适才照顾不周,还望原谅。”黄戟亦抱拳还礼,说道:“马兄弟年少英雄,且生就一副侠义心肠,黄某与他相比之下,自叹弗如。黄某一生人当中,最敬佩的人便是应天教的马教主,可惜无缘得见,如今能够结识马教主的后人,亦算是平生一大快事。”说罢朗声大笑,笑声极其豪迈。 韩星听着他的笑声,心中一喜,说道:“可惜马教主被奸人所害,大宋痛失英才,如今马少教主得天人相助,英雄气概不在其父之下,若再得到黄大侠相助,应天教必定能重振当年雄风,马教主九泉之下亦会瞑目。不知黄大侠是否愿意加入应天教,助天佑一臂之力?” 黄戟想也不想,当即点头,说道:“我与马兄弟一见如故,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差遣,黄某若皱半点眉头,便枉称侠字了。”此话一出,大家心中欢喜,韩星与平战更是连声多谢,暗忖有黄戟相助,重振应天教雄风指日可待。 第十六章 应天教(13) 与黄戟客气一番,韩星目光落到了浣儿身上,看着眼前的少女一袭白衣,如同仙女下凡一般,令人不敢正视,面色不禁变得凝重,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位姑娘是……” 马天佑微微一笑,抢着说道:“两位叔叔绝对猜不到她是谁,说出来你们准会大吃一惊。”韩星哦了一声,一颗心直沉下去,暗忖希望你说的是对的,否则如果被我猜中,事情就麻烦了。只听马天佑又笑着说道:“她父亲是当年应天教的护法,她的名字叫谷思浣。” 此话一出,韩星与平战皆呆若木鸡,张大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见浣儿雪袖轻拂,深深的对着两位堂主施了个礼,说道:“谷如空正是家父,母亲名叫商玲珑,得知父亲被人害死,所以便跟着马大哥一齐来报仇。” 韩星与平战听她说出父母姓名,再不怀疑有假,激动得连呼“奇迹”,说道:“少教主居然连失踪十多年的商夫人都碰得见,真乃天助我教,让这么多贵人前来相助,今后应天教复教有望了。当年马教主有谷护法跟随,两人出生入死,亲如兄弟;如今马少教主又有谷姑娘相伴,真可谓是天赐良缘啊。” 浣儿纤腰轻摇,扬起青葱般的玉指拢了拢云鬓,略带羞涩的说道:“我娘也很喜欢马大哥,说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所以才让我跟着他来。等报了仇之后,我就和马大哥回到桃花谷,天天陪着我娘看桃花。那里的桃花很漂亮,一年四季盛放,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去看看,我娘肯定会喜欢的。”垂下的玉指停于胸前,露出一脸神往。 马天佑脸上微微一红,明白到两位叔叔说话中所含的意思,暗忖他们并不知道我只是把浣儿当作妹妹,若是他们见到遥儿,说不定会更加的喜欢呢。 当马天佑引见完叶明秀两姐弟之后,两位堂主长长舒了一口气,所担心的人并没有出现,或许听到的并非真实,也不想去追究这种不愿面对的事情,心里的疑问就由它随风去了。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马天佑终于知道了这座大院的由来。这间宅院的主人姓袁,叫得天,年轻时曾是一伙绿林大盗的头目,在做了一宗大买卖后就金盆洗手,做起了正当生意,并在成都建了一座大宅,就是现在大家所见的袁宅。岂料转行后并不如意,生意亏得一塌糊涂,请来算命先生,被告之乃所居之宅院风水有问题,霸气太重财气不足,不利于做正行生意,叫他要不重新做回大盗,要不择地重建宅院。 第十六章 应天教(14) 他当然不想再做大盗,便听从算命先生的话,在成都东门另外再建了一座大宅,住进去那座大宅后果然生意兴隆,赚得盆满钵满。而在城北的这间宅院,则被弃置起来。适逢韩星等人来到成都,正愁无处落脚,打听到这个消息,便去找袁天得商量,说明来意想买下这座院子。袁天得本是绿林出身,虽然转做正行,但豪气仍存,听说他们是马盖龙的旧部,想在成都重振应天教,当即同意,半卖半送给了韩星等人。作为生意人,如意算盘当然打得响,一则是那座院子风水不太好,自己绝对不会再住进去,放在那里也是浪费,现在有人想要,乐得做个人情;二来应天教日后壮大,自己也多了个靠山,何乐而不为呢?如此一来,韩星等人便成了此间主人,为掩人耳目,大门上的袁宅二字一直没有摘下,所以马天佑看到袁宅,还以为是走错了地方。 没多久,应天教的的教众陆续回来,果然有三十多人,每个人一进来皆是热泪满眶,跪在马天佑面前高呼“少教主”。此情此景,令马天佑不禁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一股豪气充塞心胸,更加显得气宇轩昂,英姿勃发。浣儿俨如女主人一般,一直站于马天佑身边,盈盈笑意之间充满着自豪感。 当晚袁宅内欢声笑语,酒至酣处,大家互诉别后的经历及思念之情,想起马盖龙,又黯然伤神,更有甚者,抱头痛哭。次日,一大早便人声喧哗,院子内的的蜘蛛网早已被清扫一空,大院内外皆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原来写着袁宅的横匾被摘了下来,换上了金漆招牌,当中“应天教”三个字在旭日映照下闪出五彩光晕,夺目耀眼。 马天佑看着大家进进出出忙个不亦乐乎,也想去帮手,却被两位堂主拉住,只允许他在一旁观看。时近晌午,一切准备妥当,杀猪宰羊开始对天祭祀一番,韩星当众宣告应天教正式复教,说一些勉励之话,然后除浣儿外,所有人俱跪于马天佑面前,齐声高呼“马教主”,声音冲上云霄,荡开满天白云,更觉天上地下皆是光芒万丈。 马天佑顿觉壮志凌云,豪气冲天,拔剑轻弹,朗声说道:“承蒙各位拼死相助,马天佑至有今日,纵有千难万险,我亦要与各位兄弟誓死守护应天教,重振当日雄风,为爹娘和死去的兄弟报仇。”言毕手腕一沉,长剑斜划,一道血练从手臂激射入地上的银盘中。 其他人见他如此豪气,亦觉热血沸腾,纷纷划破手指,歃血为盟。浣儿眉头一皱,正想用剑去划手指,马天佑眼明手快,一把抢过她的剑,轻轻握着她的手笑道:“浣儿妹妹与我情同兄妹,况且是千金之躯,滴血之事就免了。”浣儿秋波流转,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两人相视而笑,男的气宇轩昂,女的貎若天仙,看得韩星与平战乐不可支,其他人亦羡慕不已,暗赞真是一对人间少有的神仙侠侣。 教主之位已定,经众人推选,韩星与平战为长老,负责扶助教主,参与教中大事的决定;黄戟因侠名远播,武功高强,被推为护法,负责守护本教;浣儿则被封为护教圣女,除保护教主之外,其余事情一概不用过问。其余人自愿为教众,听从以上众人的调遣,不接受封职。叶明秀一心要去蛾眉山寻找杜姑娘,所以没有加入,而叶明烈年纪太轻,暂时亦没有加入。 分封完毕,浣儿搂着马天佑的手臂问道:“圣女可以结婚吗?”马天佑一愣,随即笑道:“可以啊,妹妹看中谁,随时都可以结婚啊。”浣儿脸上一红,又问道:“结婚后还是圣女吗?”黄戟在旁听得真切,哈哈笑道:“你们两个真有意思,大庭广众之下就开始卿卿我我,真是羡煞旁人。圣女当然可以结婚,不过结婚后不叫圣女,要改名教主夫人了。”此话一出,即时哄堂大笑,马天佑与浣儿从脸上一直红至耳根。 应天教成立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消半日时间,便已传遍整个成都府。时至午后,原来的袁府,如今的应天教门前,黑压压站满了人,都在议论纷纷,不知这个应天教的教主是何许人物。大门突然敞开,一少年腰佩长剑,意气风发,阔步而出。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跟在他后面一袭白衣,明眸樱唇,肌如凝脂,肤似白雪,身形婀娜,柳腰款摆,如天女下凡一般的浣儿。 两人一出来,全场一片寂静,都瞪大了眼睛,有的看马天佑,而更多的是在看浣儿,贪婪的领略难得一见的人间绝色。马天佑微微一笑,站在应天教三个大字之下,朗声说道:“当日马教主建立应天教,其后为奸人所害,致使教毁人亡。十年之后,马盖龙的儿子马天佑于此重建应天教,若有兴趣加入者,我们随时欢迎。” 正在此时,突然一队人马横冲直撞而来,当中一人豹眼圆睁,头戴交脚幞头,身穿深绿官服,腰系革带,一看便知是官府中人。只听他大喝一声:“统统让开。”犹如晴天起了个霹雳,那些观看的人纷纷让开,来不及闪避的即时被马鞭抽中,痛得哇哇大叫。 第十六章 应天教(15) 马天佑心中一愕,暗忖这些官府中人怎么如此霸道,难道没人管吗?正思想间,两个骑马的官兵手执马鞭,催马向自己奔来。马未近身,马鞭已经出手,同时向站在前面的马天佑头上劈去。 马天佑见这些人仗势欺人,心中正自愤怒,见马鞭劈来,暗叫一声来得好,反手一抄,两条马鞭如变戏法般已到了他手里。那两个官兵暗自庆幸撒手及时,否则连人带鞭被对方扯下马来,心中不禁又惊又怒,但又不能在大家面前丢了面子,故作镇定大声斥道:“前面的是什么人,竟敢阻挡官差办事,你可知此乃死罪吗?” 马天佑心想:“是你们先打人,难道官府就不用守王法吗?”方待说话,突然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绿袍武官重重的哼了一声,用手在马背上一按,人便凌空跃起,如一只大鸟般向挂在门楣上的横匾飞去。 马天佑知道他是想去摘应天教的牌子,眼见人影飞至头顶,足一点地,也跟着飞了起来,半空中猿臂疾伸,快如闪电捉住那绿袍武官的脚踝,随即手腕一旋,把他凌空掼了出去。只见那武官在半空中连续旋转几周,向着飞来的方向旋去,然后凌空一个翻身,稳稳的坐回了马背上。 双方均暗自喝一声彩,马天佑一脸淡定,抱拳朗声道:“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在下初到此地,不懂太多规矩,若有不妥之处,请大人明示。” 那武官适才被他捉住脚踝,如同被铁钳夹住一般,根本动不了,若不是对方及时松手,恐怕自己要吃个大亏,心中不免有些吃惊,一时不敢贸然动作,脸上的骄横之气亦减去大半。此时见马天佑说话客气,正好找个台阶来下,便紧绷着脸,沉声说道:“小子果然有两下子,怪不得敢在此胡作非为。既然是初到本地,不懂规矩也情有可谅,赶快把应天教的牌子除下,本官恕你等无知,此次不作计较。” 韩星急忙行前,抱拳弯腰说道:“此乃应天教教主马天佑,我是本教的长老,应天教今日复教,一切都做得光明正大,牌子也是刚放上去,不知有甚么不妥,要把它拿下来?” 刚才被抢去马鞭的一个官兵冷笑一声,说道:“什么狗屁教主,在成都有谁不认识我们姚霸姚都头?他说拿下来就要拿下来,谁敢说个不字?识相的快快动手,免得自讨苦吃。” 黄戟见他对马天佑不敬,心中大怒,红脸一寒,冷哼一声,说道:“狗嘴放干净点,有种的你就自己来拿。”右手紧紧按住泼风刀,目光如电,一张红脸在烈日下似要喷血一般,令人不敢迫视。 第十六章 应天教(16) 那姚都头浓眉一竖,豹眼圆睁,看模样便要发作。马天佑见对方乃官府中人,暗忖不宜得罪,便急忙说道:“应天教今日方始建立,若有得罪之处,在下向姚都头陪个不是,上面的牌子乃我教旗号,关系到我教声誉,自然是要挂在门前,若要摘下,自是万万不能。望大人高抬贵手,其他好说,摘牌子之事就免了吧?” 姚霸见马天佑剑眉朗目,气宇轩昂,言辞之中不卑不亢,又见黄戟怒容满脸,也是个不好惹的人,额头一舒,把浓眉放下,缓缓说道:“你们当真不知?”马天佑一愣,说道:“请大人明示。” 姚霸见马天佑一脸疑惑,知道不是作假,便说道:“若是光明正大的把牌子挂上去,我们自然不会干涉,公务之外大家还可以做个朋友。但凡在成都城中建立帮派,一律须经衙门批准,若无批文,便视为乱党,轻则坐牢重则砍头。姑念你等无知,亦敬重当年马盖龙马教主侠义盖天,故此今次不作计较,只是牌子是非摘不可,否则唯有按规则办事。若想再挂上去也不难,只要跟我去衙门办些手续,等批文下来,到时想横着挂竖着挂都不成问题。” 一番话说得马天佑不禁心惊肉跳,暗忖这里怎的如此多规矩,连建个帮派都要官府批准,这下该如何是好?若牌子不摘,官府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别说牌子保不住,自己和几十个兄弟恐怕都要统统投进大牢。自已刚才还雄心壮志说要和应天教共存亡,此时牌子刚挂上去,若又摘下来,自己面子挂不住还是小事,传了出去,应天教在大家心中的威信便要大打折扣,还有什么人愿意加入? 其实马天佑并不知道,自从“青城起义”后,成都被降为益州,对大小的帮派也开始严加管制,稍有风吹草动,官府便要立即行动,以免再发生与朝廷作对的事件。若在其他地方,成立个帮派根本没人去管,但成都是个敏感的地方,朝廷害怕“青城起义”的乱党死灰复燃,所以再三下令要严加管理这一带的帮会。 马天佑一时没了主意,再看两位长老时,亦是低头沉吟不语,一脸凝重之色。知道他们也是想不出什么良策,心中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暗忖此番真是够棘手。姚都头见众人不语,开始有些不耐烦,浓眉一戚,沉声说道:“马公子是明白人,不要迫本都头用强,若与官府作对,后果不言自晓,快把牌子摘下,大家还可以作个朋友。否则……” 马天佑心中一凜,知道再不摘下牌子,姚都头必然会出手,心中乱作一团,呆立着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响起一串格格娇笑声,那笑声如同乳燕啾啾,令人如沐甘露,直教钢铁亦化为绕指柔。姚都头一愣,听着这笑声,竖起的浓眉即时乖顺的掉了下来,循声望去,顿时惊得呆了,呆得比马天佑还呆。 第十六章 应天教(17) 浣儿如一朵白莲随着笑声盈盈飘出,纤腰微拧,螓首低垂,对着目瞪口呆的姚都头施了个礼,说道:“应天教护教圣女谷思浣,在此见过大人。方才听姚都头所说,凡是于成都成立帮派,首先必须要得到官府批准。既然是官府规定,我们当然不敢违反,只是小女子有一件事情不甚明白,想向大人请教。” 声音如莺歌燕语,全场即时寂静无声,大家尽量把瞳孔放得最大,紧盯着面前仙女般的浣儿,至于她说了些什么,恐怕没有几个人用心去听,只是在默默享受这种如仙乐般的韵律。微风轻拂,雪衣映日,粉颈若隐若现,腰肢袅娜似弱柳,连与她朝夕相处的的马天佑,亦不禁心中一动,看着她的背影,猜不透她想问什么。 姚都头目光随着浣儿身影移动,相隔丈余,已是暗香袭人,再听到莺惭燕妒的美妙仙音,不禁有些飘然。待醒觉是向自己问话,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说道:“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浣儿螓首微仰,说道:“如果黄河帮来到成都,也需要官府的批准才能自称黄河帮吗?” 姚都头清一清喉咙,使出平生最温柔的语气说道:“黄河帮建帮已久,江湖上人所共知,官府亦早有备案,所以不用再去衙门奏准,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浣儿青葱般的纤指轻拨云鬓,莞尔一笑说道:“方才姚都头提起马盖龙马教主,想必知道应天教乃是当年由他一手创建,所以应天教本来就存在,并非今日才建立。现在的教主,正是马盖龙的儿子,子承父业,带着应天教的兄弟来到成都,难道也算犯法吗?” 姚都头见她腕白肌红,纤纤玉指细圆无节,与雪白香腮浑然一体,不禁看得呆了,愣了半晌,才冒出一句:“当然不算。”浣儿星眸微嗔,说道:“应天教于江湖上谁人不晓,较之黄河帮,恐怕亦不遑多让,我们在门口挂个牌子,应该不算过份吧?” 姚都头感觉大脑已经反应不过来,呐呐的还是那句:“当然不算。”浣儿娇笑道:“如此说来,应天教的牌子就无须摘下,小女子感激大人的深明大义,在此谢过。”马天佑心中大喜,本来以为浣儿从小在桃花谷长大,根本不懂人情世故,想不到她说起话来却是伶牙俐齿,幸好今天有她在,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姚都头顿时为难起来,看一看浣儿,又看一看写着“应天教”三个字的牌匾,沉吟半晌,说道:“这个……在下区区一个都头,只是奉命办事,此事等回禀知府大人,才能再作定夺,应天教的牌子,还是请姑娘先教人取下,莫要在下难做。” 韩星见姚都头语气变软,便趁机说道:“请大人高抬贵手,留住应天教的牌子,若是知府大人怪罪,后果由我们承担。” 第十六章 应天教(18) 姚都头见突然换了一把刺耳的声音,心中有些不悦,却又说不出拆牌子的理由,只好说道:“既然如此,请马教主跟我回衙门,等禀明知府大人,若是答应,牌子不拆便是。” 马天佑抱拳略一欠身,说道:“多谢姚都头,我这便跟你回去。” 姚都头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浣儿,说道:“在下先行告辞,等事情办完再来打扰姑娘。”浣儿见他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在下”,心中有些好笑,随口应了句“好啊”,却转身情深款款的对马天佑说道:“马大哥,我陪你去。” 马天佑微微一笑,用手轻抚了一下她的秀发,说道:“你留在家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浣儿顺从的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不到一个时辰,马天佑便骑马而回,众人把他迎进院内,急不可待地问起他在衙门的情况。马天佑眉头紧皱,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知府倒是答应得爽快,允许我们在这里复教,但他说应天教一直以来就没有在官府备案,现在只能当作是新成立的一个教派,除了要得到衙门的批文外,另外他还开出一大堆条件。” 韩星哦了一声,紧绷的脸稍稍放松,说道:“只要他肯让我们在这里成立应天教,有什么条件我们再想办法,你且说来听听。” 马天佑苦笑一声,说道:“凡是在成都建立教派,均须官府开出批文,而这一纸批文就值一百两银子。这也罢了,凡是帮会中人,按人头来算,一个人要向官府交纳五两银子,然后官府按人数发给令牌,以后可以凭这个令牌随意进出城门。” 此话一出,众皆愤怒。黄戟涨红着脸骂道:“说来说去,官府就是为了钱,这算哪门子规矩?凭什么要每人给他五两银子?老子没钱岂不是想收几个徒弟都不行?” 浣儿见黄戟大发雷霆,便劝道:“黄护法暂且息怒,等马大哥把话说完,我们再商量对策。” 马天佑又叹了口气,说道:“我也问过知府大人,为什么帮派收人要向官府交钱。他说这个规定自古以来就有,凡是出家为僧为道,亦须向官府交纳银子,然后才能得到朝廷发给的度牒,若是丢失,须取保经官府验证后出给‘公凭’,否则还俗。” 浣儿听得不禁咋舌,说道:“如此说来,穷人岂不是想要出家也不行?”韩星冷哼一声,说道:“真是屁话连天,何来自古就有?出家要朝廷颁发度牒,确有其事,只不过亦是自宋朝以来才有此规定。而成立帮派需要交纳银子,倒是闻所未闻。更何况一张度牒充其量也不过是两百贯钱,而现在一张令牌却要五两银子,摆明是要我们知难而退。想当年应天教兄弟何止千人,照他如此说法,岂不是要向官府交五千两银子?简直是欺人太甚。” 第十六章 应天教(19) 一番话说得大家连连点头,都开始咒骂官府无良,这是什么世道,连出家也要交钱,如果穷得连饭也没得吃,出家的念头就休想,唯有四处乞讨为生,但官府如此霸道,会不会连做个乞丐也要交钱呢?天啊,还让不让人活? 大家越想越是心寒,只听马天佑又说道:“五千两银子我们当然拿不出来,不过即使拿得出来恐怕也是没用。”韩星一脸茫然的看着他,问道:“此话怎讲?” 马天佑脸上苦笑更浓,说道:“知府大人说了,在成都城内建立帮派,最多不允许超过五十个人,所以说,即使我们有五千两银子,应天教最多也只能收五十个人。” 韩星气得脸色阴沉,半晌说不出话来,随后又咬牙切齿的说道:“想那黄河帮少说也有上千人,官府怎么不去干涉?如果我们只有五十人,怎么替老教主和死去的兄弟报仇?” 众人一阵沉默,眼睛飞转,却亦想不出甚什么良策。平战用手托着下巴,有些无奈的说道:“不如我们回去绵山,等招足兵马再去报仇,省得在这里受这等鸟气。” 韩星摇了摇头,说道:“武林大赛很快就要开始,我们正好趁此机会招揽各方豪杰,况且教主武功盖世,说不定还能夺取盟主之位,若教主真成了武林盟主,号令天下武林,便不用再惧怕黄河帮了。”突然灵光一闪,一拍双手,说道:“对了,我差点忘了一个人。原来这间院子的主人袁得天,对老教主非常敬佩,而且他在成都混了多年,与知府应该熟络,不如我们前去求他到官府打点一下,说不定有用。” 众人眼中均现出一线希望,便备好礼物,由韩星和平战带着马天佑和浣儿前去拜访袁得天,黄戟则留下守护应天教。 因韩星与平战之前去过袁府,故此并不须问路,在大街上三折两转,很快便由成都北门到达东门。其时天色已近黄昏,张罗完一天生意的袁得天,刚接过茶啜了一口,还未及易装,听得韩星带着应天教教主来访,不敢怠慢,哈哈大笑着出来迎接。 一眼望见气宇轩昂的马天佑,不问而知必是应天教教主,心中不由暗自称赞: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再望见楚腰卫鬓,亭亭玉立的浣儿,顿时满脸惊讶,简直不敢相信人间竟有如此绝色。 寒喧一番,韩星便照直把来意说明,取出二百两银子,央求袁得天到衙门打点,希望知府大人通融一下,让应天教可以招收更多教众。袁得天偷偷看了一眼浣儿,见她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顿时如春风沐面,一拍胸口,呵呵笑道:“韩长老见外了,今日马教主亲临寒舍,令得蓬荜生辉,袁某人能够结识,也是三生有幸,我与那知府多少也攀得些交情,与那通判更是时常来往,待明日一早,我便抛下些不足道的生意,往那衙门走一趟,把贵教的要求说与知府大人。至于这些银子,贵教方才成立,诸多事情还需用钱,就请拿回去,等把事情办好,只须请我喝杯薄酒就可以了。” 第十六章 应天教(20) 马天佑等人听完他一番话,不禁满心欢喜,同时亦对他肃然起敬,一齐站起道谢。袁得天笑道:“些微小事,何足挂齿。”双眼始终不离浣儿左右,突然心念一动,脱口而出说道:“袁某已备下薄酒,想邀各位于府中共饮,不知可否赏面?” 韩星拱手道:“承蒙袁员外不吝相助,应天教至有重见天日之时,若再惊扰,恐怕多有不便……” 袁得天哈哈一笑,挥袖打断他的话,说道:“休再客气,如果来到此间,连薄酒也不喝几杯,便是看不起袁某人了。”众人推辞不过,又再感激一番之后,随同袁得天进入酒席。 浣儿不胜酒力,一杯下肚,便腮晕潮红,灯光下更是艳若桃李。但见她皓腕欺霜傲雪,双肩如描似削,云丝雾鬓低垂,洒于宛转起伏的胸前,有意无意似在轻撩那裹在雪衣之中的酥胸,虽坐着不见腰肢拧动,举箸之间却胜似银蛇摇舞,雪妖弄情,直看得那袁得天两眼发直,如痴似醉。暗忖自己妻妾成群,能比得上浣儿万一的却找不出一个,家财万贯又有何用?若能一亲芳泽,纵使付上万贯家财,抛却满室妻妾,亦不枉此生。只是面前郎才女貌,乃天生一对,此生枉作痴想罢了。不禁悲从中来,酒至酣处,竟伏桌嚎啕大哭。众人只道袁得天别有伤心事,不敢多扰,匆匆几杯之后便作告辞。 出得袁宅,已是半夜,街上却灯火通明,人潮涌动,与白天并无差别。平战对马天佑说道:“请恕属下多心,我看那袁得天眼神之中不怀好意,似是对圣女别有用心,教主日后还须提防。”韩星有些不悦,说道:“圣女的美貌是世间少有,连我也忍不住要多看两眼,袁员外乃是应天教的恩人,况且他也知道圣女日后必定成为教主夫人,以他在成都的财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岂会去打圣女的主意?难得一个生意人如此仗义为我教着想,我们怎能反过来去怀疑他呢?” 马天佑脸上微微一红,笑着说道:“浣儿妹妹确实太美了,袁得天有想法也是难怪,不过她的武功这么厉害,谁敢打她的主意?”一抬头,望见一轮皓月当空,心中突然打了个冷战,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浣儿被马天佑夸得正自脸红,听到这句话,心中一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便红着脸答道:“七月初九,是应天教复教的日子,马大哥这么快便忘了?” 马天佑又再看了一眼那接近盈满的皓月,心中寒意更浓,突然大声说道:“不好,我们快回去。”众人不解其意,见他脸色如此凝重,亦顾不得多问,跟着拍马而去。 第十六章 应天教(21) 应天教的金漆招牌仍在,在皓月的映照下,却闪出幽幽寒光,望去有些阴森,连门口守卫的两个教众亦不知所踪。马天佑一勒马便翻身跳下,快步上前叩门。三声一过,大门即时打开,门内现出杀气腾腾的黄戟,后面跟着一班人,俱是手执兵刃,如临大敌。 黄戟见是马天佑等人,长吁了一口气,站在他身旁的叶明秀突然扑倒在马天佑面前,扯着他的衣襟哭道:“马教主,你一定要救我弟弟啊。” 马天佑此时才发觉不见了叶明烈,急忙说道:“快请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叶明秀当日说起自己的悲惨遭遇,连眼泪也不见一滴,此刻却是泪流满脸,哽咽着说道:“邓三泰,邓三泰那狗贼又来了。” 叶明秀一起身,黄戟却单膝跪下,当的一声把刀插在地上,说道:“属下保护不力,让那狗贼掳走明烈,罪该万死,请教主依教规处置。” 马天佑慌忙扶起,说道:“只怪我一时疏忽,料不到邓三泰会如此快来到,与你无关。只是他掳去明烈,到底意欲何为?” 黄戟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团,递与马天佑。接过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字:想救叶家孤种,今晚丑时于城西十里荒坟处等候。仅限教主一人,若多,请收尸。 字迹潦草,却是苍劲有力,墨迹深透入纸,显见内功深厚。马天佑大怒,把纸张扔于地上,用力一脚踏住,沉声说道:“好,我这就去会一会这个禽兽不如的邓三泰。” 浣儿大吃一惊,说道:“此时三更半夜,恐怕对方设有陷阱,不如大家一起去。”马天佑摇了摇头,说道:“他只允许我一个人前去,若去的人多了,会对明烈不利,大家留在此地保护叶姑娘,我自会把他打败,带明烈回来。” 黄戟脸带忧色的说道:“刚才那狗贼一手挟着明烈,与属下交手而毫无败迹,最后还让他逃脱,看来武功不在你我之下,教主一人前往,还须小心。我看他只是用明烈来要挟教主,并无伤害他的意思,若无胜算,不可久留,等回来再一起商量对策。” 马天佑点了点头,轻握浣儿柔荑,柔声说道:“不必担心,你马大哥有天神护体,任何妖邪都不能奈我何,你陪着叶姑娘,天亮之前我一定回来。” 浣儿嗯了一声,手心微微颤抖,突然扑入马天佑怀中,轻泣道:“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马天佑轻抚她如丝秀发,心中顿生万般柔情与豪气,充满自信的嗯了一声,然后大步出门,踏着夜色策马而去。 第十六章 应天教(22) 城里灯火通明,到处一片晕红,杯盏交欢之声不绝于耳,为着武林盟赛,各方豪杰云集于成都,更为这一城之下万城之上的繁华景地增添许多声色。城外皓月当空,大地换上银装,却是声寂人渺,偶尔从深谷传来一两声古怪的鸟叫,令人不寒而栗。 从西门出去,乃通往青城山之道,四周的山皆以幽为主,盛夏的白天行于此间,仍可觉空山僻静,凉风袭人,一到夜间,群峰更是一片死寂,即使有人说话,细听起来也不似人音,反而平添几分诡异。耳边只听得马蹄疾驰的得得声,马天佑却一点也不觉害怕,心中存着浣儿那一份柔情,而更多的是对叶明烈的牵挂与对邓三泰的愤怒。 自从打通任督二脉,武功疾增,他已不再惧怕世间任何事物,即使是地狱中的恶鬼,他亦有信心将其诛于剑下。当务之急,便是要在丑时之前找到那处坟场,然后与邓三泰决一雌雄,救出叶明烈。 十里,并不远,而那片坟场亦不难找,因为实在是太大了,坟头一个接一个,连绵起伏,几近数里。那萤火虫飘啊飘的,似幽灵的眼睛,到处游荡。地上跳跃的鬼火,见来了陌生人,似见着亲人一般,直窜而来迎接。 马天佑走入坟场,呼的一掌把扑来的鬼火打散,提用丹田之气,清啸一声。那声音如波似浪,在月光的烘托下向着四周飘去。酣睡中的群山,被这浑厚的啸声拦腰撞正,一时气愤不已,鼓足狠劲,腰身一挺,把啸声强撞回去。栖于树上歇息的鸟禽,感觉到了山势的抖动,即时展翅而起。但见群莺乱飞,百鸦鼓噪,空谷更显清幽。 马天佑朗声说道:“应天教教主马天佑,在此恭候邓三泰。”声音远远的传出,在山间回响。等待良久,却不见有人回音,此时离丑时尚远,马天佑只好翻身下马,盘膝坐于地上,凝神聚气,等待邓三泰出现。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仍不见有人出现,马天佑不禁有些焦急,暗忖不知这里是否就是邓三泰所说的坟场?自己坐于地上,四周坟头环抱,邓三泰说不定看不见自己,不如坐在马上容易看清。刚站起身,一条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现于面前。 身法是何其之快,马天佑却丝毫不惊,朗声说道:“来者可是邓三泰?”那黑影身穿黑色劲装,黑巾裹头蒙面,只露出一双凌厉而残忍的目光。嘿嘿冷笑两声,说道:“马教主果然是守信用的人,跟我来。”一招手,向着青城山方向掠去。 马天佑弃马急追,一路上两耳生风,渐跑渐远。一堆乱坟现于面前,四处杂草丛生,黑衣人跃入坟堆中,突然背向马天佑停了下来。 第十六章 应天教(23) 经过一番疾驰,马天佑虽然脸不红气不喘,起先距黑衣人不过一丈,至黑衣人停下,却已差了三丈,不禁暗叫一声惭愧,对黑衣人的轻功大为佩服,更加小心提防。 黑衣人缓缓转身,与马天佑对面而立,一双眼睛微现惊讶,沉声说道:“马教主好武功,请亮剑。”马天佑却不急于拔剑,从容不迫地看着黑衣人,说道:“阁下若是想试本教主武功,光明正大说出便是,何必用此下三滥手段,以一个小孩儿来要挟我?若是还有一点人性,就把叶明烈放了,我们好好的打一场。” 黑衣人冷笑一声,说道:“你想激我发火,让我上当?你还嫩了点,废话少说,拔剑吧,赢了就把人带走,输了把头留下,反正这里是坟场,死了不用费心找地方。” 马天佑摇了摇头,说道:“发不发火是你的事,能否留得下我的人头要看你的本领,这些都不是问题,我现在要看到叶明烈才能跟你动手。” 黑衣人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向不远处的一副破旧棺材走去,一脚把那破盖板踢开,从里面提出一个人来。月色之下看得清楚,那人正是叶明烈,双眼紧闭,软绵绵的弯曲着身子,看不出是死是活。 黑衣人提着叶明烈回到马天佑面前,晃了几下,伸指在他背后一点,便听到叶明烈啊的大叫一声,眼睛看见马天佑,方待叫喊,后背又被黑衣人伸指一点,即时闭眼无声。 马天佑噌的一声拔出长剑,怒喝道:“放了他。”黑衣人冷哼一声,走到棺材那边,把叶明烈重新放了进去,然后拔剑在手,对马天佑说道:“来吧,若打不赢我,我做个人情,便宜送这副棺材给你们两个。” 马天佑怒极反笑,大声说道:“那就看你的本事了。”长剑一抖一旋,坟堆中银光遍洒,一朵朵雪白的浮云,挟着凛冽的剑气,向奔来的黑衣人飘去。 黑衣人利剑泛着寒光,剑尖似针芒,刺穿凛冽的剑气,荡开飘缭的白云,长驱直入。马天佑大吃一惊,对方出招不见任何花巧,看似寻常,却轻而易举就破了自己的剑势。眼见利剑欺身,知道换招已来不及,急忙侧身避过,手腕旋圆,一招“云绕雾萦”,抡削黑衣人颈项。 两人俱是以快易快,剑影稍纵即逝,一招方出未满,另一招便已接连而来。荒野中四处充斥着嗤嗤剑气,却绝少有铁器交击的叮当之音。转眼之间,两人便已各出五十多招,却连衣襟都没有触及。 马天佑见对方出招杂乱无章,却招招指向要害,果断利落,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血溅坟场,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怯意。倒不是为了自己担心,而是怕救不了叶明烈。若果战败,自己不可能抛下他逃去,正如黑衣人所说,那副棺材便属于自己了。死在坟场中,倒是省去不少事,更何况还有一副现成的棺材,但如何对得起满腔柔情,在家中切切等候的浣儿呢? 第十六章 应天教(24) 本来坟头上杂草丛生,经两位高手用剑气修剪,如象一堆人端坐着同时削发为僧,顷刻便变成一个个秃头,清清爽爽的坐在那里。越打下去,黑衣人身法越快,剑气更加凌厉,剑影把马天佑裹得密不透风。 黑衣人嘿嘿冷笑,说道:“可惜啊可惜,马教主这身武功,再练上十年八年,相信世上再无第二人是你对手,偏偏要装甚么鸟英雄,管些不该管的闲事,今日便让我送你入地狱,到阎罗王面前悔过吧。” 对方出招太快,马天佑空有一身精纯内功,却是施展不出来,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见招拆招上,听到黑衣人这一番话,不禁大怒,用剑泼开狂袭而来的剑气,凛然说道:“大丈夫死又何惧?似你此等禽兽,当真是枉为杀手之称号,落到地狱,阎王定要罚你做千世猪狗,休想再回人间。” 黑衣人听到“杀手”二字,心中一凜,眼中掠过一丝恐慌,随即又回复正常,趁着马天佑说话的时候,疾刺而出的剑尖突然转为斜削,嗤的一声,完成了第一笔进账。 剑尖只在马天佑左肩轻轻划过,看似并无大碍,最多亦是划破些少皮肉。但马天佑却觉疼彻心扉,禁不自闷哼了一声。原来剑尖虽然入肉不深,但剑尖上所灌注的真气,直侵入骨,令人酸疼难忍,鲜血随之激射而出,比用剑直接刺入去更加难受。 面前剑影重重,马天佑不敢去封穴止血,唯有且战且退。心中暗叫不妙,照此下去,鲜血流干,武功再高亦会枯竭而亡。难道,我今日真要葬身此地?两人围着坟堆绕转,马天佑明显已处于下风,渐渐只有招架躲避之功,难有还手之力。因左肩流血不止,心有顾忌,右手亦受其感染,出招之间竟不敢用力,只怕一用力便会血流更急。如此一来,剑势更加凌乱,在黑衣人一招紧似一招的强攻下,险象环生。 再过片刻,血终于止住不流,马天佑心急如焚,本来要变白的脸反而添上一层红晕。避开一着险招之后,突然纵身向上掠去。凌于半空,身体突然倒转,头下脚上,急坠而下。同时长剑狂抖,耀出万道银光,如瀑布狂泻。 刹那间如闪电狂作,天地间的光芒陡增数倍,坟堆随着光影摇曳,忽隐忽现,煞是吓人。若是你有闲情逸志,又或是在一旁观看,可以摇头晃脑吟一句“疑是银河落九天”,但黑衣人站在一片耀眼的银光下,只觉头昏目眩,避之犹恐不及,哪有心情欣赏甚么银河落九天,纵是九仙女下凡,此等气势,谁敢去接?当下身形一矮,顾不上姿势优美,就地翻滚开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犹如春雷砸地,银光所到之处,一座高高耸起的坟头竟被夷为平地,漫天泥土纷飞,适才白光耀目,顷刻便被泥土掩盖得暗无天日。 第十六章 应天教(25) 剑尖触地,身形便已弹起,随即稳稳地立于地上。泥土于身体四周扑刷刷落下,马天佑变成了灰头垢面,正在此时,一把利剑悄无声息的刺向他后背。 泥土尽已落地,灰尘仍在半空漫步,令皎洁的月光变得混沌。两条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挟剑旋绕,那拖曳出的银光,把灰尘排列成一个个漩涡,在夜空下的坟场上旋转,显得极之迷离。 不远处,突然出现一副鲜红夺目的棺材,向着坟堆这边飞来。待其飞近,才发觉原来棺材有脚。一健壮少年,手托棺材,踏步如飞,行至坟边,仍是高举着棺材,目不转睛地看着马天佑和黑衣人打斗。黑衣人蒙着脸,马天佑满面泥尘,且两人身法快至极点,少年看了半天,仍没法看清两人面目,却已被两人精美绝伦的身法吸引。 看了半晌,少年仿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师傅,这里有高手过招,你老人家要不要出来看看?”棺材微微晃动一下,显见是里面有人翻了个身,一把阴森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不嫌累就看吧,我老骨头了,要多睡觉。” 旁边多了一个托着棺材的人,马天佑早已知道,只是要专心对付移形快鬼魅的黑衣人,来不及细看,心中却不免暗暗吃惊,暗忖一个邓三泰已够棘手,现在又来一个稀里古怪的人,若他们是一帮,自己必死无疑。正惊愕之间,听到少年说话,禁不自心中狂喜,大声说道:“三弟,是我,马天佑。” 那少年正是当日在树林中被干瘦老头捉走的武尚文,此刻听到马天佑的声音,不禁又惊又喜。才分别月余,马天佑武功竟长进如斯,与当日傻头傻脑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怎么不叫他吃惊?三兄弟这边刚结拜,那边便要分开,这短短一个多月,每日魂牵梦萦,仿似隔去数载,想不到竟在此地重遇,如何不令他欢喜?当即一声欢呼,大声说道:“二哥,我来帮你。” 此时轮到黑衣人大吃一惊,想不到他们竟是同路,虽说武功比马天佑略高一筹,但亦是胜在经验上,长久打下去,未必会占到更多便宜,若对方再来一人,莫说是高手,即使是不入流略懂武功的人,自己一分心恐怕亦会落败。而旁边的少年托着一副棺材,棺材里还躺着一个人,看他却一点都不吃力,不问而知绝对算得上是一位高手。正自苦寻脱身之计,只听马天佑说道:“二弟先去把那边棺材里的小孩救出来。” 武尚文哦了一声,手臂一屈,把托着的棺材砰然掷于地上。那副鲜红的棺材里传出哎呀一声,紧跟着棺盖被顶开,一个干瘦的老头站了起来,正是当是掳走武尚文之人。只见他站在棺材里满脸怒容,大声骂道:“你个王八小猴子,想摔死我不成?前两天刚让你摔坏一副棺材,今天这副若有个三长两短……”一想觉得不对,三长两短指的不就是棺材吗?把话又咽了下去。 第十六章 应天教(26) 武尚文根本不理他在说些什么,大步走过去揭开棺盖,一把提起了里面的叶明烈,也是晃动几下,见无反应,大声说道:“二哥,这是个死人啊?” 马天佑见来了帮手,开始气定神闲,说道:“他被点了昏睡穴,你帮他解开就行了。”武尚文哦了一声,拍开了叶明烈的穴道,见他眼睛张开,刚想放下,突然见他一拳向自己小腹击来,心中觉得好笑,手臂上扬,手腕一翻,把叶明烈高高举于头上,说道:“你小子好不懂知恩图报,老子救你一命,你却来打我?若不是看在二哥的份上,我一脚把你踩进坟里。” 马天佑见武尚文把叶明烈高高举起,急忙叫道:“三弟休要伤他。”叶明烈身体悬空,仰面朝天,听到马天佑的声音,大声说道:“教主快来救我。” 武尚文一愣,把叶明烈放于地上,问道:“谁是教主?”叶明烈适才听到马天佑称他为三弟,知道果然是来救自己,便用手一指马天佑,面带自豪的说道:“马大哥便是大名鼎鼎的应天教教主。” 月色之下,虽然身法奇快,但仍可看见马天佑身上血迹斑斑,武尚文从背上取下弓箭,大声说道:“何方狗贼,敢伤我二哥?”弓如满月,箭如流星,伴随着说话声音,直向黑衣人后背射去。 黑衣人耳闻破空之声甚烈,头也不回,反手抡腕,利剑急旋,准备把箭打落跟着逃走。眼前一个马天佑已是不易对付,现在又多了个少年帮手,而且还有一个被少年称为师傅的干瘦老头,再不逃走,恐怕性命难保。 只听当的一声,利箭被剑扫开,身形却晃了一下,握剑的手被震得虎口流血,心口不禁大吃一惊,想不到那少年的力道竟然如何之大,若他发连珠箭,恐怕自己也无能力挡得开第二箭。 武尚文一箭既出,见黑衣人头也不回,竟然反手用剑来格,心中觉得好笑,暗忖看你是否真的挡得开?他对自己的天生神力一向自负,便也懒得再出第二箭。待见到黑衣人轻而易举的把箭拨开,心中才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个黑衣人不但身法奇快,连内功亦如此深厚,更加佩服马天佑,身上受伤居然还能与他打个平手。心中亦开始觉得奇怪,才分别月余,二哥的武功怎么进展得如此神速? 正在此时,只听黑衣人惨哼一声,左胸鲜血狂涌,利剑在马天佑剑身上用力一拍,人便凌空跃起,向后斜飞,半空中腰身一拧,急速向远处掠去。 马天佑大喝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想走?没那么容易。三弟帮我照顾明烈,我去诛此狗贼。”足下一顿,跟着飞掠而去。原来刚才他趁黑衣人反手拨箭,身形微晃之时,长剑疾如闪电向黑衣人左肩劈下。黑衣人虽然闪避神速,保住了一条左臂,但左胸却被长剑划出一道深长的血口,加上剑气的侵袭,差点刺穿心脏,鲜血狂涌而出,哪敢再恋战? 第十六章 应天教(27) 星月虽亮,但树木莽莽,莫说是夜间,即使白天,要追一个人恐怕亦非易事。黑衣人身负重伤,身形却丝毫不受影响,急掠数里之后,如孤鸦投林,瞬间便隐没于丛林中。但见空山寂寂,百花无声,哪里还追得上?马天佑无奈,只得悻悻而回。 折回坟堆,却又大吃一惊,方才一场恶战留下的痕迹仍在,唯独不见人影。三弟哪里去了呢?他应该在这里照顾明烈等我回来的啊,难道发生了什么意外?那副鲜红的棺材也不见了,棺材里的干瘦老头他是见过,知道他的武功尚在自己之上,即使风影再世,亦不可能在三两招内把他打发,自己来回不过一柱香功夫,为什么一下全都不见了呢? 看着被自己和黑衣人搅得乱七八糟的坟堆, 心里不禁打了个冷战,难道是猛鬼?阴风阵阵,双腿有些发软,顾目四盼,仿似鬼影重重,把自己围中当中。腰身一拧,跃出了坟堆,随即撮唇一声清啸。 再过片刻,依然不见武尚文等人回来,马天佑开始心急如焚,施展轻功在周围疯狂搜寻。直至天色将明,连个鬼影都见不到,只好把衣服上的血迹洗去,回到最初的坟场,骑马回城。 应天教门外有两个教众看守,见马天佑回来,急忙开门迎进。浣儿听到马天佑的声音,如燕子般飞了出来,紧紧抱着他,喜极而泣。后面跟着出来的是黄戟和叶明秀等人,亦是一脸喜悦。马天佑因不见了叶明烈,心中不安,正不知该如何向大家交待,突然一眼看见叶明秀后面跟着一个小孩,竟是自己寻找了整夜的叶明烈。 叶明烈亦飞扑过去,拉着马天佑的衣服说道:“教主终于回来了,我想死你了。”说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马天佑一手搂着浣儿,一手去帮叶明烈擦泪,笑道:“我找了你一个晚上,回来就好了,不哭。” 等他止住哭泣,马天佑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我三弟呢?”叶明烈擦了擦眼泪,说道:“教主去追那狗贼之后,你三弟便问起你最近的事,我正说着,那个棺材里的老头突然跳了出来,凶巴巴的说道:”你王八羔子摔得我一身骨头都散了架,快带我去找点酒喝,管人家那么多闲事干什么?‘你三弟不肯走,却被他一下点了穴道,扔进棺材里头,然后老头又大声说道:“你不肯走,老夫就让你占点便宜,等找到酒喝,有你好受。’说完他自己一手就把棺材扛了起来。 “你三弟开始求饶,要老头放了他,把我也一起带上。最后老头不耐烦,就放了他,自己躺进了棺材里。你三弟一手扛着棺材,一手拉着我回到城里。开始城门的卫兵见他扛着一副棺材,不让进城。他就说本来两兄弟抬着父亲去埋葬,挖好了坑才发现还没有死,所以又抬了回来。那些卫兵看见棺材里果然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头,便让我们进了城。 第十六章 应天教(28) 在城里找了个酒馆,你三弟趁着老头喝酒的时候,把我送了回来,还让我转告教主不要去找他,等他把那个死老鬼杀了再来找你。“ 马天佑听说武尚文被那个老头要挟,不禁担心起来,便向黄戟问道:“黄护法是否听过有一个整天躺在棺材里的老头?” 黄戟即时答道:“照此看来,此人可能是湘阴活尸,他的名字没人知道,也没门没派,武功却是极高,终日躺在棺材里,连喝酒吃饭也喜欢在棺材里进行。走到哪里,棺材就跟到哪里,给他扛棺材的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年青人,偶尔他也会传授一些武功给那些为他扛棺的人,却不允许逃跑,若是逃跑,无论追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把那个人杀掉。他也有慈悲的一面,若是扛棺的人到了二十五岁,便可以获得一笔数额不小的金银财宝,回去娶老婆成家,生活比原来好上十倍。湘阴活尸便继续去物色另外一个年轻力壮的人来扛棺材。” 马天佑不无担忧的说道:“我三弟才十七岁,何年才能熬到二十五?而且他的脾气暴躁,刚才明烈还说他要杀死湘阴活尸才来见我,但那个老头的武功那么高,我三弟岂会是他的对手?大家以后看见他们,要速来告诉我,我们一起去把他救出来。” 黄戟见马天佑左肩受伤,便说道:“教主去追邓三泰,结果如何?”马天佑摇了摇头,说道:“邓三泰武功果然厉害,受了重伤仍然行动自如,我担心明烈,所以没有继续追下去。” 叶明秀眼含热泪,对着马天佑深深一揖,说道:“此番多亏马教主救回我弟弟性命,又帮我教训了邓三泰那个狗贼,此恩此德,不知何世才能回报。教主武功盖世,小女子有一个不情之请,望教主成全。” 马天佑正色道:“惩恶锄奸,乃我教宗旨,叶姑娘与浣儿又是姐妹,我焉有不顾之理?有什么要求,姑娘不妨直说。” 叶明秀又是深深一揖,说道:“我知道这个请求会令教主为难,但叶家只剩下明烈一脉香火,我不想九泉下的父母不安心,所以想请马教主收愚弟为徒,不知教主能否屈尊教他一些武功?” 这一要求果然令得马天佑有点为难,想了一下说道:“这个……我并非不想收令弟为徒,但应天教刚成立,要面对的事情很多,恐怕抽不出太多的时间教他武功,反而会耽误了他,不如……” 连说几个“不如”,却不知不如什么。一直依偎在马天佑身边的浣儿笑道:“不如这样吧,由黄护法收明烈为徒,我们有空也教他武功,大家觉得如何?” 黄戟一拍心口,爽快的说道:“只要叶姑娘不嫌我的武功低,在下必倾囊而授。”浣儿笑道:“黄护法那天和马大哥大战五百回合,乃是不分胜负,你说自己武功低,岂不是说马大哥武功也不行?” 第十六章 应天教(29) 黄戟知道浣儿是在顾全自己面子,暗叫一声惭愧,心道:“虽然五百个回合不分胜负,但五百零一个回合我就败了。” 叶明秀一听大喜,当即叫叶明烈跪下,向黄戟叩了三个响头,算是有了师徒的名份。马天佑见如此结局,亦是心中欢喜,说道:“天色将明,大家快回房歇息吧。” 大家应喏一声,各自回房歇息,浣儿则扶着马天佑回房,为他的伤口敷药,看着马天佑睡着,才轻手轻脚回房歇息。其实马天佑并没有睡着,这两天浣儿对他更加的柔情似水,动不动就投怀送抱,哪里象是兄妹,简直就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在旁人眼里,都觉得自己和浣儿是天生一对,自己不好解释,更糟糕的是,浣儿仿似已完全进入了角色,唇角眉梢,无处不尽露情意,长此下去,怎说得清呢?遥儿啊,你到底在哪里呢?为什么还不出现? 今日见到武尚文出现,更加勾起了他对云遥的思念,那个精灵般的小姑娘,虽然不似浣儿般柔情似水,但她对自己的情意,却是如此的令人刻骨铭心。闭眼,睁眼,长吁,短叹,伴着雄鸡的啼鸣一唱一和,直至天光大白,才迷迷糊糊睡去。 袁得天果然守信,而且神通广大,日至晌午,带着两个随从来到了应天教,告之衙门那边的事情已经办妥,由原来只能收五十个人的名额扩大到一百个,那一百人的银子他已交给官府,意思就是说以后应天教招人不用再向官府交钱;另外他又拿出五百两银子给马天佑,说是作为庆贺应天教复教的礼物。马天佑等人自然是感激不尽,虽然一百个名额还是嫌少,但总比五十个要强,当下便摆下酒席,请袁得天痛饮。袁得天见到浣儿,亦是满心欢喜,喝得酩酊大醉之后,摇摇晃晃的由随从扶着回去。 午后,酒席已散,马天佑便和两位长老及黄戟浣儿等人开始商量招人之事。突然有教众来报,外面有一个姓周的人来求见教主。马天佑一听来者姓周,已猜到此人是谁,心中一阵狂喜,三步并作两步,向着门外奔去。 来者果然是周彥风,当日见薛忠带走云遥,自己不好跟着,便返回去找马天佑,找了十天,始终是一无所获,心想不如到成都去等,或许还有机会见到。一进入成都,便听到有人谈论应天教之事,还说应天教教主正是马盖龙的儿子马天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问明地方所在之后,径奔而来。 兄弟相见,自不免相拥而泣,互道思念之情。两位长老得知周彥风乃衡山派大弟子,且是马天佑的结义兄弟,心中大喜,暗忖应天教又多了一位高手,便派人继续摆下酒席,为周彥风接风。 第十六章 应天教(30) 席间,两位长老邀周彥风入教,周彥风笑道:“我二弟乃应天教教主,即使你们不说,我也会赖着不走,只是我以后不能叫二弟了,要改称教主。” 马天佑笑道:“大哥以后还是叫我二弟好了,听起来习惯一些。”周彥风说了句“岂敢”,便把当日分别后的情况说了一遍,却始终没有提及薛忠出现之事,只说自己和遥儿把十一寡妇杀了。其实他早已知道云遥是薛忠的女儿,见马天佑已经坠入情网,怕他知道后伤心难过,所以不不忍心说出真相。 马天佑听说云遥已回到成都,心中一动激动,脸上登时红了起来,暗忖很快便可以见到她了。当下把自己误闯桃花谷,无意中打通任督二脉,并认识浣儿,之后打败长白两仙叟,中计后又结识黄戟的遭遇一一道出,听得周彥风拍案叫绝。周彥风听说武尚文尚在人间,便稍为放心,忆起当日三兄弟由相识到相知到结拜,而最后各分东西,生死难卜,想不到此时却同时在成都出现,真是令人不胜感慨。 马天佑一连喝下三杯酒,说道:“老天保佑我们能够兄弟重逢,今日我便要陪大哥一醉方休。”众人见他兴致甚高,亦跟着开怀畅饮起来。一时间杯来盏往,喝得不亦乐乎。论功力,马天佑比周彥风深厚,但论酒量,却是相差甚远。不过片刻,座上便多了两个关公。黄戟本来就长着一张红脸,喝不喝酒都是这个样,马天佑之前已陪袁得天喝了不少,现在再喝,心里又总是想着云遥,脸红得更快,已经快追上黄戟了。而周彥风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即使把他扔进酒缸里泡着,也会面不改色。 再喝下去,马天佑的脸更红,视线开始有些模糊,终于忍不住,打着结巴问道:“大、大、大哥,遥儿现在在在在哪里?”周彥风方待说话,浣儿已抢着问道:“遥儿是谁?” 周彥风一愣,支吾着说道:“是我们的一个老朋友,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马天佑唉了一声,一脸失望,正想再说,却听到韩星轻咳了一声,脸上有些不悦,对浣儿说道:“教主喝多了,圣女扶他回房歇息吧。” 浣儿开心的嗯了一声,把马天佑的手放在自己肩上,搀扶着他回房。周彥风看着马天佑的背影,心里不禁暗暗叹息一声,忖道:“他究竟爱哪一个多些呢?” 进得房间,幽香更是袭人,马天佑脑海中即时浮现当日初见云遥之时的情景,情不自禁的说了句“好香”,伸手去搂浣儿的纤腰。 浣儿感觉纤腰被一条手臂紧紧缠住,羞得满脸通红,把马天佑轻轻放倒在床上,柔声说道:“马大哥喝醉了,乖乖的歇息一下吧。”岂料马天佑手臂并不松开,反而缠得更紧,向下一拉,浣儿整个人便倒在了他身上。 第十六章 应天教(31) 温香软玉入怀,两片樱唇炽热似火,冰肌玉肤滑腻似酥,令得马天佑醉意更浓,似飞坠仙境,迷迷糊糊之中,一片雪白映入眼帘,与那衣服之颜色又截然不同,而且更加之柔滑,宛转起伏之处更臻完美。 此情此景,纵是钢铁,亦要熔化,马天佑体内如烈火焚烧,喃喃自语的说道:“遥儿,我想死你了。”伸手去触那一片雪白。 浣儿心中一惊,用力推开马天佑,迅速披衣掩住那一片雪白,怔怔的看着他,问道:“遥儿是谁?”却见马天佑已闭上双眼,沉沉睡去。过了良久,耳中听得鼻息声渐变均匀,浣儿脑内一片茫然,红着脸走出了房间。 皓月当空,马天佑轻轻走出房间,酒意全醒,大脑却一片混乱。那一片雪白时隐时现,比月色更加温柔,更加朦胧。那个人是谁?遥儿?浣儿?不,遥儿不会有那么白,也不会有这么温柔。答案似乎已经明确,但是,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是不是大家都喝醉了呢?为什么一个人都看不见?浣儿在哪里呢?不知不觉已行至浣儿房间门口,抬起手刚想敲门,却又忍住,摇了摇头走了开去。 日间一场豪饮,大家本想陪周彥风喝个痛快,岂料喝到眼冒金星,周彥风仍在自斟自饮,悠然自得。直至夜幕降临,大家只好甘拜下风,各自回房歇息。唯独有一人却是睡不着,此人便是浣儿。从黄昏于房间坐至目前,脸上仍是火辣辣的,一颗心狂跳不止。对于那一场缠绵,始终无法释怀。在马天佑的手即将触及那一朵含苞待放的春蕾时,自己却推开了他,这究竟是错还是对呢? 凌乱的脚步声,经过门前时停了下来。浣儿全身一阵颤抖,羞得低下了头,不敢去看房门,一张脸红得如三月桃花。担心而又渴望的事情却没有发生,脚步声只是在门外稍为停留了一下,又渐渐远去。缓缓抬起头,目光变得无助,喃喃的说道:“遥儿是谁?” 月儿随影移动,始终是不偏不倚地罩在头上,马天佑斜靠在庭院中的一棵树上,长长的叹息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遥儿,你到底在哪里?你再不出现,我又要做错事了。” 树影摇曳,传来一声低低的娇笑,眼前突然多了一个绿衣绿裙的美人儿。马天佑疑是酒醉未醒,擦了擦眼睛,发觉绿影依旧。那盈盈浅笑,带着几分俏皮,不是云遥还会是谁? 云遥笑道:“马大哥要做什么错事?”声音是如此熟悉,仿似已整整听了一辈子,却仍觉意犹未尽,不需要用莺声燕语来形容,却有着一种亲人般的感觉,让人百听不厌。马天佑两眼已经开始湿润,把这段时间的思念完全灌注于双臂,紧紧搂住了云遥。此刻他已经不再担心美梦会突然惊醒,亦不用再担心松开手后会突然凭空飞来一记耳光。 第十六章 应天教(32) 云遥任凭马天佑紧紧的抱着,展现出少见的温柔,把头深深的埋进他的怀里,尽情享受那剧烈的心跳与炽热的体温。 过了良久,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紧紧的搂着对方,任由跳跃的心无声的传递思念。群星悄悄隐退,月光亦渐变柔和,成都的夜晚原来是如此恬静,如此美丽。 “马大哥”,声音婉转如莺啼,在柔和的月色下,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嫦娥。浣儿不知何时站于马天佑背后,温柔的打破的这一场寂静。 相拥中的两人即时分开,有些懊恼,又有些不好意思。马天佑转过身来,见浣儿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心中竟生出一丝内疚,呐呐的说道:“浣儿妹妹这么晚还没睡吗?”看着她,那一片雪白又浮现眼前,脸上不禁微红。 浣儿嗯了一声,莲步轻移,如往常一般伸手挽住马天佑手臂,说道:“天气闷热,想出来透透气,原来马大哥也在这里。”目光投向云遥,咦了一声,问道:“这位姑娘是谁?怎么来了也不请她进去坐坐。” 云遥张大惊愕的双眼,紧紧的盯着她那挽着马天佑手臂的手,颤声问道:“马大哥,她是谁?” 马天佑脑内一片混乱,千头万绪竟无从理起,涨红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掌影晃动,如一把锋利的刀,快如闪电向浣儿的手臂劈去。 劲风袭来,马天佑即时醒觉,手臂轻拂,把浣儿推开,手肘翻转,托住了云遥如刀锋的手掌。 云遥被他手肘一托,掌劲即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心中怒极,手掌上扬,只听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给了马天佑一记耳光。 五道清晰的指印即时现在脸上,马天佑呆呆的站着,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云遥强忍眼泪,哼了一声,用力一顿地,柳腰轻旋,跃起便走。马天佑叫了一声“遥儿”,掠起急追。浣儿略一迟疑,亦紧随两人而去。 三人各怀心事,于月色之下飞檐走壁穿街过巷,由北向南掠去。越走越是偏僻,夜色亦仿似更加昏暗,马天佑刚从屋顶上跃下,却发觉云遥已经消失无踪,心中大急,扯开喉咙叫道:“遥儿,你在哪里?” 一把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小子,乱喊什么?”说话声中,一青袍大汉,衣服上绣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挥掌向马天佑击去。 掌风凛冽,血腥味扑面而来,马天佑来不及细想,跟着一掌拍出。“篷”的一声,两掌相交,四周房屋被掌风震得摇晃不定。青袍大汉屹立不动,而马天佑却被震得身形微晃。 青袍大汉咦了一声,眼中露出惊讶之色,另一掌跟着快速击出。又是篷的一声,马天佑却连退两步,脸上仿似甚为痛苦。原来他的左肩被邓三泰划伤,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接下如此重的一掌,始终还是有影响。 青袍大汉不知其中原因,以为是马天佑体力不支,心中暗喜,身形前掠,双掌齐出。空气中即时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击出的双掌通体透红,唯独掌心处隐现紫黑,在月色下看来,如同地狱中突然伸出的一双鬼爪,任何人都休想逃出去。 第十六章 应天教(33) 刚愈合的伤口又迸出血来,马天佑一咬牙,默运神功,抬起双掌,迎着通红的铁掌推去。这一下他是拼尽全力,全然不顾伤口流血,暗忖就不信这次你还能把我震退。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震得屋顶上的瓦片格格滑动,青袍大汉面膛变得紫黑,眼中惊讶尽露。自从毒砂掌练成以来,还未有人能够硬生生的接下自己双掌而若无其事。一个月前还是不堪一击的马天佑,此刻被自己双掌猛击,却是屹立如泰山,双目神采飞扬,丝毫不见受伤之状。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双掌一错,再次沉肩坠肘,气注双掌,挟着缕缕黑烟,一招“恶鬼推车”向马天佑心口印去。嗤嗤的破空声中,瓦片纷飞而来。青袍大汉被迫撤掌,向后跃开丈余,避开袭来的瓦片。 清朗的月色之下,一少女白衣似雪,正于屋顶上弯腰捡瓦,似仙女散花般向青袍大汉射去。马天佑方才拼尽全力接下如钢铁般的双掌,手心如被火灼,疼痒难忍。虽然没有被震退,但却比震退更难受十倍,气血一阵翻涌,似要于喉间喷出。强行压住,血腥味又再铺天盖地而来。心中略一犹豫,方待跃开,却见瓦片飞袭青袍大汉,根本不用抬头,大声说道:“此人便是薛忠,你的杀父仇人,浣儿妹妹快来杀了他。” 怒叱声中,一团白云飞舞而下,身形几度旋转,即将落地之际,藕臂疾伸,玉掌如剑,向薛忠项上削去。青袍大汉正是薛忠,听完马天佑说的话,心中一愣,却猜不出来者是谁,见她玉掌劈来,暗哼一声,扬手一掌拍去。 马天佑看得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大声说道:“小心,他掌上有毒。”浣儿心中一凜,见击向自己玉腕的手掌红中透黑,不敢硬拼,即时撤掌,另一边罗袖轻拂,人便跟着斜翻开去。 薛忠见她临危不乱,那轻飘飘的罗袖拂在铁掌之上,劲风飒然,心中亦是一凜,沉声喝道:“你是谁,我与你有何冤仇?” 话音刚落,马天佑已飞扑而来,十指如钩,一招“老鹰觅食”向薛忠面门抓去。浣儿粉脸凝霜,娇躯一拧,揉身而上,舞动双袖如两道白练,愤然说道:“谷如空之女谷思浣,今日前来替父亲报仇。” 当年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于绵山围攻应天教,谷如空为了救遭人暗算的马盖龙,奋不顾身力战天下群雄,虽然到最后坠崖身亡,但他的杀气和剑气,只要是当日在场目睹的人,无论经过多少年,想起都会不寒而粟。此时听到“谷如空”三个字,薛忠不禁大吃一惊,夺去谷如空性命的,正是自己的一记“毒砂掌”。马盖龙虽然不是自己亲手杀死,但也洗脱不了关系,马天佑要为父母报仇,为应天教报仇,他也无话可说。而现在站在面前的还有谷如空的后人,就更加是无话可说了。 第十六章 应天教(34) 重重的哼了一声,阴沉着脸说道:“既然今日这么人齐,休怪我手下无情,唯有让你们重蹈复辄,陪父辈去吧。” 马天佑剑眉陡轩,仰天狂笑说道:“狗贼休得张狂,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你敢承认,证明你也算得上是条汉子,即使你今日有能力杀我,但应天教万众一心,迟早有人能让你尝尝报应的滋味。” 此话一出,薛忠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看着如怒狮般的马天佑,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涌上心头。暗忖若不除此人,日后便再无宁日。心中默默说道:“女儿啊,不是为父的狠心,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毒掌如狂风暴雨般飞袭,掌风更加凛冽,月儿仿似变成了黄昏的落日,把冷清的街道照成一片晕红。 马天佑与浣儿皆是手中无剑,笼罩在一片红影之中,血腥的味道更浓,浓得仿似已看见自己熔化在这一片红影当中。浣儿只是靠着一双罗袖,以曼妙的身法于红影中游走,渐渐被那血腥味迫得胸口发闷,呼吸困难,凌空跃起,呼的一声,向着薛忠喷出一口鲜血。 鲜血溶入红影,随即化作一粒粒血珠,向着马天佑和浣儿反射回来。马天佑见浣儿受伤,心中吃了一惊,急忙挥掌去拍开血珠。浣儿莲足甫一沾地,罗袖急挥,抢在马天佑之前,娇叱一声:“分花手。” 但见血珠变得更圆,看上去似是坚硬无比,疾如流星向红影飞去。只听“卜卜卜”的声音响起,一些血珠撞在红影之上,即时散成无数的血点向四处飞溅,另一些血珠却穿透红影,长驱直入。 伴着一声闷哼,红影消失,薛忠身形向后掠开丈余,阴沉的脸上沾满鲜血。原来他被浣儿用分花手拂来的血珠击中,虽然外家功夫已臻极化,但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其威力不亚于被铁弹狂袭。 红影消失,浣儿心口一阵舒畅,看着马天佑被鲜血染红的左肩,关切的问道:“马大哥还受得住吗?”马天佑见她受了伤,还反过来关心自己,心中一阵感动,方待说话,却突然眼中现出狂喜之色。 薛忠的背后,冷清的街道上,云遥悄然而立,脸上神情怪异,眼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哀伤。这种哀伤与她的年纪极之不相衬,但只要看上一眼,你立刻就能感受到那是一种真正的哀伤,因为在她这种年纪是很难装得出哀伤的模样。她若是想哭想笑,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有时候甚至会边哭边笑。没人会怀疑这种年纪的小姑娘哭笑之间是否有假,因为她哭的时候,泪珠儿早已为她作好准备,随时涌出;当她笑的时候,无论阴天下雨天,太阳也会立刻走出来捧场。而哀伤仿佛与这种年纪无缘,若非遍体伤透,绝对不会在脸上显现。 第十六章 应天教(35) 马天佑以为她是为之前的事生气,大声说道:“遥儿快来帮我杀了这个狗贼,回去我再跟你解释。”浣儿虽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但亦是满怀期待的看着她。刚才一路追来,发现她的轻功比马天佑还高,武功自然也不会弱,若她出手,胜算便多了一畴。 岂料云遥仿似听不见说话,站着一动也不动,眼中哀伤更浓,月色之下,看得见她那娇小的身躯在微微的颤抖。马天佑一愣,耳边传来一声冷笑:“受死吧。”面前红影又再涌动。 不多时,浣儿又再开始娇喘连连,喷出一口鲜血却被红影吞噬得无影无踪,连使用分花手的机会都没有。马天佑左肩鲜血亦是汨汨流出,左臂渐渐无力挥动,同时又要分心照顾浣儿,两个打一个,不但占不到便宜,反而险象环生。心中更加焦急,不断用眼去看云遥,想知道她为什么不出手。 蓬的一声,那红中透黑的毒掌竟然印在了马天佑的左肩,流出的鲜血被拍得满天乱飞,似天空降下一阵血雨。鲜血洒落头上身上,连站在身侧的浣儿,一身白衣亦被这飘落的血雨沾红,不禁惊呼一声,吓得花容失色,差点晕厥过去。 左臂软绵绵的垂着,已感觉不到痛楚,鼻中嗅得鲜血被灼焦的味道,双眼被自己的鲜血模糊,知道死神即将降临。马天佑奋力一掌推开薛忠的手臂,大声说道:“浣儿快走,回去找大哥和黄护法为我报仇。”。 浣儿星目凝珠,吐了两口鲜血,一张俏脸更加雪白,犹胜身上衣服。听到马天佑叫自己快走,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容,断然说道:“我不走,当年马教主身受重伤,我爹爹也不肯抛下他不顾,今日与马大哥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马天佑心中无比感动,满含温情的看了她一眼,想伸手去抱抱她,突然却想起了站在一旁的云遥,心中又是一阵难过,眼睛再也不去看她,对着浣儿点了点头,说了声“好”,用剩下可以活动的一条手臂,满灌真气,将生死置诸度外,猛然推出。 突然听到云遥幽幽的说道:“爹爹不要再打了,我们回家吧。”马天佑虽然眼睛没有看她,但心里却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她的一举一动,听到她这一句话,顿时如五雷轰顶,击出去的手掌又突然撤回,愕然的看着她问到:“你爹爹是谁?” 盈盈泪珠夺眶而出,云遥没有回答,仍是幽幽的说道:“爹爹走吧,我想回家,我以后再也不会任性了。”薛忠哼了一声,没有理她,沉声说道:“你瞎眼了吗,连我薛忠的宝贝女儿都不认识?枉你还敢自称应天教教主。看在死去的马盖龙和谷如空的份上,本来还可以饶你们一死,但我实在不忍心看到我的女儿伤心,今天的事,只能怪你们有眼无珠,接招吧。” 毒砂掌红得象烧着了的火碳,手掌四周似有无数火焰在跃动,当这跃动的火焰全部钻入马天佑心口,世界变得如此安静。那一掌正印在马天佑左胸,而他却似毫无反应,瞪大眼看着云遥,自始至终连手臂都没有抬起过。那一掌如灼热的铁块,而他的心却寒得结冰。 浣儿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遥儿的脸却越来越清晰,慢慢的飘了过来,突然变成了一条毒蛇,张开血盆大口,眼里就看见了一片血海。 第十六章 应天教(36) 他慢慢的倒了下去,倒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眼前的血影渐渐退去,代而是一片雪白的世界,那是绵山的冬天,是罗浮山悠悠的浮云,是轩辕爷爷颤动的胡须,是浣儿妹妹身上的雪衣,以及白衣褪去后那娇嫩的雪白。 浣儿紧紧的抱着他,感觉他炽热的身体刹那间变得冰冷,心中一阵凄然,对迎头拍下的毒砂掌视若无睹,温柔的用衣袖去抹马天佑嘴角涌出的鲜血。等那一掌落到头上之时,自己便可以永远的这样抱着他,再也不用担心会分开。 绿影晃动,快得连薛忠亦来不及反应,却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后背“风门穴”被重手法戳中,心念尚未转动,便倒在地上晕睡过去。心中一片茫然,动作仍是迅捷无比,云遥把薛忠点倒后,取出一粒还魂丹,俯身塞入马天佑口中,怔怔的看着他那苍白的脸,说道:“快带他回去疗伤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浣儿看到倒在地上的薛忠,即时从死亡的感觉中回过神来,愕然的看了一眼满脸泪痕的遥儿,一言不发,抱着马天佑向应天教飞掠而去。 看着奄奄一息的马天佑,应天教上下束手无策,亦无人敢帮他推宫过血,因为他体内经脉尽乱,任何一丝与他体内发生抵触的真气进入,都可能致使他死亡。浣儿彻夜无眠,垂泪至天明,却始终不见马天佑醒转,气息渐变微弱。 次日,韓星派人于成都城内请来数名医师,外敷内服忙个不停。至傍晚,马天佑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呼吸稍为厚重,大家均喜形于色。至夜半,原来苍白的脸变得血红,呼吸急速异常,浣儿吓了一跳,伸手一摸马天佑额头,灼热似火,慌忙唤来黄戟等人,再次派人去请来医师,折腾到天亮,马天佑血红的脸又回复苍白,急速的呼吸变为气若游丝。 一连三日,遍寻成都附近名医,马天佑仍是昏迷不醒,身上忽冷忽热,脸上时而苍白,时而变得血红,呼吸强弱不定。看着衣不解带,不眠不食,终日守在马天佑床边的浣儿,周彥风等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照此下去,未等到马天佑醒来,浣儿可能已先他而去。 应天教教主马天佑身受重伤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很多人都不禁摇头叹息,想不到应天教刚成立,教主便遭遇不测,看来是没有机会再复当年雄风了。 当日捉到玄王,黄河帮上下一片欢腾,至此,终于拥有了镇帮之宝。次日便由藤索臣和颜帅带着本堂坛主及教众,浩浩荡荡的护着玄王回郑州。展仝要主持接着而来的武林大赛,所以便留了下来,和薛忠一起回到成都。 第十六章 应天教(37) 藤索臣与颜帅性格水火不容,在两人启程时展仝再三叮嘱要以大局为重,绝对不可以为了小事争执。两人亦知事关重大,各自向帮主作出保证,然后结伴而行。薛忠久居成都,这一带熟人甚多,武林大赛自然少不了他去张罗,所以要跟着帮主留在成都。 成都,黄河帮的大厅内,展仝、薛忠及七位坛主俱在。因氐坛坛主吕震在剑阁上被人用碎心掌杀死,青龙堂下的七位坛主目前只剩下了六位,加上被薛忠留下的简伤,刚好是七位。 展仝目光环扫,最后落在薛忠面上,缓缓的说道:“你确信马天佑必死无疑?”薛忠微一躬身,说道:“必死无疑,那一掌正打在他的心口上,纵有神医再世,亦是回天乏力。” “可他现在还没有死,而且应天教正在到处觅寻名医为他疗伤。” “据属下所知,那些名医都认为他必死无疑,为他治疗,只是稍尽人意罢了。” “话虽如此,但世事并非绝无可能,做任何事都不可大意,薛堂主当时为何不多给他一掌,免得夜长梦多?” 薛忠脸上一红,自己当然也不想夜长梦多,但破坏自己计划的却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虽然事后对她也大发雷霆,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让帮主知道,当下讷讷的说道:“属下对自己的武功过于自负,见他当时已倒了下去,便没有再出第二掌。” 展仝对他的回答甚为满意,亦相信马天佑必死无疑,额头舒展,微微笑道:“应天教复教,之前竟然毫无先兆,听到这个消息,当真是吓了我一跳。幸好薛堂主处理得当,及时除去大患,但应天教尚有不少人在成都活动,以后还需密切留意,阻止一切于我帮不利及影响武林大赛的事情发生。” 薛忠见帮主没有怪罪的意思,心中稍安,急忙躬身应喏。站在他身边的角坛坛主吴俊辉,突然说道:“帮主若是不放心,属下于此间亦识得一些名医,不如叫他们在药里作些手脚,担保马天佑活不过今晚。”他知道云遥心中挂念的,正是马天佑,这些天来一直对他恨之入骨,听闻薛忠将他打成重伤,心中大为喜欢,暗忖此后云遥便属于自己了。为防万一,便趁机献策将他除去。 展仝面色一沉,有些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凜然说道:“以后休要再说此种话,以免让他人耻笑。黄河帮乃天下第一帮,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小小一个应天教,展某并不放在眼内,只是担心他们胡作非为,有碍此番武林大赛罢了。” 吴俊辉被帮主斥责,脸上微红,说道:“属下一时糊涂,望帮主恕罪。”言毕低眉垂首,不敢再作声。 展仝点了点头,说道:“吴坛主亦是为本帮着想,其心可嘉,何罪之有?武林大赛将近,大家要同心协力,待武林盟主选出后,由其带领中原各大门派,与我帮一道,共同协助朝廷抗击契丹,此乃今番武林大赛的真正目的。对企图破坏武林大赛的人,大家不可不防,特别是剑阁上出现的一老一少两个蒙面人,与吕坛主被害之事有莫大关连,那个年青的,极其可能便是马天佐,若是碰见,格杀勿论。” 想起碎心掌与剑阁上出现的两个武功盖世的蒙面人,众人皆心中一沉,只希望他们不要在成都出现。想当日黄河帮三大堂主加上一众坛主,都没法将他们留下,那黑衣老者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只用一招便震退薛忠,而且居然赤手空拳活捉玄王,武功之高可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藤索臣与颜帅已离开成都,黄河帮实力减去大半,若再度碰上,试问谁能抵挡得住?碎心掌的滋味,又有谁想去尝试? 第十六章 应天教(38) 应天教内愁云密布,马天佑已经昏迷了四天,连眼睛都没有动过一下,看着一天天憔悴下去的浣儿,谁能不焦急? 时至晌午,门外突然传来打斗之声,一个教众神色慌张的跑进来报道:“外面有人托着一副棺材,说是来见教主,大家要他放下棺材,他不肯,还用棺材撞伤了好几个兄弟……” 话未说完,突然听到一声大吼:“二哥,你在哪里?”周彦风心中一动,快步向外走去。棺材鲜红夺目,被健壮少年托在手上变成了武器,一路挥舞,已闯入应天教内。 十多个教众手执武器,想把他拦住,却被飞舞的棺材撞得东倒西歪,根本近身不得。周彦风凌空跃起,身形一旋,用掌按住转动的棺材,大声叫道:“三弟休得无礼!” 少年正是武尚文,此时心急如焚,连来者是何人也无暇去看,只顾一路急闯。听到周彦风的声音,心中一阵狂喜,篷的一声把棺材扔在地上,急忙问道:“大哥,你在就好了,我二哥呢?” 又是篷的一声,棺盖突然飞了起来,从棺材里跳出一个干瘦老头,指着武尚文骂道:“你王八羔子,方才转得我头昏眼花也就罢了,现在还想摔死我不成?” 周彦风急忙向他施礼,说道:“这位想必便是湘阴活尸前辈,我们与马教主乃结义兄弟,情同手足,因马教主身受重伤,三弟急于见他,所以方才多有得罪,请前辈原谅。” 湘阴活尸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什么马教主牛教主的,我在跟徒弟说话,他受不受伤,关我屁事。”紧跟而来的韩星闻言脸色一沉,冷哼一声说道:“虽然我们教主受了伤,但也容不得有人在此放肆,阁下不要倚老卖老,说出对我们教主不敬的话,否则……” “否则怎样?想吃了我老头儿吗?”湘阴活尸哈哈大笑打断他的话,身形掠起,十指箕张,如一只大鸟般向韩星扑去。站在一旁的黄戟泼风刀已经出手,呼的一声,向那伸出的鸟爪劈去。 湘阴活尸人在半空,手腕急旋,避过刀锋,中指疾然伸出,弹在刀身之上。只听当的一声,泼风刀竟被他弹得颤动不已。黄戟心中一凛,自己臂力过人,竟然禁不住他轻轻一弹,刀锋陡转,横削而去。湘阴活尸双袖一拂,倏然倒纵,一落地便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不愧为名震凤翔的泼风大侠,若你晚生十年,老夫便杀了那个不听话的小猴儿,转收你为徒。” 武尚文展开猿臂,拦在两人中间,说道:“师傅不要在此胡闹,待我看完二哥,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便是了。”湘阴活尸哼了一声,轻轻跃入棺材,阴恻恻的说道:“给你一柱香功夫,快叫人把最上等的酒给我拿来。” 第十六章 应天教(39) 武尚文跟着众人进得房间,见马天佑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想起数日前见他还如同一头猛虎,不禁悲从中来,失声痛哭。浣儿仿似雕像般坐在床边,呆呆的看着马天佑,一众人进来,她亦仿如不觉,直到武尚文的哭声响起,她才茫然的转脸看了他一眼。 武尚文一抹眼泪,向周彦风问道:“谁把我二哥打成这样?”周彦风亦是两眼湿润,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是黄河帮的青龙堂堂主薛忠。”武尚文并不知道云遥便是薛忠的女儿,也不了解这其中的恩怨,所以不懂这一声叹息的含义,虎目圆睁,怒声说道:“管他什么帮,我现在就去杀了薛忠为二哥报仇。” 周彦风急忙拦住他说道:“三弟休得鲁莽,教主身受重伤,当务之急,要先把他的伤治好,日后我们三兄弟再一起去找薛忠出这口气。” 正说话之间,房间被推开,一条瘦削身影快速而入,大声说道:“时间已到,小猴儿还不走?”武尚文怒气冲冲的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二哥伤成这样,除非你帮我杀了薛忠,否则我不会跟你走。” 周彦风见是湘阴活尸,心中一动,说道:“马教主被薛忠用毒砂掌打伤,至今昏迷不醒,前辈武功盖世,且见多识广,必定懂得医治之道,还望指点迷津,应天教上下感激不尽。” 湘阴活尸嘿嘿干笑几声,语气转而柔和得多,说道:“你少来拍老夫马屁。”走到床前,伸手去探马天佑脉门。少顷,脸色大变,连呼“怪哉”。 武尚文急忙问道:“如何?我二哥还能救活吗?”湘阴活尸把按在马天佑脉门上的手拿开,面色凝重,摇了摇头说道:“老夫一生人当中,死人活人见过无数,但象他这种不死不活的还是第一次见,脉象虽乱,却乱而不败,伤得如此重仍不死,当真是世间罕见。非是老夫刻薄,活尸之称,他比我更适合。”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武尚文更是焦急,问道:“到底能不能救活?”湘阴活尸又是嘿嘿干笑两声,说道:“老夫自问无此能力,若要救他,天下间只有一人。” 众人眼神刷的一下变得明亮,连一直坐着不言不语也不动的浣儿,听到这句话,亦不禁动容,即时转身仰面,满怀期待的看着这个干瘦的老头。 湘阴活尸环视众人,眼神变得有些怪异,说道:“此人便是有神医之称的太叔包生,无论你受了多重的伤,只要一息尚存,经他的手,包你生还,只不过他与薛忠交情甚深,断不会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去得罪薛忠,所以我说了等于没说,大家还是死了这条心,趁早另选教主吧。” 第十六章 应天教(40) 大家知道他并非是在唬人,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即时又被熄灭,武尚文却如获至宝,喜形于色说道:“只要把太叔包生捉来,我自有办法让他救二哥。”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齐声叫好,只要捉住太叔包生,再慢慢迫他救马天佑,总比坐在这里发愁好。正在此时,突然有教众来报,说外面有个叫太叔包生的医师,前来为马天佑疗伤。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想不到太叔包生居然自动送上门来,这一喜讯令得大家欣喜若狂,亦无人去想其中原因,三步并作两步,齐向门外涌去。湘阴活尸啊了一声,觉得太不可思议,自言自语的说道:“这王八世道真是奇怪,说曹操,曹操就到,难道这个马教主真有天神庇佑?”自己亦跟着向门外走去。 站在应天教门外的太叔包生,身材略矮且稍微发胖,白皙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此刻正手捋短须,见一群人蜂涌而出,笑意更盛,仿似对此行有十二分把握。 韩星慌忙抱拳施礼,以满怀感激的声调说道:“应天教长老韩星率教中上下前来恭迎太叔神医大驾,久闻大名 ,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本教教主日前身受重伤,遍寻附近医师均无良方,方才听湘阴活尸前辈提起神医大名,本欲亲自上山恭请,没料却在此间相见,真让我等喜出望外。” 身后众人暗笑,幸好太叔包生及时出现,否则这种恭请不知道他是否受得起?太叔包生暗忖:“若非有人要我出面,你们派十顶大轿来抬,我也未必会来。”笑了笑,抱拳回礼道:“神医二字愧不敢当,今日本人正是为马教主受伤之事而来。” 韩星哦了一声,虽然明知他是为马天佑而来,心中一想,却亦觉得奇怪,问道:“神医何以知道马教主身受重伤?” 太叔包生笑道:“有人要我来,我就来了,至于那人是谁,以后自然会知道,韩长老还是先带我去看看马教主吧。”韩星见他不愿说,也不好再问,赶紧把他带了进去。 太叔包生帮马天佑切完脉,笑道:“无妨,马教主内功深厚,相信必能好转。能够被薛堂主的毒砂掌击中心口而不死的,世间恐怕亦只有应天教的人有这种能耐。”面容一肃,对韩星说道:“请韩长老带大家出去,我要开始为马教主疗伤。” 众人听太叔包生如此说,心中均是欢喜若狂,恨不得跪下答谢。韩星应喏一声,带着众人走出房间。最开心的莫过于浣儿,略显呆滞的眼神即时亮如明星,怯怯的说道:“我能留下来吗?” 太叔包生一愕,看了浣儿一眼,笑道:“马教主真有福气。”浣儿脸上一红,只听太叔包生又说道:“我要脱光他的的衣服帮他疗伤,姑娘真的想看吗?”浣儿的俏脸腾的一下红透,星目含羞带嗔,以罗袖掩面,飞快的走了出去。 怕太叔包生受到惊扰,韩星只留下黄戟一人于房间外守护,自己则带着众人去大厅等候消息。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太叔包生随着黄戟快步走入大厅。只见他满额大汗,眉头紧锁,脸上的笑容与自信消失得一干二净,步伐急而凌乱,低头走路似若有所思。 众人的心即时沉了下去,一种不祥之感掠上心头,难道…… 第十六章 应天教(41) 看着太叔包生额头上黄豆般大小的汗珠,韩星一阵战栗,感觉全身亦在跟着冒汗,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教主醒了没有?” 太叔包生面上终于现出笑容,只不过是苦笑,摇了摇头看着韩星说道:“没有。”众人啊了一声,连太叔包生都无能为力,天下间还有谁能把马天佑救活?想到他与薛忠乃是深交,难道是不想尽力,或其中另有隐情? 武尚文方欲发怒,只听太叔包生又说道:“并非是我不想尽力,只是马教主心中没有求生的欲望,体内产生抗拒情绪,外界真气无法输入。以他目前的伤势来看,任何灵丹妙药都难以将他救醒。能否醒来,要看他自己的求生意志,或是找一位内功绝顶的高手,压住他逆转的真气,慢慢调匀他的经脉,如此方可醒来。我已经喂他服下三颗特制的还魂丹,可以保住他的性命,体内的寒热之气亦不会再发作,但能力所限,无法将他救醒。” 众人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眼睛全看着太叔包生,期待他能说出更多的解救方法。韩星急忙问道:“依神医看来,武林中谁会有这种绝顶内功?” 太叔包生沉昑半晌,说道:“少林寺的若尘禅师功力深厚,兼懂易筋经,若他肯出手,救醒马教主并非难事。”若尘禅师当年曾参与绵山之战,败在马盖龙手上,之后便不再踏足江湖,算起来也是应天教的仇人之一。若去求他,他未必肯答应,况且少林寺离成都有千里之遥,一来一回,武林大赛早已结束。以马天佑目前的伤势,也经受不起如此长时间的颠簸,看来这并非上策。但除此之外,确实又想不到其他良策,大家的目光突然转向了湘阴活尸。 突然被目光围住,湘阴活尸一愣,有些愕然的笑道:“老夫已经探过马教主脉象,自问无此能力,各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以湘阴活尸此等武功尚且无能为力,其余更无人作声。看着大家急得团团转,太叔包生捋了捋短须,说道:“大家无须过于忧虑,马教主吉人天相,我担保他一个月内必能醒转。”这句话令得大家稍为放心,知道焦急亦是无用,唯有一边等待奇迹出现,一边派人去寻访高手。 经韩星等人再三挽留,太叔包生与湘阴活尸均留了下来。武尚文见一向不近人情的师父肯留下,心中十分高兴,少不免又与周彥风痛饮一场。夜静更深,太叔包生再度尝试运功帮马天佑疗伤,不见有任何反应,只好作罢。 太叔包生刚出来,浣儿又习惯性的走了进去坐在床前。听说马天佑一个月内可以醒转,芳心喜悦,晚间竟然随着大家吃了饭,憔悴的面容绽出光彩,又回复神仙玉人的模样。连续几天不眠不食,她实在是太累了,轻抚马天佑苍白的脸,喃喃的说道:“马大哥好好休息一下,你很快就会醒来,无论你去到哪里,浣儿都会永远陪着你。” 第十六章 应天教(42) 一声霹雳,苍穹变色,雨点骤然降下,海岛上突然挤满了人。马天佑拉着浣儿爬上了一棵参天大树,树上结有一张床,床不大,仅可容两三人。坐在这张床上,既可以不受风雨吹袭,又可以俯瞰整个海岛。这是马天佑提前准备的,因为他知道这个海岛很快便要发生一场灾难。自己武功尽失,唯有用这个办法,才能逃得过这场灾难。 雨继续在下,黝黑的海浪一层高于一层,不断的向海岛扑来。海岛上的人越来越多,开始变得拥r挤不堪。看着下面茫然失措的人,马天佑心中泛起了一丝歉意。或许,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灾难即将来临。转念一想,心中又稍觉安慰,下面这么多人,应该有能力应付这场灾难。 一声霹雳之后,雨点开始变细,海岛上的人露出了舒心的笑容,站在雨中互相问候、聊天。马天佑心中却泛起了不祥之感,他知道,这场灾难正在悄悄来临。 雨渐细,天色却越来越昏暗,说话的声音亦越来越遥远,仿佛已远离了海岛。马天佑心中感觉到了不安,擦了擦眼睛,努力去看海岛上的人群。一张张熟悉的面庞映入眼中,在昏暗的海岛中却又变得如此模糊,模糊得想不出那些面孔属于谁。 小雨将欲停,风不啸,浪不涌,到处一片欢声笑语。马天佑怀疑是否自己记错,难道这个海岛根本就没有灾难? 一道绿影倏然映入眼帘,多么熟悉的面庞!无论天色是如何昏暗,这张脸却一点儿也不模糊。一种恐惧涌上心头,马天佑料不到会在此地碰见她,他知道这场灾难肯定会来。 他想喊,想叫她来到这张温暖而安全的床上,但还是忍住了,或许她并不需要。这种借口,为他的狠心找到了安慰。 一道闪电划破黑暗,雷声大作,雨点似箭般袭向岛上众人。刚露出笑容的人群顿时骚乱起来,以手掩头,躲避着雨点。苍穹在散布恐慌,海岛上弥漫着不安。 绿影开始东张西望,继而扒开人群,四处奔走,看样子,似乎是在寻找一个人。看着她那焦急而无助的眼神,马天佑觉得有些心酸。狠一狠心,还是坐着没动。 绿影仍在跌跌撞撞四处奔走,全身已经湿透,发梢紧贴面上,她在歇力找一个人。脸上露出的不安,仿佛她也知道这里有一场灾难即将发生。 她究竟在找谁呢?马天佑不禁打了个寒噤。但愿,她要找的人不是我吧。他这样想着,继续去看下面发生的一切。 苍穹越来越暗,暗得跟海浪变成了一种颜色。绿影消失在人群中,马天佑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转过脸去看了看浣儿,这又是一张多么熟悉的脸! 惊涛拍岸,似要把这海岛吞噬;狂风怒啸,犹如万兽哀嚎,那声音惊心裂胆;闪电刹那间绽放,耀白了苍穹,照出一张张充满恐惧的脸;霹雳接二连三响起,整个海岛开始摇晃起来。 巨浪带着狞笑,卷起有如千尺高,从四面八方扑向海岛。浪涛中突然窜出一条条淡红色的鳄鱼,面目狰狞,露出雪白的牙齿,向岛上的人群疯狂扑去。 灾难终于发生,马天佑心中一凛,极目去寻那绿影。巨浪声掩盖了人们的惊呼,电光之下海浪变成了血浪。岛上的人虽多,但鳄鱼也不少,从四面八方窜上海岛,至少亦有数百条。恐惧充斥心头,马天佑后悔没有叫绿影上来,这么多的鳄鱼,谁能抵挡得住? 巨浪扑倒在岛上,继而退回海中。岛上的人群已经不见,剩下的是一群令人望之心寒的鳄鱼,及一个挥鞭驱赶鳄鱼的绿影。 马天佑的心在滴血,泪水狂涌而出,他不能再这样看下去,他要下去救那绿影。伸手一摸,却发觉剑已不在…… 浣儿实在是太累了,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朦胧中听到啜泣之声,强力睁开双眼,发觉自己趴在床边,脑海中闪过一道绿影,大吃一惊,急忙回头去看,房门虚掩,连个鬼影都没有。心中暗笑一声,想来是自己太累了,以致出现幻觉,擦了擦眼睛,转目去看马天佑。 一声惊呼,继而是欣喜若狂,再次擦了擦眼睛,没错,这绝对不是幻觉。两道泪痕清清楚楚的挂在马天佑的脸上,眼脸之上,还凝着未干的泪珠。那晶莹的泪珠,在灯光下闪出一道道光芒,似有无数话儿要说。 浣儿迅速走出房间,兴奋得大叫:“长老,黄护法,周大哥,快来看啊,马大哥醒了。” 第十六章 应天教(43) 一个时辰之后,太叔包生快步踏入大厅,顾不得抹去额上的汗珠,边走边拱手说道:“恭喜恭喜,马教主果然是吉人天相,目前已经醒来,大家不用再担心了。”韩星等人欢喜无比,连声道谢,并大赞其医术高明,堪比华陀。太叔包生转眼望向浣儿,笑了笑说道:“此乃圣女的功劳,若非她日夜守护,感动马教主,我也无能为力。” 浣儿脸上一红,被大家看得娇羞无比,只听太叔包生又说道:“马教主刚刚醒来,身体虚弱,且情绪尚未稳定,大家明日再去看他,今晚还是请圣女继续回去陪伴他吧。”大家点头称是,再三多谢太叔包生,仍由浣儿独自回去陪伴马天佑。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一时却无从说起,浣儿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滴滴答答的掉了下来。滚烫的泪珠恣意的落在床上,从马天佑的手心一直暖至心间。当泪水模糊眼睛之时,娇躯被略带冰冷的手臂环抱,浣儿再也忍受不住,嘤咛一声倒入怀中。 宽厚的胸膛仍是那么的温暖,浣儿倏然一惊,仰起螓首说道:“马大哥昏迷多日刚醒来,切莫乱动,快快躺下。” 马天佑坐在床上紧紧的搂着浣儿,笑道:“方才神医帮我疗伤之后,身体已经感觉无碍,倒是辛苦了妹妹,这些天没日没夜的陪伴着我。”言毕深吸一口气,却觉胸口剧痛异常,真气竟然无法提起,暗忖薛忠的毒砂掌果然厉害,若不是神医出手,自己恐怕难以活命。 浣儿见马天佑笑说自若,心中稍安,又再把头埋进他怀里,略带娇羞的说道:“马大哥怎么知道我一直在这里?是梦里看见的吗?” 提到个“梦”字,马天佑心中一怔,眼神变得迷离,脑中浮现千百条面目狰狞的淡红色鳄鱼,那绿影呢?绿影在哪里? 旭日初升,应天教的门牌又再耀出五色光华,使两个站在门口的教众看起来神采奕奕。应天教教主,一脸飞扬,健步行出房间,对着漫天光华深深吸了一口气。跟在后面的浣儿似弱柳扶风,经晨风吹拂,那一袭白衣紧贴,身材更见宛转起伏,妙不可言。 韩星和黄戟等人早已在门外等候,见马天佑神采飞扬,与常人无异,喜不自禁,同时躬身请安。马天佑一眼看见站在旁边的武尚文,急忙走过去,一把抱住,兄弟两人相拥大笑。浣儿看着这两兄弟,想起昨夜与马天佑同床共枕,亦是被他这般紧抱,此刻余温仍存,一张粉脸即时红得如三月桃花,娇羞可人。 太叔包生笑道:“马教主贵体既已安恙,我的任务亦已完成,家中尚有其他事,不便久留,就此告辞。”马天佑吃了一惊,慌忙说道:“神医于我有再生之恩,为何如此急着要走?” 第十六章 应天教(44) 太叔包生坚持要走,众人留他不住,只好一直把他送至门外,再三道谢之后目送他远去。刚离开不久,湘阴活尸亦嚷着要走,马天佑舍不得与武尚文分开,极力挽留。最后湘阴活尸还是留了下来,不过提出要为他单独僻出一间空房,棺材摆在里面,任何人不得骚扰,且要每天以好酒招呼。马天佑当然一口应承,即时吩咐教众为他安排好一切。 七月十五,月圆。时至夜深,成都城内依然烟云笼罩,骑马的、走路的,穿锦衣与粗布的,神色皆是那么自然。杯盏交击,热闹非常;娇笑声与浪笑声传出,令得路人心跳加速,忍不住驻目遐想。连日来的劳累与担心,使得韩星等人困倦不堪,酒席一散,便早早入睡。马天佑已经醒来,浣儿自然不好意思在他房间逗留,与叶明秀聊了一阵,便回自己房间歇息。 朦胧中突然到一声巨响,房门被人用力踢开,两道黑影掠了入来。心中大吃一惊,快速用手于床上一按,便要跃起,岂料一阵头晕目眩,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劲也使不上,还未看清来者模样,两眼一黑,便昏了过去。 两个身材矮胖的黑衣蒙面人,飞掠至床边,其中一人发出嘿嘿淫笑,说道:“好香啊。”迅速将浣儿扛于肩上,疾步冲至门外,一矮身,便跃上了屋顶。另一黑衣人紧随其后,跃至屋顶,大声说道:“这人太重,还是我来背吧。”扛着浣儿的黑衣人嘿嘿一笑,说道:“不重,香得很。”话音刚落,突然双脚一软,扑通一声跌倒在屋顶上。 后面跟上的黑衣人即时抱起向下滚落的浣儿,急问道:“怎么啦?是谁偷袭?”趴在屋顶上的黑衣人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服下,张嘴骂道:“妈的王八蛋,老子忘了是自己在房里放了迷香,刚才还以为是这臭婆娘身上的味道。” 另一黑衣人嘿嘿一笑,把浣儿扛在肩上,一挥手,说道:“走吧。”面前剑光一闪,劲风已袭至胸前,大吃一惊,急忙向后跃去。剑光如影随形,疾似流星,随之而来是一声暴喝:“把浣儿放下。” 来者正是马天佑,夜间一直于房间运功疗伤,渐渐感觉真气流转顺畅,正渐入佳境之时,突然听到房门被踢开的声音,心中吃了一惊,急忙停下运功,提剑出来看个究竟。一出房门便看见两个黑衣人扛着浣儿跃上屋顶,顾不得功力尚未恢复,跟着追去。 两个黑衣人见是马天佑,顿时三魂不见了七魄,一边在屋顶上到处闪避剑影,一边大声叫道:“快来人啊。”马天佑心中一愣:“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啊,怎么反而被他们抢先说了呢?” 正思想间,两条身影从天而降,当先一人尚未扑至,三缕蓝光已抢先而来。马天佑心中一凛,止住脚步,手腕一旋,只听叮叮叮三声,三缕蓝光全部落入剑影之内。暗叫一声侥幸,眼前突然蓝光绽放,似燃起了一堆蓝色火焰。 第十六章 应天教(45) 蓝光一至,剑影即时停止流动,一只冒着蓝焰的手竟然不畏剑锋,牢牢的捉住了剑身。寒气扑面而来,令人如坠冰窖,马天佑不禁失声叫道:“燃冰掌!”在谭家堡已经领教过巴仲陵的燃冰掌,不过当时身上无伤,那股阴寒之气对他根本不起作用。此时刚刚重伤醒来,功力恢复还不到一成,双方相距又近,那股寒气令他全身发抖。 刚才发出三枚夺焰针的程可仙脚一落地,便要扬手再发,燃冰掌巴仲陵一摆手,仍是紧紧握住剑身说道:“先留他性命,看他是否愿意交出镔铁神功。” 一股寒气由握剑的手直达心头,马天佑感觉全身俱已结冰,只听巴仲陵又阴恻恻的说道:“小子,交出镔铁神功,可饶你一命。” 马天佑大怒,呸了一声说道:“休想。”急提真气,胸间冷热交煎,如两般重物同时压在心上,身体剧烈摇晃,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巴仲陵冷笑道:“既然如此,先送你上西天,老夫自己去找。”手腕一沉,长剑叮的一声断为两截,左掌挟着缕缕蓝光寒气,一招“冰心一片”,疾击马天佑心口。 随着掌心向胸口移动,蓝光越燃越烈,由丝丝缕缕变成如手掌般大小。当移至眼皮底下,蓝光霍然扩大,笼罩了整片胸口。马天佑被寒气侵袭,眼睛已经睁不开,想要退开,双脚如被凝固,竟然动弹不了,急乱中唯有竖起半截断剑去挡。 呜呜的破空声中,一支利箭疾如流星,向着巴仲陵射去。朗月之下,一少年弯弓搭箭,一箭方出,另一箭跟着便发。巴仲陵耳中听得破空之声甚冽,心中一凛,将手中的半截断剑向利箭甩去,击出的左掌稍为一缓,蓝光即时散涣。 只听当的一声,断剑与箭头相击,火花四溅中,断剑被弹落屋顶上,利箭亦歪向一边,方向虽改,但余势不减,仍挟着呜呜之声于月下飞舞。巴仲陵心中更惊,另一箭又疾飞而来,不敢小视,身形一侧,伸手捉住了箭身。 少年正是武尚文,两箭一出,人便跟着跃了上去。见马天佑被对方一掌击出丈余远,几乎站立不住,心中大怒,暴喝一声,手执铁弓向巴仲陵当头劈去。 箭身握在手中,箭头仍在颤抖不已,巴仲陵冷笑一声“来得好”,扔下利箭,脚步一错,避过铁弓,燃冰掌疾推而出。站在后面看热闹的程可仙,本来料定马天佑必死无疑,见突然杀出个少年,以利箭把巴仲陵的掌力卸去大半,杀心顿起,手一扬,三枚夺焰针向武尚文射去。 一道剑光亮起,三枚夺焰针即时消失无形,随着程可仙一声惊呼,衣裙下幅已被剑光削去一大片。使剑者正是周彥风,一招得势,幽月剑如灵蛇吐信,疾如闪电却飘移不定,把程可仙迫得向后狂掠。 武尚文哈哈大笑道:“恭喜大哥,你的飘鸾剑法练成啦。”巴仲陵听到夫人惊呼,不知对方来了是何高手,又听到飘鸾剑法,吓得直冒冷汗,掌上的蓝气即时大减。方要撤掌去救程可仙,只听呼一声,黄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泼风刀向他项中疾砍而去。 第十六章 应天教(46) 武尚文见黄戟来助,精神更是大振,铁弓一转,与泼风刀形成相反方向,猛然扫向巴仲陵前胸。两般武器一高一低一正一反,配合得精妙绝伦。巴仲陵腹背受敌,情急之中来不及多想,足踝一拧,身形转动,竟然被他在电光火石之中掠出。 黄戟见他闪躲得如此巧妙,心中暗赞,嘴上却沉声喝道:“哪里走?”一抖泼风刀,又再扑上。巴仲陵闪过两般武器,心中暗叫一声侥幸,适才刀锋只差寸许便要划中颈项,初时如一阵凉风吹过,继而便觉火辣辣的疼,惊出一身冷汗,知道今日遇上高手,岂敢再逗留?足尖于屋顶上疾点,两个起落来到周彥风背后,一掌向他肩侧推去,同时大声说道:“他们人太多,不要恋战。” 待周彥风返身,巴仲陵已把击出的掌撤回,与程可仙一道急掠而去。周彥风笑道:“上次让你们在谭家堡逃脱,这次可不再手下留情了。”身形掠起,便要急追。马天佑急忙叫道:“大哥不要去追,救浣儿要紧。” 周彥风硬生生把前掠的身形止住,环顾四周,大吃一惊说道:“圣女呢?”大家此时才发现不见了浣儿与两个黑衣人,黄戟对赶来的韩星与平战说道:“请两位长老照顾教主,我和周马两位兄弟分头去找圣女。” 马天佑真气受阻,无法驱去身上邪寒之气,冻得直打哆嗦,知道自己跟着去也帮不上忙,只好说道:“那两个黑衣人是长白两仙叟,诡计多端,大家务必小心。” 黄戟沉声说道:“请教主放心,我们一定把圣女救回来。”话音方落,突然看见不远处两道白影联翩而至。其中人一竟然是浣儿,一跃上屋顶便扶着马天佑问道:“马大哥受伤了吗?” 马天佑见到浣儿,即时转忧为喜,强行抑住哆嗦,笑道:“无妨,方才一不小心被燃冰掌的寒气入侵,打了几个冷颤,现在已经好多了。”看了一眼跟着浣儿而来的白衣青年,眼中露出惊讶之色,问道:“ 这位是…… “ 浣儿急忙说道:“他就是上次你帮黄护法疗伤的时候,出手赶跑长白两仙叟,救了大家的风铃帮的护花铃飞天银鱼,方才恰巧又是他碰见长白两仙叟把我掳去,所以就把我救了回来。” 浣儿一口气把话说完,兴奋得满脸桃红,方才经一路急掠,语中略带娇喘,胸前雪衣随之一起一伏,较之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更见动人,飞天银鱼不禁看得俊面微红,一颗心狂跳不已。见马天佑和黄戟向自己道谢,急忙摄住心神,笑道:“近闻应天教复教,本欲前来拜访,又听闻马教主贵体欠安,所以不敢打扰。适才于街中行走,见两个黑衣人掳走一女子,一时起了多事之心,便追去阻拦。两个黑衣人一见我,吓得放下手上的女子便跑,虽然他们是蒙着脸,我亦看得出是长白两仙叟,却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女子竟然是浣儿姑娘。现在见到马教主,我也就放心了,在此先行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第十六章 应天教(47) 马天佑身上冷热交煎,煞是难受,亦不作挽留,再次多谢他救命之恩,目送他飘然离去。众人来至大厅,韩星一脸担忧的说道:“想不到巴仲陵夫妇竟然与长白两仙叟联手来对付我们,幸好今晚遇到风铃帮的飞天银鱼,救了圣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随时找机会来偷袭。我在明敌在暗,而教主重伤之后尚未复元,应付起来相当吃力。如今各大门派齐聚成都,其中大部分都是我教的仇家,若他们联合起来,以我们目前的实力绝对抵挡不住。唯今之计,要多招一些武林高手入教,才能在成都立得住脚。” 平战亦是双眉紧皱,叹了一口气说道:“当今武林,以黄河帮马首是瞻,应天教刚刚复教,尚未成气候,教主又身受重伤,这种时候谁肯来入教?” 大家知道他们并非危言耸听,一时间都皱起了眉头。韩星沉吟半晌,说道:“飞天银鱼两度于教主有恩,且对我教甚有好感,等教主伤势好转,我们便前去风铃帮拜访,一则感谢银鱼的相助之恩,二则借此机会与风铃帮结盟,日后亦好守望相助。” 马天佑当即赞同,说道:“如此甚好,若风铃帮真的肯与我教结盟,对双方都有利。”唯有黄戟仍是浓眉深锁,虎目紧敛的说道:“方法虽然是好,但黄河帮如今入驻成都,风铃帮未必敢得罪他们与我教结盟。再者风铃帮一向行事怪异,帮主风铃深藏不露,金铃伏地老鸡号称摧花铃,心狠手辣,即使结盟,我们亦不可不防。银铃飞天银鱼虽有护花铃之称,但风流成性,日后切不可让他太多接近圣女。” 韩星不以为然的说道:“黄护法多虑了,风铃帮若没有友好之心,断不会与我教结盟。飞天银鱼若是对圣女有企图,也犯不着屡次救她,趁火打劫岂不是更加直接了当?” 黄戟摇了摇头说道:“武林中人一直把镔铁神功奉为宝典,人人皆欲占为已有,而如今大家一口咬定这本神功是在教主身上,必然想方设法去夺取,手段之卑劣有时令人防不胜防。想当年,马盖龙马教主武功盖世,技压天下群雄,连少林寺的若尘禅师亦甘拜下风,当时展仝与薛忠等人更是不值一提。就是为了这本镔铁神功,被手下两位堂主暗算,以至魂归天国,应天教亦因此付诸一炬。” 想起十年前的绵山一战,韩星与平战均心中寒栗,一时间沉默不语。马天佑心中亦是十分难过,继而一扬剑眉,双目变得凛然,朗声说道:“黄护法说得有理,防人之心不可无,只是应天教目前急切需要援助,过两日我便和各位前去风铃帮,商谈结盟之事。从明日开始,多招收各方人手,以壮声威,只要我一息尚存,一定要让应天教回复当年雄风。”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1) 昨夜马天佑的一番话,令得大家斗志昂扬,似乎已看到一个拥有千军万马高手如云的应天教;而今日接到的一张请柬,把大家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深深的锁了起来。请柬上面写着:明日巳时,黄河帮内,邀各帮派共同商议武林大赛之事。 帖子乃黄河帮发出,送帖之人再三叮嘱此次商议事关重大,关系到国家兴亡,务必要帮主或掌门亲自参加,切不可存有轻视之心。言下之意,若是马天佑不去参加,便是不给黄河帮面子,看不起天下英雄,更重一点来说,便是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如此一来,急坏了应天教的两位长老。黄河帮乃龙潭虎穴,各门各派中,应天教的仇家又多,即使不是仇家,冲着镔铁神功,说不定也会生出异心。黄河帮选取这个时候邀各帮派共聚,居心叵测,若真是为了对付应天教和夺取镔铁神功,此行必定是凶多吉少。但若是不去,又会予人借口,说应天教目中无人,趁机挑起公愤,日后亦是难以应付。两人商量了大半天,依然想不出对策,愁得不停搔头抓耳。 最焦急的莫过于马天佑,经一夜运功疗伤,体内寒邪之气已消,但真气依然运行不畅,行动方面虽然与常人无异,但若与高手过招,立见真伪。此时莫说是展仝与薛忠这等高手,就算是长白两仙叟中的任何一个,恐怕都能打败自己。黄河帮高手如云,连最低级的帮众,亦有相当的武功基础。作为天下第一帮,招人之时非常严格,武功不好,断然入不了帮。所以只要黄河帮出动一百人,绝对胜得过千军万马。这一点马天佑非常清楚,除此之外各门各派均对镔铁神功虎视眈眈,虽然自己身上并没有,但谁会相信?昨夜巴仲陵夫妇趁自己受伤前来偷袭,不也是为了镔铁神功吗? 应天教乃黄河帮的眼中盯,必欲拔而后快;而镔铁神功又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典,很多人必然会不择手段去据为已有。势成骑虎,偏偏自己在这个时候又身受重伤,难道连天都不愿帮我应天教? 武尚文见大家一脸愁容,早已沉不住气,一跺脚说道:“去便去,有什么可怕的,老子正想会一会薛忠那个狗贼。” 提起薛忠,马天佑很自然便想起了云遥,心中一阵酸楚,暗忖薛忠一直想将自己置于死地,这次邀请各门派共聚,或许便是他出的主意,既然如此,不如自己去送死,保全应天教,也不用遥儿再为了自己左右为难。 想起那天晚上做的怪梦,心中又觉得无比凄然,暗忖若是我被千百条鳄鱼围攻,遥儿会不会来救我呢?想至此,眼神突然变得无比坚定,毅然说道:“三弟说得对,黄河帮有什么可怕,明日我一个人去,大家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2) 骏马由西向北而行,马天佑心中不无担忧,脸上却是一副淡定的神情。在他的右边也有一匹骏马,马上坐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不用去猜,当然便是应天教护教圣女浣儿。骏马后面,跟着的是黄戟、周彥风及武尚文。 马天佑心中想起云遥,凄酸之中却又生出漫天豪情,决定一个人赴约前去黄河帮。与心爱的人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见,此种痛苦,令得他在身受重伤之时甚至断绝了生还的念头。别离难,相见却是更苦,天意弄人,尘世俗人,又有几个能逃得过命运的魔掌?既然注定不能相爱,死亡对他来说,有时候或许是一个更好的解脱。于是,恐惧感随之消失,他仿佛已看到了自己傲然的死于天下英雄面前。 他的决定却没有得到大家的同意,连一向很听话的浣儿,也一反常态,坚决要跟着去。最后的结果,是黄戟、周彥风、武尚文及浣儿一道跟去,两位长老留在教中。本来抱定赴死的念头又被迫打消,有这些人跟着去,马天佑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死。 应天教复教,在成都掀起了轩然大波。一路之上,不少人前来争相围睹应天教教主的风采。而更多的目光,则是落在了倾国倾城的浣儿身上。除此之外,武尚文手上扛的鲜红的棺材,也夺去了不少惊奇的目光。 经不起众人的再三恳求,特别是武尚文,恳求之中连带威胁,说师傅如果不去,徒弟被人打死以后就没人服侍他了,一向不近情理的湘阴活尸想想也有道理,看到连应天教教主也来求自己,面子上也算过得去,便答应同行,只是说好自己不会与人动手,也不算应天教的人,只是去看看热闹而已。湘阴活尸同意出面,两位长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看了一眼马上的浣儿,马天佑心中泛起一丝温馨的感觉。那种颓废的心情,即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心中豪情更盛,这时看到的,不是自己死于天下英雄面前,而是傲立于天下英雄面前。如此一来,他更坦然的去接受路人投来的艳羡的目光,还不时向发出惊呼的陌生人点头微笑。 此行果真是鸿门宴吗?如此想着,不知不觉便已到了黄河帮。马天佑与浣儿下了马,与大家一道走了进去。湘阴活尸似乎也乖了很多,自行爬出棺材,一声不吭随着大家步行而入。大厅之内,各门各派见马天佑等人进来,眼光不自禁齐唰唰的投了过去,连黄河帮帮主展仝也不例外。好奇、恐惧、得意,以及更多的心怀不轨,各种不同的目光交织在马天佑身上,那种感觉,与路上接受惊奇与艳羡的目光时又截然不同。 目光落处,展仝咦了一声,说道:“连大名鼎鼎的湘阴活尸老先生,也加入了应天教,真是可喜可贺。”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3) 湘阴活尸弹指振衣,直了直身子,阴恻恻的说道:“展帮主言下之意,是不欢迎老夫?马教主能来,老夫为何来不得?”弃棺而行,本来心中就不爽,虽则是自愿,亦觉是给了黄河帮一个大面子。进入大厅,被数十道目光火辣辣的照射,更觉浑身难受,恨不得立刻找个棺材钻进去。此刻被展仝当场发问,所有目光都惊愕的落在自己身上,怒气即时上头。 展仝干咳一声,笑道:“适才见老先生与马教主一齐步入大厅,展某误以为皆是应天教中人,所以出言恭贺,请老先生不要见怪。” 湘阴活尸突然仰起头,哈哈哈干笑几声,阴沉的目光于大厅四周一转,沉声说道:“如此说来,除应天教外,在座所有人岂非均是黄河帮的人?那真是可喜可贺。”此话一出,众皆愕然,旋即又明白过来,马天佑等人不禁暗暗偷笑,武尚文更是对他翘起大拇指,心中暗暗佩服他的勇气。 薛忠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却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回敬。湘阴活尸仍是不依不饶,阴森森的目光落在蜀中唐门掌门唐楚衣脸上,一本正经的说道:“连大名鼎鼎的唐门唐楚衣,也加入了黄河帮,可喜可贺。” 唐楚衣一张脸变得煞青,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目光利似刀锋,狠狠的瞪住湘阴活尸,那暗藏于身上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毒器,随时似有一触即发之势。 湘阴活尸嘿嘿笑了两声,说了声“得罪”,移开目光,指着武尚文说道:“此乃劣徒武尚文,老夫今天带他来见识见识,好让他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 展仝阴沉着脸叫了一声“请坐”,便有人上前带马天佑与湘阴活尸于左边坐下,黄戟等人则分别站于背后。 待众人坐定,薛忠清了清喉咙说道:“契丹狼子野心,屡犯我大宋边境,屠我百姓,且有挥兵南下侵占中原之势。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等身为大宋臣民,当为保卫国家出一分力。敝帮身为天下第一帮,屡思为朝廷效力,今次武林大赛,旨在挑选一位武林盟主,带领中原武林各派共赴边关,协助朝廷抗击契丹。为公平起见,武林盟主于中原各派中选出,我帮绝不派人参赛。待选出武林盟主,便由其发号施令,带领各派北上,我帮亦会不遗余力,帮中各人皆任凭盟主差遣,希望各派能够捐弃前嫌,为着大宋万千百姓着想,竭尽全力驱赶挞子。” 一番话慷慨激昂,听得各门各派齐声叫好,暗忖黄河帮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帮,气度当真是不同凡响。若黄河帮派人参赛,中原各派恐怕难以与其争夺盟主之位,适才展仝一番大义凛然的话,听得大家血脉澎湃,同时亦心花怒放。如此一来,黄河帮放弃参赛,等于是给了各门派一个机会,谁都有可能成为武林盟主。试想一人号令天下武林,连号称天下第一帮的黄河帮亦任其差遣,此等威风,谁不想拥有?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4) 展仝见大厅内众人一脸喜色,交头接耳中不断听到称赞黄河帮的声音,心中亦甚为得意,话锋一转,满脸忧色的说道:“武林大赛在即,相信各位不辞劳苦前来成都,亦是抱着为国效力之心而来。最近却得到消息,本来平静的江湖又起纷争仇杀,北邙派三十六条人命,一夜之间被灭,其手段之凶残,无出其右。本来江湖仇杀,亦属正常,但此时正值国难当头,却有人不思报国,只为个人恩怨挑拨内乱,此种行径,当为我中原武林所不齿。” 一时骂声百出,纷纷指责。虎丘派掌门铁赐武,绰号“铁虎”,一身外功练得出神入化,普通兵器难以伤其分毫,此时站了起身,满脸涨红,粗硕的铁项青筋暴现,大声说道:“纵有天大仇怨,亦不可将人满门杀绝,此人心肠如此歹毒,不知是何派中人?” 展仝面露凝重之色,叹了一口气,说道:“天子脚下,发生如此惨案,龙颜大怒,朝廷已发令通缉,务必要将此人缉拿归案。据可靠消息,此人正是当年应天教教主马盖龙的公子。” 提起马盖龙,座上已有大半人变色,铁赐武面色更红,突现的青筋却一下如象全部泄气,躲回皮肉之内,讷讷的不敢再作声。想当年他乃马盖龙手下败将,此时哪好意思再逞强?马天佑心中亦吃了一惊,暗忖黄河帮果然是有备而来,如此栽赃,只不过是想挑起天下英雄与我教为敌。从容面对大厅上投来的目光,微笑着站起来,方待说话,只听展仝又说道:“大家不要误会,杀杨鸿一门的绝不是马教主。” 此话一出,连马天佑亦觉惊愕,怔怔的看着展仝,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展仝顿一顿,随即又说道:“此人虽然不是马教主,却与他有莫大关连,他的名字叫马天佐,马教主应该不会觉得陌生吧?” 马天佑又惊又喜,站着呆了半晌,向展仝朗声问道:“马天佐的确是我弟弟,当年绵山一役,便与他失散,至今毫无消息,请问展帮主有何凭证说他是杀人凶手?” 提起当年绵山一役,展仝脸上微微一红,大声说道:“有请姚都头。”话音方落,姚霸便出现在众人面前,对展仝抱拳一礼,环顾四周朗声说道:“经查实,杀害北邙派满门者乃马盖龙之子马天佐,朝廷已发出通缉令,勒令各州衙严加盘查,务要捉拿归案。若有人能将其捉住或提供消息,重重有赏。但凡窝藏要犯者,将与其同罪论处。” 马天佑惊得如五雷轰顶,十年间第一次听到弟弟消息,想不到他竟成为了朝廷通缉要犯,怔怔的看着转身离去的姚霸,内心思潮翻涌。直到展仝出声叫他,方才回过神来。只听展仝说道:“马天佐犯案,相信马教主并不知道情,希望马教主能够为天下苍生着想,阻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展某在此谢过。” 马天佑看了他一眼,暗骂了一声老狐狸,一言不发重新坐下。展仝见他不理自己,亦不计较,哈哈笑了两声,说道:“马教主胸襟广阔,必定不会为了些少个人恩怨而误了朝廷大事,又听闻马教主已练成镔铁神功,朝廷正当用人之际,请马教主务必捐弃前嫌,与中原各大门派一道,共同抗击契丹。以马教主目前的武功,夺取武林盟主之位并非难事,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望三思。”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5) 好一招借刀杀人,马天佑腾的一下站起身,双目喷出怒火,紧紧盯住展仝,方待说话,坐在对面的巴仲陵突然走了出来,阴恻恻的说道:“巴某不自量力,想用燃冰掌领教一下马教主的镔铁神功。” 黄戟快步闪出,手执泼风刀,神威凛凛的立于巴仲陵面前,沉声喝道:“蛮州两夫妇勾结长白两仙叟,夜袭我应天教,这个账一定要跟你算清楚;凭你那三脚猫功夫,也配领教我们教主的武功?” 巴仲陵脸色一沉,一脸不屑的说道:“那晚本想去拜会马教主,顺便领教一下镔铁神功,岂料你们应天教仗着人多,不由分说就动起手来;至于长白两仙叟,我们根本就没有见过面,何来勾结之说?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巴某正好可以光明正大的领教马教主的神功,若应天教只会派一些无名小卒出来送死,巴某也无话可说。” 黄戟气得赤须乱颤,怒喝道:“无耻奸贼,来送死吧!”一挺泼风刀,便要出手。突然手臂一紧,湘阴活尸从后面拉住了他,怪笑一声,说道:“武林大赛尚未开始,大家何必急着动手?武功孰高孰低,一个月后自有分晓。若是有人手痒,正好老夫这两天骨头也痒得很,不如就让我来奉陪奉陪。” 展仝哈哈笑道:“老先生说得有道理,今日大家共聚一堂,只是为了商量武林大赛之事,切莫伤了和气。马教主身怀绝技,大家均有好奇之心,若真想领教,待到下个月武林大赛之时亦不迟。展某已叫人备下薄酒,还望各位英雄赏脸共进几杯。” 巴仲陵看了一眼枯瘦如柴的湘阴活尸,不由心生寒意,对着展仝拱了拱手,说道:“既然展仝主有请,我们当然是求之不得,待下个月武林大赛之时,不才再来领教马教主的神功。” 看着巴仲陵灰溜溜的走回原座,马天佑心中舒了口气,向湘阴活尸投去感激的目光,暗忖这次幸好有他同来,否则局面真是难以收拾。自己身受重伤,而不少人在旁虎视眈眈,特别是展仝说出自己练成镔铁神功之后,那些投向自己身上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贪婪。议事已至此结束,怕再惹出事端,便打算向展仝告辞,不去参加酒席。 岂知,正在此时,一人飞身而出,落于湘阴活尸面前,厉声说道:“蜀中唐门唐楚衣,并无争夺盟主之心,趁此机会,想领教一下湘阴活尸的武功。”原来他不忿刚才湘阴活尸说他是黄河帮的人,又见他倚老卖老,全然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内,便有心要教训一下他。 湘阴活尸冷哼一声,说道:“唐门暗器,天下无双;唐门之毒,无药可解。老夫倒要领教一下,看看天下无双的暗器名家,能否把我这个活尸变成死尸。”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6) 唐家堡,江湖上最神秘的地方,皆因人人惧怕唐门暗器与机关,屹今为止,尚未听说有人敢擅闯唐家堡。唐门虽居蜀中,却甚少与中原武林来往,所以唐门暗器更被传得神乎其神。唐门暗器,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见血,而所有暗器中,均淬有剧毒,除非有唐门配制的解药,否则三日之内必死。是以唐门弟子行走江湖,人人敬而远之。唐门中人虽然不会轻易出手伤人,却亦不愿与其他门派为伍,素喜独来独往,逐渐养成乖僻性格。 宁见阎王,莫惹暗唐,这是江湖流传规则。而今日却有人敢挑战唐门掌门唐楚衣,难道他真的活得不耐烦?大厅上静得只听见仆仆的心跳声,马天佑心中一凛,暗暗替湘阴活尸捏了一把汗。虽然自己见识过他的武功,座上除展仝与薛忠之外,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是他的对手。但他现在面对的是江湖中人避之犹恐不及的唐门,他真有把握避得过唐门暗器吗?唐楚衣的武功如何,暂且不必考虑,但他的暗器厉害与否,却是人人最清楚不过。 展仝哈哈一笑,说道:“两位不必动气,请用过水酒,慢慢再比试武功亦不迟。”他知道面前两人皆是江湖上成名人物,武功深不可测,动起手来,必有一人血溅大厅。唐楚衣是冲着薛忠的面子而来,若有损失,恐怕以后再难请得动他们。不如趁着酒席期间,让他们冰释前嫌,化解这一场血战。 唐楚衣双目如电,冷冷的说道:“不必了,唐门弟子与人过招,从不超过一柱香功夫,若是超过,唐楚衣甘愿认输。” 湘阴活尸叫了一声“好”,狂笑数声,说道:“老夫亦不想打扰大家雅兴,以一柱香为限,唐掌门千万不要留情。”笑声之中,马天佑已听出一丝颤抖,知道湘阴活尸也没有把握避得过唐门暗器,心中更是替他担忧,一握拳,发觉手心竟全是汗水。 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唐楚衣手上,此时却看不见任何暗器,只有他手上一柄平淡无奇的刀。呼的一声,大刀轮起一道白光,环斩湘阴活尸腰间。 格格怪笑中,湘阴活尸腰身一拧,人便斜飞而起,半空中手臂疾长,五指箕张,向唐楚衣肩头抓去。唐楚衣见对方身法奇快,自己一招尚未出完,便已感觉劲风扑面,隐隐闻到一股死尸的味道。心中亦不禁一凛,急忙撤招疾退,避开尖如利刺的五指,翻腕一抡,旋出一圈刀光,把如怪鸟般的湘阴活尸迫开,随即欺身而上,一连劈出三刀。 唐楚衣连出几招,刀法刚劲浑厚,把人压得连气亦喘不过来,招式却不见刁钻,与传说中唐门身法大相迥异。马天佑至此才舒了一口气,看他的刀法,比起黄戟的泼风刀法还相差甚远,难道唐门虚有其名?心念未了,突见刀光四起,劲风扑展,已完全看不见唐楚衣身影。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7) 枭笑声中,湘阴活尸已脱出刀影,如大鸟般凌空跃起,阴然说道:“唐家夺命七煞刀亦不过尔尔。”半空中身形一旋,双腿随即屈起贴于胸前,十指如钩,疾扑而下。 唐楚衣见一双鸟爪于头顶盘旋,急又退后一步,随即抡刀跨步,使出一招“追魂夺命”,向着落下的湘阴活尸疾劈而去。只听嘿的一声怪叫,湘阴活尸仿似收势不住,双脚一伸,整个人落入刀光之中。 众人一声惊呼,亦有人心中觉得可惜,尚未见到唐门暗器出手,湘阴活尸便已丧身于夺命七煞刀之下。看来唐门不单暗器天下第一,刀法亦是有过人之处,难怪唐门的地位在江湖中能够屹立不倒。 马天佑暗叫一声“不妙”,差点便想合上双眼,不忍去看湘阴活尸血溅当场的模样。怪笑声又起,刀光倏然消失,一片片灰布碎被刀风激荡,仍在飘舞。唐楚衣眼中已变色,一滴汗珠渗出了额头。手中利刀被湘阴活尸鸟爪般的五指紧紧夹住,竟然丝毫动弹不得。那飘舞的布碎,是方才湘阴活尸落下之时身上衣角被刀锋所削。而他却似若无其事,紧紧夹住刀身,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这一招险中求胜,连展仝亦不禁大为折服,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薛忠,看他有何动静。薛忠嘴角微动,却没有作声,暗忖唐楚衣为何还不出暗器?突然听见湘阴活尸怪叫一声,脸上笑容疾敛,眼中射出冷电,厉声说道:“看好了。”随即一掌疾击而出。 阴风扑面,尸气夺魂,唐楚衣心中骇然,大叫一声:“阴尸手。”叫声未落,人已放开手中刀,跃起向后飘去。 湘阴活尸嘿嘿冷笑两声,一抬头,笑容即时僵住,被五指紧紧夹住的刀当的一声跌落地上。眼前有如千百只蝴蝶飞舞,从不同方向把自己团团围住。 大厅内所有人曈孔放至最大,仍无法看得清唐楚衣如何施放暗器。在他于空中向后翻转的一刹那,数不清的毒蒺藜疾飞而出。无人知道他的暗器是从哪里掏出来,甚至连他扬手的动作都没有看见。就这么一刹那,毒蒺藜已遍布湘阴活尸身体周围,疾取他身上所有穴道。这一招,正是唐门中最有名的暗器招式,名唤“漫天花雨”。 所有人都被这种暗器手法所震撼,看着那些翩翩飞舞的蝴蝶,感觉喉咙被人紧紧捏住,连气都喘不过来。马天佑想出声提醒,却觉喉咙被封,小心二字只能在心中打转。 唐门暗器,必然是喂有剧毒,湘阴活尸并非死尸,眼中已露出骇然之色,两只大袖急舞,身形疾旋,呼呼风中,湘阴活尸如陀螺般疾旋,蝴蝶开始不断减少。 唐楚衣已经轻飘飘落于地上,冷冷地看着旋转的湘阴活尸,却没有继续出手。蝴蝶终于完全消失,而湘阴活尸却仍在转个不休,双袖狂拂,似有一堆毒蛇在他袖内到处游走。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8) 大厅内所有人皆是站着,一脸紧张的看着旋转中的湘阴活尸,地上连一个毒蒺藜都没有,眼前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他大袖卷住,一是射在他身上。 浣儿低声问道:“暗器已经消失,活尸前辈为何还在转个不停?”马天佑目光始终不离湘阴活尸,低声答道:“唐门暗器号称天下第一,刚才发出的毒蒺藜,均是旋转而飞,认穴非常准确,湘阴活尸前辈知道暗器上带有剧毒,所以要用袖子去卷。而进入袖子内的毒蒺藜余势不减,仍在转动,若此时停了下来,便会破袖而出,打在人的身上。” 浣儿听得不禁咋舌,说道:“唐门暗器真够霸道,比起我的分花手高明多了。一次发出这么多暗器,每一件都能打中穴道,若非亲眼所见,真是不敢相信。” 突然听得湘阴活尸一声暴喝,身形倏住,沉肩塌马,双目如电紧射在唐楚衣脸上,沉声说道:“唐门暗器,果然是非同凡响,老夫枉活了了一辈子,今日终于见识,佩服!”双袖向下一垂,“呛呛呛”一阵乱响,数不清的毒蒺藜由袖内滑落地上。 看着一地的毒蒺藜,唐楚衣眼中露出了惊讶之色,瞬间即逝,淡淡的说道:“前辈果然功力深厚,居然敢以一双袖子接下我唐门的漫天花雨,单是这一份胆量,足以令唐楚衣折服。” 唐门弟子一向自命清高,平时受不得外人半分气,自然亦不会去奉承他人,今日能够得到唐门掌门唐楚衣的推崇,众人于心底莫名其妙便对湘阴活尸产生一种敬意,枯瘦如柴的身影即时变得高大无比,那微微拂动的银须,看起来更觉仙风道骨,完全找不到活尸的痕迹。 湘阴活尸一拍身上衣服,长身而起,笑道:“能够一次发出七十二枚毒蒺藜,且分袭身上不同的七十二个穴位,除神仙之外,恐怕只有唐门能够做到。老夫有幸能够见识漫天花雨,此生足矣。听闻贵门尚有更之厉害的独门暗器,名曰‘暴雨梨花针’,屹今为止,例无虚发,若老夫尚能多活几年,必定去领教领教。” 武尚文见师傅居然能接得下唐门的暗器名招“漫天花雨”,心中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声说道:“一柱香已过,唐门的快认输吧。” 唐楚衣仿似没有听见一般,眼中闪过一丝诡异,仍是淡淡的说道:“前辈能一次接下七十二枚暗器,普天之下,恐怕亦找不出第二人。” 这句话虽然说得十分自负,但场上所有人并没有露出不服的眼神,方才漫天飞舞的毒蒺藜,无论换了谁,亦不敢说能够完全接得下来。即使展仝此等绝顶高手,对这种兼具快、准、狠、毒、多等特性的暗器,心中亦有所忌惮。 只听唐楚衣又继续说道:“只是前辈这次算错,我打出的是七十四枚毒蒺藜,而并非是七十二枚。”此话一出,马天佑大吃一惊,急忙把眼光射落湘阴活尸脸上,看他有何反应。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9)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有转喜为忧的,亦有转忧为喜的,唐楚衣平静的语气,意味着将会出现另一种结局。湘阴活尸的笑容又再僵住,最不想听到唐楚衣那一句话的,恐怕是他自己。一阵寒意由脚底升至头顶,人如立于寒风冰雪中,外表僵硬,内心却在颤抖。 冷,能让人清醒,亦能让人麻木。湘阴活尸小心得连眼珠都不敢转动,他已经感到身体开始麻木,意识却是非常清楚。七十四枚毒蒺藜,而自己只接下了七十二枚,还有两枚呢?难道是唐楚衣算错?这种可能等于零。他能一下发出这么多暗器,而且每一件俱能对应身上的穴道,总共发出了多少,他绝对是最清楚的人。 他想听到一声惊呼,然后有人告诉他那两枚毒蒺藜在哪里。但又不想听到这种惊呼,因为他知道,这两枚毒蒺藜绝对在自己身上。方待提气,只听唐楚衣又说道:“前辈请不要运功,你身上已中了我们唐家的毒,越是动功,毒发愈会加快。漫天花雨,普通的唐门弟子,均要求达到一次同时击出三十六枚毒蒺藜,方可使用此招,练至高级之时,可以一次发射七十二枚,同时击打人身七十二穴位,绝对不允许有一枚失误。皆因前辈武功太高,我自出道以来,从未听说有人敢空手接唐门暗器,所以便留了几分神。按照常理,本来应该是发出七十二枚,而我却总共发出七十四枚,其中有两枚并不刻意打击穴道,而是混杂其间,击在哪里便算哪里。若是没有看错,那两枚毒蒺藜应该是射入前辈后背左右肩下各六寸之处。” 一股痛楚即时由后背传来,湘阴活尸已明显感觉到那两枚毒蒺藜的存在,心中反而变得释然,停下运功之念,哈哈一笑,说道:“老夫确实低估了唐门暗器,今日之战,是我输了。只是心中有一事不明,唐掌门发出七十四枚暗器,老夫数不清楚,亦在情理之中,而为何被两枚毒蒺藜射入身体之内,老夫却懵然不知?” 唐楚衣见其身中毒器,仍笑谈自若,脸上亦不禁动容,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说道:“前辈方才心思全部放在射向七十二个穴道之上的暗器,并未留意另外还有两枚,而毒蒺藜发射速度太快,射入身上,一时之间尚未发生痛楚,所以前辈并不知道。” 两人谈笑风生,如扯家常,旁观者却是听得惊心动魄,仿似那两枚毒蒺藜不是打中湘阴活尸,而是射入了自己身上。湘阴活尸空手接下同时发出的七十二枚毒蒺藜,已是惊世之作,而唐楚衣只不过略施小计,在漫天花雨之中加入了两枚毒蒺藜,便令一位绝世高手在一柱香之内落败,当今世上,还有谁敢与唐门为敌?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10) 站在大厅中间的两人脸色如常,谈笑自若,丝毫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的痕迹。湘阴活尸的阴尸掌,唐门的漫天花雨,皆是江湖上的成名绝技,见过的人却不多,皆因两种武功都极之霸道,一手出便要夺人性命。谁也不会蠢到自己提出要见识这两种武功中的任何一种,就在方才一眨眼功夫,两种武功同时呈现于诸人面前,结果却是谁亦没有夺去谁的性命,至目前为止,甚至连血都没有见到,但却比血腥的场面更加令人惊心动魄。 唐楚衣对着湘阴活尸抱拳一晃,说道:“前辈以阴尸掌夺去我的刀,我以漫天花雨回敬两枚毒蒺藜,谁亦并未吃亏,就此告辞。”言毕,又向展仝微一躬身,道了声“失陪”,转身便走。 湘阴活尸一愣,开始感觉有些晕眩,暗忖唐门之毒,无药可救,难道连唐门自己也没有解药?嘴角一动,似乎有话想说,却又止住,看着唐楚衣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 站于马天佑旁边的武尚文蓦然跃出,一个箭步抢在唐楚衣前面,转身张开双手拦住,高声说道:“堂堂一个掌门,居然用阴招暗算我师傅,算什么英雄?快把解药拿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跟随而来的两个唐门弟子,早已把地上的毒蒺藜全部捡起,放进一个小袋子里,对着武尚文厉声喝道:“识相的快点让开,连你师傅都接不住漫天花雨,难道你想身上多几十个窟窿?” 话音方落,黄戟与周彥风双双跃出,一个执刀,一个拿剑,护在武尚文左右。唐楚衣伸手接过递来的袋子,轻轻放进怀里,正眼也不看拦在面前的三人,淡淡的说道:“唐门暗器,每一枚均价值千金,你们还不配有这种福气,值得我送如此大礼。若想解毒,三日之内,到蜀之轩客栈找我。超过三日,神医再世亦无能为力。” 武尚文一愣,心中似是甚有顾忌,张开的双手慢慢垂了下来。突然听到湘阴活尸沉声说道:“小猴儿休得胡闹,胜负已定,师傅虽然输了,但区区两枚毒蒺藜,还不至于要我性命,由他去吧。” 武尚文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唐楚衣已擦身而过,走出大厅。湘阴活尸一整衣衫,对马天佑说道:“ 老夫一离开棺材便觉周身不自在,马教主若想喝酒,便留下来陪展帮主;若不想,便与老夫一道回去。” 马天佑见湘阴活尸说话仍是中气十足,并不似有受伤迹象,便稍为放心。巴不得早些离开,急忙向展仝告辞,带着大家回应天教。 应天教的金漆招牌,被裂成一片片碎木,散落在地上。 应天教内,凌乱不堪,两位长老及一班教众,见马天佑等人回来,鼻青脸肿的脸上绽出了笑容,样子既狼狈又滑稽,一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11) 原来马天佑等人刚走不久,便有数十人前来应天教捣乱,为首一人生得五大三粗,手执混铁棍,纵身一跃把应天教门前的牌匾砸烂,木屑四飞。之后蛮不讲理直闯而入,扬言要为兄长唐元枭报仇,逢人便打。两位长老急忙出来拦阻,亦被打得鼻青脸肿,便是目前大家所见的模样。 马天佑怒道:“唐元枭分明是被十二寡妇毒死,更何况知情者是我,与你们无关,他弟弟居然不问清楚就来乱打一气,这口怨气无论如何我也难以咽下。” 韩星急忙说道:“教主身上有伤,切莫轻易动怒,待伤好,再跟他去算这笔贴。这次他们是有备而来,人数有五六十人之多,为首的叫唐元彪,武陵寨寨主,说是要来为兄长报仇。但照属下看来,这些人并非全是姓唐的手下,不少人武功尚在他之上,犹其当中一个红衣女子,生得美艳无比,南越口音,指名要见教主三兄弟,武功深不可测,一出手便把我的武器夺去。这些人一入应天教,便直奔教主房间,在里面乱搜一通。最后一无所获,便扬长而去。” 马天佑气得剑眉怒轩,与周彥风、武尚文对望一眼后说道:“果然是有备而来,趁我们去了黄河帮,他们便堂而皇之的借口说来报仇,其实统统不过是为了夺取镔铁神功。韩长老所说的红衣女子,必定是浈水教教主何螣蛇,看来我们的对手越来越多了。” 武尚文怒道:“管他来多少,我先去把他们解决,人越多杀得越痛快。”放在地上的棺材突然砰砰砰一阵乱响,里面传出一把愤怒的声音:“王八小猴子,师傅就要去见阎王,你却还在想着如何痛快,快把我送进房间。” 武尚文大吃一惊,方才听得愤怒,一时忘了师傅身上中毒,急忙连声赔礼,把棺材送进房去。马天佑目光轻敛,感慨的说道:“此番多得活尸前辈同往,若非有他,我们未必能走得出黄河帮。但他为了帮我们,却身中唐门毒器。”韩星与平战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吃惊,急忙与众人一道进入湘阴活尸房间。 待把湘阴活尸身上的两枚毒蒺藜取出,拿解毒丸与之服下,两位长老纳头便拜,说道:“前辈仗义出手,保我教主无恙,请受我们一拜。”湘阴活尸瘦削的脸上微现紫黑,显见毒已开始发作,怪眼一翻,怒喝道:“你们想咒我快死吗?快快起来。”语气虽厉,却已微见喘息,摇了摇头,一捋银须,叹道:“老夫一生恶事做尽,将入棺材之际,却突发善心,做了一次有人认为是善举的事情。嘿嘿,这下可好,还收下了唐门价值千金的两枚毒蒺藜,大家也发个善心,趁早帮老夫准备副棺材吧。” 两位长老才站起身,武尚文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含热泪,大声说道:“师傅真是老糊涂了,棺材不就在你身边吗?以师傅的武功,区区两枚毒蒺藜算得了什么,徒儿还要再为师傅抬上个十年八年棺材。” 湘阴活尸笑道:“傻小子,唐门之毒,无药可解,为师焉有不懂之理。在黄河帮之时,怕你闹事,才骗你说无妨。” 众人此时才大吃一惊,马天佑说道:“听唐楚衣说,中了此毒,三日之内若有解药,仍可保无碍,我这就去蜀之轩,拼上这条命亦要把解药拿回来。” 武尚文当即赞同,说道:“我们不用求唐楚衣,若他敢不给,便荡平唐门。”湘阴活尸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唐门之毒虽然厉害,不过老夫亦并非无能力应付,大家出去吧,待我自己运功,若到了明天仍不能把毒迫出来,再去找唐楚衣不迟。”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12) 晴朗的天空忽然密布乌云,云遥推开了房门,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阴沉的天,信步向院中的亭子走去。倚栏独览,一双蜻蜓于碧池上方回旋,观其颜色,可辨乃一雌一雄;荷叶之下,一双鸳鸯正嬉戏,追逐之间,竟不觉游至云遥身边。 天色越加昏暗,云遥一颗芳心已乱至极点,厌烦地一拂罗袖,惊走那一双鸳鸯,随即转过身,软绵绵的靠在扶栏上。空荡荡的亭子,在漫天乌云的笼罩下显得如此的寂寞,寂寞得失去了任何一丝生机。偶尔传来的一声蛙鸣,令人似置身深邃的山谷,眼前幽篁凝翠,远接天边,风吹过,依呀作响,唯独不见人声。 黑暗似要把大地吞噬,漫目四顾,十丈之内不辨人面。此情此景,来一壶暖酒,顾影自怜,亦不失为寂寞中的一大美事,虽然凄艳,却是绝美。但这种凄美,并非任何人都懂得享受,至少云遥不会,她不会觉得这是一种享受。如此天色,煮酒论英雄才是最适合不过,只有那种气势,才能驱散心中寂寞。 由煮酒论英雄,她想到了刘备,想到关羽、张飞,想到桃园三结义,由此便想起了合江亭结义,想起周彥风、武尚文,想起……绕了一圈,她又在痴痴的想她的心上人——马天佑。 若是此刻,他也在这个亭子里,四目相对,尽诉心中思念,她宁愿天色更加昏暗。一声叹息,把自己从苦苦挣扎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云遥怔怔的看着昏暗的天地,忖道:“漫天乌云密布,却不闻雷声,连一丝风也没有,难道上天亦满腹愁结?” 沙沙之声响起,雨点似暗淡的玉珠,撒落池中,风跟着便飘入了亭内。一双鸳鸯早已不知去向,云遥舒了一口气,那急坠而下的雨点,正好代替了她的眼泪。 池中荷叶,似一个个盾牌,极力抵挡如箭般的雨点,只为了不让它搅乱碧绿如镜的一池秋水。飞溅的水珠,散出了道道轻烟,笼于假山四周,乍看之下,朦朦胧胧的,似蓬莱仙岛一般。 雨势更急,形成一幅幅珠帘,紧紧锁住亭子。一丈之外,已不可视物,荷叶,假山,统统消失。震耳欲聋的雨声,令亭中人变得更加寂寞,原本灿若星辰的灵眸,此刻亦随着天色变得暗淡,水烟缭绕之间,神眼更加朦胧。一阵轻风,吹入一串飞烟,云遥感觉到了寒意,自言自语的说道:“秋天终于来了。” 轻风,秋意袭人;雨点却如盛夏的汗珠,饱含激情,热烈而欢快。两种不同的意境碰撞,交织出一幅最完美的思忆图。 秋风秋雨愁煞人,而秋风夏雨,该如何去形容呢?方欲盛放的花朵,孤立于秋色之中,是该奋力绽放,抑或顺其自然,悄然凋零呢? 不知过了多久,盛夏的热情退却,帘幕逐渐散开,换之是柔风细雨,丝丝寒意当中,飞烟仍在轻笼,那景象,又象是江南的春天。 “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啊,夫人有话要说,请你到她房间去一趟。”一声娇呼,打断了云遥的思绪,不远处,两个娇小的身影现于眼前,满脸稚气,正在向亭子这边招手。云遥柳腰轻拧,飘上假山,足尖再点,穿过烟雨,盈盈落入回廊。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13) 云遥的母亲,便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杀手——号称“夺魂双刹”中的云若冰。自从嫁与薛忠之后,便退隐江湖。此刻见云遥进来,脸上即时露出慈母特有的笑容,一把将她拥入怀里,轻扫她秀发上的雨珠,怜爱的问道:“外面风雨交加,刚才玉儿和素儿说你不在房间,我以为你又跑了出去,担心死我了。” 云遥本名叫薛慕遥,恐防马天佑认出自己身份,便取母姓改了个名字。轻轻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理一理云鬓,说道:“我已经不是小女孩,娘亲不必整天为我担心。况且在成都有谁不知道我是薛家的大小姐?走到哪里也不会有人敢为难我。” 薛夫人一愕,随即笑道:“是啊,我的乖女儿已经长大了,做娘亲的也管不了太多。听说下个月便是武林大赛,江湖上的三教九流聚集于成都,你父亲身为黄河帮的堂主,自然不敢有人得罪他,但树大招风,对他怀恨在心的人也不少,恐怕有些人居心叵测,打不过你父亲,便在你身上打主意。所以乖女儿还是要小心,少些出去招惹是非,等武林大赛结束,爱怎么玩都可以。” 云遥柳眉一竖,怒道:“谁敢打我的主意?这些话是爹爹教你跟我说的吗?”薛夫人摇了摇头,叹道:“难怪你爹爹总说我把你惯坏,如今看来,我真的是做错了。你爹爹虽然脾气不好,但他骂你也是为了你好。你点了他的穴道,放走他的仇家,之后还去蛾眉山请太叔神医为姓马的疗伤,你说,他能不生气吗?再说,他也是堂堂黄河帮的堂主,若被其他人知道这些事情,教他如何服众?你是他的女儿,应该处处为他着想,现在反而转过头来,帮外人来对付他,在这件事情上你错得太离谱,为娘的也找不出理由来帮你了。” 云遥捂着耳朵,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薛夫人粉脸一寒,厉声叱道:“太放肆了,给我回来!”云遥从未见娘亲发过如此大的火,虽然捂着耳朵,却是听得清清楚,顿时吓得不敢再走,乖乖的回过身来,怔怔的看着娘亲。 话一出口,薛夫人心中便有些后悔,觉得语气过于严厉,见云遥吓得眼圈儿微红,站着不敢作声,一颗心登时软了下来,过去搂着她说道:“外面还在下雨,女儿不要到处乱走,留下来陪娘说说话好吗?” 云遥把头埋进娘亲怀里,顺从的嗯了一声,眼神却开始变得茫然,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还是错。依她的性格,向来是爱憎分明,敢爱敢做,若是认为值得去做的事情,上刀山下火海亦不会皱眉。她早已了解黄河帮与应天教之间的仇怨关系,但是想到爹爹并没有亲手杀死马天佑的父亲,而马天佑又心地善良,以后这些仇怨或许能够化解。她亦曾经幻想过,若是双方都不愿去抛下这些仇怨,在两者之间由她去选择一方,她会选择马天佑,陪着他流迹天涯。因为她觉得爹爹有娘亲陪伴,自己终须要嫁出去,而马天佑自小父母双亡,身世可怜,生性又极之敦厚,容易上别人的当,最需要自己去照顾他。 浣儿的出现,彻底摧灭了她的幻想,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貌。在马天佑身受重伤之时,她宁愿与他一道死于毒砂掌之下,亦不愿独自离去。看着浣儿紧紧搂着马天佑,面对死亡,脸上反而露出幸福的笑容,那一刻,她的心碎了。 更严重的问题,自己爹爹竟然是浣儿的杀父仇人!马大哥为了我会放弃替她父亲报仇吗?她曾经问过自己无数遍,答案却一次次被自己否定。双方已势成水火,马大哥还会爱我吗?在他心里,到底是爱浣儿多一些,还是爱我多一些呢?既然浣儿可以为了他连性命都不顾,难道我做不到吗? 想至此处,云遥心里泛起一种冲动,身体微微的颤抖。薛夫人轻抚她的秀发,问道:“女儿在想什么?”云遥抬起头,毅然说道:“我在想,若是有一天,我离开爹娘,永远也不回来,你们会伤心吗?” 薛夫人心中一惊,强打笑容说道:“傻孩子,爹娘最疼的就是你,你去到哪里,我们也要跟着去。如果真的失去你,爹娘一辈子都会过得不开心。” 云遥心中一阵难过,狠了狠心,幽幽的说道:“我想跟马大哥在一起。”话一说完,似乎找到了一种解脱,同时又带有无比的期盼。 薛夫人把她搂得更紧,眼中亦现出一缕茫然,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觉得他会跟你在一起吗?” 云遥身体一阵剧烈颤抖,突然从娘亲怀里挣脱出来,眼里满是泪水,说道:“我这就去向他问个清楚。”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14) 雨忽大忽小,时而狂烈,时而缠绵,令人分不清是什么季节。直至暮色四垂,方始停下。微凉的秋风,穿行于大街小巷,不知不觉中为路人添上一丝新愁。华灯初上之际,经风雨洗刷的成都,显得更加清新明丽。日间被风雨困于屋内的人群,蜂拥而出。有轻盈如燕,软语如莺的少女;有步伐稳健,声如雷鸣的壮汉;柔美的卖花声,中气十足的货郎唱喝声,令刚刚浮出的寂寞一扫而光。 喧嚣的成都城内,一双寞索的眼神正在随风飘移。一个单薄如剪影的女孩,渐离人群,向着僻静之处而去。凉风轻拂,令她倍觉孤单,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皓洁清冷的星星,无法带给她一丝温暖,唯有轻轻眨着眼睛,目送她走入僻巷深处。 心中的忧愁越结越重,似漫天飞舞的落花,又似浩淼天边的大海。树影摇曵,招来万千愁肠;暗香浮动,散出满巷寂寞。那单薄的身影,在秋风深巷中,显得更加寒瑟瑟、孤零零。 想起娘亲悲怜痛爱而又近乎绝望哀求的眼神,云遥心如刀绞,轻轻停住了脚步,想转身往回走。全身娇慵无力,脚步无论如何亦不听使唤,硬是把她娇小的身躯往巷子深处拖去。眼前便是应天教的后院,院墙不高,云遥咬一咬牙,柳腰轻拧,悄无声息跃上了墙头。上面青苔满布,雨后更是湿滑,对轻功绝顶的她来说,根本就不受影响,仿似一朵小花飘落松软的青草上一般,轻盈盈的,连略微的晃动都不见。但墙头并非久留之地,云遥莲足轻点,快速掠向一座假山。假山可以藏身,却不利于视物,云遥对这里仿似轻车熟路,在假山上微一沉吟,头也不抬,身形一旋,似乳燕般向一棵梧桐树飞去。半空中藕臂疾伸,搭上粗壮的树枝,娇躯随即翻绕而上,再两三个跳跃,身影便淹没于枝叶之中。 院内灯火通明,掩盖了天上的星光,藏身于高大的梧桐树上,反而更加不易被人察觉。从树上往下看,可以看到不时有人走来走去。马天佑的房间就在不远处,房内有灯火,想是应该有人在里面。云遥秀眉轻皱,怔怔的看着马天佑的房间,忽儿兴奋,忽儿悲哀,却不敢有丝毫动作。 一丝恐惧慢慢涌上心头,继而遍袭全身。仿似置身于完全陌生的地方,只要一现身,将会出现千百双敌视的目光。她是如此的无助,似一条秋虫,一动不动的伏于树上,凉风轻吹,她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到底要不要进去,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呢?她害怕的并不是如箭般敌视的目光,也不畏惧面前有多少武林高手要跟她过不去,连马天佑责备的目光,她都可以承受,唯一不敢面对的,是浣儿那种略带妒忌与幽怨的眼神。 第一次见她,正是在这棵梧桐树之下,当时她一脸微笑,但从女人特有的敏感中,能够察觉出这种微笑当中所包含的一丝轻易不为人知的微妙感情。浣儿的出现,令她心中的马天佑开始变得陌生,在他们两人之间,自己成了一个外人。云遥现在的感觉,就如一个偷情的人害怕见到别人的老婆一般,犹豫了半天,始终不敢下去推开那一扇门。 抬头看了一下天上的星星,一张俏脸微微泛红,哀莫大于心死,或许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何必再苦苦纠缠?心中轻轻叹息一声,决定回家在娘亲怀里痛哭一番,永世不去想也不再见这个曾经让她魂牵梦萦的人。 “偷偷摸摸的躲在上面干什么,何不下来一叙?”一声断喝,吓得树上的云遥差点掉了下来。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15) 喝声于后院最靠边的房里传出,离云遥方才跃入的假山不远,房内亦有灯火,奇怪的是,房外还有两个教众在看守。云遥以为行藏被看穿,方想纵身跃下,突然又传来一声冷哼,星光之下,一黑衣人蒙面人弯腰半伏于屋顶,冷哼之声便是由他发出。 云遥舒了口气,好奇之心顿起,即时忘了此行目的,仍藏身于树上,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屋内到底又是个什么人?黑衣人冷哼一声之后,蓦然扬手,砰一声把屋顶击穿了个大洞,身体向下一压,哗啦声中,人便坠入了房内。 在门口守护的两个教众听到响声,急忙推门而入。惨叫声同时响起,却是三种不同的声音,一条黑影旋即于方才击穿的破洞疾飞而起,硕长的身形,在夜空中看起来如同一只凶猛的大鹰,正是方才于屋顶上的黑衣人。 从破洞跃出之后,黑衣人并不急于落下,直至离屋顶丈余,身形一转,竟然不需借物,以双脚凌空拨风,疾如闪电向远处掠去。 从冷哼到击穿屋顶,到落入房内,到惨叫声响起,然后跃出,一连串动作,在一眨眼工夫内完成。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云遥无睱多想,亦不敢进入去看,突然产生一个念头,决定跟踪黑衣人,看看他到底是谁?此行是何目的?身形方起,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发生什么事?” 声音是如此熟悉,云遥心中一震,当然听得出那是马天佑的声音,飞掠之中顿觉晕眩,强行摄住心神,落于屋顶之上,猛一提气,向黑衣人奔走的方向掠去。 黑衣人虽然身材硕大,但身法却是奇快,轻功竟似不在云遥之下。他亦已发觉后面有人追来,心中似乎有所顾忌,不断回头去看。他每回头一次,发觉身后的云遥便迫得更近,如此一来,以为轻功不及对方,心中有些慌乱,改向人多的地方奔掠。 其实两人轻功不相伯仲,一来是黑衣人对成都环境不熟,奔走之间时见犹豫,而云遥则是轻车熟路,闭着眼睛也能走,况且目标便在前面,根本就不用考虑如何走,只管狂追便是;二来两人轻功皆是绝顶,轻轻一掠便是数丈,黑衣人心中有所顾忌,回头之间,速度必然受阻,所以显得云遥轻功比他还高上一筹,眼看便要追上。 两人一路飞檐走壁,速度越来越快,黑衣人此时再也不敢回头,只顾发足狂奔。突然听到背后的云遥高声叫道:“咦,马天佐,怎么你在这里啊?快来帮我捉住前面这个黑衣人,他打伤了你哥哥。” 黑衣人心中一惊,急忙回头去看。转过脸,哪里有什么马天佐,心知上当,一条长鞭已劲袭而来,两人刚好相距一鞭之遥,鞭梢眼看便要触及面门。其时两人正立于屋顶之上,黑衣人知道向前掠绝对快不过扫来的长鞭,情急之中低头回旋,硬生生将急掠的身形停住,同时足下发力,以千斤坠之势,哗啦一声穿破屋顶,窜了下去。 云遥聪明绝顶,从对方的身形和轻功,很快便看他便是当日在剑阁之上活捉玄王,力战黄河帮三大堂主及一众坛主,之后与马天佐一道逃去的黑衣人。见他偷偷摸摸跑去应天教,被人发现后又破屋而入,而马天佐并不在他身边,看来其中必有隐情。便假装看见马天佐,故意引黑衣人回头,自己乘机出手。 黑衣人正是肖挞凜,方才在应天教内做了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本来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孰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的行径竟然被云遥发现。若是平时,他肯定不会惧怕云遥,但所做的事情并不光彩,被应天教知道内情,可是大大的不妙。更主要的是,千万不能让马天佐知道。 黑衣人又再破屋而入,这次听到的不是惨叫,而是一声惊呼,声音尖而刺耳,听得出里面是一个女人。云遥虽然对成都的道路了如指掌,但屋内是什么情况,却无法得知,当下亦不敢大意,偏移几步,俯身对着屋顶一掌拍去。一声巨响,瓦片疾飞而下,紧随而来的是一身淡绿的云遥。落至一半,罗袖一拂,半空中突然改变方向,向另一边斜飞而去。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16) 又是啊的一声惊呼,室内并没有肖挞凛的身影,灯光亮得耀眼,布置亦甚为华丽,罗帐暖床之中,一双男女赤身裸体坐于床上,男外女内,交互拥搂,女的将头趴于男的肩上,朱唇粉面俱已失色,眼神惊恐异常,身体瑟瑟发抖。男的亦是全身发抖,紧紧搂着女子,背朝外,听到巨响之声,连头也不敢回过来看。可能是惊恐过度,绫罗丝被就在脚旁,那两人竟然亦忘了扯过来遮羞。 他们不知羞,云遥却已羞得满脸通红,落下之时将这一幕尽收眼帘,知道是误入他人私房,对一个十五六岁未经世事的女孩来说,有什么事情比眼前所见的更难堪?脚一沾地,亦不敢去细看肖挞凛是否藏在房内,迅即向后斜翻,破窗而出。 屋顶之上传来肖挞凛的哈哈笑声,云遥芳心狂怒,一紧手中长鞭,便要跃上。手臂一沉,一个浓装艳抹的半老徐娘紧紧扯住了她。云遥心中愠怒,却不知她是何人,不忍心伤她,叱道:“快放手。”孰料那老妇并不领情,双臂一张一环,竟然将云遥拦腰紧紧抱住,嘴里大声叫道:“快来人啊,有人闹事。” 脂粉味浓得令云遥直想呕吐,腰间如被两条蛇紧缠,柔若无骨又溜滑异常,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见她大声呼叫,知道是在招帮手,暗忖自己方才误闯私房,惊扰别人好事,有错在先,便不忍心杀她,红着脸说道:“大娘快放手,我还要去捉人。” 老妇毫不理会,紧紧抱着云遥的纤腰,骂道:“你是何方泼妇,寻汉子寻到我‘寻芳楼’,还敢在此撒野,今日不教训教训你,叫老娘如何在成都立足?” 云遥见她骂自己泼妇,即时粉面凝霜,怒叱道:“寻芳楼算什么东西,在成都还轮不到你说话。”纤指疾伸,点了老妇的穴道,将她一把提起,掼于地上。正在此时,十余条精壮大汉已经围了上来,一个个手执鬼头大刀,向云遥扑去。 云遥此时才看清自己是置身楼上,放眼望去,楼下大堂中不知道何时竟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正在看着自己指指点点,浪笑声四起。心中隐隐猜出寻芳楼是何种地方,一时既羞且怒,柳眉倒竖,长鞭蓦然出手。 一声惨叫,走在最前面的大汉已被毒蛇般的长鞭卷起,抛落楼下人群中。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又有数人被抛落或被长鞭扫中。剩下的见势不妙,一哄而散,再也没人敢走上楼来。云遥莲足轻点,将老妇身上穴道解开,方待说话,一条身影倏然由楼下掠上,速度之快,较之方才十数大汉,不知好上几倍。 云遥知道来者乃是高手,转身之间长鞭已然跟着出手,向掠上之人疾扫而去。那人掠至楼上,见长鞭快如闪电袭来,急忙将身形拔起,大声说道:“薛姑娘且慢动手。” 云遥吃了一惊,急忙将长鞭收回,细看时,发现掠上之人竟是风铃帮的伏地老鸡,在剑阁之上曾见他与颜帅过招,知道武功尚在自己之上,只是奇怪他为何会在此间出现。待他落下稳住身形,便出声问道:“金铃来这里干什么?” 老鸡微微一笑,眼中掠过一丝诡异,说道:“来寻芳楼,当然是找人啦,不知道薛姑娘又是来干什么?” 想起肖挞凛可能已不知去向,云遥悻悻不已的说道:“我也是来找人,若不是被这个老妇人拦住,或许还能追得上他。”回头一看,方才躺在地上的老妇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鸡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想不到薛姑娘原来这么大的醋劲,可惜我来迟一步,不然就帮你把他捉住,好好教训一番。这件事情真是有趣得很,老鸡出入这种地方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女的追上门来,那个人是薛姑娘的相好吧?” 云遥即时明白过来,嘴里嗯了一声,皓腕抖动,手里长鞭疾然扫出。老鸡料不到她会突然出手,楼上地方不大,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出她长鞭的范围,当下纵身跃起,避过袭来的长鞭,半空中身形蓦然翻转,成前倾之势,五指箕张如鸟爪,迅速向云遥皓腕抓去。 眼前一花,云遥已在一丈开外,老鸡这一抓便落了空,心中不禁凛然。不待云遥再次出手,已跳入楼下看热门的人群中,高声说道:“我只是想劝薛姑娘不要坏了这里的生意,请薛姑娘手下留情。” 云遥哼了一声,亦懒得理会,长鞭甩出搭上木柱,借力一拉,娇躯便横飞而出,凌空再拉,似腾云驾雾般跃上了屋顶。外面繁星满天,较之进入寻芳楼之前更为清亮,想起屋顶之下的那双男女,云遥感觉脸上热辣辣的,似火烧一般。突然想起浣儿日夜陪伴在马天佑身边,不知他们……他们……有没有……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17) 见湘阴活尸仿似胸有成竹,马天佑等人便稍为放心,既然唐楚衣说三日之内有解药可保性命无妨,若明日湘阴活尸仍无法将毒排出体外,再去蜀之轩亦是不迟。武尚文自被强迫成为托棺人以来,除了想学些绝顶武功外,对师傅根本无任何感情。经与唐门一战,湘阴活尸成了他心目中的英雄,师傅那种不可一世的狂妄与有别于名门正派的侠义心肠,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若不是唐楚衣使诈,在漫天花雨中多加了两枚毒蒺藜,那一战,师傅的名气绝对会震动江湖。 其实那一战,湘阴活尸的绝世武功,已经深深震撼了当时在座的每一个人的心灵,包括傲视天下群雄,性格冷傲乖张的唐楚衣,亦不禁为他的武功所折服。徒手接下唐门的漫天花雨,当今武林中,恐怕谁亦不敢夸这个海口。在毒蒺藜似蝴蝶般漫天飞舞时,有谁会想到湘阴活尸居然还能站着说话? 马天佑的房间被人弄得七零八落,费了好大功夫才收拾齐整,看来这些人与强盗并无分别。幸好并没有镔铁神功,马天佑亦难得去计较丢失什么东西。因湘阴活尸身中剧毒,这件事便暂且搁下,改日伤好,再去算这笔账。 午后,下起了滂沱大雨。想起面对杀父仇人却要笑面相迎,应天教又处处被人欺凌,马天佑心中气愤难平,胡乱吃了些东西,便回房间运功疗伤。 先中薛忠的毒砂掌,后又被巴仲陵的燃冰掌寒气侵袭,马天佑所受的内伤着实不轻。静静盘坐于床上,凝神铸气,意存丹田,以意役神,以神役气,一番吐纳之后,气息渐匀,但真气却始终无法运行周天。每当真气运至胸口,便觉隐隐作痛,似有重物阻隔,知道不可急进,唯有将真气贯注筋膜之间,逐处打通。 因之前有吩咐,至夜晚雨停,亦无人前来打扰。虽然仍无法运行周天,马天佑已觉呼吸更为顺畅,照此下去,多则十日,身上功力必定能够恢复。 耳边传来湘阴活尸的声音,马天佑心中觉得有些诧异,难道是有人来找他?是敌是友?紧接着一声巨响,把马天佑吓了一惊,急忙停止运功,提剑出来看个究竟。 惨叫声于耳际回荡,外面满天星斗,原来已是夜晚。一条熟悉的身影于上空掠过,其快如鬼魅,稍纵即逝。门口看守的两个教众已经不见,马天佑心中一凛,来不及去追,快步冲入湘阴活尸房中。 两具尸体躺于地上,双眼突露,死状甚为恐怖。湘阴活尸僵坐于棺材之中,银须向上翘起,双目圆睁,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马天佑伸手一探,气息全无,手足冰冷且僵硬,原来亦已死去。至此,终年与棺材不可分离的一代怪杰,终于与棺材合为一体。只是,从今以后,他的棺材不再到处游走,他亦不再需要托棺人。 马天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随即全身冰冷,那种冷,比起巴仲陵的燃冰掌更甚。一眨眼功夫,连毙三条人命,连武功高至超出常人想象,单凭空手便可以接下唐门七十二枚毒蒺藜的湘阴活尸,亦难逃厄运。这究竟是什么所为?是人?是鬼? 哭声震天动地,令人闻之心酸。已成为最后一个托棺人的武尚文,之前屡受师傅责罚,对其并无好感,每每思量逃走。湘阴活尸与唐楚衣一战,彻底改变了他的看法,感情亦随之而生。但是天意总在弄人,当你觉得他是坏的时候,他总在你身边纠缠不休;当你觉得他变好的时候,他会很快消失。换句话说,你越在乎的东西,越容易失去;反之,越讨厌的东西,越是挥之不去。 湘阴活尸与两个教众的死法相同,脸上均呈紫黑,一望便知是中毒。两个教众喉间各被射入一枝毒针,毒针连根没入,只看见细小的伤口在外。湘阴活尸喉间亦中一针,只是没入不深,尚有大半露于外面,拔出足有食指般长短。除此之外,湘阴活尸左右心口各中一针,亦只是没入小半。但这小半,却足以令他瞬间毙命。 以湘阴活尸的武功,寻常毒器根本难奈他何,被毒蛇咬噬,只不过如同蚊叮。身中唐门两枚毒蒺藜,仍笑谈自若。是什么毒,会有如此威力?经反复推敲,一致确认为唐门至毒暗器——暴雨梨花针。这种梨花针剧毒无比,见血即封喉,以机关发射,速度之快,世间无匹。屹今为止,世上尚未听过有人躲得过这种暗器。除唐门掌门外,其他弟子一律不准使用,因为这种暗器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会有人丧生。尚有另外一种顾虑,若暴雨梨花针落入他人之手,恐怕连唐门中人亦无法躲得过。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18) 虽然一致认定湘阴活尸是被唐门独门暗器暴雨梨花针所杀,马天佑心中却有些不解,问道:“唐门介于正邪之间,性格乖张,行事却是光明磊落,亦算得上是侠义中人。活尸前辈已身中两枚毒蒺藜,唐楚衣若是跟他过不去,不给解药便是,何必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况且这一战于唐门分毫无损,为何还要取人性命?” 黄戟重重的哼一声,说道:“唐楚衣在漫天花雨中多加了两枚毒蒺藜,表面看来是赢了,却赢得不甚光彩。活尸前辈先是夺去唐楚衣手上的刀,再徒手接下七十二枚毒蒺藜,技惊四座,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有谁不被他的武功所折服?在大家心目中,这一战的赢者其实是活尸前辈。唐楚衣当时故意不给解药,只不过是想要我们在三日之内上门求他,好让他挽回一点面子。他也想到,以活尸前辈的武功,未必就没有能力把毒迫出。一旦把毒迫了出来,唐楚衣就更加面上无光,唐门之毒无药可解这句话,亦将成为历史。如此一来,唐门的地位在江湖上便要动摇。唐楚衣身为掌门,当然不想唐门的名气在他手上有所减弱,见我们并不急着去求他要解药,心虚之下,趁活尸前辈运功疗伤之际,实施偷袭。”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众人无不点头,纷纷唾骂唐楚衣的卑鄙行径。马天佑钢牙咬碎,恨声说道:“明日一早,大家随我去蜀之轩,找唐楚衣问个明白,若真是他所为,我们一定以牙还牙,血洗唐门为活尸前辈报仇。” 突然院中人声嘈杂,有人大呼:“有刺客。”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此下去,应天教焉有宁日?马天佑怒火中烧,提剑急出,其他人紧随其后,武尚文亦停止哭泣,跟着出去看个究竟。至院中,果见蓝白两人立于当,蓝者身穿蓝袍,身材略显瘦弱,脸上冷冰冰的,一点表情也没有;白者一身白衣,身形硕长,脸上戴着一张极之狰狞的面具,被十来个教众团团围住,却未曾开始动手。 见马天佑出来,一教众急忙上前禀报:“此两人偷偷摸摸进入本教,被我们发现,便称说是教主的朋友,有急事要见教主。我们一时不辨真伪,故此并未为难,只等教主出来,以见分晓。”随即转身对被围在当中的蓝白二人厉声说道:“既然是教主朋友,为何还不把面具摘下?” 蓝衣人扬手一抹,将脸上冷冰冰的人皮面具摘下,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俊脸。马天佑见对方十七八岁左右年纪,似乎有些眼熟,却又记不起在何处见过,方待发问,蓝衣少年已大声说道:“哥哥,我是天佐。”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19) 模样儿依稀,越看越似,两人皆呆呆立于原地,相互对望中,眼眶已见湿润。当年尚是孩童,一场浩劫,令两人天各一方,从此音信全无,生死难卜。十年之后,再度相逢,父母俱已魂归天国,两兄弟亦已长大成人。那魂牵梦萦的思念,于十年中从未间断,此刻相见,那种震撼,叫人如何能承受得起? 马天佑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了弟弟,颤声说道:“我想得你好苦啊!”热泪翻滚而出,已是泣不成声。兄弟两人相拥而泣,旁观者亦是潸然泪下,韩星与平战更是感慨不已。 激动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马天佑带着马天佐和白衣人进入大厅,然后逐一介绍黄戟等人。韩星与平战与当年并无多大改变,只是脸上多了一些沧桑,马天佐当然还是认得,所以无须着重介绍,一句话略略带过。 待马天佑介绍完众人,马天佐指着白衣人说道:“这位是我的师兄,玄凌道人,当年多亏他把我从杨鸿等人手里救出,至有今日与兄长相见之时。” 马天佑慌忙行礼,说道:“道长对我马家有再生之德,请受在下一拜。” 白衣人手臂一伸,托住便要下跪的马天佑,说道:“马教主身为一教之主,贫道焉能受此大礼?只是可惜,当年贫道迟了一步,只救得天佐,无法连马夫人一并救走。”说罢沉沉叹息一声,虽然脸上带着面具,但从叹息声中,大家已看到他那一脸的遗憾。 提起娘亲,马天佐心中一阵绞痛,眼中燃烧着仇恨之火,十年前的一幕,又于眼前浮现。 当日马夫人见丈夫已死,谷如空也身陷险境,且无逃跑之念,知道亦是支撑不了多久,便强忍悲痛,叫韩星和平战带马天佑逃走,自己则是和谷如空的妻子带着马天佐从另一条道下山,相约十年后的重阳再到此地会面。 马夫人和谷夫人带着马天佐抄小路飞奔下山,还未到山脚,被一帮人追上,为首的正是裴鸣和杨鸿。谷夫人转过身来,厉声说道:“你们连妇嬬也不肯放过?” 杨鸿脸上微微一热,说道:“只要说出镔铁神功的下落,所有人都可以安全离开,绝对不会伤你们一根毫毛。” 谷夫人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我们并不曾见过什么神功。”转而又对马夫人说道:“夫人快走,我来对付他们。”说罢执剑拦在路中。马夫人来不及多想,道一声“小心”,抱起马天佐往山下狂奔。杨鸿见谷夫人拦住,也不想再浪费口舌,把剑一抖,疾刺过去。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20) 谷夫人虽是谷如空之妻,武功较之谷如空却是相去甚远,兴致来时也学得一招半式,平时也疏于练习。在她眼里,谷如空的武功已是天下第一,在他身边不会有任何人敢欺负她。谁料今天变故突生,眼下见有人追来,心知谷如空已经离自己远去,也抱定必死之心,只想拖延一下时间,让马夫人能够带着马天佐逃远。于是挥动利剑,展开平时所学,以拼命打法一味猛攻。众人并不了解谷夫人武功,加上山路较窄,人多反而施展不出武功,被她一下迫退几步。但这种局面并不能维持多久,众人稳好阵脚反击,几个回合一过,谷夫人便倒在血泊之中。 马夫人抱着马天佐发足狂奔,她了解谷夫人的武功,眼前的形势,即使自己留下和谷夫人联手,也是无济于事,多停留片刻,后面追来的人就会越多,想脱身就更难。山路陡峭,加上所走的乃是小路,怀里又抱着马天佐,奔跑起来很是吃力。 不多时,便听见后面有人大叫:“夫人请留步,否则休怪我们手下无情。”原来是杨鸿一伙已经追来。马夫人毫不理会,仍是一味狂奔。背后传来破空之声,急忙向侧跃开,一枝箭擦身而过,插在前面的树上。脚未站稳,呜呜呜三枝箭从左中右射来,马夫人迅速转身,轮起长剑,把箭拨开,然后再转身跃起,掠出一丈多远,脚一沾地便向前奔去。杨鸿大叫一声:“看我的。”弯弓搭箭,瞄准后背射去。但见箭如流星,马夫人想躲已来不及,正中后心。惨叫一声,被箭势带着一直向前翻滚,撞在一棵树上,怀中仍紧紧的抱着马天佐。 马夫人艰难的半倚在树上,血从嘴角渗出,知道今日已无望逃脱。喘了口气,无限怜爱地轻抚着马天佐的头发,脸上露出了笑容,问道:“佐儿,你害怕吗?”马天佐看着这种熟悉的笑容,心中一点也不再觉得害怕,此刻他眼里只有娘亲,身边还有些什么人,跟着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一点都不在乎,他只想永远拥有这种笑容。脸上容出坚毅的表情,轻轻摇头道:“孩儿不怕。” 马夫人大感欣慰,微笑着说道:“不愧是马大哥的儿子,马盖龙有你这种儿子,夫复何憾,天下能与他相比的,会有几人?” 杨鸿与众人见马夫人中箭倒下,一齐围了过来,说道:“现在交出镔铁神功,犹未晚也,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话未说完,马天佐突然站起,挡在娘亲面前,愤怒的瞪着杨鸿。两道目光充满着仇恨,犹如两支利箭。杨鸿打了个寒噤,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 马夫人剧烈地咳了两声,马天佐急忙俯身扶着娘亲,目光由刚转柔。杨鸿杀心顿起,把剑一挺,向马天佐后背刺去。马夫人痛苦地闭上双眼,她已无力再出手保护儿子,她不忍心看着利剑刺进孩儿身上的惨状,她宁愿敌人的剑更厉害些,干净利落夺去心爱的孩儿的性命,不想听到孩儿的惨叫声,也不愿他临死前痛苦地挣扎。 马夫人狠起心不再去想,只希望这一切尽快过去。过了良久,仍然感觉马天佐用手扶着自己,手上传来他的体温。疑是幻觉,睁开眼睛,迎面而来的是马天佐关切的眼光。向四周望去,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黑衣人,身材高大,脸上带着面具,赤手空挙大战杨鸿等人。马夫人惊喜地叫了一声:“马大哥。”两眼渐觉模糊,晕厥过去。 悠悠醒转过来,看清面前的黑衣人并不是马大哥。但见他挥舞双挙,犹如筑起一道铁墙,紧紧地护住母子两人。从山上追来的人越来越多,黑衣人武功纵是厉害,但既要应付从四面八方围攻的敌人,又要保护她们母子,时间一长,难免会成为第二个谷如空。 马夫人转念之间心意已决,拼尽全身力气叫道:“这位大侠快带小儿离开,不要管我,大恩大德,来生再报。”说完伸手拔出背后利箭,狂喷一口鲜血,登时气绝身亡。 黑衣人听得马天佐惨叫声,奋力迫退前面几人,提起马天佐,飞身跃上树顶,几个起落,便从群雄眼前消失。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21) 马天佐将当日情形说出,听得众人均气愤难平,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为了一本镔铁神功,竟然不惜赶尽杀绝,人性已是至此,当真是令人心寒。 马天佑想起娘亲,忍不住又再泪流满脸。马天佐恨恨的说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杨鸿这个狗贼,做梦亦不会想到,十年之后,我会加倍奉还。” 马天佑心中一凛,擦干眼泪问道:“北邙派杨鸿一门三十六条人命,果真是弟弟所为?”马天佐哈哈一笑,说道:“正是,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众人闻之不禁耸然动容,看他弱不禁风,如一介书生,想不到出手竟如此狠辣。能够一次击毙三十六条人命,而无任何一个人可以逃得出去,他的武功,真的难以想象达至何种境界。 马天佑虽然亦觉得他出手过于狠辣,想起惨死的父母,便也没有出言责怪,有些担忧的说道:“朝廷发出通缉令,要将你缉拿归案,日间姚霸曾于黄河帮内当着各门各派宣布,凡发现你影踪者,均重重有赏。从今日的形势看来,大多门派并不喜欢应天教的存在,我们两兄弟好不容易才相见,以后你就藏在应天教内,少些在外露面,以免被人认出。” 马天佐笑道:“哥哥不用担心,至目前为止,尚未有人认出我的身份,就算我把面具摘下,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上,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便是马天佐。更何况我还有一个武功已臻极化的师兄,前些日子他在剑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只用一招便震退薛忠,之后孤身活捉玄王,力敌黄河帮三大堂主及一众坛主,仍然来去自如。他这次出山,便是要助我们兄弟对付黄河帮,杀了展仝和薛忠等人为父母及教中死去的兄弟报仇。” 能够与黄河帮内任一堂主对抗,武功便可称得上出神入化;而凭一人之力,对付黄河帮的三位堂主及一众坛主,那个人的武功,只能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了。于马天佐口中说出,众人当然不会怀疑有假。只是这两师兄弟武功如此骇人,究竟师出何门,马天佐却没有说出,而玄凌道人的名号,亦是第一次听闻。见玄凌道人始终没有将面具拿下,知道是不想以真面目示人,大家亦不好去问。 这个玄凌道人其实正是肖挞凛,当日与马天佐离开剑阁,知道黄河帮必定会派人将玄王带回郑州,便提前埋伏于路上,准备将它抢夺回来。第二日果然看见藤索臣与颜帅带着堂下坛主,浩浩荡荡护送玄王回郑州。两人跟踪数日,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加上马天佐寻找哥哥心切,只好赶回成都。 其时成都已接到缉拿马天佐的命令,两人经过一番乔装打扮,趁着滂沱大雨,混入了成都。进得城内,两人于一间酒楼坐下,便听到有人谈论湘阴活尸大战唐楚衣之事,说者一脸兴奋,口沫横飞,几乎把这一战描述成鬼神之争,精彩之处,四座寂然,人人瞠目结舌。 因这一场大战发生在黄河帮之内,马天佐不禁大感兴趣,渐渐亦被那人的精彩描述所吸引,暗忖中原武林高手果然是层出不穷,却不知这两人因何会打起来?只见那人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清了清喉咙说道:“今日之战,本来会更加精彩,听闻应天教教主马天佑已练成镔铁神功,只可惜前些日子身受重伤,今日于黄河帮内被人三番四次邀战,却不敢出场应战。湘阴活尸与他一同前去,自然是看不过眼,所以便与唐楚衣动起手来。若是马天佑未曾受伤,与展帮主打上一场,场面或许会更加激烈。” 马天佐不禁又惊又喜,手中拿着的筷子竟“当啷”一声跌倒盘子里。说话的那人看了他一眼,脸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可能是为他的精彩描述吸引到人而得意,环顾左右,见大家都带着渴望他讲下去的眼神在听,便又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展帮主是马天佑的杀父仇人,应天教此次复教,最主要的目的是为马盖龙报仇,以后这两个帮派之间必定会发生一场大战,嘿嘿,下次大家可千万不要再错过。” 真是踏破铁鞋无覍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方入成都,便有哥哥消息,马天佐激动得难以控制,突然站了起来,拖着肖挞凛便走。他已迫不及待,要即时见到日夜思念了十年之久的哥哥。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22) 步出酒楼,才省起并不知应天教在何处,马天佐方想转身回去问个清楚,却被肖挞凛一把拉住,说道:“你此时去问人,容易暴露身份,反而为应天教带来麻烦,且随我去寻处隐秘地方藏身,待入夜,再一齐去应天教与你兄长相见。” 想起在郑州龙门客栈被骗之事,马天佐只好暂时忍住不去见兄长,在雨中跟着肖挞凛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处院宅门前。出来开门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穿一身锦衣,三缕长须飘于胸前,看起来相当儒雅。与肖挞凛似是多年相熟,嘴里却说道:“原来是玄凌道长,快快请进。”马天佐心中一愕:“难道是认错人?”却见肖挞凛招呼亦懒得打,抬脚便入。 院子不大,布置却甚为雅致,锦衣人带着两人进入内堂,之后又打开暗门,原来里面还有一间密室。马天佐此时才知道锦衣人叫柯明孝,在此地做一些珠宝生意,家境甚为宽裕。而他称肖挞凛为玄凌道长,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至夜晚,马天佐终于等到出去打听消息的肖挞凛回来,便迫不及待地叫他带自己去应天教见马天佑。出了柯宅,肖达凛仿似轻车熟路,带着马天佐七转八拐便来到了应天教后院外面。两人跃入院中,故意发出声音,之后便看到了马天佑等人出来。 肖挞凛见大家眼神之中带些疑惑,便说道:“贫道一直与师傅隐居世外,不理江湖中事,十年前偶然经过绵山,久闻马盖龙教主的威名,本欲上山拜会,岂料却适逢应天教惨遭变故,贫道见因那些人连妇孺亦不放过,一怒之下出手,救了天佐,带回山中求师傅教他武艺。前些日子得罪黄河帮的人,贫道虽然自命武功不弱,却亦不敢大意,终日带着面具,以免被人认出,为师傅他老人家带来麻烦。” 马天佑点了点头,说道:“黄河帮势力强大,与官府互相勾结,大家仍须小心为上。我本欲重振应天教雄风,奈何此时又身受重伤,处处受人凌辱,待他日伤好,我一定要出这一口气。” 肖挞凛咦了一声,问道:“马教主是如何受的伤?”马天佑叹了一口气,把自己如何被薛忠毒砂掌打伤,之后又被神医太叔包生救醒,至今日赴黄河帮之约,受到巴仲陵挑衅,湘阴活尸挺身而出与唐楚衣大战一场,最后却于应天教内遭人暗算毙命之事一五一十道出。 肖挞凛听完长叹一声,说道:“想不到闻名天下的湘阴活尸前辈,竟亦死于他人之手,那种暗器还在吗?” 马天佑从怀中摸出一枚毒针,双手递与肖挞凛,凄然说道:“便是这种见血封喉的暗器。” 肖挞凛尚未接过手,眼中便自变色,端详片刻,沉声说道:“不错,这便是唐门最毒的暗器——暴雨梨花针。想不到唐楚衣竟然是如此卑鄙小人,唐门的名声,看来是要毁在他手里了。” 众人脸上皆露出愤怒的神色,只听肖挞凛又叹了口气,说道:“当今各门各派,只为一已私利,便不择手段,杀人越货,长此下去,江湖焉有宁日?”随即眼神一凛,正色说道:“马教主身受重伤,双目却神采依然,想必是受过高人指点,日后必有一番作为。并非贫道夸口,只须一个时辰,定教马教主功力恢复如常。望马教主能够为着武林同道着想,匡扶正义,惩恶锄奸,还我武林一个宁静。”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23) 如同漆黑之中看见曙光,肖挞凛一番正气凛然的话,令众人肃然起敬之余,又暗自感到宽心。只要马天佑功力恢复,便不用再担心其他门派前来骚扰,以应天教目前的实力,绝对可以与唐门一较高下,到其时,杀了唐楚衣,为湘阴活尸报仇雪恨。 两人进入房间,一前一后盘膝坐于床上,肖挞凛突然问道:“马教主可是练过镔铁神功?”马天佑一愣,随即苦笑着说道:“说来惭愧,我连镔铁神功的样子都未曾瞧过,只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非要强说在我身上,我也无话可说。” 肖挞凛哦了一声,说道:“贫道并无他意,只是想了解一下马教主所习的内功是何流派,在帮你疗伤之时好对症下药,既然是没练,我们开始吧。” 双掌缓缓推出,真气如风平浪静的大海,既轻软,又浑厚,透过掌心连绵不绝传入马天佑体内。 堵塞于胸口处那一道沉重之物,慢慢的向丹田沉去,至丹田,轻轻回旋,然后又如冰山消融,越来越少。当听到肖挞凛说出“恭喜马教主,你的功力已完全恢复”时,体内的压迫感随即消失,马天佑如沐甘露,浑身舒畅无比。 不消半个时辰,马天佑便神采奕奕出现于众人面前,眼中精光更盛,脸上流露出似初吻情人般的喜悦,抗声说道:“道长已将我筋脉完全打通,明日一早,我便去蜀之轩与唐楚衣决一死战。” 众人脸上阴云尽散,想不到这个玄凌道人功力如此深厚,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便令身受重伤的马天佑功力恢复,似脱胎换骨一般,不禁又是感激又是佩服。听到马天佑这一句豪言壮语,齐皆点头,纷纷表示要血洗唐门。 肖挞凛一直沉吟,待众人激动的情绪稍为安定,才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各位报仇心切,贫道本不该出言阻拦,但唐门非泛泛之辈,以湘阴活尸前辈此等绝世武功,亦未能完全接得下漫天花雨,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暴雨梨花针,更是天下至毒,一不小心,便会性命不保。马教主功力深厚,但要躲避同时发出的七十四枚毒蒺藜,恐怕亦非易事。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要杀唐楚衣,必要有十成把握躲得过其暗器,方可出手。依贫道之见,在一个月之内,每日让马教主练习接暗器,待手法娴熟,与唐楚衣之战便多几分胜算,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韩星与平战亦不想让马天佑冒如此大险,对肖挞凛所说之话连声称是。浣儿见马天佑沉吟不语,突然抚掌笑道:“玄凌道长之话有理,我的分花手正好可以派上用场,由明日开始,我和黄护法等人同时用暗器招呼马大哥,相信比起唐门的漫天花雨也差不了多少。”马天佑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苦练接暗器的功夫便是,只是一个月之内,这个仇无论如何一定要报,好让活尸前辈走得安心。” 肖挞凛眼中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单掌竖于胸前,微一垂首,对马天佑说道:“马教主功力刚刚恢复,尚须多保重身子,贫道与师弟不宜久留,在此别过。” 马天佑听说他要带弟弟走,大吃一惊,急忙说道:“我与弟弟才见面,为何便要离开?” 肖挞凛说道:“黄河帮与官府互相勾结,耳目众多,若发现我与天佐藏于此间,恐怕会对应天教不利。我已寻到极为隐蔽的藏身之地,离此处不远,过两日待天佐熟悉附近地形,随时可来与马教主相聚。” 马天佑依依不舍的目送二人离去,不禁有些伤感,此时却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一颗心即时沉了下去。在听到惨叫声之后,自己迅速于房内冲出,明明看到了云遥的身影,为何她会这个时候在这里出现?难道她与唐楚衣是一伙?又或者,这暴雨梨花针根本就不在唐楚衣手上?越想越是害怕,转身对黄戟说道:“请黄护法明日与我一道去蜀之轩,找唐楚衣当面问个清楚,看看这暴雨梨花针是否由他本人所发。”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24) 蜀之轩,座落于成都府南一小客栈,素以雅致著称。与其他客栈相比,蜀之轩少了几分热闹与脂粉味,因所处位置僻静,过往来客亦甚少住于此间。而令其出名的原因,便是那一份淡雅。大凡来此的客人,多是文人墨客才子佳人,相约于此淡淡的喝着茶,品味着古往今来的那一份沧桑。无论你是王孙贵族,抑或是寒酸书生,又或是花楼名伎,进入蜀之轩,便无贵贱之分,大家可以为着自己那一份执着,在这里畅所欲言。 当然,蜀之轩亦有热闹的时候,那便是茶客因已见不同而吵得脸红耳赤。但这并无伤大雅,即使你是一介文弱寒酸书生,对着一个孔武有力的名门望族,亦无须担心会受到威胁,因为,这里的主人会帮你摆平一切。 客栈主人名为汲庭燎,人称火君子,脾气甚为古怪,据说满腹经纶,却甚少与人谈经论道,那数千年来的沧桑,仿似与他并无关系。他站出来说话的时候,多是下逐客令,若是茶客当中有人因争执而想发难动武,无论身份是何等尊贵,他亦会毫不客气的将此人“请”出蜀之轩。 蜀之轩,是名符其实的茶馆。来这里的人,只能喝茶,因为这里绝对不卖酒,亦不允许客人带酒来。但亦有例外的时候,那便是主人请你喝酒。汲庭燎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收藏着各种美酒,终日杯不释手,酒不离口,从来没有人见他喝过茶。 他喝酒,也请人共饮,但并非谁都有这种运气,因为他从来不轻易请人喝酒。他若想请一个人喝酒,其他人即使起哄,想跟着沽上一杯,他亦会不理不睬。至于他请人喝酒的规则是什么,却无人知道。即使被邀请的人,亦是莫名其妙,因为他邀请之后,便一言不发,亦不劝酒,对方喝多少,请自便。有些人被邀之后会觉得身价百倍,想方设法与他攀话题,得到的却只是沉默。久而久之,大家觉得这里的主人邀人喝酒只不过是出于无聊,亦懒得再去猜想。而被邀者出于对主人的尊敬,即使不会喝酒,亦会拼命喝上两杯,然后再回到原来的桌上,继续与朋友们谈天论地。 唐楚衣却喜欢这里的环境,一到成都便住进了蜀之轩。这次出面的是黄河帮的帮主展仝,亲自光临蜀之轩,坐于汲庭燎对面,一挥手,便有人抬上一千两黄金。他要包下蜀之轩,直至武林大赛结束,唐楚衣离开之时。 醉眼朦胧的汲庭燎,抬起头看了半天展仝,问道:“黄河帮帮主?”展仝自信的点了点头,双目炯炯有神。心中却有些不悦,小小一个蜀之轩掌柜,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汲庭燎仰起头一阵狂笑,倏然止住笑声,醉意一扫而光,正色说道:“蜀之轩非青楼女子,岂能说包便包?”言毕拂袖离座,换了一张桌子,不理旁人瞠目结舌的神情,继续自斟自饮。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25) 展仝脸色一沉,方欲发作,唐楚衣却出现在他面前,冷冷的说道:“展帮主的好意唐某心领,只是唐门此次来的人数不多,几间客房足矣,没必要包下整个蜀之轩。” 展仝碰了一鼻子灰,却不敢发作。一来唐楚衣是薛忠请来的贵宾,他既然发话,自己当然不好再勉强;二来汲庭燎在成都亦是一个人物,文人墨客对他趋之若鹜,若把他杀了,恐怕会引起非议。反正他只是一个文人中的硬骨头,对自己并构不成威胁,便忍下了这口气。 唐楚衣于蜀之轩住了数日,汲庭燎却请喝了两次酒。 第一次,双方仿似甚有默契,同桌而坐,却一言不发,只顾自斟自饮。唐楚衣一连喝了十壶酒,始终是面不改色,连半点醉意都无,用袖子抺了抺嘴,赞道:“好酒。” 汲庭燎开始是悠然自得的喝,一杯下去,回味半天,再喝另一杯,那酒所带给他的享受,绝对不亚于青楼中绝艳的美女。而唐楚衣的速度,却如同他发暗器的手法,快得惊人,他享受的并不是酒的美味,而是他所灭掉的数量。渐渐的,汲庭燎亦被他的情绪感染,不自觉的加快了喝酒的速度。 醉眼又再模糊,汲庭燎看了看坐得笔挺的唐楚衣,忍不住问道:“阁下的暴雨梨花针真的是从来没有失过手?” 唐楚衣微微一笑,却不作答,一直喝到汲庭燎趴于桌上呼呼大睡,才放下手中杯,目无表情的说了声:“是。”随即起身,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回房间。 第二次,汲庭燎仿似早有准备,从早上起来便一直没有喝酒,直到看见唐楚衣出现并应邀,才端起了酒杯。 这次他不再慢慢品尝美酒的滋味,唐楚衣喝一杯,他也跟着喝一杯,似还债又似追债一般。 不过这一次他死得更惨,唐楚衣十壶酒还未喝完,他已经开始醉眼朦胧。唐楚衣意犹未尽,“好酒”二字始终不出口,他却忍不住了,又问道:“你用暴雨梨花针杀过多少人?” 唐楚衣仿似没有听见,只顾自斟自饮,直到汲庭燎趴下,他才离去,只是这次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今日,旭日方升,唐楚衣便出现在汲庭燎面前。只见他微微一笑,对着汲庭燎作了个“请”的手势,便自坐了下来,原来他要请汲庭燎品茶。世事总无绝对,从未有人见过他喝茶的汲庭燎,居然破天荒的坐在唐楚衣面前喝起茶来。 唐楚衣喝茶的时候与喝酒大相径庭,看起来他真的是在品茶,缓缓的倒茶,慢慢的拿起杯,再细细的品味。这一刻,谁亦无法看得出他便是天下暗器的至尊主人。 茶才下三杯,唐楚衣便开始说话:“想请教一个问题,是什么让蜀之轩能屹立不倒?”汲庭燎端起杯,咕嘟一声把茶喝了下去,不是品尝的喝。呆了半晌,一言不发,之后又慢慢的品起了茶。唐楚衣仿似早在意料之中,并无等待回答的意思,品茶的节奏毫无变化。 昨日那一战,湘阴活尸的武功深深的震撼了他,若不是在漫天花雨的极限中多加了两枚毒蒺藜,这一战,唐门暗器在江湖上的地位便会大打折扣。徒手接下漫天花雨,这是一个神话的诞生,以及另一个神话的消失。幸好,多亏了那两枚毒蒺藜。 今日已是第二日,若估计不会出错的话,应天教必定会派人前来拿解药。但是,湘阴活尸会接受自己的解药吗?身中两枚唐门独制的毒蒺藜,却仍然谈笑自若,那一脸的镇定,比起徒手接下七十二枚毒蒺藜,更加令他震撼。湘阴活尸的出现,令一直深信唐门之毒无药可解的他,信心开始动摇。 开始来喝茶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一进门脸上均露出惊讶之色,因为他们看见了汲庭燎在喝茶。那种表情,就如看到一个手捧贞节牌坊的女人走入青楼卖笑一般。 唐楚衣仍在慢慢的品茶,脸上挂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冷傲,丝毫不为邀得汲庭燎喝茶而沾沾自喜。不过,此刻他的心里却出现了一丝乱。应天教的人怎么还不出现?若湘阴活尸真的有能力把毒解去,昨日一战,还会不会有人觉得是自己赢呢?以湘阴活尸的脾气,会不会宁死也不接受自己的解药?若他死了,应天教会把账全算到自己头上吗? 身为唐门掌门,若为了这些事而烦恼,那便不是唐门掌门了。真正让他心乱的,其实尚有一件事,那个人……正在此时,突然从门外走进个唐门弟子,躬身说道:“禀掌门,应天教教主马天佑和护法黄戟于门外求见。” 第十七章 技压群雄(26) 唐楚衣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看见马天佑与黄戟走了进来。轻轻的端起杯,动作仍是那么优雅,冷傲的神情中闪过一丝喜悦。但只是稍纵即逝,因为他接触到了马天佑沉重的眼神,同时感觉到了黄戟身上传来的杀气。 虽然心中有些愕然,但唐楚衣眼神却是镇定无比,这是唐门掌门均须具备的特征,任何人亦无法从他的眼神当中看得出他内心的变化。 唐楚衣放下茶杯,站起来之时手上已多了一粒药丸,递到马天佑面前,淡淡的说道:“这是唐家独有的解药,专解漫天花雨之毒,有劳马教主带回去给湘阴活尸前辈。” 马天佑哼了一声,沉声说道:“不必了,今日前来是想向唐掌门请教一件事情。”其实他心中亦是非常愕然,难道杀湘阴活尸的另有其人? 唐楚衣又是一愕,猜不透对方是何来意,把药丸收起,仍是淡淡的说道:“请说。”只见马天佑从怀里摸出一根闪着紫色光芒的毒针,放于桌上,问道:“唐掌门可认识这支毒针?” 一直坐着喝茶的汲庭燎脸上蓦然变色,冷冷的说道:“马教主难道想来此生事?” 马天佑冲他拱了拱手,说道:“非也,唐掌门乃暗器名家,我只想来向他请教,看看这支毒针是否便是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针’?” 此话一出,汲庭燎不禁耸然动容,眼神即时被放在桌上的毒针吸引,连茶也忘了喝。唐楚衣依然面不改色,冷冷的看了一眼那支毒针,语气变得有些生硬,说道:“天下毒器,非唐门独有,若看见毒蒺藜便说是漫天花雨,唐门岂不是仇家遍天下?” 马天佑心中一沉,他宁愿听到唐楚衣亲口承认这正是暴雨梨花针,湘阴活尸便是被他所杀。他实在不想有另一个答案,云遥的身影又在面前晃动。 黄戟冷哼一声,沉声说道:“暴雨梨花针藏于针筒之内,共有二十七枚,机关发射,无影无踪,且见血封喉。唐门历代掌门,甚少用此种武器杀人,除了针筒内的二十七枚毒针,身上亦不会再多带一枚,因为这二十七枚足以杀死二十七个世上一流武林高手。若唐掌门身上尚有二十七枚暴雨梨花针,便证明此事与你无关,否则,唯有,哼哼。” 唐楚衣被人威胁,冷傲的脸上凝上了一层寒霜,目光似寒箭般射向黄戟,说道:“黄护法的意思,是想看一看暴雨梨花针?” 暴雨梨花针一出,必有人丧命。黄戟脸上已经变色,他亦听得出唐楚衣话中所带的威胁,一反手,握紧了腰间的泼风刀。 咚的一声,汲庭燎用茶杯在桌上顿了一下,冷冷说道:“送客。”声音不大,语气中却有着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 唐楚衣一拂袖,带着冷傲的神情,向楼上的房间走去。两个伙计立刻走了过来,对马天佑和黄戟躬身说道:“请两位客官走好。” 黄戟看着唐楚衣背影,气得赤须颤动,几乎想破口大骂。马天佑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发怒,把桌上的毒针收起,对汲庭燎一拱手,说道:“打扰了,告辞。” 离开蜀之轩,马天佑疑云百生,更加显得忧心忡忡。正走之间,突然耳边听得风响,声音甚为柔和,不似锋利之器发出,伸手一抄,把打来之物接下,原来是一个纸团。打开一看,纸上写着:想知杀人者是谁,请到西门城外,莫带人来。 一个粉红色的身影于眼前一晃,迅速没入人群中,转眼便走得无影无踪。身影是如此的熟悉,马天佑已确定此人是云遥,对黄戟说道:“黄护法请先回去,我去打听一个重要的消息,相信很快便知道杀活尸前辈的人是谁。” 黄戟亦已看见纸上写的字,见笔迹纤细,知道是女人所写,又见马天佑功力已经恢复,便嗯了一声,说道:“请教主多加小心。” 马天佑心情非常激动,快步向西门城外走去,他知道云遥一定会在那里等他,真相很快便要大白。既然主动找上门来,说明她见过杀死湘阴活尸之人,或许当时她只是恰巧在场,与这件事并无关系。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1) 一个身穿粉红衣裙的少女,坐于白马之上,笑意盈盈的看着从城里走出来的马天佑。那娇嫩的俏脸在日光的映照下,白中透红,一眼望去,似朵初绽芙蓉。 一声娇叱,白马放开四蹄,带着粉衣少女向着远处轻驰而去。马天佑心中大急,高声叫道:“遥儿,不要走,等等我。” 那粉衣少女正是云遥,见马天佑在后面急追,便回过头来做了个鬼脸,娇声说道:“我等你干什么啊?” 眼看便要追上,马天佑说道:“告诉我谁是杀死湘阴活尸前辈的凶手,是唐楚衣吗?” 云遥又再回过头来,一脸的失望,说道:“原来你只是为了这个才来找我啊?” 马天佑见她眼中充满柔情,不由心神一荡,说道:“也不完全是,我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你,昨晚活尸前辈被杀之时,我见到你的身影,想必你一定见过行凶之人,本想去找你问个清楚,又怕被人误会。” 云遥眼中满是欢喜,又现出一脸俏皮,抿嘴一笑,说道:“好,如果马大哥追得上我,就告诉你谁是杀死湘阴活尸的凶手。”娇叱声中,白马急驰而去,瞬间便把马天佑远远的抛在后面。 马天佑不禁摇头苦笑,这个小妮子,见浣儿整天陪在我身边,必定是生气了,也罢,就让她撒撒娇气,到时自然会告诉我谁是杀湘阴活尸的凶手。看那神态,已经知道云遥与杀人者并无关系,马天佑心中大感宽慰,一边发足狂奔,一边可怜兮兮的大叫“遥儿”。 追着追着,那匹白马便没了影子,马天佑心中有些焦急,暗忖难道她真生那么大的气,若是追不到,如何知道凶手是谁呢?正沮丧之间,一匹白马突然又出现在眼前,相隔不过数丈。 云遥从一棵大树后面出来,坐在马上笑嘻嘻的说道:“应天教的教主,居然追不上一匹马,羞死人。” 马天佑一个急掠,捉住马缰,装作气喘嘘嘘的说道:“追上了,追上了,这回你跑不掉了。” 云遥螓首微垂,杏眼流波,灿然笑道:“上来吧。” 马天佑一愣,随即会意,心中狂喜,身形一转,便跃上了马背,坐在云遥后面。秋日的阳光,散着缕缕金黄,懒洋洋的披在两人身上。四周绿树成荫,垂杨柳,翠竹,寂寂无声;在翠绿之间,蓦然现出一株挂满嫩黄叶子的银杏树,似在抗议,夏天已经过去,应该要换新装啦。尚未来得及换装的芙蓉,亦不甘人后,在秋风的相助下,用甜言蜜语,把花骨朵儿哄得绽开一张张红的白的淡黄的笑脸,迎风招展。 一双小情侣,历经波折,此刻终于又在一起。很多事情,看似已经成为过去,只要你一个勇敢的眼神,把心中所想的不顾一切说出来,或许,一切又回到从前。微风轻拂,飘动云丝雾鬓,弄得脸上痒痒的。马天佑心神有些恍惚,一时之间竟不知身处何方。幽香扑鼻,又令他如坠仙境,怔怔的看着云遥如丝般轻舞的秀发中隐现的粉颈。 一声娇叱,把马天佑吓了一跳,迅速于遐想间回过神来,只听云遥说道:“你在干什么?”语气中充满怒气。 马天佑吃了一惊,脸上即时红了起来,呐呐的说道:“我在想这是什么地方。” “真是一头笨驴,抱住我。”云遥一声娇喝,脸上亦唰的一下变得通红,一直红至耳根,那马跟着便奋蹄疾驰起来。 马天佑先是一惊,随即便是一阵狂喜,趁着马扬蹄之际,猿臂环伸,紧紧搂住了云遥的纤腰。入手之处柔若无骨,滑腻异常,令马天佑心神激荡,随着马儿急驰,双臂亦越搂越紧,生怕那种消魂的感觉会随风溜走。 两人同乘一马,耳鬓厮磨,身体紧紧的贴在了一起,急速的呼吸,掩盖了得得奔跑的马蹄声,两人均感觉到了由对方体内传来的阵阵灼热。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似甚通人性,放缓了跑速,进入了一片翠竹林中。竹林幽深,鸟语花香回荡其间,偶尔由上面透下丝丝秋日,意境优美难述。云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把急速的呼吸放缓,突然感觉紧紧搂着自己纤腰的一双手臂,如两条蛇一般,正在向上游移,慢慢按住了自己那剧烈起伏的酥胸。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那匹可恶的白马竟然停了下来。一种从未试过亦从未想过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云遥呼吸急速得近乎呻吟,脑内已一片空白,难道这便是书上所说的鱼水之欢?轻轻闭上双眼,娇羞的接受这一种感觉,嘴里似梦呓般的嗯了一声,腰肢跟着微微扭动起来。 胸口似被两团烈火轻揉,云遥真想沉沉睡去。心中传来一阵莫名其妙的声音,令云遥突然惊醒,蓦然张开眼睛,那梦呓般的声音变成了一声惊呼,莲足于马蹬上用力一点,身体便离开白马,旋动着飞了起来。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2) 马天佑初探禁果,而且是对着朝思暮想的遥儿,正处于极度陶醉之中,此时就算有人从背后拿把刀砍向他的脑袋,恐怕亦不会有知觉。云遥身形跃起,他的双臂仍在紧搂,身体自然就跟着被带了起来。待发觉身体悬空,却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慌忙之中双手一阵乱抓,抓住了云遥胸前衣裳,企图稳住身形。岂料云遥跃起之后身形跟着便开始旋转,她想把他甩离。 只听嗤的一声,接着又是蓬的一声,马天佑整个人被掼了出去,尚未落地,脑袋已重重的撞在了一根竹子之上。眼冒金星的爬起来,却发觉手中竟然还握着半幅衣裳,一时吓得呆了。原来方才被甩出之时忘了松手,把云遥身上的衣裳撕了下来。 再看云遥时,身前衣裳已被撕烂,幸好胸衣尚在,但自秀颈之下,已呈现一片雪白的胸脯及一双半遮半掩的酥胸。亦是呆呆的立于地上,粉脸失色,絳脣微张,一双星眸睁得圆圆的,不敢置信的看着马天佑。 两人呆呆的对望着,云遥突然一顿足,柳眉倒竖,怒叱道:“你,你怎么敢如此对我?”说罢便弯腰坐在了地上,双手抱膝,把头伏于上面,轻轻的啜泣起来。 马天佑手足无措的看着她,语无伦次的说道:“我……我……我不知道那是你的衣服。” 云遥蓦然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仿似梨花带雨,恨恨的说道:“什么?那你以为这是谁的衣服?是浣儿的吗?快说,你有没有这样对过浣儿,若是有,我立刻杀了你。”言毕,把头又埋了下去,这次是放声呜呜哭了起来。 马天佑吓得脸色煞白,惊惶失措的说了几个“不是”,接着又是几个“没有”。云遥把头左右晃动,边哭边说道:“你是个坏蛋,我不要听谎话,你快说,我不杀你便是。” 马天佑有些哭笑不得,说道:“真的是没有,不信你去问浣儿。” 这次轮到云遥哭笑不得,暗忖这种事情她会跟我说吗?呜咽着说道:“我不信,只要你说实话,无论你对她做过什么我都原谅你。” “真的?”马天佑不禁脱口而出,喜悦溢于言表。云遥猛然抬起头,一双泪眼充满着愤怒,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马天佑吓得一个哆嗦,情知失言,慌忙说道:“我是说,真的没有,真的没有骗你。” 怯声怯气的赔了半天罪,云遥依然是哭声不断,马天佑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竖起右手两指,说道:“我马天佑对天发誓,若是和浣儿……”话到此,一片雪白突然现于脑海,吓得他赶紧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那日酒醉之后,自己倒底做了些什么?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3) 正在此时,嘴唇感觉一片清凉,原来是云遥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只见她已破涕为笑,说道:“马大哥不用发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轻轻叹息一声,把捂嘴的手拿开,只听她又幽幽的说道:“其实马大哥对她做过什么,我也是可以原谅的,她实在太漂亮了,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比得上她,况且她对你又那么好,上次为了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马天佑心中一阵感动,看着她那雪白滑腻的玉臂,真情流露的说道:“浣儿是很漂亮,漂亮得如同仙女,但最让我魂牵梦萦的,却是我的遥儿。” “真的?”云遥亦不禁脱口而出,一双泪眼顿放光华,把眼眶内的泪珠映得晶荧剔透,如夜空中的星星一般。那脸上的喜悦,已让她忘却了自己身上只穿着胸衣的娇羞。 突然看见马天佑的眼神正落在自己裸露的玉臂上,娇羞之态毕现,嗔道:“你看什么,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还不快把衣服脱下来给我?” 马天佑一愣,随即醒悟过来,急忙把身上的衣服脱下,递与云遥。 两人背靠竹子,紧挨着坐在地上,马天佑说道:“这里离成都应该很远了,不如我们回去吧,等天色一黑下来,我们就找不到路了。” 云遥侧目看了看他赤裸的上身,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们这样走出去,你不怕被人笑啊?等天黑下来,别人就看不见了,正好赶路。”想了想,又直摇头,说道:“不行,天黑了回去也不行,若是被爹爹看到我穿着男人的衣服回去,不打断我双腿才怪。” 提起爹爹,云遥心里一阵难过,幽幽的说道:“马大哥,我爹爹上次把你打成那样,你不怪我吗?” 马天佑摇了摇头,语气坚定的说道:“你是你,他是他,无论你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要与你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此刻他的心里,已把云遥当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有她在身边,他觉得世界是如此美好,甚么恩怨情仇,豪情壮志,均比不上她一个关切的眼神。 云遥感动得泪珠儿又滑了出来,痴痴的看着马天佑,抿了半天嘴唇,脸上悄然红了起来,终于鼓起勇气,低声说道:“马大哥若是喜欢,待我们成亲之后,天天让你象刚才一样抱我。”话一说完,螓首便垂了下去,一张俏脸红得似落日晚霞。 这一双涉世未深的小情侣坐于竹林中喁喁细语,尽诉心中思念之情,眼前看到的是一片美好。只是,他们却忽略了世俗的偏见与人类的复杂,更何况,两人之间阻隔着一种解不开的恩仇,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 话中极尽缠绵与温柔,又不知过了多久,云遥突然说道:“对了,我们走出这片竹林,找一处人家借身衣裳给我穿上,便不用等到天黑再回去,亦免得让爹爹看见我穿着这身衣服胡乱猜测。” 商量已定,两人又一前一后坐在马上,继续向前而去。马天佑赤裸着上身,自然是不敢再去抱云遥,乖乖的坐在后面,尽情享受一路上的幽香。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4) 走出竹林,秋日依然耀眼,但看得出已是午后时分。吹来的风,带着秋凉,与跨入竹林之前的感觉截然不同。别后重逢,两人隔阂尽消,穿过一片竹林,真是仿如隔世。马天佑赤着上身,蓦然仰首,对着天上飘浮的白云长啸一声,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天地一片开朗。 云遥被他的啸声感染,回首含情脉脉的看着他,问道:“马大哥,你还记得我们在韶州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马天佑轻抚她细柔若丝的秀发,点了点头说道:“我当然记得,此情此景,又如当日一样。”云遥展颜一笑,娇叱声中,策马往前疾驰。 越是往前,秋风更觉肃杀,仿似进入深秋一般。更奇怪的是,那秋风之中,隐隐透着一股阴寒之气,让人觉得甚不舒服。四处一片荒凉,别说村庄,连个过往的人影都没有看见。 于马天佑来说,这一切并不重要,虽然赤着上身,四周阴风扑面,他却一丝亦不觉得冷。有云遥在他身边,他已非常满足,根本不会再去想其他事情,至于这次出来所为何事,他已完全抛诸九霄云外。 倒是云遥惊觉,虽然并不情愿回到成都,很想就这样一路走下去,但那阵阵阴风,却让她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放缓了马速,环顾四周,有些担心的说道:“马大哥,这里阴风阵阵,连个鬼影都不见,我们不如回去吧。” 马天佑不以为然的说道:“或许这一带都没人居住,所以有些阴凉,趁还未日落,再向前走数里,若见不到人家,我们便回成都。” 听马天佑这样一说,云遥立刻放下心来,嗯了一声,继续策马往前走去。 日渐偏西,终于见到前面有一片村落,模样虽然破旧,但人家却是不少,细数起来,应该也有百来户。云遥十分开心,回身轻推马天佑手臂,说道:“马大哥下马吧,前面有个村庄,我们去借套衣服,顺便再找点东西吃。” 马天佑见离村庄尚有一里路,便说道:“还有一段路,等到了我们再下马。” 云遥笑道:“我们孤男寡女,虽然这里没有熟人,但这身模样同坐在一匹马上,被人看见肯定会笑话,所以我要马大哥下来牵着马走。” 马天佑一想也对,跳下马来,牵着往村里走去。方入村庄,迎面走来一群孩童,指着马天佑笑道:“不知羞,连衣服也不穿,还拉着个大姑娘。” 云遥粉脸一寒,方欲发作,此时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娘,驱散众孩童,一脸歉意的说道:“这里的孩儿少见世面,请两位不要见怪。” 云遥见大娘一脸慈善,怒气顿消,坐在马上说道:“我和哥哥想去成都寻访亲戚,不料在途中迷路,所以前来向大娘问个路,顺便讨点吃的充饥。” 第十八章 乘龙御剑(5) 那大娘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两位是一对小夫妇。这里离成都尚有一百多里路程,请快快随我进去,待我为两位弄些吃的。” 两碗面端上来,只是一眨眼工夫,全倒进马天佑和云遥肚子里。两人相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大娘。 大娘笑道:“看两位的样子,肯定是没有吃饱,不过就快日落,我家里尚有些干粮,请带着赶紧上路吧。” 云遥心中有些不悦,暗忖虽然我和马大哥吃得有些狼狈,但又不是白吃你的,待会儿自然会给钱,何必急着赶我们走呢?站了起来,对大娘说道:“我和哥哥吃东西很快,但并不是很能吃,一碗面足够,干粮就不必带了。因在途中不慎摔倒,划破衣裳,所以只能拿哥哥的来穿,请大娘作个好心,借件衣服给我,连同方才吃饭的钱,我一并给你。” 大娘看了看她身上穿的宽大男衫,亦觉得甚为滑稽,微微一笑,说道:“把老身的衣服穿在身上,岂不是糟塌了姑娘?”转身走了出去,很快便拿着一件浅红罗衣进来,背后还跟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 大娘把衣服递与云遥,说道:“这是凤儿姑娘的衣服,请姑娘进我房间换上吧。” 云遥取出两锭银子,分别递与大娘与凤儿,说道:“这是给你们的,请收下吧。” 凤儿看了看云遥与马天佑,忍不住“扑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不好意思的以袖掩面,低着头走了出去,对云遥递来的银子,却似视而不见。 马天佑与云遥均觉得有些愕然,只听大娘说道:“这件衣服是凤儿准备出嫁之时穿的,却一直没有穿,听说姑娘用得上,便叫老身拿来送与姑娘,分文不收。” 云遥想起方才凤儿身上穿的甚为朴素,虽然是十七八岁年纪,却是一副村姑模样,再看手中的浅红罗衣,虽然比不上自己平时穿的衣服,但质地亦算不错,心中不禁有些感动,坚持要把钱塞给大娘。 大娘再三推辞,突然正色说道:“落日在即,姑娘快换上衣服离开,若再晚一些,恐怕便来不及,到时会误了两位性命。” 马天佑心中一惊,虽然尚能望见门外的余晖,却已感觉阵阵阴风扑面,连忙催促云遥快去换衣,随即又向大娘问道:“听大娘语中意思,莫非此处将有劫难?能否告之详情?或许在下能帮上些忙。”他见大娘做面给自己和云遥吃,又给云遥拿来衣服,却是坚持不肯收钱,心中对她甚有好感,决定留下来帮她。 大娘眼神变得有些迷茫,摇了摇头说道:“谢谢公子好意,对老身来说,并不算是劫难,但两位若再不走,恐怕就活不到明天了。” 云遥已换好衣服出来,一身浅红罗衣,紧紧贴在身上,那玲珑凸现的身材,把脸上尚余的稚气一扫而光。只见她一扬手,把换下的衣服抛给马天佑,说道:“大娘如此害怕日落,莫非此地闹鬼不成?” 大娘眼中露出惊惧之色,竖起手指放于唇边,轻轻的嘘了一声,说道:“正是。”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6) 外面的光线显得有些暗淡,大娘的神色越发焦急,叹了口气说道:“看两位神态,并非是一对兄妹,若老身估计不错的话,应该是一双私奔的小情侣。既然千方百计从家里逃离,便应寻处地方好好活下去,休管太多闲事。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但因好奇而送命的亦是不少。两位若是非要知道其中内情,待过了今晚之后再来,老身自然会详细告之。天色将晚,恕不再留客,请走吧。” 云遥见她说自己和马天佑是一双私奔的小情侣,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羞涩,但大娘一番话,却更是激起了她的好奇之心,不依不饶的问道:“如此说来,此地果真有鬼,但大娘都不怕,我们年青气盛的,有什么可怕呢,难道此处的鬼只吃外地人?” 马天佑心中亦是觉得奇怪,这里村民不少,方才进村时一群孩童脸上的神情甚是欢乐,哪里象是闹鬼的样子?为何不叫他们走,而偏偏又只是今晚呢?只听大娘冷笑一声,说道:“两位可否知道此村叫什么名字?” 两人心中一愕,进村之时确实看到一个不大的牌坊,印象中却没见上面写着有字,难道此村有什么古怪之处?云遥说道:“愿闻其详。” 大娘眼神变得冷峻,似箭一般射在两人脸上,冷冷的说道:“鬼村。” 这两个字似一阵阴风吹过耳际,云遥不禁打了个寒噤,看了看马天佑,见他仍是一脸的好奇,并不为这两个字所动,心中便安定下来,扬手轻拂云鬓,笑道:“大娘三番四次赶我们走,其中必有隐情,若实在不方便说出,我们也难得追问,何必用鬼来吓唬我们?我哥哥没其他本事,论到降妖伏魔,他倒是一把好手,大娘若是不信,让我们留在这里,过了今晚,绝对不会再有鬼出现。” 大娘将信将疑的看着马天佑,随即又冷冷一笑,说道:“老身在此活了几十年,什么自称能捉鬼的没见过?数百年来,敢去捉鬼的,至今未见有一个能活着回来。两位若非是嫌命长,便赶紧离开。实话告诉你们,今晚亦有三个捉鬼道长前来,他们法力高深,已经连续来了三年,却从来不敢去捉鬼,只是在听这鬼发出的嚎叫。每次这鬼叫声响起,他们便战栗不已。” 大娘说到这里,身体亦微微颤抖起来。云遥有些心虚,拉了拉马天佑袖子,说道:“既然这里的鬼如此厉害,哥哥我们不如回去吧?” 大娘见她害怕,心中舒了一口气,看了看门外,催促道:“快走吧,骑上马往东一直走,千万不要回头,走过一片竹林,便安全了,天亮之前,两位可以到达成都。” 想起那片竹林,云遥脸上微红,把目光投向了马天佑。两人历经波折,差点便成了陌生人,此番抛却仇怨,决定以后都在一起,她实在不想再发生什么事情,听大娘说得恐怖,便打起了退堂鼓。 马天佑看了一眼云遥,眼中柔情无限,轻轻握住她的手,豪情顿生,笑道:“那些捉鬼的想必都是些招摇撞骗之徒,大娘休怕,今晚我们便留在这里,看看有什么鬼比我的剑更厉害。” 大娘一脸惊愕的看着马天佑,见他眼中神光流转,腰间又佩着剑,想必是有过人之处,或许真能降妖伏魔,突然跪了下去,对马天佑说道:“公子若真有本事把鬼除去,不但老身,这条村的人都会感激不尽。” 秋天的黄昏,落日静静的印在西山顶上,淡红与浅黄交杂,显得有些迷离。大娘扬起衣袖轻轻抺了抺眼睛,讲起一桩离奇古怪的鬼事: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7) “数百年前,这里附近本有很多村庄,百姓安居乐业,日子过得倒也不错。到了唐初年间,有一天忽然从不远处的山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啸叫声,因当时是白天,大家便以为是野兽发出,也不以为然。从那以后,每隔两三天,这种啸声便要响一次,响的时间相当长,此起彼伏,有时竟长达一两个时辰。 “当时有两个猎户上山打猎,可是一去竟不返。家人焦急,便与村中一些人分头上山去找,人走后不久,啸声便响了起来,之后再也没见到这些人回来。附近村的人开始害怕,再也不敢上那座山,而啸声照常响起。 “啸声越来越强,到了后来,无论是白天抑或晚上,啸声都会随时响起。白天听起来象狼嚎,夜晚便成了鬼哭。大家听到这种啸声,开始变得烦躁,心中充满恐惧,却又莫明其妙的兴奋,似在作梦,又似是醉酒,精神恍恍惚惚。 “不单是人,连家里养的畜牲,听到这种啸声,亦变得极度烦燥,跳跃窜动不已。更奇怪的是,若这个时候把畜牲放出来,它会一直往发出啸声的山上奔去,任凭人们在后面如何吆喝,亦不会停下或回头看上一眼。 “宁静的生活被打破,如此过了十年,附近村庄的人已走了一大半,那些觉得无处可去的便留了下来,继续忍受这种鬼哭狼嚎的啸声。 “再过数年,这附近方圆二十里内的人家几乎已经走空。但也有不想走的,留下来聚在一起,便是目前你们所见到的鬼村,而那座经常发出啸声的山,便被大家称为鬼山。 “鬼山的名气越来越大,由外地慕名而来的人络驿不绝,其中不少是法力高强的道师和武林高手,这些人艺高胆大,相约一齐上山探个究竟,屹今为止,尚未见到有一个人回来。至于这些人是活着还是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鬼山又慢慢沉寂下来,慕名前来的人也只是听听这种怪异的啸声,绝少有人敢再上山。 “大家都认为鬼山之上肯定住着一个千年厉鬼,但亦有人从啸声中听出有两个鬼,鬼村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啸声,反正厉鬼不会下山害人,大家只要不上山便是了。啸声仍在继续,却是比以往少了,由开始的两三日响一次逐渐变成六七日,有时甚至十来日才响一次。 “啸声连续响了三十年,有一天,啸声突然变得凌厉无比,日间似恶魔狂号,夜里如泣似诉,村里的人亦似着魔一般,茫茫然不知所为,牛马挣脱缰绳,猪狗尾随其后,向着鬼山蜂涌而去。由外地来的人,亦似中了邪,跟着跑了上山。 “等啸声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三日,村里人方始清醒过来,开始商量离开鬼村。大家均认为,厉鬼开始准备出动,再不走,恐怕性命难保。” “厉鬼后来下山了吗?”云遥听得着迷,忍不住插了一句。 天色逐渐昏暗,大娘笑了笑,点燃了一盏铜油灯,随着灯火一闪一闪的跳跃,屋内的阴气仿似更盛,大娘的神色变得有些怪异,令人不禁怀疑她与厉鬼有着某种关系。只听她继续说道: “大家经过一番商量,决定全村举家搬迁,离开鬼山,永远不要再听这种令人惊恐的鬼叫声。正当大家作好一切准备,准备离开鬼村之时,事有凑巧,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伙山贼,足有五六十人,个个凶神恶煞,手执武器,疯狂掠夺村民的财物,还企图奸淫村里的妇人。当时有五个年轻力壮的少年,合力杀了山贼中的一个头目,然后快速向鬼山奔去。 “其他山贼岂肯放过,亦跟着跑上了山。不久之后,鬼啸声响起,大家心中不知是悲是喜。发生了这件事,改变了大家要走的主意,决心留下来等待那五个少年回来。等了一年又一年,五个少年连同那一伙山贼,一个也没有回来。自从那一次以后,鬼啸声反而逐渐减少,变成了一个月响一次。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啸声变成了一年响起一次,而且是在夜晚。大家为了纪念那五个少年,一直留了下来,直到现在。 “厉鬼始终没有下山害人,经过山贼那一件事,大家对他反而有了一丝感激与依赖。同时也想感动他,在每年啸声响起的那天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对山拜祭,同时放两头猪上山孝敬鬼山上的鬼,想让他把那五个少年放回来。”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8) 听说山上的鬼从未下来过,云遥长长的舒了口气,拍了拍马天佑的手臂,说道:“可能这只鬼是被什么法宝压在山上,所以只能用嚎叫来吸引大家的注意,害得我白担心了一场,还以为这条村子也有鬼。我们来得巧,刚好可以听听这鬼叫声,我还真没听过鬼是如何叫的。” 大娘一愕,看着她问道:“你们不是要去捉鬼吗?” 云遥笑道:“这只鬼又不下来害人,况且一年才叫一次,我们何必去惹他呢。那五个少年已经去了几百年,即使当时不死,到现在肯定变成一堆白骨,找到了也是没用。再说,那只鬼虽然害过人,但对你们村也算是有恩,倒不如留着他,让他世世代代守护这条村子岂不更好?” 大娘冷笑一声,眼神中带着些失望,又有些不屑,看着两人说道:“我还真以为你们有捉鬼的本事,说别人是招摇撞骗,但你们岂非更象?以前来过很多自称能捉鬼的道士,虽然并没有把鬼降伏,但他们却有上山的勇气,比起你们总算是强多了。趁着现在啸声没有响起,两位快走吧。” 云遥被她说得脸上微红,但吃了别人的面又穿了别人的衣服,不好意思发火,嘟起小嘴说道:“不听就不听,谁希罕听那鬼叫声?这里的人也真够奇怪,难道不能捉鬼就不允许留下来?” 大娘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并非是我们不通人情,鬼村的人,仿佛天生就能抵抗山上传来的啸声,一代代传下来,大家便习以为常,听着这种鬼啸声也能入眠,连小孩子都不会惧怕。自从那一次啸声连续响当了三天三夜之后,若是外地人由此经过听到这种啸声,便会不自觉的朝着山上走去。两位若是没有捉鬼的本事,还是趁早离开,免得在此送了性命。” 云遥吓了一跳,有些紧张的捉住马天佑的手,说道:“想不到连鬼也喜欢欺生,既然如此,谢谢大娘提醒,我们这便离开。” 马天佑轻轻握着她的柔荑,豪情油然而生,朗声说道:“遥儿不用害怕,既然大娘想让我们上山去捉鬼,我便上去捉给她看。”在他心里,完全没有鬼的概念,所以并不懂得害怕,反而动了念头想去见识一下。 大娘脸上又露出欢喜之色,看着马天佑赞许的点了点头。云遥心中虽然有些害怕,却亦生起了一些疑问,这件事情听起来是如此不可思议,世间上真的有鬼吗?隐隐觉得这位大娘是在吓唬自己,便问道:“既然山上的鬼不下来害人,以后每年这个时候叫外地人不要来这里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要叫人上山去捉他呢,难道是舍不得两只小猪?”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9) 大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有些悲痛,说道:“正如姑娘所说,那五个少年上山至今已有好几百年,纵是山上的鬼肯放他们回来,他们恐怕亦已变成了鬼。但姑娘有所不知,我让两位上山捉鬼,并非是为了那五个少年,亦非是为了外地人担心,不怕直说,我是为了我自己。” 马天佑有些愕然的看着她,问道:“此话怎解?” 自两人进门,大娘家的门始终没有关上,除了她带来的凤儿,亦不见有其他人进来过。大娘透过灯火,看了一眼门外,悲痛的眼神中又带着一些迷茫,似乎在盼望此刻有人从外面走进来。重新把目光投回灯火之处,怔了半晌,突然滑出两滴眼泪,一脸悲戚的说道:“家里本来有四个人,丈夫名叫岑川其,大儿名唤修正,小儿修明,大家称我为岑大娘。家境虽然贫穷,但日子过得却是开心。谁知天有不测之风云,三年前亦是今天的晚上,村里人拜祭完鬼山之后,大家便各自回家歇息。丈夫和两个小儿却是睡不着,在家里喝起酒来,边喝边谈论这鬼山的事情。酒到浓时,啸声仍在继续,丈夫突然一拍桌子,大声说道:“鬼山如此神奇,我今晚想去看看,你们有谁敢跟我去?’修正修明趁着酒兴,脸上充满兴奋之情,同时嚷着要去。我阻拦不住,却不敢跟着去,唯有在家里为他们祈祷。” 话到此,马天佑和云遥开始明白为何岑大娘希望他们上山捉鬼。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上山之后,肯定亦是没有回来,若有人能把鬼降伏,说不定这三父子还活着,如此他们便可以一家团聚了。 马天佑一拍心口,说道:“大娘放心,等鬼啸声响起之后,我便上山去把你丈夫和儿子救回来。” 岑大娘脸上充满感激,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说道:“他们是否活着,老身亦不敢抱此希望,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使已化为一堆白骨,我也想把他们带回来埋葬,免得受那风吹日晒之苦。” 云遥此时疑虑尽释,知道岑大娘并非是在装神弄鬼骗人,害怕之余又很同情岑大娘的遭遇,紧紧握住马天佑的手心,站了起来说道:“我哥哥天不怕地不怕,降魔伏妖是他的拿手好戏,今晚大娘就在家里等好消息吧,明日清早之前我们一定会回来。” 她这样说,其实也是在给自己壮胆,岂料马天佑嘿嘿的坏笑两声,说道:“遥儿错了,你哥哥并非天不怕地不怕。” 云遥哦了一声,一时觉得有些糊涂,难道他想打退堂鼓?只见马天佑坏坏的笑道:“妖魔鬼怪我倒不害怕,有一个人却是让我怕得要命,她让我向东,我绝对不敢走西。”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10) 云遥即时明白过来,暗忖这个呆大头这次怎么变得如此聪明,连我也上了他的当。突然板起了面孔,装作一本正经的说道:“你是在说浣儿吧?”话一说完,她自己格格格的笑了起来。 岑大娘亦已看出他们是在打情骂俏,笑着摇了摇头,站起来再三多谢两人。云遥问道:“鬼山离此处有多远?啸声什么时候开始响?” 岑大娘说道:“鬼山便在这条村子的对面,约有两三里远,戌时一过,啸声便会响起,一直响至子时,有时甚至到丑时。” 此时离亥尚有一段时间,云遥哦了一声之后,又坐了下去,开始思虑如何对付山上的鬼怪。只听岑大娘似在自言自语的说道:“修正若是还在,长得也跟马公子般大小了,他这一走,可是害惨了凤儿姑娘。方才她拿来的衣服,便是三年前我给她买的,留着到跟正儿成亲的时候穿,可是正儿一去不返,这件衣服她一次都没有穿过,我怕她睹物伤情,所以便叫她送给了遥儿姑娘。哎,真是可怜的孩子。” 岑大娘边说边走到门外去看天色,云遥听完不禁打了个寒噤,灯光之中仿似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的衣服看,开始害怕起来,若是她的儿子已经变成了鬼魂,看到自己这身衣服,错把自己认作是他的未过门媳妇,岂不…… 不敢再想下去,扯着马天佑的袖子说道:“马大哥快把衣服除下来,我还是穿你的比较舒服。” 马天佑一脸愕然的看着她,端详了片刻,说道:“这件衣服你穿着很好看啊,这样走出去,连鬼见了也会动心。” 马天佑本来是想讨云遥欢心,不料云遥听了却更加害怕,连连催促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马天佑不知道她的想法,以为她是在闹着玩,便一屁股坐了下来,故作不去理她。 云遥心中焦急,却又无何奈何,见岑大娘又走了回来,只好作罢,跟着气呼呼的坐了下去。 戌时已过去大半,虽不见月光,满天繁星闪耀,较之一轮满月,亦相差不多,只是比起月色,满天繁星所闪出的光华,令大地显得更是清凉,更加充满诡异的气氛。 鬼山便在面前,孤伶伶的一座山峰,不见有其他山与之相连,仿似平地之中忽然拔起,虽不巍峨,山势却甚陡峭。数百年来无人上山砍些,树林参天,杂草连生,于星光之下看来,整座山遍体发黑,阴森恐怖。 鬼村的人已聚集于山下,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足有上千人,大家交头接耳,有人在扯家常,有人在谈论在外面看到的新鲜事,甚至有人在戏笑谁家的姑娘漂亮,却甚少听到有人提及今晚之事。声音闹哄哄的一片,还不时看到有小孩子互相追逐,仿似在过一个喜庆的节日。 云遥随着岑大娘走入人群,一颗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开始怀疑她所讲的故事是否真实。见大家一脸的欢愉,那里有闹鬼的迹象? 马天佑心中亦是觉得奇怪,看着那座遍体发黑的鬼山,觉得亦不再恐怖。继续往前走去,突然听到云遥低低的惊呼一声,跟着一拉马天佑衣袖,用手指向了前面,停住了脚步。马天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11) 星光之下,一蓬乱发,浓密似鬼山之上杂草,一条硕大身形映入了马天佑眼帘。不远处,一人身穿大红袍,背插黑檀短杖,立于人群之中,似一棵参天大树,比寻常人足足高出一个头,予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 难怪自称能降魔伏妖的马天佑亦会大吃一惊,原来此人正是吐蕃第一勇士,不久前挑战衡山派掌门刘渊波的奴悉诺罗。 想起那一战,当真是令人心惊胆战,在天下第一高手风影与杜姑娘等人的联手下,虽然杀了奴悉达奴与奴悉伏丑,但奴悉诺罗最后使用血魔功,联同鬼影一道,重创风影,令其最后魂归天国;杜姑娘亦是身受重伤,以致后来一路上被人追杀,历尽千难万险才逃出生天。若非水鱼儿神机妙算,摆下乱石阵困住奴悉诺罗与鬼影,之后带众人于朱陵洞离开,恐怕马天佑与云遥亦已丧生于血魔功之下。 相隔月余,奴悉诺罗功力想必已全部恢复,所以此时看到他,两人吃惊的程度不亚于看到鬼山之上的鬼怪。岑大娘见两人突然停住了脚步,便也停了下来,却看到了两人脸上惊恐的神色。 马天佑猛然省起自己功力大增,已是今非昔比,况且尚有云遥在旁,何必惧怕这个吐蕃勇士?想至此处,心神便定了下来,拉着云遥的手,说道:“遥儿休怕,我们到前面去吧。” 云遥轻轻一拉马天佑的手,脚步并不移动,用手再向前一指。方镇定下来的马天佑即时又脸色大变,心中叫苦不迭。站在前面的人群当中,竟有大半是熟悉的面庞。这些人混杂于人群之中,有些只是看到背影或侧面,但马天佑却是一眼便能认出。 马天佑再环顾四周,发现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多,心中亦更是吃惊。这些熟悉的人当中敌友俱存,又或是敌友莫辨,有风铃帮的帮主风铃,金铃伏地老鸡,银铃飞天银宇;有巴仲陵两夫妇;还有很多是在成都黄河帮内见过的各门派的人。甚幸的是,并没有见到黄河帮与唐门的人。但这足已令马天佑头疼,一个奴悉诺罗,或许尚有机会一战,但再加上巴仲陵夫妇,机会当真是渺之又渺。此三人皆是对自己与云遥恨之入骨,此刻见面,岂肯放过?那些敌友莫辨的各门派中人,相信不少是对镔铁神功有着极大兴趣,若是奴悉诺罗与巴仲陵夫妇出手,其他人或许亦会趁机分一杯羹。 想起当年中原各大门派为争夺镔铁神功,丝毫不顾江湖道义,齐聚绵山摧毁应天教,马天佑心中不禁打了个寒噤,同时亦燃想一股仇恨之火。 飞天银宇曾两度于自己有恩,有他在此,相信风铃帮不会为难自己,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他们与自己友好,恐怕亦不敢出手相助。当日于黄河帮之内,亦不见他们有任何反应。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12) 其实奴悉诺罗等人此时于此地出现,并非是针对马天佑而来,他们亦不知道他会在此出现。武林大赛在即,各大门派同聚成都,而奴悉诺罗至此功力已完全恢复,一心要找杜姑娘报仇,所以也来到了成都。他们均是听说鬼山的故事,借此机会慕名前来,想听听鬼山上传来的啸声是否真的如此神奇。 云遥拉着马天佑的手,低声说道:“情况不妙,这里的人比鬼还猛,我们快走吧。” 马天佑一脸歉意的看着岑大娘,迟疑不决。云遥说道:“他们均是来听鬼啸的,我们休要惊动,趁他们尚未发现之前离开。若想救岑大娘的丈夫和两个儿子,我们改日再来,若此时露面,只会白白送了性命,于事无益。” 马天佑一想亦是,拉着云遥便要离开。岑大娘却急了起来,大声说道:“马公子和遥儿姑娘不是要上山捉鬼吗?戌时很快便过,请两位跟我到前面,我与大家说明,免得到时阻止你们上山。” 云遥竖指嘘了一声,示意她禁声,方待说话先应付她一下,奴悉诺罗却已看见了他们,眼中精光暴现,腾起一脸杀气,大步走了过来。那硕大的身躯,稳健的脚步,令得鬼山亦为之晃动。只听他大吼一声:“哪里走。”如晴天霹雳,震得周围人群耳膜嗡嗡作响,迅速让开一条通道。 哄闹声即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转向奴悉诺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些不知情人的还以为这便是传说中的鬼啸声。 马天佑暗叫一声苦也,奴悉诺罗已来至跟前,似巨形怪兽一般狠狠的瞪着他和云遥。知道此时要走已来不及,放开云遥的手,抖一抖精神,朗声说道:“原来是奴悉诺罗先生,幸会,幸会。” 巴仲陵夫妇似鬼魅一般掠了过来,阴森森的说道:“原来应天教的马教主也来凑热闹,好极,好极。” 奴悉诺罗并不认识他们两夫妇,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斥道:“滚开!” 巴仲陵一愣,方欲发火,突然又忍住,冷冷的说道:“难道只允许吐蕃第一勇士与马教主叙旧,就不能让我巴仲陵夫妇攀攀交情?说起来,我与马教主亦是一场相识,今日在此,无论如何亦要亲热亲热。” 云遥呸了一声,说道:“谁要与你亲热?想亲热你找这位吐蕃勇士,我马大哥可是没空陪你。” 奴悉诺罗吃了一惊,抱拳一扬,说道:“原来是燃冰掌与夺焰针夫妇,失敬。” 巴仲陵嘿嘿一笑,说道:“几日不见,马教主越发精神抖擞,想必是武功又大有进展,念在一场相识,可否赐教一二?”话音方落,蓝光顿现,四周寒气袭人,他已迫不及待出掌,想在一招之内击败马天佑,迫其交出镔铁神功。 他并不知道马天佑功力已经恢复,以为这一掌下去,对方必定抵受不住,同时心中恼恨奴悉诺罗开始对自己夫妇不敬,借此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自己燃冰掌的厉害。他所担心的只是云遥,碍于薛忠的面子,有这么多人在场,当然不敢对她下毒手,若她出手,自己便成了投鼠忌器。所以一边出招,眼角却投向了云遥,看她有何反应。 岂料云遥并无任何动静,只是冷冷的看着。马天佑亦是不闪不避,对着迎面而来的那一团蓝光,呼的击出一掌。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13) 巴仲陵心中暗喜,嘴角露出阴笑,虽然心存轻敌,这一掌却是用足力道,马天佑身受重伤,若是硬接,必然禁受不起,连第二掌也省了。如此一来,其他人必然不好意思再出手,镔铁神功便属于自己的了。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岂料事实并非如此。只听蓬的一声,两掌相交,那气执汹汹的蓝焰突然消失,巴仲陵全身一震,胸口有如锤击,左右摇晃,始终是稳不住身形,向后退开一步,脸上满是惊讶。 再看马天佑时,神色依然,虽然亦是晃了两晃,但迅即便稳住身形,双脚似钉一般插于地上,凜然看着巴仲陵,其状稳如泰山。 不光是巴仲陵,连奴悉诺罗亦是大吃一惊。巴仲陵的武功他早有所闻,知道已是挤身一流境界,所以适才对他亦甚为客气。而在月余之前,自己曾经见识过马天佑的武功,充其量不过是个三流角色,与巴仲陵相差甚远。虽然现在身为应天教教主,猜想亦是大家看在马盖龙的面子上,才让他子承父业,至于武功,短短月余,即使有高手指点,亦不会高到哪里去。巴仲陵急着出手,只不过是想借此显示一下威风而已,他便懒得去抢,只待马天佑受伤之后,自己便趁机迫他说出杜姑娘的下落。 两人双掌一碰,奴悉诺罗眼神即时变色,眼前的应天教教主,与自己在衡山上所见的马天佑,简直是判若两人,若非亲眼所见,绝对不敢相信。莫非,这小子身上真的有镔铁神功? 鬼村的村民见有人动手,远远便能感觉到两人交手时所发出的威力,便纷纷避了开去,而其他各门各派的人则围了过来。云遥知道今日这一战实难避免,抱拳作一环揖,说道:“今日燃冰掌巴仲陵非要领教马教主的武功,各位皆是中原武林中有名望的前辈,请大家作个见证,无论输赢,均不可耍赖。若是马教主胜出,尚有人想继续领教,请明日到应天教下战书,莫要使用车轮战,否则胜之不武。” 飞天银鱼轻摇折扇,跟着接道:“薛姑娘讲得有理,况且今晚大家到此,无非是想听听鬼啸之音,亥时将近,两位若要动手,便请快些,鬼啸声响起,再分不出胜负,两位亦须暂且停手,他日再斗,切莫扰了大家的兴致。” 马天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缓缓拔出腰间长剑,指着巴仲陵说道:“阁下三番四次苦苦相迫,在下今日便舍命陪君子,输亦无怨,请出招。” 巴仲陵见他内力如此强劲,心中有些忌惮,但势已成骑虎,只好硬着头皮,全身功力聚于双臂,掌中燃着蓝色火焰,阴恻恻的说道:“趁着啸声尚未响起,我就送你上山去服侍老鬼吧。”话音方落,身形蓦然跃起,凌空双掌齐出,一招“风霜扑面”,劲袭马天佑面门。 寒气袭人,立于数丈之外的村民禁不住打起了冷颤,吓得又再向外退开。马天佑怕他伤着云遥,身形亦是快速前掠,即将接近,手腕疾翻,一招“云起雪飞”,长剑自下而上,于迎面袭来的双掌之中划起。 两人近身相搏,这一招用得极险,若两人俱不闪避,必然两败俱伤。巴仲陵一双燃冰掌,浸淫多年,火候老到,休说是击在人的面上,便是一块石头,亦会变为粉碎。但马天佑这一剑快如闪电,势似破竹,虽然不似燃冰掌般发出如此强劲的寒气,但挟着凜冽剑气的剑尖,足以将巴仲陵破腹开膛。 巴仲陵心中一凜,当然不敢去冒这个险,但若是向后翻开,这一招明显已输给对方。在电光火石之间,心念数转,双臂疾然下垂,双掌一合,竟然把剑身挟住。 喝彩声顿起,云遥亦是舒了口气。两人一出招便欲夺人性命,似有深仇大恨一般。原来马天佑恼他当日于黄河帮内挑起事端,便将湘阴活尸的死归咎于他身上,况且旁边尚有个奴悉诺罗在虎视眈眈,若不将巴仲陵迅速除去,待他们联手,自己与云遥的处境就不妙了。所以一出招便用杀着,他亦料到巴仲陵不会与自己拼个两败俱伤,便放心使用险招,只要对方闪避,自己在声势上便占了优势。 他的如意算盘亦是打得很响,却料不到巴仲陵竟然不去闪避,反而以一双肉掌挟住了自己的剑身,心中不禁愣了一下。此时巴仲陵已经落到地上,双掌仍然紧紧挟住剑身,他亦知道周围的喝彩声是冲着自己而来,眼中露出得意之色。 只见马天佑沉腰耸肩,紧握剑柄,暴喝声中,手腕抖动,连人带剑向前撞去。巴仲陵只觉一股大力于剑上传来,合拢的双掌竟被分开,暗叫一声不妙。说时迟那时快,剑尖似白蛇吐信,直迫胸前,那凌厉的剑气,似一支无形的箭,直插入心口。 巴仲陵心底骇然,挥掌于剑身上一拍,身形快速向后滑去。长剑被拍得歪向一边,马天佑身形却不受阻,趁着前掠之势,舞动手中长剑,浮云剑法似潮水般狂涌而去。 剑气纵横,紫电飞空,蓝焰忽闪忽灭,时而绽放,时而疾收,于漫天飞舞的剑光中,似白浪中忽然升起的一朵朵蓝花,飘移不定。两人瞬间便各自攻出三十多招,打得难解难分。 鬼山之下,充斥着霍霍剑声及呼呼掌声,两条身影于星光之下游走,其快似鬼魅,其势更是骇人。云遥已解下腰间长鞭,握于手中,眼光却是紧紧盯住程可仙,提防她施放毒针。其余人亦被场中打斗吸引,不断发出喝彩之声,浑然忘了鬼山之事。 正在此时,一道啸声于鬼山之上传来,初时如高山流水,令人心旷神怡,瞬间又变成虎啸龙吟,直冲云霄。鬼村的男女老幼如闻圣命,无人再理会场中打斗,纷纷跑到前面,对着鬼山跪了下去。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14) 啸声似一阵风吹过,继而又如烟雾弥漫,充塞着每一个人的耳膜。马天佑心中一惊,那啸声似一只无形的手,轻抚全身,出招之间竟似受阻,剑气即时变得散涣。向后跃开数丈,摆手说道:“且慢,我们先听听这种鬼啸声,再动手也不迟。” 巴仲陵亦隐隐觉得这种啸声有古怪,掌上的焰光似有熄灭之势,便说了一声好,停下手来。 岑大娘跪于地上,却不时回过头去看马天佑,眼中充满期待。一阵虎啸龙吟过后,啸声变成如泣似诉,细听之下,又似鬼哭狼嚎,连绵不绝,笼罩着整个大地。满天星斗随着啸声起转,亦变得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伴着轰隆隆之声响起,鬼山开始摇动,似有万兽奔腾;栖息于树上的鸟群,震翅而起,向着山上飞去。黑黝黝的一座鬼山,充满着神奇的力量,诡异无比。 云遥听着这种啸声,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似是亲人的呼唤,又如情人低诉,其中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命令。急忙运功摄住心神,紧紧挽着马天佑的手问道:“这便是鬼啸声吗?” 马天佑看了一眼伏于地上跪拜的村民,嗯了一声,说道:“这声音好奇怪,听起来感觉非常熟悉,似是昨日刚听过一般。” 云遥心中一惊,急忙说道:“马大哥试着运功,千万不可分神,再过一阵就没事了。” 鬼村中一个长者站了起来,向着鬼山走去,后面跟着两个少年。上山有个入口,约丈余阔,入口处打满了木桩,阻隔了上山之路。木桩前坚着一面木牌,上面字着“禁止上山”四个大字。少年拔开木牌,开始着手挖木桩。 木桩被挖开一半,入口显露出来,长者一招手,从跪拜的人群中走出一位少年,手里提着一个长长的竹笼,笼里装着两头活蹦乱跳的小猪。 至木桩前,少年放下竹笼,对着鬼山叩了三个头,然后打开了笼子。啸声变得浑厚沉重,似一条千百丈长的巨蛇,自山上缓缓滑下。两头小猪迫不及待的脱笼而出,略一停顿,并排着由挖开木桩的缺口处走入鬼山,向上窜去,瞬间便隐没在树丛乱草之中。 众人如身处幻境,茫茫然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谁也没有动静。突然两条人影掠了出来,穿过跪拜在地上的村民,快速向鬼山走去。 两人头也不回的走去,腰间系着的风铃发出急速的叮叮当当之声,似在招魂一般,令人毛骨悚然。云遥低声说道:“这两个是风铃帮的人,看样子似是中了邪。” “回来,你们去找死啊?”随着一声厉喝,似春雷乍响,把山上传来的啸声震得东飘西荡,风铃帮的金铃伏地老鸡已纵身跃起,似巨鸟般向那两人扑去。 那两人身形略一停顿,一脸茫然的对视一眼,便又继续向鬼山走去。老鸡脚一落地,骈指疾点两人穴道,不待其倒下,已一手一个倒提,纵身跃了回去。 这边方回,又有五人飞掠而出,其中三个是太湖赤雀派的弟子,另外两个则是赤壁白龟派弟子。五人似互有默契,相伴同行,昂昂然向鬼山而去。 众人心底骇然,一时均觉莫名其妙。赤雀派掌门曹玉星及白龟派掌门刀解仇双双抢出,以地上石子掷穴,把冲出的五人拦了下来。 鬼山似一块巨大的磁石,不断有人被吸引着向它走去,慕名前来的武林人士顿时乱了起来,惊恐莫名。 小猪上山之后,跪在地上的村民开始站了起来,大家在低低的谈论。对于那些企图向山上冲去的人,他们仿似司空见惯,只是一脸漠然的看着,并不曾见有人出言或出手拦阻。 奴悉诺罗突然大声说道:“此乃摄魂术,大家无须惧怕,坐在地上静心运功便可。”那些功力较弱的人立即坐了下去运功相抗,果然便不见有人再冲出去。 啸声仍在呜呜噜噜的响着,似地狱使者黑夜招魂,阴风四起,天地间一片惨淡。云遥挽着马天佑的手臂,不时侧目看他脸上神情,深怕他被啸声扰乱心神。 “马公子,遥儿姑娘。”一把阴森森的声音响起,把云遥吓了一跳,岑大娘不知何时来到面前,打了个招呼后继续说道:“两位不是说要上山捉鬼吗?方才见马公子身手不凡,确有降妖伏魔的本事,现在啸声响起,请两位念在老身孤苦的份上,上山救外子与犬儿一命,在此感激不尽。” 云遥心中一愣,开始后悔方才没有趁机离开,鬼啸声如此厉害,若是此时上山,岂不是白白去送死?心念数转,沉吟不语。却听马天佑说道:“遥儿留下来,我上山去看看,若天明之前不见我回来,立刻回成都,以后不要再到此地。” 云遥心中一阵感动,痴痴的看着他,说道:“既然马大哥决定上山,遥儿当然要跟着去,有你在身边,遥儿什么都不害怕。” 两人相视而笑,在这一刻,世间上的恩恩怨怨,已与他们无关。此一去,是生是死,亦不在乎。因为,他们的心已经连在了一起。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15) 突听呵呵一笑,岑大娘眼中同时变色。笑声于背后传来,听起来极之熟悉。马天佑吃了一惊,慌忙回头,只见奴悉诺罗如天神般立于身后,右手伸出,捏住了云遥肩上的琵琶骨。 马天佑剑眉怒轩,玄功默运,呼的一掌向奴悉诺罗当胸击去。掌到一半,忽又收了回去,原来他见到云遥痛得满头大汗,知道奴悉诺罗亦在运劲,只好收招,戟指喝道:“把她放了,有种的就与我一较高下。” 奴悉诺罗嘿嘿笑道:“这是马教主亲口邀我决斗,可别怪我使用车轮战。” 马天佑凛然说道:“今日有各位武林前辈作证,只要打得赢我,随你处置,绝没人说你用车轮战,请你快把遥儿放开。” 奴悉诺罗脸色一沉,连哼两声,说道:“放她?可以,只要你肯带我去找杜姑娘,我便把她放了。” 云遥呸了一声,说道:“见我姨娘?你好大的口气,是不是想急着下去陪你两个弟弟?” 奴悉诺罗脸色阴沉得可怕,突然又仰天哈哈大笑,说道:“好,让我先废了你,再让姓马的小子带我去。” 马天佑脸色大变,急忙说道:“你能打赢我,我带你去便是。她是薛忠的女儿,若你敢动她半根头发,黄河帮绝对不会放过你。” 奴悉诺罗心中一愣,对于黄河帮,他亦是有所顾忌,故此手上便不敢再使劲。云遥趁机又说道:“怕了吧?若再不放手,我让爹爹带人去灭了吐蕃。” 飞天银鱼轻摇折扇走了过来,冷笑着说道:“吐蕃第一勇士,果真是名不虚传,居然想得出如此妙计,用一个女孩子来要挟人,佩服。” 奴悉诺罗沉吟半晌,轻开五指,一掌把云遥推开,厉声喝道:“姓马的,我们来决一胜负,若你输了,立即带我去见杜姑娘。” 马天佑扶稳云遥,道了一声好,朗声说道:“刀剑无眼,我们且到前面决一胜负。”纵身一跃,跳到了前面的空地,背对鬼山,长身而立。 啸声仍在继续,除了功力较弱的人坐于地上运功,其他武林人士均涌至前面,看两人决斗。马天佑拔剑在手,也不打礼,用指一弹剑身,铮然声中,飞身跃起,人剑合而为一,似白练般向奴悉诺罗刺去。 即将近身,马天佑凌空一抖手腕,长剑突然幻成千株银花,剑尖似万点寒星,瞬间把奴悉诺罗笼罩于剑光之中。 此乃浮云剑法中最富变化的一招,名唤“不知所云”,每一式如幻似真,令人无法猜得出剑尖会从哪个方向刺入身上。马天佑能够凌空使出这一招,足见他的剑法已臻登峰造极。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16) 奴悉诺罗始终是低眉垂眼,冷冷的看着地上,至于马天佑用了什么招式,甚至面前闪起万道剑光,都仿似与他无关,一动亦不动。四周响起一片惊呼,众人仿佛已经听到剑尖插入身体的声音,都以为他是被啸声摄去心神,当这一片银光洒落下来之后,料定他此番必死无疑。 千万道银光仍在闪动,奴悉诺罗红袍飘忽,看起来似是满身沾满鲜血。却见他蓦然抬起了头,袍袖扬动之间,银光霎时消失无踪。 马天佑人在半空,身形突然受阻,长剑竟无法再向前半分。方以为是插入奴悉诺罗体内,定睛看时,却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剑尖竟然被奴悉诺罗用手捉住。虽惊却不慌乱,马天佑手握剑柄,身形向左一转,以横扫千军之势,出腿扫踢对方颈项。 奴悉诺罗冷哼一声,右手牢牢捉着剑尖,左臂疾然上扬,将扫来的腿格了开去。 马天佑似一片落叶般又荡回原处,凌空暗中运劲,蓦然以人带剑旋转起来。奴悉诺罗只觉一股猛力于剑上传来,他亦是血肉之躯,知道再不松手必然为剑锋所伤,只好跃开,拔出背上的黑檀短杖。 身形方稳,马天佑如影随形,长剑映着耀眼白光,似闪电般刺了过来。奴悉诺罗脚步速滑,闪至一侧,短杖挟着凛冽的破空声,向着马天佑疾击而下。 这一招是少林达摩杖法中的“劈山救母”,极之刚猛,短杖虽轻,却是用黑檀木所造,刀剑均不能损其分毫,奴悉诺罗号称吐蕃第一勇士,且身材高大,力道自然非寻常人可比,这一杖击下去,纵是石头,亦会裂开。 马天佑不是石头,更不会以身体去硬接他这一杖,身形倏然顿住,手腕一翻,以剑去拨头上短杖。只听一声冷笑,马天佑如被泰山压顶,身形向下猛挫,蹬蹬蹬一连向后退开三步。 身形未稳,奴悉诺罗急窜而来,杖头颤动,挽起数朵杖花,分袭马天佑面门、咽喉、胸肋、肩胛等几处要害,亦是达摩杖法中的招数,名唤“打马过河”。 剑杖交击声中,马天佑又退。避开数招,方稳住身形,复舞动长剑,把浮云剑法似行云流水般使将出来。 五十招一过,云遥不禁皱起了眉头。看马天佑虽然精神抖擞,目光似电,但出招之间已略见缓慢,不似先前凌厉,有时身形甚至被奴悉诺罗的短杖牵引得左摇右摆,心中暗暗为他担心。再过五十招,马天佑步法开始凌乱,渐渐只有招架之功,那精妙绝伦的浮云剑法,再亦无法施展。 云遥终于忍受不住,娇叱声中,柳腰轻拧,飞身跃起,鞭随人动,凌空劲袭而去。星光之下,长鞭带出一道孤形玄影,疾扫奴悉诺罗后项。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17) 奴悉诺罗弯腰避过,虽然没有并长鞭扫中,但亦觉脸上被鞭风拂得隐隐作痛,心中吃了一惊,架开马天佑刺来的长剑,怒声喝道:“我与马教主有约在先,你来凑什么热闹?” 云遥尚未落地,长鞭又已折回,疾缠奴悉诺罗双足,边打边笑道:“他打他的,我打我的,关你什么事?” 奴悉诺罗哭笑不得,沉声说道:“那就一齐上吧,来多少老子也不怕。” 突然巴仲陵夫妇飞抢而出,阴恻恻的说道:“既然薛姑娘先坏了规矩,我们也来凑个热闹。” 云遥长鞭疾旋,迫开奴悉诺罗,眼珠一转,拉着马天佑说道:“我们上山吧。”其时鬼村的少年已把木桩重新打回地上,封住了上山的入口。两人飞身跃起,似乳燕投林,掠过木桩,进入了鬼山道上。 云遥回身对奴悉诺罗高声叫道:“吐蕃勇士若是够胆,便随我们上山,看看上面是什么宝贝在啸叫;若是害怕,留在这里等待,明日一早,我们便会下山。” 奴悉诺罗一愣,沉吟片刻,随即高声说道:“有何不敢,即便是龙潭虎穴,老子也要跟着去闯一闯,看你们能耍出什么花招。”脚一顿地,亦跟着向山上跃去。 除啸声及鬼山上传来轰隆隆似有千军万马踩踏的声音外,大地便是一片沉寂,再无其他声音发出。繁星无力地眨着眼睛,天地间显得更为苍白,而啸声却更渐觉浑厚,似是一堆流沙,于山上缓缓流下,要把地上万物淹没其中。 岑大娘脸上露出了笑容,开始默默为马天佑和云遥祈祷。此番前来的各方武林人士及一些自称能捉鬼的道士,料不到这三人果真有胆上鬼山,佩服之余又大生好奇之心,纷纷坐于地上默默运功,等待着奇迹出现,无人愿意离开。巴仲陵夫妇虽然对镔铁神功垂涎三尺,但鬼山所产生的威摄力,令他们打消了跟着上山的念头。 唯有鬼村的村民,对此不以为然,在他们心里,这三个人永远也不会再于世间出现,至于他们去了哪里,鬼才知道。这是数百年来一成不变的规矩,以后亦是如此。马天佑等人身影消失,他们便纷纷回家歇息。唯有岑大娘留了下来,她不惧怕啸声,自然亦不用运功抵挡,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懂武功。 古木参天,枝叶茂盛,杂草丛生,比人还高,黑压压的一片,上山极是困难。开始马天佑用剑削开乱草,缓步而上,后来云遥觉得这个方法太笨,大家便施展轻功,似猿猴般于树与树之间攀跃而上。如此一来,速度果然快了许多,而且于树上尚能看见星光,辨得清方向。 因与奴悉诺罗方才作了约定,在到达鬼啸声发出的地方之前,大家不会动手,所以马天佑与云遥在前,奴悉诺罗在后,默默地向着啸声传来的方向掠去。 越是前去,啸声越觉沉重,似是把人向后推,又似是用力往前拉,令人觉得身不由已。马天佑叹了一口气,说道:“前有厉鬼,后有吐蕃勇士,看来这次我们是有去无回了。”云遥微微一笑,并不作答,突然咦了一声,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向下一指,说道:“你看,那是什么?”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18) 透过繁枝茂叶,星光似斑点般洒落,投在茫茫草海上。马天佑向下望去,面上亦露出惊讶之色,原来地上竟然出现了一条道路。 四周仍是杂草丛生,但这一条山道却被修整得甚为清晰,仿似千百年来一直就有人在走。道上亦长有小草,但都不高,此刻被压得全部趴伏于地上,看起来,更似是有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方才经过。 马天佑咦了一声,停住了身形,坐于树上问道:“难道此山有人居住?”奴悉诺罗此时已跟了上来,看到下面的山道,亦露出一脸惊讶。 三人坐于树上,百思不得其解。云遥说道:“我们于山下之时,曾听见轰隆隆的脚步声,难道是官府派军队上山伏魔?” 此时轰隆隆之声仍在,只是较之前小得多,而且听起来已是在山的上面。奴悉诺罗冷冷的说道:“官府派兵倒是未必,只怕是山上的鬼群去为鬼王祝寿罢了。” 云遥打了个寒噤,心中有些害怕,捉住了马天佑的手,用眼睛看着他,想从他口中得到一种更合理的解释。 马天佑笑道:“管他神亦好鬼亦好,既然地上有路,我们下去走便是,省得在树上跳来窜去的费劲,等到了山上,自然便有答案。”轻舒猿臂,搂着云遥纤腰,跃落地上。 奴悉诺罗心中不禁大为佩服,暗忖这小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这种时候居然还如此镇定。自己虽然是艺高胆大,亦不大相信有鬼神之说,但身处莽莽丛林,且有如此多怪异事情,始终不免是心虚。听马天佑一说,心里反倒坦然得多,手掌于树上轻轻一按,亦跟着跳落地上。 山道蜿蜒,两旁铺满荆棘杂草,黑压压的比人还高,除了抬头望天,根本无法看得见其他地方。至于草丛里藏着一些什么东西,云遥根本不敢去想,紧紧拉着马天佑的手,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 越是前行,阴气越重,由上面传来的轰隆隆之声逐渐消失。山风吹过,树影摇曳,投射下来的星光似是水上的光影,在轻轻的荡漾。云遥心中越来越紧张,看着那一晃一晃的星光,开始有些头晕目眩,感觉整条山道都在飘移,人亦变得轻飘飘起来,每踏出一步,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踩在了地上。 马天佑感觉到云遥的手在轻轻颤抖,看了她一眼,柔声说道:“有我在,不用害怕,等到上面把鬼降伏,我们便立即返回成都。” 云遥嗯了一声,看着马天佑,心中泛起无限暖意,继续往前走去。啸声由上面传来,始终是连绵不绝,越是向上,啸声变得更为浑厚,听起来让人说不出是难受抑或舒服,其中充满着诱惑,令人不由自主的循声而去。 正行走间,突然听得云遥啊的惊呼一声,即时停住了脚步。前面山道拐弯之处,一截丈余长黝黑粗大似树干的事物,正在向前滑动,瞬间便消失。 马天佑心中一凛,握剑在手,拉着云遥快速向前掠去。转过弯道,那事物赫然现于眼前,原来是一条既粗且长的蟒蛇,虽然身形巨大,动作却甚为敏捷,身体扭动之间,快速向山上爬去。整条山道,被它占去了大半。 马天佑于地上捡起一段枯枝,暗中运劲,然后脱手射了出去。枯枝打在巨蟒身上,只是令它微微颤抖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爬去。 看着如树般粗壮的巨蟒,云遥心生怯意,又停住了脚步。马天佑想起当日于桃花谷内被小花缠住的情景,喉咙似被人紧紧扼住一般,连气亦喘不过来,定了定神,一把将云遥抱起,温香软玉入怀,令他豪情顿生,抱着云遥一阵急掠,很快便越过巨蟒,并将其远远抛于身后。 啸声越来越强,变成了一股无形的吸力,将三人向上拉去。树木渐变稀疏,星光投射下来,山道更见清晰。抬起头,已隐隐可见山顶。 山势越来越陡,两旁杂草荆棘逐渐减少,隐隐可见嶙峋山石。啸声似乎已到源头,连马天佑亦开始变得有些紧张,拉着云遥的手竟渗出汗来。此番将会遇到什么怪事,遇上之后究竟能否逃出生天,三人之中谁亦没有把握。但事已至此,仿佛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目前唯一能做的,便是运动抵抗那强似涛天巨浪的啸声,努力不让自己迷失本性。 啸声越来越凛冽,仿似便在面前响起,把耳膜震得隐隐作痛。那声音似在深情呼唤,三人逐渐忘乎所以,快速向前奔去。 眼前蓦然一亮,漫天星光遍洒,映照得格外清亮。由此至上,鬼山似被人凭空劈去一半,露出一片深长平坦的谷地。三面峭壁环抱,峡谷形似箕斗,上面不见一株花草,更无树木。 云遥忽见如此光亮,心中长舒一口气,放眼向峡谷望去,却望见了一幕令人意想不到的景象。这是她一生中从未见过的景象,如此壮观,又如此不可思议。一刹那,似置身幻境,惊得呆了。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19) 万点繁星,似钻石般镶嵌于天幕之下,闪烁着荧荧光芒。秋风扫去雾嶂,为大地营造出一片清朗。鬼山上忽现的峡谷,似一道屏障般阻挡了秋风,银河上的光华散落于此,便不忍离去,一层层累积,虽有薄雾缭绕,却仍是光芒耀眼。 虽无秋风吹掠,但谷内阴风自生,置身其间,遍体寒侵,直入心脾。马天佑等人皆习武之人,区区阴风寒气,只要稍加运功,自可抵抗。而真正令人战栗不已的,却是峡谷内的景象。 凶猛如虎豹豺狼毒蛇大雕,温顺如猪狗羊鹿兔,胆小如山鸡寒鸦鼠,更有叫不出名字的珍禽异兽,密密麻麻,匍伏于山谷之内。那阵形,状似上山之前所见群伏于地上的村民。只是体形大细各异,看似杂乱无章,又似成行成排,放眼望去,似怒海波涛,起伏不定。 平日各不相容的凶禽猛兽,此刻皆似面君朝圣,虽摩肩接踵,却互不侵犯,各自相安无事。最令人心寒之处,莫过于群兽足下所踏之物。地上一片白森森,白茫茫,竟是尸骨成堆。有兽骨,亦有人骨,把整个峡谷平地升高三尺。 马天佑等人一进入峡谷,便已踏在了一堆尸骨之上。成千上万具尸骨堆于一起,难怪乎峡谷之内阴气会如此之盛。惊异于此种场面,三人均觉遍体寒栗,差些便如潮水般的飞禽走兽般跌坐于白骨之上。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云遥紧紧扶着马天佑,双脚各踩于一只骷髅头之上,颤声问道:“我们是不是已经到了?” 马天佑抬头望去,峡谷峭壁高约十丈,十丈之上,便又古木参天,百草杂生,离山顶大约尚有数十丈。而在此时,又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峡谷绝处的峭壁之上,离谷底约有七丈之处,当中一块平整的巨石突伸而出,约一丈见方,似托盘般嵌于峭壁之中。巨石左右各有一块石头伸出,比巨石稍细稍低,但亦可容数人。远远望去,三石紧紧相连,状如三朵蘑菇。 更令人觉得神奇的是,左右两块石头之上,赫然摆着两个发光体。两个物体通体发亮,身上发出一层层光圈,较之天上明星,更明亮数十倍。光线极为柔和,只环绕于两个物体一丈之内,绝不外散。于星空之下,虽则夺目,却不刺眼。 右边石头上的光环犹为夺目,随着啸声的流转,隐隐似有向苍穹绽放光华之势,而啸声亦是从右边发出。左边光环稍暗,亦无啸声,状极安详,似观音坐莲,光影浮动。 三人被眼前景象震摄,似置身幻境,不禁同时惊呼一声。定睛细看片刻,透过光影,终于看清光源,竟是端坐于石上的两个人。右边为一老者,白衣白发,白须飘垂于石上,白眉之下,一双朗目如电似芒,环扫谷内群兽。那副威严,连天上的神仙亦大为逊色。 左边石上端坐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妇,青丝遍洒,白衣胜雪,双目轻闭,静静聆听啸声,似是入定一般。 三人看得目瞪口呆,神圣之感油然而生,忍不住想要跪下去。这里已非人间,除去天界,何处会有此般光景? 正神往之间,云遥突然觉得足下有一股巨力将自己向前推去,心中蓦然一惊,低头看时,直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呼的一声向上跃起。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20) 马天佑身处幻境,身心完全受那石头上的光影吸引,足下被猛力推动,一时尚未醒悟过来,及至云遥跃起,才倏然一惊,感觉足下如洪水狂涌,差些跌倒。 跃开两步,回首望时,却是上山之时所遇巨蟒,已至身后,想于他于云遥所立之间穿过。其形粗大若参天古树,这一撞,自然是力逾千钧,两人均踩于尸骨之上,下盘不稳,若不闪避,免不了被其撞倒。 巨蟒昂昂然于马天佑身旁窜过,一摇一摆挤入兽群之中,然后伏于地上,一动不动,看似并无任何恶意。云遥跃起然后落下,看着黝黑滑溜的巨蟒,心中余悸未消,拍着心口轻唤:“吓死我了。” 马天佑心中越觉惊奇,眼睛一瞬不眨的看着峭壁上的光影,想看清楚上面坐的到底是什么人。透过缭绕薄雾,光影轻漾,整个峡谷变成了一条大船,飘浮于迷离境界。 马天佑越看越觉右边石上的白须老人神似轩辕仙人,思念霎时间涌上心头,令他心神摇荡,足尖于白骨上轻点,飞身向石上跃去。 身形方凌空,腰间倏然一紧,飞跃之势受阻,重心顿失。原来云遥见他神色不对,方待出言点醒,却见他突然跃起,心知不妙,手中长鞭甩出,及时将他扯了回来。 马天佑从白骨堆上爬起,暗叫一声好险,默运玄功,摄住心神,极力不去看那两团光影。 啸声愈加凛冽,连绵不绝于白须老人口中传出,似要将万物吞噬方会停止。奴悉诺罗始终是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周围一切,此刻突然俯身,盘膝坐于白骨堆上。 马天佑抬头仰望繁星,暗忖丑时将至,啸声或许很快便会停下,不如静观其变,看看将会发生甚么事情,若石上二人果真是恶魔,待啸声停下问个清楚,再将其除去。心意既决,便与云遥亦跟着盘膝坐于地上,默运玄功抗住啸声,低眉垂眼,不再望石上两团光影,以免产生幻觉。 不到一杯茶功夫,啸声渐弱,三人心中暗喜,开始抬头向上望去。但见光影亦趋暗淡,不再似先前夺目,且有将灭之势。 随着啸声更弱,三人似紧箍咒离身,渐觉神清气爽,各自长长舒了口气。正在此时,山上蓦然阴风四起,满天星斗尽皆失色,阴风之中,夹着一股前所未见的凌厉杀气。 奴悉诺罗腾的站了起来,取出短杖,脸色肃然,目视前方,屹立不动,足下白骨被他踩踏,发出格格的碎裂声。 杀气似一把把阴寒尖刀,刺入每个人身上,令人自生寒栗。受杀气侵袭,原本驯服的百兽亦开始变得烦燥不安,有些甚至在低声嘶叫。 马天佑与云遥俱各心中一凛,来不及多想,同时长身而起。 杀气愈来愈强,山顶之上突然狂风大作,似一把巨形大刀向峡谷疾削而来。坐于石上的老者及少妇,身上的光影悠然消失,面目看得更为清晰。 白须老者面露凝重之色,身形一转,面向少妇而坐,随即双掌凭空疾推,把少妇身上光影重新燃起,啸声瞬间又回复凛冽之势。 随着杀气与阴风越来越强,白须老者身上光环亦变得越发夺目耀眼,似要与阴风杀气一较高下。云遥看得莫名其妙,低声问道:“上面杀气好强,却不似从人身上发出,难道此山尚有其他恶鬼。” 马天佑不禁打了个寒噤,说道:“但愿莫要是冲着我们而来便好,看上面老者神情,对这种杀气似乎甚为戒备,若有其他恶鬼来与他抢地盘,真成鬼打鬼了,待他们两败俱伤,我们正好坐收渔翁之利,将他们一并除去。” 云遥咦了一声,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马天佑,暗忖这个呆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聪明。只听马天佑又说道:“但从相貌看来,这老者与妇人并不似妖魔之类,倒象是天上神仙,最好此时上去问个清楚,若他们是神仙,我们便要及早出手相助,以免被妖魔鬼怪所伤。” 云遥心中暗自好笑,原来仍是呆子一个,摇了摇头说道:“切切不可,此时制造杀气之人尚未现身,而上面老者与妇人又神鬼莫辨,我们贸然上前,反而招致误会,最后成了别人坐收渔翁之利。” 马天佑一想亦有道理,便凝神聚气,继续静观其变。 啸声一强,群兽又安静下来。三人仰望山顶,杀气渐迫眉睫,身上衣衫迎着阴风招展。蓦然,天地间光华暴现,鬼山之上,闪出一片金灿灿强光,耀目得令人晕眩。 金光万道,悬挂于峭壁顶上,忽儿急向下坠,坠向左边石头妇人端坐之处。啸声嘎然而止,白须老者身上凝着一层层光环,蓦然一掌向着金光击去。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21) 这一掌击出,鬼山即时摇动,金光消去大半,现出庐山真面目,竟是一条丈余长遍体金黄蜈蚣。但见它人立而起,身上步足竟有一百对之多,牙爪似一双黄金利钩,高擎于头上,作势向妇人钩去。 白须老者另一掌又已击出,双双击在立起的蜈蚣身上。蜈蚣身形剧烈晃动,终是不支,砰一声倒撞在峭壁之上。身形略一蜷缩,倏然伸张,后身于峭壁上一撞,似一支离弦箭般向白须老者激射而去。 蜈蚣身上百足齐动,百节身躯跟着颤动,前身昂起,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舞动利钩似的牙爪,由不同方向攻击白须老者,虽则身形庞大,动作却是灵活无比,每一爪挥出,均挟着凛冽的呜呜声。 不知是受阴寒的杀气侵袭还是感到恶心,云遥看着似人般舞动的蜈蚣,只觉一阵晕眩,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马天佑心中一惊,慌忙将她扶住。但见她脸色苍白,仍是呕吐不已。正在此时,突然一阵地动山摇,震得令人立足不稳。狂嘶声,惨号声,直冲斗牛,响彻云霄,繁星因而变得惨淡无比。 啸声一停,飞禽走兽顿失控制,但摄于蜈蚣身上杀气,一时仍无任何动静。云遥的呕吐声一起,却惊醒了一谷飞禽走兽。飞禽率先惊飞而起,猛兽趁机掠食,弱食者向山下四处狂奔,峡谷中一时乱作一团。 马天佑被群兽冲撞,差些跌倒,稳住身形,伸手将呕吐中的云遥搂入怀中,另一手挥舞长剑,阻住迎面而来的兽群。 但兽群似千军万马,横冲直撞,脚下所踏尸骨,似浮沙般流动,马天佑搂着云遥一连跌倒几次,虽被各种利爪踩踏得浑身疼痛,所幸并没有成为猛兽腹中之物。 奴悉诺罗本身就是一头猛兽,舞动黑檀短杖,双足似乎已穿过尸骨钉入峡谷之中,身形屹立不动,于他身旁经过的动物,无论巨细,非死则伤。见马天佑搂着云遥跌倒爬起,复又跌倒,模样狼狈之极,不禁哈哈大笑。 随着震耳欲聋的声音逐渐远去,星光复又映照下来,峡谷中只剩下马天佑、云遥及奴悉诺罗三人,及一堆动物尸体。峭壁之上,白须老者仍与巨形蜈蚣激战不休。 老者出掌挟风,将蜈蚣震得东歪西倒,一双利钩始终无法近身,而老者身上光影却渐见稀薄。蜈蚣似有不死之身,虽然身上金光尽散,任凭掌风击打,却无逃去的意思。再看左边石上的妇人,身上光影完全消失,依旧闭目端坐,对眼前激战不闻不问。 奴悉诺罗紧握短杖,紧紧盯着老者与蜈蚣,眼中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忽然咔嚓一声,蜈蚣利钩探入,竟被老者一掌折断。 奴悉诺罗眼神更是兴奋,提着短杖,情不自禁向前跨出数步。只听咔嚓一声,蜈蚣另一利钩又已折断。 云遥弯下腰,又再开始呕吐。蜈蚣一双如钩牙爪俱折,似老虎失牙,飞鸟亡翼,胜负似乎已无悬念,马天佑亦无暇细看,俯下身来,一手扶住云遥,另一手伸掌按住其后心,缓缓将真气输入。 蜈蚣似乎已有惊惧,庞然身躯一拧,瞬间便退至峭壁连上,蜷伏于地,百双足不停颤动。白须老者面向妇人而坐,自如至终没有挪动过一寸地方,见蜈蚣退至峭壁,他亦没有趁机过去将其结果,反而停下手来,一脸关切的看着对面的妇人。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22) 鬼山上一片寂静,寂静中却充满着诡秘,白须老者究竟是谁?听其啸声,绝非人类可以发出,但此刻他的眼神,却饱含人类的情感。是人?是鬼?是神? 坐在他对面的美貌妇人又是什么人?为何由始至终未见她睁开过眼?她是老者的什么人? 这条世间罕见的蜈蚣,为何会出现在鬼山之上,并且攻击白须老者呢? 非但马天佑,连奴悉诺罗亦抱着这一连串疑问,如痴似醉的仰望上面。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一脸的兴奋,于星光下大放异彩,双足微微掂起,随时有向上跃去之势。 蜈蚣在喘息,一百双步足颤动不休,杀气开始凝聚,充斥整个峡谷,看情形,必有另一番恶斗。 唰的一声,蜈蚣倏然出击,以极快的速度向白须老者冲去。“逢逢逢”,老者坐着一连击出三掌。掌风似狂风聚雨,将蜈蚣前进之势阻住。 又是一连数掌,蜈蚣似乎抵受不住,将头紧紧伏于地上,身上步足拼命吸住石块,任凭掌风似利刃般扫落身上,却始终不肯逃去。 云遥忽然低声说道:“蜈蚣如此不舍不弃,老头身上必有宝物,待他筋疲力竭,身上光影完全消失之时,马大哥趁机上去抢夺。” 声音极低,却逃不过奴悉诺罗的耳朵,只见他回头看了一眼马天佑和云遥,目光又转回老者与蜈蚣身上。 连击五十掌之后,老者眼中露出惊惧之色,倏然停手。蜈蚣慢慢昂起了头,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星光遍洒,大地一片苍白,山上沉寂得可怕,连风亦停止了流动。老者与蜈蚣对峙着,身上光影慢慢消失殆尽。 云遥脸色逐渐回复红润,已不再呕吐,便摇了摇手,示意马天佑停手。两人抬起头,却看见了令人惊愕的一幕。奴悉诺罗不知何时离开峡谷,正由右边通道悄无声息向上掠去。 马天佑心中一凛,以为他被摄去心神,便鼓足中气叫道:“吐蕃勇士,蜈蚣凶猛,切勿靠近。” 奴悉诺罗却似未闻,离白须老者三丈之处,倏然停步,左手扬起,星光之下,手中赫然拿着一个骷髅头。马天佑心一愕,不明其意,方待跃去把他拉回来,却见他手中骷髅头已然离手,挟着呼呼风声,向白须老者后背射去。 云遥一把将马天佑拉住,笑道:“吐蕃勇士垂涎老头的宝物,急不及待上前去抢,马大哥岂能坏人好事?” 白须老者倏然回身,仍是盘膝端坐于地,双目精光暴现,伸手一抄,骷髅头似被人用双手递上般稳稳附于掌上。 奴悉诺罗心中一凛,继而便是一喜,快步向前抢去。原来于白须老者转身一刹那,蜈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身形前掠,庞大身躯猛然撞在白须老者身上。 这一下变故突生,马天佑一直将老者当作神仙,自不免惊呼一声,急步向上面掠去。 白须老者被蜈蚣猛撞,身躯剧烈摇晃,借势挥掌一推,骷髅头激射而出,向着奴悉诺罗飞去。随着身形转回原处,另一掌挟风狂扫,蓬的一声结结实实击在蜈蚣身躯之上。 从蜈蚣现身,白须老者一直以掌风与其周旋,此刻近身相搏,那一掌击下,似共工怒触不周山,所发出的巨响震裂云霄,令得鬼山亦为之摇动,上面砂石扑簌簌滚落下来。 马天佑心底骇然,方掠上右边石道便止住了身形,抬头向上望去。骷髅头空空的眼洞中透出缕缕幽寒,沿着石道直飘而下。奴悉诺罗看着鬼差般的骷髅头飘来,心中打了个寒噤,一时竟忘了闪避,情急之下唯有挥杖猛击。 砰然声中,骷髅头被短杖击得粉碎,扬起漫天白尘。奴悉诺罗一声闷哼,连人带杖一直向下滑至马天佑身前。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23) 蜈蚣中掌受痛,竟不逃去,身躯猛然蜷曲,首尾环接,缠住了白须老者。霎时间天摇地动,杀气漫天,白须老者双掌齐动,连用斩、拍、扫、劈、按,似狂风骤雨般击落蜈蚣身上。 这一场恶斗令人看得心悸不已,马天佑与奴悉诺罗掠至离石块两丈之处便停了下来,再不敢向前一步。 白须老者出掌快如闪电,身躯扭动之间,喘息声渐起,似乎甚为吃力。马天佑紧握长剑,正自思量应否上前相助,掌击声嘎然而止,蜈蚣已离开老者身躯,百足朝天,软绵绵地躺于石上,看似已然死去。 再看白须老者时,虽已停止出掌,仍是须发俱张,双掌置于腹间,似在运功。一道黑烟于老者头上升腾而起,奴悉诺罗心中狂喜,大声叫道:“他已中毒,天助我也,快快趁机将其除去。”一跃而起,凌空扬杖,以泰山压顶之势向白须老者头上劈去。 马天佑心中一惊,他知道白须老者功力已臻绝顶境界,但经与巨形蜈蚣一场恶战,且身上中毒,未必是奴悉诺罗对手。这一杖下去,老者的脑袋必然如方才骷髅头一般,被击得粉碎,急忙喝道:“不可,先问个清楚再动手,切勿错杀好人。” 奴悉诺罗料定白须老者身上必有宝物,哪里听得进去,杖风凛冽,驱散黑烟,借着身躯下沉之势,瞬间便接近白须老者头顶。 白须老者冷哼一声,头亦不抬,疾然翻腕上扬,反切击来短杖。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短杖似击在金戈之上,反弹而起。 奴悉诺罗似被一股巨浪向上推去,凌空一个大翻身落于峭壁边上,趁着白须老者身形摇晃之际,暴喝一声,身形前掠,使出一招“指路出城”,杖头颤起千朵杖花,似群蛇狂舞,将老者笼罩于其下。 白须老者一连击出三掌,才将这一招化解,眼中神色一凛,说道:“想不到当今世上竟然有如此高手,难怪能够抵御我发出的啸声。” 奴悉诺罗身形旋转之间,使出一招“顺风扫叶”,短杖似神龙摆尾般向白须老者摆击而去。同时冷笑说道:“区区摄魂术,焉能奈我何?休再装神弄鬼,快将身上宝物献出,尚可免你一死,否则,下面尸骨便是你的同伴。” 马天佑见奴悉诺罗眼中杀机骤现,白须老者坐于地上,被力道奇沉且千变万化的短杖狂袭,竟似有不敌之势,险象环生,较之方才与蜈蚣恶战,更为艰险。心中不由大急,高声说道:“老人家既然会说话,证明不是妖魔,勇士先生快停下手来,否则我唯有得罪了。” 奴悉诺罗杖势一转,更似暴雨狂袭,沉声说道:“放屁,说好一道上来除鬼,你不帮手便算,还要反过来对付我,你还是人吗?” 马天佑一愣,讷讷的说道:“但这位老人家是人,不是鬼啊?” 奴悉诺罗连说几声“放屁”,不再理他,舞动短杖一味狂攻。云遥一直于峡谷下面观战,突然大声叫道:“老头快支持不住了,马大哥攻他后背。” 马天佑最听云遥的话,当下不假思索,挺剑向石上掠去,突然又硬生生将身形顿住,对着下面说道:“不行,老人家不像妖魔,我们怎能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杀人?” 突听奴悉诺罗啊的一声惨叫,身形倏退至峭壁边上,将黑檀短杖扔于地上,右手疾点左臂穴道。星光之下,赫然看见白须老者稳坐如泰山,手中多了一件兵器,竟是之前蜈蚣折断的牙爪。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24) 牙爪如钩,在蜈蚣身上之时为金黄色,此时却变成了黑色,泛着幽光,直如战场上杀人所用之利钩。奴悉诺罗左手手腕上方鲜血流出,可见是为蜈蚣牙爪所伤。此时拉起衣袖,却见手臂之上黑筋鼓起,似一条条细小蜈蚣,快速向上窜去。心中一凛,对马天佑大声叫道:“把剑给我。” 马天佑见奴悉诺罗面色苍白,眼中尽是惊恐,来不及多想,手一扬,把剑抛了过去。但见寒光一闪,奴悉诺罗接过长剑,竟然活生生将自己左臂齐肩斩下。 马天佑吃了一惊,纵身跃了过去,一把扶住奴悉诺罗,急问道:“为何要砍掉自己手臂?” 奴悉诺罗将剑递还马天佑,恨声说道:“蜈蚣的牙爪上有剧毒,我控制不住,若不及时斩下手臂,毒气攻心便无药可救。老鬼歹毒,杀人无数,为着众生着想,千万不可心慈手软,我只须运功片刻便无事,趁其此刻功力衰退,快去把他杀了。” 正自犹豫,突听云遥一声娇呼:“马大哥小心。”马天佑心中一凛,背后响起凌厉风声。知道是有利器袭来,转身之间,长剑亦已展开,耀起一片银光,护住全身。 袭来之物落入剑影,当的一声,断为无数截,原来竟是白须老者手中所用利钩似的蜈蚣牙爪,趁着马天佑与奴悉诺罗对话之际当作暗器射出。见马天佑转身、出剑、斩断牙爪,动作一气呵成,奇快绝伦,不禁喝了一声彩,眼中精光暴现,说道:“想不到今日竟遇如此多高手,甚好,一齐上来,让老夫打个痛快。” 云遥已掠上石上,娇叱道:“老怪物不识好歹,我马大哥心地善良,不忍心杀你,你却向他暗下杀手,如此恩将仇报,即使不是鬼怪,今日亦不会放过你。”长鞭甩动,身形微侧,一招“佛顶缠珠”,其中蕴含五式,似灵蛇般扫击白须老者。 右边的石头不大,云遥的长鞭又长,大大的限制的施展的空间,但五式使尽,白须老者双手乱舞,竟连鞭梢都未曾沾过,眼神不禁又是一凛,顺手捡起了地上的另一支牙爪。 马天佑大吃一惊,向前急掠,长剑疾然刺出,大声说道:“牙爪有毒,遥儿让开,我来对付他。”云遥见奴悉诺罗只是被牙爪划伤手腕,便要即时斩下整条手臂,知道必定是剧毒无比,心中有些忌惮,身形后掠,退至石道之上,挥舞长鞭,与马天佑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奴悉诺罗封了左户穴道,止住狂涌而出的鲜血,悄悄由石道走下峡谷,盘膝坐于尸骨之上,闭目养神。 白须老者手持如钩牙爪,盘膝坐于地上,似陀螺般旋转,化解由四面八方袭来的利剑长鞭。马天佑担心云遥被牙爪所伤,大声说道:“遥儿快到下面去,这里有我对付足矣。” 云遥一声娇笑,长鞭啪的一声击在石上,身形飘起,一掠数丈,落于中间巨石,说道:“马大哥小心他的毒爪,那边的女鬼睡着了,我先去把她解决。” 马天佑心中一凛,方才想另一边石上尚坐着一个妇人,奇怪的是,自始至终一直未见她有过任何动静,白须老者与巨形蜈蚣一番恶战,且身中蜈蚣之毒,尚能与牙爪击败奴悉诺罗,此刻以一敌二,丝毫不见败迹,武功之高,世间仅有。那美貌妇人与他一道,武功自不会太差,云遥贸然去惹她,后果实难设想。心中大急,叫道:“遥儿不可鲁莽。”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25) 白须老者神色更是焦急,厉声喝道:“休要碰她。”云遥听他语气中略带颤抖,似乎甚为害怕,知道其中必有缘故,愈加不再害怕那妇人,见她闭目端坐,便一抖手中鞭,横扫过去。 长鞭卜一声扫在妇人腰间,竟然是毫无抵抗,云遥心中一喜,却见妇人身体已离开峭壁上石块,滚落峡谷之中。 这一下大出人意料,白须老者双目眦张,蓦然仰天一声惨吼,吼声如狮似虎,裂人心魄。马天佑心神一阵恍惚,茫然之中竟然忘了出招,只听嗤的一声,左腿已被牙爪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直流。 马天佑猛然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已被毒爪所伤,心底骇然,慌忙向后跃开。身形尚未立稳,眼前玄光突现,原来白须老者又再将手中牙爪掷了出来。 牙爪挟带凛冽的破空之声,似一支利箭般射向马天佑心口。吼声余音缭绕,马天佑眼中骤现一堆白骨,暗忖我命休矣,想用剑去挡已来不及,左手五指疾扬,牢牢抓住了牙爪钩尖三寸之处。 方待舒一口气,岂料牙爪似附有千斤之力,虽被马天佑抓住,前进之势却是不减,把马天佑连人带起,向后激飞而去。蓬的一声,马天佑后背重重地撞在峭壁之上,牙爪跟着卜一声刺入了左肩,左手仍是紧紧捉住牙爪三寸之处,那情形,更似是自己将牙爪插入身体之中。 耳边此时才听见云遥的惊呼声,马天佑拔出牙爪,用力一挥,甩入山上莽莽丛林中。突听蓬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鬼山似要崩塌一般,摇晃不定。云遥飞掠而至,取出一粒还魂丹,说道:“马大哥快把解药服下。” 马天佑见她语带颤抖,便笑道:“伤得不深,无妨,我百毒不侵,无须服解药,丹药你暂且留着。”云遥此时才想起他有百毒不侵之躯,又见他脸色如常,果然并无中毒迹象,一颗心稍安,关切地问道:“疼不疼?” 又是蓬的一声巨响,地动天摇,把马天佑方待说出的话震了回去。星光之下,但见白须老者似发怒狂狮,双目圆睁,须发倒飘而起,正一掌一掌猛烈向所坐之处的石上击去。轰隆之声不绝于耳,马天佑与云遥双双跃至中间巨石之上,惊愕地看着似疯子般的白须老者。 石屑粉飞,白须老者手掌似乎已渗出鲜血,却仍是挥掌不已,仿似石头与他有仇。云遥看得有些恻隐,扯了扯马天佑衣袖说道:“老头打不过我们,可能变疯了,拿石头来出气,马大哥不如叫他住手,如果他不是妖魔鬼怪,我们放过他便是。” 马天佑嗯了一声,充盈中气方待说话,突听一声巨响,右边石头竟然不堪掌力,由峭壁断裂开来,向峡谷急坠而去。 白须老者长发飘飘,端坐于石头之上,竟似御石飞行一般。马天佑和云遥惊愕得张大了眼睛,立于尚在摇晃的巨石之上,看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轰隆一声,石块载着老者落于峡谷之中,无数尸骨顿时被压成粉碎,扬起漫天灰尘。烟尘未散,一条人影向白须老者急掠而去,将近石边,狞笑着喝道:“老鬼快将身上宝物交出,否则我将女鬼碎尸万段。” 此人正是奴悉诺罗,左边衣衫染满鲜血,背插黑檀短杖,右手提着方才被云遥用鞭扫落的妇人,狰狞的面目中透着几分得意,企图以手中妇人与白须老者交换宝物。 云遥站在上面有些过意不去,说道:“早知这女人不懂武功,我就不会把她扫落峡谷了,现在反而让吐蕃勇士占了个大便宜,不如我们下去把女人抢回来交还老头,免得他太伤心。” 马天佑亦觉得奴悉诺罗手段有些卑鄙,嗯了一声,与云遥纵身向下跃去。尚未落地,突听奴悉诺罗啊的一声惨叫,硕大的身躯向后倒飞而去。原来白须老者趁着奴悉诺罗狞笑之机,蓦然抬头,以绝伦之速击出一掌。 奴悉诺罗没料到他竟然不顾妇人,而向自己猛施杀手,这一变故来得太快,心念尚在转动之间,对方伸展的手臂竟又暴长数尺,似一条白龙般疾窜而来。暗忖你不仁我不义,休怪我心狠啦。提起手中妇人,挡住了击来的手掌。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26) 这一掌疾如闪电,眼看妇人便要香消玉殒,岂料事情又出现变故,白须老者手掌印在妇人后心,竟似是轻抚其背,温柔且悄无声息。奴悉诺罗正自佩服白须老者出招收放自如,蓦然一股如排山倒海的内劲由妇人身上传来,震得他似被雷击一般,顿时禁受不住,放开了妇人,倒飞出数丈之外。方自站稳,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复又跌坐于地上。 白须老者将妇人搂入怀中,仰天一阵狂笑,高声说道:“云霞,我来陪你了。”言毕长叹一声,低眉垂目,一脸温柔的注视着怀中妇人。 云遥见妇人脸色兀自红润,便行前几步,柔声说道:“这位便是云霞姐姐吧,我看她神色依然,料是伤得不重,送你一粒当世神医配制的还魂丹,服下可保身体无漾。”纤纤玉手轻递,掌心之中赫然放着一粒暗红色还魂丹。 白须老者厌恶地一拂衣袖,沉声说道:“走开,谁要你假好心,当心我一掌送你上西天。”马天佑吃了一惊,急步上前拦在云遥面前,带着怒气说道:“遥儿一片好心送你还魂丹,你不要便算了,何必口出恶语?”拉着云遥,便要走开。 白须老者一愕,看着马天佑肩上腿下血迹,突然咦了一声,说道:“你怎么没死,难道这药丸可解百毒?” 云遥回过身来,笑道:“非也,还魂丹虽然算得上当世奇药,寻常之毒,一服即解,但对付蜈蚣此等异世恶物,怕且是无能为力。我马大哥神功盖世,已练成百毒不侵之躯,莫说是蜈蚣,便是上古异兽,被称为百毒之首的玄王,亦被他降伏。你用蜈蚣牙爪打他,只不过是帮他挠痒。依我看来,快死的恐怕是你这上怪老头。” 云遥此话并非不无道理,缕缕黑丝正悄然爬上白须老者脸颊,显然是无法完全排出体内蜈蚣之毒。听完云遥一番话,白须老者脸上霎时放出光彩,瞳孔跟着放大,急切地问道:“此话当真?他真的能降伏 玄王?” 云遥只不过是吹吹牛,想吓唬吓唬面前这个老头,见他当真,便继续吹下去:“当然是真的,当时我马大哥赤手空拳捉住玄王,天下震惊,你没听说这件事吗?” 白须老者眼中突射精光,左手一扬,疾然探爪,手臂暴长得惊人。马天佑心中一惊,暗忖不妙,手腕脉门已被对方紧紧扣住,再轻轻一拉,把他拉到了石上。白须老者双目如电,厉声说道:“小子,你来亲口告诉我,你是不是见过玄王,若有半句虚言,教你即时全身筋脉尽断而死。” 马天佑被他用力一捏,痛得额头冒汗,哼了一声,死忍着不作声。云遥心中既惊且痛,佯装出一脸怒容,说道:“你这不识好歹的老怪物,把我马大哥弄疼,叫他怎么说话?你所说的玄王可是鱼脸鸟身,两眼上面各长一根长长尖刺,宝蓝色羽毛,翅膀张开有半尺长,羽毛像利剑,尾巴像匕首的小怪物?” 白须老者面上现出喜色,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年来你们果然真是见过玄王。”突然将扣着马天佑脉门的五爪一紧,冷哼一声,说道:“就凭他的武功能降伏玄王?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你们当老夫是傻子?” 云遥玉手轻摆,拍了拍衣襟上灰尘,正色说道:“论武功,老怪自然是天下无敌,但我马大哥天生百毒不侵,正是玄王的克星,普天之下,除了他之外,再无第二个人敢靠近玄王。以你老怪这种盖世武功,尚且中了蜈蚣之毒,若是遇上玄王,包你必死无疑。我马大哥的武功虽然比你差了一点点,但对付玄王还是绰绰有余,方你用蜈蚣牙爪伤他两次,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难道你还不相信?” 白须老者此时已有七分相信,说了声得罪,松开五指。云遥暗叫一声好险,幸亏是见过玄王,否则谎言戳穿,后果不堪设想,拉着马天佑向后退去几步。只见白须老者低头轻叹一口气,眼神变得迷离,看着怀中似是熟睡的妇人,喃喃的说道:“是啊,我等玄王这个畜生足足等了三百多年,始终不见它出现,若它再度出现,恐怕我也未必能将它制服。” 此言一出,把马天佑和云遥吓了一跳,莫非老者伤心过度而变疯了?又或者,眼前这个怪老头并非人类,果真是鬼山上的厉鬼?正惊疑不定之时,只听白须老者又问道:“玄王目前在哪里?” 马天佑根本不知玄王为何物,所以仍是默不作声。云遥眼珠儿一转,淡淡的说道:“这个小怪物看起来就让人难受,满身是毒,不好玩又不能吃,但却是世间罕有之物,我们舍不得杀掉,便把它放走了,后来钻进了剑阁一个山洞里。” 白须老者突然一声怒喝:“什么?让它跑了?”云遥怕他故技重施,拉着马天佑向后又退去两步,说道:“玄王是我马大哥捉到的,放不放是我们的事,与你何关?” 奴悉诺罗被白须老者以隔物传功震伤,远远的坐在地上运功疗伤,不敢再靠近,见三人停止打斗,突然说起玄王,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便侧耳倾听。 白须老者呆了半晌,突然向马天佑问道:“请问这位少侠尊姓大名,师出何门?” 马天佑见他语气变得和缓,便毕恭毕敬地答道:“ 晚辈马天佑,自幼随父习武,目前为应天教教主。” 白须老者哦了一声,说道:“老夫身中蜈蚣之毒,自料活不多时,但尚有一桩未完之心愿,不知马少侠能否答应老夫一个请求?” 云遥笑道:“你问的我们都回答了,现在轮到我问你问题,你究竟是人是鬼,这鬼山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27) 白须老者搂着怀中妇人,轻捋长须笑道:“我也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你们可曾听过初唐游侠雪长陵?那便是本人。” 夜静星辉,满谷白骨森森,云遥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略带颤抖的说道:“你怀中的姐姐可是柳云霞?” 自称为雪长陵的白须老者见她称怀中的女子为姐姐,似乎变得甚为得意,捋着长须呵呵笑道:“不错,她便是我的妻子柳云霞,想不到数百年之后,居然还有人记得我们的名字,真是难得。只可惜,她先我而去,已经死了三百多年。” 马天佑和云遥同时啊了一声,不敢置信的看着石头上坐着的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连坐在一旁边运功疗伤边侧耳倾听的奴悉诺罗,亦是大感意外。 只听雪长陵又说道:“老夫自知时日无多,只是心愿未了,若马少侠肯答应老夫一个请求,老夫则死而无憾,并将鬼山之秘密说出。” 马天佑虽不知雪长陵和柳云霞是谁,此刻见白须老者变得慈祥,甚觉亲切,亦不管他是人是鬼,行前几步说道:“前辈有甚么未了之事尽管说出,若晚辈力所能及,绝对不会推托。” 雪长陵满意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自见你第一眼,便知你生性淳厚善良,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且听老夫把鬼山之事说完,你再答应我的请求也不迟。” 唐初年间,有游侠雪少陵,一身武功练得出神入化,号称天下无敌手。正值壮年,忽遇当时天下第一女魔头柳云霞,两人均想知道武功究竟孰高孰低,便相约过招,岂料大战三日三夜,竟然不分胜负。之后数度交手,仍是各有千秋,始终无法分得出胜负。两人顿生惺惺相惜之情,决定结为夫妻,共同探讨武学之道。 在武功方面,两人各执已见,总觉得自己的武功才是天下第一,婚后形影不离,日夜研究武学,却因此经常大打出手。渐渐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走到哪里,便打到哪里。 一路打下去,两人武功俱是精进神速,简直到了世间罕见的地步。这一对冤家想尽千方百计,企图将对方击败,以证明自己是天下第一高手,却始终是未能如愿。 如此过了十年,天下第一高手依然是虚位以待。有一日,两人来到了成都附近的一座孤伶伶的山上,即将到达顶峰之时,无意间却发现了一个酷似点将台的峡谷。 雪长陵登上峭壁中间的巨石,极目远眺,登时有一种君临天下的威仪感觉,用手指着下面峡谷,冒出一句豪言壮语:“天下第一,舍我其谁?!” 坐在巨石上闭目养神的柳云霞突然张开眼,冷冷的说道:“你老糊涂了?别忘了天下还有个柳云霞。” 雪长陵正是意气风发,突然被泼冷水,心中当然不悦,拍着心口说道:“很好,今日我们便在此决一雌雄,以中间巨石为限,谁若被迫离开半步,便当是退出天下第一之争,你道如何?” 柳云霞白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不必了,若论雌雄,自然我是雌你是雄,何必再争?自古以来便是雌排第一,雄其次,这个道理你也不懂?” 雪长陵顿时语结,气得直翻白眼。柳云霞目视远山,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笑容,缓缓的说道:“其实你我皆心知肚明,照此下去,再打上一百年,亦未必能分得出胜负。如今我倒想出一条良策,无须动手,便能知道谁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雪长陵朗目侧顾,期待着她说下去。柳云霞用手指着峭壁上的石头说道:“这里有三块石头,中间大两边小,中间的巨石好比是天下第一,我们当然不能两人同时坐在上面。而两边的石头对我们来说却是最适合不过。左边的你来坐,右边的留给我,中间虚位以待,最后能者居之。我们不以时限为约,看谁先饿死或忍受不住,踏出自己的石头半步,便当是退出天下第一之争。你觉得这个方法如何?” 雪长陵轻轻一跃,盘膝坐于左边石上,目视远方,哈哈大笑。他这一笑,竟笑出了数百年的风风雨雨,笑出了一个离奇故事。 一连十日,风吹雨淋日晒,两人似老僧入定,端坐于左右各一边的石上,连话亦没有跟对方说过一句,因为一说话,便会消耗体力。 到了第十一日,一只獐子悠然出现于峡谷之中。石上两人俱是神眼一亮,腹中咕咕作响,都希望獐子能够走到自己身边。 世上哪有自动送到嘴边的食物?獐子不但没有走去上面,于峡谷中徘徊片刻,见没有食物可寻,便准备转身离开。正在此时,突然响起一阵呜呜呜的低啸声,啸声由雪长陵口中发出,便似是主人在招唤家中驯养的犬马,奇怪的是,獐子似是通人性一般,先是竖起耳朵倾听,然后沿着连接石头与峡谷的通道一步步向上走去。 人在极度饥饿之时,连人肉亦不会抗拒,更莫论是野兽之肉。看着雪长陵撕咬一块块血淋淋的生獐肉,柳云霞食指狂动,只是为了天下第下这个称号,唯有眼巴巴的看着流口水。 少顷,呜呜的啸声竟然又再响起,较之前更为响亮,所用内劲更为充盈,这一次竟然是由柳云霞口中发出。原来两人皆是习过摄魂之术,凭着深厚的内力发出啸声,便可勾人魂魄,而此次雪长陵把摄魂术用在动物身上,竟然亦是奏效。看着雪长陵得意洋洋的样子,柳云霞自然不会甘心,况且实在饥饿难忍,便依样画葫芦,把啸声远远的传了出去。 不多时,峡谷中果然又出现一只獐子,温顺地走到了柳云霞身边,成了她的腹中之物。从此之后,两人各施神通,不单止是山上的獐兔鹿山鸡,连毒蛇猛虎,甚至于空中的禽鸟,亦应声而来。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28) 这两夫妇的摄魂之术越练越是精湛,方圆三十里内的飞禽走兽家畜,只要听到啸声响起,便向山上峡谷峰涌而来。但亦发生了一些意外,除了野兽之类的动物,闻声而来的还有人类。雪长陵夫妇当然不会饿到想吃人肉,但以免日后受到骚扰,破坏这场天下第一之争,唯有将上山的人全部杀掉,弃尸于峡谷之中,图个清静。 岂料从此之后变得更不安宁,不断有人在这座山上失踪,自然会引起猜测,反而有更多不怕死的人陆续上山有探个究竟。其中不乏武林高手与自称为降妖伏魔的仙师,但雪长陵两夫妇武功已臻极化境界,除了呼风唤雨,几乎无所不能。这些人上到峡谷,连摄魂夺魄的啸声都无法抵挡,更莫论与石上坐着的两夫妇交手,最后只不过是徒增一堆尸骨。 两人过着茹毛泣血的生活,转眼便过去了三十年,虽然仍未分得出谁是天下第一高手,但这种日子倒亦逍遥快乐。从后来上山的人口中得知,原来这座山已经被冠名为鬼山,天下闻名。为此,两人曾得意了很长时间。 岂料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任凭这两夫妇武功高至何等地步,始终是逃不出意外。常言道上得山多终遇虎,而两人终年与兽相伴,虎倒是不怕,却忘了世间尚有比猛虎毒蛇更强的生物。 这一日时至晌午,两人谈论一阵之后,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故技重施,召唤群兽至峡谷,准备各自挑选一只作为午餐。群兽乖乖伏于峡谷之中,那情形,似是三千后宫等待宠幸一般。一只小白兔有幸被柳云霞选中,一蹦一跳的向上面跑去。若非被啸声摄去魂魄,这种去送死的事情谁会乐意? 忽然间由兽群中走出一个比兔子略大的动物,顷刻便抢在兔子之前,快如闪电向柳云霞窜去。那动物生得极之奇特,鱼脸鸟身!灰褐色的鱼头散布着像星星一样的白色斑点,头顶上长着一对凸出来的眼睛,滴溜溜四处乱转。两眼上面各伸出一根长长的尖刺,弯弯曲曲的顶在头上,越靠前颜色就逐渐变黑,尖处锋利无比。眼睛下是一张鱼嘴,两片嘴唇小巧厚实。鱼头后连接着鸟身,宝蓝色的羽毛,急驰之间,翅尾抖动,不折不扣是个小怪兽。 居然有动物不听自己号令?这是三十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柳云霞啸声一转,想将那急窜而来的小怪兽震住,因为这种形状实在是不敢恭维,纵是饿极,亦不愿生吞其肉,更何况,峡谷中尚有成群野兽可供选择。 雪长陵亦已看见那小怪兽,心中一凛,蓦然停住啸叫,大声喝道:“小心,那是传说中的上古异兽——玄王。” 柳云霞一愣,对于玄王的传说,她亦有所闻,料不到它竟会于此间出现。啸声嘎然而止,柳云霞玉臂劲展,纤纤五指突然变成一把利钩,向似箭般激射而来的玄王抓去。 这一抓是何其之快,快到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任由你是上古异兽,亦休想避开,一抓之下,玄王的鱼头已被柳云霞利钩般的五指紧紧抓住。 银铃般的娇笑声方自响起,柳云霞眼神蓦然变色。她本想暗中提劲,将玄王的鱼头捏个粉碎,岂料用尽全身功力,却觉手中之物比起金铁竟还硬上十倍,利钩般的五指根本无法捏入分毫。这一惊非同小可,手臂突然一阵冰凉,原来玄王鱼头受制,顶上两支长长的尖刺竟然弯曲自如,其中一支插入了柳云霞玉臂之中。 柳云霞怒不遏,竟不顾插入手臂中的尖刺,另一掌疾然拍出,击在玄王胸口。玄王受痛,咕嘟怪叫,奈何鱼头被柳云霞抓住,无法逃去,抽出插入玉臂中的尖刺,身上巨翅蓦然展开,左右各有三尺长,翅上羽毛似一把把利剑,身躯左右拧动之间,向柳云霞身上劲扫而去。 劲风扑面,似千般利器削来。柳云霞更怒,竟不闪不避,由任插上一排利剑般的巨翅扫落身上,自己则是一手提起玄王,另一手挥掌猛击其心口。 雪长陵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不禁有些担心,站了起来,大声问道:“要我来帮手吗?” 柳云霞玉掌似狂风暴雨般击在玄王身上,冷冷的答道:“不必了,你想来证明自己比我强吗?若你离开石头半步,天下第一的称号便是归我了。” 雪长陵见她不领情,心中来气,便又自坐了下去,漠然地看着眼前恶斗。 蓬蓬之声不绝于耳,群兽失去了啸声的控制,早已逃去无踪,柳云霞一连击了三百掌,无一掌落空,掌声响彻云霄,玄王终于不再动弹,一双巨翅软绵绵的垂了下去。 柳云霞见它不动,便不再用掌去击,抓着鱼头,将其身躯狠狠地拍摔在石头之上。一连拍击十数下,玄王无声无息,丝毫不见反抗。 骄阳似火,熯天炽地,鬼山上的石头,升腾起阵阵热浪,人坐于上面,便似是炙鱼一般。柳云霞皓腕翻抖,将玄王抛于面前石上,轻拭螓首香汗,娇叱道:“小畜生,想不到你亦有今日。”蓦然又仰天狂笑,说道:“可笑昔日轩辕氏,动用数千人马,竟然无法将其降伏。而我,只须盏茶功夫,便令上古异兽伏尸面前,哈哈,天下第一之称,舍我其谁?!”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29) 雪长陵虽不满她狂妄之态,但见她赤手击毙玄王,心中亦自佩服,由衷地赞道:“夫人降伏上古异兽,为天下除去一大害,着实可喜可贺。” 柳云霞被他称赞,心中甚为受用,秋波一转,看了他一眼,随即目视天际,幽幽地说道:“只可惜,世人却是无法得知,否则……”言犹未尽,眼神蓦然变色,如见鬼魅。 静静伏于地上的玄王,忽然立起,鸟爪狠命于石上一蹬,似离弦箭般向峡谷射去。半空中巨翅劲展,如兀鹰低旋,掠过峡谷,没入树丛之中。 两人目瞪口呆良久,始知上古异兽,确非寻常兽类可比。顶上万缕金丝,似箭般射落,没有风,柳云霞却不寒自栗,轻轻的说道:“好冷。” 雪长陵心中一凛,用关切的目光去看她,却看不出有任何中毒迹象,便说道:“玄王号称万兽之王,剧毒无比,夫人方才被它刺伤,可曾有不适感觉?” 柳云霞凝望雪白藕臂,淡淡的说道:“无妨。”雪长陵不再说话,心中却难以安静,油然生出一丝不祥之感。 一连数日,柳云霞皆在闭目运功,不言不语。数日后却又一反常态,俏脸流溢光彩,开始有说有笑,谈古论今。此时她已六十多岁,但仍容光焕发,笑靥如花,似嚲柳娇莺,那模样看起来至多不过是三十多岁。至此,雪长陵一颗悬着的心方始放下。虽然两人为了天下第一之称苦争不休,但数十年朝夕相对,患难与共,已是彼此不可分离。 到了第十日,烈日当空,柳云霞眼神却现出迷离色彩。于此十日间,两人俱是俱是滴水未沾,亦无召唤野兽进食,仿似仍在为玄王之事耿耿于怀。痴痴的凝视天际良久,柳云霞秋波转动,深情的看着雪长陵,柔声说道:“亲爱的夫君,我有些累,想歇息一会儿,你帮我看着,不要让那些调皮的野兽上来捣乱好吗?” 雪长陵心中一震,语气颤抖,脱口而出:“不可。”柳云霞生性好强,自相识以来,从未见她说个半个累字,亦未见她现过如此柔情,莫非…… 柳云霞淡淡一笑,不再理会,轻轻的垂下了眼睑。任凭雪长陵如何嘶叫,始终无法将她唤醒,她这一睡,可能永远亦不会再醒来。 雪长陵发出似野兽般的狂嘶声,他想唤醒朝夕相对的妻子,天下第一,怎比得上天下唯一?群兽伏于峡谷之中,默默为这宇内武功最强的神奇女子哀悼。一连三日,雪长陵哀号不已,直至声嘶力竭,他亦想于烈日之下沉沉睡去。但是,念头方生便被打消,他不能死,他要守护心爱的妻子,同时立下决心诛杀玄王,为爱妻报仇。 不知过了多少年,再也没有见过玄王出现。此时雪长陵武功已练至非人境界,终年不须进食,寒冬酷暑,即使数月滴水不沾,亦是等闲之事。每日默运玄功,守护着爱妻躯体,令其不受外界侵蚀。而报仇之事,始终无法释怀,每年择取一个静夜,施展摄魂之术,期待玄王再度出现。 繁星点点,跃入雪长陵晶莹的泪珠中,令泪珠亦变得璀璨夺目,其中蕴含着一段辉煌的历史。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凭着精湛的武功,超越了人类的极限,而此刻,怀抱心爱的妻子,脸上爬满了似蜘蛛网般的黑丝。 云遥心中一惊,伸手递上一粒还魂丹,柔声说道:“前辈身中蜈蚣之毒,快把解药吃下,或许有效。” 忽听坐在一旁运功疗伤的奴悉诺罗冷冷说道:“此人已成山中厉鬼,马教主休要听他胡诌,你看这满谷尸骨,皆是他的杰作。若不趁机除去,待其元气恢复,日后苍生涂炭,悔之则晚矣。你我此行心愿,亦是白费。” 马天佑心中一愣,暗忖他此言并非不无道理,看着脚下白森森尸骨,默不作声。雪长陵哼了一声,把云遥的手推开,沉声说道:“多谢姑娘费心,老夫今日身中蜈蚣之毒,纵有灵丹妙药,亦无济于事。既然那汉子与你们同来,何不将还魂丹送与他,免得他忿恨难平。” 云遥见他不肯接受,便淡淡地说道:“我身上尚有还魂丹,既然你不想要,我送与他便是。”玉腕一翻,曲指轻弹,将还魂丹送了出去。奴悉诺罗伸手一抄,接过还魂丹,迫不及待送入口中,方至腹间,便觉遍体生津,郁结之气消去大半,胸口似卸下大石,长舒一口气,果然便不再说话。 雪长陵冷笑一声,说道:“我看那汉子性格凶残,非善良之辈,两位日后与他相处,还须小心为上。”语气一转,又说道:“老夫已行将就木,只是心有不甘,普天之下,唯有马少侠能帮老夫达成心愿,若蒙应承,则老夫死而无憾。” 云遥点了点头,笑道:“前辈所言极是,你要我马大哥答应的事情,莫非便是替你去杀了玄王为柳云霞报仇?” 雪长陵眼神一亮,说道:“姑娘果然冰雪聪明,老夫正是此意,只是,不知马少侠能否应承?”目光投向马天佑,眼神充满期待。 马天佑见他身中剧毒,丝毫不为自己着想,而处处想着为已经死去三百余年的妻子报仇,用情之深,世间少见,心中一热,大声说道:“前辈尽可放心,日后若是撞着玄王,晚辈尽力将其除去便是。” 忽听云遥叹了一口气,说道:“我马大哥一言九鼎,答应你的事情,自然是不会反悔,但玄王乃上古异兽,武林各大门派皆垂涎已久,均欲将其活捉作为镇帮之宝,以其身上之毒号令天下。马大哥百毒不侵,诛杀玄王易如反掌,但若各大门派从中阻挠,想下手亦绝非易事。稍不留神,反而惹火上身,成为刀下之魂。” 雪长陵眼神凛然,哈哈一笑,说道:“既然马少侠肯应承,老夫亦不会亏待于他,趁此机缘,将修炼三百余年的‘荡魄敛魂术’传与他,定教他功夫倍增,破除万难,诛杀玄王。” 繁星清朗,衣袂无风自动,充盈鼓起。云遥知趣地行开一旁,看着雪长陵边念动口诀,边用单掌将功力传入马天佑身上。 奴悉诺罗竖起耳朵,却只见雪长陵嘴唇蠕动而不闻其声,知道是用戢声潜音之法传授,心中不禁既妨且恨,苦于身受重伤,云遥又在一旁守护,唯有仍旧默坐不动。 盏茶功夫一过,雪长陵突然发声问道:“记住了吗?”马天佑只觉体内真气涌动,点了点头说道:“记住了。”短短数语,却似幽谷晨钟,令人为之一震,全身精力充沛。 雪长陵将手掌挪开,缓缓说道:“记住便好,老夫已将仅余功力及荡魄敛魂术传授于你,希望你不要忘记诺言,替老夫完成毕生心愿。”星光映照之下,脸上余光尽散,换上紫黑一片。 马天佑心中一惊,立明其意,拜伏于石上,惶声说道:“晚辈股肱之力,必尽其全。”云遥闻马天佑之音,心中狂喜,飞扑而至,亦是拜伏于石上,娇笑说道:“马大哥尽得前辈恩惠,而我却一无所得,未免有些偏心。” 马天佑瞪了她一眼,实在不忍雪长陵再耗费任何功力,暗忖你想学这种武功,我回去传授给你不就行了吗?却见雪长陵神色一凛,突然扬手,一掌向柳云霞背上击去。 第十八章 鬼山武魂(30) 深蓝色的天幕渐变灰白,钻石般的星星光芒锐减,满带倦意逐渐隐退。东方隐现鱼肚,天将破晓。黎明前的秋意袭人,最是寂寞不过。清幽的大地,传来的露珠的芬芳,黝黑的鬼山换上绿衣,剥去了神秘的色彩。 巴仲陵蓦然立起,仰视鬼山,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一团烈火,于鬼山顶上升腾而起,似天幕下燃起一盏巨灯,那发射的光华,瞬间吞没残星,扫走秋意,染红了半露的鱼肚。 山下等待奇迹出现的人尚未离去,一夜秋色,为他们的眼神披上了落寞。此刻全皆长身而立,脸上满带兴奋,眼神变得雪亮,似一颗颗璀璨的明星。 鬼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火光……难道真的有奇迹出现?唯有岑大娘跪伏于地上,口中念念有辞,因为她坚信,这一次绝对有奇迹出现。 火借风势,光华冲天,鬼山之顶,耀目生辉。巨大的黑烟于火光中升腾,似千道妖气向天上飞去,连绵不绝,甚为壮观。 大火撩天,浓烟蔽日,洒落大地的晨曦,尽皆失色。鬼村的村民蜂涌而至,跪伏于鬼山之下,观看这数百年来第一次出现的奇异景象。 火势向山下蔓延,铺天盖地,站在鬼山之下,已开始感到热浪扑面。每个人心里皆是万分焦急,他们急切想知道,鬼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由山上飞窜而下的兽群,他们双目焦灼而炯炯,一瞬不眨的盯着上山的入口。 轰然一声巨响,鬼山入口处的木桩全部断开,火光映照之下,应天教教主马天佑手执长剑,神威凛凛地立于入口之处。那微哂的神情,仿似他便是鬼山的主人。于他身后,正是与他一道上山的云遥,浅红罗衣紧贴在身上,将玲珑曲线勾勒无遗,婉若秋日中最美丽的晨曦。