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锁的房间》 作品相关 上锁的房间 作者:(日)贵志佑介著,叶韦利译 出版社:重庆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4-9-1 isbn:9787229080952 所属分类:图书>小说>侦探/悬疑/推理图书>小说>外国小说>日本 编辑推荐 《上锁的房间》第58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本格推理小说获奖系列作品! 新一代本格推理大师贵志佑介,四起密室谋杀事件,撼动密室终极法则。 无数推迷翘首期待! 日本超人气明星大野智&户田惠梨香&佐藤浩市联袂主演。 内容推荐 《上锁的房间》挂有“阿弥陀佛”白布之告别仪式的诡异密室,失踪数天的殡仪馆社长被发现死在家里,但他是站着死去的…… 烧炭自杀的房间,职业撬门小偷也一筹莫展的防盗辅助锁,完美的密室,谋杀究竟如何发生。 有严重质量问题的房间已经歪斜,门窗卡死。这不吉利的劣质房屋,就像歪七扭八的箱子,化身无法上锁的双重密室。闹剧一般的舞台表演,无厘头剧情中的杀人事件,竟然弄假成真? 作者简介 贵志佑介(kishiyusuke):日本推理作家,1996年以《第十三种人格》获得第三届日本恐怖小说长篇佳作奖。翌年,其作品《黑屋吊影》在评选者交口称赞下,摘取第四届该奖的首奖。其他作品还有《天使的呢喃》、《深红色的迷宫》等。上述作品皆以人性的黑暗面为主轴,营造恐怖惊悚的故事情节。之后的作品《青之炎》则转为青春犯罪小说,由此可看出作者转型之端倪。暌违四年半的《玻璃之锤》一改恐怖悬疑路线,转为正统的本格推理,以严谨的组织构架和巧妙的布局,编制出一部天衣无缝的密室杀人故事。 媒体评论 密室题材一直是推理小说希望挑战的领域,而密室的写作是否已经黔驴技穷,也是推理小说爱好者孜孜不倦的话题。贵志佑介对于不同推理小说类型的尝试,一直都能够展现出其独特的视角和思考,《上锁的房间》证明了密室题材创作的无限可能。 ——女巫老师(豆瓣推理文学推介人) 上锁的房间 作者:(日)贵志佑介著,叶韦利译 出版社:重庆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4-9-1 isbn:9787229080952 所属分类:图书>小说>侦探/悬疑/推理图书>小说>外国小说>日本 编辑推荐 《上锁的房间》第58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本格推理小说获奖系列作品! 新一代本格推理大师贵志佑介,四起密室谋杀事件,撼动密室终极法则。 无数推迷翘首期待! 日本超人气明星大野智&户田惠梨香&佐藤浩市联袂主演。 内容推荐 《上锁的房间》挂有“阿弥陀佛”白布之告别仪式的诡异密室,失踪数天的殡仪馆社长被发现死在家里,但他是站着死去的…… 烧炭自杀的房间,职业撬门小偷也一筹莫展的防盗辅助锁,完美的密室,谋杀究竟如何发生。 有严重质量问题的房间已经歪斜,门窗卡死。这不吉利的劣质房屋,就像歪七扭八的箱子,化身无法上锁的双重密室。闹剧一般的舞台表演,无厘头剧情中的杀人事件,竟然弄假成真? 作者简介 贵志佑介(kishiyusuke):日本推理作家,1996年以《第十三种人格》获得第三届日本恐怖小说长篇佳作奖。翌年,其作品《黑屋吊影》在评选者交口称赞下,摘取第四届该奖的首奖。其他作品还有《天使的呢喃》、《深红色的迷宫》等。上述作品皆以人性的黑暗面为主轴,营造恐怖惊悚的故事情节。之后的作品《青之炎》则转为青春犯罪小说,由此可看出作者转型之端倪。暌违四年半的《玻璃之锤》一改恐怖悬疑路线,转为正统的本格推理,以严谨的组织构架和巧妙的布局,编制出一部天衣无缝的密室杀人故事。 媒体评论 密室题材一直是推理小说希望挑战的领域,而密室的写作是否已经黔驴技穷,也是推理小说爱好者孜孜不倦的话题。贵志佑介对于不同推理小说类型的尝试,一直都能够展现出其独特的视角和思考,《上锁的房间》证明了密室题材创作的无限可能。 ——女巫老师(豆瓣推理文学推介人) 上锁的房间 作者:(日)贵志佑介著,叶韦利译 出版社:重庆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4-9-1 isbn:9787229080952 所属分类:图书>小说>侦探/悬疑/推理图书>小说>外国小说>日本 编辑推荐 《上锁的房间》第58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本格推理小说获奖系列作品! 新一代本格推理大师贵志佑介,四起密室谋杀事件,撼动密室终极法则。 无数推迷翘首期待! 日本超人气明星大野智&户田惠梨香&佐藤浩市联袂主演。 内容推荐 《上锁的房间》挂有“阿弥陀佛”白布之告别仪式的诡异密室,失踪数天的殡仪馆社长被发现死在家里,但他是站着死去的…… 烧炭自杀的房间,职业撬门小偷也一筹莫展的防盗辅助锁,完美的密室,谋杀究竟如何发生。 有严重质量问题的房间已经歪斜,门窗卡死。这不吉利的劣质房屋,就像歪七扭八的箱子,化身无法上锁的双重密室。闹剧一般的舞台表演,无厘头剧情中的杀人事件,竟然弄假成真? 作者简介 贵志佑介(kishiyusuke):日本推理作家,1996年以《第十三种人格》获得第三届日本恐怖小说长篇佳作奖。翌年,其作品《黑屋吊影》在评选者交口称赞下,摘取第四届该奖的首奖。其他作品还有《天使的呢喃》、《深红色的迷宫》等。上述作品皆以人性的黑暗面为主轴,营造恐怖惊悚的故事情节。之后的作品《青之炎》则转为青春犯罪小说,由此可看出作者转型之端倪。暌违四年半的《玻璃之锤》一改恐怖悬疑路线,转为正统的本格推理,以严谨的组织构架和巧妙的布局,编制出一部天衣无缝的密室杀人故事。 媒体评论 密室题材一直是推理小说希望挑战的领域,而密室的写作是否已经黔驴技穷,也是推理小说爱好者孜孜不倦的话题。贵志佑介对于不同推理小说类型的尝试,一直都能够展现出其独特的视角和思考,《上锁的房间》证明了密室题材创作的无限可能。 ——女巫老师(豆瓣推理文学推介人) 上锁的房间 作者:(日)贵志佑介著,叶韦利译 出版社:重庆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4-9-1 isbn:9787229080952 所属分类:图书>小说>侦探/悬疑/推理图书>小说>外国小说>日本 编辑推荐 《上锁的房间》第58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本格推理小说获奖系列作品! 新一代本格推理大师贵志佑介,四起密室谋杀事件,撼动密室终极法则。 无数推迷翘首期待! 日本超人气明星大野智&户田惠梨香&佐藤浩市联袂主演。 内容推荐 《上锁的房间》挂有“阿弥陀佛”白布之告别仪式的诡异密室,失踪数天的殡仪馆社长被发现死在家里,但他是站着死去的…… 烧炭自杀的房间,职业撬门小偷也一筹莫展的防盗辅助锁,完美的密室,谋杀究竟如何发生。 有严重质量问题的房间已经歪斜,门窗卡死。这不吉利的劣质房屋,就像歪七扭八的箱子,化身无法上锁的双重密室。闹剧一般的舞台表演,无厘头剧情中的杀人事件,竟然弄假成真?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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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志佑介(kishiyusuke):日本推理作家,1996年以《第十三种人格》获得第三届日本恐怖小说长篇佳作奖。翌年,其作品《黑屋吊影》在评选者交口称赞下,摘取第四届该奖的首奖。其他作品还有《天使的呢喃》、《深红色的迷宫》等。上述作品皆以人性的黑暗面为主轴,营造恐怖惊悚的故事情节。之后的作品《青之炎》则转为青春犯罪小说,由此可看出作者转型之端倪。暌违四年半的《玻璃之锤》一改恐怖悬疑路线,转为正统的本格推理,以严谨的组织构架和巧妙的布局,编制出一部天衣无缝的密室杀人故事。 媒体评论 密室题材一直是推理小说希望挑战的领域,而密室的写作是否已经黔驴技穷,也是推理小说爱好者孜孜不倦的话题。贵志佑介对于不同推理小说类型的尝试,一直都能够展现出其独特的视角和思考,《上锁的房间》证明了密室题材创作的无限可能。 ——女巫老师(豆瓣推理文学推介人) 第一章 圣玛莉亚教堂的钟刚敲了两下,她正好从渥马伊斯古路的地铁站出来。在赶往玛莉亚广场之前,她停下来点了一支烟。 教堂喧闹的钟声回响着,她回想起童年时那些阴沉的星期日。她在离圣玛莉亚教堂仅仅数个街区的地方出生、长大,这个教堂也是她受洗和接受坚信礼。的地方——那已是将近十二年前的事了。有关坚信礼的课,她只记得自己问了教区牧师:斯特林堡。形容圣玛莉亚教堂的钟声有“忧郁的旋律”,那是什么意思?她想不起他是怎么回答的。 1坚信礼,天主教和东正教圣事的一种,也翻译为“坚振礼”。象征着一个人通过洗礼,同上帝建立的关系得到巩固。教徒一般在快到成年人的年纪时,要接受坚信礼,这是继洗礼之后的第二件圣事。 2斯特林堡(auguststrindberg,18491912),瑞典小说家、剧作家、随笔作家。 烈日照在她的背上,穿过圣保罗街之后她放慢了脚步,她不希望弄得大汗淋漓的。突然,她意识到自己太紧张了,她后悔在离家之前没有吃颗镇静剂。 她来到广场中央的喷泉旁,把手帕浸在冰凉的水里,然后走到树阴下的板凳上坐着。她摘下眼镜,用湿手帕擦了擦脸,再用浅蓝色衬衫的衣角擦了擦眼镜,然后戴上。两片大镜片反射着日光,将她上半部的脸遮住。她摘下宽边蓝丁尼布帽,撩起金色及肩的直发,用手帕擦着颈背。之后她戴上帽子,把它拉低到眉毛上,静静地坐着。她的手帕在手里捏成了一团。 过了一会儿,她把手帕摊在长凳上,双手在牛仔裤上摩擦着。她看了看手表:两点半。在出发之前还有几分钟可以让自己冷静下来。 时钟走到两点四十五分时,她打开腿上那个深绿色帆布背包的盖子,拿起手帕。手帕已经完全干了,她折也没有折便直接把它塞进袋子里。然后她站起来,把袋子的皮背带挂上右肩,迈步前行。 快到鹿角街时,她开始不再那么紧张,她说服自己:一切都没问题的。 今天是星期五,六月的最后一天,对许多人来说,暑假才刚开始。在鹿角街以及两侧的人行道上,人车川流不息。走出广场后她左转走进建筑物的阴影里。 她希望自己选择今天是明智的。在权衡得失之后,她知道最好将计划延到下个星期,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影响,她不希望让自己的心理压力太大。 她比计划中早到了些,所以她在街道 另一边的树阴下站了一会儿,观察马路对面那扇反射着日光的大窗户。来往的车辆遮住她的部分视线,不过她仍注意到,窗帘是拉上的。 她假装在逛街,慢慢地在人行道上来回走着。虽然旁边一家钟表店外挂着一面大钟,她还是低头看自己的表,同时不断注意马路对面的状况。 两点五十五分,她走向十字路口的人行横道。四分钟后,她已经站在银行门口了。 推开大门之前,她掀起袋子的上盖。走进银行后,她的视线扫过整个办公室,这是一家瑞典大银行的分行。这间办公室的格局狭长,前面只有大门和一扇窗户;右手边的柜台从窗户一直连到另一头的墙边,左手边靠墙有四张桌子;更后面是一张圆形的矮桌和两张铺有红色方格布的凳子。最里面是一道非常陡峭的楼梯,向下延伸到地下室,那儿应该是银行的保险箱存放室。 只有一个客户在她之前进来,是个男人。他正在柜台前面把钱和一些文件装进公文包内。柜台后方坐着两个女办事员,更里面是一位男办事员,他正站着翻阅索引卡。 她走到一张书桌前,从袋子外面的口袋里找出一枝笔,同时用余光看着那个拎公文包的客户走出大门口。她从架子上拿出一张存款单,开始在上面涂鸦。过了一会儿,她看到男办事员走到门口把门锁上,然后弯下腰去松开那个钩住内门的钩子。 当门发出刺耳的声音并关上时,他又走回柜台后面。 她从袋子里拿出手帕,然后左手握着手帕,右手拿着存款单,假装在擦鼻子,同时走向柜台。 随后她把存款单塞进袋子中,拿出一只空的尼龙购物袋放在柜台上。接着,她掏出一把枪指着那个女出纳员,用手帕遮着嘴说:“这是抢劫。这把枪里面有子弹,如果你给我找麻烦的话我会开枪。把你所有的钱装进这个袋子里。” 那个女人在柜台后面注视着她,慢慢地拿起尼龙袋子,把它放在面前。另一个正在梳头的女人也停下动作,慢慢地放下手,她张开嘴好像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柜台里面的那个男人站在书桌后面,突然动了一下。 她立即把枪指向他并且大叫:“别动!把你的手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她不耐烦地朝面前那个受到惊吓而浑身僵硬的女人挥舞着枪,继续说道:“赶快把钱放进去!全部都放进去!” 女出纳员开始把一沓沓的钞票放进袋子里。装完后,她把袋子放到柜台 上。 突然,书桌后面的男人说:“你无法脱身的,警察会——” “闭嘴!”她尖叫。 她把手帕塞进打开的袋子里,抓起尼龙购物袋。袋子抓起来的感觉很好,也很重。她慢慢地退到门口,枪口轮流指着银行里的每一位员工。 突然,一个人从房间另一边的楼梯口冲向她。那个人很高,4有一头金发,穿着平整的裤子和有金纽扣的蓝色运动上衣,胸部的口袋上还缝有一枚金色徽章。 一声巨大的枪响震动了整个办公室,余音不断回响着。她的手臂猛然弹向天花板,同时她看见那个穿着运动上衣的人向后倒下。他的鞋子又新又白,橡胶鞋底是红色的,很厚,还刻着花纹。直到他的头敲到地板并发出可怕的撞击声后,她才意识到她射中他了。 她把手枪丢进袋子,双眼凶狠地瞪着柜台后那三个吓呆的人。然后她冲到门口,慌乱地打开门锁。在奔到街上之前她仍在想着:“冷静,我必须十分镇定地走出去??”但是一走到人行道上,她就开始向十字路口半跑起来。 她看不到身边的人群,她只是感觉自己不断地撞到一些人,耳边也一直回响着刚才的枪声。 她转过街角,开始快跑起来,手中的购物袋和沉重的背包不断地碰撞着她的臀部。匆忙推开儿时住所的大门后,她循着熟悉的道路进到院子里,镇定了一下情绪,然后放慢了脚步。她穿过露台的门廊,直接进到另一个后院,走下陡斜的楼梯进到地窖,然后坐在最下面的阶梯上。 她想把尼龙购物袋塞进袋子里盖住手枪,但是没有足够的空间。她脱掉帽子、摘下眼镜和金色假发,把它们全部塞进背包里。她原本是黑色的短发。她站起来,解开衬衫的扣子并脱下来,也放进袋子里。在衬衫里面她还穿着一件短袖黑色棉毛衣。把袋子甩上左肩后,她捡起尼龙购物袋,走上楼梯回到院子。她翻过几道墙,最后终于到了街区另一端的街上。 她走进一家小杂货店,买了两公升牛奶,把那些纸盒放在大纸袋内,再把尼龙购物袋放在上面。 之后她走到闸门广场,搭乘地铁回家。 第二章 贡瓦尔.拉尔森开着他自己的车到达了犯罪现场,那是辆红色的bmw,在瑞典这种车并不多见,而且在许多人眼里,这种车对一位侦查员来说也太豪华了些,尤其是他上班时还开着它。 这个美丽的星期五午后,他正坐上车准备回家,而埃纳尔.勒恩却跑到警察总部来,破坏了他想在波莫拉的家中度过一个安静夜晚的计划。埃纳尔·勒恩也是警政署刑事组的侦查员,而且很可能是贡瓦尔·拉尔森唯一的朋友,所以当他说他很抱歉,但是贡瓦尔.拉尔森必须牺牲这个晚上的时候,他是非常认真的。 勒恩开了一辆警车去鹿角街,他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有几辆车和一些人从南区赶到,而且贡瓦尔,拉尔森也进到银行里了。 银行外面聚集了一4、群人,当勒恩穿过人行道时,一个原来站在那里看着围观人群的巡警走过来对他说:“我找到几个证人,他们说他们听到枪声。我要怎么处理他们?” “把他们留下来,”勒恩说,“然后驱散人群。” 巡警点点头,勒恩继续往银行走。 柜台和书桌之间的大理石地板上躺着死者,他双臂张开,左膝弯曲,一只裤管向上滑了一截,露出雪白的奥龙短袜,上面还绣有深蓝色的铁锚,还有一截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腿,腿上有些金色的毛。子弹正好击中他的脸部,血和脑浆都从脑后溅了出来。 银行的职员都坐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贡瓦尔’拉尔森坐在他们前面,一条腿跨在书桌的一角上半站半坐着,一位女士正在用尖利而愤怒的声调描述着,他则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贡瓦尔.拉尔森看到勒恩后,举起右手对那个女人示意,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但立即停了下来。贡瓦尔。拉尔森站了起来,拿着笔记本,走到柜台后面,到勒恩那儿去。他朝那个躺在地板上的男人点了一下,说:“他的样子实在不好看。如果你留在这里,我就可以带那些证人到别的地方,也许会到玫瑰园街那个老警察局去,你可以安静地在这里干活。” 勒恩点点头。 “他们说是一个女人干的,”他说,“而且她带了现金离开。 有人看到她往哪个方向跑了吗?” “反正银行里的人都不知道。”贡瓦尔。拉尔森说,“当时有个家伙站在外面,他确定看见一辆汽车开走,但是他没有看到车牌号,也不确定是什么牌子的车,所以我没有多问。我晚些会再找他问话。” “这是谁?”勒恩对着那个死人微微点头问道。 “一个想当英雄的白痴。他当时想扑向劫匪,当然,在极度惊慌下她开了枪。他是银行的一个客户,工作人员都认识他。他来这儿处理他的保险箱,从那边的楼梯走上来,正好遇到这件事。”贡瓦尔.拉尔森看了看笔记本。“他是一个健身协会的主任,名字是葛登。” “他大概以为自己是‘闪电侠高登‘。”勒恩说。 贡瓦尔.拉尔森露出了质疑的眼神,勒恩的脸红了起来,立刻换个话题说:“噢,我猜想那里面可能会有她的影像。”他指着挂在天花板上的摄影机。 “如果焦点对实,里面也有胶片的话,”贡瓦尔’拉尔森不太有信心地说,“而且还得出纳员记得踩了按钮。” 时下多数瑞典的银行都装有摄影机,只要值班的出纳员踩地板上的按钮,它就开始拍摄,这也是银行职员遇到抢劫时唯一要做的事情。由于近来携械枪劫银行的案子越来越多,银行遂下令工作人员在遇劫时听从劫匪的要求,不要有阻止劫匪的举动,以免危害自己的生命。这个命令可能会让人以为银行是——— —————————————————————————— 一1。闪电侠高登”是漫画家埃里克斯·雷蒙德自1934年推出的系列作品的主角。 基于人道主义或顾及员工的安全,其实不然,这是经验累积的结果。对银行和保险公司而言,让劫匪带着他们的钱逃离现场,要比赔偿客户损失或受伤人员的个人、家庭所需(如果有人受到伤害或被杀,就有此可能)更划算。 这时法医来了,勒恩于是走到他的车子里去拿处理凶杀案用的袋子。他用老方法来办案,也常常奏效。 贡瓦尔’拉尔森走了出去,准备到玫瑰园街的旧警察局,他还带着银行的工作人员及四个自称是目击者的证人。 他借了一间审讯室。进去之后他脱掉小牛皮夹克,把它挂在椅背上,然后开始初步的调查。刚开始时,三个先被询问的银行职员的说法非常一致,但是后面那四个证人的陈述就有些各说各话了。 第一个证人是名四十二岁的男人,枪声响起时他正站在距离银行门口五码的地方。他看到一个戴着黑色帽子和墨镜的女人冲过去。半分钟后,根据他的说法,他看到街上有一辆绿色轿车,大概是欧宝,从十五码远的人行道外冲出来,飞速开往鹿角广场的方向 ,然后就不见了,而他认为他看到那个戴着帽子的女人坐在后座。他来不及看车牌号,但是他相信它是“ab” 开头的。 下一个证人是一个女人,女装店的老板。她听到枪声时就站在自己的店门口,她的店面与银行只有一墙之隔。刚开始她以为声音是从店里的餐具室传出来的,她担心是煤气炉爆炸,所以冲到里面去,发现没事后,她又回到店门口。随后她望着街道,看到一辆蓝色的大车猛然拐进车流中——车胎发出尖利的磨擦声,就在此时,一个女人从银行出来,大叫有人中弹了。 她没有看清楚车里坐的人,也不知道车号,但她说看来有些像出租车。 第三个证人是三十二岁的铁匠,他的描述比较详尽。他没有听到枪声,完全没注意到。当那个女人从银行出来时他正沿人行道走着,她很匆忙,跑过他身边时还撞了他一下。他没有看到她的脸,但是猜测她大约是三十岁左右。她穿着蓝色的裤子、衬衫,戴着帽子,还拿着一个黑色的袋子。他看到她坐进一辆车牌标有tca”的车子里,车牌号里有两个三,那是一辆淡黄色的雷诺十六。一个瘦瘦的男人,大概二十到二十五岁,坐在驾驶座上,他一头长直黑发,穿着短袖棉布圆领汗衫,脸色苍白得吓人。另外一个男人看来年纪较大,他站在人行道上为那个女人打开后门,关上后他就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上。这个男人体格健硕,大约五英尺十英寸高,有一头灰发,又乱又多。他肤色红润,穿着一件黑色长裤,外八字脚,上身穿着一件黑色圆领衫,上面有一些亮闪闪的东西。那辆车调头后向闸门广场的方向开走了。 听完证词后,贡瓦尔.拉尔森觉得有些迷惑。在召唤最后一个证人进来之前,他仔细地读了笔记本。 最后这个证人是个五十岁的钟表匠。当时他正坐在银行外的汽车里等他的妻子,而她在街道另一头的鞋店里。他的车窗开着,所以听到了枪声,但是他没有任何反应,因为在鹿角街这样熙熙攘攘的地方,到处都是噪音。他在三点过五分时看到那个女人从银行出来。他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她似乎非常匆忙,连撞到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也没道歉。他认为这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人,总是匆匆忙忙的,而且不太友善。 而他是从索德拉来来的。那个女人穿着长裤,头上戴着一顶会让人联想到牛仔的帽子,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购物袋。她跑到街口之后就在转角消失了。没有,她没有坐上任何汽车,也没有停下来过,她一路跑到街角就消失了 。 贡瓦尔.拉尔森打电话说明了雷诺汽车里那两个男人的特征,然后站起来,整理好纸张,看了看时钟。 已经六点了。他觉得自己做了许多无用功。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巡警早说过这些目击者对汽车有各自不同的描述,除此之外,每个证人对过程的描述也不太一致。 毫无头绪。当然,通常都是这样的。 有一会儿,他犹豫是否应该留下最后那个证人,但还是作罢了。每个人看来都归心似箭,而且老实说,他是最心急的,虽然这可能是奢望。所以他还是让所有的证人回去了。 穿上夹克后,他回到银行。 那个勇敢的健身教练的尸体已被移走了。一个年轻的无线电通讯巡警从汽车里出来,礼貌地通知他勒恩警官正在办公室等着他。贡瓦尔.拉尔森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向他的车子。 第三章 他很惊讶自己还活着。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过去十五个月来,他每天都带着相同的困惑醒来:怎么我还活着?睡醒之前他都会做梦,这已经持续十五个月了。虽然梦境经常改变,不过还是有相同的模式:他骑着车,凛冽的寒风扯着他的头发,他疾速飞驰,身体向前倾斜。然后他又沿着铁路月台跑,看到前面有个男人举起枪来,他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那个男人是夏尔·吉托,手上拿着神射手用的哈默里国际牌手枪。那个男人一扣下扳机,他就扑身向前用他的身体挡子弹,那颗子弹像个重锤似的打中了他,1夏尔.吉托(chariesguteray,1841—1882)1881年刺杀了美国第二十任总统詹姆斯·加菲尔德,1882年6月被处以绞|刑。 正中胸口。显然他是要牺牲自己,然而同时意识到他的行动徒劳无功,总统已经躺在地上缩成一团,那顶光滑的帽子从他头上翻落,在旁边滚动着,画出一个半圆。 每次都一样,他总在子弹打中他的那一刻醒来。刚开始会是一片漆黑,接着一股灼热感扫过他的脑部,而后他便睁开了眼睛。 马丁.贝克就这样静静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房间很明亮,他想着那个梦。它似乎没有特别的意义,至少今天这个版本没有,而且,这个梦还充满了荒谬的情节。例如那把枪,它应该是左轮手枪或者德林加枪;还有加菲尔德怎么可能躺在那儿,还伤得那么重,尤其是在他已经用他的胸部挡下子弹之后?他记不起来那个凶手长什么样子。就算他看过那个男人的相片,那些影像也早就消失无踪了。通常吉托的眼睛是蓝色的,胡须则是金黄色的,油亮的头发往后梳。但是今天他看来像是一个演员,扮演着一个著名的角色。 他马上想到是哪一个角色——《驿马车》。里的赌徒约翰。卡拉丹。真是浪漫得惊人。 不过想到他的胸膛里多了一颗子弹,这诗意便瞬间破灭了。 经验告诉他,如果这颗子弹贯穿右肺然后停在脊髓附近,那一定时不时有间歇性的疼痛,就长远看来,这情况相当恼人。 1《驿马车》,1939年发行的美国经典西部片,由约翰。韦恩主演。 2约翰卡拉丹(johncarradine,1906—1988),美国演员。 但是梦中也还是有与现实吻合的事情,例如神射手的那把枪。它原本属于一个蓝眼、金色胡须 、头发也向后梳的巡警。 一个寒冷阴暗的春日,他们在一栋大楼的屋顶上交手,两人没有交谈,彼此间只发出一声枪响。 那天傍晚他在一个四面白墙的房间里醒来——也就是御林军医院的胸外科病房。院方向他表示,他没有生命危险。虽然如此,他还是不断地问,自己怎么还活着?后来院方说这个伤不会再威胁到他的性命,只是子弹的位置不太好。他领会了‘‘不会再”这个小小用词的巧妙之处,但并不欣赏。在那些外科医生从他的身体里拿出异物之前,已经拍好几个星期的x光片,他们说这个伤绝对不会为他带来危险,正好相反,他会完全康复——假如他凡事看得开的话。从此以后他便不再相信他们了。 尽管如此,他也只能凡事看开。他别无选择。 现在他们说他已经完全恢复了。不过这一回也同样有个附注:就生理上而言。此外他不能抽烟,他的气管原本就不好,现在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肺更是雪上加霜。伤口愈合之后,在疤痕附近已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 马丁.贝克下了床。他穿过客厅走到厅廊上,拾起门口踏脚垫上的报纸,然后进到厨房,同时眼光扫过了头版的标题。外面天气不错,根据气象预报员的说法,这种天候会持续下去。然而除了天气,一如往常地,其他的事物却是一日不如一日。把报纸放到餐桌上之后,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优酪乳。它的味道依旧不好,也不怎么坏,只是有点儿发霉及加工过的味道。大概放得太久了,可能在他买回来之前就放了很久了。从前在斯德哥尔摩,你不必花费很多精神和钱就可以买到新鲜的东西,但是那种好景早已不再。他到浴室洗脸、刷牙,之后回到卧室整理床铺,脱掉睡裤,开始穿衣。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无精打采地环顾他的屋子。这是科曼街上一栋建筑的顶楼,在旧斯坦里。大多数住在斯德哥尔摩的人称它为“梦幻之屋”。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多,日子过得自在舒适,直到在那个屋顶上出事的春日。 如今他觉得自己既封闭又孤单,就算有人来访时也是如此。 这应该不是房子的问题。最近他发觉自己有幽闭恐惧症,即使在户外时也是。 他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要抽根烟。没错,那些医生曾经告诫他必须戒烟,但是他没放在心上。不抽的最主要原因是他抽惯的那家烟草公司停产了。现在市场上完全没有硬纸的滤嘴香烟,有两三回他尝试其他的牌子,但就是抽不习惯。他系着领带,疲倦 地端详着模型船。有三艘模型船放在床上方的书架上,两艘成品,一艘半成品。他八年多前就开始组装模型,但是从去年四月开始他就没再碰过这些东西了。 从那时起,这些船就开始积了灰尘。他女儿提过几次要把它们处理掉,不过他都叫她不要动。 现在是一九七二年七月三号上午八点三十分,星期一,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他要再次回到工作岗位上。 他仍是一名警察——准确地说是个刑事组长,警政署凶杀组的头头。 马丁.贝克穿上夹克,把报纸塞进口袋里,打算坐地铁时看——这不过是他即将重新开始的一小项例行活动罢了。 他顶着日光沿斯克邦街走,吸进了不少污浊的空气。他觉得自己又老又空虚,但是这些都没有在他的脸上显现出来。相反,他看起来健康且精力充沛,举止也迅速灵活。马丁。贝克黝黑,下巴坚毅,宽阔的额头下有一对冷静的灰蓝色眼睛。他今年四十九岁,不久就要五十了,但是大多数的人都以为他更年轻些。 第四章 一走进瓦斯贝加路南区警察总部的这个房间,便可看出那位代理凶杀组组长已进驻此地甚久了。