最令人感到惊愕的是,在云遥身后,站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左边手臂齐根没去,空荡荡的看起来令整个身体失去平衡,一脸灰暗,赫然便是吐蕃第一勇士奴悉诺罗。 马天佑轻轻一跃,跃至岑大娘面前,将其扶起,眼角已是有些湿润。岑大娘从马天佑悲痛的目光中,已明白一切,柔声说道:“孩子,辛苦你了,见到你回来,老身已心足,快快骑上马回家去吧。” 马天佑嗯了一声,突然朗声说道:“从今之后,鬼山之上再无任何鬼怪,以后亦不会再有啸声出现,大家尽可放心上山。” 场上一片沉寂,继而便是一阵欢呼,鬼村的村民已将马天佑团团簇拥起来,那情景,便似是英雄回归故里一般。 那些武林人士脸上全是惊讶与佩服之色,纷纷对这个应天教教主竖起了大拇指。他们虽然至今仍未知道鬼山上到底有些什么东西,但他们全都确信,马天佑已将鬼山上的厉鬼除去,因为,他的确是活着回来的,这是数百年来第一次出现的事情。 云遥挤了半天,仍无法穿过人群挤到马天佑身边,有些焦急,又觉得非常开心。她的马大哥,一夜之间,竟成了众人心目中的神,她焉能不开心?突听一声巨喝:“大家休要上他的当,鬼山上的厉鬼是被我除去,为此我还折去一臂。他们两人坐收渔翁之利,趁着我和厉鬼两败俱伤之时,掠去厉鬼身上宝物,之后放火焚烧鬼山,实为卑鄙小人,大家切勿相信。” 云遥心中一惊,只听奴悉诺罗又大声叫道:“厉鬼实为唐初游侠雪长陵,因得一宝物,至练成不死之身,功力陡增百倍,今宝物已落入马教主之手,大家若不相信,可去问他。” 鬼村的村民沉浸在欢乐之中,根本无人去听他的说话,将马天佑向上抛起,接住,又再抛起。倒是那些武林人士,眼神俱是一亮,均欲一睹那宝物模样。 三缕幽幽蓝光,悄无声息的于众人顶上飘过。马天佑正被众人抛起,三缕蓝光瞬间便贴近他胸前,心中一凛,旋动手臂,将蓝光尽数卷入袖中,足尖于人顶上轻轻一点,人便飞跃而起,向发射蓝光之处掠去。 这一下变故突生,马天佑人已落到巴仲陵夫妇面前,厉声喝道:“有何怨仇尽管冲着我来,切勿伤及无辜村民。” 巴仲陵阴恻恻一笑:“马教主真是福大命大,上鬼山也没把你的命要去,何不将宝物交出,让大家一睹为快?” 马天佑怒极,铮的一声拔出长剑,沉声说道:“狗屁宝物,你与吐蕃人一样,无非是想夺我性命,有种的你自己亲自来拿。” 巴仲陵冷笑一声:“好。”右掌蓦然扬起,摧动一团蓝焰,疾击而出。 云遥听到“狗屁宝物”四个字,心中一愕,料不到马天佑也学会骂人,便笑嘻嘻的站在一旁观看,对巴仲陵的出手,一点也不担心。 蓬的一声,燃冰掌印在斜竖的剑身上,蓝光四射,耀眼夺目。马天佑暗哼一声,劲透剑身,手腕一沉,向上挑去。一股猛力于剑上传来,巴仲陵整个身躯似被托起,情不自禁向后跃去。身形未稳,眼神已自变色,难道这小子真有鬼神相助,一夜之间,内力竟精进如斯。此时再不管甚么镔铁神功,双掌齐动,一招“敲冰索火”,左手虚晃,障人耳目,右手疾劈,痛下杀着,同时大声叫道:“宝物已确定在马天佑身上,大家还不快动手?” 程可仙一声娇笑,五枚夺焰针疾射而出。那边太湖赤雀派曹玉星、赤壁白龟派刀解仇带着门下弟子,一哄而上,把马天佑围在当中,其他门派亦各自出手,诸般武器同时招呼过来。 云遥粉面凝霜,娇叱道:“想以多欺少吗?叫你们尝尝姑奶奶的厉害。”长鞭迎风一抖,竟短去半截,露出里面毒鞭。惨叫声中,已有不少人沾上鞭上之毒,惶然翻滚开去。 云遥使出一招“佛顶缠珠”,挥舞出一片玄光,较之使用长鞭,出招更是凛冽,且鞭上带毒,吓得众人四处闪避,不敢接招,很快便让两人并肩立于一起。 两人刚柔相济,前后呼应,身形潇洒飘逸,配合得恰到好处。毒鞭速起疾下,拂东扫西,似灵蛇狂舞,起伏相联;长剑抖摆乾坤,旋拧天地,虚实相依,根本是无懈可击。虽被数十人围攻,一时却仍未看出败迹。此等武功,却是令得场上众人心惊胆战。鬼村的村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打斗,惊于这些人的武功,亦无人敢上前阻拦,唯有在一旁怒喝不已。 奴悉诺罗单手执杖,亦已插了入来。他折去左臂,且被雪长陵掌力震伤,虽服下还魂丹,功力始终不如以前,是以不敢正面与马天佑交手,专向功力较弱的云遥出招。 如此一来,云遥出招便甚觉吃力,毒鞭被奴悉诺罗短杖缠住,竟然无法施展得开,威力大减。在诸般武器的窥视之下,反而险象环生。仗着灵巧的身法,左腾右闪,才不致于受伤,但与马天佑的配合便大打折扣。 奴悉诺罗看着眼前毒鞭,即时想起衡山之战,怒火瞬间升腾,暴喝一声,疾步前跨,全身功力运于杖上,一招“指城开路”,杖头颤动,犹如毒蛇,击向云遥酥胸。 劲风扑胸而来,这一招云遥情知绝难避过,鞭梢正被右边的曹玉星一双银钩紧缠,刹时间无法抽得出来,而更无法闪避,因为身后有个马天佑。心念数转,无计可施,银牙一咬,左臂疾然弯曲上扬,以掌心抵住了似毒蛇般的杖头。 蓬的一声,云遥胸口似被铁锤猛击,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形摇摇欲坠。而她身后的马天佑,则被撞得脚步踉跄,差些被迎面而来的剑尖刺中眉心。心中既惊且怒,拨开面前兵器,大吼一声,蓦然回身,挥 剑向奴悉诺罗劈去。 这一声巨吼如狮似虎,惊魂夺魄,所有人均觉心头一震,一时竟忘了出招,呆立当场。奴悉诺罗亦是心中一愕,稍一迟缓,长剑已疾劈而来,那凛冽的剑气,令他全身酥软,面色顿时变得惨然,暗忖此番绝难逃命。 呼的一声,剑锋贴着他左侧身躯滑下,竟是未伤分毫。原来马天佑回身出招,已算好这一剑是斩在他左肩之上,岂料却忘了他左臂已失,长剑便落了个空,与他擦肩而过。奴悉诺罗心中狂喜,不待马天佑变招,已呼的一声跃出圈外。 其他围攻之人愣了一瞬,随即又一涌而上,没有了云遥的毒鞭出手,他们更不畏惧,刀光剑影狂扫,把马天佑迫得再无还手之力。 云遥被马天佑剑影护住,喘息片刻,怒极攻心,吐出一口鲜血,蓦然抖动长鞭,叱道:“今日之事,姑奶奶誓不会罢休,若杀不了我,日后定将你们一个个碎尸万段。” 她这一叫,反而更激起了围攻众人的战意,若让她活着回去,被薛忠得知,谁亦不敢预料后果。不若趁着此时将其杀死,落得个死无对证,方为上策。如此一想,出招间更是卖力,招招俱是杀着,丝毫不留一丝生机。 熊熊烈火已蔓延至半山,地上似笼罩了一个火炉,灼热得令人喘不过气。云遥被四周的杀气压得跌跌撞撞,挥鞭已是极之困难。偏偏就在此时,三点蓝星挟着细微的嗤嗤声,疾似闪电向她射去。 云遥左掌硬接了奴悉诺罗一杖,整条手臂便似被废了一般,软绵绵的再无力提起,右手毒鞭亦方扫出未回,面前空门大开,眼见三点蓝星便要射在她娇躯之上。眼前人影一闪,方自大吃一惊,呼的一阵狂风掠过,三点蓝点全被扫落。 来者正是风铃帮的护花铃飞天银鱼,用手中折扇打落程可仙射来的三枚夺焰针,折扇一合,身形转处,又封住了奴悉诺罗击来的一杖,朗声说道:“薛姑娘且歇息一阵,待我帮你教训这个吐蕃脓包。” 云遥见是飞天银鱼,一颗心方始放下,暗忖此人武功真是深不可测,若他方才不是替自己扫落飞针,而是向乘机出手,恐怕自己早已性命不保。便娇笑着说道:“好啊,银鱼大哥帮我把他的右手也切下来。” 银鱼一声“遵命”,腰间风铃叮当作响,折扇颤动似飞花狂舞,瞬间便攻出十余招,招招直戳奴悉诺罗身上大穴。但奴悉诺罗亦非庸手,身形屹立不同,单手挥杖,杖头颤出万朵杖花,反封银鱼全身穴道。 虽然多了一个飞天银鱼,马天佑却丝毫不觉轻松,面前巴仲陵舞动双掌,蓝光四射,寒气袭人,每一掌击出,均是致命招数,稍不留神,便成寒尸一具;左边是太湖赤雀派曹玉星,一双银钩呼然有风,疾似闪电,且招式怪异,极不好应付;右边赤壁白龟派刀解仇,手中兵器更是奇特,左手执护盾,右手使六尺长钩镰枪,一刺一钩之间,狠辣无比;最令人头疼的便是程可仙,于场上四处游走,夺焰针剧毒无比,一有机会便即施放。幸好马天佑百毒不侵,否则早已分出胜负,因为他腿上已被射入三枚夺焰针。尚有其他各门各派的高手,一个个张牙舞爪,使出看家本领,那情形,不将马天佑撕开两边,是绝不会罢休。 马天佑长剑抢圆,耀起千道白练,大声说道:“劳烦银鱼兄帮我护送遥儿回成都,这里交给我。”当的一声,将抢入剑圈中的一人连人带兵器击出十余丈远,大喝一声:“要宝物的都冲着我来,与其他人无关。”剑气更为凛冽,呜呜之声不绝于耳,有若龙吟。 摄于他的神勇,数十人围着他,一时竟无人敢靠前一步。云遥见他使出拼命招数,心中有些焦急,说道:“马大哥不要焦急,我们三人联手,不会输给他们的。” 马天佑苦笑一声,场外尚有数不清的武林高手在虎视眈眈,只要场上有人受伤,场外即时有人补上,自己纵使有天大的本事,最终亦会被累死,与其三人受困,不若留下自己一人拼命,或许尚有机会逃生。想至此,便大喝一声:“快走,不要管我。” 银鱼对着奴悉诺罗,始终无法占到便宜,眼神一灰,黯然叹道:“想不到中原各大门派,竟被吐蕃人挑拨得自相残杀,真是可笑之极。” 刀解仇钩镰枪疾刺,嘿嘿笑道:“之前怎么不见你说话?死到临头,尚大言不惭,想挑拨的该是你吧?”话音方落,突觉项上一片冰凉,尚未及思想,身首已经异处。那滚出的人头,双目圆睁,至死不肯相信背后竟然有人偷袭。 一巨形大汉,身长八尺,身上肌肉似巨石堆垒,一排排甚为齐整,精赤着上身,手执一把六尺长刀,刀锋薄如蝉翼,闪着紫色寒光,一看便知是极其锋利。只见他舞动手中长刀,动作干净利落,眨眼之间,便又伤了数人,闯入战阵之内。 马天佑一愣,弄不清此人来意,剑势稍缓,朗声问道:“来者何人?”大汉挥舞长刀,疾削巴仲陵,哈哈笑道:“这帮龟儿子以多欺少,本洞主早已看不过眼。”铮的一声,长刀划过,声若龙吟,极其悦耳。巴仲陵竟不敢出掌去接,迅速跃开一旁,眼神惊疑不定。 大汉又是哈哈一笑,说道:“雁荡七十二洞洞主夏雨田,敬重马教主气概,想交个朋友,不知能否赏面?” 马天佑心中一凛,此人好大口气,看年纪不过廿三四岁光景,竟然自称为雁荡七十二洞洞主?见他确实是来帮自己,心中自是高兴,朗声说道:“多蒙夏洞主出手相助,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雁荡七十二洞,每一洞均有奇人异士驻守,乃各方武林高手云集之地,为着七十二洞洞主之争,互不相让,经常大打出手,而此人号称七十二洞洞主,看来雁荡已经得到统一,身为首领,武功自然是冠绝群雄,场上即时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大骂。 夏雨田连挑数人,身上肌肉更是隆起,口中吼声连连,简直便是巨灵下凡。马天佑此时才轻松下来,回身一剑,疾如闪电向奴悉诺罗刺去。 突听啊的一声惨叫,藏于巴仲陵身后的程可仙突然倒身地上,背上由后项至腰间,赫然插着四支银针,望之令人心悸。 一紫衣女子掠入场中,双手平举于胸前,指间各捏四支银针,针长三指,白光闪闪,娇笑着说道:“‘天池玉女’莲花,敬重马教主气概,亦想来交个朋友。” 夏雨田笑道:“哪来的贼婆娘,凭你也配?”莲花大怒,粉面一寒,说道:“待我解决这些人再会一会你这个七十二洞洞主,看你有多大本领。”突听巴仲陵一声怒吼:“还我夫人命来。”双掌狂推,蓝焰骤现,向莲花击去。 当当当一连串声响,莲花的八支银针似射在铁墙之上,全被反弹出去,双手一扬,手中各自又多了四支银针,方待再射,寒气袭体,比处身冰窖更为难受,心中一凛,娇躯急拧,向后跃开。 夏雨田用刀迫退巴仲陵,哈哈笑道:“果然不出所料,你怎配做马教主的朋友?” 莲花怒极,双手扬动,连杀四人,向马天佑问道:“马教主说句公道话,你说我配不配做你的朋友?” 云遥笑道:“莲花姐姐这一手暗器使得出神入化,马大哥能交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气。” 其时马天佑正与飞天银鱼联手,将奴悉诺罗迫得连连后退,闻言笑道:“当然是配。”突然将剑势收住,大声喝道:“今日之战到此为止,若再打下去,只会有更多人死伤。” 他这一喝,所有人即时停下手来。看这种场面,后面众多高手之中,皆是敌友莫辨,若再多来几个象夏雨田此等高手要与马天佑交朋友,如何抵挡得住? 风铃帮帮主风铃骑在马上,高声叫道:“既然不打,银铃快随我回成都。”银鱼一声长笑,飞身跃至马上,朗声说道:“马教主薛姑娘,后会有期。”言毕便绝尘而去。 马天佑心中甚是感激,对着他的背影抱拳一揖,道了声“后会有期”,带着云遥、夏雨田及莲花,傲然穿过人群,向成都方向走去。 突听岑大娘于后面高声叫道:“马公子且留步,成都路途遥远,这里有两匹马,你有遥儿姑娘骑着回去吧。” 马天佑回身望去,果见她牵着两匹马,正急步而来。微微一笑,道了声多谢,一把抱起云遥,轻轻跃到马上,对夏雨田与莲花说道:“路途遥远,两位亦请上马吧。” 夏雨田哈哈一笑,毫不客气地跨上马背,看着一脸不服的莲花说道:“贼婆娘,你还等什么?等我抱你上马吗?” 莲花一愣,看了一眼远处巴仲陵充满怨毒的眼神,只好跟着飞身跃至马上,远远的坐在夏雨田后面,恨声说道:“你别得意,到了成都,有你好看的。” 第十九章 群魔乱舞(1) 黄戟心急如焚,自与马天佑昨日一别,便不见其踪影。时已快至晌午,派去城里城外搜寻的人回报均无任何消息。莫非,这是唐门与黄河帮设下的陷阱,要引马天佑上钩?想至此,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突然有教众来报,黄河帮的青龙堂堂主薛忠于门外求见。黄戟心中一凛,与两位长老及周彥风等人快步向门外走去。 青龙堂堂主薛忠,双眉紧锁,满面杀气,极不耐烦的看着应天教大门。站于他身后的氐坛坛主吴俊辉,更是俊面凝霜,一手紧按腰间佩剑,似要随时拔剑杀人一般。 这段时间忙于筹办武林大赛之事,薛忠甚少回家,今日天方发白,便有家中仆人匆匆来报,说是小姐已经离家一日一夜,至今未归,夫人心中牵挂,要他派人去找寻。薛忠闻言大吃一惊,即时派人四处打听,却是全无消息。最后,他想到了马天佑,便带着吴俊辉直奔应天教而来。 吴俊辉亦已估计到云遥十有八九是躲在应天教内,所以脸色煞是难看。对于云遥,他是真心喜欢,发觉她自接近二八年华,便越发变得漂亮,已具备美女的一切特征,教人难以忘怀。虽然脾气是坏了点,但以后可以慢慢调教,更何况她的父亲是鼎鼎有名的天下第五高手,黄河帮青龙堂堂主,富甲成都,这种岳父,谁不想高攀?所以他无论如何亦要阻止云遥与马天佑来往,不想这块肥肉落入他人口中。 看着黄戟等人急步而出,薛忠面色阴沉,沉声喝道:“快叫马天佑那小子出来见我。” 湘阴活尸被人偷袭致死,武尚文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无处发泄,见薛忠出言不逊,心中大怒,一个箭步跨前,挥拳便击。 薛忠见武尚文似疯汉一般,出拳挟风,瞬间便扑到身前,心中亦是狂怒,暗忖在成都何时论到你发威?冷哼一声,手肘后缩,毒砂掌疾推而出。 蓬的一声,震耳欲聋,武尚文拳头似击在一块灼热的铁板之上,自己猛击而出的力道全被推回身上,一时禁受不住,噔噔噔连退几步。垂首看时,脸上霎时变色,拳锋之处,似被火烫,变成焦黑一片。 黄戟一把扶住武尚文,对薛忠说道:“应天教与黄河帮井水不犯河水,薛堂主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薛忠方才接下一拳,身形亦自微晃,心中凛然,此刻冷冷说道:“应天教果然是藏龙卧虎,薛某倒是看走眼了。马天佑那小子上次被我打了一掌,居然不死,算他命大,识趣的快叫他出来,本堂主有话要问他。” 韩星看着薛忠,想起死去的马盖龙和谷如空,两眼射出怒火,哼了一声说道:“请薛堂主放尊重点,我们马教主身为一教之主,岂是你想见便见?” 吴俊辉铮的一声拔出佩剑,指着韩星说道:“马天佑胆小鼠辈,见我们堂主来了,就躲在里面做缩头乌龟,若再不出来,后果自负。”剑尖于韩星面前划了个圈,极尽挑衅之状。 黄戟忍无可忍,抽出泼风刀,沉声说道:“阁下想必就是蛾眉派的大弟子吴俊辉,黄某不自量力,想向吴坛主请教两招。” 吴俊辉一脸傲然的说道:“你不配,叫马天佑出来,若本坛主打他不过,从此不再用剑。” “杀鸡焉用牛刀,黄护法暂且息怒,让我来会一会蛾眉快剑。”周彥风似一阵风般跃了出去,长身立于街中,幽月剑铮然出鞘,寒光摄日。 武尚文被薛忠震退,拳锋发黑,心中怒气更盛,见周彥风已跃了出去,身形便跟着向前急掠,同时化拳为掌,双掌齐动,上下翻飞似蝶舞蹁跹,向着薛忠疾拍而去。 阴风扑面,弥漫着腐尸之味,身前身后全是掌影,似无数地狱使者站于身旁勾魂,薛忠眼神一凛,喝道:“阴尸手?原来你是湘阴活尸的徒弟。” 武尚文所使正是阴尸手中最为灵活的一招,名唤“三尸暴跳”,出招之时身形上下窜动四周腾挪,似有无数具僵尸同时出手。因方才领教过薛忠的功力,知道远非自己所及,又见他掌上带毒,便放弃硬拼打法,采用灵活招式,身形快速移动之间,虚打实击。此刻见薛忠提起师傅名字,心头突然狂怒难遏,暴喝一声:“还我师傅命来。”身形骤起,凌空又化掌为拳,向着薛忠脑顶疾击而下。 这一招却是硬拼打法,全无花巧。只因武尚文狂怒之下,已无法使用灵活招式,把心一横,决定与薛忠拼个两败俱伤,使出了阴尸手中最为霸道的一招——碎骨粉尸。 吴俊辉与周彥风对面而立,尚未动手,便被这边打斗吸引,见武尚文使出如此拼命打法,两人不禁自心底发出一声惊呼。 只听嘭的一声,武尚文健硕的身躯被掼摔至吴俊辉身后,薛忠却若无其事地立于当地,目现惊讶,沉声说道:“小子你不想要命了?方才你说什么?湘阴活尸已经死了?” 武尚文见他轻易便化解了自己这一招,一跃而起,戟指怒喝道:“狗贼少在装蒜,快来与爷爷再战三百个回合。” 薛忠面色一沉,说道:“既然你不知死活,便放马过来。若一柱香之内马天佑再不出现,休怪我不客气。” 突听一声娇叱:“狗贼,还我父亲命来。”浣儿自见薛忠,便已愤怒得浑身颤抖,俏脸凝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恨不得立诛此人,为父报仇。此时再亦抑制不住,手执利剑飞跃出去。人未近身,突然于袖中飘出一串桃花,快如闪电射向薛忠心口。 薛忠大袖一拂,将刺来的利剑荡开,右手已紧紧捏住了那串桃花,突觉手背一麻,似被针刺,心中一凛,此时才看清原来手中捏着的暗器竟是一条小蛇,蛇口张开,正狠命的咬着自己的手背。 这条小蛇正是浣儿心爱的小桃,不单止有毒,而且擅点人穴。但遇着薛忠此等高手,岂能让它近得了身?况且薛忠练的乃是毒砂掌,手掌长年于毒砂中浸淫,已近百毒不侵,区区毒蛇噬咬,不过等闲之事。见它兀自咬着手背不放,不禁哈哈大笑,骂道:“小畜生,你咬错地方了。”把手一抖,小桃即时被震得断为数十截,化作一朵朵飘扬的桃花。 浣儿目睹此状,差些晕厥过去,眼泪扑簌簌滴落下来,把剑一扬,怒叱道:“还我小桃命来。”方待出招,突然听到一声高呼:“大家住手,马天佑在此。” 第十九章 群魔乱舞(2) 众人循声而望,不远处,果然看见马天佑一手牵马,飞奔而来。满身血迹斑斑,似已经历一场生死恶战。在他牵着的马上,坐着一位娇俏少女,脸色苍白异常,似身受重伤,额上蕊黄残乱,花不成花,一看便知是彻夜未眠;身上浅红罗衫紧裹,将初绽身材勾勒得更为娇俏动人,娇慵地坐于马上,似待嫁新娘一般。 于云遥身后,跟着一员身材高大的健硕汉子,精赤上身,横练肌肉暴凸,手执长刀,刀锋映日,耀眼生辉;左手牵马缰,马上亦是坐着一位女子,娇美如花,神采飞扬,眼中满是得意之色,仿似那大汉便是她的马夫一般。 众人均面露惊讶之色,呆呆地看着这种奇怪的组合,连浣儿亦停下了手,忘记了伤心,痴痴的看着马天佑与云遥,心潮起伏不定。吴俊辉妒火中烧,眼中杀机骤现,冷冷地看着马天佑走过来。手中利剑紧握,准备随时出击。 相隔尚有三丈,吴俊辉已忍耐不住,足尖点地,身形急掠而起,即将接近,利剑蓦然展开,使出一招峨眉剑法中的“娥眉倒拭”,手腕疾旋,带出剑光似绕舞白练,柔中带刚,高起低伏,快如闪电从马天佑项中、腰间、足下划过。。 蛾眉剑法,素来以快、稳、准著称于世,尤其是快,更是剑法中的精华所在。这一招“娥眉倒拭”,将人全身上下均照应周全,若不闪避,利剑划过,必然成为无头无足之尸。 马天佑料不到吴俊辉会猝然向自己出手,来不及拔剑,快速闪避之间,五指箕张,向着利剑抓去。惊呼与大骂声同时响起,身后马匹被剑气侵袭,一声怒嘶,人立而起。 马天佑心中一惊,侧目去看云遥,动作稍一迟缓,只听嗤的一声,左腿上又多了一道伤口。虽然伤得不深,但锋利的剑尖与凛冽的剑气,亦令他登时血流如注,痛彻心扉。 云遥差些被马掀倒,心中大怒,叱道:“吴坛主,你想干什么?” 吴俊辉见一招得手,毫不理会,方待欺身再上,突听一声暴喝,眼前紫电飞闪,寒气袭人,心中大吃一惊,急忙翻身向后跃开。身形未稳,背后寒风劲袭,虽隔着衣衫,仍觉寒彻肌骨。夏雨田与周彥风一前一后,将他困于中间,刀光剑影,俱是寒气侵人。这一惊更甚,来不及多想,足尖猛点,向旁急掠,然后再一个翻身,远远的飘了出去。 夏雨田咦了一声,说道:“阁下好身手,但偷袭我朋友,便是不给我这个雁荡七十二洞洞主面子,自己留下一条腿,快滚回家去。” 突听一声狂笑,薛忠铁沉着脸走了过来,缓声说道:“阁下好大的口气,雁荡七十二洞洞主,只不过是蛇鼠之首,有何值得自夸?若能在我手下走得出五十招,成都便可任你纵横。”语锋一转,厉声向云遥问道:“是谁将你打伤?快随我回家去。”语气虽厉,眼神中却满是关切。 云遥方待答话,背后娇笑声响起,一道白影从天而降,似老鹰捉小鸡般自背后将云遥倒提而起,掠过马头,向应天教大门飞去。 这一下变故突生,众人均始料不及,夏雨田与周彥风同时挥舞刀剑凌空而劈,莲花纤手疾扬,八枚长长银针激射而出。但白影身法太快,瞬间便已飘远落于地上,刀、剑、银针全部落空。 娇笑声变成凄笑声,白影厉声说道:“薛忠老贼,想不到你亦有今日,我要让你尝一尝失去亲人的感觉。” 第十九章 群魔乱舞(3) 浣儿闻声,心中悲喜交集,柳腰轻拧,跃至白影身边,泪珠涟涟而下,叫了一声“娘”,泣不成声。韩星与平战同时躬身行礼,恭敬地说道:“属下参见谷夫人。” 音容笑貌宛若昨日,韩星与平战一眼便可认出,白影正是当年谷如空之妻商玲珑,因不满谷如空与高倩相爱,毅然离开应天教远走他方,之后便音信全无。事隔十八年,没料到竟于此地相逢,真是百感交集。 商玲珑一手捏着云遥肩头穴道,不让其动弹,一手帮浣儿拭去泪珠,眼中尽是怜爱,随即又淡然对韩星与平战说道:“两位现在已贵为长老,何必多礼?谷夫人我担当不起,叫我商夫人便是了。” 掳走云遥的中年美妇,竟然是当年与谷如空号称“双剑合壁天下无敌”的商玲珑,薛忠心中一凛,快步冲了过去,沉声说道:“过去之事,皆是薛忠一人所为,与小女并无关系。况且小女已身受重伤,望商夫人不要为难于她,让她回家疗伤。” 商玲珑冷笑一声,说道:“放了她?说得倒是轻易,除非你自己砍下双手,再向我叩一百个响头,我就立刻放了她。” 马天佑亦已走了过来,顾不得腿上流血,对着商玲珑深深一揖,说道:“此事与遥儿并无任何关系,请商夫人手下留情。” 商玲珑眼神一寒,冷冷说道:“遥儿?叫得真是亲热,你可知道她是仇人之女?当日离开桃花谷之时,你曾誓言旦旦要保护我的女儿,如今却背着她跟这个妖女厮混,你如何对得起我?” 马天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呐呐的方待解释,却听云遥呸了一声,骂道:“你才是妖妇,我和马大哥在一起,与你何关?要杀便杀,少拿我来威胁我爹爹和马大哥。” 商玲珑眼中露出欣赏之色,说道:“好嘴硬的丫头,你喜欢跟谁在一起,我本管不着,只可惜,你是薛忠之女,今日撞在我手上,非死不可。” 浣儿突然在商玲珑面前跪了下去,颤声说道:“女儿已与遥儿妹妹结为姐妹,请娘亲不要伤害她,否则女儿一辈子不得心安。当日围攻绵山,中原武林大半数门派皆有份参与,其中或有阴谋,待查明真相,再论报仇之事亦不迟。” 云遥眼中亦渗出泪珠,摇了摇头说道:“浣儿姐姐不必如此,遥儿承受不起,以后帮我好好照顾马大哥,不要让他上别人的当。希望我的死能够化解上一辈的恩怨,如此则死而无憾了。” 马天佑看看云遥,又看看浣儿,亦跟着跪了下去,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只要前辈肯放过遥儿,无论要我做什么事情,我都愿意。” 商玲珑双目似电般射在马天佑脸上,冷然问道:“马教主说话可是算数?我要你娶浣儿为妻,你可愿意?” 浣儿浑身一颤,仰起脸说道:“不可,娘亲不可如此相迫,我与马大哥亲如兄妹,怎可结为夫妇?” 商玲珑冷哼一声,手掌上扬,说道:“既然你不肯,我也不强迫,待我先废了这个小妖女,免得她日后再来勾引你马大哥。” 眼看手掌便要拍下,马天佑肝肠寸断,知道再无选择余地,一咬牙,毅然说道:“我愿意娶浣儿为妻,待武林大赛结束之后,便与她成亲,前辈可以放开遥儿了吗?” 商玲珑凄然一笑,淡淡地说道:“仇人是你们的,你们爱杀便杀,爱放便放,与我何关?堂堂一个应天教教主跪在地上,成何体统,还不快起来。”松开手,轻轻一推,将云遥送了出去。 薛忠双手抱起云遥,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转身便走。方行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目视前方,眼神惊疑不定。 一辆银妆马车,由三匹白马拉着,在秋日映照下,银光闪闪,正于街中缓缓游移。马车的两旁及后面,全是清一色黑衣劲装汉子,足有百余人之多。个个精神抖擞,神色凛凛,脚步随着马车移动,阵容丝毫不乱,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 此等阵容,连官府出巡亦无法与其相比,何人竟有如此排场?薛忠尚在惊疑之中,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喝:“前方何人,竟敢挡我主人之道?” 马车已停了下来,因为薛忠也是站在街中,刚好挡住了马车的去路。他从来没有给人让道的的习惯,尤其是在成都。 第十九章 群魔乱舞(4) 马车帘幕紧垂,银光四闪,看不出里面坐的是男是女。赶车的又是一声巨喝:“前面站的两位是聋是哑是瞎?我在向你们问话呢,为什么还不赶紧让开?” 薛忠与吴俊辉冷冷地立于街中,目光似电,似要将帘幕撕开,让马车里的人露出庐山真面目。那赶车的见前面的人半晌没有反应,深吸一口气,本想压住怒火,岂料怒火却猛地升腾而上,方待发作,却听帘幕之内传出一把极其温柔的声音:“前面的姑娘身受重伤,或许是行动不便,阿福你就绕一旁走吧。” 听声音,知车内乃是男子。薛忠心中一凛,自己与车内之人相隔三丈,对方竟然听得出云遥身受重伤,这一份功力,当真是骇人听闻。从这些劲装大汉的装束,却看不出是何门派,车厢内那一把声音,亦无任何印象。 那些劲装大汉本来个个面露怒容,听到车厢内传出声音,怒火即时全部熄灭,虽然是要他们作出让步,但并无一人违抗,脸上亦看不出有任何不服神色。仿似这把声音便是命令,即使前面是个悬崖,叫他们继续前行,亦不会有任何人退缩。 马头拨转方向,准备绕道而行。突听吴俊辉一声冷笑,说道:“里面坐的可是病人,怎不敢出来见光?”方才被人喝问,他心中已是极不舒服,身为峨眉派大弟子兼黄河帮青龙堂下第一坛主,傲气当然十足。 赶车人及身后百余大汉,面上即时布满怒容,马车便停在了原地。车厢内的男子稍为一顿,然后缓缓地说道:“阿福你先下去,前面有人想要替我把脉。” 被称作阿福的赶车人乖乖的下了马车,走到一旁,低眉垂眼,仿似已经不关他的事一般。只听马车内的声音又缓缓传出:“这位朋友胸闷气喘,似乎是得了急症,若不及时治疗,胸火烧身,有性命之危。小生不才,对医道亦略懂一二,朋友何不上来,共同探讨一下病情?” 吴俊辉哼了一声,果然是怒火中烧,身形前掠,离马车尚有丈余,蓦然跃起,利剑疾伸,剑尖向两旁摆动,射出两旁剑气。他要用剑气将车厢帘幕拉开,待看清里面情形,再飞跃而入。 眼前突然一亮,帘幕自动向两边飘开,心中方自吃了一惊,尚未看清车内情况,一道耀眼白光于车内飞射而出。白光太强,完全淹没了车厢内的一切,帘幕虽飘开,但吴俊辉却无法透过白光看清车内男子模样。 白光耀眼,聚而不散,似千百道剑光合于一起,吴俊辉身形凌空,感觉全身似被无数剑气侵袭,衣袂猎猎狂呼,心中一凛,旋动利剑,划出一道白练,人随即向后倒纵回去。 白光消失,帘幕复又拉上,仿似里面装的根本就是一车厢白光,只要帘幕拉开,白光便会泻出,而帘幕闭上,白光便即消失。车厢内声音又缓缓传出:“朋友好快的身法,看你使剑的方式,应该是蛾眉派弟子吧。” 吴俊辉一整衣角,方待飞身再上,闻言不禁一惊,脸上蓦然变色。对方尚未真正与自己交手,居然看得出自己使的是峨眉剑法,而自己却连对方的人都没有看清,更不知他使的是何招式,此人究竟是谁,对剑道竟达如此造诣? 方惊疑之间,只听薛忠沉声说道:“车内之人,可是南宫七剑弟子?这一招‘白虹贯日’,虽有气势,却欠缺火候,若能将七道剑气出时射出,当今世上恐怕无人能凌空避得过这一击。”原来他目力极佳,且是站于地上不动观望,已透过白光看出车厢内之人乃一白衣青年。 白衣映日,俊面流光,车厢帘幕蓦然拉开,一白衣人步伐轻盈,不徐不疾步下马车,来到薛忠面前抱拳一揖,说道:“前辈眼光犀利,居然看得出这一招‘白虹贯日’,单凭这一点,便足以令小生佩服,晚生南宫宇,在此斗胆请问前辈名号。” 第十九章 群魔乱舞(5) 南宫七剑,以一套“惊虹剑法”著称江湖,武林十大高手中排行第四,长年隐居于蓬莱岛之上,甚少于江湖中走动。于岛中建七剑阁,弟子数百众,号称正派之首。南宫世家练剑方法非常奇特,每日分取七把轻重不同的剑,先由最轻的一把练起,一直练至最重的一把,然后又从最重练至最轻的一把,如此反复练习,直至把七把轻重不一的剑运用自如。达至最高境界之时,用一把剑可以同时发出七种不同的剑气,令人防不胜防。 薛忠哦了一声,见南宫宇长得丰神俊逸,语气亦甚谦恭,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好感,说道:“原来是南宫世侄,难怪剑法如此精纯,老夫薛忠,江湖人称铁掌,今日尚有要事在身,改日若有空,可到黄河帮中找我,我再设宴为世侄接风。” 南宫宇微笑道:“听说展帮主亦在成都,晚生改日一定登门拜访。我看这位姑娘似是身上有伤,不敢再打扰薛前辈,就此告辞。”抱拳一揖,转身走入车厢之内。 薛忠嗯了一声,低头去看云遥,见她正痴痴的看着不远处的马天佑,既不哭亦不语。心中暗自叹息一声,快步向家中走去。 南宫宇的出现,亦吸引了应天教这边的人,特别是那一招“白虹贯日”,连商玲珑这种绝顶高手,目睹之下亦不禁耸容。唯有马天佑似老僧入定一般,自始至终眼光没有离开过云遥,南宫宇出现出手,根本没有落入他的眼帘,亦不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面前无数人,在他眼里却只有云遥一个。 不久前即将入城之时,云遥突然扯住马天佑衣袖,身躯微微颤抖,低声说道:“马大哥,我们回去吧。” 马天佑心中一愣,暗忖我们现在不正是回去吗?见她眼神一片迷茫,似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不由一阵心疼,柔声说道:“入了城很快就到了,我们一起回应天教,我跟大家说清楚一切,以后我们永不分离。” 云遥眼圈一红,说道:“我不想进城,我们回去吧。” 回去?去哪里?马天佑开始有些莫名其妙,以为云遥受伤过重胡言乱语,便又柔声安慰几句,似哄小孩般把她哄了进城。 岂料,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破灭的马天佑的天真想法。此刻近在咫尺,却形同陌路,他开始明白云遥当时的恐慌,明白“回去”两个字的含义。但是,回去,能去哪里?回鬼山? 想起在下鬼山之时,自己曾感慨的说:“这两个人为了争天下第一,居然能各自在一块石头上坐三十年,直至三百多年后才走回一起,真是不可思议。”当时云遥一笑,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如果马大哥能陪我在这里坐三十年,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云遥已经于视线中消失,此一别,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再见又如何面对?我还能叫她遥儿吗?还能抱她吗?马天佑痴痴的想着,泪水不自禁的流了出来。突然一声娇叱把他震醒,接着便是蓬的一声,赫然看见莲花整个娇躯被摔倒在地上。 第十九章 群魔乱舞(6) 剑尖闪着寒光,抵住莲花眉心,只见商玲珑怒容满面,厉声斥道:“方才可是你用银针在偷袭我?” 莲花知道自己武功与人相差甚远,况且剑尖便在眉心之处,对方脾气又极之古怪,连马天佑都怕她,此时哪敢发作,只好一脸委屈地说道:“之前我又不认识你,见凭空飞出一人,掳走遥儿姑娘,以为你是坏人,当然要出手。那个七十二洞洞主和……不也一样向你出手吗,你怎么偏偏就只怪我一个?”她不认识周彥风,所以名字叫不出来。 商玲珑哼了一声,眼神又是一寒,问道:“我问你,现在你觉得我还象坏人吗?我要听真话,若有半句虚言,立刻杀了你。” 莲花眼睛转了半天,突然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老实说,我还真没见过有这么漂亮的坏人。” 商玲珑本来只是在吓唬她,想看她有什么反应,听到这句话觉得极为好玩,展颜一笑,收起剑,自顾自走进了应天教。众人此时才长嘘一口气,抹去一额汗,跟着走了进去。 湘阴活尸的后事已经办妥,安葬于成都城外的一座小山之上。一连三日,马天佑皆是愁眉不展,满腹郁结。湘阴活尸之死,大家一致认定是唐楚衣下的毒手,从云遥那天写的字条上看来,她是亲眼见过偷袭之人,到底这个人是不是唐楚衣呢?还是另有其人? 那日鬼山之行,本来目的是想问清楚谁是杀害湘阴活尸的凶手,之后发生一连串事情,便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而此时云遥身受重伤,自己又已经答应与浣儿成亲,到底该不该再去向她问个清楚? 而无论马天佑的心情是如何糟糕,在这三日之内,他的名声已响震整个成都。人们把他传得神乎其神,不仅可以降妖伏魔,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一人力挫吐蕃第一勇士与中原数十门派,兼且拥有镔铁神功与鬼山上得来的宝物,今番武林盟主,绝对非他莫属。应天教于一夜之间声名鹊起,其势头盖过任何门派,直迫黄河帮。 黄河帮却是如临大敌,此时的应天教,真正成了他们的心腹大患。快近晌午,薛忠一下马,顾不上一路的风尘仆仆,便直奔大厅而去。 云遥自回家之后,便一直不言不语,目光呆滞,伤势越来越重。薛忠心中焦急,日夜兼程把她送了去峨眉山,让太叔包生为她疗伤,希望她在山上能够忘却痛楚,尽快复元。薛夫人云若冰虽然舍不得爱女离开身边,但亦怕她留在成都会继续闯出大祸,同时她也知道太叔包生医术高明,有他照料,伤势必然好得更快,只好依依不舍的目送这两父女离开。 黄河帮的大厅显得有些空荡,并非是厅内没人,展仝及七位坛主均在里面坐着,只因这个议事厅太大,一眼看去,有一种空荡的感觉。 待薛忠进入坐定,展仝先自叹了一口气,神情略见担忧,说道:“成都这段时间风云变幻,龙蛇混杂,妖孽又趁机作乱。黄河帮秉着救国之心,不遗余力千里迢迢来到成都举办武林大赛,奈何藤、颜两位堂主又要押送玄王回郑州,目前在成都的主力便剩下你我及七位坛主,虽然不担心有人敢来黄河帮捣乱,但各门各派云集成都,其中不少人居心叵测,将成都闹得乌烟瘴气,连官府亦甚觉头疼。若再放任自流,到其时局面恐怕难以控制,于武林大赛不利。听闻贵千金身受重伤,不知目前情况如何?” 薛忠眼中亦是无限担忧,说道:“谢谢帮主关心,我已将小女送去峨眉山,让太叔包生为她疗伤。属下亦知目前形势对我帮甚为不利,所以星夜赶回。” 展仝嗯了一声,目光转向简伤说道:“简坛主,你把这连日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与薛堂主。” 简伤站了起来,躬着身子说道:“七月十九子时,太湖赤雀派掌门曹玉星被人切去左耳;七月廿一丑时,武陵寨唐元彪被人击至重伤;七月廿二丑时,虎丘派掌门虎赐武被人废去右臂。以上三人,皆与应天教有过节。行凶之人神出鬼没,且是蒙面,据三人描述模样大致相同,估计为同一人所为,而且此人应该是个少年。而应天教之内,湘阴活尸被人偷袭身死,据传乃唐楚衣所为。” 第十九章 群魔乱舞(7) 薛忠心中一凛,沉声说道:“唐门虽非名门正派,但唐楚衣的为人我最清楚,绝对不屑于做出此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况且湘阴活尸已身中两枚毒蒺藜,若想要他性命,不给他解药便是。而另外遇袭的三个人,看起来确实与应天教有莫大关系。” 展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一抬手,示意简伤继续往下说。 “这数日间成都又出现两个大魔头,便是吐蕃第一勇士奴悉诺罗与西域镇天盟盟主狂刀。奴悉诺罗于鬼山之上被折去左臂,目前于成都养伤,未见有任何动静;狂刀前日方到成都,于两日之内连挫三个门派,目前仍在挑战各大门派。除此之外,蓬莱岛七剑阁少阁主南宫宇,雁荡七十二洞洞主夏雨田,西山万寿宫宫主钱风,乌江怪杰丁艳阳,珠矶巷铁骑手廖青云,天池玉女莲花,亦于这数日内进驻成都。当年盛极一时,与谷如空合称‘双剑合璧,天下无敌’的商玲珑,亦已重出江湖。其中商玲珑、夏雨田、莲花三人均在应天教内。” 简伤如数家珍,低垂着头,一口气把话说完,顿了顿又说道:“属下所知就这么多。” 薛忠眉头锁得更紧,半晌无语。天下英雄齐来参加武林大赛,本来是一件好事,但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应天教,对黄河帮来说,绝对是一件坏事。应天教复教不过十余日,便羽翼渐丰,大有与黄河帮分庭抗礼之势,若再发展下去,终归祸患无穷。前面来个湘阴活尸,技惊四座,群雄莫不变色;现在又来了个商玲珑,武功到底高到什么程度,自己实在无法想象。而最令他担心的,莫过于武功进展神速的马天佑。若让他当上武林盟主,黄河帮曾经有言在先,日后岂不是要任由他差遣? 简伤方坐了下去,薛忠却站了起来,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说道:“奴悉诺罗与狂刀一个在吐蕃,一个在西域,如何能参加武林大赛?若让他们当上盟主,还会带领各大门派前去抗击契丹吗?” 展仝苦笑一声,说道:“这个倒不必担心,奴悉诺罗只为报杀弟之仇,并无心争夺武林盟主之位;而狂刀亦知自己身份特殊,已明言不会参加武林盟主之争,此番前来,只是想趁着这个机会领教一下中原各派的武功,若有人能将其击败,他便立即回西域继续做他的盟主。但如此一来,便让他大大挫伤了各大门派的锐气,对日后北上抗击契丹不利。若这两日内再无门派把他击败,唯有本座亲自出马与他决一雌雄。” 薛忠沉吟半晌,眼神突然一亮,说道:“属下三日前曾与七剑阁的少阁主南宫宇打过照面,他曾说要来黄河帮拜访帮主,若他肯出手,以他家传的惊虹剑法与圣尊真气,必定能击败狂刀。” 展仝即时面呈喜色,说道:“如此甚好,我稍后便派人去邀他,若他能击败狂刀,以后便会少一些狂妄之徒。”喜色于脸上停留片刻,担忧又上眉梢,展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似狂刀这样明日张胆叫嚣,倒是不用太担心,中原武林高手如云,始终有人能将他击败。反而躲在暗处的敌人,才真正的叫人防不胜防。吕坛主之死,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薛忠心头一震,吕震之死,至今尚未查出是谁人所为,而剑阁上出现的神秘黑衣人与灰衣少年,亦一直不见露面,细想起来,当真觉得有些恐怖。稍一沉吟,突然问道:“依帮主看来,曹玉星等人之事,是谁的手笔?” “马天佐。”展仝回答的语气非常肯定。 第十九章 群魔乱舞(8) 继马天佑鬼山传奇故事之后,马天佐的名字似一阵风般瞬间吹遍整个成都府。只不过,这是一阵寒似刀锋般的阴风,将人吹得神湛骨寒。 兄弟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是神,一个是恶魔。但这只不过是人们的猜测而已,屹今为止,在谈论当中,尚未有人能够清楚的说得出马天佐究竟是长成什么样子,只知道,他也是马盖龙的儿子。 成都府,阴云密布,人人自危。朝廷悬赏缉拿,黄河帮四处搜查,武林同道亦欲将其诛之而后快,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居然还敢潜入成都作案。难道,他真的是魔鬼的化身? 正如展仝所料,切曹玉星左耳、重创唐元彪、废铁赐武右臂,皆是马天佐所为。他可不在乎人们怎么看他,只要心里觉得痛快,杀几个人根本算不了什么。更何况,这些人本来就该杀,比起杨鸿,已经算是便宜了他们。 此刻他得意洋洋地步入了一间客栈中的酒楼。当年围攻绵山各大门派的名单,肖挞凛清清楚楚的帮他写在纸上,每个人的名字,他皆倒背如流。成都的道路他已经摸熟七七八八,自恃无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大白天亦开始公然露面。 中原武林云集成都,酒楼乃大家最喜欢去的地方。在这里,可以结识很多的江湖朋友,同时又能打听到各种消息。马天佐则不然,他来酒楼,既不是为了喝酒,也不想结识任何人。名单上的名字,他虽然倒背如流,却一个也不认识。所以他要来酒楼,在这里寻找下手目标。 马天佐目不斜视,径直朝一个空着的桌子走去,他一点都不心急,等坐下来再慢慢偷听酒楼中的谈话。他自信听力绝对一流,在嘈杂的环境中,只要有人说出名单上的任何一个名字,那怕是极细的声音,亦逃不过他的耳朵。 “卫公子,这边来。”声音似玉珠落盘,极之清脆,又极之熟悉,把马天佐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心中长舒一口气,原来叫他之人竟是张月桐。心中一阵莫名其妙的狂喜,马天佐想也不想,转身走了过去,因为他看到了上官芝兰笑意盈盈的目光。 张员外见有人加入,脸色似乎有些不悦。马天佐懒得理他,佯装不知,一坐下来便不愿再离开。两母女看见他倒是显得很开心,叫店家再上了一些菜,边吃边聊了起来。 马天佐一边在听张月桐说话,心里却不停的想上官芝兰,想着想着,竟觉脸上微烫,心中吃了一惊,急忙扬手叫店家送酒上来,对上官芝兰说道:“上次于郑州多蒙上官前辈出言相助,小可一直铭记于心,每思报答。今日有幸于成都遇上,便让小可作东,聊表心意。”话音方落,蓦然背后衣领一紧,人即时被拖得离座,向后倒去。马天佐早知身后有人偷袭,暗忖莫非又有人试探?在没有危及性命之前,他决定不出手,静观其变。当下装作惊慌地啊了一声,跟着便跌坐在地上。 两个白须白发老头儿,穿一身白衣,模样似一对雪白葫芦。满身的酒气,见马天佐坐在地上,便指着他哈哈一笑,转而望着张月桐,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她那宛转起伏的娇躯,口水已自先流了下来。 世上色狼本多,此两人却是色狼中的色狼,简直是色胆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当着无数英雄的面,竟然敢公然调戏良家女子。马天佐强行抑住怒气,装作惊恐地问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这一对白葫芦正是长白两仙叟,但凡看见美妙女子,口水便会不自觉的流出。张月桐的美,虽然比不上浣儿那种让人一看便销魂蚀骨,但自有一份飒爽的英姿,令人越看越想看,越看越有味道。此刻见两个老头拖倒马天佐,又色迷迷的盯着自己,心中大怒,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两人娇叱道:“你们两个怪老头为何弄倒卫公子?” 她这一站起来,婀娜身姿尽入眼帘,铁凡都强咽下口气,嘻笑着说道:“这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们已帮你教训了他。姑娘若是想喝酒,当然是由我们两个英俊潇洒,世上无双的仙翁陪伴,这里美酒应有尽有,姑娘尽管点便是,银子嘛,我们大把。” 张月桐见这两个人摇摇晃晃的在说着话,有些哭笑不得,粉脸一寒,叱道:“卫公子是我们的朋友,谁要你来教训?快给我滚到一边去,否则别怪本姑娘不客气。” 两个老头听到个滚字,却丝毫不生气,铁都凡反而走到了张月桐身边,喷着酒气嘿嘿笑道:“大哥,这小女子喝醉了,我又不是睡在床上,她居然叫我滚到一边去,可笑可笑。” 酒楼里有人怒目而视,有人却哄然大笑,笑声甚为低俗。大部分目光都投向了这边,似在看一场闹剧。上官芝兰轻轻一扯张月桐衣袖,说道:“桐儿算了,我们不要在这里闹事。” 铁凡都见无人出面阻拦,顿时淫心大发,嘿嘿笑道:“既然你不会滚,便让开一边,我滚给你看。”俯下身,竟然真的躺在了地上,然后就地一滚,滚到了张月桐身边,伸手去抱她的一双玉腿。 张月桐粉脸凝霜,自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知廉耻的人,蛾眉一颦,莲足轻抬,向着铁凡都额头疾踢而去。然后柳腰一拧,转身之间,利剑铮然出鞘。 铁凡都早已滚到一边,一跃而起,惊出一身冷汗,酒气散去大半。色心却仍不改,嘻皮笑脸的说道:“姑娘让我滚,我已经滚过了,现在轮到你滚给我看了。” 话音方落,突觉腰间一阵剧痛,似被人用刀狠狠的割了一下,心中大吃一惊,急忙回身去看,却只看见马天佐一脸惊恐的站在身后,手上并无武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伸手一摸,腰间只是剧痛异常,却不见有任何暗器,心中又惊又怒,大声喝道:“是谁?是哪个王八羔子暗算你神仙爷爷?” 连叫两声,均无人作答,铁凡都暗叫一声见鬼,突然觉得酒楼中气氛有些不对,放目四顾,只见不少人站了起来,目光望向门口,脸上神情甚为恭敬。 第十九章 群魔乱舞(9) 门口处,出现一六旬老者,双目炯炯有神,满头黑发堪比少年,长须无风自拂,一脸凛然正气,正健步走入酒楼之中。长白两仙叟被他凛然眼神扫射,吓得即时噤声,面前纵使千娇百媚,暂时亦不敢再动淫念。 在老者身后,跟着十余人,看起来虽风尘仆仆,却个个神采飞扬。人群中已有人迎了上去,恭声说道:“连衡山派刘掌门亦来参加武林大赛,真乃武林之福。” 老者正是衡山派掌门刘渊波,见自己如此受人尊崇,顿生豪情壮志,对来者一一抱拳还礼,朗声说道:“老夫老矣,年迈技拙,不敢谈盟主之争,但报国之心尚存。听闻武林大赛之后,将由盟主带领各派共赴边境驱逐契丹,此番与众弟子前来,正是要为国家尽一分绵力。” 人群中有人高声说道:“刘掌门爱国之心,昭如日星,着实令我辈汗颜,若人皆此心,何患契丹不灭?”在一片赞颂声之中,刘渊波及众弟子被迎至一张大桌子前坐了下来。 马天佐见众人把刘渊波奉若神明,心中亦不由对他肃然起敬,暗忖衡山派掌门果然不同凡响,言行举止皆有大家风范。一转身,发现长白两仙叟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而张月桐亦已经坐回原位。 原来铁凡都方才被人偷袭,腰间剧痛难忍,知道是有高手在场,岂敢逗留?趁着众人被刘渊波吸引之际,两兄弟悄悄溜出了酒楼。他却万万料想不到,出手之人竟是看似弱不禁风的马天佐。 看着张月桐气鼓鼓的神情,马天佐心中有些好笑,亦跟着坐了下来,问道:“月桐姑娘还在生气吗?” 张月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说道:“平白无故遇到两个泼皮,你说气不气?若是还在郑州,我早已将他们撕成八块了。你啊,以后少些出门,每次看见你都是被人欺负,你也够倒霉的。光知道读书有什么用,看看人家刘掌门,有谁敢去欺负他?他吐口沫,也能把人啐死。” 马天佐微微一笑,当作默认。却听上官芝兰以教训的口吻说道:“桐儿怎么能这样说卫公子?读书习武,本来就各有好处,象你这样整天不读书,说起话来就没大没小。等某一天卫公子考上状元,照样也是威风八面。” 张月桐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就凭他也能考上状元?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少些撞板已算不错啦。” 那边酒菜亦已摆上,酒楼中不断有人拿着酒过去敬刘渊波,奉承之声不断。突听一声冷笑,笑声高吭,众人尽皆愕然。只见另一桌上有人轻拍着桌子说道:“什么衡山派掌门,连小小的吐蕃也对付不了,何敢在此大谈驱逐契丹之言?” 马天佐循声望去,心中怒气顿生,原来此人竟是当日于龙门客栈中见过的扛山豹郝畦。与他一道的还有滚地鼠乐尝与胭脂刀奚蔼芳,尚有另外三人,马天佐却不认识。 衡山派众弟子怒目而视,其中一人已站了起来,走到郝畦面前,沉声说道:“这位兄台出言不逊,不知是何门派?在下不才,只学到本门些少皮毛,今日当着众位英雄的面,想请兄台赐教一二。” 衡山之战,鬼影与奴悉诺罗横行无忌,令衡山派颜面荡然无存。刘渊波极之不愿有人提起此事,此刻听闻,心中亦非常恼怒,见手下弟子向郝畦搦战,并不加阻拦。 郝畦极不礼貌地转动着颈脖,双目斜视,冷然说道:“在下扛山豹郝畦,论武功,自然比不上名门正宗的衡山派。但在下生性谦虚,从不夸口,有多少本事,武林大赛上见,何必急在此时?” 那名衡山派弟子气得面孔涨红,粗着脖子说道:“我恐怕你在武林大赛上连露面的机会都没有,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看看你这个扛山猫,能否将衡山也扛得动。” 他故意将扛山豹说成扛山猫,无非是为了想激怒对方,引他出手。突然传来一声断喝,门口之处,赫然多出一条硕大身影。 细看那人,凹眼钩鼻,乱发披肩,肩上扛一把没有刀刃的血红大刀,刀身两面刻有蛇纹图案,在没有阳光照射的酒楼中,刀的颜色分外夺目,似有鲜血将要喷出,令人望之晕眩。 此人正是与马天佐一道,被人称为明暗两大魔煞的西域镇天盟盟主——狂刀。只见他向前再走动两步,一双碧绿眼珠环顾四座,沉声问道:“在座可有衡山派掌门?” 第十九章 群魔乱舞(10) 张月桐低声说道:“这回有好戏看了,这个拿大刀的就是西域镇天盟盟主狂刀,据说他的刀有一百三十斤,名唤‘嗜月’,一刀劈出有千斤之力,极之厉害。这几天他已经连败五派掌门,风头一时无两。此刻出现,必定是来向衡山派刘掌门挑战。” 马天佐微微一笑,似对这个游戏并不感兴趣,目光却望向了狂刀。其实他也很想看看,这个狂刀到底有多大能耐。 刘渊波见来者不善,看了一眼那把血红色大刀,眉头一皱,站了起来说道:“老夫便是衡山派掌门刘渊波,不知尊驾找我何事?” 狂刀双手搭于刀柄上,作了个抱拳的姿势,说道:“久仰。在下西域狂刀,专门来领教刘掌门的衡山剑法。” 酒楼中一片肃静,所有目光都落在了刘渊波及狂刀身上。刘渊波眉头皱得更紧,暗忖真不知是倒了哪辈子霉,为何每个人都喜欢向我挑战?先是风影,五十招内一战成名,接着便是奴悉诺罗,亦扬言要在五十招内取胜,现在又来了个西域狂刀,难道他也想在五十招内击败自己? 衡山派,中原剑宗,本来名气就大,作为衡山派掌门,大家喜欢向他挑战,亦在情理之中。而更重要的一个原因,风影曾在五十招风将他击败,之后便成了武林第一高手。大家无缘向风影挑战,唯有把矛头指向他,若谁能在五十招取将他击败,便证明自己武功比得上武林第一高手。所以,刘渊波无形中便成了受害者,非关他哪辈子的问题。 见狂刀一脸冷峻,红色大刀暗光狂涌,刘渊波心中一紧,脱口而出说道:“尊驾真有把握能在五十招内将我击败?” 狂刀心中一愕,一时摸不着头脑,有些不解的说道:“我何时说过在五十招内击败刘掌门?在下这数日间虽然不断挑战中原各大门派,却从不敢妄夸海口,唯有待决战结束,方敢说是谁胜谁败。” 刘渊波自知失态,轻咳一声,缓缓说道:“既然如此,尊驾想约我何时何地决战?” “此时,此地。”狂刀言简意赅,肩上大刀发出红光,映在他冷峻的脸上,似火烧冰山一般,予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方才向郝畦搦战的衡山弟子大步走到狂刀面前,沉声说道:“就凭阁下一句话,我师傅就会和你过招?他老人家方到成都,一路风尘仆仆,就算是接受你的挑战,也要等待他日。” 狂刀冷冷一笑,说道:“中原武林,不过尔尔,若刘掌门真不想接受我的挑战,我决不勉强。只是战与不战,我想听刘掌门亲口说一句话。” 刘渊波沉吟良久,一时不知该不该与这个西域盟主决战。突然银光一闪,门口处又多出一条硕大身影。那人头戴银盔,身披银甲,手执一把银光闪闪的丈八蛇矛,威风凛凛的站于狂刀身后。狂刀本来身材就够高大,但那人站在他身后,比他还高出一头。 张月桐又低声说道:“这个人就是珠矶巷廖青云,马上功夫一流,人称铁骑手,有万夫不挡之勇,曾风靡万千少女,这下可热闹了。” 马天佐笑道:“这里除了月桐姑娘,并不见其他少女,有什么热闹可看?” 张月桐啐了他一口,掩不住一脸兴奋的说道:“书呆子你懂什么?不要插嘴,继续往下看吧。” 只见廖青云丈八蛇矛于地上一顿,环顾四座,然后伸手往狂刀肩上一搭,沉声问道:“兄弟,这里没位置可坐了吗?” 狂刀感觉肩头似压下一座泰山,脸上神色却丝毫不变,微一耸肩,冷冷说道:“ 难道阁下没长眼睛?” 廖青云把手移开,笑道:“我是怕你目力不好,所以有此一问,既然你不是来吃饭,我也懒得管你啦。”银光一闪,从狂刀身边走过,径直朝一张空着的桌子而去。 店小二全都躲过柜台里,瑟缩成一团。廖青云用丈八蛇矛在桌上重重的拍了一下,沉声喝道:“店家,哪里去了?快拿酒上来。”店小二何曾见过如此威猛的战将,慌不迭的将酒送了上过来。 狂刀显得有些不耐烦,刀柄于手心一转,血红的刀身翻了个身,他的袖子跟着鼓了起来,冷森森的眼神直射刘渊波,沉声说道:“战与不战,请刘掌门说句话。若不战,在下便即离开,永不挑战衡山派。” 站在他面前的衡山派弟子见他一脸不屑,即时气往上冲,铮的拔出佩剑,厉声说道:“西域狂徒,休视中原无物,若想挑战我师傅,且先过我这一关。” 狂刀看也不看他一眼,仰天长叹一声,转身便欲离去。那名衡山派弟子心中狂怒,长剑一抖,向狂刀后背疾刺而去。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轻视。 血红色的大刀并未出手,狂刀已蓦然转身。他本来就是左肩扛刀,转身之间,红影跟着晃动,右手已疾如闪电捉住了衡山弟子刺来的长剑。 衡山弟子心中一惊,此人难道已练成金钢不坏之躯?尚在惊疑之间,剑身已经开始转动。一股大得惊人的力道由剑柄上传来,无奈之下唯有松手。 剑柄与剑身同时离手,长剑却似着魔般不停转动,泛出一圈圈耀眼白光,半晌不肯停下。衡山弟子觉得些不可思议,方待重新去握那剑柄,突然身体一轻,狂刀猿臂轻舒,似老鹰捉小鸡般将他提在了半空。 第十九章 群魔乱舞(11) 长剑当的一声跌落地上,忽又弹起翻了个身,再度落下之时才停止不动。刘渊波眼神倏然变色,厉声说道:“休伤我徒儿,你若想挑战衡山派,老夫陪你便是。” 狂刀脸上毫无表情,手臂向上一抬,叫了声“去吧”。那名衡山派弟子感觉似腾云驾雾一般,身形悠悠的向上飘去。凌空之中又莫名其妙的翻了个身,然后竟稳稳的落于地上。知道今日遇上高手,俯身拾起长剑,满脸羞赧的走回师傅身边。 转身、夺剑、捉人,只是一眨眼功夫便完成,连马天佐这种行家,也不禁暗暗喝彩。只听张月桐自言自语的说道:“奇怪,衡山派号称中原剑宗,为何手下弟子如此不济,才一个回合便败了下来?” 马天佐笑道:“或许是衡山派的见对方由西域这么远来,作为主人,给他留了点面子吧。” 张月桐方待笑他无知,突然看见狂刀似利芒般的眼神向自己这边射来,即时吓了一跳,轻扯马天佐衣袖,把樱唇迎了过去,附于他耳边低声说道:“书呆子不懂就别在装懂,很容易惹上杀身之祸,到时我也保你不住。” 马天佐只觉她吐气如兰,耳边及面颊一片清凉,不由心中一动,眼神不自觉的向上官芝兰望去。突听张员外轻咳一声,叱道:“桐儿你在干什么?” 张月桐转一脸愕然的看着父亲,说道:“我在跟卫公子说话啊。”张员外见女儿仍扯着马天佐的袖子,心中有些恼怒,当着这么多人,却又不便发作,唯有阴沉着脸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狂刀向前移动两步,左手缓缓将嗜月刀拿了下来,然后交与右手,横刀当胸,冷冷的说道:“请刘掌门赐招。” “大胆狂徒,休得无礼。”一声断喝,跟着便飘入一道灰影,在狂刀面前停了下来。刘渊波眼神即时一亮,惊喜地说道:“风儿,你来得正好,为师正想去找你。”虽然面对强敌挑战,突然间看见自己心爱的徒弟出现,自是难禁喜悦之情。一个六旬老者,膝下无儿无女,心中早已将周彥风当作是自己的儿子。 周彥风回首望了一眼师傅,说道:“徒儿也很想念师傅,今日便让徒儿代你老人家会一会西域狂刀。”幽月剑铮然出鞘,剑身抖动之间,寒光暗涌。 寒气直侵眼帘,狂刀眼神凛然,随即又淡淡的说道:“你不配,让你师傅来。”右臂下垂,将嗜月刀当的一声竖于地上,双手按住刀首,身形微俯,戒备之势全无。他的刀尖钝且向后弯卷,刀身沉重,虽则落地之势不急,但刀尖与地面碰撞时发出的声音亦令人感到莫大的压力。 马天佐见周彥风突然出现,才醒起原来他亦是衡山派弟子,不禁暗暗替他担心。狂刀身为西域镇天盟盟主,且够胆公然挑战中原各大门派,武功绝非寻常。周彥风若真与他过招,必定是凶多吉少,到时自己该不该出手? “你也配不上与刘掌门过招,小小一个西域盟主,竟然敢挑战中原武林,真是可笑。”嘲笑声中,一白衣青年突然出现于狂刀身后。 狂刀头亦不回,傲然说道:“我来中原,只为切磋武功,若连接受挑战的勇气都没有,当真令我失望。听阁下语气,似乎甚为自负,不知是何派中弟子?” 白衣青年见他背对着自己说话,心中有些不悦,眉头一皱,亦傲然说道:“在下七剑阁南宫宇。” 此言一出,所有人尽皆动容。狂刀即时转过身来,将刀提起,双目放出夺人光彩,逼视着南宫宇问道:“令尊便是南宫七剑?”血红的刀光映入他眼中,似有熊熊烈火正在燃烧。 南宫宇见他突然变得兴奋,心中亦甚为得意,微一点头,说道:“正是,不过他老人家性情恬淡,很少在江湖上走动。” 狂刀眼神即时变得失望,轻叹一声:“可惜。” “可惜什么?”南宫宇语气中已有些不悦。 “可惜今次无缘领教南宫前辈的惊虹剑法。” “难道狂刀先生觉得我没有资格使用惊虹剑法?”南宫宇眼中骤然变色,双目凛然,似有剑光流动。 狂刀一愕,随即冷然说道:“甚好,既然阁下有心,今日不妨切磋一下,待日后有缘,再亲自去蓬莱岛领教南宫前辈的惊虹剑法。” 南宫宇已听出他话中意思,便冷冷地回敬一句:“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说:“这里地方狭小,我在外面等你。” 狂刀阴沉着脸,提着嗜月刀走了出去。马天佐心中长吁一口气,见酒楼里的人跟着向外涌去,便对上官芝兰和张员外作了个揖,说道:“相扰多时,晚辈亦该告辞。” 张月桐急忙说道:“书呆子不去看他们决斗吗?这两个人皆是一流高手,这种场面不可多得。”她唯恐马天佐一走,父母也要逼着她回去,因为他们都不喜欢凑这种热闹。 果然就听见张员外说道:“桐儿你也别出去看了,跟我们回客栈歇息,这里龙蛇混杂,很容易惹出事来。”方才长白两仙叟的出现,已把他吓个半死,只因狂刀一直堵在门口,所以不敢说走。此时见大家都走了出去,正好趁此机会离开。 马天佐笑了笑说道:“我又不懂武功,看了也是白看,张前辈说得好,早点回家,省得惹出麻烦。”说罢叫来掌柜,结过账便转身向外走去。 张月桐有些依依不舍的在后面喊道:“书呆子家住哪里啊?有空来陪我玩啊,我们就住在这间酒楼上面的客栈。”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父母又不让她一个人出去玩,依她的性格,早已闷了个半死。 马天佐心中求之不得,回首一笑,说道:“好啊,我家人目前在城南落脚,改天我来带你出去玩。” 酒楼外面人山人海,都在等待一场绝顶较量。马天佐离开人群,向远处走去。对他来说,这场决斗谁输谁赢,跟他都没有关系,最主要的是,千万不要暴露身份。 第十九章 群魔乱舞(12) 南宫宇与狂刀站于长街中央,两端被围得水泄不通。惊虹剑缓缓出鞘,于秋日映照之下,发出一层层耀眼的白光,白光之中,又隐隐透着七彩,直至剑身完全出鞘,人们看见的仍然只是一道光柱,根本无法看得清剑的样子。 血红色的嗜月刀,与日辉映,秋风掠过,便可见一缕缕血丝由刀中渗出,直透入每个人心脏,令人心跳加速,兴奋异常。狂刀缓缓又再将刀竖于地上,右手按于刀首之上,眼神却侧向一边,似乎对惊虹剑并不感兴趣。 惊虹剑迎风一抖,抖出一片耀眼白光,南宫宇微晒道:“阁下仿似是有恃无恐,难道你认为今番未必会输?” 狂刀目光不动,冷冷说了声“是”,似乎不想多浪费力气。谁都看得出来,他根本不将南宫宇放在眼里。或许在他心目中,南宫七剑才是真正对手。 南宫宇却似并不计较,微微一笑,说道:“在下有个疑问,是否人的武功达到一定程度,心中就不再存有畏惧?” 惊讶于对手的镇定,南宫宇目光终于落到了南宫宇的脸上,语气却仍是冰冷,说道:“是,难道你没这种感觉?” 南宫宇微叹一声,语带嘲弄的说道:“我于中原长大,见过武功比我高的人太多,对天外有天之说深表认同,不敢作井底之蛙。若阁下在未出手之前便已自定胜负,绝对是大错特错之事。” 狂刀屹立不动,面上已自变色,血红刀光微颤,方待说话,突听一听娇笑,一道红影从天而降,似一团火云般飘落南宫宇身边。来者竟是一名红衣红裙少女,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红巾裹头,怀中抱一把细长的五弦琴,对南宫宇轻轻一福,说道:“七剑阁少阁主果然有名门风范,虽身怀绝技而不骄,小妹佩服。因见今日群英汇聚,一时技痒,想弹奏一首,为两位助兴。”说罢径自行至一旁,亦不顾地上是否干净,一股屁坐了下去,将五弦琴摆于双腿之上,螓首低垂,准备弹奏。 南宫宇见那红衣少女生得妩媚动人,红衣轻裹之中,酥胸若隐若现,令人遐想顿生。又因她坐于地上,目光自上向下探视,似乎已将一切尽收眼底,一股豪气自心底莫名其妙生出,朗声说道:“既然有美人伴奏,这一战必更尽兴,狂刀先生不要浪费美好时光,请出招吧。” 狂刀却不为所动,目光低垂,望向了血红色的嗜月刀,似乎那里比红衣少女的酥胸更具吸引力,沉声说道:“我已准备好,少阁主请先出招吧。” 南宫宇冷笑一声,说道:“如此我便不再谦让,看好了。”惊虹剑于手中突然脱出,继而变成一片白光,似怒海狂涛般向狂刀泼去。 其实惊虹剑仍在他手中,只不过那一片白光真的飞了出去,瞬间便至狂刀面前。 琴声叮叮……咚,叮咚,叮叮咚,慢悠悠的响了起来。红衣少女弹的并非风月曲调,竟然是令人荡气回肠的《广陵散》。 第一声“叮”响起的时候,白光便脱剑而出。到二声“叮”,白光已到狂刀面前,跟着便是当的一声,白光撞在狂刀竖起的嗜月刀上,将红影吞没。当第一声“咚”发出的时候,狂刀已凌空向后飞出一丈,蓬的一声仰天跌落地上。 红衣少女盘膝坐于地上,凤眸低垂,十指纤纤,雪白晶莹,长长的指甲,轻轻拨弄琴弦,酥胸随着琴声颤动。狂刀的跌倒,并没有唤醒她的注意,叮咚,叮叮咚之声跟着发出。因为她知道,这一场决战还未到结束的时候。 第十九章 群魔乱舞(13) 方才一片白光仿似又回到剑身之上,与秋日辉映,显得更为眩目。南宫宇气定神闲,右臂平举,剑光顺着手心向前笔直延伸,叹了口气说道:“我早说过,轻敌是学武之人的大忌。” 红影晃动,狂刀已跃起立定。虽然跌倒,脸上神色却是仍然,估计那一道白光并没有令他受到多大伤害。只是轻敌之心已去,横刀当胸,冷冷说道:“阁下这一招‘白虹贯日’居然亦能发出七种不同剑气,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已属不错。” 南宫宇见他语中狂傲不减,心中亦自来气,手腕一抖,朗声说道:“不愧为镇天盟盟主,受了伤也不哼一声,倒是让在下佩服得紧。” 却听狂刀重重的哼了一声,说道:“谁说我受伤了?就凭阁下的七道剑气?火候似乎还嫩了些。” 南宫宇纵是涵养再好,此刻亦忍耐不住,冷哼一声说道:“好大的口气,接招吧。”手腕反旋,惊虹剑缓缓划出一个剑圈,手肘跟着一曲,剑上白光暴闪,似一匹白练,斜飘而出。 狂刀一声暴喝,双手擎刀,刀身上扬,似一弯红月亮,散发着夺目的红光,向着白光猛斫而去。只听当的一声,白光骤减,南宫宇只觉手腕酸麻,心底骇然,倏地向后退开一步。惊虹剑被击得向下偏去,剑尖着地,划出一道裂缝,泥沙飞溅。 红衣少女眼中掠过一丝担忧,突然抬起了头,说道:“少阁主当心,这个西域盟主力大如牛,不可与之硬拼。” 南宫宇见她关心自己,精神一振,朗声说道:“无妨,谢谢姑娘关心。”手腕翻转,剑尖自下而上撩去。 当的一声,刀剑一碰即分,南宫宇右足横跨,身形侧移,一拧剑身,白光又疾飞而出。狂刀身形屹立不动,双手抡刀,将方圆七尺内封得水泄不通。嗜月刀重逾三百斤,于他手中挥舞,却丝毫不见笨重,呼呼声中,卷起一层层血浪,似要将白光完全吞噬。 剑光吞吞吐吐,剑气忽重忽轻,南宫宇将惊虹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不时换来围观者喝彩之声。刘渊波捋须叹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南宫少阁主这一套惊虹剑法,已尽得其父真传,老夫一生用剑,亦自叹弗如。” 周彥风亦看得暗自心惊,点头说道:“剑法飘忽,七种不同剑气随心所欲而发,令人防不胜防。用剑到如斯地步,天下间恐怕只得南宫一家。” 忽听一声冷笑:“两位看走眼了。这一套惊虹剑法,若由南宫七剑前辈使出,自是无懈可击,但眼前的这位少阁主,使将起来却未免显得力不从心。” 刘渊波哦了一声,目露惊讶,侧首而顾。只见身边站着一条汉子,年若廿二三岁,肤色黝黑,面容清癯,一双朗目却炯炯有神。背插一对黑得发亮的的短鞭,因黑光过于夺目,根本无法看清究竟是用什么材料打造。说话之时目不斜视,紧紧盯着场上打斗,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刘渊波心中有些不服,暗忖南宫宇剑法精纯,乃是有目共睹,若与南宫七剑相比,自然是有所不及,但这一手剑法,足已称雄武林,何来力不从心之说?当下缓声问道:“何以见得?” 那汉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惊虹剑法精妙之处,在于每一招中所含的剑气,而非招式变化。南宫宇虽然能用七种不同剑气使出相同一式,但每一式中却仅能发出一道剑气,单是这一点,与南宫七剑前辈相比,已是差得甚远。前辈身为衡山派掌门,一生与剑为伴,难道并没有看出,南宫宇从头到尾只用过一次‘白虹贯日’?” 自出手以来,确实只看见南宫宇用过一次‘白虹贯日’,这一招是惊虹剑法中最精妙的一招,出招虽是平淡无奇,却甚少有人能够躲得过。南宫七剑当年便是凭着这一招‘白虹贯日’称雄武林,最后被誉为武林第四高手。 既然这一招如此厉害,南宫宇为何舍不得多用?刘渊波虽然心中奇怪,但亦觉那汉子的话并非不无道理,便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周彥风见他语气中对师傅似乎甚不恭敬,心中有些不悦,冷冷的说道:“阁下既然眼光如此犀利,为何不自己上场试试?若你赢了,说不定南宫少阁主还要追着聆听你的教诲。” 那汉子面无表情,依然是目不斜视,淡淡的说道:“在下正有此意。” 那汉子所言非虚,惊虹剑法精妙之处确实在于剑气的运用。用剑之时,必须配合南宫世家秘传的圣尊真气,唯有二者皆达至最高境界,惊虹剑法方能发挥最大威力。南宫宇自小习剑,将一套惊虹剑法练得出神入化,在剑道之中,已臻一流境界。但圣尊真气却仍稍欠火候,很难在打斗中同时发出七种不同剑气。 第一次使用‘白虹贯日’,因是蓄势而发,故此七种剑气能完全发出,将狂刀击倒。之后一边出招一边应付,无暇积聚真气,虽然每一招均使用不同剑气,却无法同时使用七道剑气。因无十分把握,那一招‘白虹贯日’亦不敢轻易使出,以免被对方看出弱点。 琴声开始变得急速激昂,两人瞬息之间便已各自攻出三十多招。从漫天飞舞的白光与摄人心魄的红影看来,胜负还言之尚早。 第十九章 群魔乱舞(14) 惊虹剑虚虚实实指指点点,剑气凝聚成一道道白光,穿过厚重的层层血海,直射而入。狂刀衣袂狂飘,碧绿眼珠随着白光转动,射落身上的剑气虽然已是劲道大减,但仍是让他隐隐作痛。 他所担心的并非是对方的剑气,而是自己的力气。自己刀沉力猛,但南宫宇身法轻灵,避实击虚,根本不与他正面交锋。长此下去,那引以为豪重逾三百斤的嗜月刀,反而成了一个障碍。 五十个回合一过,狂刀心中有些急燥,呼呼呼一连劈出三刀,身形不再屹立不动,随着刀光向南宫宇迫去。招式大开大合,面前空门顿露,沉声喝道:“南宫宇,你的一套惊虹剑法已使了数遍,还有什么招式尽管拿出来,别再浪费本座时间。” 南宫宇见他露出空门,知道是故意引自己上当,边游走边笑道:“你急什么?这位姑娘的《广陵散》已弹了十数遍,她都没说累。你若是觉得累了,我可以让你先休息一阵再打。” 红衣少女微微一笑,说道:“能为少阁主弹琴,是小女子的荣幸,即使弹上数百遍,亦不会觉得累。不过总是弹一首《广陵散》,只怕少阁主会听得生厌。”琴声一转,悠扬悦耳,缠绵缱绻,却是一首《凤求凰》。 南宫宇随着琴声,身形飘飘,脚步悠悠,于刀光剑影中似是闲庭信步,还不时与红衣少女四目相接,情意绵绵。 狂刀受那琴声感染,招式竟跟着缓了下来,脚步不自觉的随着南宫宇身形移动。方才杀气漫天的打斗,此刻却似是一对爱侣在嘻笑追逐。 众人正疑惑之间,突听南宫宇一声长笑,白光蓦然又长,惊虹剑幻作万千蝴蝶,围着狂刀上下左右翩翩飞舞。原来红衣少女琴声已转,换成了一曲《庄周梦蝶》。 狂刀不熟悉中原乐曲,见南宫宇剑招突变,不敢大意,凝神聚气,见招拆招。 琴声活泼,如幻似真,与惊虹剑法配合得巧妙无间。一时间但见漫天蝴蝶翩跹,完全淹没了嗜月刀上的血红光影。狂刀心内焦燥,暴喝一声,使出一招“三分天下”,嗜月刀变成三道血色瀑布,瞬间将身前蝴蝶驱散殆尽。 南宫宇眼神一凛,倏然退开。那三道血色瀑布却不依不饶,似附魂之蛆,向着他狂涌而去。狂刀心中暗喜,嗜月刀一抖,身形急速前掠,他要趁着这个机会将南宫宇击倒。 岂料正在此时,琴声突转,缓慢低沉,竟又回到了《凤求凰》。狂刀一愣,脚步竟似不听使,硬生生的将身形扯在了原地。 南宫宇长嘘一口气,旋动惊虹剑,推开面前红影,身形随即掠开,又开始信步闲庭。狂刀知道红衣少女是在帮南宫宇,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却见她巧笑嫣然,纤纤玉指飞舞,似在为心爱的郎君弹奏。心中怒气更盛,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再度随着南宫宇游走。 《广陵散》激昂慷慨,《庄周梦蝶》如幻似真,《凤求凰》悠扬缠绵,三种曲风完全不同。红衣少女盘膝坐于地上,不知疲倦地将这三首曲子一遍遍反复弹奏。 南宫宇与红衣少女仿似心意相通,一琴方完,他已换了另一种出招方式,剑气与琴音配合得极之默契,音高则剑重,音低则剑轻。 狂刀却不然,每次信步闲庭之时,琴音突转,激昂急速,南宫宇的惊虹剑似狂风暴雨般袭来,令他猝不及防,屡屡被弄得手忙脚乱;而当琴声渐趋激昂,燃起他满腔斗志之时,琴声却又突地转换,变得缓慢低沉,那感觉,仿似被人迎头泼下一盆冷水。 两人由日中战至日将西沉,依然没有分出胜负。一场生死决战,到最后却变成了有趣的游戏。论武功,南宫于与狂刀皆挤身一流境界,但这一场决战,仿佛不是由他们主宰,控制他们的,竟是弹琴的红衣少女。琴声急,他们便奋力而战;琴声缓,则乘机喘息。 第十九章 群魔乱舞(15) 人群中早已有人失去耐性,觉得此种打法着实乏味,每到激烈惊险之处,琴声便戛然而止,换成另一种柔和曲调,两人出招亦跟着慢了下来,精彩无法延续,令人跺脚叹息不已。但大家却不舍离去,一个是西域镇天盟盟主,一个是七剑阁少阁主,这一场决战的胜负,才是大家最关心的。 对于红衣少女,围观者无一人能测得出她的来历。南宫宇亦是不知,听口音,红衣少女有别于中土人士,但与南越口音又不大相同。她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弹琴,究竟意欲为何?南宫宇懒得去费心猜想,因为他隐隐觉得红衣少女对自己并无恶意。 狂刀对那三支曲子已听得滚瓜烂熟,只要红衣少女琴音一转,他即时跟着转换战斗方式,这似乎已成了一种永恒不变的规律。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亦不去猜想红衣少女的来历,只是坚信,她与南宫宇本来就是一路。 他已领教过南宫宇的剑法,知道一时三刻很难将其击倒,唯有见步行步,人云亦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等这一战结束,再慢慢去查探红衣少女的来历。若能揭穿他们真是一路,即使今日自己与南宫宇打成平手,日后传了出去,大家必然会认为自己才是赢家,公道自在人心。 琴音勾魂摄魄,令人不由自主的随声而动。对狂刀来说,是一种很大的威胁。南宫宇本是中原人士,对此类琴曲最是熟悉不过,他的剑法与琴音几乎浑然一体,音强则剑气冽,音弱则飘忽,挥洒自如。而他却觉甚为吃力,琴音一转,他的身形便要顿住,直至听清是何乐曲,方敢放胆出手。 “幸好只有三首曲子。”狂刀如此暗忖道。 红日开始西沉,红衣少女眼中笑意更浓,浓得似路边绽放的芙蓉。一首《广陵散》已到尾声,曲调激昂,惊虹剑与嗜月刀叮叮当当一阵乱击,白光红影飞闪,令人看得心驰神往,只希望琴声不要停下。 琴音突然加重,咚的一声,琴弦似要被那淡红色的指甲拉断,颤抖不已。南宫宇身形蓦然跃起,一跃三丈,俯视狂刀。 身形急坠之中,惊虹剑已然出手,声若龙吟。琴音仍在颤抖,于街中缭绕,三道白光似三条白龙,瞬间便笼罩于狂刀顶上。这正是惊虹剑法中的招式,名唤“三华聚顶”。因琴声过于激昂,南宫宇不自觉便使了出来,完全没有顾及自己力气并不如狂刀。 但他是凌空扑下,剑上的力道何止千斤,狂刀纵是天生神力,亦不敢小视。双手扬刀,当当两声,将一左一右两条白龙拨开。 两条白龙飞开,狂刀顿觉不妙,双手把刀一抽,身形倏退。第三条白龙飞掠而下,白晃晃的剑尖,于他眉心三寸之处抹下,剑气将他的一头乱发整齐地分开两边。 原来他用嗜月刀去拨右边白龙时,感觉真有千斤之重;再反手去拨左边那条白龙,发觉却轻如无物,心中一凛,手上用力过猛,嗜月刀竟失去重心,刀身向上偏去,此时要再用刀去拨当中一条白龙已来不及,唯有闪身退开。 剑光射地,尘土飞扬,南宫宇不待身形着地,凌空一个后翻,似箭般跃开丈余。 琴声一转,《凤求凰》悠然登场。方才那一招“三华聚顶”,挥洒得淋漓尽致,让众人难以喘息,方待大声喝彩,《凤求凰》一出,喝彩声登时变为嘘声一片。 狂刀长嘘一口气,暗呼好险,伸手一抹额头,发觉竟全是汗。暗忖终于有一次红衣少女算是帮了自己,转目瞟觑,发现红衣少女盈盈眼神中挟着一抹冷笑,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的握紧手中刀,准备随着琴声信步闲庭。 岂料,他的身形尚未移动,面前蓦然闪起滔天白光。南宫宇似箭般射来,惊虹剑倏然前伸,较身形快上百倍的白光已脱飞而出。 琴声悠悠,极尽缠绵,红衣少女的冷笑变成了欣慰的笑容。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呼:“白虹贯日!” 白光似滔天巨浪,瞬间便涌至面前。狂刀瞪大双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到底是琴声出错,抑或是南宫宇用错招式?明明是悠然缠绵的《凤求凰》,怎么会使出似排山倒海的招式? 胡乱挥刀之间,七道剑气已完全击在他身上,跟着便是嘭的一声巨响,庞大的身躯重重的向后跌出丈余,倒落地上。 南宫宇负剑而立,落日的余晖映照在他俊朗的脸上,透出胜利的光彩。向红衣少女微一颌首,说道:“有劳姑娘了。” 红衣少女嫣然一笑,琴声戛然而止,罗袖轻拂,抱琴立起,向南宫宇敛衽一福,樱唇轻启:“恭喜少阁主获胜,小女子就此告辞。” 南宫宇见她声若莺啼,眼盈秋水,不禁心中一动,问道:“姑娘请留芳名。” 狂刀已爬了起来,用刀指着红衣少女怒骂道:“何方妖女,敢和南宫宇串通来戏弄大爷?” 第十九章 群魔乱舞(16) 红衣少女星目微转,看着狂刀笑道:“我与南宫少阁主素不相识,何来串通之说?若嫌琴弹的不好,不妨直言,何必因一时失手,便迁怒于小女子?” 狂刀怒道:“若非你们串通,我岂会失手?你弹琴本是无妨,但所弹曲调处处有心助他,大爷数度欲将他击倒,均被你的琴声扰断,难道这还不是串通?” 红衣少女笑道:“琴本无心,剑亦无意,既然你非要说是我和他串通,小女子也无话可说。红日方落,离入暮尚有一段时间,盟主若是不服,可约少阁主再战,小女子就此告辞,绝不相扰。” 南宫宇见红衣少女转身欲走,急忙叫道:“姑娘………” 红衣少女回首嫣然一笑,说道:“小女子陈冰,莆田九仙中排行第九,今日冒昧献拙,打扰两位雅兴,万望少阁主见谅。” 此言一出,尽皆动容。莆田九仙,仙魔、仙姬、仙剑、仙衣、仙履、仙蜕、仙妓、仙音、仙乐,每人所学武功各不相同,皆有独到之处,在中原武林中名气甚盛,几乎是无人不晓。 称之为九仙,绝不过份,因为这这九人清一色全是美女。她们当中随便有一个站出来,便会令人神魂颠倒,若九个人同时站在面前,谁会蠢到要去动武?所以中原武林中能打得过这九仙女的,恐怕寥寥无几。在某些场合,武功未必顶用。 她们的师傅来自流求,姓尚名东海,熟悉中原各派武功,自入中原未逢敌手,自称“无间道驱魔人”。论名气,不在武林十大高手之下。因行事怪异,中原武林多不屑与其为伍,却另外给他起了个雅号,叫“无间道阴阳人”。你道为何?原来此人说话阴阳怪调,为人亦正亦邪,最主要的是,居然有人说他是女儿身。究竟他是男是女,直至目前,仍是众说纷纭,真假莫辨,只是一致认同,他的武功确实已臻化境。 面前的红衣少女竟然是无间道阴阳人尚东海的徒弟,怎不令人吃惊?见她怀抱五弦琴,有识之士早已猜出便是莆田九仙中的“仙乐”。 七剑阁号称正派之首,南宫七剑身为武林第四高手,根本没将尚东海放在眼里,更不可能在他嘴上提起。南宫宇自小于蓬莱岛长大,是以并没有听过无间道阴阳人的大名,连莆田九仙亦不知是何物。但陈冰的美貌,却深深的吸引了他,目送她身影远去,心里仍在反复的念叨“陈冰”两字。 南宫宇被陈冰吸引,沉醉于遐想之中,狂刀却已去得不知所踪。他这一去,果真是回了西域,但日后却带来了更大的麻烦。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一声断喝,打断了南宫宇的遐想,一直站在刘渊波身旁肤色黝黑背插双鞭的汉子跳了出来,从背上取下黑漆透亮的双鞭,对南宫宇尖声说道:“‘乌江怪杰’丁艳阳,也想领教一下七剑阁的惊虹剑法。” 南宫宇心情甚好,闻言只是略微一轩剑眉,随即笑道:“你我皆是中原人士,若要比试,何不等到武林大赛?” 丁艳阳一想也有道理,收起双鞭,傲然说道:“少阁主既然暂时不想动手,我等你到武林大赛便是。”语中的意思,仿似武林盟主之位便只是他和南宫宇之争。方转身要走,突然眼前一花,一锦衣华服少年已立于面前,身法之快,不在南宫宇之下。 丁艳阳心中一凛,止住了身形。只听那华服少年大声说道:“什么乌江怪杰,你道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吗?” 南宫宇却是心中狂喜,一把抱住华服少年,问道:“你怎么来了?爹爹同意让你出来参加武林大赛吗?” 华服少年正是南宫宇之弟,南宫七剑的小儿子南宫流。只见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非也,他老人家太过固执,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纵是拼着被他一顿好骂,我也要与哥哥一道去驱逐契丹恶狼。”话锋一转,盯着丁艳阳厉声说道:“快出手吧,少在浪费本少爷时间,让你也见识一下惊虹剑法。” 丁艳阳冷哼一声,将双鞭又拔了出来。红霞漫天,映落他的鞭上,黑中透着红晕,令人不自觉的生出一丝寒栗。而他那堪比双鞭的黑漆眼珠,闪着热炽的光芒,更是令人望之生畏,不敢迫视。 十多个黑衣劲装汉子即时走了出来,站在两兄弟身后,个个剑拔弩张,横眉怒目。南宫宇微微一笑,说道:“算啦,既然都是为朝廷出力而来,何必非要在此一较长短?武林大赛在即,到其时看谁能夺得盟主之位,然后带领大家共赴边境驱逐契丹,方是此行目的。” 此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连围观者听之亦不禁纷纷点头,披着一身落霞,各自散去。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1) 马天佑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要去走一趟。想着就要见到云遥,他心里既紧张又兴奋,脸上似喝了酒一般,红晕微泛。 休养了几天,腿上的伤已经痊愈,心里的伤却越来越痛。浣儿的温柔,让他一次次的狠起心,决定以后要把遥儿忘掉。岂料越想忘掉的偏偏却越难忘掉,每次尝试去享受浣儿的温柔,便会换来对遥儿更深的内疚。于是,他又一次次的欺骗自己,告诉自己根本就不爱遥儿,因为她是仇人的女儿。她的爱,本来就带着一种欺骗性质,从最初认识,她就一直在欺骗。 但这是真的吗?遥儿是这样的人吗?想起那天分开时遥儿那绝望的眼神,他的心碎了,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想。他要去见遥儿,即使再见会带来多大的痛苦,他都愿意承担。自己有浣儿在身边陪伴,尚且觉得如此痛苦,遥儿孤单单一个,而且身受重伤,她怎么能忍受得了这种伤痛?此时不去看她,自己还算得上是人吗? 狂刀与南宫宇一战之后,消失无踪,听说是回了西域。在哥哥的劝说下,马天佐这两天亦已停止了报复行动,成都看起来又恢复往日平静。马天佑与夏雨田、莲花策马而行,转瞬便已来到薛府门外。守门的家丁听说来者是应天教教主马天佑,吃了一惊,慌不迭入内通报。 一中年美妇款步而出,带着笑意说道:“马教主大驾光临,可是想来见我家遥儿?” 如此开门见山,倒是大出马天佑意料。见来者不是薛忠,便又长嘘一口气,上前一揖到地,说道:“晚辈马天佑见过薛夫人,今日前来相扰,一则想看看遥儿伤势是否好转,另外还想向她打听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薛夫人身形微侧,避过那一礼,淡淡说道:“马教主不必多礼,妾身担当不起。多蒙记挂,小女伤势已见好转。” 听闻云遥伤势好转,马天佑甚觉欣慰,说道:“请恕在下冒昧,能否入内与遥儿见上一面?” 薛夫人摇了摇头,说道:“遥儿受此重伤,身心俱疲,在疗伤期间实不适宜见任何人。此女自幼娇惯,行事不知分寸,若有得罪马教主之处,妾身在此代为赔过。”说罢对着马天佑敛衽一福。 马天佑吓了一跳,慌乱还礼,眼中已有泪珠渗出,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不敢多扰,今日之事,亦不必向遥儿提起,免得影响她疗伤。” 薛夫人幽幽叹了口气,突然问道:“你是真心喜欢遥儿吗?” 事情出现转机,马天佑抑制不住狂喜,用力地点头。只听薛夫人又说道:“其实你们都没错,错就错在天意弄人。若不是因为那些永远无法了断的江湖恩怨,我也不会阻止遥儿和你在一起。你明知她是仇人的女儿,却还去喜欢她,你有想过后果吗?若要你放弃报仇之事,我知道马教主绝对做不到。既然上天注定不可能在一起,何不趁早作个了断,各行各路,把往事当作过眼云烟罢了。遥儿年纪尚幼,只是一时冲动,相信很快就会把一切忘掉。马教主是明白之人,江湖才是你的真正归宿,若真心为她好,请以后不要再与她相见,以免带来更大的痛苦,于双方皆是不利。” 马天佑似被迎头泼下冷水,心中的喜悦即时消失无踪,呆立着半晌不语。突然对着薛夫人又再一揖到地,然后翻身上马,向站于远处的夏雨田与莲花一招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望着马天佑背影远离,薛夫人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一滴泪珠悄然滑落脸上。或许是因为自己以前杀人太多,罪孽深重,以致招来报应。儿子夭折,此刻女儿又要遭受煎熬,这一切不都是报应吗? 扬起衣袖拭去泪珠,恐惧随即跃上心头。她也想见到女儿,唯有看到女儿平安无事的在身边,她的心才会安定。 秋风轻拂,芙蓉摇曳,那一张张迎风绽放的娇脸,丝毫不为冬天即将到来而担心。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到底谁才是这个世界的宠儿?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2) 方平静的成都又再掀起轩然大波,街头巷尾,群情涌动,处处皆在谈论一个令人兴奋不已的话题——应天教教主马天佑已向唐门掌门唐楚衣下战书,定于八月初五决一死战。 因云遥没有说出杀害湘阴活尸的凶手是谁,大家便一致认定是唐楚衣所为。离决战尚有十日,马天佑开始进入备战状态。浣儿早已叫人打造好钝角铁蒺藜,每日到城郊荒野之处,与莲花、夏雨田分位而立,同时撒放暗器。马天佑站于中间,不断用剑去拨挡漫天飞来的铁蒺藜,如此由早至晚,不知疲倦地一遍遍重复,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打败唐楚衣,为湘阴活尸报仇。 挑战唐门往往结果只有一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以湘阴活尸此等惊世骇俗的武功,尚且丧生唐门之手,马天佑剑法与内功均达一流境界,但暗器方面却无任何基础,既不会投掷,抵挡及闪避方面亦有所欠缺。 开始之时,三人同时掷出十枚铁蒺藜,有大半均是打在马天佑身上,痛得他哇哇大叫。浣儿心疼他,一般出手较轻,虽然她的分花手投掷暗器绝妙无比,但击落身上却不甚痛。莲花则不然,她亦是暗器高手,对马天佑丝毫不存怜香惜玉之心,铁蒺藜由她手中发出,劲风飒然,那钝钝的菱角,有时击在马天佑身上,竟会直刺入肉,令他流出鲜血。 为此浣儿心疼得泪流不止,最后实在忍不住,怒斥莲花。莲花则冷冷的说道:“唐门的漫天花雨一出手便是七十二枚毒蒺藜,力道及速度较之我们不知强多少倍,若以小儿嬉戏方式训练,莫说十日,便是练上一辈子,也躲不开唐门的暗器。你是想你未来夫君受点苦头,还是想他命丧唐门之手?” 浣儿听之亦觉有理,便不再言语,手上却跟着用上了劲。如此一来,马天佑更是吃足苦头,痛得呲牙咧嘴之时常常暗忖:“这两个人怎么都把我当成了仇人?” 日将西斜,马天佑已累得连马都爬不上去,最后唯有软绵绵的靠在浣儿怀里,坐在马上趁机一亲芳泽。回到应天教,大家见马天佑满身血迹,双目无神,都大吃一惊,以为教主又遭毒手。 第二日,马天佑拨挡暗器的功夫似乎大有长进,勉强可以将三十枚铁蒺藜完全拨开。但大家却不容他喘息,各人手上又多添了五枚铁蒺藜。这一日下来,最后的境况与第一日相差无几。身上的痛楚,反而令马天佑暂时忘记了心里的伤痛,撒娇般将脸贴在浣儿那耸起的胸前,在阵阵剧烈心跳中享受着醉人的幽香。 到了第五日,铁蒺藜漫天飞舞,已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枚。马天佑身形屹立如山,双目凛凛,舞动手中长剑,寒光四射,叮叮当当之中,竟然没有一枚铁蒺藜能够进入他的剑圈之内。至此,他已达到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地步。应付七十二枚铁蒺藜,显得游刃有余。 而就在当晚,成都又发生了一件翻天复地的大事,这件事情让马天佑深陷其中,差点连小命也赔了进去。而与唐楚衣之战,更是险上加险。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3)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马天佐又走入了暮云楼。这是成都人气最旺的一间酒楼,晚上看起来比白天更加热闹。一入酒楼,酒香四溢,杯盏交碰声,呟喝声,行令猜拳声混杂,震耳欲聋。此乃三教九流云集之地,不管是否相识,三杯酒下肚,便即熟络。 其实马天佐并不喜欢这种环境,每次来这里,都是带着目的。前几次是为了寻找仇家,然后侍机下手。被马天佑劝说之后,他便暂时停止了复仇行动。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想见到上官芝兰。 在南宫宇与狂刀决战之前,他在这里碰见上官芝兰一家三口,之后还受到长白两仙叟的骚扰,临走时张月桐告诉他,她们便住在这间酒楼上面的客栈,要他有空来陪她玩。马天佐知道张员外不喜欢自己,所以不敢贸然去找张月桐,便假装来暮云楼吃饭,其实是想见上官芝兰。 一壶酒已经喝完,却仍不见上官芝兰的身影,马天佐有些失望,暗忖今日她应该不会出现了吧。同时心中又有些好笑,连自己也搞不清楚什么时候学会了喝酒。马天佑每日练功,回到应天教已累个半死,吃完饭后倒头便睡。所以他亦不想去打扰哥哥,极度无聊之下,又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 灯影摇曳,杯盏交欢,暮云楼更是热闹。酒意酣处,谈兴更浓,三五成群的江湖人士高谈阔论,肆无忌惮,言者口沫横飞,听者哄堂大笑。马天佑与唐楚衣之战,仍是主要话题。 “马天佑真是不自量力,居然敢挑战暗器天下无双的唐门,看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一直以来,我还没听过有谁躲得过唐门暗器。听说唐楚衣这次使用的暗器是暴雨梨花针,来无影去无踪,且是见血封喉,此乃唐门最高级暗器,只有掌门才能使用。用来对付马天佑,算是给足他面子,死了也是值得。依我看,只要唐楚衣一出手,马天佑即时暴尸街头。”一精瘦汉子站了起来,手举酒杯侃侃而谈,那神情,似乎他已经决定了这一战的胜负。 马天佐暗哼一声,看了两眼那汉子,心中却亦不禁为哥哥担忧起来。唐门暗器,天下无双,此乃人尽皆知之事。马天佑鬼山之行,武功被人传得神乎其神,当今世上任何高手,恐怕亦不能在一百招内将其击倒。但唐门暗器,令人防不胜防,只须一眨眼功夫,便可决定生死,与这样的人决斗,怎能不叫人担心? 那精瘦汉子见听者皆是认同,心中甚为得意,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坐了下去。他身边的另一个粗壮汉子却站了起来,亦是举着酒杯说道:“裴鸣兄所言极是,兄弟们亦期待有此种结局,唐门一向行事怪异,今次却做了一件为民除害的大好事,真真值得庆贺。”其余人即时附和,纷纷举杯。 “裴鸣”二字似一枝箭般射入马天佐耳鼓,全身一震,眼中燃起怒火,死死盯住那精瘦汉子。天下任何人皆可放过,唯独裴鸣非死不可。当日若非他背叛应天教,与肖疾一道暗算马盖龙,中原群雄再多高手,恐怕亦无法攻破号称铜墙铁壁的应天教。而肖疾暗算马盖龙之后,已被谷如空当场杀死,裴鸣却是加入了黄河帮。在韶州险些被刚出道的马天佑诛于剑下,而此时又撞在马天佐手上,看来恶人终有恶报,天道循环,谁亦无法逃得出报应。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4) 全身的血都在沸腾,马天佐恨不得立刻过去把仇人杀掉,但始终还是抑制住,因为目前还不是最佳时机。既然遇上,今晚绝对不会让他逃出掌心。这里人多,若贸然动手,一则会暴露身份,二来未必会杀得了裴鸣。不如静观其变,寻找机会下手。 “裴鸣今晚是死定了。”马天佐如此想道。冷不防一只手掌按在了他的肩上,把他吓了一跳。 “书呆子,你在这里干什么?是在等我吗?”娇滴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马天佐已知此人是张月桐,即时站起转过身来,果然便看见了这一家三口。 张月桐见马天佐一脸怒容,略微有些惊讶,将手挪开,问道:“书呆子这么生气,是不是又被人欺负了?” 马天佐心中有些感动,见她们肩上都挎着行李,便将怒容敛起,说道:“今日与朋友发生争执,心里不太舒服,所以跑来这里喝酒。你们拿着行李,是不是要回开封?” 张月桐用手指一戳他的额头,笑道:“说你书呆子,真是呆得要命,要回开封,也用不着三更半夜动身啊。我们已经找到落脚的地方,现在就搬过去,这个破客栈,简直是要闷死人。你若是闲着无聊,不如去帮我们打扫地方,我请你喝酒。” 马天佐不时用目光去看裴鸣,深怕他在眼前消失,漫不经心的说道:“今晚我还要在这里等个朋友,改天再去打扰,你们住在哪里?” 张月桐说道:“我们住在城北的相信寺旁边,屋子很大,是我爹爹亲自挑选的。”张员外似乎已失去耐性,轻咳一声,说道:“已经很晚了,桐儿还不快走?” 张月桐伸了伸舌头,说道:“我们要走啦。” 马天佐心中虽然有些不舍,但仇人就在面前,亦顾不了太多,点头道了声“保重”。 送走这一家子,马天佐目光重又落在裴鸣身上。他已下定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让他活得过今晚。那边酒兴更浓,裴鸣仍在高谈阔论,一杯接一杯的将酒倒进肚子。或许他并不知道,有一双猎人般的眼睛正在死盯着他。 那一桌连裴鸣在内,总共有七人,这是马天佐没有立即下手的原因。再喝下去,每个人脸上都泛起了红潮,有人说话开始打结,想来醉意已有七八分。马天佐心中暗喜,慢悠悠的喝着那一壶酒,他在等待机会,所以不能喝醉。 酒意浓,人渐散,暮云楼中只剩下了不到一半人。裴鸣又站了起来,身形略微摇晃,手上却还拿着酒杯不放,喷着浓浓的酒气说道:“难得今晚如此开心,兄弟我来作东,请大家去寻芳楼快活,有兴趣的便随我去。”夜色笼罩深巷,七个人勾肩搭背,淫笑声不断,摇摇晃晃的向寻芳楼走去。马天佐一路紧随,此刻并没有急于动手,寻芳楼,才是他下手的最佳地方。从他们的语气神态当中,他已猜出寻芳楼是个什么地方,在那里下手,绝对是万无一失。 门前挂满灯笼,将寻芳楼映照得灿烂辉煌,未入大门,已闻到阵阵脂粉味,莺声燕语隐隐传来,令人耳热心跳。马天佐略一迟疑,跟着走了进去。 里面姑娘成群,皆是酥胸半露,或站或坐或半卧。见裴鸣等人进来,哄的一声全围了上去,开始拉拉扯扯。裴鸣挣脱出来,对一个中年妇人高声说道:“老娘,叫凝芳姑娘出来帮我解解酒。” 那中年妇人哦了一声,一拂袖,围着裴鸣的姑娘便知趣的走了开去。不多时,便见她带着一位绝色美人款步而出。 灯光映照之下,那美人肌如白雪,明眸朱唇,香腮染赤,耳坠明珠摇曳,柳腰轻摆之间,酥胸若隐若现,令人心荡神怡,热血沸腾。裴鸣急不可待,一把搂住美人纤腰,哈哈笑道:“我还生怕凝芳姑娘今晚没空,走,陪裴爷上去醒醒酒。” 其余六人找到喜欢的姑娘,各自走上楼去。马天佐胡乱找了一位姑娘,指着裴鸣进去的房间说道:“我是裴爷的朋友,你帮我在他旁边找个房间。”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5) 入得房中,马天佐盘膝坐于床上,双目微张,侧耳倾听外面动静。此处离裴鸣房间只隔了三道门,他若是走出房间,绝对逃不过马天佐的耳朵。 马天佐天生就是个猎人,面临重大事情之时,表现得异常冷静。再过片刻,待裴鸣沉醉于极乐世界,便是下手的最佳时机。虽然这种场面有些难堪,但为了报仇,亦顾不了太多。 一同进房的那个姑娘不知何时已换了一身透明薄纱,轻倚在马天佐身上,开始帮他宽衣解带。灯光之下,但见那姑娘双颊绯红,十指雪白柔若无骨,透过轻披薄纱,内中凹凸有致的身材一览无遗,令人喷血。 马天佐脸上似被火熨,反手刁住了她的手腕,将她轻轻推开,低斥道:“走开,穿上衣服。” 那姑娘一愣,眼中即时有泪光闪动,怯怯的说道:“公子看不上奴家吗?” 马天佐有些过意不去,语气变得和缓,低声说道:“你在床上坐着别动,等我回来。我的钱都在裴爷身上,现在去取回来,好好打赏你。” 那姑娘笑道:“既然与裴爷同来,公子何必着急银两之事?我看公子也不象赖帐之人,等完事后再一起付帐也不迟。那个裴爷心急得如狼似虎,此刻恐怕已在水深火热之中,公子前去打扰,恐怕不太方便。” 马天佐不太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心想此时也应该是动手的时候了。便压低声音说道:“你坐着别动,我去去就回。” 那姑娘掩嘴嗤嗤低笑,暗忖这位公子真是笨得可爱,哪有这种时候去向人要钱的? 马天佐走到裴鸣门前,略一迟疑,伸手去推房门。为了不惊动其他人,他是用了暗劲去推。岂料那门却完全不受力,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开了。原来只是虚掩,并没有上锁。 为什么会如此大意,难道这家伙已经醉得什么都忘了?此时已容不得马天佐多想,因为他已经看见了仇人。这一次又是出乎他的意料,裴鸣只是轻搂着凝芳姑娘的纤腰,并肩坐于床上喁喁细语,两人连衣服都没脱,并没有出现在他想象中的那种难堪场面。 看见马天佐进来,两个脸上尽皆变色,裴鸣慌忙把手缩回,戟指骂道:“什么人,乱闯进裴爷的房间,没长眼睛吗?” 马天佐反脚将门掩上,目光似两道利箭,冷冷说道:“马天佐,听过吗?你们黄河帮最想找的人。” 边说边走了过去。 裴鸣吓得一哆嗦,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床中间挪去,颤声说道:“你别乱来,只要我张嘴大喊,包你逃不出寻芳楼。知趣的快点离开,本大爷还可以饶你一命。”马天佐见他死到临头还在嘴硬,冷哼一声,说道:“区区几个人能耐我何?你没听过杨鸿是怎么死的吗?若想死得痛快,便回答我一个问题,当年是谁收买你,让你暗算我父亲?” 裴鸣脸色惨白,语气却还是很硬,说道:“这只怪你父亲私心太重,我们一班兄弟为他出生入死,从来没有过半句怨言。得了镔铁神功,他却光知道自己练,根本就不为手下兄弟着想。若每个兄弟都练了镔铁神功,应天教绝对强大百倍,何来灭顶之灾?” 马天佐重重的哼了一声,怒斥道:“闭嘴,你这种人有何资格配练镔铁神功?若非是你出卖,中原武林绝对不是我父亲对手。看来你是早有预谋造反,今日死期已到,多说亦是无谓。”十指弯曲,杀气充斥整个房间。 裴鸣心中一凛,感觉身上似被那利箭般的目光刺穿了无数个窟窿,见马天佐已迫至床边,慌乱中突然伸手一掌,将坐在床上的凝芳姑娘推了出去。 凝芳姑娘啊的惊呼一声,身形被推起,跌跌撞撞的向马天佐扑去。马天佐全副心神放在裴鸣身上,料不到他有此一着,温香软玉跌入怀中,他却并不在意,暗忖只不过是苟且延喘罢了。从凝芳身上散发出强烈的幽香,令人昏昏欲睡,马天佑此时才暗呼不妙,方待将其推开,突然腰间一麻,“环跳穴”被封,半边身子即时动弹不得。 凝芳姑娘已跃回床边,眼中百媚千娇,看着马天佐娇笑道:“好俊的少年,可惜,还是嫩了点。”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6) 裴鸣从双腿一伸,从床上蹦了下来,目光湛然,与方才判若两人。只见他指着马天佐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得紧,天下人闻风丧胆的马天佐,居然会落在我手里,真是天助我也。下一个,便是轮到马天佑了。马盖龙,这是你绝对想不到的。哈哈……” 笑声嘎然而止,似被人硬生生的塞回肚子里。裴鸣眼神已经变色,不再是得意之色,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喉间格格作响,却叫不出声来,因为他的喉咙正被一只鹰爪死死捏住。在他得意狂笑之间,马天佐右臂突然暴长,一伸便到触到他的喉咙,那种速度,比毒蛇还快得多。 五指如钩,冰冷的箍在脖子之上,裴鸣呼吸困难,手足乱舞,却无力反抗,脸形因过度恐惧已变得扭曲。马天佐手臂一缩,将他拉到了身边,带着残酷的笑意说道:“裴爷机关算尽,却忘了一件事,‘环跳穴’只是让人半边身子麻痹,我的右手还是可以动的。另外我还要让你死个明白,区区的迷魂香对我根本不起作用,即使再点上我全身穴道,你也是必死无疑,因为,我练了镔铁神功。” 裴鸣全身冰冷,手足无力地垂着,一双眼珠暴凸,心中叫了千百句“饶命”,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听蓬的一声,马天佐五指如钩,疾似闪电击在他左胸之上,那折断的胸骨刺入心脏,登时一命呜呼。 马天佐意犹未了,右手腕一抖,喀嚓声中,裴鸣颈骨尽碎,脑袋软绵绵的垂了下来。此种情形,纵是华佗再世,亦难有回天之力。 凝芳花容失色,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自马天佐进入房间,她便暗中开始施放迷香,之后又点了他的的“环跳穴”,他却活动自如,难道此人已练成了百毒不侵、金钢不坏之躯?见裴鸣受制,她亦不敢出手相救,纤腰一拧,滚到了床上。 人一上床,随即伸手触动床头机关,床身蓦然向内倾侧,下面露出一个大洞,把她的娇躯吞了进去。人方消失,床即合上,一切回复如旧。 马天佐一脚将裴鸣的尸身踢开,冷笑一声:“原来是同伙,须饶不得你。”翻身上床,按动机关,床身内倾,他亦跟着滚落洞中。 其实马天佐并非不怕迷香,当感觉头晕,即时运功相抗,才不致于被迷倒。之后“环跳穴”被封,体内镔铁神功自行游走冲击穴道,或许是对方功力太弱,点穴手法不重,片刻之间穴道便被冲开。趁着裴鸣得意忘形之际,不费吹灰之力便手到擒来。 其实亦是活该裴鸣短命,放着设计好的机关不用,以为轻易制服马天佐,狂喜之下放松了戒心,岂料却白白断送了性命。本来一切早有预谋,晚上在暮云楼高谈阔论,佯装喝醉,只不过是为了引马天佐露面。与他一道喝酒的六人,亦是黄河帮的帮众。若按计划行事,或许他还真能笑到最后。 马天佐杀了裴鸣,兴奋得难以言状,仗着艺高胆大,懒去管洞中是什么环境,双手护住全身,两个翻转,便已落到地上。他犯了和裴鸣同一个错误。寻芳楼,其实是一个大陷阱。 眼前蓦然变亮,所落之处原来是一个大房间。九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盘膝坐于地上,其中一个,正是方才施放迷香的凝芳。九个美女围成一圈,马天佐刚好落在中央。在每个美女身后,均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汉子,腰杆笔挺,神情木讷,形同僵尸。 马天佐略微一惊,随即释然。当日在郑州孙野藜家中,漆黑一片,被黄河帮众多高手伏击,仍是让他逃了出去;后来又夜闯黄河帮,帮内倾巢而出,亦是奈他不何。眼前灯光照得如同白昼,区区十来人,又何足道惧?一念及此,傲气顿生,他已决心要将这一干人尽诛于鹰爪之下。 “阁下好大的胆子,杀了黄河帮的裴鸣,居然还不逃去,当真是令老夫佩服。”一把阴恻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把马天佐吓了一跳。足下劲风飒然,知道背后有人偷袭,来不及细想,快速向前跨出一步,身躯猛然扭转,十指疾弯如钩,使出一招“苍鹰按爪”,向着劲风袭来之处抓去。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7) 唰的一声,偷袭者倏然滑开,继而长身而起,立于马天佐面前。原来他亦是盘膝而坐,马天佐方才落下,恰巧是落于他面前,相距不过一尺。幸好他是先发声再出手,否则这么近的距离,马天佐未必躲得过他方才一击。由此可见,他并未诚心要取马天佐性命。 灯光之中,但见那人鹤发童颜,颌上无须,肌肤白晳细腻,双目炯炯有神,单凭样貌,很难判定此人年纪。既然他自称老夫,又是满头鹤发,想必年纪也不会太小。 既然与裴鸣是同伙,这些人必定与黄河帮有着莫大关连,马天佐此时已经知道裴鸣所做的一切皆是黄河帮布下的陷阱。但面前这些是什么人?看模样,绝对不象是黄河帮中的人。而与裴鸣一起的六人,至目前仍未见现身,他们在弄什么玄虚? 所谓勇者无惧,马天佐暗哼一声,身形仍是半伏,双爪前探,一招“雄鹰展翅”,疾如闪电撩抓对方脚踝。 那鹤发老者足下一滑,又再退开两步,避过似钩利爪,双目凛凛,突然沉声说道:“马少侠且慢动手,老夫自有话说。” 马天佐见他身形不动,轻轻一滑便避开了自己的攻击,目光略转惊讶,足下微一用力,便自长身而起,目光似电,傲然说道:“有屁快放,若不想打架,便让出道来。” 鹤发老者哦了一声,奇道:“难道你不想知道老夫是谁?” 马天佐满脸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真是莫名其妙,你是谁与我何关?难不成你是天上神仙?” 鹤发老者并不计较,哈哈一笑说道:“好,老夫最喜欢就是像你这样的少年,年少轻狂,是少年的真正本色。老夫虽非神仙,名气却不在神仙之下。无间道驱魔人尚东海,马少侠应该不会觉得陌生吧?” 南宫宇与狂刀一战,被人谈论最多的却不是陈冰,而是她的师傅尚东海。此人来自流求,武功高深莫测,为人介于正邪之间。门下九名弟子,皆是绝色美女,每人所学武功不同,自称莆田九仙。武林传颂:九仙下凡,举世惊艳;独尊其师,阴阳莫辨。 马天佐冷冷一笑,说道:“多谢抬举。在下并不认识什么驱魔人,无间道阴阳人倒是听过,想必你是他兄弟吧。若无他事,就此告辞。” 尚东海干笑一声,说道:“正是本人,那是江湖上乱打的诨号。老夫见马少侠年少英雄,顿起惜才之心。不如我们来作个交易,你交出镔铁神功,老夫收你为徒,彼此相得益彰,保你武功日进千里,登上武林盟主之位。” 马天佐呸了一声,转身便走。尚东海已经露出真正面目,无虽费心猜想,必定又是黄河帮设下的阴谋,借刀杀人。 尚东海见马天佐不肯就范,顿时恼羞成怒,眼珠一转,声音变得无比尖细,厉声喝道:“敬酒不喝喝罚酒,最后你还是要交出镔铁神功。想走?没那么容易。”足尖于地上一点,身形蓦然掠起,凌空十指箕张,似兀鹰般向马天佐扑去。 十指如同鸟爪,又尖又细,手臂疾伸之间,于指尖发出凛冽的嗤嗤声,极是骇人。马天佐暗哼一声,蓦然回身,一双鹰爪同时击出。 鸟爪与鹰爪相击,发出蓬然巨响。尚东海眼中神色大变,一股浑圆阴绵的内力将他落下的身形再度向上托起,只好借力一个翻身,向后跃开。 马天佐身形微晃,心中亦自一凛,暗忖这个阴阳人敢口出狂言,果然是有两下子。当下不动声色,冷冷说道:“凭阁下这点功夫,也想做我师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尚东海双掌一错,阴沉脸说道:“小子休得张狂,好戏还在后头呢。”说话之间,已掠至马天佐面前,双掌似刀,呼呼呼一连劈出三掌。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8) 这三掌实在是太快,且劲道十足,凛冽的掌风不说,那薄薄的掌缘,绝不亚于刀锋。马天佐乃识货之人,虽然将鹰爪功练得出神入化,辅以镔铁神功,在拳脚上可称得上是傲视武林。但对方力道如此迅猛,双掌于灯光之中隐隐透着一层光圈,似是利刃一般,当下亦不敢托大,脚步一错,绕至一旁,化爪为拳,疾击尚东海面门。 尚东海满头鹤发被拳风激荡得向上狂飘,急忙向后仰首,右臂上扬,变成了一条毒蛇,软绵绵的柔若无骨,缠住了马天佐的手腕。与此同时,身形微矮,左手戟指疾戳马天佐腹中“气海穴”。 如此怪异打法,马天佐当真是前所未见,心中却是暗笑,他最喜欢别人点他的穴道。佯作不知,身形屹立如山,将被缠住的手臂继续向前推进。 卜的一声,手指着着实实戳在“气海穴”之上,尚东海心中狂喜,暗呼一声“得手”,抬头去看马天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带着嘲意的俊脸,心中一愕,尚未来得及反应,眼前拳影晃动,咚的一声,两眼一黑,身躯向后倒飞出去。 陈冰与凝芳惊呼一声,急忙奔去把师傅扶起。凝芳笑着说道:“我忘了告诉师傅,此人练了镔铁神功,不怕点穴。方才我就是点了他的穴道,裴鸣误以为得手,结果反而被他夺去了性命。” 尚东海眼冒金星,摸着红肿的额头,怒道:“你怎么不早说,害得为师着了他的道儿。”用手推开两个徒弟,说道:“快坐回原地,这小子狡猾,让木将军去对付他。” 马天佐心中一愕,环扫四周似僵尸般的黑衣人。自始至终,这九个黑人衣没有说过一句话,表情依旧,在尚东海被击中额头之时,他们甚至连眼珠亦没有转动过,暗忖他所说的木将军应该就是这些神情木讷的怪物吧。 只听尚东海一声忽哨,口中尖声叫道:“金木水火土。” 叫声方落,五个黑衣人迈开大步向马天佐走去。那死灰般的眼神,毫无变化的僵死表情,及那沉重的咚咚脚步声,令人不自觉的联想起夜叉。 马天佐见这些黑衣人大异于寻常活人,心生狐疑:“难道这个尚东海真的懂得驱魔?”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衣人已当先抢到身边,对着他挥拳直击。 这一拳出得平平淡淡,绝无任何花巧。马天佐心中却有提防,见对方手臂挺得笔直,似乎与衣袖毫不相干,知道外家功夫必定是练得出神入化,不敢贸然硬拼,闪身避过之后,手臂疾伸,五指紧紧扣住了对方手腕脉门。 黑衣人眼神不变,似乎不知道脉门被制,将手臂向内一弯,把马天佐拖到了身前,另一拳又疾击而出。 仍是平淡无奇的一拳,马天佐心中却吃惊不少。方才被黑人衣手臂一拖,感觉对方力道大得出奇。而最让人惊奇的是,对方在脉门被扣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若无其事的出手。武功练至一定境界,可以封闭全身穴道而不受制,此不足为奇,镔铁神功便是如此。但手腕脉门乃最脆弱之处,被扣住之后,全身便会酥麻无力。除非是练成金钢不坏之躯,脉门才不至受控。 难道,这些黑衣人全是绝顶高手?马天佐心中凛然,不敢去接那一拳,松开五指,跃了开去。 背后劲风狂袭,另一黑衣人又已出手。马天佐身形一转,避开铁拳,突然欺身而上,趁那黑衣人手臂尚未收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爪蓬的一声疾击在其左胸之上。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9) 黑衣人蹬蹬蹬一连后退几步,身躯却仍是笔挺,僵死的面部并无痛苦之情,灰眼一转,双足于地上用力一跺,整个人飞弹而起,向马天佐扑去。凌空扬臂,厚大的手掌似一把钝刀,虽不锋利却予人一种凝重的感觉。 这些绝对不是人!马天佐开始迷惘。方才以鹰爪击在对方身上,硬不似钢铁,软非血肉之躯,到底是什么?他亦说不出来。被震退的黑衣人又凌空扑来,他却避无可避,因为身后身侧同时有四个黑衣人向他出手。 拳风掌风充斥整个房间,空气以极速流动,马天佐身上衣服及头发被激荡得猛烈飘舞。四面受敌,若无法避开,在这五个黑衣人的夹击之下,顷刻便会变成肉酱。因为这些黑衣人根本就不是血肉之躯。他们有着坚不可摧的躯体,他们出招,只是纯粹的出招,即使身上露出多少空门,根本毫不在乎。 死灰般的眼神,燃起了马天佐心中的绝望。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身形突然跃起,以头顶向凌空劈下的巨掌迎去。 一声惊呼响起,除黑衣人外,尽皆失色。黑衣人既非血肉之躯,当然亦不会有感情。那一声惊呼对他绝不起任何作用,死灰般的眼珠眨也不眨一下,巨掌依旧凛冽劈下。 而马天佐却是血肉之躯,这一动作无疑是以卵击石。眼见脑袋便要触上手掌,一幕脑浆飞溅的惨剧即将发生。方才发出惊呼的少女已经掩住双眼,不忍再看下去。 却见马天佐上身突然后仰,手臂迎风一摆,身躯翻转过来,随即横旋,半空中双腿劲展,一招“横扫千军”,向黑衣人腰间扫踢而去。 只听蓬蓬两声,黑衣人向一旁飞去,而马天佐则是整个身躯向下急坠。第一声“蓬”,是马天佐的腿扫中黑衣人腰间;而第二声“蓬”,则是黑衣人的巨掌劈在马天佐后背之上。 这一下险至极点,连尚东海亦不禁大声喝彩,说道:“老夫培养的九仙女及九大将军,世无匹敌,马少侠若肯跟从老夫,以后老夫必倾囊相授,九大将军由你差谴,九仙女亦尽归你。以后天下无敌,艳福无边,岂不快哉?”见了马天佐此等身手,果真动了他的爱才之心,想将马天佐收归门下,是以这一番话说得相当诚恳。 马天佐后背似被重锤猛击,幸好是自己那一脚先踢中对方,否则承受这凌空一掌,不死也得重伤。鲜血已涌上喉间,咕咕作响。强行忍住,身躯甫一落下,就地一个驴打滚,使出扫蹚腿一阵乱扫。 蓬然巨响中,两具硕大的身躯跟着倒落地上。原来有两个黑衣人见马天佐跌落地上,即时伸脚去踢,另一足单立,被马天佐的扫蹚腿扫中,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另外两个黑衣人见状,不敢再用腿去踢,弯下腰来,同时用拳头去砸。马天佐掌心于地上一拍,身形弹起,离地三尺之处,右臂蓦然出击,蓬的一拳击在黑衣人眉心之处。 这一拳用足十分力道,那个黑衣人弯腰之间重心不稳,蓬然向后跌落地上。马天佐借着那一拳反弹之力,身躯似箭般向后激射而去。这一下大出意料,尚东海眼神即时变色,大声喝道:“拦住他。” 但马天佐身形是何其之快,瞬间便落到窗边,足尖甫一沾地,身形即时后翻,以鱼跃龙门之势,“跨拉”一声,破窗而出。 窗外便是寻芳楼的厅堂,灯光辉煌,如同白昼。只要走出寻芳楼,在空旷的地方,再来多十个黑衣人,恐怕亦无法阻挡得了马天佐,他的身法,自信比黑衣人要快得多。 但他方破窗而出,心中便即时后悔。既然寻芳楼是个大陷阱,必定是布下了天罗地网,进得来,岂能容你轻易离开。窗外,一张巨网正在等着他——自投罗网。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10) 今日已是八月初一,马天佑备战已进入第六日,他的信心随着时间迫近而陡增。前面五日地狱式训练,让他享受了非人的待遇。铁蒺藜似雪花漫天飞舞,从早至晚舞个不停,五日之间,到底有多少铁蒺藜落在他身上,恐怕谁亦难以估计。全身上下皮开肉绽,站在一旁发射暗器的三人如狼似虎,越到最后,出招越快,手法越重,铁蒺藜不是射出,而是大堆大堆撒出。呜呼,至此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体无完肤的感受。 而付出的沉重代价却换回了心底的喜悦,经过几天的训练,他已可以一次同时拨开七十二枚铁蒺藜。但摆在面前的形势却不容他太过乐观,唐楚衣乃暗器名家,投掷手法一流,况且此刻训练用的乃是特制的铁蒺藜,边角皆钝,而唐楚衣的毒蒺藜则是锋利无比,单从暗器发射的速度来比,便不可同日而喻。 而无论如何,马天佑仍是有信心击败唐楚衣,照此种进度再练数日,拨挡暗器的功夫必定达到炉火纯青,只要决战之时多加留神,或许一样可以躲得过去。除了狂练拨挡暗器功夫,马天佑尚有另一法宝,便是百毒不侵,若有一两枚毒蒺藜无法躲开,只要不是伤着致命之处,他依然可以继续战斗。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却忽略一件重要的事情,唐门暗器,并非只有一种,比漫天花雨更高级的,还有暴雨梨花针。这种暴雨梨花针藏于针筒之内,机关发射,来无影去无踪,速度之快,已超越人类极限,所以绝对无人可以避得开。此种暗器极之霸道,沾身即见血封喉,且通常以咽喉及心脏作目标,就算你是百毒不侵,只要未达到金钢不坏的境界,照样取你性命。 但这是唐门的独门暗器,唯有唐门掌门才可以使用。即使马天佑等人知道唐楚衣要用暴雨梨花针,亦是无计可施。一则大家根本无法发射速度如此之快的暗器,二来亦找不到能制造如此精密暗器机关的能工巧匠。在无从练习的情况下,唐楚衣若真要使用暴雨点梨花针,唯有听天由命了。 日光高照,已近晌午时分,马天佑仍在狂练不已。今日他的心情甚为愉快,至目前为止,打中他的铁蒺藜只是寥寥数枚,免去许多皮肉之苦。一片叮叮当当之声响过,漫天飞舞的铁蒺藜被清扫一空,马天佑掷剑于地,兴奋地说道:“大家歇息片刻,填饱肚子再练吧。” 夏雨田笑道:“要练的是你,我们只不过是在卖苦力。这数日来,眼见教主吃尽苦头,我们三个均是于心不忍,特别是圣女,更是为你流干眼泪。但为了打败唐楚衣,唯有出此下策,请教主不要见怪。短短数日,教主进展神速,实在是可喜可贺。今日秋高气爽,不如大家喝上几杯,一来当作庆祝,二来可以解解乏,不知教主意下如何?” 马天佑当即表示赞同,浣儿一边从包袱中取出干粮与酒,一边说道:“喝酒可以,但莲花不许喝,我怕她喝多了往马大哥头上撒暗器。马大哥也不许喝太多,喝醉了我怕他……”她本来想说怕他喝醉会睡着,心里不知怎么却突然想起上次马天佑喝醉酒后的举动,脸上一红,竟说不下去。 莲花见她不让自己喝酒,趁机报复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怕你马大哥会对你干什么?” 浣儿脸上更红,往她肩上拍了一掌,说道:“你少贫嘴,看夏洞主喝多后如何收拾你。” 夏雨田意气阑珊,举起酒壶咕嘟咕嘟灌了几口,说道:“看来你们都不能喝,唯有我来收拾这壶酒了。” 马天佑笑道:“无妨,留半壶给我。”话音方落,一阵急速的踢躂马蹄声响起,马上一个熟悉的身影现于眼前,却是武尚文。 大家见他一脸焦急,心中均有些愕然,隐隐觉得有事将要发生。难道是教中出了事? 只见武尚文来至跟前,翻身下马,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二哥,大事不妙。” 马天佑心中一沉,只听他继续说道:“成都到处传言,说黄河帮的裴鸣被天佐杀死,而天佐亦落入他人之手,至目前仍是音信全无。” 听说裴鸣被天佐杀死,马天佑心中一阵狂喜,暗忖终于大仇得报。但听说弟弟落入他人手中,他的心又沉了下去,急忙问道:“落入谁人之手?是黄河帮吗?” 武尚文摇了摇头,说道:“据说是另有其人,但究竟是谁,尚不清楚,所以便立刻跑来告诉二哥。” 马天佑此时再无心情练功,拾起长剑说道:“我们立刻赶回城里,无论如何也要打探出天佐的下落。”在这个世界上,马天佐是他唯一的亲人,即使舍却性命,他也要把他救出来。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11) 这段时间马天佐繁繁出入应天教,但他却从未透露藏身之处。到底传言是否属实,一时亦无从考究。但无风不起浪,马天佑出于关心,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裴鸣之死,据说当时有人目睹,已确定为马天佐所为。 如此一来,马天佑更不敢大意,一方面派人四处打探消息,而他则与黄戟去了黄河帮。 展仝薛忠及七位坛主均在,见马天佑步入大厅,个个怒目而视。马天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神情自若,昴首而入。方待说明来意,却听展仝沉声说道:“马教主来得正好,裴鸣之死,能否给个交代?” 马天佑一愕,随即不卑不亢的说道:“裴鸣之死,死有余辜。活着的时候他不敢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既然已死,正是大快人心,我有何必要向他交代?今日前来,是想向展帮主打听一件事情,我弟弟马天佐是否落入贵帮之手?” 见马天佑出言不逊,薛忠心头狂怒,双掌一震,便待发作。展仝即时用眼色阻止,哈哈干笑一声,说道:“马教主真是可笑,若令弟落入我帮手中,我还会要你作交代吗?黄河帮身为天下第一帮,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做见不得光的事。本座以人头担保,目前令弟绝不在我帮之内。既然马教主认为裴鸣死有余辜,目前国难当头,极需要我辈武林齐心协助,这笔帐便留至日后再算。” 言辞斩钉截铁,马天佑亦觉可信,心中却更是担忧,到底是谁把弟弟掳走?马天佐一心报仇,公然与武林为敌,郑州诛杨鸿一门,在成都又屡次伤人,令当年参与攻打应天教的武林群雄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均欲将其除之而后快。若他落入有着深仇大恨的人手中,该如何是好? 越想越是心惊,马天佑一回到应天教,便即加派人手查探消息。因为大多数人都没见过马天佐的真正面目,所以亦无人答得出他曾经于何处出现。搜寻了一整日,依然是音信全无,把马天佑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无可奈何。而应天教的其他人似乎更加焦急,决战迫在眉睫,若照此下去,马天佑焉有心情练功?到时岂不是白白将命断送在唐楚衣手里? 夜凉如水,一弯蛾眉月斜挂,万点繁星闪烁,将大地映得格外清辉。马天佑无心入眠,独自一人走上街头,希望能在黑夜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马天佑一时却想不起此人是谁,方待上前看个清楚,却听那人瓮声瓮气的说道:“寻芳楼这几天在搞什么鬼,连客人都不招呼,若不是看在那老相识的面子上,老子早就改去烟雨楼风流快活了。” 旁边一人哈哈笑道:“老鸡你有所不知,寻芳楼今日又开业啦。听人说,寻芳楼前几日被人包场了,所以一律不接客。只是不知道是何人如此阔绰,居然把整个寻芳楼都包了起来,还一包便是数日。” 原来此人是风铃帮的金铃伏地老鸡,难怪觉得眼熟。只听老鸡笑道:“此人当然是非富则贵,寻芳楼惹不起,唯有包给他快活几天,只是未免有些浪费。既然今日开业,大家不如去那里喝几杯花酒,解一解这数日来的闷气。” 马天佑心中一动,快步上前打了个招呼,问道:“请问这寻芳楼是个什么地方?” 老鸡见是马天佑,微一愕然,随即笑道:“实不相瞒,此乃烟花之地,绝不适合马教主。听闻令弟失踪,可有此事?” 马天佑点了点头,说道:“无妨,我正想去见识一下。” 老鸡一时摸不着头脑,暗忖这位马教主是不是受了刺激,身边放着个绝色美人,却还要去这种烟花之地?看来他才是算得上真正的暴殄天物。便说道:“既然马教主有此兴趣,大家不妨结伴同行。不过有言在先,日后被人知道,可千万别说是我带你去的。” 马天佑嗯了一声,说道:“那当然,你只须把我带到寻芳楼,到了那里便当作互不认识。” 夜色苍茫,穿过深街窄巷,眼前蓦然一亮,竟又是灯火辉煌。寻芳楼,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此行,又是否会有结果?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12) 未入寻芳楼,便见上面十数美女凭栏招邀,腰肢微拧,宛若神仙。老鸡与同来的另外二人进入厅堂,拨开不呼而至的众美女,径直朝后院走去。马天佑第一次经历此种场合,不禁耳热心跳,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 长长的回廊,站了数不清的女子,个个时妆袨服,巧笑争妍,令人如入迷魂阵中,如痴似醉,销魂荡魄。马天佑目不斜视,低头而行,突然眼前一亮,竟是进入了一个酒楼。 里面数十酒客,身旁皆有美女陪伴。这些作伴的美女,吹箫、弹阮、息气、锣板、歌唱,应有尽有。尚有来往穿插者,一个个烟视媚行,柔语如馨,令人流连忘返。 老鸡环顾一下,又退了出去,低声对马天佑说道:“这里是春风阁,若觉得不好,顺着回廊一直走下去,尚有欢乐阁、抚月阁、揽星阁等阁楼,每阁风情各不相同,马教主不妨逐一欣赏。” 马天佑心慌意乱,扯着老鸡袖子说道:“我第一次来,不懂规矩,只想单独找一个姑娘陪伴。” 老鸡会意一笑,说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想不到马教主也是性急之人。这回廊里站的,随便看上哪一个,都可以单独带去房间。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难免有些害羞,若不嫌老鸡目光低俗,我帮你挑一个。” 只见他站在回廊中两头张望,最后带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生得眉清目秀,脂粉略施,对着马天佑深深一福,娇声说道:“奴家这厢有礼,今日初入寻芳楼,或有礼节不周之处,请公子多多见谅。” 马天佑即时摇手道:“不可,不可,老鸡能否帮我换一个?” 那女子一怔,问道:“公子嫌弃奴家?” 马天佑涨得满脸通红,摇着头说道:“非也非也,姑娘长得貎若天仙,只是初来,经历尚浅。” 老鸡一拍脑门,笑道:“我倒是忘了,两个皆是经验不足,确实不适合在一起。”打发那女子后 ,只见他在回廊中边走边望,不一会儿又带回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浓妆艳抹的女子。 轻轻一笑,娇媚百生,那女子对马天佑敛衽一福说道:“奴家雪儿,于此间营生多年,熟习诸般技俩,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老鸡见马天佑不语,立明其意,笑道:“这位王公子初来,喜欢清静,雪儿姑娘好好服侍他便是。” 雪儿应喏一声,欢天喜地带着马天佑往楼上走去。 香闺清幽,灯影摇曳,雪儿摇动那杨柳般的婀娜身姿,脸上现出一层红晕,更觉娇艳动人。在桌上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与马天佑,说道:“有幸服待王公子,此乃奴家的福气。先喝了这杯酒,若有其他甚么雅兴,公子尽管吩咐便是。” 马天佑把酒接过一饮而尽,说道:“今日前来,并非寻欢作乐,请姑娘自重。在下有一事相问,昨日之前,寻芳楼被何人所包?” 雪儿脸色一沉,冷冷说道:“既非寻欢作乐,来此作甚?公子莫不是特意来寻奴家开心?奴家只懂得服待客人,其余一概不知?” 马天佑略一沉吟,问道:“银子我照给,你只需要答我的问题。我问你,这几天你都在服待些什么人?” 雪儿冷笑着说道:“真是可笑,天底下居然有如此荒唐的事。雪儿虽然身为风尘女子,却还不至于做出违背良心之事。若明日有人来问我昨晚服待谁个,难道我也要出卖王公子?” 马天佑一愣,竟无言以对,遂把心一横,疾如闪电扣住了雪儿的玉腕,抽出长剑厉声问道:“你再不说,休怪我手下无情。” 雪儿吓得花容失色,嘴上却硬:“奴家靠此谋生,本已无面目再见世人,死又何惧?要担心的该是公子,若杀了奴家,绝对走不出寻芳楼。” 马天佑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不敢真的把她杀了。正犹豫之间,房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踢开,一张满含笑意的俏脸映入眼帘。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13) 一十七八岁少女,无论容貌及身材,均比浓妆艳抹的雪儿好上十倍。俏生生立于门口之处,令人很难想象她便是将门踢开之人。只见她秋波微转,玉指轻弹蛱蝶裙,对马天佑笑道:“美人当前,马教主忒地如此不解风情?雪儿姑娘说的其实没错,此事与她并无关系,若想知道令弟下落,请随我来吧。”话一说完,施然转身便走。 真是喜从天降,只要有关于弟弟的消息,即使前面是个陷阱,马天佑亦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松开雪儿玉腕,道了声“得罪”,一个箭步冲出门外。 “一直跟着我走,很快便会见到你弟弟。”声音却是从屋顶上传来。马天佑想也不想,一个翻身便跟着跃上了屋顶。 繁星漫天,月正当空。苍穹,似一顶镶满钻石的头盔,轻轻的笼罩着大地。站在屋顶之上,已闻不到脂粉味,清风徐来,带着怡人的淡淡花香,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少女见马天佑已跃了上来,纤腰一拧,绣在裙上的数十只蝴蝶便翩翩起舞,飞入夜色之中。 马天佑乍见如此曼妙身姿,心中暗赞一声,亦施展轻功跟随掠去。 群山似巨人般扑面而来,两人一前一后,转瞬便来到了城外。说那少女是飞,绝不过份,在城内追逐之时,只见她的莲足轻点,便可从这边屋顶飞到另一边的屋顶,然后再轻轻一点,又飞了起来。急似燕子剪水,缓若蝴蝶蹁跹。 任由马天佑憋足了劲,始终无法追得上她。此时已知那少女绝非寻芳楼中的姑娘,拥有这身绝世轻功,必定是武林中人,而且是大有来头。她说知道马天佐的下落,当然是有理由让人相信。 但这种绝世轻功,却也令马天佑大觉头疼,若对方只是在玩耍自己,到最后她玩腻了想走,立刻便走得无影无踪,自己轻功不如人家,而且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 正当他既焦急又徬徨之时,却不知身后尚有一条人影飞掠而来。此人不是别个,正是他的结拜兄弟——周彥风。 当日衡山派掌门刘渊波方到达成都,便遭狂刀搦战。之后周彥风及时出现,师徒目睹南宫宇与狂刀决战。当晚刘渊波应邀前去应天教,住了一晚后第二天便匆匆离开,另投客栈。 周彥风只要一有空闲,便去客栈陪伴师傅。刘渊波曾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马教主虽然义薄云天,但应天教非名门正派,龙蛇混杂,终非久留之地,希望他尽早离开,以免祸及自身。况且师傅年事已迈,待这次北上驱逐契丹之后,便将掌门之位传与他。 刘渊波还跟他说,已经为他在在衡州安排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名门之女,样貌出众,温柔娴淑,在衡州算得上首屈一指,上门提亲者络驿不断。衡山派声名显赫,在衡州,乃至整个中原,几乎是无人不晓。听说周彥风是衡山派大弟子,而且很快便要执掌掌门之位,对方自然不会推却。 分别短短的两个月,师傅两鬓已隐现华发,周彥风心中一酸,觉得不应再让他老人家担心,便满口应承。至于亲事,他却不太感兴趣,在他心里,仍是苦苦思着当年的小师妹。这段时间与马天佑等人相处,本来以为已经忘掉了穆芊芊,但经师傅一说,又泛起了心中的涟漪。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14) 因传言马天佐失踪,怕有事发生,日间他一直呆在应天教。及至晚上,他才到客栈去看望师傅。与师傅及各位师弟饮酒畅谈,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等他离开客栈之时,月已当中。 方行不远,耳际传来急速行走的声音,抬起头,便看到了屋顶上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后面的那条身影,他最熟悉不过,赫然便是马天佑。在朗月星辉之下,清清楚楚的看出前面的是个女子,身法轻盈得骇人。见马天佑追赶甚急,心中一惊,便远远的跟在后面追去。 他的轻功本来就在马天佑之上,追起来毫不费劲,但相比前面的女子,他却自认不及,所以不敢贸然惊动,在夜色的掩护下,远远的跟在两人后面,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月移星转,群山飞掠,树影婆娑,不知走过了多少道溪流,亦不知穿过多少片树林,眼前又现出一道溪流,溪流对面,却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马天佑心中焦急,生怕少女会于眼前消失,一边急掠,一边高声叫道:“请问姑娘芳名,走了半天,为何还不见我弟弟出现?” 少女头也不回,藕臂一展,跃入溪中,足尖轻点,亦不知是踩在水面还是石头上,两个起落,便飞入对面竹林之中。 马天佑心中大急,跃过溪流,一闪身便跟着钻进了竹林。遇林莫入,此乃江湖古训,但马天佑一心只想着如何把弟弟救出,哪顾得了太多,休说是个竹林,就算是个坟墓,他也会钻进去。 在对岸看起来竹林甚是茂密,但进去才发现并非如此。一行行,一排排,竹林错落有致,显然是经人精心栽培。竹与竹之间有着一定的距离,三四个人并排走过绝不成问题。但竹林到底有多深,却不得而知,最让他担忧的,是不见了少女的身影。 一边走一边用力拍打身边的竹子,发出唰唰的响声,他想让少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正奔走之间,耳边传来清脆的琴声与动人的美妙歌声,心中一凛,随即又是一喜,原来前面有人家,想必少女便是要引自己到那里。 懒得再去拍打竹子,加快了脚步朝着声音狂奔。眼前蓦然一亮,竹林并没走到尽头,中间却出现了一片空旷的地方。在看见明星皓月的同时,马天佑亦看见了一间精舍。 眼前的光亮,并非全是来自天上的月华星辉,精舍的前面,整齐的延伸着两排烛光,足有数丈之长。在竹林的空旷处,光影摇曳,虽不至于照亮天地,但绝对夺目。 琴声与歌声于两排烛光之中传出,但见一人抚琴,一人轻唱。琴音悠扬,歌声婉转,在深夜之中,意境深远。 比星月更为夺目的,绝非烛光,而是当中一舞者。那旋动的纤腰,宛转起伏的身材,及烛光映照下的丹唇,无一不摄人心魄。一袭雪白的轻纱更胜光华,令人目眩,又令人沉醉。 此情此景,天上人间,相差几许?相比之下,美女如云的寻芳楼,令人觉得是如此俗不可耐。马天佑却无心细赏,三步并作两步,向烛光处走去。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15) 竹林、烛光、精舍、绝色少女,午夜时分的迷离境界,或者,那是一种幻觉。马天佑已步入光影之内,他的步伐太快,把烛光压得摇摇欲坠。 一张五弦琴横卧于地,少女盘膝而坐,螓首低垂,纤指飞舞,长长的指甲,拨弄出一首令人飘飘欲仙的《霓裳羽衣曲》。歌者立于琴畔,柔舌轻转,吐出天籁之音。而舞者则已完全融化在这仙音妙韵之中,她的每一个动作,俱是音符的化身,歌声的灵魂。 远处山峦起伏,眼前烟云缭绕,那燃烧的烛光,散发出一阵淡淡的芬芳,沁人心脾。马天佑情不自禁停住了脚步,呆呆的看着那跳舞的少女,半晌没有作声,唯恐一出声,惊动了面前的三位仙女。 那跳舞的少女见马天佑盯着她看,脸颊即时绯红,眼盈秋水,腰肢扭动之间,莲足轻移,逐渐靠近马天佑。蝶衣轻裙,随风而动,那宛转起伏的娇美身躯,柔若无骨,令人遐想联翩。 马天佑正自惊疑人间何来如此绝色,眼前蓦然亮起一道白光。似流云飞舞的罗袖,轻盈盈的向他脸上拂去。心底一惊,右臂扬处,已将罗袖捉于手中,用力向身前拉扯。同时左手已作好准备,若少女有所动作,即时一掌击出。 跳舞少女娇躯轻旋,身上轻纱突然滑落,露出一双雪白粉嫩的藕臂。这一下大出马天佑意料,暗忖这招金蝉脱壳使得真是不错。心里还在想她的衣服到底是怎么穿的,为何轻轻一扯就掉了下来,突然间他又呆住了。 世上哪有这么漂亮的脱壳金蝉?跳舞少女的一袭轻纱握于他手中,而少女身上,仅剩下了一条白练裙及一道仅可遮羞的胸衣。说是遮羞,其实不尽然,因为她的胸衣薄如蝉翼,紧紧地束于胸前,与雪白的肌肤浑然一色,除了遮挡灰尘,可以说是没有其他作用。 琴声歌声仍在继续,那跳舞的少女浑然不觉身上少了件衣服,藕臂轻舒,腰肢拧动,舞姿依旧动人。那近乎赤裸的上身,在烛光的映照下,散出一层摄人心魄的光彩。 马天佑疑是眼花,睁大眼睛又看了一遍,跳舞少女身上仍是没有衣服。看着手中的雪白轻纱,不禁苦笑一声,知道自己又闯祸了。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云遥。上一次在竹林里,自己不也是把她的衣服扯了下来? 这一切何其相似,马天佑不禁黯然神伤,拿着那一袭轻纱怔怔出神。 跳舞少女随着音乐舞动,似乎已渐入佳境。一阵急速的旋转,使得她脸颊更加绯红,开始微微娇喘。洁白的肌肤上凝着一层薄薄的香汗,更显玉润冰清。 马天佑痴痴的看着她,眼前尽是云遥的影子。他已无法自拔,宁愿就永远站在这里看她跳舞,永远不要离开。 嘤咛一声,少女已跃入他怀中,轻抚着他的脸,眼中秋水盈盈,娇喘着说道:“哥哥,你为何拿着妹妹的衣服,帮我穿上好吗?” 少女炽热而柔滑的身躯,令他感觉无比温暖与舒服。马天佑顺从的嗯了一声,把手上轻纱轻轻的披在少女身上。 少女身躯微微一颤,凑到马天佑耳边低声说道:“其实,我喜欢你。只可惜,你心里想的却是别人。”樱唇轻移,在马天佑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幽幽叹了一口气,低头向仍在抚琴及唱歌的少女走去。 余香缭绕,热熨仍存,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却又如此不可思议,马天佑心头狂震,不禁惊得呆了。 他真是呆了,呆若木鸡。看着跳舞少女一步步走远,他想大叫,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他想动,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16) 他终于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落入了别人的圈套。他愤怒,恨的却是自己,为什么如此容易上当?看着跳舞少女渐远的婀娜身影,无论如何也狠不起心来要把她撕成八块。或许她是被迫的,这所以这样做,必定有她的苦衷。方才那轻轻一吻,余温犹存,这难道是真的吗?想起那珠圆玉润的娇躯,脸上不禁微红,差点忘了自己身处险境。 跳舞少女已走到烛光尽头,她的脚步略显沉重,与方才跳舞之时轻盈姿态截然不同。难道她真的喜欢马天佑?琴声与歌声戛然而止,唱歌的少女抚掌笑道:“恭喜七姐,连应天教教主也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看来你的功力又见长了。” 坐在地上弹琴的少女将五弦琴抱于怀中,笑道:“你光知道马教主被她牵制,你可看出其实她也是春心萌动啦。”这句话却是对唱歌少女说的。 跳舞少女脸色一寒,嗔道:“你胡说,快去通知师傅,马天佑已落入我们手中。” 弹琴少女却是不依不饶,娇笑道:“还不承认,方才明明已点了他的‘膻中’、‘俞府’、‘缺盆’三处大穴,却还要献上温柔一吻,你说,这不是对别人动心是什么?” 跳舞少女脸上微微一红,强辩道:“你瞎说什么啊,我是怕他跟马天佐一样,既不怕迷香也不怕点穴,所以才去试探他。你少来取笑我,数日前听说有人当众与南宫宇聊聊我我,可不知那人是谁?” 唱歌少女又再抚掌笑道:“哎呀,原来七姐九妹皆有心上人,这下可热闹啦,我去告诉师傅,看他老人家有何反应。” 跳舞少女伸手去她腰间呵痒,笑道:“你别得意,昨晚马天佐身逢险境之时,那一声惊呼难道不是你发出的?想知道是谁春心萌动,其实很简单,叫师傅把南宫宇一块捉来,然后把这三人一个个杀掉,到时便看得出谁心疼啦。” 弹琴少女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嗔笑道:“你敢?” 马天佑看着三姐妹嘻嘻哈哈闹成一团,有些哭笑不得,暗中提劲,却无法将穴道冲开,心中不由焦急。从她们的对话当中,已知马天佐确实是落入他人之手,而捉他的人,便是面前的这些绝色少女。心中忧喜参半,看情形,这些少女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她们这样做,看起来并不象是为了寻仇。而她们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们口中所说的师傅又是谁? 蜡烛静静的燃烧,已烧去一大半。秋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间中还夹杂着咕咕咕的怪叫声,让人觉得有些寒栗。柔和的烛光,阻隔了人的视线,四周的竹林显得异常神秘,仿佛里面隐藏着一堆怪物。沙沙声中,一道黑影于竹林上方飘了出来,悄无声息的落在马天佑身边。只见他戟指疾戳,卜卜卜三声,解开了马天佑身上的穴道。 这一下真是喜从天降,马天佑紧紧捉住那黑影的手臂,兴奋的说道:“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作梦吧?” 飘下来的黑影正是周彥风,只见他微微一笑,说道:“现在当然不是作梦。” 马天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方才我确实是在作梦,一个很美的梦,不过现在更象是在梦里,想不到大哥会在这里出现?” 周彥风方自得意一笑,突然哎呀一声,惊呼道:“不好,蜡烛有毒。”话音未了,他已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17) 马天佑吃了一惊,难怪一进入烛光范围便觉得分外芳香,原来是在燃烧的蜡烛中放了毒。一般象这种燃烧出来的毒,多为迷魂香之类,只会令人暂时丧失知觉,并不危及性命。见周彥风已跌坐在地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便俯下身去,问道:“大哥身上有解毒药吗?” 周彥风屏声息气,指了指怀中。方才一声惊呼,毒气趁机而入,此时兀自后悔不已。见马天佑探手在自己怀里摸索,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笨蛋,就不懂得把我扛离烛光再找解药?等你找到,我已经昏过去了。” 突然跃出一人解开马天佑穴道,把三个少女吓了一跳,见马天佑已活动自如,便不敢走过去动手。那唱歌的少女指着周彥风娇笑道:“嘻嘻,又来了一个笨蛋,明知有毒,还要大声说话。” 她这一说,反倒提醒了马天佑,伸手抓了地上的泥土,打灭离得较近的蜡烛。闻到的香气即时少了许多,周彥风吞下一粒白色药丸,睡意渐散,蓦然立起,双目似电盯着那三个少女说道:“若猜得不错,三位想必是莆田九仙中的仙妓、仙音与仙乐。” 那三个少女脸上登时变色,他猜的确实一点都不错。怀抱五弦琴的少女,正是当日用琴声扰乱狂刀心志的仙乐陈冰,莆田九仙中排行最末,周彥风曾目睹南宫宇与狂刀一战,所以对她认识。唱歌的少女名唤李悦心,歌声如同天籁,莆田九仙中排第八,称仙音。而被称为七姐的跳舞少女,便是昨晚在寻芳楼中施放迷香,之后又点了马天佐穴道,却是没有得手,反而让裴鸣白白断送了性命的凝芳姑娘。她本姓赵,名凝霜,凝芳只不过是随意捏造出来的名字而已。而她在莆田九仙中的称号亦极之有趣,便是方才周彥风所说的仙妓。 三人配合默契,连大名鼎鼎的应天教教主亦经受不住诱惑,落入她们手中。方自狂喜,岂料半路杀出个周彥风,不但救了马天佑,还一语道破她们的来历,怎不心惊? 周彥风见三女尽皆变色,突然抬起头,看着精舍后面的竹林高声说道:“尚有一仙履,为何还不现身?” 娇笑声中,一道身影由竹林中轻盈盈的飘了出来,落在陈冰身旁,笑道:“衡山派大弟子周彥风,眼力果然一流,本姑娘藏在暗处都被你看得出来,佩服。” 马天佑认得此人正是方才引自己到这里的少女,轻功如此了得,果真不愧为仙履之称。只听仙音李悦心格格笑道:“惜英雄重英雄,看来五姐也有心上人啦。不过情况看起来不太妙,只怕是留得住心却留不住人。” 她一直自顾自的格格笑个不停,仙妓赵凝霜脸色一沉,厉声向周彥风问道:“你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周彥风心中暗自得意,笑道:“正是,若非仙履姑娘故意放慢脚步,在下轻功再好,亦绝对追不上。” 仙履,莆田九仙中排行第五,姓乌名妍雅,见周彥风夸奖自己,便嫣然一笑,说道:“过奖了,周大侠能够一路追踪却不被发现,小妹是望尘莫及。” 两人尽说些客套话,似乎已忘了眼前的敌对关系。赵凝霜脸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寒霜,眼中杀机尽露,看了一眼马天佑,然后颤声对周彥风说道:“这么说,方才的一切你都看清楚了?” 周彥风一愕,想起方才在竹林中看到的惊艳场面,脸上亦不禁微红,讷讷说道:“在下只是担心教主,并非有意偷窥姑娘。” 赵凝霜将嘴唇咬得渗血,充满杀机的一双眸子却是泪水盈盈,似是受了莫大委屈,脚一顿地,厉声喝道:“好,你受死吧。” 马天佑见赵凝霜星眸凝珠,似是极度伤心,想起方才那炽热一吻,心中怜惜之心大起,却又觉得莫明其妙,此人称作仙妓,不惜裸身引自己上当,自然是没有羞耻之心,为何此时听了周彥风说的话,竟变得如此愤怒? 见赵凝霜五指箕张,似疯子般扑来,便噌的一声拨出剑来,嘲笑道:“难得仙妓姑娘慷慨解囊,让我们两兄弟一饱眼福,此乃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姑娘再来,莫非是想故技重施?” 赵凝霜一愣,竟停了下来,眼中泪水翻涌,怔怔的看着马天佑。仙履乌妍雅已把她拉了回去,低声说道:“你想找死啊,以我们的武功,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此时先脱身为紧,待师傅捉住他们,由你来处置便是了。” 马天佑见四个少女向精舍掠去,急忙一跃而起,大声叫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快把我弟弟交出来,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赵凝霜进入精舍之前突然回过头来,幽怨的看着马天佑说道:“我恨死你。”说话之间,人已进入精舍,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18) 马天佑与她那幽怨的目光相触,即时又想起了云遥,暗叹一声,两个起落来到精舍前面,飞起一脚踹开了大门。进入屋内,看见正中处摆放着一尊佛像,人却已不知去向。 马天佑正疑惑之间,突听周彥风大声说道:“快来看,她们从这里钻进去了。” 佛像后面的一道墙上,墙壁正在悄悄闭合,原来墙内尚有天地。不消多说,赵凝霜等人必是从这里钻了进去。仔细看时,墙是用厚木所做,所以闭合时并没有发出格格的声音。马天佑见墙壁已完全闭合,手掌扬处,蓬的一声,墙壁被击得粉碎,木屑纷飞。 屋内没有灯火,外面照进来的光线不强,墙壁后面依稀可见一三尺见方密室,仅可容身两三人,而室内空空如也,鬼影也不见一个。 待视线逐渐适应,终于看清密室原来是一个洞口,下面漆黑一片,亦不知洞有多深。马天佑返身到外面取了一把蜡烛,弄熄几根揣在怀里,左右手各执一根,亮堂堂的走进屋里。 整个身子探进洞里,用蜡烛在里面一阵乱晃,发现洞并不深,离地面只有一丈左右。马天佑救弟心切,虽然明知洞里必定是机关密布,但也懒得多想,勾在地面上的双脚一松,翻进了洞里。 周彥风跟着跳了下去,他已经在鼻子下面抹上了解药,以防被蜡烛燃烧的迷魂香迷倒。洞里漆黑一片,一条长长的甬道,不知通向何方。兄弟两人各执一根蜡烛,向甬道深处走去。为了救马天佐,纵是龙潭虎穴,两人也决定要闯进去。 甬道倒是甚为宽敞,三人并排而行绝对没有问题,马天佑小心翼翼的走在前面,不停的往两边看,害怕突然有暗箭之类的机关发射。走了十余丈,便到了甬道的拐角处,方转过弯来,马天佑心中一喜,前面竟隐隐透出光线。 循着光线走去,没多远,又是一个拐角,转过去之后,赫然便看见了壁上吊挂着的小灯。灯焰只有黄豆般大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里,已足够照亮一丈之内的地方。每隔数丈,便有一盏小灯挂于壁上,在甬道里行走,即使没有任何火具,亦不成问题。 甬道七转八拐,因里面有灯光,马天佑便把手上的蜡烛熄灭,留着应急之用。再往前走,眼前突然又漆黑一片,前面没有了灯光。两兄弟在壁上的灯火中把蜡烛燃上,继续往前走去。 一路走下去,并不见有任何机关,看来这只是一条普通的地道,仅作防身之用,并非是用来害人。兄弟两人放下心来,步子开始迈得飞快。 方转过一个拐角,一阵狂风扑面而来,两人手上的蜡烛同时熄灭,洞内漆黑一片。只听蓬的一声巨响,马天佑一连倒退两步,撞在了拐角的泥壁上。原来马天佑听到风声,知道有人偷袭,不假思索一掌推了出去。此时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他这一掌,正好击在偷袭者的掌上。 两掌相接,马天佑感觉对方力道奇大,刚猛无比,心中一凛,撞向泥壁之时,迅速抽出了腰间长剑。周彥风见狂风袭来,烛光突然熄灭,早已退回方才转过来的甬道上,听到巨响后,急切问道:“发生什么事?受伤没有?” 马天佑一抖手中长剑,说道:“无妨,前面有埋伏,大哥先退到一边,我来对付他。”漆黑之中,两点蓝光,似两粒猫眼宝石,正在向他慢慢移近。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19) 这是什么怪物?想起方才接触的手掌,冰冷而刚硬,马天佑倒抽一口冷气,长剑在两颗宝石七寸之下刺了过去。无论是人或是怪物,这一剑刺的地方,必定是咽喉。 对方长着一双发光的眼睛,想必是黑暗之中可以视物,是以马天佑这一剑出得奇快绝伦,只要这一剑刺中,对方必定倒下,即使长一对夜明珠,亦是于事无补。 事情却非他所料,当的一声,剑尖似刺在铜墙铁壁之上,坚硬无比。使出的迅猛力道由剑上撞回,马天佑后背又重重的撞在拐角的泥壁上。 两粒猫眼宝石微晃着后退,看来这一剑的力道确实不小,虽不至于刺穿咽喉,却亦令那怪物受力后移。马天佑精神一振,右足于泥壁上用力一蹬,身形激射而去,长剑当先,刺向猫眼宝石的右下之处。 甬道内一片漆黑,按照人的构造,这一剑刺的地方,必定是心脏。只听当的一声,剑被挡了回来,两粒猫眼宝石又向后退了两步。 马天佑虽被震得退回拐角之处,无中却是怯意全无,哈哈一笑,说道:“装神弄鬼,再来接你爷爷一招。”身形前掠,长剑于漆黑之中旋动,只听一阵叮叮当当之声,两粒猫眼宝石不断向后退去。 甬道内突然一片光明,怪物受惊,转身便走。原来周彥风取出火熠子,将蜡烛点上,燃亮了甬道。怪物走的太快,马天佑只看见一道高大的黑影在面前一晃,便转入了甬道的另一个方向。 两人急追,转过拐角,却发现怪物已逃去无踪,耳边只听得沉重的脚步声渐远。一路追下去,直至脚步声消失,眼前却出现了两条甬道,一条向左,一条向右。 两人进入右边的甬道,走不多远,发现前面又出现两个岔口。依旧是向右而行,这一次更过分,前面居然出现了三个岔口。 手中的蜡烛越燃越短,已快烧到周彥风的手。那滴下的烛泪,在他手上叠了厚厚的一层。马天佑从怀里掏出一根接上,递与周彥风,兄弟俩继续向右边的甬道走去。 岔口,还是岔口,有的竟多达四个。这里面,赫然便是一个迷宫。幸好马天佑聪明,一直往右走,即使走错,最后也能回到入口的地方。 甬道中隐现光亮,两人往前走去,便又看到了挂在泥壁上的一盏盏小铜灯。虽然有烛光照亮,但马天佑觉得挂在泥壁上的灯光更有安全感,便快步走了过去。 漆黑之中,灯火是重要的工具,周彥风即时熄灭了手中的蜡烛,以备黑暗中再用。灯光照亮了整个甬道,在甬道的尽头,亦即是拐角之处,并排站着两个黑衣人。 此两人高达八尺以上,笔挺的立在甬道尽头,只要一伸手,便可摸到甬道的顶上。马天佑停住了脚步,开始思索如何对付这两个黑衣人。 灯影摇曳,两个黑衣人并排着走了过来。那高大的身形,占据了整个甬道,随着脚步移动,顶上的泥土扑潄潄的往下掉,甬道弥漫着灰尘。 马天佑知道此乃劲敌,与周彥风对望一眼,急忙转身向后走去。刚转回方才的甬道,两粒猫眼宝石又出现在前面,正快速向这边移近。 后面的脚步声咚咚而来,两兄弟来不及细想,身形倏退,转入了另一个漆黑的甬道中。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20) 甬道内漆黑一片,两人似无头苍蝇,跌跌撞撞向前狂奔,只听哎呀一声,周彥风撞在了泥壁上,原来又到了拐角。后面的猫眼宝石开始晃动而来,马天佑转回身去,朝着发光处当当当一连砍出三剑,大声叫道:“快点上蜡烛,我要看看这个是什么怪物。” 烛光燃起,那怪物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身材高大,神情目讷,与方才所见的两个黑衣人竟然长得一模一样。出招之间动作似乎甚为生硬,配上那死灰般的眼神,活脱一僵尸。最让人恐怖的是他那异于常人的神力与刀枪不入的躯体。 马天佑见那怪物并非青面獠牙,只不过是一黑衣人,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失望,长剑舞得似泼风般,将他迫得步步后退。 剑气凛冽,发出呜呜的啸声,似是地狱鬼泣。甬道内的空气被长剑带动急速流转,似是阵阵阴风狂袭,将烛光吹得东倒西歪,摇摆不定。 另一边甬道上的两个黑衣人听到打斗声,循着烛光走了过来。甬道太窄,无法同时容身三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长着猫眼宝石的黑衣人似乎有些忌惮马天佑,迅速退到后面,另外两个黑衣人则并排着走到前面,同时向马天佑出手。 周彥风一看形势不妙,抽出幽月剑上前助战。由于空间所限,两人一起出手,剑与剑不时互相碰撞,威力反而不及先前。两个黑衣人似两架战车,刀枪不入,缓缓向前推进,那四只无坚不摧的铁拳似雨点般袭来,着实令人吃不消。 随着黑衣人一拳猛击,烛光竟被拳风击灭。漆黑中但听蓬的一声,马天佑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原来烛光突然熄灭,他怕自己的剑误伤周彥风,故此不敢乱动,黑衣人刀枪不入,自然不会惧怕,趁机挥拳乱击,其中一拳正好击中马天佑左肩,疼得他差点昏死过去。黑暗中无法视物,那颗猫眼宝石又开始晃动,马天佑急得大声叫道:“大哥别打了,快往前跑。” 两兄弟摸黑狂奔,一路跌跌撞撞,很快便转过几处拐角。马天佑回头一看,见猫眼宝石并没有跟来,长舒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了火熠子与蜡烛。他开始暗自佩服自己的聪明,若不是进来时多带了几根蜡烛,在这黑乎乎的洞里,真不知如何才能走得出去。若洞里还有其他猛兽毒虫僵尸之类,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被吃掉还不知道是进了谁的肚子里。想至此,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幸好是带了蜡烛,最起码知道猫眼宝石是个人,虽然眼睛会发光是怪了点,但总不至于会吃人吧?即使被他杀死,也死得个明明白白,嘿嘿。 正当他为自己的聪明而沾沾自己喜之时,蜡烛燃亮,眼前一片光明,此时的他却又大吃一惊,身边竟然不见了周彥风。这一惊非同小可,难怪猫眼宝石不见了影踪,想必是追周彥风去了。耳畔听不到任何响声,头皮开始发麻,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怪洞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两人分开,处境无疑更加凶险。 拿着蜡烛往回走,到处是岔道,方才跑得太急,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从哪一条道过来的,只好逐条的去找。来回的兜兜转转,始终不见周彥风身影,自己却已是晕头转向,辨不清东南西北。眼前又隐现灯光,走过去一看,真倒霉,又看到了那两个黑衣人,不想跟他们浪费时间,转身便走。 他已完全迷失方向,索性在洞中乱闯一气,见路便走。手中的蜡烛已快烧完,这次倒是后悔自己带得太少,在怀里又摸出一根点上,显得有些心疼。在有需要的时候,一根蜡烛,亦会令人珍惜。 前面又出现灯光,这次他掉头便走,看也懒得去看。这该死的洞,像迷宫一般,走来走去就是不见尽头,难道真要被困死在这里面?而最令他担心的,是周彥风的安危,他手里只有一小截蜡烛,恐怕早已用完,在这黑乎乎的洞里,他怎么逃得掉? 他已经知道那两个站在灯光里的黑衣人不会跑进黑暗中追人,但长着猫眼宝石的黑衣人,在漆黑中却行走自如,周彥风手中没有蜡烛,碰上他必定会吃亏。若猫眼宝石追着自己尚好,起码自己手中有蜡烛,对付一个黑衣人应该不成问题。但他又不想此刻见到猫眼宝石,毫无疑问,他必定是追周彥风去了,若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说不定周彥风已经遭了他的毒手。 恐惧自心底掠起,他不敢再往下想,偎着烛光兀自觉得全身冰冷,茫然的往前走去。烛光剪破一道道黑暗,但身后,很快便被更强大的黑暗湮没。再走下去,燃烧的仿佛不是蜡光,而是黑暗。人啊,究竟能否战胜黑暗?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21) 耳边传来打斗之声,马天佑精神大振,循声急步而去。方转过拐角,便看见了周彥风那熟悉的背影。与他打斗的,赫然便是那猫眼宝石。心中狂喜,差点把蜡烛也扔掉,一声暴喝:“大哥暂且歇息,让我来收拾他。” 周彥风已是筋疲力尽,骤听马天佑声音,那种欢喜当真是难以形容,足下一滑,退到了后面。在他手中,竟还拿着一截尚未点燃的蜡烛。 方才慌不择路,漆黑中无法视物,竟与马天佑分别进入了不同的甬道。听到后面沉重的脚步声,转身一看,便看到了那两颗猫眼宝石。 劲风扑面而来,黑衣人已经出手。周彥风把剑抡圆护住全身,想把黑衣人迫退,自己回去找马天佑。 一阵凌乱的当当之声响起,似是急速旋转的风车中伸入两根铁棍,周彥风只觉手臂酸麻,幽月剑差些脱飞出去。心底骇然,转身急逃。 走不多远,身躯又蓬的一声撞在泥壁之上,这次他已作好被撞的准备,甫一撞上,即刻就地翻滚,滚入了另一条甬道。 手中尚有一截熄灭的蜡烛,猫眼宝石似阴魂不散般跟随,根本就没有时间掏出火熠子来将其点燃。在迷宫般的甬道中穿行,动作稍为迟缓,背后劲风即至。不断的碰壁,撞得眼冒金星,狼狈不堪。 黑衣人紧随其后,便似是猫逮耗子一般,那双发着幽光的眼睛,勾魂夺魄。亦幸好是有这一双眼睛,周彥风才能估计对方与自己的距离,若迫得太近,便立即挺起幽月剑阻挡一下。猫眼宝石发出的幽光映落幽月剑上,荡起一片青光,似是地狱冥火。那青光再反射回黑衣人脸上,照出一张比僵尸更僵冰冷无比的面孔,令人不寒而栗。 前面现出亮光,周彥风心中大喜,似怒海中抓住一根稻草,管他三七廿一,身形急掠转了过去。一排小铜灯,虽不太亮,却足以视物,在漆黑漫长而无休止兜转的甬道中,这里仿佛是专供人歇息而设。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借光”也并非那么容易。两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便是这一排小铜灯的主人。见周彥风转了进来,两人同时迈开了沉重的步子。猫眼宝石尾随而至,在暖融融的灯光映照下,眼睛已失去光华,变成一片死灰。他一路追逐周彥风,情形看起来亦不太乐观。用于抵挡幽月剑的双臂衣袖尽碎,臂上露出一道道裂痕,奇怪的是却没有鲜血流出。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周彥风一挫钢牙,蓦然转身,幽月剑闪着寒光,抖出一簇剑花,疾如闪电刺向猫眼宝石。 他的飘鸾剑法奇快无比,嗤嗤声中,猫眼宝石身上衣衫竟被扯下数片。对这削铁如泥的幽月剑,拥有刀枪不入躯体的猫眼宝石似乎亦有所忌惮,身形不由自主的侧向一边。 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周彥风俯下身形,于地上一个翻滚,滚到了甬道的拐角处。身子方弓起,蓬的一声,猫耳宝石在他的屁股上狠狠的踢了一脚。 这一脚踢得他全身骨头散架,身躯似腾云驾雾般飞入漆黑中。爬将起来,顾不得疼痛,撒腿便跑,看来光亮的地方更不安全。 猫眼宝石又玩起了猫逮耗子的游戏,黑暗,正是他的强项。 每走出一步,便似是走过一道鬼门关,而面前的鬼门关却是无穷无尽,周彥风开始觉得绝望。他想起了马天佑,但愿他能活着走出这个地道便好,此刻,肯定有很多人在为他担心。而自己,活着又如何?只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即使死在这个地洞中,恐怕亦不会有人为他流泪。 想着想着,不禁有些心酸,迷迷糊糊中前面又隐现灯光,暗忖此番必死无疑,懒得再往前走,蓦然转过身来,拼尽全身力气,挺着幽月剑向猫眼宝石疾刺而去。即使不能把他杀死,亦要耗费他的体力,让他无法再去追赶马天佑。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22) 幽月剑一轮狂斩,此时已毫无招式可言。黑暗之中,除了那双猫眼宝石,什么也看不清,用甚么招式,亦不会有太大区别。那双发光的猫眼正在逐渐移近,而他的手臂已开始酸麻。即使如此,他兀自死战不退。背后的灯光亦在迫近,已隐约可见黑衣人全身。 周彥风心中一凛,难道自己不知不觉中在后退,已经退入了甬道的另一边?想起另外两个黑衣人便站在身后,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却又不敢回头去看,眼前的攻势刻不容缓。正在绝望之际,身后传来马天佑的叫声,心中狂喜,这时才真正感受到光明的可爱。 马天佑把蜡烛递与周彥风,双手擎剑,照着猫眼宝石当头劈去。只听当的一声,猫眼宝石振臂一格,身形竟然向后连退三步。 马天佑精神倍振,一个箭步跨前,长剑当胸直刺。岂料猫眼宝石却不闪避,硕大的身躯突然向前扑去,胸膛一挺,迎上了锋利的剑尖。 马天佑一愣,蓦然想起对方乃金钢不坏之躯,一股猛力由剑上传来,不禁身形微晃。说时迟那时快,猫眼宝石突然双臂一夹,当的一声将长剑夹断。 眼前光亮大增,周彥风似一阵风般掠了过来,举起蜡烛在猫眼宝石面前晃动,口中大叫:“取他招子(眼睛)。” 马天佑即时会意,用剩下的半截断剑在烛光中刺了进去。只听卜卜两声,烛光被狂风侵袭,随即熄灭。 四下一片漆黑,连那两颗发光的猫耳宝石,亦消失不见。耳畔传来狂嗥之声,非人非兽,那凄厉的声音在甬道中回荡,震得耳鼓隐隐作痛,头顶上的泥沙潄潄抖落下来。 烛光亮起,周彥风又站回了原来的位置上,手中拿着两根蜡烛,冷冷的看着状若疯子的黑衣人。 两颗猫眼宝石已经荡然无存,只留下了两个黑漆漆的空洞。黑衣人叫声凄惨,脸上却依旧是毫无表情,但见他运拳如风,不停的砸在甬道壁上。 刹那间地动山摇,烛光在无力的挣扎,大有将灭之势。马天佑满脸灰尘,看着发狂的黑衣人,心底骇然,一摆手示意周彥风退后,自己则是身形掠起,右足于壁上一蹬,向黑衣人扑了过去。 即将近身,左臂突然伸出,勾住了黑衣人的脖子。只听蓬的一声,两个同时跌落地上。 当的一声,马天佑用剑柄重重的砸在黑衣人的额头上。这一砸更是激发了黑衣人的狂性,只见他狂嗥一声,手肘用力后撞,撞正马天佑的左肋。 这一下真是痛彻心扉,马天佑咬紧牙关爬起来,用力一脚向黑衣人脑门踢去。蓬的一声,黑衣人被踢得整个身躯横了过来。而马天佑亦讨不到什么好处,感觉这一脚似是踢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痛得当场叫出声来。 周彥风把幽月剑扔了过去,说道:“用这把剑取他首级。” 马天佑接过幽月剑,将手中半截断剑抛于地上,对着方爬起来的黑衣人项中挥剑狂斩而去。幽月剑不愧为宝剑,果真是削铁如泥,加上马天佑那一身浑厚的内功,世上有任何事物能受得了这石破天惊一击? 蓬的一声,黑衣人的脑袋脱离身躯飞了出去,滚落地上。项上现出一个碗口般大小的黑洞,却不见有鲜血喷出。无头的身躯挺立,双拳兀自挥舞,拳风呼呼,仿似不知身首已经异处。 马天佑奋起神力,用幽月剑将他双臂斫了下来,然后用脚在他后背轻轻一踹,黑衣人庞大的身躯便轰然倒在地上。 无头无手的黑衣人仍在挣扎,光凭一双脚却无论如何爬不起来。马天佑俯下身去,用膝盖顶着他的后心,将手在他的项中的黑洞伸了进去。 烛光映照,赫然看见他的手上抓出一颗活蹦乱跳、鲜血淋漓的心脏。黑衣人不再挣扎,至此,终于在他身上看见了血。而他,究竟是什么怪物?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23) 甬道甚为原始,并没有铺上砖头石块之类,长年没有阳光照射,在秋高气爽的季节,甬道内却显得潮湿,充满着腐土气息。两兄弟坐于地上,相视而笑,有什么事情比劫后余生更值得欣慰? 马天佑已把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放回黑衣人身体内,一脸迷惑的说道:“奇怪,这家伙究竟是人还是僵尸?说他是人,身上其他地方却不会流血,说他是僵尸,却有一颗鲜活的心,真是令人费解。” 周彥风笑道:“既非人亦非僵尸,此乃失传多年的木人。” 说起木人,最著名的便是诸葛亮制造的木牛流马,后人为此津津乐道。除此之外,尚有其他记载,说明古代确有木人其事。 《列子·汤问》中记载:周穆王西巡狩道,有献工人名偃师。偃师所造倡者,趣步俯仰,颔其颐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与盛姬内御并观之。伎将终,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王大怒,欲杀偃师。偃师大慑,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会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 那时候的木人,外形与真人无异,且能歌善舞,最为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居然与人一样有着七情六欲,懂得用眼睛去挑逗美女。 记载较为详尽的是《太平广记》之《技巧》一卷:隋朝有个叫黄的人用木头制成一种大型游艺船,名曰“水饰”,供骄奢淫佚的隋炀帝玩乐。船上装置12个木“航妓”,它们能奏乐,弹筝鼓瑟,击磬撞钟;还会升竿掷绳,舞剑抡刀,与真人并无异样。“水饰”上备有8尺长的小船七艘,每船站5个2尺多高的木人,一人端酒杯,一人捧酒钵,一人于船头撑篙,尚有另外两个在船中间划浆,专供隋炀帝和贵戚们饮酒作乐。 由此可见,隋朝时期做出来的木人亦是非常精妙,它们可以代替人类从事某一些工作,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之后,制造木人这门工艺便逐渐衰落。及至北宋年间,民间基本上已无木人存在,而宫廷里的木人,造型极为粗糙,一眼望去便知并非真人。而这些木人的作用,亦大不如前,除了拉拉卷帘,打打扇子,难度高一些的活基本上是干不来,更遑论能歌善舞抛媚眼了。 有无间道阴阳人之称的尚东海布下陷阱,引他们进入这条暗道,想必这些木人便是他所造。据闻这种工艺已于民间失传,当年诸葛亮曾留下制作木牛流马的详细方法,后人丝毫不差按着去做,做出来的牛马却不会动,其中的秘密,始终是无人参透。想不到木人今日又重现于世,且制作精密如斯,不但会动,还会杀人,当真是骇人听闻。 从眼前所见的木人可以推测,之所以不让这种制作工艺流传于世,最大的考虑应该是出于皇亲国戚自身的安全。若制造一批杀人高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威胁,因为这些木人根本就没有生与死的观念。 见马天佑一脸惊讶,周彥风苦笑着说道:“想不到这个阴阳人尚东海来自海外,居然懂得制造木人之术,从此江湖恐怕再无宁日。我们侥幸杀了这个猫眼木人,已经是筋疲力尽,在这个暗道之中,不知尚有多少像他这样的木人,想要闯出去,真是难于登天。”想起方才被猫眼宝石追逐,差些陪上性命,兀自心有余悸。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24) 听说躺在地上的黑衣人是木人而非僵尸,马天佑舒了一口气,把地上的断臂捡起来细看,果然只是一截木头,在木头的表面覆盖了一层人皮,做得维妙维肖,若非把人皮割开,绝对看不出这只手乃木头所造。惊叹之余,突然问道:“既然是木人,为何有一颗与人一模一样的心脏,而且心脏还会流血?” 周彥风用半截断剑在黑衣人的胸膛上轻敲,发出“托托托”的声音,说道:“此乃这种木人的绝妙之处,亦是历来制作木人中的最高境界。首先要为木人装上一颗活人心脏,如此一来,这个木人便有了思想,懂得喜怒哀乐。为了保持这颗心不死,每隔一段时间,便要给这个木人的心浇上鲜血,所以你方才掏出来的心脏还会跳动,而且鲜血淋漓。” 马天佑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说道:“这个尚东海也真够阴毒,居然用活人的心脏和血来制造木人,未免太不人道。既然他的武功很厉害,直接收十个八个徒弟岂不更好,何必费这么大周折去做这些木人?” 周彥风摇了摇头说道:“人心不古,各门各派的掌门,基本上都不会把武功悉数传给每一个徒弟,均是有所保留。一旦徒弟的武功比师傅厉害,做师傅的一方面觉得很没面子,另一方面又会觉得有威胁,怕掌门之位随时被人夺去。所以各派之中,武功是一代不如一代,很少有青出于蓝的情况。这其中的原由,并非是做弟子的不长进,而是他们的师傅有私心。更可笑之处,这些做掌门的都喜欢把本门武功秘籍藏得极之严密,一旦暴毙,武功秘籍也随之消失。过了数百年之后,偶尔被人发现,又会引起江湖上的一场风波。尚东海本来已经收了九个女徒弟,但每人只学了他其中的一种武功,我们在竹林中看到的四仙,虽是各有所长,但比起她们的师傅,却是相差甚远。” 稍一停顿,周彥风又说道:“尚东海并非傻子,他来自流求,对中原人士不敢尽信,况且他为人正邪不分,中原各派对他并无好感,只是对他的武功极感兴趣。若他把武功尽数传给门下弟子,一旦内里反戈,真是欲哭无泪。唯有木人,才完全受他控制,永远不会背叛他。所以他不惜耗费精力,制作出这些木人。” 马天佑叹了一口气,默默无语。放在地上的蜡烛即将燃尽,周彥风把自己一直拿在手上的小半截接着点上,依旧是放在地上,看着烛光,有些沮丧的说道:“暗道中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过不了多久,便又是漆黑一片。在黑暗之中,即使没有那些木人把守,我们恐怕也没有办法走出这个迷宫。” 幽月剑映出一道道蓝光,马天佑心中一动,说道:“这把剑削铁如泥,我们去把灯光中的两个木人杀掉,然后用他们的灯,或许能走出这个迷宫。” 周彥风摇了摇头说道:“幽月剑虽然削铁如泥,但在这狭小的甬道中却难以施展,要一次杀掉两个刀枪不入的木人,谈何容易?尚东海既然有心要引我们进入这条暗道,绝对不会那么容易让我们逃得出去。我看这里面尚有其他木人,即使我们走得出这个迷宫,在迷宫的出口与入口处亦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们去杀那两个木人,只不过是徒费体力罢了。” 马天佑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双目凛凛,毅然说道:“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去杀个痛快,能杀一个便赚一个。” 周彥风亦站了起来,拿着半截断剑,豪气顿生,说道:“好,杀一个算一个,我们兄弟并肩作战,何曾怕过谁来?” 马天佑朗笑一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这才是我的大哥,今日便要闯一闯这个龙潭虎穴,看看这个尚东海是否真有三头六臂。” 患难见真情,真正的知己,多在患难中出现。只要是曾经共渡患难,日后即使分开,那患难中的片段,却是永远无法磨灭。人的一生,不就是由无数的片段所组成吗?若你敢背叛,共历患难的片段便是一把锋利的刀,将你的心一片片切下来,痛死你。 兄弟两人豪情万丈,斗志冲天,摩拳擦掌准备去灯光处收拾那两个木人。周彥风俯身拿起地上差不多快要燃尽的蜡烛,突然心中一动,叫了声“且慢”。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25) 马天佑一怔,止住脚步,直希望周彥风不要说出沮丧的话来。既然下了决心,便要一战到底,前方纵多艰险,只要保持旺盛斗志,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周彥风高举蜡烛过头,眼睛看着甬道顶上,说道:“这条暗道乃人工挖掘,相信土质不会太硬,进来之时,见它离地面亦不是太高,尚东海必然在出入口处布好罗网,我们不妨试着在顶上挖个出口,出其不意,或许还有机会救出天佐。” 马天佑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想法,但很快又冷静下来,不无担忧的说道:“这个方法虽好,但我们在这里挖掘,必然会惊动其他木人,到时他们一来,岂不是前功尽废?” 周彥风笑道:“方才追我们的木人,是因为尚东海给他装了一双猫眼,在黑暗中能够视物。而其他的木人,是不会离开灯光的,我们尽管放心挖掘。对了,你那里还有多少蜡烛?”在这种时候仍不忘多带蜡烛进来,他亦不由佩服马天佑的细心,只希望他身上的蜡烛越多越好。 马天佑把怀里的蜡烛悉数掏出,只剩下四根,而且都是半截,不免有些失望,凭这些蜡烛,绝对支持不到把洞挖通。 周彥风却是眉头大展,笑道:“够了,我们用三根照亮挖掘,只要把挖下来的泥土堆在一起,然后踩着泥土一直往上挖,天亮之前,应该可以离开这个迷宫。剩下的一根,留着备用,以防不测。” 月隐星沉,天地一片模糊,黎明前的竹林,笼罩着厚厚的浓雾,十步之外不见人影。尚东海此刻便在竹林中的一座庙堂内,这座庙堂比起之前的精舍,规模大了数倍。这里便是迷宫的出口,尚东海胸有成竹摸了摸无须的下巴,自言自语的说道:“他们进去两个多时辰,应该死在猫眼将军手中了吧?” 站在他身旁的仙妓赵凝霜心中一惊,颤声问道:“师傅是说马天佑会死,你不想要镔铁神功了吗?” 尚东海嘿嘿一笑,说道:“马天佐就是一本活生生的镔铁神功,落在我手上,自然有办法让他交出来。”眼神突然一凛,环顾身边的四个徒弟,阴沉沉的说道:“若是马天佑死在洞里,千万不可让马天佐知道,我要他心甘情愿交出镔铁神功,如果他愿意,我还可以收他做徒弟,毕竟,象他这样的学武胚子不可多得。” 四女齐声应喏,赵凝霜小心翼翼的说道:“马天佑与我们无仇无怨,何不将他活捉,用他来迫马天佐交出镔铁神功,岂不更是省事?我看马天佐心如铁石,似乎不易打动,若利用他们的兄弟情深,必然会事半功倍。” “你懂个屁。”尚东海勃然大怒:“要取马天佑性命的是黄河帮而非为师,谁叫他是应天教教主?在中原武林,黄河帮称老大,既然他们承诺把镔铁神功让与为师,我们自然要卖他们个面子,马天佑这回是非死不可啦。” “我看未必。”庙堂的大门本就敞开,两道身影闪了进来。当先一人手执长剑,剑上寒气摄人,尽夺秋色,满身的泥土,掩不住一脸神威凛凛,被他带入的晨雾,逐渐向四周扩散,剑尖偏移,指着尚东海朗声说道:“流求阴阳人,费尽心机,这次恐怕不能得逞。快交出我弟弟,尚可免你一死,否则,与暗道中的木人同一下场。”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26) 庙堂内鸦雀无声,赵凝霜脸上露出了娇美的笑容。尚东海脸色大变,尖声说道:“你便是马天佑?你杀了我的木人?” 他穷大半生心血,制造出九个完美无缺甚至乎优于人类的木人,有了它们,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征服世间一切事物,他爱这九个木人远胜于九个美若天仙的女弟子。 在这个世上,他绝对不会相信任何人,包括亲人,或许这便是他至今还孤身一人的缘故。他认为,每个人一生出来,在心中便拥有一片独立的天地,若有人入侵这片天地,这个人会不惜一切去维护。随着能力的增强,这片天地会越来越大,到了最后,便变成了野心。 人是非常危险的动物,他常这样跟徒弟们说。世间万物皆可征服,唯独人心坚不可摧。要征服一个人的心,首要条件便是满足他的欲望。若一个人的欲望无穷大,这个人的心永远不会属于你。 他坚信自己的原则,而这些木人,便是他原则之外的得意之作。这一点,周彥风已经帮他分析得很透彻。 镔铁神功对他的吸引力却是犹胜于木人,若能练成不死之身,世间万物,唯我独尊,还需要这些木人来做什么? 这次布下天罗地网,专等马天佑上钩。暗道本身就是一个迷宫,若不熟悉地形,走了进去,无疑就等于走进了坟墓。在迷宫的入口与出口之处,早设好各种机关,在漆黑狭窄的暗道中,碰上这种机关,任何人也休想活着出来。他还在暗道中安排了九个刀枪不入的木人,自己与九个徒弟则分别守住迷宫的出入口,如此一来,便成了瓮中捉鳖。 这重重机关,纵是神仙亦插翅难逃,而他却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最得意的木人,猫眼将军,居然毁在了削铁如泥的幽月剑下;他更万万没有想到,马天佑与周彥风居然会挖通暗道逃了出来。 幽月剑仍在马天佑手中,剑身不动,剑尖上发出一道蓝白幽光,吞吐不定,那是马天佑身上透出的杀气,庙堂内的灯光为此跳跃不止,忽明忽暗。 周彥风暗叹一声,看来二弟才真正配得上用这把剑,宝剑在自己手中,何曾见过这种气势? 马天佑冷哼一声,说道:“不错,我便是你们千方百计要置之于死地的马天佑,只可惜未能如愿。黄河帮不敢自己动手,想假你这个老怪物之手来对付我。以你的天赋才能,本可以雄霸一方,却不知是何缘故,甘心做人爪牙。你以为区区几个木人,便能难得了我两兄弟?” 尚东海看着那蛇信般吞吐的剑光,眼中怯意顿生,脸上却禁不住微微一红,以为自己费尽心血制造的木人全毁于马天佑手上,心疼之余又觉得大惑不解,问道:“就算你神功盖世闯得过迷宫,但我在迷宫的出入口处皆密布机关,你怎么走得出来?”此时他的老毛病又犯了,隐隐觉得有人出卖了自己,故意把马天佑放了出来。 马天佑哈哈一笑,指着身上的泥土说道:“你可以布下陷阱,难道就不允许我懂得遁地之术?”他只想尚东海赶紧放出天佐,所以胡吹一通,先把对方唬住,若能不动手,那是最好不过,那些木人,并非如他所说的那么没用。 尚东海见他一身泥土,果然有些相信,脱口而出问道:“镔铁神功里有这一招?”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27) 马天佑有些哭笑不得,暗忖此人为了想得到镔铁神功,居然费煞心机设下重重陷阱,幸好自己在迷宫中没有硬闯,不然哪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话?把剑收起,突然正色说道:“老先生此话差矣。中原武学,博大精深,岂是区区一本镔铁神功可比?任何门派,只要习得精通,飞天遁地亦是等闲之事。若修道法,还可呼风唤雨,驱魔逐邪,更有甚者,令人起死回生,自身则是长生不灭。在下不曾修习镔铁神功,但呼风唤雨亦非难事,老先生若肯放了舍弟,在下愿意将此门武功传授,不知意下如何?” 尚东海听得有些心动,却又怕马天佑使诈,一时犹豫不决,沉吟片刻,突然哈哈一阵怪笑,声音忽粗忽尖,听起来令人极不舒服,笑毕用力一拍大腿,尖声说道:“马教主真当老夫是傻子?镔铁神功若如你所说的那般没用,世人何必苦苦相争?当年你父亲不就是为了这本神功落得教毁人亡,自己亦命丧黄泉吗?若要放了你弟弟,除非他肯交出镔铁神功。” 马天佑脸色一沉,握着幽月剑的手微微颤抖,剑上寒气缭绕,似是披上一层蓝色浓雾,一丈之内寒气侵肌,令人颤栗。只见他眼中精光暴现,沉声喝道:“既然你执迷不悟,唯有兵刃上见分晓。”话音方落,蓝光陡闪,幽月剑横削而出。 尚东海身形已掠起,屈指于剑上轻弹,发出叮的一声,随即借力一个翻身,向后飘了出去。身形立稳,怪笑一声,说道:“好,老夫便领教一下马教主的武功,看看是否如传说中的那般惊天地泣鬼神。”言毕一声长啸,啸声震耳欲聋,屋顶上的瓦片漱漱滑动,烛光亦灭去大半。 啸声未断,满室寒气骤起,马天佑身形前掠,使出一招“云舒霞卷”,将尚东海笼罩在剑光之中。他知道尚东海的啸声是在招唤帮手,便想急切将其制服,迫他交出马天佐,是以一出手便毫不留情。 幽月剑摧动一圈圈蓝光,欲舒欲卷,当中一朵剑花,非云非雾,这正是浮云剑法的精要所在,虚幻不定,变化无常,配上削铁如泥寒气迫人的幽月剑,当真是妙到绝处。尚东海心中一凛,激凌凌打了个冷颤,一时觉得无从下手,唰的一声向后退开。 眼皮方动,寒光又闪,那凛冽的剑气,足以将人开膛破腹。尚东海已退无可退,因为后面便是墙,双掌突然一合,手掌贴着剑身,牢牢将幽月剑夹在中间。 马天佑沉腰坠肘,叫一声“着”,将剑向前猛推。尚东海只觉剑上传来的力道似排山倒海,合着的双掌抵受不住,正在缓缓后移,剑尖眼看便要刺上咽喉。手掌处已有鲜血汩汩流出,只因那幽月剑着实太过锋利,贴着剑刃,亦能将人的手掌划破。 这一惊非同小可,尚东海急忙松手,身形突然向下缩去。趁着马天佑下盘空门大开,弓身翻腕,五指如钩,一个“撩阴爪”,疾然向马天佑下阴抓去。 轰隆一声巨响,尚东海身后的墙壁被幽月剑刺穿一个大洞,马天佑用力过猛,双脚跟着向前移了半步。下身劲风飒然,情急中来不及细想,左腿疾抬,以膝头去顶。 尚东海手腕再翻,五指如钩搭上了马天佑抬起的膝头,左拳疾然出击,向马天佑右腿砸去。 马天佑心中一凛,急忙抽剑后退。只听嗤的一声,自膝头以下的裤子,竟被撕去大片。 赵凝霜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不要脸。” 站在她身边的仙乐陈冰一愣,愕然问道:“你说什么,谁不要脸?” 赵凝霜摇了摇头,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我没说什么,你听错了。”目光却一直看着马天佑,脸上尽是关切之色。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28) 马天佑低头看了一眼鲜血淋漓的膝头,怒道:“你这是什么打法?” 尚东海嘿嘿一笑,说道:“管他什么打法,能赢你就行。你手中有剑,我则是赤手空拳,在兵器上你占了便宜。这里地方窄小,不好施展,我们不如到外面去痛痛快快打一场吧。” 朝霞抹红天际,浓雾渐散,鸟语声声,竹林更见翠绿。在这样的清晨,很难看得出秋天的意境。一声龙吟,划破了竹林的清幽,惊起无数飞鸟,那是幽月剑发出的声音。 马天佑此刻更不留情,一招一式使得似行云流水,不出十招,便将尚东海迫至下风。但在空旷的地方,即使能够取胜,却未必捉得住人,看着四处游走的尚东海,心中不免有些焦急,暗忖早知道在庙堂里解决他就好了。 尚东海一边游走,始终无法欺入剑圈之内,方才领教过幽月剑的厉害,亦不敢用手去抓,走了一阵,突然向一旁观战的四个徒弟吼道:“你们看什么看,想累死为师吗,还不快动手?” 赵凝霜、陈冰、乌妍雅、李悦心齐声应喏,柳腰轻拧,倩影翩跹,一齐向周彥风出手。说她们在打架,还不如说是在跳舞。四个人当中,除了陈冰使用五弦琴作武器,其余三人皆是赤手空拳,那曼妙的身姿,令人赏心悦目。 周彥风手执半截断剑,以一敌四,丝毫不觉吃力,一出手便占了上风。对着那一双双晶莹雪白的粉拳,他亦不敢使用狠招,特别是目光一接触赵凝霜那宛转起伏的娇躯,脸上便会情不自禁发热。 这是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好、最妙不可言的事物,他如此想道,面前的这些少女,有哪一个比师妹差,为何我非要一辈子痴恋着她呢?或许,自己放不下的并非是师妹,而是心中的恨。风影已经逝去,所有的仇恨也该放下了。师傅说已经给自己相好一门亲事,不知道那位姑娘是不是象眼前的这几个少女般漂亮呢? 想着想着,脸上红得象喝醉了酒一般,不知不觉便走了神,后背被李悦心蓬的击了一拳,虽然力道不大,却亦令他一阵好受,即时凝神聚气,专心应付身边的四位绝色美女。 那边尚东海仍是不断游走,见四个徒弟不是周彥风的对手,心中正自有些失望,突然眼神一亮,高呼一声:“将军们,徒儿们,快来助我。” 马天佑笑道:“老先生一把老骨头都快跑散了,四个徒弟也不是我大哥的对手,你还是趁早放了我弟弟吧。” 话音未了,耳边听得有人娇呼:“师傅别慌,徒儿们来了。”声音清脆,宛若莺啼,却非与周彥风打斗中的四人。马天佑心中一凛,暗忖果真有人来了,这次如何捉得住尚东海?正在此时,庙堂内传来咚咚的脚步声,直震得地面亦在摇动。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29) 周彥风亦是神色大变,暗忖不妙,那少女的呼声尚且可以不管,自己以一敌四,仍是占着上风,再多来几个,支持一时三刻应该不是问题,但那沉重的脚步声,不必猜想,绝对是暗道中走出来的木人。暗道中到底有多少木人,这个他倒是猜不到,其实有多少结果都一样,这些刀枪不入的木人,只要出现一个,自己这方必败无疑。 见马天佑并没有想走的意思,只好一咬牙,使出了精妙无比的飘鸾剑法,企图在短时间内将面前的四个绝色美女解决。在这种时候,他觉得不应该再怜香惜玉。比起美女,两兄弟的性命当然是重要的多。 剑气如虹,虽然只是半截断剑,但威力亦不容忽视。只听当的一声,陈冰手中的五弦琴已跌落地上,吓得花容失色,呆立当地。周彥风暗叹一声,这一剑始终是没有插入对方的胸膛。 赵凝霜突然翻身跃了开去,飘落在尚东海身边,大声说道:“师傅,我来帮你。”身形滴溜溜一转,竟自漫天剑光中转了进去。 马天佑心中吃了一惊,弟弟尚在他们手中,这时候他也不想伤人,唯有硬生生将剑势收住。幽香扑面而来,那柔软的娇躯,竟钻入了自己怀中。 两副硕大的身躯由庙堂内走了出来,那僵尸般的面孔,在晨曦中仍是让人觉得不寒而栗。除了眼睛不会发光,全身上下,与暗道中的猫眼宝石并无异样。背后又响起了脚步声,轻盈却凌乱,看来人数并不少。 不消片刻,形势便会扭转,自己是否要先走为妙呢?马天佑心念方转,那醉人的香气,再一次提醒了他怀中尚有一个美人,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敌人。 吹气如兰,耳边听到一声低呼:“傻瓜别动。”马天佑心中一愕,正不明其意,突觉心口之下微微一麻,赵凝霜似蝴蝶蹁跹飘了出去,掩嘴娇笑:“师傅,我已经点了他的‘巨阙穴’。” 马天佑方自觉得她舞姿曼妙,世间罕见,闻言即时醒悟,不禁惊怒交加,怎么又上了这小妖女的当?两个木人身影越来越近,俱是向自己这边走来,背后已听到猎猎的衣袂声与娇叱声,暗忖此番休矣,高声叫道:“大哥快走。”只要周彥风能够脱身,到时叫上黄戟等人,或许还有机会将自己救出去。 尚东海眼神狂喜,赞道:“好徒儿,为师先废了他的武功。”身形直欺而入,十指如钩,双爪齐扬,向马天佑的双肩按了下去,他想要捏碎他的琵琶骨。 周彥风听到叫声,心中大吃一惊,后悔自己没有痛下杀下,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眼见两个身材高大的木人已向马天佑走了过去,正自思虑该走或是不走,脑后劲风飒然,头发被凛冽的剑气拂动,似一根根脱飞出去,揪得脑袋隐隐作痛。 对方竟会有此种高手?心中凛然,拿着半截断剑竟不敢回头去挡,身形一矮,随即向前翻滚,在李悦心与陈冰之间滚了出去。动作虽然狼狈至极,但为了活命,也顾不得太多啦。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30) 只听蓬的一声,尚东海心口被重重击了一下,仰面朝天跌倒在地上。眼前寒光一闪,那冰冷的剑尖正抵在他的咽喉处。 这一下变故突生,一干人均觉莫名其妙,即时停下手来。连马天佑自己亦甚觉愕然,方才明明穴道被封,见十只似利钩般的手指迅速按下,耳边听得呼呼风响,暗忖这一抓下去,以后便是废人一个,如何报得大仇?心中焦急,握着幽月剑的右手不自觉的向上顶去,想把面前的这个老怪物推开。 岂料抬手之际竟发觉活动自如,心中一阵狂喜,想亦不想,蓦然发劲,用剑柄重重的撞在尚东海心口上。一招得手,身形即时前掠,以幽月剑抵住了对方咽喉。 那时尚东海听闻马天佑“巨阙穴”受制,正自欢喜,一心想废了他的武功,然后威胁马天佐交出镔铁神功。之前听马天佑一顿胡吹,说什么可以呼风唤雨,飞天遁地,又见他剑法精妙,心中自然怕了几分,唯恐一不留神让其逃脱,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废其武功再说。 眼看便要得手,岂料对方突然反击,这一下倒是大出他的意料,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尚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便已跌倒在地。胸口被重击,火辣辣的疼,而咽喉迎着剑尖,则是冰冷一片。一时间三魂不见了七魄,瞪着怪眼,动也不敢动。 两个木人已经走了过来,用死灰般的眼神看着躺在地上的尚东海,等待他发出命令。周彥风亦已站了起来,心有余悸的摸摸后脑,发现面前又多出五个少女,皆是丰姿绰约,貌若天仙。加上方才赵凝霜等四人,总共是九个美女,看来莆田九仙已全部出现。 而方才用剑刺他的那个少女,不但貌美,且英姿飒爽,手执一把利芒般薄剑,正是莆田九仙中排行第三的仙剑车青青。她出剑之快,连周彥风这等剑道名家亦觉骇然,幸好那边马天佑得手,若她继续出招,恐怕周彥风尚要多翻几个跟斗。 赵凝霜见马天佑将师傅击倒,吓得脸如土色,这时开始说话:“哎呀不好,这两兄弟都练了神功,不怕点穴,这次我又把师傅你老人家给害了。” 车青青冷冷的说道:“七妹的点穴功夫越来越退步了。” 赵凝霜脸色一变,怒道:“三姐你是什么意思?若有这种本事,你自己去试试看。” 马天佑一脚踏在尚东海胸口之上,剑尖又向前推了半寸,沉声喝道:“叫她们全部停手,谁不听话,我先一剑刺穿你的喉咙。快叫人去放我弟弟出来,若他少了半根毫毛,我照样侥不了你的性命。” 剑尖尚未划破皮肉,尚东海却感觉喉管已被割开,吓得连眼睛也不敢转动,尖声叫道:“魔姬剑衣蜕,你们五人去把马天佐带出来,小心他身上的玲珑甲,不要伤着他,心儿你去暗道中看看尚有多少木人活着。”原来他之前发出的啸声虽然中气十足,但暗道阻隔重重,且七弯八拐,声音很难传得进去,所以只有站在最靠近洞口的两个木人听到。 马天佑俯身用重手法点了尚东海的穴道,剑尖仍是抵住其咽喉不放,在这种时候,他亦觉得点穴有些不太可靠。在江湖上,很多武林高手可以在受到威胁时将穴道闭起或转移穴位,听说镔铁神功练下去便能达到这种地步;而有些高手则是方法不同,即使你点了他的穴道,但瞬间便能自行冲开,这就需要有非常深厚的内功根基。 而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自己既没练过镔铁神功,亦不懂得用内功来冲开穴道,为何方才被赵凝霜点了“巨阙穴”,自己还能活动自如?难道,她并没有点自己的穴道? 自己当时听到被点了“巨阙穴”,即时吓得呆了,根本就没有想过动弹。现在细想起来,隐隐觉得赵凝霜的纤指其实是点在了“巨阙穴”侧边。 难道……心中一动,侧目望去,却见赵凝霜也向自己这边望来,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心中登时释然。不过同时又闪出另一个疑问,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真的是喜欢自己? 正胡思乱想之间,突然竹林深处传来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声,鸟儿又再飞扑而起。只听尚东海躺在地上尖声叫道:“不好,有人闯进竹林,说不定也是为了镔铁神功。马教主快把我放开,若是晚了就很难担保你弟弟会不会落入他人手中了。” 马天佑心中一凛,一把将尚东海提起挟于腋下,说道:“你叫人带路,我们过去看看。”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尚东海的话,若是放了他,身边还有两个木人在旁,想要再捉他可就难于登天了。 尚未进入竹林,打斗声便已消失。天边一个红红的大圆盘已经跃了出来,在秋天的黎明,却似乎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并没有将大地染红,竹林依旧翠绿,余雾仍在缭绕。 走不多远,便听见急速的脚步声迎面而来,当先一人,正是仙剑车青青,另外四仙则是紧随其后。见到马天佑等人即时停了下来,均是脸颊绯红,娇喘不止,胸脯亦随之狂烈起伏。 一阵娇喘之后,车青青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师傅不妙,我们本想进密室带马天佐出来,岂料方到门口,便看见一队官兵带着马天佐正准备上马要走,徒弟们想去抢回来,官兵中突然走出一个犯人,手执两支狼牙棒,厉害无比,徒弟们连近身都不敢。”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31) 周彥风心中一凛,车青青方才刺他那一剑,奇快无比,看来绝非庸手,与她同去的尚有另外四仙,五人合起来居然打不过一个犯人? 仙魔、仙姬、仙剑、仙衣、仙蜕,所使武器分别为鍊魔鞭、辟寒钗、寒芒剑、卑手刀、哭丧棒,武功各有所长,配合极之默契,五人同时出手,照计不可能在数招内便落败,莫不是又在使诈? 只听马天佑一声怒吼:“快去截住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把我弟弟抢回来。”说罢竟解开了尚东海身上穴道,蓬的一声把他掷于地上。马天佐乃朝廷钦犯,落入官府手中,焉能救得回来?一时救人心切,亦懒得管其中是否有诈。 尚东海被马天佑挟得涨红了脸,穴道解开,当即于地上爬了起来,怒骂道:“哪来的犯人,敢在老子头上动土?”同时他又觉得奇怪,这些人如何知道马天佐的藏身之处,而且还能打得开密室的机关? 竹林中有一间石屋,据尚东海说,马天佐便是被关在石屋中的密室内,而此时,密室空空如也,屋内摆设如旧,并无凌乱迹象,若马天佐是被人劫走,这些人必定非常熟悉这里的环境。 马天佑见尚东海一脸怒气,并不似是欺骗,便问道:“这是你的地头?” 尚东海嚅嗫着说道:“此乃黄河帮展帮主的一片好意,将竹林送与我,这里的暗道及密室早就存在,所以老夫便用来对付马教主,却没想到官府居然也知道这个地方。” 马天佑一跺脚,恨声说道:“你上当了,黄河帮本就与官府勾结,他们早安排好一切,你只不过是其中一棋子,即使你杀了我,到最后我弟弟与镔铁神功依然会落入他们手中。” 尚东海啊了一声,猛拍脑袋,说道:“难怪他们对这里如此熟悉,原来是串通一气。竹林中马匹走得不会太快,我们不如追上去把他们杀个精光,救回令弟,顺便也帮我出口恶气。” 众人沿着马蹄印迹急追,不久便穿出竹林,回到马天佑之前经过的溪流边。放眼眺望,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队人马正望成都方向而行。 马儿奔跑的速度并不算太快,只需盏茶功夫,马天佑等人便追了上去。但见这一队官兵足有三十余人,当先一人,正是都头姚霸。 马天佑大喝一声:“姚都头请留步。”随即跃起,一跃数丈,凌空借力,再度前跃,瞬间便拦在姚霸马头之前。 马儿受惊,人立而起,跟在后面的官兵即时勒马,止住去势。等马儿站稳,姚霸戟指怒骂:“马教主,你想造反?” 马天佐双目紧闭,悄无声息横趴于姚霸的马上,亦不知是死是活。马天佑一阵心疼,颤声问道:“你把我弟弟怎么了?” 尚东海亦已赶了上来,与马天佑并肩站在道路中央,说道:“无妨,令弟只是被我用重手法点了‘通天’、‘玉枕’二穴,昏睡十二个时辰自可解开,只是他身上穿的玲珑甲却有些麻烦,若他醒后用力挣扎,这一身武功算是废了。” 马天佑心中一惊,问道:“何为玲珑甲?” 玲珑甲,顾名思义,八面玲珑,乃尚东海专门设计用来对付棘手的人物。胸、背、臂甲紧密相连,甲长及腰,两臂则延伸至手腕,双肩处一对锁骨刺紧紧锁住琵琶骨,穿在身上,若上身某一部位稍一用力,便会牵动锁骨刺插入琵琶骨,用力越猛,插入越深,刺穿琵琶骨,再好的武功也无法使用,如同废人一个。 听完尚东海说出这副玲珑甲的作用,马天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急忙问道:“如何才能解开这副铠甲?” 尚东海苦笑一声,说道:“要解开亦非难事,只需同时旋动玲珑甲后面的三面明光镜便可。” 这一招更毒,一个人只有两只手,在没有其他人的帮助下,如何能同时旋动背后的三面明光镜?更何况,这副玲珑甲的设计,双手根本就不能绕到后背,除非你不怕刺穿琵琶骨。 姚霸早已听得不耐烦,一声暴喝:“统统让开,否则与钦犯同罪论处。” 尚东海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带着两个木人与众徒弟退开一边。之前还夸口说要将人杀个精光,此刻见姚霸发怒,即时连个屁都不敢放。他也晓得得罪什么都好,千万不能得罪官府,面前的马天佐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马天佑对着姚霸一揖到地,说道:“舍弟年少无知,请姚都头开恩放了他,所有的责任由我来承担。” 姚霸嘿嘿冷笑:“马教主果然是有情有义之人,但圣上亲自下诏捉拿马天佐,这岂是你所能承担?本都头亦是奉命行事,绝不敢徇情枉法,知府大人对应天教已是再三开恩,目前你们教的人数已远远超过五十人,听说还经常聚众闹事,这也就罢了,但窝藏朝廷钦犯乃是死罪,这点马教主想必不会不知道吧?” 马天佑蓦然站了起来,惨笑一声说道:“既然姚都头不肯放过,唯有得罪了。在下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救不了他,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一抖手中幽月剑,对周彥风说道:“今日乃是我马家之事,与大家并无关系,千万不要插手。若我不幸身死,劳烦大哥帮我收尸。” 周彥风双目似电,以指弹剑,朗声说道:“我周某人自小便无父无母,连师妹也背叛了我,生亦何欢,死亦何悲?既然你可以为了弟弟舍却性命,难道我这个做大哥的便是贪生怕死之辈?” 马天佑感动得热泪夺眶而出,知道再说什么也阻止不了周彥风,便说道:“今生能够结识大哥,是我马天佑的福气,希望下辈子还能与你做兄弟。”话音未绝,他的身形已掠起,快如闪电向姚霸扑去。 突听呜的一声,狂风大作,一条硕大的身形由姚霸身后跃出,凌空中那人双手高扬,两支狼牙棒挟带千钧之力,似两座泰山般向马天佑头顶砸了下去。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32) 似是晴朗的天空忽然雷声大作,马天佑一抬头,顶上两片乌云飞坠而下,情急中已不容多想,凌空扬手,幽月剑快速向上架去。 只听当的一声,两支狼牙棒同时砸在幽月剑之上,加上使棒人凌空坠下的重量,这一砸何止千斤。马天佑只觉气血翻涌两眼发黑,身形向下急坠而去。双脚尚未沾地,身形突然旋转,卸却急坠之势,幽月剑跟着伸展,随身而旋,划出一圈幽幽的白光,便似是一个平卧着的盈满冰轮。 一声暴喝,似是平地春雷,那使狼牙棒之人向后一个急翻身,蓬的一声踩落地上,扬起漫天灰尘,身形似是收势不住,接连向后倒退两步,撞在一个官兵的马上。 此人生得身高九尺,虎背熊腰,不折不扣是个巨灵下凡。光头阔面,无须无发,左右脸颊各刺“犯”“人”二字,难怪车青青一眼便看出他是个犯人。 狼牙棒是重兵器,没有足够的力气很难挥舞得动,寻常人使一支已是非常吃力,而这个身材似巨灵般的犯人却是一手各使一支。只是他的狼牙棒比正常的要稍短,被他拿在手上,远远看去,便似是拿着两个铁锤。 如此傲人的身材,不需要作状,一出场便会令人矮去三分,心生恐惧。而此刻,他的眼神却是惊怒交加,在他裸露的腹部,分明看见一道七尺长的血痕,鲜血似要随时流出。 他的皮肉是如此之厚,厚得可以跟山上的野猪相比,几近刀枪不入。若寻常人用一把匕首在他腹部狠划,恐怕划上一个时辰也见不到血。 但他今天碰到的并非寻常兵器,而是削铁如泥的幽月剑。以精钢炼制的狼牙棒,相碰之下,尚且现出一道裂痕,更遑论是野猪皮? 而最让他吃惊的,并非那削铁如泥的利器,而是马天佑那种极速反应。方才自己凌空一击,重逾千斤,足以碎石裂碑,任何血肉之躯亦难以承受。而出乎他的意料,对方不但接硬下这一击,在身形向下急坠之际,尚能发出第二招,怎不让他心惊? 旭日升腾,金光遍洒,一道身影飞掠而起,双臂齐展,似雄鹰盘旋,唰的一声,亮起一道银光,划向马上的姚霸咽喉之处。 姚霸心中一凛,上身即时向后仰去,避开那道银光。但听呼的一声,那身影又再度回旋,银光闪起,压住姚霸身形,同时另一手臂疾探,似老鹰捉小鸡般抓住了马天佐的腰带,足尖于马颈上一点,飞了出去。 那人正是周彥风,趁着那犯人后退之时,他已开始出手。这一下快似闪电,连马天佑亦想象不到他居然会如此轻易得手,不禁对他的身法佩服得五体投地。正想过去帮弟弟解开穴道,那巨灵般的犯人双手舞动狼牙棒,飞扑而来。 双棒齐舞,玄浪涛天,一阵当当沉重交击声中,马天佑向后连退两步。他的剑法虽然精妙,但那犯人亦绝非泛泛之辈,一双狼牙棒舞得密不透风,无论马天佑使出甚么招式,均无法穿破他的防御。 两人瞬间便各自使出二十多招,犯人棒沉力猛,招式连贯,虽不见花巧,却是无隙可击,一看便知是久经战阵;马天佑则是胜在剑法精妙,配合轩辕心经,力道虽然不如对方,招式之间仍是运用自如,暂时不至于落败。 赵凝霜脸上满是兴奋,对车青青说道:“你们五个方才打一个犯人,连身都近不了,看看别人马教主,那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车青青白了她一眼,怒道:“大白天的你叫什么春,别人马教主厉害,关你什么事?有种的你也上去试试。” 赵凝霜嘻嘻一笑,并不理会,全神贯注的看着马天佑与犯人打斗。 那边周彥风形势却是不容乐观,一手挟着马天佐,一手以剑迎击蜂拥而来的官兵,他的轻灵身法完全无法施展,加上手中拿的乃是半截断剑,在招式上已大打折扣。 姚霸惊魂甫定,见一班官兵尚未夺回马天佐,暗骂一声饭桶,双足于马蹬上用力一点,身形跃起,落在了周彥风身后,随即抢前一步,蓬的一掌击在周彥风左肩之上。 周彥风受痛,不自觉的松开了挟着马天佐的手,面前白光狂闪,无数把兵器狂袭而来,一时应接不睱,向后倒退,左肩又被剑尖刺了一下,鲜血流出,痛得他啊的大叫一声。 马天佑听到叫声,大吃一惊,侧目看时,姚霸已提着马天佐,重新跃回了马上。一时心慌意乱,用剑格开两支狼牙棒,不料胸前却是空门大开,蓬的一声,被犯人重重踹了一脚,向后飞出一丈多远。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33) 赵凝霜一声惊呼,柳腰拧动,便要跃去。突然玉臂一紧,车青青已将她拉了回来,冷冷说道:“你真要去送死吗?” 赵凝霜用力拂袖,怒道:“关你什么事,快放开我。” 车青青冷哼一声,说道:“你去送死当然不关我事,但得罪官府会连累大家,你得罪得起吗?” 尚东海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得罪不起。” 正在此时,远远望见仙履李悦心带着六个木人如飞般跑来。尚东海心中一喜,原来马天佑是在吹牛,不过九个木人当中果然是少了一个,看来他吹的也不算厉害。 马天佑胸口似被火烧,一个鲤鱼打挺跃起,面前两支狼牙棒已一前一后疾戳而来。急忙竖剑去格,足下轻滑,继续向后滑开数步。身形未稳,胸闷难忍,禁不自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那犯人目露狂喜,怪吼一声,挥舞狼牙棒似狂风暴雨般攻去。那铁塔般的身躯,加上沉重无比的一双狼牙棒,将马天佑压得直不起腰来。 突听啊啊两声,周彥风手中没有了马天佐,狂怒之中将飘鸾剑法使得淋漓尽致,凭着轻灵的身法,顷刻间便以半截断剑连伤两名官兵。 马天佑精神一振,玄功默运,真气注于右臂,使出一招“云舒雾卷”,荡开左边狼牙棒,剑势右移,转出一朵剑花罩住右边的狼牙棒,然后借力向身前便拉。 那犯人感觉被一股大力牵引,脚步向前微移,心中一凛,急擎另一支狼牙棒疾扫而去。 当的一声,狼牙棒又被剑锋斫出一道裂痕。而马天佑却觉手臂酸麻,身形似风摆柳,向一旁飘开。 犯人哈哈狂笑,说道:“老子被你父亲害得整整坐了十一年的大牢,今番得以重见天日,定教你父债子偿。” 马天佑心中一惊,暗忖此人与父亲有仇,难怪要与官府来对付自己。一连避开两招,朗声说道:“不知前辈与我父亲有何仇怨,要对我兄弟如此苦苦相迫?” 犯人沉哼一声,满脸怒容说道:“你父亲自负武功天下第一,还不照样死在天下人手上?只可惜,我不能亲手报这个仇。” 马天佑心中来气,沉声喝道:“就凭你的武功,连我也打不过,何敢谈报仇?我父亲为人光明磊落,凡是死在他手上的,皆是十恶不赦之人,既然你要坐牢,肯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狼牙棒上的尖尖狼牙,已被马天佑的幽月剑削得所剩无几,光秃秃的似是两个大冬瓜,但那凛冽的势道却丝毫不减,只要被它砸中,以犯人那种力道,有牙无牙均是无甚差别。 犯人冷哼一声:“光明磊落?不是他做那见不得光的事,老子会受连累坐牢?” 马天佑见他侮辱父亲,心中狂怒,说道:“我父亲是天下公认的英雄,契丹人亦闻风丧胆,若不是被狗贼出卖,天下人有谁能奈他何?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玷污我父亲名声?” 犯人将狼牙棒舞得似风车一般,冷笑着说道:“大英雄?不错,你父亲表面上是个人皆赞羡的大英雄,他屡次抗击契丹亦确有其事。但你可知道,这样的大英雄,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他暗地里勾结反贼,与朝廷作对,老子便是受他连累,坐了十一年大牢,你说冤不冤枉?” 马天佑心中一凛,见那犯人怒气冲天,所说的话并不似有假。但他绝对不相信父亲是那种人,知道这其中必有误会?犯人所说的牵连,到底指的是哪一件事,怎么之前从来没听人提过?难道,这事情跟父亲之死有关? 突听姚霸一声怒喝:“玉面虎,你说的话太多了,难道你还想回到大牢里去吗?” 那被称作玉面虎的犯人呼呼扫出两棒,头也不回,怒道:“姚霸,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都头,别跟我耍威风,就算是知府大人在此,也不敢这样大声跟我说话。”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34) 姚霸脸色一沉,眼神之中却似有几分惊惧,竟不敢作怒,沉吟不语。 马天佑看得暗自称奇,这犯人究竟是何许人也,居然连都头亦不放在眼内?如此一来,方才玉面虎所说的话更引起了他的注意,故意放缓了招式,问道:“阁下说受我父亲连累坐牢,究竟是怎么回事?能否明示,好让在下死得瞑目。” 玉面虎咧嘴一笑:“小子倒有自知之明,老子便告诉你真相,以免你死不瞑目。当年‘青城起义’……” “玉面虎。”一声断喝,姚霸实在是忍无可忍:“节度大人一片苦心保你出来,只不过是想让你将功赎罪,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非要累及他人?” 这一招果然奏效,提起节度大人,玉面虎即时噤声,憨笑一声,便不再说话,一招紧似一招,仿似不让马天佑再提起此事。 马天佑却是来了兴趣,隐隐觉得此事与当年应天教被灭有关,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使一招“翻云覆雨”,以剑身分拍两支狼牙棒,随即脚踏中位,手腕疾翻,以一招“大旱望云”,剑尖斜指,疾挑玉面虎咽喉。 寒芒似箭,奇快绝伦,玉面虎眼神一凛,将头一偏,避过剑尖。说时迟那时快,马天佑一个“怪蟒翻身”,身形腾起横旋,右脚当先,蓬的一声踢在玉面虎左臂之上。 这一脚力道虽足,却似是蜻蜓撼石柱,玉面虎身形纹丝不动,待他那狼牙棒扫出,马天佑已飞掠出去,一脸不屑,沉声说道:“我还道我父亲真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原来见不得人的是阁下。坐十一年牢本是你活该,若非官官相护,恐怕你还还要为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多坐上几十年。你们之间究竟有多少秘密,本教主已没有兴趣,但以后请不要再捏造事实沾污我父亲名声,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若是觉得杀了本教主可以为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赎罪,阁下便放马过来。” 玉面虎一声怒吼,欲言又止,扬起狼牙棒,蓬的一声在地上砸出个坑,泥屑漫天飞舞。只见他嘴唇嚅动,忍了半天,终于崩出一句:“到阴间问你父亲去吧。”挥舞狼牙棒,狂扫而去。 马天佑见他不肯说出真相,心中甚是失望,眼前棒影晃动,瞬间便遮天蔽日,不敢大意,当务之急,便是要救出弟弟,此人与父亲什么究竟是何关系,以后再查探便是了。是以亦不再说话,使出浑身解数,沉着应战。 那边啊啊之声不断,周彥风又已连伤数人,虽然手中只是半截断剑,但精妙的飘鸾剑法使将出来,岂是这些官兵所能抵挡。 旭日继续升腾,此时或许已不能再称作旭日,万道金光似箭,不可迫视,将大地间浓雾驱散殆尽。姚霸将手掌架于额头作搭棚状,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天边的太阳,神情似乎甚为焦急。玉面虎久战马天佑不下,照此情形,再过一时三刻,恐怕亦难分出胜负。而那边周彥风却是占了上风,过不了多久,那些官兵必将都被他所伤。 这两人似是疯子一般,连官府的帐都不买,方才周彥风那一剑,已吓得他魂不附体,自己本想下去助战,但又怕尚东海趁机抢走马天佐。一时间左右为难,坐在马上焦躁不安。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此番前来,主要的任务是捉马天佐,趁那些官兵还能纠缠住周彥风,不如走为上着。姚霸眼珠一转,便待拍马要走。 蓦然他的眼神又是一凛,手掌尚未落到马上,便僵在了哪里。一匹黑马,拉着一辆黑色马车,急驰而来。赶车之人亦是一身黑衣,那死灰般的眼神及僵尸般不带一丝表情的脸孔,一如尚东海制造的木人。 马车帘幕紧闭,连阳光亦无法射进车厢,自然没人看得见里面坐着什么人。但此种组合,江湖中有谁不知道? 姚霸看一眼周彥风,再看一眼那赶车的黑衣人,额头即时渗出冷汗,在阳光照耀下,似是一粒粒七色珍珠。 鬼影,江湖上最令人震撼的名字。他的可怕,并非是他那世间罕见的武功,而是那种麻木的杀人感觉。敢公开自己杀手身份的,一个是杜姑娘,另一个便是他。杜姑娘基本上已是退隐江湖,而他,却仍是大摇大摆的在江湖上行走,并没听说任何杀手组织发出过追杀令。 他的杀气,据说已达到十二重,光凭杀气,无须动手亦可以杀人。他的目光若是投向了你,说明你正在与死神对话。 他的出现,凡是江湖中人都会觉得头疼,避之犹恐不及。而此刻,他便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车厢内坐的是谁,自然不消多说,而车厢内之人与周彥风的关系,姚霸亦是非常清楚,所以他额头的汗开始往下流。 马车离周彥风数丈之处停了下来,而鬼影的目光却是投向了马天佑与玉面虎。蓦然,他那死灰般的眼神精光暴现,十丈之内,杀气弥漫,灰尘不扬。他的身形已掠起,离开了马车,似兀鹰一般向马天佑与玉面虎扑去。 姚霸心中一惊,大叫一声“小心”。玉面虎与马天佑亦已感觉到杀气,双双一凛,同时收招,改向飞扑而来的鬼影出手。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35) 鬼影身法之快,快逾鬼魅,倏忽立于一剑两棒中间,日光映射之下,令人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不是跳出一个人,而是由地下冒出一股黑烟。 背后呼呼风响,两只大冬瓜(狼牙棒)一左一右向他腰间疾捣而去。他却置若罔闻,手臂忽然暴长,五指如钩,疾似闪电向马天佑手腕捉去。 马天佑已看清来者是鬼影,心中一凛,一时弄不清楚对方来意,出招稍为缓了一缓,以免误伤。他的剑本是向上斜刺,如此一缓,鬼影忽然似是变戏法一般,手臂长得骇人,比幽月剑还长出一截,似一条飘飘的黑带,瞬间便飘至手腕上方。 眼见玉面虎的一双狼牙棒便即触近鬼影身体,马天佑心中有些不忍,倏地退开一步,轻轻地挽了朵剑花,并不前攻。 眼前人影一晃,鬼影身形转动,不知如何竟地转到了玉面虎身侧,右拳疾击,蓬的一声击在玉面虎左臂上。 这一拳疾似闪电,玉面虎纵是临敌经验丰富,手上拿着上百斤重的狼牙棒,自然是抵挡不及。对方身法之快,已超乎他的想象,而对击来那一拳,他却似是不太在意,他有着野猪般硬朗的身躯,性格亦足够横蛮。对方身法虽快,但体形只及自身一半,马天佑方才踢他那一脚,只是微疼,料是这一拳亦只不过挠痒。 这一拳的落点与马天佑那一脚位置毫无偏差,玉面虎正自暗笑马天佑举剑不前,以为他是害怕,但旋即后悔自己的轻敌。 对方的拳头击在他左臂上,突然变成了一把尖锥,透过皮肉,直入骨髓。玉面虎的身形未动,那痛彻心扉的感觉却令他情不自禁的闷哼一声,左臂酸麻,似是无力握紧狼牙棒。 只听噌的一声,鬼影身形旋动,倏忽便至马天佑面前,长剑已然出鞘,向马天佑腰间横削而去。 剑光射日,剑气如虹,那剑正是衡山派刘掌门的“断云剑”,当日于衡山大战中被鬼影夺去。剑上发出的光芒耀眼灼目,令人晕眩,配以鬼影那奇快绝伦的出招,便似一道划过天际的流星。 马天佑见对方出招狠辣,便似与自己有绝恶深仇,若闪避不及,被那断云剑削过,顷刻便会断为两截。一时心中来气,潜运内劲,挥剑迎着白光斜劈,身形同时向后闪挪。 玉面虎一声怒吼:“来者何人,是敌是友?”言起棒动,左手“太公钩鱼”,右手“风扫梅花”,一挑一扫,狂袭鬼影后身。他性情暴躁,在未明敌友之前,绝不会手软。更深恨对方击他一拳,那一拳的力道,摆明是想给他个下马威。 鬼影却是毫不理会,身形向前一掠,仍是举剑疾刺马天佑。黑色帘幕轻拉,露出半张俏脸,单是半张,已冠绝群芳,却不是天下第一美人是谁?只听她轻轻说道:“不要杀了,我有话要问他。”一言方尽,帘幕重又掩上,留下令人难以忘怀的遐想。 周彥风背向马车,那声音令他全身颤抖,之前对莆田九仙的那些幻想完全消失,代之又是一张挥之不去的幽怨俏脸。心神恍惚之间,嗤的一声,衣衫下摆被刺穿一角。 帘幕紧闭,里面传来一声关注:“师兄小心。” 周彥风精神一振,朗声说道:“多谢师妹关心。”直到此时,他仍然觉得师妹是来帮自己这一方。 这个“他”指的是谁?马天佑心中隐隐觉得是在说自己,而玉面虎却是不知,他甚至连鬼影的名字的没有听过,见穆芊芊说得轻描淡写,仿似生死大权便掌握在她手中,又听到她叫周彥风为师兄,便认定她是在说自己,心中怒气即时升腾,骂道:“直娘贼,你让老子不杀便不杀啊?老子偏不听你的,非要砸他个稀巴烂不可。”他并没有见到那半张令人神魂颠倒的俏脸,若是看见,语气或许会温柔许多。 鬼影以一敌二,丝毫不惧,反而将马天佑迫得步步后退。听到穆芊芊说话,他的身形倏转,撇开马天佑,转而攻向玉面虎。 只听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玉面虎面前白光狂闪,根本无法看清剑在哪里,一时亦不敢逞强,双手紧舞狼牙棒,脚步不断后移。 马天佑明白鬼影的心思,是想杀了玉面虎再来对付自己,提一口气,身形向着鬼影急掠,随即使出一招“云淡风轻”,幽月剑悄无声息的横削而出。 这一招用得有些不太光彩,但马天佑既然明白鬼影是冲着自己而来,等他与玉面虎之间的误会消除,一齐来对付自己,那可是大大的不妙,要想救回弟弟,更是难上加难,是以他要急着将鬼影除去。 但鬼影是何等人物,面前虽然尽是兵器交击与凛冽的呼呼之声,但背后若有丝毫不利于他的声音,哪怕细微得似蚊子扑翅,亦逃不过他的耳朵。当即向前虚晃一招,身形仍是前迫,同时头亦不回,反手向后刺出一剑。 马天佑暗叫一声来得好,腰身一沉,顿住身形,剑身下划,手腕疾旋,绞住了刺来的断云剑。 鬼影身形前移,蓦然觉得向后刺出的剑似被粘住一般,抽之不动,同时一股无穷无尽的旋力由剑上传来,剑柄竟然握持不住,脱出手心。 心中一惊,身形随着旋力似风车般凌空侧转,足未沾地,伸手一抄,将尚在旋转的断云剑又抄于手中,在电光火石之间向前横推出一剑,当的一声震开了狂袭而来的狼牙棒。 这一下险至极点,马天佑与鬼影均是暗自心惊。玉面虎哈哈大笑:“两位好剑法,老子阔别人世十一年,想不到一出来便遇到此等高手,过瘾,过瘾。” 尚东海等人均是看得莫名其妙,见到此种绝妙武功,禁不住大声喝彩,亦懒得管谁是谁非。姚霸则是慢慢看出了些门道,姚霸根本不认识鬼影,自然不会与他有仇,看来鬼影与马天佑之间,倒像是有些过节。便大声叫道:“鬼影先生别来无恙,今日我等乃秉公办事,看来其中有些误会,你与马教主之间的恩怨,我们不便插手,若有得罪之处,万望见谅。”随即又向玉面虎喊道:“玉面虎,你与鬼影先生之间只是一场误会,快快停手,切莫误了正事。”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36) 玉面虎乍逢鬼影此等高手,与马天佑前后夹攻,始终是占不到半分便宜,却越是激发了他的斗志,方自大呼过瘾,听到姚霸叫他,有些恋恋不舍的对马天佑说道:“马教主,你的武功比他并差不了多少,不出三年,他必然不是你的对手,好好保重,打不过你就跑吧。”此时他已起了惺惺相惜之情,浑然忘了对方是仇人的儿子。 马天佑见他要走,却是心中大急,叫道:“你要走可以,把我弟弟放了,我再陪你打个痛快。” 姚霸冷哼一声,说道:“只怕你没有这个机会啦。”马鞭扬处,啪的一声,马儿撒蹄便跑。围着周彥风的官兵亦纷纷散开,各自上马而去。 玉面虎一走,马天佑顿觉吃力,四周剑影似阙,一重重将他围在当中,根本就无法脱出身去追姚霸。心中又急又气,厉声喝道:“鬼影,我与你无怨无仇,因何苦苦相迫?” 鬼影一声不哼,对马天佑的话仿若无闻,少了一个劲敌,他的剑法及身法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方才听了穆芊芊说的那句话,他身上的杀气已减去大半,出招之间并不指向马天佑要害,乍看起来便似是他在炫耀武功。 赵凝霜见马天佑招式完全受鬼影封制,心中有些焦急,对尚东海说道:“那些官兵已经走了,我们是否该出手助马教主一臂之力?” 尚东海背负双手,说道:“你没听到周彥风叫马车上的人做师妹吗?他们本是一家人,我们岂能贸然插手?待会儿等他们玩够了一起来对付我们,那就糟天下之大糕了。” 周彥风此时已看出不对劲,掠近马车,对穆芊芊说道:“师妹,快叫鬼影停手,我们还要去救人。” 微风拂,帘幕漾,却不掀开,那整体黑得发光的马车,予人一种庄严的感觉。车厢内传出穆芊芊甜美的声音:“鬼影只想夺回属于他的幽月剑,只要马教主肯交还,他自会停手。” 周彥风略一沉吟,高声说道:“鬼影请速停手,待我兄弟把人救出,我自当还你幽月剑。” 论剑法,无论是从出招速度或经验,马天佑皆比鬼影差上一截,但论内功,却是不相上下,虽然出招不如对方利索,但年少气盛,并不惧怕,见姚霸等人已走得远了,心中气愤难当,对着鬼影怒喝道:“作梦,幽月剑本是属于我大哥,为何要给你?” 鬼影阴沉着脸,仍是一言不发,身上的杀气却重了几分,剑气更加凛冽。穆芊芊幽幽叹了口气,说道:“马教主忒地如此不讲道理?幽月剑是我送给鬼影的,江湖上人尽皆知,若你想用剑,只要你肯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叫他用断云剑跟你交换便是了。” 马天佑知道此时绝对追不上姚霸等人,心中怒气更盛,厉声喝道:“放屁,风影前辈才是幽月剑的真正主人,他临死前亲手将它交与我大哥,你说现在谁是它的主人?更何况,断云剑本是刘掌门之物,你们不把它交还也便罢了,凭什么用它来交换?” 此言一出,连阴阳人尚东海亦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武林第一高手风影已经去世,只是为何没有听人说过? 车青青啊了一声,说道:“真是可惜,想不到风影居然已经去世,看来当今世上鬼影便是武林第一高手啦,马教主你可要用心打啊,若是赢了,说不定第一高手就是你了。” 帘幕唰的一声拉开,露出穆芊芊苍白的脸。只见她用手推着帘幕,颤声说道:“你说什么?风影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37) 马天佑见她声音颤抖得厉害,突然想起她并不知道风影已死,但事已至此,加上一肚子的气,亦不打算继续隐瞒,便照直说道:“衡山一役,风影前辈被鬼影刺了致命一剑,最后不治身亡,穆姑娘与他之间的恩怨已了,快叫鬼影停手吧。” 穆芊芊啊的惊叫一声,突然跃下马车,双手掩面痛哭。周彥风茫然的看着她,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哭声越来越凄惨,令闻者亦觉伤心。赵凝霜突然问道:“师傅,你觉得她心里最爱的是谁?是风影,鬼影,或者是……”看了一眼周彥风,后面的话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大家都听得明白她说的最后那个人是谁。 尚东海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并不作答,或许他更加不懂这种复杂的男女感情。站在后面的陈冰微微一笑,接口道:“这个嘛……” 赵凝霜咦了一声,回过首去问道:“难道九妹知道?” 陈冰笑道:“这个嘛……我当然是不知道。不过你想知道也很简单,只要你能弄清楚马教主最爱哪一个,自然便知道穆芊芊心里在想什么。” “为什么?”话方出口,赵凝霜即时感觉不对,脸上腾的红了起来,身形一转,反手向陈冰腰间拂去。 陈冰边躲闪边嘻嘻笑道:“哎呀,有人心虚了,想要杀人灭口,师傅快来救命。” 尚东海头也不回,怒斥一声“胡闹”,便继续注心看马天佑与鬼影打斗。 一时间场上的气氛甚为滑稽:那边穆芊芊在哭得死去活来,这边莆田九仙在嘻嘻哈哈闹个不停;周彥风茫然不知所措,尚东海看得如痴似醉;尚有八个神情木讷的木人,与其说他们没有思想,比不上周穆王时代的木人,看见天下第一美人亦不懂得抛个媚眼,还不如说他们是物似主人形,主人不喜欢女色,他们当然不敢越位,否则一不小心又会变回一截截木头。 突听嗤的一声,断云剑划破马天佑左臂,鲜血激射而出,染红了漫天飞闪的白光。鬼影不但没有停手的意思,出招反而更为狠辣,那身上透出的凛冽杀气,在四周形成一道蓝白气墙,人亦变成了一座冰山,,遍体生寒,坚不可摧。 他已完全显露出杀手本性。趁着马天佑受伤身形摇晃,他的双目精光暴闪,阴沉的脸上写满残酷,手腕一沉,将万千道剑光汇成一条直线,剑尖似灵蛇般向马天佑心口窜去。 周彥风心中一惊,身形跃起,凌空半截断剑脱手飞出,射向鬼影。马天佑左臂受伤,身形尚未立稳,眼底下白光狂闪,那明晃晃的剑尖,似有强大吸力,令他不由自主的将胸膛迎了上去。心底大骇,将剑胡乱一旋,强行摄住心神,硬生生将身形后拉。 只听当的一声,鬼影反手挽了一朵剑花,将半截断剑绞成无数碎片,飞散于日光之中。 因周彥风凌空甩剑,将鬼影的攻势化解,马天佑才稳住身形,长舒一口气。左臂被凛冽的剑气侵袭,血流不止,骨头似是全部碎裂,当真是说不出的难受,禁不住大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眼前白光又闪,断云剑如影随形,穿破叫声,继续向他心口游去。 看情形,鬼影已是杀心尽起,断云剑所指之处,皆是马天佑要害,绝不手下留情。周彥风手中已无兵器,见马天佑险象环生,心中大急,一跃而起,赤手空拳向鬼影扑去。 以他的武功,比起鬼影相去甚远,即使手上拿着幽月剑,亦无法迫得入对方三尺范围之内。此时赤手空拳,岂不是飞蛾扑火? 蓬的一声,周彥风手掌拍在鬼影后背之上,身形随即被反弹回去,落地时接连倒退几步,方始立稳。 鬼影背上捱了一掌,身形微晃,眼珠只是一转,又继续向马天佑迫去。那死灰般无视生死的眼神,任何人看见都会觉得不寒而栗。他已不是一个人,活脱死神一个。与尚东海的木人相比,他更加可怕十倍,因为他是杀手之王,他已是无懈可击。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38) 穆芊芊哭声逐渐放小,双手不再掩面,无语凝望苍天。午前的秋日虽不甚烈,却足以灼痛人眼,而她却浑然不觉,双眼一瞬不眨的看着那皓日,脸上泛出极难一见的光彩。 她在想什么?恐怕没人知道答案。良久,她依然一动不动的仰脸望天,低泣声突然变成了痴笑声。痴笑半晌,突然又纵声狂笑。 笑声由疯狂逐渐变成凄厉,虽然是大白天,听起来仍是令人觉得有些寒栗。日光照耀之下,见她笑得双肩狂烈抽动,形同疯子一个。 “她实在是太美了,难怪世上的男人都为她痴狂。”陈冰看得有些神往,自言自语的说道。与其相比,莆田九仙的青春美貌即时黯然失色,虽则她此刻状若疯颠,但依然不改那倾城倾国的姿容,反而令人觉得她更加楚楚动人。 “我终于明白了,她最爱的人是风影。”赵凝霜看着她那雪白得一尘不染的肌肤,有些嫉妒,又有些怜惜的说道。 尚东海自始至终一直盯着场上的打斗,深深为鬼影的武功所折服。他眼中的鬼影,已超越了人的极限,他与剑已融为一体,剑随心动,身随剑转,所刺出的每一剑,都是如此的流畅,干净利落,绝不带一丝多余。于是他惊叹,世上居然有人将剑法练得如此出神出化,真是不可思议。 莆田九仙则不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穆芊芊身上,对她指指点点。她们对感情的猜测与好奇,远胜于一场精彩的打斗,连嗜剑如命的车青青亦不例外。 突听赵凝霜一声惊呼,指着穆芊芊说道:“你们看,她眼睛流血了。” 万道金光之中,果然看见穆芊芊两眼之中渗出血水,她的笑声已停了下来。莆田九仙皆是心中一惊,同时怔怔的看着她,没有一个人敢再打闹或发出笑声。那一双双清沏似水的眼眸,满载着怜悯与恻隐。 问世间情为何物,但教骄阳瞬间变落日。此刻穆芊芊眼中看到的,必定是一个血红色的太阳。爱一个人至如斯地步,怎么不教人唏嘘? 马天佑与周彥风前后夹击,始终不是鬼影的对手。对方每出一招,马天佑便被迫得往后退一步,除了抵挡,他已完全没有出手的机会。有周彥风在后面牵制,鬼影的断云剑一时无法伤得着他,但被那凛冽的剑气侵袭,亦让他感觉全身酸软。加上左臂受伤,此时仍血流不止,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威胁。若再苦战下去,过得一时半刻,恐怕便会鲜血流尽而亡。 而鬼影对周彥风则是明显的手下留情。以鬼影奇快绝伦的身法,只要转身将削铁如泥的断云剑轻轻一挥,赤手空拳的周彥风必然会身首异处。但他并没有这样做,每次只是用真气将身后袭来的周彥风震开,便继续对付马天佑,连头也不回。 周彥风是穆芊芊的师兄,这个鬼影当然知道,所以他不想或不敢伤害周彥风。听到赵凝霜的叫声,不禁心中一凛,急忙回首去看。 他在匆忙之间回首,脚步顿时有些凌乱,身上真气泄去大半。而这一回首,果然看见了穆芊芊一双流血的眼睛,又令得他心神大乱。 正在此时,周彥风凌空飞扑而来,双掌乱舞,遮天蔽日,更遮住了他望向穆芊芊的目光。只听一声怪嗷,鬼影蓦然转身,断云剑闪着耀眼白光,疾如闪电向周彥风心口刺去。 这一剑委实太快,周彥风身形凌空,且手无寸铁,如何能闪避得开?他已经看见了疾刺而来的断云剑,却没有闪避的意思,反而双掌上扬,露出空门,让那道耀眼的白光长驱直入。 他的身形继续前扑,眼中流露着伤感,丝毫没有惊惧,因为他也看见了。他看见了穆芊芊眼中流出的鲜血,虽然不多,却足已染红他的心口。他的天空一片红,血跟着沸腾起来,他觉得自己快要爆炸,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是时候要睡个觉了,最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想不起来。心口处一片冰凉,耳边听到马天佑的惊呼声,接着又听到鬼影闷哼一声,一种野兽受伤时发出的声音。 断云剑由他心口插了进去,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而他凌空扑下的余势不减,直至心口接触到剑柄。断云剑的大半一截,已在他后背处显露出来,剑身映日生辉,因剑太锋利,速度太快,以至于断云剑由身体穿过,竟然没有沾上鲜血。 与此同时,幽月剑亦是穿过鬼影躯体,由后腰刺入,腹间穿出。这一下变故突生,连尚东海亦不禁啊的惊呼一声,继而暗呼可惜。 第二十章 杀机魅影阴阳人(39) 鬼影纵身跃至穆芊芊身旁,幽月剑插在他身上,剑柄仍在抖动,鲜血顺着剑槽流了出来。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的望着穆芊芊,仿佛穆芊芊眼里流的血比他身上的重要的多。 鬼影那一声闷哼,让灵肉即将分离的周彦风又清醒过来,眼神略一变色,心中暗叹,亦不知是喜是悲。身体失去支撑,摇摇欲坠。马天佑泪水迸出,惨呼一声“大哥”,快步过去把他抱住。 周彥风勉强一笑,说道:“大哥累了,想休息一下,你不用管我,快去把天佐救回来,到了衙门就没有办法了。” 马天佑摇了摇头,弯下腰来,单膝跪在地上,把周彥风抱在怀里,眼泪簌簌的流,哽咽着说道:“大哥你怎么这么傻,打不过我们可以逃啊,天佐的事情不必担心,以后我们会想办法救他出来。” 断云剑完全没入直至剑柄,鲜血无法由心口流出,便转到后背,顺着剑身似涓涓细流般流向剑尖,尔后再由剑尖注入泥土。周彥风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感觉脑袋轻得有些骇人,强自一笑,说道:“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今天终于可以好好的歇息一下。只可惜,这里没有酒,不能和二弟痛饮三杯作为离别。在临死之前,我尚有一个请求,请你不要为难我师妹和鬼影,让他们离去便是。” 马天佑哽咽着点了点头,抱着周彥风站了起来,说道:“大哥你挺住,我这就带你去喝酒。” 周彥风嗯了一声,轻轻闭上了眼睛,他能感觉得到马天佑身上长出了一双翅膀,正带着他往堆满美酒的地方飞去。 有翅膀飞起来的速度就是快,一眨眼功夫便看见了各式各样的美酒。咦,这地方怎么如此熟悉,这不是衡山派吗?一转身,看见各位师弟手里皆捧着美酒,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心中有些奇怪,方待发问,却见师傅踱步而出,慈祥的望着他说道:“风儿,你又在偷酒喝了?明天便是你的大喜日子,师弟们都来给你道贺呢。” 周彥风心中一愕,随即又是一阵狂喜,暗忖这些天自己是不是忙昏头了,连与师妹成亲这等大事也忘了,看来以后要少些喝酒。只听师傅又呵呵笑道:“芊芊,你还躲什么?快出来见见你大师兄,不,应该是你夫君,他明天便要下山去了。” 周彥风心中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既然是明天成亲,为何师傅又说我明天要下山?正百思不得其解,突听穆芊芊一声惨叫:“师兄,你不要走,你不能抛下我不顾。” 这惨叫声令他肚肠寸断,心中一惊,蓦然睁开双眼,却见穆芊芊正站在面前,用力摇着自己的肩膀。一张粉脸沾着丝丝血迹,而此时眼中流出的,却是晶莹的泪珠。 瞬间他又清醒过来,知道面前看到的并非幻象,淡淡一笑,说道:“师兄要去极乐世界享福了,师妹以后要多保重,此事与鬼影无关,不要责怪他。师傅他老人家也来了成都,有空的时候去看望一下,其实他心里很想见你。” 穆芊芊轻抚着周彥风的脸,脸上突然泛出了幸福的光彩,柔声说道:“师兄不要走,我们一起回衡山,我要做你的妻子,永远不再离开你,以后你打我骂我都会听你的,我要给你生一群小宝贝。”话至此,脸上又泛起了红晕,一如待嫁新娘。 周彥风心中一动,仿似又回到多年前,师妹那一脸的顽皮与倔强,令人直想将其拥于怀内轻责重呵,但他很快便感觉到自己的血正在融入大地,他的心好痛,开始怀疑自己的抉择是否正确。 鬼影远远的站着,低垂着头看地,他不大喜欢看天,在他眼里,穆芊芊便是他的天空,只要有她在,即使天塌下来也无妨。血在流,由衣服一直流至靴子,因为衣服是黑色,所以血在上面并不显眼。听到穆芊芊与周彥风的对话,他的眼睛一下都没有动过,他的头脑是如此的清醒,或许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他也不会出现任何幻觉,在他心里,从来没有幻想过什么。即使死了,也只不过是闭上双眼的事情,绝对不会认为会有长着翅膀的人来接他。 晶莹的泪珠落在周彥风脸上,感觉凉凉的,非常舒服,仿似把流去的血全都补了回来。只听穆芊芊幽幽的说道:“你比风郎要好得多,他死了也不肯跟我说一声。大师兄,我这辈子如此待你,你会恨我吗?” 方平静的心又波涛汹涌,原来她心中还一直放不下风影。鲜血拼了命的由后背流出,周彥风咳嗽得有些抽搐,勉强一笑,说道:“我不怪你,我是你大师兄,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会原谅你。” “你说谎!”穆芊芊突然狂笑,一张俏脸变得相当恐怖,咬牙切齿的说道:“你都快要死了,还要折磨我?我如此待你,你怎么会不恨我?这种鬼话谁会相信?你越是说不恨我,我心里就越难受,你对我说心里话啊,我这种女人不值得你爱,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你快说啊,说你恨我,恨我一辈子。” 周彥风心中一声长叹,觉得无话可说,道了声“珍重”,复又闭上双眼。他宁愿身上的血流得更快,此刻明白自己的抉择是正确的,留在世上,徒添更多痛苦。 穆芊芊仰天惨笑一声,说道:“既然师兄不肯原谅我,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唯有跟你一起走。”言毕突然伸手握住断云剑的剑柄,便要往外拔。只听周彥风痛得啊的大叫一声,血便由心口处涌了出来。马天佑心中大骇,伸手呼的一声将穆芊芊的手震开,怒斥道:“你疯了?”转而又低头柔声对怀中的周彥风说道:“大哥不要理她,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去。”说罢转身便走。 穆芊芊身形向前一窜,张开双手拦在路中,惨然说道:“马教主大人有大量,请放我师兄一马,这些年他历尽折磨,至死仍不知女人为何物,我想陪他一起去,好好的补偿他。” 马天佑又气又急,骂道:“你滚开一边,我大哥不需要你陪。” 突听啪的一声,赵凝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打了穆芊芊一个耳括子。只听她冷冷的说道:“做女人厚颜如你,世间实属罕见,你觉得自己还有资格去陪你师兄吗?真正的爱情,既非拥有,亦非补偿,而是心甘情愿的付出。你师兄既没有得到你的爱,亦不曾拥有你的身体,但他却无怨无悔的付出,对他来说,这才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情。若你真的爱一个人,你绝对肯为他付出一切,但你做不到。” 说话之间,她已动手解开了衣扣,露出光洁如玉的胴体。日光映照她那莹腻肌肤,令人望之心荡神迷。 马天佑见她倾刻间便赤裸着立于自己面前,心中吃了一惊,虽然渐觉周彥风身躯冰冷,气若游丝,脸上却仍不自觉的红了起来,讷讷的说道:“你……你……姑娘想干什么?” 赵凝霜神情自若,微微一笑说道:“马教主你慌什么?我又没让你看。只是不想让你大哥死得冤枉,临死前还要被人说成连女人为何物都不知道。” 除了鬼影,所有人皆目瞪口呆,想不到赵凝霜居然会做出如此惊人举动。尚东海恨恨的忖道:“真是蠢材,枉我培养你多年,居然去引诱一个人死人,这次看来是赔大了。” 穆芊芊呆了半晌,伸手一摸螓首,随即摔倒在地上,喃喃的说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没有资格去陪师兄。” 突听马天佑一声惨叫,他怀中的周彥风目光转动,尚未看清那美丽的胴体,便已气绝身亡。他的嘴巴微张,本想说话,却没有说出来,至于他想说什么,或是想对谁说,世上不会有人知道。 鬼影似幽灵般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幽月剑留在他身上,剑身随着走动微微的颤抖。血沾衣襟,他踩过的地上,留下了一排血印。只见他弯腰抱起晕厥在地上的穆芊芊,走至马车旁,轻轻把她放入车厢,然后扬起马鞭,啪的一声,乌锥马拉着马车轰隆隆疾驰而去。 看着马天佑远去的背影,陈冰一脸困惑的问道:“七姐,你……你这是为何?”赵凝霜从容不迫的系好衣扣,淡淡的说道:“我要他欠我的。” (敬请继续关注下一章[决战唐楚衣])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1) 自迁入新居,张月桐显然开心许多。屋子装饰华丽,别具气派,前庭后院相隔甚远,其间假山林立,碧池相接。院分南北,南栽翠竹,曲径通幽,即便酷暑天时,于此间亦甚觉清凉。北院满栽芙蓉,每逢秋天,鸟语花香,令人流连陶醉。东西皆是厢房,风格各异,难以尽数。 如此豪宅,占地之广,于成都城内并不多见。前主本为巨贾,因别建新居,便欲将此间出售。张员外闻此消息,登门一看之下当即欢喜,费了一唇舌,最后商定以三十万两银子成交。因开封离成都路途遥远,张员外带的银两不多,便去黄河帮找展仝,欲先借钱支付,到时再派人将钱送至黄河帮郑州总部。 张员外于开封名气甚大,结交亦广,与朝廷一些官员常有来往。此番前来成都,便是签枢密院事陈尧叟暗透风声,说开封一旦失陷,朝廷便即迁都成都。张员外乃是精明生意人,懂得未雨绸缪,见宋军屡战失利,便携妻儿赶赴成都,作好一切准备,若他日果真迁都,不至于无落脚之地。 郑州与开封相隔不远,展仝早闻张员外其人,听之说明来意,暗忖对方乃开封富商,三十万两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绝对不会赖这些少帐。再加上张员外与朝廷官员来往甚密,日后或有用得着的地方,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当下亦不加推托,叫薛忠去安排一切。 有黄河帮出面,银子不缺,那巨贾当然不敢节外生枝,这笔交易一拍即合。张员外喜出望外,当晚便迫不及待的搬了进去。 住在这里,与暮云楼的客栈相比,当真有天渊之别,环境幽雅自不必说,更主要的是这里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不必受外人干扰。张员外简直把这里当作了宫殿,每日足不出户,前庭后院来回的走,看个不够。 上官芝兰见丈夫满意,心中亦是欢喜,笑着说道:“看官人模样,很有乐不思蜀的味道,若真抱定心思落户成都,不如直接修书一封,让绵儿过来成都,也省得我们多跑一趟。” 张员外放下平时严肃的面孔,也笑着说道:“非也非也,夫人此话差矣,我们已是身在蜀,何来乐不思蜀之说?成都风景虽美,但人生地不熟,关系难以疏通,于经商不利。若前方战事扭转,开封可保不失,当然仍是居住开封,毕竟那里才是故乡。这里权且当作暂借之地,待武林大赛结束之后,我们可随展帮主一同回去,路上有个照应,回到开封之后再见机行事。” 上官芝兰笑道:“官人真是大手笔,千里迢迢三十万两银子找个暂借之地,若换了是我,打死也舍不得了。” 张员外轻抚爱妻香肩,笑道:“路途遥远,就当是陪桐儿出来游玩一番吧,只是这个丫头性格顽劣,在开封尚好,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都让她三分。但成都可是不同,加上武林大赛在即,三教九流齐聚,若惹出甚么事来,可真不好对付。幸好展帮主亦在此地,对我等甚为照顾,我才稍为宽心。至于钱银方面,夫人尽可放心,若他日搬回开封居住,凭这里的环境,再出手绝对不止三十万两银子。” 夫妻恩爱,有说有笑,早晚忙着张罗如何布置这间新居,却是冷落了女儿。前两日,张月桐非常开心,在偌大的院宅内自个儿玩耍,栽花扑蝶,玩得不亦乐乎。但她生性好动,到了第三日,在这屋子里便呆不住了,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有时候觉得还不如住在暮云楼,最起码在那里经常看得见各式各样的江湖人物。 用过午膳,张月桐有些惆然若失的说道:“来这里都住了好几天了,书呆子怎么还不来看看我们,难道他不知道我们住在这里吗?” 上官芝兰一脸温柔的看着女儿,笑道:“你是说卫公子吗?我们家的门牌还没做好,他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若你觉得闷了,不妨四周走走,说不定卫公子便住在附近,但千万不要走的太远,免得你爹爹担心。” 张月桐一拍手掌,搂着母亲说道:“还是娘懂得女儿心思,听闻相信寺很有名气,我想去看看,若爹爹问起,便说我在后院栽花,我很快便会回来。”说完似燕子一般飞出了家门。 她这一出去,引来了一场弥天大祸。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2) 相信寺的前身是唐代的妙圆塔院,位于成都城北,至宋始改为相信寺,寺内藏有印度贝叶经、唐代玄奘法师头骨、唐代日本鎏金经简、千佛袈裟、发绣观音、挑纱文殊和舌血含宝等佛教物品,乃川西“四大丛林”之一,名气甚大。 出门走不多远,便已至相信寺。张月桐好奇的东张西望,她一不拜佛,二不上香,只是自顾自的一路走去,佛笑她亦笑,罗汉悲她叹气,看到一尊尊威严的铁铸戒神,她便扮个鬼脸。 寺内香客如云,红男绿女,皆是一脸虔诚。但凡来到这里,大家都是心中有佛,尽量抛却一切尘世俗念,俊男美女之间擦身而过,亦不会对视,以免生出俗念,被佛祖怪罪,心不诚则许愿不灵。 天下寺院虽多,但始终是万变不离其宗,无论是摆设或寺规,亦是大致相同,要去游玩,自然是选择名山大川。进得寺庙之人,十有八九皆有所求,而上天亦有好生之德,大凡善良之人,所许乃善良之愿,佛祖自会有求必应。 张月桐是另类,没有得到父亲的应允,名山大川自然是去不成,况且也没人会陪她去,所以来这里只是纯粹的游玩。她一边走,一边跟那些佛像大眼瞪小眼,以此自娱自乐一番。而在她后面,亦有两个非善男信女之辈,眯着色迷迷的眼睛紧随其后,唾液流了一地。 穿过天王殿、大雄宝殿,再往前走便是藏经阁。两边是古木参天,中间有一道虚掩的门,张月桐推门而入。 里面环境好生幽静,但闻鸟语,不见人影。张月桐曾听闻藏经阁内宝贝甚多,暗忖既然来到,何不进去看看? 方行不远,尚未见到藏经阁,眼前突然人影闪动,两个僧人从古木后走出,双手合什,拦住去路说道:“施主请留步,前面乃藏经阁,未得住持允许,一律不得内进。” 张月桐心中有些懊恼,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两个和尚,说道:“既然如此,叫你们方丈出来吧,你就说有个叫张月桐的人来找他。” 两个僧人微一躬身,应了声“是”,转身便走。脚步尚未跨出,突又转回身来,一脸疑惑的问道:“施主认识我们主持?之前可曾相约?” 张月桐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不认识,也不曾相约,叫他出来答应让我进藏经阁看一看罢了。” 两个僧人互相对望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其中一个说道:“那就对不住了,本寺主持这些日子闭关修炼,施主还是改日再来吧。” 张月桐板起了俏脸,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方才还说要见我,一听说不认识就说闭关,岂有此理?人家佛祖万金之躯,每日还要接见万千众生,你家主持不过一凡世俗僧,便摆起架子不理人,躲起来享清福,成何体统?” 两个僧人脸上微微一红,却不愿退让,说道:“敢问施主进藏经阁所为何事?” 张月桐见自己嘴上占了便宜,有些得意的说道:“不为何事,听闻贵寺藏经阁中有许多宝贝,只想进去看看,看完便走,请大和尚予以方便。” 那两个和尚方待说话,突听后面有人嘿嘿笑道:“这位姑娘既然有雅兴,和尚你放她进去便是,正好我们两兄弟亦有此意,想进去开开眼界。”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3) 话音方落,但见两个白发白袍老翁掠了过来,分立于张月桐两侧,正是长白两仙叟。此两人年纪虽大,色心却是不减,终日于成都四处游逛,遇上美貌女子便侍机下手。当日于暮云楼见到娇美似花的张月桐,色心大发,趁着酒兴,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欲行调戏,最后被马天佐暗中出手吓走。 今日路过相信寺,突然想起以前曾在寺院中碰见绮罗之事,暗忖寺院除了和尚便是善男信女,大都不爱惹事,比起满大街的江湖人士,这里反而安全得多,若能遇上美貌女子,尽可放心调戏,旁人看见亦是敢怒不敢言。如此一想,两人便走了进去。 方踏进大殿,突然眼前一亮,竟然看见了让他们日思夜想的张月桐。一路暗中跟随,发现并无其他人与她同来,顿时心花怒放,暗忖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此番看她还能往哪里跑? 张月桐见有人帮自己说话,正自高兴,待看见站在身边的是当日在暮云楼见过的两个老头,心中不由吃了一惊。这两人色胆包天,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尚且放肆,这里四处无人,他们岂不更加胡作非为?于是打醒十二分精神,沉思脱身之计。 那两个僧人双手合什,紧紧拦住去路,正色说道:“藏经阁并无甚么宝贝,三位施主请回吧。” 铁都凡嘿嘿一笑,说道:“两位大和尚忒地如此小气?这位姑娘只不过想看看宝贝,又没说要偷要抢,为何不让她进去?” 铁凡都亦跟着说道:“有理有理,不偷不抢,进去便是。”两兄弟一边说,身子悄悄的向张月桐靠近,口水都流到了衣服上。 想起铁凡都那日滚在地上想抱自己玉腿的模样,张月桐不由一阵恶心,向后退了一步,从两兄弟之间抽出身来,笑着说道:“本姑娘突然又没了兴趣,不想看甚么宝贝,就此告辞。”说话之间,已转身向外走去。 两兄弟相视而笑,同时向前跨出一步,对僧人抱拳说道:“既然这位姑娘没有兴趣,我们两位仙翁亦不多扰,告辞了。” 张月桐见那两个老头并不急着追来,心中稍宽,暗忖此乃佛门清静之地,或许他们怕佛祖怪罪,是以不敢造次。突听“仆仆”两声,似是有人跌倒,眼前人影晃动,那两兄弟竟然站在了自己面前。 这铁氏兄弟当真是狡猾无比,趁着两个僧人垂首回礼之际,突然欺前快如闪电点了他们的穴道,然后纵身跃至张月桐前面,拦住去路。 那两个僧人负责守护藏经阁,自然是身怀武功,绝非手无缚鸡之力,只是听到铁氏兄弟说了告辞,又看见张月桐已转身往外走去,以为他们本是一道,便放宽了戒心,岂料却着了人家道儿,一声不吭便倒在了地上。 张月桐心中一惊,这两个怪老头果然是对自己不怀好意,看来今日是非动手不可,苦于身上没带武器,又不知道对方武功深浅,以一敌二,实在是不敢乐观。当下微微一笑,说道:“两位前辈不是要进藏经阁看宝贝吗,为何又跑了出来?” 铁都凡涎着脸说道:“我们已经打发了那两个不识趣的和尚,姑娘尽可放心进去看个够,绝对不会有人打扰,若是喜欢,不妨拿个十件八件宝贝回家玩耍,只是别忘了我们两位仙翁的好处。” 张月桐笑道:“两位前辈的好意,小女子自然心领,但今日要与家父去拜会黄河帮的展帮主,时候将至,故此不敢拖延,这藏经阁中的宝贝,他日再来观赏。”她故意抬出黄河帮的名头,想震住这两兄弟,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今日这般形势,能不动手那是最好不过。 铁都凡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如此大事,当然是耽误不得,我们两位仙翁自己进去看宝贝便是了,见到展帮主,请代为问候一句,不胜感激。”言毕向铁凡都使个眼色,大摇大摆向前走去。 经过张月桐身边之时,两人又故伎重施,一左一右同时骈指向她腰间点去。张月桐早有防备,罗袖一拂,娇躯飘起,向后倒纵出去。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4) 铁氏兄弟见诡计未能得逞,似两只白鹤般斜飞而起,双双向张月桐扑去。这两只饿狼,见到张月桐这般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少女,早已是神魂颠倒,欲火攻心,此一飞扑,俱尽全身最大极限,谁都想领先一亲芳泽。 张月桐娇躯凌空,眼见白影疾闪,那两兄弟挟着呼呼风声,似两片流云,顷刻便吹至跟前,张开与身形极不相称的长长手臂,分抱她一双玉腿。 她的性格颇似男儿,自小便爱打架,在开封已不知有多少富家子弟吃尽了她的苦头,但此时乍遇高手,心中亦不禁有些慌乱,凌空中身形微转,右边莲足勾起,踢向右边扑来的铁都凡右手腕。 铁都凡见她凌空之中尚能出招,不由暗赞,同时目露狂喜,嘿的喝了一声,亦不缩手,待足尖即将踢至,手臂突然似鱼般沿着莲足向后游去。游至足跟,手腕疾然回旋,五指张开,紧紧捉住了张月桐脚踝。 双方动作俱是快如闪电,根本不容多想。但张月桐以一敌二,见对方身法极快,不禁有些心虚,再加上身体凌空,仓猝之间去踢对方手腕,力道本就不大,即使踢中铁都凡手腕,亦只能令他手臂酸麻,并不会造成更大伤害。而她亦是想借着踢中对方之力将身形托住,然后跃开。 一踢不中,凌空的身躯已是失去平衡,更让她吃惊的是,右足踝竟被对方牢牢捉住。心中既惊又羞,落入此两人手中,性命不保亦就罢了,若被他们凌辱,怎么对得起爹娘? 只听啊的一声惊呼,张月桐悬空的娇躯被铁都凡用力一扯,扯了下来。单足着地,吓得花容失色,右掌似刀,运足全身功力,呼的一声向铁都凡面门削去。岂料这一掌方出,半边身躯已是变得酥软,再亦无力劈下去,眼前一花,铁都凡已伸出左手点了她的“幽门穴”。 铁凡都扑了个空,身形前掠,随即落地转身,却发现张月桐已软绵绵的靠在铁都凡怀中。心中有些懊恼,便快步走了过去,伸手去摸张月桐酥胸。 张月桐被铁都凡搂着,惊羞得差些晕死过去,怎奈身上穴道被制,丝毫动弹不得,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眼见铁凡都脏乎乎的手又往自己胸前伸来,登时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厉声叱道:“两个千刀剐的老贼,敢动本姑娘一根头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铁都凡抱着张月桐身形一转,避开了铁凡都伸来的手,正色说道:“她是我先抢到的,很快便要成为你弟媳妇,你千万碰不得。”边说边伸手去解张月桐腰间束带。 铁凡都怒道:“岂有此理,我是大哥,她当然是归我,你该叫她嫂子才对。”说话之间,突然身形一晃,啪的用力一掌击在张月桐肩上。他本来对弟弟是言听计从,但美色当前,焉能谦让,即使是天王老子说话,他亦当成耳边风。 铁都凡大怒,不再去解张月桐腰带,用手指着铁凡都骂道:“你个该死的老贼,诚心要你兄弟当一辈子光棍,你想谋杀亲弟媳吗?” 突听啪的一声,张月桐玉掌劲挥,给了铁都凡一记清脆的耳括子,随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跃起便走。 方跃出丈余,眼前人影一晃,铁凡都一脸得意之色站在她面,嘿嘿笑道:“美人儿休惊,我比他温柔得多,不如从了我吧。”言毕呼的一掌向张月桐香肩劈去。他嘴上说着温柔,出手却一丝亦不留情。那凛冽的掌风,把张月桐震得连退两步。 铁都凡用手捂着半张红脸,觉得火辣辣的疼,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中亦带着血丝,不禁有些惊疑,暗忖自己已点了她的穴道,因何还能出手。见兄长正向张月桐步步紧迫,心中登时明白过来,怒道:“原来是你解开了她的穴道,老不死的,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向前一个急掠,伸掌向铁凡都心口拍去。 蓬的一声,两兄弟对了一掌,各自退开半步,脸上俱露出怒容。张月桐趁机跃开,发足向外狂奔。边跑心中边求神保佑,只希望这两人就如此一直拼个你死我活。 走不多远,那两兄弟又追了上来,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中间,运掌挟风,呼呼呼的向她劈去。张月桐一咬牙,暗忖既然跑不掉,不如拼个死活,总比被他们凌辱要好。此念生出,心中暗自留了一把神,不让对方点上自己穴道,同时将平生所学尽数使将出来,但求与对方拼个玉石俱焚。 那两兄弟见她突然反守为攻,完全不顾自身安危,每一招均是拼命打法,心中不禁有些顾忌,若一不小心打死了这个刚烈美人,真可谓是暴殄天物,是以打起来反而有些缩手畏脚。 但张月桐的武功比起长白两仙叟确实差上一截,时间一长,满身香汗淋漓,被迫得一步步向里退去。 正退着之间,突听张月桐又啊的惊呼一声,原来她一脚踩在了躺在地上的两个僧人中的一人身上。面前掌影狂闪,足下不稳,胡乱发了一掌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5) 张月桐心中惊遑,暗忖宁死亦不愿受辱,举起玉掌,便待往螓首拍去。忽听“呜哗”一声,众人耳鼓被震得嗡嗡作响,似被罩于铜钟内被人用铜锤猛击钟身,声音极其低沉雄浑。 张月桐身躯似融入大海,玉掌停于螓首七尺之处,想猛力拍击,却是不能。抬头去看长白两仙叟,发现他们俱是圆睁牛眼,呆立当地,心中不禁又惊又喜,难道真是菩萨显灵? 这一声吼叫经久不息,似天上撒下一张网,紧紧的罩住了地上众人。良久,余音仍在缭绕,铁都凡却已清醒过来,双掌一错,护住心口,厉声喝道:“何方妖魔,敢坏仙翁好事,够胆的出来相见。” “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声音似在大钟内缭绕,雄厚庄严,却不知出自何处。张月桐心中一喜,果真是有菩萨显灵。 铁凡都心内惊惧,扯着弟弟袖子,低声说道:“这里有些邪门,我们得罪神灵了,不如快些离开吧。” 铁都凡用力甩开他的手,高声喝道:“成他娘个屁,老子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今日谁敢阻挡老子好事,遇神杀神,见佛杀佛。”他一急起来,也忘了仙翁身份,口中句句是老子。话音方落,突听嗤嗤嗤数声,声音细微,却不杂乱,长白两仙叟同时跪了下去。 原来是数片扁长似针的杉叶从天而降,分别打在长白两仙叟的膝盖上,那力道不愠不火,恰好令他们双腿酸软,跪倒在地。铁氏兄弟已知杉叶是由上面打来,呼的跳了起来,眼睛往上看去。 一棵高大的古杉横桠上,毕挺的站着一个高大和尚,由下往上看,只看见他那宽大的灰白僧袍和略微发白的长须。铁都凡指着那和尚骂道:“秃驴,敢偷袭你爷爷,快下来磕头赔罪,尚可饶你一命。”他叫得高声,却是有些心虚,相信寺既然能够保存这些珍贵的佛器多年,必然有高手护寺,这一点他不会不懂。若非垂涎张月桐美貎,给他一千个胆子,亦不敢跑来这里闹事。 那灰袍和尚大袖一拂,细微的嗤嗤声中,长白两仙叟又跪了下去。仍是数片杉叶,只是这次力道更重,长白两仙叟跪在地上,发觉全身酸软,想立即提气跳起都不能,知道今日遇上高人,再不敢发话,乖乖的低头跪着,仿似受罚责的小弥沙。 张月桐站了起来,抬头看着古杉上的老和尚,惊喜之余又好生奇怪,这树上的究竟是人是佛?若是人,怎么会有如此惊人的武功?若是佛,根本就不用杉叶作武器,只须点点头,任何人都会乖乖的动弹不得。 正惊奇之中,只听那灰袍和尚沉声说道:“你们号称长白两仙叟,年纪都一大把了,却还是恶习不改,今日本欲取尔性命,但佛门清静之地不宜杀生,姑且饶过一次,向这位姑娘叩三个响头,赔个不是。” 长白两仙叟哪敢违命,对着张月桐咚咚咚便叩了三个响头。方待起身要走,只听树上的和尚又说道:“解开地上两个僧人的穴道,向他们每人叩三个响头,然后即刻离开本寺,若敢再来,定不宽恕。” 长白两仙叟如获大赦,解开躺在地上两个僧人的穴道,分别向他们叩了三个响头,然后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那两个僧人忿怒难平,恨恨的说道:“这两个狗贼太可气,居然想在佛门清静行那苟且之事,幻劫师叔因何不狠狠的教训一下他们?” 那站在古杉上被称作“幻劫”的和尚说道:“你们也是出家之人,因何说话如此不干净?那两人固然可恶,但你们也有护寺不力之过,藏经阁乃本寺重地,你们轻易便被人放倒,如何跟方丈交待?” 两个僧人脸上微微一红,双手合什躬身,说了声“是”,便不再说话。 张月桐此时已知树上的和尚不是神佛,对着他深深一揖,说道:“小女子张月桐,谢过大师救命之恩,方才多有得罪,万望见谅。” 突听呵呵一笑,两个和尚从里面走了出来,当先一位面如满月,红光泛溢,边行边捻珠说道:“却因、却果忠心护寺,只是难敌世间奸狡之徒,事无可责。倒是这位张施主,秉性胡闹,终究易惹是非,望以后改之甚好。” 两位僧人垂首合什说道:“多谢师父。”古杉上的幻劫轻轻一跃,落了下来,对当先的和尚施礼道:“惊动方丈和幻悲两位师兄,真是不该。” 张月桐被人教训,心中有些不服,听说那位红光满面的和尚是相信寺的住持,当下也不敢造次,跟着合什施礼道:“谢谢方丈提点,小女子以后不再胡闹便是。” 此人果真是相信寺方丈,法号幻元,那两名被长白两仙叟点倒的是他的弟子却因、却果,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师弟幻悲禅师,而方才站在古杉上的幻劫亦是他的师弟。幻元方丈对张月桐微微一笑,说道:“施主面带涩晦,恐有灾星缠身,凡事还应小心为上。” 张月桐有些不悦,暗忖这臭和尚胡说八道,但看在幻劫救命的份上,也不好翻脸,勉强施了个礼,说道:“承蒙大师指点,小女子就此告辞。”说罢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幻元方丈微微叹了一声,双手夹着念珠,似有所思。站在他身后的幻悲禅师,面容瘦削,太阳穴深陷,双目寒光流闪,令人望之生畏,看了一眼幻元方丈,轻轻说道:“师兄莫非觉得此女子不妥?” 幻元摇了摇头,说道:“并非如此,我见她脸上紫影泛现,必有血光之灾,只是不好点破,何况她年少轻狂,即便说出,亦是不信。方才已暗示与她,听与不听,看她的造化。” 幻劫笑道:“我佛慈悲为怀,师兄既然看出她有劫难,何不施与援手?” 幻元微一沉吟,低喧一声佛号,说道:“祸福本是天定,若强要去改变,便是违反天意,到最后祸福更不可测。” 幻劫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师兄此话差矣,上天有好生之德,若为善事而行,上天必不会责怪。” 幻元捻珠叹了口气,说道:“你身为我佛弟子亦已多年,始终参不透尘俗之事,一人之福,千人之祸,其中千丝万缕,紧紧相连,当年马盖龙救你一命,却招致灭教之灾,而有人将马盖龙儿子马天佐救走,今日又造成江湖上的一场血雨腥风,这岂不正是一人之福,千人之祸?” 幻劫垂首说道:“师弟我天资愚钝,若非师兄多番点破,断无缘活到今日,但听师兄之言,莫非当日马盖龙救我及马天佐被救,一切均是天意弄人?” 幻元长叹一声,半晌不语,然后说道:“事已至此,天意之事,非你我可参透,我想问你一句,你可是一意孤行要救马天佐?” 幻劫神情肃然的说道:“然也,请师兄不要阻拦此事。” 幻元摇了摇头说道:“缘份天定,各人如何行事皆有因果,我并非想阻拦你,只是衙门戒备森严,你如何救他?” 幻劫抬头看着方才站立的古杉,深吸一口说道:“我想在藏经阁开凿一条暗道直通衙门大牢。”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6) 此言一出,始终是神情冷峻的幻悲亦不禁耸然动容,正色说道:“此事万万不可,挖掘暗道并非易事,若一旦被官府发现,相信寺难逃灭寺之灾,此正如方丈师兄所说,为一人之福,致千人之祸。” 幻劫说道:“如此做法,确有风险,若方丈师兄不同意,我也不会勉强,只是马天佐非救不可,另觅一处地方进行挖掘便是。” 幻元方丈沉吟良久,缓缓说道:“除此之处,并无他法吗?若不惊动官府,那是最好不过。” 幻劫突然诡秘一笑,说道:“有,但怕方丈不会接纳。” 幻元方丈哦了一声,脸上红光绽放,说道:“且说来听听。” 幻劫先合什宣一声佛号,说道:“师兄可曾听过遁土之术?” 幻元略带惊奇的说道:“天下武功出少林,佛家武功,尤以少林为尊,而佛家诸般技艺中,并不曾听闻遁土之术,反而道家异术有此一说,师弟莫非懂得使用?” 幻劫又宣一声佛号,说道:“非也,愚弟在岭南居住之时,曾识一奇人懂得遁土之术,只是此法有些诡异,使用时会伤及本身元气,为了救人,唯有出此下策。若方丈师兄允许,我请他来寺中,由藏经阁潜入成都大牢,神不知鬼不觉的救出马天佐。” 幻元方丈摇了摇头,说道:“幻劫师弟救人心切,已失方寸。那人懂得遁土之术,潜入大牢看来是并非难事,但马天佐不熟此法,如何能把他救得出来?” 幻劫一愣,随即说道:“师兄言之有理,但要挖掘地道,也非有此人不可,我让他先潜入大牢,找出马天佐被关押的具体位置,然后再照他所潜行的路线挖掘。” 幻元微微一笑,说道:“说了半天,你仍是坚持要挖掘暗道救人,既然如此,我也不好阻拦,只是藏经阁乃前人所建,不便破坏,后面有一荒置石屋,你可在那里挖掘。此事关连甚大,望你好自为之。” 凉风轻拂,清日披肩,长街上青衫红袖似蝴蝶翩翩,一派秋意迷人。张月桐却是无心玩耍,急步如飞,径往家中而去。经此一劫,令她初尝江湖之险恶,领悟到父亲对她的一片苦心,觉得还是留在家里最好。 不知为何,自离开相信寺,闻不到那浓浓的香烛味,老和尚说的话却一直在耳边萦绕,挥之不去。烦闷之余又有些心惊,回首张望,不见长白两仙叟跟来,一颗心才稍为放宽。 站在门口的仆人看见张月桐回来,躬身说道:“小姐回来就好了,快些进去吧,方才老爷见小姐不在家,气得猛跺脚,还把夫人教训了一番。”张月桐心中歉意顿生,急忙向里走去。 大厅后面乃一荷塘,池水碧似睛空,尽头处便是竹林。荷塘中央有一凉亭,张员外坐在亭中以手支脸歇息。女儿偷偷溜出家门,令他既恼怒又担心,方才还把夫人教训了一番,怪她纵容,但此刻习习秋风,惬意无限,很快便进入梦境。 风吹荷叶摇,碧水皱眉,水中,是一丛倒生的翠竹。上官芝兰坐在丈夫旁边,悠然的望着那一池碧水。她觉得女儿已经长大,该有自己的世界,况且此番来到成都,她甚是听话,并不曾惹事,即便是让她独自一人出去,大白天的亦不必过于担心。 “爹,娘,女儿回来啦。”张月桐似燕子般飞入凉亭,剪破了悠然意境。 张员外被叫声惊醒,见女儿一脸兴奋的站在面前,即时站起身来,脸色一沉,举掌作势要打。张月桐柳腰轻摆,嘤咛一声扑入母亲怀中。 张员外叱道:“这里不比开封,人生地不熟,若一不小心惹出事来,谁也保你不住。以后敢再私自外出,我定然打断你双腿。” 劫后余生,再见双亲,竟是仿如隔世。张月桐将螓首紧紧埋在母亲怀中,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 女儿性格顽皮,自小起打骂便是家常便饭,从未见她因此流过泪。这两夫妇一下子慌了手脚,上官芝兰埋怨道:“桐儿不过是出去散散心,又不曾惹事,你何必怪她呢。” 张员外赶紧把板起的脸放下,说道:“算啦算啦,不要哭了,以后再出门跟我说一声便是。” 张月桐含泪点头,说道:“女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偷偷跑出去,我要一辈子呆在家里陪爹娘。” 此言一出,两夫妇更是愕然,女儿肯认错,有生以来还是首次。上官芝兰搂着女儿,怜爱的问道:“桐儿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张月桐摇了摇头,泪水流得更是恣意。 突听一阵嘿嘿笑声,两道白影出现在栏桥之上,正快步往凉亭走去。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7) 两道白影快得骇人,瞬间掠至栏桥中央,眼看便要接近凉亭。张月桐听到笑声,吓得啊的惊呼一声,指着白影颤声说道:“这两个是淫贼,方才想在相信寺中欺负我。” 张员外脸色一沉,大步跨出凉亭,拦在栏桥上怒斥道:“何方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擅闯民宅,眼里还有王法吗?”此处与衙门相隔不远,是以张员外并不惧怕,想出声将来者吓跑。 那两道白影正是长白两仙叟,被幻劫惊世骇俗的武功震摄,一溜烟逃出了相信寺。但两人始终是不死心,远远的躲在相信寺门外,等张月桐一出来,便混在人群中偷偷跟随而去。 张月桐进门不久,两人便假装上前问路,将看门的仆人点倒,然后蹑手蹑脚一路走进去。此两人真是色迷心窍,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闯入别人家中,若遇到武林高手,岂不是自投罗网? 别看这两人平时说话颠三倒四,但诡计却是多得很。他们早已商量好,若遇上高手,便即跪下痛哭流涕,说自己受到大和尚点化,已有悔改之心,特意前来向张月桐赔礼道歉,凭他们那张三寸不烂之舌,自信定会骗得过去。一路走进去,却发现偌大的一间宅院静悄悄的不见人迹,心中不由狂喜。再走,便发现了凉亭中的父女三人。 两人争先恐后的向凉亭掠去,听到张员外的喝斥,铁都凡嘿嘿笑道:“甚好,两个美人儿俱在,我们两个仙翁便不用再争了,大哥劳苦功高,大的让给你,我吃亏一些,只要个小的。” 铁凡都心花怒放,流着口水说道:“甚好甚好,言之有理。”话一出口,便觉不妥,急忙改口道:“不对不对,我要小的,谁是大哥谁作主。” 张员外脸色涨得紫黑,怒喝道:“岂有此理,嘴巴放干净点,若再不离开,我叫官府将你们送入大牢。” 上官芝兰俏脸一寒,轻轻跃起,将悬于凉亭顶上的佩剑取了下来。莲足甫一沾地,噌然拔剑出鞘,对张员外说道:“官人快些回来,让我来杀了这两个无耻这徒。”听说女儿被他们欺负,早已气得蛾眉倒竖,此刻又见这两个泼皮出言不逊,纵是涵养再好,亦难以忍耐。 话音方落,突听“扑通”一声,张员外已被走在前面的铁都凡捉住胸前衣服,抛入了荷塘之中。白影一闪,铁凡都趁着弟弟出手之际,快速抢在前面,扑入凉亭。 在张月桐的惊呼声中,上官芝兰已然出手,使一招“玉女投梳”,利剑向着扑来的铁凡都腹中疾刺而去。 一道白练快如闪电飘出,铁凡都眼神一凛,舞动大袖,想将这道白练卷住。只听一片嗤嗤响声,上官芝兰招式已变,换成“玉女浣纱”,长剑挑转,将铁凡都舞动的衣袖一幅幅削落。 白练旋动,碎布似白色的蝴蝶蹁跹,铁凡都身形急退,撞在后面的铁都凡身上。正在此时,无数道白练飞窜而来,耀眼生辉。栏桥本就不大,仅可容二人通过,瞬间便布满白练,剑气寒彻心骨,长白两仙叟措手不及,“扑通”声中,一齐跳进了荷塘中。 水花四溅,张月桐料不到母亲剑法竟然如此精妙,心中怯意顿消,拍掌笑道:“嘻嘻,这一招叫做专打落水狗。”话一出口,发觉父亲仍在荷塘中,浑身湿漉漉的,正想从另一边的栏桥爬上来,顿觉不妥,伸了伸舌头,快步过去把父亲拉了上来。 荷塘里的水不深,仅没过膝,铁都凡站在水中,埋怨道:“真没鬼用,连个老女人都对付不了。” 铁凡都用脚狠狠的将一片荷叶踩进水里,瞪着眼说道:“这个女人是你的,当然由你来对付,快上去,我去捉小的。” 两人在水里讨价还价,却是谁也不敢跳上去,因为上官芝兰正手执利剑,站在栏桥上冷冷的看着他们。 上官芝兰向后一招手,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官人快随我来,去黄河帮找展帮主为我们出这一口气。” 长白两仙叟登时傻眼,今日看来惹上大麻烦,若真是黄河帮出面,以后如何在成都立足?眼见那父女二人已走上栏桥,上官芝兰手执利剑在后守护,长白两仙叟互打个眼色,同时飞跃而起。 不知因何,这次是铁凡都首先跃上栏桥,双手一张,拦住去路,心中正暗自得意,却听“扑通”一声,铁都凡却是在他身后再度落入了水中。 铁凡都心中一愣,暗骂一声“蠢材”,眼前白光闪动,上官芝兰已抢至前面,挥剑直刺。这次他早有准备,腰身一沉,运劲于掌,双掌齐推,呼的一声将利剑荡开。 娇叱声中,眼前白光又闪,铁凡都正想叫弟弟快上来助战,突听“垮啦”一声巨响,栏桥竟然倾侧,身形即时失去平衡。心底方自骇然,只听铁都凡在下面大声叫道:“蠢材,上面如此窄,如何打得过她?快下来把桥打断。” 原来栏桥是用木柱木板搭成,中间以铁索串连,铁都凡知道两人无法同时在上面出手,便想把栏桥打断,引上官芝兰下水,到时两兄弟前后夹攻,便不用再怕她了。只听又是“垮啦”一声,另一边的木柱也被他用掌打断,桥身即时塌了下来,上面的铁凡都更是站立不稳,急忙跳入水里。 长白两仙叟每人手握一根铁索,用力一扯一抖,只听“哗啦啦”一阵乱响,木柱纷纷倒塌,木板四飞。上官芝兰心中一惊,带着丈夫及女儿飞快退回凉亭。 铁都凡哈哈狂笑:“快去把那边的栏桥打断,这次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铁凡都喜形于色,两个起落跃至另一边,站在水里用力猛推木柱,大声叫道:“瓮中捉鳖,你要老鳖,我要小鳖,大家快活快活。” 铁都凡淫笑道:“说得好,快活完了叫她给你生一堆王八蛋。” 铁凡都蓬的一声击断一根木柱,张嘴骂道:“你个龟儿子,敢骂我儿子是王八蛋,看我到时如何收拾你。” 这两兄弟一边对骂,手脚却极度麻利,哗啦啦似斩瓜切菜,顷刻便把两边的栏桥拆得七零八落。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8) 张员外见栏桥被毁,好端端的一池碧水变成混浊一片,水上满飘残枝败叶及木板,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长白两仙叟大呼:“来人啊。”他却是忘了,此番来成都除了夫人及女儿,并无其他随人,新来看门的仆人已被长白两仙叟点了穴道,此刻仍在晕睡当中。是以任他喊破喉咙,亦不见有人来救护。 上官芝兰一咬皓齿,对张月桐说道:“桐儿保护好爹爹,我去跟他们拼了。” 话音方落,突听呼的一声,一块木板凌空飞来。上官芝兰柳腰轻拧,旋动利剑,将木板拍开。 呜呜破空声中,木板漫天乱飞。长白两仙叟分立于凉亭两边,抄起浮于水中的木板,狂袭凉亭中的三人。 论武功,长白两仙叟均比上官芝兰高上一筹。方才只是一时大意,料不到面前温柔娴雅的中年美妇剑法竟如此精妙,在措手不及之中两成人了落水狗。被张月桐笑话一番,两人当然是恼羞成怒,但对上官芝兰手中的利剑多少仍有忌惮,不敢直接跳上凉亭去捉这双母女,是以站在水中以木板攻击。 此两母女皆是美若天仙,但身手亦是不凡,若想将其活捉,恐怕亦非易事。此刻光天化日,况且不远处便是衙门,被人发现可就大事不妙。唯今之计,便是速战速决。是以这两兄弟暂且收起怜香惜玉之心,出手狠辣,想尽快将这两母女中的其中一人击倒。 上官芝兰舞动手中利剑,在两根柱子之间似关起一道门,将飞来的木板悉数档在门外。但心中却是暗暗心惊,站在水中的铁都凡将木板甩得似风车般呜呜旋转,力道远在自己之上,那飞入剑圈的木板,将剑身震得嗡嗡作响,颤动不已。一连拨开数十片木板,她已觉虎口剧痛,藕臂酥麻。 那边张月桐更是叫苦不已,面对着高呼酣战的铁凡都,凭一双玉掌将一片片重逾千斤的木板拍开,只觉得气血翻涌,眼冒金星。看情形,已是支撑不了多久。 被两母女一前一后夹在中间的张员外,本来就不懂武功,见木板似落叶纷飞漫天飘舞,早已吓得两腿发软,动亦不敢乱动,唯有扯开喉咙大骂长白两仙叟。 突听啊的一声惊呼,张月桐应接不暇,右腿膝盖被木板击中,登时跌倒,疼得差点晕死过去。 正在此时,另一块木板又呼啸而来,旋转着向她螓首飞去。张员外见势不妙,一个箭步踏前,以身躯紧紧护住女儿。 “卜”的一声闷响,飞来的木板击中张员外小腹,把他击得凌空飞起。 上官芝兰听到女儿惊呼,心中一凛,方待回头,突然后背被重物猛烈撞击,向前一个踉跄,差些跌入水中。但她毕竟是江湖出身,慌而不乱,沉腰坠马稳住身形,右手疾推,蓬的一声以剑柄将面前的一块木板顶飞。 心中正自惊惶,突然传来丈夫啊的一声惨呼,跟着后身再次被猛烈撞击。这次她再也无法稳住身形,背着那撞来的事物,扑通一声跌落荷塘中。 原来铁凡都见张月桐受伤,正暗自后悔另一块木板出手太快,想收回已来不及,把美人儿打死便算是前功尽废了。恰好又见张员外奋不顾身的冲前,以身躯硬生生的挡住了那块木板。心中大喜,双手一甩,呼的一声跃上了凉亭。 张员外哪里经受得起千斤之力的撞击,气血狂涌至喉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向后倒飞之时,险些将上官芝兰撞出凉亭。一口鲜血将喷欲喷之间,眼前白影晃动,铁凡都运拳如风,蓬一声重重击在他心口之处。惨叫声连同鲜血一同喷出,只觉眼前一黑,晕乎乎的与上官芝兰一道跌入水中。 张月桐兀自跌坐于地上,半晌方回过神来,顾不得右膝钻心之疼,娇叱一声,便待跃起。陡觉身子一轻,双足悬空,整个人被铁凡都似老鹰捉小鸡般提了起来。 上官芝兰已知背上的是丈夫,故此不敢使力推开,只好随势跌落荷塘之中。池水急漾,荷叶慌作一团,上官芝兰湿漉漉的方站起来,尚未辨清东南西北,突觉全身一麻,位于脐上六寸的“巨阙穴”已被封住,即时动弹不得。 铁都凡伸手一把搂住上官芝兰,哈哈笑道:“妙极,妙极,此所谓两箭双雕。”言毕目露幽光,嗤的一声撕下了上官芝兰身上的一幅襦裙,现出了令人心悸的雪白玉腿。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9) 丑时将近,相信寺一石屋内烛光轻泛,铁石相碰之间,发出令人难受的声音。幻动禅师与两位护阁武僧却因、却果,七手八脚撬起地上的一块石条,露出黝黑潮湿的泥土。 一半僧半道之人肃立于泥土边上,双目微张,口中念念有辞。之所以说他是半僧半道,皆因他身着蓝白天师道袍,而头上却不挽发髻,甚至连头发亦不曾有一根。一眼望去,有些不伦不类,搞不清是僧是道。 其实此人习道,姓梁名光宗,岭南人氏,道号“山鬼”,即是幻劫禅师日间提及的懂得遁地之人。 飞火,御风,凫水,摄魂,遁地,并称当今世上五大异术。前面四种,若得传授要诀,通过熟习技能,日久便可成。而最后一种遁地之术最是难练,不但要有惊人的意志,还须抛却七情六欲,历尽艰苦方可练就。 遁地之术,取法于地龙。地龙者,又名蚯蚓,土之精灵,于地下穿行,有如鱼游于水,畅通无阻。 身体发肤,皆父母所赐,妄自残损,是为不孝。众所周知,地龙乃雌雄共体之物,可阴可阳。欲习遁地之术,首先必须自宫,待体内阴阳得到平衡,方可开始修习,故此练此术者多为雄性。单此一项,便足以令人闻之却步。 另一说法,女者亦可修习此术。但到使用之时,必须是已有身孕,且胎儿属雄性。至于日后生出是人抑或地龙,却不曾见有交待。屹今为止,尚未有人亲眼见过女者修习此术。 自宫之后,修习者仍不能遁地,此时便开始掘地作穴,与地龙共眠,细心观察地龙的习性。在此段时间内,最难忍受的莫过于地龙身上发出的那种腥臭味道。经过长时间与地龙生活,逐渐适应泥地中的环境,最后感觉自己已真正变成了一条地龙,此时便勉强可以于泥土中爬行。 养兵千日,用于一时,修习者亦如是。真正的遁地之术,是能于阴暗潮湿的泥土中穿行自如,便如平常人大白天于地面上行走一般。要达到此种境界,光凭多年修炼的功力仍是不够,必须要有地龙作引。作引之地龙越强,遁地之效果越佳。 入地之前,遁地者要把一条活生生的地龙吞下去,使它成为身体的一部分,然后借用体内地龙所具有的感光及辨位等功能,如此便可以在地下穿行自如而又不会迷失方向。 世间之事,总不可以两全。地龙进入体内,并不会乖乖就范,反过来,它亦想控制吞它之人。越强的地龙,对人的伤害也就越大。功力不足者吞下地龙,轻者出现面色苍白、虚汗淋漓、抽搐等证状;重者晕厥甚至死亡。修习者每使用一次遁地之术,功力便会大损,恢复需要时日之长短,视各人修为。是以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一般不会使用此术,以免自损功力,不慎者有性命之忧。即使要使用,亦不敢用太强的地龙作引。 十二时辰之中,丑时最为旺土。随着“当,当,当,当”四声响过,已至四更时份。山鬼道人于身上掏出一个锦盒,对幻劫等人说道:“时辰已至,诸位请移步屋外静候,一个时辰之内不见我出来,勿要进入此屋。”言毕徐徐打开了锦盒。 一条长逾七寸、背红腹黄的巨形地龙,静静的躺在锦盒之内。受到昏暗的烛光照射,身躯即时倦曲,头与尾相接,似要随时跃起,状极恐怖。幻劫觉得环于项上的念珠亦变成了一条地龙,心底有说不出的寒栗与恶心,说了声“有劳道长”,便匆匆带着却因、却果两人走出了石屋,盘膝坐于门前守候。 少顷,石屋内传来呼的一声,便见不着一丝光亮。想是山鬼道人已将烛光打灭,准备遁地。不多久,屋内又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之后便悄无声息。 薄雾轻拢,夜色如烟。秋虫啾鸣声中,幻劫盘膝坐于地上,念珠于他指间飞速转动,头上汗珠涔涔而下,仿似吞下那条令人望之生畏的巨形地龙不是山鬼道人,而是他。 “嗤,嗤,嗤”,强劲的破空声中,三粒指头般大小的石子,剪破烟雾,似是一只三眼鬼魅,向着地上坐着的三人疾飞而去。 幻劫心中一凛,蓦然抬头,呼的一掌将飞到跟前的一粒石子击落,长身而起,沉声喝道:“何方高人,因何夜闯相信寺?” 突听哎呀两声惨叫,方站起来的却因、却果两位僧人同时跌倒在地,右掌鲜血淋漓。 原来两人听到响声,亦是同时伸出右掌去打那石子。岂料那石子劲道之凌厉,远远超乎他们想象,穿透掌心犹余势不减,直至射入胸膈之中。 却因、却果两位僧人武功本自不弱,日间因一时大意,才着了长白两仙叟的道儿,被点翻在地。若光明正大的单打独斗,未必便是会输。而此刻竟连远远飞来的石子都打不落,怎不叫幻劫心惊?见两位师侄捂着心口,状极痛苦,急忙说道:“快坐着调息,不要乱动,这里由我来对付。” 嘿嘿冷笑声中,那人开始说话:“阎王要你三更死,你却能躲到四更,只是今晚恐怕捱不到五更了。”声音低而尖细,一听便知是捏着嗓子说话。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10) 幻劫低眉垂目,凝神聚气,始终无法辨清声音来源,双掌轻轻一拍,合什说道:“阿弥陀佛,相信寺乃清静之地,向来与世无争,施主如此狠辣,一出手便重创我门中弟子,不知有何仇怨,能否现身说个清楚?”他的声音低沉,似一股气流缓缓罩下,四周虫儿即时噤声,连烟雾亦凝住不敢飘动。 “神拳无敌镇川西,快箭绝伦定乾坤。雄狮吼出十八子,天下尽归四海顺。”那声音又再飘起,似被浮云托住,缓缓流过耳际,虽尖细却不刺耳。 幻劫心中一凛,双目精光暴射,抬头环目四顾,沉声说道:“阁下究竟是谁人,若与贫朽有过节,何不下来一见。”他的中气虽足,言辞中却微带颤抖。方才三粒石子是由上往下射来,是以他知道对方必定是躲在树上或屋顶。 “好个逆贼李顺,果然是神通广大,时至今日居然还敢混入成都。嘿嘿,若非白日那一声狮子吼,老夫还真不知道你藏在相信寺中。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乱闯,明年今日,便是川西第一神拳王的忌辰。” 声音缓缓而飘,无始无终,不知于哪里飘起,亦不知在哪里消失,只觉得是一阵风飘过耳际,那话便落入心间。幻劫双手合什,微微一笑,说道:“生死本是天定,听阁下语气,似乎一句话便可判人生死,若真有此能耐,何不现身试试?川西第一神拳,十年前早已不复存世。老朽法号幻劫,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的话方说完,脸上笑容骤然消失。朦胧的苍穹似突然压了下来,一股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迅速弥漫四周,令人连大气亦喘不过来。幻劫只觉脑内空濛如薄雾,记忆四处飘散,竟然无法拢聚,刹那间似身处幻境。心底骇然,艰难地将似轻若重的躯体扭转,在他身后,一人身穿夜行衣,青脸獠牙,似鬼魅般凭空冒出,正以冷冷的眼神望着他。 那人见幻劫转身,一声冷哼,手掌缓缓抬起,又缓缓的劈下。这一掌是如此的缓慢,缓慢得可以让人想出一千种招式去化解。 幻劫亦是感觉如此,在他的脑海,已掠过数百遍伸手去格开那一掌的情形,但却发觉自己的手根本就没有动过,一直便是垂着。对方那一掌毫无花巧,动作亦非常缓慢,但手掌之中,却蕴藏着天地之力,令人找不出理由去抗拒。 只听蓬的一声,幻劫左肩已被黑衣人手掌击中,身形一矮,感觉双足已埋入泥土之中,一股浑厚无比的重力于对方手掌之中传入他体内,五脏六腑翻转,胸口窒闷异常,禁不住“呜哗”的沉吼一声,右拳似蛟龙出海,疾如闪电向黑衣人胸口撞去。黑衣人听到吼声,眼神微微一凛,身形却是不动,亦不招架,左胸一挺,空门大开,径迎那似蛟龙般击来的神拳。 这一下大出幻劫意料,随即心头狂喜,对方既然已道破他的身份,而且是来者不善,自然留他不得,当下亦顾不得出家人身份,手臂用上十二分力道,直捣而去,暗忖这一拳击中,对方必死无疑。 拳头似击在铁板之上,发出“嗵”的一声巨响,气流向四处狂窜,黑衣人身形一晃,向后退了一步,衣袂仍在猎猎作响,脸上戴着的怪形面具被气流迫得颤动不已。 幻劫已向后跃开丈余,落地仍脚步不稳,左肩被击了一掌,手臂酸软无力,心底不禁骇然。十年前,他号称川西第一神拳,被击中者,非死即伤,从来没人敢硬生生以身躯接他一拳,除非那人是活得不耐烦了。这十年间,虽然与人交手的机会少了,但功力却是与日俱增,一拳下去,足可以碎石裂碑,非人的躯体可以承受。 黑衣人冷冷一哼,说道:“神拳无敌,不过尔尔,倒是这狮子吼,颇有几分功底。不过无所谓啦,过了今晚,这狮子吼只能在地狱中哀号了。”他戴着面具,看不出脸上的表情,眼神却仍是冷冷的,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11) 坐于地上运功调息的却因、却果见黑衣人捱了一拳,依然是若无其事,心底不禁骇然。在他们眼中,幻劫师叔的武功已臻化极,比起师父及幻悲师叔恐怕亦不遑多让,此刻方一交手,便明显处于下风,那黑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胸膈之中射入石子,每动一下便痛煞煞的似尖锥钻心,两人俱不敢起身助战,坐于地上干着急,汗如雨下。 幻劫默运玄功,将真气贯注四肢百脉,左臂开始能够活动,于是一拂衣袖,紧握双拳说道:“阁下武功之高,乃小僧生平仅见,当自愧不如。但若想取小僧性命,恐怕未必如你所想般轻易。只是有一事尚不明白,阁下武功冠绝寰宇,因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说话之间,真气逐渐充盈,身上僧袍无风自动,呼呼作响。 黑衣人神眼流露出一丝暖意,大拇指一翘,以赞赏的语气说道:“不愧为名满天下的大蜀王,死到临头仍如此镇定,难怪那皇帝老儿寝食难安。至于老夫是谁,李大王不必急着知道,到了地下,自然有人会告诉你。”他的声音浑厚似洪钟振鸣,已不复尖细,想来是成竹在胸。 朦胧夜色中,但见他身躯挺拔似古杉,目光炽热,戴在脸上的面具亦变得神采飞扬,一眼望去,便似是摄魂使者,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畏。幻劫心中一凛,知道黑衣人杀机已起,便淡然说道:“既然阁下妄自尊大,多说无谓,出招吧。” 黑衣人道了声“好”,双足成一条直线开始移动,即将接近,右臂蓦然上扬,手掌似刀,呼的一声向幻劫面门劈去。他的招式依然是平淡无奇,只是四肢百骸间均充满着骇人的力量,即使是指尖微动,亦予人一种沉重无比的感觉,仿佛那苍穹压了下来。 幻劫昔年身经百战,九死一生,虽面对强敌,却不畏惧,身形急挫,沉腰塌马,使一招五行拳中的“猛虎伸腰”,左手于额前抄过,拨开了黑衣人劈来的手掌。 黑衣人双足继续前移,双掌齐发,似厨子斩瓜切菜一般,呼呼呼一连劈出数掌。他的身躯仍然挺直,上身随掌微晃,根本就没有考虑到下盘空门大开。 幻劫早已看出对方空门,却是不敢贸然出击,因为对方的手掌于头顶上飞舞,自己若是取空门攻其下盘,自是一击即中,但黑衣人仿似已是练成金钢不坏之躯,方才硬生生以心口接了自己一拳,仍是若无其事,即使此时快速击中对方下盘,若对方承受得住,那似刀般的手掌劈落下来,自己可是无福消受。 心念转动之间,幻劫双手连拨,矮身而退。退得数步,身形蓦然弓起,使出一招“白虎推山”,双臂前探似双龙出海,向黑衣人肋间疾捣而去。 拳风呜呜,摄人心魄,幻劫身上披了一层朦胧白光,似海沸山摇,势不可挡。黑衣人眼神微微一凛,竟不敢以血肉之躯相迎,脚步轻错,避开那一双铁拳,随即反手一掌,径劈幻劫后项。 迷茫夜色中,但见时而白浪涛天,时而玄影罩地,烟雾随着身形移动,忽舒忽卷。两人俱是绝顶高手,瞬息之间便已各自攻出三十多招。论功力,幻劫自知比不上黑衣人,所以尽量避免与他硬碰。最让他头疼的是,黑衣人竟似非血肉之躯,若非碰上极之凌厉的招式,他一般不去避闪,反会欺身而上,采用看似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同时他心里又感到迷惑不解,黑衣人内功深厚,所用招式却并不花巧,大开大阖,洒脱自如,竟似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与武林中一招一式细腻的打法大相迳庭。 难道,此人是朝廷中的将士?一念及此,心中不禁有些慌乱,脚步缓了一缓,只听“喀嚓”一声,黑衣人运拳如风,击断了他左胸一根肋骨。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突然响起,满天烟雾尽散,月光皎洁,地上一片银海,荧荧生辉。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12) 幻劫肋骨折断,但觉胸口处似被火灼,闻那声音,心头大喜,忍痛一个翻身跃开,叫道:“两位师兄来得正好。” 那声佛号便似是一阵柔风拂过,洋洋盈耳,令人极之舒服。黑衣人乍闻之下却是大惊,料不到相信寺中竟有功力如此深厚的高手,但已一招得手,机会岂容错失?当下一拧腰身,飞掠而起,双臂蓦然箕张,似鹰隼般向幻劫扑去。 银光闪闪的天幕下,两位僧人急步而来。当先一位,身着大红袈裟,红光满脸,慈祥中透着庄严,正是相信寺方丈幻元,方才那一声佛号便是由他发出。跟在他身后的,是身穿青色百衲衣、一脸严峻的幻悲禅师。 两人见黑衣人似凶禽般扑向幻劫,挟带气吞山河之势,心中俱是一凛。幻元手腕一旋,手上念珠脱出,随即一粒粒散开,似天女散花般向黑衣人飘去。幻悲两手空空,右腿疾然伸出,将地上的一只木桶踢上半空,急速旋转中发出呜呜之声,亦是向着黑衣人飞去。 念珠乃檀木所造,于夜色中毫不显眼,亦不见有凛冽的破空声,便似是浮在湖面上缓缓飘流,但其实速度却是快至极点。木桶跟在后面旋转着急速飞行,却始终无法超越那些珠子,那情形,更似是数道铁链拖着一个木桶在海上飘流,木桶被漩涡吸卷,不停翻滚,看起来极之有趣。 黑衣人身形凌空尚未落下,见面前无数珠子及一个呼呼转动的木桶飞来,暗哼一声,凌空舞动双掌,便似是骤来一阵狂风,将那些珠子尽数扫落。 眼见珠子似雨点般淅沥沥滑落于地上,黑衣人却是心中凛然。他本想将珠子打飞之后,当作武器攻击受了伤的幻劫,岂料那些珠子却是全不听话,溜滑异常,柔若无骨,一碰到他的掌风,便即滑落,根本无处着力,故此难以再度当作武器攻击。 单从幻元掷念珠这一手法,便可看出他的功力尚在幻劫之上。黑衣人的武功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他的身形凌空,无法控制那些檀木珠子,亦并不在意,冷哼一声,对着疾飞而来的木桶呼的劈出一掌。 木桶被掌风触及,似是青蛙遇着蛇信,动作迅疾无比,呼的向一旁弹开。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幻劫已再度向后跃开,落在了两位师兄身边。 黑衣人暗叫一声可惜,足尖已然沾地。突听蓬的一声巨响,那弹开的木桶竟又折回,似是长着眼睛一般,划了一道美丽的弧形,动作较之前尚要快上数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黑衣人左侧脑袋之上。 木桶碎成一块块木板,木屑纷飞,黑衣人措不及防,身形被砸得歪了半歪,随即挺立骂道:“真他娘的世道变了,现在的和尚都不是吃斋的,一见面就要人命。幸好老子有不死之身,不然今晚变成相信寺中的冤魂了。” 幻悲适才踢木桶那一脚大有名堂。以手投掷暗器,于空中来回旋绕,那是极寻常之事,一般惯用暗器之人都能使得出来。但以脚将暗器击打得如此美妙,古往今来,却属罕有。皆因手比脚灵活得多,大凡使用暗器,首先想到的当然是用手。一次偶然的机会,幻悲见人蹴鞠(踢球),那球来回飞旋,煞是好看,便突发奇想,回到寺里自制了一个球,开始练起了蹴鞠。 蹴鞠乃黄帝所创,至战国后,蹴鞠已成为军队里正式开展的军事训练科目。而到了唐代,此风犹盛,唐中宗李显便是个不折不扣的球迷。公元709年,他把金城公主送到吐蕃去和亲,于宫中举行和吐蕃蹴鞠比赛以示庆贺。岂料第一场竟不敌吐蕃,于是第二场他便起用李隆基、李邕以及驸马都尉李慎交、武延秀四人出战。在他们强大的攻势下,吐蕃人最后甘败下风。 当时幻元尚不是方丈,见师弟终日于寺里蹴鞠,不禁摇头苦笑,说他是不务正业。因宋太祖赵匡胤、宋太宗赵光义俱是球迷,蹴鞠在宋朝仍是盛行,幻悲的师父,即当时相信寺的方丈亦并没有强加干涉。但时风重文轻武,蹴鞠的对抗性便显得没那么强烈,却变得更为花巧。 普通的球以皮革为外壳,里面装满毛发,而幻悲所用的却是里面装沙子的实心球,比普通球重了不知多少倍。时日一久,竟让他练出一门独特武功,只要轻轻一脚出去,无论是板凳、木桶甚至石头,都可以成为武器,在空中任意飞旋击打对手。 时至今日,苦练多年的武功终于派上用场,但见黑衣人竟似若无其事,不单幻悲,连幻元亦是大吃一惊。见幻劫攒眉蹙额,脸上露出痛苦状,幻元问道:“师弟伤势如何?” 幻劫挺了挺腰身,说道:“不碍事,只是断了区区一根肋骨。” 幻元嗯了一声,目光炯炯凝视着黑衣人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夜闯敝寺,重创我两名弟子及伤我师弟,究竟意欲为何?” 黑衣人双手抱拳,对幻元行了一礼,说道:“看大师气度非凡,功力深厚,想必便是相信寺的幻元方丈了。”方才仍是穷凶极恶,不可一世,此刻见幻元幻悲皆是身怀绝技,顿时变得彬彬有礼。 幻元合什还礼道:“正是。佛门乃清静之地,若施主与本寺并无仇怨,还望切勿妄动干戈。” 双方均是以礼相待,气氛一时变得和缓许多。黑衣人说道:“我与贵寺当然无仇无怨,此番前来,实为捉拿朝廷钦犯李顺,而李顺便在面前,望大师慈悲为怀,为着天下苍生着想,让在下将此反贼捉拿归案,免却日后一场浩劫。” 幻元喧了一声佛号,说道:“除施主之外,在座皆是佛门弟子,并无甚么李顺及反贼。” 黑衣人冷笑一声,说道:“当年可以呼风唤雨,造成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大蜀王,即便是三岁孩儿,亦可一眼认出。大师本是慧眼,何故受人蒙骗尚且不知?难道是有心包藏?” 一直默不作声的幻悲突然沉哼一声,说道:“天下样貌相似者多矣,好指鹿为马、逼良为娼者亦是不少,阁下口口声声说捉拿反贼,而自己却连面目都不敢示人,岂不是天大笑话?究竟谁真正是贼,尚未可知,阁下深夜潜入本寺,伤我护阁弟子,居心叵测,莫不是觊觎我藏经阁中宝物,被人撞破,而反咬一口,强加别人反贼之名?” 黑衣人眼神一寒,冷冷说道:“如此说来,两位是非要动手不可,那就莫怪在下手下无情了。” 幻劫一拂袍袖,对黑衣人傲然说道:“阁下既然非要与我过不去,请勿扰我两位师兄清修,此处非打斗之地,我便与你到外面单独决一胜负,生死由命。” 黑衣人赞了一声“好”,举步便欲往外走去。突听幻悲冷冷说道:“相信寺虽然是佛门胜地,慈悲为怀,但岂是你说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伤我门中弟子,尚请作个交待,否则休想离开。”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13) 黑衣人顿住身形,缓缓将目光移落于幻悲脸上,说道:“既然大师有心成全,休怪在下狂妄,愿以一敌三,领教相信寺的大慈大悲掌及川西神拳,若能留得我住,要打要杀,悉随尊便;若在下侥幸得胜,尚请莫再阻拦,让李顺跟我走一遭。” 此言一出,众皆震惊,并非是因其狂妄,而是惊于黑衣人竟然识得大慈大悲掌,而且对相信寺仿似了若指掌。幻悲神情寒傲似冰,紧紧迎住黑衣人目光,说道:“阁下果然好生狂妄,只是大慈大悲掌乃本寺秘传武功,已有上百年不曾于江湖现迹,阁下何以得知?” 黑衣人傲睨自若,冷哂道:“雕虫小技,弥足珍藏?方才已领教过川西第一神拳,却是花拳绣腿,只能唬唬小孩儿,想来大慈大悲掌亦是徙有虚名,故此不敢现眼。” 幻元不愠不怒的说道:“施主武功盖世,天下间无出其右,我辈悟性浅薄,大慈大悲掌只学得一招半式,未能参透其中奥妙。但若强要施展,唯有博尔一笑,请施主稍待片刻。”言毕径直行至却因身前盘膝坐下,以右掌抵住其丹田,手腕带掌左右缓缓旋动。 须臾,但听却因惨哼一声,一粒指头般大小的石子由伤口处滑出,落入衣服之内。幻元依此法施于却果身上,亦将其胸膈中石子取出,然后微微笑道:“好了,你们的伤已无大碍,快回房中止血疗伤,勿要惊动其他师兄弟。” 两人知道留于此间亦无任何作用,便谢过师父,回房疗伤去了。黑衣人眼中流出赞赏之色,说道:“相信寺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单是幻元方丈这一手至柔至纯内功,已是世间罕见,想那埋藏百年的大慈大悲掌,更不知是何等惊世骇俗。方才失眼,请恕在下出言不逊。” 幻元见黑衣人又回复彬彬有礼,便笑道:“然则施主还要领教我等不成器的大慈大悲掌吗?” 黑衣人退后一步,正色说道:“然也,为着苍生着想,今晚无论如何亦要带走李顺,若两位大师非要阻拦,即便是刀山火海,在下亦要闯一闯。” 幻元笑道:“施主言重了,天下苍生,祸福自是天生,非人力可为。更何况世上本来就没有李顺,施主若再执迷不悔,我们三个老和尚唯有献丑了。” 黑衣人哈哈一笑,说道:“天下间最愚蠢的事,莫过于与和尚说道理。既然大师执信祸福皆是天定,今晚在下偏要看看,这个天是帮你还是帮我?”言毕垂首,将目光落于狼皮战靴之上,左掌缓缓抬起至胸间,指尖朝前,沉声说道:“看好了。”玄影闪动,那手掌幻成一道流光,快如闪电向幻悲腹中插去。 幻元心中一凛,目光紧紧盯着那道流光,双手合什,喧了一声佛号,却不急着出手。 幻悲见黑衣人五指骈起似一把尖刀,向自己疾刺而来,当下亦不敢怠慢,腰身一沉,双掌前伸,将那似刀般的手掌夹住。 黑衣人冷冷一笑,眼神变得残酷,“嗨”的暴喝一声,将被夹住的手掌向前推去。 幻悲一身上乘武功,于当世已是罕有敌手,但却经不起黑衣人这么一推,只觉力道似排山倒海般传来,心底骇然,撤开双掌,蹬蹬退开两步,然后手臂内弯,掌锋似刀,向黑衣人手腕削而去。 劲风飒然,幻悲只觉手掌似击在一条铁棍之上,异常坚硬,那似是血肉之躯?而黑衣人手腕被削中,手掌即时歪向一旁,心中亦是微凛,情不自禁叫了声“好”。背后风声雷动,幻劫已然出手,他虽然断了一根肋骨,但功力丝毫不减,拳拳带风,天地动容。 黑衣人以一敌二,丝毫不惧,真气贯注全身,龙行虎步,那晃动的双掌,便似是两座刀山,劈到哪里,那里就有人退开。 幻元仍在观望。过了半晌,才皱着眉头说道:“施主内外功兼修,已至金钢不坏之地步,实是可喜可贺。只是老衲却不明白,中原武林各派当中,除少林寺外,绝难能有如此修为。而施主所用武功,刚中带柔,柔中见刚,招式大开大阖,洒脱自如,与中原各派大相迳庭,更非是少林金钟罩之类。在此想问一句,施主究竟是何方人士?” 黑衣人心中一凛,随即哈哈笑道:“中原武功博大精深,似我等内外兼修者多矣,岂是少林独有?若论金钢不坏,那是大师言过其实,比起黄河帮展仝、薛忠等人,在下甘拜下风。” 幻元见他在幻悲、幻劫似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仍谈笑自若,步法如常,心中不由佩服,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既然不肯见告,老衲唯有得罪了。” 黑衣人见幻元迟迟不肯出手,知道是在观察自己武功,心中有些忌惮,暗自留神,出招间便有所保留。此刻闻言,知道幻元便将出手,心中反而松了口气,沉声说道:“大师赐教,正是求之不得。” 言犹未尽,突觉头上风动,猛然仰首,便看见了一片红云拢于头顶之上,心中冷笑,暗忖倒要看看这个讳莫如深的老和尚究竟有多大能耐。双臂上扬,掌心朝天,对着那片红云呼呼呼一连顶出数掌。 红云被掌风吹袭,却是聚而不散,掌心顶到哪里,红云便柔柔的向上浮起,而四周的红云却徐徐降下。当手掌离开,浮起的红云似有弹性一般,快速回复原形。 一时间此起彼落,黑衣人连击数掌,红云不破不散,反而下降了数寸,已接近黑衣人头顶。 黑衣人心头狂骇,知道低估了老和尚的功力,人似在蜘蛛网中挣扎,无处着力,足一顿地,以头向红云撞去,仗着金钢不坏之躯,企图冲出罗网。 岂料足方离地,那片红云却旋转起来,将他上升之势卸去大半,同是一股柔得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道自红云上传来,便似是刹那间天上的云彩全部飘落他头上,一层层无穷无尽,将他迫回原地。 “来而不往非礼也。”幻悲一声暴喝,欺身而入,对着黑衣人双掌连劈。幻劫亦是飞窜而上,那拳头好比铁锤,真正是对黑衣人饱以老拳,丝毫不见手软。 原来是幻元脱下身上大红袈裟当作武器,由上而下罩住了黑衣人,见两位师弟如狼似虎般出招,心中不由苦笑,暗忖这两人哪里象是出家人。见黑衣人被击得身形乱晃,便抖动手腕,嗖的一声将袈裟收了回来。 众人眼前一亮,夜色之中,黑衣人脸上的面具已被袈裟卷走,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14) 三绺长须轻飘着散落,月光映射出一张冷峻而秀气的面庞。黑衣人既惊且怒,闷哼一声,身形蓦然掠起,凌空展腿,一招“飞龙舔舌”,狼皮战靴划出一道绿光,疾踢幻劫面门。同时上身扭转,运掌如刀,斜劈幻悲颈项。 他虽已练成金钢不坏之躯,普通兵刃在他眼中只不过是枯草败叶,但被幻悲幻劫一轮狂袭,亦觉五脏六腑移位,气血翻涌如潮,此刻盛怒之下出招,看似势道十足,威力却是大减,况且对方又多了一个内功深厚的幻元加入,心中有些发虚,落地后虚晃一招,便远远地跃开。 幻元见黑衣人身材奇伟,面容却是俊秀,不似大奸大恶之人,心中不禁有些诧异,将大红袈裟披在身上,说道:“施主一表人材,武功冠绝天下,可称得上是人中龙凤。老衲方才冒昩出手,多有得罪,今晚之事,能否就些罢手?” 过了半晌,黑衣人仍是默不作声,幻元忍耐不住,行前两步说道:“施主……” 幻悲突然说道:“师兄,此人冥顽不化,趁他元气大伤,不如超度他算了。”他见黑衣人凝神聚气一言不发,身上拢聚着一层薄雾,知道是在运功调息,若让他恢复元气,那金钢不坏之躯煞是令人头疼。 黑衣人呸了一声,索性闭上双眼,缓缓说道:“笑话,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亦能伤得了老夫元气?除非你们让李顺乖乖的跟我走,否则今晚老夫要大开杀戒,荡平相信寺。”说话之间,他的真气已迅速回复,浑身舒畅,蓦然睁开了双眼。 幻元见黑衣人突然双目精光暴射,身上雾气完全消失,不禁心中一凛,说道:“阿弥陀佛,施主狂妄如斯,老衲亦无话可说,但若想伤害敝寺生灵,却是万万不能。” 黑衣人一跃而起,沉声说道:“只怕是由不得你。”那硕大的身形挂于半空,便似是夜空中的一只巨形蝙蝠,令人望之生畏,盘旋至幻元头顶,手臂挺直伸出,呼的一声劈将下去。 幻元见黑衣人似巨灵下凡,凌空一击势不可挡,心中凛然,不敢趋其锋芒,倏忽退开。只听蓬的一声,黑衣人一掌劈空,人已落在地上。 幻元被掌风扫中,头顶似受一闷棍,轰然有声,自眉心至脐间,如被一把钝形刀锋狂拉而下,火辣辣的疼。心中大吃一惊,始知黑衣人武功尚在自己估计之上,竟然可以凌空将全身功力骤然发于掌端,单凭这无形掌风,便足以将一头活牛击毙。 幸好他不是牛,而是相信寺身怀绝技的方丈,身上大红袈裟仍在猎猎作响之际,他已然出掌反击。月色之中,他的掌心宽厚,五指白晳细嫩,直如一富贵人家的胖妇人。他出招,却无声势,只是随意扬手,轻轻的向黑衣人冷峻的脸庞抹去。那种温柔,一如满怀柔情的女子去轻抚情郎的俊脸。 掌风柔柔,黑衣人顿觉春风沐面,说不出的舒畅,看着那宽厚白晳的手掌,有一种将要被人摩顶受戒的感觉,心中蓦然一惊,身上凛冽的杀气消失弥尽,急忙闪身避开。说时迟那时快,幻悲已然出手,呼的劈出一掌,似是电闪雷鸣,气势凛凛,与幻元所用武功截然相反。 黑衣人长啸一声,朗声说道:“妙极,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慈大悲掌,原来须双人合用,老夫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幻元见黑衣人精神抖擞,不由赞道:“施主果然是聪明绝顶,一眼便看穿此乃大慈大悲掌。只因老衲资质愚钝,自知无法一心两用,唯有与幻悲师弟合练。大慈大悲者,以慈为怀,以悲为戒,施主可要小心看好了。” 言犹未尽,突然人声鼎沸,十数个护寺僧人手执齐眉棍冲了过来,当先一人大声喝道:“何方妖孽,敢来相信寺捣乱?” 其时幻劫亦已出手,师兄弟三人拳掌交加,将黑衣人团团围住。幻元摆一摆手,高声说道:“寺中弟子听住,没有为师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动手。”他已知黑衣人武功厉害,众弟子当中,却因却果武功算是较为厉害的两个,但却连黑衣人远远发出的一粒石子都挡不开,换了其他人,只不过是枉自送了性命。 那些僧人见黑衣人以一敌三,丝毫不露败迹,亦知是个厉害人物,唯有遵从师命,站在一旁观看。