虽然它的内部保持得很干净整齐,而且还有人不嫌烦地在桌上放了一盆蓝色矢车菊和廷命菊,但整体风格还是隐隐让人觉得有些粗枝大叶、表面化及一目了然,而且挺随意的,有居家过日子的感觉,尤其是书桌抽屉——显然那人已清出许多东西,但还是有很多物件遗留下来,例如到期的出租车收据和电影票,坏掉的圆珠笔和空糖果盒,在一些笔筒里还有曲别针做的雏菊链、橡皮圈、方糖块和数盒糖精丸。还有两盒湿纸巾、一包可丽舒面纸、三个弹壳及一只坏掉的伊蕾塔手表,以及一大堆字条,上面胡乱写了一堆笔记,字迹相当清晰。 马丁.贝克在局里四处逛了逛,和大家打招呼。他们大多是老面孔,但有些不是。他在书桌前坐下,检查那只手表。它已经完全不能用了,水晶表蒙里都是雾气,他摇动那只表时,还发出低沉的沙沙声,好像里面的螺丝全都松掉了似的。 伦纳特·科尔贝里敲了敲门,走进来。 “嗨!”他说,“欢迎你回来。” “谢谢。这是你的手表吗?” “是的。”科尔贝里微愠地说,“不小心放到洗衣机里去了。 我忘了把口袋掏空。”他看了看他,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其实我上个星期五曾经想要修理,不过有人来找我。唉,你知道的??” 马丁.贝克点点头。科尔贝里是他在漫长复原期里最常见到的人,他们之间也没什么新话题。 “你节食的效果如何?” “很好,”科尔贝里说,“我今天早上减了一磅,从二百二十九减到二百二十八。” “你从开始节食到现在只增加了二十磅?” “十七磅而已。”这似乎伤了科尔贝里的自尊。他耸耸肩,继续抱怨道:“效果真是糟透了,这个计划完全违反自然法则,而且葛恩只会嘲笑我,波荻也是。对了,你好吗?” “还好。” 科尔贝里皱起了眉头,但是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拉开公文包的拉链,拿出一个淡红色的档案夹。里面的报告似乎不是太厚,也许三十页吧。 “那是什么?” “姑且称它为一个礼物吧。” “谁拿来的?” “我啊。不过不是,是贡瓦尔·拉尔森和勒恩拿来的,他们认 为这非常可笑。” 科尔贝里把档案放在桌上,然后说:“不幸的是我必须走了。” “去哪儿?” “警政署。” “为什么?” “为了那些可恶的银行劫匪啊!” “可是那有特别的小组在处理吧。” “持别小组需要人手。上个星期五又有一个笨头笨脑的傻瓜被枪杀了。” “是的,我从报上得知这件事。” “所以上头立刻决定要加强特别小组。” “要你去?” “不是,”科尔贝里说,“实际上,我认为是要你去。但是命令上个星期五下来的时候,这里还是由我掌管,昕以我就自己做决定了。” “你的意思是——” “就是赦免你离开精神病院,然后我自己去加入特别小组。” “谢谢。” 马丁‘贝克是很认真的。加入特别小组就意味着每天都要面对一堆麻烦的人,例如刑事局长、至少两个部门的长官、相 关的督察长和喜欢唱高调的外行人。科尔贝里主动扛下了这些。 “呃,”科尔贝里说,“不过我因此拿到这个。” 他用肥厚的食指指着档案夹。 “那是什么?” “一件案子的档案,”科尔贝里说,“一件非常有趣的案子,不是银行抢劫之类的,只可惜——” “什么?” “你不看侦探小说。” “怎么说?” “因为如果你看侦探小说,你会更觉得有趣。勒恩和贡瓦尔‘拉尔森以为每个人都爱看侦探小说,实际上只有他们喜欢。但是现在他们手上的案子太多了,所以到处找人处理零星案件,只求有人接手即可。 这件事只需要动脑筋,安静坐着想就可以了。” “好吧,我会看一看。”马丁·贝克不为所动地说。 “报纸根本没有这个消息。你不觉得好奇吗?” “当然好奇,再见。” “回头见。”科尔贝里说。 出了门后他停下来站了几秒钟,皱着眉头。然后他困惑地摇j,摇头,走到电梯那儿。 第五章 马丁·贝克说他对红色档案的内容很好奇,其实不然。事实上这根本吸引不了他。那为什么给科尔贝里了一个含糊的答案?为了让他高兴?当然不是。为了骗他?这更离谱。他没有理由这样做,也不可能这样做。他们对彼此了解太深,也相识许多年了。此外科尔贝里是他所见过的最不容易受骗的人。也许他是要欺骗自己?连这个念头也荒谬。 马丁·贝克在收拾办公室时仍不断思考这个问题。整理完抽屉后他开始调整室内的摆设,把椅子移动一下,调整书桌的方向,把档案柜向门边移了几英寸,将桌灯的螺丝拧下来,把灯摆在书桌右角。显然他的代理人比较喜欢把它摆在左边,要不然就是它只是刚好摆在那里。对于小事,科尔贝里时常是随兴所至,但如果是重要的事情,他就变成一个完美主义者。例22如他直到四十二岁才结婚,只为了要找寻一个完美的妻子。他一直等到那个女人出现才告别单身生涯。 马丁·贝克则迥然不同,他有桩近二十年的失败婚姻,对方绝对称不上是他的梦中情人。无论如何他现在已经离婚了,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拖得太久了。 这六个月里,他把什么都想到了,他有时会怀疑离婚是个错误。一个唠叨烦人的妻子总比没有妻子更刺激2巴?唉,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他拿起花盆,送给了一位秘书,这个举动似乎令她很高兴。马丁·贝克坐回桌前,看了看四周。 所有的东西都归位了。 他是否想向自己证明一切都没有改变?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为了要尽快忘记它,他把红色档案夹拉了过来。塑料夹是透明的,因此他立刻看见这份档案和凶杀案件有关。这无所谓,处理凶杀案是他的专业。不过,案发地点——保斯街五十七号,几乎就在斯德哥尔摩警察总部的门口。 通常他会说这与他或他的部门无关,这是斯德哥尔摩刑事警察局的事。一时之间,他有拿起电话的冲动,想找国王岛街那里随便一个人,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或者就把它装进信封里退给寄件人。他急切地想要采取强势和严厉的做法——这种急切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必须用尽所有的力气将它压抑下来。 他看了看时钟以转移注意力。已经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但是他不饿。 马丁·贝克起身,到盥洗室喝了一杯温水。 回办公室时,他注意到里面的空气变得温暖但有股怪味,不过他并没脱掉夹克或松开衣领。他坐 下来,拿出那些报告来看。 二十八年的警察生涯教会了他许多事,包括看报告的技巧和快速过滤重复和琐碎的事,也就是找出特定模式的能力——如果有模式的话。 花了不到一小时他就仔细看完整份文件了。错字连篇,有一些地方根本就看不懂,不少段落的陈述也不知所云。他马上就知道这是谁写的了:埃纳尔·勒恩。客气一点儿说,这位警官似乎是在模仿他的某位官场同僚,这位仁兄在其著名的交通规则布告中,曾写下诸如“街灯亮起,夜幕笼罩”之类的废话。 马丁·贝克又翻了翻那份报告,偶尔在某些地方停下来详细阅读。然后他放下报告,手时撑着书桌,额头埋在手掌里。他皱眉想着那些较重要的片段。 故事分成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不算新鲜但读来令人不快。 十五天以前,也就是六月十八号星期日,保斯街五十七号的住户打电话报警。根据记录,电话是下午两点十九分打的,但近两小时后,才有两位巡警开着车到达那个地点。那栋房子离斯德哥尔摩警察总部最多不到九分钟的路程,不过迟到是很容易理解的。首都的警力严重不足,而且刚好遇到放假期间,又是星期日;再说也没有迹象显示那通电话非常紧急。那两个巡警,克勒.克里斯蒂安松和肯尼斯·克瓦斯特莫,进了那栋建筑后,也和报警的人谈过了话。报警的是一个女人,她住在临街的二楼,她表示,这几天都被楼梯间那股难闻的味道呛得很难受,她觉得这个味道不寻常。 两个巡警马上就闻到了那股气味。克瓦斯特莫认定是腐臭的东西,根据他的说法,这种气味非常类似腐烂的肉所发出的恶臭。仔细嗅了一会儿后(也是克瓦斯特莫),两人循味走到一楼住家的门kl。根据可靠的说法,这是个单间套房,一个年约六十五岁的男人在这儿住了一段时间,他的名字可能是卡尔‘埃德温.斯韦德——在门铃下面的硬纸板上有一块手写的名牌,上面有这个名字。由于这种味道可能来自某个自杀或自然死亡的人的尸体,或是一只死狗(还是克瓦斯特莫说的),也可能来自某个病人或求救无援的人,所以他们决定强行进入房子里。 门铃似乎坏了,他们敲了几次门也没有任何回应。他们想找房东、门卫或管理员等会有钥匙的人,可是都找不到。 最后两名警察请求破门而入受到批准,于是他们就请了锁匠。这一来又耽搁了半小时。 锁匠到了之后,发现门锁不能用铁橇穿过去, 也没有投递邮件的缝隙。他用了些特别的工具终于把门锁钻掉,但还是不能把门打开。 那时已经过了克里斯蒂安松和克瓦斯特莫下班的时间了,他们重新请求指示,获准直接把门撞开。他们还问是否刑事警察局的人应该出面,后来他们收到简要的回答说没人有空。锁匠这时觉得自己已经无计可施了,就先行离开。 到了下午七点,克瓦斯特莫和克里斯蒂安松合力把铰链上的大钉子敲了下来。不过他们又遇到了新的困难。他们发现门用两个坚固的金属门闩和所谓的暗锁锁死了,有一点金属的反光从门柱上照出来。又努力了_个小时之后,两名警察终于进到了屋子里。一进去,顿时一阵燥热和尸臭味扑鼻而来。 在那个面向街道的房间里,他们发现了一具男尸。尸体仰躺着,离靠保斯街那边的窗户大约三码远,旁边有一台正运转着的电暖器——热气就是从这儿散出来的。电暖器加上气候炎热,使得尸体胀到至少是正常人两倍的体积,而且已经严重腐烂,还长了一大堆蛆。 临街的窗户锁着,百叶窗也了拉下来。另一扇窗户在小厨房,从那儿可以看到院子,窗户上面牢牢地贴着窗纸,看起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打开过了。屋里的家具不多,装潢也很简单,整个房间的天花板、地板、墙壁、壁纸和油漆都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小厨房和客厅里也只有几件东西。 从他们找到的证明文件上可以知道,死者是六十二岁的卡尔·埃德温·斯韦德,一个仓库管理员,提前六年退休,靠养老金过日子。 在一位叫古斯塔夫松的巡警检查过之后,尸体就移到国立法医中心进行例行解剖。 初步判断这是起自杀案,但也不排除饥饿、疾病或其他自然原因。 马丁·贝克在夹克口袋里摸索着那包不存在的佛罗里达牌香烟。 报纸上没有任何有关斯韦德的消息,这种事实在太平凡了。 斯德哥尔摩市的自杀率在全球数一数二的高,每个人都小心避免谈论这档子事,一旦它被搬到了台面上,他们也会试着用各种经过设计和不真实的统计数字来掩饰。最常见也最简单的解释就是:其他国家的统计数字都是骗人的。然而这些年来,就连政府官员也敢高声或当众谈论这件事了,也许是因为感觉到:无论如何,人们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而不是政客的解释。 就算最后终于证明事实并非如此,也只会使这事变得更难堪。 这表明这个所谓的福利国家其实到处都是病、老、贫、孤的人,他们吃的充其量是狗食,去世或病死在他们的狗窝里也没有人管。不,这不关百姓的事,更不是警察的事。 但是这还没完。提早退休的卡尔·埃德温·斯韦德的故事还有续集。 第六章 马丁.贝克从事这一行已经很久了,久到足以明白像这样一篇令人费解的报告,百分之九十九是因为撰写人过于粗心、犯了错、笔误、忽略了事情的关键,或缺乏表达能力。 这起事件的第二部分陈述,看来也令人灰心。首先,事情皆依照正常程序进行。星期日傍晚尸体被移走并送进停尸间。 隔天房子消了毒,这是必要的工作。而克里斯蒂安松和克瓦斯特莫也交了报告。 验尸被安排在星期二,负责此案的部门隔天就收到了报告。验尸报告原就乏善可陈,在已知死者可能是自杀身亡或自然死亡的情况下,内容看来更是枯燥乏味。除此之外,如果死者并未享有非常显赫的社会地位——例如他只是一个提早退休的仓库管理员——那么这整件事连最后一丁点儿趣味也失去了。 在验尸报告上署名的,是个马丁·贝克从未听说过的人,他猜想应该是个临时雇用的人员。报告内文充斥科学术语,看来相当深奥,这也许是它会被打入冷宫的原因。就他所了解,这些文件过了一个星期才送到埃纳尔·勒恩手上,也是到了那里它才得到应有的重视。 马丁.贝克拉过电话,打了许久以来的第一通公务电话。 他拿起话筒,右手放在号码键上,却发起了呆。他忘了国立法医中心的电话号码,必须先找找。 法医似乎很惊讶。 “当然,”她说,“我当然记得,报告是两个星期以前送出去的,” “我知道。” “有什么地方不清楚吗?” 他想她的语气听来有点儿受伤害。 “只有一些事我不太了解。根据你的报告,这个人是自杀的。” “当然。” “方式呢?” “我的表达能力真的那么差吗?” “哦,不是,一点儿也不。” “那你到底有什么不明白的?” “老实说,有很多地方不明白,当然,这是由于我自己的无知。” “你是指里面的术语?” “这是其中之一。” “如果缺乏医学知识,”她略感安慰,“总会遇到这类困难。” 她的声音很轻柔,也很清脆。她一定很年轻。 有好一阵子马丁·贝克沉默地坐着。此刻他应该说:“我亲爱的小姐,这 份报告不是给病理学家看的,而是给一般人看的。 既然是市警局请你做的,你就应该用一般警官可以看得懂的文字来写。” 但他并没说。这是怎么了?他的思绪被法医打断,她说:“喂,你还在吗?” “是的,我还在。” “你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问吗?” “是的。首先我想知道,你是根据什么判断这是自杀。” 当她回答的时候声音变了,而且略带惊讶。 “我亲爱的先生,我们是由警方那儿接收这具尸体的。在进行解剖之前,我与那个我想应该是负责本案的警官在电话里谈过。他说这是例行工作,他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个人是不是自杀的。” 马丁·贝克气炸了,他用手揉了揉胸口。子弹穿过去的地方有时还是会痛。医生说这是心理或心情引起的,只要他潜意识里能忘掉过去,自然就会痊愈。而刚才,不,是“现在”,他被深深地激怒了,但这是他潜意识里几乎毫不在乎的事呀。 那个警官犯了基本的错误。一般来说,解剖之前警方不应给任何暗示。让法医知道警方的猜测算是玩忽职守,尤其在病理学家是这么年轻且没有经验的情形下。 “你知道那个警官的名字吗?” “是阿道夫·古斯塔夫松巡警,我印象中,他是负责这个案子的人。他似乎很有经验,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马丁·贝克没听说过阿道夫·古斯塔夫松巡警,也不了解其资历。他说:“那个警官给了你一些暗示?” “也可以这么说,是的。反正,那个警官很清楚地表示他怀疑这是宗自杀案。” “这样啊。” “自杀的意思,你应该知道,就是有人把自己杀了。” 贝克没有回答她,反而问道:“验尸过程很困难吗?” “还好,尸体外观有一些改变,这多少给我们带来一些麻烦。” 他怀疑她到底验过多少尸体,但是他忍着没问。 “你花了很多时问验尸吗?” “一点儿也不。既然已经知道是自杀或是急性疾病,我直接就剖开他的胸腔了。” “为什么?” “死者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你为什么假定他是暴毙的?” “那个警官让我觉得是这样的。” “怎么说?” “他说得很清楚了,我记得好像是这样。” “他说了什么?” ?这个男人要不就是自行了结,要不就是心脏病发作。’大概就是这样的。” 他在心中暗自叫道:又是一个错误的推论!难道没有可能斯韦德在濒临死亡之前已经瘫在那里或无助地躺了好几天?“哦,那你就剖开了他的胸瞠。” “是的,而且问题立刻就有了答案。无疑,有一个推论是正确的。” “自杀?” “当然。” “方式呢?” “他向自己的心脏开了一枪,子弹还留在胸腔里。” “子弹打中了心脏吗?” “非常接近,最严重的是伤到了大动脉。”她稍微停了一下,有点儿不耐烦地说:“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是的。”马丁·贝克小心地提出下一个问题。“你验过枪伤吗?” “还不算少,我想。无论如何这个案子并不算复杂。” 她这辈予究竟验过多少枪下亡魂的尸体?三个?两个?或者只有一个?那个法医也许感觉到他无言的怀疑,因而解释道:“两年前约旦内战期间我曾在那里工作过。在iiiijl,枪伤是从来没有少过的。” “但是应该没有那么多自杀的人。” “是没有,不太多。” “哦,事情是这样的,”马丁·贝克说,“很少有人自杀是瞄准心脏的,大多数的人都是瞄准嘴巴,也有些人会瞄准太阳穴。” “可能吧,但是这个家伙绝不是我碰过的第一个这样做的人。我以前学心理学时听过,自杀者,尤其是比较浪漫的人,都出自本能地会瞄准他们的心脏,显然这是很普遍的倾向。” “你认为斯韦德中弹后还能活多久?” “不会太久,一分钟,也许二或三分钟。他内出血很严重,要我推测的话,我会猜一分钟,就算不对也差不了多少。这很重要吗?” “也许不很重要,但是还有其他让我感兴趣的事情。六月二十号时尸体还在你这儿?” “是的,没错。” “你认为那个时候他死了多久?” “嗯??” “你的报告对这一点只是含糊带过。” “事实上这很难确定,也许比较有经验的病理专家能给你更精确的答案。” “但依你看呢?” “至少两个月,但是??” “但是?” “但是这还要看死亡现场的情况而定。温暖而潮湿的空气会造成很大的差异。如果尸体暴露在高热下,会加速腐烂的过程:另一方面,如果腐烂得很厉害,我是说——” “那子弹造成的伤口呢?” “组织分解让这个工作变得很困难。” “枪是直接接触到身体的吗?” “依我看来并没有。但我可能是错的,我必须强调这一点。” “那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他用的是另一种方式。毕竟有两种经典方式可选择,不是吗?” “是啊,”马丁-贝克说,“你说得没错。” “他可以把枪抵着自己然后扣下扳机;或者手上拿着手枪什么的,然后掉转枪身,把手伸直,对着自己。我猜无论哪种情况都必须用大拇指来扣扳机。” “的确是。这是你认为的案发经过?” “是的,但是这些都是很保守的猜测。要根据一具变形得这么厉害的尸体来判断枪是否抵着身体,实在非常困难。” “我懂你的意思。” “不过现在换成是我有问题了,”那个女孩儿轻决地说,“你为什么问这些问题?他是怎么开枪的真有那么重要吗?” “是的,似乎是这样的。斯韦德被发现死在自己家中,所有的窗户和门都是从里面关上的,他躺在一个电暖器旁边。” “这就可以解释尸体为什么腐烂得这么严重了。”她说,“假使那样的话,一个月可能就够了。” “真的吗?” 11 -----------------------page12----------------------- “是的,同时也可以说明,为什么找不到近距离射击后留下的焦痕了。” “原来如此。”马丁·贝克说,“谢谢你的帮忙。” “哦,小事一桩。如果有任何事我能帮忙的,尽管打电话来 。” “再见。” 他放下电话。她在说明问题上真是个老手,一下子就让案子只剩下一个谜团尚待解开。不过这个谜团更令人疑惑。 斯韦德不可能是自杀——不用枪却能把自己射死,这可不容易。 那间保斯街的房子里根本找不到任何武器。 第七章 马丁·贝克继续打电话。他想找当天最先被叫到保斯街的那两个巡警,可是此刻两人都不当班。问了许多人之后他才弄清楚,其中一个人正在休假,另一个人则到地方法院作证,所以也没有来上班。贡瓦尔·拉尔森正在开会,而埃纳尔·勒恩刚接到电话出去了。 马丁·贝克等了很久才和那个最后把报告送到凶杀组的巡警联络上。针对报告送来时已经是二十六号星期一一事,马丁’贝克觉得他不得不问一问。 “验尸报告真的早在那个星期三就送到了吗?” 巡警回答的声音很明显在发抖。 “我不太确定,我也是到星期五才看到报告的。” 马丁·贝克没说什么,他在等解释。巡警说:“我们这个管区的警力不到别人的一半儿,所以除了最紧急的事件,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管其他的小事。报告总是堆积如山,而且一天比一天多。” “所以,在这之前没有人看过验尸报告?” “有,我们局长看了。星期五早上他还问我是谁处理那把枪的。” “什么枪?” “斯韦德自杀用的枪。我是不知道这回事,但我想是打电话来的某个巡警找到的。” “我手边正好有他们的报告,”马丁·贝克说,“如果屋子里有枪的话,里面应该提到才对。” “我想那个巡警应该不至于犯错。” 那个男人防备了起来。他是在为他们的人辩护,而且不难知道是为什么。前一阵子,社会大众对警察的批评与日俱增,警民关系也大不如前,偏偏警务工作又几乎增加了两倍,造成许多警察离职,很不幸,这些人都是最优秀的人才。尽管瑞典失业状况严重,但要找到新人也非常困难,而且新训中心的规模比以前缩减了许多,所以那些留下来的警察更觉得他们应该团结一致。 “也许吧。”马丁·贝克说。 “他们确实完成了任务。他们闯进去发现死者之后,立刻就通知了他们的长官。” “那叫古斯塔夫松的家伙?” “没错,刑事局的人。除了尸体不是他发现的之外,找出死因和公布消息的都是他。我当时猜想他们把枪拿给他看了,而且他也把它拿走了。” “为什么不写下来?” “这种事常有。”那个警官冷淡地说。 “嗯,现在看起来,那个房间 里是没有任何武器的。” “是没有,但我也是到星期一才发现的,也就是在一个星期以前我与克里斯蒂安松和克瓦斯特莫谈过之后。我立刻就把文件送到国王岛街来。” 国王岛街警察局和刑事局就在同一街区。马丁·贝克冒昧地说:“是啊,毕竟两边并不太远嘛。” “我们没有错。”这个男人说。 “事实上我较感兴趣的是斯韦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不是谁错了。”马丁·贝克说。 “算了吧,如果真的有错,也绝不是市警局的错。” 12 -----------------------page13----------------------- 这句反驳略带有含沙射影的意味。马丁·贝克觉得他最好就此打住。 “谢谢你的帮忙。”他说,“再见。” 下一个电话他打给了刑事警官古斯塔夫松。他似乎正忙得不可开交。 “哦,这件事啊,”他说,“嗯,我根本不清楚,但是我想这种事的确会发生。” “哪种事?” “不可思议的事,就是找不到答案的谜。所以你一看到就可以放弃了。” “麻烦你现在来这儿一趟。”马丁·贝克说。 “现在?到瓦斯贝加?” “是的。” “对不起,不可能。” “我不这么认为。”马丁·贝克看了看手表。“三点半吧。” “但是我不可能——” “三点半见。”马丁·贝克说。 他放下电话,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两手放在背后交握着。 这点儿小争执说明了过去五年来的变化。开始调查前,你得先弄清楚这些警察到底做了些什么,这常常比你调查案子的真相还困难。 四点零五分,阿道夫·古斯塔夫松走了进来。马丁·贝克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是他一看到这个男人就认出来了:骨瘦如柴的家伙,大约三十岁,黑发,有种难缠而冷漠的神情。 马丁·贝克想起以前曾在斯德哥尔摩刑事局的办公室及一些不算正式的场合里见过他。 “请坐。” 古斯塔夫松坐到最好的一张椅子里,翘起了腿,拿出雪茄, 点着后说:“一个很荒谬的事件,不是吗? 你想要知道什么?” 有好~会儿马丁·贝克安静地坐着,手里不停地转着圆珠笔。然后他说:“你是什么时候到保斯街的?” “晚上,大约十点。” “当时情况如何?” “恐怖死了,到处都是白色的大虫子,臭气冲天,一个巡警还在门厅里吐了。” “当时那些警察在哪儿?” “一个人在门外看着,另一个坐在汽车里。” “他们一直看着门口吗?” “是呀,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 “那你做了些什么?” “我直接进去看了一眼。实在恐怖极了,就像我刚才说的。 这可能是刑事局的事,谁知道呢。” “但是你的结论却不是这样?” “当然,因为这件事一目了然。门从里面用三四种方式锁住了,那两个家伙花了很大力气才进到里面去。窗户也锁着,窗帘是拉下来的。” “窗户当时还关着吗?” “没有,很明显是他们进来的时候把它打开的,要不然没戴防毒面具根本没有人能待在那里。” “你在里面待了多久?” “没几分钟,不过足够让我知道这不需要刑事局来处理——不是自杀就是自然死亡。所以剩下的就交给市警局了。” 马丁-贝克翻了翻那份报告。 “这里面没有列出任何你们找到的物品。”他说。 “没有吗?噢,我以为应该有人想到才对。可这也没关系,那个老头儿没几样东西,一张桌子、一张13 -----------------------page14----------------------- 椅子和一张床吧,我想,再不就是小厨房里还有一些垃圾。” “可你还是四处看了一下吧?” “当然,我在下命令之前,每件东西都检查过了。” “命令什么?” “什么?你的意思是——” “在你下什么命令之前?” “当然是移走尸体啊。我们一定要解剖那个老头儿,不是吗?即使他是自杀的, 我们还是必须挪开他,这是规定。” “你能总结你观察的结果吗?” “当然,很简单。尸体大约距窗户三码左右。” “大约?” “是的,当时我身上没有尺子。尸体看起来大概放了两个月了,也就是说,腐烂得很厉害了。房间里有两张椅子、一张桌子和一张床。” “两张椅子?” “是的。” “刚才你说一张。” “哦,是吗?反正我想是两张。然后有一个放旧报纸和书的小架子;小厨房里有几个炖锅和咖啡壶,还有几样普通的东西。” “普通的东西?” “是啊,开罐器、刀又、垃圾桶等等。” “我懂了。地板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我是说除了尸体以外。我问那两个巡警,他们说他们也没有找到什么东西。” “房子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我问那两个家伙,他们说没有。没有别人进过那里,除了我和他们两个。然后那些开着货柜车的家伙就来了,他们把尸体装进塑料袋里就带走了。” “然后就知道斯韦德的死因了。” “是啊,没错。他对着自己开了一枪,这实在令人费解。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那把枪的。” “你没有合理的解释吗?” “没有。这件事实是太愚蠢了,我说过的,无法破解的案子。 这不常发生,对吧?” “那两个巡警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他们只看到死者,还有那个完全封闭的地方。如果有枪的话,他们或是我一定会看到。反正,它只可能掉在那个死人旁边的地板上。” “你知道死者是谁吗?” “当然。他叫斯韦德,不是吗?就写在门口啊。你一看就知道他是哪一种的人。” “哪一种?” “嗯,社会问题人物,八成是个老酒鬼。那种人都是自己害死自己,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喝死,就是得心脏病等等。” “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了。就像我刚才说的,这已经超过我们所能了解的了,百分之百的谜团。我想就算是你也解决不了的。无论如何,我们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要办。” “或许。” “是的,我想是的,我现在能走了吗?” “还不行。”马丁·贝克说。 14 -----------------------page15----------------------- “我知道的都说完了。”阿道夫·古斯塔夫松在烟灰缸里捻熄了雪茄说。 马丁·贝克起身走向窗户,背对他的客人站着。 “我有些事要说。”他说。 “哦,什么事?” “不少的事。我想先说的是,有一些犯罪学家上个星期检查了那个地方。虽然现场所有的线索都被破坏了,他们还是立刻就在地毯上发现一大块和两块较小的血迹。你看到任何血迹了吗?” “没有,当时并没有发现任何血迹。” “很显然你没有去找。那你找到了什么?” “没有什么特别的。这个案子似乎相当简单。” “如果你没有看到那些血迹,那我想你应该也错过其他东西了。” “不管怎么样,那里没有枪是真的。” “你注意到死者的穿着了吗?” “没有,我没有仔细看,毕竟他已经完全腐烂了,应该也就是一堆破布吧,我猜。反正这也没有什么关系。” “而你却立刻注意到死者是个穷人,是个孤单的人,你不认为他是个显要人士。” “当然。如果你见过的酒鬼、接受福利救济的人和我一样多的话——” “那怎么样呢?” “嗯,你就会知道这个社会上有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马丁.贝克怀疑古斯塔夫松是否真的知道。他大声说:“假如死者有较好的社会地位,也许你就会比较认真了?” “是的,在这种情况下,你就必须小心自己的言行。事实上我们有一大堆的案子要处理。”他向四周看了看。“你在这里可能也不清楚,我们的工作已超出负荷了,你不能每次碰到一个死掉的无赖就去扮演福尔摩斯。还有别的事吗?” “是的,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说,你处理这个案子的方式实在是糟透了。” “什么?” 古斯塔夫松站了起来,突然,他觉得马丁。贝克此刻 的态度可能危及他的前途——而且马丁·贝克这次也许是玩儿真的。 “等一下,”他说,“只因为我没有看到那些血迹和一把不在现场的枪——” “粗心并不是严重的罪过,”马丁·贝克说,“虽然这也是不可原谅的。举例来说,你叫来法医,给了她一个错误的先人为主的基本指示。接着,你误导了那两个巡警,让他们以为这个案子非常简单,你只需要走进房间向四周随便看看,然后就把全部的物件都清除掉。在宣称不需要做刑事调查之后,你就让他们把尸体搬走了,连一张相片也没照。” “但是,天哪,”古斯塔夫松说,“那个老家伙一定是自己了结生命的。” 马丁·贝克转过头来盯着他。 “这些是正式的批评吗?”古斯塔夫松说,有些惊慌。 “是的,非常正式。再见。” “等一下,我会竭尽所能——” 马丁·贝克摇了摇头。然后那个男人就离开了,他似乎很担心,但在门关上之前,马丁·贝克听到他说:“混蛋——” 显然阿道夫·古斯塔夫松不能胜任巡警甚至任何种类的警察。他实在没有天分,而且既鲁莽,又自负,用全然错误的方式去完成他的工作。最好的警力总是被调进刑事局里,现在还是一样吗。 如果他这样的人在十年前就升为刑警,真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马丁·贝克觉得他第一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明天他会亲自去看看那个上了锁的房间。他今晚干什么? 吃些东西,随便什么都好,然后坐着翻翻他要读的书,再躺在床上等待睡意侵袭,感受孤独。 15 -----------------------page16----------------------- 在他自己那间上了锁的房间里。 第八章 埃纳尔.勒恩是那种坐不住的人,他选择警察这个行业,是因为他可以时常在外活动。但随着时光流逝,他不断获得升迁,被绑在桌子前面无法走动的时间也变长了,呼吸新鲜空气(斯德哥尔摩的空气还称得上新鲜)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因此,能够回到家乡拉普兰的山野度假,对他相当重要。事实上他憎恨斯德哥尔摩。虽然只有四十五岁,他已经开始思考退休的事,而且打算回到阿耶普洛的家乡终老。 他的年假快到了,他开始担心如果那起银行抢劫案无法理出个头绪,他们随时都可能要求他牺牲这个假期。 为了让调查有些结果,他决定这个星期一晚上亲自开车到索勒恩涂纳去和一个目击者谈谈,而不回到法灵比的家与妻子相聚。 他不仅要主动拜访这个目击证人(他很有可能接到刑事局的例行传唤),也对这项任务表现出了高度热忱,贡瓦尔·拉尔森怀疑他和温达吵架了。 “当然,绝对没有。”勒恩以其独特而前后逻辑不一致的方式说。 勒恩要去见的这个男人就是三十二岁的铁匠。贡瓦尔·拉尔森已经问过他在鹿角街银行外目睹的事了。 他叫斯特恩·斯约格,独自住在松加瓦根一间半分离式的房子里。他正在屋前的小花园里浇着玫瑰花丛。 一看到勒恩从车子里出来,他就放下浇水壶,跑来打开庭院的门。他在裤子上抹了抹手,才伸出来和勒恩握了握。随后他又跑上阶梯去帮勒恩开门。 房子很小,一楼除了厨房和走廊,只有一个房间,门斜开着,屋子里空空的。斯特恩·斯约格看出了勒恩的疑问。 “我老婆和我刚离婚。”他解释道,“她带走了一些家具,所以目前不是很方便,不过我们可以上楼去。” 楼上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有一个开放式壁炉,前面是一张白色矮桌,旁边放了几把不配套的扶手椅。 勒恩坐下来,斯约格还是站着。 “你要喝点儿什么吗?”他问道,“我可以热些咖啡。但我想冰箱里还有一些啤酒。” “谢谢,和你一样的就可以了。”勒恩说。 “那我们就喝啤酒吧。”斯约格说。 他跑下楼去,勒恩听到他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弄出很大的声响。 勒恩环视一下房间。没有几件家具,有一组音响,还有几本书。在火炉旁边的篮子里有一些报纸,有《每 日新闻》、《我们》、一份共产党报纸《今天》,还有《金属工人报》。 斯约格回来时拿着杯子和两罐啤酒,他把它们放在桌上。 他是个精瘦的家伙,有一头火红的乱发,而长度在勒恩的眼里还算正常。他脸上有很多雀斑,还挂着率真的笑容。把酒打开倒在杯子里之后,他在勒恩的对面坐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勒恩尝了一口啤酒后说:“我想听听你上个星期五在鹿角街所看到的情况。希望在这么久之后你的记忆还没消退。” 这番开场白听起来真是不赖,勒恩想,他有点儿自鸣得意。 斯约格点了点头,放下杯子。 “好。如果我知道那是抢劫和谋杀,我一定会仔细看清楚那个女人和车里那个人的长相。” “你是我们目前找到的最有力的证人。”勒恩鼓励道,“那么,当时你正走在鹿角街上——你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我是从闸门广场走过来,要往圆环路的方向去。那个人从后面追上来,经过我旁边的时候还狠狠撞了我一下。” “你能描述一下她的样子吗。” “我恐怕没有办法说得很清楚。其实我只看到了背影,还有,在她钻进车子的时候有几秒钟看到了她的侧面。我猜她比我矮大约六英寸吧,我有五英尺十英寸半高。她的年纪不太好判断,可是我想不会小于16 -----------------------page17----------------------- 二十五岁,也不可能超过三十五岁,大概三十岁吧,我想。她穿着牛仔装,蓝色的普通款48式,里面是浅蓝色的上衣或是衬衫,衣角放在裤子外面。胸上穿的我没注意,不过她戴了顶帽子,一顶帽檐很宽的丁尼帽。头发是金色的,直发,不像时下一般女人留的那么长,只有中等的长度,可以这么说。她还背着一个绿色背包,就像美国军人用的那种。” 他从卡其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递给勒恩,勒恩摇了摇头。 “你看见她拿着什么东西吗?” 斯约格站起来,从壁炉架上拿了一盒火柴,点了一根烟。 “没有,我不太确定。不过我想她可能手上拿着东西。” “她的体形呢?是瘦,是胖,还是——” “中等身材吧,我想。反正不是特别瘦或特别 胖,应该说是正常身材。” “你完全没有看到她的脸吗?” “在她钻进车子里时大概看到了一下,不过也只看到她那顶帽子,还有就是她戴了一副很大的墨镜。” “你如果再见到她可以认得出来吗?” “大概不能。可能只要她换套衣服,或穿得正式一点儿我就认不出来了。” 勒恩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酒,说:“你非常确定是个女人吗?” 那个人很惊讶地看着他,然后皱着眉头,迟疑地说:“是的,至少我觉得应该是个女人。不过经你这样一提,我也不太确定了,那只是我的直觉罢了。一个人是男是女通常能感觉得出来,虽然现在偶尔很难分辨。我不能发誓她一定是女的,因为我来不及去看她的胸部。” 他停了一会儿,透过烟雾偷眼看着勒恩。 “不,你是对的,”他慢慢地说,“那不一定是个女人,很可能是个男人。这似乎也比较合理,我们很少听到女人抢银行又开枪杀人的。” “你的意思是说,那也很有可能是个男人?”勒恩问道。 “是啊,你这倒提醒了我一一那一定是个男人。” “哦,那另外两个人呢?你能描述他们的样子吗?还有那辆车子呢?” 斯约格抽完最后一!el烟,把烟头丢到火堆里。壁炉里已经堆了许多烟头和火柴棒。 “那辆车是雷诺十六,这点我很确定。”他说,“车身是淡灰或是米色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颜色,很接近白色。我不太记得车号了,不过好像是a开头的。我印象里号码中有两个三,当然也可能有三个,不过至少有两个。还有,它们好像是连在一起的,就在一串号码的中间。” “你确定是a开头的吗?”勒恩问道,“不是aa或ab之类的?” “不是,只有a,我记得很清楚,我对看过的东西都记得很清楚。” “是,那很好。”勒恩说,“如果所有的目击证人都能像你一样,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哦,那是一定的。”斯约格说,“《我是部摄影机》,你读过这本书吗?克里斯托夫·伊舍伍德1写的“没有。”勒恩说。 他其实看过电影,但没说出来。他是因为仰慕朱莉·哈里斯。 才去看的,不过他不认识伊合伍德,也不 知道那部电影是小说改编的。 “那你一定看过电影吧?”斯约格说,“好书都会被改编成电影。所以大家都看电影而不花时间去看原著了,那部片子真是棒极了,虽然片名有点儿蠢,如果叫《柏林激情夜》,你看怎么样呢?” “哦。”勒恩很确定那部电影叫《我是部摄影机》。“是啊,听起来是有点儿蠢。” 天色渐暗,斯特恩·斯约格起身打开勒恩身后的灯。他落座后,勒恩说:“那么我们继续下去。你正要说到车里那两个人的模样。” “是的,虽然我当时看到只有一个人坐在里面。” “是吗?” “另一个人站在人行道上,半开着后车门在等她。那是个高大的家伙,比我高很多,体形也很壮硕,不胖,可是看起来孔武有力,很有力量。他的年纪很可能跟我差不多,大概三十到三十五岁。他有一头卷17 -----------------------page18----------------------- 发,和哈波·马克斯。的几乎一模一样,1克里斯托夫·伊合伍德(christopherisherwood,1909—1986),出生于英国柴郡,1939年去美国,并成为美国公民。他是一位小说家兼剧作家,1972年根据其作品改编的电影《舞厅》获得第四f五届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等8项奖。 2朱莉哈里斯(ju]ieitarris,1925),美国女演员,在担任《我是部摄影机》女丰角后走红。 但是比较黑,是鼠灰色的。他穿着一件黑色裤子,裤子看起来很紧,下面是喇叭裤管,上身是一件黑得发亮的衬衫,衬衫的扣子开得很低,我想他脖子上挂着一条银色项链。他的脸晒得很黑,或者应该说是褐色的。当那个女——如果是女人的话一一跑过去时,他替她打开后门,她顺势跳了进去,然后他用力把门关上,坐到前面去,接着车子就火速冲出去了。” “往哪个方向?”勒恩问他。 “向右转,穿过街道,开往玛莉亚广场。” “哦,”勒恩说,“这样啊。那另外那个人呢?” “他坐在驾驶座上,所以我没有看得很清楚。他看起来比较年轻,二十出头吧,很瘦,脸色苍白。我只看到这些。他穿着一件白色圆领衫,胳膊细得出奇,头发是黑色的,很长,而 且似乎很脏,油油的,乱七八糟的。他戴着墨镜。对了,我记得他左手腕上还戴着一只很大的黑色手表。” 斯约格靠着椅背,手里拿着啤酒杯。 “嗯,我已经把我能想起来的都告诉你了。”他说,“你觉得我漏掉什么了吗?” “我不知道。”勒恩说,“如果你突然想起什么,希望你能和我联络。你最近这几天都会在家吗?” “是的,很不幸。”斯约格说,“事实上我正在放假,却没有钱出去玩,所以我想也只能待在家里了。” 勒恩喝完了他的酒,站起来。 1哈波马克斯(harpomarx,1888—1964),美国著名喜剧演员,他与他的三个兄弟被称为“马克斯兄弟”表演风格十分疯狂夸张。 “很好,”他说,“以后我们可能还会需要你的帮忙。” 斯约格也起身和勒恩一同走下楼去。 “你是说我还要再重复一次刚才所说的话?”他说,“不能录音就一次解决吗?” 他打开门让勒恩出去。勒恩说:“我是说如果我们抓到他们,可能需要你来指认,也可能我们会请你到局里来一趟,看一些相片。”他们握着手,勒恩继续说:“唉,再说吧。我们也许不必再麻烦你。谢谢你的啤酒。” “噢,没什么,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勒恩开车离开的时候,斯特恩·斯约格站在台阶上和善地挥着手。 第九章 撇开警犬不谈,职业警探和一般人并没什么不同,即使正在进行重大的调查,他们也会表现出普通人都有的反应。例如要审视一件仅存的关键性证物时,他们也会觉得不胜负荷。 银行抢劫案特别小组当然也不例外,此刻他们就像那些权威的不速之客一样屏住了呼吸。昏暗的房间里,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那块方形的银幕,等待观赏鹿角街银行抢劫案发生时所录下的影片。他们看到的将不只是一宗持械的银行抢劫及谋杀案,他们也将看到那个罪犯,那个在晚报的关心及想象下容貌已经要呼之欲出的人。晚报封她为“性感炸弹杀手”及“戴墨镜的金发神枪女”——从这些绰号就可以看出那些缺乏想象力的记者是如何寻找灵感的。这宗案件的核心——持枪抢劫和谋杀,对他们而言已太平淡无奇。 上一个因抢银行而被捕的“性感女神”是个有扁平足、满脸粉刺、四十五岁的女人。据可靠来源透露,她重达一百九十二磅,下巴上的皱褶比一本书的页数还要多。她在法庭上假牙不小心掉了下来,但在媒体的眼中,这也不能让他们停止那些滥情的报道,还是有~大群不挑剔的读者终其一生认定她是个眉清目秀的美女,早应该去参加环球小姐的选拔了。 通常事情都会变成这样。只要一个女人犯下一桩骇人听闻的大案,晚报就会把她渲染成是从英格·玛伦努女中训练出来的模特儿。 18 -----------------------page19----------------------- 抢劫案当时录下的影片是刚刚才弄好的。这是因为那盘带子已经坏掉了,摄影部门必须非常小心处理,以避免弄坏底片。最后他们还费劲地把带子抽出来,并在不刮伤底片的前提下冲洗出来。总算这~次底片的曝光没问题,据传效果相当令人满意。 “是什么片子?”贡瓦尔·拉尔森嘲弄道,“唐老鸭吗?” “顽皮豹。比较好看。”科尔贝里说。 “当然啦,”贡瓦尔-拉尔森说,“有些人巴不得看的是《纳悴党在纽伦堡的复兴》。” 他们两个人坐在前排高谈阔论,后面则是一片缄默。所有的高层人士部到齐了,有警政署长和督察长马尔姆,他们都一言不发。科尔贝里纳闷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1又译作“粉红豹”。《粉红豹》是自1964年起摄制的一系列热门影片。影片片头有只招人喜爱 的粉红色豹子。后来这只豹子脱离影片成为一个独立的动画角色。 无疑,他们在想着如何让手下这些不听话的部属日子更难过。也许他们的思绪已飘回到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光——也就是海德里奇获得众人鼓掌通过,当选为国际警察协会会长的日子;也许他们正想着不过一年以前的那些美好岁月,也就是有人胆敢反对他们再次将警察的培训工作委托军中保守势力来负责之前。 唯一在窃笑的是号称“推土机”的奥尔松。 在这之前科尔贝里和贡瓦尔·拉尔森没打过什么交道,但近年来某些合作改变了这种情况。两人当然还不到可以称兄道弟或在工作之余一起喝酒聊天的地步,但是他们逐渐发现彼此的趣味相投。而今天,在这个特别小组里,他们势必得穿一条裤子。 技术上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房间里群情振奋。 “嗯,我们要开始了。?‘推土机”热切地说,“如果影片有他们说得那么好,我们晚上就可以在电视上公布出来,在小荧屏上,大家就可以把那帮匪徒从头到脚看个够了。” “看长脚鹬的话也可以啊。”贡瓦尔。拉尔森说。 “或者瑞典色情片也行啊。”科尔贝里说,“真奇怪,我从来没看过色情电影。你知道的,像《路易丝》、《十七岁》、《裸体》那类的片子。” “那边安静!”警政署长厉声说道。 片子开始了。对焦准确,在场众人都没看过这么好的效果,通常贼人们都不过是一些模糊的影像,或像一团白蛋一样,然而衩一次影像却非常清楚。 那部摄影机的位置很巧妙,刚好可以从后面照到柜台的桌子,也幸亏有这种高感光度的底片,才可以清楚地拍下柜台另一边站立的人。 刚开始还没有人出现,不过半分钟之后有一个人走进画面,停下来四处观望,先向右看,然后再向左看,之后那位可疑人士直接面向镜头,好像是刻意要让镜头照到正面似的。 他穿的衣服都拍得一清二楚:皮夹克和剪裁合身的衬衫,上面还有一排直到领口的小点。 那张脸很有魄力,也很冷峻,金色的头发全都梳向后方,金黄色的眉毛则杂乱无章,一双眼睛流露出不满。然后那个家伙举起了毛茸茸的手,从鼻孔里拔出一根鼻毛,细细地看着。 他们立刻就认出了那个人:贡瓦尔·拉尔森。 灯亮了,整个小组的人都无言地坐 着。 警政署长是第一个开口的人。 “这件事不能泄漏出去。” 自然,这是绝对不能泄漏出去的。 督察长颤抖着说:“这绝对不能让外界知道。” 科尔贝里突然捧腹大笑。 “这怎么可能??‘推土机”说,连他都觉得被戏弄了。 “嗯,”影片专家说,“这应该可以从技术层面来解释。也许按钮卡住了,所以摄影机比预定晚了一些时间才启动。有些装置是很敏感的,你也明白。” “如果让我在媒体上看到一个字,”警政署长怒气冲天地说,“那——” 19 -----------------------page20----------------------- “那首相就要把某人办公室里的地毯给换掉了。”贡瓦尔.拉尔森说,‘‘也许换一些覆盆子花样的还不错。” “穿得倒是挺时髦的嘛。”科尔贝里哼了一声说。 警政署长用力把门一推走出去了,督察长也跟着离开。 科尔贝里倒抽了一口气。 “我们能说什么呢??‘推土机”说。 “不过我个人倒是觉得,‘’贡瓦尔·拉尔森一本正经地说,“衩部片子实在不错。” 第十章 科尔贝里振作起精神,犹疑地看着那个人,那个目前他必须视为上司的人。“推土机”是特别小组的召集人,他爱上了银行劫案,过去几年这类的案件接连不断发生,他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不可同日而语。 只有他才有那种活力和点子,日复一日,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从不抱怨、从不沮丧,甚至从未显露疲态。 有时候他那些疲惫不堪的同事都怀疑他就是瑞典犯罪公司的总经理,这个邪恶的组织相当出名。对“推土机”而言,警察工作是世界上最有趣、最刺激的事。 这当然是因为他本人并不是警察。 他是个地方检察官,专门承办一些棘手的持械银行抢劫案的初步调查工作。目前有一个案子已经有了头绪,一些涉案的罪犯已被拘留,有些人甚至已经遭到起诉。只是现在每周都有好几宗新抢劫案发生,每个人都知道这些案件多少有些关系,但到底有什么关系却没有人清楚。 更严重的是,银行不是唯一的目标,一般大众被抢的案子也有大幅增加的趋势。从早到晚,时时刻刻都有人被袭击,在街上、广场上、商店里、地铁中,甚至在家里,到处都有可能。 可是抢银行被认为是其中最严重的罪行,攻击属于社会大众的银行等同于向公共权力挑战。 现存的社会体系显然已经不管用了,除非每个人都凭良心做事,它才有可能正常运转。但即便是警察也做不到这一点。过去两年来,单单斯德哥尔摩所积压的案件就多达二十二万件,即使是非常重大的刑事案件(虽然只占一小部分),也只有四分之一被侦破。 事到如今,那些应该为此负全责的人也无能为力了,他们只会摇头叹息,做出一副已尽人事的模样。 有好一阵子,大家都在相互指责,现在甚至已经找不到对象去责怪了。最近唯一一项比较有建设性的提议,就是大家应该少喝些啤酒。然而在瑞典,啤酒的消耗量已经算是非常低的了。由此可知,所谓国家最高决策层的思考方式是多么的不切实际了。 有件事倒是很明显:警方要为此负大部分的责任。自从一九六五年警力中央化以来,所有的警力收归一个部门指挥,而从一开始,领导者的位子就被一个不能胜任的人坐上了。 长久以来,分析家及研究人员不断想要了解警政署领导人的基本想法。这当然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为了遵行“凡事不容外泄”这项教条,警政署长基本 上不会给予任何答案。但另一方面,他又是个非常喜欢高谈阔论的人,只是他的讲话即使被修饰得文辞并茂,也相当索然无味。 几年前警方发现了一种篡改犯罪统计数字的方法,虽然简单,但却不易被识破。它虽不是直接做假,却能严重地误导大众。在此之前他们只是要求更具战斗力、强度更大的训练,要求更精良的技术支援,特别是要求火力更强大的武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还夸大了警方所面临的危险。但这类说词并没有什么政治上的说服力,他们转而寻求另一种方式:篡改统计数字。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那些六十年代后期发动的政治示威游行,正好给了他们捏造数据的良机。游行示威的群众要求和平,却受到暴力镇压,他们除了一些标语和个人的信念外,根本没有带其他东西,但所面对的却是催泪弹、高压水枪和橡胶警棍。 这些非暴力性质的示威活动,很少不是以喧嚣而混乱的场面结束的。那些不过是想要自卫的人被拉扯、逮捕,还被控“袭警” 或“拒捕”。这些都被计人统计数字中。这个方法完美极了,每一次他们都派几百个警察去“控制” 游行秩序,被指控为反抗警方的人数因此迅速攀升。 20 -----------------------page21----------------------- 他们鼓励穿着制服的警察“不要动粗”(这是他们的用词),这些警察也非常乐意遵从,因为用警棍追打一个酒鬼,他会还手的几率可是相当高的。 这是每个人都学得会的把戏。 这种计策很管用。现在瑞典的警察出门都是全副武装,转眼间,以往只需带着铅笔和少许常识就可以解决的状况,现在则需要一卡车配有自动步枪和防弹背心的警察出动。 长久下来,也出现了未曾预料到的情况,暴力管制不但增加了民众的反感和怨恨,也提升了人民的不安全感和恐惧。 最后,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人与人之间相互惧怕,斯德哥尔摩变成一个拥有数万个心怀惧意的居民的城市,而在惊惧中生活的人民也是最危险的人民。 六百个巡警中,大部分的人都突然失踪了——事实上是辞职了。因为他们感到害怕,是的,即使他们全副武装,大部分时间也只是坐在车子里。 许多人当然是因为其他理由才逃离斯德 哥尔摩的。有些人不喜欢这里的环境,有些人则是憎恨那些自己必须遵从的行事方式。 这个社会制度已遭到反抗。至于其最深层的动机,则依然隐藏于黑暗之中,然而,在这种黑暗中,隐隐让人嗅到一丝纳粹色彩。 类似的处理方式多不胜数,有一些已呈极端的犬儒主义。 一年前实行了一项政策,针对那些使用假支票的人。很多人的银行户头都透支,其中有些钱进了不法分子的口袋。当局看到未侦破的小额诈欺案的数目后,视其为奇耻大辱,要求采取激烈措施。于是警政署拒绝认可被视为法定货币的支票。每个人都了解这意味着人们必须带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出门。这无疑是送给那些在街道及广场上的劫匪大把的好机会,而这也正是当前的状况。当然假支票消失了,警方可以拿这个成果来炫耀,然而每天都有市民被袭击的事实却被忽略了。 这就是暴力风气渐盛的部分原因,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增加更多、更强有力的武装警察。 但是到哪儿去找这么多警察来呢?政策执行初期的六个月里,官方发布的犯罪率大幅下降了两个百分点,虽然每个人都知道案件还是有大幅的增加。原因很简单:警察还未公布的都不算犯罪,而每一个透支的银行账户就是一起犯罪案件。 在政治警察被禁止监听人民的电话后,警政署中的理论家立刻伸出援手,借着吓人的宣传说服国会通过法案,当局准许警方在查缉毒品时监听电话。从此以后,那些反共人士便高枕无忧地继续窃听,而毒品交易也达到空前的盛况。 不,当警察一点儿也不好玩,伦纳特·科尔贝里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属的部门逐渐腐败,他也无能为力。听到法西斯鼠辈在墙后大放厥词,他又能如何?他的大半生都忠诚地奉献给这个部门了。 该怎么办,把你的想法说出来,然后被开除?不太好。一定有更有建设性的做法吧?当然肯定有其他警官和他有相同的看法,可是是谁?又有多少人昵?“推土机”就没有这种困惑。生活对他而言只是一场欢乐的游戏,在他眼里,大多数的事情都像水晶般清清楚楚。 “可是有一件事我不懂。”他说。 “是吗?”拉尔森说,“什么事?” “就是那辆车子到底去哪儿了?那些路障应该有用啊,不是吗?” “照理说是的。” “所以在五分钟之内,每座桥上都应 该已经有人了。” 斯德哥尔摩南边是个小岛,与内陆有六个连接点。特别小组早就规划过详细的步骤,可以在最短时间封锁斯德哥尔摩市中心所有的区域。 “当然,”拉尔森说,“我和市警局核对过了,一切行动都已在进行中。” “那是哪一种车?”科尔贝里问道。 到现在他还没有时间去了解每一项细节。 “是辆雷诺十六,浅灰或是米色,车牌是‘a’开头的,号码里有两个三。” 21 -----------------------page22----------------------- “他们应该会用伪造的车牌。”拉尔森插嘴说。 “显然是。我听说在玛莉亚广场和闸门广场附近,有人可以替车子重新喷漆。假设他们换了车子——” “然后呢?” “那么第一辆车子到哪儿去了?” “推土机”在房间里踱步,额头埋在巨大的手掌中。他已四十多岁,身材微胖,比一般人矮些,肤色有些红润,他的动作就像他的思维一样活跃。现在他自问自答道:“他们把车停在地铁站或巴士站附近的停车场,然后一个人用钱币刮车子上的漆,另一个人装上新的牌照,然后他也帮忙刮车子。到了星期六,那个接车人回来替车子重新喷漆,然后昨天早上那辆车就准备上路。可是——” “可是什么?”科尔贝里问他。 “可是我的手下一直到昨天晚上一点,都还在对每一辆离开南区的雷诺汽车进行检查。” “它不是找到空档溜掉了,就是还在这儿。”科尔贝里说。 贡瓦尔·拉尔森没说什么,反而审视着“推土机”的衣着,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厌恶感。一件皱巴巴的淡蓝色外套,艳粉色的衬衫,还有一条大花领带,脚上是一双黑色短袜和棕色有缝线的尖头鞋,显然从没擦过油。 “你说的接车人指的是什么?” “他们不会自己安排车子。通常他们都会专门找一个人,把他们送到特定的地点,事成之后再去接他们。这种人一般都是从另一个城市来的,例如马尔默或哥德堡。他们对逃离时所用的车都是非常小心的。” 科尔贝里看起来更加疑惑了。 “他们?谁是他们?” “当然是莫斯壮和莫伦。” “莫斯壮和莫伦是谁?” “推土机”瞪着他,愣住了,不过稍后这种表情就消失了。 “啊,是的,当然,你才刚进到这个小组来,不是吗?莫斯壮和莫伦是我们掌握的两个聪明的银行劫匪。他们四个月前才出来,而这是他们出来之后犯下的第四起抢劫案。他们是二月底从库姆拉监狱溜走的。” “可是库姆拉监狱应该看守很严密啊。”科尔贝里说。 “莫斯壮和莫伦不是逃出来的,他们是周末获得假释出来,然后就没有再回去了。就我们所知,他们一直到四月底之前都没有犯下任何案子——这段时间他们一定是到加纳利群岛或是冈比亚去度假了,也许去玩了十四天左右。” “然后呢?” “然后他们添置了装备及武器,他们通常是在西班牙或意大利买这些东西。” “可是上星期五袭击银行的是个女人,不是吗?”科尔贝里强调。 “那只是一种伪装,?推土机”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用金色的假发和一些东西伪装。不过我十二万分肯定那是莫斯壮和莫伦干的。还有谁会这么大胆或这么聪明地突然来这么一下?这是个特殊案件,你看不出来这是个极为周详的计划吗?相当惊险刺激,事实上这就像——” “和棋王下棋一样。”贡瓦尔·拉尔森说,“姑且不论他们是不是顶尖高手,莫斯壮和莫伦至少都是彪形大汉,这是无法否认的。他们两个人都有二百零九磅,鞋子都穿十二号,胳膊则像两把铁钳一样。莫伦的胸围有四十六英寸——比安妮塔·埃克柏格。最胖的时候还要壮五倍,我很难想象他穿套装又戴上乳垫会是什么样子。” “那个女人不是穿裤子吗?”科尔贝里问他,“而且身材挺瘦小的吧?” “显然他们另派了一个人来,””推土机”平静地说,“那是1安妮塔埃克柏格(anotaekberg,193卜),出生于马尔默的瑞典女演员,胸围傲人,她曾出演意大利知名导演费里尼执导的名片《甜密生活》。 他们常玩的把戏。” 他走到一张书桌旁边,抓起一堆纸。 “他们一共抢了多少钱?”他自问自答,“在波尧斯抢了五万,在古邦根抢了四万,在默斯塔抢了两22 ---------------------- -page23----------------------- 万六,加上这次的九万,已经超过二十万了!所以他们很快就会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科尔贝里问道,“准备好什么?” “他们的大买卖啊!这笔交易是天文数字,他们现在犯的这些案子只不过是要弄到资本而已。现在随时都会发生惊天动地的案子。”他看起来非常激动,不断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可是在哪儿呢,各位,会在哪里儿呢?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们必须思考。如果我是华纳·罗斯,现在我会做什么?我要怎么将他的军?你会怎么做?又会在什么时候?” “谁又是华纳‘罗斯?”科尔贝里再次发问。 “他是个飞行事务长。”贡瓦尔·拉尔森说。 “首先要搞清楚,他是一个罪犯,?‘推土机”高声喊道,“就他所从事的这个勾当而言,他是个天才,就是他筹划所有细节的,没有他,莫斯壮和莫伦只是两个无名小卒。他专门负责动脑筋,少了他,其他人就没辙了。他是个卑鄙至极的家伙!他是那种——” “别他妈的那么大声,”贡瓦尔·拉尔森说,“你现在不是在地方法院。” “我们会抓到他的。”“推土机”说,那语气就好像他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点子。“我们一定可以抓住他,马上!” “然后明天再把他给放了。”贡瓦尔·拉尔森说。 “没有关系,吓吓他也好,抓他个措手不及。” “你想这样做吗?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五次了。” “无所谓。?推土机”说着,走向门口。 “推土机”真正的名字是史坦·奥尔松,可是除了他的妻子之外,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倒很可能已经忘了他的长相。 “这里面似乎有许多我不了解的事。”科尔贝里抱怨道。 “关于罗斯这方面,‘推土机’可能是对的。”贡瓦尔’拉尔森说,‘‘他是个狡猾的恶魔,总是会有不在场证明,绝妙的不在场证明。只要有事情发生,他总是远在新加坡、旧金山或东京。” “可是‘推土机’怎么知道这起案件是莫斯壮和莫伦在暗中操控呢?” “某种第六感吧,我猜。”贡瓦尔·拉尔森耸耸肩说,“可是这说得通吗?莫斯壮和莫伦从未承认自己是盗 匪,可是这两个流氓也进出监狱好几次了;等到他们终于被关进库姆拉了,却又准许他们在周末假释!” “唉,我们也不能就把一个人永远关在一个只有一部电视机的房间里啊,对吧?” “是不行,”贡瓦尔·拉尔森说,“那倒是真的不行。”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政府如何花了几百万盖了库姆拉监狱,采取了可靠的防护措施将那些与社会脱节的人隔绝起来。从各地而来且对刑事制度很有经验的外国人士都认为,库姆拉的管理制度可能是世界上最不人道、最没有人性的。床垫上没有虱子或食物里没有虫,都取代不了人与人的接触。 “就鹿角街这件凶杀案来说——”科尔贝里开口说。 “那不是凶杀案,可能只是个意外。她是不小心开枪的,可能她根本不知道里面有子弹。” “确定是个女人吗?” “是的。” “那这关莫斯壮和莫伦什么事?” “噢,可能是他们派了个女人。” “没有指纹吗?就我所知她甚至连手套都没有戴。” “当然有指纹,就在门把上。可是在我们采集之前,一个银行职员把它弄模糊了,所以不能用。” “做弹道分析了吗?” “当然。专家分析了子弹和弹壳,他们说她用的是一把点四五,可能是骆马自动手枪。” “很大的枪,尤其对女人来说。” “是啊。根据‘推土机’的说法,这又证明案子是莫斯壮、莫伦和罗斯干的。他们都习惯用大而重的23 -----------------------page24----------------------- 武器。那是可以吓吓人,可是——” “可是什么?” “莫斯壮和莫伦是不会向人开枪的,至少他们没有这么做过。 如果有人找麻烦,他顶多向天花板开一枪,让对方乖一点儿。” “有没有人想过,干脆去把罗斯这家伙抓起来?” “嗯,我想‘推土机’打的算盘是,如果罗斯又像以前一样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比如说他上星期五在横滨,那我们就可以完全确定这次抢劫案是他策划的;反过来说,如果他在斯德哥尔摩,那 事情就比较棘手了。” “罗斯本人都怎么说?他不会大发雷霆吗?” “从来没有。他说莫斯壮和莫伦的确是他的老朋友,他觉得他们的生活那么不顺利,实在是件令人难过的事。上一次他还问我们,有什么他可以帮他老朋友的,当时马尔姆碰巧也在,他差一点儿脑溢血。” “那奥尔松呢?” “推土机”只会吼叫,他喜欢这样。” “那他还等什么?” “他们的下一步行动。你没听他说吗,他觉得罗斯正在计划一项大行动,莫斯壮和莫伦会负责执行。 看来莫斯壮和莫伦想要搜刮一大笔钱,以便悄悄移民,然后靠这笔钱度过余生。” “那需要抢银行吗?” “推土机”认为除了银行之外,其余的都不值一提。”贡瓦尔.拉尔森说,“那是他的观点,大家都这么说。” “目击证人呢?” “埃纳尔的那个?” “是啊。” “他早上来过了,看了一些相片,可是没有认出谁来。” “但是,车子他可以确定吧?” “完全可以。” 贡瓦尔.拉尔森静静地坐着,轮流拉着手指,让每一个关节都喀喀作响。过了好一阵子,他说:“关于那辆车子,还有些地方不够清楚。” 第十一章 看起来这会是炎热的一天。马丁·贝克从衣橱里拿出一件最轻便的外套,浅蓝色的,那是他一个月前才刚买的,只穿过一次。他穿上裤子后,发现右边膝盖附近有一大块黏黏的巧克力渍,这让他想起那天和科尔贝里两个孩子聊天的情形。他们当时尽情享受了好些糖果和巧克力球。 马丁.贝克把裤子脱下来,拿到厨房里,把毛巾的一角浸到热水中,用沾湿的毛巾擦那块污渍。污渍马上就散开了,不过他没有放弃,而是咬紧牙关,继续和那块东西奋战。也只有在这种的情况下,他才会想起英雅——这也清楚地说明了他们以前的关系。那只裤管已经湿透了,污渍也似乎干净了些。他用拇指和食指把裤子上的皱褶拉了一下,然后把它挂在椅背上,拿到开着的窗户下,那儿有阳光透进来。 现在才八点,不过他已经醒来好几个钟头了。昨晚上他早早就上床了,这一夜他睡得异常安稳,连梦都没有做。真的,虽然这是他过了这么久之后第一天上班,但是工作相当繁忙,让他筋疲力尽。 马丁·贝克打开冰箱,看了一下盒装牛奶、奶油棒和兰姆罗莎。——这提醒了他今晚回家之前要去采购一番,买些啤酒和酸奶。也许他早上不应该再吃酸奶了,那真的不怎么好吃,可是这样的话,他就必须再找些别的东西当早餐。医生告诉他,他必须把出院后掉下来的体重补回来,最好再多几磅。 卧室的电话响了,马丁·贝克关上冰箱,走进卧室拿起电话。是老人之家的碧尔姬修女。 “贝克女士的情况恶化了。”她说,“今天早上她烧到了华氏一百零一度(摄氏三十八度)。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一下,先生。” “是的,当然。她现在清醒了吗?” 24 -----------------------page25----------------------- “是的,五分钟之前醒来的。不过她很疲倦。” “我马上就过去。”马丁·贝克说。 “我们必须把她移到一个可以就近观察的房间去,”碧尔姬修女说,“不过你先来我的办公室一趟。” 马丁.贝克的母亲已经八十二岁了,她最近两年都住在老人之家的病房里。她的病拖了很久,刚开始只是轻微的头晕,日子久了,变得越来越严重,头晕发作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最后她变成半身不遂。去年一年里,她只能坐在轮椅上,到了 四1兰姆罗莎(ramlsa),瑞典兰姆罗莎出产的矿泉水。 月底她已经无法下床了。 马丁·贝克在自己慢慢复原的那段时间常常去探望她。眼见岁月和疾病逐渐使她的意识模糊,健康状态也越来越差,他的心也跟着痛苦起来。前几次他去看她,她都把他当成她的丈夫,而他的父亲已经过世二十二年了。 看到她孤独地待在病房里过着与外界隔绝的生活,他感到十分心痛。刚开始出现晕眩症状时,她还出出门,有时甚至会到城里,只是逛逛商店、找找邻居或是打电话给几个仅存的朋友。她还时常到巴卡莫森去看英雅和洛夫,或是去找她那个独居在石得桑的孙女英格丽。当然,生病前她在老人之家也时常感到寂寥,可是只要她还健康,还可以走动,她偶尔仍有机会看到耄耋老人之外的事物。她还是会看报纸、电视、听广播,甚至会去听场音乐会或看场电影,她仍旧和周围的世界有所接触,也能够从中得到一些乐趣。可是一旦被迫隔离,她的心智很快就退化了。 马丁·贝克就这样看着她变得日渐迟缓,对病房之外的生活失去兴趣,最后完全停止与现实接触。他想她内心一定有一套防卫机制,将她的意识束缚在过去,眼前的世界没有东西可以振奋她,让她回到现实来。 她见到他似乎很开心,知道他是来探访她的。当他获知她平常是如何度日之后(即使她还可以坐在轮椅上),感到非常震惊。每天早晨都有人帮她梳洗穿衣,把她放到轮椅上,然后让她吃早餐,之后她就独自坐在房间里。因为听力衰退了,她就不再听广播,阅读也变得很吃力,手则连针线都拿不稳。到了中午有人会送午餐给她,三点时,看护过来帮她脱衣服,把她放回床上,然后下班。再晚一点,有人会送点心过来,但她通常没有食欲,拒绝吃任何东西。有一次她告诉他,看护指责她不吃饭。可是这没什么,至少这还表示有人会来和她说说话。 马丁·贝克知道老人之家人手短缺的情形很严重,护士和看护人员相当缺乏。他知道这些工作人员其实都非常和善,也很体贴那些老人——尽管薪水低得可怜,工作时间长得烦人一一他们依然尽力在照顾他们。他常在想该如何让她过得更舒服,也许可以让她搬到私立养老院,在那儿她可以受到更多的照顾。可是念头一转,他马上就了解她在这儿受到的照顾是别的地方比不上的,他所能做的是尽量抽空来看她。 他尽可能找寻可以改善母亲健康的方法,却发现有许多老人的情况更 加悲惨。 一个人如果又老又穷,而且无法照顾自己,就意味着以往那些活跃的日子已离你远去,你的自信和自尊一下子全都没了,最后注定要和其他老人一起在社会福利机构老死,一同享受孤独,一起等待死亡。 现在他们甚至不称它为“福利之家”或“老人之家”,他们叫它“退休人员之家”或“退休人员旅合”,以掩饰他们是在非自愿的情形下被所谓的福利局强押到这儿的。而福利局的人根本就不想再管他们的死活。 这是种残酷的刑罚,而他们的罪行只不过是太老了。一旦变成社会机器中那个磨损的小齿轮,你的下场便是被丢到垃圾堆里。 马丁·贝克明白,无论如何,他母亲已经比大多数生病的老人幸福多了。她以前就有积蓄,不乱花钱,以免年纪大了之后成为别人的负担。虽然通货膨胀严重,她的钱大幅贬值,但她还是受到医疗照顾,有营养的食物可吃,而且在那间又大又清爽的单人病房里,还有一大堆她珍藏的物品围绕着她——至少她利用以前的积蓄能买到这么多福利。 此刻,他的长裤在阳光充足的窗口下渐渐干了,那块污渍也几乎完全消失。他穿上裤子,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 老人之家的花园面积很大,维护得也很好,里面有高大茂盛的树木,有深幽小径蜿蜒于凉亭、花圃和草坪之间。他母亲在生病之前,最喜欢依偎着他在这里散步。 25 -----------------------page26----------------------- 马丁.贝克直接走到办公室,可是碧尔姬修女不在,办公室空无一人。到了走廊,他遇到一名女佣。 她端着盘子,上面有好几个热水瓶。他问她是否知道碧尔姬修女在哪儿。她用歌唱似的芬兰腔告诉他:碧尔姬修女正和一个病人在一起。他又问她贝克女士的房间在哪儿,她朝走廊另一端的一扇房门点了点头,便拿着托盘走了。 马丁.贝克向房间里探了探头。这个房间比他母亲以前住的小,看起来也更像是病房,除了窗旁桌上一束他前两天带来的红色郁金香之外,四周一片雪白。他的母亲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天花板。每次他看到她,都会觉得那双眼睛变大了些。她的手正抓着床单,他站到床边,握着那双骨瘦如柴的手。她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他的脸。 “你怎么来了?”她气若游丝地说。 “不要浪费体力说话,妈。”马丁·贝克说。 他放下她的手,坐下来看着那张疲倦却镶着一双热切眼眸的脸庞。 “你还好吧,妈?”他问道。 她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看着他,眨了一两下眼睛。她似乎连撑开眼皮也必须费尽力气。 “我很冷。”她最后说道。 马丁·贝克看了一下房间,发现床脚旁边的椅子上有一条毯子。他拿起毯子,盖在她身上。 “谢谢你,亲爱的。”她轻声说。 然后他又静静地坐着,看着她。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握着她瘦小冰凉的手。 她呼吸时喉咙发出混浊的声音。渐渐地,她的呼吸平息了下来,然后她闭上眼睛。他仍然坐在旁边握着她的手。一只黑鸟在窗外唱着歌,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寂静。 他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过了很久,他轻轻放下她的手,站起来,轻抚着她的脸颊。她的脸颊又热又干。他看着她,准备朝门口走去,这时,她张开了眼睛,望望他。 “把你的羊毛帽子戴上,”她轻声地说,“外面很冷。” 然后她又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马丁·贝克弯下身去,轻轻吻了她的额头,然后离去。 第十二章 肯尼斯.克瓦斯特莫是那天破门进入斯韦德家的巡警,他今天要到地方法院作证。马丁·贝克在市政府的走廊里见到他坐在那儿等候传讯,便在他被叫进法庭前及时问了两个很重要的问题。 之后,马丁.贝克离开市政府,走过两个街口,来到斯韦德生前住的公寓。这段路并不长,他半路先去看了一下警察局两侧的两栋高楼。南边通往亚瓦福特的地下铁正在开挖,再往前也有人在施工、钻凿、铺设地基,那儿正在盖新的警察大楼,不久之后他的办公室也会在里面。他很庆幸自己的办公室是在南区警察总部而不是这里,索德拉来路的扰攘车流和这里空压钻挖地基,加上卡车所发出的噪音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那间一楼套房的前门已装了回去并贴上了封条。马丁。贝克拆掉封条,走了进去。 临街的窗子关着,他闻到一股很淡但是非常刺鼻的腐臭味,那是从墙壁和寥寥可数的几件家具上发出来的。 他走到窗户边检查了一番。那是一扇老式的窗户,向外开的,环形的铰链固定在窗子的外框上,窗子关上时还会自动扣上。上面共有两个铰链,可是靠下方的那个扣环已经不见了,油漆也掉了。窗子外框还有窗台下面的木头也已损坏,可能是从隙缝钻进来的风雨造成的。 马丁.贝克把窗帘放下来。它是深蓝色的,有点儿旧,已经退色了。接着他走到门口,看了看房间。 这是那两个巡警闯进屋内时所看到的状况,至少克瓦斯特莫是这么说的。他走回窗子边,扯了扯绳子,窗帘发出一阵轧轧声,卷了上去。他打开窗户,向外望去。 右手边是那片嘈杂的工地,再过去可看到刑事局的窗户夹杂在国王岛街其他的建筑物中;左边前面一点儿就是保斯街,向前延伸到消防队那儿就到头儿了。 有一小段路将保斯街和汉维卡街连接起来,马丁‘贝克记得那就是他上次调查完之后回去的路。但他26 -----------------------page27----------------------- 想不起来那条街的名字,或他是否曾经去过那里。 在窗户的正对面是库诺堡公园,它就像斯德哥尔摩一般的公园一样,是依自然的高地地形设计的。以前他在克里斯丁堡工作时,常从这里抄捷径。他习惯从靠波荷街这头角落的台阶进去,穿过公园,走到另一边那片陈旧的犹太墓园。有时候他 会停下来,坐在山坡上那几株菩提树下的长凳上抽烟。 他突然很想抽根烟,双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但又马上意识到他根本没带烟。他失望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应该开始嚼口香糖,或含润喉糖也可以,要不然就学马尔默的蒙松那样嚼牙签。 他走进厨房,这里的窗户比卧室里的还要破,只是上面的裂痕被人用胶带贴了起来。屋里的东西都很破旧,不只是油漆和壁纸,就连家具也是一样。马丁·贝克不禁有股莫名的感伤。 他打开所有的抽屉和橱柜,里面都没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一些简单的器具而已。 然后他走到那条狭窄的门厅,打开厕所的门。里面没有洗脸盆,也没有莲蓬头。接着他检查了一下大门,发现上面各式各样的锁相当符合报告中的描述,很可能当那扇门被打开或以警方的术语来说被“撬开” 时,它们全部是上锁的。 这的确令人费解。门和两扇窗户都锁着,但克瓦斯特莫说他和克里斯蒂安松进到屋内时,并没有看到武器。他还说那问屋子一直都有人在看守,不可能有人进去拿走任何东西。 马丁.贝克又走回门口,看着屋内摆设。在靠里面的墙边有一张床,旁边是一个架子。架子上有一盏罩着黄色皱纹布的台灯、一个裂掉的绿色玻璃烟灰缸、一大盒火柴,还有两本破旧的杂志和三本书。靠右手墙边放着一张椅子,上面铺着白绿相间的条纹布,坐垫上还有小圆点。靠远处的墙边则有一张棕色的桌子和一把木椅。在地板上有一台电暖器,黑色的电线一路延伸到墙上的插座附近,插头已经被拔了出来。 本来这里还有张地毯,可是被送到实验室去分析了。地毯上除了一大堆污渍和灰尘外,他们还在上面发现三块血迹,和斯韦德的血型符合。 紧邻着房间是一个衣橱,地板上有一件看不出颤色的法兰绒脏衬衫、三只脏袜子相一个磨损很严重的空帆布袋。衣架上挂着一件非常新的毛外套。靠墙的钩子上则吊着一件法兰绒长裤,口袋里空空的。还有一件手织的绿色毛衣、一件长袖灰色背心。就这些东西。 斯韦德有无可能在别处被打伤之后才跑回家,回来后他将门锁上,链子栓上,躺在地上死去——病理学家表示无法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在这方面马丁’贝克是个门外汉,不过他的经验告诉他,她是对的。 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呢?如果屋内没有别人,而他又不可能自己动手,那他怎么会被子弹 射中呢? 马丁‘贝克刚发现这起案件的处理方式非常草率时,曾判断这个所谓的神秘事件只不过是因为某个人粗心大意昕造成的。 可是现在,他开始断定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任何武器,斯韦德是自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而这也使得他的死亡变得完全无法解释。 马丁。贝克又一次仔细看过每一个地方,可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解释这一切的证据。最后他走了出去,希望其他房客可以提供他一些线索四十五分钟之后,他走到街上,仍旧没有什么收获。很显然这个六十五岁的仓库管理员卡尔。埃德温·斯韦德是一个非常孤独的人。他在那里已经住了三个月,可是竟然只有少数几个房客知道他的存在。看过他进出的人也从未见到他和别人在一起。没有人和他说过话,也没有人见过他喝醉或听到他的屋里传出纷杂的噪音。 马丁.贝克站在公寓大门外,抬头看着马路对面那片蓊郁的公园。他有种走到那棵菩提树下坐坐的念头,可是最后他决定去查看山坡上的那条小径。 欧罗夫.佐丁街,他看着牌子上写的街名,并想起几年前他才发现欧罗夫.佐丁是十八世纪时国王岛街上一所学校的老师。 他在想,那所学校是否就位于汉维卡街上那所高中的现址。 波荷街旁的山脚下有一家雪茄专卖店,他走进去买了一包滤嘴烟。在往国王岛街的途中,他点了一根,觉得味道奇差。他想着卡尔.埃德温·斯韦德,觉得有些郁闷,有些迷惑。 第十三章 27 -----------------------page28----------------------- 从阿姆斯特丹飞往阿兰达的班机在星期二中午降落时,有两个便衣警察已在入境大厅里等着机舱事务长。上面命令他们行动要谨慎,除非必要,不得采取任何行动。最后那个事务长终于出现了,他和一群空中小姐一同走过来,于是便衣警察决定继续在旁边等待更好的时机。 不过华纳·罗斯立刻就察觉到他们了。可能是由于稍早前见过,或是直觉他们就是警察,他立刻感到他们一定是冲着他来的。他停了一下,和那些空姐说了些话,然后就走出玻璃门来到入境大厅。 华纳·罗斯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向两名警察。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皮肤黝黑,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制服,一手拿着帽子,一手提着宽皮带的黑色皮包。他有一头金发和长长的鬓角,还有杂乱的刘海。他的浓眉惊讶地皱着,微微扬起下巴,冷静地望着他们。 “嚯,这算是哪门子的接机团哪?”他问道。 “奥尔松检察官想要和你谈谈。请你和我们一起到国王岛街——”一名警员说。 罗斯说:“他疯了不成?两个星期前我才刚去过那儿,今天我也没什么要补充的。” “是,是,”比较老的那个警员说,“你自己去跟他说这些,我们只是执行命令而已。” 罗斯不耐烦地耸耸肩,朝出口走去。他们走到车子旁边时,他说:tt那你们得先送我回默斯塔,我要换件衣眼,你们知道地址。” 然后他坐进后座,一脸不悦,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开车的那名年轻警员大声抗议自己竟被当成出租车司机使唤,不过他的同事安抚他,并告诉他默斯塔的地址。 罗斯领着他们到他的住所,他们在门厅等他。他出来时换了一条浅灰色的长裤,一件高领毛衣,还有绒皮外套。然后他们就开回斯德哥尔摩国王岛街警察局去,到达之后他们把他带到一个房间里,“推土机” 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门一打开,‘‘推土机”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挥挥手叫两个便衣警员离开。他拉了张椅子给华纳‘罗斯,然后自己坐回书桌旁边,愉快地说:“啊,罗斯先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我想你早计划好了吧,”罗斯说,“这不是我的问 题。我倒想知道这一次你会用什么名义逮捕我。” “哎,不要这么严肃嘛,罗斯先生。这样说吧,我只是想从你这儿要一点儿消息,至少开个头嘛!” “我还是不觉得你有必要动用手下把我从工作岗位上带到这里,可能我此刻正好在飞行呢!况且,我可不愿意为了你一时兴起坐在这儿胡言乱语,就赔上我的工作。” “噢,不要这么紧张嘛!我知道你有两天的假期,不是吗?所以我们有很多时间,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推土机”和蔼地说。 “你不能把我留在这儿超过六个小时。”华纳’罗斯瞥了一眼手表说。 “十二个小时,罗斯先生,视情况需要还可以更久。” “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麻烦你告诉我,检察官先生,我有什么嫌疑?”华纳·罗斯傲慢地说。 “推土机”拿出一包王子牌香烟递给罗斯,但罗斯不屑地摇摇头,从el袋里拿出一包班森海驹牌香烟。 他用一个镀金的登喜路打火机点着了烟,等着“推土机”用火柴点着他自己的烟。 “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说过我怀疑你,罗斯先生。”他一边将烟灰缸向前推,一边说,“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应该谈谈上星期五的事。” “上星期五的事?什么事?”华纳·罗斯装傻道。 “鹿角街那家银行发生的事。很成功的行动,九万元是笔不错的收入。可惜不幸被枪杀的顾客算是个败笔。?推土机”冷冷地说。 华纳.罗斯惊讶地瞪着他,然后慢慢地摇着头。 “看来你真是走投无路了。”他说,“你是说上星期五吗?” “没错。?‘推土机”说,“那段时间,当然,你正在旅行——在飞,罗斯先生,我应该这么说。让我想想,上个星期五我们在哪儿?” “推土机”靠向椅背,愉快地看着华纳‘罗斯。 “你上星期五在哪儿,奥尔松先生,我不知道。而我,在里斯本,你完全可以向航空公司查询。我们28 -----------------------page29----------------------- 是在当天下午两点四十五分降落的,迟到了十分钟;隔天星期六,我搭早上九点十分的飞机到阿兰达,下午两点三十分到达。上 星期五我在提沃里饭店吃晚饭,也睡在那儿,你也可以去查查看。” 华纳.罗斯也靠着椅背,一脸洋洋得意看着“推土机”,而“推土机”则露出高兴的表情。 “漂亮!”他说,“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罗斯先生。”他俯身,在烟灰缸里捻熄了烟,然后不怀好意地说:“莫斯壮和莫伦并不在里斯本吧?” “他们干吗要在里斯本?而且,莫斯壮和莫伦要做什么根本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吗,罗斯先生?” “不关我的事,我以前告诉过你很多次了。我最近根本就没有时间看瑞典的报纸,所以你说什么上星期五的事和什么银行抢劫案。我完全不知情。” “那我可以告诉你,罗斯先生,抢劫案发生在银行陕关门的时候。一个化装成女人的家伙拿了九万元现金,而且开枪打死了银行的一个客户,然后坐着一辆雷诺汽车逃离了现场。你当然能了解,这一枪让这次的行动性质不一样了,罗斯先生。” “我不明白,你们怎么会认为我和这件事有牵连?”罗斯恼怒地说。 “罗斯先生,你最近一次见到我们的朋友莫斯壮和莫伦,是什么时候??‘推土机”问他。 “我上次告诉过你了,不是吗?从那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们了。” “你也不知道他们的行踪?” “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消息全都是刚才你告诉我的。自从他们被关进库姆拉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了。” “推土机”望了华纳·罗斯一眼,在面前的笔记簿上写了些东西,然后合上,站了起来。 “噢,好吧,”他冷淡地说,“这应该不难查出来。” 他走到窗边放下窗帘,遮住午后射进屋子里的阳光。 华纳·罗斯等他坐下后说:“反正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如果有人被枪杀,那一定和莫斯壮和莫伦无关,他们才不会那么蠢呢!” “他们可能没有开枪,可是也不能说他们和这件事完全无关——比方说,他们坐在车子里接应,嗯?” 罗斯耸耸肩,然后望着地板,下巴埋在毛衣领子里。 “此外,也不无可能他们利用了一个同伙,也许是一个女同伙。推土机,热切地继续说道,“我们应该考虑这种可能性,是的。上回他们干最后一票时,不是把莫斯壮的未婚妻也拉了进来?”他弹了 一下指头。“葛妮拉。伯格斯壮,是的!她被判了一年半的徒刑,所以我们知道到哪儿去找她。”他说。 罗斯连头也懒得抬,只是瞥了他一眼。 “她还没离开狱,?‘推土机’’补充说,“可是还有一大堆女人可以做这件事,而这两位男士显然并不反对女士加入。或者你有其他看法,罗斯先生?” 华纳.罗斯仍然只是耸了耸肩,伸直腰。 “唉,我能说什么呢?’’他语调平淡地说,“反正这些都与我无关。” “是啊,当然与你无关。?‘推土机’’看着罗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他俯身向前,双手摊在书桌上。“你还是坚持说过去六个月内从未见过莫斯壮和莫伦,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是的。”华纳.罗斯说,“我以前就说过了,我和他们的所作所为完全无关。我们从中学时期就认识了,这点我从未否认过。从那时候起,我们偶尔会见见面,我也从来没有隐瞒过这件事,但这不代表我们常常见面,或他们会让我知道他们要去哪儿、要做些什么。如果他们有什么越轨的行为,我会第一个感到难过,可是对这些案子我真的是一无所知。就像我以前说的,我很希望能帮助他们走回正途,可是,真的,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你应该了解,罗斯先生,你现在所说的话很可能会被当做呈堂证供,而且如果我们发现你曾经见过这两个人,你的嫌疑就更重了。” “我看未必吧。”罗斯说。 “推土机”露出亲切的微笑。 29 -----------------------page30----------------------- “噢,我想你一定非常清楚!”他双手拍了拍桌面,站起身来。“现在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他说,“所以我们的谈话必须中断一下,待会儿再继续。失陪了,罗斯先生。” “推土机”快步走出房间,关上门之前,他瞥了华纳-罗斯一眼。 他觉得罗斯已经显出惊慌及难堪了。“推土机”兴冲冲地搓着双手,冲向走廊。 “推土机”关上门之后,罗斯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他透过窗帘的隙缝往外看,口中悠扬地吹着口哨,然后看了一下他的劳力士表,皱了皱眉,快步走到“推土机”的位子坐下。他把电话拉过来,拿起话筒拨了一个号码,在电话接通之 前,他把抽屉一个个打开来翻一翻。 电话另一端有个人接起电话,罗斯说:“喂,小鬼,是我。