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幻元神色自如,仿似是闲庭信步,出招之间温柔得令人难以消受;幻悲双掌似两把利刀,动作干净利索,寒嗖嗖的似要替人切肤削骨;四人当中幻劫功力最低,但那一双神拳却是不容忽视,每一拳均挟带风雷,力逾千斤,被他击中,纵是金钢不坏之躯亦有一阵好受。 再看黑衣人时,出招越来越慢,竟似有不支之势,众僧人开始放下心来,七嘴八舌的大谈师父武功如何精妙。 黑衣人越战越是焦急,比起幻悲幻劫那种凛冽的攻势,幻元看似轻描淡写的招式更是难缠。自己每次出招,均觉对方身上有一种浑厚的阻力,令人不自觉将招式放慢。而他的招式一慢,幻悲幻劫便如狼似虎,乘虚而入。当他想变招抵挡,却又发觉幻元身上有一种绵绵的粘力,令他欲罢不能。 再过得盏茶功夫,幻元出招显得有些生硬迟缓,不再温柔如初,头上开始冒出腾腾白雾。黑衣人心中一动,即时醒悟:原来这个老家伙一开始就在跟我比拼内功,差点上了他的老当。 黑衣人自负当今天下除了师父之外,无人比得上他的武功。若玩内功,即便是对方三人合起来,亦不足惧。奈何大慈大悲掌设计确实巧妙,一方以浑厚的内功拖滞他的身法,另一方则以极快的手法挥掌狂袭,如此一来,除非你能迅速将其中一人击倒,否则长久下去,在没有被对方内功拖死之前,你已丧生于那快如闪电切肤削骨的大悲掌之下。 幻元三人俱是一流高手,即使是以一敌一,黑衣人亦无法瞬间取胜。以一敌三,情况更是不太乐观,想突发奇招击倒其中一人,难矣。黑衣人避过一记神拳,眼珠一转,突然伸掌快如闪电向幻元拍去。 幻元暗道来得好,手掌绵绵伸出,去接黑衣人拍来那一掌。岂料手掌一触之下,发觉对方竟完全没有力道传出,心中一愕,黑衣人已哈哈笑着收招跃起,凌空一个翻身,掠出战圈。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15) 夜凉如水,烟雾轻轻荡漾,月光洒落于相信寺藏经阁后偌大一片空地,人便似站于湖面上。黑衣人翻身远远跃开,再一个起落,跃至一个齐胸高的鼎形香炉后面。只见他沉腰挫马,气聚丹田,“呜”的一声狂吼,犹气吞湖海,双掌对着香炉蓦然推出。 香炉乃青铜所铸,其重无比,平时亦要三四个粗壮大汉方始能够搬动,被黑衣人一推,竟然离地飞起,挟着“嗡嗡”“呜呜”之声,向急追而来的幻元等人射去。 香炉似在湖面上飘移,其实速度却是快得惊人。划过之处,将随风轻漾的缭缭烟雾,化成一道道急速飞舞的白光,静谧的夜空刹那间变得绚丽,铜影泛月,浮光跃金。那些在一旁观战的僧人,本待出言讥笑黑衣人脱逃,见此情景,顿时惊得呆了,目光随着香炉移动,竟然连“小心”二字亦呼不出来。 香炉飞得委实太快,便似是流星划过天际,根本不容人细想。幻元伸出双掌抵住那急飞而来的香炉,他已别无选择,两位师弟跟在他身后,若他不接,后面便有人遭殃。三人当中便数他内功最为深厚,既然黑衣人能将香炉推飞,难道他就阻停不了它? 地面在移动,确切地说,是幻元的双脚在移动。他出掌时看似仍是很么优雅,如此温柔,但他不是女人,香炉亦非俊俏的情郎。香炉仍是香炉,急速飞射的香炉,上面还挟带着黑衣人注入的似大海般的无限能量。他已用尽平生功力,终是无法将香炉阻停,唯有跟它一起向后飞去。 紧跟而来的幻悲幻劫各自伸出手掌,一左一右搭在幻元后肩之上,在三股浑厚内力的阻挡下,香炉终于乖乖的停落下来。 幻元舒了口气,感觉香炉上传来的力道已完全消失,方待收回双掌,突听呼呼风响,黑衣人似一支箭般激射而来,人未落地,右掌已然挥出,“通”的一声击在香炉上。 嗡嗡之声不绝于耳,似千百口大钟同时撞响,地面震动不休,整个相信寺摇晃起来。天上那一弯残月,变成了怒海中的小船,来回摆动。幻元似被雷击,全身一震,急忙提聚真气,紧紧抵住香炉。幻悲幻劫亦觉一股迅猛无比的力道由幻元肩上传来,俱不敢松手,运聚全身功力,透过幻元手臂传至香炉。 黑衣人在香炉上拍了一掌,落地时另一掌亦已伸出,双掌似浇铸于香炉上,再亦不能分开。他的内力开始源源不绝输出,自香炉一直迫入幻元三人身上。 烟雾在缭绕着拢聚,浓得化不开。四人似石像一般比拼着内力,香炉便横在中间,纹丝不动。幻元头上冒出腾腾白雾,心中暗叫苦也,之前使用大慈大悲掌已耗费不少功力,一时半刻无法回复,而此时黑衣人的内力源源不绝,似翻江倒海般涌来,长久下去,如何能支持得住? 幻悲幻劫头上的汗开始涔涔流下,却是不敢伸手去抹。众人皆是心知,合三人之力,方始勉强抵住黑衣人那股深厚且无穷无尽的内力,在这种关头,三人中只要有一人放弃发力,另外两人便会承受不住,被对方内力震伤。如此一来,只要黑衣人不停手,幻元等人便只有一直与其比拼下去。 黑衣人双目炯炯,面容却冷峻异常,既不冒白气,亦无汗渗出,看来他的内功的确比幻元等三人要高上好大一筹。他以一敌三,无甚顾忌,要来便要,想走便走。若他不想继续比拼,只须一个翻身,化解那些传来的力道,便可以离开。但他目前明显占了优势,岂会有这种便宜让人?他已经算好,最多再过一柱香功力,对方必定有人受伤。 毕竟,镔铁神功并非徒有虚名,凡习此功者,俱有大成。杜姑娘与马天佐自不消说,他们的武功之高,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并无深厚内功基础的云遥,自修习镔铁神功之后,短短两个月时间,功力进展神速,特别是她那一身引以为傲的轻功,更是达至颠峰境界,连契丹第一高手肖挞凛,相遇之下亦难将其奈何。 而黑衣人武功之高,却远远超越杜姑娘与马天佐,他的名头,不单止中原武林,甚至乎边关将士,亦闻其名而胆怯,皆因他便是威震寰宇、将镔铁神功练得出神入化以至刀枪不入的契丹第一高手肖挞凛。虽然武功盖世,自信中原武林找不到对手,但他行事却甚为谨慎,不似马天佐般年少轻狂、锋芒毕露。 自混入成都,他便极少露面,一则是避人耳目,毕竟中原武林高手如云,若自己身份暴露,纵有天大本事恐怕亦难以在此立足;另外他亦是身负重任,要在此番武林大赛中挑起事端,让中原武林自相残杀,耗其元气,以免让他们联合起来对付契丹。 马天佑与唐楚衣一战,便是他一手促成。这一战的结果,他亦无法预料,唐门暗器之霸道,他已领教过,若非练就金钢不坏之躯,他相信自己绝对已成为暴雨梨花针下阴魂。马天佑身为应天教教主,武功深不可测,一出道便名震江湖,有如神助,但他始终是血肉之躯,如何躲得过那来无影去无踪、见血封喉的暴雨梨花针? 马天佑的生死,似乎并不太重要,应天教一夜成名,之后周彥风、武尚文、商玲珑、夏雨田、莲花等一流好手加入,更是声势浩大,在成都几可与黄河帮抗衡。特别是商玲珑,当年与谷如空双剑合璧,号称天下无敌手,今日武功更不知高深如何。谷如空独闯契丹大营,来去自如,连他这个契丹第一高手,相遇之下亦只能望其项背。时至今日,这个问题已不复存在,因为谷如空已丧生于中原群雄手中。 于他来说,商玲珑武功越强,便越有好处。马天佑一旦死于唐楚衣之手,应天教必定群起而攻,要与唐门决一死战。而唐楚衣乃应黄河帮之邀而来,唐门有难,黄河帮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应天教本来就是黄河帮的心头肉刺,早欲将其拔之而后快。黄河帮与应天教这两大帮派一旦火拼,无论胜负如何,整个中原武林必定元气大伤,到其时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马天佑一死,应天教教主之位必定落在马天佐身上。他已打点好一切,相信马天佐很快便可以免去朝廷钦犯罪名,堂而皇之坐上教主之位。既然黄河帮已明言不会争夺武林盟主之位,以马天佐目前的武功,做个武林盟主看来并不成问题。嘿嘿,黄河帮此番召集中原武林人士,共同抗击契丹的初衷恐怕便难以达成了。 日间乍闻马天佐落入官府之手,心中吃了一惊,只怕官府会提前动手,将马天佐就地处决,如此一来,他的如意算盘便难以打下去了。及至日中,他易好容,在衙门附近打探动静。突然,一阵浑厚的吼声自不远处的相信寺内传出,又令他大吃一惊。 他知道此乃狮子吼,而使用这种武功必须要有非常深厚的内功修为,看来相信寺竟是个藏龙卧龙之地。而让他吃惊的,却是这种吼声听起来有些耳熟,仿似在某处听过。思量再三,决定夜闯相信寺,一探究竟。 一眼之下,他便看出幻劫禅师便是当年震惊朝廷的大蜀王李顺。他的杀心顿起,务必除掉李顺,因为他们之间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若这个秘密泄露,他破坏武林大赛的全盘计划便将落空,反而会引起中原武林的同仇敌忾。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16) 他对自己的武功非常自信,看着幻元头上冒出的腾腾白雾,心知已是胜券在握,只消片刻,便可擒杀李顺。 不单肖挞凛如此想,幻元等人亦抱此念,只不过是喜忧不同罢了。连站在一旁观战的十多个护寺武僧亦看出势头不妙,其中两人对视一眼,轻轻跃至肖挞凛身后,抄起齐眉棍当头劈了下去。 其时肖挞凛正专注于与幻元三人比拼功力,对身后双双劈来的齐眉棍仿似无闻。以他的武功,背后有人偷袭,当然不会不知,更何况那两个武僧使尽吃奶之力,齐眉棍一出手便呜呜作响,只怕连聋子亦瞒不过。 肖挞凛不是聋子,他只是专心运功,任何细微的动静,均逃不过他的耳朵。只是,他懒得动,双手仍是似铜铁般浇铸于香炉上。他已练成金钢不坏之躯,莫说是两根普通木棍,便是两把利刃,那又如何? 幻元见那两名武僧面露喜色,抡起齐眉棍向肖挞凛头上劈去,心中一凛,瞳孔即时放大,骇然叫道:“不可!” 话声未了,那两支齐眉棍已同时落在肖挞凛头顶。称得上是护寺武僧,武功自然不弱,出手当真是又快又狠。只听“咚咚”两声,便似是擂鼓一般,那鼓纹丝不动,两员鼓手却被反弹得飞上半空,用作擂鼓的齐眉棍仍在手中,竟未折断,鲜血似泉水般由口中喷出,划出一道红色弧形。 他们却是不知,这致命的反弹之力并非肖挞凛发出,而是由香炉另一边的幻元等三人传来。他们四人比拼内功,身上均承受着对方传来的全部功力,肖挞凛明知自己是金钢不坏之躯,对那两根木棍当然不会在乎,将对方传来的功力悉数移至头顶,再透过那两支齐眉棍送入两名武僧身上。 合幻元三人的功力,足可以开山裂石,唯有肖挞凛此等惊世骇俗的高手,方能独力相抗。那两名虽则是护寺武僧,但功力较之三位师父师叔却是相差甚远,受此一击,焉有命在? 幻元深明此中道理,却是无法化解这一场血光之灾,眼睁睁看着两位徒弟丧生于自己手中。只要他将手撤开,那两个武僧即使奈何不了刀枪不入的肖挞凛,或者最多是把齐眉棍折断,不致于断送性命,但如此一来,他与身后的两位师弟必定会身受重伤。 有些时候,取舍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两位武僧的命固然重要,但幻元等人若是受伤,剩下的那些武僧,甚至整个相信寺,或许无一幸免。但幻元始终是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见两位徒弟受伤,知道必死无疑,难抑心中悲痛,惊呼一声,心神大乱。 香炉移动,幻元三人被迫得向后移了数寸。平平的移动,地上可见痕迹。肖挞凛心中狂喜,幻元等人更是焦虑。 旁观的僧人再也不敢出手,呆呆的看着。谁也没有察觉,石屋内的烛光亮了起来,山鬼道人便立于其中。 幻元心一乱,功力大减,胜负立分。香炉在悄无声息的移动,幻元足下后滑之际,手臂已略见弯曲。 最焦急者莫过于幻劫,因为他果真是如假包换的大蜀王李顺,青城起义的领导者。依目前的情形看来,合三人之力,亦非肖挞凛对手。 包庇朝廷钦犯,本已是死罪,被官府得知,相信寺必有一番劫难。他是朝廷钦犯,马天佐亦然。若被官府知道相信寺包庇钦犯,而钦犯又在相信寺内挖秘道营救钦犯,纵有千个理由,相信寺亦难逃灭顶之灾。 黑衣人何其人也,尚未可知,但李顺绝对不想让他知道挖秘道营救马天佐之事。他不想连累相信寺,他欠的已太多。 汗水湿僧袍,李顺沉声说道:“阁下无非是冲着我而来,我跟你走便是,请高抬贵手,放过其他人。我数到三,大家同时收回内力,阁下认为如何?” 他并不知道石屋内的烛光已亮了起来,偏偏便在此时,石屋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木门有空隙,烛光微微透出,肖挞凛运功之际尚自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早已察觉。随着门动声,所有人的心俱沉了下去。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17) 世事总是难料,你越不想发生,偏偏便会发生。山鬼道人推开木门,环顾四周片刻,突然似一阵风般倏忽飘到了离香炉一丈之处。他的脸色比月光更为惨淡,白得似一张纸。 他想干什么,难道不知道这里正在比拼内力吗?只要肖挞凛伸出指头轻轻一点,立刻便会取去他的性命。想起方才被内功震毙的两位徒弟,幻元兀自心寒,缓缓沉声说道:“道长方外之士,敝寺照顾不周,若嫌石屋仄陋嘈闹,请自行移步至禅房歇息,明日好继续远行。老衲被邀切磋技艺,实无法脱身傍顾,万望恕罪。” 李顺见师兄竭力为自己掩饰偷挖秘道之事,心中万分感激,却不敢斜眼去望山鬼道人,以免被肖挞凛看出破绽。 山鬼道人却似是不知眼前凶险,对幻元方丈单手一揖,微微笑道:“方丈客气了,贵寺招呼极尽周全,贫道感激不尽。因见贵寺深夜有豺狼窜入,暗忖方丈乃得道高僧,定然不忍伤之驱逐,但豺狼天性残忍,专懂侍机噬人,若是对其心慈,自不免反受其伤。故此贫道不自量力相助,以谢贵寺照顾之恩。” 李顺心中大急,山鬼道人虽通遁地之术,论功力,较之自己尚相差甚远,他不自量力的来相助,岂不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马天佐被关押在何处尚未可知,他怎么能死?山鬼啊山鬼,你也太鲁莽了。 香炉仍在一寸一寸的向幻元身前移去,突听肖挞凛冷冷说道:“真是天大的笑话,秃驴竟然和牛鼻子混到一起了。相信寺果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先是一个李顺,现在又出来一个不僧不道的怪胎。哼,称什么方外之士,依我看,不过是偷偷躲在相信寺中修炼魔道邪术罢了。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未逢敌手,相信寺尚有多少能人异士,不妨一齐叫出来打个痛快吧。”他方才见山鬼道人行走之时悄无声息,且扮相极之怪异,穿一身天师道袍,脑袋却光溜溜似个和尚,心中不免有些吃惊,看不出对方路数。待听完山鬼道人说话,见他语中略带喘息,似是功力方经大耗,心中顿觉释然。 李顺闷哼一声,亦是冷冷说道:“与马盖龙相比,阁下觉得如何?”之前一直猜不透黑衣人身份,此刻却隐隐寻出了一些苗头,十年前的一幕蓦然映上心头。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马盖龙十年前已被中原各派联手击毙,因何李顺此时突然提起他?肖挞凛亦是一愣,佯装不知地问道:“马盖龙是谁?” 山鬼道人向香炉移了一步,双目紧紧盯住肖挞凛笑道:“知李顺而不知马盖龙者,焉敢称纵横江湖数十载?阁下若非善忘,便是白痴之类。” “老夫已退隐江湖十数载,焉知有甚么马盖龙?若他尚在人间,老夫当然要找他一较高下。”被山鬼道人目光紧射,肖挞凛言辞略带闪烁。 李顺冷哼一声,说道:“阁下既然已退隐江湖,却又如何与那李顺结下仇怨,寻晦气寻到老衲头上来了?” “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李顺不除,天下不宁。”话音方了,只听肖挞凛“嗨”的暴喝一声,身上衣服突然鼓起,倏忽却又退回,紧贴于身。“唰唰”之声响起,香炉竟被他推得向前移动了一尺有余。 幻元脚步后滑,双臂更是外弯,便似是环抱着一株树干。头上雾气更浓,腾腾升起,朦胧着那一弯残月。只要肖挞凛再一发力,那香炉必定扑入他怀中。 李顺心中大急,知道已苦撑不下去,方待叫停手,却见山鬼道人突然双目精光暴射,轻轻一跃,似一条蛇般缠绕在肖挞凛身上。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18) 如此怪异的动作,在场之人无不吃惊。山鬼道人双足横在肖挞凛身前,上身蜿蜒至后背,戟指如电,疾戳其脑后“风府穴”。 肖挞凛神情冷峻,任其粘附于身上,双掌抵住香炉,悄悄将幻元等人传来的内力移至脑后,暗骂一声:“找死。” 幻元、幻悲、李顺皆是心中暗叹,运功强撑之际,眼睛却垂了下去,不忍目睹山鬼道人的惨状。肖挞凛武功之强,已逾颠峰,方才两位护寺武僧一出手便被夺去性命,此刻山鬼道人重蹈覆辙,料来下场亦好不到哪里。 残月斜照,烟雾弥漫,突听山鬼道人咦了一声,奇怪的说道:“大豺狼,原来你懂得闭穴之法。” 李顺心中一喜,蓦然抬头,只见山鬼道人若无其事,一手勾着肖挞凛颈项,另一手伸指沿着肖挞凛后背“大椎”、“陶道”、“身柱”、“神道”、“灵台”等穴道一路点将下去。 当点到屁股上的“会阳穴”时,肖挞凛终于忍耐不住,怒喝道:“贼秃驴,你想干什么?”其实他心中已自惊骇,这个缠在身上不僧不道的怪胎,竟然能把自己移转到他身上的功力刹那间转走。 武林中有两种化功大法,一为“淤泥入海”,顾名思义,便是将对方传来的内功刹那间消化殆尽。用此功者,必须具备深厚内功,若功力不如对方,无疑于玩火自焚。似肖挞凛此等高手,不但能将对手的功力完全消化,而且可以将对方传来的功力随意移动,挪作已用。方才两位武僧被幻元等人的功力震毙,便是此理。 另一化功之法,名为“水过鸭背”。用此法者,则不需要具备绝对深厚的内功,即使功力不如对手,只要运用得当,亦是无妨。山鬼道人所用的便是此法,他的功力与肖挞凛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比起李顺等人,亦是相差甚远。肖挞凛将李顺等三人的功力移至身后,满以为能将山鬼道人震伤,岂料那股功力传出,对方却安然无恙,完全不受力道。更令他吃惊的是,那股功力传入山鬼道人身上,不但没有消失,反而由对方双足又传回他身前。 他承受着香炉上传来的三股功力,仍觉绰绰有余,但那三股功力沿着山鬼道人身上走了一圈,又回到他身上,如此一来,便等于是同时承受了六股功力。李顺等人见山鬼道人安然无恙,突然又觉对方传来的力道有阻滞之势,心中大喜,精神大振之间,功力传得更猛。 肖挞凛丹田处胀热难受,衣袂鼓得呼呼作响,急忙将转移的功力收住,任由山鬼道人附在身上指指点点。点到“会阳穴”时,终是忍耐不住,出声喝斥。 山鬼道人嘻嘻笑道:“我差点忘了,你是大豺狼,当然不怕点穴。”说话之间,他将身形仰起,勾着肖挞凛的手臂突然上探,两指叉开似双龙出海,向肖挞凛双目疾戳而去。 只听“咚”的一声,双指似戳在钢铁之上,坚硬无比。肖挞凛已闭上双目,暗忖这种下三流功夫,焉能伤得了我? 山鬼道人又咦了一声,面露惊讶。只听李顺沉声说道:“他已练成金钢不坏之躯,只能耗其功力,道长快离开,莫要被他伤了。”山鬼道人如此一扰,李顺这边倒是轻松许多,香炉停止不动,幻元方丈一双手臂亦恢复毕直,双方再度成僵持之势。 山鬼道人笑道:“既是刀枪不入,我且试试用牙咬。”言毕果真张开大嘴,照着肖挞凛后项咬了下去。 肖挞凛见他如此胡闹,有些哭笑不得,暗忖明知我乃刀枪不入之躯,用牙齿怎么咬得动?山鬼道人武功平平,看来只不过是在扰乱心神,索性不去理会,凝神聚气,继续与李顺等人比拼功力。 突听山鬼道人大笑说道:“哈哈,原来我咬得动,他已经被我咬伤啦。” 肖挞凛心中一凛,只觉一股阴寒之气自后项滑入,流于五脏六腑,同时鼻中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之味,那味道竟似由自己体内发出。心中惊怒交加,不敢再去多想,双掌离开香炉,提住山鬼道人,蓦然翻身跃起。 香炉耀出一道玄影,呼啸而去,最后撞落一株古杉上,杉叶散落,似万箭齐发,这一撞之力,实在骇人。香炉倒地翻滚,仍在嗡嗡作响,李顺等人只觉全身说不出的舒畅,一颗心却沉至谷底。 肖挞凛仓卒之间脱身,被对方功力狂袭,只觉气血翻涌,身形飘飖。凌空中突然放开山鬼道人,照着他后背“蓬蓬蓬”一连击了数掌。 山鬼道人似一条破麻袋,斜斜的向地上飞坠。李顺看得真切,向前一飘,张开双手,稳稳稳的将他接住。 肖挞凛借着掌击之势,凌空稳住身形,然后飘落地上,伸手一摸后项,发现并无异常,心中长舒一口气,见山鬼道人俯身趴在李顺双臂之上,软绵绵似一条死蛇,丝毫不见挣扎,便哈哈狂笑道:“无知鼠辈,焉能伤得了我金钢不坏之躯?如此不知死活,休道老夫无情,今晚定要擒杀李顺,血洗相信寺。” 第二十一章 游云惊龙(19) 雾,越来越浓,似无数轻纱飘浮于天地之间,残月无力的照射,映出一张张苍白脸庞。肖挞凛长身而立,双目微张,四周缭绕的烟雾,随着他的呼吸忽舒忽卷。经此一场恶战,他的体力已略有下降,尤其是最后提着山鬼道人跃起所承受那一击,更是令他胸闷气喘,难受不已。 他确信山鬼道人已被击毙,当今世上,无人可以承受得起他如此连环掌击。况且方才山鬼道人身形凌空,无论如何亦无法将功力卸开。他静立着调匀气息,待体力回复,便可作最后一击。 万籁俱寂,那些秋虫儿识趣的闭上了嘴,以免招致杀身之祸。幻元幻悲双双盘膝坐于地上,头上雾气与天地间的浓雾混成一片,他们功力俱已大损,明知肖挞凛运功调息准备最后一击,此刻却不敢轻举妄动,唯有见机行事。 李顺双手托着山鬼道人,感觉躯体软绵绵的气息全无,心中悲恸,仰天长叹一声,说道:“幻劫自知今日在劫难逃,但求阁下仁慈,放过相信寺上下,幻劫则死而无怨矣。” 肖挞凛冷哼一声,蓦然睁大双眼,沉声说道:“可惜太迟啦。”他的气血仍在翻涌,体力尚未恢复至巅峰状态,但觉得已经足够,幻元幻悲盘膝坐于地上,头上雾气腾腾,可见仍在拼命运功调息中,若让他们功力恢复,这刚柔相济的大慈大悲掌亦相当令人头疼;李顺双手捧着山鬼道长,一脸悲怆,眼中斗志全失,此时出手,正是最佳良机。 他是身经百战的契丹猛将,有着百折不挠的意志,他的武功,当世罕有匹敌。他的脚步开始移动,眼中流露出似狼般残酷的精光,那是浓厚的杀机。那些缭绕着的浓雾,随着他的身形晃动,突然消失,现出一条清清楚楚的通道,直透至李顺身前。 杀气,似一把锋利的刀,顺着通道直劈过去。李顺仍是双手托着山鬼道人,身上僧袍被杀气侵袭,猎猎劲响。他亦是身经百战、曾经不可一世的风云人物,但今日所遇对手实在太强,强得足以令人丧失意志,那狼般眼神,只要望上一眼,便觉得自己已成为他的猎物,根本无处躲避。对自身的生死,早已参透,但要连累整个相信寺,他实在是于心不忍。他的眼中现出一丝悲哀,暗中提聚全身功力,准备迎接对方那石破天惊的一击。 相距不过丈余,肖挞凛的手掌已斜立而起,眼中露出残酷的笑意。幻元幻悲缓缓的站了起来,他却视而不见,他的目标是李顺,手掌在斜立着后拉,随着脚步移动,很快便将劈出。 蓦然,他的神眼大变,变得无比的惊奇,便似是见着鬼魅一般。山鬼道人似一条蛇般从李顺手上滑落,倏忽立于他与李顺之间。 肖挞凛心底骇然,即时顿住身形,“唰”的一声向后滑开半丈,厉声问道:“你,你怎么还没死?” 山鬼道人嘻嘻笑道:“大豺狼是金钢不坏之躯,贫道却是不死之身,你没死,我怎么会死?方才被你连击数掌,简直舒服透顶,犹胜宫廷之按摩。方才于石室中练那飞天遁地之术,耗尽全身功力,不料被你如此一击,功力竟然恢复,真是怪哉。来来来,再给贫道按摩按摩,等功力完全恢复,表演飞天遁地之术让你开开眼界。” 月色之中,但见他双目神光流转,原本苍白的脸泛起红晕,丝毫没有受伤迹象。肖挞凛心底更是骇然,眼中杀气渐衰,看着山鬼道人,一时迟疑不决。 只听山鬼道人又笑道:“你方才中我身上之毒,功力已不足原先五成,若是不信,试着运功,看体内是否有一股阴寒之气?” 肖挞凛不敢不信,当即运行一小周天,隐隐觉得体内有一股阴柔之气,任督二脉通会之时真气虚弱许多,不由怔怔的暗忖:“我乃百毒不侵,因何还会中毒?难道是这个不僧不道的怪胎在故弄玄虚,想把我吓走?” 抬头看时,只见山鬼道人满脸笑容的点了点头说道:“中此毒者,三日之内眉毛胡须皆落,三年之后,若无解药,全身溃烂而死,其状惨不忍睹。大豺狼尽可不信,到其时看看我这蚀骨腐尸之毒厉害,还是你的金钢不坏之躯厉害。” 肖挞凛越听越是心惊,不自觉的伸手去摸胡须,只听山鬼道人又笑道:“大豺狼不要摸了,你怕被人认出真正面目,所以易了容,想必这胡子也是假的。若三年后觉得不妥,尽可到此石屋找我山鬼道人,若你肯悔过,不再随便杀人,我便把解药给你。在此之前,我不会给你解药,反正大豺狼喜欢易容,没有眉毛胡子反而更方便。” 幻元幻悲心中大喜,李顺眼中斗志死灰复燃,三人精神抖擞的立于山鬼道人身后,满怀信心与肖挞凛决一死战。 世间果真有不死之身?这个山鬼道人究竟练的是哪门子邪术,竟然连玄王之毒都不怕的人也会中毒?夜风微拂,迷雾轻漾,一丝寒意自肖挞凛心底掠起。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对着山鬼道人一抱拳,朗声说道:“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若是三日之后老夫不见异样,照样前来铲平相信寺。”言毕转身跃起,似大鸟般飘向远处。 李顺见黑衣人身法之快,远胜鬼魅,知道自己绝对留他不住,有些遗憾的说道:“此人居心叵测,且心狠手辣,趁着他功力大损之际,正好废他武功,揭出他真正面目。道长如此放过他,岂不可惜?” 雾渐浓,月将隐,远山已消失。山鬼道人目视远方,黯然一叹,笑容变成了苦笑,说道:“他若不走,你我皆难逃此劫。” 李顺心中一惊,愕然问道:“此话何解?道长不是说他身上中毒,功力不足以往一半吗?” 突见山鬼道人一阵摇晃,“扑通”一声跌倒在地,鲜血顺着嘴角涔涔流出。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已不见一丝红晕,胸口随着咳嗽声剧烈地起伏。 李顺大吃一惊,急忙把他扶起,半坐于地上,问道:“道长受了伤?” 幻元喧了一声佛号,沉声说道:“他被黑衣人连击数掌,伤得不轻,让老衲来为他运功疗伤吧。” 山鬼道人摇了摇头,咳嗽了两声,喘着气说道:“贫道并非不死之身,方才被大豺狼重击,足以致命,但我目前仍是地龙之身,靠着身上地龙之精气,可苟且残延个一时半刻。此人拥有金钢不坏之躯,非你我等可以对付,我已在他身上植入地龙之毒,三日之内,他的眉毛胡须定将全部脱落。但这地龙之毒却不足以致命,对人的功力亦无损,我故意吓唬他三年后毒发,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让他在三年内不敢来相信寺大开杀戒。” 幻元双手合什,低喧一声佛号,说道:“道长舍却性命为我寺如此着想,老衲感激不尽,只是道长一身修为从此付诸东流,着实可惜。” 山鬼道人勉强一笑,说道:“生死乃人之常事,贫道修炼半生,亦只为一用。今蒙幻劫大师赏识,得一试浅技,奈何成都大牢戒备森严,贫道无法完成所托。” 幻劫摇了摇头,说道:“道长已然尽力,贫僧感激不尽,其他不必多说,当务之急便是把伤治好。” 鲜血仍在涔涔流出,沾湿衣裳,滴落泥土。山鬼道人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继续说道:“贫道于泥土中遁行,眼看便将接近成都大牢,突然却发现地中布有降龙之法,在大牢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总共埋了二十八坛醋。贫道当时是地龙之身,最怕便是醋,一见之下浑身战栗。几乎耗尽全身功力,方始绕过那些醋坛,心中窃喜,暗忖终是不付所托。岂料一抬头,三道强烈的光线疾射而来,将我射得魂飞魄散。” 山鬼道人的瞳孔突然扩散,那种惊骇,令李顺等人不寒自栗。只听他继续说道:“那便是琥珀,虎之精魄,贫道功力太浅,无法承受那些光线,唯有沿道退回。” 琥珀,亦称虎威,乃当时人们佩带用来降魔伏邪之护身符。琥珀来之不易,其取法:深夜杀虎,记住虎死枕地之时虎目位置,待月黑风高之夜,照此位置掘地二尺,便可见一琥珀,那是虎的魂魄在临死之际随目光落入地中形成。 李顺等人皆默然不语,成都大牢戒备之森严,远远超乎想象,甚至连地下,亦满布机关,要救马天佐,谈何容易? 山鬼道人伸手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交与李顺,说道:“此图乃我出来之时于石屋中所画,里面记载通往成都大牢的最佳路径,你可照此图挖掘秘道,至于马天佐被关押在哪一间牢房,请恕贫道无能,未可得知。” 李顺颤抖着接过图纸,眼泛泪光,喃喃说道:“幻劫何德何能,敢劳道长如此相助?若道长性命不保,他日我有何面目去见师公?” 山鬼道人微微一笑,蓦然坐起,向外低头,哇的一声从嘴里吐出一条长逾七寸、背红腹黄的巨形地龙。 那地龙于地上高高的仰起头,红光暗闪,状极凶猛。山鬼道人指着它说道:“我已将此地龙之阴气迫入大豺狼体内,此刻它乃纯阳之躯,凶猛无比,我死之后,将其放入堆满葱叶的坛中,密封三日,即化为水。大豺狼中我地龙之毒,日后即使解除,却是天门已开。只须将此水醮于箭或暗器之头,射其眉心,便可破其金钢不坏之躯。相信寺能否保全,便靠这地龙之水了。” 晓月残星,露重湿衣。地龙暴躁地扭动着身子,散发出一阵阵恶臭之味,山鬼道人闭上双目,缓缓的倒了下去。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1) “再过十二日,便是武林大赛之期了。”云遥轻扳春葱玉指,幽幽的叹了口气。在太叔神医的精心照料下,她的伤势早已痊愈,而心中的伤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千山寂寂,新月于玉女峰上悄然现身,刹那间云收雾敛,天幕浸碧,杜姑娘轻轻笑道:“小妮子莫非想当武林盟主?若是如此,姨娘帮你去抢一个。” 云遥凝望那一弯新月,摇了摇头说道:“我才不稀罕当什么盟主,我只是担心,若马大哥在武林大赛上技压群雄,我爹爹会与他为难。毕竟,他们之间的仇怨不知如何才能化解。” 杜姑娘笑道:“这个倒不必担心,以马天佑那傻小子的武功,武林盟主的位子绝对轮不到他来坐。” “你不知道,马大哥的武功进展神速,简直称得上是一日千里。上次与我爹爹过招,我便发觉他的武功已在我之上,再到后来的鬼山之行,他居然可以一人力敌奴悉诺罗及巴仲陵夫妇等一群高手,震惊整个武林。目前成都城内均在谈论:今番武林盟主,非他莫属。”提起那次鬼山之行,云遥的语气有些激动,俏脸上泛起了红潮。 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由武林中的泛泛之辈,一跃而为顶尖高手,着实出人意料。杜姑娘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既然他的武功这么好,当个武林盟主,亦是实至名归之事,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你爹爹肯定不敢对他怎么样。” 云遥脸上的红潮退去,秀眉轻顰,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并非如此,马大哥的武功日进千里,不出一年时间,或许便能超越我爹爹,一旦他当上武林盟主,应天教必将更加强大,与黄河帮分庭抗礼。马大哥一心为父报仇,到其时,两大帮派水火不相容,誓必拼个你死我活,我爹爹,展帮主、藤叔叔等人岂会放过他?” 虽已入秋,山上仍是一片葱茏,清冷的夜风掠过,桫椤摇曳,冷杉轻吟。皎洁的月光,令青山变得冷艳,人处身于此,自不免生出空灵心境。云遥坐于草地上,轻轻垂下螓首,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她的心却是很乱。 偌大一片空地,乃杜姑娘平时练功所用,每当夜幕降临,云遥便坐于此处,痴痴的凝望满天星斗。她并不太喜欢这种清冷的感觉,她思念成都那种烦嚣,更思念那里的人,可是却不敢回去。 看着她娇嫩的身子在秋风中萧瑟,杜姑娘心中掠过一丝凄凉,强自笑道:“不用想太多了,很快便到武林大赛,到时你又可以见到你的马大哥了,他虽然武功进展很快,不过心地比较善良,说不定为了你肯放弃武林盟主之位,至于那些恩怨,以后慢慢化解便是了。” 云遥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更加忧郁,淡淡的说道:“武林大赛我不去,我以后再也不能见马大哥了。” 杜姑娘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你爹爹不让你见他?” 云遥的眼神忧郁中透着迷茫,咬了一下嘴唇,说道:“我爹爹固然是不让,但我未必会听他的。马大哥已经跟浣儿姑娘订了亲,我,我,我如何还能去见他?”她的声音越来越细,两行泪珠终于忍不住翻涌而出。 杜姑娘心头狂怒,说道:“他敢?我杀了他。浣儿是谁?我明天就下山去把她杀了,然后把马天佑那个负情薄义的小子捉来,废了他的武功,让他在这里陪你一辈子。哼哼,我倒要看看他的武功是如何厉害。” 云遥吓了一跳,知道眼前这个姨娘素来是杀人不眨眼,说得出做得到,急忙说道:“千万不可,此事与浣儿姑娘无关,她心地挺好的,也不关马大哥的事,他是迫不得已才如此做。”马天佑在竹林中跟她说的一番话,让她刻骨铭心,她坚信,在他心里,爱的是她而非浣儿。 杜姑娘见一向娇蛮任性的甥女突然变得如此为人着想,不禁有些愕然,心中怒气仍然未消,问道:“究竟浣儿是谁?值得你心甘情愿将心上人让与她?世间薄情郎皆是巧舌之徒,你莫要上了马天佑那小子的当。” 云遥止住眼泪,说道:“她是当年应天教护法谷如空的女儿,与马大哥本是天生一对,十年前我爹爹杀了她父亲,所以我要成全他们,就当是为爹爹赎罪吧。” 杜姑娘一愣,说道:“谷如空?谷如空有个女儿?这个我倒没听说过。只是如此一来,当真是难为你了,天意弄人,竟然如斯。薛忠那个老家伙,自己造孽,却要女儿来受罪,枉称什么黄河帮堂主。若我是他,要不杀了马天佑,要不自己一头撞死算了,落得个一干二净。” 云遥见她越说越离谱,怕她一气起来去找人晦气,便强装笑颜说道:“天意难违,我也只好认命。我娘也说了,说我只不过是一时冲动,姨娘休要生气,假以时日,我会把这一切忘记。“见杜姑娘仍是气咻咻的样子,便将话题岔开,说道:“听说金顶上面风光不错,我的伤已经好了,不如去游玩一下,只是不知还有多远路程。” 杜姑娘亦不愿再触及她的伤处,轻抚其背说道:“好啊,我也很长时间没上金顶了,那里风光确实不错,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佛光、佛灯。由此处至金顶,其中另有一捷径,可以不经白水寺,约莫四个时辰。今年天气有些古怪,都进入八月了,山上仍不见下雪,一路往上走去,估计还能看见漫山争艳的杜鹃花。” 云遥眼中光彩顿现,抚掌笑道:“如此好玩,姨娘咋不早说?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对了,要不要带上神医一道去?” 杜姑娘微微一笑,柔声说道:“不用了,他明日要去采药,与我们不同道。晚上早些歇息,养足精神,明日才好抵御山上的奇寒。” 空地不远处,一座木屋倚壁而建,木屋之前,尚有数间破旧不堪的茅屋。不问而知,这些房子自然是太叔包生与杜姑娘所搭建,而他们的居所,却是木屋后面的一个山洞。这种地方到处悬崖怪洞,本来就人烟稀少,连猎户都不多愿涉足,所以极少有人知道他们隐居在这里。 云遥突然来了兴致,便将忧伤暂时抛诸一边,准备回山洞歇息。毕竟是年少,心情说变就变,快得让你根本料想不到。正在此时,一声长啸掠过耳际,划破了沉寂的千山。 那啸声于千山环绕,犹如一条白龙,聚而不散,经久不息。刹时间千山荡漾,古树摇姿,天地间一片清晖。 云遥一跃而起,怔怔的聆听那啸声,惊叹道:“好强的内力,难道是鬼山老人复活了?”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2) 杜姑娘微微一凛,握住了她的手,柔声说道:“小妮子整天就爱胡思乱想,此乃峨眉山,哪有什么鬼山老人,那是对面九老洞的神仙出来觅食而已。” 云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隐隐觉得方才那一声长啸是从那里发出,心中却是有些不解,说道:“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山上藏着似鬼山老人那般的高手,既然是九老洞里的神仙,为何还要出来觅食?他们吃什么?” 杜姑娘见她一副认真模样,便吓唬道:“谁说神仙不需要进食?特别是那些修炼中的神仙,他们最喜欢吃美丽的小女孩,每吃一个,他们的功力便长一分,当修炼到了一定境界,便可以到天上长住,不用再食那人间烟火。” 云遥虽然是聪明绝顶,但情绪极易波动,有时深陷其中,却浑然不知。随情绪波动,她的胆子亦忽大忽小,凶起来的时候敢把一头猛虎大卸八块,胆子小的时候看见一条小蛇便逃之夭夭。是以她一旦陷入了爱情的泥潭,再亦无法自拔。 神仙吃人,这种荒天下之大谬的话,只能用来骗骗小孩子,她却信以为真,紧紧依偎着杜姑娘,哆嗦着说道:“山上的神仙好可怕,我们快回洞里吧,别让他们发现了。” 杜姑娘将她搂入怀中,轻抚她的秀发,柔声说道:“傻丫头,世上哪有神仙吃人的道理,姨娘只不过想骗骗你罢了。你看那玉皇大帝宴请各路神仙,用的都是蟠桃琼浆,这九老洞里的神仙,当然也不敢杀生吃荤,他们肚子饿了,想出来找些野果子吃罢了。” 云遥听着那柔柔的话语,一颗心方始放下,但觉一缕缕幽香浮动,醉人心扉。那是峨眉山上兰花的香气,唯有杜姑娘这种久僻人世、性情孤傲的人身上才会具有。这种芬芳自骨子里透出,淡淡的,不会远溢,但若近前一嗅,必定令你销魂荡魄。 幽香淡淡,玉软花柔,云遥似被娇嫩柔滑的鲜花簇拥,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轻轻仰起螓首,皎洁的月光中,但见杜姑娘玉骨冰肌,脸上傲气尽散,换上了一种说不尽的温柔,心中砰然而动,痴痴的说道:“当年我娘是不是这样对你?” 杜姑娘见她面若桃花,潮红尽泛,心中不由一惊,开始觉得怀中的娇躯炽热似火,温暖着她这一座千年冰山,便又舍不得放开,反而将她搂得更紧,有些梦呓似的说道:“是啊,姐姐对我的温情,即使来生,恐怕亦难以忘却。” 云遥由她怀中挣脱出来,嘻嘻笑道:“可惜我不是男儿身,否则一定娶姨娘做妻子。” “你娶了她,叫我如何是好?”太叔包生不知何时已来到杜姑娘身后,微笑着说道。 云遥以纤指轻刮俏脸说道:“一个大男人偷听两个女儿家说话,你羞也不羞?” 太叔包生亦不计较,呵呵一笑说道:“夜深露重,山寒风冷,早些回去歇息吧。”他亦已听到那一声长啸,心中有些担忧,便出来催促她们赶紧回去。 云遥得知九老洞的神仙不会吃人,早已把啸声之事抛诸九霄云外,不依不饶的说道:“真不知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娶得我姨娘这天仙般的美人,若我有你这种福气,被千刀万剐也甘愿。” 杜姑娘呸了一声,脸上泛起红晕,佯怒道:“小妮子再胡说八道,看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云遥伸了伸舌头,轻轻一跃,闪到太叔包生身后,格格笑道:“不敢了。” 月夜中,杜姑娘笑靥如花,仿似是脱胎换骨,与往日之寒傲似冰截然不同,太叔包生不禁看得呆了,伸手去握那柔荑,动情的说道:“夫人的笑容,远胜满山盛开的杜鹃,正如遥儿姑娘所说,能娶得如仙子般的夫人,是我几辈子修得的福气,纵受那千刀万剐,亦是心甘情愿。” 杜姑娘羞涩得一如情怀初绽的少女,轻声说道:“你也胡说?” 此情此景,郎情妾意,对月吟怀,当真是羡煞旁人。云遥却是看得心酸,不自觉又想起了他的马大哥,悄然转身向木屋走去。” 太叔包生忽然拦在她面前,说道:“遥儿姑娘去哪里?” “夜深露重,山寒风冷,自然是回去歇息。”云遥看也不看他,没好气的说道。 太叔包生一愕,随即笑道:“自遥儿姑娘上山,你姨娘心情越来越好,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能见到她的笑容,是我今生的福气,在此非常感激遥儿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借此月白风清之夜,想认遥儿姑娘作女儿,不知可否答应?” “你已经有了个美若天仙的夫人,还要什么女儿?”云遥酸溜溜的说道。 杜姑娘过去搂着她的香肩,柔声说道:“姨娘本也抱有此念,只是一直不曾说出,若是你愿意做我们的女儿,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云遥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自言自语的说道:“有谁敢欺负我呢?叫姨娘都叫习惯了,如何改得了口?再说了,万一我真答应了,你们以后稍有不顺心,还不跟我爹娘一般,板起脸孔教训个没完?如此吃亏的事情,我可是不上当。” 太叔包生见她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心中暗暗好笑,故意板起了脸,淡淡的说道:“既然遥儿姑娘不愿意,那也就罢了。但若做了我们女儿,于你却是有极大好处,你现在不答应,日后可千万不要后悔啊。” 云遥听到“好处”二字,眼中即时闪出光彩,问道:“好处?什么好处?神医有什么稀世珍宝要送我给吗?” 太叔包生不禁苦笑,摇了摇头说道:“非也,敝人一贫如洗,何来甚么宝贝?我问你,你是不是很想跟马天佑在一起?” 云遥有些莫明其妙,眼神却是炽热似火,“马天佑”三个字,对她来说,比起奇珍异宝更具吸引力,拼命的点着头,说道:“神医叔叔有何高见?难道,难道我做了你们女儿,你们会把马大哥送给我?”她在心急之中仍忘不了在神医后面加上“叔叔”二字,在此之前,她一直叫太叔包生为神医,连叔叔二字也省了。而对于渴望与马天佑在一起的想法,她却是直言不讳,丝毫不会羞涩。 太叔包生不禁哑然失笑,说道:“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若遥儿姑娘肯答应,日后马天佑携着神医的女儿做武林盟主也好,浪迹天涯亦好,那是何等风光之事,绝对没人敢干涉。遥儿姑娘聪明绝顶,难道连这点亦想不明白?” 云遥方始明白他的一片苦心,即时喜不自胜,在太叔包生面前跪下去叩了个头,甜甜的喊了一声“义父”,然后站起来,对着杜姑娘又要跪下去。 杜姑娘一手把她拉起,笑道:“我早已把你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妮子当作女儿了,姨娘这个称谓便不用改了,日后我也不会板着脸孔教训你。” 皓月千里,长空无烟,清冷冷的山风,吹不散人间温情,云遥三人均沉浸于一片温馨气氛当中。蓦然,那啸声又起,较之方才,更为强烈,令人觉得耳鼓似要被震破。 太叔包生心中一凛,对云遥说道:“乖女儿,山风起了,快回去歇息吧。”听着背后那震耳欲聋的啸声,他变得不无担忧。由啸声中听出的烦躁,更是令他惊怕,月晕知风,础润知雨,但愿今番武林大赛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3) 一弯弦月仍淡淡的印在天际,东方已是一片殷红。随着鲜红的圆盘跃出,那万丈光芒便洒落下来。山上的气候变化很大,昨夜一片清朗,万里无烟,今朝却变成了云绕雾缭,群山朦朦。在光芒中,群山逐渐清晰,但见桫椤承露,翠竹凝珠,山的气息,跃然而来。 云遥身着半臂羽裳,露出雪白的藕臂,更显得英姿飒爽,娇俏动人。只见她柳腰轻拧,轻轻一跃,便跃至一棵银杏树上,对着那由鲜红逐渐变成金黄的大圆盘说道:“真是天公作美,知道我遥儿姑娘要去游金顶,月亮还未下山,太阳就迫不急待的爬起来了。” 杜姑娘见她站在树上自言自语,跟那快乐的鸟儿一般,便顺着接道:“是啊,老天爷知道我的乖女儿要去游山,故意安排日月同辉,快下来吧,路途还很遥远,别浪费体力了。” 云遥道了声“遵命”,轻盈盈飘下来,一蹦一跳的跟在杜姑娘后面。她的心是快乐的,喜悦便写在脸上,太叔包生的一番话,让她觉得与马天佑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 经过一片茂密的杜鹃、箭竹林,便到达九老峰,沿峭壁行不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空地。在左前方的石壁上,有一人字形山洞,洞高丈余,洞口顶端赫然写着“九老洞”三个大字。 云遥啊了一声,快步跑过去,把头探进洞里东张西望,里面漆黑一片,却什么亦看不到。于是她又把头伸出来,惊奇的说道:“姨娘快来,这里果真住有神仙。” 杜姑娘心中一凛,过去把她拉离洞口,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云遥指着插在洞口左侧的一块木牌说道:“喏,你看,上面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 木牌之上,果然写着“神仙福地”四个字,杜姑娘笑道:“既然是神仙清修的地方,我们便不要打扰了,快些赶路吧,离金顶还远着呢。” 忽听云遥咦了一声,皱着蛾眉说道:“好大的口气,我偏不信光天化日之下,神仙敢出来现身。”言毕轻轻一跃,又到了洞口。 在洞口的右侧,原来亦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入洞者死”四个字。云遥俯下身子,正伸手去拔那块木牌。杜姑娘大吃一惊,急忙出声喝止:“遥儿不可鲁莽。” 言犹未了,突听劲风呼呼,两团黑影由洞内射出。尚未近身,伸出四只毛茸茸的长臂,前探的手指锋利似钩,向云遥雪白的羽裳及粉嫩的藕臂抓去。 云遥心中一凛,急忙放开手上木牌,亦不直身,螓首向后一仰,轻盈盈的飘了开去。站于空地上定晴看时,原来那飞出的两道黑影竟是两只长臂猿猴,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娇叱道:“吓本姑娘一跳,我道是何方神仙,原来是两只小畜生。” 那两只猿猴似通人话,闻言满脸俱是怒容,身形一躬,蓦然跃起丈余,凌空探臂,又再扑向云遥。 云遥见那两只猿猴动作灵活,快捷无比,似是经过训练,微微一笑,柳腰轻拧之间,娇躯已高高掠起,迎着猿猴飘去。她的轻功冠绝天下,世间罕有匹敌,半空中略一提气,将身形旋动,又向上掠起数尺,同时借那旋转之势,以莲足分踢两只猴头。 她的动作轻盈,半空中一气呵成,令人眼花缭乱之际,其中却是暗藏杀机。那两只猿猴不但识货,身法亦是奇快,知道那莲足可不是玩赏之物,同时向后一个翻身,躲开了致命一击。 云遥不禁暗暗称奇,这两只长臂猿猴竟然可以凌空变势,其身法之灵巧,比一般练武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当她惊奇之间,忽然觉得莲足一沉,其中一只猿猴身形翻转,竟不落地,半空中长臂轻舒,搭住了她的莲足。 云遥一声娇叱,足尖上挑,同时挥掌疾劈而下。粉嫩的藕臂斜划,在旭日中冰莹生光,夺人心魄。身上羽裳随风飘舞,那动人的身姿,便似是天鹅振翅。 猿猴虽有灵性,身手敏捷,且长年攀树,空中翻腾如家常便饭,但与云遥此等轻功绝顶的高手相比,却是差得太远。被那莲足一勾,猿躯即时上升,天灵盖眼看便要触上疾劈而下的纤纤玉掌。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4) 镔铁神功乃一种内功心法,练至最高境界可以金钢不坏、百毒不侵。世上任何一种武功,绝无速成之路,镔铁神功亦不例外。但一种绝世神功,总有其独到之处,在未达至最高境界之前,镔铁神功最妙之处,便是可以将全身功力瞬间提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摧击对手,致之于死地而不着痕迹。当日肖挞凛于剑阁击杀吕震,将其心脏震碎,而全身却不见任何伤痕,这便是镔铁神功的效果。 凡习武之人,除将外功法器练至炉火纯青之外,必兼修习一种内功以作辅助。练外功者,念念在于制人,是为攻。练内功者,运气充体,如筑壁垒,念念在于自保,是为守。若只攻不守,遇上高手,无疑是为自杀。是以自古有谚: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无论内功抑或外功,练至最高境界,均可以刀枪不入,这需要长年的浸淫。练外功者,可以凭身躯将袭来的兵器折断而自身不伤分毫,但遇上高手,这种人往往会被震伤经脉;练内功者,不但可以折断兵器,亦可以将兵器震开,兵器无损,而把持之人却被震伤。除此之外,内功深厚者还能在身体四周布下一道气墙,将对手的内力反弹之余更有效地保护自身腑脏经脉。是以中原武林各派,犹重内功。 丹田者,内府之中宫也。运功之时,首先要将真气沉于丹田,然后再以周天方式运转,才能将真气提聚于击发之处。高手过招,要将全身功力发出,须有一定的积聚时间。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镔铁神功,则完全不需要此种过程,真气可随意流转,如百川汇流,瞬间可将全身功力汇聚于某一点上。若某一处穴道被制,真气甚至可以逆流,迅速将穴道冲开。除非被人以极快的手法同时封点多处穴道,导致真气无处可行,则无计可施。但镔铁神功本身有闭穴之法,若早有提防,任尔手法多快,亦无法制其穴道。 镔铁神功实非浪得虚名,据书上记载:其静,浑然一气,潜如无极;其动,变化莫测,能运真气击人于百步之外,且无微不入,无坚不摧。猝然临敌,随机而作,敌不能御,且伤者不着痕迹,诚如天矫神龙,游行莫测,有见首不见尾之妙,固不必运用手足,而始能制人也。功之最高者,百器不败,诸毒无侵,千军万马,视若蝼蚁。 同是修习镔铁神功,肖挞凛可以凌空将功力瞬间提聚发出,功力较弱的云遥亦可以。那挥出的玉掌,清莹秀澈,轻灵得似一片飘舞的蝶衣,落在那猴头之上,当真是大煞风景。 杜姑娘却不会如此想,她亦练过镔铁神功,知道这一掌的威力,委实远胜一把锋利的刀,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形急掠,疾然捉住了那猿猴的一只后足,旋即向前一送,那猿猴便乖乖的松开了搭住云遥莲足的爪臂,向前横飞而去。 云遥见一向杀人如麻的姨娘突然救了那猿猴,心中有些愕然,手掌斜斜一划,将凝聚的功力化开,随即轻盈盈的飘落地上,说道:“姨娘因何不让我杀了它?” 那两只猿猴知道今日遇上高手,吱吱了叫了两声,飞窜回九老洞中。杜姑娘微微笑道:“只是两只小猴子,乖女儿何必跟它们计较?今日我们游山,莫要坏了心情,时候不早了,继续赶路要紧。” 云遥嗯了一声,问道:“姨娘不是说洞中有神仙吗?怎么只看见两只小猴子?” “谁说没有?若不怕死,便进来看看吧。”一把慢悠悠的男子声音突然由洞内传出,把云遥吓了一跳。 杜姑娘心中一凛,行前两步对着洞中说道:“小女年幼无知,无意间惊扰前辈,请万勿生怒。” 洞中那人哼了一声,说道:“连杜姑娘也有女儿,真是想不到。既然如此,那就恭喜你了,以后好好管教,年纪小小的就心狠手辣,跟你当年一个鬼样。你运气好,碰到太叔包生这头蠢驴,才可以多活几十年。令媛若不收敛,哼哼……好自为之吧。” 杜姑娘一改往日冷傲神态,连声唯诺,说道:“前辈所言极是,我与小女尚要去游山,就此告辞。” 云遥见那人语气狂傲,对杜姑娘极不恭敬,心中顿时来气,大声说道:“喂,你别躲在洞里装神弄鬼的唬人,惹恼了本姑娘,叫我爹爹一把火把你和洞里那些小猴子烧个精光。” 洞中那人一愕,说道:“你爹是谁?竟然敢放火烧我的神仙福地?有意思,有意思。” 杜姑娘眼中现出一丝担忧,急忙说道:“她是我的女儿,父亲当然是太叔包生。前辈乃世外高人,请莫与她一般计较。” 当年名震天下的杀手,居然亦有害怕的时候,云遥不禁极度愕然,猜不出洞中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她隐隐觉得此人并非神仙,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武功绝顶的高手罢了。只要他是人,那便好说了,以云遥的性子,什么都可以怕,唯独不会怕人。 只听洞中那人哈哈狂笑道:“太叔包生?那头无信无义奇丑无比的蠢驴,居然能把貎若天仙的杜姑娘骗到手,还生了一个女儿,老天爷真是有眼无珠。嘿嘿,依老夫看来,女儿多半长得象他。有趣有趣,两个老怪物生出一个小怪物,难怪又丑又没礼貌。” 话音方落,突听“咚”的一声,站在杜姑娘身后的云遥早已气炸了肺,捡起地上的一截木头,用力扔进了洞里,怒叱道:“狗嘴巴放干净些,本姑娘丑不丑,与你何关?有胆子就出来,让本姑娘看看你丑八怪长成什么样子。”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5) 杜姑娘终于忍耐不住,脸上铺上寒霜,冷冷的说道:“老鬼,你长年住在洞里,眼睛瞎了?我女儿长得美若天仙,你竟然敢说她丑?念你孤伶伶一人活在世上,嫉妒我们那是情有可原,我已经忍让再三,但若再不识好歹,说出不好听的话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云遥见姨娘动了气,针锋相对,骂那人是“老鬼”,虽然明知难免会有一战,但已觉出了一口怨气,暗暗开心。同时又渴望洞中那人现身,看看是否长得三头六臂、面目狰狞。 洞中一片沉默,在外面看不见那人,亦不知他脸上的表情是狂怒,抑或害怕。突听呼的一声,有事物疾飞而出。杜姑娘早有防备,伸掌一拍,将那事物击落,原来却是云遥扔进去的那截木头。只听洞中那人哈哈一笑:“两母女一副臭脾气,老夫今天算服你们了。快走吧,不想听见你们那烦人的声音。” 笑声有些勉强,于云遥听来,甚至觉得有些凄凉,想起杜姑娘方才说他孤伶伶一人活在世上,暗忖此人必有伤心之事,才会躲进这深山野林,终日不见阳光。一念及此,心中不禁软了下来,不再出言去挖苦他。 剑拔弩张的形势就此消失,连杜姑娘亦有些愕然。方才毫不费力的将那截木头拍落,知道对方只是随意掷出,并未蓄意伤人,此刻见他叫自己快走,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淡淡的对云遥说道:“乖女儿,我们走吧。” 她实在不想惹洞中那人,紧紧拉住云遥的手,快步前行。转过一个山头,山势突然向下,杜姑娘指着杂草丛生的羊肠小道说道:“由此处去金顶,虽然山势较为陡险,但比起绕白水寺而行,路途却是近上许多,此乃省时不省力的做法。” 云遥仍在想着洞中那怪人,一脚高一脚低的跟在后面,说道:“我看九老洞那个怪人并不像是神仙,武功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何姨娘看起来有些怕他?” 杜姑娘回首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此人虽不是神仙,却一向以神仙自居。他的武功,莫说你我,即便是你爹爹那浸淫多年的毒砂掌,与他相比,亦相差甚远。武林中的十大高手,在他眼中,俱是不值一文。我虽然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但亦不会惧他,只是怕你年少气盛,万一有什么损失,叫我如何向你娘亲交待?” 云遥见杜姑娘极力吹捧那人武功,心中不服,说道:“如此说来,那人的武功岂非天上人间,绝无仅有?若真如此厉害,何不去混个武林盟主当当?总比整天躲在黑乎乎的洞里吃那野果要好。反正离的不远,改天有时间去找他切磋切磋,看看是否真有那么厉害。” 杜姑娘脸色一沉,停下了脚步,正色说道:“你再如此胡闹,我可不敢留你在山上,金顶也别去了,趁早送你回成都,省得我担惊受怕。” 云遥一愣,见杜姑娘脸色肃然,不似是开玩笑,心中顿时大受委屈,别过脸去怔怔的看着路边的乱草,咬着嘴唇默不作声,眼睫毛轻轻抖动,泪珠儿眼看便要掉下来。 杜姑娘看得心软,柔声说道:“姨娘也是担心你,才说出气话来,乖女儿千万别生气。来吧,我们上去看金顶上的风光。” 云遥将她的手甩开,赌气的说道:“不去了,我自己回成都便是,省得整天给你们添麻烦。早知道要被人教训,打死我也不愿做你们的女儿。”她一边说,眼泪果真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杜姑娘见她小嘴翘得老高,泪珠儿滴滴答答的滑落羽裳上,心中又怜又疼,轻叹一声,装作淡淡的说道:“那人武功已臻化境,姨娘绝非骗你。当今世上,尚有一人可以克制得了他,你知道此人是谁吗?” 云遥仍在抽泣,泪珠滴落,挂在胸前的羽毛上,晶莹剔透。那雪白羽裳中耸起的胸脯,随着抽泣一起一伏,泪珠儿轻颤,便似是蛾眉山上春夏间沐雨的鸽子花。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6) 杜姑娘见她不理自己,便故意拖长声音说道:“那个人就是应天教教主,马—天—佑。” “马”字刚出口,云遥已转过脸来,念完整个名字,她眼中的泪水即时止住不流,换上一副惊喜表情,啊了一声,说道:“你是说马大哥?他打得过九老洞那怪人?” 见杜姑娘微笑点头,云遥眼中的惊喜又消失,自言自语的说道:“不可能的,马大哥的武功虽然厉害,但目前却非我爹爹对手,你将那人武功说得如此厉害,马大哥焉能将他打败?” 杜姑娘以衣袖轻轻将她脸上的泪水抹去,笑道:“若论武功,恐怕十个马天佑亦非那人对手,但有些人天生就是福将,即使武功、才智均是一般,每历劫难却能逢凶化吉,最后终成大业,马天佑岂非便是这种人?” 云遥拍掌笑道:“姨娘说的不错,马大哥果真是这样的人。上次鬼山之行,他不但丝毫无损,反获鬼山老人青睐,传授一身功力。照此看来,马大哥或许真能打败九老洞中那怪人,为姨娘和义父出一口气。” 杜姑娘笑道:“我们与他并无深仇大恨,他爱胡言乱语,我们早就习以为常。依我看来,打不打败他并无关系,是有人想急切着见她的马大哥吧?” 云遥被揭穿心事,羞得满脸通红,鼓起香腮说道:“姨娘你乱说,我哪有这样想?我只是在想,马大哥每次均能逢凶化吉,说不定碰上九老洞的怪人,也愿意将一身武功传授与他,那他就是天下无敌了。” 杜姑娘以纤指轻戳她额头,笑道:“古灵精怪的,其实我也有也此般想法,故此才提起你的马大哥,待武林大赛结束,我帮你把那小子带来,让他去会一会九老洞的神仙,说不定还真会有奇遇。” 云遥眼中略显失望,说道:“目前离武林大赛还有十天时间,为何不早些把马大哥叫来,若他真有奇遇,武功更进一层,武林盟主之位岂不更是稳拿?” 杜姑娘微微一笑,拉起了她的手,说道:“话虽如此,但世事总是难料,九老洞那老鬼性格乖张,万一他翻起脸来,把你马大哥关在洞里陪他个十天八天的,这武林盟主之位可就不知道花落谁家了。” 沿着陡峭的山路下行,约一柱香功力,便看见一条蜿蜒的山路向上延伸,山势变得较为和缓。 随着山势渐高,气温更加清冷,秋日高升,金光万道,视之灼目,却掩不住袭人的丝丝寒意。回首望时,重山如阙,绵延起伏,满山的奇草古木,凝翠泛黄,各具景象。向上望去,金顶宛似座巨型翠屏连接天际,气象极之雄伟。 过钻天坡,洗象池,连望坡,雷洞坪,将近中午时分,两人已到达新店。偌大的一片空地,上面有数十间房屋,有些乃是新建,想是供游人歇息。 云遥长舒了一口气,方待去那房屋讨些水喝,突听一人大声喝道:“呔,来者何人?上面已经封山,若要游玩,请择日再来。”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7) 迎面走来七八个身带各式武器的青衣人,云遥看那打扮,知道是青龙堂的人,即时放下心来,哦了一声,说道:“好好的一座山,为何要封了它?你们也忒不讲理了吧?” 当先一人满脸胡须,腰间佩刀,边走边瓮声瓮气的说道:“姑娘有所不知,再有十一日,便是中原武林大赛之期,因比赛地点选在金顶,为防有人捣乱,故此提前半个月封山。” 云遥笑道:“但我们已经上山了,一路上来,也不曾见有人提过此事。” 那佩刀汉子已来到跟前,见云遥长得娇俏可人,身上没有武器,顿生好感,呵呵笑道:“峨眉山如此之大,当然不可能全封,新店以下,仍可随意游玩,姑娘若是游兴未尽,请移玉步至其他山头,峨眉山上的风光,处处旖旎,担保不会让姑娘失望。” 云遥秀眉一颦,说道:“本姑娘对其他地方没兴趣,只想上金顶看看,各位大哥通融一下,让我们上去便是了。” 杜姑娘亦看出那些是青龙堂的人,知道不会有事发生,便冷冷的看着,一言不发,心中却是极不情愿见到薛忠出现,若云遥跟他说起九老洞的事,麻烦可就大了。 佩刀汉子好生为难,说道:“请姑娘见谅,在武林大赛之前,没有本帮帮主手谕,任何人不得上金顶,我看姑娘还是请回吧。” 他说话极之客气,云遥却不领情,板着脸说道:“本姑娘半夜起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这里,你却让我们回去,真是岂有此理。” 佩刀汉子一手按住刀柄,突然正色说道:“姑娘休要无理取闹,武林大赛事关重大,可非闹着玩的,若想硬闯,别怪在下不客气。”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睛去看杜姑娘,见她亦是风姿绰约,心中不由暗暗奇怪:此两个弱女子长得貎若天仙,身上又不曾带有武器,却敢上峨眉山,难道不怕山上的强盗野兽? 云遥寒起俏脸,说道:“本姑娘偏要上山,看看谁个敢阻拦?”话一说完,便移步向前走去。 佩刀汉子对着如此一个俏女子,按着刀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一时急得满脸通红。蓦然身影一闪,站在他身后的一个琐瘦汉子掠了上前,张开双手拦住云遥,哈哈笑道:“高老大平时穷凶极恶,一见到漂亮的娘儿便软下来了,对付这种蛮不讲理的人,我孙某人最有一套。” 云遥见他拦住,只得停下脚步,叱道:“你让与不让?” 那些人俱不认得云遥,饶有兴致的看着那琐瘦汉子如何对付。只见他把头一仰,翻着白眼说道:“不让。” 云遥气得一跺脚,说道:“去帮我把吴俊辉叫出来。” 琐瘦汉子故作惊讶状,回首看了大家一眼,哈哈笑道:“原来是上山来找汉子的,难怪如此心急。吴坛主真是艳福不浅,山寒料峭的尚且有尤物送上门来,只可惜他此刻不在山上,两位姑娘若是等不及了,兄弟们照样可以效劳。” 被称作“高老大”的佩刀汉子听云遥说出吴俊辉的名字,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方待出声问个明白,突见云遥羊脂白玉般的藕臂轻扬,心中一凛,叫道:“小心。” 姓孙的琐瘦汉子急忙跃后,却是哪里躲得开,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已多了几道血痕。 众人见云遥身法奇快,心中大惊,“铛铛锵锵”声中,已各自将兵器抽出,如临大敌。 杜姑娘轻叹一声,说道:“黄河帮真是一群乌合之众,也不去打听打听薛忠的女儿是谁,便在这里面狂嗥乱吠,岂不是自寻死路?”她不想把事情闹大,故此道出云遥身份,好让那些人知难而退。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8) 那七八个帮众闻言心中一愕,面面相觑,有些已听出话中意思,更是吓得直打哆嗦,连看都不敢去看云遥,场上一片沉寂。 姓孙的琐瘦汉子嘴唇嚅动,突然声色俱厉的说道:“大胆,薛堂主的大名是你随便叫的吗?” “快收起武器,休得对薛姑娘无礼。”一紫衣大汉由东南面的房屋中行出,飞奔而来,在他身后,跟了五六名青衣汉子。 那汉子走近,对着云遥躬身行礼道:“薛姑娘大驾光临,在下殷千里有失远迎,反令姑娘受惊,实在罪该万死。”随即对站在一旁呆若木鸡的高老大等人叱道:“一班饭桶,连薛姑娘也不认识,似如此仙姿玉貌、蕙质兰心的姑娘,在蜀川一带会有几人?幸好她手下留情,否则以她的武功,你们谁都休想活命,还不快向薛姑娘谢罪?” 那琐瘦汉子脸上仍火辣辣的疼,闻言登时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倒在云遥面前,颤声说道:“在下孙熹有眼无珠,得罪薛姑娘,万死难辞其咎,要打要杀,悉随尊便,绝不敢有任何怨言。”方才亮出兵器的那些青衣汉子亦纷纷跪下,请求云遥恕罪。 云遥虽未见过殷千里,但亦知他乃青龙堂下亢坛坛主,被他扣了一通高帽,心中甚是好受,见一众人跪在自己面前,亦有些过意不去,便抬了抬手,淡淡的说道:“算了,你们亦是奉命行事,都起来吧,本姑娘不会怪罪。” 众人大喜,齐道“多谢薛姑娘”,站了起来。云遥左右而顾,问道:“我爹爹在吗?” 殷千里并不知云遥这段时间在峨眉山上疗伤,是以亦不知站在云遥身旁的便是大名鼎鼎的杜姑娘,闻言心中一愕,随即毕恭毕敬的说道:“薛堂主与吴坛主尚在帮中处理一些事情,相信不日定会上山。” 云遥哦了一声,眼神有些失望。与父亲分开一段时间,心中当然是有些挂念,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她不想父亲留在成都。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应天教与黄河帮的结,可能永远亦解不开。父亲与马天佑之间,亦誓必尚有一战,这一战的结果,她不敢去想。父亲迟迟不肯上山,恐怕最大的原因,便是应天教的存在。 其实她猜想的也并没错,薛忠留在成都,确实是为了牵制应天教。因为他一走,黄河帮在成都的实力反而比不上应天教。但她却是万万没有料到,目前应天教最大的劲敌并非黄河帮,而是唐门。马天佑挑战唐楚衣,无疑是迈进了鬼门关,命悬一线。 马天佑与唐楚衣决战,自顾尚且不及,黄河帮本应是舒了一口气,乐得坐山观虎斗。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一战的结果,孰胜孰负仍是其次,如何收拾场面才是最头疼的事。唐楚衣胜,若只用漫天花雨的毒蒺藜,尚有解药可医,若用到暴雨梨花针,马天佑必死。马天佑一死,应天教定然不会罢休,到其时,单挑之后便是混战;马天佑要为湘阴活尸报仇,若他胜,唐楚衣恐怕亦难以存命。薛忠与唐楚衣乃是好友,是以必须留下来观看这一场决斗,控制局面。 吴俊辉于成都土生土长,之后又师从峨眉派,对峨嵋山的地形最熟悉不过,本来是由他驻扎新店,封锁上山道路,但他亦遇到一件较为棘手的事情,是以改由殷千里上山把守。 云遥并不知道这些事情,暗忖担忧亦是无用,便不再去想。见日已当中,游兴又起,对殷千里说道:“我要上金顶游玩,殷坛主应该不会阻拦吧?” 殷千里笑道:“休说是金顶,便是整个成都,薛姑娘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谁个亦不敢阻拦,除非那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云遥展颜一笑,说道:“好说,既然殷坛主放行,那我们就上山游玩去了,过些天见到我爹爹,亦不用向他提起我来过这里。” 殷千里笑道:“请姑娘放心,若有其他吩咐,尽管找在下便是。” 云遥方待提步要走,突听高老大小心翼翼的说道:“薛姑娘是堂主千金,自然可以上山,但这位……”他一边说,眼睛望向了杜姑娘。 云遥明白他的意思,怒道:“她是我姨娘,你们不让她上山,岂不是故意为难本姑娘?”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9) 殷千里见云遥发怒,慌忙说道:“薛姑娘息怒,堂主再三交待,若无本帮手谕,任何人不得上山,若私自放行,以死罪论处。黄河帮纪律森严,举世皆知,薛堂主为人忠义,铁面无私,他说出的话,小的们纵有天大胆子,亦不敢不听。薛姑娘乃堂主掌上明珠,今日大驾光临,便如堂主亲至,但与姑娘随行之人,身份莫明,唯恐日后堂主怪责,在此只想问个称呼,并非有意刁难。” 杜姑娘见他说甚么“纪律森严”、“举世皆知”、“铁面无私”之类的话,强行忍住不笑。只听云遥不耐烦的说道:“哆嗦什么,她是我姨娘,你们管她叫前辈便是。若爹爹日后怪罪,只管说是本姑娘作的主,与你们无关。” 殷千里略一沉吟,笑道:“早闻薛姑娘快人快语,乃性情中人,今日得见,果然非虚。堂主方面,在下自有分数,即便降罪,亦由在下一力承担,请薛姑娘与前辈尽可放心游玩。” 云遥大拇指一翘,说道:“好,够爽快。”言毕拉着杜姑娘便走。走不多远,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回首高声叫道:“殷坛主,山上被你封闭,料是没有人家,此处可有甚么东西充饥?” 殷千里快步走了过去,说道:“说是封闭,其实并不完全,金顶上尚有峨眉派的人,她们可以自由出入。只是山上奇寒,泉水乃千年积雪融化,不能将食物煮熟。若薛姑娘肯赏脸,在下即派人准备酒席,一则充饥,二则可以御寒。” 云遥亦不客气,与杜姑娘在新店用过午膳,谢过殷千里,至午后方始继续上山。之前一路行走,可见漫山的杜鹃,却没有花朵。自新店而上,行不多久,偶尔可见一两朵或雪白,或鹅黄,或淡紫的的杜鹃花,在入秋已久的季节,显得弥足珍贵。之前曾听杜姑娘说可以看见漫山盛开的杜鹃花,此时只是蔬蔬落落看到数朵,云遥自然不会觉得满足。 越是上行,人迹稀绝,连鸟音亦不闻,这大概是由于山太高,且气温奇寒,连鸟儿亦不愿飞上来。山上风大,树木都不能挺直生长,树枝均向下垂,多年生长的苔藓,似蓬乱的头发,成片的挂在树上,连着树枝一直垂至地面。 往上走了约莫十余里,两人终于到达金顶。立于其上,但见云海缈缈,若浮若沉。山峰犹如座座孤岛,只现出青葱的峰巅。风起云动,云层缥缈多变,神奇莫测,如骑龙跨凤,车舆队仗,飞禽走兽,时而平铺絮绵,时而波涛漫卷,时而簇拥如山,时而聚结蓬堆,时而分割如窟。金顶云海,素有“兜罗绵云”或“兜罗绵世界”之称。 适逢天气晴朗,向远处眺望,可见岷山的千山万岭,似一条蜿蜒起伏的巨龙。稍偏南北,各有大瓦屋山与小瓦屋山,其状宛如一间间瓦屋,故此得名。在这些山的后面,便是西域的雪山了,那里山峰高耸,山势陡峭,终年积雪,亘古未融。虽是午后,在日光的照耀下,仍可见白雪如银,灿烂夺目。山脉延绵伸展,直入天竺国内,远远望去,便如展开的一轴画卷。 云遥被这瑰丽雄伟的景象吸引,不由心醉魂迷,看着那翻涌的云雾,心境刹那间变得清虚,但觉尘世间的凡俗事,俱不过是过眼云烟,根本不值一提。心中暗忖:“峨眉派长年居住在这里,对着如此美景,难怪能够清心寡欲。” 一时忘形,几个飞跃来到摄身崖上,对着茫茫云海,发出了一声长啸。云海被她的啸声感染,跟着手舞足蹈,刹时间似惊涛拍岸,隐隐可闻呜呜之声。 杜姑娘心中一凛,飞快走了过去,附在云遥耳边悄声道:“乖女儿又闯祸了。”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10) 云遥一愣,问道:“这里好好的,闯什么祸?”山上除了峨眉派,并无其他人,况且黄河帮已在新店驻守,是以她并不担心。 杜姑娘挽住她的玉臂,指着右边竖着的一块木牌说道:“女儿你看。” 木牌上赫然写着“峨眉圣地,观者勿言;言之不祥,天怒难犯”十六个字,云遥舒了口气,伸手去掐杜姑娘脸颊,笑道:“那些尼姑喜爱清静,故此立个牌子吓唬游人,姨娘何时变得如此胆小?” 杜姑娘拨开她的手,一脸凝重的说道:“女儿有所不知,此乃雷神之地,最忌凡人喧闹,你方才发出啸声,恐怕已惊动雷神。” 上面碧空万里,下面云海涛天,金顶上除了两个扫地的尼姑外,一派安详。云遥想起了昨晚杜姑娘骗她九老洞的神仙吃人之事,心中顿感释然,运足中气,故意提高声音说道:“小女子薛慕遥,不期得罪各位神仙,若要惩戒,尽管找我好了,与我姨娘无关。” 声音远远传出,经久不息,最后融入云海。杜姑娘叹了口气,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是你义父告诫我的,之前上过数次金顶,我从来不敢大声喧哗。” 云遥轻轻捏着她的手心,说道:“在这个世上,除了义父之外,还有遥儿会永远保护你,以后只要有我在,谁都别想欺负姨娘。” 杜姑娘心中一阵感动,看着她那张稚气未除的俏脸,笑道:“这句话该是姨娘说的才对,怎么反而让你先说了?姨娘有你这个女儿,此生足矣,管它什么雷神雨神,敢欺负我女儿,即使拼上这条老命,亦不放过它。” 两人于摄身崖上的一块大石坐下,云遥倒入杜姑娘温柔的怀中,片刻便沉沉睡去。过了不久,杜姑娘突然将她推醒,指着下面的云海说道:“女儿看看,好像有些不妥。” 厚壮的云雾自山腰缓缓爬升,由上往下看,白茫茫一片,人在上面,只觉整个金顶正在慢慢下沉。云雾越爬越快,当其爬上金顶时,天地瞬间一片昏暗,云雾迅速将整个金顶笼罩得严严实实。 云遥一颗心沉了下去,紧紧捉住杜姑娘的手,说道:“难道真的触怒神灵?” 杜姑娘却是出奇的淡定,将她搂入怀中,说道:“莫怕,可能是雷神将要出现,大雨过后,便是佛光现身之时,我们暂且到殿堂里避一避。” 言犹未了,突听“轰隆”一声巨响,雷嗔电怒,整座山仿佛都颤抖起来。那闪电在雷声之中,似一条白色蚯蚓,于天际游掠,大雨随即倾盆而下。 杜姑娘拉起云遥,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跃入一座殿堂。殿堂用青砖砌成,在如此高的金顶之上,着实不易。屋顶却是用树皮覆盖,雨点落下,发出密集的“卜卜卜”之声,震耳欲聋。 曾有人试过用瓦片盖顶,但山上奇寒,瓦片被雪霜冻裂侵蚀,不到一年便破碎,唯有以树皮代替,反而耐久。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11) 少倾,雨歇,殿里的尼姑早为云遥与杜姑娘奉上热茶。看着乌云慢慢散开,天空恢复一片晴朗,四处的山岭峰峦、花草树木,都显得格外清新妍美,绚丽明亮,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山顶上的秋寒,寒彻心扉。云遥摸着裸露的玉臂,嘘嘘作声,杜姑娘笑道:“高处不胜寒,早跟你说了要穿棉袍,你却不听。” 宿雨初霁,迷蒙的烟云从巨壑中袅袅升起,随着彻骨的山风恣意摇荡,幻变着千种风情,万端仪态,令人恍惚离迷,如痴如梦。山的半腰,云海之上,呈现出一个大如簸箕的七色光环。 光环共有三层,每一层均现七彩,中心之处明亮剔透,凝重而清澄。云遥站在摄身崖上,目睹此种奇异景象,惊叹不已。杜姑娘指着光环说道:“那便是光相,我之前曾见过一次,乖女儿讨人喜欢,雷神不但没有怪罪,还把这难得的景象现给你看。” 云遥喜不自胜,看着那绚丽夺目的光环,神圣感油然而生,忽然惊讶的叫道:“哎呀,光相里好像有我。”杜姑娘见她对着光相摇头挥手弯腰,笑道:“光相又名摄身光,站在摄身崖上,便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 云遥端详片刻,突然又惊讶的说道:“咦,姨娘懂得隐身吗,我怎么在光相中看不到你?” 杜姑娘笑道:“非也,非独是你,此刻在我眼里,也只看到自己的影子,这是光相的奇特之处。即使成千上百人同时观看,观者也只见已影,不见旁人。” 云遥听得悠然神往,啧啧称奇道:“峨眉山果然是神圣之地,光相如此神奇,定是仙家之物,想必可保人平安。”言毕闭上双眼,对着七色光环双手合什,默默许起了愿。 寒风拂过,衣裙飘舞,云遥似已入定,任凭衣裳上吹起的羽毛在脸上乱拂,一动也不动。脸上显出的虔诚,看起来与平日简直是判若两人。 杜姑娘心中叹息,上天将万千宠爱赐与她,却偏又让她得不到最心爱的东西,这岂非是造化弄人?想想自己从前颠沛流离历尽坎坷,但上天却给了她一个爱她的人,相较之下,自己反而幸运得多了。 上天是公平的,得到多少便失去多少。但这种所谓的公平其实是很残忍的,他没有情欲,无法理解世人的情感,于是随便扔给世人大堆的金银珠宝,然后把她心爱的人夺走,呜呼,公平! 老天爷闲来无事,便喜欢开开玩笑,把一些相爱的人张冠李戴。看着自己的杰作,他会乐上三五十日。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他这一乐,便毁了人的一生。天地间的精气,源自于阴阳相合,正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没有了爱情,阴阳便会失衡,到其时,天将倾矣,地亦塌也,天地间没有精气,回复一片浑沌。 日后究竟能否与马天佑在一起,云遥没有答案,所以要求助于那神秘莫测的光相。将心愿许完,她脸上泛起了光彩,忽然作了一个决定,张开双眼,看着那绚丽的七色光环,说道:“十日之后,我会来参加武林大赛,但愿马大哥也能看到这美丽的光相。” 杜姑娘见她一脸兴奋,终于忍耐不住,淡淡的说道:“你觉得武林大赛是闹着玩的吗?你对你马大哥有十成把握?” 云遥一愣,说道:“马大哥要夺这武林盟主之位,我来帮他鼓气,有何不妥?难道姨娘还在怀疑他的武功?” 杜姑娘轻叹一声,说道:“他的武功再强,终究是个人。此番武林大赛,中原各门各派均派人参加,他能全都打败?” 云遥笑道:“他不做武林盟主,我反倒开心,以他的性格,败了也就败了,应该不会太过介怀。” 杜姑娘摇了摇头,一脸凝重的说道:“女儿想得太简单了,盟主之争,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他胜犹好,若是输了,恐怕连小命也要赔上。” 云遥心中一沉,半晌无语。只听杜姑娘又淡淡的说话:“我并非危言耸听,从古至今,武林盟主之位一直是各路英雄垂涎的对象,有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武林盟主之争,亦是如此。” 杜姑娘顿了顿,轻叹一声,说道:“不知从何时开始,便已经有了武林大赛。最初旨在切磋武功,胜与败无关重要,双方点到即止,轻易不会使出镇派武功,以免被人偷学。后来大家觉得不过瘾,认为对武功最高者应该有些奖励,于是便有了武林盟主之说。身为盟主,可以号令天下武林,那等风光,谁个不想拥有?” 杜姑娘以纤指轻掠云鬓,继续说道:“从此以后,每次的武林大赛,均是血刃相见,更有甚者,为取胜不择手段。以往的武林大赛,赛场一般选在泰山,因为那里有王者之气。但是一百多年前的一次武林大赛,所选的场地却是峨眉金顶。那一场大赛,可称得上是史无前例的惨绝人寰,参赛的数百名武林人士,竟然无一生还。” 云遥惊愕得睁圆了双眼,说道:“无一生还?怎么可能,难道大家都不要命了吗?”她实在没有想过,武林大赛竟然如此凶险。刀枪无眼,死伤在所难免,但若说到无一生还,恐怕是言过其实,即使两国交锋,亦无可能同时全军覆没,或许只是杜姑娘故意吓她罢了。 “你不信?此事千真万确,我虽不是目睹,但可以去问峨眉派的人,她们绝对知道其中的真相。而且,此事与你目前所见到的光相有着莫大关连。”杜姑娘神情有些冷寞,对于杀人,她已经麻木,亦不感兴趣,她缓缓的讲,将一百多年前那个令人惊心动魄而又目瞪口呆的故事讲了出来。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12) “那时尚未有峨眉派,在金顶上面,住了一双夫妇,男的叫陆擎天,武功极高,自号‘光相居士’,善使剑,创‘罡风剑法’,其剑法之快,当世无双;女的名唤蓝紫烟,使一双玉女簪(后世称之为‘峨眉刺’),自创‘玉女穿花簪法’,武功亦是不俗。两人深居简出,专注练武,甚少下山。 “忽然一日,陆擎天摇头叹气,眼望天际怔怔发呆。紫烟惊问其故,陆擎天叹道:‘你我空有一身绝技,却长年困于此间,岂不是白白埋没?百年之后,又有谁知?’紫烟笑道:‘夫君言之有理,我们辛辛苦苦创的剑法与簪法,若是百年之后失传,实为可惜。奈何妾身又甚不争气,直至今日仍未能为夫君生得儿女,不若下山去寻些徒儿,日后好将我们的武功发扬光大。’ “陆擎天摇了摇头,说道:‘收徒之事,日后再说,而且如今我们无师无派,资质好的人自不会跟随,若是资质差的,反而坏了名声。为夫已经作了打算,决定参加明年的武林大赛,夺个武林盟主,到其时,威名自会远扬,天下人无不识陆擎天与‘罡风剑法’。 “紫烟见丈夫一脸得意,知道其意已决,亦不去阻拦,只是不无担忧的说道:‘大丈夫胸怀凌云之志,当是好事,但夫君休要小觎天下英雄,若不能取胜,切勿强求。’ “陆擎天见夫人不反对,心中大喜,拍着心口说道:‘夫人但请放心,当世接得下我三招的恐怕已为数不多,今届武林大赛,正是扬威立万之时。我要说服当今盟主,将武林大赛之址由泰山改至峨眉,从前世人只知五岳,待我夺得武林盟主之后,峨眉山亦会因此名震天下。’ “亦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打动了盟主的心,随后广发英雄贴,将武林大赛之址定于峨眉山的金顶。 “那一年的秋天,金顶上鹅毛碎剪,大雪纷飞,各路英雄已早早上山,对峨眉山的奇伟风光赞不绝口。大赛开始之日,雪霁天朗,陆擎天看着场上为盟主之争而奋不顾身的决斗,激动不已,他的梦想,只是一步之遥。 “场上的争斗异常激烈,方进行了三轮,便有一人死于对手的的利钩之下。这不但没有令陆擎天吃惊,反倒激起了他的斗志,盟主的魅力,在他心中发挥至极限。第四场,他便迫不急待的跃了出来。 “他的剑确实很快,只用了一柱香功夫,便连挫三员好手,而且每个人均接不过他三招。全场顿时哗然,对他剑法的惊叹,远远超出了峨眉山的风光。看看日已中天,盟主便宣布暂时停手,待用罢午膳再决胜负。 “席间,不断有人过来跟他攀谈,大赞其剑法,甚至有人已暗露道贺,仿佛今届武林盟主非他莫属。陆擎天全身热血沸腾,端起了一碗酒,大声说道:‘待武林大赛结束,我请大家痛饮十日。’场上一片欢呼,却不知,一场惨剧正在悄悄来临。” 云遥听得入神,紧紧捉住杜姑娘的柔荑,问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他们的打斗惊动了雷神,遭致灭顶之灾?”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13) 风寒刺骨,一向杀人不眨眼的杜姑娘,看着光相中那孤单单的身影,内心亦不禁微微颤抖。她本不愿跟云遥提起此事,但却是非说不可。轻轻的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用罢午膳,陆擎天第一个上场。之前连败三人,根本未损半分功力,他要创造奇迹,一气呵成夺得盟主之位。当他又以不到一柱香的功夫连败两名对手后,很多来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英雄好汉,雄心壮志早已烟消云散,有些面面相觑,有些细声谈论他的剑法,有些翘起大拇指啧啧称赞。 “当时的武林盟主名叫元雍之,见陆擎天武功如此厉害,开始后悔不该将大赛选在金顶上举行。按照当时的惯例,大赛自由选择对手,得胜者可以连续作战,亦可以中途休息,让其他人先上,待体力回复再战。上届武林盟主只须应战最后一名胜出者,若胜,盟主继续由他担当;若败,则让出盟主之位。 “陆擎天剑法奇快,套路乃是自创,变化莫测,此时又是在他家门口比赛,可谓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若再无人出战,剩下便是由他来挑战元雍之。 “陆擎天激动得声音亦有些颤抖,叫道:‘尚有哪位英雄赐教?’若再无人出场,只要击败元雍之,他便是天下闻名的武林盟主。正在此时,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位庞眉白发老者,哈哈笑道:‘崆峒派玉虚子,不自量力来领教陆居士的绝世剑法。’ “崆峒派始祖乃广成子,创‘四空拳’,其中最著名一招名曰‘算沙抟空’,据说此招尽得天地之精要,一经出手,有倾天覆地之力,崆峒派除掌门外,其余弟子均不会使用,可谓是一脉单传。陆擎天先是吃惊,见对方已年届七旬,便放下心来,欺其年迈眼花,一出手便是杀招。 “‘东风射马耳’、‘秋风扫落日’、‘寒剑破西风’,一连三招,快逾闪电。再看玉虚子时,双目炯炯,气定神闲,赤手空拳游走于漫天剑光中,竟然丝毫无损。陆擎天不禁心中一凛,自己的剑法快绝伦奂,对方一招未发,便轻易避开,看来此人真是个劲敌。当下收起轻视之心,凝神聚气,一招快似一招,企求尽快取胜。 “他的剑法好快,瞬间便使出八招。一时间只见漫天紫电,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喝彩声不断。陆擎天心中却是暗暗叫苦,那些喝彩声当然是冲着他的剑法而来,因为屹今为止,玉虚子除了闪避游走,尚未发过一招。随着脚步移动,他身上的真气逐渐充盈,大袍圆鼓,便似是一道盾牌,剑气更是难以入侵。 “又过了一柱香功夫,陆擎天终于以一招‘杜陵风雨手’刺穿了玉虚子身上一片衣袍,但此时已是第十六招,而玉虚子依然是气定神闲,一招不发,身上衣袍被刺穿,步法不乱,还大声赞了一句‘好’。 “陆擎天更是心虚,手上缓了一缓,只听玉虚子哈哈一笑,拳风蓦响,一招四空拳中的‘空穴来风’,拳头于大袖中疾穿而出。 “陆擎天见对方出招,反而舒了一口气,抖擞起精神,继续迎敌。双方见招拆招,有张有驰,场面反而没之前精彩,陆擎天亦不再一味出招,见对方拳来,便闪身躲开,然后再侍机出击。 “双方激战了半个时辰,依然是不分胜负,突听玉虚子大声笑道:‘陆居士剑法果然精妙,老夫衷心佩服,只是尚有最后一式,为何迟迟不肯使出?’ “陆擎天心中一凛,惊道:‘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一式?’玉虚子笑道:‘一般武功招式,有八式,十六式,十八式,二十四式,却断无二十三式之理,你反反复复只用了二十三式,剩下一式,若非瞧不起老夫,这套剑法便是残章断简,可惜可惜。’ “陆擎天听完不禁面如死灰,对方功力深厚,最平淡无奇的招式,亦足以碎石裂碑,伤人立毙。自己的剑法胜在奇快与变幻莫测,但正如玉虚子估计,他的剑法只有二十四式,前面二十三式已全部用过,却伤不了对手,剩下最后一式,若无十分把握,他轻易不会出手,若出手而不能取胜,无异于宣告落败,因为他已无招式可用。” 故事描述得如此精彩,杜姑娘神色却是淡淡的,见不到一丝兴奋,或许这便是经历过风雨的魅力,即使天塌地陷,在她的内心深处,依然是波澜不惊。云遥听得如痴如醉,竟不知光相已然消失。风吹云涌,那故事便继续在云海上轻轻荡漾。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14) “天边一缕彩光映入了他的眼帘,陆擎天心中一动,蓦然跃开,摆手叫道:‘且慢。’玉虚子拍了拍被刺穿的长袍,笑道:‘胜负尚未分出,陆居士因何停手?’比赛规定,双方一经动上了手,便不可停止,直至分出胜负,若是中间退出,视为认输。 “陆擎天哈哈一笑,说道:‘你我武功在伯仲之间,再战上三日三夜,亦未必能分得出胜负。其实今届武林盟主之位,上天早有定夺,你我何必再争?若是不信,请随我来。’言毕几个起落,跃上摄身崖,指着下面的云海高声说道:‘大家过来看看,便知在下所言非虚。’ “众人争先恐后涌了过去,果然看见云海上飘浮着一个七色光环,顿时为这番奇异景象惊叹不已。陆擎天指着光环说道:‘昨夜神灵托梦于我,今日将有奇光出现,光环中显示的便是今届武林盟主。在下句句属实,若有虚言,当遭天打雷劈。’ “光环四周散着七彩,绚丽夺目,中央却是一片澄清,上面赫然可见一道人影。众人瞪大了眼睛,对着光环手舞足蹈。很快,大家心中都有了答案,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金顶上呈现出一派祥和景象,仿佛武林大赛已经结束,等待的,只是痛饮十日的庆祝。 “陆擎天走到元雍之身边,一脸兴奋的说道:‘恭喜盟主,既然上天显灵,昭示今届武林盟主,倒是省却许了多纷争,你看这比赛是否还要进行?’ “元雍之心中窃喜,他已从光环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脸上却不动声色,假惺惺的说道:‘既然是上天的旨意,我们一介凡夫,当然要遵从。但武林大赛的规矩不能坏,大家要本着切磋武功的宗旨,点到即止。’ “看罢那光环,比赛出现了令人惊讶的场面,开始是一对一进行,跟着有人等不及,跳了出来另辟战场,于是变成了两对同时在场上分高下。战况与之前又是大不相同,每个人均浴血奋战,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之势。很快,有两个人倒了下去,一命呜呼,死前脸上还露着莫名其妙的笑容。 “两对、三对、四对,迫不及待上场的人越来越多,金顶上到处刀光剑影,杀声震天。一批批的英雄好汉倒了下去,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绝对没人会停手。这边方倒,那边又上,之前曾经被打败的人亦奋身而上,因为每个人都在光环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武林盟主之位,谁不想尽快得到? “战况是如此激烈,到了后来,人越来越少,开始捉对儿厮杀。于是乎,师徒相争,手足相残亦在所不惜,大家都拼了命去完成那个‘天意’,逢人便杀,杀完再杀,直至自己被杀,场面之残酷,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战斗由午后至日薄西山,经月长月消,至次日清晨,金顶上尸横遍地,那流淌的鲜血,映红了初升的旭日,天地间一片殷红,红得刺目。玉虚子击毙最后一名对手,愕然四顾,突又哈哈狂笑,挥舞着双拳说道:‘老天果然不食言,到最后还是把盟主之位给了我。’他的内功果然深厚,力战一夜,说起话来仍是中气十足。 “晨光中除了元雍之,再无他人,只见他冷笑一声,说道:‘玉虚道长是不是杀人杀糊涂了?天意明明注定是由我来当盟主,何时变成你了?’ “玉虚子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看你做了十年盟主,才是做糊涂了,天意明明指定由我来做今届盟主,难道你还舍不得让出?’ “元雍之长叹一声,说道:‘我终于明白了,你将所有人杀掉,目的是图个死无对证,趁机夺取盟主之位。幸好本座亦非欺软怕硬之辈,若想强夺,即管放马过来。’ “玉虚子心头狂怒,大吼一声,四空拳蓦然展出。元雍之亦不再打话,运掌如风,人未近身,便已呼呼呼劈将出去。两人功力相当,一来一往打了三百多个回合。玉虚子毕竟年迈,体力不如正值壮年的元雍之,再加上奋战了一夜,体力下降更快。日将挂中天,他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元雍之哈哈笑道:‘天意难违,匹夫何必逞强?据闻崆峒派有一招杀手锏,号称天下无敌,叫什么‘算沙抟空’,尊驾为何迟迟不肯使出?难道与陆擎天的剑法一般,亦是残章断简之类?哈哈,可笑可笑。’笑声中,他的身形蓦然长起,呼呼呼一连劈出三掌。 “掌风凛冽,第一二掌分别劈中玉虚子左右双肩,第三掌却是击在他天灵盖上,登时毙命。元雍之长吁一口气,方想放声长笑,突然人影一闪,陆擎天手执利剑,冷冷的站在他的面前。 “元雍之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拍着陆擎天的肩膀说道:‘今番能够继续担任武林盟主,贤弟费心了,来来来,我们去痛饮十杯。’ “陆擎天推开他的手,倏然退开两步,冷冷的说道:‘此话未免言之太早,方才因贪杯来迟一步,未赶得上与玉虚子作最后一战,但要当这武林盟主,亦须要问声我手中宝剑。’自看罢相光,比赛开始后不久,他便悄悄回到屋中,美美的睡了一觉,起床后独自在屋中慢斟细饮,直至玉虚子被击毙,他才掠了出来。 “元雍之一脸疑惑的说道:‘连你也想要和我争,难道你不信天意吗?’陆擎天抖了抖剑,不无讽刺的说道:‘我当然信,在每个来参赛的人眼中,看到的武林盟主都是自己,你如此,我亦不例外。’ “元雍之愣了半晌,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一振双掌,怒吼道:‘我只问你一句,光环中的人影,究竟是天意抑或人心?’ “陆擎天冷冷一笑,说道:‘元兄若肯交出盟主之位,便是天意,若不从,只好由人心取决了。’言犹未尽,元雍之已气得哇哇大叫,一跃而起,挥掌向他劈去。 “陆擎天此时已养足精神,罡风剑法使出,当真是快逾闪电,较之与玉虚子过招时更觉凌厉。元雍之抵受不住,接连后退,与玉虚子一战,已耗费了不少内力,幸好见过陆擎天出手,对他的剑法了然于胸,虽是后退,却仍可保持步法不乱。 “终于接下了二十三招,元雍之哈哈笑道:‘鼠子剑法,不过尔尔,却大言不惭要争夺盟主之位,哈哈,笑死人。’‘人’字方出口,他的眼神已变,如见鬼魅。 “剑光四起,分不清从哪个方向袭来。这正是陆擎天罡风剑法中的最后一式——二十四番花信风。每一花信风,代表一个节气,二十四番花信风,便是二十四个节气。一式之中,蕴藏了二十四种变化,纵是元雍之此等绝世高手,在经历久战且轻视对方之下,终是未能避开,与那同来参赛的数百名武林人士静静的躺在了金顶之上。他至死亦不明白,因何天意比不过人心? 陆擎天用衣袖将剑上的血拭去,轻叹一声,说道:“谁说我的罡风剑法是残章断简?”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15) “在萧瑟的秋风中,陆擎天身上的热血开始沸腾,兴奋的跑进屋里把夫人拉了出来,走到摄身崖对着茫茫云海长啸一声,然后把剑高高举起,鼓足中气说道:“我终于做到武林盟主了,峨眉山从此将名扬天下。’ “蓝紫烟眼中充满忧伤,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人都死光了,做不做武林盟主又有什么区别?’自比赛开始,她未踏出过家门一步,但对发生的一切却是了然于胸。 “陆擎天一愣,回首但见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心中无比悔恨,顿足说道:“老天误我,我愧对世人也。’话音方落,突听‘霹雳啪啦’一声,晴天里响起了霹雳。紫烟眼中泪光闪动,柔声说道:“与天何关?夫君难道还不醒悟吗?’ “陆擎天又是一愣,喃喃的念着‘与天何关’四个字,突然凄然一笑,说道:“我明白了。’言毕纵身跳下悬崖,顷刻便消失于茫茫云海之中。” 一股寒栗自心底升起,云遥看着那飘飘渺渺的云海,脑里些晕眩,此时才发觉光相已经消失,紧紧挽住杜姑娘玉臂,问道:“后来怎么样了?紫烟也跳下去了吗?” 杜姑娘伸手轻拍她的手背,笑道:“没有,历经此事,她便看破红尘,削发为尼,法号‘烟云’,之后创立峨眉派,将罡风剑法由二十四式演化为六十四式,与玉女穿花簪法一道传授与门下弟子。” 云遥舒了口气,说道:“还好,此事本与她的无关,如果她也跳下去就太可惜了。” 杜姑娘微微一笑,暗忖这个小妮子自小被娇宠惯了,虽然平日有些刁蛮,但心肠却是不坏。再想到自己似她这般年纪之时,终日浪迹江湖,过着刀口上舔血的生涯,不禁有些黯然伤神。突然耳边传来咦的一声,吓了她一跳,急忙收起心神。只听云遥奇怪的说道:“当时紫烟并不在场,即使最后猜出陆擎天的所作所为,但对比赛场上发生的事,断无可能了解得如此清楚,难道当时还有人没死?” 杜姑娘笑道:“非也,当时在场的数百名武林人士,确实已无一人生还。因陆擎天没有徒弟,在比赛即将开始的三个月前,便到山下找了数十名佣工与侍婢,其中还有厨子,专门用来侍奉各路英雄。比赛开始之时,有些胆子大的便远远的站在一旁观看,陆擎天死了之后,紫烟便让他们各自回家,事情于是很快在江湖上流传开了。” 云遥哦了一声,突然又不无担忧的说道:“那些人知道了真相,难道不会上山来寻仇吗?” 杜姑娘笑道:“你问的可真够多,姨娘仇家遍天下,怎么从来没见你关心过?为了让天下英雄知道真相,紫烟便在金顶上立一碑文,将这次武林大赛的来龙去脉清清楚楚的写在上面,并告诫门下弟子,从今以后绝对不允许去争夺武林盟主之位。之后不断有门派上山来寻仇,但见到所立碑文及慈眉善目的紫烟,想想陆擎天亦已经悔疚自杀,便也就作罢了。” 云遥笑道:“早知道碑文上有写着,就不用姨娘说得那么辛苦了,我又不是不识字。”站了起来,星目四顾,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便问道:“碑文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 杜姑娘拉她坐下,说道:“我话还没说完呢。烟云师太去世之后,第二代掌门飘雪见碑文放的地方太显眼,便把它移到了摄身崖上;到了第三代掌门柔风,觉得世人已将此事淡忘,干脆由它随风而去,便把碑文推落了万丈深渊,换上了现在的这面。” 这便是最早见到的那块石碑,上面写着“峨眉圣地,观者勿言;言之不祥,天怒难犯”十六个大字,云遥笑道:“这两个掌门一个比一个过分,紫烟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气得冒烟?如此说来,如今的妙雨师太应该是第四代掌门了吧?” 杜姑娘强忍着笑,说道:“正是。”心中却是暗忖:“若真是泉下有知,听到你这样说她,早就一掌把你推到云海里了。” 足下的云海时而汹涌翻腾,时而缓缓流淌,时而又静立不动,气象万千,变幻莫测。云遥轻倚在杜姑娘身上,暗忖武林大赛之期将近,到时不知是否也能与马大哥一起坐在这里看云海?想着想着,她的身躯突然颤抖起来。 杜姑娘心中一惊,急忙问道:“女儿怎么啦,是不是这里太冷?” 云遥摇了摇头,看着杜姑娘说道:“姨娘跟我说这个故事,是不是也想告诉我,这次武林大赛有人暗中捣乱,要将参赛之人一网打尽?”说话的声音,亦在微微颤抖。 杜姑娘轻叹一声,说道:“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自从那次惨绝人寰的武林大赛之后,武林中元气大伤,这百十年间再无武林盟主。黄河帮身为天下第一帮,江湖上并无其他帮派能与之抗衡,对盟主之位自不会在乎。这次组织武林大赛,选出盟主带领中原群雄协助朝廷抗击契丹,看来亦不似有假。我真正担心的是马天佑那小子,他年少气盛,一心为父报仇,只怕在大赛上有人乘机挑拨,诱其痛下杀手,到时引起公愤,他的处境便岌岌可危。” 云遥听得直冒冷汗,一时六神无主,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杜姑娘叹道:“其实武林盟主有什么好,值得大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去争夺?若马天佑是聪明人,便不应该去参加什么武林大赛,遍地都是他的仇人,你认为大家会甘心把武林盟主之位让给他吗?” 云遥沉吟半晌,将一粒石子抛入云海,说道:“姨娘言之有理,过几天我回成都去劝说一下,希望他不要参加武林大赛。”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16) 武林大赛背后究竟有没有隐藏着阴谋,场面是否如传说中的残酷,似乎并无多少人会关心这些问题。如同读书人,穷其一生治学,亦不过是为了图个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自有科举制度以来,历代出名的诗人、圣人、才子、佳人,没有参加过科场考试图取功名的,应是凤毛麟角。正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功名之重要,由此可见。 文如是,武亦如此。武林盟主之位,虽非皇上亲赐,但那种荣耀,却是学武之人终生追求之道。真正的武者,普遍都有着一个特点,就是技痒。让一个人一直对着一棵树击打,当练到一掌可以将树击倒,而此时还不让他跟人过上两招,我想这个人多半会疯掉。 今番武林大赛,将是盛况空前,黄河帮广派英雄贴,邀请江湖上的大小帮派参加,据闻目前进入成都的武林人士已不下千人。选出武林盟主,带领中原群雄齐心协力抗击契丹,本来是人越多越好,但事实却非如此,大赛尚未开始,场面已越来越难以控制。 一夜之间冒出个应天教,令黄河帮措手不及,极度头疼。数日前,成都又多了一个“剑衣盟”,其发展速度之快,盖过了江湖上任何一个帮派,其阵容之鼎盛,更是令人咋舌。入盟者有吐蕃第一勇士奴悉诺罗、无间道阴阳人尚东海及其一众弟子、长白两仙叟、乌江怪杰丁艳阳、太湖赤雀派掌门曹玉星、浈水教教主何螣蛇、虎丘派掌门铁赐武、武陵寨寨主唐元彪、西山万寿宫宫主钱风…… 盟主为燃冰掌巴仲陵,其妻被天池玉女莲花一针夺去性命,为此悲痛不已,立誓报仇,于是创立剑衣盟。之所以能够吸引大批江湖好手加入,因巴仲陵曾扬言,日后成就气候,盟主之位由各门派轮流执掌,今番武林大赛,不惜采用车轮战法,只要加入的门派够多,武林盟主之位志在必得。另一个吸引人的原因,便是暗中密谋,共同努力夺取镔铁神功。 剑衣盟在短短数日间人数已逾百人,其势汹汹,但怕官府查封,故此不敢明目张胆宣称,入盟者只在盟册上留下姓名,表面上看起来各门各派仍是独立行事。 如此强劲的一股暗藏势力,身为黄河帮帮主的展仝不但不加以制止,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皆因剑衣盟中的大部分人,都与应天教有着过节,巴仲陵的用心,他焉能不知?是以干脆当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发展。至此,黄河帮、应天教、剑衣盟在成都便成鼎足之势。 剑衣盟如一夜春风,吹遍成都的大街小巷。黄河帮帮主装聋扮哑,而应天教教主马天佑,则真的是又聋又哑。周彥风之死,令他心灰意冷,对江湖事不闻不问,拉着武尚文一连喝了两天两夜的酒。 当日衡山派掌门刘渊波闻讯赶至应天教,见徒儿已经气绝身亡,顿时晕厥过去。马天佑本想为周彥风举行葬礼,于当地埋葬,但刘掌门执意不肯,派人找来“赶尸人”,连夜将周彥风的尸体运回衡山。 据说这些赶尸人有一种特殊方法,不但令尸体在十数日内不烂,还可以让尸体自己走路。有钱人就把尸体放进棺材,再把棺材放在马车上,由赶尸人负责赶着车走;若是穷人,马车与棺材也省了,赶尸人作法之后,由尸体自己走,他在后面指路,但这样只能在晚上进行,尸体白天是见不得光的。在湘西一带,一般有人客死他乡,都要去找赶尸人把尸体送回老家,因为不想他们的灵魂在异乡游荡。 马天佑无奈,强抑内心悲痛,将断云剑物归原主,眼睁睁的看着衡山派将周彥风的尸体带走之后,便与武尚文终日借酒消愁。浣儿看得好生心疼,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默默的坐一旁陪着。 自韶州相识,到衡山大战鬼影与奴悉诺罗,逃出生天于合江亭结义,之后被十二寡妇一路追杀,历经重重劫难,最后于成都相聚,前后加起来才三个月。时间虽然不长,但那些共渡患难、肝胆相照的日子,令人是如此的刻骨铭心,纵使三生三世亦难以忘掉。如今,周彥风已魂归天国,三兄弟剩下了两兄弟,往事历历在目,怎不教人伤心? 明日,便是八月初五,整个成都府将会沸腾,那惊心动魄的一刻,万人空巷竞相睹。马天佑却似乎已经忘记了与唐楚衣决战这件事,照样是躲在后院喝酒,既不练功,亦不歇息。对于为抢夺马天佐袭击姚霸一事,官府并没有追究,或许,他们觉得追究只属多余,过了明天,世上便不会再有马天佑这个人存在。 此时已是午后,马天佑醉眼朦胧,他好累,却不想去歇息,只是默默的喝着他的酒。忽然,商玲珑满脸寒霜的走了过来,亦不言语,对着马天佑当头一掌劈了下去。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17) 浣儿吓得花容失色,蓦然站起,啪的一声将她的手掌推开,颤声道:“娘亲要干什么?” 武尚文手中的酒杯已经掷出,可惜迟了一步,“卜”的一声打在了浣儿的手腕上,酒花四溅,他脸上已然变色,指着商玲珑喝道:“商前辈因何对我二哥下毒手?” 马天佑摸了摸被酒溅湿的头发,茫然的看着大家,仿似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商玲珑一拂衣袖,怒道:“你们拦我干什么,与其让他死在唐楚衣手上,还不如让我一掌毙了他,省得丢了应天教的脸。看看他现在的猫样,连三岁孩童都能杀了他,还谈什么与人决斗?” 商玲珑越说越气,一把将马天佑提了起来,杏目圆睁,说道:“这个混小子是死是活,本来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你既然答应娶我女儿,现在又要让她为你守寡,到底居心何在?想当年马盖龙教主是何等英雄,想不到却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他的一世英名,看来是要毁在你手上了。” 马天佑垂首而立,满脸羞愧。浣儿心中不忍,轻轻握着他的手,说道:“对周大哥之死,马大哥始终耿耿于怀,娘亲不要太过责怪他了。生死由命,明日与唐楚衣之战,胜负难料,我看还是随缘吧。” 商玲珑看了一眼女儿,眼中满是疼惜,长叹一声,随即又满脸怒容的看着马天佑说道:“唐楚衣非善男信女,他的暗器天下无双,以你目前的状态想与他决斗,那是痴心妄想,只要他一动手,胜负已定。你喜欢喝酒就继续喝吧,反正到了明天想喝也没法喝了。”言毕拂袖而去,边走还边大声说道:“幸好你们还没有成亲,我绝对不允许女儿像我一样,一辈子为人守寡,若是你明日死了,我便立刻给她找头婆家,免得她为你伤心。” 看着商玲珑离开,马天佑心中感慨万千,酒意已醒了大半,一手拉着浣儿,一手拿着酒杯,默然不语。武尚文突然在他面前跪了下去,流着泪说道:“商前辈说的话并非不无道理,大哥方死,天佐又落入官府手中,生死未卜,此时二哥一定要振作起来,打败唐楚衣,若二哥也死了,有谁来为大哥报仇?又有谁能救出天佐?” 马天佑心中一震,酒杯滑落地上,嘴唇嚅动半晌,忽又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道:“唐门暗器,我如何能躲得过?明日一战,我自知必死无疑,只是辜负了大家对我的期望,深感不安。天佐落入官府手中,除了借酒消愁,我已无计可施,正如浣儿所说,生死由命吧。” 武尚文哭道:“唐门暗器虽然厉害,但唐楚衣的武功却远远比不上二哥,鹿死谁手,仍是未知之数,二哥千万不能失去信心,应天教的存亡,全在你一人。” 马天佑轻叹一声,点了点头说道:“胜败我不敢保证,但我答应你明天会全力以赴。”扶起了武尚文,兄弟两人抱头痛哭。 终于看到马天佑回房歇息,浣儿舒了口气,心情却仍是沉重。虽然他说会全力以赴,但往日那种神光流彩的斗志已完全消失,换而代之的是一种等待死神来临的眼神。宁见阎王,莫惹暗唐,与唐楚衣决战,谁能轻松得起来?明日之凶险,她当然知道,但只要有一丝希望,绝对不能放弃。待马天佑熟睡之后,她便离开了应天教,她要去找一个人,这个人或许会扭转一切。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18) 因不想惊动大家,便没有骑马,悄悄出了大门,一路往南而去。她的心很乱,那个人究竟愿不愿意见她,还是个未知之数,但是为了马天佑,无论如何也要博一博。 当日马天佑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自己在守护之时,朦胧中听见啜泣声及看见一道人影掠过,当时曾疑为幻觉。后来细细一想,心中却有了另一种答案,因为那道人影消失之后,马天佑便醒了过来。 这件事她一直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包括马天佑。至于他是否知道当时有人来过,她也不问,因为她从马天佑的眼神中,读出了对云遥的那份痴情。这次她要去找的人,当然便是云遥。 “能出来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已经是心满意足,若不是马大哥的出现,我现在还是在桃花谷陪着母亲与虎蛇为伴。”有时候她傻傻的这样想。 “其实桃花谷那些鹿儿兔儿,甚至是猛虎毒蛇,也是很可爱的,起码它们不会伤害我,还有小翠小绿,这两个小丫头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乖巧听话,小姐不在身边,她们肯定觉得很寂寞,我怎么能狠心抛下她们呢。等马大哥报了父仇之后,我还是回去陪她们好了。”她又这样安慰自己。 想起与马天佑在桃花谷中相处的日子,她的眼泪儿差些掉了下来。“若是马大哥能够抛却那些恩恩怨怨,和我回桃花谷,永生永世不再出来,那该有多好。”她痴痴的想着,轻叹一声,眼前的人多了起来,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叮当声。 原来是一间铁匠铺,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精赤着上身,正在挥动铁锤猛砸。他在打一把剑,每一锤下去,便有火花四溅。微凉秋风中,他虽然光着上身,却是挥汗如雨。 浣儿觉得这个地方依稀有些熟悉,突然想起曾经来过这里,上次为马天佑打造练功用的铁蒺藜,因怕过于锋利伤着了他,便与应天教的教众一起过来,看着铁匠打出几个模样来,才放心的回去。 没错,就是这个地方,铁匠仍是上次的那个,浣儿终于想起来了。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离遥儿姑娘家还有多远? 在铁匠铺门口,站了一个绛衣紫裙的女子,见浣儿茫然四顾,便向她招了招手。 那女子很美,却非美若天仙,她的美,是属于人世间那种勾魂夺魄的美。任何男人见了她,都会自然而然的心动。她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散发着无穷的活力,那种由骨子里透着的妩媚,会让一个强壮的人全身酥软,亦能令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突然回光返照,只要他是男人。 由于她的美,已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但从身上散发出的成熟韵味,让人觉得,她至少有二十岁以上,或者更多。奇怪的是,如此美艳的女子,额上却印着花黄,难道世上的男人都瞎了眼睛? 浣儿只看了一眼,对她便生好感,走了过去,问道:“姐姐是在叫我吗?”此时才看清楚,原来她额上描的是一条小黄蛇,身子蜷成一个圈,远远看去,便象是一朵小黄花。 那绛衣女子眼睛紧紧盯着浣儿的俏脸,叹道:“好美,真的好美,人间怎会有如此绝色?”话一出口,如莺声燕语,令人受用无穷。 浣儿被她那火辣辣的眼神看得脸上发烫,轻理一下云鬓,说道:“姐姐若是没其他事,我先走告辞了。” 绛衣女子笑道:“昨日不知被哪个小贼偷走了我的剑,便来这里看看有没有趁手的武器。方才见妹妹东张西望,想必是迷路了,需要姐姐帮忙吗?”她的肌肤白晳晶莹,便似是用磨刀石磨过一般光滑,在秋日中莹莹致光,与浣儿那种浑然天成的细嫩柔滑相比,又是另一番风味。可以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但无论天上地下,两人都称得上是其中的极品。 浣儿心中一喜,连忙说道:“那就谢谢姐姐了,我想去薛府,不知离这里还有多远?” 绛衣女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浣儿,问道:“是黄河帮薛堂主的府宅吗?” 浣儿点头嗯了一声,只听绛衣女子又问道:“妹妹莫非是应天教的护法圣女?” 浣儿一惊,即起警惕之心,问道:“你怎么知道?” 绛衣女子微微一笑,说道:“除了应天教的护法圣女,天下间哪里会有如此绝色的美人?自打第一眼见你,姐姐已心中有数,现在知道果然是猜的没错。” 浣儿稍微宽心,说道:“谢谢姐姐夸奖,若是知道薛府所在,还望告之。” 绛衣女子笑道:“我看妹妹是第一次出门,薛府在城南,你现在却是向东边而走,真是南辕北辙,到天黑也无法走得到薛府。” 浣儿心中暗叫“糟糕”,方才只顾着想心事,见路便行,原来却是走到东边来了。便对紫衣女子轻轻一福,说了声“多谢提醒”,转身欲走。 绛衣女子忽然轻轻叹了一声,说道:“妹妹貎若天仙,且贵为应天教的护法圣女,难道不知世间险恶?” 浣儿一愣,转过身来,说道:“此话怎解?难道有何不妥之处?” 绛衣女子见她一脸纯真,摇了摇头笑道:“妹妹有所不知,很快便要在峨眉山金顶举行武林大赛,目前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均聚集于成都,很多臭男人提到应天教圣女的名字,都会垂涎三尺,这个时候你还单身一人到处走动,难道不怕有人打你主意?幸好我是女儿身,否则见到你这种模样,早已忍不住要下手了。” 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浣儿担心之余却又有些喜欢。哪个少女不喜欢被人称赞?特别是象这种不露声色的称赞,更是高明之至。 只听绛衣女子又继续说道:“我就是担心被那些不顾廉耻的人轻薄,故此要来这里找个武器防身。似你这般弱质纤纤,若是落在坏人手里,可真是暴殄天物。妹妹等我一下,我进去挑个武器,然后带你到薛府,一则较为安全,二来可以少走些弯路。对了,妹妹也来挑个武器,好不好用无所谓,带在身上总是好的。” 浣儿见她这般为自己着想,心中感激,暗忖光天白日之下,况且自己又懂武功,若是遇上坏人,打不过就跑便是了,带着武器反而会引人注意。便摇了摇头,笑道:“谢谢姐姐的关心,武器我就不用了,有姐姐在身边陪着,想来没人敢为难我。” 绛衣女子亦不勉强,自己进去挑了把锋利的薄剑,连同剑鞘一起拿在手上,带着浣儿继续往前走去。 走没多久,两人顺着右边拐了个弯,方向似乎便是向南而去。浣儿此时完全放下戒心,对绛衣女子更加感激,脚步便轻快许多。看着她那婀娜的身姿,浣儿越来越喜欢,真想伸手去搂一下她那柔若无骨、风情万种的纤腰。 绛衣女子带着浣儿七转八拐,走过大街小巷,忽然指着前面说道:“再走过两条巷子,便是薛府了,这一路总算是没事发生,跟你这个绝色美人走在一起,连姐姐我也觉得心惊胆跳。只怕一不小心被人掳走,到时马教主追究起来,我可是吃不消。” 浣儿依稀记得这里便是上次薛忠将马天佑打成重伤的地方,暗忖这里虽然比较偏僻,但确实是离薛府不远了。便笑道:“姐姐的恩德,多谢还来不及,岂有怪罪之理。” 方想转过身多谢绛衣女子,叫她不必再远送,突觉腰间一麻,跟着便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19) 绛衣女子玉臂轻舒,搂住了浣儿纤腰,格格笑道:“是姐姐不好,见到这般美貎,忍不住也动心了。”原来她见浣儿完全放松了戒心,趁她说话之时,伸手点了她的穴道。 浣儿暗叫“苦也”,方才还想去搂别人纤腰,现在却是反过来了,奈何穴道被封,根本无法动弹,只好强作镇定的说道:“姐姐想干什么?这种玩笑可是开不得,我还有紧要事去找薛堂主。等我把事情办完,你想去哪里玩我陪你便是。”她不提云遥,却故意说是找薛忠,想吓唬一下绛衣女子。 绛衣女子搂着她笑道:“圣女就是与众不同,只是搂着腰我已经感觉飘飘欲仙,若是……”她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去亲浣儿的樱唇。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当众轻薄,而且对方还是个女人,浣儿直吓得魂飞魄散,“噗”的朝上啐了一口,惊呼道:“你想干什么?” 绛衣女子头一偏,避过那飞来的口水,嘻笑道:“好香,果然是吐气如兰。”随即直起身子,正色说道:“马天佑已是将死之人,你去求薛忠也帮不了你。识相的乖乖听话,叫马天佑在临死前交出镔铁神功。若是不从,休怪姐姐心狠,今晚就把你卖去勾栏院,让马天佑那小子死也死得不安心。” 这一招真是够毒,浣儿开始后悔自己轻信他人,索性闭上眼睛,哼了一声道:“休想,我死也不从,你杀了我吧。” “哪有那么轻易,你想死也可以,不过要让我先拿到镔铁神功。”绛衣女子冷冷的把话说完,将浣儿由左手交到右手,又骈指点了她脑后的“哑门穴”,然后双手将她抱起往回走去。 浣儿“哑门穴”被封,想喊也喊不出来,鼻中闻着浓浓的香味,脑内一片空白,只觉昏昏欲睡,也不知自己将要被带到哪里去。 绛衣女子则是满心欢喜,便似是抱着世间至宝,生怕被人认出,将浣儿的脸深深的埋进了她那高耸柔软的胸脯里。方走了十数步,背后突然劲风飒然,心中一凛,知道有人偷袭,向前急掠一步,倏然转过身来。 岂料那人动作更快,身影只是一闪,便又到了她后面,呼呼声中,同时袭击她身后“大椎”、“神道”、“灵台”三处大穴。 绛衣女子手中抱着一个人,动作自然不太灵活,情急之中只好又向前跃开。方顿住转过身来,那人又如鬼魅一般闪到了后面,照样是袭击她“大椎”、“神道”、“灵台”三处大穴。 绛衣女子心中狂怒,已从风声中听出那人所使并非锋利武器,便亦不惧,身形只是向前掠了一半,便蓦然转身,同时摆动浣儿的一双玉腿,向身后那人疾扫而去。 这一招果然有效,那人恐伤着浣儿,被迫撤手退开,如此一来,绛衣女子反而比他快了一步。当她转过身来,便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个手执折扇的白衣青年,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方才袭击穴道,用的便是那把折扇。 她这一看不打紧,白衣青年折扇又已递出,自眉心以下,除被浣儿挡住的部位外,几乎身前所以大穴均笼罩在扇影之中。 绛衣女子大骇,将手中的宝贝向那人抛去,说道:“给你。”同时身形后掠,三枚银针疾飞而出。 白衣青年双手接过浣儿,只觉入手处柔若无骨,阵阵幽香扑鼻而来,心中一阵慌乱,耳边听得银针射来的嗤嗤声,竟辨不清位置,只好胡乱向一旁跃开。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三枚银针有两枚落空,另外一枚却射入了他左腿之中。银针泛着幽光,一看便知是醮过毒。原来绛衣女子亦怕伤着浣儿,故此将三枚银针全部射向他下盘。 绛衣女子哈哈大笑,说道:“飞天银鱼,我与你近日无怨,远来无仇,因何在背后偷袭本姑娘?”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20) 白衣青年正是飞天银鱼,双手抱着浣儿,一时忘乎所以,连银针射入腿中亦浑然不觉疼痛,微微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我这叫以彼人之道,还施彼人之身,何教主有怪莫怪。说来也是好笑,堂堂的浈水教教主,为了一本镔铁神功,居然不顾江湖道义,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去威胁马教主。在下实在看不过眼,才出手相救。若是光明正大的,我看何教主未必是浣儿姑娘的对手。” 飞天银鱼从天而降,浣儿大喜过望,暗忖此番得救矣,若是落入这个心肠狠毒的女人手中,真是生不如死。见他啰啰嗦嗦的说了大半天,兀自抱着自己不放,不禁暗暗皱眉,难道他也是为了镔铁神功? 何螣蛇被他一语道破身份,便笑道:“飞天银鱼眼力果然不差,第一次见面便叫得出本姑娘的名号,然则你是想要镔铁神功,还是想要应天教的圣女?” 飞天银鱼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两样都不要。” 何腾蛇格格娇笑道:“很好,有骨气,那就还给我吧。”言毕伸出了双手,准备去接浣儿。 飞天银鱼笑道:“何教主真会痴人作梦,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你的,何来‘还’之说?我看你手上的剑也不见得便是你本人的,说不定又是用什么手段在哪里偷来或抢来的罢了。” 何螣蛇见飞天银鱼身中毒针,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不禁暗暗吃惊,骂了声“放屁”,淡淡的说道:“我差些忘了,听说风铃帮的护花铃一直仰慕应天教圣女的美貌,今日得偿所愿,岂会拱手相让?我本想成人之美,但你也别忘了,你这样做,分明是不给剑衣盟面子,只恐怕到时护花不成,反而惹祸上身。” 飞天银鱼脸上先是一红,随即冷哂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侠义之道。飞天银鱼虽不敢夸口武功如何厉害,但亦非贪生怕死之辈,何教主若是想用剑衣盟来吓唬我,那就大错特错了。”他性情傲逸,连黄河都敢得罪,更不会惧那什么剑衣盟。 何螣蛇粉脸凝霜,噌的一声拔出利剑,说道:“那就兵器上见分晓吧,方才我手上抱着人,现在轮到你,算是扯平,看你能否接得下我三招。” 她如此一说,飞天银鱼才突然想起手上还抱着浣儿,心中大窘,叫道:“且慢。”何螣蛇哪里肯听,利剑已然出手,寒光闪闪,却是刺向浣儿。 飞天银鱼心中狂怒,一手抱紧浣儿,说了声“得罪”,另一手展开折扇,呼的一声将刺来的利剑拨开。方待解开浣儿穴道,何螣蛇已绕到他背后,使一指“紫燕掠水”,利剑由左上方斜划而下,口中叫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第二招。”。 她恨透了飞天银鱼破坏她的计划,出招之间绝不留情,那又薄又利的剑,被她这么一划,当真是快逾闪电。 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突然被自己抱在手上,飞天银鱼一颗心怦怦乱跳,紧张得手心渗汗。方才只顾着说话,竟然忘了解开浣儿穴道,若被她误会自己心怀不轨,该如何是好? 一低头,见浣儿正恨恨的看着自己,心中更是慌乱,抱着她向前一个急掠,避开了背后的利剑,稳住身形之时,已拍开了她身上的穴道,连声说“对不起”。 浣儿呼的一声跃开丈余,横掌当胸,怒道:“你一直抱着我干什么?” 飞天银鱼见她问得如此直接,登时脸红耳赤,不知如何应对,见何螣蛇又已挺剑刺来,便说道:“圣女息怒,待我先打发了这个疯婆子,再向你解释。”运足全身功力,将折扇迎着利芒般的剑尖划了个圈,大喝一声:“撤手。” 何螣蛇似身陷漩涡,身形摇晃,手上剑不由自主的跟着折扇转动,身上内力迅速向四周扩散,竟然无法凝聚于剑上,心底骇然之间,却兀自苦苦握住剑柄,娇喘着说道:“偏不放,看你能奈我何?” 飞天银鱼微微一笑,合着的折扇蓦然展开,恰恰托住了剑尖,随即将手腕向上一翻,何螣蛇便连人带剑飞了起来,半空中翻了一个跟斗,仍未能将传到身上的力道化开,落地后一连后退数步方始站稳。 浣儿见飞天银鱼动作飘逸,一出手便将何螣蛇击退,情不自禁的抚掌赞叹。何螣蛇又惊又怒,指着浣儿说道:“你怎么能将她放了?趁她今日落单,不如我们合作一把,圣女归你,我只要镔铁神功,绝对不会伤她一根毫毛。你我同属岭南,若是得到镔铁神功,日后自可守望相助,再不用惧怕甚么帮派了。” 浣儿呸了一声,眼睛却紧紧看着飞天银鱼,作好了逃跑的准备。被何螣蛇骗了一次,她已学乖,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飞天银鱼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示意不要害怕,随即转过头来,对何螣蛇说道:“何教主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即使我非常想得到镔铁神功,亦不会用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你我道不相同,守望相助便免了吧。至于浣儿姑娘,你当然不能碰她一根毫毛,我虽然对她倾心,但却有自知之明,不敢作非份之想,这世上除了马教主这种大英雄,还有谁能配得起她?”他这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内心却是酸酸的,暗忖:“若真能得到她,受尽天下人唾骂又如何?但得到她的人,始终得不到她的心,终究是无趣得紧。” 浣儿见他夸赞马天佑,芳心喜悦,察言观色,觉得他亦不似是奸诈之辈,更何况他三度救过自己性命,若真有企图,方才便不会解开自己穴道了。如此一想,对飞天银鱼的戒心便去了几分。 那边何螣蛇却是气得粉面泛紫,用剑指着飞天银鱼说道:“敬酒不饮饮罚酒,你自知无望得到圣女,却来破坏老娘好事,罢了,多说无谓,动手吧,谁赢了谁做主。” 飞天银鱼脸色一沉,说道:“既然你如此冥顽不化,我也就不客气了,好好教训一下你,免得日后更加猖狂。”方待向前跃去,突然觉得全身酸麻,体内似被蚁虫噬咬,哎呀一声跌倒在地。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21) 毒针射入飞天银鱼左腿,开始只觉微麻,知道毒性不是太强,便暗暗运功压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方才用尽全身功力迫退何螣蛇,毒气即时扩散,所以支持不住。 浣儿见状,吃了一惊,急步过去问道:“你怎么啦?”她并不知飞天银鱼中了毒针,只怕其中有诈,便不敢伸手去扶。 何螣蛇大喜,笑道:“他中了姑奶奶的毒针,还想逞强,嘿嘿,护花铃可是自身难保咯。”用剑一指浣儿,说道:“美人儿,跟我走吧,本姑娘保证不会伤你一根毫毛,只要马天佑肯交出镔铁神功,我即刻放人。” 飞天银鱼单膝跪于地上,神色不变,傲然说道:“小小毒针,能奈我何?”深吸一口气,手掌在左腿上用力一拍,那毒针便飞了出来,叮的一声跌落地上。飞天银鱼又从怀里取出解毒丸服下,盘膝坐于地上,对浣儿说道:“有劳圣女帮我先抵挡一阵。” 话音未歇,何螣蛇已跃了过来,对着浣儿刷刷刷一连刺出数剑。她领教过飞天银鱼的武功,知道凭他的功力,只须盏茶功夫,即可将体内的毒气迫出。便想趁其运功排毒之际,尽快将浣儿制服。 剑光狂闪,寒气迫人,浣儿已飞身跃起,凌于剑光之上,伸出纤纤玉掌,照着何螣蛇面门虚拂而去。这是她最拿手的招数——分花手,当日马天佑被她的掌风拂中,三日后方可视物,之后铁凡都亦是中招,差些眼睛不保。 何螣蛇不明就里,见她挥手,以为是有暗器放出,急忙低头,同时剑势一转,由下而上挽了一朵剑花,去绞她双足。 只听呼的一声,劲风飒然,何螣蛇头上的彩蝶八宝金步摇竟被打落,秀发随风飘荡,心中吃了一惊,倏然退开。 浣儿见足下剑光消失,舒了一口气,甫一着地,揉身便上,向惊疑未定的何螣蛇当胸劈出一掌。方才凌空发招,实为险着,只要一击不中,自己身形凌空,很难再发出第二招,即使发得出,亦是相当勉强,劲道自然不足,根本构成不了威胁。若对方避开掌风继续发招,自己便处境堪虞。 幸好何腾蛇并不知她这招“分花手”的妙处,以为她的内功尚在飞天银鱼之上,慌乱之中急忙抽剑退开。见她又挥掌劈来,心中有些顾忌,不敢直迎,脚步一错,转到侧边,伸剑去刺她香肩。 战战兢兢的打了十多个回合,发现对方掌法虽然灵巧,内功却显然不及自己,顿时精神大振,利剑轻旋,封住掌势,左掌突然由剑光中欺出,指尖向前,似一条灵蛇般向浣儿游去。 浣儿双掌当胸一封,以掌心抵住那游来的指尖,方待向前推去,突觉一缕冰凉掠上手背,心道不妙,衣袖一拂,倏然退后。 何螣蛇亦不紧迫,停下手来哈哈笑道:“你上当了,趁毒发之前快跟我走吧。”笑声突然僵住,继而脸色大变,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 浣儿手中捏着一条红色小蛇,眼神满是喜爱,在面前晃了几晃,然后向何螣蛇扔去,说道:“还给你。” 何螣蛇伸手接住,见蛇还是活生生的,心中大喜,低声嘀咕了几下,将蛇收回袖中,突又大声说道:“先谢过不杀之恩,待我得到镔铁神功,再还你一个人情。”言毕一挺利剑,向着浣儿刺去。 她却是不知,浣儿自小于桃花谷长大,长年与毒蛇为伴,当看清爬到自己手上的是一条小蛇时,并不害怕,手腕一旋,便捏住了蛇头略下之处。见小蛇生得甚是可爱,便不忍伤害,还给了何螣蛇。 对有经验的驯蛇者来说,蛇的速度再快,始终是无法伤人,因为蛇的进攻非常明显,基本上是一条直线行进,很少有一招三式或是中途变招之说。浣儿是个中高手,只要蛇一动,便可知道它是从哪个方向进攻,是以应付这么一条小蛇,显得游刃有余。 但何螣蛇比起毒蛇却是难缠得多,双方再打了十多个回合,浣儿已完全被剑光笼罩,连分花手亦使不出来。何螣蛇笑道:“你不是我对手,换你相好的来。”她见飞天银鱼头上冒出烟雾,暗忖若他将毒气迫出,自己以一敌二,当然顶不住,便出言干扰,拖延他的时间。 飞天银鱼关心浣儿,蓦然站了起来,冷冷的说道:“好,就让我来会一会你这条浈水毒蛇。”身形一晃,已到浣儿身边,折扇连点,将剑光驱散,方待欺身而上,突听呼的一声,左侧有劲风袭来,心中一惊,急忙跃开。 只见浣儿一脸怒容,斥道:“谁是你相好的?快走开,我跟她还没分出胜负。”在她心中,“相好的”指的当然是马天佑,飞天银鱼这个时候出手,并说了那一番话,无形中便成了她“相好的”,她焉能不怒?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22) 飞天银鱼哭笑不得,只好说道:“圣女既然意犹未尽,在下在一旁观看便是,只是这条浈水毒蛇花样甚多,还须小心为上。”他知道浣儿并非何螣蛇对手,所以不愿离开。 突听何螣蛇哈哈一笑,说道:“两位爱打情骂俏,尽管随便,本姑娘可是没时间奉陪啦。”言毕转身,飞掠而去。 浣儿悻悻的一跺脚,说道:“真可恶,让她跑了。”飞天银鱼见她轻掠云鬓之间,玉腕上紫了一块,便关切的问道:“浣儿姑娘手腕发紫,是不是被她的毒蛇咬伤?” 他这一问不打紧,浣儿看着手上的伤痕,突然呜呜的哭了起来。这是在应天教之时,武尚文为救马天佑,将手中酒杯掷出,却不幸打中了她的手腕,谁都知武尚文力道奇大,这一掷没把骨头打碎已算是不错的了。当时大家各怀心事,便没人理会她是否受伤,连马天佑也不曾察觉。此时见到飞天银鱼一副关心的样子,她心里觉得非常委屈,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飞天银鱼见她哭得似梨花带雨,顿时慌了手脚,却不知如何劝阻,从怀里掏出解毒丸递与她。岂料浣儿却是不接,声音越哭越大。过往行人见此情景,都不禁捂住嘴偷偷的笑。 浣儿哭了一阵,见飞天银鱼手足无措的看着,不由“扑嗤”一笑,止住哭声,说道:“不好意思,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所以忍不住哭了出来,手上乃是旧伤,不碍事。” 飞天银鱼长舒了口气,说道:“那就好,那就好。”话一出口,又暗自觉得好笑,忖道:“枉我平日自命风流倜傥,能言善辩,怎么一见到这个小女子,就变得笨嘴笨舌,不知所然?”见浣儿用衣袖拭去脸上泪痕,便又问道:“你怎么会认识浈水教的教主?” 浣儿恨恨的说道:“我见她长得貎美如花,又是一副侠义心肠,以为是真心帮我,却料不到上了她的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当下便将如何认识何螣蛇,最后被她暗算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飞天银鱼听完,叹了口气说道:“浣儿姑娘心地善良,不明白江湖之险恶,以后碰到不认识的人,切莫轻易相信,幸好今日被我看见,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浣儿道了声“多谢”,突又一脸疑惑的问道:“为何每次遇到危险,你总是及时出现?” 飞天银鱼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方才见你与何螣蛇走在一起,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一路跟踪,直到她露出了真面目,我才现身。在下敬重马教主为人,对浣儿姑娘则是出于关心,并无其他想法,若有唐突之处,还望见谅,时候不早,在下亦应告辞。”浣儿嫣然一笑,说道:“我想去薛府找遥儿姑娘,又怕何螣蛇再来纠缠,你能陪我去吗?” 飞天银鱼见她一颦一笑,宛若仙人,越看越是舍不得,闻言不禁喜出望外,连忙说道:“好,当然可以。” 两人结伴而行,很快便看见了薛府的大门,飞天银鱼突然停了下来,说道:“在下与黄河帮有些过节,不便进入薛府,只能在此等候,姑娘找着遥儿姑娘之后,仍回这里找我便是。” 浣儿心道:“此事关乎面子问题,你当然不能陪我进去。”便说道:“好吧,你在这里等我,事情办完,我立刻出来。” 薛府之内,薛夫人听家仆说外面有一女子想见云遥,却不肯报出姓名,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便叫人带她进来。薛忠虽不在家,但她懂得武功,心中自然不会害怕。更何况,在成都有谁敢来薛府捣乱? 当见到浣儿俏生生的站在面前,她的眼神顿时一亮,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超凡脱俗的美貌女子。看了半天,才笑着问道:“姑娘既然来找我家遥儿,为何不肯报出姓名?难道她有什么得罪的地方?” 浣儿对她施了一礼,说道:“小女子与遥儿姑娘本是相识,因有些紧要事,不得不与她当面说知,请夫人通融。” 薛夫人笑道:“我是她母亲,如果你不道明身份,我可是不会让你见她的。”随即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个女儿不太懂事,整天在外面闯祸,隔三差五便有人找上门来说要她赔钱,哎……我这个做娘亲的也是好生为难。” 浣儿见她语气温柔,一副慈母模样,咬了咬嘴唇,说道:“小女子名叫谷思浣,若非有紧要事情找遥儿姑娘,绝不敢登门打扰,还望夫人……” 言犹未尽,突听薛夫人冷冷的说道:“原来是应天教的护教圣女,失敬,此番前来,是想为父报仇,还是要来羞辱我女儿?” 浣儿一愣,急忙说道:“夫人误会了,冤有头,债有主,此事与遥儿姑娘并无任何关系,我一直把她当成姐妹,绝无加害之心。即使是夫人,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作仇人。” 薛夫人冷哼一声,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女儿目前有伤在身,不便见外人,你请回吧。” 浣儿心中大急,眼泪差些便流了出来,突然跪了下去,说道:“请夫人大发慈悲之心,我只想见遥儿姑娘一面,说几句话就走,绝不勉强她做些什么。” 薛夫人见她泪珠儿在眼中打滚,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语气缓了缓,说道:“听说你上次救了我女儿一命?” “不敢。”浣儿低着头说道,心中只盼望薛夫人快些应承。她已打定了主意,无论是如何死缠难打,一定要见到云遥,将马天佑与唐楚衣决斗的事告诉她,希望她能去见马天佑,只有她才能重新燃起马天佑的斗志。 薛夫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听闻应天教圣女的美貌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非虚,难怪那个傻丫头这次会如此轻易罢休,换了是我,亦会知难而退。你与马教主已订下亲事,还来找我女儿干什么?” 浣儿知道今日不说出原由,薛夫人是绝不会让自己去见云遥,便仰起面说道:“我想让遥儿姑娘去一趟应天教。” 薛夫人脸色大变,怒道:“又是为了马天佑那浑小子?” 浣儿说道:“正是,马大哥最近屡遭不幸,先是弟弟落入他人手中,然后结拜兄弟又被人杀死,情绪极度低落,完全丧失了斗志。明日便要与唐楚衣决斗,以他目前的状态,难有胜算,故此斗胆前来请遥儿姑娘去劝说一下。” 薛夫人冷笑一声,说道:“真是好笑,你是他的未婚妻,你不去劝说,为何要来找我女儿。” 浣儿眼泪流了下来,说道:“马大哥虽然被迫答应日后与我成亲,但在他心中,爱的依然是遥儿姑娘,唯有她才能让马大哥恢复斗志。羞耻之心人皆有之,小女子这样这样不顾羞耻的来求夫人,并非是有心欺骗,而是事实确实如此。” 薛夫人把她扶起,以衣袖轻轻抹去她脸上泪珠,眼中充满着慈爱,叹道:“马天佑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们这样去为他?” 浣儿哽咽着说道:“若遥儿姑娘肯去见马大哥,待他战胜唐楚衣之后,我宁愿一生一世不再见他。”想到日后自己孤伶伶的回到桃花谷,眼泪忍不住又滚滚而下。但为了马天佑能够战胜唐楚衣,她唯有这样做,天各一方,总比阴阳分隔要好。 薛夫人长叹一声,说道:“你见不见他,与我何关?你以为我想让遥儿以后跟他在一起吗?但终归来说,我们还是欠了你们应天教的,我也想还他一个人情,只是我女儿目前不在成都,想帮也帮不了。” 如同晴天霹雳,浣儿被震得险些跌倒,颤声说道:“此话当真?她在哪里?” 薛夫人淡淡的说道:“我有必要骗你吗?她的心已经伤透,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短期内恐怕都不会回来。” 浣儿呆了半晌,复又跪下,对薛夫人说道:“既然如此,请夫人帮个忙,以遥儿姑娘的笔迹给马大哥写一封书信,要他好好应对明日的决战。” 薛夫人沉吟良久,说道:“众所周知,唐楚衣乃是我丈夫好友,若是照你的说法去做,实际上是与我丈夫作对。不过也并非不行,只要你肯对天发誓,答应日后不再与我丈夫为敌,我便帮你写这一封信。应允与否,你自己决定。至于你是否跟马天佑在一起,我不会去干涉。”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23) 浣儿紧紧咬着嘴唇,暗忖:“薛忠的武功比我强了不知多少倍,纵是再练上一百年,我也未必是他对手,报仇之事,只能寄托在马大哥身上,我与不与他为敌,倒是无关紧要。薛忠又是云遥的父亲,这其中的恩恩怨怨确实太复杂,只要马大哥能逃得过眼前这一劫,日后与我回桃花谷隐居,报不报仇也就罢了。若马大哥不幸被唐楚衣杀死,我也不想活在世上,那些恩恩怨怨便由它随风去吧。” 心意既决,便毅然答应并对天发誓。薛夫人亦不违约,按照她的意思,模仿云遥的笔迹修书一封。双方交易既成,浣儿便辞别薛夫人,满怀喜悦的离开了薛府。虽然没见到云遥,但有了这一封书信,相信照样能点燃马天佑的斗志。 飞天银鱼早已找了处隐秘地方将体内的余毒迫出,见浣儿出来,便护送着她回应天教。方行不远,突然从右边的拐角处跃出一人,哈哈笑道:“两位真好雅兴,大白天的跑去幽会,害本姑娘等到腰酸腿软。” 绛衣乱舞,紫裙飘飘,不是何螣蛇还会是谁?在她后面,四个人鱼贯而出,分别是奴悉诺罗、丁艳阳与长白两仙叟。 飞天银鱼心中暗暗叫苦,这些皆是剑衣盟的人,若论单打独斗,除了奴悉诺罗功力较强,其他人他均不放在眼里,但眼前敌众我寡,如何能保护得了浣儿?当下便淡淡的说道:“原来剑衣盟的高手都在这里,失敬失敬,你们想一起上,还是单打独斗?” 奴悉诺罗大步跨前,说道:“昔日于鬼山之下,我与阁下曾有一战,当时胜负未分,今日正好趁此机会,再领教一下阁下的高招。”言毕将短杖竖于胸前,杖头向前一点,当是行礼。 飞天银鱼见他左边空荡荡的袖子鼓胀得毕挺,似是在里面塞了一根铁棍,知道此人功力不可小视,便双手抱拳还了一礼,说道:“尊驾果然爽快,在下便不谦让了。”扇子滴溜溜一转,身形蓦然前掠,欺身而入。 奴悉诺罗呵呵一笑,左足后震,短杖平举,杖头向前,一招“仙人指路”,向飞扑而来的飞天银鱼心口戳去。 飞天银鱼欺他只有一臂,身形微微一侧,左手五指箕张,疾似闪电捉住了短杖前端,右手折扇刷的展开,使一招“云横秦岭”,似一片白云般划向奴悉诺罗面门。 岂料这一招尚未使尽,一股浑厚的内力由短杖上传来,将他前欺的身形硬生生阻住,左手虎口发麻,竟然捉不稳那短杖,心底骇然之间,急忙向后退开两步。 奴悉诺罗又是呵呵一笑,脚步前跨,身形跟着转动,一招“顺风扫落叶”,短杖划了道弧影,挟着风雷之声,向飞天银鱼腰间横扫而去。 当日鬼山之行,奴悉诺罗身受重伤,功力大损,飞天银鱼在山下才堪堪与他打了个平手。此时他的功力已完全恢复,虽然少了左臂,但这段时间狠命练功,将一些须双手握杖而击的招数去掉,很快得到适应,出招的威力比起以前丝毫不打折扣。 两人转瞬便交换了五十多招,飞天银鱼额上已渗出汗珠,越战越是心惊,偷偷用眼去看浣儿,见她正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丝毫没有逃走的意思,心中不禁又是焦急又是欣慰,暗忖今日能够得到她的关心,死了又何妨?精神一振,折扇便似长了眼睛一般,对着奴悉诺罗身上一百零八处大穴指来点去。 奴悉诺罗见他白衣飘飘,似是游云惊龙,出招间突然变得潇洒之极,不由赞道:“想不到岭南偏僻之地,竟有如此高手,真是难得。” 何螣蛇闻言心中有些不悦,暗忖:“你这样说,岂不是看不起我?”心中如此想,却又不好与他翻脸,便向前跃出,说道:“看情形,他们没有三百个回合是分不出胜负了,我这个岭南低手,不自量力想领教一下应天教圣女的武功,不知可肯赐教?”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24) 浣儿方待答话,眼前突然人影闪动,长白两仙叟似两头饿狼般飞扑而至,一左一右对着她挥掌击去,口中叫道:“我们先来会一会应天教的圣女,若是打不过,何教主再出手也不迟。”这两人见到浣儿那动人的婀娜身姿,早已垂涎三尺,哪里还忍耐得住? 何螣蛇一愣,随即跃起,运掌如风,亦向浣儿劈去,说道:“何敢劳动两位仙翁大驾?”三人武功均在浣儿之上,而且又心急着想将她擒获,一时间但见掌影翻飞,呼呼生风。浣儿仗着身法灵活,左腾右闪,但很快便成笼中之鸟,在重重掌影中举步维艰。 飞天银鱼心急如焚,奈何被奴悉诺罗缠住,根本无法脱身,怒喝道:“剑衣盟是什么鸟帮,居然欺负一个弱女子,也不怕人笑话,有种的都冲着我来。” 他这一说话,即时分神,右手腕被奴悉诺罗左边长袖卷住,竟然挣脱不开。情急之中来不及细想,手腕一翻,以折扇去点对方手臂穴道。折扇点处,袖内空空如也,才想起对方并无左臂,心中大呼不妙。耳边风声骤起,黑檀短杖拖着一道玄影,从另一边向他腰间疾扫而来。 只听“蓬”的一声,飞天银鱼左臂被短杖扫中,只觉气血狂涌,目眩头晕,踉踉跄跄的向右绕了几步,才将右手由对方衣袖中脱出。奴悉诺罗如影随形,杖头狂颤,抖出无数杖花,将飞天银鱼紧紧罩住,冷冷说道:“阁下若能再接得下五十招,我当即叫他们放人,绝对不会伤害你们一根毫毛。” 浣儿被掌风震得东飘西倒,衣衫凌乱,狼狈不堪,幸好何螣蛇等人并不想伤她性命,勉强还能支持一下。见飞天银鱼打不过奴悉诺罗,便娇呼道:“银鱼大哥快跑,此事与你无关,他们只想要镔铁神功,不会伤害我的,你去应天教告诉我娘亲,让她来救我便是。” 飞天银鱼听她叫自己“银鱼大哥”,心中一热,大声说道:“大丈夫生亦何欢,死又何悲?今日纵是拼了性命,也不会让浣儿姑娘落入这些奸贼手中。”折扇伸出,卜卜声中,将身前的一朵朵杖花挑开,朗声说道:“好,我再接你五十招,五十招一过,请立即放浣儿姑娘走。” 奴悉诺罗冷哼一声,说道:“接得下再说吧。”言毕一声闷吼,大袖生风,舞动的短杖力道突然加重,势如风雷,穿、刺、抡、劈、挑、点、扫,杖影纷飞,令人眼花缭乱。 他迫得越紧,飞天银鱼反而冷静下来,沉着应战,即使对方露出空门,他亦不去贸然进攻,只是一味的接招与闪避,暗忖只要接得下五十招,身为堂堂的吐蕃第一勇士,应该不会说话不算数。 场上还有一人在冷冷看着,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此人便是乌江怪杰丁艳阳,他的双鞭仍是插在背后,在秋日斜照之下,泛着寒森森的怪异光芒,令人望而生畏。对镔铁神功,他极有兴趣,但见到那三人如狼似虎的将浣儿围住,他又有些不屑,觉得这种手段实在是太不光明正大,便懒得加入,心中反而希望飞天银鱼能接得下奴悉诺罗余下的五十招。 萧瑟秋风中,浣儿已是娇喘连连,香汗淋漓,被何螣蛇在肩上拍了一掌,身形即时不稳,连退两步。在她后面的铁都凡心中大喜,双手一环,便要去搂她纤腰。 忽然白光耀目,寒气迫人,铁都凡大吃一惊,倏地退开。身形未稳,白光又至,直吓得他三魂不见了七魄,急忙又再后退。但那白光委实太快,快得令人张不开眼,铁都凡虽然退开,但颌下长须已被白光削去大半,颈中一片冰凉。 惊魂未定之间,只见一人用剑指着他喝道:“淫贼,你作恶多端,今日定要让你为张员外偿命。”铁凡都大怒,舍了浣儿,呼的一掌向他背后击去,说道:“吴坛主,你屡次坏我好事,敬你是黄河帮的人,我已经忍让再三,今日当着剑衣盟这么多人的面,你能杀得了我?” 此人正是吴俊辉,当日奉薛忠之命,为张员外做了一块挂在门口上的牌匾,去到张府,见大门虚掩,里面隐隐传出打斗之声,心知不妙,急步而入。刚到后院,便看见长白两仙叟一人搂着上官芝兰,一人提着张月桐,正在嘿嘿淫笑,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大喝一声,抽出利剑,跳入了荷塘中。 长白两仙叟见吴俊辉突然出现,只怕后面还有黄河帮的人,吓得魂不附体,丢下那两母女,翻墙逃了出去。吴俊辉解开两母女的穴道,方待去追,突听张月桐一声惨呼,飞快跳落水中。心中一凛,急忙回头,只见上官芝兰双手抱着丈夫,满脸泪痕,呆立在水中。 原来张员外捱了铁凡都一掌,跌入水中之后便晕死过去,上官芝兰抱起他时已是七窍流血,回天无力。吴俊辉暗自后悔来迟一步,怕再生意外,料理完张员外后事,便将上官芝兰母女接去黄河帮,并答应一定帮她们杀了长白两仙叟为张员外报仇。 之后剑衣盟成立,长白两仙叟怕黄河帮的人找他们算账,便加入到其中。吴俊辉身为黄河帮的坛主,当然不好公然与剑衣盟为敌,况且剑衣盟高手众多,若是自己前去,必然讨不到便宜,只好暗中寻找机会。今日恰巧遇着长白两仙叟在街上与人动手,正是机不可失,当下脚步一错,转过身来,对着飞扑而来的铁凡都刷刷刷一连刺出三剑。 峨眉剑法之快,世间罕有匹敌,吴俊辉在第五代弟子中武功最强,尽得妙雨师太真传,罡风剑法在他手中使出,简直是快逾闪电。铁凡都心中一凛,照着那耀眼的剑影虚拍数掌,身形却是不断向后退去。 吴俊辉冷哼一声,身形前掠,使一招“东风射马耳”,长剑化成两道紫电,向铁凡都双肩疾射而去。突听劲风飒然,那边铁都凡已定过神来,从背后向他袭击。 吴俊辉身形急转,长剑跟着反手削去,这一招正是罡风剑法中的“秋风扫落叶”,势不可挡。方把铁都凡迫开,铁凡都又从背后出手,这两兄弟配合默契,彼退此进,倒也不好对付。 浣儿却是松了一口大气,一边与何螣蛇周旋,一边说道:“多谢吴坛主出手相助。” 吴俊辉哼了一声,说道:“我只是想杀这两个淫贼,你的生死与我无关。”他心里恼恨马天佑,对浣儿自然也没有好感。 浣儿讨了个没趣,却亦不计较,只要他引开长白两仙叟,已经是谢天谢地的事了。突听飞天银鱼哈哈一笑,说道:“这已经是第三十招了,我只要再接下二十招,阁下便要遵守诺言让我们走。” 奴悉诺罗闷哼一声,阴沉着脸,也不说话,将全身功力聚于杖上,缓缓击出。他知道飞天银鱼身法奇快,很难在招式上取胜,便想迫其跟自己比拼内力。 何螣蛇见凭空杀出个吴俊辉,心中大急,对站在一旁的丁艳阳说道:“乌江老怪,你不想要镔铁神功了吗?夜长梦多,快来捉住这个应天教的圣女。” 丁艳阳冷冷的看了一眼吴俊辉,从背后取出双鞭,双目突然精光暴射,沉声说道:“好,就让我来会一会峨眉派的高手。”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25) 他的双鞭名为“黑晶鞭”,鞭分七节,比一般的剑尚要短上些许,越往前端,鞭身越细,到了最后一节,形状便似是一把锥子,用这种鞭作武器,既可劈人,亦可刺人,极之灵活。黑晶鞭在阳光下通体透亮,闪着寒森森的芒焰,人未至,光芒已先夺目。 他的动作亦是非常之快,足尖于地上一点,突然间便立于吴俊辉面前。他的体格精瘦,肤色黝黑,双目透射出的精光,与黑晶鞭闪烁着的芒焰交织,简直是浑然一体,仿佛黑晶鞭原本便是他身上的一部分。 吴俊辉见他语声未绝,人已如鬼魅般立于自己面前,心中微微一凛,拧动腰身,左掌蓦然由胸前掠过,贴着右肩拍出,蓬的一声与身后的铁凡都对了一掌,然后左足着地旋转,手腕一翻,利剑由掌下穿出,随着身形转动。 他的身法快,剑更快,足尖旋动之间,剑光森森,剑气凛冽,呼的一声,首先将身前扑来的铁都凡迫开,右足方着地,他的剑已到了丁艳阳身前,剑势随即一转,直刺而去。 丁艳阳神色不变,身形似虾般弓起,双鞭蓦然探出,于身前交叉一剪,恰恰夹住那刺来的利剑,运劲于臂,用力将双鞭一绞,叫了声:“撤手。” 吴俊辉冷哼一声,手腕一沉,利剑便从双鞭中跳了出来,只听一阵清脆的叮叮当当之声,亦不知是剑尖点落黑晶鞭上,或是黑晶鞭将剑挑起,剑与鞭瞬间便交击了十数下,旁人根本无法看清。 吴俊辉赞了声“好”,身形倏退,避开由左右两边扑来的铁氏兄弟,手腕一翻,剑尖点刺铁都凡左侧十二肋骨下缘的“膈门穴”。 铁都凡向后一闪,避过那寒气森森的剑尖,方待揉身再上,突听丁艳阳大声叫道:“你们退下,让我来单独会他。” 铁氏兄弟心中有些懊恼,本想合三人之力,将眼前的心腹大患除去,但素闻这个乌江怪杰心高气傲,却又不敢不从,若得罪了他,一走了之,两兄弟自问并非吴俊辉对手,当下唯有怏怏退开,转而去围攻浣儿。 如此一来,形势即时又发生变化,最吃力的当然是浣儿,对着何螣蛇,已是相当头疼,以一敌三,更不消说了。 飞天银鱼此时亦是大皱眉头,额上汗珠涔涔流下。对方改变了战术,自己快时对方亦快,而对方慢时自己却不敢停下,似只猴子般窜来跳去,一时间显得甚为狼狈,招不成招,往日与人交手时那种潇洒荡然无存。更要命的是,对方功力远在自己之上,此时尽了全力,每一杖击出均有千斤之力,才接了他五招,已是觉得胸闷气喘,身法大不如之前灵活。 一棵大树下,一少年身穿亮银甲袍,手执明晃晃的丈八蛇矛,坐在白马之上,悠闲的看着那飘飘的落叶,对不远处传来的激烈打斗声恍若无闻,秋日投射在他身上泛起的片片银光,令秋风变得无限清爽。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浣儿,瞳孔即时扩大。“世间竟有如此完美的人,真是难以教人置信。”他自言自语的说道,然后一拍白马,向打斗那边冲了过去。 经过奴悉诺罗身旁时,银甲少年突然双手持矛,“呜”的一声向他背后扎去。矛沉力猛,劲风飒然,奴悉诺罗心中一凛,猛拧腰身,避过那似蛇信般的矛头,回身便看见了一团银光。 马不停蹄,少年向奴悉诺罗刺了一矛,瞬间便来到浣儿身边,长矛向当中一刺,将何螣蛇迫退,然后左右分拨,又将长白两仙叟迫开,对浣儿说了声:“上来。” 浣儿已被那三人打得不辨东西,见有人来助,亦不问对方是何人,呼的一声跃上了马背,坐在少年后面。何螣蛇已认出少年是谁,怒道:“廖青云,你我同是韶州人氏,为何反去帮她?” 廖青云笑道:“三打一,我实在是看不过眼。”说话声中,长矛一挺,向扑来的铁凡都扎去。铁凡都凌空转动身形,反手一把捉住了矛杆,另一手挥掌向矛杆劈去。矛杆乃是白银铸造,以铁凡都的功力,自然无法将其劈断,他只不过是想借着凌空之势,将长矛震落。 廖青云暗自好笑,双手握矛,使一招“乌龙搅海”,丈八蛇矛向下经后复又绕上划了个环弧,然后左臂一抬,矛头下探。 铁凡都料不到他力气如此之大,被矛杆带着转了个圈,重心顿失,矛头向下一沉,他便蓬一声跌落地上。说时迟那时快,那矛头闪着银光,向他心口扎去。情急中就地一个翻滚,虽然避开,却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铁都凡心中一凛,方待出手,却听廖青云道了声“失陪”,拍手疾驰而去。吴俊辉与丁艳阳棋逢敌手,以快易快,但见紫电飞空,芒焰四射,一时间难分胜负,对廖青云的来去亦不加理会。奴悉诺罗却是心中大急,杖影狂喷,呼的一声将飞天银鱼迫开,大声说道:“你们先陪他玩玩,我去追。”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26) 马儿一阵狂奔,很快便把奴悉诺罗的身影抛开,廖青云微一侧首,问道:“姑娘要去哪里?” 浣儿一愣,方始想起自己并不认识这个银甲少年,脸上不禁微微一红,说道:“我乃应天教护教圣女谷思浣,方才在路上被那些人纠缠,口口声声要把我捉住,然后拿去交换镔铁神功,幸亏少侠及时出手相救,在此感激不尽。” 廖青云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应天教圣女,难怪长得如此漂亮,我叫廖青云,人称‘铁骑手’的便是,因见他们以众欺寡,一时看不过眼,故此出手救走姑娘。对了,你与飞天银鱼和吴俊辉不是一伙的吗?” 浣儿暗叫一声“糟糕”,此时才想起飞天银鱼,便大声说道:“飞天银鱼确实是为了救我才和那些人动手,吴俊辉却是想杀长白两仙叟,他们两个并非一伙,麻烦廖少侠送我回方才打斗的地方,银鱼大哥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如此一走了之。” 廖青云一边策马飞奔,一边说道:“谷姑娘休要担心,他们既然是为了镔铁神功,想必对飞天银鱼没什么兴趣。奴悉诺罗一直在后面追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还是先送姑娘回应天教,以免落入他手中。” 浣儿心想他的话也有道理,自己即便回去,也救不了飞天银鱼,反而会让他分心,便不再说话,任由马儿驮着自己一直往前飞奔。心中却始终是放不下飞天银鱼,一路走还一路回首去望,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出现。 “看不到银鱼大哥,至少看到奴悉诺罗也好,此人武功实在太强,若能把他引开,银鱼大哥便轻松多了。”街上的景物逐渐熟悉,浣儿知道很快便要回到应天教,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又回过头去看,希望能看到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人。 大街上有些来往的行人,被狂奔的白马惊吓,都躲到了一边,在这些人当中,并没有飞天银鱼和奴悉诺罗的身影。浣儿心中有些失望,暗忖还是先回应天教再作打算吧。突然白马一声长嘶,止住去势,人立而起。 浣儿来不及回首,向后一个翻身,跃了下马,再往前看时,心中先是一喜,随即又是一惊。喜,是因为看到了她希望见到的人;惊,则是因为见到了她极不想见到的人。一喜一惊,瞬间转化,为的只是同一个人。 方才还希望看到此人,但他一出现,她便开始后悔。因为他出现的位置不对,本该是在后面追来,此时却变成了拦在前面。 此人便是奴悉诺罗,见白马驮着两人疾奔而去,追了一会儿,知道很难追上,他对成都的道路颇为熟悉,便翻墙越巷,专挑近路而走,最后反而被他赶在了两人前面。 廖青云勒住马头,用丈八蛇矛指着前面沉声喝道:“想要镔铁神功,又不敢去找马教主,却在一个美若天仙的弱女子身上打主意,枉你还敢自称吐蕃第一勇士。”随即又转身对浣儿说道:“再往前走很快便到应天教,谷姑娘先回去吧,我来陪这个吐蕃勇士玩玩。” 奴悉诺罗神色不变,短杖横举,冷冷说道:“随时奉陪,不过今日谁也休想跑得出我手掌心。”言毕刷的一声向前滑了两步,举起短杖向马头扫去。 风声呼呼,似是平地卷起了一阵狂风,廖青云双手握矛,对着杖头挑去。杖矛相撞,发出蓬然巨响,白马禁受不住,“哒哒哒”一连倒退数步。 廖青云心中一凛,双手狂抖,长矛化作无数条银蛇,吐着粗壮的蛇信,将飞掠而来的奴悉诺罗罩住。 奴悉诺罗横扫斜劈,左移右闪踏中空,杖影翻飞中,那白马又向后退了数步。廖青云紧握丈八蛇矛,将杖影封住,对在一旁观看的浣儿说道:“谷姑娘快走,这里没你的事了。” 浣儿心中感激,说道:“少侠自己小心,我回应天教叫人来帮你。”柳腰一拧,向前飞掠而去。 奴悉诺罗冷哼一声,短杖用力在长矛上一敲,双足倏然向后滑去。他的速度委实太快,快得超乎想象,身形向后倒退,却比常人前掠的速度还要快得多。只是如此轻轻一滑,便向后滑了数丈,再一个倒纵,落在了浣儿面前,短杖前扫,喝道:“回去。” 忽听呜呜破空之声,三支长长的银针从背后激射而来。奴悉诺罗吃了一惊,左边空荡荡的大袖向后一卷,将三支银针卷落,随即转过身来。只听浣儿拍着玉掌笑道:“莲花姐姐来得正好,快帮我教训这个番人。” 发银针者正是莲花,闻言格格娇笑道:“好啊,这人活得不耐烦了,敢得罪圣女,我给他身上扎十个八个窟窿。”在她右边,还有商玲珑和夏雨田,三人似一阵风般掠到了奴悉诺罗身前。 商玲珑当先抢出,亦不言语,对着奴悉诺罗呼的一掌劈去。奴悉诺罗当胸横杖,托住那玉掌,方待用力前推,突觉一股柔柔的内力由对方掌上传来,短杖竟然无法推得动半分,心中大吃一惊,眼神蓦然变色。 寒光闪动,夏雨田手中秋霜刀已然出手,刀锋薄如蝉翼,未近身已是寒气侵肌。奴悉诺罗心中又是一凛,左袖拂出,将秋霜刀荡开,右手抽杖,身形倏退。背后劲风呜呜,廖青云挺矛疾刺,口中大叫:“兄弟们,并肩子上啊,莫要让他跑了。” 面前的商玲珑与夏雨田已再度出手,与廖青云形成前后夹攻之势,莲花则在旁边侍机发射银针,准备趁其身形不稳时给他扎上十个八个窟窿。矛、掌、刀几乎是同时出手,被任何一样击中,都不会好受。莲花指缝中夹着的八支筷子般长的银针,更是令人望之寒栗。 奴悉诺罗闷哼一声,身形倒退,避开身前的玉掌长刀,向背后银光闪闪的矛头撞去。眼看背心便要触上矛头,身形蓦然急转,短杖疾扫,啪的一声将长矛拨开,随即高高掠起,双足连环,向廖青云额头踢云。 众人见他临危不乱,在三人夹击之中尚能全身而退,心中不禁都喝了声彩。廖青云上身后仰,双手举矛,拦住踢来的双足。方待舞动长矛将他击落,却见奴悉诺罗足尖于矛上轻轻一推,复又向上弹起,凌空一个翻身,落于马后,与白马背向而立。落地之时,左袖后拂,啪的一声击在马屁股上。 白马受痛,撒开四蹄便跑,在它前面的商玲珑与夏雨田急忙闪过一旁。只听奴悉诺罗哈哈大笑,杖头于地上一顿,飞身跃上墙头,转入了另一条巷子,半晌仍可听见他的笑声。 众人知道拦他不住,便亦不去追赶。浣儿将廖青云引见与众人,再次多谢他搭救之恩。商玲珑突然脸色一寒,厉声问道:“你偷偷跑出应天教,惹来这许多麻烦,究竟所为何事?” 浣儿支支吾吾,始终不肯说出,正在左右为难之中,突见一人从后面飞奔而来,心中一喜,大声叫道:“银鱼大哥,你没事就好,担心死我了。” 那人正是飞天银鱼,被何螣蛇与长白两仙叟纠缠了半天,才脱出身来,心中担心浣儿,便一路向应天教急奔而去。此时见浣儿安然无恙,脸上即时露出笑容,说道:“谢谢浣儿姑娘关心,我是怕奴悉诺罗追上你们,所以一路跟了过来。” 待其走近,浣儿便又把他引见给众人。夏雨田用手在他肩上一拍,大笑道:“银鱼兄弟侠义心肠,小弟佩服,上次我们在鬼山之下已打过照面,改日有空,我请你痛痛快快喝上一场。” 莲花亦格格笑道:“不错,上次银鱼兄弟救了遥儿姑娘,这次又救了圣女,这两人均是马教主的红颜知已,等他打败了唐楚衣,必定会亲自登门多谢。” 飞天银鱼脸上微微一红,方待客气几句,突听商玲珑厉声斥道:“你说什么?是不是想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莲花舌头一伸,做了个鬼脸,迅速闪到了夏雨田身后,不再作声。突听脚步声急速,三人如飞而来,却是何螣蛇与长白两仙叟。即将跑近,突然看见商玲珑等人,吓得掉头便跑。 众人微笑,暗忖此三人倒是识趣得很。突又见两人疾飞而来,身法较之前面三人还要快得多。走在前面的是黄河帮的吴俊辉,对着迎面而来的长白两仙叟挥剑便劈,口中大叫:“淫贼哪里跑?”方劈了两剑,后面的丁艳阳亦已赶上,照着他身后挥鞭击去,亦是大声说道:“还没分出胜负,你如何能走?” 吴俊辉回身刷刷刷还了三剑,怒道:“仗人多吗?老子可是不怕,有本事你让我先杀了两个淫贼,再与你单挑。” 众人看得有趣,便驻足观看,突听商玲珑冷冷的说道:“还嫌丢脸不够吗?快跟我回去。”言毕亦不理会众人,转身便走。浣儿再次谢过飞天银鱼与廖青云,与夏雨田、莲花紧随其后回了应天教。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27) 残阳如血,悄悄的为成都府换上了另一件衣裳。街上听不到打斗声,吴俊辉等人早已不知所踪。忙碌了一天的铁匠停下活计,端起一大碗清水,悠然的看着从门前经过的行人。但这种宁静稍纵即逝,夕阳归隐,暮色苍茫,成都,又换上了另一副新装。 唐楚衣走出房间,步入了茶馆。但他想喝的是酒,而非茶。在蜀之轩,没有主人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喝酒,即使是对唐楚衣这种大人物,也不破例。若你想破坏这种规矩,那就对不起了,主人会毫不客气的“请”你出去。 唐楚衣非常尊重这里的主人,而主人也对他另眼相待。汲庭燎看见唐楚衣站在面前,亦不起座,作了个“请”的手势,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唐楚衣坐了下来,眼中略微显出感激,因为在他面前,早已放好了一壶酒,一个杯。杯里的酒是满的,显然是主人早有准备。在蜀之轩住了这么长时间,他从未见汲庭燎请过任何人喝酒,除了他。单是这一点,已足够令他肃然起敬。 汲庭燎见唐楚衣端起了酒,忽然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你今晚一定会来陪我喝酒。” 唐楚衣将酒喝下,亦是淡淡的说道:“何以见得?”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两人每日见面,形同陌路,甚至连互相点一下头的动作都没有。说话,只能是在喝酒的时候,喝下去的酒,却远远比说的话要多。但这已经足够,两人坐在一起你一杯我一杯的喝酒,酒中满载着惺惺相惜之情。 相识是缘,相交是份。有人花毕生精力去营造缘份,临终之前,高朋满座,高呼此生足矣。有人只须一个照面,一个眼神,缘已深种,在他死后,有人会为他深深惋惜。 汲庭燎目光迷离,已微有醉意,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壶,缓缓的说道:“因为这是你今生最后一次喝酒。” 唐楚衣神色不变,自斟自饮数杯酒之后,才说道:“先生觉得我不是马教主的对手?”暗器功夫练得越深,人便越是镇定,因为练暗器最讲究的心神,若是心浮气燥,永远成为不了暗器高手。唐楚衣那份镇定仿佛是与生俱来,所以注定他会成为唐门掌门。 汲庭燎并不作答,只是默默的喝着酒,仿佛唐楚衣那一问只是多余。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已各自喝下了五壶酒。汲庭燎醉眼朦胧,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转身便走。 唐楚衣有些愕然,问道:“先生醉了?” 汲庭燎头也不回,摆了摆手说道:“非也,今晚无千杯不醉,人生得一知已,死而无憾。敝人先去小解,稍后便来。” 唐楚衣心中豪情顿生,对着汲庭燎背影抱拳一拱手,说道:“如此我便越礼了。”言毕自己去取了一壶新酒,自斟自饮起来。 他并非是嗜酒之人,但今晚确实非常想喝。马天佑的武功有多高,他并不担心,逃得过暴雨梨花针的,世上能有几人?他喝酒,是因为他不想杀马天佑。 湘阴活尸之死,即便是由他一手造成,他亦是问心无愧。江湖上的错杀,屡见不鲜,唐门杀人,更加是不需要理由。但这次不同,因为世上居然有人逃得过暴雨梨茶针。 那日大战湘阴活尸,夜静更深熟睡之时,突觉头上掌风飒然,知道有人偷袭,急忙翻身避开。他的目力很好,黑暗中仍可看见对方是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但那人武功委实太高,接连出掌,掌风将他压得根本站不起来,唯有在床上翻来滚去,险象环生。 情急中来不及细想,从怀中取出暴雨梨花针,按动机簧,一连射出五枚。只听一阵细微的叮叮之声,毒针全部射在黑衣人身上。如此近的距离,有谁能躲得过? 事情却是大出他的意料,黑衣将身一抖,大袖一卷,笑道:“果然厉害。”然后缓缓转身走出房间,出门之时还帮他把门带上,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 唐楚衣如见鬼魅,心头狂震,看着黑衣人走出房间,几乎疑为梦境。此事他从来不曾跟人提起,若是传了出去,“暴雨梨花针,例无虚发”的神话便会破灭。甚至到了翌日,马天佑找上门来,手上拿出的赫然便是唐门的暴雨梨花针,他也不敢承认。 但他深信,湘阴活尸之死,必是黑衣人的杰作,其目的是为了挑起应天教与唐门之间的仇恨。自己被卷入了这个阴谋,却是脱身不得。 他不想被人利用,却又不得不如马天佑决斗。明日一战,无论输赢,最后得逞的都是黑衣人。所以他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内心却是忿忿不平。 黑衣人既然能杀湘阴活尸,便不会是应天教的朋友,马天佑被蒙在鼓里,抱着为湘阴活尸报仇之名而战,即便死了,也是死得其所。自己无缘无故成了别人的创子手,即便赢了,也是心有不甘。 黑衣人究竟为何要这样做?这个阴谋后面是否还有其他阴谋?正当他思潮起伏之际,汲庭燎摇摇晃晃的回来了,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但明日打不过马天佑,今晚你也喝不过我。” 唐楚衣摄回心神,哦了一声,只听汲庭燎又说道:“因为你的心神已乱。”话一说完,他的腰身突然挺直,变得神采奕奕,醉意大减。 唐楚衣心中一惊,暗忖此人目光真厉害,便装漫不经心的说道:“是吗?喝酒似乎跟心神没有什么关系。” 汲庭燎笑道:“分心则乱,乱则必败,此乃千古不变之理。一个酒量很好的人,若他的心思不在酒上,未必会喝得过一个酒量一般而专心喝酒的人。你来之前,我已经喝了五壶,你趁我小解之际偷喝了一壶,算是扯平,余下八百杯,便看是谁先倒下。”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28) 唐楚衣不置可否,汲庭燎喝一杯,他便跟着喝一杯。连续喝了一个时辰,他依然是神色不变。 茶馆中喝茶的人不少,对汲庭燎与唐楚衣的拼酒仿似漠不关心,但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这两人究竟在讲些什么。明日一战,早已惊动整个成都,即使是不懂武功的文人,亦显出了极大的兴趣。 汲庭燎突然站了起来,双手搭在桌上,说道:“此处人多耳杂,不便说话,不如移步敝人陋房,畅所欲言,一醉方休。” 唐楚衣站了起来,双手一抱拳,说道:“君子不窥他人之室,但既蒙先生垂爱,唐某不胜欢喜,斗胆一醉。唐突之处,请先生见谅。”言毕跟着汲庭燎走进了房间。 汲庭燎点燃铜油灯,亲自为唐楚衣把酒倒上,笑道:“陋敝不堪,让唐掌门见笑了。” 房间并不豪华,除了酒便是书,唐楚衣环顾一眼,说道:“先生过谦了,唐某能够结识先生这种性情中人,当真是死而无憾。” 两人一边喝酒,话逐渐便多了起来。汲庭燎说道:“敝人方才在外面说唐掌门打不过马天佑,并非是有意轻慢,只因见唐掌门眼神游移,似是满腹心事,暗忖必是担心明日之战,故此以语言相激,想激起唐掌门的斗志。” 唐楚衣心中感激,长叹一声,说道:“先生慧眼,能洞悉一切,在下确有心事,只是不便说出,望先生见谅。” 汲庭燎微微一笑,亦不追问,说道:“我与唐掌门一见如故,恨不得将这里的酒全部喝光。但明日一战,乃生死之战,唐掌门应养精蓄锐,早些回房歇息,这酒再喝下去,亦必是敝人先倒无疑。” 唐楚衣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先生此话差矣,明日之战虽然凶险,但唐某人绝不会放在眼里。大丈夫立世处事,当以信为先,既然答应了与先生一醉方休,无论如何也要奉陪到底。至于明日的胜与负,生与死,在下已统统抛诸一边,目前只想专心与先生喝酒。” 汲庭燎眼中露出赞赏之色,用力在桌上拍了一下,大声说道:“敝人一生自命清高,从来没有朋友,对那些所谓的武林高手,名门侠士,更是不屑一顾,此刻却突发奇想,要与唐掌门攀个交情,不知可否?”他喝酒从不脸红,但说完这一番话,却把面孔涨得通红。 唐楚衣把酒喝下,淡淡的说道:“在唐某人眼里,早已把先生当作朋友,明日一战之后,我还会找先生喝酒,不醉不归。” 灯影摇曳,酒香四溢,汲庭燎醉眼迷离,有些结巴的说道:“听闻唐门暗器天下无双,那暴雨梨花针,更是来无影去无踪,取人性命如反掌,敝人生平对武器不感兴趣,但对暴雨梨花针,却是神往已久,只可惜无缘得见。” 唐楚衣亦已有醉意,见他哎声叹气,似是甚为惋惜,便从怀中取出暴雨梨花针,递了过去,说道:“在下知先生性情,明日绝不会去观战,若我不幸战死,先生将永远无法见到暴雨梨花针,你我既然相识相知,唐某亦不应有太多隐藏,这里面藏的便是暴雨梨花针,只要按动机括,便即有人丧命,实为凶器,非到迫不得已,在下是不会用它的。” 那是个七寸长,比手腕略粗的铁筒,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掉在地上,或许也不会有人去捡。汲庭燎小心翼翼的接过,醉眼放出光彩,拿在手里反复揣摸,似是意犹未尽,半晌才把暴雨梨花针交还唐楚衣,脸上满是感激之情,说道:“素闻唐门的暴雨梨茶针乃镇派之宝,从不轻易让人观看,今日敝人能够捧在手里,实在毕生之荣幸。只可惜敝人乃一介文人,一贫如洗,没什么可以回赠,唯有将这间蜀之轩送与唐掌门,希望不要推辞。” 唐楚衣见他言辞恳切,心中大受感动,暗忖文人中的真君子,才是世上最豪爽之人,比起那些富商巨贾,有过之而无不及。便将暴雨梨花针收好,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对汲庭燎行了个礼,说道:“蜀之轩乃先生毕生心血,若到了唐楚衣手中,必然会变了味道,唯有先生这样的人,才配得起做蜀之轩的主人,恕我万万不敢接受。先生视金钱如粪土,在下却有一物相送,想必先生不会推辞。” 汲庭燎见他不肯接受,心中有些失望,听说有东西要送给自己,暗忖我连蜀之轩都可以不要,天下间还有什么东西可以令我动心?便说道:“唐掌门要送之物,莫非是价值连城?” 唐楚衣微微一笑,说道:“既可以说是价值连城,也可以说是一文不值,我要送与先生的,便是这暴雨梨花针。” 汲庭燎见他复又将暴雨梨花针取了出来,脸上登时变色,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唐掌门因何要送敝人如此厚礼?”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29) 油灯上的火焰跳跃,发出“毕剥”之声,汲庭燎只觉呼吸困难,灯光中仿佛已看见了狂闪的蓝芒。迅速压住酒意,将飞散的心神摄回,干笑两声,说道:“唐掌门莫要开如此大的玩笑。” 唐楚衣不言不语,虽已略有醉意,但目光依然专注,动作极其利索,将那七寸长的铁筒左右旋动,顷刻便化作两截,以指头在脱离的铁筒上轻轻一按,一枚闪着幽幽蓝光的毒针便露出了半个身子。 唐楚衣将那枚毒针拨出,伸手递到呆若木鸡的汲庭燎面前,说道:“此乃唐门镇派之宝——暴雨梨花针,得蒙先生厚爱,实在无以为赠,唯有将此针送与先生,聊作纪念之物。” 汲庭燎长舒了口气,却不去接,忽然流下泪来,说道:“朋友如此,夫复何憾?暴雨梨花针乃唐门不传之物,连本门弟子都不能触碰,唐掌门义薄云天,将它送与敝人,却不知如此一来,是犯了江湖大忌,日后如何能服众?纵有千万个理由,敝人亦不敢接受此物。” 唐楚衣微笑道:“暴雨梨花针精妙之处在于发射机关而非针,我送与先生的只是一片心意,并非杀人凶器。况且先生乃世外高人,从不涉足江湖,不算犯忌,尽管收下便是。” 汲庭燎犹豫再三,终是收下,拿出一片绢布将暴雨梨花针重重包起,醉眼中泛着泪光,久久的凝望手中的绢包,仿佛那里面的毒针,才是他的终生知己。 秋凉如水,夜风似刀,马天佑一觉醒来,已是繁星闪耀,月挂中天。胡乱的吃了些东西,见大家都在陪着不愿回去歇息,心中长叹一声,抓过酒瓶,又想喝酒。浣儿忽然拉着他的手说道:“马大哥,你跟我来,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两人来到后院,四处僻静无人,浣儿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说道:“傍晚之时,有人送来一封信,说事情重大,关系到明日之战,非要亲自交到马大哥手上,我颇费了一番唇舌,他才肯把信交与我,却不肯留下姓名,也不说是何人派使。趁着马大哥此时睡醒,正好拆来一看。” 马天佑见那信原封未动,封套上并无写字,便拆开来看。字迹娟秀而活泼,马天佑心中不由一动,只见上面写着:自与哥哥一别,遥儿每日思念,如锥钻心。鬼山之行身受重伤,经治疗稍觉好转,得闻明日与唐楚衣决战,内心急煎,奈何伤势不饶,无法与哥哥一见,当面勉励。唐门暗器虽顽,但绝非不可破,当日鬼山上下,凶险万千,哥哥依然无羕,此乃天佑。哥哥鸿福齐天,一直以来均能逢凶化吉,只要全力而为,明日之战,亦是如此。待过得数日,伤势痊愈,必定全心协助哥哥,共上峨眉夺取盟主之位。身心且交煎,闺阁锁深眉,但盼捷告速传。见字如人,遥儿。 马天佑之前曾见过云遥字迹,确信并无虚假,一时间但觉字字入心,神醉魂迷,双手微微颤抖,拿着信笺反复的看着,仿佛云遥便俏生生的站在面前。良久,才自言自语的说道:“原来她的伤势没好,难怪不来看我。明日一战,我必定全力以赴。” 浣儿见他神情痴迷,心中不由百感交集,怔怔在一旁看着,不敢惊扰。见他把话说完之后,眼中神光流转,与之前颓废的样子判若两人,便强作喜悦,说道:“明日还要决战,马大哥既然已经把信看完,不如早些回房歇息吧。” 马天佑倏然一惊,见浣儿一脸关切的站在面前,心中歉意顿生,讷讷的说道:“这是遥儿托人带来的信,要我好好应付明日之战,她的伤势未好,所以不能亲自来。”言毕将信递了过去。 浣儿却是不接,“扑嗤”一笑,挽起马天佑手臂,说道:“真是笨猪,这是遥儿姑娘写给你的信,我怎么能看?改日换了我写,你可千万不能给她看啊。” 马天佑见她半嗔半笑之间,不但没有丝毫怪责之意,反而语中带有弦外之音,心中大喜,精神为之抖擞,挽着浣儿向大厅走去。方转身,突听商玲珑在背后冷冷的说道:“你真以为别人是心甘情愿为你写信吗?若不是有人笨到不要脸面,跪在别人面前哀求,何来你手中的信?” 她本是夸大其辞,不想让马天佑整天念挂着云遥,但她却万万想不到,她所说的确有其事。浣儿转过身来,颤声问道:“娘亲怎么知道此事?” 商玲珑全身一震,心痛得差些弯下腰来,身形前掠,玉掌轻扬,啪的一声给了马天佑一记清脆的耳光,仰天哈哈狂笑,说道:“真想不到,我居然会生了如此一个好女儿,老天你到底有没有长眼睛?”然后劈手夺过浣儿,大声说道:“跟我回房,永远不要再理这个笨得象头猪一样的人。” 浣儿挣脱她的手,跑回马天佑身边,带着哭腔说道:“女儿这样做,也是为了激起马大哥的斗志,明日能够战胜唐楚衣。生死关头,本该同心协力,娘亲为何还要处处与他为难?” 商玲珑冷哼一声,说道:“我犯得着与他为难?真是好笑之极。日间我见你不在房间,打听之下才知道是私自跑了出去,料不到却是去求那小贱人。若非我与雨田、莲花及时赶到,以奴悉诺罗的武功,你能有命活着回来吗?” 厅里的人听到响声,齐都奔了过来,韓星见马天佑脸颊红了一片,商玲珑满脸怒容,急忙上前劝道:“夫人息怒,教主少不更事,若有得罪之处,待他打败唐楚之后再作计较。” 众人齐都劝阻,商玲珑怒气方息。马天佑紧握浣儿柔荑,问道:“真有此事?”见浣儿含泪点头,便又怒道:“她怎么能如此对你?” 浣儿见大家的目光都投射过来,便清了清喉咙,说道:“其实此事遥儿姑娘无关,当时她并不在家,这封信是我求薛夫人写的,马大哥如果再不振作起来,明日一战,必败无疑。” 马天佑只觉热血愤张,双手一击,将信笺拍得粉碎,然后抱起浣儿,大踏步向房间走去,边走边大声说道:“浣儿为我而生,今生今世我绝不负她。” 众人望着他背影,不禁瞠目结舌。商玲珑长叹一声,说道:“完了,老天若是有眼,千万别让那傻丫头明天成为寡妇。”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30) 灯影摇曳,浣儿的脸红得似落日晚霞,闻着马天佑身上浓厚的气息,又是羞怯,又是开心。轻轻的放在床上,她的脸却别开一边,不敢去看站在面前那熟悉的身影。纤腰一轻,知道束带已被解开,脑内顿感茫然,紧咬樱唇,想要喊,却喊不出声来。 她的娇躯开始颤抖,双拳不由自主的紧握起来,仿佛便即面临寒冷的冬天,心中只盼望着那一刻赶快结束。呼吸越来越急速,眼中看到的火苗亦随之猛烈跳窜,她的心似乎亦要从喉间跃出。目光轻垂,身上衣服已被解开,映入眼帘的是如春蕾般挺立的雪白胸脯。 曾经千百回出现在眼皮底下,甚至俏皮的摆弄过,从来是那么的自然,偶有羞涩,亦是转瞬即逝。但这一次却是不同,感觉那两朵春蕾并不是自己的,她去看便似是偷窥一般。油灯上的火苗跟着飞扑过来,在她身上熊熊燃烧,她的脸变得火烫,春蕾亦灼热难耐,拼了命的想要绽放。 她闭上双眼,不敢再去偷看。同时她也希望那灯光也与她一般,不要再肆无忌惮的偷看,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她的马大哥的。耳边悉悉窣窣解衣的声音停了下来,她终于忍不住,又睁开了双眼。 上身的衣服已被完全解开,入眼处是一片冰雪世界,两座雪峰傲然挺立,看得她娇羞不已,而冰雪之下,那火仍在熊熊燃烧。她始终不敢接触马天佑的目光,只是感觉得到,那目光,便是烈火的来源。 一阵狂风拂过,耳边听得呼的一声,马天佑已反手将那油灯打灭。她的心即时沉了下去,沉落一个无底深洞,越沉越重。她全身酥软,根本无力动弹,睁大眼睛,黑暗中见到一个巨大的身影俯了下来。她开始害怕,急速的呼吸声变得近乎啜泣,天要塌下来了。 突听啪的一声,马天佑在自己脸上挂了一记重重的耳光,黑暗中迅速拉过被子,盖住浣儿娇躯,喘着粗气说道:“不行,我不能如此对你,明日一战若是死在唐楚衣手上,我便是害了你一辈子。绝对不行,我这样做,便如禽兽无异。” 浣儿的心又飞了回来,伸手勾住马天佑手臂,拼了命的往下拉,眼泪流了出来,说道:“马大哥不要这样,浣儿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生生世世,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马天佑只觉全身热血沸腾,呼的一声将被子掀开,突又忍住,黑暗中思潮翻涌,脑内百转,任凭浣儿拼命的拉扯,兀自不敢俯下身去。 浣儿拉了半天,见他一动不动,突然悲从中来,眼泪滚滚而下,松开了手,自己把被子拉上,只露出脑袋,把脸侧向里面,幽幽的说道:“你终究是放不下遥儿姑娘。” 马天佑一愣,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强压住心中欲念,伸手去摸她脸颊,发觉全是泪水,低下头去温言说道:“皇天后土,我马天佑此刻心里只有浣儿一人,若是不信,你摸摸我心口。” 那声音如同魔咒一般,浣儿转过脸来,伸出裸露的玉臂,把手放在他心口之处。突然“格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讲大话了,它在砰砰乱跳。” 马天佑轻轻按住她的手背,低声说道:“你比我还笨,它是在为你而跳,你感觉不出来吗?” 浣儿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烫,流出来的泪都变成了沸水,却是非常之开心,之前的恐惧一扫而光,感觉马天佑的心钻入了她的手心,然后又滑进她的体内,两颗心相拥在一起,欢呼雀跃。忽然,她又幽幽的叹了一声,说道:“既然你心里只有我,为何不肯跟我……那个……那个……”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小得如蚊叫一般。至于“那个”什么,她当然说不出口,即便是情欲关头,不顾一切,她也无法说得出来,因为她真不知道“那个”到底如何表达。对于男女之间的情爱,她只是朦朦胧胧的懂得一些,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在她心里只有莫名其妙的恐惧。 马天佑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体内热血又再沸腾,上下丹田灼热难当,喉咙干涩得快要冒烟,顺着她手背一路摸下去,手心触处说不尽的滑腻,心头如喝下琼浆玉液,觉得唯有如此,才能解去那要命的干渴。当摸至浣儿裸露的香肩,他再亦忍受不住,心中大喝一声:“罢了。”双眼一闭,伸手猛然去拉那被子。 突听外面连声暴喝:“哪条道上的朋友?快快停下。”马天佑听出是黄戟声音,心中一惊,欲念消了大半,睁开双眼,复又将被子帮浣儿拉上,说道:“外面有人闯进来了,你自己穿好衣服,我出去看看。” 话音未了,只听蓬的一声,房门被人撞开,有人飞扑而入。马天佑见有光线射了进来,急忙对浣儿说道:“躺着别动。”然后迅速向门口处掠去,对着来人劈出一掌。 那人慌慌张张,闪过一边后,继续向浣儿躺着的床跑去。外面人声鼎沸,黄戟与武尚文在暴喝怒骂,却是无人一敢冲进房间,因为大家方才明明见到马天佑抱着浣儿走了进去,此时三更半夜的,谁敢进去? 马天佑身形一晃,拦在了那人面前,怒喝道:“出去。”说话之际,双掌不停,连环劈出。那人被迫得接连后退,不敢再向床边靠近。外面只听商玲珑高声叫道:“乖女儿,你没事吧?” 浣儿紧紧扯着被子,见光线照了进来,已清清楚楚的看见马天佑在与那人打斗,顿时羞得无地自容,露着个脑袋,一动也不敢动,唯恐一动,便被别人发现,更莫说是出声回答了。 商玲珑叫了几声,见没有回应,耳边只听得房间里传出的呼呼掌声,便叫道:“你再不说话,我可是要冲进去了。”突听传来啊的一声惊叫,却是女人声音,心中一急,来不及细辨是谁的声音,纵身一跃,进入了房间。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31) 她的足尖方落地,见一人迎面而来,其势极急,只道是敌人要夺门而出,便当胸一掌劈去。那人振臂一格,叫道:“是我。” 商玲珑听出是马天佑声音,舒了口气,退后一步,双掌护于胸前,眼睛环扫房间,问道:“我女儿呢?她没事吧?” 马天佑见她眼光已落在床上,心中大窘,说道:“嗯,她没事,刚睡着,我们出去再说,别惊动她了。”他应付的也真够离谱,有人都已经闯进房间并且打起来了,还会有人睡得着吗? 商玲珑虽然性格乖张,喜怒无常,却亦是明白之人,见马天佑手上拖着个女子,正是适才闯入房间之人,便放下心来,哦了一声,说道:“睡着就好。”返身走出房外。 马天佑掩上房门,紧紧捏住将那女子手腕脉门,拖至后院,才将手松开。那女子即时弹起,站在马天佑面前,娇叱道:“喂,你知不知道拖得人好疼?”她说话之时横眉竖目,气势甚汹,一转眼,看见四周站满了人,个个怒目而视,气焰登时低了下去,轻声道:“马大哥不认识我了吗?” 众人见她长得娇艳动人,孤身一人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不禁暗自诧异。待听她娇滴滴的叫“马大哥”,便登时明白了几分,敌意大减。突听啪的一声,商玲珑扬起纤手,疾如闪电给了她一记耳括子,叱道:“哪来的小贱人,马大哥是你叫的吗?”心中对云遥仍是余怒未消,这时正好将一腔怒气发泄在她身上。 那女子一手捂脸,恨恨的瞪着商玲珑,眼中全无怯意,说道:“与你何关?你是他什么人?”商玲珑大怒,玉掌疾扬,又向她脸上抽去。 马天佑已认出那女子,急忙抬手,帮她挡了一掌,说道:“她是莆田九仙中的赵凝霜赵姑娘,上次曾经帮过我,大家先别着急,且听听她的来意。” 黄戟眉头一皱,说道:“莆田九仙乃无间道阴阳人尚东海的徒弟,她们均是剑衣盟的人,教主虽然受人恩惠,但人心不古,不可不防。” 赵凝霜哼了一声,说道:“是剑衣盟的又如何?我深夜前来,只不过是想送一样东西给马大哥,助他明日战胜唐楚衣。唐门暗器天下无双,尤其是那暴雨梨花针,更是来无影去无踪,兼且见血封喉,没有我这样东西,谁对着唐楚衣也休想活命。” 众人听说有东西可以克制唐楚衣,心中大喜,都盼望她赶快拿出来。黄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如此说来,倒是在下多心了,得罪之处,请姑娘原谅。” 赵凝霜得意的哼了一声,伸手去拉马天佑,说道:“你跟我来,我把东西给你,有了它,明日便可以放心一战了。” 马天佑知她绰号“仙妓”,完全不会顾忌甚么“男女授授不亲”,怕被人误会,急忙将手缩到身后,讷讷的说道:“姑娘究竟要送在下什么东西?” 忽听商玲珑冷冷的说道:“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让我们看的吗?既然有心来送东西,因何不走正门,非要偷偷摸摸的潜进来?三更半夜的闯入别人房间,难道你便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赵凝霜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若知道我是剑衣盟的人,你们会让我进来吗?方才见你们气势汹汹,我一时心慌,才闯入马大哥房间。更何况这次我是冒着背叛师门的危险偷来这件东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明日决战完毕必须立刻还我,否则被师父知道,轻者逐出师门,重者性命不保。即使师父念在师徒份上不去计较,剑衣盟也容我不下,唐门更加不会放过。既然你们不放心,我现在拿出来便是。” 马天佑见她伸手入怀,想起那日她当面脱衣之事,脸上不禁红了起来,同时又很想知道她所说的什么东西,便紧紧的盯住她的手。 当她把手从怀中伸出,众人看着她手中之物,均觉诧异。马天佑脸上更红,以为她又要胡闹,急忙说道:“赵姑娘,你……你……不可……” 月光之下,只见她手中拿着一件淡绿色的女子贴身内衣,在马天佑面前轻轻一抖,说道:“此乃天蚕衣,是我师父用天蚕丝做成,一直穿在我四师姐身上,她的绰号名为‘仙衣’,便是因此而来。这件天蚕衣刀枪不入,不惧水火,用来克制唐门暗器,正是最佳之物。我用迷药迷倒师姐,偷了她的天蚕衣,目的只是为了想让马大哥明日战胜唐楚衣。” 马天佑心中感激,说道:“姑娘与在下非亲非故,因何一再相助?” 赵凝霜脸上又是一红,说道:“我师父一心想得到镔铁神功,不料却让令弟落入官府手中,我心中甚觉过意不去,这次偷来天蚕衣,实是想将功补罪,希望能够化解马大哥与我师父之间的仇怨。” 马天佑微一皱眉,说道:“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这天蚕衣乃仙衣护身之物,未得本人同意,在下绝不会穿在身上。赵姑娘冒着性命危险将其偷来,若是被人发现,在下身为堂堂应天教教主,必定受尽天下人耻笑。在下非贪生怕死之辈,明日一战,若是光明正大的死在唐楚衣手下,亦是死而无怨。况且这衣服实在太小,穿在身上,恐怕只够半个身子,姑娘还是尽早拿回去,趁你师姐未醒,物归原主,马某人在此感激不尽。” 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众人齐都点头,觉得此物虽好,但如此做法实在有些不妥。赵凝霜见他坚持不肯接受,虽然甚为失望,但心中对他却更为喜欢,暗忖此人果然真是一条汉子,在生死存亡之际依然不改其英雄本色。方待把天蚕衣放入怀中,突觉手上一轻,商玲珑已把天蚕衣夺了过去,微微笑道:“马教主大仁大义,着实令人钦佩,但小妇人并非应天教的人,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甚至可称得上是贪生怕死,这件衣服正合我身,妙极妙极,厚礼不言谢,赵姑娘的好意,却之不恭。”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32) 赵凝霜一愣,随即跺脚怒道:“谁人说要送给你了?除了马大哥,谁也休想打它的主意。”她听闻应天教有个武功奇高的妇人,见她方才打自己耳括子及抢东西的手法甚快,猜想应该便是此人,知道天蚕衣落入她手上,很难硬抢回来,便又说道:“前辈当年与谷护法号称双剑合璧天下无敌,武功自是了得,小女子武功低微,自问不是对手,但天蚕衣若抢不回来,横竖一死,唯有在马大哥面前献丑了。” 商玲珑拿着天蚕衣,口中啧啧连声,不无讥讽的说道:“左一声马大哥,右一声马大哥,叫得倒是挺亲热。你的生死,与我何关?既然有胆子闯进来,本来就应该准备留下些什么,拿一件天蚕衣,算是很便宜你了。回去告诉阴阳人,便说天蚕衣被应天教的商玲珑抢走,不服气的,尽管叫他亲自来找我好了。” 赵凝霜反唇相讥:“前辈贵为高人,抢个天蚕衣,相信绝非难事。只是一会儿说自己非应天教中人,一会儿又以应天教的名义抢走天蚕衣,让小女子好生迷惑,弄不清前辈究竟是何种身份。窃以为,前辈如此做法,只不过是想加深本门与应天教之间的仇恨。若真有本事,便该当面从我师父手上将天蚕衣夺走,而非只在武功低微的小女子面前逞能。” 众人见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让谁,心中不由暗自佩服赵凝霜的胆量,却是不敢出声劝阻。赵凝霜虽然是剑衣盟的人,夜闯应天教,亦是出于一片好心,自然是不能为难于她;商玲珑性情乖张,但武功确实高强,应天教正是用人之际,若这时候得罪了她,可是大大的不妙。两人均是得罪不得,众人只好把目光投向马天佑,看他如何处理。 只听商玲珑重重的哼了一声,将天蚕衣递到赵凝霜面前,说道:“你少用激将法,老娘不吃那一套。送上门来的猎物,岂能轻易放过?天蚕衣在这里,有胆子的便把它拿走。” 一时间剑拔驽张,商玲珑身上已隐现杀气,只要赵凝霜稍有动作,她便会立即出手。马天佑见势头不对,慌忙劝道:“前辈息怒,赵姑娘乃一番好意,我等绝不可为难于她。被江湖上的朋友知道我们欺负一个弱小女子,将有损应天教的威名,愧对先父及谷叔叔的在天之灵,在下身为应天教教主,亦会深觉不安,前辈还是将天蚕衣还与她吧。” 商玲珑突然哈哈一笑,说道:“说得好,大丈夫立世当恩怨分明。既然是马教主出面求情,这个面子我焉能不给?”手腕一抖,将天蚕衣轻轻抛出。 赵凝霜伸手接过天蚕衣,道了声多谢,抱拳环揖,说道:“打扰各位了,怕引起他人怀疑,小女子依旧不走正门,就此告辞。”随即又对马天佑说道:“明日一战,极其凶险,马大哥千万要小心。”言毕纵身跃起,越墙而去。 目送赵凝霜离去,马天佑迅速转回房间,见浣儿已穿好衣服,满脸通红的坐在油灯旁,便将方才发生之事说了出来。浣儿听完,感慨的说道:“本以为剑衣盟的人均似何螣蛇、奴悉诺罗、长白两仙叟之类,个个奸诈凶顽,为夺取镔铁神功不择手段,想不到居然还有如此仗义的女子,当真是出人意料。”当下便亦将日间发生之事一一说出。 马天佑听罢,亦是不胜唏嘘,江湖之险恶,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灯影摇曳,两人喁喁细语,语中极尽柔情,不觉已过三更。浣儿突然惊呼一声,说道:“只顾着说话,差些忘了明日决战之事,时候已经不早,浣儿不敢再作打扰,马大哥快去歇息吧。” 马天佑见她要走,心中虽然一万个舍不得,却亦不敢再留,暗中忖道:“我与她虽有婚约,但一日未成亲,便无夫妻之份,孤男寡女深夜独处一室,本已不该,若再做出越轨之事,更是对她大大的不敬,传了出去,难免会招人非议,误以为我是好色之徒。”心念及此,便将浣儿送回房间歇息。 八月初五清晨,秋风凛冽,浓雾绕缭,天地似混沌初开,将明未明。晨曦方露,唐楚衣便披衣起床。这是他一向的习惯,无论睡得多晚,到了这个时候,必定会醒来。 他喜欢早晨,那是头脑最清醒的时候。秋天的早晨,他犹其喜欢,清冽的秋风,便如他的暗器一般,无情之中偏偏带着那么一缕缕诗意。他伫立在秋风中,当暗器随风而动,任何人都会泛起一种感觉——愁,鬼见愁!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33) 昨夜的酒实在喝得太多,起床后感觉脑袋还是沉沉的。究竟喝了多少杯,惯数暗器的他亦无法记得清楚,既然承诺要一醉方休,当然是不能清清楚楚的离开。身为唐门掌门,一诺千金,他做到了。不但记不清楚喝了多少杯,连何时离开,亦无任何记忆,只是依稀记得,喝至最后,直接就倒在桌子上了。 他皱了皱眉头,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舒吐,如此吐纳数度,脑中已然清醒如常。忽听笃笃敲门之声,开门一看,两个伙计手上托着早膳,正躬身立于门外。 唐楚衣暗自感激汲庭燎的细心,待伙计把早膳摆于桌上,便问道:“汲老板今天这么早就起床了吗?” 其中一个伙计躬身应道:“我家主人昨夜喝得大醉,恐怕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他知道唐掌门今日要与人决战,故此早吩咐过下人们备好茶水早膳,若是不合胃口,小人立刻叫厨房的重做。他还说自己不懂武功,无缘瞻仰唐爷的风采,唯有待决战完毕,再与唐爷痛饮三百杯。” 满满的一桌早膳,尽是些精致小点,全然不见大鱼大肉,一壶淡淡的清茶,代替了酒。这正合唐楚衣心意。大凡壮士决战,必先大啖酒肉,皆因肉者,乃力之源泉;酒者,胆之所生。只有酒足肉饱,对敌时才不至力倦手软。但他对这些却不以为然,觉得那只不过是莽夫所为。酒肉固然能生力气与壮胆,但却会堵塞心神。他需要的是清醒的头脑与极速的反应,这些精致的小点与清茶,正是为他而设。 “其实吃什么,或者是吃与不吃,都是无所谓,即使再喝上十斤烈酒,结果无非都是一样,谁能躲得过唐门的暗器?除非马天佑是神而非人。”虽然是这样想着,心中却是非常感激汲庭燎,觉得人生能得此知己,已属无憾。 “决战之后,我必回来与你痛饮三百杯。”旭日初升,云开雾散,唐楚衣离开蜀之轩,满怀斗志,带着众弟子策马向东而行。 出了城门,东行二十里,便看见了黑压压的人群,当中一片广阔的空地,是为唐楚衣与马天佑决战之用。因唐门惯用暗器,恐其伤及旁人,大家唯有站得远远的观看。 场面煞是壮观,为一睹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决战,各门各派几乎是倾巢而出,密密麻麻围于四周,没有一千,少说也有八百人。黄河帮的展仝与薛忠均已到场,神情肃穆的立于北首。在他们对面,以巴仲陵为首的剑衣盟,来者不下五十人,奴悉诺罗、丁艳阳、何螣蛇、长白两仙叟……一个个目光如隼,精神抖擞,仿似要决斗的本是他们。风铃帮的风铃、老鸡、飞天银鱼及七剑阁的南宫宇、南宫流、珠矶巷铁骑手廖青云等亦已到场,与各门各派一道,分立于四周。 唐楚衣环目四顾,不见应天教的人,便策马径直往场中而去,其他弟子则纷纷下马,于西首站立。众人见唐楚衣已至场中,神情微哂,便开始纷纷议论。“马天佑到现在还没出现,该不是害怕了吧?”“你懂什么?这叫战术,现在离决战还有一段时间,唐楚衣先到了,必然会等得心急,急则烦,烦则乱,乱则败,嘿嘿,马天佑是个聪明人。”“一派胡言,决战还没开始,谁个知道结果如何?瞎猜有个屁用。” 旭日继续攀升,放射出金光万道,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兴奋。唐楚衣坐于马上,眼睛不停的向四周扫射。习惯于萧瑟秋风吹拂的他,此刻心中却有些乱,并非是为了马天佑迟迟不出现,而是为了想见一个不想见到的人。 那个人在场吗?若他看到最后的结局,会是怎么样的幸灾乐祸?他一手促成这场决战,究竟目的何在? 四周的人实在太多,而且大部分是陌生面孔,任凭他是唐门掌门,于漫天飞舞的暗器中能准确算出哪一枚将会击打在哪个部位,却始终无法在人群中找到那天晚上袭击他的人。正当他思绪烦乱,思潮起伏之际,突听有人大叫:“应天教的人来了。” 马蹄声哒哒,由西边自远而近,灰尘滚滚中,已看见马天佑如旭日般激情满溢的脸庞。来者不过十余人,但马蹄声却相当震撼,便似是万千战鼓齐鸣,震得众人心中咚咚作响。一眼望去,稳健而驰的十余人犹如千军万马,其势凛然。 唐楚衣心中一凛,相隔甚远,已清清楚楚的看见马天佑眼中的斗志。那是两道无法熄灭的火龙,凌驾于秋风之上,旭日,亦为之黯然失色。他心中叹息一声,觉得自己确实是低估了此人,随即,斗志便于心中熊熊燃起,双目变得炯炯有神,为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对手而暗自庆幸。 即将接近人群,那十余骑便停了下来。按照之前约定,应天教为挑战者,教中人理应于东首站立,但唐门十数名弟子早到,已于西首肩并肩站成一排,仿似铜墙铁壁,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在他们后面的人,有站立的,有骑马的,见此情景,亦是不加理会,于原地不动。 应天教的人要去东首,唯有绕着人群而行。武尚文脾气最是暴躁,手执钢枪,大声喝道:“龟儿子们再不让开,踢死可不赔命。” 马天佑微微一笑,说道:“三弟莫急,且看我的。”言毕仰天一声长啸,啸声如狮似虎,裂人心肺。前面的马匹闻得啸声,齐都人立而起,嘶声不断,跟着便是一阵乱窜。 趁着人马乱成一团之际,马天佑已于马背上纵身跃起,似雄鹰般向场中掠去。自他起处至场中,足有十丈之遥,而他只是一个起落,便稳稳落于唐楚衣马前,双手抱拳说道:“有劳唐掌门久等。” 围观者心底均感骇然,无论是啸声,或是如此一跃,看得出马天佑的功力确实是已臻化境,一时间四周一片寂静,千百双目光齐落在场中两人身上。 莲花见前面的马儿乱窜,始终冲不破唐门弟子的铜墙铁壁,觉得好玩,翻身下马,用力在马儿身上拍了一掌,随即纤手一扬,飞出一枚银针,插在马臀之上。马儿受痛,狂嘶着向前急奔,撞开两名唐门弟子,冲入场中。 唐楚衣下马,抱拳还礼道:“唐某亦是方到,马教主不必客气。”突见一马儿疾奔而来,瞬间便至马天佑身后,那飞扬的马蹄,足以将人踢飞。方待出言提醒,却见马天佑微微侧身,反手一抓,捉住了马缰,手腕向前一翻,马儿栽了个跟斗,蓬一声跌倒在他身旁。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34) 马儿在地上一个翻滚,站了起来。马天佑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将马臀上的银针拔出,笑道:“你怕什么?针上没毒。”随即松开缰绳,在它身上轻拍一掌,说道:“去吧,那边才是你的位置。”马儿似懂人性,喘着粗气,乖乖的往东首而去。 唐楚衣对着西首一挥手,并肩而立的唐门弟子便向两边分开,任由应天教诸人大摇大摆的穿过。莲花见众人均骑马而过,唯独自己步行,马天佑的马被浣儿牵着,偏偏不让她骑,心中有些扫兴,经过唐楚衣身边时,突然飞身一跃,骑在他的马上,格格笑道:“唐掌门这匹马很快便用不上了,不如送给我吧。大家均用暗器,总算也有些渊源。” 唐楚衣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仿似并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对马天佑说道:“马教主是否该和在下交换一下位置?” 马天佑即时醒悟,唐门以暗器为主,若背向东首,后面的动作自然被应天教的人看得一清二楚,而自己在西首,如此一来,他反而成了腹背受敌,便说道:“本该如此。”快步行过东首,与唐楚衣交换了位置,面向西首而立。 突听莲花“哎呀”的叫了一声,从马背上翻滚下来。商玲珑看得真切,俯身探手,将快要落地的她提到了自己马上,拍开她身上穴道,眉头一皱,说道:“丢人丢到家了,这点功夫,也敢跟人说会用暗器?” 莲花坐在马前,带着哭腔说道:“我‘大椎穴’上有点麻,前辈快帮我看看是中了何种暗器?”商玲珑在她背后察看一番,见无异样,便故意叹了口气,说道:“暴雨梨花针来无影去无踪,果然厉害。” 那话传入马天佑耳中,顿时心中一凛,对唐楚衣抱拳说道:“今日乃你我决战,与旁人无关,莲花姑娘一向顽皮,请唐掌门莫要伤她性命。” 唐楚衣脸色一沉,冷冷说道:“唐某行事虽算不上光明正大,但断不会小家子气到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她未得允许便将马骑走,我只是略施教训,以一粒小石子打她穴道,岂会伤她性命?” 这时又听那边商玲珑哈哈笑道:“骗你的,别哭,什么也没有。”马天佑心中一宽,对唐楚衣说道:“多谢唐掌门手下留情。” 唐楚衣见应天教已于东首站好,便淡淡的说道:“正如马教主所说,今日乃你我决战,与他人并无关系,若唐某战死,门下弟子绝不会向马教主讨命,今日不会,以后亦是如此;但若侥幸得胜,马教主死于在下手上,尚请贵教中人高抬贵手,莫要与我门下弟子为敌,有什么事,尽管冲着唐某一人便是。” 马天佑点了点头,暗忖听他这番语言,倒是算得上一条真正的汉子,但他为何要暗算湘阴活尸?转过身去,对着应天教众人朗声说道:“今日之战,无论死活,均不可以马天佑名义向唐门再生事端,若有不从者,便如此针。”言毕双手举起从马臀上拔出的银针,叮的一声折为两段,掷于地上。 唐楚衣凝望着他的背影,暗叹一声,半晌无语,待马天佑转过身来,才说道:“唐某平生钦佩马盖龙前辈为人,想不到今日竟与他的儿子为敌,天意真是难料。” 马天佑见他神色黯然,似是甚为伤感,心中怔了一怔,说道:“其实我亦不想与你为敌,只是湘阴活尸前辈因我应天教而死,此仇非报不可。” 唐楚衣嘴角微动,顿了一顿,突然神色大振,朗声说道:“方才见马教主风采,豪迈气概一如乃父,唐某能遇此等对手,虽死无憾,既然你我终须一战,今生看来是无缘成为朋友了,请马教主赐招。” 马天佑解下腰间佩剑,双目神光流转,叫了声“好”,方待把剑抽出,却又突然停住,目光如电,射落唐楚衣脸上,沉声说道:“今日一战,马某不敢夸口,但你我之间必将有一人命丧于此,只是有一事未明,尚要请教。湘阴活尸前辈与你无怨无仇,当日于黄河帮已败在漫天花雨之下,因何还要使那卑鄙行径,暗中夺其性命?” 有些门派见两人半天不动手,开始等得不耐烦,讥讽声四起。位于南首的巴仲陵阴阳怪气的说道:“ 这两人究竟是决战还是来讲和?站在这里听人放屁,还不如回成都喝酒痛快。”立即有人接道:“是啊是啊,是男人的便快些动手,婆婆妈妈的算什么?”又有人冷笑道:“他们假仁假义的说了半天,无非都是想要对方手下留情,看来这场决斗要让大家失望了。” 唐楚衣对那些冷言冷语恍若无闻,轻叹一声,缓缓说道:“马教主难道觉得湘阴活尸前辈是我杀死的?” 马天佑一愣,反问道:“难道不是?” “绝对不是。”唐楚衣斩钉截铁的说道。 马天佑怔住。只听唐楚衣又说道:“马教主信也好,不信也罢,杀死湘阴活尸的,另有其人。此人居心叵测,将杀人的罪名转嫁于我头上,挑起你我之间的战争,至于其真正用心,唐某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马天佑心头狂震,暗忖唐楚衣乃一代掌门,自不会信口雌黄,看来其中必定另有阴谋,遥儿见过凶手,可惜自己粗心大意,错过了问她。环扫四周,不见云遥身影,便又忖道:“她若知道我今日决战,随时性命难保,断不会如此绝情不来看我,看来她真的是离开了成都。其实离开了反而更好,省得她为我担心。再过得片刻,我可能便是死尸一具,人世间的种种恩怨与我再无关系,知道谁是真正凶手,又有何用?”心中暗叹一声,缓缓拔剑出鞘。 普通的剑,在太阳下毫不起眼。但正是这把普通的剑,却吸引的千百道不同寻常的目光,因为剑是在马天佑手上。唐楚衣把话说出,仿似放下胸口大石,心里舒服了许多,见马天佑一言不发,开始缓缓拔剑,便“锵”一声将腰间佩刀拔了出来。他的刀亦是平淡无奇,但他拔刀的速度委实太快,刀方离鞘,便激起一道耀眼光芒,直贯牛斗。 双方各自将鞘掷于地上。马天佑弓起左手中指,弹落剑上,但见剑身颤动,声若龙吟,随即伸臂立剑,朗声说道:“恕不拘礼,出招吧。”剑尖前指,剑身受那一指之弹,兀自颤动,荡出一抹抹动人心魄的白光。(注:立剑与竖剑不同。立剑,剑尖前指,剑刃向上向下。竖剑则剑尖朝上。)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35) 唐楚衣横刀当胸,萧萧秋风于身后吹来,拂动他的长袍,受秋风的影响,他的身形看似便要向前飘去。马天佑的剑尖离他不过三尺,仍在微微的抖动,泛起一朵灿烂的小白花。这种伫立在秋风中的感觉,于他来说最是美妙,他的暗器,岂非便是这萧杀秋风的化身? 蓦然,他那如水般平静的眼神泛起了波澜,从身边流淌过去的秋风,碰上马天佑的剑尖,竟被倒撞回来。较之去势,更为凛冽。这并非幻觉,马天佑的衣衫袍角皆向前鼓起,逆风而鼓,使他挺立的身躯看起来更加高大健硕。 好强的内劲!唐楚衣只觉身上微有凉意,身形开始晃动,却不是向前。刀未动,他已向后跃开一丈,左手轻弹,一团烈焰疾飞而出。 所有人皆屏住了呼吸,眼睛变得血红,紧紧盯住那团烈焰。这是唐门最常见的暗器——霹雳弹。虽然普通,却是极为霸道,若你敢用手去接,对不住,你这条手废定了。因为唐门乃制造爆炸火器名家,用硝石制成的霹雳弹,一经出手,触物即爆,且威力相当强大,足以将一头活生生的蛮牛炸死。 霹雳弹内藏着数不清的细如牛毛的梅花针,随着爆炸漫天斜飞,杀伤范围很大。而爆炸散发出的烟雾,亦含有毒素,于空中弥漫,一经吸入即全身酥软,当真是令人防不胜防。这种暗器威力强大,且投射方便,不需要高深的功夫便可震摄敌人,是以初入门的唐门弟子最喜欢使用。 曾经有一位内功已臻化境的高手,尝试用最柔的功力去接这种暗器,当霹雳弹轻轻落入他的手中静止不动时,本以为成功,岂料他脸上方露出笑容,霹雳弹却发生爆炸。为此他不单断送了一只手掌,还被梅花针刺瞎了一只眼睛。他却是料想不到,唐门中功力高深者,在发射霹雳弹之时已悄悄将内劲注入弹内,只要时间一到,无论你接与不接,它均会爆炸。 唐楚衣乃当代掌门,投掷暗器的手法已臻完美,霹雳弹由他手中发出,当然没人能够接得下来。应天教众人心底骇然,直想闭上眼睛,不忍去看那残忍的一幕。其他门派则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团疾飞的火焰,露出紧张而兴奋的神情。唐楚衣一出手便用上了暗器,这场决斗的激烈程度,恐怕不下于当日与湘阴活尸之战。 马天佑被江湖中人视为不死之身,在薛忠的毒砂掌手下依然能够捡回小命;鬼山之上,吐蕃第一勇士奴悉诺罗尚且断了一臂,身受重伤,而他却安然无恙;在无间道阴阳人尚东海布下的重重机关及坚不可摧的九个木人的天罗地网中,他亦能全身而退,之后还刺了鬼影一剑,生死不明。种种事例,非凡人可及,令他变得神秘莫测。 据闻他的武功一日千里,而究竟有多高,几乎没人知道。他是神话,唐门暗器亦是一个神话,两种神话碰在一起,必将有一个破灭,这正是这场决斗吸引之处。借唐楚衣的暗器来印证他的武功,亦借他的武功来印证唐门的暗器。 究竟哪一个神话会破灭?在这个时候,即使是马天佑的仇家,亦希望他能躲得过这枚霹雳弹,因为霹雳弹虽然厉害,始终不过是唐门的普通暗器,更高深的有漫天花雨,以湘阴活尸这种绝顶高手,亦只是接下了七十二枚,马天佑的武功,会比湘阴活尸更厉害吗?而最让人期待的,是唐门终极武器——暴雨梨花针。 唐楚衣性情冷傲,从来不将对手放在眼里。这次一出手便施放暗器,是因为对马天佑恨之入骨,想尽快将其置诸死地,抑或是心中带有恐惧,要先下手为强?场上一片寂静,只有风声,绝无人声。大家将视线由疾飞的霹雳弹转向马天佑身上,希望他快些避开。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36) 剑尖兀自抖动,马天佑神色泰然,双足似插入地上,身形一动不动。眼见那团鸡蛋般大小的烈焰旋转而来,瞬间便要触上剑尖,左掌蓦然上扬,经由胸前疾推出去。他见过杜姑娘的“霹雳散花弹”,知道其中藏有毒针毒气,凭他百毒不侵之躯,是以不惧。 只听蓬的一声,霹雳弹被掌风震荡,即时爆炸,火舌乱吐。单是响声,比起杜姑娘的霹雳散花弹便不知强了多少倍,果然是名符其实的“霹雳”弹。细如牛毛的梅花针,在烟雾中激飞,便似是一阵斜落的细雨。 马天佑与霹雳弹相距不过五尺,爆炸之后顿觉热浪扑面,眼见数不清的梅花针疾飞而来,却是不退不避,手腕旋动,舞起一团剑光,将梅花针及随风而来的烟雾迫开。 剑光方散,烟雾却突然大盛,拢成一团,向他身前疾卷而来。那团烟雾正是唐楚衣,身形凌空飘舞,双手扬刀向马天佑当头劈去。他之所以首先使用霹雳弹,并非想置马天佑于死地,更非心中怀有恐惧,实是有其用意。霹雳弹威力虽强,但马天佑断不会蠢到用手去接,如此性命便无大碍。梅花针上淬的只是普通之毒,与烟雾中的毒气一般,只会削弱敌人的战斗力,并不会夺人性命。 他不想让躲在黑暗中的那人阴谋得逞,便决定留住马天佑的性命。但他知道马天佑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是以使用了霹雳弹。见马天佑在雾烟中挥剑,正中下怀,身形跃起,穿过烟雾快速出手。 马天佑见刀锋闪着寒光,呼啸而下,身形蓦然长起,手臂疾扬,铛的一声以长剑将刀架住。唐楚衣被一股大力托得向上浮起,凌空急窜,落于马天佑身旁右侧,反手将七煞刀疾斫而出。 他的身法快,出招亦是不慢,七煞刀过处,尽是一片白光,肉眼根本无法辨清哪是刀锋,哪是刀背,亦不知白光从哪里起,于哪里尽。只是知道,那片白光正在向马天佑颈项延伸。人群人已有人啊的惊呼一声,自战斗开始,尚是第一次听到有声音发出。大家均全神贯注的看着战斗中的两人,根本无人去管是谁发出的声音。 马天佑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知道惊呼出自浣儿口中,身形侧移之际,手肘下沉,竖剑横推,去格那疾斫而来的七煞刀。忽觉寒气侵肩,似有利芒激射而来。心中一凛,急忙塌肩侧身,避了过去。原来唐楚衣刀至半路,忽然转势,改斫为刺,以刀尖去戳他右肩。 趁着马天佑闪避,身形未稳,唐楚衣足下轻滑,似鬼魅般掠至一旁,刚好与马天佑对调了位置,面向西首,七煞刀往下斜抽,忽然来了个大翻身,刀锋向下,白光狂闪,自中间开始,然后再左一刀,右一刀,呼呼呼一连劈出三刀。 这一招正是唐家夺命七煞刀中变数最多的招式,名曰“追魂夺命”,既可以从中间劈起,亦可以先劈两边,又或是从左至右、从右至左;既可以一刀三式,亦可以一刀七式,只要你速度足够快,连劈十刀亦无人有意见。这一招追求的是速度,予人一种恶灵附体,追魂夺魄之感觉。 马天佑见他出招如此之快,心底不觉骇然,侧身倏退,手中长剑左撩右拨,封住刀势。烟雾从后边飘荡而来,被七煞刀狂泼,又向后卷去,似轻纱般将马天佑拢于其中。 唐楚衣心中一喜,故意放缓了刀势,斜劈一刀,沉声说道:“马教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力,真乃武学奇才,世上不可多得,但今日绝非唐某对手,不若认输,待找出杀害湘阴活尸的真凶,数年后你我再决一胜负如何?” 马天佑长剑斜翻,铛的一声将七煞刀拍开,跟着亦是不徐不疾的刺出一剑,笑道:“唐掌门也太过自信了,决战伊始,在下身为晚辈,自当让你三招。待过得三百招,再说此话亦不迟。马某虽然不济,但认输二字,却是千万说不得。” 唐楚衣见他处身于烟雾中,仍是谈笑自若,手中招式丝毫不乱,心中不禁暗暗称奇,转念一想,突然明白:“他知我惯用带毒暗器,定是提前做了手脚,服下或于鼻中涂抹解毒药,是以烟雾中的毒气对他不起作用。”心念及此,招式突然大变,七煞刀大开大合,上下左右翻腾,似是白龙旋绕。 烟雾随风而散,越来越淡,而唐楚衣的刀光却越来越盛,加上他的身法奇快,上跃下窜,忽焉在左,忽焉在右,明明刀光在前,人却已到了后面,看得众人眼花缭乱,情不自禁为马天佑捏了一把汗。 一时间但见颠风暴雨电雷狂,四处飞沙走石,秋日惨淡无光,摇摇欲坠。马天佑置身于涛天白浪之中,身形似一叶轻舟,摇摆不定。但是招式却毫不输蚀,身上似长满眼睛,无论七煞刀从哪里出现,他的剑便恰恰指在那里。 唐门夺命七煞刀,总共有七七四十九招,每一招均快如闪电,出人意料之中勾魂夺魄。唐楚衣从第一招“追魂夺魄”,至十五招“追风蹑影”,只不过是眨眼功夫。当使至第三十招“心慕手追”,人群中响起了一片惊叹声。 唐门暗器,天下无双。武林中不识者,恐怕寥寥无几。在暗器的盛誉之下,唐门的夺命七煞刀便黯然失色,甚至显得无足轻重。当日湘阴活尸只用了不到半柱香功夫,便徒手于唐楚衣手上将七煞刀夺下,更加令人觉得夺命七煞刀法是无用之极。是以今日之战,大家均看好唐门暗器,并无人会对夺命七煞刀法感兴趣,觉得那只不过是唐楚衣用来掩人耳目。 其实许多人却是不知,当日湘阴活尸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将七煞刀夺走,一则是因为他艺高人胆大,二来是兵行险着。他那次冒险,实在是险至极点,身上衣角被七煞刀削成碎布,若是眼神不好,偏了一些,恐怕唐楚衣亦不用再使出漫天花雨了。 照目前所看,马天佑的武功显然不如湘阴活尸,唐楚衣的夺命七煞刀法便淋漓尽致的使将出来。众人一路看下去,才知道低估了他的刀法,眼花缭乱之中而为之赞叹、倾倒。 七七四十九招夺命七煞刀法便将使完,唐楚衣见马天佑虽然守多攻少,却仍是气定神闲,败迹不露,心中有些佩服,忖道:“此人临敌不乱,战斗经验丰富,可见基本功极佳。但他的内功,却非人们传说中的那般深不可测,除了力气比我稍大,并不见得如何厉害。而他的剑法,亦非传说中的那么诡异多变,莫非这一切均是以讹传讹,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但如果他的武功并不厉害,何以又敢向我挑战?看他那淡定的神态,难道不怕死吗?” 见周围人群指指点点,赞叹之声四起,便又忖道:“对了,夺命七煞刀法本非徒有虚名,我今日尽力而战,论身法,论招式,均优胜于他,在这种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之下,他自顾不睱,自然是无法使出深厚的内功与精妙的剑法。若是如此,我只须用夺命七煞刀法便可将他击败,到时尚可手下留情,饶他一命,那个躲在暗处看热闹的人只好让他失望了。” 他的心念数转,招式却绝不停顿,四十九招夺命七煞刀法使完,刀锋一转,身形疾旋,似鬼魅般绕至马天佑背后,呼呼呼连劈三刀,四十九招刀法又重头再演。 依旧是那套刀法,但出招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唐楚衣衣袂飘飘,那无与伦比的身法,将身形与刀光融合于一起,使人分不清究竟是人在光影内,抑或是光影在人前,只觉得,那本是浑然一体。 秋风萧瑟,寒意侵人,浣儿却是全身香汗淋漓。当进入这片场地,她的心便悬在了半空,人处于极度彷徨与惊恐之中。看着马天佑,想象唐门的毒蒺藜或暴雨梨花针射落他身上,自己便犹如万箭穿心。待看到唐楚衣射出霹雳弹,马天佑依然是安然无恙,她的心便稍为镇定一些。 “若真是命该如此,事到如今已无挽回余地,只希望不要让他死得太惨。”她轻轻叹息。看到唐楚衣出招快如闪电,忍不住惊呼一声,一颗心又飞上了半空。但很快,她的心便平静下来。刀光剑影犹存,马天佑仍然屹立于大地之上。 “马大哥向来能逢凶化吉,想必是天神托世,区区一个唐楚衣,当然是奈何不了他。”她又这样安慰着,努力使自己更加镇静。当听到马天佑在打斗中笑着说话,顿觉一股暖流直冲入心中,那是多么熟悉而又百听不厌的声音。这把声音,曾经给她带来了数不尽的快乐,此刻她多想扑入他怀中,为他欢呼,她开始坚信他在这场决战中必胜无疑。 但唐楚衣的刀委实太快,快到令人无法不去想它的名字——夺命七煞刀。为此,她又紧张起来。一颗心起起落落不知多少遍,汗香自始至终流个不停。 “孺子可教。”站在她身边的商玲珑忽然轻声说道,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浣儿一愣,迷惑不解的看着母亲,问道:“那是什么意思?娘亲也觉得马大哥一定会赢吗?” 商玲珑伸手轻抚她的秀发,眼睛却是看着马天佑与唐楚衣,淡淡的说道:“这已经是第四遍在使夺命七煞刀法了。”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37) 站于北首的薛忠却是一脸凝重,侧首看了一眼展仝,欲言又止。展仝微微一笑,亦不望他,自言自语的说道:“唐门的夺命七煞刀,果然是名不虚传,但马教主以不变应万变,恐怕更是棋高一着。” 刀光铺天盖地,风声呼呼,以唐楚衣的耳力,即使于波涛汹涌的怒海中,只要凝神聚气,亦能听得见一里外的人声,但他此时过于专注施展夺命七煞刀法,对商玲珑与展仝的话竟一句也没有听清。 他已经将刀法重头到尾演练至第四遍,便似是初入门练功一般,一遍遍不知疲倦。马天佑的只守不攻,更加激发了他的斗志,出招越来越快,感觉从未将这套刀法演练得如此淋漓尽致。 风吹,刀转,衣袂飘飞。他已不再按顺序出招,七煞刀随心所欲,指东打西,令人看得更是眼花缭乱。日光直射而下,马天佑手上的长剑突然白光狂泛,映入他的眼帘,顿时心中一动,骇道:“不好,他在耗我的功力。” 白光一发不可收拾,刀光瞬间被剑影吞没。马天佑萎顿的身形突然长起,双目炯炯,长剑急旋,似飞云掣电,其势之凌厉,与夺命七煞刀法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论速度,他比不上唐楚衣,但变幻无穷的招式之中,却蕴藏着掀天揭地的气势。他的真气充盈全身,贯注于剑上,化作一道道无形剑气,于白光中激透而出。 刀与剑碰击,发出震耳欲聋的铛铛之声。唐楚衣只觉一阵涛天巨浪狂涌而来,情不自禁向后连退数步。他的七煞刀变得如此虚弱,无论如何快速出招,始终无法阻挡那骇人的巨浪。他已分不清究竟是在出招抑或是在防守,每一刀劈出,跟着便要后退一步。 形势瞬间扭转,着实令人吃惊,人群中不断有人大声喝彩,其中有真心赞叹,亦有不怀好意。唐楚衣终于相信,马天佑的武功确有过人之处,无论内功,或是招式之变化,均在自己之上。而最令人吃惊的,便是他那份沉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手腕狂抖,转守为攻,七煞刀上劈下撩,左抹右带,快速攻了三招。 马天佑对他的刀法已了然于胸,轻描淡写将那招式化解,浮云剑法蓦展,跟着还了三招。他的剑法委实精妙,飘逸处似仙鹤起舞,凌厉时如万剑齐飞,浩浩荡荡若浮云奔腾,忽尔又似银河倒泻,流光满宇。一时间剑气纵横,咝咝之声不断。 十数招一过,唐楚衣脚步又开始后移。如此锋芒,不得不避。他的额头汗珠微渗,方才一味猛攻,着实耗费了不少功力,以武功招式取胜之念,已不复存在。他情不自禁的觉得好笑,凭自己的江湖经验,竟然看不出对方武功,施展了半天夺命七煞刀法,到头来却不过是班门弄斧。 对方的武功确实太强,强得超乎他的想象。那深厚的内功,竟似是不在湘阴活尸之下,而那变化万千的剑法,更是前所未见,不知是出自何门何派。 但这并不重要,夺命七煞刀法本非用来混饭吃的,暗器,才是终极武器。在漫天剑光之中,他一边挥刀,一边寻找使用暗器的机会。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38) 浮云剑法似行云流水般使出,马天佑踏着稳健的步伐,唐楚衣退一步,他便迫进一步,绝不让对方离开自己长剑三尺之外范围。自双方交手不到十个回合,他已看出唐楚衣的功力逊于自己,便决定以已之长攻彼之短,佯装被夺命七煞刀法弄得无还手之力,待对方体力耗去相当,再出其不意还击。 此时他已完全占了上风,但心中却是明白,只要决战尚未结束,自己便是命悬一线,毕竟唐门暗器并非浪得虚名。对漫天飞舞的毒蒺藜,尚可奋力一拼,但传说中来无影去无踪的暴雨梨花针,想起便觉寒栗,连一成把握都没有。对付这两种暗器最佳的办法,便是不让它出现。至于能否做到,他只有尽力而为。剑光似飞瀑流水,剑气交织成一张密网,脚步向前挪动之间,眼睛始终不离对方左手,只要一有动作,即时全力而击,纵使不能阻挡那骇人的暗器,亦企图拼个渔死网破。 在滔天剑浪之中,唐楚衣暗暗叫苦。对方剑气越来越强,直压得他气息不畅,衣袂狂飘。耳边闻得嗤嗤之声不断,手臂开始逐渐酸软。方才一轮猛攻,已耗费了不少体力,此时笼罩于剑网之中,被迫得要不断与对方比拼内力。 马天佑的剑似有一股强大的粘力,他的刀碰上,不用足全身力气,便无法分开。他每接一招,便要向后退一步,藉此才能将刀抽开。在剑气的阻拦中,除了后退,根本无法左腾右闪,那灵巧的身法,便无用武之地。但他亦无法向后跃开,高手过招,一旦较上了内劲,内功稍差一方,若想即时逃走,是极之困难的一件事。 两人比拼内力,便似是各自牵住一根无形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则是伸入对方体内,控制着全身经脉及五脏六腑。若一方突然弃绳而走,而对方的绳子仍然缚在你身上,只要对方力道不收回,除非你承受得住,轻则身受重伤,重则经脉尽断、五脏六腑震裂而亡。 唐楚衣自知功力不如对方,体力大耗之下身法已有所呆滞,自然是不敢铤而走险跃开。在漫天剑光之中,他根本无法腾出手来施放暗器,况且双方距离太近,暗器即使发出,亦难以发挥威力。特别是漫天花雨,讲究的是大范围击打,若只是从正面发出,以马天佑那风雨不透的剑网,十有八九将会被挡开。 唐门暗器,不出手则已,出手便例不虚发。没有十分把握,他不想使用漫天花雨及暴雨梨花针,以免击射不中,辱没了唐门的面子。 秋风淡淡的消失,除了刀剑之声,四处一片寂静。之前见唐楚衣使出夺命七煞刀法,群雄赞叹不绝,待马天佑突然反击,施展精妙无穷的浮云剑法,赞叹之声更盛。而此时唐楚衣步步退避,看似已是无力举刀,众人却是静了下来,开始热血沸腾,目光投在唐楚衣身上,只等那期待已久的暗器出现。 浣儿侧目而视,见母亲嘴角的笑容已然消失,神色变得凝重,她的心便又悬了起来。她曾经见过唐楚衣的漫天花雨,当真是触目惊心,但这还不是唐门的终极暗器。暴雨梨花针,江湖中人谈之色变,迄今为止,尚未听说有人能够避得过。以马天佑的武功,在这两种暗器之下,能全身而退吗?她在默默祈祷,希望他能逃得过这一劫。 自场中退至东首,又从东首折回西首,唐楚衣在不断后退,根本不知道他最欣赏的秋风已悄悄离开。汗湿衣衫,呼吸渐粗,再如此下去,他的体力与内力均要耗尽,即使能腾出身来,恐怕亦无力施发暗器了。 身后不远处便是唐门弟子,他知道大家必定非常焦急,但最焦急的莫过于他自己。马天佑如影随影,剑光自始至终没有停过,迫得他根本没有机会施放暗器。他数度想将左手伸入怀内,最后还是忍住,以左手施放暗器,并非不行,但终究比不上用右手或者双手齐发。 脑中突然现出汲庭燎的身影,仿似已看见他摆好美酒,满脸笑意坐着等他回去痛饮三百杯。精神顿时为之一振,抽刀之际倏退两步,突又硬生生停住,单足支地,身形长起前欺,双手握刀高举过头,向急掠而来的马天佑疾斫而去。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39) 七煞刀将剑光一分为二,似花瓣般向两边散开,铛一声劈落剑上。马天佑一直提防,见他突然转守为攻,知道其中必定有诈,神色不变,举剑将刀架住,剑尖向前斜指,以防对方逃开。 岂料刀锋与剑刃相击,一股猛力直压而下,令得渊停岳峙的他亦不禁身形微挫。心中不觉一愕,急忙将全身功力凝聚于右臂,忖道:“看他双手握刀,似乎并无乘机使用暗器之念,兼且又身形前倾,尽全力而击,难道存心要与我比拼功力?” 云淡风清,天空一片蔚蓝,盘旋的苍鹰发出“啊”的一声,声音悠长,略带沙哑,于天幕间回荡。唐楚衣右足抬起,以单足支地,额上汗珠满布,大如黄豆,双目聚成一条线,目光于线缝中透出,系于七煞刀上,其薄、利一如刀锋。 他的身形前倾,将身体的重量加注于七煞刀上,紧紧压住对方长剑。自苍鹰长啸,至苍鹰消失,他的姿势始终未变过,握刀的双手青筋暴起,看来连吃奶之力也用上了。 直至此时,马天佑真气仍是充沛如初,似笑非笑的看着唐楚衣,手中长剑似是浇铸于铁壁上一般,纹丝不动。对方肯与他比拼内力,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他仍然想不明白,论功力,唐楚衣与自己相差甚远,他不用最负盛名的漫天花雨与暴雨梨花针,反而要与自己比拼内力,天下底怎么会有如此好事?难道冥冥中真有神仙保佑? 不单马天佑是这样想,旁观众人亦是觉得大惑不解。四处变得更静,没有了刀剑挥舞之声,静得连根针跌落地上,都会吓人一跳。大家聚精会神的看着场上两人,都盼望着有奇迹发生。应天教诸人当然希望他们就此比拼下去,直到马天佑那深厚的内力将对方耗死。而那些来看热闹的英雄好汉,大部分都希望唐楚衣尽快从中抽出身来,施展他的看家本领——唐门暗器。 秋风又起,自西首吹来,拂动唐楚衣的衣衫,令他的身形显得更为前倾。秋风之中,他的眉头蓦然舒展,聚成一条缝的双目睁开,精光暴射,口中“嗨”的暴喝了一声,额上汗珠四处飞溅。 随着那一声暴喝响起,马天佑只觉刀上传来的力道又沉了几分,衣衫及头发不知是被秋风吹拂,抑或是受那雷鸣般的喝声激荡,向后飘了起来。右臂便也用多了几分功力,不让对方把自己的剑压下去。 唐楚衣双手握刀,他单手持剑,刀在上,剑在下,若论表面优势,他输蚀甚多。但他胜在内力深厚,如此相持,并不惧怕。只是一方面要保持不让对方把自己剑压下,另一方面又要控制自己不把对方的刀拨开,力道必须要使得恰到好处,柔到好处。用力轻了,对方的刀压下,自己必然要退开;用力猛了,收力不及,对方便趁机借势逃走。 此时对方骤然发力,要使手中长剑纹丝不动,更是难上加难。马天佑内力虽然浑厚无比,已达至收放自如之境界,但唐楚衣与生俱来的绝伦速度所产生的爆发力,亦非常人可及,长剑禁不住抖了数抖。 一抹诡异的笑容于唐楚衣脸上浮现,似秋风般突然,笑中带着寒意。马天佑心中一凛,暗呼一声“不妙”,右手腕不自禁的上旋,剑尖向着对方身体移动。 刀上有千斤之力,剑刃于刀锋下转动,发出一种令人闻之心碎的声音。唐楚衣已然跃起,凌空不停翻身,向后疾飞而去。白衣飘飘,那优美的翻滚姿势,比水中的鱼儿更胜十倍。 他是弃刀而走。别人是金蝉脱壳,他是暗唐弃刀,这一招马天佑早有提防,上次与湘阴活尸之战就曾经见他用过,但料不到在自己内力的震荡之下,他的动作仍如此美妙、奇快绝伦,怔了一怔,将刀拨转,向他投射,身形随即前掠。 七煞刀似离弦之箭,在唐楚衣后面破空急飞,便似是他的一条小尾巴,煞是有趣。群雄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声音,有惊呼声,有赞叹声,更有兴奋的喝彩声,每个人的心都悬至了极点,睁大眼睛看着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40) 马天佑提剑急掠,在这种关头,唯一要做的,便是阻止唐楚衣施放暗器。方掠出两步,突见两枚霹雳弹疾飞而来,若只是霹雳弹,他当然不惧,使用劈空掌便能将其震开,但此时不想浪费时间,只要略有停顿,对方便会施放更厉害的暗器,身形稍偏,足下不停,仍是向前急掠。 两枚霹雳弹齐飞,一左一右相距三尺,马天佑眼神雪亮,早已将距离算好,向前一个箭步,想从中间穿过。突听“蓬”的一声巨响,两枚霹雳弹于他身前三尺之处同时爆炸。 一时间火舌乱吐,烟雾翻腾,在细微的嗤嗤声中,数不尽的梅花针四处激飞。唐楚衣听到霹雳弹爆炸的响声,双足便即着地,反手一掌,将恰恰射到身前的七煞刀拍开,脚腕一拧,身形似陀螺般旋转起来。 在漫天烟雾中,马天佑飞身而出,头发烧焦,脸被熏黑,衣服上还有数朵火苗,显得狼狈不堪。那细如牛毛的梅花针,亦不知有多少射在他身上、脸上,幸运的是,并没有射中他的眼睛。霹雳弹离他三尺之处爆炸,他本可向后跃开,但如此一来,无异是给了唐楚衣施放其他暗器的机会,是以他一边以衣袖拂开梅花针,在骇人的热浪中硬闯过去。 他的眼神仍是那般雪亮,使他在狼狈之中透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猛。方穿出烟雾,便看见了似陀螺般旋转的唐楚衣。他的瞳孔突然扩大,在他的眼珠子里,映出一群漫天飞舞的蝴蝶。 那是漫天花雨,唐门的高级暗器,飘飞的蝴蝶,便是一枚枚薄且锋利的毒蒺藜。唐楚衣的身形仍在转动,蝴蝶不断的在他身上飘出,向上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当飞到马天佑上方,又突然散开,似骤雨般急坠而下。 马天佑的上空,已被一片幽绿掩盖。他的长剑开始舞动,呼呼声中,耀起万千剑影,将全身上下遮得密不透风。在剑光之中,他的身形亦跟着转动,那些蹁跹飞舞的毒蒺藜,竟似是长着眼睛,专挑身上的穴道击打,赫然便是一队训练有素的毒蝴蝶。 曾经不止千百次练习对付这种暗器,此时看见那些似蝴蝶般漫天飞舞的毒蒺藜,心头亦禁不住泛起一阵寒意。唐门的毒蒺藜轻薄锋利,由唐楚衣手中发出,那速度比旁人更不知快了多少倍。由毒蒺藜发射时闪出的绿光,便知是喂有剧毒,一旦被击中,唯有唐门的特制解药,方可将毒解去。 马天佑不怕疼,即使有十枚八枚毒蒺藜射入身上,在这种场合,亦会硬挺下来,哼都不哼一声。对毒蒺藜上的剧毒,他更是不惧,因为知道自己是百毒不侵之躯。唯一担心的是,唐楚衣发射毒蒺藜的手法极度刁钻,每一枚均是击打穴位,若稍不留神,穴道被制,纵是百毒不侵之躯亦无用武之地了。所以他的身形要不停转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毒蒺藜击中穴道。 观者寂寂无声,便似是风中的雕像一般,动作与眼神已然凝结。目睹那蹁跹飞舞的毒蒺藜,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甚为丰富,有骇然,有惊奇,有艳羡,有兴奋,有惋惜,亦有幸灾乐祸的笑意,但绝少有人能够泰然自若。 浣儿直看得惊心动魄,感觉那些飞舞的毒蒺藜变成了涛天巨浪,须臾便会将马天佑吞没。她的心狂跳不止,眼神中透着绝望与惊骇。在数不清的毒蒺藜之下,是她最心爱的人,她怎么忍心看得下去?一只温柔的手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柔荑,使她的心稍为定了一定。她知道那是母亲的手,飞速侧目而视,却看见了一张比她更紧张的脸,一颗心登时又沉了下去,全身冰冷。 密集而急速的铛铛声响起,毒蒺藜撞落剑光之上,即时四处乱飞。被剑击飞的毒蒺藜,变成了无头苍蝇,呜呜叫着,不辨东南西北的飞,且去势更急。站得太近人急忙后退,以免被这些无头苍蝇误伤。 铛铛声渐稀,那片绿光被秋风一吹,很快便消散殆尽,剩下的,是秋日下的一片耀目剑光。浣儿长舒了一口气,她的马大哥并没有死在漫天花雨之下,那仍在舞动的长剑,便是最好的证明。她的心在欢呼雀跃,绝望的眼神变得兴奋,仿佛已经听到了雷鸣般的喝彩声,她也想跟着大声叫喊。 她侧首去看母亲,却发觉她脸上并无笑意,眼神反而变得更为凝重,甚至连眉头也皱了起来。耳边听不到任何说话的声音,连站在她身旁的应天教诸人,亦不见有一丝赞叹传出。每个人都是一动也不动,气氛变得相当诡异,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出了问题。当她把目光转回场上时,那兴奋的眼神即时变成了骇然,张大了嘴再也无法合拢,宛若见鬼。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41) 漫天剑影消失,马天佑将身形收住,负剑而立。他身体的四周,散落了一地毒蒺藜,在秋日映照下泛出层层幽光。他傲然挺立,心中却是暗叫侥幸,至少没有死在漫天花雨之下。他是为应天教而战,为湘阴活尸而战,更多的是为了他父亲的面子。身为应天教教主,在天下英雄面前绝不能退缩,即使败,亦要败得轰轰烈烈。 身上有疼痛之感,知道自己始终无法完全将毒蒺藜挡开,暗暗运行真气,发觉仍是畅通,真气流转时所产生的疼痛,已清楚算出射入身上总共有三枚毒蒺藜,位置分别在左肩,左臂及左腿外侧。他是右手运剑,身体转动之时,左边身躯便露出了破绽,所以毒蒺藜均射在了左方,万幸的是并没有封住穴道。 毒蒺藜上带有棱角,他不想强行运气迫出,若是此时迫出,必会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决战尚未结束,漫天花雨只不过是刚开始,比其更厉害的暴雨梨花针随即便会出现。他此时亦不须着急出手,因为唐楚衣已经回到了战场中央,他那深厚内功及精妙的剑法成了无用武之地,唯一能做的,便是如何避开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暴雨梨花针。 两人相距足有十丈,唐楚衣嘴角挂着鲜血,傲然伫候于秋风中。方才铤而走险,在马天佑的功力范围内弃刀逃逸,动作虽然不失潇洒,但被内刀及剑气侵袭,翻腾中已觉胸闷气塞,几近窒息,待使出漫天花雨,便即远远跃开。 在他的右手,握着一个七寸长、比手腕略粗的铁筒子,斜倚于左肩,一眼望去,并无甚么特别之处。但这个铁筒子,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因为它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器之王——暴雨梨花针。 “此人内力果真很强。”唐楚衣微微仰首,深吸一口气,咕嘟一声将涌至喉间的血压了下去。见马天佑负剑挺立,双目依然炯炯有神,他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气,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用铁筒子轻轻拍了两下左肩,朗声说道:“马教主中了在下三枚毒蒺藜,今日决战,已见分晓。” 此言一出,人群中议论即起。替马天佑担心的人大都松了口气,而一心看热闹的人或是他的仇家,却是大感失望。大家心里明白,唐门乃制毒名家,不同的暗器毒性各异,霹雳弹所用乃普通之毒,毒性不强;漫天花雨中的毒蒺藜,使用剧毒,寻常人中毒后很快便会毙命,但功力深厚者却可以支持两三日;最霸道的莫过于暴雨梨花针,讲究的是见血封喉,伤人立毙,这种毒连唐门本身亦无解药,如此强的毒性,即使有药可解,亦是徒然。 马天佑中了漫天花雨之毒,以他的功力,当然不会即时毙命。听唐楚衣的语气,大有放他一马的意思,只要他肯认输,这一场决战,便是到此为止了。马天佑再蠢,亦不会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再去领试暴雨梨花针的滋味吧? 最开心的当然是浣儿,只要马天佑有命活下来,胜负根本无关重要,与唐楚衣决战,本就是一种荣耀,只要不死,已属万幸,天下间有几人敢去挑战唐门的暗器?方才陡见唐楚衣拿出暴雨梨花针筒,她当真是吓了个半死。 但世上偏偏有这么蠢的人。马天佑反手挽了朵剑花,将剑放回身前,亦是朗声说道:“刀剑无眼,既然是决战,受伤在所难免,区区三枚毒蒺藜,马天佑自信能够承受得起,唐掌门嘴角溢血,难道便不算是受伤吗?这场决战,怎生分晓法?”他的声音清越,随风飘送,聚而不散,显见中气仍是十足,仿似那三枚毒蒺藜并非是射在他身上。 所有人尽皆动容,不敢置信看着他,便似是看着怪物一般。不少人脸上又回复兴奋的神情,纷纷对他翘起了大拇指,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英雄。展仝微微颔首,说道:“想不到世上竟然有如此强悍之人,他死了,确实是中原武林的一大损失。” 薛忠默然不语,脸上表情甚是古怪,暗自忖道:“他的确算得上是条汉子,若非为了那些割不清的仇怨,我也不会反对遥儿跟他在一起,但是可惜,他很快便会变成一具死尸,过往的恩恩怨怨再与他无关,只是日后遥儿知道此事,不知会如何的伤心?”想着想着,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苍鹰又盘飞而回,经过众人上空时,或许是知道暴雨梨花针即将出现,竟不敢作声,稍一停留便即飞走。唐楚衣苦笑一声,觉得今日遇上了个不可理喻的对手,自己明明有意放他一条生路,他却不依不饶,倒过来要自己认输。 他究竟是不懂自己的意思,抑或是根本就不怕死,又或者,他已练成百毒不侵之躯?想起那天晚上的黑衣人,他的右手不自禁的轻轻抖了一下,忖道:“世上当真是有不死之身,黑衣人算是一个,眼前这个马天佑……会不会便是第二个?他们之间,究竟有着什么关系?” 他觉得有必要将事情说得清楚一些,下意识的紧了紧手中的铁筒子,淡淡的说道:“马教主神功盖世,天下英雄莫不敬仰,在下更是钦佩得紧。只是漫天花雨乃唐门独门暗器,毒蒺藜上带有剧毒,若强行运功,毒性便即攻心,到其时纵有解药亦无能为力了。战与不战,马教主三思,若非战不可,唐某随时奉陪。” “敬仰个屁,别人马教主都说没事,你担心什么?有本事你就成全他啊?让大家瞧瞧暴雨梨花针究竟是如何的厉害,还是个只会唬人的东西?”站在南首的铁都凡怕没了热闹可看,大声的嚷道。 “唬人的东西,成全他,成全他。”铁凡都亦跟着语无伦次的嚷道,经他嘴里说出来,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让谁成全谁。 唐楚衣脸色一沉,目光如电,冷森森的扫了他们一眼,缓缓说道:“两位看来兴致挺高,待我与马教主定下胜负,再成全你们便是了。” 长白两仙叟吃了一惊,慌不迭的躲到后面,偷偷的看那暗淡无光的铁筒子,余惊不息。忽然两人又“哇”的大叫一声,齐齐跳到了前面,原来屁股上都被人踢了一脚。惊魂未定回身看时,只见站在后面的莆田九仙个个掩嘴窃笑,知道是她们作弄,碍于阴阳人尚东海的面子,只好自认倒霉,走开一边躲到了后面。 马天佑将剑插于地上,双掌缓缓推出,身上衣袍呼呼鼓起,待双臂尽舒,又倏地将掌收回,笑道:“无妨,既然大家都以一睹暴雨梨花针为快,马某人即便死了,也是死得其所。湘阴活尸前辈曾经说过,若他能多活几年命,必定去领教暴雨梨花针,如今他已仙逝,就当是我来帮他完成心愿吧。” 唐楚衣将铁筒子自左肩向下移了数寸,淡淡的说道:“然则马教主是非要一试暴雨梨花针不可?”随着铁筒子低移,他对暴雨梨花针的信心亦跟着下降,面前这个人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马天佑将剑于地上拔起,在左边衣袖上反复擦拭,直至不见一粒泥土,淡然一笑,说道:“正是此意,你我一战,自不可半途而废。能够死在暴雨梨花针之下,世上能有几人?马某只觉虽死犹荣。唐掌门不必手下留情,暴雨梨花针一出,胜负自见分晓。” 他的话已是非常清楚,要不死在暴雨梨花针之下,要不他是赢家。唐楚衣轻叹一声,说道:“马教主执意如此,便是怪不得唐某了,赐招吧。”说话之间,铁筒子又向下滑了两寸,平放于胸前。 马天佑仰天长啸,悠悠白云,尽皆动容。啸声未绝,他已缓缓垂首,目光投向了浣儿,点头微笑。笑中有些苍凉,而更多的,却是柔情。 两人相隔至少二十余丈,但浣儿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在对自己微笑,眼睛开始湿润,柔情与豪情于心中油然而生,忖道:“这个时候他仍在想着我,是怕我为了他伤心。今生今世有他这一笑,浣儿已经心足。马大哥放心去打吧,即使战死,我也会以你为荣,绝不伤心。” 两人默默相视片刻,马天佑的脚步开始移动。他在走,走向一条不归路,这是死神之路,也是英雄之路。在踏上这条路之前,他看到了浣儿的笑容,那是天底下最温柔、最美丽的笑容,便是这个笑容,他觉得已完全拥有了她,今生再也无悔。 所有人的血都沸腾起来了,马天佑每迈出一步,大家的心便“咚”的狂跳一下,血跟着往上飞升。他在忽高忽低的走着,看样子随时都会飞起来。他走的究竟是快还是慢,没有人知道。天地间的一切都仿似停顿,只有他一个人在动,快与慢,根本无从比较。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的究竟有多快,感觉像是在腾云驾雾,落脚之处悄无声息,四周是如此的寂静,甚至连风也停了下来。他忽高忽低的走,只是不想让暴雨梨花针找到自己的影子,他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那个铁筒子。 唐楚衣已然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马天佑每踏一步,便似是晴空响起一个闷雷,又似是重锤于他心口猛击。扬起的灰尘在弥漫,视线逐渐模糊,他感觉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恐惧。不,应该说是第二次,马天佑与黑衣人,是何其的相似。 铁筒子在缓缓横移,移至胸前,与右臂成一条直线,指着迎面而来的马天佑。十丈……九丈……八丈……,距离越来越近。距离的终点,便是死神出现的时候。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42) 五丈,极限距离。唐楚衣目光之强,堪比雄鹰。认穴之准,自不消多说,对目标的距离,更是计算得分毫不差。马天佑那移动的身形,在他眼中,与一块静止的石头并无区别。当他准备出手的时候,这块石头便陡然扩大,无比清晰的呈现于眼前。 暴雨梨花针那快绝伦奂的速度,超乎了人们的想象,几乎是与目光同时到达。而目光究竟有多快,连他自己也无法说得清楚。 “除非他是鬼魅,才能逃得过我的目光。”唐楚衣眉毛跳动了一下,信心突然大增,目光汇聚成一条线,只要马天佑进入五丈范围,这条线便会首先缠上他的咽喉。 “在快逾风雨雷电、甚至世间万物的暴雨梨花针面前,百毒不侵又有何用?咽喉和心脏被刺穿,即使是普通的针,亦能要了他的命。”至此时,唐楚衣信心已完全回复,恐惧、迟疑、仁慈统统消失,在这一刹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人。 双方相距六丈,他的神情更为冷峻,拇指按住机括,身形似是凝结一般,一动也不动。只要马天佑再跨前三步,暴雨梨花针便会以惊天地泣鬼神的速度疾飞而出。 马天佑神情泰然,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他亦在计算。眼看便要跨入五丈范围,突然“呜哇”的狂啸一声,身形拔起,似箭般前掠。 啸声极具震撼,似狮虎狂吼,又若鬼哭神号。唐楚衣心中一凛,只觉瞬间思绪飞散,脑内混混沌沌,似坠入迷离境界。他的目光变得散涣,由一条线变成了一大片,只是怔了一怔,马天佑已落入他两丈范围之内。 唐楚衣摄住心神,双足用力于地上一撑,人便向后滑开了两丈。举着铁筒子的姿势始终没变,拇指微一用力,按动了机括。 铁筒子刷刷转动声中,马天佑已然跃起,向前疾飞。他是倒着而飞,绝不能让暴雨梨花针射中咽喉或心脏。 铁筒子仍在转动,唐楚衣又向后滑了两丈。他突然发觉自己愚蠢得可笑,信心刹那间崩溃,铁青着脸,疯狂的按着机括。回应他的,只是铁筒子内一遍遍刷刷转动的响声。 他在恨自己,身为唐门掌门,怎么能相信朋友?接受薛忠的邀请参加武林大赛,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而与汲庭燎成为知心之交,更是大错特错。 面前剑影闪动,他已不想再退,胡乱的举着铁筒子去迎。由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器,变成一件杀不死人的废铁,他还能做什么? 马天佑凌空转身,长剑飞划,喀嚓一声将铁筒子削为两截,待足尖沾地,剑尖已然回转,疾如闪电抵住了唐楚衣咽喉。 只是一眨眼功夫,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功力较弱的人,还迷醉在马天佑的啸声中,神情痴呆,根本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清醒过来的人,则是一个个目瞪口呆,猜不出其中的玄妙。 马天佑神威凛凛的立于唐楚衣面前,沉声问道:“你究竟有没有发射暴雨梨花针?”他确实不知,速度如此之快,又是如此细的一支针,射在身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唐楚衣回复冷傲的神情,手中拿着半截铁筒子,淡淡的说道:“射了。” 马天佑丝毫不惧,笑道:“射了几枚?”暴雨梨花针,例无虚发,只要射出来,肯定都落在了他身上,只是想着自己一直倒飞,大半是射在了后背上,至少不可能是在咽喉或心脏,因为自己还站着说话。 唐楚衣心中冷笑,忖道:“我若射了几枚,你还能站着说话吗?”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仍是淡淡的说道:“一枚也没有。” 马天佑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既然射了,为何又说一枚也没有?” 唐楚衣将手中半截铁筒子扔在地上,神色不变,冷冷的说道:“因为里面根本没有暴雨梨花针,我按了无数遍机括,却不见有一枚飞出。你的摄魂术虽然厉害,但我仍然有很多机会取你性命,嘿嘿,你那倒飞的姿势太难看了,破绽百出,若有暴雨梨花针,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马天佑心中大感愕然,手中剑向前递了半寸,剑尖紧贴唐楚衣咽喉肌肤,说道:“我不管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毕竟今日你是败在我手上,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必须老实回答,湘阴活尸前辈是不是你杀的?” 唐楚衣轻叹一声,说道:“他虽然不是死在我手上,但终究祸根是因我而起。唐某自知今日必死,绝不会存欺骗之念,请马教主动手吧。” 马天佑心念数转,缓缓将剑挪开,说道:“好,你走吧,待我查明真相,若是你所为,到时一样取你头颅。” 言犹未尽,突听东首传来啊的一声惊呼,莲花跌撞而出,应天教众人随即大声呼喝,围成一圈,与当中两人动起手来。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43) 当马天佑将铁筒子削断,巴仲陵心底骇然,知道唐楚衣再无胜算,一眼看见神情痴痴迷迷的莲花,即时想起程可仙,杀机顿起,暗忖若不趁此时出手,以后再找机会可就难了。悄悄拉了奴悉诺罗,绕到了位于东首的应天教诸人背后。 其时所有人全副精神都放在马天佑与唐楚衣身上,根本不会想到有人偷袭。巴仲陵将功力运聚于掌上,蓦然向莲花背后击去。他创立剑衣盟,最主要目的是为报杀妻之仇,此时报仇心切,在天下英雄面前,便亦顾不了自己的盟主身份。 莲花方从啸声中清醒过来,见马天佑用剑抵住唐楚衣咽喉,兴奋得直想大声呼叫,对背后有人偷袭却是懵然不觉。倒是站在她旁边的商玲珑,突觉奇寒侵肤,心中即时警觉,回首看时,见巴仲陵那冒着蓝焰的手掌正向莲花后心印去,吃了一惊,急忙反手拂出。 巴仲陵这一掌用足了十成功力,被商玲珑拂中手腕,力道即时卸去了七八成,但余势不减,手掌仍是印在了莲花后心之上。心中极度懊恼,方待抢前补上一掌,应天教的黄戟、夏雨田等人已然发觉,将他和奴悉诺罗围了起来。 莲花被击了一掌,虽然只有两三成力道,但亦够她好受,只觉似掉入冰窖,全身奇寒难耐,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几步方始站稳。耳边听得浣儿关切的问道:“姐姐没事吗?”运功抵抗奇寒,哆嗦着说道:“没事,我一定要宰了那头猪。” 浣儿听她说“没事”,心中舒了口气,欢呼一声,向场中的马天佑跑去。她的功力较弱,受啸声侵扰,半晌方回过神来,见马天佑依然活生生的站在场上,一颗芳心即时怒放,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至于莲花有没有真的受伤,她也懒得去细想。 唐楚衣快步走到唐门弟子身旁,悔恨与愤怒于心中燃烧,他的脸又变得铁青,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向成都方向疾驰。他要回蜀之轩找一个人。发射暴雨点梨花针的铁筒子结构极之精密,除了唐门掌门和打造者,其他人绝对不懂得打开。暴雨梨花针不见了,铁筒子却丝毫无损,除了那个人,谁还能做到? 有唐门弟子出来收拾毒蒺藜,马天佑把地上的半截铁筒子捡起来,被切断之处只见一个个小洞,果然没有暴雨梨花针,一时间亦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将其交给唐门弟子,然后张开双臂,抱住了飞扑而来的浣儿。 方才生离死别,两人相视而笑,此际劫后余生,浣儿双手环着马天佑颈项,俏脸贴在他肩头,晶莹的泪珠大滴大滴的滑落下来。 马天佑紧紧抱着她,感觉怀中的娇躯由冰冷逐渐变成火烫,知道她实是担心至极,想起自己方才徘徊于鬼门关之外,不由百感交集,眼角亦湿润起来。 东首那边仍在高呼酣战,不断有剑衣盟的人过去加入。其他门派则是看得眉开眼笑,暗忖这场决战买一送一,当真是没有白来。长白两仙叟见唐楚衣战败离开,又见铁筒子被切成两截,心中长舒了一口气。铁都凡见那边战火又起,便大声嚷道:“大伙儿并肩上啊,抢到了镔铁神功,见者有份。” 听他这一嚷,很多人即时心中一动,忖道:“原来他是练了镔铁神功,难怪中了唐楚衣的三枚毒蒺藜依然是若无其事。” 丁艳阳已跃了出来,拦住马天佑去路,冷冷的说道:“乌江怪杰丁艳阳不自量力,想来领教一下马教主的镔铁神功。”言毕亦不管对方是否同意,黑晶鞭一绞,交错着向马天佑左胸右腹刺去。 马天佑一手拉着浣儿,反腕甩剑,铛铛两声将黑晶鞭格开。丁艳阳身形倏退,只觉虎口微微发麻,心中一凛,暗忖此人功力果然深厚。一挺双鞭,复又扑上。 马天佑见他出招奇快,黑晶鞭黑中透亮,闪着寒森森的芒焰,挥动之时声若裂帛,雄心顿起,放开浣儿柔荑,刷刷刷向前连刺三剑,以快易快,将对方身形阻住。 两人交手不到三个回合,尚东海已带着众弟子飞跃而至,阴阳怪气的说道:“嘿嘿,马教主,我们又相会了。” 马天佑方经历一场生死之战,豪兴大发,即使多来十个八个亦是不惧,闻言笑道:“阁下今日怎么没带上木人,难道怕我将它们的头都割下来吗?” 尚东海恨声说道:“最近小偷猖狂,屡番盗我宝物,只好把它们留在家里看守。马教主休要得意,今日看你是插翅难逃了。乖乖的交出镔铁神功,老夫便不插手这漟混水,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嘿嘿,家贼难防,可气,可气。” 马天佑见他提到家贼,心中一凛,目光扫射中,莆田九仙只来了八仙,唯独不见赵凝霜,便问道:“听闻无间道阴阳人尚东海有九个貌美如仙的徒弟,今日怎么只来了八个?还有一个呢?” 尚东海哼了一声,说道:“家门不幸,出了不肖之徒,马教主是当真不知,还是明知故问?”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44) 马天佑知道他话中所指必是赵凝霜偷了天蚕衣之事,暗暗替她担心,使了一招“翻云覆雨”,长剑上下绕转,将黑晶鞭震开,脱口而出道:“你把赵姑娘怎么样了?” 尚东海嘿嘿一笑,说道:“劣徒不可教也,老夫准备拿她来活祭猫眼将军,马教主若肯交出镔铁神功,不但此事作罢,连我这八个如花似玉的徒弟,也一并作为礼物交换,嘿嘿,这个交易如何?” 八女皆是脸上一红。陈冰跺脚说道:“师父你胡说什么?七师姐背叛,这笔账怎么算到我们头上来了?这么羞人的事,纵是打死也是不从的了。” 马天佑心中了然,忖道:“他们师徒一唱一和,只不过是为了镔铁神功,在这种关头,怎能上当?赵姑娘盗取天蚕衣确有其事,但其中会不会是尚东海的阴谋,亦不得而知。”如此一想,又觉得有些对不起赵凝霜,若她是出于一片真心,自己不但不领情,还将她当成与尚东海是一丘之貉,那可是大大的不该了。 尚东海见马天佑默不作声,嘿嘿冷笑道:“原来马教主并无怜香惜玉之心,我那愚蠢的徒弟也该心息了。”向着马天佑呼的击出一掌,同时吩咐众徒弟:“快去把应天教的圣女捉起来,有了她,就不怕得不到镔铁神功了。” 马天佑与唐楚衣一番恶战,虽然中了三枚毒蒺藜,但他内功深厚,真气仍是源源不绝输出,此时以一敌二,反而更加激发了他的斗志。见浣儿被莆田八仙团团围住,心中却不免焦急起来。 那边商玲珑护住莲花,被奴悉诺罗紧缠,心中亦是焦急,奈何剑衣盟的人越来越多,一时竟难以脱身。莲花冻得牙关打颤,听巴仲陵在不断大叫“谁杀了那个小贱人,我便把盟主之位让与他”,心中不由暗暗吃惊,只盼望商玲珑别丢下自己不管。 剑衣盟中的铁赐武、曹玉星、唐元彪、钱风等人纷纷出手,带领手下弟子,与巴仲陵一道,将黄戟、夏雨田、武尚文三人围得水泄不通。何腾蛇与长白两仙叟最懂见风使舵,不约而同的向浣儿那边走去。 马天佑心中更是焦急,长剑疾旋,使了一招“万里无云”,将丁艳阳和尚东海迫开,身形一晃,向莆田八仙直撞过去。 离得最近的乌妍雅与李悦心见他来势凶猛,吃了一惊,同时跃开,让出路来。车青青与陈冰即时补上,一剑一琴,齐向他攻去。 马天佑身形前掠不止,长剑挽了朵剑花,粘住车青青的剑身,剑尖似蛇信般向前游移。同时左臂疾扬,五指如钩,向陈冰的五弦琴击去。 只听啊的一声惊呼,车青青已弃剑跃开,脸色变得煞白。原来马天佑的剑比她的寒芒剑长得多,两把剑叠在一起各自前刺,吃亏的当然是她,偏生剑上又有一股粘力,令她无法将剑抽开,若不松手,玉腕必定会被对方的剑尖刺出个窟窿或者是齐腕而断。 接着又是蓬的一声巨响,木屑纷飞,陈冰手上的五弦琴被击得粉碎,人跟着向后倒飞,落地时只觉气血狂涌,眼冒金星。 马天佑见碎裂的五弦琴中叮叮叮散落一地的银针,心中冷笑一声,将手中扯下来的两根琴弦,向离得最远的仙衣文素素射去。脚步断续前移,来到了浣儿身旁。 两根琴弦注上了他的内力,挺得毕直,卜卜两声射在文素素身上。只听啊一声惨叫,文素素一手拿着卑手刀,一手掩着心口,向后连退数步,痛得冷汗直冒。幸好她穿着天蚕衣,刀枪不入,否则这两根细如发丝的琴弦刺入身上,那感觉真是生不如死。 说时迟那时快,丁艳阳与尚东海又已杀到,与众仙一道,将马天佑与浣儿围在中间。众人见马天佑神威凛凛,眨眼间便连挫数人,心中皆有些惊惧,特别是被挫的车青青等人,更是再不敢近身。 何腾蛇与长白两仙叟亦已赶到,都是抱着同一心思,专拣浣儿下手,马天佑的剑来,他们便躲,剑一走,又蜂拥而上。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45) 浣儿初时听尚东海说要用莆田九仙交换镔铁神功,心里直骂他无耻,后来见马天佑对众仙出手狠辣,便又高兴起来,忖道:“毕竟他心里还是最关心我。”被一众人围攻,险象环生,她却是窃窃自喜,毫不在乎。 忽听一声大喝:“马教主,我们兄弟来助你一臂之力。”十数人自西北角上飞奔而出,当先两人均是手执金刀,绚烂夺目,正是现时谭家堡堡主谢秋枫与金刀山庄庄主胡易方,跟在后面的是他们的师兄弟。 自上次云遥化解了谭家堡与金刀山庄的仇怨,谢秋枫怕巴仲陵夫妇去而复返,便与胡易方及各位师兄弟终日修习金刀诀,共同抵御外敌。悉闻马天佑于成都创立应天教,准备争夺武林盟主之位,两人感激他当日出手之恩,便各自率领师兄弟赶来成都,为他一壮声威。 方到成都,便听闻马天佑与唐楚衣决战的消息,两人虽是初出江湖,但对唐门暗器却早有所闻,自不免暗暗替他担心。又想到大战前夕马天佑必定是闭关练功,便不敢前去打扰,先在客栈住了下来。 此时见马天佑被人围攻,而对头便是巴仲陵等人,两人便带着众师兄弟冲了出来。除了谢秋枫与胡易方用的是金刀,其他人均用普通大刀,但这十数人同时使用一种刀法,整齐之中自有一股不同凡响的气势。金刀似在施发号令,金光闪处,即时有五六柄刀跟随,而且是同一个方向,功力稍弱的人,根本不敢去抵挡。 何腾蛇等人乍见此种阵形,亦不禁吃了一惊,纷纷让开,不敢趋其锋芒。如此一来,浣儿左右皆有人护着,自然便是轻松多了。马天佑精神大振,长剑一阵猛绞,将丁艳阳的黑晶鞭绞得差些脱手而飞,随即翻身旋腿,蓬的一声踢正尚东海右肩,哈哈笑道:“多谢两位堡主庄主出手相助。多日不见,金刀刀法益见精长,实在是可喜可贺。此番前来,可是为了参加武林大赛?” 谢秋枫摇头笑道:“非也非也,在下与马教主的武功相差十万八千里,焉敢窥觊武林盟主之位?当日马教主仗义相助,为谢胡两家消弭了一场灾祸,谭家堡与金刀山庄才不致于落入奸人手中,如此大恩,三生难忘,今欲尽绵薄之力,追随马教主左右,不知可肯收留?” 马天佑心中大喜,说道:“两位肯屈尊相扶,在下是求之不得,日后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多多提点。”有了这些人加入,他不用分心照顾浣儿,出招间便可谈笑自若。丁艳阳的双鞭虽然出招奇快,但他的浮云剑快亦是不慢,况且功力高对方一筹,自是不惧。尚东海赤手空拳,他更是放心,浑然不觉左肩左臂左腿均中了毒蒺藜,一边挥剑一边拳打脚踢,动作洒脱自如。 场上高呼酣战,刀光剑影混成一团。旁观者指指点点,乐不可支。展仝向薛忠使了个眼色,快步向马天佑那边走去。两人走到近前,展仝朗声说道:“马教主神功盖世,乃武林之福。败唐楚衣而不杀,足见侠义心肠。武林大赛将近,国家正值用人之际,我等身为大宋子民,自当尽忠报国,以驱逐契丹狼群为重,将私人仇隙暂且抛诸一旁。马教主若肯听从在下劝告,化干戈为玉帛,那是最好不过了。” 马天佑见他晓以大义,又自称为“在下”,语气甚是谦恭,心中亦觉有理,暗忖如此下去只会闹得个两败俱伤,划算不来,便说道:“这场纷争,应天教只是被迫出手,实非本意。展帮主若让他们先停手,在下自当作罢,但若想要一战到底,在下亦会奉陪。” 谢秋枫大声说道:“没错,我们明明看见是巴仲陵那个狗贼先动手伤人,要停手也是他们先停。”对巴仲陵夫妇杀害谢盛元一事,他一直耿耿于怀,但对方武功实在太高,谭家堡与金刀山庄联手,亦未必能讨到便宜,此时当着天下英雄的面骂他一句“狗贼”,心里便出了一口恶气。 展仝点了点头,对尚东海等人说道:“既然是你们先动手,给展某个面子,便先退了吧。” 丁艳阳战意正浓,哪里听得进去,黑晶鞭芒焰四溢,仍是不停的刺劈。虽然明知功力不如对方,但仗着奇快绝伦且刁钻古怪的鞭法,自信一样可以与马天佑平分秋色。尚东海因上次马天佐落入官府手中之事,觉得自己被黄河帮利用了,一直心怀不满,此时见丁艳阳没有停手的意思,便亦作充耳不闻,出招之间嘴里还“嗨嗨”有声。 展仝脸色一沉,向前跨了一步,来到尚东海身后,伸手捉住他的衣领,似老鹰捉小鸡般提了起来,手臂一转,把他向后甩出丈余。 尚东海踉跄落地,怒道:“你干什么?”展仝哼了一声,脚步斜踏,横在了马天佑与丁艳阳中间。右手一拂,把剑荡开,左手自下而上,去抓黑晶鞭。 丁艳阳双鞭正自上而下击落,突然见展仝立于面前,心中吃了一惊,方待收势,双鞭已然被对方蒲扇般大的手掌紧紧握住。一股无可抵挡的牵力于鞭上传来,身形即时前倾,只怕马天佑趁机出手,急忙松开双手,弃了双鞭倏退数步,悻悻的想道:“早知道你来抢鞭,我便不手下留情了,方才猛劈下去,看你的手掌开不开花?”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46) 举手投足间甩人、荡剑、夺鞭,动作一气呵成,观者无不钦佩,都暗暗忖道:“马天佑大败唐楚衣,武功可称得上已臻化境,但展仝这一出手,却分明比他强得多了。”丁艳阳虽然心中不忿,但双鞭已失,且对方是黄河帮帮主,武林十大高手中排行第三,论功力自然不在自己之下,便乖乖的站着,不敢再有动作。 马天佑见展仝露了这一手,心中不由大是折服,停下手来,忖道:“他的武功确实比我强多了,方才我一口气连挫三仙,只因对方武功较低,而他一出手便甩走尚东海,夺了丁艳阳的黑晶鞭,又把我的剑荡开,此等功力实属罕见,比起薛忠,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继而又忖道:“他在武林排名榜上位列第三,武功自然要比薛忠高出一些,这两人均是应天教的仇人,以我目前的武功,这个仇如何报得了?” 长白两仙叟、何腾蛇及莆田八仙亦已停下手来。展仝将双鞭掷于地上,大步向尚在激战中巴仲陵走去,朗声说道:“巴盟主能否能也给展某一个薄面,就此停手?”“盟主”二字一出口,心里却觉得有些别扭,忖道:“你这口气也忒大了点,想我堂堂黄河帮,也只是称‘帮’,你一来便弄个盟主,连我这个帮主也有点俯首称臣的味道了。” 身为黄河帮帮主掷地有声,说出来的话,谁敢不给几分面子?巴仲陵虽然一心想报杀妻之仇,但展仝已经发话,唯有说了声“大家散了吧”,自己先停下手来。其余人亦是纷纷停手,方才已经看到展仝提甩尚东海,又夺了丁艳阳的双鞭,丝毫不留情面,谁亦不想步他们后尘,自取其辱。 见众人均已停手,展仝又略带揶揄的说道:“剑衣盟方才成立,便是高手如云,而且人心齐向,嘿嘿,实为武林一大奇事。天下帮教门派甚多,有称帮主的,就如敝人便是其中之一,亦有称教主、洞主、宫主、掌门……诸如此类,多不胜数,但似‘盟主’如此大气之称,却甚少见。当日西域镇天盟盟主狂刀不可一世,若他知道中原亦有个剑衣盟,恐怕便不敢来生事了。” 对“盟主”这个称谓,他始终是不能释怀,暗忖道:“你称盟主,日后选出的武林盟主亦是‘盟主’,若我说一句‘此事请盟主定夺’,只怕有人会误以为我让你来作主呢。” 巴仲陵见他语中带刺,心中虽然不服,却亦不敢顶嘴,只是暗暗忖道:“你黄河帮自称为‘天下第一帮’,若我再去做个帮主,岂不是甘心屈居于你之下。这等吃亏的事,老子当然不干。况且我剑衣盟下教主、宫主、掌门的一大堆,我不叫盟主,难道让我改称寨主?不对不对,寨主也有了,照你的意思,总不会让我改称屋主吧?如此一来,我剑衣盟便成剑衣屋了。嘿嘿,可笑可笑,老子被你搞得六神无主了。” 想得可笑之处,竟然忍不住傻傻的笑出声来。忽觉一股柔风轻动,与那秋风截然不同,瞬间便飘至面前。心中吃了一惊,来不及细想,对着那股柔风呼的推出一掌。 那股柔风突然变成一阵狂风,蓬一声把他撞得向后倒飞丈余。立稳脚步,只觉气血仍在狂涌,这阵风的威力确是不少。放眼看时,只见商玲珑正踏在自己方才的位置上,满脸笑容,直如春风沐面。心中已知是她出手偷袭,顿时惊怒交加,戟指骂道:“好个贱妇,竟敢偷袭本盟主,若不是看在展帮主的面子上,今日绝不饶你。” 商玲珑嘻嘻笑道:“展仝主是叫你停手,可没说不允许我动手。身为堂堂盟主,尚且去实施偷袭,小妇人不懂大义,却知道什么是以彼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现在还你一掌,当是扯平啦。” 巴仲陵一时语塞,碍于展仝面子,又不好动手,只好涨紫着脸生闷气。展仝脸色一沉,对商玲珑说道:“应天教与剑衣盟均是人才济济,在中原武林中举足轻重,且实力相当,若是火拼下去,伤亡定然惨重,展某为此才出面制止,请夫人莫再胡闹。” 众人听得有理,不住点头。莲花全身抖个不休,牙关格格的说道:“胡……胡闹?你试着……让我打一掌,然后……我若无其……事的走……开,看你……胡……胡……胡不胡闹?” 展仝见她抖得厉害,身形一晃,众人尚未看清他脚步如何移动,便已到了莲花身后,左掌快速推出,印在了她后心“膈俞穴”上。应天教诸人吃了一惊,有人提刀便要扑去抢救,却听展仝沉声说道:“我帮你把寒气驱出。” 莲花初时吓了个半死,听到这句话,才定下魂来,只觉一股热流自“膈俞穴”传入,体内气血行走加速,寒意即时大减,心中欢喜,说道:“多谢。” 展仝一手抵住莲花后心,目光缓缓移至商玲珑面目,问道:“夫人可是当年与谷如空并称‘双剑合璧,天下无敌’的商玲珑?” 商玲珑见他提起谷如空,眼圈即时微红,随即又淡淡的说道:“若非当年我负气出走,应天教岂会遭人灭顶?马盖龙教主与我那薄情的又岂会死在奸人手上?他们不死,契丹人又焉敢如此放肆?今日的武林大赛亦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什么狗屁剑衣盟,充其量只不过是块饭团,一捏即散。” 展仝脸上微微一红,暗骂自己提出如此愚蠢的问题。便在两人对话之际,莲花头上绿雾袅袅,脸色现出红晕,可见体内寒气已被驱出大半。众人见展仝说话之时,仍能分心帮莲花驱寒,不禁暗暗佩服他的功力,对商玲珑说的话,反而没多少人去细想。 未发过一言的薛忠突然冷冷的说道:“依夫人的意思,天下英雄均比不上你们夫妇两人?” 商玲珑哼了一声,目光似两道冷电,紧迫薛忠,冷冷说道:“有人将你女儿打成重伤,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当真教人佩服。或许今日你的武功犹在我之上,但这笔帐,我始终要跟你算清。” 浣儿见母亲身躯微微发抖,怕她一气之下跟薛忠动起手来,急忙过去把她扶开一边,想起自己与薛夫人的约定,今世不再与薛忠为敌,万一母亲执意报仇,自己是帮还是不帮呢?一念及此,她的眼泪反而忍不住扑簌簌流了下来。 莲花头上的雾气逐渐变成白色,展仝把手掌缓缓移开,说道:“好了,你体内的寒气已完全驱出。”随即又对马天佑与巴仲陵说道:“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吧,国家危难,希望各位能以大局为重。”言毕轻叹一声,大踏步走了。 马天佑看着他的背影,思绪有些混乱,忖道:“此人颇具英雄气概,并不似是奸诈小人,莫非当日围攻应天教,是另有其人从中挑拨?裴鸣已被天佐杀死,当年他被人收买之事,亦无了线索。黄河帮虽然自称天下第一帮,但甚少有恃强凌弱之势,一心召集中原各路英雄,协助朝廷驱逐契丹人,今日之事,对我应天教亦是处处维护。若我此时只顾着报仇,而不为水深火热中的大宋百姓着想,岂不成了不忠不义之人?” 秋日渐斜,越接近成都,秋风反而越烈,将人刮得愁肠乱翻。得得马蹄声中,唐楚衣脸色依然铁青,无情的秋风,终是无法将那片阴云吹散。 “他肯定想不到我会活着回来。”心中想着,眼前浮现出汲庭燎在独自喝酒的情景。那张他曾经认为是世上最值得相信的脸,此刻却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没有了暴雨梨花针,要杀你依然是易如反掌。”唐楚衣将拳头捏得格格作响,一咬牙,纵马进入了成都城内。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47) “他为何要偷暴雨梨花针?唐门仇家遍天下,难道他与唐门有仇?他的身份神秘莫测,究竟是何方人士?若他不肯承认,对如此一个文弱书生,我还下得了手吗?”唐楚衣的思绪随着马儿在飞驰,扬起了一地的尘土与落叶。蓦然,他的心猛地下沉,神秘的黑衣人,他当晚不也是在蜀之轩出现吗?难道,他们本是一路? 淡淡的日光,秋意极凉,唐楚衣额上渗出了点点汗珠。“与黑衣人一道岂不是正合我意?唐楚衣啊唐楚衣,你何时变得如此懦弱,如此优柔寡断?当断便断,才是大丈夫所为。唐门杀人,从不需要理由,亦从不后悔。历代掌门,手下冤魂数以千计,何曾见谁心软过?” 想起纵横江湖,刀口舔血,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日子,唐楚衣豪情顿生,双瞳湛然,纵情长啸。啸声充斥长街,似千百张利刃飞射,将迎面而来的秋风剪碎,四处飘舞,带走了心里的阴霾。 蜀之轩门前聚了一堆人,个个神情怪异,见唐楚衣策马而来,其中两人突然冲前,指着他大声说道:“就是他,官爷们别让他跑了。” 唐楚衣将马勒住,冷眼四射。冲出的两人,正是给他送早膳的两个伙计。在他们身后,站着十来个平时常在蜀之轩喝茶的茶客。茶客的右侧,是十数个官兵,其中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豹目生威,正是成都府都头姚霸。 唐楚衣心中了然,忖道:“果然是恶人先告状,请官府来做保护了。如此倒好,省去了猜测,只是你也太小看我唐楚衣了,区区十来个官兵,便能保得住你性命?”冷哼一声,跃了下马,旁若无人向蜀之轩走去。 茶客中跳出一人,一身儒衫,头戴方巾,扬起手中折扇,快步如飞向唐楚衣跑去,口中大叫:“千刀剐的恶贼,偿命来。” 唐楚衣见他模样斯文,步履不稳,根本不像是练过武的人,心中愕了一下,随即醒悟:“汲庭燎老奸巨滑,找一些不懂武功的文人来阻拦,我若一不小心出手杀了他,官府便找到借口与我为难。世上最难缠的莫过于文人了,天生一副自以为然的傲骨头,哼,我就给他一点苦头尝尝,不杀死他便是了。” 心中想着,脚步不停,待那折扇离鼻尖只有三寸,右肩微微一耸,中指已卜的一声弹在折扇上。他的动作委实太快,于旁人看来,他根本连手臂都没有抬起过,那书生茶客已向后飞出,蓬得一声撞落在墙角上,口中哼哼连声,爬起又复跌下。 突听一声喝彩:“唐掌门好俊的手法。”唐楚衣循声侧目,但见官兵中立着一身长九尺巨人,光头阔面,须发俱无,左右脸上刺着“犯”“人”二字,手执两根狼牙棒,似座泥塔般立于姚霸身后,令人望之寒栗。 唐楚衣心中一凛,最近听闻官府起用了一名犯人,绰号“玉面虎”,武功极高,与马天佑打成了个平手,看模样,必是此人无疑了。汲庭燎竟然能请动姚霸及此犯人出面,看来亦是个甚有来头之人。 身上除了霹雳弹再无其他暗器,唐楚衣刹时间泛起一种虎落平阳之感,心中暗叹一声,继续提步前行。 两个茶客过去将之前被撞跌的茶客扶起,口中骂骂咧咧,亦举起折扇向唐楚衣扑去。被扶起的茶客一咬牙,拾起地上一段木头,双手高高举起,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后面的茶客骂声四起,有些更是不堪入耳,比江湖的粗野之士骂人的话有过之而无不及。唐楚衣只觉脑袋嗡嗡作响,杀机顿起,身形前掠,蓬蓬两声将冲在前面的两个茶客撞得四脚朝天,再飞起一脚,将后面的茶客连人带木头踢得无影无踪。 身为唐门掌门,何曾受过如此冤屈之气?跟在后面的弟子在大声怒喝,更加激发了他的杀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汲庭燎!今日纵是天皇老子在场,亦保不住他的性命。” 第二十二章 云谲波诡(48) “都给我闭嘴。”一直冷眼旁观的姚霸暴喝一声,仿似睛天霹雳,将喝骂声压了下去。扬手指着唐楚衣说道:“唐掌门胆子也真不小,杀了人居然还敢回蜀之轩?” 唐楚衣一怔,顿住了身形,冷冷说道:“姚都头乃官府中人,连这种江湖恩怨也要管?”心中却是冷笑:“你们见我回来,肯定以为马天佑死在我手上了,但偏偏事与愿违,马天佑活着,我也没死,要死的该是汲庭燎了。况且我与马天佑乃名正言顺的决斗,生死各安天命,凭什么要你官府来插手?” 姚霸嗯了一声,神情略显惊讶,缓缓说道:“唐门一向骄纵,目无王法,本都头今日算是见识了。是否江湖恩怨我不管,但若在成都犯事,本都头是管定了。” 唐楚衣忽然微微一笑,说道:“请问姚都头哪只眼睛看见我杀人了?成都虽然是归你管辖,但无凭无据,总不能随便把我捉回去吧?” 姚霸脸色已有些不耐烦,嘿嘿两声,说道:“唐掌门这份镇定,倒是令人佩服。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何必还要抵赖?我敬重你是一代掌门,但杀人偿命,此乃王法,乖乖的跟我回去,免得受那皮肉之苦。”对众官兵一挥手,说道:“把他拿下。” 唐楚衣双掌齐出,将飞扑而来的两名官兵震飞,朗声说道:“官商勾结,欲置人于死地,有何话可说?但唐某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有种的都冲着我来吧。”后面的唐门弟子铮然拔刀,齐声说道:“有人敢欺负掌门,都拼了吧。” 姚霸见唐楚衣神威凛凛,心中不由暗暗喝彩,忖道:“此人虽是身属邪派,看落却是一身正气,极具侠骨丹心,真是可惜了。”回首对玉面虎说道:“唐掌门既然不肯就范,你来会会他的绝世武功吧。” 玉面虎大嘴一咧,笑容可掬,两支狼牙棒于地上一撞,人便飞掠而起,落在了唐楚衣面前,呵呵笑道:“得罪了,唐掌门请亮兵器吧?” 声音柔柔,极之客气,唐楚衣却觉似一座山移到了面前,对方那九尺高的身材,威摄自生,静静的站着,亦会令人喘不过气来。 唐楚衣从一弟子手上接过大刀,手心竟渗出汗来,忖道:“一日之内连败两场,唐门的面子算是给我丢尽了。” 突突马蹄声响起,一名唐门弟子骑马疾驰而来,即将走近,双手齐扬,向唐楚衣抛出一包东西及一柄刀,大声说道:“掌门,毒蒺藜及七煞刀在此。” 唐楚衣神情大振,抛开手中刀,双手一抄,将毒蒺藜放入怀中,手执七煞刀,朗声说道:“今日之事,有人只是冲着唐某而来,与我门中弟子并无关系,望姚都头高抬贵手,莫要为难他们。唐某已经准备好了,玉面虎大人请动手吧。” 玉面虎眼中已然变色,一双狼牙棒不自禁的低垂了数寸。姚霸轻叹一声,说道:“你既然有胆杀汲庭燎,却不敢认罪,人证物证俱在,岂容得你放肆?”对独步江湖的唐门暗器,他实在有些忌惮。 唐楚衣全身一震,缓缓举起的七煞刀忽又放下,颤声说道:“你说什么?汲庭燎死了?谁下的手?”他开始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可思议,自己跌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越陷越深,永远也爬不上来了。 姚霸见他神情认真,亦觉事态有些奇特,沉吟片刻,说道:“唐掌门自己进汲庭燎的房间看看便知分晓,但希望不要借机逃走,只要是官府出面,无论你有多大的本事,在成都绝对逃不出去。” 房内酒香犹存,桌上地下散了数不清的酒瓶,唐楚衣即时回忆起昨夜喝酒的情景,心中不由百感交集。当他的目光接触到平躺在床上的汲庭燎咽喉时,一颗心顿时凉彻,似跌入冰窖,全身颤抖。 汲庭燎已然死去多时,躯体僵硬,脸色紫黑,咽喉上赫然插着一枚暴雨梨花针。针身没入,只露着少许在外面,但唐楚衣一眼便已认出,这绝对是唐门的终极暗器——暴雨梨花针。 书架上压着一本厚厚的书,唐楚衣记得汲庭燎昨夜曾把自己送给他的一枚暴雨梨花针包好,夹在书的中间。把书取出翻开,绢包仍在,暴雨梨花针却不翼而飞。 “这背后操纵者有何用心?汲庭燎究竟是敌是友?”唐楚衣走出蜀之轩,目光黯然,心神乱至极点。 姚霸见唐楚衣出来,舒了口气,沉声说道:“事实已摆在面前,唐掌门还有何话可说?” 唐楚衣木然的摇了摇头,对众弟子说道:“你们速回唐门另选掌门,莫要轻易行走江湖,特别是成都,更是险机四伏之地。我随姚都头回衙门,以后与你们再无关系,是生是死,天命自安,切勿为我担忧。”言毕将七煞刀与毒蒺藜交与一弟子,任由官兵缚了双手,坐在马上随姚霸往衙门而去。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1) 当日夜闯相信寺,肖挞凛已知幻劫便是当年青城起义的大蜀王李顺,眼看便要将其诛于掌下,岂料半路杀出个山鬼道人,大展神威,以邪术将他吓退,令他功败垂成,回至住处,始终觉得体内有一股阴柔之气,心中惴惴不安。 次日,体内那股阴柔之气尽散,将真气运转周天,并无任何异常,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暗忖另择时日,将那相信寺内之人尽诛,方泄心头之恨。又过得一日,却是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好端端的眉毛胡须,竟在一夜之间尽皆脱落。那种震惊,令他寝食难安,始信山鬼道人所言非虚,遂打消了再闯相信寺的想法。 汲庭燎,本是契丹人,因学识广博,且精通汉语,于圣宗元年受命于耶律隆绪皇帝,暗中潜入成都,以作内应。 肖挞凛身为契丹第一勇将,统和四年于朔州生擒宋朝赫赫有名的金刀令公杨继业,之后更是屡战屡胜,两国交锋,未逢敌手。因其战功显赫,深受肖太后宠爱,对手下将士及潜入中原的密探均有生杀予夺大权。 他夜袭唐楚衣,凭着金钢不坏及百毒不侵之躯,轻易获取了五枚暴雨梨花针,并用之将湘阴活尸杀死,一手促成了马天佑与唐楚衣之间的决战。本来目的达成,这两人谁死谁活已跟他无关。但马天佐忽然落入官府手中,令他头疼不已。若此时马天佑死于唐楚衣手中,则应天教群龙无首,必然解散,以后便少了一个与黄河帮对抗的劲敌。思量再三,决定牺牲汲庭燎,保住马天佑。 那夜汲庭燎与唐楚衣于房中痛饮,他一直屏住呼吸躲于床底。直至两人均醉倒趴于桌上,才现出身来。唐楚衣打开铁筒子的动作他看得一清二楚,见他已烂醉如泥,便毫不费劲的把铁筒子里的暴雨梨花针悉数取出,据为已有。 他的心思甚为缜密,暗忖若是唐楚衣不死,汲庭燎的身份必定暴露,一路追查下去,于已不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当晚便用暴雨梨花针将汲庭燎杀死。如此一来,唐楚衣纵使于决战中不死,亦逃脱不了杀人嫌疑,因汲庭燎在成都文人心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官府定然出面。 当这一切如愿以偿,他却有了另一个后顾之忧。马天佑从鬼门关上走了回来,却不杀唐楚衣,确是大出他意料。之后又与黄河帮的展仝惺惺相惜,更令他担心不已。 中原武林,确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当年的应天教,便是如此。马盖龙的大名,曾令契丹将士闻风丧胆,自己虽然不曾与他于战场上交过手,内心对他却有几分惊惧。尤其是应天教护法谷如空孤身闯营,于万千契丹将士眼皮底下将镔铁神功抢走,更是令他心头狂震。从此,中原武林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此番中原举行武林大赛,其目的便是选出盟主,率领中原群雄抗击契丹。他听到消息,便即与马天佐赶赴成都,准备从中作乱,消耗中原武林的实力。应天教复教,对他来说不谛是个天大的喜讯。当年应天教的毁灭,这笔帐全算在了有份参与的各大门派头上,特别是如今实力最强的黄河帮,更是应天教的死对头。只要马天佑率领的应天教足够强大,便可以把中原武林搞得遍体鳞伤。 马天佑的能力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为此他更是窃喜。身为肖太后宠将的他,神通广大,不但可以让当年应天教毁灭这笔帐算在中原群雄头上,甚至可以算到宋室皇朝头上。只要马天佑当上武林盟主,他略施手段,便可以令到中原武林不解自散。 但马天佑似乎跟他甚不合作,对中原各大门派竟然没有仇视之心,一切以和为贵。他实在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特别是这次与唐楚衣的决战,眼看他竟然被展仝的一番貎似凛然大义的话打动,更是令他担心不已。 中原武林一团和气,他的计划便将全盘落空。唯今之计,便是尽快救出马天佐,然后杀了马天佑。他最了解马天佐的性格,只要他当上应天教教主,中原武林便会鸡犬不宁。若再当上武林盟主,中原武林联盟便形同虚设了。 宋室朝廷方面,他早已派人疏通,赦免马天佐杀害杨鸿一门的罪名。但时至今日,为何迟迟不见动静?肖挞凛摸了摸颌下的假须,略一沉吟,戴上人皮面具,出门望衙门而去。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2) 夜静人稀,长街冷冷。肖挞凛转过一条小巷,开始飞檐走壁,他的轻功已臻化境,大袖迎风,身形飘飘,便似是一只觅食夜鸟。如此飘行不多久,突然东北角上窜起一条人影,立于屋檐之上,举目四顾。 武林群雄荟萃成都,夜行人出没乃极寻常之事。肖挞凛伏身瓦面,见那人东张西望一阵便即前掠,心中亦不以为然,待其走远,才起身继续飘行。即将接近衙门,遥遥又见那人背影,突起好奇之心,快步向前追去。 他的轻功委实太好,于风中越行,悄没声息,瞬间便接近那人,相距不过十余丈。不徐不疾的跟着,心中突然一凛,此人背影好生熟悉。 “应天教教主马天佑,他来衙门干什么?莫非想劫狱?”肖挞凛确认自己并无眼花,心念转动之间,见马天佑已于西侧跃上衙门屋顶,矮身而行,至屋檐然后伏下,似在察看里面环境,便轻轻跃了过去,隐身于屋脊后面。 须臾,马天佑又站起前掠,最后在一间厢房的屋檐上伏住不动。肖挞凛似柳絮轻轻飘了过去,仍是隐身于屋脊后面,一边察看马天佑行踪,一边细听屋内动静。心中却不由暗暗佩服,忖道:“此人确是武学奇才,三日前方中了唐楚衣的三枚毒蒺藜,身手仍是如此敏捷,丝毫看不出有受伤迹象,若再得十年八年,恐怕连我这金钢不坏之躯亦比不上他了。” 外面寒风嗖嗖,屋檐下的厢房却是暖也洋洋。两支牛油巨烛照得亮堂,窗纸似被燃着一般,极为夺目。房内人影晃动,酒气熏天,只听一人瓮声瓮气的说道:“老子好久没这般喝得痛快了,来,我陪姚都头再喝三碗。” 另一人笑道:“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听闻不日便要大赦武林,凌刺史一身好武功,兼且得节度大人力举,相信很快亦会官复原位了。今日本该陪大人痛饮,奈何怕大人酒后失言,泄漏当年之事,还应小心为上,待官职原位之日,再畅饮亦不为迟。” 自马天佐被收押大牢,肖挞凛常来衙门打探动静,对里面的人颇为熟悉,已听出说话之人便是姚霸,而被称作“凌刺史”的却是玉面虎,心中不由暗暗称奇:“想不到这个犯人原来竟然是个刺史。”再听姚霸提起什么“当年之事”,心中一动,继续凝神倾听。 只听玉面虎一拍桌子,咕嘟一声把酒喝下,怒道:“姚都头如此怕事,难怪多年了还是个都监。老子做不做刺史倒不紧要,这次朝廷大赦武林,却是便宜了马天佐那小子,放了他,无异是纵虎归山。” 姚霸语气似乎有些不悦,说道:“你我皆官府中人,凡事小心为上,当年你不掉脑袋,已属万幸。”随即又轻叹一声,说道:“听说有人多番在皇上面前力保马天佐,请求赦免他杀害杨鸿一门的罪状,最后才有大赦武林之说。却不知为何他会有如此通天本领,连朝中的宠臣亦能收买,当真是奇哉怪也。” 肖挞凛心中大喜,忖道:“原来朝中已有赦免马天佐的消息,既是如此,马天佑这条小命便不须要留着,正好趁今日之机将其除去。马天佐出来,便是理所当然的应天教教主了。” 突听又是蓬的一声,玉面虎用力一拍桌子,忿忿不平的说道:“什么鸟宠臣,非要去保这个马天佐,难道他忘了当年马盖龙是因何而死?老子十一年不见天日,便是拜他所赐。这事若是泄露出去,你道马天佐会善罢甘休?来来来,休要管那么多了,陪老子再喝三碗。” 姚霸拂袖而起,斥道:“此事已过去多年,谅马天佐亦不会得知,你若再三提起,莫怪我翻脸不认人,明日说与知府大人,看你还有没有能耐再做刺史。” 玉面虎即时软了下来,陪着笑脸说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想泄泄气,以后再也不会提起。姚都头快坐下,我们只比酒量,不说话便是了。” 肖挞凛探起身子,从屋脊向下望去,见马天佑伏在屋檐上,身子向前微动,头俯得更低,似有想跃落院中之意,突然心生一计,忖道:“玉面虎知道当年之事,马天佑必然不会放过,要向他问个清楚,嘿嘿,我正好来个一箭双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两人除去,免却心头大患。”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3) 房间内传来酒碗碰击的声音,果然听不到人声。肖挞凛暗暗欢喜,忖道:“他们喝得越多,下起手来便更是容易了。”玉面虎的武功早有传闻,据说已臻一流境界,自不能小觑,要在瞬间将其击毙,即使是他这个契丹勇将,亦无把握。最好的机会,便是等他喝得料醉如泥,一击即中,剩下一个马天佑,自然好对付多了。 他一心等玉面虎喝醉,伏于瓦面上动也不动,只想马天佑亦似他一样能耐得住性子。过了约一柱香时间,听见姚霸说道:“好了,夜静更深,在下已有醉意,今日适逢值更,再喝恐怕便会误事,凌大人亦该早些歇息,不如改日再喝吧。” 听语气似乎仍是十分清醒,肖挞凛心中有些失望。只听玉面虎笑着说道:“姚都头忒也不够意思,每次总是我喝两碗,你才喝一碗,如此算来,足足比你多出一半,要醉的应该是我,怎么就说你醉了?放心吧,天大的事情由我担着,今晚你我尽管喝个痛快。” 姚霸再三推辞,自认酒量不如。玉面虎却是不依不饶,一味胡搅蛮缠,说到最后舌头连连打结,听得出酒气已经开始上头。只听他说道:“你、你、你再陪我喝、喝十碗,今、今晚作、作罢,各、各自回去歇息,否、否则我、我、我跟你没完。”姚霸没法,只好又陪他喝了起来。 每喝一碗,姚霸便数一次,他心中其实甚为郁闷,当数到十,把桌子略略推开,起身说道:“十碗已经喝完,这次谁也不欠谁的,凌大人该让我走了吧?” 玉面虎打了个嗝,猛的将桌子往前推去,酒碗酒坛呯呯乱跳。姚霸猝不及防,双腿被撞个正着,又一屁股坐回凳子上。伸手一掌把桌子推开,蓦然站起,怒道:“玉面虎你是什么意思?” 玉面虎按住桌子,嘻嘻笑道:“桌……子是你先、先推的,我……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况且你……方才……方才喝酒耍赖,把、把酒都泼……地上了。” 姚霸见他醉态掬可,有些哭笑不得,说道:“算了,推桌子之事我不跟你计较,但这十碗酒是全喝到肚子里了,哪有一滴泼到了地上?” 只听“噗”的一声,玉面虎将一碗酒泼到姚霸脚边,摇摇晃晃的用手指着说道:“这地上不、不、不是酒,难道是你……小解了?做朋友要、要讲义……气,怎可如、如……此欺负……人?这……次不算,我们再喝、喝、喝十碗。” 两人正争吵不休,忽然有衙役走入院中,靠近门口说道:“启禀都头,黄河帮的薛堂主深夜求见。”姚霸如获大赦,亦不问原由,急忙说道:“快快请进。” 肖挞凛不禁皱眉,忖道:“好不容易等到玉面虎喝醉,突然又来了个薛忠,今晚可真是热闹。此人武功非同一般,当日剑阁之上虽然只一招便将其震退,但多少是带有偷袭的味道,况且他当时正与风铃帮帮主过招,根本没料到我会出手。若是明刀明枪的打一场,五十招以内恐怕难以分出胜负,时间一长,必然惊动衙门里的人,脱身固然容易,只怕今晚就没有机会杀玉面虎与马天佑了。” 须臾,衙役带着薛忠快步而入。姚霸叮嘱完玉面虎,行出院中迎接,呵呵笑道:“薛堂主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薛忠微一抱拳,说道:“在下听闻朝廷有大赦武林的消息,特来找都头打探一下内情,深夜打扰,内心不安,万望都头恕罪。” 姚霸笑道:“哪里哪里,薛堂主大驾光临,姚某幸甚。想不到这个消息传得如此之快,知府大人与我等亦是日间方知,若是消息可靠,相信诏书不日即到。薛堂主为唐楚衣之事不辞劳苦,日夜奔波,可谓仁至义尽,此等义气,姚某极为佩服。汲庭燎在成都算得上是有头面之人,无端死在唐门的暴雨梨花针下,多数文人愤恨难平,知府大人亦极为头疼,故此不敢放他。待大赦武林的诏书下来,随便给他定个‘酒醉错手杀人’之罪,然后再放了他便是。” 薛忠叹了叹气,说道:“唐楚衣为人心高气傲,这个罪名恐怕难以接受。也罢,如今别无他计,待他放了出来,再去查找真凶便是了。既然连知府大人也接到大赦武林的消息,算来应该不会有假,你带我去见见唐楚衣,说服他先暂且忍耐,莫要做出糊涂事来。” 肖挞凛见姚霸与薛忠离开院子向大牢走去,心中大喜,暗忖天助我也。厢房内已无动静,想是玉面虎已酒醉睡着。少顷,传来衣服迎风之声,知道是马天佑从屋檐上跃下,忖道:“此人内功深厚,轻功却是一般,嘿嘿,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轻轻一飘,到了马天佑方才伏着的屋檐之处,耳边听到轻轻的推门复又掩门声,双足勾住屋檐,倒挂金钩,见房内两支牛油巨烛突然熄灭,便翻身落下,立于门口,将功力运聚掌上,准备随时出击。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4) 伏于屋檐上那人正是马天佑,与唐楚衣一战,声名烜赫,中原群雄莫不佩服,而觑觎镔铁神功者,更是使尽心思。奈何应天教此时已是羽翼丰满,除谭家堡及金刀山庄一群师兄弟外,更有珠矶巷铁骑手廖青云加入,在武尚文的周旋下,风铃帮亦已与其结为盟帮,守望相助。如此阵容,谁敢轻举妄动? 应天教已成铜墙铁壁,马天佑每日疗伤,并不见有人前来骚扰,心中牵挂马天佐之事,到了第三日夜间,换上夜行装,朦了脸,瞒着众人偷偷到衙门打探消息。 马天佐落入官府手中,生死未卜,究竟是留在成都,抑或已被押往开封,亦不得而知。大牢戒备森严,他知道自己绝对无法闯得入去,唯一能做的便是悄悄捉个衙役,希望能从其口中探到一些消息。 当他无意中听到姚霸及玉面虎的一番说话,知道朝廷即将大赦武林,而朝中竟然有人力保马天佐,即时欣喜若狂。又听玉面虎多次提起当年父亲被杀之事,不由心头狂震,决定待姚霸离开,便向玉面虎当面问个清楚。 伏在屋檐上屏气凝神偷听厢房内对话,全然不知后面有人。见薛忠突然出现,心中吃了一惊,后来见他和姚霸往大牢走去,即时又转忧为喜。蹑手蹑脚进入房中,见玉面虎已醉倒趴在桌上,心中更是狂喜,迅速点了他的昏睡穴,双手抱起便走。 房门方拉开一条缝,暗风已然涌动,一团黑影扑面而来。只听卜的一声,一只手掌已印在玉面虎左肋之上。心底骇然,急忙后退。那团黑影似旋风般掠入,反手一拂,房门即时掩闭,另一手掌依然印在玉面虎肋骨之上。 马天佑退了两步,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住,身形竟然动弹不得。耳际听得格格骨骼断裂声,急忙松手,在玉面虎身上拍了一掌,借力向后跃开。 虽然已完全离开玉面虎,但那股力道却依然不散,隔空附于他身上。房内漆黑一团,无法视物,马天佑双足离地,胸口似压下一座山,气闷难喘,心中大惊,忖道:“此人功力之强,生平仅见,但似乎并非衙门中人,玉面虎被他打了一掌,肋骨尽断,必死无异。他究竟是谁?为何一见面便痛下杀手?”心念转动之间,凭空推了两掌,才脱出那股力道,蓬的一声撞落在后面的屏风上。 那团黑影当然便是肖挞凛,他的目力极其犀利,黑暗中仍可模糊视物,以掌力震断玉面虎肋骨,复又在他心口拍了一掌,暗忖纵是神医再世亦无回天之力了。将尸体抛于地上,急步向马天佑掠去,还未近身,已呼呼呼一连击出三掌。 这三掌劲风飒然,与之前由门外飘入那一掌又截然不同,马天佑于黑暗中听风辨器,已知对方出招方位,当下不假思索,双掌急推而出。 只听蓬的一声巨响,两人正好掌心相对。马天佑只觉对方力道似山洪狂泻,势不可挡,蹬蹬蹬退了数步,身体已贴近墙边,左掌护胸,右手铮的一声由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这次他只是来探听消息,并无劫狱之意,身上带着长剑反而不方便,只带了把匕首以作防身。 肖挞凛自恃武功盖世,连发三掌,旨在试探对方功力,并未尽力而为,手掌相接之下,身形禁不住微微晃动,心中一凛,忖道:“此人功力果真了得,似乎尚在天佐之上,难道天下间还有比镔铁神功更厉害的武功?”脚步斜滑,似鬼魅般移至马天佑左侧,化掌为拳,手臂幻作潜龙,龙头疾沉,狂捣马天佑肋下。 他这一拳去得悄没声息,是以称其为潜龙。这种打法正是镔铁神功的精粹,出招时柔若无骨,微风不动,而全身功力却已潜藏于拳头之上,只要接触到对方身躯,功力便会瞬间暴发,轻则骨骼断裂,重则五脏六腑尽碎。 窗纸透入微弱光线,马天佑已模糊可见黑影移动,左掌疾削,拨开击来的手臂,右足前踏,转过身来,正好欺入对方空门,匕首随即疾刺而出。 肖挞凛假作不知,眼看匕首便即刺入心口,左臂疾抬,然后翻压,将马天佑手臂紧紧挟于腋下。高手过招,如此招式实为冒险之极,若动作稍缓,匕首刺入心脏,纵是余势不减,挟住对方手臂亦是无济于事了。但他是金钢不坏之躯,区区一把普通匕首,如何伤得了他? 其实马天佑的匕首已经触到他的肌肤,当时心中一愣,暗忖自己与对方素不相识,看他身材高大,与马天佐的师兄倒有几分相似,若错杀了他,岂不更是连累了天佐?手上力道缓了一缓,手臂即时被对方挟住,挣脱不出。心中大急,干脆不去抽那手臂,双足连环,疾踢对方右肋,同时低声说道:“尊驾何人?” 那人沉肩塌马,硬接了两脚,身形似岳峙渊渟,纹丝不动,鼻孔中哼了一声,反而将他的手臂挟得更紧。马天佑大骇,暗忖此番完了。他的功力已臻一流境界,普通人若被他轻轻踢上一脚,非死则伤,对方武功虽强,但肋下乃全身最脆弱的地方,居然硬接两脚仍是若无其事,莫非他不是人?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5) 肖挞凛双目透着残酷的幽光,便似是野狼看着猎物一般。他要完全摧毁马天佑的意志,然后再作致命一击。牢牢挟着他的右臂,全身上下似被铁浇,动也不动。 马天佑见他不言不语,心中有些奇怪,忖道:“莫非是这位武林前辈已看出我的身份,故意试我的功力?”心存此念,便不再害怕,稳了身形,笑道:“尊驾要比试内力吗?”铛的一声弃了匕首,将全身功力聚于右臂,缓缓向身前拉动。 肖挞凛暗叹一声,忖道:“此人当真是笨得无可救药,死到临头还以为别人跟他儿戏,看来想要摧毁他的意志比登天还难了。”一股热流遍布腋下,被他挟着的手臂似大了一倍,心中一凛,暗忖此人功力了得,须速战速决。潜运内劲于右臂,照着马天佑心口击去。 忽听垮拉一声巨响,头上屋顶倒塌,万道光辉狂泻而下,霎时间将厢房照得银光闪闪。肖挞凛吃了一惊,耳际听得呜呜风响,落下的瓦片中竟有不少是带了劲道,向他头上、后心狂袭。急忙着抽回击出的右臂,真气遍布全身,将袭来的瓦片震开。 马天佑已将手臂抽出,向后一跃,哈哈笑道:“尊驾功力深厚,在下绝非对手,失陪了。”只听屋顶上有人沉声说道:“还不快走,等官兵来吗?” 言犹未尽,外面已经人声鼎沸。肖挞凛已听出屋顶上那把声音,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再逗留,身形一旋,于破开的屋顶跃出,看亦不看屋顶那人,大袖飘飘,瞬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院中灯火通明,数不清的官兵已围了过来。马天佑跃上屋顶,便见一身材魁梧的黑衣人立于月色下,朝他招手道:“跟我来。” 官兵中亦有武功高的,跃上屋顶狂追。马天佑跟那黑衣人奔了一阵,后面的呟喝声渐远,便提了提气,与他并肩而驰,说道:“方才房中那怪人非要跟我比拼功力,若非阁下及时出手相助,过得片刻被姚霸及薛忠发现,想要逃走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黑衣人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以为他在试探你的功力吗?若迟得片刻,你的小命已经不在了。此事已经惊动官府,薛忠等人或许正在后面追来,你也别回应天教了,随我去隐藏一夜,明日再作打算吧。” 马天佑想起方才黑暗中看到那人似狼般的眼光,心中不由打了个寒噤,问道:“阁下是谁?为何知道在下是应天教中的人?” 黑衣人冷冷说道:“莫要多问,到时你自然会知。”轻轻一跃,落到了一条小巷中,折向东北角方位而走。 马天佑略一犹豫,突然放缓了脚步,说道:“多谢阁下相救之恩,在下自信可以躲得过官兵耳目,这就回应天教去。” 那人头亦不回,说道:“应天教教主神通广大,官兵当然奈你不何。你不是很想知道当年应天教被灭的真相吗?如果信得过,就跟着来吧。”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玉面虎已死,知道真相的便只有姚霸了,但此人行事谨慎,极难从他身上探出消息,此时黑衣人却说知道当年真相,马天佑心头狂震,岂肯放过如此机会?一拂衣角,快步追了上去。 至此时,他已知道当年中原群雄围攻应天教,并非只为了一本镔铁神功那么简单,背后必定隐藏着重大阴谋。而其中的真相,正是他最想知道的。只要知道了真相,到时在武林大赛上将之昭示天下,然后将罪魁祸首除去,便无人不服了。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6) 折过数条巷子,眼前蓦然一亮,出现了一堵高大红墙。黑衣人身形一矮,似箭般拔地而起,凌空越过围墙,落入墙内。落地不远处乃一间雄伟殿堂,马天佑跃入后心中略觉诧异,暗忖原来是座寺院。见黑衣人已快速向殿后掠去,便紧紧跟随。 月色袭人,寺内一片银辉,袅袅香烛飘游,四处寂静无声,巍峨的大殿沐浴于银光中,有着说不尽的庄严与神秘。黑衣人轻车熟道,倏忽便绕过数间殿堂,径向后院掠去。 一排排参天古树迎面而来,月光刹那间变得暗淡,风吹树摇,沙沙声由古树丛深处飘出,便似是其中藏着无数怪物同时嘶叫,于夜色中显得极度诡异。黑衣人脚步不停,穿过一道虚掩的门,走入了古树丛。 月光拼了命的挤入林荫道中,带出树影婆娑,便似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巨人卧于道上。香烛味已然消失,马天佑硬着头皮一路前掠,感觉那些树影随时都会跳起,伸出爪来扼他的喉咙,心中暗暗留了神,小心翼翼地行进。如此掠了一阵,眼前豁然开朗,月光伴清风徐来,悠然又是另一天地。 抬头便看见了一座大殿,上书“藏经阁”三个大字。“原来仍在寺院内。”马天佑顿觉心内稍安,随黑衣人走入藏经阁后面的一间石屋。屋内漆黑一片,黑衣人掏出火折子燃亮,伸手按住地上正中的一板石板,轻微的格扎声中,石板向下倾侧,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马天佑看着那不知深浅的黑洞,想起当日与周彥风于竹林的秘道中并肩作战,不由怔怔出神,忖道:“大哥比我聪明百倍,当日若非有他相助,或许已被尚东海的木人困死在秘道中,之后与鬼影一战,他却先我而去。如今大哥已然仙逝,在这黑漆漆深不见底的地洞中,黑衣人身份莫明,若他发难,我一个人走了进去,还有机会走得出来吗?” 黑衣人跳入地洞,见上面半晌没有动静,便将火折子在洞口乱晃几下,说道:“快进来。”马天佑回过神来,把心一横,忖道:“天大的真相便摆在面前,岂能容它随风而去,纵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它一闯。”一忖至此,胆气顿粗,纵身一跃,进入了洞中。 落脚之处并不深,轻轻掂脚便可将头探出洞外。火折子已在两丈之外,看得出此处果真是条秘道,似是向着西方延伸,渐行离地面渐深。马天佑方待掏出身上的火折子,突然又忖道:“他在明我在暗岂不更好?若有风吹草动,我先把此人制服便是了。”紧紧跟在黑衣人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 秘道狭窄,一路向西,并无其他分道。行不多久,耳中便听见脚步声及轻微的沙沙声,似是有人正在挖掘地道,鼻中闻到的尽是新鲜的泥土气息。眼前渐见光明,马天佑紧张得屏住了呼吸,运劲于臂,十指弯曲成钩,准备随时出手。 再行得数丈,洞中一处甚宽,壁上挂着油灯插着火把,十数人斜倚泥壁坐在地上,透过灯光向前望去,便是秘道尽头,两个人并肩跪在地上,正在徒手挖掘,身上头上全是泥土。但见四只手极有节奏的上下前后飞舞,泥土不断的从秘道尽头流向他们身后,挖掘的速度,竟不亚于用铁锹铁镐之类的工具。 见黑衣人进来,地上坐着的人急忙立起,神情极为恭敬,然后单膝跪倒,双手抱拳说道:“恭迎大王。”那正在挖掘的两人亦即时回过身来,远远跪伏于地上。 在刺目的灯光下,这些人满身泥土,手上血迹斑斑,但却都精神抖擞,目光似电。马天佑大吃一惊,暗忖此番果真是进入贼窝了,但他们引自己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跟尚东海一般,也是为了镔铁神功?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7) 只听跪在前面的一人说道:“按照地图所示,此处离衙门大牢已是不远,唯恐惊动官府中的高手,大家便改用徒手挖掘,只要日夜作战,三日之内必定能够通入大牢。” 黑衣人奋力将蒙在头上的黑巾黑布扯下,虎目衔泪,沉声说道:“快快起来,有劳各位兄弟了。从今之后,这地道便不需要再挖了。李某今生有兄弟如此,夫复何憾,夫复何憾?” 灯火之中,黑衣人脑袋闪闪发光,原来竟是一位和尚。马天佑看得惊疑不定,一时间亦不知该不该出手将他制住。突见那和尚回过头来柔声说道:“马教主休要惊怕,这些均乃我当年手下兄弟,个个忠心耿耿,绝对不会透露你我行踪,你也把面罩去掉,让大家一睹尊容吧。” 那些人已站了起来,这时才看见和尚后面还有人,眼中即时露出戒备之色,目光齐落在马天佑身上。只听和尚又说道:“这位应天教教主马天佑,乃本王恩人之子,大家不必见外。”话音方落,那些人又齐刷刷的跪了下去,说道:“原来是恩人之子,请受小的们一拜。” 马天佑一时慌了手脚,急忙把面罩摘开,上前两步说道:“晚辈何德何能,敢受如此大礼?诸位快快请起,莫要折煞在下了。”心中却暗自嘀咕:“这个和尚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这些人对他敬若神明?他说我是恩人之子,难道父亲当年曾救过他的性命?”随即又忖道:“对了,肯定是我父亲救过他的性命,所以他今晚才冒险相救,为求报恩。他说知道当年真相,自然也不会有假了。”思忖至此,心中释然,戒备之心大去。 只听其中一人又说道:“大王说以后不需要挖这条秘道,究竟所为何事?是嫌小人们挖得太慢吗?只因秘道狭窄,每次只能容身两人挖开泥土,所以才轮流而上,并非有意偷懒,请大王恕罪。”那人语气诚惶诚恐,似乎甚为害怕。 和尚眼中泪光闪动,笑道:“非也,众位兄弟为了挖通这条秘道奋不顾身,何罪之有?挖这条秘道,本为救人,而那人目前已无性命之忧,相信很快便可重见天日,故此秘道便不需要再挖下去了。” 众人长舒了一口气,眼中露出喜悦之色。和尚顿了一顿,转而对马天佑说道:“你知道我为何要挖这条秘道吗?” 见马天佑一脸疑惑的摇头,和尚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想是马教主亦不会猜得透其中缘由,你可记得当日于浈水十里渡送你上船的蒙面人吗?” 马天佑啊了一声,惊愕得张大双眼,上下打量眼前的和尚,身形果然与当日于韶州大战藤索臣,最后救了自己与周彥风的蒙面黑衣人相似,再想那声音,亦是一模一样,急忙跪了下去,说道:“当日多蒙舍命相救,尚未谢恩,今日再度援手,只怪晚辈眼拙,始终未看出前辈真颜,得罪之处,万望见谅。” 那和尚将他扶起,说道:“当日你父亲救我性命,之后再无缘报答,我虽两次出手助你,但比起当日之恩,却是不及万一。你且坐下,听我细说详情,你父亲被杀的真相,或许便见眉目。” 众人坐于地上,和尚捋了捋须,眼神变得凝重,缓缓说道:“青城起义你该听说过吧,老朽便是起义军的首领——大蜀王李顺。” 马天佑心头狂震,青城起义之事当然听过,李顺其人,民间亦是众说纷纭,但此刻便在面前,不禁肃然起敬,孰好孰坏暂且不说,最起码此人当年曾是一代风云人物。 只听李顺继续说道:“本王当年因不满朝廷作为,率领众兄弟揭竿而起,迅速攻克成都,之后建立大蜀政权,年号‘应运’,并自立为大蜀王,令得朝廷上下坐立不安。” 说起当年往事,李顺双眉陡轩,神采飞扬,“老朽”之称亦改成了“本王”。 “可惜好景不长,朝廷派出王继恩为西川招安使,统军从剑门入川;又增派雷有终、裴庄、尹元等率兵自湖北入夔门 ,进行镇压,并一再下诏招抚,命张咏知成都府,伺机入川。于淳化五年五月,王继恩军破剑州、绵州、阆州、巴州;东路官军亦进入夔门,攻战于涪江流域。成都终告失陷,起义军损失惨重,本王亦被官兵掳走。” 说起当年往事,坐着的众人脸上时现兴奋,时现凝重,不时又长声叹息。马天佑对这段历史知之不深,只是一心想知道父亲当年被杀的真相,耐着性子听下去。 