是这样的,我们晚上是否可以晚些再见面? 我必须和一个人谈点儿事,大概要花几个小时。” 罗斯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枝标有“公物”的笔,边听电话边用它掏另一只耳朵。 “当然,”他说,“我们可以一起吃饭,我快饿死了。”他仔细地看着那枝笔,把它扔回去,然后关上抽屉。“不,我现在是在一家饭店的酒吧里,不过这里的东西不怎么样,所以我还是等我们见面之后再吃吧。七点可以吗?很好,那我七点去接你’再见啦。” 罗斯放下话筒,站起来,双手插进裤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吹着口哨。 “推土机”跑去找贡瓦尔‘拉尔森。 “我把罗斯抓来了。”他说。 “噢,那他上星期五在哪儿?吉隆坡?还是新加坡?” “在里斯本。?‘推土机’’开心地说,“他真是个善于保护自己的混账。还有谁能弄出这么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他还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说,什么都不知道,至少对银行抢劫案他一无所知,而且他好久没和莫斯壮及莫伦见面。 他真像泥鳅一样滑溜,像螯虾一样能钻,而且说起谎话来流畅得好像马在奔跑一样。” “换句话说,他是一座到处旅行的动物园。”贡瓦尔‘拉尔森说,‘‘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推土机”坐到拉尔森面前。 “我准备放他走,‘’他说,‘‘然后让人盯住他。你能不能找个人跟踪他,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你要跟踪到什么地方,檀香山?如果这样的话我倒是自愿下海。” “我是说真的。”“推土机”说。 贡瓦尔.拉尔森叹了口气。 “我必须去安排一下。”他说,“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推土机”说,“我会马上放他出去。他会休假到星期四下午,而这段时间内,只要掌握住他的行踪,他就会告诉我们莫斯壮和莫伦躲在哪儿。” “星期四下午,”贡瓦尔-拉尔森说,“那我们至少要两个人来轮班。” “而且他们跟踪的技术一定要是最棒的。”“推土机”说,“绝 不能让他察觉到,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给我十五分钟,”贡瓦尔·拉尔森说,“搞定之后我再告诉你。” 二十分钟后,华纳·罗斯在国王岛街上钻进一辆出租车,而鲁尼·艾克警官则坐在一辆灰色沃尔沃的驾驶座上。 鲁尼·艾克已经五十多岁了,身材臃肿,头发花白,戴着眼镜,还有胃溃疡的毛病。他的医生告诫他要严格执行节食计划,因此在接下来的四个小时内,他只能独自一个人坐在谢拉歌剧院的餐厅里,却没有点什么东西。而华纳·罗斯和那个红发女郎则坐在阳台靠窗的玻璃桌边,不论甜咸照单全收。 之后,艾克又躲在哈索比区的一丛接骨木后,偷窥那位红发女郎的酥胸,以此度过了一个漫长清凉的夏夜。她的胸部就像马拉伦湖的湖面一样不停起起伏伏,华纳·罗斯则像个现代泰山似的伏在她身上。 当早晨的阳光从树梢间洒下来时,艾克仍蹲在哈索比区一个小平房外的树丛中继续监视他们。确定那两个刚洗完澡的人还在房里后,他花了半个钟头去清理头发和衣服上的小树枝。 又过了几个小时,艾克的心情放松了下来,而华纳。罗斯仍未露面——任谁都能理解,要让他离开那30 -----------------------page31----------------------- 个红发女郎的怀抱去见莫斯壮和莫伦(希望能如愿),一定得花一段时间。 第十四章 如果有人把银行劫案的凋查小组和劫匪放在一起比较,就会发现这两班人马在许多方面是旗鼓相当的。 调查小组有许多可供运用的资源,但他们的对手却有庞大的资本和野心。 如果有人能引导他们投身于这个奇怪的行业,莫斯壮和莫伦应该会是好警察。他们的体格非常壮硕,智商也不算太低。 除了犯罪之外,他们没有从事过其他行业。现在,他们一个三十二岁,一个三十五岁,都已经可以算是职业罪犯了。不过“劫匪”这个名称还是无法赢得大众的尊敬,所以他们还是用了其他的职业称呼—— 在他们的护照、驾照和其他证明文件中,都自称是“工程师”或“主任”。在一个满街都是工程师和主任的国家,这种身份可谓是上上之选。他们所有的证件上的名字都不一样,当然都经过精巧的伪造,让人在一时之间无法分辨出真伪。例如他们所持的护照就经过多次考验,不管在瑞典或是邻近的国家都畅行无阻。 如果你亲眼见到莫斯壮和莫伦,你也会觉得他们是值得信赖的人。他们给人的印象是友善正直,而且很健康,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四个月自由的生活,让他们的外表有了些许改变,两人现在都晒得很黑,莫斯壮留了络腮胡,而莫伦不仅胡子留长了,还长出鬓角。 他们不是在马尔卡岛或加纳利群岛旅游时晒黑的,而是到东非参加三个礼拜所谓的摄影狩猎时晒的。 那纯粹是休闲。之后他们为了工作也去了一些地方,一次到意大利去买装备,另一次去法兰克福找几名效率高的帮手。 回到瑞典后他们干了几次小规模的银行抢劫案,还偷了两家支票兑换中心的钱,而这些兑换中心也由于做账方面的理由不敢报警。 这几件案子为他们赚进了可观的收入,但他们花得也很凶,而且最近又有一笔庞大的开销。 然而,投资越大,红利也越多——这是他们从瑞典那套半社会主义半资本主义经济理论里学来的,没有人会认为莫斯壮和莫伦的胃口太大。 莫斯壮和莫伦有一个想法,虽然了无新意,但并不因此而缺乏诱惑。他们想再干一票,然后退隐。总有一天,他们会进行这项超级大计划。 到现在,他们的准备工作都差不多完成了,所有财务上的问题均已解决,计划按部就班进行着,只剩时间和地点尚未确定。不过他们对最重要的那件事有十足把握,那就是:怎么完成。他们的目标已 在眼前。 虽然莫斯壮和莫伦绝对称不上是一流的罪犯,但据说身手相当不错。一流的罪犯绝不会被捕,也绝不会去抢银行,他只需坐在一间办公室里操控大局,不冒险,也不会去亵渎社会大众的信仰;相反,他只从事合法的勒索,只夺取私人的财产。一流的罪犯可以从任何大大小小的事情中获利——他们毒害大自然及社会大众后,还假称要补偿损失;或者蓄意让整个城市沦为贫民窟,目的是拆毁这些地方,以便建造新的建筑。结果新的贫民窟建筑对人民健康造成更大的危害。最重要的是,这些一流的罪犯永远可以逍遥法外。 可是莫斯壮和莫伦有一种几近可怜的落网天分。不过他们相信自己之所以被捕,是因为做的案子都太小儿科了。 “你知道我洗澡的时候在想什么吗?”莫斯壮说。 他从浴室出来,小心翼翼地将一条毛巾摊在面前的地板上。 他身上还有两条,一条围在臀部,另一条披在肩上。莫斯壮有洁癖,这是他今天第四次洗澡了。 “当然知道,”莫伦说,“在想小妞呗。” “你怎么猜到的?” 莫伦坐在窗边,专注地看着斯德哥尔摩。他穿着短裤和薄的白衬衫,手里拿着一副望远镜向外望。 他们住的这个公寓是丹维克悬崖上最大的一栋,所以视野非常好。 “工作和小妞是不可兼得的。”莫伦说,“你已经得到教训了,不是吗?” “我从来没和哪个小妞搞在一起过。”莫斯壮反驳,“难道只是想一想都不行吗?” “当然可以,”莫伦大方地说,“你喜欢的话,就尽管想2巴。” 31 -----------------------page32----------------------- 他用望远镜瞄准一艘正驶往溪流饭店的白色汽艇。 “没错,那是诺史可号。”他说,“真想不到,它竟然还在跑。” “谁还在跑?” “你不会有兴趣的。你在想谁?” “想内罗毕那些小妞。真是些性感尤物,不是吗?我以前就说过黑人很特别。” “黑人?”莫伦纠正他说,“应该说是黑妞吧,不能叫黑人。” 莫斯壮一丝不苟地在腋下及某些部位喷上香 水。 “随你怎么说。”他说。 “不过黑妞也没什么特别的嘛。”莫伦说,“你可能是太饥渴了,所以才会这样觉得。” “才不是呢!”莫斯壮反驳说,“对了,你找的那个女人那儿毛多不多?” “多啊,”莫伦说,“现在想想她的毛真是多,多得吓人,而且很硬,好大一丛,还脏乎乎的。” “她的奶头呢?,” “黑的,”莫伦说,“有点下儿垂。” 1此处是奠伦在显摆他的英文,表示黑人女性的称呼与男性的称呼有别。 “我记得我找的那一个说她是mattress(情妇),还是mattress(床垫),我说对了吗?” “她说她是waitress(女侍),你的英文实在不行。不过她以为你是火车机师。” “是啊,不过她反正是个妓女。你那个呢?” “打孔机操作员。” “喔。” 莫斯壮拿起一个密封塑料袋,里面装着他的内衣裤和袜子。 他打开袋子,开始穿衣服。 “你会把所有的财产都浪费在内裤上。”莫伦说,“简直是怪癖。” “是啊,内裤现在真的是贵得离谱。” “通货膨胀吧,”莫伦说,“我们也要负部分的责任。” “这怎么可能?”莫斯壮问他,“我们在里面待了好几年。” “我们花了许多不必要的钱。小偷通常都是挥霍无度的。” “可是你不会。” “没错,我是个特例,不过我还是花了不少钱在吃上面。” “你连在非洲那地方都不愿意花钱买妞,结果害得我们晃了三天才找到那两个自愿免费的。” “不完全是钱的缘故,”莫伦说,“当然也不是为了减轻肯尼亚的通货膨胀。依我的看法,完全是公家单位不干不净让钱贬值的。如果说谁该为此被关进库姆拉,那一定是政府。” “嗯。” “还有那些企业大亨也是。我以前读过一篇分析通货膨胀的文章。” “哦?” “一九一八年十月,英国占据大马士革的时候,大军攻进了中央银行并抢走了所有的现金。那些士兵并不知道那到底有多少钱 ,只知道其中一个澳洲骑兵去撒尿时,叫一个小孩子帮他牵马,回来后他给了那个小孩子五十万。” “马撒尿的时候需要拉着吗?” “一时物品的价格上涨了百倍,只不过几个小时,一卷卫生纸就要两百块钱。” “澳洲真的有卫生纸吗?在那个时代?” 莫伦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他觉得成天只跟莫斯壮说话对他的智慧有害。 “大马士革,”他沉闷地说,“在阿拉伯。准确地说,在叙利亚。” “不会吧?” 此刻莫斯壮已整装完毕,正在镜子前整理仪容。他自言自语地拨弄着胡须,掸掉运动衫上那些正常人32 -----------------------page33----------------------- 都看不见的灰尘。 他将毛巾一条一条在地上铺好,然后走到柜子边拿出他们的武器,把它们依序排好,再拿出几块绒布和一罐清洁剂。 莫伦怀疑地看着这个小型的兵工厂。 “你已经擦过多少次了?这些都是刚出厂的,至少都还是新的。” “东西一定要整理得有条有理,”莫斯壮说,“枪械需要保养。” 他们手上的东西绝对足够发动一次小规模的战争,或至少一次革命,它们是:两把自动步枪、一把左轮手枪、两支冲锋枪,以及三把短的霰弹枪,那两支冲锋枪是瑞典步兵的制式配备,其他的则是国外来的。 两把自动步枪都是大口径的,一把是九毫米的西班牙火鸟,还有一把是骆马九型;左轮手枪也是从西班牙来的,是奥斯亚·肯迪士点四五口径。还有一把霰弹枪,是马利札型的;另外两把是从欧陆某处得来的,一把比利时大陆超级豪华型,还有一把奥地利佛拉克型,它还有个浪漫的名字永远属于你。 清理完手枪之后,莫斯壮拿起比利时来复枪。 “锯掉这把来复枪的人,真该被人打烂睾丸。”他说。 “我猜他取得这把枪的途径和我们不同。” “什么?我不懂。” “就是用不正当手段啊。”莫伦严肃地说,“也许他是偷来的。”他又转头去望着那条河。 “斯德哥尔摩真是个奇特的城市。”他评论道。 “什么意思? ” “你必须从远处去体会它的美,所以我们不用太常出门真是件好事。” “你怕有人在地下铁站偷袭你?” “不只这些,还有可能背上被人捅一刀、被人用斧头砍破头,或者被一匹发疯的警骑踢死。我真是替这些人感到悲哀。” “人?什么人?” 莫伦挥了挥手。 “下面的那些人啊。你想想,他们工作得死去活来,只为了攒足钱去交车子和度假小屋的分期付款,而同时,他们的孩子却吸毒致死;他们的老婆如果六点之后出门,可能就会被强暴;至于他们自己呢,则连做晚祷都不敢去。” “做晚祷?” “只是举个例子罢了。你身上的钱如果超过十克朗就可能被抢,如果不到十克朗,劫匪因为不痛快,就会一刀捅进你肚子里。有一次我看到报道说,连警察都不敢独自行动了,街上的警察越来越少,治安也越来越难维持——诸如此类的事,这是某个大人物在司法部说的。对,最好是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 “那就永远不能再收看《突击队》了。”莫斯壮沮丧地说。 “真受不了你的庸俗。反正你在库姆拉也不可能看到。” “偶尔我们还是会在电视上看到呀。” “不要提起监狱里那些可怕的人。”莫伦说。 他站起来打开窗子,伸了伸手臂,头向后仰,好像是在和大众说话似的。 “嗨,下面的人。”他喊叫道,“这就和林登·约翰逊。在直升机上发表竞选演说时一样。” “谁?”莫斯壮说。 门铃响了。他们使用的暗号很复杂,所以他们专心地听着。 “我猜是毛里松。”莫伦看着表说,“他总是很准时。” “我不信任这个混蛋。”莫斯壮说,“现在我们不能冒险。”他1林登.约翰狲(lyndonjohnson1908-1973),第三十六任美国总统。 用杂志把枪推过去。“拿去。”他说。 莫伦拿起枪。 33 -----------------------page34----------------------- 莫斯壮也拿起奥斯亚左轮手枪跑到前门,他左手握枪,右手打开不同的门锁,莫 斯壮是个左撇子。莫伦站在他后面六英尺的地方。 莫斯壮一把拉开门。 门外的那个男人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 “嗨。”他紧张地望着那把左轮手枪说。 “嗨。”莫斯壮说。 “进来,快进来。”莫伦说,“亲爱的毛里松,欢迎你来。” 那男人走了进来,手上拿着大包小包的食物。他把东西都放下来之后,眼光飘向那一堆枪械。 “你们准备搞革命吗?”他说。 “那是我们的计划,”莫伦说,“虽然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 你带蝥虾来了吗?” “现在是七月,你们叫我到哪儿去弄蝥虾啊?”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付你钱啊?”莫斯壮恐吓道。 “很合理的质问,”莫伦说,“我不懂,为什么你弄不到我们要的东西。” “总得有个限度吧。”毛里松说,“天啊,我不是给你们弄来这一切东西了吗?房子、车子、护照、门票——只不过是蝥虾罢了!就算国王也没办法在七月吃到蝥虾啊。” “可能是吧。”莫伦说,“可是你以为他们在哈普森做什么?那些该死的政府官员可能正坐在那儿大吃蝥虾呢。帕尔米·杰尔,还有凯尔——那群狐群狗党。不行,我们不能接受这种借口。” “还有刮胡水,根本就没有那种牌子。”毛里松急忙说,“我像只没头苍蝇一样,跑遍了整个城市,可是已经好几年没有人用那种刮胡水了。” 莫斯壮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至少其他的东西我都搞定了。”毛里松继续说道,“还有这是今天寄来的信。”.他拿出一封没写地址的信来,交给莫伦。莫伦直接把它放进裤袋里。 毛里松和他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他四十出头,较一般人矮小,身材精瘦却结实。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一头金黄色的短发。大部分的人,尤其是女人,会觉得他长得还不错。他的穿着和举止都很现代化,但却不是很显眼。像他这样的人很多,所以不容易记住,也不太引人注目,这些特点对他而言有许多好处。他有一阵子没蹲监牢了,现在也没有被通缉或受监视。 他有三个职业,全都很有赚头:贩毒、卖色情书刊、拉皮条。 以一个生意人而言,他做事很有效率、精力旺盛,而且很有系统。 他应该庆幸瑞典有如此清晰的法律规范,使得任何形式的色情书刊都可以合法地印制,而且还可以无限制进口,然后再出口——主要是卖到西班牙和意大利,那儿的利润比较高。他还有一项收入,就是走私,主要是安非他命和其他禁药,不过他也接受武器订单。 在圈内,大家都认为毛里松无所不能,谣传说,他甚至曾经从一名阿拉伯酋长那里走私了两头大象,代价是两个十四岁的芬兰处女和一抽屉的保险套。更夸张的是,据说那两名处女是假处女,她们的处女膜是用塑料和卡尔森胶水合成的,还有那两头大象是白色的——不巧的是,这个故事毫无真实性。 “你带新的枪套来了吗?”莫斯壮问道。 “当然有,就在装食物的袋子的最下面。我不知道旧的有什么不好?” “派不上用场。”莫斯壮说。 “毫无用处,”莫伦说,“你在哪儿买的啊?” “警用商品社买的,这些新的都是意大利来的。” “这还差不多。”莫斯壮说。 “还要什么东西吗?” “嗯,这里都列好了。” 毛里松飞快地看了一眼,很快地念着:“一打内裤、十五双尼龙袜、六件网状内衣、一磅乌鱼子酱、34 -----------------------page35----------------------- 四个唐老鸭塑料面具、两盒九厘米自动手枪子弹、六双塑料手套、罐装亚潘赛拉起司、一罐小洋葱、棉衣、一个观象仪——这是什么东西啊?” “用来量星星的高度的仪器。”莫伦说,“我想你可能要到古董店找找看。” “我知道了,我尽量去找。?’“很好。”莫斯壮说。 “不要别的东西了?” 莫伦摇摇头。莫斯壮皱着眉头考虑了一下说:“还有,脚部喷雾剂。” “要什么特别的牌子吗?” “最贵的。” “知道了。不要小妞?” 没有人回答他。毛里松把这段沉默想成是犹豫。 “我可以帮你们找到你们想要的任何类型,你们两个像猫头鹰似的整天待在这儿不太好,找两个活泼的小妞可以促进新陈代谢。” “我的新陈代谢很 正常。”莫伦说,“而且让我想到的女人显然都不可靠,我不要塑料处女膜,谢谢。” “得了,外面有大把很骚的小妞,她们很愿意——” “你这么说简直是侮辱我,”莫伦说,“不要,就是不要。” 而莫斯壮仍在迟疑。 “倒是——” “啊?” “那个你所谓的助理,我看她很聪明。”他做了个恳求的手势。 毛里松说:“莫妮塔?我保证她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她不够漂亮,那方面也不是特别行,只是普通的货色而已。对女人,我的品位很不错,反正一句话,她也不过尔尔。” “好吧,你都这样说了。”莫斯壮失望地说。 “而且她已经离开了,她有个偶尔碰面的姐姐。” “那就这样了。”莫伦说,“反正以后还有时间,而且日子也快到了??” “什么日子?”莫斯壮满脸狐疑地说。 “可以比较有品位地去满足肉欲、还可以自己挑对象的日子啊!我现在宣布今天的会议就此结束,休会到明天这个时候。” “好吧,”毛里松说,“那让我出去吧。”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你最近叫什么名字?” “和平常一样,伦纳特·霍尔姆。” “这么问只是为了万一有事,我们可以很快联络到你。” “你知道我住在哪儿。” “我也还在等我的蝥虾。” 毛里松耸了耸肩,然后出去了。 “真是混账。”莫斯壮说。 “为什么这么说?你不欣赏我们这位诚实的伙伴吗?” “他臭死了。”莫斯壮不满地说。 “毛里松是个卑鄙的家伙,”莫伦说,“我不欣赏他的作为——噢,不是,我当然不是指他替我们所做的事。不过卖毒品给小孩子,还卖色情书刊给不识字的天主教徒,这实在不道德。” “我不信任他。”莫斯壮说。 莫伦从口袋里拿出棕色的信封,仔细地审视着。 “还有呢,朋友。”他说,“你说对了,这个家伙有利用价值,但不能完全信任。你看,他今天又把这35 ---------- -------------page36----------------------- 封信打开看过。真搞不懂他是怎么拆开的?我猜可能蒸了蒸。要不是罗斯粘了根头发在上面,还真看不出来有人动过手脚。想想我们付了他多少钱?真是不值得。为什么他那么好奇?” “他是个该死的窝囊废,”莫斯壮说,“就这么简单。” “我想也是。” “从开始到现在,他从我们身上捞了多少钱了?” “大概十五万左右。当然他也花了不少钱买武器、车子、支付旅费等等,而且还要担一些风险。” “担个头,”莫斯壮说,“除了罗斯,根本没有人知道我们认识他。” “还有那个名字像汽艇的女人。” “他还想用那鬼女人讹诈我。”莫斯壮愤怒地说,“显然她长得不怎么样,而且她可能从昨天开始就没洗澡。” “客观地讲没错,但是你这样说并不公平,”莫伦反驳说,“事实上他已经告诉你货色是怎么样了。” “是吗?” “从你的卫生标准来说,你很可能会先替她消毒。” “我才不会。” 莫伦从信封里抽出三张纸,把它们摊在面前的桌上。 “来了!”他说。 “哦?什么?” “我们等的就是这个,兄弟,快来看。” “我先去洗手。”莫斯壮说。 然后他就进了浴室。几分钟之后他出来了,莫伦高兴地搓着双手。 “什么?”莫斯壮说。 “一切都安排就绪了,这就是计划书。太完美了。里面还有时间表,连最小的细节都考虑到了。” “那豪瑟和霍夫昵?” “明天会来,你看这个。” 莫斯壮看着信。莫伦突然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那些密码啊。‘珍的胡须很长’——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用这种密码,还有它原来的意思吗?” “鬼才知道。” “哦,不知道就算了。” “里头提到二百五十万吗?” “当然。” “净赚?” 第十五章 霍夫和豪瑟是德国的帮派分子,他们是莫斯壮和莫伦到法兰克福洽谈业务时雇的人。他们两个人都带来可靠的介绍信。 虽然整件事通过信件往返就可以完全谈妥,但是莫斯壮和莫伦非常谨慎,行事就如同他们做计划一样仔细。另外,他们的德国之行也是想看看那两位即将共事的人长什么模样。 他们是六月初见面的。他们在马诺里亚酒吧见到豪瑟,之后他又介绍霍夫给他们认识。 马诺里亚酒吧位在法兰克福市中心,里面又小又暗,只见橘色的灯光从隐蔽的装潢后方透出,墙壁和地毯则是紫色的,几张粉红色的矮凳围着一些合成玻璃做的小圆桌。半圆形的黄铜吧台闪闪发亮,音乐非常轻柔,吧台内的女服务员头发都是金色的,个个胸部高耸,还穿着低胸的衣服。这里的酒很贵。 莫斯壮和莫伦在唯一的一张空桌子边坐下。酒吧内的顾客虽然不到二十位,但看来似乎快要挤爆了,仅有的女性就是吧台后面那两名金发女郎了,所有的顾客都是男的。 其中一个女服务员走过来,俯下身,两颗粉红色的大乳头一览无遗,还飘着一阵汗水和香水混杂的刺鼻味道。莫斯壮点了一杯‘‘螺丝起子”,莫伦则要了一杯不加冰块的芝华士威士忌。酒来了以后,两个人就在店里搜寻着豪瑟。他们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是个难缠出名的客人。 莫斯壮先看到他。他站在吧台的另一边,叼着一支细长的雪茄,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他穿着一件褐色的绒皮西装,很高,瘦瘦的,肩膀宽阔。他留着大鬓角,前额微秃,黑发顺着颈背向内卷。他冷漠地靠在吧台边,对女服务员说了些什么。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就走过去和他说话。他像极了肖恩‘康纳利。 金发女郎钦慕地注视着他,做作地呵呵笑。她在雪茄下方掬起手,然后手指轻轻一弹就把前面一截烟灰弹到手里。他装作没看到。过了一会儿他喝光了威士忌,马上又叫了一杯。他面无表情,冷峻的蓝眼珠盯着女郎飘逸长发后的某个地方。他瞧也没瞧她一眼,只是站在那儿,就如同别人形容的那样:不动如山。 就连莫伦也觉得很有意思。他们等他往这边看。 一个矮小而古板的男人走过来和他们同桌,他穿着不合身的灰色西装和白色尼龙衬衫,还打着一条酒红色领带。他的脸圆而红润,在无框的厚镜片里是一双蓝色的大眼,微卷的头发是偏分的,剪得很短。 莫斯壮和莫伦冷漠地瞥了他 一眼,就回头去观察吧台那个有詹姆斯·邦德风采的人。 过了一会儿,刚才在他们身旁坐下的那个人低声说了些话,刚开始他们还不知道他是在和他们说话,隔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才弄清楚,原来眼前这个圆润可爱的人才是古斯塔夫·豪瑟,吧台边那个人不是。 稍后他们离开了马诺里亚酒吧。 莫斯壮和莫伦愣愣地跟着豪瑟走。他披着一件墨绿色的皮大衣,戴着一顶泰伦尼帽走在前面,领着他们到霍夫的公寓。 霍夫大约三十出头,是个开朗的人。他介绍了他的家人:他的妻子、两个孩子,还有一只腊肠狗。后来,这四个男人一起出去吃晚餐,并谈论他们共同的嗜好。霍夫和豪瑟在这行里已经是老手,各自拥有几项特殊、实用的专长。此外,坐了四年牢才刚出狱,两人急着重操旧业。 和他们的新伙伴相处了三天之后,莫斯壮和莫伦回到住处继续张罗这一次的超级计划。那两名德国人保证他们会做好准备,到时一定会出现。 他们必须在七月七号星期五现身。星期三两人抵达瑞典。 豪瑟连车带人从崔格尔搭早上的渡轮到林汉,而霍夫则搭欧雷桑公司的船在中午进港,他们约好豪瑟在斯克邦街接霍夫。 霍夫从未到过瑞典,连瑞典警察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这可能就是为什么他在进到这个国家时内心有些迷惑,举止有些莽撞的原因。当他从阿布萨龙号的舷梯上走下来的时候,一名穿着制服的海关人员走向他,霍夫立即认为这个穿制服的男人是警察,一定是风声走漏了,他们正是来逮捕他的。 就在同时,他看到豪瑟坐在停于马路对面的轿车中,开着引擎等他。惊慌之下霍夫拔枪指着那名惊讶的海关人员。 37 -----------------------page38----------------------- 那个人的未婚妻刚好在阿布萨龙号的自助餐厅做事,他只是来找她而已。在所有的人都还来不及反应之时,霍夫已跳过码头和人行道之间的路障,横冲直撞穿过几辆汽车、跃过另外一边的路障、闪开两部长途卡车的夹击,连人带枪扑进豪瑟的车里。 豪瑟看到霍夫向他冲过来,就打开车门,在他跑到之前让汽车开始滑动。之后,豪瑟猛踩油门,在所有人看清车牌号码之前,他们就在转角附近消失了。他一路狂飘,直到确定没有人来拦住 他,也没有人跟踪他为止。 第十六章 众所周知,好运和厄运总是此消彼长的,所以当一个人走了霉运,一定有另外一个人在走好运;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 毛里松自认不论好运和厄运他都承受不起,所以他很少去碰运气。 他所有的行动都有一套他独自设计的双重保全方案,足以保证安全性,除非是许多不同的厄运在最不可能的组合下同时发生,才有可能导致不可避免的灾难。 当然,职业上的挫折在所难免,但大都只是财务上的问题。 然而,几个星期前,意大利一个宪兵中尉出乎意料地不接受贿赂,查封了他们一整车的色情书刊。不过要从那里追到毛里松身上是不可能的。 另一方面,几个月前他卷入了一个简直莫名其妙的事件中。 然而这个事件并没有任何影响,而且他觉得类似的事情大概得过好几年后才会再发生。根据某种自信,他认为他被逮捕的机会,比他在三十二个足球赌注中猜中十三个的机会还要低。 毛里松很少闲着,这个星期三尤其排得满满的。他要先到中央车站拿别人委托他运送的毒品,再送到厄斯特马地下铁车站的寄物柜中。之后,他要把钥匙交给某个人,以交换一个装着钱的信封。接下来,他要去那个经常有神秘信件给莫斯壮和莫伦的固定地点查看有无信件。这让他有点儿不快,因为他费尽思量,却还是猜不出寄信人的身份。然后他会去买东西,比如内衣裤之类的。他行程表的最后一项,也是每天的例行活动——到丹维克悬崖上的那间公寓。 那些毒品,包括安非他命和大麻,全都巧妙地塞进一条面包和一块乳酪里面。面包和乳酪连同许多其他不会引人注意的东西一起放在一个普通的购物袋中。 他已经拿到了货,正站在中央车站外的人行横道边。他看起来就是一个矮小、平凡却正派的男人,手中拿着购物袋。 有个老太太站在他旁边,另一边有一个穿着绿色制服的女交警和其他人。在人行道上距离他五码的地方,还有两个看起来畏畏缩缩的警察双手背在后面站着。交通状况一如往常,也就是说非常拥挤,空气中充满了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废气。 终于信号灯变绿,大家就开始推挤,想要打败其他过马路的人。有个人不小心撞到那位老太太,老太太回过头来很害怕地说:“我没戴眼镜所以看不清楚,不过现在是绿灯,是吗?” “是的,”毛里松亲切地说,“我扶您过马路,女士。” 经验告诉他,帮助别人通常会得到一些好处。 “真是谢谢你,”老太太说,“现在很少有人会想到我们这些老人了。” “我不赶时间。”毛里松说。 他轻轻扶着她的手臂带她过马路。他们才走了三码远,另一个行人匆匆忙忙地又撞到老太太,她晃了一下。正当毛里松抓住她以免她跌倒时,他听到有人喊叫道:“嘿,你!” 他抬起头来,看见那个女交警指着他并且大呼小叫:“警察!警察!” 老太太向四周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 “抓住那个小偷!”女交警大叫。 毛里松皱了皱眉头,但是仍旧静静地站着。 “什么?”那位女士说,“怎么了?”然后也跟着叫道:“小偷!