李顺垂下头,长叹一声,说道:“起义失败,官府派出一队武艺高强之人,秘密将本王押往朝廷。而夜间所见的玉面虎,便是其中之一。” 说起玉面虎,马天佑即时来了精神,凝神静听。李顺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当年成都都监曾死于本王手下,后来才起用了姚霸。这个玉面虎本姓凌,名玉虎,身为青州刺史,官封五品,武功极高,号称青州无敌手,而本王名头却犹在他之上,号称川西第一神拳王。他当然不服,在押送本王去开封的路上,曾经多次趾高气扬的说道:‘若你不是朝廷重犯,本大人便放你出来,看看是你的神拳厉害,还是我的狼牙棒威风?” “本王自知必死,亦难得理会,冷笑置之。因青城起义波及重大,宋王欲要本王向天下伏罪,以服众愤,押送之人武功高者虽众,却亦不敢有所为难。如此一路前行,很快便进入凤翔。岂料便在此时,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8) “负责押解的官兵有数百人,而其中有十八名均是一流武功高手,如此阵容,可谓是铜墙铁壁,插翼难飞。经过一处两边皆是山坡的险地,后面突然黄沙漫天,隆隆之声不绝于耳。玉面虎吃了一惊,急令火速前进,派了八名高手断后,八名高手开路,自己与另一名高手则留在中间,一左一右紧守囚车。 “黄沙铺天盖地,把后路封得密不透风。黄沙之中,数不清的黄牛踏尘而来,声若雷鸣。正在此时,火速前进的先行队伍亦停了下来,惊愕得瞠目结舌。两座山坡之间的道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羊群,正在缓缓向这边移动。 “玉面虎大吼一声:‘有埋伏,大家休要惊慌,守住犯人。’他的话音方落,缓慢移动的羊群突然嘶叫连天,似潮水般疾涌而来,一时间前后皆是灰尘漫天,黄沙滚滚,数百名官兵顿时乱了阵脚,不知该进抑或退。 “断后的八名高手舞起武器,企图将牛群驱散。只听‘噗嗤’连声,刀劈枪挑锤砸,冲在前面的黄牛鲜血飞溅,稍一停顿,即被后面的牛群冲撞,又疯狂的向前奔去。牛群驱而不散,负痛后来势更猛。众人此时方才看清,原来牛与牛之间前后左右均有绳索绑住,中间的长约丈余,而两边的有些长达数丈,那些受伤的黄牛想要四周奔逃,却被绳索拉住,而后面牛群源源不绝,将退路完全堵塞,唯有忍痛向前冲开一条血路。 “只得哎呀一声惨叫,当中一匹马儿被绳索拌倒,马上那名高手措不及防,即时成了牛蹄下之冤魂。有人大喊:‘斩断绳索,斩断绳索。’但牛群似乎无穷无尽,斩不数下,众人便觉手软。 “那边羊群虽然性情温和,但战况却是不容乐观。羊只之间以绳索连成一片,在山道上互相挤迫而行,那些骑着马的高手根本抵挡不住,不断后退。退得慢了,马匹即时被绳索拌倒,来了个人翻马仰。” 秘道幽静,除了李顺说话,再无其他声音,连风声亦没有。众人看着那燃烧的灯火,却觉身边有千军万马互相践踏,整条秘道不断摇晃,随时便要塌陷。 李顺难掩满脸兴奋之情,继续说道:“漫天黄沙中,又有三匹马惨嘶着倒下,那三名高手早有防备,有两人似箭般掠开,其中一人则是跃上了黄牛背上,拔出佩剑,干净利落的将那头牛身上的绳索斩断。众人心中一喜,觉得这个办法极妙,纷纷想欲上牛背效法。 “突听啊的一声惨叫,骑在牛背上意气风发的那名高手飞上了半空,瞬间便隐没在黄沙中。牛背之上,换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紫衫大汉。那人双足立于牛背之上,包头蒙面,只露着一双神威凛凛的眼睛。足底于牛背上轻拍,那牛便疯了似的向前狂奔。 “众人回过神来,左边一名高手挺枪便刺。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紫衫大汉五指如钩,疾如闪电捉住枪头,顺势向前送去,那名高手双手握枪离开了马匹,将枪头送入了前面另一名高手心口。 “众人又吓得呆了,纷纷让开。此时牛、羊、马、人混成一团,稍不留神便被绳索捆拌,成为牛蹄、羊蹄、马蹄、甚至人足之下的冤魂。紫衫大汉已离开牛背,跃入人群之中,左手鹰爪,右手挥刀,一刀一个,爪推连片,把官兵杀得落花流水,瞬间便接近囚车。” 听至此处,马天佑不由心中一动,忖道:“他所说的这个紫衫大汉,莫非便是我父亲?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谁有这般神勇?他使刀兼用鹰爪,看来必是无疑了。”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9) 李顺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当时我以为是手下兄弟来营救,喜出望外之余又有些担心,玉面虎身为青州刺史,一身武功并非浪得虚名,两支狼牙棒舞将起来,真有万夫不当之勇,更何况尚有十多名武功好手与他一道,紫衫大汉武功虽然不俗,但要救人却是万万不能了。于是大声喊道:‘李顺已是将死之人,各位兄弟速速离去,莫要枉送了性命。’ “紫衫大汉一言不发,掠至囚车旁边,一掌将左边那名高手的马击毙,脚步不停,掠至右边,手中大刀斜劈,铛的一声把玉面虎连人带马震得倒退了数步,大刀翻转,又斩了两名守在囚车旁的官兵。玉面虎大怒,跳下马来,将狼牙棒舞得呼呼生风,大声喝道:‘来者何人,敢劫朝廷囚车?快快报上名来,免你一死。’ “左边从马上滚落下来的高手舞起长枪加入战团,厉声喝道:‘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瞧你的武功招式,必定是应天教教主马盖龙。哼哼,一个‘应天’,一个‘应运’,原来是早有预谋。’我当时心中一震,眼睛紧紧盯着那紫衫大汉,果然与传说中神功盖世的马大侠相似,不禁激动万分,他的武功已臻化境,世上无人匹敌,若他肯出手相救,我这条命大半是保得住了。只是心中又觉得有些奇怪,应天教远在绵山,与我大蜀国风牛马不相及,且与朝廷关系甚密,屡次击退契丹,虽然应天教的‘应天’与我大蜀国号‘应运’有些相近,却只是纯属巧合,并无甚么预谋,我与应天教教主马盖龙亦是从未谋面,连朋友都说不上,他因何要来救我?” 马天佑虽然已有七八分料到那紫衫大汉便是父亲,但听他说出“马盖龙”三个字,仍禁不住心头狂震,听至此处,脱口而出问道:“是啊,我父亲为何要去救你?” 李顺轻轻拍着地上泥土,沉思片刻,苦笑着说道:“此事当真是令人费解,或许他是受江湖朋友所托,是以要蒙着面行动,但他的鹰爪功与手中大刀,却掩饰不了身份。他的武功当真是到了惊世骇俗的境界,玉面虎与另一名高手大声呟喝,却是不敢近身,其他高手与官兵纷纷围了过来,跟着大声呟喝。 “正在此时,从牛群羊群后面各自掠出两名黑衣汉子,或使刀或使剑,冲入了人群当中。这些人皆是包头蒙面,只露着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武功虽然比不上紫衫大汉,但比起那十八名高手,却毫不逊色。一路冲将入来,与紫衫大汉将囚车围住。 “牛群羊群仍在横冲直撞,绳索乱拌,许多官兵自顾尚且不及。瞬息之间,那十八名高手已被紫衫大汉击杀了三个,玉面虎打红了眼,一不小心落入紫衫大汉刀圈之内,只听铛铛声响,两支狼牙棒竟被震得飞出数丈。 “紫衫大汉哼了一声,猿臂轻舒,捉住玉面虎衣领,似老鹰捉小鸡般倒提起来。左边一名黑衣汉子大声说道:‘教主快毙了他,免除后患。’紫衫大汉嗯了一声,语气似乎不悦,或是怪他泄露了教主身份,虎目凛凛,侧首看了他一眼,然后举起大刀,向玉面虎项中斩下。” 马天佑心中一凛,忖道:“这一刀下去,玉面虎焉有命在?”他听得入神,已完全忘了玉面虎是死在夜间那个黑衣人手上。只听李顺又说道:“忽听玉面虎哈哈狂笑,说道:‘能够死在神功无敌的马盖龙手下,死也是值得了。’紫衫大汉忽然将刀顿住,捏着嗓子说道:‘敬你是条汉子,快快逃生去吧,丢了犯人,你也无法向朝廷交差了。’言毕手一扬,将玉面虎抛出数丈之外。然后转身,扬起左爪,垮啦一声将囚车击得粉碎,手起刀落,将我身上的手铐脚镣斩断。 “囚车被击得粉碎,而我身上却丝毫没有负疼的感觉,不禁被这种绝世武功惊得呆了。紫衫大汉反手将我负于背上,大刀横劈,震退面前两名高手,一跃而起,向羊群来的方向掠去。身形落入羊群之中,足尖于羊头上轻点,旋即跃起。羊群密密麻麻排于道上,望去竟有半里之遥。紫衫大汉背上负了人,于乱冲乱撞的羊头上行走如履平地,如此一起一落,瞬间便到了羊群尽头。回首看时,那四名黑衣汉子仍在羊群中间,足尖点着羊头飘行,玉面虎等人则在后面狂追。 “我此时已回过神来,说道:‘有劳好汉了,我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放我下来吧。’紫衫大汉仍是一言不发,背着我发足狂奔,奔得里许,前面一黑衣蒙面汉子骑在马上,赶着六匹马疾驰而来,嘴里大声说道:‘恭喜教主救得李大王,属下已备好马匹前来迎接。’ “其余四名黑衣汉子亦已赶到,各自上马,向前疾驰而去。那七匹皆是骏马,玉面虎等人的马匹被羊群阻隔,冲不过来,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逃去。如此奔行了一日一夜,一名黑衣汉子突然抱拳说道:‘青山不改,绿流长流,我等受人之托,终是不负所望,前途凶险,李大王保重,今次之事,还望日后莫要向人提起。’ “我心中万分感激,连声应喏。他们一直不愿示出真面目,必定是有所顾虑,江湖上的事情,我亦不敢多问缘由,分别后便一直向南方而行,最后到了韶州,在那里联络部属,准备东山再起。那时无日不思念马大侠,心想若是日后成就大业,必定封他一个镇国将军,国中所有大事,均由他定夺,若他不嫌弃,我还要与他结为兄弟。孰料到了次年秋天,江湖上竟然传出应天教被灭的噩耗,我当时惊得呆了,痛哭三日,茶饭不思。心中反复想道:‘我连累了应天教,我连累了马大侠啊。’” 灯光之中,两行热泪于李顺眼中流了下来,眼神变得空洞,口中仍是喃喃自语:“我连累了马大侠。”马天佑只觉全身热血沸腾,颤声问道:“听前辈的意思,当年应天教被灭,乃是朝廷的旨意?”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10) 李顺长叹一声,说道:“若知此事会连累应天教,当年我不如一死了之。自你父亲死后,契丹人便日益猖狂,屡犯中原,百姓惨遭荼毒,而契丹兰陵王肖挞凛武功盖世,中原已不复有人与其匹敌,是以每场战事均以大宋失败告终。我于韶州聚集了不少部属,本来打算东山再起,但如此一来,反而更加削弱了宋朝的实力,契丹人有机可乘,便会长驱直入,中原汲汲可危。为着万千百姓着想,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留待日后再作打算。至于应天教灭亡究竟是出自谁人主意,我亦不敢妄下定论,只是暗中猜想,多数是与朝廷有关。既然连姚霸都知道当年之事,朝廷焉会坐视不理?” 马天佑蓦然立起,反手蓬的一拳击在秘道壁上,直震得火光狂摇,泥土簌簌掉落,怒声说道:“若此事真是朝廷所为,我第一个便将皇帝老儿的头割下来。” 李顺吃了一惊,急忙站起来说道:“马教主息怒,此处离衙门已是不远,大家亦只敢徒手挖掘秘道,你功力深厚,在秘道内击上一拳,恐怕连地面都要震动。官府中不乏高手,若被发觉,情况便大为不妙。报仇之事,牵涉重大,在真相尚未完全查明之前,还须小心谨慎为是。” 马天佑哼了一声,满脸皆是怒容,说道:“何必惧他?官府来了更好,我正想向姚霸问个清楚,此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父母及应天教的兄弟?” 李顺轻叹一声,说道:“应天教在江湖上大名鼎鼎,马教主一身绝世武功,更是后辈中的佼佼者,但欲想与朝廷作对,无异是以卵击石。想当年我数十万大军,仍是败于宋军手上,千万莫为一时之气,让今日的应天教又遭灭顶之灾。你可知道我叫人挖这条秘道目的何在?” 秘道尽头灯火耀眼,而另一边却是漆黑一团。马天佑心中凉了半截,见他慈眉善目,并无半点当年大蜀王的英雄气概,略一沉吟,说道:“莫非是用来藏身?” 李顺哈哈一笑,眼中突然闪出精光,凛然说道:“我虽已不是大蜀王,但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削发为僧,只为掩人耳目,以图日后东山再起。在这相信寺里面,除了幻元方丈及幻劫师兄之外,再无其他人知我身份,何必多此一举躲入这阴暗潮湿的秘道中?” 马天佑此时方知这里原来是相信寺,忖道:“他把这秘道通向衙门,莫非是为了打听官府的消息?但他方才明明又说不用再挖了,却又是为何?”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只听李顺又说道:“我之所以叫人日夜不停将这条秘道通向衙门,只不过是想把大牢里的马天佐救出来,报答你父亲当年舍命相救之恩。” 马天佑吃了一惊,急忙躬身抱拳说道:“前辈乃世间之真豪杰,对我兄弟二人仁至义尽,在下目光短浅,行事鲁莽,方才多多得罪了。” 李顺微一抬手,笑道:“夜间本想到衙门查探关押天佐的位置所在,见你突然出现,我便隐身在另一边的屋顶上,后来见你背后还跟着另外一个蒙面人,而那人我却是见过,数日前曾闯入相信寺,我与两位师兄联手,居然打他不过,武功之高,世间罕见。幸亏最后有一位法力高强的朋友及时出现将其吓走,而那位朋友,唉……” 马天佑见他脸带悲痛之色,知道他所说的那位法力高强的朋友必定已遭不测,心中不禁万分惊奇,李顺的武功已算得上是出神入化,再加上他的两位师兄,居然打不过夜间所见的那个怪人?那个人的武功诚然如李顺所说的世间罕见,但他为何逢人便杀?难道天下人都与他有仇?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11) 李顺看着秘道尽头,怔怔出神,良久才叹了一声,说道:“那位朋友精通土遁之术,与我本非深交,这次为了救天佐,请他遁地进入衙门大牢打探消息,孰料却于相信寺断送了性命。” 马天佑啊了一声,心中觉得非常难过。只听李顺话锋一转,说道:“我伏于屋脊后面,突然听见玉面虎的声音,话中提起当年之事,怕你一时冲动跳下去向他问个清楚,暗忖真乃冤家路窄,其后又见薛忠突然出现,我更是替你捏了一把汗,这两人在场已是极为棘手,而最令人担心的,是躲在你后面的那人。薛忠与姚霸方离开,你果然便进入房间找玉面虎。后来听到你跟躲在暗处那人动上了手,情急之下我唯有击穿屋顶,叫你快走。” 马天佑此时想起当时情形,方知是险至极点,说道:“那人武功深不可测,逢人便杀,却不知是何用心?” 李顺摇了摇头,说道:“此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全身上下刀枪不入,尽数江湖各派,不见有此奇人,我亦猜不透他的来历,如此看来,中原武林又要掀起一番血雨腥风。既知是敌非友,以后小心一些便是了。若他于你不利,可将他引入相信寺,我已有破他之法。你且回去静候消息,相信官府不日便会释放天佐。如今契丹猖狂,犯我百姓,自当同仇敌忾,至于报仇之事,还须从长计议。你既有争夺武林盟主之心,他日与中原群雄共同抗击契丹,正好趁此机会窥探朝廷帷幕,或许便能查明当年真相。” 马天佑点头称是,忖道:“既然连当年的大蜀王都可以暂且抛却恩怨,以大宋江山为重,我岂能为了个人私仇,而不顾万千百姓惨遭荼毒?况且当年之事发生在宋太宗淳化五年,若真是皇帝老儿的旨意,如今已是宋真宗景德元年了,物是人非,便如薛忠杀了谷护法,若他死了,总不能把这个罪名算在遥儿头上吧?” 走出秘道,已是月落星沈,天边鱼肚隐现。相信寺薄雾缭绕,耳闻晨钟,令人神清气爽。街上行人甚稀,亦鲜有严密盘查官兵,马天佑换下夜行装,大步流星,径往应天教而去。 八月初十,马天佐被官府释放,应天教上下一片欢腾。因朝廷大赦中原武林,唐楚衣亦被放了出来,汲庭燎被杀一案便不了了之。而玉面虎之死,却不见官府追究,甚至连风声都没有传出。马天佑虽然觉得奇怪,但见到弟弟安然无恙,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便亦懒得去多想了。 八月十一夜晚,应天教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大厅之内欢声笑语,杯盏交击之声不断。自与唐楚衣一战,众人心中了然,今番武林盟主之位,非马天佑莫属。浣儿笑靥如花,陪着众人喝了数杯,那花又变成了桃花,粉红一片。这数日间一直陪在马天佑身边,她的芳心已醉,感觉又回到了桃花谷那些日子。 酒至酣处,叶明秀忽然走到马天佑面前跪下,说道:“承蒙教主收留,小女子与舍弟才能苟存性命,中秋之夜将近,想那邓三泰必然不会死心。听闻杜姑娘乃杀手出身,隐居于峨眉山上,在此恳求教主武林大赛之时带上我与舍弟同往,待大赛结束便去寻找杜姑娘,求她出面劝阻吴三泰,从此不再侵犯我们姐弟。” 马天佑见她眼中泪水盈盈,急忙伸手扶起,心中却为难起来,说道:“邓三泰上次吃了我一剑,伤势应该已经痊愈,若他前来侵扰,姑娘的处境着实堪忧。但今番武林大赛中原群雄齐集,人数众多,黄河帮日前已经明言,与大赛无关人等一律不得进入金顶,恐怕无法将你和令弟带去。”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12) 商玲珑冷笑一声,说道:“什么三泰四泰的,有这么值得害怕吗?武林大赛我是不去了,当是留在这里陪你们姐弟吧,若有人敢来动了你一根手指头,我担保割他的头下来。” 叶明秀心中无限感动,敛敛说道:“前辈侠义心肠,且武功高强,小女子幸蒙垂怜,实乃前生修来之福。但那邓三泰诡计多端,无时无刻不在设法折磨我姐弟,唯有找到杜姑娘,断了他的念头,才是万全之策。小女子在此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前辈能否答应?”言毕对着商玲珑跪了下去。 商玲珑侧过身去,皱眉说道:“我又不是教主,这样大礼可是承受不起,有话你尽管说吧,只是别指望我会去跟什么杀手打交道,嘿嘿,我还想多活几年。” 叶明秀跪着不起,说道:“杀手组织严密,即使有天大的本事,恐怕亦难以混入其中,邓三泰做了杀手,必定已更名易姓,要找他更是难于登天。杜姑娘乃杀手中的佼佼者,若她出面,相信邓三泰会有所收敛。小女子不敢有太多过份请求,只想前辈能格外开恩,将绝世武功传授几式给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让他长大后能及马教主之万一,小女子终生为奴为婢,亦是心甘情愿了。” 商玲珑嗤嗤一笑,说道:“马教主的武功这么厉害,你求他教你弟弟便是了,何必求我这个中看不中用的老太婆?况且黄护法的武功高我十倍,明烈已拜他为师,你让我去教他,岂不是要让我出丑吗?此事免谈,免谈。” 黄戟讷讷说道:“前辈过谦了,想当年谁人不知你与谷前辈联剑乃天下无敌,我这种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值一提。明烈聪明绝顶,若能得到前辈指点,前途不可估量,以后亦不用叶姑娘整天替他担惊受怕了。” 商玲珑听他提起谷如空,不由怔住。浣儿轻扯她衣袖,笑道:“明烈乖巧听话,且我与叶姐姐已结为姐妹,说起来他也算是我弟弟,娘亲便教他几手武功,当是替女儿做个人情吧。” 商玲珑哼了一声,故意板起脸说道:“什么姐姐弟弟的,你心里除了马大哥,还会惦记我这个做母亲的吗?罢了罢了,在这里我只不过是个外人,不如过些天回桃花谷,孤伶伶的过活,也省得被你气死要好。” 浣儿见她说得认真,吃了一惊,急忙说道:“娘亲若是思念桃花谷,女儿陪你回去便是,只是过武林大赛将近,可以暂缓一段时间再回去吗?” 商玲珑轻抚她秀发,笑道:“你舍得你的马大哥吗?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娘怎么忍心将你们拆开?只要不嫌我啰嗦,桃花谷不回也就算了,在那里住了十多年,整天对着蛇虫鼠蚁,也没什么好玩的。” 忽听一个声音说道:“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大名鼎鼎的马教主,不知道又会怎么样?”众人看时,却是坐在一旁喝酒的莲花,不禁哄堂大笑。那日她被巴仲陵打了一掌,遍体生寒,虽然后来展仝帮她把寒气迫出,但她的内功不深,当时已伤了经脉,此时穿着厚厚的裘皮大衣,仍觉寒得发抖,唯有不停的喝酒。 商玲珑微微一笑,懒得理会,见叶明秀仍跪在地上不愿起来,便说道:“要我教他武功,亦并非不可,但他已拜黄护法为师,我教得太好,黄护法的面子必然挂不住,教得太差,又坏了我的名声。不如这样吧,我也有个要求,如果接受,我便教他,不然此事以后莫要再提。” 叶明秀见有商量余地,眼中顿放光彩,说道:“只要前辈肯教他武功,莫说一个要求,就是一百个一千个也答应。” 商玲珑笑道:“你当我是怪物啊,哪来那么多要求?他父母双亡,我倒有个想法,只要肯认了我做娘亲,我便教他武功,日后成就绝对不在马教主之下。只是老太婆有些啰嗦,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打人,你……” 言犹未尽,只听叶明秀啊的大叫一声,站起来似飞般跑出厅外。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13) 众人面面相觑,尽皆愕然。只一眨眼功夫,便又见叶明秀似一阵风般奔入大厅,泪水盈盈的双眼掩饰不住喜悦,手上拖着一个人,正是她的弟弟叶明烈。 两人来到商玲珑面前,叶明烈双膝跪倒,作稽首之礼,口中说道:“孩儿叩见娘亲。”商玲珑见他如此乖巧,顿时眉开眼笑,伸手把他扶起,说道:“乖孩儿不必多礼,从今以后跟着娘亲,谁也不敢来欺负你了。” 众人纷纷恭喜,商玲珑喜悦之情尽露,那样子便似是她自己生了个孩子一般。马天佑尤其欢喜,忖道:“她收了个儿子如此开心,看来反复无常的脾气会有所改变,我也不用再经常受气了。” 突然间多了个弟弟,浣儿亦是满心欢喜,拉着叶明秀的手说道:“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有我娘亲在此,谅那邓三泰亦不敢再来侵犯,姐姐还要上峨眉山找杜前辈吗?” 叶明秀嫣然一笑,说道:“商前辈对我姐弟恩重如山,小女子三生犹难报答,只希望明烈能够勤奋学习武艺,将来侍奉身边,莫要辜负了她的培育之恩。我乃不幸之人,留在应天教只会给大家增添麻烦,明烈已经得到商前辈垂爱,我以后便不须诸多牵挂,在此忽然生出一种奢想,若杜姑娘肯屈尊教我武功,一生一世跟随着她,那是何等的快乐。” 浣儿心中了然,忖道:“你执意要去见杜姑娘,多半是想追查邓三泰行踪,练好武功为父母报仇。但你如此一个弱女子,纵使练上十年八年,亦未必是他的对手。哎,她外表瘦弱,内心却比我坚强多了,杀父仇人摆在眼前,我却无动于衷,怎生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亲?”想着想着,竟自呆住了。 忽听黄戟沉声说道:“叶姑娘既然执意上山,明日我便派人去查探杜姑娘隐居的地方,若有消息,趁着离大赛尚有数日时间,大家跟随教主先行上山,我送叶姑娘去求杜姑娘收她为徒,然后再赶赴金顶与大家会合。” 马天佑连连摇头,说道:“如此甚为不妥,杜姑娘与你素未谋面,肯定不会答应收叶姑娘为徒,再者她乃杀手出身,性情喜怒无常,隐居之处被你发现,难免会生出杀人灭口的念头。我与她虽然扯不上什么交情,但曾经共赴患难,更何况遥儿又是她的甥女,即使她不愿收叶姑娘为徒,料想亦不会与我为难。由我送叶姑娘上山,最适合不过了。” 众人觉得有理,纷纷点头。武尚文说道:“二哥言之有理,当日杜姑娘身负重伤,若非我二哥聪明,引走长白两仙叟,恐怕她已经死在那十一个寡妇的乱刀之下了。二哥的武功已是今非昔比,兼且百毒不侵,即便杜姑娘发难,恐怕亦不是他的对手,护送叶姑娘之事,便包在我和二哥身上了。” 商玲珑冷笑一声,说道:“你也太低估杜姑娘了,她是杀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连我这个活得不耐烦的老太婆都要惧她三分,她要发难,你以为你能有命活着回来?马教主说的更是有趣得很,人家薛忠的女儿是她的甥女,此事又与你有何关系?” 马天佑一愣,顿时叫苦不迭,忖道:“是啊,人家薛忠的女儿又与你有何关系了,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提起她呢?”偷偷侧目去看浣儿,见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心中更是慌乱,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韩星见马天佑面红耳赤,低头不语,急忙说道:“教主乃万金之躯,身负争夺武林盟主重任,大局当前,容不得有些许差池,护送之事,不如改由他人,多派一些人手便是了。” 马天佑沉吟半晌,说道:“杜姑娘仇家遍天下,既然有心隐居,肯定不会轻易向人透露行踪,峨眉山如此之大,想要找她并非易事,当务之急是先派人去查探,至于谁来护送,到时再作决定。” 商玲珑带着叶明烈走了出去,众人便又各自坐下畅饮,至亥时方散。马天佑无意中提起云遥,竟又勾起了思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唯有盘膝而坐,将真气默运周天,如此过得大半个时辰,心神才渐复平静。 突听门外传来“笃”的一声,似是有人在轻轻敲门,心中一凛,凝神聚气,目光紧紧盯着房门。过得片刻,又传来“笃”的一声,仍是非常细微。如此每隔一阵,房门外便传来“笃”的一声。一连响了五次,马天佑好奇心大起,终于忍耐不住,蹑手蹑脚向房门走去。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14) 轻轻拉开房门,满目月光,却不见人影。地上有数截筷子头般大小的树枝粒儿,抬起头来,便看见了一道绿色人影,站在梧桐树的横枝上轻轻摇摆。笃笃的敲门声,便是绿影折断树枝,以投掷暗器的功夫击在门上。 那道俏丽的绿影,不正是日思夜想的遥儿吗?马天佑呆呆的看着,竟然忘了移动脚步。分别不到一个月时间,却犹如隔世,眼前人既熟悉,又陌生。 月光洒落,遍地银辉。云遥脸上泛着红晕,将枝叶摇得沙沙作响。对视片刻,轻扬纤纤玉手,指了指应天教大门,再把手指移向右方,然后纵身跃起,离开梧桐树,飘上假山,悄没声息的向远处掠去。 马天佑立明其意,抑住心中激动,出了应天教大门,一路向右走去。行不多远,云遥自一棵芙蓉树上飘下,拉住了他的手。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云遥眼圈儿一红,拉着他的手缓步而行。 两人默默无语,在夜色中穿过大街小巷,不辨方向的行走。马天佑蓦然想起了一件事,说道:“遥儿……”话方出口,云遥已侧过身来,嘤咛一声倒入他怀中。 身处深巷,夜静无人,马天佑却是吓得手足无措,愣了半晌方敢抬起手去搂她纤腰。本来要说的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抱着那滚烫的娇躯,手心触处说不尽的柔腻,世间万物已然消失,只剩下一片清朗,及两颗呯呯乱跳的心。 过了良久,马天佑又想起那件事,方待说话,忽见云遥竖起食指,轻轻的嘘了一声,随即拉着他的手跃上了一棵大树。 从巷子的另一头传来了脚步声,渐行渐近。马天佑不禁暗叫惭愧,方才情迷意乱,居然连脚步声都听不到,若是被人发现自己抱着云遥,岂不羞死?陌生路人便也罢了,若是碰上熟人,可是大大的不妙,传入商玲珑的耳朵,更是要翻天了。 透过茂密的枝叶,已可看见来人的身形。马天佑细看之下,吓得差些从树上掉落。来者不但是熟人,而且还是应天教里的人,走在左边的是马天佐,右边的是武尚文。 两人并肩而行,边行边低声细语,很快便到了马天佑和云遥隐身的树下。只听马天佐说道:“听你说那女子如此漂亮,若她不从又如何?” 武尚文笑道:“只要把她弄到手,我骗她日后会借你的镔铁神功给她看,她便会从了。那日见了她之后,害得我茶饭不思,那种美艳,绝非语言可以形容,所以才跟着你来,非要把她弄到手不可。我这个问题不大,倒是你那两个有点棘手。” 马天佐哼了一声,说道:“那两个家伙淫贱透顶,老奸巨滑,见面我就直接给他们看镔铁神功,比你的干脆多了。” 脚步声渐远,已经听不见两人说话的声音。马天佑自言自语的说道:“三更半夜的,这两人究竟要去哪里?” 云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你当真不知道吗?他们口中说的尽是女人,当然是去寻那风花雪月之事,武尚文平日貎似憨直,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马天佐更是过分……”话至此,突然想起一个女孩子家说这些事情大为不妥,即时停住,羞得满脸通红。 马天佑听得直皱眉头,说道:“他们不是这样的人。三弟看中的,或许是个良家女子,天佐说的那两个倒是有点奇怪,为何要给他们看镔铁神功?如此看来,他们去找的必然都是懂得武功之人,绝非烟花女子。” 云遥拉着他的手,柔声说道:“他们要去哪里,那是他们的事。马大哥回去亦莫要问起,免得他们尴尬。我这段时间去了峨眉山姨娘那里疗伤,昨日方回来,听人说你数日前曾与唐楚衣决战,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后来又听说你打败了他,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这次武林大赛,你能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吗?我想看着你登上盟主之位的威风模样。” 马天佑心中狂喜,夜间尚在为送叶明秀去找杜姑娘的事发愁,云遥此时出现,所有难题便迎刃而解了。凝视着那张俏脸,突然想起浣儿,又变得愁肠百结,说道:“我与唐楚衣之战,得胜实乃侥幸。你曾经见过杀死湘阴活尸前辈的凶手,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唐楚衣?” 云遥见他转开话题,不禁大为失望,摇了摇头,说道:“马天佐有个师兄,武功之高当世无双,当日于剑阁之上大战黄河帮三位堂主仍能全身而退,此事你知道吗?” 马天佑心中觉得奇怪,忖道:“她可能见我没有答应武林大赛之时让她陪在身边,所以生气了,故意不把杀害湘阴活尸的凶手说出来,但她为何要提起天佐的师兄?”便点头说道:“我知道。天佐的武功已臻一流境界,他的师兄更是不可估量,上次我身负重伤,亦是多亏了他才能够神速痊愈。” 云遥星眸流转,欲言又止,忽然轻叹一声,说道:“树上风大,声音传得太远,我们下去再说吧。”马天佑一把将她拉住,轻声说道:“先别下去,有人来了。”这次是他先听到了脚步声。 过得片刻,果然看见一男一女走了过来。那两人走到树下,便停住不动。女的嫣然一笑,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况且来日方长,我们就此分别如何?”马天佑听那声音有些耳熟,俯首细看,登时吃了一惊,吓得连大气亦不敢出,只希望他们赶快离开。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15) 树下那一男一女,女的是莆田九仙中的仙乐陈冰,武功虽然一般,但她惯弄丝竹,听音辨物功夫一流,稍微的动作或喘口大气,亦难以逃得过她的耳朵。一流的乐师,只要听过你的声音,纵使相隔十年,捏起嗓子说话,他也能立刻认出你来。男的似乎更令人头疼,竟是七剑阁少阁主南宫宇。他的剑术已臻一流境界,光凭剑气便可诛人于无形,当日坐于马车之内,远远便听出云遥身受重伤,其耳力之强,并不在陈冰之下。 这两人均是厉害人物,偏生又在树下停住,怎不令马天佑心惊?同时心中又觉奇怪,这两人门派殊同,一正一邪,怎么会三更半夜走在一起?莫非南宫宇亦加入了剑衣盟?如此强手相联,声势犹在应天教之上,日后即使当上武林盟主,恐怕亦难以统率他们。 只见南宫宇低头沉吟,半晌不语。忽又抬起头来,目泛神光,看着陈冰说道:“夜静更深,凶险四伏,姑娘单身行走,着实令人担心,让我再送一程如何?” 陈冰亦是满脸不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偷偷跑去见你,本已是凶险之极,若被师傅得知,处境便如同七姐,永不见天日了。” 马天佑知她所提的七姐便是莆田九仙中的仙妓赵凝霜,顿时担心起来,反而希望他们一直说下去。只听南宫宇亦是轻叹一声,说道:“你七姐脾气执拗,听说她与应天教马教主私通,我一直以为是你师父使的诡计,让她博取马教主的信任,然后盗取镔铁神功。如今看来,你七姐对马教主倒真的是一往情深了。” 陈冰苦笑一声,说道:“是啊,这个傻丫头性格刚烈似火,师父把她毒打了一顿,然后关押起来,不允许再去见马天佑,她却不吃不喝,不哭不闹,整天独自在嘻嘻傻笑,看得我们这帮姐妹好生心疼。” 马天佑越听心中越觉难受,想起赵凝霜两度舍命相助,原来竟是对自己情根深种,不由得痴痴呆了。忽然想起身边还有个云遥,悚然一惊,侧首看时,见她腮帮子鼓得老高,瞪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狠狠的看着自己。急忙将食指竖起放于嘴边,示意她莫要作声。 树下静了片刻,突听南宫宇又轻叹一声,说道:“既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多情徒伤自身,你不如劝她死了这条心吧。” 陈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听少阁主的意思,有朝一日我沦落到七姐那种地步,也要劝我死心?” 南宫宇顿时慌了手脚,语气惶急的说道:“不是不是,在下并没有这个意思,听说应天教圣女很快便会成为教主夫人,你七姐纵是一往情深亦是徒然,是以我才劝她死了这条心,焉知世上男子多如牛毛,似马教主这等风华绝代虽然罕见,但并非不可求,你七姐天生丽质,何必自毁其身?” 马天佑不禁苦笑,忖道:“你说我风华绝代,那是言过其实了。但你这番话说得也有道理,我对赵姑娘从无非分之想,何必为了我伤了自己的身体?” 南宫宇见陈冰仍是微笑不语,心中更急,说道:“我与你是真心相爱,若是不信,我可以对天起誓。”言毕竖起右手双指过头,便要仰天发誓。 马天佑大吃一惊,此时对他们为何走在一起已心中了然,忖道:“你抬头发誓,岂不一眼看见我们?四个人站在一起,那是何等的尴尬。你们是偷偷摸摸,我们更是不敢光明正大,哎呀,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今番死定了。”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16) 陈冰满脸飞红,把他高举的手拉了下来,说道:“傻瓜,你我既然真心,何必发誓?”深情凝眸片刻,突又幽幽一叹,说道:“少阁主有所不知,我那七姐为人固执,性情刚烈,她曾经说:当今世上只有马天佑一个男人看过她的身子,今生是非他莫嫁了。至于马天佑是否与浣儿姑娘成亲,她倒是满不在乎,在她眼里,做个正室与偏室并无差别,最重要的是能够日夜看到她心爱的人。哎,世间情爱,当真是累人不浅,似她这般走火入魔,我自叹不如。” 马天佑想起赵凝霜那莹腻的肌肤,不由面红耳赤,忖道:“大哥当时已奄奄一息,当然是看不到她赤裸的身体;鬼影眼中只有穆芊芊,且生死不明,亦是不算;除此之外,她的师傅当时也是在场,他并不是瞎子,为什么说只有我见过她的身子?”转念一想,顿时醒悟,尚东海绰号阴阳人,不男不女,当然也是不算了。念及此处,差些笑出声来。突然右臂一阵钻心的疼,疼得他又差些大叫起来。 云遥伸出纤纤玉指,狠狠掐住他的右臂。乌溜溜的黑眼珠一瞬不动,紧咬下唇,那模样便似非要把他的肉掐下来不可。马天佑怕发出响声惊动树下之人,以手掌捂嘴,眼中露出哀求之色,只想她赶快松手。 云遥却是不依不饶,一脸的幸灾乐祸,手指越掐越紧,左拧右旋。指甲尖尖,隔着衣衫深陷肉中,痛得马天佑龇牙咧嘴,却又无可奈何,唯有死忍。 过得片刻,云遥见马天佑脸孔涨得通红,心中不忍,这才放开了手,说道:“这次暂且饶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到处拈花惹草。” 马天佑大吃一惊,情不自禁的坚指于唇边嘘了一声,俯首向下看时,南宫宇与陈冰已走得无影无踪,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右臂上被掐的地方仍是火辣辣的疼,满脸委屈的说道:“我对赵姑娘从无非分之想,何来拈花惹草之说?” 云遥柳眉剔竖,凶霸霸的说道:“赵姑娘是谁?如实交待,若有一句虚言,今生我再不见你。既然没有非分之想,为何方才那个女人说你看……看过她的……”她越说越气,呼的一声重重跳到地上,向远处掠去,头也不回大声说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以后各不相干。” 巷深夜静,朗月清辉,声音远远的传开。马天佑心中大窘,发足狂追。云遥一时气极,只消片刻便又觉得不舍,故意放缓了脚步。 马天佑追上,紧紧捉住她的手,将当日与周彥风夜闯秘道,赵凝霜暗中相助,之后与唐楚衣决战前夕又偷送天蚕衣之事简略说了一遍。云遥听说周彥风已然身死,不胜唏嘘,说道:“周大哥乃至情至性之人,为了穆芊芊自毁一生,想不到最后竟然与风影一样,死在鬼影手上。如此说来,那位赵姑娘倒是对你情有独钟,却不知是痴心错付,没想到你已经有了……” 她本想说“你已经有了心爱的人”,突然想起浣儿,这句话便没有说下去。这个“心爱的人”究竟是谁呢?是自己抑或浣儿?连她也说不清楚,怔怔的看着马天佑,过了半晌,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马大哥真要和浣儿姑娘结婚吗?你以后不再理遥儿了吗?” 马天佑只觉一阵心疼,看着她的俏脸,一时无言以对。心中忖道:“你便是把我的心挖了出来,我也无法将你忘却。但薛、谷两家有着血海深仇,终有一日要见分晓;浣儿对我一片痴情,处处为我着想,怎能忍心弃她而去?” 云遥见马天佑半晌不语,便强颜一笑,说道:“算了,马大哥别想太多,若是喜欢浣儿姑娘,便跟她成亲吧,你我无缘,往昔皆是过眼云烟,遥儿不会怪你的。” 马天佑仿似并没有听见她说话,茫然抬起头,说道:“若我和浣儿成亲,你会怎么样?” 云遥一愣,见他神情木然,不由心中酸楚,泪珠儿滴了出来。轻轻咬了咬嘴唇,强笑道:“傻瓜,你在想什么?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马天佑不忍再看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缓缓转过身去,仰天叹了一声,复又说道:“我是问你,若我和浣儿成亲,你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流泪?” 云遥心如刀绞,仰首看着那闪烁寒星,故作淡淡的说道:“你以后还会喜欢我、还会想我吗?” 马天佑想要转身,却又不敢。多少次午夜梦迴,想起云遥曾经说过要陪他在成都静静的看星星,便再难以入眠。如今终于可以实现,想不到却是这种情况下。“天意真是喜欢弄人。”马天佑轻叹一声,黯然说道:“今生今世我恐怕忘不了你。” 云遥全身一震,眼中光彩盛放,犹如漆黑中的闪闪星辉,伸手将他身体拉转过来,颤声说道:“此话当真?那我等你一生一世?” 马天佑见她身躯抖得厉害,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说道:“这又何苦?你心中有我,已是足够。难道你想等到白发苍苍?”他本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没料到云遥却是仰起螓首,一本正经的说道:“没错,只要马大哥不讨厌我,我会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即便马大哥变成鹤发鸡皮,蓬头歷齿,我也会一直等下去。” 马天佑心中无比感动,紧紧搂着她,生怕一脱手便永无相见之日。过了片刻,只听云遥似梦呓般说道:“等浣儿一死,我们便可以在一起了。” 马天佑心中大吃一惊,急忙将她推开,说道:“你说什么?你想对浣儿下毒手?”一时间只觉月色昏暗,瑟瑟秋风似要将人吹入地狱,寒意自心底升起,语音颤抖至极。 云遥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嘻嘻笑道:“我怎么敢对浣儿姑娘下毒手?算命先生曾经说过,今生我能活到一百岁。浣儿姑娘比我年长,就算她能活九十岁,剩下十多年我还能跟马大哥在一起。” 马天佑见她一脸稚气,怜惜之心大起,不好意思说道:“我错怪你了。武林大赛之期将近,我想送一个人上峨眉山去找杜姑娘前辈,你能带我去吗?” 云遥芳心狂喜,说道:“求之不得。姨娘也正有此意,想等你夺取武林盟主之后,到她那里去会一会那个怪人?” 马天佑听说杜姑娘想要见他,不禁大喜,笑道:“什么怪人?三头六臂?这世上还有杜前辈对付不了的人吗?” 云遥微微一笑,说道:“是否三头六臂我倒没有见过,听姨娘说那人的武功出神入化,唯有马大哥方能克制了他,为防耽误你参加武林大赛,所以要等你夺取盟主之位后才去会那个怪人。” 马天佑心中暗忖:“你将那人武功说得如此厉害,我岂是对手?但那个怪人若是想试我的武功,会一会他也无妨。”拉着云遥的手缓缓而行,说道:“也罢,等大赛结束,无论能否做到盟主,我也要去会一会他。时候不早了,被人发现你我在此多有不便,我送你回家吧。” 云遥依依不舍的看了他一眼,忽又露出诡异的笑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马大哥想不想去见一见那位赵姑娘?” 吹气如兰,柔柔微风吹得马天佑脸红耳赤,慌乱的摇了摇头,说道:“不去,我已经说过对她没有非分之想。” 云遥轻轻拧了一下他的手臂,娇笑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是想让你去见她一面,跟她说你并不喜欢她,让她趁早死了这条心,以免被活活饿死。” 马天佑一想也对,说道:“她对我有情,我岂能无义?且去见她一面,谢过相助之恩,然后表明心迹,劝她莫要做那糊涂之事。” 夜色苍茫,忽尔朗月清辉,草木剪影;忽尔又乌云倏现,伸手不见五指。两人牵手掠行,似燕子飘飞,须臾便走出深巷,看见了大街两旁酒肆及茶馆中透出的灯光。然后相视一笑,各自松开了牵着的手。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17) 两人小别重逢,于清冷的长街中行走,不时侧首相顾,多少柔情蜜意,尽在那浅笑之中。马天佑忽然担心起来,说道:“阴阳人尚东海善设机关,手下有八大木人,勇不可挡,此去必然凶险重重。不如作罢,待明日我以应天教教主名义登门造访,向尚东海求个情,莫要为难赵姑娘便是了。” 云遥嫣然一笑,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小心一些便是。”话音方落,前面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两人知道必是江湖中的夜行人,便低头前行。 三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人大步而来,面上俱蒙着一块三角形黑布,只露出一双死鱼般灰沉沉的眼睛,于夜色之中望去,便似是三具丧尸。三人并肩而行,左边的黑衣人臂弯挟着一个紫衣女子,右边的则是挟着一匹刚出生不久的小马驹儿。走在中间之人脚步较那两人轻快,两只手却不空闲。左手握一口寒光闪闪的钢刀,右手举着一条鲜血淋淋的马腿,不断撩起蒙在脸上的三角形黑布,大口大口撕咬那鲜嫩的马肉。 马天佑只看了一眼,便觉恶心,低下头继续前行。即将接近,那三个黑衣人突然停了下来,一齐望向云遥。死灰般的眼神暗淡无光,但在夜色之中,却有着一种无可抗拒的威摄力。 被挟着的小马驹少了一条腿,鲜血涔涔流出,早已是奄奄一息,叫不出声来。云遥突然哈哈一笑,向左边跨了两步,低下头来,伸手去摸黑衣人挟着的马驹,口中欢呼:“好漂亮的马儿。”突又咦了一声,抬起了头,望着黑衣人惊呼道:“它怎么流血了。” 黑衣人死灰般的眼珠一动不动,全身亦是直挺挺的僵住,对云遥说的话恍若无闻。站在中间的黑衣人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丢了马腿,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掌向云遥香肩搭去。 云遥身形一矮,闪至左边,伸手去夺黑衣人手中的紫衣女子,格格娇笑道:“这位姐姐长得好漂亮,不如送给我吧。” 黑衣人身形倏退,将紫衣女子放于地上,一紧双拳,沉声说道:“送上门的猎物,正好凑够一双。”言犹未尽,中间的黑衣人长刀已然出手,“嗖”的一声向云遥玉项劈去。 月色似水,浸透长街。紫衣女子秀发凌乱,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吓人,竟似是死去一般。马天佑看了她一眼,突然失声惊呼:“她是陈冰姑娘。” 云遥笑道:“她被人点了昏睡穴,马大哥快去把她救醒。”她的身法奇快,于寒气森森的刀光中游走,便似是信步闲庭,丝毫不惊。黑衣人刀沉力猛,招式凌厉,一连劈出十数刀,却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沾到。 挟着小马驹的黑衣人僵立原地,自如至终没有动过一下。他的眼神仍是一片死灰,既不惊亦不喜。马天佑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方才已被云遥点了穴道,便径直朝躺在地上的陈冰走去。 左边紧握双拳的黑衣人快步冲了过来,挡在陈冰前面,照着马天佑心口疾如闪电击出一拳。只听蓬的一声巨响,拳锋相接,黑衣人身形剧烈摇晃,却不后退,紧接着便是一阵喀嚓之声,右臂的掌骨、腕骨、桡骨、尺骨、肱骨、肩胛骨悉数碎裂。 马天佑与他对了一拳,只觉一股力道似铁柱般直捣入心口,心中一凛,身形亦不禁晃了两晃。高手过招,讲求收放自如,若发觉力道不如对方,即时便要收回,以求自保。黑衣人却反其道而行,拳锋相接,已知功力比马天佑差得甚远,却不肯收回力道,一拳既出,便是义无反顾,哪怕这一拳只是以卵击石。 他宁愿右臂骨头全部碎裂,亦要将击出的力量注入对方身上,完全是一种拼命打法。骨头断裂,右臂便不再受力,“噗”的吐出一口鲜血,身形前倾,似饿虎扑食,左拳挥出,疾击马天佑心口。 云遥见他如此骁悍,不禁吃了一惊,说道:“他乃亡命之徒,马大哥要小心了。”她一分神,步法便乱,只听“嗖”的一声,秀发狂飘,面颊一片冰凉,险些被黑衣人的钢刀劈中香肩。心中狂怒,向后跃开丈余,解下腰间长鞭,娇叱道:“不知死活的傢伙,休怪你姑奶奶手下无情了。” 那边马天佑亦已退开,不愿再与黑衣人对拳,拔出长剑朗声说道:“在下与你无怨无仇,不想结这道梁子,只要你肯放了地上那位姑娘,我们立刻便走。”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18) 断了右臂的黑衣人一言不发,灰濛濛的眼神透着令人心悸的残酷,根本无视马天佑手中长剑,身形前掠,左拳再度击出。他腰间本亦悬着钢刀,右臂骨骼断裂,索性连刀亦懒得拔出,只是一味挥拳猛击。 马天佑见他状若疯癫,鲜血浸染裹面黑巾,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方待提剑退开,背后呼呼风响,另一黑衣人舍了云遥,接连劈出三刀,封住了他的退路。 马天佑眉头一皱,闪过侧边,身形再转,绕至断臂黑衣人身后,在他后心轻轻推了一掌,说道:“在下应天教教主马天佑,请问诸位是哪一派的高人?” 三个黑衣人死灰般的眼神突然异光大动,握刀者沉喝一声:“杀了他。”身形蓦然跃起,凌空扬刀,疾劈而下。 马天佑见这些人与自己似有深仇大恨,不由大是奇怪,又见黑衣人刀法凌厉,杀气凛然,出招之间绝无回旋余地,心中一动,忖道:“莫非这些人是邓三泰请来的帮手?”挽剑使了一招“开云见日”,将黑衣人震开,朗声说道:“各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莫非是怕了我马某人?” 黑衣人沉哼一声,钢刀蓦然展开,摧动漫天白光,向马天佑席卷而去。铛铛之声不绝于耳,黑衣人刀法虽快,却哪里是马天佑对手?三招一过,已露出败迹,但他性情凶狠,明知不敌,兀自挥舞钢刀死战不休。 断臂黑衣人一时插不上手,突然想起自己身上亦是有刀,急忙将刀拔出,方待上前助战,突听啪的一声,左腕吃了云遥一鞭,顿时疼彻心扉,钢刀把持不住,跌落地上。 云遥手腕疾翻,啪的一声又重重的在断臂黑衣人背上抽了一鞭,大声说道:“这些人是地幽门中的幽冥死士,马大哥快杀了他们,别留下活口。” 握刀黑衣人腿上身上均已中剑,鲜血狂喷,听到云遥说话,突然怪嗥一声,身形后翻,凌空斜劈一刀,将云遥卷向断臂黑衣人项中的长鞭荡开,脚一沾地,扛起断臂黑衣人,转身便要逃去。 马天佑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个地幽门,更不知幽冥死士为何物,见云遥神色甚急,知道这些人绝非好惹,忖道:“这些人与我从未谋面,一见面不问缘由便痛下杀手,杀了他们亦不为过。”心念及此,快步前掠,长剑直指握刀黑衣人后心,叫道:“哪里逃?” 寒光闪闪,剑气凛然。握刀黑衣人向前走了一步,突然转身,说了一声“给你”,将肩上的断臂黑衣人向马天佑扔去。 那黑衣人被云遥打了两鞭,本已奄奄一息,被扔出后却精神大振,便似是回光返照,凌空“嗨”的暴喝一声,左拳疾击,拳风霍霍,宛若蛟龙入海,直捣马天佑眉心。 变故突生,马天佑却不慌乱,手腕疾沉,剑尖上挑,“卜”的一声将长剑刺入扑来的断臂黑衣人腹中。这一剑由前腹刺入,直透后背,鲜血自剑槽中激射而出。黑衣人却未气绝,双足下沉,身形前扑,似要将整柄剑吞入腹中。 马天佑见他如此凶狠,不由心中一凛。突听喀嚓一声,断臂黑衣人右胸突然多出一截明晃晃的刀尖。那刀委实来得太快,自断臂黑衣人身体穿过,瞬间便没入至刀柄,露出的那截刀身竟然找不着一丝血迹。 在云遥的惊呼声中,马天佑已然弃剑跃开,落地时兀自心惊。如此惨无人道的打法,当真是生平仅见,这些究竟是不是人? 断臂黑衣人身上插着刀剑,脚步仍在前移,挥舞左臂,口中嗬嗬乱叫,模样恐怖至极。握刀的黑衣人将刀刺入他身体之后,见伤不着马天佑,反手一掌击在抱着小马驹的黑衣人天灵盖上,随即跃起,转入小巷逃去。 马天佑亦懒得去追,见断臂黑衣人已倒地气绝,便将他身上的长剑拔出。被云遥点了穴道的黑衣人亦已气绝,却兀自挺立,抱着马驹死不放手。 躺在地上的陈冰被云遥解开穴道,睁开双眼,看见一黑衣人立于面前,直吓得魂飞魄散,跳起来便跑。云遥轻轻一跃,拦在她面前,格格笑道:“我们救了你的命,怎么连个‘谢’字都没有?” 陈冰横掌当胸,余惊未息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跟他们不是一伙?”云遥笑道:“若是一伙,你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吗?” 陈冰将信将疑的回首去看,见那黑衣人仍是屹立不动,马天佑则微笑着自身后走来,一颗心方始放下,对两人深深一福,谢过救命之恩。 马天佑轻叹一声,说道:“这些黑衣人凶残无比,连自己同伙亦不肯放过,我迫不得已才杀了他们其中一人。听他们的语气,似乎对我有深仇大恨,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陈冰突然怒容满脸,恨恨的说道:“两日前的夜里这些人去过剑衣盟,当时人数众多,其中一人没有蒙面,与盟主似乎甚为熟悉。听说他们是地幽门的人,没有蒙面那个便是掌门。方才我于路上行走,迎面走来三个黑衣蒙面人,扮相与两日前所见的那些人一模一样,其中一人朝我点头,我心想既然是盟主的朋友,便亦对他微笑点头,岂料那人突然出手,点了我的穴道,把我抱起便走。三人目无表情,边走边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我心中害怕,大声叫喊,然后便被他们点了昏睡穴。幸好两位出手相救,否则落入他们手中,小女子今生再也无颜见人了。”马天佑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巴仲陵请来的朋友,难怪方才那几人听见我的名字便似是见着仇人一般。这些人性情凶残,杀人不眨眼,我杀了他们的人,看来这道梁子是结定了。” 陈冰余怒未息,跺着脚说道:“这帮人横行无忌,居然敢对本姑娘起歹念。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师父,让他老人家帮我出一口气,把地幽门的人逐出成都。” 云遥噗嗤一笑,说道:“就凭你那个不阴不阳的师父?我看未必有此能耐。更何况你三更半夜出来偷会情郎,被你师父知道了,不打断你双腿才怪。” 陈冰大吃一惊,脱口而出说道:“此事你怎么会知道?”话一出口,脸颊即时飞红。 云遥哼了一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与南宫宇的事情,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明人不说暗话,今晚救你,实是另有所图。只要你肯偷偷带我们去见你那被囚禁的七姐,便当是还了今晚的救命之情,你与南宫宇之事,除了我们,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陈冰长舒了口气,似笑非笑的看着马天佑,说道:“原来如此,马教主若想见七姐,直接找我便是,何必费那么大的心思?” 云遥俏脸一寒,说道:“啰嗦什么,快快带我们去见你七姐,惹恼了本姑娘,当心把你送到地幽门去。” 自马天佑与唐楚衣决战之后,经黄河帮周旋,以巴仲陵为首的剑衣盟获得官府批准,正式成立。因加入的人数众多,便于城中东南方位买下了数座宅院,供各门各派栖身。宅院之间相隔不远,可以一呼百应。因尚东海有八个木人守护,巴仲陵便与其住在同一宅院;长白两仙叟则是贪图莆田九仙的美色,主动请缨住了进去。 大门有两个木人把守,陈冰带着两人绕至后院墙外,突然为难起来,说道:“师父有八个木人,其中两个派去把守大门,两个守在盟主房外,师父房内房外各有两个,剩下两个则是日夜守在七姐身边,寸步不离,如此铜墙铁壁,你们怎生进去见得了七姐?”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19) 三人低头苦思,良久无语。若是活人把守,尚可以施些小计将其引开,又或是施放迷香,再不然便是趁其不备点了穴道。那两个木人武功极高,甚么迷香点穴统统不起作用,利诱色诱更是对牛弹琴,着实令人头疼。 草木凋零,落叶飘飘,极尽秋之意境。三人跃上墙头,陈冰指着西首最后一间厢房说道:“此乃七姐所居之处,除了师父与我们另外八仙,其余人不允许进入房间半步。若有人误撞进去,那两个木人铁面无情,即时格杀勿论。” “七姐旁边是我与八姐的居处,再过去是六姐五姐,师父居于中间,然后便是四姐三姐二姐与大姐;东首厢房靠近大门住的是盟主,然后便是长白两仙叟等人。”陈冰低声指点,一脸的无奈。 假山碧池,竹影摇曳,宅院建筑倒也别致。此时夜静更深,唯闻风吹沙沙,四处不见人声。西首厢房中央,两个木人立于门口,想必便是陈冰所说的尚东海居处。离众人最近的一间厢房,灯火犹亮,云遥捡起地上的一小截枯枝,轻轻向窗户掷去。 只听笃的一声,窗纸轻轻颤动,然后隐约看见两道高大的身影印于窗纸之上。马天佑心中只觉疼痛,忖道:“赵姑娘为了我,可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三更半夜仍亮着灯光,想必是饥寒交迫,难以入眠了。” 方自怔怔出神,云遥推了他一把,已轻轻跃上房顶。三人伏于瓦面之上,举目四顾,均不见人影。但房内有木人把守,终是无计可施。 天上的银辉洒落下来,屋顶似铺上了一层浓霜,伏于瓦上,寒意更是袭人。浓霜之中,有数处浓得透彻,且闪着银辉,仿似月光本是自房内射出。云遥心中一动,站起来看着那数处银辉。看得片刻,然后一招手,复又跃出院宅的墙外。 马天佑闷闷不乐,说道:“剑衣盟戒备如此森严,若惊动其他人,不但我们逃不掉,陈姑娘亦要受到牵连,以后赵姑娘的日子便更难过了。不如暂且各自回去,待明日再想个万全之策。” 云遥微微一笑,不去理他,对陈冰说道:“你七姐为何三更半夜仍不熄灯?莫非她彻夜不眠?” 陈冰摇了摇头,说道:“此乃师父安排,每至夜间,便要灯火长明,或许是担心有人偷偷潜入房间,木人看不见的缘故。” 云遥嫣然一笑,说道:“那便是了。尚东海机关算尽,料不到却是便宜了我们。方才我在屋顶上看见有明瓦(古代用牡蛎壳、蚌壳等磨制成的半透明薄片,嵌在屋顶上,作采光之用),细数之下,共有九片,光线悉数透入你七姐房中。” 马天佑与陈冰均感愕然,齐声问道:“那又如何?” 云遥成竹在胸,说道:“那便是尚东海设下的机关,按其布局,名为九宫天光地明阵。天者三光,为日、月、星辰;地者三明,为珠、玉、金;人为三生,指的是耳、鼻、口。三者配合,方能生生不息,若绝前面二者之一,人于其中,便是耳不能闻,口不能言,无法分辨诸般味道,浑浑噩噩不知所为。” 马天佑叹了口气,说道:“两个木人已是极难对付,再加上这个九宫天光地明阵,我们进去,更是插翼难逃了。” 云遥笑道:“那亦未必,只要你心中紧记此乃九宫天光地明阵,按照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的算法,便可走出阵外。” 马天佑苦笑着摇头,说道:“我对奇门遁术一概不懂,如此复杂的算法,连记亦记不住,更莫说是行走了。” 云遥白了他一眼,说道:“有我在,谁让你去记那些鬼玩意?尚东海设下这个局,本是想瓮中捉鳖,我们正好以其人之道,还施彼人之身,把木人困在阵内,便可以进出自如了。” 马天佑恍然大悟,兴奋得直想把她搂住,说道:“遥儿聪明绝顶,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得到你,尚东海作梦亦想不到,他摆这个阵却是作茧自缚了。” 陈冰一直猜不透云遥的来历,见两人神态甚为亲热,本自生疑,此刻听马天佑叫“遥儿”,心中大吃一惊,颤声说道:“你……你便是薛忠的女儿?”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20) 云遥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休要管我是谁,照吩咐去做便是。我们冒险来见你七姐,非为其他,只不过想让她别再为情自伤。若你亦想帮她,便助我们一臂之力,若是不肯,尽可随便离去。” 陈冰点了点头,说道:“我早知马教主是侠义中人,薛姑娘聪明绝顶,小女子更是如雷灌耳,你们两人为了我七姐冒如此大险,我这个做妹妹的焉能袖手旁观?虽然此举有违师训,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好如此了。对这个九宫天光地明阵,小女子亦是一窃不通,如何破阵,还须薛姑娘慧眼指点。” 云遥抬头望天,说道:“今夜月明星辉,光线自明瓦透入房内,天者已备;房内中央必摆有一桌,桌上明灯一盏,是为珠、玉、金,地者亦具。唯今之计,便是要陈姑娘进入房间,将桌上明灯吹熄,只要两个木人均在明瓦透射的光线范围内,则大功告成了。待灯火熄灭,我与马大哥便悄悄进入房间与你七姐相见。” 陈冰略一沉吟,说道:“若那阵法有用,此举当为上策。只要七姐肯听从你们劝说,讨得师父欢心,自然还她自由之身。但我将灯火熄灭,势必被困在阵内,到时如何是好?” 云遥轻拍她肩头,笑道:“灯光熄灭,银辉便自房顶洒落,九宫之内当如白昼。只要你紧记此乃九宫天光地明阵,按照方才我所说的方法,便可走出阵外。” 三人商量妥当,便开始依计行事。马天佑与云遥藏身于一块巨石后面,陈冰则轻手轻脚向赵凝霜的房间走去。 须臾,房间灯火熄灭。云遥玉掌于石上轻按,飘飘然似落叶,悄没声息跃至门外,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马天佑暗暗佩服,忖道:“论聪明才智,我比遥儿差了何止千百倍,那是与生俱来,羡慕不得;但她这一身轻功,分明是后天所为,吞声没形,已臻化境,以我的资质,纵是练上一百年,亦未必有此造诣。” 房间宽敞,除了一张床、桌子及梳妆台外,再无其他摆设。桌子果然是摆于中央,上有尺余高的铜油灯台一座。灯火已然熄灭,月光透过明瓦将银辉洒落,于房中形成九道耀目光柱,陈冰及两个木人正于光柱内行走。 房间西北角的床上半卧着一女子,锦被轻掩,正一脸好奇的看着光柱内的陈冰及两个木人。云遥牵着马天佑的手,绕过光柱,径直向床边走去。 床上女子正是赵凝霜,被陈冰推醒,只道是来安慰自己,岂料她只是使了两个眼色,并不言语,便转身走去将桌上油灯吹灭。方自惊讶,突然又见房门推开,日思夜想的马天佑竟然出现在眼前。一刹那如坠幻境,将身上锦被拉开,跳下了床,看看光柱内似游魂般的陈冰,又看看快步而来的马天佑,惊愕地问道:“我死了吗?” 马天佑见她容颜憔悴,于满室银辉中显得苍白异常,跟传说中的女鬼极为相似,心中生一丝歉意,说道:“赵姑娘好好的,怎么会死呢?”一低头,看见她那双羊脂白玉般的赤足,不禁面热心跳。 赵凝霜见他看着自己双足,心中好生欢喜,伸手便去拉他。突然发现有一俏丽女子正与他牵手而立,急忙将手缩回,怯生生地问道:“马大哥是来看我吗?”见马天佑微笑点头,芳心顿醉,柳腰轻摇,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片片红晕。 马天佑见她螓首低垂,眉头额角皆是情意,那种欢喜,便似是怀春少女遇着初恋情人,不由心中一动,随即暗叫糟糕,忖道:“我此番冒险前来,无非是想让她抛却情思,看眼前情形,反似是误会更深,若不以语言伤她,日后更是难以自拔了。” 方待发话,突见赵凝霜惊奇的指着陈冰说道:“九妹是不是中了邪术,我看她不言不语,一直绕着桌子在转,马大哥能把她拉出来吗?” 云遥冷哼一声,疾如闪电扣住了她的脉门,低声说道:“这是你师父布下的九宫天光地明阵,人入其中,只要灯火熄灭,便无法走出。本想用来对付马大哥,孰料却是作茧自缚,困住了你师姐与两个木人。我看你亦是不安好心,快快从实招来,是否与你师父串通一气引我马大哥上当?若有半句虚言,我即时震断你全身经脉。” 赵凝霜吓得花容失色,颤声说道:“什么九宫天光地明阵?我从未听过。师父将我囚禁在此,目的是不想让我再与马大哥见面。我……我对马大哥……一往情深,岂会对他怀有异心?”声音越说越低,脸上又复红晕,说到最后,竟然忘了害怕,痴痴的看着马天佑。 马天佑看得于心不忍,说道:“遥儿休要鲁莽,我看赵姑娘确实并不知情,先放开她,有话慢慢再说。” 云遥将她轻轻推倒在床上,扯过锦被,盖住了她的双足。只听马天佑又说道:“遥儿方才不是说陈姑娘可以走得出九宫天光地明阵吗?是不是她忘了你说的话?” 云遥见赵凝霜无视自己的存在,惊讶之余又觉不快,此时听马天佑发问,脸上即时露出得意之色,笑道:“她又不是你,怎么会忘?只是尚东海老谋深算,摆的虽然是九宫天光地明阵,却是倒过来摆,陈姑娘除非是倒着走,才能走出这个阵。只怪我一时心急,忙了告诉她这个道理。” 马天佑见她浅笑嫣然,不由摇头苦笑,说道:“既然如此,不如你出声提醒,让她走出来吧。” 云遥轻倚在他身上,笑道:“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记性如此差的人了,我之前不是说过吗,天光地明,只要缺了其一,人于其中便耳不能闻,口不能语,味觉全无,此刻便是天上打雷,她也听不到的了。她天性狡猾,只怕突然反悔,我们便插翅难逃了。不如就让她困上了一阵,待与赵姑娘把话说清,我自然会放她出来。” 赵凝霜见云遥与马天佑状极亲昵,不由看得呆了。待云遥把话说完,突然问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陡然见到马天佑,心神已乱,看了半日,竟然猜不透云遥的来历。 云遥见她有了反应,心中暗自好笑,将娇躯完全贴入马天佑怀中。突听外面有人大喊:“姓马的来偷香窃玉,兄弟们快抄家伙,莫要让他跑了。”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21) 声音由不远处传来,但并非是身处的这座院宅。马天佑与云遥俱是心中一惊,快步向窗边走去,赵凝霜赤足跟在其后,神情亦是甚为紧张。 拉门声四起,跟着便是人声嘈杂。云遥捅破窗纸,但见银辉遍洒,摇曳竹影中,一黑衣人飘飘落下,伏于巨石之后。 听脚步声,皆是向大门那边走去。马天佑心中狐疑不定,低声说道:“方才一路进来并不见人影,却不知是如何走漏了风声?莫非这房中另有机关,又或是他们见灯火熄灭,便知道是有人进来了?但他们怎么知道这里面的是我?遥儿轻功一流,趁他们人手未齐,快快逃去,我自有脱身之计。” 云遥紧紧盯着那块巨石,轻声说道:“世上姓马的非独你一个,方才声音从远处传来,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 外面隐约可见火光投射过来,突听有人咦了一声,奇怪的说道:“七姐房中的灯火怎么灭了?”火光将窗纸照得通红,脚步声正向这边走来。 马天佑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只希望那人千万别要进来。一股热流自手心传入,顿觉舒畅无比,低头看时,吃了一惊,惊得比被人发现更甚。原来方才担心云遥,过度紧张,不知不觉竟握住了赵凝霜的纤纤玉手。急忙把她的手推开,见云遥全神贯注的看着外面,方才放下心来,却是窘得满脸通红。 火光逐渐移近,热浪透过窗纸传了进来。云遥轻皱眉头,离窗纸远了一些。只听外面又有人说道:“七妹房内有木将军把守,不用担心,应天教的人在那边的院子,师父已带着木将军走过去了,我们快去帮他。” 先前说话那人哦了一声,火光离窗户便远了。 马天佑却是大吃一惊,低声说道:“不好,想来必定是天佐闯入了那边的院子,被他们发现,剑衣盟的人都往那边走去,其中还有木人,他的处境危矣,我们快去救他吧。” 云遥又将脸贴在窗纸上,向后摆了摆手,轻声说道:“外面有人埋伏,敌友莫辨,我们暂且静观其变,待那人现身再说。” 院内脚步声又起,有数人于房中走出。其中一人哎了一声,说道:“三更半夜的扰人清梦,应天教的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等把人捉住,老子非割他三五十刀不可。”另一人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一掌,说道:“看你还是醉眼朦胧的,小心没砍到别人先把命给送了,哈哈,我看你不如继续回房睡去吧。” 巨石后面黑影一闪,瞬间又没入另一边的假山后。云遥回头指着床边的梳妆台对赵凝霜说道:“梳妆台上有一蛇形灯台,你把油灯点燃,以作外明,此时你师妹可以听得见你说话,再叫她把桌上的油灯点燃,便可以走出阵外。” 赵凝霜哦了一声,依依不舍的看着马天佑,说道:“马大哥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马天佑担心弟弟,含糊的应了一声,与云遥迅速向房门走去。方待将门拉开,突听外面有人啊的惨叫一声,跟着有人大喊:“兄弟们快回来,这里也有应天教的人。” 惨叫声接二连三,响彻夜空,听得令人毛骨悚然。 云遥将门按住,笑道:“今晚真是热闹,是不是应天教的人全来了?我们此时出去,被人发现终是不好,不如再等一等,看看到底来了多少人。” 马天佑心中奇怪,忖道:“应天教与剑衣盟虽有嫌隙,却不至于要兴师动众前来杀人。况且我出来之时大家均已入睡,之前亦无人提过此事,为何今晚会来了这么多人?” 院内惨叫声不断,极度刺耳,看来下手之人用了非常毒辣的功夫。只瞬息之间,惨叫声由后院一直延伸至前院。接着便听见有人大叫:“快去叫人回来,敌人用了调虎离山之计,正在盟主房内纵火。”又听有人大叫:“敌人武功太强,我们阻止不住。” 云遥微微一笑,说道:“此时方是最佳时机。”将房门拉开,闪身而出,隐身于巨石后面。须臾,房内灯光燃亮,听见赵凝霜在与陈冰说话。 杂乱的脚步声渐近,一黑衣人手执火把,突然快步窜入后院。后面跟着十数人,正在大声呼喝。云遥脸上微微变色,说道:“这人是马天佐的师兄。” 马天佑心中大喜,说道:“他的武功天下无敌,有他在,天佐就不会有事了。”探出头去,果然看见一个黑衣人手执火把,破窗进入了尚东海的房间。 留在门口把守的两个木人急忙进入房间,去捉那黑衣人。马天佑站了起来,说道:“不好,玄凌道长不知那两个并非活人,手上没有武器极难对付,我去助他一臂之力。”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22) 云遥伸手将他拉住,脸上略带忧色,说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区区两个木人根本奈他不何,他在此大张声势,必有用意,你贸然出去,反倒坏了他的计划。”马天佑对她向来言听计从,便又猫下腰去,细心察看那房中动静。 房门敞开,里面火光乱晃,传来蓬蓬拍击之声。七八个人追了过来,站在门口怒骂,却无人敢进去。黑衣人武功高强,出手狠辣,绝不留情,令人心胆俱寒;木人只听尚东海的命令,其他人贸然闯入,则是格杀勿论,于是乎,大家便有了不进入房间的理由。 尚东海的木人无坚不摧,冷酷无情,赫然便是完美杀手。方好碰上黑衣人这等狠辣对手,大家自然倍感兴趣。有人嘿嘿冷笑,说道:“应天教的恶贼伤了我们不少兄弟,此番撞在木将军手上,叫做应有此报,但愿木将军不要让我们失望。”有人幸灾乐祸的说道:“他再厉害,亦是血肉之躯,怎比得上尚大师的木人?” 蓬蓬之声不绝于耳,有人终是忍耐不住,将半个身子探入房内观看。忽地玄光闪动,风声呜呜,一木人自房内直飞而出,重重撞落那探首之人身上。撞击声与惨叫声同时响起,那人胸骨尽断,只叫了一声便即毙命,向后倒飞之时又撞倒两人。 其他人心中惊惶,远远的退开一边,不敢再靠近门口。突听“垮啦”一声,另一木人破窗而出,不偏不倚,与之前飞出的的木人并排躺于地上,动亦不动。马天佑又惊又喜,低声说道:“太不可思议,玄凌道长居然赤手空拳在瞬间之间击毙两个木人,却不知用的是何种武功?” 云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便是镔铁神功,能够在瞬息之间将对手五脏六腑震碎,表面却看不出任何伤痕,与武林中禁止使用的碎心掌有异曲同工之处。尚东海制造的木人精密无比,寻常刀剑难伤其分毫,但心脏被震碎,便如同朽木一具了。” 马天佑听得咋舌,说道:“镔铁神功如此厉害,难怪武林中人将其奉为宝典。连坚不可摧的木人亦禁受不住,若是打在血肉之躯上,还有谁能活命?”话至此,心中突然一凛,忖道:“自绵山一役,镔铁神功便在江湖上消失,莫非竟是藏在天佐身上?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此事?” 月色皎洁,院内景物清晰可辨。有人举着火把,只不过是为了壮胆,其实并没多大作用。慑于黑衣人惊世骇俗的武功,众人站在门口,便似是仗马寒蝉。待见到尚东海房中火光狂闪,才有人如梦初醒般叫道:“不好,应天教的恶贼又开始纵火了,兄弟们快冲进去阻止。” 叫声虽大,语气却甚为谦虚,明知无法杀得了黑衣人,只好改成说是阻止其纵火了。但黑衣人既然有心纵火,岂会容你阻止?你不杀他,却难以担保他不杀你。外面众人皆是不蠢,眼见黑衣人出手狠辣,连木人亦难逃劫数,谁愿进去送死?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陈冰施施然走了出来。房门未掩,另一人似燕子般飘出,却是赵凝霜。但见她身形一转,向尚东海厢房那边飘去,口中叫道:“大哥还没走吗?” 马天佑见她脸色苍白,语气惶急,知道是在担心自己,感动之余又不禁暗叹一声。忽见火光夺目,黑衣人手执火把,悍然立于院中。此人正是马天佐的师兄——肖挞凛,亦即是马天佑口中所说的玄凌道长。 站在门外的众人皆是大吃一惊,慌不迭的后退。肖挞凛眼中尽是轻蔑,向右边跨了两步,长臂轻舒,似老鹰捉小鸡般将飞奔而来的赵凝霜提了起来。 马天佑看得真切,直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了太多,飞身跃出,大声叫道:“道长手下留情。” 肖挞凛见马天佑突然出现,巨石后又走出一名俏丽女子,却是云遥,不禁愕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赵凝霜房中的两个木人飞扑而至,同时向他挥拳。便冷笑一声,身形倏然后退,右手轻扬,将赵凝霜向马天佑抛去。左手于胸前掠过,火把甩出,卜一声由窗口飞入陈冰房中。 马天佑伸出双臂将赵凝霜接住,见她虽然吓得呆若木鸡,却是性命之忧,便抬头说了声“多谢”。只听蓬蓬两声巨响,再度飞扑而上的两个木人竟被肖挞凛击得倒飞数丈,一个撞在竹子上,一个跌落墙边。 陈冰见肖挞凛似巨灵下凡,勇不可挡,早已吓得呆了,站着不敢动弹。肖挞凛冷哼了一声,快步自马天佑身旁走过,足尖轻点,飞身跃至巨石之上,回首看了云遥一眼。 两人相距不过丈余,触手可及。云遥只觉两道冷箭自上而下射来,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怔怔的看着肖挞凛自巨石跃上东首的屋顶上,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回过神来,见马天佑尚自抱着赵凝霜,顿时嗔道:“她又没死,你还不放手,想抱回应天教去吗?” 马天佑急忙将赵凝霜放下,低声说道:“赵姑娘快回房去,千万莫再出来,这里我可以应付。”言犹未尽,方才于尚东海房门外站立的众人已冲了过来,有人高声叫道:“敌人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兄弟们快来,应天教教主在这里。” 马天佑与云遥对视一眼,跳上巨石,然后飞身向东首屋顶掠去。突听竹叶沙沙作响,一条人影自墙外飘入。那人动作极是灵活,身形尚未着地,右足尖于竹子上一点,速度突然加剧,似箭般向云遥射去。瞬间接近,凌空探臂,手中一支铁笔伸出,疾点云遥右足边缘“通谷”、“金门”、“仆参”三大穴位。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23) 云遥正自向东厢屋顶飘跃,见一人身法奇快,横飞而来用铁笔点自己穴道,便亦动了好胜之心,半空中止住去势,身形旋动,右足后转,避开铁笔,左足划了个弧形,飘飘然踢向来者手腕。 手执铁笔者姓萧,单名清,江湖绰号“妙笔书生”,以身法轻盈快捷及擅点穴道著称。十年前绵山之役,与少林派若尘禅师联手大战马盖龙,一刚一柔一稳一巧配合得妙至极巅,令当时在场群雄莫不赞叹。岂料马盖龙功力深厚,世无匹敌,兼且已修习镔铁神功,懂得闭穴之法,使得空有一身精妙点穴功夫的他无用武之地,最后与若尘禅师双双落败。 他将那一战视为奇耻大辱,自此退出江湖,潜心修练内家功法。不久前接到黄河帮送来的武林贴,便动了重出江湖之心。一则技痒,潜心苦练十年,若不找个有份量的对手试招,始终是不过瘾;二来听说马盖龙的儿子马天佑已于成都重振应天教,声名远播,武功深不可测,暗中想若是能在武林大赛上将他击败,亦算是一雪前耻了。 数日前来到成都,经不起巴仲陵苦口婆心邀请,唯有暂作剑衣盟的入幕之宾。这夜正熟睡中,忽听外面人声嘈杂,有人大喊“姓马的来偷香窃玉”,心中一动,摸了铁笔便冲出门外。这十年间虽然退出江湖潜心练功,但每当有人提起这个“马”字,总是难以释怀。 月光遍洒,庭院中剑衣盟人头涌动,将两个少年围得密不透风。其中一少年左肩上扛了一个女子,却是白衣飘飘,动作迅捷无比,右手飞扬,忽掌忽爪,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越看越是心惊,十年不出江湖,江湖却是人才辈出,单是眼前这一少年,武功恐怕便不在自己之下。 听旁人说那白衣少年是马盖龙的儿子马天佐,登时技痒,但碍于身份,却不好上前围攻。须臾,大门外走入剑衣盟盟主巴仲陵及无间道阴阳人尚东海,身后跟了四个面无表情的木人。萧清只道大局已定,不消片刻,马天佐及另一少年必被擒获,心中暗叫可惜,提了铁笔冷眼旁观。 忽见有人慌张于大门奔入,说应天教用了调虎离山之计,一武功深不可测的黑衣蒙面人连杀数人,正于盟主房内纵火。心中料定那人必是马天佑,亦不走大门,仗着一身绝顶轻功,于后院墙中跃出,趁着那边人少,正好单独会一会声名远播的应天教教主。 方跃入院内,便见两道身影正向东厢顶上飘跃,其时身在半空,亦来不及细想,向离得最近的云遥出手。他的铁笔伸出,对方不但不奋力前飞,反而凌空顿势,飘飘然若仙女,身形旋转,反踢他手腕。心中喝了声彩,随即又暗自好笑,论轻功,自信当世无双,凌空出招,正是所长。当下手腕反转,铁笔调了个头,点向云遥左足底“涌泉穴”。 人体三大穴,“百会”、“神阙”、“涌泉”,只要重击其中一穴,必令人致命。此三穴专司吸收天地日月精华,作用大焉,其护亦弱,乃横练及内家的练门,极难封闭,最易被人所破。云遥却是不加理会,娇躯一沉,莲足向着笔尖踩了下去。 萧清见她娇躯轻飘,俏丽的脸容仍带稚气,那忍伤她性命,手中只用了三分力道,另一手已准备伸出将她接住。岂料笔尖粘上足底,一股迅捷无比的力道自铁笔瞬间传遍全身,压得他情不自禁的向下沉去。这一惊非同小可,较之见到马天佐那势不可挡的武功更甚,丹田提气,手上不自觉的多加了几分力道,想将对方向上顶去。 云遥修习镔铁神功时日尚浅,闭穴自是不能,但亦已学会移穴换位之法,对方点她的“涌泉穴”,早在意料之中,既然有心跟他比试轻功,干脆不加理会,将全身功力运聚于足底,向着铁笔踩了下去。 穴位已然转移,这一踩,本想是将对方踩落,然后再借力上升,跃向东厢屋顶。但足底粘上笔尖,却似是铁器碰着磁石,任凭如何提气,始终无法挣脱,对方身形虽然下沉,但她亦无法上升,跟着向下跌去。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24) 两人轻功皆是一流,此时同时提气将身形上扬,下沉不到三尺,便突然停于半空,笔尖与足底粘住,半晌不动。守在这边宅院的那些剑衣盟盟众围了过来,有人跳上巨石,目睹空中悬着两人,不禁惊得呆了。忽听一声怒喝传来:“马天佑,你又杀我两个木将军,这笔帐一定要加倍奉还。” 说话者正是尚东海,与巴仲陵已赶回这边宅院,房中起火,他并不在意,待见到两个木人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亦不知被人用什么手法杀死,顿时伤心欲绝,带着另外四个木人快步向巨石这边奔来。 萧清见来了帮手,忖道:“这女娃子倒是邪门得很,轻功已臻化境,凌空御风如履平地,更令人吃惊的便是居然不怕点穴。我一边提气稳住身形,一边要运聚功力吸她足底,这两股力道极难控制,不如将她扯落地上,莫要在此空耗了功力。” 心念及此,聚气丹田,以笔尖吸紧足底,猛然向下沉去。耳边陡然响起破空之声,一段三尺来长的竹枝疾飞而来。枝头尖尖,尾部横枝甚多,上面生满翠叶,破空而飞,劲道十足,似是大羽飞箭,又若带翼青蛇,瞬间便至心口。 萧清吃了一惊,急忙收回笔上力道,手腕旋动,啪的一声将竹枝格开,身形急剧下沉。另一段竹枝枝叶更茂,似小船般飘飘荡荡而至,悠然飘在他头上。马天佑仗剑立于一株金镶碧嵌竹上,竹身被压得弯下,以剑削枝作武器,一急一缓,急者攻敌,缓者则是渡人。口中大声叫道:“遥儿快走,莫要恋战。” 足底力道消失,云遥顿感轻松,听见叫声,立明其意,莲足于飘荡而来的竹枝上轻点,娇躯便向上升起。凌空解鞭,反手将鞭梢甩在竹杆上,似仙子凌波般向东厢屋顶飘去。 马天佑摇动竹身,借着反弹之势,亦已掠上屋顶。其时霜月渐斜,皓然光辉难掩割骨寒风,不远处的庭院内,却是杀声震天,弥漫夜空。两人掠过屋顶,跳下一处空地,复又跃上了对面宅院屋顶之上。 庭院中火光乱闪,刀剑翻飞,两个少年被围在当中,兀自苦战不休。马天佐肩上负了一名女子,细看时,却是已加入剑衣盟的浈水教教主何螣蛇。另一少年赤手空拳,暴喝连声,出招虎虎生风,正是夜间与马天佐一道出来的武尚文。 肖挞凛在那边杀人纵火,将剑衣盟的人引走大半。饶是如此,但这边高手仍是不少,马天佐肩上又负了一人,渐渐不支。危急之时,他亦顾不了太多,双手提起何螣蛇,当作武器向唐元彪、铁赐武等人横扫过去。 武尚文吃了一惊,急叫道:“这是你嫂子,伤了一根毫毛,我跟你没完。”马天佐迫退众人,哈哈一笑,头亦不回,反手将何螣蛇抛出,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动,既然是你的,自己收好。”言犹未尽,眼前人影一闪,万寿宫宫主钱风握了一双玉冰轮,自两人中间掠过,臂弯一卷,似一阵风般将何螣蛇卷走。 掠出丈余,身形甫稳,便闻破空声呜呜。来不及将手中人放下,另一手举起玉冰轮去挡。但听垮啦一声,碎屑奋飞,钱风虎口发麻,连退了两步方始立稳。飞来之物乃一瓦片,已被他手中千年寒玉所制成的玉冰轮击得粉碎,但瓦片上所挟带的力道,却令他气血翻涌不已。 屋顶上西南方位处站了一身材高大黑衣人,手上拿着一叠瓦片,不断向围着马天佐与武尚文的剑衣盟高手掷去。马天佑心中大喜,向前走了两步,抱拳说道:“多谢道长屡次相助。” 那人正是肖挞凛,正眼亦不看他,手中瓦片掷完,又弯腰在屋顶上拆。马天佑讨了个没趣,亦不计较,忖道:“他乃世外高人,且与黄河帮有过节,自然不愿别人知道身份,我当着这么多人大声呼叫,倒是我的疏忽了。” 正思想间,背后呼呼风响,其间挟着凛冽的破空之声。萧清已追了上来,身形自屋脊上斜飞而下,铁笔当先,滔滔银光之中,正是身似流星笔似箭,瞬间便至两人身后。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25) 云遥急转身时,对方已进入三尺范围,手中长鞭无法施展,唯有向一旁跃开。只听铛的一声,马天佑长剑斜划,将疾刺而来的铁笔格开。萧清流星般的身形即时顿住,凌空翻身,化去剑上传来的力道,双膝上屈,抵住下颌,身形缩作一团,猿臂长伸,拖着铁笔自右向左划过。 玄光闪动,呜呜生风,铁笔便似毒蛇于夜空中游移,忽吞忽吐,横划斜点,瞬间便已攻了数招。马天佑双足似钉于瓦上,巍然屹立,舞起一团剑光,将全身上下封得密不透风,心中却暗自惊讶:“此人身法之灵活犹胜猿猴,连攻数招居然足不沾地,一枝铁笔本自沉重,于他手中却飘如竹管,着笔之处又以浑厚内力粘附,武功已达到举重若轻、举轻若重之境界,难怪方才遥儿被他粘住,竟然脱身不得,剑衣盟在哪里请来如此高手?” 萧清凌空攻了数招,铁笔指点,轻若飘雨,重若泼墨,奈何对方剑势太强,那一点玄光早被漫天剑雨吞没,十年的潜心苦练,此时方知是徒费光阴。心中暗叹一声,知道绝无取胜机会,笔尖于剑光上“叮”的点了一下,身形向上斜飘,立于屋脊之上,怆然说道:“阁下用的可是镔铁神功?” 马天佑见他神色惨然,似乎已是无心再战,不禁大喜,方待出言安慰两句,突然心中一动,沉声反问:“阁下可是人称‘妙手书生’的萧清?” 萧清见他直呼已名,神色更为暗淡,喟叹一声,半晌不语。忽听马天佑纵声长笑,笑毕又声色俱厉说道:“原来阁下果然便是萧清,当年你已败于我父亲手下,如今更有何面目与我一战?在下武功虽然不济,对付你却是绰绰有余,何必要用什么镔铁神功?” 萧清不敢正视,木立当场,似是着魔一般。云遥手执长鞭,心中暗暗称奇,忖道:“这个呆子此时怎么变得伶牙俐齿起来。有他如此一说,萧清碍于面子,再亦不好意思向他动手了。” 屋脊上人影晃动,巴仲陵厉声喝道:“马天佑,你夜袭剑衣盟,纵容手下杀人放火、偷香窃玉,岂是一派教主所为。如今尚要在此大言不惭,江湖同道闻之,岂不笑掉大牙?萧大侠休要听他胡言,先将这些恶贼拿下再说。” 一片蓝焰于清辉下狂闪,夜风变得凛冽,寒彻心脾,巴仲陵已掠至马天佑面前,身形一晃,燃冰掌猝然击出。只听蓬的一声巨响,震得屋瓦簌簌发抖,蓝焰上下左右狂窜,瞬间变得一道蓝色屏障,横于两人中间。 两人掌心相对,各自运聚功力,似是岳峙渊停,互不退让。马天佑倒提着剑,左掌抵他右掌,剑眉一轩,冷冷说道:“巴盟主与长白两仙叟狼狈为奸,趁马某受伤之时夜闯应天教,还要用施放迷香这等下三滥手段,偷香窃玉自不必多说,数日前更不顾堂堂剑衣盟盟主身份,偷袭我教中弱小女子,不知道这些又算得上是哪门子的江湖道义?” 巴仲陵正狂摧蓝焰,想将对方冻成雪人,吃了这一番话,不禁气结,怒道:“你、你……”他本想说“你死到临头尚要嘴硬”,岂料只说得两个“你”字,便见眼前蓝光消去大半,急忙闭嘴,默运功力相抗。 屋脊上又跳上一人,沉声说道:“马教主好功力,竟然用碎心掌将长白两仙叟杀死,只是杀人之前用了迷香,可惜可惜。”此人身材高大,长袖飘飘,右手执了一根黑檀短杖,杖头点在屋脊上,正是吐蕃第一勇士——奴悉诺罗。 巴仲陵狂怒,骂道:“你、你……”这次本想说“你好阴毒,你好卑鄙”,却又只吐出两个“你”字,其余的便全部硬生生吞回。一股浑厚无比的内力自对方掌心传来,帘幕般垂着的蓝焰突然弯腰,向他倒卷而去。蓝焰所带出的寒意,令身为施发者的他亦禁受不住,激伶伶打了个冷颤,情不自禁的倒退半步。刹时之间,对方功力似潮水般涌入他体内,一足提起,便觉重若千钧,当真是举步维艰。足底方沾着瓦面,但听垮啦一声,屋顶便裂开一个大洞,人与瓦片一齐坠入屋内。 萧清茫然回首,看了一眼那裂开的大洞,突然将手中铁笔向着无边的夜色掷出,口中哈哈大笑,笑中自带嘲弄,身形掠起,似瑟瑟秋风中的落叶,渐飘渐远,终为夜色吞没。 马天佑听说长白两仙叟被人杀死,登时想起之前在树上听到马天佐与武尚文说的那些话,心中了然,莫名其妙的舒了口气。马天佐口中所说那两个淫贱透顶的人,原来指的是长白两仙叟,他说一见面便给他们看镔铁神功,看来不是“看”,而是“尝”;而武尚文提到的美艳女子,想必便是何螣蛇了。此时见萧清掷笔大笑离开,便又忖道:“此人倒有几分血性,这支铁笔掷出,妙笔书生的称号便永远在江湖上消失。但他那一身精妙绝伦的铁笔点穴功夫,却是可惜了。” 云遥轻挽长鞭,蛾眉倒竖,怒视着奴悉诺罗,却是不敢轻举妄动。论武功,自是比不上有吐蕃第一勇士之称的奴悉诺罗,但她最担心的,却是那敌友莫辨、神秘莫测的肖挞凛。那惊世骇俗的武功,杀人不眨眼的本性,以及那隐藏得深不见底的居心,无一不令她感到害怕。他的眼神于夜色中放着异光,犹如野狼一般,令人望之寒栗。马天佑与他为伴,究竟是福是祸? 肖挞凛全神贯注的将瓦片掷向马天佐身边的人,对屋顶上发生的一切恍若无闻,一些武功较低的人被飞来的瓦片击中,不是气绝身亡便是疼得骂爹叫娘,乱作一团。 奴悉诺罗略带惊讶的看了他一眼,目光复又转回马天佑身上,笑道:“既然一场来到,趁此月白风清,在下便不自量力,亦要领教一下马教主的盖世神功。”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26) 话音甫落,人已飞身跃起,似夜鸟般盘旋于屋顶破洞之上,凌空使出一招“乌龙盘顶”,右手短杖自项侧斜斜伸出,手臂上扬高于头顶,短杖随势于头上环绕,当身形旋至与马天佑正面相接,右手腕自脑后翻转下沉,手臂前伸,黑檀短杖划了半轮乌金,以泰山压顶之势击下。 马天佑见他凌空蓄势,衣袍猎猎圆鼓,心中不禁喝彩,又见他出招缓慢,情知必是用上了内劲,这一杖击下,少说也有千斤,苦于足下无处借力,若硬接他这一招,势必似巴仲陵一般,震穿瓦面坠入屋内。方自沉吟,忽听呜呜风响,眼前万千灵蛇狂舞。 原来云遥见他屹立不动,亦是担心他接不下这一招,便抖动长鞭,从侧面袭击奴悉诺罗。她动作灵活,纤手轻扬,长鞭成一条直线射出,比短杖后发先至,即将近身,皓腕抖动,鞭梢旋即化成千百条灵蛇,集合了点、扫、劈、绕各种手法。 奴悉诺罗之前两度与她交手,知她招式刁钻狠辣,当下亦不敢小视,右手短杖蓦然指天,凌空旋动身形,左袖空空飘荡,竟尔跃入鞭圈之中。只听嘿的冷笑一声,万千灵蛇登时消失,鞭梢三尺与他的空空长袖紧紧纠缠在一起。 银辉遍洒,夜色迷人。奴悉诺罗杖头斜指天际,身形稳稳立于屋顶之上,左边长袖忽地似生出一只手臂,圆圆鼓起,缠着鞭梢不放。他知道云遥的武器是鞭中藏鞭,将真气贯注于左袖,右手短杖亦作好了荡扫之势。 云遥奋力扯鞭,却是纹丝不动,心中吃了一惊。此时本可弃了长鞭,将短鞭抽出使用,但那短鞭带有剧毒,着实霸道,非到迫不得已不会使用。便亦运转镔铁神功,倏然将内力透过长鞭传去。 夜空中传来一阵裂帛之音,被拉得笔直的长鞭竟然向两边弯曲,震荡不休。奴悉诺罗鼓起的大袖似装入数只蛤蟆,到处窜跳,将衣袖撑得忽高忽低。心中一凛,只觉那鞭梢忽然变成一支利箭,穿过袖内层层真气,自那断臂之处直插入脏腑。 那无形的利箭来得委实太快,一支支连绵不绝,其势不亚于万箭齐发。奴悉诺罗眼中已然变色,沉哼一声,将身上真气化作十二分力道,悉数贯入左袖之中。 云遥虽然修习过镔铁神功,但时日尚浅,功力与奴悉诺罗始终是相差甚远,只一眨眼功夫,那长鞭又回复笔直,劲道传至鞭梢,便似撞在铜墙铁壁上一般,对方那大袖纹丝不动。 镔铁神功可以在瞬间将全身功力提聚发出,令对手五脏六腑皆伤,经脉尽断,是以武林中人皆将其视为宝典。初习者讲究“以神役气”,即由意念入手,然后神随意至,最终气随神至;更高一级,便是“神气合一”,此时已可抛却意念,神露则气转,任意为之;终极境界则是“无形无神”,根本无须防敌,敌动即我动,杀人于无形。镔铁神功有云:行气入膜,以充其体,至炉火纯青之境,非但拳脚不能损其毫发,即刀劈剑刺,亦不能稍受伤害。 但并非人人可以练成金钢不坏之躯,似杜姑娘修习多年,除了内功精进、可以移穴换位外,其他并无特别之处。究其因,镔铁神功最讲求速度,修习时要将全身气血瞬间涌至某一处,如此反复,日久便可随心所欲,精气充盈,达至刀枪不入。女子通常身法较为灵活,只是在体形纤巧上占了便宜。但若论气血运行速度,却远不如男子,是以修习镔铁神功便事倍功半了。 所谓闭穴,只不过是身上气血运转得快,对方落手之时,穴道周围气血奔流不息,穴道自然便不会被封了。肖挞凛便是如此,已将镔铁神功练得出神入化,气血运行达到随意境界,瞬间提聚功力根本不需要靠意念,亦即无须思想,应敌而动。较之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的境界更高——未牵发而动全身矣。 马天佐亦可以闭穴,但他却未达到未牵发而动全身的境界,要视敌人意图而提早作出反应。若敌人冷不防偷袭,亦难保穴道不被封制。若对方功力较低,点穴手法不重,他亦可迅速自行冲开。杜姑娘与云遥则是更弱,闭穴自是不能,只能提前将气血逆转运行,使对方无法封制穴道,称之为移穴换位。 此时隔了一条长鞭,云遥要将功力瞬间传入对方体内,本已不易,更何况奴悉诺罗功力又高她很多,是以连一条空袖子亦无法拉得动。正当她将内力源源不绝输出、勉强扯着长鞭之时,一道身影倏地出现在她身前,巨灵般的大手一伸,从中将长鞭握住。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27) 输出的功力似淤泥入海,至那人手心便消失殆尽,云遥心头狂骇,莲足不自觉向后移了数寸,玉腕斜翻,掌心朝外贴于胸前。此时长鞭自中间被人捉住,想要将短鞭抽出已是不能,唯有见机行事。 马天佑已看出那人是肖挞凛,一颗心登时放下,暗忖他的功力远在奴悉诺罗之上,自是不必为云遥担心了。便含笑而立,饶有兴致的看着奴悉诺罗左边那空荡荡、圆鼓鼓的长袖。 肖挞凛背向云遥,紧紧握住长鞭中央,眼中尽是疑云。自对面传来的力道浑厚沉稳,宛若浩瀚大海,绵绵奔流,一试便知功力非凡;而令他觉得惊讶的却是后面传来的那股力道,急急然若流星飞射,触之似百蛇钻体,赫然便是镔铁神功! “莫非天佐已将镔铁神功传给马天佑,然后马天佑又将其传与云遥?”此念方起,即时又暗自摇头,忖道:“师父曾经再三叮嘱,绝不可将镔铁神功传入中原,若中原武林皆懂此功,并将其用于两国战争之上,则契丹便难敌大宋,师父他老人家亦成契丹罪人了。即便马天佐念及兄弟情份,将镔铁神功传与兄长,但云遥乃薛忠之女,马天佑纵是对她情动,亦不会蠢至将绝世神功传授与她。再者云遥乃女儿之身,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将镔铁神功练得如此精纯?” 方自惊疑,一颗流星又自鞭上疾射而来,较之前面更急更猛。便不动声息,将手心略略松开,容那股劲道直驱而前,暗中却加了一份力道,随后而至。两股力道一前一后似箭赶流星,端的是奇快绝伦,瞬间便自长鞭窜入奴悉诺罗长袖,重叠于一起。 但听“卜”的一声暴响,奴悉诺罗空荡荡的长袖竟尔裂成片片飞絮,漫空飘舞,煞是美丽。人似怒海轻舟,短杖向前虚划,摇摇晃晃退至屋脊之上,左肩似被万千毒蛇狂噬,不亚于当日断臂之苦。身形立定,既惊且怒,以短杖指着肖挞凛喝道:“何处来的妖人,若有胆量,跟你爷爷单挑一场。” 肖挞凛将长鞭松开,回首看了云遥一眼,轻轻挥手说道:“你们与天佐先走,老夫要来便来,要走便走,绝对无人可以留得住我。” 云遥见他放开长鞭,登时舒了口气,亦不打话,轻轻一跃,拉着马天佑便走。忽见一道人影自院中疾飞而上,半空中蓝焰闪动,厉声喝道:“鼠辈休走,吃你爷爷一掌。”原来巴仲陵被马天佑震落屋内,不敢自破洞中跃上,改由门口走出,凌空跃起拦住了去路。 两人鞭剑齐动,一出手便将他迫落院中。云遥吃吃笑道:“剑衣盟怎么这么多老不死的,个个自称爷爷。”言毕与马天佑纵身跃起,向马天佐与武尚文那边掠去。巴仲陵略一沉吟,亦不追赶,轻轻一跃,跃上了屋顶。 肖挞凛以瓦片一轮狂袭,将院中剑衣盟的人吓得心惊胆战,马天佐与武尚文即时轻松许多。此时马天佑与云遥赶来,四人联手,便似是虎入羊群,当者披靡,倏忽便闯出大门,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秋风轻吹,池水粼粼而动,池边一座凉亭,孤伶伶伫立,在清冷的月色中显得甚为凄凉。脚步声自远而近,打破了沉寂,四个人走入凉亭,或倚栏或坐,其中一人说道:“你们因何与剑衣盟结怨,却要约了玄凌道长前去寻仇?”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28) 说话之人正是马天佑,于城中奔走一阵,到荒僻处见有如此凉亭,便带着众人进入,想了解晚上究竟发生何事,顺便向云遥打听杜姑娘隐居之处。 马天佐脸上带着得意,笑道:“当日我于郑州曾受张员外夫妇恩惠,不曾回报。日间听人谈论,说长白两仙叟前些日子将张员外杀死,幸亏黄河帮的吴俊辉及时赶到,上官前辈与张月桐才免遭凌辱。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便去与师兄商量,约好今晚去剑衣盟杀了长白两仙叟为张员外报仇。” 马天佑点了点头,说道:“今晚幸亏有玄凌道长在场,否则合我们四人之力,亦未必能够逃脱。如此说来,杀了长白两仙叟,倒是怪你不得,对剑衣盟亦有个说法,但是三弟因何会与你们在一起,此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武尚文脸上微微一红,别过脸去假装看池水。马天佐笑道:“我与武兄弟同居一室,时至半夜,见他鼾声微起,便悄悄起床,准备去杀长白两仙叟。岂料他突然跳起,一把将我捉住,问我是不是又要去杀人。我如实回答,并说有师兄在暗中相助,保证万无一失。他听说后突然来了兴趣,非要跟着去。我纠缠不过,唯有答应。但离开应天教,他就向我提出条件,至于是什么条件,还是由他自己说吧。”言毕似笑非笑的看着武尚文。 云遥嗤嗤笑个不停,突然问道:“你喜欢浈水毒蛇,是不是?”武尚文知道隐瞒不过,转过脸来悻悻的说道:“我本是念在一场同乡份上,不想她误入岐途。未至剑衣盟,便碰着天佐的师兄,原来他早已将长白两仙叟和何螣蛇的居处探听明白。费了大半天功夫,我们才用迷香把长白两仙叟迷倒,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杀了他们。这两人一生坏事做绝,亦是该有此报。我们依此做法,先把迷香吹入何螣蛇房间,然后才轻手轻脚进去。本以为万无一失,岂料这条毒蛇着实狡猾,入睡前将迷香的解药放在床头,我们一进去,她即时发觉并向我们出手。只过得数招,天佐便点了她的昏睡穴,但此时却已惊动剑衣盟的人。之后发生的事情,大家均已看见,我也不必再说了。” 马天佑哭笑不得,此时亦不想多加责怪,便说道:“你若是真心喜欢,日后找个机会托人向她提亲便是了。玄凌道长为救你们,今夜在剑衣盟却是杀了不少人,恐怕巴仲陵不会善罢甘休。武林大赛将近,此事日后再向他作个交待。正好遥儿知道杜姑娘隐居的地方,明日我们便赶赴峨眉,送叶姑娘之事,由我和三弟负责,黄护法带领其他人先上金顶。” 商量妥当,问清杜姑娘隐居的地方,三人便将云遥送至薛宅大门外,然后径回应天教歇息。 却说肖挞凛见马天佑等人已走,冷笑了一声,蓦然跃起,举掌向奴悉诺罗劈去。这一掌力道委实太沉,奴悉诺罗举杖相迎,只听蓬的一声,足下狂摇,随着垮啦声响,屋梁倒塌,两人一掌一杖紧紧粘着不放,双双跌入屋内。 其时巴仲陵已跃上屋顶,见此情景,已知肖挞凛便是当日于剑阁上赤手生擒玄王、力战黄河帮诸位堂主之人,心中怯了七八分,不敢跟着跳入屋内。尚东海带着一众女仙,亦从另一边赶来,却无人一敢跃下去助战。 横梁断开,屋顶塌了大半,屋内似困了蛟龙猛虎,搏杀之声震裂夜空。银辉洒落,倒卷起漫天灰尘,屋顶上众人只见虎跃龙游,却已分不清谁是谁了,好端端的一间房屋,登时变成了斗兽场。忽闻哎呀惨叫之声,原来有不知死活者自院中闯入,瞬间便成了肖挞凛掌下冤魂。 斗得片刻,肖挞凛在短杖上击了一掌,身形倏起,呼的一声跃上了屋顶,双目精光暴射,口中大喝:“挡我者死。”左掌翻动,向立于身旁的巴仲陵疾击而去。 巴仲陵吃了一惊,燃冰掌至半途突然收回,怪眼一翻,远远跃开。肖挞凛嘿嘿冷笑,身形似电般掠上屋脊,口中说道:“剑衣盟不过尔尔,老夫没时间陪你们玩了。” 尚东海远远的站着,怪眼数翻,却不去拦阻。忽闻呜呜破空之声,屋顶上生出一轮明月,激起漫天银光,与天上明月遥相辉映,瞬间便飞至肖挞凛后心。原来钱风亦已跃上屋顶,见肖挞凛想走,便将手中一只玉冰轮当作暗器掷出。 肖挞凛已听得风响,蓦然转身,巨爪轻探,将那飞速旋转而来的玉冰轮捉住,手臂再扬,玉冰轮又激起漫天光华,向飘飘跃来的丁艳阳飞去。只听铛的一声脆响,似珠玉碰击,光华映射,火花不兴,丁艳阳凌空举双鞭将玉冰轮挡开,怪叫一声,身形似断线风筝般飘回院中。 钱风见他轻易便接住玉冰轮,想起方才他以瓦片击来那种力道,不禁心底骇然,身形急掠,将斜飞的玉冰轮接住,再亦不敢轻易飞出。奴悉诺罗亦已自屋内跃上,左边袖臂皆无,灰头坞面,显得极为怪异,但身法却快至极点,方出瓦面,凌空提气,身形再度斜飘而起,短杖高扬,向肖挞凛头顶击去。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29) 众人见他身若蛟龙,凌空随意翱翔,落杖似闪电划空,隐隐挟着风雷之声,莫不由衷佩服。只听蓬的一声,肖挞凛振臂格开短杖,似是不支,身形忽矮,贴着屋瓦似蛇般唰唰向下滑去,倏忽便滑落宅院外的巷子,急速向南首掠去。 众人登时生出豪情,纷纷呼喝啸叫追去。巴仲陵眼珠一转,大声叫道:“大家回来,莫要又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众人觉得有理,心中亦忌惮肖挞凛的武功,齐都停下了脚步。奴悉诺罗却是哪里肯依,提了短杖狂追而去。 月渐西斜,清辉依旧,两人风驰电掣,瞬间便远离剑衣盟。肖挞凛自长街转入深巷,顿住了身形,悠悠然抬着望天,待奴悉诺罗将近,忽地转身,当胸一掌拍下。 这一掌来得极快,奴悉诺罗不慌不忙横杖相迎,耳中闻得啪的一声,全身似被电击,情不自禁的倒退了两步。短杖虚点,稳住身形,只觉对方力道比之前竟强出数倍,骇然问道:“阁下究竟是谁?” 肖挞凛冷冷逼视着他,说道:“以你的武功,跟我相差实在太远。今晚故意让你,难道没看出来吗?之所以这样做,只不过是想了却你一桩心愿,可笑你还懵然不知。” 奴悉诺罗如坠云雾,弄不清玄虚,心中却是不服,傲然说道:“阁下武功确有过人之处,但若说到相差太远,我看未必。至于在下心愿,不敢劳烦费心,趁着夜寂无人,不如比试一番,输赢自见分晓。”言毕横杖当胸,双目精光暴射。 肖挞凛见他目光堪比朗月,心中暗自喝一声彩,装作淡淡的说道:“听人说吐蕃第一勇士聪明绝顶,攻于心计,如今看来,却不过是争勇狠斗匹夫而已,不足道哉。老夫当日于剑阁生擒玄王、力敌黄河帮诸位堂主,仍能全身而退,试问小小一个吐蕃勇士,能留得住我吗?” 奴悉诺罗心中一凛,登时面如死灰,半晌方讷讷说道:“原来前辈便是马天佐的师兄、江湖上传说的奇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了。深夜将在下引至此处,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肖挞凛见他神情甚为恭敬,眼中便亦露出笑意,说道:“你与杜姑娘有不共戴天之仇,世人皆知。在武林大赛前夕,马天佑将护送一名女子去找杜姑娘,这难道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剑衣盟今时的势力,难道对付不了一个马天佑?只要铲除了马天佑,杜姑娘亦是不在话下了。” 奴悉诺罗脸上忽怒忽喜,杖头蓬的一声击在地上,灰尘飞溅,咬牙切齿的说道:“此生不杀杜姑娘那贱人,誓不回吐蕃。”顿了一顿,忽又冷冷的说道:“阁下居心叵测,我为何要信你?莫非是与那马天佑设下奸计,故意将剑衣盟的人引开,好让他轻易夺取武林盟主之位?” 肖挞凛冷哼一声,说道:“正所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有心助你,却被当作图谋不轨。以马天佑的武功,夺取武林盟主绝非难事,我何必多此一举,作那无谓之事?你身为吐蕃第一勇士,可惜却是无缘参与武林大赛,空有一身好武功,唯有徒叹奈何。杜姑娘隐居峨眉僻处,世人所知者无多,若错失良机,日后悔之晚矣。老夫所说句句属实,信不信由你。” 奴悉诺罗虽然觉得他言之有理,心中始终疑虑未消,杖头轻点,沉昑半晌方始问道:“前辈既然有心助我,为何夜间却于剑衣盟大肆杀戮?” 肖挞凛微笑说道:“中原武林素喜争斗,杀之不尽。剑衣盟这笔账,全算在应天教头上,正好蚌蝚相 争,何乐而不为?再者你在剑衣盟只不过是图个容身之地,日后好仰仗其为你报杀弟之仇,今日我杀他区区十数人,又损你分毫?” 奴悉诺罗见他眼中闪烁着野狼般的幽光,心中一怔,问道:“前辈莫非不是中原人士?”肖挞凛嘿嘿一笑,亦不打话,转身扬长而去。 奴悉诺罗怔了半晌,旋即狞笑数声,望着那冷月说道:“老天有眼,若此人说话属实,定教杜姑娘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30) 八月十二日清晨,旭日初升,应天教众人自南门出了成都,冲散朝雾,扬起滚滚灰尘望峨眉山而行。此一行人中有马天佑、浣儿、黄戟、叶明秀、武尚文、夏雨田、莲花、马天佐、廖青云、谢秋枫、胡易方、谭家堡及金刀山庄的一众师兄弟,个个精神抖擞,威风十足。中原武林齐聚峨眉金顶,其盛况百年不遇,但凡武林中人,谁个能不激动? 黄戟得知马天佐杀了长白两仙叟,大仇已报,自是开心,一张赤面更赛旭日,催马跑在前面,豪兴发时,挥舞泼风刀迎风而划,暴喝震天。对于叶明秀,心中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爱恋,却是不敢表明,马天佑已决定要与武尚文将她送去杜姑娘处,自知此一去或无再见之日,唯有将这一份爱恋暗藏心底。 马天佑与浣儿骑马紧随其后,不时相视而笑,笑中柔情千种,却是各怀心事。马天佑昨夜与云遥大闹剑衣盟,有惊而无险,暗忖不久之后又与云遥重聚,不禁柔情百转,每次与浣儿对视,温馨之余又生出一丝歉意。 商玲珑执意留在应天教,不去参加武林大赛,浣儿与她分别,心中自是不舍,而马天佑送叶明秀去找杜姑娘,之后再与众人于金顶汇合,更是令她担心。江湖朝云夕雾,变幻莫测,怎知此一别又会生出什么事来? 万道金光喷射,云开雾散,尔后淡淡薄薄连接枯草,一片秋日景象。秋风起时,天上兀鹰盘旋,马天佑撮唇一声长啸,已到了广都县城。众人让马歇足片刻,复又望峨眉山进发。 将近午时,路上行人渐多,不时可见江湖打扮人物,三三两两,亦有七八人或十数人同行,皆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见到马天佑等人飞驰而过,莫不侧目注视。 自成都至峨眉金顶,一般需三日路程,参加大赛者大多此时出发,一路仍可游山玩水。马天佑要送叶明秀上山见杜姑娘,然后再转至金顶,故此不敢拖延时间,只顾拍马飞奔。忽闻背后马蹄声清脆,众人情不自禁的回首去望。 但见尘土扬处,一匹红马似火云低掠,瞬间便至众人身后。马上一少女身着火红云装,裙带飘飘,一头秀发迎风飞舞,艳绝人间。螓首间花黄摄日,令人魂驰魄荡,远胜天上仙女。 “好一匹汗血宝马。”马天佑心中暗赞,再看马上少女时,差些叫出声来。那汗血宝马委实神速,只一眨眼功夫,便越过众人,绝尘而去。红衣少女青莲花目,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马天佑,倏忽便消失于烟尘中。 “是遥儿姑娘,教主还不快追?”莲花回过神来,大声叫喊,对那一抹红云,心中羡慕到了极点。众人本已急速奔驰,与那汗血宝马相比,发觉瞬间竟变成了蜗牛爬行。浣儿微微一笑,斜睨着马天佑说道:“遥儿姑娘想必亦是去参加武林大赛,孤身赶路,未免孤寂,马大哥何不邀她一道同往?” 马天佑苦笑一声,说道:“你看我这匹马追得上她吗?她素喜独来独往,便由她去吧。”话一说完,心中不自禁的生出一丝苦楚,再不言语。 午后,到达彭山县城,众人歇马用膳毕,继续上路,依旧是策马飞奔,星月漫天之时,竟尔到达青神,便准备找一处客栈安身,明日再行赶路。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31) 青神本是不大的一座县城,马天佑带着众人连去了数间客栈,均是人满为患,心知必是那些过往的武林人士早早住下,唯有暗叹倒霉。偶尔亦有一两间空房,但这次应天教来的人数委实太多,即使有三四间房亦难以容下,况且其中尚有三个女子,若住得过于分散,一旦有事发生,却不好应付。商量再三,众人忍着辘辘饥肠,牵马于城中自北向南而行,凡遇客栈便去打听。 眼看长街将尽,马天佑摇头苦笑道:“各路英雄共聚峨眉,在此落脚者不少,看来要找出数间客房是难于登天了,如此下去终不是办法,不如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作计较。”众人腹中饥饿,连连点头称是。忽见武尚文用手向前斜指,大声说道:“哈哈,天无绝人之路,前面有间空客栈。”言毕满脸兴奋,扯了马缰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在东南角边上,果然有一间客栈。此时将近中秋,家家户户悬挂灯笼,热闹非凡。恰巧碰上武林百年不遇的盛况,各方豪杰大多于此路过,将客栈酒肆挤得水泄不通。寻常百姓哪见过如此阵容,纷纷争睹侠容,各种商贩更是趁机豪捞一把,使得整个青神县城胜似过年。 那客栈虽非临街,却是高出民宅许多,自街中望去,本应极为显眼,但客栈上面不透一丝灯火,若非眼尖,当真不易发觉。此时天色入暮不久,正是华灯初上之际,若客栈有人入住,必是灯火通明。如此看来,或是这间客栈比较偏僻,不易为人发觉,故此无客光顾了。 绕过数间民宅,便来到客栈前面。但见大门紧闭,门前挂了一只幽暗灯笼,上面写着“客满”两个大字,众人看见,心中顿时凉了半截。武尚文走上前去,将门拍得山响,大声叫道:“掌柜的,有人吗?” 马天佑眉头轻皱,说道:“三弟,别胡闹了,灯笼上不是摆明写着客满两字吗?”武尚文边拍门边回头笑道:“这掌柜的或许不见有人投宿,一气之下关起门睡大觉,我们做他些生意,岂不甚好?”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伙计半探出身子,话也不说,用手指了指门口挂着的灯笼,便准备把门关上。武尚文见他懒洋洋的,神态不恭,心中即时动气,猿臂疾探,揪住那伙计胸前衣服,提将起来,骂道:“你家死人了吗,连灯火也不张?” 进门便看见柜台,上面燃了一盏小灯,灯火低伏着,只有黄豆般大小,反倒不如外面月光清亮。那伙计被高高提起,早吓得脸如土色,连呼好汉饶命,虽是惶急,声音却是不高,仿似怕惊动了什么人。武尚文将他放下,骂道:“他娘的,你老子我开了这么多年的酒肆,亦未见过似你这般没好气的小厮,快挑上几盏大灯,把屋子照得亮堂,然后给我安排十间八间干净点的房间,再把那酒席摆好,老子不会少你一文钱。” 那伙计不停的打躬作揖,用手指了指楼上,脸上满是惊恐。武尚文怒气又生,一把扯住他心口衣服,举拳便打,骂道:“你如此害怕,楼上住了魔鬼吗?老子今日偏要住在这里,把灯统统点燃,再切三十斤牛肉上来,吃完再跟你算账。” 马天佑已看出客栈有些怪异,对武尚文说道:“既然人满,我们再找别处投宿便是,三弟休要强来,赶紧放了他。” 那伙计吃了一拳,痛得呲牙咧嘴,却不敢叫出声来。武尚文手一松,他即时大叫一声:“爷啊。”没命向外面奔去。众人见他叫声凄厉,状若疯汉,不禁莫名其妙。 伙计脚步跨出门槛,满目尽是光华,心中一阵狂喜,忽闻背后破空之声袭来,一柄明晃晃的钢刀自他后心插入,顿时倒地毙命。 马天佑暗叫不妙,紧按长剑,护在浣儿身前,说道:“大家小心,切莫轻举妄动。”随即又向上面朗声说道:“应天教参加武林大赛路过此地,只想借宿一晚,若是无意中惊扰,在下赔礼便是,何必滥杀无辜?” 楼上传来阴恻一笑,半晌不语。武尚文悄悄取了弓箭,垮啦一声将上面屋檐射穿,那箭犹自呜呜冲天,喝道:“这间分明是黑店,掌柜的再不出来,我可要一把火烧了。” 上面传来“扑扑”展翅之声,便似是群鸦齐起,却是不闻人声。忽见一掌柜模样的人自柜台后房走出,浑身哆嗦,跪在众人面前磕头如捣蒜,口中说道:“诸位好汉饶命,楼上确已客满,小老儿绝无半句虚言。” 马天佑把他扶起,说道:“既然如此,倒是我们多有得罪了。只是无端白送了那伙计性命,在下心有不安,这里有些银两,拿去好好敛葬了他。”言毕叫黄戟取出白银五十两交与掌柜,准备去别处投宿。 掌柜眼中露出欣喜,却是死也不肯收那银子,说道:“各位肯屈尊移步,小老儿已感激不尽,那伙计福浅,损了自家性命怪不得别人,后事由小老儿负责便是。” 众人见他如获大赦,坚持不收银子,心中均觉惊奇,暗自忖度客栈中所住为何许人物。忽听上面哈哈一笑,有人说道:“久闻马教主侠义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笑声虽大,却如寒夜鸟枭,令人听起来甚不舒服。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32) 马天佑心中一凛,见上面隐约有黑影游动,便朗声说道:“江湖虚传,不足为信,马天佑虽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对‘侠’之一字,却是断不敢称。阁下已知我等来历,可否见告尊姓大名?” 那人嘿嘿一笑,说道:“马教主侠名远播,却是如此谦逊,当真令我等汗颜。”声音阴阴恻恻,飘飘荡荡,直似于地狱中浮起,教人不寒自栗。 莲花受了巴仲陵的燃冰掌一击,体内寒气犹自未散清,加上奔波一日,此时听了那阴恻恻的声音,更是寒得发抖,禁不住心头火起,娇叱道:“你去死吧,我们教主在问你龟儿子叫什么名字,王八羔子偏是不肯说。” 武尚文听得心中痛快,笑道:“莲花姑娘高见,原来你连他父亲姓王名八都知道,我们权且叫他王八羔子便是了。” 黑暗中但闻呼吸急速,夹着轻微的格格咬牙声,那人似乎已是狂怒。客栈内突然杀气满布,阴风阵阵,黄豆般大小的火苗东倒西歪,随时似要熄灭。马天佑朝上面抱拳虚晃,说道:“语言多有冲撞,阁下莫要见怪,打扰已久,告辞了。” 那人强抑心中怒火,缓缓说道:“你便是莲花?”众人心中一愣,只听莲花笑道:“没错,叫你王八羔子的正是你姑奶奶,若是不服,随时找我晦气便是。” 站在后面的廖青云顿一顿手中银矛,忽地笑道:“他是王八羔子,你是他姑奶奶,这个便宜当真占得不小。”莲花即时醒悟,转身怒道:“你再嚼舌,小心姑奶奶一针插死你。” 上面沉重的呼吸声又起,杀气更是弥漫。黄戟耳中闻得轻微的拔刀声,心中一凛,说道:“大家无怨无仇,莫要在此生事,我们别处寻个客栈歇息,养足精神赶赴大赛方是正道。” 黑暗中那人将刀回鞘,冷冷说了声“很好”,然后又提高声音说道:“听闻应天教乃潜龙卧虎之地,今日得见风采,已然心足。一场来到,岂有空回之理,在下等在此歇息已久,当让出客栈。” 言犹未尽,但闻猎猎风声,客栈上空黑影飘旋,似有千百只蝙蝠飞舞,有落于地上,亦有傲立于桌上,瞬间将客栈挤得水泄不通。马天佑目光四射,见那些黑影足有三四十人之多,个个身形挺拔,杀气腾腾,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剑柄。 那些黑影尽是黑衣人,身披黑色斗蓬,黑巾蒙面,风帽罩头,风帽之上又盖一凉帽,竹丝为骨,覆以皁纱,垂至颈边,全身上下除了手掌之外,再见不着一丝肌肤。站在马天佑面前的黑衣人打扮亦是如是,身材矮小,较之其他黑衣人矮了半个头,偏生肩上扛了一把四尺来长的刀,刀鞘宽大,尾端弯卷,料是偃月刀之类。 只见他在马天佑面前微一停顿,自怀中摸出一锭灿然生光的金子,足有六七两重,砰一声扔在柜台上,说道:“这里的账我全算了,马教主安心歇息,不必再破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峨眉山上见。”言毕一挥手,带着那些黑衣人似潮水般涌出门外。 众人心中惊愕不已,武尚文哈哈笑道:“掌柜的,你可听见了吗,不是我们强要住在这里,是别人乖乖的把客栈让给我们,快去把灯都燃上,房间打扫干净,呸呸呸,那些人满身阴气,便似是死尸一般,熏得老子直想作呕。” 马天佑听他说起“死尸”两字,顿时想起昨夜所见的那三个幽冥死士,心中隐隐有些担心。柜台后面又走出几个伙计,见黑衣人尽走,脸上皆露出喜色,七手八脚将先前毙命的伙计拖入柜台后房。过不多时,楼上房间打扫干净,客栈内灯火通明,阴气尽散。 酒席之间,马天佑把掌柜叫了过来,问起这些黑衣人的来历。掌柜坐下连饮三杯,兀自惊魂未散,语带颤抖的说道:“午后时分,这些人便入住此间,将其他客人赶走,其中一人凶霸霸的对我说,没他们吩咐绝不可让人入住。其中一个伙计心中不忿,嘀咕着说哪有打开门不做生意之理,岂料那人突然拔刀,一下便将伙计的头割了下来。我们吓得再不敢作声,唯有白日关起了大门。 “那些人进了房间之后,又派人吩咐我们为每个房间送去十斤生牛肉,并说肉上绝对不能沾上半丝柴火气,否则便生吃了我们。到了傍晚,有人又叫伙计去牵一头活牛来,然后七八个黑衣人拿着明晃晃的钢刀,当场就把那头牛大卸成数十块,各自拿着回房去了。 “即将入暮之际,客栈内幽暗异常,有个伙计便掌了盏大灯,把屋子照得通亮。突听啪的一声,上面飞来一块牛骨,将油灯砸得粉碎,跟着便是一声惨叫,那个伙计背后被人用刀刺了个窟窿,登时毙命。上面飞下来那个人嘿嘿冷笑,警告我们不许生火。跟着语气又变得稍为和缓,说可以点一盏小油灯,但不许太亮。 “过了不久,你们便来了,把我们又吓了个半死。或许他们见你们亦是江湖中人,故此才把客栈让出,真真吓死老头儿了。至于那些黑衣人是何方神圣,恕老头儿眼拙,当真是看不出来。” 掌柜轻拍着心口,余惊未息。众人亦是听得毛骨悚然,料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凶残之人。马天佑轻叹一声,说道:“江湖上三教九流齐聚,正邪皆有,名义上是举着挑选武林盟主,驱赶契丹解救我大宋百姓的旗子,其实暗地里却有人干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令平民百姓苦难更添。黄河帮身为武林之首,难道对这些事不理不问?” 黄戟正色说道:“武林各派大多为了独霸一方,纷争不已,哪管百姓死活?教主心地善良,此番若能当上武林盟主,戒律从严约束武林人士,同心协力驱逐契丹,正是万民之福。” 众人点头称是。马天佑举杯说道:“应天教能有今日,全仗各位鼎力相助,武林中高手辈出,在下唯有尽力而为,至于胜算,不可估计万一。”把酒一饮而尽,忽然又问道:“诸位可曾听说江湖上有个‘地幽门’?”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33) 众皆摇头。黄戟问道:“教主莫非见过这些人?”马天佑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昨夜曾与云遥在一起,便说道:“只是听人提起过,说江湖上有个地幽门,杀人不眨眼,且爱吃生肉,与掌柜所讲似乎有些相似,故此一问。” 与众师兄弟坐在邻桌的胡易方突然说道:“听教主如此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江湖上确实有个地幽门,于承州一带活动。掌门使一把昆吾偃月刀,刀长四尺七寸,削铁如泥,门下弟子均用钢刀。因修习一种‘幽冥阴化功’,这些人终年畏光,专吃生肉,性情残暴,无视生死,江湖上将其称之为‘幽冥死士’。先父曾经叮嘱,若遇上这些人,务必避而远之,否则性命难保。” 众人见他描述得详尽,大都心中了然。马天佑说道:“如此说来,方才所见那些黑衣人必是幽冥死士无疑,日后碰见,还须多加小心。”想起昨夜那三个黑夜人,果然是无视生死,若他们果真是幽冥死士,这个麻烦算是惹大了。 莲花笑道:“不是说幽冥死士无视生死吗?若方才那些人是幽冥死士,为何我们屡番挑衅,他们却能忍住,还乖乖把客栈让出来?我看他们只是故弄玄虚,装成死士的模样,趁机在这里强占一间客栈罢了。” 廖青云笑道:“幽冥死士无视生死,只不过是江湖传说而已,什么幽冥阴化功,只会用来吓唬平民百姓,碰上鼎鼎大名的马教主,他们还不吓得屁滚尿流?江湖上亡命之徒多得是,你见过谁豹子胆吃多了,跑去黄河帮杀人吗?又有谁活得不耐烦了跑去皇宫撒野?” 桌上众人哈哈大笑,把酒杯碰得叮当作响。马天佑心中却是忧虑未消,说道:“方才那人曾说应天教是潜龙卧虎之地,可见对我们亦有些忌惮。他们自此路过,想是赶赴金顶参加武林大赛,若在此处与我们动起手来,难免两败俱伤,他们有心凯觎武林盟主之位,必然会养精蓄锐,暂且不与我们计较。是否地幽门的人,武林大赛之时自见分晓,我们一路上仍须小心,莫要惹出事端。” 正说话之间,又有其他武林人士前来喝酒投宿。掌柜看着马天佑,一脸为难。马天佑笑道:“你继续做你的生意,给我留八间空房足矣。”掌柜再三多谢,欢天喜地去了。因客栈的人多了,大家便不再谈论幽冥死士之事,酒足饭饱后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凌晨,天色尚未发白,应天教诸人已离开青神,望峨眉山进发。一路风驰电掣,秋日遍洒之时,到达嘉州。歇马片刻,草草吃了些东西,便又往峨眉方向而去。 离开嘉州不久,便见路人络绎,有步行,亦有骑马,大多是武林人士。众人快马加鞭,未及午后便至峨眉山脚下,远远望见了慈恩寺。忽闻背后马蹄声大盛,十数个吐蕃武士疾驰而来,倏忽便超过众人,向慈恩寺方向而去。 马天佑微一皱眉,说道:“今番乃中原武林大赛,怎么会有吐蕃人参加,难道奴悉诺罗亦上了峨眉山?” 黄戟亦是眉头深锁,说道:“此处离吐蕃已是不远,常有一些吐蕃武士前来抢夺财物,官府亦是不胜其烦。黄河帮已经明言,此番武林大赛关系到两国战事,非中原人士一律不许参加,但这条道路并非通往金顶,参赛者大多不由此经过,吐蕃武士在此出现,或许又想做些掠夺勾当,不如我陪教主上山,以防万一。” 马天佑心中释然,笑道:“不必了,你带领大家养足精神,明日早早上山,安排好一切。我将叶姑娘送到之后,即刻赶赴金顶与大家会合。”旋即又朗声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家请回吧。” 叶明秀忽然下马,盈盈跪下,对着众人连磕了三个头,说道:“承蒙各位不弃,我姐弟两人至有今日,此一去难料何日再见,恩情更是无以为报,唯有磕头谢恩。” 黄戟慌忙下马扶她,说道:“姑娘请起,应天教个个义胆侠心,锄强扶弱乃份内之事,在此便不必多礼了。” 叶明秀却是坚持不起,对着黄戟又磕了三个头,说道:“黄护法侠骨丹心,江湖人所称赞,烈儿能做你徒弟,那是他三生有幸。奈何小女子不幸之身,此生恩情唯有来生再报,但望黄护法能好好照顾烈儿,莫要让他受人欺凌。” 黄戟明白她所说“不幸之身”的意思,心中顿时泛起一阵冲动,想要说的话至唇边却又强行抑住,轻叹一声,说道:“商前辈把烈儿当成是掌上明珠,疼爱有加,不必再为他担心。姑娘在黄某心中,永远是冰清玉洁。日后若有任何差遣,尽管找我便是。” 马天佑与浣儿走到一旁,拉着她的柔荑细细叮嘱。与她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此时发觉竟然已是情根深种,难舍难离。分别不过两日,心中却是惶惶然,生出无限眷恋,犹似将要隔世一般。浣儿自他温言中读出那份柔情,心中亦是极度不舍,倒入他怀中轻轻啜泣起来,场面竟似是生离死别。 道别已毕,马天佑把马交与众人,带着武尚文与叶明秀大步上山。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34) 其时秋高气爽,遥天一碧,峨眉山上霜叶半染,红黄翠绿斑驳,一眼望去,美不胜收。挺拔的树木簇拥于金黄黛绿之中,更有青藤纠结,倒挂了五颜六色的小果实,行走于其间,恍恍然若置身仙境,令人心驰神往。马天佑精神一振,身上倦意全无,甚么担忧、伤感、离愁别绪通通抛诸九霄云外,忖道:“今番武林大赛于金顶上举行,当真是让天下英雄大饱眼福。” 武尚文与叶明秀乍见如此美景,心情亦是大好,三人施展轻功向上掠去。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耳边闻得潺潺流水之声,再前,流水声变成了惊涛拍岸,轰鸣不已。眼前出现一座凉亭,左右各有小桥,便似是巨鸟展翼欲飞。马天佑飞掠而上,仰天长啸一声,群山荡漾,哈哈笑道:“我们已经到了牛心寺。” 两道水流自桥下飞驰而过,左侧水色如黛,宛若泼墨;右侧却是白浪滔滔,清彻见底。不远处中央突出丈余高状若牛心的巨石,任由黑白两水汇合汹涌拍击,巍然不动,轰鸣之声便是由此而来。 武尚文与叶明秀在右边掬那白水洗面,只觉凉彻心扉。马天佑则是豪兴大发,飞身跃落牛心石上,长啸一声,对着激起的浪花虚划了一剑。啸声未绝,但见一黑一白两道水线似箭般向两边激射,中间飘起万千水珠,凝结于牛心石前,便似是挂了一道珠帘,半晌方徐徐落下。 “好强的内力。”一道洪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把马天佑吓了一跳。倏然转身,便看见不远处的巨石上站了十八个手执武器的人,正是在山下所见的那些吐蕃武士。只听那人又说道:“阁下如此身手,不去参加武林大赛,却在此戏水,着实可惜。” 马天佑猜不透这些人来意,亦不想节外生枝,便抱拳说道:“青山绿水,宛若画卷,一时忘情,戏水自娱,让阁下见笑了。我等本是前去参加武林大赛,奈何走错了路,还望阁下指点迷津。”那人哈哈一笑,说道:“很好,只要阁下肯交出手上长剑,我便替你引路。” 马天佑心中一愣,说道:“我这把乃普通之剑,遍地皆是,要来何用?”武尚文已听出是有意为难,快步走上凉亭,弯弓搭箭,指着那吐蕃武士笑道:“我这里有弓有箭,你要不要?”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你喜欢给便给,不过这把剑我是要定了。”言毕飞身跃起,衣袂飘飘,向牛心石掠去。即将接近,手中长刀扬起,刀尖下垂,刀背自左肩贴背绕至右肩,旋即向马天佑颈侧疾劈而去。 刀刃破空,发出凛冽的呜呜之声。马天佑已知来者不善,微退了一步,长剑反格,铛的一声将长刀格开。那人凌空反旋身形,刀随身转,划了一道光弧,狂斩马天佑左肩。同时身形急坠,稳稳地立于牛心石上。 铛铛之声不绝于耳,更胜惊涛拍石,刀光剑影盘旋,便似是为牛心石戴上了一层层光环。两人屹立不动,瞬间便各自攻出十余招。忽听马天佑沉声喝道:“去吧。”长剑倏展,犹如白浪滔天,绵绵不绝。 只听铛的一声,吐蕃武士手中长刀似一道白虹飞上半空,硕大的身躯被震出丈余,跌入黑白二水之中。浑身湿漉漉的站立起来,眼前玄光闪动,一支箭穿胸而过,复又扑倒在水中,鲜血自后心激喷而出,黑白二水当中又多出一道红水,界线分明。 武尚文见他尸体随波逐流,故意叹了口气,说道:“都说那把剑不值钱,你非要去抢。箭也是你自己说要的,须怪不得我。”只听怒吼连声,三道身影向牛心石激射而去。右边之人身形未至,手中长鞭已然出手。 马天佑方把长鞭荡开,眼前人影一闪,当中的吐蕃武士欺身而入,挺着一双金瓜锤,直撞他胸腹。左边的吐蕃武士亦已飘落石上,长剑泛着白光,自左向右疾削。 马天佑旋转而起,身形后掠,离开了巨石,半空中复又折回,使了招“雨凑云集”,长剑指划,织出一张剑网,将那三个吐蕃武士罩住。 只听铛铛连声,金瓜锤与长剑同时举起,架住剑网。另一吐蕃武士长鞭施展不开,唯有退到后面观战,准备侍机出手。眼前剑光犹自未散,忽地人影一晃,马天佑似鬼魅般跃至身侧,五指箕张,捏住了他肩头琵琶骨。顿时痛彻心脾,禁不住啊的大叫一声。 使锤者倏然转身,与使鞭者相距不过半尺,见他满脸惨状,心中吃了一惊,方待退开,一柄长剑疾似闪电穿出,自他双锤之间刺入心口。 马天佑杀了一人,左手在使鞭武士肩上一按,身形横旋,双足连环,蓬蓬两声将使剑的吐蕃武士踢得飞出丈余,撞在石壁之上,亦是登时吐血身亡。 余下那些吐蕃武士见马天佑神威凛凛,眨眼便连杀两人,均觉骇然,一时间你望我我望你,谁亦不敢再跳到牛心石上。马天佑放开那使鞭武士,朗声说道:“峨眉山乃中原之地,各位若想在此逞强,休怪我手下无情,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言毕飞身跃上凉亭,见那些吐蕃武士果然乖乖的不敢追来,便与武尚文及叶明秀继续上山。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35) 三人沿黑水西行,山径萦回纡折,需来回涉水踏石过溪。如此在乱石中蹚水行走里许,面前忽然水花漫天飞溅,当中一道毕直水线似箭般射来。就听得有人大声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木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马天佑脚步不停,左掌向前一推,将水线击散,便看见前面数丈之处站了十个吐蕃武士,当中一人手执大刀,刀柄长一丈,刀锋映日,寒光闪闪,正是说话之人。 那人见马天佑飞掠而来,身上滴水不沾,脸上微微变色,双手紧握刀柄,刀身探入溪中,又挑起一道水线。马天佑冷哼一声,身形蓦然跃起丈余,半空中身形横斜,照着那道水线中央击出一掌。掌风柔柔,那道水线不断,竟然弯过头来,似白龙般向握刀的吐蕃武士飞去。 那吐蕃武士道了声“好”,双手握刀,手腕下沉,方待用刀身去将水线拍开,眼前忽然白光大盛,便似是秋日急坠,耳边听得其他武士齐声惊呼,心底骇然,却是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一柄利剑刺入咽喉,“哎呀”两字未跳至唇边便气绝身亡。 马天佑凌空击杀一人,身形急坠,双足插入溪中,溅起滔天水花,趁着将剑抽回之际,手肘后撞,将另一名吐蕃武士撞得飞出数丈。水花飞溅之中,众武士措手不及,又有两人死于武尚文箭下。 背后脚步声大起,之前那十五个吐蕃武士又追了上来,其中一人大声叫喊,说的却是吐蕃话。马天佑知道他们乃是一伙,急忙运聚全身功力,把长剑舞得似风车一般。但见剑气如虹,剑光映日,眨眼之间又杀了一人。 剩下五个吐蕃武十抵挡不住,只好任由三人冲了过去。此时后面的人亦已赶至,二十个吐蕃武士汇合于一起,打了个唿哨,似潮水般自后狂追。追不到半里,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峡谷,马天佑等人身形一晃,转入谷中不见。 峡谷阔若丈余,两面险崖绝壁,似刀劈斧砍,斜插云霄,约有七八十丈之高,溪水自此而出。两壁斜对而长,顶端几乎相接,上面疏藤密蔓,枝叶覆盖,依稀可见光线。马天佑等人淌水走入峡谷深入,但觉谷内幽暗,阴风四生,溪水陡然间冷得彻骨,叶明秀早已抵受不住,连打寒噤。 马天佑见背后已无人追来,便对武尚文说道:“此处水流奇寒,叶姑娘恐怕禁受不住,三弟不如背她一程,出了这条狭谷便好了。”他曾经听云遥说过有如此一条狭谷,知道很快便可以走到出口。 武尚文应喏一声,低下身去。叶明秀脸上一红,但着实抖得厉害,亦不抗拒,任由他背着而行。方行得数步,忽闻上面嗖嗖连声,利箭似雨般飘下。只听哎呀一声,叶明秀左腿上已中了一箭,疼得向后仰倒。 马天佑大吃一惊,挥剑将射来的利箭拨开,猿臂疾探,搂住叶明秀纤腰,将她抱了过来,说道:“上面有埋伏,快往前跑。” 两人倚壁而行,一路拨开箭雨,忽然日光扑面,眼前一片开阔,已然走至狭谷出口。马天佑掠至岸上,仰首向上望去,但见藤蔓缠绕,枝叶摇曳,却不见人影。 群山寂寂,此时连箭雨亦已消失。马天佑不敢停留,背了叶明秀,与武尚文望山上急奔而去。走不多远,穿过一片树林,耳边忽闻风声,三道身影自头上、左右分扑而来。 马天佑顿住身形,挽起一片剑花,护住全身。那三道身影身法奇快,扑至中途忽又转身,没入林中不见,原来竟是三只灵猴。马天佑与武尚文相视苦笑,复又向前奔去。 两人一口气奔了七八里,不见后面有人追来,便找了处开阔的地方,放下叶明秀,稍作歇息。马天佑见她疼得牙关紧咬, 面色苍白,鲜血自箭杆汩汩流出,又见那箭插得不深,便说道:“叶姑娘挺住,我帮你把箭拔出来。”言毕捉住箭杆,稍一用力,把箭拔将出来。 箭头倒张,连皮带肉勾开一道口子,鲜血喷射而出,疼得叶明秀登时晕死过去。马天佑点了她腿上穴道,血流方止,此时亦顾不得男女之嫌,在她伤口处敷上金创药,复又撕下自己一幅衣襟包扎好。 秋日西斜,满山殷红如血,马天佑帮叶明秀推宫过血,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便悠悠醒转。吃了些野果,依旧是把她负在背上,继续向山上掠去。 山路崎岖,迂回曲折,如此走了一个多时辰,山风愈加清冷。明月悄然挂于天幕,映照群山,更觉秀丽醉人。马天佑背了一人,仍是键步如飞,但那野果委实难以裹腹,便在树林的开阔之处捡来枯枝,燃了一堆火,把武尚文在途中射来的野兔烤熟了吃。 武尚文撕咬着兔肉,问道:“此处离姨娘隐居的地方还有多远?”马天佑略一计算,说道:“按照遥儿所说,再过得数里,便可至九老洞,但她说九老洞中住了一个怪人,武功深不可测,叮嘱我们千万不要去招惹。过了九老洞,她会在路边的树上系上红绸带,以作引路,我们按照指引走下去,约莫一个时辰便可到达姨娘隐居之处。” 叶明秀忽然问道:“你们所说的姨娘是谁?”马天佑见她一脸奇怪,便笑道:“姨娘便是杜姑娘前辈,我们跟她相处过一段日子,都叫她姨娘。她为人嫉恶如仇,心地却是不坏,况且有遥儿在,相信她不会拒绝收你为徒。” 叶明秀心中大是欣慰,说道:“多谢教主,今番多亏了你,否则我早已葬身于峨眉山上了。既然此去杜前辈处不远,我腿伤已无大碍,便不敢再劳烦教主背着走了。”想起他为自己敷金创药时必定是肌肤相接,脸上登时晕红一片。 马天佑笑道:“我既然答应送你上山,当然要尽力保护你,腿上受伤,已是我的照顾不周。此去不远,便让我送佛送到西,把你一路背到姨娘处,免得腿伤又发作。”眉头一皱,复又说道:“这一次上山,凶险四伏,却不知是哪来那么多的吐蕃武士,见了我便似是见着仇人一般,还有那峡谷上面射来的箭雨,更是令人莫名其妙,若是常有之事,怎么没听遥儿提起过?莫非这次上山走漏了风声,被仇家伏击?” 三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忽闻一个阴恻恻声音的说道:“好大的口气,恐怕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要去见杜姑娘吗?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吧。”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36) 声间飘飘渺渺,似一溜轻烟于耳际掠过,却无法分辨起自何处。马天佑蓦然立起,冷冷说道:“原来是你。”那人桀桀怪笑,说道:“不错,我等你已经很久了。” 马天佑拔剑在手,说道:“阁下若要争夺武林盟主,何不光明正大的与我在金顶决战,却要勾结吐蕃武士,又派人施放暗箭,莫非是怕了马某?” “好笑,你以为武林盟主真能号令天下吗?那只不过是黄河帮的傀儡,你便是拱手相让,我也不会去当。以你马教主的身手,金顶之战或有三成胜算,奈何偏偏要惹上我,唯有算你倒霉了。至于什么吐蕃武士,跟我毫无关系,施放暗箭之类更不屑为。”那人淡淡的说道。 马天佑凝神屏息,始终无法听出声音来自何处,不由暗自吃惊,说道:“昨夜错手杀了贵门下一名弟子,乃是出于无奈,在此赔个不是。此番上山,是有紧要之事,若非要跟在下比试武功,待武林大赛结束,自当奉陪。” 那人嘿嘿冷笑,半晌不语。武尚文早已忍耐不住,跳将起身,朝树林深处呜的射出一箭,骂道:“直你娘,施放暗箭的若不是你,为何躲起来不敢现身?难怪莲花说你是王八羔子,只会做那藏头缩尾之事,有种的便出来跟你爷爷单挑三百个回合,没种的就滚回你的地幽门去。” 那人又桀桀怪笑,说道:“我是王八羔子,你是我爷爷,那你岂不是老王八?嘿嘿,有趣得紧。”言毕哈哈大笑,笑声直如鸟枭,令人不寒自栗,忽地笑声一顿,又说道:“时间一到,我自然会现身,到时你们三个全都要死,哼哼,莲花那贱人更是非死不可。” 马天佑抑住怒火,横剑当胸,说道:“想要在下性命,恐怕没那么容易,先问问我手中剑是否同意。莲花姑娘在客栈中说话虽然多有得罪,但因此便要杀她,地幽门亦未免太过霸道了吧。” 那人阴恻恻的说道:“既然知道地幽门,难道马教主不知道我是谁?这杀妹之仇,焉能不报?”说到“杀妹之仇”四个字,那人声音微微颤抖,显然是激动至极。马天佑已听出声音传来的方位,目光望向西首树林,却不见人影,闻言愣了一下,说道:“杀妹之仇?谁杀了你妹妹?” 那人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怨恨,旋即又咬牙切齿的说道:“马教主真是善忘,难道记不起程可仙了吗?” 马天佑吃了一惊,心中已然明白几分,说道:“当然记得。巴仲陵与程可仙贪得无厌,专干那杀人越货行当,先是杀害谢堡主,企图霸占谭家堡,当日鬼山之下又想趁火打劫,程可仙死于莲花姑娘手下,那是她罪有应得,须怪不得别人,若要算这一笔账,尽管冲着马某来便是。阁下要为她报仇,莫非她便是你妹妹?” 那人哼哼连声,说道:“谅你也活不过今夜,便让你死个明白。本座乃地幽门门主,姓程名苍阳,绰号‘幽冥死神’,程可仙便是我妹妹。莲花是应天教的人,合该你倒霉,明年今日,便是你的死忌。你死了之后,莲花那贱人命亦不会长矣。” 话音甫落,西首不远处的树林突然枝摇叶动,随即响起一连片扑簌簌之声,便似是千百只蝙蝠振翼齐飞。月色之中,但见无数黑影自林中穿过,纷纷飘落于离马天佑五六丈远之处。当先一人身材矮小,身穿黑衣,黑布缠头,三角形黑巾蒙面,只露着一双死鱼般灰沉沉的眼睛,肩上扛了一把跟身形差不多长短的大刀,正是于青神客栈中所见的黑衣人。在他身后,跟了二十来个与他打扮相同的黑衣人,只是身材比他高大许多,腰间佩刀却是较为短细。 这一干人立定之后,东首树林忽又风声猎猎,十数个黑衣人飘然而至,亦是清一色打扮,分立于东首五六丈远之处。霎时间阴风四生,一缕缕若有若无的蓝色雾气自黑衣人身上透出,缓缓飘荡,弥漫于树林之中。 蓝雾越来越浓,逐渐聚拢,交织于众人头顶之上,便似是天幕压了下来。马天佑只觉遍体奇寒,鼻中闻得一股浓烈的腐尸味道,心中暗暗吃惊。见叶明秀靠在火堆旁边仍冷得牙关打颤,急忙说道:“把火加大,这些果真是幽冥死士。” 武尚文与叶明秀就近捡了枯枝败叶,投入火堆之中,其时秋高气爽,火堆即时熊熊燃烧起来。那身材矮小的黑衣人正是地幽门门主程苍阳,见那火堆燃得大了,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半闭着双目,不敢正视火堆。武尚文哈哈笑道:“原来幽冥死士怕火,谁敢过来我就把谁烤熟了吃。” 说话之时,又投了不少枯枝败叶入那火堆之中。马天佑却是心中担忧,忖道:“这火终会烧完,幽冥死神程苍阳方才说话,我竟听不出来自何处,武功必定不弱,那些幽冥死士无视生死,根本不似活人,到时一拥而上,我与三弟或许能抵挡片刻,但如果能保护得了叶姑娘?” 正焦急之际,忽闻东首树林中传来一声枭笑,一人灰袍大袖,并不蒙面,穿枝透叶疾飞而来,至三人头顶之上,蓦然凌空击出一掌。那交织在上方的蓝雾倏地凝聚,结成一个蓝色圆状事物,似流星一般撞向火堆。 马天佑早有防备,长剑迎着蓝球疾指,嗤然声中,剑气如虹,将那蓝球击得散成一团雾气,飘荡于火堆之上。火堆燃得更旺,那击落的蓝色雾气被火苗一燃,变成惨绿,煞是壮观。灰袍人已凌空扭转身形,右手五指箕张,似鸟爪般向马天佑肩头搭去。同时左掌自肋下横出,摧动一团蓝焰,疾似闪电击向马天佑心口。 两人以快易快,一边是掌影翻飞,蓝焰似海水狂涌,铺天盖地,一边是剑气如虹,声若龙吟,犹似银河泻落,武尚文与叶明秀竟一时无法插得上手。三招一过,那人蓦然跃开数丈,哈哈狂笑,说道:“他们怕火,本盟主可不怕,今日便是神仙亦保不住你们了。”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37) 马天佑却不追去,仗剑护住火堆,怒斥道:“巴仲陵,你好不卑鄙,一路上设下重重陷阱,还算得上……”本想说“还算得上堂堂一代盟主吗”,忽然想起程可仙乃巴仲陵妻子,他不择手段,亦是无可厚非了,便闭口不语。 巴仲陵望着上空飘浮的蓝雾,长长的叹了口气,眼中露出一丝寂寞,说道:“马教主身怀绝技,人所敬仰,却不知江湖险恶,夜闯剑衣盟,已是不该,此时还敢孤身上峨眉,当真是胆大包天,葬身荒野,着实可惜了。巴某杀你,亦是迫不得已,焉知杀妻之仇,不共戴天,这一路上的埋伏,包括那些吐蕃武士及峡谷内施放冷箭,均是巴某所为。马教主一死,应天教群龙无首,必然瓦解冰消,马天佐武功虽然厉害,但性好杀戮,成不了大事,日后江湖又是黄河帮的天下了。正所谓兔死狐泣,应天教灭,剑衣盟能独存?” 马天佑此时方才大吃一惊,问道:“莫非奴悉诺罗亦在此处?”巴仲陵嘿嘿冷笑,却不言语。叶明秀将枯枝投入火中,双掌一击,凛然说道:“明秀无知,令教主身陷险境,万死难辞其罪。请教主带领武公子从速离去,保全万金之躯,他日为武林及天下苍生造福,小女孩子死亦无憾了。”言毕拔出佩剑,柳腰轻拧,便要向巴仲陵跃去。 马天佑身形一闪,将她拉住,说道:“叶姑娘放心,在下便是葬身于此,亦不会弃姑娘而去,大敌当前,切勿轻举妄动。”复又转身向巴仲陵说道:“巴盟主誓报杀妻之仇,设下陷阱对付在下,本在情理之中,但这位叶姑娘与应天教并无任何瓜葛,此番上山,只为寻师学艺,巴盟主能否放她一马?” 巴仲陵哈哈大笑,说道:“若在平时,鼎鼎大名的马教主求我,莫说一个,便是一百个要求,巴某亦不敢不给面子。只是今日这个山头已成天罗地网,马教主插翼难飞,这位姑娘亦是非死不可。如此倒好,有人陪伴,省得马教主在黄泉路上寂寞。” 马天佑举目环顾,见那蓝雾越来越浓,便冷冷说道:“巴盟主既然要赶尽杀绝,马某亦无话可说。但若说此处乃天罗地网,依我所看,却是未必。除了你这个盟主,还有一众怕火寒虫虚张声势,便不会再有其他人了。”身形前掠,旋即滴溜溜一转,剑尖偏出,向巴仲陵腹中刺去。 月色如水,浸染群山。树林中蓝雾缭绕,火堆熊熊,当中两道身影左右穿插,上下翻腾,似猛虎下山,又若蛟龙出海,声势骇人,对决了二十多个回合,只见蓝焰白光狂闪,彼此却连对方衣角亦没有沾到。马天佑心中暗暗焦急,时间一长,那些吐蕃武士与峡谷上施放暗箭之人赶到,只要将火堆扑熄,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幽冥死士必定出手,自己这边势单力薄,将如何抵挡? 既然有吐蕃武士出现,其中必定与奴悉诺罗有关,若他在这里,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了。马天佑避过一道蓝焰,身形斜掠,使了一招“星飞云散”,长剑耀出漫天光华,其中寒星万点,似萤火虫般向巴仲陵飘去。 嗤嗤之声不绝于耳,林中蓝雾被剑气迫散大半,巴仲陵只觉面前寒光似箭,势不可挡。狂骇之中虚拍了一掌,翻身跃开,随掌拂出的大袖被剑气侵袭,竟然碎裂,化作片片翻飞枯叶,手臂上现出数道血痕。余惊未息,面前寒光又闪,长剑如影随形而来。 那边程苍阳眼中现出两朵绿色浓雾,于眼眶内缭绕,阴恻恻的叫了一声“杀”,那两朵绿雾自眼眶夺出,瞬间流转全身,变成惨绿一团,层层外溢。但见东西首各自掠出两名幽冥死士,以黑布蒙了眼睛,举着钢刀向火堆快步走去。 武尚文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射正一名自西首而来的幽冥死士心口,第二箭却被另一名幽冥死士拔开。说时迟那时快,身后两名幽冥死士已掠至火堆旁,举刀便劈。叶明秀急忙举剑相迎,只听铛的一声,两把钢刀同时飞上半空。心中一喜,忖道:“想不到这些幽冥死士竟是如此不济。” 武尚文转过身来,扬起铁弓,啪的一声将一名幽冥死士击得脑浆迸裂。见另一名幽冥死士立于火堆旁浑身颤抖,不由哈哈大笑,说道:“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忽闻背后呼呼风声,一名幽冥死士飞扑而来,急忙闪身避开。 只听蓬的一声,那名死士扑倒在火堆之中。原来竟是方才射杀那人,被他的同伴投入火中,便一动不动,任由烈火焚烧。一时间火花四溅,火堆被他硕大的身躯压住,竟然熄了大半。正在此时,站在火堆旁被叶明秀击飞钢刀的幽冥死士突然狂嗥一声,扑倒在地,在火堆及同伴身上滚来滚去。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38) 两个幽冥死士身上的衣服燃烧起来,随着咝咝之声,散发出肌肤烧焦味道,令人闻之欲呕。天幂下刹那间光华绽放,映照寂寂群峰,气氛相当诡异。叶明秀吓得星眸失色,抖瑟瑟的拿着剑不知所措。武尚文怒吼一声,右足疾扫,将火堆上的两个幽冥死士踢开。 林中火堆只剩下星火闪闪,难作燎原之势。东西首又各自掠出数名幽冥死士,见那火势将灭,亦不再蒙眼,身上蓝雾缭绕,疾步而来。武尚文用脚去拨地上火花,想将其拢成一团,方才掷出同伴那名幽冥死士飞掠而至,已然扯下蒙眼黑布,举起钢刀,呼的一声斜劈过来。 武尚文叫了声“找死”,反手扬弓,铛的一声将钢刀震开,旋即身形暴起,手腕翻转,铁弓自下而上翻了个身,以泰山压顶之势向幽冥死士当头劈去。眼见铁弓即将接近头顶,那名幽冥死士却似浑然不觉,目泛冥光,身形倏地向下沉去。只听蓬的一声,铁弓结结实实的击在他左肩,登时跌坐于地。 武尚文方待纵声大笑,忽然劲风扑足,那名幽冥死士伤而不死,以钢刀贴着地面划了个半圆,将那些枯枝败叶扫开,但见星火漫空飞舞,却再亦无法拢聚成火堆了。武尚文心中狂怒,铁弓疾旋,啪的一声将那名幽冥死士颈骨扫断。 那些掠出的幽冥死士陡见火星四散,身形顿了一顿,复又挥舞钢刀扑去。只听铛的一声,叶明秀举剑迎住一把凌空劈来的钢刀,满以为会将那人震飞,岂料刀剑交击,火花四溅中,一股奇沉且迅疾无比的力道自对方刀上传来,直如泰山压顶,根本无可抵御,左腿本已受伤,支撑不住,莲足倒踩,退了数步,“仆”一声跌坐在地上,握剑的虎口渗出血来。此时方知低估了幽冥死士的实力,之所以能一剑震飞两把钢刀,其实是因为方才火堆熊熊,那些幽冥死士怕火,难以施展功力而已。 那名幽冥死士见叶明秀跌倒,灰沉沉的眼珠掠过一抹绿雾,足一沾地,复又向前弹起,钢刀疾扬,仍是凌空以泰山压顶之势劈下。 其时武尚文正与西首冲出的数名幽冥死士激斗,对方功力陡增,令他吃惊不已,自顾尚且不及,根本无法去救叶明秀。眼见那柄钢刀凌空而下,疾如闪电,叶明秀性命危如累卵,忽闻风声飒然,一道紫电横掠而来,叮的一声撞在刀身之上。 一抹火花自紫电与刀身相接处泛起,那名幽冥死士身形斜向一旁,钢刀脱手而出,似白龙般呼啸着向山下飞去。那道紫电微微偏转,却是似条灵蛇般自他右肋钻入,将他凌空刺出个窟窿。 空中兀自有火星飞散,飘荡于蓝雾之中。马天佑见火堆已灭,情知不妙,迫开巴仲陵,凌空飞跃,以剑尖撞飞钢刀,复又杀了那人,神威凛凛地立于叶明秀身前。他知道今日形势危急,不是敌死便是我亡,故此出手绝不留情,长剑蓦然展开,招招夺命,眨眼间又杀了一名幽冥死士。 程苍阳长刀前指,手腕轻抖,刀鞘脱飞而出,现出四尺七寸刀身,但见寒光闪闪,刀头上弯,形似半月,正是刀中名器——昆吾偃月刀。此刀乃以昆吾石炼制成铁,端的是削玉如泥,无坚不摧。其时正值中秋,山寒料峭,自幽冥死士身上散出的蓝雾,缭绕于树林之中,令得山风更是寒气透骨。程苍阳身周缭绕蓝雾悉数变成绿雾,眼中更是惨绿一片,便若似有无数青龙环身而舞,诡异至极。但见他脚步似动未动,身形却在飘移,口中哈哈大笑,说道:“火已熄灭,看你能否逃得出我幽冥死神的掌心?” 树林中那些幽冥死士尽皆出手,形势登时大变。马天佑护住叶明秀,左边是巴仲陵,右边是程苍阳,中间尚有二三十个幽冥死士轮番攻击,简直无喘息之机。那程苍阳武功着实了得,每次与他偃月刀相接,便觉奇寒钻心,幸好马天佑功力亦自不弱,兼且喝了耳鼠之血,奇寒只是一闪即没,并不曾伤着内脏经脉。但对方那把昆吾偃月刀乃稀世宝物,削铁如泥,自己手握普通长剑,全仗将全身功力透于剑上,才不至被削断。但是如此一来,功力必然消耗太快。 若论单打独斗,马天佑当然不会惧怕这个幽冥死神,他修习轩辕心经多年,最后打通任督二脉,又经鬼山老人指点,内功已臻一流境界,程苍阳修习幽冥阴化功已有数十年,功力虽然深厚,但长耗之下却不如他。只是他目前以一敌数十,巴仲陵武功本高,那些幽冥死士均是无视生死,不断有人手中钢刀被震飞,又不断有人补上,着实难缠。另外还要保护叶明秀,长此下去,无喘息之机,体力及内力下降,终是难逃此劫。 那边武尚文被五个幽冥死士围住,亦是脱身不得,铁弓狂舞,身上仍是不免被划了数道血口。那些幽冥死士似是有意留他性命,每次刀锋及身,均是极轻,拉出血口便即收手。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39) 如此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武尚文已成困兽之斗,将一把铁弓舞得呜呜生风,虎吼连声中却已是额头渗汗,喘息渐浓。那五个幽冥死士镇定如常,五把钢刀犹如电闪雷鸣,倏吞倏吐,进退有序,筑起一道铜墙铁壁,坚不可摧,任尔是凶禽猛兽亦休想冲得出去。 马天佑心中暗自焦急,长剑左劈右拦,呈半月形移动。浮云剑法本以灵活多变见长,此时要照顾叶明秀,心有旁骛,招式与身法均不敢大开大合,使将起来便大打折扣。耳边听得铛的一声,又震飞了一把钢刀。那名幽冥死士身形后挫,却不退下,手掌于另一名幽冥死士肩上一按,蓦然前掠,想以血肉之躯将那流水般的剑势阻住。 在这个时候,马天佑的剑只要慢得一慢,左边燃冰掌,右边昆吾偃月刀会即时乘虚而入,除非他不顾叶明秀而跃开,否则不死也成重伤。眼见那名幽冥死士八面空门,挺胸沉肩快步而来,双目灰濛濛一片,无生无死。马天佑冷然暗笑,脚步向后微移之际,剑身立起,啪一声将右边昆吾偃月刀扫开,旋即手腕疾抖,长剑自右向左横拨。 当那耀眼剑光移至中间,自剑尖处蓦然飞出一道寒芒,直射入那名飞扑而来的幽冥死士心口之中。鲜血激射而出,聚而不散,似一段红绸,随着剑尖蜿蜒飘动,忽又被剑气震荡,化作万千血雨,漫空飞舞。 那名幽冥死士被剑气侵袭,已然倒飞出去,撞在另一名同伴身上。一时间但见刀光剑影、绿雾蓝焰交织,其间更有血雨漫天,色彩绚丽,在冷月照射之下,显得格外诡异。程苍阳周身绿气缭绕,身形巍然不动,怪笑道:“马教主果然名不虚传,身处逆境尚能出手杀人,当真令人佩服。” 马天佑见血雨飘至他身前三尺,不扫自落,心中亦不由佩服他内功深厚,趁他说话之际,身形忽地飘前,使出一招“风起云涌”,但见紫电飞空,剑势如虹,又若蛱蝶穿花,上下飞舞。哎呀声中,一名幽冥死士被剑尖自下而上开腹破膛,另一名则被削断右臂,钢刀落地。 马天佑倏忽之间连伤两人,身形又已退回原地,使一招“云飘雾散”,双手齐动,掌击蓝焰,剑挑长刀,冷笑道:“马某今日以一敌数十,虽死何憾,能多杀一个便是一个,程门主想要在下人头,恐怕亦非易事。你们非要赶尽杀绝,只不过是怕今晚以众欺寡之事传了出去,以后再无颜立足江湖罢了。” 忽闻铮然脆响,程苍阳长刀劈向马天佑左肩,不待其长剑来封,脚步横移,刀锋忽转,将叶明秀手上利剑削断,狞笑道:“马教主也太小瞧我地幽门了,若要杀你,何须一柱香功夫?”叶明秀手中利剑被削断,寒气自剑柄上传来,情不自禁退了数步。正当脸色苍白,惊魂未定之时,背后呼呼风响,一道耀目蓝焰飞掠而来。马天佑大吃一惊,身形倒掠,将叶明秀撞开,硬生生以后心接下了一记燃冰掌。 巴仲陵心中暗叫可惜,情知叶明秀功力不济,本不欲取她性命,留作后用,这一掌只用了三成功力,击在马天佑背上,充其量不过是挠痒。另一掌方待击出,却见前面绿气遮天,阴风扑面,程苍阳亦已照着马天佑心口击出一掌。心中一喜,便将手掌紧紧按住马天佑后心,全身功力运聚于臂上,准备骤然发力。 马天佑避无可避,只得举手相迎。蓬然巨响中,眼前绿雾弥漫,阴风扑面,后心却有如冰山撞击,瞬间寒彻全身。钢牙紧咬,右手腕疾旋,长剑划了道弧形,将程苍阳手掌迫开,大声叫道:“三弟快带明秀走,不要管我。” 说话之间,后心又被巴仲陵连击数掌,脸上登时青紫一片。叶明秀尖叫了数声,眼泪急流而下,扬起手中半截断剑,向巴仲陵刺去。只听铛的一声,一名幽冥死士快步抢上,将她仅余的半截断剑击飞。程苍阳与马天佑对了一掌,只觉气血翻涌,心底不禁骇然,剑光泛起,急忙缩手退开,见马天佑被巴仲陵连击数掌兀自不倒,复又抢步上前,依旧是照着心口一掌推出。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40) 马天佑体内五脏六腑已然移位,脑内一片空洞,背后燃冰掌不断重击,便似是擂鼓一般,强行压住翻涌而起的气血,以剑柄将击来手掌撞开,旋即身形晃动,自两人夹攻之中脱出。此时已无法再提聚全身功力,若再施展浮云剑法,长剑必然被程苍阳手中的昆吾刀削断,身形滴溜溜一转,长剑脱手飞出,正中那边围攻武尚文其中一名幽冥死士后心,口中大声喝道:“快走。” 五名幽冥死士死了一名,武尚文顿觉轻松许多,铁弓狂舞,竟然冲出重围,见马天佑身形摇晃,正与巴仲陵对掌,便亦大声说道:“二哥你武功较好,带叶姑娘走,我留下来杀个痛快,日后叫上兄弟们帮我报仇。”他这一叫,立刻又有数名幽冥死士冲了过来,连同方才四人,刀光霍霍,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蓬蓬之声震裂群山,马天佑与巴仲陵瞬间对了十数掌,身形已被漫天蓝焰吞没,剧烈摇晃不定,直如怒海孤舟。忽地倒飘而起,凌空喷出一口鲜血,落地时只觉全身虚空一片,已失轻重。程苍阳将刀插于地上,脚步一滑,已至他身后,摧动幽冥阴化功,周身绿雾自足下升腾而起,倏然化作两条青龙,盘绕于臂上,随着双掌疾飞而出。 马天佑不敢趋其锋芒,衣袖虚拂,身形再度飘起,旋转了数圈,凌空探爪,蓬一声击在叶明秀身前幽冥死士头上,足一沾地,拉着叶明秀便跑。方掠得数丈,眼前刀光大盛,十数个幽冥死士拦住了去路。耳边听得哎呀一声娇呼,叶明秀左腿伤口迸裂,摔倒在地。 马天佑知道今日再无生还之机,暗叫一声“罢了”,放开叶明秀,双掌一合,将两柄刺来的钢刀拍断,脚步前掠,冲入幽冥死士之中,十指如钩,上下左右飞舞,瞬间又连毙两人。那些幽冥死士措手不及,乱作一团,互相挤拥之中钢刀难以施展,只听喀嚓一声,马天佑反手抓住一名幽冥死士手腕,陡然发力,竟将一条手臂硬生生扯将下来,顺势将那截断臂上抡,将身前一名幽冥死士打得眼冒金星,然后弃了手中断臂,鹰爪擒拿,抢过钢刀,左旋右劈起来。 巴仲陵见他虽则骁勇,却是脚步踉跄,双目充血,似是心智已失,双掌一振,尖声叫道:“全部让开,让我来收拾他。”飞身跃起,挟着两团蓝焰,倏忽飘至马天佑身侧,右掌斜出,将钢刀击飞,不待马天佑转身,已一连击出数掌。 叶明秀自地上捡了把钢刀,银牙紧牙,向一名幽冥死士疾劈而去。忽然身子一轻,程苍阳将她凌空提起,阴恻恻说道:“乖乖的站着别动,我不杀你,留下来帮你们教主收尸吧。”言毕一扬手,将她远远的扔了出去。叶明秀重重的摔在地上,全身犹似散架,左腿鲜血不断流出,心中只觉万念俱灰,想起此次马天佑为送自己上山,竟中埋伏,要葬身此处,又不禁肝肠寸断,后悔莫及。若日后商玲珑得知马天佑是因自己而死,她还会对明烈宠爱有加吗?还有黄戟及应天教所有人,对自己会是如何的怨恨?犹其是浣儿,她的一片痴情岂不付水东流?还有今番武林大赛,盟主又将花落谁家? “教主因我而死,天下人必然怪我,唾骂我,即使眼前这些人不杀我,我亦无面目再见天下人。与其如此,不如早些一死了之,教主武功盖世,若奋力冲杀,尚有一丝机会逃出生天。”念及至此,叶明秀茫然站了起来,大声叫道:“教主快走,奴家乃不幸之身,死不足惜,来生再见了。”言毕倒转手中钢刀,环臂向颈中抹去。 其时马天佑脚步踉跄,每接一掌便倒退数步,背后撞上一棵大树,退无可退,听到叫声,本已空洞的大脑蓦然清醒,见叶明秀正举刀抹向秀颈,惊呼道:“不可。”言犹未尽,眼前蓝焰狂闪,似是波涛汹涌而来,即时万念俱灰,把心一横,背靠大树,沉肩塌马,运足了全身功力,双掌齐推而出。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41) 冷月清辉,刹那间倾泻而下,照得群峰失色,尽染霜华。树林中阴气熏天,蓝雾缭绕,与冷月交织相映,如幻似虚,令人浑浑然若置身冥府。马天佑瞳孔扩大了数百倍,眼中所见尽是刺眼白光,却不见一丝蓝焰。眼前亦没有了人影,体内真气似滔滔江水,飞泻而出,完全不受控制。连番被寒气侵袭,经脉难以扩张,血液停止流动,身躯若有若无,只是那股真气自丹田处仍是源源不绝输出,体内空空洞洞,似是腹中破了个大洞,一阵狂风自下而上吹袭,绕过他身体,又自双掌之中吐出。 这垂死一击,他居然达到了气血分离之境界。滔滔不绝的真气变成了轻烟一缕,眼前万千光华旋转,身躯已脱离地面,轻飘飘的向着虚空处飞去。一片红叶自上空飘下,殷红如血,接着是两片、三片、刷拉拉一大片,漫空飞舞,但他眼中已被白光堵塞,这些美丽的树叶,是看不到的了。双掌推出那一瞬间,他已是油尽灯枯,甚至乎那震天裂地的蓬然巨响,他亦无法听见。 巴仲陵向后倒飞了数丈,鲜血自口中狂喷而出,急忙盘膝坐于地上,双目微闭,凝神调息。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身负重伤之人,居然能发出如此凌厉的真气。方才四掌相对,对方掌中所挟带的真气,直如上古洪荒元气,集天地之精华,聚而不散,急而不乱,那岂是人所能发出? “莫非这便是镔铁神功的威力?”巴仲陵打了个机伶,一口鲜血又狂喷而出,急忙凝神聚气,不敢再想。程苍阳身为地幽门门主,见此情景亦不禁心底骇然,忖道:“此人如此强悍,此刻若不杀他,日后岂有机会报仇?”心念未了,已有七八名幽冥死士举着明晃晃的钢刀向马天佑扑去。 忽闻咝咝微响,树上落叶纷纷,那七八个幽冥死士或站或跪或倒,竟然悉数停下。在纷纷红叶之中,一团火云自树上轻轻飘落,站于马天佑身前,沉声说道:“你们这帮蠢货,伤了他的性命,如何取得镔铁神功?” 那人身穿大红衣袍,满头乱发倒竖,神威凛凛,正是吐蕃第一勇士——奴悉诺罗。程苍阳见他仅以树叶瞬间便封了七八名幽冥死士穴道,不禁又惊又怒,拔出昆吾偃月刀,当胸一横,厉声说道:“我报我的杀妹之仇,你报……” 言犹未尽,便见三片树叶挟着嗤嗤之声,呈品字形向他口中射去。这三片树叶颜色各不相同,下边两片乃青、黄,上边一片血红,远远望去,便似是女子多变的樱唇。程苍阳眼中青气绕动,手腕急旋,昆吾偃月刀舞出一团绿雾,将那三片树叶吞没。只听奴悉诺罗嘿嘿冷笑,说道:“镔铁神功乃武学宝典,我是要定了,今日谁敢再动马教主一根毫毛,先问问我手中短杖是否同意。”言毕缓缓拔出背上插着的短杖。 巴仲陵喷出一口鲜血,无比虚弱的说道:“大家乃同道中人,强敌当前,休得自伤残杀。”奴悉诺罗见他伤得不轻,又见地上尽是幽冥死士尸体,亦不禁心底骇然,语气变得和缓,说道:“盟主所言极是,只是杀令妻的另有其人,马教主虽然难辞其咎,但罪不至死,况且目前他已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正是夺取镔铁神功的大好机会,只要镔铁神功到手,到其时再废了马天佑武功,杀妻之仇则唾手可报矣。” 巴仲陵微微点头,不敢再开口说话。其时所有幽冥死士皆聚于程苍阳身边,一个个手执钢刀,杀气腾腾看着奴悉诺罗。武尚文身上刀伤累累,却俱是皮肉之伤,见叶明秀呆立当地,手中钢刀离秀颈不到三寸,知道是被人点了穴道,急忙过去将其穴道拍开,一齐向马天佑奔去。 他听奴悉诺罗说到镔铁神功,知道马天佑性命已然无碍,心中大喜过望,暗忖只要救得二哥性命,甚么镔铁神功,只不过是身外之物,给他便是。他一路飞掠,程苍阳及一众幽冥死士均不敢拦阻,待掠至跟前,见马天佑沉肩塌马,双目圆睁,动也不动,不禁吃了一惊,伸手一探鼻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原来竟是已经气绝身亡。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42) 伸手再摸,发觉全身冰冷僵硬,宛然便是死尸一具,顿时放声痛哭。奴悉诺罗眉头一皱,插起短杖,回过身来捉住马天佑手腕,果然是冰冷异常,脉象全无,脸上不由变色,说道:“好厉害的燃冰掌。”略一沉吟,忽然照着马天佑心口击出一掌。掌心触处,冰冷坚硬,仿若铁板,其间却有一下极之轻微的回撞,便似是平静如镜的湖面上冒起一个小水泡,转瞬即逝,眉头顿时舒展。 武尚文大怒,扬起铁弓向他当头劈去,骂道:“你这番狗,我二哥已经死了,你还要去打他,老子跟你拼了。”奴悉诺罗闪身避过,却不生气,笑道:“且慢动手,马教主只是气绝,却未身亡。”武尚文啊了一声,急忙停手。只听奴悉诺罗又说道:“马教主身负重伤,方才作最后一击,全身真气用绝,是以虚脱无息,加上被寒气侵袭,血流停滞,经脉难以舒展,五腑六腑混乱失调,这种现象,便似是被人封了全身三百六十五个穴道一般,其实只是假死。只要帮他驱逐寒气,血脉畅通,再辅以真气,可保性命无碍。” 叶明秀听他说得有理,急忙跪下,扯着他空荡荡的袖子说道:“但求高人救教主一命,小女子心甘情愿为奴为婢。”他没见过奴悉诺罗,见他生得神威凛凛,暗忖方才必定是他救了自己性命,便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他身上。 武尚文却是认得,知道他即使愿意救马天佑,亦必是不怀好意。但此人功力委实太强,已至惊世骇俗境界,当日衡山一战,便险些命丧他手中。若他肯出手救马天佑,或许真有一丝生机,至于他打什么主意,以后再作计较吧。心中对他抱了希望,便亦跟着说道:“若是勇士先生能救活我二哥,镔铁神功自当奉上。” 忽听程苍阳阴恻恻说道:“吐蕃第一勇士,果然是武功卓绝,多见博闻,只是不知道如何能救得活马天佑,在下倒要拭目以待。” 奴悉诺罗亦不理会,对武尚文与叶明秀说道:“你们把他扶好,待我运功帮他推宫过血。不过有言在先,我只能保他性命无碍,至于武功能否恢复,却不敢夸口了。”他亦有些忌惮程苍阳等人会骤然出手,故此说这一番话,意思便是:我只管救活他性命,不过活过来后仍是废人一个。 武尚文与叶明秀忙不迭的点头,一左一右扶住了马天佑。但见奴悉诺罗身躯挺立,右边袍袖猎猎作响,继而鼓胀,其间热浪不断。少倾,手掌变得赤红如血,脸上亦隐现血光,旋即举起手掌,印在马天佑后心,将如火般真气缓缓输入。 武尚文见他竟然使用血魔功,不禁又惊又喜,忖道:“他既然不惜消耗功力,使用血魔功帮二哥疗伤,看来他所说的不会有假了。”血魔功,顾名思义,便是将体内气血扩充至极限,从而增强功力。但使用这种武功,却是极伤元气,一般武林中人即使懂得此法,亦不敢去练习,稍有不慎,气血膨胀过度,便会引致血管爆裂,全身经脉尽断而亡。奴悉诺罗肯使用这种武功,说明已有十分把握能将马天佑救活,否则他绝对不会去冒这个险。 过得一柱香功夫,马天佑身躯变得柔软,头上升腾起缕缕白雾,心脏与脉象俱已开始跳动,脸上现出红晕,只是仍然双目紧闭,昏迷不醒。奴悉诺罗将手掌缓缓移开,说道:“好了,马教主性命已然无碍,只是伤势太重,真气走岔,一时三刻难以苏醒。听闻世上有神医太叔包生,能起死回生,日后可去求他,不但伤势可以痊愈,或许连功力亦可回复。” 武尚文心中大喜,忖道:“我此行正是去找姨娘与太叔包生,只要二哥能恢复武功,日后定将巴仲陵与地幽门这一干人杀个精光。”与叶明秀拜谢了奴悉诺罗,背起马天佑便走。 奴悉诺罗身形一闪,拦在他前面说道:“武少侠可是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武尚文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陪笑说道:“岂敢,待我二哥苏醒之后,一定叫人把镔铁神功送至勇士先生手上,若是怕我记性不好,亦可亲自到应天教来取,我二哥乃一教之主,绝不食言。”心中却暗想:“话是我说的,到时二哥不答应,也算不上食言。” 奴悉诺罗大袖一拂,说道:“世间自称君子者遍地皆是,守信用的却不多。你如此一走,天涯海角任纵横,我何处找你?若是得不到镔铁神功,我又把你们教主救活,日后巴盟主怪罪下来,我更是担当不起。” 武尚文见他不买帐,心中焦急,问道:“那将如何是好?我二哥此次来参加武林大赛,又不曾把镔铁神功带在身上,至于放在何处,我们也不会知道。救人要紧,不如让我先把二哥送回去。若他性命不保,以后谁也别想得到镔铁神功了。” 奴悉诺罗哼了一声,说道:“你二哥可以走。这位姑娘亦是练武之人,背他回去应该不成问题,若是放心不下,我可以派几个人护送。但你必须留下,作为交换镔铁神功的筹码。” 武尚文心中叫苦不迭,但想起奴悉诺罗与杜姑娘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行踪被他发现,大是不妙。便说道:“也罢,既然勇士先生信不过,我留下来做人质便是。叶姑娘腿上虽然有伤,但练武之人身子硬朗,由她背我二哥回去足够,便不劳烦勇士先生派人了。只是这些地幽门的幽冥死士穷凶极恶,杀人如麻,对我二哥心怀不忿,还请勇士先生叫他们不要暗地跟踪,以免半途把我二哥杀了。” 奴悉诺罗点了点头,说道:“放心,谁敢动你二哥一根毫毛,杀无赦。”武尚文放下马天佑,把叶明秀拉到一边,细声耳语,指明路向,再三叮嘱不可泄漏行踪。叶明秀见救得马天佑,武尚文却身陷囹圄,心中大是不忍,眼泪又扑簌簌流下。正在此时,忽然自山上传来一阵怪笑,笑声未绝,哭声又起,哭哭笑笑,互相交杂,于寒夜之中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43) 哭笑混杂,却不甚分明,哭非真哭,笑非真笑,哭似笑,笑亦似哭,但无论如何,这两种声音听起来都让人觉得格外难受,仿佛是被人迫着发出。众人均觉奇怪,竖起了耳朵细听。武尚文与叶明秀急忙掠回马天佑身边,一左一右护住。 哭笑声自远而近,为数不少。众人越发惊奇,一个个握紧兵刃,如临大敌。在这荒山野岭深夜之中听到这种声音,纵是地幽门这些视死如归之人,亦不禁紧张起来,弄不清来者究竟是人是鬼。程苍阳眼中青龙兀自飞绕,自言自语道:“三更半夜鬼哭狼嚎的,是哪家子死了人?” 身旁一个幽冥死士正自听得入神,浑然不觉是门主在说话,顺口应道:“笨蛋,当然不是哭丧,你没听见有笑声吗?”话音方落,便听得喀嚓一声,程苍阳手起刀落,帮他脑袋搬了个家。 巴仲陵蓦然张开双眼,说道:“来者人数众多,敌友莫辨,大家能避则避,切勿节外生枝。”顿得一顿,复又问道:“诸位可曾听说过江湖上有此一种门派?”奴悉诺罗侧耳倾听,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武尚文见他们自相残杀,心中暗自好笑。又见他们个个神情紧张,心中亦不免七上八落起来,搞不清楚来者是敌是友。用铁弓去轻挑奴悉诺罗左边空荡荡的袖子,说道:“勇士先生对镔铁神功志在必得,若一会儿有劲敌来到,千万要保护好我二哥。” 其时哭笑声大放,震撼群山,与众人所处树林相距不过一里。忽见奴悉诺罗一跺右足,叫了声“不好”,身形蓦然跃起,朝那哭笑声掠去。一时间众皆愕然,巴仲陵仍是跌坐于地上,沉声说道:“事情有变,放火信。” 那些幽冥死士听闻个“火”字,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见巴仲陵手上拿着一粒赤褐色弹丸,却无人敢接。程苍阳用手一指武尚文,说道:“你去放。”武尚文双手一摊,装作无可奈何地说道:“你叫我放箭可以,这小小一颗丸子,当真是无能为力?” 巴仲陵眉头一皱,说道:“苍阳你来放,只要用七分柔劲三分刚劲,火信到了上空才会爆发,伤不着你。”他年纪比程苍阳大,所以直呼其名。 程苍阳虽然杀人不眨眼,但对这个妹夫却甚为敬畏,略一犹豫,过去将弹丸接于手中,亦不多看,手臂疾扬,那弹丸便飞上半空。只听蓬的一声,群山为之一震,弹丸自半空中爆炸,喷出一团赤色烟雾,状若蘑菇,笼罩于树林之上。 烟雾逐渐扩散,于月色中缭绕,煞是美丽。程苍阳及一众幽冥死士尽皆跪伏于地上,不敢抬头。武尚文笑得差些跌倒,指着程苍阳说道:“还说什么地幽门视死如归,却被一粒信号火弹吓得屁滚尿流,有趣,有趣。”提起“信号”两个字,心中突然一凛,忖道:“不好,巴仲陵施放赤色烟雾,实为通风报信,若他尚有大量援手,到其时连奴悉诺罗亦保不住二哥性命了。早知如此,我该把火弹投于地上,他的援手便找不到这个地方了。” 正在此时,哭笑声已贴近耳际,武尚文急忙挺身立起,紧握铁弓护住马天佑,那些幽冥死士亦尽皆弹起,与程苍阳一道护在巴仲陵四周。 红影一闪,奴悉诺罗当先掠入树林,身后跟了十名或哭或笑的吐蕃武士。仔细看时,便可发觉这十个吐蕃武士哭笑声绝不间断,其中五个哭,五个笑,而无论哭或笑者,脸上均是露着痛苦表情。 武尚文一看之下心中叫苦不迭,忖道:“日间我与二哥杀了几个吐蕃武士,若被奴悉诺罗得知,纵使他为了得到镔铁神功会放叶姑娘与二哥走,但我肯定免不了要吃些苦头了。” 巴仲陵却是心中释然,忖道:“看情形这些吐蕃武士肯定是被人点了哭笑穴,值不得什么大惊小怪,方才看奴悉诺罗那模样,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来了什么劲敌。” 果然便见奴悉诺罗说道:“启禀盟主,这十个吐蕃武士乃是我手下,却不知被何方神圣点了穴道,我方才以刚柔两种手法帮他们解穴,却不奏效,看来对方武功必定极高。” 程苍阳嘿嘿冷笑了两声,说道:“枉你自称吐蕃第一勇士,连个穴道都解不开,也敢在中原混?”奴悉诺罗脸上微微一红,说道:“然则阁下能够解开?在下倒要开开眼界。”程苍阳只是冷笑,伸出手掌,在一名吐蕃武士第十四节脊椎左侧三寸之处的“志堂穴”上来回揉动。揉了半晌,那名吐蕃武士依旧是哭声不止。 程苍阳咦了一声,又在另一名狂笑着的吐蕃武士右侧“志堂穴”上按揉起来。揉得片刻,那吐蕃武士笑声越发变大。奴悉诺罗见他无法解开穴道,心中莫名其妙的喜悦,亦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程苍阳心头火起,眼中闪过一抹绿影,蓦然举起昆吾偃月刀,喀嚓一声将那名吐蕃武士的脑袋砍了下来。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44) 这一下变故突生,那些吐蕃武士连忙跃开,各执兵刃于手,哭笑声中夹杂着含糊不清的怒骂。奴悉诺罗眼中已然变色,对巴仲陵说道:“我这些兄弟不分昼夜赶来相助,岂料却死于自己人手上,士可忍孰不可忍,请恕属下无礼,今日无论如何亦要以命偿命。” 巴仲陵亦觉程苍阳做得有些过份,但这两人均是得力助手,相争之下,无论损了哪一方,均是于已不利,便怒喝道:“苍阳如何能斩杀自家兄弟,快快向勇士先生陪罪。” 程苍阳冷笑一声,傲然说道:“得罪了。”奴悉诺罗见他目不斜视,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怒火更盛,冷冷说道:“士可杀不可辱,要鼎鼎大名的幽冥死神陪罪,在下担当不起,传了出去,地幽门更无颜立足江湖。在下虽然不济,却幸存几分薄面,今日之事,若非以命偿命,教我如何服众?” 巴仲陵见两人均不服对方,顿觉一筹莫展,心中懊恼,张口骂道:“都是你闯的好祸,我要报杀妻之仇,须得仰仗勇士先生的盖世武功,你如此胡来,日后如何能团结一心共报大仇?”他明里是骂程苍阳,暗地里亦在提醒奴悉诺罗,若要报仇,便须同心协力,不可妄起争端。 程苍阳嘿嘿笑了数声,昂然走到奴悉诺罗面前,倒转刀柄,将昆吾偃月刀递上,说道:“我既然错手杀了你的兄弟,我这里亦有数十名兄弟,阁下心中不服,非要以命偿命,便请在我兄弟里随便挑上一名,砍下他的头,当是彼此彼此,两不拖欠。” 奴悉诺罗见那些幽冥死士目光淡然,全无惊惧之色,一时之间倒不敢伸手去接那把偃月刀。犹豫得片刻,程苍阳突然纵身后跃,落地之时身形旋动,刀随身转,喀嚓一声将其中一名幽冥死士的脑袋砍了下来,冷冷说道:“勇士先生慈悲为怀,且顾全大局,在下便亲手送上一条人命,从此扯平,如何?” 巴仲陵轻叹一声,望着奴悉诺罗说道:“我这内兄行事鲁莽,万望勇士先生恕罪则个,此一行强敌甚多,大家须同心协力,共御外敌。山上那人点穴手法高明,武功必自不弱,我已发出信号,等后援来到,不妨去会一会他。却不知那人生得什么模样,这些吐蕃兄弟又如何跟他动起手来?” 奴悉诺罗亦知程苍阳乃巴仲陵内兄,本不愿与他动手,况且这些幽冥死士均无生死之念,极难对付,在大仇未报之前,实不想节外生枝,听了这番话,便亦点头作罢,眼睛望向那些哭笑不绝的吐蕃武士。忽然以杖头狠狠顿地,惊呼道:“马天佑跑了。” 众人一惊,四处张望,果然不见马天佑等人。巴仲陵冷笑道:“他们必定是上山去找杜姑娘,求太叔包生为马天佑疗伤。此去尚有一个多时辰路程,马天佑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其余两人武功低微,任他插翅亦逃不出我手掌心。只是有一事不明,勇士先生既然已经知道杜姑娘隐居之处,只要纠集人马,即时便可报得大仇,因何还要耗费功力帮马天佑疗伤,莫非真的是为了镔铁神功?”原来之前马天佑在树林中和武尚文及叶明秀的对话,均被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奴悉诺罗哈哈笑道:“以马天佑的性格,绝对不会交出镔铁神功。我表面上是为他疗伤,却暗中将我的极阳之气注入他体内,与盟主的极阴之气互相撞击,纵是大罗神仙,亦难以保他性命。以他与薛慕遥的关系,杜姑娘那贱人与太叔包生必然奋力相救,到其时待他们空耗功力,正好一网打尽。”言毕仰天狂笑,脸上露出狰狞表情,仿似他亦被人点了笑穴。 巴仲陵大拇指一翘,赞道:“勇士先生高见,这一招以逸待劳,着实令人叹服,我等不知,险些误了大事。”眼中忽又掠过一丝担忧,说道:“那太叔包生号称神医,倒是不可小视,万一被他救活马天佑,事情恐怕适得其反。”方才被马天佑奋力一击,五脏六腑翻转,此时兀自余惊未息。 奴悉诺罗笑道:“盟主不必担心,方才替马天佑疗伤,已发现他体内真气走入岔道,加上你我的极阴极阳之气,太叔包生纵有回天之术,亦只能保住其性命,想恢复他的功力,却是万万不能了。马天佑失去功力,便是废人一个,杜姑娘与太叔包生纵使不愿耗费功力替他疗伤,到其时亦要分心照顾,如此一来,成了束手缚脚,对我们极是有利。” 巴仲陵听得心悦诚服,说道:“勇士先生谋略,非我等可及,剑衣盟有这种人才,日后成就必在黄河帮之上,到其时一统江湖,那是何等威风。放走马天佑,本是勇士先生设下之圈套,那武尚文武功平平,却甚为悍勇,须留他不得。”言毕吩咐程苍阳派了十名幽冥死士,务必生擒武尚文,佯装作为交换镔铁神功之人质,依旧是放叶明秀与马天佑上山。自己则与奴悉诺罗坐在林中,等待后面人马。 趁着混乱之际,武尚文悄悄背了马天佑,与叶明秀走出树林,往山上狂奔而去。其时寒月高挂,照得满山清辉,山路崎岖,尽是乱石杂草,幸好武尚文天生神力,以前托着棺材与湘阴活尸,仍是健步如飞,此时只背了一人,更是丝毫不见吃力。约莫走了一顿饭功夫,山道变得平缓,武尚文回头看时,见叶明秀远远的跟在后面,顿时眉头紧皱,停下了脚步。待其走近,说道:“叶姑娘能背得动我二哥吗?”叶明秀一愣,以为他累了,便展颜笑道:“可以,我亦是习武之人,虽然只学得些皮毛,但身体强健,背一个人行走绝对不成问题。教主一路上背了我那么长时间,此时亦应该轮到我来照顾他了。” 武尚文点了点头,脸上现出担忧,说道:“那就有劳姑娘了。并非我不愿意背二哥,只是奴悉诺罗一心想得到镔铁神功,见我走了,必定派人来追。我在此伏击,阻挡一阵,然后将他们引入岐路,若是脱不了身,唯有作为人质,待日后二哥伤势痊愈,必然会来救我。” 叶明秀一想也对,以奴悉诺罗的武功,要追上来并非难事,到其时不但武尚文跑不掉,更会暴露行踪,对杜姑娘不利。便接过马天佑,负在了背上,对武尚文说道:“一切小心。”言毕如飞而去。 武尚文见她腿上有伤,兀自如此坚强,不禁大为佩服。在路边找了一处草丛隐身,眼睛紧紧盯着来路,忖道:“此刻若是水姑娘在身边就好了,只要摆上个乱石阵,把奴悉诺罗等人困上半日,我们便可以大摇大摆的上山去找姨娘了。其实水姑娘什么都好,人又长得漂亮,偏偏却是个守寡之人,实在可惜。”在这种时候,他心里居然想起了水鱼儿。 过了半顿饭功夫,山路上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武尚文拨开乱草望去,看见一众幽冥死士正疾飞而来,便悄悄弯弓搭箭,运足功力,照着当先一人射去。但见箭如流星,挟着破空之声,竟尔自那幽冥死士前心射入,后心穿出。 武尚文一箭得手,心中大喜,另一箭又破空而出。走在前面的幽冥死士早有防备,举刀将箭拨开,手臂却被震得酸麻,一愣之下,破空声又起,眼前寒光狂闪,急忙掠过一旁。只听嚓的一声,身后一名幽冥死士躲避不及,被那箭射正咽喉,登时毙命。 武尚文射杀两人,豪情顿生,连珠般将箭射出。有两名力大的幽冥死士护在前面,挥舞钢刀,将箭悉数挡开。如此接连射了十箭,竟不能再伤一人。武尚文伸手一摸箭袋,空空如也,便持了铁弓,跃出路中,指着那些幽冥死士哈哈笑道:“巴仲陵那老贼怕了我,不敢追来,却叫你们这帮饭桶来送死。” 那些幽冥死士见他只有一人,亦不打话,挥舞着钢刀疾冲过来。但山道狭窄,仅可容两三人并肩,无法一拥而上,幽冥死士虽然人数众多,但一时之间却亦无可奈何。 武尚文且战且退,甚觉轻松,暗忖叶明秀应该已走得远了,便开始思量脱身之计。山道渐见开阔,众死士已成半包抄之势。武尚文心中暗叫不妙,铁弓虚晃,身形倒翻,转身向山上急掠而去。 方掠得半里,眼前豁然开朗,地势平坦开阔,直如康庄大道。在右侧山壁之中有一人字形山洞,上书“九老洞”三个大字。山洞四周藤罗倒挂,宛若垂帘。洞口之前一人盘膝坐于地上,穿一身灰布衣袍,乱发似草,与及地长须将脸遮去大半,看不清年纪。 在山道正中,横着一块三尺来高的石头,上面写着两排字。武尚文一心只想将身后的幽冥死士引入岐路,然后脱身,顾不得细看,身形急掠,绕石而过。面前突然柔风轻袭,其中却隐藏着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将他身形送回一丈之处。 那灰衣人不知何时已立于道中,长须飘飘,用手一指那石块,说道:“小子不识字吗?”武尚文定晴细看,只见石上刻着“神仙福地,跪伏而过”八个字,方待纵声长笑,突见那几个字入石寸许,笔锋圆润,横竖粗细相若,心底不禁骇然,忖道:“莫非石块上的字是此人用手指写成?”继而又忖道:“应该不会有错了,方才只见衣袖轻拂,我便倒飞了丈余,此人内功如此深厚,看来点了那些吐蕃武士穴道之人必定是他了。” 背后的幽冥死士已然追至,见突然出现一个乱发长须的灰衣人拦在路中,便停下脚步看个究竟。武尚文心急如焚,暗忖若在此处被那些幽冥死士围攻,焉能脱身?双臂一振,朗声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说跪便跪,让开。”言毕纵身跃起,掣起铁弓,凌空向灰衣人当头劈去,想以此迫他让路。 岂料那灰衣人却不闪不避,目光淡然,对眼前袭击恍若无睹。铁弓挟着风雷之势,瞬间便接近头顶。武尚文心中暗喜,忖道:“这一击足有千斤之力,纵是石头亦会碎裂,你非要逞强,脑袋开花可怪不得我了。” 心念未了,只听铛的一声,灰衣人头上乱发飘飞,屹立不倒,头壳亦不见开花。武尚文身形被弹起丈余,虎口震裂,铁弓脱手飞出。半空中只觉气血翻涌,似在巨浪之中飘浮,手脚乱舞,根本无法稳住身形。 尚未跌落地上,灰衣人身形一晃,单手将他托住,淡然说道:“小子胆量倒是不小,今日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言毕将他高高举起,大步向悬崖边走去。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45) 幽冥死士虽然是出了名的不怕死,但长年生活于黑暗之中,身上阴气太重,对鬼神之类甚为敬畏。之前与武尚文交手,已知他臂力过人,钢刀被铁弓砸中,尚且觉得手臂酸麻,此刻见灰衣人头顶被铁弓击中,却依然无事,长须飘飘,轻轻伸手便将人举起,不禁疑为仙人,呆呆的看着,不敢出声惊扰。 灰衣人走至崖边,忽地长啸一声。啸声柔柔,自绝壁飘落山谷,似是银河倒泻,经久不息。武尚文仰面朝天,但见朗月清辉,寒星点点,无穷苍白连接天地,心中只觉虚空一片,忖道:“这个灰衣人内功深厚,世间罕见,落在他手里,我命休矣。二哥与明秀亦要从此处经过,却不知有没有遭他毒手?”心中突然又是一惊,忖道:“云遥曾提起九老洞有个怪人,武功深不可测,再三叮嘱不要去招惹他,如今看来,这里必定是九老洞了。” 过了半晌,啸声兀自未散,忽然自谷中传来水波涌动之声,接着便是一声怪嗥。嗥声仿若龙吟,直冲苍穹,霎时间天摇地动,星月失色,群山震荡不休,天地间充满肃杀之气。武尚文吓得魂不附体,忖道:“原来绝壁下面是水,水里却不知有甚么怪物,看来我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正自惊疑,耳际传来女子轻笑之声,万千雾气自谷底升腾而上,瞬间笼罩山谷。笑声一过,便听一女子声音柔柔说道:“三更半夜扰人清梦,老鬼你想干什么?”声音婉转,宛若莺啼,其中更有一种销魂夺魄的妩媚。武尚文却是听得毛骨竦然,奋力挣扎,奈何全身被一股极强力道牵引,丝毫动弹不得。 灰衣人眼望谷底,笑道:“我为你准备了上好礼物,以作修炼之用,你不来谢我,反而要怪罪,真是岂有此理。” 那女子嘻嘻笑道:“什么上好礼物,老鬼只不过又想借刀杀人罢了。我已是半仙之躯,凡夫俗子反而有碍修炼。若真想成全我,不如你自己下来,与我共渡一宵,齐坠销魂梦乡,岂不更好?” 灰衣人呵呵笑道:“妹妹天生丽质,已是半仙之躯,老夫消受不起。我手中之物骨格清奇,神力天生,世间不可多得,对修炼必定大有益处。若再犹豫,你姐姐听到,又轮不到你了。” 谷下水波狂涌,似有巨形事物游动,只听一把躁暴的声音传来:“那好,本仙暂且信你,快快扔下来。”声音空空洞洞,非人非兽,与方才那婉转莺啼有天渊之别。 灰衣人哈哈一笑,手臂前送,将武尚文抛入茫茫白雾之中。便听得下面水声大作,哗啦啦响个不绝。只过得片刻,水波不兴,再无半点声息,白雾亦渐渐消退。自上望去,谷底黑黝黝一团,不知深浅。灰衣人依旧回洞口前盘膝坐下,见那些幽冥死士尽皆拜伏于地,脸上顿时露出得意的笑容。 星月回复清辉,映照寂寂群山。那些幽冥死士对着九老洞连叩了十数个头,才转身下山。夜风吹拂,寒意袭人,灰衣人身穿单薄衣袍,自言自语说道:“很久没见这么热闹了,看来好戏还在后头。只要老夫不亲手杀人,便算不上是违背诺言。” 却说叶明秀背了马天佑,一路没命狂奔。过了不久,便看见前面右边石壁有一山洞,上面写着“九老洞”三个字,心中方自喜悦,突然看见洞口前坐着一个乱发长须的灰衣人,登时吃了一惊,急忙低头快步而过。 走了片刻,不见有人追来,心中才稍为安定。至岔道之处,果然看见左边树上系着一条红丝带,怕后面的武尚文迷路,不敢把丝带取下,照着指引快步行走。但她毕竟是女儿之身,功力浅薄,且腿上有伤,很快便香汗淋漓,气喘吁吁。但为了救马天佑,片刻不敢停留,咬紧牙关,发足狂奔,只想尽快找到杜姑娘隐居之处。她却是万万料想不到,身后不远处有一双野狼般的眼睛,似两点鬼火,紧紧跟随。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46) 如此再走了半个多时辰,叶明秀按着红丝带指引进入一片树林,只觉双腿沉似灌铅,伤口处鲜血渗出,染红裤管裙襕,再亦支持不住,将马天佑放下靠在一棵大树上,猛喘了几口气,脸上忽然一红,飞也似的绕至另一棵大树后,隐身小解。 待她转回原处,却发现树下空空如也,竟然不见了马天佑身影。心中吃了一惊,只道自己记错了方向,便又在周围逐棵树寻找。其时月正中天,月光透过繁枝茂叶照射下来,铺了一地银碎,林中幽深,却亦可清晰辨物。叶明秀来来回回寻觅数番,依旧不见人影,顿时吓得三魂不见七魂,颤声叫道:“教主,你在哪里?” 连叫数声,树林中一片沉寂,不见回应。叶明秀额上汗珠已凝结成冰,寒彻心扉,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伸手去摸地上落叶,发觉余温犹存,分明便是马天佑方才坐的地方,忖道:“在这深山老林,四处不见人迹,莫非马大哥是被野兽叼走?” 一念及此,万念俱灰,失声痛哭道:“马大哥,是我害了你。”哭声凄凉,响彻树林。山上寒冷,百鸟不栖,堂堂一代教主,不但无缘参加武林盛会,却要在此荒野之地葬身兽腹,可算得上是死无全尸,怎不教人伤心?正悲切之中,叶明秀突然顿住哭声,跳将起来。 在她身前五尺之处,不知何时多了个黑衣人。黑衣人手上倒提了一人,身上血迹斑斑,却是马天佑。叶明秀心中一阵狂喜,叫了声:“教主。”身形一晃,向前掠去。忽地寒光一闪,黑衣人手中多了一把冷森森的利剑,将她身形阻住,冷冷说道:“退回去。” 叶明秀即时僵住,惊愕得张大双眼,说不出话来。在这一刻,她宁愿提着马天佑的黑衣人是幽冥死士及奴悉诺罗等人,最起码在他们手里尚有一丝生机或死个痛快。换个说法,起码他们还算得上是个人。眼前的黑衣人黑布缠头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打扮与幽冥死士相差无几,但那种野兽般的眼神,比幽冥死士却强了何止千倍。这是禽兽,绝不是人! 对叶明秀来说,那声音,那眼神,是如此刻骨铭心,毕生难忘。正是眼前的这个黑衣人,杀了她的父母,又屡番令她遭受凌辱,生不如死。这次上山找杜姑娘,亦是为了学习武功,日后为父母报仇,却料不到竟会在这里碰上他。 “天意竟是如此。”叶明秀暗叹一声,心中反而冷静下来,惨然说道:“邓三泰,我忍辱偷生,只不过是为了将弟弟抚养成人,日后杀了你为父母报仇,如今他已觅得名师,只须数年,你大限必至。我心无牵挂,从今之后你休想再玷污我身体。”言毕颤抖着身子,蓦然向寒森森的剑尖撞去。 邓三泰冷哼一声,身形倏退,向后掠出丈余,将马天佑抛在地上,以剑尖抵住后项,说道:“想死?没那么容易。这位大名鼎鼎的马教主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护花使者,想不到今日竟然落在我手里,合当该有此报。此刻尚有一丝气息,若你再往前一步,我便叫他即时命丧黄泉。” 叶明秀此时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痛得呻吟一声,说道:“ 你想怎么样?”邓三泰见她娇躯抖个不休,胸脯剧烈起伏,淫心顿发,哈哈狂笑道:“天从人愿,每逢中秋,便是我快活之期。此刻已是子时,难道你忘了去年今日我在干什么?” 叶明秀只觉天旋地转,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马天佑,故作淡淡的说道:“既然是命中注定,我亦无话可说。只是马教主于我有恩,此刻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时间一长,恐有性命之忧,不如让我先把他送到附近人家,当作报答恩德,此后无论你去哪里,我永远跟随便是。”心中却是忖道:“等我把马大哥安全送到杜姑娘隐居之处,然后一死了之,化作厉鬼缠你一生一世,教你亦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邓三泰冷笑一声,说道:“莫要当我是三岁小孩。你心中将我恨之入骨,岂会轻易就范。此处僻静无人,月隐星淡,正是天作地合,待我与你春风一度,然后再将马天佑送回应天教。若你真心跟我,从此寻个地方隐居,绝迹江湖,两家之间恩怨一笔勾销。” 叶明秀气得全身抖作一团,骂道:“禽兽。”邓三泰哼了一声,说道:“早知道你与秋霜那个贱骨头一样,不会顺从于我。我只数三下,若你不肯脱下衣服,休怪我手下无情。”言毕剑尖轻抖,在马天佑后项刺出一道血口。 叶明秀听他提起母亲名字,气得差些晕倒,定了定神,见马天佑项中渗血,手指在轻轻颤动,只觉万箭穿心,茫然解开了腰间裙带。双肩一缩,身上衣裙翩然滑落。 邓三泰看着她将身上衣裙、汗衫、抹胸一一褪下,露出光洁如玉的肌体,心中似有烈火焚烧,奇渴难忍。 那瘦弱的身躯,却隐藏不住少女特有的青春活力。在瑟瑟颤抖的雪胸之上,两朵春蕾玉润冰清,傲然挺立。一滴泪珠滑落胸前,挂于春蕾绝处,晶莹剔透,在银碎中闪闪生光,宛若雪峰明珠。邓三泰再亦忍受不住,狂嗥一声,将剑插于地上,一个箭步冲前,伸手去摘那春蕾。 忽闻一声娇叱:“大胆狂徒,竟敢在峨眉山上调戏良家女子,取你狗命。”言犹未尽,一截尺来长的树枝自叶明秀身后疾飞而来,卜一声击在邓三泰左肩之上。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47) 以邓三泰的身手,避开一截枯枝绝非难事,但他被叶明秀赤裸的身躯迷得神魂颠倒,心中欲火熊熊燃烧,已丧失杀手特有的敏锐特性,野兽般的瞳孔被春蕾充塞,化作淤泥一团,对外界事物视而不见,待听得说话声音响起,那截枯枝已至身前,来不及闪避,唯有运劲相抗。 卜然声中,枯枝断为数截,于身前跌落。虽然不曾刺穿肌肤,但枯枝上有一股力道似利箭般钻入左肩,整条臂膀即时酸软。心底狂骇,向后一个倒翻,拔起了插在地上的利剑,兀自余惊未息,忖道:“幸好不是一枝箭或带毒暗器,否则以这种速度及劲道,我不死亦成重伤。” 一团火云悄然立于叶明秀身旁,将她那丰润的肌肤、柔嫩的骨骼映衬得更加晶莹光洁,一眼望去,便似是冰山烈火,各自生辉。正在此时,一团乌云又飘然而至,反手一扯,解下身上斗蓬,将叶明秀赤裸的身体裹住,笑道:“乖女儿好俊的身手,为娘已经比不上你了。” 那团火云正是云遥,一路马不停蹄,早已上山,向杜姑娘说明此番来意。杜姑娘听说有人要上山拜她为师,当即拒绝。云遥笑道:“义父义娘既然肯收我这个顽劣不堪的女儿,为何不多收一个徒弟,日后女儿不在身边,有她服侍,亦是不错。”任由她再三央求,杜姑娘只是笑而不答。 这日入暮之际,仍不见马天佑等人出现,云遥心中焦急,便与杜姑娘走出山洞等候。眼看将近子时,月挂中天,仍是群山寂寂,不见人迹。云遥心中更是惴惴不安,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在草地上不停走来走去。杜姑娘见她这副样子,笑道:“峨眉山如此之大,山道崎岖,岔路又多,你马大哥一向笨头笨脑,再找个没头脑的武尚文陪他,十有八九是迷路了。女儿不用担心,既然已经在路上做了标志,迟早他们会找到这里。” 云遥仍是愁眉不展,顿足叹道:“若在平时,他便是迟上两三天,我也不会担心。以他目前的武功,即使遇上绝顶高手,想要逃走亦非难事。我只是担心他在路上耽误了行程,赶不上武林大赛。早知如此,我应该在山下等他,便不至于迷路了。” 正说话之间,忽闻一声长啸自九老洞传出,环绕山涧,经久不息。云遥吃了一惊,说道:“莫非马大哥遇上了那个怪人?” 杜姑娘气定神闲,微微一笑,说道:“女儿不必担心,你马大哥福大命大,若真是遇上那个怪人,是福非祸。” 话音方落,一声怪嗥冲天而起,震得群山摇摇欲坠。杜姑娘脸上倏然变色,说道:“不好,那女妖现身,马天佑恐怕会遭其毒手。”云遥从未听说山上有什么女妖,见她神情如此紧张,知道必定是个劲敌,急忙紧随其后向九老洞方向飞掠而去。她的轻功已臻化境,世上罕有匹敌,很快便超越杜姑娘。经过一片树林,听见林中传出男子狂笑之声,便循声而去。 即将近前,见一女子赤裸上身,于树林中瑟瑟而立。对面一个蒙面黑衣人,双目发着青光,似饿狼般向赤裸女子扑去。云遥心中大怒,莲足轻挑,自地上勾起一截枯枝,当作武器向黑衣人射去。 此刻见杜姑娘夸赞,心中喜悦,轻轻跃起,凌空展开长鞭,向邓三泰横扫过去。鞭至中途,忽又惊呼一声,手腕抖动,那鞭便失了准头,啪一声击在树上。 在稀疏月影之中,一人浑身血迹斑斑,倒卧在地上。云遥凌空只瞧得一眼,便已认出此人是马天佑,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急忙收鞭,身形斜飘,落在马天佑身边,将他翻过身来,连叫数声“马大哥”,却不见有反应。 正在此时,忽听叶明秀一声尖叫:“遥儿姑娘小心。”当日马天佑与云遥自鬼山回来,叶明秀曾经常见过一面,故此认得。 原来邓三泰见突然杀出两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心中正自惊愕,又见云遥凌空挥鞭,声势凛冽,便绕至树后,准备侍机反击。待听得云遥叫马天佑为“马大哥”,知道他们必是一路,杀机顿起,趁着云遥不备,自树后掠出,挺剑向她后心刺去。 只听叮的一声,一枚碧光莹莹的毒针自杜姑娘拂尘中疾射而出,迫得他唯有回剑拨挡。那毒针速度之快,已非人力可及,较之方才射中他左肩那截枯枝,不知快了多少倍。幸好他此时已知面临强敌,即时收起淫心,恢复杀手本色,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杜姑娘拂尘一抬,他已作好了准备,故此能及时回剑将毒针扫开。 杜姑娘见他动作奇快,亦不由咦了一声,身形前掠,拂尘上万千柔丝化作根根钢针,向邓三泰戳去,口中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偷袭我女儿。”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48) 邓三泰见她肌肤胜雪,清丽脱俗,娇躯一晃,暗香已然浮动,一如深谷幽兰,出招间细腰轻拧,秀颈深露,美得不可方物,心中窃喜,忖道:“今日真是老天有眼,教我尽享世间艳福。叶明秀、红衣女子及眼前这个自称为人母的黑衣女子,风韵各具,无一不是人间极品。若将她们尽皆收服,从此隐居峨眉山深处,远离刀口舔血的杀手生涯,岂不快哉?”眼前万千柔丝散开,宛若白花一朵,盈盈颤动。便一挺手中利剑,照着那朵白花中心刺去。 拂尘装有机关,按动机括,毒针便会发射。这种发射暗器方法,只要机关做得足够精密,往往比人手发射更易控制,速度更快,准确率更高,令人防不胜防,其中唐门的暴雨梨花针便是世间构造最精密、速度最快的暗器,已达到来无影去无踪之境界。对付这种暗器的最好方法,便是首先把机关破坏,让其无法发射。 剑尖照着中心刺去,一则是为了防止暗器射出,一来是为了想把拂尘一分为二。能以自身真气贯注于拂尘,使万千柔丝根根似针般竖起,这种功力已非寻常,自不可小视。但拂尘尾端以万千细丝组成,终究是柔软之物,虽则贯注了真气,却难以与浑然一体、其坚无比的利剑相比。只听咝咝声响,长剑自柔丝之中长驱直入,便似是乌龙入白云,瞬间隐去一截。 忽见杜姑娘冷笑一声,俏脸凝霜,眼中寒光疾闪,皓腕似蛇般扭动,那团张大的白花倏地收拢,万千柔丝结成一支狼毫,紧紧将利剑包合。邓三泰手中利剑似碰上铜墙铁壁,竟然无法再撞得入半分。心头狂骇,欲抽回之时,利剑又似陷于蛇口,自有一股吸力,当真是进退两难。心知遇上高手,哪敢再存甚么艳福之念,脚步斜跨,腰肢猛拧,身形旋动之间,借势奋力将利剑自柔丝中抽出,旋即下盘屈蹲,剑随身转平划了一圈寒光,反削杜姑娘双足。 他这一招是乃是冒险打法,明知对方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利剑被拂尘缠住,进固然不能,若一味奋力抽剑,对方突然收力,再乘机而入,自己身形不稳之际容易吃个大亏,是以他脚步反而前跨,欺近杜姑娘身侧,长剑一旦挣脱出来,便即反守为攻,想出其不意,以奇快的身法迫对方退开。 杜姑娘却似早知有此一着,对方身形矮下之时,她已飘然而起,玉腿轻屈,凌空转动拂尘,万千柔丝似白云飘飘,自上而下向邓三泰面门拂去。 柔丝飘飘,似春风拂面。伴随着细微的嗤嗤之声,邓三泰剑势去至一半便即收住,双足于地上倒踩,身形贴着地面似一枝箭般向后射去。他的去势甚急,脑袋瞬间便要撞上一棵大树。但见他左掌于地上一拍,去势忽地顿住,身形倒立而起,头地脚天向上飞去,似蝙蝠般倒挂于树上。 对方内力之强,着实出乎他意料,但身为杀手,身法奇快乃一大优势。想当日于成都城郊一战,亦是凭借奇快的身法及诡异的剑法,将内功深厚的马天佑迫得无还手之力,若非武尚文出现,那一战未必落败。但此刻对方不但内功深厚,那身法竟也似不在自己之下,怎不令人震惊?方才拂尘掠过,已有数根尘丝划破蒙面黑布,扫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幸好黑布后面还戴了一张人皮面具,否则恐怕已然流血。 山风吹拂,林中月影飘荡,叶明秀放下裹身斗蓬,将衣衫逐件穿上。邓三泰目光转动,接触到她那半裸的身躯,心中烈火熊熊燃烧,霎时间兽性难抑,恨不得一口将那新剥鸡蛋般光滑洁白的娇躯吞下肚子,身形摆动,眼中凶光陡射,离开了大树,似猿猴般向杜姑娘扑去。 两团黑影,均是身法奇快,拂尘与利剑往往是一触即分,眨眼之间便各自攻出十数招。但见落叶狂飘,月色忽明忽暗,衣袂猎猎飘动之声不绝于耳。 邓三泰越战越是心惊,对方身法奇快,飘飘然若凌波仙子,但神态自若,又似闲庭散步,招式却是凌厉异常,招招夺命,堪比杀手。最令他心惊的是,对方竟似对他的招数了如指掌,拂尘却总是比利剑早一步先至,完全封住了他所有攻势。 杜姑娘无论功力、身法均在他之上,再过得十数招,邓三泰已完全处于下风,只有还手之力,心中忽然一阵寒栗,百忙中问道:“前辈究竟是何方高人?”他此时已隐约猜出杜姑娘身份,叫一声“前辈”,语中已带有求饶之意。 杜姑娘哼了一声,招式依然凌厉,冷冷说道:“天下间用拂尘针者独我一人,阁下身为杀手,难道看不出来?却不知马天佑与这位姑娘因何得罪了金霄殿,要阁下跑到峨眉山来杀人?” 邓三泰听得冷汗潸潸而下。杜姑娘在杀手中声名显著,同行均惧她三分,而最令他心胆俱寒的,却是“金霄殿”三个字。杀手组织极之严密,若被得知身份泄露,无疑是死路一条,而他正是金霄殿的人。当下颤声说道:“前辈何以得知?” 杜姑娘淡然说道:“你方才以剑削我双足时使那一招‘扭转乾坤’的手法,我已看出是金霄殿的招式。念在曾是一场同行份上,本不想揭穿你身份,但见你心怀不轨,玷污人家清白,还敢偷袭我女儿,不作些惩戒,恐怕你不服。” 邓三泰越听越是心惊。杀手出招,最大的特点是一招夺命。于别人眼中看来,杀手均是身法奇快,无招无式。其实杀手出招亦是存在招式,只不过是大多没有套路。同一组织之中的杀手所用招式大致相同,每一招反复练习,直至运用自如。实战时便讲求反应,招式不分先后,以最快速度使出最有效的招式,务必一击必中,不需要太多花巧,是以看起来便似是无招无式,想到哪里便打到哪里。但同一组织杀手在长期训练之中,却会养成相同的出招习惯,只是外人不易看出。如今他一出手,便被杜姑娘看穿身份,日后寻上门来,金霄殿岂能轻易放过他? 心中惊惧,步法大乱,哪有心情再战,奈何杜姑娘迫得太紧,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全身而退。眼珠一转,突然抡剑照着拂尘疾劈,身形旋即直冲而起,掠上半空。他这招又是险着,仓猝间跃起,空门完全暴露,杜姑娘在下面好整以待,无论他落于何处都逃不出拂尘范围,若是此时施放拂尘针,以机关发射的速度,他身形笔直跃起,重心完全向下,半空中绝对无法避开。 以一个杀手的经验,绝对不会犯这种致使错误。但他却似成竹在胸,身形上冲,目光看都不看杜姑娘,上冲之势未尽,突然凌空甩臂,利剑脱手而出,挟着呜呜之声向云遥飞去。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49) 其时云遥正蹲伏于地上,专心察看马天佑伤势,根本不知道有剑自背后飞来。在这电光火石之中,杜姑娘身形斜掠而起,快似流星,凌空玉臂轻探,拂尘旋动,尘尾上的柔丝搭上剑柄护手,再轻抖皓腕,那疾飞而下的利剑便被拉过一旁,铛鎯跌落地上。 邓三泰见杜姑娘果然关心女儿,飞身截挡飞剑,心中长舒了口气,身形急坠而下,似丧家之犬般向来路疾奔。他手中虽然没有了武器,轻功却是了得,只一眨眼功夫便穿出树林,余惊未息,发足奔了半柱香功夫,钻入一丛箭竹林中,方始停下。 喘息片刻,想起叶明秀那楚楚动人的身姿,欲火熊熊燃烧,忍不住咬牙切齿骂道:“杜姑娘,你这个臭婆娘,老子整整等待了一年,只为一夜之欢,却无端被你坏了好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突然想起杜姑娘那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不禁万念俱灰,茫然抬头对月,喃喃说道:“我已失去秋霜,如今明秀亦被人夺走,存活于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老天爷,你怎么对我如此不公?我只求每年中秋与明秀相会一次,为何今年却不从我愿,难道这也算过分?” 对月自语,思潮起伏,既难舍叶明秀那种销魂,又惊惧于杜姑娘的武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山风吹过,箭竹林沙沙作响,心中忽地一寒,忖道:“杜姑娘乃杀手出身,叶明秀此番上峨眉山,必定是求她来找我晦气,如今身份已然泄露,日后被师父得知,难免一死,何不就此远遁江湖,寻处地方隐居,断绝心中情欲,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正自思忖,忽闻轻咳之声,急忙转身,便看见一道硕大红影立于面前三尺之处。心底狂骇,倏然跃开丈余,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人,忖道:“此人立于身后,我竟然不知,若他出手偷袭,我焉有命在?” 月色之下,但见那人身穿大红衣袍,乱发蓬松,目光凛然若电,背上插一支短杖,正是吐蕃第一勇士奴悉诺罗。只听他冷冷说道:“阁下干的好事,沿途追踪,原来竟是为了一饱情欲。只可惜技不如人,最后还是被杜姑娘那贱人坏了好事。” 邓三泰心中一惊,忖道:“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在林中的所作所为,看来都让他知道了。”听他称杜姑娘为贱人,心中又是一喜,躬身抱拳说道:“杜姑娘武功已臻化境,举世无双,败在她手里,在下亦不敢有任何怨言。只是与叶姑娘多年前相识,虽不曾行夫妻之礼,却作过缠绵之事,自此对她一往情深,每逢中秋人月团圆之时,便思渴难忍,奈何她受人唆弄,最后竟恩断义绝,还欲借外人之手将我除去,每念及此,心中忿恨难平。”自巴仲陵派出八个幽冥死士追赶武尚文之后,各路援手陆续赶到林中,奴悉诺罗担心叶明秀扯掉路上标志,便先行上山探路。途中看见两具幽冥死士尸体,正自惊疑,另外六个幽冥死士飞掠而来,语带颤栗向他诉说九老洞所见一切。奴悉诺罗艺高胆大,向来不惧鬼神,但此时一心对付杜姑娘,不想节外生枝,将近九老洞,竟翻上山头绕道而行。他的内功深厚,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过了不久,看见路边树上系有红丝带,心中大喜,便又用短杖在树上划了个记号。当他进入树林,恰好碰上杜姑娘正与邓三泰打斗,便隐身树后观看。心中虽然对杜姑娘恨之入骨,但却忌惮她那出神入化的武功及见血封喉的拂尘针,不敢贸然出手。待见邓三泰落荒而逃,便紧随而去,准备将其收揽旗下,共同对付杜姑娘。 此时听完邓三泰一番话,冷哼了一声,说道:“什么举世无双,撞在我手里,一样要她人头落地。”轻拂那空荡荡大袖,话锋一转,和颜悦色说道:“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阁下用情至专,世间难得。可叹杜姑娘那贱人不懂世间情爱,自恃武功高强,活生生拆散一对鸳鸯,真是死有余辜。” 邓三泰越听越是欢喜,突然双膝跪下,叩了一头,流泪说道:“尊驾通达人情,敢为此事鸣不平,在下感激涕零。只是杜姑娘身怀绝技,为人心狠手辣,非善良之辈,在下自知技微力薄,不敢再图他念,唯有从此断情绝爱,孤伶一生。” 奴悉诺罗亦不避让,大剌剌受了他一礼,身形突然侧转,右掌似刀般削出。只听唰的一声,十数枝箭竹竟然拦腰折断。邓三泰跪于一丈之外,受那掌风侵袭,身上衣袂猎猎作响,不禁又惊又喜。只听奴悉诺罗说道:“杜姑娘杀人无数,仇家遍天下,我已纠集各路英雄,准备替天行道。阁下武功本自不弱,何必自断情丝,只要合力杀了杜姑娘,定教你欢喜抱得美人归。” 邓三泰一想起叶明秀那赤裸的身躯,心中欲火又熊熊燃烧,忖道:“眼前这个吐蕃人武功了得,正好借他之手将杜姑娘除去,不但少了后顾之忧,还可以一偿所愿,与明秀再续那鱼水之欢。”心念及此,便问道:“何时动手?” 奴悉诺罗脸上露出狡黠笑容,反问道:“阁下想何时动手?”邓三泰抬头望着天上一轮明月,眼中杀机渐露,自言自语说道:“中秋之夜,人月两圆,子时已过,不如即刻动手。” 奴悉诺罗呵呵一笑,说道:“阁下记错了,子时虽过,但今日却是八月十四,不过尽管放心,各路英雄已齐聚半山,我们且先去探路,担保杜姑娘那贱人见不到中秋之月。”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50) 山洞之内,灯火辉煌。云遥听完叶明秀将一路上如何遭到伏击之事说完,眉头轻皱,说道:“奇怪了,你们这次上山,仿佛全在剑衣盟的掌握之中,幸亏奴悉诺罗一心想得到镔铁神功,否则马大哥亦性命难保,莫非应天教内有奸细?” 叶明秀点了点头,说道:“最近有不少人加入应天教,我连名字也叫不过来,或许剑衣盟为了得到镔铁神功,派人混入应天教打探消息,否则不可能如此清楚我们此行目的。” 杜姑娘忽然冷笑一声,说道:“剑衣盟既然知道你们此行上山目的,必定也知道是为了来找我。以奴悉诺罗的武功,屈居于剑衣盟,岂不可惜?他一直不肯回吐蕃,无非是想为了找出我隐居之处,为他弟弟报仇。” 云遥吃了一惊,说道:“如此说来,奴悉诺罗故意留下马大哥性命,并非为了镔铁神功,只是想借他找出义娘的隐居之处?” 杜姑娘脸带忧色,点头说道:“不错,巴仲陵要报杀妻之仇,必先除去马天佑,而奴悉诺罗报杀弟之仇,又要借助马天佑。两人暗地里互相勾结,另一方面却又各有所图,今番剑衣盟倾巢而出,请来吐蕃武士及地幽门,绝非仅仅对付一个马天佑那么简单。以应天教目前的实力,黄戟、马天佐等均是一流高手,更有当年与谷如空号称‘双剑合璧,天下无敌’的商玲珑相助,剑衣盟无论如何亦得不到镔铁神功。况且武林大赛在即,这种卑鄙行径传了出去,必然为天下英雄所不耻,黄河帮亦会插手干预,剑衣盟身为武林中举足轻重的一大帮派,绝不会冒如此风险。依我所看,他们保全马天佑性命夺取镔铁神功是假,将我引出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一网打尽是真。” 云遥听得惊怒交加,蓦然站了起来,说道:“ 剑衣盟好不卑鄙,深怕马大哥夺取武林盟主之位,日后对他们不利,便纠集人马于半途伏击。如今又想来对付我义娘,实在是忍无可忍,趁他们还没找到这个地方,我上金顶去找爹爹,叫他带人来把剑衣盟杀个精光。” 杜姑娘拉住她的手,轻叹一声,说道:“来不及了,外面已经是天罗地网,只要一出这个山洞,任何人也休想活着离开。我平生杀人无数,迟早会有报应,死不足惜,只是你义父心地善良,一生之中从未杀过人,却要受我牵连,实在于心不忍。还有最令我放心不下的是你这个女儿,若在这里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向姐姐交待?” 云遥眼泪夺眶而出,说道:“当今世上,义父义娘对我最好,女儿任性无知,从未尽过孝道,如今还要给义父义娘带来灾难,叫我如何心安?义娘武功天下无双,趁着夜色迷茫,不如和女儿拼死闯出去,只要你我之中走脱一人,即时上山去找我爹爹,相信剑衣盟的人也不敢胡来了。” 杜姑娘微微一笑,用衣袖帮她拭去眼泪,柔声说道:“乖女儿不必担心,当年你义父在山洞之中设下重重机关,就是怕有仇家上门来找我算账,只要死守在山洞里,巴仲陵等人亦奈我们不何。这里粮食充足,守一两个月不成问题。时间一长,巴仲陵等人若不去参加武林大赛,必然会引人生疑。应天教不见了马天佑,也会找到这里。况且你义父医术高明,举世无双,等你马大哥伤势痊愈,便是凭我们三个人,也可以把剑衣盟打得落花流水。” 叶明秀见她们母女情深,不由心中感动,突然跪下,对杜姑娘说道:“今日之祸,全是因我而起。为一点私念,害得教主身受重伤,无法参加武林大赛,如今又引狼入室,令杜前辈身陷囹圄,小女子当真是百死难辞其罪。细细想来,后悔莫及,倒不如落在邓三泰手里,任其凌辱而死,省得这般连累大家。”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51) 杜姑娘斜睨了她一眼,冷冷说道:“如今再说这种话,又有什么用?我问你,邓三泰是谁?方才所见那黑衣杀手与你有什么关系?偏偏在武林大赛前夕叫马天佑送你来这里,却又是居心何在?你究竟隐瞒了些什么,须如实说来,若有半句谎言,我一掌毙了你。” 叶明秀听她声音冷若冰霜,哪敢抬头,未说话泪已先自流下,便将邓三泰如何杀害自己父母,之后阴魂不散,每年中秋对自己强施淫虐等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最后跪伏于地,颤声说道:“承蒙教主不弃,收留小女子姐弟,并出手击败邓三泰,本以为此事已算了结,偏生小女子心有不甘,想籍武林大赛之便,跟随教主上山,拜杜前辈为师,一则可以震慑邓三泰,令他不敢再来侵犯,二来想学成绝世武功,从前辈身上探出邓三泰的蛛丝马迹,日后为父母报仇。如今却闯下大祸,更令教主身负重伤,错失武林盟主之位。小女子自忖害人不浅,不敢再存奢想,只待教主伤势痊愈,与前辈等人安然度过此劫,便即回父母坟前自尽,断绝邓三泰那狗贼兽念。” 云遥见她跪伏于地,瘦弱的身子抖个不停,气得柳眉倒竖,骂道:“世间竟有如此禽兽,早知道方才不该把他放走。”扶起叶明秀,安慰道:“叶姑娘不用担心,亦不必存甚么自尽之念,日后我将此事告之爹爹,以黄河帮的势力,难道还铲不平一个杀手组织?” 杜姑娘亦动了恻隐之心,摇头说道:“乖女儿说得轻巧,黄河帮高手如云,天下皆知,绝非任何杀手组织可比。但杀手组织极之隐蔽,行事干净利落,不留痕迹,若要在其中找出一个人,有如大海捞针。神有神规,魔有魔道,邓三泰这种令人发指兽行,若然泄露出去,必不容于杀手行列。当年我年少气盛,纵横江湖之时,曾有金霄殿殿主扶风尊者想将我招揽旗下,与我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彼此惺惺相惜,就此罢手,仍是各为其主。方才在树林中我见邓三泰出招与扶风尊者有些神似,便道破他乃金霄殿中人,果然不出所料。” 见叶明秀听得一脸神往,便又继续说道:“念你身世可怜,今次惹祸,乃无心之过。对邓三泰这种禽兽行径,我亦极之痛恨,从今之后,你便跟随我身边学习武艺,待时机成熟,我与你同去找扶风老儿,要他作个交待。” 叶明秀喜得呆了,眼泪滚滚而下,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耳边听得云遥说道:“还不快叫师父?”这才回过神来,跪伏于地上,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哭道:“明秀污浊之身,竟得前辈……师父垂怜,此生必定侍奉左右,报答师父不世之恩。”杜姑娘见她叩得螓首破损,腿上又是血迹斑斑,心生怜惜,说道:“你一路奔波,腿上有伤还背着马天佑走了这么远,想必也是极累了,你随遥儿去换套衣裳,然后歇息一下吧。” 叶明秀心中感激,再三拜谢。换了一套淡绿色衣裳,却不回房歇息,依旧坐在洞中的石桌旁,等待马天佑醒来。杜姑娘见她换了衣裳清雅秀丽,楚楚动人,心中自也喜欢。 山洞前诺大一片草地,鬼火飘荡,碧绿惨淡。鬼火前面,却有一团火云,红得刺目,飘飘欲飞。鬼火后面,赤、橙、黄、绿、青、蓝、紫,色彩鲜明,各具其异。 那团火云,自不消说,当然便是奴悉诺罗。背插短杖,大袖飘飘,脸上满是狰狞,便似是猛兽等待猎物一般。那些鬼火,却是程苍阳及一众幽冥死士眼中缭绕的碧绿雾气。那些奇装异服,则是剑衣盟之人,一个个剑拔弩张,杀气满面。其中有盟主巴仲陵、赤雀派掌门曹玉星、虎丘派掌门铁赐武、武陵寨寨主唐元彪,及诸派门下数十弟子。剑衣盟之后,乃青一色打扮吐蕃武士,亦有数十人之多。邓三泰亦混杂于剑衣盟之中,虽然途中拾回利剑,始终惊惧杜姑娘那出神入化的武功,不敢站得太过靠前。 各色打扮,杀气漫天,月色之下,一个个肃然而立,悄没声息,自草地一直延伸至林中,前后足有一百多人。如此阵容,宛若铜墙铁壁,任尔是飞禽猛兽,亦休想闯得过去。 山风自左边断崖处吹来,巴仲陵一飘而前,附在奴悉诺罗耳边轻声说道:“月将斜沉,勇士先生准备何时动手?” 奴悉诺罗眼中望着山壁前一座木屋上飘拂的红丝带,低声说道:“杜姑娘为人狡猾,木屋不见灯火,后面必有山洞,再过得片刻,待其耗尽功力为马天佑疗伤,我们便寻找机关,打开洞门将他们一网打尽,绝不留活口。” 巴仲陵脸露喜色,笑道:“如此有劳勇士先生了,我身受重伤,自是帮不上手,峨眉金顶武林大赛即将开始,我身为剑衣盟盟主,到其时必须出现,否则惹人生疑。” 奴悉诺罗点头说道:“盟主但请放心,如此铜墙铁壁,任他们插翅难飞,这里交由属下打点便是。武林大赛之后,希望是互传捷报。” 巴仲陵嘿嘿一笑,说道:“月落星沉,天地间将会漆黑一片,正是地幽门大展身手之时,千万莫错失良机。应天教失去马天佑,群龙无首,战意不盛,武林盟主之位,舍我其谁?”言毕转身,飘飘然竟向来时之路掠去。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52) 月将西沉,云迷雾锁,群山朦胧,树影幢幢。山洞内仍是一片光明,太叔包生花了两个小时为马天佑疗伤,此刻自石室中走出,垂头皱眉,满脸疲惫之色。 “义父,马大哥醒了吗?”云遥迫不及待迎了上去,首先发问。有天下第一神医出马,马天佑的伤势自然不成问题,但她始终难掩那份关心。 岂料太叔包生只是轻轻摇头,走到石桌旁坐下,长叹一声,半晌不语。云遥见他目光散乱,脸上毫无喜色,心中大吃一惊,捉住他的手臂,颤声问道:“马大哥怎么啦?” 太叔包生看了她一眼,心中极是不忍,沉吟半晌,才缓缓说道:“不知何故,马教主竟会真气走岔,老夫虽称神医,对付疑难杂症或寻常兵刀之伤犹可,但真气走岔乃自身运功不慎所至,纵有仙凡灵药亦无能为力了。” 此言一出,连杜姑娘亦吓了一跳,忖道:“难道马天佑练了什么邪门功夫,导致走火入魔?”云遥更是吓得花容失色,狂摇太叔包生手臂,带着哭腔说道:“怎么会这样,马大哥以后岂不是要武功全失?义父,你一定要帮我医好他。” 真气走岔,亦称走火入魔。修练内功之时,有人急于求进或方法不对,极易造成真气走岔。重者经脉堵塞而亡,轻者或功力尽失,或半身瘫痪,或神智不清,诸般症状,均是无药可医,唯有靠自身引导真气。马天佑真气走岔却非练功所致,在树林中最后一击,用尽了全身力道,其时已身受重伤,无法控制体内真气,源源不绝输出中,一部分被体内阴寒之气压迫,走入岔道,当时已然气绝。之后奴悉诺罗以血魔功冲破他体内阴寒之气,打通奇经八脉,方始保全性命,但走入岔道的真气却无法泄出,依然昏迷不醒。 太叔包生见她急得眼泛泪光,不禁心疼,拍了拍她手背,欲言又止,半晌方长叹一声,说道:“若是功力全失,亦也罢了。除了真气走岔,他体内还有极阴极阳两股邪气,老夫耗尽全身功力,竟然无法将其迫出,实在惭愧。”言毕不断摇头叹息。 云遥已从他话中听出不妙,颤声说道:“义父的意思……若是那两股邪气……迫不出来……马大哥会怎么样?” 太叔包生知道隐瞒亦无济于事,狠一狠心,惨然说道:“他体内真气耗尽,又有极阴极阳两股邪气守护,若三日之内无法将那两股邪气迫出,到其时侵入五脏六腑,则性命难保。” 云遥全身一震,只觉天旋地转,登时晕死过去。杜姑娘大吃一惊,咬牙切齿说道:“我早料到奴悉诺罗故意救活马天佑,并非是为了镔铁神功,而是想趁着我们耗尽功力帮马天佑闻伤之时,轻而易举的一网打尽。”一手抵住云遥后心,将功力缓缓注入。 太叔包生闻言大吃一惊,失声说道:“奴悉诺罗?那个吐蕃第一勇士?他如何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叶明秀听说马天佑性命难保,亦是吓得呆了,当下便将一路上的情况简略说了一遍。太叔包生听完叹了口气,说道:“幸亏这洞中机关暗室甚多,他们即使找到这里,亦未必奈何得了我们。只是必须保存功力和他们周旋,不能再替马教主疗伤了。” 其时云遥已悠悠醒转,听到他这句话,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摇摇晃晃向石室奔去。杜姑娘看得心疼不已,紧随其后。 正在这时,忽听洞口石门传来笃笃敲打之声。叶明秀急忙向洞口走去,大声说道:“师父快开门,武公子来了。” 杜姑娘蓦然转身,冷冷说道:“回来,不许开门,武尚文已经死了,外面肯定是奴悉诺罗和剑衣盟的人。” 叶明秀听得脸色惨白,不敢去碰开门机关。过了片刻,敲门声停了下来。杜姑娘冷哼一声,说道:“外面开门的机关极之隐蔽,他们便是把木屋全拆了也找不出来。” 话音方落,只听蓬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山洞为之晃动,石门顶上的碎石簌簌落下。便听得奴悉诺罗阴恻恻说道:“杜姑娘,你这个贱人,老子今天来取你狗命了。” 石门构造极之严密,平时人在里面,连雷声都听不见,此刻被奴悉诺罗击了一掌,略有松动,加上他内功深厚,声音竟自丝毫缝隙之间钻入,便似是站在洞中说话一般。杜姑娘心中一凛,便亦鼓足真气,淡淡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尽管来找我便是,何必用那么多卑鄙手段?” 声音不高,自洞中飘出,却似附在耳边说话一般,草地上及树林中所有人均听得清清楚楚。武陵寨寨主唐元彪走上前去,高声骂道:“贱人,快快出来受死。”当年其兄唐元枭被十二寡妇毒死,他一直以为是杜姑娘下的毒,亦是非要报仇不可。 过了半晌,如石沉大海,里面竟然没有回应。唐元彪大怒,抡起混铁棍,咚一声砸在石门上。但见火花四溅,石门却是纹丝不动。 他功力不深,说话声音自然是无法传入洞中。但铁棍击在石门上的声音,在洞内却是震耳欲聋,只听杜姑娘冷冷说道:“有种的便把石门砸烂,本姑娘在洞里等你们。”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53) 声音传出洞外,倒是提醒了大家。虎丘派掌门铁赐武蹬蹬蹬走上前去,沉肩塌臂,略一吸气,左掌对着石门疾推而出。他天生神力,世间罕见,一身横练功夫刀枪不入,马天佐恼他当年曾与父亲交手,以极霸道之内功将其右臂经脉震断,使其成折翼之虎。 练外家功与内家功者方法大相迳庭,却是殊途同归。内家功凭一股真气,可以护住全身,刀枪不入;外家功则是依靠强健体格,将身上筋肉练至钢铁一般,亦是刀枪不入。但练外功者对四肢依赖却相当强,失了一臂,功力便等于折了一半,双掌齐发与单掌独行,威力不可同日而喻。修习内功者则不然,可以将全身真气聚于某一处发出,有时双掌齐发,威力反而不如单掌而击,即使折了一臂,只要功力犹存,影响不大,奴悉诺罗便是如此。 铁赐武外家功夫练至出神入化,虽然单臂而行,这一掌击出,少说亦有数千斤之力。只听蓬的一声,震得山头摇晃,山壁上沙石滚滚而下。草地上有人大声喝彩,为之神往,连奴悉诺罗亦不禁耸然动容,忖道:“这一掌打在人身上,谁能受得起?” 铁赐武一连击了数掌,震得群山摇动,深谷怒号,巍巍峨眉,昏暗惨淡。奈何石门厚重,紧紧镶嵌于山壁之中,岂是人力可为?任尔神力天生,依然是无法撼动半寸。 此后不断有人轮番而上,斧头、铜锤、铁棍,诸般武器,照着石门乓乓乒乒一顿乱砸,直砸得火花四溅,石屑纷飞,便似是开山凿岩一般,热闹非凡。 太叔包生见杜姑娘盘膝坐于石门后面,眉头深锁,便走过去轻抚其香肩,柔声说道:“夫人不必担心,石门坚若金汤,他们砸个手脚酸软,亦无法打开。况且洞内机关密布,闯入者徒送性命罢了。遥儿进去好一阵子了,我怕她会做出傻事,你去劝劝吧。” 杜姑娘抬头,对他歉意一笑,说道:“我连累夫君了。”言毕起身快步向石室走去。她之所以眉头紧皱,并非担心石门被人打开,而是为了马天佑的伤势。她喜欢云遥犹甚于自己性命,即使大敌当前,心中亦只牵挂着这个女儿。其实有时却是矛盾,自己究竟是非常喜欢这个所谓的女儿,还是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姐姐,抑或,自己是想从她身寻找一些当年的记忆? 少顷,两人自石室中走出。但见云遥目光散涣,眼中泪珠盈盈,软绵绵的由杜姑娘扶着,显然亦是尝试将马天佑身上两股邪气迫出,却是不果。 太叔包生心中叹息,却是无言以慰。突见云遥挣脱杜姑娘手臂,莲足一顿,向左侧石壁飞掠而去。心中大吃一惊,那正是开门机关所在。方待出声喝止,杜姑娘亦已飞身跃起,凌空提住云遥衣领,身形一折,跃至石桌旁,将其放下,厉声说道:“你疯了!?” 云遥目光迷离,却是满脸怒容,解下腰间长鞭,啪一声甩击在地上,叱道:“让开,我要出去杀了巴仲陵与奴悉诺罗。” 杜姑娘见她神智已失,便冷冷说道:“马天佑尚且伤成如此,就凭你能杀得了他们?既然你心里只有你马大哥,那好吧,我现在就开门出去,向巴仲陵和奴悉诺罗叩头认罪,求他们帮马天佑疗伤,然后再把我五马分尸。他们只是冲着我来,在无法打得开石门的情况下,这种交易他们必定同意。” 云遥愣了半晌,突然回复神智,跪倒于地,哭道:“女儿不孝,一时神智浑沌,忘却了义父义娘安危,罪该万死。若是马大哥真有不测,女儿便终生于此陪他,永不下山。” 杜姑娘见她哭成泪人儿一般,心中疼惜,将她扶起,搂入怀中,柔声说道:“傻女儿,你既然喜欢马天佑,义父义娘焉有见死不救之理。你义父精通医术,能起死回生,只是暂时无法将马天佑身上两股邪气迫出而已,三日之内,必定能找出治疗他的办法。想当年,我服下至毒之药,昏睡了三年,你义父还不是一样把我救活?”言毕,竟亦滴下泪水。她说这一番话,只不过是安慰云遥而已。 叶明秀见她母女相拥而泣,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羡慕,忖道:“遥儿姑娘天生丽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虽是薛忠之女,教主对她依然不舍不弃,如今连铁石心肠的师父亦为她落泪,人生至此,虽死无憾了。”复又忖道:“我本以为当今世上,浣儿妹妹是对教主最好的人,如今看来,遥儿姑娘亦是毫不逊色,哎,亦难怪教主明知她是仇人之女,一样对她有情有义。”想起自己悲惨身世,今生注定封心绝爱,不禁悲从中来,怔怔的泪如泉涌。 太叔包生见她们哭作一团,顿足说道:“大家且勿悲伤,眼前之计,救人要紧。马天佑虽然身负重伤,但并非无法救治。” 云遥大喜,离开杜姑娘怀抱,顾不得拭去眼泪,急问道:“义父想到办法了?快说来听听。”杜姑娘与叶明秀亦止住眼泪,一齐向他望去。 太叔包生沉昑半晌,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但巴仲陵与奴悉诺罗皆是奸狡之人,即使我与你义娘奉上自己人头,他们亦不会替马天佑疗伤,因为此事日后传出江湖,对他们不利。以薛堂主的功力,或许能将马天佑体内两股邪气迫出,但他此时正忙于武林大赛之事,未必肯答应来救马天佑,况且此去峨眉金顶,来回费不少时间,并非万全之策。方才听夫人提起当年之事,我倒是想起一人,若能把他请来,马天佑必无性命之忧。” 云遥眼中大放光芒,说道:“那人是谁?我轻功不错,冲出重围去把他请来便是。”杜姑娘脸上亦露出喜色,说道:“我倒是一时没想起此人,有他出马,不但马天佑性命可保,奴悉诺罗与巴仲陵等人更是必死无疑。” 太叔包生脸上却是现出忧色,说道:“当年我曾逼他立下重誓,今生不再杀人,如今却去请他,未必答应。若他破誓,无疑纵虎归山,中原武林在劫难逃。以他的武功,我实在想不出世间有任何人可以匹敌。” 杜姑娘冷哼一声,说道:“中原武林哪有几个好人?他要杀便杀,与我们何关?只要能把马天佑救活,我们的乖女儿不伤心,什么都不用管了。甚么黄河帮、剑衣盟,通通该死。” 太叔包生看了一眼云遥,欲言又止,似乎有重大忧虑。杜姑娘心中明白,长叹一声,说道:“事已至此,已是无计可施,马天佑非救不可,日后将会如何,听天由命吧。” 云遥已急得满脸通红,插嘴道:“义父义娘,你们说的究竟是谁,只要能救活马大哥,管他杀不杀人?” 杜姑娘轻叹一声,说道:“日后若发生变故,女儿务必来此找我们,否则大祸临头。能救马天佑之人,居于九老洞中,性格乖张,喜怒无常,若非当年你义父迫他立下重誓,中原武林恐怕早已成断壁残垣,焉有今日之武林大赛?但他与马天佑甚有渊源,此去求他,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叶明秀啊了一声,说道:“我背着教主经过九老洞之时,曾见洞口坐着一个灰衣人,长须长发,看不清面容,莫非便是此人?” 杜姑娘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正是此人。”云遥一心只想着救马天佑,对甚么江湖劫难一概不理,急不可待的说道:“想必是当日义娘跟我说的九老洞那怪人了,既然他肯救马大哥,我现在就冲出重围去把他请来。” 杜姑娘轻握她柔荑,说道:“女儿不要着急,此去九老洞不远,以你的轻功,一个时辰来回即可。你方才耗费功力帮马天佑疗伤,必须静养片刻,待功力恢复,我保护你冲出重围,那人来到,便不须惧怕奴悉诺罗等人了。”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54) 山洞外面,叮当敲击之声仍是不绝于耳。奴悉诺罗寻找良久,依然不见机关,正自懊恼,突然看见程苍阳横担大刀,漠然看着众人砸那石门,不由心中一动,快步过去,稽首道:“程门主的昆吾偃月刀削铁如泥,能否借来一用?” 昆吾乃一种美石,以之冶炼成铁制作刀剑,精光映目,锋利无比。程苍阳将这把刀视作性命,哪肯借与他人,忖道:“我这刀乃不世宝物,岂能给你用来斫石,若弄个不好,碰上更坚硬之物,折断或缺了锋口,损失大矣。”用手一指天际,冷冷说道:“日之将出,于我不利,告辞了。”言毕带领一众幽冥死士飞速离开草地,到一山洞中隐藏起来。 奴悉诺罗仰首而望,果然看见天际云霞微泛红晕,太阳呼之欲出,心中悻悻不已,唯有由他去了。至日上三竿,云开雾散,山上秋意正浓,草地枯焦,寒风袭人。众人经过一日一夜奔波劳累,有的在大嚼干粮,有的在观看峨眉壮丽风景,有的在草地上倒头大睡,却无人再去砸那石门。 奴悉诺罗看着那斑剥似蜂窝般的石门,亦是无计可施,忖道:“石门坚厚,非三两日功夫可以砸烂,若是武林大赛结束,马天佐等人找到此处,则前功尽废,我亦无法再于中原立足了。” 正自焦急,突闻轧轧响声,石门缓缓向上移动。心中大喜,快步前掠,拦住洞口,其余人亦纷纷手执兵刃围了上去。外面阳光灿烂,洞内却幽深昏暗,全无灯火。众人大多没有见过杜姑娘,却惊慑于她的威名,围在洞口不敢进入。 奴悉诺罗横杖当胸,一颗心怦怦乱跳,既兴奋,又是担心,忖道:“石门固若金汤,外面机关难寻,本可死守等待救兵,此刻石门自开,究竟意欲何为?难道杜姑娘知道程苍阳及一众幽冥死士走了,乘机出来厮杀一番?”想到尚有邓三泰、铁赐武等高手在旁,心中便镇定了几分。 石门仍在缓缓上移,百十道目光齐聚,眨也不眨,神情之紧张,一如等待猛兽出笼。石门离地五尺,忽然停住,洞内狂风大作,杜姑娘黑衣猎猎,似箭般掠出,随手向前扔了一把梅花针,口中叱道:“姑奶奶来了。” 奴悉诺罗大袖一卷,将身前梅花针扫落,耳边听得哎呀惨叫声,却有武功较弱的数人被梅花针射中。 心中一凛,情不自禁的退了半步,黑檀短杖横出,向杜姑娘纤腰击去。 梅花针毒性不强,被射中者知道杜姑娘乃杀手出身,只道所用均是剧毒暗器,才吓得大声惨叫。但见杜姑娘俏脸生寒,皓腕轻翻,拂尘倒卷,啪一声将短杖扫开,左手疾扬,三枚霹雳散花弹向着左中右飞出。蓬蓬声中,烟雾弥漫,数不尽的梅花针似细雨般向四面八方斜飘,哎呀惨叫之声又再响起,有人大叫:“烟雾有毒,大家不要出声。”他真是聪明到家了,忘记自己亦是站在烟雾当中,话一出口,毒气即时入侵,只觉全身酥软,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慌不迭的在身上找解毒药。 杜姑娘趁着混乱之际,拂尘狂扫,将奴悉诺罗迫开,身形一转,已至铁赐武身前,举掌向他心口拍去。铁赐武身处烟雾之中,不敢妄自提气,手臂上翻,轻带她玉腕,旋即退至一旁。 杜姑娘亦不加理会,身形再转,拂尘上万千柔丝凝聚,忽地化作一把利剑,向邓三泰腰间削去,口中骂道:“你这禽兽还敢来见我?” 自林中一战,邓三泰已成惊弓之鸟,只是对叶明秀死心不息,想借奴悉诺罗等人之手将杜姑娘除去。见拂尘削来,不敢抵挡,就地一滚,隐入人群之中。 杜姑娘身形倒翻,掠出丈余,手一扬,又掷出两枚霹雳散花弹,分袭奴悉诺罗与曹玉星,旋即转身,竟向断崖处掠去。 奴悉诺罗狂追不舍,冲出烟雾便即暴喝:“贱人哪里跑,快偿我弟弟命来。”数十个吐蕃武士与剑衣盟、邓三泰等人亦紧随其后,杀声震天,似潮水般向崖边涌去。 烟雾将散未散,一团火云自洞中飘出,手中长鞭宛若灵蛇,啪然声中,击毙一名在烟雾中打转的虎丘派弟子,柳腰轻拧,身形掠起,凌驾于烟雾之上。 那团火云正是云遥,半空中身形急坠,鹿皮小靴踏在另一名虎丘派弟子头上,足底发力,竟将他脑袋硬生生塞入脖子之中,身形再起,一飘数丈,向树林中飞掠而去。 其时众人正在追赶杜姑娘,留下的大部分是中了毒针或被毒气侵袭,手脚不灵活,见云遥红裙飞舞,秀发飘飘,宛若仙子,出手间却是狠辣异常,俱都惊得呆了,不敢上前拦阻。 奴悉诺罗见状,吃了一惊,登时明白杜姑娘用意,暴喝道:“快把她拦住,莫要让她去通风报信。”奈何云遥轻功已臻化境,几个起落便掠过草地,闪身向树林钻去。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55) 秋日朗朗,霜叶斑斓,一柄长刀闪着摄人寒光,悄没声息自林中吐出。云遥一心前往九老洞搬请救兵,以为过得草地,便是冲出重围,正自暗喜,却料不到树林中竟有伏兵。待见那利芒般刀尖刺来,心中大吃一惊,身形沿着刀锋疾旋,撞入持刀人怀中。 只听咚的一声,如撞在牛皮水囊中,那人身材高大,腰圆膀阔,被剧烈猛撞,竟然纹丝不动。左手虎爪劲探,向云遥当头罩下。 云遥肋下云裳被刀尖刺穿,吓得惊出一身冷汗,方待施展小擒拿手法去抢那人长刀,头上劲风飒然,珠花乱颤,急忙矮身,自那人腰间绕了过去。 方自庆幸,眼前寒光又闪,两柄长刀一左一右向她刺来。树林狭窄,长鞭根本无法施展,而且距离又近,来势急似闪电,一时间腹背受敌,避无可避。云遥轻功天下无双,反应亦比常人快上许多,身形倏转,恰好与后面那人打了个照面,玉臂轻舒,在那人肩上拍了一下,借势向上跃去。 以她那灵巧的身法,跃上了树顶当真是如虎添翼,长鞭亦可以有用武之地。方跃至一半,突然枝摇叶动,两道寒光自上面狂划而下,挟着风雷之声,势如电击。云遥不敢抬头,凌空狂拧腰肢,似红云般向一棵大树横掠过去。 只听铿的一声,余音缭绕,侥她是轻功绝顶,头上秀发亦被寒光削去一缕,随风上飘。心中余惊未息,攀附于树上,方待提气跃起,头上劲风又生,来不及分辨是何兵器,张开双手,急速下坠。未及落地,莲足于树上轻拍,向另一棵树斜飘而去。 树林中寒光四闪,红黄树叶漫天飞舞,其间人影僮僮,有如雀鸟乱飞,无论云遥飘向哪里,总有人及时出现迎头猛击,根本不容有喘息之机。情知不妙,寻了个空隙,自林中倒飘回草地。 奴悉诺罗正好赶到,手腕一翻,杖头轻颤,向她腰间点去。云遥知他功力深厚,若被缠上,只怕难以脱身,当下不敢停留,手掌于杖头上轻带,快速掠回草地中央。 林中枝摇叶动,一连掠出九道人影,却是不久前被人点了志堂穴,哭笑不停的九个吐蕃武士。因穴道无法解开,奴悉诺罗便将他们留在树林当中,直至凌晨,穴道自解,方停住哭笑。众人稍作歇息,便循着路上留下的标记一路赶来。亦是云遥运气不好,方入林中便碰上他们,功亏一篑。 那边杜姑娘被众人团团围住,一时脱身不得,见林中突然杀出一众吐蕃武士,将云遥迫回草地,奴悉诺罗亦已过去相助,心中大急,高声叫道:“女儿不可恋战,快回洞里。”手中拂尘虚指,一枚拂尘针自尘丝中射出,嗤一声没入一名吐蕃武士左胸。 那名吐蕃武士未及挣扎,便仆然倒地身亡。其余人均吃了一惊,各自心中留神。曹玉星绕至杜姑娘身后,双钩成十字交错前探,两臂向左右一分,锵然声中,双钩泛着银光,自两侧分锁杜姑娘纤腰。 这一招叫做“双龙戏珠”,又名“情人抱”,意思是双钩就似温柔之手,情人一旦被抱住,就别想脱身。但钩锋雪亮,吹毛立断,若是以它代替双手去抱,十有八九会要了情人的命。 杜姑娘既非他情人,亦不会让他去抱,上身后仰,柳腰前送数寸,恰恰避过雪亮双钩,旋即扭转娇躯,玉臂疾探,拂尘自上而下啪的一声击在曹玉星天灵盖之上。可怜曹玉星成名二十余载,凭一双银钩不知抱过多少“情人”,这次应邀参加武林大赛,先是被马天佐切去双耳,如今又落得个脑浆迸裂的下场。 众人更觉心寒,情不自禁退开数步,远远的攻击。如此一来,包围之势反而变得更大,使长兵器者尽占便宜。唐元彪此时才挤得入身来,怒喝道:“恶妇,还我大哥命来。”马步一沉,使了招“夜叉探海”,把混铁棍当作长枪来使,戳向杜姑娘小腹。 他虽然报仇深切,却亦害怕那见血封喉的拂尘针,使出这一招讲究虚实结合,缓探疾收,旨在挠敌。杜姑娘不认识唐元彪,见他叫自己偿命,暗忖自己一生杀人无数,记不起亦是平常之事,当下眉头一皱,待铁棍离丹田处不足三寸,柳腰向右一折,避了过去。 唐元彪一棍戳空,方待收招,岂料铁棍另一端已被杜姑娘左手紧紧捉住,任他狠拉猛夺,就是纹丝不动。心中正自惊骇,一股力道自铁棍上传来,虎口似被火灼,拿捏不住,弃了铁棍,“仆”一声跌坐在地上。 杜姑娘将铁棍横抡,铛铛铛一连撞开数件击来兵器,忽觉棍上一沉,无法再移动半分。侧身看时,原来铁棍竟被铁赐武以左臂挟住。知他力大,不想硬拼,放开了铁棍,冷笑道:“给你。”右手拂尘已绕转过来,轻轻搭在铁棍上面。 铁赐武吃了一惊,铛鎯一声抛下铁棍,身形倏退,闪入一名赤雀派弟子身后。他虽是刀枪不入之躯,对这种见血封喉、非人力发射的拂尘针,却亦不敢尝试。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名赤雀派弟子身中毒针,登时毙命。 杜姑娘脚踏七星,身形飘飘,手中拂尘撩、扫、圈、拧,虚虚实实,如入无人之境,倏忽间又击毙一名虎丘派弟子,以拂尘针射杀两名吐蕃武士。众人莫不骇然,看见拂尘抬起,早已作好闪避之势。杜姑娘拨开一把侧面劈来长刀,拂尘绕转,指向邓三泰,身形旋即晃动,向前掠去。 邓三泰一直只是虚张声势,无时无刻不在提防毒针。见拂尘指向自己,便旋动长剑,叮一声将射来的拂尘针拨开。眼前人影一晃,杜姑娘似一团乌云般荡来,身前空门大开,飘入剑光之中。心中一凛,怕她以拂尘缠住利剑,乘机发射毒针,倏地收了剑圈,闪身退过一旁,眼睁睁看着她冲出重围。 其时云遥已被奴悉诺罗缠住,长鞭越展越慢,身旁九个吐蕃武士抡斧持刀,声势亦是不弱,一时间进退两难,险象环生。恰好杜姑娘冲出重围及时赶来,身形未至便以拂尘针射杀两名吐蕃武士,两人合力,且战且退,竟然在百十人阻挡之中退至山洞前。 杜姑娘暗叫侥幸,若非这些人个个怕了她的拂尘针,两人纵是神功盖世,恐怕亦难以冲出重围。左手轻扬,两枚霹雳散花弹疾飞入人群中。只听蓬蓬两声,细如牛毛的梅花针四散飘射,毒烟升腾而起。两人相视一眼,似轻烟般钻入洞中。 毒烟弥漫,众人不知虚实,又不敢出声说话,站于洞前,竟不敢冲入。正在此时,格轧轧声响起,石门徐徐而下。奴悉诺罗哪里肯依,掠至石门前,短杖探入洞内一顿乱搅,旋即身形低伏,似猛虎般窜入洞中,身后吐蕃武士亦手执兵刃,紧随而入。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56) 洞内昏暗,蜿蜒而入,其深不知几许。顶上石笋倒生,似剑若枪,令人望之生寒。奴悉诺罗前行数步,举目四顾,不见人影,正自迟疑,身后吐蕃武士及剑衣盟盟众已潮水般涌入,有力大者更是奋不顾身去托徐徐而下的石门。 忽闻嗤嗤之声大作,无数短箭似飞蝗般自山洞顶上及两旁石壁射来,接着又是蓬蓬两声,不知从何处飞来两枚霹雳散花弹,自箭雨当中炸开。奴悉诺罗心头狂骇,抡圆短杖护住全身,退出了洞外。身后惨叫声不绝,亦不知是被箭雨射中或是被他的短杖误伤。托石门者或被梅花针射中,或见毒气散出,哪敢再逞英雄,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一溜烟跑至草地中央。 石门闭合,宛若天成,蚊虫难入。奴悉诺罗等人清点人数,发现死于洞中者竟有十数人之多,不禁大为沮丧。这一役,不但伤不了杜姑娘分毫,反而损兵折将,连赤雀派掌门亦命丧黄泉。幸好那九个之前被人点了穴道的吐蕃武士及时赶到,将云遥拦下,否则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铁赐武、唐元彪、邓三泰等人均无受伤,各自重整人马,坐在草地上商量对策。谈起拂尘针,众人莫不变色,奴悉诺罗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当日衡山之上,他的两位弟弟便是被拂尘针射杀。这次叫来数十名武功高强的吐蕃武士,纠合剑衣盟盟众,连同地幽门,足有一百多人,眼看杜姑娘自投罗网,大仇即将得报,岂料最后却是功亏一篑,怎不令人沮丧? 想起地幽门,奴悉诺罗突然眼神一亮,忖道:“程苍阳的昆吾偃月刀削铁如泥,正好用来对付杜姑娘的拂尘,可惜地幽门畏光惧火,否则以他们那种视死如归的胆气,何愁杀不了杜姑娘?” 云遥亦是极度沮丧,无法冲出去搬请救兵,马天佑便性命难保,纵是杀了奴悉诺罗等人,又有何用?于洞中长嘘短叹,看了看地上的十数具尸体,突然说道:“趁着他们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不如再冲杀一次,或许能闯出重围。” 杜姑娘神色凝重,摇了摇头说道:“这次能退回山洞,实是侥幸。如今他们已有准备,想要闯出去,难于登天。我这拂尘针剧毒无比,见血封喉,但一次只能装十二支,若是用完,拂尘便是普通武器一件,在众多高手的围攻下,想要脱身谈何容易。” 云遥急得泪珠盈盈,顿足道:“再过两日,马大哥便性命不保,难道我们在这里坐以待斃?” 杜姑娘微微一笑,轻抚她秀发,说道:“女儿不要着急,我已经想好对策,他们人数众多,白日难以冲得出去,唯今之计,便是在夜间行动。” 云遥先是大喜,继而又摇头说道:“义娘这个办法恐怕不行,日间看不见地幽门的人,想必是因为他们怕光,找山洞躲起来了。等到夜间,正是他们战意最强的时候,加上今日所见之人,我们更是冲不过去。” 杜姑娘胸有成竹的说道:“这个我当然知道,正因为如此,才要兵行险着,攻他们个出其不意。只要照我吩咐行事,包你在日出前到达九老洞。” 至午后,秋日淡淡,山风送爽,草地上众人难敌倦意,大部分已进入梦乡。忽闻轧轧声响起,石门缓缓上移。奴悉诺罗急忙唤醒众人,一齐向山洞涌去。 石门升到人高,便又停住。黑影一闪,杜姑娘冷冰冰立于洞前。秋风吹拂,青丝洒于脸上,更显得肤似凝脂,傲雪欺霜,若非她那手中拂尘,必疑为峨眉仙子。见众人将近,纤手轻扬,两枚霹雳散花弹自空中炸开,旋即柳腰轻拧,退回洞中。 石门良久不闭,这次却无人敢入,甚么弓箭、铁弹子、飞蝗石,似雨点般飞入洞内,喝骂之声大起,骂得绝处,不堪入耳。又过了半晌,石门才徐徐落下,闭合如初。众人觉得没趣,复又回至草地中央,担心杜姑娘随时偷袭,却不敢再睡。 明月初升,一泻千里,银辉映照之中,群峰更觉秀丽,深谷风动云涌,巍巍峨眉,宛若仙境。草地上众人,却是各怀心事。赤雀派失了掌门,众弟子已无斗志,碍于盟主曾经吩咐一切唯奴悉诺罗之命是从,才不好意思离去;武陵寨寨主唐元彪一心为兄为仇,一出手便被杜姑娘抢了武器,此刻兀自心惊,又觉颜面无存;铁赐武因被马天佐废了一臂,心中不忿,立意报仇,此刻却是心生悔意,觉得盟主此举有失侠义,又暗忖纵是杀得了杜姑娘与马天佑,却是无缘今番武林盛会了;邓三泰仰望皎洁明月,想起洞里的叶明秀,只觉欲火沸腾,恨不得即时冲入去,即使只见上一面,亦觉快慰。 奴悉诺罗见程苍阳带着一众幽冥死士自树林中行出,心中大喜,急步迎上,说道:“程门主来得正好,杜姑娘那贱妇诡计多端,日间杀了我们不少兄弟,此时夜色来临,正好仰仗贵门威风,将杜姑娘碎尸万段。” 程苍阳嘿嘿冷笑,斜睨了他一眼,说道:“以百人之众,居然敌不过一个女子,真是笑死人。见你把她夸得这么厉害,我倒想会一会,看看她是否有三头六臂。你且告诉我,从哪里进洞?” 话音方落,山洞那边轧轧之声响起,石门向上移动。程苍阳又是嘿嘿一笑,说道:“说来就来,想必是她日间大开城门,你们也奈何不得,看我的吧。”言毕率领众弟子,快速向山洞掠去。奴悉诺罗讨了个没趣,心中却是高兴,紧随其后。 人影自洞内闪出,杜姑娘与云遥一黑一红,色彩鲜明,俏生生立于石门前。见程苍阳等人掠近,杜姑娘纤手一扬,飞出两枚霹雳散花弹,趁着烟雾散开,梅花针乱飘之际,拉着云遥退回洞中。 程苍阳见烟雾泛青,情知有毒,却是不惧,手中昆吾偃月刀向前一指,早有弟子帮他拔出刀鞘,身形一闪,大步跨入洞中。 奴悉诺罗见他如此神勇,心中佩服,拂开烟雾,大声叫道:“程门主,里面机关密布,不要上当。” 洞内昏暗,自深处有微弱灯火透出,反而不如外面光亮。程苍阳修习阴邪之功,不怕月光,只惧真火,对这一点微弱灯火却亦不放在眼里,仍是快步而入,大声叫道:“杜姑娘,快出来与你爷爷打三百个回合。” 言犹未尽,山洞深入突然火光大盛,太叔包生与叶明秀自石室中走出,各执两具火把,飞掠而来。火光熊熊,映得山洞摇晃不定,程苍阳只觉眼前模糊,情知不妙,叫了声“撤”,掉头便跑。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57) 闷哼之声响起,两名幽冥死士跑得慢了,被拂尘针射个正着,登时倒地身亡。杜姑娘冷笑一声,飘向左边石壁,旋动机关,石门复又徐徐闭合。自此每隔一个时辰,石门便会打开,杜姑娘与云遥双双立于洞口,依旧是射出两枚霹雳散花弹,与众人胡乱周旋一番,能杀则杀,情况不妙即时退回洞中。 众人甚觉无聊,纷纷退入树林中歇息。程苍阳亦不堪其扰,知道山洞是万万不能闯入,为免被见血封喉的拂尘针射中,带领一众幽冥死士在草地中央盘膝而坐,专等杜姑娘离石门远了再群起而攻,只要缠得一时,树林中众人一齐杀出,她便插翅难飞了。 月色皎洁,夜凉如水。子时一过,石门又开,杜姑娘孤身一人走出山洞,见程苍阳及其门下弟子均坐于草地中央,便远远掷出两枚霹雳散花弹,哈哈笑道:“我还道地幽门天不怕地不怕,原来却是胆小如鼠之辈,见你姑奶奶出来便躲得远远的。”言毕昂然转身进入洞中。 程苍阳亦是沉得住气,桀桀怪笑道:“贼婆娘,缩起头来躲在洞中算什么英雄,有胆的出来单挑三百个回合,老子输了情愿拜你为师,若你输了,给我做个压寨夫人。” 四更一过,杜姑娘依时站在洞口,射了两枚霹雳散花弹,对程苍阳冷嘲热讽一番,然后退入洞中,徐徐关闭石门。程苍阳似乎已然麻木,远远坐着,一言不发,只是嘿嘿冷笑。 五更方过,山风忽然怒号,星月失色,天地间一片昏沉。少顷,风住云停,雾气自山谷升腾而起,迷蒙了苍穹。叶明秀身着云遥那套红色云裳,自山洞深处飞掠而出,对杜姑娘说道:“启禀师父,月已西沉,天地漆黑一片。” 原来山洞深处尚有一洞口,只是面临悬崖,山壁如削,无法通往其他地方,叶明秀便是一直在那边察看天色。杜姑娘闻言点了点头,对云遥说道:“女儿自己小心,今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云遥已换上幽冥死士装束,一身黑衣,包头蒙面,眼中却掩饰不住兴奋之光,抖了抖手中钢刀,说道:“我知道,天地漆黑,正是天助我也,只要进入树林,便有十成把握闯出去。倒是义娘两日两夜未曾歇息,对着杀人不眨眼的幽冥死士,更要格外小心。”她已睡了三个时辰,精神抖擞,说话中气十足。 杜姑娘微微一笑,说道:“幽冥死士最怕火光,过得片刻,天即大亮,我有霹雳散花弹及拂尘针防身,奴悉诺罗那些人奈我不何。”转身看着太叔包生,眼中柔情荡漾,说道:“有劳夫君了,若我真有不测,立即关闭石门,与明秀死守洞中,待九老洞那人到来,此劫自破。” 太叔包生与她目光对视,镇定自如,说道:“夫人保护女儿闯出去,这里有我,一切不用担心。” 杜姑娘轻叹一声,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倦意与留恋,说道:“该是时候了。”言毕反手一掌,将石桌上的油灯打灭,洞内漆黑一团。 天地间的雾气,已被黑暗吞噬,程苍阳及一众幽冥死士身上笼罩的碧绿雾气,却聚而不散,无视黑暗之存在。黎明前的漆黑,天与地浑然一体,物我两忘。而此时,正是地幽门的天下,体内幽冥阴化功达至巅峰状态,终年不见天日,一双死鱼般的眼睛在黑暗中仍可清晰视物。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58) 树林中不见火光,静得可怕,亦不知众人是在潜伏,抑或酣睡。而无论何种状态,只要程苍阳大声呼唤,这百十头巨兽便会蜂拥而出,随时将人撕成粉碎。 地幽门因为畏光,极少于江湖走动,名头不算响亮,但能将异军突起、在短短时间内名震江湖的应天教教主马天佑击成重伤,这一份能耐,足以令人刮目相看。杜姑娘武功再强,亦不可能刹那间将地幽门杀个精光,是以大家均放心进入林中歇息。 奴悉诺罗却没有睡,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杜姑娘屡番开门相扰,企图非常明显,一是想引大家入洞,以机关取胜,二是趁大家不备突出重围搬请救兵。之前大家已尝过苦头,即使洞门大开,亦不会有人进入。目前最担心的是第二点,若被她们冲出重围,即使搬不来救兵,日后此事传出江湖,谁亦讨不到好处。 杜姑娘杀手出身,之后长期隐居,江湖上基本没有朋友,以她孤傲性情,即使冲出重围,亦不会低声下气去求人来帮。他最担心的是云遥,因为她是黄河帮青龙堂堂主薛忠的女儿。上次将她打伤,薛忠没有追究,已是万幸。此时正值武林大赛,若黄河帮得知此事,莫说是薛忠,即使展仝,乃至天下英雄,都不会放过自己。 黑暗之中,藏着极重杀机。奴悉诺罗轻推邓三泰,说道:“今日已是中秋,天地如此漆黑,必有不祥之事发生,你我务必小心,千万莫要中了杜姑娘诡计。” 邓三泰思潮起伏,哪里睡得着,彻夜不停思念叶明秀。常常在想,只要能与她终生厮守,即使折寿十年,遭那天打雷劈,又或是武功全失,从此常人一个,似太叔包生与杜姑娘一般,长年隐居深山,亦是心甘情愿。每念及此,心中总是蓦然一惊,忖道:“莫非我真爱上了她?”此刻听到奴悉诺罗说话,不以为然的说道:“黎明前漆黑,乃是常事,何必担心?以程门主的武功及漆黑中的视物本事,杜姑娘再厉害,亦无法冲得出去。更何况,我们退入林中,目的就是想引杜姑娘出来。” 奴悉诺罗闻言,亦觉有理,便不再说话。山壁处传来熟悉的轧轧之声,石门打开,一道黑影现出身来,正是杜姑娘。洞内亦是漆黑一片,她的出现,只不过是令黑暗加重,即使奴悉诺罗此等功力深厚之人,亦只能朦胧看见一道身影,无法分辨样貌。 杜姑娘长年隐居山洞,目力却要比奴悉诺罗好上许多,方才在洞中将灯火打灭,就是为了适应漆黑。秋眸环扫,见程苍阳及一众幽冥死士身绕绿雾,一动不动的坐在草地中央。而不远处的树林,悄没声息,却隐藏着弥天杀机,令人心生寒栗。紧了紧手中手中拂尘,缓步向前移去。 洞中又闪出一道红影,怀中抱了一个长竹筒,低头弯腰,似狸猫般向山洞右边的一间茅棚掠去。程苍阳乃黑暗战士,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暗哼一声,仍是端坐不动,视若无睹。只要杜姑娘敢走出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定教她插翅难飞。 漆黑之中,两股杀气正在接近,一股凌厉若刀锋,一股则是阴森森令人似置身地府。杜姑娘一步步踏向草地中央,说道:“死神,还不快叫师父?” 程苍阳一愕,抬头问道:“什么师父?” 杜姑娘冷冷说道:“你不是要跟我比武吗,三百个回合之内,你必败无疑,不叫师父叫什么?” 程苍阳嘿嘿一笑,仍是端坐不动,说道:“只怕你到时师父做不成,反而做了门主夫人。” 杜姑娘微微笑道:“好说,程门主是想单打独斗,还是……”话至此突然顿住,脚步一滑,已至程苍阳身前一丈之处,纤手轻扬,两枚霹雳散花弹疾飞而出。 这一下变故突生,程苍阳却早有防备,蓬然声中,左掌于地上一撑,端坐着拔地而起,右手反抄,将插在地上的昆吾偃月刀拔出,凌空舒展身形,竟自烟雾与梅花针中穿过,落在了杜姑娘身后。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59) 他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切断杜姑娘退路。足尖甫一沾地,使了招“张袂成阴”,手中昆吾刀自左而右横斩。 刀锋冷冷,寒气侵肤,刀身上突地跳出数条青龙,撕裂黑暗,将人映得脸色惨碧。杜姑娘心中一凛,柳腰拧动,身形倏转,拂尘倒卷,似波浪翻滚,去迎那狂斩而来的刀锋。 只听唰的一声,尘丝被刀锋削去一缕,飘散于黑暗中。杜姑娘一招受挫,不退反进,玉腕上旋,带动拂尘翻了个身,向程苍阳面门拂去。这一招名为“骥尾拂蝇”,专取敌人眼珠。 程苍阳削断一缕尘丝,心中正自得意,突见杜姑娘欺身而入,身法之快,世间罕见,方待转刀回削,眼前万千柔丝飘动,根根似针,若不闪避,一双眼珠恐怕会被刺穿千百个小孔。当下来不及变招,倏地退开。 蓬蓬之声响起,震裂群山,杜姑娘回身扫开十余把疾劈而来的钢刀,竟一连施放了八枚霹雳散花弹。她身法奇快,施放暗器手法亦是不慢,其中有五枚打在幽冥死士头上,炸得他们昏头转向,幸好霹雳散花弹威力较弱,若换上唐门那种霹雳弹,早把他们烧成猪头了。 爆炸声中,一道黑影自山洞闪出,悄没声息向幽冥死士掠去。她的身法极快,犹在杜姑娘之上,只一眨眼功夫,便已至程苍阳身后,向他腰间斜削了一刀,旋即身形一转,没入烟雾之中。 程苍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竟然不知身后有人掠出,待听到风声,急忙拖刀回身去格。眼前黑影一闪,尚未看清模样,那人已钻入烟雾之中。对正常人来说,黑暗中的烟雾,如同无物,程苍阳则不然,越是黑暗,目力越强,黑暗中的烟雾,反而成了一道障碍。举目四顾,只看见一堆幽冥死士挥舞钢刀,乱作一团,却不见有其他人。正自惊疑,杜姑娘拂尘已递至身前,唯有专心应付。 耳边忽闻猎猎之声,但见断崖边火苗狂窜,划破漫天黑暗,黑烟翻滚而上,在火光中宛若巨龙升天。那火烧得极快,瞬间便将整座茅棚吞噬。程苍阳身上青龙已被火光融化,眼前人影乱晃,分不清谁是谁,虚晃一招,自杜姑娘身旁绕过,大刀一扬,叫了声“撤”,率先向树林掠去。 身后传来哎呀之声,杜姑娘举起拂尘,似是赶猪逐羊一般,不断扫落幽冥死士头上身上。火光之中,一红衣少女手执软鞭,背向草地,英姿飒爽站在山洞前面,与大火相比,她的衣裳更为鲜艳夺目。此人却是叶明秀,照杜姑娘吩咐,在漆黑中摸入茅棚,将竹筒中的火油洒在茅棚及草堆上,点燃即时掠回洞前,背向树林,以迷惑奴悉诺罗等人。 茅棚平时本用作堆放干柴干草,遇火即着,再以火油助燃,其势更猛。奴悉诺罗已自树林中跃出,见程苍阳带着一众幽冥死士仓皇而来,目光急扫,突然大喝一声:“林中兄弟们快燃起火把,莫要走脱一人。”他早已看见叶明秀掠向茅棚,只是无法看清是谁,亦不知用意何在。待火光亮起,登时明白,再看山洞那人,虽然身穿红衣手执长鞭,身段与云遥却不太相似。心中突然觉得不妥,故此出声喝叫。 话间方落,杜姑娘已掠至身前,拂尘劲扫,纤手轻扬,将两枚霹雳散花弹射入林中。奴悉诺罗此时更不怀疑,与邓三泰敌住杜姑娘,大声叫道:“薛慕遥已入林中,兄弟们速燃火把,程门主截住去路,莫要让她走脱。” 树林茂密,火光照入不深,程苍阳带着一众幽冥死士,顷刻便进入黑暗之处。林中众人听得奴悉诺罗叫声,忙不迭的去掏火折子。火光亮起,有人点着火折子,方要去找火把,只听唰的一声,程苍阳将他手臂斩断,一脚踏熄那火折子,阴森森说道:“谁敢点火,我就杀了谁。” 自洞中掠出、以钢刀偷袭程苍阳的黑影正是云遥,一身幽冥死士装束打扮,混在其中,若非细看,当真难以分出。一入树林,便即离开幽冥死士,绕至另一边掠行。林中其他地方亦不断有火折子亮起,她便依样画葫芦,碰上谁便砍谁的手臂,然后踏熄火折子,大摇大摆继续前掠。 那些被砍下手臂的人,见她一身幽冥死士打扮,一时间亦不及细想,唯有自叹倒霉,不敢声张。如此不足半柱香功夫,云遥已掠出树林,满怀兴奋向九老洞方向掠去。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波恶 峨眉显神通 曙色渐露,剪碎无边黑暗,草地上的灰烬,随着晨风飘散。杜姑娘只觉神清气爽,拂尘宛若飞龙,上下左右盘旋,所到之处,莫不避让。但围攻者委实太多,层层密布,倏进倏退,源源不绝。唐元彪余惊未息,混铁棍尽失刚猛,只在虚张声势;铁赐武天生神力,刀枪不惧,但赤手空拳,担心被见血封喉的拂尘针伤着,不敢欺身肉搏;邓三泰无论身法、剑术均达一流境界,奈何之前树林一战,已成惊弓之鸟,出招间束手缚脚;奴悉诺罗功力深厚,招式纯熟,始终有些忌惮拂尘针,不敢使出全身功力去粘住拂尘。但四人各站一方,互相配合,彼退此进,牢牢牵制。另外又有数十吐蕃武士及剑衣盟盟众,各执了兵器,一有空档便即出击。 如此阵容,宛若铜墙铁壁,如何闯得出去?杜姑娘心中却觉欣慰,一生历经战斗无数,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云遥脱出重围,她已心无所牵,莫说眼前有百十人,即使是对着千百头猛兽,又何足道惧。 朝霞朵朵,自天际跳出,一不经意,点燃了云海,天地刹那间红成一片,太阳呼之欲出。杜姑娘豪气更盛,回身荡开邓三泰利剑,拂尘绕转,嗤一声射出一枚拂尘针,结果了一名挥刀击来的吐蕃武士性命。拂尘再转,拨开身侧短杖,哈哈笑道:“奴悉诺罗,你不是要报仇吗,怎么尽叫一些饭桶?让姑奶奶送你一程,到阴间陪你弟弟吧。” 奴悉诺罗阴沉着脸,心中又惊又怒。本来指望程苍阳对付杜姑娘,岂料却让云遥混在其中逃脱,早知如此,倒不如自己亲自防守。她这一走,后果实难预料,唯今之计,便是在救兵到来之前竭尽全力诛杀杜姑娘,然后迅速回吐蕃,从此不再踏足中原。听到杜姑娘出言讥讽,心中怒气更盛,朝霞映照之下,手臂及头上青筋暴起,旋即变成红筋,一眨眼功夫,全身红成一团,连短杖亦隐透红光。 四处热浪迫人,秋天的早晨,却似盛夏一般。杜姑娘知道奴悉诺罗已孤注一掷,使出了血魔功,心中却亦不惧,忖道:“我有拂尘针防身,只要再支持片刻,九老洞那人到来,任你使甚么功也没有用。况且血魔功全身血液澎湃,运行极快,不易收功,只要被拂尘针沾上身体任何一处,你必死无疑。” 金乌自云海中破出,红着脸,似醉酒一般。过得片刻,忽地清醒,伸手一抹,放出万道金将红脸掩盖,令人无法迫视。 草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杜姑娘已数不清杀了多少人,但却是清楚记得,拂尘中的拂尘针只剩下两枚!非到关键时刻,这两枚拂尘针绝不能出手。云遥已去了一个多时辰,以她的轻功,此时应该出现,为何还不见回来?莫非,她遇上了意外? 奴悉诺罗、邓三泰、铁赐武及唐元彪均在,她的十枚拂尘针例无虚发,每一枚均射在吐蕃武士身上。她不射奴悉诺罗及邓三泰等四人,因为他们武功较高,且早有防备,足以避开拂尘针。她亦不射剑衣盟盟众,他们武功太弱,根本不值得浪费拂尘针。吐蕃武士骁勇,武功亦是不弱,人多势众极不好对付,拂尘针唯有落在他们身上。 太阳步步高窜,天边红霞尽散,奴悉诺罗却红得似血人一般,挥舞短杖,暴喝连声,突然狞笑道:“贱人,你的暗器已然用尽,还有话可说吗?”他这一说,围攻众人即时神情大振,一个个如狼似虎般疾扑而上。 只听蓬的一声,铁赐武右肋被拂尘击中,身形摇晃,竟不退后,欺身而入,左拳横抡,喀嚓一声击断杜姑娘左肋三根肋骨。 邓三泰见状,心头狂喜,急挺利剑,自另一边疾刺而来。杜姑娘强忍彻骨之痛,叫了声:“找死。”将功力运于左臂,白玉般的手掌对着剑尖拍出,右手拂尘斜挑,嗤一声将拂尘针射入铁赐武咽喉。 劈啪声中,利剑断为数截,邓三泰似纸鹞般倒飘出数丈,落地时只觉气血翻涌,心中惊骇不已。杜姑娘左掌旋转,拍开奴悉诺罗短杖,冷笑道:“谁说我没有暗器,不怕死的都来吧。”忽然,她娇躯微微颤抖,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 山洞前已没有叶明秀身影,太叔包生紧握双拳,正向草地这边走来。一名虎丘派弟子见掌门命丧黄泉,心中惊惧,已不敢靠近杜姑娘身边,之前曾听闻太叔包生精通医术,却是不懂武功,便截住去路,当胸推出一掌。 只听喀嚓一声,那名虎丘派弟子与太叔包生对了一掌,手臂筋骨尽断,擦着草地倒飞数丈,登时一命呜呼。奴悉诺罗等人无不骇然,此等功力,犹在杜姑娘之上,如何对付得了? 杜姑娘却是心中明白,太叔包生当年因替自己疗伤,修习了镔铁神功,内功确实已臻一流境界,但天性善良,只略通拳脚功夫,亦从未与人交过手。对付虎丘派弟子这种赤手空拳,武功较弱的人,当然不成问题。但若对上奴悉诺罗或邓三泰,恐怕抵受不了一招。当下含泪叫道:“夫君速回山洞,这里有我抵挡足够,女儿很快就要回来了。”说话之间,柳腰被杖头轻带,险些摔倒。 太叔包生却不理会,仍是大步向她奔去,即将接近,双掌一推,将一名赤雀派弟子震飞,左袖却被铁钩钩去一片。这名赤雀派弟子乃曹玉星得意门生,尽得真传,亦使双钩,武功本自不弱,使了招师父最得意的“情人抱”,岂料一出手便被太叔包生震飞。 众人更是惊骇,纷纷退开。眼见太叔包生便要与杜姑娘会合,忽地人影一闪,凭空落下一黑衣人,拦在面前,冷冷说道:“太叔神医?” 太叔包生见他腰悬长剑,不似吐蕃武士,以为又是哪派弟子来挡路,便略一运气,举掌照他心口轻拍。他心地善良,第一次出手便将虎丘派弟子击毙,心中既惊讶又有些后悔,料不到镔铁神功的威力竟如此之大。第二次赤雀派弟子举双钩抢攻,手下自然不能留情,否则极可能被钩得肠穿肚烂。这时对方没有举刃相向,语气听起来亦似乎有些谦恭,出手便留了情。 忽觉身体一轻,重心顿失,那人脚步不见移动,却不知如何竟绕到了他身后,猿臂疾探,将他倒提起来。太叔包生背后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大声叫道:“放我下来。” 杜姑娘吓得魂飞魄散,叱道:“鬼影,莫要伤我夫君。”拂尘一指,将最后一枚拂尘针射了出去。她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太叔包生,她觉得,这一生是欠他的。 只听叮的一声,拂尘针被寒气森森的幽月剑拨开。众人咋闻杜姑娘叫出“鬼影”两字,心中俱都大吃一惊,江湖传闻,鬼影已死于马天佑之手,为何竟在此处出现?莫非,他真的已经变成了鬼?待见他拔剑拨针,其手法之快,世间恐怕无人可及,又情不自禁喝起彩来。 不远处,一绝色女子盈盈而立,只是双目无神,望着天上太阳,忽尔悲伤,忽尔又嘻嘻窃笑。鬼影左手提了太叔包生,大步向她走去。 杜姑娘心中大急,拂尘似狂风骤雨般扫击。所谓关心则乱,她这一急,空门大开,奴悉诺罗手腕疾旋,蓬的一声,以短杖重重拍在她后背上。 杜姑娘两眼发黑,后心似被火灼,强行忍住,身形摇摆之间,不顾一切前掠,拍飞两把长刀,挡开数件兵器,竟冲出包围。莲足狂顿,身形高高掠起,瞬间便至鬼影身后,凌空拂尘劲指,直探鬼影后脑,口中叱道:“放下我夫君。” 只听唰的一声,鬼影身形前滑,旋即回身挽了个剑圈,将拂尘上的柔丝削去半截。再听得铛的一声,杜姑娘被奴悉诺罗击了一杖,功力损去大半,知道无法以真气护住柔丝,竟然直接以拂尘握柄撞在剑身上。 这一下刚劲势道甚猛,鬼影连退数步,方稳住身形,耳边听得太叔包生大声疾呼:“夫人快走,不要理我。” 杜姑娘方待揉身再上,身侧突然寒光闪动,邓三泰自地上捡了一把长剑,疾刺而来。情急中来不及细想,运劲于左臂,迎着明晃晃的剑尖拍去。只听嚓的一声,那剑不但没有折断,反而穿掌而过,鲜血飞溅。她在功力大损之下,真气已不能护体。 正在此时,奴悉诺罗疾飞而来,半空中短杖探出,黑中透红,蓬一声戳正杜姑娘后心。身后呐喊声大起,一群吐蕃武士手执兵器,似猛虎般飞扑而来。唐元彪双手持了混铁棍,以泰山压顶之势,照着杜姑娘当头劈下。 鬼影眼珠一转,身形前掠,蓦然起脚,将唐元彪连人带棍踢飞。手中幽月剑旋动,锵然声中,一连削断数件击向杜姑娘的兵器。众人尽皆愕然,一时弄不清鬼影究竟是敌是友,奴悉诺罗大袖拂动,倒退了两步,沉声说道:“阁下要与我等为敌吗?” 言犹未尽,突听蓬的一声巨响,太叔包生见杜姑娘被人击致重伤,双目睚眦,竟然冲开被封穴道,弯臂在鬼影小腹上重重击了一拳。 鬼影受痛,身形摇晃,却不放手。太叔包生悬空使了个千斤坠,嗤一声拉破衣服,脱出魔掌,然后就地一滚,双手抱住正在倒下的杜姑娘,嘶声叫道:“夫人莫怕,我来了。” 杜姑娘倒入他怀抱,脸上露出欢喜笑容,气若游丝说道:“夫君,我对不起你,要先行一步。女儿若是回来……”话到此突然顿住,鲜血自嘴角汩汩流出,双目无力闭上。 太叔包生伸手一探,脉息全无,竟然已气绝身亡。顿时悲痛欲绝,紧紧将她搂住,失声痛哭,哭声响彻群峰。 (下一章开始武林大赛 谢谢大家支持)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 八月十五,旭日初升,万道金光遍洒,滚滚云海,折射出片片银辉,令人神清气爽。峨眉山金顶之上,展仝目露神光,背负双手面南而立,三通鼓响之后,大手一挥,朗声说道:“各路英雄豪杰共聚一堂,成就百年不遇武林盛会,乃大宋之福,亦是天下万民之福。夫习武者,一为强身健体,二为保家卫国。今契丹猖狂,犯我大宋,百姓蒙灾,生灵涂炭。狼子野心,昭昭在目。中原武林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国家危难之际,当思报效。黄河帮得朝廷准许,广发武林贴邀诸位参加武林大赛,非为功名,非为利禄,只为挑选一名武德兼备之盟主,带领大家共同为朝廷效力。峨眉派掌门妙雨师太侠义心肠,借出宝地作为挑选盟主之用,希望中原武林各派冰释前嫌,以天下苍生为重,以大宋江山为重,齐心协力驱逐契丹。” 环扫四周黑压压人群,展仝脸上既兴奋,又略现担忧,继续说道:“快意恩仇,乃我江湖本色,奸狡欺诈,绝不屑为。今番大赛,旨在以武会友,从中选出武林盟主,一切卑劣手段,切勿使用。各门各派,武功均有独有之处,或刚猛,或阴柔,或并济,而万变不离其宗,俱以伤人取胜为最终目的。须知刀枪无眼,比武场上,损伤在所难免,展某在些恳请各位出手自量轻重,点到即止。若是蓄意伤人,则有违初衷,只怕到时未曾出师,便已先折自家锐气。 “既得武林盟主,非一已之利,亦非某一门派之荣耀,实乃中原武林及大宋万民之重托。黄河帮身为中原一大帮派,为大宋效力义不容辞,受朝廷重托,如履薄冰,不敢妄自大尊大或徇私舞弊,故此不参与盟主之争。自大宋开国以来,多少将士为保家卫国浴血奋战,出生入死,我等武林中人,岂甘落后,为了大宋的美好江山,为了生灵免遭涂炭,自当抛头颅、洒热血,将契丹恶狼扫灭。” 一番大义凛然的话,直说得众人热血澎湃,场上千余人,已有大半振臂叫喊:“驱逐契丹,还我河山!”声震苍穹,云海失色,远近群峰摇摇摇欲坠。 应天教众人立于西首,离展仝不远,对震耳欲聋的叫喊声置若罔闻,一个个愁眉紧锁,闷闷不乐。浣儿一夜未眠,面容略见憔悴,忖道:“大赛即将开始,为何还不见马大哥出现,莫非他遇上了什么意外?听闻杜姑娘喜怒无常,杀人如麻,会不会对马大哥下毒手?”随即又摇头忖道:“不会的,马大哥武功高强,还有武公子跟他在一起,杜姑娘纵使心狠手辣,亦未必能奈何得了他们。况且杜姑娘是遥儿姑娘的姨娘,看在这个面子上,即便不愿收留明秀姐姐,也不会为难马大哥。”叫喊声此起彼伏,她却心神恍惚,不断游目四顾,只盼望人群中能出现马天佑身影。忽然,两道冷森森的目光射来,似毒蛇般于脸上游移,举目望去,只见巴仲陵立于对面,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那脸上刻划的狡诈与凶残,令人不寒而栗。心中既觉厌恶,又有些害怕,急忙将目光移开。 展仝见群情激昂,心中暗自欢喜,脸上却不露声色,大手一挥,鼓足了中气沉声说道:“我辈同心,何愁契丹不灭。中原武林人才辈出,逢此百年不遇盛会,正好一展身手。待盟主选出,展某愿与诸位一道,唯命是从,只望他朝功成,扬我武林声威。” 他的内功深厚,声音似云海般绵绵吐出,登时将场上呼叫声压了下去。目光扫掠,忽然咦了一声,略带惊讶的问道:“圣女,马教主莫非身体不适,如此盛会为何不见他出现?” 他这一问,场上千百道目光即时落在浣儿身上。有些确实是觉得惊讶,想知道马天佑究竟在哪里,有些却是不怀好意,趁机以目光狂掠美色。那宛转起伏的身材,远胜云海中突现的婀娜群峰,多少狂蜂浪蝶,内心早已晕死,似痴若呆。 场上鸦雀无声,千百道目光眨也不眨。浣儿亦知他是在问自己,接触到那些热辣辣的目光,窘得满脸通红,低着头不知如何作答。黄戟行前一步,挡在她身前,朗声说道:“因有些事情未及处理,教主在路上耽误了行程,相信很快便到。” 展仝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马教主乃武林不世奇才,天下英雄莫不佩服,今番武林盟主之位,十有八九会落入他手中,若是不来,着实可惜,希望他能在大赛结束之前赶到。” 马天佐脸色阴沉,忖道:“常听师兄说展仝是个伪君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假惺惺夸赞,其实是想挑起大家与我哥哥为敌,阻止他夺取武林盟主之位,这一招好不阴毒。等哥哥夺取盟主之位,非灭了你黄河帮不可。” 忽听一声冷笑,巴仲陵缓步走出,满脸不屑的说道:“展帮主此话有失偏颇,何谓‘天下英雄莫不佩服’,本盟主第一个便是不服。马天佑迟迟不到,只不过想等鹬蚌相争,大家筋疲力尽之时,他好坐收渔翁之利。武林盛会,天下英雄皆依时出现,唯独他耽误行程,如此用心,难道没人看得出来吗?” 一时间议论纷纷,嗡嗡之声有若蜂鸣。马天佐大怒,一跃而出,指着巴仲陵说道:“大赛尚未开始,你居然敢自称盟主,还将天下英雄放在眼里吗?既然不服,我就先陪你玩玩,谁输了就学狗熊滚下山去。” 展仝大袖一拂,勃然怒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岂有学狗熊之理。若让你当上武林盟主,天下英雄岂不是要全滚下山去,又何从谈齐心抗击契丹?大赛尚未开始,速速退下,莫要坏了规矩。” 马天佐冷笑一声,足尖轻点,倒跃回去。展仝脸色即时和缓,目光一转,对巴仲陵说道:“巴盟主似乎是受了内伤?” 巴仲陵被马天佐气得脸色发紫,却又不敢发作,闻言心中一惊,对展仝抱拳说道:“多谢展帮主关心,只因路途奔波,偶染风寒,以致内气不畅,调养三两日当可无事。天佐小儿,出言不逊,在下身为剑衣盟盟主,不愿多作计较,若是马教主到来,便是风寒未好,亦要与他交手,到时胜负自见分晓。” 展仝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马教主武功盖世,自出江湖未逢敌手,巴盟主与他过招,必定万分精彩,实为众人所盼,至于谁胜谁负,则不必过于介怀。” 微微一顿,目光环视四周,复又说道:“妙雨师太善根慧心,虽然武功卓绝,却不愿多见伤杀场面,大赛期间均在万佛顶凌云塔中清修,希望大家莫要打扰。在大赛开始之前,她准备了一份厚礼送与诸位英雄,以作地主之谊。”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2) 群雄尽皆愕然,忖道:“峨眉派在中原虽然甚有名气,但终年居于鸟兽不至的苦寒山顶,又有什么宝贝可送人?况且这里一千多人,其中不乏豪门巨室,若真能每人送上一份厚礼,峨眉派出手之阔绰,堪称富甲武林了。” 展仝见众人面露异色,微微一笑,回首对吴俊辉说道:“吴坛主,有劳你了,将礼物送与诸位英雄吧。” 吴俊辉躬身领命,自后面健步而出,至场中对着群雄作一罗圈揖,朗声说道:“诸位为了天下苍生,不辞劳苦,千里迢迢奔赴峨眉挑选盟主,恩师虽是世外人,亦受感动,故令在下将本派百年不外传之罡风剑法献演,一则激励英勇杀敌,二为谢招呼不周之罪。” 话音方落,场上轰然。当年陆擎天凭二十四式罡风剑法,震惊中原,曾经口出狂言“当世接得下我三招者恐怕为数不多”,可见其剑法之精妙,已臻神化。之后经峨眉派数任掌门改进,由二十四式演变为六十四式,威力自然更强。但凡习武者,对绝世武功爱之若渴,远胜任何金银财宝。中原各派武功,向来不外传,故此不乏盗取秘籍者,但一经发现,必为武林所不容。此刻吴俊辉说要将当众演练罡风剑法,妙雨师太所送这一份礼物,当真是厚之又厚了。 群雄中不少用剑高手,眼中神光泛现,迫不及待自人群中挤到前面。只听吴俊辉又朗声说道:“在下天资愚钝,学艺不精,得恩师错爱,传授六十四式天罡剑法,甚感惶然。此时演练,若有失众望,还望包涵则个。”言毕双手托剑,剑尖朝天,双腿微屈,作起剑式。 旭日斜照,剑尖泛出寒光,摄人心魄。吴俊辉身形不动,衣袂随风而鼓,宛若深山老松。只停得片刻,右手腕缓缓旋动,带着利剑自下而上划了个剑圈,由托剑变为持剑。眼中精光暴露,身形前滑,利剑自当中刺出,奇快无比。身形一止,利剑蓦然一分为二,分刺左右。 这正是峨眉罡风剑法中第一式“东风射马耳”,一式包含三势。吴俊辉身法及出招委实太快,众人只觉一道剑光亮起,第二第三势却不知先左抑或先右。咚咚擂鼓声响起,代替了喝彩声,配合着剑招宛转起伏。群雄屏气敛息,目光随着利剑翻动,心中却不知已喝了多少遍彩。 好的书法,会令人心旷神怡,不知不觉受其影响。武功亦是一样,特别是一些精妙的招式,会令人突然间灵光闪动,在此基础上创造出更厉害的招式,作为已用。善于观察者,往往会成为一代高手。所以偷窥旁派武功,视为武林一大忌。 紫电披霜,寒光闪闪。吴俊辉身剑合一,步法飘逸,似风云雷电变幻莫测,又若飞禽走兽轻灵勇猛,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群雄中懂剑术之人看得如痴如醉,忽尔心惊胆战,忽尔悠然神往,仿似场上舞剑之人正是自己。 鼓声咚咚,宛若心跳。群雄情绪莫不振奋,暗忖不枉此行。南宫宇身为剑术名家,将一套惊虹剑法使得出神入化,此刻观看吴俊辉舞剑,其气势之宏大,速度之快,实为世间罕见,亦不由暗暗佩服。 当“杜陵风雨手”使出,众人只觉漫天俱是剑光,已看不见吴俊辉身影,对罡风剑法之精妙,无不折服,浑然忘了此行是来参加武林大赛,而非看人舞剑。 眼见六十四式即将演完,群雄心中更觉激动,眼睛眨也不眨,只为最后一式——二十四番花信风。此乃罡风剑法中最精妙招式,一式中包含二十四种变化,每一变化各不相同,难度甚高,若非长年练习,这一招绝对无法使出。 六十三式一过,吴俊辉身形忽然飘起,剑光盛放,宛若滔滔银河,霎时间笼罩了整个金顶。众人只觉顶上一片清凉,似和风轻拂,又似北风狂号,分不清究竟身处何地,亦不知春夏秋冬。 鼓声嘎然而止,吴俊辉身形却未停住,利剑自头上划了个圈,忽地大叫一声,顺势斜斩。只见一条白龙自他手中飞出,翻滚旋绕,向着远处飞去。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低头闪避。那条白龙飞至崖边,绕了个圈,速度突然变快,“夺”一声钉入一棵松树上,抖个不休。吴俊辉手中无剑,目视白龙,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冷汗自额上渗出。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3)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展仝看了一眼吴俊辉,面上露出奇怪神色,欲言又止。群雄突然有人高声叫道:“吴坛主将一套罡风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即便是陆擎天再世,亦不过如此,当真令我等大开眼界。” 他这一喊,群雄才如梦初醒,纷纷翘起大拇指,赞不绝口。吴俊辉眼望插于树上的利剑,木立当场,对四周的赞扬声仿似充耳不闻。 南宫宇自人群中走出,对吴俊辉拱手说道:“恭喜吴兄,罡风剑法精妙绝伦,由吴兄使出,更觉无懈可击,小弟亦是学剑之人,观看之下,获益匪浅,实在是佩服至极。” 吴俊辉听到说话,急忙收回目光,拱手回礼道:“哪里哪里,南宫兄弟过奖了,南宫前辈所创的惊虹剑法堪称武林一绝,武功更是无人可及,若是他在场,在下便不敢献丑了。” 南宫宇微微一笑,摆手说道:“吴兄言重了,家父在剑道上确实造诣极高,但论武功,却是比不上贵帮的展帮主。众所周知,展帮主武功天下排行第三,而家父只是追随其后。若单论剑术,吴兄这一手罡风剑法,在中原武林可称得上是数一数二了。” 吴俊辉方才见展仝面露不悦,已知说错了话,此刻见南宫宇帮自己圆场,心中感激,似乎已忘了适才飞剑钉树之事,微笑说道:“南宫兄弟年纪轻轻,于剑术上的造诣却远胜在下,他日若是有空,必定登门请教。” 南宫宇抚掌笑道:“在下亦有此意,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道同者相逢恨晚。年轻一辈中,吴兄剑法首屈一指,在此便不必过谦了。只是小弟有一事不明,还望吴兄赐教。” 吴俊辉一怔,脸上笑意全无,淡淡说道:“你我相识相知,本是缘份,有事不妨直说。” 南宫宇笑道:“在下心直口快,若说话不当,还望包涵。适才见吴兄使出六十四式罡风剑法,令人心驰神往,而最后一式‘二十四番花信风’,更是漫天剑雨,令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小弟不明之处,便是六十四式剑招使完,吴兄似乎意犹未尽,又使出一招令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飞剑招式,这一招莫非是吴兄自创?” 场上鸦雀无声,千百道目光齐聚吴俊辉身上,最后一招飞剑入树,确是精妙绝伦,大出人意料,另外又让人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只听南宫宇又继续说道:“峨眉罡风剑法,以速度取胜,堪称奇快绝伦,气势恢宏,通常是一招未绝,一招又起,环环相扣,连绵不绝。而吴兄使出的那一招飞剑夺树,出招缓慢,有所蓄势,剑上贯注了极强内力,飞行之中剑气凛冽,与之前六十四式大相庭迳,似乎有违罡风剑法本意,故此相问。” 吴俊辉额渗汗珠,眼神游移不定,强作笑颜道:“南宫兄弟好眼力,这一招确实是不才自创。只因天资愚钝,身为峨眉派大弟子,又想有所建树,便牵强附会,自创一招,岂料差强人意,丢尽了峨眉派的脸。” 人群中忽然跳出一人,指着吴俊辉厉声说道:“吴坛主大言不惭,你当大家是傻子吗?罡风剑法虽然神乎其神,在下亦无异议,但最后一招飞剑夺树,变幻莫测,蕴藏天地之气,无论威力、变化及其精妙,均不在罡风剑法之下,以你区区一名峨眉派弟子,能创出如此神妙的招式?” 此言一出,哗声顿起,这本是众人心中的疑问。吴俊辉已看出此人乃华山派弟子魏无涯,擅长用剑,为人心高气傲,敢作敢为,当下额上汗珠更浓,支吾说道:“魏大侠此言差矣,区区不才,自创无用招式,尚未命名,何来威力之说?” 当年吕洞宾得道成仙之前,曾收陈抟为弟子,传授纯阳剑法。陈抟隐居华山,将纯阳剑法刻于石壁上,后来被人看见,潜心修炼,成为一代剑术高手,始创华山派,尊称陈抟为祖师。 说起陈抟,顺便一提。此人博学多才,精通八卦,自号扶摇子,赐号“希夷先生”,世尊“陈抟老祖”,又或“睡仙”,留有“喜睡歌”、“华山游”、“归隐”等为人熟悉诗词。 有一次赵匡胤随军至华阴,过华山时闻听山上有一道士,人称陈抟老祖,象棋下得极好,远近闻名。赵匡胤不觉技痒,登上华山去找老道下棋。陈传老祖见他只不过是个军卒,不愿与之对弈。赵匡胤一急之下,便以整座华山为赌。岂料棋至残局时,他因操之过急而漏杀一子,被陈抟老祖反败为胜。 从此,陈抟便开始呼呼大睡,每当醒来便问:“如今谁是皇帝?”当回答不是赵匡胤时,便又倒下大睡。而赵匡胤在下了这局棋后则吸取教训,极少动怒,当上皇帝后便把华山赐给了陈抟,故此华山派与少林派一般,与朝廷渊源极深。 魏无涯见吴俊辉满脸大汗,便冷笑一声,说道:“妙雨师太愿将贵派罡风剑法献出,天下英雄莫不感激。但吴坛主未经允许,偷学别派武功,却又是另当别论。方才一招飞剑入树,虽然使得差强人意,却是纯阳剑法中最精妙一招,名曰‘吐丹幻剑’,又称‘飞剑夺人’,正是华山派武功,不知吴坛主如何解释?”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4) 吴俊辉面如死灰,沉吟半晌,突然一咬牙,冷冷说道:“吴某虽然不才,身为峨眉派大弟子及黄河帮坛主,对得住天地良心,绝不会去偷学旁派武功。魏大侠既然一口咬定此乃华山派武功,在下亦无话可说,待武林大赛结束,自然会给你一个交待。” 魏无涯脸上蓦然变色,冷哼一声,说道:“吴坛主说得轻巧,偷窥旁派武功,乃武林大忌,天下英雄皆知。我华山派一脉相承,绝不似你峨眉派作妇人之仁,将镇派武学公诸于世。焉知每一门派,若无独特之处,即便宅心仁厚,亦是名存实亡。” 吴俊辉乃峨眉派唯一男弟子,听到“妇人”二字,面露愠色,戟指喝道:“魏无涯,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你对峨眉派不敬,吴某也不愿多作口舌之争,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便以峨眉派罡风剑法会一会你华山剑法,若是输了,凭你处置,莫再浪费大家时间。” 峨眉剑法与华山剑法各有千秋,于江湖中名头甚响,自开山创派以来却从未交过手,吴俊辉与魏无涯又是两派中的佼佼者,此刻火药味甚浓,交起手来必定非常精彩。群雄情绪又再兴奋起来,只盼望两人快些动手,看一看究竟是“二十四番花信风”厉害,抑或“吐丹幻剑”更强。这两招均是最精妙招式,只攻不守,同时使出,胜负必分,绝无两全。 展仝一直阴沉着脸,见群情鼎沸,怒喝道:“吴坛主休得无礼,黄河帮既然说过不作盟主之争,大赛上绝不允许与人动手,此事容后再说。” 魏无涯见吴俊辉仍是满脸怒容,便冷冷说道:“华山剑法与峨眉剑法谁强谁弱,日后自见分晓。只是偷学我派武功之事,今日非要弄个水落石出。妙雨师太于万佛顶清修,在下作为晚辈,不敢贸然打扰。听闻黄河帮帮规甚严,执法如山,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请展帮主作个公道,吴坛主最后使出那一招,的确是华山派纯阳剑法中的‘吐丹幻剑’,在下敢以人头担保。” 展仝被他似电般目光看得极不自然,对吴俊辉沉声说道:“吴坛主,真有此事?” 吴俊辉躬身抱拳道:“禀帮主,那一招确实是‘吐丹幻剑’,却非华山派独有招式。属下方才施展峨眉罡风剑法,一时心血来潮,把持不住,错手使将出来,却让魏大侠误会。其中内情,待武林大赛结束,属下自会交待清楚。” 魏无涯气得暴跳如雷,锵一声拔出长剑,怒道:“好个目中无人吴俊辉,如此说来,反倒是我华山派偷学别人武功了,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去,即便是展帮主有心包庇,我魏某人亦要与你决一死战。”一时间剑拔弩张,群雄兴奋不已,指手划脚,纷纷责备吴俊辉。展仝轻叹一声,回首对薛忠说道:“薛堂主,他是你管辖的人,你自己看该怎么办吧。” 薛忠铁青着脸,缓步而出,问道:“吴坛主,你如实交待,那一招‘吐丹幻剑’究竟是不是峨眉剑法?” 吴俊辉身躯微微颤抖,躬身说道:“不是。” 薛忠脸色更寒,缓缓说道:“身为黄河帮坛主,偷窥旁派武功,该当何罪?” 吴俊辉打了个哆嗦,双膝跪下,说道:“属下为人,堂主最是清楚不过。‘吐丹幻剑’乃纯阳剑法中最精妙一式,却非华山派独有,属下亦非偷学而来,其中内情,在此不便说明,万望堂主恕罪。” 变故突生,气氛极度紧张,想不到武林大赛尚未开始,便已枝外生节,江湖中隐藏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哪有片刻间断。 黄戟与夏雨田等人暗自欢喜,马天佑至此时尚未出现,他们枝外生节,时间拖得越长越好。浣儿纯正无邪,谁与谁打,并不关心,谁能夺取武林盟主,亦无所谓,只要看到马天佑出现,她就喜欢。 除她之外,应天教还有一人,对场上纷争漠不关心,那便是马天佐。他的目光如痴如醉,不时抬起头来偷看展仝身侧的一双母女。那双母女不是别人,正是上官芝兰与张月桐。自吴俊辉上场,她们便从后面走到了前面,观看舞剑。 马天佐初时见张月桐对这边指指点点,知道已认出自己便是当日龙门客栈中的卫逸,心中有些惶然。与上官芝兰目光接触,见她含笑点头,并无责备之意,心中大喜,想起当日她帮自己敷药时一双似丝缎般的柔荑,顿时想得痴了,不时偷偷用眼去看,每看一眼,便似喝下一杯美酒,飘然欲醉。 忽闻一声冷笑,魏无涯将剑入鞘,大声说道:“我倒想听听,身为黄河帮坛主,偷窥旁派武功,该当何罪?” 群雄中有人接着说道:“是啊,听闻薛堂主铁面无私,执法如山,如今帮内有人犯了武林大忌,却不知该如何处置?” 薛忠脸色发紫,便似被毒砂掌印过,看了一眼吴俊辉,旋即环视四周,沉声说道:“有违江湖道义,轻者逐出本帮,重者废去武功;若是叛帮,轻者断其手足或挑断筋脉,重者杀无赦。” 此言一出,群雄各怀心思,有摇头叹息者,有幸灾乐祸者,亦有关心吃惊者。张月桐见母亲脸泛潮红,低头沉思,觉得有些奇怪,轻轻推了推她,说道:“吴大哥有难,我们快去帮他求情。”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5) 母女双双走出,跪在薛忠面前。上官芝兰说道:“吴坛主为人光明磊落,绝不会偷窥旁派武功,既然有难言之隐,望薛堂主大人大量,查明真相再作计较。” 薛忠急忙说道:“夫人请起,此乃黄河帮内事,若他真没有做出违背江湖道义的事,薛某自会秉公办理。” 上官芝兰却不起身,仍是跪着说道:“吴坛主于我母女有救命之恩,堂主非要责罚,妾身愿代其受过。方才展帮主已经说过,内起纷争,未曾出师便先折自家锐气,于日后齐心协力驱逐契丹极为不利。望堂主三思。” 冷笑起处,魏无涯满脸不屑,嘲讽道:“听薛堂主意思,吴坛主若做了违背江湖道义之事,便不会秉公办理了。吴坛主天生好人缘,妙雨师太不在,一样有人为他求情。” 展仝脸色发寒,对张月桐说道:“桐儿快扶娘亲起来,莫要叫天下英雄见笑。青龙堂内事务,薛堂主自会处理。” 吴俊辉眼中流露感激,侧首说道:“张夫人与桐妹快快请起,一人做事一人当,吴某没做亏心事,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中原武林哪有公道。”马天佐身形一晃,立于上官芝兰身后,指着魏无涯说道:“阁下口口声声说别人盗你武功,却不知自己亦是盗人武功,正所谓彼此彼此,半斤八两,计算起来,不过是蛇鼠一窝,何必自相残杀?”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魏无涯气得暴跳如雷,锵一声又将长剑拔出,剑尖发颤,指着马天佐厉声说道:“小子血口喷人,魏某未发一招一式,何来盗人武功之说?” 上官芝兰已站了起来,附在马天佐耳边低声道:“华山派在中原属名门正派,说话掷地有声,听说这次连掌门也来了,马公子千万小心。” 马天佐只觉耳边莺声燕语,兰香自脸颊流转,宛若丝拂,又听她称自己为“马公子”,精神为之一振,点了点头,朗声说道:“阁下方才拔剑,可知用的是哪一门派武功?” 魏无涯一愣,看了看手中剑,茫然问道:“我用的是什么武功?” 马天佐哈哈一笑,说道:“但凡偷学旁派武功者,皆作不知状。阁下两度拔剑,用的正是‘韩卢剑法’中的一招,名曰‘韩卢掉头抢骨’。” 此言一出,群雄中已有人开始哈哈大笑,笑得前翻后仰。上官芝兰幼读诗书,自然知道马天佐话中所含意思,不禁暗暗捏了把汗,低声说道:“马公子休要说笑。” 马天佐见魏无涯一脸茫然,心中更觉得意,笑道:“阁下大概想说:在下根本没听过韩卢剑法,更没有练过韩卢掉头抢骨。是也不是?”魏无涯见群雄交头接耳,笑声不断,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在下确实没有听过韩卢剑法。拔剑方式人人相同,一辙同出,何来招式之说?” 上官芝兰双手互握,急得香汗淋漓。马天佐摇了摇头,笑道:“阁下此话差矣。所谓剑招,不外乎刺、击、点、劈、抽、提、格、搅、压、截、洗,大家手法一样,只是略作改变,或繁或简,便自成招式。拔剑亦是一样,或快或慢,或高或低,或偏或正,虽然万变不离其宗,手法却是各异。阁下方才拔剑,无论怎么看都似韩卢掉头抢骨,若不承认,在下亦无话可说了,唯有请天下英雄作个见证。” 魏无涯被他一番抢白,顿时哑口无言,心中却是不服,忖道:“天下哪有把拔剑手法据为己有之说?真是岂有此理。”一名华山派弟子自人群中急匆匆而出,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师兄上当了,方才听人说,韩卢即是黑犬之意。” 战国时韩国有黑狗善跑,称之为“卢”,后来将黑狗泛称韩卢。《战国策·秦策三》:“以秦卒之勇,车骑之多,以当诸侯,譬如驰韩卢而遂蹇兔也。”马天佐说的这一招“韩卢掉头抢骨”,却正是“黑狗掉头抢骨”。 魏无涯心头狂怒,纵是修道多年,亦无法忍受这种耻辱,左手骈指,右手挺剑,一言不发向马天佐刺去。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6) 金风流转,剑气森森。魏无涯当真恼至极点,用足十二分功力,长剑递出,嗡嗡颤动,声若龙吟,剑气凛冽,远远便将马天佐身上衣服激荡得飘起,猎猎作响。忽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划破剑气,锵一声罩在长剑上。 魏无涯只觉剑上重若千斤,无法向前递进。心中一凛,斜目看时,见一尼姑身着缁衣,宝相庄严,以手中拂尘将长剑紧紧压住。在她身后,十余个青衫女子鱼贯而来,但见娥眉淡扫,延颈秀项,纤腰慢拧间似弱柳扶风,倍觉清丽脱俗。急忙抽剑跳开,垂首说道:“晚辈魏无涯惊动妙雨师太法驾,多有得罪。” 妙雨师太将拂尘收回,斜倚于左臂,单掌合什道:“阿弥陀佛,武林大赛尚未开始,魏大师兄为何便急着动手?” 魏无涯脸上微微一红,低头不语。自他出手至跃开,马天佐神色不变,身形未移动过半寸,此时哈哈笑道:“魏大师兄适才这一招‘韩卢递骨’,劲道之强,世间罕见,眼见便要了在下小命,却不知因何,凭空跌落一截马尾,轻轻一拂,魏大师兄如见鬼魅,急急换了招‘韩卢越墙’,逃之夭夭。奇怪,奇怪。” 上官芝兰见他越说越是离谱,忍不住伸手去扯他衣袖。妙雨师太见马天佐被她一扯,脸上即时现出温柔神情,心中觉得奇怪,问道:“两位是……?” 上官芝兰急忙双手合什,说道:“晚辈上官芝兰,见过妙雨师太。”旋即看了一眼马天佐,说道:“这位是应天教教主马天佑的弟弟马天佐,年少无知,言语多有得罪,请师太多多包涵。” 上官芝兰母女为吴俊辉求情,乃是报答救命之恩,群雄大多知道此事,便不以为然。后来马天佐突然羞辱魏无涯,为吴俊辉鸣不平,大家顿时摸不着头脑。此刻上官芝兰又为马天佐求情,大家更是如坠云雾,搞不清这几个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扛山豹郝畦、滚地鼠乐尝、胭脂刀奚霭芳三人却是心中明白,忖道:“当日龙门客栈之内,上官芝兰帮马天佐解围,如今马天佐羞辱魏无涯,其实只不过是为了还上官芝兰一个人情,与吴俊辉可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妙雨师太点头微笑,左臂挟了拂尘,说道:“甚好,甚好。”说话之中,身形突然晃动,右手扬起,五指箕张,向马天佐右肩罩去。 她一副慈眉善目,出手之间面带微笑,旁人根本无法猜测,这一爪击下去,将会发生什么变化。马天佐却不敢小视,对方真气淡淡流转,若有若无,便似是长辈亲昵拍你肩膀,完全不沾杀气。但心中却是明白,其实妙雨师太内功已臻化境,这一爪若是击中,整条臂膀便算废了。当下神色不变,身形微侧,斜退半步,真气瞬间贯注右臂,五指弯曲,照着对方落下之爪推出。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场上千余人,均想不到慈眉善目的妙雨师太会突然对马天佐出手。两人相距如此之近,她这一出手,其实已算是偷袭。黄戟暗叫不妙,一挺波风刀,自人群中快步掠出,高声喊道:“师太手下留情。”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7) 言犹未尽,只听蓬的一声,妙雨师太似箭般倒射丈余,立定后单掌合什说道:“善哉,善哉,自古英雄出少年,马少侠年纪轻轻,武功却已登峰造极,且临危而不乱,有乃父当年之风范,可喜可贺。如此身手,若归于正道,则善莫大焉。” 马天佐与她对了一爪,虽是一碰即分,却觉对方内功有如浩瀚大海,不着边际,但少年心高气盛,身形只是略微晃动,硬撑着并不退后。同时亦知对方只是试探自己武功,并非有意伤害,听她话中意思,似乎说自己是邪门歪道,便大声说道:“老尼姑,华山派说你峨眉派盗他武功,我好心替你说话,你却向我出手,究竟是何道理?” 众人见他只一招便将峨眉派掌门妙雨师太震退,不禁面面相觑,俱觉骇然,暗忖此人心狠手辣,若是大赛中与他碰上,要格外小心了。展仝与薛忠等人听他称妙雨师太为“老尼姑”,即时脸色大变。吴俊辉则是跪在地上,回过头来怒目而视。 妙雨师太微微一笑,说道:“贫尼正是为此事而来,马少侠稍安勿躁,若劣徒真是偷窥旁派武功,身为峨眉派掌门,贫尼自会给天下英雄一下说法。” 马天佐狂笑一声,目光环扫,说道:“若学个一招半式便算偷窥,当年中原武林齐聚绵山,为了一本镔铁神功,摧毁应天教,杀我父母,又有谁能给我个说法?” 他的内劲十足,语气凄厉,直听得众人心胆俱寒。展仝与薛忠脸有愧色,不敢与他目光对视。妙雨师太摇了摇头,拂尘一摆,亦不说话,径直朝展仝那边走去,那些秀丽女子则立于吴俊辉身后。 黄戟见马天佐情绪激动,眼中杀机暴射,怕他再生事端,便斥道:“在教主未出现之前,天佐不许胡闹。”旁边上官芝兰亦在柔声相劝,马天佐才恨恨退回到应天教众人身边。 妙雨师太与展仝施礼毕,转身对吴俊辉说道:“辉儿起来吧,此事错不在你,师父自会给华山派一个交代。”她说话的声音不高,场上千余人却听得一清二楚,只觉那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吴俊辉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与众师妹立于一旁。妙雨师太气定神闲,看了看场上诸人,说道:“诸位英雄共聚金顶,蓬荜生辉,贫尼有失远迎,实乃罪过。幸而有展帮主与薛堂主帮忙招呼,才敢脱身事外,于万佛顶上清修。方才有弟子来报,说大师兄闯了祸,背了个偷窥旁派武功的罪名,贫尼出于私心,匆忙赶来向诸位作个交代。” 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严厉,对魏无涯说道:“魏大师兄一口咬定我徒儿偷窥华山派武功,却不知他用的是贵派哪一招?”魏无涯虽然是华山派大师兄,在妙雨师太面前却不敢放肆,当下毕恭毕敬说道:“在下并非有意刁难,但令徒最后一招所用的确实是纯阳剑法中的‘吐丹幻剑’,他自己亦已经承认。” 妙雨师太眉头轻皱,说道:“敢问魏大师兄,你可知这纯阳剑法是由谁所创?” 魏无涯一脸茫然,抬头说道:“天下皆知,纯阳剑法乃吕祖所创,后来传给陈抟老祖,恩师当年游历华山,再得真传,由此而创立华山派,将纯阳剑法定为镇派武功,却不知师太为何这样问?” 妙雨师太微一点头,语气变得和缓,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吕祖当年游历庐山,得火龙真人传授‘天遁剑法’,飞剑夺人,百发百中。至华山时,将天遁剑法传与陈抟。之后便到峨眉山、九峰山潜心修炼,最后得道成仙。 “天遁剑法经他多次改进,配合上乘内功心法,可以将体内丹气由剑中发出,百步杀人,易如反掌,端的是万众莫敌。于是便将天遁剑法分为上下两卷,上卷为纯阳诀,即内功心法,下卷为纯阳剑谱,便是最早从火龙真人那里学的天遁剑法。两卷合二为一,才能练成以丹气幻化成剑的天遁剑法。 “他得道之后,所有武功心法均放在九峰山的纯阳上宫,有道人看守。五十年前,宫中清点书籍,发觉竟然缺了纯阳诀及一本奇门遁术,不禁大惊失色。经过再三查问,宫中有一个名叫申万田的人失踪,此人一向负责扫地掌灯,暗忖必定是被他盗走,便不敢声张,只派人暗中追查。 “直至一年前,官府突然派人到纯阳上宫索取天遁剑法,说是用来对付契丹,纯阳上宫为此叫苦不迭。原来纯阳诀乃一门极之霸道内功心法,练成后刀枪不入,杀人于无形,为了不使其为害人间,纯阳门传人均不得修炼纯阳诀,只传授纯阳剑法。如今纯阳诀已失,天遁剑法便无从修炼。 “官府见纯阳上宫迟迟不肯交出天遁剑法,便不断派人催促。纯阳上宫无奈,唯有召集各处纯阳门分派,将当年秘密说出,共同商量对策。 “新峨眉观亦是纯阳门的一个分派,三个月前掌门鸿天道长来找我,将此事说出,并送上一本纯阳剑谱让我修练,想借峨眉派的内功练成天遁剑法。我闭关一个月,每日修习纯阳剑法,却是毫无进展。自知女流之辈,内功修炼始终有限,便将纯阳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传与吴俊辉,让他日夜练习,看看能否有所突破。” 妙雨师太见群雄听得入神,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华山派所用的纯阳剑法,其实是最早的天遁剑法,虽则精妙,但没有纯阳诀,始终是难以练成幻剑杀人。我令徒儿当众演练罡风剑法,以谢招呼不周之过,最后一式‘二十四番花信风’,必须全身真气鼓荡,刚柔配合,方可使出,想必是他一时心血来潮,不经意间将纯阳剑法中的‘吐丹幻剑’使出,却令魏大师兄误会,以为他偷学华山派武功。” 妙雨师太看了一眼魏无涯,自袖中取出一卷书,说道:“贫尼口说无凭,这本纯阳剑谱,便是当日鸿天道长所送。” 众人见上面果然写着“纯阳剑谱”四个字,便不再怀疑,心中却是暗叫可惜。吴俊辉满脸羞赧,说道:“徒儿不争气,始终无法做到吐丹幻剑,丢尽了峨眉派的脸。” 妙雨师太面带忧色,叹道:“谈何容易,以鸿天道长数十年的内功修为,亦无法使出‘吐丹幻剑’,更别说你我了。欺瞒朝廷,本是死罪,贫尼亦想帮纯阳门渡过这一难关。适逢天下英雄在此,若有人自认功力深厚,待武林大赛结束,可与贫尼一齐参详。”言毕带了一众女弟子,飘然往万佛顶而去。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8) 北首人群尽头处,立了一面大鼓,当中画吊晴白额虎,凛然生威。一身长九尺、筋肉虬结汉子,赤了上身,高举双槌,威风凛凛立于鼓前,任凭刺骨寒风吹拂,纹丝不动,宛若天神。待听到展仝宣布大赛正式开始,双臂一展,鼓槌似雨点般落在吊晴白额虎身上。 鼓声咚咚,震天裂地,云海倏地下沉,露出清秀远峰。群雄心跳加速,热血沸腾,一个个精神抖擞,跃跃欲试。 忽闻一声轻叱,绛衣乱舞,紫裙飘飘,一娇艳女子盈盈飘落场中,对展仝躬身行礼,娇笑道:“剑衣盟何螣蛇不自量力,先打头阵。”旋即转身,对群雄拱手道:“小女子武功低微,只博一笑,望各位英雄手下留情。” 娇莺轻啼,传入擂鼓汉子耳中,咚咚之声即止。莲花飞掠而出,对何螣蛇拱手行了一礼,格格娇笑道:“小妹应天教莲花,来向姐姐讨教几招。” 群雄见上场乃是两名女子,均觉好笑,但听她们自报家门,一个说剑衣盟,一个说应天教,顿时来了兴趣。浣儿眼中现出担忧,低声说道:“我见过何螣出手,武功不弱,只怕莲花姐姐会吃亏。”夏雨田笑道:“小妮子好胜心强,挫挫她的威风也好,省得总是跟我斗嘴。” 何螣蛇还了一礼,见莲花两手空空,眉头一皱,说道:“妹子没带武器?” 莲花轻抖玉掌,笑道:“小妹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有武器,亦是拿不起。反正胜算不大,只想向姐姐讨教几招,好在武林大赛上留个名。” 何螣蛇微微一笑,说道:“你本非中原人士,这次沾了应天教的光,才能参加武林大赛。也罢,姐姐不能让你白来一趟,赤手空拳让你三招,能否取胜,便看你的造化了。” 莲花大喜,双掌斜竖,说了声“多谢”,突然欺身而入,使了招“狂风卷雪”,柳腰疾拧,双掌齐出,左掌拂胸,右掌削腰。 何螣蛇见她出招狠辣,不禁心中恼怒,但有言在先,却不好即时还手,使了招“引蛇出洞”,倏退半步,避开似刀锋般双掌。耳际掌风又起,莲花身形旋转,掌随身动,依旧是拂胸削腰。 何螣蛇见她身法甚快,亦不敢大意,莲足滑动,后移了两步,心中默念:“第二招。”莲花身形再转,如影随形,招式却是一模一样,左手拂胸,右掌削腰。 若是换了男子使用这种招式,何螣蛇必定认为他心存轻薄,但莲花是女儿之身,当下亦不以为意,冷笑一声,身形拔起,凌空向莲花当头劈出一掌,娇叱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那天晚上差点被武尚文掳走,心中又羞又恼,恨透了应天教的人,这一掌用足了十二分力道,绝不留情。 掌风凛冽,仿如刀劈。应天教众人不禁担心起来,只怕莲花那娇滴滴的身躯无法承受这凌空一掌。突见人影一晃,莲花已绕至何螣蛇身后,笑嘻嘻说道:“姐姐食言了。” 何螣它莲足着地,旋即转过身来,双掌护胸说道:“我怎么食言了?”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9) 莲花轻拢云鬓,笑道:“记得姐姐方才说过让我三招,如今一招未尽,姐姐便急着还手,这不算是食言吗?” 何螣蛇气得花枝乱颤,说道:“我已经连让三招,何来食言之说,你若是不敢打,赶快下去,莫要胡言乱语浪费大家时间。” 莲花俏脸一寒,正色说道:“姐姐此话差矣,我这招名曰‘狂风卷雪’,需要连续转身一百零八次方可完成,别说一招,我连半招都还没使完,姐姐便急着出手,大家说这算不算食言?”言毕目光转向简伤,说道:“承蒙姐姐谦让,第一场便当是小妹胜了,有劳简坛主在武林薄上记录。” 简伤哭笑不得,执笔望向展仝。何螣蛇却已气得满脸寒霜,倏地掠前,一言不发,照着莲花心口一掌拍去。 只听蓬蓬声响,场上两名女子柳腰轻拧,掌影翻飞,倏忽交换了七八招。莲花当日被巴仲陵击了一掌,身上寒气并未尽除,无论功力、招式抑或身法,均比不上何螣蛇,十数招一过,觉得有些吃力,便不再硬拼,开始四处游走。 比武场地宽阔,两人又是赤手空拳,一时间谁亦奈何不了谁。约莫过了大半柱香功夫,何螣蛇心中焦躁,叱道:“再不还手,我可不陪你玩了。” 话音方落,莲花蓦地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照着她面门拍出一掌。何螣蛇早有防备,暗哼一声,借着前掠之势,手臂上扬,与她对了一掌。莲花回身出招,身形本已不稳,对方这一掌用足力道,又是疾冲而来,尽占优势,当然抵挡不住,啊的惊呼一声,似断线风筝般倒飘了数丈,跌落地上。 何螣蛇见她趴伏于地,香肩耸动,似乎甚为痛苦,心头狂喜,莲足轻顿,一跃而起,凌空倒转娇躯,玉掌疾探,似老鹰抓小鸡般向莲花头顶拍去。 众人见她出招狠辣,不禁替莲花捏了把汗。忽见银光一闪,莲花翻过身来,眼中杀机毕露,一双纤手指缝间各捏了四枚筷子般长短的钢针,针尖如芒,寒光闪闪,一齐对准了头顶上疾拍而下的掌心。 何螣蛇陡逢变故,心头由狂喜变成狂骇,身形下坠过急,无法再度飘起,情急中屈掌收指,拈住了两支钢针,借力将身形弹起。 莲足着地,只觉右掌如被锥钻,疼痛难忍,低头看时,掌心处被刺了两个小洞,鲜血汨汨流出。心中惊怒交加,方待拔剑,眼前寒光又闪,莲花已然立起,双手各执四枚长长钢针,在她身前交错而划。这一下快如闪电,何螣蛇根本避无可避,唯有急忙转身。嗤嗤声中,左臂被钢针划伤,鲜血直流,腰间衣裳被钢针扯裂,露出洁白肌肤,狼狈不堪。余惊未息,莲花身形继续欺入,八枚钢针突然急转而下,斜插她柳腰及玉腿。何螣蛇吓得花容失色,身形斜掠而起,不辨东南西北,一飘便是数丈。身后听得莲花娇叱道:“给你。”八枚钢针挟着破空之声,分上中下三路向她身后射去。 莲花武功寻常,发射暗器功夫却是一流。钢针虽不淬毒,但锋利异常,穿透肌骨,似鱼游于水般轻松,当日程可仙便是被她一针致命。其时何螣蛇身形凌空,方寸已乱,钢针挟着破空之声射来,竟然不觉。人群中已有人发出惊呼,只道何螣蛇必死无疑。巴仲陵更是脸色煞白,此情此景,即时勾起对亡妻思念,恨不得跃出一掌将莲花击毙。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忽见人影闪动,展仝衣袂飘飘,自北首飞掠而出,凌空拂袖,将八枚钢针悉数扫落。 莲花双手于袖中一探,又各自摸出四枚钢针,一脸不解的问道:“展帮主为何护短?” 展仝背负双手,神情不怒而威,,沉声说道:“胜负已分,莲花姑娘不可伤人性命。”何螣蛇此时才回过神来,听到“胜负已分”四个字,脸色苍白,一言不发退回剑衣盟众人身后。 那边应天教则是笑逐颜开,喜不自禁。浣儿笑道:“何螣蛇诡计多端,想不到竟然上了莲花姐姐的当。”话音方落,忽见莲花轻咳一声,低头抚胸,摇摇欲坠,心中大吃一惊,急忙出去将她扶住。原来莲花硬生生接了何螣蛇刚猛迅疾的一掌,气血狂涌,触动体内奇寒,顿时冷热交煎,说不尽的难受。初时尚可勉力支撑,此时胜负已分,一时忘形,真气散涣,无法控制体内奇寒,只觉头昏目眩,脚步浮浮。 正在此时,人群中跃出一人,手执炼魔鞭,指着莲花厉声说道:“暗箭伤人,算甚么英雄好汉,本姑娘来陪你过两招。”此人正是莆田九仙中的仙魔梅赤霞,出手狠辣,杀人不眨眼。尚东海见莲花似乎受了重伤,便让她上场,为剑衣盟夺回面子。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10) 浣儿眉头一皱,扶着莲花说道:“这次武林大赛并没有规定不准使用暗器,斗力斗智,本属正常。莲花姐姐经一场激战,体力消耗甚大,需要歇息片刻,不如由小妹代替,与姐姐切磋一下。” 此言一出,群雄欢声雷动,有人大叫:“圣女必胜。”有人说道:“圣女不要手下留情,给点颜色她看看。”这些人如此开心,并非因为浣儿武功高强,而是想明目张胆大饱眼福。 莲花一扯浣儿罗袖,说道:“圣女千金之躯,切勿与她动手。莲花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她逼上门来,我认输便是。” 群雄中有不少人听到她这句话,顿时嘘声一片。有人说道:“你这域外魔女,根本不懂江湖道义,打不过便磕头认输。浣儿姑娘乃应天教圣女,说话一言九鼎,哪有随便认输之理。若是马教主在场,羞也羞死了。” 胡易方手执金刀,快步而出,朗声说道:“大家均是为争夺盟主之位而来,谁上场并无关紧要,反正到最后是能者居之。在下应天教胡易方,敢问这位姑娘尊姓大名。” 梅赤霞紧了紧手中炼魔鞭,冷冷说道:“好说,在下剑衣盟梅赤霞,江湖人称仙魔。废话少说,谁要打便赶快出招。” 胡易方见她语气倨傲,心中恼怒,对浣儿说道:“杀鸡焉用牛刀,圣女暂且扶莲花姑娘回去,待我会一会这位魔仙。”梅赤霞绰号仙魔,他却故意说成魔仙。 群雄目送浣儿退下,顿觉兴致索然。场上两人名不见经传,在应天教与剑衣盟中充其量不过是三流角色,料来武功也好不到哪里。但大家却是心中明白,这两大帮派之所以不派高手出场,只不过是想保存实力,到最后一举夺取武林盟主之位。 正失望间,忽闻吼声如雷,半空中一人飞掠而来,身材高大,头戴戒箍,身穿灰布大袍,肩上斜薄身阔刃双头月牙铲,铲柄粗若碗口,凌空掠行,衣袂飘拂,猎猎狂呼,宛若巨灵下凡。 那人双足着地,咚的一声,似压下一座山峰,震得金顶亦为之晃动。双手持了月牙铲,暴喝道:“兀那汉子妇人,甚么狗屁应天教剑衣盟,啰嗦个不断,欺我武林无人吗?你头陀爷爷在此,有种的便接我三招。” 胡易方见那头陀身高足有一丈,腰圆膀阔,身体外露之处,青筋突现,肌肉虬结,立于中间,便似是筑起一座铁塔,自己与梅赤霞彼此看不见对方,心中不禁暗暗喝彩:好一个庞然大物!待听到他出言不逊,强抑怒火,抬头问道:“阁下何人,我与魔仙姑娘尚未分出胜负,若要比试武功,请稍待片刻。” 那头陀一手持铲,一手叉腰,粗声粗气说道:“啰嗦什么,接得下我三招,便把名字告诉你。你们两个一起上吧,省得浪费爷爷时间。” 胡易方见他傲慢无礼,心头火起,一抖手中金刀,沉声说道:“阁下既然不肯见告姓名,若一不小心成了无名之鬼,休怪在下金刀无情。”言毕虚步沉肩,左手上翻至头顶,金刀自右侧探出,耀起一道金光,直插那头陀心口。 只听铛的一声,头陀双手持铲,似风车般轻轻一转,便将金刀拨开,旋即将月牙铲横扫。胡易方见对方铲沉力猛,出招间风声呜呜,铲光耀目,宛若行雷闪电,心中早已怯了几分,将头一偏,躲过雪亮铲锋,使了招“枯树盘根”,刀随身转,狂斩头陀左腰。 头陀身躯庞大,出招却是不慢,左手腕下沉,以月牙铲的另一头去压金刀。岂料胡易方这一招乃是虚招,金刀与月牙铲一触即分,身形旋即掠起,凌空使了招“鹞子翻身”,金刀自身侧由下而上翻了个身,旋即双手握刀,照着头陀当头劈下。 刀风凛冽,金光四射。两人相距不过三尺,头陀手中铲长,难以施展。只见他一双眼珠已变成金黄,双足狠命顿地,身形冲天而起,同时横举月牙铲,去架那金刀。 一声沉哼,宛若闷雷,随之而来便是震耳欲聋的金戈交击声。胡易方金刀脱手,向上反弹之时险些劈正自己额头,身形倒翻数丈,凌空喷出一口鲜血,散出漫天花雨,随即似一片败絮般歪歪斜斜飘落地上,晕死过去。 黄戟与谢秋枫飞身而出,各自执刀护在胡易方身前。头陀亦不追杀,突然转身,单手持铲,向冷眼旁的梅赤霞戳去。 铲头带出一匹白练,宛若银河横空。梅赤霞料不到他竟会突然发难,仓卒间举鞭相迎,耳际听得铛的一声,虎口震裂,连退数步方稳住身形,心中恼怒,看着眼前铁塔般的头陀,却是不敢还手。 众人见头陀眨眼间连败两人,无不耸然动容。尚东海对立于场中呆若木鸡的梅赤霞叫道:“徒儿你不是他的对手,快回来。”眼珠一转,对巴仲陵说道:“此人力大无穷,除了奴悉诺罗先生与铁掌门,其他人恐怕难以匹敌,这两人为何不见出现?” 伏击马天佑之事,除了参与者外,其他人均是不知。巴仲陵闻言有些心虚,强笑道:“铁掌门在路上有些事情处理,稍后便到。奴悉诺罗先生乃吐蕃人士,自然不能参加武林大赛。除了他们两人,我们这里还有众多高手,未必敌不过这头莽牛,只是时候未到,不宜太早动手。” 那头陀见场上只剩他一人,便大声喝道:“还有人出来吗?若是不来,武林盟主之位便是我的了。”言毕哈哈大笑,面呈得意之色。 马天佐冷哼一声,抬腿便出。黄戟伸手将他拦住,低声道:“此人武功高强,恐怕不在你我之下,暂且静观其变,待教主赶来再作计较。” 那边展仝缓步而出,抬手说道:“这位壮士武功高强,却不知是何门派中人,还望见告,好在武林薄上留名。若是无人应战,当上武林盟主,亦须有个称呼。”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11) 那头陀见是展仝说话,即时收敛倨傲神态,呵呵笑道:“小僧黄博,人称烈火头陀,这次来凑个热闹,一则想当盟主过过瘾,二来亦想为国家尽一分绵力。” 众人听闻他便是烈火头陀,莫不骇然。当年排行武林十大高手,本应将他列于其中,奈何此人性情刚烈,动辄杀人,故此与十大高手无缘。后来虽然决心改过,苦力修行,但每逢不平之事,依旧是性情不改,江湖上送他一个“烈火头陀”称号,将其视为洪荒猛兽。 展仝微一点头,说道:“大师身为修行之人亦有此念头,那是最好不过。”言毕转身走回原位。 黄博环视四周,抗声说道:“有人不服头陀吗?”听他语气,似乎对盟主之位志在必得。群雄当然不服,但慑惧于他那蛮牛般的神力与强悍,不敢贸然应战。正相顾间,人群人飞出一人,向黄博抱剑施礼道:“在下轩辕派梁飞凤,请多多指教。” 当年绵山一役,轩辕派掌门姜飞灵曾与应天教教主马盖龙交手,大战十数回合,终因功力过于悬殊,被震飞长剑。虽然落败,但轩辕剑法之神速精妙,却令观者赞不绝口。 梁飞凤在飞字道辈中排行第二,仅次于姜飞灵。黄博见她负剑而立,姿势美妙,便呵呵笑道:“看好了。”一手持了月牙铲,向前推出。眼前人影一闪,梁飞凤柳腰轻拧,避过铲锋,倏忽飘至身前,长剑递出,照着他丹田刺去。 铲影回旋,黄博双手握了铲柄,恰恰迎住剑尖。火花四溅中,梁飞凤身形微晃,长剑贴着铲柄,似灵蛇般向右斜掠而上,正是轩辕剑法中的一招——冰柱射日。只听嗤的一声,黄博闪避不及,急忙松手,右肋灰布百衲衣却被长剑刺穿。 喝彩声四起,群雄既兴奋又觉惭愧,想不到对着这个庞然大物,挺身而出应战的竟然是一个女流之辈。再看黄博时,吃了一亏,既不惊亦不怒,左手持了月牙铲,反扫而出,口中叫道:“道长好俊的剑法。” 梁飞凤身形已然掠起,玉腕轻抖,剑尖化作万点雪花,纷纷扬扬向黄博头上、脸上、颈中飘落。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万千雪花中闪出点点火花,黄博举铲左挑右拨,一连倒退了数步。喝彩声突然沉寂,众人料不到轩辕剑法竟神妙如斯,一时间心跳加速,热血沸腾,内心却又莫名其妙希望黄博别败得太快。 姜飞灵立于人群之中微笑颔首。轩辕派已沉寂多年,几乎被江湖遗忘,当年绵山一役,轩辕剑法名动江湖,但轩辕派却更加坠入万劫不复境地,便似是守着一堆希世珍宝的垂暮之人,器利而兵哀。于是乎,江湖上人人只知轩辕剑法,不知有轩辕派。这次梁飞凤对着不可一世的烈火头陀,若能取胜,轩辕派则从此可以扬眉吐气。 梁飞凤凌空变招,万千雪花倏地凝聚,幻化成一道白虹,似螺旋般飞舞,正是轩辕剑法中的“流萤百转”。剑圈越缩越小,最后竟变成一把尖锥,直插黄博咽喉。 只听铛的一声,黄博一挺铲柄,将长剑格开,为免被剑气所伤,又微退了半步。方待反攻,梁飞凤已然变招,身形凌空旋转,长剑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翻了个身,旋即于头顶连旋两周,划出厚重剑圈,才疾劈而下。 她这一划圈,黄博却已缓过气来,身形侧掠,月牙铲横摆,“乓”的一声拍在长剑上,哈哈笑道:“这一招叫什么?” 梁飞凤似风吹落叶般连人带剑倒飘了数丈,落地时仍觉手臂酸麻,气血翻涌,闻言没好气的答道:“巨蝎反尾。” 黄博一手拖了月牙铲,直笑得前翻后仰,说道:“轩辕剑法,不过尔尔,招式花巧,华而不实,若是独舞,犹能遮人耳目,但要沙场杀敌,恐怕自取灭亡。什么‘巨蝎反尾’,不如改成‘巨蝎卷尾’算了。” 此言一此,旁观者均觉有理,相顾愕然。梁飞凤之前连使数招,招式凌厉,一气呵成,大开大合中又不乏精妙灵巧,端的是令人惊心动魄。但这一招“巨蝎反尾”,神似却不中用,在头上连划两个剑圈,反成了画蛇添足,多此一举,让对手有可乘之机。 姜飞灵眉头紧皱,亦隐约感觉这一招有些不妥,但这轩辕剑法传了数千年,每一招式必有其用意,暗忖或许自己修为太低,难以领略其中奥妙。见黄博语态张狂,心中不禁轻叹一声,若这一战轻易落败,轩辕派恐怕就此没落,一蹶不振。 梁飞凤已气得娥眉倒竖,挽了个剑圈,莲足点地,身形似箭般向黄博飞掠而去,口中叱道:“不许侮辱轩辕剑法。” 黄博见她身法奇快,长剑在身前蜿蜒而动,宛若白练飘荡,即时收敛笑容,月牙铲在地上铛的击了一下,喝道:“接我三招再说。” 言毕双手持铲,舞将开来。 铲锋雪亮,时而白浪滔滔,时而卷起千堆雪,时而又若白虹惊天,皓皓秋日失色,滚滚云海丧魄。旁观者衣衫飘动,白光掠处,远远便感觉如被刀割,莫不暗暗心惊。梁飞凤剑走轻灵,一连攻出十数招,只震得玉臂酸麻,虎口破裂,渐渐被漫天铲影吞没。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12) 再过得盏茶功夫,梁飞凤便如当年姜飞灵一般,香汗淋漓,身法呆滞,招式渐使渐慢,轩辕剑法尽失优势,只在举步维艰中勉力支撑。黄博却是不同,一把双头月牙铲挥舞得淋漓尽致,身形随铲而动,却又稳如泰山,凛凛然若银河泛滥,所到之处,推山填海,吞天没地。 这等气吞山河之气势,莫说梁飞凤身临其中,即便是姜飞灵,旁观之下,亦觉呼吸困难,心头似压下一座无形大山。眼见梁飞凤步步退却,招式凌乱,已完全看不见轩辕剑法的影子,头上挽起的道髻不知何时已被打散,洒落满脸青丝,心中不禁暗暗担心,只怕烈火头陀收招不及,伤了她性命。 自北至南,梁飞凤已退了数十丈,有时缓步而移,有时则一跃数丈,明知已无胜算,却仍苦苦支持。战死事小,辱及师门却是千古罪人。身后有一棵碗口般粗细青松,迎着秋日蜿蜒而长,梁飞凤只作不知,后退中眼看便要撞上青松,足下一个踉跄,身形晃动之际,已绕过了青松。 只听蓬的一声,白光闪处,青松被月牙铲扫中,登时断为两截。月牙铲受阻,略一停顿,滔天白光散了大半。说时迟那时快,梁飞凤已自青松后面掠起绕出,长剑凌空化作一道飞虹,向着黄博项中斜划而去。 这一招既快又狠,完全没半点花巧,若是闪避不及,即时人头落地。她却是忘了黄博所用的乃是双头月牙铲,左右皆可御敌,只听铛的一声,黄博使了招“倒撞钟”,将那疾劈而来的长剑撞得飞上半空。 在重力撞击之下,梁飞凤右臂已尽失知觉,牙关互磕,发出“格嗒”一声,眼见长剑脱手飞出,情知不妙,凌空一个翻身,向后逃逸。尚未完全翻转,身体忽然一轻,似腾云驾雾般向前飞去。原来黄博身长惊人,趁她翻身之际,脚步前掠,伸手向上一探,便已捉住她后心道衣,旋即展开大步,一手提了月牙铲,一手将她高高举起,向北首飞奔,瞬间便至最初打斗之处。 众人提心吊胆,胆小者别过脸去,不忍看见俏丽的道姑变成血肉一团。姜飞灵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不知这莽头陀会做出甚么事来。展仝方待说话,却见黄博猿臂一屈,轻轻放下梁飞凤,说道:“得罪了。”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想不到这个性情暴烈的头陀竟会突发善心。梁飞凤满额大汗,又是惭愧又是感激,稽首说道:“大师武功高强,贫道输得口服心服,多谢不杀之恩。” 黄博呵呵一笑,不再理会,抗声说道:“还有谁不服的,趁着头陀今日心情甚好,不妨出来比试一下。”言下之意,便是以武会友,即使对方落败,他亦会手下留情,不伤人性命。 众人见烈火头陀与梁飞凤激战数十回合,依旧是神情自若,脸上不见半滴汗珠渗出,不禁暗暗称奇。 人群中一白衣青年男子摇扇而出,自报家门,乃天风堡堡主沙天风,以手中折扇作武器,擅长点穴功夫。双方施礼毕,便各自使出看家本领。 沙天风身法灵活,左穿右插上窜下跳,但对着水滴不侵的漫天铲影,一身点穴功夫成了无用武之地,不到十招,便已甘愿服输,轻松退了下去。 那边马天佐与廖青云蠢蠢欲动,均被黄戟阻止。黄博见一时无人应战,脸上又逞得意之色,仰天连笑三声,说道:“想不到我头陀也能当盟主,快哉,快哉。” 话音方落,东西两边各自飞出一人,齐声说道:“头陀别高兴得太早。”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13) 这两人正是丁艳阳与南宫流,同时跃出,又是异口同声,仿似早有默契。黄博见了更是喜欢,大声说道:“来得好,两个一起上,让头陀打个痛快。” 南宫流看了一眼丁艳阳,说道:“阁下非要跟我争先后吗?”两人当日在言语上曾有冲突,彼此不服,这次同时跃出,只是纯属偶然,并非早有预谋。 黑晶鞭系于背上,在秋日中闪出寒光,一如他那冷冷眼神,只听丁艳阳说道:“先后悉随尊便,我绝不与你争。” 南宫流脸上露出笑意,说道:“如此多谢了。”旋即上前两步,极不情愿的对黄博拱手行礼道:“阁下未免太过狂妄,武林大赛方开始,你便自以为稳坐宝座。在下七剑阁南宫流,特来请教几招,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能力坐上武林盟主之位。” 黄博见他语带嘲弄,亦不介意,笑道:“阁下莫非是南宫七剑的公子?听闻他创的惊虹剑法不错,在武林十大高手中排行第四,头陀正想讨教一下,不知他来了没有?” 南宫流见他直呼父亲姓名,心中不悦,冷哼一声,说道:“对付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头陀,何用我爹爹出手?”将剑拔出,挽了朵剑花,说道:“请出招。” 当日南宫宇于成都城内力挫西域镇天盟盟主狂刀,一时名动江湖。南宫流虽然年纪轻轻,但得其父真传,想来武功必定不弱,大家对他的期望甚至盖过了丁艳阳。 最开心的莫过于巴仲陵,虽然以极其卑鄙手段伏击马天佑,除去了心腹大患,但他自己亦身受重伤,数日之内不可能复原。应天教少了马天佑,实力却依然强盛,黄戟、马天佐、夏雨田、廖青云均是一流高手,特别是马天佐,武功极高,为人心狠手辣,极难对付。而最让他头疼的是,应天教与风铃帮结成盟帮,实力又不知强了几倍。剑衣盟这边何螣蛇已然落败,剩下尚东海、丁艳阳、钱风等人,虽然亦是一流高手,但与应天教相比,仍有差距。此时才发现,剑衣盟少了奴悉诺罗,简直是不堪一击。 他一方面盼望铁赐武等人尽快杀掉马天佑与杜姑娘,及时赶来参加武林大赛,另一方面又想保存实力,待应天教损兵折将,然后再侍机出手,夺取武林盟主之位。黄博的出现,让他感觉绝望。自己当不上盟主固然失望,但若让应天教得逞,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所以他仍须保存实力,阻止应天教夺取武林盟主之位。丁艳阳急着应战,吓了他一跳,以黄博这种惊人神力,即便是奴悉诺罗在场,恐怕亦无全胜把握。此刻南宫流先上,他当然开心,因为南宫流后面还有一个南宫宇。 秋风萧瑟,撞入云海,发出令人心悸的咆哮,仿似里面有万马千军互相撕杀,声震霄汉。铲影掠处,南宫流已然飘起,凌空一连发出三剑,每一剑带出一缕轻烟,在身前飘荡。轻烟未散,他已掠至黄博身侧,剑尖抖处,射出三道耀眼白光,自漫天铲影之中长驱直入。 被白光侵袭,黄博一头乱发变得更乱,身上百衲衣猎猎作响,似要裂开。但他天生强悍,从不会在强敌面前畏缩,身形一转,使了招“白龙入洞”,双手持铲迎着那白光推去,口中大叫:“惊虹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可惜力道不足,只能给头陀拂拂尘。” 南宫流见他被剑气侵袭,竟然若无其事,不由吃了一惊,一边避开铲影,一边暗暗运转圣尊真气,不断将剑气迫出,化作一道道白光,向黄博射去。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14) 剑气纵横,交织于月牙铲上,发出嘭嘭之声。惊虹剑法讲求以剑气杀人,不需要太多繁杂招式。长剑虽是短兵器,在南宫流手中使出,却不亚于长矛或长鞭,有时甚至可以当作暗器,三丈之内依然可以伤人。但他对着的是铁塔一般的巨人,非但不怕剑气侵袭,甚至令人觉得即使以剑插入他体内,亦不会有任何反应。 南宫流年纪尚轻,功力太浅,剑法又不如南宫宇般娴熟,更因自小至大未试过与其他门派交手,临敌经验始终欠缺。十数招一过,对着巨灵般的黄博及漫天铲影,开始有些心虚,感觉无从下手,有时铲影欺至身前,仓卒间圣尊真气竟然无法完全提聚,以剑硬接之下,直震得手臂酸麻。 又过得十数招,南宫流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剑尖指指点点,发出各种力道不同剑气,时轻时重,但却是准头大失,不是被铲影拨开,便是在黄博身边掠过,根本无从伤人。暗地一咬牙,决定使出惊虹剑中最精妙一招——白虹贯日。 天空一片尉蓝,偶尔飘过白云朵朵,似是大海中泛起的浪花。峨眉山上却是云海滔天,白茫茫一片,两相比较,天地恰似倒换了位置。南宫流身形已然掠起,剑气在铲影中回旋,发出叮叮当当之声。旋即凌空转身,长剑自身侧斜刺而出,铛一声撞在月牙铲上。 火花四溅中,长剑一弯即直,南宫流借着剑上反弹之力,似流云般向后飘出五、六丈。双足甫一沾地,手肘随身形微屈,将全身真气贯注剑上,旋即疾刺而出。 剑气凛冽,幻作一道耀眼白虹,那剑陡然间伸长了数丈。黄博身躯庞大,动作却不欠灵活,南宫宇飘开之际,他已跟着前掠,突见面前白光狂闪,比之前剑气不知强了几倍,知道南宫流已使出绝招,当下不敢小觑,右手持铲,蓦然向白光推去。 铲柄自他手中滑动,越伸越长,即将接近白虹,那弯弯似月牙般的铲头忽然旋转,搅起一团白光,宛若滚动的雪球,比南宫流剑上发出的白虹更为夺目。两道光芒相撞,月牙铲依然向前滚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唰唰响声,将笔直的白虹拧得弯曲,似绸带般在附于雪球上飘舞,远远望去,那雪球变成了一朵绽放的白花。 群雄尽皆骇然,敢正面接这一招“白虹贯日”的,世上并不多见。南宫流功力虽然较浅,但能将体内真气完全幻作剑气,所发出的白光跟一把真剑并无多大区别,若侵入体内,其伤害程度恐怕比真剑更甚。黄博单手持铲,轻易将剑气摧毁,足见其内功修为亦已臻化境,并非只是一身蛮力那么简单。 南宫流手中长剑微微颤动,发出的剑气倒撞而回,一直流入手臂,与体内真气互相碰撞。心中暗暗叫苦,此时若是突然收招,那凛冽的剑气回撞,不死亦成重伤。但若不撤招跃开,对方月牙铲疾旋而来,气势惊人,自己如何抵挡得住? 正犹疑之间,只听铛鎯鎯一阵乱响,长剑沾上那朵白花,即时断为数截,向两旁射去。南宫流双足已然离地,手中握着半截剑柄,似箭般向后倒射。半空中只觉心头似压下一块巨石,呼吸困难,视线开始模糊,忖道:“想不到这个头陀武功如此厉害,我命休矣。” 忽见人影一闪,南宫宇自一旁跃出,抓住南宫流背后腰带,凌空转了两圈,将他身上的力道化去大半,双足甫一着地,指着黄博说道:“这次大赛旨在切磋武功,点到即止,阁下身为长者,出手怎能如何狠毒?” 黄博见他丰神俊逸,动作洒脱,不由暗暗喝彩,闻言笑道:“比武场上,刀剑无眼,一念之差,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头陀本来不想出手太重,只因太过高估了惊虹剑法。” 南宫宇将南宫流放下,见他苍白的脸上微现红晕,气息急而不乱,知道并无大碍,便对黄博抱拳说道:“舍弟年幼,武功修为尚浅,自然不是阁下对手。在下七剑阁南宫宇,亦学得一招半式惊虹剑法,在此想领教一下阁下的武功。” 巴仲陵见南宫宇果然出战,长长吐了口气。眼前忽然人影一闪,丁艳阳已跃出场中,冷冷说道:“ 只有惊虹剑法能打吗?我已让了一场,这次该轮到我了。” 巴仲暗暗叫苦不迭,只盼望南宫宇莫要相让。应天教那边按兵不动,冷眼旁观,若丁艳阳落败,剑衣盟更无法与其抗衡。岂料南宫宇只是抱拳一晃,便带着南宫流退回东首。心中正自懊恼,忽闻展仝沉声说道:“烈火大师已然连战五场,不如憩息片刻,待体力恢复,再战犹未晚也。” 黄博抬头见日已中天,顿觉体内热血沸腾,精力达至巅峰状态,大声说道:“沙场杀敌,面对的是千军万马,即使奋战三日三夜,容不得片刻手软。当年关云长千里走单骑,面对百万曹军,过五关斩六将,尚且轻松自如,与他相比,我又算得了什么?” 展仝见他神威凛凛,不禁暗自欢喜,挥手说道:“拿酒来。”只一眨眼功夫,便有两人抬着一担酒上来。展仝抱起酒坛,亲自斟上一碗,递到黄博面前说道:“请恕展某冒昧,尚不知道大师能否喝酒。” 黄博接过碗一饮而尽,哈哈笑道:“头陀讲究过午不吃,酒肉却是不戒,若是有肉,最好给我来十斤。”言毕把碗递给丁艳阳,问道:“你喝不喝?” 丁艳阳摇了摇头,冷冷说道:“不喝。” 少顷,有人捧着两大盘熟牛肉上来。黄博已连喝了十碗酒,当下亦不谦让,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连抓,一阵风卷残云,将牛肉吃得精光。伸手一抹嘴角,哈哈笑道:“多谢展帮主赏赐,头陀酒足饭饱,正好大展身手。” 丁艳阳好不容易等他吃完,报上姓名后亦不作多余姿势,双鞭于身前一错,旋风般向前掠去。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15) 黄博脸泛红光,身上百衲衣随风飞扬,俨然便是得道高僧,双手一挺,月牙铲幻作一条白龙,拖着他那庞大的身躯向黑晶鞭迎去。 一阵清脆的铛铛声响起,丁艳阳双鞭在月牙铲上连击数下,旋即脚步斜跨,身形一转,倏地欺入黄博三尺范围之内,双鞭齐动,分刺黄博双肋。 一寸长一强,一寸短一寸险。黄博被他欺身而入,丈余长的月牙铲难以施展,闪身急退中但听嗤的一声,迎风飘荡的右边百衲衣被黑晶鞭刺穿,险些伤及皮肉。之前左边已被梁飞凤刺穿,如今又吃了丁艳阳一招,登时变成两肋生风。但他天性强悍,处变不惊,怒吼一声,将月牙铲横推而出。 丁艳阳见他神力惊人,轻易击败数人,心中有些怯惧,此时一招得手,怯意顿消,冷哼一声,扬鞭照着黄博握铲的双手斫去。 黄博脚步倒踩,连退数丈,始终无法避开如影随形的双鞭。心中烦躁,脱手将月牙铲横推而出,旋即身形前掠,右臂疾伸,使了招“夜叉探路”,反守为攻,直捣丁艳阳丹田。 上有白龙横飞,下有夜叉探路,丁艳阳不敢趋其锋芒,举鞭铛的一声将疾飞而来的月牙铲震开,借势倒掠了丈余。方待猱身再上,黄博已将月牙铲接在手中,哈哈笑道:“比起前面几人,你这个乌江怪杰算是强多了。” 双方距离拉开,形势即时大变,黄博精神抖擞,月牙铲化成千百条白龙,紧紧将丁艳阳困在当中,戳、扫、拍、撩、劈、挂、砸、绞、撅,动作大开大合,气势磅礴,有如电闪雷鸣。 巴仲陵暗叫可惜,知道他这一反守为攻,丁艳阳必败无疑。果然不到五十个回合,丁艳阳已被震得手臂酸麻,无法自千百条白龙中欺身而入,暗叫一声“罢了”,跳出圈外,倒执双鞭拱手说道:“阁下神力过人,我输了。” 黄博额头微现汗珠,拱手道了句“承让”,旋即又大声叫道:“还有谁来试试?” 南宫宇一整衣衫,方待应答,却见巴仲陵已快步掠出,向着西首厉声说道:“应天教要做缩头乌龟吗?” 此言一出,尽皆愕然。别人上不上场,与他何关?黄博眉头一皱,说道:“阁下何人,你自己不动手,为何非要应天教出战?” 巴仲陵换成一副笑脸,拱手说道:“在下剑衣盟盟主巴仲陵,见大师神功盖世,一时技痒,本想不自量力讨教几招,奈何与应天教教主马天佑早有约定,要在今番武林大赛上决一雌雄,如今他迟迟不见出现,应天教诸人又按兵不动,实是有心觊觎武林盟主之位。在下此时若是与大师过招,必定两败俱伤,到时反而让应天教有了可乘之机。” 黄博沉哼一声,满脸不悦,说道:“什么两败俱伤?若大家都象你剑衣盟和应天教一样,武林大赛还有人打吗?我看你也没安什么好心,要等人便站到一旁,少在浪费时间。头陀已经连战六场,即使再打十场,也不会害怕什么盟主教主。” 巴仲陵脸上微微一红,强笑道:“剑衣盟与应天教一直有过节,彼此不服,终究要作个了断。大师神勇过人,在下自愧不如。待与马天佑一战之后,无论胜负,必定会奉陪大师过几招。” 黄博眉头紧皱,显得极不耐烦。突见一人自人群中掠出,身披龙鳞雪银轻甲,手执亮银丈八蛇矛,全身上下银光闪闪,在秋日映照下尤其夺目,走至场中,用长矛一指巴仲陵,暴喝道:“头陀叫你滚下去,没听见吗?”旋即转身对黄博说道:“应天教廖青云,人称铁骑手,前来会一会大头陀。” 黄博见他身材高大,手中长矛直插云霄,心中大喜,说道:“来得好,看你的样子,武功必定不弱,头陀连战数场,均是对着轻短兵器,丝毫没有战场气势,太不过瘾了。”言毕一挺月牙铲,便要出招。 廖青云叫了声“且慢”,对展仝说道:“常言道,壮士无酒,力怯三分。展帮主不可偏袒,我也要喝酒。” 展仝呵呵一笑,叫人把酒送上。廖青云亦不用碗,抱起酒坛一口气把酒喝光,大声说道:“头陀接招。”双手一推,那酒坛向着黄博疾飞而去。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16) 黄博举铲横拍,嘭一声将酒坛击成粉碎。眼前银光狂闪,廖青云已飞掠过来,举矛直刺。两人均是身材奇伟,力道刚猛,两种长兵器相撞,发出沉重的铛铛声,直震得群峰摇动,云海倒卷。 一连打了三十多个回合,廖青云依然是面不改色,手中长矛宛若飞龙,上下左右绕转,呜呜生风,丝毫不见败迹。群雄大多没有见过廖青云出手,此刻见他居然能与天下闻名的烈火头陀抗衡,不禁暗暗称奇,喝彩声大起。 展仝面露赞赏之色,回首对薛忠说道:“应天教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廖青云的武功已然如此厉害,若是马天佑到来,盟主之位恐怕非他莫属。” 薛忠点头说道:“沙场杀敌,正需要这种人才,可以以一敌百。只是他们出手太重,久战之下必有损伤,若为争夺盟主之位而伤了性命,未免有些可惜。” 展仝点头称是,他知道薛忠极不愿有人提起马天佑的名字,便不再说话。目光转处,见巴仲陵神情紧张,脸色煞是难看,心中暗自好笑,忖道:“没有了奴悉诺罗,剑衣盟确实比应天教差得远了。即便马天佑不在场,一个马天佐也足够让你们头疼。”但他亦是觉得有些奇怪,马天佑为何至今还不见出现,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武林大赛更重要吗? 何螣蛇站在巴仲陵身后,直看得心惊肉跳,忖道:“我浈水教号称韶州第一帮派,却不知眼皮底下竟有如此高手,幸好以前没有惹上他,否则倾全教之力,恐怕亦难以与其匹敌。” 黄戟与夏雨田等人则是看得眉开眼笑,对廖青云的武功赞叹不已。人群中却愁煞了一人,便是浣儿。对场上的精彩打斗,视如不见,目光在茫茫人海中左顾右盼,始终不马天佑身影,心中越发担忧。目光再转,不经意与薛忠对视,心头忽地一阵狂跳,轻扯马天佐衣袖,低声问道:“我们在路上曾经见过遥儿姑娘,为什么她不来参加武林大赛?” 马天佐正看得入神,闻言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或许是她父亲不准她参加吧。” 浣儿点了点头,复又低声说道:“遥儿姑娘冰雪聪明,熟悉这一带环境,而且又是杜前辈的甥女,若有她陪伴在马大哥身边,我便一百个放心了。” 马天佐见她脸上满布忧色,心中有些不忍,安慰道:“嫂嫂莫要担心,峨眉山莽莽林海,山路陡峭且岔道甚多,迷路乃寻常之事。很多武林人士因为贪恋峨眉美景,亦是迷了路,至今还没有赶到金顶。这次武林大赛高手如云,非一日之内可以选出盟主,相信大哥一定能赶得上参加。” 夜闯剑衣盟之事,马天佑曾跟大家说过,只是将云遥隐去不提,所以除了马天佐,黄戟等人均不知道马天佑其实是与云遥在一起。浣儿见云遥没有出现,心中却是隐隐猜到了几分,担忧之中又多了一丝酸溜溜的感觉。此刻听马天佐叫自己为“嫂嫂”,登时开心起来,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场上黄博与廖青云越战越烈,雪铲银矛卷起滔天白光,发出震耳欲聋的铛铛声,令秋日与云海亦为之黯然失色。与黄博那不起眼的百衲衣相比,廖青云的龙鳞雪银轻甲可谓是占尽便宜,银光闪闪中,满场皆是他的身影。群雄看得热血沸腾,忖道:“难怪古人皆喜欢鲜衣怒马,原来即便是比试武功,在气势上亦胜人一筹,目前两人虽分不出强弱,但大多的喝彩声,却已用在了廖青云那身精美战衣上。” 黄博淹没于滚滚银河之中,喝下去的酒逐渐化成汗珠,湿了衣衫,豪气伴随酒气升腾而起,双手持铲,一连攻出三招,大声叫道:“好,这一场爷爷打得过瘾。” 他这一叫,宛若春雷乍动,震得金顶亦为之摇晃。众人见他面色赤红,青筋暴张,隐见火焰,百衲衣被真气鼓荡,便似是披了一层重铠,不禁暗暗喝彩:“好一个烈火头陀。” 无论功力抑或招式纯熟,廖青云始终比不上黄博,激战了一百多个回合,渐觉手臂酸麻,力不从心。那骄人的龙鳞雪银轻甲,被漫天铲影遮挡了秋日,逐渐失去光彩。百忙中把矛回旋,使了招“金刚伏虎”,紧握长矛,照着黄博头顶劈将下来。 只听铛的一声,黄博单手持铲,以“霸王举鼎”相迎,震开长矛,旋即手指轻拨,那丈余长的月牙铲在他手中竟变成了判官笔,滴溜溜一转,在头上划了道弧光,顺势向前推去。 廖青云见铲风凛冽,倏忽便至身前,虽然披了一层轻甲,却仍觉寒气侵肌,不禁凛然。手上长矛被震得高高弹起,来不及收回抵挡,急忙转身避过铲锋,矛随身转,自上而下向黄博腰间斜扫。 银光中狂闪中,黄博向侧边跨了一步,改由双手握铲,使了招“白龙摆尾”,招式与廖青云一般无二,向着长矛疾拍而去。只听铛的一声,月牙铲击在矛头七寸之处,火花四溅。 一股山崩地裂般的力道自长矛上传来,直震得廖青云虎口流血,眼冒金星,那长矛被拨开一边,握在手中兀自颤抖不休。说时迟那时快,黄博身形蓦然掠起,双手握了月牙铲,照着那矛杆直劈下去。 他那巨灵般的身材加上这凌空一劈,力道少说亦有数千斤。廖青云久战之后力竭筋疲,哪里抵挡得住,急忙弃矛,向后跃出丈余。只听震耳欲聋的铛鎯一声,长矛跌落地上,复又弹起,离地三尺滚动不休,呜呜狂叫。黄博说了声“承让”,收招立定,眼中却是对廖青云露出赞赏之色。 展仝双手一击,说道:“烈火大师慈悲为怀,点到即止,足具大家风范。然而大师已连战七场,体力消耗甚大,我已备下水酒,请大师移步稍作歇息。”按照武林大赛规矩,每战一场,胜者可以下场休息,待体力恢复再与下一位得胜者决战,如此循环,直至选出武林盟主。 黄博满额大汗,气息微喘,双目却是炯炯有神,闻言哈哈笑道:“多谢展帮主关心,时候尚早,再战十场,相信头陀还能捱得住。” “好大的口气,敢跟我来一场吗?”一把尖锐的声音自上面传来,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17) 一人身材瘦削,鹑衣蔽体,右手拄了根玄铁转堂拐杖,不知何时立于那面巨形大鼓顶上,见展仝已转过身来,怪眼一翻,说道:“展老三,武林大赛这么热闹,怎么不叫我参加,莫非你想独吞盟主之位?” 群雄见他居然叫展仝为展老三,出言甚是不敬,顿起好奇之心。有人见他右足弯起,足尖轻轻掂地,是个跛子,却是认得,低声议论起来。 展仝脸色一沉,对那人说道:“焦兄别来无恙,你高高在上,叫我如何说话。战鼓乃神圣之物,自古以来只有败军的鼓才被人踩,还请快快下来。” 那人哈哈一笑,以手中拐杖在鼓身上咚的敲了一下,身形高高掠起,鹑衣迎风,似大鸟般飘落黄博面前,厉声说道:“什么大家风范,狗屁不通,区区一个头陀,只配欺负武林小辈,若能打赢我焦通,武林第八这个称号便送给你了。” 他的声音尖细,偏生又鼓足真气送出,便似是刀锋与剑刃互相摩擦,令人听起来好不难受。但他说出“焦通”及“武林第八”后,场上登时热闹起来,不少人露出钦慕眼神,那把刺耳的声音似乎亦变得悦耳许多。 黄博已知面前这个身材比不上自己一半、鹑衣短褐之人,正是武林十大高手中排行第八,有“地缺”之称的焦通,闻言气得火冒三丈,竖铲向前一推,抗声说道:“今日是争夺盟主之位,谁稀罕你那劳什子武林第八,亮招吧,爷爷陪你玩定了。”他的脾气本来暴躁,方才连赢数场,又得展仝赐酒,心情亦跟着变好,现在被焦通说他只配欺负武林小辈,焉能不怒? 展仝见他说话之中略带气喘,知道方才与廖青云那一战已耗费不少体力,不禁为他担心起来,略一沉吟,对焦通说道:“焦兄云游四海,无拘无束,展某便是想请,亦难觅仙踪。听闻焦兄近年来与石兄弟出相入对,共同探讨武学,为何今日不见他来?” 焦通,武林第八高手,天生跛足,人称“地缺”;石铮,武林第十大高手排行第九,年少时与人比试武功被废去左眼,人称“天残”。后来大家将两人合并起来,称为天残地缺。石铮天生强悍,对排名在焦通后面深感不服,而焦通因为“天残”排在“地缺”之前,亦是心有不甘,两人便每年相约比试武功,却从来没人听说过他们分出胜负。 此刻焦通听展仝提起石铮,冷哼一声,说道:“托你老人家的福,石铮那小子非要与我争夺武林盟主,我一时心头火起,在山下把他打伤,省得他跑来这里献丑。” 展仝微微一怔,旋即说道:“恭喜焦兄,经过多年努力,终于击败石兄弟。展某无缘目睹这场精彩的比试,实在可惜。黄河帮已经明言不会参与盟主之争,展某身为帮主,自然亦是一样。焦兄身怀绝世武功,既然来到,正好一展身手。只是烈火大师之前已连战七场,体力有所消耗,不如让他歇息片刻,方为公平。” 焦通冷笑数声,说道:“头陀方才还在口出狂言,说什么再战十场亦捱得住,如今见我来到,便要歇息,这不是摆明在欺负武林小辈吗?” 群雄见他语态狂傲,蛮不讲理,不禁气愤起来,纷纷替黄博鸣不平,但惊慑于武林第八高手这个称号,一时间却不敢有人上前向他挑战。 黄博早已忍耐不住,怒吼一声,身形前掠,举铲向焦通心口刺去,口中喝道:“老贼接招。” 焦通神情自若,似乎并不将这个庞然大物放在眼里,待那月牙铲将近心口,才漫不经心的倒竖转堂拐去挡。只听铛的一声,焦通连人带拐被月牙铲撞得飞上半空,似败叶般向后倒飘。 众人料不到武林第八高手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均觉愕然。黄博心中大喜,挺铲快步前掠,准备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跛子一个狠狠的教训。 两人一个在上面飘,一个在地下追,相距不过丈余,以黄博那奇伟身材,只要月牙铲一伸,便可将焦通分成两段。众人既兴奋又紧张,不知道烈火头陀这次会不会手下留情。忽听人群中有人啊的惊呼一声,接着又有人喊道:“小心。” 只见焦通凌空身形一折,止住后飘之势,双目蓦然精光暴射,败叶变成一支利箭,向急追而来的黄博射去,倏忽接近,转堂拐抡动,兜头兜面劈将下去。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18) 黄博见焦通突然折身疾射而来,心中吃了一惊,急忙举铲后退。但焦通是有备而来,速度比他快得多了,凌空掠过铲锋,于头顶三尺之处一轮猛击,险些将他头上戴的戒箍劈落。焦通竟似会御风飘行,黄博退一步,他便凌空迫进三尺,手腕左右疾拧,呜呜声中,那千道玄光越聚越密。 黄博一连退了数步,只觉面前有数不清的蝗虫飞舞,遮天蔽日,突然想起手中拿的是双头月牙铲,急退中将月牙铲翻了个身,以另一端铲锋去拍那如影随形的玄光。耳际听得一连串杂乱无章的铛铛响声,焦通手上那毫不起眼的玄铁转堂拐,每一拐击出竟有千斤之重,直震得月牙铲东倒西歪,阻得一阻,黄博已借势倒跃出丈余,离开了拐影范围。 旁观群雄料不到焦通那瘦弱的身躯竟然能发出如此沉重的力道,禁不住喝起彩来,忖道:“不愧是武林第八高手,果然并非浪得虚名。” 焦通左足尖着地,一弹即起,向着黄博飞掠,速度较之方才更快,黄博身形未稳,眼前人影又已进入头顶三尺范围,这次有所准备,反铲一拍,随即向后倒跃。这一铲拍出,却没有发出铛铛之声,眼前亦不见玄光闪起,正自奇怪,焦通已自他身边掠过,向后飘去。心中一凛,身形急忙下坠,为防背后偷袭,反手将月牙铲横扫。岂料双足尚未着地,一股力道自足下传来,重心顿失,蓬一声仰天跌倒在地。 原来焦通比他落地更早,不待月牙铲扫到,伸拐在他足下轻轻一挑,将他掀翻在地。黄博性情暴烈,一生中不知与多少人交过手,经验老到,处变不惊,后心方一着地,双手连拨,就地使了招“雪花盖顶”,将月牙铲舞得似风车一般,紧紧护住全身。 焦通早已跃开一旁,以拐柱地,悠然说道:“头陀还敢吹牛吗?” 群雄尽皆骇然。黄博连败七人,骁勇异常,武林盟主之位呼之欲出,但这个号称武林第八高手的焦通,一出手便将其击倒,武功之高,当真是惊世骇俗,场上除了展仝与薛忠,恐怕再难以有人与他匹敌,于是又纷纷觉得,武林盟主之位非他莫属。即便是马天佐,素来心高气傲,此时亦不禁凛然,自忖并非此人对手。 展仝则是忧心忡忡。黄博性情暴烈,却无心计,只要对他晓以大义,必会言听计从,由他当武林盟主,最是合适不过。而且他武功极高,正好用来克制马天佐等人。焦通则不然,为人自负,桀傲不逊,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叫他为“展老三”,根本不把这个黄河帮帮主放在眼里,若他当上武武林盟主,不但黄河帮要俯首称臣,他这个黄河帮帮主,亦免不了受那指手划脚之苦。这次武林大赛,被邀请的大多不在十大高手之列,七剑阁阁主南宫七剑为人侠义,碍于长辈身份,自然不会争这武林盟主之位,故此只派了南宫宇参加。焦通不请自来,在山下击伤石铮,一心夺取武林盟主之位,当真令他大伤脑筋。此时见黄博被击倒,强笑说道:“多年不见,焦兄的武功进展神速,可喜可贺,不愧为武林十大高手之称。” 他这样说,无疑是在为黄博挽回面子,暗示对方是武林第八高手,你即使输了,亦在情理之中。黄博却是不服,一跃而起,指着焦通喝道:“爷爷失足跌倒,筋骨无损,今日不决出胜负,誓不干休。”转身对展仝说道:“有劳展帮主给我来坛烈酒。” 烈酒下去,黄博满脸赤红如火,双目喷焰,头上乱发倒竖而起,将酒坛往地上一摔,暴喝道:“跛子老贼快来受死。” 焦通最恨别人叫他“跛子”,眼中杀机顿起,将转堂拐在地上重重一顿,身形似箭般向黄博射去。 这次双方各有准备,人未近身,月牙铲与铁拐已交击了十数下。黄博似一头发怒雄狮,吼声连连,月牙铲左挑右拨,上劈下撩,发出凛冽的呜呜声,宛若白龙横空,风雷砸地。焦通眼中微微变色,玄铁拐探出,连击数十招,竟然没法击破那密不透风的铲圈,身形反而被迫得接连后退。 形势刹那间大变,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上两人,各自猜测究竟谁会当上武林盟主。有人翘起大拇指,赞道:“烈火头陀连战七场,一坛烈酒下去,又回复神勇,厉害。”有人摇头叹道:“名动江湖的地缺,原来亦不过如此,碰上神力盖世的烈火头陀,不但当不了武林盟主,武林第八这个称号亦要送出了。”有人却不以为然,说道:“你懂什么,焦前辈只是保存实力,不到三百个回合,这个蛮头陀必败无疑。” 在众人议论纷纷中,形势又有所变化,焦通与黄博互有进退,玄铁拐黑中泛赤,幻出漫天玄光,与雪亮的月牙铲平分秋色,便似是乌云与白云相遇,其间挟着滚滚风雷,煞是壮观。 两百个回合一过,形势又变,漫天铲光拐影已然消失,两人各立于原地不动,出招越来越慢,手中月牙铲与转堂拐仿似有千斤之重,每次递出,都要费上半天功夫。铲拐相接,火花不溅,却发出沉重的咚咚声,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 云海升腾,淹没群峰,茫无涯际。夕阳徐徐而下,在云海上停止不动,造出一座弧形金山,占据了大半个西天。一双数千里的金黄大翅自山脚向两边伸展,随着云海滚动,时而左倾,时而右斜,便似是一只金鹏大鸟托着金山飞翔。 黄博正如那秋日,放出最后光芒,苦苦支撑,尽力不想下沉。 一层淡淡的彩云隐现天际,似乎为金山那绚丽的外表所倾倒,笼聚于四周不愿离去。忽然,彩云狂怒起来,觉得金山不过如此,摇身一变,变得血红,刹那间将整座金山吞噬,然后长驱直下。天边的秋日,山上的云海,统统插上了他的旗帜。 残阳如血。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19) 黄博身法凝滞,举步维艰,豆般大小的汗珠自额头渗出,滑落高高鼓起的百衲衣上,在夕阳中变成一粒粒血珠。双手握住铲柄中央,缓缓地左挑,右拨。手背上隆起的青筋,紧紧盘结于铲柄上,使双手与月牙铲看起来更加牢不可分。焦通的杖头离他心口只有三尺,月牙铲自左边递出,杖头便向左偏移,一击之后又缓缓移回中央。而无论月牙铲左挑抑或右拨,碰上转堂拐,黄博的身形便要后退一步。 焦通单足着地,鹑衣紧贴,瘦削的身形似刀一般,黄博退一步,他便向前跳一步,转堂拐平举,杖头始终不离黄博心口三尺范围。汗珠自额头渗出,夕阳斜照,令他原本蜡黄的脸庞发出异彩,眼中亦闪着妖异之光。 他在以静制动,再凶猛的野兽,亦有疲倦的一刻。对方空门已然大开,只要轻轻向前一跳,杖头必然会长驱直入。但他不想这样做,黄博身上真气仍在鼓荡,拐杖即使在他身上重击,亦只能令其受伤。月牙铲出招虽缓,却一直在虎视耽耽,只要他身上内力尚存,在受伤后作出拼命一击,自己亦不敢说能全身而退。 他在等待致命的一击。只要黄博精力耗尽或精神崩溃,黑黝黝的转堂拐便会穿心而过。 夕阳在一片血海中隐没,完成了一天的使命。风静云止,天地间沉寂得可怕。黄博目光略见散涣,出招,退步,都在身不由已。金顶上的群雄一个个敛声屏息,心跳与铲杖的交击声同起同落,极有规律。在这个关头,只要不是铲杖交击之时,哪怕有一根针跌落地上,亦会惊倒一大群人。 晚风忽然流转,自北向南。展仝大袖飘飘,向场上两人掠去,在他身后,带起了一阵旋风。或者,那不是风,而是身上发出的真气。 立于两人中间,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眼见铲杖便要交击,忽然自当中劈出一掌。月牙铲铲锋紧贴在他手背,转堂拐的杖头则顶住了他的手心。 手、杖、铲似粘在一起,半晌不动。展仝全身上下空门大开,沉声说道:“两位以内力相拼,最损元气,此时已日落西山,不如歇息一晚,明日再作切磋。” 大功即将告成,焦通岂会甘心,提聚全身功力,将转堂拐向前推去,想将横在中间的大手刺出个窟窿。但内力送出,却如撞入怒海,反而令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知道方才与黄博相拼,内力已损去大半,绝对无法摧毁展仝这一道铜墙铁壁。 黄博已收铲跃开,伸手一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说道:“跛子老贼厉害,头陀打你不过,武林第八这个称号你自己留着吧。”言毕旁若无人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目半闭,默默运功调息。 众人见他如此率直,不禁笑了起来。焦通亦已将拐杖撤开,铁青着脸淡淡说道:“论武功,你已算是不错了。” 这一下却是出乎展仝意料。黄博之前连战数场,体力消耗不少,若让他歇息一晚,明日再战,未必会输给焦通。即便是输了,焦通与他相拼之下,内力及体力消耗必定不亚于今日,马天佐、夏雨田、南宫宇、尚东海、钱风等均是一流好手,若他们轮流上场,焦通纵有三头六臂,亦难以夺取武林盟主之位。如今黄博轻易认输,焦通少了个强劲对手,歇息一晚,恢复元气,明日恐怕便难以有人与他匹敌了。 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马天佑。那个被江湖中人传得神乎其神,听闻内功已臻化境的愣小子,虽然日后必定与黄河帮誓不两立,但毕竟年轻,江湖经验不足,即便当上武林盟主,对黄河帮亦不会构成太大威胁,由他来当盟主,总比面前这个傲慢不逊,江湖经验老到的焦通好多了。 他心中懊恼,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宣布武林大赛今日到此结束,明日再战。 明月自飘袅的烟雾中徐徐升起,与金顶相距不过咫尺之遥,伸手一探,便可搂入怀中。随着明月高升,山间云海逐渐散退,群峰现出身来,清幽淡雅,婀娜如少女,令人浮想联翩。 群雄用罢晚膳,纷纷于金顶上席地而坐,举杯邀月,尽情享受这种难得一见的世间美景。白天激烈的打斗场面,在明月的轻抚中,烟消云散。 胡易方与莲花身上有伤,在山上临时搭建的行舍中休息;廖青云身强力壮,与黄博一战虽然体力耗尽,却不曾伤着筋脉,此刻亦与应天教诸人坐在金顶上围成一堆喝酒赏月。黄戟喝了不少酒,一张脸庞在皎洁的月色中仍是赤红如火,轻叹一声,说道:“想不到连武林十大高手亦来参赛,若明日教主再不出现,盟主之位恐怕就要落入这个焦通之手了。” 夏雨田笑道:“焦通经今日一战,内功未必能尽数恢复,到时我们轮流上场,能拖则拖,只要教主能及时赶到,以他那深厚的内功及精妙的剑法,打败焦通应该不成问题。” 大家纷纷认同。马天佐则面带忧色的说道:“大哥直到此时还不出现,着实令人担心。听说杜姑娘乃杀手出身,喜怒无常,杀人如麻,只怕会对大哥不利。明日大家必须保全体力,若武林大赛结束仍不见大哥出现,就去找杜姑娘问个究竟。这个武林盟主,做不做也就罢了。” 黄戟点头说道:“天佐说的很对,当以教主的安危为重,明日之战,大家能忍则忍。”他既担心马天佑,亦牵挂叶明秀,只希望他们莫出意外。 浣儿紧咬樱唇,脸色苍白得吓人,终于忍不住颤声问道:“依你们的看法,杜前辈会为难马大哥吗?” 马天佐强笑道:“当然不会,有薛姑娘……”突然看见浣儿目光投了过来,急忙改口说道:“杜姑娘曾经与大哥跟共过患难,念在当日情份上,多少会留点面子。只是她这些年为了躲避仇家,隐居深山,大哥与武兄弟、叶姑娘却探听到她的行踪,若她不肯收叶姑娘为徒,为防日后走漏风声,仇家寻上门来,必定不会让叶姑娘离开,大哥或许便是因为不愿叶姑娘受到任何伤害,故此亦跟着留了下来,试图说服杜姑娘。” 他这一说,黄戟顿时急了起来,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杜姑娘若不肯收叶姑娘为徒,便要杀人灭口?” 马天佐为消除浣儿疑虑,故作夸张的说道:“杀人灭口倒未必,但至少砍割掉她的舌头,让她有话不能言,然后砍掉双手,连字也没法写,再迫大哥和武兄弟立下重誓,行踪就不会暴露了。” 黄戟呼一声跳了起来,急道:“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去救教主与叶姑娘,还有武兄弟,越快越好。” 众人见他如此激动,不禁一愕,随即忖道:“黄护法忠心耿耿,处处为教主安危着想,不负护法之职。”浣儿亦是吓得花容失色,站起来说道:“我跟你走,姐姐有难,这个做妹妹当然要义不容辞去救。” 马天佐苦笑一声,说道:“峨眉山如此之大,一时之间我们到哪里去找?若大哥真是迷了路,等他赶到金顶,我们却离开这里,岂不又反过来令他担心?不如等过了今晚,明日太阳下山前还不见他出现,大家再一起去找他。” 黄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忧心忡忡的坐了下来。浣儿一双星眸犹如两颗蓝宝石,闪出忧郁之光,紧紧盯住马天佐,问道:“马大哥究竟从哪里得知杜前辈的行踪?” 马天佐轻咳一声,移开目光,支吾道:“或许,或许他是去问过薛忠或他的家人吧。”薛忠与太叔包生是挚友,薛夫人与杜姑娘又是一双姐妹,江湖中人尽皆知,他们对杜姑娘的行踪自然是了如指掌。 浣儿樱唇已咬出血来,颤声问道:“你说的是遥儿姑娘吗?” 马天佐低下头去斟酒,假装没有听见。浣儿星眸环转,见没人作声,两行清泪夺眶而出,伸袖一拭,凄然说道:“失陪了。”突然转身,却与身后走来一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正是飞天银鱼,远远看见浣儿背影,便已心如鹿撞,此刻温香柔玉入怀,顿时欢喜得神魂颠倒,一时不知所措,问道:“圣女要走了吗?” 浣儿对他微微一福,说道:“得罪了。” 朝思暮想的玉人盈盈立于面前,说话声音宛若莺啼,飞天银鱼只觉飘然若仙,并没有留意浣儿脸上挂着泪痕,口不对心的说道:“今日正是中秋,人月两团圆,如此良辰美景,怎么不见马教主陪伴?” 浣儿心中气苦,狠狠一跺脚,向崖边飞掠而去。她的身影一动,金顶上的群雄尽皆注目,如此婀娜的身姿,即便是天上明月,相比之下,亦不禁自惭形秽。 崖边有一块巨石,石旁有一株古柏,树身弯曲,似在向明月朝拜。浣儿坐在石上,远望群峰,眼泪滚滚而下。视线逐渐模糊,群峰却渐变清晰,满山的树木,刹那间变成一片火红。 那是云遥身上的云装,在路上曾经见过,刺目得令人几乎窒息。峨眉山本是她的天下,她可以一手遮天,甚至赫赫有名有应天教教主,亦逃不出她的掌心。她可以呼风唤雨,那天上的明月,只是为了讨好她而焕发光彩。 “她是天下闻名的黄河帮青龙堂堂主薛忠的女儿,在世间受尽千般呵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与马大哥本是天生一对。而我算得了什么,自小到大连父亲的样子都没有见过,只配在远离世俗的桃花谷中与虎虫为伴,为何还要自作多情,去寻那虚无飘渺的烦恼?”浣儿自怜自艾的想着,眼前出现马天佑与云遥的身影,在明月下喁喁细语,相依相偎,温柔无限。 双手无力地撑在石上,感觉身躯向山谷慢慢沉下,忍不住凄声说道:“你为什么骗我?若想跟她在一起,跟我说一声便是,何必要躲躲闪闪?” 忽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嫂嫂。”浣儿茫然回过头来,说道:“天佐你在叫我吗?” 那人正是天佐,见浣儿满脸泪水,吓了一跳,说道:“天佐该死,叫嫂嫂为大哥担心。其实我与武兄弟均见过薛姑娘,是她告诉我们杜姑娘的行踪,然后先行上山等待。大哥此去,必会与她在杜姑娘处会合,至于为何目前还不见现身,天佐确实不知,亦在为此事担心。” 浣儿拭去眼泪,见马天佐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心中不忍,柔声说道:“此事我亦已猜到几分,只是一直不好启齿过问。遥儿姑娘聪明漂亮,与你大哥本是天生一对,今夜月圆,他们迟到,亦是情理中事,我并没有怪责的意思。只是认识你大哥以来,满心以为中秋之夜会与他共度,一时之间难以释怀,故此落泪。你去陪大家喝酒吧,莫要坏了兴致,我在这里静坐一会儿就没事了。” 马天佐见她泪珠盈眶,仍强展笑颜,一直挂在嘴边的“马大哥”忽然变成了“你大哥”,不禁心中凄苦,说道:“我深知大哥为人,绝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抛弃大家。他至今未到,其中必有原因。嫂嫂但请放心,若日后大哥有负于你,我这个做弟弟的也不会原谅他。此处风大,兄弟们都很担心,请嫂嫂赏脸回去跟大家喝杯酒吧。若是放心不下,我这就下山去找大哥。” 浣儿心中感激,拭干眼泪,笑道:“不必了,既然有遥儿姑娘陪伴在他身边,我也不必担心了,这就和你回去喝酒,莫要让大家久等。” 马天佐心中大喜,与她一前一后向黄戟等人那边走去。方行得数步,眼前突然一亮,上官芝兰身着素装,与张月桐正迎面而来。那丰腴的身姿,光滑白晰的肌肤,在月色中娇艳欲滴,与浣儿那不沾人间烟火的绝色相比,各具风韵。 对马天佐来说,世间没有任何一样事物可以比得上眼前人,急步上前,说道:“上官前辈,你也来赏月吗?” 上官芝兰眼圈一红,突然在他面前跪了下去,说道:“多谢马公子杀了长白两仙叟,先夫在天之灵亦可以瞑目了。”张月桐亦跟着跪了下去,说道:“原来书呆子便是大名鼎鼎的马公子,当日在郑州语言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马天佐顿时慌了手脚,俯身托住上官芝兰玉臂,将她扶起,说道:“长白两仙叟无恶不作,该有此报。只是张员外无辜断送了性命,着实令人痛惜。上官前辈对我恩重如山,些小效劳,不足挂齿,张姑娘也快起来吧,莫要折煞在下。”他一边说,双手却忘了放开那一双玉臂。 上官芝兰脸上微微一红,站着一动也不敢动,目光投向浣儿,问道:“这位是……?” 马天佐此时才想起浣儿站在身后,慌不迭的把手缩回,满脸通红说道:“这位是应天教圣女,是我的未来嫂嫂。” 浣儿见马天佐满脸通红,说话扭扭捏捏,与平时的飞扬勇决大不相同,心中觉得有些奇怪,旋即又恍然大悟,忖道:“原来天佐喜欢上了上张姑娘,难怪神态极不自然。” 上官芝兰笑道:“圣女如此美貌,世间少见,便是广寒宫中的嫦娥,恐怕亦自叹不如。” 浣儿过去拉着张月桐的柔荑,笑道:“前辈见笑了,与张妹妹相比,我却又是差了一截,如果不信,可以问问天佐。”言毕故意回头看着马天佐诡异一笑,意思是说:我在夸你的心上人,你该要多谢我了吧。 她哪里知道马天佐真正喜欢的人不是张月桐,却是风韵不减的上官芝兰,除了她自己觉得得意之外,身旁三人均是说不出的尴尬。 上官芝兰虽是有夫之妇,但心思细腻,早已察觉马天佐对自己隐隐藏有一份特殊的情感,碍于世俗眼光,当然不能接受,心中却莫名其妙的感到一丝喜悦,希望只停留在一个神眼,或一句心照不宣的语言上,永远不要超越这个界限。 大家寒喧一阵,上官芝兰母子便告辞离去。马天佐依依不舍的看着她们的背影,然后与浣儿回到黄戟那边,继续喝起酒来。 白天的数场恶战,群雄既兴奋,又觉疲累,为了养足精神等待明日更精彩的决战,月挂中天,天地一片清辉之时,陆续回行舍歇息。除此之外,仍有一些无心争夺盟主之位的江湖人士,在金顶上席地而坐,头顶明月,与相识或不相识的江湖朋友把酒言欢,喝得不亦乐乎。 夜风忽然凛冽,在山顶上呜呜作响,仿若虎啸龙吟。一条硕大的身影抬头望月,缓缓移动,走了片刻,远离金顶,眼见四处无人,大袖一拂,似箭般向千佛顶掠去。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20) 月色之中,那人头挽道髻,三绺长须轻飘,在削骨的秋风中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道袍,山上掠行,有如踏云,飘飘然仙风渐露。倏忽之间飘至千佛顶,身形忽然顿住,沉吟片刻,背负了双手,向万佛顶缓步而行,俨然便是一个游山赏月的道人。 此人正是肖挞凛。将马天佑上山找杜姑娘之事泄露给奴悉诺罗后,易容改装,作道人打扮,奔赴峨眉山。一路上各方英雄豪杰络绎不绝,个个携带兵刃,精神抖擞,好不威风。如此阵容,让他这个身经百战,所向披靡的契丹猛将亦不禁暗暗心惊。中原武林势力之强大,由此可见一斑,实在不容忽视。 他亦知今番武林大赛由黄河帮一手操纵,守卫森严,没有武林贴绝难进入金顶。在半路上杀了三名参加武林大赛的道士,抢了一张武林贴径直上山。到达新店,才看见黄河帮有人把守,暗忖离大赛开始时间尚早,复又转身下山,杀了不少游山玩水落单的武林人士。 本来以为马天佑一死,武林盟主之位非马天佐莫属,只要马天佐当上盟主,中原武林必然大乱,不攻自破。黄博的出现,令他信心动摇,而焦通武功,更是令他几近绝望。镔铁神功虽然霸道,堪称武学奇功,无坚不摧、杀人于无形,但马天佐修为尚浅,与焦通此等数十年内功根基的高手相拼,若无法出奇制胜,时间一长,功力必然耗尽,到其时,不但做不了武林盟主,甚至有性命之忧。寻常内功,若在比拼中消耗殆尽,只要没有伤及筋脉脏腑,加以调养,不久便又回复,即便被人强迫散功,亦只是成为废人一个,不会伤及性命。镔铁神功则不然,若耗尽全身功力或被散功,必定四肢百骸尽散,回天无力。这便是以功养功,功尽人亡的道理。所以师父经常告诫:镔铁神功之霸道,伤人及已,必须慎之,凡事留功三分,打不过则逃。 以肖挞凛的性格,绝对会在晚上暗杀焦通。为帮助马天佐坐上武林盟主之位,即使再卑劣的手段,亦不惜使用。当日马天佑能战胜天下第一暗器魔头唐楚衣,便是他的杰作。但吴俊辉的出现,却彻底改变了他的做法。他是如此的欣喜若狂,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得到一样东西,因为这样东西比武林盟主的吸引大了百倍。 准确来说,是妙雨师太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他的做法。吴俊辉使了一招“吐丹幻剑”,技惊四座,他只是微微动容,暗赞峨眉剑法果然精妙。待妙雨师太施然而来,讲出这招“吐丹幻剑”的由来,并提到“天遁剑法”,登时令他喜出望外,全身热血沸腾。 在镔铁神功最后一页,曾经出现“天遁剑法”四个字。上面记载:镔铁神功练至最高境界,可以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杀人于无形。而无上境界者,则是天遁剑法,成之,吐丹幻剑,百步之内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虽万众莫敌矣。 师父赤术子(即镔铁神功的创始人)有一段时间长嘘短叹,在肖挞凛相问之下,赤术子答道:“为师自创镔铁神功以来,苦修数十年,却无法练成天遁剑法,如今看来,或许是天资有限。”肖挞凛大惑不解,复又问道:“既然镔铁神功乃师父所创,为何其中提到的天遁剑法却无法练成?”赤术子轻叹一声,说道:“天遁剑法已失传多年,据闻内功练至无上境界,即可领悟天遁剑法,为师苦思冥想,始终无法悟通,此天资所限也,虽不敢强求,终是有所不甘。” 肖挞凛对这个师父敬若天神,暗忖连师父都无法达到的境界,自己更不必说了,自此亦绝了窥探天遁剑法的想法。如今妙雨师太竟然道破其中奥妙,说只要足够深厚的内功配以纯阳剑法,即可练成天遁剑法,怎不令他欣喜若狂?当下不动声色,暗自忖道:“难怪师父内功深厚,举世无双,却无法练成天遁剑法,原来另有缘由,看来中原武学与域外乃一脉相通,均以天遁剑法作为无上境界。只要我取得纯阳剑谱,配以镔铁神功练成天遁剑法,一则可以取得师父欢心,二来更不须惧甚么中原武林,天遁剑法一出,万众莫敌,哈哈,到其时沙场扬威,杀宋将如踏蝼蚁,那是何等风光。” 但凡习武之人,对绝世武学之追求,甚至超过功名利禄,连他这个赫赫有名,手执大权,掌控百万军马的契丹大将亦不例外。他艺高胆大,心意既决,甚么武林盟主,早已抛诸九霄云外,在清朗的月色中,昂昂然向万佛顶走去。 夜色仿似为他而动,他急掠时,风动云涌月移;他缓步而行,风静云止,天上明月亦含笑却步。背后传来金顶上的欢笑声,呟喝声,甚至有人在对着山谷或群峰纵声长啸,声震苍穹。这一切,无疑是在为他进行一场血腥屠杀作出最好的掩护。 肖挞凛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凄苦。北宋自宋太宗年间,将每年的八月十五定为中秋节,普天同庆,更有团圆之意。一路上家家户户灯笼高挂,中秋未至,喜欢气氛已扑面而来。他虽是契丹人,却亦喜欢这种欢乐的气氛,若能无拘无束的在这种灯笼高挂,彻底不闭的环境下与家人畅饮玩乐,那是何等快哉。可惜他身为契丹大将,肩负重要使命,连年征战,想与家人见上一面,亦非易事。 对中原武林,他其实并不讨厌,有时甚至觉得他们单纯得可爱。战场上的残酷,较之武林中的打打杀杀,简直是天渊之别。而两国之间的尔虞我诈或各自内部的勾心斗角,比起所谓的江湖险恶,却又不知是强了多少百倍。 江湖,合则来,不合则散,全凭个人喜恶。今日拼个你死我亡,明日又坐在一起举杯畅饮,欢声笑语。他喜欢这种快意恩仇,有时甚至想跟不认识的中原武林人士坐在一起开怀畅饮。但他不能,因为他是名满天下的契丹猛将,他要做的,便是为皇上效忠,吞并大宋。那些卑劣的手段,暗算、嫁祸、借刀杀人,并非他本意,但为了契丹,他不得不如此。 边走边想,心中蓦然一惊,忖道:“我怎能会生出如此想法,契丹族人一直以来受尽苦难,皇上皇太后对我恩重如山,若不忠心效力,还算是契丹人吗?” 眼前出现一座铁塔,细数之下,共有七层,塔尖高插云霄,不愧“凌云塔”之称。塔身黝黑,在银光遍洒中显得格外诡异与神秘。肖挞凛热血开始沸腾,在这座阴森森的铁塔里面,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纯阳剑谱。 妙雨师太的武功究竟如何?这黑黝黝的铁塔里面,有没有埋藏杀机?进去之后,还能活着走出来吗? 这些疑问在肖挞凛脑中稍纵即逝,他已决定走进去。只要是对契丹有利,任何事情他都敢去做,哪怕前面是龙潭虎穴。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21) 铁塔其实是用木材建造,在表面包了一层铁皮,以防风雪侵袭,在夜色中看去,黑黝黝的坚不可摧,令人心生畏惧。 两支牛油巨烛燃烧,把里面照得通明。十数个妙龄女子盘膝坐于蒲团上,围成一圈,双手合什,轻声诵唱。妙雨师太宝相庄严,坐于正中,见有人进来,慈目微张,复又合上,仿似司空见惯。 肖挞凛神情恭敬,于人圈外单掌稽礼,说道:“深夜造访,打扰师太清修,实在是清虚子的不该,贫道在此陪过了。” 妙雨师太低眉垂目,脸上一派慈祥,双手合什说道:“原来是清虚道长,失敬。外面月白风清,景色秀美,道长不好好欣赏,莫非有心烦之事?” 肖挞凛笑道:“非也,峨眉之秀美,确实令贫道陶醉。为拾美景,信步而行,不经意路过贵塔,故此冒昧进来打扰。” 妙雨师太微一点头,不再作声,手捻佛珠,嘴唇微动,默默念诵。那些妙龄女子一直在唱诵,此时声音又提高了许多,仿佛不喜欢有人来打扰师父。 肖挞凛轻咳一声,说道:“既然来了,贫道正好有一事相求,不知师太能否赐教?” 妙雨师太张开双眼,目不斜视,说道:“道长请说。” 肖挞凛拂了拂道袍,毕恭毕敬的说道:“日间听师太一席话,获益匪浅。贫道修习内功数十年,亦算颇具根基,与纯阳派甚有渊源,对纯阳剑法神往已久,趁此机缘,想请师太赐教一二。” 妙雨师太眉头轻皱,说道:“武林大赛尚未结束,道长何必急于一时?” 有风自门外吹入,巨烛上的火光窜动,把塔内照得更为亮堂。肖挞凛眼中呈现兴奋之色,说道:“贫道本有此意,待武林大赛结束,再向师太请教。但这次武林大赛高手如云,内功深厚者不计其数,到其时来找师太探讨武功的,恐怕不下百人,十天八日亦没个分数。此时机缘巧合,一则贫道明日有事,必须下山,二来只想讨教一二,不会浪费师太太多时间。” 妙雨师太闭目不语,良久复又睁开双眼,淡淡说道:“探讨未免不可,然则道长觉得自己内功足以驾御纯阳剑法?” 肖挞凛微微一笑,说道:“得罪了。”左掌合什,右掌自胸前平扫而过。只听呼的一声,掌风自妙雨师太头顶掠过,将她身后两丈之处的一根牛油巨烛扑熄。 对身具上乘内功的人来说,数丈内以掌风将烛火扑灭,易如反掌。更何况如今肖挞凛掌风发出,只将其中一根巨烛扑灭,妙雨师太自然不会放在眼里,端坐着并不回头。 巨烛熄了一支,塔内即时暗了许多,那些峨眉弟子口中诵唱,脸上却露出不快神色。肖挞凛微微一笑,左掌依然单立,右掌自右而左缓缓拂过。烛光仿似听他号令,先是低头弯腰,然后随着他的手掌缓缓流动,变成一条丈余长的火线,延伸至另一支巨烛上。 熄灭的巨烛点燃,塔内又光亮如初。面对烛光的峨眉弟子偷眼看时,脸上登时变色,有些背向的弟子忍耐不住,亦回过头去看。肖挞凛右掌缘抵于左手腕,看着横于两支巨烛之中的那条火线,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得意。 妙雨师太仿似背后长了双眼睛,亦不回头,淡淡说道:“油烛已融掉许多,请道长收功,否则难以支撑到天明。” 肖挞凛心中一惊,那两支巨烛被火线灼烧,果然已出现缺口,烛油顺流而下。急忙将功力收回,垂首说道:“贫道班门弄斧,让师太见笑了。” 他的右掌挪开,火线即时消失,烛光在风中轻轻摇曳。妙雨师太神态安详,对众弟子说道:“今日课诵到此为止,大家回去歇息吧,为师与道长在这里探讨一下武功。” 众弟子应喏而出,并将塔门关上。肖挞凛在一个蒲团上坐下,与妙雨师太相隔一丈,心中暗暗欢喜,忖道:“若老尼姑不肯把纯阳剑法给我看,这些峨眉弟子一走,动起手来也方便多了,嘿嘿,金顶那边尚有许多人在喝酒谈天,高声呼叫,现在塔门关上,到时在塔里打个天昏地暗,外面亦不会有人留意,真是天助我也。” 妙雨师太自袖中取出一卷书,对肖挞凛微笑说道:“道长请过来。” 烛光之中,肖挞凛目露狂喜,起身走了过去。妙雨师太竟然如此轻易相信,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只要把纯阳剑谱记熟,天遁剑法指日可成,到其时攻城掠地,无坚不摧,他这个赫赫有名的契丹勇将,亦将与天遁剑法一样,名垂青史,万世受人敬仰。为怕妙雨师太生疑,站在三尺之处立定,神情甚是恭敬。妙雨师太对他招了招手,说道:“道长近些来看。”言毕低下头来,以拇指和食指夹住书的第一页,似乎想把书揭开。 肖挞凛见书上写着“纯阳剑谱”四个字,激动得微微颤抖,走到妙雨师太身侧,俯下身去细看。忽觉劲风飒然,妙雨师太趁他俯身之时,突然迎面击出一掌,同时左手翻转,将那卷纯阳剑谱收回袖中。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22) 肖挞凛身经百战,这种江湖上的偷袭手段,自然是司空见惯,无时无刻不在提防。常言道关心则乱,他一副心神全部落在那本剑谱上,妙雨师太骤然袭击,双方距离又如此之近,倒是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反手一拨,弓着身形掠开丈余,只觉脸上一阵火热,心中又惊又怒,忖道:“这老尼姑好狠毒,一出手便下杀招,若被她击中,纵然不死,恐怕亦头昏脑胀,眼冒金星。” 正自惊怒,妙雨师太已凌空飘至,居高临下照着面门双掌连环击出。一时之间满眼俱是掌影,掌风呼呼,极其凌厉,肖挞凛暗哼一声,亦不退步,身形一挺,仰面朝天,运劲于臂,与她连对了十数掌。 蓬蓬声中,掌风将烛台上的两支牛油巨烛迫得烛光乱闪,忽伏忽窜。妙雨师太似柳絮般倒飘,复又凌空翻身,落在两支巨烛前面,一手在胸前缓缓下压,似在运功调息,眼中精光暴射,与之前慈眉善目默默诵念的老尼姑判若两人。 肖挞凛方待欺身痛下杀手,复又想道:“我的身份并未暴露,老尼姑无缘无故对我出手,莫非是信不过我的功力,故意试探?对了,日间她对天佐亦是如此,看来并没有多大恶意,我暂且忍耐,看她有何说法。”眼珠一转,语带不满的说道:“师太身为一代宗师,若不想让贫道看纯阳剑谱,直说便是,何必动手,伤了大家和气?” 妙雨师太脸上现出兴奋,双手合什,说道:“阿弥陀佛,纯阳宫寻觅了五十多年,今日终日找着主儿了。” 此言一出,肖挞凛欣喜若狂,忖道:“听她的意思,已对我的功力深信不疑,愿把纯阳剑谱交出,凭借我的深厚内功练成天遁剑法,嘿嘿,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中原武林谁也不会想到,这本纯阳剑谱,最后竟然落在我肖挞凛之手,当年谷如空盗我镔铁神功,如今我骗他们的纯阳剑谱,这叫礼尚往来,彼此彼此。只是谷如空盗了镔铁神功,最后却落得个教毁人亡的下场,而我骗得纯阳剑谱,练成天遁剑法,却是用来对付大宋,除了师父之外,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对手了。” 脸上现出诚惶诚恐的神色,单掌稽礼道:“师太为试探贫道功力,用心良苦,方才贫道有所误会,出手不知轻重,万望师太恕罪。”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亮,以为妙雨师太试探过他的深厚内功,一定会把纯阳剑谱交出,谁知事情却是出乎他的意料。只见妙雨师太神情肃然,脸上披了一层寒霜,冷冷说道:“阁下武功之高,世间实属罕见,为着大宋江山着想,我交出纯阳剑谱可以,但阁下亦必须交出纯阳诀,大家同心,让更多中原武林人士练成天遁剑法,他日用在战场之上,方为上策。” 肖挞凛心中狂怒,忖道:“你们中原武林练成天遁剑法,旨在杀我族人,若让我得手,必定挥军南下,踏破大宋江山,让我族人世世代代不受侵犯。”同时心中又是大惑不解,问道:“贫道内功自成一派,何来纯阳诀?况且日间听师太说过,纯阳诀五十年前曾经被人盗走,至今下落不明,难道师太怀疑五十年前的事乃贫道所为?” 妙雨师太冷冷一笑,说道:“当然不是,除非你懂驻颜之术。方才试你内功,刚猛迅疾,宛若箭之离弦,凌厉无比,极其霸道,与少林派的刚猛浑厚又截然不同,纵观中原武林,有此功力者实不多见,贫尼斗胆猜测,阁下定然修习过纯阳诀。” 肖挞凛大袖一拂,满脸不悦说道:“说来说去,师太还是不愿借出纯阳剑谱,找个连三岁孩儿听了都觉得可笑的借口来推搪。为天下苍生着想,贫道身上若有纯阳诀,自然会交还纯阳宫,让大家学会天遁剑法,若有半句虚言,当教万箭穿心而死。” 他一则没有见过纯阳诀,自然不怕起毒誓,二来又是刀枪不入之躯,即便说了谎话,给他乱箭齐发,亦无法穿心,是以他这个毒誓倒是发得相当诚恳。 妙雨师太将信将疑,沉吟良久,轻叹一声,语气变得柔和,说道:“当年申道兄出于贪念,盗走纯阳诀,令纯阳宫痛惜不已。如今契丹猖獗,屡犯我大宋百姓,致使家破人亡,游离失所,阁下乃修道之人,当深明大义,交出纯阳诀,为国效力,此举亦不失为替申道兄将功赎罪之机会,让他可以早日重返纯阳宫,有生之年得以侍奉各位师祖。” 肖挞凛大怒,忖道:“莫说我身上没有纯阳诀,即便是有,我也不会交给中原武林,以免助纣为虐。”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杀机却起,淡淡说道:“如此说来,贫道身上没有纯阳诀,师太是绝不会借出纯阳剑谱了?” 妙雨师太低眉垂目,双手合什说道:“阿弥陀佛,贫尼虽是出家之人,四大皆空,毕竟男女有别,此时夜深人静,相处太久未免惹人生疑,道长请回,至于探讨武功之事,来日方长,亦不必急在一时。”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23) 肖挞凛既恼怒又觉好笑,忖道:“我堂堂契丹勇将,难道会对你一个老尼姑动心?”微微躬身,说道:“既然如此,贫道唯有告辞了。”话音未尽,身形已然晃动,倏忽掠至妙雨师太身前,伸出似刀般手掌,照着丹田处插去。 他的身法好快,已非目光可及。妙雨师太只觉眼前一花,手掌急忙下沉,向劲风来处拍去。只听蓬的一声,妙雨师太手掌拍在肖挞凛手腕上,身形借势跃起,旋即凌空折身,飘落塔室中央,俯身一抄,将蒲团上的拂尘握于手中,冷笑道:“果然不出贫尼所料,阁下心怀不轨,今日是一定要得到纯阳剑谱了。” 肖挞凛亦不打话,向前轻轻一跳,对着妙雨师太心口连击三掌。他的杀心已起,出手间绝不留情,这三掌用足十二分力道,只要其中一掌击中,即使是石头,亦会化为灰烬。 但妙雨师太并非石头,右臂上扬,倒竖拂尘挡了一掌,身形似旋风般转至肖挞凛身侧,手臂前探,拂尘忽然变成一把利剑,剑气自尘丝末端激射而出,正是罡风剑法中的一招——东风射马耳。 她原地出招,以拂尘作剑,但发出的剑气,较之吴俊辉却又不知强了多少倍。这一式东风射马耳原本包含三势,第一势为当中刺出,第二、三势分刺左右,但她将拂尘向前一递,三势已尽含其中。这种手法看起来与七剑阁的惊虹剑法招式有些相似,却又并非如此。惊虹剑法中最精妙一式“白虹贯日”,能同时发出七道不同剑气,呈扇形向外扩散,令人身处光海之中,防不胜防。妙雨师太拂尘向前一指,看似同时发出三道剑气,其实她的拂尘已自左中右三个方位分别刺击,每刺一下便发出一道剑气,平行而前。如此出招,只要手法够快,不需要太深厚内功,亦可取人性命。 肖挞凛转身,三道耀眼白光已迫至胸前,当下亦不敢大意,使了招“童子拜佛”,双掌一合,拍散剑气,旋即脚步前踏,右手五指箕张,去抓那利剑般挺直的拂尘。 妙雨师太微退半步,手腕转动,拂尘变成峨眉刺,左右旋动翻转,划出无数光弧,飘飘忽忽捉摸不定,轻巧而灵活,宛若云飘雾萦,正是玉女穿花簪法中的“娥眉淡扫”。 蓬蓬之声在塔室中回荡,烛光受真气侵袭,忽明忽暗,两人倏忽之间便各自攻出十数招。肖挞凛双掌上下翻飞,见招拆招,身形似岳峙渊渟,屹立不动。心中却不由暗自吃惊,自己每出一掌,均用足十二分力道,妙雨师太只是用拂尘轻巧一带,便将力道卸去大半,身形虽然微晃,手中拂尘却稳如泰山,委实难以将其震飞。 日间见她与马天佐对了一掌,被震得倒飞丈余,暗忖自己不出十招,便可将其制服,如今十数招已过,对方依然若无其事,仗着灵巧的身法,在掌风中东飘西荡,忽尔使出凌厉迅疾的罡风剑法,忽尔又是飘忽无定的玉女穿花簪法,一把拂尘在她手中宛若灵蛇飘舞,神出鬼没,比真剑更难对付。 塔室宽敞,便是十数人混战,腾跃闪避仍是绰绰有余。肖挞凛运足功力,双掌连击,始终无法将拂尘震飞,眼珠一转,反手将拂尘扫开,左足前踏,左掌缓缓推出。 妙雨师太见他出招变慢,身形亦不后退,手腕一抖,拂尘划了个圆弧,反荡而回,突然变成一支判官笔,点向肖挞凛左手心处的“劳宫穴”。 若换成别人,必定急忙撤掌变招,但肖挞凛刀枪不入,闭穴功夫一流,自然不惧,拂尘点正“劳宫穴”,手臂只是微微一抖,旋即手腕疾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拂尘捉住,右足踏前,欺身而入,右掌照着妙雨师太心口疾击而出。 妙雨师太手中拂尘被对方捉住,用力拉扯,纹丝不动,正自心惊,身前掌风凛冽,将缁衣迫得猎猎作响,情急中来不及多想,弃了拂尘,将功力运聚于左臂,推掌相迎。 只听蓬的一声巨响,妙雨师太被震得似败絮般倒飘而起,一件事物自袖中飞出,凌空接连翻身,落地时手扶烛台,身形摇晃,面色苍白,鲜血自嘴角流出,惨然说道:“阁下究竟是谁,为了一本纯阳剑谱,不惜将贫尼置诸死地吗?” 肖挞凛反手一抄,将飞来的事物接住,却是纯阳剑谱,不由心中大喜,便似得到稀世之宝,将剑谱小心翼翼放入怀中,一抬头,杀机陡盛,目光似两把尖刀,射落妙雨师太脸上,冷冷说道:“事已至此,自然是留你不得。” 妙雨师太眼中微现惊骇,伸袖一抹嘴角鲜血,幽幽叹道:“贫尼本想借中原武林之力,练成天遁剑法,同心协力驱逐契丹,想不到却是引狼入室。以阁下的功力,练成天遁剑法易如反掌,只盼能以大宋江山及万千百姓生命为重,抛却私念,保家卫国,以天遁剑法驱逐契丹狼族。” 说话之中,脸色越发苍白,轻咳一声,复又说道:“南京统军使、兰陵郡王肖挞凛,乃契丹第一勇将,连年征战,未逢敌手,宋军无不惊惧。阁下若练成天遁剑法,为大宋除去此人,则天下太平指日可待,贫尼虽死亦无憾了。” 一抬头,见肖挞凛目光冷冷,隐含讥讽,不禁大怒,身躯挺起,骂道:“阁下良知泯灭,虽练成绝世武功,却无顾天下苍生,活于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契丹狗贼,性情凶残,若大宋不保,阁下空有一身武功,到其时亦成亡国之奴,怎对得列祖列宗?贫尼并非怕死,只是纯阳剑谱落入你这种人手中,与落入契丹狗贼手中并无两样,贫尼实在是死难瞑目。如今天下英雄共聚金顶,更有黄河帮主持大局,阁下即便杀得了贫尼,恐怕亦难逃法网,劝你迷途知返,交出纯阳剑谱,让有志之士练习,成驱逐契丹狗贼之利器,则今晚之事,贫尼绝不泄露半句。” 肖挞凛见她身为出家人,口出恶言,句句不离“契丹狗贼”,不禁勃然大怒,沉哼一声,指着烛台旁的一口木箱说道:“本王爱来便来,想走便走,谁亦无法阻拦。你今日死期已到,念在曾经保存纯阳剑谱的份上,让你多说几句,前面这口木箱,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在烛台两旁,分别有一口五尺来高的木箱,想是平时用来放置蒲团经书木鱼之类的东西。妙雨师太听他说出“本王”二字,不禁大吃一惊,颤声说道:“阁下究竟何人,既然敢在天下英雄眼皮底下抢夺剑谱,杀人灭口,为何在贫尼面前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肖挞凛嘿嘿冷笑,眼中尽是不屑与讥讽,伸手一捋颌下长须,说道:“中原武林,尽是乌合之众,居然大言不惭,要与契丹为敌。连声名远播的峨眉派掌门,亦是有眼无珠,痴心妄想之辈,可笑可笑。既然本王已经得到纯阳剑谱,便让你死个瞑目。” 妙雨师太惊骇得张大双眼,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只听肖挞凛冷笑一声,一字一顿的说道:“兰陵郡王肖挞凛,正是本王。” 妙雨师太双手合手,念了一声佛号,说道:“果然不出所料。”言毕抬头,双目精光暴射,紧紧盯住肖挞凛,眼中亦隐含讽意,与之前有气无力的样子判若两人。 肖挞凛一怔,突然觉得塔内杀气冲天,情知不妙,收起得意神色,强作镇定,问道:“什么不出所料?”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24) 突听蓬的一声,木屑纷飞,摇曳烛光中,烛台左侧的木箱顶盖被撞得稀烂,上面多了个光秃秃的脑袋。那人膝盖一抬,将木箱前面的木板撞开,双手各提一把戒刀,昂首阔步而出,哈哈笑道:“果然不出展帮主所料,契丹狗贼必会自投罗网。” 肖挞凛定晴看时,不禁吃了一惊,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摸颌下胡须,原来眼前人正是相信寺的幻悲禅师。当日被山鬼道人植入地龙奇阴之气,眉毛胡须尽皆脱落,至今仍未长出,颌下那长长的胡子,只是在易容时粘上,并非真须。如今看见幻悲,以为山鬼道人亦在此处,自然是心生寒栗。 眼睛紧紧盯着烛台右侧那口木箱,心跳加速,只要看见山鬼道人,即时逃走,反正纯阳剑谱已然到手,他日练成天遁剑法,百步之内幻剑杀人,便什么鬼也不用怕了。忽听两声吱啊,烛台正对面摆放在角落边上的两口木箱同时打开,从里面跳出两人,伸掌一击,相视笑道:“展帮主果然神机妙算,不枉我们当众翻脸,又在这个木箱中睡了大半天。” 肖挞凛不须回头,已知身后走出的两人是吴俊辉与魏无涯,他的眼睛仍在紧紧盯着烛台右侧那口木箱。 四人分位而立,将肖挞凛围了起来。妙雨师太伸手打开烛台右侧的木箱,合什说道:“阿弥陀佛,辛苦展帮主了。” 但见人影一闪,展仝那硕大的身躯已立于烛台前面,呵呵笑道:“承蒙各位鼎力相助,才让这个老奸巨滑的契丹贼子投入罗网。”语锋一转,对肖挞凛沉声说道:“当日剑阁之上,黄河帮氐坛十一条人命,想必是出自肖大王手笔。” 肖挞凛目光环扫,见塔室内总共只有四个木箱,其他地方并无可藏身之处,精神登时大振,腰身一挺,森然说道:“不错,只怪本大王一时心慈手软,未能杀得更多。中原武林均是脓包,连一招亦接不住,留在世上,岂不多余?” 展仝亦不动怒,淡淡说道:“肖大王杀死湘阴活尸,嫁祸唐楚衣,挑起应天教与唐门之间的仇怨,之后又假汲庭燎之手,在大战前夕盗走暴雨梨花针,见马天佑不杀唐楚衣,唯恐事情败露,复又以暴雨梨花针杀死汲庭燎,再度嫁祸唐楚衣,我猜的没错吧。” 肖挞凛点头说道:“明人不做暗事,本大王做得出便敢承认,展帮主说的确实一点不错,这一切,全是本大王所为。本以为马天佑是条血性汉子,会一剑砍掉唐楚衣的脑袋,岂料却是看走了眼,白费心机。” 展仝哼了一声,语带讥讽说道:“好个明人不做暗事,阁下所做的,恐怕没有一件称得上光明正大。依你的意思,汲庭燎亦是契丹人了?” 肖挞凛嘿嘿冷笑,并不答话。 塔室中片刻沉默,吴俊辉与魏无涯眼望展仝,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即动手。幻悲手握戒刀,神情冷峻,一副成竹在胸模样。展仝长叹一声,说道:“想不到汲庭燎混入中原多年,竟然没人知道他的身份,还被成都的一众文人雅士奉为神明,连暗器独步天下的唐楚衣唐掌门亦被其迷惑,险些丢了性命。用心之苦,可算绝矣。幸好肖大王存丢车保卒之心,将其除去,否则日后必成大患。” 对于杀汲庭燎一事,肖挞凛本是极不情愿,此时听展仝如此一说,心中更是后悔,觉得为了区区一个唐楚衣,却牺牲了潜伏中原十数年、深得人心的细作,实在是不值。脸上木无表情,冷冷说道:“汲庭燎效忠大辽(契丹),虽死无憾。他的使命已然完成,待我契丹挥军南下,必定将大宋江山夷为平地。” 展仝冷笑一声,说道:“肖大王好大的口气,今晚鹿死谁手,尚未可知,闯得出这座铁塔再说吧。只是展某尚有一事不明,阁下诛杀玉面虎,夜闯相信寺,却又所为何事?莫非是为了营救马天佐?” 肖挞凛越听越是心惊,忖道:“黄河帮果然神通广大,我所做的一切,竟然全在他们掌握之中。”眼珠一转,笑道:“你说的是应天教的马天佐吗,他父亲盗我镔铁神功,想杀他还来不及,岂会反过来去救他?我杀玉面虎只是为了嫁祸给马天佑,让他落入官府之手,从此解散应天教,为我契丹除去心腹大患。岂料官府无能,让他逃脱,我一路跟踪至相信寺,却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言毕目光一转,不怀好意的看着幻悲。 展仝哦了一声,问道:“什么秘密?” 肖挞凛心中暗自得意,一指幻悲,说道:“我在相信寺内竟然发现马天佑与眼前的这位大师、以及相信寺的幻元方丈在一起,另外还有一位,在座各位绝对猜不出是谁?” 他杀玉面虎及夜闯相信寺均是真事,但在相信寺内看见马天佑,却是信口胡诌,心想只要说出那人姓名,必定激起他们之间的猜忌,对自己极之有利。 展仝似乎来了兴致,着急问道:“那人是谁?” 他这一着急,正中肖挞凛下怀,抖了抖手中抢来的拂尘,故作神秘沉思片刻,目光落在幻悲脸上,似吟诵般说道:“神拳无敌镇川西,快箭绝伦定乾坤。雄狮吼出十八子,天下尽归四海顺。他便是将宋室皇朝搅得翻天覆地,号称川西第一神拳的大蜀王李顺。”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25) 此言一出,妙雨师太、吴俊辉、魏无涯三人即时动容,目光投向幻悲。事隔十年,李顺的名字似乎已随风而去,不再有人谈论,但他当年雄霸一方,试图与朝廷分庭抗礼的事迹,在成都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肖挞凛见展仝无动于衷,便又淡淡说道:“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马天佑与李顺同时于相信寺出现,以展帮主的神机妙算,莫非亦一无所知?” 这句话看似语无伦次,其中却深藏玄机。展仝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哈哈笑道:“肖大王真会说笑,妇孺皆知,李顺十年前已被朝廷俘获,并于凤翔斩首,若他此时在相信寺出现,那便是阴魂不散了,展某纵有通天本领,亦难奈其何。马天佑身为应天教教主,长驻成都,偶尔与相信寺中方丈及各位大师见面,本是情理中事,不足为奇。倒是肖大王的师弟马天佐,委实令人非常头疼,杀他嘛,应天教必然不服;不杀,他便是第二个汲庭燎,随时与我大宋为敌,防不胜防。” 妙雨等人暗叫惭愧,明知肖挞凛最擅长借刀杀人,他说李顺与马天佑同时在相信寺中出现,旨在挑拨离间,意图非常明显,若非展仝深明大义,大家险些上了他的当。 肖挞凛先是一愕,随即笑道:“肖某效忠大辽,挑拨离间无所不用其极,想不到展帮主为一已私利,竟然将“叛国贼”这顶帽子扣在马天佐头上,当真令肖某开心之余又觉好笑。” 应天教与黄河帮之间的不解仇怨,人尽皆知,大家自然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展仝脸色一沉,说道:“展某为大宋江山着想,早已抛却私怨。此番挑选武林盟主,能者居之,绝不偏袒任何人。那日于剑阁之上,明明听见肖大王称马天佐为师弟,证据确凿,此时还想抵赖吗?” 肖挞凛冷笑数声,手捋长须,说道:”马天佐确实是个人才,本大王一见之下便即喜欢,当日于剑阁上称他一声‘小兄弟’,传到展帮主耳中,却成了‘师弟’。本来你们谁杀谁,与我无关,但若说他是我师弟,却是差得太远了,传了出去,只怕辱及师门,故此宁愿马天佐日后与我契丹为敌,亦不想你们中原武林把他当成是我的师弟。” 幻悲自始至终神情冷峻,不动声色,此时一抬手,以戒刀指着肖挞凛冷冷说道:“契丹贼子屡次挑拨,致使我中原武林互相残杀,如今更捏造是非,诬陷相信寺窝藏罪犯,展帮主不必再跟他啰嗦,先把他拿下,再找马天佐对质,则一切真相大白了。” 戒刀在烛光中泛出一层惨淡碧光,看起来曾经在刀上涂抹过药物。肖挞凛被面对刀尖,只觉一股阴寒之气直侵入体内,心中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生出一种想向刀尖扑过去的冲动,强行摄住心神,双目上翻,努力不去看那刀尖,哈哈笑道:“中原武林乃乌合之众,喜欢争名夺利,自相残杀。肖某深谙此理,从中挑拨,屡试不爽。马天佐心狠手辣,一心为父报仇,只要挑起他与各派之间的仇恨,借助应天教的势力,中原武林必然大乱。至于他的生死,肖某当然不会在乎。” 顿了一顿,忽又狂笑数声,说道:“马天佑身怀绝世武功,本来亦是个人才,只可惜心慈手软,难成大器。本王思量再三,决定将其除去,扶持马天佐为应天教教主,把中原武林搞个鸡犬不宁。功夫不负有心人,三日之前,终于得偿所愿。马天佑孤身上山,在剑衣盟盟主巴仲陵、奴悉诺罗等人围攻之下,一命呜呼,哈哈,哈哈哈!” 塔内众人,包括展仝在内,无不骇然失色,即便是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的幻悲,亦不禁耸然动容。难怪马天佑至今不见出现,而剑衣盟中亦少了很多人,巴仲陵又似乎身受重伤,原来在他们肖挞凛的挑拨下,武林大赛尚未开始,便已斗了个两败俱伤。最令人吃惊的是马天佑竟然死于非命,若应天教得知,中原武林免不了又有一番血雨腥风。 狂笑声中,肖挞凛身形突然一折,闪电般掠至吴俊辉身前,右掌伸出,向他心口印去。展仝身为武林第三高手,身手自然不凡,况且他左有幻悲,右有妙雨师太,此两人身手亦是不弱,三人相距太近,攻击其中一人,另外两人即时呼应,讨不到太大便宜。吴俊辉站的地方离门口最近,只要一招得手,即时夺门而出,或许便能逃脱。 吴俊辉乍听马天佑已死,心中吃惊,突见一道身影飞掠而来,想要出招阻拦已来不及,急忙扬手,将剑上挑,身形倏地退开。那边魏无涯见势不妙,身形侧掠,挥剑向肖挞凛右肋刺去。 只听铛的一声,肖挞化掌为刀,险些将吴俊辉手中长剑劈落,身形一转,又避过肋下刺来的长剑,伸手去拉那铁皮镶嵌的木门。 忽见烛光狂闪,幻悲伸脚踢起一个蒲团,当作暗器,挟着呜呜之声旋转而飞。肖挞凛知道他踢出的事物会突然转弯,令人防不胜防,当下亦不敢小觑,转身挥动拂尘,以极快手法啪的一声将蒲团击得粉碎。只迟得一迟,妙雨师太已飘至身侧,对着他双掌连环击出,吴俊辉与魏无涯则从另一边举剑刺来。 说时迟那时快,展仝与幻悲亦已双双抢到,一个使刀,一个用掌,舞将起来风动云涌,电闪雷鸣,招招夺命。肖挞凛背靠塔门,只觉整座铁塔被震得摇摇欲坠,本想破门而出,之前听马天佐说过当日在寻芳楼被擒之事,怕门外有埋伏,便不敢贸然行动。 刀光剑影,此起彼伏,外加两双摧石裂碑的肉掌,即便是金钢不坏之躯,在五人合攻之下,亦觉吃力。塔内是洪荒猛兽,塔外又不知隐藏甚么杀机,肖挞凛开始后悔自己有太过大意,居然上了这些人的当,怀中揣着梦寐以求的纯阳剑谱,却不知能否活着离开。身为契丹第一勇将,终生与戎马为伴,生死早已置诸度外,但若不是死在沙场上,葬身于异国他乡,死后被人凌辱,终是心有不甘。况且他亦知自己在契丹中的地位,若然此时身死,宋朝将士必然士气大振,对契丹极为不利。 抵挡一阵,奋起神威击退吴俊辉,脱出重围,倏忽掠至塔室中央。但展仝等人均是一流高手,岂容他轻易逃脱,如影随形,眨眼间又将他围困起来。 肖挞凛立于塔室中央,身形似陀螺般转动,左手执拂尘,右手挥掌,将四面八方攻来的武器一一格开。双方僵持了约半柱香功夫,肖挞凛越战越是心惊。并非因为展仝与妙雨师太那深厚的内功,亦不是吴俊辉与魏无涯那吞吐不定的剑光,而是幻悲手中那一双看似并不起眼的戒刀。 刀锋惨碧莹莹,每次近身,便觉寒气侵肌,久而久之,丹田处竟然产生一股阴柔之气,令体内真气游走速度减缓,有时甚至觉得不足以抵抗利刃。心中突然想起山鬼道人,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忖道:“莫非是他在刀上做了手脚,专门用来对付我?” 眼珠数转,身形晃动,向功力最强的展仝撞去,与他对了一掌,旋即一跃而起,凌空将拂尘甩出,呼一声将烛台上的两支牛油巨烛打灭。 足下刀光剑影仍在闪动,掌风呼啸而来。肖挞凛趁着烛光熄灭的一刹那,足尖在剑上一点,跳上烛台,然后自烛台跃至阶梯旁,轻轻顿足,沿着木梯似旋风般掠上了第二层铁塔。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26) 第二层没有灯火,漆黑一片。远离幻悲手中戒刀,体内阴柔之气即时消失。身后传为咚咚踏梯声,展仝五人紧随而来。肖挞凛微一沉吟,身形一弓,施展踏雪无痕之轻功,似灵猫般悄没声息掠上了第三层。 他的目力极强,只要稍为适应,漆黑中亦可模糊视物,当掠至第四层,耳边听得展仝等人的脚步声仍在第二三层之间,顿时宽心许多,于漆黑中作战,始终是对他有利。 他自知生死与契丹命运息息相关,无论如何亦要逃离此地,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他日战场之上,再给这群自以为是的中原豪杰一个狠狠教训便是了。隔着衣袍摸了摸怀中的纯阳剑谱,热血又开始沸腾,身形一折,向铁塔第四层深处掠去。 进入铁塔之前,曾经抬头仰望,第一层面向南首为铁塔的入口,除此之外,第四、第七层南面之处各有一门,可以通向铁塔外廊,在上面观星望月,伸手拨云。 贴近阶梯之处有一拳头般大小的气孔,此时月正中天,虽然满天银辉,但照射方位不对,只有淡淡的光线透入塔中。肖挞凛方掠了数步,身形忽然顿住,塔门前三尺之处,忽然多出一条挺拔身影。 那身影原本是坐在地上,见肖挞凛飞掠而来,便站了起来,冷冷说道:“我等阁下等得好苦。” 肖挞凛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道:“唐楚衣!”旋即杀机骤现,运掌如刀,向前疾扑而去。论身法,两人当在伯仲之间,论武功,唐楚衣却是差得太远。唐门暗器,天下无双,暴雨梨花针被毁,剩下的铁蒺藜及霹雳弹之类,肖挞凛并不放在眼内。他之所以吃惊,完全是因为展仝料事如神,竟将自己的仇家一个个召来。 身形方动,忽见眼前黑影旋转,知道对方掷出霹雳弹,心中冷笑,照着那疾旋黑暗劈出一掌。但听蓬的一声,霹雳弹遇掌即时炸开,烈焰喷射,照得满室通红。 火光一闪即逝,剩下满室浓烟,这正是肖挞凛所要达到的效果。他故意不以柔功拂开霹雳弹,将其劈开之后,那满室烟火,便成为最好的掩护。自己百毒不侵,只要在烟雾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法将唐楚衣击毙,等展仝等人赶到,自己已破门而出。 铁塔只是以铁皮镶嵌,即便关上,以自己的功力震开应该不是难事。自烟雾中前掠,倏然便至塔门,眼前却不见唐楚衣身影。方待伸手拉门,忽觉头上劲风飒然,急忙转身向上捣出一拳。 只听铛的一声,宛若金铁交击,唐楚衣凌空一刀劈在肖挞凛拳头上,身形复又向上弹起,没入烟雾之中。肖挞凛冷笑一声,忽觉鼻孔麻痒,禁不住打了个喷嚏。心中一惊,忖道:“我百毒不侵,怎么会怕这种烟雾?” 正自惊疑,双目突然刺痛难忍,泪水夺眶而出,眼前一片模糊。心知不妙,双袖狂舞,将烟雾拂开,喝道:“唐楚衣,你用的是什么毒?” 话音未绝,又觉喉咙一阵剧痒,咳嗽两声,急忙封嘴闭气。烟雾中只听唐楚衣哈哈笑道:“我早知道你百毒不侵,这次特制了一种‘相思霹雳弹’,专门用来招呼阁下,感觉如何?”顾名思义,相思便是使人流泪之意,唐门将极其辛辣的植物中提炼成粉末,一经燃烧即化为烟雾,令人泪流不止,却不伤性命。 肖挞凛潜运内功,除了双目刺痛,流泪不止,体内并无异常。模糊中见唐楚衣于烟雾中扬手,知道又有暗器射出,这次不敢大意,脚步一错,似闪电般掠过一旁。 只嗤的一声微响,暗器射在塔门上,却是一枚手指般长短的透骨针。肖挞凛心中懊恼,忖道:“早知如此,我懒得管他,开门闯出去便是。”心念未了,第二枚透骨针又激射而来,射向他眉心。 肖挞凛虽然泪流满脸,但对付这种寻常暗器,根本不用多想,待那透骨针将近眉心,才不慌不忙屈指,叮的一声将其弹开。 第三枚透骨针又疾飞而来,仍是射向眉心。这次肖挞凛不敢托大,身形一闪,旋即前掠,冲入烟雾之中,挥掌向唐楚衣击去。 当第二枚透骨针即将接近眉心时,一股阴柔之声气自丹田升起,令他全身变得软绵绵的,根本不想抵挡,那种奇怪感觉,比碰到幻悲那双戒刀来得更为强烈,是以第三枚透骨针发出,他已心生怯意。 掌风起处,唐楚衣已消失于烟雾之中。肖挞凛心中惊怒交加,但一连串发生的怪事,令他不敢恋战。快速穿过烟雾,见展仝等人正自阶梯踏步而上,急忙折身,沿阶梯掠上了铁塔第五层。 越是向上,塔室越窄,到了第六层,南北之间相距不到丈余,塔室一目了然,既没有人影,亦不见木箱之类物品。肖挞凛离开烟雾,眼中刺痛减轻许多,已懒得多想,身形一晃,跟着掠上了最后一层。 展仝如影随形,到第六层即却步不上,走到塔室中央盘膝坐下,对唐楚衣等人说道:“他敢上第七层,无疑是自寻死路,上面太窄,容不下太多人,大家就坐在这里等待好消息吧。”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27) 话音未绝,突听上面传来咚的一声,似乎有人重重摔倒在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上去看个究竟。展仝神情自若,微微一笑说道:“所谓一物降一物,肖挞凛号称契丹第一猛将,打遍天下无敌手,今日遇上熙阳、天鸿两位道长,即便拥有金钢不坏之躯,亦要非败不可了。” 果然不出展仝所料,跌倒之人正是肖挞凛。一掠上第七层铁塔,便看见地上盘膝坐着两个道人,一人面容瘦削,须发花白,年纪应在六十开外;另一人面色红润,体格健壮,双目炯炯有神,须发虽不见发白,看起来年纪亦有五十左右。怕他们又出诡计,当即先下手为强,身形前窜,双足齐飞,分踢两人。 第七层空间更为狭窄,方圆不过一丈,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有一拳头般大小气眼,月光透射,使室内显得甚为光亮。眼见足尖将近身前,两位道人忽然似旋风般转动,各自调换了位置,仍是盘膝而坐。肖挞凛只觉双脚同时被人轻轻一拨,重心顿失,咚一声四脚朝天跌在地上,刚好躺在两个道人中间。 身为契丹第一猛将,身经百战,从未试过摔得如此狼狈,心头狂怒,一个鲤鱼打挺跃起,余势不减,身形旋即俯下,伸出似刀般双掌,向左右两道人面门拍去。那两个道人微微一笑,各自伸出一掌,抵住似泰山压顶般拍来的手掌。 肖挞凛恼羞成怒,逃命心切,借跃起俯下之势,双掌用足十二分力道,不谛便是两座小泰山。即便是展仝与妙雨师太,面对如此凛冽攻势,亦不敢硬碰硬去接。两位道人盘膝坐于地上,漫不经心举掌相迎,岂不是自寻死路? 四掌相对,肖挞凛心中大喜,暗忖此番得矣。忽觉双掌如入淤泥,竟然无处着力,心中一惊,再度发力,想以镔铁神功将对方经脉震断。忽觉掌下淤泥旋动,将他的发出的功力悉数吸入其中,正自惊疑,两位道人坐着忽然各自向两旁滑开一尺,同时快速将上扬的手臂收回至身前。 两股迅疾无比的牵力自掌心处传来,肖挞凛始料不及,前俯的身躯即时下沉。方待稳住身形,掌背被两个道人翻掌轻轻一拍,下沉之势更急,蓬一声似王八般趴在地上。这一怒更甚,就地一滚,身形半跪而起,向右边白发道人一连击出三拳。 那道人身形后滑,避过拳锋,等背心贴墙,忽然立起,单掌稽礼,微笑说道:“肖大王行如此大礼,折煞贫道了。” 肖挞凛连吃两个大亏,只觉脸上无光,忖道:“一时取胜心切,被这两个牛鼻子老道用卸字诀化去功力,连栽两个跟斗,若是传了出去,肯定被中原武林耻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们再走。”见塔室狭窄,暗忖展仝等人追来,亦难以一拥而上,便将身形倒撞,其间变拳为掌,使一招“黄龙摆尾”,向身后较为年轻的道人反切而去。 较年轻道人身形微转,手掌轻摇,仍是用卸字诀将肖挞凛的攻势化去。白发道人却趁机身形前欺,照着肖挞凛心口轻轻柔柔拍出一掌。 直至此时,肖挞凛仍无法探出面前两个道人功力的深浅,见掌风柔和,亦不敢小觑,使了招“美人照镜”,以 右手掌背挡住,旋即翻掌,反切对方手腕。 白发道人手腕轻旋,化开肖挞凛掌上力道,足下滑动,身形移过一侧。两个道人此守彼攻,身形不断移动,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始终保持夹攻之势。 三人似走马灯般在塔室中转动,肖挞凛每次出招,均被对方以卸字诀将功力化开,过了一柱香功夫,眼中流泪已止,心中却渐觉烦躁。而更令他吃惊的是,每次全力出招,白发道人只是轻巧一带,不但将功力化去,同时撞回一股力道,其刚猛迅疾,与镔铁神功如出一辙。 两位道人气定神闲,游走之中伺机出招,较年轻者突然说道:“熙阳师兄功力深厚,这一手‘还虚掌法’练得炉火纯青,当真教人羡慕。” 被称作熙阳师兄者笑道:“天鸿师弟慧根天生,才学了三个月时间便有如此造诣,实为难得。” 这两师兄弟谈笑自若,仿似闲庭信步,哪里象是在与人作生死之战?肖挞凛闻言心中一凛,忖道:“原来他们早有预谋,故意让吴俊辉使出纯阳剑法,引我上钩。”心念一转,复又忖道:“三个月前我尚在南京,他们如何知道我要进入中原,并且来金顶观看武林大赛?”心中大惑不解,开口说道:“两位处心积虑,练那什么劳什么子还虚掌法,只是为了对付肖某人吗?” 那熙阳师兄微微一笑,说道:“不错,当年吕祖有先见之明,知道日后若是有人练了纯阳诀,必定天下无敌,故此又创了一套还虚掌法,专门用来克制纯阳神功。” 肖挞凛哈哈狂笑,说道:“废话,你说克制便能克制吗?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们如何知道我一定会在武林大赛上出现?” 那熙阳师兄脚步不停,淡淡说道:“能否克制,试过便知。阁下身为契丹兰陵郡王,位高权重,委身前来偷看武林大赛,自然不会有人猜到。只是纯阳诀五十年前被人盗走,为防修练者为非作歹,便借武林大赛之机,以纯阳剑法引出当年偷盗纯阳诀之人或其传人,想不到却把赫赫有名的肖大王引了出来。贫道乃纯阳宫第七代守护人,道号熙阳子,你身后那位天鸿道长,乃新峨眉观掌门,为了这本纯阳诀,苦练了三个月的还虚掌法。如今肖大王已无路可逃,趁早交出纯阳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肖挞凛心中冷笑,眼珠一转,问道:“除了纯阳诀,便没有其他武功可以练成天遁剑法吗?” 熙阳子笑道:“世上除了吕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练成天遁剑法。妙雨师太说只要将纯阳诀结合纯阳剑法,便能练成天遁剑法,不过是为了引尊驾现身。” 肖挞凛心中有些失望,双掌前后左右翻飞,突又哈哈笑道:“你们即便杀了本王,亦得不到纯阳诀,因为它根本不在我身上。” 熙阳子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你早已练得滚瓜烂熟,自然不会带在身上,只要把你拿下,堂堂一个契丹猛将,交换一本纯阳诀应该不成问题吧。” 肖挞凛又再大笑,说道:“世人皆知,镔铁神功天下无敌,中原武林为了它不惜自相残杀,与它相比,任何武功不值一提,你觉得我还会去偷什么狗屁纯阳诀吗?” 当年谷如空自肖挞凛手上夺得镔铁神功,最后却被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围攻,以致教毁人亡,这段往事,人尽皆知。如今熙阳子听肖挞凛提起,不禁黯然伤神,默默无语。 突听天鸿道人冷冷说道:“你口出狂言,蔑视纯阳诀,我问你,申万田是你什么人?” 肖挞凛知道他功力不如熙阳子,心中并不畏惧,连击数掌,将他迫他四处游走,不屑一顾的说道:“纯阳诀在本王心中确实狗屁不如,申万田是你们纯阳宫的盗贼,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熙阳子轻叹一声,说道:“如此说来,肖大王真的没有学过纯阳诀了。” 天鸿道人被肖挞凛迫得团团乱转,有时卸力不及,五脏六腑翻转,极为难受,心中来气,说道:“此人凶残成性,潜入中原挑拨离间,杀我武林人士,须留他不得,此时送上门来,正好为我大宋除去祸患。” 熙阳子点头说道:“所言极是,他与大宋为敌,又屡次杀我武林中人,不管有没有学过纯阳诀,今日亦不能让他离开此地。” 肖挞凛沉哼一声,身形蓦然停止不动,垂手而立,全身空门大开,冷冷说道:“留得住吗?” 他这一举动,当真是出人意料。熙阳子与天鸿道人仍在绕走,却不知该不该向他出手。 肖挞凛冷眼旁观,身形忽然一晃,截住天鸿道人去路,伸拳向他心口击去。 天鸿道人见他出手,心中反而欢喜,身形侧移,以右掌搭住击来拳头,旋即转腕,想将拳头上的力道卸去。岂料一搭之下,对方拳上竟然丝毫没有力道,正暗叫不妙,眼前一花,肖挞凛已轻易将拳头抽出,在他后心重重击了一掌。 熙阳子见鲜血自天鸿道人口中狂喷而出,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扶住。肖挞凛趁此机会双掌齐推,蓬一声将塔门震开,阔步走出外廊,纵身一跃,似蝙蝠般在清朗的月色中向山下飞去。 展仝听到巨响,情知不妙,掠至上面,见天鸿道人满身鲜血倒在熙阳子怀中,不禁顿足说道:“展某一时大意,竟然令天鸿道长受伤,我一定要杀了肖挞凛那个狗贼。”言毕便要走出塔门去追。熙阳子摇了摇头,苦笑道:“展帮主不要追了,此人武功之高,世间罕见,贫道亦高估了自己武功,以为和天鸿师弟联手,凭还虚掌法能将他制服,岂料他聪明绝顶,居然看出我们所使的掌法是借力打力,出其不意伤了天鸿师弟。如今看来,便是合我们众人之手,亦未必能将他降伏。” 话音方落,只听另一把声音传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本王会在战场上等你们。”声音随月光自塔门及四个气眼飘入,令人分不清来自东南西北,亦不知远近,正是肖挞凛以传音入密功夫,将声音传入塔中。 众人神色黯然。妙雨师太双手合什,说道:“阿弥陀佛,道长所言非虚,此人武功之高,确实超乎想象。唯今之计,便是先替天鸿道长疗伤。” 熙阳子摇了摇头,惨然说道:“不用了,师弟全身经脉已被震断,纵是华陀再世,亦回天无术。本想与他一道将纯阳诀寻回,如今没有见到纯阳诀,他却舍我而去。” 展仝铁拳捏碎,恨恨说道:“契丹贼子狡猾多变,不可信他一面之辞,镔铁神功是否与纯阳诀同出一门,待武林大赛结束,留下马天佐,真相便会大白。”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28) 八月十六,旭日初升,万道金光遍洒之时,焦通已连败两人。一为扛山豹郝畦,使一根齐眉棍,力大无穷,交手不足五个回合,便被焦通以深厚内功震成重伤,吐血不止。另一人乃胭脂刀奚霭芳,绰号便是武器,手执一双薄如蝉翼隐泛红光胭脂刀,其快无比,可惜他遇上的是武林第八高手,不及三个回合,被转堂拐震断右刀,连带赔上三根肋骨,疼得晕死过去。 焦通连败两人,出手之狠辣,较之黄博更甚,群雄中不少人脸上已露出愤怒神色。忽听一声尖啸,一身形瘦削,嘴上留着稀疏胡须者手执弯刀跃出,指着焦通说道:“滚地鼠乐尝,前来领教焦大侠武功。”他与郝畦、奚霭芳本是结伴而来,如今见两人均成重伤,本来应该留下照顾,况且三人武功势均力敌,焦通不到十个回合便连败另外两人,他强要上场,能讨到什么便宜? 但他却另有想法,不能力敌,或许可以智取。凌空虚劈一刀,身形忽地缩作一团,就地翻滚起来。 焦通天生瘸腿,绰号地缺。乐尝号称滚地鼠,武功一如其名,在地上滚来滚去,专门攻击下盘,最适合战场上砍削马蹄之类。他这门独特武功,对着天生缺陷的焦通,可谓正是相克。他滚动的速度极快,前滚后翻,身随心动,刀随身转。倏忽之间,绕至焦通身后,弯刀贴着地面,带动一抹尘土,向他那似金鸡独立般的左足削去。 其时焦通尚未来得及转身,急忙跃起,凌空转动拐杖,向身形倦缩在地上的乐尝点去。只听铛的一声,玄铁拐杖戳在石上,火花四溅,却无法击中似老鼠般溜滑异常的乐尝。身形尚未着地,足下劲风又起,弯刀已算好他落足之处,自身后疾削而来。 绰号地缺,下盘功夫果然不足,乐尝贴着地面连劈十数刀,竟然迫得他上窜下跳,狼狈不堪。耳边听得场外喝彩声响起,心中恼怒,眼珠一转,跳起避过身后削来的弯刀,凌空身形却不转动,手拖拐杖,亦无任何动作,待弯刀自足底削过,身形急坠,背向乐尝单足落在地上。 乐尝虽然贴身地面,翻滚中却亦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见焦通这次并不转身还击,似乎已算准自己一刀削出,必然会迅速转到另一方位,心中冷哼一声,身形突然停止滚动,双脚交叉一错,向焦通左足剪去。双脚绞上单足,似撞在铁柱上一般,只听喀嚓一声,乐尝右脚用力过猛,脚骨登时折断。 焦通面无表情,单足似插入石中,纹丝不动。耳边听得脚骨折断之声,手腕轻旋,拐杖在身前转了个圈,卜一声击在乐尝左脚足踝之上。 双脚对单足,本是占了大便宜。乐尝却想不到对方那瘦骨伶仃、风吹即倒的单足,在双脚夹击之下竟然变成钢铁一般坚硬。右腿折断,已知不妙,左足踝又被杖头击中,疼彻心扉,身形连滚,滚出数丈之外,握了双刀挺立而起。 岂料尚未完全立起,双足便已疼得知觉全无,轻飘飘似腾云驾雾,哎呀大叫一声,自云端跌落地面,连翻数个跟斗方始坐了起来,以手按住双腿,全身抖个不停,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汗珠狂涌而出。 展仝脸色阴沉得可怕,这落败三人均来自郑州,平时与他关系不错,虽然没有加入黄河帮,对他亦是敬重有加,言听计从,此刻只一眨眼功夫,郝畦身受重伤,奚霭芳肋骨折骨,乐尝更惨,右腿折断,左足踝骨受拐杖一击,已成粉碎,若无神医妙药,只怕要终生与拐杖为伴。当下沉声说道:“今番旨在挑选武林盟主,率领中原武林共同抗击契丹,当点到即止,焦兄身为武林第八高手,出手如此狠辣,即便夺得武林盟主之位,恐怕亦大失人心,日后如何凭盟主之威信统领武林?” 焦通冷哼一声,神态倨傲,说道:“刀剑无眼,赛场如战场,死伤在所难免。方才若非全力而为,躺在地上的恐怕是焦某人了。” 展仝心中有气,却觉他所说的话亦非全无道理,口气软了下来,说道:“无论谁当武林盟主,只要能够服众,才不负朝廷之望。为着大宋苍生着想,还望大家本着以武会友之心切磋技艺,能不伤人则不伤人。”转过身去,对薛忠说道:“薛堂主之前曾以我黄河帮名义拜会太叔神医,请他出山,在武林大赛和他日战场上为我武林人士及官兵将士疗伤,如今武林大赛已然开始,为何还不见他出现?身为一代神医,在江湖上声名显赫,若不思报国之心,岂非愧对‘神医’二字?”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29) 薛忠神色极不自然,嗫嚅片刻,说道:“属下确实前往拜会过太叔神医,晓以利害及大义,但他隐居多年,雄心已灭,不愿再涉足江湖。况且他已与杜姑娘结为夫妇,以杜姑娘的恶名,仇家遍布天下,如今在场便有不少,神医若是出山,她必然跟随,以我中原武林人士宁死不屈性情,即便身受重伤,见杜姑娘在场,绝对不愿接受太叔神医的治疗,如此一来,反而伤了大家和气,对众志成城极为不利。依属下所见,他不来反而更好。” 他这一番话说得堂而皇之,其中却是存了私心。当日受命邀请太叔包生出山,却趁机将受伤的女儿送去治疗,临走前对太叔包生说,若是云遥伤好非要坚持去看武林大赛,便由他陪伴一起上山,了却展仝这桩心愿;若云遥已经完全忘记了武林大赛,或是心灰意冷不想观看,他这个神医便仍旧继续隐居,千万不要提起武林大赛之事。 他这一番私心,可谓大矣!但为了那颗掌上明珠,明知帮主必然责怪,却不得不这样做。见云遥果然没有在金顶上出现,心中暗自欢喜。 马天佑没有出现,他更是欢喜。只要马天佑不当武林盟主,一切好说。女儿情窦初开,本是极寻常之事,只要女儿喜欢,对方身家清白,即便武功低微,又或是穷得响叮当,亦无所谓,因为对他这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黄河帮青龙堂堂主来说,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但天意弄人,世间这么多人,女儿偏偏却喜欢与自己有深仇大恨的应天教教主——马天佑。 这是一段孽恋,他必须阻止。商玲珑当众迫马天佑与浣儿成亲,他明知云遥必定伤心欲绝,却觉未必不是好事。只希望从此之后,女儿能够对马天佑心灰意冷,抛却这段情丝。但他又非常了解这个宝贝女儿的性格,只要她喜欢的,天下间恐怕无人可以阻止。在他心中,隐隐觉得这两人之间不会就如此罢休,始终有一日会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每逢想起这些事情,心中便觉害怕,甚至不愿听到有人提起马天佑的名字。若是马天佑当上武林盟主,女儿又与他纠缠不休,他这个青龙堂堂主,将会是如何尴尬?马天佑不来参加武林大赛,他当然开心。 而令他更为开心的,却是昨晚展仝竟然神色凝重的对他说:马天佑在上山途中已被剑衣盟众人联手击毙。这不谛是一个天大喜讯,从今之后,他这个青龙堂堂主又可以抬起头来做人了,而女儿亦不用再受到更大的伤害。 展仝语带不悦的说道:“如此说来,太叔包生是不肯出山了?” 薛忠目光闪烁,说道:“属下以为武林大赛只是点到即止,即便受伤,亦是轻微,料不到大家为了争取武林盟主之位,竟然以生死相拼。请帮主放心,他日两国交锋,属下无论如何也要把太叔神医请来,为了天下苍生,他必定不敢不从。” 展仝点了点头,说道:“如此有劳薛堂主了,展某要他出山,并非为了一已之私利及面子,确实是为了大宋江山及万千生灵着想。” 那边不到一柱香功夫,焦通又连败两人,目光似利芒般在群雄身上扫射,嘴里说道:“还有哪位英雄上场赐教?” 他的语气软了许多。方才上来两位壮汉,均是满脸怒容,一报名字便即动手,仿似要把他撕成碎片方解心中之恨。他知道,已经触犯了众怒。中原武林,不怕死的果然很多。这次开始轮到他心虚,那两人武功与他相差甚远,可以说是不堪一击,但他却是手下留了情,只轻轻将他们击倒。 之前对郝畦等三人下重手,其实另有想法。他当然知道,如果不顺应人心,即便当上武林盟主,日后亦难以统率武林。他之所以要下重手,只不过想杀鸡儆猴。与昨日相比,场上忽然又多出数百人,密密麻麻几乎布满金顶,那些俱是迟到之人,迄今为止,尚有人陆续赶来。如此场面,若不速战速决,再来两三个像黄博那样的高手,他这个武林第八高手亦难以登上武林盟主宝座。 他非要争夺这个武林盟主,只不过是为了一个赌约。 他的语气变软,群雄的怒焰亦跟着熄灭,在凌厉的目光扫射下,反而低下头来。 焦通连喊三声,不见有人应战,脸上又回复倨傲神情,拐杖柱地,在秋风中好整以睱。 忽闻铃声叮当,一人大步而出,拱手说道:“风铃帮摧花铃伏地老鸡前来领教焦大侠武功。”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30) 他一报家门,即时引来满场笑声。老鸡这个名字,已足够奇特,再加上摧花铃这个绰号,更加令人忍俊不禁。 焦通斜睨一眼他腰间金铃,目光又落在他手上的金刀,微笑道:“金刀金铃,家底丰厚,难怪摧花无情,若让你当上武林盟主,天下间又不知有多少美女要惨遭毒手了。” 刀上金光流转,耀眼生辉。老鸡反唇相讥:“缺金缺银者老鸡见过不少,似阁下这般缺土,着实罕闻,相信连盐嫫看见,亦要避而远之。” 无盐、嫫母,世间丑女。焦通天生跛足,被强加绰号“地缺”。地与土相通,老鸡说他缺土,字面看来,意思与地缺相似。焦通平生最恨人说他跛脚,闻言单足站立,玄铁拐杖前探,厉声说道:“废话少说,兵器上见高低。” 铛的一声,老鸡以刀背将拐杖架开,身形一转,金刀带出满天光华,向焦通腰间斩去。 老鸡的名字虽然引人发笑,但他的武功却令人不敢小觑。金刀展开,在叮当铃声中,忽尔泛起滔天金浪,宛若岭南深秋成熟的稻子,在秋风中一望无际,起伏不定;忽尔又变成一道金线,挟着呼啸之声,似流星般在原野上飞驰;忽尔又变无数金色萤火,指指点点,飘飘渺渺。招式多变,攻时大开大合,刚猛沉稳;守则门户森严,令人无隙可寻。 焦通越战越是心惊,对方招式娴熟,功力深厚,自己一连攻出三十多招,竟然丝毫占不到便宜。不由赞道:“岭南偏僻之地,竟有如此绝顶高手,老夫真是失眼了。” 老鸡生性风流,喜欢无拘无束,本来无心争夺盟主之位,但风铃帮与应天教已结成盟帮,飞天银鱼昨晚又多次提及要助马天佑一臂之力,让他登上盟主宝座,方才见他跃跃欲试,便将其拉住,低声笑道:“你的武功比不上这个武林第八,上去无疑是自讨苦吃,在应天教圣女面前莫要损了形象,不如让我老鸡上场,无论胜负,亦算是给了应天教一个交代。” 见焦通称赞,便笑道:“能与武林第八高手过招,捱上数十个回合,老鸡已经是脸上有光。若论武功,岭南虽然偏僻,但高手却是不少,老鸡充其量不过是个三流角色,与本帮的帮主及风流倜傥护花铃相比,委实相差太远。” 他这一番话表面谦虚,暗中却在讥讽焦通无知。飞天银鱼见他抬举自己,心中感激,轻摇折扇,偷偷看了一眼浣儿,见她容颜光泽,肌肤胜雪,站在人群中宛若仙女下凡,根本不须找寻,目光轻扫,一眼便能看出。神态举止,与昨日大不相同,不禁心中欢喜,却不敢再看第二眼。 原来浣儿昨夜自怨自艾,对月垂泪,后来被马天佐安慰,心中舒服许多,知道马天佑与云遥在一起,不会有性命危险,索性放下心来,陪大家喝了几杯酒,然后才回行馆歇息。暗忖只要过得明日,若是仍不见马天佑出现,应天教诸人必定同去寻找,只要能见着他,云遥是如何态度,亦不重要了。抛开心事,一晚饱睡,容颜又回复如初,在仙境般的金顶上,依然是一枝独秀,无出其右。 风铃帮乃岭南第一大帮,焦通早有所闻,见老鸡武功高强,虽然明知他话中有刺,怕飞天银鱼等人轮流而上,却亦不敢狂妄,嘿嘿一笑,便算了事。 激战了一个时辰,眼见日将中天,焦通心中更是焦燥,身形越转越快,玄铁拐杖快疾轻灵,挑、戳、扫、劈,一招紧似一招,将刀圈压得越缩越细。 老鸡身前身后皆是杖影,挥舞金刀左封右格,汗湿衣衫,知道再战下去,绝无胜算。目光数转,正寻思如何脱身,忽见身侧杖影减弱,焦通身形一转,跳至一旁,出招似乎亦慢了许多,心中大喜,虚晃一刀,自空隙处跳出圈外,抱拳说道:“阁下武功高强,老鸡能捱到现在,已算不错。” 焦通抱拳一晃,淡淡说道:“承让了。”其实他巴不得老鸡早些认输,再战下去,自己必赢无疑,但功力损耗却是太大,他故意改用轻灵打法,就是不想跟老鸡比拼功力,以免两败俱伤。见老鸡眼中露出败意,目光四转,找寻脱身之机,如此正合他心意,便将招式放缓,让出了退路。 这一战虽然取胜,却并不轻易。老鸡那浑厚的内力及古怪的招式,久战之下亦令他气息微喘,功力消耗虽不如昨日与黄博那一战,但快速的出招,却令体力下降甚多。暗忖再战一场,日上中天,便说腹中饥饿,借喝酒吃肉之机,慢慢回复体力。 依照大赛规定,每战一场,便可以下场歇息,但他昨日出言讥笑黄博,趁他之前连战七场,将其击败,如今展仝一直不说话,自己自然下不了这个面子,提出歇息之话。 他屏敛气息,两道目光又似利芒般在群雄脸上掠过,鼓足中气尖声叫道:“还有哪位英雄上场赐教?” 他的声音好尖,似一把利锥般钻入众人耳内,功力稍低者,耳膜几近震穿。忽见玄光一闪,一人身穿黑色锦袍飞跃而出,朗声说道:“扬州乌蟒派关门弟子钟英来充个数,望焦大侠不吝赐教。”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31) 所谓关门弟子,即门派中最后一名弟子。一般收这种徒弟,不外乎出于两种原因,一是掌门早已宣布不再收徒,却意外发现不可多得的年轻武学奇才,便破格将其收为弟子;一是因为某派掌门碍于情面,受不过纠缠,将老朋友或某一强势人物托负的人纳入门中,作为关门弟子。前者甚受器重,会得师父精心栽培;后者只不过是作为一个人情,大多应付了之。 乌蟒派自创立至今不过数十年,在江湖上并无多大建树,门下弟子亦只得数人。而掌门乌蟒凭一把削铁如泥的乌蟒剑,在江湖上却小有名气。在江湖上摸打滚爬多年,一直不见起色,乌蟒开始觉得心灰意冷,带领众弟子退隐,近二十年间极少于江湖露面。 焦通见钟英约三十岁左右年纪,身形挺拔,锦衣华服,英气勃勃,脸上却丝毫不见傲态,心中有些喜欢,以拐杖轻轻敲地,说道:“乌蟒老怪近来无恙?” 乌蟒当年闯荡江湖,因名字怪,武器怪,脾气怪,被人称作“乌蟒老怪”,而他亦欣然接受。钟英听焦通提起师父名字,急忙躬身抱拳说道:“多谢前辈牵挂,恩师他老人家身体健朗,只是年纪日渐老迈,不宜长途奔波,故此派在下前来参加武林大赛,并再三叮嘱,无论能否夺取武林盟主之位,大赛之后一定要听从各位前辈能士命令,为国家倾尽绵薄之力。” 焦通怪眼一翻,哈哈笑道:“很好,乌蟒老怪有徒如此,无论武功如何,已为乌蟒派大大争了一口气。我焦通枉称武林第八高手,却无门无派,无子无徒,与乌蟒老儿相比,似乎又差了一截。”言毕神色变得黯然,眼光有意无意的在钟英身上轻瞄。 钟英又再躬身,说道:“承蒙前辈夸奖,在下受宠若惊。前辈身为武林第八高手,若想创派收弟,易如反掌,天下年少英雄,谁个不愿投奔?只可惜在下年纪已大,资质愚钝,师父他老人家又对我恩重如山,此生无缘再向前辈学得一招半式了。” 焦通显得有些失望。他性情桀骜不驯,即便对手武功再高,一言不合,便即动手。对一些后生小辈,更不屑与之对话。此刻见钟英英气勃勃,目中神光藏而不露,心中突然萌发将其收罗门下的想法,岂料钟英却似乎看透他的心思,婉言拒绝,怎么不令他这个武林第八高手失望? 但他却仍要说话,收不收徒是一回事,趁对话之机回复体力却是正事。目光环扫,复又说道:“乌蟒老怪门下弟子众多,却只派一个关门弟子参加武林大赛,想必钟少侠已尽得老怪所传,武功必然青出于蓝了。” 钟英见他不断夸奖,诚惶诚恐说道:“不敢。恩师对门中弟子一视同仁,在下入门时间尚浅,得蒙不弃,习得‘怪蟒剑法’,与其他师兄相比,自然是有所差距。各位师兄见师父年迈,尽心于家中侍奉,故此只派在下参加武林大赛,另外亦想让在下见识一下世面。” 展仝见焦通额上汗珠微现,话语之间略带喘息,登时明白其用心,一拂袍角,温言说道:“焦兄已连战六场,虽然胜得轻易,但岁月不饶人,久战之后体力必然下降,不如先下场歇息,待体力回复再战。” 钟英亦劝道:“展帮主说的有理,焦前辈连战数场,理当歇息,不如让在下先与其他人比试,若是侥幸得胜,再向前辈讨教,如何?” 焦通年届五旬,听展仝说“岁月不饶人”,意思是指自己年纪已老,不可逞强,心中恼怒,忖道:“这个老狐狸表面上是关心,其实却恨不得让我一直打下去,到最后筋疲力尽,无法夺取盟主之位。等我连战八场,胜绩超过头陀,再下场歇息,待体力回复,一鼓作气,夺取武林盟主之位。”思忖至此,哈哈一笑,说道:“听展帮主一说,在下当真有些腹空感觉,待与钟少侠比试完毕,想向展帮主讨几口水酒,以作充饥。”言毕扬杖一指,说道:“请钟少侠亮招。” 钟英微微一笑,双手自腰间带扣上轻拨,锵然声中,右手已多了把又薄又窄的利剑,剑身平举,说道:“得罪了。”那是一把软剑,盘缠于腰间,黑中透亮,若不留意,便以为是极其华丽的腰带。软剑解下,经秋日照射,登时精光暴放,寒森森的令人望而生畏。 焦通见那软剑似灵蛇般摆动不休,剑气森森,远远便觉寒意,心中一凛,赞道:“好一把乌蟒剑。”话音甫落,他的身形已然移动,玄铁杖平举,向钟英心口戳去。 怪蟒剑法在江湖上只是寻常剑法,并不见有过人之处,正因为如此,乌蟒虽然有一把削铁如泥的乌蟒剑,却无法使其门派在江湖上声名大振。钟英投身其门下,作为关门弟子,却得到乌蟒剑,足见其天资确有过人之处,远胜其他门徒。只可惜明珠暗投,拜在乌蟒门下,又能有何作为? 焦通手中的转堂拐乃用深海玄铁制成,不怕利器,对付钟英,开始并不想全力以赴。与这种武功寻常之人比武,正是恢复体力的大好机会。只要不急着将其击败,轻而易举周旋四五十个回合,体力必定提升,其时已至晌午,将其击败后再喝酒吃肉,体力则完全回复,再战数场亦不成问题了。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亮,但这一次却是看漏了眼。钟英手腕一抖,乌蟒剑忽然停止抖动,变得坚硬无比,发出似龙吟般声音。铛的一声格开玄铁杖,身形一晃,似魑魅般转至焦通身侧,乌蟒剑又变得柔软,似柳叶般左右摆动,剑上寒光闪烁不定,嗤嗤声中,将焦通一幅衣角绞成无数碎片,似蝴蝶般漫天飞舞。 群雄尽皆怔住,旋即又发出雷鸣般喝彩声。 焦通一时轻敌,竟然吃了个大亏。心中恼羞成怒,忖道:“这小子表面谦恭有礼,却是扮猪吃老虎。”身形一转,玄铁杖似狂风暴雨般攻将出去。他已顾不了自己体力下降,尽快挽回脸子才是大事。 在猛烈攻击之下,钟英显得有些脚步踉跄,一连接了十数招,被迫得连连后退。但他的眼神却是坚定,放射出凛冽异彩,与之前的温文雅尔大相庭迳。他的身形不断后退,手上招式却是毫不凌乱,便似是功夫娴熟的船夫,在怒海之中始终保持那份沉稳。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32) 一直于江湖上寂寂无闻的乌蟒派传人,居然能接下武林第八高手十数招强攻,怎么不令人惊讶?展仝却是大感兴趣,故意提高声音叹道:“乌蟒派沉寂数十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声音似风般吹入焦通耳朵,令他更为恼怒,一紧手中玄铁杖,运足十二分功力,使了招“单风贯耳”,身形转动,拐杖自后向前横旋,其势之凛冽,宛若狂风扫败叶。招式未老,身形再转,拐杖自左而右旋转扫打,却是杖法中的一招“大雁斜飞”。 他单足而立,转身极为方便,足尖轻轻点地,身形已动,便似高脚陀螺一般。如此连攻十数招,他出招更快,身形旋转而飞,双足已然不再沾地,身杖合一,所到之处,狂风呜呜,附近观者无不变色。 在漫天杖影之中,钟英左飘右移,乌蟒剑弯曲难直,仿似力不能支,连接十数招,自己却是一式未发。 强弱似乎已然分明,焦通却是暗暗吃惊。对方步法凌乱,但目光却似一双利剑,直而不屈的剑!不但是剑,在拐杖狂风暴雨般的袭击之下,又是一面极好的盾牌。无论焦通如何进迫,有了那双目光的保护,钟英与他始终恰恰保持七尺距离。 日渐中天,焦通已数不清总共攻出了多少招。突然之间,他心中泛起一抹寒意。在漫天杖影之中,对方身形仍在后退,步法却已不再凌乱。 寒意腾腾升起,遍布全身。他一生自负,从不服输,但面对钟英,却觉无从下手。如此沉稳老练的对手,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碰上。 但这种对手,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身上?乌蟒派创派数十年,在芸芸众派之中,充其量不过是三流角色,即便是掌门乌蟒老怪,亦只是凭一把削铁如泥的乌蟒剑沾了一点小名气,在他这个武林第八高手眼中,根本不屑一顾。如今乌蟒派的一个关门弟子,在他狂风暴雨般的袭击之下,居然能够不败,这个钟英究竟是什么来历? 江湖代有人才出,这个道理他当然懂得。每一门派,总有兴衰起落。派中出现奇才,将武功练得出神入化,这个门派便会声名鹊起,在江湖上占一席之地;而当门派内均是平庸之辈,不再有甚作为,大家便逐渐将其遗忘。似少林派这种长盛不衰,江湖上似乎并不多见。 曾经在江湖上盛极一时的门派,其镇派武功必有独特之处,只要参透练精,必成高手。怪蟒剑法乃乌蟒自创,他不能藉此一举成名,可见这套剑法并无可取之处。钟英即使慧根天生,是武学中的奇才,其武功超过乌蟒并不足为奇,但若说超过师父百倍,恐怕令人难以置信。以这种慧根,亦不会屈居于乌蟒派门下。难道,他是另有师门,又或是偷学了某一门神功? 疑窦百生,焦通沉沉击出一杖,忍不住问道:“阁下所用的是怪蟒剑法吗?”他对钟英心存忌惮,已不再以“钟少侠”称呼,改称“阁下”。 乌蟒派一直不见起色,怪蟒剑法自然不会引人注意。况且乌蟒退隐已有二十个年头,这次参加武林大赛的大多是年轻人,见过怪蟒剑法的寥寥无几。钟英微微一笑,软剑自左向右斜划,泛起一道寒光,口中叫道:“怪蟒缠川。” 只听铛的一声,软剑碰上拐杖,前端旋即弯曲,似丝带般向上缠绕。焦通见对方主动攻击,正中下怀,潜运内功,转动拐杖,想将那把软剑拧断或震飞。他已算计清楚,对方招式虽不知如何,但功力却是比不上自己,只要将软剑震飞,对方的怪蟒剑法便无从施展了。 忽听咝咝声响,那把软剑忽然挺直,沿着拐杖前刺。钟英身形随剑前掠,口中又再叫道:“怪蟒吐信。” 一股寒气直侵左胸,焦通大吃一惊,身形疾退,玄铁拐反拨,将软剑拨开。左胸隐隐作痛,似被毒蛇狂噬,低头看时,衣衫被剑气侵袭,竟然破了一个小洞。心中又惊又怒,怪叫一声:“好剑法。”玄铁拐前探,撞开乌蟒剑,旋即缓缓斜划,想以内力相拼。 钟英却不愿与他比拼内力,身形游走,乌蟒剑指东打西,快逾闪电。一时间但见漫天均是剑影,剑气纵横,嗤嗤之声不绝于耳,便似有万千毒蛇同时吐信。 群雄看得惊叹不已,暗忖即使钟英落败,乌蟒派亦从此可以在江湖上扬眉吐气了。 乌蟒剑可弯可直,灵活异常。柔软时似灵蛇狂舞,又若风摆柳叶,飘移不定,令人难以捉摸;坚硬时削铁如泥,剑气森森,未及近身,便可将衣衫撕裂。如此过了一顿饭功夫,焦通已满额大汗,身随剑转,玄铁拐守多攻少,明显处于下风。 激战中但听铛的一声,钟英手执乌蟒剑凌空疾劈,竟将玄铁拐斫出一道浅浅的剑痕。焦通面如死灰,忖道:“罢了,罢了,看来真是岁月不饶人,我焦老八要败在一个无名小卒手上了。” 心念未了,钟英凌空翻身,足一沾地,乌蟒剑自下而上绕转,划出无数剑弧,口中叫道:“怪蟒问月。” 软剑宛若蟒蛇,自丹田蜿蜒而上,若是闪避不及,剑刃及剑尖上所发出的剑气,足以将人破腹开膛。焦通斗志全失,体力极速下降,咬一咬牙,略退半步,运足全身功力,举起玄铁拐自乌蟒剑当中劈下。 乌蟒剑受力,忽然向上翻卷,剑尖掠处,将焦通颌下胡须削去大半。钟英顺势把剑抽回,跃开一旁,拱手说道:“承让了。” 焦通蹬蹬蹬连退数步,脸色苍白,惨然笑道:“好,很好,长江后浪推前浪,焦某今日丢人丢到家了。” 展仝大手一挥,叫人抬上酒来,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焦兄连番恶战,体力下降,才不慎失手。中原武林人才辈出,今日又见英雄,你我皆负爱国之心,应当感到高兴才是。” “焦通狗屁不如,何来爱国之心?”焦通愤然掷出一句,接过酒来,连喝三碗,突然仰天狂笑,嘶声说道:“名利如浮云,转眼成空,从今之后,我焦通再不是武林第八高手,而是狗屁一个。” 众人见他神色怪异,状若疯癫,心中均觉凄然,忖道:“身为武林十大高手,却败于一个默默无闻的后辈手中,亦难怪他会承受不了。” 展仝缓步而出,亲自为他斟上一碗酒,说道:“焦兄何出此言?人生在世,谁人不败?在展某眼中,焦兄永远是武林第八,谁亦无法超越。” 焦通拿着酒碗,却不喝下,目光盯着展仝说道:“依展老三所看,你我武功谁高谁低?” 如此挑衅话语,在江湖上屡见不鲜,但武林第八高手对第三高手说出这种话来,当真是新鲜得很。众人不免忖道:“莫非这个焦通败在钟英手上,心有不甘,想向展仝挑战,把面子挽回?”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33) 武林第八高手向武林第三高手挑战,乃名份之争,不足为,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所谓树大招风,一旦成名,挑战者便会踏破门槛。而敢公然向号称天下第一帮的黄河帮挑衅,当今武林并不多见。焦通经与钟英一战,虽不曾伤筋折骨,体力却已消耗殆尽。大家心里明白,焦通只不过是在无理取闹,以他目前的状态向展仝挑战,非但挽回不了面子,反而更加一败涂地。 展仝身为黄河帮帮主,有君临天下的威仪,自然不想乘人之危,亦不屑与他动手,闻言只是微微一怔,旋即哈哈笑道:“于展某眼中,焦兄自然是高人一筹。”语气中隐含讥讽。 焦通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感兴趣,嘴角露出轻蔑笑意,翻转酒碗,将酒倒在地上,喃喃自语道:“石兄弟,焦老八对不起你了。” 黄河帮那边个个怒目而视。展仝脸色已沉了下来,但他必须忍耐,不能发作,因为还要留着精力对付马天佐。他已派人暗中监视,在武林大赛结束前,绝对不允许马天佐离开金顶。 方转身行得数步,忽闻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急忙回首,只见焦通凌空跃起丈余,反杖击在自己头上,旋即跌落,一命呜呼。 群雄面面相觑,无不耸然动容,此人性情之刚烈,当真少见。同时心中又觉得奇怪,焦通临死前喃喃自语,说什么对不起石铮,却是为了何事? 展仝心中暗叹,吩咐手下将焦通尸体抬走后,对群雄说道:“焦兄身死,实在是我中原武林一大损失,他日战场之上,又少了一位英雄人物。” 钟英自始至终神色不变,此时突然大声说道:“大丈夫立身处世,当以国家为重。若无报国之心,何必前来参加武林大赛?即便身死,又有何值得可惜?乌蟒派退隐二十余年,本不愿插足江湖,师父他老人家虽然年迈,却是深明大义,听闻黄河帮忧国忧民,召集中原武林各路英雄齐赴金顶,共同商议抗击契丹之事,便将乌蟒剑交与在下,希望他日能在战场上为国杀敌。如今尚未杀敌,却有人因乌蟒剑而死,若是如此,钟英宁愿退出,不再参与盟主之争,免得折了自家锐气。” 大家对焦通本来就没有好感,如今见钟英说得大义凛然,心中亦觉痛快,纷纷点头赞同。展仝急忙说道:“钟英雄误会了,展某见焦通自尽,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此人身为武林第八高手,却是心胸狭窄,一心只想夺取武林盟主之位,不思报国。若由他当上盟主,天下英雄亦是不服,如今败于钟英雄手上,正是天意。钟英雄年青有为,报国之心拳拳,大宋有子民如此,何其欣慰。中原武林,正需这种人才,若轻言放弃,岂不可惜。” 群雄中突然有人振臂呼道:“钟大侠武功盖世,侠义过人,由他来当武林盟主最合适不过,刘某人第一个赞成。”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雄中大多心怀此意,虽不认得那振臂呼者,听他一说,亦开始纷纷出声附和。 展仝见应天教与剑衣盟冷眼旁观,似乎对武林盟主之位并不感兴趣,不由暗暗称奇,忖道:“莫非应天教已然知道马天佑死于巴仲陵手上,保存实力准备在武林大赛结束后与剑衣盟来一场火拼?” 应天教确实是在保存实力,却只不过是为了对付杜姑娘,巴仲陵与奴悉诺罗等人伏击马天佑之事,他们并不知情。而巴仲陵亦有其想法,若是事情一旦败露,马天佐等人必然会找他算帐,面对焦通、钟英等强敌,知道盟主之位无望,干脆来个敌不动我不动,保存实力为重。钱风等人虽然不服,但盟主再三叮嘱不许轻举妄动,唯有干瞪眼看着。 钟英见群情激昂,大多拥护自己当盟主,急忙抱拳作一环揖,朗声说道:“钟英资历浅薄,何敢当盟主之位。” 他这一谦虚,群情更是激昂,呼声一浪接一浪,震裂山谷,直冲云霄。群雄中虽有不服者,但见那把乌蟒剑在秋日中寒气森森,心中已怯了几分。又见群情激昂,拥护钟英呼声不绝于耳,暗忖若是此刻上场,胜犹可,败则自取其辱了。如此一来,竟然没人上场挑战。 展仝见钟英立于场中,一脸诚惶诚恐,丝毫不见骄气,心中甚为喜欢,大手一挥,鼓足中气朗声说道:“钟英雄深得人心,实为我武林之福,中原武林幸甚,大宋江山幸甚,天下苍生幸甚!” 他的声音远远传出,似流云般遍布群山,激荡回响,令人神情振奋,仿似只要钟英当上武林盟主,大宋便能击败契丹。 展仝话一说完,眼睛便停在马天佐身上。其实他最担心的便是马天佐,若让他当上武林盟主,局势便不好控制了。看了半天,见马天佐神色淡然,应天教其他人亦按兵不动,登时放下心来,缓声说道:“既然人同此心,钟英雄便不要再三推辞,请登台誓盟。” 在那面大鼓旁边,搭建了一座丈余高的木台,展仝话音方落,位于北首的黄河帮众人分向两旁而立,留出中间一条通道。 早有人准备好兽皮做成的鲜红地毡,铺在通道上面。钟英神情庄严,踏着鲜红地毡拾级而上。 一代盟主即将诞生,金顶上一片肃静,只有云海流动的声音。千百双目光齐集钟英身上,其中有兴奋,有羡慕,亦有妒嫉。 展仝立于台下,沉声说道:“请盟主血誓。” 少倾,有人抬上一个铜盆,盆中盛装酒水,放在钟英面前。又有人拿了一只活鸡,躬身站在钟英身侧。按照武林大赛规定,只要把鸡血滴落盆中,与酒混在一起,盟主之位便算承认,到其时,大家把酒分喝,便成为其中一员。 钟英接过鸡看了一眼,突然扬手,把鸡扔到了台下。那鸡怪叫着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惊惶失措。群雄却是一脸愕然。 展仝心中有些不悦,忖道:“难道他想反悔?但天下间哪有这等傻瓜,放着武林盟主的位子不想去做?” 方待出言发问,却见钟英不慌不忙自腰间解下乌蟒剑,在左臂上轻轻一拉,鲜血便狂涌而出,似流水般哗啦啦落入铜盆之中。 展仝长嘘了口气,耳边听得钟英在上面朗声说道:“得蒙各位英雄错爱,钟英诚惶诚恐,若他日不忠心报国,皇天后土,当遭天下英雄生啖我肉,遗臭万年!” 大凡当上武林盟主,血誓之时均是说一些造福武林,袍泽苍生之类的话,绝不伤及自身。似钟英这等不留余地的誓言,可谓是前无古人。 群雄见他以自身鲜血代替鸡血,又说出一番肺腑之言,莫不钦佩。展仝趁机说道:“盟主义薄云天,爱国之心昭然,令人感动,展某在此见过盟主。”言毕躬身深深一揖。 众人见黄河帮帮主亦屈尊行礼,急忙跟着躬身作揖,口中山呼:“参见盟主。” 钟英顾不得左臂仍在流血,急忙站在台上躬身回礼,一脸诚恳的说道:“在下何德何能,敢受如此大礼?能与各位并肩作战,已是莫大荣幸,日后还须仰仗展帮主与各位武林前辈多加提点。” 众人见他已成盟主,仍是谦恭有礼,那些原本不服的,此时心中亦觉顺畅许多。展仝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欢喜。参拜完毕,钟英首先接过一碗血酒,一饮而尽。其他门派亦纷纷上前,接过酒碗,轮流喝了起来。 应天教教主不在,便由黄戟代替,上前拿起酒碗喝了一口,方待放下,忽闻背后传来嘿嘿冷笑,转身看时,见巴仲陵正皮笑肉不笑的站在身后,那双目光便似是两条毒蛇,心中觉得极不舒服,放下酒碗便走。 巴仲陵冷笑不断,看着黄戟背影,故意大声说道:“我还以为应天教教主是个大英雄,原来却是个胆小鬼,看见武林大赛上高手如云,连脸都不敢露。如今又让一个三流脚色来喝盟酒,分明是看见别人做了武林盟主,心中不忿,日后好借故说没有入盟,想自立门户罢了。” 他说这一番话,旨在挑拨天下英雄与应天教作对,见大家果然齐都向应天教望去,而马天佐等人均被气得直翻白眼,心中不由洋洋得意,伸手去端黄戟放下的那碗血酒。 手刚伸出,忽觉全身一麻,禁不住哎呀的大叫一声。但见薛忠五指微现赤红,紧紧扣住巴仲陵右手脉门,沉声喝道:“巴仲陵,你干的好事。” 这一下变故突生,群雄尽皆愕然,目光又齐唰唰的投向这边。巴仲陵全身麻软,动弹不得,嘶声说道:“薛堂主,为何对在下无礼?” 钟英在上面亦觉奇怪,对薛忠说道:“大家喝过盟酒,日后便是兄弟,请薛堂主先放开巴盟主再说。” 展仝对台上微一躬身,说道:“盟主有所不知,巴仲陵做出有违江湖道义之事,若不将他绳之以法,恐怕难以服众。此事关连重大,黄河帮绝不敢偏私,待查明真相,便将此人交与盟主发落。” 巴仲陵心中一惊,觉得大祸即将临头,嘴上却硬,说道:“巴某行事光明磊落,却不知哪里违反了江湖道义,若说杀人,在场各位谁没有做过?” 大家均不知发生何事,顿时鸦雀无声。应天教众人却喜形于色,暗忖巴仲陵必定是做了什么对黄河帮不敬的事,以致惹火烧身。 马天佐更是幸灾乐祸,提高声音呸了一声,说道:“活该。”忽见展仝向这边招手,说道:“应天教的马少侠,请你过来,老夫有几句话想向你请教。”心中一怔,忖道:“莫非黄河帮想趁此机会杀鸡儆猴,好让大家以后乖乖的听话?方才巴仲陵出言说话,被薛忠拿下,如今看来该轮到我了。”但他天不怕地不怕,心中留了神,傲然向展仝那边走去。 近得身前,展仝双目炯炯,沉声说道:“敢问少侠,马教为何至今不见现身?”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34) 马天佐早已料到他会问这些事情,便淡淡说道:“我大哥乃堂堂应天教教主,来与不来,有人管得着吗?” 展仝脸色一沉,说道:“此事有关马教主生死,请少侠务必如实回答。” 马天佐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听展帮主的意思,若是我不肯回答,便会对我大哥不利?我应天教势力虽然不如黄河帮,却非贪生怕死之辈,展帮主若要发难,在下随时奉陪。” 展仝摇了摇头,语气变得和缓,说道:“马少侠性情偏激,老夫不作计较。黄河帮处事向来光明磊落,绝不恃势欺人,要置马教主于死地的,却是另有其人。马少侠若再执迷不悟,只怕日后悔之晚矣。老夫再问你一句,马教主是否孤身上山,并且目前还在山上?” 巴仲陵越听越是心惊,冷汗自额上涔涔流出,忖道:“莫非黄河帮已然得知我伏击马天佑之事?但黄河帮与应天教一直不和,我为他铲除了一个心腹大患,应该感谢我才是,为何反而要当众揭穿?莫非,他想一箭双雕,同时除掉剑衣盟和应天教?”心念及此,顿时汗透衣衫。 他猜得不错,展仝的确是想一箭双雕。要制服马天佐,必先牺牲巴仲陵,否则,便会被人看成是公报私仇。只要应天教解散,剑衣盟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马天佐见展仝神色凝重,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收起狂傲姿态,说道:“不错,我大哥确实是在峨眉山上,但却是另有他事,并非如巴仲陵所说的不敢现身。” 巴仲陵死到临头却仍要嘴硬,冷笑着说道:“怕死便是怕死,哪来那么多借口?既然是在山上,为何不来参加武林大赛?” 马天佐登时气结,目露凶光,若非有展仝和薛忠等人在旁,早已过去将巴仲陵一掌击毙。忽闻展仝冷笑一声,说道:“马教主为何不来参加武林大赛,恐怕只有巴盟主最明白了。” 巴仲陵心中一惊,旋即强作笑颜道:“展帮主终于明白在下所言非虚。” 展仝又是一声冷笑,说道:“展某想请问一句,巴盟主最后一次是在什么时候见过马教主?” 寒气直透脊骨,巴仲陵连声音都有些发颤,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我最后一次当然是在成都剑衣盟内见过他,他当时带着应天教的人夜闯剑衣盟,到处纵火,还伤了我不少兄弟。” 群雄见展仝似在审问犯人一般,心中均觉莫名其妙。浣儿见他们一再提起马天佑,便走过去倾听,黄戟则紧随其后。 展仝略一沉吟,说道:“如此说来,巴盟主是对马天佑恨之入骨了?” 巴仲陵突然哈哈大笑,笑声凄厉,宛若夜枭,笑毕恨恨说道:“马天佑纵容手下杀我妻子,伤我兄弟,有违江湖道义的应该是他,剑衣盟所有兄弟,均恨不得生啖其肉。在下只是不明白,薛堂主为何一直捉住我不放。” 展仝双目突然寒光暴射,似利箭般落在巴仲陵脸上,厉声说道:“因为如此,巴盟主便不择手段,趁马天佑孤身上山之际,在半路设下埋伏,将其击毙,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群雄顿时哗然。马天佑一直不见出现,原来竟然死于巴仲陵手上。浣儿似五雷轰顶,摇摇欲坠,过去一把揪住巴仲陵衣袖,颤声问道:“你杀了我马大哥?” 巴仲陵吓得魂飞魄散,强自镇定,嘶声说道:“展仝你忒也太过阴毒,明知剑衣盟与应天教一直不和,便在天下英雄面前捏造事实,含血喷人,想趁机一举铲除两个心腹大患。应天教你们这班鼠辈,若是听信他的话,后悔的绝对是你们。” 马天佐乍闻马天佑身死,怔了半晌,听巴仲陵一说,又觉有理,一时迟疑不决,但他宁愿相信巴仲陵所讲的是真话。 展仝沉哼一声,说道:“是非黑白,三日之内便会清楚。在没有得到马教主确切消息之前,展某绝不容许任何人发生争斗。既然你说我是含血喷人,我且问你,你身上的伤是如何得来,还有剑衣盟的铁赐武、唐元彪等人为何不来参加武林大赛?” 巴仲陵知道已无退路,干脆顽抗到底,冷笑道:“当日马天佑夜袭剑衣盟,我武功不及,被他击了一掌,至今伤势未愈,铁掌门等人亦受了重伤,无法参加武林大赛,巴某将其视为奇耻大辱,故此一直不敢在天下英雄面前说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黄河帮向来呼风唤雨,权倾中原武林,在武林盟主及天下英雄面前要杀区区一个巴某,想来并非难事。” 钟英左臂伤口已被涂上金创药并包扎好,此时突然说道:“既然事实未明,请展帮主先放了巴盟主,待水落石出之日再作计较。” 盟主发话,谁敢不从?展仝犹豫片刻,拱手说道:“此事关连重大,若巴仲陵真的以卑鄙手段杀了马天佑,一经放开,必定会远走高飞,到其时对应天教不公,中原武林亦无规矩可言。不如先把他关押起来,若三日之内查不出真相,,展某甘愿在天下英雄面前向他赔罪。 除此之外,展某尚有一件关系到中原武林生死存亡的事情需要处理,请盟主恕我不敬之罪。” 言毕一挥手,黄河帮中走出数人,手执绳索,将巴仲陵五花大绑起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听他说得如此严重,顿时安静下来,侧耳倾听。便连剑衣盟的丁艳阳、钱风等人,亦觉事情隐隐有些不妥,不去理会巴仲陵。 马天佐见浣儿泪珠涟涟,呆立当场,方待上前安慰,突听身后传来轻轻呼叫之声,当下不假思索,急忙回头。声音并不熟悉,但分明是在叫他的名字,而且用的是契丹语。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35) 目光飞转,在身后两丈之处,一须发花白道人身穿雪白道袍,宛若山涧飘上来的一朵白云,正对着他微笑点头。那张脸看起来亦不熟悉,笑容甚至显得有些诡异。马天佐脑中飞速搜索,突然机伶伶打了个冷颤,暗叫一声不妙。 可惜太迟了,展仝离他本近,右手微扬,已扣住了他左腕脉门。 展仝离得近,黄戟一路跟随浣儿身边,离得亦是不远,手腕一翻,泼风刀自下而上向展仝手臂撩去。 只听铛的一声,吴俊辉似乎先知先觉,突然自展仝身后闪出,利剑疾劈,将泼风刀压住,剑锋一偏,又向黄戟手臂疾削而去。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展仝捏着马天佐手腕轻轻一带,已将他拖过一旁,沉声喝道:“大家莫要动手,请听我把话说清楚。” 黄戟手腕再转,泼风刀翻了个身,将削来的利剑推开,亦是沉声喝道:“先把人放开,有话好说。” 话音未绝,忽闻一声娇斥,浣儿身影晃动,玉掌轻摆,向展仝面门拂去。这一招正是她的拿手好戏——分花手,当日桃花谷内,马天佑险此便被她拂盲双眼。 那纤纤玉掌,晶莹雪白,宛若两片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任何人看见,都会有一种把脸庞迎上去被其轻抚的冲动。但偏偏亦有不解风情之人。薛忠曾经见识过她的分花手,知道功力不深,劲道却是不浅,怕展仝一时轻敌吃了大亏,急忙闪出,大袖一卷,将浣儿震开,说道:“姑娘且慢动手,先听展帮主把话说完。” 应天教的夏雨田、廖青云、莲花、谢秋枫,及伤势尚未痊愈的胡易方,见这边动手,急忙来助。那边剑衣盟的尚东海、丁艳阳、钱风、何螣蛇等人见巴仲陵五花大绑,似被人捕获的野兽一般,心中暗叫惭愧,亦各执兵器飞掠而来。 箭在弦上,眼看便要一发不可收拾。中原武林最负盛名的三大帮派火拼,场面将会是何其壮观。群雄只觉热血沸腾,不自觉的向前围拢,想把这一场百年难遇的激战尽收眼底。 “统统住手!”一声暴喝自台上传来,只见钟英双目喷火,似发怒雄狮,手一挥,以乌蟒剑将面前铜盆划开两半,看着血酒自木板上飞流,眼中流出悲哀神色,说道:“大家还当我这个盟主存在吗?” 他高高在上,群雄似乎视而不见,或许真是忘记了他的存在。毕竟,在这百年间,从未出现过武林盟主,在座年轻者居多,更没有武林盟主的概念。大家心里均很明白,在中原武林,只有黄河帮说话是掷地有声,盟主嘛,是个称谓罢了。他这一声暴露,却是又活了过来。大家突然惊觉,原来台上还有一位盟主。 群雄自心底泛起一丝惊喜,期待出现一位真正主持武林公道的盟主,结束黄河帮多年统领中原武林的局面。虽然黄河帮并非都是大奸大恶之徒,但真正面对他们,却让人产生一种无形的压力,行事不得不小心翼翼,以免触犯天威。 哄乱的场面又安静下来,三大帮派虽然仍是剑拔弩张,却暂时无人动手。钟英挺立台上,对展仝朗声说道:“请展帮主把巴盟主和马少侠放开。” 说话之中透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换句话说,那是在发号施令。群雄心中暗暗喝彩,忖道:“盟主不愧为盟主,黄河帮举办这一场武林大赛,看来是在自讨苦吃了。” 展仝心中亦暗暗惊讶,忖道:“看他一副谦谦君子模样,想不到说起话来亦有这般威严,开始对我这个黄河帮帮主发号施令了。也好,你出来说话,反而令我少了很多麻烦。”眼珠一转,看着台上说道:“盟主发话,天下英雄莫敢不从,但这两人却是万万放不得,一个有违江湖道义,一个关乎中原武林乃至大宋命运,请盟主容我把真相告诸天下英雄,再作决定亦不为迟。” 马天佐被他扣住脉门,数度运功始终无法冲开,反而令自身更觉麻软,此时突然哈哈笑道:“黄河帮除了暗箭伤人,还喜欢屈打成招,盟主再等十天八日,我自然供出真相。” 钟英闻言脸色一沉,飞跃下台,凛然说道:“中原武林本是一家,在下身为武林盟主,职责所在,真相尚未查明之前,绝不允许滥用私刑,请展帮主先把人放了,一切后果,由钟某一力承担。” 马天佐哈哈笑道:“好,不愧为盟主本色,我喜欢。” 钟英斜睨他一眼,说道:“别得意,若你犯罪,本盟主一样对你不客气。” 众人料不到这个新任盟主竟然如此强硬,顿时心生敬佩。有人大声说道:“盟主已经发话,展帮主快放人吧。”话音方落,登时惹来一片附和。 展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十年间,除了朝廷,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向他发号施令,而且还是在天下英雄面前。若是放人,必然颜面全无,但若不放,这个新任盟主已经发出话来,将如何下台?更何况,应天教与剑衣盟似有联手之意,若将马天佐与巴仲陵放走,无疑是纵虎归山,局面更不知如何收拾了。 第二十四章 试看鹿死谁手(36) 正自沉吟不语,钟英仿似已失去耐性,目光迫视,说道:“展帮主是信不过在下,抑或别有想法?”语气咄咄逼人,丝毫没有转弯余地,眼神一如血誓时般坚定。 展仝干笑一声,方待说话,突然见群雄纷纷向两旁闪开,当中走出一人,身着蓝白缁衣,手执雪白拂尘,宝相庄严,正施施然而来,正是妙雨师太。心中大喜,暗忖救星到了。 在妙雨师太身后,跟随着十数个青衣妙龄少女,柳腰轻拧,楚楚动人。而最令人吃惊的是,在妙雨师太身后左侧,还有一名中年男子,鲜衣华服,双目如电,竟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唐门掌门——唐楚衣。行得近前,妙雨师太双手合什,说道:“贫尼妙雨,参见钟盟主。” 钟英急忙将乌蟒剑盘于腰间,一脸肃然,抱拳躬身说道:“钟英初为盟主,不知师太法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语言举止,谦恭有礼,与方才凛然之态判若两人。 妙雨师太微微点头,说道:“钟盟主过谦了。贫尼素喜清静,不愿太多过问江湖中事,况且盟主已然选出,中原武林一切事务,当由盟主主持。然而事关重大,关乎中原武林及大宋江山命运,这次贫尼却是非说不可。”言毕轻咳两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惨红。 钟英大吃一惊,问道:“师太受了重伤?”见妙雨师太点头,复又问道:“是谁把师太打伤?关乎中原武林及大宋江山命运,所指的又是何事?” 妙雨师太微微一笑,说道:“多谢盟主挂牵,一点内伤,相信贫尼还能承受得了,其中缘由,不妨听展帮主细说。”言毕双手合什,对四周作一环拜,说道:“请各位英雄暂且退回原地,真相很快便会大白。” 事情越来越复杂,大家均想知道是谁吃了豹子胆,居然敢在金顶上将妙雨师太打成重伤,以及他们所说的关乎中武林武林及大宋江山命运究竟所指何事,便纷纷退回原来站立之处。 黄戟越听越是心惊,忖道:“天佐年轻气盛,昨日妙雨师太曾向他出手,想必是心中不忿,夜深之时将妙雨师太打成重伤,若是如此,纵有天大理由亦保他不住了。天佐啊天佐,你怎能如此意气用事?”心中想着,见马天佐一脸冷笑,眼中尽是不屑,更觉自己猜想不错,只好带着应天教众人退下。 少倾,两人用木板抬着一具尸体上来。展仝眼中尽是悲伤,指着那具尸体说道:“这位便是新峨眉观的掌门,天鸿道长。” 群雄尽皆哗然。只听展仝又说道:“这次中原武林大赛,旨在挑选武林盟主,率领大家协助朝廷抗击契丹,料不到其中却有奸人混入,不但打伤妙雨师太夺走纯阳剑谱,还杀了天鸿道长。” 正所谓财宝不可露眼,大家心里已隐隐猜到几分,昨日妙雨师太当众拿出纯阳剑谱,所发生的一切,必然是因这本剑谱而起,但究竟是谁能有这种能力,将两大掌门打成一死一伤? 人群中闪出一人,须发花白,仙风道骨,沉痛说道:“展帮主所言非虚,贫道乃纯阳宫第七代守护人,道号熙阳子,与天鸿师弟份属同出一门,昨夜遇袭之时,我与师弟曾在一起,奈何对方武功太高,合我师兄弟之力,仍是无法抵挡。” 马天佐被展仝扣住脉门,始终无法挣脱,见那熙阳子正是方才以契丹语呼唤自己名字之人,心中又惊又怒,冷笑道:“这么多个掌门守不住一本破烂剑谱,说出去岂不笑掉大牙?既然对方武功这么高,要你的剑谱何用?” 展仝沉哼一声,说道:“师太曾经说过,只要练过纯阳诀或功力足够深厚,拥有纯阳剑谱,便可练成百步之内幻剑杀人的天遁剑法,你说这本剑谱有用吗?” 马天佐笑道:“既然你们没有纯阳诀,功力又不行,与其放着纯阳剑谱无用,不如让有识之士练习,岂不更妙?” 展仝脸色一沉,说道:“把他绑起来。”话音方落,便有四五个大汉上前,手执绳索,把马天佐五花大绑起来。绳索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坚韧无比,任凭马天佐如何运功,始终无法挣断,心中大怒,说道:“抢剑谱和杀人的又不是我,为什么把我绑住?” 黄戟闪身而出,说道:“天佐年少,说话不知轻重,但绝不会做出杀人越货之事,请展帮主先把他放了。” 展仝冷笑一声,并不理会。直至此时,连武林盟主亦皱起了眉头,静观不语。唐楚衣则是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神情冷峻,没人猜得透他在想什么,亦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 秋日高照,金风流转,云海飘渺,与天相接,远处群峰,姿态婀娜,若隐若现,一眼望去,说不尽的峨眉仙境。而金顶上面,肃杀之气却越来越浓,浓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十数个黄河帮帮众,身着青衣,用木板抬着十数具尸体鱼贯而来。有些木板上躺着一人,亦有两人或三人并排躺在一起,但谁都看得出来,这些均是死人。 展仝仰天长叹一声,神情越来越沉重,说道:“这十数具尸体,均是中原武林人士,在上山参加武林大赛之时被人杀死,弃尸于密林之中。目前已找到的尸体只有这么多,至未还有多少人被杀,尚未得知。” 群雄看着那十数具尸体,尽皆色变,连钟英亦不禁耸然动容。如此看来,这次武林大赛之中,确实存在了一个很大的阴谋,绝非寻常仇杀那般简单。展仝环视四周,复又说道:“这十数条人命,以及天鸿道长之死,均出自一人手笔。” 能在短短时间内杀这么多人,那人武功之高,出手之狠辣,纵观武林,委实罕见。众人目光情不自禁落在马天佐身上,盼望展仝快些说出真相。 展仝目光闪动,脸上尽是悲愤之色,突然提高声调说道:“不单如此,当日剑阁之上黄河帮十条人命,以及后来湘阴活尸、汲庭燎之死,亦是他一手所为,唐掌门为此曾深受其害,投入天牢,百口莫辩。” 唐楚衣冷冷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展帮主所说句句属实,只是那人武功委实太强,我与展帮主、妙雨师太、吴坛主、魏大侠等人联手,亦无法将其留下,一时大意,反而被他伤了天鸿道长。” 在这么多高手围攻之下居然能够伤人逃脱,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摆在面前的十多具尸体,却又令人不得不相信。马天佐不再作声,已隐隐猜出那人是谁。 展仝目光如电,射落马天佐脸上,一字字说道:“此人便是契丹兰陵郡王——肖挞凛。” 此言一出,包括应天教所有人在内,无不耸然动容。肖挞凛的大名,中原武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止因为他当年生擒宋朝大将杨业,更因为他那一本令所有天下习武人士梦寐以求的镔铁神功。以他那深厚的内功,亦不难解释为何要夺取纯阳剑谱了。 妙雨师太低喧一声佛号,说道:“肖挞凛潜入中原,旨在破坏武林大赛,挑起各门各派之间的仇杀,阻止我武林人士与契丹为敌。如今他事情败露,相信不敢再于中原逗留,各门各派更要齐心协力追随盟主,他日在战场上将他诛灭,为天鸿道长及死去的各位武林人士报仇。” 一番话顿时令得群情汹涌,“驱逐契丹,还我幽云十六州,誓杀肖挞凛”的呐喊声响彻群山,惊天动地。 呐喊声中,黄戟趁机上前,对展仝拱手说道:“既然真相已然大白,展帮主为何还不放了天佐?” 展仝嘿嘿冷笑,待呐喊声平息,目光如电,凝视马天佐片刻,沉声说道:“你现在明白为何我要把你捉起来吗?” 马天佐目光微转,见上官芝兰正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顿觉心中一暖,傲然说道:“你说了半天,却又与我何关?” 展仝冷笑一声,说道:“马少侠装得倒像,当日剑阁之上,那黑衣蒙面人活捉玄王,力战黄河帮三大堂主,当时我曾大惑不解,中原武林哪来这等高手?后来我才得知,那人原来是赫赫有名契丹猛将肖挞凛,修习镔铁神功多年,刀枪不入,百毒不侵,连百毒之王玄王亦敢活捉。” 马天佐神情自若,淡淡说道:“肖大王神功盖世,佩服。” 展仝冷笑道:“马少侠却是忘了,他临走前曾叫你一声‘师弟’,如今老夫终于想明白,你本来就是契丹派来的奸细,打着复仇名义,愚弄应天教诸人,想把中原武林各派赶尽杀绝,为契丹入主中原清扫障碍。” 黄戟登时怔住,想起马天佐确实有一位武功盖世、神秘莫测的师兄,莫非那人竟是肖挞凛?群雄情绪愈加激动,开始议论纷纷。“马天佐心狠手辣,与我武林为敌,原来竟是契丹派来的奸细。”“马天佑貎似忠实,看来亦是一丘之骆,若真死在剑衣盟手上,那叫活该。”“江湖曾有传言,说当年应天教有叛国之嫌,如今看来,传言非虚。”“嘿嘿,这父子三人都被契丹收买,幸亏被黄河帮慧眼识穿,否则中原武林永无安宁之日。”亦有人叹息道:“应天教其实亦有不少英雄,可惜一直被他们父子愚弄,糊里糊涂成了卖国贼。” 马天佐目中凶光渐露,若非被捆个结实,即时便要大开杀戒。别人如何说他对他,可以一概不理,但若侮辱父亲及兄长,这口气如何忍得下?但他聪明绝顶,身处逆境,很快便冷静下来,若无其事的说道:“巴盟主方才说展帮主最擅长捏造事实,含血喷人,如今看来,他说的真是不假。” 展仝已掌握大局,闻言亦不生气,说道:“当日剑阁之上肖挞凛称你为师弟,在场有不少英雄听见,你还想抵赖?” 有很多人耳闻目睹,证据确凿,自然是无法抵赖。马天佐眼珠微转,突然哈哈笑道:“乖儿子,快来给老子松绑。” 展仝一怔,目光四顾,不见有人出来,便问道:“你在叫谁?” 马天佐笑道:“当然是在叫你,我当着天下英雄面前叫你‘乖儿子’,难道你敢不承认?” 群雄中不少人窃窃而笑,莲花大声说道:“马兄弟,你儿子很威风啊,居然要大义灭亲。”她本非中原人士,亦无甚么门户之见或爱国叛国观念,行事全凭个人喜恶。展仝定性再好,亦被激得暴跳如雷,指着马天佐厉声说道:“方才熙阳道长用契丹语叫你,你即时回头,还敢说自己不是契丹奸细吗?” 马天佐神色不变,斜睨了一眼熙阳子,笑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方才我听到身后有人讲鸟语,叽哩咕噜的听不明白,便回头去看,想不到这个看似道骨仙风的道长竟然是契丹人,失敬失敬,看来你是肖挞凛的师弟吧。” 熙阳道长唯有苦笑,伶牙俐齿,非他所长。展仝阴沉着脸,说道:“你一再狡辩,企图为自己开脱罪名。我问你,你师父是谁,这些年一直藏在哪里?” 马天佐不屑地反问:“展帮主觉得当年杀得不够,想要赶尽杀绝吗?若非隐藏得好,我兄弟两人焉有命活到现在?” 这番话触到展仝痛处,气焰登时低了下来,目光转向群雄,说道:“众所周知,纯阳诀在五十年前被人盗走,至今下落不明。昨夜肖挞凛为夺取纯阳剑谱,孤身闯入凌云塔,却被熙阳道长无意间试出,其所用的内功与纯阳诀上记载的内功同出一辙。之前大家均觉奇怪,以契丹一个蛮族,怎能创出象镔铁神功这种绝世武功?如今终于真相大白,其实镔铁神功便是纯阳诀,只不过是怕被人认出,将其改头换面罢了。” 冷冷看了一眼马天佐,说道:“马少侠练过镔铁神功,这其中的道理,总该明白吧?” 马天佐冷笑道:“你没有练过都已经明白,我岂能不知?镔铁神功便是镔铁神功,至于纯阳诀,我一没听过,二没看过,三没练过,不敢妄自断定它便是镔铁神功。” 面对如此镇定之人,即便是他这个名满天下,在中原武林可以呼风唤雨的黄河帮帮主,亦觉棘手,沉吟片刻,语气变得和缓,说道:“是非黑白,总有水落石出之日。马少侠既然练过镔铁神功,应该知道里面提及到天遁剑法,若是如此,镔铁神功便是纯阳诀。” 马天佐仰面望天,冷笑不语。他数次偷看上官芝兰,见她均是一脸关切,心中喜不自禁,身处险境,丝毫不惧,反而希望展仝盛怒之下痛打他三十大板,只要能够得到上官芝兰那怜爱的目光,就已足够。当日在绵山被母亲紧紧搂在怀中,即便面对杨鸿等一群凶神恶煞之人,他岂非亦是不惧? 展仝已沉不住气,厉声说道:“难道你忍心看着我大宋子民被外族用天遁剑法诛杀?今日若不交出镔铁神功,恐怕天下英雄亦难以容你。” 人群中即时有人大叫:“杀了他,杀了契丹奸细,绝不允许契丹狗贼用中原武功残杀大宋子民。”群情汹涌,势不可挡,十数个性情刚烈之人,已手执武器跳了出来,向马天佐飞扑而去。 忽闻一声冷笑,一把冷冰冰的声音飘了过来:“要镔铁神功吗,怎么不来找老夫?”声音仍在飘荡,一道身影似兀鹰般盘旋于金顶上空,随着手掌虚空而劈,指尖处发出两道白云,宛若飞瀑,滚滚而下,其间挟带震耳欲聋的劈劈啪啪之声,比雷鸣尚要强上百倍,直震得满山松柏落叶纷纷,颤抖不已。 只蓬的一声,最先冲向马天佐的一名汉子突然血肉横飞,连他身处的地上,亦是石裂沙飞,无端端多出一个洞来。汉子倒下,白云仍在飞泻,当中现出一把长剑,若隐若现,似一缕轻烟般钻入破开的洞中,旋即消失不见。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1) 云遥闯出树林,似脱笼小鸟,展开轻功,一路狂奔。飞掠溪流,穿过箭竹林,倏忽便来到九老洞前。脱下身上带着腥臭味的黑衣,连同面罩一起狠狠扔下悬崖,露出淡绿女装。天边曙色渐露,照出一张因兴奋而满带红晕的俏脸,极速奔跑,使她大口喘息,胸脯在剧烈起伏,宛若云雾间飘荡的山峰。 没有什么比救得回心上人更能让她兴奋,她开始佩服杜姑娘那种临危不乱,在危急关头居然能想如此一条妙计,同时亦为自己的绝世轻功感到沾沾自喜,只有具备这两种条件,才能轻易闯出重重包围。想起自己在林中斩人手臂及日后奴悉诺罗与程苍阳互相指责的模样,直想发笑。至于杜姑娘的安危,以她那出神入化的武功,爱来便来,要走便走,自然不用替她担心。或许她们已经退回洞中,正在等待她的好消息。 清冷的晨风吹过,绿衣猎猎作响,云遥心中陡然一惊,脑中清醒过来,想起义父义娘当时那一脸忧色,说什么九老洞怪人破誓,中原武林便会在劫难逃,又说日后若发生变故,务必要去找他们,否者大祸临头。如此看来,那人不但杀人如麻,与中原武林有不解仇怨,甚至连自己亦不会放过。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与天下人为敌? 怔立着,任冷风吹拂。自己之前曾经得罪过这洞中的怪人,他会去救马大哥吗?虽然义娘说他与马大哥甚有渊源,但他凭什么要相信我说的话?若请不动他,马大哥岂不…… 一股恐惧袭上心头,令她不敢再往下想。颓然坐在路中一块大石上,低头看时,却发现上面并排写着两行字:神仙福地,跪伏而过。精神为之一振,忖道:“既然会写字,必通人情,若他要我跪拜,我照做便是。叶姐姐曾描述过那人模样,并非三头六臂,或许丑得有些吓人,为了马大哥,亦顾不得太多了。”思忖已毕,挺一挺手中钢刀,拨开洞口倒长的藤罗,钻入洞中。 洞内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云遥小心翼翼摸着石壁行进,越往前行,漆黑越是浓厚。方行得十余丈,面前忽然狂风大作,似有怪物袭击,心中一凛,急忙将钢刀呜呜展开,护住全身。狂风消失,耳边闻得吱吱两声怪叫,跟着有脚步声向山洞深处走去。心中一宽,忖道:“原来是前些日子见到的那两只猿猴,幸好当时没有打伤它们,否则它们的主人绝对不会跟我去救马大哥了。”停住脚步,漆黑中作抱拳状,娇呼道:“晚辈云遥,奉母亲杜姑娘之命,有事前来求见前辈。”怕那怪人起疑,她不敢说出薛慕遥的名字,又见他似乎对太叔包生甚为不满,便只说是杜姑娘让她前来求见。连叫三声,洞内寂寂无声,便继续摸索着一路前行。入洞时甚为宽敞,越行越窄,伸手便可触及洞顶。约莫行了一里左右,山洞更矮,要弓着身子,似爬行一般。洞中开始出现岔路,云遥此时已可模糊视物,便壮着胆子,专挑比较宽敞的道路行走。 如此又行得里许,眼前蓦然一亮,山洞变得宽敞,入眼之处均是异态纷呈的石钟乳、石柱、石花、石帘、石笋,道路纵横交错,向四面八方延伸,不知该走哪一条。云遥心中焦急,鼓足中气高声叫道:“洞里有人吗?” 声音在石柱石笋夹缝中穿行,直至消失,亦不知洞穴有多深。恐惧聚满心间,宛若洞中漆黑,无声无息,却浓厚而沉重。在这一刻,她多希望突然有人出现在面前,哪怕见到的是两只一脸坏笑的猿猴,再不然,来一群妖怪也好。 寂静,充满着恐怖的寂静。当人在慌乱无助的时候,最难耐的是寂静。云遥心中害怕,但她却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喊,但迎面而来的,只有冷冰冰的石柱石笋。 她在走,却是兜兜转转的走,因为洞里象个迷宫,根本没有直路。她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逢路便走,至于那些石柱石笋,在黑暗中看起来形状都差不多,起不了路标的作用。蓦然,她心中浮起一阵喜悦。 她听到了声音,是流水的声音!莫非,我已经走到了山洞的另一个出口?无论如何,只要能听到声音,她心里便高兴,如果是出口,大不了回头重新走一遍,总会找到这个洞的主人。 哗哗的水流声越来越响,仿佛便在耳边。眼前仍是石柱石笋,却不见一丝光亮,模糊中还可看见黝黑的石壁,似乎山洞已到了尽头,却非出口。云遥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透过地上踩着的硬石,跌入流水之中。原来,那是一条阴河,在地下流淌。 心中大失所望,只好沿路折回。远离水声,她的心反而平静下来,忖道:“或许是九老洞的怪人夜间出去觅夜未归,不如去洞口等他,若他是存心不理我,只要一把火把这个洞烧了,不怕他不出来。”一念及此,突然窃笑起来,忖道:“这个怪洞除了石头还是石头,我如何能烧得着?” 这一笑,恐惧感大减,脚步亦轻快许多,在密林般的怪石中近乎飞掠。如此兜兜转转掠行了约半柱香功夫,心中突然又是一沉,耳边隐约听见流水的声音。 进来的路并没有水声,莫非,自己又回到了那条阴河?行至跟前,依旧是一阴河。眼前石影僮僮,她不敢断定是否便是方才来过的地方,只好又折向另一个方向而行。 这一次,她再亦笑不出声,因为不到半柱香功夫,她又碰到了一条阴河。恐惧,焦躁、愤怒集于一身,举起钢刀,照着那些石柱石花石笋一顿乱砍。 火花四溅中,石柱摇动,石花破碎,乒乒乓乓震耳欲聋。云遥看着卷了刃的钢刀,忽然心中一动,想出一条妙计。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2) 盘膝坐于地上,闭上星眸,极力思索所走过的路径,在脑海中构思出东南西北。静思片刻,站了起来,开始穿行。每走几步,便用钢刀在石柱石笋上刻下记号,又或将石花之类折断,以作辨认。如此一路行将下去,暗忖即便走错,起码不会重复,最后终会走出这个迷宫般的石洞。 很快,她又回到了刻记的起点,看着满地的石碎及折断的石花,听着哗哗的水流声,她并不气馁,振奋起精神,往没有刻记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凭着感觉中的东南西北,边走边刻下标记。过不多久,眼前又出现了标记。她开始诅咒这满目的黑暗,及那些密密麻麻的石柱石笋。一生之中,还是第一次迷路,而且迷得相当彻底。甚么乱石阵,九宫八卦阵之类,在她眼中形同虚设,以她的聪明才智,绝对可以找到出路。但这次不同,这洞中的摆设,乃天然而成,完全无规律可寻。当再一次走回原路,她心中充满了绝望的恐惧。并非是害怕自己永远困在洞中,而是为马天佑那刻不容缓的救治担忧。鼓足中气连叫三声“有人吗”,除了自己的声音似流水般自石隙间流淌,四处依然是寂寂无声。 “莫非,这九老洞的怪人去了参加武林大赛,抑或,已不在这山上了?”一念及此,云遥只觉全身冰冷,万念俱灰,站在乱石当中摇摇欲坠。以钢刀柱地,缓缓蹲下身去,再亦无法摄住心神,寂寞与恐惧极速扩散,弥漫全身,禁不住轻声呜咽起来。 “小娃儿一大早便跑来我洞里哭什么?”一把声音突然自耳边响起,似在柔声安慰,又似隐含讥讽。 对云遥来说,这把声音却不谛于仙乐飘飘,一跃而起,高声叫道:“前辈快来救我。”她已听出说话之人正是这九老洞的主人。 那人轻叹一声,说道:“好好一个神仙福地,被你毁得面目全非,又大吵大闹的扰我清梦,不跟你算账,已是手下留情,为何还要去救你?” 云遥在黑暗中拱手说道:“晚辈有事相求,一时心急,打扰前辈的春秋大梦,万望恕罪。至于毁坏贵洞,等事情办完,我照赔便是。” 那人冷笑一声,说道:“说得轻巧,此乃神仙福地,里面每一块石头皆价值连城,你如何赔得起?前些日子不是说要放火烧我的洞吗,怎么还不动手?” 云遥闻言心中先是一沉,旋即喜道:“前辈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今日前来,确实是有要事相求,并非刻意捣乱,请前辈现身带我出去,感激不尽。” 那人又是冷冷一笑,说道:“太叔包生和杜姑娘调教出来的,岂会有什么好东西?洞是你自己闯进去的,有本事就自己走出来吧,老夫还要睡觉,失陪了。” 云遥见他侮辱义父义娘,心中大怒,却不敢发作,忍气说道:“这鬼洞……仙洞漆黑一团,道路错综复杂,一时之间实在难以走出去,请前辈指点迷津。”直至目前,她仍是无法听出那怪人的声音来自何处。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如此,你慢慢走吧,直至走出去为止,看在杜姑娘的面子上,洞中损坏的一切,我也不与你计较了。嘿嘿,谁叫老夫天生心肠太软。” 云遥心中大急,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当日一时冲动,得罪前辈,在此赔过,望前辈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过了半晌,不见回应,云遥更急,突然双膝跪下,呜咽道:“前辈若是不肯原谅,要打要杀,小女子悉随尊便,但人命关天,请前辈无论如何跟我走一趟。” 又过了半晌,才听那人淡淡说道:“太叔包生与杜姑娘真是命大,这么多高手居然杀不死他们,还让你这个没礼貌的小怪物跑了出来搬请救兵。”语气中隐含幸灾乐祸。 云遥心中一惊,暗骂了几声“老怪物”,旋即说道:“我父母说的没错,前辈果然是神仙高人,如今那些恶徒仍在,请前辈施与援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报应,报应,杜姑娘一生杀人无数,迟早会有此报。太叔包生厚颜无耻,背信弃义,我不杀他,已算万幸。前日我见很多人从我洞前经过,一个个手执兵刃,杀气冲天,便知是来向杜姑娘寻仇。你父母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念在一场相识的份上,便在路中摆了块石头,警言要每个人跪伏而过,大杀他们的威风,算是帮太叔老贼与杜姑娘出了口气。至于你这个小怪物,虽然可恶,念在你年少无知,赶快逃命去吧,免得日后没人帮你父母收尸。” 云遥听他说话之中似乎对义父义娘充满深仇大恨,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强抑怒火,冷冷说道:“既然前辈不肯相助,云遥只好作罢,不求你便是。但父母对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亦不能弃他们于不顾。请前辈指点迷津,让我走出贵福地,回去与父母并肩作战,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那人赞着:“很好,太叔包生与杜姑娘有女儿如此,真不知是哪生修来的福气,老夫成全你们,放你出去陪葬便是。” 随着柔和的啸声响过,两只猿猴突然出现在云遥面前,熟悉地带着她在石缝中左转右拐,之后再穿过低得几近贴地的窄道,行得不远,便看见了耀眼的光线。 将近洞口,光线越强,原来外面已是霞光万道,金乌欲出。在洞口之处,盘膝坐着一个灰衣人,须发长及地面,正仰面观看天边云霞,把透入洞里的光线挡去不少。见云遥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走出洞口,眼神突然一亮,说道:“好漂亮的云、云、云……你叫云什么?” 云遥见他主动说话,心中泛起一丝喜悦,停住脚步,故作淡淡说道:“云遥。” “太叔云遥?”灰衣人又再问道。 “嗯。”云遥淡淡应道。 “云遥,名字不错,人也长得漂亮,只是脾气有些古怪,不够乖巧。”灰衣人须发密布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笑容,看起来倒有几分慈爱模样。看了一眼云遥,突然又自言自语说道:“奇怪,太叔包生和杜姑娘怎能生出如此清秀的女儿?老天爷真是不长眼睛,似我这等风华绝代,武功天下第一之人,居然连个女儿都不赐给我,混帐,混帐。” 云遥见他说着说着,眼中突然露出杀机,心中有些害怕,说道:“若是没有其他事,晚辈先告辞了。”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3) 灰衣人抬头仰望满天似血般云霞,眼神又变得和缓,自笑道:“看来老夫真的老了,居然跟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说这种话。”目光转动,看着云遥,复又叹息道:“你父亲当年于我有救命之恩,本该报答,但他后来又有负于我,夫妇两人逼我立下重誓,不准我离开此山,亦不许杀人。如今却来求我,叫我如何帮他们?” 云遥从未听义父义娘提过此人来历,此时听他说话,似乎心地并不太坏,害怕之心登时大减,行前两步,在他面前蹲了下去,问道:“冒昧问一句,如今的前辈与我父母究竟是敌是友?” 灰衣人摇了摇头,说道:“非敌非友,老夫既不会杀他们,亦不会去帮他们。过去的恩恩怨怨,早已随风而去,但老夫一生光明磊落,说得出做得到,对誓言看得比命还重,不似你父亲,背信弃义,无耻小人一个,老夫恨不得活剥其皮,生啖其肉……” 云遥见他越说越是激动,大骂太叔包生,心中亦是来气,一言不发,站起来转身便走。灰衣人看着她背影,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说道:“小丫头若肯认为我义父,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人欺负你。” 话音未绝,云遥已似飞燕般掠回,倒头便拜,口中娇呼道:“孩儿拜见义父,以后一定象服侍父母一般对待义父大人。”只要能救活马天佑,莫说一个义父,即便十个八个,她也照单全收。认个武功天下第一的人为义父,何乐而不为? 灰衣人料不到她身法竟然如此之快,只一眨眼便跪在了面前,而且语出如珠落,清脆悦耳,登时大喜过望,哈哈笑道:“很好,很好,老夫年近半百,想不到突然会多出个女儿,天意,天意。”止住笑声,语锋一转,淡淡说道:“我只认你这个女儿,跟太叔包生与杜姑娘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就送你回去,至于他们的生死,我绝对不管。” 云遥狡黠一笑,说道:“义父与我父母有扯不清的恩怨,做女儿的自然不敢过问,亦不敢强求。但若是女儿的心上有人难,义父会见死不救吗?”话没说完,她的脸已先飞红。 灰衣人呵呵一笑,说道:“谁敢欺负我女儿的心上人,老夫一巴掌把他打成粉碎。只是……不能当着你父母的面,我可以偷偷的把他打成粉碎。” 云遥心中暗自好笑,忖道:“方才你还说把誓言看得比命还重,如今认了个我做女儿,连杀人都肯了。” 灰衣人似乎看透她心思,眼中亦现出一抹诡异,说道:“老夫虽然将誓言看得比命还重,但为了这个女儿,可以连命都不要了。” 一老一少相顾而笑,天边霞光现出金彩,朝阳即将升起。云遥芳心喜悦,又再叩了一头,说道:“只要能救回马大哥,女儿日后与他亦隐居于此山中,陪伴义父一起看日出日落……”她本想跟着说“然后生儿育女,义父就更不会寂寞了”,毕竟是儿女家,这些话始终不敢说出口,垂下头去,俏脸红得似天边云霞。 灰衣人听到这个“马”字,微微一怔,目中露出异样凶光,盯着云遥问道:“你心上人叫什么名字?” 云遥心醉未来,低垂着头,竟不觉灰衣人目露凶光,亦听不出他语气有变,不经意的伸手去轻扯灰衣人垂落地上的长须,耳根红透,低声说道:“马天佑。” 胡子乃男人尊严的象征,一般不能随便乱摸,尤其是女人。灰衣人突然探手,一把捉住她玉腕,厉声说道:“你说什么?哪个马天佑?” 云遥只觉腕骨似被捏碎,疼彻心肺,强忍眼泪,突然想起义娘曾经说过马天佑与这个灰衣人甚有渊源,但这种渊源是好是坏,却是不知。眼见灰衣人目光似剑,须发皆张,登时吓得呆了。 灰衣人见云遥双目含泪,全身抖作一团,急忙将手放开,双目仍是精光暴射,语气却变得和缓,柔声说道:“女儿快告诉义父,这个马天佑是什么来历?” 云遥站了起来,拼命抖着手腕,嘴里唏唏有声,没好气的说道:“你把我的骨头捏碎了。” 灰衣人心中焦急,赔笑说道:“是义父不好,乖女儿不要生气,你快告诉义父,马天佑究竟是什么来历?” 云遥见他叫自己为乖女儿,登时又神气起来,哼了一声,说道:“除非你肯答应我,无论如何亦要去救他,我便告诉你他的来历。” 灰衣人连连点头,催促道:“一万个答应,乖女儿快说。” “应天教教主马天佑。”云遥一字一顿的报出名号,复又说道:“义父应该听过吧。” 灰衣人怔怔的看着云遥,突然一跃而起,似孩童般在洞前奔跑一圈,然后跳上路中的石头,仰天一声长啸,双手凌空虚抓,哈哈笑道:“老天有眼,原来我大哥没死。”转身看着一脸惊讶的云遥,兴奋地说道:“快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 云遥看他表情,知道这次绝非坏事,便如实说道:“他被奴悉诺罗等人打成重伤,危在旦夕,现在正在我父母的山洞里面,请义父快去救他。” 灰衣人啊了一声,说道:“怎么不早对我说,差点被你误了大事,快带我去见他。”言毕亦不管云遥,似风般飞掠而去。 云遥的轻功独步武林,世间罕见,但与灰衣人相比,竟是差了一截,不由心生佩服,在后面急追,娇呼道:“喂,喂,义父你别把辈分弄错了,那是我大哥,不是你大哥。” 声音仍在飘荡,九老洞前却已不见人影,只留下两只似懂非懂、眺目张望的猿猴。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4) 灰衣人的轻功委实太强,穿山越林,如履平地,长长须发飘在身后,使整个人看起来似是山鬼一般。云遥一路狂追,始终与他相距十数丈,但心知马天佑此番必定有救,奔跑起来比来时反而轻松多了。 正掠行间,灰衣人突然回头,哈哈笑道:“女儿小小年纪,轻功造诣已臻化境,不出十年,义父要甘拜下风了。这鬼地方我已经多年不来,如果记性没坏,应该相差不远了吧?” 趁他说话之际,云遥已赶了上来,与他并肩掠行,指着前面一片树林,略带兴奋说道:“义父的武功天下第一,女儿再练上一百年,亦是望尘莫及。穿过前面那片树林,便是我父母隐居的地方,只是外面有好多坏人,义父务必小心。”直至如今,她仍不知灰衣人是何来历,甚至连姓名都没有问过,却糊里糊涂成了他的干女儿,细想起来,当真有些好笑。但此时一心救人,懒得多问,另外灰衣人性格乖张,喜怒无常,若问将起来,一不小心勾起他的伤心事,反而弄巧成拙。 灰衣人傲然一笑,说道:“只要有义父在,便是千军万马,亦不须惧怕。若非你父母不许我开杀戒,我一伸手,百步之内便会尸横遍野。嘿嘿,不是骗你,有空的时候我教你几招。” 两人正谈笑风生,忽闻前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仿若野兽狂嚎。云遥面色大变,失声叫道:“不好,事情有变。”说话之间,似一溜烟般飘入树林。 在旭日洒照之下,草地上血迹斑斑,横七竖八躺着的尽是尸体。叶明秀身着云装,手中拿着云遥的长鞭,手足无措的立于洞口前,既不敢冲出来,亦不愿回洞。在靠近树林的另一端,上百人围成一堆,杀气冲天。在人群之中,太叔包生跌倒坐在地上,紧紧抱着已然气绝的杜姑娘,哀号不断。 奴悉诺罗与唐元彪大仇得报,脸上已露出喜色,但却是不肯罢休,必须要赶尽杀绝。他们猜不透鬼影的用意,但恃着人多势众,心中亦是不惧。只有邓三泰对余下的战事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叶明秀身上,那鲜艳夺目的云装,更勾起他那无边的欲火。 鬼影神色木然,仿似这一切与他并无关系,对奴悉诺罗的发问,亦不理睬。但在倏忽之间,他又挥剑斩杀了两名扑向太叔包生的吐蕃武士,出剑之快,落点之准,看得出武功犹在杜姑娘之上。太叔包生之前在他小腹上击了一拳,对他似乎影响不大。 双方成对峙姿态,草地上除了太叔包生的痛哭,听不见任何杀声。奴悉诺罗全身火红,宛若初升朝阳。只要打斗仍在继续,血魔功便不会退散。鬼影的武功他是见过,但与杜姑娘见血封喉的拂尘针相比,他宁愿选择与鬼影过招。手中的黑檀短杖缓缓垂了下来,他的目光,却是转向树林边上的绝色女子。 他当然认得,除了穆芊芊,世间女子,谁能有这种绝色?浣儿的美,是一种不沾人间烟火,清丽脱俗的美,宛若天上飘飘仙女,令人望之神清气爽,为之倾倒。但穆芊芊那种冰山般的冷艳,只要看上一眼,永世休想忘却。她此时却不冷艳,目光散涣,神情呆滞,行为举止便似是三岁小儿。但这并不能抹杀她的美态,穆芊芊始终是穆芊芊,不折不扣的天下第一美人。 奴悉诺罗看中的却非她的美貌,看着她眼神,心中突然明白过来,她的眼睛已看不见东西,鬼影不让人伤害太叔包生,必定是想让他为她治疗。他的脚步开始缓缓移动,只要擒下穆芊芊,鬼影必然投鼠忌器。 身形方移得丈余,忽闻一声娇叱,自树林中掠出一道绿影。奴悉诺罗登时惊喜交集,一跃而起,舍了穆芊芊,向那绿影扑去。 绿影正是云遥,见奴悉诺罗飞扑而来,身形一折,便已绕了过去,似燕子般飘至太叔包生身旁,见杜姑娘满身血迹斑斑,未及探她脉象气息,便已跟着痛哭起来。 奴悉诺罗一扑不中,方待转身,眼前突然人影闪动,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内力迎面撞来。心中一惊,急忙稳住身形,沉肩塌马,反手将短杖横抡出去。 来者正是灰衣人,见短杖扫来,亦不避让,反将身形欺入。只听蓬的一声,奴悉诺罗扫正灰衣人腰间,自己却被一股力道托得飞起数丈,凌空接连翻身,落地时依然难以稳住身形,踉踉跄跄险些跌倒,急忙以短杖插入草地,潜运真气,并无异常,心口亦无重压之感,顿时惊疑不定。 灰衣人被重重击了一杖,仿似若无其事,见奴悉诺罗居然没有跌倒,赞了声好,便不再理会,双手一探,又将两名吐蕃武士摔了个大跟斗,快步向太叔包生走去。 即将近前,忽见寒光闪动,一直冷眼旁观的鬼影突然挺剑向他刺去。灰衣人嘿嘿一笑,叫了声:“放手。”屈起中指,叮一声弹在剑身之上。以他的内功,自忖这一弹绝对可以将剑震断数截,对方亦必定把持不住而放手。 但他弹的是幽月剑,并非说断就断。握剑人是鬼影,亦非叫他放便放。剑身颤动之间,寒气森森的剑尖换了个方向,瞬间便已贴至灰衣人左腰。 灰衣人咦了一声,反手拂袖,将幽月剑拨开,精神大振,说道:“好快的剑法,老夫好长时间没遇到这种对手了。” 他才说了一句话,鬼影却已在他身前身侧刺出十数剑,招招均是指向要害。刹时之间,荡起一片剑影。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5) 如此快的手法,即便是奴悉诺罗,之前曾经见过,此时亦觉惊心动魄。那些剑衣盟盟众及吐蕃武士更是惊得瞠目结舌,不自禁的替灰衣人担心起来。邓三泰将目光自叶明秀身上转回,看着那把吞吐不定的幽月剑,面如死灰,方知自己在杀手行列中,充其量不过是个三流角色。若说杜姑娘令他心胆俱裂,日后见到这个鬼影,恐怕便是闻风丧胆了。 灰衣人神情自若,双掌微翻,宛若沏茶递酒,轻描淡写之中便将剑影悉数化开,眼中却露出赞赏之色,问道:“中原武林有此等武功者似乎并不多见,阁下是谁,请报上师门姓名,老夫可饶你一命。” 鬼影亦不答话,双目沉寂如死鱼,灰蒙蒙一片,身形开始移动,倏忽在左,倏忽在右,仿若魑魅游移,又似神出鬼没。明明人在左边,剑影却在右边晃动,当人移至右边,左边剑影又突然升起,令人眼花缭乱,分不清何是虚,何为实。 高手出招,虚即实,实则虚,而无论虚实,一样取你性命。正如剑是实,剑气是虚,但往往剑气的威力并不亚于剑。灰衣人双袖连拂,目中陡现杀机,沉声说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话音未绝,面前突然剑光大盛。鬼影身形钉于中央,手腕抖动,幽月剑化成千百道剑光,宛若万箭齐发,密密麻麻齐集于灰衣人身前。 在寻常人眼中,这种招式可谓惊艳,若不及时避开,身上将会有数不清的剑洞。但对鬼影来说,使出这种招式,却是情非得已。身为杀手,一招一式干净利落,务求一击即中,绝不浪费多余精力。一直以来,均是如此出招。但今日面对的灰衣人,无论功力、身法均在他之上,再干净利落的招式,在灰衣人眼中不过儿戏。迫于无奈,唯有使出花巧招式。 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在众人面前永远是神,任何事情都会做得有条不紊,任何时候都会不出差错。但当遇上比他更聪明的人,却会变得呆手呆脚,有时甚至连一个正常人都不如。鬼影便是如此,在灰衣人面前,竟然使出他自己最不擅长的花巧招式。 有时候,聪明人或者高手的想法确实很难以让人理解。只一眨眼功夫,那漫天剑影便即消失,灰衣人以拇指及中指夹住幽月剑,眼中杀机已然消失,惊讶问道:“你受过重伤?” 幽月剑仍在颤动,发出龙吟般嗡鸣。鬼影却已弃剑退开丈余,狂喷出一口鲜血,眼珠微微转动,说了声:“是。”当日马天佑刺他一剑,伤势尚未痊愈,而方才硬生生受了太叔包生一拳,虽然不会致命,但镔铁神功的威力,却亦够他好受。如今被灰衣人真气激荡,焉能承受?他用花巧的招式迎敌,并非是想以奇招取胜,而是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面对强大的敌人,根本无法一击即中。 灰衣人手指轻弹,将幽月剑插落他面前的草地上,淡淡说道:“你武功不错,杀了有些可惜,等你伤势痊愈,不妨再来找老夫过几招。” 鬼影木立半晌,突然双膝跪下,说道:“在下鬼影,无师无门,无父无母,只求太叔神医施以援手,帮穆姑娘医好这双眼睛。”他的声音阴森森的,丝毫没有人味,听起来是在求人,但语气中包含更多的是威胁。 奴悉诺罗已知灰衣人便是九老洞的怪人,当时为了不想节外生枝,自己与巴仲陵等人被迫绕道,翻山而过,如今见他出手,武功之高,果然是前所未见,本想与鬼影联手,但又想坐山观虎斗,最后将他们连同云遥一举诛杀,落得个死无对证。想不到天下最负盛名的杀手居然向人下跪,怎不令人吃惊与失望?心中有些后悔方才没有出手,眼珠一转,冷冷说道:“太叔包生自顾不暇,连自己的女人都救不了,还有心思去帮穆姑娘吗?” 太叔包生已止住哭声,轻抚云遥秀发,柔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女儿别哭了。” 云遥一直在哭,她不敢伸手去探杜姑娘的脉息,连天下第一神医都哭,探不探脉息,又有什么区别?此刻听到自太叔包生口中说出个“死”字,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了救马大哥,却牺牲了义娘,究竟是对,还是错? 灰衣人听她哭得悲恸,眼中亦现过一丝哀色,俯身拍了拍她肩膀,说道:“乖女儿别哭了,先去救你马大哥吧。” 云遥突然跃起,一抹眼泪,恶恨恨的说道:“义父帮我封他们的穴道。” 太叔包生见灰衣人称云遥为乖女儿,以为是在学自己说话,亦不以为意,此刻听云遥说话,心中一怔,茫然说道:“封谁的穴道?”言犹未绝,灰衣人身形已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封身旁数人穴道。但听一连串喀嚓之声响起,云遥挥舞手中钢刀,宛若斩瓜切菜,穴道被封之人,脑袋即时搬家。 太叔包生看得不忍,喝道:“女儿停手。” 云遥一怔,双目通红,走回太叔包生身旁,说道:“我要为义娘报仇,义父为何阻止?” 灰衣人亦停下手来,看着太叔包生,说道:“她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太叔包生却突然露出笑容,说道:“天意,真是天意。想不到你们竟然结为父女。” 灰衣人一拍满头乱发,哈哈笑道:“我早知道你们生不出这样的女儿,如今看来,也不用欠你们人情了,你是义父,我也是义父,平起平坐。” 太叔包生仰头看着云遥,一脸肃然的说道:“一个女儿家,动不动就杀人,成何体统?若是你马大哥知道,肯定不喜欢。” 云遥本想说“义娘杀人不眨眼,义父不也喜欢吗”,但看着杜姑娘那苍白的脸,知道义父是为了自己好,再也说不出话来,垂下头轻声啜泣。 太叔包生又再说道:“以后凡事三思,不可鲁莽,与你马大哥开开心心过活,隐居也好,浪迹江湖也好,那些过往的恩怨,都与你无关,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云遥嗯了一声,眼泪忍不住狂涌而出。 太叔包生轻叹一声,目光转向灰衣人,说道:“我欠你的债,也该要还了。” 灰衣人一怔,旋即冷笑道:“你我各不拖欠,还什么债?”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明月明(6) 晨风吹拂,秋意正浓。在旭日的映照下,远峰近山红飞翠舞,宛若多情少女,泛起一片片惊鸿艳影。太叔包生紧了紧怀中的杜姑娘,眉目突然舒展,似笑非笑看着灰衣人,说道:“我将你关押三年,然后迫你立下重誓,要你永远不离开此山,亦不许杀人,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灰衣人一振袍袖,哈哈大笑道:“幸好当年你只关我三年,若再多给我两年时间,这小小一个山洞,必会夷为平地。若非我遵守誓言,中原武林亦将从此消失。但你却是骗得我好苦,如今我要找的人已出现,这个誓言恐怕困不住我了。” 奴悉诺罗及一众吐蕃武士、剑衣盟盟众似塑像一般,呆立不动,并非是被封了穴道,一方面惊慑于灰衣人的武功,不敢轻举妄动,另外又觉好奇,想知道灰衣人的来历。鬼影仍是跪于地上,死灰般的眼珠微微转动,只要灰衣人对太叔包生不利,即时便会跃起救护。为了穆芊芊,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太叔包生长叹一声,说道:“此乃天意,老夫亦料想不到世事竟然会如此奇妙。我之所以将你困住,一则是怕中原武林惨遭灭绝之灾,二来亦是为了莫大的私心。我救你,是为私念,但若放你,千万条性命便因我而起,这种罪名,万世难脱。之所以迫你立下重誓,骗你一切已不复从前,连马天佑兄弟亦于人间蒸发,只不过是不想背上为害江湖之罪名。” 顿了顿,复又叹道:“但是鬼使神差,十年之后,马天佑居然会在这里出现,并且非要见你不可。老夫当年一念之差,情知必将铸成日后大错,如今想来,即便时光倒流,老夫一样会重蹈覆辙,因为再大的错,亦比不上我这数年间的快活日子。”言毕低头凝望杜姑娘,脸上荡漾着柔情与幸福。 灰衣人冷冷的看着他,说道:“你救我一命,然后骗我困我,算得上是两相抵消,互不拖欠。杜姑娘已死,你的快活日子也该结束了。” 太叔包生抬起头,微微一笑,说道:“人生能拥有这十数年的日子,老夫已然心足。但是细想起来,始终是亏欠于你,只要你肯答应老夫一件事,即时可以帮你破除重誓,以后海阔天高,任你纵横。” 奴悉诺罗从对话中听出,眼前这个灰衣人武功天下无双,对中原武林似乎怀有极大仇怨,不禁暗自欢喜。此时又听太叔包生说只要灰衣人肯答应他一件事,便帮他解除誓言,一颗心登时又沉了下去,忖道:“莫非他是想让灰衣人杀了我帮杜姑娘报仇?” 灰衣人冷笑一声,说道:“誓言乃你迫我所立,但你非老天爷,岂能说破便破?若你想让我杀光这些人,尽管说便是,看在杜姑娘的面子上,我亦不会推辞。” 太叔包生眼中现出忧色,旋即又笑道:“非也,大家既然为报仇而来,老夫亦不想追究,反而希望你能对他们手下留情。内子已逝,老夫对世间之事不再牵挂,但夫人临死之前心愿未了,在此想请你帮个大忙,老夫与夫人在九泉之下,亦将感激不尽。”他一直对灰衣人以“你”相称,至此仍不想披露其身份。 云遥听出弦外之音,吓了一跳,伏下身去,搂住太叔包生手臂,哭道:“义娘因我而死,女儿一定要终生侍奉义父,以报答大恩大德。义父思念义娘之心,女儿当然懂得,但千万不能轻生,否则剩下女儿孤伶伶一个,以后无依无靠,怎么过活?” 太叔包生轻理杜姑娘云鬓,痴情无限,微笑道:“傻丫头,你还有马大哥,现在又多了一个天下无敌的义父,怎么会无依无靠?你义娘这一生中最疼爱的人就是你,临死前还念念不忘,义父看得都有些妒嫉。”目光一转,对灰衣人肃然说道:“只要你肯答应三日内帮马天佑与我女儿完婚,老夫便为你解除誓言。” 云遥一怔,旋即哭道:“女儿陪伴义父,终生不嫁,也请义父放过马大哥。” 太叔包生脸色一沉,说道:“难道你要义娘白死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情投意合,本该如此,若连这一件小小的心愿都无法完成,你义娘岂会瞑目?” 灰衣人哈哈一笑,说道:“只要佑儿喜欢,这桩婚事包在我身上。你还有什么心愿,尽管说出来。” 太叔包生脸上亦露出笑容,说道:“如此甚好。如今你与遥儿已成父女,此乃天意,老夫甚感欣慰,希望日后能好好对待,莫要让人来欺负她。” 灰衣人看了一眼云遥,目光变得温柔,说道:“这个女儿一片孝心,确实不错,你放心,日后若有人敢动她一根头发,老夫将他撕成碎片。” 太叔包生诡异一笑,说道:“老夫知道你一生最重诺言,听你这样说,女儿交给你,便一百个放心了。” 灰衣人突然拂袖,怒道:“你说帮我破言,如今听来,似乎是在迫我不断立誓。” 太叔包生笑道:“此誓非彼誓,你我皆心甘情愿。之前誓言乃因我而起,老夫要帮你破誓,只有一个方法。” “愿闻其详。”灰衣人冷冷说道,眼中亦现出好奇神色。 太叔包生看着云遥,柔声说道:“女儿暂且让开,我有话要跟你义父说。” 云遥极不情愿地站起离开三尺,见太叔包生摆手,只好走出一丈以外,但始终放心不下,目光紧紧盯住太叔包生,怕他自寻短见。 见太叔包生招手,灰衣人冷冷的站在原地,说道:“你说吧,我听得见。” 太叔包生长舒一口气,说道:“三日之内,务必帮我女儿和马天佑成亲。老夫帮你破誓的方法便是——死。” 最后一个“死”字,似箭般射入云遥心内,直吓得魂飞魄散,身形急掠,纤手疾点,封住太叔包生身上多处穴道,不让其动弹。 “太迟了,”灰衣人眼中露出一丝哀色,说道:“以镔铁神功自尽,纵是大罗神仙,亦阻止不了。” 奴悉诺罗等人惊得呆了。太叔包生自尽,本在意料之中,令人吃惊的是,他居然学过镔铁神功。他是如何得到这本神功?莫非,是眼前这个灰衣人传授给他?这个灰衣人究竟又是什么来历? 远近群峰,寂寂无声,只有云遥的哭声,震憾群山,飘荡于白云之间。鬼影牵着穆芊芊,已悄悄退入林中,消失不见。灰衣人用手一指奴悉诺罗,说道:“你们不能走。” 奴悉诺罗紧了紧手中短杖,把心一横,说道:“阁下武功惊绝天人,世间罕见,但若要留住在下,恐怕亦非易事。能否见告尊姓大名,若在下不死,日后必定再来讨教。”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7) 那些剑衣盟盟众及吐蕃武士本待逃走,见奴悉诺罗神色傲然,双目血光流动,似血魔一般,即时镇定下来,各执兵器严阵以待。其实他们亦对灰衣人充满好奇,想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只有邓三泰对此漠不关心,恋恋不舍的看了几眼山洞那旁的叶明秀,暗自思忖脱身之计。 灰衣人一手扶住长须,眼中精光暴现,夹杂难以言状的兴奋之色,对着满山苍松翠柏一声长啸,然后朗声说道:“誓言已破,老夫可以重出江湖,亦无须再隐藏姓名,老夫便是——”故意顿了一顿,目光环扫,拖长语调说道:“谷——如——空。” “空”字出口,似晴天霹雳,震得奴悉诺罗耳膜嗡嗡作响,险些连短杖亦拿捏不住。云遥全身一震,哭声顿止,茫然抬头望了一眼灰衣人,又伏倒在杜姑娘身上,呜呜痛哭,哭声比之前更为悲戚。 呆了半晌,奴悉诺罗强行抑住心中慌乱,呵呵笑道:“阁下莫非是当年武功天下第一,孤身闯敌营,百万军中来去自如,连契丹第一名将肖挞凛亦阻挡不住的应天教护法谷如空?” 谷如空见众人呆若木鸡,不由现出得意神色,哼了一声说道:“肖挞凛算什么,练了这么多年镔铁神功,依然是不堪一击。武功天下第一倒不敢当,在我大哥面前,我只能算是天下第二。”当年谷如空与商玲珑联手,号称“双剑合璧,天下无敌”,但单论武功之最高者,世人却是首推应天教教主马盖龙,对此谷如空亦从不否认。 那些剑衣盟盟众见奴悉诺罗将谷如空吹捧得如此厉害,顿时心生怯意,手脚俱软,有人跟着吹捧:“原来是应天教护法,难怪武功出神入化,当今世上无人可比。”有人言不由衷的说道:“今生能够一睹谷大侠真容,何其幸运,虽死无憾矣。”刹时之间,每个人都掩饰住内心的恐惧,强行挤出兴奋神色。 谷如空听着众人说话,似乎甚为满意,轻轻点头。过得片刻,又脸色大变,杀机陡现,指着奴悉诺罗厉声说道:“是你把马天佑打成重伤吗?” 奴悉诺罗被他一指,冷汗即时自额上渗出,晶莹透亮,似血珠一般,杖头轻轻点地,强笑道:“非也,在下此番前来,是找杜姑娘晦气,却在路上不期遇见马教主被人伏击,昏迷不醒,之前与他曾有数面之缘,觉得这种英雄人物不该暴尸荒野,便代其再三求情。那些伏击之人见马教主身受重伤,料想必定难治,又经不住在下再三请求,只好答应让人把昏迷不醒的马教主带走。若是不信,可以问那边那位姑娘。”言毕一指叶明秀。他已看出,谷如空对杜姑娘及太叔包生之死漠不关心,只要能够证明自己曾经救过马天佑,谷如空可能会手下留情。 叶明秀仍是不敢离开洞口,指着奴悉诺罗嘶声说道:“前辈不要听信他的话,他们本是一伙,放走马教主,只不过是为了引出我师父。” 谷如空哦了一声,说道:“你师父是谁?”叶明秀一指倒在太叔包生怀中的杜姑娘,说道:“便是杜姑娘杜前辈,她为了让遥儿姑娘冲出重围去请前辈,却死在这些人手上。”眼泪滚滚而下,泣不成声。其实最内疚的便是她,所有的一切,均是因她而起。 谷如空奇道:“杜姑娘已经死了,你站在那边干什么?” 叶明秀悲声道:“师父惨遭毒手,徒儿心如刀割,恨不得追随而去。但她老人家之前再三吩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均不可离开洞口,以防有人闯入洞内伤害马教主。” 谷如空说道:“很好,不枉你师父栽培。如今有老夫在,绝对没人敢闯入山洞半步,趁你师父元神未散,快去向她道个别吧。” 叶明秀手执长鞭,快步掠至云遥身后,见杜姑娘脸色苍白,眉宇之间却隐约荡漾一片柔情,并无痛苦惨状,再看太叔包生,端坐于地上,双手抱着杜姑娘,亦是神态安详,仿似老僧入定。心中怔了一怔,只觉眼前两人仍似在世,不由悲从中来,紧咬着嘴唇,泪珠飞溅湿衫。 奴悉诺罗叹息道:“这位姑娘丧师之痛,在下能够理解。想当日眼睁睁看着杜姑娘杀了我两个弟弟,悲痛心情,与她岂非一样?杜姑娘确实是被我所杀,杀弟之仇不可不报。但马教主当时身负重伤,命悬一线,若非在下百般劝解,最后甚至不惜与人动手,此刻焉有命在?谷大侠若想为杜姑娘报仇,尽管找在下便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些人均是我邀来的助拳,望谷护法放他们一条生路。” 谷如空眼中露出赞赏,说道:“如此说来,打伤佑儿的另有其人,他们究竟是谁,如今身在何方?” 奴悉诺罗微微躬身,说道:“江湖上有个地幽门,门主称幽冥死神,门下一众幽冥死士,个个神勇异常,无视生死,伏击马教主之人,正是他们。日前为了救马教主,我与幽冥死神发生争执,他杀我的兄弟,我亦以牙还牙,如今他们仍死心不息,在附近出没,一有机会便会闯入山洞击杀马教主,谷护法碰上这些亡命之徒,还应小心为上。”对程苍阳放走云遥一事,他耿耿于怀,自忖大仇已报,日后亦不会再回剑衣盟,不如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如今之计,便是稳住谷如空,若能脱身,即刻带领剩余的吐蕃武士远走高飞。 谷如空哈哈大笑,说道:“甚么幽冥死神,撞在我手上,把他们统统送进地狱。”顿得一顿,复又正色说道:“大丈夫处世,当恩怨分明,你救过佑儿,老夫自然不会为难于你,但你杀了杜姑娘,又是另当别论。太叔包生临终托孤,将女儿交给我,她必然不肯放过你。这样吧,我看你武功不弱,只要接得住我十招,便放你一条生路。”他只道云遥是个孤儿,被太叔包生与杜姑娘收养,岂料云遥非但亲生父母俱在,而且她父亲还是他的死对头,在中原武林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青龙堂堂主——薛忠。 奴悉诺罗求之不得,方才领教过谷如空的武功,知道自己绝非对手,但若说只接十招,相信仍有九成把握,紧了紧手中短杖,凛然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谷大侠亦不必因在下救过马教主而手下留情,若是接不住十招,在下死而无怨。”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8) 谷如空目中精光暴露,沉声道:“好,你虽然是吐蕃人,却比中原武林人士爽快多了。”旁边突然跳出一名吐蕃武士,扬了扬手中弯刀,叽哩咕噜说了几句吐蕃话。其他吐蕃武士亦跟着纷纷踏前,各自挥舞手中武器,情绪甚是激动。奴悉诺罗脸色一沉,用吐蕃话大声说了几句,那些吐蕃武士你望我,我望你,神色变得黯淡。谷如空笑道:“你们一齐上吧,只要十招一过,活着的都可以离开。” 奴悉诺罗一怔,问道:“谷大侠听得懂吐蕃话?” 谷如空笑道:“听不懂,不过看得出来。既然你的兄弟愿意跟你共患难,我便准许你们联手,只要十招之内还有命活着,都可以离开。” 奴悉诺罗这次请来的吐蕃武士足有四十多人,个个骁勇善战,之前被马天佑与武尚文击杀八名,程苍阳一气之下亦杀了一名,总共还有三十多名,与杜姑娘一战,死伤过半,剩下居然不足二十人。但这已经足够,因为每人接一招,即便身死,亦有半数人可以离开。活着之人当然包括奴悉诺罗,因为这些吐蕃武士已下了决心拼死护主。虽然奴悉诺罗一直称他们为兄弟,但在吐蕃国内,几乎没有一个武士不将奴悉诺罗奉为天神,因为他是吐蕃第一勇士。奴悉诺罗环视众武士,突然朗声大笑,一拂空荡荡的左袖,将短杖横架于胸前,对众武士弯腰绕礼道:“承蒙各位兄弟相助,得报大仇,今日之战,无论生死,诺罗将永世铭记各位恩德。” 众武士纷纷以手抵胸,弯腰回礼,脸上现出肃穆神情,似在对国王行礼一般。奴悉诺罗抬起头,双目血光流转,哈哈笑道:“谷大侠,请出招吧。”话音未绝,他已飞跃而起,红袍飞舞,宛若一团火云,凌空伸出短杖,向谷如空头顶点去。 其余吐蕃武士亦纷纷出手,其中有两人欺近谷如空身前,各执弯刀,左削双足,右削腰际,与奴悉诺罗成上中下三路攻击。谷如空嘿嘿一笑,右臂上扬,拨开短杖,身形突然离地旋转,双足连动,将近身的两名吐蕃踢得倒飞十数丈。 奴悉诺罗凌空翻身,绕转而回,口中叫道:“第一招。”短杖黑中泛红,似赤龙腾空,挟着呜呜之声向谷如空胸前扫去。受众武士的赤胆忠心感染,他已将生死置诸度外,豪气似血魔功一般于体内熊熊燃烧,宁愿自己受伤,亦不想让手下兄弟丧命。 谷如空见他杖风凛冽,足有开山裂石之功,登时亦豪情大发,长须散开,似钢针般倒竖于身前,双掌竖起,齐推而出,说道:“专心接招,不用你数,第二招。”他心高气傲,不愿占人便宜,将接招亦当作出招。 其实接招本是出招。只听蓬的一声巨响,双掌斫在短杖之上,奴悉诺罗只觉全身气血翻汹,似断线风筝般凌空飘出数丈。落地时身形未稳,耳际听得一声惨叫,原来谷如空推开短杖,身形便即前掠,使了招太祖长拳中的“火箭穿心”,将一名吐蕃武士连刀带肋骨一齐击断。 奴悉诺罗目眦尽裂,左袖一阵狂旋,全身血液急速膨胀,手臂及额上血红色的筋脉隆起似手指般粗细,连头上乱发,亦变成一团血雾,迷离飘散。身上红袍圆圆鼓起,使整个人看起来比平常大了一倍,足一顿地,身形掠起,似肥陀螺般向谷如空旋转而去。即将近身,短杖蓦然探出抡动,蒸腾起一道血烟,向谷如空颈侧扫掠。 其时谷如空已使至第四招,一招之中连毙两人,轻松自如,突见漫天红光飞舞,心中亦不禁一凛,立定身形,反手去拨疾击而来的短杖。 蓬然巨响中,奴悉诺罗的短杖击在掌背上,又似断线风筝般倒飘出数丈,凭着血魔功护体,身形未稳,双足顿地,又已掠起,全身上下被一层厚厚的血雾包围,使他的身躯看起来更加庞大,去势亦更急,更凛冽,似一座火山般向谷如空压去。 谷如空方才接他一杖,身形亦不禁微晃,心中暗赞,此刻见他又飞扑过来,叹息道:“阁下武功高强,为人仗义,本想留你一命,但你非要自取灭亡,可惜了。”他已看出奴悉诺罗在使用一种极其霸道的魔功,与人过招,即便获胜,功力亦会大损,况且此时他提聚的功力已超出自身极限,若不及时收手,随时会功毁人亡。 奴悉诺罗闻言心中一怔,凌空短杖虚划,旋即身形一折,似火云般斜插于谷如空身侧,短杖探出,以轻巧打法向他身后“志堂穴”戳去。两日前十个吐蕃武士被谷如空点了“志堂穴”,哭笑不止,连他及程苍阳此等高手,亦无法解除。如今他亦想以牙还牙,让谷如空尝一尝这种滋味。 但他却是忘了,谷如空修习镔铁神功多年,已是刀枪不入,之前曾经硬接他一杖依然若无其事,这轻巧的点穴功夫,岂能奈何得了他?但听得一声冷笑,谷如空并不闪避,身形微转,反掌向他腰际削去。 奴悉诺罗蓦然醒悟,左袖拂动,急忙向一旁跃开。他袖中真气充盈,舞将起来犹如钢铁一般,寻常人被拂中,不死亦成重伤。只听嗤的一声,谷如空的手掌忽然变成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只轻轻一划,便将钢铁般坚硬的衣袖切成两半,口中叫道:“第六招。” 幸亏奴悉诺罗闪避得快,若是抱定两败俱伤的斗法,非但点不了谷如空的穴道,他这庞大似火山般的身躯,恐怕亦会断为两截,亦幸亏他早已失去左臂,否则这临急一拂,断的不是衣袖,而是手臂了。纵是如此,腰际仍似被刀削斧砍,灼热难耐。虽有血魔功护体,却亦吓得心胆俱裂,呼一声跃开丈余。 “第七招。”一名吐蕃武士说完这句话后,手执一双铜锤,奋不顾身的向谷如空撞去。惨叫声中,其中一只铜锤被谷如空铁拳猛击,硬生生塞入了自己体内。 “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圣尊退开,剩下三招由兄弟们接了。”另一名吐蕃武士大声疾呼,手执弯刀,飞扑而上。奴悉诺罗在吐蕃国内为人仗义,武功精绝,无人能敌,武者均称其为圣尊,奉若神明。今次被邀来助拳,已是虽死犹幸。 “第八招。”这次出自谷如空口中,语气却是冷冷的。自不消多说,那名吐蕃武士亦是飞蛾扑火,刀折人亡,只是成全了他为圣尊效忠的意愿。 谷如空身形不动,反手夺过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双手一拧,拧成麻花一般,看了一眼面前两手空空、目瞪口呆的吐蕃武士,将剑抛于地上,冷冷说道:“第九招。”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9) 奴悉诺罗一生与人交手无数,自入中原,方知天外有天。衡山之上,初遇中原第一武林高手风影,那飘逸的剑法,惊为仙人;及见杀手之王鬼影出手,武功之高,与风影竟似不相伯仲,亦是令人咋舌;最令他刻骨铭心的,莫过于杜姑娘,武功虽比不上风影及鬼影,但出手之狠辣,却毫不逊色,犹其是那见血封喉的拂尘针,更是一连夺去他两个弟弟的性命;以黄河帮在中原的势力,他绝不敢去触犯,无论薛忠抑或展仝,甚至于手下那些坛主,每一个武功均是深不可测;肖挞凛夜闯剑衣盟,武功之高,世间罕见,令他惊讶之余不禁叹为观止。但这些均是活生生的人,即便遇上,他亦不会惧怕,大不了奋力拼个鱼死网破。如今面对谷如空,数招之间,已令他感到彻底绝望。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碰上如此可怕的人。 或者,那并不能算是个人。当日在鬼山之上与鬼山老人雪长陵过招,那不是人,只是一具灵魂,吸收了数百年日月精华的魂魄,武功之高,自然是非人类所比。但他亦是不惧,即便是失去一臂,亦敢与其决一雌雄。但谷如空的武功,无懈可击,竟似还在雪长陵之上。江湖传闻,十年前谷如空不是已经死于薛忠的毒砂掌下吗,为什么他会在此地出现? 呆立于原地,一时竟忘了出手。耳边听得一个吐蕃武士高声疾呼:“第九招已过,圣尊快走。”心中悚然一惊,不自觉拂动左边半截短袖,身形掠起,似流云般飘出十余丈远。 谷如空嘴角长须颤动,冷冷一笑,双掌缓缓竖起分立于耳侧,突然齐劈而下,那动作,便似是农妇斩瓜切菜。双掌下劈至丹田前面,合并于一起,口中唤道:“天遁剑法。” 一个吐蕃武士已抢至身前,手起刀落,向他双臂劈下。只听铛的一声,那柄弯刀被震得断成数截,握刀的吐蕃武士则被震得鲜血狂喷,似箭般向后倒射。但他并不后悔,这一刀劈下去,已完成了谷如空的第十招,亦即是说,他们的圣尊可以活着离开了。 事情却非如此。那劈出的一刀,非但伤不了谷如空毫发,自他双掌合处,突然闪出两道耀眼白光,似飞瀑般向两旁激涌。飞瀑在延伸,远远望去,又似滚滚流动的白云,其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噼噼啪啪声音,仿若电闪雷鸣,掠过之处,衣袂粉碎,身膜震穿。 秋日瞬间失色,远近群峰,亦跟着嘶叫。所有人皆惊得呆了,连悲伤痛哭中的云遥与叶明秀,亦吓了一大跳,转目去看那翻滚的白光。 一名吐蕃武士看得真切,身形一闪,拦在了奴悉诺罗身前。噼啪之声不绝,撕裂着天地,震碎群峰。在两道飞窜而来的白光之中,隐现出剑的形状,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便是由这把无形的剑发出。奴悉诺罗瞳孔开始收缩,见白光离身前尚有五六丈远,方待跃开一旁,突听一声惨叫,立于身前的吐蕃武士身上突然多出一个剑洞,旋即蓬一声炸裂开来,血肉横飞。正自惊怒,面前剑气大盛,急忙运功相抗。 可惜已经太迟了,只听蓬的一声巨响,那火山般的庞然躯体,又似断线风筝一般向后倒飘,一直飘至树林旁边,堕下时鲜血即时于口中狂喷而出,染红了大半边天。几个吐蕃武士飞掠而至,慌不迭的去封他穴道,为他推宫过血。 枯黄的草地变得一片殷红,只在瞬息之间,谷如空便连毙九名骁勇善战的吐蕃武士,重创吐蕃第一勇士奴悉诺罗,这种骇人听闻的武功,当算得上是空前绝后。奴悉诺罗被扶起坐于地上,身上衣衫破碎,狼狈不甚,额上红筋倏起倏伏,面容显得更是狰狞。受那无形剑气侵袭,血魔功更是发挥至极限,气血奔流过速,那些吐蕃武士根本连他穴道亦无法封住,眼睁睁的看着鲜血自他口中不断狂涌。 震天裂地的声音仍在山谷回落,翻滚的白光渐渐消散。谷如空负手而立,须发随风轻飘,淡淡说道:“以你的武功,若是稳打稳扎,本可接得下我三十招,却不知为何,非要与我死拼,难道你以为十招之内不但不败,还有机会取胜吗?见你为人仗义,本想放你一马,最后一刻,你却临阵脱逃,不顾手足生死,老夫平生最恨怕死之人,只好改变了初衷。” 剩下九名吐蕃武士一齐跪下,对谷如空说道:“请谷大侠救圣尊一命。” 谷如空目视远方,叹道:“他的武功确实算得上是出神入化,受了我一记天遁剑法,居然不死。但他运行魔功相抗,即便不死,日后亦成废人一个,要来何用?” 那些吐蕃武士仍是跪倒,求饶不休。谷如空收回目光,掠至奴悉诺罗身边,伸手封了他身上数处穴道,复又掠回云遥身旁,说道:“女儿肯放过他吗?”云遥茫然的摇了摇头,说道:“他一心报仇,如今又被义父废了武功,便当是两相扯平,放他走吧。” 那些吐蕃武士大喜,又一齐向云遥跪拜,说道:“多谢姑娘。”奴悉诺罗喘息渐平,额上红筋亦已消伏,用手指了指地上的短杖,然后抬头对谷如空说道:“不杀之恩,没齿难忘,只可惜今生今世再没法见识谷大侠的绝世武功了。”话音方落,那些吐蕃武士拾起短杖,抬着他如飞而去。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10) 谷如空每杀一人,唐元彪脸上肌肉便跟着抽搐,待见那些吐蕃武士抬走奴悉诺罗,情知自己绝难逃过一劫,反而镇静下来,将混铁棍于地上重重一顿,脸上露出凛然神色。谷如空虎目环扫,见众人不动,略现惊讶,说道:“你们为什么不逃?” 唐元彪又是将棍一顿,高声喝道:“是武陵寨的跟我留下。”旋即又冷冷说道:“姓唐的自知技不如人,要打要杀,悉随尊便,若眨一下眼睛,便算不上好汉。” 那些武陵寨弟子早已吓得脸无人色,但见识过天遁剑法的厉害,谁亦不敢先动,如今听唐元彪一喝,便横下心来,各执兵器,准备决一死战,连赤雀派、虎丘派弟子,亦跟着留下,无人抢先逃去。唐元彪觉得甚为满意,抖擞精神复又说道:“谷大侠是否亦要在下接十招?”邓三泰逃得不知所踪,他已作了牺牲准备,在这种时刻,能够一呼百应,非常满意,甚至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俨然便是一派宗师,虽不能力挽狂澜,在关键时候却能挺身而出,为世人树立一种大侠风范。所以他决心一人应战,无论死伤,都要比奴悉诺罗去得轰烈。 谷如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冷笑道:“凭你的武功,半招已然足够,杀了亦是多余,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滚下山去。”他心高气傲,说话之间绝不留情面。 唐元彪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见手下弟子脸露喜色,眼中尽是期待,心中暗叹,知道强撑下去,只会自取其辱,便拱手说道:“人各有志,谷大侠既然不愿赐教,在下大仇已报,亦不愿久留,告辞了。” 方欲带领众人离去,云遥忽然跳起,接过叶明秀手中长鞭,指着他厉声叱道:“说来便来,说走便走,你道这是什么地方?伏击马大哥之事暂且不说,我义娘之死,却又如何计较?” 唐元彪沉哼一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杜姑娘毒杀我大哥唐元枭,死有余辜,正如太叔包生所说,我是为报仇而来,何罪之有?姑娘若想报仇,一样可以找在下,随时奉陪。” 云遥气得俏脸泛青,啪的一展长鞭,怒道:“世间猪头见得多了,似你这种恩将仇报的蠢才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当日十二寡妇毒杀你大哥,旁观者开始并不知情,以讹传讹,认定是我义娘下的毒手。但天下人皆知,我义娘的武功强你大哥百倍,杀他易如反掌,何必要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下毒?更何况我们跟他无怨无仇,杀他何用?最后我义娘将十二寡妇尽数歼灭,算是为你大哥报了一仇,你不来多谢,却来反咬一口,恩将仇报,居心何在?依我看来,你是因为被马天佐打成重伤,心中不忿,却不敢公然去应天教寻仇,便与铁赐武、曹日星等人阴谋伏击我马大哥,想出一口怨气罢了。” 十二寡妇大多为薛忠所杀,云遥已知谷如身份,自然不敢说出父亲姓名,便说成十二寡妇均为杜姑娘所杀,顺便亦让唐元彪觉得更加内疚。谷如空闻言快步走到云遥身旁,双手互搓,大喜道:“天佐也没死?乖女儿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云遥见他欣喜若狂,闻名如见亲人,登时触及伤痛,看了一眼杜姑娘与太叔包生,凄然说道:“他在金顶上参加武林大赛,等马大哥伤好,很快便可以见到他了。” 唐元彪怔了半晌,瞪大双眼,问道:“姑娘所说可是实话?”经云遥一说,他亦隐隐觉得唐元枭并非是杜姑娘所杀。 云遥哼了一声,说道:“事到如今,我还有必要骗你吗?若非我义父临死前不许我多杀生,早已把你的脑袋摘下来了。我义娘一生杀人无数,敢作敢当,连吐蕃第一勇士的弟弟的都杀,若真杀了你大哥,为何不敢承认?难道她还会怕你来寻仇?” 唐元彪又怔得半晌,仰天长叹一声,说道:“姑娘所言极是,如今看来,我们均上了奴悉诺罗的当,糊里糊涂成了他的帮凶,我唐元彪一生光明磊落,这一次却是愧对杜姑娘了。” 云遥冷哼道:“所有一切皆由巴仲陵而起,他成立剑衣盟,只不过是想报杀妻之仇。他日遇上,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方泄我心头之恨。” 谷如空突然冷冷说道:“我女儿不忍杀你们,老夫却不会心慈手软,既然已铸成大错,多说无益,这个债必须要还,都来受死吧。” 唐元彪惨笑道:“在下罪孽深重,自知有错,不须谷大侠动手,自会了断。只是除我之外,其他均是各门派中弟子,乃奉命而行,不知原由,请谷大侠和姑娘手下留情,放他们一条生路。”言毕举起混铁棍,向头顶击去。 云遥看得真切,挥鞭将混铁棍击落,说道:“你不能死。”唐元彪被她长鞭一扯,混铁棍即时脱手飞出,不由暗暗佩服她的功力深厚,同时亦更信她所言非虚,苦笑道:“姑娘为何阻止?” 云遥说道:“其他人可以走,你必须留下,如今武林大赛正在金顶举行,我要你在天下英雄面前将这件事情说个清楚。” 唐元彪沉吟道:“如此一来,我岂不成了不忠不义之人,如何向剑衣盟的其他兄弟交待?请姑娘还是允许在下自尽,这件事情即便在下不说,相信很快亦会传遍江湖。” 云遥怒道:“既然做了,却不敢承认,这也算得上是光明磊落?你只要说出事实,对错大家自会分辨,到时你仍是汉子一条,若是此刻自尽,只会落得个畏罪自杀的名声,必为天下人所不耻,连奴悉诺罗都不如。” 唐元彪腰身一挺,凛然说道:“好,唐某便依姑娘所言,到时在天下英雄面前说出事实,当是还杜姑娘一个人情。”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11) 巍巍峨眉,风景各异,嫣红嫩黄翠绿焦黑,似乎应有尽有,只是今年寒冬来得太迟,偏偏少了铠铠白雪。但漫山之中,却有另一股寒意——杀气。 时至晌午,秋日当空,峨眉山的金顶上面,战意正酣。恶头陀黄博连败五人,依然脸不改色,手上的烈酒,化作了万千杀气。而于山腰之间的无名峰上,奴悉诺罗与一众吐蕃武士败退,邓三泰悄然潜逃,剑衣盟盟众亦已离开,除了草地上散不去的血迹,四处一片死寂。 杀气,烟消云散。但在死寂之中,云遥却感觉到了一种迥乎异常、甚至带有毁灭性的杀机。她终于明白,义父义娘为什么将九老洞的怪人视作洪荒猛兽,并再三为她担忧。他的出现,究竟是福是祸? 在她心里,当然不希望他出现。太叔包生临死前曾经说过,谷如空的再生,将使他变成千古罪人。但他后来又说,他并不后悔,即使机缘重投,结局亦是一样。因为是为了杜姑娘,他觉得值得。 如今,她重蹈覆辙,为了马天佑,她把他召回了人间。确切来说,她把他放出了江湖。但是,这值得吗?这个看起来蛮讲道理的义父,杀人的时候却只是弹指挥手,快得超越世间任何事物。当一个人死了,再去讲道理,还有什么意思?就如唐元彪,到最后发现杜姑娘非但不是仇人,甚至有恩,再去补救,有用吗?即使她是太叔包生,肯去承担一切后果,但马天佑不是杜姑娘,当他醒来的时候,将会出现另外一种结局。 正当她心乱如麻,石室中突听谷如空呵呵笑道:“好了,你身上的寒热之气已然驱出,不会有性命之忧。”又听马天佑说道:“多谢前辈相救。” 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极大的喜悦,听起来足以令人振奋。云遥喜极而泣,似风般飘入石室,娇呼道:“马大哥,你醒了。”叶明秀亦跟着一拐一拐的走进,叫了声“教主”。 马天佑脸色甚为苍白,看见云遥,即时泛起红晕,喘着气说道:“遥儿,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云遥听他叫得亲切,哪里忍受得住,柳腰拧动,嘤咛一声扑入他怀中,轻轻啜泣起来。此时此刻,她不再怀疑自己是否做错。 马天佑紧紧将她搂住,向叶明秀问道:“我三弟呢?”叶明秀难过的摇了摇头,说道:“武公子为了引开敌人,至今下落不明。”马天佑啊了一声,将云遥自怀中扶起,说道:“巴仲陵、奴悉诺罗及地幽门的人均在山上,三弟落单,凶多吉少,我去找他。” 方站立起来,突觉全身乏力,头重脚轻,不由自主的跌坐下去。云遥将他扶住,说道:“马大哥重伤初愈,不能动气,武尚文憨头憨脑,一副天人吉相,不会有事的。况且奴悉诺罗已被义父废了武功,其他人死的死,逃的逃,剩下一个唐元彪,亦被我们关押在这个山洞中,留作人证,所以无须担心。” 马天佑轻舒了口气,问道:“遥儿说的义父是太叔神医吗?他的武功难道比姨娘还厉害?”云遥眼圈一红,泪珠又几乎脱眶而出,指了指谷如空,说道:“这便是我所说的义父,武功惊绝人世,十招之内将奴悉诺罗及他带来的吐蕃武士击败,亦只有他,才能将马大哥从鬼门关拉回来。” 马天佑见识过奴悉诺罗的武功,若非这番话出自云遥口中,绝不相信世上有任何人能在十招之内将其击败并废了武功,除了唐门暗器。见谷如空盘膝坐于石室一角,双目微闭,须发及地,似在运功调息,急忙离开石床,跪伏于地上,叩头说道:“马天佑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谷如空待他叩了三个响头,突然睁开双目,厉声说道:“佑儿,你连谷叔叔也记不起来了吗?” 马天佑抬起头来,见那人虎目含泪,略带沧桑,却仍是傲气十足,说话声音,一如昨日,不禁惊得呆了。怔怔看了半晌,颤声说道:“你真是谷叔叔?”刹时之间,心头泛起一阵莫名恐惧,转过身来紧紧捉住了云遥的柔荑。他分不清楚,这里究竟是人世,抑或阴间。 云遥见他抖得厉害,手心冰冷异常,便亦在他身旁跪了下去,柔声说道:“他千真万确是你谷叔叔,当年绵山一役,他被我义父太叔包生救活,一直隐居在九老洞,这次为了救你,义父义娘才让我去把他请了出来,如今我也认了他作义父,从今之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马大哥了。” 只刹那之间,马天佑有一种仿如隔世感觉,心中悲喜交集,跪爬至谷如空面前,叫了声:“谷叔叔。”伏于地上,痛哭起来。他知道云遥口中所说的义父义娘必定是指太叔包生与杜姑娘,而谷如空究竟如何亦成了云遥的义父,却是令人费解。 谷如空将他扶起,叔侄两人相对垂泪。相隔十年,生死茫茫,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过了片刻,谷如空突然哈哈笑道:“老天待我不薄,一日之间,多了个漂亮孝顺女儿,又教我与佑儿重逢,这十年的忍辱偷生,总算没有白费。”言毕对云遥说道:“女儿去取坛酒来,帮你马大哥暖暖身子。” 语气中充满温情,便似是吩咐女儿做事一般,非常自然。云遥脸上露出喜悦,应诺一声,飞快而去。谷如空看着她背影,笑道:“论武功、才智、样貌,这个女儿均是上乘之品,佑儿福气不浅,有她相助,应天教必然比以前更加辉煌。” 马天佑越听越是糊涂,转目去看叶明秀,见她含笑不语,似乎已听明白话中意思,便说道:“谷叔叔的意思,是要遥儿加入应天教?” “非也,非也。”谷如空摇头方说得两句,见云遥抱着一坛酒,拿着几个精致瓷碗进来,便微笑不语。待云遥把酒斟上,才轻叹一声,说道:“我已帮你将体内两股奇阴奇阳之气迫出,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你运功过度,以致走火入魔,非一时三刻可以恢复,在这段时间之内,你无法提聚功力,与常人无异。” 马天佑将一碗酒喝光,脸上泛起红光,大笑道:“叔叔莫要担心,侄儿乃不死之身,每次遭遇不测,总有高人救助。如今遭此一劫,却不期与叔叔重逢,即便从今之后武功尽失,成废人一个,这一劫亦是值得了。” 这一番豪言壮语,除他和谷如空觉得痛快之外,云遥与叶明秀皆是黯然神伤,一个失去了待她犹胜亲生女儿的义父义娘,一个失去了本来可以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师父,这两种均是至痛。马天佑不知杜姑娘与太叔包生已然身死,见云遥与叶明秀默然不语,以为是替自己的伤势担忧,便笑着帮她们倒上了酒。 叔侄两人越喝越是开心,脸上荡漾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之情。马天佑手脚逐渐舒展,体内暖洋洋一片,端起酒碗说道:“太叔前辈不愧为神医,这酒里不知放了什么东西,喝下去只觉精神百倍,连身上的伤痛,亦一扫而光。” 云遥见他脸色渐变红润,心中欢喜,笑道:“这酒里放了一枝千年人参及一些名贵药材,可以强筋壮骨,去寒补暖,最适合马大哥这个时候喝。” 马天佑笑道:“神医妙手回春,先是救了谷叔叔,如今谷叔叔又来救我,他算得上是应天教的两代恩人了。” 谷如空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眉头紧皱,说道:“于情于理,太叔包生算得上是你的恩人。他虽救我一命,但这十年间我已悉数归还,如今与他已是互不拖欠。” 马天佑不解地问道:“听谷叔叔的意思,这十年间,似乎亦救过太叔前辈一命?” 谷如空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当年我被薛忠一记毒砂掌击下悬崖,筋骨折断,血肉模糊,仗着镔铁神功护体,尚存一息。昏死了三个月,醒来时却发觉躺在这个山洞之中。原来杜姑娘当年身中剧毒,太叔包生用尽所有药物,均无法将其救醒,唯一的方法,便是用极其深厚的内功将其体内的余毒迫出,然后打通全身经脉,使气血流转,方能复生。当年太叔包生曾参与绵山之役,与中原各门派合攻应天教,目的就是为了夺取镔铁神功,练就深厚内功为杜姑娘疗伤。 “他见各门派人多势众,自己武功又太弱,即便击败应天教,镔铁神功恐怕变难落入自己手中,待我堕崖之后,便抱着一丝希望,将我的‘尸身’运回峨眉山,凭藉他那出神入化的医术,帮我接骨续筋,最后居然将我救活。 “我醒来之后,他向我说明原委,提出交换条件,只要我教他镔铁神功,他便帮我伤势完全治好。当时我全身筋骨尽散,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用手指了指马天佑之前躺的那张石床,复又说道:“我对他的医术佩服至了极点,暗忖只要他把我的伤势治好,便可以重出江湖,替大哥和应天教的兄弟们报仇了。又见他为人忠厚,语言诚恳,并再三承诺绝不将镔铁神功传与他人,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他每天用药物帮我疗伤,我亦躺在床上将镔铁神功一句句传授给他,并教他运功方法。如此过了半年,太叔包生每天练习镔铁神功,内功突飞猛进,而我在他的悉心照料下,亦渐渐可以下床走动。我开始变得兴奋,整个人充满了力量,眼神中不知不觉露出杀机。暗忖只要再过得一年半载,便可以为大哥报仇了。 “这一日,太叔包生说陪我散心,带我观赏洞中美景。在山洞深入,有一方圆数十丈深壑,中间竖起一座小石峰,石峰上有个深不见底的石洞,洞口与这边山洞以铁索连接。太叔包生神秘地说,洞里另有乾坤。然后就带着我小心翼翼地跨过铁索,进入了那个石洞。” 说到这里,云遥已掩嘴而笑,说道:“那个石洞好玩吧。” 谷如空怒道:“好玩个屁。他在洞口取了个火把点燃,带着我一直往里走。走着走着,眼前突然现出光线,太叔包生对我说,前面有个小洞口,人从里面看出去,会看到仙女跳舞。我虽然不信,却亦来了兴致,快步向光线走去,果然看到一个比碗口稍大的洞孔。我怀着好奇向外张望,只看见来时的路,哪里有仙女?正在此时,一阵阴风吹来,身后的火把突然熄灭,太叔包生带着诡异的笑容在我面前一晃,便消失不见。 “我情知上当,急忙返身沿路而回。当时功力没有恢复,在漆黑中行走极不方便,只走到一半,便听见格轧轧石门关闭之声。跌跌撞撞走到进来的洞口,发现石门已关得密不透风。心中恼恨交加,复又走到那边洞孔,迎着光线破口大骂太叔包生。 “自此之后,太叔包生每日用长竹竿把药物和食物从洞孔处送入,说将我关押起来,是情非得已,若我重出江湖,中原武林必然会掀起一翻血雨腥风,为了减少我日后的罪孽,他唯有如此。“约莫又是过了半年,我的伤势完成痊愈,开始苦练镔铁神功,期待有朝一日以内功将石门击破,杀了太叔包生,再踏平中原武林。 “洞中一日,人间十年,那些日子,不断燃烧着我的仇恨,虽然难熬,却要拼命捱下去。再过得半年,我发觉功力不断进展,内心亦逐渐平静下来,相信终有一日会将石门击碎,重见天日。这一日正在练功之时,突然听见太叔包生在外面大呼小叫,便从洞孔向外张望。只见太叔包生在山洞里手舞足蹈,在他身边,站着一位冷冰冰、脸上不带一丝血色的美丽女子。 “我当时心中奇怪,以为真有仙女出来跳舞,便眼巴巴的看着那个美丽女子。太叔包生亦发现了我,急忙跪下,一连叩了九个响头。然后我才知道,那个女子便是杜姑娘,太叔包生练了将近两年的镔铁神功,终于以自身内力帮她把余毒迫出,使其复活。杜姑娘冷若冰霜,静静的看着我,不语不笑,亦无感激之情。我见太叔包生欣喜若狂,便趁机提出放我出洞。 “那狗贼非但没有答应,还背信弃义,将镔铁神功传给杜姑娘,以讨她欢心,然后又传给他们的女儿,天啊,世间竟有如此无耻小人,杜姑娘杀人成性,他却奉若天神,放我出去杀他几个,又算得了什么?” 云遥见他越说越激动,越骂越离谱,俏脸一寒,冷冷说道:“义父的意思,是怪我学了镔铁神功?” 直至此时,马天佑才明白云遥的武功为何进展如此神速,原来她竟然也学了镔铁神功,世事之奇,当真是无奇不有。谷如空见云遥嗔怒,登时想起太叔包生已死,这样骂他,确实有些过份,便讪笑道:“你是我女儿,当然可以学,我骂他,是因为他没有征求我的同意,私自将镔铁神功传授给杜姑娘。” 云遥眼圈一红,说道:“义娘不学,谁来教我?” 谷如空连声陪是,托起长须说道:“义父再有说错,女儿便把这胡子揪下来。”云遥扑嗤一笑,转怒为喜。马天佑看得暗暗称奇,想不通云遥究竟灌了什么迷魂药,让这个性情桀骜、天下英雄闻风丧胆的一代名侠如此迁就。 顿了一顿,谷如空复又说道:“我在洞中被关了三年,报仇之心却从未放下。太叔包生总算对我不薄,虽然不放我出洞,但一日三餐,却是依时送到。我对他的仇恨日渐减退,便不再骂他。想到他曾经救我一命,亦打消了杀他之心。 “他见我安静下来,没事便来石峰旁转悠,跟我谈一些他在采药过程中看到的奇事。有一次,我问起我大哥马盖龙和佑儿、佐儿的事情,他告诉我,当年绵山一役,应天教烟飞灰灭,大哥身死,马夫人及我爱妻均死于敌人手上,佑儿佐儿不知所踪,亦于人间蒸发。我听闻之后悲痛欲绝,不再练功,亦拒绝进食,终日只是睡觉,只想一睡便永不醒来。到了第五日,太叔包生觉得有愧于我,夫妇两人来到石峰旁,对我说只要我肯立下重誓,永不离开此山,不开杀戒,便放我出石洞。当时我已心灰意冷,便依言起誓。”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12) 谷如空脸上露出愉快笑容,说道:“这一次太叔包生倒是守信,打开石门把我放了出来。我走出这个山洞,看着刺目阳光,心里却觉茫然,不知何去何从。百无聊赖之际,满山追猿逐猴,餐风露宿。最后追逐两只猿猴进入九老洞,发现洞里风光无限,便居住下来。因有誓言在身,应天教亦不复存在,我便断了尘世俗念,终日与猿猴为伴,倒也快乐。本以为今生会如此过去,却是万万料想不到,十年之后,机缘巧合,竟会在这里遇上佑儿。” 这一段奇遇,听得众人尽皆唏嘘。云遥轻拂云鬓,笑道:“那日幸亏义娘在旁,阻止我鲁莽行事,否则伤了那两只猿猴,义父一气之下说不定把我劈成两半了。” 谷如空笑道:“我在你父母面前起誓,如何敢乱开杀戒?最多把你投入黑龙潭,让妖怪吃掉罢了。” 云遥舌尖轻吐,笑道:“黑龙潭里真有妖怪吗?是男的还是女的?” 谷如空正色说道:“真有妖怪。在这山上住了两只千年女妖,当年我功力不深,差点被她们吃掉,后来练成天循剑法,她们才不敢来犯,各自相安无事。” 云遥露出半信半疑神色,说道:“我义父义娘在这里隐居多年,为何没听他们提过?难道那两只妖怪怕他们,不敢来找麻烦吗?” 谷如空诡异一笑,说道:“那两只女妖胃口奇特,不吃女子,只吃俊美少年,太叔包生其貎不扬,她们当然不感兴趣。” 云遥隐隐明白话中含意,俏脸微红,轻拍螓首说道:“幸亏我是女儿家。”星眸转处,看着谷如空那乱草般的须发,复又说道:“义父当年也是个俊美少年吗?”话一出口,心中即时想起浣儿,忖道:“他当年肯定是个俊美少年,否则怎么会生出象浣儿姐姐这般美若天仙的女儿?” 想起浣儿,她又想到太叔包生临终指婚之事,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但听谷如空哈哈笑道:“俊美少年可不敢当,似我这把年纪,再俊美亦不会是少年,她们看中的,只是我这一身功力。” 话音方落,云遥与叶明秀登时明白,双双脸红,想起了那些所谓的“采阴补阳”、“倒采阳”,又或是“合籍双修”之类的江湖道术。只听谷如空又得意笑道:“只可惜她们没有机会了,当年吕洞宾练成天遁剑法,百步之外幻剑斩黄龙,我功力虽然不能与他相比,但对付区区两只女妖,却是不成问题。” 云遥曾见他以真气隔空伤人,势道之凌厉,前所未闻,不禁由衷赞道:“义父那一招天遁剑法,当今武林无出其右,却不知是从哪里学来,能教女儿吗?” 谷如空笑道:“据镔铁神功记载,功力达到最高境界,便可练成天遁剑法。开始我一直觉得奇怪,镔铁神功乃是一门内功,与天遁剑法有什么关系?直至有一日,我尝试以双掌作剑使用,发出的剑气竟达十余丈,而且无坚不摧,再练下去,只要提聚全身功力,一掌出去,还会隐约现出剑的形状,才明白书中所说。当年我把镔铁神功授与太叔包生的时候,并没有跟他说这一点,所以杜姑娘亦不知道。不过这并不重要,以他们的资质,即便再练上一百年,亦无法练成天遁剑法。” 云遥知他所言非虚,闷闷不乐说道:“如此说来,我更是没指望练成这种武功了。” 谷如空点了点头,说道:“镔铁神功是一门极之霸道的内功心法,若是急进,会伤及自身脏腑,并不适合女子修练。你的轻功已算得上是独步武林,,此乃天赋,不须执着再去追求深厚内功,更不要为了达到天遁剑法的境界而误入歧途。”顿了顿,突然向马天佑问道:“佑儿可知道当年放在应天教里的镔铁神功最后落入谁人手中?” 马天佑帮他把酒倒上,说道:“侄儿本来以为镔铁神功毁于大火,但最近重遇天佐,发现他学过镔铁神功,或许是当年我娘亲交给了他。” 谷如空目光突然透出一股难以言状的兴奋,说道:“当年绵山一役,你父亲究竟有没有遇难?” 马天佑痛苦的摇了摇头,将后来发生的事情简略说出。其实大多亦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直到三个月前,他才知道自己母亲当年已然被人杀死。谷如空听得怒目睚眦,身上杀气陡现,充斥石室,冷得刺骨。端起酒一饮而尽,五指伸屈,喀嚓一声将瓷碗捏成粉碎,狂怒道:“裴鸣狗贼出卖应天教,我一定要以大哥的鹰爪功把他的脑袋捏碎。” 马天佑叹息道:“裴鸣上个月已被天佐杀死,但他当年令应天教教毁人亡,这样死了,反而便宜了他。” 谷如空连叫三声“好”,伸手想去端酒,却发现酒碗已被自己捏成粉碎。正在此时,云遥把一碗酒递了过来,柔声说道:“女儿不胜酒力,义父喝我的吧。”谷如空接过酒,眼中露出一丝残酷笑意,厉声说道:“即便把裴鸣千刀万剐,亦难以抵偿当年血债,薛忠、展仝、若尘,以及有份参与攻打应天教的武林中人,老夫要他们血债血偿!”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13) 声音略带凄厉,又充满着杀气,仿似他那天遁剑法,无形之中可以将人置之于死地。已经熄灭了的仇恨之火突然燃起,那种威力,不亚于火山爆发。谷如空身上蕴藏的巨大能量,不谛于便是一座炽热的火山,一旦爆发,非人力可挡。云遥只觉全身冰冷,眼中出现父亲被天遁剑穿心而过的场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向外走去。 马天佑见她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心中明白她的恐惧,暗叹一声,站起来问道:“遥儿要去哪里?”云遥回过头来,眼圈一红,说道:“我去看看义父义娘。” 自醒来之后,杜姑娘与太叔包生一直没有露面,马天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暗忖杜姑娘为人冷漠,喜欢独来独往,太叔包生亦是长年隐居,两人与谷如空之间又有一种纠缠不清的恩怨,此时没有出现,亦属正常,便懒得去问。此时听云遥说起,便说道:“太叔前辈与姨娘于我有救命之恩,理当拜谢,我和你一起去。” 山洞石门大开,阳光透射入来,处身于洞中,并无阴森感觉。即将接近洞口,云遥拨开珠帘,进入了山洞右边的一间石室。里面算不上宽敞,装扮却甚为雅致,丝衾绣帐,梳妆台,一如城中闺房。在左边石壁上面,挂着一把沾满鲜血的拂尘,触目惊心。木制床榻紧靠石壁,上面平卧了两人,男外女内。马天佑当然知道躺在床上的是太叔包生与杜姑娘,心中隐隐察觉不妙。按照常理,这个时候是不能进来打扰的,尤其是别人两夫妇睡在同一张床上。 正自惊疑,只听云遥柔声说道:“马大哥给我义父义娘叩个头。”声音虽柔,却带着一种不可违抗的威严,似在发号施令。马天佑第一次听到她用这种语气说话,不敢多想,跪下去连叩了三个响头,说道:“多谢两位前辈救命之恩。” 帷幔低垂,床上两人似在酣睡,不见动静。马天佑暗暗吃惊,抬头看了一眼壁上挂着的鲜红拂尘,颤声说道:“神医前辈和姨娘怎么啦?” 珠帘响动,谷如空闪身而入,说道:“老夫来迟一步,他们已然仙逝。”叶明秀紧随其后,将马天佑昏迷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讲出,末了说道:“所有一切皆因我私念而起,万死难辞其咎,请教主和遥儿姑娘允许我陪葬,黄泉路上侍奉师父师伯,以赎此生之罪。” 云遥听到黄泉两字,禁不住哇一声痛哭起来。马天佑亦是泪流满脸,过去将她搂入怀中,说道:“若非为了救我,两位前辈怎会遭遇不测?真正要赎罪的,应该是我。” 谷如空眼中闪过诡异神色,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别人夫妇携手而去,并无怨恨,你们陪葬,岂不多此一举?如今要做的,便是完成他们临死前的心愿,然后让他们入土为安。” 马天佑见云遥哭得似梨花带雨,娇躯剧烈颤抖,心中更是悲痛,说道:“两位前辈有什么心愿?无论赴汤蹈火,马天佑必定帮他们完成。” 谷如空大拇指一翘,说道:“好,不愧是我大哥的儿子,豪气迫人。”看了一眼云遥,微笑道:“心上人已然答应,女儿暂且节哀,等办完这门亲事,你父母便可以含笑撤手了。” 马天佑心中一惊,问道:“什么亲事?”见云遥伏于怀中哭泣,打死不肯抬头,谷如空则是微笑不语,便向叶明秀问道:“叶姑娘,两位前辈的心愿究竟是什么?” 叶明秀目光游移,吞吞吐吐说道:“他们、他们临死前嘱咐,要教主与遥儿姑娘在三日内完婚。”她的话便似是晴天霹雳,把马天佑震得呆了,侧目去看谷如空,见他微笑点头,心中亦不知是悲是喜,狠下心把云遥自怀中推开,颤声说道:“遥儿,你义父义娘临死前真是这样说的吗?” 云遥别过俏脸,啜泣不语,她的心已乱至极点。 谷如空一捋长须,说道:“我女儿聪明伶俐,美若天仙,佑儿不满意吗?” 马天佑痛苦的摇了摇头,忖道:“浣儿是你亲生女儿,如今遥儿也成了你干女儿,两个人之中,叫我如何选择?之前我答应了与浣儿的婚约,遥儿伤心欲绝,如今反过来要与遥儿成亲,却不知浣儿如何承受得了?” 正思忖之间,只听谷如空又得意地说道:“一个是我女儿,一个是我侄儿,郎才女貎,正是天作之合。事不宜迟,今晚成亲,明朝将太叔包生与杜姑娘下葬,然后上金顶踏平中原武林。”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14) 马天佑在谷如空面前跪了下去,咬一咬牙,狠起心肠说道:“侄儿并非不喜欢遥儿,只是与浣儿早有婚约,请叔叔收回成命,侄儿即便成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亦无法答应这桩婚事。” 谷如空脸色一沉,喝道:“大丈夫处世,恩仇必报,太叔包生与杜姑娘为了你舍弃性命,抛却神仙般的尘世鸳侣生活,如此大恩,三生难以尽报,如今你为了一点儿女私情,不去完成他们两位前辈的心愿,岂不让天下人心寒?” 叶明秀见马天佑脸露难堪,急忙跪下说道:“前辈息怒,自古忠孝两难全,教主不答应,实有难言之隐。况且如今我师父师伯尸骨未寒,不如这桩婚事等过一段时间再作决论,如何?” 谷如空一把将她提起,怒道:“甚么尸骨未寒?你师父师伯魂魄不散,只是一心等待他们成亲,你再胡言乱语,小心我一掌毙了你。” 马天佑见叶明秀被凌空提起,瑟瑟发抖,急忙跳起说道:“叔叔休得鲁莽,快放下叶姑娘。”谷如空将叶明秀放下,沉哼道:“我大哥当年是何等英勇,天下人莫不惧他七分,但他从不大声对我说话。你如今身为应天教教主,连我这个叔叔也不放在眼里了,真是后生可畏。” 马天佑略一沉吟,毅然说道:“遥儿对我一往情深,太叔前辈夫妇待我恩重如山,马天佑的确是三生难以尽报,趁两位前辈元神未散,今晚便在他们面前成亲,了却一桩心愿。” 谷如空抚掌大笑,说道:“好,这才是我大哥的儿子,做事但求无愧于心,方能纵横天下。”语锋一转,和颜说道:“你父母早年仙逝,婚姻大事,理应由我这个叔叔作主。之前虽有婚约,但一日未成亲,便不算夫妻,如今机缘巧合,正好与遥儿有情人终成眷属。”将马天佑拉过一旁,低声说道:“等完成这门亲事,我再说服我女儿,让你把那个浣儿也娶过来,身为堂堂应天教教主,三妻四妾不算过份。” 马天佑苦笑道:“一切全凭叔叔作主。”如果浣儿和云遥均能成为他的妻子,皆大欢喜,自然是最好不过,这两个人之中,任何一个他都舍不得放弃。但他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情,应天教与薛忠之间的仇怨,终有了断的时候,云遥身为薛忠的女儿,却又阴差阳错成为应天教教主夫人,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日后如何面对?若谷如空知道云遥的真正身份,会不会连她也一起杀了? 他不敢再往下想,见云遥伏在床沿上抽泣,便过去轻拍她那耸动的香肩,柔声说道:“遥儿……”言犹未尽,云遥已立起转过身来,泪眼中现出坚定神色,看着谷如空断然说道:“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话一出口,叶明秀登时长舒了口气。自谷如空说出誓杀薛忠那番话,她开始为云遥担忧,甚至觉得她的不幸,较之自己犹甚。太叔包生临终前的一片苦心,无疑为日后埋下了悲剧的种子。 谷如空却觉愕然,说道:“女儿悲痛之情,义父能够体会。人死不能复生,如今能做的,便是让他们安详离开人间。你马大哥已经答应这门亲事,他对你的爱慕之情,发自肺腑,乃是出于自愿,女儿不必多虑。” 云遥星眸微转,目光中柔情无限,看着马天佑凄然说道:“因果报应,天意本是如此。马大哥,你我道路不同,很多事情不必强求。日后你做出什么事情,遥儿也不会怪你,今生今世,便当没有遥儿这个人存在。”目光一转,眼神变得坚定,对谷如空冷冷说道:“谷大侠可知我是什么人?”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15) 马天佑被她柔情目光看得心都碎了,一把握住她的柔荑,说道:“无论你是谁的女儿,今生今世,我非娶你不可。”他已抛开一切,只要云遥不伤心,那怕即刻变成太叔包生与杜姑娘一样,长辞于人世又何妨? 自认识云遥以来,从未真正给她带来过快乐,反而一次次伤她的心。虽然大家均认为天意如此,不可强求,亦怪不得任何人。但接受天意的似乎只是他自己,云遥却一直在默默抗争。人生一世,似过眼云烟,转瞬便会消逝。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为什么不绽放刹那光华,却要甘于平淡,默默流逝?他为自己的懦弱而变得热血沸腾,吭声说道:“叔叔说过,大丈夫立世,当恩怨分明,才能无愧于心。如今太叔前辈与杜前辈舍命相救,恩重如山,临终所托,马天佑即便身死或受万人唾弃,亦无悔遵从。遥儿明知身份殊同,却从不离弃,屡次暗中相助,如此大恩,更不能不报。我已决心与她结为夫妻,谁若阻拦,除非先把我杀了。” 若在往日听到这番话,云遥必定开心得一跃三丈,但此时却是异常冷静,眼中兴奋一闪即灭,看着马天佑坚定无比的神眼,暗叹一声,笑道:“傻哥哥,世事似白云苍狗,变幻无常,非人力可以挽留。缘起终有缘灭,你我相识,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何必再去强求更多?” 声音娇柔,似慈母在叮咛,又似妻子在开解,但谁也想不到,这样的话竟然是出自娇生惯养、性格倔强的云遥口中。谷如空已察觉异样,说道:“女儿究竟是谁?莫非你还有亲生父母,他们要阻止你与佑儿结婚?” 云遥苦涩一笑,说道:“若知道我父亲是谁,你一样也会阻止我与马大哥来往。” 谷如空哦了一声,眼中露出惊讶,说道:“莫非你父亲是个大魔头?老夫倒想见识一下。” 事到如今,云遥亦不再打算隐瞒,淡然说道:“谷大侠不要再叫我女儿了,你我之间的缘份,到此为止,以后阳关木桥,各行其道。我本名薛慕遥,父亲乃黄河帮青龙堂堂主——薛忠。” 谷如空听到“薛忠”两个字,全身似被雷击,剧烈一震,厉声说道:“你说什么?你父亲是铁掌薛忠?” 云遥点了点头,说道:“正是。”一时间,石室寂静得可怕,只听见谷如空身上筋骨滑动扭张的声音。叶明秀脸色煞白,手足无措;马天佑护在云遥身前,目光越发坚定,他已作了最坏打算,即便死在这个自己最为敬重的叔叔手上,亦不会让云遥受到丝毫伤害。 杀气在弥漫,充斥着整个石室,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谷如空心念百转,突然灵光闪动,大袖一拂,拨开杀气,哈哈笑道:“你跟太叔包生一样,骗得我好苦,为了佑儿,我不怪你,这桩婚事无论如何是结定了。”在刹那之间,他已然开窍,心中暗忖:“薛忠与我仇深似海,当日险些命丧他手,若他得知女儿嫁入应天教,必定会气得吐血,日后我再寻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一则报了大仇,二来完成了太叔包生的心愿,让佑儿与遥儿喜结良缘。我不计前嫌,促成这一段姻缘,遥儿必定感激于我,仍是以父女相称,嘿嘿,薛忠老贼做梦也想不到,辛辛苦苦养了十多年的女儿,等他一死,最后却变成了我的女儿。” 他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又是哈哈一阵大笑。这次轮到云遥觉得愕然,甚至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的问道:“谷前辈不怪我父亲?”自谷大侠到谷前辈,她的语气又软了几分。 谷如空敛起笑容,正色道:“当年中原各派围攻应天教,夺取镔铁神功之时,你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儿,况且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由下一辈来承担。老夫虽然性格有些古怪,却非不明事理之人,且不说答应太叔包生临终所托,一诺千金,单凭你叫我一声义父,你与佑儿的婚事,我也绝对会成全。”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事,复又问道:“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 双方谈婚论嫁,问及家里情况乃极平常之事。云遥想起杜姑娘曾经说过,在她之前尚有一兄长,但幼年夭折,连面也没有见过,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好对人提起,便说道:“家中只有小女一个。” 谷如空心头狂喜,忖道:“薛忠啊薛忠,你坏事做得太多,注定要绝后了。”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出身名门,又是娇生惯养,以后要跟着佑儿捱苦,真是委曲你了。” 即便云遥这种聪明绝顶之人,亦猜不透他的心思,见他如此深明大义,不禁心花怒放。马天佑长舒了口气,对这个叔叔更加敬重,心中亦暗暗喜欢,温柔的看着云遥,目光微带热炽,便似是丈夫看着心爱的妻子。只听谷如空又似笑非笑说道:“如今你还肯不肯认我这个义父?” 云遥对他盈盈一福,说道:“义父深明大义,女儿错了,在此向你赔罪。” 谷如空一捋长须,哈哈笑道:“你的性格与我倒有几分相似,敢爱敢恨,算得上是女中豪杰,有你在佑儿身边,老夫放心多了。大家均是江湖儿女,无须顾虑太多忌讳,不如就在此处拜堂成亲,以慰太叔包生和杜姑娘在天之灵。” 马天佑和云遥手心相扣,欣然拜过天地、谷如空及太叔包生夫妇。这一双小情侣,自相识开始,劫难不断,历尽离别之痛,相思之苦,在阴差阳错之中,终于结成夫妇。 其时残阳如血,巍巍峨眉,山色连天,绚丽之中带着丝丝迷幻,令人遐想无限。马天佑与云遥心手相牵,走出山洞,久久仰望漫天血海,默然无语。他们便似是天边夕阳,没有驰骋江湖,纵横天下的雄心壮志,也没有慷慨激昂的山盟海誓,只知道在这一刻是绚丽的,至于明日将会如何,让老天去安排吧。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16) 冰轮自云海跳出,似一颗硕大明珠镶嵌在天空,拂走了日间的喧嚣。云遥那似瀑布般的青丝,大半洒落在马天佑怀中,伸出纤纤玉指,遥指天边明月,说道:“马大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声音柔美,宛若莺啼,洁净得似深谷幽兰。马天佑坐于草地上,轻轻揽着她的纤腰,耳边得听仙乐飘飘,心境从未试过如此平静,笑道:“今日是你我成亲的日子,这满天的银辉,是嫦娥姐姐送给我们的贺礼。” 云遥芳心已醉,星眸半闭,梦呓般说道:“中秋之夜,人月两团圆,想不到我竟然能和马大哥在一起,这是上天的恩赐。” 马天佑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说道:“遥儿不说,我倒是忘了,原来今日是中秋,难怪月亮如此皎洁。只要遥儿喜欢,以后每年中秋我都陪着你看月亮。” 云遥抚摸着马天佑手背,轻叹一声,说道:“世事如棋,很难知道下一步会出现什么结局。当日被十二寡妇追杀,我曾经对你说,等到了成都,我要天天晚上陪你看星星看月亮,但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 马天佑反转手掌,轻捏她那似蝉翼般晶莹剔透的柔荑,笑道:“如今不是实现了吗?” 云遥摇了摇头,说道:“月光太过皎洁,就看不见星星了。” 马天佑见她突然间变得多愁善感,笑道:“等月光暗淡的时候,漫天的星星就会出现。” 月色清冷,浸染群山。云遥仰起俏脸,痴痴的看着马天佑,突然说道:“马大哥会怪我吗?” 马天佑一怔,茫然说道:“怪你什么?” “怪我从浣儿姐姐手上把你抢走。”身躯在微微颤抖,宛若冷风中的娇花,她花了很大勇气才提出这个问题。她本不想在这个梦幻般的境界说出这种话,但又不得不说,或许以后不会再有这个机会。她期待答案,但又害怕听到答案。将螓首埋入马天佑怀中,尽量掩藏眼神中的悲哀。 马天佑轻轻吻着她那如丝般的秀发,感觉怀中的娇躯清冷得如同冰轮,疼惜之心顿起,柔声说道:“我娶你是发自真心,与任何人无关。你我缘份天定,从今之后,我会寸步不离陪在你身边。” 没有什么话比甜言蜜语更容易安慰一个人,尤其是这种话出自心仪的人口中。云遥果然安静下来,娇躯渐变温暖。只过得片刻,又伏于怀中幽幽说道:“其实我是天上的星星。” “但是却被我摘了下来。”马天佑笑道,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云遥料不到他反应如此之快,仰起螓首,忍不住扑哧一笑,娇柔尽显,旋即叹道:“我是星星,而浣儿姐姐是天上的明月,当明月出现的时候,星星便会黯然失色。” 浣儿的美貌,自不必说,任何人站在她身边,都会黯然失色。而在马天佑心里,此刻的云遥却如同天上的明月,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掩盖她的光芒,脱口而出说道:“在我心里,永远只有一个明月,那便是遥儿。” 云遥幽幽一叹,说道:“能在马大哥心里占一席之位,我已非常满足,至于天上的明月,我不敢高攀。” 马天佑轻抚其秀发,正色说道:“明月皎洁,倾倒众生,却是随风而动,难以捉摸;星星永远坚守一角,在黑夜中指路,让人不会迷失方向,虽然多不胜数,但是只要一抬头,便可以寻到属于我的那一颗。” 冷风轻拂,树影婆娑,月光透射下来,似钻石般在地上旋转。云遥拉着马天佑走入树林,盈盈秋水流转之中,樱唇微张,突然印在马天佑唇上。 樱唇炽热,柔软而滑腻,一触即溶,远胜琼浆玉液。所带来的销魂感觉,即便是功力全失的马天佑,亦觉丹田发热,尽情吮吸那两片若有若无的樱唇。 正自缠绵,忽然一道尖锐啸声透入树林,划破了寂静,亦惊醒了两人。马天佑心中一惊,恋恋不舍地离开那两片樱唇,说道:“有人来了。”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17) 云遥沉浸于初吻那醉心感觉中,虽亦听见啸声,却似浑然不觉,双颊绯红,茫然问道:“什么人来了?”话一出口,登时醒悟,羞得耳根红透,嘤咛一声倒入马天佑怀中。 啸声自远而近,接二连三响起,笼罩了整片树林,仿若野兽狂号,山鬼尖泣,刺耳之中令人毛骨悚然。马天佑虽然不怕,但暗忖自己武功全失,与云遥又躲在树林中,被人看见终究不好,便拉着云遥向山洞走去。 方行至草地中央,忽闻树林沙沙作响,回头看时,眼前光影浮动,一只金色的豹子自林中飞掠而出。月色之中,豹子肚皮下那一道白色的轮廓线显得格外清晰,身上的斑点和玫瑰花形图案便似是披了一件华丽衣装,使它看起来格外尊贵。 这种在世上进化了一百万年的肉食猛兽,使它的攻击方式几乎达至完美状态。与百兽之王老虎相比,它的体形略有不及,但那阴沉而凌厉的目光,以及无与伦比的进攻速度及力量,却比老虎更强,它可以将一只比自身体重一倍的猎物拖到树上去。 它的捕猎方式是埋伏与偷袭,在密林之中,无往而不利。但峨眉山上的豹子并不多,原因很简单,峨眉山是猴子的地盘。对豹子而言,自然不会担心受到猴群的袭击,即便以一敌百,亦不会放在眼里。但猴子似乎喜欢跟它作对,每次看见豹子出现,便尖声怪叫,附近的小动物一跑而空,令这种擅长埋伏与偷袭的凶猛野兽极为沮丧,却又无可奈何,纷纷搬离这座风景秀丽的峨眉山。 自树林中掠出的豹子神色慌张,尊贵仪态尽失,身上有几处伤口,鲜血正涔涔流出,看见马天佑与云遥,略一停顿,旋即向悬崖边飞掠过去。马天佑舒了口气,说道:“原来是有人在围猎。” 话音甫落,但见枝摇叶动,自树林中掠出十数道黑影。当先一人身披黑色斗篷,风帽罩头,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青雾缭绕、令人望之生畏的眼睛。竹丝为骨、覆盖阜纱的凉帽斜靠在斗篷上,手上四尺来长的偃月刀寒光闪闪,怪异的打扮,便似是地狱钻出来的勾魂使者一般。 “幽冥死神!”马天佑倒吸一口冷气,不禁脱口而出。 程苍阳亦已发现了他和云遥,青雾缭绕的眼珠微微一动,似夜枭般怪笑道:“马教主真是命大,居然又活过来了,待我饱餐一顿,再来领教领教你的镔铁神功。”言毕提了昆吾偃月刀,带着一众幽冥死士,似魑魅般向崖边掠去。 “佑儿,谁来了?”谷如空听到声音,自洞中走出。在他身后,跟着叶明秀和唐元彪。 马天佑似吃下一粒定心丸,回头笑道:“地幽门的门主程苍阳及一帮幽冥死士。” 谷如空哦了一声,眼中微现惊讶,说道:“老夫正要找他们,想不到竟然自动送上门来了。”奴悉诺罗身负重伤,武功尽废,但大仇已报,自然不再理会中原武林中事,那些剑衣盟盟众目睹谷如空的天遁剑法,捡回小命已是万幸,哪敢去通知程苍阳。况且地幽门日间不敢出来活动,怕被人惊扰,藏身之处极为隐蔽,想要通风报讯亦非易事。所以程苍阳并不知道这边战斗已然结束,天一入黑,第一件事便是出来觅食。在树林中搜寻,终于发现一只金色豹子,程苍阳心中大喜,暗忖可以饱餐一顿,然后再去帮奴悉诺罗等人。岂料那豹子亦非常物,连中数刀之后居然逃脱。程苍阳自然不会罢休,带着一众幽冥死士狂追,不知不觉竟然追到了山洞这边。 云遥此时看见谷如空,心中亦是喜欢,说道:“这些人把马大哥打成重伤,义父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话音未绝,只听一声狂嗥,程苍阳奋起神威,手执削铁如泥的昆吾偃月刀,竟然把整只豹头砍了下来。其他幽冥死士一拥而上,各自执了明晃晃的钢刀,把豹子身上的肉一块块卸下,掀起蒙面黑巾,放在嘴里便是一顿狂嚼。 云遥看得直觉反胃,厌恶地说道:“如此活剥生吞,与野兽有何区别?”马天佑想起自己在桃花谷腹中饥饿,亦吃过生蛇,闻言脸上不禁微微一红,忖道:“你倒是骂得痛快。” 程苍阳吃饱,就在一名幽冥死士身上把双手的血污抹去,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对马天佑说道:“叫杜姑娘出来,就说我要她当地幽门的门主夫人。” 马天佑气得双目怒睁,猛然提气,却发觉体内一片虚空,真气似沉于淤泥之底,竟然无法冒出,心中一惊,头昏目眩,扑通一声跌坐在草地上。 谷如空眉头一皱,说道:“佑儿真气走岔,坐着别动,待老夫来收拾这些不知死活家伙。”言毕缓步而出,对程苍阳说道:“你便是幽冥死神?” 程苍阳见面前之人乱发似草,长须及膝,一身灰布衣袍残旧不堪,桀桀怪笑道:“老家伙活得不耐烦了吗?快去叫杜姑娘出来,她已经答应做我的压寨夫人。”死鱼般灰沉沉的眼珠上青光闪动,突然对唐元彪说道:“武陵寨寨主,你怎么会在这里?莫非你已经归顺了杜姑娘,成了她的压寨郎君?奴悉诺罗那班蠢才呢,都死光了吗?” 唐元彪冷笑不语,虽然恼怒程苍阳出言不逊,但见地幽门人多势众,只好强抑怒火。只听谷如空冷冷说道:“你说的没错,他们全被我杀了,你脚上踩的,就是他们的血。” 清朗月色中,焦枯的草地上血迹斑斑,虽已风干,色泽却依然鲜艳,便似刚刚滴下。程苍阳看也不看,仰天一阵枭笑,笑得月色亦变得诡秘,旋即冷冷说道:“就凭你?” 正在此时,一个幽冥死士走到他身旁,低声说道:“这就是我们在九老洞看见的神仙。”当日那些吐蕃武士被谷如空点了穴道,哭笑而回,之后一众幽冥死士又目睹谷如空将武尚文抛下深谷,武功之高,世所罕见,为了避免枝外生枝,巴仲陵便与奴悉诺罗等人翻山转道,所以程苍阳并没有见过谷如空。此刻闻言,将那名幽冥死士倒踢出数丈,骂道:“千刀斩的,明明是个糟老头,何来的神仙?” 程苍阳踢出一脚后,身形旋即前掠,双手扬起昆吾偃月刀,自左而右向谷如空颈项斩去。刀上青雾缭绕,便似有数条青龙盘驻,张牙舞爪之间喷出侵肌寒气。云遥眼中已然变色,娇呼道:“义父小心,他的刀削铁如泥。” 她知道谷如空练了镔铁神功多年,已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但程苍阳的昆吾偃月刀却是自昆吾石中提取炼制而成,其刚无比,削铁如泥,若以这把宝刀去削那金钢不坏之躯,后果谁亦难以预料。谷如空却微笑不语,待那青光闪闪的刀锋迫至颈边,才不慌不忙的伸出两根手指,铛一声把刀震开。 眼前白光狂闪,那些幽冥死士各执钢刀,似蝙蝠横空,纷纷飞跃而来。一时之间但闻风声呜呜,草地上笼罩着一层青雾,寒彻心肺。马天佑禁受不住,连打几个寒颤,与云遥等人退回洞口前。 灰影翻飞,长须飘动,谷如空一掌劈出,结果了两个幽冥死士性命,哈哈笑道:“好凉快,地府之门已开,老夫送你们一程。”说话之中,又连毙两人。 他出手快至极点,例无虚发,命中比起唐门的暴雨梨花针,亦不遑多让。那些幽冥死士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对谷如空却有一种莫明其妙的敬畏,战意大减,只瞬息之间,全部丧生于掌下。 程苍阳仍在死战,仿似并不知那些幽冥死士已然全部身死,一刀快似一刀,青龙狂舞,呜呜生风。谷如空亦知他的刀削铁如泥,不敢以身躯硬接,与他游斗了十余招,笑道:“现在你相信那些人全是我杀的吧?” 程苍阳摧动幽冥阴化功,周身笼罩着一层青雾,阴恻恻说道:“有种的把我杀了,老子跟你写个‘服’字。” 谷如空笑道:“杀你易如反掌,但你死了如何给我写个‘服’字?”双掌如刀,连环劈出,那凛冽的掌风,将青雾吹散大半。 程苍阳被震得双臂发麻,几乎连刀亦把持不住,接连后退之中,嘴巴却硬,说道:“有本事杀了我再说,老子向阎王借枝笔写给你。”他无生死之念,即便遇上比自己强百倍的对手,亦不会心怯,加上有削铁如泥的昆吾偃月刀在手,谷如空竟一时奈何他不得。 那边云遥见谷如空连攻三十多招,依然没有诛杀程苍阳,心中焦急起来,娇呼道:“义父,快用天遁剑法。” 谷如空呵呵一笑,趁着左袖拂动之际,右手穿出,捉住刀身,轻轻一抖,便将刀夺了过来,说道:“杀鸡焉用牛刀,你马大哥功力尚未恢复,承受不了天遁剑法发出的声音。”手握刀柄,迎风一抖,寒光迫人,声若龙吟,不禁赞道:“好刀,好刀。”目光迫视程苍阳,问道:“服吗?” “不服,”程苍阳反拍身后斗篷,眼中全无惧色,凛然说道:“刀在你手,要杀便杀。” “好,有血性,老夫不杀你。”谷如空提了昆吾偃月刀,转身便走。 云遥又急了起来,说道:“他打伤马大哥,罪大恶极,义父留他不得。”她身上没带武器,急得直跺脚。把这种无生死观念的人放走,随时都可能会制造一场恶梦。 谷如空略一沉吟,转身见程苍阳呆立于原地,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不禁讶然,问道:“你为什么还不走?难道要老夫写个‘服’字给你吗?” 程苍阳身上青雾尽散,灰沉沉的眼睛掠过一丝生机,快步追上谷如空,小心翼翼地说道:“服字我不要,我只想请神仙把刀还给我。” 谷如空哈哈一笑,把偃月刀递出,说道:“还给你。” “好”字方出口,程苍阳眼中突然现出一丝惊讶,或许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眼神有这种变化,但绝对是最后一次。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偃月刀过处,他的人头已离开身体,飘落了悬崖。他比豹子幸运,虽然身首异处,起码不用担心有人生啖其肉。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18) 只一眨动功夫,便将武林中最神秘、最难缠的门派——地幽门诛灭,这种武功,简直匪夷所思。马天佑看得热血沸腾,心中生出一丝喜悦,忖道:“谷叔叔的武功已是出神入化,应天教可以重展当年雄风了,待回到成都,我把教主之位让给他,然后与遥儿寻个地方隐居,再也不管这些江湖恩怨。” 出道不足半年,已成为武林中声名远播的应天教教主,本应是意气风发,他却开始觉得疲倦,认为自己根本不适合这个武林,尤其是方才与云遥的一场缠绵,更是令他英雄气短,宁愿日后武功再不恢复,只要时时刻刻看见云遥,即便寂寂无名,亦是甘愿。他的直觉告诉他,云遥与浣儿不同,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今生今世,她是不会离开他的。 朗月清照,凉风轻拂。谷如空手腕翻动,用昆吾偃月刀划出一道寒弧,旋即收于身侧,看着面前屹立不倒的无头尸身,笑道:“程门主也太性急了,一听说我要把刀还给你,立刻把脖子送过来,善哉善哉,可怪不得老夫了。” 云遥见他杀了程苍阳,长舒一口气,格格娇笑道:“义父这种还刀方式真是特别,若我是程苍阳,打死也不敢去要。” 谷如空微微一笑,看着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儿,心中却生出一丝内疚,觉得似乎对她有些残忍,但一想到死去的大哥(马盖龙),他的心又硬了起来,伸手一抹昆吾偃月刀,说道:“果然是把宝刀,杀人尤胜切菜,不沾一缕血丝。” 云遥柳腰轻摆,笑道:“以义父的武功,再加上这把宝刀,纵横江湖,谁敢趋其锋芒?” 谷如空仰天长啸一声,叹道:“若是武功真高,何须宝刀?当年我大哥凭一把普通大刀,纵横江湖,未逢敌手。做小弟的武功虽不如他,但亦不用凭借什么宝刀,自信一招天遁剑法足可傲视武林。程苍阳虽然伤了佑儿,却算得上是性情中人,比中原武林那些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强上百倍,老夫本不想杀他。如今他的尸身还在,正好物归原主,这把刀便还给他了。”言毕一脚将程苍阳的半截尸身踢得飞起,手一扬,昆吾偃月刀插入他后心,呜呜声中,半截尸身与昆吾偃月刀一齐坠入深谷。 云遥看得有些可惜,撇嘴说道:“义父真是暴殓天物,这样一把宝刀,却送去陪葬。你武功好用不上,给我们防防身总是没坏。” 谷如空呵呵一笑,说道:“有义父在,天塌下来都不用害怕。你与佑儿新婚,山上简陋,连个象样的洞房都没有,义父一穷二白,无物可赠,甚觉不安,日后定必补上。趁着月色皎洁,你与佑儿慢慢欣赏,我与元彪、明秀照样回洞里喝酒。若是有人打扰,女儿大声呼叫,义父必定出来杀他个片甲不留,只是佑儿武功尚未恢复,你们不要走得太远。” 云遥俏脸绯红,说道:“义父说什么啊,我与马大哥能去哪里?既然月色如此皎洁,大家何不一起喝酒赏月?” 谷如空将那些幽冥死士的尸体一个个踢下深谷,说道:“女儿新婚燕尔,旁人焉能打扰。况且我们都出来喝酒赏月,倒是冷落了太叔包生夫妇。我与他们虽然不是知交,多年相处,总算缘份,人世间的最后一个晚上若不相陪,始终说不过去。” 云遥听他提起太叔包生与杜姑娘,一颗心顿时又悲痛起来。这两夫妇待她,当真是胜过亲生父母,不但当她是掌上明珠,为了她的幸福,甚至牺牲性命亦在所不惜。这种恩情,唯有来生再报了。 月之将坠,风起云涌,马天佑推醒怀中熟睡的云遥,柔声说道:“天快亮了,我们回去歇息吧,明日待姨娘和太叔前辈下葬,我们还要赶赴金顶参加武林大赛。” 云遥揉了揉眼睛,脸上忽然泛起红晕,说道:“新婚之夜,却是义父义娘忌辰,我不能陪大哥……那个……那个……,请大哥不要见怪。” 马天佑看着她那微微嚅动的樱唇,禁不住心中一动,双手搂住她的纤腰,动情地说道:“姨娘与太叔前辈对我恩重如山,霜露之思,永世难忘,在这种时候当然不能乐极忘形。你我已成夫妻,日后天长地久,长相厮守,只要能够永远这样抱你,我已经心满意足。” 正说话之间,忽闻一声轻咳,谷如空带着唐元彪与叶明秀手执铲锄,自洞中行出,对马天佑说道:“天将拂晓,佑儿大伤方愈,难堪重露霜风,快带遥儿回洞中歇息,待我们掘好坟墓,一齐送太叔包生夫妇入土为安。” 马天佑与云遥当然不依,与众人在草地中央挖出土坑,为太叔包生夫妇换上殓装,然后同穴而葬。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即便是寻常人家,都会备有棺材殓衣,称之为寿棺寿衣,以作不测之用。太叔包生虽有神医之称,却亦难逃生老病死,这种必备之物,自不会缺少。 在晨风拂面,红霞漫天之际,被喻为最出色而又最漂亮的杀手,终于长埋地下,结束了人世间的一切恩怨。陪伴她身边的,是当代第一神医,医术如何,不必细究,但他那一颗执着的痴心,相信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会与她永不分开。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19) 当众人在坟墓前竖起石碑,刻上“太叔包生与杜姑娘夫妇之墓”,云遥再亦忍受不住,跪伏在碑前失声痛哭。谷如空见她哭得悲戚,亦不禁唏嘘,说道:“这两夫妇为救佑儿而死,恩情自当铭记,此峰此洞皆无名,为了方便日后凭吊,老夫帮它们取个名字。”寻了把钢刀,在左边石壁刻上“杜姑娘峰”四个字,又在洞口顶端刻上“神医古洞”四个字。 一切准备停当,云遥身穿白色半臂羽裳,走至洞口右侧两丈之处,纤纤素手插入一道石缝中间,青葱玉指轻扣,触动机关,厚重的石门徐徐降下。石壁上的隙缝甚多,况且机关所在之处离洞口甚远,极难发现,当日奴悉诺罗等人将木屋拆除,最终亦是徒劳。 等石门完全闭合,云遥含泪在太叔包生与杜姑娘坟前叩了几个响头,带着众人往金顶而去。越是靠近金顶,她的心越往下沉,身后这个看似一脸慈祥的义父,为了报当年灭教之仇,会不会对黄河帮痛下杀手,赶尽杀绝?以他那种惊世骇俗的武功,莫说一个黄河帮难以抵挡,即便集结中原武林所有门派,恐怕亦无法与其匹敌。 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亲人,太叔包生与杜姑娘之死,对她来说,已是切肤痛楚。回头看了一眼满额大汗、气喘嘘嘘的马天佑,她的心更乱,忖道:“若义父非要杀我父亲,我唯有拼死保护,到时马大哥会不会帮我?”心念方起,便即暗自摇头,忖道:“不会的,我父亲当年曾参与绵山之役,手上沾了不少应天教的鲜血,马盖龙与马夫人之死,多少与他有关,马大哥怎么会去阻拦别人为他父母报仇呢?” 她心乱如麻,愁肠寸断,却又无法倾诉,默默在前面带路,只希望一直这样走下去,永无止境。叶明秀心境亦是凄苦,换了一套艳丽的杏黄衣衫,脸上却全无喜色,杜姑娘一死,父母之仇恐怕再无机会得报,而邓三泰仍然似幽灵般存在世上,这一场恶梦,不知何日方可结束。 五人之中,只有谷如空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凉风吹拂,须发飘动,沉稳之中略带轻快的步伐,使他的身躯显得更加挺拔,那一身破旧不堪的灰布衣袍,在秋日映照下,亦变得似枫叶一般光彩夺目。身上杀气时隐时现,满载笑意的眼中掩饰不住兴奋,他仿佛已经看到血流成河的场面。苦练了多年镔铁神功,终于练成天遁剑法,那是一种将功力化作剑气,声势骇人,速度超越世间一切事物的武功。用它杀人,简直易如反掌。 血债血偿!他暗叫一声,眼中却现出另一幕浴血场面,笑意顿敛,身上杀气更浓,浓得似一张张利刃,所经之处,杂草无端折腰,树木纷纷落叶。十年前的秋天,绵山上杀气冲天。中原各大门派纠集数百名好手,于山下擒获应天教两位堂主肖疾与裴鸣,一路势如破竹,转眼便杀上抱腹岩。前面出现一道峭壁,高约十余丈,阻挡了去路。要杀上应天教总坛,唯有攀越峭壁。群雄中不乏轻功好手,想要上去,亦非难事,只是上面若有人施放暗器,则不易闪躲。这种地方,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正自犹豫,突然两道身影自峭壁之上飞射而下,似雄鹰般落在岩上。当先一位身穿黑袍,目光如隼,长须随风飘动,正是应天教教主马盖龙。背后一位身穿灰白长袍,丰神俊逸,却是应天教护法谷如空。众人大多认得,一时之间漫山纷乱的杀气如同被罩住一样,竟然沉寂下来。 被群雄击溃的各堂堂主率教众纷纷跑上山来,衣衫破碎,有的满身鲜血,狼狈不堪。马盖龙双手抱挙,沉声说道:“诸位英雄齐聚绵山,伤我教众,究竟所为何事?” 人群中闪出一人,却是少林派禅师若尘,只听他喧了一声佛号,说道:“近闻贵派夺得契丹武功绝学镔铁神功,此乃大宋之喜,我等中原武林各派人士,皆好武之人,想一睹域外武学之风采,博取百家精华,为我大宋所用,故相约于绵山,欲借贵派所得之宝卷一阅,望马教主以大局为重,行个方便。” 马盖龙哈哈大笑,说道:“中原武功博大精深,各门各派俱有独到之处,少林武功更是名扬天下。区区域外小技,乃旁门左道,我教尚且不屑一顾,何劳各位费神,不辞千里前来绵山‘讨教’。”话锋一转,突然沉声说道:“既然是前来探讨武功,为何伤我教众。” 若尘再喧一声佛号,说道:“各派只想上山拜会马教主,奈何贵教堂主为难,无奈之下发生冲突,并非有意冒犯。等贵教借出镔铁神功,我们自然会放人。” 马盖龙目光凛然,大袖拂动,冷冷说道:“看来大师是志在必得。” 若尘脸上微红,目光不敢与其对视。忽闻人群中有人尖声说道:“今日中原武林各派前来,是为一睹神功,马教主何不卖个情面,以免与各派伤了和气?”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20) 谷如空负手而立,仰天冷笑道:“杨鸿你狗屁不如,也敢向我大哥要情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趁早滚回邙山守陵,免得污了我双手。” 那人正是北邙派掌门杨鸿,见谷如空说话毫不留情,心中登时来气,戟指说道:“你身为应天教护法,滥杀无辜,屡次伤我武林人士,今日在天下英雄面前,容你不得。” 谷如空仰天打个哈哈,不屑一顾地说道:“我从不杀人。” 杨鸿怒道:“放你的狗屁,” 谷如空接着又说道:“ 我只喜欢杀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 杨鸿气得脸色涨红,却不敢贸然动作。谷如空武功高强,稍不如意,便要杀人,江湖上很多人将其恨之入骨。奈何应天教在中原武林势力强大,教众上千人,六位堂主占据绵山各险道,马盖龙和谷如空守在绵山之巅。中原那些被欺负的门派虽然怀恨在心,却不敢前来寻仇。 马盖龙目光环扫,沉声说道:“今天若有谁能胜得了我,要什么尽可拿去,马某人亦听凭处置。”旋即又朗声说道:“教中弟子听住,我今日与各派大侠比试武功,若有不测,大家便各自散去,以后不许再提报仇之事。” 抱腹岩上的四位堂主与教众同时跪下,齐声说道:“愿与教主共存亡!” 马盖龙双目圆睁,说道:“入我教者当听我号令,若不从,是为叛教。”扶起四位堂主,吩咐道:“今天难免有一场恶战,胜负难测,若我不幸身死,劳烦诸位帮我照顾佑儿、佐儿。” 吩咐完毕,一挥手,即时自上面垂十数根绳索。众人无奈,只得拉着绳索向上攀爬。群雄见马盖龙豪气冲天,不禁暗暗佩服。娇叱声中,一道姑飞身而出,持剑拱手道,“轩辕派姜飞灵先来领教马教主武功。” 马盖龙抱拳还礼,缓缓自腰间摘下大刀,横架于胸前,道了个“请”字。他的身材高大,屹立于岩上,黑色斗蓬随风飘舞,不怒而威。眼见剑光欺至身前,才不慌不忙将大刀横削而出。他出招平淡无奇,不似轩辕剑法那般光芒万道,但姜飞灵那快逾闪电的利剑与刀相接,竟似被粘在一起,无法变招,狂骇之下脸色变得煞白,弃剑跃开一旁。 正在此时,群雄中一人跃出,大声说道:“我来领教马教主的鹰爪功。”言犹未尽,一挙直捣马盖龙心口。此人正是虎丘派掌门铁赐武,向来以勇力著称,双挙能碎石裂碑,江湖人称“铁虎”。 马盖龙微微一笑,把刀扔过一旁,右手五指箕张,疾推而出。爪拳即将相接,手腕突然旋动,五指似灵蛇般翻转滑动,搭住了对方手腕。铁赐武全力而击,势如开山,如今被他顺势一拉,重心顿失,身形前撞,正好迎上对方膝盖,蓬然声中,仰后飞出一丈多远,重重跌在地上。 只眨眼功夫,连败两大掌门,群雄哗然。若尘缓步而出,双手合什说道:“少林派僧人若尘不自量力,请马教主赐教。”少林武功在武林中久负盛名,虽然少林僧人很少在江湖中行走,但武林中很多高手都以击败少林为目的,想借此一举成名。少林寺藏龙卧虎,武功深不可测,虽屡经挑战,却从未落败。此次各大门派敢公然上绵山借取神功,大半是因为有若尘禅师在场。此刻见他出手,群雄登时松了口气。 马盖龙背负双手,傲然道:“大师不必过谦,少林武功享誉天下,马某正想见识见识。” 若尘禅师道声“得罪了”,变掌为挙,双手齐出,使了招“双杯送客”,向马盖龙击去。长笑声中,马盖龙目光如电,十指箕张,利爪疾旋,将鹰爪功使将出来。 若尘禅师所用的是少林“六合挙”,以刚猛迅疾为主,其间配以虚招,快速之中真假莫辨。真时如洪水奔腾,连绵不绝,假时声东击西、指上打下。马盖龙擅于“鹰爪功”,以软硬相兼之功,刚柔并济之劲,阴阳相合之力,避实击虚。 双方各不相让,出招越来越快,瞬间便各自攻出十数招。 一个是中原武林屹立不倒的门派,少林派的高僧,一个是纵横宇内未逢敌手的应天教教主,两强相遇,当真是龙争虎斗,百载难逢。抱腹岩上但见两条身影左右闪躲,上下翻腾,如蛟龙出海,猛虎下山。群雄何曾见过此等高手过招,屏住呼吸,瞪大双眼生怕错过一招一式。开始都一心盼着若尘禅师取胜,到后来却被两人武功所折服,浑然忘了此行目的。 若尘禅师出手越来越快,挙挙生风。马盖龙身上黑袍被挙风击起东飘西荡,但他亦非等闲之辈,始终是气随意注,力随指行,攻中带守,守中有攻。若尘禅师自小投入少林,一套六合挙练得出神入化,同时精通“伏虎金刚挙”,“罗汉挙”,“鹰爪功”等少林其它各门武功,本以为在挙脚上足以傲视群雄,岂知一路六合挙使完,却丝毫占不了便宜。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21) 任由他是出家人,时间一长,也不免心焦,稍不留神,被马盖龙的鹰爪搭上右手前臂,慌忙之中退步缩手。幸好缩的够快及平时练就金钟罩功夫,一身铜皮铁骨,免去穴道被封之苦。纵是如此,衣袖也被扯去大半,手臂上呈出五道血痕。 马盖龙一招得手,豪气大增,出招越发凌厉。若尘禅师渐渐只有招架之功,全身被爪影笼罩,招式大乱,险象环生,面上汗珠更浓,优劣之势已分。正在此时,群雄之中飞身跃出一人,手执铁笔凌空直戳马盖龙后脑“风府穴”。 群雄正为若尘神师担心,见有人出手相助,不禁大喜。只有谷如空神情自若,冷眼旁观,好象并不知有人出手偷袭,既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出声提醒。 其时马盖龙背向群雄,听得风响,头也不回,伸手去抓铁笔。偷袭者是江湖人称“妙笔书生”的萧清,擅用一支铁笔,专点人穴道。心知马盖龙功力深厚,当世无双,不敢硬碰,笔锋一转,斜翻出去,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人在半空中出招如闪电,情急之中却又收势自如,轻功造诣之高,令群雄不禁大声喝彩。 萧清足一沾地,旋即欺身而上,与若尘成前后之势,夹击马盖龙。若尘本已处于下风,见有人来助,精神大振,刚猛凌厉的拳招施展开来,两只挙头如出笼猛兽,虎虎生风,狂风暴雨般击向马盖龙中下两路。萧清心领神会,专攻上路,一枝铁笔刁钻无比,招招指向马盖龙的“风府”“大椎”“风门”等致命穴位。 马盖龙处于两大高手的夹击之中,毫无惧色,手足并用,击前打后。激战中突然凌空跃起,使出一招“饿鹰扑兔”,五指箕张,向若尘兜头抓去。若尘叫一声“来得好”,使出少林武功中的“一指禅”,反点对方手心“劳宫穴”。 萧清见马盖龙跃起,背后空门大开,不待其落地,铁笔迅速取其“大椎穴”。众人以为马盖龙定会变招,被“一指禅”点中“劳宫穴”,整个手臂如同被废,必然使不出力道 ,再让萧清点中“大椎穴”,后果更不堪设想。更何况“一指禅”可以隔空点穴,马盖龙再蠢也不会冒这个险。 岂料马盖龙并不改招,瞬息之间掌心已经触上若尘的食指,刚好被点中掌心的“劳宫穴”。若尘一怔,还来不及细想,手指已经折断,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由手指直达心头,不禁惨哼一声。这次想缩手也来不及了,“合谷穴”已被马盖龙牢牢扣住。 萧清铁笔亦已点上马盖龙的“大椎穴”,突然听到若尘惨叫,马盖龙龙却若无其事,心知不妙,急忙抽笔去点“风府穴”。谁知铁笔似沾上磁石一般,竟然奇沉无比。方待用尽全力去抽,突然一股强劲的力道似闪电般自铁笔传来,全身一阵剧震,唯有弃笔。凌空接连翻转,化解了一些力道,落地时仍脚步踉跄,险些跌倒。 那边若尘已被放开穴道,忍住痛楚,向马盖龙双手合什说道:“多谢马教主手下留情,今日得见神功,果然厉害。”说罢头也不回,飞奔下山,转眼便不见踪影。 群雄尽皆怔住,突然有人叫道:“他用的是镔铁神功,可以闭穴移位。”镔铁神功乃契丹镇国武学,据说在运功时可以闭上自己全身穴道,内力运用自如,达至高级时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刚才明明见马盖龙先是被若尘禅师用“一指禅”点中“劳宫穴”,继而又被萧清点中“大椎穴”,却是若无其事,可见应天教确实已经得到镔铁神功。 群雄中当数若尘禅师武功最高,见他战败离去,开始有人想打退堂鼓。但镔铁神功是中原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神功,大家却又不舍。谷如空冷笑数声,说道:“大和尚都走了,你们还在这里等什么?快放了两位堂主,以免伤了和气。” 话音未绝,马盖龙突然跃入群雄之中,双掌齐动,震退数人,提起被封了穴道的肖疾及裴鸣,向外倒纵出去。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飞刀自群雄中发出,以破空之势急射而来。马盖龙人在半空,又提着两位堂主,无法用手去接,凌空把头向后一仰,飞刀贴着面门疾飞而过。 谷如空飞身跃起,挥剑打落另一把射出的飞刀,方待向偷袭之人掠去,突听身后传来一声沉哼,原来肖疾与裴鸣趁马盖龙凌空后仰之际,突然将藏于袖中匕首自左右分别插入马盖龙腹中“气海穴”,旋即挣脱出来,向两边翻滚。 谷如空狂啸一声,身形倒掠,反手一剑,将肖疾的人头割了下来。群雄见马盖龙中了暗算,纷纷手持兵器围攻过去。谷如空挥舞长剑护住,但见寒光四射,剑气如虹,当者披靡。刹时间刀光剑影混成一团,群雄中不断有人受伤,惨叫之声连连。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22) 若在平时,谷如空根本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即使打不过相信也没人可以把他留下。现在既不能跑,还要照顾受伤的马盖龙,群雄从四面八方攻来,纵有三头六臂亦应顾不睱。且战且退,贴近峭壁,由原来的四面受敌变成三面受敌,才稍为缓了口气。但他知道这种情形并不能维持多久,群雄之中高手如云,一个个如狼似虎。尤其是从正面攻击的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铁掌薛忠,一双毒砂掌黑中透红,在剑光之中不断寻找机会,令人防不胜防。在左面攻击的“黄河帮”帮主展仝,也对谷如空形成一种很大的威胁。此人就是先前放飞刀射马盖龙之人,单凭一双肉掌,招式古怪,内力非常深厚,谷如空的长剑有时在他的掌风激荡之下竟然变得迟缓。 谷如空在这两大高手和其它门派的攻击下,剑招开始变得有些凌乱,一不留神腿上已经中了一剑。马盖龙被匕首刺中“气海穴”,真气提不上来,偏偏群雄之中不断有人用兵器去攻击他,他也只能勉强闪躲,却令谷如空大为分心。 危急之中,自上面飞下一人,执剑向马盖龙掠去。谷如空见是百花堂堂主独孤云,不待其走近,突然一剑向他刺去。独孤云一怔,急忙退开,心下即时醒悟过来。马盖龙被青松堂和寒月堂堂主暗算,谷如空已经恨之入骨,此时见独孤云冲来,敌友莫辨,岂能再次上当,用剑刺他也是在情理之中。 独孤云又急又是伤心,大吼一声,杀入群雄之中。此时山上又跳下一人,正是深谷堂堂主顾彬,与独孤云并肩而战。群雄人多势众,且武功高强,独孤云和顾彬哪里是对手,犹如送羊入虎口一般,眨眼间便双双死于群雄的刀剑之下。 谷如空见此情景,心中甚是难过,知道错怪了自己兄弟,不禁流下眼泪。同时心中泛起赴死之念,不作他想。山上的两位堂主见状,急令教众放箭。霎时间箭如飞蝗,射向后岩上的群雄。离峭壁较远的大多为各派的弟子,他们只是在后面呟喝作势,并不敢真正上前攻击。由于岩上站的人太多,乱箭射来,到处闪躲,互相冲撞,有些想举起兵器来挡箭都没办法,睁大眼睛看着被乱箭射死。抱腹岩上乱作一团,被箭射死射伤者不计其数,赤手空挙者纷纷跑进右边岩洞内。一些来不及跑开的弟子为躲闪飞箭,跌跌撞撞向前冲去,与峭壁边围攻谷如空的高手挤成一团,攻势即时大乱。 谷如空见此情形,豪兴越发,哈哈大笑道:“今日大家杀个痛快,看谁先死。”说话之间,左肩被展仝击中一掌,险些跌倒。马盖龙大声喝道:“如空快走,不要管我。”说罢拔出腹中两把匕首掷向群雄,同时向左跨出两步,伸爪击向展仝。“气海穴”被刺穿,真气外泄,展仝出招比他快多了。只听蓬的一声,马盖龙心口被猛击一拳,整个人飞起,撞在峭壁之上。群雄有十数人快步抢出,诸般兵器同时落在他那庞大的身躯上。 谷如空想要抢救已然不及,惨叫一声:“大哥!”顿觉万念俱灰。心口被薛忠印了一记毒砂掌,犹如火熨。摇晃之际,鲜血自口中狂喷而出,强行忍住疼痛,挥剑疾劈。薛忠没料到谷如空中了毒砂掌居然还能出手,急忙闪开。谷如空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双眼喷血,剑起剑落之间,又连伤十数人。但他亦是满身鲜血,身上多处受伤,后心又中了展仝一掌,视线开始模糊。 山上教众见教主身亡,顿时哭声震天,奋不顾身跳下厮杀,一时间抱腹岩上血影纷飞,惨叫不断。谷如空被迫至崖边,步法凌乱,却仍死战不休。突听展仝沉声说道:“只要谷护法肯交出镔铁神功,今天之事到此为止,若不然,下面便是你葬身之地。” 谷如空已无力再战,以剑拄地,抬头冷笑一声,说道:“休想。” 薛忠阴沉着脸说道:“既然你敬酒不喝喝罚酒,大家也不会客气,让我送你上西天。”掌影闪动,谷如空心口又中了一记毒砂掌,两眼一黑,似断线的风筝跌落悬崖。 往事历历在目,惨叫声仍在耳边萦绕,谷如空突然双目圆睁,满脸悲愤,挥掌击断路边一棵小树,暴喝道:“薛忠展仝两个匹夫,老夫取你们性命来了。” 众人吓了一跳,停住脚步。云遥怔怔的看着他,星眸中泪光闪动,凄然说道:“ 义父真的不肯放过我父亲吗?” 谷如空忆及往事,一时情难自控,见云遥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急忙转怒为笑道:“老夫倒是忘了,女儿已经是应天教教主夫人,我怎能去杀薛忠?只要他不为难佑儿,当年那一掌之仇,老夫不记也罢。” 云遥心中稍安,继续向山上走去。因马天佑功力全失,直至晌午,方到达新店。把守之人仍是殷千里,虽然不认识谷如空,但有云遥引路,听说又是应天教中人,只是略加查问便即放行。 方踏上金顶,谷如空远远便听见展仝迫马天佐交出镔铁神功,心中暗自喜欢,忖道:“十年前的绵山,你们为了镔铁神功灭我应天教,十年后的峨眉山,老夫已练成天遁剑法,哈哈,真是报应不爽。”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23) 从对话当中已听出展仝口中所说的“马少侠”便是马天佐,再听他提及天遁剑法,热血顿时沸腾,杀气倏然遍布全身,飞速掠过人群,凌空发出天遁剑法,将扑向马天佐的那名汉子击毙,旋即踩踏未散白云,飘然落于地上。 其余叫喊诛杀马天佐的人均已停住脚步,看着从天而降须发飘舞的谷如空,似遇魑魅,眼中露出恐惧神色,一个个手执兵器,却不敢动弹,只怕那把若隐若现的飞剑会忽然自洞中钻出,把自己也刺个血肉横飞。江湖绝技见得多矣,最令人头疼的莫过于唐门的暴雨梨花针,而这把可以飞天遁地的无形之剑,较之暴雨梨花针,威力却不知强了多少倍。 谷如空见众人目瞪口呆,眼中顿现得意,突然厉声喝道:“展仝,你可知老夫是谁?”话音方落,他的身形已然掠动,扬起右掌,向展仝心口印去。 这十年之间,黄河帮势力日渐强大,自称为天下第一帮,论其实,本有如此实力。中原武林心高气傲者比比皆是,对黄河帮不服者为数亦是不少,似风铃帮帮主风铃,便敢于当众揶揄展仝。武林第八高手焦通,出了名的桀骜不驯,在天下英雄面前,其语气之狂妄,令人不禁暗暗替他捏汗。但这些不过是逞口舌之勇,当真敢向展仝出手的,中原武林恐怕并不多见。且不说他是黄河帮帮主,单凭武林第三高手之称,令人自会量力而行。 谷如空当然不惧,在他心中,除了马盖龙,他便是天下第一高手,当年吕祖凭天遁剑法斩杀黄龙,而他在短短数年间便练成天遁剑法,照样可以震退黑白龙潭中的两名千年女妖,所以他觉得,即便吕祖再生,亦不过如此。 展仝虽然惊慑于他的威势,但身为黄河帮帮主,自然不能示弱,沉哼一声,推掌相迎。蓬然声中,感觉手掌似撞在铜墙铁壁上,手臂登时酸麻,同时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急涌而来,令他这个武林第三高手亦禁受不住,身形倏退,倒跃出一丈多远,惊讶地问道:“尊驾究竟何人,为何见面便即出手?” 面对如此强敌,当然是能避则避。薛忠见帮主受袭,早已忍耐不住,一双铁掌黑中透红,悄没声息向谷如空后心拍去。 热浪侵肌,谷如空却似浑然不觉,潜运神功,护住全身,任由那双无竖不摧的毒砂掌印在后心。 突听啊的一声惊呼,云遥自人群人走出,娇呼道:“爹爹不可。” 莲花眼尖,看见马天佑正自进入人群,开心得大叫:“教主没死,他来了,大家快让开。” 她这一叫,场上登时哗然,目光纷纷望向这边。应天教教主的出场,似乎比从天而降的谷如空更具吸引力。 黄戟折身快步而回,跪倒在马天佑面前,说道:“属下护教不力,请教主责罚。”夏雨田等人亦纷纷跪下,齐声说道:“参见教主。”平时在教中行礼,只是微微躬身,但此时看见黄戟下跪,大家亦不由自主跟着跪下。一则是想树立马天佑在天下英雄心中的威信,借此与黄河帮抗衡;二来看见马天佑出现,大家亦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似看到救星降临一般。毕竟,蛇无头不行,纵有一身绝世本领,有时亦会觉得彷徨。正如马天佐被五花大绑,没有号令之前,大家亦不敢轻举妄动。 马天佑思潮起伏,虎目含泪,说道:“大家请起,马天佑何敢受此大礼?”本来已是心灰意冷,准备与云遥退隐山林,但看见这种场面,他的热血又开始沸腾,觉得愧对眼前这班兄弟。 悄没声息的双掌拍落背上,即时发出轰然巨响。谷如空身形屹立不动,灰布衣袍被拍穿,布碎纷飞,身形向后急撞,将薛忠震开,哈哈笑道:“薛忠匹夫,是你先动手,可怪不得老夫了。”方待转身出招,妙雨师太已然飘至,左掌单竖,右边拂尘横扫而出,说道:“阿弥陀佛,贫尼来领教一下施主的绝世神功。” 谷如空暴喝一声,须发倒飘而起,手掌斜出,拍开拂尘,朗声大笑:“都一起上吧,老夫今日要大开杀戒了。” 薛忠听见云遥声音,心中又惊又喜,但更令他吃惊的,却是眼前这个从天而降的灰衣人,硬生生以后心接下自己的毒砂掌,居然若无其事,听他语气,似乎认得自己和展仝,他究竟是何方神圣?见展仝已然出手接应妙雨师太,亦不再多想,一挺双掌,揉身再上。 被当世三大绝顶高手围攻,谷如空却丝毫不惧,掌风所到之处,反而将展仝等人震得东倒西歪。他有十成把握,十年前绵山那一幕将会在这里重演,只是胜负双方易位而已。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24) 云遥解下腰间长鞭,脑内却一片茫然。方才那一声娇呼,并非为谷如空担心,而是明知他绝对不会有事,硬生生接下两掌,只不过是为了找个理由向薛忠出手。她不想父亲有任何差池,亦不想谷如空受伤。毕竟,除了父亲之外,马大哥亦是同样重要。但她的目光却离开了这边激烈的较量,因为她看见浣儿扑入了马天佑怀中。 浣儿在轻轻啜泣,梦呓般说道:“马大哥,你终于来了。”突然,她又离开马天佑怀抱,怔怔的看了半晌,说道:“方才听说你被剑衣盟伏击,我担心死了,你昨夜为什么不来?” 马天佑见她娇脸如花,眼中却是泪光隐现,不由一阵心疼,说道:“我被巴仲陵等人伏击,确有其事,至于昨天无法赶到,说来话长,日后你自然会明白。” 浣儿星眸泛泪,强行忍住不让其流下,幽幽说道:“昨夜月光非常皎洁吧。” 马天佑已明白她的意思,看了一眼云遥,突然醒起自己已是有妇之夫,情不自禁退开半步,默然点头。过了半晌,才指着谷如空说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浣儿摇了摇头,凄然笑道:“他是谁关我什么事?只要马大哥没事,我这个护教圣女便放心了。”言毕退至莲花身后,目光望向谷如空等人,再也不理马天佑。 漫天掌影中,谷如空突然掠起,身形旋动之际,凌空向展仝与薛忠拍出十余掌,足尖尚未沾地,腰身忽然扭转,手掌扬处,蓬一声击在妙雨师太左肩上。展仝、薛忠齐声惊呼,摧动双掌,自两边飞扑而来。谷如空身形倏退,十指箕张,提起妙雨师太,旋即跃起,猿臂轻旋,将妙雨师太甩过一旁,哈哈笑道:“与你无关,去一旁看着。” 昨夜与肖挞凛一战,本已受伤,此刻再受谷如空一拍,纵是妙雨师太内功深厚,亦禁受不住,身在半空,已连续喷出数口鲜血,但着地却是轻巧,似是被人托住轻轻放下一般,心知是对方手下留情,念了声“阿弥陀佛”,闭上双目,默默运功疗伤。 寒光闪动,钟英已飞身跃起,乌蟒剑抖动,宛若灵蛇狂舞,倏忽便至谷如空面前,断喝道:“尊驾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一见面便痛下杀手?” 谷如空中指屈伸,叮一声弹在寒芒飞洒的剑尖上,说道:“凭你也配问老夫名号?” 乌蟒剑被他一弹,发出一串令人心烦的颤响。钟英只觉手臂酸麻,心中暗暗吃惊,凌空一个大翻身,乌蟒剑忽然挺直,声若龙吟,清脆悦耳,直指向谷如空眉心,口中说道:“在下乃今届武林盟主,前辈为何不先说清楚再动手?” 吴俊辉见师父受伤,心中大怒,利剑旋动,向谷如空后心刺去,喝道:“何方狂徒,竟敢在峨眉山上撒野?” 谷如空挥掌将钟英的乌蟒剑震开,说道:“武林盟主,剑法果然有独到之处,但在老夫面前只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反手拂开吴俊辉刺来的利剑,目光似电,慑人心魄,凛然说道:“不错,老夫本是天下第一狂徒,趁着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俱在,正好血洗峨眉。” 天鸿道长一直看着谷如空,若有所思,沉吟不语,此刻突然说道:“白云开道,天剑暗藏;未现先至,避无可避。阁下用的可是天遁剑法?” 谷如空力敌四人,仿似闲庭信步,忽尔用掌,忽尔用爪,所至之处,锋芒毕露,令人心胆俱寒。闻言冷笑道:“牛鼻子倒有些见识。” 天鸿道长脸上现出兴奋之状,说道:“然则阁下是马天佐少侠的师父了。”手腕缓缓绕转,复又说道:“既然懂得天遁剑法,纯阳诀必然在阁下身上,贫道不自量力,亦来领教一二。”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25) 谷如空冷笑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当年应天教护法谷如空便是。你们好不知羞,竟然众目睽睽之下联手对付我大哥的后人,天幸老夫不亡,今日重返江湖,正是要血债血还,凡是沾过应天教鲜血的人都一起上吧,省得老夫逐个去找。至于牛鼻子说的纯阳诀,略有所闻,却非在老夫身上,镔铁神功倒是有一本,想要的尽管来取。” “谷如空”三个字,便似是晴天霹雳,震得群雄尽皆呆住。浣儿更是惊得全身一震,险些跌倒。马天佑一直痴痴的看着云遥,那种柔情与关切,令她既嫉妒,又伤心,虽然假装在看须发乱舞出手快如闪电的灰袍怪人,但她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马天佑。咫尺天涯,人世间最伤痛莫过于此。只要他对自己说几句甜言蜜言,即便他做错任何事,都可以原谅。但她彻底失望,马天佑非但没有说一句安慰语言,甚至连目光都不再投过来。她开始羡慕叶明秀,因为黄戟正站在她身边,目光中所流露出来的柔情与关切,与马天佑几乎一模一样。 她对灰袍怪人漠不关心,只想这种混乱的局面快些结束,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然后与娘亲回桃花谷,永远不再步入江湖。但“谷如空”三个字,却令她绝望的眼神闪出光彩。这个乱发长须,看不清容貌的灰袍怪人,难道竟然是已经去世的父亲?他为什么会死而复生,而为什么又和马天佑、云遥在一起? 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悲伤却减轻许多,如果这个真是自己父亲,那应该是老天爷作为她失去马大哥的一种补偿吧。目光投向马天佑,悲伤瞬间又燃烧起来,布满心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谷如空身上,唯独马天佑仍是痴痴而又关切的看着云遥,仿似发生的一切均与他无关。她的心完全碎了,觉得老天爷对她实在太过残忍,咬了咬牙,走到马天佑身旁,轻声问道:“这个人真是我父亲吗?” 马天佑心中亦是极之矛盾,薛忠是应天教的仇人,谷如空必定不会放过他,但他却是云遥的父亲,自己理当叫他一声“岳父”,以谷如空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武功,照目前情形来看,薛忠必然难逃一劫,自己这个应天教教主,该不该替他求情? 他并非不想看浣儿,而是不敢看,不敢接触她那满怀希望的目光。他柔情寸断,虽然武功尽失,但绝不允许云遥有任何意外。听到浣儿说话,急忙收回神思,笑道:“不错,他正是如假包换的谷叔叔,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浣儿妹妹了。” 他的笑容充满了歉意,浣儿似乎已明白了什么,心中一阵剧痛,忖道:“除了你,其他人欺负我又有什么关系?”目光转向谷如空,眼泪肆意的流了下来,但她心里清楚,这种泪水是为她的马大哥而流。 正如马天佑所料,谷如空力敌五人,仍是游刃有余,但他心中却是暗暗惊讶。阔别十年,展仝与薛忠功力倍增,在自己那无坚不摧的双掌下游斗数十招,非但没有受伤迹象,甚至看起来还可以继续支持下去。钟英身为武林盟主,武功必有过人之处,自不可小视。吴俊辉功力虽不如其余四人,但那精妙绝伦的招式及奇快的闪避动作,令他这个堪称天下第一用剑高手的孤傲人物,亦不禁刮目相看。又见他年岁不大,暗忖必然没有参与当年绵山之役,出手间便对他稍为留情。而真正令他吃惊的,却是一脸淡定的天鸿道长。自己功力已臻化境,展仝与薛忠等人只敢远远攻击,借此退彼进互相牵制,偏偏这个天鸿道长非但欺身攻击,在连接自己十数掌之下,居然若无其事。 非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不想使用天遁剑法。这种武功虽然霸道,无坚不摧,却亦有其缺点。一则需要蓄势而发,二来极耗功力。方才已显露过一次天遁剑法,技惊四座,但对展仝与薛忠这种功力深厚之人,他没有十成把握一招毙命。虽然是金钢不坏之躯,之前硬生生接下薛忠一击,亦觉气血翻涌。在五位高手的攻击下,他不愿冒险蓄势发招。他的目标是血洗武林,解决展仝与薛忠之后,还有数不清的仇家,他必须保存精力。 展仝与薛忠怎么亦料想不到,这个武林出神入化的怪人,竟然是当年的应天教护法谷如空。数招之后,薛忠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已经跌下悬崖死了吗?” 谷如空哈哈一笑,说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托你的福,老夫非但死不去,还被你的乖女儿邀请重出江湖,为我大哥和应天教的兄弟们报仇。” “你是说遥儿?”薛忠一怔,仓猝间来不及闪避,与谷如空硬对了一掌,只觉心口发闷,鲜血狂喷而出。稳住身形,暴喝道:“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他关心女儿,只怕她受了催魂大法之类的邪术控制。 谷如空得意地纵声长笑,说道:“我将你女儿许配给了佑儿,如今她已贵为应天教教主夫人,看在这种情份上,你若肯认罪,向我叩八十一个响头,老夫便饶你一命。” 此言一出,金顶上又是哗声一片,不少人对云遥指指点点,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黄河帮青龙堂堂主的女儿,居然变成了应天教教主夫人。云遥则是神情木然,到了这种时候,她已想无可想,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保护父亲,不让天遁剑法落到他身上。至于谷如空说的话,本是事实,无须分辩,亦无可分辩。“放屁。”薛忠气得紫脸涨红,毒砂掌带动灼肤热浪,欺身而上,向着谷如空呼呼呼一连击出十数掌,说道:“女儿是我的,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许配?” 展仝见他气得目现血光,急忙提醒道:“薛堂主莫要上当,合我五人之力,先耗其功力,再慢慢收拾他。”自侧边连发数掌,牵制住谷如空,复又说道:“听阁下的意思,似乎想趁武林大赛之机,血洗中原各大门派?” 谷如空狂笑一声,目光如电,凛然说道:“不错,今日的峨眉,便是十年前的绵山。” 展仝似乎对他的回答甚为满意,亦跟着哈哈大笑,说道:“不自量力,金顶之上,便有数千名武林高手,你杀得尽吗?” 话音方落,那些之前要杀马天佐的十数名数林人士已各执兵刃掠了过来,大声叫道:“恶魔再世,企图一举诛灭中原武林,与其坐以待斃,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由开始的三人,到四人、五人,现在更是刀光剑影,数不清有多少人,将谷如空团团围住。马天佑见势不妙,大声说道:“既然大家不讲道义,以多欺少,应天教唯有拼死一战了。” 他一说话,黄戟、夏雨田等人纷纷跳出,准备上前助战。谷如空大袖飞舞,鹰爪疾探,喀嚓一声将一名武林人士的脑袋捏碎,朗声说道:“今日我要一人迎战中原武林,生死由命,佑儿不必担心,快去保护佐儿。”他知道马天佑功力已失,若是混战起来,自己反而要分心照顾,索性不让黄戟等人来助,自己一人独战群雄。 马天佑应喏一声,带着黄戟等人快步向马天佐走去。即将走近,黄河帮几位坛主及十数名帮众已拦在前面,沉声说道:“没有帮主命令,任何不得靠近马天佐。” 群雄本来是在看热闹,听说谷如空要血洗武林,顿时人人自危,那些当年有份参与绵山之役的,纷纷提了兵刃跃出,要与谷如空决一死战。虽然大多是上去送死,但对展仝等人来说,却是轻松许多,夹杂在人群中,趁机恢复体力。钟英忽然说道:“如此说来,马天佐并非是肖挞凛的师弟,既然谷前辈要一人对付各大门派,镔铁神功又在他身上,展帮主何不放了马天佐,免得他到时被人误杀,又增加中原武林之间的仇恨。” 谷如空听到肖挞凛的名字,想起当年独闯契丹大营,眼中光芒更盛,豪气升腾而起,朗声说道:“阁下果然有盟主风范,老夫今日要一人血洗武林,不用他人相助,即便战死,绝无半句怨言。我大哥当年何等英勇,亦曾说过不许教中弟子相助,以一人之力迎战整个中原武林,若非被鼠辈暗算,今日何曾有你黄河帮立足之地?” 展仝微一沉吟,高声说道:“放了马天佐。” 话音方落,夏雨田已快步上前,用他那薄如蝉翼的刀锋割断了马天佐身上绳索。只听展仝又高声说道:“既然马教主安然无恙,巴盟主亦是无罪,一并放了。”他攻于心计,暗忖剑衣盟与应天教乃是死敌,放了巴仲陵,正好用来牵制马天佑等人。 云遥突然似燕子般飞掠过去,挡在巴仲陵面前,俏脸生寒,冷冷说道:“这个人不能放。”她见那边人多势众,父亲暂时不会有太大危险,想起杜姑娘与太叔包生之死,全是巴仲陵一手谋划,绝对不能让他逃走,故此出手阻拦。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26) 眼前血影飞溅,谷如空目光冷得似冰雪寒霜,尖长的鹰爪罩下,又结果了一名武林人士性命。薛忠被那撞来的尸体迫得退了两步,大声喝斥道:“遥儿你疯了吗,为什么连展伯伯的话都不听?快退开一边,这里与你无关。” 那些坛主均是薛忠手下,虽然帮主发话,却不敢对云遥动粗,互相对望,神情极是为难。云遥手执长鞭,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高声说道:“巴仲陵奸狡小人,杀了我义父义娘,爹爹绝对不能放他走。” 薛忠又是一怔,愕然问道:“谁是你义父义娘?”太叔包生收云遥为干女儿,用心良苦,只想日后将她以神医女儿的名义嫁给马天佑,免却大家尴尬,因时间短促,并未告之薛忠。 云遥泪珠滚动,凄然说道:“义父义娘便是太叔神医和杜姨娘,他们为了女儿被巴仲陵等人杀死,请爹爹和展伯伯不要阻拦。” 人群又骚乱起来,有人因惋惜而唏嘘,亦有人开心得大声叫好,并对巴仲陵翘起了大拇指。薛忠听闻太叔包生与杜姑娘已死,心中一阵难过,旋即又温言说道:“乖女儿不要伤心,待日后查明真相,爹爹一定会为你作主。如今大敌当前,莫以私人恩怨而误了大事,先把巴盟主放了。” 云遥把心一横,说道:“义父义娘对我恩重如山,不诛仇人,难泄心头之恨,请恕女儿不能从命。” 马天佑见她泪湿羽裳,神情却是坚定无比,心中想起太叔包生与杜姑娘对自己的恩情,顿觉惭愧,堂堂七尺须眉,竟然及上不巾帼?毅然离开浣儿那茫然目光,上前一把执住云遥柔荑,朗声说道:“巴仲陵阴险狡诈,完全不顾江湖道义,串通地幽门及奴悉诺罗等人于路上伏击,先是将我打伤,然后又以卑鄙手段杀了太叔神医与杜姑娘前辈,今日若有谁想要放他,除非先把我杀了。” 谷如空目中神光流转,仰天一声长啸,气吞山河,高声说道:“大丈夫立世,当恩怨分明,生死有何重要?恭喜大哥,你后继有人了,佑儿的气概,不减你当年。”目光似刀般自薛忠脸上划过,语锋一转,冷冷说道:“可笑你身为黄河帮青龙堂堂主,恩怨不分,危急关头只知从命,连女儿的感受亦不顾。若我是你,早就一头撞死在峨眉山上了。” 他出招极快,杀人似斩瓜切菜,毫无怜悯之心,鹰爪翻飞,又连毙两人。自用掌改成鹰爪,虽然围攻的人越来越多,却反而轻松了许多。究其因,是天鸿道长开始对他有了忌惮。他的双掌夹杂着凌厉的剑气,一丈之外便能侵肌削骨,每次与天鸿道长对掌,却觉发出的功力被消去大半,似淤泥入海,消失莫名。但改用鹰爪,天鸿道长却不敢欺身攻击,手腕旋动,能拨则拨,一拨便即倏然退开,不敢纠缠。心中恍然大悟,忖道:“原来他修习的是卸力功法,难怪敢去接我凌厉的掌击,但鹰爪多变,一不小心被我扣住脉门,他便卸无可卸了。” 薛忠被他一席话说得满脸通红,怒道:“这是我的家事,与你何关?女孩之家,本不该抛头露面,太叔包生与杜姑娘之事,我自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谷如空嘿嘿冷笑,说道:“笑话,仇人便在面前,你却要顾全大局放了他,遥儿虽是女儿之身,却是侠义心肠,恩仇必报,比你这个青龙堂堂主强多了。报仇之事,不用你管,老夫已然尽诛地幽门,废了奴悉诺罗,甚么虎丘派、赤雀派,统统送进了地府报到,如今只剩下一个巴仲陵,哈哈,看来亦是大限将至,太叔包生与杜姑娘九泉之下,可以含笑了。至于你说这是你的家事,其实并不尽然,遥儿已认了我作义父,如今又是应天教教主夫人,她的事便是我的事,你敢对她不好,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地幽门尽诛,奴悉诺罗被废,虎丘派、赤雀派蒙难,剑衣盟实力损去大半,在他口中说出,轻描淡写,但群雄却莫不心惊。当他说到云遥认了他作义父,不少人顿时窃笑起来,忖道:“天下间怎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这里面的恩恩怨怨,如何能扯得清?” 薛忠气得吹须瞪眼,向云遥沉声喝道:“此事当真?”见云遥含泪点头,更是气得险些晕倒,长叹一声,说道:“胡闹,胡闹,明知爹爹与应天教誓不两立,你却处处作对,早知如此,十六年前我就该一掌把你打死,免得我和你娘亲教天下人耻笑。” 云遥泪珠翻滚而出,双膝跪下,泣哭道:“女儿不孝,让爹爹在天下英雄面前失颜,罪该万死。大错已然铸成,女儿不敢求爹爹原谅,只求爹娘日后保重身体,就当十六年一直没有这个女儿。” 马天佑吓了一跳,俯下身去伸手将她搂住,颤声说道:“遥儿千万别做傻事。”云遥摇了摇头,抬起一双泪眼,说道:“马大哥别担心,我不会做傻事,事已至此,我只能和爹爹解除父女关系,日后一心一意做你妻子,好吗?”马天佑感动得热泪夺眶而出,紧紧搂住她那娇小、瑟瑟发抖的身躯,除了拼命点头,还能说什么? 薛忠气得暴跳如雷,狂喝道:“你休想。我与你娘亲辛辛苦苦养育你十六年,焉能一走了之?除非我死了或你死了,否则应天教的人休想碰你一根手指头。” 