小偷!” 38 -----------------------page39----------------------- 那两个警察冲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个警察大声问道。 因为他说话有一种纳尔奇语式的哭腔,所以很难发出警察所应具备的严厉、冷酷声调。 “抢皮包!”女交警喊着,手指着毛里松。“他想要抢老太太的手提包。” 毛里松看着她,心里有一个声音说:“闭上你的狗嘴,你这个该死的人猿!” 他大声说:“对不起,这里面一定有一些误会。” 那名交通警察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大约二十五岁,因为想要设法将那张不怎么好看的脸弄得漂亮些,所以在上面画了口红也扑了粉,不过反而弄巧成拙。 “我亲眼看见的。”她说。 “什么?”老太太说,“小偷在哪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两名巡警问。 毛里松仍然保持冷静。 “这全都是误会。”他说。 “这位绅士只是要扶我过马路。”老太太说。 “假装要扶你才对。”金发女交警说,“那是他们的惯用伎俩。他拿了这个老女人的——我是说老太太的袋子,所以她刚才差一点儿跌倒。” “你误会了,”毛里松说,“是另外一个人不小心撞到她。我只是扶住她,免得她跌 倒受伤。” “这一招已经没有用了。”女交通警察坚持己见。 两个巡警互相交换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比较有威严的那一个很明显更经验,也更大胆,他思考了一会儿,采取了一个恰当的做法:“你们最好跟我们来一趟。”他停了一下。“你们三个,嫌疑犯、证人和原告。” 老太太似乎完全不知所措,女交警的兴致也立刻消失了。 毛里松变得更加畏怯。 “这完全是误会,”他说,“当然啦,街上有这么多劫匪,是很容易造成这种误会的。我不反对跟你去一趟。” “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太太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到局里。”那个威严的警察说。 “局里?” “警察局。” 他们一群人在来往行人的注视下离开了。 “我可能看错了。”金发女交警犹豫地说。 平常都是她记下别人的名字和车号,她不习惯别人记下自己的名字。 “没有关系,”毛里松温和地说,“保持锐利的眼光是对的,尤其在这种地方。” 警察们在火车站旁边刚好有一问办公室,除了平时在这儿喝喝咖啡,有时候也可以暂时作为拘留犯人的地方。 整套调查程序很复杂。首先是记下证人以及貌似被抢的老太太的名字和住址。 “我想我弄错了,”那名证人紧张地说,“而且我还有工作要做。” “我们得把这事弄清楚。”比较有经验的警察说,“搜他口袋,肯尼斯。” 那名纳尔奇男子开始搜毛里松的身,找到几件普通的物品。 另一边的问话仍继续着。 “你的名字,先生?” “埃纳尔.伦纳特·霍尔姆,”毛里松说,“大家都叫我伦纳特。” “你的住址?” “维克街六号。” “对,名字没错,”另一个巡警说,“他的驾照上写着,应该没错。他名字是埃纳尔·伦纳特’霍尔姆,39 -----------------------page40----------------------- 完全正确。” 问话的人转向老太太。 “ 您少什么东西了吗,女士?” “没有。” “我快受不了了。”金发女交警尖声叫道,“你叫什么?” “那跟这件事无关。”巡警坦率地说。 “哦,不要紧张。”毛里松说,然后坐了下来。 “您少什么东西了吗,女士?” “没有,你已经问过了。” “您身上带了多少钱,女士?” “我的钱包里有六百三十五克朗,还有一张五十克朗支票和老人证。” “东西还在吗?” “当然。” 巡警合上笔记本,看着眼前的这一群人说:“这件事件大概就这样了,你们两个可以离开,霍尔姆留下。” 毛里松把他的东西放进口袋里。那个购物袋就放在门边,一根黄瓜和六个大黄叶菜茎露了出来。 “购物袋里面是什么?”警察问他。 “一些食物。” “真的吗?你最好也检查一下,肯尼斯。” 那名纳尔奇男子开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在门边那张他们下班后用来放帽子和腰带的长凳上。毛里松什么也没说,他静静地看着。 “是的,”肯尼斯说,“袋子里是食物,就和霍尔姆先生说的一样。面包、奶油、乳酪、大黄叶菜和咖啡——是的,没错,和霍尔姆说的一样。” “噢,”他的同事总结道,“那么这件事就这样了。你可以把东西放回去了,肯尼斯。” 他考虑了一下,又对毛里松说:“这样吧,霍尔姆先生,这是件令人遗憾的事。可是你应该了解,我们警察有警察的责任,我们很抱歉把你当成了罪犯,希望我们没有让你感到不便。” “绝对没有,”毛里松说,“这是你们的职责所在。” “那么再见了,霍尔姆先生。” “再见,再见。” 门打开,一名警察走了进来。他穿着蓝灰色连身工作服,前头牵着一只狼犬,另一只手里还有一瓶汽水。 “受不了,外面真是热。”他说着,把帽子甩到长椅上。“坐下,杰克。” 他松开领口的扣子,把瓶子拿到嘴边,然后他停了一下,再一次生气地说:“坐下,杰克!” 那只狗坐下了,可是立刻又跳了起来,嗅着那个靠着墙壁的 袋子。毛里松向门口走去。 “噢,再见,霍尔姆先生。”肯尼斯说。 “再见,再见。”毛里松说。 这时狗的头完全埋进了袋子里。毛里松左手打开门,右手去拿袋子,可是狗开始狂吠。 “等一下!”穿工作服的警察说。 他的同事看着他,满脸疑惑。毛里松推开狗的头,然后拎起袋子。 “不要动!”这位进来的警察说,把瓶子放在长椅上。 “什么?”毛里松问道。 “这是缉毒犬。” 那个警察说着,把手移向腰间的枪。 40 -----------------------page41----------------------- 第十七章 缉毒组的组长叫亨德里克·杰克森。他从事缉毒已经快十年了,而且是在极端的压力之下工作,每个人都认为他会得胃溃疡或神经官能症,要不然也会成天喋喋不休,但是他的身心状况仍能应付大部分的工作,到如今也还没什么事能让他傻眼。 他正对着切开的乳酪、中空的面包以及装着大麻和一堆安非他命胶囊的袋子沉思,他的助手则在他面前切着大黄叶菜。 毛里松在对面坐着。他表面上很冷静,但内心却不断翻腾。他的双重保全方案竟然在最不可能和最白痴的情形下失败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发生一次他还可以接受,但是类似的事在数个月之前就已经发生过了,现在是第二次。这个星期他应该会中十三张国家足球赛的彩票。 能编的理由的他都已经编了,例如,这个来路不明的购物袋不是他的,是一个陌生人在中央车站交给他的,要他转交玛莉亚广场上的另外一个陌生人,他的确知道这笔交易有些诡异,可是他抵抗不了那个陌生人给他的一百克朗。 杰克森只是听着,没有打断他或发出任何评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被说服的样子。他说:“唉,霍尔姆,我说啊,你一定会被关进拘留所,明天早晨大概就会被正式逮捕。你可以打一通电话,假如这不妨碍调查或让调查工作变得更复杂的话。” “你是说真的吗?”毛里松谦逊地说。 “这要看你所谓‘真的’是什么意思。我们得先看看他们会从你家里搜出什么来。” 毛里松非常清楚他们会从维克街的那问套房中发现什么,也不过就是几件家具和旧衣服,所以他并不在意。他们可能会问他其他的钥匙是做什么用的,这点他也不担心,因为他不打算回答。这样他在高迪特公园阿姆菲德斯街上的另一个住处仍会非常安全,那些笨警察和讨厌的四脚动物不可能找到那儿。 “我会被罚款吗?”他问,态度更加谦逊。 “不,不会的,老家伙,”杰克森说,“我确定你会被关进监狱里去,所以霍尔姆,你的处境相当不利。 对了,你要喝咖啡吗?” “谢谢,如果不麻烦的话,我想要一杯茶。” 毛里松正在做最坏的打算,他的处境比杰克森说得还要坏。 事实上他在警察局里留有指纹记录,不久后,电脑会挑出一张卡片,上面的名字不是伦纳特·霍尔姆,而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这些东西会引出许多令 他难以回答的问题。他们喝着茶和咖啡,吃了半块蛋糕。那个助手则始终神情专注,像专业的外科医生一样,严肃地用解剖刀将黄瓜切成薄片。 “里面没有其他东西。”他说。 杰克森慢慢点着头,嘴里嚼着蛋糕说:“这对你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毛里松心里已经做好打算。没错,他是输了,但是还不至于一败涂地。在被宣告失败之前,在查证部门把资料放到杰克森桌上之前,他必须采取行动,否则之后不论他说什么,都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他放下纸杯,坐正身体,用一种完全不同的声调说:“我认输了,我不会再玩任何把戏了。” “谢谢。”杰克森平静地说。 “我的名字不是霍尔姆。” “不是吗?” “不是,我是这么称呼我自己没错,但那不是我的真名。” “那你叫什么?” “菲利普·费思富尔·毛里松。” “这个名字让你觉得惭愧吗?” “说真的,我被关过一两次,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旦你被判刑,大家就都知道你的名字,你应该晓得这种情况。” “当然。” 1费思富尔原文为faithful,有“忠诚的”、“可靠的”之意。 41 -----------------------page42----------------------- “一旦知道你被关过,那些条子就会来找——对不起,我是说警察。” “没关系,我没那么敏感。” 杰克森沉默了一会儿。毛里松焦急地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 “我不是因为很严重的案子被捕的,真的。”他说,“只是收了一些赃物、持有枪械等等。还有一次是入室盗窃,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改过自新了,是吗?”杰克森说,“变成好人了?还是你又学到一些新花样?” 毛里松的答复是一抹奸笑,杰克森却毫无笑意,他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进监狱。” “可是你已经进去过了,而且事过境迁,也不觉得这有多严重,是吧?这城市里到处是进过监狱的人,我每天都会碰到好几个。只不过是休息几 个月嘛,又不会有什么坏处。” 审视眼前那些引发祸端的物品,毛里松面临的不是短暂的假期。如果他真的被捕,那些警察要不了多久就会查出所有的事情,而且还可能连带发现另外一些事情,那就一点儿也不好玩了。另一方面,他在国外几家银行里还有不少存款,如果能够摆脱现在这个困境,他一定要火速离开这个城市,然后逃出这个国家,之后一切就可迎刀而解了。无论如何,他本来就计划退出这行,同时想结束色情书刊和毒品的买卖,而且虽然待遇很高,他也不想继续为莫斯壮和莫伦这类人跑腿了。他想涉足乳制品业。走私丹麦奶油到意大利的利润相当可观,而且这其实是合法的,唯一的风险是可能会被黑手党干掉。想一想,这种风险倒也不算小。总之,已经到了使出绝招的时刻了。毛里松说:“谁负责银行抢劫案?” “‘推土——”’杰克森脱口而出。 “推土机。”毛里松立即说。 “地方检察官奥尔松。”杰克森说,“你想要告密?” “我或许可以给他一些消息。” “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这是很机密的事,”毛里松说,“我想只要一通简短的电话就可以了。” 杰克森考虑了一下。他知道警政署长和他的助理曾经说过银行抢劫案非常重要,唯一可能比这件案子还重要的,是对美国大使扔鸡蛋。他把电话拉过来,直接拨给国王岛街的特别小组。是“推土机”接的电话。 “我是奥尔松。” “我是亨德里克·杰克森。我们抓住一个毒贩,他说有事情跟你说。” “有关银行抢劫案?” “看来是的。” “我马上就到。” 他很快就到了。“推土机”急切地进到房间里,开始一段简短的谈话。 “你想要谈些什么,毛里松先生??‘推土机”问道。 “你不小心碰巧对莫斯壮和莫伦这两个家伙有兴趣吧?” “正好就是,?‘推土机”说,“没错。”他舔了舔嘴唇。“非常感兴趣。你究竟知道什么,毛里松先生?” “我知道莫斯壮和莫伦在哪儿。” “现在?” “是的。” “推土机”兴奋地搓着双手,接着才后知后觉地说:“我想你是想要讨价还价吧,毛里 松先生?” “我喜欢到一个令人比较愉快的地方讨论这件事情。” “嗯,”“推土机”说,“我的办公室会令人比较愉快吗?” “那当然。”毛里松说,“可是我想,检察官先生,你必须先和这位先生商量一下吧?” 杰克森~直在听他们的谈话,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42 -----------------------page43----------------------- “是的,“推土机”热切地说,“我们必须谈谈,杰克森。我们能私下谈吗?”杰克森顺从地点点头。 第十八章 杰克森是个务实的人,能够冷静地看待这件事。他和“推土机”只是泛泛之交,但他也知道大家对他口碑如何,这些就足够让他在战争还没开始之前宣告投降。 他办公室的摆设很朴实。室内阴冷,摆了一张书桌、两张椅子和一个档案柜,地上甚至没有地毯。杰克森静静地坐在他的书桌后面。 “推土机”低着头走来走去,背着手。 “只有一个重要的技术性问题,”他说,“毛里松被逮捕了吗?” “还没有。” “太好了,“推土机”说,“太完美了,那我们根本不必讨论这些了。” “也许吧。”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们可以联络警政署长——还有局长和督察长。” 杰克森摇了摇头,他太了解那些官居高位的人了。 “那这件事就了结了??推土机”说。 杰克森没有回答。 “你干得不错。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你可以开始监视他,以备日后之需。” “是的,我会跟他说。” “好极了。” 杰克森走到毛里松面前,看了他一阵子,说:“嗯,毛里松,我想了一下这件事。你是从一个陌生人那儿拿到这个袋子的,接着要把它交给另外一个陌生人。在这类的交易中常常发生这种事。我们很难证明你没说实话,所以没有理由逮捕你。” “我知道了。”毛里松说。 “当然,我们会留下这些东西——我们假设你说的部是实话。” “你是要放我走吗?” “是的,只要你愿意听从推土——奥尔松检察官的吩咐。” “推土机”一定是在门边偷听,因为门一下子就弹开了,他一头栽进来。 “跟我走。”他说。 “马上?” “我们可以到我的办公室谈。?‘推土机”说。 “当然,”毛里松说,“这是我的荣幸。” “我可以向你保证。?推土机”说,“再见,杰克森。’’杰克森没说什么,只是茫然地望着他们离去,他已经很习惯这种事了。 十分钟后,毛里松无疑成为特别小组办公室中的大红人。 他找了一张最舒服的椅子坐下,身旁全是一些著名的刑警。 科尔贝里看着购物单说:“一打内裤和十五双短袜,是谁要用的啊?” “莫伦要两双,其他的都是另一个家伙要的,我想。,,“莫斯壮这家伙吃内裤吗?” “我想不是,不过他换衣服后就把旧的扔了。他还喜欢一种特别的样式,法国的牌子,只有在莫里斯才买得到。” “有那样的习惯,难陉他得抢银行。” 勒恩非常疑惑地说:“对了,什么是天体观测仪?” “稍微旧式的六分仪,虽然两者还是有点儿不一样。”贡瓦尔·拉尔森回答道,然后他也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两个男人需要四个唐老鸭面具?” “不要问我,他们已经有两个了,是我上个星期买的。,’勒恩想了一下说:“嗯,‘六盒九’是什么?” 43 -----------------------page44----------------------- “一种特别的保险套,”毛里松不耐烦地说,“你戴上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儿像警棍,有深蓝色的制服和粉红色的大鼻子。” “不要再为这张纸伤脑筋了,?‘推土机”和蔼地说,“毛里松先生没有义务为我们提供娱乐,我们自己可以找乐子。” “我们可以吗?”科尔贝里认真地问。 “不。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推土机”拍拍手,像是要激励大家似的。 他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兵力:除了科尔贝里、勒恩和贡瓦尔·拉尔森之外,这个小组还有两个比较年轻的刑警,一个使用催泪弹的专家,一个电脑处理员,还有一个超级无能的巡警,名字是波·萨克里松。每个人都觉得有他没他都无所谓,他可以配合任何的特别小组,现在正是人手青黄不接的时候。 自从看过那部怪异的影片之后,警政署长和其他高层人员就没有再发布任何命令了,这是件令人感到欣慰的事。 “现在我们预演一遍。?‘推土机”说,“六点整毛里松会按门铃。我们可以再听一遍那个信号吗?” 科尔贝里轻轻敲着桌子。 毛里松点头。 “没错。”他说。 科尔贝里又敲一次。 “听起来没错。” 先是一声短,然后一声长;停一下,再四声短;再停一下,又是一 声长;马上是一声长。 “打死我也学不会那种节奏。”萨克里松垂头丧气地说。 “我们先试试看,不然让你做其他工作。?‘推土机”说。 “什么工作?”贡瓦尔·拉尔森问。 他是小组里唯一和萨克里松合作过的人,他们配合得不是很好。 “那我干什么?”电脑员问道。 “对了,事实上我上星期一开始就在想这件事,?‘推土机” 说,“谁叫你来的?” “我也不知道,是某个督察叫我来的。” “也许你可以想些事,”贡瓦尔·拉尔森说,“例如告诉我押什么号码才会中奖。” “那是不可能的,”那位专家抑郁地说,“我每个星期都试,已经试了一年了。” “我们开始演练吧。?‘推土机”说,“谁去按门铃?” “科尔贝里。”贡瓦尔·拉尔森说。 “没错,很完美。莫斯壮来开门,他以为是毛里松带着天体观测仪和内衣裤还有其他的东西,不过他看到的是——” “我们。”勒恩严肃地说。 “完全正确。?‘推土机”说,“他和莫伦会非常困惑,他们会不知所措。想想他们睑上的表情!”他在房间里踱步,沾沾自喜地微笑着。“再想想罗斯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一下将他的军。”有一阵子,“推土机”被这些想法冲昏了头,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说:“唯一的问题是莫斯壮和莫伦有武器。” 贡瓦尔·拉尔森不在意地耸耸肩。 “这没有多大关系。”科尔贝里说。 如果真的开战,他和贡瓦尔.-拉尔森都很能打。不过莫斯壮和莫伦看见敌人的火力之后,大概不会有任何反抗。 “推土机”猜透了科尔贝里的想法,他说:“我们不能忘记,他们可能会不顾一切杀出一条生路。这也就是你要采取行动的时候。” 他指着催泪弹专家说,专家点点头。 “我们还会有一个人和一只狗在门外。?推土机”说,“狗可以攻击——” 44 -----------------------page45----------------------- “这该怎么解决?”贡瓦尔·拉尔森说,“要 那只该死的狗戴防毒面具吗?” “好主意。”毛里松说。 每个人都狐疑地注视他。 “所以,?‘推土机”说,“第一种可能性:莫斯壮和莫伦想反抗,但是在狗的攻击和催泪瓦斯的释放下,他们被击败。” “两个一起吗?”科尔贝里怀疑地说。 不过现在“推土机”正说得兴起,所以不在意他人的异议。 “第二种可能性:莫斯壮和莫伦不会做任何反抗。警察带着手枪强行进入他们的房子,并且包围他们。” “我可不带。”科尔贝里说。 他很有原则的,拒绝带手枪。 这时候“推土机”已兴奋到极点。 “那两个罪犯被解除武装,铐上手铐,接着我亲自进去里面跟他们说他们被逮捕了,然后两人被押走。” 好一阵,他幻想着这些美好的景象。然后他继续兴致勃勃地说:“我们也有第三种有趣的可能性:莫斯壮和莫伦根本不开门,他们非常谨慎,仔细听着门铃的信号。现在让我们考虑这种状况。如果他们没有回应,毛里松说他们的约定是他先走开,到附近等候,十二分钟后再回来,重复相同的信号。所以我们也一样,等十二分钟再按铃,然后不是第一种情况就是第二种情况会发生。这个我们已经分析过了。” 科尔贝里和拉尔森交换了会心的一瞥。 “接下来是第四个——?‘推土机”说。 但是科尔贝里打断他说:“其他的也不过是前两种情况中的一种。” “我不能有任何闪失。第四种情况是莫斯壮和莫伦还是不开门,那样的话,你们就撞开门,然后——” “然后准备好我们的枪,冲进去包围那些罪犯。”拉尔森说完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完全正确,?‘推土机”说,“事情就是这样,最后我走进房间里拘捕他们。太完美了!你们对整个过程都已了如指掌,所有的可能性也都考虑到了,对吗?” 众人皆沉默不语。然后萨克里松喃喃地说:“第五种可能:那些歹徒不开门,然后用他们的轻机关枪把我们挨个儿打死,之后扬长而去。” “白痴。”拉尔森说,“首先,莫斯壮和莫伦被逮捕过很多次,却没有一次有人受伤。还有,他们只有两个人,而我们在门外则有六个警察和一只狗,楼梯上还有十个人,街上会有二十个 人,检察官也会在阁楼或他觉得适合自己出现的地方。” 萨克里松看起来有些泄气,但是还是忍不住冒出最后一句话:“世事难料啊。” “我也要去吗?”电脑员问道。 “不用。””推土机”说,“我找不到什么事让你做。” “没有电脑你就没有用了。”科尔贝里说。 “也许我们可以用吊车吊过去。”贡瓦尔·拉尔森说。 “你们都清楚公寓的格局和所有的入口和出口了,?推土机”归纳道,“我们已经谨慎地观察那栋房子三个小时了。正如我们所料,没有发生什么事,莫斯壮和莫伦不可能知道他们将会发生什么事。各位,我们准备好了。”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只古董表,打开表盖,说:“我们三十二分钟后行动。” “他们不可能从窗口逃走吗?”萨克里松提出疑问。 “我看不会。”贡瓦尔·拉尔森说,“房子在五楼,你知道,而且那里没有逃生梯。” “那是第六种可能。”萨克里松说。 “推土机”在转向毛里松,毛里松先前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们讨论。 “我想你不介意跟我们一起去吧,毛里松先生?也许你想要见见你的明友?” 毛里松不知是耸了耸肩还是抖了一下。 “我想我们可以把你放在一个舒适又安静的地方,直到整个事件解决。毕竟你是个生意人嘛,毛里松先生,你应该了解,就某方面来说,我也算得上是。如果我发现你戏弄我们的话,我们的交易条件就不一45 -----------------------page46----------------------- 样了。” 毛里松点点头。 “好。”他说,“可是我知道他们确实在那儿。” “我认为毛里松是个该死的鼠辈。”贡瓦尔·拉尔森自言自语道。 科尔贝里和勒恩再次研究那栋公寓的平面图。这张图是根据毛里松的描述画的,所以相当准确。科尔贝里把纸折好,放进口袋里。 “好2巴,我们可以出发了。”他说。 毛里松提高声音说:“站在朋友的立场,我只想说,莫斯壮和莫伦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危险许多。他们一定会试着反抗,然后杀出一条路,昕以不要冒任何危险。” 贡瓦尔·拉尔森冷峻地看着毛里松说:“你这么说就是希望我们当场击毙你那两个朋友,这样你后半辈子就不必担心走到哪儿都被他们吓得半死。” “我只是好心警告你们,”毛里松说,“你不必动怒。” “滚开,你这只该死的猪。”贡瓦尔·拉尔森说。 他极不愿和他瞧不起的人称兄道弟,管他是线民还是警政署的同事。 “一切准备都已就绪,?‘推土机”掩藏不住心中的激动说,“行动开始了,我们出发吧!” 丹维克悬崖上的那栋房子就如预想的一般,与毛里松所描述的都吻合,“s.安德生”这个名字果真就挂在门牌上。 贡瓦尔.拉尔森和勒恩分别站在门两侧,紧靠着墙壁。两个人手里都有枪,贡瓦尔·拉尔森拿的是他自己的s&w点三,勒恩则握着他平常用的七点六五毫米沃尔特。科尔贝里站在他们中间,他身后的楼梯上挤满了人:萨克里松和拿着催泪瓦斯枪的男人、驯犬师和狗,以及那两个新来的刑警,加上几个穿着制服的巡警,他们都拿着轻机关枪,穿着防弹背心。“推土机” 应该在电梯里。 一个充满武器的世界,科尔贝里想。他看着贡瓦尔’拉尔森手上那只表的秒针,而他自己,当然,没有任何武器。 还有三十四秒。贡瓦尔·拉尔森的表很名贵,可以保证时间准确。 科尔贝里一点儿也不害怕。他当警察已经当太久了,所以不怕莫斯壮和莫伦这样的人,另一方面,他很想知道这两个坐拥武器、内衣裤和一堆鹅肝酱及俄国鱼子酱,而且与世隔绝的人,都在想些什么,谈些什么。 十六秒。 他们其中一个人,大概是莫伦,显然是一个美食主义者——如果毛里松的话可信的话。科尔贝里相当了解这种癖好,他自己就是一个雅好美食的人。 八秒。 如果莫伦和莫斯壮被铐上手铐带走,那些美食怎么办?可不可以从莫伦那儿便宜买下来?还是会被当做赃物没收掉?两秒。 俄国鱼子酱,那种有金色盖子的,伦纳特·科尔贝里想着。 一秒。 零秒。 他把右手食指放到门铃上:短,长,停,短,短,短,短,停,长,非常短。 每个人都在等。 某个人深深吸了 一口气。 一只鞋咯吱作响。 萨克里松不知道为什么让他的枪发出了声响。枪怎么会嘎嘎作响?嘎嘎枪。有趣的字,科尔贝里想。 他的胃发出隆隆声,大概是想到俄国鱼子酱的关系,这让人联想起阿帕契犬。 但是一切仅止于此。在这两分钟里,里面的人没有对铃声做出任何反应。依照计划,他们现在要再等46 -----------------------page47----------------------- 十二分钟,然后再按铃。 科尔贝里举起右手,指示后面的人撤退。这时只有萨克里松、那只狗、驯犬师和催泪瓦斯专家还在那儿。于是前面三人上了楼梯,其余的则下楼。勒恩和贡瓦尔·拉尔森留在原地不动。 科尔贝里对攻坚的流程一清二楚,但是他也知道贡瓦尔·拉尔森绝对不会按照计划行事,所以他悄悄地朝一边移动。 贡瓦尔·拉尔森也移到门前,打量着这扇门。这门看起来不难对付。 贡瓦尔·拉尔森热爱破门而人,科尔贝里想,而且几乎每次都会成功,但是科尔贝里原则上并不喜欢这种做法。所以他摇了摇头,一脸不赞成。 如他所料,贡瓦尔·拉尔森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反而向后退至墙边,右肩顶着墙壁。 勒恩似乎也在打同样的主意。 贡瓦尔‘拉尔森弯下腰,左肩朝前,准备撞门。他简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攻城肉槌——六英尺三又二分之一英寸长,两百三十八磅重。 到了这个地步,科尔贝里当然也义不容辞,一定要冲了。没有人能预见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 贡瓦尔。拉尔森向前扑了过去,而门竞像不存在似的,飞快弹开。 由于一点儿阻力都没有,贡瓦尔·拉尔森直冲出去,连刹住脚的机会都没有。他完全失去平衡,整个身体向前倾,就像高速起重机一样,脑袋直接撞到房间另一头的窗框,身体的其他部分则像一块巨大的泥块遵守着地心引力定律。他转了几转,但是很不幸地转错了方向,背部撞破了窗玻璃,整个人连同一堆碎裂的坡璃向后跌出窗外。 在最后一刻他丢掉枪,用大手抓住突出的窗台。他全身几乎都吊在五层楼高的窗户外头,因此他死命用右手和右小腿勾着窗户,鲜血从他手上的伤口里涌出,他的裤管 也开始变红。 勒恩的动作没那么快,但是他的脚仍然在门再次伴随着绞链尖利的声响关上前,跨过了门槛。整个门撞一lllfl91~~,他向后倒去,跌在地上,枪也掉了。 当门再次打开时(也就是它和勒恩互撞之后),科尔贝里也冲进房间里。他匆匆地环顾一下房间,发现了里面唯一的活物是贡瓦尔‘拉尔森的一只手和右小腿。科尔贝里跑向前,用两只手抓住那条腿。 眼看贡瓦尔‘拉尔森就要坠楼身亡,科尔贝里用他全身可观的重量压住那条腿,再用右手抓住这位同事不断挥动的左臂。有几秒钟,重量的比例好像不对了,他们两个人都有跌出窗外的危险,但是贡瓦尔·拉尔森割伤的右手没有放松,科尔贝里则用尽所有的力气,终于把陷于困境的同事给拉了一半进来。虽然衣衫割破了,全身都是血,但拉尔森至少暂时安全了。 这时,尚未失去意识的勒恩已四脚爬过门槛,摸索着刚才跌倒时丢掉的枪。 随后出现的是萨克里松,紧接着狗也跳了进来。萨克里松看见正在爬行的勒恩,看见他额头上的血不断滴在地上的枪上,也远远望见科尔贝里和贡瓦尔-拉尔森血迹斑斑地纠缠在粉碎的窗边,全然动弹不得。 于是萨克里松大叫:“不要动!警察!” 他扣下扳机,一颗子弹射中天花板上的灯,白色玻璃球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接着,他转过来,向那只狗开了一枪。那只畜牲立刻跌坐下去,发出一阵痛彻心扉的哀叫声。萨克里松的第三发子弹穿过浴室开着的门,贯穿热水管,一条长长的热水柱喷进房间。最后他又开了一枪,但是没有击发,他的枪卡死了。 驯犬师冲了进来,红着双眼。 “这个混蛋杀了‘小子’!” 他痛心地喊道,掏出枪挥舞着,怒目四射地想找个能够报仇的对象。 