话音方落,笑声四起,原来应天教教主正一手搂着云遥,另一手紧执她五只青葱玉指。一场血腥屠杀,却是笑声不断,但是,其中的悲哀与无奈,却又有几人能够体会?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27) 谷如空越战越勇,鹰爪落处,血光即起,只一顿饭功夫,地上已堆满了尸体。天鸿道长眼中露出悲哀,高声叫道:“大家退下,由我和展帮主奉陪,希望能让谷大侠回心转意,消弭这一场武林灾劫。” 那些武功较弱的武林人士本是硬着头皮一拼,见倾刻之间便尸横遍野,哀叫连天,早已心惊胆战,闻言纷纷退下,剩下与谷如空对决的,只有最初五人。谷如空十指真气充盈,虽杀人无数,却是滴血不沾,见众人退下,不由哈哈大笑,说道:“早晚是死,退与不退又有何用?” 天鸿道长双臂绕动,轻叹一声,说道:“然则谷大侠真要诛尽天下英雄?”说话之间,身形突然斜斜欺入,双掌一挺,疾如闪电向谷如空丹田按去。当年吕洞宾在天遁剑法之中揉入纯阳诀,到最后达至吐丹幻剑,百步杀人境界,思忖这种武功太过霸道,若让心怀不轨的人练成,必然为害天下,便又另创一套还虚掌法,以阴柔内劲为主,专门化解纯阳诀那种极阳极速、无坚不摧的凌厉劲道。天鸿道长长年修习还虚掌法,动作飘逸,招式柔美,与功力高于已身之人过招,均采取以守为攻之法。这种凌厉出击,似乎并不多见。 谷如空乍见他这种打法,心中微微一凛,以为又有甚么新招,双爪向下翻转,去捉他手腕。天鸿道长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神色,掌至中途突然上翻,左右十只手指似泥鳅般滑入了谷如空指缝之中。 这种做法无异是送羊入虎口,谷如空冷笑一声,十指弯曲紧缩,想将他的手指折断夹碎。岂料一紧之下,却发觉指缝间的手指柔若无骨,同时掌心发热,与对方掌心紧紧粘在了一起。心中一惊,旋即恍然大悟,镔铁神功似毒蛇般自体内飞速流向掌心,冷笑道:“你想与我比试内功?” 天鸿道长体内似有千百口利剑飞转,全身抖个不停,鲜血自嘴角涔涔流出,染红了雪白的长须,嘶声说道:“贫道不想看着谷大侠用天遁剑法诛杀中原武林人士。” 谷如空冷哼一声,将天鸿道长提起,迫开展仝等人,旋即又飞起一脚,向他丹田踢去,冷冷说道:“只怕由不得你。” 天鸿道长死不放手,脚未踢至,他的身躯已然飘起,狂喷出一口鲜血,凌空嘶声叫道:“快来助我。” 展仝与薛忠即时会意,一左一右搭住天鸿道长后肩,将他缓缓压回原地。钟英与吴俊辉跟着双双飞起,向展仝薛忠身后掠去。正在此时,凌空突然又掠起一道身影,一掌将吴俊辉打飞,说道:“辉儿让开,待为师来助天鸿道长。”众人看时,却是妙雨师太。只见她足一沾地,便与钟英各自伸出一掌,神色凝重地按在了薛忠与展仝后心之上。 天鸿道长的用意,正是合五人之力,与谷如空比拼内功。场上看不见刀光剑影,亦没有惨叫连天,但谁都清楚,这种看似温柔的斗法,较之似洪蛮猛兽般的狠命厮杀,尚要凶险百倍。只要一方不支,便有万箭穿心之苦,避无可避。除非大家约好同时收功,或有功力更深者从中分开。 但是,当今世上,比谷如空功力更深者,到哪里去找?不到一柱香功夫,展仝等人头上已开始冒出腾腾白雾,若非天鸿道长以还虚掌法的阴柔内劲将传来的功力化转大半,恐怕展仝等人早已遭受万剑穿心之苦。吴俊辉看得直冒冷汗,忖道:“难怪师父要将我推开,这种惊绝世人的功力,我如何承受得起?”如此一想,心中对师父更加感激。 天鸿道长虽然以还虚掌法化去对方大部分功力,体内却似有千百口利剑游走撞刺,好不难受,强咽下一口鲜血,缓缓说道:“谷大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用天遁剑法诛杀中原武林人士?” 谷如空周身笼罩着一层白光,便似千百口利剑拢聚于一起,令人视之目眩。看了一眼天鸿道长,冷冷说道:“道长慈悲为怀,为了中原武林,不惜以血肉之躯,承受我这比剑气更强的内力。” 天鸿道长缓缓摇头,苦笑道:“谷大侠与各门派之间的仇怨,贫道本不该插手,但这天遁剑法乃吕祖所创,他绝对不想看到有人以它来杀害大宋子民,贫道身为纯阳宫守护人,不得不出手阻拦。” 谷如空笑道:“我用的是镔铁神功,虽然练成天遁剑法,但源出不同,若道长不想比拼内功,我可以收手,凭你五人之功力,未必伤得了我,但应天教当年之仇,却是非报不可。” 天鸿道长咳出一口鲜血,微微笑道:“此话差矣,镔铁神功即纯阳诀,天遁剑法只有一种,其他武功绝对无法练成,即便练成,亦不会用同一个名称。那盗走纯阳诀之人不敢得罪吕祖圣灵,虽然将纯阳诀改称镔铁神功,却不敢擅自改变其中内容,天遁剑法一词依然沿用。或许他以为天遁剑法只是一个传说,却万万料想不到除了吕祖之外,世上居然还有人可以练成天遁剑法。” 轻叹一声,天鸿道长复又缓缓说:“虽然贫道并不知当年盗走纯阳诀之人身在何方,但如今契丹猖狂,肆虐我百姓,大宋江山危在旦夕,谷大侠既然练成天遁剑法,何不以其报效国家,相信吕祖神灵有知,亦必欣慰。以谷大侠的绝世功力,贫道自知望尘莫及,这苦苦支撑,只不过是想阻止谷大侠用天遁剑法杀我武林人士罢了。” 谷如空哈哈笑道:“牛鼻子真会信口雌黄,镔铁神功是我从肖挞凛手上抢来,与纯阳诀有何关系?你以为耗我功力,我便使不出天遁剑法吗?” 忽闻一人冷笑道:“何必跟他废话,让老子来结果他性命再说。”言毕自谷如空身后跃起,扬刀当头劈下。 高手比拼内功,最忌分神。天鸿道长抬头看时,见那人紫衫虬髯,状甚凶猛,却不知是何派中人,心中一凛,失声叫道:“不可。” 话音未绝,谷如空身周白光突然跃起一道道若隐若现的淡蓝气雾,那虬髯汉子长刀方触上那些蓝光,便哎呀一声惨叫,长刀脱手飞上半空,鲜血自口中、身上喷出,然后似破帛般飘飘扬扬跌落在十数丈之外。他却是不知,谷如空已是高手中的高手,轻易将天鸿道长等五人功力传到了他身上,以他一介默默无闻之辈,如何能承受得了? 分神的却是天鸿道长,说了一声“不可”,即时狂喷几口鲜血,情知那人已无可救药,急忙摄住心神,全力应付。钟英右掌抵住展仝后心,左手将乌蟒剑插入地上,借此流走一部分传来的功力,大声说道:“想当年马教主何等英雄,将契丹人杀得闻风丧胆,如今国家有难,谷前辈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却只顾个人恩怨,完全不管大宋江山与子民,与他相比,真是相差太远了。”见谷如空冷笑不语,复又说道:“今番武林大赛,原是挑选武林盟主带领中原武林共赴国难,以谷大侠的绝世武功,当为我武林如虎添翼,何必非要在危急关头自相残杀?” 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听者无不点头。一直冷笑不语的巴仲陵忽然挣扎着跺脚,阴恻恻说道:“之前诬陷我杀了马天佑,如今马教主生龙活虎,却来指责我杀了太叔包生与杜姑娘,单凭一面之辞,能骗得了天下英雄吗?” 人群中闪出一人,却是唐元彪,走到巴仲陵面前深深一揖,说道:“大丈夫为人光明磊落,既然做了,便不怕承认。”挺直身躯,清了清喉咙亢声说道:“马教主与薛姑娘没有说谎,杜姑娘确实被我剑衣盟所杀,太叔包生则是自杀追随。当时我误以为杜姑娘杀了我大哥,所以不择手段报仇,如今事情虽然弄清,薛姑娘即便不杀我,我亦无颜再对天下英雄。”言毕倒转混铁棍,咚一声击在天灵盖上,登时气绝身亡。 敢作敢当,性格如斯刚烈,观者莫不动容叹息。巴仲陵脸色阴沉,冷冷说道:“蠢才一个,马天佑夜闯剑衣盟,杀人无数,我还以颜色,有何不对?方才他已说明,太叔包生乃自杀身亡,至于杜姑娘之死,有谁看见是我亲手所为?” 云遥一直跪着,此时腾的站了起来,转身叱道:“以你的武功,在我义娘面前只有送死的份。我义娘虽非你亲手所杀,但一切均出自你指使。” 巴仲陵仰天一阵狂笑,说道:“你错了,要杀杜姑娘的奴悉诺罗,是他告诉我马天佑的行踪,然后借剑衣盟之手打伤马天佑,引出杜姑娘。你们宁愿放过奴悉诺罗,却要置本盟主于死地,当真可笑。” 云遥星眸转动,问道:“奴悉诺罗是如何得知我马大哥行踪?”在她心中,一直觉得应天教必有内奸。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28) 巴仲陵冷笑道:“当晚你和马天佑闯入剑衣盟,若非当时有一名蒙面黑衣人相助,绝难逃脱。但你们却做梦也想不到,正是那名蒙面黑衣人,将马天佑孤身送叶明秀上山拜师之事告诉奴悉诺罗,让他在途中伏击,将马天佑打成重伤,然后再一路追踪,寻出杜姑娘隐居之处。” 云遥啊了一声,吃惊得瞪大双眼,问道:“那人是谁,他为什么要置我义娘和马大哥于死地?” 巴仲陵见目标转移,眼中登时现出生机,叹了口气,摇头说道:“那人武功卓绝,连尚大师的木将军都阻挡不住,一方面暗中相助你们,一方面又欲借剑衣盟之手将马天佑和杜姑娘铲除,如今细想起来,只不过是想挑起剑衣盟与应天教之间的纷争,至于他是谁,本盟主亦想知道。其实打伤马教主,并非出自本心,但奴悉诺罗乃剑衣盟之人,与杜姑娘有不共戴天之仇,在下身为盟主,焉能袖手旁观?这其中细节,甚为复杂,请马夫人三思。” 云遥听他称自己为“马夫人”,脸上登时飞红,她知道那黑衣人是马天佐的师兄,当着众人之面,却不便揭穿,但他为什么要置杜姑娘与马天佑于死地,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忖道:“莫非他与义娘亦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打伤马大哥,只不过是情非得已之事?” 正思忖之间,忽闻展仝冷冷说道:“将武功练至出神入化、人鬼莫敌者,展某一生之中只见过两人,一个是契丹南京统军使、兰陵郡王肖挞凛,另一个便是当年应天教护法谷如空。以谷大侠的性格,绝不屑于暗中挑拨,况且他对马天佑爱护犹恐不及,岂会让人伤他?夜闯剑衣盟,透露马教主行踪之人,正是契丹人肖挞凛。” 此言一出,马天佑与云遥同时啊了一声,目光转向马天佐。只听展仝又说道:“当年辽国皇帝耶律德光灭了晋朝,曾经入主中原,欲一统天下。他以为中国人皆似石敬塘,连江山也可以拱手相让,但他错了,各路绿林好汉纷纷起义,但凡身怀武功者,莫不思救国,耶律德光不堪其扰,最后只得退出中原。所以契丹一直以来对中原武林甚为忌惮。肖挞凛用心良苦,潜入中原,旨在瓦解我武林,为契丹入主中原扫除大患。他挑起应天教与剑衣盟之间的仇杀,用意便是如此。他见马教主心地善良,又深明大义,身怀报国之心,便想暗中将其除去,扶助马天佐为应天教教主,让应天教与中原各派为敌,从而使中原武林瓦解冰消。昨夜他闯入凌云塔,想夺取纯阳剑谱练成天遁剑法来对付我中原百姓,他为人狂傲,在众人围攻之下竟然自揭身份,并说出瓦解中原武林之意图。展某句句属实,并非妄自猜测,有熙阳道长与妙雨师太等人为证。” 他的内功深厚,头上虽然冒出腾腾白雾,说话却仍是中气十足。熙阳子眼中现出一抹哀伤,说道:“肖挞凛武功已然达至出神入化,在众多高手的围攻之下,抢走纯阳剑谱,击毙新峨眉观的天鸿道长。纯阳宫与新峨眉观份属同门,皆奉吕祖为师尊,想不到天鸿师弟先死在肖挞凛的纯阳诀功力之下,如今我又受谷大侠的天遁剑法万剑穿心,难道这便是大家所说的‘以其人之道,还施彼人之身’?但我与天鸿师弟皆没有练过纯阳诀,这种报应,似乎很不合理。” 谷如空纵是铁石心肠,闻言亦不禁有此心软,目光变得和缓,说道:“道长若是不想比拼下去,我数三声,大家一齐收功,如何?” 熙阳子摇头苦笑,说道:“除非谷大侠愿意抛下当年恩怨,与中原武林齐心合力抗击契丹,否则老夫宁死亦不会放手?” 谷如空冷笑一声,不置可否。人群中闪出一人,大声说道:“展帮主与熙阳道长所言非虚,在下相信寺幻悲,昨夜与唐掌门、华山派的魏大侠等人均在场,合众人之力,仍然无法擒下肖挞凛,如今他又夺走纯阳剑谱,他日战场之上,恐怕再无敌手。谷大侠天资过人,乃武学奇才,何不为国一展身手,与肖挞凛决一雌雄,若然能够取胜,则大宋将士死伤可以减半。”他混于人群之中,见熙阳子身受重创,吐血不止,心中焦急,却不能上前相助。师弟幻劫(李顺)曾经再三嘱托,无论发生任何事情,绝不可以与应天教为敌。他虽为师兄,对这个身份特殊的师弟却甚为敬重,当然是一口答应。 谷如空眼中焰光闪动,说道:“肖挞凛敢欺负佑儿,我一定要会一会他,战场之上,不是我死便是他亡。”所谓无敌最寂寞,武功达到巅峰之人,若能遇到对手,比看见一堆金银珠宝更加兴奋。他听大家将肖挞凛描述得如此厉害,当然心动。 熙阳子眼中闪出光彩,同时觉得谷如空传来的剑气弱了许多,心中大喜,说道:“然则谷大侠愿意与中原各派和解,共同协助朝廷抗击契丹?” 谷如空笑道:“非也,我要杀肖挞凛,只不过是为佑儿出口气,至于当年有份参与攻打应天教之人,非死不可。” 众人刚刚燃起的希望,顿时熄灭,金顶之上依旧是杀气重重,秋日无光。马天佐怔立当地,不敢面对云遥那似利箭般的目光,心中亦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一向敬重的师兄,为什么连自己的亲大哥亦不放过?难道真如展仝所说,他觉得马天佑太过软弱,想除掉他然后把自己扶上教主之位? 他聪明绝顶,处变不惊,但这一次,却是茫然失措。一个是把自己从虎口救出来的师兄,一个是世上唯一的亲人,两者之间,究竟帮谁? 云遥见马天佐不敢抬头,便轻轻握住马天佑的手,说道:“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当日杀死湘阴活尸的,便是那天晚上在剑衣盟见到的黑衣蒙面人,他嫁祸于唐楚衣,正是想挑起应天教与唐门之间的仇杀,实现他的阴谋。或许他也是想假唐楚衣之手,将你除掉。” 她的声音不高,但马天佑与唐楚衣均听得一清二楚。两人对视,会心一笑,各自生出一种英雄相重之意。旋即,马天佑又惊讶地说道:“遥儿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马天佑与唐楚衣之战,确实凶险万分,若非肖挞凛突然改变主意,让汲庭燎盗走暴雨梨花针,恐怕马天佑早已性命不保。云遥目光轻瞄,向马天佐那边努了努嘴,没有说话。马天佑登时会意,对她的一片苦心感激万分,紧紧捏着她的小手,觉得选择她做妻子,此生无憾。 那边熙阳子等人形势更加恶劣,薛忠听说云遥与马天佑夜闯剑衣盟,又听巴仲陵称她为“马夫人”,越想越觉胡闹,气急攻心,被谷如空的内功冲撞,竟然连吐几口鲜血。他一吐血,便似是连锁反应,本已受伤的妙雨师太亦跟着吐了起来。血光飞流之中,五人被谷如空平推得后移了三尺。 钟英把剑拔起,插到另外一地方,这次不是卸力,而是用作支撑。见大家似乎不支,便朗声说道:“谷大侠当年独闯契丹大营,在肖挞凛眼皮底下抢走镔铁神功,亦即是熙阳道长所说的纯阳诀,那种威风,事隔多年,提起之人无不钦佩。如今国家有难,谷大侠应当抛下私人恩怨,为大宋万千百姓着,重振我中原武林雄风,与肖挞凛决一雌雄,收回燕云失地。” 谷如空听他提起当年往事,不禁神采飞扬,说道:“你这个武林盟主,倒有几分侠义心肠,待老夫处理完眼前之事,便陪你去把肖挞凛的狗头拎回来。” 钟英目光灼灼,朗声说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谷大侠一身绝世武功,正是苍生之福。若只顾眼前恩怨,罔念大宋百姓水深火热,则空有绝世武功,难当大侠之称。”见谷如空沉吟不语,复又说道:“今番共聚金顶,只不过是为了报效国家,谷大侠若将大家诛杀,无异是自损实力,助纣为虐,非但与国家为敌,更成千古之罪人。在座均在练武之人,一腔热血,绝对不会怕死,谷大侠即便杀了我五人,亦不会有人逃走。但死要死得其所,战场之上流血,名垂青史,似焦通、唐元彪这种为私怨而死,气量狭窄,却是死不足惜。” 话音方落,群情登时激昂,原本想悄悄逃走的人亦热血沸腾起来。有人大声说道:“象盟主这样的人,才称得上是大英雄,大侠士。”有人振臂高呼:“抛头颅,洒热血,扬我武林威风,我们愿意永远追随盟主。”轩辕派姜飞灵轻灵灵跃入场中,对谷如空稽礼道:“如今国家有难,我等武林中人不可视而不见,袖手旁观。若国土沦陷,大家皆成亡国之夫,那时再说什么江湖恩怨,又有何意义?在下虽是女流之辈,亦懂以国家为重,待收复燕云之地,谷大侠可亲自将我人头取下,小女子绝无半句怨言。” 谷如空神色和缓,似乎已为之所动,看了一眼姜飞灵,想起当年马盖龙惨死的场面,目光登时又变得似利箭一般,功力狂涌而出。薛忠已摄住心神,不再吐血,在谷如空排山倒海般的功力摧迫下,轮到钟英抵受不住,乌蟒剑发出一连串龙吟般的嗡鸣,身形随剑颤动,看似随时便要倒下。 正自危急关头,忽闻一声狂吼,有人粗声说道:“焦通王八蛋,当真是死不足惜,但不是死在我手上,却是大大的不对,是谁把他杀了,给老子站出来。” (注:前面几章把新峨眉观的天鸿道长和纯阳宫的熙阳子搞错了,成了死人复活的大笑话,这章开始改正,请大家多多包涵。)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29) 声音自上面传来,极之厚重,充满暴躁,为金顶又添上了一层杀气。众人循声望去,见那面巨鼓之上,赫然多出一名身着玄黄短装汉子,身材不算伟岸,却甚敦实,高高在上,霸气隐现。左眼镶了一颗蓝宝石,迎日生光,令霸气之中又平添几分诡异。展仝脸上掠过一抹惊喜,沉声说道:“石铮兄弟,展某与故人切磋武功,有失远迎了。”他这一说话,又被谷如空推得向后平移半尺,钟英与乌蟒剑歪向一旁,摇摇欲坠。 鼓上之人正是武林第九高手,有“天残”之称的石铮,低头看了一眼展仝,脸上露出怪异神色,说道:“展帮主,你不是武林第三高手吗,怎么以多欺少?”目光转处,看见薛忠,神色更是怪异,说道:“怎么薛堂主也在?黄河帮是这样招呼故人的吗?”他不认识谷如空,但看情形,知道他的武功必定已臻化境。 展仝脸上微微一红,在谷如空似狂涛般功力的冲击下,拙形已显,但他心知石铮与焦通一样,痴狂武学,最喜争强好胜,若他能出手相助,形势必会大转,便苦笑一声,缓缓说道:“今日展某方知天外有天,我等五人联手,实在是迫不得已。” 石铮左眼蓝光闪动,哈哈笑道:“天下第一帮的帮主亦有谦虚的时候,但你这种打法,即便夺得武林盟主,似乎并不光彩。这位前辈是谁?是鬼影吗?能在武林大赛上以一敌五,我石铮服你了。” 风影之死,传遍江湖,在大家心目中,武林第一高手之位便由鬼影摄代。展仝见他非但没有相助之意,反而夸赞谷如空,心中有些恼怒,这种时候却不敢发作,淡然说道:“非也,对面这位乃当年应天教护法谷如空大侠,武功天下无双,我等以五敌一,即便落败,亦无不光彩可言。至于武林盟主,已尘埃落定,石兄弟来迟一步了。” 石铮左足一顿,将那面巨鼓震得嗡嗡作响,突然狂怒起来,咬牙切齿说道:“焦通这老贼可恨,与我相约武林大赛,说谁夺得盟主之位,便是武林第八高手,三日前成都对饮,却在酒中撒下虚澈迷魂散,让我昏睡了一日一夜,没有及时赶到金顶。” 群雄恍然大悟,终于明白焦通临死之前喃喃自语,说对不起石铮,原来他为了夺取武林盟主之位,竟然不惜用下三滥手段将石铮迷倒,身为武林第八高手,做出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即便凭武功登上武林盟主宝座,又焉能使人心服? 石铮目光一转,看着谷如空,复又说道:“既然事出有因,天下英雄亦在场未散,应该给石某一个争夺武林盟主的机会,胜负另当别论,否则焦通那老王八死不瞑目,谷前辈意下如何?”他见谷如空以一敌五,却是占了上风,以为武林盟主必定是他所得,语气中隐含挑战。 谷如空哈哈一笑,说道:“老夫又不是武林盟主,问我干什么?若有兴趣,不妨下来切磋切磋,老夫以一敌五,轻松得很。”言毕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身上白光闪耀,须发飘飘,宛若天神。 石铮哦了一声,目露惊讶,问道:“谷前辈与我一样,亦是迟来一步吗?那谁是武林盟主?展帮主?薛堂主?” 谷如空听得好笑,说道:“老夫确实迟来一步,对盟主之位,却毫无兴趣,这场决战,只不过是为了一段旧怨。” 钟英艰难地将乌蟒剑向后移了半尺,勉强稳住身形,目不斜视,缓声说道:“武林盟主之位已被在下夺得,石前辈若然不服,待解决这场纷争,在下愿意奉陪。” 石铮瞪着他看了半晌,神色更是惊讶,问道:“你便是武林盟主?焦通那老贼死在你手下?” 钟英点了点头,说道:“盟酒已然喝过,在下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武林盟主,但焦前辈……” 言犹未尽,石铮已离开巨鼓,似大鸟般自上面飞掠而下,眼中蓝光狂闪,大声说道:“你不要再比了,先陪石某玩玩。”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30) 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必定是遇强愈强,永远不甘失败。大家均以为他会向谷如空出手,然后再向钟英挑战,只有这样,才赢得光明磊落。但他向下飞掠,却是向钟英扑去。群雄中有人惊呼,有人怒吼。但他这一扑委实太快,倏忽便掠至钟英头顶六尺之处,凌空十指箕张,看情形,便是要将钟英硬生生自比拼之中扯将出来。 忽闻呜呜破空之声,三枚毒蒺藜泛着淡淡惨绿,似蝴蝶蹁跹,以快他十倍的速度疾驰而来。石铮擅长拳脚功夫,一生从不用兵器,耳闻劲响,凌空转身,发掌将三枚毒蒺藜震开,身形向前一推,悄没声息落在妙雨师太身侧,厉声喝道:“唐掌门为何偷袭?” 对于唐门,即便身为武林十大高手,始终存着一丝畏惧,石铮亦不例外。唐楚衣飘然而出,冷冷说道:“出手偷袭的是阁下,唐某最看不惯这种人。阁下若想做武林盟主,何不等他们比拼完毕再出手?”他心高气傲,自然不会将甚么十大高手放在眼里,更何况,石铮在十大高手中不过排行第九。但十大高手排行已是多年前之事,江湖多变,有人武功一日千里,便似是马天佑,凭那深厚的内功,或许三年之后便会挤入十大高手行列。又如石铮与焦通比试多年,一直没有分清谁是第八,谁是第九。 唐门惯例,最喜欢单打独斗,无论面对多强的对手,都会一战到底。明知薛忠等人敌不过谷如空,唐楚衣始终冷眼旁观,绝不会参与。若是非要出手,他宁愿与谷如空单打独斗。但他与薛忠是挚友,石铮在这种情况下袭击钟英,他没有办法不出手。 石铮一生沉迷武学,与焦通多年的比试,陷入了“武林第八”之争,已不能自拔。在他心中,武林第八的荣誉比武林第一更为重要,击败焦通,成了他的终生理想,甚至不惜采用任何手段。在他眼里,世界上只有他和焦通两人,唐楚衣向他出手,虽然略微有些忌惮,却不会退缩,伸手一拍衣襟,冷笑道:“以谷前辈的功力,等比拼完内力,他这个武林盟主还有命在吗?” 唐楚衣负手而立,神情冷傲,淡然说道:“原来阁下并非莽夫一个,亦知谷大侠功力远在你之上。既然如此,即便打赢钟盟主又有何用?只是为了证明你比焦通强吗?乘人之危,本非英雄本色,若是手痒,唐某倒是愿意奉陪。” 不到出手的时候,唐楚衣绝少将暗器放于手中,他没有必要炫耀,那一种用来夺命的东西。石铮亦是两手空空,双掌一挺,目中杀机陡现,喝道:“既然唐掌门有心赐教,石某焉有不从之理?” 若在平时,武林第九高手与唐门决战,必然是万众瞩目,便似马天佑与唐楚衣一战,战前战后均是言谈之热点。但谷如空的出现,却让这种原本瞩目的决斗变得淡然,甚至没有太多人注目,觉得那只不过是一个插曲罢了。 黄博忽然自人群中跳出,手执双头月牙铲,呵呵笑道:“地缺打不过钟盟主,羞恨交加,已然自杀身亡。天残兄若想试出与他谁强谁弱,与头陀一战,便知分晓。” 他性情暴烈,早想出手教训石铮,话音落时,身形已掠出十余丈,月牙铲旋动,搅起一团雪白亮光,向石铮旋戳而去。 石铮十三岁出道,十八岁被人废去左眼,一直引为奇耻大辱,之后狂练武功,终于手刃仇人,亦赢得武林第九高手的美誉。如今听到“天残”二字,心头即时火起,对着狂风卷雪般的白光呼的劈出一掌,身形掠起,跃入铲影之中,手足并用,一连攻出十数招。 两人皆是臂力过人,掌击铲扫,发出蓬然巨响,附近站立之人,只觉震耳欲聋,身躯不由自主的随之颤动。幻悲碍于情面,一直不好出手,心中郁闷,见两人混战成一团,不禁眉头紧皱,沉声喝道:“武林盟主之位已尘埃落定,阁下非要纠缠不休,视我武林无人吗?” 他虽是出家人,性情却亦不好相与,人随声至,倏忽掠入掌影铲光之中,对着石铮呼的攻出一掌。掌风凌厉,似寒霜扑面,侵肤蚀骨,正是大悲掌法。 石铮以一敌二,却丝毫不惧,怒喝道:“想以多欺少吗?都一起上吧,老子皱个眉头,便是乌鱼王八蛋。” 那边乌蟒剑插入地中,时而弯曲,时而挺直,嗡鸣不休。杀气重重笼罩,连功力最深的展仝,嘴角亦开始微微牵动,眼中被雾气缭绕,朦胧一片。钟英急提丹田之气,语音却仍颤抖,说道:“谷大侠难道忘了当年冒险孤身闯营,夺取镔铁神功,是为了什么吗?”极艰难将话说完,一口气提不上来,只觉胸闷难当,忍不住呼地狂喷出一口鲜血。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31) 鲜血呈直线喷起,在前后真气的压迫之下,变成百十只红艳艳的蝴蝶,又似漫山耀眼红叶,纷纷扬扬飘落展仝头上。原来鲜血喷出之时,以熙阳子为首的五人又被谷如空推得后移了半尺,钟英仰首喷血,本不想沾到别人身上,岂料向后移动,却恰恰落在了展仝头上。 他这一问,却似是当头棒喝,谷如空眼中的笑意突然凝结。当年孤身闯入契丹大营,夺取镔铁神功,本意难道不是为了救国救民吗?这十年之间,他心灰意冷,爱国之心已荡然无存。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诛尽世间仇人,为大哥报仇,对国家兴亡,漠不关心。如今各路英雄满腔热血,报国之心拳拳,自己非但置身事外,反而挫灭这股锐气,这种做法究竟是对还是错? 心潮起伏,发力渐渐缓和。钟英见他已有所动,心中大喜,抖擞精神,继续说道:“身为江湖中人,谁个不想快意恩仇?但与山河沦陷、万千百姓受苦相比,个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在座除了熙阳道长及妙雨师太外,有几个手上没有沾过别人的鲜血?便似马天佐少侠,将北邙派三十六人尽皆诛灭,可谓手段残忍,罪大恶极。朝廷姑念其年少,又正值用人之际,非但不予计较,还让他角逐武林盟主。谷大侠当年的一腔热血与报国之心,难道已完全泯灭?江湖纷争,永无休止,待收复燕云失地,在下便即让出武林盟主之位,回去服侍师父他老人家。到其时谷大侠若然放不下心中怨恨,要与各大门派决一生死,在下绝对不会阻拦。” 谷如空沉吟良久,突然高声说道:“佑儿,你觉得怎么样?” 马天佑快步走了过来,单膝跪下,抱拳说道:“侄儿不敢说?” 谷如空眼神变得柔和,说道:“快起来,你是应天教教主,但说无妨。叔叔在山洞里过了十年,眼里已分不清是非黑白。” 马天佑应了声“是”,脑海中闪过轩辕仙人语重心长的一番教导,站起来肃然说道:“这十年之间,侄儿苦练武功,无日不思替父母及谷叔叔报仇。但今番各路英雄抛弃门派仇怨,共聚金顶,只不过是为了报效国家。依侄儿之见,灭教事小,亡国事大,不如暂且放下昔日仇怨,追随钟盟主驱逐契丹,解救我大宋百姓。待收复燕云之地,国泰民安,侄儿再与谷叔叔一起查出当年领头之人,为我父母及应天教死去的兄弟报仇。” 谷如空长啸一声,驱走满山杀气,说道:“既然佑儿发话,老夫便暂且饶过你们,待与契丹一战之后,再与你们作个了断。”言毕缓缓将功力收回。 熙阳子知道他绝不会使诈,便亦将手掌缓缓挪开。直至功力完全消失,五人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展仝长身立起,拱手说道:“谷大侠深明大义,展某先行谢过。如今契丹大军觊觎中原秀美山河,蠢蠢欲动,已作好出兵准备,待这场战事完毕,谷大侠若要赐教,尽管去黄河帮找展某便是。” 他的话说得不软不硬,以国家为重的高姿态表示对谷如空的谢意,言语之中又隐含自己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要你敢来,我便随时奉陪。谷如空冷哼一声,斜眼亦不看他,径直走到马天佑面前,一手搭在他肩上,说道:“佑儿身负血海深仇,却不忘国耻,当真难为你了。” 马天佑挺了挺身躯,说道:“父亲当年屡次击退契丹大军之事,至今传颂,侄儿不敢辱没他老人家的英名。只是……”想到自己武功尽失,神色顿时变得黯然。 谷如空轻拍他宽厚的肩膀,笑道:“佑儿放心,有谷叔叔在,但保你一切无事,来,我们去看看佐儿。” 马天佑突然想起一件事,脸上露出灿烂笑容,说道:“叔叔别忙,侄儿带你先去见一个人。”言毕拉了谷如空的手,快步向浣儿走去。 即将走近,浣儿柳腰轻拧,突然向后倒退了一步,眼神中现出惊恐,死死瞪住马天佑与谷如空,仿似看着两头怪兽一般。马天佑见她娇嫩的俏脸上泪痕隐现,目光抗拒,如同陌路,一颗心登时碎了,行前一步,柔声说道:“浣儿妹妹,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浣儿瞪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默不作声,马天佑与谷如空进一步,她便退一步。一连数次,谷如空终于忍不住说道:“佑儿,她便是你所说的未过门的妻子吗?” 浣儿紧咬樱唇,娇躯微微颤抖,泪珠在眼中打转,便似是寒霜中的一朵娇花。看着面前两个似是熟悉,又似陌生的人,始终默然无语。她的心在恨,恨老天为何要如此作弄。马天佑与云遥结为夫妇,她的恶梦终于出现。但天性善良,不韵世事,她不想反过来去拆散他们,作好了逃避打算。谷如空死而复生,对她来说本是一种安慰与补偿,日后与父母隐居桃花谷,共享天伦之乐,慢慢忘却这一段感情。但她却做梦亦想不到,促成马天佑与云遥这一段姻缘的,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如何能不恨?日后面对父亲,能忘得了她的马大哥吗? 马天佑苦笑,不敢点头,亦不敢摇头。看着浣儿那幽怨而茫然的目光,他似万箭穿心,柔肠寸断。谷如空轻咳一声,笑道:“佑儿与遥儿成亲,乃老夫一手促成,其中内情,一言难尽,姑娘莫要怪他,要怪便怪老夫好了。遥儿为人精灵,性情刚烈,却非不讲理之人,成亲之前,她亦曾顾及姑娘感受,再三拒绝,最后为了完成已故之人的一桩心愿,才答应下来。待回到应天教,老夫必定将她劝服,让佑儿把姑娘一并娶过门来,嘿嘿,堂堂一个应天教教主有两位夫人,本是极平常之事,绝对不会有人反对。” 浣儿秀美的嘴角牵起一丝冷笑,突然恨恨的说道:“若将你女儿嫁给一个有妇之夫,你会同意吗?”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32) 谷如空一怔,想起自己无儿无女,孤身一人,不禁气结,忖道:“这女子美则美矣,可惜不懂礼节,明知佑儿受伤,不闻不问,醋劲倒是挺大。遥儿虽然顽皮任性,但他为了佑儿,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宁愿与其父决裂,这种敢爱敢恨的性格,比面前这个浣儿强得多了。”见她言中隐含敌意,当下怫然说道:“三妻四妾,乃人之常情,姑娘若要无理取闹,日后我这个月老亦不敢当了。” 浣儿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旋即一闪即没,看着谷如空,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以为世上男人都像你吗?你想做月老,焉知马大哥不会反对?” 谷如空被她揭正痛处,心中恼怒,方待发作,却听马天佑急急说道:“叔叔莫要生气,浣儿妹妹久居谷中,处世不深,说起话来不知轻重。”旋即狠起心肠,板着脸说道:“浣儿妹妹休得无礼,看见父亲为何还不下跪?” 浣儿哼了一声,索性转过身去,不理不睬。谷如空看着她那天仙般不着瑕疵的秀婉身材,怔了半晌,茫然问道:“父亲?谁是他父亲?” 马天佑轻扯他衣袖,故意提高声调说道:“恭喜谷叔叔父女重逢,这位是应天教护教圣女谷思浣,她的父亲便是当今天下第一高手,谷如空谷大侠。” 谷如空全身一震,伸出双手想去抚浣儿肩头,却又不敢,呆立当地,颤声说道:“你真是我女儿?” 浣儿转过身来,轻轻咬了咬樱唇,似笑非笑地说道:“谷大侠已经有了个乖巧秀丽的干女儿,还要我这个粗鲁无礼的亲生女儿干什么?” 谷如空眼泛泪光,欢喜得用掌猛拍额头,大声说道:“老天待我不薄,原来我还有个亲生女儿。”顿了一顿,突然又激动地问道:“你娘亲是谁?快告诉我,她在哪里?”他欢喜过度,冲昏头脑,以为高倩似他一样,还活在世间,同时又想起商玲珑,一时分不清这个究竟是谁为他生的女儿。 话一出口,登时后悔,因为他看见浣儿已怒气冲冲拂袖而去。心中哑然失笑,暗忖即便高倩当时没有身死,怀上了他的孩子,到如今亦不过是十岁光景,焉能似浣儿这般情窦已开、楚楚动人?在后面乐颠颠的追去,大声说道:“乖女儿快告诉为父,玲珑她还好吗?” 众人见他被浣儿玩得团团转,不禁哄笑起来,之前似密云般的杀气一扫而光。那边展仝却在大皱眉头,石铮对着黄博与幻悲,虽然占不了上风,出招却越来越狠,大有拼命之势,他与谷如空比拼内功,气血仍在狂涌,见熙阳子等人均跌坐在地上运功调息,唐梦衣则是冷眼旁观,便鼓起中气沉声说道:“石兄弟难道跟焦通一般,心里只有武林盟主,而不顾大宋江山的命运吗?” 石铮蓬的一掌将月牙铲震开,腰身拧动,闪过似寒风般的大悲掌,哈哈怪笑:“少啰嗦,盟主之位,武功高者居之,难道我石铮便不能率领中原武林为国效力吗?” 幻悲双掌飘飞,连发数招,目光似两道冷电,摄人心魄,厉声说道:“似你这种心胸狭窄之人,若是当上武林盟主,幻悲第一个便不会跟随。” 忽闻钟英一声冷笑,说道:“钟英受天下英雄错爱,虽然诚惶诚恐,却不敢推卸责任,这武林盟主之位,是当定了。阁下若醉心盟主之位,待击退契丹,收复燕云失地,钟某自愿让出,到其时阁下可凭身手摘取。” 石铮眼珠一转,说道:“此话当真?击退契丹之后,展帮主是否会召集天下英雄,重新举行一次武林大赛?” 宋朝皇帝吸取陈桥兵变之教训,将武科举搞得不伦不类,既要精通武艺,又要会做文章,另一方面,武功越是高深,感觉威胁越大,越不受重用,到了后来,武科举成了文人士子的世界,文章做得好而又略通武艺者,蒙混其中,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混出个“武状元”。所以武林中人对入朝为官并不感兴趣,反而热衷于江湖地位之争。 展仝略一沉吟,说道:“既然是盟主发话,自然是一言九鼎,待击退契丹,天下太平,不但盟主位可以重选,便是武林十大高手,只要石兄弟有心,一样可以重新排位。” 话音方落,石铮已跳出重围,哈哈笑道:“如此甚好,石某便不在此枉费力气了。” 至此,武林大赛终告落幕,应天教与中原各派之间的仇怨,亦暂且搁起。浣儿笑颜重展,不时依偎在谷如空身旁,轻轻细语,道不尽的十八年欢乐与凄苦。对马天佑,她亦重新燃点起希望,默默接受与云遥共侍一夫的尴尬。 云遥则不然,看着马天佑与浣儿等人嘻笑,心中甚是难过,觉得自己刹那间变成了孤伶伶一人,无依无靠。薛忠在旁大声喝斥,要她放开巴仲陵,以大局为重。她强忍眼泪,提出要巴仲陵到太叔包生与杜姑娘坟前叩头认错,然后才能放人。薛忠拗她不过,见巴仲陵亦已点头同意,便长叹一声,强行将她带走,不准她与马天佑单独相处。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33) 历经杀戮,峨眉山的红叶更加明艳,秋日映照之下,连绵不绝,宛若触目惊心的血海。杜姑娘坟前,栽种了十数株盈盈绽放的淡黄兰花,在偌大的一片焦枯草地上,显得格外耀眼。数日前的鲜血,已然融入泥土之中,来年的春年,在这片草地上,必将会生出一朵朵不知名的五颜六色的奇花,每一朵花,便是一个亡魂。生命的转化,谁说只限制于六道轮回? 距武林大赛结束已是第三日,在金顶上休养了两日,众人精神已然回复,加上峨眉山的旖旎风光,一路行将下来,丝毫不觉疲累。唯独云遥,仍是一脸休戚,跪伏在太叔包生与杜姑娘坟前,娇躯瑟瑟,泪流不止。马天佑看得心酸,在她身旁跪下,伸手将她搂住,跟着一起流泪。谷如空与薛忠等人亦轮流跪拜,默默悼念这两个传奇人物。 众人跪拜完毕,云遥却不愿起来,斜依在马天佑怀中,哭得肝肠寸断。浣儿眼圈一红,复又跪了下去,伸出手去轻抚云遥那不停耸动的香肩。经过两日的思想斗争,她终于完全接纳了云遥,觉得与她共同照顾马天佑,亦并非甚么难堪之事。 谷如空看得眉开眼笑,自小便宠爱马天佑,如今将女儿、干女儿同时嫁给他,自然不会反对。薛忠则是眉头紧皱,看了半晌,突然沉声喝道:“遥儿起来,跟爹爹回成都。” 云遥摇了摇头,泪眼朦胧的说道:“义父义娘去世,女儿至少要为他们守坟三日,待把这里恢复原样,再随爹爹回成都。” 薛忠见他们三个仍是抱成一团,心中怒火顿生,喝道:“还嫌不够丢人吗?你先回成都,爹爹自然会叫人把这里恢复原样。” 谷如空大怒,双拳一握,说道:“你这个不识好歹的老匹夫,为什么骂我女儿?亏你还是个黄河帮的堂主,连孝义都不懂,太叔包生有你这种朋友,当真是让鹰叼了眼睛。今日你不让女儿守孝,他日你遭天谴,小心连孤坟都没有一座。” 薛忠气得脸色发紫,胡子乱颤,大声说道:“我明明是在骂自己女儿,与你何关?太叔包生英年早逝,老夫与他多年挚友,当然难过。在家守孝,道理一样。遥儿既然已认太叔包生为义父,我便成全她的孝举,决定三年之内不许她迈出家门一步。” 谷如空将拳头捏得格格作响,身上杀气陡现,冷冷说道:“如今米已成炊,你还要千方百计阻止佑儿和遥儿在一起,究竟居心何在?莫非觉得应天教比不上你们黄河帮?只要你敢对他们的婚事说一句反对,老夫立刻把你的人头摘下来。” 两人剑拔弩张,各不相让,杀气弥漫整片草地。云遥突然立起,含泪娇叱道:“你们两个都给我走开,义父义娘尸骨未寒,你们能不能体谅一下女儿的心情?三日之内,我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谁要走的话请自便。” 她说话铿锵有声,绝无回旋余地。薛忠阴沉着脸,不再作声,谷如空收回杀气,嘿嘿干笑。巴仲陵在旁看得暗自开心,趁机说道:“在下无心铸成大错,已在天下英雄面前表示悔改之心,祈望太叔神医与杜姑娘早登天国,做一双神仙鸳侣,如今参拜完毕,若无其他事情,便不在此打扰各位一家团聚了。” 云遥余怒未息,指着他愤然说道:“我义父义娘之死,乃是你一手造成,岂能说走便走?” 巴仲陵最是怕她,闻言心中吃惊,却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道:“马夫人若是觉得在下这片诚意不足以赎罪,无论用何种手段对付,即便血溅新坟,在下亦不会有半句怨言。” 云遥哼一声,说道:“我义父义娘含笑九泉,不愿再见血光,你随我来。” 巴仲陵听她语气,似乎不会杀自己,心中大喜,便摇头摆尾的随她往山洞走去。其他人亦猜不透她用意何在,心中好奇,跟着鱼贯而入。 越往里走,洞中越是漆黑,再走,又隐现光线,可见另有连接天日之口。在洞中宽阔之处,陡现一方圆数十丈深壑,其深不知几许,从上往下看,黑黝黝一片。深壑中间有一石峰,几乎与洞顶相接,云遥指着连接石峰的铁索说道:“过去。” 巴仲陵莫名其妙,心中生出一丝恐惧,强摄心神,笑道:“马夫人要带在下去哪里?” 只有谷如空明白她的心思,喝道:“我女儿叫你进去便进去,啰嗦什么?” 巴仲陵打了个冷颤,慌不迭的沿着铁索走入石峰的洞中,一回头,见云遥与谷如空立在洞口的平台上,其他人则在铁索另一端观看,心中寒栗顿生,颤声说道:“马夫人为何要在下进这个洞?” 云遥冷若冰霜,自洞口取下火把点燃,递给巴仲陵,冷冷说道:“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走到另一端出口,我自然会告诉你。”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34) 巴仲陵不敢不从,接过火把战战兢兢向石洞深处走去。边走边忖道:“他们要我孤身进入这个石洞,莫非里面有毒虫猛兽,又或是妖魔山鬼,让它们把我吃掉?” 当日那些幽冥死士将武尚文如何被抛入深谷,下面水声响动,传来惊天动地怪嗥,之后又有女子说话声音之事讲得绘声绘色,宛若这山上尽是仙人妖魔聚居之地。巴仲陵听了却不以为然,以为是那些幽冥死士没有捉到武尚文,故意编造出来的鬼话。如今身处黑暗之中,想起幽冥死士眼中泛出的恐惧,不禁毛骨悚然,身上阴寒之气发出,将火光染成淡蓝,在无风的洞中上下窜跳,更添诡异。 方行不远,突听身后传来格轧轧声音,知道是云遥关闭了石门,想起谷如空那利剑般的目光,不敢回头,把心一横,举着火把大步向前走去。 既然前面还有出口,只要闯得过去,大家应该不会再为难他。凭燃冰掌的威力,寻常毒虫猛兽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即便遇上法力高强的妖魔鬼怪,亦不会束手就擒。 一路行将下去,洞中寂寂无声,连鬼影亦没有一个,巴仲陵心中暗暗得意,忖道:“或许是他们见这个洞漆黑,以为有鬼怪,一直不敢进入,自已吓唬自己罢了。我昂昂然走出去,好让他们羞愧一番。”正思忖间,眼前忽然现出微弱光线,心中大喜,快步走了过去。 石洞尽头之处,有一个比碗口稍大的石孔,光线透射入来,虽不甚强,但不用火把亦可勉强视物。巴仲陵心中凉了半截,清楚记得一路走来,石洞中并无岔路,莫非这洞口亦有机关?自石孔向外张望,看见云遥她们正站在深壑边上,心中大喜,高声叫道:“马夫人,在下已照你吩咐,在洞中击杀毒蛇七条,吓走山鬼两个,如今已走到这边出口,快把机关打开,让在下出去再给你们讲这里面的情形。” 云遥面无表情,冷冷说道:“这里没有机关。” 巴仲陵一怔,回身用火把四处照射,果然不似有石门模样,便又大声说道:“马夫人不是说洞里还有其他出口吗?万望指明路向,在下委实不想跟这里的山鬼纠缠下去。” 云遥伸手一指,说道:“出口就在你面前,想出来请自便。” 巴仲陵吃了一惊,强作镇定,将拳头自石孔中探出,收回后高声说道:“这个洞口太小,只容拳头通过,巴某无缩身之术,请马夫人把进来的洞门打开,在下拼着再和山鬼决战,沿路走回去便是了。” 云遥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本姑娘闲着无事可做吗,若给你开门,方才何必关上?” 谷如空想起当年被太叔包生骗入这石洞之中,整整关了三年,如今巴仲陵上了当却懵然不知,还在大吹大擂,说什么与山鬼在洞中搏斗,不禁哈哈大笑,说道:“遥儿这种手法与当年太叔包生引我上钩完全一样,老夫真怀疑你们是不是亲生父女。” 话音方落,忽闻狂风大作,薛忠自侧边呼的击出一掌,怒喝道:“谷如空,你欺人太甚,老夫今日与你拼个死活。” 谷如空侧身避开,笑道:“你如此反应,莫非老夫猜测不错?太叔包生对遥儿比你好上一百倍,临死之前仍念念不忘她的终身大事,托孤给老夫。如今细想起来,他们两个才算得上是父女情深,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云遥眉头轻皱,说道:“爹爹你别管他,他在这个石洞被关了三年,神智不清,说起话来颠三倒四。” 薛忠哼了一声,自知武功比不上谷如空,只好忍气吞声,停止动手。巴仲陵听得他们对话,已吓得魂飞魄散,颤声说道:“马夫人,在下究竟做错了什么事?你要把我关在这里吗?” 云遥淡淡说道:“做错什么事你心里有数,我本想杀你为义父义娘报仇,一则怕污了双手,二来我义父不喜欢我多杀人,只好委屈你在这洞中自生自灭,三年之后,我再来把洞门打开,如果你侥幸没有饿死,便放你出来。” 漆黑刹时间笼罩,连火把亦失去光芒。巴仲陵心中充满绝望恐惧,失声哀求道:“在下最怕黑,请马夫人大人大量,饶过在下一次,只要肯放在下出去,以后任凭差役,即便做牛为马,亦不敢有半句怨言。” 马天佑看得心中不忍,轻轻拉了拉云遥柔荑,说道:“此举似乎有违江湖道义,遥儿不如把他放出来,如何处置,大家商量后再作决定。” 云遥对他嫣然一笑,说道:“此人阴险狡诈,活活饿死,罪有应得。若是留他性命,必将后患无穷,马大哥难道忘了他是如何将你打成重伤,又是如何害死义父义娘了吗?” 薛忠突然沉声说道:“遥儿莫再胡闹,这种做法确实过于残忍,日后传出江湖,必为人所不齿。你把门打开,爹爹一掌毙了他,为你义父义娘报仇便是。”自谷如空出现,唐元彪倒戈,大家对巴仲陵信心大失,剑衣盟实际上已然瓦解,所以薛忠亦不再称巴仲陵为盟主。 巴仲陵眼中掠过一丝希望,宁愿被人一掌击毙,亦不想留在这石洞中活活饿死,用力拍打着石壁,大声说道:“你们既然恨我入恨,便按照江湖规举作个了断,用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巴某做鬼亦不会心服。” 云遥俏脸凝霜,说道:“这洞中机关是我义父义娘所设,谁敢乱动,休怪我翻脸不认人。”她脾气倔强,说起话来连薛忠这个亲生父亲亦不给面子,言毕便转身向外走去。马天佑无奈,苦笑着紧随其后,暗忖过得一两日,待她气消了再晓以大义,将巴仲陵放出来。 如此又了三日,黄戟、夏雨田等应天教中人七手八脚砍伐树木,忙着将原来山洞前的木屋及几间小茅屋重新盖造。薛忠似阴魂不散般跟着云遥,始终不让她与马天佑单独相处。这可苦了马天佑,本想在这数日间安抚云遥受伤的心灵,说服她将巴仲陵放出来,免得惨无人道的饿死在石洞中,每次看见她,亦免不了想起树林中炽热的樱唇及柔软滑腻的香舌,怦然心动之间,却又无可奈何。 时至晌午,马天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悄悄带了浣儿与叶明秀,快步向洞中那座石峰走去。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35) 石峰中的石洞,光线幽暗,巴仲觅遍每一个角落,休说没有草根蛇虫之类裹腹物品,甚至连水都没有一滴,正自饥渴难耐,听见马天佑呼唤的声音悠悠传来,便似怒海中看见一片浮萍,将脸紧贴于石孔,高声叫道:“马教主,救我。” 马天佑竖指放于唇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巴盟主,我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巴仲陵饥火刹时间变成怒火,强行忍住,有气无力地说道:“马教主想找谁?巴某必定知无不言?” “武尚文。”马天佑眼中闪出一丝希望,仍是低声说道:“当日我昏迷不醒,听说他为了引开你们,走到了另外的地方,不知道你们后来有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巴仲陵眼中烈火燃烧,眼前大好机会,焉能错过?抖擞精神,放低声调说道:“若是我说出他的去向,马教主是否会放我出去?” 马天佑心中一喜,说道:“听巴盟主的意思,我三弟没有死在你们手上?若真如此,只要说出他的出向,在下一定设法将你救出。” 巴仲陵冷笑一声,说道:“只怕等马教主想到办法,在下已饿死在这洞中了。要想得到武尚文的消息,除非先把石门打开。”言毕索性离开石孔,坐在地上,一副不愿理睬模样,耳朵却高高竖起,静待外面回应。 马天佑沉吟半晌,为难地说道:“将巴盟主关于洞中,受那饥渴之苦,在下亦深觉不安。但如今遥儿怒气未息,要放巴盟主出去,还须假以时日,待在下好好劝说。” 巴仲陵靠壁而坐,沉住气,不发一言。他知道马天佑与武尚文乃结义兄弟,绝不会对他的生死不闻不问。 忽闻浣儿冷冷说道:“地幽门与奴悉诺罗等人已被我爹爹击溃,武尚文若仍活在世上,不会再有危险;若他已经死了,这么长时间,尸体亦已被野兽吞噬,问与不问,又有何用?不如让他在洞中自生自灭,我们亦懒得向遥儿求情了。”这数日相处,她真把云遥当成了一家人,以前称呼“遥儿姑娘”,现在直接变成了“遥儿”。 巴仲陵听见脚步挪动声音,急忙一跃而起,说道:“马教主且慢,若我肯说出武尚文在哪里,你真会想办法救我出去吗?” 马天佑转过身来,点头说道:“只要巴盟主肯说,在下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在这洞里饿死,至于以后遥儿要怎么处置,那是江湖恩怨,在下不敢担保巴盟主能丝发无损走出这座山头。” 巴仲陵略一沉吟,说道:“只要能走出这个石洞,即便斩去双手双脚,巴某亦不敢有半句怨言。当日曾派出十名幽冥死士追杀武尚文,岂料追到九老洞前,却让他逃脱了。” “逃脱?”马天佑心中大喜,说道:“难道我二弟逃进了九老洞?” 巴仲陵摇了摇头,说道:“说是逃脱,其实不然。那些幽冥死士追到九老洞前,看见一个长须长发、武功世所罕见的灰袍怪人,将武尚文抛入了深谷的水中, 而那个灰衣人,正是谷大侠。” 马天佑啊了一声,拱手说道:“多谢见告,假以时日,必定放你出洞。”言毕带了浣儿与叶明秀,匆匆而去。 山洞前的草地上,云遥正在指指点点,告诉大家如何建造木屋。薛忠铁青着脸,在一旁用力的削砍树木。谷如空则是带着九老洞的那两只通臂猿猴,坐在太叔包生与杜姑娘坟前,悠闲地晒着太阳。看见马天佑等人过来,两只猿猴飞快跳起,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围着浣儿手舞足蹈。与谷如空多年相处,这两只猿猴已略通人性,知道浣儿善良,看见她便举高彩烈,而看见冷若冰霜的云遥,则远远躲开。 浣儿玉臂轻舒,拉住一只猿手,莲足尚未停稳便急急问道:“爹爹,是你杀了武尚文吗?” 众人听她提起武尚文,纷纷走了过来。谷如空则是一脸愕然,听完叶明秀讲述当晚发生之事,才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说道:“想起来了,当时明秀和佑儿先走过去,我见她是个女子,又背着一个人,便没有为难,过了不久,又有数名幽冥死士追着一个少年而来,那少年极之鲁莽,不但没有按照石上写的跪伏而过,反而向老夫出手,老夫只好略施教训,把他扔下了深谷。” 浣儿顿足说道:“爹爹啊,这次被你害惨了,武尚文从那么高掉下去,哪有命在?” 谷如空笑道:“他自己鲁莽丢了性命,怪得谁来?况且下面是黑龙潭,掉下去不会丧命。” 马天佑心中大急,说道:“若是二弟掉进水里没有丧命,肯定会来这里找我们,为何至今不见露面?不如大家去黑龙潭附近找找,说不定他受了重伤,无法走动。” 谷如空哈哈大笑,说道:“他非但没有受伤,而且艳福无边,这个时候或许正在温柔乡里呢。” 云遥突然眼珠一转,说道:“他是被黑龙潭的女妖捉去了吗?”话一出口,颊生红晕,偷偷用眼去看马天佑。 谷如空笑道:“正是。这黑龙潭中住了一个女妖,原形是条青蛇,修炼了千年,可以呼风唤雨,法力无边。为了能够早日成仙,她经常找一些精壮男子作修炼之用,我见武尚文骨骼强壮,力气奇大,便做了个顺水人情,把他送给了黑龙潭的蛇妖。” 马天佑心中忧喜参半,说道:“叔叔快带我去把三弟救出来。” 众人听说这山上有蛇妖,莫不惊奇,纷纷要求同去。谷如空用手一指远山,说道:“蛇妖虽有千年道行,始终是半妖半仙之躯,如今日正当午,必定不敢现身,等日落西山之时,我去向她讨还武尚文,顺便让大家开一开眼界。”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36) 残阳如血,渗透着峨眉山上每个角落。黛绿的潭水忽然泛起暗红,随风涌动的涟漪,便似是衣袍上的褶皱,在水面上缓缓飘移。除了浣儿和叶明秀功力较弱,与两只猿猴被留在山上,其他人均随谷如空来到黑龙潭,怀着激动与好奇的心情,一脸肃穆地看着似血般的潭水。 在出发之前,谷如空已作好周密安排。马天佑功力尽失,由邪气十足的马天佐和不威自怒的黄戟左右守护,后面还有廖青云寸步不离;云遥与莲花乃阴柔之躯,由薛忠与夏雨田分别看护;谭家堡及金刀山庄一众师兄弟腰间佩刀,只要风吹草动,即时蜂拥而上。但谷如空亦知此番旨在讨还武尚文,并没有打算与蛇妖决一胜负,因为蛇妖居住于潭底深处,寻常人根本无法进入,若她不肯现身,即便带来千军万马,亦奈她不何。之所以作如此周密安排,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那青蛇妖性未除,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纵是如此,谢秋枫与胡易方的金刀入鞘后仍要以层层黑布包裹,以防金光外泄,激怒或吓走蛇妖。廖青云的丈八蛇矛过于显眼,为防被蛇妖误当同类,换成了一把普通佩剑。 抬头望去,峭壁上青萝倒挂,树木自石缝间伸展出来,枝叶茂盛,淡黄翠绿,倒也生机勃勃。但临近黑龙潭,却景色迥异,四周寸草不生,树木焦枯,似遭雷劈。潭边的石头亦呈黑褐之色,无序的散布着,日久不曾有人翻动,死气沉沉。 处身这种诡异的地方,马天佑并不感到害怕。轩辕仙人、雾龙、鬼山老人、神机妙算的水鱼儿、骇人听闻的蜈蚣及黄河帮擒获的玄王,种种奇人怪事,令他确信世间真有鬼神异物存在,这黑龙潭中的蛇妖,大不了是三头六臂,于他来说,亦没有甚么可怕。况且有谷如空那超越人类极限的天遁剑法在旁守护,更让他觉得这次绝对不会有风险。 他心急见到武尚文,神情却又极之笃定,望着那被风吹起似衣袍般的涟漪,目光淡然,若有所思。忽然,他的瞳孔扩大数倍,盛载了漫天血光,指着不远的潭水,失声叫道:“你们快看,那是三弟的衣服。” 声音带着颤抖,散落在被残阳染成赤褐色的潭水中,激起了每个人心中的恐慌。在潭边浅水之处,有一棵早已枯死焦黑的树木,蜿蜒立于水中。一件褐色长袍,缠绕在刚突出水面的树干处,随波荡漾,若非细看,必定以为是水中的涟漪。树顶有一只通体漆黑的大鸟,阴森森地看着众人,被马天佑一指,即时怪叫一声,展翅飞向夕阳。 在黑色大鸟飞走之时,谢秋枫亦已踏上了水中树干,伸手捞起那件褐色长袍,跃回马天佑面前,说道:“教主说的是这件衣服吗?” 长袍连着一根长长绶带,绶带上绣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这原是武尚文用来系挂箭袋,为防急奔时绶带松开或打斗时被人扯去,索性把绶带与长袍缝在一起,变成宽衣与解带同时,穿衣不离披挂。如今箭袋已然不在,但长袍与绶带却仍紧紧相连。马天佑当然认得,目中泪光闪动,悲声说道:“不错,这正是三弟离开我时所穿的衣服。” 谢秋枫用力一抖那件长袍,亢声说道:“如此看来,武兄弟必然已遭毒手,趁着天色尚明,不如潜入潭中诛杀蛇妖,一则为武兄弟报仇,二来可以为民除害。” 胡易方等人大声叫好,各自按了刀柄,蠢蠢欲动。忽闻谷如空淡然说道:“大家不要乱来。这潭水其深不知几许,青蛇蛰伏之处,必定别有洞天,贸贸然潜游下去,激怒青蛇,只会枉自送了性命。老夫在九老洞居住多年,与她算得上是左邻右里,忌惮于天遁剑法的威力,她多少会给几分面子。如今日薄西山,红光未散,老夫正好将她招唤出来问个明白,若武尚文真是被她所杀,再作计较犹未晚也。” 众人默默点头,各自向后退开五丈,留出一片空地。谷如空站在潭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对着水面发出一声长啸。啸声悠悠,半晌方绝,似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潭中搅起一个漩涡,一圈圈旋转着沉入水底深处。那只飞走无踪的漆黑大鸟,似乎经受不住漩涡的吸引,突然又在上空现出身来,盘旋着发出尖锐的啊啊怪叫。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37) 只刹那之间,残阳、漩涡、怪鸟,忽然同时消失,天地间空荡荡,仿似连方才那一声长啸,亦只是幻觉。谷如空立于岸边,若非风吹衣动,看起来更似一尊石像。每个人都开始变得紧张,连马天佑亦不例外,手心已有汗珠流淌,目光看着潭水中央,双足沉重得似铸于乱石之中,根本无法挪动。毕竟,这次即将遇见的是妖而非神,切切实实的千年女妖,或许根本不着一丝人性。 山风轻拂,波光粼粼,没有血一般的夕阳映照,潭水暗红已退,变得清澈见底,但细看之下,除了令人目眩,恍恍惚惚之间连水下那些究竟是石头,抑或是潜伏觅食的怪物,亦分辨不清。只是知道,水面下的一切东西都是动的,而岸边站立的人,则全是静止,静得连呼吸亦听不见。 暮色自水中弥漫,与秋风并肩细语,将苍凉撒向近峰远山,为诸般缤纷色彩提供了歇息的场所。谷如空平静如水的目光,突然闪出光芒,似冷电般投落潭中。 缭绕雾气自水下升起,瞬间笼罩整个黑龙潭,隐约之间可见一条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黛绿事物,占据了大半个黑龙潭,正在蜿蜒浮出水面。 那事物委实太大,大得令人产生一种投怀送抱的感觉。身上鳞片倒张,大如巴掌,却是溜滑柔软,水中滑翔,丝毫不会带动水花。头生犄角,尖嘴无须,不伦不类间透出阴气沉沉。瞬间游出水面,与雾气融为一体。 众人正自惊讶,那物事已消失不见,雾气之上,多了一位千娇百媚的少女。身着一袭轻罗青裙,酥胸半露,玉腿隐现,双肩如描似削,缩在裙衣内微微耸动。飘浮于雾气之中,若轻云之蔽月,似流风之回雪,说不尽的楚楚动人。只听她朱唇轻启,格格娇笑道:“老鬼,白日天光的,找我何事?”看了一眼马天佑等人,眼中略显惊讶,旋即笑道:“你这次送这么多礼物,叫做妹妹的如何消受?” 谷如空用手背抹了抹嘴,装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笑道:“小青妹妹天生丽质,老夫若早生二十年,必定誓死追随,可惜如今老矣,在小青妹妹眼里,除了礼物,根本就没有了老夫。那些均是老夫好友,因倾慕妹妹天姿,特来一见,唐突之处,还望见谅。”见小青掩嘴而笑,复又捋须正色说道:“老夫这次前来打扰,除了让大家一睹仙人风采,还有一事相求。” 小青轻撩青裙,露出似倒插春笋般的洁白玉腿,眼中秋水盈盈,笑道:“老鬼功力太强,小妹只怕消受不起,反而倒送了这千年功力。有事尽管直说,只要小妹力所能及,绝不推托。” 众人见她柔姿绰态,笑意盈盈,与传说中的妖仙判若两人,顿时放下心来,忖道:“这蛇妖不但通人语,更是善解人意,看来这次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谷如空微微一笑,说道:“数日之前,我送了妹妹一件上好礼物,不知可曾记得?” 话音方落,小青脸上笑容突然消失,冷冷说道:“记得又如何?莫非他也是老鬼的朋友?” 谷如空见她突然变脸,冷若冰霜,心中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正是,那日见他骨格清奇,武功亦自不弱,便捉来送给妹妹作修炼之用,此乃老夫一片苦心,只想让妹妹得成大道,早登仙界。岂料日前听人说起,方知那少年竟是故人之子,老夫追愧莫及,特来向妹妹讨还。” 言犹未尽,小青身周突然狂风大作,双掌竖起,交叉于额前,掌中青光吐现,厉声喝道:“那小子毁我心爱之物,原来却是受老鬼唆教。本姑娘正自没处出气,想不到你却自动送上门来,还带了这么些助手。既然如此,休怪本姑娘不讲情面了。”言毕双手分开,迎风一抖,手中已多了一双青光闪闪的利剑,怒气冲冲向谷如空刺去。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38) 她的身法快至极点,微微一晃,便已掠上岸边,剑尖上下挑动,分取咽喉、丹田。谷如空冷哼一声,说道:“妖性难除。”双臂伸出,将利剑撞开,旋即欺身而入,挥拳向小青心口击去。 一个是修炼千年的蛇妖,一个是世间绝顶高手,倏忽之间,便已各自击出十数招。论功力,始终是谷如空更胜一筹,拳掌击处,挟带风雷之势,将小青身上一袭轻拢青裙激起东飘西荡,几乎脱身飞出,酥胸玉腿裸露,连动人心魄的雪白双肩,亦在剑影中时隐时现。 十数招一过,小青不再硬拼,似蛱蝶穿花,忽焉在前,忽焉在后,围着谷如空绕转起来。她的身法奇快,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出招更快,双剑连成一片剑影,紧紧将谷如空困在当中。 两人越转越快,带动呼呼狂风,卷起飞沙走石,刹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马天佑等人站在五丈之外,只觉全身似被刀削,站立不稳。惊叹之余,谢秋枫突然清醒过来,飞速解开黑布,锵一声拔出金刀,大声叫道:“兄弟们一起上,把蛇妖除了,为武兄弟报仇。” 他这一叫,其他人如梦初醒,纷纷将刀拔出。突闻谷如空沉声说道:“大家保护佑儿,我一个人来对付她。” 其时天色渐沉,群峰开始朦胧,小青双足离地,身形飘舞,宛若蝴蝶仙子,闻言冷笑道:“老鬼,这次你还能使出天遁剑法吗?” 这种打法,谷如空当然无法使出天遁剑法,即便拼着捱上对方数十剑,蓄势发出天遁剑法,亦未必能够击中在他身边狂转不停的小青。论身法,他却是比不上小青,虽然有真气护体,利剑无法刺穿肌肤,但一双大袖,却被剑影撕成片片布碎,似千百只小蝶随着小青飞舞绕转。他实在想不明白,武尚文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令这条修行千年的蛇妖如此愤怒。身形随着剑影青裙转动,淡淡说道:“老夫即便不用天遁剑法,亦一样可以将你击败。” 小青一声狂吼,怒笑道:“好,我就看看你这个金钢不坏之躯能挺多久。” 声音非人非兽,空洞洞飘荡,与那雪白肌肤、飞瀑般秀发形成极大反差。众人心中雪亮,谷如空虽然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毕竟是凡人一个,如此极速旋转下去,终有体力耗尽之时。除了薛忠不为所动,其他人均露出担忧神色。云遥不断回头去看马天佑,心中忖道:“这蛇妖有这么漂亮吗,为什么马大哥一直瞪着她不放?” 马天佑被众人重重围在中央,一直看着小青,只是出于好奇,在他心里,云遥和浣儿比小青漂亮何止千倍,当然不会受眼前雪白的玉腿和酥胸诱惑,不经意间看见云遥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神情,登时恍然大悟,傻傻报以一笑。 女孩子争风吃醋,本是极正常之事,但他笑容方起,却看见云遥眼中突然泛起两点白光,越飘越近,竟似两朵白花一般。这种奇异光芒,从没有在她眼中出现过。心中正自惊疑,便见云遥身形已动,手中握了长鞭,娇呼道:“马大哥小心后面。”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一个白衣飘飘,宛若仙子的美貌少女,突然自半空中现身,倏忽飘落马天佑身后,罗袖轻拂,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将廖青云、黄戟、马天佐等人吹得前跌后仰,旋即玉臂环舒,一把搂住马天佑,向上飞纵而去。 白衣少女轻功之高,世所罕见,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她已搂着马天佑飘离地面十余丈,凌空停住,格格娇笑。云遥知觉最早,飞掠而来,亦是扑了个空,急得大叫:“上面女子知不知羞,快放了我夫君。”她已知那女子绝非人类,必是谷如空所说的两个女妖中的一个。与马天佑结为夫妇,一直称呼“马大哥”,“夫君”二字始终羞于启齿。听闻女鬼修炼,专觅纯阳之躯,若那白衣女子知道马天佑已是有妇之夫,或许会将他放了,故此直呼他为夫君。 马天佑被白衣女子搂住,全身软绵绵,竟然连挣扎之力都没有,听云遥称自己为夫君,心中暖意流动,笑道:“遥儿不必担心,我一点武功都不懂,捉去也是白费心机。” 白衣女子格格娇笑,笑得花枝乱颤,指着云遥说道:“你羞也不羞,他乃纯阳之躯,未经人事,与你何来夫妇之称。他身上神光隐现,至少蕴藏千年之功力,正好助我早登仙界。” 云遥见那女子竟然看出她与马天佑并未行夫妻之道,而且当众说出,气得连连跌足,忖道:“早知道、早知道……”一念及此,登时羞得面红耳赤。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39) 马天佑见云遥被人欺负,心中大怒,回头瞪着白衣女子,斥道:“你才是不知羞耻的丑八怪,我与遥儿已拜过天地,是名符其实的夫妻,快把我放了,否则必遭天谴。” 谷如空见马天佑被白衣女子掳上半空,大吃一惊,暗怪自己疏忽,竟然忘了提防白龙潭中的白蛇,奈何被小青缠得紧,一时无法脱身,便高声叫道:“小白姐姐高抬贵手,莫要伤了我侄儿,他确实是不懂武功,你要修炼,老夫给你去山下找十个八个内功深厚之人便是。” 那白衣女子正是白龙潭中的蛇妖,与小青本是姐妹,亦有千年之道行,能够呼风唤雨、腾云驾雾,被马天佑骂作丑八怪,怒气顿生,说道:“他懂不懂武功,一试便知,若真不懂,娘娘一口把他吞了,然后再来对付你这个老鬼。”玉臂轻扬,右手五指张开,罩在了马天佑头上。 地上众人尽皆变色,莲花手中银针连发,但未及小白足下一丈之处,便自行折回跌落,半空之中,仿似有一道无形的墙,将马天佑与众人隔开。云遥急得险些流出眼泪,仰起螓首,娇叱道:“若你敢伤我马大哥半根毫毛,我一定请人把你们这两个妖精打回原形,永不超生。” 小青听到“马大哥”三个字,想起数日前的一个预言,激伶伶打了个冷颤,向谷如空说道:“你侄儿是谁?是不是十年前应天教教主马盖龙的儿子马天佑?” 谷如空见她居然认得马盖龙,顿时豪气万丈,昂然说道:“不错,他正是佑儿,若我大哥还在人世,一定会把你们两条蛇妖打得形神俱灭。” 小青脸上已然变色,但她忌惮的却非马盖龙,手中利剑挥舞不停,青光霍霍中,高声说道:“ 姐姐快把他放了,他身上有神器。” 小白试探半晌,只觉马天佑身上气若游丝,果然不似懂得武功之人,正自奇怪,见小青言辞之中带着惶恐,便格格笑道:“你我修行千年,怎么突然间怕起凡夫俗子来了。既然他是名门之后,不懂武功,必有蹊跷,你缠住老鬼,莫要让他发出天遁剑法,待姐姐再试试这个人的功力。” 马天佑被小白用掌心罩住天灵,五腑六腑齐上向涌,丹田处却似挂了千斤之物,沉重异常,要活生生将身躯扯开两截。心中有些害怕,深深吸气,想将丹田处的重物向上提起。 正在此时,忽闻小白一声欢呼,说道:“他体内果然蕴藏了极深功力,幸亏娘娘没有放弃。” 马天佑一怔,只觉一道火线自体内经气海、阴交、神阙,一直燃烧至膻中、玉堂、紫宫,旋即向四肢百骸蔓延,同时胸闷难当,那千斤重压,竟被提至心口上面。一时间全身穴道似被火灼针刺,热痛交加,急得大叫:“快放开我,要爆炸了。” 这一说话,那千斤重物似脱闸洪水,瞬间自胸口涌向脑门。马天佑满脸胀红,眼中一片火海,晕晕沌沌,连话也说不出来,恍恍忽忽间听得小白厉声喝道:“下去。”便觉脑袋轻松许多,那千斤重物,又被压回心口之处。 小青斜眼望去,见马天佑全身通红,心口之处神光忽隐忽现,便气急败坏地说道:“姐姐快放手,他身上真有神器,若执迷下去,妹妹也救不了你了。” 小白神色变得凝重,说道:“他全身真气已被我提了起来,若是突然放手,他必然经脉尽损,灰飞烟灭,你说,我是放与不放?” “不放。”谷如空亦看见马天佑全身通红,身上衣袍圆圆鼓起,似甲壳虫一般,在浓浓的暮色中飘荡。他是行家,当然知道小白在这种时候放手,马天佑被自己体内的真气冲撞,不死亦成重伤。 小青见小白似乎愿意放手,心中略为放宽,说道:“你把他的真气迫回原处,然后放开。” 小白神色更是凝重,一张粉脸与暮色融为一体,身上飘飘白衣亦大失光彩,闻言苦笑道:“他的真气太强,似洪荒猛兽,我压不回去。” 谷如空心中大奇,忖道:“佑儿走火入魔,何来这么强的内功?莫非,是小白把他的魔关冲开,导致功力刹那间全部涌出?” 正自忧喜不定,只听小青又说道:“你们两个同时慢慢收功。” 小白又是一声苦笑,说道:“我可以收,但他不肯,我只要略放一点,他的功力便狂涌而上。压又压不回,放又放不得,你说如何是好?” 马天佑似处身火炉,觉得体内五脏六腑已然烧溶,飘荡于半空,耳边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见大家在说什么。 小青略一沉吟,突然决断说道:“你把他放了,然后远远走开,是死是活,顾不了太多了。”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40) 话音方落,忽闻半空中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马天佑双臂横展,身上衣衫被真气激荡,尽成碎片,在空中飞舞,系在脖子垂吊到心口上的一块玉亦被震裂,露出光芒四射的红宝石。那是三千年前轩辕少女炼制而成,用来封印轩辕剑的一粒宝石。 啸声如狮似虎,充斥天地,闻者无不心惊,正是当日鬼山老人雪长陵教给他的荡魄敛魂术。方才体内真气向上狂涌,却被小白紧紧压在心口之处,越积越强,若不及时疏导,五脏六腑将被压碎。虽然头脑一片晕沌,本能促使他在绝望之中伸臂吐气,发出了这种摄人心魄的啸声。 啸声似千百条张牙舞爪的巨龙,在天地之间游窜。小白刹时间变得浑浑噩噩,不知所为,纤掌按在马天佑头上,竟然忘了放开,跟着向下急坠而去。待听见小青一声惊呼,才突然清醒过来,可惜却是迟了,自红宝石上飘出的一束红光,似箭一般射入她眉心,全身似被雷击,啊的惨叫一声,瑟瑟抖着离开马天佑,似败叶般悠悠飘落。 原来小青听到那勾魂摄魄啸声,亦禁受不住,身形微一呆滞,被谷如空一掌击中纤腰,惨叫着飞出了三丈。 啸声未绝,半空之中,一颗红色流星急坠而下。马天佑仍是张开双臂,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那一声长啸吐出之后,体内千斤之物即时卸下,全身舒畅无比。他不知道自己身处半空,亦不知正在急坠而下,耳边急驰的风声,丝毫没有唤醒他的知觉。 他下坠的速度委实太快,快得超越流星,那闪动的红光,拖着长长的尾巴,瞬间接近地面。只听山崩地裂的一声巨响,他的双足竟然插入地中,直至没膝。 说是山崩,有些夸张;但若说地裂,却一点不过分。在他双足前后左右,出现无数裂痕,仿似蜘蛛网一般,有些竟延伸出一丈之外。真气随着啸声泄出,没有了上托之力,以小白那修炼千年的功力,下按之势,绝对非同小可。 在他双足插地之际,同时响起一声惊呼,却是云遥发出。原来她自啸声之中清醒过来,见马天佑飞坠而下,心中大吃一惊,奋不顾身掠了过来,想将他接住。岂料马天佑下坠的速度快得惊人,与她几乎同时落在同一个地方,一股无可抵抗的真气扑面而来,将她掀翻在地。 鲜血似箭般自马天佑口中射出,与红宝石交相辉映,染红了大半个天空,似乎残阳去而复还。耳边听得熟悉的惊呼声,一低头,看见云遥蜷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而自己则精赤着上身,双足插入了坚硬的泥石地中。顾不得多想,将双足拔出,俯下身去,一把将云遥搂入怀中。鲜血不断涌出,喉间咕咕作响,却一句话亦讲不出来。 云遥嘴角亦有鲜血渗出,一张俏脸被红宝石照得晕红一片,仰起螓首,叫了声“马大哥”,便昏厥过去。 谢秋枫与胡易方将金刀交叉架在小青秀项之中,只要谷如空一声令下,便将那美得不可方物的妖首割下。那边黄戟等人亦已用兵器制住小白,不让其有丝毫动弹。谷如空却没有理会,快步走到马天佑身后盘膝坐下,用双掌抵住他后心,沉声说道:“佑儿快摄住心神,我来帮你疗伤。” 薛忠将云遥扶好,亦坐在地上帮她推宫过血。这两人均是功力深厚,只盏茶功夫,马天佑止住吐血,云遥亦悠悠醒转。 红宝石光芒四射,不时发出一种龙吟般的啸叫,剪破暮色,在黑龙潭四周铺上一层红雾。小青似乎被红雾压得喘不过气来,脸色苍白,凄然说道:“人妖殊同,人间修炼,只需要数十年便可得道成仙,而我姐妹却足足修炼了千年,看在这艰辛份上,老鬼放了我们吧。” 小白蜷伏在地上,娇躯不停抖动,却是一言不发。谷如空轻叹一声,说道:“说的也是,这千年修行,确实来之不易,老夫与你们无怨无仇,偶尔比试武功,亦从不伤和气,这次是你们无故发难,怪得谁来?”顿了一顿,复又说道:“数日前那个少年究竟是死是活?若将他交出,老夫便放你们走。” 提起武尚文,小青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怒火,旋即淡淡说道:“那日你将他交给我,见他骨格清奇,力气甚大,又是纯阳之躯,本想与他合籍双修,共登仙界,岂料突然来了个略懂道术的女子,以辟水诀进入我府穴,说与那少年是多年朋友,要我将他交还。我法力比她高强多了,当然不肯。她又说十年前应天教教主马盖龙之子马天佑身上有神器一枚,专降邪魔外道,他与我捉来的少年本是结拜兄弟,若我不肯放人,他日他寻上门来,恐怕会毁了我的千年道行。我当时以为她在恫吓,没有理会,把她和那少年关在一间洞穴之中。” 马天佑听得心急,问道:“后来呢?他们还活着吗?” 小青看了一眼他吊在心口上的红宝石,急忙又低下头去,说道:“原来她所言非虚,这位马公子身上果然有法力无边的神器。当时我恼她闯入我洞府,便有心破她道术,将她与少年身上衣服剥光,赤身裸体关在同一个洞穴中。” 云遥看了一眼马天佑精赤的上身,不禁怦然心跳,红着脸说道:“那女子是不是叫水鱼儿?” 小青脸上露出惊讶神色,点头说道:“不错,她说自己叫水鱼儿,曾经参阅天书,兼修习奇门遁甲,颇有一些道术,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试试她的道行究竟有多深。不料棋差一着,最后不但让他们逃脱,还毁了我心爱之物。” 云遥笑道:“水鱼儿贪财爱宝,我早已见识,她没有将你洞府中的宝贝搬空,已算是不错了。”想着水鱼儿赤身露体,看着一地宝物却无处可藏的模样,窃窃笑个不停。当再三追问他们是如何逃脱,所毁又是何物,小青却是低头不语。 谷如空见马天佑体内气血已渐趋平复,便站了起来,面带喜悦说道:“骞翁失马,焉知祸福。小青一心破人道术,却毁了心爱之物;小白掳走佑儿,本想试探他功力,却不料打通他沉积的真气,自己反而被神器所伤。如今武尚文既然逃脱,老夫念在你们修行多年的份上,不想就此毁去,你们走吧,以后好自为之。” 小青多谢完毕,扶起气若游丝的小白,钻入黑龙潭中,倏忽不见。有神机妙算的水鱼儿陪伴在武尚文身边,马天佑宽心许多,见天边月色隐现,便与众人打道回府。 月影暗淡,繁星满天,太叔包生与杜姑娘坟前的兰花,在风中摇曳,幽幽无语。马天佑吊在心口上的红宝石光芒已收,似沉睡的星星,散着微微寒意,但他却是红光满脸,仿似将红宝石上的神光完全吸入了体内。当他兴冲冲跑入洞中,想告诉浣儿他的功力已然回复,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41) 浣儿武功较弱,且是阴柔之躯,谷如空怕她被蛇妖所伤,便留下叶明秀在山上陪她。待马天佑等人走后,浣儿带了叶明秀与两只猿猴,来到洞深处的石峰旁。 她投掷暗器功夫一流,将两只野果自洞孔射入,让巴仲陵作充饥解渴之用。然后又好言安慰,叫他不用担心,说无论如何亦会劝服云遥放他出来。巴仲陵狼吞虎咽干掉两只野果,感动得涕泪长流,在幽暗的洞中连连叩头,说浣儿美若天仙,菩萨心肠,好心必有好报。随后他又呜呜哭了起来,说云遥心如铁石,冷酷无情,绝对不会放他出来,这两只野果,只不过是延长了他的痛苦。 浣儿见堂堂剑衣盟盟主竟然哭得似妇人一般,心软起来,只得又再好言安慰。巴仲陵趁机跟她大谈江湖道义,说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亡妻报仇,乃人之常情,若是被饥渴活活折磨而死,传了出去,江湖中人必定看不起马天佑,说他不守信用,不顾江湖道义。又说云遥只是一时冲动,没有想到严重后果,连她父亲亦不赞同这种非道义的做法,若他日看到马天佑为世人所不齿,她必定后悔终生。最后说只要浣儿肯放他出去,他便退出江湖,绝对不再与应天教作对。 浣儿经不起他的硬说软缠,又想起当年父亲被困在这个洞中的苦况,便按动机关,打开石门把他放了出来。巴仲陵一出石洞,开心得又是涕泪长流,对着浣儿一连叩了十多个响头,千恩万谢,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洞中灯火通明,马天佑听完浣儿把事情说出,脸上兴冲冲的神色登时消失,竟呆立无言。他当然希望云遥把巴仲陵放出石洞,至于要杀要剐,那是另当别论,但浣儿私自放走巴仲陵,这种后果,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云遥俏脸寒得宛若冰霜,突然一把捉住浣儿胸前衣衫,把她提了起来,只说了个“你”字,便觉双腿发软,扑通一声,两人同时滚落地上。原来她被马天佑身上真气震荡,受伤不轻,如今气愤之下,竟然连气亦提不起来。但她真的好气,娇躯翻转,啪的一声,挥掌打落浣儿脸上。 一张美得似花般的俏脸,在灯光映照下,隐现出几道血痕。浣儿眼中噙泪,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不敢站起来,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马天佑好生心疼。方待俯身将两人劝开扶起,谷如空已猿臂疾探,似麻鹰捉小鸡般将云遥提了起来,厉声说道:“为什么打我女儿?” 薛忠双臂一振,怒喝道:“快放下我女儿,敢动我女儿一根毫毛,老夫把你碎尸万段。” 谷如空眼珠一转,觉得不对,手中提起的既是自己是干女儿,又是应天教教主夫人,传了出去,岂不教人笑话?急急把云遥放下,铁青着脸,伸手挽了浣儿手臂,说道:“放了一个巴仲陵算得什么?走,我们父女到外面喝酒赏月去,莫要管不讲理的人。” 云遥看着浣儿背影,突然含泪说道:“姐姐,我不是故意打你的。” 浣儿停了下来,香肩微微耸动,却没有回头,微一顿足,飘然出洞。 马天佑等人面面相觑,心中暗自叹息。只有莲花格格娇笑,说道:“这个应天教教主可真是不好当啊。” 放走了巴仲陵,谢秋枫与胡易方均觉有些可惜,但很快便没放在心上,暗忖他日遇上再作个了断便是了。云遥亦一直没有再提这件事,每日在浣儿面前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没完,比以前更加亲热。浣儿开始神情有些尴尬,但后来似乎亦逐渐放下这桩心事,与云遥有说有笑起来。谷如空与薛忠则是水火不容,每天说不到三句话,便大有动手之势。对这两个性格暴烈,好勇斗狠之人,马天佑并不担心,有他这个应天教教主从中周旋,总可以大事化小。反而在云遥与浣儿和平相处之间,他隐隐觉得存在不妥,至于究竟是什么事情,他却说不出来。 一连忙了七天,草地上除了多出坟墓,一切又回复原样。马天佑与云遥伤势逐渐好转,收拾了行礼,第八日一早便离山回成都。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42) 这日晌午,成都南门十里外的开阔处,秋风劲吹,沙尘漫天。大道中央,钟英身着玄色锦衣,外罩猩红披风,一双剑眉斜插,威风凛凛坐在马上。 在他左边,是黄河帮帮主展仝及一众坛主。因熙阳道长受伤过重,需要在山上静养,吴俊辉受他准予传授纯阳剑法之恩,主动请缨留下照顾,顺便招呼那些留恋峨眉美景,暂时不愿下山的武林人士,所以在这熙攘人群中,并没有他的身影。 在道路右边,应天教亦是倾巢而出。韩星与平战站在马前,时而相视大笑,时而又不断搓手皱眉,似乎在焦急等人。商玲珑朱唇经过一番修饰,娇艳欲滴,荡漾着少女般光彩,坐在马上,漫不经心望着远山及蓝天白云,轻轻翘起的嘴角,却掩饰不住兴奋及期待的神情。在她身旁,亦有一稚气未脱的少气坐在马上,不时欠身张目远望,却是叶明烈。 谷如空死而复生,于金顶大战天下群雄之事,早已传遍整个成都,商玲珑激动得连续几夜没有睡好。听闻谷如空与马天佑、浣儿等人将于今日到达成都,梳妆完毕之后,便早早来到成都南门外等候。韩星与平战似乎比她更兴奋,连续数夜狂饮,不是哈哈大笑便是抱头痛哭。 他们到十里外迎接马天佑等人,身为黄河帮帮主的展仝自然是不甘落后,另外又怕他们为难薛忠,所以亦是一大早便出来等候。 两大帮派同时到城外迎接,当然是引人瞩目,更多人是为一睹谷如空风采,尾随而来。 钟英身为盟主,这种事可来可不来。不来,人之常情;来,作是怀柔。但他这次非来不可,剑衣盟名存实亡,中原最大两个帮派,若在这个时候发生火拼,中原武林至少损失大半势力。 他知道自己的使命所在,他不得不来。这种时候,亦正是树立威信的大好机会。除了石铮、黄博、唐楚衣、南宫宇兄弟、丁艳阳、钱风等人外,他还特意邀请了相信寺方丈幻元同来。如此阵容,即便天子驾临,恐怕亦不过如此。 但他知道,这次绝对不会有意外发生。在右边不远处的土坡上,姚霸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十数名官兵,正在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前面尘土飞扬,马天佑一马当先而来。早上出发不久,便接到应天教教众来报,说商夫人与两位长老在城门十里外的地方迎接。心中感概万千,商玲珑与谷如空一别十八年,却不知重逢时的心情会是怎么样? 当他看见宽阔的大道上人如潮涌,心中微微惊讶,飞身下马,向钟英拱手行礼,然后逐一见过韩星等人。 谷如空换了一袭粗布蓝袍,披散的长发随风飘舞,双目炯炯有神,宛若雄狮,不怒自威。他躲开商玲珑那糅杂了千般感情的目光,突然跳了下马,在飞迎而来的韩星与平战面前单膝跪了下去,说道:“两位堂主不负教主重托,将佑儿抚养成人,请受谷某一拜。” 韩星与平战吓了一大跳,慌不迭跪倒还礼,说道:“护法言重了,我们两人无德无能,全靠佑儿天资过人,才不辱没应天教威名。如今我们贪天之功,自居长老,实为不妥之举,请护法责罚,收回长老之位。” 谷如空扶起两人,说道:“两位功高劳苦,居长老之位,亦是为了扶助佑儿,谷某岂有怪罪之理?如今应天教已有护法,日后两位称我为如空便是。” 韩星垂首说道:“岂敢岂敢,若不嫌弃,我们两位称你为大哥如何?”谷如空抚掌笑道:“本该如此,我比你们年长,叫大哥理所当然。” 三人正说得欢喜,忽闻商玲珑冷冷说道:“谷如空,你不记得我了吗?” 谷如空一怔,旋即满心欢喜,走过去拉着商玲珑的马缰,笑道:“我怎么会忘记,这十八年来哪有一天不想你?” 商玲珑哼一声,翻身下马,说道:“既然如此,为何还不向我下跪?” 众人心中一怔,忖道:“哪有丈夫当众向妻子下跪的道理?”谷如空强笑一声,说道:“事情已经过去多年,玲珑还要恨我吗?” 商玲珑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我早已恩断义绝,何来恨与不恨之说?我为你抚养女儿整整十八年,难道不值得你一拜吗?” 谷如空恍然大悟,单膝跪下说道:“多谢夫人十八年的养育之恩。”站了起来,觉得有些不对,自言自语说道:“女儿是我们的,为什么要我来多谢?” 众人见他竟然当众下跪,不禁暗暗佩服他的胸襟。商玲珑看了一眼喜极而泣的浣儿,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云遥,突然对韩星等人说道:“你们为什么还不去参见教主夫人?” 马天佑与云遥成亲之事,亦早已传遍成都。韩星与平战顿时为难起来,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去见这个教主夫人。场面变得有些难堪。马天佑正待去将云遥拉来与众人见面,一转身,却见云遥已跃上了汗血宝马,俏脸寒得似冰霜一般。急忙飞跑过去,捉住马缰,说道:“遥儿要去哪里?” 云遥眼圈一红,说道:“我要去见我娘。”言毕夺过缰绳,娇叱一声,拍马绝尘而去。 薛忠看着她背影,暗暗摇了摇头,亦不去追赶。他知道薛夫人不来迎接的原因。杜姑娘之死,对她的伤害可想而知。而云遥与马天佑私自成亲之事,她更不知如何面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日后究竟还要闯出多少祸来? 他不敢再往下想,对展仝苦笑一声,上马默默回城。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43) 九月十五,秋意浓。在谷如空的悉心指导下,马天佑每日练习镔铁神功,身体逐渐复元之际,内功又更进了一层。在这十数日间,他曾三次去薛府探望云遥,均被拒之门外。薛忠的理由是:薛夫人得知杜姑娘死讯,伤心欲绝,云遥必须寸步不离陪伴;另外云遥既认太叔包生与杜姑娘为义父母,必须要尽孝道,三年之内不得步出家门。 马天佑只得苦笑,漫长的三年,如何承受这相思之苦?但他深知云遥性格,知她此生绝不会变心,罗浮山十年光阴都能熬得过去,三年算得了什么? 他自我安慰着,准备出去走走,在成都的大街小巷寻觅云遥往日足迹,以解相思之苦。他本想带上浣儿,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似乎对她有些残忍,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方行出房门,便见一教众急急而入,高声禀报:“门外有位薛姑娘,指名要见教主。” “薛姑娘”三个字不谛是甘露迎头,马天佑只觉全身一阵清爽,似风般向门外掠去。这段时间的相思之苦,让他觉得此生绝对离不开云遥,只要有她陪在身边,哪怕是抛却世间一切,他亦愿意。 “遥儿,遥儿……”心中不停叫唤着,脸上涨得通红,他要紧紧将她搂住,永远不再让她离开,想起这段时间的相思之苦,险些连眼泪亦流了出来。 满地落叶,在长街上翻滚。云遥身着淡淡绿装,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正与站在应天教大门前的谷如空等人轻轻说话,神态甚是悠然。见马天佑飞掠而出,她的心猛地下沉,坐在马上微微颤抖,旋即又回复淡淡笑容,娇呼道:“马大哥。” 马天佑已握住了她的柔荑,兴奋地说道:“遥儿,快跟我进去,我要向大家宣布我们已成为夫妇之事。” 云遥却不下马,眼中掠过一抹悲伤,轻轻地摇了摇头,柔声说道:“马大哥,你记错了,我们并没有成亲,浣儿姐姐与你才是天生一对。这次来是向你道别,遥儿要去山上为义父义娘守墓。三年之后,若是有缘,遥儿再来恭喜马大哥和浣儿姐姐。” 马天佑吓了一跳,紧紧握住她的柔荑不放,颤声说道:“遥儿怎么啦?你是我妻子,此乃天下皆知之事。是不是你父亲不肯答应?我去找他理论。” 云遥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心,寒起脸说道:“马大哥那时受伤过重,出现了幻觉,在遥儿心里,一直把你当作亲哥哥,以后休要提这些暧昧的话儿,免得毁了我的清白。” 见马天佑怔在当地,复又扑嗤一笑,说道:“我吓你的啦,我们兄妹感情深厚,偶尔打打闹闹,过分亲热一些,想必浣儿姐姐也不会见怪。”浣儿迎上她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禁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去不敢说话。谷如空神情变得凝重,捋须说道:“遥儿受了什么刺激?是不是薛忠那老匹夫不肯答应?” “答应什么?”云遥收起了笑容,一脸茫然。 谷如空一怔,亦变得茫然起来,说道:“你和佑儿的婚事啊。你与佑儿已拜过天地,有老夫为证,天下英雄皆知此事,为什么还要反悔?” 云遥格格娇笑,笑得花枝乱颤,指着谷如空说道:“义父偌大一把年纪,怎么也糊涂成这个样子?我那日与马大哥是在拜我义父义娘,何来拜天地之说?荒唐,太荒唐了。” 看了一眼马天佑,突然将柔荑抽出,对众人拱手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三年之后,遥儿必定来补喝马大哥和浣儿姐姐的喜酒,告辞了。”言毕勒转马头,一抖缰绳,便要离去。 马天佑哪里肯依,飞身跃上马背,紧紧搂住她纤腰,大声说道:“你已是我妻子,天涯海角,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汗血宝马已接受主人命令,长嘶一声,放开四蹄,在落叶秋风中背负两人绝尘而去。 第二十五章 只知当时月明(44) 自午后至黄昏,汗血宝马在不停奔跑,漫无目的,不知疲倦。但马天佑这匹悍马似乎比它更不知疲倦,双手紧紧搂着云遥纤腰,一刻也没有放松过。 明月初升,空山寂寂,汗血宝马在竹林中疾驰如常,那闪避技术,即便是一流高手,亦自叹不如。云遥忽然转过身来,闭上盈盈秋水,将朱唇印在了马天佑干渴的唇上。两人皆是全身一震,紧紧拥抱着跌下马来,在松软的草地上拼命翻滚。 汗血宝马一直跑出一里之外,才停下脚步,轻轻的喘着气,唯恐惊破了竹林的恬静。 在细碎的月影中,马天佑一边翻滚,一边将云遥衣缕寸寸剥开,露出了似花骨朵般美丽的身躯。他狂喘着气,将这段时间的相思之苦,完完全全地宣泄出来。 云遥颤抖得似寒风中的娇花,承受着比自马背上摔下更强百倍的痛楚,捧着马天佑俊朗的脸庞,在热吻中轻轻啜泣。那片片翻飞的落红,正是她绝情的最好借口。 地上的月影不知移换了多少次位置,马天佑坐起身来,将云遥拥入怀中,无限痴情地说道:“遥儿,这一生一世我都不离开你。” 云遥轻轻将腰带束好,苦涩一笑,说道:“马大哥,我要走了,你多保重,今夜之事,希望你永远不要对浣儿姐姐说起。”在这一刹那,她突然觉得,心灵上的痛楚,比身体上的痛楚来得更为强烈。 马天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全身冰冷一片,紧紧捏着她的柔荑,强展出笑容,问道:“我们去哪里?” 云遥倚在他怀中,痛苦地摇了摇头,说道:“你回应天教,我去峨眉山为义父义娘守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只要马大哥心中有遥儿,一切已不重要。” 马天佑只觉脑海一片茫然,说道:“你难道忘了吗?上个月的这个时候,你我共拜天地,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难道忘了吗?上个月的这个时候,你我也一起相拥相吻。” 云遥突然用双手捂着耳朵,摇头哭道:“我记不起了,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马大哥不要迫我。” 马天佑长叹一声,心疼得肝肠寸断,喃喃说道:“怎能忘记?怎能忘记……” 过了半晌,云遥抬起头来,泪眼模糊,幽幽说道:“我真的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当时的月光很明亮,便似今夜一样。” 马天佑轻抚那丝缎般秀发,在她唇上深深一吻,柔声说道:“无论你记不记得,今生今世,你都是我妻子,你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云遥轻叹一声,说道:“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莫要辜负了大家对你的期望。我上山守墓三年,若是有缘,到时我会去找你一起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言毕撮唇轻啸,那汗血宝马似一片红云般自一里外飞跃而来。 两人手牵着手,在皎洁的月色中漫步而行。穿过竹林后不久,耳边听到水流声音。沿着溪流默默而上,很快便看见一道飞瀑挂在山壁间。潭水清澈,月影飘移,云遥见四处无人,便低声说道:“马大哥,我想在这里洗个澡。”言毕轻轻解开身上衣裳,直至寸缕不剩。 其时月正中天,将那那光洁的肌肤,映照得似雪白的飞瀑。见马天佑痴痴的看着,她脸上忽然泛起红晕,轻声说道:“我有些害羞,不习惯被人看着,马大哥能把马牵到那边等我吗?顺便帮我看看有没有人来。” 马天佑哦了一声,脸上亦红了起来,云遥的娇躯,他看一万遍亦觉不够,但这样明日张胆地看着,似乎有些不对,便牵了汗血宝马,走出半里外等候。 月光柔柔地披在身上,他觉得舒服极了,暗忖只要时刻与云遥这样相处,即便被世间抛弃,又有何憾?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仍不见云遥出来,心中开始焦急,忖道:“如此秋凉,莫要把遥儿冻着了。”半闭着眼睛走回潭边,轻声叫道:“遥儿,洗完了吗?” 瀑布飞泻,声震四野,却听不到云遥的回音。心中隐隐一惊,提高声音再叫了一遍,依然没有回应。蓦然张开双目,直吓得魂飞魄散。潭水清澈,波光粼粼,却不见人影,甚至连石头上的衣裳,亦消失无踪。 马天佑只觉全身凉透,爬上石壁,纵声大叫,复又飞跃下来,骑上汗血宝马,疯狂地四处飞奔、寻觅。本想策马直奔峨眉山,但想到云遥既然有心躲开自己,必然不会此刻去峨眉山,茫茫天地,到哪里去找呢? 他疯狂地策打汗血宝马,没命飞奔。他不能失去云遥,绝对不能,那是上天赐给他今生最美好的东西,怎能放手? 汗血宝马似乎受了主人的嘱咐,被马天佑用力拍打,却是一声不哼。眼中有泪光闪动,它亦在思念它的主人。 亦不知过了多久,马天佑昏昏沉沉,不再拍打马儿,只是任由它漫无目的地行走。他实在太倦了,全身软绵绵,一点力气都没有,跳下了马,坐在地上,斜倚一棵大树默默流泪。 正自伤心,忽然前边路上传来脚步声,只听其中一男子声音说道:“你说这条路能走到成都吗?”马天佑心中一震,竟然惊得呆了。 这时又听得另一女子声音说道:“按照方位,应该没有错,一路走下去,应该很快便到成都。” 说话声音实在太熟悉了,马天佑身上的力气登时恢复,一跃而起,快速向声音那边掠去。 第二十六章 峰烟四起(1) 月色之中,两人身着僧袍,赤了双足,牵手而行。其中一人挽起发髻,面容清秀,却是个女子,宽大的僧袍罩在身上,迎风飘舞,倒似曳地长裙,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那男子样貌英伟,并非出家人,挽了女子柔荑,眼中露出怪怪的笑容。每走几步,便侧过脸来看那女子,而每看一眼,那女子便扭扭捏捏伸手拍打他一下,状甚亲密。 马天佑欢喜之余又觉心中酸楚,快步迎了上去,大声叫道:“三弟,我想得你好苦。” 那男子一怔,待看清来人是马天佑,开心得将那女子柔荑甩上了半天,旋即飞扑过来,抱着马天佑呜呜大哭。 这一男一女不是别个,正是在黑龙潭逃脱的武尚文与水鱼儿。当日武尚文被谷如空抛下黑龙潭,暗忖必死无疑,待发觉自己跌落一团柔软溜滑的庞然大物身上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方要挣扎逃走,被庞然大物猛力一旋,急速沉下潭底,接着便是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悠悠醒转,发现身处一座装扮得似皇宫般的洞府之中,石桌石凳,金樽玉盏,应有尽有。尤其是石壁上镶嵌的夜明珠,大得出奇,只是散发出来的光芒,都渗着幽幽青雾。眼前一位美若天仙的青衣女子,酥胸玉腿隐现,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正自惊疑,那女子朱唇轻启,直言不讳自己乃黑龙潭中的青蛇,修炼千年,已成人形。如今欲与他合籍双修,期望早日登上仙界。 武尚文想起昏迷前接触到的那团庞然大物,知她所言非虚。对眼前这个美若天仙,勾魂摄魄的青衣女子,隐隐有些心动,但听她提到合籍双修,却又犹疑起来,忖道:“若是功力相当,与你合籍双修应是美事一桩,但你修炼千年,功力非同小可,恐怕不到三日,我便功尽人亡了。” 青蛇见他犹疑,便笑着说道:“我给你三日时间考虑,到时若不答应,只好凭你自己本事闯出这个黑龙潭了。” 正在此时,忽闻哗啦啦水流之声,跟着人影一晃,眼前竟然多出一位清秀脱俗的紫衣女子。青蛇吃了一惊,旋即沉下脸说道:“何方妖女,竟敢擅闯本仙洞府?” 紫衣女子微微一笑,说道:“小女子乃凡人一个,闯入仙姑洞府,只为讨个人情。” 武尚文又惊又喜,说道:“水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蛇惊疑不定,问道:“你既是世间女子,怎么知道有这么一处洞府?又是如何进得来?” 紫衣女子对武尚文点了点头,旋即对青蛇笑道:“实不相瞒,小女子名叫水鱼儿,乃凡尘俗人,有幸参阅过一本天书,熟知奇门遁甲之术,因受这位武公子之恩,知他必有此劫,便千里迢迢赶来,望仙姑高抬贵手,当是作一笔尘世善缘。” 青蛇冷笑一声,说道:“好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水鱼儿笑道:“我还知道这里叫黑龙潭,仙姑名叫小青,修炼千年,乃成人形,再过三百年,便可登仙界。” 小青哈哈一笑,说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本姑娘已是半仙之躯,不受人界约束,如今与这位公子合籍双修,便是想将这三百年期限缩短,难道你想坏本姑娘好事吗?” 水鱼儿摇了摇头,正色说道:“你尘缘未尽,若不结这段善因,日后必有报应,我只是好心劝说,信不信由你。” 小青突然狂怒起来,一拂罗袖,说道:“休要唬我,既然你亦是修道之人,不妨较量一下,若能赢得了我,尽可将人带走。” 水鱼儿神情自若,丝毫不惧,背负双手说道:“论法力,我不及你万一,根本无从较量。小青姑娘若执迷不悟,日后遭到天谴,别怪我没有提醒。十年前应天教教主马盖龙,武功天下无双,乃人中之龙,可惜最后遭人暗算。如今他的儿子执掌应天教,与这位武公子正是结拜兄弟。” 武尚文见她提起马天佑,登时精神大振,说道:“不错,马天佑正是我二哥。” 小青笑得花枝乱颤,说道:“那又如何?我已说过我不受人界约束,即便天子驾临,也不入法眼。你们打不过,就抬别人来吓唬我吗?” 水鱼儿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马天佑虽是凡人,但他身上带有神器。我当时起了贪念,险些铸成大错。” 小青笑道:“你这些微法力,却闯入我府中要人,难道不怕本姑娘杀了你吗?” 水鱼儿眉头轻皱,说道:“我既然敢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小青姑娘若执迷不悟,毁了千年道行,委实可惜。” 小青看了看水鱼儿娇俏的身躯,突然眼珠一转,玉臂轻舒,提起武尚文与水鱼儿,足不沾地,倏忽穿越洞府,进入了一个幽暗潮湿的洞穴中。旋即将两人衣衫剥尽,哈哈大笑而去。 第二十六章 峰烟四起(2) 武尚文血气方刚,对水鱼儿早有爱慕之情,如今赤裸相对,哪里忍受得了?小青一走,他便急不可待地飞扑过去,张开双手,将瑟缩在石壁边上的水鱼儿搂住。 欲火一起,地狱亦变天堂。水鱼儿却吓得尖声怪叫,粉拳探出,蓬的一声击在武尚文鼻梁上。血可以激发人的斗志,亦可勾起人的原始兽性。武尚文怪叫一声,倒飞出丈余,伸手一抹鼻中流出的鲜血,复又向水鱼儿扑去。 两人赤身裸体,在幽暗潮湿的洞中撕扭成一团。只眨眼之间,水鱼儿已是秀发凌乱,雪也似的肌肤被石头磨擦出一道道伤痕,但她仍是誓死不从,张嘴在武尚文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武尚文受痛,啊的大叫一声,欲火消减大半,怒道:“你为什么咬我?” 水鱼儿趁机退至石壁边上,双手抱住赤裸的娇躯,哭道:“我不顾一切,千里迢迢来救你,却好心没好报,反要受你欺负,你对得起我吗?” 武尚文一拍脑袋,说道:“哎呀,我该死,我怎能如此对待水姑娘?”方待安慰几句,一眼看见水鱼儿那细腻柔滑的肌肤及剧烈起伏的酥胸,欲火又再腾腾升起,咽了几下口水,哀求道:“水姑娘,你从了我吧,我实在忍受不住了。况且你我被关在这里,行将就木,何不趁早快活一番,省得我在人间白活了十多年。” 水鱼儿大怒,顾不得羞耻,捡起块石头扔了过去,娇叱道:“死到临头,恶性难除,你要快活尽管去找外面的蛇妖,我玉洁之身,岂能任你沾污?” 武尚文被他说得满脸通红,心中却是不服,忖道:“你曾是有夫之妇,何来玉洁之身?死头临头还要装模作样,却不知苦了我这纯阳之躯。说来说去,你就是不喜欢我。” 水鱼儿见武尚文突然露出闷闷不乐神色,不禁有些心软,柔声说道:“蛇妖将你我关在这里,就是想破我道术,若是把持不住,我道术被破,便难以逃出生天了。” 武尚文茫然问道:“她如何破你道术?” 水鱼儿脸颊红得似落日晚霞,低着头说道:“我修习黄庭内景经,必须是纯阴之躯,方有先知先觉之能力。若阴阳交合,则前功尽废。那蛇妖知我有些道术,怕触犯天怒,不敢亲自下手,便想让你先破了我的道术,然后再把我们杀掉。” 武尚文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旋即又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只有我能破你的道术?” 水鱼儿大怒,又捡了块石头扔过去,说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不是说过只要阴阳交合,功力便会全失吗?你是聋子吗?” 武尚文将石头拍开,一脸委屈地说道:“这个我懂啊,但你是有夫之妇,虽然如今守寡,却非纯阴之躯,为何偏偏就我碰你不得?” 水鱼儿气得蛾眉倒竖,拿起石头一顿乱砸,怒道:“谁告诉你我是有夫之妇?”突然,她想起自己在南岳镇说的话,不禁哑然失笑,笑骂道:“我当时是骗你的,偏生你蠢得象头猪,连这点亦看不出来。” 武尚文见她脸颊飞红,额上黄花隐现,顿时后悔起来,连打了自己几个耳括子,诚恳地说道:“我一时鲁莽,差点毁了姑娘清白之躯,真是该死。为防万一,请姑娘一掌把我死。”言毕把脑袋伸了出去,一副就死的样子。 水鱼儿轻叹一声,幽幽说道:“若是必死无疑,武公子想怎样就怎样吧。”脸红了半天,复又说道:“如今我们只是被困在洞中,未必没有生路,在这数日间,请武公子自重,与我一起想出逃生之计。” 武尚文听说有生路可寻,登时来了精神,忖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世间女子多的是,水姑娘不肯依我,只要能逃出这个鬼地方,我再去找她十个八个便是了。” 第二十六章 峰烟四起(3) 石洞幽深,里面漆黑一片。武尚文把壁上一颗细小得似指头般的夜明珠摘下,对水鱼儿说道:“我们四处看看,或许洞里有其他出口。” 夜明珠放在手上,登时光芒大放,水鱼儿嗯了一声,说道:“你走前面,没我命令不许随便回头。” 武尚文嘿嘿一笑,拿着夜明珠快步向里面走去,水鱼则紧跟在一丈之后,连头都不敢抬起。方行不远,耳边隐约传来水流之声,水鱼儿心中一动,说道:“快走,前面真有出口。” 一条河流横亘在石洞之中,阻挡了两人去路。说是河流,其实更似一个深潭。水面近乎静止,只是偶尔飘动一下,那水流的声音,便是从这平静的潭水下面传来。武尚文转过身来,兴奋地说道:“下面必定是条暗河,我们可以从这里逃走。” 珠光烁烁,将他赤裸的身躯照得清清楚楚。水鱼儿啊的惊呼一声,将脸埋入石壁中,跺脚说道:“快跳下去,快跳下去。” 武尚文转过身去,一脸愁苦地说道:“水面静止不动,其深不知几许,亦不知暗河何时能通出水面,我贸贸然跳下去,淹死了怎么办?水姑娘懂得辟水之法,连蛇妖的洞府都能轻易进入,不如你下去探个虚实吧。” 水鱼儿轻叹一声,说道:“我若能用法力,早就打开那虚空的洞门走出去了。这里是蛇妖的地头,我一作法,她必然知道,到其时我们受的苦头更大。你是南方长大,岂会不习水性?” 武尚文气得直翻白眼,忖道:“方才你不肯从我,说什么要保住法力才有希望逃出生天,如今用得上你,又推三推四,罢罢罢,还是我自己下去看看吧。”思忖至此,握了夜明珠,扑通一下跳入水中。 过了半晌,仍不见武尚文浮出水面,水鱼儿有些担心,趴在水边轻声叫唤。洞里漆黑一团,除了隐约水流之声,一点动静亦没有。水鱼儿紧咬朱唇,心中有些后悔,忖道:“我本想救他,却是把他害了。早知如此,倒不如让他在这洞里快快活活陪我几天算了。” 正思忖之间,突然哗啦一阵大响,光影闪动,水花四溅,武尚文似白鱼般自水中跃出,正好落在她身旁,哇哇哇一连吐出几口水,气喘喘地说道:“水好深,暗河汹涌,险些将老子卷走。” 水鱼儿喜极而泣,站了起来,被夜明珠的光芒映照得极不好意思,背过身去,说道:“太亮了,快扔了它。” 武尚文见她哭泣,知道是为自己担心,心中感激,说了声“是”,咚一声将夜明珠抛入了水中。洞里又恢复漆黑,水鱼儿跺脚说道:“谁让你扔进水里啊,漆黑一团,我们怎么去找其他出路?” 武尚文才想起洞中只有一颗夜明珠,但已抛入水中,只好与水鱼儿游到对面,手牵着手,摸索着继续前行。石洞越走越宽,尽头之处,两边相距竟达五六丈。水鱼儿莫名其妙地舒了口气,说道:“看来是没有其他出口了。”言毕悄悄向武尚文身上靠去。 没有夜明珠,她反而觉自然多了。武尚文只顾在漆黑中举目四顾,希望能发现些什么,对贴在身上的柔滑娇躯浑然不觉,突然伸手一指,说道:“你看那是什么?” 水鱼儿吓了一跳,急急将娇躯移开,尽力睁大眼睛去看,果然看见在洞角之处有事物隐隐透光。心中觉得奇怪,走至近前,细看之下,竟是一副棺材。 世间棺材,多为红色,但这副却微微发白。一阵摸索,终于发现开棺的环扣,水鱼儿小心翼翼将棺材打开,白光扑面而来。在棺材里面,躺着一个面如冠玉的白衣少年,双目紧闭,呼吸全无,原来是一具尸体。 水鱼儿轻轻敲打棺材内壁,眼中光彩闪烁,说道:“这是一副用万年寒玉做成的棺材,人死之后躺在里面,千年不变。这少年或许是蛇妖的情郎,却不知她从哪里弄来这副万年寒玉棺?” 武尚文在棺材上踢了两脚,说道:“管她哪里弄来,我们把这尸体扔到河里喂鱼,让蛇妖尝尝痛苦的滋味,然后我们躺进去,做个千年不腐的死人。” 水鱼儿略一沉吟,抚掌笑道:“正有此意,这少年离开玉棺,很快就会变成一堆尸骨,我们躺进去,却非是做死人,而是为了逃生。” 当她把想法说出,武尚文听得眉开眼笑,把那白衣少年提出来放在地上,然后托起棺材,沿路如飞而回。他力气奇大,一手托着棺材和湘阴活尸,仍是健步如飞,如今这副玉棺虽然略为沉重,对他来说却是不费吹灰之力。来到暗河上的水边,将玉棺对半放在水面与岸上,与水鱼儿爬了进去,合上棺盖,微一用力,玉棺便缓缓沉入水中。 棺内奇寒,水鱼儿冻得瑟瑟发抖。武尚文将她搂住,却不敢作非份之想。如此颠簸了不知多长时间,水鱼儿感觉水势变缓,下沉之力渐大,便轻推武尚文,说道:“我们冲出暗河了,出去吧。” 武尚文抱着温香软玉,早已沉沉睡去,被她推醒,迷迷糊糊说道:“天没亮,再睡一会儿吧。” 水鱼儿大怒,蓬的一声在他手臂上重重击了一拳,说道:“天亮了我们能走出去吗?” 武尚文揉了揉眼睛,见玉棺似乎已停滞不动,便奋力将棺盖推开,拉着水鱼儿游了出去。其时星沉月坠,曙色将现,武尚文浮出水面,看见广阔的天空,长长舒了口气,说道:“终于逃出生天了。” 两人爬上岸,大口喘气。武尚文忽然一拍大腿,说道:“哎呀,我怎么忘了把那尸体的衣服剥下来?这样赤条条的如何走得出这座大山?” 水鱼儿亦后悔不迭,在他臂上掐了一下,说道:“猪脑袋,你怎么不早说?要穿也是本姑娘来穿啊。”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在这一刹那,所有羞涩、男女之别统统抛诸九霄云外,没有什么比劫后余生更加令人兴奋。水鱼儿忽然止住笑声,说道:“且慢走,这玉棺日后有用,我们把它留在这里。” 玉棺停搁之处原是山上一内湾,水流较缓。武尚文找了一堆石头,潜水塞入棺内,不让水流冲走,然后拉着水鱼儿向山下走去。 天色逐明,两人终于找到一处山洞,躲了进去。之后的日子,武尚文披着水鱼儿为他用树叶串成的衣服,昼伏夜出,除了采摘野果击杀猎物,还伺机打劫些衣物银两之类,以作回成都之用。偏生这里静得要命,一连十数天,居然没有一个路人经过。到了后来,武尚文实在忍耐不住,天一入黑,便带着水鱼儿下山。好不容易走到牛心寺,外面恰好晾着几件僧袍,武尚文二话不说,拿了其中两件与水鱼儿穿上,一路向山下走去。 两人依然是昼伏夜行,日间躲进山上或密林中歇息,一到天黑,就往成都方向赶路。渴饮溪水,饿了就采些野果,实在没有,就以野菜草根充饥。两人朝夕相处,情愫暗生,牵手拥抱已是家常便饭,即便睡觉,两人为防野兽侵袭,亦是经常相拥入梦。但是武尚文始终没有做出那种令水鱼儿丧失功力之事,他似乎已经忘了,或许,他不想破坏水鱼儿的修行,又或许,他已逃出生天,觉得天下女子多的是。但他与水鱼儿的这一段经历,却会毕生难忘。 武尚文将事情始末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是与水鱼儿赤身相处之事略去不提。马天佑本想问他为何不早些回成都,看了一眼他们身上穿的僧衣,登时醒悟过来,不再追问,当下将自己之后发生的事情亦一一道出。 武尚文听说杜姑娘与太叔包生已死,不胜唏嘘。又听马天佑说完与云遥私定终身、之后击败两条蛇妖以及将他抛下黑龙潭的竟是当年应天教护法谷如空等事时,不禁连连称奇。 两人边走边说,水鱼儿则是坐在汗血宝马上静静听着,不知不觉又是星沉月坠,天色将明。当武尚文问及云遥近况时,马天佑只是默默摇头,眼中泪光闪烁,一句话也不想说。天亮时在市集买了衣服让武尚文与水鱼儿换上,然后又买了两匹马,飞驰而回成都。 第二十六章 峰烟四起(4) 成都的秋天,忽然下起绵绵细雨,整个城市,变成了灰濛濛一片。秋风秋雨愁煞人。马天佑是愁的,一连数日,除了喝酒,便是对着汗血宝马发呆。他实在想不通云遥为什么要突然离开,是薛忠的反对?是害怕商玲珑与两位长老的反对?还是因为她打浣儿的那一掌? 他从未试过思念得如此厉害,无论清醒或做梦,一刻也抹不去云遥娇俏顽皮的样子,除了用酒麻醉,他还能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病了,病得相当厉害,甚至连练功都提不起力气。没有云遥,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世界很小又很大,不想碰见的人,总在面前出现;思念的人,却怎么也找不到。 他在等待,等待着奇迹出现。 灰濛濛的天空下,成都府呈现出少见的歌舞昇平。数千名武林人士齐集,其热闹可想而知。成都,成了不夜天。无论何时,总能听见酒楼杯盏交击之声;无论何地,总会看见三三两两奇装异服的武林人士,或挎刀或带剑,却是彬彬有礼,见面相互点头,少了以往那种骄横之气。 新任武林盟主钟英三令五申,不许任何武林中人在成都欺压百姓,不许相互斗殴,更不许招惹官府。对习惯了快意恩仇、无拘无束的江湖人士来说,不谛被判了死刑。但钟英的一项惊人举措,却令众人刮目相看,乖乖地服从他的命令。 回到成都不久,他突然包下所有客栈供武林人士歇息,连酒钱或歌舞作乐,亦统统记在他名下。亦即是说,只要肯跟随他抗击契丹,今后的一切费用,全部不用操心。 他昨日召集各大门派,宣布将于一个月后奔赴东京,因为朝廷已经得到契丹将要出兵的消息。数千人一个月的开销,而且还包括饮酒作乐,是一笔庞大的数目。大家纷纷猜测,这个武林盟主必定是出身巨富之家,又或者这笔费用是黄河帮暗中资助。但无论如何,大家是真心服了这个新任武林盟主,这段时间以来,在成都竟然没有发生过一起因武林人士引起的斗殴事件,连官府亦开始对他刮目相看,凡是他有要求,莫不鼎力相助。 展仝却是有苦难言,突然发觉,这个武林盟主并非想象中的那般简单。他的统率能力,似乎比他这个黄河帮帮主还要强。明知包下所有客栈及酒钱这个举措是在拉拢人心,但他没理由反对,毕竟,这种做法亦是为了保家卫国出力。 他本想找个傀儡来当武林盟主,日后协助朝廷收复燕云之地,自然少不了黄河帮的一份功劳。至少,这个武林盟主的势力不能强于他这个帮主,否则,战争结束,天下第一帮这个称号就会受到很大威胁。马天佑成立应天教,巴仲陵创立剑衣盟,谁敢担保这个号令天下的武林盟主不会另起炉灶? 钟英包下所有客栈,没有向黄河帮要一文钱,这令他隐隐有些不快。当有人问及是否黄河帮在暗中资助,他总是笑而不答。 钟英似乎亦察觉到黄河帮对他的敌意,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凡有任何举措,必先征求展仝意见,如此一来,关系又变得融洽。毕竟,黄河帮的势力在中原仍是首屈一指。 昨日的大会,马天佑只让黄戟代为参加,自己却躲在应天教里喝了一天的酒。今日时至晌午,天空仍是灰濛濛一片,细雨不断,马天佑酒气未散,头痛欲裂,正在轻轻地抚摩着汗血宝马,默默思念他的遥儿。忽然,浣儿出现在他身后,怯生生地叫了声:“马大哥。” 怕再出现上次那一幕,酒醉后对浣儿做出不轨举动,这数天来马天佑尽量避免与她单独相处,尽管内心觉得很对不起她。如今尚有七分清醒,心里想的全是云遥,当然不用担心会做错事,便回过头来,微笑道:“我没事。” 浣儿帮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说道:“外面有上百人,说是鬼村村民,想加入应天教,跟随马大哥共同去抗击契丹,为国家出一分力。” 马天佑听到“鬼村”二字,眼中登时闪出光彩,快步掠出,果然看见有上百名精壮汉子正在门口等候。 那些村民大多认识马天佑,见他出来,一齐跪了下去,请求加入应天教。马天佑当然答应,并吩咐大排筵席,招呼众人。 提起鬼村鬼山,马天佑对云遥的思念之情,便似是缺堤洪水,奔腾狂涌。当问及岑大娘近况,一村民神色极不自然,只是连说“她很好,她很好”。马天佑并没有在意,因为他已有了七分醉意,问及岑大娘,只是宣泄他对云遥的思念。 第二十六章 烽烟四起(5) 酒意浓,意兴盎然,酒气散,心灰意懒。马天佑醒来之时,已是明月高挂,满天的阴霾,不知何时被秋风扫荡一空。推开房门,却发觉浣儿正站在门口,手上捧了一碗热气未散的莲子羹。在她身后,是一身白衣,略带哀伤的马天佐。 一股强烈的歉意自心底升起,马天佑眼角已然湿润,慌忙将两人迎入房间。浣儿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每次进他的房间,总要马天佐在旁陪伴。这次亦不例外,放下莲子羹,说了句“这是我娘亲手为你做的”,便匆匆离开。 商玲珑做的莲子羹清香可口,滑而不腻,马天佑最为爱吃。但这次只吃了两口,便皱起了眉头,说道:“莲子非常苦涩,似乎没有去心,真是叔娘做的吗?” 马天佐坐在他身旁淡淡说道:“莲子与人一样,焉能无心?莲心虽苦,对哥哥却有极大好处。” 马天佑已听出话中意思,皱着眉头又吃了一口,说道:“弟弟莫非有话要说?” 马天佐苦笑一声,说道:“哥哥对嫂嫂的思念之情,大家均可以理解,但你不觉得对浣儿有些过份吗?无论如何,你毕竟与她有过婚约。” 马天佑一时无语,看着那碗莲子羹,只觉其中的苦涩并非莲心,而是浣儿的滴滴眼泪。怔了半晌,才叹气说道:“我这样对她,实非本心。但若非如此,我又如何对得起遥儿?” 马天佐轻叹一声,说道:“哥哥可知道叔叔叔娘为了你,一大早跑去薛府,要薛忠交出嫂嫂,说她已是应天教教主夫人,不应该躲在娘家,最后险些与薛忠动起手来,幸亏钟盟主及时赶到,事情才算平息。” 马天佑啊了一声,惊愕得半天合不上嘴巴。谷如空对他,如同亲生儿子,绝对不会反对他与云遥的婚事。但商玲珑亦为了他操心,确实出乎意料,这种恩情,该如何报答? 马天佐脸上又回复淡淡哀伤,说道:“叔叔叔娘待你如同已出,但对我却冷冷冰冰,连外人都不如,难道便因为我是肖挞凛的师弟吗?当年若非师兄突然出现,今日焉有我马天佐?他设计陷害哥哥之事,他日我必定当面问个明白,若真如此,师兄弟情份到此为止。但我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为爹娘报仇,绝对没有丝毫伤害哥哥之心。叔叔叔娘对你我的差别,便似哥哥对嫂嫂和浣儿一般,厚此薄彼,想来岂不令人心寒?” 马天佑皱着眉头把话听完,拂袖斥道:“我自知对不起浣儿妹妹,心中一直愧疚,但你身为侄儿,怎能如此评论叔叔叔娘?” 马天佐心中虽然不服,见哥哥发怒,亦不敢顶嘴,唯有低下头去默然不语。正在此时,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推开,谷如空缓步而入,一脸凝重地说道:“天佐很恨叔叔吗?” 在他身后,跟着一脸寒霜的商玲珑,入房后旋即把门掩上。兄弟两人同时站了起来。马天佐垂首说道:“侄儿不敢,是叔叔叔娘看不起侄儿罢了。” 谷如空手捋长须,哦了一声,说道:“肖挞凛当初救你一命,虽不明其居心,但这个恩情必须要还,我会在战场上放他一马。但他欺负佑儿,这个仇也一定要报,他日相遇,教训在所难免。我之所以关心佑儿,是因为他心地善良,敢作敢为。你为人果断,却是城府太深,令我这个做叔叔的亦无从下手。至于说对你不如外人,简直荒唐,你们两兄弟被谁欺负,我这个叔叔即便舍却性命,亦会为你们出头。” 马天佐心中仍是不服,抬起头来,说道:“叔叔之所以对侄儿有偏见,若非为了我从师契丹人,便是怪我不将镔铁神功传与哥哥。” 谷如空点了点头,说道:“你且说来听听,为何不把镔铁神功传与佑儿?你师父又是谁?” 马天佐一怔,想起临走前师父再三叮嘱,切勿提起他的名号,亦不可以将镔铁神功传入中原,即便是最亲之人,否则今生再不相见。师父对他恩重如山,相处十年,倾囊以授,绝不因为自己是中原人而有半点私心,为了这份恩情,他绝不可以背叛师父。略一沉吟,说道:“叔叔可知当年肖疾与裴鸣为何背叛应天教?” 此言一出,谷如空与马天佑登时动容,齐声问道:“那是为何?” 马天佐舒了口气,为自己找一个绝好借口暗鸣得意,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杀裴鸣之前,他道出了真相。当年叔叔夺得镔铁神功,应天教尽皆振奋,而叔叔只和爹爹躲起来练习,能不招人嫉妒?裴鸣与肖疾正是因为心生不忿而勾结外人,最后导致应天教毁灭。侄儿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没有将镔铁神功传与哥哥。大家见我连亲兄弟亦没有传授,自然不会产生妒嫉。侄儿用心良苦,请叔叔叔娘体谅。” 谷如空听得连连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叔叔倒是错怪佐儿了。” 商玲珑脸上寒霜渐散,轻叹一声,说道:“当时听说佑儿与薛慕遥结为夫妇,我恨不得一掌把他们打死。但当看到他对薛姑娘那份痴情,连我这个老太婆亦狠不起心。至于我那苦命的女儿,就看马教主会不会念在叔叔叔娘行将就木的份上,把她收留。” 她一会儿佑儿,一会儿马教主,前面是赏识,后面却是威胁。马天佑急忙跪了下去,惶然说道:“叔叔叔母万寿无疆,侄儿不孝,日后必与浣儿妹妹侍奉两位老人家,永不离弃。” 谷如空将他扶起,呵呵笑道:“浣儿与你乃天作之合,若非有你,我与她们永无相见之日。至于遥儿,老夫对她亦极为喜欢,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弃你而去,留下血汗宝马,足见其用心,相信三年之内,必会与你相聚。” 顿了一顿,复又正色说道:“九月十五,乃是你们爹爹忌辰,叔叔思念他已久,恰好本年闰九月,赶得上拜祭,故此决定三日后启程回绵山,你们意下如何?” 兄弟两人相视一眼,脸上露出兴奋神色,齐声说道:“我们想念爹娘已久,一切听从叔叔安排。” 第二十六章 峰烟四起(6) 翌日清晨,马天佑练功完毕,便去向钟英辞行,说三日后离开成都,回绵山拜祭爹娘,并约定一个月后于东京相会。钟英再三叮嘱千万莫要误了时期,并说战争结束后一定去绵山拜祭马盖龙大侠,然后一直将他送至门口,才依依不舍道别。 其实马天佑用心良苦,亲自向钟英辞别,只不过想这个消息传入薛忠耳中,令云遥又再奇迹般出现。在这三日之中,他一反常态,每日与武尚文等人喝酒,却是有说有笑,甚至刻意将浣儿拉到身边,陪着大家谈天说地,优哉悠哉。三日过去,始终没有云遥音讯,他虽然有些失望,却很快被回家的兴奋冲淡,或者当年的应天教已成为一片瓦砾,但毕竟那是他生长的地方,父母的灵魂,仍在那里驻留。 第四日,谷如空带着马天佑、马天佐、商玲珑和浣儿离开成都,望绵山方向行进。武尚文等人听说要去拜祭十年前天下第一高手、令契丹人闻风丧胆的马盖龙马大侠,均羡慕不已,纷纷要求同去,但马天佑怕令钟英难做,没有同意,叫大家听从两位长老和黄戟的安排,到时与各路英雄一齐赶赴东京,壮大中原武林的气势。 刚离开成都,马天佑百感交集,竟然生出不舍情怀。短短三个月时间,成都让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让他倍感亲切,甚至连袁得天这个略带委琐的商人,回想起来,亦觉可爱。 浣儿似乎明白他的心事,伸出柔荑握住他的手,柔柔地说道:“马大哥是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待战争结束,浣儿与爹娘陪你回这里居住,好吗?” 谷如空眉毛一扬,说道:“绵山比这里漂亮千倍,你们要回便回,千万别扯上老夫,老夫在这里被困了十年,已经恨透了这个鬼地方。” 商玲珑折了根树枝,向他轻扫,佯装怒道:“天下最漂亮的地方,莫过于桃花谷,那里四季开花,简直是人间天堂,要归隐当然首选桃花谷,老不死的想呆在绵山为高倩守墓,最好一辈子别出来,省得我们母女看见你心烦。” 两人吵吵闹闹,一抬头,发现马天佑拉着浣儿已远远跑在前面,谷如空急忙扬手大叫:“乖女儿别跑,你去哪里,爹娘都陪你了。” 一行人晓行夜宿,时间阔绰,亦不急着赶路,沿途说笑,倒也自由自在,不久便进入凤翔地带。经过两坡相夹的一条道路时,马天佑心中一动,见四周无人,突然问道:“谷叔叔,当年你们便是在这里劫走李顺吗?” 谷如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愣了半晌,说道:“李顺?佑儿说的可是大蜀王李顺?我与他素不不相识,又何曾在这里做过打劫之事?” 这回轮到马天佑怔了半晌,觉这种大事父亲不可能不叫上谷叔叔,难道其中另有隐情?看了一眼两边山坡,点头说道:“不错,正是青城起义中攻破成都的大蜀王李顺,当日便是在此被我爹爹救走。”然后他将李顺跟他所说的当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 谷如空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在两坡之间的道路跳下马来,深吸一口气,说道:“你父亲与李顺生平从未谋面,对他的做法并不认同,觉得经青城起义之后,成都百姓更加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并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以你父亲的性格,宁愿在战场上杀敌一万,亦不想与大宋作对,他岂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救毫无关系的李顺?更何况当时我正与你父亲闭关练功,这救人之说,其中必有隐情,只怕是有人故意栽赃。” 强劲的秋风自两坡间吹入,扬起的黄沙,几乎将众人掩埋。谷如空剑眉深锁,默默跳上马背,突然双手一击,说道:“当年之事,看来是故意嫁祸于人,应天教遭受灭顶之灾,必与此事有关,老夫一定要查明真相,将嫁祸之人公诸于世。” 众人抱着疑团,在漫天黄沙中继续前行。与成都相比,这里的风景简直有着天渊之别。漫漫黄沙之中,是望不断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路边草木,长年受风沙吹袭,亦披上了灰黄的衣裳,予人一种苍凉气息。放眼望去,十丈之外不见人影,想要找水饮马,殊非易事。 马天佑苦苦寻思,忽然啊的大叫一声,驱动汗血宝马向前疾驰而去。能在千军万马中救人,当今世上并不多见,尤其是押解犯人当中还有玉面虎这种高手,他一直深信不疑是父亲所为。如今谷如空斩钉截铁说那非应天教所为,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身形与父亲极其相似的一个人。 不单止身形,甚至武功亦相差不远,对他来说,百万军中救人,虽不敢说易如反掌,却非不可能之事。那人是谁,他心中当然已有答案,但他不能说,因为那个人正是马天佐的师兄——肖达凛。 他拍马狂奔,越想越觉合理。父亲乃抗辽名将,与另一名将杨延昭合称“杨马守中原,山河似铁桶”,被契丹人视为眼中之钉。肖达凛号称契丹第一猛将,所向无敌手,但谷如空在他眼皮底下轻易抢走镔铁神功,可想而知,马盖龙的武功绝对在他之上。为了保住不败战绩,更为了侵略中原,他能不处心积虑摘去这个眼中钉吗?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当初应天教毁灭之时,肖挞凛会突然出现救走马天佐。他千方百计挑拨中原武林之间的仇杀,难道不是为入侵中原作准备吗?” 契丹人最忌惮中原武林,当年耶律德光消灭后晋,入主中原,却遭中原武林强烈反抗,最后不得已撤回契丹。当他走到途中一片树林时,被一群不知名的武林人士杀死,这片树林因此得名杀胡林。契丹人对中原武林从此耿耿于怀,却又不敢公然招惹,表面上那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其中暗藏的杀机,即便千军万马,亦难以阻挡。 肖挞凛之心,其实是路人皆知。黄沙扑而来,马天佑只顾拍马飞奔,浑然不知浣儿在后面高声呼叫,他突然间雄心陡起,决定要似父亲一样,将契丹杀个片甲不留。 第二十六章 烽烟四起(7) 想到一切均是肖挞凛制造的阴谋,他竟莫名兴奋起来。至少,有人担负罪名,他与薛忠之间的仇恨便会减少很多,日后再不用横眉以对。他实在不愿与中原武林为敌,同为大宋子民,何必要同室操戈? 但有两个人他觉得非杀不可,一个是直接或间接杀死风影、周彥风、杜姑娘、太叔包生的鬼影,另一个则是邓三泰,世间最邪淫、最卑鄙之人。以今时今日武功,对付邓三泰已是绰绰有余;鬼影武功虽强,但有谷如空在身边,他自然亦是不惧。 想到马天佐与肖挞凛的关系,他心中又泛起悲哀,十年光阴,自己的亲弟弟竟然被杀父仇人训练成了冷酷的杀人工具,而他却蒙在鼓里,这是何其讽刺与残忍? 汗血宝马的脚力委实强劲,马天佑回首时已看不见浣儿等人,心中哑然失笑,便停在路中等待。正在此时,前面忽然尘土飞扬、黄沙掩日,震耳的马蹄声似潮水般袭来,有人大声呼喝:“留下那妞儿,爷爷饶你们一命。” 漫天沙尘之中,百余名身着胡服骑兵,正在追逐五个汉人。眼见便要追上,当先一员身着绯绿软甲战将,突然举起手中长柄砍刀,喀嚓一声将跑在后面的马匹斩为两截,旋即伸出长臂,将坐在半截马头上脸无人色的女子捉了过来。 跑在前面的三男一女听到女子惨叫,急忙勒马回头。其中一少年满脸涨红,大声说道:“番贼休要碰我姐姐。”另一精壮少年则大声叫道:“快放了我家小姐。”两个少年坐在马上大声叫骂,却不敢冲过去救人,另外一双衣着华丽的夫妇,眼中显出惊恐,哎呀叹息不已。 那百余胡骑见已捉到少女,亦停了下来,绿甲汉子长刀一扬,哈哈笑道:“猎物到手,兄弟们回去快活吧。”拨转马头,嗤一声将那少女半幅衣裙撕了下来,张开大嘴,便要去咬少女雪白的香肩。 马天佑见那些骑兵装束,已知是契丹人,心中大怒,自背上拔出长剑,汗血宝马放开四蹄,似红云般向绿甲战将飘去。 将剑负于背上,骑马疾奔时不会左摇右摆,比佩在腰间稳固得多。那绿甲战将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心中暗暗称奇,突然勒马回身,一手抡了长刀,向马天佑脑袋削去。 只听铛的一声,马天佑连人带马直冲过去,手中长剑疾推,将绿甲战将削来的长柄砍刀撞得脱手飞出丈余之外。那员绿甲战将虎口流血,半边身子酸麻,尚未回过神来,马天佑猿臂轻舒,已将他怀中的少女抢了过去。 其他契丹骑兵见主将受挫,纷纷调转马头,各执兵器向马天佑攻去。惨叫声与金铁交鸣声同时响起,只眨眼功夫,便有五名骑兵丧生于剑影之下。马天佑此时功力已完全恢复,加上练习过镔铁神功,内力运行似火山爆发,迅猛无比,区区百余骑兵,焉能是他对手?将少女放在身前,剑起剑落之处,又斩杀数人。 杀得正欢,忽然传来浣儿莺啼般笑语:“马大哥跑这么快,原来是救人来了,爹爹快去帮他一把。” 谷如空微笑摇头,说道:“佑儿好长时间没有跟人动手,该让他舒展舒展筋骨了。” 那员绿甲战将已将砍刀捡起,看了一眼浣儿,眼中突然大放光彩,高声叫道:“兄弟们快把这个宋狗废了,那边还有绝好猎物。” 他是这一队骑兵的领将,武功本自不弱,方才只因一时大意,才被震飞长刀。此时奋起精神,一连劈出十数刀,将马天佑上中下三路封得密不透风。 马天佑手中所用乃短兵器,既要保护怀中少女,又要提防被人伤着汗血宝马,一时间竟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听那绿甲战将说那边有绝好猎物,知道所指是浣儿,心中登时狂怒,一手搂了怀中少女,突然离鞍,舞动长剑,似流云般射入绿甲战将怀中。 那匹战马承受不起三个人的重压,长嘶一声跪倒在地。绿甲战将更是做梦亦想不到有人竟然奋勇如斯,在密不透风的刀光中射入他怀中。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被人欺身而入,长刀顿成无用武之地,战马倒地之时,他已被马天佑手中长剑撞得飞上半空,未及跌落已一命呜呼。其他骑兵见状,不敢恋战,打了声胡哨,绝尘而去。 骑兵既散,那衣着华丽夫妇与两个少年慌忙下马,走到马天佑面前连声多谢。那少女却一直藏在马天佑怀中,不愿离开。浣儿已走了过来,拿着一件长裙为少女披上,拍了拍她肩膀,说道:“没事了,契丹人已被我马大哥赶跑了。” 少女惊魂未定,战战兢兢将长裙系好,对马天佑深深一揖,复又对浣儿歉意一笑,然后扑入她娘亲怀中,轻轻啜泣起来。 马天佑剑眉深锁,自言自语地说道:“此乃凤翔境地,为何会有契丹骑兵?莫非战争已经开始?” 那衣着华丽老者叹息道:“听人说在数月之前,契丹游骑已遍布中原,除了不时袭击官府,还兼作打家劫舍,强抢食物美女。” 马天佑一时想不明白,忖道:“契丹人派出游骑,岂不暴露了起兵的用意。他们这样做,难道不怕大宋提前做好准备?”顿了顿,复又问道:“我看老丈亦是富贵人家,既知如此兵荒马乱,为何不在家里呆着?” 老者苦笑一声,说道:“小老儿在东京靠贩卖绸缎为生,本有些起色,生有三儿一女,两个大儿被召去充军,剩下小老儿夫妇与小儿小女。最近听到四处传闻,说契丹即将起兵,要与宋朝决一死战,当今皇上自知抵挡不住,已作好迁都益州(成都)打算,小老儿唯恐到时难以脱身,又听说那些契丹游骑对南下之人秋毫不犯,便带了小儿小女及一家童,提前去成都找个落脚之处,以免被烽火累及。一路走来见着不少契丹骑兵,却都相安无事,想不到这队骑兵贪色,非要我留下女儿,小老儿手无缚鸡之力,只好拼命逃走,幸亏遇上各位大侠,否则我这女儿便清白不保了。”言毕又跪了下去,再三多谢。 马天佐听他说着,心中想起了上官芝兰,一时说不出是甚么滋味,便将马牵了过来,说道:“自此前去成都,应该再无契丹骑兵,方才那位姑娘的马已被砍死,便让她骑我这匹,遇上强盗,亦逃得快些。我年轻力壮,走走无妨,到前面镇上再买一匹便是了。” 老者接过马缰,千恩万谢,带着夫人儿女,继续往成都方向而去。 第二十六章 烽烟四起(8) 一路行将下去,果然不时碰见契丹游骑,以马天佑今时武功,自然不须谷如空等人出手,当者披靡,战无不胜。这日进入阳凉关,离绵山已是不远,除浣儿之外,每个人均难以掩饰心中激动,马天佑用剑在地上挖了一撮泥土,捧起轻嗅,只觉芬芳扑鼻,心顿时醉了,忘情地说道:“在外飘泊多年,方知绵山不但风景秀美,连泥土亦格外芳香。” 谷如空笑而不语。浣儿接过马天佑手中泥土,闻了一下,笑道:“果然好香。”心中却是不服:“这泥土淡而无味,你却说格外芳香。桃花谷中的泥土,皆是片片桃花化成,那才称得上是芬芳馥郁呢。” 她自小在桃花谷长大,自然不能明白马天佑等人心情,但见大家心情激动,便亦跟着开心起来,将马牵至一溪流饮水,顺便掬水洗脸。其时已是深秋,溪水清澈,冰冷刺骨,浣儿皓腕轻扬,向马天佑招手道:“马大哥快来,这里的溪水非常清凉。” 马天佑见她莺声燕语,俏生生似凌波仙子一般,心中一动,飞跑过去,伴她在溪边洗脸戏水。正在此时,忽闻突突马蹄声响起,五名契丹骑兵自下游飞驰而来,即将驰近,当先一人用马鞭一指,沉声喝道:“兀那汉子妇人,你们自哪里来,到何处去?” 浣儿被马蹄扬起的水花溅了一脸,心中不悦,抬起头来没好气说道:“我们自成都来,上绵山拜祭马盖龙大侠。” 那契丹骑士看见浣儿沉鱼落雁般花容,微微一怔,旋即脸色大变,取下铁弓,搭上响箭,望空而发。 箭如流星,呜呜啸叫,似要将天空撕裂。马天佐已飞掠过来,鹰爪疾探,将发箭之人击毙,旋即又将一名逃走的骑兵扯下溪中,大声说道:“他们在呼叫救兵,莫要留下活口。”马天佑登时醒悟,跃上汗血宝马,将另外三名骑兵拦住,兄弟联手,只眨眼功夫便将他们悉数击毙。 鲜血自契丹骑兵身上流出,似长长的红色绸带,向着下游蜿蜒飘动。马天佑将剑还于背上,皱眉说道:“想当年父亲在世之时,这些契丹骑兵怎敢来此撒野?既然他们搬叫救兵,此地不宜久留,趁着如今尚未日落,我们继续赶路,到山脚下找处地方投宿,明日一早上山。” 马天佐笑道:“来不及了,他们的动作好快。” 话音方落,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自上游传来,黑压压的契丹骑兵已映入眼帘,清澈的溪水刹时间变成一片浑浊。马天佑略一估计,约莫百余人,心中自然不惧,对浣儿说道:“妹妹与天佐回路上看着,我来对付这些骑兵。” 一路走来,似乎已成习惯。每逢有契丹骑兵挑衅,谷如空便让马天佑孤身应战,自己则在一旁优哉悠哉观看。对飘逸、变化不定的浮云剑法,即便是他这个世间罕见的剑道高手,亦赞叹不已,觉得无懈可击。论功力,马天佑在当今武林亦算得上是顶尖高手,缺点便是轻柔有余,霸气不足,对敌作战时不似马天佐般干净利落。高手过招,胜负只在转念之间,是以谷如空每次总让他孤身应战,训练他的凌厉霸气,绝不能对敌人手软,同时亦提高他的骑术,为日后战场厮杀打好基础。 经过数次与契丹骑兵交手,马天佑临敌经验大有提高,出手亦比以往狠辣许多,剑起剑落之际,青光四闪,龙吟大作,只眨眼功夫便结果了十数名契丹骑兵性命。但这次似乎有些不同,那些契丹骑兵对他那出神入化的武功竟然丝毫不惧,看着一具具尸体跌入溪中,没有一个人逃走,反而越战越勇。 心中正自奇怪,身后马蹄声大作,百余名契丹骑兵自下游飞驰而来,边跑边将响箭呜呜射上半空。霎时间破空之声大作,声传百里之外。马天佑看得暗暗心惊,忖道:“人越来越多,我如何斩杀得尽?” 马天佐亦觉情况不妙,放眼望去,契丹骑兵自四面八方涌来,密密麻麻竟有数百人之众,在小小河流之中将马天佑围得水泄不通,而且响箭不断,似乎还在大队人马赶来相助。十指屈伸,对谷如空说道:“契丹人越来越多,哥哥久战之下难免会有损伤,不如一齐杀将出去,今日便上绵山,那里天险,契丹人绝不敢跟来。” 谷如空微一沉吟,说道:“佑儿功力深厚,适合持久作战,对付这数百名契丹骑兵,游刃有余。此乃绵山境界,正好让大哥大嫂一睹佑儿风采,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马天佐心中有些酸楚,忖道:“难道我不是爹娘的孩儿吗,为什么只有看到哥哥的威风他们才会开心?”心知谷如空一直对自己有偏见,便不再作声,默默转过头去看马天佑与契丹骑兵厮杀。 日薄西山,天边红得似染满鲜血一般。那条蜿蜒绕向绵山的溪流,陡然间上升了三寸,水中令人触目惊心的红色,并非受落日渲染,而是不折不扣的鲜血。自上望去,除了飞扬的兵器与溅起的鲜血,已看不见马天佑身影。响箭已然停止发射,半个多时辰之内,小小一道溪流,竟然聚集了千余名契丹骑兵。谷如空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样下去,即便马天佑能将这千余名契丹骑兵尽诛,亦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况且契丹骑兵越来越多,纠缠下去,岂不耽误了上山拜祭?大袖一拂,说道:“玲珑在此保护浣儿,我与佐儿下去助佑儿一臂之力。” 言犹未尽,忽然地动山摇,马蹄声似闷雷一般隆隆传来,震得浣儿险些跌了下马,花容失色,捉住商玲珑手腕,颤声说道:“他们的主力部队来了,我们把马大哥救出,赶快逃离此地。” 第二十六章 峰烟四起(9) 马蹄声渐近,群山轰鸣不已,山道上扬起的灰褐沙尘,飘荡于半空,宛若身长百里巨人,张牙舞爪飞扑而来。狂风呼啸,血红的溪水刹那间倒流,连那些骁勇善战的契丹骑兵,亦尽皆变色。老态龙钟的夕阳承受不住这种惊吓,剧烈摇晃着滑落西山背后。 谷如空勒住马头,神情自若,说道:“有爹爹在此,女儿休要惊慌。” 马蹄声自下游沿山道而来,其势之猛烈,较之方才那些不断出现的契丹骑兵不知强了多少倍。正在此时,一面鲜红大旗拨开沙尘,遥遥映入众人眼中。商玲珑眼中已现出笑意,轻轻捏了捏浣儿手心,说道:“是杨家将士来了。”浣儿自幼于谷中长大,对杨家将知之甚少,但见来者均是宋朝将士打扮,登时放下心来。 红旗共有两面,一面书写“莫州团练使”,另一面则是一个大大的“杨”字。红旗飘扬之中,一员战将擐甲挥戈,一马当先而来。那员战将虽然年届五旬,却是脸色红润,美如冠玉。一袭白色战袍加身,三缕长须飘飞,堂堂相貌之中透出威仪万千。谷如空坐在马上抱拳高声叫道:“来者可是杨六使?” 那人正是威镇边关的莫州团练使杨延昭,契丹人呼之为杨六郎,闻其名而丧胆。在轰鸣的马蹄声中疾驰,听见谷如空的声音似流星般传来,聚而不散,心中微微一凛,勒马停住,将长枪横搁于马背,抱拳还礼,说道:“正是,听阁下声音,似是本土人士,莫非认得本使?那溪中被围又是谁人?” 谷如空微微一笑,说道:“在下乃当年应天教护法谷如空,与杨将军有数面之缘,故此认得。那溪中被围之人,正是当年应天教教主马盖龙之子马天佑,如今子承父业,带领应天教协助朝廷抗击契丹,老夫见一路上契丹骑兵遍布,便让他练一练身手。” 马天佑于成都重建应天教,谷如空死而复生之事,早已传入朝廷,有人兴高采烈,有人寝食难安。杨延昭闻言哈哈大笑,说道:“失敬失敬,想不到在这里碰上谷大侠与马大侠后人,真是快慰平生。马少侠凭一已之力,敌得过千军万马,大宋有如此勇士相助,何愁契丹不破?如今天色将晚,这一战,便交与本使代劳吧。”言毕一挥手,带领身后骑将骑兵,向溪中掩杀过去。 那些契丹骑兵看见旌旗上斗大的“杨”字,早已吓得脸无人色,再看见杨延昭一马当先,身后骑将骑兵蜿蜒道上,呐喊连天,望不见尽头,急急弃了马天佑,拨转马头便跑。当中有人大叫:“大家稳住阵脚,肖大王有令,凡斩杀上山拜祭者,重重有赏,放过一人,格杀勿论。” 马天佑激战半个多时辰,身上沾满鲜血,与汗血宝马浑然一体,眼见尸体充塞河流,心中有些不忍,趁着混乱之际,策马冲出了重围。 杨家将士前赴后继,望之不绝。杨延昭舞动手中长枪,如虎入羊群,枪无虚发,招招夺命。那些契丹将士如何抵挡得住?但有军令在身,却不敢逃去,唯有垂死挣扎。不到一柱香功夫,这千余名契丹将士竟无一人生还。溪流中尸体堆积成山,有些地方连马匹亦无法逾越。这种惨烈场面,即便是杀人不眨眼的马天佐,亦不禁微微皱眉。浣儿更是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谷如空看着威风凛凛立于溪流中、似乎意犹未尽的杨延昭,不禁翘起拇指赞道:“世人均道杨家将乃大宋江山之柱,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转过头来对马天佑说道:“佑儿武功已然不俗,若有你杨伯伯这身胆量,他日战场之上,契丹人见你便如当年看见你父亲一般,不战自散了。” 杨延昭策马过来,笑道:“本使自幼随父出征,戎马半生,对契丹人恨之入骨,故此出手绝不留情。马少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作为,实属难得,只要谷大侠多加扶携,他日必与其父齐名。” 众人纷纷下马,相互引见毕,谷如空捋须叹道:“想不到战事未起,中原已遍布契丹游骑,却不知他们用意何在?” 杨延昭一拂战袍,笑道:“契丹人狡诈善变,这次在中原遍布游骑,旨在迷惑大宋,待我军心麻木,他们便趁机起兵,务求一击得手。数日前有密报传来消息,说契丹兰陵郡王肖挞凛已集结三十万大军,于本月十五起兵,与契丹皇帝及主母分成两路,突袭我中原。大宋上下对此早有准备,命本使带领五千骑马北上幽州,以牵制敌军,切断其后路,顺便将一路上的契丹游骑肃清,不让他们会合。” 马天佑恍然大悟,又听说契丹将于明日起兵,竟与父亲忌辰不谋而合,心中一动,说道:“杨伯伯爱国之心,委实令小侄汗颜。方才听见那些契丹骑士说什么不让上山拜祭,却是为何?莫非是针对我父亲而言?” 杨延昭说道:“不错。但凡上山拜祭者,不是仰慕马大侠武功,便是敬仰他爱国之心,故此契丹在绵山附近布下重兵,一挫我中原锐气。本使早已有心将他们铲除,奈何分身不得,今日他们为对付马少侠,竟然倾巢而出,本使正好一举将他们剿灭。” 言毕拍了拍马天佑肩膀,复又说道:“时候不早,本使仍要星夜赶路,将契丹游骑肃清,待战事平息,收回燕云之地,再与马少侠与谷大侠痛饮,在此先告辞了。”飞身上马,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对马天佑说道:“契丹出兵之事,朝廷已派飞骑前往成都告之中原武林人士,相信他们很快便会赶到东京,马少侠拜祭完毕,应以国家为重,莫要逗留太久。” 马天佑见朝廷对武林果然极为重视,心中不由感动,旋即又忖道:“既然皇上准备迁都益州,为何却要大家去东京会合?难道他怕迁都路上不安全吗?又或者迁都之说本是流言?” 见杨延昭已打马去了,便不好再问,与谷如空等人寻了处村落投宿,准备明日一早上山拜祭。 第二十六章 峰烟四起(10) 村民听说马天佑与马天佐乃当年应天教教主马盖龙之子,登时变得热情起来,用自己酿造的酒招待,还专门腾出一间屋子让他们安宿。马天佑心潮澎湃,想起明日便要登上阔别十年的绵山,心中更加思念云遥,辗转反侧,竟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马天佑等人起床,在桌上留下银两,准备向绵山方向出发。未及行至村口,便看见村中男女老幼均在等候,当中一老者快步走出,对马天佑行礼说道:“昔年马盖龙教主在世之时,绵山方圆百里绝难看见契丹人身影,附近村民无不受其恩泽。自马教主仙逝,契丹游骑不断来此火烧掠夺,村庄一毁再毁,村民寝食难安。如今马少教主回来,村民尽皆欢呼雀跃,一夜未眠,备好薄酒,宰杀村仅有的一头公羊,让少教主带去作拜祭之用。” 马天佑感动得热泪盈眶,说道:“天佑今次回来,一则是为拜祭父母,二来是协助朝廷迎击契丹。昨日一场激战,相信附近契丹游骑已被悉数诛灭。请父老乡亲们放心,天佑一定竭尽所能将契丹人驱逐出境,还大宋江山一片安宁。” 那些村民听说附近契丹游骑被悉数诛灭,登时露出喜色,互相击手,以未庆贺。马天佑取出十两银子,答谢备酒宰羊之恩。老者却坚持不接,诚恳说道:“少教主若再客气,便是瞧不起我们这些村野匹夫了。”自后生手中接过一碗酒,复又说道:“老夫不懂礼仪,先饮为敬,祝少教主一路平安,百战百胜。” 马天佑见他言辞恳切,亦不再坚持,接过酒连干了三碗,将马匹交与老者照顾,与谷如空等人大踏步离去。众村民一直送至村口,才依依不舍挥手道别。 出得村口,谷如空笑道:“佑儿极有人缘,初出江湖,便有黄戟等一班人追随,不久前更有百名鬼村村民同时加入,令应天教的威名直指当年。如今回到故乡,村民夹道迎送,那种热情与期盼,当真令人感动。” 马天佑笑道:“他们敬重的,只不过是父亲与谷叔叔,侄儿无德无能,勉强担任教主之位,实在有负大家对我的期盼。” 谷如空轻叹一声,说道:“你心地善良,却要担负起教主之位与中原武林对抗,确实有些为难。大哥若是在世,恐怕亦不会同意。待这场战事结束,叔叔逐个手刃仇人,然后解散应天教,陪你和浣儿回桃花谷隐居,不再插手江湖恩怨,乐也悠悠。” 马天佐见他们说了半天,一句亦没有提及自己,心中有些不快,淡漠说道:“契丹皇帝亲征,出动三十万铁骑,你们自信有必胜把握吗?谷叔叔想法虽好,但隐居桃花谷,以遥儿嫂嫂的性格,她会跟着去吗?还有薛忠,即便破得了黄河帮,有谁敢下手杀他?” 他句句切中利害,话题嘎然而止。默默走了一段,商玲珑实在忍受不住,沉沉哼了一声,说道:“你们下不了手,便让我这个老太婆代劳,担保不会露出蛛丝马迹。”她掷出这句话,自然不会有人反对,但亦无人赞同,再走下去,依然是一片沉默。 秋风刺骨,霜重湿衣,昔日上山光滑的道路,已是杂草丛生,荒凉无限。马天佑走在前面,用剑将荆棘杂草斩除,看着脚下既熟悉又陌生的道路,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旭日初升,扫去阴霾,众人又开始有说有笑起来。当经过只剩下断壁残垣的神风堂时,马天佑环顾四周,感慨地说道:“这次应该把平、韩两位叔叔带来,让他们一解思念之苦。” 谷如空心潮起伏,望着神风堂,目光久久不愿离开,轻叹道:“他们将你抚养成人,已不负大哥所托,待战争结束,解决一切恩怨,他们尽可以回来住上一年半载,若是喜欢,亦可以在此娶妻生子,直至终老。” 说起往事,感慨无限,不知不觉已到达抱腹岩,谷如空想起当年一役,心中恶念顿生,恨恨忖道:“薛忠匹夫,终有一日我要让你尝尝镔铁神功的滋味。”看了一眼十余丈高的峭壁,对浣儿说道:“女儿能跃得上去吗?” “有何不可?”马天佑笑道。伸手搂住浣儿纤腰,足尖在岩石上轻点,几下纵跳,便已跃至上面,旋即拉了浣儿柔荑,边跑边大声呼叫:“爹,娘,孩儿回来看你们了。” 秋风疾吹,将叫声远远传出,天边孤雁哀鸣,群山寂寂无声。看着变成一堆瓦砾、杂草丛生的应天教大殿,马天佑怔了半晌,突然哎呀一声,跌倒在地。 在浣儿的推捏之下,悠悠醒转,泪水却似雨线般流落下来。孩童时的记忆,刹那间全部消失,他焉能承受得了? 马盖龙与马夫人的坟墓紧紧相连,就在大殿不远处,众人将酒和羊取出,方待摆上,看了一眼坟墓,突然全都惊得呆了。 第二十六章 峰烟四起(11) 坟墓经过修葺,泥土新翻,周围不见一丝杂草,更令人觉得惊奇的是,马盖龙与马夫人的墓前均摆上一些野果和一碗清水。野果自山上采摘,马天佑自幼见惯,水是普通水,因为没有酒味。 香烛仍在燃烧,可见有人比他们先来一步拜祭。马天佑剑眉轻皱,说道:“谁人这么早上山拜祭?莫非是附近村民?” 谷如空心中亦是不解,说道:“契丹游骑封锁此山,若是普通村民,应该不敢上来拜祭。但从摆放的祭品来看,对方必定是个清贫人家,或许是逃难到山上居住的百姓或隐士。但不管如何,在契丹人的封锁之下仍有人敢来拜祭,说明大哥大嫂英名长存,并没有被世人遗忘。” 众人不再猜测,把香烛点燃插上,摆放宰好的羊,然后在两座坟前洒下水酒,默默拜祭。马天佐拜完父亲,跪在母亲坟前,想起当年她对自己的百般宠爱,泪水翻滚而出,失声痛哭起来。伤心绝处,眼前又浮现上官芝兰的影子,那刻骨铭心而又飘渺虚无的爱慕,更让他肝肠寸断,哭得几乎窒息。 马天佑见他哭得伤心,泪水亦跟着长流不止,过去将他搂住。兄弟两人抱头痛哭,十年朝夕思念之苦,在这一瞬间淋漓尽致倾泻出来。 谷如空长叹一声,站了起来信步而行。在乱草丛之中,他找到高倩的坟墓。说是坟墓,其实只有一块竖起的石碑,上面写着高倩的名字,连生卒年份都不具。谷如空百感交集,默默俯下身去,将墓碑周围的草拔掉。 正自伤感,忽闻商玲珑柔声说道:“浣儿,去给你后娘叩个头。”谷如空一怔,茫然抬头,见两母女正立于碑前,浣儿手中拿着点燃的香烛,跪下去对着石碑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目睹如此情形,即便是他这个曾经看破红尘的绝顶高手,亦不禁眼角湿润。商玲珑让浣儿叫高倩为“后娘”而非“庶娘”,说明她已经原谅高倩,承认她是谷如空的正式妻子。 浣儿跪拜完毕,本想问一句“后娘漂亮吗”,但总觉有些不妥,便忍住不问,站起来游目四顾。想到这里曾经是马天佑孩童生活的地方,心中莫明其妙地生出一丝暖意,周围的一草一木都变得可爱起来。忽然,她惊呼一声,指着不远处的草丛颤声说道:“爹爹,你看那是什么?” 自谷如空出现,浣儿性格发生很大转变,从温柔懂事的少女变成了活泼好动的小女孩,时不时会大惊小怪呼叫。商玲珑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欢喜,至此方明白,有些东西,母亲永远代替不了父亲,正如月亮永远无法代替太阳。 谷如空身怀绝世武功,处变不惊,当然不会惧怕任何事物,他亦明白浣儿的惊呼,很多时候是在撒娇。当他循着浣儿所指方向望去,不禁哑然失笑。在高倩墓碑不远处,亦有一块细长石碑竖立在乱草丛中,上面赫然写着“谷如空之墓”五个字。 马天佑兄弟听到浣儿惊呼,亦急掠过来看个究竟。众人看着那块墓碑,登时破涕为笑。谷如空蹲下去轻抚墓碑,感慨地说道:“教中兄弟有心了,没有找到我的尸体,亦在此为我立一墓碑。” 浣儿俏皮一笑,说道:“如今爹爹死而复生,这块墓碑便不再需要了,我来把它拔掉。”言毕俯下身去,伸出细笋般白玉指搭住墓碑两侧,用力往上拔。 十年光阴,经受日晒雨淋,石碑已与泥土紧密结合在一起,浣儿满脸通红,始终无法拔起。马天佑笑道:“我来帮你。”沉下腰身,双手捉住墓碑,左右摇动,旋即喀嚓一声将整块墓碑提了起来。 墓碑拔起,谷如空心中突然莫名抽动了一下,皱眉说道:“佑儿浣儿把墓碑放回去,活着的谷如空与你们在一起,死去的便让他陪小倩吧。” 马天佑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待把墓碑放回去,一抬头,突然发现不远处树林中有一道野狼般绿幽幽的目光,正紧紧盯着众人。 那目光充满仇恨,令人视之不寒而栗。但奇怪的是,幽光只有一点,并且正在慢慢移近。马天佑心中一凛,忖道:“莫非那是山中怪物?” 幽光飘出树林,暴露于朗朗秋日之中。谷如空等人亦已发现,浣儿又再发出啊的一声惊呼,但这次并非撒娇,因为连商玲珑这种绝顶高手,看见那点幽光,亦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第二十六章 烽烟四起(12) 疾风之中,马天佑已看清对方是个人,而非兽非妖。便拔出背上长剑,挡在了众人面前。 活生生的一个人,约莫四、五十岁年纪,尖削灰黑的脸上,一道微微泛红的疤痕自左边眼皮底下一直延伸至腮帮,左袖空荡荡无物,随秋风飘舞,牵动那破旧不堪的粗布黑衣,使他看起来似振翅旋飞的蝙蝠。左眼黝黑模糊一团,看不清眼珠,但右眼透射出来的幽光,却似凌厉的毒箭一般,即便隔着一道铁墙,亦可以将人置于死地。手执一把寒光闪闪的牛角尖刀,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妖异。 那是充满仇恨的目光!马天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世间目光他看得多矣,但似这种穿骨入髓的仇恨之箭,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接触。向前跃出丈余,横剑当胸,朗声说道:“来者何人?” 经与黑、白龙潭两蛇妖一战,他感觉到身上那红宝石的威力,已不再惧怕任何妖魔邪道,更何况对方是活生生的人,在朗朗秋日映照之下,有何可怕? 两人相距不过五六丈,那黑衣汉子见马天佑跃出,反而吓了一跳,抖瑟着后退了两步,旋即又恶狠狠地说道:“野小子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动这山上之物?” 马天佑见他出言不逊,心中微怒,轩眉说道:“此乃应天教的地方,我为何动不得?” 那黑衣汉子听到“应天教”三个字,眼中的幽光突然转成金黄,仿似烈焰万丈,闪烁于天地,挺了挺佝偻的身躯,厉声说道:“既然你知道是应天教的地方,还不快滚下山去?你知道你方才动的是谁的墓碑吗?” 马天佑心中一动,抱拳说道:“正因为在下知道那是谁的墓碑,才敢把它拔掉。” 黑衣汉子脸上疤痕扭曲蠕动,形容狰狞,握紧了手中尖刀,厉声说道:“原来阁下是有心而来,若想动这里的一草一木,先问问我手中尖刀同不同意。” 话音方落,他已飞扑过来,虽然少了一眼一臂,动作却极其麻利,手腕一翻,将寒光闪闪的尖刀向马天佑腹中刺去。 昨日力敌千余契丹骑兵,马天佑依然不惧,岂会将这小小一把牛角尖刀放在眼里?左手轻拨,已执住那黑衣汉子手腕,将他手臂反拧在背上,旋即以剑锋抵住他咽喉,沉声说道:“阁下与应天教有何关系?” 黑衣汉子被他捏住手腕,动弹不得,却是惧色全无,阴森森说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言?若敢动马教主坟前一片泥土,老子做鬼亦不会放过你们。” 马天佑此时心中再无疑问,急忙将黑衣汉子放开,单膝跪下,说道:“应天教教主马天佑,多谢义士护坟之恩。”黑衣汉子一连倒退了数步,怔怔地看着马天佑,过了半晌,才颤声说道:“你是马天佑?马教主的儿子?” 马天佑站了起来,点头说道:“不错,马盖龙正是我父亲。” 黑衣汉子瞪起独眼看了半天,突然哈哈狂笑,说道:“你休要骗我,马天佑十年前已死于他人之手,你们到此,只不过是寻找镔铁神功罢了。老子虽然瞎了一只眼,心中却是清楚得很,若能叫平、韩两位堂主站出来,老子便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谷如空微一顿足,将拔出的石碑震得飞起,抓于手中,缓缓说道:“你可认得墓碑上的人?” 黑衣汉子听着谷如空声音,眼中闪出火花,同时又是一脸疑惑,点头说道:“当然认得,应天教护法谷如空,天下哪个不识,谁人不晓?” 谷如空大笑,说道:“我以为你只瞎了一只眼,如今看来,不但两眼全瞎,连耳朵也聋得厉害,老夫就站在你面前,还不赶快下跪?” 黑衣汉子突然扔掉尖刀,扑倒在谷如空面前,哭道:“应天教神风堂下弟子计不安,拜见谷护法。” 谷如空大袖一拂,怒道:“我是让你去拜教主。” 计不安一怔,站起来向马盖龙坟墓走去,行至一半,突然又回转身来,蹬蹬蹬走到马天佑面前,跪下去说道:“属下不知少教主尚在人世,以为是有人故意上山侵犯教主神灵,得罪之处,请责罚。” 马天佑将他扶起,并一一引见。当引见到商玲珑,只见她蛾眉倒竖,怒容满脸,说道:“我老得不像样了吗?” 计不安一时摸不着头脑,陪笑道:“夫人美貌如昔,风采更胜当年,何老之有?” 商玲珑哼了一声,说道:“说得好听,若真如此,你为何不认得我?莫非你根本就没将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 计不安嘿嘿讪笑,不敢作声,马天佑等人却是哈哈大笑,连商玲珑亦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当众人听说计不安这十年间一直于山上守墓,从未离开过绵山半步,感动之余又唏嘘不已,便拾来柴草把羊烤了,边喝酒边听他说这十年间守墓的经历。 第二十六章 峰烟四起(13) 计不安喝着淡淡的水酒,眼中闪出异样光芒,那久违了的滋味,令他险些滴下眼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当年一役,教主虽然说过不许与中原各派为敌,但兄弟们为了不让镔铁神功落入他人之手,纵火烧毁大殿,触怒各大门派,不少人因此惨遭毒手。余生者将教主及各位死去兄弟的尸体埋葬,因找不到谷护法的尸体,暗忖必是让野兽叼走,便立了一块空碑以作纪念,然后各散东西。但亦有数十名兄弟不愿离去,自愿留下为教主守墓,期待有朝一日两位少主能卷土重来。 “开始的几个月,不断有零星门派前来寻找镔铁神功,众兄弟明知敌不过,只好躲进密林之中,暗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第二年春天之后,或许是各大门派已然死心,不再有人来骚扰,兄弟们除了采摘野果、猎杀野兽,还不时派人下山买些酒水之类物品,日子倒也过得优哉悠哉。 “到了秋天,这日正是九月十五,山上忽然来了几个武林人士,在教主坟前恭恭敬敬拜祭。兄弟们躲在林中,长长舒了口气,但很快便发现情况不妙。那些武林人士拜祭完毕,竟然开始挖坟,原来他们是有备而来,随身带了铁锹。这还得了?兄弟们各执兵器,大声呼喝冲出,与那些以拜祭为名想获取镔铁神功的武林人士浴血奋战起来。” “那真是一场生死之战。”计不安连喝几口酒,强抑颤抖,露出似野狼般凶狠目光,继续说道:“我们数十个兄弟,虽略懂武功,但与那些武林人士相比,却差得太远。但大家抱着同一心思,即便舍却性命,亦要保护教主英魂不受人侵犯。只瞬息之间,满地鲜血,手脚乱飞,场上只剩下四个活人,我们三个,他们一个。当时我脸上被人划了一刀,鲜血直流,眼睛也瞎了一只,便奋不顾身拿着牛角尖刀向那人刺去。 “一阵剧烈疼痛,险些昏死过去,那人身形侧绕,轻而易举用刀把我左臂卸了下来。一个兄弟见势不妙,突然张开双臂,将那人紧紧抱住,另一兄弟趁机用力猛撞,三人一齐滚下悬崖。” 马天佑听得目眦尽裂,唰一声站了起来,怒道:“天下间竟有如此丧失天良之人,连死人亦不肯放过,计叔叔可知那些是什么门派?” 计不安摇了摇头,说道:“看那些人武功,应该是一些下三流门派。自那之后,便不再有中原武林人士前来骚扰,我亦铁了心,要终生在此守护教主英魂。为怕惹出意外,我甚少下山,平时拜祭所用的香烛,也是自山上寺庙讨来。但数年后的一天,却又有人来拜祭。” 计不安眼神变得和缓,说道:“那天亦是九月十五,来的却是几个契丹人。我一直躲在树林中,紧张得全身直冒冷汗,若他们想打坟墓的主意,以我微不足道的武功,恐怕陪上性命亦无济于事。但事情却出乎意料,几个契丹人在教主坟前恭敬行礼之后便即离去,甚至没有动过这山上一草一木。我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却百思不得其解,教主爱国爱民,与契丹为敌,中原武林非但置他于死地,更卑鄙到要掘坟寻书,而契丹人却对他恭敬有加,丝毫没有因为他与契丹为敌而减少对他的仰慕,你们说,这事情怪也不怪?” 马天佑已坐了下来,一脸凝重地问道:“当中是否有位身材高大,与我父亲相差无几的契丹人?” 计不安沉思片刻,说道:“契丹人身材本来高大,但其中有一人确实威武异常,颇有教主风范,少教主莫非认得那人?” 马天佑摇了摇头,说道:“只是随口问问,我一直跟随韩、平两位叔叔隐居在罗浮山,并不认识契丹人。” 谷如空一直认真在听,此刻突然说道:“佑儿似乎猜到那人是谁?” 经过这段时间的推断,马天佑心中已然清楚,那人必定是肖挞凛无疑,当下勉强一笑,不置可否,说道:“当年中原各大门派围攻应天教,最后却谁亦没有得到镔铁神功,谷叔叔究竟把它藏在哪里?” 谷如空见他引开话题,心中隐隐猜到几分,亦不再追问,说道:“镔铁神功便藏在大殿后的密室中,既然无人寻到,便是毁于大火了。”言毕缓缓了叹了口气,目光望向了远处。 马天佐心中却另有想法,忖道:“听他们描述,似乎拜祭之人是我师兄,这本是好事,为何不见师兄跟我提起?” 众人坐在地上喝酒吃肉,为往事唏嘘不已。计不安突然将手上烤羊肉放下,跪在马天佑面前,诚惶诚恐地说道:“属下该死,一时忘形,竟然和少教主同饮共食。” 马天佑急忙将他扶起,说道:“无妨无妨,计叔叔为我父亲披肝沥胆,天佑三生难报此恩,何必说出如此见外之话?” 计不安苦笑道:“少教主不嫌弃,足见胸襟广阔,但属下这副尊容,却是大大亵渎夫人与谷姑娘圣眼,心中着实不安。” 谷如空眉头一皱,说道:“教主让你坐便坐,何为这么多繁文缛节?难怪你名字叫计不安,连喝个酒亦如此不痛快。” 计不安讪讪而笑,只得又坐了下去。马天佑便将自己及谷如空的遭遇简略说了一遍,听得计不安激动不已,连声说“好”。眼见日落西山,马天佑留下银两,再三多谢计不安守墓恩德,才与谷如空等人依依不舍下山。 下得山来,已是月上半空,银辉倾泻。如此良夜,马天佑情不自禁又想起云遥,正自伤神,忽闻一冷冷声音传来:“谷护法,老夫在此恭候多时了。” 第二十六章 烽烟四起(14) 辽圣宗统和二十二年,闰九月十五,亦即是马天佑等人上山拜祭之日。南京,清晨,秋风狂啸,兰陵郡王肖挞凛顶盔贯甲,精神抖擞向议事厅走去。经过深思熟虑,他已结集三十万,联同之前派出的游骑,总兵量在四十万以上,准备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降服宋朝。 凭一身绝世武功,连年征战,从未落败,声名显赫,宋军闻风丧胆。对这次出征,他志在必得。但他智勇双全,并不因战无不胜而沾沾自喜,每次出征,都经过周密安排,绝不鲁莽行事。谷如空死而复生的消息,他早得获悉,但并不过于忧虑,因为他已有必胜杀手锏。 议事厅内,圣宗耶律隆绪、肖太后燕燕、齐王(兼任南、北院枢密院事)韩德让全副披挂,已等候多时。肖挞凛进入,对三人微一拱手,躬身说道:“一切准备就绪,巳时出兵。” 肖太后对这个战无不胜的功臣极之倚重,允许他入朝不参拜、不行礼,赋予生杀大权,战争之中不听军令者,可先斩后奏。见他威风凛凛站于面前,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说道:“这次倾国而动,肖将军可有必胜把握?” 肖挞凛挺直魁梧身躯,肃然说道:“皇上与太后亲征,士气百倍,若无法攻克宋朝都城,微臣愿将头颅奉上。” 这番话斩钉截铁,绝无回旋余地。圣宗听得狼颜大悦,微笑点头,仿似中原已在掌握之中。韩德让却是眉头紧皱,负手踱步说道:“肖将军潜入中原多时,非但无法破坏武林大赛,反而牺牲了汲庭燎。如今中原武林盟主已然选出,听说纠集数千武林人士,准备北上迎击我军,此乃一股强大势力,肖将军切不可掉以轻心。” 肖挞凛为盗取纯阳剑谱,显露了身份,最后不得不提前离开,瓦解中原武林的计划功亏一篑,回到契丹,方知上当,发觉那本所谓的纯阳剑谱,只不过是寻常经书。每念及此,懊悔不已,闻言笑道:“中原武林虽众,却不懂谋略,好逞匹夫之勇,乃乌合之众,不足为虑,请皇上、太后、齐王放心,此番南征,微臣绝对不辱使命。” 韩德让见他终于提到自己,心中舒服许多,笑道:“肖将军智勇双全,举国皆知,用兵之道,自非中原武林那群乌合之众可比。但本王最近听闻当年独闯契丹大营、夺走镔铁神功的应天教护法谷如空死而复生,凭一已之力,震慑中原武林数千人,武功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若他在战场上出现,肖将军不可不防。” 提到谷如空,肖挞凛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谷如空确实是天生武学奇才,百万军中来去自如,这种人若不除去,即便入主中原,亦是后患无穷。” 想起当年耶律德光消灭后晋,入主中原,最后却被中原武林人士杀死之事,契丹人无不心惊。肖太后哦了一声,说道:“听肖将军语气,似乎已有对付谷如空方法,能否说来一听?” 肖挞凛应了声“是”,垂首说道:“此番南征,微臣已作好周密安排,务求一击即中。谷如空武功虽然超凡脱俗,但一山还有一山高,为了契丹国民着想,在微臣再三请求之下,恩师已答应相助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圣宗、太后、齐王尽皆动容。肖挞凛的武功,已称得上是空前绝后,他的师父更是可想而知,有他出山,何愁宋朝不破?肖太后已站了起来,眼中光芒闪烁,说道:“可是肖将军经常提及的赤术子道长?他在哪里?” 肖挞凛眼中亦是神光流转,说道:“恩师素来敬仰太后,说太后乃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他日必成千秋大业。为了使这场战事有必胜把握,恩师已提前动身,前往中原察看地形,只待我军推进,他必会现身相助。” 肖太后兴奋得连声赞”好“,说道:“此番得高人相助,夺取宋城易如反掌矣。” 肖挞凛顿了顿,说道:“恩师非但武功天下无双,对行军布阵,亦熟练精通,他曾得仙人传授奇异阵法,无人能破,微臣在此有一请求,在非不得已之时,由恩师亲自布阵,统率这三十万大军。” 肖太后笑道:“莫说三十万大军,即便皇上与我,对他亦计无不从,只要攻克宋朝都城,日后封他为契丹国师,如何?” 肖挞凛拱手谢恩,说道:“恩师乃得道之人,不喜封官受爵,战时统率军马,只是权宜之计。他本是中原人士,攻克宋城之后,只想能得到太后恩准,在契丹国内开山创派,将镔铁神功发扬光大。” 肖太后笑道:“英雄莫问出处,只要为我契丹效力,中原人士一样可以加官进爵,此乃我契丹历朝用人之道。巳时将至,肖将军可回去稍作整顿,准备出兵。” 肖挞凛又拱了拱手,说道:“这次出兵,除了得到恩师相助,微臣尚有一惊喜送与皇上及太后。” 韩得让见他又没有提及自己,心中有些不悦,皱眉说道:“两国交锋,刻不容缓,肖将军有事不妨直说,莫要皇上费心猜想。” 第二十六章 峰烟四起(15) 肖挞凛亦不计较,微微一笑,向外高声叫道:“有请西域总盟主及各路英雄。”少倾,有侍卫引着一行十三人进入大厅。当先一人凹眼钩鼻,满头乱发披散似草,背负一口血红大刀,步履沉重,先对肖挞凛抱拳行礼,才对圣宗及太后拱手说道:“西域镇天盟盟主及诸国分盟主参见皇上、太后。” 肖太后见这一行人携刀带剑,神情倨傲,亦不见怪,笑道:“此番南征,能得诸国英雄相助,必能百战百胜,看来宋室皇朝气数已尽,天下大势,非西北莫属了。” 狂刀仍是一脸冷漠,握拳轻撞右肩,说道:“两国之争,谁胜谁负,结果均是一样,便是万千百姓流离失所,三百年你做主,三百年后我称王。我等乃江湖中人,不懂规矩,今番前来,只为与中原武林决一胜负,至于军国大事,请皇上、太后莫与我等商量,反之亦然,我等自来自去,不受任何人约束。” 圣宗抚掌笑道:“此番南征,只为收复瓦桥关,诸位既然为解决江湖恩怨而来,自然不用受任何约束,凡事可与肖将军商量,不必征求我与太后意见。” 韩得让见狂刀等人奇装异服,言辞无礼,心中不悦,暗哼一声,缓缓说道:“战争非同儿戏,两军对垒,箭如飞蝗,诸位不顶盔不贯甲,如何闪避?莫非与肖将军一般,均是刀枪不入之躯?” 肖太后微微一笑,吩咐侍卫:“赐各位英雄连萼犀甲。” 契丹盔甲,多沿习五代十国样式,普通士兵用的盔甲极轻,方便冲锋,却不实用,强弓利箭可以穿透;身强力壮战士,披精钢铸造重甲,刀枪不入,但行动迟缓,似铁柱一般立于阵前,作掩护之用;而连萼犀甲,以坚固犀牛皮缝制,轻重适中,又刀枪不入,最适合冲锋陷阵之勇猛将士,但产量不多,极之珍贵,似肖挞凛身上穿的便是连萼犀甲。如今肖太后吩咐赐送这种珍贵甲衣,可见对狂刀等人极为器重。 狂刀当然知道这种甲衣来之不易,脸上却毫无表情,冷冷说道:“不必了。想当年谷如空一身便装,在百万契丹军中来去自如,所谓的箭如飞蝗,在他眼中,只不过是漫天花雨。这种绝世奇才,在下自叹不如,但区区箭雨,自信可以抵挡得住,请皇上、太后不必担心,我等只是江湖中人,生死由命,绝无怨言。” 韩得让忍不住哼出声来,说道:“阁下可听过宋朝的‘床子弩’?” 狂刀冷冷一笑,说道:“若在下是个死人,莫说床子弩,即便孩童玩耍的竹箭,亦可以穿心。在下倒是听闻谷如空死而复生,他的天遁剑法,看似有形,实质无形,杀人于百步之外,那才真正算得上是神兵利器。” 肖挞凛怕两人发生强烈冲撞,看看巳时将至,便与圣宗、太后等人同出大厅,一声令下,旌旗林立,战鼓齐鸣,三十万大军,延绵数十里,宛若希世巨蛇,卷起的灰尘遮天蔽日,离开了南京,浩浩荡荡向东京推进。 与此同时,驿马持金字牌亦已火速赶至成都。(金字牌,乃一尺多长木制通信檄牌,以朱漆为底刻上金书,书为八字:“御前文字,不得入铺”,表示万分紧急,不得在驿站耽误。驿马日夜兼程,每至一驿站即换人换马,一昼夜可奔跑500里。在137年后,宋高宗便是以这种急行传讯方式,用十二道金牌勒令岳飞退兵,阻止他再向金军进攻,断送了抗金斗争的大好机会。) 钟英听闻契丹出兵消息,即时会同黄河帮、应天教及各路英雄共五千人,以席卷八荒之势,穿州过郡,跨绿洲,驰黄沙,一路向东京而去。 第二十六章 峰烟四起(16) 山涧流泉,空谷鸟鸣,皎洁的月色,将天地洗濯得一尘不染。声音似一阵柔风轻掠,又若霜雪缓缓飘落,不知起自何处,亦不知终于何时。谷如空眼睛雪亮,已看见一灰衣人盘膝坐在不远处的山道上,便朗声说道:“阁下既然认识谷某,是为赏月而来,抑或对酒?” 那人身穿灰布长袍,一顶连衣风帽盖在头上,遮住了面庞,身形微微一晃,已立于谷如空等人面前,冷冷说道:“既非赏月,亦非对酒,老夫只对谷护法有兴趣。” 马天佑见他动作快逾魑魅,只微微一晃,便悄没声息掠了十丈余,不禁大吃一惊。摸不清对方来路,便行前两步,护在众人面前。 灰衣人目光空洞,看了一眼马天佑,冷冷说道:“莫非这位小兄弟有心邀老夫赏月?” 马天佑心中好笑,忖道:“与遥儿浣儿赏月,倒是人生一大乐事,与你这个似僵尸般的怪人喝酒可以,赏月则是大煞风景了。”强忍住笑,说道:“晚辈应天教教主马天佑,有要事在身,无心赏月,不知前辈因何事来找谷叔叔?” 灰衣人哦了一声,上下打量马天佑,旋即冷笑道:“失敬,与十年前的马教主相比,算得上是天渊之别。老夫来找谷护法,自然是事出有因,难道你觉得我像只懂赏月的人吗?” 马天佑被他抢白,登时满脸通红,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听谷如空哈哈笑道:“谷某身上除了镔铁神功,还有什么可取?” 灰衣人冷哼一声,不置可否。马天佑已察出对方敌意,将背上长剑拔出,说道:“契丹大军即将压境,前辈不思为国效力,却想来抢夺镔铁神功,不自量力之余又令人觉得可笑。论武功,我及不上我父亲万一,但对付阁下,恐怕仍是绰绰有余。”想起十年前中原各派抢夺镔铁神功之事,怒火顿生,说起话来自然不会客气。 谷如空见他夸下海口,便微笑道:“此人足有五十年以上功力,佑儿学习镔铁神功已有月余,会会他亦无妨,有叔叔在此,担保他伤不了你半根毫毛。” 灰衣人冷冷一笑,向后倒掠了数丈,说道:“好大的口气,休怪老夫不客气了。”言毕双掌一挺,身上灰袍及风帽突然似铁片般竖起,露出一张青幽幽的僵尸脸庞。 马天佑默运玄功,亦不打话,身形前掠,照着灰衣人当胸便是一剑。 只听铛的一声,灰衣人全身连同衣袍均似钢铁铸造,左臂轻拂,将剑格开,右掌旋即平平淡淡推出。马天佑被他轻轻一格,只觉一股迅疾无比的力道自剑上传入体内,五脏六腑似寸寸断裂,心头狂骇,始知对方绝非庸手,急忙提聚全身功力,躲过那一掌之后,一连发出十数剑。 他的浮云剑法委实精妙,倏忽之间,漫天尽是光华。灰衣人笼罩于剑影之中,身形屹立不动,似一根铁柱插于地上,双掌飞舞,见招拆招。十数招过去,心中却暗暗吃惊,忖道:“此人年纪轻轻,剑法之精妙,世所罕见,更拥有如斯深厚内力,竟然接了我十数招而不败,看来老夫真是低估了他的实力。” 浣儿见灰衣人守多攻少,拍掌笑道:“羞也不羞,五十年的功力居然打不过马大哥,还好意思向我爹爹挑战?” 话音方落,只听噼啪一声,马天佑使了招“白云孤飞”,长剑刺出,竟然将灰衣人左边衣袖震成碎片。 灰衣人吃了大亏,不由赞道:“年轻一辈当中,马教主的武功首屈一指,老夫倒是看走眼了。”话音落时,四周突然平空生出一层气体,便似是清澈透明的湖水,将身体紧紧笼罩,并且不断向外扩张。 漫天剑光刹那间被湖水吞没,马天佑亦置身于漩涡之中,左飘右移,出招越来越慢,心头似压下千斤巨石,呼吸困难,不由暗暗叫苦,忖道:“此人内功太强,我在他的真气笼罩之下,竟然连剑招亦无法使出,再战下去,必败无疑。” 如此又过得数十招,马天佑已是汗湿衣衫,凭着深厚的内功护体,虽一时不至受伤,却是举步维艰,招式全无。谷如空已看出他处于劣势,皱眉说道:“阁下究竟何人?既然懂得镔铁神功,来找谷某,莫非只是想一试身手?” 灰衣人心中一惊,蓦然将功力提升至十二成,对着斜刺而来的长剑一掌拍下。只听铛铛铛一阵震耳欲聋巨响,马天佑手中长剑断为十数截,似碎冰般散落地上。说时迟那时快,灰衣人拍断长剑之后,身形已然掠起,凌空伸出右掌,疾拍而下。 第二十六章 峰烟四起(17) 能一掌将充满真气的长剑拍成碎片,这种带有强大破坏性的功力,世间还有何种事物可以承受得起?马天佑虽然学过镔铁神功,但不过月余光景,尚未达到金钢不坏境界,见对方手掌似乌云般当头罩下,急忙沉腰塌马,举起左掌相迎。 真气向四周飞散,便似将一块巨石投入湖水之中,浣儿立于五丈之外,亦觉站立不稳,曈孔蓦然扩大千倍,惊骇得叫不出声来。马天佐向前急掠,衣袂狂飘,颤声叫道:“不可伤我哥哥。” 在这电光火石之际,忽见一道白光自谷如空袖中射出,其快逾闪电,伴随而至的噼啪之声撕裂天幕,中间隐现剑之形状,划破湖水般真气,蓬一声撞落在灰衣人腰上。 灰衣人耳中惊闻巨响,想要闪避已来不及,腰间被一股非人类可以承受的力量撞击,手掌方沾上马天佑掌上,便似败叶般飘出数丈之外,落地后一跃而起,狂喷了一口鲜血,眼中闪出奇异光彩,惨然说道:“传言非虚,谷护法果然练成了天遁剑法,今日领教,后会有期。”言毕飞速掠入树丛,消失于茫茫月色中。 谷如空冷笑一声,亦不追赶,走到马天佑身旁,关切问道:“佑儿受伤了吗?” 震耳欲聋的噼啪声仍在耳边萦绕,马天佑第二次目睹这种绝世武功,仍是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方回过神来,笑道:“有谷叔叔的天遁剑法在旁守护,侄儿岂会有事?”看了看手中仅余的剑柄,复又难过地说道:“侄儿是不是很没用?与别人过招,居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谷如空轻抚其后背,见内息均匀,心中舒了口气,笑道:“那人功力之高,当世无双,若非他凌空跃起,全心取你性命,我那一记天遁剑法未必能伤得了他。以你这般年纪,能与他交手数十招,已是非常难得。并非叔叔夸你,十年之后,世间恐怕无人能与你匹敌。” 马天佑听得又惊又喜,说道:“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一见面便要对我痛下杀手?” 谷如空眉头紧皱,说道:“中原之大,无奇不有,但懂镔铁神功者,却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此人从未谋面,非但懂得镔铁神功,并且有数十年功力,当真令人费解。或许因为他怕你武功太强,终有一日会超过他,所以痛下杀手。他受伤之后,眼中露出羡慕与妒嫉的目光,便是因为他修炼了数十年的镔铁神功,依然无法使出天遁剑法。” 浣儿见两人陷入沉思,便扯了扯谷如空衣袖,笑道:“他已被爹爹吓跑,恐怕以后亦不敢在我们面前出现,何必费心去猜他是谁?只是再碰到这种高手,千万不要让马大哥去冒险,方才险些吓死女儿了。” 谷如空捋须微笑,对商玲珑说道:“看你养的什么乖女儿?当日我被熙阳子等一群高手围攻,她毫不在乎,如今……”言犹未尽,忽然灵光一闪,拍着脑袋说道:“我知道了,熙阳老道曾经说过,镔铁神功与纯阳诀若非异曲同工,便是同一种武功,如今看来,方才的灰衣人所用或许是纯阳诀,若估计不错,他便是五十多年前盗走纯阳诀之人。” 自灰衣人出现,马天佐脸色变得煞白,冷汗爬满后背,此时听完谷如空推断,登时舒了口气,脸色回复正常。商玲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听佐儿说,他师父修炼镔铁神功亦有数十年光景,却不知是否练成天遁剑法?” 马天佐心中一阵慌乱,含糊说道:“没有,师父他没有练过天遁剑法。” 谷如空哦了一声,疑心大起,说道:“镔铁神功乃佐儿师父所创,他不懂天遁剑法,为何却在书中注明:镔铁神功达至无上境界,可自成天遁剑法?” 马天佐强笑道:“天下武功,殊途同归,既然纯阳诀与纯阳剑法结合可以练成天遁剑法,或许他认为镔铁神功亦照样可以。” 谷如空沉吟片刻,自言自语说道:“奇怪,天遁剑法明明是一种内功心法,以内丹之气幻化成剑,百步伤人,与纯阳剑法又有何关系?他能创出镔铁神功这种绝世武学,怎么连这种道理亦参不透?莫非他认为镔铁神功亦要与纯阳剑法结合方能使出天遁剑法?” 浣儿一把挽住他手臂,笑道:“爹爹已练成天遁剑法,何必管别人能否参透?月已中天,我们快去村里歇息,免得那些村民担心。” 月色倾泻而下,浸染寂寂群山,秋风轻拂,天地越见清朗,战争的浓雾,却自另一方骤然降临,瞬间吞没了半壁江山。 这一夜,马天佑睡得很沉,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孩童时代,母亲拉着兄弟两人在山上玩耍,父亲则在一旁微笑观看。这是十年间从未出现过的美梦,他真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第二十六章 峰烟四起(18) 东京,宋之都城,人口百万,商铺林立。其间有汴河、蔡河、金水河、五丈河等河流横贯,各地物资通过这些河流源源不断运抵,从而使东京处于天下之枢,万国咸通的有利地位。又因东京周围一马平川,地势坦荡,无险可守,北宋王朝非常重视东京城的军事防御功能,除了修筑了三重城墙并常年派重兵防守以外,还完善了城墙本身的军事防御设施,使都城固若金汤。 外城呈方形,南北长15里,东西长14里,有13座城门和7座水门,城外为宽十余丈的护龙河,作战时防御之用。马天佑带着众人自万胜门入城,目睹宽阔的大街上车水马龙,来往人群衣装整洁,举止优雅,与路上所见饥民遍野,峰烟四起景象有天渊之别,不由眼前一亮,感概地说道:“我本以为成都已是天下最繁华之地,如今到了京城,方知自己乃井底之蛙,竟不知天外有天。” 浣儿轻拂云鬓,笑道:“马大哥足迹遍布中原,浣儿不知羡慕了多久,若你是井底之蛙,我岂不成了青蛙脚下的沙子?” 众人哄笑,商玲珑却佯嗔道:“你的意思是说桃花谷出来的人,连井底之蛙都不如?罢罢罢,正如你父亲所说,这样的女儿不要也罢。” 众人牵马而行,说说笑笑,连一路上脸色阴沉的马天佐,此刻亦眉舒眼展。他并非被京城的繁华景象吸引,而是心中想起了上官芝兰,不久之后,她便将回到这里。若是每日可以与她见面,即便在这里长住下去,又有何妨?浣儿似乎看透他的心思,似笑非笑地说道:“再过数日,月桐姑娘便要回来了,到时要姐姐陪你去看她吗?” 提起张月桐,马天佐心中一暖,俊脸泛红,慌张说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去。”话一出口,顿觉不妥,复又急急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不去,我不去。” 浣儿见一向阴沉镇定的马天佐竟然变得手足无措,似孩童一般,觉得好玩,莞尔笑道:“你不让去,我偏要去,去看看美丽的月桐妹妹。” 马天佐有苦难言,干脆赌气不去理她。浣儿却是不依不饶,对马天佑拱手笑道:“恭喜马大哥,你弟弟已经找到心上人了。” 马天佑此时才恍然大悟,忖道:”难怪当日天佐要冒险去杀长白两仙叟,原来是为了替张月桐报仇。“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天佐年少,脸皮较薄,妹妹你便放过他吧。” 谷如空轻捋长须,对马天佐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何不好意思?你喜欢的是哪家姑娘,只要告诉叔叔,一定替你作主。”马天佐支吾着多谢,假装好奇地去看街上衣着鲜明的红男绿女,不再搭理众人。 东京之繁华,自商贩可见一斑。不但两旁店铺林立,延绵不绝,更有小商小贩沿街摆卖,东南西北各色货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一路行将下去,浣儿兴致越高,并不时看看商贩,又看看马天佑,意思是说:你怎么不给我买东西? 但马天佑这个木头人偏偏不解风情,看看日已中天,便径直向一间酒楼走去。因各路英雄齐集成都,马天佑对酒楼的热闹场面已司空见惯,找了张空桌,亦不理会周围的怪异目光,叫了酒菜,与众人吃喝起来。 与成都相比,这里的酒客均衣着光鲜,举止文雅,说起话来亦是轻言细语,甚少有袒胸赤膊,高吆狂喝的江湖人士,虽是酒楼,却非乌烟瘴气,秽语漫天。众人亦不以为奇,暗忖天子脚下,本该如此。 席间,谷如空眉头轻皱,说道:“如今烽烟四起,契丹游骑遍布,举国震惊,而这里却是歌舞升平,一派繁荣景象,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马天佑经他一说,亦觉奇怪,说道:“一路上不断碰见有商人南迁,皆为躲避战争,而京城里的商人却是笑逐颜开,精神焕发,想来确实奇怪。” 众人心中奇怪,却想不出个所以然。马天佑见邻桌不时有人投来怪异目光,便走过去对一商贩模样的人拱手说道:“在下举家初到京城,有些事情不太明白,想向大哥请教。” 那人慌忙起身还礼,说道:“客气,客气,兄弟有事不妨直说。” 马天佑说道:“听闻朝廷将迁都益州,不知可有此事?” 那人脸色大变,坐了下去,怫然说道:“兄弟若要问路寻人,在下知无不言,军国大事,岂是我等平民胡乱探讨?我看你是外地人,奉劝一句,皇城之内,千万莫要胡言乱语,鼓惑人心。” 马天佑碰了个钉子,只好闷闷不乐坐了回去。谷如空一拍桌子,快步走到另一酒桌,对那几个正在低声谈笑的人说道:“契丹出动三十万大军,分两路席卷中原,不日将攻至东京,你们可知道?” 其中一人见谷如空目光如电,威猛异常,吃了一惊,酒杯失手跌落地上,颤声说道:“此话当真?先生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谷如空长叹一声,不再理他,回座继续与马天佑等人喝酒。忽见一人摇摇晃晃走了过来,拍着谷如空肩膀说道:“我说外地人,你们真是杞人忧天,契丹出兵之事,举国皆知,但我大宋兵多将广,岂能让他们踏入中原半步?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区区三十万,不过是螳臂挡车,我大宋正好趁此机会,一举收复燕云失地,何乐而不为?出兵?出得好,出得好。” 谷如空见他酒气冲天,说话含糊不清,眉头一皱,便掏出银两结账,准备离开。伙计过来将那酒气冲天之人拉走,却对马天佑躬身说道:“酒钱已经有人付了,诸位大爷可以继续慢用,或随时离开。” 第二十六章 烽烟四起(19) 想起当日被十二寡妇一路追杀投毒之事,马天佑心中一惊,本能地捉住了那伙计手腕,喝问道:“付钱的人呢?”他与谷如空百毒不侵,当然不怕有人在酒菜中投毒,但马天佐三人却无此本事,焉能不担心?况且在京城并无熟人,如今方到,便有人无端端替他付账,其中必有古怪。 那伙计被他捏住手腕,痛得冷汗直冒,扭摆着身躯,颤声说道:“外面有两位客官,说是诸位大爷的朋友,如今正牵了马在门外等候。” 马天佑见马天佐等人脸色如常,并无中毒迹象,便放了伙计,快速向门外掠去。心中暗暗怪责这些酒楼的伙计大意,汗血宝马可是他的命根,岂能随便让人牵走? 门外有两个左袖绣了白虎图案的白衣汉子,手中牵了五匹马,见马天佑神情焦急飞掠而出,急忙躬身说道:“黄河帮白虎堂下奎坛弟子,在此恭候马教主与谷大侠。” 马天佑心中舒了口气,说道:“你们是如何得知我们行踪?莫非各路英雄均已到了京城?” 其中一名白衣汉子笑道:“听闻朝廷专门派出金牌驿马赶赴成都,敦促各路英雄来京城共商国事,相信盟主与展帮主等人很快便会到达。自马教主与谷大侠离开成都,展帮主便派人通知郑州总部,吩咐务必要提前在京城等候,是以得知马教主行踪。展帮主又说马教主喜欢清静,我们便在东门找了处行馆,供各位歇息。” 马天佑淡淡一笑,说道:“展帮主有心了,我们却之不恭,只好有劳两位带路了。”言毕各自牵回自己坐骑,跟着两位白衣汉子望东门而去。 行馆乃一座三进间屋子,名唤“雅逸居”。屋子南北走向,第一进为待客大厅,摆放古玩,贴有字画;第二进为厢房,东西各有三间,装扮雅致;第三进则是庭院,幽石流泉,小桥绿树,北方的冬季虽然来得较早,但在这里却是春意盎然,恍恍然似置身江南。 行馆配有仆人侍女,专门服侍马天佑等人起居。两名白衣汉子带众人看完三进院房,说道:“诸位暂且在这里歇脚,待各路英雄到达京城,再与他们会合。出了院子左边不远处有一间‘宝心斋’,我们便住在那里,各位若有任何吩咐或想欣赏京城繁华景象,随时来找我们。” 马天佑谢过两人,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听闻朝廷打算迁都益州,不知可有此事?” 其中一名白衣汉子躬身说道:“此等国家机密大事,只有帮主和各位堂主得知,请恕在下无法回答。” 马天佑点了点头,说道:“我亦是道听途说,故有此一问。但契丹已然起兵攻打宋朝,此乃人尽皆知之事,为何京城仍是歌舞升平,一派繁华景象,丝毫不见有人惊慌?” 那白衣汉子略一沉吟,说道:“自大宋开国以来,为收回燕云十六州,与契丹不断发生战争,虽有胜有负,但契丹亦从未占过甚么大便宜,更从未试过进入京城附近,故此大家对这次战争亦持乐观态度,不会有太大恐慌。” 马天佑眉头轻皱,说道:“这次契丹皇帝与主母亲征,出动数十万大军,以肖挞凛作先锋,兵分两路攻打宋朝,来势绝对非同小可,若是掉以轻心,后果不堪设想。”看了一眼那名白衣汉子,复又说道:“两位乃白虎堂中弟子,不知你们堂主是否在京城?” 那白衣汉子肃然说道:“藤堂主对马教主与谷大侠敬仰已久,说一有你们消息,务必即时派人前往郑州通报,相信这数日之内他会亲自登门拜访。” 马天佑心中好笑,忖道:“甚么敬仰已久?当日在韶州若非李顺现身相救,我这条小命早搭送在他手里了。”见两位白衣汉子已告辞离去,便与众人各自入房歇息。他与浣儿、马天佐在东厢各占一间,谷如空与商玲珑则住进西厢第一间。 一连两日,众人均在雅逸居中闲谈,当马天佑说起当日在韶州的遭遇,谷如空笑道:“看来李顺亦算得上是条汉子,为了报恩,不惜冒险救你。但藤索臣却太狂妄了,居然敢与你父亲相提并论,若是遇上,我倒要看看这只青面僵尸究竟有多大能耐。” 马天佑略现担忧,说道:“如今烽烟四起,大敌当前,叔叔还是以国家为重,莫要与黄河帮在这个时候伤了和气,予契丹以可乘之机。” 谷如空笑道:“这个叔叔当然晓得,以藤索臣的性格,即便我不理他,他亦会技痒,亲自找上门来,到时我只略施教训,不伤他性命便是了。” 忽闻浣儿格格笑道:“我知道了,藤索臣故意安排我们住在这偏僻的地方,就是为了方便他来切磋武功。他作这么大的人情,不但提供食宿,还派人鞍前马后服侍,若最后反而被爹爹教训,颜面全无,不知道会不会怪我们恩将仇报?” 马天佑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说道:“若他一气之下收回雅逸居,我们到哪里去找比这更好的地方。” 浣儿作了个鬼脸,说道:“东京乃天下最繁华之地,他却安排我们住在这个冷冷清清的地方,出门连个鬼影都没有,我才不稀罕。”毕竟是女儿家,虽然婉静,但初次见识东京的繁华,始终念念不忘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及精巧细致的饰物。 马天佑似乎懂得她的心思,到了第三日清早,便带着她出门,除了观看城里的繁华景象,还为她买了一些手镯子之类的饰品。 浣儿见木头人终于懂得讨人欢心,自然是芳心喜悦,脸上荡漾着幸福,更觉娇柔迷人,在这一刻,她忘记了云遥,忘记了战争,甚至忘记了饥饿,直至午后,才恋恋不舍的与马天佑回雅逸居。 方到门口,便听见守门的仆人躬身说道:“家里来了客人,老爷与夫人正在后院与他切磋武功,还特意吩咐小的们不许进去打扰。” 第二十六章 烽烟四起(20) 两人闻言却不担心,会心一笑,忖道:“他终于来了。”快步进入后院,果然不出所料,来者正是藤索臣。只见他身着玄色锦衣,左手执钩,右手拿箫,正与谷如空高呼酣战,商玲珑则在一旁优哉悠哉观看。 他所用银钩状似剑,前端弯曲,两面带刃,锋利异常,可划、勾、劈、削,招式大开大合,攻势凌厉;玉箫呈绿色,钝而短小,擅长近身点、戳、架、截,专门封人穴道。两般武器一长一短,既可远攻亦能近守,端的是起伏吞吐,强险结合,变幻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两般武器两种套路,能完美结合者,世上所见不多。藤索臣堪称其中佼佼者,银钩起落,如银河飞掠,白光滔滔,而玉箫却似躲于暗处的毒蛇,吞吐不定,随时会噬人一口。他的功力深厚,招式怪异,两种武器舞将起来,看似空门大开,又似无隙可击,极为棘手。 但他面对的是谷如空,当日金顶之上一人力战展仝、薛忠等五名绝顶高手,仍可谈笑自若,如今只应付一个藤索臣,自然是游刃有余。须发飘舞之间,轻描淡写将招式一一化解,见马天佑和浣儿进来,便微笑道:“佑儿来得正好,藤堂主武功高强,叔叔老矣,体力不支,你来与他切磋切磋。” 马天佑武功已是今非昔比,见藤索臣将银钩舞得似行云流水,步步紧迫,登时技痒,应了声“是”,快步向房间走去。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与浣儿均没有带武器出去,但他知道要对付藤索臣这种高手,没剑在手绝对不行。 藤索臣却是不依,森然说道:“胜负尚未分出,谷大侠看不起在下吗?”言毕一个刺步掠前,两种武器同时出手。 银钩环抱,玉箫斜戳,人在其中,前后左右受敌,当真是避无可避。谷如空本已收招,见他突然欺身而入,心中暗哼一声,拂袖将银钩引开,左手中指屈起,卜一声弹在玉箫上。 在浣儿的惊呼声中,藤索臣已然倒掠出丈余,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在谷如空屈指一弹之下,那支被他满贯真气,任何武器亦无法将其折断的玉箫,竟然变成粉碎。这种绝世无双的功力,他焉能不惊? 浣儿那一声惊呼本是为担心她父亲而发,见藤索臣手中玉箫突然变成粉碎,登时舒了口气,故作惋惜地说道:“藤堂主为何用这么贵重的东西作武器?如今被我父亲打碎,真是可惜,早知如此,还不如送给我玩。”若是往昔,看到藤索臣僵尸般的面庞,她早已吓个半死,岂敢开玩笑?但有谷如空在旁边,她的胆子忽然变得大了起来。 藤索臣不去理她,眼中绿光逐渐消失,淡然说道:“谷大侠武功天下无双,马教主在你在栽培之下,自非庸手,在下甘愿认输,不必再比了。” 正说话间,马天佑已取剑过来,见藤索臣告辞要走,知道已分出胜负,便挽留道:“藤堂主安排如此雅舍,在下感激不尽,既然一场来到,何不小酌几杯?” 藤索臣脸无表情,淡然说道:“不必了,马教主远道而来,招呼周到乃藤某份内之事。方才与谷大侠一战,方知天外有天,藤某之武功,实在是微不足道。但藤某亦非量浅之人,绝对输得口服心服。” 谷如空看着他背影,以赞赏语气说道:“藤堂主屈居武林第十高手,论武功,与薛忠当在伯仲之间,再练下去,不出十年,必定超越展仝。” 藤索臣停住脚步,却不回头,微微耸肩,说了声“多谢”。耳边又听得谷如空说道:“藤堂主愿听老夫奉劝一句吗?” 藤索臣冷哼一声,说道:“不必了,在下只以武功论高低,对排名并不感兴趣,在黄河帮亦无屈居之感?” 谷如空哑然失笑,说道:“你以为我要劝你离开黄河帮吗?以你目前的武功,本可接得下老夫五十招,你可知道为何不到四十招便落败?” 这次藤索臣不但动容,蓦然转过身来,快步走到谷如空面前,拱手说道:“愿闻前辈高见。” 谷如空捋须微笑,说道:“第一,你自视过高,求胜心切,犯了武者大忌。自开始便只知进攻,尽力显露武功,却不去试探对方功力深浅,属于有勇无谋;第二,你一身深厚功力,却用在刁钻武器与招式上,可谓画蛇添足,全无用处。你能将银钩与玉箫结合而用,足见天资过人,但如此一来,只不过是在征服武器,却非发挥其最大作用。若对手武功较弱,自然无从适应你这两种刁钻武器,瞬间落败;但当遇上绝顶高手,你分心控制武器之际,无异自损功力,刁钻武器反而成了束手缚足。所谓刁钻招式,旨在出奇制胜,一招不能制胜,信心便减一分,久战不胜,则必败。招式越是刁钻,防守越弱,此乃千古不变之真理。老夫所见,对与不对,相信藤堂主自会判断。” 藤索臣沉吟片刻,僵硬的脸庞渐变柔和,眼中闪耀奇异光芒,突然抛开银钩,单膝跪下,说道:“前辈一席话,令在下茅塞顿开,思来想去,果然正是如此。” 谷如空将他扶起,笑道:“你赠我雅居,我送你片言,互不拖欠,何必多礼?” 藤索臣肃然说道:“片言只字,终生受用无穷,而居所只是身外之物,如何能比?前辈若是喜欢,以后可以一直在此长居下去,藤某必定派人鞍前马后服侍。”谷如空笑道:“待这场战事结束,老夫与黄河帮之间的仇怨必定清算,到其时我们或许便是死敌,鞍前马后之说,休要再提。” 藤索臣哈哈大笑,说道:“能再与前辈一战,藤某不胜荣幸。有江湖必有恩怨,风云变幻,谁亦难以预料日后之事,藤某今日不虚此行,想与诸位一醉方休,不知可否赏脸?” 所谓大笑,其实只是张大嘴巴发出声音,脸上僵硬的肌肉层层挤迫,似要随时断裂,比哭看起来更难受。但马天佑却觉他这种笑容非常真实,至少比展仝的笑容好看十倍。环视众人,突然咦了一声,说道:“天佐出去了吗?” 谷如空嗯了一声,说道:“你和浣儿离开不久,他便跟着出了门,至今未回。这段时间他心事重重,出去走走也好,毕竟是少年,看到京城的繁华景象,焉能不心动?” 浣儿倚在母亲怀里,一直在摆弄那个刚买的雕有涓涓细流、无始无终的玉镯子,闻言抬头笑道:“张姑娘尚未回到京城,他哪来那么好的心情游玩?” 说话之间,已有黄河帮帮众拿了好酒好菜进来。马天佑等人亦不客气,在后院亭中坐下,与藤索臣开怀畅饮起来。 第二十六章 烽烟四起(21) 席间,马天佑又问起迁都之事。藤索臣越是喝酒,脸色越青得骇人,绿幽幽的眼珠转动,说道:“战争尚未开始,便有参知政事王钦若劝说皇上迁都升州,而签书枢密院事陈尧叟则主张迁都益州,这两人皆是朝廷重臣,说话颇有份量,幸亏意见不合,否则皇上恐怕早已决心迁都了。” 谷如空剑眉突轩,怒道:“泱泱大国,战争尚未开始,便已作好迁都准备,岂不遗笑天下?将祖宗数十年基业双手奉送与人,难道满朝大臣没人反对?如此朝廷,保他又有何用?” 藤索臣轻叹一声,说道:“皇上亦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东京作为都城,四周地势坦荡,无险可据,若契丹大军压境,便成笼中之鸟,退无可退。诸大臣之中,只有同平章事寇准力排众议,反对迁都,主张与契丹决一雌雄。” 顿了顿,藤索臣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听闻本月十五南京统军使肖挞凛已率先锋军南进,分兵攻威虏军、顺安军、北平寨、保州,如今与契丹皇帝及主母会合,准备一举夺下定州。宋军措手不及,惊惧于契丹人的骑射冲击,告急公文似雪片般飞回京城,请求支援,却均被寇丞相压下,隐而不发。” 马天佑吃了一惊,说道:“寇丞相乃刚直不阿之士,既然主张与契丹决一雌雄,为何却在紧急关头延误军情?” 藤索臣低声说道:“寇丞相对契丹出兵之事了如指掌,早已暗中作好御敌安排,他隐瞒军情不报,只是怕引起皇上恐慌,又要想那迁都之事。寇丞相一片苦心,满朝大臣皆知,唯独瞒住了皇上一人。此乃军机大事,希望各位不要泄露出去。” 谷如空笑道:“这个当然。寇丞相一片苦心,乃是为了大宋江山着想,令人钦佩,但他这种做法,真算得上是胆大包天了。” 藤索臣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说道:“契丹出动数十万大军,本不足惧,但南京统军使肖挞凛骁勇善战,宋朝将士莫不闻风丧胆,如今谷前辈重出江湖,正是其克星,若皇上得知,便不用再抱迁都念头了。” 马天佑微笑点头,说道:“谷叔叔当年独闯敌营,百万军中来去自如,那是何其威风,只要他在阵前一站,契丹将士必会不战自败。” 藤索臣怪笑数声,突然神秘地说道:“谷前辈武功天下无双,有他出战,胜券稳操。除此之外,黄河帮亦准备好了一种秘密武器,专门用来对付契丹将士。” 马天佑好奇心起,问道:“什么武器?藤堂主能否见告?” 藤索臣略一沉吟,说道:“玄王之毒。我们将其涂在箭上,无论射在身体任何部位,中箭者必死无疑。” 马天佑心中一沉,忖道:“他们捉走玄王,果然是为了提取毒液,待打完契丹,这种毒箭岂不成了对付应天教的利器?”想起鬼山老人雪长陵临终重托,便装作淡淡说道:“玄王之毒,天下至毒,无药可解,只是肖挞凛百毒不侵,当日剑阁之上赤手空拳擒获玄王,又兼是刀枪不入之躯,这种毒箭对他恐怕起不了多大作用。黄河帮既然自玄王身上提出毒液,莫非已把它杀了?” 藤索臣似乎感觉说话太多,借着微微酒意,含糊地说道:“正是,正是,是以这场战争非谷前辈出马不可。时候不早,藤某打扰多时,亦该告辞了。”言毕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向众人拱手道别。 众人喝至黄昏,仍不见马天佐回来,马天佑心中开始焦急,说道:“天佐在东京人生地不熟,出去一整日不见回来,莫非迷了路?” 谷如空摇了摇头,说道:“佐儿天性聪睿,心思缜密,孤身自南京到成都亦不会迷路,小小一个东京,焉能难得了他?” 马天佑闻言更是担忧,叹了口气,说道:“迷路倒是无妨,只怕他又闯出祸来,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 正如浣儿所说,马天佐当然是无心游玩,他出去只不过是为了打探张员外家宅所在,以便日后躲在暗处偷看上官芝兰。 因张员外已在成都被长白两仙叟杀死,他的胆子便壮了起来,假称自己是张员外的朋友,因路过东京,顺便前去探望他。又因张员外生前乃本地有名商人,他便专门找一些商贩询问。但事情却出乎意料,那些商贩不是含糊其辞,便是摇头说不认识。马天佐看着那些商贩眼中惊恐及怪异的目光,疑心大起,忖道:“莫非他们看出我的身份?又或是张员外生前在京城横行霸道,以致天怨人怒,大家均不想与他有任何关系?” 但他并不死心,灵机一动,把一个鱼贩手上的鱼全买了下来,然后再向他打探张员外家宅所在。那鱼贩因提早结束一天的活儿,心情高兴,便将他拉至一旁,压低声指明了具体方位。末了又叹息着加上一句:“张员外已在成都遭遇不测,公子还是别去找他了。” 马天佐吃了一惊,忖道:“原来张员外在成都被杀之事已传回京城,难怪那些商贩目光如此怪异。”脸上不自禁红了起来,故作顿足说道:“哎呀,张员外为人忠厚,想不到竟在他乡遭遇不测,因我父亲与他在生意上有些来往,故此顺道去看望他,如今看来是不必了。”言毕亦不要那满满一箩筐鲜鱼,假装忧心忡忡地离去。 按鱼贩所指路向,自朱雀门进入里城,经过相国寺,很快便看见一座高大屋宅,上书金光闪闪“张宅”二字,在官邸林立的里城,仍相当显眼,可见张员外生前确是巨富。马天佐怕被张员外的儿子看见,便装作路人,低头而行。 当他经过张宅门前,却又大吃一惊。好端端的一座屋宅,白日青天却是大门紧闭,不见一丝生气,金光闪闪的牌匾上面,已有蜘蛛结网,看起来便似沉睡多年的怪兽一般。 马天佐百思不得其解,亦不敢上前叩门,便漫不经心地在附近装作买些东西,每隔半个时辰便自门前经过一趟,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人居住。 如此直至暮色降临,大门依然紧闭,不见有人出来,亦不见有人进入,马天佐终于耐不住性子,在张宅对面不远处的一家客栈打听消息。那掌柜见他一副弱不禁风书生模样,爱理不理地说道:“我又不是仆人,焉知他家中情况?” 马天佐强抑心中怒火,离开客栈,硬着头皮向过往路人打听。但结果却是令他失望,连问了十数人,全是摇摇头便匆匆离开,仿似张宅真是一只怪兽,看多一眼便会被咬一口。 自路人惊慌神色,马天佐已隐隐泛起不祥感觉,忖道:“张员外在成都遭遇不测之事,虽然已传到东京,但他儿子在此打理生意,绝无闭门之理,莫非……” 正自思忖,肩头突然被人沉沉一拍,便听得身后有人阴森森说道:“小子在此徘徊多时,莫非是想去见张员外?” 第二十六章 峰烟四起(22) 马天佐被人道破行止,登时俊脸泛红,转过身来,见一青衣青帽瘦长汉子,正一脸凶相,恶狠狠瞪着自己,在他身后,还有四人,亦在挤眉弄目,不怀好意,以为是张宅家丁,便抱拳说道:“在下自成都而来,受张夫人托付,看看家中是否安好。” 他对上官芝兰的爱慕只暗藏心里,从未向人表露,暗忖即便见见张家大少爷亦无妨。岂料那瘦长汉子闻言并不松手,五指用力,去硬捏他琵琶骨。马天佐心中来气,反手轻拨那汉子压在肩上的手臂,说道:“麻烦诸位通报一声,卫逸前来求见张公子。”卫逸乃是他之前捏造的名字,只有上官芝兰和张月桐知道。 那瘦长汉子被他轻轻一拨,踉跄着倒退几步,脸色倏然大变,厉声叫道:“这小子懂武功,杀了他。”其余四个汉子捋袖挥拳,似疯犬般向马天佐飞扑过去。 只听嘭嘭蓬蓬一阵乱响,那四名汉子瞬间躺在了地上。马天佐已知这些人并非张宅家丁,但此处靠近皇宫,不想惹出事端,便紧紧迫视那瘦长汉子,厉声说道:“阁下究竟何人,为何听说在下来见张公子,便要痛下杀手?” 那瘦长汉子不敢与他对视,倒退了数步,突然弯腰,自靴中抽出一把锋利匕首,狰狞说道:“这小子是上官芝兰那贱妇请来的帮手,兄弟们快杀了他。” 马天佐见他侮辱上官芝兰,心头狂怒,眼中凶光暴现,身形急掠,以闪电般手法夺过瘦长汉子手中匕首,寒光闪处,已将他人头割了下来。 倒在地上的四名汉子方自靴中拔出匕首,见此情形,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叫亦不敢叫,没命奔逃而去。马天佐冷哼一声,亦不追赶,提起瘦长汉子首级,昂昂然走入之前去过的那间客栈,将首级咚一声放在柜台上,厉声喝道:“张宅究竟出了什么事?张公子如今人在哪里?” 那掌柜见马天佐去而复返,心中不悦,方待冷言打发,突然看见那血淋淋的人头,顿时吓得双腿发软,颤声说道:“公子,大……大侠,小的确实不知。” 马天佐喀嚓一声将匕首插在柜台上,冷笑道:“真不知道吗?” 那掌柜看了一眼柜台上血淋淋的人头,哆嗦着说道:“张公子已经死了,大……大侠,饶命啊。” 马天佐心中吃了一惊,厉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被人害死的吗?” 掌柜已吓得脸无人色,哆嗦着说道:“不……不……不知道,不……不……知道,听说是相思而死,不是小人害死的。” 酒楼中客人看见那血淋淋的人头,早已一哄而散,连一个敢看热闹的都没有。马天佐冷哼一声,说道:“料你亦不敢。他思念的是哪家姑娘,你把事情一一道来,饶你不死。” 话音方落,忽闻门外脚步声如潮涌,有人大喊:“杀人犯便在里面,莫要让他跑了。”百名禁卫军,一个个持枪佩剑,瞬间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马天佐冷哼一声,哈哈笑道:“老子爱来便来,爱走便走,谁能拦得住?”长笑声中,飞身掠至楼上,击破窗户,似大鸟般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回到雅逸居,见大家一脸焦急等候,心中略带歉意,便笑着说自己贪恋京城繁华景象,故此回来晚了。然后胡乱吃了些东西,回房歇息。 躺在床上,却是心乱如麻。自肖挞凛设计陷害马天佑,到派兵封锁绵山,到神秘灰衣人出现,无一不令他震惊,觉得自己已坠入万劫不复境地,若一切真相大白,哥哥与叔叔会原谅自己吗? 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觉得,上官芝兰家中必定发生巨变,那些家丁模样的汉子,绝非寻常人物。 心中想着上官芝兰,思绪逐渐平息,觉得世间一切事情已不受掌握,亦无必要理会,遭人误会亦好,受人唾弃也罢,能够遇上上官芝兰,这一生已是无憾。 自藤索臣与马天佑等人交谈之后,似乎秘密突然间泄露,潮水般涌向了京城大街小巷。每日里快马不断,紧急军情似雪片;商贩垂头丧气,低声议论迁都之事;酒客们亦不再乐观,酒入愁肠,谈吐之间尽是忧国忧民。整个京城,一夜之间烽烟四起,阴云密布。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1) 十月初一,万胜门外北风呼号,卷起的灰尘与败叶,遮天蔽日,张牙舞爪地宣示:漫长而严寒的冬季正式来临。太阳失去了往日的强悍,默默忍受着北风的肆虐,苍白无力地悬挂在苍穹中央。 城外道路两旁,站满了等待人群,其间有商贾,有平民,一个个翘首企足、脸带兴奋。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一面写着“中原武林”四个醒目大字的绿旗,剪破北风,拂开灰尘,以吞天盖地之势,瞬间映入众人眼帘。 大旗之下,武林盟主钟英鲜衣怒马、目光深邃,率领一眼望不见尽头的五千武林人士,浩浩荡荡走向万胜门。黄河帮白虎堂主藤索臣与朱雀堂堂主颜帅,早已率领旗下各坛坛主及数百帮众,会同马天佑等人,精神抖擞于城门外迎接。 在东京,仅禁卫军便有十万,连年征战,烽火不断,百姓对精锐之师司空见惯,但中原武林进入京城,豪情万丈,气势如虹,似乎比十万禁卫军更具威仪,大家不约而同想起当年东京沦陷,中原武林纷纷起义,最后迫使契丹皇帝不得不退出中原的武林壮举。群雄所经之处,城外城里,夹道欢迎者热血沸腾,连绵不绝。 东京,拥有百万民众的都城,其客栈规模之大,亦是令人乍舌。在外城南边,客栈鳞次栉比,数之不尽,每间均能容纳数百乃至上千人。黄河帮数日前已作好安排,租下其中相邻三间,将客栈供客人玩乐的后院亦僻为客房,如此刚好能容纳连同藤索臣等人在内的五千余名武林人士。 自中原武林群雄出现,马天佑便在人群中不断游目四顾,希望能发现云遥纤纤身影,结果却是大失所望。为便于与各路英雄联络,共同商议迎击契丹策略,快速整装待发,便将雅逸居退还藤索臣,与浣儿等人住进了京城最负盛誉的“悦来客栈”后院。 至午后,一切安排停当,马天佑在悦来客栈后院中与众兄弟畅饮,互道离别思念衷肠及所见所闻。当马天佑说到绵山周围村民的殷切期盼,及计不安十年如一日在绵山上为马盖龙守墓之事时,平战、韩星两位长老不禁热泪纵横,唏嘘不已;而当提及一人力敌千余契丹骑兵、巧遇杨延昭,之后又大战神秘灰衣人等事时,武尚文、廖青云等人则是两眼发光,啧啧称奇。 当下武尚文亦将一路所见道出。原来钟英接到朝廷金牌急令,即时率领五千武林人士起程,途中虽与契丹游骑发生过数次交锋,但这五千武林人士大多身怀绝技,似出闸猛虎,气焰万丈,一路走将下来,杀契丹游骑无数,已方却是没损一兵一卒。 众人聊兴甚浓,不知不觉竟是华灯初上。谷如空与商玲珑酒足饭饱,便先回房歇息,平战与韩星一路奔波,亦陆续离席。马天佑兴致淋漓,准备与武尚文等人一醉方休,看了一眼浣儿,忽然问道:“怎么不见天佐?” 浣儿正在邻座给莲花、叶明秀、水鱼儿等人讲述东京的繁华景象,闻言笑道:“张姑娘回到京城,他便忧心忡忡,自午后回房歇息,至今未起。” 马天佑眉头轻皱,说道:“这样亦好,近日来他心事重重,只怕又惹出什么事来。” 话音方落,忽见一教众匆匆而入,躬身拱手说道:“启禀教主,张月桐日间大闹烟月瓦,杀了管事烟娘,传至皇宫,龙霆震怒,京城实行宵禁。钟盟主已传出命令,未得允许,任何人不得夜间离开客栈,并请各派掌门前往悦客厅议事。” 悦客厅,位于悦来客栈三楼正中,平时供贵客消遣谈天,因空间够大,便暂时用作盟主召集各派议事之处。马天佑闻言大吃一惊,再三叮嘱莫要让马天佐知道此事,然后快步望悦客厅而去。 与马天佑一样,自群雄到达京城,马天佐便游目四顾,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在悦来客栈前面,终于看见朝思暮想的上官芝兰,虽略带疲倦与忧郁,但那丰腴柔美的体态,晶莹滑腻的肌肤,春笋般的纤润玉指,无一不令他心醉。略一犹豫,硬起了头皮,装作漫不经心向她走去。 其时上官芝兰已与展仝等人告别,离开东京数月,丈夫遭遇不测,令她心力交瘁,对家及儿子的思念,可想而知。自张员外身亡,她便托人将恶耗传回东京家中,虽然之后不见回音,但并不过份担心,因为她这个儿子性情稳重,从不惹事,颇有其父风范,没有回音,或许是因为兵荒马乱,找不到熟人捎带罢了。见马天佐低头走来,脸上顿时飞起红霞,嫣然笑道:“马公子,你去绵山拜祭过父母了吗?” 声音婉转,马天佐只觉如闻仙乐,这段时间的郁闷一扫而空,旋即又心疼起来,忖道:“若她得知儿子已死,不知会如何伤心?”想起当年母亲对自己的百般宠爱,眼泪险些流了下来,怔了怔,抱拳行礼道:“多谢前辈记挂,我与哥哥已去拜祭过父母。” 上官芝兰轻抬皓腕,浅笑道:“如此甚好,我与桐儿正准备回家看看,毕竟离开已经数月之久了,桐儿她父亲又……” 言犹未尽,忽见马天佐手掌漫不经心放下,借着衣袖遮掩,竟然触上了自己手心。心中一惊,全身似被雷击,剧震着急忙缩手。但已经迟了,只是瞬间触碰,手心处竟然多了一件事物。 罗袖垂下,手心似握了一团烈火,灼热难当。烈火迅速蔓延,心如鹿撞,全身滚烫,那张白玉般润滑的俏脸,红得似天边朝霞。她早已察觉马天佐对自己的爱慕,虽然明知荒唐,却不去道破。但她做梦亦想不到,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少年,竟然会做出如此大胆的行为,更令人难堪的是,自己女儿正在一旁看着。 张月桐见娘亲突然举止失常,满脸通红,神情似嗔非嗔,不禁大奇,问道:“娘亲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上官芝兰慌乱抬头,见马天佐已不知所踪,便强笑道:“没事,我突然想起有一件事没跟展帮主说,桐儿在此等一下,娘亲很快回来。” 她已感觉出手中捏着是一张纸条,慌乱之中又觉好奇,想知道马天佐究竟在纸上写了些什么。步入客栈,找个僻静处背过身去,展开柔荑,顿时脸色大变,冷汗直流。 纸上只有八个字:家中有变,务必小心。短短八个字,却足已令她魂飞魄散,羞赧全无,飞掠出客栈,与张月桐上马向家中急驰而去。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2) 悦客厅内,钟英坐于大厅尽头中央,两旁分别坐着马天佑、藤索臣、颜帅、风铃、唐楚衣、石铮、黄博、南宫宇、魏无涯、姜飞灵等各门各派掌门、执事,因剑衣盟盟主巴仲陵身败名裂,不知所踪,剑衣盟改名为剑衣门,由阴阳人尚东海暂摄门主之位,此时亦在其中。 乌蟒剑闪出一道道寒芒,在柔和的灯光中份外刺眼。钟英双眉紧锁,缓缓站了起来,说道:“上官芝兰之女张月桐,为替兄长报仇,大闹烟月瓦并杀死管事烟娘,此事迅速传入朝廷,龙颜大怒,决定实行宵禁。如今请各大门派掌门执事前来,便要希望能约束属下,莫要在京城生事,除夜间不许离开客栈,日间更不能涉足瓦子场所,以免为我中原武林惹来非议。” 话音方落,风铃帮帮主风铃已站了出来,拱拱手说道:“张月桐乃东京人士,在天子脚下犯事,杀了瓦子管事,自有官府处理,何必盟主费心?” 瓦子,又称瓦舍、瓦肆,乃东京城中供客人玩乐场所。瓦子中又分数十场子,货药、卖卦、饮食、剃剪、纸画、歌舞之类,应有尽有,大者可容纳数千人,端的是热闹非凡,人在其中,终日玩乐而不知疲倦。风铃不得不站出来说话,因为自到客栈住下,老鸡便出去逛瓦子,至今未回。 钟英仍是愁眉深锁,略一沉吟,说道:“我们自成都至东京,一路秋毫无犯,深得朝廷信任。张月桐虽属东京人士,却是与我等同行,况且简坛主的武林册上亦有其名字,她在皇城犯事,我这个盟主亦绝难洗脱罪名。为免节外生枝,还望各位掌门执事约束手下兄弟,莫要涉足是非之地。” 黄博大马金刀坐着,满不在乎地说道:“杀一个瓦子管事算得了什么?需要朝廷兴师动众?张姑娘性格直爽,不失江湖本色,乃我辈中人,若朝廷敢为难她,头陀一把火把东京的瓦子都烧了,让他们以后快乐个屁。” 石铮击掌大笑,揶揄道:“说得好,早知如此,大家该选你做盟主。”眼珠一转,复又忿然说道:“区区杀人放火,谁个不曾做过?朝廷一帮无能之辈,放着数十万契丹军马不打,却去管些鸡毛蒜皮之事,兄弟们千里迢迢来到京城,皇帝老子不派人迎接,反而诸多约束,莫非以为我们好欺负?散了吧,兄弟各自回去,该杀人的杀人,该快活的快活,省得在这里受那鸟气。” 自宋朝开国以来,重文轻武,令大多目不识丁的江湖人士深深失望,对宋朝皇帝并无多少好感,如今石铮一说,正是一石击起千层浪,即时便有不少人站了起来,喧哗一片。有人说道:“散了散了,保他作甚。”有人气愤填膺,拂袖说道:“岂有此理。没事不把我们当人,契丹人来了便让我们当替死鬼,若非为了不让江山沦落他人之手,老子在家做个山大王不知有多逍遥。”有人怪笑连声,说道:“何必担心?当年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攻陷东京,住了不到两个月,便仓皇北逃,最后还客死他乡。我们远离京城,静观其变,若是契丹攻陷东京,再联手把他们驱逐出去,省得被朝廷看轻,以为我中原武林只是乌合之众。” 一时群情激昂,矛头却是指向了大宋皇朝。钟英唯有暗自苦笑,忖道:“毕竟是江湖中人,恶习难除,在成都逍遥快活,尚能乖乖听话,一旦风吹草动,便真相毕露了。”脸上不动声色,朗声说道:“诸位有所不知,这烟月瓦在东京名气甚大,许多达官贵人与富家公子均去捧场。张月桐年少气盛,大闹烟月瓦,杀了烟娘,引起客人恐慌,其他瓦子生意受损,必定联手状告,朝廷鉴于压力,亦不得不为。” 风铃微微一笑,说道:“盟主此话差矣,张月桐杀了烟娘,烟月瓦生意受损,此乃必定之事。但其他瓦子却巴不得张月桐一把火将烟月瓦烧个干净,趁此机会大揽特揽生意,岂有联手状告之理?” 黄博一拍大腿,呵呵笑道:“风帮主说得有理。我们千里迢迢赶来迎击契丹,没有一个人退缩,这帮王八羔子整日寻欢作乐,难道还会怕死?依我说,张姑娘杀得好。” 钟英用手扶了扶腰间的乌蟒剑,正色说道:“张姑娘若只杀了烟娘,事情尤可挽回,但她却不知天高地厚,恃仗其父生前乃京城巨富,因疑心参知政事王钦若之义子王桂生与迫害其兄之事有关,竟提剑直奔相府,扬言要杀王桂生,这等弥天大罪,朝廷焉能不管?” 此言一出,悦客厅登时静了下来。在座虽然均是江湖人士,大多杀人不眨眼,气愤起来连皇帝亦敢骂上一通(当然,不会是当面)。但白日天光闯入相府杀人,如此明目张胆,恐怕谁亦不敢。更何况,张月桐只不过是女流之辈,这种胆量,可谓开武林之先河矣。 静了片刻,马天佑缓步而出,对钟英拱手说道:“张姑娘如此愤怒,其中必有重大隐情。身为武林同道,当尽力为她开脱罪名,但求无事,以免挫伤我武林士气。如今事情已然发生,却不知她处境如何?用得着之处,还望盟主吩咐。” 钟英轻叹一声,说道:“马教主所言极是。黄昏时分上官芝兰前辈曾来客栈告知此事,展帮主与薛堂主经过商量之后,即时赶赴相府,去找王副丞相求情,希望能够看在张月桐年少份上,饶她一命。” 因听浣儿说起马天佐与张月桐的关系,马天佑对此事极为关心。听说有展仝与薛忠出面,暗暗舒了口气。毕竟,黄河帮在京城势力不容忽视,否则,五千武林人士携刀带枪入城,怎么不会有人盘查?又怎么能把悦来客栈这么有名气的客栈包得下来?顿了顿,复又问道:“上官前辈如今身在何处?” 钟英微微一笑,说道:“上官前辈回家中等候消息,马教主不用担心。”旋即脸色一沉,凛然说道:“大家均为保家卫国而来,契丹一日未退,休要再提散伙二字,否则休怪我这个盟主不客气。如今展帮主与薛堂主已去相府求情,大家请在此静候佳音。” 众人见盟主发火,登时乖乖还座,闲扯其他事情。将近亥时,沉沉脚步声响起,展仝与薛忠铁青着脸进入悦客厅。 钟英自两人脸色已看出情况不妙,站起来问道:“情况如何?” 展仝见众人一脸期待,不禁苦笑摇头,说道:“相府不肯交人,说明日上朝禀明皇上,交由大理寺处置。我与薛堂主再三求情,最后还是徒劳而返。” 钟英长叹一声,说道:“两位辛苦了。事已至此,唯有明日再作打算。” 马天佑想不到小小一个张月桐,竟然惊动整个朝廷,在相府行凶,已是死罪,交由大理寺审查,焉有命在?茫然离开悦客厅,见武尚文等人仍在后院饮酒,心中略为放宽。当他若有所思推开房门,却是吓得呆了,床上空空如也,马天佐竟然不知所踪!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3) 自将纸条交与上官芝兰,马天佐便推说身体不适,独自回房歇息。他与马天佑、武尚文被安排在同一房间,情知哥哥是怕自己出去惹事,躺在床上却心绪不宁,总是牵挂上官芝兰安危。好不容易捱到夜幕降临,其时钟英尚未发出禁止离开客栈命令,便悄悄自后门溜了出去。 进入里城,发现巡逻官兵比之前增加数倍,而往日熙攘的街道却显得空荡,偌大的一座都城,在夜色中弥漫着肃杀与不安。询问一路人,告知朝廷颁布命令,自即日起夜间亥时之后实行宵禁。当再问所为何事,路人已匆匆离去。在京城,似乎有一种习惯,当外地人问起某些事情,无论达官贵人、商贾抑或平民,总不愿过多透露。马天佐见街上巡逻官兵越多,心中反而安定,朝廷实行宵禁,谁敢在里城闹事?没人闹事,上官芝兰便不会有甚危险了。 越是靠近皇宫,人烟渐稀。因他身上不带武器,着一套白袍,举止斯文,未到亥时,那些巡逻官兵亦没有盘查。清冷的夜风,令空荡荡的大街更显宽阔,在华灯中行走,不多久便到了张宅附近。 门口放置灯台,上面两盏青釉狮灯熊熊燃烧,金漆匾牌在灯火中闪闪发光,为高大的宅院平添威仪与生气。马天佐心中一暖,却不敢上前叩门,因为门口站立两个青衣护卫,一看便知是青龙堂中弟子。整了整衣袍,悄然自另一侧掠上了屋顶。 迎客厅内灯火通明,上官芝兰正坐于桌旁,以柔软的手背轻托香腮,脸上刻划无穷无尽忧伤与担心。马天佐攀附于屋檐上面,看着灯光中熟悉而美丽的脸庞,不禁入了神。 他性格孤傲,在契丹苦渡十年,目的只有一个,便是为父母报仇。对师父师兄敬重,却不顺从,当今世上,只有哥哥可以对他发号施令。但眼皮底下之人,只要轻启朱唇,他可以为她赴汤蹈火。 白玉般的俏脸,似磁石般将他摄住,没法离开,亦不想离开,只希望,永远这样下去。他从没有如此放肆看过她,将整个人吞入了眼帘,自发梢至足尖。 心潮起伏,浑然忘了此行目的,竟不经意在屋檐上弄出微响。忽闻一声厉叱,身后劲风袭来。饶是他反应够快,似泥鳅般滑落地面,身上袍角亦被利剑削去一幅。 持剑人一招得手,更不容他有反击余暇,似流星般自屋檐射下,手腕抖处,一连发出十数剑,耀起一团剑光,将马天佐全身上下罩住,厉声喝道:“何方鼠辈,竟然夜闯张宅?” 剑招委实太快,马天佐虽然已听出对方是谁,却无法辩解,双袖拂动,荡开剑光,身形晃处,已掠入大厅之内。 此时更无怀疑,张宅必定发生重大变故。他本为上官芝兰安危而来,心中暗藏的爱慕并未并人识破,何惧之有? 上官芝兰已被惊觉,站了起来,讶然说道:“马公子,怎么是你?”旋即又对持剑者说道:“俊辉,停手。” 自张员外遭遇意外,吴俊辉为保护张月桐,形影不离,情愫渐生。之后在金顶陪伴师父与熙阳道人月余,对她更是思念日增,回成都之后便她向表露心迹。张月桐性情率直,情窦初开,对他本有爱慕之心,自然不会拒绝。上官芝兰心中欢喜,以后便直呼其名。 马天佐见她叫得亲热,心中有些酸意,忖道:“若她叫我一声佐儿,即便上刀山,下火海,此生亦无憾了。”跃开一旁,躬身抱拳说道:“晚辈担心前辈安危,夜间造访,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上官芝兰抬起了头,双目红肿,怔视马天佐片刻,眼中泪花闪动,幽幽叹道:“多谢马公子提醒,家中果然发生了大事,我那不孝不幸的儿子,半个月前遭人毒手而死。” 马天佐见她悲伤得似要倒下,心中一阵绞痛,便将当日所见之事道出,却只说自己是偶然经过,并非刻意找上门来。上官芝兰无力地坐回桌旁,亦含着泪光将家中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张员外的儿子张绵性情温顺,深受父亲喜爱,年方十七,尚未妻娶。因张员外听闻朝廷意欲迁都益州,未雨绸缪,带着妻女前往成都找寻落脚之处,张绵便在京城打理父亲留下的生意。 他为人稳重,循规蹈矩,经营一段时间,不见亏蚀。但好景不长,这日忽然接到母亲托人自成都带来的书信,告之父亲身亡之事。心中悲痛欲绝,关闭所有生意,终日披麻戴孝于家中喝酒,期待母亲与妹妹快些回到京城。 亲朋好友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前来安慰,看到张绵酩酊大醉的样子,不禁摇头叹息。如此过了十余日,张绵仍是意志消沉,提不起精神去重新经营生意。张员外生前敛财有道,留下的财产,即便挥霍三世,亦是绰绰有余。 这日大醉方醒,已近晌午,仆人忽然来报,当朝参知政事王钦若的义子王桂生前来拜访。堂堂副相的义子亲自登门,张绵自然不敢怠慢,况且作为巨贾之子,平时与这些达官本有来往,便慌忙出门迎接。 两人坐定,王桂生一脸沉痛,大谈张员外生前好处,并说义父与张员外乃无话不谈挚友,惊悉噩耗,本想亲自来安慰故友之子,奈何公事繁忙,一时无法脱身。张绵心中感激,却越听越是难过,竟当场嚎啕大哭起来。 王桂生见他哭得伤心,亦跟着流泪。因意气相投,张绵便留他在家中饮酒。王桂生却站了起来,说道:“张兄悲伤过度,容易伤身,在下早有意与兄痛饮,以言语慰解。奈何此时张兄守孝,实在不宜于家中饮酒,以免惊扰张员外亡灵。若张兄非要以酒解愁,在下倒有一去处,便是城内的烟月瓦,不知意下如何?” 张绵被他撩起伤心往事,悲痛欲绝,又见他处处为自己着想,心中更是感激,便不加考虑,换了套新装,跟着去了烟月瓦。 王桂生善解人意,避开人山人海的勾栏场子,找了间僻静厢房,吩咐拿上最好的酒,与张绵对饮起来。两人越谈越是投机,酒至酣处,王桂生突然提出要与张绵结为异姓兄弟。 这当然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在京城,王钦若几乎已是一手遮天,不知有多少商贾想要巴结,如今他的义子提出结为兄弟,张绵自然是不会拒绝,感激得又再流下眼泪。 王桂生三十岁,年长为兄,对这个新结义弟似乎甚为喜欢,不断夸他为人忠厚,是京城富家子弟中难得一见的孝顺儿子。张绵在父亲的管束之下,涉世不深,对这个飞来兄长的奉承,照单全收,悲痛之情,减轻许多。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4) 翌日将近晌午,王桂生又亲自上门相邀,仍是前往烟月瓦饮酒。酒至半酣,烟月瓦管事烟娘带了一娇艳女子进入,说是她的女儿,名叫烟儿,听闻当朝相爷之子在此饮酒,特来献舞,以助酒兴。王桂生意兴盎然,当即应承,见烟儿已翩翩起舞,便将琴横置于案前,摇头轻弹。 那烟儿双十年华,丰腴白嫩,娥眉淡扫,朱唇轻点,堪称人间绝色。柳腰曼拧,朱唇轻启之间,满室红飞翠舞,燕语莺歌。雪白的酥胸掩映于嫣红衣裳之中,便似火海困冰山,惊心动魄。张绵第一次接触如此美艳女子,登时满脸通红,心如鹿撞,见王桂生专心抚琴,似乎物我两忘,便不时用眼去偷看烟儿。 一曲既罢,烟儿在两人对面坐了下来,开始频频举杯劝酒。数杯一过,王桂生酒力不支,竟然趴在案上沉沉睡去。烟儿似乎有些失望,坐到了张绵身旁,将轻拢于身上的纱罗解下,伸出裸露藕臂,举杯轻笑浅尝。 外面秋风萧瑟,室内却是春色宜人。自此之后一连数日,烟儿均来作陪,而王桂生则是逢饮必醉,渐渐地,张绵与烟儿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但他却是不知,自己已跌入了温柔陷阱之中。 这日时至晌午,仍不见王桂生出现,张绵心中焦急,却又不敢去相府打扰,寻思再三,终于忍耐不住,决定独自一人去烟月瓦饮酒。 那烟儿已在厢房等候,见他到来,眼中秋水盈盈,宛若梨花带雨,突然扑入他怀中,轻轻啜泣起来。张绵吃了一惊,当得知王桂生因相府事忙,难以脱身相陪,又听烟儿说乃为怕他不来而哭泣时,登时忘情,尚未开始饮酒,便紧搂着她,在房中颠龙倒凤起来。 自那次之后,王桂生销声匿迹,一直不见出现。张绵的胆子却越来越大,与烟儿打得火热,片刻不见,如隔三秋,有时甚至彻夜欢乐,完全忘记了丧父悲痛。 这日与烟儿欢乐之后,却见她泪珠涟涟,心中疼惜,急忙将她搂入怀内,问起所为何事。烟儿哭啼半日,才吞吞吐吐地说娘亲为她物色了一户富贵人家,对方已择好良辰吉日,准备将她迎娶过门。 这个消息仿似晴天霹雳,将张绵震得呆住。他的心已被烟儿勾走,如何舍得放手?经过商量,决定拿出一千两银子给烟娘,叫她收回成命,允许烟儿长久留在烟月瓦。 岂料次日相见,烟儿仍是哭哭啼啼,原来烟娘嫌一千两太少,竟然开出天价,至少五万两,否则日后休想再见烟儿。张绵咬一咬牙,终于还是答应下来,以他父亲留下的财富,五万两本不算得甚么。 当他兴冲冲将五万两银子交与烟娘,准备与烟儿再度缠绵之时,烟娘却冷冰冰告诉他,这五万两只不过作为烟儿之前陪伴他的费用,若真想将她娶过门,非五十万两不可。 张绵已鬼迷心窍,变卖家财,凑足五十万两银子,每日仍去烟月瓦与烟儿缠绵,却没有想过要将她娶回家中。 本以为五十万两可以与烟儿长相厮守,但他却忽略了一个人。当烟儿突然消失,烟娘冷冰冰告诉他,烟儿已被王桂生接入相府纳为室妾时,他登时惊得呆了,开始明白自己落入了这个所谓兄长设下的圈套。 他病得好重,一边恨王桂生奸狡,一边却又对烟儿死心不息。这日酒醉,越想越是难受,顾不得重病在身,迷迷糊糊去了相府,准备与王桂生理论,希望他能念在昔日交情,让烟儿回到自己身边。 他这一去,没人知道是否见着烟儿,因为当他摇摇晃晃走回家中,便猝然倒地,一命呜呼。 上官芝兰娇柔的身躯颤抖不休,眼泪肆意流下,在灯光之中,已变成了一个泪人。她痛恨王桂生奸恶,更痛心儿子不争气,居然为了一个风月女子,散尽万贯家财,最后连性命亦陪上,如何对得起他九泉之下的父亲? 马天佐听得义愤填膺,双瞳闪出冷电,将那灯台上的火苗压得咝咝作响,怒道:“那王桂生与烟娘、烟儿本是一丘之貉,得知张员外在成都遭遇不测,便设下圈套引令公子上当,以夺取万贯家财。如此大奸大恶之人,不杀何以泄愤?” 上官芝兰茫然的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我不该将官人的死讯传回京城。自绵儿过身之后,每日均有穷凶极恶之人上门闹事,对家中仆人拳打脚踢,并警告说绵儿乃思念烟月瓦中一歌伎而死,绝不允许提起王桂生的名字。” 马天佐沉哼一声,说道:“他们这样做,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难怪那日见我打听张公子消息,他们便想杀人灭口。” 上官芝兰以衣袖轻拭眼泪,说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幸亏马公子懂得武功,否则已遭他们毒手了。家中仆人不堪其扰,安葬绵儿之后,纷纷离开张宅。只有一老仆人忠心耿耿,不愿我与桐儿蒙在鼓里,悄悄在不远处买了间小屋,日夜等候。我与桐儿刚入家门,他便随后而至,将一切所知和盘托出。”话至此,她突然哎呀一声,焦急说道:“怎么还不见展帮主和薛堂主带消息回来?” 马天佐吓了一跳,问道:“什么消息?” 吴俊辉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上官芝兰沉吟半晌,长叹一声,说道:“桐儿生性鲁莽,一直为父亲之死自责,听完前因后果,便悄悄溜出家门,大闹烟月瓦,杀了管事烟娘,然后又提剑直奔相府,要王桂生给个交待。她一个柔弱女子,如何能在护卫如云的相府讨到得便宜?如今下落不明,想必是被相府囚禁,我只好去求展帮主出面,希望王桂生不要为难于她。” 马天佐不禁怔住,忖道:“王桂生本有心害你一家,如今张姑娘送上门去,必定凶多吉少。但王钦若乃当朝丞相,权倾天下,即便黄河帮帮主出马,恐怕亦不济事。” 正思忖间,忽见有黄河帮帮众入来禀告:“张姑娘之事已惊动朝廷,皇上震怒,怕武林人士在京城闹事,决定实行宵禁。展帮主与薛堂主在相府费尽口舌,奈何王丞相不肯放人,只待明日禀明皇上,将张姑娘提交大理寺审理。” 话音方落,上官芝兰脸色煞白,伴随着泪珠滚落地上,昏厥过去。一连串不幸,叫她如何承受得了?少顷悠悠醒转,见马天佐与吴俊辉一脸关切的看着,便凄然一笑,说道:“事已至此,多想亦是徒劳,你们早些回去歇息吧。” 马天佐突然淡淡说道:“请前辈不必担忧,在家中等候消息便是,天亮之前,在下一定将张姑娘安然无恙送回来。” 吴俊辉略一沉吟,毅然说道:“好,我陪你去,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亦要将桐儿救出来。” 上官芝兰心中了然,轻叹一声,对吴俊辉说道:“辉儿你先到门外等候,我有几句话想跟马公子说。” 吴俊辉应诺一声,大步走出门口,向一帮众取了块黄河帮令牌,准备交与马天佐作防身之用。他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朝廷实行宵禁,没有令牌寸步难行,更莫说去救张月桐了。 微黄灯光中,上官芝兰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起红晕,伸出柔荑,轻轻握住了马天佐手心,柔声说道:“马公子,我知你待我很好,但这次乃龙潭虎穴,务必小心,若天亮之前不见你回来,我必定还你一个人情。” 马天佐已听出她弦外之音,只觉热血瞬间奔流,轻轻将手放开,痴情无限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此生得遇前辈,已是无憾,天亮之前,必定再见。”言毕转身,大步出门。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5) 呼号的北风,似寒魔般于空荡的长街中肆意飞舞,却难以吹散马天佐心头暖意。上官芝兰柔软的玉掌,已将他这座冰山彻底融化。正是那轻轻一握,他突然发现,原来她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他的脚步轻步,浑身充满了力量,俊脸因兴奋而变得微红,身上白衣散发着一层奇异光亮,在柔和的街灯中格外耀眼。 但他不敢大意,要在侍卫如云的相府救人,并非一件易事。尤其上官芝兰最后说的那句话,更是令他担心,意思便是,若他遭遇不幸,她亦会于这个世上消失。 街上人迹稀少,因吴俊辉身上佩剑,不停有官兵盘查。幸好两人均有黄河帮令牌,即便宵禁,亦可通行无阻。走了不久,相府便遥遥在望。 高大的相府,似巨型萤火虫般在城内闪闪发光,大门两边,站立着数十个侍卫,一个个持枪佩刀,火眼金睛,戒备如此森严,连砂子亦难以吹得入府中。马天佐与吴俊辉自然不会硬闯,绕过一条街道,跃入了相府后院。 府中侍卫委实太多,每隔十步,便有三五人站立。两人在屋顶上掠行,渐渐皱起了眉头,偌大一座相府,到哪里去找张月桐? 正自彷徨,忽见下面脚步声密集,十数侍卫簇拥着一裘衣男子快步走了过去。吴俊辉轻扯马天佐衣袖,低声道:“此人便是王桂生。”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只要将他制服,便可以找出关押张月桐的地方了。两人相视一眼,各自会意,在屋顶上跟随而去。 在一间灯火通明的厅堂门外,亦有十数侍卫守护,见王桂生快步而来,急忙躬身行礼。王桂生只是微微抬手,亦不说话,推门进入了大厅。 天上没有月亮,吴俊辉轻轻将瓦片移开寸许,顺着灯光向厅内望去,只见一年纪四旬开外、身穿紫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正一脸肃然与王桂生对话。心中暗吃一惊,低声对马天佐说道:“那穿紫衣者,便是当朝副丞相王钦若,我们不要在此动手,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两人伏身屋顶,将耳朵贴在瓦上,只听王钦若略带担忧说道:“你将张家钱财骗光,又毒死张绵,此事已被上官芝兰母女得知,黄河帮的帮主展仝与堂主薛忠来纠缠了半天,想要老夫交出张月桐,为怕引起那些武林人士公愤,我已决定明日将张月桐交由大理寺审理。皇上今次似乎对那些武林人士极为器重,允许武林盟主在城中畅行无阻,甚至可以进入宫廷朝见。以后行事,千万小心,若上官芝兰到来,好言劝说便是,莫要与她为难。” 王桂生嘿嘿笑道:“义父此话差矣,张月桐之事,皇上明显偏袒我父子,实行宵禁,亦是为了防止那些武林人士再生事端。黄河帮在京城虽然势力甚大,但若非义父提携,展仝岂有今日辉煌?张月桐性情鲁莽,闯入相府闹事,罪有应得,上官芝兰只不过一柔弱女流,来了更好,趁她风韵犹存,孩儿正好让她尝尝快活的滋味,免得受守寡之苦。” 马天佐见他侮辱上官芝兰,气得钢牙咬碎,忖道:“若不杀你,誓不为人。”吴俊辉见他如此好色,却是暗暗替张月桐担心,只怕她已遭毒手。 王钦若眉头紧皱,轻叹一声,说道:“话虽如此,但数千武林人士云集京城,其势力不容忽视。听说应天教护法谷如空死而复生,并且练成天遁剑法,百步之内取人头颅易如反掌,这次带着马盖龙的两个儿子,准备与肖将军率领的三十万大军决一雌雄,若他们取胜,日后我们更要小心了。” 王桂生眼中闪过一抹寒意,旋即又不解地说道:“肖将军好生奇怪,当年千方百计要将应天教斩草除根,但不久前却又托义父向皇上说情,将囚禁于成都大牢的马天佐释放,此举究竟意欲为何?” 马天佐见他们提及自己,心中大奇,忖道:“他们所说的肖将军,必定是我师兄肖挞凛,但各自为主,因何王钦若会给他这么大的人情?” 只见王钦若摇头苦笑,说道:“此事着实令人费解,当年肖将军劫走李顺,嫁祸于马盖龙,其目的便是为了对付应天教。如今马盖龙已死,肖将军却要将囚禁于成都大牢的马天佐救出,莫非是想追查当年那本镔铁神功的下落,又或是想亲手将马天佐杀死?但不管如何,如今两国交兵,契丹来势汹汹,大宋则有数千武林人士相助,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们暂且静观其变,谁亦不要得罪。” 马天佐伏身于瓦面,冷汗似泉水般涌出,险些晕死过去。父亲之死,竟是由他敬重的师兄一手谋划,自己与他相处十年,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心中悲痛欲绝,只觉天地一片茫然,生不如死。吴俊辉见他抖得厉害,瓦片瑟瑟作响,急忙捉住他手心,难过地摇了摇头。 厅内片刻沉寂,王钦若轻轻挥手,说道:“如今京城遍地皆是武林中人,耳目众多,当年之事,以后休得再提,传入谷如空耳中,容易招来杀身之祸。时候不早,你派人好生看管张月桐,明日上朝,待为父奏明皇上,再交与大理寺审理。” 王桂生一脸淫邪,嘿嘿笑道:“孩儿必定好生看管,教她欲仙欲死,不枉相府此行。” 王钦若脸色一沉,斥道:“死性不改,如今乃多事之秋,你若玷污了她,传入那些蛮不讲理的武林莽汉耳中,岂不又节外生节?”王桂生见义父生气,亦不惧怕,笑道:“张绵之前给的五十万两银子,连同孩儿强迫他签下的三百万两欠据,已悉数交由义父保管,孩儿只想与张月桐欢度一宵,以作为张绵长期霸占我爱妾烟儿的补偿,并不算过分。况且这种销魂事情,各得其乐,即便到了大理寺,她亦不好意思启齿,怎么会传入别人耳中?”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6) 满天朔风狂舞,尘雾飞扬,这次轮到吴俊辉气得脸色发青,颤抖半晌,与马天佐轻轻击掌,同仇敌忾,低声骂道:“如此淫贼,不杀他怎泄我心头之恨?” 眼见王桂生离开厅堂,两人借着茫茫夜色掩护,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了相府中的一座别院。假山、树丛、亭台楼阁,在幽暗灯光中,本可处处藏身,但两人却不敢贸然跃下,似夜鸟般于屋顶飘飖,看着那百十双星罗棋布、寒气森森的目光一筹莫展。 别院并不算大,但其中侍卫之密集,戒备之森严,即便皇宫,恐怕亦难以与其相比。吴俊辉按住剑柄,汗水自手心渗出,在相府之中救人,他实在没有十成把握。院中枪尖寒光隐现,似荆棘丛生,他的汗珠自手心滑至后背,开始觉得甚至连一成把握亦没有。 马天佐目光黯然,瑟缩于寒风中,遍体空虚,王钦若与王桂生的一番话,似无坚不摧的利剑,已将他绞得粉碎。十年苦练,却不知仇人竟在身边,一夜之间,恩人变成仇人。世事本难预料,痛苦便亦罢了,但老天爷开的这个玩笑,却未免有些太大了。他不想面对,心中泛起赴死之念,冷漠看着院中的侍卫,寻思自哪里开始动手。 凛冽的杀气在蔓延,方圆十丈之内,寒风突然停止流动,院中簇立的枪尖,隐约发出龙吟般啸叫,直冲霄汉。吴俊辉虽然心急如焚,见杀气骤现,亦不禁倏然一惊,冷静下来,忖道:“王桂生虽然该死,但若在此处杀了他,王丞相焉肯罢休?到其时非但我等难以逃离京城,黄河帮、应天教及张夫人亦必受牵连。马天佐性格乖张,冷酷无情,看他的样子,已是准备大开杀戒,牵连如此之大,我该不该阻止?” 想起王桂生进入别院时那兴奋的神情,旋即又摇头忖道:“若看着桐妹的清白之躯被人玷污而置之不理,我还算是人吗?既来之,则安之,今晚即便翻转整个相府,亦要将桐妹救出去。” 正自思忖,身边忽然微风轻拂,杀气大减,侧首看时,见马天佐已离开这边屋顶,飘然向不远处一亮灯厢房掠去。心中既惭愧又佩服,忖道:“这个马天佐年纪轻轻,与生俱来有着一种野兽般敏锐,狂怒之下仍不失分寸,难怪令人闻其名而色变,我虽然身为黄河帮坛主,历经百战,与他相比,却是相差太远了。” 厢房中传出女子怒斥声,吴俊辉心中又惊又喜,再不多想,身形急掠,跳落院中,抬脚将房门踢开,提剑冲了入去。站在门口不远处的两名侍卫见人影突现,急忙持枪过来阻拦。只听蓬蓬两声,马天佐从天而降,十指箕张,将那两名侍卫脑袋拍成稀烂。 厢房甚大,吴俊辉用剑劈开屏风,便看见张月桐被反绑手足,衣衫完整,正挣扎着自床上滚了下来。见心上人安然无恙,欢喜得险些流下眼泪,一个箭步掠了过去,方待解开绳索,却听张月桐大叫:“吴大哥小心。” 王桂生自另一屏风后面闪出,手中提了一把锋利异常的宝刀,对着吴俊辉一轮狂劈,口中大叫:“何方鼠辈,竟敢闯入相府行凶,难道不怕诛连九族?” 吴俊辉见他不认识自己,顿时精神大振,反手铛铛铛格开宝刀,剑走偏锋,以绝快手法嗤一声将王桂生裘衣刺出一个剑洞,凛然说道:“阁下毒死张绵,强占张家财物,天下人皆知,在下虽不敢自称行侠仗义,但张姑娘之事,却是非插手不可。” 王桂生见他身法奇快,招式凌厉,心中暗自吃惊,及见他眼神游移,始终不敢与自己对视,出招亦极少指向要害,胆气顿时变壮,冷笑道:“阁下自恃武功高强,深夜闯入相府,已是罪不可恕,张月桐乃朝廷重犯,明日交由大理寺审理,若敢将她劫走,即便出得了相府,在十万禁卫军把守的京城,亦是插翼难飞。” 张月桐被反绑了手足,气得满脸通红,怒喝道:“吴大哥少跟这种禽兽哆嗦,一剑把他杀了,为我哥哥报仇。” 外面传来两声惨叫,王桂生心中一凛,厉声说道:“原来你还有帮手,惊动了我义父,谁亦保不住你们。” 只听铛的一声,吴俊辉剑圈旋动,已将他手中宝刀绞飞,剑尖似蛇信般游掠而上,寒森森抵住王桂生咽喉,冷冷说道:“来者不惧,只要你肯答应不再追究张姑娘之事,在下便饶你一命,否则,大家唯有拼个鱼死网破,三步之内,要你血溅黄砖。” 王桂生被剑尖抵住咽喉,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嘴上却硬,强作镇定,淡淡说道:“阁下杀得了我,外面有千万侍卫,只怕你们会死得比我更惨。况且张月桐乃朝廷重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自有官芝兰帮她顶罪。请阁下想清楚,若此时收手,尚可相安无事,张月桐明日交由大理寺审理,只要我义父出面求情,大不了受些皮苦之肉,却无性命之忧。” 他这一说,连张月桐亦不禁犹豫起来,忖道:“我为哥哥报仇,本不想活着离开相府,但若因此而连累娘亲,却是大大不孝了。况且吴大哥乃黄河帮中人,落入相府侍卫手中,又要累及展帮主他们了。” 王桂生见吴俊辉犹豫不决,突然诡异一笑,说道:“阁下何人,其实我早已清楚,若不想牵连太大,请……”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7) 言犹未尽,忽见白影一闪,马天佐飞掠而入,伸手在王桂生背后轻轻一推,只听喀嚓一声,锋利的剑尖深深没入咽喉之中。 吴俊辉将剑拔出,看着王桂生尸体缓缓倒下,苦笑道:“马兄弟出手太快了,本来想留个活口,消弥这场灾难,如今杀了王桂生,只怕王丞相不肯罢休,会连累张夫人。” 马天佐想起上官芝兰,心中暖意顿生,略一沉吟,自书架上取了管毛笔,以王桂生咽喉中流出的鲜血作墨,在墙上写下“杀人者马天佐”五个大字,淡然说道:“你们快走,这里由我来料理。” 张月桐身上绳索已被吴俊辉用利剑割开,见马天佐将一切罪状揽了上身,心中感激,关切问道:“书呆子不走吗?” 马天佐冷哼一声,说道:“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王桂生是死罪,不如把王钦若一并解决,以后便不会有人找你们麻烦了。” 张月桐感动得热泪盈眶,毅然说道:“书呆子对我张家仁至义尽,你不走,我也不会走,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陪你去。”顿了顿,对吴俊辉说道:“吴大哥冒险前来相救,小妹感激不尽,欠下的情,来生必还。但大哥毕竟是黄河帮的人,身份泄露,牵连重大,刺杀王钦若,便由我和书呆子去做,你回去通知我娘亲,叫她火速离开京城,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马天佐心中暗叹,忖道:“我们不回去,她岂会离开京城?只怕天一亮,我们三个便在黄泉路上相见了。”看了一眼张月桐,脸上微红,柔声说道:“受人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当日在郑州若非上官前辈出面维护,马天佐恐怕早已落入官府手中了。刺杀王钦若我一人足够,请张姑娘速回家中,带上官前辈离开京城,日后好好服侍,当帮书呆子还她一个人情,若她问起,便说我已远走高飞,不必牵挂。” 吴俊辉一直不明白马天佐为何对张家如此关心,隐约觉得是因为喜欢张月桐,见两人神态亲热,心中醋意早生,听完马天佐一番话,忖道:“原来他是为了报恩,我倒是多心了。”心中释然,热血开始沸腾,昂然说道:“马兄弟侠义迫人,吴某岂会贪生怕死?相府戒备森严,要杀王钦若并非易事,多个帮手便多一份成算,请马兄弟允许吴某同去。况且外面人声鼎沸,早已惊动整个相府,我们走出这个房间,身份必然暴露,横竖是死,不如做得轰轰烈烈。” 马天佐微微一笑,说道:“吴坛主不必担心,外面人声鼎沸,却非为我们而来。” 吴俊辉啊了一声,奇道:“难怪我们说了半天,不见有人冲进来保护王桂生,莫非马兄弟还邀了帮手同来?” 马天佐摇了摇头,说道:“非也。方才我在门外杀了十名侍卫,本以为会有更多侍卫涌来,突然却听见外面传来哭笑声音,跟着有人大叫‘有刺客,快去保护丞相’,之后便不见有侍卫进来了。”顿了顿,突然走到床上撕下一块白布,递与吴俊辉说道:“把脸蒙上。” 吴俊辉一怔,说道:“为什么?” 马天佐笑道:“既然有人去刺杀王钦若,我们三个还不趁机逃走?” 吴俊辉恍然大悟,把脸蒙上,笑道:“还是马兄弟想得周全,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惊动了王钦若,戒备必定森严,我们武功再高,亦未必能杀得了他,趁着混乱逃离相府,方为上策。” 张月桐抚掌笑道:“言之有理,先逃出相府再说,我这张脸已印在官府名册上,蒙上亦是多此一举。只要能逃离相府,相信不会有人认出吴大哥。” 马天佐微笑点头,心中却是凄苦,忖道:“只要能离开京城,你们便可以远走高飞。我却不能,在相府留下大名,只有死路一条了。” 相府灯笼火把乱闪,照得如同白昼,期间夹杂莫名其妙的哭笑声,混乱至极。王桂生居住的别院却是寂静异常,除了地上躺着的十具尸体,人影不见。那些家人妻妾,包括王桂生最宠爱的烟儿在内,见外面有人大叫“保护丞相,捉刺客”,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避之则吉,即便在梦中惊醒,亦假装酣睡,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观看。 在别院中穿过一道圆月拱门,走在前面的张月桐突然惊呼一声,旋即出掌,篷篷篷一连拍飞三道人影。吴俊辉快步掠出,方待出剑,突然亦是咦的惊呼一声,说道:“不用打了,这些全是死人。” 在拱门后面,挺立着十数个持枪侍卫,却似死人一般,毫无动静。被张月桐拍飞的三人,则是全身僵硬,直挺挺躺在地上。马天佐伸手探了探其中一名侍卫脉息,摇头说道:“非也,他们是被人封了穴道。” 张月桐见那些侍卫排列整齐,眼中并无惊讶之色,不禁乍舌,惊叹道:“什么人这么厉害,居然在瞬间把这些侍卫的穴道全封了。” 马天佐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侍卫每人身上至少被点了几处穴道,此人手法之快,确实是世所罕见,若他是刺客,王钦若恐怕凶多吉少了。” 一路掠将过去,众人更是惊得瞠目结舌,除了马天佐在王桂生房门前杀的十个侍卫外,别院中的侍卫竟然全被人封了穴道,似石像般持枪肃立。马天佐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说道:“那些哭笑之声,必然亦是被人点了穴道所致,看来是有人在暗中相助,故意把人引开,好让我们救出张姑娘,幸亏我们没有鲁莽去刺杀王钦若,否则便辜负他一片好心了。”吴俊辉与张月桐点头称是,三人更不敢逗留,趁着混乱,轻易离开了相府。 房中血迹未干,一头戴斗笠,身披宽大斗篷的蒙面黑衣人,目光如电,看着墙上“杀人者马天佐”五个大字,良久才长叹一声,伸手把血字抹掉。走出门口,亦不寻路,向上一跃,似蝙蝠般消失于茫茫夜空。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8) 所谓宵禁,其实只不过是禁止夜间进入里城,及加强了对夜行路人的盘查,那些瓦子场所,依然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绝。对里城的道路,张月桐最熟悉不过,避开巡逻卫兵,专挑幽暗之处行走,不久便接近张宅。她娇美的脸庞因兴奋而泛出光彩,大仇已报,心中再无牵挂,只要能逃离京城,日后与娘亲浪迹江湖,海阔天空任翱翔,不亦快哉。 马天佐亦是兴奋得俊脸泛红,仿佛已看见上官芝兰喜极而泣、轻轻拉着自己的手倾诉爱慕与感激的场面。那洁白滑腻的柔荑,即便叫他为她赴死一万次,亦绝不后悔。蓦然,他的瞳孔收缩,伸手执住张月桐皓腕,把她拖了回来,低声说道:“且慢,情况有些不妙。” 张宅门前熊熊燃烧的两盏巨灯已然熄灭,站立的黄河帮帮众亦消失不见,偌大的一座宅第,幽暗无光,又变成了一个沉睡或假寐的巨型怪兽,其间不知隐藏多少凶险。 三人走至一幽暗转角处隐起身形,一边察看张宅周围动静,一边悄声商量。吴俊辉剑眉深锁,说道:“奇怪了,我已吩咐帮众在门口彻夜守护,为何人踪全无?”张月桐急得险些哭出声来,说道:“莫非……莫非我娘已遭人毒手?” 马天佐冷酷沉静,处变不惊,但这次却亦慌了手脚,沉吟片刻,方摇头说道:“不会的,吴坛主的手下武功均是不俗,对付王桂生派来的那些打手绰绰有余,况且大门完好关闭,并无打斗迹象,或许是上官前辈懂得武功,并不惧怕有人捣乱,将那些帮众打发回去之后,自己先行熄灯歇息了。” 张月桐摇头说道:“我娘既知你们去救我,必定心急如焚,焉有大门紧闭,自己回去歇息之理?” 三人忧心忡忡,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马天佐挺直了身躯,反手掸衣,凛然说道:“我们大闹相府,救走张姑娘,相信很快便会有官兵追来,事不宜迟,你们在此等候,我进去看个究竟,若情况不妙,听我啸声为号,你们速速离开,我自有脱身之计。” 话音方落,忽闻身后微风轻袭,一人似自地狱中冒出,伸手按住了他肩头,低声说道:“好大的胆子,犯了案还敢回来?” 马天佐心中一凛,倏然回头,却看见马天佑正一脸关切站在身后,而按住他肩头的,则是武林盟主钟英,不禁又惊又喜,失声叫道:“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莫非上官前辈已遭遇不测?” 吴俊辉与张月桐看清来者,亦是喜忧参半,只怕上官芝兰果真被人劫走或遭遇不测。钟英却不答话,手上拿了一件玄色锦袍,递与张月桐说道:“穿上它。” 张月桐俏脸登时飞红,见自己身上并无裸露之处,便不解地问道:“我这身女装并无不妥,为何要换?” 钟英脸色一沉,说道:“你已闯下弥天大祸,还敢说并无不妥?把这件衣服穿上,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藏几天。” 张月桐知道他是来救自己,不敢驳嘴,乖乖把锦袍穿上,又把云鬓扯散,用一条书生巾包扎起来,她本有男儿气质,这一改装,根本不用易容,便已变成一个英气勃勃的俊朗少年,看着钟英说道:“我这一走,娘亲怎么办?” 钟英见她眉宇之间英气横溢,丝毫没有女儿家痕迹,不禁暗暗称赞,说道:“展帮主已将她接入悦来客栈,你安心跟我去一个地方躲藏起来,莫再惹事便是。” 张月桐开心得流下眼泪,说道:“多谢盟主与各位相助,如今大仇已报,只要我娘亲没事,便是将我囚禁起来亦无妨了。” 吴俊辉见盟主、帮主均为此事奔波,登时放下心来,同时心中又是欢喜,忖道:“这次闯出大祸,难免会被帮主及堂主斥责,但能够保得桐妹性命无碍,亦是值得了。” 钟英目光落在马天佐脸上,似笑非笑地说道:“王桂生想必已丧生于你手,在京城作案,居然连面都不蒙上,你的胆子亦未免太大了,若是被人认出,为应天教带来无妄之灾,怎对得起你哥哥?” 马天佐见哥哥眼中隐含责备,一直低着头不敢作声,听说上官芝兰已被接去悦来客栈,心中暗暗欢喜,闻言歉意一笑,说道:“是,王桂生已被我杀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若官府寻上门来,我绝不连累任何人。” 钟英剑眉微轩,故作惊奇,说道:“当?你担当得起?杀害朝廷命官,当诛三族,在相府行凶,更是罪加一等。你以为自己武功高强,便可以一走了之?” 吴俊辉见马天佐低头不语,急忙将脸上白布扯下,说道:“其实王桂生是被在下一剑杀死,与马兄弟并无关系,朝廷若要兴师问罪,便让他们来找我好了。” 钟英哼了一声,说道:“你身为黄河帮坛主,又是峨眉派门下大弟子,行事竟然亦如此鲁莽,你以为京城是什么地方吗?我本想率领中原武林协助朝廷抗击契丹,如今反而变成了自相残杀,若皇上得知此事,怪罪下来,莫说你区区一个坛主,便是黄河帮与峨眉派以及我这个盟主,亦难保不受牵连。” 吴俊辉听得汗流浃背,不敢作声,亦不敢接触他那凌厉的目光。静默片刻,忽听马天佐凄然笑道:“不错,皇帝要杀一个人,或者要灭一个帮派,当真是易如反掌,但用卑鄙手段,却是难以服众,应天教当年被灭一次,如今却来助他稳坐江山,岂不讽刺?” 马天佑气得满脸通红,斥道:“天佐闭嘴,盟主好心来助你脱离险境,你不感激,还要胡言乱语,连累了天下英雄,于心何安?”旋即对钟英拱手说道:“劣弟年少无知,出言不逊,请盟主海涵,帮他找个安全之处藏身,莫要让他再惹出事端。” 钟英已听出马天佐话中弦外之音,略一沉吟,说道:“我早有此意,让他与张姑娘暂避数日,待事情平息再作计较,如今已准备停当,大家请随我来。” 马天佐凄然一笑,说道:“不必了,你们带张姑娘走,我已在王桂生房中写下‘杀人者马天佐’五个血字,躲起来反而会害了大家。” 此言一出,马天佑与钟英惊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杀人便亦算了,还要留下证据,莫非他活得不厌烦,又或是蠢得不可救药? 但他们却是不知,马天佐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上官芝兰。正自惊愕,忽闻头顶风声微动,一人身穿灰袍,须发飘舞,剪破茫茫夜空,倏忽立于众人面前,沉声说道:“老夫已把血字擦去,趁相府如今仍乱作一团,王钦若不敢带兵出来搜查,大家快走吧。” 马天佐已看清来者正是谷如空,知道在相府相助之人必然是他,心中暗叫惭愧,忖道:“我早该想到,天下间除了他,还有谁会有如此高深的武功,能在瞬间制服院中所有侍卫?”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9) 原来马天佑回房中不见马天佐踪影,情知他必定为张月桐之事而去,但此时城中已然开始宵禁,难以进入里城,经与谷如空商量,唯有将此事告知钟英,寻求解救办法。朝廷实行宵禁,乃因中原武林而起,钟英自然不敢大意,当即会同展仝、薛忠,一齐奔赴张宅,希望能及时阻止马天佐闯祸。 当五人火速赶至张宅,却发现马天佐与吴俊辉已赶去相府营救张月桐,只剩下上官芝兰在家中等候。钟英当机立断,作好最坏打算,叫展仝与薛忠将上官芝兰送至悦来客栈安顿,谷如空前往相府接应马天佐等人,自己则与马天佑留在张宅等候消息。为避免惹人生疑,两人索性将张宅门前及屋中灯火全部熄灭,坐在屋顶察看周围动静。 谷如空换了一套夜行服,将长须埋藏于衣服之内,又外罩斗蓬,遮挡满头长发,再加上斗笠盖头、黑巾蒙脸,如此密不透风,即便朝夕相对的熟人,亦未必能一眼认出。当他悄然跃入相府,恰好碰上王桂生辞别王钦若,由十数侍卫保护,正大摇大摆走回别院。他的目光锐利,长年于九老洞修行,漆黑中视物如常,早已发现马天佐与吴俊辉,加上一身夜行装束,掠行悄然无声,一路跟踪,竟然不被发觉。 马天佐与吴俊辉要杀王桂生,他自然不会阻拦,为救张月桐,唯有如此。当两人开始动手之时,他便以极速手法点了别院中侍卫穴道,然后直奔王钦若之前所在的厅堂而去。一路上故意显露行踪,点了不少侍卫的哭笑穴,让他们大声哭笑,将府中侍卫引去保护王钦若。而当他折身返回别院,进入王桂生房中看见墙上写的五个血字时,险些吐血昏倒,暗忖这个马天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己千方百计保护他不被人发现,他却要自暴身份,世上还有比他更狂妄的人吗?叹息良久,才将墙上血字抹掉,离开了相府。途中又将夜行服除下,以本来面目赶回张宅与众人会合。 王桂生被杀之事似乎已被发觉,城中官兵陡然多了数倍,一个个目光凛凛,如临大敌,整个京城,戒备森严,枪影幢幢,便似是弱水三千,鹅毛亦难以飘越。尽管钟英带领众人专挑小道而行,但仍不时遭到盘查。幸好他身上带有御赐武林令牌,那些官兵略为查问,便即放行。 御赐武林令牌,古往今来还是第一次听闻。便在马天佑等人离开成都第三日,朝廷突然派人送来一块金漆令牌,上书“御赐武林盟主”字样,那种风光,并不亚于武状元。钟英为此专门宴请各路英雄畅饮三日,大肆宣扬朝廷对中原武林的恩宠,并当众发誓一定要奋勇杀敌,报效朝廷。直听得各路英雄热血沸腾,展仝等人羡慕不已。 一路走将下去,竟然进入宽阔街道,眼前又出现喧闹的瓦子场所,张月桐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非但是她,其实大家心中早有此悬念,只是见钟英似乎胸有成竹,不好发问。钟英却头亦不回,淡淡说道:“相府。” 马天佑心中一惊,直怀疑自己听错,茫然问道:“相府?盟主莫非想去找王丞相赔罪?” 钟英见马天佑发问,便微微一笑,说道:“非也,此相府非彼相府,马教主但请放心,只要有我钟英在,管教令弟与张姑娘安然无恙。” 马天佑心中感激,紧紧跟随,不再发问。谷如空则是心中大奇,忖道:“这个钟英究竟是何许人物?马天佐与吴俊辉大闹相府,救走张月桐,又杀了丞相之子王桂生,牵连重大,即便有御赐金牌,亦难以承担如此大罪。他却镇定自如,仿似无事发生一般,这般定力,连老夫亦自愧不如了。” 在里城中穿行不久,便看见一座简朴无华的府宅,横匾上书“寇府”字样。在富人遍地、豪宅连天的里城,这座府宅显得毫不起眼,非但与王钦若居住的相府有着天渊之别,即便与张宅相比,亦是寒碜得多。 马天佐自然听过当朝宰相寇准的大名,但乍见陋宅,不禁意外,皱眉问道:“这便是盟主所说的相府?” 当时官员只享受官职与俸禄,府宅均须自己出钱买地建造,直至宋神宗元丰年间,方有“两府八位”之说,即由朝廷出钱,在皇城内建造屋宇,供高级官员免费住宿。寇准为政清廉,位居宰相,却是两袖清风,连建造房屋的钱都拿不出,被戏称为“无地起楼台”。后来冠准被贬斥到南方,契丹派使臣至宋朝宫廷赴宴,执政大臣参加了宴会。契丹使臣环视在座诸人,装作不解地问道:“听闻贵朝有一官员被称为‘无地起楼台’,不知指的是谁?”在座官员尽皆惭愧,低头不敢作答。(此乃后话,不作多提) 马天佐对朝廷之事知之不多,以为寇准身为宰相,府弟自然比副宰相王钦若的相府更加富丽堂皇。张月桐自小于东京长大,却是了解其中内情,见到“寇府”二字,似吃了颗定心丸,笑道:“书呆子休要少看这座简朴府宅,里面住的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寇丞相。” 说话之间,钟英已走上前去,拿出御赐武林令牌,说要面见丞相,请求守门侍卫通报。少顷,便见一须发俱白老者颤巍巍走了出来,说丞相有请。众人此时才大吃一惊,暗忖这个钟英果然神通方大,深夜造访,丞相居然亦会接见,难怪他对杀了王桂生之事如此镇定。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10) 进入相府,里面更觉简陋,桌椅阵旧,与平民居所并无区别。马天佑看得暗暗心酸,同时亦对这位位高权重却性格刚直、两袖清风的宰相肃然起敬,忖道:“若满朝大臣皆似寇丞相这般清廉,何愁大宋不强?又岂会出现青城起义这种事情?王桂生亦不会白白断送性命了。” 正思忖间,白发老人已将众人引入书房,便看见一身穿深蓝长袍,年约四旬开外,面如白玉、鼻直口方、颌下三缕长须飘洒、一双慧眼炯炯有神的长者微笑而立,马天佑心知此人必是寇准无疑,慌忙快步跟随钟英上前躬身行礼。 蓝袍人正是寇准,听完钟英引见众人之后,呵呵笑道:“钟盟主初到京城,便先来看望本官,有心了。” 钟英躬身抱拳,说道:“惭愧,钟英深夜打扰,却是情非得已。”当下便将发生之事毫不隐瞒道出,末了说道:“我等武林中人,均是热血之躯,平日虽为门派之争而血战不休,但危难之际,却是义气同生,互相扶助。今番钟英率领五千武林人士,原是为抗击契丹而来,不料却发这种事情。若是处理不当,势必造成自相残杀局面,反而让契丹大军乘虚而入。唯今之计,只有求丞相出面,平息这场风波,给我等武林人士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寇准一直微笑倾听,对王桂生之死仿似漠不关心,及至听完钟英最后这一番话,神情变得凝重,肃然说道:“钟盟主所言极是,如今契丹大军压境,城中百姓已见惶恐。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得各路英雄相助,如虎添翼,若因此事造成内乱,则是国家之大大不幸了。王钦若与王桂生乃一丘之貉,父子狼狈为奸,以卑劣手段强占张家财物,死不足惜。但王钦若毕竟乃参知政事,权倾朝野,日间月桐姑娘杀了烟月瓦管事烟娘,便是他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致使龙颜大怒,下令宵禁,不许武林人士夜间进入里城。如今你们又大闹相府,杀了王桂生,他岂肯罢休?明日上朝,恐怕又会牵出更大风波了。” 马天佑见丞相脸带愁容,心中不忍,对钟英说道:“此事皆是舍弟鲁莽引起,一切罪过,自有我这个当哥哥的为他承担。既然已经惊动皇上,在此多留,反而牵连丞相,不如就此告辞,再另想他法。” 说话之间,那白发老人已提了两壶温酒入来,在桌上摆上酒杯,并一一斟满。寇准请众人坐下,待白发老人退出书房之后,举起酒杯,脸上愁容突然一扫而光,淡淡笑道:“府中只有薄酒,招待不周了。” 众人以为他在下逐客令,便纷纷举杯。寇准将酒一饮而尽,笑意更盛,说道:“区区一个王钦若,相信本官仍可以对付。你们便留在我府中,待本官面见圣上,晓以利害,平息这场风波。” 钟英大喜,离座单膝跪下,抱拳说道:“丞相深明大义,愿意收留他们,中原武林必定铭记恩德。只是王桂生被杀,王钦若必然不肯罢休,只怕他夜间到外城客栈搜查,激怒各路英雄,引发更大风波。事关国家安危,钟英就此告辞,回客栈控制局面。” 寇准将他扶起,呵呵笑道:“钟盟主爱国之心,可昭日月,本官甚喜。如今国家有难,当同心抵御外敌,张姑娘之事,交与本官处理便是。” 马天佑与吴俊辉已站了起来,异口同声说道:“我陪盟主回去。” 钟英微微一笑,说道:“张姑娘被救走,想必王钦若已派兵封锁里城,我身上有御赐令牌,可以畅行无阻,你们与谷大侠则要等到明日方能出城。天佐与张姑娘这段时间便留在寇丞相府中,待风波平息,我再来迎接。” 寇准哈哈笑道:“若要出城,亦非难事,本官可叫人取来通行令牌。只是本官对马盖龙教主素来敬重,今夜得遇其后人及谷大侠,心中欢喜,欲把酒长谈。钟盟主尽管放心回去,若王钦若带兵强行搜查,请即派人通知,由本官出面与他周旋。” 言毕叫人备马,亲自将钟英送至门外。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11) 寇准非但健谈,酒量亦是大得惊人,与众人畅饮至凌晨,竟不见醉意。席间提起谷如空的天遁剑法,更是赞不绝口,称其为制敌之必胜法宝。看着哥哥脸上流露的兴奋与钦佩,马天佐数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把想要说的话埋藏在了心底。 肖挞凛劫走李顺,嫁祸于应天教之事,王钦若知道,寇准想必亦会清楚。当年中原各大门派围攻应天教,表面上是为抢夺镔铁神功,其实却是另有内情。自王桂生话中隐约可知,展仝与此事关连甚大,或许便是他一手策划,以借阅镔铁神功为名,联合中原各大门派,将应天教瓦解。但展仝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粒棋子,真正的幕后主使,却是朝廷。至于是谁指使展仝去完成这个任务,马天佐却不得而知,或许是皇帝本人,或许是王钦若,亦有可能是寇准。毕竟,他们均是朝廷中人,为宋室皇朝卖命,本是份内之事。 是以他不敢向寇准发问,稍有不慎,今日的应天教便会重蹈覆辙,招来灭顶之灾。但他却很想知道,朝廷当年假中原武林之手围攻应天教时,是否已经知道劫走李顺的是肖挞凛而非他父亲? 当马天佑与谷如空、吴俊辉回到悦来客栈时,已是旭日初升。万道金光倾泻下来,冲散了宵禁的阴影,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肉贩、鱼贩、各色货商,分列于大街两旁,秩序井然,无一空缺。东京,又恢复往日之热闹与忙碌。 马天佑步入后院,见浣儿眼眸中血丝隐现,正心急如焚等自己回来,情知她必定是一夜未眠,心中感动,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柔荑,柔声安慰,然后各自回房歇息。 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床榻摇动,耳边传来暴雨般密集的马蹄声,心中惊骇,一骨碌爬将起来,方走出房间,便看见有教众匆忙来报,说当朝丞相王钦若带领五千禁卫军,来势汹汹,将三间客栈围得水泄不通,扬言已得到皇上意旨,若不交出张月桐,便将各路英雄依法同论。 相对五千中原武林人士来说,五千禁卫军只不过送羊入虎口,若将打起来,相信不用盏茶功夫,便会全军覆没,但若得到皇上意旨,却又是别当别论,天子脚下,谁敢作乱?马天佑知道事情棘手,急忙出去看个究竟。 悦来客栈门前的街道,整整齐齐排列着一千带刀骑兵,两千持枪步兵及两千弓箭手,一个个顶盔贯甲,杀气腾腾。马天佑看得暗暗心惊,忖道:“都道契丹将士骁勇,大宋多有不及,如今看来,这五千禁卫军的气势,比当日在绵山脚下碰见的契丹骑兵,却是更强百倍,即便杨六使带领的五千骑兵,相比之下,似乎犹有不及,若激怒皇上,出动十万禁卫军,我武林人士岂不成粉骨糜躯?” 他却是忽略了一点,这里是东京,并非两国交锋的战场,谁敢动禁卫军一根毫毛?莫说五千,即便是一百禁卫军,对着五千武林人士,在京城之内亦绝不会有半分畏惧。嚣张的气焰,往往比勇猛的气势更强。钟英已站了出来,对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王钦若躬身施礼道:“武林盟主钟英,参见丞相大人。” 王钦若满脸怒容,不屑地看了一眼钟英,却对展仝说道:“展帮主,昨夜有人大闹相府,救走张月桐,杀了本官儿子王桂生,此事你可知道?” 展仝假装吃了一惊,抱拳应道:“恕在下消息闭塞,竟然不知贵公子遭遇不测,却不知是谁人所为,若有用得着我武林追查之处,请丞相尽管吩咐,只要钟盟主发出武林令,相信很快便能将行凶之人绳之于法。” 王钦若气得脸色发紫,沉哼一声,目光转向钟英,说道:“张月桐被救走之事,钟盟主亦不知道吗?” 钟英挺直身躯,不卑不亢地说道:“在下一直用心在听,丞相刚说过的话,岂敢转眼便忘?” 王钦若本来能言善辩,此时却被气得险此晕倒,指着钟英说道:“好,好,好个武林盟主,居然敢在本丞相面前耍花样?我只问你一句,张月桐如今身在何处,若不把她交出来,休怪本丞相不客气了。” 话音方落,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锵锵声,那一千骑兵同时将长刀拔出,泛起的寒光,令人望而生畏。群雄自客栈中陆续走出,见此情形,却无一人胆怯,有人甚至磨拳擦掌,亦跟着拔出身上武器,欲与这五千禁卫军一决雌雄。钟英见形势剑拔弩张,眼珠一转,鼓足中气朗声说道:“王丞相奉朝廷意旨,只为捉拿真凶,请诸位兄弟莫要冲动,各自回客栈饮酒,这里便交由钟英与展帮主处理,相信王丞相乃明理之人,不会与我武林为难。” 群雄大声哄笑,却不散去,在他们眼里,那五千禁卫军委实弱得可怜,简直便是竖在散沙上的木桩,一碰即倒。王钦若心头狂怒,但面对这班蛮不讲理的江湖人士,却不敢贸然发作,语气软了下来,说道:“本丞相只是奉命行事,自然不会为难诸位英雄,只怕有人故意包藏真凶,皇上怪罪下来,反而害了大家。既然钟盟主不知张月桐在哪里,便让禁卫军进入客栈搜查,以防万一。” 马天佑心中一惊,忖道:“张月桐躲在寇丞相府中,王钦若做梦亦想不到,但上官芝兰却在客栈,若是禁卫军进去搜查,岂能脱身?” 钟英略一沉吟,抱拳说道:“中原武林今番为抗击契丹而来,已得到皇上准许,将这三间客栈作为暂寄之处,非武林人士不得随意进入。钟英在此以人头担保,张月桐绝不在客栈之内。” 王钦若冷笑一声,森然说道:“钟英,你要与朝廷作对吗?” 钟英微一躬身,神情自若说道:“不敢,若有皇上手谕,钟英纵有天大的胆子,亦不敢抗旨。” 王钦若嘿嘿冷笑,说道:“你果然是胆大包天,连本丞相都不放在眼里,捉拿一个小小的江湖凶犯,亦需要皇上手谕吗?莫说这三间客栈,即便皇宫,本丞相亦出入自如,若你不肯让道,本丞相只好将客栈夷为平地了。” 话音落处,那两千弓箭手已蹲伏下去,弯弓搭箭,寒森森的箭头对准了客栈前面的中原群雄。看情形,王钦若志在必得,无论如何亦要进入客栈搜查。正自僵持,忽闻长笑声响起,谷如空背负双手,在客栈中阔步而出,昂然走到王钦若马前,亦不施礼,淡淡说道:“王丞相要将客栈夷为平地,怎么不早通知一声?好让谷某另外找个落脚之处,免受那风吹雨打之苦。” 王钦若眼神已然变色,急问道:“阁下莫非便是当年应天教护法谷如空?” 谷如空微微一笑,拱手施礼道:“多谢丞相记挂,在下正是谷如空。” 他的手方抬起,那匹马竟似见鬼一般,鞑鞑鞑连退数步,旋即又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险些将王钦若掀翻下来。“谷如空”三个字吐出,更似是惊雷乍响,震得那些禁卫军耳朵嗡鸣不已,腾腾杀气,刹时间被冻结,连明晃晃的刀锋枪尖,亦变得黯淡无光。在契丹百万军中仍可来去自如,区区五千禁卫军,充其量不过是一群蝼蚁,如何敢与其争锋? 王钦若强摄心神,紧紧捉住马缰,眼珠转处,轻叹道:“当年应天教被灭,反而助长了契丹士气,本官为马教主之死,一直深深惋惜,若他在世,岂有契丹今日之猖獗?幸得老天有眼,让谷护法没有死于奸人之手,此乃大宋之福,本官为此深感欣慰。昨日有悍女张月桐在京城生事,杀了烟月瓦管事烟娘,以致龙颜震怒。最后为本官所擒获,本想交与大理寺审理,岂料却有帮凶将其劫走。本官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决意将张月桐缉拿归案,以服众怒。如今新任盟主不肯让禁卫军进入客栈搜查,实在令本官左右为难。” 谷如空心中了然,淡淡道:“过去之事,休要再提。如今契丹来犯,中原危在旦夕,武林同道共赴国难,虽不食君之禄,却担君之忧,其志可嘉,谷某纵有血海深仇,亦不会在国家危难之际自相残杀,予契丹有可乘之机。” 话音方落,场上突然鸦雀无声,群雄怔怔看着须发飘舞的谷如空,宛若目睹天神降临,一个个肃然起敬,眼中尽是钦佩神色,有人甚至悄悄流出了眼泪。散沙一盘、连盟主亦难以约束的中原武林,在谷如空几句淡淡的话语之中,竟然人心聚向,变成一块坚不可摧的硬石。 马天佑见王钦若提及当年之事,不禁担心起来,只怕谷如空狂怒之下,会与中原各派大打出手,如今见谷如空以国家为重,不记前嫌,说出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让中原群雄对他敬若天神,放心之余又感慨万分。 王钦若被谷如空说得面红耳赤,却不甘心就此罢休,正思忖之间,忽听马蹄声响起,有人哈哈大笑,说道:“谷如空不愧为谷如空,大宋有你,江山稳如铁桶了。”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12) 马天佑见来者头戴展脚幞头,身穿紫色雪月寒鸦官袍,脸如白玉,鼻直口方,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寇准,心中不由大喜,忖道:“有他出马,万事均可迎刃而解了。”谷如空已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道:“寇丞相大驾光临,谷某有失远迎了。” 寇准的大名,在中原可谓家喻户晓,群雄虽然大多未曾谋面,但敬佩其高风亮节,站在客栈前面,一齐躬身行礼,说道:“参见寇丞相。” 寇准飞身下马,对群雄扬手,呵呵笑道:“免礼。诸位英雄身负爱国之心,千里迢迢赶赴京城,倒是我寇准有失远迎了。” 王钦若心中甚不是滋味,但寇准官职在他之上,不敢造次,只得翻身下马,强笑抱拳,说道:“什么风把丞相吹来了?” 寇准看了他一眼,脸色突然沉了下来,用手指点那五千禁卫军,大声喝道:“把武器收起,退到一边去,今日谁敢进入悦来客栈半步,一律按军法处斩。” 自谷如空出现,那些禁卫军早已吓得魂魄不齐,但没有王钦若命令,仍在死守,如今见寇准发话,登时如获大赦,箭归袋,刀还鞘,向后连退了数步。寇准余怒未息,对王钦若厉声说道:““王副丞相好大的胆子,未得枢密院同意,竟然私自调动禁卫军,眼中还有王法吗?” 王钦若额上汗珠微渗,眼珠百转,说道:“丞相有所不知,昨日张月桐大闹烟月瓦,杀了管事烟娘,令京城人心惶惶,皇上震怒不已,为防中原武林再生事端,下令于昨夜开始实行宵禁。下官本已将张月桐擒获,准备交与大理寺处理,岂料却被其同党救走,还杀了小儿王桂生,为防凶犯逃出京城,下官来不及请奏皇上,只好连夜调动禁卫军。” 冠准哼了一声,说道:“捉拿凶犯,本是府衙之事,何劳副相大动干戈?如今又擅自调动禁卫军围攻客栈,莫非想把为朝廷效忠的各路英雄迫上绝路?” 王钦若见寇准咄咄逼人,心中不禁来气,拂袖说道:“寇丞相的意思,是想阻止下官搜查客栈?走脱了张月桐的罪名,只怕你我均承担不起。” 寇准目光如电,凛然说道:“若张月桐真是罪无如恕,本官担保她插翼难飞。在未得到皇上意旨之前,请王副丞相即刻带禁卫军离开客栈。” 王钦若见他说话斩钉截铁,绝无回旋余地,自己若是就此收兵,必然颜面全无,略一沉吟,冷森森说道:“张月桐乃武林中人,在京城行凶,盟主难辞其咎,寇丞相若敢带钟英入宫,在圣上面前禀明一切,下官即刻收兵。” 群雄心中明白,王钦若被寇准怒斥,颜面全无,便迁怒于钟英,皇宫戒备森严,钟英这一去,谁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当下怒喝声大起,纷纷指责王钦若这一无理要求。却见钟英一挥手,朗声说道:“王副丞相既然看得起钟某,敢不遵命?各位兄弟稍安勿躁,请各自回去,在钟某没有回来之前,谁亦不许踏出客栈半步。” 寇准微笑点头,捋须说道:“请诸位英雄放心,本官有本事把钟盟主带去,绝对会把他安然无恙送回来。”目光转处,对谷如空说道:“此番入宫,只为陈明事实,请谷大侠与马教主、展帮主、薛堂主一同前往,好将其中内情禀明圣上。” 谷如空微微一笑,抱拳说道:“能面见圣上,何其荣幸,只是谷某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怕污浊了圣眼。” 寇准哈哈大笑,说道:“无妨。既为圣上,当有容天下之量。谷大侠江湖本色,身怀爱国之心,皇上欢喜犹自不及,岂会怪罪?” 群雄见谷如空同去,登时放下心来,以他那惊世骇俗的武功,十年前便可在契丹百万军中来去自如,如今更练成天遁剑法,即便皇上发难,出动京城十万禁军,相信亦难以留得住他。 马天佑尤其激动,想起当年父亲英勇杀敌,屡屡出入皇宫,深得朝廷器重的事迹,热血登时沸腾起来。但同时亦有些担心,此番入宫,并非战功赫赫,而是去为张月桐开脱罪名。若皇上听信王钦若一面之辞,不肯饶恕张月桐,非但钟英难辞其咎,追究下去,马天佐亦必受牵连,到其时,应天教、黄河帮乃至中原五千英雄,恐怕亦会被逐出京城,保家卫国的雄心壮志,从此烟消云散。 一路上流水潺潺,长桥卧波,冬荷泛绿,景色优美异常。马天佑心情逐渐平复,在五千禁卫军簇拥下,坦然自朱雀门进入里城,经过相国寺,很快便接近皇城。当众人在繁花似锦的御街下马,步行进入皇城,马天佑一颗心却紧张起来。 皇城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区域:南区有枢密院、中书省、宰相议事都堂以及颁布诏令、历书的明堂,西有尚书省,内置房舍3000余间;中区则是皇帝上朝理政之所。城门均是金钉朱漆,壁垣砖石间镌龙刻凤,飞云流彩。城中楼台殿阁,雕梁画栋,飞檐高架,曲尺朵楼,朱栏彩槛,蔚为壮观。第一次目睹如此巍峨凝重、金碧辉煌的赫赫皇仪,焉能不战战兢兢?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13) 早朝已散,紫宸殿内空荡荡,只有数名侍卫肃立两旁。宋真宗赵恒身着土黄龙袍,头戴倒山形垂珠冠,端坐于龙椅之上,见寇准等人进入,便问道:“百官已散,两位卿家此时方来上朝,所为何事?” 众人稽首完毕,王钦若抢先说道:“启禀皇上,今有刁民张月桐在京城犯事,大闹烟月瓦,杀了管事烟娘,其后为微臣府中侍卫所擒获。” 真宗眉头轻皱,说道:“朕早知此事,为防再生意外,已下令实行宵禁,却不知张月桐如何处置?” 王钦若突然垂下两滳眼泪,悲然说道:“事关重大,微臣不敢擅作主张,决定将其交与大理寺审理,岂料昨夜有人闯入府中,杀了小儿王桂生及数十名侍卫,救走张月桐,若非侍卫蜂拥而来,微臣亦已性命不保了。” 皇帝啊了一声,突然立起,顶上垂珠甩动,窸刷作响,勃然怒道:“岂有此理,天子脚下,竟有人如此放肆?王卿家可知救走张月桐之人是谁?” 王钦若见皇帝发怒,心中窃喜,装作诚惶诚恐说道:“皇上息怒,为朝廷效力,捉拿张月桐,即便丢却性命,微臣亦在所不惜。只是救走张月桐之人武功委实太强,微臣府中数百侍卫,竟然奈其不何,即便朝中将士,恐怕亦无人与其匹敌?” 真宗气得龙躯颤抖,拂袖说道:“传令下去,调动府衙官兵及一万禁卫军,封锁全城,务必将凶犯捉拿归案。” 马天佑见皇帝怒发冲冠,心中暗暗叫苦,忖道:“王钦若这一番话,矛头暗指中原武林,杀人于无形,委实高明,如此一来,非但天佐与张姑娘难逃劫数,恐怕连寇丞相亦要受其牵连了。”目光转处,却见寇准神情自若,不慌不忙地说道:“不必了,王副丞相为替圣上分忧,不顾个人安危,已私自调动禁卫军,将悦来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真宗怔得一怔,讶然说道:“王卿家为捉拿凶犯,奋不顾身,其心可嘉,但未得朕或枢密院同意,擅自调动禁卫军,似乎有些不妥。” 王钦若额上冷汗又再渗出,跪倒说道:“微臣捉拿凶犯心切,来不及禀明主上,擅自调动禁卫军,鲁莽之处,罪该万死。” 真宗抬了抬手,说道:“平身,念在卿家一片忠心,又痛失爱儿,调动禁卫军之事,朕不再追究。既然已将悦来客栈围住,可有张月桐消息?” 王钦若叩头谢恩,趁起身之际偷偷将额上冷汗抹去,忿然说道:“微臣本已将悦来客栈围住,不许走漏一人,岂料却遭新任武林盟主钟英阻拦,不让微臣进入客栈搜查,正相持之间,寇丞相突然出现,喝令微臣撤走禁卫军。微臣一片忠心,只想捉拿凶犯,为皇上分忧,无端受阻,自然不忿,故此入宫面圣,请求圣裁。” 真宗看了一眼肃然而立的钟英,眼中掠过一丝古怪神色,旋即又将目光转向寇准,面带不悦,说道:“寇卿家有何说法?” 寇准微微一笑,说道:“皇上息怒,龙体重要。区区一个张月桐,何必兴师动众?” 真宗哦了一声,缓缓坐了下去,说道:“听寇卿家语气,似乎有把握捉拿张月桐及杀害王桂生之人?” 寇准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王钦若,说道:“并非微臣夸口,捉拿张月桐,只要一人便已足够?” 真宗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说道:“寇卿家指的是杨六使?” 寇准摇了摇头,说道:“非也,杨六使武功卓绝,但已被圣上派往南京,截断契丹退路。如今有一少年英雄,非但武功不在杨六使之下,他的父亲,当年更是誉冠天下,令契丹人闻风丧胆。” 马天佑一颗心卜卜狂跳,隐约听出寇准讲的少年英雄正是自己,心慌意外之间,只听真宗笑问道:“听寇卿家将那少年英雄说得如此厉害,朕倒想见一见。” 寇准用手一指马天佑,说道:“微臣知圣上惜才如命,已将那少年英雄带来,他便是当年应天教教主马盖龙之子——马天佑。” 真宗身躯微微一颤,目不转睛地看着马天佑,神情古怪至极。被谷如空轻轻一推,马天佑如梦初醒,慌不迭上前跪倒,颤声说道:“应天教教主马天佑,参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万岁。” 真宗抬手说道:“马少英雄平身。”凝视片刻,见马天佑相貌笃实,一脸诚惶诚恐,终于舒了口气,以赞叹口吻说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马少英雄英气勃勃,忠君爱国,今日相见,朕甚为欢喜。” 马天佑被皇上夸赞,更是惶恐不安,方待谢恩,却听寇准微笑说道:“微臣今日带马教主入宫朝圣,才是真正为君分忧,以他那震惊中原的卓绝武功,捉拿张月桐,根本不须动用朝廷一兵一卒,只要他点头同意,相信不用一柱香功夫,便可将张月桐捉拿归案。” 此言一出,马天佑、谷如空、钟英、展仝及薛忠无不变色,各自惴惴不安,搞不清寇准在弄何玄虚。王钦若却是幸灾乐祸,抚掌笑道:“马教主少年英雄,武功卓绝,捉拿张月桐自然不须一柱香功夫。但微臣却是不明,钟英身为武林盟主,武功必定在马教主之上,寇大人为何不让他出马?以钟盟主惊绝天下的武功,或许只须半柱香功夫便可将张月桐捉拿归案。”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马天佑心中叫苦不迭,忖道:“我与钟盟主皆知张月桐藏身之处,若要将其捉来,只须骑上快马,确实不用一柱香功夫,但她落入王钦若手中,必死无疑,我如何狠得下心将她送入火坑?” 正思忖之间,只听寇准又微笑说道:“王副丞相养尊处优,自然不知武林中事,钟盟主武功虽高,却不知张月桐藏身之处,偌大的京城,人口百万,逐家逐户寻遍,至少亦要三个月时间,如何能在半柱香内将她捉拿归案?” 马天佑已隐约听出寇准话中含意,忖道:“寇丞相用心良苦,看来是想用丢卒保车之法,以我一人的性命,保住整个中原武林,只要我不说出张月桐藏身之处,时日久了,此事便不了了之。难怪寇丞相将我的武功夸得如此厉害,原来是想将救走张月桐、杀了王桂生的罪状推到我身上,好平息王钦若心中怒火,从此不再为难中原武林。也罢,此事牵连重大,委实棘手,牺牲我一人,亦是值得了。” 方待跪下承认自己便是夜闯相府救走张月桐并杀了王桂生之人,却见寇准向他使了个眼色,似笑非笑地说道:“马教主非但知道张月桐藏身之处,而且可以不用动手,便可将她乖乖带来,因为张月桐在成都之时,已秘密加入应天教。” 此言一出,马天佑如遭雷击,惊得险些晕死,怔怔忖道:“寇丞相啊寇丞相,你将罪状推到我身上便亦罢了,为何还要牵连整个应天教?如此一来,我为了保住应天教,即便为中武林所不齿,受天下人唾骂,亦要将张月桐捉来了。” 脑内一片茫然,只觉万念俱灰,寇准那淡定自若的眼神,瞬间变成讽刺,复又忖道:“枉你寇准一世聪明,今日怎会变得如此糊涂?莫非你认为此事牵连过于重大,我一人性命不足以弥补?或是你觉得张月桐藏在你府中,迟早会被人发现,怕背上欺君罪名,故此要我将她捉来?又因为你说出张月桐乃应天教中人,此事便与你全无关系?寇准啊寇准,我这次被你害惨了,早知如此,我们便不该将张月桐及天佐送到你府中了。”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14) 非但马天佑,即便钟英等人,亦是莫名其妙,忐忑不安。寇准却仍是神情自若,仿似事不关已,笑道:“捉拿张月桐,当真是易如反掌,但马教主是否同意,却又是另当别论。” 真宗心中一凛,神色变得紧张,双手搭住龙椅扶把,说道:“知情不报,已是死罪,窝藏凶犯,更是罪加一等,只要马少英雄将张月桐交出,念在你父亲当年忠心报国份上,朕可以将你罪名免去。” 马天佑已下定决心,要将张月桐捉来,方待答应,却见寇准抢着说道:“非但马教主不会答应,即便在京城的五千武林英雄,亦不会同意将张月桐治罪,因为罪不在她。钟盟主已将此事来龙去脉了解得一清二楚,圣上不妨听他道来,再作决断。” 真是峰回路转,钟英精神一振,上前跪叩完毕,将王桂生如何设计陷害张绵、强占张家财产,张月桐如何为兄报仇,之后险遭王桂生污辱,复又被人救走之事一一道出。王钦若一直冷笑不休,待他说完,勃然戟指怒道:“一派胡言,你身为武林盟主,自然袒护张月桐,但捏造事实,污蔑犬儿,不怕犯上欺君之罪吗?” 寇准冷冷一笑,说道:“是非曲直,自有公断。王副丞相身为朝廷命官,却纵容家室欺压商贾,王桂生设计陷害张绵,强占张家钱财之事,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致巨商富贾人人自危,纷纷离开京城。” 王钦若气得脸色发紫,“放屁”二字险些脱口而出,颤抖半晌,指着寇准说道:“丞相莫要欺人太甚,血口喷人,商贾离开京城,只因得到朝廷即将迁都的消息,与我那不成器的孩儿有何关系?” 寇准见王钦若已然上当,心中暗喜,对真宗深深一揖,突然厉声说道:“请圣上告之是谁提出迁都的主张,微臣一定将他脑袋斩下来。” 真宗见他怒气冲冲,心中亦不禁有些畏惧,强笑道:“此乃捕风捉影之说,寇卿家休要当真。” 契丹尚未出兵,王钦若便极力劝说真宗迁都,寇准一直对此事假装不知,如今见王钦若抖成一团,心知已占据上风,便转怒为笑,说道:“圣上觉得中原武林如何?” 真宗一怔,问道:“什么如何?” 寇准微微一笑,说道:“战争尚未开始,商贾便纷纷离开京城,寻找避难之处,而中原武林却大义凛然,千里迢迢赶赴京城,助朝廷一臂之力抗击契丹,皇上觉得他们如何?” 真宗已明白他话中意思,连声称赞道:“甚好,甚好,中原武林此举,其志可嘉,朕得他们相助,必定如虎添翼,将契丹杀个片甲不留。” 寇准乘机正色说道:“中原武林,均是热血之躯,武功高强,圣上得其相助,正是如虎添翼,收复燕云之地,指日可待。如今圣上非但不去嘉奖,却因小小一个瓦子管事,而不顾天下英雄感受,在中原武林进入京城之日实行宵禁,岂不令人心冷?此所谓因噎废食也。张月桐武功低微,在中原武林无足轻重,但她毕竟身怀爱国之心,在盟主钟英的率领下,欲与契丹一决雌雄,如此忠肝义胆,岂能未出师便先定罪?” 一番话说得马天佑大喜过望,此时方知错怪了这位人人敬佩的丞相。只见寇准顿得一顿,复又说道:“圣上觉得中原武林如何?” 真宗又是一怔,含糊说道:“甚好,甚好,武功高强,忠肝义胆,朕必嘉奖。” 寇准笑道:“杨六使不久前曾派人捎来书信,尽述一路所见,其中提及有一少年英雄,凭一已之力,尽诛契丹数千骑兵,此人便是马教主。中原武林,高手如云,似马教主这等武功高强者,比比皆是。不多说其他,便是站在圣上面前的这位谷如空大侠,当年在契丹百万军中来去自如,连肖挞凛亦拦他不住,如今更练成天遁剑法,百步之内取人首级,易如反掌。” 真宗看了一眼昂然而立,威风凛凛的谷如空,心底掠过一丝恐惧。只听寇准继续说道:“圣上觉得,中原武林五千英雄,比起朝廷的十万禁卫军,谁强谁弱?” 真宗心中不悦,却不敢表露,唯有含糊说道:“自然是他们强。” 寇准嘿嘿一笑,说道:“十万禁卫军,尚且惹不起中原武林,王副丞相却荒唐得带领五千禁卫军,想与五千武林英雄作对,若非钟盟主约束得住及微臣及时赶到,恐怕五千禁卫军白白牺牲,王副丞相亦已为国捐躯了。如今他不多谢本官,却要反咬一口,疑心本官与中原武林串通,污蔑他那死去的儿子,岂不可笑?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见真宗连连点头,复又说道:“杀一个张月桐,非但失去天下英雄相助,更令商贾人人自危,纷纷离开京城,圣上觉得,杀是不杀?” 真宗头疼不已,暗暗后悔将中原群雄引入京城,沉吟片刻,说道:“张月桐之罪可恕,但夜闯王卿家府宅,杀了王桂生之人却是罪无可恕,否则朝廷便无威信可言了。” 寇准微笑道:“圣上有所不知,那救走张月桐之人,亦是王副丞相的救命恩人。” 真宗如坠云雾,一时摸不着头脑,茫然问道:“此话何解?” 寇准笑道:“那王桂生心怀鬼胎,之前毒死张绵,强占张家财物,之后又欲对张月桐实施非礼,若非那人及时赶到,杀了王桂生,张月桐清白之躯已被玷污。若是此事传入中原群雄耳中,能不将王副丞相的府宅夷为平地?以王副丞相府中数百名侍卫,尚且拦不住一个人,五千英雄齐聚,恐怕王副丞相有一万个脑袋,亦保不住性命了。圣上难道忘了,当年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是如何死的吗?以那人的武功,要杀王副丞相绰绰有余,但他没有下手,只杀了十恶不赦的王桂生,细想起来,难道不是救了王副丞相一命?” 真宗越听越是心惊,点头说道:“杀与不杀,寇卿家全权处理便是,朕自今日开始取消宵禁,武林英雄可随时进出里城。” 王钦若见真宗被寇准说得晕头转向,忽然心生一计,上前跪伏于地,说道:“肖挞凛率领三十万大军,一路长驱直下,目前急攻定州,很快便到达澶州,若澶州失守,东京便危在旦夕了。” 真宗大吃一惊,险些自龙椅滚跌下来,惊了半晌,颤声说道:“此事,此事朕怎不知道?” 王钦若摇头叹道:“契丹始攻定州,告急文书似雪片般飞来,请求派兵支援,但均被寇丞相压下,是以皇上并不知情。如此做法,却不知算不算欺君瞒上?” 真宗闻言狂怒,指着寇准说道:“寇准,你好大的胆子,兵临城下,你却隐瞒不报,莫不是想将我大宋江山断送他人之手?”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15) 马天佑之前曾听藤索臣说过此事,知道寇准是一片苦心,为了防止真宗恐慌之中又再生出迁都念头,而将文书压下。虽是好意,但在战争期间隐瞒军情不报,却是弥天大罪,如今见王钦若在皇上面前提起,不禁暗暗担心。 寇准却是不慌不忙,向真宗深深一揖,说道:“何为欺君之罪,圣上应该心里明白。契丹出动三十万大军,已是倾国之力,而大宋兵多将广,仅禁卫军便有数十万之众,相较之下,强弱已分。契丹长驱直入,却不知已中了请君入瓮之计。微臣命各州驻军坚壁清野,只守不攻,同时派出杨六使等一班将领,悄悄分赴各州与南京,切断契丹退路。契丹挥军南下,未逢敌手,气焰必然高涨,我们便在澶州与其决一胜负,契丹一旦战败,退路全被封死,三十万大军,尽成瓮中之鳖,到其时落得个全军覆没,国力空虚,自然拱手奉还燕云十六州。王副丞相故意夸大契丹实力,企图让皇上恐慌,灭我军威,却不是欺君之罪。” 真宗笑道:“王卿家不知寇卿家如此妙计,只将所闻告之,并不算欺君之罪。两位卿家皆是大宋栋梁,切莫互相指责,伤了和气。” 王钦若却不服气,冷笑说道:“寇丞相这一招请君入瓮,虽为好计,但契丹将士善骑射,骁勇异常,若攻破澶州,各州将士救援不及,东京便无险可据,四面临敌,一击即溃,到其时,请君入瓮反成了引狼入室。寇丞相莫非忘了,当年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是如何攻克东京、灭了后晋?” 寇准大喝一声,怒斥道:“王钦若,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拿后晋跟我大宋相比?” 王钦若打了个哆嗦,即时噤声。真宗脸上亦露出忧色,说道:“王卿家之言,并非不无道理,契丹将士善骑射,朕早有所闻,况且有战无不胜的肖挞凛统军,气焰冲天,此番南侵,绝不可小觑。大宋虽然兵多将广,但禁卫军大多分驻于外,连能与肖挞凛一较高下的杨将军,亦被派往南京路上,若澶州失守,后果将不堪设想,请寇卿家三思。” 寇准哈哈一笑,说道:“请圣上放心,微臣若无十成把握,绝不会让契丹大军长驱直入。契丹挥军南下,虽未逢敌手,气焰高涨,但路途遥远,一路攻打,必然人困马乏,成强弩之末,我们只要派人在大名府迎头痛击,灭其气焰,然后再把他们放过来,澶州与大名府两路军马前后夹攻,必胜无疑。” 真宗仍是忧心忡忡,说道:“肖挞凛武林天下无双,屡战不败,统率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势不可当,谁人可担此重任,在大名府灭他气焰?” 马天佑心中明白,回头看了看谷如空,两人会心一笑。却听寇准哈哈笑道:“能灭契丹气焰者,便在眼前,正是王副丞相。” 此言一出,尽皆愕然,王钦若更是吓得脸无人色,哆嗦着连连叩头,说道:“皇上明鉴,小臣手无缚鸡之力,寇准此举,分明是公报私仇?” 真宗亦皱眉说道:“大敌当前,寇卿家休要开玩笑,王卿家乃一介文弱书生,处理政务尚且可以,如何抵挡得住肖挞凛的三十万大军?” 寇准正色说道:“皇上此话差矣,大名府的天雄军,乃朝廷最精锐之部队,王副丞相为了替皇上分忧,可以死而后已,今日以五千禁卫军与中原武林对抗,便足见其忠心与冲天气焰,由他带领天雄军迎击肖挞凛的三十万大军,最合适不过了。” 王钦若知道无论如何亦辩不过寇准,再说下去,只会显得自己贪生怕死,便一咬牙,凛然说道:“微臣效忠朝廷,死而后已,为确保万无一失,请皇上允许中原群雄与微臣一道进驻大名府。” 他虽然痛恨中原武林,但却非傻子,亦知只有谷如空出马,方能与肖挞凛一决雌雄。寇准笑道:“王副丞相用兵如神,却不懂武功,确实需要中原武林相助。请圣上准许中原武林与王副丞相一道,前往大名府,灭一灭肖挞凛锐气。” 真宗沉吟片刻,终于露出笑容,说道:“王卿家以国家为重,与中原武林化干戈为玉帛,可喜可贺。如今便封你为‘参知政事判天雄军府兼都部署河北转运使’,十日之后进驻大名府,指挥天雄军,与中原武林一道,予契丹以迎头痛击。” 王钦若领命谢恩,退至一旁。只听寇准又说道:“为鼓励中原武林士气,请圣上恩准,让张月桐参与这场战争。”见真宗沉吟不语,复又对马天佑说道:“张月桐大闹烟月瓦,杀了管事烟娘,虽然事出有因,但在京城闹事,始终是目无王法,如今圣上准许她跟随马教主戴罪立功,若可打败契丹,一切既往不咎,若无法取胜,则仍依法论处,马教主觉得如何?” 马天佑见一场风波就此消弥,心中欢喜,闻言只觉热血沸腾,朗声说道:“若无法击败契丹,马天佑愿意代张月桐受罚。” 寇准笑道:“甚好,只是口说无凭,马教主敢立下军令状吗?” 马天佑笑道:“如何不敢?”接过侍从递来的纸笔,唰唰唰写下了军令状。谷如空肃立一旁,默不作声,看着马天佑写下军令状,眼中现出一丝古怪神色。 寇准将军令状收入袖中,对真宗一揖到地,说道:“如今万事俱备,就看圣上了。” 真宗苦笑道:“寇卿家已将一切安排妥当,朕还有何话可说?时候不早,朕要回宫歇息了。” 寇准却是长跪不起,正色说道:“契丹出动三十万大军,犹不足惧,但此番挥军南侵,契丹皇帝及主母亲征,将士必然奋不顾身,我大宋虽然兵多将广,兼有中原武林相助,但终究底气不足,若圣上能够亲征,镇守澶州,士气必然百倍,到其时,澶州将士与中原武林前后夹攻,不出五日,便可将契丹三十万大军全部击溃。” 真宗吓了一跳,拂袖说道:“你将中原武林派往大名府,澶州已无大将,若肖挞凛绕过大名府,澶州岂能抵挡得住?事关重大,请容朕细思。”言毕离开龙椅,转身便走。 寇准快步上前,紧紧扯住真宗衣袖,说道:“圣上休要担心,可将黄河帮留在澶州,保护龙体万无一失。”转过头来,对展仝说道:“听说展帮主已准备好一种毒箭,专门用来对付契丹将士,是吗?” 展仝急步而出,对着真宗背影跪下,凛然说道:“在下愿以人头担保,绝不教契丹人踏入城池半步。” 真宗被寇准扯住衣袖,心烦意乱,却不敢贸然答应,用力一甩大袖,亦不理众人,退入了后宫。寇准身形踉跄,看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圣上这一走,天下大势去矣。” 马天佑等人见真宗犹豫不决,心中唏嘘,但张月桐杀人风波暂告平息,亦是放下了一桩心头大事,便辞别寇准,离开皇城,径奔悦来客栈而去。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16) 自取消宵禁,酒楼、商铺、瓦子场所,无处不见武林人士身影,令这座原本热闹非凡的都城添上勃勃生机。武林人士身上散发的豪迈与勇气,扫去京城民众心中阴影,大家不再担心烽烟四起及迁都之事,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却是谷如空与肖挞凛。这两个当世绝顶高手,均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相遇之下,究竟会是一种什么结局?契丹三十万大军,宋朝数十万禁卫军,在大家眼里,已是忽略不计,似乎这两个的武功强弱,足以决定两国之间的命运。 因马天佑立下军令状,朝廷允许张月桐戴仇立功,暂时不再追究杀人之事。到了第三日傍晚,钟英亲自到寇准府中将马天佐与张月桐接走,送到了悦来客栈。上官芝兰早在客栈外面等候,见女儿安然无恙,不禁喜极而泣,对钟英、展仝及马天佑等人千恩万谢。但在她心里,最开心的莫过于见到马天佐,短短数日之间,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已被这个年纪不及自己一半的冷傲少年带走。对他的担心,有时觉得甚至超过了对女儿。 马天佐自然能从上官芝兰眼中察觉那份微妙的情意,欢喜之余又为另一件事情愁眉不展,思量再三,终于忍耐不住,趁着众人喝酒谈天之际,悄悄拉了马天佑与谷如空回至房中,将当晚在王钦若府中听到之事悉数道出。 马天佑见一切果然如自己所料,心中竟不知是悲是喜,叹息道:“肖挞凛处心积虑,假爹爹之名劫走李顺,朝廷震怒,又假中原武林之手将应天教铲除,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却是苦了天佐,在契丹苦渡十年,竟不知仇人便在身边。” 马天佐眼泪流出,将拳头握得格格作响,说道:“我一向敬重师兄,将他当作救命恩人,若非这次阴差阳错,自王钦若及王桂生口中得知当年之事,或许今生今世亦无法揭开这个真相。” 谷如空轻叹一声,说道:“想不一本镔铁神功,竟会为应天教惹来灭顶之灾,肖挞凛这一招借刀杀人,当真高明得很。” 马天佑奇怪地说道:“这件事当真做得天衣无缝,当年围攻应天教的各大门派,直到如今必然亦不清楚内情,王钦若父子却不知自何处得到这个真相?莫非,朝廷上下,包括皇帝及寇丞相在内,均已经知道这个真相?” 谷如空点了点头,说道:“当年之事,必定是有人受朝廷指使,以观看镔铁神功为名,联合中原各大门派,一举将应天教铲除。这其中,肖挞凛乃罪魁祸首;朝廷是非不分,在未查清真相之前便秘密派人对付应天教,罪恶滔天;中原武林虽然蒙在鼓里,但为了一本镔铁神功而不顾江湖道义,将应天教连根拔除,甚至连孩童亦不肯放过,是不折不扣的刽子手,罪无可赦。至于朝廷后来如何得知这个真相,老夫一时之间亦想不明白,待结束这场战争,诛杀肖挞凛之后,老夫一定将当年之事查个水落石出。” 马天佐愤然说道:“皇帝老儿黑白不分,当年爹爹与谷叔叔奋不顾身替他杀敌,最后却招致无妄之灾。这次契丹大军压境,我们不如坐山观虎斗,待其两败俱伤,再乘机报仇。” 谷如空神色变得凝重,摇了摇头,说道:“寇准三日前在皇宫内迫佑儿立下军令状,便是怕我们一旦发现真相,不再为朝廷卖命。如今军令状在他们手中,我们只有全力击退契丹,方可保住佑儿与张月桐性命。朝廷既然已对应天教生出戒心,我们亦不可不防,假装不知当年内情,先借朝廷与中原武林的力量,杀了肖挞凛,然后再慢慢追查。只要逐个迫问当年有份参与攻打绵山的武林人士,便可顺藤摸瓜,找出暗中联合各派之人及朝廷主使。” 马天佑恍然大悟,说道:“我一直奇怪寇丞相为何说张月桐乃我应天教中人,然后又要我立下军令状,原来是为了牵制应天教。此人虽然为政清廉,深得人心,对天佐与张姑娘有救命之恩,但毕竟是朝廷中人,而且老谋深算,不可不防。当年内情,千万不可透露,否则朝廷疑心一起,又要招来灭顶之灾。” 顿得一顿,突然皱起了剑眉,说道:“依谷叔叔看来,这次契丹倾国而动,我们有必胜把握吗?” 谷如空眼中又恢复傲气,笑道:“契丹屡战屡胜,全仗有一个刀枪不入的肖挞凛,只要杀得了他,契丹三十万人马,自会不战而败。” 马天佑精神大振,说道:“谷叔叔已练成天遁剑法,又有中原各派相助,要杀肖挞凛,自是不成问题了。” 马天佐却是面带忧色,摇头说道:“未必,若论武功,我师兄自然不是谷叔叔的对手,但我师父的功力,却不在谷叔叔之下。” 马天佑吃了一惊,问道:“你师父也来了?” 马天佐点了点头,脸上忧色更重,说道:“当日在绵山脚下碰见的那个灰衣人,便是我师父。” 谷如空闻言不禁动容,说道:“原来那人是镔铁神功的真正主人,难怪功力如此深厚,若非当时他全心对付佑儿,我那一记天遁剑法未必伤得了他。”略一沉吟,复又笑道:“他的功力在我之上,武功招式及临敌经验却是糟糕得很,若论单打独斗,未必是我的对手。中原武林武功高者大有人在,只要把他拖住,要杀肖挞凛亦非难事,而肖挞凛一死,契丹大军无人指挥,必然一击即溃,你师父功力再深,亦无济于事了。” 马天佐摇头苦笑,说道:“叔叔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师父本是中原人氏,非但功力深厚,无人可及,对奇门遁术、行军布阵,更是精通烂熟,他摆下的迷阵,无人可解,肖挞凛的破敌之法,大多得自其传授。若契丹皇帝委以重任,由他来统率军马,杀伤力将比肖挞凛更强百倍,不容小觑。” 油灯燃烧,劈啪作响,马天佑凝望那闪动火光,怔怔出神,忖道:“若是遥儿在就好了,凭她的聪明才智,什么迷阵不能破?分别已有月余,音讯全无,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她为什么要离开我呢?是薛忠的反对?还是因为想成全我与浣儿?但我与她已拜过天地,是名符其实的夫妻,两情相悦,她怎么狠得下心离开我?”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17) 战争的阴云,与朝廷及中原武林之间的复杂关系,使马天佑觉得茫然,心中思念云遥,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竟然无法入睡。耳边听得武尚文鼾声大起,不禁羡慕,忖道:“合江亭结义,周大哥最重情义,可惜为情所伤,终生与酒为伴,不得快乐;我虽然自小痛失亲人,身负血海深仇,却得遥儿与浣儿痴心相许,如今又兄弟重逢,更得谷叔叔与叔娘爱护,比起大哥,总算是幸运多了;三弟出身富家,性情率直,心无所虑,有水姑娘相伴,更是乐也融融,三兄弟之中,便数他最开心了。” 想起周彦风,不禁黯然伤神,复又忖道:“周大哥为救我而死,待结束这场战争,报了父母之仇,一定要去他坟前拜祭。鬼影血债累累,非杀不可;穆芊芊寡情薄义,一切均由她而起,但毕竟是周大哥终生痴恋之人,只好由她自生自灭了;尚东海虽非凶手,但若非他设计捉拿天佐,将我引入竹林地道,周大哥便不会遇上鬼影,最后舍身救我而死。待战争结束,中原武林解散,这笔帐亦是非算不可。” 正自思忖,忽闻轻轻柔柔敲门之声,心中奇怪,忖道:“敲击轻柔,门外应该是个女子,三更半夜,却是谁人?莫非是浣儿妹妹?不对不对,她知道我与天佐、三弟同居一室,绝不会三更半夜过来打扰。”见那边马天佐亦已坐了起来,心中突然想起一个人,轻声笑道:“门外想必是张姑娘,天佐你出去看看。” 马天佐摇了摇头,说道:“我方才已看见有人自窗前经过,绝非张姑娘,亦不似浣儿嫂嫂及水姑娘等人,深夜造访,必然有事相求,还是大哥去开门吧。”言毕复又躺了下去,闭上眼装睡。 马天佑见武尚文仍熟睡似猪,便笑着摇了摇头,披衣起床。刚把房门打开,一道身影突然似风般扑入怀中,紧紧将他抱住,死不放手。 灯火如豆,透出幽暗光线。马天佑一时间竟未看清来者面容,只觉怀中炽热似火,香气醉人,不禁慌了手脚,用力将那人推开,借着微弱灯光,不禁讶然说道:“赵姑娘,怎会是你?” 那人正是蒲田九仙中的赵凝霜,眼中泪光闪烁,略带兴奋地说道:“马大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马天佑将灯火挑亮,与她在桌旁坐下,笑道:“我便住在悦来客栈,与你们剑衣门相隔不远,如今中原武林万众一心,并无芥蒂,各门各派可自由来往,不需通报,赵姑娘要找在下,随时均可,为何非要三更半夜?毕竟你我男女有别,让人看见多有不便。” 赵凝霜看了一眼床上的马天佐与武尚文,脸上泛起红晕,低声说道:“我以为马大哥是一教之主,必然一人独居,想不到、想不到……” 马天佑见她脸若桃花,羞人答答,不禁苦笑,忖道:“幸亏遥儿没有跟来,否则我与她同居一室,你深夜闯入,神态暧昧,她不杀了你才怪。”轻咳一声,说道:“三弟与天佐都起来吧,赵姑娘深夜到访,我们不可怠慢了客人。” 武尚文与马天佑同睡一床,赵凝霜进入房间,竟然是毫无知觉,仍是鼾声不绝,听到叫声,迷迷糊糊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看清楚赵凝霜时,急忙一骨碌翻下床,自言自语说道:“该死该死,赵姑娘来了我都不知道。”走过去将马天佐扯了起来,说道:“我们到外面喝酒去,不要妨碍二哥和赵姑娘谈正事。” 马天佑笑道:“无妨无妨,赵姑娘深夜到访,必有要事,你们都过来听听,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手?” 武尚文挠了挠头,极不情愿地坐了下来,说道:“若是杀人放火,交给我和天佐去做,若是谈论琴棋书画或风花雪月,则是免了,我们到外面喝酒,绝不向人提起赵姑娘在这里。” 马天佑见他说得离谱,不禁皱眉,斥道:“三弟休得胡说,我与赵姑娘只有数面之缘,何来甚么风花雪月?” 赵凝霜则是扑哧一笑,对武尚文说道:“本姑娘正想与马大哥谈论风花雪月,武公子若是不喜欢听,请到外面去喝酒吧。”顿得一顿,突然低下头来,幽幽说道:“实不相瞒,师父恼恨我暗中相助马大哥,武林大赛之后,将我逐出师门。小女子无处容身,本想投靠马大哥,却怕遭人误会,以为我有心偷取镔铁神功。中原武林赶赴京城抗击契丹,我思念马大哥,不顾师姐师妹们冷眉而对,一路跟随而来。方到京城,师父突然大发雷霆,将我毒打一顿,喝斥不许再接近各位师姐师妹,否则便要将我剁成肉酱。我实在走投无路,唯有厚着脸皮来求马大哥,让我加入应天教。”言毕缓缓捋起衣袖,露出藕臂上的斑斑血痕。 马天佑看得心疼,沉吟良久,说道:“钟盟主率领中原武林协助朝廷抗击契丹,禁止各门各派之间互相争斗及挑拨是非,应天教与剑衣门一向不和,若我将你收留,尚东海必然怀恨在心,最后难免生出事端。如今两国已然开战,赵姑娘当以大局为重,暂且忍耐,加入应天教之事,他日再作商量。” 赵凝霜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夺眶而出,突然一咬银牙,说道:“马大哥不肯答应,我便一直赖在这里,反正本姑娘脸皮够厚,不怕人说三道四。” 