那只狗的叫声更加凄厉了。 一个穿着蓝绿色防弹背心的巡警,拿了一把上膛的轻机关枪冲进门来,却绊到勒恩,旋即笨重地摔到地板上,武器顺势飞过镶木地板。那只受了重伤的狗马上用力咬住他的一条大腿,巡警开始大声求救。 科尔贝里和贡瓦尔.拉尔森总算爬回屋里。他们全身都是伤,而且筋疲力竭,但是两个人都清楚地知道两件事:第一,公寓里没有人,莫斯壮或莫伦都不在,更没有其他人;第二,门没有上锁,甚至没有关好。 4 7 -----------------------page48----------------------- 从浴室喷出来的热水柱,沸腾地冒着蒸汽,不断打在萨克里松的脸上。 穿着防弹背心的巡警爬向他的轻机关枪,而那只狗也不放弃地追在他身后喘气,牙齿深深陷入他那条肉多结实的腿里。 忽然,贡瓦尔.拉尔森举起满是鲜血的手,吼道:“不要!” 说时迟那时快,催泪瓦斯专家从门外快速投掷了两枚手榴弹进来,就掉在勒恩和驯犬师之间的地板上,而且立刻炸开。 某个人又开了最后一枪——到底是谁无人确知,也许是驯犬师吧——子弹擦过离科尔贝里膝盖半英寸的电暧器,呼啸着穿进楼梯问,打中催泪瓦斯专家的肩膀。 科尔贝里试着大叫:“我们投降!我们投降!”,但是他只发得出沙哑的嗄嗄声。 很快,催泪瓦斯、蒸汽和手榴弹爆炸所集结的烟雾,充满了整个房间,没有人看得见其他的人。里面的六个男人和一只狗不断在呻吟、叫喊兼咳嗽。 外面,在楼梯上,催泪瓦斯专家坐在地上哀吟,他用右手按着左肩。 “推土机”愤怒地从楼上冲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充满雾气的房间传来阵阵的哀号、狗挣扎的叫声和求救的呼唤,还有人大声咒骂着。 “停止所有的行动!” “推土机”有气无力地下了这个命令,因为他也开始咳个不停。那一团瓦斯渐渐向他逼近,迫使他必须退到楼上。他挺起腰杆,转身对着此刻已看不清位置的门口l。 “莫斯壮、莫伦,”他以极具权威的声音说道,同时泪不断地流到脸上。“丢掉你们的枪,把双手举起来。你们被逮捕了!” 第十九章 一九七二年七月六日,星期四早晨,特别小组的每个成员都脸色苍白,却也很镇定。总部里的气氛非常凝重。经过昨天的事件,没有人笑得出来,尤其是贡瓦尔。拉尔森。如果在电影中,有人冲出窗外高挂在五层楼高的地方,或许会很有笑点,但在现实中,这一点儿也不好笑,手和衣眼被撕裂也不怎么有趣。 的确,贡瓦尔最在意的是他的衣服,他总是仔细地从衣橱中挑选合适的衣着,他的衣饰花掉他不少薪水。而现在,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他的贵重衣服再次成为执勤中的牺牲品。 埃纳尔.勒恩也高兴不起来,甚至科尔贝里也无法拿那种滑稽的状况开玩笑,虽然真的很滑稽。当时那种紧张的情绪,此刻在他脑海中仍旧非常清晰,那时他真的相信他和贡瓦尔‘拉尔森在摔到地上变成肉饼之前,只有五秒钟可活了。科尔贝里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他不相信天上有一个很庞大的警察总部,里面住着带翅膀的刑警。 虽然事前他们非常详细地分析过丹维克悬崖战的细节,不过事后撰写的报告却相当含糊不清,那是科尔贝里写的。 光是人员的折损就摆在眼前:三个人被送进医院,不过没有生命危险,也不会造成永久性的伤害;催泪瓦斯专家肩膀受了皮肉伤;萨克里松的脸被烫伤,医生说他受到惊吓,似乎有些不正常,连一些简单的问题也答不出来。不过这可能是因为他们不认识他,所以高估了他的智力——要再低估已经不太可能了。 被狗咬到的巡警希望能请几个星期的病假,因为肌肉撕裂和肌腱受伤无法快速痊愈。 伤势最严重的是那只狗。兽医学院外科诊所的报告说,虽然他们已经将子弹取出,但担心伤el感染,所以必须把它留下来观察,不过“小子”很年轻也很强壮,他们认为它的情况大致上令人满意。任何一个熟悉兽医学院专用术语的人都知道,这种说法就代表希望渺茫。 埃纳尔·勒恩的额头上有一大片绷带和两块淤血,上天赐给他的红鼻子更突出了。 贡瓦尔·拉尔森的确应该留在家里。右手和膝盖紧紧缠着绷带的人实在不宜再来上班,何况他的头上也肿了一个大包。 至于科尔贝里,虽然头胀得发痛(在他看来,那是因为战场上不新鲜的空气所致),但算是情况比较好的一个。显然由干邑白兰地、阿司匹林和妻子缠绵的关怀所组成的特效药,发挥了短暂却有力的功效。 48 - ----------------------page49----------------------- 敌人的损失则不值得一提一一他们甚至不在战场上。警方没收了几件物品:一卷卫生纸、一盒装着线轴的纸盒、两罐越橘果酱和几件用过的内衣裤。但就连“推土机”也无法宣称损失这些物品足以打击莫斯壮和莫伦,或妨碍到他们未来的行动。 八点五十二分,“推土机”像阵暴风似的走进门来。他已经参加了两个晨问会议,一个在警政署,另一个是与诈欺组的人会谈。此刻,他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 “早早早,”他愉快地大声说道,“喂,兄弟们,你们都好吗?” 这些兄弟变得比平常更像中年人,没有一个人回应。 “罗斯昨天耍了一些聪明的对抗手段。”奥尔松说,“但是我们也不必气馁,就看成是损失了几个主教和小卒吧。” “我看更像是没棋可下了。”国际象棋高手科尔贝里说。 “但是现在正是我们要采取行动的时候。?‘推土机”叫道,“把毛里松抓来,我们探探他的意向。 他一定有锦囊妙计。他现在一定很害怕,先生们,很害怕!他知道莫斯壮和莫伦现在准备收拾他,现在我们害他的最好方法就是放他走。这点相当清楚。” 勒恩、科尔贝里和贡瓦尔-拉尔森红着眼注视着他们的头头。他们不愿意再次按照毛里松的指示行动。 “推土机”很仔细地打量他们,他也一样双眼红肿。 “我昨晚在想一件事,兄弟们,”他说,“你们认为如何,我们是不是该找些年纪比较轻、更有活力的警察来支援?我是说,万一再碰到昨天那种情况??”顿了顿,他又说:“我们实在不应该让已经习惯安稳又身居要职的中年人去冲锋陷阵、开枪撞门的。” 贡瓦尔·拉尔森长叹了一口气,头也更低了些,他的样子就像是背上刚被人插了一刀。 是的,科尔贝里想,这话说得没错。但是下一秒钟他开始觉得愤怒。中年人?习惯安稳?简直是胡扯! 勒恩在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埃纳尔??‘推土机”和蔼地问他。 “呃,那不是我们开的枪。” “没错,?‘推土机”说,“没错。好,我们现在必须重整旗鼓了。带毛里松进来!” 毛里松在监狱里待了一个晚上,他觉得比平日在家还要舒适。因为他有自己的夜壶,还有一条毛毯,警卫还问他要不要喝水。 毛里松对这些安排毫无怨言,而且据说他睡得非常香甜,不像前一晚第一次被捕的时候。当他们告诉他莫斯壮和莫伦根本不在那儿时,他似乎相当烦恼,更别说吃惊了。 然而,由刑事局的调查得知,他们当时刚刚离开那里。因为到处都是那两个男人的指纹,毛里松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纹还出现在一个果酱瓶上。 “你们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推土机”问道。 “知道,”贡瓦尔-拉尔森说,“代表他和一罐越橘果酱有关。” “对了!推土机”兴奋地说,“事实上我们已握有对他不利的证据,可以呈上法院的证据。不过我想的不是这个。” “那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表示毛里松说的是实话,而且他还可以继续告诉我们其他的事。” “是啊,特别是莫斯壮和莫伦的事。” “就是这样。好戏才刚要开始,对吧?” 毛里松再一次坐在他们当中,同样不起眼、矮小,有礼貌到极点。 “嗯,我亲爱的毛里松先生,?‘推土机”和蔼地说,“事情未如我们所预期。” 毛里松摇了摇头。 “奇怪了,”他说,“我搞不懂,他们一定有第六感。” “第六感。?‘推土机’”又开始幻想。“是的,有时候你是可以相信它。现在如果罗斯——” “那是谁?” 49 -----------------------page50----------------------- “没什么,毛里松先生,没什么,我只是在自言自语。还有一件事困扰着我。我们私下的协议还算公平。我已经帮了你一个大忙,毛里松先生,而我还在等,等一个交换的条件。” 毛里松深思了一会儿。最后他说:“你是说我还是无法恢复自由?” “这个嘛,?‘推土机”说,“是,也不是。总体说来,贩毒是种严重的罪,我想,毛里松先生,你至少会??”他没有说下去,数着手指。‘‘好吧,我想我可以保证八个月,或至少六个月。” 毛里松平静地注视着他。 “但是另一方面,?‘推土机”的语调变得比较有生气。“我上一回已经答应免除你的罪了,不是吗? 前提是我可以获得一些交换条件。?推土机”挺直后背,双手合十,残忍地说:“换句话说,如果你不立刻吐出有关莫斯壮和莫伦的一切,我们会把你当成共谋。我们在那栋公寓里发现了你的指纹,我们会把你送回到杰克森那儿,还有,我们会让你在这里受到一阵毒打。” 贡瓦尔.拉尔森很感激地看着特别小组的头头,说:“啊,我个人很乐意??”他没有再说下去。 毛里松的眼睛眨都没有眨一下。 “好吧,”他说,“我有一些情报可能对找到莫斯壮和莫伦有帮助,而且还可以帮你们解决其他的案子。” “推土机”的眼睛为之一亮。 “很有趣,毛里松先生。这个小小的甜头是什么?” 毛里松看着贡瓦尔·拉尔森说:“它很简单,你的猫就可以解决这件事。” “我的猫?” “是啊,但是如果你再搞砸了可别怪我。” “我亲爱的毛里松先生,不要说这些刺耳的话。我们都和你一样想抓到这两个家伙,但是老天爷,你究竟知道他们些什么?” “他们下一个行动的计划,”毛里松低声说,“时间表和所有细节。” 奥尔松检察官的眼珠子几乎要掉了出来,他先围着毛里松的椅子绕了三圈,然后像个疯子似的叫道:“告诉我们,毛里松先生!把秘密说出来!你已经自iat!如果你希望,我们甚至会派警察保护你。但是告诉我们,毛里松,请告诉我们一切!” 特别小组的其他人也被他的好奇心感染,纷纷站起来,浮躁地围着毛里松这个线民。 “好吧,”毛里松也不拿搪。“我答应帮莫斯壮和莫伦做某些事情,像买东西等等。他们不喜欢到外面去,懂了吗?我还每天到伯卡区的一家雪茄专卖店去拿莫伦的信件。” “哪一家雪茄专卖店?”科尔贝里立刻问道。 “哦,告诉你也无妨,虽然不会对你有任何帮助。我已经查过了,一个老妇人在看店,而信每次都是由不同的老头子拿来的。” “哦??‘推土机”说,“信?什么信?有多少封?” “总共只有三封。”毛里松说。 “都是 你拿给他们的?” “是的,可是我都会先打开看看。” “莫伦没有注意到吗?” “没有,没人会注意到我打开过信。我有一个非常完美的处理方法,懂了吗?化学方法。” “当然。那些信里头写了什么?” “推土机”至此根本站不住了,他就像只肥胖的短脚鸡在火热的烤架上东蹦西跳般走来走去。 “两封信并没有什么。大概是说有两个叫‘h’的家伙,而这两个‘h’要到一个叫‘q’的地方,诸如此类。只是很短的信,有点儿像密码。我把信封再粘好,然后交给莫伦。” “那第三封呢?” “第三封是前天来的,说来也是最有趣的。那就是他们下一个行动的计划表,如同我刚才说的,一个详细的行动计划。” “你把信交给莫伦了?” 50 -----------------------page51----------------------- “是的,有三大张呢,我当然把它们交给了莫伦。但是我事先复印了一份,放在安全的地方。” “噢,我亲爱的毛里松先生,?推土机”快崩溃了。“你把它放在哪儿了?你需要多久才能拿到?” “你ia己就可以去拿,我不想去做这件事。” “什么时候可以去拿?” “等我告诉你它在哪儿的时候。” “它到底在哪儿?” “不要紧张,”毛里松说,“我说的绝对是真的,你不必担心。 但是我有几个要求。” “什么要求?” “第一,那份杰克森写的报告,你izl袋里的那一份,上面要说我没有贩毒的嫌疑,而且初步的调查已经因为缺乏足够的证据而暂停等等。” “当然,马上照办。?推土机”把手伸进内袋说。 “还有,我要另一份类似的文件,上面有你的签名,解释我为何会成为莫斯壮和莫伦的共谋,说在调查期间我非常合作等等。” “推土机”飞奔到打字员那儿,不到两分钟文件就准备好了。 毛里松拿着它们,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说:“好,信的复印件在喜来登。” “那个饭店?” “是的,我把它寄存在那里,就在办事员那儿,是待领信件。” “用什么名字?” “菲利普.勃兰登堡伯爵。”毛里松腼腆地说。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推土机”说:“哦,我亲爱的毛里松先生,我真钦佩你!真的钦佩!你愿不愿意到隔壁坐会儿?你可以喝杯咖啡,吃些丹麦蛋糕。” “我喝茶,谢谢。”毛里松说。 “茶???‘推土机”心不在焉地说,“埃纳尔,麻烦你帮毛里松先生张罗些茶水和一块丹麦蛋糕,再??找一些伴儿来。” 勒恩和毛里松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勒恩又走回来。 “现在我们要做什么?”科尔贝里说。 “去拿信,?推土机’’说,“立刻去!最简单的方法是你们一个人到那儿,说你是勃兰登堡伯爵,来拿邮件的。你去吧,贡瓦尔。” 贡瓦尔.拉尔森蓝色的双眼直视着他。 “我?你休想。如果要我去,我当场辞职。” “那就是你了,埃纳尔。如果我们实话实说,一定会让他们大惊小怪起来,也许他们会拒绝交出伯爵的信件,那我们就会丧失许多的宝贵时间。” “没问题,”勒恩说,“菲利普-勃兰登堡,大伯爵。我这里有张刚才毛里松给我的名片,他把一些名片藏在皮夹的秘密夹层,看起来很重要。” 名片是用浅灰色的纸张印的,角落上还有银色的字母。 “去吧,?推土机”不耐烦地说,“快去!” 勒恩走了出去。 “有件事很奇怪,”科尔贝里说,“如果我十年来都在同一家杂货店买东西,但某天要去赊一品脱的牛奶,他们会拒绝。可是如果像毛里松这样的家伙走进城里最高级的珠宝店,说他是梅力桑德公爵,那他走出来的时候,手里可能会拿着两枚钻戒和十串珍珠项链。” “唉,事情就是这样,”贡瓦尔·拉尔森说,“我们活在一个阶级分明的社会中,非常单纯,非常简单。” “推土机”心不在焉地点着头,他对社会结构的话题没有什么兴趣。 办事员看着他手上的信,然后看了看名片,最后才看了一下勒恩。 51 -----------------------pag e52----------------------- “你真的是勃兰登堡伯爵吗?”他满腹怀疑地问。 “当然,”勒恩紧张地说,“差不多是,我的意思是——我是他的信差。” “啊哈,”办事员说,“是吗?信在这里。请告诉伯爵,我们很荣幸为他服务。” 每个认识“推土机”的人大概都会觉得他病得非常严重,或者至少失去理智了。他这种飘飘欲仙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他内心里有种异常幸福的感觉,只不过没有溢于言表,但他的表现——或说他的表情和行为,却暴露无佘。要他坐着不动超过三秒钟是非常困难的,他似乎是在房间里飘浮,仿佛那套皱巴巴的蓝色西装里装的不是地方检察官,而是一艘齐柏林飞船,整个矮小肥胖的身体里像是充满了氦气。 结果这个小小的惊喜变成一件艰辛的工作。但是,那三张写给“伯爵”的信实在太有意思了,科尔贝里、勒恩和贡瓦尔‘拉尔森一个小时前就拿到了,但直到现在,他们还在兴致勃勃地钻研其中的奥秘。 这事是千真万确的了,特别小组桌上这张直接复印下来的信,的确是莫斯壮和莫伦下一次银行抢劫的全盘计划。这不是普通的抢劫,而是一项完美的工程,一个警方等待了好几个星期的行动。现在,突然地,他们等于事先知道了一切!计划会在星期五下午两点四十五分实施,可能是七号星期五,也就是明天,不然就是一个星期之后,即七月十四号那个星期五。 他们希望是下个星期,这样他们还有整整一个星期可以准备,足以绰绰有余地安排一切。而即使莫斯壮和莫伦现在便动手,就光凭这封信所提供的细节,也足以让警方打乱他们的计划,把他们一举擒获。 其中一张纸上画着详细的银行平面图,每处细节都标示了出来,还包括一切布署,列出哪些人应该站在哪个位置、车子停放的地点和离城的线路。总之,全部计划都详细地写在上面。 “推土机”熟悉斯德哥尔摩所有的银行,他只瞧了一眼平面图,就能够说出他们想要抢的是哪一家银行——斯德哥尔摩市中心最大、最现代化的那家。 计划虽然简单但却非常巧妙,只有一个人想得出来——华纳‘罗斯。这一点“推土机”非常确信。 这个计划分成三个独立的部分。 首先是声东击西;其次是预防措施,目标指向他们主要的敌人,也就是警察;第三部分 才是主要目的:抢劫。 为了贯彻他们的计划,莫斯壮和莫伦至少还需要四名现场的支援人手。其中两个人甚至直接指名道姓:豪瑟和霍夫。从信中看,他们在突击行动中的任务可能是把风;另外两个——也或许超过两个人——可能负责声东击西和防堵警察,他们被称为“企业家”。 声东击西的行动在两点四十分开始,地点在城南的玫瑰园街,道具至少包括两辆汽车和大量炸药。 看来这项声东击西的行动,是要尽量吸引警方以及在市中心和市南郊的巡逻警车们注意。到底要怎么做并没有详细说明,但是可以假定他们要引爆加油站或是一间房子,负责的人是“企业家a”。 一分钟之后——这是正确的战术——防堵的行动展开。这一部分非常巧妙,也非常大胆——防暴小组和国王岛街警察局的急备车辆出口,全部会被堵住。如何做到这一点是很难想象的,但如果中央警力事先没有准备,到时一定会掉进这个陷阱里。这个方案交由“企业家b”来执行。 两点四十五分,假定前两部分都能顺利展开,无疑,机动警力大部分会陷在城南玫瑰园街上的混乱当中,而战略紧备人员则会被困在国王岛街市警局的大楼里。 这时候,莫斯壮和莫伦会在身份神秘的霍夫和豪瑟的协助下,突袭银行,在没有警察干扰的情况下完成这部分工作。 这就是他们期待已久的那一票,好大的一票。 他们会利用两辆交通工具逃逸,然后再分别换乘四辆车,每辆车上只有一个人。考虑到所有的机动警力可能会被引诱到城南,而其余的警察会被牵制在国王岛街,这四辆汽车都会往北方撤退。 就连战利品的数目都完整地记在里面。总数约有两百五十万克朗。由最后这一个条目可以知道,行动是在十四号的星期五。因为特别小组在和银行联系后得知,那一天货币的流通量很容易达到这个数目。如果歹徒是明天突击,他们的收获至少会减少一半。 大部分的指示都是以简单易懂的文字写的。 “珍的胡须很长,”科尔贝里说,“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是二次世界大战最长一日的前夕,52 -----------------------page53----------------------- 法国反纳粹游击队使用的通讯密码。”他看见勒恩疑惑的眼神,于是做了说明 。“它意思很简单:‘好了,兄弟们,我们上吧!” “最后那一段也够明白的,”贡瓦尔·拉尔森说,“‘弃船’,这是毛里松不懂的地方,意思是让他们立刻撤退。这也就是为什么房子会是空的。大概罗斯已经开始怀疑毛里松,所以叫他们换一个藏身之处。” “后面还紧接着‘米兰’,”科尔贝里说,“那是什么意思?” “在米兰碰面,然后分赃,”“推土机”立刻接口,“但是就目前看来,他们连银行都走不出去——如果我们让他们先闯进去的话。游戏是我们在主导。” “是啊,”科尔贝里说,“看来应该是这样。” 知道了一切之后,他们轻松地制定了对策:无论玫瑰园街发生什么事都尽量不去管;至于国王岛街的急备车辆,歹徒采取预防行动的时候,让它们不在那里就行了,相反要把它们安置在附近的战略点上。 “嗯,?‘推土机”像是在对自己说,“这显然是华纳·罗斯拟定的计划。但是我们怎么证明呢?” “也许可以去找打字员?”勒恩说。 “这是用电子打字机打的,不可能知道是哪一部打字机打出来的,而且他也没有犯下印刷上的错误。 那我们怎么把责任推到他身上?” “这种小事你当然可以解决,”科尔贝里说,“你是地方检察官嘛,在瑞典想把人关起来,只需要起诉他们就好了,即使他们是无辜的。” “但是华纳-罗斯是有罪的。?推土机”说。 “我们怎么处理毛里松?”贡瓦尔·拉尔森问。 “当然是放他走。?‘推土机”心不在焉地说,“他已经完成他的工作,可以退出了。” “是吗?我怀疑。”贡瓦尔·拉尔森狐疑地说。 “下个星期五,?‘推土机”开始做白日梦。“想想好戏在等着我们。” “是啊,只管想吧。”贡瓦尔·拉尔森粗哑地说。 电话铃响。法灵比发生银行抢劫案。 这起银行抢劫案根本不值得一提。一把玩具枪抢了一万五千克朗,一个小时之后,抢劫犯在和乐园公园被发现,他东倒西歪地在公园内绕来绕去,到处发钞票。但还好他抽空喝了个烂醉,然后才被一个野心勃勃的巡警开枪射中腿部。特别小组根本连门都没有出就把这件事摆平了。 “你认为罗斯可 第二十章 埃纳尔.勒恩的办公室是在国王岛街市警局大楼后部。透过窗户他可以看到外面的那个大洞——在那里,华丽的警政署大楼将会按照进度表筑起,然后遮住这里的视野。从这个坐落在斯德哥尔摩市中心的超现代化庞然大物中,警方会将他们的触角伸向四方,紧紧掌握住瑞典那些无精打采的市民,或至少某些市民;毕竟他们不可能全都移民或自杀。 新警察总部的兴建地点和它庞大的体积,曾受到多方猛烈的抨击,但最后警方仍如愿以偿地盖起大楼。 警方,或是更准确地说,警方高层,寻求的是权力,这是近几年来秘密主导警方的主要理念。因为警察从未在瑞典的政治环境中成为独立的权力决定因素,因此只有少数人了解权力核心的想法。也就是为了53 -----------------------page54----------------------- 争权夺利,最近几年警察才会有种种反常、难解且永无止尽的掠夺行为。 这栋新的建筑物是新权力的重要象征,它有助于中央集权式组织的兴起,也是避开圈外人(整个瑞典) 耳目的碉堡。他们坚信:瑞典人民始终在嘲笑警察,但不久就没有人会再嘲笑了。他们大概是这样期待着。 然而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这一切不过是一种虔诚的热望。 如果碰巧走了好运,加上政治上的援助,的确有可能酝酿出一个恐怖的部门。不过,目前国王岛街的地面上,还只看得到一个大洞。 勒恩的窗户外,仍然可以看到保斯街和库诺堡公园茂盛的树木。 马丁·贝克从勒恩的书桌走到窗边站着。从这儿他可以看到卡尔·埃德温·斯韦德那栋房子的窗户。 这个人的心脏被一颗子弹穿过,躺在那儿两个月,没有一个人想念他。 “在你成为银行抢劫案专家之前,你调查过一起凶杀案,” 马丁·贝克说,“死者2u斯韦德。” 勒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专家?”他说,“哦,天啊!” 勒恩这人没什么严重的缺点,但是他的个性和马丁‘贝克迥然不同,所以他们总是很难在一起合作。 “是的,没错,”勒恩说,“我被抽调之前是在忙那个案子。” “抽调?” “是啊,调到特别小组。” 马丁·贝克感到一丝轻微的疼痛,也许是因为勒恩下意识用了一个军事专门术语。他已两年不用这种词语了。 “你得出什么结论了吗?”马丁。贝克问道。 勒恩用拇指摸摸红鼻子说:“我还没有时问去做结论,你知道。你问这干吗?” “因为你大概也知道,这起案子已经转给我了一一当做是某种治疗吧,我想。” “哦,”勒恩说,“那只是个无聊的案子。乍看像个侦探故事,一个老头儿在反锁的房间里被枪杀,然后——” 他突然沉默下来,好像在为某件事感到惭愧。这也是他爱玩的可恶把戏,你必须一直刺激他。 “你要说什么?” “哦,贡瓦尔说我应该马上逮捕我自己。” “哦,为什么?” “因为我是嫌疑犯。你不知道吗?可能是我开枪杀了他,在这里,从我的房间,从窗户开枪。” 马丁.贝克什么也没说,勒恩马上失去自信。 “嗯,当然他只是在开玩笑。何况斯韦德的窗户从里面关着,窗帘是拉下的,窗台也没有坏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我的枪法很差。有一次去打猎,我连一头二十五码以外的鹿都没打中。从那一次之后,我爸爸就不再让我玩枪了,只让我替他背热水瓶和白兰地,还有三明治,所以??” “嗯?” “你看,从这儿到那儿大概有八百英尺。一个用来复枪却连二十五码外的鹿都打不中的人,当然不可能从这里用枪杀了他。 噢,我的意思不是??对不起??” “你的意思不是什么?” “唉,这对你可能没什么帮助,扯一些关于枪和射击的事。” “没有关系。这起案子你究竟花了多少功夫?” “只做了一点儿,我说过了。我做了些调查,但是之前已经有人把那儿弄得乱七八糟的。我打电话给检验部门,问他们有没有用石蜡做斯韦德的手纹监定,结果是没有人做过。更糟糕的是——” “什么?” 54 -----------------------page55----------------------- “噢,尸体被抬走,还烧成了灰,真是个完美的故事。调查进行得太糟糕了。” “你调查过斯韦德的背景吗?” “没有,还没有那么深入,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试着找到答案。” “是什么?” “嗯,如果他是中弹身亡的,那一定找得到子弹。但是我没有听说有任何弹道检验。我打电话给那个做解剖的家伙,噢,其实是个姑娘。她说她发现了一颗子弹,并且装进一个信封里,然后放到某个地方— —简直太粗心了。” “嗯?” “她找不到了,找不到那个信封。我告诉她一定要找到,然后送去做弹道检验。之后案子就不是我在管了。” 马丁.贝克望着保斯街上那一长排高楼,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搓着鼻梁沉思。 ‘‘埃纳尔,”他说,“你个人觉得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你的看法如何?” 一个警察只会在最亲近的朋友面前对正式调查发表他个人的意见。马丁·贝克和勒恩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 勒恩坐着沉默了一段时间,显然他恼中正想着的事情并不太愉快。过了一会儿他说:“这样说吧,我相信当巡警把门打开的时候,房子里有一把左轮手枪。” 为什么是左轮手枪?答案很简单,因为没有弹壳。显然勒恩的思路还是很清楚的。那把左轮手枪一定掉在地板上某个地方,例如在尸体的下面。如果是这样的话,在尸体移走之前,不论是巡警或是古斯塔夫松,可能都没有发现它。现在也无法确定尸体移走之后,他们是否检查过地板。 “你认识阿道夫·古斯塔夫松吗?” “当然认识。”勒恩坐在椅子上,有些局促不安,一脸不悦。 马丁.贝克不再继续追问不愉快的事。他换了个话题。 “埃纳尔,还有一点很重要。” “是什么?” “你是否跟克里斯蒂安松和克瓦斯特莫谈过?我星期一来这儿时,他们只有一个人当班,而现在一个人去度假,一个人请假。” “当然,我把他们两个人叫到办公室来过。”勒恩说。 “那么,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还是根据所写的报告说,从打开门一直到离开,只有五个人进过那间屋子。” “也 就是他们两个、古斯塔夫松,还有那两个把尸体搬走的人?” “没错。” “你问他们是否检查过尸体底下了吗?” “当然。克瓦斯特莫说他检查过,克里斯蒂安松一直在呕吐,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外面。” 马丁·贝克此刻不再犹豫,他紧追不合地问:“你认为克瓦斯特莫在说谎?” 勒恩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思索该如何回答。马丁·贝克想,他已经透露“a”解答了,所以他没有任何理由不直接说出“b”。 勒恩抚着他额头上的绷带说:“我以前就听说你很有城府,让人琢磨不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呃,那些人说得没错。” “那么你现在就当个乖宝宝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是心理学家,所以不能对证人做任何批评。”勒恩说,“但我感觉,克瓦斯特莫说的似乎是事实。” “你的逻辑不对了,”马丁·贝克冷冷地说,“为什么你一方面相信那把左轮手枪应该在房间里,同时又说你觉得那个巡警说的是事实?” “因为没有其他的解释了。”勒恩说,“就是这么简单。” 55 -----------------------page56----------------------- “好吧,埃纳尔,其实我也相信克瓦斯特莫说的是实话。” “可是你不是说你没有跟他说过话吗?”勒恩惊讶地说。 “我可没这么说过。其实我上个星期二和克瓦斯特莫谈过,只是我和他谈的时候,他的心情不像你和他谈的时候那么平静。” 勒恩有种被骗的感觉。 “你真是有心计。”他说。 他拉开书桌中央的抽屉,拿出一本用夹环钉起来的笔记本。 他翻了一下,然后撕下其中一页拿给马丁。贝克。 “我还有一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资料。”他说,“斯韦德在国王岛街还没有住很久,我查过他以前住的地方,可是后来我就没时间再管这件事。总之,这是地址,就给你吧。” 马丁.贝克看着那张纸。上面写着一个人名和突利路上的一个住址,那个区曾经被称为西伯利亚。他将那张纸折好并放进口袋里。 “谢谢你,埃纳尔。” 勒恩没有说什么。 “再见。”马丁·贝克说。 