马天佐冷哼一声,说道:“你脸皮果然够厚,为了帮你师父夺取镔铁神功,居然想用苦肉计来欺骗我哥哥。”目光转处,对马天佑说道:“哥哥休要上当,她与裴鸣狼狈为奸,若非我懂得闭穴之法,当日险些被她制服,似她这种不知羞耻,毒如蛇蝎的荡妇,留在身边,一则危险,二来会让遥儿及浣儿两位嫂嫂伤心。” 马天佑见他称赵凝霜为荡妇,心中不悦,皱眉说道:“赵姑娘两度相助,最后被她师父囚禁,我与遥儿均知此事,天佐不得无礼。” 赵凝霜唰一声站了起来,俏脸凝霜,眼中怒火腾腾,直视马天佐,停得片刻,忽又轻叹一声,泪珠翻滚而出,痴痴地看了一眼马天佑,以袖掩面,轻声啜泣而去。 马天佑看着她伤心欲绝的背影,不禁摇头叹息,内心充满歉意。武尚文在马天佐臂上击了一拳,说道:“人家对二哥一片痴情,深夜前来,自然是想投怀送抱,你却在胡搅个甚?以二哥的武功,十个尚东海亦不是对手,留她在身边,有何危险?你快去道歉,把她带回来,否则二哥心中不安,彻夜难眠,唯你是问。” 马天佑摇头苦笑,说道:“三弟休要胡说,传入浣儿耳中,难免会醋海翻波,若是被遥儿知道,更是相见无期。大战在即,当以国事为重,切莫节外生枝,赵姑娘真情假意,以后休再谈论。时候不早了,大家快快上床歇息。” 此后一连数日,再不见赵凝霜身影,马天佑每日专心练功,与谷如空等人商量对付肖挞凛及其师父计策,逐渐将她淡忘。本来,她在他心中并不占据太多位置。想起她的种种大胆行径,反而觉得,马天佐的一番话并非不无道理,她若只是处心积虑盗取镔铁神功倒亦罢了,多加提防便是,但留她在身边,引起云遥与浣儿的弥天醋波,则是大大不妙了。” 在此期间,各门各派之间亦是相安无事,谷如空当日在王钦若面前说的那番大义凛然的话,便似是火上加油,使群雄爱国之心熊熊燃烧,堪比烈日。十日期限一过,钟英便率领磨拳擦掌的中原群雄,跟随王钦若渡过黄河,浩浩荡荡望大名府而去。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18) 朔风怒吼,冷月苍凉。沿途但见中原百姓似乱云般自北向南飘移,一个个脚步匆匆,神色慌张,马天佑不禁感慨,忖道:“寇丞相这一招请君入瓮虽妙,却是苦了无数百姓,在契丹的铁蹄之下,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但愿这一次能将契丹完全击溃,永不再犯我中原百姓。” 经澶州,过清丰、南乐,进入马陵道口,不数日便到达大名府。因寇准力主真宗亲征,鼓舞士气,在澶州与契丹决一死战,黄河帮便留在澶州等候皇上及寇准,誓死保护。王钦若似乎已然淡忘王桂生被杀之事,进入大名府当晚便大排筵席,以统帅身份宴请武林群雄。席间更是神采飞扬,与钟英、马天佑等人称兄道弟,大赞中原武林爱国之心。 酒至酣处,钟英突然站了起来,向王钦若举杯说道:“得丞相赏识,中原武林感激不尽,自当竭力保护大名府,不辱朝廷使命。但我等毕竟乃江湖中人,率性坦言,平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丞相海涵。” 王钦若含笑举杯,笑道:“得中原武林相助,大宋如虎添翼,本官喜犹不及,岂有怪罪之理?” 钟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王丞相胸怀坦荡,钟英自愧不如。如今契丹挥军南下,已有月余,却不知何时到达大名?请丞相见告,好教我中原武林及早做好迎战准备。” 王钦若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道:“有中原武林及精锐的天雄军守护大名府,区区三十万契丹军马,何足道惧?若肖挞凛得知谷大侠在此,恐怕早已吓得屁滚尿流,收兵退回南京了。” 此言一出,群雄纷纷点头,笑声四起。治国之方,在乎贤相,制敌之策,在乎良将。自大宋开国以来,有一不成文而又糟糕之极的规定,便是相非相,将非将。治理内务,大臣之间互相牵制,权力削减,即便看似位高权重的丞相,说起话来亦无足轻重;而当敌军兵临城下,则派一些毫无作战经验的文官作统帅,令那些身经百战而又满腹经纬的将士成英雄无用武之地,徒叹奈何。 如今王钦若如此倚重谷如空及中原武林,将帅同心,何愁契丹不破?正当众人沉醉于必胜气氛之际,谷如空却对王钦若拱了拱手,面色凝重地说道:“承蒙丞相抬举,谷某不胜荣幸,但这次契丹倾国而动,还请来了肖挞凛的师父,亦即是镔铁神功的创始人——赤术子。据闻此人一身功力天下无双,连续发功十数日而不知疲倦,即便端坐于百万军中,亦无人能伤其分毫。” 话音方落,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在座之人,竟有大半失手滑落酒杯。王钦若更是吓得跌坐在地,双手扶着案几,颤声说道:“镔铁神功创始人?功力岂不是在谷大侠之上?” 谷如空点了点头,说道:“论功力,确实如此。但丞相不必太过担心,谷某能够练成天遁剑法,亦非浪得虚名,况且城中尚有数千武林高手,未必打不过他们师徒。” 王钦若双手合什,望天而拜,喃喃说道:“各位菩萨天神,大慈大悲,一定要保佑谷大侠他们战胜赤术子。” 群雄见堂堂宰相,竟然当众如此虔诚求神拜佛,暗自好笑之余,心情亦变得沉重。谷如空的功力已是骇人听闻,而赤术子功力还在他之上,那是一种什么境界? 若谷如空与赤术子之战,只是江湖恩怨,必然是万众瞩目,越激烈越精彩,最好打到两败俱伤,天崩地裂,日月无光。但此时两国交锋,关乎生死存亡,过程精彩与否已不重要,最主要是结果。若谷如空落败,中原武林至少损失一半以上实力,最后能否扭转乾坤,将契丹击败,谁亦不敢夸口。而大名府失守,澶州失去前后夹攻优势,谁又能预料鹿死谁手?其实亦不能怪王钦若在众目睽睽之下求神拜佛,面对一个坚如磐石,刀枪不入,功力天下无双的巨魔,谁能不惧? 赤术子的功力究竟达至何种境界,群雄只能猜测,即便与他交过手的马天佑,亦无法以深浅形容,当今世上,只有谷如空及肖挞凛,才能想象那种功力发出时的惊心动魄。而此刻,赤术子正坐在营帐之内,看着地上画出的一个个圆圈,低头凝思。 自绵山脚下吃了谷如空一记天遁剑法,心中惊骇,不敢在中原逗留,迅速北上与肖挞凛会合。令他震惊的并非谷如空的功力,而是镔铁神功的威力,谷如空只用了短短十年时间,便练成天遁剑法,而马天佑修习镔铁神功不过月余功夫,竟然与自己对抗了数十招。他不得不佩服中原武林的过人天资,但身为镔铁神功的创始人,绝不允许世上有人将镔铁练得比他更出神入化,想要开山立派,必须除掉谷如空及马天佑。 他要扬名天下,使镔铁神功成为武学至尊,世人景仰。此番助肖挞凛挥军南侵,正是一箭双雕,一则可以灭掉中原武林,二来可以光明正大开山立派。数日之前,得知圣宗愿意将三十万大军交由他统率,更是喜出望外。但谷如空那惊绝天人的武功,却令他担心不已。 他曾经自负,当今世上,无论武功抑或行军布阵,均是天下第一。而谷如空的出现,令他的武功大打折扣,虽然未必不如对方,却无必胜把握,毕竟,能练成天遁剑法,当今世上只有谷如空一人,他这个镔铁神功创始人,枉有数十年功力,竟然无法修成正果,相比之下,已是差了一大截。这不能不令他懊恼,但事实如此,又能如何? 他本是中原人氏,心中自然明白,契丹三十万大军,对庞大的宋朝来说,其实并不构成威胁。所倚仗的,只不过是他与肖挞凛那惊世骇俗的武功。如今宋朝有谷如空及数千武林人士相助,武功方面,已占不到太大优势,剩下的制胜之法,便是布阵。对这一点,他有十成把握,世上绝对无人可破。但指挥三十万大军,布下庞然大阵,并非一时三刻可成。这正是他头疼之处,谷如空及数千武林人士,均似洪荒猛兽,岂容你慢慢布阵?即便凭他那深厚的功力,可以与谷如空周旋,但那三十万契丹将士,如何抵挡得住数千武林人士及宋朝数十万禁卫军的冲击?况且契丹大军已深入敌境,若一战不利,必然腹背受敌,到其时,莫说布阵,要撤兵亦无退路了。 正沉思之际,帐门掀开,肖挞凛面带忧色,大步而入,说道:“据哨马来报,中原武林分成两路,数日前渡过黄河,分别进驻大名府及澶州,阻止我军继续南下。”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19) 赤术子缓缓站了起来,踱步捻须,说道:“中原武林数千人,浩浩荡荡,比大宋十万禁卫军更为棘手,如今却分成两路,意欲为何?” 肖挞凛看了一眼地上划出的圆圈,垂首说道:“所谓分成两路,只不过是留下黄河帮驻守澶州,中原武林主力均在大名府。如此一来,当真甚为棘手,若我军猛攻大名,澶州兵力充足,必然源源不绝支援,久攻不下,成相持局势,对我军极为不利。若绕过大名转攻澶州,我军又成腹背受敌,在宋军的两面夹攻之下,难操胜券。” 赤术子踱步沉吟半晌,突然眉舒目展,一脚踏在当中圆圈之上,哈哈笑道:“澶州与大名府相隔不远,宋军主力布于澶州,而中原武林主力则在大名,宋军知我契丹一向畏惧中原武林,必然放弃大名而转攻澶州,宋军用意,正是诱敌深入,然后前后夹攻,攻我个措手不及。哈哈,正是天助我也!” 肖挞凛听得莫名其妙,但知师父神机妙算,必有取胜之法,便说道:“愿闻师父高见。” 赤术子伸手一捋银须,笑道:“师父教你的天门阵法,可熟记于胸?” 肖挞凛额上冷汗微渗,躬身说道:“师父所布之阵法,委实高深,徒儿只能勉强记得。” 赤术子微微一笑,说道:“并不怪你,此阵出自天人之手,委实高深。师父本可亲自指挥,只怕谷如空闯入阵中,无人可敌,故此叫你熟记,以防万一。为师正为布阵之事愁眉不展,如今宋军诱我深入,企图两面夹攻,我正好将计就计,长驱直入,在澶州布下天门阵,到其时,非但大名无法救援,澶州背靠黄河,势必成孤城一座。只要将澶州三面困住,切断北方援军,东京必然慌乱,日久不攻自破。” 肖挞凛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师父天人高见,徒儿望尘莫及。” 赤术子用脚将地上圆圈抹去,问道:“此处到大名府尚有多远?” 肖挞凛略一沉吟,说道:“按照我军攻打计划,十日之内,便可到达大名。” 赤术子哈哈大笑,说道:“天意如此,三个月之内,东京便成我契丹之地也。” 月挂中天,其圆如盘,投下万缕轻烟,苍茫大地,瞬间变成了迷阵,一片朦胧。 得知赤术子亲自南征,中原武林既兴奋,又担心。兴奋者,可以一睹当世奇人,镔铁神功创始人的风采;担心者,便是谷如空不敌赤术子,大名府失陷。盛宴将散,钟英突然站了起来,宣布自此之后直至战争结束,中原武林一律不许沾酒,违者绝不轻恕。群雄心知这场战争艰难,大意不得,纷纷赞同。这日清晨,旭日初升,王钦若正在观看钟英指挥中原武林演练杀敌阵法,忽然有快马来报,说肖挞凛率领契丹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已迫近大名府六十里之处。王钦若大吃一惊,捉住钟英手臂,说道:“契丹来势凶猛,请钟盟主带领各位英雄阻挡北门,本官与天雄军坚守东南西三门。” 北门,首当其冲,若被攻陷,尚可由南门逃往澶州。钟英心中了然,微笑道:“南北两门相距太远,不利于禀报军情,请丞相登北门指挥,且看我中原武林如何一挫契丹锐气。”王钦若无奈,只好将天雄军分驻东南西三门,自己登上北门城楼观看。 未及晌午,但见十里之外尘头飞扬,遮天蔽日,马蹄声似山洪狂泻,震耳欲聋。少顷,马蹄声渐近,一片耀眼白光,突然冲天而起,直透苍穹,黑压压的人海马浪,高举雪亮兵器,瞬间映入众人眼帘。马天佑第一次目睹如此壮观场面,不禁暗暗心惊,忖道:“契丹兵强马壮,骁勇善射,若是谷叔叔无法打败赤术子及肖挞凛,大名府恐怕瞬间便成齑粉。” 契丹军马似流沙般狂涌,瞬间将大名府周围填塞得水泄不通。肖挞凛头顶半脸凤翅青铜盔,身穿墨绿连萼犀甲,外罩大红披风,威风凛凛坐于高头大马上,用手中一丈七尺豹尾枪直指城头,大声喝道:“契丹皇帝亲征,威慑宇内,识相的快献城投降。”他乃金钢不坏之躯,本可不用顶盔贯甲,但自从相信寺与李顺等人一战,身中地龙之毒,胡须眉毛尽皆脱落,直至今日,他颌下的胡须仍是假的。之后在千佛顶的凌云塔中与幻悲交手,总觉有一股阴寒之气隐约自眉心侵入体内,心知必有古怪,此番出征,便穿上了盔甲,以防万一。 王钦若吓得魂飞魄散,顾左右而问:“谁人去会一会肖将军?” 马天佑看见肖挞凛,怒火升腾,方待请战,忽闻谷如空大声说道:“在下愿意出城迎战。” 王钦若心神稍定,说道:“谷大侠要带多少人?” 谷如空轻捋长须,淡淡说道:“区区一个肖挞凛,何足道惧?我与佑儿两人足矣。” 王钦若惊愕半晌,说道:“寇丞相吩咐,只须挫契丹锐气,大名府不必与其正面交锋,这一战无论输赢,谷大侠一定要全身而退。” 吊桥放下,谷如空昂首阔步而出,立于吊桥中央,沉声说道:“若有人闯得过吊桥,老夫愿将大名府亲手奉上。”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20) 圣宗皇帝见谷如空身穿灰白长袍,长须飘舞,面对三十万契丹大军而毫无惧色,威风凛凛屹立于吊桥中央,宛若天神,不由暗中赞叹,问道:“此人是谁?” 赤术子银须雪发,一派仙风道骨,闻言低声说道:“此人便是谷如空。” 圣宗心中一惊,旋即又欢喜起来,回顾赤术子,说道:“当年谷如空孤身闯入我契丹大营,于百万军中抢走镔铁神功,肖将军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如今两强相遇,正好一较高下,若能将其生擒,为我契丹所用,则是最好不过了。” 赤术子脸上微热,强笑道:“中原武林,野性难驯,皇上若有意招揽,待贫道摆下天门阵,将其一一擒来便是。” 那边肖挞凛打量谷如空片刻,策马上前,豹尾枪一摆,沉声说道:“来者可是当年应天教护法谷如空?”言犹未尽,忽闻晴天霹雳,一道耀眼白光自吊桥疾飞而出,旋即一分为二,当中隐现巨剑形状,以超越世间万物的奇快速度,正向自己射来。之前曾听师父说过天遁剑法的威力,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将功力贯注全身,以枪尖去挑那无形之剑。 两人相距十余丈,即便极速之暗器,只要早有提防,亦足以避开。但天遁剑法委实太快,快得超越任何暗器,非目力可及。目光所见之隐形巨剑,其实只不过是剑气划过所留下的轨迹,真正的杀人剑气,自白光出现那一瞬间,已接近对手身边,根本避无可避。 悲嘶声中,那匹高头大马已被无形之剑撕成碎片,肖挞凛如遭雷击,虽刀枪不入,却亦胸闷难当,豹尾枪旋舞,向上掠起丈余,耳边听得谷如空哈哈大笑,说道:“老夫正是谷如空,一别十年,肖大王别来无恙?” 城头上群雄见谷如空以天遁剑法将肖挞凛坐骑撕成粉碎,大挫契丹锐气,不禁欢声雷动。王钦若轻拍心口,喜形于色,说道:“有谷大侠在此,大名府固若金汤了。” 圣宗目睹天遁剑法之神奇威力,吓得魂飞魄散,颤声说道:“此人以妖术伤人,留不得,赤术道长快去把他杀了。” 赤术子护在圣宗面前,说道:“皇上休要惊怕,这天遁剑法本是贫道所创,并非妖术。中原武林狠勇有余,智谋不足,待贫道绕过大名府,在澶州摆下天门阵,假以时日,大宋江山便尽归皇上,到其时,这些武林莽夫亦逃不出贫道之五指山。” 圣宗惊魂稍定,说道:“一切听凭道长安排。本皇险些忘记,夺取大宋江山,方为此行目的。” 肖挞凛双足着地,余惊未息,抖一抖手中豹尾枪,说道:“谷护法当年偷学我契丹武功,本王并不追究,如今却用镔铁神功来对付我契丹,莫非这便是中原武林口中所说的江湖道义?” 谷如空微微一笑,说道:“肖大王此话差矣,契丹强占燕云十六州,迟迟不还,如今又挥兵南下,企图夺取整个中原,狼子野心,人人得以诛之,又有何江湖道义可言?肖大王一口咬定老夫偷学你契丹武功,不知有何凭据?” 肖挞凛冷哼一声,说道:“谷护法方才所用的天遁剑法,天下皆知,乃出自镔铁神功,因何还要抵赖?” 谷如空仰天大笑,笑声似一把利剑,直插云霄,随即不无讽刺地说道:“何为天遁剑法?天下人皆知,天遁剑法乃吕洞宾所创,跟镔铁神功有何关系?肖大王若是不服,不妨让大家开个眼界,看看天遁剑法究竟出自中原抑或契丹。” 肖挞凛吃了个哑亏,进退两难,非但自己不行,即便镔铁神功的创始人赤术子,以数十年的功力亦无法使出天遁剑法。正自懊恼,身后一员战将手执开山大斧,骑马飞奔而出,大声说道:“宋狗奸狡,何须与他多言,待末将冲过吊桥,踏平大名府。” 谷如空见那员战将身材高大,来势汹汹,斧身奇厚,玄光倒吸,一看便知沉重无比,当下亦不以为然,回头马天佑说道:“佑儿去会一会他。” 马天佑应喏一声,手执长剑,跃上汗血宝马,方掠出吊桥,那员战将已冲至面前,举起开山大斧当头砍下。 只听铛的一声巨响,斧剑相交,火花四溅,那员战将素来以勇力著称,此刻竟被马天佑手中一把轻轻巧巧的长剑震得虎口发麻,正自惊骇,眼前白光狂闪,尚未来得及抽斧回挡,身上已连中数剑。虽然隔着厚厚兽铠,肌肤仍似被针芒疾刺,奇疼难当。心中又惊又怒,用尽全力,抡起大斧,似狂风暴雨般向马天佑劈去。 一时间但见战马嘶鸣,尘土飞扬,铛铛之声不绝于耳,两人瞬间交手十余回合。肖挞凛已换了一匹高头大马,见马天佑在漫天斧影之中镇定自若,招式丝毫不乱,不禁暗自吃惊,忖道:“难怪师父再三要我提防此人,若有机会,务必除之。如今看来,担心并非多余,他的武功,比起数月之前又精进许多,再练下去,世上又多一个马盖龙了。” 正自思忖,忽闻一声狂吼,但见那员战将后心被马天佑重重击了一剑,口中鲜血狂喷,趴伏于马上,倒拖开山大斧,狼狈逃回阵中。心中大怒,方待亲自出战,赤术子已一把搭住其肩头,淡淡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派人出战,拖延片刻,我去攻打东门,引谷如空回城。” 马天佑一战得胜,神采飞扬,以剑前指,朗声说道:“应天教教主马天佑,在此恭候各位契丹高手。” 话音方落,契丹阵中一身穿黄金锁子甲,手执长戟骑将飞驰而出,即将近前,长戟虚空一划,带起一片白光,昂然说道:“契丹先锋耶律寿珍,前来领教马教主高招。” 马天佑见他气宇轩昂,声若雷鸣,心中微微一凛,说了声“请指教”,催马上前,挺剑便刺。 戟光剑影,瞬间混成一团,两人交手十余回合,不分胜负。正在此时,契丹将士突然擂鼓呐喊,声震四野,阵中狼烟四起,旌旗摇动,人影幢幢。呐喊声宛若惊涛骇浪,连绵不绝,将大名府震得摇摇欲坠,王钦若站立不稳,吓得紧紧扶着城头,大声叫道:“快收吊桥,关起城门。” 钟英急忙说道:“契丹锐气已被谷大侠及马教主所灭,如今擂鼓呐喊,不过是虚张声势,请丞相莫要惊怕。” 声浪之中,契丹又有一名战将拍马而出,手执一双巨形铜锤,凶神恶煞向马天佑扑去。尚未走近,忽觉眼前寒光骤闪,心中一凛,抬头看时,一支利箭划破声浪,挟带呜呜破空之声,不偏不倚自他眉心射入,后脑穿出。登时惨叫一声,坠地身亡。 耶律寿珍听得叫声,回头急看,却被马天佑一剑劈中左肩,痛得险些晕厥,尚未回过神来,项中一片冰凉,脑袋已然搬家。 放箭之人正是武尚文,那铺天盖地的呐喊声,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一箭得手,心中大喜,在群雄的欢呼声中,用力将弓拉满,去射那契丹皇帝。只听啪的一声,箭未发出,弓弦却被拉断,急忙大叫:“快拿弓来。”兵士一连换了三把弓,均被他拉断,竟然一箭未发。 群雄见他如此神力,不禁齐声赞叹。黄戟呵呵笑道:“恭喜武兄弟,你的功力又长进了。”武尚文摊开双手来回反转,自言自语说道:“奇怪,功力为何会无缘无故增长?” 怔思片刻,突然一把将水鱼儿抱住,兴奋地说道:“我明白了,师父长年与棺材为伴,原来是为了修练阴尸大法,我虽经传授,功力却一直不见进展,那日与你赤身睡在万年寒玉棺之中,吸收阴寒尸气,功力便突然大增。” 他在兴奋之中,竟然连赤身二字亦脱口而出。水鱼儿被他抱住,动弹不得,羞得脸红耳赤,啐了他一口,娇叱道:“死小子,放开我。” 在众人哄笑声中,武尚文如梦初醒,急忙将水鱼儿放开,接过兵士递来的强弓硬箭,对准圣宗耶律隆绪眉心,嗖的一箭射去。但见箭如流星,凛冽的破空之声甚至盖过擂鼓呐喊,契丹将士战栗失色,有人大喊:“宋朝的床子弩来了。” 床子弩,箭长三尺五寸,以绞车发射,射程可达三至四里,可以穿透厚重铠甲,攻城掠地,更是无竖不摧,乃宋朝最得意之神兵利器。契丹人畏之似虎,如今见箭似流星,劲道十足,以为是床子弩所发。其时肖挞凛正在圣宗身旁,见有利箭射来,不慌不乱举起豹尾枪,铛的一声将箭拨开,沉声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停止呐喊,放箭。”话音方落,但见万箭齐发,似飞蝗般向马天佑及谷如空射去。 霎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大名府城下,已被箭雨淹没。马天佑担心汗血宝马受伤,以剑拨开利箭,迅速退入城中。谷如空却是神情自若,盘膝坐于吊桥中央,双袖轻拂,将箭雨拨开,淡淡说道:“肖大王送如此厚礼,叫老夫如何回报?” 话音方落,忽闻钟英在身后大叫:“契丹采取声东击西之法,大队人马已调往东门,请谷大侠快去救援。”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21) 借着呐喊及狼烟掩护,赤术子悄悄调兵遣将,绕向东门。他不想在大名府耗费太多战力,但谷如空一人力阻三十万大军、以天遁剑法撕裂肖挞凛战马,这个面子输得委实太惨,在皇上及太后面前,他必须挽回。及至东门城下,自将士手中接过特制强弓硬箭,对着城墙自下而上一连射出十箭,箭与箭之间相距丈余,均没入城墙大半。 守城将士见一须发雪白老翁力挽强弓,对墙而射,每发一箭,城墙便剧烈震动,轰鸣有声,其威力竟不亚于床子弩,心中不禁暗暗称奇,忖道:“契丹人果然擅骑强射,一个瘦弱老翁,便可撼动城墙,若万箭齐发,岂不城塌人亡?” 正自思忖,赤术子白衣胜雪,须发飘拂,跃过护城河,脚踏插在城墙上的硬箭,似一朵白云,悠然向上飘去。天雄军将士登时醒悟,挽弓搭箭,滚石擂木,一齐望那朵白云而发。 但已经迟了,赤术子脚踏最后一支箭尾,双袖轻舞,拂开箭雨及滚石擂木,倏忽跃上城头,掌风起处,已击毙十数名守城将士。 城上惨叫声不绝,城下十万契丹将士却目瞪口呆,静默肃然。这种攻城方法,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圣宗皇帝将三十万军马交由赤术子掌管,契丹将士多有不服,碍于肖挞凛面子,才没人发难。毕竟,赤术子不过一介隐士,毫无作战经验,况且又是中原人氏,在紧急关头,将倾国兵力交与其统领,谁不担心?此刻见他神威凛凛,一人独闯大名府,武功之高,世所罕见,契丹将士莫不衷心佩服,惊为天人,之前对谷如空的畏惧,瞬间消失,俱暗中忖道:“凭他一人,便抵得上十万兵力,宋朝看来是气数已尽了。” 赤术子在城上掌无虚发,当者披靡,如入无人之境,杀得过瘾,哈哈大笑,说道:“要取大名府,易如反掌矣。” 话音方落,忽闻一声怒吼,恶头陀黄博自城角处掠出,手执双头月牙铲,使了招“青龙出水”,向赤术子心口直铲过去。 只听铛的一声,宛若金铁交击,赤术子一掌拍在铲锋之处,竟被震得身形微晃,心中一凛,忖道:“此人竟有如此神力,必是武林中人。” 黄博与他对了一招,被震得连退数步,气血翻涌,心中却是不惧,大叫道:“臭老道功力深厚,兄弟们快来相助。” 在他身后,石铮、唐楚衣、丁艳阳、钱风、何螣蛇、上官芝兰、张月桐、尚东海师徒及数十名武林人士蜂拥而来,各执兵器,将赤术子团团围住。 原来钟英于狼烟之中看见契丹人马向东门移动,深恐有失,便派出一批武林人士前去东门助守。但他却是不知,攻打东门的竟然是天下第一奇士,镔铁神功创始人——赤术子。那边肖挞凛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被马天佑连斩两员大将,亦不敢贸然全力进攻。但这边情况却是不同,天雄军在赤术子攻击之下,形同枯枝败叶,风吹即倒,已无法分心守护城门,只要外面十万契丹将士攻击,东门即告破陷。 但赤术子并不想攻破城门,他狂杀天雄军,一则是为挽回面子,二来是想引谷如空回城,好让契丹大军偷偷绕过大名府,直奔澶州,布下天门阵,将宋朝灭掉。在刀光剑影之中,心内却暗暗吃惊,忖道:“看来我低估了中原武林的实力,即便没有谷如空,大名府之战,亦是凶险异常。” 但他不愧为一代高手,瞬息之间,便杀了十数名武林人士,身上淡蓝气墙越来越强,直透方圆数丈,莆田九仙、何螣蛇、上官芝兰、张月桐均抵受不住,远远避开,剩下黄博、石铮、唐楚衣、丁艳阳、钱风等人满头大汗,兀自苦战不休。 当日谷如空凭一身绝世武功,于金顶上大战中原群雄,并无多少人惊惧,毕竟同是中原武林中人,只为恩怨而争,死则死矣,又有何惧?但此刻不同,败则亡,亡则亡国,中原大好江山及万千百姓性命,统统落入他人之手。如此重任,令这些不畏生死的中原豪杰,多了一层担心。 赤术子见黄博等人死缠不休,心中焦燥,提聚全身功力,便欲痛下杀手。忽闻一声长笑,谷如空自半空飘落,十指箕张,向赤术子当头罩去,厉声说道:“赤术子,你身为中原人氏,却助纣为虐,滥杀无度,是禽兽吗?”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22) 赤术子被人识破身份,四周气墙倏然消失,双掌上扬,将谷如空钢铁般鹰爪震开,拼着受黄博、石铮重重一铲一掌之苦,身形后掠,倒撞开一条血路。身形未稳,眼前青光骤闪,唐楚衣的十数枚毒蒺藜似蝴蝶般翩跹撞落他身上,发出叮叮当当之声。缓得一缓,谷如空身形已然掠前,照着他当胸一爪推出,随后而来的钟英手执薄如蝉翼、寒光闪闪的乌蟒剑截住了去路。 赤术子一生之中从未遇过如此多高手,心底骇然,不敢接招,闪身避过,伸手捉住了在一旁观看的赵凝霜,向谷如空掷去,旋即跃上城头,高声说道:“天下江山,能者居之,又何分族人?谷护法武功盖世,老夫他日定会再来领教。”言毕飞身跃下城池,凌空东飘西荡,似一抹轻烟般钻入契丹阵中。他并非炫耀绝世轻功,而是怕被那急如惊雷闪电的天遁剑法击中。 谷如空接过赵凝霜,见无大碍,便将其放下。黄博一抺额上大汗,喘息说道:“原来此人便是赤术子,难怪武功如此之高,谷大侠若迟来半步,东门便被攻陷了。” 谷如空叹道:“赤术子功力之高,天下无双,若非两国交锋,关乎生死存亡,谷某倒愿与他单独一决高下。但他助纣为虐,反攻中原,却是可惜了。” 那些守城将士见谷如空吓走赤术子,纷纷过来道谢。正在此时,忽见兵士急匆匆来报,说契丹前锋肖观音奴率领西域镇天盟及契丹十万大军,正以云梯火箭急攻北门,天雄军死伤惨重,请求中原武林速去援助。 钟英大吃一惊,留下谷如空及黄博等人驻守东门,对付赤术子,自己急忙转回南门,叫上玄悲、夏雨田、南宫宇、南宫流、马天佐、莲花等数百名武林豪杰,前去北门救援。 契丹三十万大军,分成三路,将大名府三面围困。除北门猛烈攻城,东、南两门两军对峙,相安无事。黄昏日落,红霞漫天之际,又有数百名武林人士调往北门相助,肖观音奴见无法攻克,便下令收兵,将大营驻扎于城门三里之处。 时至夜深,肖挞凛、赤术子及肖观音奴三军会合,齐攻北门。一时间但见杀声震天,火箭似金蛇般漫空乱舞,契丹将士奋不顾身,攀云梯、爬城墙,与中原武林及宋朝将士展开激烈搏斗,竟一直持续至凌晨。 翌日,云开雾散,天空晴朗。肖挞凛引军迫近北门搦战,被马天佑连杀三名战将之后,便鸣金收兵,之后退出三里之外,继续安营扎寨,至日落亦不见有任何动静。马天佑见契丹阵中旌旗林立,炊烟袅袅,不无担忧地说道:“今日挑战,不见契丹皇帝及赤术子等人,所派之将士,武功亦是低微,或许只是疑兵之计,契丹大队人马已悄悄调往攻打澶州。” 谷如空微笑点头,说道:“正是如此。非但赤术子不在其中,连肖观音奴及西域镇天盟诸人,亦踪影全无,契丹留在大名府之兵力,绝不超过十万,相信到明日天亮,再见不到一兵一卒。” 马天佑略一沉思,说道:“既然如此,何不趁机冲杀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剩下的这些契丹将士杀个片甲不留,然后再乘胜追击,与澶州军马前后夹攻,活捉契丹皇帝。” 群雄磨拳擦掌,纷纷请求出战。王钦若一夜未眠,备受惊吓,闻言急忙说道:“万万不可,若此时倾城而出,赤术子等人必然回扑,大名府又要遭受劫难。契丹大军转攻澶州,正中了寇丞相请君入瓮之计,待契丹军马完全离开,诸位英雄再尾随其后,出其不意,与澶州将士前后夹攻,一举将其击溃。” 马天佑见主帅发话,只好听从,继续与群雄于城头巡视。是夜,北风凛冽,契丹战马嘶鸣,旌旗猎猎作响,却不见有人攻城。群雄心知马天佑及谷如空所料不差,便放松戒备,纷纷在城头上呼呼大睡。 一夜无事,至曙光初露,突然有哨马急速入城,说契丹大军浩浩荡荡,攻陷德清军,正向澶州进发。钟英眺望契丹阵营,除旌旗林立,营帐依旧,果然不见一兵一卒,便向王钦若辞行,准备率领数千武林豪杰赶赴澶州,与契丹决一死战。王钦若抚掌大笑,说道:“不出寇丞相所料,契丹今番中计矣。肖挞凛方走不远,大家不必急着追赶,以免引起怀疑。待本帅安排筵席,与诸位英雄饯行,晌午出发,犹未晚也。” 晌午一过,群雄精神抖擞,高举中原武林大旗,鱼贯出城,在朔风护送之下,浩浩荡荡望澶州进军。大战在即,群雄却是兴奋异常,这一战之后,中原武林的使命便告结束,回复以往无忧无虑的江湖日子,快意恩仇,大口喝酒,笑骂自如,不必再受任何约束,至于朝廷会有什么奖赏,鬼才在乎。 在契丹的铁蹄践踏之下,一路上唯闻寒鸦凄鸣,不见活人踪迹。群雄担心澶州安危,昼夜赶路,次日清晨,遥遥望见澶州城楼。 即将接近,马天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但见契丹三十万人马旌旗林立,排列整齐,延绵十数里,似一条巨形铁链般将澶州锁住。当中搭起一座十余丈高台,台上竖一高耸入云旗杆,鲜红的大旗迎风招展,宛若彩虹横空。如此阵容,莫说是人,即便飞鸟,亦无法逾越。 钟英解下腰间乌蟒剑,迎空而抖,宛若龙腾,凛然说道:“保家卫国,驱逐契丹,扬我武林威名。”群雄对这一战期待已久,纷纷拔出武器,情绪激昂,呼啸着向契丹阵中掩杀过去。 一时间但见灰尘滚滚,杀声震天,五千武林豪杰,宛若五千只猛虎,瞬间冲入契丹阵中。马天佑一马当先,手中长剑上下翻飞,当者无不披靡。那些契丹将士似乎甚为畏惧,群雄所至之处,莫不纷纷退避,让出一条大道,让群雄长驱直入。 马天佑见契丹将士不堪一击,正自欢喜,眼前忽然飞沙走石,迷雾滚滚,阴风阵阵,鬼哭狼嚎之声大作,宛若置身阴间,令人不寒而栗。正自惊疑,便听得水鱼儿大声叫道:“不好,敌军布下迷阵,大家快随我冲出去。” 话音方落,一员契丹大将,身披黑甲,青面燎牙,手执漆黑托天叉,脚踏乌锥马,率领数不清的黑衣将士冲杀过来。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群雄奋力厮杀,逐渐迷失方向。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23) 马天佑紧牵浣儿柔荑,骑了汗血宝马,随水鱼向前疾驰。方穿过迷雾,汗血宝马忽然失蹄跪倒,眼前白茫茫一片,天上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上厚冰三尺,光滑如镜,人马皆站立不稳,纷纷摔倒,乱作一团。众人爬将起身,牵马缓缓而行。 方行不远,突见一员白甲白袍战将,脚踏白龙驹,马蹄上装有防滑护具,手执亮银枪,威风凛凛,仪表堂堂,率领千万白衣骑兵,自右侧冲杀过来,将群雄拦腰截断。 廖青云大怒,拍了拍马颈,说道:“好马儿,今番全靠你了。”飞身跃上马背,挺起手中亮银丈八蛇矛,向那白袍战将直刺而去。一个白袍白甲白马亮银枪,一个白袍龙鳞雪银细甲白马亮银丈八蛇矛,在冰天雪地之中宛若两条白龙,翻腾不休。 大雪纷飞,寒风刺骨,武尚文体内阴寒之气更盛,功力源源不绝涌出,双拳展处,带起阴风阵阵,宛若万尸齐动,契丹阻挡骑兵连人带马成片倒下,哀叫不绝。正杀得过瘾,水鱼儿大声急叫:“死小子,此地不宜久留,快保护我冲出去。”武尚文应喏一声,当先开路,在水鱼儿指点之下,带着马天佑等人鱼贯而行。 天空仿似被一只翻云覆雨巨掌操纵,瞬息万变。风雪方退,万道金光骤现,刺得众人睁不开眼。脚下焦黑一片,灼热难当,四周尽是枯木荆棘,杂乱无章,不见道路。众人纷纷上马,拨开枯木荆棘,向前行进。 正自飞奔,斜刺里冲出一员猛将,头顶金盔,身披金甲,凛然若天神,抖动手中凤翅镏金镋,喀嚓一声将浣儿坐骑刺出个大窟窿。马天佑眼疾手快,轻轻一拉,将浣儿拉入怀中,旋即挥剑去劈那金甲战将。那边黄戟策马而来,抖动泼风刀,耀起一团金光,迎住金甲战将,大声说道:“教主快走,这里交给我了。” 荆棘枯木之中,钻出无数黄衣将士,套马索,斩马刀齐袭,似毒蛇般缠住去路。谷如空大怒,跳下马来,照着水鱼儿所指方向,双掌齐发,但见白云滚滚,雷声隆隆,在剑气侵袭之下,荆棘枯木尽化飞烟,现出一条平坦大道。 汗血宝马背负两人,身上血雨飞溅,在酷热之中疾驰,倏忽进入另一境地。那里火光冲天,浓烟密布,当真是寸步难行。众人合力杀退一宛若赤焰鬼之红须大汉,在水鱼儿指引下,绕过烈火浓烟,之后连闯数阵,经历各种怪异景象,好不容易进入了一处和风细雨境地。 水鱼儿舒了口气,指着前面说道:“再向前闯,很快便可以离开这个迷阵了。” 马天佑见跟随而来的武林豪杰仅剩数百人,马天佐、廖青云、黄戟等人亦不知所踪,不禁黯然泪下,说道:“我这一走,如何对得住中原武林?” 谷如空略一沉吟,向水鱼儿问道:“此阵如何破法?” 水鱼儿摇了摇头,说道:“此阵名为天门阵,按二十八星宿排阵,内筑七十二将台,阵法有日、月、星辰,风、云、雷、电、霜、雪、雨,刀山、火海、迷魂、铁锁、金汤、毒箭,阴尸、饿鬼、寡妇……以中央高台旗帜颜色为号,七十二阵似旋涡流动,前呼后应,相生相克,绵绵不绝,端的是变化无穷,诡秘莫测,想要破阵,除非神仙下凡。” 马天佑听得目瞪口呆,心胆俱寒,忖道:“听她一说,这数百人能冲出天门阵,已算是万幸了。” 众人愁眉深锁,长嘘短叹,一个个垂头丧气,之前的雄心壮志,完全消失。谷如空苦笑道:“想不到中原武林数千人,瞬息之间竟然全军覆没,何其悲壮,大宋江山,将要沦落他人之手了。” 水鱼儿星眸飞转,突然说道:“要破此阵,却有一法,只要将中央高台上的大旗击倒,各阵之奇异法力自会消失,人在阵中,便可得见天日,不必再受严寒酷暑之苦。” 马天佑眼睛一亮,喜道:“中原武林,个个身怀绝技,此时必然仍在阵中苦战,若可破除阵中法力,得见天日,澶州将士来助,到其时,仍可与契丹一决雌雄。” 天空细雨飘飘,一片灰濛,根本无法看见高台及大旗。水鱼儿满脸忧色,说道:“中央高台,名为玉皇殿,由五百罗汉及五千神佛守护,想要击倒大旗,绝非易事。” 谷如空哈哈一笑,说道:“神阻杀神,佛挡杀佛,老夫今日便要将玉皇殿翻转过来。” 众人心中燃起希望,在水鱼儿指引之下,闯过数阵,来到一处白云缭绕,仙乐阵阵,鸟语花香的神仙境地。方行不远,眼前突然现出一座其高不知几许的巍峨大门,大门两边,乃万丈深壑,其间青云滚滚,雷声隐现,望之生寒。水鱼儿用手一指巍峨大门,说道:“穿过此门,便是玉皇殿。” 话音方落,天门大开,肖挞凛身穿连萼犀甲,红色披风随风飘舞,手执豹尾枪,威风凛凛立于门前,沉声喝道:“谷如空,料到不你也有些能耐,居然能闯上天门。” 第二十一章 迷阵锁孤城(24) 谷如空冷哼一声,眼中杀机骤现,身形似箭般前掠,即将接近,十指箕张,劲道贯注其中,使了招“老鹰追兔”,双爪扬起,疾推而出。他恨透了肖挞凛,但马天佐生死未明,不敢说破当年之真相,当务之急,便是快速进入玉皇殿,击倒大旗,挽救马天佐及数千武林性命。 肖挞凛亦非等闲之辈,身形屹立不动,手腕抖处,划出一朵枪花,将利钩般双爪封住,旋即转守为攻,使了招“八面玲珑”,豹尾枪蓦然化成千百条白龙,向谷如空全身上下急撞而去。 论功力,两人当在伯仲之间,但若论资质、速度及招式变化,谷如空却是强得多了,甚至可以称得上当世无双,双爪翻飞,带动狂风,将千百条白龙吹得无影无踪,身形前掠,化爪为掌,一连劈出十数掌。凛冽的掌风,化成一口口利剑,裂石断金。 肖挞凛身经百战,明知武功不如对方,却毫无惧色,反而越战越勇,手中豹尾枪飞舞,陡然增长一倍,光华万丈,啸声破空。两人功力已臻化境,均是金刚不坏之躯,瞬息之间,已各自交换了数十招,直震得那南天门摇摇欲坠,深壑青云倏吞倏现。 马天佑骑马立于十余丈外,似被狂风吹袭,刀锋削面,生怕伤着浣儿,向后退出数丈。浣儿依偎于马天佑怀中,双颊飞红,哪知面前凶险,娇呼道:“爹爹,莫要跟他客气,快用天遁剑法。” 一语提醒商玲珑,将手中利剑向谷如空疾射而去,娇呼道:“夫君,接剑。”复又取过浣儿手中利剑,娇躯疾拧,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倏忽飘至谷如空身旁,照着肖挞凛一剑刺出,说道:“救人要紧,先入玉皇殿,击倒大旗,稍后再来取契丹狗贼人头。” 谷如空听他称自己为夫君,登时心中一暖,抄剑于手,笑道:“谨遵夫人之命。”话音落时,剑光闪起,犹如千点寒星,齐向肖挞凛射去。 双剑合璧,心意互通,商玲珑眼中泪光闪烁,柔声说道:“夫君,你说世上有人挡得住我们双剑合璧吗?” 谷如空微笑道:“莫说世人,即便神仙下凡,亦斗不过你我双剑合璧。” 商玲珑嫣然一笑,说道:“待击退契丹,你我便回桃花谷隐居,将剑法传给佑儿与浣儿,好吗?” 谷如空斜目而视,见她脸泛红潮,宛若少女,那婀娜的身姿,一如当年,不由心中一动,柔声说道:“好,待杀尽契丹野狼,我便与夫人双宿双栖,永不分离。” 肖挞凛那承受得起两人双剑合攻,十数招一过,身上披风已被撕成粉碎,似红色蝴蝶般漫天飞舞,连萼犀甲剑痕累累,几乎断落,见两人柔情蜜意,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内,登时狂怒,强压翻涌气血,暴喝道:“以多欺少吗?”向后掠开丈余,避过满天繁星般剑光,仰天发出一声厉啸。 啸声未绝,自深壑青云翻滚之处跳出数百名天兵天将,手执金灿灿、明晃晃、绿幽幽武器,吼声如雷,凶神恶煞向谷如空及商玲珑扑去。肖挞凛豹尾枪一抖,抢先发招,冷笑道:“想要击倒大旗吗?先过我一这关再说。” 正在此时,忽闻一声佛号,似神钟重敲,震得天兵天将耳鼓欲裂。佛号声中,但见一身材高大,脸如满月,全身神光流转的和尚,手执一串佛珠,似厚云般飘飞而来,落在谷如空身后,佛珠扬处,击飞数名天兵天将,哈哈笑道:“十年不见,谷护法武功增长如斯,可喜可贺。” 谷如空长剑飘飞,剑气直透十余丈外,宛若惊虹掠空,直杀得那群天兵天将哭爹叫娘,惨叫连天,回首看时,哈哈笑道:“若尘秃驴,来得正是时候,待破了这天门阵,救出中原武林数千人,老夫与你再战三百回合,胜负不分,誓不罢休。” 来者正是少林寺若尘禅师,当年在绵山被马盖龙击败,自此足不出寺,苦修武功,这次受邀前来抗击契丹,闯入天门阵援助中原武林,目睹谷如空惊人武功,不由折服,闻言亦不生气,衷心说道:“不必再比了,贫僧再练一百年,亦追不上谷护法。” 两人哈哈大笑,江湖恩怨,在这一刹那,已烟消云散。天兵天将不断自深壑青云中跃出,似浪潮般将三人困于当中,杀声、惨叫声混成一片,惊天动地。好好的一个南天门,刹那之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马天佑坐于马上,一手执剑,一手搂着浣儿纤腰,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一身穿青甲紫衣、英姿飒爽、秋水盈盈的娇俏女子,藏于心中的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25) 若尘十年苦修,足不出户,功力已达忘我境界,此刻看着谷如空剑气纵横,收放自如,忽尔星星点点,似天女散花,忽尔一泻千里,灿若银河,不禁看得如痴如醉,冷不防肖挞凛突然跃至,挺枪当胸疾戳而来。急忙侧身避过,手腕旋动,佛珠紧收,一圈圈将枪头缠住。只听噼啪一声,枪尖颤动,满天佛珠乱飞,宛若散落一阵珠雨。若尘只觉虎口灼烫,手中竟连一粒佛珠亦握不住,眼中倏然色变,不退反进,使了招六合拳中的“红猴束身”,身形滴溜溜一转,欺至肖挞凛身前,再展“小鬼推磨”,双拳似狂风暴雨般袭击。 肖挞凛忙于应付若尘,一时无法抽身,谷如空夫妇似虎入羊群,剑起剑落,天兵天将骨离肉散,溅起的鲜血,似一张帘幕挂于南天门前。 激溅的鲜血,映红了紫衣少女的脸庞,亦映红了她的眼圈,盈盈秋水,瞬间化作滴滴相思,翩翩而下。怔怔地看着马天佑搂着浣儿纤腰的手,心中酸楚无限,凄然说道:“马……马儿,你好吗?” 她本想叫“马大哥”,但瞬息之间却改变了主意。汗血宝马精通人性,听见呼唤,兴奋得摇晃着脑袋,跶跶跶走了过去,似安慰又似撒娇般将马头伸到紫衣少女面前,一动不动。 浣儿神情尴尬,把马天佑放在腰间的手挪开,跳下马来,轻抚那少女香肩,柔声说道:“遥儿妹妹,你好吗?我和你马大哥都非常想念你。” 那少女正是马天佑日思夜想的云遥,轻轻抚摸那汗血宝马,淡淡笑道:“遥儿很好,也非常想你们。”话一出口,星眸微闭,眼泪似断线珠子般滑落下来。 马天佑此时才如梦初醒,飞跃下马,将云遥搂入怀中,动情说道:“遥儿,今生今世我再亦不许你离开。” 两人相拥而泣,物我两忘,直看得浣儿心中发酸,忖道:“我与他朝夕相处,何曾见他如此抱我?”忽见藤索臣大步而来,一把将马天佑拉开,阴森森说道:“马教主,大敌当前,你却儿女情长,岂不知有多少性命要葬送你手?” 马天佑登时醒悟,看着藤索臣说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莫非亦被天门阵困住?” 藤索臣抖了抖手中利钩,说道:“遥儿这女娃子,担心你的安危,日夜在城头守护,不久前看见远处灰尘飞扬,杀声震天,知道你与中原武林已然赶到,便与我及若尘大师带了一万精兵杀入迷阵迎接。” 他被谷如空震碎玉箫,一时找不着更好武器,只好重操旧业,把利钩又捡了回去,将就着来用。云遥轻叹一声,接过话来,说道:“这鬼阵当真厉害,变幻莫测,我与大师及藤叔叔冲杀了半天,才看见你们,这一万精兵,却剩下不到五百。” 说话之间,谷如空杀退天兵天将,已掠至南天门前,回首朗声说道:“佑儿快带大家冲出去,我与你叔娘进去翻转玉皇殿。” 商玲珑回首看见云遥,心中一怔,突然有些不舍,舍不得抛下浣儿,眼泪滴落,狠下心来,莲足轻顿,似燕子般随谷如空飘过南天门,进入了玉皇殿。 若尘见两人已进入玉皇殿,心中焦急,使了招“仙人摘茄”,双拳虚晃,右足飞起,蓬一声踢在枪杆上,旋即借势一掠数丈,击飞两名扑面而来的天兵天将,大袖飘飘,亦跟着进入了玉皇殿。 肖挞凛大怒,挺枪便要追去,却听得半空之中传来浑厚声音:“徒儿,放谷如空他们进来,你守着天门,把剩下的全部杀光,绝不可放过一个。” 肖挞凛躬身应喏,旋即枪头点地,身形似白鹤般冲天而起,凌空转身,向马天佑飞扑过去。夏雨田、藤索臣、武尚文等人急忙迎上,截住厮杀。 云遥拉了马天佑的手,说道:“迷阵诡秘异常,肖挞凛非等闲之辈,此地不宜久留,三十六计,走为上着,我带你冲出阵去,等义父把大旗击倒,破了天门阵,再与澶州将士冲进来救援。” 她聪明绝顶,见契丹将士一夜之间筑起将台,大旗高插,情知必有古怪,如今见谷如空等人杀入玉皇殿,便心中了然。 话音方落,忽然地动天摇,青云滚滚,随着震耳欲聋一声怪响,南天门消失不见。横在众人面前的,是一道无边无际的万丈沟壑。数不清的天兵天将,摇摇晃晃自青云处涌出,排山倒海般冲杀过来。 马天佑剑眉深锁,一手牵着云遥柔荑,一手执剑搂着浣儿纤腰,说道:“恐怕走不成了,数千武林豪杰被困在阵中,我岂能弃他们而去?” 剑眉一轩,对云遥说道:“你怕吗?” 云遥目光坚定,摇头说道:“有马大哥在,遥儿何曾怕过?” 马天佑满意点头,目光一转,对浣儿说道:“浣儿妹妹怕吗?” 浣儿被他搂着纤腰,芳心喜悦,暖流遍布全身,嫣然笑道:“不怕。” 马天佑哈哈一笑,说道:“有两位妹妹相伴,马天佑已然心足,即便战死,又有何惧,今日便与契丹狗贼决一死战。” 抽出双手,挽了朵剑花,龙吟之声大作,凛冽的剑气,直透霄汉,方待向肖挞凛掠去,却听云遥突然娇呼道:“且慢。”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26) 马天佑一怔,顿住身形,茫然问道:“怎么啦?” 云遥笑靥如花,轻理云鬓,说道:“鬼山之行,马大哥难道忘了吗?” 马天佑想起当日与她共乘一骑,云鬓厮磨,幽香兰气,柔肌酥胸,历历在目,虽已有夫妻名份,仍不禁脸烫耳热,转过身来,在她朱唇上轻轻一吻,说道:“我当然记得,生生世世,亦不会忘记。” 云遥被他轻轻一吻,朱唇欲滴,双颊飞红,目光迷醉,呆了半晌,灿然笑道:“鬼山之行,雪长陵前辈曾传授马大哥荡魄敛魂术,如今我们身处天门,虽不能目睹阵法变化,却可以将声音传入阵中。马大哥不妨试着施展荡魄敛魂术,或许能将困于阵中的中原豪杰召唤至此。” 马天佑将信将疑,提聚丹田之气,纵声长啸。他先后修习轩辕心经及镔铁神功,两种功力均属阳刚,轩辕心经浑厚,镔铁神功极速,相辅相成,所施展出来的荡魄敛魂术,已不在鬼山老人雪长陵之下。 啸声似万箭齐发,连绵不绝,铁网般向四周蔓延。天地之间,充斥着鬼哭狼嚎、狮吼虎啸。天门阵中,万马齐喑,日月星辰、火海金汤,尽皆失色。南天门前,漫天涌动的青云,刹时间消散大半,天兵天将,呆立当场,群雄坐骑,纷纷循啸声跪下,神情肃穆,诡异之中更觉诡异。 谷如空穿过南天门,一座巍峨高台迎面而来,高台之上,赤术子银发雪须白袍,仙风道骨,正手执十二种颜色小旗,镇定自若指挥各台行动。眺望四处,刀山、火海、风雪、烈日、铁锁、毒箭、金汤,一阵连一阵,阵阵相扣,延绵起伏,尽收眼底。各阵之中,中原群雄被冲散得七零八落,仍在苦苦挣扎,作困兽之斗。 赤术子看见谷如空等人,冷笑一声,取出一面红旗迎风招展。高台周围端坐的五百罗汉及五千神佛齐立而起,或面目狰狞,或清奇秀丽,或断臂损足,神态各异,绕着高台游转起来。 一时间吼声如雷,声震三界,凶厉之气四起,光射日月。谷如空神色自如,哈哈笑道:“赤术子,你竟敢冒充玉皇大帝,莫非不怕天谴?”说话之间,将真气贯注剑上,向前疾劈而出。 五百罗汉、五千神佛,往来穿梭,在高台前形成一面巨形肉盾,侥是强弓硬箭,亦难以穿透。谷如空手执利剑,连使三记天遁剑法,剑气凛冽,光华四射,落在罗汉神佛身上,却似投石入海,波澜稍纵即逝,这边罗汉倒下,那边神佛即时补上,生生不息,源源不绝。赤术子挥动各色旗帜,哈哈笑道:“贫道摆下天门阵,乃天意所授,你们不自量力,闯入玉皇殿,却是自寻死路,便让这五百罗汉及五千神佛,送你们上……” “西天”二字尚未出口,忽然啸声大作,天地失色,五百罗汉及五千神佛,尽皆停下手来,循声而望,呆立不动。赤术子心中一凛,脱口而出道:“好强的内力!” 在这电光火石之际,谷如空须发飘舞,似大鸟般飞越肉盾,掠上了高台,对着赤术子迎面一剑刺出,嘲弄道:“玉皇大殿,不过尔尔,阻得住老夫吗?” 赤术子闪身避过,见各阵瞬间阵脚大乱,内中人翻马仰,狼狈不堪,中原群雄趁机狂斩猛杀,冲出一条血路。耳中啸声不绝,心烦意乱,急忙挥动青旗,企图稳住阵形,阻止中原武林会合。 只听喀嚓一声,商玲珑恰恰掠上,挥剑将他手中青旗削断,旋即与谷如空并肩而立,联手急攻。两把利剑,交织出一张剑网,其间星罗棋布,变化万端,纵是大罗神仙,亦无法窥破其中奥妙。 赤术子哪里抵挡得住,只一眨眼功夫,手中十一支旗已被利剑削成粉碎,身形急退,手忙脚乱。正在此时,又听得身后传来雷鸣一般吼叫,若尘宛若金刚罗汉,大步而来,将高台震得咚咚作响,摇摇欲坠。 蓬然声中,赤术子回身与若尘对了一掌,全身似被千条毒蛇狂噬,万道奔雷轰击,身形摇晃,气血翻涌,心头不禁狂骇,失色叫道:“五毒手!阁下是少林高足?” 若尘受他掌力所震,险些跌下高台,稳住身形,呵呵笑道:“好眼光,可惜贫僧功力有限,五雷掌威力不足一成。” 五毒手,又称五雷掌,乃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掌中毒气自生,刚柔两种力道并存,刚则如雷轰顶,柔则似毒蛇附身。因过于霸道,伤人立死,普通弟子不许修习,一则是怕功力不足,自损经脉,二来怕练成之后滥杀无辜,败坏少林名声。 若尘见赤术子硬接一掌,依然若无其事,心中亦不禁佩服,化掌为拳,将六合拳源源不绝使将出来。 赤术子力敌三人,惊怒交集,提聚全身功力,筑起一圈淡蓝气墙,紧紧护住全身,双掌翻飞,卷起滔天巨浪,将剑光拳影淹没其中。 谷如空陡遇强敌,精神大振,欺入气墙,剑气如虹,嗤嗤声中,将赤术子右边大袖刺得千疮百孔,宛若蜂窝。旋即哈哈大笑,跃出战圈,高声说道:“你们缠住牛鼻子,我去把大旗砍倒。“纵身掠至高台中央,对着大旗一剑砍去。 但听轰然一声巨响,手中利剑化成飞灰,四处飘散,高耸入云的旗杆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散发出一层淡淡奇异光彩,竟然纹丝不动,巍然伫立,甚至连剑痕亦不见一缕。谷如空心中一凛,跃开数丈,运足功力,使出天遁剑法,对着大旗一掌劈去。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27) 啸声不绝,弥漫天地。南天门前,黄戟、廖青云骑马急驰而来,在马天佑面前跪下,大声说道:“多谢教主救命之恩。”在他们身后,是十余名鬼山村民及数百名武林人士,一入南天门,即时似潮水般向天兵天将扑去。 云遥拉住一名鬼山村民,问道:“阵中情况如何?” 那名鬼山村民满脸兴奋,说道:“鬼山村民之前曾听姑娘说过荡魄敛魂之术,如今听见啸声,猜出乃教主所发,便告知阵中被困英雄,往啸声方向聚集,再过片刻,相信便会到齐。” 马天佑又惊又喜,一把捉住云遥玉臂,说道:“原来遥儿料事如神,一早安排鬼村村民加入应天教,助我中原武林闯出天门阵。” 云遥含情脉脉,巧笑嫣然,说道:“阵中尚有被困英雄,马大哥切莫停止呼唤。” 当日悄悄溜走,心如刀割,但娘亲说的一番话,令她不得不离开马天佑。茫茫然不辨东南西北行走,天亮之时,竟然走到了鬼村。怕被马天佑寻着行踪,不敢去峨眉山,亦不想回家,索性在岑大娘家中住了下来。 那些鬼村村民加入应天教,确实出自她的安排。一则可以壮大应天教声威,二来可随时了解马天佑及中原武林行踪。进入京城之时,她女扮男装,混在群雄当中,浩浩荡荡数千人,马天佑自然无法发觉。 她虽然聪明绝顶,安排鬼村村民加入应天教,只为打探马天佑消息,以解相思之苦,却做梦亦没有想到,在危急关头,这些鬼村村民竟发挥如此重要作用。被马天佑夸赞,不禁芳心喜悦。 在鬼村村民带领下,玄悲、黄博、南宫宇、南宫流、丁艳阳、钱风、何螣蛇等人陆续现身。南天门前,形势即时大变,中原武林豪杰源源不绝加入,将天兵天将杀得鬼哭狼嚎,肖挞凛左冲右突,渐渐不支。 噼啪之声震耳发聩,自玉皇殿传入各阵,契丹将士,无不失色。谷如空已连续施发十余记天遁剑法,每一记天遁剑法发出,大旗便剧烈抖动,摇摇欲坠,耀眼白光,沿着旗杆直冲霄汉。 商玲珑在淡蓝气墙笼罩之下,香汗淋漓,出招越来越慢,激战中被赤术子一掌将利剑震成碎片,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强笑道:“夫君专心劈倒大旗,我与若尘大师试试这牛鼻子的功力。” 谷如空一走,赤术子登时轻松许多,对着若尘与商玲珑,简直是游刃有余,但他似乎不想取两人性命,守多攻少,冷眼旁观谷如空以天遁剑法砍劈大旗,闻言冷笑道:“想要比拼功力吗?贫道便让你们看看镔铁神功的威力。” 谷如空见三人比拼功力,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便继续以天遁剑法劈击大旗。约莫一柱香功夫之后,每施发一记天遁剑法,均要蓄势良久,见天上红旗飘飘,旗杆屹立如常,竟然不见一丝缺口,长叹一声,说道:“想要击倒大旗,当真比登天还难,罢了,先收拾赤术子再说。” 鼓足中气,对马天佑高声说道:“佑儿快带各位英雄闯出天门阵,待我击倒大旗,再与你们里应外合,把契丹狼贼杀个片甲不留。” 群雄在马天佑啸声召唤之下,云集南天门外,虽已占据上风,但天门阵变幻莫测,只要高台之上有人指挥,阵法变化,群雄即时又会被卷入迷魂阵,铁锁阵,又或是刀山火海阵,如今赤术子与若尘及商玲珑比拼功力,无暇指挥阵形,中原武林正好趁此机会冲将出去。 谷如空当然明白此中道理,情知无法击倒大旗,便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马天佑及浣儿可以脱离险境,便心无所虑了。 其时钟英、唐楚衣、尚东海师徒、上官芝兰母女在鬼村村民带领下,亦已来到南天门外,连同被马天佑啸声召唤而至的数千马匹,将南天门填塞得密不透风。马天佑停住啸声,左顾右盼不见马天佐身影,正自焦急,却见上官芝兰眼泛泪花,走过来悲声说道:“马少侠为保护我们母女,在阵中被人活捉,我们想要回去救时,却被卷入另一迷阵。如今群雄汇聚,势不可挡,请马教主带大家冲入阵中,救出马少侠。” 水鱼儿摇头说道:“天门七十二阵,首尾相接,变化万千,大旗未倒之前,想要在其中一阵救人,难于登天。况且马教主离开天门,啸声无法传入其他各阵,此时若不趁机闯出去,待阵法发生变化,中原武林又会被冲散,到其时,休说无法救出马天佐,中原武林亦难逃灭顶之遭。” 马天佑听说弟弟是被活捉,心中略为放宽,朗声说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保存中原武林实力,方为上策。诸位英雄请跟随在下冲出去,待大旗击倒,破了天门阵,再与契丹决一死战。” 众人见他不顾弟弟性命,以大局为念,不禁佩服,亦知此地不宜久留,心存感激,各自上马,跟随他一路向外闯去。 肖挞凛衣衫破碎,满头大汗,狼狈不堪,见众人退走,亦不追赶,冷笑一声,纵身跃入滚滚青云之中。 谷如空见马天佑等人离开天门,心中舒了口气,回转身来,目光如炬,迫视赤术子,凛然说道:“想试试老夫的天遁剑法吗?” 赤术子双臂平展,与商玲珑及若尘掌心相对,正自比拼功力,见谷如空向他走来,不禁脸色大变,方待抽身逃走,忽觉掌心被紧紧粘住,一时抽脱不得,自商玲珑及若尘身上传来的力道,蓦然强了十倍。情知两人尽力而拼,只好苦笑一声,强自镇定,说道:“能一试天遁剑法威力,岂不快哉?”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28) 话音方落,身上淡蓝气墙突然收缩,颜色渐变厚重,状若蓝色冰球,将自己及商玲珑、若尘紧紧罩住,谁亦休想离开。谷如空眼中闪过一抹担忧,稍纵即逝,右手扬起,照着赤术子心口一掌虚劈而去。 若隐若现的剑气,在两道白光掩护下极速飞行,划破气墙筑成的蓝色冰球时,突然变成一把明晃晃、清晰无比的利剑,发出轰天巨响,啸叫着恶狠狠没入赤术子心口。 蓝色冰球,既作防守,亦作相连。若隐若现的天遁剑无论从何处攻击,身处冰球中的三人,谁亦无可避免剑气侵袭。商玲珑与若尘本想以毕生功力拖住赤术子,让谷如空一击即中,如今被冰球罩住,却成了束手缚足。 赤术子利剑穿心,全身剧震,商玲珑亦似被毒蛇狂噬,好不难受,但她已知是谷如空投鼠忌器,手下留情,强抑翻涌气血,淡淡笑道:“夫君尽管全力而击,将臭道士收拾,我们闯出阵去。”若尘亦哈哈大笑,说道:“两国交锋,关乎万千百姓生死存亡,心慈不得,连大和尚亦大开杀戒了,谷护法何须顾虑太多?快用天遁剑法,休要让人小觑我中原武林。” 谷如空心中一热,豪情顿生,真气似游龙般掠向右臂,衣袖无风自动,翻腾旋转,呜呜啸鸣,剑眉轩处,蓦然倒退半步,扬臂凌空一掌劈出。 天地间的风云,刹那间汇聚于他掌中,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冰球席卷过去,所发出的耀眼光芒,比烈日更强千倍。天遁剑隐于光芒之中,瞬间划破气墙,发出一声惊天巨吼,旋即现出真容,似白龙一般钉入赤术子心口。 冰球破碎,化作滔天巨浪,涌上半空,托起的剑气,则似一朵雪白浪花,于巨浪上面绽放,蔚为壮观。 剑气划破气墙所发出的巨大声浪,似一把巨形剪刀,向四周延伸,所至之处,无坚不摧。延绵十数里的天门阵,战马嘶鸣,将士心惊,漫天的云彩,被剪成丝丝缕缕,宛若细线悬空。刚掠上高台,凶神恶煞向谷如空扑去的十数名罗汉神佛,突见强光耀眼,已是心中惊惶,受声浪侵袭,顿时七窍流血,哀叫不绝。 这一次,谷如空全力以赴,所发出的天遁剑,足以令天地动容。 冰球破碎,化作汹涌巨浪,瞬息之间,又回复原形。赤术子受剑气侵袭,全身似被雷击,四肢百骸,皆化飞灰。身形向后平移了三尺,剧震不休,终于忍受不住,将烈火一般的鲜血狂喷出来。 商玲珑与若尘亦似万剑穿心,被冰球推动,跟着向后平移三尺,强行压住狂涌气血,装作若无其事,等待谷如空下一记天遁剑法。 赤术子喷出的鲜血,化作一粒粒血珠,在冰球内旋转升沉,却不飞散。谷如空眼神一亮,脱口赞道:“普天之下,居然有人可以接得住天遁剑法,佩服。” 嗤一声将右边衣袖整幅撕了下来,赤裸了手臂,凝神提气片刻,对着冰球又再劈出一记天遁剑法。 马天佑施展荡魄敛魂术,在水鱼儿的指点下,一马当先,带着中原群雄,呼啸闯阵。其时赤术子无暇分身指挥阵形,虽然大旗不倒,各阵法力仍存,但不懂演变,僵如死尸,守阵将士非但无法抵挡得住如狼似虎的中原豪杰冲击,连胯下坐骑,亦被马天佑啸声引走,不禁惊讶莫名,疑为妖术。 只眨眼之间,马天佑已带着中原群雄闯出天门阵,加上途中救获的数千名宋朝将士以及被荡魄敛魂术召唤而来的千余马匹,浩浩荡荡,扬起漫天灰尘,望澶州北门而去。 负责攻打北门的是契丹前锋肖观音奴及狂刀等西域诸国盟主,见群雄昂昂然闯出天门阵,声势浩大,不敢拦截,让出一条道来。澶州城上欢声雷动,城门大开,将马天佑等人迎入城中,宛若打了一场胜仗。 五千武林豪杰,经此一役,只剩三千多人,宋朝一万精兵,剩下不足五千,可谓损失惨重。但能在千变万化、诡异莫测的天门阵中捡回性命,本已是一种胜利,况且五千武林豪杰,阵亡者多为弟子、随从之类,除马天佐被活捉,中原武林实力,其实损失不大。 马天佑登上城头,见天门各阵迷雾惨惨,难窥其容,当中高台及大旗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诡秘异常。震耳发聩的噼啪声响彻天地,耀眼白光冲天而起,宛若闪电划空,将高台映照得一片惨白,白光之中,谷如空那熟悉的背影,赫然映入眼帘。 正自看得入神,耳际忽然传来哭声,急忙回身,却见尚东海跪伏于地上,以拳捶地,嚎啕大哭。原来他这次带来的木人,闯出天门阵之后,只剩下了两个,伤心起来,当众大哭。 马天佑哭笑不得,目光转回天门阵中高台,只有看见耀眼白光闪起,谷如空仍屹立于台上,他的心方觉安定。 展仝目光如电,大步而来,对钟英拱手说道:“盟主带领数千武林豪杰闯出天门阵,大挫契丹锐气,实在可喜可贺。” 钟英摆了摆手,正色说道:“惭愧,若非马教主智勇双全,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以啸声震慑契丹将士,恐怕中原武林已全军覆没,钟英无德无能,在阵中一筹莫展,委实愧对盟主之位。” 展仝脸上微微一红,干笑数声,转向马天佑拱手贺。贺毕,复又问道:“因何不见谷大侠及若尘大师?” 马天佑脸带忧色,用手一指依稀可见的天门阵中高台,说道:“谷叔叔、叔娘及若尘大师为破天门阵,闯入玉皇殿击倒大旗,如今正如赤术子激战。” 展仝吓了一跳,失声说道:“赤术子?马教主说的可是一白发老道?” 马天佑见他脸带惊惶,心中一沉,说道:“正是,此人便是肖挞凛的师父,镔铁神功的创始人赤术子,负责守护玉皇殿,只要击倒大旗,天门阵不攻自破。展帮主莫非认识此人?” 展仝眼中掠过一丝古怪神色,忧喜莫辨,旋即叹道:“昨日契丹大军攻打澶州,被我黄河帮以见血封喉的毒箭射退,当中却有一白须白发老道,身穿白袍,宛若神仙下凡,以强弓硬箭穿透城墙,竟然在箭雨中踏箭跃上城头。幸亏我与若尘大师等人联手将其击退,否则澶州早已失陷。如此看来,皇上不愿御驾亲征,确实有其苦衷,以赤术子的绝世武功,在百万军中要杀一个人,当真易如反掌,澶州城池,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但愿苍天保佑,让谷大侠及若尘大师等人将他击毙,以免遗害人间。” 马天佑越听越是心惊,转过头去,见浣儿脸色苍白,怔怔的看着高台,寻觅着亲人身影,两行清泪,悄然滑落。心中怜惜大起,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只觉冰冷得犹如一块寒冰,不着一丝温暖。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29) 玉皇殿内,红云密布,蓝色冰球,变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球。点点滴滴鲜血,有如豆粒,如佛珠,如琥珀吊坠,晶莹剔透,悬挂于冰球之内,宛若美妙女子樱唇,娇艳欲滴。 此时此刻,谷如空不会怜香惜玉,陡逢对手,精神大振,而若尘的一番话,更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每一记天遁剑法发出,轰然巨响中,万千血珠融合成血浪,冲天而起,堆积于半空,似高山,如大海。 而冥冥中似乎有一双魔幻之手,倏忽之间,又将血浪揉成血球,内中散布万千血珠,依然娇艳欲滴。仿似一切皆是幻象,天地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赤术子、若尘、商玲珑三人源源不绝将鲜血喷出,血珠越发密集,便似天蚕作茧,逐渐掩盖身形。有真气护体,他们虽然处身血球之中,身上却不曾沾上一滴鲜血,衣衫光鲜如常。 那些罗汉神佛,端坐于高台四周,目睹血浪升起沉下,面无表情,心中仿似波澜不兴。那把看似无形而更胜有形的天遁剑,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除了赤术子可以抵挡之外,任何人掠上高台,无疑自寻死路。在他们眼里,那是一把神剑,谁敢争锋? 谷如空神情自若,心中却是震惊。他已记不起施发了多少记天遁剑法,只知道,体力真气开始不绝如缕。血球不散,可见赤术子功力仍存,若这最后一记天遁剑法无法将血球完全击破,他只有认输。 在血球映照之下,玉皇殿中云雾尽皆染上色彩,美不胜收。谷如空额上汗珠微渗,赤裸右臂,宛若一根玉柱,白光莹莹,无骨肉之分。他蓄势聚气已有半天功力,却迟迟不见出手。 天地间一片肃静,罗汉神佛开始动容,瞳孔扩大,谁亦无法预料,这一记天遁剑法发出,将会发生甚么事情。 赤术子能承受得住吗?若尘与商玲珑受剑气波及,会否受伤?谷如空尽力一击之后,体内真气能否回复? 当世绝顶高手之间的绝顶较量,惊天地泣鬼神,只可惜,中原武林无缘目睹。 罗汉神佛之中,突然多出一人,目不转睛看着谷如空,眼中充满兴奋,充满期待。自他身上,透出野狼一般兽性,焦躁不安,蠢蠢欲动。 高台上翻起的血浪,映红了天空,亦映红了马天佑眼睛。只有天遁剑发出,血浪滔天之时,才可以依稀看见谷如空屹立的身影。立于城头之上,紧紧握着浣儿柔荑,眼珠长时间没有转动,已渗出鲜血,与远处的血浪红云遥相辉映。 谷如空绝不能死,大宋没有了他,便似江山失去铁桶庇护,高宇失去栋梁支撑。玉皇殿中的大旗亦非倒不可,变化万端的天门阵不破,大宋兵力再强,亦是徒然。 城头之上,悄没声息,千万双目光看着玉皇殿,期待着奇迹出现。红云仍在缭绕,但已半柱香功力没有听见轰天巨响,亦看不见飞闪白光及滔天血浪。马天佑及浣儿的心双双沉了下去。 非但他们,城头上千万颗心均沉了下去。充满死亡气味的寂静,令人难以喘气。正在此时,忽听水鱼儿哎呀惨叫一声,昏倒在地。 武尚文大吃一惊,急忙帮她推宫过血。水鱼儿睁开眼来,突然跪在马天佑面前,哭道:“小女子自作聪明,以为击倒大旗,便可破得天门阵,却忘记这玉皇殿中皆是神物,凡人武功再强,亦无法摧毁,岂不害了谷前辈?” 原来她一直看着天门阵,苦思冥想,突然想起中央大旗乃属神物,普通兵器根本无法摧毁,一时悔恨交加,昏倒在地。 浣儿见马天佑眼中血泪齐流,登时心如刀割,柔声安慰道:“我父母吉人天相,况且有若尘大师相助,即便无法击倒大旗,相信亦可以全身而退,马大哥不必太过……” 言犹未尽,远处传来轰天巨响,城头上欢声雷动。马天佑急忙转身,但见玉皇殿中血浪滔天,天地间光华万丈,正自欢喜,忽见一道身影似幽灵般掠上高台,瞬间接近谷如空身后,不禁吓得魂飞魄散,暴喝一声,竟自城头之上飞跃下去。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30) 玉皇殿中,谷如空蓄势已久,抬头淡然一笑,目光平静如水,全身功力聚于臂上,突然扬手,似不加思索般一掌劈出。这本是最后一击,亦是凝聚毕生功力一击,掌风一动,便是覆水难收,又何须多虑? 轻轻巧巧的一掌,似蝴蝶扑花,似柳叶飘飞,干净得令人销魂。而当蝴蝶落于花瓣、柳叶静止不动之际,天地突然失色,沉寂良久的天遁剑,蕴藏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以超乎想象的惊天速度,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将血球撕成粉碎。 那一双魔幻之手已然逃逸,翻起的血浪,直冲霄汉,再无法回复血球形状。刹时之间,天空红霞满布,宛若黄昏,令人为之目眩,迷醉不已。在灿烂景象掩盖之下,一道身影突然跃上高台,目中凶光陡现,似野狼般掠至谷如空身后,连环击出三掌。 谷如空受痛,沉吼一声,蓦然转身,眼中冷光似箭,须发飘舞,不怒自威。 施袭者正是肖挞凛,见谷如空后心连中三掌仍可快速转身,不禁大吃一惊,跃开丈余,虽有镔铁神功护体,仍紧张至极点,冷风自生。 两人以目光对峙,一动不动,成僵持之势。 玉皇殿内,血雨飘飞,商玲珑极其艰难爬将起身,抖一抖满身血污,见谷如空似天神般屹立于高台之上,心中一喜,脸上现出少女般雀跃笑容,欢呼道:“夫君,你赢了,你打倒了镔铁神功的创始人。”目光转处,看见立于谷如空对面的肖挞凛,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 谷如空肩头微耸,似想要转过身来,看一看妻子美丽的脸庞,岂料身形方动,却蓬一声仰面跌倒,眼中冷电刹那间消失,换上淡淡笑意。 每一种武功,总有其优劣,优点越强,缺点越明显,将真气幻化成剑气,百步之内杀人的天遁剑法亦不例外。因速度太快,快得超越世间万物,天遁剑发出,体内真气一时来不及补充,必然虚弱,全身空门大开,金刚不坏之躯变成血肉之躯。谷如空当然明白此中道理,是以轻易不会施发天遁剑法,即便使用,亦要离开甚远,以防被人乘虚而入。如今一连施展数十记天遁剑法,功力已是油尽灯枯,如何承受得起肖挞凛致命掌击? 商玲珑已失方寸,跌跌撞撞奔至谷如空身旁,伸手探时,脉息全无,登时万念俱灰,跌坐于地,将谷如空抱入怀中,凄然笑道:“能与夫君共赴黄泉,我比高倩幸运多了。”指尖轻抚谷如空面庞,缓缓闭上了眼睛。 若尘受赤术子功力及谷如空剑气侵袭,伤得亦是不轻,自血污中爬将起身,勉强挺直身躯,看着商玲珑闭上眼睛,突然仰天大笑,说道:“能一睹天遁剑法威力,死而无憾矣,谷护法、谷夫人先行一步,贫僧随后便到。”笑声戛然而止,盘膝坐于台上,宛若老僧入定。 论伤势,当数赤术子最重,即便功力深厚,当世无双,连续被天遁剑穿心,亦觉体内气血逆流,经脉尽绝,尤其最后一击,险些将他震落高台,爬起之时,银须雪发,白衣白袍,尽皆变成红色,见三大高手相继离世,不禁怅然若失,轻叹道:“天纵奇才,贫道自愧不如。” 天遁剑法闪出的光华,稍纵即逝,滔天血浪,化作点点血雨,纷扬飘落。红霞已然消失,玉皇殿,又是迷雾惨惨,青云滚滚。马天佑目光税利,在光华闪烁,血浪滔天那一瞬间,已看出那掠至谷如空身后的幽灵正是肖挞凛,情知不妙,奋不顾身自城头跃了下去,准备闯入阵中营救。 方掠行里许,西域镇天盟盟主狂刀拍马而来,以暗光流转的嗜月刀前指,沉声喝道:“马天佑,你想独闯天门阵,莫非疯了?” 他嗜武如命,为与南宫宇一决胜负,不惜随契丹出征南侵,如今见马天佑威风凛凛自城上跃下,顿起惜才之心,不愿他入阵送死。马天佑担心谷如空等人安危,哪肯领情,一言不发,使了招“穿云裂石”,身形掠起,长剑似一道白练般向前激射。 狂刀沉哼一声,抖动嗜月刀,使了招“大漠飞沙”,将急射而来的长剑截住。两人眨眼之间便各自攻出数招,白练红光漫天飞舞,狂刀见对方招式精奇,武功尤在南宫宇之上,顿时精神大振,狂呼道:“中原武林,果然能人辈出,能与马教主一战,亦不枉此行。” 言犹未尽,眼前突然紫衣飘飘,云遥似轻烟般掠来,长鞭疾扫,卷住了马脚,用力一扯,将他跨下坐骑扯得四脚朝天,在地上拼命翻滚。原来云遥轻功卓绝,怕马天佑落入契丹人手中,便跟着自城头上跃下,阻止他闯阵。 狂刀处变不惊,伸手在马头上一拍,纵身向后跃开丈余,怒喝道:“中原武林怎么尽是妖女?前面来个莆田九妖,以琴声扰我心神,如今我与马教主过招,你又来扯马脚,欺我西域无人吗?” 话音落时,西域诸国分盟盟主已提刀挚枪,策马飞奔来助。云遥扯住马天佑衣袖,说道:“天门阵变化莫测,我们好不容易闯出来,马大哥千万不要一时冲动,断送了性命。” 马天佑用力将她的手甩开,快步前掠,大声说道:“谷叔叔等人为击倒大旗,被困阵中,命悬一线,我岂能见死不救?” 云遥见他不听话,心中气苦,亦赌气说道:“好,既然你要救人,我陪你闯阵便是。”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31) 那些西域高手身材高大,样貎古怪,招式亦大异于中原,纷纷跳下马来,与狂刀一齐,将马天佑及云遥围在中央。 正在此时,澶州城门大开,钟英率领数十武林豪杰飞掠而出,武尚文挽起强弓,嗖嗖嗖连发三箭,大声叫道:“二哥休要害怕,我来帮你开路。” 马天佑闻得叫声,精神大振,剑光划过,将一名忙于回身拨箭的西域高手斩为两截,左掌斜掠,蓬一声将狂刀的嗜月刀撞开,沉声喝道:“若要比试武功,在下随时奉陪,如今人命关天,请阁下暂且借道。” 狂刀见一名西域高手被杀,哪里肯依,冷哼道:“中原武林言而无信,只会以众欺寡,若想闯天门阵,先过了我这关再说。”说话之间,一连劈出十数刀,刀沉力猛,红光漫天,嗡嗡之声似狂风般充塞耳鼓。 马天佑虽然心急如焚,但在嗜月刀狂风暴雨般攻击下,却不敢大意,手腕旋动,亦一连还了十数剑,火花四溅中,丁当之声不绝于耳。 其时钟英、幻悲、黄博、唐楚衣、武尚文等人已然掠至,瞬息之间,便将狂刀及剩下西域十二国高手杀得落花流水。那边肖观音奴见势不妙,急忙带领契丹数十骑将前来相助,但亦抵挡不住中原武林冲击,只好且战且退。 正自激战,忽然北风呼啸,乱云急掠,数不清的契丹骑将似潮水般自两旁掩杀过来,欲将马天佑等人围住。水鱼儿在城头看得真切,惊呼道:“天门阵开始变化,大家切莫恋战,速速回城。” 云遥亦已看出不妙,身形前掠,一把捉住马天佑手腕,以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天门阵已回复变化,若再不回城,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马天佑见识过天门阵阵法厉害,不忍心云遥陪自己陷入其中,正自犹豫,身上忽然一麻,似被针刺,情知有人偷袭,急忙运功抵抗,岂料手腕被云遥扣住,真气一时间无法游走,接着便是眼前一黑,长剑铛鎯落地,失去知觉。 钟英连封马天佑身上数处穴道,对云遥说道:“得罪了,请薛姑娘带他回城。”旋即抖动乌蟒剑,对群雄朗声说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当务之急,便是保护澶州,待想出破阵之法,再来与契丹决一雌雄。” 言毕飞身掠起,剑光闪处,击杀两名契丹骑将,护住云遥望澶州北门而去。其时澶州城上箭如雨下,城内群雄亦飞掠而出,杀散包抄过来的契丹骑兵,将钟英等人接入城中。 吊桥升起,城门紧闭,契丹骑兵被黄河帮以毒箭射杀,人翻马仰,尸体堆积如山,肖观音奴等人亦不敢靠近城池,退出三里之外,重列阵形。马天佑穴道解开,见自己倚在云遥怀中,已处身澶州城内,心中登时明白,又急又气,方待向外奔去,却被武尚文一把抱住,死不肯放。正自气恼,浣儿突然跪了下去,拉住他衣袖,泪如雨下,哭道:“除爹娘之外,浣儿只得马大哥一个亲人,如今他们被困天门阵,生死难卜,马大哥忍心抛下浣儿不理吗?” 马天佑听得心如刀割,长叹一声,默然不语。武尚文见他心软下来,便放开双手,说道:“谷前辈武功卓绝,百步之内杀人如探囊取物,天门阵变化多端,相信亦难以将他留住。二哥千万莫要冲动,让两位嫂嫂担心。” 马天佑轻叹一声,说道:“我担心的并非阵法变化,而是玉皇殿内的赤术子,此人身为镔铁神功创始人,功力深厚,当世无双,谷叔叔等人与他必有一番龙争虎斗,鹿死谁手,委实难以预料。方才光华闪耀之时,我看见肖挞凛突然出现在高台上,心中担忧,才不顾一切跃下城池。” 众人想起赤术子那惊世骇俗的武功,亦不禁担心起来。正自唏嘘叹息,忽见有守城将领匆匆走来,对马天佑拱手说道:“城外有两辆契丹战车,上面载着谷大侠等人,由肖观音奴及狂刀护送,指名要马教主亲自迎接。” 马天佑心中大喜,如飞般向外掠去。方掠至城门,却见钟英大步而来,说道:“谷大侠躺于车上,生死未明,若已遭遇不测,请马教主保持冷静,全身而退,莫要中了契丹人诡计。”马天佑点头,拉着浣儿向外走去。平战、韩星两长老放心不下,紧随其后。 天门阵前一里之处,肖观音奴及狂刀杀气腾腾,坐在高头大马上,冷冷守护着战车。见马天佑等人飞掠而来,肖观音奴长戟一指,沉声说道:“谷如空与我国统帅赤术道长比试武功,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念其武功卓绝,乃难得奇才,故此请马教主亲自将他接回去疗伤。” 双方相距不过十余丈,马天佑已清楚看见谷如空面容,便挥手叫浣儿及两位长老停下,自己缓缓走了过去。 两辆战车并排而放,左边躺着的是谷如空夫妇,右边则是若尘禅师,三人皆是脸带笑脸,若非身上血迹斑斑,一眼望去,便似在酣睡。马天佑心中惊疑不定,俯下身去,伸手探时,发现谷如空脉息全无,已然身亡,登时伤心欲绝,险些昏倒。 定一定神,方待伸手去探商玲珑脉息,忽听平战韩星两位长老同时惊呼:“佑儿小心!” 马天佑心中一惊,背后及头顶劲风飒然,寒气侵肌,想要拔剑已来不及,急中生智,身形一矮,缩入了战车底下。只听蓬的一声巨响,肖观音奴一戳不中,双手紧握长戟,竟将左边战车挑上半空。马天佑拔剑在手,自战车另一边钻出,见谷如空及商玲珑随战车飞上半空,正飘荡下坠,心中大惊,身形急掠而起,凌空避过战车,猿臂疾探,将两人搂入臂弯,旋即身形旋转,向浣儿等人那边飘去。 足尖尚未沾地,身后狂风大作,雷声轰鸣,肖观音奴奋力挑起另一辆战车,以雷霆万钧之势,翻滚着向他急撞而来。其时马天佑双手各搂一人,身形急坠,无法提气跃起,又不敢以谷如空夫妇身体去挡,耳边听得急劲风声,暗叫不妙。 在这千钧一发,平战自斜刺掠来,双掌齐推,宛若游龙,蓬一声将马天佑击出丈余,自己却来不及闪避,被战车撞得斜飞十余丈,口吐鲜血而亡。 韩星眼睁睁看着平战倒地身亡,不由悲从中来,方拔出腰间佩刀,欲与肖观音奴决一死战,眼前红光狂闪,狂刀策马而来,乱发飞舞,双目碧光荧荧,嗜月刀疾卷,将他连人带刀卷上半空,全身骨骼尽碎,尚未落地便已一命呜呼。 两位朝夕相处的长老,含辛茹苦将马天佑抚养成人,可怜大仇未报,眨眼之间,便双双命丧沙场,怎不令人痛惜?马天佑放下谷如空夫妇,悲吼一声,目中鲜血流出,身形掠起,似疯汉般向狂刀扑去。 只听铛的一声,狂刀举刀相迎,直震得虎口发麻,乱发受剑气侵袭,竟然被削断数缕,随风飞舞。正自惊骇,胯下战马承受不住马天佑挥剑劈下的千斤之力,怪嘶一声,跪倒在地,将他抛了出去。 马天佑尽力而击,亦觉虎口流血,见狂刀摔倒在地,方待以剑去刺,耳边听得浣儿惊呼声音,急忙转身赶去相助。 原来浣儿见战车飞来,吓得脸色煞白,慌乱中张开双臂,将凌空飘落的若尘接住放于地上,身形前掠,拔出背上利剑,向急驰而来的肖观音奴刺去。 之前见马天佑神色悲痛欲绝,已知爹娘凶多吉少,是以出手绝不留情,快如闪电,招招夺命。但她哪里敌得过身经百战的契丹大将,不及三个回合,手中利剑已被震飞,若非马天佑飞身掠至,她已被肖观音奴雪亮的长戟刺出个大窟窿,成为沙场上最美丽的亡魂。 狂刀翻滚爬起,狼狈不甚,心中余惊犹存,忖道:“难怪赤术子吩咐一定要将马天佑斩杀,否则后患无穷,如今看来,果然不虚,他的武功,确实已臻一流境界。”抬头看时,见西域诸国高手及契丹数十名骑将疾驰而来,卷起漫天灰尘,心中又高兴起来,一抖手中嗜月刀,暴喝道:“马天佑,你死期到了。” 肖观音奴身经百战,戟沉力猛,号称契丹第二猛将,武功虽不如肖挞凛,却亦非等闲之辈,加上狂刀及西域诸国高手,马天佑纵使三头六臂,恐怕亦是插翼难飞,况且他还要保护手无寸铁的浣儿,如何抵挡得住? 澶州城内,中原群雄虽已蜂拥而出,声势震天,但离马天佑足有两里之遥,鞭长莫及,怎比得上契丹这边有备而发? 在肖观音奴及狂刀夹攻之下,马天佑若想脱身,亦非难事,但要照顾手无寸铁的浣儿,又不想抛下谷如空夫妇及两位长老尸身,唯有拼命死战。眼见西域诸国高手及契丹骑将飞驰而来,正自焦急,耳边听得破空之声,一支长箭自澶州城头似流星般飞来,没入一名契丹骑将身体之内。 箭的劲道委实厉害,自那名契丹骑将心口穿过,余势不减,又射中后面另一名骑将马颈,惨叫声中,人与马同时丧命。马天佑心中一喜,忖道:“三弟的箭术越发厉害了,相距如此之遥,居然仍可穿透厚重铠甲,一箭双雕。” 心念未了,破空之声大作,长箭似流星雨般自澶州城头飞来,竟是连环而发。契丹将士已然变色,纷纷勒住马头,奋力拨开凌厉无比的长箭,大声叫道:“宋朝发射床子弩,箭上喂有剧毒,见血封喉,大家务必小心。 这次他们说得没错,自城上飞来的长箭,果真是由床子弩发射。饶是武尚文天生神力,箭术高超,可以在两里之外穿透厚甲,但要做到似床子弩般一弩多箭,诸弩齐发,箭如雨下,却是万万不能了。 肖观音奴见西域诸国高手及契丹骑将被箭雨阻挡,一时难以前进,又见中原武林群雄滚滚而来,势不可挡,只好放开马天佑,呼啸一声,与狂刀退回阵中。马天佑亦不敢追赶,将谷如空等人尸体带回城中,放声痛哭,哭声响彻云霄,经久不绝。 清冷的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晶莹剔透,宛若浣儿飘飞的泪珠。而萦绕不散、随雪升沉的阴云,却一如马天佑的心情。谷如空夫妇及平战、韩星两位长老身亡,马天佐落入契丹手中,生死未明,而清点人数时,除损失数十名教徒及鬼村村民外,叶明秀姐弟亦不知所踪,仿佛一切不幸,都降临在应天教头上。他派人将谷如空等人尸体运回绵山安葬之后,心中悲痛,意志消沉,开始借酒消愁。 钟英似乎已忘记之前在大名府所说的话,任由马天佑与武尚文等人终日饮酒,却不管束。每日立于城头之上,眼望风雪中若隐若现、扑朔迷离的天门阵,剑眉深锁。 东京不肯发兵,而澶州被天门阵三面围困,水泄不通,告急文书无法抵达北方各州,已成孤城一座,水鱼儿等人日夜苦思,亦无法寻得破阵之法,长此下去,必然军心散涣,人人自危,在固若金汤的天门阵封锁之下,澶州究竟能守多久? 姑且不论澶州能守多久,大雪纷飞,天寒地冻,黄河必然结冰。到其时,契丹三十万大军重施故技,一夜之间踏冰越过黄河,在东京摆下天门阵,以赤术子那惊世骇俗的武功,则真宗皇帝性命及大宋江山危于累卵了。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1) 大雪纷飞,连续下了三日三夜,澶州城外,白茫茫一片,夺目耀眼。天门阵蜿蜒于冰雪之中,宛若一条长蛇,泾渭分明,将南北通道隔断。而阵内升起的妖气,弥漫苍穹,又于天地之间竖起一道屏障,莫说人马无法通行,即便飞鸟,亦难以逾越,甚么飞鸽传书,徒叹奈何。 最无奈者莫过于马天佑,谷如空、商玲珑、平战、韩星等人去世,令他意志消沉,虽然每日有云遥及浣儿长伴身旁,享尽齐人之福,温柔无限,但每次接触浣儿那强作欢颜的目光,便心疼如绞。一夜之间失去父母的切肤感觉,对他来说,最深刻不过。而浣儿的痛,似乎比他来得更为残酷,渡过了十八个年华,忽然重逢父亲,那简直是上天所赐,欣喜自不必说,但在数月之后,非但父亲得而复失,连她十八年中相依为命,朝夕相处的母亲,亦离她而去。能够忍受这种巨大痛楚,已属不易,要她在悲痛之中强颜欢笑,于心何忍? 马天佑心中当然明白,她所做的一切,完全是为了自己。他对她充满了歉意与感激,却又无从安慰,只是在想,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情,绝不让她再有半点伤心,亦不会再离开她,让她在凄风冷雨中孤寂苦度。 他想振作起来,让她不再担心,但却无从下手,马天佐落入契丹人手中,生死未卜,天门阵似一只法力高强的魔鬼,连精通奇门遁甲,知晓天象,卜算未测的水鱼儿,亦束手无策。 连续数日,澶州城门紧闭,吊桥高挂,似乎已放弃了攻阵的打算。当世三大高手,谷如空、商玲珑及若尘,尚且无法在天门阵中全身而退,除了每日借酒消愁,他又能如何?闯阵救人?破阵杀敌?只不过异想天开罢了。所有人均已看出,赤术子灭掉谷如空等人之后,下一个目标便是他。闯入天门阵,无异是自投罗网,死路一条。 其实并不能怪水鱼儿束手无策,她知晓破阵之法,却苦于无破阵之人及破阵之物。若是普通迷阵,在她指点之下,早已击破。但天门阵乃仙人所传,玉皇殿中大旗,更是坚不可摧,除非以神物击破,别无它法。 但何处寻那破阵神物?澶州城内,自然没有;中原武林各门各派,精通异术者为数不少,但法具只是稍有灵气,称不上神物,自天门阵内一战,中原武林损失惨重,闻阵色变,谁亦不敢逞强,平时所谓的奇技,与天门阵相比,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难登大雅之堂;澶州守城将领已派人前往东京禀奏真宗皇帝,请求张贴皇榜,于普天之下寻觅破阵神物,至今未有音讯,相信亦是渺茫。 雪霁天晴,万道金光放射,为白缎般的大地添上一层五彩霞披,绚烂异常。天门阵突兀其间,妖气弥漫,异云密布,与天铺地设的迷人景象格格不入,仿佛超出三界,凌驾五行,天地万物,唯它独尊。马天佑立于城头眺望,见玉皇殿中的红旗高高飘扬,在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醒目,想起不久前的滔天血浪及耀眼光华,不禁暗暗伤神。 谷如空的出现,令他觉得温暖,觉得安全,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代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谷如空的离去,除了悲痛之外,带给他的,更多是空虚。他恨自己没用,眼睁睁看着叔叔叔娘困于天门阵内,命悬一线,却无法挽救;弟弟被人活捉,两位长老兼叔叔为他而死,叶明秀姐弟下落不明,所有一切,亦是无能为力。他甚至觉得自己极度窝囊,保护不了任何一个人。 酒入愁肠愁更愁。他已记不起喝了多少杯,摇摇晃晃将武尚文、遥儿、浣儿送出房外之后,闻更声已是深夜,仍觉意犹未尽,坐于房中,自斟自饮起来。 但凡借酒消愁者,总是不胜酒力。马天佑连饮数杯,只觉四肢乏力,来不及上床,一头栽倒在桌上沉沉入睡。 亦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但觉寒风四起,削肌刺骨,跟着房门吱呀打开。以为武尚文来找他喝酒,懒洋洋抬起头,伸手想去摸那酒杯,却见一银须雪发,白衣白袍的老道立于门口,目中神光流转,宛若仙人。心中一惊,酒意全无,蓦然立起,反手去拔背上长剑。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2) 道人飘然而入,径直来到马天佑面前,微笑道:“佑儿不认识爷爷了吗?”声音柔柔,熟悉至极。马天佑恍若处身梦境,凝视片刻,急忙将剑收好,跪伏于地,喜极而泣,说道:“自罗浮山一别,佑儿无时不思念爷爷,方才酒意未醒,以为是赤术子闯入澶州,故此拔剑。” 那白衣道人正是罗浮山中得道成仙的轩辕仙人,伸手将马天佑扶起,说道:“赤术子为一已之欲,摆下天门阵,滥杀无度,天怨人怒,爷爷正是为此事深夜前来见你。” 马天佑突然想起轩辕仙人已是神仙之躯,更是喜出望外,扶他在桌旁坐下,说道:“天门七十二阵,诡异莫测,玉皇殿中大旗,非神物不可击倒,宋朝将士及中原武林均束手无策,若得爷爷出手相助,破阵指日可待。” 轩辕仙人轻轻摇头,说道:“天门阵本出自天人之手,神力无边,赤术子居心不正,以此阵作杀戮之用,万死难辞其罪,但他毕竟是凡夫俗子,不好以天规惩戒。当年轩辕少女得道成仙,曾留下一把惊天地泣鬼神的宝剑,名曰‘轩辕剑’,如今正放在浙州仙华山少女峰的一个山洞里,你只要得到此剑,便可击倒玉皇殿中大旗,替天行道。” 马天佑在罗浮山曾听轩辕仙人说过那把宝剑的来历,先是一喜,旋即又皱眉说道:“少女峰如此之大,我如何寻得着轩辕剑?” 轩辕仙人笑道:“如今轩辕派掌门姜飞灵便在澶州城内,你可去找她,相信她会以大局为重,道出轩辕剑所在之处。” 一言惊醒梦中人,马天佑转忧为喜,跪下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说道:“澶州被困,危在旦夕,刻不容缓,佑儿先去找姜掌门商量,若她同意,即日启程前去轩辕派取剑。” 轩辕仙人捋须微笑,说道:“佑儿懂得以国家为重,爷爷便放心了。天色将明,你我就此告别。” 马天佑心中一惊,说道:“爷爷不等佑儿回来便走吗?天地相隔,遥遥万里,音讯难通,佑儿日后何处去觅爷爷仙踪?” 轩辕仙人拂袖而起,说道:“花开花谢,缘起缘灭,你我尘缘已尽,何须强求再见。” 马天佑怔得一怔,见轩辕仙人已飘然出门,心中不舍,快步追去,房门突然自动关闭,收势不及,一头撞在门上,眼冒金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正在此时,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推开,浣儿似仙女般飘入,俯身扶起马天佑,关切地说道:“马大哥要去哪里?” 马天佑一掠出门,四处张望,不见人影,急急说道:“浣儿看见爷爷了吗?” 浣儿吃了一惊,伸手去摸他额头,只觉一片冰凉,柔声说道:“马大哥喝多了,三更半夜的,哪来的爷爷?” 正在此时,云遥亦披衣匆匆而来,问道:“你们要去找谁?”原来钟英怕马天佑冲动起来,又要出城闯阵,便让浣儿和云遥同居一室,住在他隔壁,以作照应。薛忠心中虽然一百个不乐意,但盟主发话,却亦无可奈何。 浣儿扶着马天佑,不无担忧地说道:“我怕马大哥酒后着凉,便过来看看他是否睡在床上,刚到门口,听到撞门声音,然后便看见马大哥倒在地上,嘴里喊着要找什么爷爷,你说怪与不怪?” 云遥觉得奇怪之余,心中甚不是滋味,忖道:“我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着不着凉,理应由我来照顾。三更半夜的,他又酒醉未醒,万一把你当成是我,岂不,岂不……”想起与马天佑分别前在竹林中的肌肤相亲,不禁俏脸泛红,淡淡说道:“马大哥太过思念亲人,酒醉未醒,一时失言罢了。” 女儿家对感情之事心思敏捷,浣儿自然察觉到云遥的冷淡,想起之前马天佑酒醉后对自己的亲密举动,亦不禁面红耳赤,哦了一声,怯生生低下头去,似犯了错一般。 马天佑将两人拉入房中,正色说道:“不管如何,爷爷真的来过,他说浙州仙华山少女峰有一把轩辕剑,可以击倒玉皇殿中的大旗。” 云遥与浣儿同时啊了一声,惊愕不已。待听马天佑将方才发生之事道出,云遥兴奋得面若桃花,抚掌说道:“原来马大哥还有这么一位神仙爷爷,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找姜飞灵。” 马天佑突然摇了摇头,说道:“我险些忘了,姜掌门虽然是轩辕派掌门,没有男女私念,但毕竟是女儿之身,三更半夜的,如何好去打扰?” 云遥伸出玉指,在他脸上轻括,娇笑道:“有我和浣儿姐姐陪伴,她怎会拒绝?” 姜飞灵自睡梦中被敲门声惊醒,开门看见马天佑与云遥、浣儿三人,心中惊讶,问道:“马教主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莫非已想出破阵之法?” 马天佑满脸兴奋,说道:“正是。”当下便开门见山,将夜间遇见轩辕仙人之事说出。 姜飞灵听得半信半疑,将三人带入房中,说道:“轩辕剑乃轩辕派镇派之宝,数千年来一直放在山洞之内,时日久远,剑鞘与剑身已融为一体,从来没人可以将其拔出。据闻此剑乃灵邪之物,一经出鞘,非嗜血不可,凡人即便能够拔出,亦无法控制。况且山洞乃轩辕少女修道之处,由巨蛇把守,轩辕派掌门传位,均要举行祭洞仪式,新任掌门方可进入山洞,其他人进入,除非法力高强,否则必定葬身蛇腹。马教主忧国忧民,在天门阵中挽救数千武林人士性命,令人佩服。但取剑之事,并非贫道小家子气,委实另有苦衷,还望马教主见谅。” 云遥与浣儿如被冷水当头泼下,凉了半截,取剑破阵固然重要,但要马天佑去冒这个险,如何舍得? 马天佑却是兴奋不减,将当年在罗浮山上的奇遇说出,末了说道:“如今大敌当前,若破不了天门阵,大宋江山便成他人之地,轩辕派亦不复存在。以赤术子那惊人武功及金刚不坏之躯,相信制服那条巨蛇并非难事,若轩辕剑落入他手中,更是天下无敌了。当年轩辕少女留下红宝石一颗,可以镇住剑上邪气,只要我能将剑拔出,便有希望击倒大旗。成功与否,在此一着,请姜掌门以苍生为念,让在下去贵派取出轩辕剑。” 姜飞灵看着他手中神光流转的红宝石,眼神变得明亮,说道:“想不到马教主与轩辕派竟有如此渊源,既然天意如此,贫道岂敢耽误?”当即修书一封,又取出掌门令牌,说道:“见令牌如见人,此去轩辕派有三千里之遥,贫道乃女儿之身,不便相陪,望马教主保重,速去速回。” 云遥见马天佑接过令牌,心中醋意又生,忖道:“你说见令牌如见人,马大哥把它带在身上,岂不时时看见你?哼哼,身为一派掌门,说话怎能如何随便?”心中虽然生出想法,但大敌当前,不便计较,对马天佑嫣然一笑,说道:“路途遥远,汗血宝马正好有用武之地了。” 马天佑略一沉吟,说道:“澶州危在旦夕,此去轩辕派有三千里之遥,日夜兼程,来回亦要二十余日,汗血宝马脚力虽强,但连续奔跑,必定累死,不如我带足银两,途中不停换马,反而更快。” 云遥听到“累死”二字,登时担心起来,说道:“有各大门派守城,澶州固若金汤,不如我陪马大哥去轩辕派取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马天佑摇了摇头,轻捏她柔荑,微笑道:“不必了,如今中原武林同仇敌忾,万众一心,此去仙华山,一路之上不会有任何凶险,你和浣儿妹妹乖乖留在这里,等我回来便是。” 其时天已微微发白,马天佑辞别钟英及黄戟等人,自澶州南门出城,在清冷刺骨的晨风吹送下,骑马往东南方向疾驰。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3) 与此同时,赤术子自玉皇殿一帐蓬中缓步而出。连续承受谷如空数十记天遁剑法,身上经脉尽断,已无法运功疗伤,但身为镔铁神功创始人,凭着无与伦比的深厚功力,只要一息尚存,仍是不死之身。他要强撑下去,直至宋朝灭亡,中原武林不复存在。看着玉皇殿中迎风飘荡的大旗,长长舒了口气,大旗不倒,他心中的隐藏的秘密便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而他,将永远是镔铁神功的创始人。 正是为了这个秘密,有两个人他非杀不可——谷如空与马天佑。玉皇殿一役,谷如空已然丧命,中原武林,等于丧失大半势力。没有了天遁剑法的威胁,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自己亦变成了一个废人。而更让他担心的,是马天佑那超乎常人的浑厚功力。苦心钻研了数十年、自忖世间无人能破的诡异阵法,却被这种啸声扰乱,看着中原武林在眼皮底下溜走,怎么不令他吃惊?每当风声掠过,鬼泣神号、摄人心魄的啸声,仿似仍在天门阵中回荡。 为了斩除这个心腹大患,他已顾不得甚么江湖道义,欲以谷如空尸体作为诱饵,引马天佑上当。但始终是棋差一着,在关键时刻,宋朝的床子弩挽救了马天佑性命。而他身负重伤,武功尽失,自救尚且不及,唯有望洋兴叹。 他已看出马天佑在中原武林的重要地位,既然经脉尽断,无法运功疗伤,只有绞尽脑汁将其除去。令他觉得安慰的是,肖挞凛已完全掌握天门阵之阵法变化,只要有人够胆闯阵,绝对有来无回。 目光自飘荡大旗移向苍穹,心中倏然一惊,悬挂于东方的启明星变得明亮异常,发射出刺眼白光,抹走天地间的迷雾,似在为人引路。一种不祥之感掠上心头,正自惊疑,白光之中突然飘出一人,手执明晃晃利剑,脚踏七色彩云,向他急射而来。定睛看时,那人竟是马天佑,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向一旁急闪,岂料双脚发软,无力移动,扑通一声仰面跌倒。 两个侍卫急奔过来,将他扶起,连问:“道长如何?”赤术子抬头看时,刺眼白光已然消失,马天佑亦不知所踪,心知必是幻象,不禁哑然失笑,摇头叹息一声,在两个侍卫搀扶下走入帐中。 少顷,肖挞凛走入,跪下说道:“听闻师父无端跌倒,徒儿心中牵挂,特来看望。” 赤术子无力地靠在虎皮交椅上,神色黯然,说道:“你来得正好,经与谷如空一战,为师已是功力尽失,油尽灯枯,恐怕不久于人世了。幸好你已熟悉阵法变化,只要长守下去,宋朝必定不攻自破。” 肖挞凛见师父气若游丝,心中暗惊,说道:“徒儿即时派人送师父回南京,请最好的太医疗伤,以师父的绝世功力,相信不出三月便可将经脉接通。” 赤术子苦笑摇头,说道:“不必了,为师全身经脉尽断,一半被谷如空的天遁剑法所伤,一半则是自己运功过度所致,即便是华陀再世,亦无回天之力。况且南京途中已被宋朝将士重重封锁,除非破陷东京,否则别无退路。为师自创镔铁神功,功力算得上是当世无双,谷如空功力尚逊一筹,却可以使出天遁剑法,而且不会伤及自身经脉,当真令人费解。” 肖挞凛眼中露出悲哀神色,安慰道:“谷如空使出最后一记天遁剑法,其实已是油尽灯枯,即便徒儿不出手,他亦必死无疑,师父以一敌三,可见功力比他深厚得多了。至于天遁剑法,或许其中另有修习窍门,徒儿在中原之时,曾听娥眉派掌门妙雨师太说,只要功力足够深厚,再加上纯阳剑法,便可练成天遁剑法,徒儿寻思若得此剑法,破宋朝易如反掌,便夜闯凌云塔,岂料却上了中原武林的当,非但暴露身份,抢到手的亦是一本假剑谱。” 赤术子听到“纯阳剑法”四个字,眼中异光大放,旋即又长叹一声,心中仿佛明白了甚么,说道:“谷如空的天遁剑法,纯属真气幻化而成,甚么纯阳剑法,只不过是骗你上当罢了。只要勤练镔铁神功,长久下去,你与天佐亦可以使出天遁剑法。” 肖挞凛诚惶诚恐说了声是,只听赤术子又叹气说道:“谷如空已将镔铁神功传与马天佑,若不加制止,不出十年,凭他那深厚的功力,必可练成天遁剑法。为师方才察看天象,见启明星放射妖异光芒,此乃不祥之兆,恐于我军不利。只有将马天佑及中原武林斩草除根,我军方可高枕无忧。” 顿了顿,对肖挞凛招手说道:“你过来,为师还有些话要跟你说。” 肖挞凛起身走了过去,垂首肃然说道:“请师父教诲。” 赤术子微微一笑,说道:“你智勇双全,行事谨慎,武功亦已臻化境,乃契丹之栋梁,为师甚为放心与欣慰。只是有一人,倒让为师觉得极度头疼。” 肖挞凛说道:“师父说的是天佐?我已将他关在阵中天牢,待攻破澶州,杀了马天佑,便放他出来。毕竟他们是兄弟,绝不会见死不救,若提前放他,我与他便要同门反戈。” 赤术子点了点头,说道:“为师所担心的,正是如此,天佐性情孤傲,嫉恶如仇,若得知你我杀了谷如空及马天佑,岂能不替他们报仇?” 肖挞凛眼中闪过一抹杀气,凛然说道:“与其养虎为患,不如斩草除根,徒儿叫人杀了天佐,念在师门情份,好好安葬便是。”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4) 赤术子勃然变色,唰一声站了起来,指着肖挞凛颤声说道:“你、你说什么?” 肖挞凛见师父气得浑身发颤,急忙跪倒,惶恐不安地说道:“徒儿以为天佐性情孤傲,冲动起来同室操戈,有损师父威名,万不得已,方出此下策,若有不妥之处,请师父责罚。” 赤术子凄然大笑,说道:“好个养虎为患,我传你武功,是你让去对付师弟的吗?天佐跟随我十年,情同父子,即便他为报仇而杀我,我亦不会怪他,毕竟,所有的错,均是我们一手造成。”话锋一转,凛然说道:“并非为师偏心,天佐之武学天赋,委实在你之上。我已决定将衣钵传与他,让他将镔铁神功发扬光大,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神功。当年之事,大错已然铸成,你将他收留,更是一错再错,但各为其主,须怪不得你。他身世凄凉,极之可怜,你身为大师兄,应多加扶持,当年之事,能瞒则瞒,即便揭穿,亦以忍让为主,若伤他一根毫发,为师死不瞑目。” 肖挞凛想起师兄弟多年感情,亦不禁流下眼泪,说道:“徒儿错了,请师父息怒。待天明之后,徒儿当禀明皇上及太后,求赐天佐免死金牌,让他继承师父衣钵,将镔铁神功发扬光大。” 赤术子缓缓点了点头,复又无力坐了下去,挥手说道:“你回去镇守高台,指挥阵形,派人将天佐带来,为师有话要跟他说。” 肖挞凛见师父双目无神,气若游丝,似在吩咐身后事一般,心中不禁凄然,应诺退出。 雪后的清晨,尤其寒冷。马天佐身上枷锁已然脱去,在契丹将士押送之下步入玉皇殿中帐蓬,见里面巨烛燃烧,温暖如春,赤术子虚弱地坐在虎皮椅上,双目半闭,似睡非睡,心中一怔,却不跪下,亦不说话,只冷冷站着。 赤术子见马天佐神情冷峻,仿如陌路,心中一阵剧痛,挥手叫契丹将士退出,咳嗽了几下,眼中回复一丝光彩,对马天佐缓缓说道:“知道师父为何要叫你来吗?” 马天佐嗯了一声,目光转向别处,不置可否。 赤术子亦不介意,微微一笑,说道:“你还在怪我对马天佑出手?” 马天佐走到巨烛旁,熊熊燃烧的烛光,被他脸上寒气侵袭,登时暗淡下来,伸出手在火光中取暖片刻,淡淡说道:“各为其主,怪不得任何人。” 他的话好冷,冷得似一把冰刀。赤术子心中却燃起希望,望着那烛光中晶莹修长的手指,露出似慈父般笑意,说道:“为师昨日与谷如空一战,你可知道?” 马天佐肩头微耸,说道:“恭喜。” 赤术子一怔,说道:“喜从何来?” 马天佐仍在烛光中暖手,语气却丝毫不见温暖,淡淡说道:“能与谷如空一战,岂非师父终生夙愿?天佐能不恭喜?” 赤术子见他终于肯叫自己师父,心中欢喜,说道:“你不想知道结果?” 天下两大绝顶高手比拼,但凡习武之人,即便无缘一睹为快,有谁不想知道结果?马天佐双手已与烛光融为一体,眼神却波澜不兴,似乎对结果并不感兴趣,略带嘲弄地说道:“知道又如何?” 赤术子轻叹一声,神情变得弱虚,说道:“为师连续承受数十记天遁剑法,身负重伤,经脉尽断。” 烛光跳动,马天佐眼中终于变色,身躯微颤,说道:“意料之中。各为其主,生死怪得谁来?能够接得下数十记天遁剑法,已足以名垂青史。” 赤术子点头苦笑,说道:“说得没错,即便不是各为其主,高手比拼,死伤亦在所难免。谷如空连续施发数十记天遁剑法,最后功尽人亡。” 马天佐啊的一声跳了起来,神色惊惶,连连拂袖。 赤术子见他一双白玉般的手被烛火烧得焦黑,心痛之余又觉悲哀无限,忖道:“原来在他心中,我这个师父竟是一文不值,听说我经脉尽断,他无动于衷,而听到谷如空功尽人亡,却如此惊惶,莫非正如挞凛所言,我辛苦培育他多年,到后来却是养虎为患?”长叹一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默然无语。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5) 马天佐已走了过来,焦急问道:“我哥哥呢,他在哪里?” 赤术子心中大喜,忖道:“原来他关心的并非谷如空,而是马天佑。毕竟,十年相处,怎比得上十年思念?马天佑在他心中的位置,自然比我这个师父重要多了。”张开眼睛,笑道:“马天佑确实是个奇才,为师摆下天门阵,非但困他不住,连眼看束手就擒的数千中原武林人士,亦被他救了出去。” 马天佐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骄傲神色。只听赤术子轻叹一声,复又说道:“马氏父子,天纵奇才,当年之马盖龙,如今之马天佑,契丹人谈之莫不色变。为师经与谷如空一战,经脉尽断,无法再与马天佑一较高下,但只要天门阵不破,两国之争,宋朝便永无得胜机会,马天佑武功再强,亦是徒然。你师兄已向圣宗皇帝及太后求情,赐你免死金牌,待击败宋朝,便还你自由之身。为师之夙愿,并非与谷如空一战,而是开山立派,将镔铁神功发扬光大。” 见马天佐冷笑不语,顿得一顿,复又说道:“战争之残酷,眨眼之间,千万人丧生,血流成河,较之江湖仇杀,不知强了多少倍。为师将你关押阵中,亦是迫不得已,毕竟,马天佑与你师兄之间必有一场生死较量,鹿死谁手无可预料,但你必不愿面对。” 马天佐冷冷一笑,说道:“各为其主,死则死矣,又有何不敢面对?” 赤术子微微一笑,说道:“为师自知时日无多,已参透生死,弥留之际,决定开山立派,创立‘镔铁门’,将镔铁神功代代相传,成为万古不朽之神功。” 马天佐眼中现出古怪神色,欲言又止。沉默半晌,见赤术子目光凛凛,脸上光彩四溢,心中不忍,淡淡说道:“恭喜了。” 赤术子轻捋白须,说道:“自此之后,世上便多了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门派,而掌门便是赤术子的爱徒——马天佐。”言毕站了起来,哈哈大笑,笑声充满得意。 烛光摇曳,马天佐脸上忽然寒霜骤现,眼神充满嘲弄,冷冷说道:“申万田,你还要隐瞒多久?” 笑声戛然而止,赤术子眼中得意神色已然消失,茫然问道:“你在说什么?” “申万田”这个名字,他已有五十年没听人叫过,如何能不陌生?方自迷茫,只听马天佐又冷冷说道:“镔铁神功本是纯阳诀,又何来什么镔铁门?” 名字可以忘记,但纯阳诀却似一条毒蛇,盘缠于心间,永远无法驱走。赤术子哎呀惊叫一声,跌坐在虎皮椅上,面如死灰,嘴唇抖动,喃喃自语:“赤术子,申万田?镔铁神功,纯阳诀?……”天色已然大白,马天佐反手将微弱的烛光打灭,厉声说道:“你与肖挞凛串通,挑拨中原武林与应天教为敌,害得我家破人亡,之后又瞒天过海,假我之手与中原各派为敌,所有一切,只不过为了完成你创立镔铁门的春秋大梦。如今真相已昭然天下,你却来要我做镔铁门掌门,岂不好笑?” 刹那之间,赤术子仿如隔世,怔怔看着马天佐,突然流下一串眼泪,凄然说道:“欲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申万田盗走纯阳诀,逃离中原,隐姓埋名数十载,始终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如今你已知真相,师徒情份亦到此为止了,若要替你父母报仇,请动手吧,老夫绝无半句怨言。” 马天佐冷冷一笑,嘲讽地说道:“你已经脉尽断,还需要我动手吗?” 赤术子目光转处,见烛光已然熄灭,只觉帐外透入的光线寒得刺骨,凄凉一笑,将双手缩入大袖,缓缓闭上了眼睛。 正在此时,帐门掀开,肖挞凛阔步而入,沉声喝道:“天佐跪下,休得对师父无礼。” 马天佐只是冷笑,仿若无闻。肖挞凛大怒,伸腿疾扫,将他按倒在地,厉声说道:“师父待你如亲生儿子,百般宠护,将终生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若非是他发话,我早已派人将你杀了。当年你父母被害之事,全是我一手谋划,只为阻止应天教与我契丹为敌,与师父绝无半点关系。如今他老人家经脉尽断,性命危在旦夕,尚且对你念念不忘,要将掌门之位传给你,这番苦心,即便有天大过错,亦足以弥补,你不去感激,反而口吐恶言,还算得上是个人吗?” 松开了手,余怒未息,指着马天佐说道:“我已答应师父不杀你,若要离开,请随便,绝不会有人为难你,但你必须向师父叩九个响头,多谢他老人家养育之恩。” 马天佐跪在地上,冷笑道:“除非我哥哥攻破天门阵,将我救走,否则绝不会领你的情离开。” 肖挞凛沉哼一声,方待出言讥讽,突见师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心中一惊,上前轻推,不见反应,伸手探时,气息全无,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跪伏于地,悲声痛哭。 玉皇殿中,高台上的大旗迎风招展,鲜艳异常,猎猎有声,仿似要将哭声掩盖,不让赤术子身亡之事泄露出去。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6) 却说马天佑离开澶州,渡过黄河,进入东京,将大名府之战及赤术子在澶州城外摆下天门阵之事向寇准一一道出。寇准听说谷如空已然身亡,不禁唏嘘不已,说道:“谷大侠报国之心,可昭日月,如今马教主又为破阵千里奔波,正是天佑大宋,本官当禀明皇上,请他亲临澶州,鼓舞我军士气,只待马教主取得宝剑,一举攻破天门阵,将契丹三十万大军杀个片甲不留,为谷大侠及死于天门阵中的中原豪杰报仇雪恨。” 其时天寒地冬,马天佑并不知道赤术子与谷如空一战之后,亦是油尽灯枯,在他离开澶州之时便撒手人寰,担心黄河结冰,契丹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攻东京,同时亦担心马天佐安危,不敢久留,辞别寇准,换了匹快马,在银妆素裹中径望东南方向疾驰。 轩辕仙人的出现,如幻似真,但他却坚信不疑,唯一的担心,便是能否拔出那把神力无边的轩辕剑。毕竟,这把剑已封存了数千年。 越往东行,积雪越稀,当进入江南西路,但见柳绿花红,娇莺脆啼,河水清澈,秀丽明艳,与澶州那种战火纷飞,千里荒芜景象简直是天渊之别。微寒柔风中,美若天仙,柔情似水的江南女子纤腰轻拧,酥胸微现,与北边风雪中裹粽子似的装束又是迥然不同,擦肩而过,顿觉兰香扑鼻,春意袭人,情不自禁流连忘返。 马天佑心急如焚,只想尽快拿到轩辕剑,破天门阵救出弟弟,无心欣赏美景,每日换乘快马,风餐露宿,不知疲倦疾驰,只用了十日时间,便进入浙州境界。可惜天有不测之风云,当他满怀激动踏上仙华山之时,天空突然彤云密布,飘起了鹅毛大雪,如诗似画般的江南美景,刹那间弥漫着肃杀寒气。担心风雪阻断上山之路,顾不得一路奔波的疲累,旋展轻功,向少女峰掠去。 轩辕派座落于少女峰山腰之中,建筑别致,秀丽之中透着灵气,宛若少女钟爱的香囊。派中留守弟子看见掌门书信及令牌,不敢怠慢,招呼马天佑用膳,又用山上一种香草泡入温水之中,让他洗去身上风尘。马天佑在轩辕派中沐浴,虽然觉得甚不好意思,但轩辕剑乃轩辕少女心爱之物,若带着俗世气味贸然触碰,未免亵渎神灵。沐浴更衣之后,精神抖擞跟随轩辕派弟子往山洞走去。 随山路蜿蜒而上,约莫盏茶功夫,看见一条杂草丛生的崎岖岔道,道口竖了一块石碑,上书“轩辕派禁地”五个大字。道路狭窄,左边是峭壁,右边是万丈深渊,令人望而却步。一女弟子用手指着石碑说道:“此乃轩辕派禁地,除了祭洞,派中弟子均不得进入,由此前行不远,便是存剑之洞。” 马天佑吃了一惊,说道:“轩辕剑乃贵派镇派之宝,禁地无人看守,若轩辕剑被人盗走,岂不可惜?” 那女弟子笑道:“轩辕剑由一样千年巨蛇看守,除了本派掌门,谁亦休想进入山洞,更莫说盗剑了。”看了一眼马天佑,脸上露出古怪神色,说道:“本派掌门,均是女儿之身,并且必须是洁净之躯,方可进入山洞,否则便会葬身蛇腹,却不知马教主……” 马天佑见那女弟子面若桃花,欲言又止,心中觉得奇怪,说道:“我虽非女儿之身,却有掌门令牌,况且方才已沐浴更衣,料来那条巨蛇不会阻拦。” 那女弟子连连跺脚,急得面红耳赤,说道:“我的意思,是问马教主是否娶妻,又或是……或是已非洁净之躯。” 马天佑登时明白过来,只觉双颊发热,吞吞吐吐说道:“在下、在下已然婚娶。” 那女弟子啊了一声,脱口而出道:“掌门怎可如此大意?” 马天佑心中一怔,问道:“此话怎解?” 那女弟子轻叹一声,说道:“马教主有所不知,自轩辕派创派以来,曾立下规矩,但凡接任掌门之位,必须终身不嫁,保持洁净之躯,方可进入山洞。当年曾有其中一任掌门因情迷意乱,委身于江湖上一俊美男子,当她再度进入山洞之时,竟被巨蛇一口吞食。”脸上现出惊恐神色,顿了顿,复又说道:“那巨蛇本是神物,受轩辕少女祖师所托,看守轩辕剑,若非洁净之躯,进入山洞者绝对有去无回。” 马天佑听得目瞪口呆,怔了半晌,惶然说道:“那该如何是好?” 那女弟子说道:“马教主为天下苍生着想,不惜千里奔波,来此取剑破阵,令人钦佩。但轩辕剑乃神圣之物,马教主既然婚娶,便是无缘,天意如此,唯有请回,另想他法。” 马天佑如遭五雷轰顶,兴奋之情尽失,看着漫天飘舞的雪花,咬了咬牙,毅然说道:“天下能破天门阵之物,只有轩辕剑,在下既然来了,无论如何亦要进洞一试,若真无法拔出轩辕剑或葬身蛇腹,只好认命了。” 那女弟子见劝他不了,只好嘱咐道:“马教主既然非要进洞取剑,我等亦不敢阻拦。只是入洞时切记要高举掌门令牌,并且跪拜而入,否则触怒巨蛇,后果不堪设想。” 马天佑谢过众弟子,抖落身上雪花,小心翼翼绕过石碑,进入了禁地。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7) 岔道狭窄,绕山而上,蜿蜒若长蛇。纷扬的大雪,虽未凝结成冰,但已将道路掩盖,湿滑异常。左边峭壁寸草不长,更无枝桠蔓藤牵拉,若一脚踏空,随时会跌下悬崖,粉身碎骨。马天佑即便轻功卓绝,在这种鬼斧神工的绝险地方,亦不敢施展踏雪无痕功夫飞掠,一步一个脚印,缓缓而行,偶尔看一下在风雪中深不见底的悬崖,亦觉心惊胆战。 前行约莫数半里许,回首之时,轩辕派众弟子已被山壁阻隔,消失于视野中。想起自己与云遥结为夫妻,已非纯阳之躯,不由暗暗担心,忖道:“雾龙与轩辕爷爷长年相处,已通人性,虽然体型巨大,并不可怕。但这洞中巨蛇负责看守轩辕剑,连轩辕派掌门亦敢吞食,性情如此暴烈,我这污浊之身进入山洞,岂不成为它腹中之物?” 想到“污浊”二字,心中顿觉不妥,啪的一声狠狠打了自己一记耳光,骂道:“我与遥儿真心相爱,怎算得是污浊之躯?我这样想,岂非亵渎了遥儿?巨蛇既然是神圣之物,自然明白此中道理,念在挽救苍生的份上,不会阻止我入洞取剑。” 想起云遥那光洁柔嫩的神圣娇躯,心中一暖,只觉眼前积雪尽皆融化,天空一片清朗,深吸了一口气,加快脚步,在狭窄的山道上掠行。 狂风变换姿势,夹杂着鹅毛般的大雪,不停撞击峭壁,发出凛冽啸声,宛若惊涛拍岸,似乎不将少女峰推倒,誓不罢休。风雪之中,马天佑顿住了身形,看着眼前一株横亘于山道上松树,心生狐疑。 松树自峭壁中伸出,宛若一只庞然大手,将山道截断。而让马天佑觉得奇怪的,并非这棵生长于石缝之中,历经风霜却生机勃勃的松树,而是一眼望去,山道至此戛然而止,似乎已到尽头,伸出的松树,只是为了防止游人盲目前行,跌下悬崖。 回想所经路途,峭壁之上并不见山洞,正自奇怪,松树忽然逆风摇动,积雪扑簌簌飞舞,一道黑影自枝桠上掠起,展开遮天长翅,快如闪电向他俯扑而来。定睛看时,却是一只通体漆黑,利爪如钩的庞然巨鹰。心中一凛,来不及拔剑,气沉丹田,将双足稳稳钉在地上,扬起手掌,照着黑鹰左翅疾击而出。 山道狭窄,稍有不慎,便会跌下悬崖。以黑鹰那庞大的身形,向下俯冲之力自然非同小可,马天佑不敢趋其锋芒,同时亦不知这鹰是否乃轩辕派禁地中的神物,唯有紧靠峭壁,发掌风击翅,希望能将它吓走。 他集轩辕心经及镔铁神功两种当世顶尖内功于一身,发出的掌力,虽不似谷如空般幻化成凌厉剑气,百步伤人,但碎石断碑,却是绰绰有余。但听蓬的一声,黑鹰左翅被掌风侵袭,竟然折断,厉啸一声,旋转着跌入风雪之中,转眼消失无踪。 马天佑见黑鹰受伤,有些过意不去,对着悬崖双手合什,说道:“得罪了,在下为取剑救人,出手不知轻重,但愿黑鹰大哥福大命大,千万不要摔死。” 话音未绝,忽然自松树后面传来一阵奇异啸声,开始时断断续续,若有若无,接着逐渐密集,连绵不绝。马天佑心中大奇,忖道:“莫非黑鹰大哥被我击断翅膀,已然身亡,阴魂不散找我报仇?” 爬上树身,张目望时,但见山道尽头左侧下方十余丈处,峭壁内陷,当中现出一狭长洞口,那奇异的啸声,便是自洞内发出。山洞前乃一方圆十数丈平地,似燕窝般镶嵌于峭壁之上,稳稳将山洞托住。而于对面不远处的峭壁,亦有一棵松树,形状与这边几乎一模一样,便似两只大手环抱,为那山洞遮挡风雪。 马天佑欣喜若狂,双足在树上轻点,随风雪一起飘落于平地上。因峭壁内陷,又有两棵松树阻挡,地上的雪花并不太多。但马天佑这一飘落,仿似打开了一个缺口,漫天飞雪,竟然纷纷扬扬飘落平地,旋即又翻滚着向洞内卷去。 啸声愈来愈强,马天佑落脚之处,仿似并非燕窝,而是一个巨形蜂巢,嗡鸣之声,震耳发溃。正自惊骇,突觉心头剧烈跳动,一颗心竟似已然跃出,在怀中跳动不休,伴随而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衫。伸手摸时,却是红宝石在啸声中颤动,发出耀眼红光,直透衫外。心中登时醒悟,忖道:“原来是轩辕剑有灵性,感觉到了红宝石的存在,故此发出啸声招唤。” 此时再无疑问,轩辕剑便在眼前山洞之中,震耳欲聋的奇异啸声,刹时间变成了悦耳的乐曲。马天佑全身热血随红宝石的颤动而沸腾,兴奋地拂了拂衣袖,似雪片般飘入了山洞。 他真的是很兴奋,兴奋得将轩辕派弟子的嘱咐抛到了九霄云外。可惜尚未看清洞内景物,便听得蓬的一声巨响,一样柔软湿滑而又充满力量的事物,似山洪暴发般击在他身上,将他撞得凌空飞起,跌出洞外。 马天佑被啸声吸引,脑内只有轩辕剑,爬将起来,顾不得疼痛,身形一晃,又掠入了洞中。这次他早有准备,洞中黑影方动,他已沉肩塌马,运足功力,双掌齐推而出。只听蓬的一声,掌心击处,竟将那黑影推得后移了三尺。 身形摇晃之际,借着洞外透入的幽暗光线,已看清柔软湿滑之物乃一条巨蛇,急忙抱拳说道:“在下应天教教主马天佑,奉轩辕仙人之命,前来取剑破天门阵,挽救大宋万千生灵,望……”言犹未尽,巨蛇突然翻身,蛇尾疾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扫出了洞外。 这一扫,力道似乎比第一次更重,马天佑爬将起身,只觉胸口发闷,血气翻涌,心中登时来气,忖道:“你既为神物,怎不了解苍生之苦?若再阻拦,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锵一声拔出背上长剑,方待再次闯洞,却见洞口突然封闭,原来是巨蛇昂首而出,庞大的身躯,竟然将洞口堵塞得风雪不通。 马天佑不惧反喜,忖道:“你肯出来,最好不过了,外面宽阔光亮,我有利剑在手,不信打不过你这条笨重的巨蛇。”细看之下,见那条巨蛇生得与雾龙一模一样,只是体形更为庞大,雪花飘落眼中,晶莹剔透,竟似有泪光闪动,心中不由一怔,忖道:“它虽然性情暴烈,终究乃神圣之物,留在人间数千年,只为守护这口轩辕剑,若我把它杀了,岂不招来天怒?看它模样,似乎只为阻止我进入山洞,并无其他恶意,若将原委道出,或许看在轩辕爷爷与雾龙面子上,会让我把剑取走。” 思忖至此,突然想起进入禁地前轩辕派弟子的嘱咐,急忙跪下,还剑入鞘,将令牌取出,高举在手,说道:“如今澶州被契丹以天门阵围困,危在旦夕,马天佑为挽救大宋百姓及万千生灵性命,奉轩辕仙人及轩辕派姜掌门之命,特来取剑破阵。待天门阵一破,在下必定将剑交还,望蛇兄高抬贵手,念在我与雾龙相识一场的份上,让我入洞取剑。” 巨蛇昂首而立,任凭风雪侵袭,一动不动。眼中的雪花已然融化,化作晶莹泪珠,悄悄滑落。过得片刻,缓缓低下头来,看着马天佑,眼中露出怪异神色。 马天佑见巨蛇目光落在自己怀中,心中一动,站了起来,取出红宝石,走到巨蛇面前,说道:“此乃雾龙送给我的红宝石,据闻乃轩辕少女炼制,可以镇住轩辕剑上灵邪之气,望蛇兄让我入洞一试,看看能否将轩辕剑拔出。” 红宝石发射的耀眼红光,一直透入山洞,啸声戛然而止。马天佑见巨蛇已全部暴露于风雪之中,似少女般轻盈扭动腰肢,神情温柔似水,知道已得到允许,心中大喜,对它抱拳一揖,快步掠入了山洞。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8) 越是深入,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此时啸声已然消失,无法分辨轩辕剑存放的位置,方才光芒大放的红宝石,进入山洞,亦偃旗息鼓,暗淡得似普通石头。马天佑知道巨蛇怕火,不敢使用火折子,耳边闻得沙沙爬行之声,突然童心大起,双手搂住巨蛇,爬上了蛇背,说道:“有劳蛇兄送我一程。”巨蛇微一颤动,顿住了身形,似乎不太情愿,见马天佑搂得紧了,只好缓缓前行。 石雕的剑座,算不上巧夺天工,但底部宽阔,与地面紧密相连,予人一种稳如泰山的威仪感觉。剑座后面的石壁,刻划着形态各异的舞剑姿势,笔工优美,动作流畅,宛若丹青妙手在卷上作画,即便不懂武功之人,看见之下亦会陶醉。 当巨蛇用嘴拨开石雕灯座上的盖子,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放射出耀眼光芒,将山洞照得雪亮之时,马天佑强抑心中激动,谢过巨蛇,快步走到剑座前跪倒,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 轩辕剑横架于剑座两头,无声无息,宛若连接山峰的铁桥。马天佑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将轩辕剑捧起,但觉奇沉无比,竟是一口巨剑,心中一怔,忖道:“轩辕少女虽然武功卓绝,毕竟是女儿之身,怎会用如此沉重的巨剑?” 正自思忖,轩辕剑突然发出嗡鸣,其间隐含风雷之声,震得山洞摇晃,夜明珠忽明忽暗。那颗红宝石亦开始大放光芒,似飞虫般在怀内游撞。马天佑双手紧握轩辕剑,全身似浸于冰雪之中,奇寒无比,心中却是大喜,忖道:“果然是一把神剑。” 伸手握住剑柄,用力拔时,那剑却是纹丝不动。但他集当世两种绝顶内功于一身,自然相信自己能将轩辕剑拔出,便又加了三成力道拔剑。那剑依然纹丝不动,仿似剑身与剑鞘本是一体,正如人的头颅与躯体一样,不可分离。 而每加一分力道,自剑上传来的啸声便越强,怀中的红宝石跳动越激烈。当他用足十二成功力仍无法将剑拔出时,心中开始吃惊,怔怔的看着巨蛇,问道:“我能把剑带走吗?” 世间不缺能工巧匠,将剑鞘与剑身分离,相信绝非难事。巨蛇似乎看透他的心思,缓缓地摇头,意思是说:除非你把剑拔出,否则休想带走。 若然无法将剑拔出,这千里之行便是白费。而没有轩辕剑,在天门阵的围困之下,中原武林数千人只有束手就擒,大宋江山亦岌岌可危。正所谓一剑定乾坤,轩辕剑的重要,已超越个人生命。马天佑身负万千期待,自然不会甘心放弃,扎马沉肩,运足全身功力,再次拔剑。 朔风呼啸,大雪飘扬,轩辕派众弟子坐在禁地前的雪地上,看着暮色渐浓,天地一片混沌,心中不由焦急万分。其中一名眉清目秀的弟子说道:“掌门说马教主身上有轩辕派的神物,不知能不能把剑拔出?” 另一弟子说道:“他进入禁地已经两个时辰,估计是拔不出来了。” 又有一名弟子忧心忡忡地说道:“他已然婚娶,非净洁之躯,恐怕连轩辕剑的样子都没有见到,便成为巨蛇腹中之物了。” 众人正自叹息,之前那名眉清目秀的弟子突然跳了起来,跺脚说道:“哎呀不好,我们忘了叫马教主带上绳索,山洞离上面的松树足有十余丈高,即便他能取出轩辕剑,又如何跳得上来?” 一名女弟子见她心急如焚,亦站了起来,伸出纤指去括她的俏脸,嘻笑道:“小妮子这般焦急,是不是看上马教主,动了春心?” 那名眉清目秀的弟子佯嗔道:“休要胡说,我乃轩辕派弟子,若是动了春心,他日当上掌门,如何进得了山洞?” 两人互相笑骂追逐,把马天佑取剑之事抛诸九霄云外。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弟子站了起来,冷冷说道:“能否取出轩辕剑,本是天意,何必担心?当年中原武林向应天教借镔铁神功,马盖龙非但不肯,还凭狡技败我掌门,害得轩辕派从此一蹶不振。如今姓马的小子以花言巧语骗取掌门欢心,说什么以轩辕剑挽救大宋江山,依我看来,无非是想成就其武功天下第一的野心,来而不往非礼也,葬身蛇腹,乃是他咎由自取。” 那名眉清目秀弟子惊愕得张大了眼睛,说道:“掌门一心修道,身心洁净,师姐岂可用‘欢心’二字?” 年长弟子冷哼一声,说道:“凡入尘世,岂无污染?你们要替姓马的担心,尽管在这里等到天明,我可要失陪了。但是有言在先,轩辕派禁地乃神圣之地,未经掌门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若有人打什么送绳索的主意,休怪我这个师姐不客气,要代掌门执行门规了。”言毕转身下山,向轩辕走去。 众弟子见她言辞之中隐隐对掌门不敬,虽然心中不服,但掌门及飞字辈师叔均已离开,派内之事理应由她这个大师姐作主,只好作罢,不再争辩。其中一名女弟子见年长弟子走远,轻戳眉清目秀弟子腰肢,低声说道:“你知道师姐为什么生气吗?” 眉清目秀弟子心中兀自气愤,说道:“她不是为了马教主取剑之事生气吗?但她把掌门牵连进去,却是大大的不对。说什么凡入尘世,岂无污染,难道她自己便没有下过山?” 戳她腰肢的弟子低声说道:“你错了,牵连掌门的是你,而非马教主。” 眉清目秀弟子一怔,茫然说道:“怎会是我?” 戳她腰肢的弟子轻叹一声,说道:“一直以来,掌门对你尤其器重,你方才又说他日要接掌门之位,叫她这个当师姐的如何搁得下面子?她已料定马教主必死无疑,犯得着生那么大气吗?依我看来,这个气自然是因你而起,以后说话,还是小心为上。” 眉清目秀弟子感激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大家早些回去吧,掌门和各位师叔不在,千万不要惹出乱子。” 大雪湿身,风寒刺骨,众弟子亦觉马天佑必无生还之机,便在暮色之中踏雪走回轩辕派。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9) 马天佑身上有轩辕派掌门令牌及红宝石,当然不会葬身蛇腹,但却亦无法将剑拔出。手背及颈中手指般粗细的青筋,宛若一道道河流,倏涨倏退,若非有浑厚的轩辕心经保护,他已似赤术子一般,被自身凌厉霸道的镔铁神功震得经脉寸断。 他双腿微屈,站得四平八稳,一手紧握紧鞘,一手紧执剑柄,足有两个时辰没有改变过姿势,便似即将饿死之人,突然在水里捉住了一条滑溜异常的大活鱼,只要一松手,那鱼便会挣脱跃回水中,消失不见。马天佑自然不会松手,因为他捉住的那条“鱼”,关乎千千万万生灵的性命。虎口已被磨损,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剑鞘及剑柄。他的双眼亦变得血红,紧盯着轩辕剑,等待着奇迹出现,或者说,等待着那条“鱼”的死去。 他已欲罢不能,眼中所见的,是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滔天血浪。那是谷如空的鲜血,世间武功最强、连鬼神亦惧怕三分的一代狂侠,只是眨眼功夫,便被邪恶的天门阵夺去性命,若无法拔出轩辕剑,将有千千万万个谷如空重蹈覆辙,中原大地,血流成河。罗浮山的青幽,峨眉山的秀丽,绵山的巍峨,在异族铁蹄的践踏下,岂有完肤? 又或者,契丹族人未必残忍如斯,令山河变色,但至少中原武林将不复存在,中原百姓,亦成亡国之奴,在异族驱使中忍辱偷生。伤痛之最重者,莫过于物是人非。自古以来,诸候纷争,胜者总喜欢将抢夺来的城池一把火烧个干净,然后重建,道理便是如此。因为他们不想当地人民睹物伤情,在感情的驱使下发生叛变。 血并没有渗透入剑身,这一点他相当清醒。曾经听轩辕仙人说过,轩辕剑乃是用一百只恶鬼及一百只灵兽投入炉中铸成,剑上带有极强的灵邪之气,一经出鞘,非吸血不可。自他开始拔剑,那夹杂着风雷的奇异啸声便没有停过,鲜血自虎口流出,啸声反而更加猛烈凄厉,比起外面的风雪,不知骇人千倍。 轩辕剑没有吸到鲜血,自然不会停止啸叫。而剑上的寒气,却不知自何处冒了出来,弥漫山洞,将夜明珠的光芒,掩盖了大半。怀中的红宝石,不断放射耀眼红光,默默与啸声及寒气对抗。 马天佑紧握着轩辕剑,似一尊石像,仍在苦苦支撑。脸上忽尔寒气森森,青绿骇人,忽尔又红光满脸,神采奕奕,轩辕剑上的灵邪之气及红宝石的神力,竟在他体内进行较量。 山洞在啸声中摇晃,夜明珠忽明忽暗,巨蛇蜷缩在山洞一角,默默看着马天佑,眼中充满关切,但却是无能为力。修炼了数千年,距仙道只是一步之遥,但这一步,谁能跨得过去?它与雾龙本是一双情侣,受轩辕少女所托,看守轩辕剑、红宝石及剑谱、心经,雾龙在轩辕仙人的帮助下,将红宝石交与马天佑,完成了任务,已得道成仙。如今马天佑带着红宝石前来取剑,只要把剑拔出,它的任务便告完成,可以得道成仙,与雾龙长相厮守。 马天佑入洞之际,一掌将它震退三尺,心中非但不怒,反而暗自欢喜。那是轩辕心经的威力,它欢喜得流泪,暗忖这一步之遥,终于有人可以帮它踏过去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马天佑手握轩辕剑,非但没有向前跨出一步,双足深陷入石中,与山洞已融为一体,仿似注定永远不可能跨出那最后一步。 巨蛇无助地看着马天佑及轩辕剑,眼神变得暗淡,如此惨烈的较量,还是第一次看见。本来是担心自己能否得道成仙,永远离开这个山洞,但一路看下去,却变成了为马天佑担心,担心他能否支持得住。 它想出声劝止,但人蛇殊同,在同一世界,怎可以言语表白?若化为人身,又违背了轩辕少女的初衷,当真是左右为难。 正自思忖,忽见马天佑突然挺直身躯,向前跳出一大步,放开剑柄,指着石壁上的轩辕剑谱暴喝道:“你既留下轩辕剑,却不让我拔出,何解?” 言犹未尽,啸声倏然停止,寒气与红光亦同时消失,夜明珠光芒大放,照得山洞一片惨白,旋即蓬的一声炸开,碎成点点萤火,似晶莹的雪花在山洞里飞舞。 在巨蛇惊骇的目光中,马天佑哎呀大叫一声,缓缓倒了下去,在他脑袋两旁,是半尺深的脚印。他终于跨出了一步,却是无用的一步。 轩辕剑外表沾满鲜血,似一个身着鲜艳红装的多情少女,轻轻依偎在他的怀中,静待着他的再次抚摸。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10) 少女峰上风雪怒吼,星月无光。而于三千里外的澶州,却是繁星满天,光风霁月。自马天佑走后,又连续下了两场大雪,除天门阵之外,皆是白茫茫一片,连一棵树的影子都看不到。在大雪围困之中,天门阵偃旗息鼓,除了狂刀每日在城外叫骂,扬言要与南宫宇及马天佑决一胜负之外,不见契丹发一兵一卒攻城。 其实他们摆下天门阵,本不准备攻城,况且赤术子已然身亡,即便澶州城门大开,在黄河帮见血封喉的毒箭及数千数武林豪杰的阻挡下,谁敢冲进去?宋朝的禁守军及地方厢军加起来至少有百万之众,若非凭借赤术子摆下天门阵,契丹的三十万大军南征,只不过是以卵击石。 天门阵绝不能破,破则有亡国之忧。肖挞凛身经百战,自然深明此理,在这段时间里,他已将天门阵阵法变化研究得烂熟于胸,即便没有了赤术子,亦可指挥自如。但他亦知中原武林奇人辈出,马天佑便是其中一个,屡遭劫难,仍是不死之身,长久下去,谁知道他会不会想出破阵的办法? 中原武林坚守不出,肖挞凛只有另想它法。连日的大雪,为他带来了机会。黄河已开始结冰,再过得半个月时间,待冰厚连片,覆盖河面,他便可以率领三十万大军,轻易踏冰跨过黄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东京城外摆下天门阵,在援兵无法抵达的情况下,迫使宋朝皇帝献城投降。 正当他打响如意算盘之时,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宋真宗已被寇准说服,准备御驾亲征,率领十万禁卫军,在澶州与契丹决一死战。 这个消息不谛于当头一棒,把肖挞凛击得眼冒金星。皇帝亲征,宋朝将士及数千武林豪杰必然士气高涨,到其时,两军对峙,契丹虽有坚不可摧的天门阵,但后方粮草被切断,不能持久。若宋军坚守不出,契丹又惧怕黄河帮的毒箭,不敢攻城,天门阵便成死阵一个,无用武之地。更何况这次出动三十万大军,国中空虚,南京随时有可能被杨延昭攻陷,怎不令人担忧? 黄河尚未完全结冰,要在一夜之间造船渡河,绝无可能。即便有办法渡河,东京已开始倾城而出,在途中相遇,必有一番激烈厮杀,澶州将士及数千武林豪杰自后夹攻,北方各州军马没有天门阵的阻隔,亦会闻讯蜂拥而来,契丹三十万大军,岂不尽成瓮中之鳖? 大雪纷扬,至这日黄昏终于停止。夜幕降临,星月便迫不及待地冒出头来,为大地撒下一片清辉。浣儿抬头看着天上那一弯皎洁月儿,幽幽说道:“马大哥离开澶州已快半个月,为何还不见回来?” 云遥嫣然一笑,说道:“少女峰离此有三千里之遥,来回至少要二十余日,姐姐莫非想他了?” 浣儿轻轻摇头,眼泪突然流了下来,晶莹得如同天上的星星,幽幽说道:“自与他认识以来,从未试过分开如此之久,叫我如何不想他,不为他担心?” 云遥心中一酸,忖道:“我比你惨多了,与他相识相爱,却是聚少离多,如今虽成夫妻,亦是身不由已,有名无实,怎比得你可以一心与他终生厮守?” 想起谷如空与商玲珑去世不久,浣儿仍在悲痛之中,不忍拂她意,便好言劝道:“马大哥武功高强,为取轩辕剑一路奔波,虽然辛苦,却不会有甚么意外,除非……? 言犹未尽,忽见浣儿哎呀惊呼一声,摇摇欲坠。心中一惊,急忙将她扶住,轻揉心口,问道:“姐姐怎么啦?” 浣儿星眸圆睁,眼中尽是惊恐,指着城下颤声说道:“他……他来了?” 声音颤抖,如见魑魅,云遥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但见冰天雪地之中,一人身穿白袍,雪须银发,骑在白马上,宛若波光中的一朵浪花,正手执雪白拂尘,对着澶州城头指指点点,心中不禁生出寒意,强自镇定说道:“是的,他来了,有我在此,姐姐不必害怕?” 浣儿凄然一笑,说道:“赤术子杀我父母,此仇不共戴天,但天下间有谁能杀得了他?” 武尚文在一旁接口说道:“我来帮你杀了他。”弯弓搭箭,对准赤术子心口嗖的一箭射去。 他虽然臂力奇大,箭法无双,毕竟离得太远,那箭至赤术子身前,已是强弩之末,肖观音奴伸戟一拔,铛一声将箭拨落,纵声大笑,说道:“中原武林,均是贪生怕死之辈,有种的出城一战,只会躲在上面施放冷箭,算什么英雄?” 武尚文大怒,挽了长弓方待走下城头,却被钟英一把扯住衣袖,沉声说道:“切勿鲁莽,待马教主取来轩辕剑,再冲入天门阵,击倒大旗,杀了赤术子为谷大侠报仇便是。” 云遥见浣儿娇躯颤抖,脸色惨白,心中不禁疼惜,握着她的柔荑,柔声说道:“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浣儿目光迷离,嗯了一声,顺从地跟着她回了房间。方在桌旁坐下,却见云遥取来一瓶酒,笑嘻嘻地说道:“天气寒冷,姐姐陪我喝几杯,如何?” 浣儿一怔,说道:“遥儿妹妹的好意,姐姐心领了,但自马大哥走后,钟盟主再三明令不许饮酒,如今我们违反规定,似乎有些不妥,我看还是算了吧。” 云遥倒了一杯酒,自己先喝了,笑道:“我们在房中喝酒,盟主怎会知道?” 浣儿拗她不过,只好亦端起喝了一杯,说道:“方才说起马大哥取剑之事,妹妹似乎尚有其他担忧,能否说来一听?” 云遥点了点头,说道:“听轩辕派掌门姜飞灵说,数千年来,轩辕剑从未出鞘,一出鞘便要吸血,我担心的正是马大哥能否拔出轩辕剑,以及拔出之后如何控制?” 浣儿眼神现出惶恐,连饮两杯酒,方稳住心神,颤声问道:“若是拔不出剑,会有什么事发生?” 云遥勉强一笑,说道:“非说不可吗?” 浣儿用力点头,说道:“但说无妨。” 云遥轻叹一声,说道:“以马大哥的性格,身负重任,若无法拔出轩辕剑,必然不肯罢休,到其时,触怒修炼了数千年的巨蛇,你说后果会是如何?” “葬身蛇腹。”浣儿眼神突然恢复平静,淡淡说了一句,仿似那本是意料中事。 云遥却已跳了起来,一脸愕然地看着她,颤声说道:“难道你不担心?” 浣儿凄然一笑,说道:“巨蛇既是神物,马大哥葬身蛇腹,亦算是天意注定。”看了一眼云遥,幽幽地说道:“你知道我方才为何激动得险此晕过去吗?” 云遥瞪大了眼睛,好生奇怪,暗忖这个纯洁得一塌糊涂的姐姐,怎么突然间卖起了关子,而且是连她这个聪明绝顶的人亦猜不出的关子。怔了半晌,说道:“姐姐看见仇人,自然会心情激动。” 浣儿点了点头,说道:“赤术子杀我父母,看见他自然会心情激动,但我心中的恐惧,却是源自于他那惊世骇俗的武功。当他出现那一刻,我眼中突然看见滔天血浪,那不是我父母的血,而是马大哥身上的血。” 说到后面,她已站了起来,花容失色,颤抖不已。云遥眼中仿似亦已看见马天佑满身鲜血倒在雪地中,强行摄住心神,说道:“姐姐的意思是说,即便马大哥取得了轩辕剑,亦未必能破天门阵,更不是赤术子对手?” 浣儿凄然说道:“与其死在赤术子手上,不如葬身蛇腹,我已失去父母,不想再眼睁睁看着马大哥死在天门阵中。” 这一点云遥倒是没有想到,与数千武林豪杰一样,以为马天佑取来轩辕剑,便是大功告成,却忽略了天门阵的无穷变化及赤术子那惊世骇俗的武功,即便有神器在手,敌不过赤术子及肖挞凛,又如何能够闯入玉皇殿击倒大旗? 怔了半晌,方待出言安慰,却见房门蓬的一声被人撞开,莲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拿起桌上的酒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兴奋地说道:“我看见明秀姐弟了。”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11) 浣儿心中一喜,急忙问道:“她们在哪里?” “在城下雪地中。”莲花说完这句话,放下手中酒壶,似风般掠了出去。 这两姐弟一个是浣儿的结拜姐妹,一个是商玲珑的义子,亦即是浣儿的弟弟,天门阵一役,渺无音讯,本以为已然丧生,如今突然出现,怎不令人惊喜? 当浣儿掠上城头,却是惊得呆了。但见天门阵前插满竹竿,每一竹竿上挂着一个灯笼,延绵里许,直迫澶州城门。上千只灯笼同时点燃,火光冲天,天上的繁星及弯月,刹那间黯然失色,虚无缥缈。北边吹来的寒风,被一缕缕火光融化,变得温暖宜人,站在城头上,仿似置身暖春。 上千只灯笼,将大地映照得如同白昼,两军对垒,若非攻城,便是挑灯夜战。城头上密密麻麻爬满了人头,钟英一言不发,神情担忧;展仝脸色铁青,拥有见血封喉的毒箭,却不敢出手;众多武林豪杰紧张得闭上了呼吸,仿似恐怕一呼气,便会将灯笼吹熄。 天门七十二阵,似乎又多出一阵,这多出的一阵,比其他七十二阵更为要命。在波光般流动的雪地上,赫然跪着数十个戴着手镣脚链,且被封了穴道的中原武林人士,而他们,正是这一阵的制胜法宝。 浣儿眼尖,在火光中已然看出叶明秀姐弟苍白的脸庞,吓得惊呼一声,险些又昏厥过去。她最不愿面对的,便是这种场面。 狂刀骑一匹彪悍汗血宝马,身穿大红衣袍,宛若波浪上的一片红云,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有人质在手,他已不用惧怕黄河帮见血封喉的毒箭及宋朝无坚不摧的床子弩,策马跑至城下,用在火光映照中益发红光流转的嗜月刀虚空一劈,大声喝道:“城上听着,这灯笼之中,有三百名俘虏,均是武林中人,只要有人胜得了我手中嗜月刀,便即刻放人。” 钟英立于城头之上,抱拳一晃,朗声说道:“两国交锋,只为攻城掠地,契丹摆下天门阵,已尽占先机,为何却要用这般卑劣手段,岂不知是犯了兵家大忌?如此做法,莫非是怕我大宋有能人破阵?况且尊驾乃西域人士,不在两国之列,苦苦纠缠,如今又以我中原人士性命相胁,却是为何?” 狂刀仰天狂笑,说道:“你说的没错,宋朝与契丹两国相争,谁胜谁负,与我并无半点关系。当日南宫宇不顾江湖道义,以众欺寡,令我饮恨成都。今次不远千里而来,只不过是为了与中原武林一较高下,洗雪前耻,但你们畏畏缩缩,不敢出战,无奈之下,唯有出此下策。” 钟英微微一笑,说道:“既然狂刀先生乃好武之人,钟英乐意奉陪,但若在下侥幸取胜,尊驾能否遵守诺言,放了这三百名武林人士?” 狂刀大笑道:“很好,你是中原武林盟主,我是西域总盟主,这一战,分量足够。但我西域地域广阔,高手如云,并不输与中原,你胜一场,我便放一人,绝不食言。” 钟英脸色一沉,说道:“狂刀先生的意思,是要在下赢足三百场方可以罢手?” 狂刀哈哈一笑,说道:“错了,不是三百场,而是五百场。” 钟英一愕,说道:“阁下何以出尔反尔?” 狂刀笑道:“本座一言九鼎,岂会出尔反尔?除了这灯笼下的三百名武林人士,还有两百名被关在天牢,加起来不是五百场吗?” 钟英沉吟片刻,脸上忽然泛起一丝莫明其妙的喜悦,问道:“还有更多吗?” 天门阵一役,中原武林损失将近两千人,生死莫明,如今狂刀说有五百人活着,虽然被胁迫之下无计可施,心中却不由暗自欢喜,三百场要战,五百场亦是战,他宁愿再多战一千场。 众人见钟英面露喜色,不禁奇怪,但大敌当前,却不好发问。只见狂刀将嗜月刀又是虚空一劈,发出龙吟般啸叫,狂笑道:“盟主不愧为盟主,口气比北风还大。除了这五百人之外,还有一人,却是非要马天佑出战不可。” “阁下说的那个人是谁?”钟英心中明白,却不得不问,他实在不敢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马天佐。”狂刀话音方落,浣儿便已昏了过去。 亲人一个个摆在面前,却均逃不出天门阵的魔掌,她如何承受得住?云遥心中亦觉悲哀,与水鱼儿将她扶至一旁,帮她推宫过血。 展仝长叹一声,说道:“早知狂刀是如此卑鄙小人,老夫当日应该出手将他诛灭。” 南宫流哼了一声,说道:“早知如此,何须展帮主出手?只要我哥哥补上一剑,他早已血溅成都了。” 展仝心中不悦,却又无话可说,目光转向钟英,见他沉吟不语,便说道:“盟主当真要亲自与狂刀决一胜负?” 钟英苦笑一声,说道:“除此之外,莫非还有其他选择?”顿得一顿,复又说道:“狂刀武功虽然不俗,却非马教主对手,在下相信亦能胜得了他,但他明知不敌却来挑战,其中必定有诈,我们暂且忍耐,待马教主取来轩辕剑,再去会一会他。” 正自商量,忽见狂刀拨转马头,跑到跪在雪地上的中原武林人士前面,对一名西域武林高手说道:“把他的穴道解开。” 那名中原武林人士瘦长身材,脸色苍白,原来却是天风堡堡主沙天风。纵有一身高超轻功,却亦逃不过天门阵的魔掌,成了俘虏。穴道一被解开,精神即时大振,蓦然站了起来,手脚上的镣链叮当作响。 狂刀坐在马上用刀一指,冷冷说道:“中原武林均是贪生怕死之辈,如今给你一个机会,若能在我刀下走得过十招,我便放了你。” 话音未绝,叮当之声大响,沙天风双足点地,身形挺直掠起丈余,以手上铁镣向狂刀当头砸去。 在嗜月刀及火光的映照下,他的脸庞变得血红,目光却冷得似冰,他当然不会相信面前这个人说的话,亦不想自己成为中原武林的负累,更不想辱没了中原武林的威名。他别无选择,只有奋力一拼。 狂刀手腕旋动,一百三十斤重的嗜月刀似红色陀螺般划了个圈,喀嚓一声将沙天风的脑袋砍了下来,飞溅的鲜血,使他的刀看起来陡然伸长丈许,变成了一把长刀,足有千斤之重。 鲜血,似泼墨般染红了雪地。在这一瞬间,澶州城上投下了千百双惊愕及愤怒的目光。 沙天风的身躯倒在狂刀马下,脑袋却滚到了叶明秀面前。只听啊的一声惊呼,叶明秀闭上双眼,险些晕厥过去。她担心的并非自己,而是年幼的弟弟。好不容易逃脱邓三泰的魔掌,想不到却要葬身沙场。 在火光的映照下,积雪正在融化,似乎已听见水流的声音。又或者,那并非水流,而是中原武林的血。狂刀轻轻抖动嗜月刀,眼中现出一种无敌最寂寞神色,旋即用刀一指叶明秀,咆哮道:“把那个女的带过来。”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12) 马天佑实在太累了,倒下去便不想再睁开眼睛。他的镔铁神功火候不足,加上有浑厚的轩辕心经护体,虽然发狠拔剑,却不致于损坏经脉。眼前之计,便是尽快恢复体力,想办法将轩辕剑拔出。 风雪仍在咆哮,洞内却是温暖如春。马天佑已不知睡了多久,心中开始思念云遥与浣儿,半梦半醒之间听得有女子声音柔柔呼唤:“马公子,马公子……” 在这种时候,最需要的便是帮手。马天佑心中一喜,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个穿得极为单薄的绿衣女子站在面前,由于靠得太近,透过绿裙,隐约之间竟可看见那白玉般的美腿,脸上微红,急忙爬了起来,施礼道:“姑娘可是轩辕派弟子?” 绿衣女子摇了摇头,嫣然笑道:“你看我像轩辕派弟子吗?” 与浣儿及云遥相比,绿衣女子并不算漂亮,但她樱唇一启,竟然满室飘香,那笑容之中,亦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与妩媚,令人情不自禁神魂颠倒。马天佑见那女子穿得单薄,雪肌隐现,心中不禁暗暗称奇,忖道:“轩辕派弟子均是修道之人,绝不会以这身打扮出现,况且外面风雪连天,穿得如此单薄,如何能抵御寒冷?”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一人,慌不迭跪了下去,说道:“姑娘可是轩辕前辈?” 想起轩辕派弟子曾经说过,未经掌门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山洞,又见那绿衣女子神光流转,奇香四溢,认定此人必是轩辕少女。却见那绿衣女子转过身去,扑嗤一笑,说道:“折煞我也,奴家妖气未除,怎敢与轩辕少女相比?马公子受仙家指点前来取剑,亦是有缘之人,况且身上带有神物,这一跪之礼,奴家着实承受不起。” 马天佑听她说妖气未除,心中奇怪,站了起来,见那女子玉项之中青雾缭绕,雪肌鳞甲隐现,突然想起峨眉山中所见的青、白二蛇,游目四顾,洞里已不见巨蛇影踪,脱口而出道:“姑娘莫非便是蛇兄?” 绿衣女子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说道:“岂不正是你的蛇兄?” 马天佑哑然失笑,说道:“原来姑娘是女儿之躯,我该要改称蛇妹才是。”话一出口,顿觉不妥,又慌不迭地跪了下去,说道:“该死,该死。” 绿衣女子一怔,转过身来,问道:“什么该死?” 马天佑满脸通红,讷讷说道:“方才进洞之时,不知蛇兄……蛇妹乃女儿之身,多有得罪。” 绿衣女子笑道:“你我并非同类,何必拘泥小节?如今我以人身相见,却是冒犯不得,你站起来说话便是,莫要毁我道行。” 马天佑应了声“是”,站起来说道:“蛇妹化作人身,莫非是来助我拔出轩辕剑?” 绿衣女子轻叹一声,说道:“轩辕剑乃轩辕少女心爱之物,若非有缘,怎可拔得出来?我负责看守这把剑已数千年,亦在期待这个有缘之人到来。”指着石壁上轩辕剑谱,复又说道:“只要有人把剑拔出,再学成轩辕剑法,我的任务便告完成,与雾龙一般,可以登上仙界。你修习过轩辕心经,又得雾龙以红宝石相赠,轩辕少女遗下之物,你已尽得一半,只可惜始终缘悭一面,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仍然无法将剑拔出。我虽有些微法力,但未经轩辕少女允许,绝不敢将轩辕剑拔出,亦不会作任何帮助,否则永无登天之日。” 马天佑心中凉了半截,黯然说道:“澶州被天门阵封锁,危在旦夕,若然无法拔出轩辕剑,大宋江山岂不沦落他人之手?” 绿衣女子淡淡说道:“天意如此,勉强不得。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若执迷不悟坚持拔剑,只会功尽人亡,于事无补。你既得雾龙以红宝石相赠,我亦传你轩辕剑法,学成之后,请速下山回澶州,虽未必能挽救大宋命运,但你有轩辕心经作根基,配以轩辕剑法,日后必成一代高手,天下无敌。” 马天佑苦笑一声,说道:“以谷叔叔的绝世武功,依然破不了天门阵,没有轩辕剑,天下无敌又有何用?” 绿衣女子俏脸一寒,说道:“念在相识一场,不想你命丧此洞,方以人形相见劝告,你听也罢,不听也罢,反正我是不会助你拔剑。”言毕绿袖一拂,娇躯转动,化作一缕青烟,飘飘荡荡。 正在此时,山洞上面突然裂开,一道刺眼白光急射而下,瞬间将青烟吞没,似一把巨剑般立于山洞中央。马天佑被白光刺得好不难受,只觉五脏六腑均已飘出体外,沿着白光向上飞升,剩下一副轻飘飘、空洞洞的躯体,摇摇欲坠。心中惊骇,双手乱舞,大声叫道:“蛇妹救我。” 虚空之中,只听见绿衣女子冷笑道:“天意如此,我亦无能为力。”马天佑身形已被白光吸引,急速向上飞升,心中更是惊骇,大叫一声,伸手去拔背上长剑。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13) 剑光闪动,刺眼白光倏然消失,洞顶闭合如初,不着一丝痕迹,马天佑一骨碌自地上爬起,揉了揉眼睛,茫然四顾。但见轩辕剑横架于剑座上,悄没声息;夜明珠已换了一颗,在灯台上闪耀光芒;洞内一切如初,连之前碎成萤光般的夜明珠亦不复存在。 长剑仍插在背上,双手空空苦思片刻,竟不知是真是幻。但他却是清楚记得,此行是为了取出轩辕剑,击倒天门阵中的大旗。虽然看不见地上的夜明珠碎片,他亦知道自己真真切切拔过那把轩辕剑,因为他看见了地上两个深陷的足印。 深吸了一口气,发觉身上五脏六腑已然归位,体力充沛,心中欢喜,快步走到蜷缩在洞角的巨蛇面前,躬身施了一礼,问道:“你是绿衣女子?” 巨蛇抬起头来,眼珠在珠光映照中晶莹透澈,宛若两滴秋水,似笑非笑看着马天佑,轻轻地点了点头。 答案似乎已然明朗,方才所见,若非梦境,便是幻象,但巨蛇在其中的劝告,必定真实。这种想法听起来极为矛盾,马天佑的心却沉了下去,目光迫视,复又问道:“我真的是没法拔出轩辕剑?” 巨蛇又缩作一团,既不点头,亦不摇头,那两滴秋水,逐渐暗淡。 马天佑强行将绝望压住,在剑座前跪下,说道:“蚁狄纵毒于神州,夷裔肆虐于上国。契丹出兵南征,生灵涂炭,赤术子摆下天门阵,更是飞鸟难越,寸草不生。在下来此取剑,只为拯救大宋江山,望轩辕前辈以苍生为念,借出轩辕神剑,则大宋感激,万民欢欣。” 一口气说完,心中暗自惊讶,忖道:“我何时说话变得如此流利?”叩了三个响头,蓦然起身,取过轩辕剑,双手握定剑鞘剑柄,提聚全身功力去拔。 手剑相触,啸声大作,隐挟风雷。只一柱香功夫,虎口又再迸裂,鲜血缓缓流出。怀中的红宝石如小鹿乱撞,发射出的光芒,红透衣衫,映照面庞,宛若血人一个。 马天佑遇到一生中最强大、且不可战胜的对手,眼中现出绝望,颓然长叹一声,将剑放回剑座,呆望蜷缩在一旁的巨蛇,竟不知所措。如此过得片刻,突然一拂衣袖,大步向洞外走去。 关乎大宋命运及万千将士安危,他自然不会甘心一走了之,但正如绿衣少女所说,轩辕剑与他缘悭一面,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始终无法拔动分毫。与其在洞中束手无策,不如出去走走,或许会有灵感或奇遇。 既然是轩辕仙人指点,必定有办法打开这把轩辕剑。他亦相信自己的运气,每次遭遇绝境,岂非一样能逃出生天? 当他走出洞外,燃起的希望即时熄灭。苍茫夜色之中,北风停歇,鹅毛般的大雪盈盈飘落,宛若一只雪白的大鸟,在天地之间轻轻扇动翅膀,将山峰、树木变成同类,白茫茫延绵起伏,浑然一体。 如此雪夜,可谓迷人。马天佑一心想着轩辕剑,哪里有心欣赏?信步而行,发觉足下积雪已变得有些坚硬,心中一惊,失声说道:“看来蛇妹所言不假,我真的已然昏睡一天一夜了。” 抬头看时,不禁苦笑起来,自语道:“山洞离上面足有十余丈高,山壁陡峭光滑,无处攀爬,即便能拔出轩辕剑,若是上面没人接应,我如何能离得开此地?” 心中郁闷,在雪地上盘膝而坐,静思片刻,既无灵感,亦不见奇迹出现,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开始变得焦躁,长叹道:“如此大雪,鸟兽绝迹,何来奇遇?要是遥儿在身边就好了,省得我想破脑袋。” 想起云遥,自然又想到浣儿,心中一酸,忖道:“她父母双亡,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亲人,若是我取剑不成,反而困死洞中,日后谁来照顾她?” 看了一眼上面的松树,突然灵光一闪,哈哈笑道:“区区峭壁,焉能难得住我?只要将身上衣衫撕成条状,与腰带连接起来绑在剑上,再把剑钉入松树,然后拉着布条施展轻功,便可以爬到上面。” 自鸣得意一番,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骂道:“马天佑啊马天佑,你身负重任,岂可为了私情而临阵脱逃?若是取不到轩辕剑,有何面目回去见人?” 饥渴难忍,抓起地上一把积雪放入口中,如饮琼浆,舒畅无比。但雪入口中,只能化水解渴,不能充饥,当他抓起第二把雪的时候,却听见腹如蛙鸣,咕咕有声,不禁又再苦笑,忖道:“山洞没有食物,轩辕派弟子又不敢进入禁地,过得三五日,休说无力再去拔剑,我亦饿死洞中了。” 想起当日进入桃花谷之前腹中饥饿,活剥生吞浣儿心爱的青蛇时,不禁想入非非,忖道:“这洞中的巨蛇少说亦有数百斤,若把它当作食物,吃个一年半载想是不成问题。” 念头方起,登时哑然失笑,说道:“罪过罪过,蛇妹乃是神物,我岂能打它的主意?若是以它充饥,上天怪罪下来,死后肯定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正在自言自语,忽觉有人轻拍后背,心中一喜,以为有奇遇发生,转身看时,却见巨蛇正在用嘴轻顶,失望之余又为自己方才的念头感到抱歉,站了起来,轻拍蛇头,说道:“放心吧,我不会吃你的。” 话一出口,顿觉不妥,忖道:“我真是个笨蛋,怎么能把心里的想法讲出来?若它知道我曾经打过它的主意,一怒之下不让我碰轩辕剑,岂不糟糕?” 巨蛇似乎听不懂他话中意思,用嘴扯了扯他的衣衫,然后爬到松树下面,把身子贴着峭壁高高立起。马天佑知道它想让自己爬到头上,然后跃到上面,离开禁地,心中感激,摇了摇头,说道:“多谢蛇妹,无法拔出轩辕剑,我宁愿死在这里,亦不会当个亡国奴,苟且偷生。” 他已决定破釜沉舟,取不到轩辕剑,誓不罢休。拔出背上长剑,呼一声扔落悬崖,大步走入洞中。 洞的深处,珠光耀眼,漫暖如春。马天佑却心寒如冰,拿起轩辕剑,看了一眼破损的掌心及虎口,复又放下,长叹一声,说道:“天寒地冻,连南方亦下如此大雪,黄河恐怕早已结冰,难道真是天意如此,要亡我大宋?”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14) 寒风吹拂,千余只灯笼宛若金色麦浪,在冰天雪地之中轻轻荡漾,天门阵则似一条斩不断,推不开的巨形铁链,将澶州三面困锁。狂刀用一把没有刀锋的嗜月刀,干净利落将沙天风的脑袋砍了下来,心中不禁得意,嗜月刀挥处,喀嚓一声将叶明秀手上铁镣斩断,沉声喝道:“你懂武功吗?” 叶明秀见他刀上红光流转,血仍未冷,心中惊怕,却知道绝不可求饶,因为城上有千百双关切的目光正在看着。她不能辱没了中原武林的名声,战死沙场,有何话可说?她不怕死,但始终放不下叶明烈,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不应面对战争的残酷。强自镇定,淡淡一笑,说道:“小女子略懂武功,若将军喜欢比试,自然乐意奉陪,只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将军能够成全。” 狂刀见她脸色苍白,弱不禁风,神情却如此镇定,心中不禁一怔,佩服之余又有些后悔把她当作对手,语气变得和缓,说道:“你说吧。” 叶明秀见他身上杀气大减,心中欢喜,用手一指叶明烈,说道:“舍弟年幼,尚未懂事,跟随征战,只因无家可归,望将军能够网开一面,将他放了,则小女子即便血溅沙场,亦永世不忘将军恩德?” 狂刀转目看时,见叶明烈跪于雪地之中,脸庞及小手冻得红肿,果然不过是一小孩儿,心中怜惜大起,正自犹豫,忽见澶州城门大开,一赤面汉子手执泼风刀,骑快马飞驰而出,大声叫道:“应天教护法黄戟,前来领教西域镇天盟盟主武功。” 快马如飞,人随声到,瞬间便掠至面前,卷起的雪花,宛若一条白龙,在身后滚动。狂刀精神一振,身上杀气翻腾而起,方待提刀应战,却听身后有人暴喝:“杀鸡焉用牛刀,待我去会一会他。” 话音落时,一名身穿绿袍的西域武林高手,手执长长弯刀,策马飞掠而出,迎住黄戟,亦不通名报姓,手腕转动,一连劈出十数刀。 战马嘶鸣,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泼风刀沉稳刚健,弯刀诡奇多变,瞬息之间各自交换了数十招,不分胜负。叶明秀见黄戟激战之中不时投来关切目光,心中一暖,脸上不知不觉泛起红晕,柔声说道:“护法不用管我,专心应战便是。” 声音柔柔,宛若一道春风,令人忘却残酷的凶险。黄戟心中大是受用,身为应天教护法,本不应贸然出战,但为了叶明秀,他已顾不了太多,泼风刀招式一紧,宛若拦江断流,气势更加磅礴。 未及两百回合,那绿袍汉子已手脚酸软,守多攻少,弯刀诡奇多变的优势尽失。情知不敌,铛一声斫出一刀后,身形突然翻起,离开战马,落在雪地之上,气喘嘘嘘地说道:“阁下马上功夫不错,与我大战三百回合,竟然不分胜负,请下来一战,方显我武林本色。” 黄戟见他目光向灯笼那边游移,心中了然,亦不下马,抱拳对狂刀说道:“如此比试,再过三百个回合,亦未必能分出胜负,这一场,算是打个平手。在下有一请求,不知总盟主可否应允。” 狂刀好生奇怪,哦了一声,说道:“你也有请求?” 黄戟点了点头,用手一指叶明秀与叶明烈,说道:“这女子与孩童不懂武功,并非武林中人,若总盟主能网开一面,放过他们,黄某甘愿束手就缚,要杀要剁,绝无半句怨言。” 狂刀见他与叶明秀语气一模一样,心中更是奇怪,说道:“黄护法的意思,是用自己来交换她们两人?” 黄戟收起泼风刀,点头说道:“正是。尊驾以武林身份挑战中原,当依江湖规矩行事,既然这两人不懂武功,杀了亦是徒然,望总盟主三思,莫要坏了西域武林名声。” 狂刀见他面无惧色,侠气迫人,心中暗自佩服,眼珠一转,哈哈笑道:“阁下既然不怕死,本座看在武林同道份上,给你这个人情。”一挥手,说道:“把这个女子和小孩放了。” 叶明秀脚链被解开,拉起叶明烈冻得通红的小手,走到黄戟马前跪下,哽咽说道:“黄护法救命之恩,叫小女子如何报答?” 黄戟微微一笑,说道:“大丈夫立世,生亦何欢,死又何惧。你好好照顾明烈,待他长大成人,若有缘学习武功,可去找狂刀先生讨教一二,岂不快哉?” 狂刀哈哈一笑,傲然说道:“求之不得。” 正在此时,一契丹战将疾驰而来,用长枪拦住叶明秀姐弟,说道:“这两人乃应天教弟子,放不得。” 狂刀脸色一沉,说道:“一个应天教护法,换不起两个弟子吗?” 那员契丹战将见狂刀发怒,不敢得罪,说道:“中原武林狡诈善变,出尔反尔,总盟主还应小心为上。” 黄戟纵声长笑,拔出泼风刀扔于雪地上,旋即翻身下马,昂首阔步向天门阵走去,说道:“黄某做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岂有反悔之理?” 火光仍在荡漾,天门阵宛若一只巨兽,偃卧于冰天雪地之中,而那一排排灯笼,正是锋利的牙齿,等待着猎物送上门来。 钟英见黄戟换回叶明秀姐弟,唏嘘不已,亦不知该喜该忧。心中却是明白,狂刀这种做法,只不过是想削弱中原武林势力,为契丹入主中原清除障碍。他本想亲自会一会狂刀,但在黄戟出城之后,却突然有快马来报,说真宗皇帝与寇准已率领十万禁卫军离开京城,浩浩荡荡向澶州而来。 皇帝御驾亲征,士气必然百倍,但身为武林盟主,在这种时候却是万万不能冒险。赤术子的出现,为澶州蒙上阴影。没有中原武林数千豪杰,即便有十万禁卫军,亦未必能阻挡得了赤术子。 唯一的希望,便是寄托在马天佑身上。若有轩辕剑在手,破了天门阵,到其时,北方各州援兵赶来,前后夹攻,以中原武林的实力,加上杨延昭等宋朝猛将,对付赤术子及肖挞凛应该不成问题。但少女峰离澶州有三千里之遥,来回至少要二十余日,如今狂刀苦苦相迫,恐怕马天佑尚未出现,中原武林已冰消瓦解,有轩辕剑又如何,在肖挞凛及赤术子的守护下,谁能冲得入玉皇殿? 为了保护皇上,他这个武林盟主绝不能冒险,但却不能阻止其他人出战,毕竟武林中人讲求的是一个“侠”字,没有理由见死不救。目光转处,见一道白影飞掠下城,心中暗叹一声:中原武林,又将损失一名高手。 南宫宇的轻功委实不错,自城头跃了下去,竟然没有翻起一片雪花,白衣飘飘,似一溜轻烟,瞬间掠至灯火之前,用剑一指火云似的狂刀,朗声说道:“阁下要找的人是我,何必滥杀无辜?” 自放走叶明秀姐弟之后,狂刀为迫中原武林出战,又连杀三人,见南宫宇自城上飘然而下,轻功卓绝,翘起拇指赞了声好,翻身下马,伸手一摸刀身上的鲜血,森然说道:“来得正好,我期待这一战已经很久了。”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15) 话音未绝,硕大的身躯已然晃动,嗜月刀展开,使了招“三分天下”,三道耀眼刀光似血红瀑布,排山倒海般向南宫宇撞去。他见识过惊虹剑法的厉害,尤其是那一招“白虹贯日”,配合圣尊真气,一招之中能同时发出七种不同剑气,让人防不胜防。当日成都之战,两次均着了这一招道儿,故此必须抢先出手,不让对方有蓄势发招之机。一招既出,冷笑道:“阁下为何不带上莆田九妖?” 南宫宇见他一出手便是杀招,不敢轻视,剑光横掠,撞在血红瀑布之上,似流星一闪即没,身形旋即跃起转动,绕过血瀑般刀光,惊虹剑蓦然出击,使了招“虹销雨霁”,剑尖自狂刀胸前掠过,同时带出两道白光,一削颈项,一削腰际。 惊虹剑削铁如泥,锋利异常,但惊虹剑法之精妙,并非在剑,而在于剑气。这一招“虹销雨霁”,源自初唐四杰之一王勃写的《滕王阁序》:“虹销雨霁,彩彻云衢,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南宫七剑将意境融入剑法,当中划过的长剑,便如彩虹,一闪而过,而那两道剑气,则是落霞与孤鹜,上下齐飞,断金裂石。南宫宇虽然没法蓄势发出令人闻风丧胆的“白虹贯日”,但一招“虹销雨霁”同时发出两道剑气,却是游刃有余。 在父亲的严格约束下,他的涵养极佳,与人比试,轻易不会动怒,但狂刀将陈冰称为妖女,却是无法忍受,凌空旋转,以腰身带动长剑,身躯怒撞,剑气凛冽,势如疾风扫枯草。 只听铛的一声,狂刀身形不动,手腕旋转,嗜月刀自下而上划了道弧线,旋即变成一弯红月亮,快如闪电砸在长剑及两道剑气之上,轻易化解了这一招“虹销雨霁”。 惊虹剑锋利,削铁如泥;嗜月刀厚重,坚不可摧,相撞之下,互不亏损。南宫宇却是全身剧震,虎口发麻,心中一惊,急忙收起怒气,紧摄心神,借势飘出丈余,身形微坐,剑守中宫,剑尖斜上,微微飘动,宛若蛇信吞吐。 这一招只守不攻,却是大有名堂,名唤“青龙藏池”,气沉丹田,积聚圣尊真气,随之而来的便是惊虹剑法中的精华——白虹贯日。 对南宫七剑来说,只须一吞一吐,便可迅即使出这两招,白虹贯日——青龙藏池——白虹贯日——青龙藏池……连环而发,看起来浑然一体,根本无须蓄势。所发出的七道不同剑气,威力堪比唐门的暴雨梨花针,江湖上能躲得过的,屈指可数。 南宫宇内功未臻化境,要用“白虹贯日”,必经“青龙藏池”蓄势,剑尖之所以飘动,只是对轻重不同的剑气把捏不定。 狂刀有备而战,自然不容他有蓄势之机,剑光未动,他已欺身而入,三百斤的嗜月刀上下左右滚动,卷起滔天红光,将南宫宇紧紧罩在当中,连一点萤光亦不让透出。 南宫宇内功有所欠缺,剑法却已臻化境,凭借灵巧的身法,扬长避短,身形飘处,万点剑光洒落,宛若繁星闪烁于霞光之中,绚烂夺目。 一时间但见刀光剑影,衣袂飘飞,红的沉重,白的轻盈,于雪地灯火之中,耀眼生辉,较之当日成都之战,不知精彩百倍。群雄于城头上观望,对惊虹剑法的精妙,不禁大声赞叹,浑然忘了这一场乃是生死之战。 钟英虽然心事重重,看得久了,亦逐渐被泾渭分明的红白之战吸引,由衷赞道:“天下剑法之精妙,当数惊虹剑法,南宫前辈位列武林第四高手,当真不虚此名,只可惜他未能参加这场战争,否则有十个狂刀,亦不敢叫嚣了。” 武尚文听得不服,说道:“南宫宇比狂刀只是略胜一筹,算得什么?我二哥的浮云剑法,才是天下第一,当日一出手,便将狂刀打得人翻马仰,谁强谁弱,一眼便知。” 提起马天佑,钟英突然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雪地上翻飞的红白双影,跺脚说道:“不好,南宫少阁主中计了。” 言犹未尽,突听跪在雪地中一黑衣劲装汉子大声疾呼:“少阁主休要上当,灯笼中有埋伏。” 其时南宫宇身形飘忽,将惊虹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物我两忘,逐渐迫近火光,见狂刀身形半隐入灯笼之中,暗忖有事物阻挡,对灵巧的身法更为有利,方待跟随而入,突然听到熟悉叫声,心中一怔,侧目看时,竟是自己的车夫阿福,不禁又惊又喜。 身形顿住,耳边闻得急劲风声,急忙侧身以剑去挡。只听铛的一声,震得长剑弯曲抖动不已,原来竟是一个铁索连住的飞铊。火花四溅中,铁索抖动,飞铊撞开复又飞回,绕了几圈,紧紧将惊虹剑缠住。 南宫宇大吃一惊,方待运气将铁索削断,却见狂刀已自灯笼中快步抢出,一拳击在他后心之上,鲜血自口中狂喷而出,登时扑倒在地,昏死过去。 狂刀一拳得手,吩咐手下将南宫宇绑起拖入天门阵中,然后上马跑到澶州城下,嗜月刀向上一指,哈哈笑道:“中原武林,不堪一击,惊虹剑法,更是不过尔尔,今日到此为止。”狂笑声中,拨转马头,飞驰而回。 车夫阿福因出声提醒,被人一刀砍下头颅,血溅雪地。千余灯笼吹熄,天地之间,似群雄的目光,暗淡下来。天门阵看不见雪亮的牙齿,变成了蛰伏的巨兽,盘蜷于雪地之中,显得更加诡异。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16) 接连损失两名高手,澶州城内,阴云密布。中原武林,面对有史以来最残酷、或许会有顶之灾的挑战,明知有去无回,却不得不战。 皎洁的月光,令天地变得更为清冷,浣儿躺在床上,思潮起伏,始终无法入眠。雪地上滚动的头颅及飞溅的鲜血,无一不令她心惊。狂刀既然可以用叶明秀迫黄戟束手就擒,明日一样可以将黄戟作为筹码。眼见护法将要血溅沙场,其他人能漠然不救吗?武尚文、廖青云、夏雨田、莲花……还有多少人要跳入这个火坑? 想起马天佐,更是心惊肉跳,忖道:“狂刀曾经说过,只有马大哥亲自出战,方肯放过天佐。如今少女峰路途遥远,马大哥音讯全无,他们若是以天佐相迫,该如何是好?” 翻来复去,越想越是心惊,忽闻云遥轻声说道:“姐姐睡不着吗?是不是想念马大哥?” 浣儿心中一暖,说道:“是我不好,把妹妹吵醒了。”旋即又幽幽叹道:“天佐虽然性情乖张,毕竟是马大哥的亲弟弟,对你我又敬重有加,如今身陷天门阵,处境不明,我只担心狂刀不见马大哥出战,会对他不利。” 云遥微微一笑,说道:“其他人难说,马天佐却不必担心。” 浣儿嗯了一声,问道:“此话何解?” 云遥笑道:“因为马天佐是肖挞凛的师弟,亦即是赤术子的徒弟,狂刀纵有一千个胆子,亦不敢动他一根毫毛。” 浣儿微微一惊,以玉臂半支起身子,说道:“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心中却觉微酸,忖道:“她是马大哥的妻子,这种事情焉有不知之理?” 却听云遥轻叹一声,说道:“此事我早已知道,只是怕引起误会,以为我挑拨离间,一直不敢对人说起,如今见姐姐担心,不得不说。” 浣儿舒了口气,说道:“天佐与肖挞凛及赤术子之间的关系,确实不能泄露,否则中原武林非但不去救他,连马大哥亦会被人唾弃。” 云遥亦半倚身子坐了起来,脸上挂满愁容,说道:“中原武林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顾尚且不及。明日,不知又有多少人头颅落地,血溅沙场;后日,或许便轮到我爹爹;再下来,你和我……中原武林,将一个个倒在天门阵前。” 昏暗灯光中,浣儿见她娇躯在纱帐之中瑟瑟发抖,宛若寒号之鸟,心中怜惜大起,忖道:“想不到如此娇蛮坚强的一个人,居然亦有害怕的时候。”起身走了过去,轻搂着她的香肩,柔声说道:“妹妹不用担心,相信马大哥能及时赶回,以轩辕剑大破天门阵,结束这一场恶梦。” 云遥轻倚在她身上,只觉柔软温存,兰香扑鼻,心中登时安定许多,摇头说道:“路途遥远,即便马大哥能成功拔出轩辕剑,回到澶州,亦在十日之后了。所谓远水救了不了近火,我如今最盼望的,便是真宗皇帝尽快渡过黄河,亲自指挥澶州军马。” 浣儿有些不解,问道:“皇上御驾亲征,便能破得了天门阵?” 云遥又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行。但有皇帝坐镇澶州,狂刀的诡计便无法得逞了。” 浣儿越听越是奇怪,忍不住又问道:“却是何解?” 云遥见她一脸认真看着自己,扑哧一笑,说道:“你觉得中原武林性命重要,还是皇帝老儿重要?” 浣儿茫然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相比之下,当然是皇上重要。” 云遥笑道:“这便是了。两军对峙,大局为重,况且有皇上亲临指挥,军令如山,狂刀即便杀尽天门阵中五百名武林英雄,城内的武林人士为了保护皇上,亦不会有人出城应战,枉自送了性命。只要假以时日,待马大哥取来轩辕剑,会同中原武林、澶州将士及东京前来救援的十万禁卫军,相信可以破得了天门阵。” 浣儿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却又叹气说道:“只可惜了身陷天门阵的五百名武林英雄。天下最残忍之事,莫过于见死而不能救。” 云遥轻理云鬓,略一沉吟,说道:“中原武林的使命,便是保护国家及皇帝,能为救国护主而死,则死得轰然,无悔无憾。契丹人正是看透了中原武林的侠义本性,假西域镇天盟之手,以卑劣手段相迫,赶在真宗皇帝到达澶州之前铲除中原武林势力。只要澶州不失,中原武林势力仍在,即便没有轩辕剑,日久天长,契丹粮草不继,天门阵亦会不攻自破。” 浣儿脸上露出喜悦,说道:“妹妹天资过人,凡事考虑周全,让人不得不服。只盼望皇上能尽快渡过黄河,缓解中原武林燃眉之急。” 话音方落,忽闻号角冲天,似虎啸龙吟;战鼓齐鸣,地动山摇;窗外人影幢幢,似风卷残云;灯台上黄豆般的火苗突然跳跃窜动,将房间映照得惨红惨绿,煞是诡异。两人心中一惊,同时跳了起来,说道:“莫非契丹前来攻城?”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17) 契丹摆下天门阵,守株待兔,自然不会攻城。战鼓号角声中,灯笼又再燃起,狂刀依然是一身大红装束,骑汗血宝马,手执红光流转的嗜月刀,在冰雪之中分外耀眼,一挥手,止住了鼓角声,杀气腾腾拍马而出,指着澶州城上喝道:“谁来与本座一战?” 钟英被鼓角声惊醒,早已来到城头,见狂刀又再搦战,不禁皱起了眉头,朗声说道:“夜间已被你掳去两名高手,为何心急如斯,三更半夜,却要扰人清梦?” 狂刀哈哈怪笑,说道:“实不相瞒,本座嗜武成性,每逢遇着对手,技痒难忍。与南宫宇一战,意犹未尽,回到寝处,精力越发旺盛。辗转反侧之间,突然想起应天教教主马天佑武功犹在南宫宇之上,便命人擂鼓,欲与其挑灯夜战,无论胜负,但求心安理得。” 南宫流气得满脸通红,呸了一声,戟指狂刀说道:“你连我哥哥都打不过,只知埋下伏兵,暗箭伤人,有何面目再来挑战?卑鄙小人我见得多了,似你这般恬不知耻,算得上是空前绝后,连契丹狗都不如。”言毕竖起小指,连呸数声,满脸不屑。 武尚文弯弓搭箭,厉声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对付这种无耻之人,何须多言?”话音落处,利箭脱弦,挟着满腔愤怒,似流星般向狂刀射去。 钟英想要阻挡已来不及,眼见利箭呼啸而下,急忙喝道:“为了武林同道性命安全,大家切莫鲁莽,能忍则忍。” 只听铛的一声,箭镞与刀身相撞,火花四溅。狂刀只觉虎口发麻,不禁惊怒交加,拨转了马头,跑到灯笼阵前,俯下身来,嗜月刀划过,喀嚓声中,将一名跪在雪地上的中武林人士的头颅砍了下来,看着飞溅的鲜血,眼中杀气缭绕,似野兽般狂嗷道:“马天佑再做缩头乌龟,休怪本座不客气,要杀尽中原武林了。” 城上众人见他故伎重施,顿时默然。静得片刻,忽闻有人高声叫道:“泱泱大国,却被一个天门阵困死,受那鸟气,岂不让天下人耻笑?身为武林中人,为国家而死,死则死矣,有何可惧?与其坐以待斃,不如杀将出去,与契丹狼子拼个高下,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算一双,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看时,却是烈火头陀黄博,纷纷点头赞同,拔出了武器,便欲冲下城去。钟英眉头一皱,飞身掠起,拦在众人面前,解下腰间乌蟒剑,凛然说道:“谁若不听号令,擅自出城,休怪我这个武林盟主不客气。” 黄博急得赤红了脖子,月牙铲铛一声撞在地上,虎目含泪,说道:“盟主莫非要见死不救?中原武林结伴而来,生死与共,岂能任人鱼肉?”说话之间,狂刀又砍下一颗头颅,哈哈狂笑不绝。钟英目光黯然,轻叹道:“契丹此举,无非是假西域武林之手,将我中原武林铲除,若是贸然出战,只会徒自送了性命,于救国救民无益。马教主离开已半月有余,再过得数日,待其取来轩辕剑,再与契丹决一胜负,犹未晚也。” “谁说不晚?”石铮拂袖冷笑道:“只一眨眼功夫,狂刀已连杀三人,如此下去,不出三日,澶州城下便尸骨累累了。” 钟英长叹一声,不愿去看狂刀杀人的惨烈场面。沉吟片刻,突然眼神一亮,精光大放,抬头说道:“谁杀人最快?”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接应。心中均是明白,眼前之计,唯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狂刀击倒,绝其后路,否则孤身作战,随时会落入圈套,似南宫宇一般为暗箭所伤。但狂刀身为西域镇天盟盟主,并非泛泛之辈,一柄三百斤重的嗜月刀舞得风雨不透,除非谷如空再生,赤术子反戈,谁亦没有把握能在一两招内将其击倒。 澶州城内,当数展仝与薛忠武功最高,但这两人身负守城重任,城府极深,况且身陷天门阵中的五百名武林英雄,并无黄河帮帮众,岂会轻易出手? 沉默之中,展仝见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中了然,轻叹道:“天下间杀人利器,莫过于唐门的暴雨梨花针,只可惜唐掌门当日与马教主之战,暴雨梨花针被毁,否则要杀狂刀,只不过是一眨眼功夫。” 中原武林同仇敌忾,虽然暂时抛去江湖恩怨,但提起暴雨梨花针,仍有不少人变色,旋即又是唏嘘不已,扼腕叹息。却见唐楚衣已站了出来,凛然说道:“即便不用暴雨梨花针,以唐门的暗器功夫,相信亦可以在一招内取狂刀性命。”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19) 即将走近,忽然跳下马来,双手持钩,交叉倒竖于胸前,左足前踏,身形后斜,动亦不动,宛若被涂上色彩的雪人。 唐楚衣神闲气定,对无礼语言,既不急亦不躁,跟着跃下马来,将七煞刀插入雪地中,反手轻掸衣衫,旋即负手而立,悠然自得。这种镇定,是他与生俱来的天性,即便于千军万马之中,亦不会有一丝慌乱。要成为唐门掌门,必须具备这种天赋。 他在微笑,对唐门暗器,有十足把握。但却不能贸然出手,对方有备而战,屹立不动,稳如泰山,双手持钩,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稍微的风吹草动,均逃不过他的鹰眼兔耳。 唐楚衣亦有一双鹰眼,目力之强,绝无仅有。他在寻找空门,那些跟随狂刀而来的西域武士,个个身怀绝技,非一次发射十二枚毒蒺藜不能夺其性命,连杀两人,身上只剩下了四十八枚,暗器有限,务必一击即中,对手躲过一次,便损失一次杀人机会。 他已算好了,七十二枚毒蒺藜,刚好杀六个人。在高手如云的战场上,能一口气连杀六人,对得起唐门暗器,对得起天下英雄,对得起大宋。即便破不了天门阵,唐楚衣的英名,亦会注入史册。鹰般锐利的目光凝视片刻,脸上忽然又泛起淡淡笑意,宛若春风拂过,满地积雪,刹那间融化。 天地间一片寂静,静得让人窒息。使双钩的西域大汉身形屹立不动,额上汗珠却滚滚而下。他身材高大,貎似鲁莽,心思却是慎密。抱定敌不动我不动的作战方法,只要能躲得过美如蝴蝶毒如蛇蝎的毒疾藜,那柄亮如白雪的七煞刀,根本不入法眼。 他已记不起一动不动站立了多长时间,在唐楚衣的笑容当中,身躯变得僵硬,僵硬得如同一根无法弯曲的铁条。他知道对方在寻找空门,忍受着冰冷的僵硬,甚至连手腕亦不敢转动一下。一颗心却似被人紧紧揪住,难受得直想呕吐。 要命的寂静,连狂刀亦变得难受起来。冲天气焰,化成丝丝寒意,遍布全身。即便看见唐楚衣出手,他亦不敢再出声提醒,在这种时刻,任何的响声都会令屹立不动的西域武士分神。与唐门为敌,胜负只在眨眼之间。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紧张得屏气敛息,似死犯等待大赦一般看着唐楚衣。 澶州城上,千百双目光无声期待。浣儿见两人良久不动,心中好生奇怪,扯了扯云遥衣袖,轻声问道:“那人武功很高吗,唐掌门为何迟迟不敢出手?” 云遥微微一笑,亦轻声说道:“他又不是肖挞凛和赤术子,如何逃得过唐门暗器?” 星月难堪这种寂静,半闭起眼睛,摇摇欲坠。寒风似怯生生的少女,以冰冷冷的指尖轻柔柔拨弄,挑动了衣袍。使双钩的西域大汉似被解带宽衣,赤条条屹立于雪地,全身上下每一处穴道,均暴露于唐楚衣淡淡笑意的眼神之中。 怯生生的少女,没有解去唐楚衣的衣带,青葱般的玉指,却拨亮了他的眼神,笑意刹那间消失,幻化成两道冷电,似箭一般射落西域大汉心口,旋即抬手,说道:“倒也。” 他手上并无暗器,四处亦不见有蝴蝶飞舞,西域大汉却似被催眠一般,扑通一声倒在雪地上。他全身已然僵硬,即便倒下,姿势依然不变,甚至连眼睛亦没有闭上。他不是被暗器击杀,竟是被唐楚衣活活吓死。 狂刀莫名其妙地长舒了口气,快步走过去翻转使双钩西域汉子尸体,不见暗器,心中好生奇怪,问道:“你用什么手法杀了他?” 唐楚衣已拔出地上七煞刀,跃上马背,轻叹道:“他自己吓死自己,这一场,不算也罢。” 话一出口,狂刀及一众西域武士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当年魏蜀相争,曹操手下大将夏候杰,曾被张飞的三声巨吼,惊得肝胆碎裂,倒撞于马下而死。武林之中,亦有内功深厚者以“狮子吼”将人震死。如今唐楚衣只是轻轻柔柔的“倒也”二字,便可将一名西域武林高手吓死,当真是神乎其神了。 城上群雄已看出门道,欢呼雀跃。黄博鼓足中气,大声说道:“唐楚门杀二人,吓死一人,赚足了。西域武林,鼠辈之胆,挑战中原,无异是飞蛾扑火,为何还不放人?” 话音未绝,忽见天门阵前契丹将士似潮水般向两旁退开,当中闪出一员大将,头顶半脸凤翅青铜盔,身穿墨绿连萼犀甲,猩红披风随风飘舞,提了豹尾枪,杀气腾腾来到灯笼之前,指着唐楚衣一声暴喝:“本王来领教一下唐门暗器。” 即便是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唐门掌门,看见那人亦慌了手脚,强摄心神,冷笑道:“我还道那些所谓的西域武林高手人头猪脑,怎会想出如此聪明的卑劣手段,强迫我中原武林应战,原来是出自肖大王手笔,便当属正常了。” 顿得一顿,复又揶揄道:“肖大王费煞心机,想瓦解我中原武林,又借汲庭燎之手,盗我暴雨梨花针,害得唐门几乎威风扫地。岂料始终是棋差一着,非但无法瓦解中原武林,反而激起万千怒火,马教主在肖大王的扶助下,躲过一劫,武功进展神速,如今更是如日中天,率领应天教,誓要与契丹决一雌雄。哈哈,真是天意。” 那人正是肖挞凛,闻言脸上微微一红,驱马上前,说道:“你不是我对手,去叫马天佑出来。” 唐楚衣脸色一寒,冷冷说道:“凌云塔中让你侥幸逃脱,还敢口出狂言?看招。”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20) 手臂扬处,三十六枚毒蒺藜,似三十六只绿蝴蝶,振翅疾飞,接近肖挞凛身前,忽然又化作数不清花瓣,在灯光映照中青光泛现,或盘旋,或纷扬飘落,一分为二,二化为四……刹时之间,漫天花雨,不知快慢,难辨虚实,亦不知哪一片花瓣将会飘落何处。 能在瞬间将三十六枚毒蒺藜以同样手法射出,之后化作不同轨迹,不同力道,虚虚实实,幻变不定,而最终殊途同归,击打穴位绝无半分差池者,除却唐门,世上再无他人。 狂刀及一众西域武士在旁看得驰魂宕魄,暗自庆幸被漫天花雨笼罩的,并非自己。“三更暗唐,五更阎王”,意思是说,遇见唐门暗器,离阎王亦不远了。蜀中唐门在中原武林所占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这种惊绝天人的发射暗器手法,谁能全身而退? 但肖挞凛毕竟是契丹第一猛将,身负绝世武功,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即便站立不动,这漫天花雨亦未必能伤他分毫。豹尾枪抖动,似秋风狂卷,呜呜声中,花坠雨散,三十六枚毒蒺藜,悉数钻入雪地中,难寻踪迹。 唐楚衣当然知道他是金刚不坏之躯,连暴雨梨花针亦无法穿透,这三十六枚毒蒺藜,只要有一枚落在肖挞凛身上,便算大功告成,为唐门挽回了面子。见他一出手便将三十六枚毒蒺藜尽数打落,功力之高,手法之快,世间罕见,暗叹一声,拨转马头,望澶州城门驰去。 肖挞凛却是哪里肯依,暴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不吃我一枪,怎对得起唐门的漫天花雨?”提了豹尾枪,拍马急追。 声若雷鸣,震得满地积雪翻滚不休。城上群雄尽皆失色。钟英回头问道:“谁去接应唐掌门?” 幻悲取出三支碧光荧荧的利箭,交与武尚文,说道:“这三支箭,专破肖挞凛的金刚不坏之躯,但只能射其眉心,否则不起作用。” 武尚文接过利箭,心中大喜,看了一眼城下,旋即又苦笑起来,说道:“肖挞凛头戴半脸盔,将额头完全遮掩,如何能射得着眉心?” 幻悲已拔出戒刀,一样是碧光荧荧,说道:“我这便去会会他,若能将他头盔打落,你立即放箭。” 大名府一役,肖挞凛坐骑被天遁剑撕成碎片,之后换了一匹通体漆黑,绝无一根杂毛的踏雪穿云乌锥马,其脚力之强,犹在汗血宝马之上,雪中奔驰,快如疾风,眨眼之间,便已迫近唐楚衣身后。 蓬然巨响中,一枚霹雳弹在两匹马之间炸开,但见火光冲天,烟雾四散,数不清的梅花针,似细雨般于风中飘荡。乌锥马受巨响及火光惊吓,前蹄扬起,嘶叫一声,速度缓了下来。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两人距离又拉开了数丈。 肖挞凛大怒,拨开梅花针,拍马急追,瞬息之间又追至唐楚衣身后,眼见霹雳弹飞来,不待其炸开,双腿用力夹马,旋即身形前探,伸手一抄,将霹雳弹抄入掌心之中。只听蓬的一声闷响,火光隐现,将拳头染得通红,霹雳弹竟被他捏得粉碎。 方摊开手掌,眼前蝴蝶般的毒蒺藜又翩翩而来。肖挞凛沉哼一声,双手执枪,疾刺而去。那匹乌锥马似乎明白主人心意,见暗器飞来,非但不躲,反而发足狂奔。只听铛铛之声连串而起,十二枚毒蒺藜尚未分开,便被枪尖刺落。说时迟那时快,豹尾枪击落毒蒺藜,速度丝毫不减,快如闪电向唐楚衣腿上刺去。 悲嘶声中,唐楚衣的坐骑被豹尾枪刺中,掀翻在地,肠穿肚烂,鲜血直流。唐楚衣身形却已斜斜掠上半空,凌空拂袖,三枚碧光荧荧的透骨针疾射而下。 唐门暗器,凭霹雳弹、毒蒺藜、暴雨梨花针傲视天下,这三枚透骨针,其实是幻悲淬上地龙化水之毒,专门用来对付肖挞凛。此时唐楚衣本门暗器已然用尽,便以这三枚透骨针作救命之用。 肖挞凛掀翻马匹,方待举枪去刺半空中的唐楚衣,突见三缕碧光似流星般疾射而下,心中一凛,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当下不敢大意,勒住马头,拂袖将三枚透骨针拨开。 只顿得一顿,幻悲已策马掠至面前,戒刀铛地互击一声,说道:“唐掌门连杀三名西域武林高手,暂且回去歇息,待我来领教一下肖大王的武功。”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21) 唐楚衣见有人来助,长舒了口气,身形凌空一折,轻飘飘落于幻悲身旁,抱拳说道:“此人武功不弱,大师小心了。”将七煞刀入鞘,似轻烟般掠入城内。 肖挞凛面对碧光荧荧的戒刀,寒意暗生,心知必有古怪,将豹尾枪横架于马鞍,哈哈笑道:“原来是相信寺的幻悲大师,失敬了,大蜀王李顺近来安好?” 幻悲冷笑一声,说道:“肖大王朋友遍天下,什么大王小王的,和尚怎会认得?若要找人,何不自己去问汲庭燎?” 言辞针锋相对,把肖挞凛气得七窍生烟,但之前与幻悲两度交手,知他武功不弱,非十招八式可以解决,怕拖延得久了,天门阵无人指挥,当下不敢贸然发作,冷哼一声,傲然说道:“你与唐楚衣一样,均是本王手下败将,再战只会自取其辱。有种便叫马天佑出来,免得浪费本王时间。”言毕竟不理会幻悲,自顾策马回营。 幻悲虽然明知不敌,却不死心,肖挞凛孤身追至城下,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正喊叫追赶之间,早惹恼了契丹阵中的大将肖观音奴,拍马而出,亦不说话,举起长戟照着幻悲心口直戳过去。 一个是身经百战的契丹名将,戟沉力猛,舞将起来,宛若白龙飞绕,气吞万象;一个是中原武林高手,将大悲掌法幻化于双刀之中,碧光闪处,化气成霜,令人寒彻心扉。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人各尽平生所能,刀来戟往,不知不觉竟然大战了三百个回合。 幻悲毕竟不擅马术,所用的又是短兵器,眼见月坠星沉,天边曙色隐现,渐渐不支,暗忖再战下去亦讨不着便宜,虚晃一招,策马便逃。 肖观音奴越战越勇,哪肯罢休,长戟虚空一划,精神抖擞,方待追去,耳边却听见自家阵中鸣金收兵,心中好生奇怪,只好策马回营,问道:“我厮杀多时,正要擒那秃驴,为何鸣金收兵?” 狂刀被唐楚衣连杀三名手下,自觉脸上无光,对肖观音奴的神勇,不以为喜,闻言淡淡说道:“肖大王要对付的是马天佑,何必为无名之辈耗费体力?” 肖观音奴早已习惯他的傲慢无礼,当下亦不见怪,飞身下马,眉头紧皱,叹道:“自天门阵一战,中原武林将马天佑奉若神明,岂能轻易让他出战?” 狂刀冷笑一声,说道:“出战与否,便由不得他了。肖大王说过,只要能擒杀马天佑,无论用什么手段,均会将镔铁神功传授与我,这一战之后,我便可以功成身退了。” 肖观音奴见他语气之中充满自信,心中不由大喜,问道:“然则如何引马天佑出来?”狂刀嘿嘿一笑,说道:“肖将军暂且歇息片刻,太阳出来之前,我一定会让马天佑乖乖现身。” 却说澶州城上,众人见契丹鸣金收兵,幻悲全身而退,心中甚喜,正自痛骂狂刀言而无信,忽见红影闪动,狂刀似火云般出现在灯笼前面,举起手中嗜月刀,连续斩断三名跪在雪地上的中原武林人士的手镣脚链,复又解开他们的穴道,任其望澶州城门走去,高声叫道:“本座遵守诺言,已放了三人,但求与马教主一较高下,不论胜负,从此打道回府,再不插足契丹与宋朝两国之争。” 他并不知道马天佑不在澶州城内,连叫三遍,见城上寂寂无声,早已失去耐性,仰天一声狂笑,说道:“你不出来,我只好杀尽这五百人了。” 嗜月刀转动,喀嚓一声斩下一颗头颅。飞溅的鲜血,更激起他的野性,举手之间,又有两颗鲜血淋淋的头颅滚落雪地。一路杀将下去,但见头颅滚滚,血流成河,即将凝结成冰的积雪,被热血冲洗,登时融化。 连杀十余人,依然不见马天佑身影,狂刀心中渐觉乏味,看了一眼天边飞跃的朝霞,突然停下手来,大声喝道:“把马天佐带出来,偏不信马天佑能见死不救。” 须臾,便见两名契丹将士拖着一名披头散发的白衣少年出来,按倒在狂刀面前。浣儿远远望去,见那人果然是马天佐,一颗心咯噔一声沉了下去,紧紧捉住云遥柔荑,脸色刹时间变得苍白,颤声说道:“你不是说他们不敢动天佐吗?” 云遥秀眉轻颦,沉吟片刻,强自笑道:“他们只想引马大哥出城,不会真的杀马天佐。” 朝霞由青紫渐变鲜红,红日呼之欲出。狂刀将嗜月刀架在马天佐项上,沉声说道:“日之将出,马天佑再不现身,休怪本座手下无情,要斩下这一颗头颅了。” 话音落时,但见澶州城门打开,一少年身披龙鳞雪银轻甲,手执亮银丈八蛇矛,骑一匹白马自吊桥中疾驰而出,与茫茫白雪浑然一体,高声叫道:“应天教廖青云,代教主前来领教西域武功。” 狂刀呼地向前跃出,嗜月刀一指,厉声说道:“这一战,非马天佑亲自出马不可。” 廖青云勒住马头,将长矛横架于马鞍,远远抱拳说道:“我教教主感染风寒,力不从心,若非要比试,还望宽延数日,病好之时,方见功力高下。” 狂刀冷哼一声,退回马天佐身边,高举嗜月刀,瞪着一双似朝霞般血红的眼睛,森然说道:“管他病亦好,死也罢,我数十下,若不见马天佑现身,准备来收尸吧。”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22) 晨风流转,吹散天边最后一丝阴霾,天门阵前排列整齐的灯笼,逐渐褪去颜色,在风中苍白无力地荡漾。狂刀那森冷的声音,似无情的晨钟,响彻天地,将人们的美梦撕得粉碎。浣儿的心在颤抖,星眸圆睁,俏脸泛红,胸脯剧烈起伏,呵出的水气,凝结成一张冰幕,阻隔了她的视线。 一,二,三,四……声音在继续,宛若沙漏,精确得分毫不差,流走的是时间,堆积的是期限,绝无回旋。当“十”字吐出时,狂刀扬起了手中嗜月刀,眼睛眨也不眨,喀嚓一声,将马天佐的人头斩了下来。 千万朵朝霞,刹时间尽变鲜红,似血河般横亘于天际。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大摇大摆地浮出水面,映红了整个大地,风声掠过,无处不是血腥的味道。 廖青云惊得呆了,双手按住横架于马鞍上的长矛,上身前俯,险些跌下马来。澶州城内群雄亦惊得呆了,虽然大多人对马天佐并无好感,但看着飞溅的鲜血,却是始料不及。 红日升起,浣儿却倒了下去。狂刀这一次的言出必行,似一把锋利的长刀,将她脆弱的心绞得粉碎。不愿面对的恶梦,终于降临。 骇人的寂静,一闪即没。怒吼声中,廖青云手执长矛,龙鳞雪银轻甲闪闪发光,剪破漫天血雾,似一条白龙般向狂刀飞掠而去。未及近前,早有两名西域武士迎出,一人双手执截龙金瓜锤,一人提分水雁翎刀,气势汹汹打将过来。 廖青云绰号“铁骑手”,马术一流,狂怒之下,将丈八蛇矛舞得呜呜作响,卷起白浪滔天,三招一过,竟将两名西域武士连人带马迫得后退了丈余。他已横下心来,无论如何亦要杀了狂刀,为马天佐报仇。以一敌二,不退反进,招式越来越紧,白光闪处,垮啦一声扫倒一片灯笼。方待舍了两人去追狂刀,斜刺里冲出肖观音奴,挺戟疾刺。 只听嗤的一声,廖青云腰身疾拧,避过戟尖,却被转动的戟牙钩去一副衣袍。正自惊骇,长戟闪着寒光,又向腰间刺来。但他不愧为铁骑手,临危不惧,急踩马蹬,身形掠起,凌空旋转,长矛似白龙摆尾,铛一声将长戟拨开,身形落处,仍是稳稳坐在马上。 狂刀见他如斯神勇,急忙跃上汗血宝马,提刀来助。一时之间但见红光、金光、白光四处乱闪,蓬蓬当啷之声不绝于耳。廖青云纵是武功高强,骑术一流,在四名高手的夹攻下,瞬间落于下风,险象环生。混战中一不小心,被一西域武士欺近身前,举起金瓜锤将马头砸得稀烂。身形掠起,凌空看时,见下面诸般武器严阵以待,似一只张开口的怪兽,牙齿闪闪发光,根本避无可避,心中登时叫苦不迭。 正自危急,忽闻破空之声大作,三支利箭齐飞,快如流星,劲道十足,迫得肖观音奴与狂刀同时转身拨挡。在这电光火石之际,廖青云长矛在金瓜锤上铛的一撞,身形倒纵,跃出重围。 原来武尚文见狂刀杀了马天佐,心中震怒,顾不得钟英的阻拦,率领夏雨田、莲花、水鱼儿、谢秋枫、胡易方等应天教百余人杀将出来。途中见廖青云身处险境,便一下射出三支利箭,解了燃眉之急。 狂刀见武尚文等人均不骑马,冷笑一声,说道:“杀尽中原武林,看你马天佑能躲到什么时候?” 肖观音奴一抖长戟,眼中战意昂然,笑道:“中原武林自投罗网,正合我意。”言毕一声长啸,自灯笼阵中突然掠出数百名契丹将士,各举手中武器,杀声震天,似狂潮狂向武尚文等人冲去。 正在此时,澶州城门又再大开,南宫流率领七剑阁门下百余弟子,似一股黑色旋风,自城内席卷而出,加入了战团。他年少气盛,哥哥被狂刀使诈擒获,心中又急又气,此时见应天教奋不顾身为马天佐报仇,哪里按捺得住? 两军混战,直杀得人翻马仰,血流成河。黄博见契丹将士越来越多,一拍心口,大声说道:“西域武林欺人太甚,头陀如何忍得了这口怨气?”提了月牙铲,噔噔噔跑下城去。在他身后,风铃、老鸡、飞天银鱼、石铮、幻悲、丁艳阳、钱风等人鱼贯而出,纷纷加入战团。 钟英见契丹人马且战且退,逐渐回到天门阵前,长叹一声,说道:“罢了,迟早会有一战,听天由命吧。”旋即召集剩下的武林豪杰,吩咐道:“展帮主指挥黄河帮坚守城池,其他人随我出去,分成左右两排,布下铜墙铁壁,绝不能让契丹人马杀出会合,将我军卷入天门阵中,待杀了狂刀,即时退回城中。”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23) 马天佑掌心及虎口鲜血流了又干,干了又流,进洞,出洞,复又进洞,不知多少次,依然没有灵感。颓然坐在剑座前面,怔怔的看着蜷缩在一角的巨蛇,孤独、彷徨、无助、焦急、绝望、悲哀、愤怒,百感交集。 珠光摇曳中,巨蛇忽然伸展开身躯,爬至剑座前三丈之处,昂然立首,旋即拧动腰身,似少女般婀娜起舞。忽尔蛇身扭曲,蛇头向上斜掠,忽尔蛇头收缩,蛇身急速后滑,那硕大笨重的身躯,竟然变化出无穷无尽的曼妙舞姿,翩若惊鸿。 马天佑看得渐入佳境,眼前出现梦中绿衣少女的迷人娇躯,孤独、彷徨、无助、焦急、绝望、悲哀、愤怒一扫而光,心中感激,忖道:“蛇妹为我而舞,总不能辜负她的一片好意。” 情知无望拔出轩辕剑,索性不再多想,临死之前,能目睹仙人舞蹈,亦不失为一大雅兴。眼中绿衣少女的影子越来越浓,心中忽然又是一酸,不得不忖道:“我一生之中,与遥儿浣儿流落江湖,每日刀光剑影,心中惦记的只是仇恨,何曾愿意静下心来看她们为我起舞?”心念既动,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愿再欣赏巨蛇那迷人的舞姿,绿衣少女的影子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漆黑与自责。 巨蛇仿似明白他的心思,咝的吐了口气,舞姿突然变得狂野,蛇身猛烈拧动,首尾倏起忽伏,迅吞疾吐,横贯竖劈,直舞得阴风四起,飞沙走石,宛若疯子一般。 马天佑耳边闻得风雷巨吼,飒然一惊,张开眼睛,见巨蛇狂舞,姿式大开大合,雄飞雌伏,哪里还有还有半分绿衣少女的影子?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说道:“蛇妹莫要生气,我专心看你跳舞便是。” 巨蛇看起来真的生了气,非但舞姿不改,反而变得更加猛烈,蛇头急速旋转,呜呜有声,玄光四闪,宛若漩涡,令人眩目惊心。随着漩涡逐渐收缩,蛇头忽然变成一把尖锥,闪电般向马天佑撞去。 这一下变故突生,谁亦料不到巨蛇会骤下杀手。但因爱生恨,世间万物使然。一个美丽的女子向你呈献优美的舞姿,你不去欣赏,反而心中念挂其他女子,露出痛苦神色,她不杀了你,才怪。 心念转动之间,马天佑身形已然掠起,呼地跃开一旁,本能地反手拔剑,却发觉背上空空如也,后悔把剑扔落悬崖,叫苦不迭,忖道:“蛇妹虽然有心助我,毕竟妖气未除,见我弗她本意,一时恼怒,便原形毕露了。连轩辕派掌门亦可吞食,更何况是我?” 巨蛇一撞落空,蛇尾伸上半空,呜呜转动两圈,又倏地变得挺直,身形翻转,擎天柱般的蛇尾疾劈而下,轰然巨响中,轩辕剑被蛇尾自当中劈下,将剑座震得粉碎,石屑纷飞。轩辕剑被蛇尾压住,发出裂人心肺的啸叫。 马天佑心中一惊,旋即明白,忖道:“蛇妹一片苦心,原来却是不惜违反天意,以毕生功力助我拔出轩辕剑。”走将过去,宛若捧起美丽少女的莲足,小心翼翼搬开冰冷而微微颤抖的蛇尾,见轩辕剑丝毫无损,隐放光芒,心中狂喜,一把抓将起来。那急不及待的模样,不啻盗贼看见稀世之宝。 本以为巨蛇奋力一击,轩辕剑必然松动,用力拔时,却是纹丝不动。心如死灰,长叹一声,将轩辕剑扔落地上。目光转处,见蛇尾劈击轩辕剑之处变成焦黑,如被火灼,登时心痛起来,俯下身去,摩挲着蛇头,垂泪说道:“我这一坚持,却把蛇妹害惨了。” 巨蛇软绵绵趴在地上,眼中秋水盈盈,摩挲半晌,却突然抬起头来,紧紧盯着剑座后面的石壁。马天佑心中好生奇怪,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原来却是刻于石壁上面的轩辕剑谱。心中明白,苦笑道:“蛇妹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无法拔出轩辕剑,学这剑谱又有何用?蛇妹震碎剑座,违抗了轩辕少女前辈本愿,恐怕会有大难临头。我决定在此长住下去,即便饿死化作阴魂,亦要保护蛇妹不受侵犯,以报相助之恩。” 正说话之间,突然啊的发出一声惊呼,跳将起身,紧紧盯着石壁,仿似看见不可思议的事物。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24) 石壁上刻划的剑谱,其动作竟然与巨蛇的舞姿一模一样。眼前浮现绿衣少女的迷人身影,于石壁上翩翩起舞。婀娜纤巧的腰肢,宛若风摆杨柳,酥胸半露,却似雪峰飘移,令人忘情,神魂摇荡。马天佑对轩辕剑法本不感兴趣,不忍拂巨蛇好意,又觉那绿衣少女舞姿委实迷人,世上难求,便一招一式往下看去。 舞得片刻,绿衣少女忽然柳腰疾拧,动作变得迅捷雄浑,流云似的飞袖,化作一口利剑,霍霍有声。马天佑亦知绿衣少女起舞,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熟记剑谱,尽管罗袖化为利剑,飞旋的剑光,掩盖了迷人的腰肢及酥胸,有煞风景,但一路看将下去,竟然变得如痴如醉,目光似被磁石吸引,再亦无法移动半寸。 全套剑法只有三十六式,其变化之精妙,无穷无尽,其气势之磅礴,吞天夺地。马天佑只觉体内经脉舒展,气血奔腾,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均随着剑光而动。那纵横交错的剑气,比起绿衣少女那迷人身姿,犹胜百倍。龙吟般的剑啸,传入耳中,化作仙乐飘飘,令人情不自禁迷醉。尤其舞至那一招“流萤百转”及“巨蝎反尾”时,巨蛇那尖锥似的蛇头,惊天地泣鬼神的蛇尾,再次呈现眼前,恍恍然觉得,世间根本无物可以承受这致命一击。心中忽然一动,忖道:“蛇妹方才以尾击剑,震碎剑座,究竟是助我拔剑,抑或是想让我一睹轩辕剑法的威力?” 三十六式舞完,绿衣少女身影消失,除了巨蛇悄悄滑至一旁蜷缩起身子,一切如旧。马天佑却动了起来,并起两指,当作利剑,照着石壁上的剑谱,一招一式演练起来。一遍,两遍,三遍……一发不可收拾,三十六式轩辕剑法,在他两手指跃动之间,逐渐纯熟。 他已记不起练了多少遍,却仍觉意犹未尽。体内功力源源不绝,手指划处,剑气纵横,嗤嗤而响,碎石裂碑,易如反掌。当再一次使出“流萤百转”时,镔铁神功先行,轩辕心经推波助澜,全身功力在转出的漩涡中达至最强,并起的手指灼热胀痛,似被火灼,忽然又有如针刺,好不难受。突听嗤的一声,两道血泉自指尖激射而出,染红了石壁。原来剑气太快太强,一时控制不住,竟然将手指刺穿。 自怀中取出临行前云遥送的金创药敷上,血流即止,又取出一颗还魂丹服下,盘膝而坐,气息渐渐平复。闭起眼睛,默默思想方才所练剑法。这一想不打紧,气血又再开始奔腾,坠入如痴如醉境界。心痒难忍,灵机一动,抓起地上未出鞘的轩辕剑,舞将起来。 刹时间但见剑气纵横,风雷大作,山洞摇晃,夜明珠惨淡无光。巨蛇受剑气侵袭,在地上翻滚闪躲,旋即快速爬了出去,远远离开,暗骂马天佑不懂怜香惜玉。 其实亦不能怪马天佑殃及池鱼,他一心放在精妙绝伦的轩辕剑法上,根本不知道身边还有一条娇俏可人的蛇妹。在那撕裂天地的剑气中,越舞越是心惊,越心惊越是兴奋,轩辕心经与轩辕剑法结合所发出的威风,足可移山填海,毁天灭地。有了这套剑法,即便无法破得天门阵,亦可守护澶州,与赤术子及肖挞凛一决雌雄了。 因修习过镔铁神功,气血运转神速,使出那招“巨蝎反尾”,根本无须蓄势,利剑在头上转圈,成了虚招,然后出其不意,利剑翻转,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击而中。 当他再一次卷起漩涡,使出“流萤百转”时,夜明珠被剑气侵袭,蓬一声炸开,散落一地流萤。旋即又是一招“巨蝎反尾”,长剑劈出,竟在石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将剑谱一分为二。 马天佑心中一惊,收起剑势,怔怔看着满地的萤光,忖道:“再练下去,这个洞便要毁在我手里了。”沉吟片刻,提了轩辕剑,大步向洞外走去。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25) 方行至一半,漆黑之中突然被巨蛇紧紧缠住,死不肯放。心中焦急,大声说道:“蛇妹放手,我并非想要把剑拿走,只是不想损毁山洞,故此到雪地上练剑,若是不信,可跟着来看。”见巨蛇仍是不肯松开,心中来气,复又说道:“是你让我练轩辕剑法,如今却又来阻止,罢了,不练也罢。” 任凭他磨破嘴皮,巨蛇始终不肯松开。马天佑无奈,索性闭上眼睛,赌气说道:“我是习武之人,功至一半而废,比死更难受,不如把我杀了,能死在蛇妹温柔的怀抱中,亦不失为一桩美事。”见巨蛇微一颤动,似乎松开些少,便伸出手来,抚摸着蛇背,嘻笑道:“蛇妹溜滑细腻的肌肤,堪比天人,在下临死前能享此艳福,夫复何憾?” 话音甫落,身形一轻,似腾云驾雾般飞出数丈,蓬一声重重跌倒在地。心中不怒反喜,爬将起身,抱拳一揖,笑道:“多谢蛇妹通融。” 出得洞来,但见风雪怒吼,日月无光,天地之间,一片苍茫,原来竟然仍是黑夜。马天佑立于雪地之中,只觉心胸开阔,舒畅无比,深吸了一口气,手腕抖处,将三十六式轩辕剑法淋漓尽致舞将出来。 却是哪三十六式?第一式,玉女浣纱;第二式,娥眉淡扫;第三式,珠联璧合;第四式,绿柳扶风;第五式,劳燕分飞;第六式,乾坤倒旋;第七式,冰柱射日;第八式,河斜月落;第九式,斗转参横;第十式,移山填海;第十一式,野马扬蹄;第十二式,蜈蚣搓爪;第十三式,丹凤朝阳;第十四式,鹰击长空;第十五式,饿虎扑食;第十七式,流萤百转;第十八式,巨蝎反尾;第十九式,折戟沉沙;第二十式,玉石俱焚;第二十一式,空穴来风;第二十二式,履霜之戒;第二十三式,野鹤孤云;第二十四式,哀鸿遍野;第二十五式,雷霆万钧;第二十六式,浮光掠影 ;第二十七式,五鬼闹判;第二十八式,大鹏展翅;第二十九式,金蝉脱壳;第三十式,惊涛拍岸;第三十一式,青龙戏珠;第三十二式,白蛇吐信;第三十三式,疯魔乱舞;第三十四式,紫气东来;第三十五式,芍药摇姿;第三十六式,天人合一。 一时间但见剑气如虹,龙吟之声经久不绝,直透苍穹。被激起的积雪,宛若白浪滔天,照亮了夜空。轩辕剑最初发出的啸叫,逐渐被凌厉的剑气湮没,归于沉寂,任由纵横。马天佑一遍遍舞将下去,欲罢不能。心中始信,当年轩辕少女手执轩辕剑,为何能够一舞便是三日。 轩辕剑法虽然只有三十六式,但招式宛转,变幻无穷,既有少女般温柔,亦有武夫之雄纠;既似孤魂游移于荒野,又若天神驰骋于天际;如山岳之稳重,似流水般宛转;如冰山之凝固,似飞雪般飘舞;雄狮仰首,沧海横流,世间万象,包罗其中,流畅之时,似鱼游于大海,鸟飞于天空,人剑合一,天地无极。每练一遍,便多一分领悟,威力倍增,似登天云梯,踏之不尽。 如此精妙且变化无穷的剑法,若无深厚的内功根基,即便练上千万遍,亦难以窥探其中奥妙,徒得花架子,博人一笑罢了。轩辕派一代不如一代,究其因,便是没有上乘的内功心诀,一味追求剑法之精纯。当日武林大赛,梁飞凤凭一招“流萤百转”,迫得黄博倒退半步,之后蓄势而发“巨蝎反尾”,非但延误了战机,更因功力不足,被对手震得倒飘了数丈,令人莫名其妙。 如今马天佑将轩辕心经及轩辕剑法集于一身,练习起来,如鱼得水,尽情地享受其中奥妙。巨蛇在洞口观看,欢喜之时,摇头摆尾,便剑气越来越强,划过之处,似刀削斧砍,逐渐抵受不住,只好叹一声倒霉,悄悄溜回洞中。 剑气密集,风雪渐稀,至天明,竟然风停雪止,一轮红日,欣欣然跃现于天际。远近群雄,雪树银花,白茫茫一片,耀眼生辉。马天佑兀自舞剑不休,物我两忘,全身上下笼罩着一层神圣光芒,宛若雪山中的精灵。反复练习,轩辕剑法已经纯熟无比,心中却生出一丝遗憾,剑不出鞘,剑气始终受阻,无法发挥轩辕剑法的最大威力。若有利剑在手,那一招“巨蝎反尾”,凌厉的剑气击在山壁之上,何止留下剑痕,早已是石破天惊了。 心念方动,突听蓬的一声巨响,使出一招“巨蝎反尾”之后,果然是石破天惊,固若金汤的山壁,被剑气撞出了一个大洞。正自惊奇,一道耀眼寒光似利箭急射而来,刺得眼睛好不难受。低头看时,登时欣喜若狂,手上拿着的,竟是一把寒气缭绕,锋利异常的宝剑。原来剑鞘受剑气激荡,逐渐松动,最后脱剑而出,击破山壁。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26) 剑长三尺七寸,较普通利剑稍长;剑身宽阔,通体黝黑,冰凉深沉,相传乃用女娲补天遗下之石提炼,称为玄铁,除护手以下七寸处有一指头般大小椭圆形凹槽外,并无其他图案,或许是因为玄铁过于坚硬,难以雕刻,又或是铸剑师根本不懂丹青,但无论如何,在浑然天成的剑身刻上任何图案,均会成为一种败笔。 护手为方形,转折向下,予人一种厚钝且坚不可摧感觉,主要是为了防止剑气外泄;剑脊高高隆起,宛若龟背,剑刃却是薄如蝉翼,吹毛立断,如此构造,寻常人极难控制,剑脊过厚而剑刃太薄,出招之间,重心难以把握,落点往往不够精确,当受到对手强劲的真气震荡,剑刃会发生偏转,变成以剑脊拍击。但能将比普通铁石坚硬百倍的玄铁打造成薄如蝉翼的剑刃,古往今来,实属罕见。 马天佑当然不是普通人,拿着这样一把寒气缭绕,锋利异常的千年宝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巨人,巍然挺立于天地之间,方待慨叹一声“得来全不费功夫”,想起这十余日的奔波及拔剑的艰辛与绝望,不禁百感交集,怔怔望着轩辕剑,热泪翻滚而出。 这把剑,并非简单的“来之不易”或“神兵利器”可以囊括,它关乎着万千生灵的性命及一个国家的命运,没有它,即便有一千种比它锋利百倍的武器摆在眼前,亦是徒然。 热泪滑落剑上,忽然啸声大作,似阵阵风雷,又若虎啸龙吟,满山树摇花折,积雪扑簌簌落下,将马天佑堆成一个雪人。正自惊疑,轩辕剑剧烈跳动,剑上寒光疾旋,直透心扉,急忙提聚功力,紧紧握住剑柄。脑袋被剑上传出的骇人啸叫震得混混沌沌,彻骨奇寒侵袭全身,抵受不住,双手握了轩辕剑,狂吼一声,奋力向上空劈去。 啸叫声随着剑气而动,似一条巨龙,快如闪电撞在左边上方松树之上,只听蓬的一声,枝摇叶坠,雪花飞舞。正在此时,一道血光突然自心口处喷出,与啸声混于一起,滚滚翻腾,瞬间充斥天地,连白茫茫的雪野,亦变成血海滔滔。 马天佑紧紧握着轩辕剑,只觉心口已被剖开,鲜血似急流般涌出,绝望刹那间布满心头,说不尽的难受。双目殷红似血,目光似两道血柱,邪气隐现,心中突然萌生一个可怕的念头——杀人! 混混沌沌之间觉得,只有杀人,以别人的鲜血染红大地,方可保全自己。但连日雪封,飞鸟绝迹,哪里去找人影?他想爬上禁地上面的通道去杀轩辕派弟子,但山壁陡峭,无可攀附,连跃数次,均跌回原地。 他要对抗绝望,绝不能让轩辕剑伤害自己。在地上翻滚,不停用剑击打积雪,脑海灵光一闪,浮现出绿衣少女的样子,便提了轩辕剑,快步向洞内走去。 方踏入洞口,突然看见轩辕仙人及雾龙满脸怒容站在面前,心中一个激伶,急忙翻身跃出,将轩辕剑插在地上,旋即扯下怀中红宝石,放入剑身的凹槽里。 红光隐退,啸声渐停。红宝石镶嵌在凹槽之中,宛若天成,不留一丝痕迹,放入之后便再无法取出。能在坚硬异常的玄铁剑上挖出如此完美的凹槽,当真比登天还难,至于如何做到,却是仙人自有妙计,只有去问轩辕少女了。 马天佑自然不会管那么多,啸声停止,绝望及杀人的念头亦随之消逝,天地之间,依然是红日初升,白雪茫茫。摸了摸心口,并无异常,长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将轩辕剑拔起,见剑上神光流转,挥动之下,只有清脆的龙吟,顿时欢喜若狂,对着山洞连叩了九个响头。 拔出山壁上的剑鞘,将轩辕剑入鞘,再出鞘,丝毫没有阻滞。正自喜欢,忽见一条青龙自洞中缓缓爬出,犄角擎天,长须倒张,眼珠突出,碧光流转,身上鳞甲闪闪发光,端的是威仪万千,正是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青龙每爬行一步,少女峰便要抖上三抖,雪地之中留下深深的足印。如此一直走到马天佑身前,低下头去,碧光流转的眼珠,现出盈盈笑意。 马天佑陡见此物走近,吃了一惊,方待拔剑,突然想起雾龙当年得道成仙的模样,便问道:“你可是蛇妹?”见青龙微笑点头,心中狂喜,一把跃上龙背,扳住那双擎天犄角,笑道:“有劳蛇妹助我一臂之力。” 但听一声长啸,青龙昂首腾空而起,只留一下一溜青烟,在少女峰上飘荡。远远还能听见马天佑哈哈大笑的声音:“飞慢点,不要左右摇摆……我错了,不该叫你蛇妹,该称呼龙妹才对……哎呀再慢点,龙妹不行,龙姐总可以了吧……”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27) 禁地的石碑前面,轩辕派弟子满脸惊愕,正在七嘴八舌讨论。昨夜的风雪,感觉尤其猛烈,风掠过,还夹杂着凌厉的剑啸声,将人自甜梦中惊醒。早上起来,但见雪霁天朗,红日初升,正自开心,忽闻自禁地处传来凄厉的啸叫声,震得满山积雪乱舞。众弟子心中惊疑,急忙放下手中活计,飞跑到禁地前观看。 啸声越来越烈,充斥苍穹,宛若鬼哭狼嚎。红光乱舞之中,一股阴森森的杀气似巨网般撒向苍穹,令人不寒而栗。猜测半晌,那眉清目秀弟子脸上却露出欢喜之色,说道:“听人说,轩辕剑出鞘,必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啸叫,如今看来,马教主肯定已经拔出轩辕剑了。” 此乃轩辕派代代相传的故事,众弟子耳熟能详,纷纷点头赞同,亦有不少人脸上露出欣喜。轩辕派规定,只有掌门能进入山洞,对无缘成为掌门的人来说,只要能一睹轩辕剑真容,谁来拔出并不重要。只听另一女弟子说道:“既然如此,大家赶快去准备绳索,把马教主拉上来。” “斗胆。”一声断喝,吓得那女弟子直打哆嗦,脸无人色,只见大师姐满脸怒容说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轩辕剑出鞘,确实会惨烈啸叫,但可曾听过,剑一出鞘,非嗜血不可?” 顿得一顿,余怒未息,复又说道:“马天佑拔出轩辕剑,却无法控制,啸声不停,便会有血光之灾。你们此时把他拉上来,莫非想以身试剑?” 话音甫落,啸声突然减弱,旋即连同红光一并消失,朗朗乾坤,寂静如初。眉清目秀弟子开心得一跃而起,拍掌笑道:“好诶,马教主把轩辕剑驯服了。” 大师姐冷笑一声,说道:“究竟是谁把谁驯服了?”心中感觉甚不是滋味,脸色一寒,复又训斥道:“轩辕剑乃本派镇派之宝,被外人拔出,你开心作甚?自马天佑那小子进入禁地之后,你便心神不定,嘴上不离‘马教主’,莫非是春心萌发,对那小子动了情?轩辕派立派以来,从未试过有人与邪教来往,掌门此番决定,已是大错特错,你若执迷不悔,想与那小子来往,嘿嘿……” 言犹未尽,忽闻一声惊天龙吟,众弟子纷纷朝禁地上空跪下。心中一怔,愕然回身,便看见一条青龙腾空而起,吓得急忙跪下,满脸虔诚,口中念念有辞。 看着巨龙变成一个黑点,眉清目秀弟子长舒了口气,说道:“马教主这一去,大宋江山有救了。” “轩辕出鞘,蛇呈龙象;紫气东来,天下太平。”大师姐口中念的,正是这四句话。只听另一名女弟子接着说道:“你看清楚了吗?骑在龙背上的真是马教主?”眉清目秀女弟子已忘了方才大师姐的训斥,嫣然一笑,说道:“绝对不会有错,马教主的身影,我一眼便能认出,他背上还背了一口剑,比之前他背进去的要大得多,想必便是轩辕剑了。” 众弟子目睹神龙,兴奋不已,跪在雪地上,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师妹什么时候练成了千里眼,连马教主背上的剑都看得清楚?” “幸好来得快,否则看不到神龙,要后悔一辈子了。” “他真的很帅。” “你说谁很帅?” “青龙啊。” “嘻嘻。” …… 红日升起,渐变金黄。苍茫大地,宛若一面巨镜,反射出万道七彩光芒。肖挞凛威风凛凛立于玉皇殿中高台上,见中原武林蜂拥而出,脸上不禁露出喜色,一展手中红旗,沉声说道:“五百罗汉听令,速到天门阵前接应,今日一战,务必诛灭中原武林,生擒或死杀马天佑。” 见五百罗汉领命而去,心中却是好生奇怪,忖道:“谷如空已死,宋朝再无对手,为何还要调动五百罗汉?连日来的恶战及承诺传授狂刀镔铁神功,莫非只是为了对付一个马天佑?” 正自茫然,突见东方上空紫云隐现,心中竦然一惊,忖道:“当年尹喜镇守函谷关,见有紫气东来,知道有圣人过关,过了不久,果然便看见老子骑青牛而来。如今紫云东现,莫非有奇人前来闯天门阵?”心中惊疑,即时又传令下去,但凡遇见宋朝有骑青牛、青马、青兽或着青衫者,一律诛杀。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28) 天门阵前的雪地,血流成河,千余只灯笼,在中武原武林及契丹将士的践踏下,夷为平地,武尚文、廖青云、夏雨田等应天教一百余人,统统被卷入天门阵中,消失无踪。 中原群雄在钟英的指挥下,排成两行,自澶州城门一直延伸至天门阵前,筑起两道钢铁般的堤坝,阻止了契丹将士一次次潮水般冲击。但不少英雄豪杰已然杀红了眼,只要看见狂刀身影出现,便奋不顾身往天门阵中闯去。正如黄博所说,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是一双,哪管他里面是什么龙潭虎穴? 如此一来,自红日初升至金光万道,三千余名中原豪杰,剩下已不足一半,钢铁似的堤坝,逐渐崩溃。钟英见势不妙,方待指挥众人退回城中,忽闻惊天巨响,似万雷齐发,直震得地动天摇,两队铁甲马,马与马之间以铁索绑定,每十匹为一组,马上重甲士兵挥舞着寒光闪闪的长刀,似黑烟般自两旁掩杀过来,将中原武林一分为二。 展仝站在城头看得真切,急令向两旁放箭。但马与骑兵皆是全身披着厚重铁甲,毒箭射来,恰似是螳臂挡车,无损分毫。又因马与马之间以铁索紧绑,浑然一体,只要前面一匹前了过去,后面便鱼贯而来,根本无法驱散。 铁甲骑兵越来越多,将钢铁般的堤坝,撞击得支离破碎。钟英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奈何被五百罗汉紧紧缠住,脱身不得,只好长叹一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卷入莫名境地。 刹时之间,但见杀声震天,尸横遍野,白茫茫的雪地,变成了血海滔滔。肖挞凛手执十二色旗,在高台上指挥若定,眼见中原武林被不断卷入天门阵中,得意得哈哈大笑,说道:“只要诛灭中原武林,即便不用天门阵,大宋江山亦唾手可得了。” 却说澶州城内,浣儿悠悠醒转,见云遥一脸关切侍立于床边,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却又忍不住悲伤,垂泪道:“可怜的天佐,为何不等他哥哥回来?” 云遥凄然一笑,说道:“莫说天佐等不到马大哥回来,整个中原武林,恐怕很快便会灰飞烟灭了。” 浣儿吃了一惊,爬将起身,颤声问道:“难道狂刀泯灭人性,非要将天门阵内的五百武林人士杀个清光吗?” 云遥点了点头,说道:“方才姐姐昏迷之时,钟盟主召集中原武林所有英雄豪杰出城,扬言要与契丹及西域武林决一死战。想那天门阵变幻莫测,无人能破,内中更有赤术子及肖挞凛等绝世高手,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浣儿紧咬樱唇,沉吟片刻,突然说道:“妹妹不去吗?” “如何不去?”云遥眉头一舒,说道:“我等了半天,只是想问一句姐姐要不要跟我去罢了。” 浣儿轻理云鬓,莞尔笑道:“当然要去。与其每日担惊受怕,不如出去杀个痛快。” 两人方出房间,便看见叶明秀带着弟弟急匆匆而来,说道:“好歹我姐弟亦练过武功,请把我们带上吧。” 浣儿俏脸一寒,说道:“黄护法以性命相救,你们如何能不领情?更何况烈儿年幼,又如何忍心见他受铁蹄践踏?” 喝退叶明秀,须臾来到北门,却发觉城门紧闭,守城将士只说形势危急,坚持不让出城。正自焦急,却见云遥微笑说道:“既然不让出城,我们到上面观看便是。” 浣儿心中一怔,问道:“中原武林形势危急,我们见死不救吗?” 云遥微笑不语,踏上城楼,见吊桥已然拉起,城下黑压压一片,尽是铁甲铁兵,数百名中原豪杰在苦苦支撑,进退不得,天门阵前契丹将士却似潮水般涌动,倏进倏退,不断将七零八落的中原武林英雄卷入阵中,登时皱起了眉头,苦笑道:“我们还要去送死吗?” 浣儿轻叹一声,说道:“城门紧闭,却是如何出去?” 云遥解下腰间长鞭,笑道:“积雪深厚,不会摔伤,我带你跳下去便是。”牵了浣儿柔荑,方待跃下,突然眼神一亮,挽起长鞭,遥指玉皇殿上空,兴奋地说道:“你看那是什么?”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29) 万道金光中,一条青龙自东而来,在玉皇殿上空盘旋。浣儿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方惊叹道:“青龙!” 云遥目光锐利,已看清龙背上扶着犄角的马天佑,欢喜得星眸圆睁,乌溜溜的眼珠动也不动,泪珠儿却似漩涡般在其中打转,牵了浣儿柔荑,自城上一跃而下,说道:“我带姐姐去看青龙。” 青龙在玉皇殿上空盘旋,带出瑞气万千,将阴云惨雾驱散,露出高台上迎风招展的鲜红大旗,旋即似流星般向肖挞凛俯冲而去。未及近前,马天佑已似大鸟般掠起,离开青龙,轻飘飘落于高台上,铮一声拔出背上神光流转的轩辕剑,快步向中央大旗掠去。 其时肖挞凛正在舞动手中十二色旗,不断变换阵形,眼见澶州城门紧闭,中原武林退无可退,正自得意,忽见所有契丹将士及中原武林豪杰均停下手来,似木鸡般注视玉皇殿中大旗,心中一怔,转身抬头时,便看见一条其长不知几许的青龙,张牙舞爪飞扑而来。他做梦亦想不到,前来闯阵的奇人,胯下坐骑并非青牛、青马、青兽,竟然是一条青龙。当下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呼地跃开一旁。而当看清那奇人竟是令他日夜担惊受怕、费煞苦心非要将其杀之而后安的马天佑时,更是魂不附体,手腕急转,将十二支小旗飞射出去。 青龙一扑落空,龙头转处,顺着旗杆盘绕而上,紧紧缠住大旗,龙尾轻摇,将急射向马天佑的十二支各色小旗扫开,旋即高昂贴于鲜红大旗上的龙头,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清越,响彻云霄。世间虎啸听得多了,但龙吟,却是千百年难得一回。天佑已掠至旗下,趁着龙尾扬起,双手高擎轩辕剑,运足全身功力,怒吼一声,闪电般向旗杆砍去。 那杆连受数十记天遁剑而屹立不倒、被喻为天门阵心脏及灵魂的大旗,被轩辕剑一劈,登时断裂,尚未倒下,被青龙卷了拖上半空,旋即没入云霄,消失无踪。 大旗断开之处,放射出耀眼白光,似潮水般向天门阵涌去,诸般幻象,冰霜烈焰,牛鬼蛇神,刹那间消失。守护玉皇殿的万丈深壑及滚滚青云,亦不复存在,契丹三十万大军,茫然不知所措。 马天佑砍倒大旗,立即离开高台,凌空挥剑,似斩瓜切菜,瞬间击杀十数名契丹将士,方待闯出南天门,忽见一人雪发银须,骑马飘然而来,正是令宋朝将士闻风丧胆的赤术子。心中一惊,不假思索,身形掠起,当头便是一剑。 那人见马天佑似兀鹰般扑来,手上宝剑神光流转,吓了一跳,想要躲避已来不及,急忙翻掌去挡。但他却非真的赤术子,乔装打扮,只不过是想震慑宋朝皇帝,阻止其渡过黄河赶赴澶州。徒手招架,无异是螳臂挡车,只听嗤的一声,鲜血飞溅,连人带马被轩辕剑劈成两半。 马天佑轻易得手,一怔之下旋即大悟,忖道:“当日与谷叔叔一场恶战,血浪滔天,想必他亦是身负重伤,故此抵抗不住我这奋力一劈。”心中狂喜,手执轩辕剑,长啸一声,跨过南天门,一路斩瓜切菜,望澶州飞掠而去。 肖挞凛见他破了天门阵,想起当日于成都百般维护,悔恨交加,机关算尽,却是天意弄人,马天佑非但没有与中原武林为敌,反而在关键时刻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将赤术子苦心经营、固若金汤的天门阵毁于一旦。怔得片刻,提了豹尾枪,满脸怒容狂追而去。天门阵被破,真假赤术子身亡,唯今之计,只有破釜沉舟,先杀马天佑,然后一举拿下澶州城,与宋朝明刀真枪决一雌雄。 轩辕剑委实锋利,在马天佑手中飞舞,所到之处,刀枪剑戟折断,手脚头颅乱飞,直唬得契丹将士心胆俱寒,便如十年前谷如空独闯军营一般,自动自觉让出一条通道。 诸般幻象消失,城上欢声如雷,宋朝将士奔走相告,更有人喜极而泣。三面城门大开,宋朝将士自东西两面杀出,展仝率领薛忠、藤索臣、颜帅及数百名各坛坛主、帮众,在北门接应契丹阵中的中原武林豪杰。一时间但见战鼓齐鸣,杀声震天,抑压了将近一个月的郁闷,似山洪般喷发出来。 闯入天门阵中的武林豪杰突然重见天日,欢喜若狂。唐楚衣身上又带足七十二枚毒蒺藜,一枚一个,十枚一片,契丹将士纷纷坠马;黄博身材高大,铲沉力猛,挡者披靡;幻悲收起碧光荧荧的戒刀,使出大悲掌法,一丈之内,寒风削骨;风铃、老鸡、飞天银鱼拳掌扇翻飞,各显神通;南宫流年少气盛,越战越勇;两个神威凛凛,刀枪不惧的木将军开道,尚东海及莆田九仙悠然自得,仿似闲庭信步;何螣蛇柳腰轻旋,翠袖飞扬,尽显妩媚本色;轩辕派剑气如虹,神出鬼没,巾帼不让须眉;石铮功力深厚,独眼如电,运掌如风,招招夺命;钱风、丁艳阳并肩作战,玉冰轮与黑晶鞭齐动,宛若哪吒降世,闻仲重生,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武尚文最早闯入天门阵,眼见应天教教众被契丹将士驱散得七零八落,正自焦急,突见马天佑骑青龙自天而降,砍倒玉皇殿大旗,扫走云雾,现出朗朗乾坤,开心得大叫:“我二哥骑青龙而来,破了天门阵,大家快去接应。”舞动双掌,会合了夏雨田、廖青云等人,一齐向马天佑那边闯去。 却说肖挞凛一路追赶,见无人阻止得了轩辕剑,心中大急,高声叫道:“铁甲马快拦住去路,务必诛杀马天佑。” 隆隆声中,积雪翻飞,一队队铁甲马应声飞驰而来,马上重甲士兵挥舞长刀,声势骇人,一齐向马天何冲杀过去。只听锵的一声,轩辕剑划过,竟将前面一匹披着厚重铁甲的战马双蹄削断。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30) 惨嘶声中,不断有战马被削去马蹄,前面一匹倒下,后面的被铁索紧绑,互相撞击,乱成一片,骑兵在马上挥舞长刀,进退两难,狼狈不堪。被称为神兵利器,专门用来防箭及冲击队形的铁甲连环马,遇上削铁如泥的轩辕剑,刹时间崩溃。只阻得一阻,肖达凛却已追到,豹尾枪前刺,似蛟龙出海,呼啸着向马天佑后心扎去。 宝剑在手,马天佑根本无所畏惧,经过无数次反复练习,对轩辕剑法烂熟于胸,耳边闻得急劲风声,知道肖挞凛已然追到,蓦然转身,使了招“斗转参横”,铛一声将豹尾枪格开,旋即手腕反旋,剑光大盛,剑气纵横,“乾坤倒旋”、“雷霆万钧”紧随而来。 他已知当年肖挞凛假扮李顺、借刀杀人之事,方才见面,已是分外眼红,无奈马天佐身陷天门阵,生死未卜,一时不敢揭露真相及与其为敌,如今避无可避,只好奋力一战。剑由心动,身随剑转,三招之间,一气呵成,宛若惊涛拍岸,驰魂宕魄。 肖挞凛乍见如此锋利的宝剑及气势恢宏的招式,心中一凛,倒退了两步,喝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剑,为何能破天门阵?” 马天佑料不到轩辕剑法如斯精妙,精神一振,揉身而上,“娥眉淡扫”、“折戟沉沙”、“大鹏展翅”,又是一连三招,招式婉转、凌厉、迅捷,飘时似浮云轻掠,沉则若彩虹惊天,大起大落,变幻莫测。三招一过,身形掠起,凌空翻转,使了招“乾坤倒旋”,喀嚓一声将身后一名契丹骑将劈成两半,稳如泰山坐于马上,傲然说道:“轩辕剑。”话音落处,拨转了马头,挥剑向澶州城门驰去。 肖挞凛见他神威凛凛,傲气十足,便似当年谷如空一般,不禁大怒,提枪自后狂追,喝道:“哪里走?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既然有胆破阵,为何不敢与本王决一雌雄?” 马天佑初习轩辕剑法,陡逢对手,自然技痒难忍,但心中牵挂云遥及浣儿,不敢停留,挥舞削铁如泥的轩辕剑,策马狂奔。 其时武尚文率领夏雨田等人已冲杀过来,见马天佑安然无恙,心中大喜,说道:“两位嫂嫂思念过甚,积劳成疾,二哥快去相见。这个契丹贼子,由我来收拾便是。”言毕弯弓搭箭,照着肖挞凛眉心疾射而去。 箭如流星,劲道十足,肖挞凛伸手接住,却觉体内阴气流转,说不尽的难受,心中一惊,急忙顿住身形,慌不迭将箭远远扔开。正自惊疑,眼前碧光狂闪,另一支利箭又似流星般照着眉心疾射而来。当下不敢大意,豹尾枪旋动,铛一声将利箭卷落,厉声喝道:“这是什么箭?” 武尚文连发两支幻悲交给他的利箭,见无法射中肖挞凛眉心,心中大叫可惜,将长弓挂于背上,哈哈笑道:“此箭名为阴尸箭,上有我师父湘阴活尸的魂魄,专取你狗命。躲过两箭,算你命大,但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天门阵被破,你这条狗命也活不长久了。”双掌一挺,带出阴风阵阵,向肖挞凛飞扑过去。 却说马天佑听闻云遥与浣儿积劳成疾,心急如焚,正自狂奔,眼前突然一亮,便看见藤索臣手执银钩开道,颜帅挥舞流星锤护后,当中两人,并肩而行,宛若凌波仙子,岂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云遥及浣儿?一时间百感交集,跳下马来,热泪翻滚而出。 只听两声娇呼,云遥与浣儿似燕子般飞掠过去,一左一右扑入怀中,忘情啜泣。这十余日分别,历尽惊怕,饱尝思念,只道永无相见之日,如今重逢,岂能不动情流泪?在这一刹那,甚么女儿娇羞、江湖恩怨,统统抛诸九霄云外,紧紧抓住马天佑,只担心这种拥抱稍纵即逝。 正在此时,藤索臣大步走了过来,银钩翻飞,击杀两名契丹骑兵,呵呵笑道:“马教主久别重逢,自然有千言万语,只是契丹人多势众,赤术子与肖挞凛早欲将你杀之而后快,如今见天门阵被破,更是不肯放过,不如先带两个女娃回城,待我等将契丹阵中的武林人士接应出来,再与赤术子及肖挞凛决一死战。” 马天佑放开云遥及浣儿,笑道:“有劳两位堂主了。方才砍倒玉皇殿大旗,恰巧碰上赤术子,他与谷叔叔一战,或许伤势未曾复元,被我一剑劈成两半,再无机会与中原武林为敌了。肖挞凛在后面狂追,如今正如我二弟及夏雨田、廖青云等人厮杀,恐怕一时亦难以脱身。” 此言一出,连颜帅亦不禁动容,能一剑将天下第一高手劈成两半,马天佑的武功,究竟到了何种境界?浣儿泪流满面,又再扑入马天佑怀中,轻泣道:“马大哥诛杀赤术子,为大宋除去一患,我父母在天之灵,亦可以含笑了。” 藤索臣大拇指一翘,眼中碧光大放,赞道:“马教主破天门阵,杀赤子,功莫大焉,幸亏在下当日没有鲁莽领教武功,否则自取其辱了。”顿得一顿,复又说道:“以马教主目前的武功,即便杀不了肖挞凛,相信亦是相差不远,为何不与武尚文等人联手,趁机把这个魔头铲除?” 马天佑苦笑一声,说道:“说来惭愧,在下神剑在手,确实想与肖挞凛一较高下,只是起了私念,一则过于牵挂两位妹妹,急欲一见,二来舍弟被契丹将士擒去,生死不明,怕激怒肖挞凛,故此不敢与其为敌。不过我已杀了赤术子,恐怕他亦不会放过舍弟了。”话音方落,却见浣儿突然抬起头来,凄然着说道:“马大哥不用再担心天佐了,他、他、他……”身躯抖得如同疾风中的娇花,一句话竟然说不下去。 云遥轻叹一声,说道:“半个时辰之前,狂刀不见马大哥出战,一怒之下杀了天佐。各位英雄正是忍不下这口气,才不顾一切闯入天门阵,要与西域武林及契丹将士拼个鱼死网破。” 马天佑啊的惨叫一声,惊得险些晕厥过去,怔了半晌,对藤索臣一抱拳,说道:“不杀狂刀,誓不为人。”带着云遥及浣儿,返身向契丹阵中闯去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31) 他艺高人胆大,轩辕剑在手,更是如虎添翼,眼见契丹将士似潮水般涌来,丝毫不惧,所经之处,当者披靡,血流成河,凛冽的剑气,三丈之外亦可将人的战衣撕破。一簬杀将下去,遥遥望见狂刀那火云似的身影,心头狂怒,手腕疾旋,使了招“流萤百转”,搅起漩涡似的剑光,旋即又以一招“巨蝎反尾”劈出一条血路,护着云遥及浣儿向前急掠,暴喝道:“马天佑在此,狂刀还不快来受死!” 声若雷鸣,震得流云飞逝,金乌失色。狂刀急忙转身,看见满地积雪翻滚,契丹将士连人带马似败草般向两旁倒开,心中微微一凛,跳下马来,冷森森说道:“来得好,本座正想领教马教主的绝世神功。”双手擎刀,使了招“三分天下”,耀眼红光发出,似血海滔滔,声势汹汹。 马天佑已然掠近,眼见三道红光扑面而来,沉哼一声,使了招轩辕剑法中的“五鬼闹判”,将红光悉数驱散,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芒,今日便让你领教一下轩辕剑法的厉害。” 虽只一夜风雪,他已将轩辕剑法练得滚瓜烂熟,招式信手拈来,随心而发,“五鬼闹判”之后,身形前欺,轩辕剑自腰际疾刺而出,口中叫道:“惊涛拍岸。” 狂刀引以为傲的“三分天下”被破,怯意早生,见寒森森的剑尖刺来,急忙横刀格挡。只听铛的一声,虎口登时酸麻,那硕大的身躯,竟被震得摇晃不定。正自惊骇,眼前白光狂闪,剑气沿着刀身翻滚而起,似磅礴惊涛,嘭一声拍在脸上,把他拍得晕头转向,慌不迭向后跃开。 马天佑如影随形,将轩辕剑法滔滔不绝施展出来,一时间但见龙吟四起,紫电披霜,如飞禽走兽般灵巧勇猛,若山河湖海般气势磅礴,又似风云雷电般变幻莫测,端的是神出鬼没,无与伦比,契丹将士远远观看,竟然无人敢上前助战。 一个是神力天生,刀沉力猛,一个是内功深厚,剑势磅礴,论功力,当在伯仲之间;若论招式之精湛,与精妙绝伦的轩辕剑法相比,狂刀那简单的招式,却可谓是小巫见大巫,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在漫天剑光之中,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勉强接了十余招,眼珠一转,大声叫道:“快将那两个女子捉起来。” 其时云遥正与两名西域武林人士周旋,闻得叫声,知道狂刀又想重施故技,捉住自己或浣儿来威胁马天佑,心中一急,失声叫道:“马大哥快去救浣儿姐姐。” 原来浣儿以一敌二,仗着灵巧的身法勉强支撑,早已是香汗淋漓,那些西域武林人士欺她武功较弱,呼啸一声,又有三人围了上去。正自危急,忽闻一声娇叱,几道纤纤身影飞掠而来,当先一人衣衫破碎,发髻凌乱,却是轩辕派掌门姜飞灵,望见马天佑手中神光流转、锋利无匹的轩辕剑,眼神登时变得雪亮,唰唰唰一连刺出十数剑,解了浣儿燃眉之急,高声叫道:“狂刀残杀我武林豪杰,血债累累,多行不义必自毙,马教主莫要分心,快用轩辕剑把他杀了,这里交由我来对付。” 马天佑见有人来助,精神一振,应了声“是”,手腕翻处,剑光狂闪,宛若滔天巨浪,瞬间将狂刀湮没其中。十招方过,忽地长啸一声,精神倍增,长剑自身前绕转,带出无数漩涡,卷起地上积雪,似万点流萤飞舞,煞是壮观。漩涡逐渐收缩,最后变成一把尖锥,闪电般向前疾刺。 狂刀领教过那一招“惊涛拍岸”的厉害,不敢硬接,呼一声向后跃开,嗜月刀上下左右翻转,舞得密不透风。在惊绝天人的轩辕剑法面前,他已斗志全失,勉力支撑,只求自保。 暴喝声中,马天佑身形掠起,凌空旋转两周,长剑扬起,似泰山压顶般疾劈而下。这招“巨蝎反尾”,乃轩辕剑法中威力最猛的一招,是以必须在头顶云剑两周,蓄势而发。但他修习过世上运行最迅速的内功心法——镔铁神功,功力随心而发,根本无须蓄势,身躯凌空旋转,只不过是为了迷惑对手。 只听铛的一声巨响,便似是巨蛇震碎剑座,狂刀硬接了这一招“巨蝎反尾”,手中嗜月刀本是宝物,丝毫无损,身形却被震得弯曲,向后激射了丈余,扑通一声仰面跌倒,鲜血自口中狂喷而出,尚未爬起,心口已被轩辕剑喀嚓一声刺出个窟窿。这个不可一世的镇天盟盟主,为了一本镔铁神功,竟然不惜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双手沾满鲜血,最后却应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非但无缘得窥神功,连性命亦赔在了他作恶之处。 其余西域武林人士见狂刀被杀,呼啸一声,四散逃去。马天佑亦不追赶,径直走到姜飞灵面前,抱拳一揖,说道:“在下未得允许,私自练习轩辕剑法,委实情非得已,万望恕罪。其中缘由,待回城之后,再向姜掌门细细道来。” 姜飞灵微微一笑,说道:“马教主拔出轩辕剑,破了天门阵,本是天意,贫道喜犹不及,何罪之有?只是当日一时疏忽,忘了马教主已然婚娶,又没有详细道出禁地境况,委实令贫道后悔了好久。” 云遥星眸转动,好奇地问道:“婚娶已否,与拔出轩辕剑有何关系?” 马天佑见她嘴角上扬,娇憨无限,想起那夜与她在竹林中的缠绵,心中一动,旋即哈哈笑道:“遥儿莫问,说出来要羞死你也。”目光转处,见轩辕派除姜飞灵及梁飞凤外,只剩下三名弟子,便问道:“不久前姜掌门率领十数弟子,为何如今只得数人?莫非尚有人被困在阵中?” 姜飞灵轻叹一声,黯然摇头道:“莫说那些弟子,即便是我这个掌门,闯入天门阵,亦险些命丧其中。这一行,轩辕派便只剩下眼前五人了。” 马天佑听得悲愤,反手劈剑,诛杀两名自身后冲来的契丹骑兵,牵了云遥柔荑,说道:“走,我们找肖挞凛算帐去。”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32) 却说肖挞凛闻得湘阴活尸名字,登时想起那口鲜红的棺材,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但天门阵被破,他已孤注一掷,无论如何要擒杀马天佑,抖动豹尾枪,一言不发,与武尚文等人厮杀起来。 他不愧为契丹第一猛将,凭一身深厚内功,非但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枪尖上挑出的迷人枪花,即便一丈之外,亦可碎石裂碑,断蛟刺虎。倏忽之间,便已震伤胡易方,杀了金刀山庄一名弟子,流转的真气,笼罩方圆三丈,吓得水鱼儿、莲花及那些教众远远避开,只剩下武尚文、夏雨田、廖青云三人苦苦支撑,且战且退。 激战之中,夏雨田提防不及,又被豹尾枪刺伤右腿,鲜血直流,幸得藤索臣与颜帅及时赶到,堪堪敌住肖挞凛。但不到一柱香功夫,合五大高手之力,依然抵挡不住那骇人攻击,只好眼睁睁看着肖挞凛跃上一匹战马,扬长而去。 两军厮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多少冤魂冲天而起,化作滚滚乌云,掩盖了冬日。肖挞凛策马方行不久,遇着风铃帮诸人,便奋起神威,抖动豹尾枪,似蛟龙出海,倏忽之间刺穿风铃掌心,绞碎飞天银宇手中折扇,旋即又以一招“夜叉探路”震退老鸡,狂笑着向前飞驰。 除了武尚文的利箭、唐楚衣的透骨针及幻悲的戒刀,任何武器在他眼中,均不屑一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擒杀马天佑。方才一战,已感觉到轩辕剑法的威力,正如师父赤术子所说,马天佑不除,十年之后,中原势必又多出一个谷如空。身为习武之人,自然明白绝世武功所带来的灾难,唯今之计,便是趁其羽翼未丰,斩草除根,否则便悔之晚矣。 澶州北门城外,遍地皆是契丹骑兵,偶尔亦有成群结队的中原武林人士,却始终不见马天佑身影,肖挞凛把心一横,骑马向澶州城门驰去,若是不见马天佑现身,只有闯城了。 但他却是不知,马天佑与云遥、浣儿等人亦在人群中冲杀,到处找他算帐,但契丹与宋朝数十万大军互相厮杀,似乱云翻滚,怒海滔滔,要在其中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双方互相找寻,谁亦难觅谁踪迹。 正掠行之间,迎面撞见幻悲、黄博、石铮、唐楚衣及魏无涯,心中不禁大叹倒霉,这五人均是一流好手,武功卓绝,更让他头疼的是,三件最可怕的武器,其中有两件便在这五人身上。回身看时,不见武尚文身影,心中稍安,一拍战马,挺枪便刺。 心中存了畏惧,将豹子尾枪舞得风雨不透,眼睛却紧紧盯着唐楚衣双手。激战了半天,不见有透骨针射出,心中大喜,拨开黄博的月牙铲,以后心硬接了魏无涯一剑,手腕抖动,绕出无数枪花,将幻悲手中的一双戒刀绞成碎片。 他有真气护体,身上又穿着刀枪不入的连萼犀甲,魏无涯在他后心刺了一剑,根本无损分毫,自己反被真气震得倒飘了丈余,落地时胸闷难当,呼地喷出一口鲜血。 戒刀绞碎,肖挞凛更是无所忌惮,豹尾枪指东打西,扫南荡北,如入无人之境,把五人迫得连连后退。心中想着擒杀马天佑之事,暗忖不可多费体力,虚晃了一招,拍马便走,同时哈哈大笑,说道:“中原武林,不过尔尔,与我契丹为敌,简直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笑声未绝,忽闻背后风响,未及回头,便已连人带马栽倒下去。原来石铮心高气傲,哪容他侮辱,身形急掠,一手扯住了疾驰的马尾,用力抖动,将他连人带马掀翻在地。 肖挞凛身经百战,临危不乱,身形翻滚,豹尾枪快如闪电自雪地上弹起,喀嚓一声刺入石铮心口。他恼羞成怒,用足十成力道,豹尾枪刺入,直透后心。石铮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却始终抵挡不住这致命一击,但他眼中全无惧色,左臂一弯,紧紧捉住枪杆,冷笑道:“小觑我中原武林吗?” 豹尾枪仿似浇铸于他身上,无论肖挞凛如何发劲,始终无法拔出,看着那蓝光闪闪的眼珠及狰狞的面孔,寒意顿生,狂吼一声,双手握枪,将石铮挑上了半空,旋即跃上另一匹战马,疾驰而去。 血雨自半空落下,被风一吹,漫天飞舞。石铮身躯蓬然坠地,鲜血自眼眶流出,染红了那颗从未浸过泪水的蓝宝石。众人目睹如此惨烈场面,不禁惊得呆了。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33) 天门阵既破,中原武林各路英雄纷纷聚集澶州城下,与潮水般急涌而来的契丹将士展开殊死博杀。至日上三竿,依旧不见马天佑身影,众人不禁心中焦急,议论纷纷。连续两次挽救中原武林,远赴数千里取轩辕剑,乘青龙大破天门阵,奋起神威斩杀赤术子,如今又在千军万马中追逐狂刀,种种超乎常人的英雄行径,令得马天佑在中原武林人士心中的地位,有若神明。不见他出现,大家怎得心安? 薛忠身负坚守城池重任,只能与展仝似雕像般立于城门之下,即便眼见中原武林全军覆没,亦绝不敢踏出吊桥一步,施以援手。但爱女闯入契丹阵中久不见回,心中却是暗暗焦急,恨不得分出身来,闯入阵中看个究竟。 他当然相信大家所说,马天佑乃不死之身。但正因为如此,他反而更加担心。周彥风、谷如空、商玲珑、平战、韩星、马天佐,不到半年时间,身边的人一个个相继离世,甚至连太叔包生及杜奶娘,亦因马天佑而死,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他的女儿? 思忖至此,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却听得对面展仝淡淡说道:“薛堂主担心我中原武林抵挡不住契丹的冲击吗?” 薛忠心中一惊,即时回过神来,说道:“浴血沙场,为国捐躯,正是我武林本色,属下担心的,只是肖挞凛那金刚不坏之躯,不知如何对付。” 展仝呵呵一笑,说道:“薛堂主多虑了,当日契丹三十万大军压境,赤术子闯入城中,亦被你我击退,更何况区区一个肖挞凛?” 话音甫落,便见一人头戴半脸凤翅青铜盔,身穿墨绿连萼犀甲,外罩猩红披风,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骑马自右边疾驰而来,正是拥有金刚不坏之躯,百万军中来去自如的契丹第一猛将肖挞凛。手中豹尾枪摆动,如蛟龙出海,瞬间连夺数条人命,闯入中原武林阵中,暴喝道:“叫马天佑出来,与本王决一死战。” 声若雷鸣,震得中原武林那面绿色大旗猎猎作响。钟英脸色微微一变,方待上前阻拦,却见尚东海已率领两个木人及莆田九仙掠了过去,咬牙切齿地指着肖挞凛骂道:“好一个契丹狗贼,毁我木将军,居然还敢跑来撒野?” 肖挞凛哈哈一笑,说道:“朽木几截,作棺材尚嫌低劣,要来何用?”言毕拍马前掠,举起豹尾枪,照着迎面而来的一个木人横扫过去。 只听蓬的一声巨响,刀枪不入的木人被豹尾枪扫击,登时身首异处,头颅横飞,撞在城墙上,复又滚落护城河,坚硬的躯体倒在雪地中,手足兀自挥舞,颈中断裂之处,竟有黑血流出,煞是怪异。 尚东海悲嘶一声,双目血红,身形掠而,凌空十指如钩,似兀鹰般向肖挞凛当头罩去。他武功本自不弱,但木人被毁,急怒攻心,失了方寸,不及十个回合,便被肖挞凛嗤一声挑去半幅衣袍,明晃晃的枪尖,险些刺穿左肋。众弟子见势不妙,呼啸一声,上前助战。 冰天雪地,莆田九仙虽然衣着厚重,但翩翩飞跃之间,却难掩曼妙身姿,九张轮廓分明,却又绝不相同的俏脸,称得上是人间绝色,尽罗其中。一时间但见衣香鬓影漫天飘舞,炼魔鞭、辟寒钗、寒芒剑、卑手刀、哭丧棒齐动,令人眼花缭乱之余,又不觉怦然心动。茫茫白雪,漫天战火,俱敌不过一壶春色。 激战之中,仙剑车青青忽然掠起,避过枪花,似蝶儿般娉婷落于马首,将手中薄如蝉翼的寒芒剑快如闪电刺向肖挞凛心口。 众人见她身法如此美妙,方待喝彩,尚东海眼神却已然变色,厉声喝道:“徒儿快闪,他乃金刚不坏之躯。” 可惜已经迟了,肖挞凛一手持枪,另一手弯回,叮一声将薄如蝉翼的寒芒剑折成两截,旋即向前一送,将半截断剑刺入车青青心口,哈哈笑道:“既知我是金刚不坏之躯,何必纠缠?”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34) 尚东海眼见徒儿娇躯自马上坠下,心口上插着半截利剑,登时怒不可遏,怪吼一声,挥舞双掌,似疯汉般向肖挞凛扑去。但他赤手空拳,却哪里敌得过契丹第一猛将,几个回合过去,一双大袖便被凌厉无比的枪花撕成碎片,当他被真气震得身形不稳,向后急掠之际,豹尾枪如影随形,寒森森枪尖的离他心口不足三尺。 正自危急,忽见人影一闪,文素素亦似蝶儿一般扑入他怀中,胸脯一挺,抵住了寒森森的枪尖,嘻嘻笑道:“你是金刚不坏,我是刀枪不入,能奈我何?”原来她身上穿了一件天蚕衣,情急之下,以身挡枪,恰恰救了师父一命。 尚东海堪称能工巧匠,连木人都可以打造,制成的天蚕衣,自然是刀枪不入。肖挞凛见文素素奋不顾身为师父挡住枪尖,心中佩服,本不想取她性命,但望见那嘲弄的眼神,登时想起石铮,心中一凛,骤然发力,枪尖颤动,便听得文素素一声呻吟,天蚕衣丝毫无损,身上经脉却寸寸断绝,瞬间香消玉殒。 貎若天仙的莆田九仙,不及盏茶功夫,便只剩下七仙。尚东海双手抱住文素素,仰天哀号,竟然流下两行老泪。在这一刹那,心中方知,徒弟委实比木人重要得多,木人毁了,可以重造,徒弟这一去,却是永不复返了。 众人看得凄凉,方待上前助战,却见肖挞凛反手一抄,已捉住自后面凌空扑来的赵凝霜腰带,高高举起,狂笑道:“不自量力,今日便看本王如何铲妖荡仙。” 赵凝霜身形悬空,无处着力,双目一闭,凄然说道:“马大哥,我们来生再见了。” 声音不大,肖挞凛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赵凝霜痴恋马天佑,在与唐楚衣一战中盗走天蚕衣,最后被师父囚禁之事,他亦有所闻,当下狂笑一声,纵声说道:“马天佑,你处处留情,欠下不少风流债,今日难道忍心看着你的红颜知己死在我手中吗?” 话音甫落,便听得一声长啸,马天佑手执轩辕剑,身后跟着云遥、浣儿及姜飞灵等人,似旋风一般飞掠而来,即将近前,朗声说道:“肖挞凛,有本事便与我决一雌雄,只知道欺负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亏你还敢称契丹第一猛将。” 原来他在阵中寻不着肖挞凛身影,正自气恼,却遇上肖观音奴及一众契丹将士,激战了大半个时辰,方脱身出来,未到澶州城下,听见肖挞凛纵声大叫,便与云遥等人急掠而来。 中原群雄见马天佑出现,登时欢呼雷动,便似看见救星一般。薛忠见女儿英姿飒爽,安然无恙,更是长长舒了口气,默默谢天谢地。 肖挞凛手腕旋动,将赵凝霜远远抛了出去,哈哈笑道:“马教主果然是性情中人,红颜有难,便即时现身了。如今天下英雄云集,正好让大家开个眼界,见识一下轩辕剑法的厉害。” 姜飞灵抢前一步,冷冷说道:“要见识轩辕剑法,何须马教主出手,便让我这个不成器的轩辕派掌门,教训一下你这狂妄之徒。” 柳腰拧动,剑随身转,唰唰唰一连便是十数剑,端的是急如疾风,快似闪电,剑起剑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令人眼花缭乱,赞叹不已。原来她方才在契丹阵中见马天佑使出轩辕剑法,大起大落,虽然有石破天惊之势,但出招之间,似乎并不娴熟。暗忖毕竟新学,发生偏差,亦是在所难免。担心他用轩辕剑法与肖挞凛交手,慌乱之际用错招式,损了轩辕派威名,便自动请缨,急不及待使出了轩辕剑法。但她却是不知,马天佑对轩辕剑法,到了如痴如醉地步,虽然只是一夜苦练,却已是滚瓜料熟,兼且身怀绝世内功,将剑法融会贯通,去掉一些不必要及花巧动作,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其实更适合临敌作战。 那边梁飞凤担心掌门有失,亦提剑掠前,加入战阵。两人招式同出一辙,心意相通,出招之间,配合得妙到巅峰,威力陡增,“玉女綄沙”,“娥眉淡扫”,“珠联璧合”……将一套精妙绝伦,变幻莫测的轩辕剑法,滔滔不绝使将出来。 肖挞凛见两人衣衫破碎,发髻凌乱,身上血迹斑斑,初时并不在意,但数招一过,非但讨不到便宜,在漫天雪花般飘舞的剑光中,反而被两人用同一招“冰柱射日”将披风刺穿两个小洞,心中一凛,不敢大意,见招拆招。当见两人使出“流萤百转”,将战马迫得连连后退时,脸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他在金顶武林大赛之时,曾见过梁飞凤使用轩辕剑法,知道这一招“流萤百转”之后,紧随而来的便是“巨蝎反尾”,他乃绝顶高手,身经百战,早看出这招中的破绽,待漩涡般的剑光变成一把尖锥,即时身形前探,豹尾枪似蛇信一般窜将出去。 只听得嗤嗤声响,两人使尽“流萤百转”,变招蓄势之时,身前空门大开,被寒森森的枪尖刺个正着,各自惊呼一声,收势向后跃开,看着心口处激溅的鲜血,相视惨笑,旋即缓缓倒在雪地中。至死仍不明白,为何这一招“巨蝎反尾”,会存在如此破绽。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35) 马天佑见姜飞灵及梁飞凤身受重创,情知命不久矣,心中大怒,狂吼一声,身形似箭般前掠,使了招“流萤百转”,万点剑光旋动,宛若流萤飞舞,向高高在上的肖挞凛席卷过去。 这一招“流萤百转”,无论从速度,力量,抑或气势,较之姜、梁二人同时使出,竟不知强了千倍。一时间但闻风雷齐动,银河倒泻,端的是威力无穷,气吞万象。 铛铛声中,剑影枪花互撞,吓得那匹战马不断后退。肖挞凛身上披风被剑气激荡得猎猎作响,心中暗惊,旋即又定下神来,不作力挽狂澜之战,枪尖吞吐,任凭那匹战马不断后退。嘴角却又露出得意的微笑,只待那漩涡变成尖锥,便作出致命一击。 钟英乃剑道高手,自然看出那招“巨蝎反尾”的破绽,见马天佑重蹈覆辙,居然从一招“流萤百转”开始,吓得冷汗直流,百忙中击杀一名契丹骑将,高声叫道:“下一招有破绽,马教主小心了。” 马天佑当然明白他所说的破绽,心中感激,只作不知,当漩涡般的剑光变成一把尖锥,即时变招,轩辕剑回旋,剑锋自右至左向头顶上方偏转,便似姜飞灵及梁飞凤一般,露出了身前空门。 肖挞凛心中大喜,暗叫了声“找死”,身形向前俯探,寒森森的枪尖又似蛇信般窜吐出去。眼前一花,这一刺竟然落空,马天佑借剑锋回旋之势,将身形高高拔起,凌空旋转一周,衣袂飘舞之际,双手握了轩辕剑,以泰山压顶之势疾劈而下。 他内功深厚,狂怒之下,这一招“巨蝎反尾”的威力,并不亚于巨蛇那奋力一击。只听铛的一声巨响,轩辕剑击在枪杆上,火花四溅,剑气似乱云般急转。肖挞凛看出轩辕剑法中的破绽,满以为一枪刺出,必定得手,料不到马天佑突然掠起,凌空出招,仓猝之间回防,竟被那石破天惊的剑气震得连人带马滚落护城河。 其时河面已然结冰,那匹战马摔下,当场倒毙。肖挞凛以真气护体,凛然立于冰上,耳边听得上面大声喝彩,不禁恼羞成怒,方待跃起,眼前剑影滔天,马天佑使了“蜈蚣搓爪”,竟亦跟着跳下了河中。 两人均是绝顶高手,内功之深厚,世所罕见。在河中激战,各尽平生所能,剑影枪花飞舞,直震得厚冰破裂,浮浮沉沉。肖挞凛被精妙绝伦,气势磅礴的轩辕剑法迫得接连后退,心头狂骇,挑起一块浮冰,向马天佑撞去,厉声喝道:“我处处相助,你非但不领情,反来破我天门阵,怎算得侠义中人?” 马天佑剑如电闪,蓬一声将浮冰击得粉碎,使了招“惊涛拍岸”,剑光急掠,冷笑道:“你处心积虑,只不过是想瓦解中原武林,眼见功败垂成,又欲假奴悉诺罗等人之手将我除掉,这个情,叫我如何去领?”话锋一转,愤怒地说道:“你欲杀我而后快,情有可原,但天佐年少无知,因何却连他亦不肯放过?” 肖挞凛纵声狂笑,说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凡是与契丹为敌,杀无赦。”笑声苍凉,似滔滔江水,涌向天际。 马天佑的轩辕剑法虽然精妙,但功力始终不如对方,激战了百余回合,已是手臂酸麻,汗湿衣衫,在浮冰上飞跃闪躲,败迹渐露。肖挞凛精神一振,哈哈笑道:“一柱香功夫之后,威震天下的马盖龙便要绝后了。” 弟弟被杀,马天佑心中悲愤,此时再无顾忌,闪躲之间,突然说道:“当年在凤翔假冒我父亲,救走大蜀王李顺,可是出自肖大王手笔?” 肖挞凛见不少中原豪杰及契丹将士停下手来在上面观看,闻言心中一怔,旋即傲然答道:“是又如何?” 此言一出,幻悲登时心中雪亮,肖挞凛之所以夜闯相信寺,非杀李顺不可,原来是怕当年之事泄露出去。苦于戒刀被绞碎,唐楚衣的透骨针亦已用尽,无法克制肖挞凛,便悄悄走到武尚文身边,低声问道:“我送你的三支箭,如今还在吗?” 武尚文伸手一摸箭袋,苦笑道:“还有一支。” 幻悲眉头紧皱,沉吟半晌,说道:“此箭专破肖挞凛金刚不坏之躯,但不能遇水,你莫再乱用,寻个机会射其眉心。” 武尚文点了点头,心中却是苦笑,忖道:“他戴着头盔,遮挡得严严实实,叫我如何下手?” 马天佑见肖挞凛亲口承认,心中益发悲愤,使了招“折戟沉沙”,轩辕剑虚劈,将周围浮冰击得粉碎,旋即又以一招“玉石俱焚”,疾如闪电向肖挞凛扑去。 浮冰破碎,化为河水,只听得肖挞凛冷笑一声,叫道:“来得好。”舞动长枪,蓬一声将马天佑脚下仅剩的一块浮冰击碎,枪杆绕转,运足十二分功力,又将马天佑压下水去,狂笑道:“送你去见龙王。”提了豹尾枪,威风凛凛,只待马天佑浮出水面,便一枪结果其性命。 话音未绝,一只大手忽然自水下探出,捉住了他的右脚,哗啦一声将他拖了入水底。而正在此时,哗啦声又响,马天佑浑身湿淋淋地跃出水面,轩辕剑飞舞,护住全身,踏上一块浮冰,游目四顾,不见肖挞凛,茫然问道:“他人呢?”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36) 他这一问,众皆愕然,中原群雄及契丹将士面面相觑,在这冰寒刺骨的天气,谁能潜藏在水中?又是谁有这种力气,能将契丹第一猛将拖下水去?即便以云遥的冰雪聪明,亦猜不出方才那快似鳄鱼捕食般的一抓,究竟是谁人所为,见马天佑安然无恙,长舒了口气,抚掌娇笑道:“肖挞凛作恶多端,被龙王捉去打牙祭了。” “你懂个屁。”尚东海忽然得意洋洋地说道:“除了我的木将军,谁有如此能耐?”原来他制造的七个木人,除了刀枪不入,武功高强外,各具独特本领,这剩下的最后一个木人,恰恰擅长潜水,能在冰天雪地的水中潜伏三日三夜而若无其事。群雄循声看时,果然不见了他身边的木将军,登时纷纷翘指称赞。 契丹将士愕然注视水面,良久不见动静,突然有人大声叫道:“不好,肖大王不懂水性,大家快去救助。”其他人闻言登时醒悟,有五个略懂水性的契丹将士快速解下身上盔甲,似青蛙般自浮冰断开处跃入河中,激起阵阵水花。 武尚文见状,解下箭袋交给水鱼儿,寻了把牛角尖刀,对仗剑立于浮冰上的马天佑说道:“二哥快上来,待我去取肖挞凛首级。”那边何螣蛇亦不甘示弱,提了利剑飞掠过来,娇呼道:“我来助你。”两人相视一笑,扑通一声,双双跃入水中。 马天佑掠上雪地,回身看时,见鲜血翻滚而上,两具契丹将士尸体浮出水面,似死鱼般随波荡漾,心中大喜,说道:“二弟与何教主深谙水性,契丹将士岂是对手?” 云遥笑道:“当日在韶州,这两人水火不容,如今却是惺惺相惜,并肩作战,正所谓白云苍狗,瞬息万变,世事真是难以预料。”想起与马天佑之间的离离合合,悲从中来,眼圈儿一红,轻声说道:“当日在韶州分开之后,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马天佑捉起她的纤纤玉指,柔声说道:“从今之后,你我再不分离。”两人柔情蜜意,卿卿我我,对这一场水下之战,均抱定十成胜算。 淡绿的河水,瞬间被鲜血染红,跳入河中的契丹将士,全部浮出水面。与雪地上堆积如山的尸体相比,五个契丹将士并不足为奇,但武尚文与何螣蛇入水,无异是多了两只怪兽,有谁愿意下去白白送死? 肖挞凛被拖入水中之后,便踪影全无,非但如此,连武尚文、何螣蛇及那可以在水底潜伏三日三夜的木人,亦似于人间蒸发。河水不再翻动,平静得可怕,众人瞪大双眼,死死盯住水面,急切想知道,下一个浮出来的,将会是谁。 五个契丹将士的鲜血仍在流淌,与冰层融为一体,在日光的映照下,变成了一块绚丽的红色琉璃,煞是壮观。众人正自猜测这一场水底之战谁胜谁负,忽听喀嚓一声巨响,不远处的厚冰突然破碎翻飞,一支耀眼生辉的豹尾枪冲天而起,肖挞凛那硕大的身躯映入众人眼帘,凤翅盔、连萼犀甲、猩红披风无一缺失,凌空飞舞,宛若巨灵下凡,不怒而威。只见他掠上雪地,将手中一颗人头掷将出去,蓬一声击毙一名中原武林人士,豹尾枪抖动,狂喝道:“马天佑,再来与本王决一胜负!” 武尚文武功本自不弱,又精通水性,加上何螣蛇及木人,在水下居然无法制服肖挞凛,怎不令人惊骇?这一次,轮到契丹将士欢呼如雷,“肖大王万岁”的声音似潮水一般自澶州城下向四面八方扩散,此起彼伏,延绵不绝,最后变成异口同声,直震得狂风倒卷,地动天摇,正在激战中的宋朝将士,无不心胆俱寒。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37) 震耳发聩的呼叫声中,水波突然荡漾,武尚文湿漉漉的脑袋浮了出来。游目四顾,不见有人袭击,便将头发上的水珠甩开,略一提气,哗啦一声跃到了冰上。 尚东海脸上已然变色,因为他看到了武尚文手中抱着的何螣蛇。如此说来,肖挞凛掷出的那一颗人头,必定便是他的木人了。马天佑却是欣喜若狂,呼一声跳了下去,急切地问道:“三弟没受伤吧?” 武尚文双手捧着双目紧闭、脸色发紫的何螣蛇,说道:“好厉害,好厉害,肖挞凛这厮被木人拖入冰下,虽不习水性,但有真气护体,我在他身上连戳十数刀,竟然丝毫无损,何教主措不及防,后心捱了他一掌,登时昏死过去。最惨的便是那个木人,纠缠之中,竟被他活生生将脑袋扯了下来。这厮坚不可摧,委实难以对付,二哥快带兄弟们回城,关起门来睡大觉算了。” 他说得轻巧,尚东海却是伤心欲绝,趴在雪地上,双拳乱捶,击得积雪纷飞,咆哮不绝:“千刀剐的肖挞凛,老夫做鬼亦不会放过你。” 众人愕然,他又没受伤,何来做鬼之说?莫非他想与肖挞凛拼个你死我活?马天佑伸手一探何螣蛇玉腕,见脉息仍动,登时宽心,说道:“二弟且带何教主回城,待我再去会一会肖挞凛。” 跃上雪地,却见云遥与浣儿飞掠而来,齐声说道:“我们与马大哥一起去。”马天佑微微一笑,说道:“我这轩辕剑法大开大合,变幻莫测,人多了反而不好施展,你们在一旁观看便是。”提了神光流转的轩辕剑,两个纵跃掠至肖挞凛身前,朗声说道:“你我之间的恩怨,今日来作个了断。”声音宛若重云,刹那间将漫天欢呼声压了下去。 其时肖挞凛正陶醉于“肖王大万岁”之中,见马天佑飞跃而来,说话之间中气十足,心中微微一凛,忖道:“此人与我激战半日,精力怎会如此旺盛?”豹尾枪抖动,冷笑道:“十余日不见,马教主功力大有进展,真是可喜可贺,只可惜你我命中注定不能两立,今日便让本王送你入地狱,去跟你父母相聚吧。” 马天佑见他提起父母,心中狂怒,使了招“劳燕分飞”,将蛇信似的枪尖撞开,冷冷回应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身形前欺,手腕急速旋动,轩辕剑法滔滔不绝使将出来。 他有浑厚的轩辕心法作根基,歇息片刻,功力飞速回复。这一套轩辕剑法使出,揉合了婉转、柔美、凌厉、快捷,无论速度、力量抑或气势,与之前在护城河中并无两样。剑锋的森冷,红宝石的炽热,完美结合,一时间但见剑气纵横,忽尔似紫电披霜,冰封万里,忽尔又若流金铄玉,枯天焦地,令人似置身于冰窟炼炉,冷热交煎。 东西两边,宋朝、契丹两军交战,激烈异常,如火如荼。而澶州北门城下,中原武林与契丹将士却各自停下手来,聚精会神观看这一场惊世之战。与谷如空的空前绝后的武功相比,马天佑自然是相差甚远,但这一套气势恢宏,刚健而不乏飘逸的轩辕剑法,较之百步之内取人首级易如探囊取物的天遁剑法,更加令人惊心动魄。其实大家心中却更是明白,这一战的胜败,直接关乎着两个国家之间的命运。马天佑败,中原武林失去支柱,悲痛之中变得斗志全失,回复江湖本色,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是一双,再不愿顾及澶州城池安危;天门阵已破,若肖挞凛败,则契丹军心散涣,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绝对支持不了多久,更何况,马天佑那把削铁如泥的轩辕剑,有谁能抵挡得住? 不足一柱香功夫,两人湿漉漉的衣衫已然变干,身体四周,散发着一层似状若露珠的透明雾气。论功力,马天佑有轩辕心经作基础,恢复神速,但论瞬间击杀的力度,却比肖挞凛差得太远。当漩涡变成尖锥,再度将身形拔起,凌空使出“巨蝎反尾”时,非但无法击退早有准备的肖挞凛,自己反而被枪杆上传来的力道震得倒翻了三丈,身形屈蹲,左手按在雪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身形未起,白光狂闪,豹尾枪如影随形,幻作千百条细长白龙,将身前一丈范围封锁得风雨不侵。马天佑虽然受伤,头脑却是清醒,使了招“金蝉脱壳”,身形贴地,倏然退开丈余,旋即倒翻而起,笑道:“再来。” 他这一招金蝉脱壳委实使得漂亮,非但中原群雄喝彩连声,即便契丹将士,看见之下,亦不禁暗自佩服。且不说他面对的是肖挞凛,单凭这一份临危不乱的镇定,已足心够令人刮目相看。难怪堂堂契丹统帅,会对一个江湖小子穷追不舍。 肖挞凛虽然大呼可惜,但破了轩辕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巨蝎反尾”,心中再无忌惮,昂然一挺豹尾枪,欺身又上。三招一过,却是觉得不对,对方那气吞山河的剑势,突然变得轻盈飘忽,捉摸不定,心中奇怪,问道:“为何不用轩辕剑法?” 马天佑剑走偏锋,身形飘飘,似浮云般游走,根本不与他正面比拼功力,闻言笑道:“对付你,何须轩辕剑法?”原来他情如功力不如对方,便改用浮云剑法,旨在消耗对方体力,似当日与唐楚衣决战那般,最后一击即中。 激战了大半个时辰,肖挞凛虽然稳占上风,心中却是开始焦躁,一来两军作战,他这个主帅深入险境,犯了兵家之大忌,二来马天佑长期修习轩辕心经,功力回复神速,而自己要提防那削铁如泥的轩辕剑,不断以真气护体及护住豹尾枪,体力急剧下降。如此下去,再过半个时辰,双方功力便会打成平手,而对方那精妙绝伦的轩辕剑,则会占尽上风。 越想越是心惊,但身为契丹第一猛将,绝无临阵脱逃之理,只好一咬牙,决定速战速决。豹尾枪飞舞之际,佯装身形不稳,露出了身前空门。无奈之下,他只有孤注一掷,以金刚不坏之躯试一试轩辕剑的锋芒。 马天佑不断游走,正是要寻找机会,见空门大开,自然不会放过。他亦想知道,削铁如泥的轩辕剑,究竟能否刺穿金刚不坏之躯。明知空门是故意露出,却是毫不犹豫地欺身而入,剑势一转,使了招轩辕剑法中的“白蛇吐信”,挟着凛冽的剑气,向肖挞凛心口疾刺而去。 只听蓬的一声巨响,连萼犀甲被轩辕剑刺穿,旋即片片龟裂。肖挞凛双足钉于地上,身形稳如泰山,眼中惊骇一闪即没,旋即如同死灰,黑白不分,谁亦不知道,这一剑,究竟有没有刺入他身体。 死一般的沉寂,不知持续了多久,或许是眨眼之间,或许是亿万年,又或许,根本来不及眨眼。肖挞凛腰身突然转动,右脚飞起,蓬一声踢在马天佑丹田之处。 这一脚好重,重得足可以踢翻十头野牛。在连萼犀甲破裂那一刹,马天佑已经知道无法刺穿那金刚不坏之躯,但欺身太近,这一脚,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开了。身形似败叶般倒飘出数丈,跌落雪地,丹田烈火熊熊,烧得全身酥软,竟然无法爬起。 肖挞凛心口被轩辕剑撞击,亦觉气血急剧翻涌,几乎晕厥,当发觉剑尖无法刺穿肌肤,心中狂喜,飞起一脚之后,身形旋即掠前,举起豹尾枪,向马天佑心口急刺而去。 眼见避无可避,忽闻一声娇叱,云遥从天而降,宛若凌波仙子,凌空挥鞭,缠住了白龙似的豹尾枪前端。在这电光火石之际,马天佑以轩辕剑在雪地上顶撞,借力唰一声后滑了丈余,忍住剧痛,长身立起,抬头看时,眼神蓦然变色。 肖挞凛手腕疾旋,豹尾枪变成了一朵绽放的白花,将长鞭一圈圈收紧,明晃晃的枪尖,离云遥螓首越来越近,一丈,七尺,五尺…… 变故突生,中原群雄尽皆失色。薛忠离得太远,根本无法出手相救,长叹一声,眼泪夺眶而出,叫道:“命也。”低下头去,不忍看那螓首化成片片飞花的惨烈场面。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38) 当长鞭只剩下三尺,秀发被枪尖上搅起的狂风吹得凌乱飞舞时,云遥身躯突然横空旋转,其速度之快,竟然更甚于豹尾枪。她身形凌空,心中明白,若在这个时候撤手,必定逃不过那快如闪电的豹尾枪,身上随时会被刺穿个大窟窿。若不撤手,长鞭被卷尽之时,脑袋撞上那飞速绕转的枪尖,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急中生智,便凌空与豹尾枪反方向旋转,希望能将长鞭缠抽出来。 她身法之灵活快捷,简直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眨眼之间,便将长鞭反解出十数圈,由三尺变为五尺。紫衣飞舞,猎猎狂呼,远远望去,便似是藤上长了两朵花,一朵白花,一朵紫花,美得令人心颤。 肖挞凛若是此时突然发难,将豹尾枪竖起拉回身前,云遥那快速旋转,便成无用之功,又或是趁机向前刺出一枪,得手机会亦十有八九,但见旁人看得瞠目结舌,登时起了好胜之心,手腕急速旋动,将白花收得宛若初绽花蕾,哈哈笑道:“看你能转多快。” 身躯旋转的速度,始终无法与柔若灵蛇的手腕相比,长鞭一圈圈套在枪杆上,很快又自五尺变成三尺。浣儿看得惊心动魄,走过去张开双手说道:“妹妹别要逞强了,快放手。” 云遥飞速旋转,知觉已渐麻木,情知那枪尖很快便会触及脑袋,闻言只能苦笑,凄然闭上双眼,忖道:“我这一死,反而是种解脱,只希望从今之后,你能好好照顾马大哥,莫要让他受人欺负。” 马天佑丹田处烈火逐渐减退,深吸了一口气,身形掠前,照着肖挞凛一连刺出三剑,怒喝道:“快放开她。” 肖挞凛闪身避开,豹尾枪斜竖,似玩杂耍般将云遥在头顶上空绕来转去,冷笑道:“你再动手,休怪我对她不客气。” 马天佑一怔,果然不敢动手,抬头看时,见云遥停止旋转,俏脸通红,星眸闭合,任由长鞭牵着在空中飘来荡去,似乎已失去知觉,登时心如刀割,将轩辕剑抛落雪地,凛然说道:“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但请不要伤害我的妻子。” 肖挞凛纵声狂笑,说道:“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应天教教主,也有求人的时候,只要你跪下来叫三声爷爷,我便立刻放了这个小妮子。” 城门那边,展仝见薛忠眼中怒火腾腾燃烧,觉得让他在此观看,委实过于残忍,便说道:“贤侄女年少气盛,恐怕会吃大亏,这里由我把守,薛堂主快去助她一臂之力。”薛忠早已迫不及待,闻言抱拳一揖,大步而去。 在江湖上,让人叫自己为“爷爷”,只不过是讨个小便宜,并无伤大雅,但对马天佑来说,在肖挞凛面前,“爷爷”两个字绝对不能叫出口,方待喝斥,却听得云遥在半空中娇呼道:“马大哥少跟这个狗贼废话,快把他杀了,替天佐和各位英雄报仇。” 肖挞凛冷笑一声,说道:“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枪上骤然发力,沿着长鞭直透而上,便见云遥娇躯猛然颤动,鲜血自口中狂喷而出。 十丈之处,一名契丹骑将挥舞寒森森的长刀,喀嚓一声将另一名契丹骑将的脑袋砍了下来,旋即飞起一脚,将那血淋淋的脑袋踢向肖挞凛,策马而出,尖声叫道:“大王小心,有人偷袭,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这一下变故突生,不少人看得清楚,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明明是他杀了另一个契丹骑将,脚踢首级偷袭肖挞凛,为何还要出言提醒?正在此时,忽见肖观音奴杀气腾腾自刺斜冲出,高声叫道:“此人假冒我契丹将士,肖大王休要上当。” 肖挞凛听得脑后急劲风声,心中冷笑,侧身避时,却听得蓬的一声巨响,那血淋淋的首级接近耳际,突然转弯,重重击在他太阳穴上,凤翅盔歪了半边,险些脱飞出去。在这电光火石之际,马天佑已拾起地上轩辕剑,身形掠起,以泰山压顶之势,一剑劈落他头上。但听得铛的一声,火花四溅中,精钢般的脑袋丝毫无损,凤翅盔却登时断开,向两旁飞去。 其时肖挞凛正背向马天佑,被轩辕剑当头重击,直震得眼冒金星,不辨东南西北,心头狂怒,暴喝一声,猛然发力,将长鞭震断,方待移步结果飘坠而下的云遥的性命,眼前人影一闪,浣儿飞掠而过,其间使出分花手,将云遥凌空喷下的鲜血化成无数血珠,疾似闪电向他面目射去。 他乃金刚不坏之躯,连削铁如泥的轩辕剑,亦奈他不何,岂会将这小小血珠放在眼里?张嘴一吹,那血珠登时散开,化成一张血幕般垂挂于面前。心中正自得意,血幕突然被撕破,一支碧光闪闪的利箭,自血幕中飞出,嗤一声射入他眉心。与此同时,薛忠恰恰赶到,双手将开,抱住了飞坠而下的云遥。 首级撞击太阳穴,以轩辕剑劈开凤翅盔,血珠击面阻挡视线,再到利箭射入眉心,只在眨眼之间,一气呵成,间不容发,配合得妙到巅峰。这一箭自城上飞来,力道足可穿透厚重盔甲,肖挞凛当时受轩辕剑重击,已是晕头转向,功力再强,亦无法将碧光闪闪的利箭吹开了。他担心了好久的恶梦,终于出现。一股阴寒之气刹时间遍布全身,四肢百骸酸软无力,眼中浮现出山鬼道人那诡异的笑容,正自安慰这不过是种幻觉,颈边寒气侵肌,马天佑挥舞轩辕剑,喀嚓一声将他那颗硕大的脑袋砍了下来。那假冒契丹骑将的,正是幻悲,听武尚文说只剩下一支淬过地龙之毒的利箭,急中生智,将一具契丹骑将的尸体拖入城中,剥下其衣服,乔装打扮,混入契丹阵中,皇天不负有人心,竟然被他在雪地上寻着一支碧光荧荧的利箭,将其收入箭囊,只待寻个机会接近肖挞凛,出其不意刺其眉心。眼见形势危急,便施展他那出神入化的蹴鞠本领,以契丹将士首级暴击肖挞凛,助了马天佑一臂之力。策马未及近前,看见武尚文自城上发箭射入肖挞凛眉心,登时欣喜若狂,仰天大叫:“山鬼道长,你的大仇终于得报了。” 话音甫落,突听蓬的一声,肖观音奴自侧边赶上,长戟横扫,重重落在他后心之上。这一击委实太重,击得他连人带马原地打转,鲜血自口中狂喷而出,两眼发黑,迷迷糊糊之中趴伏于马背上,不分东南西北狠命奔逃,却不知竟闯入契丹阵中,瞬间被人潮吞没。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39) 肖观音奴重创幻悲,一挺长戟,便去抢肖挞凛尸体,忽闻顶上衣袂飘舞之声,抬头看时,见马天佑手执轩辕剑,似鹰隼般飞扑而下,剑上发出的寒光,三丈之内,化气成霜,心中微微一凛,急忙举戟相迎。 只听铛的一声,轩辕剑斫落,竟将长戟一分为二,余势不减,喀嚓一声,又将战马的马头劈开。马天佑一招得手,不容对方有喘息之机,足尖轻一点地,身形掠起,手腕挺直,使了招“鹰击长空”,直刺对方下阴。马天佐被杀,他已恨透了契丹人,出手之间招招夺命,绝不留情。 肖观音奴身经百战,处变不惊,长戟折断,即时倒翻上半空,见轩辕剑闪着寒光疾刺而来,便凌空使了招“童子倒拜观音”,手持两截断戟向下一合,夹住了剑尖,旋即身形偏转,双手齐动,两截长戟舞得似双龙出海,将马天佑上下左右封得密不透风。 两人功力相当,各尽平生所能,一时间但见戟影剑光漫天飞舞,叮铛之声不绝于耳,直杀得积雪翻飞,冬日失色。正自酣战,忽闻杀声震天,宋朝将士似潮水般自北门涌出,口中大叫:“生擒契丹皇帝。”肖观音奴见主帅阵亡,唯恐皇帝及太后有失,无心恋战,虚晃了一招,掠上一匹战马,望契丹阵中驰去。 马天佑心中牵挂云遥,亦不追赶,见有人已将肖挞凛尸体带回城中,便牵了浣儿柔荑,快步向城门掠去。方走不远,却见钟英飞掠而来,兴奋地说道:“马教主乘龙御剑,大破天门阵,杀了赤术子师徒及狂刀,威震宇内,宋朝将士莫不敬若天神,趁此万丈气焰高升,正好率领中原群雄一马当先,将契丹三十万军马杀个片甲不留,为我武林成就千秋功业。” 东西两边契丹将士听闻肖挞凛阵亡,无心恋战,向北回合,护着圣宗皇帝及肖太后,且战且退,一直退出三十里外。其时日渐西沉,朔风狂号,积雪翻飞,四处白茫茫一片,宋朝将士唯恐潜伏于中原的契丹游骑偷袭澶州,便鸣金收兵。中原武林虽然气焰高涨,但连夜作战,面对剩下的二十余万契丹大军,亦觉力不从心,便随军打道回府。 残阳如血,与大地上的滔滔血海遥相辉映,触目惊心。一路行将下去,尽是望不断的残肢解体,破甲碎衣,晚上吹过,耳边传来呜咽凄号,茫茫白雪之中,竟不知倒卧着多少尚未气绝的将士,战争之残酷,由此可见一斑。 守城将士听闻宋军得胜消息,早在城门外等候,远远望见马天佑身影,城上城下振臂高呼“马教主”,其声势虽不如日间三十万契丹大军齐呼“肖大王万岁”,但此时人潮已散,战马不嘶,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传播,尤其清脆响亮,逆风而行,竟一直传入三十里外的契丹大营中。 其时夜幕已然降临,契丹圣宗皇帝坐于营帐之内,正为天门阵被破及肖挞凛阵亡之事一筹莫展,隐约之间听得高呼“马教主”的声音,心中大吃一惊,急向坐于右侧的肖太后说道:“如今马天佑有如神助,中原武林势似虎狼,若再与宋朝皇帝率领的十万禁卫军会合,我军将如何抵挡?” 肖太后亦是一脸忧色,沉吟良久,轻叹道:“此番倾国而动,本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东京,岂料半途杀出个马天佑,非但破了天门阵,还杀了肖将军,如今宋朝北方各州已集结兵力,只待我军撤退,便迎头痛击,我军深入敌境,腹背受敌,除了背水一战,更无其他良策。” 一直沉吟不语的韩德让突然站了起来,摇头说道:“此事万万不可,澶州固若金汤,非一时可以攻破,宋朝皇帝不日便将驾临,到其时更是气焰万千,势不可挡。北方各州既然已集结兵力,久无消息,担心东京有失,必然前来相助,我军腹背受敌,粮草不继,不出一月时间,必会全军覆没。” 圣宗皇帝听得冷汗直冒,颤声问道:“然则王叔有何良策?” 韩德让苦笑一声,说道:“唯今之计,只有求和。” 圣宗皇帝心中一喜,唰一声站了起来,旋即又面露忧色,摇头说道:“我军痛失主帅,于战事极为不利,讲和当为上策。但宋朝士气高涨,且胜券在握,岂会应承?” 韩德让微微一笑,说道:“宋朝之所以士气高涨,全因一个马天佑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削弱马天佑的斗志,一切问题均可迎刃而解。”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40) 圣宗皇帝素来知道这个齐王足智多谋,尤其擅长攻心之术,见他胸有成竹,心中稍安,坐了下来,说道:“愿闻王叔高见。” 韩德让亦不客气,轻咳一声,缓缓说道:“马天佑满腔怒火,杀气冲天,只不过是为了替其弟及谷如空报仇。如今赤术道长、肖将军及狂刀均已去世,仇恨一笔勾销,他最关心的,便是他的妻子及谷如空那貎若天仙的女儿,若是此时送他一份厚礼,管教他非但不想与我契丹为敌,更会对皇上的仁慈深怀感激。” 圣宗皇帝听得大感兴趣,以手支颌,沉吟道:“若论良马,我契丹遍地皆是,只要喜欢,尽可挑一匹最上乘的与他。但两国交兵,送一匹马未免显得小器,更何况马天佑乃武林中人,以侠义为重,未必肯为了一匹好马而放弃与我契丹为敌,莫非……莫非……” “莫非什么?莫非皇上已经想到这份厚礼?”肖太后见他认真思索,笑着截话道。 圣宗皇帝满脸笑容,为猜出了韩德让心思而自鸣得意,抚掌笑道:“中原人氏,性情古怪,爱美人更甚于江山,历代帝王更是如此,马天佑乘龙御剑,破了天门阵,称得上是呼风唤雨的当世英雄,自然不会将钱财之类事物放在眼内,但毕竟正当年少,血气方刚,终究难逃美人一关。王叔要送的这份厚礼,莫非正是我契丹女子?” 韩德让微微一笑,说道:“两者皆非。若论良马,中原虽然短缺,但要找一两匹,亦非难事;论女子相貌,莫说谷如空之女世上无人可比,即便是马天佑的妻子薛慕遥,寻遍契丹,亦难以有此姿色,如今两女子死心塌地跟随马天佑,我等却以契丹女子相送,岂不贻笑大方……” 肖太后越听越不是滋味,轻咳一声,打断话头,说道:“皇上急欲寻找化解这场灾难之法,齐王便直说了吧,莫要拐弯抹角吊人胃口。” 韩德让突然想起肖太后当年亦是契丹一大美女,姿色过人,连自己这个智能双全、南征北战、为契丹立下赫赫战功的名将亦拜倒其石榴裙下,如今虽然年过半百,但威仪万千,绝不亚于寻常女子,自己一时失口,狂赞宋朝女子,委实不妥,但心中却有些不忿,忖道:“我本想一口气说完,明明是你这个乖儿子自作聪明,非要岔开话题,何故却来怪我吊人胃口?”当下嘿嘿一笑,说道:“微臣所说的厚礼,便是马天佐。” 此言一出,圣宗皇帝登时如坠云雾,问道:“马天佐不是被狂刀杀了吗?” 韩德让笑道:“马天佐乃肖将军的师弟、赤术子的爱徒,区区一个西域武士,如何敢动他分毫?十日之前,肖将军曾向太后求情,说无论发生任何事情,绝不可为难马天佐,待战争结束,即时将他放走。当时微臣亦是在场,所以敢肯定,狂刀杀的那个马天佐,绝对是假货。” 肖太后点了点头,说道:“肖将军忠心耿耿,为契丹立下汗马功劳,他来求情,我自然不会拒绝。况且马天佐只不过是一介江湖草莽,与中原武林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对我契丹并无多大威胁,十日之前,我已传令负责看守天牢的将领,没有皇上及母后手谕,任何人不得动马天佐一根毫毛。这些小事,本想战争结束之后再告之皇上,岂料马天佑竟然破了天门阵,肖将军亦遭遇不测,如今留着马天佐,正好派上了用场。” 肖挞凛乃契丹名将,位居兰陵郡王,身份显赫,直接受命于肖太后,拥有超强的生杀予夺大权,他代马天佐求情一事,圣宗皇帝毫不知情,其实并不奇怪。只听韩德让又笑道:“我们放了马天佐,并不泄露他与肖将军之间的关系,马天佑知道之后,必定心存感激,对我契丹的敌意,亦会随之大减。这便是我所说的厚礼,请皇上圣裁。”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要马天佑收敛似轩辕剑般的锋芒,契丹余下二十余万大军,便有一丝生机。圣宗皇帝站了起来,眉头轻皱,来回踱着步子。对部下出的主意,即便赞同,若非早在自己意料之中,绝不可爽快答应,那样显得自己太不聪明,无论如何,总要想方设法找出一些漏洞,又或是在此基础上使主意变得更完美,此乃人之常情,身为一国之君,更应如此。沉吟片刻,问道:“ 此时送走马天佐,岂不显得我们怕了宋朝?” 韩德让胸有成竹,微笑道:“非也。送走一个马天佐,非但不会令我契丹显得低威,反而可以一箭三雕。” 圣宗皇帝哦了一声,在心智过人的韩德让面前,委实无法让自己显得更聪明,只好放弃那愚蠢的做作,眼神露出欣喜,问道:“是哪三雕?” 韩德让抖了抖衣袖,说道:“其一,可以令马天佑心存感激,削弱其斗志;其二,马天佐性情桀骜,誓死不忘当年应天教被灭的血海深仇,将他放走,正好日后用来牵制中原武林;其三;我们用马天佐交换肖将军尸体,便不会显得我契丹低威,三军将士看见皇上如此有情有义,即便部下战死,亦不愿他的尸体流落异国他乡,斗志便更加高昂,必定誓死相随。此之所谓一箭三雕也。” 圣宗皇帝听得大喜,再不犹豫,说道:“便依王叔所言,明日一早,以马天佐交换肖将军尸身。” 韩德让见意见被采纳,心中甚喜,对圣宗皇帝及肖太后微微一揖,正色说道:“待取回肖将军尸体,微臣敢请皇上及太后为其哀悼五日,不理朝政。” 这一下,连肖太后亦如坠云雾,茫然说道:“肖将军血溅沙场,举国哀痛,皇上为他哀悼五日,本在情理之中,但此时两军对阵,战火连天,刻不容缓,如何能不理朝政?” 韩德让笑道:“宋朝乃礼仪之邦,中原武林更是最重侠义,绝不会乘人之危,听闻皇上及太后为哀悼肖将军而五日不上朝,在这期间,必定不会来犯。如今中原武林尚有两百余人落在我契丹手上,我们将这些武林人士分批送回澶州,如此一来,中原武林各派劫后重逢,自然喜不自禁,每日只在期待有人送回,斗志丧失,无人再去想妄动兵戈了。与此同时,我军以悲痛为名,作无心恋战状,乘机向宋朝讲和,一旦和谈成功,便可保全这二十余万大军了。” 圣宗皇帝恍然大悟,抚掌笑道:“王叔对中原了如指掌,运筹帷幄,虽败不乱,不愧为契丹之支柱也。” 韩德让哈哈一笑,说道:“皇上言重了。宋朝皇帝贪生怕死,我军未发,他已作好迁都准备,如今言和,正遂他意,何来败之一说?”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41) 灯火摇曳中,叶明秀身穿厚重氅衣,坐于桌旁默默祈祷。战火纷飞,血流成河,邓三泰的阴影,逐渐淡去,而黄戟那赤红的面庞及正气凛然的眼神,却似一团烈火,在她心中熊熊燃烧。除了弟弟之外,她做梦亦没有想到,世上居然还有人能让她牵肠挂肚。 身世的不幸,让她封心锁爱,少女情怀,早已如烟消逝。残存于世间,只为了两件事,一是照顾弟弟,让叶家后继有人,二是报仇,要将邓三泰那狗贼碎尸万段。好不容易寻着个绝世机会,拜得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杜姑娘为师,本以为可以扭转一生命运,但天有不测之风云,一夜之间,得到的全部失去。非但如此,天门阵一役,连叶明烈的义娘,武功深不可测的商玲珑,亦撒手人寰。她哀叹自己的不幸,心如死灰,放弃了报仇的念头,只待叶明烈长大成人,便悄然离开这个世间。 她不敢接受黄戟眼中那若隐若现的情火及无微不至的关怀,对于这个雄霸一方、妻妾成群的泼风大侠,她自忖无法高攀,心中偶尔荡漾一丝春波,亦是稍纵即逝,抱定了宁愿漂泊一生,亦不想寄人篱下的念头。怜悯的爱,便似嗟来之食,只能解决温饱,却是不堪回味。 但这一次,却是彻底改变了她的想法。黄戟舍命相救,已超出了爱与不爱的范畴,单凭这一份恩情,便足以让她死心塌地跟随一生,无论对方付出的是真心,抑或假意。于她来说,所有得到的一切,均是上天额外的恩赐,只是自己没有找到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接受罢了。 正当她思潮起伏,默默为黄戟祈祷之际,却见房门吱呀一声推开,马天佑与浣儿快步而入。脸上微微一红,站了起来说道:“我已按薛堂主吩咐,每隔两个时辰喂遥儿姑娘服一颗还魂丹,但她伤势似乎比较严重,至今依然昏迷不醒。” 马天佑快步走到床前,见云遥双目紧闭,脸上红晕飞舞,伸手探她脉息,只觉跳动剧烈,凌乱异常,心中吃了一惊,对浣儿说道:“你去把门关上,我运功帮遥儿疗伤。” 话音方落,忽见人影一闪,薛忠阔步而入,冷冷说道:“不必了。” 马天佑心中一怔,问道:“遥儿伤势严重,昏迷不醒,为何不让我帮她疗伤?莫非薛堂主信不过在下?” 薛忠看了他一眼,脸色变得和缓,说道:“她被震伤经脉,必须以还魂丹调匀气息,方可以帮她推宫过血。你修习过镔铁神功,真气运转神速,若是贸然帮她疗伤,一时控制不好,反而令她伤势加重,只要照我吩咐,每隔两个时辰喂服一颗还魂丹,明日必定醒转。如今澶州将领已设下盛宴,要为你接风洗尘,今日一战,你大破天门阵,接连诛杀赤术子、狂刀及肖挞凛,功不可没,自然是人人景仰,但大敌当前,千万不可贪杯。” 马天佑见他以长辈口吻说话,心中一暖,垂首说道:“是,在下必定紧记。” 薛忠离开,浣儿即时把房门掩上,笑道:“马天哥乘龙御剑破了天门阵,天下英雄,莫不佩服,连薛堂主对你亦刮目相看,听他语气,日后必定不会再阻止你与遥儿妹妹在一起了。” 马天佑苦笑一声,说道:“但愿如此。我与遥儿已有夫妇名份,即便他强要阻止,亦是徒劳。天下间的父母,有谁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个喜欢的郎君?”目光转处,见浣儿眼中泪水盈盈,登时心疼,轻捏她的柔荑,柔声说道:“你我曾有婚约,这一生一世,我亦绝不会让你离开。” 浣儿芳心喜悦,笑道:“澶州将领已在等候,马大哥快去赴宴,遥儿妹妹由我照顾便是。” 叶明秀为两人奉上热茶,说道:“教主的庆功之宴,浣儿姐姐焉能不去参加?我天资愚钝,寸功未立,正好留在这里照顾遥儿妹妹。” 浣儿轻叹一声,说道:“如今遥儿妹妹昏迷不醒,我名不正而言不顺的,如何能替代她去赴这场庆功宴?让天下英雄看见,岂不笑话马大哥?” 叶明秀扑哧一笑,说道:“你与教主早有婚约,怎算得上是名不正言不顺?况且姐姐贵为应天教圣女,教主有功,自然要算你一份。” 两人正自争执,却听马天佑长叹一声,说道:“今日一战,契丹虽然败退,但宋军亦是损失惨重,中原武林,人人奋勇,死伤更是不计其数,两军对峙,最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我岂有心情参加甚么庆功宴?既然这里有叶姑娘照顾,浣儿妹妹便跟我走一趟,先去看看天佐尸首,无论如何,总要见他最后一面。” 提起马天佐,叶明秀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教主,今日一战,可有黄护法消息?” 马天佑摇了摇头,说道:“黄护法侠肝义胆,危急关头舍己救人之事,浣儿妹妹在路上已跟我说过,契丹虽然暂时败退,但兵力依然强盛,要救黄护法及其他被虏英雄,还须从长计议。”牵了浣儿柔荑,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去看看天佐。” 方出门外,却见武尚文满脸兴奋而来,大声说道:“二哥,我来告诉你个好消息。”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42) 马天佑笑道:“三弟射杀肖挞凛,乃天大之喜事,谁个不知?” 武尚文呵呵一笑,说道:“我那一箭,只是破他的金刚不坏之躯,真正取他狗命的,还是二哥。亦是合该肖挞凛那厮短命,这么多人不追,非要去碰那削铁如泥的轩辕剑。但我要告诉你的好消息,却非此事。” 马天佑一怔,问道:“莫非契丹军队已然撤退?” 武尚文笑着摇头,一指身后那眼圈儿微肿的妇人,说道:“这个好消息,还是由她来跟你说吧。” 马天佑已看出他身后的妇人正是上官芝兰,便问道:“张夫人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在下?” 上官芝兰裣衽一礼,说道:“其实并不能算是好消息,方才我去看过马公子尸首,发现却非本人。” 马天佑心中狂喜,急问道:“你说狂刀杀的那个天佐,只是乔装打扮之辈?” 上官芝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马公子帮我报了杀夫之仇,之后又屡次相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他的相貌,妾身绝不会认错。” 众人在一座大殿内寻着马天佐尸首,经过仔细辨认,发现果然并非本人。武尚文拿起鲜血已然凝固的首级,伸手一撕,扯下一张薄薄的人皮状事物,哈哈笑道:“契丹那些狗贼使用易容之术,险些瞒过了老子。” 马天佑不忍看那貎似天佐的人头,说道:“三弟别玩了,快把他放下。”旋即眉头紧皱,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此看来,天佐还活在世上?” 上官芝兰眼圈一红,说道:“请恕妾身直言,有两种可能。一是马公子仍在契丹人手上,一是已经身亡,故此契丹要找人假扮他来引马教主现身。但无论如何,今日一战之后,他必定凶多吉少。” 马天佑心中一惊,问道:“此话何解?” 上官芝兰轻叹一声,眼中竟滴下泪珠,凄然说道:“马教主日间大破天门阵,杀了赤术子及肖挞凛,马公子即便未曾身死,契丹人恼羞成怒之下,亦必定不会放过他。” 此言一出,尽皆心惊。浣儿更是满脸愁容,忧心忡忡地说道:“契丹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既然可以用假的天佐迫马大哥现身,明日一样可以用真的天佐迫马大哥就范,今夜之后,看来又是多事之秋。” 众人正自沉默,不知如何应对,忽闻爽朗笑声,钟英英姿勃发走入大殿,笑道:“马教主休要担心,若是天佐仍在人世,我敢担保契丹一定乖乖地将他送回来。” 马天佑心中一喜,问道:“不知盟主有何良策,能让契丹乖乖将天佐送回来?” 钟英轻掸衣袍,笑道:“肖挞凛在契丹将士心中的威信,比皇帝还高,他一死,契丹等于少了半壁江山,气焰锐减。天佐若是未曾遭遇不测,契丹绝对会以他来交换肖挞凛的尸首,挽回将士斗志,而非以他来迫马教主就范。” 浣儿仍是忧心不减,说道:“话虽如此,焉知契丹人会不会为了铲除马大哥这颗眼中钉,而又使出昨日那卑劣手段?” 钟英微微一笑,说道:“圣女多虑了,今日杀一个假的天佐,已激起中原武林万千怒火,明日若再以真的天佐迫马教主就范,只会激发澶州全体将士的斗志,到其时,就似是火山爆发,喷出的火焰,足可以毁灭一切。所谓自信之师,不屑淫技,一个国家以卑劣手段去迫一个人就范,则这个国家将会威信全失,契丹连年征战,不会不懂其中道理。”见众人点头信服,复又说道:“澶州将领为感谢马教主破了天门阵,设下盛宴,如今各大门派已然就席,请马教主与圣女、武兄弟速去赴宴。” 这一场酒席,果然不愧为盛宴。桌上摆满鱼肉鲜果,香气四溢,在冰封千里的澶州,尤其难得。但在座英雄最感兴趣的,却是每人面前那满满一碗烈酒。自征战以来,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喝过酒,对习惯于无酒不欢的江湖人士来说,简直是要命。如今破了天门阵,赤术子及肖挞凛这两个魔头已除,终于可以一尝酒的味道。虽然钟英仍是不放心,规定每人只能喝一碗,绝不多给,但这一碗,却已可以令自觉行将就木的人生机勃发。 众人捧着酒碗,便似捧着美人儿的俏脸,只待澶州首领一声令下,便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去啜吸那樱唇,细细品味那久违了的琼浆玉液。正所谓久旱逢甘露,浪费一滴,均是莫大罪过,马天佑待澶州首领讲完一番褒奖说话,举杯祝贺之时,突然站了起来,将酒碗高举过额,说道:“今日之战,全仗澶州将士及各位英雄奋勇拼杀,方可击退契丹,马天佑得神龙相助,破了天门阵,不敢居功自傲,这一碗酒,便用来告慰为国捐躯的各位武林同道。”大袖拂过,手腕翻转,将碗中酒一滴不剩洒落地上。 席上片刻沉默,忽见尚东海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马天佑尖声说道:“好你个王八羔子,美酒当前,你不品尝便也罢了,偏要暴殄天物,以为破了天门阵便很了不起吗?” 群雄尽皆愕然,这一场盛宴,本为马天佑而设,他要将酒泼掉,谁敢多言?况且他这一碗酒用来敬死去的武林兄弟,算得上是大仁大义,合情合理,群雄大多抱有如此想法,因何这个对美酒及女人毫不感兴趣的阴阳人,却要如此偏激,敢在澶州将领及天下英雄面前大骂马天佑?莫非他因为木人全部毁掉及痛失两名弟子,变得心智全失? 武尚文脸上已然变色,唰一声站了起来,方待过去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阴阳人,却见尚东海眼珠一转,嘿嘿笑道:“他日老夫战死沙场,若是不见马教主为我奉上一杯水酒,即便化作阴魂,亦要对你纠缠不休。这一路以来,我们死了数千名兄弟,区区一碗酒,洒落黄泉,还不抢个头破血流?今日有言在先,在座武林同道谁敢独吞面前这一碗酒,老夫便要割断他的喉咙。”言毕手腕一翻,将酒泼落地上。 群雄长舒了口气,会心一笑,各自将碗里的酒泼掉,刹时之间,整个大厅变成汪洋一片,酒香四溢。武尚文哈哈大笑,指着尚东海说道:“你这个老王八倒是爽快,若是战死,老子一定将你泡进酒缸,让你做个醉鬼。” 第二十八章 乘龙御剑破天门(43) 话音方落,座上忽然窃笑四起,浣儿一扯他的衣袖,低声说道:“他说马大哥是王八羔子,你却说他是老王八,亏大了。” 武尚文一拍脑袋,方待发作,却听夏雨田笑道:“武兄弟此话差矣,尚大师乃无间道阴阳人,超出三界,跳出五行,不受任何约束,阎王爷焉敢将他收留?鬼之一字,委实用得不当。” 原来他亦知武尚文在口头上一不小心吃了哑亏,怕他发作惹事,故此出言圆场。岂料尚东海听他称自己为阴阳人,却是不依,脸色一沉,呼一声跳出场中,戟指夏雨田尖声说道:“老夫绰号无间道驱魔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你一个小小的雁荡洞主,居然敢当众胡言乱语,莫非想与老夫比试一下武功?” 武尚文亦是呼一声跳将出去,骂道:“你个老不死的阴阳人,欺负夏洞主身上有伤吗?来来来,我与你过两招。” 两人剑拔弩张,眼看一触即发,澶州首领站了起来,双手一击,呵呵笑道:“诸位英雄有情有义,以酒告慰英灵,委实令人敬佩,但大敌当前,应当同心协力,切不可为些少语言冲突而伤了和气,本帅已叫人备足水酒,诸位英雄大可一醉方休,待养足精神,明日再与契丹决一雌雄。”言毕挥手叫人将桌上酒碗斟满,自己先饮为敬。 武尚文与尚东海见首领发话,只好怏怏回座。众人见倒空的酒碗又再斟满,心情舒畅,转眼间又变得热闹非凡,你来我往,称兄道弟,口沫横飞。酒至酣处,当听马天佑说出取轩辕剑的经历,一个个赞叹不已,大呼神奇。正在此时,忽见赵凝霜飘然离席,走到马天佑面前,面若桃花,举碗说道:“今日多亏马大哥及时赶到,救了小妹一命,无以为报,只好以酒相敬。” 马天佑不敢接触她那盈盈秋水,将酒一饮而尽,低头叹道:“只可惜仍是迟了一步,无法救得赵姑娘两位师姐,委实遗憾。” 赵凝霜轻轻抿了一口,凄然说道:“我已被逐出师门,不敢再称师姐,因听说今日之宴乃为马大哥而设,便厚了脸皮,不请自来,敬酒一碗,以示谢恩。” 武尚文曾见她对马天佑投怀送抱,心中了然,一拍桌子,笑道:“你那个阴阳怪气的师父,不要也罢,如今无门无派,不如跟了我二哥,省得孤苦伶仃,受人欺负。” 此话正中赵凝霜下怀,目光一转,走到浣儿面前,嫣然笑道:“能得马大哥收留,那是小女子莫大福气,从今之后,情愿做牛做马,终生侍奉左右。圣女若不嫌弃,与小女子喝上一口如何?” 浣儿想起当日马天佑与自己缠绵,只差一步之遥成为夫妻,却突然被赵凝霜闯入破坏之事,心中难受,见她举起酒碗来敬,脸色微微一沉,冷然说道:“我不胜酒力,况且亦不敢叫人服侍,姑娘请自便。” 赵凝霜见她语气冰冷,心中亦有些动气,说道:“浣儿姑娘贵为圣女,看不起小女子,亦在情理之中,这一碗酒,不喝也罢。”转过脸去,对马天佑嫣然一笑,说道:“马大哥,你也看不起我吗?” 马天佑知道她发起性子,会不顾后果,只好拿起浣儿面前的酒碗,说道:“赵姑娘的好意,浣儿妹妹心领了,只是她平日滴酒不沾,这一碗酒,便由我代她喝了。”言毕仰头一饮而尽。 赵凝霜笑道:“还是马大哥爽快,小妹喝光这碗酒,以后便是应天教的人了。” 马天佑心中一惊,急忙站起来说道:“且慢,如今天下英雄共聚澶州,齐心协力抗击契丹,已无门派之分,姑娘若想加入应天教,待战争结束,再作商量。” 这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旁观者莫不点头。赵凝霜眼圈一红,泪珠打滚,咬着樱唇忍了半天,幽幽叹道:“马大哥有难处,小妹不敢勉强,既然无缘加入应天教,这一碗酒只好请马大哥代劳了。” 江湖儿女,同喝一碗酒,本是家常便饭,马天佑方待伸手去接,却听浣儿微笑说道:“马大哥莫非忘了薛堂主的叮嘱?” 群雄大多清楚赵凝霜痴恋马天佑之事,她酒后纠缠,并不为怪,但听浣儿突然提起薛忠,却觉得甚为新鲜,便侧耳倾听。只听马天佑哎呀一声,将手缩回,说道:“薛堂主方才再三叮嘱,席间千万不可贪杯,待击退契丹,在下必定陪赵姑娘喝个痛快。” 那边薛忠见群雄目光投向自己,好不尴尬,轻咳一声,说道:“契丹人马已退出五十里外,料想不会夜袭,马教主一路风尘,立下大功,为天下英雄所敬仰,今晚但教畅饮无妨。” 赵凝霜闻言面露喜色,嘻嘻笑道:“你岳父大人已然允许,马大哥便莫要推托,帮小妹喝了这一碗酒。” 马天佑正自左右为难,忽见三个轩辕派弟子匆匆而入,满脸沉痛地说道:“师父与师叔受了肖挞凛致命一击,未及回城便已仙逝,弥留之际曾交下掌门令牌,委托马教主暂摄掌门之位,待战争结束,前往轩辕派,将令牌交与我灵字辈小师妹灵芝,让她接执掌门之位。当今世上只有马教主懂得轩辕剑法,我等出于无奈,不得不冒昧打扰,万望马教主顾念我轩辕派飞字辈无一生还,屈尊担此重任。” 马天佑听闻姜飞灵与梁飞凤重伤不治,心中甚是难过,恭敬地接过轩辕派掌门令牌,说道:“我与轩辕派渊源甚深,但教姜掌门吩咐,在下莫敢不从,只是大敌当前,中原武林万众同心,并无门派之见,掌门之位,在下不必摄代。待战争结束,必定不负重托,将掌门令牌交与灵芝姑娘,并倾心传授轩辕剑法。” 那三个弟子见他不愿接受掌门之位,亦不勉强,谢过之后,转身离去。马天佑心中牵挂云遥,便向澶州首领告辞,转身之时,见赵凝霜可怜楚楚地站着,眼中泪珠似漩涡般翻滚,心中不忍,接过她手上的酒碗,一饮而尽,旋即与浣儿双双离席。 果然不出钟英所料,翌日天方发白,便有契丹使者前来,要求以马天佐交换肖挞凛尸身。应天教众人听闻马天佐并未身死,不禁喜出望外,远远望见契丹十余名骑将护送马天佐而来,便跟随马天佑用车装载着肖挞凛尸体,出城进行交换。日上三竿,云遥悠悠醒转,众人更是开心,便似是战争已然结束一般。 第二日旭日初升,又有契丹骑将押送着二十余名中原武林人士缓缓而来,其中包括南宫宇及其他各门派中人,及至城下,契丹骑将解开众人手上枷锁,然后悠然离去,仿似无事发生一般。 一连两日,战火不飞,中原武林及宋朝守将听闻契丹皇帝及太后为哀悼肖挞凛,五日之内不理朝政,起了敬佩之心,亦不派兵攻打。 第三日,宋朝真宗皇帝率领十万禁卫军及各地厢军,浩浩荡荡渡过黄河进入澶州。正当澶州将士欢欣鼓舞,士气百倍之际,契丹将士又释放了二十余名中原武林人士,并派出使臣向宋朝讲和。 自此之后,每日均有二十余名中原武林人士释放回来,而两国使臣,为讲和之事亦是来往穿梭。宋朝皇帝本无心于战争,不用迁都已是万幸,对讲和之事,自然乐意。中原武林沉浸于与兄弟朋友重逢的喜悦之中,亦逐渐失去斗心。 至十一月廿九,被俘的两百余名中原武林英雄豪杰,其中包括应天教每日期待的黄戟,悉数放还,虽然并不似群雄所期待的有五百人之多,但劫后重逢,喜悦遮掩了悲痛,亦不想节外生枝,多作他求。 十二月初,冬日和暖,积雪消融,宋朝与契丹达成和约,以白沟河为国界,双方撤兵。契丹归还遂城及瀛、莫二州,宋朝向契丹每年上贡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圣宗称真宗为兄,真宗称肖太后为叔母,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两朝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 因澶州又名澶渊,这一和约,史称澶渊之盟。 两国之间声势浩大,轰轰烈烈的一场战争,至此终告落幕。契丹与宋朝各自损兵折将,而伤亡最为惨重者,却是中原武林。除黄河帮之外,跟随钟英自成都出发的五千余名英雄豪杰,最后剩下不到两千人,损失过半。谷如空、商玲珑、若尘、石铮、姜飞灵、梁飞凤及各个门派掌门或弟子三千余人,均在这一场战争中撒手人寰。应天教两百余名教众,最后剩下不足五十人,在第一次天门阵之役立下赫赫战功的鬼村村民,剩下更是不足十人。若是江湖之间的纷争,这种伤亡,算得上是一场浩劫。 应天教损失两名长老及谷如空、商玲珑这一双武功空前绝后的高手,元气大伤,不幸中的大幸,是马天佑拔出深藏了数千年的轩辕宝剑,骑青龙大破天门阵,之后又诛杀肖挞凛,风头之劲,完全盖过了武林盟主钟英,他在契丹人心中的震慑力,甚至超过了其父马盖龙。真宗皇帝开心之余,非但赦免了张月桐的罪名,还赐与他免死金牌,允许他可以佩带武器自由出入皇宫,并承诺在东京与郑州之间建造应天阁,让马家世代居住。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1) 转眼之间,便是除夕。是夜,家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宋朝与契丹两国永结友好,从此不须战争,这一年,对东京百姓来说,意义尤其重大,自腊八开始,便放下手中活计,忙于迎接新年。按照东京的习俗,除夕这天文官封印、武官封操、商业封门、说书封板、乞丐封棍,夜幕降临,街上人如潮涌,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马天佑与云遥及浣儿流连于人群中,见烟花盛放,热闹非凡,不禁感慨万千,说道:“澶州一役,中原武林虽然损失惨重,但迎来如此太平盛世,确实亦是值得。” 浣儿轻理云鬓,微笑道:“东京之繁华,委实少见,马大哥立下赫赫战功,宋朝将士及百姓无不感激,皇上为此还特意建造应天阁,若是永世太平,我和遥儿妹妹便可以一直陪伴在马大哥身旁了。” 经过一个月的治疗,云遥的伤势已然复元,闻言小嘴一撅,说道:“皇帝老儿也真够偏心,只建造一座应天阁,让马大哥独享尊荣,名垂青史,而对我与浣儿姐姐却是只字不提,依我看,至少也封个郡主之类的称号,否则怎么对得起这个应天教教主?” 马天佑心中一乐,伸手去捏她脸蛋,笑道:“你们贵为教主夫人,莫非尚嫌不足?” 云遥将他的手挡开,佯嗔道:“不许油嘴滑舌,谁答应要当教主夫人了?” 浣儿与她朝夕相处,感情渐深,无话不说,平日里亦互相嬉笑,宛若姐妹一般,见她瞪眉怒目,一副生气模样,不由扑哧一笑,说道:“妹妹不稀罕,姐姐却是求之不得呢,我宁愿做个教主夫人,亦不想当什么郡主,省得常受皇上训斥。” 云遥乌溜溜的眼珠一转,说道:“好个谷思浣,原来你早有打算要做教主夫人,罢了,我这便去找皇帝老儿,让他封我做个郡主,以后各行其道,省得与你争风吃醋。” 马天佑见她轻怒薄嗔,美得宛若冰雪中的花儿,心中不禁一动,牵着她的柔荑,说道:“其实我并不稀罕甚么应天阁,如今天下太平,战火不飞,待过些时日,我自会向皇上当面说明,解散应天教,然后带两位妹妹回罗浮山隐居,从此不再插足江湖。” 浣儿听得芳心喜悦,抚掌笑道:“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江湖自会消失,马大哥解散应天教,从此隐居,不再有教派纷争,皇上自然恩准。” 云遥轻叹一声,说道:“姐姐想得太天真了,人即江湖,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存在。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再平静的湖面,有风吹过,亦会翻起涟漪,如今马大哥声名远播,又兼修习了镔铁神功,找他麻烦的人必不会少。”话音甫落,忽见一双熟悉身影擦肩而过,心中一惊,紧紧捉住马天佑手掌,宛若看见鬼魂一般,寒栗暗生。她天不怕地不怕,但这两个人似乎邪门得很,无论马天佑走到天涯海角,总会遇上他们,而每次遇上,总会有人死去。风影、周彥风、太叔包生、杜姑娘,下一个是谁? “鬼影!”马天佑低呼一声,转身便要追去,却被云遥紧紧扯住,似哀求般说道:“马大哥,这次放过他们吧。” 马天佑见她手心颤抖,似是极为害怕,心中一怔,说道:“我武功已是今非昔比,有轩辕剑在手,何必怕他们?鬼影杀死我大哥,害死太叔神医及姨娘,我非杀他不可。” 云遥摇了摇头,说道:“今日是除夕,我不想看见血光,此处人潮涌涌,大多是平民百姓,动起手来,必会殃及池鱼,既然他来了京城,改日再找他算账也不迟。” 浣儿亦劝道:“遥儿妹妹说得对,如今战火方灭,百姓安乐,普天同庆,若为一已私怨,使京城血流成河,委实不妥。” 马天佑见鬼影与穆芊芊身影已然消失,只好作罢,说道:“两位妹妹所言极是,今日便饶他一命。”一路行将下去,忽然看见吴俊辉及张月桐牵手而来,心中惊讶无比,迎上前问道:“吴坛主与张姑娘怎么会在此处?” 张月桐见是马天佑,急忙施礼,旋即落落大方地说道:“吴大哥一直住在悦来客栈,今日除夕,便陪我出来看热闹,想不到却在此处遇见马教主。” 马天佑哦了一声,心中却是疑惑,想不明白张月桐因何会与吴俊辉牵手而行,便问道:“张姑娘没看见天佐吗?” 在他心中,一直以为马天佐喜欢的人是张月桐,是以每次见他出去,亦不多问。却听得张月桐笑道:“你说书呆子啊,我也很久没见他了,马教主不是跟他住在一起吗?” 马天佑含糊地应了一声,见两人走远,仍是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天佐不是喜欢张姑娘吗?这段时间他频繁外出,又是去哪里?” 浣儿轻叹道:“当日在金顶之上,我看见天佐那痴痴的眼神,就知道他喜欢张姑娘,岂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天佐喜欢张姑娘,而张姑娘却是喜欢吴坛主。” 云遥笑道:“你们猜错了,天佐喜欢的并非张月桐,而是另有其人。” 马天佑与浣儿同时一怔,齐声问道:“他喜欢的人是谁?” 云遥游目四顾,不见熟悉身影,便附在马天佑耳边低声说道:“张月桐的母亲,上官芝兰。” 马天佑啊的叫了一声,惊得险些晕倒,想起当日在澶州上官芝兰一眼便认出被狂刀所杀的并非马天佐本人及那微肿的眼圈,心中竟亦猜到了几分,苦笑道:“简直荒谬,世间女子多的是,为什么非要喜欢她不可?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制止这件事情。” 云遥摇了摇头,说道:“没用的,天佐的性格比你偏激一千倍,你从中阻挠,反而适得其反。换个说法,若是用莆田七仙来换我和浣儿姐姐,你会答应吗?” 马天佑苦笑,无心再欣赏良辰美景,与云遥及浣儿打道回府。 因藤索臣在武功上得谷如空指点,心中感激,回到京城便将雅逸居送与应天教,马天佑、云遥、浣儿、马天佐、武尚文、水鱼儿、黄戟、叶明秀姐弟、夏雨田、莲花及廖青云均住在其中,谢秋枫、胡易方一众师兄弟及应天教教众则住在悦来客栈。马天佑回到雅逸居之时,见众人正在后院畅饮,大声谈笑,便将遇见鬼影之事道出,并叮嘱武尚文切莫轻举妄动。 方谈论不久,马天佐神采奕奕自外面回来,拿起酒连喝三杯,然后大谈东京之繁华美丽,显然今夜出去,收获不少。马天佑见他神态反常,心中更觉云遥的猜想有理,苦闷起来,竟不觉喝醉。 云遥将他扶上床,为他宽衣解带并盖好被子之后,正准备退出,却被浣儿一把拉住,微笑道:“妹妹要去哪里?” 自澶州开始,云遥一直与浣儿同居一室,闻言心中一怔,说道:“姐姐不想回去歇息吗?” 浣儿微微一笑,说道:“姐姐当然要回去歇息,但马大哥喝醉了,你要留下来陪他。” 云遥即时明白她的意思,低下头去,脸颊绯红,低声央求道:“好姐姐,你让我回去陪你吧。” 浣儿俏脸一寒,说道:“你与马大哥有夫妻之名,岂能无夫妻之实?如今你伤势已好,不再需要我照顾,若是你今晚不陪马大哥,明日我便搬出雅逸居,再也不会理你。”言毕一拂罗袖,转身出门。 云遥怔怔地站了半晌,一咬牙,将门栓关上,褪去身上衣衫,露出光洁肌肤,宛若一条小蛇,柳腰拧动,轻轻钻入了被窝。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2) 到了正月初二,马天佑辞别众人,带着云遥神采奕奕望郑州而去。按照当地习惯,初二这日闺女回娘家,夫婿要同行,俗称“迎婿日”,若薛忠并不拒绝,说明他已答应这门亲事。一路上但见鞭炮声、笛子声、哨子声响成一片,骡马大车往来穿梭,络绎不绝。马天佑与云遥策马飞驰,不时相视而笑,心里尽是柔情蜜意,转眼便到了黄河帮门外。 对于薛忠,马天佑并不担心,自破天门阵之后,已发觉他态度大有好转,并且放心将女儿完全交由自己照顾,言辞之间,俨然便是长辈一个,其中不乏慈祥与关心。非但自己明眼看出其中变化,即便天下英雄,亦有同感,认定他这个威震天下的大英雄,已经是云遥的夫君、薛忠的女婿。 他唯一担心的,便是展仝。这个城府极深的笑面虎,拥有中原武林最强大的势力,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谈笑之间,杀人于无形,薛忠在他面前,忠实得可怜,任何事情,除了点头感恩之外,绝不敢说出个不字。若他非要阻止自己与云遥这门婚事,身为黄河帮堂主的薛忠,敢说个不字吗? 论实力,黄河帮在澶州一战中负责守城,几乎没有损失,帮中四堂二十八坛,帮众过千,每人均是身怀绝技,并非泛泛之辈,应天教与其相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马天佑虽然乘龙御剑大破天门阵,数十万军中斩杀肖挞凛与狂刀,成就一代剑侠神话,但真正要与黄河帮对抗,恐怕仍是来日方长。 自马天佐口中得知,黄河帮玄武堂堂主关礼天,身为武林第二高手,武功深不中测,犹在展仝之上,当年马天佐夜闯黄河帮,险些命丧他手,至于最后他为何手下留情,却是不得而知。但不论如何,黄河帮拥有展仝、关礼天、薛忠、藤索臣及颜帅这五名绝顶高手,江湖上任何一个帮派,均不敢捋其虎须,即便是世上最恐怖的杀手组织,看见黄河帮的旗号,亦要礼让三分。 当年绵山之役,展仝与薛忠首当其冲,锋芒毕露,这笔帐,本来要算。但如今薛忠阴差阳错成了他的岳父,展仝又拥有坚不可摧的黄河帮,报仇之事,却是无从下手了。值得庆幸的是,所有的一切,均由肖挞凛挑起,中原武林,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棋子,肖挞凛已死,仇恨消去大半,正如江湖一句老话,冤冤相报何时了,若是人力不可为,又或是可以抵消,仇恨,便由它随风而去吧。目前最重要的,便是与云遥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他的担心,似乎多余。黄河帮帮众入去传报不久,便看见展仝、薛忠、藤索臣及颜帅大步而来,除颜帅阴沉不改外,一个个面露喜色,仿若看见亲人一般。马天佑见其中没有关礼天,心中有些失望,忖道:“听天佐说,这个关堂主似乎对他甚为关心,当日曾力劝他离开郑州,之后又手下留情,如此看来,与应天教必有渊源,他不出现,委实可惜。”转念一想,复又忖道:“对了,正因为他与应天教有渊源,不愿在这种场合与我见面,亦是在情在理。” 云遥见黄河帮隆重欢迎,心中大喜,快步上前,摇着父亲手臂说道:“我把马大哥带回来,爹爹不会不欢迎吧?” 展仝哈哈一笑,抢着说道:“贤侄女真会说笑,马教主立下千秋大功,威名远播,天下英雄莫不钦佩,薛堂主得此贤婿,欢喜尚且不及,每日脸带春风,望眼欲穿,岂有不欢迎之理?我们已算好马教主今日必定会陪贤侄女来黄河帮,故此已安排筵席,单等两位大驾光临。” 云遥芳心喜悦,笑靥如花,拜见过展伯伯、藤叔叔、颜叔叔之后,便与马天佑随众人入席。席间谈起大名府及澶州之战,展仝大赞谷如空之英勇,称其为古今中外千古难逢奇侠,尤其是那百步之内取人首级易如反掌的天遁剑法,即便吕洞宾再生,亦要甘拜下风。侃侃而谈之中,其脸上对镔铁神功流露出来的神往,一望而知。 酒席至傍晚方散,是夜,薛忠留宿,马天佑正合心意,欣然答应。云遥看着偌大庭院,心中却另有想法,迟疑半晌,吞吞吐吐说道:“女儿伤势尚未复元,今日奔波,又见加重,夜间需要有人有照顾,望爹爹见谅。” 薛忠点了点头,说道:“倒是为父疏忽了,这便叫人去找两个丫鬟来服侍你。” 马天佑心中一惊,伸手探她脉门,发觉并无不妥,便说道:“浣儿妹妹说你已经完全复元,莫非是喝酒太多,旧患复发?但摸你脉象,却是四平八稳,并无异常,真是奇怪。” 云遥气得瞪大双眼,俏脸却是红得宛若朝霞,一跺脚,别过脸去,嗔道:“不用了,既然你认为我已经复元,我自己照顾自己便是。” 薛忠见她脸色红润,气息均匀,心中已猜到几分,正色说道:“你们是否已经住在一起?” 马天佑见云遥低头不语,登时明白她话中意思,羞得亦是红了脸,说道:“我与遥儿已是夫妻,自然住在一起。” 薛忠略一沉吟,说道:“既然有你照顾,何必再找丫鬟?我已叫人安排好房间,你们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回东京吧。” 云遥心中大喜,顾不得娇羞,一扯马天佑衣袖,低声说道:“傻瓜,还不快拜见岳父大人?” 马天佑一怔,旋即一阵狂喜,跪倒在地,说道:“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薛忠却不受他之礼,转过身去,淡淡说道:“我已派人去接遥儿母亲,元宵之日,你们过来,若她同意这门亲事,再拜不迟。”言毕缓步回房歇息,次日一早,将两人送出十里之外,淡然分别,与在展仝等人面前满脸堆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3) 扬州的冬日,虽然清冷,但那蓝宝石般的天空、洁净如珍珠的白云、清澈见底的河水及灿烂绽放的梅花,无处不呈现出勃勃生机,令人心情舒畅,切实感受到春的气息。当年隋炀帝杨广曾在此修建离宫,终日乐不思蜀,最后被手下大将宇文化及杀死,遗下三万美女散落人间,因此扬州亦有“美女天堂”之称。 大年初三,时近晌午,扬州,大仪镇,寒梅山庄,一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紫衣汉子游目四顾,看着被流水围绕、梅花簇拥的庄园,眼中露出羡慕之色,略一沉吟,伸手叩响了庄门。 你道他是谁?原来正是黄河帮青龙堂下亢坛坛主殷千里。少倾,见有人开门,便急忙施礼道:“在下王少兴,成都人氏,因路过贵庄,特来看望好友钟英。” 乌蟒派掌门乌蟒闯荡江湖多年,因无建树,便与众弟子退隐,将“怪蟒山庄”改作“寒梅山庄”。那名乌蟒派弟子上下打量殷千里,一脸疑惑地说道:“钟师弟已是武林盟主,阁下莫非并不知情?” 殷千里见他说话语气生硬,暗忖这些人长年退隐江湖,不问世事,性情自然比较冷淡,当下亦不见怪,笑道:“在下当然知道,正因为如此,仗着多年的交情,想一睹其今日风采。” 那名乌蟒派弟子冷笑一声,说道:“好说,想一睹钟师弟风采的人果真是不少,但他如今身在东京,阁下请回吧。” 殷千里尴尬一笑,说道:“说来惭愧,前者钟盟主曾邀我共同抗击契丹,只因当时重病在身,错失大好机会,如今病好,怕钟盟主见怪,失去多年好友,心中牵挂此事,特来解释。他不在此处,在下自当赶赴京城,与他一叙,但既然来到贵庄,还望兄台通报一声,说钟盟主的好友王少兴想见乌蟒前辈一面。” 那名乌蟒派弟子沉吟半晌,说道:“既然你知道这个地方,想必与钟师弟交情不错,我便进去禀报一声,若师父他老人家不愿见客,阁下只好自便了。” 殷千里满心欢喜,连声多谢。须臾,便看见一名七届七旬,燕颔虬须,鹤发童颜的老者大步而来,朗声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段时间,慕名而来者踏破门槛,老夫这个寒梅山庄,恐怕又要改成怪蟒山庄了。王少侠与劣徒既是好友,快快请进,老夫与劣徒一别数月,心中亦有些思念,正好托王少侠带去书信一封,让他过完年便即回庄,武林盟主之位,让能者居之便是。” 殷千里慌忙施礼,说道:“得见乌前辈尊颜,委实三生有幸。钟兄弟武功精湛,天下英雄莫不敬佩,武林盟主之位,当之无愧,乌前辈何必谦虚?”两人边走边聊,进入大厅,又寒暄一番,殷千里见乌蟒虽然嘴上说不愿钟英涉足江湖,以免日后招来是非,但提起钟英,得意之色却是溢于言表,心中了然,接过乌蟒交给的书信,便离开寒梅山庄,策马径回黄河帮。 他方走不久,那名乌蟒派弟子便向乌蟒问道:“此人来历不明,言辞之间,似乎漏洞甚多,师父为何轻信于他,还要写下书信?” 乌蟒冷笑一声,说道:“世上岂有什么王少兴?我自然看得出来,登门拜访是假,试探虚实是真。中原武林除了黄河帮,谁会有这等疑心?既然他来了,我又岂能让他空手而回?”话锋一转,笑道:“今日乃大年初三,莫要亏待了老怪,酒菜已经准备好了吗?” 乌蟒派弟子躬身说道:“照师父吩咐,已准备好美酒佳肴,稍后便即送去。” 乌蟒哈哈一笑,大袖飘飘,穿过几道回廊,进入了一间地下密室,打开铁栅栏,对一名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容貌与他一模一样的老者说道:“老怪,今日老夫心情很好,特来陪你喝上几杯。” 被称作老怪的老者眼睛蓦然张开,说道:“沧海老鬼,你将老夫及一帮弟子囚禁在此处,究竟意欲何为?” 被称作沧海老鬼的乌蟒笑道:“老夫将你囚禁,亦是迫不得已,但绝不会亏待,只须假以时日,大功告成,你乌蟒派便可以称雄江湖,成为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门派。” 老怪眼神一亮,旋即淡淡说道:“老夫已有大半年时间不见天日,还要等待多久?” 说话之间,两个乌蟒派弟子已端来酒菜,放在了桌上。乌蟒微微一笑,说道:“相信不会太久。你闯荡江湖数十年,一事无成,如今天上掉下馅饼,每日有美酒佳肴相伴,只须忍耐一下,便可成就千秋大业,何乐而不为?” 老怪苦笑一声,说道:“但愿如此。数日前你叫我写下一封书信,其中提到的钟英,却是何人?为何非要说他是老夫的徒弟?” 乌蟒笑道:“他是何人,老怪无须知道,但要切记,日后有人问起,你必须一口咬定,这个钟英,便是你的关门弟子,否则,我们为乌蟒派所做的努力,将会白废。” 老怪绞尽脑汁,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苦笑道:“那把乌蟒剑,却又如何处置?” 乌蟒拿起桌上的一杯酒,仰头饮下,笑道:“老怪放心,功成名就之后,乌蟒剑自当奉还。”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4) 正如云遥所说,人即江湖,再平静的湖面,风吹过,亦有涟漪翻起。国难当头,中原武林万众一心,义气干云;而当战争平息,天下太平之时,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悄悄酝酿,江湖,很快便即风起云涌,席卷一切,其毁灭力量,不亚于天门阵。 自郑州回来之后,马天佑与云遥相宿相棲,如胶似漆,尽情享受鱼水之欢,再无半点隔膜。对于浣儿,云遥起初总觉亏欠甚么,每次见面,总是脸红耳赤,但数日一过,便习以为常,依旧与她嬉戏玩耍,情同姐妹。 这段时间夏雨田闲来无事,亦与莲花打得火热,出双入对。自澶州一役之后,黄戟与叶明秀心意互通,亲密无间,每日指导叶明烈练习武功,俨然便是一家人。马天佐依旧是早出晚归,与上官芝兰四处游玩,表面上是母子一双,男女感情上实则已越过雷池。 最苦闷是莫过于武尚文,黑龙潭中与水鱼儿赤裸相对,之后每逢想起,便欲火难平,奈何水鱼儿潜心修道,对他不理不睬,但凡有过份举止,便即大声斥责,令他这个神力枪王尴尬不已。这日独自在城中闲逛,却不期遇上何螣蛇,这对水火不容的冤家,因在澶州护城河中携手大战肖挞凛,此时相遇,竟惺惺相惜,爱慕之情溢于言表,正所谓干柴烈火,一拍即合,三言两语,险些便要谈婚论嫁。 繁华的东京,成了中原武林的天堂,无论酒肆抑或瓦子场所,但凡有武林人士出现,总会喜气洋洋,因为在正月里,他们所有的开销,都由朝廷负担。战前避之则吉的武林人士,此时俨然成了财神爷,只要服侍得好,性格豪爽的武林人士大笔一挥,即可向朝廷领取大把白花花的银两。 正当中原武林沉浸于喜气洋洋、无忧无虑的新年气氛当中之时,忽然接到钟英发出的武林贴,正月初十赴黄河帮,共商武林大事。 这日未至晌午,马天佑率领云遥、马天佐、夏雨田、武尚文已进入黄河帮大殿,在黄河帮帮众指引下就坐。钟英身为武林盟主,坐于大殿尽头中央,展仝与薛忠则在左右相陪。见各大教派均已到齐,钟英站了起来,环顾四座,神情肃穆地说道:“天门阵一役,谷大侠、商前辈及若尘大师与世长逝,实乃中原武林莫大损失。之后轩辕派姜掌门、武林第九高手石铮前辈等人亦相继遇难,幻悲大师身受重伤,至今下落不明,中原武林,损失惨重。钟英承蒙各位英雄错爱,当上武林盟主,在两国之战中寸功未立,委实汗颜。如今天下太平,武林各派冰释前嫌,如同一家,不再有任何纷争,钟英当遵守当日诺言,让出盟主之位,让能者居之,召集诸位英雄前来,正是为商量此事。” 两国之战,各门各派同仇敌忾,感情渐深,彼此称兄道弟,对盟主之位,亦淡泊许多,闻言只是微笑,暗中称赞钟英言而有信,并无人露出欣喜若狂之色。展仝缓缓站了起来,说道:“能有今日之太平盛世,盟主功不可没,如何谦虚寸功未表?盟主乃乌蟒前辈高足,武功高强,金顶之会,天下英雄莫不信服,武林盟主之位,当之无愧。经天门阵一役,中原武林损失惨重,如今天下太平,皇上信任,百废待兴,盟主更应率领我武林各派,一统江湖,成就千秋大业,盟主之位,便莫要推辞了。” 钟英微微一笑,说道:“展帮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当日金顶之上,曾答应石前辈,待战争结束,便即让出盟主之位。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石前辈为国捐躯,受人敬仰,钟英若是背信弃义,霸居盟主之位,必为天下英雄所耻笑。况且恩师年事已高,需要在下照顾,今日便即让出武林盟主之位,望各位英雄见谅。”言毕取出武林盟主令牌,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案上。 令牌亮出,登时引来一片热炽眼光,因为那并非一块普通令牌,而是皇上御赐金牌,有了它,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天下英雄,谁不动心?展仝自知无望说服钟英,叹了口气,缓缓坐了下去。 众人正自议论纷纷,忽见飞天银鱼长身而起,折扇轻摇,笑道:“钟盟主侠义风范,言出必行,委实令人敬佩。银鱼自忖无德无能,不敢觊觎盟主之位,若以能者论之,放眼武林,非应天教教主莫属。” 此言一出,即时引来一片附和。忽听砰的一声,颜帅拍案而起,冷笑道:“阁下大寒天时摇扇,说话好不风凉,天下英雄共聚一堂,人才济济,武林盟主之位,岂能凭一句话定夺?” 飞天银鱼神色不变,微笑道:“莫非阁下自认可担此重任?” 颜帅白眼一翻,说道:“武林十大高手,黄河帮囊括半数,论统率能力,谁人能及展帮主?依我看来,武林盟主之位,非他莫属。” 飞天银鱼仰天打了个哈哈,冷笑道:“阁下不用摇扇,说话便如此风凉,佩服,佩服。” 云遥小嘴一撇,笑道:“飞天银鱼,果然能言善辩,颜叔叔与他作口舌之争,岂不自讨苦吃?天下英雄,能者甚多,人人皆可担当盟主之位,争辩起来,三日三夜亦难休止。依我看来,不如开个武林大会,以武功高者定论,再不然,便一哄而上,谁抢到归谁。” 薛忠脸色一沉,斥道:“在各位长辈面前,妇道人家怎可胡言乱语?” 那边武尚文已跳将出去,哈哈笑道:“薛老儿,你女儿已贵为应天教教主夫人,管不了了,这盟主令牌放在你面前,委实令人眼热,不如交给我保管算了。”飞身掠处,伸手便去抓案上令牌。 马天佑想要阻止已来不及,只听蓬蓬之声响起,展仝双掌连环而击,将武尚文震得倒飞出丈余,怒喝道:“天下英雄面前,岂容得你放肆?” 武尚文稳住身形,运气调息片刻,突然哈哈笑道:“好一个五毒手,展帮主深藏不露,原来竟是少林高足。”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5) 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抢武林盟主令牌,已是出人意料,而最后这一句话,更是震惊四座,群雄半信半疑,却又充满好奇,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五毒手,又名五毒断魂手,五雷掌,或浑元阴阳五行手,功力不足者,可单练浑元金手、浑元木手、浑元水手、浑元火手或浑元土手,各具形神,若五行俱练,能在一掌中发出,则毒走穴道,伤及心门令人猝死,端的是狠辣无比。此门功夫出自少林,为避免滥杀无辜,普通弟子不得修炼。当日若尘在玉皇殿内将赤术子震得身形摇晃,气血翻涌,用的便是五毒手。以他的功力,一掌亦只可以发出两种五行属性,即金、木,又或是水、土,并不能称之为真正的五毒手,正如他自己所说,五毒手的功力还不足一成。若真如武尚文所说,展仝使用的是五毒手,则他必定是少林弟子了。 十年之前,凭空冒出个展仝,建立黄河帮,迅速崛起,之后招揽关礼天、薛忠、藤索臣、颜帅等一班一流高手,使得黄河帮更是如日中天,武林中各大帮派,莫敢与其争锋。而展仝的来历,一直是个谜,只知道他的武功深不可测,鉴于黄河帮在中原的势力,谁亦不敢自讨苦吃去一探底细。 如今武尚文年少气盛,恃仗应天教一时无两的锋芒,敢去捋其虎须,并说出他乃少林高足,群雄当然大感兴趣。 展仝脸上青白交替,眼珠数转,冷笑道:“甚么五毒手,阁下抢不到盟主令牌,便要血口喷人吗?” 武尚文双袖向下一拂,笑道:“我连接你数掌,体内似被火灼蛇噬,便知你方才用的是浑元金手及浑元木手,既然出自少林名门,为何不敢承认?” 原来他的师父乃大名鼎鼎的大蜀王李顺,交游甚广,曾见过五毒手之威力,可惜自己功力不足,怕损伤经脉,不敢修习,见武尚文天生神力,暗忖日后必成一代高手,便跟他提过,若是有缘,可投入少林派修习五毒手。是以武尚文连接展仝数掌,便探出了他的武功来路。 展仝见他居然能说出浑元金手及浑元木手两种武功,心中暗惊,冷汗直冒,强自镇定,冷笑道:“天大的笑话,展仝自小修习各家武功,可谓无门无派,方才我右手使用峨眉派的天罡三昧掌,以刚猛内劲打你,是以热灼似火,而左手则将你的阴尸功力迫回体内,使你觉得毒气附体,如被蛇噬。若是不信,可再来试试。” 这一番话说得天衣无缝,众人纷纷点头,觉得言之有理。吴俊辉见不少目光投向自己,脸上不禁一红,站了起来说道:“当年师祖开创峨眉派,确有天罡三昧掌法,但之后掌门皆为女子,无法修习如此刚猛武功,日久已经失传,展帮主天赋异人,集各家之所长,能使用天罡三昧掌法,不足为奇。” 一场风波,眼见便要平息,众人正自担心武尚文如何收场,忽见人影一闪,马天佐跃出殿中,指着展仝冷森森说道:“展仝,你莫再狡辩,今日便要当着天下英雄面前,将你的老底揭穿。我且问你,当日攻打绵山,收买肖疾及裴鸣杀我父母的主谋,是不是你?” 马天佑听他提起肖疾与裴鸣,心中咯噔一声,怒火即时冲天而起,忖道:“我险些忘了,当年若非有人收买肖疾与裴鸣暗算我父亲,应天教未必被灭,这个阴谋,如何能不查清?” 马天佐见展仝冷笑不语,便又森然说道:“你不说话,便是承认,我再问你,若尘那秃驴与你是否一伙?” 众人见他提起当年之事,咄咄逼人,暗忖必有好戏看了,便竖起耳朵,凝视细听。薛忠阴沉着脸,一挺双掌,跃将出去,喝道:“想在黄河帮闹事吗?先问问我这双铁掌同不同意。” 马天佑见藤索臣、颜帅及吴俊辉已围将过去,便跟着跃出,朗声说道:“明人不做暗事,当年谁是主谋,请站出来,马某人愿与他在兵刃上解决恩怨。” 喜气洋洋的新年气氛,刹时间冻结,大殿之内,杀气冲天,众人看着马天佑背上那把沉重的轩辕剑,暗暗替展仝提心,连肖挞凛的人头都可以割下来,不知道这个武林第三高手能不能承受得住? “何人想要比试武功,关某愿意奉陪。”人随声到,便见一个剑眉朗目,长须飘拂的绿袍人似风般飘入大殿,一身浩然正气,令人不敢迫视。 马天佑回身看时,已知绿袍人正是黄河帮玄武堂堂主关礼天,心中不禁一惊,忖道:“武林十大高手,已有四个云集,我纵有通天本领,今日亦休想离开此地了。”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6) 马天佐见此人出现,情知自己绝非对手,正自寻思如何应付,忽见关礼天身形一闪,似鬼魅般飘至武尚文面前,腰身拧动,手掌上下左右拍击,宛若蝴蝶振翅,口中叫道:“看好了,这是少林大力金刚掌中的‘金刚挥斧’。”身形一止,似岳峙渊停,双掌缓缓推出,说道:“五行拳中的‘白虎推山’。”招式未尽,变掌为爪,右手前探,去搭武尚文手腕,口中随即叫道:“此乃马盖龙大侠纵横江湖的鹰爪功,‘老鹰攀枝’。” 无论他出招快慢,武尚文便似在听师父指导一般,只知见招拆招,毫无还手之意。马天佐看得暗暗称奇,忖道:“当日与他交手,我确实曾用过这一招‘老鹰攀枝’,他心灵心巧,懂得偷用并不足为奇,但能叫出名称,却是令人费解了。” 正自奇怪,却听得武尚文哇哇大叫:“哪来的野人,你想教老子武功吗?”其实他心中亦是奇怪,对方出手快时,自己跟着快,对手出手慢时,自己身形竟似被浓云密罩,无论如何亦快不起来,旁人看来,便似是师父在教徒弟一般。 关礼天冷冷一笑,说道:“失礼,在下乃黄河帮玄武堂堂主关礼天,听闻阁下仅以一招半式便可判别他人门派,觉得委实可笑,便来试试真假,如今我已使出七种不同派别武功,却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马天佑见武尚文被迫得团团乱转,便反手抽出背上轩辕剑,朗声说道:“我三弟年少无知,言语失礼,既然关堂主非要计较,在下只好不自量力,领教一下武林第二高手的武功了。” 轩辕剑出鞘,神光流转,寒气迫人,大殿内的雕梁绣户、鲜衣华服、花容月貎顿失光彩,群雄仿似置身战场,热血登时沸腾,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却是无人喧哗,静寂一片。关礼天撤手跃开,眼神一亮,说道:“好剑。能得马教主指点,在下不胜荣幸,得罪了。”话音落处,身形已动,右臂前探,劲透五丁,呼的拍出一掌。 他的身法委实太快,相距数丈,对他来说,不过是一臂之遥。只听蓬的一声,手掌快如闪电印在竖起的剑身上,将马天佑震得倒退了丈余。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马天佑功力之深厚,世间少见,足可与肖挞凛对抗,为何只是轻轻巧一掌,便被震得倒退丈余?莫非,这个关堂主的内功,比肖挞凛还强? 轩辕剑受掌力震荡,寒气与神光更重,将对方真气化作凌厉无比的剑气,自薄如蝉翼的剑锋向两边透射,发出龙吟般啸叫。马天佑左臂架住轩辕剑,神色自如,笑道:“前辈当日对舍弟手下留情,有来有往,这一掌,便当是还个人情。”左臂一挺,剑尖前指,向关礼天疾刺过去。 一个是名动天下的应天教教主,轩辕剑在手,无人敢趋其锋芒;一个是武林第二高手,集各家之大成,武功深不可测。这一战的胜负,谁亦不可预测。关礼天眼见剑气似利芒般刺来,神色微微一变,不敢徒手应接,闪过一旁,双掌舞动,似分花拂柳,一连拍出十数掌。 论招式之精湛、功力之深厚,马天佑比武尚文不知强了多少倍,自然不会受他控制,轩辕剑在手,更是有恃无恐,掌来剑削,仿似闲庭散步。一时间但见剑气如虹,绿影飘飘,直看得群雄眼花缭乱,赞叹不已。 关礼天身为武林第二高手,并非浪得虚名,一双肉掌虽然无法与轩辕剑相比,但凭着深厚的功力,娴熟的招式,周旋良久,始终不见败迹。数十招一过,心中有些疑惑,问道:“听闻轩辕剑法雄厚多变,有石破天惊之势,如今见马教主使出,变则变矣,却似乎霸气不足,莫非看不起在下,不屑拿出看家本领?” 马天佑手腕旋动,以轩辕剑消去对方掌势,笑道:“关堂主集天下武功于一身,原来亦有看不透的时候,我三弟年少历浅,错将展帮主看作少林高足,看来是情有可原了。我使用的本非轩辕剑法,只不过是一位前辈自创,用作强身健体的剑法罢了。” 当日马天佑与唐楚衣决战,群雄大多见过这套剑法,知他所言非虚,便微笑点头。关礼天脸如死灰,呼一声跃出战圈,长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得马教主教诲,不胜感激。”长袖一拂,飘然出殿。 马天佑长舒了口气,对钟英抱拳一揖,说道:“盟主之位,应天教无心争夺,今日就此别过。”带领应天教众人,方待步出大殿,却见人影一闪,颜帅满脸阴沉拦在面前,冷冷说道:“黄河帮岂非说来便来,说走便走之地?马天佐对我帮帮主出言不敬,这笔帐,算清了再走。” 马天佑一怔,说道:“颜堂主莫非要与在下动手?” 那边展仝铁青着脸,沉声说道:“在下虽非少林中人,但与若尘大师乃挚交好友,马天佐当众骂他为‘秃驴’,这口气,叫人如何能忍?” 马天佑心知自己打败关礼天,黄河帮自然不会罢休,暗忖既来之则安之,转身回去,微笑道:“展帮主的意思,想单打独斗,还是一哄而上?” 展仝沉哼一声,说道:“马教主自认能打得过我整个黄河帮?” 马天佑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行。莫说在下区区一人,即便天下英雄联手,在展帮主见血封喉的毒箭面前,恐怕亦会无人能全身而退。” 提起黄河帮的毒箭,群雄无不耸容。见血封喉,伤人立死,世间绝无解药,其箭之毒,较之唐门的暴雨梨花针,有过之而无不及,澶州一役,契丹人闻箭丧胆,其风头,甚至盖过了被称作神兵利器的床子弩。 展仝冷笑一声,说道:“展某制造毒箭,只为护国,岂会用来对付天下英雄?黄河帮旗下有四堂二十八坛,马教主只击败其中一个玄武堂堂主,便以为大获全胜,未必太小瞧我黄河帮了。”目光转处,对薛忠说道:“薛堂主,你且去会一会马教主,让他输得口服心服。”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7) 这一番话,无异是下了命令,只许胜,不许败。但大家心中却是明白,连武林第二高手亦自甘认输,薛忠这一双无坚不摧的铁掌,在削铁如泥的轩辕剑面前,无论如何亦讨不到便宜。马天佑抖一抖轩辕剑,苦笑道:“既然贵帮帮主发话,这一战,势难避免,薛堂主请亮招吧。” 云遥柳腰拧动,身形掠处,拦在两人中间,对展仝说道:“展伯伯,你明知他们两个不能动手,为何不派其他人上场?” 展仝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道:“马教主要挑战黄河帮,薛堂主为何不能应战?” 云遥心中气苦,一跺莲足,嗔怒道:“既然如此,便由我来代替应天教出战,让大家看着我父女相残,以遂展帮主心愿。” “畜生退开!”薛忠暴喝一声,目光中杀气凛然,一双铁掌由红变黑,又由黑转红,仿似燃烧的木碳,忽明忽暗。 云遥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紧咬樱唇,凝视薛忠片刻,问道:“你骂谁?” 薛忠沉哼一声,不予理会,目光转向马天佑,说道:“马教主请亮招。” 马天佑见云遥被骂,心中难过,伸手牵住她的柔荑,拉过一旁,柔声说道:“遥儿莫要担心,既然展帮主发话,我与薛堂主比试便是,输赢并无关系。”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皆是雪亮,他这一战,必定会对薛忠手下留情。其实正如他所说,输赢并无大多关系,败在老丈人手中,即便真败,在旁人眼中,亦当作是谦让了。夏雨田上前几步,锵一声拔出寒气侵肤的秋霜刀,笑道:“以一教之主对付一个区区堂主,未免亏蚀太多,便让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七十二洞洞主,来领教一下薛堂主的毒砂掌,若是不敌,再由我教教主与黄河帮帮主决一高下,以定胜负,大家意下如何?” 群雄见展仝强迫薛忠与马天佑过招,本来觉得过分,听夏雨田一说,登时心领神会,纷纷叫好。忽见钟英大步行至殿中,对四座作一环揖,说道:“今日钟英邀诸位英雄同来,只为推选新盟主,若因此发生不愉快之事或见血光之灾,心中难以安乐。薛姑娘说得很有道理,不如将盟主令牌暂且由展帮主保管,然后再约个日子,以武功定论亦好,以德服众以好,由天下英雄共同推选一位新盟主。” 展仝见马天佑手中轩辕剑神光流转,隐约传出龙吟之声,情知若论单打独斗,自己未必能讨到便宜,缓缓将盟主令牌拿起,说道:“既然如此,展某便不客气,暂时保管盟主令牌,待择好日子,再由大家决定谁来担当盟主之位。” 马天佑见消却一场灾难,心中长舒了口气,方待告辞离开,忽然想起一事,向展仝抱拳一揖,说道:“贵帮的毒箭,伤人立死,世上绝无解药,委实霸道,若被居心不良之人利用,必会祸害武林。如今天下太平,战火不飞,这种极毒之物,不应留存世间。” 展仝嗯了一声,问道:“依马教主的意思,该作如何处置?” 马天佑见有商量余地,心中大喜,略一沉吟,说道:“斩草必须除根,听闻箭上之毒,乃采自上古奇兽玄王口中喷出之液,而玄王恰恰便在贵帮之中,在下的意思,便是将玄王斩杀,以绝后患。” 此言正合其他门派心意,纷纷点头,却听得展仝冷笑一声,说道:“马教主言重了,黄河帮向来纪律严明,但凡有违道义者,必依帮规惩处,虽拥有毒箭过万,却未曾听闻有人滥用。况且玄王乃本帮镇帮之宝,绝对不能杀之。正如马教主的手中的轩辕剑,用得好时,便是神兵利器,用得不当,即成杀人利器,一旦劈中,即便华陀再世,亦是回天无术,如今天下太平,莫非亦要将其毁掉?” 马天佑一时语塞,忖道:“轩辕剑乃仙家之物,岂能在我手中毁掉?如此看来,他是绝对不肯杀掉玄王了。”沉吟片刻,却不死心,又再抱拳一揖,说道:“实不相瞒,当日鬼山之上,得雪长陵前辈传授摄魂大法,无以为报,曾答应诛杀玄王,为其妻报仇。如今出于私心相求,还望展帮主成全。” 展仝淡淡说道:“马教主有事相求,展某自当尽力而为,但斩杀玄王之事,却是恕难从命了。” 马天佑正自为难,忽闻飞天银鱼微笑道:“天门阵一役,马教主以雪前辈传授的摄魂啸声,挽救了数千武林人士性命,展帮主何不个顺水人情,杀了玄王,以慰雪前辈英魂,亦可了却马教主一桩心愿,从此相安无事,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展仝脸色一沉,冷冷说道:“马教主以啸声挽救大家性命,我黄河帮凭玄王之毒御敌,均是功不可没,如何能厚此薄彼?斩杀玄王之事,以后休要再提,否则休怪展某翻脸无情。” 马天佑情知无法将其说服,不想再节外生枝,辞别诸位英雄,牵了云遥柔荑,打道回府去了。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8) 东京的夜晚,忽然飘降细雨,原本热闹非凡的街道,因难以抵受刺骨的奇寒,变得冷冷清清。逸雅居大厅内,浣儿听完马天佑说出日间与黄河帮剑拔弩张,不欢而散之事,担心之余又无限感慨,说道:“遥儿妹妹说的没错,只要有人存在,江湖便永远不会消失,幸亏钟盟主发话,否则今日不知如何收场了。” 马天佑叹道:“黄河帮高手如云,兼且拥有见血封喉的毒箭,天下第一帮的名号,当之无愧。以我等区区数人与其对抗,无异以卵击石,后果不堪设想。当时听天佐提起肖疾与裴鸣,我一时气愤难平,口出狂言,险些招来杀身之祸。莫说四大堂主联手,即便一个关礼天,我要将其击败,至少亦在五百招以外。” 夏雨田笑道:“在天下英雄面前,黄河帮绝对不会以众欺寡,有教主在场,今日之行,其实是惊无险。但展仝派薛堂主出场这一招,委实用得高明,若我无法取胜,最后真不知如何收场了。” 云遥仍在为日间被父亲恶言责骂之事愤愤不平,此刻突然说道:“奇怪,听我爹爹说,这个关礼天负责镇守黄河帮,性情淡薄,从来不与中原各派来往,亦不喜欢与人动手,为何今日却突然现身,还要与马大哥比试武功?” 众人闻言,亦觉不解,只听武尚文呵呵笑道:“二哥接连诛杀赤术子、狂刀及肖挞凛,威名远扬,天下英雄,谁不想以击败他为荣?关礼天这厮身为武林第二高手,自视过高,以为可以三两招便击败二哥,岂料一试之下,发觉并无取胜机会,只好拱手认输。” 赤术子与谷如空一战,全身经脉尽断,最后功毁人亡之事,马天佐并无向外人提过,是以除马天佑之外,无人知情。云遥摇了摇头,说道:“以关礼天的性格,绝不会贸然挑战马大哥,今日现身,其中必有隐情。”目光一转,对马天佐说道:“听马大哥说,关礼天曾经对你手下留情,可有此事?” 马天佐点了点头,说道:“此人好生奇怪,当日曾经规劝我尽快离开郑州,却不杀我,如今想来,或许是他觉得与我动手有失身份,所以才没有杀我。” 云遥微微一笑,说道:“未必,或许他真的是想帮你。今日他突然出现向武尚文出手,便是想引开大家的注意力,消弭应天教与黄河帮之间的一场争斗,后来知道无法打败马大哥,只好放弃。如此看来,他与当年的应天教必定有莫大关系。” 马天佑眉头轻皱,说道:“我见此人正气浩然,并不似争强好胜或以强凌弱之人,若他真是暗中相助,我的一番话,反而对他不利了。” 云遥点头说道:“你当众说出他曾经对天佐手下留情,日后必会引起展仝的疑心,如此一来,他在黄河帮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马天佐冷笑一声,说道:“他身为黄河帮堂主,便是应天教的仇人,只要有机会,照杀不误。如今他们互相猜忌,岂不正合我意?” 马天佑见云遥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心中疼惜,轻叹一声,说道:“展仝为人阴沉,城府极深,即便明知关堂主暗中相助我应天教,在这种时候,亦不会揭穿,失去一个拥有卓绝武功的堂主。唯今之计,便是暗中追查当年收买肖疾及裴鸣的主谋,待查出真凶,再伺机将其除去,报却当年应天教被灭之仇。” 云遥轻理云鬓,说道:“即便查出展仝便是主谋,以黄河帮今时的势力,谁能将他奈何?更何况如今盟主令牌落入他手中,必定会趁机收买人心,招揽各大门派高手,到其时,想要对付他,更是难于登天了。” 此言一出,尽皆默然。黄河帮高手云集,要杀展仝,谈何容易?众人正自一筹莫展,却见武尚文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只要二哥技压群雄,夺取盟主之位,号令中原武林,要杀展仝,便容易得多了。” 夏雨田大拇指一翘,说道:“武兄弟说得有理,以教主的绝世武功,夺取盟主之位,易如反掌。若展仝真是主谋,到时我们在天下英雄面前摆一个鸿门宴,当场揭穿他的阴谋,教他有来无回。” 云遥苦笑一声,说道:“盟主令牌落入展仝手中,岂会轻易让出?若是过得三年五载,天下英雄尽归黄河帮,他才举办武林大会,马大哥武功再强,又有何用?” 却说黄河帮内,亦是如临大敌。送走各大门派,展仝即时在大殿中召集四大堂主,满脸愁容地说道:“马天佑恃功自傲,视我黄河帮如无物,今日更当众羞辱关堂主,这口气,大家忍受得了吗?” 薛忠脸色铁青,沉哼一声,说道:“与我黄河帮为敌,杀无赦。我已约他元宵之夜过来,到时一掌将其击毙便是。” 展仝摇了摇头,说道:“万万不可,为令千金着想,绝对不能动马天佑一根毫毛。” 颜帅白眼一翻,说道:“不铲除马天佑,应天教岂不更加横行无忌?” 展仝眉头舒展,微笑道:“马天佑的武功,与诸位当在伯仲之间,之所以有恃无恐,全仗一把削铁如泥的轩辕剑,剑不在手,他便是一只无牙老虎。” 薛忠哦了一声,说道:“听说马天佑剑不离身,谁能让他把剑放下?” 展仝成竹在胸,笑道:“轩辕剑本是轩辕派之物,马天佑曾答应待战争结束,便前往轩辕派,将掌门之位传与灵芝,只要劳烦殷坛主再跑一趟少女峰,这把轩辕剑,必定物归原主。” 颜帅见他深谋远虑,心中不禁佩服,说道:“没有轩辕剑,帮主必定稳坐武林盟主之位,到其时我黄河帮号令天下,谁敢不从?”顿得一顿,复又说道:“帮主真要将钟英招入帮中吗?” 展仝脸上露出得意神色,说道:“殷坛主已然查清,钟英乃如假包换的乌蟒派入室弟子,将他招入帮中,如虎添翼,不出三年,我黄河帮便可一统江湖。” 薛忠听他说不杀马天佑,心中欢喜,闻言微笑道:“青龙堂下尚有坛主空缺,不如封他个坛主,亦算对得住他了。” 展仝摇了摇头,笑道:“钟英能当上武林盟主,号令数千英雄,绝非池中之物,做一个坛主,未免太过委屈。” 颜帅武功最弱,闻言不禁担心,说道:“但帮中堂主之位已满,帮主将作如何安排?” 展仝看了他一眼,笑道:“堂主之位,自然由四位担当,谁亦无法代替。我已经想好了,封他一个护法,表面上是统率全帮,实则却是有名无实。连曾经的武林盟主亦加入我黄河帮,天下英雄,谁不归顺?” 笑声之中,只有关礼天脸带倦容,双目半闭,仿似所有一切,均与他无关。谁亦无法猜透,在他心里,究竟想些什么?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9) 钟英于黄河帮召集各大门派商议重选武林盟主之后,不甘寂寞的江湖,开始冰雪消融,风起浪兴。马天佑的轩辕剑,黄河帮的毒箭,江湖上最具杀伤力的两大杀人利器,突然间剑拔弩张,水火不容,怎不令人兴奋?而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却是展仝的来历,以及谁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高手。 自风影死后,武林第一高手的称号,落在鬼影身上。但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鬼影”,突然间冒出,又悄然消逝,来无影去无踪,而且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谁亦无法试探其武功究竟有多高,或者换种说法,谁亦不敢去试探他的武功,除非,是有人活得不耐烦了。 马天佑每日醉拥娇妻,销魂荡魄,醒来又见另一天下无双的美人儿巧笑嫣然,情意绵绵,可谓尽享齐人之福,自然不会活得不耐烦。但对周彦风被杀之事,始终无法释怀,每日依旧派人在京城搜寻鬼影下落,只待一有消息,便约齐武尚文等人,将其诛杀。 对于武林盟主之位,他并不感兴趣,本想解散应天教,与云遥及浣儿归隐罗浮,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事。但正月初十黄河帮之行,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追查当年攻打绵山的带头人。他心中明白,即便自己可以放下这一段仇恨,以马天佐的性格,绝对不会罢休。 这一日,轩辕派三名女弟子前来求见,催促马天佑尽快前往少女峰,交接轩辕派掌门之位。此时未到元宵,马天佑记挂与薛忠的约定,便推托教中有事打理,要迟些日子方可以动身。岂料那三名弟子却是不愿离去,死缠烂打,非要他这两日间动身,完成她们师父临死前的心愿。 正自为难,忽见云遥怒气冲冲抢过手中掌门令牌,掷于地上,叱道:“区区一个轩辕派,怎敢劳动我大哥前往?令牌在此,谁想当掌门,自己拿去便是。” 那三名弟子面面相觑,心中愤怒,却不敢发作。其中一人捡起令牌,躬身递给马天佑,说道:“马教主曾答应将令牌亲手交与灵芝,如今战争已然结束,怎可失信于人?” 马天佑接过令牌,心中好生为难,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会言而无信。待在下将事情处理完毕,定当陪同三位前往少女峰,完成贵派掌门心愿。” 云遥柳眉轩动,脸带寒霜,冷冷说道:“如今皇上恩宠,敕准建造应天阁,中原武林百废待兴,重选武林盟主,三位却为了轩辕派区区小事,催促我大哥离开京城,莫非想让他得罪皇上,又失信于天下英雄?”话锋一转,复又说道:“我大哥答应你派掌门,自然不会失信,但必须等到应天阁建造完毕及选出武林盟主。” 轩辕派弟子见她伶牙俐齿,自知难以说服,只好告辞,悻悻离去。马天佑心中过意不去,对云遥说道:“她们前来催促我去轩辕派,亦是受掌门之命,你怎能恶言相对,又摔她掌门令牌?” 云遥小嘴一撇,笑道:“姜飞灵将掌门令牌交给你,其实是别有用心。一来想让你传授轩辕心经及轩辕剑法,二来知道你宅心仁厚,去了少女峰,必定会交还轩辕剑,这种小把戏,焉能瞒得了本姑娘?” 马天佑细心想时,觉得亦有道理,便笑道:“轩辕剑本是轩辕派之物,我不远千里取来,只为破天门阵,如今天下太平,自当物归原主。” 浣儿接口笑道:“话虽如此,但武林大会在即,马大哥还是依遥儿妹妹所说,先夺取盟主之位,再归还轩辕剑。”轻理云鬓,似笑非笑地说道:“再过两日,便是元宵佳节,你们两个应该去准备一下了。” 云遥眼中露出一丝淡淡忧伤,突然拉住浣儿柔荑,轻声说道:“姐姐陪我们一起去,好吗?” 浣儿见她手心颤抖,宛若无助孩童,心中不觉惊讶,伸出纤纤玉指,轻弹她的螓首,笑道:“岂有此理?我若是跟着去,薛夫人不把我赶出家门才怪。” 云遥痴痴地沉思半晌,勉强一笑,自回房中去了。 正月十五,时至晌午,马天佑如约来到黄河帮,却见站在大门口迎接的并非展仝等人,而是刚辞去盟主之位的钟英,心中不由一怔,拱手说道:“什么风把钟兄吹到这里来了?” 钟英微微一笑,拱手还礼,说道:“在下本想回去照顾恩师,无奈经不起展帮主盛意挽留,在黄河帮就任护法之职。薛堂主及薛夫人已在舍中等候多时,请马教主及薛姑娘自行移步前往,在下便不多陪了。” 马天佑心中一凛,忖道:“不出遥儿所料,黄河帮盟主令牌在手,果然要大张旗鼓,招揽天下英雄。钟英假仁假义,早有预谋,故意将令牌交与展仝保管,自己却加入黄河帮,如此一来,盟主之位是明弃实存了。”心生厌恶,不愿再多说话,挽了云遥玉臂,昂首阔步而入。 岁月的流逝,非但没有在脸上留下痕迹,那娴雅的神态,丰腴的身姿,洁柔的肌肤,较之二八年华、活力绽放的少女,更多了几分吸引。云若冰便是这种女人,坐在大厅中与薛忠喝茶,略施脂粉的脸上,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芒,宛若晶莹的珍珠,听侍女禀报说马天佑与云遥已到门外,眼神一亮,放下茶杯,快步向外走去。 方步出大厅,云遥已似燕子般扑入怀中,那炽热的娇躯,熟悉的气息,刹时间融化了这颗母亲的心,轻抚那丝缎般迷人秀发,所有矜持完全失去,换上一种与年纪相符的慈祥,晶莹的泪珠,悄然滑出眼角。怀中体温未散,却见云遥已挣脱出去,一扯马天佑衣袖,娇嗔道:“傻瓜,还不快行礼?” 马天佑心中狂喜,跪将下去,口中叫道:“小婿马天佑拜见岳父、岳母大人。” 云若冰微一侧身,抬手说道:“不敢当,马教主请起来说话,被人看见,多有不便。” 马天佑见她不愿受礼,语气冷淡,心中一怔,满腔的热情化为乌有,跪在地上,眼望云遥,起也不是,拜也不是,神情甚是尴尬。 云遥自母亲那寒霜密布的脸上,已看出事态严重,急忙跟着跪了下去,颤声说道:“女儿未经允许,与马大哥私订终身,实为不孝,望爹娘责罚。” 云若冰全身一震,香肩微微耸动,强行忍住眼泪,转过身来,淡淡说道:“你可记得当日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10) 当日武林大赛,云遥与马天佑在峨眉山上结为夫妇,之后回到成都,云若冰百般劝说女儿离开马天佑,见不奏效,只好狠起心肠,说道:“马天佑命带七杀,煞气冲天,所到之处,血流成河,乃大凶之相,但凡身边之人,终无好下场。你性情暴烈,偏却阴气极重,感情难以把持,与其相处,必有血光之灾,若要保全性命,唯有与他分开,别无选择。” 见云遥不肯相信,便又说道:“他早年父母双亡,流离失所,结拜兄弟,遭遇刀兵之劫,连你武功卓绝的姨娘及医术绝世无双的太叔神医,与他一起,亦性命不保,种种迹象,足以表明他的煞气。你尚且年幼,何不将他忘了,从此分开,两存于世上?” 云遥知道母亲非要分开自己与马天佑,是为上一辈恩怨,用心良苦,但情愫已生,焉能放得下?便反问道:“马天佐是他的弟弟,却安然无恙,武尚文虽然下落不明,亦未必有性命之忧,你说他命带七杀,莫非注定孤独一生?” 云若冰轻叹一声,摇头说道:“马天佐乃破军之相,武尚文属天狼,三星相聚,名唤‘杀破狼’,可以扭转乾坤,所向无敌。若论夫妻,当今世上,有一人可以与他相辅相成,便是谷如空的女儿谷思浣。她柔情似水,内心却是刚强,无论发生任何事情,绝对无法将他们分开。” 云遥双手捂着耳朵,将头摇得象拨浪鼓,哭道:“你骗我,我不信,我不信,今生今世,我绝对不会离开马大哥。” 云若冰心如刀割,将女儿捂着耳朵的手拉下,说道:“马天佑与唐楚衣决战,谷思浣为激发其斗志,跪求我以你的笔迹修书一封,并发誓从此忘却杀父之仇,永不与你爹爹为敌,这种痴情,换了是你,能做得到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为了浣儿和他的幸福,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云遥听得目瞪口呆,流了一夜眼泪,终于狠下心来,决定从此与马天佑一刀两断,相忘于江湖。但毕竟少女情怀,易放难收,听说马天佑北上抗击契丹,放心不下,一路悄悄跟随,在天门阵中现身。 如今听母亲提起这件事,心中反而释怀,说道:“澶州一役,女儿身负重伤,已经血光之灾,况且与浣儿姐姐相处日久,情同姐妹,母亲不必再为此事担心了。” 马天佑听她们对答,突然恍然大悟,忖道:“日前遥儿要浣儿妹妹同来,原来是怕她娘亲担心两人不和,真是难为她了。”抬起头来说道:“遥儿说的没错,澶州一役,她与浣儿同甘共苦,情同姐妹,绝对不会有任何冲突。” 云若冰脸色一寒,厉声说道:“马教主的意思,是要享受齐人之福吗?别人可以,我云若冰的女儿,绝对不行。” 马天佑满脸通红,低下头去,不敢作声。却听云若冰话锋一转,幽幽叹道:“相识本是缘份,又何必在乎天长地久?承蒙马教主一直以来对我女儿的照顾,感激不尽,妾身在此谢过了。今后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多多包涵。”言毕罗袖轻拂,盈盈跪了下去。 马天佑吓了一跳,一跃而起,转过身去,手足无措地说道:“岳母……不,不,薛夫人,快起来,折煞我也。” 云遥一把挽住母亲手臂,将她提起,哭道:“娘亲要干什么?你不喜欢我跟马大哥在一起,我听你的话便是。” 云若冰轻叹一声,说道:“时候不早,恕不远送,马教主请回吧。” 云遥心中一惊,说道:“马大哥一场来到,娘亲不留他吃饭吗?” 云若冰微微一笑,说道:“今日乃是元宵佳节,家家团圆,我们岂能忍心让浣儿姑娘独自一人在东京度过?” 马天佑虎目噙泪,对薛忠及云若冰长长一揖,说道:“在下留在此地,徒添不快,打扰了。”转过身,大步向门外走去,孤独的背影,尽显苍凉。 云遥心中不忍,颤抖得宛若寒风中的娇花,凄然说道:“娘亲如此不近人情,你与爹爹团圆便是,以后不用再管我了。”她实在不敢相信,平日温柔慈祥的娘亲,怎会突然间变得这般铁石心肠。 云若冰一把捉住她的手腕,问道:“你要去哪里?” 云遥用力甩手,却无法挣脱,哭道:“我已是马大哥的人,你们便当没我这个女儿,让我随他去吧。” 云若冰见马天佑已然走远,泪珠扑簌簌落下,说道:“你是我的女儿,岂能当作没有?你随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进入大厅,松开了手,柔声说道:“你想与马天佑一起,并非不可,但必须要在一年之后。” 真是峰回路转,听得云遥心头狂喜,一抹眼泪,扯着母亲衣袖,急急说道:“真的吗?为什么要在一年之后?” 云若冰轻拍她手背,说道:“我何时骗过你?人不可逆天而行,我见你眉宇间煞气隐现,血光之灾仍在缠身,只要过得一年半载,煞气退去,爹娘自会用八乘大轿,将你风风光光送入马家。” 云遥半信半疑,问道:“娘亲非要阻止我与马大哥一起,是不是因为数日前在黄河帮发生之事?” 云若冰摇了摇头,笑道:“此乃其一,应天教与黄河帮之间的恩怨,始终会有个了断,为你爹爹着想,你不可太过任性,必须暂时避开。其二亦是为谷思浣着想,她父母双亡,身世可怜,你既然肯接受她,便给她一个机会与马天佑相处,等他们成亲之后,你再出现,便不会有任何尴尬了。”见云遥有些心动,复又说道:“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你身上的煞气,一日不退,与马天佑相处,便有性命之忧,但我已叫人算过,等待的时间不会太长,迟则一年,短则半载。” 周彥风、杜姑娘、太叔包生、谷如空、商玲珑、韩星、平战,马天佑身边的人一个个遭遇不测,而马天佐与武尚文却安然无恙,果然应了云若冰当日推算。云遥细细一想,开始有些相信,脑海泛起马天佑临走时那苍凉的背影,心中不忍,说道:“马大哥孤身离去,必定伤心欲绝,我想去送他一程,可以吗?” 云若冰轻叹一声,说道:“去年中秋,你已不在我身边,如今元宵,亦不肯陪一陪这个娘亲吗?” 自始至终,薛忠默然不语,面无表情,似一段木头,此时突然开口说道:“让她去送吧,送完之后,记得回来吃饭。” 却说马天佑离开黄河帮,伤心欲绝,正骑马缓缓向东京方向行走,忽闻背后有人高声大叫:“马大哥,等等我。” 他向上天祈求了一万遍,便是这把声音的出现,勒转马头,便看见一匹健硕的汗血宝马映入眼帘,心中不禁欣喜若狂,呼一声跃将过去,将云遥抱下马来,忘情拥吻。 吻得片刻,云遥将他推开,气鼓鼓地说道:“你这个薄情郎,居然一声不吭便走,心里还有我这个妻子吗?” 马天佑笑道:“我故意一声不吭便走,是因为知道你一定会心疼,随后追来。” 云遥捏起一双粉拳,在他心口一阵乱捶,娇嗔道:“你越来越坏了,还懂得揣测本姑娘心思。”嬉笑一番,忽然眼圈一红,幽幽说道:“马大哥,你不要难过,其实我是来送你的。” 马天佑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问道:“你不跟我回去吗?” 云遥勉强一笑,柔声说道:“娘亲千里迢迢来看我,岂忍拂她之意?这一段时间,我不能与马大哥见面了,你把汗血宝马带回去,见马如见人,想我的时候,便跟它说说话,它会听得懂的。”说着说着,泪珠又不自觉涌了出来,泪眼朦胧地看着马天佑,忽然扑嗤一笑,调皮地说道:“马大哥回去之后,好好照顾浣儿姐姐,若她瘦了个半斤八两,我绝不轻饶。” 马天佑见她巧笑嫣然,心中更是难过,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云遥轻抚他脸庞,柔声说道:“迟则一年,短则半载,绝不食言。马大哥回去之后,立即与浣儿姐姐成亲,待我说服娘亲之后,便可以永远与姐姐陪伴在你身旁了。” 马天佑怔怔地看着那殷润的樱唇,方待说些甚么,却见云遥已飞身上马,绝尘而去,留下了一串飘渺虚幻的啜泣。脑内一片茫然,策马缓缓而行,心中却是明白,这一次,真的不会有人再追来了。 以汗血宝马的脚力,不消两个时辰,便可到达东京,但他不想太快,直至日渐西沉,离东京竟然还有好大一段距离。经过一片树林时,突然间想起浣儿,心中泛起一阵暖意,方待策马疾驰,忽闻上空传来破空之声,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仿似长了眼睛,自上而下飞行,绕过光秃秃的树干,似闪电般向他疾射而来。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11) 江湖上暗器种类多不胜数,铁匕首,只是最普通的一种,作警告或逃生之用,但能让其绕转射人,可见投掷者的暗器功夫,已臻一流境界。当日与唐楚衣决战,马天佑曾苦练躲避暗器功夫,铁匕首虽然射得刁钻,却不放在眼里,左掌划过,啪一声将铁匕首击落,朗声说道:“哪条道上的朋友,在下只是路过,为何暗中偷袭?” 其时日已西沉,风卷残红,暗灰渐生,光秃秃的树丛,似密布的刀枪剑戟,杀机暗藏。马天佑被迫与云遥分开,心中正自失落,见一道人影于不远处树尖上一晃即没,并不作答,登时来气,伸手在马背上轻按,飞身掠起,望树丛深处追去。 冬雪严寒,枝残叶落,树木虽然密集,在霞光的照射下,始终难以藏身。马天佑掠上树顶,一眼便看见那人身影,心中冷笑,追得片刻,见那人轻功卓绝,在树上飞掠,灵活得宛若猿猴,却又不禁惊讶,朗声叫道:“既然有心赐教,何不亮出纯阳剑法,让在下开一开眼界?” 他的目光锐利,在残红暗灰之中,已看出投掷匕首的偷袭者,正是黄河帮青龙堂下的吴俊辉,想起薛忠对的冷漠及云若冰的无情,突然间明白,应天教与黄河帮之间的仇恨,已是越结越深。 晚风吹过,残枝呜呜作响,心中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忖道:“一山不能藏二虎,朝廷建造应天阁,与黄河帮相隔只在咫尺之间,莫非其中又有阴谋,要我应天教重蹈灭顶之灾?” 吴俊辉听到叫声,飘落地上,神色不变,见马天佑掠近,便笑道:“在马教主面前亮剑,岂不是班门弄斧,自讨苦吃?” 马天佑面色一沉,目光如电,冷冷说道:“是展仝派你来杀我吗?” 吴俊辉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说道:“江湖诡秘,风云变幻,在下只想奉劝一句,请马教主以后不要再去找薛姑娘。” 马天佑冷哼一声,愤然说道:“如此说来,是薛忠的主意?” 吴俊辉摇头苦笑,说道:“堂主要杀你,今日你焉能离得开黄河帮?若是真心喜欢薛姑娘,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放弃应天阁,远离京城;二是解散应天教,从此放下心中仇恨,退出江湖。否则,便永远不要去见薛姑娘,免得堂主左右为难。” 马天佑冷冷一笑,说道:“吴坛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查出当年攻打绵山的主谋,马某自会离开京城,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抱拳一晃,大步走出树林。 骑马方行不久,忽见尘土飞扬,马蹄声密集如雨,十余名契丹骑兵迎面疾驰而来。心中一惊,勒住马头,待要伸手去拔剑时,却又哑然失笑,忖道:“如今天下太平,这些骑兵或是游玩中原,又或是方接到命令,迟了回家罢了,我岂可妄开杀戒?” 那些骑兵看见马天佑,亦勒住了马头,对视片刻,忽然齐地跃下马来,当先一人抱拳说道:“来者可是应天教马教主?” 马天佑心中一怔,茫然说道:“正是。看诸位打扮,乃是契丹人,莫非认识在下?” 那名契丹骑兵脸露喜色,说道:“并非相识,只是凭这汗血宝马及背上巨剑猜测而已。我等潜伏中原已一年有余,极度思念家乡,不久前接到消息,得知马教主乘龙御剑化解了两国之间的恩怨,从此不须战争,心中欣喜,日夜兼程赶回南京,与父母妻儿相聚,不期在此遇上马教主,真是三生有幸。” 马天佑受他吹捧,有些飘然,微笑道:“大宋与契丹本有心交好,非独马某一人之力,如今再无纷争,诸位可安心回家侍奉父母了。” 那些契丹骑兵大喜,各自抱拳施礼毕,上马离去。马天佑心中牵挂浣儿,方待拍马疾驰,忽闻身后传来一声暴喝,急忙回头,便看见一员威风凛凛的老将策马挺枪,喀嚓一声将当先一名契丹骑兵刺下马来,寒光闪闪的枪尖绕转,又在另一名契丹骑兵心口处刺出个大窟窿。其余骑兵胆战心惊,纷纷拔刀,但却似是螳臂挡车,枪尖划过,不是刀毁便是人亡,眨眼之间,便有七八名契丹骑兵横尸道上,无主的战马悲嘶,四处逃窜。剩下的骑兵见势不妙,不敢再战,跪伏于地上,哆嗦着说道:“求杨爷爷饶命。”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12) 马天佑看得心中不忍,策马上前抱拳说道:“这些骑兵只是赶回去与家人团聚,杨将军便放过他们吧。” 那员老将正是大名鼎鼎的莫州团练使杨延昭,抬头看见马天佑,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说道:“想不到竟在此处遇见马兄弟,相请不如偶遇,我们正好去寻处酒家畅饮,以解思念之情。”用枪一指跪伏于地上瑟瑟发抖的契丹骑兵,厉声说道:“马兄弟发话,今日便饶你们一条狗命,回去转告耶律隆绪,说爷爷镇守莫州,随时欢迎他来挑战。” 马天佑见那些骑兵上马仓皇离去,长舒了口气,说道:“杨将军邀请喝酒,在下求之不得,此去不远,有酒肆一间,只是较为寒碜,还望勿要介意。” 杨延昭哈哈笑道:“有酒则行。与马兄弟畅饮,乃人生一大快事,管他寒不寒碜?” 前行不久,果然看见一处酒肆,虽然简陋,却颇为干净。杨延昭跳下马来,将枪搁于马桩旁,大声叫道:“酒家,拿酒来。” 其时夜色已然降临,灯笼高挂,一个约莫六七十岁的老翁应声而出,看见杨延昭,怔了半晌,小心翼翼地说道:“请恕小老儿眼拙,将军莫非是杨六使?” 杨延昭微微一笑,说道:“正是。老人家尽管将酒拿来,绝不会亏欠你的酒钱。” 老翁打了个哆嗦,急忙跪下,说道:“杨将军光临寒舍,真真折煞小老儿了,酒薄菜微,怎敢用来招呼将军?” 杨延昭将他扶起,用手一指马天佑,笑道:“连大名鼎鼎的马教主亦来光顾,本将军怎敢嫌弃?” 老翁眼神一亮,手舞足蹈地跑进屋里,扯着沙哑的嗓音叫道:“翠儿,快来拜见恩人。”少顷,带了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出来,跪在马天佑面前,说道:“恩公在上,请受我祖孙一拜。” 马天佑吓了一跳,慌忙将两人扶起,说道:“在下与两位初次谋面,何来恩公之说?” 老翁轻叹一声,说道:“小老儿早年丧妻,好不容易养大三个儿子,岂料天有不测之风云,大儿、二儿在与契丹的一场战争中,同时丧命,三儿生下凤儿之后,亦应召加入禁卫军,每年虽有粮饷带回家中,衣食无忧,但每见烽烟,总不免心惊肉跳。年前听闻契丹倾尽国力进犯中原,更是寝食难安,只道从此再无相见之日。不久前小儿突然回家,说马教主乘龙御剑大破天门阵,契丹将士闻风丧胆,订下澶渊之盟,永世不再侵犯中原。” 喜悦之色逐渐溢于言表,复又说道:“朝廷见天下太平,小老儿家中只有妇孺老弱,便允许小儿解甲归田,一家团聚。马教主在这一场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福泽万民,岂不正是小老儿的大恩人?” 马天佑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只是尽力而为,岂敢贪天之功?杨将军镇守边关,屡次击退契丹军马,战功赫赫,方称得上是大英雄。” 杨延昭笑道:“老夫身为朝廷将士,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舍命镇守边关,乃份内之事。难得马兄弟身为江湖中人,却不辞爱国之心,澶州一役,功不可没,百姓爱戴,自是情理之中了。”看了一眼老翁,说道:“劳烦老丈去准备酒菜,我要与马兄弟在此畅饮。” 马天佑第一次与这位威震天下的名将对饮,开始未免有些拘谨,热酒下去,话便逐渐多了起来,问道:“如今两国交好,互不侵犯,因何方才杨将军看见那些契丹游骑,却不肯放过?” 杨延昭冷笑一声,说道:“契丹狼子野心,岂肯善罢甘休?澶渊求和,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待养兵蓄锐,必会卷土重来。不杀尽番子,怎消我心头之恨?” 马天佑知道他仍对当年父亲被肖挞凛生擒之事耿耿于怀,心中不由一动,忖道:“他身为天下名将,戎马半生,仍不忘父仇,我父母被奸人害死,大仇未报,岂能轻易放弃?”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说道:“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道是否该说。” 杨延昭笑道:“你我性情相投,一见如故,有话直说无妨。” 马天佑点了点头,说道:“十年前应天教被灭,乃肖挞凛一手谋划,从中离间,但杀人者,却是中原武林。将军可知道,这其中的带头人,究竟是谁?” 见杨延昭面有难色,沉吟不语,心中已明白了几分,愤然说道:“是展仝?……王钦若……抑或是……” 杨延昭见他激动得身躯微微颤抖,长叹一声,截断他话头说道:“此事牵连太大,涉及整个中原武林,况且又是无心之失,若能忘怀,便由他随风去吧。坚持下去,只会重蹈当年之辙,为如今的应天教招来灭顶之灾。”顿得一顿,复又说道:“黄河帮势力庞大,与朝中大臣交往甚密,以后处事,还应小心为上。” 两人各怀心事对饮片刻,杨延昭一推酒碗,长身而起,呵呵笑道:“与马兄弟对饮,乃人生之快事,奈何今日元宵,要回家中陪伴母亲,寄下之酒,他日再饮。”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大步离去。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13) 元宵灯节,被视作东京三大节之一,自正月十五开始,举城狂欢数日,至十九才收灯。一到夜晚,但见千家万户张灯结彩,金碧相射;箫鼓齐鸣,响彻云霄;俊男美女携手赏灯,尽显风流;更有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端的是热闹非凡,一派太平景象。 马天佑心中牵挂浣儿,无心欣赏,径直回到雅逸居,见门庭冷清,里面亦不闻欢歌笑语,微觉失落,便问道:“大家都出去赏灯了吗?” 守门的两个教众毕恭毕敬地说道:“大家见教主不在,吃完酒便出门游玩去了,只剩下圣女和水姑娘两人在家。” 马天佑心中一酸,眼泪险些流了出来,挥一挥手,说道:“你们亦去赏灯吧,家中自有我来守护。”快步走到浣儿房门前,举起沉重的手,轻轻敲了三下。 “是水姑娘吗?我已经入睡了,有事明日再说吧。”里面传来浣儿柔柔而又微显慵懒的声音。 珠帘低垂,无法望见屋中人影,马天佑听见那柔柔的声音,心中一暖,伸手又再敲门,低声说道:“浣儿开门,是我啊。” 话音方落,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浣儿似燕子般掠了出来,怔怔地看着马天佑,象似在看怪物一般,茫然问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马天佑见她眼圈发红,似乎刚刚哭过,心中更酸,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柔声说道:“不是做梦,马大哥真的回来了。” 这段时间与云遥朝夕相对,柔情蜜意,却不知竟冷落浣儿,如今再抱她那柔得似水的娇躯,心中别有一番滋味,只觉得今生今世,此两人同样重要,缺一不可。 浣儿瑟缩在他怀中,便似迷途孩童突然间看见亲人一般,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哭得片刻,突然一把将马天佑推开,急急问道:“遥儿妹妹呢?她没有回来吗?” 马天佑见她手忙脚乱地抹去眼泪,整理云鬓,便似犯了错一般,心中更是难过,说道:“遥儿是我妻子,你与我亦有婚约,是我不好,厚此薄彼,把你冷落了,从今之后,无论去到哪里,我都要把你带在身边。” 忽闻一声轻叹,水鱼儿推门而出,口中吟道:“美人捲珠帘,深坐顰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这四诗,出自唐朝诗仙李白写的《怨恨》,马天佑虽然不知道,却亦从诗中听出她所说的乃是浣儿痴痴等待自己回来的心情,便说道:“水姑娘是怪我冷落浣儿妹妹吗?” 水鱼儿微微一笑,说道:“春宵苦短,寂寞更长,手掌是肉,手背亦是肉,岂有怪与不怪之说?教主能够回来陪伴圣女,已是极为难得,算得上是不失偏颇了。” 马天佑经她一说,心中舒服许多,笑道:“元宵佳节,水姑娘不陪我那三弟去观灯,却留在家中清修,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 水鱼儿幽幽一叹,说道:“小女子潜心问道,本不通人情。况且你那三弟自命风流倜傥,不甘寂寞,与浈水教何教主打得火热,出双入对,满城皆知,如今温香软玉在抱,又岂会将我这等丑陋女子放在眼里?“ 浣儿见她眼中露出惆怅之色,急忙将话题引开,对马天佑说道:“遥儿妹妹呢?马大哥是不是跟她吵架了?” 马天佑双手一摊,苦笑道:“自来只有她教训我,何曾见过我敢跟她翻脸?更何况,她已是我的妻子,即便不对,我亦会让她三分。”进入浣儿房中,将日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 看着他一脸的无奈与痛苦,浣儿不觉心如刀割,眼泪又流将出来,叹道:“你们真是多灾多难,好不容易有夫妻之份,却突然杀出个薛夫人,活生生扯开,比薛堂主更不近人情,怎不令人感慨?”顿得一顿,似乎明白了些甚么,复又幽幽叹道:“其实亦怪不得薛夫人,为了丈夫的名声,她不得不如此。既然她不愿容纳,强迫不得,我明日收拾行装,自回桃花谷,马大哥再去把遥儿妹妹接回来,便不会有阻碍了。” 马天佑吃了一惊,顾不得水鱼儿在旁,一把捉住她的柔荑,说道:“使不得,薛夫人不让遥儿与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应天教与黄河帮之间的恩怨,妹妹即便离开,亦是无济于事。更何况,我曾经答应要照顾你一生一世,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亦绝不会让你孤苦一生,重蹈叔娘之辙。” 浣儿心中感动,伸出青葱玉指,轻拍他手背,笑道:“离开不过是权宜之计,待薛夫人肯认你这个贤婿之后,我自会回来。” 马天佑板起了脸,负气地说道:“妹妹若想让我愧疚一生,尽管离去,我绝不阻拦。” 浣儿见他生气,急忙柔声安慰,然后目光转向水鱼儿,问道:“水姑娘足智多谋,通天文晓地理,能知过去未来,你来说说,我该不该暂且离开?” 自听马天佑说出日间之事,水鱼儿便眉头深锁,一言不发,似在苦苦思索,此刻闻言,竟似不觉,待浣儿伸手轻推她香肩,突然唰一声站了起来,对马天佑抱拳一揖,说道:“哎呀,我险些忘了,性命攸关,刻不容缓,小女子这便辞别教主,去办一件大事。”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14) 马天佑与浣儿惊讶无比,同时站了起来问道:“水姑娘要去哪里?” 水鱼儿摇了摇手,说道:“两位莫问,日后自会知道。” 马天佑张开双手拦在她面前,说道:“江湖多变,凶险四伏,水姑娘孤身离去,难免让人担心,不如等到明日天亮,我叫三弟陪你如何?” 水鱼儿正色说道:“小女子乃修道之人,自会趋吉避凶,教主莫要担忧。此事关乎人命,拖延不得,必须今晚启程,否则你我皆后悔终生。” 马天佑见她说得严重,不敢阻拦,说道:“水姑娘要去多长时间?” 水鱼儿略一沉吟,说道:“时间无定,看缘份吧。”去马厩中牵了马匹,顶着寒风离开雅逸居,消失于漫天烟火之中。 浣儿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凄然说道:“水姑娘真可怜,元宵之夜,却要独自离去,武兄弟难道不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吗?” 马天佑心中酸楚,牵着她的柔荑,轻叹道:“缘份天定,强求不得,只盼她平安无事便好,否则我那三弟必会心中不安。” 无移时,马天佐、黄戟、武尚文、廖青云、夏雨田等人陆续回来,听说水鱼儿连夜离开,担心之余又觉惊讶。廖青云用力一推武尚文肩膀,说道:“元宵之夜,独自偷欢,冷落了佳人,武兄弟犯了大错啦,还不快去追回来?” 武尚文与水鱼儿相处日久,虽未越雷池,但情愫早生,闻言心中亦觉后悔,点头说道:“我这便去把她追回来。” 马天佑一把将他拉住,摇头说道:“她通晓法术,能卜知过去未来,若要离开,纵然将天地翻转,亦未必能够找得到。” 众人在大厅中坐定,听马天佑说出日间所遇之事后,唏嘘不已。黄戟喝下一杯叶明秀温好的酒后,赤脸发光,说道:“不出遥儿姑娘所料,黄河帮盟主令牌在手,果然要大张旗鼓招揽天下英雄。如今钟英加入,势力更胜以往,大家不可不防。” 马天佑长叹一声,说道:“黄河帮声势烜赫,高手如云,与朝廷又是关系密切,招揽各路英雄,无非想对付我应天教,若趋其锋芒,恐怕巢毁卵破,死无葬身之地。” 武尚文一拍桌子,怒道:“二哥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黄河帮可以招揽各路英雄,应天教为何不可?待应天阁建成,我教已成气候,正好与他黄河帮一决雌雄。” 马天佑摇了摇头,正色说道:“如此一来,中原武林必定大乱。马某人岂可为了一已之念,让万千人火拼,血流成河?” 顿得一顿,复又说道:“中原武林,大多与应天教有仇隙,若得知我要追查当年攻打绵山之事,必然俱去加入黄河帮,图个靠山。更何况黄河帮拥有见血封喉、无药可救的毒箭,各路英雄谈之色变,谁会加入应天教,去跟他作对?” 此言一出,尽皆默然。在黄河帮的毒箭面前,除非拥有金刚不坏之躯或似马天佑这种百毒不侵,有谁敢说来去自如?黄戟握着酒杯,脸上光芒逐渐褪去,沉吟半晌,说道:“教主有何打算,莫非要放弃报仇?” 马天佑神色凝重站了起来,双手举杯作一环请,说道:“在下得蒙诸位相助,出生入死,不胜感激。黄河帮势力庞大,与之对撼,无异自取灭亡。待喝过这一杯,大家各散东西,再莫理报仇之事,若是有缘,天涯海角,必有再会之时。”将酒一饮而尽,虎目噙泪,眼中尽是不舍。 众人站了起来,面面相觑,拿着酒杯,不知如何是好。忽见武尚文喀嚓一声将酒杯捏得粉碎,伸手一抹溅到脸上的酒水,大声说道:“谁若是怕了黄河帮,喝完酒尽可离开,反正我是铁了心要跟随二哥,一日不查出真凶,便会留在这里。” 夏雨田呵呵一笑,说道:“武兄弟休要激动。我等跟随教主,只为意气相投,非为富贵,如今有难,正当同甘共苦,岂有各自飞走之理?” 武尚文在他肩上打了一拳,大笑道:“好兄弟。这一杯便不喝了,劳烦叶姑娘再温酒,重新喝过。” 马天佑见众人不愿离去,只好作罢,说道:“既然大家情同手足,我亦不愿看见有人遭遇不测,从今之后,无我命令,凡事不得轻举妄动。”目光转动,复又说道:“尤其是三弟和天佐,入暮之后,若无人陪伴,断不可独自出门。” 马天佐见他眼神带着诡异,心中一惊,忖道:“莫非他已看穿了我的行踪?”但大哥发话,却不敢不从,与武尚文对视一眼,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15) 东京的元宵,比任何地方都要热闹,自正月十五开始至十九,华灯如星,闪耀天地,整座都城,欢歌笑语,彻夜不眠。尤其与契丹两国交好,签下盟约永不侵犯之后,这一年的元宵,更是比以往热闹百倍,直到正月廿五,满街耀眼的华灯方逐渐撤去,慢慢回复平静。 在这段时间里,浣儿受尽马天佑百般呵护,虽然芳心喜悦,但想起云遥之事,却是如鲠在喉,总觉不妥。眼见正月将过,这日清晨突然骑了汗血宝马,独自一人离开京城,望郑州方向疾驰而去。 她的心在滴血,刺骨的寒风,割划着柔嫩的肌肤,却是全然不顾,为了马天佑与云遥,她宁愿选择孤独。眼泪在风中飘舞,旋即凝结成晶莹的寒冰,洒落一地的绝情。 当云若冰接到禀报,带着侍女行出,看见浣儿俏生生站在黄河帮大门外之时,心中不觉惊讶,旋即冷冷说道:“圣女屈尊前来找老身,不知所为何事?” 浣儿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说道:“惊扰夫人,委实过意不去。但遥儿妹妹已是我教教主夫人,理应回应天教居住,今日前来,便是请她回去,望夫人开恩。” 云若冰冷笑一声,说道:“小女顽劣,到处闯祸,怎配得上做教主夫人?圣女容颜靓丽,天下无双,若我是男儿之躯,见过你之后,对世间女子,绝不会再看一眼。马教主莫非还不知足?” 浣儿听她说话,心中已明白几分,微微一笑,说道:“我把遥儿妹妹接回去之后,即刻远离京城,……不再与马大哥见面,请夫人放心。” 她表面在笑,内心却有如刀割,离开一个深爱着的人,已是非常大的勇气,“永远不再见面”这句话却舍不得说了。 云若冰怔了半晌,轻叹一声,说道:“你我同是女人,何曾看不出你的苦心?圣女何必非要为难自己?我不让遥儿回去,委实另有苦衷,若真为她着想,请圣女速与马天佑成亲,让她绝了这份心,从今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她守她的独木桥,莫再来往便是了。” 浣儿星眸瞪圆,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怔得片刻,见云若冰已拂袖离去,只好长叹一声,茫然跃上了马背。回到雅逸居,已近傍晚,见马天佑正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派人到处寻找自己,心中一暖,嫣然笑道:“我一时贪玩,去郊外试试汗血宝马的脚力,竟忘了时候,让大家担心,委实不该。” 马天佑见她满脸风尘,发鬓凌乱,心中疼惜,轻轻责备几句,便叫人备了酒席,与众兄弟一齐畅饮起来。 夜深人散,浣儿跟随马天佑回房,坐在桌旁,看着闪动的灯光,脸上忽尔晕红,忽尔苍白,扯着衣角,良久不语。 马天佑心中好生奇怪,轻搭她的香肩,柔声说道:“妹妹劳累了一天,应该早些回去歇息,我并没有喝醉,不用担心。” 浣儿低低地应了一声,走到门前,却伸手将门栓拉好,回过身来,脸上飞满红霞,低声说道:“我想在这里陪马大哥。” 马天佑吃了一惊,伸手去摸她额头,说道:“妹妹喝醉了吗?” 浣儿摇了摇头,星眸转动,晶莹生光,咬了咬樱唇,说道:“我没喝酒,只是想陪马大哥。” 马天佑牵了她的柔荑,微笑道:“也好,我叫去人送些酒来,今夜陪着妹妹,不醉不散。” 浣儿轻轻将他的手甩开,自顾往里走去,边走边动手解去身上衫裙,一件件抛落地上,宛若片片花瓣,姹紫嫣红。走到床边时,已是寸缕不剩,缓缓转过身来,颤声说道:“马大哥嫌弃我吗?” 一时间但见丝鬓樱唇,浮翠流丹;冰肌玉肤,细润如脂;星眸微嗔,灿若春华;婀娜蛮腰,柔若无骨;傲然挺立的胸脯,更胜初绽春蕾。全身上下,散发出动人的幽香及神胜的光芒,不见一丝瑕疵,俏生生立于灯光之中,宛若出水芙蓉。 若说云遥的娇躯看一千一万遍亦不够,面前的丽人,却是看上千生百世,绝不会有一丝疲倦。马天佑瞪大眼睛,只觉在看一件绝世美玉,雪白滑腻得令人昏眩。正自手足无措,浣儿柔荑轻摆,以曼妙无比的分花手法将灯火打灭,旋即娇躯移动,嘤咛一声扑入了他的怀中。 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浣儿的美,世上绝对无人可比,包括他最心爱的云遥。本想考虑是否要越过雷池,但温香软玉入怀,热血即上涌,比运转镔铁神功时还要快上百倍,思想刹那间失控,沉哼一声,将那炽热的娇躯放入了罗帐之中。 娇喘声宛若仙乐,又似阵阵莺歌,至天明之时,仍在马天佑耳边萦绕。一觉醒来,发觉落红片片,余香犹存,佳人却不知去向。心中一惊,旋即又哑然失笑,忖道:“她毕竟是女儿家,未成亲前做这种事情,自然不好意思让人知道。” 回想昨夜之销魂,仍觉意犹尽,懒洋洋地穿上衣服,却发现桌上压了一张纸条,拿起看时,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原来纸上写着简单数句:蒙兄爱怜,三生有幸。如今不辞而别,万望见谅,待风波平息,自会在桃花谷相候。聚散有定,寻之无迹,勿念。浣儿留字。 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大门,却见教众躬身说道:“圣女天未明便骑马离开,说要出去送样东西,叫我们不要吵醒教主,如今已去了将近一个时辰。” 马天佑哎呀大叫一声,迅速背上轩辕剑,骑了汗血宝马穿出城门,望南方疾驰而去。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16) 一路追将下去,人烟逐渐稀少,但见冰封千里,枯树残垣,哪里有浣儿身影?但马天佑却不死心,眼见日挂中天,便寻了处村间酒肆,胡乱吃些东西裹腹,又喝了两斤烈酒暖身,继续策马向南方疾驰。 他对浣儿的关心,甚至超过了云遥。这个柔弱而美丽的女子,纯洁得宛若冰雪,为了心爱的人,竟然不惜放弃自己的幸福。在这个世上,她心里只有他一个人,离开之后,便是无依无靠,他怎忍心让她孤独痛苦? 想到放弃一切,从此隐入桃花谷,每日牵着浣儿柔荑,抚弄那柔软的秀发,轻吻那殷润的朱唇,全身热血开始沸腾,直跑得那汗血宝马喘息如雷,身上渗出的汗珠,宛若晶莹的红宝石。 如此不知疲倦地奔驰,竟不觉夜幕降临,寒星满天。穿过一片树林时,忽觉身形一轻,似被人在背后猛推一掌,向前飞出数丈,重重跌落地上。翻滚着爬将起身,却见汗血宝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全身不住颤动起伏,原来竟是劳累过度,再亦无力奔驰。 看着汗血宝马那泛着泪光的眼睛,登时想起云遥,心中一痛,坐在地上,轻抚马首,自言自语地说道:“马儿啊,辛苦你了,我这一走,对遥儿是不是很残忍?” 呆望星空,一会儿想浣儿,一会儿想云遥,柔肠百转,竟然无法割舍。叹了口气,在附近找些青草及草根,把马喂饱,心中忖道:“我这一走,三弟和天佐必定又去闯祸,动起手来,谁能抵挡得住黄河帮的毒箭?遥儿对我情深似海,我怎能不明不白地消失,让她伤心和担心?更何况浣儿只是暂且回桃花谷,并非永别,待查明当年真相,再和遥儿一起去找她便是了。” 其时天上没有月亮,林中岔道甚多,来时一路狂奔,自然没法辨清方向与道路,马天佑心意既决,牵了汗血宝马,凭着天上寒星指引,一路向东京方向走去。 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仍然不见宽阔的官道,眼前景物依稀熟悉,心中一惊,忖道:“为何走了半天,又回到了原地?” 砍了段树枝插在地上,牵马继续前行,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赫然又看见自己砍下的那段树枝,心知树林必有古怪,拍了拍马背,苦笑道:“马儿啊,迫不得已,只好辛苦你了。” 汗血宝马吃饱之后,体力逐渐回复,驮着他放蹄疾驰,不消一柱香功夫,却又回到了原地。马天佑惊得瞪大了眼睛,忖道:“听人说老马识途,如今连汗血宝马亦走不出去,当真奇怪了。” 暗暗留了心,每到岔口,便用剑在树上刻下记号,第一次画星星,第二次画弯弯的月亮,第三次画圆圆的太阳,如此一遍遍反复行走。当他画到第五次是一条小鱼儿时,依然是走不出树林,心中长叹一声,忖道:“莫非老天注定我无法回头,非要去桃花谷?” 当他前行依然回到原地,心中开始绝望,望着满天闪烁的寒星,寻思半晌,索性在树林中一块大石的背风处停了下来,找来残枝枯叶点燃,背靠大石,沉沉睡去。 亦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面前的火光渐变暗淡,一双野狼般的眼睛,发出两道寒光,宛若利箭,紧紧插在他的脸上。 无论是谁,被这种目光盯射,亦不会睡得安稳。马天佑虽然长途奔波,在暖和的火堆旁沉沉睡着,但亦能感觉到目光的威胁,睁开双眼,便看见一个穿着华丽、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站在面前。心中愕然,却不惊惧,揉了揉眼睛,笑道:“兄台莫非亦是迷了路?同是天涯沦落人,何不一同烤火等待黎明?” 那人收回凛然目光,摇了摇头,说道:“非也。在下路经此地,见有火光,心中奇怪,便走来看看,却是惊扰了小兄弟的美梦。” 马天佑心中一喜,跳了起来,拍去身上泥土及树叶,说道:“如此说来,兄台能够找到出口?这树林委实古怪,在下走了大半夜,仍在原地打转,不得已唯有生火取暖。” 那人呵呵一笑,说道:“难怪小兄弟要在此过夜。这片树林名叫‘虎回头’,本是附近强盗为方便打劫而苦心经营的迷阵,树木按奇门阵法栽种,其中岔道交错,黑夜误入,若望星而行,始终是山重水复,无法走得出去。后来附近强盗被官府剿灭,而这片树林却留了下来,在两边入口处有路牌标明‘天黑莫入’字样,小兄弟莫非没有看见?” 马天佑苦笑一声,说道:“在下为追寻一位朋友,只顾埋头赶路,不曾留心路牌。却不知兄台要去哪里,能否将小弟带出这片树林?” 那人微微一笑,说道:“看小兄弟装束,应是武林中人。在下姓周,名彦姬,于东京从商,每年四处外出搜罗奇货,这片树林,已不知经过几十次,闭着眼睛也能走得出去。如今刚从扬州回来,小兄弟若往北行,正好同路。” 马天佑见他名字与周彦风只差一字,心中大生好感,抱拳一揖,说道:“真是出门遇贵人,小弟马天佑,亦正好要赶去东京,如此便有劳周兄了。” 话音方落,却见周彦姬面色大变,连退了两步,呆呆地看着他,问道:“尊驾莫非便是应天教教主马天佑?” 马天佑微微一怔,说道:“不敢,在下正是应天教教主。见兄台神色有异,莫非从前有得罪之处?” 周彦姬脸露喜色,隔着火堆单膝跪下,抱拳说道:“久仰马教主大名,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还望勿嫌在下卑俗,回到京城之后,多多提携。” 在京城,马天佑风头之劲,甚至盖过了杨延昭等一班战功赫赫的名将,但凡经商之人,莫不渴望与他结交,经常送一些珍贵礼物给他,以此提高自己的身价,又或是找个得力靠山,以他的名头打发那些泼皮无赖。马天佑听他说话,自然明白个中道理,急忙将他扶起,正色说道:“今日相遇,本是缘分,若不嫌弃,大家便以兄弟相称,日后在东京亦可有个照应。” 周彦姬大喜过望,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便斗胆与马教主称兄道弟了,今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马天佑见他腰间佩剑,太阳穴高高隆起,短须戟张,自有一股摄人威严,不似经商之人,心中顿生戒意,说道:“周兄长年经商,腰缠万贯,夜间行走于荒郊野岭,难道不怕被人打劫?” 周彦姬呵呵一笑,说道:“愚兄虽然从商,但自幼好武,习得几手剑法,可作防身之用,普通强人,并不放在眼内,但若与马兄弟相比,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了。” 马天佑想起张月桐,虽然家中经商,却亦习得一身武艺,心中释然,忖道:“东京能人甚多,从商与习武相得益彰,并无冲突,这位周兄长年外出搜罗奇货,练习武功自是正常,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思忖之间,周彦姬已在树林中牵来一匹马,解下包袱,取出一些干粮与一皮袋酒,说道:“此去东京,百里之内荒芜人烟,不如在此生火畅饮,一解为兄仰慕之渴,天明之后再赶路如何?” 自中午之后,马天佑滴水未沾,饥渴交加,见有干粮及美酒,登时眼神一亮,他本是百毒不侵,自然不用考虑酒中是否下毒,周彦姬一边往火上加柴,他已大口吃喝起来。 两人围着火堆取暖,讲一些江湖中事,情投意合,不觉天色已是微明。马天佑跟随周彦姬走出树林,果然看见路边一块木牌上写着“天黑莫入”字样,便笑道:“若非遇着周兄,即便到了天亮,亦未必能走出这座‘虎回头’。” 越往北行,道路两旁霜雪渐浓,两人策马疾驰,一路不见人烟,至朝阳升起,照得满得生辉之时,忽闻尖锐啸声,一只巨形金雕,宛若一片厚重乌云,正在不远处的上空盘旋。周彦姬用手一指那金雕,笑道:“这种畜生最为霸道,号称天空之王,在地面亦毫不逊色,十余头恶狼不能近身,但凡野兔之类猎物,更莫能逃出其手,如今盘旋低飞,或许是有猎人,我们不妨过去看看,顺便讨些酒水,作暖身之用。”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17) 马天佑想起昨夜将他仅余的一袋酒喝得精光,心中过意不去,便说道:“有猎户必有人家,大哥江湖经验丰富,有劳前面引路了。” 周彦姬见他称自己为“大哥”,心中受用,呵呵笑道:“如此便去看看。只是那金雕凶猛,饿极起来连猎户手中的猎物亦敢抢,贤弟务必小心,莫要让他伤了。” 马天佑应了声“是”,策马追随而去。 有空中霸王之称的金雕,黑褐色的双翅展开,遮天蔽日;厚长的钩嘴配合粗壮的利爪,足可撕开任何猎物;项上金色羽毛在旭日映照下闪闪发光,愤怒之时,倒竖如戟;最令人望而生畏的,是那双寒森林的千里眼。庞大的躯体加上一件件杀人利器,无怪乎连野狼亦甘拜下风。 它在盘旋低飞,因为它看见了地上的猎物。长长的阴影,锁定了攻击目标,但却不敢贸然出击,在这个空中霸王的眼里,强中更有强中手,真正的百兽之王,非狮非虎,而是人类。 寒冷的冬天,百花尽杀,唯独阴影中的一丛菊花,傲然挺立。雪白细腻倒垂,经北风吹拂,轻轻颤动,宛若仙女飘舞的长袖,又似峭壁上飞流的瀑布,煞是迷人。 一个黑衣人却是大煞风景,非要抹杀这寒冬中的最后一丝生机。手中短锄抡动,将一株菊花连根挖起。他穿得很单薄,却丝毫没有寒冷的感觉,小心翼翼拿起菊花,便似捧着心爱的情人,僵硬得似冰块般的脸庞,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在他身后,放着一只已然死去的野兔,兔颈中流出的鲜血,令菊花显得更加洁白。他知道金雕在上空盘旋,却不以为意,山上的野兔多的是,而这一丛菊花,却是来之不易。他比金雕强悍得多,即便击毙一百头野狼,亦不过是一眨眼功夫,是以空中那一双锐利的目光,并不构成威胁。 笑容起自眼中,旋即消失。他感觉到了一种比金雕更强一百倍的目光,宛若两支利箭,刺得他好不难受,处变不惊的他,心中突然泛起一丝慌乱。 “鬼影,看你还往哪里逃?”一声暴喝,宛若春雷乍响,震得花枝乱颤。人随声到,便看见马天佑策马而来,盯着采菊的黑衣人,眼神之中尽是杀气。 黑衣人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影,只见他头也不抬,仍在小心翼翼地挖另一株菊花,冷冷说道:“抱歉,我有要事在身。” 马天佑怔了一怔,旋即锵一声拔出轩辕剑,哈哈狂笑道:“有什么事比取你狗命更重要?” 轩辕剑出鞘,寒光与神光急速流转,便似旭日照射冰雪,令人目眩。周彦姬眼神为之一亮,赞道:“好剑,这把想必便是大破天门阵的轩辕剑了。” 话音方落,马天佑已飞身掠起,离开了汗血宝马,以泰山压顶之势举剑疾劈而下。 鬼影屈蹲着脚步倒踩,唰一声退出数丈,长身而起,手中的短锄已变成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嘶声叫道:“莫伤我的菊花。” 马天佑一心要替周彦风报仇,哪里肯听他说话,一剑劈空,脚尖在花丛上轻点,沉哼一声,身形又已掠起,依旧以泰山压顶之势举剑疾劈而下。 击败武林第二高手关礼天,只在谈笑之间,以他今时的武功,已足可傲视天下,自然不会将鬼影放在眼内,这一剑劈下,用足十成功力,务求一击即中,速战速决,了却这一段仇怨。 但他却是忽略了一点,当日关礼天只是凭一双肉掌游斗,并无伤人意思,自然难以近身,而鬼影手中拿的,却是削铁如泥的幽月剑,根本无惧他的轩辕剑。一招尚未用尽,心中已大叫不妙,空阔的林中,忽然全是鬼影,数不清有数十数百,那蛇信般疾吐的剑尖,宛若天罗地网,紧紧封住他全身一百零八处大穴。 马天佑陡遇险境,百忙中来不及多想,凌空硬生生将下劈的力道收回,腰身疾拧,剑随身转,使了招“斗转参横”,划出一道剑弧,只求与对方拼个两败俱伤。 只闻一阵强劲的嗤嗤声,以杀人不眨眼著称的鬼影,竟不与他拼命,幽月剑颤动,将他的一幅袍角刺出十余个细洞,旋即疾退出一丈,待轩辕剑划过,身形又倏地闪动,似鬼魅般立于马天佑身后,手臂递处,一连刺出十数剑。 周彦姬见势不妙,锵一声拔出腰间佩剑,豹眼圆睁,大声叫道:“贤弟休慌,愚兄来助你一臂之力。”飞身跃起,宛若一只华丽凶猛的大鸟,向鬼影疾扑而去。 剑一出鞘,紫气冲天而起,直吓得那空中盘旋的金雕尖啸一声,振翅向远处飞去,不敢再打那野兔主意。鬼影见身后紫气漫天,劲风透骨,不敢大意,收回刺出剑招,倏地退过一旁,嘶声叫道:“马天佑,非要与我为敌吗?” 身后骇人剑势消失,马天佑长舒了口气,看了一眼被刺成蜂窝般的袍角,冷冷说道:“你当日苦苦相迫,杀我义兄,害死杜姑娘与太叔包生两位对我恩重如山的前辈,这笔帐,如何能够不算?今日既然遇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周彦姬倒吸了一口冷气,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说道:“贤弟说的这位,莫非便是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之王,鬼影?” 马天佑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此乃我与他之间的恩怨,大哥不必插手,请到一旁观看便是。” 周彦姬哈哈一笑,说道:“愚兄身为商人,虽然武功不济,胸无大志,但兄弟有难,焉有不顾之理?既然他与你有仇,便是愚兄的仇人,今日并肩子上,杀他个鬼哭狼嚎。”一抖手中紫剑,豪生顿生,抢先向鬼影攻去。 马天佑见他招式刚猛,大开大合,却又不见破绽,攻中带守,守中有攻,端的是四平八稳,便似身经百战的名将,面对鬼影那削铁如泥的幽月剑及辛辣无比的招式,竟然丝毫不乱,心中不禁佩服,与他并肩而战,说道:“大哥手上宝剑紫气冲天,锋利无匹,莫非便是传说中的‘龙泉剑’?” 两人联手,剑气纵横,配合得恰到好处,直迫得鬼影似灵猫般四处躲闪,形势登时扭转。周彦姬见他说出剑名,眼神一亮,说道:“贤弟好眼光,这把正是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的龙泉剑。因铸此剑,凿开茨山 ,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成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是名‘七星’。剑成之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盘卧。又名‘龙渊’,合称‘七星龙渊’。唐朝时因避高祖李渊讳,便把“渊”字改成“泉”字,曰‘七星龙泉’,简称龙泉剑。此剑几经流落,均为皇家……” 正侃侃而谈,忽觉失言,手中剑招乱了一乱,险些被鬼影刺中,稳住身形,复又说道:“愚兄喜欢收藏奇货,几乎用光了全副身家,才托朋友在宫中买到这把龙泉剑,想不到竟在今日派上用场,哈哈,物有所值。” 三把宝剑,在旭日照射下发出七色光芒,绚丽异常。鬼影剑法虽然精奇,但以一敌二,丝毫讨不到便宜,时间一长,渐渐有些心焦,额上渗出冷汗,竟然大失往日本色。马天佑看得暗暗纳闷,忖道:“鬼影的武功,似乎犹在我之上,出招狠辣,寻常人能接下三招已属不易,我这个大哥究竟是何来历,一边经商,怎能练得如此绝世武功?”轩辕剑法源源不绝使出,忍不住说道:“龙泉虽为稀世之宝,但无大哥这等武功,在手中亦是废铁一件,小弟在京城住了一段时间,居然没有听闻大哥名号,当真惭愧。” 周彦姬脸色微变,旋即呵呵笑道:“愚兄这点武功,在江湖上只是米粒之珠,怎会有人知道名号?与贤弟的轩辕剑法……”言犹未尽,忽然哎呀一声,脚步倒踩,疾退出丈余,用手抱住左臂,冷汗涔涔而下。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18) 宽大的衣袖破开,一道细长的血口,自手背一直延伸至手肘曲池穴,若非躲闪得快,鬼影那把削铁如泥的幽月剑,早已令他肉绽骨透,又或是刺中心脏,一命呜呼了。马天佑心中一惊,歉意顿生,忖道:“马天佑啊马天佑,在这种生死关头,你仍在猜度别人来历,怎配得上与人做兄弟?”回头看了一眼,见周彦姬面容扭曲,知道必为剑气所伤,便虚晃一招,退到他身旁,问道:“大哥伤势如何?” 周彦姬咬一咬牙,将破开的大袖缠紧手臂,打了个结封住血口,仗剑挺腰,笑道:“些少皮肉之伤,无妨,我们兄弟拼肩再上,偏不信打不过这个鬼影。” 马天佑知道鬼影身法奇快,出招狠辣,稍不留神便有性命之忧,周彦姬武功较弱,左臂受伤,必定成为他的攻击对象,自己分心照顾,气势磅礴的轩辕剑法反而不好施展,便轻拍他肩膀,说道:“此乃我与鬼影之间的恩怨,依照江湖规矩,还望大哥莫要插手。” 话音方落,眼前寒光狂闪,鬼影趁两人说话之际,突然身形晃动,挺剑向周彦姬心口刺去。他乃杀手出身,历经各种凶险,自然不笨,知道马天佑的武功已是今非昔比,非一招半式可以摆平,最佳的选择,便是尽快杀了周彦姬,结束以一敌二的局面。 马天佑心中大怒,使了招“大鹏展翅”,铛一声将幽月剑格开,拦在周彦姬面前,手腕旋动,划出一片七色剑光,宛若彩虹经天,将鬼影紧紧笼罩,长啸一声,说道:“鬼影,今日我与你单挑,生死由命,谁叫人帮手或是逃走便是乌龟王八蛋。” 他知道鬼影身法太快,若要逃走,在这树林之中绝难追上,故此出言相激。但鬼影却似别有心事,始终难以凝聚身上凌厉的杀气,眼神游移,在惊涛骇浪般的剑光中,一言不发,步步后退。 周彦姬心思细腻,已自鬼影眼中看出端倪,哈哈笑道:“贤弟这一手轩辕剑法,果然是惊天地泣鬼神,再打下去,鬼影只有逃走的份了。我看他心痛这里的菊花,必有用处,不如让我把它毁了,看他跟不跟你拼命。” 手起剑落,但见漫天花雨,随风飞扬,洁白迷人,瞬息之间,便将一丝生机盎然的菊花削去大半。鬼影看得目眦尽裂,幽月剑疾刺,将眼前剑光荡开,弃了马天佑,两个纵跃,如兔起鹘落,挺剑向周彦姬刺去。 他出招委实太快,狂怒之中,身上杀气骤然遍布,只一个照面,便将周彦姬迫出菊花丛中,回头见马天佑急追而来,忽然眼珠转动,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嘶声说道:“请两位大侠手下留情。” 变故突生,令马天佑大感愕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停住脚步,用剑一指,怒喝道:“起来,我不杀不还手之人,若还算得上是条汉子,便与我决一死战。” 鬼影缓缓站了起来,环视满地落花,眼中尽是悲哀,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要报仇可以,但要到三日之后。” 马天佑抬头望天,见白云悠悠,心中不由一痛,怆然笑道:“三日?当初你杀我大哥,可有丝毫手软?” 鬼影身上杀气隐现,默然片刻,以野兽般低吟一声,说道:“我要用这菊花救人,三日之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马天佑微微一怔,说道:“你说是的穆姑娘吗,她在哪里?”他虽然痛恨穆芊芊的无情,但大哥生前最爱的女人,始终不忍心出言辱骂,亦不想见死不救。 “就在林中。她的眼睛受了伤,无法视物,我好不容易在皇宫中捉来一个御医,收集诸般灵丹妙药,唯独欠缺这种菊花。如今终于找到,相信三日内眼睛可以复元,望马教主看在她师兄的面子上,让我完成这个夙愿。”鬼影一口气将话说完,捡起地上的短锄,开始连根采掘菊花,阳光照耀下,冷峻的脸上竟然泛起不多见的温柔。 马天佑轻叹一声,默默看他将一丛菊花挖光放进一个箩筐里,说道:“你走吧,三日之后,我们在此地决一死战。” 鬼影眼中掠过一丝感激,拿起箩筐及地上的野兔方待离去,却听得周彦姬说道:“且慢,你一走了之,焉知会不会借机逃逸,到其时天涯海角,要找你便难了。我们要跟你回去,看看所言是否属实。” 鬼影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可以跟我回去看看,但千万不能作声,以免让她认出。”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19) 历经寒冬,草木凋零,在阳光的照射下,树林显得并不阴森,绕过一处山坡之后,便看见了一座陵庙。当一个身穿黑衣、目光茫然的中年妇人出现在门口,柔柔轻唤一声“你回来了吗”时,把马天佑惊得险些叫出声来,那神情,便似看见停放在陵庙内的尸体突然跳起来说话一般。 岁月的流逝,带走了少女特有光彩,微微发胖的身材,遮掩了往昔曼妙风姿,两鬓霜华,面容憔悴,柔弱而充满期盼地站在门口,一眼望去,便似一个饱经风霜的村妇,哪里还有半分天下第一美人的模样?马天佑虽然不敢相信此人便是穆芊芊,却不得不承认此人正是穆芊芊,除了她,有谁能令鬼影两眼发光? 他的心忽然极度难受,似被人用皮鞭狠狠抽打,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短短数月光阴,将一个冷艳无比的天下第一美人,变成了毫无光彩、连寻常女子都不如的村妇,除了思念,谁有如此魔力?浣儿这一别,再见之后,会不会变成这种模样? 鬼影脸上却是现出光彩,放下野兔,把手在衣服上擦干净,轻轻扶着穆芊芊手臂,柔声说道:“我已找到菊花,外面风大,进屋再说吧。” 穆芊芊嗯了一声,忽然又转过身来,轻皱眉头,说道:“有客人来了,怎么不引见一下?是来寻仇的吗?” 她这一皱眉,脸上又回复冰冷,依稀可见往昔模样。鬼影呵呵一笑,说道:“这两个是山上的猎户,因带我找到新鲜菊花,便回来取些银子给他们,以作酬谢。”见穆芊芊似乎不太相信,便朝庙内叫道:“大夫,我已找到菊花,你出来看看,若真有奇效,我要重重答谢这两位猎户大哥。” 自陵庙内走出一个太医,拿起箩筐中的菊花嗅了几下,眼中异彩绽放,手舞足蹈地说道:“哈哈,正是这种‘白龙探爪’,有了它,再配合我的独门秘方,不消三日,你朋友必能重见天日。” 鬼影大喜,一把捉住他的手臂,问道:“此话当真?” 太医被他捏得疼痛,脸色微变,哼了一声,说道:“你若不相信,何必找我?” 鬼影一怔,急忙松手,作揖陪笑道:“御医出马,自然能妙手回春,我哪有不信之理?待治好我朋友眼睛,一定叫人用上好的马车送你回京城,绝不食言。” 周彥姬见太医拿着菊花兴高采烈走了进去,便抱拳说道:“兄台既然找到医治眼睛的良方,我两兄弟不便多留,就此告辞,后会有期。”推了推失魂落魄的马天佑,翻身上马,望来路而去。 在林中驰行不久,马天佑突然回过神来,哎呀叫了一声,说道:“我忘了向鬼影要银子。” 周彥姬勒住马头,一脸不解地说道:“贤弟很缺钱用吗?” 马天佑摇了摇头,沮丧地说道:“非也。穆芊芊眼睛看不见,心思却是细腻,我们没有拿到银子便离开,必定会引起她的疑心,认为我们并非普通猎户。” 周彥姬哈哈一笑,说道:“贤弟莫非是怕她重见天日,会与鬼影联手来对付你?放心吧,若她出手,愚兄亦绝不会坐视不理。” 马天佑长叹一声,说道:“她的武功不高,我只是怕她担心而已。” 周彥姬怔了半晌,苦笑道:“贤弟要杀鬼影,却又为她的女人担心,当真令人费解了。” 马天佑叹道:“大哥有所不知,穆芊芊虽然寡情薄义,却是我义兄生平最爱的人,叫我如何忍心伤她?”眼前浮现周彥风郁郁寡欢的样子,咬一咬牙,恨恨说道:“她与我大哥青梅竹马,订下婚约,最后却移情别恋,害得我大哥为她而死,这种女子,我何必管她?” 周彥姬抚掌说道:“正是,这种水性杨花女子,本不值得关心。”忽然又眉头一皱,不无担忧地说道:“三日后一战,贤弟真有信心打得过鬼影吗?” 马天佑一拍背上轩辕剑,朗声笑道:“为兄弟而战,即便战死,又有何惧?” 周彥姬见他豪气干云,担忧更甚,正色说道:“贤弟年纪轻轻,便身为一教之主,威名远播,如日中天,前途无可限量,若凭一时意气,遭遇不测,必令天下人扼腕叹惜,更让身边人彷徨伤心,你义兄在天之灵,恐怕亦难以释怀,这一战之凶险,还望三思。” 马天佑想起云遥、浣儿及应天教的一帮兄弟,心中不由一疼,沉默片刻,黯然说道:“大哥的意思,是想让我放弃决斗?” 周彥姬摇头说道:“自然不是。为兄弟而战,死得其所。但上上之策,却是力求击败对手,全身而退。” 马天佑略一沉吟,苦笑道:“我何尝不想在决战中获胜,但鬼影武功已臻化境,身法更在我之上,与他决斗,生死只在一线之间,谁亦无法预料结果。” 周彥姬脸色一沉,突然锵一声拔出龙泉剑,向他疾刺过去,口中叫道:“看剑。” 这一下变故突生,马天佑想要拔剑已来不及,手腕旋动,蓬一声将刺来的利剑拍开,失声叫道:“大哥疯了吗,为什么偷袭我?”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20) 紫光一闪即没,周彥姬还剑入鞘,沉声说道:“这便是鬼影的出招方式,手腕直而不僵,身剑合一,绝无半点回旋余地,贤弟看清楚了吗?” 马天佑知道他在提醒自己,苦笑道:“恕我直言,大哥这一剑刺出,根本无从与鬼影那快如闪电的手法匹比。” 周彥姬亦不愠怒,似笑非笑地说道:“若我不出声提醒,你自信能躲得过这一剑吗?” 马天佑微微一怔,茫然说道:“你我相隔咫尺,若不出声提醒,便是偷袭,躲不过亦在情理之中。鬼影虽然杀人如麻,却极少用那下三滥手段,莫非大哥担心他会偷袭我?” 周彥姬微笑道:“鬼影出招神速,的确快我十倍。每一剑刺出,寻找最短距离,以直线运行,干净利落,一击不中,即时抽身,复又如影随形,不封不架不粘,无进无退,极少有挽旋偏转等花巧动作。对于身法比不上他的对手,每一招均是偷袭,当你察觉之时,剑尖已然迫近要害,根本无从抵挡。你若想与他硬碰,除了玉石俱焚,便是一败涂地。” 马天佑听得冷汗直冒,回想鬼影出招,确实如此,只好长叹一声,点头说道:“若能选择,我只好与他玉石俱焚了。” 周彥姬微微一笑,说道:“愚兄自幼随父经商,擅长察言观色,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均不放过。方才与鬼影一战,已看出破绽,贤弟但请放心,今日尽管与我痛饮,忘掉一切烦恼,三日之后,以你的武学天资及我的观察能力,绝对能够打败鬼影。” 马天佑心中大喜,抚掌说道:“能得大哥指点,天佑有何可怕?你我一见如故,情比金兰,趁此天色放晴,正好去寻处酒家,把盏畅谈,一醉方休。” 两人在路上做上了记号,策马奔驰,约莫跑了六七十里,终于看见一个小镇,便寻了间客栈住下,叫人送来酒菜,在房中畅饮,谈一些江湖中事及经商之道,意兴盎然,竟不觉天色入暮。 翌日天方发白,周彥姬将马天佑带到一片树林中的空地,说道:“你知道鬼影的破绽在哪里吗?” 昨日一席长谈,马天佑已对这位见多识广,观人入微的兄长心生佩服,闻言抱拳深深一揖,说道:“小弟天资愚钝,还望大哥指点。” 周彥姬亦不谦让,受了一礼,忽然轻叹一声,说道:“其实我亦不知道,鬼影出招,根本没有破绽。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动作,都与剑配合得天衣无缝。” 马天佑一怔,说道:“大哥不是说找到破绽了吗,莫非是在安慰我?” 周彥姬闭上眼睛,思索片刻,复又张开,面带笑容说道:“作为一个杀手,鬼影已臻完美,非但身剑合一,甚至连眼神亦无任何变化,从他身上找到破绽,难于登天。但因为太完美,反而有规律可寻。” 虽然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马天佑却如坠云雾,不解地问道:“甚么规律?” 周彥姬微笑道:“但凡习武,举手投足之间动作必须协调,方能发挥最大威力,习剑之人尤其注重。鬼影天资过人,将身体与剑完美结合,剑动则身牵,身移则剑走,身即剑,剑即身,出招之间随心所欲,根本无须思索。” 马天佑见他一味吹捧鬼影,越听越是糊涂,插嘴道:“既然随心所欲,又有何规律可寻?” 周彥姬长长吐了一口气,胸有成竹地说道:“规律便是太完美。长期残酷的训练,完成了他固定、完美的出招方式,剑随身走,身随剑动,他喜欢直刺,寻找最短距离,剑一出手,身体必须配合,若站立不动,则剑自当中刺出;若脚步右移,则剑向左刺,反之亦然;其他诸如俯、仰,进、退,左倾右侧,亦同此理。” 马天佑逐渐听出门道,说道:“大哥是让我留意他的身体动作?” 周彥姬大拇指一翘,说道:“贤弟果然是武学奇才,一点即通。鬼影出招太快,与偷袭并无区别,而他身体的动作,便是一种语言,不断提醒你:看招。与他作战,只要眼旁六路,他身体一动,你即按规律作好防备,便不会被他的宝剑弄得眼花缭乱。你功力在他之上,可以剑守中宫,动作不要大开大合,以最短途径去封他的招,时间一长,他屡攻不克,体力下降,必然心生烦躁,到其时,你便可以反守为攻,以气势磅礴的轩辕剑法将他一举击溃。” 马天佑听得口服心服,赞着:“听君一席话,胜练十年武,大哥的观察能力及对武功的了解,当真令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若一味与鬼影狠斗,绝对要吃大亏,如今得大哥指点,胜算便多几成了。” 周彥姬微微一笑,说道:“我只是纸上谈兵,若用这套办法来对付鬼影,以我这点微弱武功,恐怕看见他的身体动时,我已血溅当场了。贤弟内功深厚,剑法精奇,美中之足之处,便是身法比鬼影稍逊一筹,但只要因事制宜,便可事半功倍。看好了,我来模仿鬼影出招,你则用我教的办法防守,练上两日,应该可以胜券在握了。” 紫光漫天,龙泉剑刺出,一招一式,除动作稍缓之外,俨然便是鬼影一个。马天佑看得暗暗称奇,赞道:“大哥非但观察能力强,记性更是一流,若专心习武,早成绝顶高手了。” 周彥姬笑道:“贤弟言重了,学武讲求资质,便似兵法家未必懂得打仗,谱曲者未必懂得唱歌,我亦一样,在武学上虽明其理,却不得其道,再练一百年,亦未必追得上贤弟今日之境界。” 马天佑对他的吹捧报以淡淡一笑,虽然为找到对付鬼影的方法而欣喜,但却丝毫不敢托大,后天一战,谁敢说没有意外?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21) 风中夹了一丝暖意,冰雪开始消融,被寒冬剪除的野草,再次显示它强大的生命力,悄悄冒出了新芽。春风得意马蹄疾,纵马于郊外,享受和煦的阳光,沉浸芬芳的味道,春的气息,油然而生。 武尚文虽然满面春风,心中却有一丝无奈。正月一过,中原群雄便不再享受帝王般生活,衣食住行,进出瓦子场所,一律由自己付钱。毕竟,要养活这一群浩浩荡荡,且出手大方、一掷千金的江湖中人,并非一件易事,日子久了,国库亦会空虚。 群雄虽然留恋京城的繁华,但断了财路,在天子脚下,又不能打家劫舍,做些偷鸡摸狗勾当,暗忖长久下去并非妥善之策,便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而正在此时,钟英突然现身悦来客栈,以黄河帮护法的身份,邀请众人前去郑州龙门客栈,承诺今后一切开支,均由黄河帮负责。 对江湖中人来说,龙门客栈正是一块乐土。除了应有尽有,更重要是它绝对安全,无人敢在里面寻仇生事,即便官府,亦不敢随便过问。只要你有钱,尽可在那里结朋交友,夜夜笙歌,高枕无忧。如今天上掉下馅饼,黄河帮居然包揽一切费用,怎不令人心动? 尚东海身为剑衣门门主,正自发愁如何养活一众门徒,听得这一天大喜讯,自然机不可失,兴冲冲地奔赴郑州,入住龙门客栈,准备在其中招揽各路英雄,东山再起,与黄河帮、应天教再成鼎足之势。 一夜之间,悦来客栈变得空空荡荡,门可罗雀,将近两千人的庞大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了京城。 这正是武尚无奈的原因。与何螣蛇干柴烈火,情意绵绵,已不能自拔,突然分开,自然极度思念,寝食难安。 从房间留下的字条,已知马天佑必定是去追寻浣儿,以他今日武功,相信绝对不会有事发生,虽然离开好几天,大家却并不太过担心。武尚文想去龙门客栈看望何螣蛇,奈何马天佑有言在先,绝不可单独出门,思忖再三,终于厚起脸皮,央求马天佐同往,有人陪伴,便不算单独行动了。 柔风扑面,泥土芳香,树上长出的新芽,粉嫩得如同心上人的娇躯。偶尔想起水鱼儿,心中会泛起歉意,却是一闪即没,那油盐不进的脸孔,怎能与何螣蛇那丰腴而炽热的娇躯相比? 心狠手辣、老奸巨滑的浈水毒蛇,变成了温顺迷人的小蛇,那种投怀送抱、滑腻异常的感觉,叫他这个血气方刚的七尺男儿如何抗拒? 马天佐自然不愿违抗大哥意旨去成人之美,但自己亦为情所困,一日不见上官芝兰,便心痒难挠,坐立不安,想到日后或许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便跟随同行。正自策马飞奔,忽闻武尚文大声说道:“听闻龙门客栈规模宏大,摆设华丽,有天下第一之称,比悦来客栈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如今夜投宿,明日再回京城,如何?” 马天佐知他心思,眉头一皱,说道:“我陪你出来,已是冒了很大风险,若让哥哥知道,必定责骂,如何还敢夜不归宿?闯出祸来,你担当得起吗?” 武尚文心中失望,默然不语,过得片刻,突然破口大骂:“黄河帮这帮王八蛋,既然有钱,何不索性包下悦来客栈,让大家继续享受京城的繁华,却要山长水远搬来龙门客栈这个破地方,真真气煞老子了。” 马天佐见他一会儿称赞龙门客栈,一会儿又说是个破地方,心中好笑,说道:“展仝老奸巨滑,岂能轻易便宜大家?搬去龙门客栈,只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方便他招揽各路英雄罢了。”突然想起一件事,似笑非笑地说道:“若是黄河帮将剑衣门收罗旗下,你还敢明目张胆去见何螣蛇吗?” 黄河帮与应天教剑拔弩张,势同水火,连云遥亦被迫要与马天佑暂时分开,若黄河帮将剑衣门收归旗下,对武尚文来说,更是雪上加霜,相见无期了。当下细一思索,突然眉头舒展,呵呵笑道:“何教主曾经跟我说过,尚东海有心与我应天教结盟,联手压制黄河帮称霸中原的气焰。他并非傻子,岂有放着好好的门主不做,而去任人摆布之理?” 马天佐冷哼一声,说道:“尚东海这只老狐狸,根本无心重振剑衣门,处心积虑,不过是为了得到镔铁神功。连钟英亦可以加入黄河帮,更何况是他?与他相处,还应小心为上。” 武尚文不以为意,笑道:“知道了,我不去惹那只老狐狸便是。” 虽然已是午后,吃饭喝酒的人仍是不少,一踏入龙门客栈,便听见震耳欲聋的声音,划拳、酒令、高谈阔论,混成一片。马天佐想起当日与上官芝兰相识,历历在目,感概万千,竟生出几分亲热感觉,方待找处空位坐下,忽见一人哈哈大笑而来,抱拳说道:“稀客,稀客,什么风把马少侠吹来了?” 马天佐已认出此人便是黄河帮新任护法钟英,心生厌恶,微哼一声,冷冷说道:“不欢迎吗?” 钟英哈哈笑道:“岂敢岂敢,马少侠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在下欢喜犹恐不及,岂有不欢迎之理?快快请坐,我叫人立即奉上美酒,与马少侠畅饮一番。” 武尚文心急去见何螣蛇,大手一挥,不耐烦地说道:“走开走开,我与马兄弟有事要办。”见钟英脸色微变,心觉不妥,话锋一转,嘿嘿笑道:“听闻龙门客栈气派非凡,我与马兄弟慕名而来,见识见识。钟盟主身兼数职,日理万机,不必费心照顾我们。” 钟英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武兄弟见笑了,在下早已辞去盟主之位,如今司掌黄河帮护法一职,并负责打理龙门客栈,若有照顾不周之处,万望海涵。两位若有雅兴,可叫人安排两间上房,所有一切花费,均由在下包揽。” 此话正合武尚文心意,嘿嘿一笑,抱拳说道:“钟护法盛情,却之不恭,便劳烦帮我安排两处房间,好好领略一下龙门客栈的气派。” 马天佐心中思念上官芝兰,对酒楼中的熟悉场面生出好感,挥一挥手,皱眉说道:“不必了,一间足够,我在此自斟自饮,入暮之前便会离开。” 钟英亦不勉强,抱拳笑道:“马少侠喜欢清静,在下不便打扰,仍是去陪各位英雄畅饮,若有用得着之处,尽管吩咐便是。”言毕叫人送上酒菜,自己则回到席上,与那些相识或不相识的江湖人士谈天说地。 却说两人坐定,对饮数杯,马天佐见武尚文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却在游目四顾,便低声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去见你心上人,莫非想与我在此斗酒?”武尚文巴不得他早说此话,嘿嘿一笑,说了声“失陪”,三步并作两步向楼上客房奔去。 济济一堂,龙蛇混杂,面红耳赤者,高声吆喝;意兴盎然者,口沫横飞,虽性格各异,却是秩序井然,相安无事。名门正派,邪魔外道,奇人异士,汪洋大盗,江湖上的三教九流,进入龙门客栈,忽然没有了正邪之分,门派之见,便似一群士子在谈经论道,乐也融融。 马天佐却是坚信:十步之内不见凶险,非江湖也。正自冷眼旁观,慢斟浅尝,忽然肩上受了重重一拍,有人自身后低声喝道:“这次看你往哪里跑?”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22) 声音严厉,却不乏娇美,似一股暖流钻入马天佐耳内,心中一喜,蓦然站了起来,说道:“月桐妹妹,怎么是你?” 张月桐笑面如花,拉他坐下,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地说道:“你还记得董都头吗?” 马天佐见她提起董侗,登时想起当日上官芝兰替自己敷药的情景,人面桃花,如在眼前,便似风春沐面,全身一阵酥软,痴痴地说道:“她还好吗?” 张月桐扑哧一笑,说道:“我吓唬你而已。如今你已非钦犯,即便董都头出现,亦不敢找你麻烦,何必管他好与不好?” 马天佐心中只想着上官芝兰,并未察觉两人均是答非所问,茫然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只可惜物是人非了。” 他本是感慨上官芝兰不会出现,不料却触及张月桐痛处,眼圈儿一红,凄然说道:“若非月桐任性,父亲与哥哥便不会惨遭毒手,如今家破人亡,娘亲凄苦渡日,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马天佐蓦然醒觉,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安慰道:“恶人当道,处心积虑,须怪不得月桐妹妹。如今大仇已报,亦可告慰令尊在天之灵了。” 张月桐拭去眼中泪珠,强笑道:“我是不是乖了很多?”拿起马天佐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神情古怪,欲言又止,末了轻叹一声,说道:“马大哥对我张家的恩情,没齿难忘,但娘亲留在京城,每天触景生情,伤心过度,长久下去,终非善策。待过得一段时间,我准备与吴大哥将她接去成都,让她与爹爹为伴便是。” 马天佐心中一震,悲哀刹那间涌上心头,怔怔地看着张月桐离开客栈,竟然无言而对。对他来说,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与上官芝兰分开。张月桐那古怪的眼神,暗藏玄机的说话,莫非已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哀莫大于心死,但除了放弃,还有什么选择? 他并不奢望与上官芝兰鸳鸯戏水,双宿双栖。在极重伦常的中原,这种爱情,被视为伤风败俗,非但为王法所禁止,即便武林中人或寻常百姓,亦不能接受。能每日看见上官芝兰那温柔的眼神,抚平一切创伤,偶尔触碰一下那纤纤素指,掀起内心汹涌波涛,便已心满意足。 之所以不敢冲破樊篱,只是怕全部失去,偷偷摸摸的日子,其实情非得已。他何尝不想象武尚文一样,明目张胆地将心爱的人拥入怀中? 但他不会放弃,除非死了,今生绝不会离开上官芝兰,即便承受多少痛苦,亦是心甘情愿。 思潮跌宕起伏,酒入愁肠,竟不知喝了几壶。看着越来越多、大声吆喝的江湖人士,内心莫名其妙发颤,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阴影,瑟缩于一角,如此的孤单,如此的无助。 正自彷徨,忽觉轻风微动,幽香暗涌,一道身影自眼前飘过,手中赫然多了一样事物。那是一张纸条,拆开看时,眼神倏变,酒意一扫而光,长身而起,望那身影快步追去。 龙门客栈龙蛇混杂,表面安全,内中却暗藏杀机,当日轻信孙野藜,险些酿成大错。但这一次,却是不得不信,即便是龙潭虎穴,亦要非闯不可。因为纸上写着极具诱惑的几个字:想知道主谋,请跟我来。 这个“主谋”,自然便是当年秘密联络各大门派攻打应天教,企图夺取镔铁神功之人,机会可遇难求,稍纵即逝,焉能错过?即便是个陷阱,他亦不怕,正好借机杀人,驱走心中的悲哀与恐惧。 自身形及穿着打扮,可知前面奔走的是个女子,脸上拢着黑色轻纱,看不清面容。马天佐虽然觉得背影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是谁,一路跟随下去,穿街过巷,出了城门,心中渐觉惊讶。 那女子轻功委实了得,衣裙飘舞,足不沾地,宛若一道轻烟,无论他如何发足狂奔,始终相距十丈之远。两人一前一后,倏忽掠行了二十余里。其时日薄西山,残红无力,呼啸的寒风,卷起灰尘,遮天蔽日,令荒芜的原野透出丝丝诡异,马天佐见四处无人,便发声叫道:“离城已远,不见耳目,姑娘何不停下说话?” 那女子恍若无闻,摇动曼妙的身姿,继续向前掠行数里之后,钻入了一片树林。遇林莫入,乃江湖常识,况且此时暮色渐临,更难预料其间隐藏甚么凶险。马天佐心高气傲,自然不信这一套,连宰相府亦敢闯,岂会怕区区一片树林? 高大粗壮的松柏,盘根错节,经冬犹绿,渐入深处,更见蔓藤纠缠,满目阴森。那女子莲足轻点,似蛱蝶穿花,在林中绕行,悄没声息。进入林中一片空地,突然停下转身,拉下脸上轻纱,击掌三声,如银铃般笑道:“马少侠艺高胆大,轻功卓绝,令人佩服,只可惜各为其主,怪不得小女子了。”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22) 声音在林中回旋,仿似春风荡漾,悦耳至极。没有面纱遮掩的一张俏脸,似笑非笑,美得不可方物,更是远胜怒放春花。马天佐盯着那张俏脸,明白自己已然进入了一个陷阱,身形晃动,十指箕张,倏然向前抓去,口中冷冷说道:“原来是莆田七仙中的仙履乌妍雅,难怪轻功如此卓绝。” 澶州一役,仙剑车青青及仙衣文素素被肖挞凛所杀,莆田九仙只剩下了七仙。因姿色过人,七仙在江湖上的地位,远远胜过了她们的师傅——剑衣门门主尚东海。马天佐性格冷酷阴沉,不喜女色,除上官芝兰外,世间女子在他眼中,不过尘土。平时遇见莆田七仙,自然是不屑一顾,但此时看见乌妍雅,心中却是有些慌乱,因为在她身后,必然还有更强大的敌人。 尚东海的机关术,举世闻名,他的机心,更是深不可测。而马天佐担心的,却是黄河帮。 自奴悉诺罗被废武功、巴仲陵退出江湖,剑衣盟失去两大支柱,便一落千丈,最后还被黄河帮强迫改为剑衣门,在江湖上变成普通帮派,不复以往风采。尚东海虽然技艺超群,擅于机心,偏偏不懂人情世故,难得人心,苦心制造的木人悉数被毁之后,只剩下七个供人观赏的仙女弟子,难成大器,不足为惧。若想与锋芒毕露的应天教为敌,除了与黄河帮勾结,别无他策。 马天佐出招很快,务求一击即中。只要制服乌妍雅,尚东海投鼠忌器,事情便好办多了。 他的身法快,乌妍雅却是更快,娇笑一声,隐入树林,消失无踪。在她原先站立的位置上,突然凭空冒出一人,身形岳峙渊停,脸色阴沉如暮霭,长拳疾探,向飞扑而来的马天佐击去。 只听蓬的一声巨响,爪拳相撞,震得枝摇叶落。马天佐对了一招,身形倏退丈余,冷冷说道:“尚东海,你好不卑鄙,想重施故技吗?” 那人正是尚东海,被马天佐奋力一击,只觉气血翻涌,强行稳住身形,嘿嘿笑道:“此话差矣,我对马家兄弟敬重有加,早有攀结之心,今日请马少侠前来,其实是有事商量。” 天边残红尽褪,暮色渐浓,在没有月亮的夜晚,茂密的树林将会很快变成漆黑一片,对不熟地形的人来说,如同进入了一个天然陷阱。剑衣门刚到郑州,未必会对这片树林熟悉,但先入为主,有备而来,在其中布下机关,亦是相当棘手。 黑晶鞭完全融于暮色,难窥其貎;玉冰轮亦是白光不闪,宛若沉睡中的寒月。阴沉沉的树林中,只有乌江怪杰丁艳阳及万寿宫宫主钱风的四颗眼珠,一左一右,宛若明星,发射出灼人的光芒。马天佐见没有黄河帮的人,心中舒了口气,不无揶揄地说道:“在这里商谈,委实最好不过,黄河帮耳目众多,即便有所察觉,凭乌姑娘那超凡脱俗的轻功,亦无人能够跟随而来。尚门主这一着,当真费煞苦心了。” 尚东海脸上阴气尽散,得意笑道:“老夫有心与应天教合作,黄河纵然神通广大,亦不会发觉。如今屈居龙门客栈,只是权宜之计,只待一朝与贵教达成协议,联结为盟,便与黄河帮决一雌雄,到其时,共同制服展仝,将当年攻打应天教的真相公诸天下。” 马天佐见果然没有黄河帮的人跟来,似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淡然说道:“结盟之事,应由我哥哥作主,尚门主似乎找错人了。” 尚东海呵呵一笑,说道:“实不相瞒,今日请马少侠来此商议,是想借镔铁神功一阅。如今黄河帮势力庞大,展仝、薛忠、关礼天、藤索臣、颜帅均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旗下更有二十八坛、过千帮众,更兼拥有见血封喉的毒箭,任何门派想撼动其分毫,简直天方夜谈,即便应天教与剑衣门联手,亦是不能。为今之计,便是借助镔铁神功的威力,让大家迅速成为一流高手,与黄河帮分庭抗礼。” 这番话说得堂而皇之,在情在理,但镔铁神功乃武林中最霸道的内功心法,一旦泛滥,必将天下大乱,若世上有十个赤术子或谷如空,又或是肖挞凛,则调动千军万马,亦无法制服。赤术子明白其中道理,所以只传给肖挞凛和马天佐,并无其他弟子。谷如空传授给马天佑之时,亦再三叮嘱,除非至亲之人,绝不可外传。马天佐心中了然,哈哈笑道:“尚门主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只可惜镔铁神功不在我身上。” 尚东海脸色一沉,旋即又呵呵笑道:“马少侠若是有心合作,镔铁神功可容后再取。如今武尚文在龙门客栈,只要镔铁神功到手,老夫即时派人送他回去。” 马天佐心中一惊,声音微微发颤,问道:“你们在武尚文身上做了手脚?” 尚东海摇了摇头,说道:“岂敢。武尚文沉醉于温柔乡,乐不思蜀,待结盟之后,何教主更是死心塌地追随他了。” 马天佐目光环视,傲然说道:“若不同意交出镔铁神功,凭你们三人,能留得住我吗?” 话音方落,忽闻身后有人抚掌笑道:“镔铁神功本为中土之物,其名纯阳诀,人人可得而习之,马兄弟当以大局为重,何必吝啬?”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23) 声音在林中回旋,仿似春风荡漾,悦耳至极。没有面纱遮掩的一张俏脸,似笑非笑,美得不可方物,更是远胜怒放春花。马天佐盯着那张俏脸,明白自己已然进入了一个陷阱,身形晃动,十指箕张,倏然向前抓去,口中冷冷说道:“原来是莆田七仙中的仙履乌妍雅,难怪轻功如此卓绝。” 澶州一役,仙剑车青青及仙衣文素素被肖挞凛所杀,莆田九仙只剩下了七仙。因姿色过人,七仙在江湖上的地位,远远胜过了她们的师傅——剑衣门门主尚东海。马天佐性格冷酷阴沉,不喜女色,除上官芝兰外,世间女子在他眼中,不过尘土。平时遇见莆田七仙,自然是不屑一顾,但此时看见乌妍雅,心中却是有些慌乱,因为在她身后,必然还有更强大的敌人。 尚东海的机关术,举世闻名,他的机心,更是深不可测。而马天佐担心的,却是黄河帮。 自奴悉诺罗被废武功、巴仲陵退出江湖,剑衣盟失去两大支柱,便一落千丈,最后还被黄河帮强迫改为剑衣门,在江湖上变成普通帮派,不复以往风采。尚东海虽然技艺超群,擅于机心,偏偏不懂人情世故,难得人心,苦心制造的木人悉数被毁之后,只剩下七个供人观赏的仙女弟子,难成大器,不足为惧。若想与锋芒毕露的应天教为敌,除了与黄河帮勾结,别无他策。 马天佐出招很快,务求一击即中。只要制服乌妍雅,尚东海投鼠忌器,事情便好办多了。 他的身法快,乌妍雅却是更快,娇笑一声,隐入树林,消失无踪。在她原先站立的位置上,突然凭空冒出一人,身形岳峙渊停,脸色阴沉如暮霭,长拳疾探,向飞扑而来的马天佐击去。 只听蓬的一声巨响,爪拳相撞,震得枝摇叶落。马天佐对了一招,身形倏退丈余,冷冷说道:“尚东海,你好不卑鄙,想重施故技吗?” 那人正是尚东海,被马天佐奋力一击,只觉气血翻涌,强行稳住身形,嘿嘿笑道:“此话差矣,我对马家兄弟敬重有加,早有攀结之心,今日请马少侠前来,其实是有事商量。” 天边残红尽褪,暮色渐浓,在没有月亮的夜晚,茂密的树林将会很快变成漆黑一片,对不熟地形的人来说,如同进入了一个天然陷阱。剑衣门刚到郑州,未必会对这片树林熟悉,但先入为主,有备而来,在其中布下机关,亦是相当棘手。 黑晶鞭完全融于暮色,难窥其貎;玉冰轮亦是白光不闪,宛若沉睡中的寒月。阴沉沉的树林中,只有乌江怪杰丁艳阳及万寿宫宫主钱风的四颗眼珠,一左一右,宛若明星,发射出灼人的光芒。马天佐见没有黄河帮的人,心中舒了口气,不无揶揄地说道:“在这里商谈,委实最好不过,黄河帮耳目众多,即便有所察觉,凭乌姑娘那超凡脱俗的轻功,亦无人能够跟随而来。尚门主这一着,当真费煞苦心了。” 尚东海脸上阴气尽散,得意笑道:“老夫有心与应天教合作,黄河纵然神通广大,亦不会发觉。如今屈居龙门客栈,只是权宜之计,只待一朝与贵教达成协议,联结为盟,便与黄河帮决一雌雄,到其时,共同制服展仝,将当年攻打应天教的真相公诸天下。” 马天佐见果然没有黄河帮的人跟来,似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淡然说道:“结盟之事,应由我哥哥作主,尚门主似乎找错人了。” 尚东海呵呵一笑,说道:“实不相瞒,今日请马少侠来此商议,是想借镔铁神功一阅。如今黄河帮势力庞大,展仝、薛忠、关礼天、藤索臣、颜帅均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旗下更有二十八坛、过千帮众,更兼拥有见血封喉的毒箭,任何门派想撼动其分毫,简直天方夜谈,即便应天教与剑衣门联手,亦是不能。为今之计,便是借助镔铁神功的威力,让大家迅速成为一流高手,与黄河帮分庭抗礼。” 这番话说得堂而皇之,在情在理,但镔铁神功乃武林中最霸道的内功心法,一旦泛滥,必将天下大乱,若世上有十个赤术子或谷如空,又或是肖挞凛,则调动千军万马,亦无法制服。赤术子明白其中道理,所以只传给肖挞凛和马天佐,并无其他弟子。谷如空传授给马天佑之时,亦再三叮嘱,除非至亲之人,绝不可外传。马天佐心中了然,哈哈笑道:“尚门主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只可惜镔铁神功不在我身上。” 尚东海脸色一沉,旋即又呵呵笑道:“马少侠若是有心合作,镔铁神功可容后再取。如今武尚文在龙门客栈,只要镔铁神功到手,老夫即时派人送他回去。” 马天佐心中一惊,声音微微发颤,问道:“你们在武尚文身上做了手脚?” 尚东海摇了摇头,说道:“岂敢。武尚文沉醉于温柔乡,乐不思蜀,待结盟之后,何教主更是死心塌地追随他了。” 马天佐目光环视,傲然说道:“若不同意交出镔铁神功,凭你们三人,能留得住我吗?” 话音方落,忽闻身后有人抚掌笑道:“镔铁神功本为中土之物,其名纯阳诀,人人可得而习之,马兄弟当以大局为重,何必吝啬?”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24) 苍茫暮色,一人白衣胜雪,宛若一轮新月,自树丛后面飘然而出,那明亮的眼睛,俊逸的面庞,令人情不自禁生出好感。幽暗阴森的树林,似燃起了一堆烈火,刹那间充满了温暖与光辉。马天佐闻声却不回头,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鄙夷及厌恶,冷冷说道:“连七剑阁的少阁主亦加入了剑衣门,可喜可贺。” 尚东海嘿嘿一笑,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家为对付黄河帮同仇敌忾,马少侠难道还想不通吗?” 马天佐呸了一声,说道:“识个屁!马某人即便死于黄河帮的毒箭之下,亦不会与你这种老狐狸同流合污。”转过身去,看着那白衣人似笑非笑地说道:“少阁主一向自命清高,今日却听人差遣,恐怕是为了陈冰姑娘吧?焉知红颜祸水,南宫兄莫非愿意为了一个女子而玷污七剑阁的名声?” 南宫宇讪笑一声,说道:“马兄弟此话差矣。尚门主身为剑衣门主,武功高强,足智多谋,制造的木人,更是天下一绝,与我七剑阁正是门当户对。况且我与陈姑娘真心相爱,相敬如宾,又何来‘玷污’之说?” 尚东海点了点头,神情甚为满意,忽然踏前一步,双目寒光暴射,森然说道:“少阁主有情有义,自当受天下人敬重。马少侠为了上官夫人,莫非不是一样吗?” 马天佐如被当头击了一棒,全身颤抖,倏然转身,望着尚东海那寒光闪闪的眼睛,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身上杀气却骤然升起,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尚东海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仰天打了个哈哈,懒洋洋地说:“我说的是上官芝兰,难道马少侠不认识吗?” “你,你怎么知道……”一句话未完,却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世上最痛苦的事,便是相爱偏不能相见,马少侠舍得一辈子不见上官夫人吗?”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此话怎解?”马天佐已经意识到形势不妙,语气软了下来。 尚东海拂一拂大袖,轻叹道:“吴俊辉与张月桐情投意合,很快便要谈婚论嫁,到其时,上官芝兰必定搬入黄河帮,马少侠以为,还有再见之日吗?即便上官芝兰不搬入黄河帮,吴俊辉与张月桐成亲之后,要尊称你一声‘岳父大人’,你觉得他们可以容忍吗?诸如此类,皆不利于你,马少侠乃聪明人,岂会不懂其中利害?” “你想怎样?”马天佐已几近绝望。 “交出镔铁神功,联手铲除黄河帮,将吴俊辉与张月桐驱逐出中原,马少侠便可以高枕无忧,与上官夫人双宿双栖了。”尚东海背负双手,斩钉截铁地说道。 “休想!”马天佐怒喝一声,神智突然恢复,身形前掠,挥掌向尚东海心口拍去。 他一动,左右齐动,潜隐于暮色中的黑晶鞭,突然泛起一道刺目的怪异光芒,向他左肋直迫过去,寂寂无声的玉冰轮,亦突然似流星横空,带出一片银弧,呼啸着狂砸他的右臂。正在此时,身后龙吟之声大作,惊虹剑出鞘,凛冽的剑气,将暮色迫得挤成一团,黑暗更浓。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马天佐心念数转,身形倏退,手臂弯转,化掌为爪,去捉丁艳阳手中的黑晶鞭。他已动了杀心,只想速战速决,在天色完全入黑之前解决这四个人,不让自己与上官芝兰之间的秘密泄露出去。 比起出道之时,他的武功又精进许多,临敌经验更为丰富,在三般兵器夹攻之下,仍然挥洒自如,不见败迹。但他面对的是三个一流高手,武功均有独到之处,尤其是南宫宇,招式之中所挟带的剑气,令人根本无法近身。要在短时间内将这些人解决,谈何容易? 值得庆幸的是南宫宇的惊虹剑法以剑气为主,适合单打独斗,群攻之下,怕伤及自己人,反而施展不开,如此一来,马天佐以一敌三,堪堪打成了个平手。 尚东海始终背负双手,屹立不动,看得片刻,突然双臂展开,将拳头捏得格格作响,冷笑道:“敬酒不喝喝罚酒,莫怪老夫要以众欺寡了。一个亲兄弟,一个是结拜兄弟,就不信马天佑能见死不救。”话音落时,运拳如风,似蛟龙出海,向马天佐后心击去。 他一加入,形势登时发生变化,马天佐四面受敌,忙于招架,败迹渐露。不到一柱香功夫,左肩被尚东海击了一拳,痛彻心肺,身上衣袍又被南宫宇刺出几个剑洞,险象环生。情知今日绝对讨不到便宜,又突然间想起还有一个乌妍雅躲在暗处,即便杀了面前这四个人,与上官芝兰之间的秘密亦无法保守得住,只好暗叹一声,避过黑晶鞭,拍开玉冰轮,以旱地拔葱之势,向上掠起数丈,准备离开这片树林,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龙门客栈救出武尚文。 为了对付他,剑衣门的高手已倾巢而出,留在龙门客栈的,只有何螣蛇及一些莆田仙子,不足为惧,论轻功,除了乌妍雅,其他人可以忽略不计。黄河帮与应天教暗地里剑拔弩张,表面上却是惺惺相惜,相信不敢为了剑衣门而得罪应天教。他最担心的,是与上官芝兰之间秘密泄露出去,但把柄被人所握,又能如何?为今之计,已顾不了太多,只有见一步走一步了。但自己绝对不能落入尚东海手中,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为了得到镔铁神功,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还未掠尽折身,忽见枝摇叶动,一张巨网从天而降,七道翩跹身影,宛若仙女下凡,自树顶上飞出,分执巨网一角,将他紧紧罩在当中。 一切尽在掌握,尚东海看着在网中急坠而下的马天佐,似看着猎物一般,嘴角泛起了得意的笑容。 马天佐被巨网罩住,暗叫不妙,方待使出千斤坠功夫逃脱,忽觉足下生风,巨网之中又伸出另一张网,将他整个人裹在了当中,上下左右不见出路。这一下更是叫苦不迭,身上没有利器,无法割破巨网,地上又有四个一流高手在虎视眈眈,在这天罗地网之中,如何能够脱身?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25) 寒星闪耀,倍觉清冷,一道黑影忽然似陨石般急坠而下,手中利剑挥动,将裹住马天佐的巨网斩开一个大洞,旋即轻飘飘落于尚东海身旁,持剑拱手说道:“尚门主,得罪了。” 变故突生,尚东海不禁惊得呆了,本以为是马天佐请来的帮手,想趁那人身形未稳,施以重重一击,但一眼瞟见那寒光闪闪、在黑暗中似灵蛇般颤动的软剑,登时收回了念头,嘴唇嚅动,讷讷地说道:“钟盟主……不对……钟护法,你怎么会在此地出现?” 那人鲜衣华服,正是黄河帮新任护法钟英,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却不见醉态,似笑非笑地看着尚东海,说道:“尚门主这种下三滥的行径,难道不怕被江湖上的人笑话吗?” 尚东海脸上发热,咬一咬牙,壮起胆子说道:“此处并非龙门客栈,剑衣门与应天教之间的恩怨,钟护法也要插手吗?” 钟英冷笑一声,将乌蟒剑缠于腰间,从容说道:“马兄弟既然来龙门客栈喝酒,便是我黄河帮的贵客,谁亦休想动其分毫。有人将他从龙门客栈骗走,你说我该不该管?” 冷汗自额头涔涔而下,尚东海那高大的身躯情不自禁弓了起来,拼命点头说道:“该管,该管。” 巨网割破,莆田七仙急忙向四处跃开,狼狈不堪。马天佐亦不追击,趁机跃过一旁,看见尚东海那种窘态,幸灾乐祸地说道:“尚门主之前说的话,想必钟护法已听得一清二楚,不必在下再去解释其中所谓的恩怨了吧?” 尚东海全身冰冷,头上汗珠大如黄豆,心中委实想不明白,这个钟英怎会如此神通广大,不久前还在龙门客栈喝酒,突然间却出现在这片人迹不至的树林,若之前欲与应天教联手对付黄河帮那番话被他听见,剑衣门如何能在中原立足? 林中一片寂静,南宫宇、丁艳阳、钱风及莆田七仙面面相觑,谁亦不敢作声。马天佐虽然幸灾乐祸,心中却不敢大意,在敌友未辨之前,只能静观其变。钟英的武功虽未至惊世骇俗,却是一大劲敌,若与尚东海联手,莫说自己难逃一劫,对整个应天教,更是一种灾难。 气氛变得诡异、紧张,钟英便似地狱中的判官,每一句说话,每一个眼神,均可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他的神秘与高深,令人不寒而栗;而他的威慑力,比起之前身为武林盟主,更强千倍。他的出现,究竟是为了什么? 沉默得片刻,只见他冷笑一声,淡淡说道:“澶州一役,中原武林同仇敌忾,亲如兄弟,那是何其威风。如今天下天平,更应放下门派之见,潜心研究武学之道。黄河帮、应天教及剑衣门乃武林中最大的帮派,举足轻重,若是妄起纷争,则江湖永无宁日。中原武林,本为一体,冤家宜解不宜结,若两位可以冰释前嫌,则善莫大焉。” 尚东海见他对自己欲与应天教结盟之事避而不谈,不禁大喜,偷偷擦了擦额上冷汗,呵呵笑道:“钟护法一席话,令人茅塞顿开。既然同为一家,自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马氏兄弟拥有镔铁神功,却不肯传授他人,似乎有违钟护法意愿。” 钟英看了他一眼,正色说道:“尚门主此话差矣,似少林派的七十二绝技、七剑阁的惊虹剑法、纯阳派的纯阳剑法,唐门的暗器,薛堂主的毒砂掌,无一不是惊绝天人的武功,只要潜心修炼,必成一代高手。尚门主的机关之术,更是堪称天下一绝,即便不成器的在下,使出乌蟒剑法,相信亦不敢有人小觑。放眼武林,各门各派,均有独到之处,又何必只在镔铁神功?” 一番话说得尚东海无地自容,唯诺连声之后,怕节外生枝,带着南宫宇、丁艳阳、钱风及七位弟子匆匆离去。 一张破网,两道身影,在阴森而怪啸连连的树林中,显得格外诡异。马天佐眼见尚东海等人离去,心中却越发惊奇,实在想不出钟英为何要帮自己,拂一拂衣袖,脸上又恢复冷傲,方待离开树林,却听得钟英微笑说道:“连多谢都没有一句吗?” 马天佐暗哼一声,忖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且看你这个伪君子玩什么把戏。”顿住了身形,冷冷说道:“你为何要救我?难道是为了保全龙门客栈的声誉?若真是如此,你这个黄河帮护法,可算得上是尽职尽责、大公无私了。” 钟英仍在微笑,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天上寒星,说道:“镔铁神功真是那么重要吗?”见马天佐冷笑不语,复又说道:“马兄弟难道不想与剑衣门联手对付黄河帮?” 风声呜咽,似虎啸狼嚎,令人心寒。马天佐弯腰拉起破网,用力扯时,网丝坚韧,无法扯断,复又抛低,拍了拍手,淡然说道:“尚东海老奸臣滑,言而无信,镔铁神功到手,便会远走高飞,岂会与我联手对付黄河帮?” 钟英右手五指微微摆动,若有所思,随着笑容逐渐消失,突然问道:“若真如尚东海所言,可以铲除黄河帮,你会交出镔铁神功吗?” 马天佐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说道:“无稽之谈,你在试探我吗?” “我是说,若我帮你铲除黄河帮,你会交出镔铁神功吗?”这一次,钟英直截了当。 马天佐笑得直不起腰,边笑边讽刺道:“我本以为钟护法刚直不阿,一心维护武林公正,如今看来,与尚东海不过是一丘之貉。但骗人的伎俩,比起尚东海,却似乎差得太远了。” “当然不同,我是认真的。”钟英神情严峻,看起来不似虚假。 马天佐心思缜密,当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但觉得极为有趣,仰天一声长啸,说道:“钟护法不怕隔墙有耳吗?” 啸声清越,直透苍穹,风声和应,呜呜作响。钟英环顾阴森森的树林,脸色微变,旋即回复冷峻,淡然说道:“钟英非尚东海之流,要做一件事,绝对不会有人知道。” “错了。”马天佐揶揄道:“我不是人吗?” “你不算,我在与你谋事。”钟英从容答道。 “若我不想合作,你会杀人灭口吗?”马天佐十指如钩,真气运转,身上衣袍无风自动。 钟英摇了摇头,说道:“迟早有一天,你会跟我合作的。” 马天佐开始觉得越来越有趣,似笑非笑地说道:“若这些话传入展仝耳中,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流亡天涯,又或是性命不保。但黄河帮始终是黄河帮,旗下有四大堂、二十八坛、过千帮众,以上古神兽玄王作镇帮之宝,拥有见血封喉的毒箭,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武林高手加入,应天教想与其一争锋芒,简直是痴心妄想。”钟英神色不变,针锋相对。 一番话句句属实,说得马天佐不禁有些心动,沉吟片刻,说道:“你方才历数各家武功,唯独不提展仝,他真是少林派的人吗?” “无可奉告。”钟英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对付黄河帮?”马天佐充满了好奇。 钟英仰天轻叹一声,说道:“你无须知道。只要交出镔铁神功,我自会令黄河帮冰消瓦解,让你完成报仇的心愿。” “以你一人之力,可以瓦解黄河帮?”马天佐将信将疑。 “若无十成把握,我绝不会拿性命去试。”钟英胸有成竹地说道。 事情越来越复杂,摆在面前的,或许是个天大的陷阱,又或许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马天佐虽然绝顶聪明,一时竟不知如何抉择,来回踱步片刻,突然冷冷说道:“若钟护法言而无信,却又如何?” 话音方落,但听喀嚓一声,钟英解下腰间软剑,将一棵碗口般粗细的矮树斩为两截,剑尖弯转而上,指天发誓道:“背信弃义,当如此树。”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26) 龙门客栈外,青龙堂数十名青衣帮众,拿刀按剑,杀气肃然。见钟英与马天佐飘然而来,角坛坛主吴俊辉踏前一步,躬身抱拳说道:“属下已按护法吩咐,封锁龙门客栈,只许进入,不准出门。” 钟英点了点头,说道:“有劳吴坛主。”复又压低声音:“尚门主回来了吗?” 吴俊辉看了一眼马天佐,心中虽觉奇怪,却不好发问,亦跟着压低声音说道:“尚东海带着南宫宇、丁艳阳、钱风及莆田七仙,神色匆忙,刚进入客栈不久。”他奉命而来,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要封锁龙门客栈,却是一无所知。 其时华灯初上,正是群雄畅饮阔谈的黄金时间,但今日似乎有些异样,大堂中人满为患,却只是交头接耳,神色怪异,失去了往时之热闹场景。黄河帮派人封锁龙门客栈,来得突兀,这个号称最安全的地方,突然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令人忐忑不安。 钟英阔步而入,亦不理会千百双奇怪的目光,带着马天佐径直走到楼上一间客房,伸手敲门。敲得半日,方见房门打开,何螣蛇发鬓凌乱,穿一身单薄的紧身襦裙,满脸通红地说道:“有事吗?” 丰腴的身材毕露无遗,宛若寒冬中的大朵花蕾,扭捏的神态,更是令人想入非非。马天佐却不管太多,知道这间客房本是钟英为武尚文准备,便肆无忌惮地闪身而入,厉声说道:“武尚文呢,他在哪里?” 何螣蛇急忙转身追上,双颊显得更是飞红,羞答答地说道:“他,他喝醉了,还未醒来。” 掀开罗帐,果然看见武尚文正在呼呼大睡。马天佐长舒了口气,一把将他自被窝中提起,说道:“快起来,天要塌了。” 武尚文光着上身,兀自半梦半醒,挥拳向马天佐面门击去,暴喝道:“什么人?” 马天佐手臂前送,将他蓬一声摔在床上,说道:“再不走,你也象南宫宇一样,成为剑衣门的乘龙快婿了。” 武尚文被摔得疼痛,急忙跳将起身,七手八脚将衣服穿好,茫然问道:“什么南宫宇?出大事了吗?” 马天佐哭笑不得,摇了摇头说道:“险些被你害死,快跟我回去。” 武尚文走到何螣蛇面前,低声说道:“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他们闯进来了?” 何螣蛇嘤咛一声,轻倚在他身上,说道:“自你喝醉之后,我寸步未曾离开过房间,这两人凶神恶煞闯进来,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马天佐冷笑一声,说道:“你的心上人与尚东海同流合污,在酒里下了迷药,把你迷倒,想威胁我交出镔铁神功,可笑你身处鬼门关,还懵然不知。” 武尚文大吃一惊,一把捉住何螣蛇玉腕,问道:“可有此事?”见何螣蛇低头垂泪,楚楚可怜,突然想起一些事情,喃喃说道:“难怪我今日醉得如此之快。”方待继续追问,却被马天佐强行拉扯着离开了龙门客栈,在夜色中骑马往京城而去。 钟英吩咐吴俊辉解除封锁之后,重入大堂,对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群雄作一环揖,然后说道:“惊扰诸位,委实过意不去,钟英在此谢罪。”拿起酒来,连喝三碗,眼中突然精光暴射,义正辞严地说道:“各大门派光临龙门客栈,蓬荜生辉,按照规矩,无论朋友抑或仇人,只要进入龙门客栈,便是贵客,绝对不容许有人骚扰。钟英身为黄河帮护法,职责所在,若有人敢在龙门客栈杀人越货,休怪我手下无情。” 言辞锋利,掷地有声,座中群雄却似放下心头大石,纷纷喝彩称赞:钟护法光明磊落,大公无私,龙门客栈不愧为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却说尚东海离开树林,急匆匆如丧家之犬,头也不敢再回。在龙门客栈看见满脸杀气的吴俊辉及数十个青衣人,知道情况不妙,只好放弃最后一张皇牌,叫何螣蛇解了武尚文身上迷药,然后躲回房中,恨恨诅咒。将近子夜,尚无法入眠,忽闻笃笃敲门之声,心中一惊,想起此乃龙门客栈,便放下心来,拉开门,发现却是丁艳阳与钱风。迎入房内坐下,见两人一脸沮丧,便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次让马天佐侥幸逃脱,老夫自会再设罗网,让他乖乖交出镔铁神功。” 钱风摇了摇头,苦笑道:“如今各门各派,均在纷纷猜测今日之事,有人已隐隐猜到,我等身在其中,委实难堪。” 丁艳阳阴沉着脸,突然唰一声站了起来,说道:“被人羞辱,还要寄人篱下,颜面何存?今日之剑衣门,已不复昔时风光,根本无法与黄河帮及应天教相提并论,如今两面受敌,已成孤岛,若不离开龙门客栈,重振旗鼓,只有死路一条。” 钱风亦跟着站了起来,接口道:“正是,南宫宇心高气傲,被钟英当众训斥,难以忍受,已决定明日搬出龙门客栈,另觅他处;何教主对武尚文亦已动了真情,再三说明不许伤他一根毫毛,方肯在酒中下药。但并不能怪他们,今日之事,委实做得不够光彩。我与丁兄已经商量过了,为今之计,只有搬出龙门客栈,不再受人白眼,否则,便是解散剑衣门,各奔东西。” 尚东海吃了一惊,摇晃着站了起来,怔怔看着两人,热泪夺眶而出,沉默有顷,叹道:“剑衣门人才济济,高手如云,与黄河帮、应天教成鼎足之势,江湖上声名显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想竟沦落成今日之凄凉地步,怎不令人痛心?”顿得一顿,复又说道:“只要有老夫一日,剑衣门便不会解散。孙膑装疯卖傻,勾践卧薪尝胆,只不过是为了东山再起。若此时离开龙门客栈,一来引起黄河帮疑心,二来又恐应天教寻仇,招致灭顶之灾,不如留在龙门客栈,忍辱负重,暗中图事。” 提起往事,钱风亦不胜唏嘘,沉吟片刻,说道:“天下大势,尽归黄河帮与应天教,各大门派留下来,只不过是为了看看武林盟主之位花落谁家,剑衣门如何振作,亦不可能再与这两大帮派分庭抗礼了。” 尚东海将拳头狠狠压在桌上,冷笑一声,说道:“未必,若剑衣门无法恢复昔日风光,老夫甘愿自刎谢罪。” 丁艳阳与钱风眼神一亮,热炽如火,齐声说道:“为剑衣门之光复,万死不辞。” 尚东海嘿嘿一笑,说道:“武林十大高手之中,谁的武功最高?” “鬼影。”两人几乎脱口而出。 “非也。”尚东海摇了摇头,一脸神秘。见丁艳阳与钱风沉默不语,便笑道:“武林十大高手,鬼影排第一,但真正武林最高者,却是另有其人。” “谁?”丁艳阳与钱风好奇之心大起。 “崆峒派掌门清空子。”见丁艳阳与钱风将信将疑,便又笑道:“武林十大高手,已损其二,黄河帮则占了四个;鬼影性情孤僻,行踪无定,难以驯服;南宫七剑为人稳重,不愿涉足江湖,剩下排行第六的崆峒派掌门清空子及排行第七的‘追魂手’莫云。其中清空子使一双雌雄剑,闭关多年,据闻武功已臻化境,出招之间,鬼神莫测,绝对称得上是天下第一高手;莫云出手如电,自创追魂七十二式,苦练多年,相信武功亦不在展仝等人之下,只要请这两人出山,配合老夫的机关之术,剑衣门必定能东山再起。”一口气说完,脸上神光泛现。 钱风听得入神,沉吟不语,丁艳阳却是不以为然,说道:“即便这两人武功在鬼影之上,以今日剑衣门的名气,如何请得动他们?” 尚东海轻轻敲击桌子,踌躇满志地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越是苦练武功之人,对绝世武学越感兴趣,只要搬出镔铁神功,何愁请不动他们?”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27) 冰雪融化,乃天地间最清冷的时候,明媚的阳光投落剑上,化作一缕缕寒光,飘渺流转。红宝石蕴藏着日月之精华,暗红一片,悄没声息。马天佑仗剑而立,刚毅的神情,坚定的目光,与轩辕剑浑然一体,坚不可摧。看了一眼数日前被摧毁的残花,脑中泛起穆芊芊的身影,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尖锐的山风,仿似一声声叹息,在摧毁着他的斗志。今日一战,姑且不论胜负,背后必定有人伤心。鬼影死,则穆芊芊伤心,即便重见光明,又有何用?若自己战死,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云遥的伤心自不必说,浣儿更是从此永藏深谷,伴着孤寂与伤心凄凉一生。 两道身影急速而来,鬼影在前,脚步轻盈,神色自如;太医跟在后面,跌跌撞撞,满额大汗,气喘如牛。马天佑见穆芊芊没有出现,莫名其妙地长舒了口气,那个爱风影至深,而又伤周彦风至深的女子,竟然令他不自觉地产生了担心。手臂下垂,剑尖指地,朗声说道:“恭候多时了。” 鬼影远远停下脚步,长臂舒展,将太医拦腰挟住,纵身跃起,放在一棵参天大树上,说道:“得罪了,稍后自会有人带你下来。”飘然落下,宛若一片乌云,瞬间来到马天佑面前,冷冷说道:“今日一战,必有血光之灾,若鬼影死了,劳烦马教主这位兄弟护送太医及穆姑娘去京城,则感激不尽。” 周彦姬活动一下受伤的左臂,遥遥拱手,说道:“请放心,一切自有安排,我不但照顾穆姑娘,还会把你好好埋葬。” 鬼影说了声“多谢”,解开剑扣,锵一声拔出幽月剑,将剑鞘扔在地上,怪嚎道:“动手!”剑随声动,杀气升腾而起,霎时间充满树林,直透苍穹。 寒鸦哀叫,振翅高飞,幽月剑刺出,似一缕断丝,若有若无,只瞬息之间,突然变成千丝万缕,其间寒光闪动,宛若万点尖芒,刺人面目。 剑气森森,寸草不生。鬼影与幽月剑已幻为一体,剑随身动,身随剑转,出招之快,除谷如空外,世上无出其右。作为一个杀手,没有胜负,只有生死。但这一次,他绝不能死,他要留在世上,似影子一般追随着穆芊芊,直至老去。 他身上的杀气越来越强,宛若一个巨大的漩涡,又似弱水三千,吸入其中,飞鸟不渡,鹅毛不浮。若有一种武功可以将他身上的杀气凝聚成剑气,则其威力之强,恐怕连天遁剑法亦要甘拜下风。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两把宝剑撞击,清脆得有如抚琴。马天佑屹立不动,神色自如,目光随鬼影身形而动,剑守中宫,左挑右拨,将万千剑光一一化解。太医坐在树上观看,只觉眼花缭乱,心神恍惚,恨不得跳入剑圈之中,将自己撕成粉碎。看得忘形,手舞足蹈,险些自树上跌下,急忙稳住心神,闭上眼睛,连连拍击心口。 周彦姬站在剑网之外,却是连连点头,只要坚守这种打法,马天佑已稳操八成胜算。 旭日攀升,剑光更加耀眼,自万千游丝,汇聚成一道道匹练,排山倒海,连绵不绝。约莫过了一柱香功夫,鬼影心中开始吃惊,自己已不知刺出多少剑,而对方只守不攻,似闲庭散步,丝毫不见吃力,照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时辰,自己必定处于下风。 杀手,最讲求速度,即便武功不如对方,却往往能扭转乾坤,反败为胜。因为他们有鹰隼般的眼睛,以及超人的敏捷反应,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只要对方露出空门,便可一招致命。对内功深厚之人,他们不屑一顾,认为那只不过是一个肉袋,凭着极速的身法,瞬息之间便可将其刺出十余个窟窿。 尤其是鬼影,一个完美的杀手,身体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与招式配合得妙至巅峰,剑即身,身即剑,身剑合一。与内功深厚者过招,不封不沾不架,一招未尽,一招又出,端的是快如闪电,变幻莫测。 凭借极速的身法,对这一战,他有十成取胜把握。但一柱香功夫过去,轩辕剑却似长了眼睛,无论幽月剑从哪个方向刺出,它总能预先等候,轻易化解,根本找不到一丝破绽。又过了一柱香功夫,飞速流转的剑光,竟连马天佑衣角都没有触及,心中更是吃惊,隐隐觉得,轩辕剑上镶嵌的那颗红宝石,本来就是一只眼睛。 马天佑被剑光与杀气包围,表面从容,心中却是吃惊更甚。鬼影的身法,委实已臻化境,当日在衡山见他出招,只是觉得快到令人眼花缭乱而已,随着自己武功增长,目力更强,今日与他过招,觉得已不能用快来形容,那些剑光,只是影子,如幻似真,接之无物,稍不留神,即时会变成一把寒气森森的幽月剑,在身上刺出一个不可弥补的窟窿。若非周彦风观察入微,想出以静制动的打法,在漫天飞闪的寒芒面前,早已眼花缭乱,看不清虚实,暴尸荒野了。 亦不知接了多少招,心中逐渐安定,自己以静制动,功力丝毫未损,再过半个时辰,便可以转守为攻了,轩辕剑法一出,谁与争锋? 防守之间,目光移到了鬼影脸上,想看看他的眼神是否已经开始焦急。但一看之下,心中却大呼不妙,鬼影那阴森森的眼睛,忽然变成了杀气缭绕的深潭,千万把闪着寒光的利剑,自潭中飞跃而出,形成一个大大的漩涡,极速旋转。而正在此时,鬼影身上的杀气陡然强了千倍,似一道满插尖刺的铜墙铁壁,一头撞入,非死则伤;剑光亦似强了千倍,宛若万箭齐发,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那双眼睛,本来就是剑洞,其间蕴藏着数不清的利剑,每一把均可断金碎玉,一经发出,无休无止。漩涡,杀气,剑光,互相配合,树林之中,突然罩下了一层寒霜,光华绽放。 马天佑被利剑形成的漩涡吸引,半晌方摄住心神,但已无法逆转劣势,在惊涛骇浪般的剑光摧迫下,脚步倒踩,一连退了几步,依然无法稳住身形。耳边破空之声不绝,身上的衣袍被剑气刺穿无法细洞,一直疼入肌肤,宛若万蚁狂噬。 太医忍不住又睁开了眼睛,但只看了一眼,便觉似万箭穿心,吓得惊呼一声,把脸埋在了树上,两腿颤抖不休,发誓再也不看。 变故突生,周彦姬一手按住剑柄,脚步前移,准备随时出击。为了这个新结拜的兄弟,他绝不能见死不救,哪怕负上违背江湖道义的恶名。更何况,他本是生意人,又何必管他什么江湖道义?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28) 幽月剑变成了千万把,难辨真假,其实根本无须分辨真假,只要错过其中一把,便会血溅当场。鬼影在跳动,只进不退,凶猛得似一只怪兽。他开始拼命,将速度发挥至极限,若无法在半个时辰内击倒马天佑,只有死路一条。 千把剑,万道光芒,威力之强,不亚于决堤洪水。马天佑似怒海中逆行的孤舟,偏却又遇上强风吹袭,虽拼命摇橹,却难挽狂澜,似醉汉般摇晃着不断倒退。冷汗刹那间涌出,湿透了全身,自出道以来历经百战,从未试过如此凶险。 剑气凛冽,排山倒海,连绵不绝。偏偏在这个时候,世上最强悍、有神兵利器之称的轩辕剑,突然失去了光芒,变得沉寂,完全淹没在凄厉刺耳的破空声中。 幽月剑极速飞舞,似要将整片树林完全掀翻,枯枝败叶、残花碎雪漫天流转,飘而不散,与剑气混杂,所经之处,摧枯拉朽。 周彥姬远远站着,握剑的手在渗汗,那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令他深深震撼,心中终于明白,鬼影为什么能够成为武林第一高手。 在漫天剑光之中,马天佑面色苍白,呼吸困难,已无法从鬼影身形判断其出招方向,唯有凭一双肉眼,抵敌那要命的万道光芒。受剑气袭击,身体似乎已被穿透,随时便会倒下,但却不敢以轩辕剑法反击,手腕僵硬地旋动,步步而退。 他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鬼——飘浮于天地之间,可以令风云变色的鬼。在这只鬼面前,他只有循规蹈矩,收敛起所有的豪气、侠气,以及最引以为傲的剑气,顾不得狼狈,在林中空地中一圈圈地倒退。本想躲开这骇人剑光,退到树后大口喘气,但念头一闪即没,那是最愚蠢的办法,在削铁如泥的幽月剑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大树可以容他藏身。更何况,鬼影那快逾魑魅的身法,进入树林,更是如鱼得水。 一圈,两圈,三圈……当退到第五圈时,马天佑非但没有倒下,在排山倒海般的剑光面前,身形不再摇晃,眼神又回复坚定。 周彥姬长长地吐了口气,掸了掸衣袍,轻松地退回原地。马天佑慌而不乱的临敌经验,委实超乎他的想象。连退五圈而不倒,即便再多五百圈,将整片空地变成一个大坑,亦不会有任何意外了。嘴角掀起一丝微笑,抬头顾看时,眼中突然变色,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一个妇人正在探首张望。 三日前看见,那双眼睛灰濛濛空洞无物,而此时却是一片清亮,晶莹得宛若晨曦中的露珠。苍白的脸庞,在久经沧桑的树身映衬下,美得不可方物。拥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穆芊芊,非但重见光明,一夜之间,又回复了往昔风采。她在痴痴地看着鬼影,晶莹的眸子中,竟然流露出与年纪极不相衬的少女情怀。 女人,毁灭与重生的化身,一笑可以倾城,一怒足以灭国,其力量之大,不可估计。周彥姬的手情不自禁地又搭上了剑柄,装作没有看见,将目光又投到场上。心中明白,武功相当的人过招,胜负只在一念之差,若穆芊芊的出现可以激发鬼影的斗志,则马天佑必败无疑了。 鬼影出招越来越快,已超越极限,流转的剑光,甚至阻挡了自己的视线。全副心机放在拼命上,自然没有察觉穆芊芊的出现,一路迫将下去,身心突然崩溃——他面对的亦不是一个人,是传说中的不死之身。 马天佑神色自如,脚步倒踩,如闲庭散步,面前的滔天剑浪,变成了受他掀引的一片浮云。他的真气越来越强,身形稳重得似一座泰山,凛冽的剑气,只不过是一缕轻烟,再无法伤其分毫。看着鬼影眼珠逐渐变灰,蓦然顿住身形,暴喝一声,长剑前递,使了招“玉女浣纱”,反守为攻。 他这一声暴喝,揉杂了鬼山老人传授的摄魂大法,远远传将出去,方圆十里之内,飞禽失魂,走兽丧胆。幽月剑发出的光芒,被喝声驱散,消失无踪,鬼影怔了一怔,旋即不由自主倒掠出数丈之外。身形未稳,眼前寒光闪动,凛冽的剑气扫过双眉,疼得险些睁不开眼。心头狂骇,身形倒翻,又飘出一丈之外。 马天佑一招得手,心无旁骛,舒展了身形,将轩辕剑法连绵不绝使将出来。“珠联璧合”、“绿柳扶风”、“劳燕分飞”、“乾坤倒旋”、“冰柱射日”……一招紧接一招,顺序而发,似燕子般蹁跹,似狡兔般灵活,如猛虎般神勇,若山岳之沉稳,一时间但见风雷大作,龙吟四起,凛冽的剑气,笼罩了整片树林。 鬼影斗志全失,每接一招,便似五雷轰顶,身上骨骼寸寸断裂,只好四处逃窜,狼狈得有如丧家之犬。他一生杀人无数,从不畏惧死亡,但在轩辕剑面前,却莫名其妙生出一丝颤抖。 是剑太锋利,抑或是他心中有了牵挂? 当面对一招“流萤百转”时,他已是心胆俱裂,身形疾翻,窜入了树林之中。以已之长,克敌之短,只有凭借灵活的身法,在树林中游斗,方可有一线生机。 只听一声轰天巨响,马天佑身形掠起,双手握剑,使了招“巨蝎反尾”,将一棵两丈余高的粗大树干当中劈开,直震得地动山摇。 鬼影眼神已然变色,仗着灵活的身法在树林中左穿右插,不时寻找机会出招,虽然轻松许多,但对那把所向披靡的轩辕剑,始终存着畏惧,剑光一闪,便远远避开,又或是跃上枝头,绝不敢躲在树后。 周彥姬担心马天佑有闪失,跟着进入树林,沉声喝道:“鬼影,枉你自称武林第一高手,居然不敢与人正面交锋,若再躲躲藏藏,休怪我要出手了。” 鬼影冷哼一声,嘶声说道:“我何时自称武林第一高手了?”飞身掠上枝头,几个纵跳,跃回了林中空地。 其时马天佑正打得性起,将剑抡圆,喀嚓一声砍断一棵大树,哈哈笑道:“无妨,若他不肯出来,我将这片树林夷为平地。” 紫电经天,龙吟之声大作,鬼影在轩辕剑面前已成惊弓之鸟,勉强抵挡了一柱香功夫,四肢百骸尽变酸软,那铜墙铁壁般的杀气,已被撕成粉碎,随风飘散。情知绝无取胜机会,心念数转,又退入林中。 马天佑仗剑急追,一路披荆斩棘,树木纷纷轰然倒下,声势好不骇人。正追逐之间,忽闻上面有人大叫:“不要砍,我在树上。” 原来太医见鬼影闪入树后,怕马天佑又依样划葫芦,将大树砍倒,到时自己不被压死也会摔个半死,惊怕起来,大声叫喊。 大树参天,两人尚且合抱不过,马天佑功力再强,自忖亦无法一剑将其砍倒,到其时,剑在树中,反而给了鬼影可乘之机,便抬头笑道:“放心,这棵留给你。”话音未绝,忽见一人自树后闪身而出,当下想也不想,挺剑疾刺。 手臂尚未完全舒展,心中却已开始后悔,但这一剑刺得委实太快,想要收招已来不及,只听嗤的一声脆响,利剑刺入了那人心口之中。 马天佑全身冰冷,手臂挺直,牢牢握住轩辕剑,似石像般伫立,一动也不敢动。心中却是明白,只要将剑抽出,对面之人即时便会香消玉殒。耳边听得周彥姬大叫“贤弟小心”,身体却无法动弹,因为轩辕剑刺入的,是穆芊芊的心口。他亦知道鬼影躲在树后,若是趁机出手,又将重演当日一幕,只不过上次是周彥风以身挡剑,这次轮到穆芊芊,而当时鬼影只是身受重伤,而自己则必死无疑。 第二十九章 又见江湖(29) 周彥姬似旋风一般掠将过去,口中大叫:“休得伤我贤弟。”他做梦亦没有想到,穆芊芊会以身体挡剑,为鬼影制造机会,更想不到的是,马天佑竟会这般心慈手软,宁愿被人暗算,亦不想抽剑脱身,眼睁睁看着穆芊芊血溅当场。 莫非,这便是江湖上所尊崇的侠义风范?但为了这种女子,值得吗?龙泉剑锵然出鞘,拖出一串紫光,周彥姬明知鞭长莫及,亦要拼命一搏。 鬼影自树后跃出,面目狰狞,喉头咕咕作响,宛若野兽,手腕轻挑,以剑尖抵住马天佑心口,却没有刺下去。三人似石像般站立,谁亦不敢乱动,风吹过,却听得穆芊芊轻声斥道:“把剑收起来,休得对马教主无礼。” 周彥姬已掠了过来,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杀人如麻的鬼影,非但没有伤马天佑一根毫毛,反而把剑拿开,静静地扶着穆芊芊,眼神平淡得似一潭死水。 鲜血自嘴角汨汨流出,穆芊芊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轻咳两声,说道:“师兄之死,乃我一手造成,与鬼影无关,如今一命还一命,正好了却这段宿怨,只求马教主能大发慈悲,放过鬼影,莫再与他为难。”回过头去,对鬼影嫣然一笑,说道:“我欠你太多,只有来生再还,从今以后,你便是自由之身,去找一个比我好十倍的女子,忘却一切仇怨,生儿育女,不要再过风餐露宿的生活。” 鬼影垂下头去,低声说道:“我心里只有姑娘一个。”穆芊芊轻轻呻吟一声,脸上发出少女般光彩,将头倚在鬼影胸口上,说道:“抱着我,我双腿开始发软。”鬼影把剑扔下,顺从地用双手搂住她的纤腰,低声说道:“姑娘不会有事的,鬼影还要服侍你一生一世。” 穆芊芊摇了摇头,凄然说道:“刚才是我故意用力往剑上撞,剑已入心,纵是华陀再世,亦回天无力了。” 一句话提醒了鬼影,对周彥姬嘶声叫道:“快把太医带下来,他一定有办法救姑娘的。” 太医被周彥姬自树上提下,看了一眼寒气流转的轩辕剑,长叹道:“刺得太深,恕老夫无能为力。”一句话说完,远远走开,颓然坐在了地上,再不理会众人。 穆芊芊淡淡一笑,梦呓般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即便死了,亦会牢牢记住你的模样,然后重新投胎去做你的妻子,好吗?”顿得一顿,强打起精神,说道:“那天我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从均匀悠长的呼吸声,便知你带来的那两个必定是绝顶高手,并非普通猎户,又因他们后来没有收取赏银,更增加了我的疑心。今日清早,你说出去采药,我故意让你把太医带上,便是怕你走得太快,我无法跟上。但我却万万料想不到,你的对手竟然是马教主,他的武功,已非昔日可比,再打下去,你必败无疑。既然一切因我而起,这一剑,自当由我来承受。哎……天意难违……” 说到最后,已是气若游丝,鲜血自嘴角不断流出,湿透了一身黑衣。穆芊芊脸上却无痛苦之情,轻轻闭上了眼睛,似在享受那柔软的春风。阳光洒落剑上,闪出七色光芒,细长的睫毛跳动,忽又睁开眼来,胸脯剧烈地起伏,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捋起了右边衣袖,露出臂上鲜艳得刺眼的守宫砂,厉声笑道:“我为这薄情郎守了一辈子,亦算对得住他了。” 笑声凄厉,虽然是光天化日,亦令人不寒而栗。马天佑见她只字不提周彥风,脸色不禁沉了下去,冷冷说道:“你虽然对得住风影及鬼影,但对我大哥,却如何交代?” 笑声嘎然而止,穆芊芊低头看了一眼胸脯上急速渗出的鲜血,身形突然后撞,离开了轩辕剑,凄然说道:“这一剑,便是我给他……他的交……”鲜血自胸脯及口中激射而出,一口气喘不过来,登时香消玉殒。 鬼影跌撞着将她抱入怀中,跪在地上号啕大哭,那种哭声,比野兽凄鸣更让人觉得难受。马天佑呆呆看着穆芊芊被鲜血染红的脸庞,心中不觉戚然,待鬼影哭声渐停,便说道:“你带穆姑娘走吧,从此以后,好自为之,若要报仇,马某亦会随时奉陪。” 鬼影轻轻将穆芊芊平放在地上,看了一眼那被鲜血染红却变得更加娇艳的身躯,转身拾起了幽月剑,冷冷说道:“你与穆姑娘之间已再无任何恩怨,是吗?” 马天佑一抖手中轩辕剑,轩眉说道:“不错,人死如灯灭,恩怨自然随风而散。” 鬼影点了点头,目光一转,对周彥姬说道:“你说话算数吗?” 周彥姬一怔,说道:“我说过什么话?”见鬼影眼中掠过一丝失望,突然醒悟过来,说道:“你是想让我帮你埋葬穆姑娘?” 鬼影点头说道:“正是。” 周彥姬抚掌大笑,说道:“举手之劳,自会不负所托,你放心与我贤弟再打一场,我一定将你和穆姑娘风光大葬。” 鬼影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和他打。” 这一下大出马天佑意料,剑尖下垂,问道:“既然不打,为何要别人来替你埋葬穆姑娘?” 鬼影眼中闪过一抹柔情,抬头看着天上飘荡的白云,淡然说道:“我有急事要办。” 周彥姬冷笑一声,说道:“果然不愧为鬼影,铁石心肠,在这种时候还想得起有事情要办。” 马天佑亦起了好奇之心,问道:“办什么事,有这么急吗?” 鬼影低下头来,无限深情地看了一眼穆芊芊,一字一顿说道:“陪伴穆姑娘。”话音落处,寒光闪动,幽月剑自咽喉抹过,登时气绝身亡,倒在了穆芊芊身旁。 生前寸步不离,死后怎能让她孤身上路?穆芊芊便是他的全部,她的死,让他万念俱灰,报不报仇,又有什么意义?马天佑终于明白他所说“急事”,确实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叹息一番之后,与周彥姬到镇上买来棺材,将两人埋葬在陵庙后面的山坡上。因幽月剑乃属名器,弃之可惜,自用不妥,马天佑便把它放在鬼影棺里,又在坟前焚烧了马车,乌锥马留给太医作坐骑,然后三人一道赶回东京,在城内各自分手。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1) 其时正月方过,冰雪开始消融,又因朝廷大赦天下,派遣监察御史朱抟赴澶州收拾战时遗骸,以军储救济各地饥民,并准许一些将士解甲归田,中原百姓不再担心战火,可以一家团聚,莫不欢欣鼓舞,其乐融融。 马天佑击败鬼影之事,如一夜春风,传遍整个京城。他的名头、地位,已远远超过了当年的马盖龙,中原百姓,对他敬若神明。朝廷中的将领,因不用打仗,一时反倒有些失落,无聊之际,竟将平时所不屑的江湖事当作了热门话题。于是乎,马天佑成了武林第一高手,而那把轩辕剑,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黄河帮议事厅内,展仝阴沉着脸,看了一眼坐在上座的关礼天、薛忠、藤索臣、颜帅四位堂主及坐在中座的角坛坛主吴俊辉,复又将目光落在左侧的钟英身上,淡淡说道:“马天佑击败鬼影,取代武林第一高手之事,钟护法可曾听闻?” 钟英见众人神情肃然,知道必定有事发生,便离了座,走到厅中躬身施礼,说道:“属下负责打理龙门客栈,这种江湖消息,自然来得最快。” 展仝神情木然,点头说道:“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通知本座?” 钟英微微一笑,说道:“只是传闻,未经证实,不敢贸然惊动帮主?” 展仝仍是点头,说道:“传言自何而起?” “据闻起自商人小贩,又说有鬼影所掳走的御医为证,属下正在派人查探,若是属实,自会即时禀报帮主。”钟英收起了笑容,正色答道。 展仝伸出手掌,贴在案几上缓缓划圈,说道:“你与应天教关系一向甚好,为何不直接向马天佑证实?从他口中所出,自然不会有假。” 钟英已听出弦外之音,勉强一笑,说道:“属下与马教主只是泛泛之交,且身为黄河帮护法,委实不适宜登门造访,以免惹人闲话。” 此言一出,薛忠、藤索臣、颜帅登时色变,唯有关礼天闭目养神,仿似事不关已。展仝停住划圈,冷笑道:“闲话?若是光明正大,哪来的闲话?薛侄女与马天佑两情相悦,经常来往,可曾听见有谁说过薛堂主的闲话?” 薛忠脸上流露感激,挺了挺腰身,抱拳说道:“属下为黄河帮鞠躬尽瘁,并无二心。若小女做出对不住黄河帮的事,绝不苟且。” 钟英目光转动,冷笑道:“薛堂主之意,是觉得在下怀有二心?” 薛忠冷哼一声,直挺挺坐着,并不理会。却听得展仝说道:“薛堂主忠心耿耿,人所共知,没有他,便没有今日之黄河帮,即便薛侄女一时冲动,做出不利于本帮之事,本座念其年幼,亦不会怪罪。”话锋一转,复又说道:“只要光明磊落,便无须惧怕流言闲话。钟护法既然与应天教只是泛泛之交,为何却要冒险去救马天佐?莫非以为自己武功天下无敌,可以凭一已之力,斗得过整个剑衣门吗?” 钟英神色自如,欠身说道:“钟英既为护法,自然有责任维护黄河帮威名。剑衣门在龙门客栈骗走马天佐,若不插手,传将出去,会被人笑我执法不公。” 展仝冷冷一笑,森然说道:“你这一插手,非但挑起剑衣门与我不和,更连七剑阁亦得罪了。应天教毫发无损,乐得坐山观虎斗,我花钱将各大门派请来龙门客栈,岂不成了惹火烧身?” 钟英垂首说道:“钟英做事有欠妥当,请帮主责罚。” “责罚?”展仝冷笑一声,说道:“你担当得起吗?且不说得罪剑衣门与七剑阁,私自调动青龙堂人马这件事,已足以让你人头落地。” 吴俊辉快步而出,抱拳躬身说道:“卑职看见护法令牌,又听闻有人在龙门客栈捣乱,事情十万火急,一时糊涂,来不及禀告堂主,甘愿受罪。” 薛忠亦离了座,铁青着脸说道:“有人以上压下,罪不在你,若要追究,自有本堂主替你承担。”走到钟英面前,冷冷说道:“黄河帮四大堂,一向各司其职,未经帮主允许,从不敢妄自越权调用他堂人马,你身为护法,莫非连规矩都不懂?” 钟英神色大变,突然摘下腰间令牌,双手捧到展仝面前,愤然说道:“既然大家认为我不懂规矩,这便辞去护法之位,至于私自调动青龙堂人手一事,但凭帮主发落,钟英甘愿伏罪,绝无半句怨言。” 展仝见他动了气,便站起来说道:“钟护法初来乍到,对帮里规矩不熟,偶尔犯错,无伤大雅。况且调动青龙堂人手,亦是为了维护黄河帮声誉,不应加罪。”走将过去,拍了拍薛忠肩膀,呵呵笑道:“人孰无错,薛堂主便当是给本座一个薄面,将此事一笔勾销,如何?” 薛忠点了点头,说道:“帮主发话,焉敢不从。念其初来乍到,私自调动我堂人手之事,便不再追究了,但愿以后莫要再犯。” 钟英见事情化解,暗中舒了口气,方待将护法令牌挂上,却听得颜帅冷笑道:“马天佐私闯黄河帮,屡次对帮主出言不逊,且滥杀无辜,罪大恶极,中原武林莫不欲杀之而后快,钟护法非但不痛恨,还要出手相救,其中道理,当真令人费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展仝亦听得皱起了眉头,回到座上缓缓说道:“本座亦想听个解释。” 钟英已将令牌挂好,不慌不忙地说道:“钟英非三岁小儿,岂会不知利弊?之所以冒险去救马天佐,自有道理,但其中涉及武林安危,不便在此明说。” 话音方落,颜帅勃然变色,冷哼一声,说道:“放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你真当我们是三岁小儿吗?” 钟英冷笑数声,向展仝作了一揖,问道:“敢问帮主,护法和堂主可有大小之分?” 展仝见他问得突然,一时不禁为难起来,沉吟片刻,笑道:“自古设帮,多以帮主为大,长老次之,其下又分堂主,堂下又有分坛,及至帮众,层层而下。而护法一说,则是来自佛语,梵天、帝释天、四天王、十二神将、二十八部众等诸神皆称为护法,负责守护佛教及保佑苍生。如今本帮特设护法一职,当与各堂平起平坐,并无大小之分。” 钟英又作了一揖,说道:“敢问帮主,若是帮中有事发生,护法该向谁禀报?” 展仝见他计较起名位,不禁好笑,说道:“自然是本座。” 钟英转过身来,对颜帅微微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必凡事向颜堂主禀明了吧?” 颜帅气得白眼乱翻,指着钟英说了几个“你”字,一拂衣袖,大步出厅。薛忠、藤索臣、吴俊辉三人亦甚为难堪,纷纷对展仝施礼告退。关礼天则是从容睁开双眼,亦不打拱作揖,施然出厅。 展仝见众人不欢而散,不禁苦笑,说道:“如今只剩你我,有事不妨直说。” 钟英环视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此事关连重大,绝对不能透露出去,还请帮主找一处信得过的地方说话。” 展仝哦了一声,好奇心大起,略一沉吟,说道:“清心殿乃本座练功之处,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于其中议事,最好不过。” 出了议事厅,一路行将下去,便看见一座倚山而建的殿堂,上书“清心殿”三个大字,推门而入,果然是空无一人。钟英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旋即正色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救马天佐吗?”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2) 大门关上,殿内幽暗异常,展仝对钟英所说的“秘密”虽然极感兴趣,但身为一帮之主,却必须沉得着气。在太师椅上坐下,缓缓说道:“清心殿乃本座练功静养之处,列为禁地,如今破例将你带来,正是想听听有何高见。” 钟英沉吟片刻,突然问道:“请问帮主,黄河帮靠什么傲视武林?” “四大堂,二十八坛,过千帮众,每人皆是身怀绝技,兼且拥有玄王毒箭,势力之庞大,天下武林无出其右。”展仝如数家珍。其实这些正是他家里的宝物,每一件均可拿得出手,集于一起,堪比日月,谁敢与他一较锋芒?顿得一顿,似乎觉得漏了些什么,便又微笑道:“如今得钟护法加入,更是如虎添翼,一统武林,指日可待。” 钟英微一欠身,突然冷笑起来,说道:“属下敢以人头打赌,不出三年,合四大堂主之力,绝对打不过马天佑。若再等上个十年八年,即便算上你我,亦只能甘拜下风,至于那些坛主、帮众,更是不堪一击,到其时,如何一统江湖?” 展仝脸色已变,冷笑道:“依你之见,是要本座解散黄河帮,从此退出江湖,免得自取其辱?” 钟英摇了摇头,轻叹道:“尚东海为人阴险狡诈,且精通机关之术,让他得到镔铁神功,练成金刚不坏之躯,则天下武林,必然尽归剑衣门。若镔铁神功落入七剑阁手中,情况更糟,以南宫七剑那深厚的内功及精妙的剑法,不出十年,武林中又再生一个谷如空,黄河帮辛辛苦苦炼淬的毒箭,只不过是一个虚架子罢了。” 展仝越听越是心惊,情不自禁站了起来,说道:“你救走马天佐,是为了不让镔铁神功落入剑衣门及七剑阁手中?” 钟英笑道:“此其一。另外我还要想方设法亲近马天佐,只待时机成熟,便将他引入圈套,夺取镔铁神功,并杀之以绝后患。” 幽暗的殿堂,忽起风声,展仝闪电般探爪,捏住了钟英左肩琵琶骨,冷笑道:“好个钟英,本座倒是看走眼了,放着堂堂武林盟主不做,屈居护法之职,原来是处心积虑,想借助本帮之力夺取镔铁神功。留你在身边,如何教人放心?” 钟英疼得冷汗直冒,咬牙强忍,说道:“武林盟主算得了什么?若无镔铁神功,即便将天下英雄收归旗下,帮主亦永远无法成为武林第一高手。” 展仝微微一怔,手底放轻,森然说道:“你城府太深,镔铁神功到手,谁敢担保你不会远走高飞?留下我黄河帮替你背这个黑锅,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指力放缓,身上酸疼立减,钟英长吐了口气,哈哈笑道:“若钟英凭一已之力可以夺取镔铁神功,又何必加入黄河帮?要降伏马天佐,还须仰仗帮主的盖世神功,到其时,镔铁神功在你手上,我如何舍得远走高飞?” 殿堂中两点光芒倏放倏收,宛若青荧飘忽的鬼火,映照着展仝那阴晴不定的脸色,沉吟片刻,突又冷笑,说道:“你以为马天佐是三岁小儿,会相信你的鬼话?” 钟英见他眼中青光忽闪忽没,知道是犹豫不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挺直了身躯,傲然说道:“若我用帮主的人头交换镔铁神功,你想他会不会同意?” 展仝一怔,旋即松开了大手,重新坐在太师椅上,哈哈笑道:“想不到本座的人头居然如此值钱,敢说这句话的,天下间恐怕只有钟护法一人。很好,很好,本座就与你做这一笔交易。” 钟英活动了一下左肩,抱拳作揖,说道:“帮主此话差矣,钟英不想交易。” 展仝哦了一声,奇道:“钟护法还有其他条件?” 钟英使劲摇头,说道:“非也。属下想追随帮主,一直守护黄河帮,成为名符其实的护法。” 展仝有些愕然,说道:“难道你不想回去将乌蟒派发扬光大?” 钟英微笑道:“帮主要一统江湖,又何来乌蟒派?” 展仝会心一笑,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既然你喜欢留在黄河帮,本座绝不会亏待。”得意地笑了一阵,忽又挺直腰身,以教训口吻说道:“薛、藤、颜三位堂主虽然性情暴烈,但武艺超群,忠心耿耿,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你初来乍到,凡事当以忍让为上,今日得罪他们,恐怕日后会惹出更大麻烦,被外人知道,便成笑话了。” 钟英欠身说道:“薛忠为人耿直,忠心不二;藤索臣喜爱崇武,有勇无谋;颜帅心胸狭窄,难成大事,这三人皆不足为虑。” 展仝见他分析得如此透彻,不禁心生佩服,叹道:“你太聪明,连我也觉得有点害怕了。” 钟英亦跟着轻叹一声,说道:“其实真正要担心的,是关礼天。此人武功卓绝,傲慢无礼,连帮主亦不放在眼内,长久下去,只怕会生出异心。” “放肆!”展仝用力一拍太师椅上扶手,怒斥道:“关堂主为人洒脱,淡薄名利,岂会背叛本帮?” “关礼天当日放马天佐一条生路,此乃不争事实。”钟英面不改色,坦然应对。见展仝仍是怒气冲冲,便继续说道:“江湖传闻,关礼天与马盖龙有过一战,胜负不知如何,但他对马盖龙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称他为‘三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 展仝脸上怒气已然消失,心中却蒙上了一层阴影。将一个无所不知,而又城府极深的人留在身边,他真的感到有点害怕了。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3) 正月刚过不久,天上忽然又飘起大雪,纷纷扬扬如挦绵扯絮,积压地面,竟可没膝。那些刚冒出头来的新芽,或被冰雪埋藏,或经受不起严寒而夭折,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京城内外,银镶玉砌,白茫茫一片。而马天佐与上官芝兰之间的恋情,却似长了翅膀一般,在风雪之中飞入了大街小巷。 这日雪霁天朗,马天佑心中却似积压密云,阴沉着脸将马天佐叫入房中,轻咳了一声,说道:“浣儿离开京城,已有十余日光景了。” 马天佐长舒了口气,笑道:“哥哥思念嫂嫂,人尽皆知,不如让我去一趟桃花谷,把她请回来。”与上官芝兰的恋情传了出去,每日心惊肉跳,他亦正想借此机会外出散心,乘机避避风头。 马天佑叹了口气,喃喃说道:“你是该离开一段时间了。” 马天佐见他话中带话,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怔了半晌,不知如何作答。却听得马天佑复又说道:“我要你离开,并非是去找浣儿,而是回绵山为爹娘和谷叔叔等人守陵,一年之后,我自会去找你。” 马天佐吃了一惊,眼前浮起上官芝兰那娇俏面容,哪里舍得离开,一年时间,毕竟太长。勉强笑了笑,说道:“哥哥是为龙门客栈之事生气吗?但那是武尚文的主意,他一定要去见何螣蛇,却料不到她竟是蛇蝎心肠,与尚东海狼狈为奸夺取镔铁神功,才生出事来。” 马天佑目光如电,拍案说道:“你明知三弟性格鲁莽,不去劝阻,反而跟他一同闯祸,岂不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马天佐见他发如此大脾气,心中惊惶,却始终不愿离开京城,小心翼翼陪笑道:“下次绝对不敢了。如今绵山有计叔叔守坟,我便不去添乱了。” “添乱!”马天佑沉哼一声,说道:“莫非你没有听见外面的流言?” “什么流言?”马天佐故作不知,全身却已冰冷。 马天佑凝视他片刻,神色变得和缓,叹道:“尚东海抢夺镔铁神功不成,恼羞成怒,故意制造流言,说你与上官芝兰前辈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正所谓人言可畏,为了上官前辈的清白,亦为了不让爹爹的英名受损,只好让你离开京城,以免授人以柄。”顿得一顿,复又温言说道:“上官前辈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去报答,自是侠义所为。但你已为她报了杀夫及杀子之仇,又救了张姑娘一命,亦算是两不拖欠了。如今上官前辈寡居,你虽然年纪比她小得多,但经常来往,始终不便,索性离开京城,不再与她见面,让流言不攻自破。” 马天佐心念百转,咬一咬牙,突然朗声说道:“我的确喜欢上官前辈,便似哥哥喜欢两位嫂嫂一样,待她守完三年之孝,我便与她成亲,外人要说三道四,尽管让他们去说,但要我此时离开京城,永不与她见面,却是断然不可。” 马天佑虽然隐约觉得他们之间关系并不寻常,此时见马天佐说得如此直白,却似五雷轰顶,脸色变得煞白,摇晃着倒退了几步,瞪大双眼说道:“你说什么?” “我要与上官前辈结婚。”马天佐嘴角噙着冷笑,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叫她什么?”马天佑绝望得险些晕死过去。 “前辈。”马天佐铁了心,反而不觉害怕。 “既然是前辈,怎可结婚?”马天佑仍在试图打消他的可怕念头。 马天佐背负双手踱了数步,冷笑道:“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武林前辈与后辈结为夫妇,有相隔数辈者,有六十白发老翁而娶十六及笄少女者,即便贵为天子,强将臣子之女或孙女纳为嫔妃之事亦屡见不鲜,如今我要与上官前辈结为夫妇,谁说不能?” 马天佑气得浑身发抖,锵一声拔出腰间轩辕剑,厉声说道:“休再狡辩,你若执迷不悟,我只好一剑杀了你,免得玷污爹爹一世英名。” 利剑出鞘,寒气森森,马天佐狂笑一声,突然双膝跪下,垂泪说道:“哥哥若觉得我有辱家门,尽可一剑杀了,免得我留在世上,无法与上官前辈相见,生不如死。” 这一来,反而令马天佑变得手足无措,面对亲生兄弟,如何下得了手?拿着剑犹豫不决,心乱如麻,汗珠逐渐渗出,爬满了额头。正自不知进退,忽闻外面有人大声叫道:“马天佑。”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4) 自澶州一役中大破天门阵,迫使契丹求和之后,京城百姓对马天佑敬若神明,平时见面或背后议论,均尊称“马教主”,极少有人直呼其名,如今竟然有人在应天教内叫出“马天佑”,怎不令人惊奇? 马天佐跪在地上,已自声音认出其人,心中暗喜,忖道:“救星来了。”马天佑虽然觉得诧异,但那声音委实太过熟悉,便似前世一直听来,永远不厌,欢喜得连剑也忘了回鞘,三步并作两步,推门而出。 门外站了一名身披麑裘少女,正是云遥,见马天佑拿着寒光闪闪的利剑走出,吓得倒退了一步,将貂帽拨开,露出一头秀发,歪着脑袋说道:“马大哥生气了吗?” 马天佑怔得一怔,急忙将剑还鞘,走过去轻抚那带着风雪的香腮,心疼地说道:“连日大雪,天寒地冬,道路难辨,怎以就跑来找我了?” 云遥笑道:“我见马大哥满脸煞气,又拿着宝剑,以为是要找我问罪呢。” 两人自顾自说,真情流露,说了半天,马天佑才想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便笑道:“刚才你为什么说我生气了?” 云遥伸出纤指,在他额上轻轻弹了一下,笑道:“我叫你‘马天佑’,你不生气吗?” 马天佑笑道:“我本来就叫马天佑,为什么要生气?”顿得一顿,又觉奇怪,问道:“好好的马大哥不叫,为什么要改成‘马天佑’?” 云遥眼光似星子流转,吐了吐香舌,笑道:“我每次听人说起‘马天佑’三个字,便会心跳加速,所以自己来叫一声,看看好不好玩。” 马天佑既是感动,又哭笑不得,问道:“好玩吗?” 云遥摇了摇头,说道:“见你怒气冲冲拿着剑出来,把我的心情全打乱了,哪里还敢说好玩?”轻轻推开马天佑,向房内张望,突然咦了一声,说道:“天佐怎么跪在地上,又犯错了吗?” 马天佑点了点头,说道:“他与三弟偷偷跑去龙门客栈,险些闯出大祸,所以让他罚跪思过。” 云遥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进去拉起马天佐,一脸正经地说道:“这便是你的不对了,京城如此繁华,为何非要去龙门客栈?今日我来了,你在此跪着多有不便,快快回房间去思过。” 马天佑叫了声“且慢”,说道:“难得你嫂嫂今日回来,你派人去悦来客栈把谢堡主和胡庄主请来,一起在后院饮酒赏梅。” 云遥抿嘴笑道:“士别三日,刮日相看,听说马大哥击败鬼影成为武林第一高手,想不到居然还学会观花赏雪,看来是要文武双修了,可喜可贺。” 马天佑笑道:“遥儿休要取笑,击败鬼影,实属侥幸,甚么观花赏雪之风雅事,更是不懂。只因不久前结识了一位义兄,巧得很,名字与周大哥只是一字之差,姓周名彥姬,于京城经商,为人仗义豪爽,且精通武学之道,正是有他的指点,才击败了鬼影。昨日他派人冒着风雪送来两盆梅花,说最近忙于经营生意,抽不出身来相见,待闲下来之后,再请我到他府上饮酒,一尽地主之谊。我虽不懂风雅,但见梅花正在盛放,便邀谢、胡两位兄弟前来一同观赏,莫要辜负了义兄一番心意。” 云遥轻叹一声,说道:“当日周大哥死在鬼影手上,如今却又冒出一个周彥姬,助你打败鬼影,且名字与周大哥只是一字之差,真是天意。”顿了顿,复又抚掌笑道:“听你将这位义兄讲得那么好,我也想认识认识。” 马天佑见她提起往事,心中亦不禁唏嘘,待马天佐离开之后,便帮她将麑裘脱下,问道:“今日你父母怎么同意你回来?这一次准备住多长时间?” 云遥眼圈儿微红,轻倚入他怀中,说道:“咫尺天涯,我想你都快想疯了,听说你与鬼影决斗之事后,更是担心不已,今日见雪霁天朗,便死缠难烂打,非要到京城来见你。父母本来不肯,恰巧展伯伯一大早来家里找爹爹到后山赏雪,帮我说了几句好话,爹爹碍不过他的人情,只好答应让我来京城,但要求晚上必须回去。” 马天佑哦了一声,奇道:“想不到展仝居然会帮你说话,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 云遥扑哧一笑,说道:“我亦觉得奇怪,他还叫我代他祝贺你成为武林第一高手,邀你有空去黄河帮作客,共同探讨武学之道。” 马天佑叹了口气,说道:“展仝城府太深,难以捉摸,他讨好于我,或许是为了牵制剑衣门。钟英救了天佐一命,我本想登门拜谢,但与黄河帮结好,与剑衣门之间的仇怨又会加深,况且展仝是否当年集结各大门派攻打应天教的领头人,尚未得知,我怎可与他靠得太近?但不与展仝交好,我与你之间又极少相见机会,当真叫人左右为难。” 云遥站直了身子,轻理云鬓,说道:“你刚才怒气冲冲,是为天佐与上官芝兰一事吗?” 马天佑心中一惊,说道:“你怎么知道?” 云遥微笑道:“我见吴俊辉和张月桐这段时间脸色阴沉,心中已猜到几分。天佐性格偏激,既然喜欢上官芝兰,何不成全他们?” 马天佑大摇其头,说道:“按照大宋律例,这种蔑伦悖理之事,追究起来,是要定重罪的,到其时岂不是害了他们?我已想好了,尚东海手下有几位女弟子,个个貎若天仙,到时找人去提亲,为天佐挑一个,一则绝了他的糊涂念头,二来又可以化解与剑衣门之间的仇怨。” 云遥揶揄道:“若他看上赵凝霜呢?” 马天佑脸上一红,斥道:“胡说。” 云遥笑得弯下腰去,半晌方止,突然想起一件事,奇道:“浣儿姐姐呢,难道她刚才没听见我的声音吗?” 马天佑长叹一声,将浣儿回桃花谷之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云遥听得流出眼泪,捏了粉拳,在他心口狠狠捶了一下,说道:“你怎么能让她走?她这一走,谁来照顾你?” 两人心中难过,正自相拥垂泪,忽闻外面人声喧哗,知道谢秋枫与胡易方已到,便抹干眼泪走了出去,却见风铃、老鸡及飞天银鱼亦在其中,马天佑急忙上前抱拳施礼,说道:“不知风帮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风铃哈哈一笑,抱拳回礼道:“听说马教主设宴赏梅,我等不请自来,希望不会打扰了雅兴。” 马天佑一拍前额,笑道:“该死,这种风雅之事,原是风帮主的拿手好戏,在下怎么一时想不起来呢?” 其时已是午后,院中积雪甚厚,在日光照射下,耀眼生辉,一片清凉。两盆梅花摆在墙边,傲然绽放,洁白的花瓣,晶莹得宛若飘雪,令人心旷神怡。见酒席已然设好,众人寒喧一番之后,各自落座。马天佑、云遥、风铃、老鸡、飞天银鱼、谢秋枫、胡易方、夏雨田、莲花九人坐主席,黄戟、马天佐、武尚文、廖青云及叶明秀姐弟六人坐另一席,开始传杯换盏,谈天说地。 酒至酣处,谢秋枫离座,对马天佑抱拳说道:“当日得教主及薛姑娘相助,才吓退巴仲陵,化解了谢、胡两家仇怨,每逢想起,心中无限感激,便让我两兄弟舞刀助兴,以博今日之教主夫人一笑。” 云遥抚掌笑道:“梅花虽美,却是过于苍白,他日回想,易添伤感。两位舞刀,带出生气,正好弥补了这一缺憾。” 众人亦都有心一睹金刀刀法,便拍手称是。谢秋枫与胡易方手执金刀走到院中开阔处,各自捏了个刀诀,便一来一往过起招来。因两人均是身穿白衣,又用同一种刀法,舞到快处,只看见两条金龙在雪地上翻腾游走,煞是壮观,席上众人莫不大声赞叹。 雪花漫天飞舞,丁当之声不绝于耳,飞天银鱼却是心事重重,犹豫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借敬酒之机,故作漫不经心地向马天佑问道:“今日共聚一堂,热闹非凡,怎么不见圣女?莫非是身体欠安?” 马天佑摇了摇头,强笑道:“她离开桃花谷时间太长,有些思念,所以回去看看。”飞天银鱼哦了一声,心中极度失望,便不再说什么,继续看场上两人过招。约莫过了一柱香功夫,谢、胡两人蓦地地分开,面不红,气不喘,相视一笑,在赞叹声中各自回席。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5) 日薄西山,柔弱得宛若冰轮,暗涌的落霞,将天地妆扮得粉红嫩白,壮观之中又不乏凄美,美到了极点。马天佑送走风铃等人之后,陪伴云遥一路疾驰,已走了五六十里,身上酒气被寒风吹袭,逐渐散去,游目四顾,但见山树一色,与天相接,人在其中,如镜花水月,心中突然生出无限伤感,猿臂轻舒,将云遥搂到了自己的汗血宝马上,说道:“天气好冷。” 两人共乘一骑,缓缓前行,另一匹白马跟在后面,似乎觉得被人冷落,不时地发出低嘶。眼见红霞尽散,黑暗随风扑面而来,云遥看着不远处被冰封雪埋的一个长湖,忽然觉得一阵昏眩,全身冷至极点,用力捉住马天佑双手,颤声说道:“马大哥,我,我不行了,快扶我下马。” 马天佑心中一惊,把她抱下马来,柔声问道:“遥儿怎么啦?” 云遥摇摇晃晃走到一棵矮树旁,一手撑住树身,弯下腰去干呕了几下,抬起头来,凄然说道:“我也不清楚,看着那个冰湖,竟似自己被藏入湖底之中,寒得想要呕吐。” 马天佑锵一声拔出背上轩辕剑,朗声说道:“我去把湖上的冰雪扫开。”走了几步,忽又折回,凝望云遥苍白得宛若冰雪的俏脸,露出古怪的笑容,说道:“遥儿是不是有了?” 云遥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笑骂道:“你才有了。我是抵抗不住寒冷,才会想要呕吐。”笑了一阵,身上不舒服的感觉逐渐散去,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水姑娘去哪里了?” 马天佑从背后将她搂住,说道:“我也不清楚,她走得非常匆忙,或许是生了三弟的气。” 云遥微微一笑,说道:“你那个三弟真是个多情种子,连浈水毒蛇也敢去碰,难怪水姑娘要生气了。”顿了顿,复又问道:“她临走前说了些什么?” 马天佑略一思索,皱眉说道:“她说要去办的事情关乎人命,拖延不得,若是迟了,我和她都会后悔终生,真是莫名其妙。” 黑暗似泼墨般倾泻而下,刹那间浸染了群山。云遥只觉身上寒气又急速凝聚,剧烈颤抖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她为什么偏要这个时候离开?莫非是为了我?” 马天佑听着那飘渺空虚的声音,心中突然泛起一种不祥之感,连叫了几声“遥儿”,不见回答,急忙将她转过身来,却见云遥竟是满脸泪痕,心疼得宛若刀割,用手按住她冰冷的螓首,问道:“遥儿是不是生病了?水姑娘离开,与你有什么关系?” 云遥止住泪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只是觉得冷。你还记得水姑娘在朱陵洞说过什么吗?” 马天佑见她抖得厉害,便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慰道:“水姑娘是怕你抢她的宝贝,才出言吓唬。如今你我好好的,改日再去衡山,将她山洞里的宝贝统统搬走,让遥儿玩个够。” 云遥伏在他怀中,梦呓般说道:“水姑娘料事如神,非你我能懂。她在朱陵洞曾经说过,若我不离开马大哥,一年之内,必有性命之忧。如今一年之期将到,她偏又这个时候离开,你说我能不害怕吗?” 马天佑勉强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回去之后,这几个月你都不要出门,更不要来见我,待一年之期过去,我再去接你。” 云遥紧紧捉住他胸前衣服,轻叹道:“只有如此了。这几个月你也莫要出门,每日在家喝酒练功便是,别让我太过担心。” 马天佑拼命点头,说道:“只要遥儿没事,把我关进大牢也愿意。” 云遥啐了一口,嗔笑道:“胡说八道,我只让你在家练功,谁要你去坐牢啊。” 寒星漫天,似宝石般撒在上空。马天佑见她身躯回复温暖,便轻轻吻了吻那一抹长长的睫毛,说道:“夜幕已然降临,我送你回黄河帮,温几杯酒喝,便不会觉得冷了。” 云遥嗯了一声,跃上自己的白马,笑道:“看谁跑得快。”扬鞭策马,拖起一串白雪,疾驰而去。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6) 这边大雪封天,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峨眉山,却是红飞翠舞,春意盎然。天边红霞将尽,水鱼儿看着几个赤着上身的汉子将一副万年寒玉棺推出水面,长长舒了口气,忖道:“幸好没被蛇妖发现。” 春寒料峭,那些汉子虽然长得健壮,将寒玉棺抬上岸后,亦冻得牙关打颤,忙不迭地将衣服穿好。其中一个问道:“水姑娘如此着急要我们将这副棺材运到东京,莫非本教发生了大事,有人遭遇不测?” 那几个精装汉子均是留在成都的应天教教众,听说马天佑急需一副极品棺材,当然不敢拖延,在水鱼儿的指引下,冒着严寒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把寒玉棺从水里捞了出来,至于它的用处,却是无人得知。 水鱼儿将寒玉棺里的残石清除,又用一块干布小心翼翼地将棺材里外的水珠抹干,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众人见她不说,亦不敢追问,解开一包丝绸,将寒玉棺裹缠起来,然后装入一副早已准备好的鲜红木质棺材里,方要盖上棺盖,忽见一道青烟从天而降,寒玉棺上,赫然坐了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那女子身穿一袭薄如蝉翼的青裙,肌肤若隐若现,在寒风削骨的山上,却不觉寒冷,青葱玉指轻拈,扯开了寒玉棺上的丝绸,格格娇笑道:“原来藏在这里,害我找得好苦。” 水鱼儿看着那青衣女子,吓得魂不附体,强行摄住心神,抱拳说道:“好久不见,小青姑娘变得更加美丽动人,真是令人羡慕。这副寒玉棺有极大用处,还望小青姑娘成全。” 那青衣女子正是黑龙潭中的青蛇,懒洋洋地半卧在寒玉棺上,一手托着香腮,格格笑道:“毁了我棺里的宝贝这笔帐还没有算清,你居然还敢向我要这副寒玉棺?” 水鱼儿星目飞转,略一沉吟,笑道:“再过三百年,小青姑娘便可飞升仙界,若是为了这副寒玉棺而自毁苦修,岂不可惜?” 话音方落,小青已飞身掠起,一手捉住水鱼儿胸前衣襟,将她重重摔了出去,厉声说道:“你还想唬我?武尚文那小子在哪里?叫他快来送死,我成全你们,将这副寒玉棺作为陪葬。” 那些教众开始见两人谈笑自如,以为是碰到熟人,都不以为意,此时见小青突然动手,便一齐拔刀弄剑,怒喝道:“妖女休得无礼!” 小青双袖拂动,如流云飞舞,瞬间将两名教众击落水中,桀桀怪笑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谁敢动一下这副寒玉棺,我便送他去做水鬼。” 那些教众料不到她出手如此之快,以飞袖抵挡刀剑,不禁惊得呆了,各自跃开,竟无人敢扑上出招。水鱼儿后心撞在一棵大树上,震得口吐鲜血,勉强站稳,大声斥道:“不得对小青姑娘无礼!”跳将过去,对小青躬身抱拳说道:“小女子借用这副寒玉棺,委实情非得已,若此事无法完成,恐怕日后会有人来找姑娘麻烦。” 小青停下手来,哦了一声,说道:“你说的是谷如空那个老鬼吗?” 水鱼儿轻叹一声,说道:“谷前辈已在天门阵一役中与世长辞了。” 小青眼中略过一抹哀伤,说道:“老鬼的武功,人世间无出其右,他死了,真是可惜。”顿得一顿,复又问道:“你是想用这副寒主棺来葬他吗?” 水鱼儿摇了摇头,说道:“非也,谷前辈已入土为安,无须再用这副寒玉棺。天门阵一役,马天佑教主拔出了深藏数千年的轩辕剑,仗着深厚的功力和精妙的剑法,骑青龙,御宝剑,大破天门阵,挽救了万千生灵,他的武功,已不在谷前辈之下。” 小青听得入神,自语道:“区区一介凡夫俗子,居然可以骑青龙御宝剑,这个马天佑,看来确实有点邪门。” 水鱼儿接口道:“不错,马教主之能耐,确实非常人可比。将身上的红宝石镶嵌在轩辕剑上,斩妖除魔,从未失手,天下英雄莫不钦佩,尊称他为‘不死之身’。” 小青听她提起红宝石,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心念数转,忽又喜上眉稍,说道:“你是想用这副寒玉棺来葬马天佑?” 水鱼儿啐了一口,嗔道:“马教主乃不死之身,何用你这副寒玉棺?” 小青不解道:“既非谷如空,又非马天佑,当今天下,谁配得上我这副寒玉棺?”眼中幽光在暮色中弥漫,突然冷笑道:“莫非你借马天佑之名,将这副寒玉棺用作去葬你的情郎——武尚文?” 水鱼儿只觉啼笑皆非,想起武尚文,心中又感凄凉,用手指了指那些教众,幽幽说道:“这几位大哥均是应天教的人,若非马教主急需这副万年寒玉棺,他们岂会冒着严寒入水打捞,而又拼命维护?至于玉棺为谁所用,他日自有分晓,在此不敢泄露天机。”见小青眼神似有所动,便又说道:“马教主武功卓绝,深明大义,小青姑娘若不肯让出这副寒玉棺,即便日后发生不可弥补的灾难,我想他亦不会追究。但小青姑娘身为修道之人,见死不救,似乎却是有违天道了。况且三百年后飞升仙界,寒玉棺虽然珍贵,毕竟乃尘世之物,要来何用?” 苍茫的暮色,浓得似深不见底的潭水。小青那艳丽的身姿及摄人的眼光突然消失,半空之中,撒下一片似铁锤撞击大树般的混浊沉重声音:“你亦是修道之人,若敢骗我,叫你不得好死!”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7) 经日间太阳照射,积雪融化之后,又转变为坚硬的冰块,人在其上行走,寒得彻骨。谢秋枫与胡易方在马天佑离开之后,又陪应天教的众位兄弟聊了一阵,至夜色降临才告辞赶回悦来客栈。因演练刀法得众人夸奖,两人心情甚佳,回到客栈后仍觉意犹未尽,便约了谭家堡及金刀山庄的其他师兄弟,在客栈后院中寻了一处厢房,继续开怀畅饮。 酒至酣处,寒气渐散,师兄弟们你一言我一语,热闹非常,不觉竟然夜深。谢秋枫抽出腰间金刀,轻轻摇动,泛起一片耀眼光芒,宛若熊熊烈火,端详片刻,突然轻叹道:“当日初见教主,只是一纯朴少年,武功还不如蛮州夫妇,想不到事隔半年,他竟然乘龙御剑大破天门阵,成为人尽皆知的大英雄,若我有他万分之一资质,他日亦可以在武林中扬名立万了。” 胡易方见他叹气,便笑着安慰道:“教主有今日之成就,殊非偶然,他的父亲,乃天下第一高手,所谓虎父无犬子,单凭这一点,便无人敢将他小觑。之后更有杜前辈、谷前辈等绝顶高手扶持教导,集各家之大成,武功如何能不高?大哥若有他一半机遇,恐怕亦早成一代高手了。” 谢秋枫黯然叹道:“我成不成一代高手,倒是无所谓,只是马盖龙、谷如空、杜姑娘这三位前辈武功惊绝天人,却均是死于非命,细想起来,当真令人惋惜。若他们在世,今日之武林,又将是另一番景象,教主与遥儿姑娘亦不用被人强迫分开了。” 胡易方见他说得伤感,亦不禁怆然,拍案说道:“正是,若这些前辈在世,何时轮到黄河帮在江湖上横行霸道?” 谢秋枫急忙竖指于唇边嘘了一声,说道:“如今江湖又值多事之秋,东京乃黄河帮的地盘,只恐隔墙有耳,说话还应小心为上。” 胡易方酒意已有七八成,用力又是一拍桌子,震得那杯盘乒乓作响,大声说道:“怕他个鸟,老子亦非省油之灯,若黄河帮找上门来,一定让他尝尝金刀刀法的厉害。” 谢秋枫苦笑一声,说道:“连马、谷、杜三位前辈亦难逃非命之劫,你我武功低微,又何必逞强?正所谓有所得必有所失,教主虽然武功绝顶,但为了应天教日夜操劳,又与遥儿姑娘聚少离多,我们武功虽然不济,但与他相比,却是幸运多了。待应天阁建成之后,你我便一同回家娶妻生子,每日与众位师兄弟谈论刀法,岂不快哉?” 胡易方见其他师兄弟均来劝阻,自知失言,便亦将金刀拔了出来,摆在面前桌上,笑道:“大哥说的有理,金刀诀本是武林中一种精妙刀法,只要大家苦心钻研,将来一样可以成为绝顶高手。今日不谈江湖中事,但求尽兴,我们对着金刀喝酒,取名‘横刀笑酒会’,如何?” 谢秋枫抚掌赞妙,亦将金刀横摆在面前,笑道:“很好。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金刀刀法在江湖上沉寂多年,到你我手中,必定可以东山再起。” 话音方落,却听胡易方屈指弹刀笑道:“你又提‘江湖’二字,该罚。” 谢秋枫哈哈一笑,举杯饮尽,说道:“罚得好,你也提了‘江湖’二字,该不该罚?” 胡易方怔得一怔,旋即醒悟,笑道:“我话里带了‘江湖’,莫非你便没有?” 谢秋枫笑得将身子伏在了金刀上,半晌不止,众师兄弟亦哄堂大笑,前俯后仰。一路喝将下去,其中一位师兄摇晃着站起来,说不胜酒力,要先回房歇息。谢秋枫见他喝得脸色发绿,便不再挽留,将他送出门外。刚回去坐下,却听外面响起敲门之声,便对席上一个年纪较小的师弟说道:“五师弟去开门,看看师兄是否找不到回去的路。” 被称作五师弟的应诺一声,过去把门打开,果然看见刚出去的那位师兄摇晃着迎面扑来,便一把将他扶住,大笑道:“师兄喝得连眼睛亦睁不开了,哪里还会寻得着路?”话音方落,眼神蓦然变色,自那位师兄身后,伸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快如闪电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离地提起三尺。 身子似风筝般来回飘落,喉咙发出的凄厉嘎嘎声惊醒了正在畅饮的众人,谢秋枫与胡易方虽然酒气冲天,反应却是极快,长身而起,各自抄刀在手,大声喝道:“什么人?” 灯光之中,但见一身材魁梧黑衣人,罩一张阴森恐怖的青绿人皮而具,手戴黑色貂皮手套,身上衣服穿了一层又一层,加上宽大的斗蓬及风帽,使他看起来比常人大了一倍。如飞般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扬手,将五师弟蓬一声摔在桌上,然后又一言不发,似一只肥大蝙蝠般沿着墙边飞舞,掌起掌落,瞬间将屋内灯火悉数打灭。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8) 桌子被砸坏,杯盘四处乱飞,黑暗中有人悲呼:“五师弟死了!”谢秋枫心中一凛,酒意醒了大半,厉声叫道:“来者不善,大家列好队形!”话音方落,头上狂风大作,一团黑影似泰山般压了过来,急忙提腕,将金刀向上斜划而去。 虽处黑暗,仍可清晰看见金刀划过的轨迹,黑衣人身形凌空,不敢大意,伸手在刀上轻拨,斜斜落在一旁,身形未稳,手掌已然扬起,向着胡易方左肩拍去。 但听蓬的一声,金光涌动,胡易方转身竖刀将手掌格住,竟被震得倒飞丈余,强行压住翻腾的气血,怒喝道:“何方鼠辈,竟敢暗施袭击,有种的便与你胡大爷光明正大比个高低。”其余师兄弟已列好队形,在谢秋枫指挥之下,一齐举刀劈向黑衣人。 因平时训练有素,谭家堡与金刀山庄众师兄弟临危不乱,在天门阵中损失并不算惨重,仍有十人逃出生天,后来经黄戟、夏雨田两位刀法名家指点,武功又大有长进,如今心意相通,八把刀一齐劈出,威力陡增,便似一坛烈酒自上空泼将下来。 黑衣人见众人在酒醉后来势仍然如此凶猛,心中亦不禁一凛,飞身掠过一旁,不敢硬接。但他的身法委实太快,黑暗中但见一道庞大黑影飞舞,似鬼魅般穿来插去,瞬息间踢翻两人,双手合处,又拍断一柄长刀,功力之深,令人惊骇。 谢秋枫见势不妙,高声叫道:“他穿黑衣,不好辨认,大家到外面光亮处再打。” 一语提醒了众人,齐向门外掠去。黑暗中但听蓬蓬哎呀之声响起,黑衣人快如闪电拦住去路,拳打脚踢,接连震退了数人。他戴了貂皮手套,竟似不畏刀锋,长臂疾探,一把捉住了劈来的金刀,旋即飞起一脚,将谢秋枫踢得倒退了丈余。 谢秋枫手上金刀被夺,丹田处似被烈火焚烧,灼疼难忍,情知今日必定凶多吉少,便咬了咬牙,反身扑上,张开双手去抱黑衣人,大声叫道:“快冲出去!” 黑衣人冷笑一声,手臂转动,已捉住谢秋枫肩头衣服,将他重重摔了出去。其时胡易方酒已全醒,见众兄弟无法冲出门外,心中不禁凉了半截,便对黑衣人抱拳说道:“今日酒后失言,得罪之处,全由胡某一人承担,还望阁下手下留情,放过我这些师兄弟。” 透过窗户传入的微弱光线,被强大的杀气吞噬,根本无法与黑暗对抗。黑衣人屹立不动,亦不言语,那庞大的身躯,看起来便似夜叉一般,令人不寒而栗。他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胡易方脸上,心中忽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死一般的沉寂,与黑暗融为一体。胡易方低下头去,看着那把曾经引以为傲的金刀,冷汗湿透衣衫。他不怕死,却不想连累其他师兄弟,只要对方愿意单打独斗,他一定奉陪。正自僵持,忽见大门被人蓬一声踢开,一个灯笼伸了进来,照得满堂生辉。胡易方抬头看时,不由一阵狂喜,欢呼道:“风铃帮的人来了。” 来者正是摧花铃伏地老鸡,这夜在院中叫了几个歌妓左拥右抱,寻欢作乐,与谢秋枫等人相隔不远,听见这边传来打斗之声,以为他们师兄弟在比试武功,不加理会。后来听见打斗越来越烈,其中还夹杂怒喝声,急忙过来看个究竟。在外面看见屋内漆黑一片,心知不妙,便提了灯笼破门而入。 黑衣人听说风铃帮的人来了,心中微微一凛,脚步滑动,向外倒掠。即将接近门边,突然转身,快如闪电向老鸡心口拍出一掌。 老鸡见他戴着面具,身上衣服穿了不知几重,知道是不想被人认出,便一手提了灯笼,举起右掌相迎,口中喝道:“装神弄鬼,让老子来揭穿你真面目。”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9) 老鸡当日在剑阁与藤索臣较力,不分上下,功力之深,横扫岭南,未逢敌手。对女人极尽温柔,对男人却不会客气,犹其看见黑衣人以一敌十,知道绝非庸手,这一掌拍出,更是用足了十成功力。 只听蓬的一声巨响,灯笼发出的光芒,被掌风震荡,似金色潮水般向两旁飞散。黑衣人与老鸡对了一掌,身形连晃,好不容易稳住,心中暗暗吃惊。而以功力深厚著称的老鸡,却被黑衣人骤发的一掌震得倒飞出门外,提着灯笼,惊得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时,忽见金光骤闪,狂风大作,胡易方趁黑衣人晃动之际,已飞身跃起,凌空使了招“铄石流金”,举刀向黑衣人劈去。 这一招又快又狠,闪动的金光,照得满室明亮,加上凌空扑下之势,力道何止千钧!黑衣人冷笑一声,转过身来,略略退了半步,左臂扬起,手中已多了一把箭筒,拨动蝴蝶片,嗤一声射出一支碧光荧荧的袖箭,快如闪电钉入胡易方握刀的手腕中。 金刀脱手而出,余势不减,翻滚着击在门上,声势骇人。胡易方身形凌空,避无可避,手上中了一箭,在谢秋枫等人的惊呼声中蓬然跌落地上。黑衣人趁着混乱,手腕转动,将箭筒藏入袖中,然后转身,拖动宽大的黑色斗蓬,似一只肥蝙蝠,飞出了门外。 悦来客栈乃中原第一大客栈,又有“不夜城”之称,但凡游人或到京城做买卖的商人,均喜欢在此落脚,虽然已过三更,伴客人玩乐的后院仍是灯火通明,歌舞不断。黑衣人跃出院中,眼中精光忽然收敛,在老鸡狂风疾雨般的攻击下,四处躲闪,竟是想寻找机会脱身。 外面灯火明亮,当然不再需要灯笼,老鸡一双厚重的铁掌绕着黑衣人上下翻飞,沉声喝道:“阁下究竟何方神圣,既然来杀人,为何不敢现出真正面目!”他虽然有摧花铃之称,对女人却是非常温柔,平时寻欢作乐,一般不带武器。方才与黑衣人对了一掌,已知功力不如对方,但盟友被人偷袭,却不能不管。 打斗声惊动了整个悦来客栈,院中不时有人探首张望。黑衣人被掌风笼罩,一时无法脱身,心念数转,眼中青气浮动,杀机又现,方待伸出左袖中的箭筒,忽闻不远处有人朗声说道:“月黑风高杀人夜,阁下打扮得似一只黑蝙蝠,可惜却是选错了对象,有谁看见蝙蝠斗得过老鸡?” 老鸡心中大喜,掌势更是凛冽,头也不回,哈哈笑道:“蝙蝠不敢吃鸡,却是喜欢吃鱼,你这条飞天银鱼可要小心了。” 来者正是飞天银鱼,在他身后,跟的是风铃帮帮主——风铃。一个老鸡已是不好对付,再加飞天银鱼及风铃,况且客栈中尚有数十个应天教教众,若均闻讯而来,黑衣人纵有三头六臂,这次恐怕亦难以脱身了。 黑衣人似乎亦知情势不妙,咬一咬牙,与老鸡对了一掌,身形借势后掠了丈余,左臂抬起,现出箭筒,对着飞天银鱼嗖的一箭射去。 袖箭虽是机关发射,但与唐门无比精密的暴雨梨花针相比,速度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普通打造兵器的工匠亦能制造,是以江湖上并不罕见。较为高级的袖箭,称为梅花袖箭,一筒内装箭六支,只需按动一下箭筒上的蝴蝶片,六支短箭便可同时发出,状若梅花。黑衣人发射一枚袖箭,虽然比普通暗器要快,却怎能伤得了远在十丈外的飞天银鱼? 与箭发出的同时,谢秋枫自房中掠出,眼中满是泪水,疾呼道:“箭上有毒,见血封喉!不……不见血也封喉!” 他被黑衣人踢了一脚,身受重伤,似乎已是语无伦次,飞天银鱼却已听懂他的意思,看着碧光荧荧的箭簇,心中一凛,手中折扇快速转动,啪一声将袖箭打开。 黑衣人一箭不中,身形又掠开丈余,左手扬起,按动箭筒上的蝴蝶片,对着老鸡、飞天银鱼及风铃一连射出三支袖箭,趁着众人躲闪之际,飞身掠上屋顶,向外逃去。飞天银鱼轻功最好,方待跟随追去,却听老鸡高声说道:“敌暗我明,莫要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还是先去看看胡庄主伤得如何。”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10) 室中已重新点燃灯火,胡易方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全身上下可见肌肤皆成紫黑,甚是骇人。风铃看了一眼,脸上亦不禁现出惊恐,叹道:“真是见血封喉,纵有仙丹灵药,亦无法挽回胡庄主性命了。” 谢秋枫强忍悲痛,指着胡易方身旁的一支袖箭说道:“非但见血封喉,方才另一位师兄拔出毒箭时不小心碰到箭簇,手上并无伤痕,却亦中毒而死。” 此言一出,尽皆骇然。唐门淬炼的毒器,见血封喉,在江湖上无出其右,而黑衣人携带的袖箭,竟可令人碰之即死,怎不叫人惊悚!难怪黑衣人身上衣服穿了一重又一重,手上亦戴上貂皮手套,原来是为了预防自己被袖箭所伤。 飞天银鱼展开折扇,见上面并无破损,想了想,仍是不放心,便将折扇扔向一旁,向风铃问道:“帮主可看出此人箭上淬的是哪一种毒?” “玄王之毒。”风铃略一沉吟,肯定地说道。 “不错,正是玄王之毒。”飞天银鱼接口说道:“当日澶州之役,那些契丹将士中了黄河帮的毒箭,死状与胡庄主一模一样,天下间亦只有玄王之毒能如此霸道。”顿得一顿,复又向谢秋枫问道:“黄河帮的人怎么会突然向你们下毒手?” 谢秋枫将夜间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咬牙切齿地说道:“胡师弟因酒后失言,竟招致杀身之祸,黄河帮的人,比玄王更毒百倍,若非诸位赶来相助,恐怕谭家堡与金刀山庄这些兄弟们已全死在毒箭之下了,此仇不报,怎消心头之恨?” 风铃长叹一声,说道:“既然黄河帮已动了杀机,此地不宜久留,大家赶紧收拾行李,将胡庄主等人的尸体抬去应天教,等马教主回来再作定夺。” 连同之前出去的那位师兄,只片刻之间,便有四人死在黑衣人手上,谢秋枫虽然心中悲痛愤怒,但身上亦已受了重伤,便依风铃之言,收拾好行李,与风铃帮一道,会齐住在悦来客栈的应天教教众,将胡易方等人的尸体放在马车上,连夜赶去应天教。 其时马天佑尚未回来,黄戟听谢秋枫说出事情始末,气得须发戟张,怒喝道:“黄河帮竟敢在京城内杀人,目中还有王法吗?等教主回来,一定要为胡庄主讨个公道。” 众人义愤填膺,高声怒骂,大厅内杀气冲天。忽见叶明秀脸色苍白,哎呀叫了一声,众人急问何故,叶明秀理了理云鬓,颤声说道:“黄河帮既然动了杀机,教主一个人送遥儿姑娘回去,岂不危险?” 话音方落,马天佐与武尚文已向外掠去。黄戟快步追上,锵一声拔出泼风刀,挡在门口说道:“你们想去哪里?” 武尚文怒目一张,说道:“自然是去救我二哥。”见黄戟不肯让开,便振臂高叫:“教主有危险,你们见死不救吗?” 众人听说,齐都拔出武器,向外冲去。黄戟横刀当胸,厉声喝道:“教主不在,一切由我作主,谁敢不听!”虎目环扫,复又说道:“如今天黑无月,若黄河帮在途中设下埋伏,乱箭发射,谁能全身而退?有遥儿姑娘陪伴,黄河帮必定不敢对教主下毒手,不如等到天明再派人去迎接,方为上上之策。” 众人见他说得有理,只好退回厅中,共同商量对策,一方面又派人加紧巡逻,在四处挑起灯笼,将雅逸居照得如同白昼,以防被人偷袭。 天边曙色微透,自东京通往郑州的道上,已有三匹快马疾驰。晨风寒得彻骨,打在脸上,似刀锋削过一般,马上三人却顾不了太多,不断催马疾驰,便似有十万火急之事等着他们去做。这三人分别是武尚文、夏雨田及廖青云,如此着急赶路,是为了去保护马天佑。马天佐本想跟着去,但黄戟怕他们两兄弟同时落入黄河帮手中,便将他留在应天教里。 满天朝霞绽放,太阳呼之欲出时,三人已疾驰了四五十里,眼前出现一片挂满积雪的树林。夏雨田叫了声“提防有埋伏”,将秋霜刀拿在手中,策马而入,武尚文持弓,廖青云提枪,紧随其后。 林中道路,已被积雪掩埋,三人驰行不久,坐骑忽然齐声长嘶,人立而起。夏雨田叫了声“小心”,便看见前面不远处并排站了四个白衣汉子,全部戴着白色人皮面具,神情狰狞,明晃晃的钢刀,映出的光芒似闪电一般,吓得三匹马裹足不前。若非刀上的光芒照射,在这白雪皑皑的树林中,当真不容易察觉这四个白衣人。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11) 白衣胜雪,刀光耀眼,四个白衣人自然不会是普通猎户,因为猎户不需要蒙面。夏雨田心中了然,但身为七十二洞洞主,处变不惊,在马上抱拳说道:“在下应天教夏雨田,路过宝地,敢请诸位英雄借个道。” 他故意将“应天教”三个字拖长,若对方不肯让道,必定是有备而来,在江湖上,敢不买应天教的帐恐怕为数还是不多。岂料那四个白衣人非但没有让道的意思,甚至连指头都没有动一下,仿佛立在道中的,只是四个雪人。 姑且不论那四个是否活人,但他们手中握的,却是货真价实、吹毛可断的钢刀,绝非冰雕。风自林中吹过,刀上吐出龙吟,更显清冷。武尚文趁夏雨田说话之际,已悄悄自背上箭袋中取下四支利箭搭在弓上,瞄准那四个白衣人,嗖一声射将出去。 箭如流星,惊得树上积雪唰唰抖落,越聚越多,越飘越密,瞬间将武尚文等人笼罩起来。耳边听得利箭先后插入树中的声音,四个“雪人”突然动了起来,轻巧得宛若四朵白云,握着明晃晃的钢刀,飘入了飞舞的雪片中。与此同时,树上突然多出十数个戴着人皮面具的白衣人,手握钢刀,似白莲般坠落,朝霞映在刀上,向四面八方折射出红色光芒,形成了一张怪异的血网。那些漫天飞舞的积雪,正是他们用力摇树抖落的。 夏雨田已离开了坐骑,向前直飞出去,手中秋霜刀横掠,发出一片强烈的紫色光波,将冲杀过来的四个白衣人震得退出三丈之外。一招得手,更不犹豫,足尖在雪地上轻点,跃入了四个白衣人当中,秋霜刀蓦地展开,抹喉、剖腹、撩阴,一气呵成,矫若游龙,所使的竟然全是杀招。 他心中牵挂马天佑安危,只能速战速决,绝不可手软。一时间但见紫气冲天,刀锋掠过之处,比冰雪更冷百倍。四柄原本明晃晃的钢刀,在冷得似冰的秋霜刀面前,便似毒蛇碰见了雄鹰,登时黯然失色,明显短了一大截。当中一名白衣人眼中已然变色,冷冷说道:“阁下出招之狠毒,天下罕见,莫非想取人性命?” 夏雨田以一敌四,游刃有余,闻言冷笑道:“阁下莫非只是求财?” 那名白衣人虽然戴着面具,但刀光掠过,亦让他面颊生痛,当下不敢再说话,凝神聚气,见招拆招。 十数个自树上跃下的白衣人,钢刀齐舞,搅动漫天飘落的雪花,将武尚文及廖青云困在当中,远远看去,便似一个滚动的大雪球,根本不见人影。他们动作利索,清一色的钢刀,同样的招式,配合得妙到颠峰,若非同一门派中人,便是经过长期训练。 武尚文与廖青云武功本自不弱,但怕被人伤了坐骑,不敢似夏雨田般淋漓尽致出招,在十余柄钢刀穿花插柳般的攻击下,竟渐渐处于下风。尤其是武尚文,手上只拿了一把铁胎弓,要对付上下左右刺来的钢刀,更显吃力。 但那些白衣人似乎对马匹不感兴趣,出招之间,钢刀均是指向马上两人,甚至看着夏雨田那匹坐骑受惊跑了出去,亦无人理会或者顺手劈上一刀。 不到半柱香功夫,当中一名白衣人突然撮唇长啸,旋即与十余个白衣人同时掠起,似飞鸟般向四面八方散去。 那边四个白衣人对着一柄秋霜刀,根本无还手之力,听到啸声,登时如释重负,抽身便走。夏雨田却是哪里肯依,暴喝一声,身形似箭般向之前说话的那个白衣人射去。他手长脚长,飞掠的速度亦比常人快得多,只瞬息之间,便已追上,右膝伸出,重重撞在那个白衣人后心之上。 鲜血喷在雪上,比天边的朝霞还要艳丽,便似美人白皙脸上的一点绛唇。白衣人却不愿享受这种自己营造出来的美境,受了沉重一击,四肢百骸尽碎,扑倒在地上,任由鲜血自口中流出,根本无法动弹。 夏雨田将他翻过身来,扯下人皮面具,便看见了一张苍白的脸庞及一双因惊恐而极力张大的眼睛。端详片刻,却不认得,便沉声喝道:“说出谁指使你来,我便饶你一命。” 白衣人脸上突然现出光彩,挣扎着坐了起来,说道:“此话当真?” 夏雨田心中暗笑,忖道:“捉到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事情便好办多了。”将秋霜刀收起,拍了拍手,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有谁见过雁荡七十二洞洞主说话不算数?” 白衣人倏地一惊,吃吃说道:“你……你……你不是应天教的人?” 夏雨田眉头一皱,方待说话,却见武尚文已牵马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块火红色的令牌,哈哈笑道:“不用问他了,方才那些白衣人走得匆忙,掉了一块牌子,上面已说明一切。” 令牌正面为一只振翅欲飞的凶猛大鸟,背面则是写着“鬼坛杜三”字样,白衣人眼中掠过一丝怪异神色,复又面如死灰,低头不语。夏雨田拿着令牌端详片刻,忽然冷冷一笑,厉声说道:“你并不是黄河帮的人。” 白衣人倏然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 夏雨田纵声长笑,说道:“七十二洞洞主的名号在江湖上虽不算太响,但身为黄河帮的人,却断不会不知道应天教有一个夏雨田。” 笑声未绝,坐在雪地上的白衣人突然似兔子般掠了出去,边走边狂笑道:“你猜得不错,老子本来便不是黄河帮的人。”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12) 他虽然受了重伤,但求生的意志却让他奔跑的速度不亚于兔子,瞬息之间,便掠了十余丈。夏雨田仍在笑,根本没有追赶的意思,一只受了伤的“兔子”,跑得再快,亦不可能与箭相比,更何况,那支箭是由武尚文射出的。 但听哎呀一声大叫,白衣人左腿中了一箭,在雪地上翻滚了几下,便一动不动。廖青云策马过去,大笑道:“这个家伙又在装死。”用长矛将他翻了个身,眼中笑容突然变成惊恐,失色叫道:“玄王毒箭!” 话音落处,便似雪地上炸起了一个春雷,震得地动山摇。夏雨田拔出秋霜刀,武尚文将箭搭在弓上,飞速掠了过去,果然看见白衣人心口插着一支袖箭,与胡易方身上所中的箭一模一样。夏雨田惊怒交加,仰天暴喝道:“何方鼠辈,有种的出来与你爷爷决个胜负!” 林中寂寂,积雪无声,除了白衣人苍白的脸庞逐渐变成紫黑,连个鬼影亦不见出现。武尚文小心翼翼解开白衣人的衣服,见腰间亦系了一块刻有凶猛大鸟的火红令牌,便扯将下来,看了一眼,说道:“原来他亦是黄河帮朱雀堂的人,不过属于翼坛,名叫山渝。” 夏雨田长叹一声,说道:“看来我猜错了,这些白衣人本来就是黄河帮帮众。” 廖青云用长矛搅动一堆积雪,恨恨说道:“黄河帮真够阴毒,竟然连自己人亦不放过,教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夏雨田心中一惊,说道:“不要在此耽误,或许教主已经在路上了。” 旭日初升,投下万条七色光带,似要将积雪收回天上,苍茫大地,美得令人心悸。夏雨田等人出了树林,一路驰将下去,便再没有遇到埋伏。但越是如此,他们心中便越加沉重,黄河帮派人伏击,本是为了对付应天教,若看不见伏击的人,可能马天佑已经遭遇不测。 除了施放袖箭的人外,其他白衣人充其量不过是二流角色,或许其中连一个坛主都没有,黄河帮的那些高手,都到哪里却了呢? 三人谁亦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想,拼命拍马,恨不得马蹄变成翅膀。 亦不知过了多久,突见前面一朵红云飞掠而来,速度之快,即便长了翅膀的大鸟,亦无法相比。夏雨田猛地勒住马头,呜咽道:“汗血宝马!我看见教主了。”武尚文与廖青云亦停了下来,三人看着那朵红云上的俊朗少年,竟然流下了眼泪。 那人正是马天佑,骑着汗血宝马瞬间掠了过来,看见三人在路中一脸喜悦地流泪,不禁一怔,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武尚文伸手一抹眼泪,哭道:“二哥一夜不回,担心死大家了。” 马天佑微微一笑,说道:“昨日送遥儿回家,天色已黑,本想赶回京城,但展帮主却带了藤堂主、颜堂主及钟护法到薛……薛堂主家里,说积雪封路,夜间行走容易迷途,极力挽留。我见盛情难却,只好留下来陪他们喝酒,直到天明方离开,想不到却令大家担心了。”直到如今,他仍然不知该如何在别人面前称呼薛忠,话一出口,便觉别扭。 三人面面相觑,只觉事情太过诡异,实在难以想通。夏雨田苦笑一声,说道:“黄河帮居然没有向教主下毒手,真教人想不明白。” “下毒手?”马天佑一脸茫然,说道:“黄河帮为何要向我下毒手?” 夏雨田叹息一声,将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直听得马天佑血脉贲张,拨转了马头,怒喝道:“展仝匹夫,竟敢欺我,此仇非报不可!”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13) 马蹄如疾雨,踏碎积雪,剪破了七色彩带,瞬间便落在黄河帮大门外面。守门的帮众见马天佑怒气冲冲,身后还带了三个满脸杀气的人,心中奇怪,上前躬身施礼道:“马教主去而复返,不知所为何事?” 马天佑铁青着脸,大步而入,说道:“我要见你们的薛堂主。” 那些帮众急忙回身阻拦,陪笑道:“马教主前来,薛堂主自然欢迎,但按照帮里规矩,请容小人先去禀报。” 马天佑大袖一拂,将挡在面前的三名帮众震得退开几步,沉声喝道:“无须禀报,一切后果由我担当。” 那些帮众脸上变色,但碍于马天佑与薛忠之间的关系,不敢得罪,只好眼睁睁看着四人走了进去。 马天佑轻车熟路,心情却是异常愤怒与沉重,不久前还是魂牵梦萦的美丽地方,此时竟仿佛变成了一个陷阱,甚至是罪恶的殿堂。心中认定,昨夜展仝等人极力挽留,必定是个阴谋。径直走入薛忠屋里,提高声音叫道:“薛堂主。” 话音方落,突见一名身穿粉红衣裳的年轻女子自内厅飘了出来,嫣然笑道:“马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那年轻女子正是云遥,飘逸的秀发,洁净的衣裳,灿烂的笑容,与一路上所见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宛若春天里的一朵鲜艳桃花,令人一看之下,暖意顿生。夏雨田、武尚文、廖青云情不自禁地展颜一笑,马天佑脸上肌肉却似乎已被冻僵,不见一丝笑容,对着从后面走出来的薛忠冷冷说道:“薛堂主,你做的好事。” 云遥见马天佑突然变得如此冷漠,正自奇怪,听到这句话,心中又是一惊,急忙问道:“马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马天佑却不理她,目光如电,紧紧迫视薛忠,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不是与展仝早有预谋,将我留在这里,然后派人去杀我教中兄弟?” 云遥脸上灿烂的笑容已然消失,娇躯颤抖得宛若坠落风中的桃花,过去捉住薛忠手臂,颤声说道:“爹爹,可有此事?” 薛忠亦不理她,镇定自若地说道:“此话从何说起?” 武尚文自箭袋中取出一件用油布重重裹缠的事物,双手递给薛忠,说道:“这里面是一支沾有剧毒的袖箭,不知薛堂主可否认得?” 薛忠解开油布,看见碧光荧荧的箭簇,竟似被毒蛇咬了一口,眼神登时变色,身躯微微颤抖,旋即厉声说道:“此乃本帮之物,你从何处得来!” 马天佑冷笑一声,说道:“你终于承认,金刀山庄的胡庄主便是死在这种毒箭之下。” 薛忠脸色凝重,说道:“是谁用这种毒箭杀死了胡庄主?” 马天佑沉哼一声,咬牙切齿说道:“若知道是谁,我也不用来找薛堂主了,即便上天入海,我也要让他血债血偿。那人身材高大,蒙面黑衣,昨夜在悦来客栈对谭家堡及金刀山庄的师兄弟们痛下杀手,幸亏风铃帮的人赶去相助,才免遭灭绝之灾,尽管如此,胡庄主及其他三名师兄弟仍难逃厄运。” 他越说越是激动,将一双拳头捏得格格作响。云遥却是长舒了口气,柔声说道:“毒箭虽是黄河帮之物,但难免会被他人利用。当日肖挞凛用唐门的暴雨梨花针杀死湘阴活尸,然后嫁祸给唐楚衣,迫你和唐楚衣决战,如今有人用玄王毒箭杀死胡庄主,无非是想挑起应天教与黄河帮的仇恨,然后他去坐收渔翁之利,这种手法,岂非一样?” 马天佑瞪了她一眼,怒道:“连你也帮他说话?” 云遥心中好生委屈,不敢迎接他那充满怒火的目光,低头说道:“他、他是我爹爹……” 自认识以来,云遥处处维护,从不在外人面前让他难堪,但在这个“外人”面前,自己反而更似外人,马天佑一时语塞,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顿觉心疼,却听得薛忠沉声说道:“我女儿说的其实没错,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如何做一教之主?” 武尚文自怀中取出两块刻有凶猛大鸟的火红令牌,送到薛忠面前,说道:“昨夜的黑衣蒙面人虽然身份不明,但从早上在途中袭击我等三人的白衣身上,却掉落两面令牌,薛堂主一看便知真假。” 薛忠接过令牌,反复察看,脸上忽阴忽晴,似乎心事重重,沉吟片刻,将令牌收入怀中,说道:“世间能工巧匠遍地皆是,仿造一块令牌,并非难事。从表面看来,这两块均是朱雀堂的令牌,待我问过颜堂主,若真有此事,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马天佑见他说得轻描淡写,心中来气,手一伸,说道:“拿来。” 薛忠故作不知,问道:“什么拿来?” 马天佑气得浑身发抖,沉声说道:“休要装傻,我只想问你一句,昨夜之事,是不是你和展仝设下的陷阱。” 薛忠长叹一声,说道:“老夫好意将你留下,却被诬蔑为别有用心。罢了,从今之后你休再踏入我家半步,我也不敢再让我女儿去找你,免得生出事来,她反倒成了为虎作伥。” 马天佑看了一眼泪珠盈盈的云遥,只觉心如刀绞,但对胡易方之死,却是怒火难消,手一伸,又再冷冷说道:“拿来。” 薛忠紧紧握住袖箭,说道:“此事由我来处理,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马天佑狂笑一声,说道:“不敢劳烦薛堂主,把令牌和毒箭给我,我自己去找展仝理论。” 薛忠一拂衣袖,说道:“非但令牌和毒箭不能给你,我也不会让你去找帮主。” “你能拦得了我吗?”马天佑冷笑说道,右手向前一探,疾如闪电捉住了碧光荧荧的箭簇。 在大家心中,对玄王毒箭的畏惧,远远超过了任何绝世武功。薛忠表面冷漠,其实却已默认了这个女婿,一时想不起他乃百毒不侵,见他竟然用手去捉箭簇,出于关心,不敢用力抢夺,在众人惊呼声中,袖箭已被马天佑抢了过去。薛忠虽然吃惊,反应却是极快,身形一晃,拦在了门口,沉声喝道:“此乃黄河帮,容不得你撒野,赶快离开,休要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马天佑纵声长笑,说道:“以你的武功,拦得了我吗?”他故意大笑,好将展仝等人引来,查个水落石出。 云遥急得直是跺脚,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我爹爹是为你好,快走吧,若让展伯伯知道你在这里胡闹,事情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马天佑心中凄苦,惨笑道:“你也觉得我在胡闹?也好,我偏要见一见你的展伯伯,看看谁对谁错。”将袖箭虚空一划,泛起荧荧碧光,对薛忠沉声喝道:“让开。” 薛忠屹立如山,冷冷回敬:“休想。” 云若冰远远站着,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云遥,眼中尽是怜爱与心痛。她真的好担心,女儿是否能躲得过这命中的一劫。 夏雨田与廖青云见这翁婿两人针锋相对,自然不敢插嘴劝阻,武尚文却是粗中有细,眼珠转处,呵呵笑道:“薛堂主为人耿直,说出来的话,自然不会有假。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二哥不如先回应天教,一则免了教中兄弟担心,二来不让嫂子为难伤心,待真相查明,再设法为胡兄弟报仇,犹未晚也。” 云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马天佑却是听不进去,右手紧紧捏住铁制的箭杆,暗中运力,便见一缕缕轻烟自箭簇之中升起,只瞬息之间,碧绿的箭簇变成一片暗红。众人正自奇怪,忽闻轻微的嗤嗤声,发红的箭簇上面,竟然布满一粒粒细小的乳白色水珠。 众人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竟用自身的功力,将淬入箭簇中的玄王毒液硬生生迫了出来。这种功力,世间当真罕见,连薛忠亦不禁耸然动容,若凭赤手将一块铁器变成通红,对惯练铁砂掌的他,想来亦非难事,但要将淬入铁中的毒液迫出来,却是万万不能了。 马天佑脸上却无得意之色,左掌伸出,在箭簇上一抹,那乳白色的水珠,便沾在了他的掌心,眼中杀气隐现,倏地掠前,扬起了左掌,对薛忠森阴说道:“我手上沾了玄王之毒,你敢接吗?” 毒液沾在掌心,热气蒸腾,众人却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丝寒意。云遥身形一晃,张开双手挡在薛忠面前,颤声说道:“不许碰我爹爹!” 瞳孔因惊骇而扩大,那美丽的眼眸,却失去了往日星星般的灿烂光芒,变得散涣,充满悲哀。马天佑看得肝肠寸断,脸庞却仍似雪地中的铁块,那般的冷漠,那般的无情,左掌略收,沉声喝道:“遥儿让开。” 云遥泪如泉涌,拼命摇着头,嘶声说道:“你要杀,便杀了我,这件事真的与我爹爹无关。” 云若冰仍是静静地看着,眼中的泪珠,却忍不住滚落下来。云遥哭了片刻,忽然冷静下来,柔声说道:“我爹爹和展帮主若要害你,昨晚便可以动手,为何非要等到你把人叫来?” 马天佑冷笑一声,说道:“他们不敢,我身上有御赐的免死金牌。” 此言一出,夏雨田等人长舒了口气,终于明白马天佑为何能够平安无事。只听云遥又柔声说道:“但这次你闯入黄河帮闹事,却又是另当别论了。” 岂料这句话更激起了马天佑的怒火,扬起的左手五指弯曲,状若鹰爪,狂笑道:“这正是展仝的诡计,派人杀我教中兄弟,好让我主动出手。” 云遥见他怒火中烧,精神近乎错乱,吓得花容失色,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回驳,只好叹息一声,喃喃说道:“马大哥……” 言犹未尽,忽闻外面有人叹息道:“展某虽然不才,但身为一帮之主,却不至于使用这种卑鄙手段。马教主若是对敝帮不满,尽管来找展某便是,何必在此为难薛堂主?”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14) 薛忠轻叹一声,说道:“不用你去找,帮主他亲自来了。”拉着哭得似梨花带雨般的云遥的手,让出一条道来。 余下的毒液渗入箭簇,又变成碧光荧荧,马天佑左袖真气充盈,快速掠了出去。虽然是百毒不侵,对玄王这种空前绝后的毒物,却有几分忌惮,运转全身功力,将毒液停留在掌心,不敢让其进入体内。刚出门外,便看见展仝、藤索臣、颜帅、钟英迎面而来,连一向深居简出的玄武堂堂主关礼天,亦不徐不疾地跟在后面。 展仝看见马天佑手中碧光荧荧的袖箭,眼神微微一变,旋即以责备口吻对薛忠说道:“马教主虽然是你薛家女婿,毕竟乃一教之主,在江湖上声名显赫,他要来找老夫,随时可以,薛堂主怎能阻拦。莫非,你觉得他不配?又或者,你怕他抢了你这个老丈人的风头?” 薛忠满脸通红,低下头去不敢作声。展仝目光一转,对马天佑凛然说道:“马教主既为一教之主,当懂得江湖规矩,这般自恃武功高强,不容通报便闯入别人家中,与那些流氓无赖有何区别?” 马天佑听得脸上发热,心中却是不服,举起手中袖箭,冷笑道:“若说私闯贵帮是流氓无赖,蒙着面到别人家杀人,不知又算是什么?是强盗?恶贼?” 夏雨田见黄河帮四大堂主及护法齐聚,知道今日绝对讨不到便宜,赶紧上前对展仝拱手施礼,将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他不想引起马天佑更大怒火,故意将事情说得轻描淡写。展仝听他说完,眉头深锁,苦笑道:“看来有人要跟我黄河帮过不去,居然想出这种栽赃嫁祸的办法,幸亏老夫昨夜没有出门,否则亦难逃嫌疑了。”话锋一转,对马天佑和颜悦色说道:“发生这种事情,亦难怪马教主动怒。袖箭乃本帮最新打造的武器,给各坛坛主作防身之用,不如让老夫看看,你手中的袖箭可是本帮所造。” 马天佑扬起左臂,露出沾在掌心上的点点白色毒液,冷然说道:“除玄王之外,天下可有白色的毒液?展帮主若是不信,叫人摸一下便知真假。” 展仝眼神倏变,干笑道:“马教主居然能将淬在箭上的毒液迫出,功力之深,可谓空前绝后了。”眉头一皱,回首对关礼天说道:“袖箭由关堂主负责打造,总共是多少把?” 关礼天神色凝重,略一沉吟,说道:“各坛坛主人手一把,筒中装箭六支,若非情况危急,不得随便使用。” 展仝点了点头,说道:“没有多出一把?” 关礼天垂首说道:“没有。除坛主之外,帮主、堂主及护法均没有这种袖箭,属下绝对不会记错。”展仝眉头锁得更深,喃喃说道:“奇怪,莫非真是帮中出了问题?” 薛忠从怀中掏出两块火红令牌,递了过去,说道:“夏洞主等人途中遇袭,在白衣蒙面人身上搜出两块朱雀堂令牌,不知是真是假。” 颜帅白眼一翻,指着薛忠厉声说道:“薛堂主,你要栽赃于我吗?” 藤索臣将他手指捉住,笑道:“薛堂主又没说真假,你发什么火?” 颜帅狠狠将手指抽出,冷笑道:“这翁婿两人一唱一和,你们没有看出来吗?” 展仝喝了声“闭嘴”,端详令牌片刻,对钟英说道:“你去把各坛坛主叫来,让他们把袖箭都带上。”见马天佑全身真气鼓荡,如临大敌,便笑道:“这件事情,展某亦是奇怪得很,非要查个清楚不可。把各坛坛主叫来,只是想知道是谁丢失或使用了袖箭。” 钟英躬身领命,目光却瞄向薛忠,半晌不动。展仝知其心意,笑道:“此乃本座的意思,你尽管去把各坛坛主叫来便是,各位堂主绝对不会怪罪。” 少顷,各坛坛主陆续到来,展仝手上拿着两块火红令牌,目光如电,对朱雀堂鬼坛及翼坛坛主沉声说道:“这个杜三和山渝,可是你们坛下弟子?” 两位坛主接过令牌,反复观看,鬼坛坛主脸上露出惊讶神色,说道:“的确是本坛的令牌,但杜三这个人,已在澶州战役中死于契丹人之手。”翼坛坛主亦奇怪地说道:“不错,山渝亦在澶州之役中身亡,死人怎会复生?” 展仝收回令牌,对简伤说道:“简坛主,他们所说是否属实?” 简伤微一欠身,说道:“澶州一役,黄河帮死伤甚众,若小人没有记错,杜三和山渝的确是死在契丹人手上,他们的令牌,最后亦没有找到。”自身上取出一本名册,找到杜三和山渝的名字,递给了展仝。 上面记载着杜三和山渝的出生年月、师从何派及何时加入黄河帮等事迹,甚为详尽,在澶州战死、身上所带令牌不知所踪那一栏,墨迹陈旧,看来不似最近添上。展仝只看了一眼,便露出了笑容,将名册递给马天佑,说道:“这本名册除了老夫之外,任何人不得查看,但为了让马教主放心,只好破例一次。” 马天佑看着册中陈旧的墨迹,说道:“如此说来,是有人故意栽赃,想挑起黄河帮与应天教之间的纷争?” 关礼天已将各坛坛主身上的袖箭检查完毕,朗声说道:“袖箭均在,一支不少。” 展仝舒了口气,笑道:“我早已说过,此事绝非本帮所为。” 马天佑心中狐疑不定,冷笑一声,说道:“我手中拿着一支如假包换的玄王毒箭,你却说一支不少,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展仝一怔,觉得事情委实离奇,沉思片刻,突然呵呵笑道:“澶州一役,不少玄王毒箭埋入雪中,无法收回,对方既然能够用令牌冒充死人名义,为何不会用雪地中的毒箭改造成袖箭模样,嫁祸给黄河帮?”见马天佑敌意减退,已有几分相信,便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两国之争虽然结束,但契丹人对应天教及黄河帮的畏惧,却不会消失。他们若想再度入侵中原,必定要先除去这两个眼中钉,这次的杀人事件,说不定便是由契丹人一手策划。”他本想拍拍马天佑肩膀,以示友好,但一眼看见他掌心上游动的白色毒液,登时吓得将手缩了回去。 云遥见马天佑眼中怒火平息,便抚掌笑道:“真相已经大白,应天教与黄河帮应该同仇敌忾,将杀人凶手找出来,为胡庄主报仇。”她最担心的,便是马天佑以后不来找她,如今见事情解决,自然开心得不得了。 岂料她话音方落,便听得颜帅冷冷说道:“袖箭虽然一支不少,但人似乎少了一个。” 展仝虽然恼恨他节外生枝,但亦起了好奇之心,环顾四周,问道:“少了谁?” 颜帅嘿嘿一笑,说道:“青龙堂下亢坛坛主殷千里,为何没有出现?” 展仝放眼看时,果然不见殷千里,心中更觉奇怪,向薛忠问道:“殷坛主在哪里?” 薛忠目光转向吴俊辉,沉声说道:“帮主召集各坛坛主,为何唯独不见殷坛主?” 吴俊辉额渗冷汗,躬身说道:“殷坛主三日前奉帮主之命到龙门客栈办事,至今未回。” 此言一出,展仝、薛忠脸色倏变,马天佑身上杀气又起,夏雨田、武尚文、廖青云亦是如临大敌,尤其是云遥,花容又再失色,只希望听到一个很好的借口。众人正自面面相觑,却听得钟英低声嘀咕道:“奇怪,我根本没有看见殷坛主。” 马天佑倏地退开一步,冷笑道:“原来三日前已作好安排,难怪如此周密。” 云遥脸色苍白,颤声说道:“你是说……我去找你……亦是一个阴谋?” 马天佑怒火攻心,冷哼了一声,说道:“把我引开,派人下手,途中伏击,诸如此类,莫非只是巧合?” 云遥怔怔地看着他,实在不敢相信,最心爱的人居然这样对自己说话,怔了片刻,突然狠命跺脚,哭泣着跑回家中。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展仝舒展的眉头又再深锁,对关礼天说道:“殷坛主身上可有袖箭?” 关礼天为人稳重,处变不惊,此刻额上亦渗出了冷汗,说道:“当日以坛主人数打造袖箭,殷坛主五日前自外面回来,便到我这里领了一把。属下方才只顾检查各位坛主身上袖箭有没有丢失,却不知,竟少了一人。” 马天佑眼中怒火滚动,厉声说道:“听闻黄河帮除四大堂主之外,武功最高之人,便是这位不在场的殷坛主,如今证据确凿,还有何话可说!”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15) 展仝对殷千里莫名失踪之事虽然觉得奇怪,见马天佑咄咄逼人,心中亦不禁来气,淡淡说道:“马教主莫非认为,殷坛主便是杀人凶手?” 马天佑针锋相对,说道:“展帮主派殷千里去办何事,莫非连自己也不知道?” 展仝一时语塞,他派殷千里去办什么事,自己当然知道,但其中的难言之隐,绝对不能让马天佑知道。沉吟片刻,苦笑道:“殷坛主与应天教并无过节,况且又是青龙堂的人,相信不会胡乱杀人。待他回来之后,我与薛堂主自会向他问个清楚,若真有其事,展某必定以帮规处置,绝不姑息养奸。” 马天佑哪肯罢休,冷笑道:“若他杀人之后藏了起来,永远不再露面,叫我如何向死去的兄弟交代?” 展仝脸色一沉,怫然说道:“黄河帮要找一个人,绝对不会找不到,除非他飞到了天上。请马教主暂且回去,三日之内,展某一定将殷坛主带到府上。”他说得斩钉截铁,但世事并无绝对,莫说三日,即便花上三年,他亦不会知道殷千里在哪里。 马天佑见他拂袖而去,方待上前拦阻,却听得锵的一声,钟英将乌蟒剑解了下来,轻叹道:“帮主已下了逐客令,马教主听不出来吗?” 武尚文一振双掌,大笑道:“钟护法新官上任,果然尽职尽责,你想打架,我来陪你好了。” 钟英摇头轻叹,说道:“马教主金刚不坏,百毒难侵,自然不会将这些小小的袖箭放在眼里,但你身边的这些兄弟,莫非也一样是百毒不侵?” 马天佑看了一眼各坛坛主手上拿着的袖箭,寒意陡生,虽然怒火难平,却不能不顾武尚文等人的安危,自身上撕下一幅衣角,擦去掌心中的毒液,复又将袖箭折断,扔在地上,对钟英说道:“但愿展帮主勿要食言,三日之内,马某在京城恭候大驾。”言毕亦不看薛忠一眼,与武尚文等人愤然离开了黄河帮。 钟英目送马天佑离去,眼中露出一丝诡异笑容,将乌蟒剑缠在腰间,快步往展仝家中走去。 虽然贵为一帮之主,但展仝在黄河帮内的“家”,却简朴得出人意料,甚至不能称之为“家”,除了一个小院子外,便只有一间卧室。钟英进来时,他正在院子里低头沉思,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绝非巧合,殷千里在这个时候失踪,更是令他伤透了脑筋。自白衣人身上的令牌看来,必定是有人嫁祸黄河帮,但马天佑手上拿着的袖箭,却又是如假包换的玄王毒箭。莫非,问题真的出在殷千里身上? 钟英看着院中满地积雪,笑道:“帮主为帮中之事日夜操劳,怎么不找个嫂嫂照料一下家室?” 展仝眼中掠过一丝凶光,旋即淡淡说道:“江湖未定,何谈成家立室。钟护法前来,不是想为老夫做媒吧?” 钟英微微一笑,说道:“帮主武功卓绝,威仪天下,若有意成家,那些大家闺秀的媒人恐怕早已踏破门槛,钟英认识的尽是粗脂俗粉,岂入法眼。” 展仝笑道:“少拍马屁。”看了一眼钟英,眉头又再紧皱,说道:“今日发生的事情,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钟英垂首说道:“属下亦觉得非常奇怪,所以前来请教帮主。” 展仝长叹一声,说道:“三日前,我的确派殷坛主去龙门客栈办一件事,但却没有让他去杀人。” 钟英眼光闪动,问道:“恕属下斗胆,帮主派他去办什么事?” 展仝略一沉吟,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一个月前,我派殷坛主去少女峰,将姜掌门身亡、随从弟子死伤殆尽之事告之轩辕派,并怂恿她们拥立大师姐灵慧为掌门,催促留在这里的几位轩辕派弟子将掌门令牌尽快送回派中。马天佑因受姜掌门临终嘱托,将掌门之位传给小师妹灵芝,得知轩辕派所立非人,必定焦急,非亲自去一趟少女峰不可。他这一去,轩辕剑便会物归原主。” 钟英截口说道:“所以殷坛主从少女峰回来,你便让他把灵慧写的书信送给住在龙门客栈的轩辕派弟子?” 展仝脸呈忧色,说道:“正是。但他这一去,竟然去了三天,至今仍是下落不明。依你看来,他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钟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帮主的意思,是认为马天佑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派人于途中埋伏,杀了殷坛主,然后又以殷坛主的名义杀死胡易方,倒咬我黄河帮一口?” 展仝扬眉击掌,说道:“不错,我怎么没有想到,这本是应天教的一个阴谋,若殷坛主遭遇不测或落在他们手中,老夫三日之内交不出人,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钟英见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冷笑了一声,说道:“大错特错!马天佑绝对不会如此聪明,以他的为人,亦不会以牺牲手下兄弟作为筹码来对付黄河帮。况且殷坛主武功高强,身上又藏有袖箭,在光天化日之下,根本无人可以杀得了他。” 展仝听得脸上发热,干笑道:“如此说来,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了。” 钟英叹了口气,说道:“此事委实太过离奇,在没有找到殷坛主之前,即便敲破脑袋,亦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展仝听他一说,竟不自觉地用手敲了一下脑袋,苦笑道:“正是,老夫自出道以来,从未碰到过如此离奇的事情,真是伤透了脑筋。既然没人能杀得了殷坛主,他为何会莫名失踪?悦来客栈的杀人事件,究竟是谁人所为?而刺客手中的袖箭,又是来自何处?他为什么要嫁祸给黄河帮?” 钟英一边听他说着,一边来回踱步,经过展仝身边时,突然探爪,疾如闪电扣住了他手腕脉门。这一下变故突生,展仝正在苦苦寻思,根本无从闪避,全身酸软之下,方待运功反抗,却见钟英已放手跃开,躬身说道:“得罪了。” 展仝满脸怒容,斥道:“你敢对本座无礼?” 钟英诚惶诚恐地说道:“不敢。属下只想试试,一个人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能否躲得开突然袭击。” 展仝余怒未息,沉着脸说道:“我当你是自己人,岂能料得到你会出手偷袭,但若本座运功反抗,一样可以将你击倒。” 钟英微微一笑,说道:“若我拿着一支玄王毒箭,在你身上轻轻一点,以帮主的武功,还自信能够将我击倒吗?” 展仝倒抽了口冷气,一振双掌,森然说道:“你说得出来,莫非怀有此心?” 钟英摇头说道:“属下只是作个比喻,绝无此心。” 展仝心念数转,突然醒悟过来,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殷坛主去龙门客栈送信途中,遇到一个非常熟悉的人,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下,遭到了偷袭?” 钟英点了点头,说道:“只是猜测,但并非没有可能。” 展仝脸上阴云密布,喃喃说道:“殷坛主若真是被人暗算,这一趟少女峰之行,岂不白费?” 钟英见他始终念念不忘那把轩辕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说道:“轩辕剑有这么重要吗?” 展仝一怔,反问道:“你不觉得轩辕剑在马天佑手中,便似是如虎添翼吗?” 钟英挺了挺腰身,目光似雪般寒冷,正色说道:“马天佑的功力,确实已到了无法想象的境界,即便不用轩辕剑,相信亦无人可以将他打败。”顿得一顿,复又说道:“轩辕剑虽有神兵利器之称,但明来明往,武功高强者只要稍加留神,还有机会可以避开,如今有一种武器,威力之强,更胜轩辕剑百倍,若非百毒不侵,一经出手,绝无回旋余地。” 展仝喜上眉梢,说道:“你是让我用玄王毒箭去对付轩辕剑?” 钟英轻叹一声,说道:“只可惜,马天佑是百毒不侵,帮主却非金刚不坏。” 展仝面如死灰,黯然说道:“你不是在寻本座开心吗?” 钟英摇头说道:“非也。属下只是认为,玄王毒箭其实比轩辕剑危险一百倍。” 展仝心中一惊,寒气顿生,说道:“你是说有人会用玄王毒箭来对付本座?” 钟英神色凝重地说道:“当年马盖龙武功天下无双,亦难逃遭人暗算厄运,岂非前车之鉴?凡事皆有可能,属下只是提醒帮主,并无他意。” 最得意的作品,竟变成了对自己最大的威胁,直听得展仝冷汗涔涔而下,一时间只觉手足冰冷,茫然说道:“那该如何是好?你想让我把毒箭全部毁掉吗?” 钟英神秘一笑,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帮主只要练成金刚不坏、百毒不侵之躯,再利用这些玄王毒箭,方为真正的如虎添翼。到其时一统江湖,简直易如反掌,又何必在乎区区一把轩辕剑?” 展仝心中大喜,脱口而出道:“你是想让我练镔……”说到一半,突觉失言,急忙掩嘴。眼角眉梢尽是喜色,心情舒畅地拂了拂衣袖,仰天长长吸了口气,脸上却又生出愁容,不无忧虑地说道:“但三日之内无法找到殷坛主,应天教必定不肯善罢甘休,钟护法如何下手?” 钟英冷笑一声,说道:“应天教一帮乳臭未干的小子,如何斗得过我黄河帮?唯今之计,便是先派人找寻殷坛主,若应天教派人来问,一律闭门不见。我最了解马天佐的性格,三个月之内,必定会自动送货上门。正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者,古人尚且能够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为了江湖的千秋安宁,偶尔背负一下恶名,又有何妨?” 一番话说得展仝怦然心动,抬头望天,那飘荡的白云,变成了一页页记载着神奇武功的纸张。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16) 雪霁天朗,梅花瓣承托着耀眼的阳光,娇艳得宛若美人儿那透明的嘴唇。在雅逸居这种环境中呼朋唤友,推杯换盏,实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 马天佑却没有这种闲情逸致,愤怒、苦闷、难过、焦急……所有不好的心情,似密云般压在心头。冷静一想,展仝所说的话并非不无道理,名册记载亦是证据确凿,杜三和山渝的确死于契丹人手上。但殷千里的失踪,却又为此事蒙上了一个极大阴影。 他自然希望凶手并非殷千里,毕竟,以应天教目前的势力,还不足以与黄河帮对抗,尤其面对那碧光荧荧、见血封喉的玄王毒箭,更是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当日闯入天门阵,应天教死伤过半,如今去惹黄河帮以毒箭组成的“地门阵”,恐怕会全军覆没。 他不希望凶手是殷千里,最大的原因,是为了云遥。想起那伤心难过的眼神,便心如刀割,追悔不已。一个痴情不移、屡次将自己从死门关救出来的人,怎会勾结他人,暗施毒计?更何况,那个人是自己的结发妻子。 为防不测,他在旁边买下了一间比雅逸居还大三倍的院宅,把风铃帮、应天教教众、谭家堡及金刀山庄诸位师兄弟安置其中。因天寒地冻,胡易方等人的尸体暂时不会腐烂,便停放在雅逸居内,等待展仝上门对证。 一连过了三日,音讯全无,非但殷千里,连展仝亦似凭空消失。到了第四日,马天佑终于忍耐不住,派人去黄河帮催促,回报却是:展仝闭门不见,对杀人及殷千里下落之事,亦无任何回应。 应天教开始愤怒、沸腾,一致认定,杀人者便是殷千里,展仝当日矢口否认,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甚至连名册上的记载,亦是一个骗局。武尚文脾气最为暴躁,击案骂道:“展仝这个老贼,说甚么一言九鼎,如今却做起了缩头乌龟,依我看,这次在悦来客栈杀人,必定是他一手谋划。” 连最沉得住气的黄戟,脸膛亦涨得通红,一手按住泼风刀,沉声说道:“黄河帮欺人太甚,若不还以颜色,必定以为我应天教怕了他们。不如与风帮主的风铃帮联手,知会在龙门客栈的各路英雄,去黄河帮为胡庄主讨一个公道。”他外表粗犷,行事却极为稳重,知道要对付高手如云的黄河帮,绝对少不了风铃、银鱼及老鸡三名好手。 众人齐声叫好,一个个摩拳擦掌,只待与黄河帮决一雌雄。风铃越众而出,不徐不疾地说道:“既为盟友,当患难与共,黄河帮杀了胡庄主,风铃帮断不会坐视不理,只要马教主一声吩咐,风某便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马天佑见群情汹涌,头脑反而冷静下来,对风铃深深一揖,说道:“能得风帮主仗义相助,马某感激不尽。澶州一役,中原武林死伤过半,元气难复,契丹虽然主动言和,签下‘澶渊之盟’,誓言永不进犯,但狼子野心,不可尽信。更兼有吐蕃在旁虎视眈眈,只待时机成熟,随时入侵中原。大宋江山,看似太平,其实风雨飘摇。应天教与黄河帮,乃契丹人眼中之钉,必欲拔之而后快,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若贸然挑起江湖纷争,自相残杀,反而给他人可乘之机,到其时铸成大错,则悔之晚矣。” 众人见他搬出国家大义,登时沉默下来。风铃大拇指一翘,赞道:“马教主历经风雨,果然已非当年,今后应天教在武林中的地位,前途绝对无可限量。” 马天佐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风帮主极力奉承我大哥,莫非是怕了黄河帮的毒箭,想置身事外?若凡事以国家为重,则胡庄主之死,由谁来负责?”他被马天佑软禁在家中,不许与上官芝兰相见,心中极度郁闷,只想找样事情来出出气,即便死在黄河帮手上,总强过被咫尺天涯的相思折磨。 马天佑脸上已然变色,厉声斥道:“风帮主侠骨丹心,以大局为重,你却故意刁难,究竟居心何在!听你的意思,莫非亦怀疑我想置身事外?” 众人见教主动怒,急忙劝阻,却听得风铃冷笑道:“马少侠这一番话,虽然刺耳得很,但平心而论,在座除马教主之外,有谁不惧怕玄王毒箭?”身为一帮之主,被马天佐这般讥讽,心中难免动气,加上平时能言善辩,自然不肯轻易在嘴皮上吃亏。 马天佐想起无法与上官芝兰见面,心中凄然,早已豁了出去,突然一把捉住风铃手腕,笑道:“我便不怕,你敢跟我去一趟黄河帮,为胡庄主讨回公道吗?” 风铃大袖一拂,将他五指震开,长笑道:“风某并非贪生怕死之人,有何不敢?” 话音方落,忽见人影一闪,马天佑怒容满脸掠了过来,用力捉住马天佐手臂,喝道:“你想见识玄王毒箭,我带你去便是。” 风铃嘿嘿一笑,说道:“算上我一个,免得马少侠在路上寂寞。” 他所说的“路上”,其实便是“黄泉”,众人自然心中明白,唯恐教主有失,各自取了武器,跟随而去。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17) 谢秋枫一直沉默不语,见众人杀气腾腾,似潮水般向外涌去,突然急步前掠,在众人面前跪了下去,说道:“诸位对谭家堡及金刀山庄的恩情,秋枫没齿难忘,但黄河帮,却是万万去不得。” 众人心中一怔,停住了脚步。马天佑上前将他扶起,说道:“此番前去,是为胡庄主及死去的兄弟讨回公道,谢堡主为何阻拦?” 谢秋枫凄然一笑,说道:“如今谁是凶手,尚未查明,即便去到黄河帮,又有何用?” 马天佑锵一声拔出背上轩辕剑,凛然说道:“不论此事是否与黄河帮有关,至少我要见到殷千里。” 谢秋枫深深一揖,说道:“教主好意,秋枫心领了。但此事牵涉到中原两大帮派的生死存亡,千万莫要意气用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胡贤弟酒后失言,招致杀身之祸,须怪不得别人,这个仇,不报也罢。”眼神流露悲戚,顿了顿,复又说道:“澶州一役,谭家堡及金刀山庄十五名师兄弟,有五人为国捐躯,相对于整个武林,损失并不算重,为国身亡,亦是死得其所。如今只因口舌之祸,一夜之间,谭家堡及金刀山庄险些全军覆没。每念及此,秋枫心胆俱寒,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念头烟消云散,决定将死去的几位师兄弟送回谭家堡及金刀山庄,让他们早日入土为安。” 马天佑剑眉一轩,说道:“谢堡主莫非亦害怕玄王毒箭?” 谢秋枫轻叹道:“畏惧之心,人皆有之,蝼蚁尚且偷生,秋枫只是俗人一个,武功低微,且有重伤在身,正如风帮主所言,能不惧怕玄王毒箭?但除此之外,秋枫心中尚有更大担忧。” 马天佑轻抚剑锋,皱眉说道:“谢堡主担心黄河帮还会派人前来偷袭?” 谢秋枫摇了摇头,一脸凝重地说道:“非也。在下虽然武功低微,却非贪生怕死之辈,在强敌面前,绝无低头之理。如今远在京城,心中所虑者,只是谭家堡的百年基业及家中妇孺老幼。” 马天佑心中一惊,问道:“谢堡主如此担忧,莫非家中有变?” 谢秋枫神情更加凝重,略一沉吟,说道:“教主还记得巴仲陵吗?” 提起巴仲陵,马天佑反而松了口气,笑道:“自金顶武林大赛之后,巴仲陵已成惊弓之鸟,发誓永不涉足江湖,有何可怕?” 谢秋枫摇头说道:“教主为人忠厚,不知江湖险恶。展仝身为黄河帮帮主,为达目的,亦可出尔反尔,不择手段,巴仲陵为人阴险狡诈,在峨眉山上受尽凌辱,必定不会轻易罢休。虽然碍于教主的绝世武功,不敢公然来犯,但狼子野心,不容忽视。他觊觎谭家堡已有多时,见我等远离家乡,岂不正是下手的大好机会?” 马天佑越听越是心惊,说道:“请恕在下考虑有欠周全,谢堡主准备何时启程?” 谢秋枫环视一周,眼中突然流下泪水,哽咽道:“能够追随教主及结识各位兄弟,乃谢某此生之万幸,相信胡贤弟在天之灵,想法亦是一样。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此番分别,委实情非得已,我已与各位师兄弟商量好了,趁着冰雪未融,死者躯体容易保存,就在今晚动身。他日若教主及各位兄弟有用得着谢某的地方,只要一声招唤,即便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马天佑心中感动,用手一搭夏雨田肩膀,说道:“夏洞主武功卓绝,胆大心细,劳烦护送谢堡主回去,若发现巴仲陵有霸占谭家堡之心,务必将其诛灭,以绝后患。” 莲花在一旁抚掌笑道:“我也去,若看见巴仲陵,一定送他去地狱与程可仙相会。”她与夏雨田相处日久,情愫互生,自然不愿分开。 马天佑心中明白,点头说道:“有莲花姑娘陪伴,当然更好。” 谢秋枫抹干眼泪,对着众人作一环揖,说道:“谢某此际离去,本已心中不安,何敢再劳烦相送?况且在各位的指点下,在下及师兄弟们武功大有进步,对付一个巴仲陵,相信不是问题。” 马天佑虎目含泪,说道:“胡庄主遭人毒手,在下难逃过失之罪,若不叫人相送,只会更加心内不安。” 众人亦心知巴仲陵不会善罢甘休,只恐谭家堡有失,便纷纷劝说,要让夏雨田及莲花护送,谢秋枫却只是摇头,无论如何不肯答应。正自相持不下,忽见风铃抱拳对马天佑深深一揖,说道:“风某本是清远人氏,离家半年有余,一则思念故乡,二来不习惯这里的冰天雪地,早已打算回去,如今正好与谢堡主一道,路上互相照应。若看见巴仲陵,不才虽然武功不济,但手下尚有金、银二铃,必定替马教主将他打发。” 马天佑见风铃帮亦要离开,心中不舍,说道:“舍弟言语无礼,万望风帮主莫要见怪。” 风铃呵呵一笑,说道:“令弟性情率直,嫉恶如仇,风某甚为喜欢,岂有怪罪之心?”拍了拍马天佑肩膀,正色说道:“一入江湖,万劫不复,人心险恶,犹胜百毒,马教主欲成千秋功业,务必十分小心。” 马天佑将剑插回鞘中,抱拳回礼道:“承蒙赐教,自当铭记于心。”目光转向谢秋枫,一字一顿地说道:“请谢堡主放心,在下无论如何亦要查出真凶,为胡庄主报却这个大仇。” 夜幕降临,冰雪经过太阳照射之后,似乎变得更加坚硬。马天佑将谢秋枫、风铃、老鸡、银鱼等人送出京城三十里之外,眼见四辆装载着棺材的马车与黑暗混为一体,车轮划过及辗碎冰雪的声音渐去渐远,心中突然觉得无限空虚与孤寂。 凄冷的空气,眼泪已凝结成冰,根本无法流出。他何尝不知江湖险恶,又何尝不想永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冥冥中似乎早已注定,他必须面对江湖。 谜一样的江湖,恩怨交织,美好与罪恶并存,让人恐惧,又教人沉迷。前面,是步步杀机,陷阱重重,为了朋友,为了心爱的人,他别无选择,只有大步走下去,无论结局是否万劫不复。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18) 自谢秋枫等人离开京城之后,马天佑依然每日派人去黄河帮打听殷千里下落,但除了看见守门帮众冷漠的面孔及听到一句生硬的“无可奉告”之外,一无所获。黄河帮对应天教的态度,忽然急转直下,江湖上最耀眼的两大帮派,开始进入了剑拔弩张、水火不容的状态。 对悦来客栈袭击之事,武林各派人士众说纷纭,性格刚烈者,更是直言责骂,纷纷为应天教抱不平。但展仝却是沉得着气,一直没有露面,对此事亦不作任何解释,完全一副清者自清模样,与之前以江湖为重的笑面虎形象判若两人。 这段时间里,黄河帮帮主、四大堂主、二十八坛主,全部销声匿迹,只有一人例外,便是护法钟英。每日坐在龙门客栈的酒楼中自斟自饮,对周围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有人问及谁是凶手或殷千里下落,他便变成了聋子,什么都听不见,只知笑着拿酒敬人。他的武功不错,定力更是一流,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还能笑得出来,恐怕连讳莫如深的展仝亦要自叹不如。 与这两人的定力相比,马天佑自然是望尘莫及。第七日天刚拂晓,他便沉不住气了,决定亲自去一趟黄河帮,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心中清楚,在玄王毒箭面前,只有他一个人能全身而退,所以选择了孤身上路。俊马长嘶,轩辕剑低吟,清冽的晨风吹起他的衣角,在晨曦初现的湿滑道路上疾驰,更加显得英姿勃发。脑中浮现云遥的嫣然笑容,暖流即时遍布全身,他知道她绝不会欺骗自己,本想去找她问个明白,但转念一想,却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去找另外一个人。 日上三竿,冰雪又再开始融化,黄戟等人搜遍整个雅逸居,不见马天佑影踪,登时乱作一团。武尚文装备好强弓硬箭,高声说道:“大家不用找了,我二哥肯定是去了黄河帮找展仝,不怕死的都跟我去为他助威吧。” 黄戟手执泼风刀拦在门口,沉声喝道:“休要鲁莽,没有教主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雅逸居。” 武尚文沉哼一声,说道:“江湖传说,一山不容二虎,黄河帮将要与应天教决一雌雄,二哥孤身前去,必定寡不敌众,若他有个甚么三长两短,大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夏雨田轻轻旋动秋霜刀,目光如电,凛然说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当光明磊落,死要心安理得,教主为了替胡庄主报仇,可以赴汤蹈火,我等若是袖手旁观,岂不成了缩头乌龟?” 莲花抚掌说道:“不错,教主合侠心义胆,平日待大家如同兄弟,从无尊卑之分,能为他而死,本是一种荣幸。我们连天门阵都敢闯,又何必惧怕区区一个黄河帮?” 黄戟见群情激昂,一个个摩拳擦掌,知道无法阻拦,便一抖泼风刀,沉声说道:“大家为教主安危而战,在下若再阻拦,反而显得贪生怕死,不近人情。来而不往非礼也,黄河帮杀我教中兄弟,这笔帐,一定要他血债血偿。” 为避免无谓牺牲,他将叶明秀姐弟留在雅逸居,其他教众武功较弱,无法躲避毒箭,亦是一概不带,只与马天佐、武尚文、夏雨田、莲花、廖青云等人前去。安排妥当,方待出门,却见一教众来报:门外有一商人求见。 自从马天佑大破天门阵、威名远播之后,商人上门攀结交情之事已是屡见不鲜,黄戟眉头一皱,说道:“来得真不是时候。”带领众人走出门外,便看见一个锦衣华服汉子微笑迎上前来,彬彬有礼地拱手说道:“小人周彥姬,京城人氏,与贵教马教主有些交情,今日特来拜访,劳烦各位通报一声。” 黄戟见他身材高大,短须戟张,相貌不怒自威,心中不禁暗暗喝彩,急忙拱手还礼道:“原来是周大哥,失敬失敬!教主多次提及,说周大哥身在商场,却是侠义中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周彥姬笑道:“失礼失礼,能得马教主另眼相加,周某何其光彩。只因近来生意繁忙,难尽地主之谊,至今日方上门拜访,委实抱歉。见兄台相貌堂堂,侠气逼人,想必便是应天教的黄护法了。”也不待黄戟点头称是,又对夏雨田等人一一拱手,逐个说道:“这位兄弟气宇轩昂,极具王者之风,必定便是雁荡七十二洞洞主夏雨田。”“这位兄弟高大威猛,举止非凡,必定是马教主口中所说的铁骑手廖青云。”“而这两位神采奕奕的少年英雄,一望而知,自然是马少侠和武少侠了。” 莲花见他没有向自己行礼,俏目一翻,嗔怒道:“你不认识我吗?” 周彥姬哈哈一笑,上前拱手说道:“天池玉女莲花,貌美如花,性情直爽,巾帼不让须眉,江湖上谁个不知,谁个不晓。小人一见之下,自惭形秽,是以不敢呼出玉名,以免唐突佳人,失敬之处,还望恕罪。” 莲花格格笑道:“虽有奉承之嫌,却是句句真话,也罢,姑奶奶不怪便是。” 众人见周彥姬初次见面,便能道出对方姓名来历,观察力之强,果然有过人之处,不禁暗自佩服,唯独武尚文却是心中烦躁,大手一挥,说道:“既然是二哥的义兄,我尊称你为大哥亦无妨,但你来得不巧,二哥被困黄河帮,生死未卜,我等必须赶去援助,刻不容缓,若想喝酒,改日再来吧。” 周彥姬吃了一惊,一把捉住武尚文手臂,急急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义弟怎么会被困在黄河帮?” 雅逸居位于京城偏僻一角,虽然较为幽静,但白日光天之下,仍不时有行人经过,黄戟突然想起马天佑曾经说过,这位新结识的义兄为人沉稳,足智多谋,心中一动,对周彥姬抱拳说道:“教主确实身陷险境,但此处不宜说话,还望周兄进内指点。” 众人进入大厅,黄戟便将胡易方在悦来客栈遇袭身亡,黄河帮展仝等人闭门不见,马天佑凌晨离开雅逸居之事简略道出,末了说道:“教主为人仗义,对胡庄主之死耿耿于怀,若展仝不肯交出殷千里,势必翻脸成仇,到其时动起手来,难免吃亏,我与诸位兄弟携刀带枪,便是要去黄河帮助教主一臂之力。” 周彥姬浓眉一轩,说道:“黄河帮在郑州飞扬跋扈,连官府亦不放在眼内,此事人尽皆知,却想不到卑鄙如此,竟然暗箭伤人。”略一沉吟,又皱眉叹道:“但黄河帮毕竟高手如云,非一般江湖帮派可比,如今又炼成玄王毒箭,连朝廷亦惧他三分,其势力之强,古今罕见。并非在下危言耸听,各位此番前去,非但救不了教主,连自己亦会性命不保。” 黄戟一手搭住泼风刀,却是面如死灰,说道:“依周兄之说,莫非要我们这帮兄弟见死不救?” 周彥姬摇了摇头,脸上又恢复那种带着霸气的刚毅神情,不慌不忙地说道:“非也,只要在下一息尚存,便不会让我这位义弟有任何意外。” 黄戟心中大喜,拱手说道:“能得周兄施以援手,与黄河帮对抗,便多一分胜算了。” 周彥姬微笑摇头,说道:“在黄河帮的毒箭面前,即便再多十个周彥姬,亦是无济于事。” 黄戟心中一怔,茫然说道:“如此说来,还是不能去救教主。” 周彥姬轻抖衣袖,胸有成竹地笑道:“放眼江湖,任何帮派欲与黄河帮对抗,无异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只会自取灭亡。马教主身上有御赐免死金牌,无论展仝如何穷凶极恶,在天子脚下,亦会有所忌惮,最多废他武功或囚禁,绝不敢取其性命。在下于京城经商,认识不少朝廷中人,为了我这位义弟,即便赔上全副身家,亦在所不惜。事不宜迟,如今我便去皇城走一趟,请求朝廷发兵营救义弟,各位稍安勿躁,在此静候佳音便是。” 众人听得喜出望外,纷纷拱手多谢。武尚文翘起大拇指,赞道:“仗义疏财,英雄本色,小子心服口服,以后便叫你大哥啦。” 周彥姬被他一赞,更是豪气冲天,边走边回头说道:“等办完这件事,马兄弟安全无恙回来,我一定陪你喝上三百杯。”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19) 汗血宝马的脚力果然神速,在冰雪初融的湿滑地上奔跑,便似腾云驾雾,丝毫没有颠簸的感觉,当旭日高升,洒下万道灿烂金光之时,便遥遥望见郑州高耸的城楼。马天佑牵马入城,寻了处僻静的食肆,吃了一碗面及半斤牛肉,将汗血马寄放在马棚中,请店小二代为照顾,然后向黄河帮方向走去。 心中明白,云遥虽然聪明绝顶,又是薛忠的女儿,但对黄河帮的事情,却是知之甚少,自那日表情,已看出她对悦来客栈袭击之事并不知情,若去找她,非但一无所获,反而会给她添上麻烦,让人觉得她身在黄河帮,其实却是心向着应天教,以薛忠的性格,一怒之下,说不定便会将她软禁起来。他亦不想直接去找展仝,既然他可以言而无信,此番前去,必定亦会闭门不见。思来想去,只有去找一个人最合适,那人便是黄河帮玄武堂堂主——关礼天。 方出食肆,忽见一道紫影拂面而来,伸手便切左手脉门,马天佑集轩辕心经及镔铁神功于一身,武功之强,已可傲视天下,当下亦不退避,左手五指翻动,疾如闪电反扣住对方手腕,定睛看时,那紫影竟是赵凝霜,脸上不禁微微一红,急忙将手放开,说道:“原来是赵姑娘,得罪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赵凝霜盈盈秋水之中难掩担忧之色,在娇躯贴了过去,附在马天佑耳边轻声说道:“跟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唇若丹珠,贝齿微露,吐气之间,兰香四溢,马天佑纵是铁石心肠,在绝色面前心中亦不禁微微一荡,退开一步抱拳说道:“在下正想去找尚掌门,无奈此时有要事在身,延误不得,待过一段时间,必定亲自登门拜访,望赵姑娘代为转告。” 赵凝霜目光如电,说道:“你是不是要去找薛姑娘?” 马天佑心中一惊,旋即寒起了脸,冷冷说道:“不是。” 赵凝霜垂下螓首,幽幽说道:“你休要骗我,这段时间我每日在城门等候,就是怕你去见薛姑娘。” 马天佑知道她是为自己担心,不禁有些感动,将她拉到偏僻之处,说道:“所以我一出现,你便跟随而来,想阻止我去见遥儿?” 赵凝霜点了点头,两道秋水如电,紧迫着马天佑,说道:“薛姑娘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简单,千万不可相信。” 马天佑见她对云遥不敬,心中有些不悦,别过脸去,淡淡说道:“遥儿是我的妻子,她绝对不会骗我,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在下就此告辞。” 赵凝霜叫了声“且慢”,冷笑道:“想不到名满天下的马教主,竟是蠢驴一头,别人暗施苦肉计,你如获至宝,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却冷语相向。薛慕遥聪明绝顶,身为黄河帮青龙堂堂主之女,可以呼风唤雨,明知两家有不可化解的血海深仇,却偏偏喜欢你这个木头般的傻小子,你以为她别无所图吗?她所要的,只不过是想得到镔铁神功!江湖上人尽皆知,黄河帮已设下龙潭虎穴,你非要往里闯,岂不是自寻短见!” 她心中委屈,一口气将话说完,越说越是激动,最后竟呜呜哭了起来。马天佑一方面感激她对自己的关心,另一方面却又恼恨她诋毁云遥,狠起心肠一拂衣袖,冷冷说道:“遥儿喜不喜欢我,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须姑娘担心。既然她已经是我的妻子,即便让我跳进龙潭虎穴,我亦不会皱一皱眉头,更莫说区区一本镔铁神功。”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赵凝霜呆呆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只觉伤心欲绝,知道今生今世,再也没有可能得到面前这个冷得似铁般的人,轻轻拭去脸上泪珠,展颜一笑,说道:“马大哥非要去见薛姑娘,小妹不敢阻拦,只是想问一句,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师父,而又是所为何事?” 马天佑见她破涕为笑,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酸楚,拉起她的手,柔声说道:“我虽然要去黄河帮,却并非与他们大动干戈,你放心回去等候,待处理完这件事,我便会亲自上门向你师父提亲。” “提亲!?”赵凝霜一颗绝望的心又生出花来,激动得脸颊绯红,那一生渴望的梦想,似汹涌的波涛撞向心口,紧紧捉住马天佑手臂,问道:“提什么亲?” 马天佑自那手中的炽热,已然明白她内心的激动,刹那间竟不知所措,茫然半晌,才吞吞吐吐说道:“我,我,我想为我弟弟提亲,让他在你们诸位仙子当中选一位佳偶。” 燃起的火花,又再熄灭,赵凝霜终于明白,敢爱敢恨,未必便能得到所爱,勉力展颜一笑,伸手抱着马天佑,说道:“我想嫁给你弟弟,可以吗?” 马天佑只觉全身一阵酥软,突然又似被针刺一般,说不尽的难受,喃喃说道:“你喜欢天佐?” “不是。”赵凝霜亦似梦呓一般,说道:“今生今世,我只喜欢你。” 马天佑似懂非懂,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不自觉亦伸出手抱住了她,茫然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嫁给我弟弟?” 僻静的角落,有人赶着驴车大声吆喝而过,赵凝霜却仿似浑然不觉,仍是梦呓般说道:“我嫁给他,便可以天天看到你了。” 迷乱中的马天佑似被五雷轰顶,一把将她推开,大声说道:“不行,你绝不能嫁给我弟弟!” 赵凝霜嫣然一笑,笑得花枝微颤,用纤指轻点樱唇,说道:“你始终舍不得我。” 马天佑满脸寒霜,一字一顿地说道:“请姑娘自重,我要为我弟弟终生幸福着想,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你。” 每一个字,便似一把铁锤,将绽放的花朵砸得粉碎。赵凝霜呆立当场,幻想片片剥落,体无完肤,抬起头时,马天佑已不知所踪,绝情的话,仍在耳边回响。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20) 为了接近一个人,居然可以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这种牺牲,并非寻常人可以做得出,马天佑纵是铁石心肠,亦不禁被她这种举动深深震撼。但他已拥有云遥和浣儿,心中再无法容得下其他女子,与其和赵凝霜纠缠不清,不如快刀斩乱麻,是以不惜翻脸,说出绝情的话来。 出了城门向西北方向掠行不久,便看见一座小山,自云遥口中得知,此乃黄河帮的后山,从这里翻过去,可以直接到达玄武堂,而不须经过正门。山不高,树林亦不茂密,阳光从容照在雪地上,别有一番景致。马天佑有事在身,自然是无心欣赏,翻过山头,果然看见了黄河帮的后门。 守门的三个帮众身穿黑色劲装,均是玄武堂中人,突然看见马天佑在后山出现,心中不禁大吃一惊,脸上现出戒备之色。其中一人遥遥抱拳,大声说道:“不知马教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该死。只是山道积雪,极难行走,马教主为何不从前门进入?” 马天佑不徐不疾地走了过去,微笑道:“今日阳光明媚,遥儿约我来后山赏雪,但如今已快日上中天,却不见她出现,在下并非贵帮中人,不敢随便进入,劳烦各位兄弟帮我进去催促一下,不胜感激。” 那人听说是云遥约他赏雪,登时放下心来,满脸堆笑说道:“能为马教主效劳,荣幸至极,请稍待片刻,小人立刻进去报知薛姑娘。”话音方落,眼前突然一花,全身已无法动弹,想要张口呼喊,亦是不能。原来在瞬息之间,身上已被马天佑封了几处穴道。其余两人见势不妙,方待拔剑,无奈马天佑动作委实太快,剑未出鞘,身上穴道已然被封,亦跟着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马天佑将三人提起,放到不远处一块大石后面,笑道:“得罪了,两个时辰之后,穴道自解,诸位不必担忧。”言毕昂然阔步走入了黄河帮。 玄武堂紧靠后山,在黄河帮的最深处,马天佑虽然知道关礼天素喜清静,居住的地方离后山不会太远,但之前没有来过玄武堂,在众多屋舍殿宇之中,一时亦无法找得到关礼天。他艺高胆大,心无所惧,在黄河帮内从容行走,看见两个身穿黑衣的玄武堂中弟子,便迎上前去,抱拳说道:“想不到黄河帮如此之大,在帮中信步而行,竟然迷了路,必定是昨夜在薛堂主家里喝酒太多,如今犹未清醒。敢问两位大哥,这里是哪个堂所在?” 两名黑衣汉子本来心存疑惑,见鼎鼎大名的应天教教主竟然称自己为“大哥”,登时喜欢起来,抱拳笑道:“原来是马教主,失礼了。这里是玄武堂,青龙堂在南面,需要我们带路吗?”马天佑故作沉吟,然后笑道:“既然路过贵堂,正好拜访一下关堂主,说不定有幸被邀上几杯,有劳两位大哥带路。” 两名黑衣汉子相视一笑,忖道:“原来这个马教主却是个酒鬼,昨夜刚醉,如今又来找酒。”带着马天佑来到一间极为雅致的小屋,说道:“关堂主便住在这里,请马教主稍等片刻,我们先进去通报一声。” 马天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心中暗自好笑,忖道:“都说黄河帮戒备森严,险要堪比天门阵,如今看来,却不尽然,明知应天教与黄河帮目前剑拔弩张,却让我轻轻松松便进来了。” 正自得意,便看见关礼天一脸惊讶走了出来,抱拳施礼道:“马教主何时来的,怎么没听薛堂主提起?” 马天佑似笑非笑地回礼道:“关堂主不欢迎吗?” 关礼天收起惊讶,笑道:“马教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焉有不欢迎之理。”心中虽有一百个不解,却不敢怠慢,待两个堂下弟子告辞离开,便将马天佑带入客厅,分宾主坐定,微笑道:“恭喜马教主。” 马天佑不防他有此一言,登时如坠云雾,茫然问道:“何喜之有?” 关礼天笑道:“方才自两名弟子口中,得知马教主昨夜与薛堂主畅饮,如今酒意仍存,想必是悦来客栈之事已然解决,日后可以常来看望薛姑娘,如何不喜?” 马天佑站了起来,在厅中缓缓走了几步,忽然双手按在桌上,目光如电,说道:“我骗他们的,杀害胡庄主的凶手尚未查明,殷千里销声匿迹,贵帮帮主又做了缩头乌龟闭门不见,叫我如何有心情喝酒?” 关礼天似乎已料到事情本是如此,端坐不动,淡淡说道:“如此说来,马教主是偷偷混进来的?” 马天佑见左右没有旁人,便直起了身子,哈哈笑道:“非也,我点了后山三名守门帮众的穴道,光明正大走进来的。” 关礼天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向门外一指,说道:“关某不想敝帮与贵教结怨加深,请马教主即刻离开,今日之事,便当没有发生,若有意外,在下自会解释。” 马天佑冷笑了一声,说道:“在下若是此刻离开,又何苦进来?明人面前不打暗语,此番前来,正是想向关堂主请教一件事?” 关礼天脸色微变,沉声说道:“马教主身怀绝技,天下无敌,但光天化日闯入我帮,未免太过狂妄,莫非你觉得关某是易与之人?” 马天佑神情泰然,一字一顿说道:“殷千里是不是杀害胡庄主的凶手?” 关礼天轻叹一声,苦笑道:“除了殷坛主自己之外,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马天佑心中一怔,说道:“此话怎讲?” 关礼天叹道:“殷坛主自从那天携带袖箭离开本帮之后,便似人间蒸发,音讯全无。展帮主亦为此事烦恼不已,因无法找到殷坛主,觉得愧对马教主,是以宁愿蒙受骂名,闭门不再接见外人。本帮正在努力寻查殷坛主的下落及杀害胡庄主的凶手,待他日水落石出,自然会还马教主一个公道。” “此话当真?”马天佑剑眉轩动,明知关礼天并非奸诈之人,却也无法接受这种事实。顿得一顿,复又说道:“若是殷千里永远不再出现,胡庄主之死,岂非不了了之?” 关礼天只有叹气,胡易方死于玄王毒箭,乃千真万确之事,而行凶之人无论身材、武功,均与殷千里相似,如今殷千里莫名失踪,黄河帮想要洗脱杀人罪名,真是百口莫辩,来回踱行几步,苦笑道:“马教主私闯本帮,已犯了江湖大忌,若无其他问题,还望从速离开,以免节外生枝。” 马天佑双脚似钉于地上,动也不动,沉吟半晌,忽然问道:“江湖传说,关堂主与先父曾有一战,不知可有此事?” 关礼天眉头舒展,脸上神采流转,微笑道:“不错,当年我年轻气盛,以为武功天下无敌,不知深浅去挑战有武功天下第一之称的马盖龙大侠,岂料对方只用一套平常的鹰爪功,便将我击败,从此之后,我放下争强好胜之心,潜心研究各派武功,再也不敢在人前夸耀自己。” 马天佑见他说起当年战败之事,不以为辱,竟似有荣幸之意,心中大奇,复又问道:“既然关堂主不存争强好胜之心,为何还要加入黄河帮?莫非仍对当年战败之事耿耿于怀,要与我应天教一较高下?” 关礼天长叹一声,摇头说道:“非也。令尊胸襟广阔,战胜之后非但不骄,反而大赞我的武功了得,还说要与我结拜为兄弟。我见他侠气迫人,自然不会以假话哄我,,但结拜之事,却是万万不敢高攀,他乃豪爽之人,亦不勉强,便请我答应他一件事。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是一万个情愿,岂料这件事却教我无法完成。” “关堂主答应我父亲什么事?莫非这件事情与加入黄河帮有关?”马天佑好奇之心大盛,忍不住插嘴问道。 关礼天神情喜忧不定,坐在椅上轻捋长须,缓缓说道:“当时你才两岁,他说经常与契丹作战,没有时间教你武功,等你长到十岁之后,要我收你为徒。岂料……在你九岁那年,应天教竟然遭遇灭顶之灾。我加入黄河帮,一则是展仝多次邀请,盛情难却;二来得知你尚在人间,想借此机会,能够在危难之时助你一臂之力,岂料第一次见面,我便成了你的手下败将。” 马天佑虎目含泪,突然在关礼天面前跪了下去,说道:“天佐当日在黄河帮能逃出生天,全仗关堂主手下留情,在下非但没有领情,还多番得罪,真是该死。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方要叩头,却被关礼天一把扶起,哈哈笑道:“哪有徒弟武功强过师父之理。正如当年我不敢与令尊结拜,今日我也不敢收你为徒,这个人情,我算是欠定了。” 马天佑见他笑声爽朗,侠气迫人,心中不禁暗自佩服,亦笑道:“关堂主不肯收这个劣徒,在下亦不敢勉强,但有一件事情,还望关堂主成全。” 关礼天笑道:“我无法收你为徒,愧对令尊所托,只要是在下能力范围之内,莫说一件,一百件亦不成问题。” 马天佑见他答应,即时敛起笑容,正色说道:“我想请关堂主诛杀玄王,毁灭所有毒箭。” 此言一出,吓得关礼天冷汗直流。本来见马天佑一脸笑容,以为只不过要他去帮忙找出殷千里,又或是说服薛忠,让云遥回到应天教之类的事情,岂料他竟然提出要杀掉玄王及毁灭所有毒箭!玄王乃镇帮之宝,毒箭则是黄河帮称霸武林的神兵利器,若是将其毁掉,无异等于叛帮,这个要求,如何能够答应? 马天佑见他面有难色,沉吟不语,便上前一步,凛然说道:“玄王之毒,当今世上并无解药,除非百毒不侵,否则见血封喉。殷千里乃前车之鉴,从此之后,仍不知会有多少武林人士命丧毒箭之下,若不将其毁灭,非但祸害无穷,关堂主负责提炼毒箭,恐怕亦会成为千夫所指,万古罪人!为了整个武林安危着想,还望关堂主莫再犹豫,诛杀玄王及毁灭毒箭。” 关礼天向来为人稳重,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听完这番话,却是脸如死灰,冷汗涔涔而下,一时间心乱如麻,怔怔地抬头望着厅外晃动的阳光,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正自左右为难,耳边听得马天佑又凛然说道:“若关堂主觉得为难,在下亦不会勉强,如今就去抢来毒箭,以其人之道,还施彼人之身,让黄河帮亦尝尝玄王之毒的滋味。”关礼天心中一惊,抬起头时,见马天佑已似风般向外掠去,只好一咬牙,说道:“当年马大侠凭一身武功称霸武林,人皆敬仰,如今我黄河帮以毒箭欺人,确实不够光明正大。也罢,我成全你便是。”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21) 黄河帮的兵器房设在玄武堂,负责打造及存放各种武器,其规模之大,虽然无法与京城专门生产武器装备的南北作坊相比,但在江湖帮派当中,绝对首屈一指。进入兵器坊,便见院中摆放着一排排炼炉,炉中烈火旺盛,铁匠们正在赤了膊打造兵器,升腾而起的热浪与从天而降的寒冷天气碰撞,在兵器房内外形成了冰火两重天。 作坊左边便是存放兵器的库房,剑库、刀库、枪库、锤库……十八般兵器及各种独门武器分门别类,一应俱全。在长廊中一路走将下去,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铁匠手中拿着的兵器寒光映日,一望便知锋利异常,却仍在反复淬火,以求达到炉火纯青。马天佑冷笑道:“本朝自开国以来,明令不许民间私造、私藏兵器,黄河帮却逆其道而行,在此间大肆打造兵器,莫非不怕官府降罪?” 关礼天脸上微微一红,说道:“因敝帮协助朝廷抗击契丹有功,特别准许私下打造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马天佑想起应天教当年屡番协助朝廷击退契丹,最后却落得个灭顶之灾,不由悲从中来,大声说道:“如今天下太平,战火不兴,黄河帮打造这些武器,恐怕不是为了对付契丹吧!” 他这一叫,登时惹来不少铁匠回头张望。关礼天神情尴尬,却是无言而对,只得轻扯他衣袖,低声说道:“若再大呼小叫,惊动了他人,莫说你的心愿无法完成,在下这条小命,恐怕亦要葬送在你手里了。” 马天佑点了点头,正色说道:“事成之后,请关堂主即刻离开此地,从此莫再踏入黄河帮半步,展仝欠我一个人情,或许不敢穷加追究。”关礼天心中已作好打算,闻言微笑不语。 暗器库在作坊尽头,有两名帮众负责看台守。马天佑心中了然,似笑非笑地说道:“朝廷最忌讳民间私造弓弩,这个暗器房,想必便是收藏毒箭所在。” 关礼天并不作答,背负了双手,缓步走上前去,对看守的两名玄武堂帮众说道:“马教主多番到访,本堂主因事务缠身,一直未尽地主之谊,今日难得他有雅兴参观本帮兵器坊,正好亲自款待。劳烦两位到我家中安排酒席,半个时辰之后,我要与马教主把酒谈天,到时还请两位一齐作陪,以求尽兴。” 那两位只是玄武堂下普通弟子,被堂主邀请作陪,自然是心花怒放,喜不自禁,乐颠颠地方待去准备酒席,忽然想起一事,不无担忧地说道:“暗器库乃本帮重地,长期有人把守,如今虽然得堂主恩准陪酒,不胜荣幸,但此间无人,若是丢失内中暗器,少不免人头落地。稳妥起见,我们只派其中一人去准备酒席,另一人仍在此处看守,毕竟这失职之罪,小人是万万承担不起。” 关礼天轻拍其中人一肩膀,笑赞道:“两位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利害关头懂得以大局为重,本堂主果然没有看错人。酒席之事,但请放心去安排,我已另外安排了两人,前来接替看守暗器库。稍候只管陪马教主开怀畅饮,若有丢失暗器之事发生,一切由本堂主负责。” 黄河帮的兵器房由玄武堂看管,寻常兵器,只要坛主允许,即可领取,但喂过玄王之毒的武器,却必须由关礼天亲自发放,某人于某时领取几支长箭,某人领取几支短弩,都详细登记在册子上,免得被人滥用,祸害江湖,甚至自相残杀。两位弟子受到堂主夸赞,自然是心中欢喜,又听说有人前来接替,更是求之不得。以他们的身份,可以陪大名鼎鼎的马教主开怀畅饮,本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当下便将兵器库的钥匙交给关礼天,欢天喜地去安排酒席。他们却是哪里得知,一向被称为义薄云天,对黄河帮忠心耿耿的关堂主,这一次竟会犯天下之大不讳,不惜背负叛帮的罪名,要将黄河帮称霸武林的神兵利器毁掉。 库房宽阔幽暗,不见一盏灯火,浓厚的铁器味道于其间弥漫,令人倍觉阴森。门外光线照射入来,关礼天指着地上堆积如山的利箭说道:“这里共有一千个箭袋,每个箭袋装箭十二支,亦即是一万两千支毒箭。自胡庄主在悦来客栈被毒箭射杀、殷千里莫名失踪之后,黄河帮对毒箭管理极之严格,除各坛坛主可以随身携带袖箭之外,所有毒箭,均存放在暗器库,若非万不得已,轻易不得使用。” 马天佑乍见如此多毒箭摆于眼前,兴奋之余又不禁倒抽了口冷气,说道:“能在数月之内制造这么多毒箭,黄河帮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帮,关堂主亦可谓是劳苦功高了。” 关礼天苦笑道:“只可惜,半个时辰之后,这些毒箭便会尽数付之一炬。” 马天佑见他似有不舍之意,突然用手一指地上堆积的毒箭,凛然说道:“你看那是什么?” 关礼天心中一惊,循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却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便笑道:“马教主休要吓我,这里除了毒箭,并无其他事物。” 马天佑摇了摇头,说道:“一支毒箭足可夺去一条性命,若是万箭齐发,将会尸骨堆积如山,到其时,江湖只是一人之江湖,再不复有其他门派。” 关礼天长叹一声,黯然说道:“关某当初铸造毒箭,只为对付契丹,确实不曾想过日后之祸害。如今不惜背负叛帮罪名,销毁毒箭诛杀玄王,亦算是为武林之安危尽一点绵力。我们只有半个时辰,请尽快动手,时间一长,容易惹人生疑,若被其他堂中弟子发现,休说前功尽废,你我亦无法离得开黄河帮。” 马天佑嗯了一声,看着堆积在地上的毒箭,却不动手,皱起眉头说道:“凭你我之力,将一万两千支毒箭放进钳炉镕化,少说亦要一两日功夫,如何能在半个时辰内完成?倒不如斩草先除根,把玄王杀掉,再回来销毁毒箭。” 关礼天摇头说道:“马教主有所不知,玄王乃本帮镇帮之宝,供养在镇魔殿中,由四大堂各自挑选四名武功高强且精明能干的弟子看守,若先去把它杀掉,必定惊动其他各堂。” 马天佑听他说完,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说道:“那该如何是好?” 关礼天成竹在胸,微笑道:“马教主不必担心,销毁一万两千支毒箭,只需一把火,半个时辰足矣。” 马天佑心中不解,说道:“箭簇乃生铁打造,如何能用火烧毁?” 关礼天笑道:“自玄王口中喷出的毒液,不须淬火,便可渗入铁器之中,变成碧绿之色,一经遇热,却又会自铁器中流出,还原为乳白色水珠。除袖箭之外,所有毒箭的箭杆均为硬木制造,可以燃烧,只要在暗器房中堆满柴草点燃,不消片刻,毒液便会自箭簇中流出,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烟雾。暗器房着火,帮中必乱,我们正好趁此机会前去斩除玄王。” 马天佑听得心中欢喜,抚掌说道:“事不宜迟,即刻动手。” 兵器房负责打造各类兵器,自然不缺柴草,在关礼天的指挥下,不须半个时辰,铁匠们已在暗器库中堆满柴草及木炭。关礼天手执火把,将草堆四处点燃,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却是明白,这一把火,在为江湖除去一大祸害的同时,亦把自己葬身其中。销毁毒箭,斩除玄王,虽然能够挽救很多人的性命,但不仁不义、勾结外人、背叛帮派的罪名,却是永远亦洗脱不去了。 马天佑看着似毒蛇般四处窜起的火苗,却是兴奋不已。即便日后找不到殷千里,能够销毁毒箭,除去玄王,亦可以告慰胡易方在天之灵。况且之前曾受鬼山老人雪长陵传功授艺之恩,答应为他诛杀玄王,如今正好了却一桩心愿。唯一心中不安的,便是连累了关礼天。 想起鬼山老人,云遥的影子登时浮现眼前。那俏丽的身影,略带娇蛮的性格,多少次不经意流露却又令人刻骨铭心的情意,无一不令他心醉。当眼前的火光烧尽,应天教与黄河帮便会划分楚河汉界,日后誓不两立,他与云遥之间,亦多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但他没得选择,为了武林安危,必须如此。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22) 火势蔓延,瞬间充斥整个库房,箭簇上挤出一粒粒白色水珠,在烈火中化为烟雾,那燃烧时发出的吱吱声,便似千万只老鼠无路可逃,嘶声哀求。 关礼天飞身掠出门外,却是空荡荡一片,非但不见那些铁匠踪影,远处亦不闻呼喊救火之声,偌大的黄河帮,突然变成了一座荒城,诡秘异常。心中正自忐忑,忽见四道人影自前面急掠而来,当先一人,竟是黄河帮帮主——展仝,那满挂寒霜的脸庞,比冲天而起的火光更加恐怖百倍。 屋顶之上亦尽是人影,除失踪的殷千里之外,四大堂下各坛坛主均已到齐。青龙堂为青衣,左胸处绣张牙舞爪青龙;白虎堂为白衣,左胸绣威风凛凛白虎;朱雀堂为红衣,左胸绣凶猛大鸟;玄武堂为黑衣,左胸绣神秘的龟蛇合体。这些坛主杀气腾腾挺立于屋顶之上,与自兵器房正门走来的展仝、薛忠、藤索臣、颜帅四人,形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人墙。 若非对付强敌,各坛坛主绝少穿着这类服装。他们手中兵器各异,有刀、枪、剑、锤、钩……还有既可作防身武器,又可作暗器使用的铁算盘,但双手却是无一例外地戴着貂皮手套。但凡练武之人,除非在极阴冷的地方,又或者是以防使用毒器误伤自己,在比武之时,一般不会戴着手套,一则有碍真气流转,二来欠缺灵活,兵器容易滑手。这些坛主戴着手套,一望而知,身上必定藏着见血封喉的袖箭。 一个帮主,三大堂主,加上二十余名坛主,这种阵形,乃黄河帮开帮以来绝无仅有,要想在这精英云集之中逃出生天,除非他是神仙。关礼天情知自己已成笼中之鸟,只好长叹一声,停下了脚步。 马天佑百毒不侵,对袖箭自然不足为惧,但见这些坛主对自暗器库中升腾而起的火光及浓烟视若无睹,心中却是大为奇怪,低声问道:“莫非暗器房里存放的不是毒箭?为何没人进去救火?” 关礼天心中亦觉奇怪,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苦笑道:“毒箭绝对不会是假,只是我们已成瓮中之鳖,想要去杀玄王,难于登天了。” 话音方落,忽见藤索臣跃至一旁,身形微蹲,对着一个丈余高的鼎炉双掌推出,口中喝道:“接招!”他有“玉箫银钩青面僵尸”之称,左手用钩,右手使箫,两种武功同时使用,招式怪异之极,令人防不胜防。自经谷如空指点之后,觉得以怪异兵器及招式取胜,终不如将一种武功练得炉火纯青,便弃箫不用。到后来功力渐深,索性连银钩亦束之高阁,但求凭精湛的阴煞功力及一双肉掌纵横天下。 那鼎炉专为炼制兵器而用,重达六、七百斤,炉中炭火仍在熊熊燃烧,被他双掌一推,竟然贴着地面急驰,掠过之处,青烟滚滚,其间可见一点点晶莹白光闪动,便似乌去密布的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雪。 马天佑见那白光耀眼,心中一惊,失声叫道:“破雪!”当下不敢托大,提聚全身功力,抢前一步,伸出双掌对着急驰而来的鼎炉推去。 白光闪动之中,展仝眼神亦不禁变色,旋即高声赞道:“恭喜藤堂主,竟然练成阴煞功第二重。” 原来阴煞功分为三重,第一重名唤“披霜”,运功之时,身体四周凝聚一层青雾,便似披上寒霜,与巴仲陵的“燃冰掌”有些相似;第二重为“破雪”,练至高级时,发出的真气可以将空气化为点点雪花,煞是漂亮,即使被掌风击中,亦会寒彻心扉;第三重名为“踏冰”,相传数百年前曾有人练成,六月天时过河,不用脱鞋,脚踏之处,河水即时冻结成冰,故此命名。因这种内功心法极为阴邪,稍不留神便会走火入魔,重则全身僵硬、血液凝结成冰而死,轻者亦会损伤肌肤及五脏六腑,藤索臣的一张僵尸脸,便是拜它所赐。是以这种内功虽然厉害,却很少有人敢去修练。如今藤索臣能将空气变成点点雪花,可见他的阴煞功已练至第二重。 鼎炉被马天佑双掌推击,倒退而回,稳而不急,既不见华丽的色彩,也没有凌厉的破空声,但所经之处,却似一阵柔和的春风,将阴煞功残留下来的青烟雪花吹散得无影无踪。 只要有足够力气,将一个六、七百斤的鼎炉击得飞出十余丈,本不足为奇,在黄河帮众坛主之中随便挑选一人,相信亦可以做到。但在击飞之中夹带风的凌厉、云的色彩、雷的咆哮、电的光华,却非有精湛的内功修为不可。如果能将六、七百斤的鼎炉击得缓缓而飞,则说明此人控制功力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普天之下,并不多见。武学之道的最高境界,正是控制。 他这一推,连屋顶上的众坛主亦不禁耸然动容,当日谷如空凭一已之力,于金顶上对决展仝等多名顶绝高手,依然谈笑自若,马天佑的功力,是否已经达到他那种境界?若真是如此,休说眼前这数十人,即便再加上千军万马,恐怕亦留他不住。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敌友莫辨,且武功深不可测的关礼天。 藤索臣使出阴煞功中的破雪,本想炫耀一下功力,被展仝赏识,心中自然得意,此时见鼎炉缓缓倒飞而回,神情登时变得尴尬,与修习过镔铁神功的马天佑比试功力,岂不是自讨苦吃?正自思忖闪身避开抑或伸手去接,耳边忽起破空之声,站在一旁的颜帅白眼翻动,挥舞着流星锤向鼎炉砸去。 但听当的一声巨响,流星锤重重击在鼎炉之上,非但没有将来势止住,那鼎炉反似发了狂的巨魔一般,挟着呼啸之声,急速向前冲刺。颜帅大吃一惊,方待收锤退开,却是为时已晚,一股刚劲无比的力道自流星锤上的铁索传来,震得他五脏六腑翻转,一连倒退了几步,方始稳住身形。 原来马天佑同时修习轩辕心经及镔铁神功两种内功,前者如海般深厚,后者似箭般凌厉,先以轩辕功力推动鼎炉缓缓前进,一经受阻,登时触发蕴藏在轩辕心经之中的镔铁神功,鼎炉便似箭般向前疾射。颜帅功力比藤索臣还差上一截,自然是承受不住。 那边薛忠见势不妙,急掠而出,以一双铁掌将鼎炉推过一边,沉声喝道:“无知狂徒,竟敢在黄河帮撒野,趁早束手就擒,好饶你一命。”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23) 展仝脸上寒冰已然散去,换上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兴奋,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太迟了,即便是谷如空再生,今日也要教他有来无回?” 薛忠仍不甘心,虽然明知眼前这个年青人与自己水火不容,毕竟那是女儿最心爱的人,若他命丧于此,女儿必定会终生痛苦,为了女儿的幸福,也顾不得太多了。退回展仝身边,低声说道:“他身上有御赐免死金牌,不如先向关堂主问清楚焚烧暗器房的原因,再作计较如何?” 展仝瞪了他一眼,突然哈哈笑道:“莫非薛堂主认为,关堂主才是纵火的主谋?” 若换了聪明人,此时正是挑拨离间的大好时机,但马天佑始终是马天佑,即便身处险境,仍是本性不改。两个轻跳,落在了展仝面前,抱拳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关堂主被在下胁迫,不得已跟随而来,却无法阻止在下纵火,算来最多不过是失职之罪,展帮主素来爱才如命,相信不会与他为难。” 展仝大拇指一翘,赞道:“够爽快,不愧侠义本色。”旋即脸色一沉,冷笑道:“马教主自恃有免死金牌,觉得本座不敢杀你吗?” 马天佑抱拳遥空一扬,傲然说道:“非也。皇上御赐金牌,那是对小民的厚爱,百死难抵重恩,只当荣幸,不敢滥用。况且江湖事自有江湖解决手法,若仗一面朝廷所赐金牌,在江湖上恃势凌人,为所欲为,则是别有居心了。” 展仝明知他在讽刺自己强占武林盟主令牌,以此来一统江湖,脸上却不现怒色,仍是冷笑道:“即便你有免死金牌,姑且不论江湖规矩,纵火焚烧兵器房,将一万两千支毒箭化为灰烬,令国家蒙受损失,让外敌有可乘之机,单凭这一条罪状,朝廷便足以诛你九族。” 想起当年应天教遭受灭顶之灾,马天佑突然明白,江湖竟然如此之大,不但包括三教九流,天下苍生,连高高在上的朝廷,以及国家之间的纷争,亦与江湖有着扯不清的关系,一个人无论有多强的武功,多大的荣耀,稍不留神,非但自己被江河湖水淹没,甚至连累他人。念及至此,豪气尽散,只觉后背一片阴冷,呆了半晌,说道:“原来展帮主故意不让人救火,只是为了用一万两千支毒箭,去换马某一条性命。” 展仝微微一笑,高声说道:“用抵御外族的神兵利器去换一条性命,马教主应该觉得荣幸。不过但请放心,虽然江湖有江湖规矩,但朝廷法令大于天,马教主身上有御赐免死金牌,本座自不敢妄开杀戒。待将马教主擒获,废去武功,了结江湖私怨,便即送去官府,交由大理寺发落。” 这一番话说得堂而皇之,马天佑却是听得冷汗直流,想不到堂堂一个帮主,平日笑面迎人,满嘴江湖道义,用心竟会如此险恶。用力一拂衣袖,凛然说道:“你我皆是武林中人,自当遵守江湖规矩,以侠义为重,若是凡事由官府解决,日后你一统江湖,又有何意义?” 这一番话,连藤索臣亦不禁点头认同,其实站在屋顶上的大多坛主,均有此感,身为江湖中人,只想行侠仗义,逍遥快活,谁愿与官府有太多牵连?但帮主说话,却是谁亦不敢横加插嘴。只听得展仝沉哼一声,森然说道:“马教主的意思,在武林中一统江湖,便可以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马天佑心中一惊,急忙说道:“不敢。” 展仝眼望暗器库中升腾而起的大火,眼神开始变得兴奋,当这里变成一片灰烬之时,他的愿望,或许便已达成。强行压抑激动的心情,挥一挥大袖,缓缓说道:“若是有人抢了马教主的宝贝,比如轩辕剑,你会不会报官?” “不会!”马天佑决然说道:“我会想办法夺回。” 展仝冷笑道:“若他已经将宝贝毁了,又如何计较?” 马天佑一怔,说道:“我会让他赔偿。” 展仝见他又跌入圈套,心中暗喜,似笑非笑地说道:“马教主毁了本帮一万两千支毒箭,这笔帐,该如何算法?” 马天佑虽然为人忠厚,脑袋却是不笨,伸手一拍背上轩辕剑,说道:“展帮主的意思,想要我用轩辕剑来作抵偿?” 展仝摇了摇头,说道:“轩辕剑虽是神器,奈何并非马教主所有,他日轩辕派前来索取,本帮岂非空欢喜一场?” 马天佑恍然大悟,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明白了,展帮主拐弯抹角,原来不过是想要镔铁神功,以完成你十年前未达成的心愿。” 展仝虽然明知他语中带刺,但听到“镔铁神功”四个字,内心却禁不住一阵狂跳,以手背轻掸衣袍,笑道:“只要马教主觉得可以抵偿这一万两千支毒箭,即便是一只茶杯,本座亦愿意接受。” 马天佑暗骂了一声“老狐狸”,脸上不动声色,说道:“若是留得住马某,镔铁神功自会亲手送上。”其实这件事只要不与朝廷扯上关系,即便倾家荡产,他亦在所不惜,更遑论一本镔铁神功了。 展仝正中下怀,略略后退了半步,故作苦笑道:“想不到马教主自视如此之高,竟然想凭之一已之力,征服整个黄河帮。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是客,我为主,请马教主亮招。” 火光冲天而起,自暗器库开始向其他库房蔓延,站在屋顶上的坛主,有一些已经被浓烟呛得眼泪直流,见下面的对话终于结束,到了动手时刻,都情不自禁松了口气,但迅即又紧张起来,手按兵器,只待一声令下,便纷纷跃下。因为这一次面对的,是江湖上公认的第一号高手。 雪在融化,马天佑身形忽然变得似木桩一般毕直,眼中精光暴闪,一句“得罪了”尚未说完,右手铁拳已向展仝心口疾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