勒恩只是简单地点点头。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没有特别好过,现在似乎又更恶化了一些。 马丁.贝克离开勒恩的办公室,不久后就走出大楼。他沿着国王岛街快步穿过城镇,然后在国王桥转到国王街,再到西维尔路,接着往北转。 其实他可以说些好听的,至少表示友善的话,这样很快就可以增进他和勒恩之间的关系。他有这么做的理由。斯韦德案从一开始就是一片混乱,而从勒恩接下这个案子之后,正确快速地做了处理。 勒恩立刻就察觉到尸体底下不会有一把左轮手枪,也知道这是非常重要的证据。尸体被移走之后克瓦斯特莫真的检查过地板吗?如果没有也不能费陉他。古斯塔夫松以克瓦斯特莫的上司及专家身份到过现场,他充满自信地对整个情况做了一番解释,这让那两个巡警的责任小了很多。 假如克瓦斯特莫没有检查,那么事情立刻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尸体被抬走之后,那两个人查封了房子就离开了。但是在这么一个特别的案子里,“查封”代表什么?因为警方一定要将门上的绞链撬开才能够闯进屋子里,势必有些破坏。那么查封也不过就是将一条绳索紧紧地绑在门柱之间,再挂上一张告示牌,表示这个地方已根据法令查封。当然,这实际上一点儿作用也没有。在之后的几天里,随便谁都可以毫无困难地进去,每件东西都可能被移动过,例如一把枪。 果真如此的话,那可能表示:首先,克瓦斯特莫故意编造了一个谎言,而且,这进一步暗示他非常善于说谎,不但骗了勒恩,就连马丁·贝克都相信了他的话。勒恩和马丁·贝克在这方面经验老到,大家都认为他们两个人不容易受骗。 其次,如果斯韦德是真的对自己开枪,那为什么有人要花这么多力气去偷那把枪?很明显这非常矛盾。 何况尸体是在一间反锁的房间里被发现的,更糟糕的是,里面找不到任何武器。 斯韦德似乎没有任何亲朋好友。就众人所知,也不和人往来。如果没有人认识他,那谁会想置他于死地?马丁.贝克感觉他必须多搜集资料以便拓宽思路。这其中,他必须调查一件六月十八号那个星期日发生的事。但是在这之前他要先对卡尔·埃德温·斯韦德多做一些了解。 在勒恩给他的 那张纸上,不只写着一个在“西伯利亚”的地址,还有一些随手写下的东西,和一个名字:女房东,雷亚·尼尔森。 现在马丁·贝克到了突利路上的那栋房子前面。他匆匆看了一下走廊的名牌,知道女房东确实住在这栋楼里面。这点挺值得庆幸的,也许对他来说是一种好运。 他爬上三楼,按了电铃。 56 -----------------------page57----------------------- 第二十一章 这辆卡车是灰色的,上面除了车牌以外没有任何的标记,使用这辆卡车的两个男人,穿着几乎和卡车颜色一模一样的工作服。从外表根本猜不出他们从事何种职业,他们可能是任何种类的修理工,也可能是市政府的工作人员。事实上正是如此。 现在是傍晚接近六点钟,再过十五分钟如果没有任何紧急状况发生,他们就可以结束今天的工作,回家逗逗孩子,然后坐在电视前休息。 马丁。贝克到突利路要找的人都不在家,但是他找到了另外两个人。他们正坐在他们的大众货车旁喝着瓶装啤酒。那辆车上传出阵阵消毒药水的刺鼻气味,但还是有另一种味道是任何化学药品也无法掩盖的。 车的后门开着,这可以理解,那两个人要利用这难得的机会让车内通通风。在这个美丽的城市中,这两个男人有一种特殊且重要的职能。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清除那些自杀者或者离开现世前往极乐世界的往生者。 有少数人,例如消防员和警察,或者某些新闻记者或其他内行的人,对这种灰色卡车相当熟悉。当他们看见它在街上奔驰的时候,就知道有事情不对劲了。但是对大多数人而言,它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只是另一种交通工具罢了。这也正是这辆车需要的效果。毕竟,实在没有理由让大众更消沉恐惧了。 像一般从事特定工作的人一样,这些人在工作来临时默默守着本分,并且泰然自若,他们很少或从不曾在社会福利这部机器里过分夸大他们的功能。他们大多只和同行讨论。因为他们很早就知道,大部分人听到他们的工作之后,反应多是非常负面的,特别是在一些愉快的场合,例如和朋友在一起时,或者和妻子在咖啡桌前聊天时。 他们虽然每天都要和警察接触,但大都是一些普通警察。 因此一位刑事组长对他们的工作感兴趣,甚至约他们出来,的确让他们受宠若惊。 两人当中比较多话的那个用手背抹了抹嘴,说:“没错,我记得那件事,在保斯街不是吗?” “是的。” ‘‘不过那个名字我不太记得了。你说是斯达?” “不是,是斯韦德。” “我没什么印象,我们通常是不记名字的。” “我了解。” “那也是一个星期日。星期日总是比较忙碌,你知道。” “你记得我说的那个警察吗?肯尼斯·克瓦斯特莫? ” “不记得了,名字对我根本没有意义,但是我记得那个直瞪着尸体看的警察。” “在你们抬尸体的时候?” 那个人点点头。 “是的,我们认为他是里面比较难缠的。” “哦,为什么?” “警察有两类,你知道吗?一种会吐,另一种不会。那个家伙甚至连鼻子都不遮一下。” “他一直都待在那儿?” “是的,我刚才说过了,不是吗?他想他妈的确定我们没有俞懒,就为这么回事。” 另一个人吃吃笑着,喝了一el啤酒。 “我再问一个问题。” “什么?” “你们抬起尸体时,有没有注意到底下有任何东西,任何物品?” “会有什么东西吗?” “像一把自动手枪,或是左轮手枪。” 那个人突然大笑起来。 “枪或左轮手枪,”他高声说,“这有什么差别?” 57 -----------------------page58----------------------- “左轮手枪有一个可以转动的枪膛,是用机械装置带动的。” “就像牛仔佩带的那种,嗯?” “没错,就像那种。这的确是没有什么差别,我主要的问题是,究竟有没有武器压在死者的身体下面?” “你听好,组长,这个家伙是个中年人。” “中年人?” “是啊,大约死了两个月。” 马丁·贝克点点头。 “我们把他抬到塑料布上,然后我把盖布的边缘封起来,埃纳尔就清扫地板上的那些虫子。我们通常会把虫子丢进一个装有杀虫剂的袋子里,这样可以当场解决它们。” “哦?” “如果埃纳尔扫到一枝手枪,他一定会注意到,不是吗?” 埃纳尔点点头吃吃笑着,最后一滴啤酒流进了他的喉咙里。 “我当然会看到。”他咳了一下。 “那么,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何况那个巡警还一直站在旁边看着。 事实上我们把客户放到锌盒里面离开之后,他还在那里,对吧,埃纳尔?” “我跟你打包票。”埃纳尔说。 “你似乎相当自信。” “自信?还不止呢!在那个客户的身体底下没有什么东西,嗯,只有一大堆cynomyiamortuorum。” “那是什么?” “尸虫。” “你确定?” “相当确定。” “谢谢。”马丁·贝克说。 然后他就离开了。 那两个穿灰色工作服的男人继续聊着。 “你把他给唬住了。”埃纳尔说。 “怎么说?” “就是刚才你显摆的希腊文啊!这样他们这种大人物就不会认为我们除了包包腐烂的尸体之外什么都不会。” 前座的移动电话响了。埃纳尔拿起电话,咕哝了几句,然后放下电话。 “真该死。”他说,“又一个混账把自己吊死了。” “哦,唉。”他的同事无可奈何地说。 “老实说,我一直不了解这些家伙为什么要吊死自己。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你说?” “唉,算了吧,快走吧。” 就技术上来说,马丁·贝克至今才弄清楚保斯街这个神秘死亡案件的大部分细节,至少已经弄清楚警方采取了哪些调查步骤。但是还有一个重点:要拿到弹道调查报告,如果有的话。 虽然他花了不少功夫调查死者,但是有关斯韦德这个人,他知道的还是很少。 星期三警方奇袭莫斯壮和莫伦住所那件事,马丁’贝克并不关心;他也不知道银行抢劫案或那些特别小组有什么困难和难言之隐。他为这一点感到庆幸。星期二下午查访完斯韦德的房子,他曾经到国王岛街的警局去,那里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有空招呼他。因此他就到警政署去。在那里他听到一个谣言,刚一听他觉得很荒谬,但仔细思考过之后,他觉得很难过。 谣传说他要高升了。升到哪儿?督察长?局长?部长?或只是变得比较健康、比较有钱、比较有地位? 这不是重点。可能这些假设都只是毫无根据的闲话。 58 -----------------------pa ge59----------------------- 他最近一次升迁是在一九六七年,升任刑事组长,但是他没有理由被调到更高的位子上。如果没有出现意外,他最快也要四或五年才会再次晋升。 这点每个人都知道,要说有什么事是官僚们完全熟悉的,那便是薪水等级和升迁制度,每个人也都用怀着嫉妒的眼光盯着自己和别人的机会。 这个谣言是怎么开始的?背后一定有些理由。然而是什么理由?据他了解,有两种原因。 首先可能是他们要让他当不成国家刑事部门的头头,甚至他们已经准备好要把他塞进更高层的官僚体系之内。这是用来除掉看不顺眼或无能官员所最常用的办法。然而这不大可能。 没错。在警政署里他有些敌人,但是他对他们根本不构成威胁;而且这样一来,他们势必要让科尔贝里升官来接他的位子,这是他们很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第二种解释似乎比较有可能。但是不幸的,这种想法会使所有人颜面尽失。十五个月前他经历了生死一线间的危机,在瑞典近代历史中,还未曾有高层警官逢此遭遇——被一个所谓的罪犯开枪击中。这件事情引起许多关注,而且他的表现给他带上了过大的光环。在警界中,英雄就如风毛麟角一般稀少,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必须夸大这出戏的欢乐结局。 警界现在有了个英雄,他们该拿这个英雄怎么办?他已经获得一枚奖章了,现在只好让他升官。 马丁·贝克有过充分的的时间,去分析一九七一年四月那个改变他命运的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老早就得到一个结论:他做错了。不只是道德上,从专业的角度而言也是,他也了解在自己有这个想法之前,他的许多同事就已经这么认为了。 他的行为就像个白痴,所以才会被击中;也因为如此,他们准备给他一个职位更高、责任更大的位置。 他在星期二傍晚曾经思考过自己的处境,然而一回到瓦斯贝加他的书桌前坐下,他立刻就不再想了。 星期三,他冷眼无情却饶有系统地投入斯韦德一案,他独自坐在房间里,以自己的方式进行调查。 有时他私下会想,他应该感到满意了,在情况还算不错的时候跳出来工作,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个案子,没有任何外界的干扰。 但是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有些留恋。这是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也许他所从 事的正是他的兴趣所在。 他平时颇乐于独处,现在更逐渐变成一个隐士,丝毫没有找个伙伴或破壳而出的意愿。他是不是快要变成一个封闭在锅盖之下(或者一个看不见的玻璃圆顶中)的机器人?以他的专业眼光来看,这个案子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他一点儿也不忧心,他要么会破案,要么不会。他的部门在谋杀和一般杀人案件上的破案率算是很高的,这是由于大多数的案子都不复杂,而且他们有办法让那些有罪的人认输。 除此之外,刑事局的装备相当齐全。整个警力中,唯一一个资源多于工作量的部门是秘密警察。因为他们主要的工作仍放在搜集共产主义分子的名册,同时却偏执地忽视各种奇特法西斯主义组织的兴起。他们真的是一无是处,时间多花在凭空想象政治犯罪及潜在的安全风险,以便有些事情可以做。他们那些活动的成效就如预期般可笑。秘密警察被视为策略性的政治后盾,可以用来对抗异议分子,活动起来可一点儿都不好笑。 当然刑事局也有失败的时候,调查一旦陷入胶着,最后只能归档。通常他们都知道这些案子的罪犯是谁,但是因为罪犯坚决否认,也就无法定罪。暴力犯罪的方式越原始,证据通常也越少。 马丁.贝克最近一次的惨败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拉普兰的一个老男人用斧头杀了与他同年的妻子,动机是他与较年轻的女管家长期有染,而且受不了老婆的唠叨和嫉妒。杀了她之后,他把尸体藏在放木柴的小屋子里。时逢冬季,寒冷刺骨,他等了大约两个月才拆下一扇门放在雪橇上,把她的尸体送到最近的村庄去,那儿离他的农场有十二英里。到了那里,他宣称自己的老婆是自己跌倒头撞到火炉,当时天气太寒冷,他无法早些带她到村里来。每个人都知道这是谎言,但那个男人坚持这种说法,他的管家也是。当地警察外行的调查方式又破坏了所有的犯罪线索,所以他们请求外来的援助。马丁.贝克花了两个星期待在一间奇怪的旅馆里,最后仍无功而返。白天,他忙于质问那个凶手;晚上,他只能坐在旅馆的餐厅里听着当地人在背后嘲笑他。然而这种失败的案子仍算是特例。 斯韦德的故事奇特多了,和马丁·贝克以往处理过的案子不太相同。这应该是很刺激的一件事,但他不是个喜欢解谜的人,丝毫不觉得刺激。 59 -----------------------page60----------------------- 他星期三做的档案调查工作也没有什么成效,罪犯档案中没有卡尔。埃德温·斯韦德的资料,这只能断定他没有因犯罪而留下任何记录。但是有许多违反法律的人根本没到过法院——这似乎已偏离制定法律的原意了,法律不就是要保护社会中某些阶层的人,维护他们被模糊化且漏洞百出的权益?国家酒类与文化局也没有他的任何资料。这可以假定斯韦德不是个酒鬼。以他在社会上的地位,有关当局一定会对他喝酒的习惯进行调查。如果是上流社会的人喝酒,会被视为是一种“文化”,而其他阶层的小市民有这种需求,立刻会被当做是酒鬼或是需要关心和保护的个案。只是调查完之后,他们既得不到关心也得不到保护。 斯韦德成年之后就一直担任仓库管理员,他最后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快递公司上班。他的背部受过伤,这在他那行是常见的事。他五十六岁时,主管就认为他已不胜任辞退了他。 从那时起,他只靠退休金勉强度日,也就是说,他只靠连锁商店卖给他的狗食和猫食维生。 在他的储藏室中,那半罐贴着“喵喵牌”标签的猫食,是看起来唯一可以吃的东西。 马丁‘贝克找到一些不太重要的资料,例如斯韦德是在斯德哥尔摩出生的,他的父母在他四十多岁时就过世了。他没结过婚,也没有扶养过任何人。他的资料还没有被转给福利局,在他最后工作的那家公司里也没有人记得他。 说他不适合这份工作的医生写了一些诊断说明,说这个病人不能从事体力工作,年龄太大,不能再接受训练。另外斯韦德也说过他不想继续工作,“因为这份工作毫无意义”。 也许对于找出是谁杀了他及杀他的动机,这也是毫无意义的。不过既然他的死亡方式令人费解,所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先找到凶手,然后问他是如何做到的。 现在是星期四,太阳快下山了。他才刚离开那两个人和那辆发出刺鼻药味的卡车下到一个小时。马丁·贝克又去探访突利路那栋公寓。其实今天的工作应该结束了,但是他不想回家。 所以他又一次爬上那两层楼梯,休息片刻喘口气。他看着那个椭圆形的珐琅门牌,白底有绿色的字:雷亚·尼尔森。 外面没有门铃,只有一条拉绳。他拉了一下,然后等着。里面传出门铃发出的叮当声,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这是栋老房子,从门上的毛玻璃可以看见门廊的灯是亮着的,这表示有人在家,他之前来的时候里 面都是暗的。 间隔了一段恰当的时间之后,他又拉了一次铃绳。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再次响起,里面也传出有人拖着脚步过来的声音。 他隔着那面不透明的玻璃隐约看见一个人影。 多年执勤的经验让马丁·贝克习惯快速判断交手的对象,用专业的术语来说是“初步的描述”。 来开门的女人最多三十五岁,但是直觉告诉他,还可能多个几岁。她个头不高,他猜大约是五英尺二英寸。她虽然身体结实,但给人的感觉十分轻盈、骨肉匀停,而不是丰满或笨拙;她五官分明,但有些不协调。她的眼睛是蓝色的,眼神倔强沉稳。她直视他的眼睛,仿佛随时准备进入各种状况。 她有一头金色的直发,剪得很短,现在还是湿的,而且有点儿乱。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清香,很可能是植物性洗发精的味道。她穿着短袖开襟的羊毛线衫和一条估计洗过无数次的退色牛仔裤。羊毛衫应该是刚穿上不久,有许多水滴溅到肩膀和胸部附近。她的肩膀比较宽,臀部较小,短颈及手臂让阳光晒得很均匀。 她的脚短而宽,脚趾很直——仿佛习惯穿凉鞋或木屐,也可能不常穿鞋。 他意识到自己正用职业性的眼光审视着她的脚,就好像在检查血迹或尸首上的痕迹,他赶快将眼光转回到她的脸上。 那双眼睛正在搜索,眉毛微蹙。 “我正在洗头发。”她说。 她的声音沙哑,也许是感冒了,或是个老烟枪,或她的声音原本就这样。他点点头。 “我很大声地说了两次‘进来’。门没有锁,我在家的时候通常都不锁门的,除非我想要一个人静静。 你没有听到我在喊吗?” “没有。你是雷亚-尼尔森吗?” 60 -----------------------page61----------------------- “是啊。你是警察,嗯?” 虽然马丁·贝克的观察力已称得上敏锐快速,但这次他立即感觉碰到了强手,只不过几秒钟,她就可以正确判断他的来历。从她的眼神看,她好像已经把他打量清楚了。不过这还有待观察。 她之所以能很快猜出他的身份,当然,可能是因为她预料到会有警察来找她,不过他并不这么认为。 他取出皮夹,拿出 证件,她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名字。该死,嘿,进来吧。我想这里应该有你想要的东西。你不会想站在楼梯上说话吧。” 马丁·贝克感觉到他的戒心松懈了些,这种情形很少在他身上发生。 她转身领着他走进屋里。房子的大小和格局超出了他的理解,但舒服地零星安置着一些老家具。一些孩子的图画用大头针固定在墙上,显示她有家庭。除此之外,墙壁上的装饰很杂乱,有油画和普通的图画,以及镶在椭圆形相框里的旧相片,还有一些剪报和海报——其中还有列宁和毛泽东的肖像,不过看来应该没有政治意涵。房间里还有许多书,有些在书架上,有些则四处堆放着。她有许多唱片和一套音响,还有两台看来年代久远且经常使用的打字机,另有一大堆文件,大部分都装订好摆成一摞,看起来像是警方的报告。他猜想这些是她的笔记或什么的,她可能在进行一些研究。 他跟着她进去,穿过一个可能是婴儿房的房间。床上非常整齐,平常住在这个房间的人目前应该不在。 噢,现在是夏天了,那些负担得起费用的父母亲都送孩子到乡下去,远离城市污浊的空气和荒谬的生活。 她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她说:“你介意我们到厨房坐吗?如果你介意的话只管说一声。” 她说话的语调不算很友善,但也不怀任何敌意。 “我一点儿也不介意。” “那请坐。” 他们走进厨房,他在一张大圆桌旁坐下。周围有六张造型各异且彩色缤纷的椅子,但还有空间可以再多放几张。 “等一下。”她说。 她似乎有些紧张不安,但保持着镇定。壁炉前有一双木屐,她穿上后走开了。他听到她忙着什么,还听到电动马达起动的声音,她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贝克,马丁·贝克。” “你是警察?” “没错。” “哪一种?” “刑警。” “职俸等级二十五等?” “二十七。” “嗬,不错嘛。” “对,不算太差。” “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 “刑事组长。” 马达声音停下来,他听过这种声音,于是立刻明白她 在做什么:用真空吸尘器吹干她的头发。 “雷亚,”她说,“我的名字。当然不必我说,门上就写着。” 厨房很大,旧式房子的厨房通常很大,因此尽管有桌子和许多椅子,以及煤气炉、洗碗机、电冰箱、冰柜等,房间里还是留有许多空间。水槽上有一个架子摆着锅子和茶壶,下面则用钉子吊着许多天然物品,像苦艾和百里香之类的树枝,一些野莓,几条干蘑菇和三串大蒜——这些东西虽然可以制造一种气氛,还能发出芬芳的气味,但并非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苦艾和野莓是搭配白兰地的绝佳香料;百里香可以加进豌豆汤中——贝克以前还可以尽情享用瑞典佳肴的时候,比较喜欢甜的墨角兰属植物。如果知道如何处理,蘑菇也是不错的选择。不过那串大蒜大概只是装饰用的,因为其数量足够任何正常人吃一辈子了。 61 -----------------------page62----------------------- 她回到厨房,梳着头发,立即注意到他在看什么。她说:“防吸血鬼用的。” “大蒜?” “是啊!你没看过那些电影吗?彼得·库欣。知道所有吸血鬼的事。” 她把湿羊毛衫换掉,穿上一件青绿色无袖上衣,看起来就像个小女孩儿。他注意到她的腋下有金色的毛,小小的胸1彼得·库欣(petercushing,1913—1994),英国著名演员,在不少影片中扮演过吸血鬼的角色。 部似乎不需要穿胸罩,事实上她也没有穿,乳头在布料之下清楚可见。 “警察,”她说,“刑事组长。”她用她一贯直接的眼光看着他,皱着眉头。“我没有想到是一个二十七等的警官来访。” “是不寻常,是的。”他说。 她坐在桌旁,立刻又站了起来,咬着指关节。 马丁·贝克知道他可以起个头了。他说:“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对警察的印象不太好。” 她很快地瞥了他一眼说:“是,我对他们向来没有好感,我不知道谁会有。我知道他们引起许多人的苦楚和不悦。” “那样的话,我会尽可能减少我带给你的困扰,尼尔森太太。” “雷亚,”她说,“每个人都叫我雷亚。” “如果我的资料没错,你是这栋大楼的所有 第二十二章 科尔贝里和贡瓦尔·拉尔森坐在拉尔森的书桌前对望着,两个人看起来都若有所思。 现在是星期四,他们放“推土机”独自去梦想那个快乐临近的日子,也就是将华纳·罗斯关起来的日子。 “推土机’着了什么魔?”拉尔森说,“他真的想放毛里松走吗?就这样放他走?” 科尔贝里耸耸肩。’“似乎是吧。”他说。 “但是连监视都不做,我就不能理解了,”拉尔森继续说道,“跟踪他一定可以得到一些情报的。还是你觉得‘推土机’另有妙计?” 科尔贝里思考过后摇摇头说:“没有,我想可能是‘推土机’不愿牺牲掉比跟踪毛里松还要重要的东西。” 拉尔森皱皱眉头。 “那是什么?”他问,“绝对没有人比‘推土机’更想亲手抓住这群歹徒。” “噢,那倒是真的。”科尔贝里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都没办法像‘推土机’那样得到第一手的消息?他认识一大堆线民和骗子,而且他们都信任他,因为他从不欺骗他们,总是会信守承诺,他们信赖他,知道他从不允诺他做不到的事。 ‘推土机’的那些眼线是他最大的资产。”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去监视自己的眼线,以后就没有人会信任他了,连带那些密报也就泡汤了?” “没错。”科尔贝里说。 “不过我还是认为,让这次机会溜走实在是不智之举。”贡瓦尔.拉尔森说,“或许我们可以不声不响地跟踪毛里松,这佯就不会给‘推土机’惹麻烦了吧?”他疑惑地看了科尔贝里一眼。 “好吧,”科尔贝里说,“我对我们的费思富尔’毛里松先生在打什么主意也很好奇。对了,费思富尔是名还是姓?” “是狗的名字,”拉尔森说,“说不定有时他也假装成一只狗。不过我们得立刻行动,我想他随时会溜掉。谁去跟踪?” 科尔贝里看着他新买的腕表,这只表的样式和被洗衣机洗坏的那只一模一样。他几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现在想要狼吞虎咽一番。他在某本书上读到,一个想要减肥的人应该少吃多餐,他欣然接受这个建议的后半部。 “我提议你去,”他说,“我在这里守着电话。如果你需要帮忙或想要休息,只管打电话来给我。开我的车去,它不像你的车那么显眼。” 他把钥 匙拿给贡瓦尔·拉尔森。 “好。”拉尔森说,他起身扣上夹克上的纽扣。到了门口他转身说:“如果‘推土机’问起我,就随便找个借口。我会给你消息的,再见。” 科尔贝里等了两分钟,然后到餐厅去吃减肥餐。 贡瓦尔·拉尔森没有等多久。毛里松站在楼梯上犹豫了一会儿,走到亚聂街上,然后向右拐入汉维卡街,再左转走到国王岛街上的公车站。他在那儿等候着。 在不远处的一扇门前,贡瓦尔·拉尔森也在等候。他非常清楚这份工作的困难之处。首先,他的身高和体型即使是在人群中也很不容易隐藏。另外,如果毛里松一直朝这个方向看,他八成会认出他来。如果毛里松想搭公共汽车,贡瓦尔·拉尔森又跟着上去,那铁定要曝光了。在马路对面的出租车招呼站,有一68 -----------------------page69----------------------- 辆空车正在等待,他希望在他需要之前没有人坐上去。 一辆六十二号公车停下来,毛里松上了车。 贡瓦尔·拉尔森等公车走了些距离才过马路去拦那辆出租车,以免毛里松从后面的窗户看到他。他把科尔贝里的车留在原地。 出租车司机是一位少妇,她金色的头发很乱,有一双灵活的棕色眼睛。当贡瓦尔-拉尔森给她看他的证件,要求她跟紧公共汽车时,她菲常兴奋。 “太棒了!”她说,“你跟踪的这个家伙是个危险的歹徒吗?” 贡瓦尔·拉尔森没有回答她。 “我了解,这是秘密。没关系,我绝对守口如瓶。” 要她闭上嘴是不太可能了。 “我们最好跟松一些,”她说,“这样经过公车站的时候,我们才能停在公共汽车后面。” “是的,”贡瓦尔·拉尔森尽可能简略地说,“但要保持距离。” “我了解,”她说,“你不想被看到。你可以把遮阳板拉下来,这样从上面就看不到你了。” 贡瓦尔·拉尔森照做了。她狡黠地看了他一眼,瞥见他手上的绷带,于是大叫:“怎么发生的?是打斗,啊?” 贡瓦尔·拉尔森低声抱怨着。 “当警察是个很危险的工作,”她继续说道,“但是想必非常刺激。我开出租车之前想过当 警察,最好是个刑警,但是我丈夫反对。” 贡瓦尔·拉尔森一言未发。 “不过开出租车也有些刺激的事,就像现在。” 她对贡瓦尔·拉尔森说,他只好努力挤出一点儿微笑。她一直与公共汽车保持一段距离,整体而言,她开得相当好,这补偿了她多话的缺陷。 毛里松在艾克达堡街下车,在此之前,贡瓦尔·拉尔森只是偶尔吐出一些单音节字语,而他的司机却有充足的时间说了许多话。毛里松是唯一下车的乘客。贡瓦尔-拉尔森要拿钱的时候,那个女人好奇地注视着毛里松。 “我看他不像是个骗子。”她有些失望地说。她拿了钱,迅速写了一张潦草的收据。“无论如何,祝你好运。”她说完就慢慢地开走了。 毛里松穿过街道,走到阿姆菲德斯街上。他在转角附近消失之后,贡瓦尔·拉尔森匆忙跑到那儿,刚好看到毛里松进了一扇门。 等了一会儿之后,贡瓦尔·拉尔森打开那扇门,听到大楼里面另外一扇门“砰”地关上。他走进去检查住户的名单。 他立刻就看到毛里松的名字,他惊讶地扬起眉毛。原来菲利普·费思富尔·毛里松用本名住在这里。 贡瓦尔·拉尔森回想起他被审问时说过,在维克街上他是用伦纳特·霍尔姆这个名字。非常老练,贡瓦尔·拉尔森想。听到电梯启动,他急忙跑出去,回到街上。 他怕毛里松从窗户看到他穿过街道,所以紧靠着大楼的墙壁回到艾克达堡街的街角。他站在那里监视毛里松进去的那扇门。 不一会儿,他膝盖上的伤口开始痛了起来。这时打电话给科尔贝里嫌早了些,而且他也不敢离开岗位,以免毛里松突然出现。 贡瓦尔·拉尔森在街道角落站了四十五分钟之后,毛里松突然在门口出现。贡瓦尔·拉尔森惊觉到对方正向他走过来,立刻把头缩回去。他希望毛里松没有看到他,他跛着脚沿街跑了一段距离,进到最近的一扇门里。 毛里松双眼直视前方,轻快地经过他面前。他换了一套衣服,手上还拿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走过瓦哈拉路。贡瓦尔’拉尔森在他身后一段距离跟着。 毛里松快步走向卡拉广场。他两次转过头来,紧张地看着后面;第一次贡瓦尔·拉尔森躲在路边一辆69 -----------------------page70---------- ------------- 卡车后,第二次他冲进一扇门里面。 正如贡瓦尔.拉尔森所料,毛里松是到地下铁车站。月台上只有几个人在等车,贡瓦尔·拉尔森很难不被看到,但是毛里松看来并未发现他。毛里松上了一辆往南的车,贡瓦尔’拉尔森也踏上另一节车厢。 他们俩都在赫托根下车,然后毛里松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贡瓦尔.拉尔森四下搜寻,想看看月台上有没有他的踪影,毛里松好像被人群吞没了。他找寻了每个出口,都没发现毛里松的影子,最后他搭自动扶梯到上一层去,在五个出口i司跑来跑去,始终不见毛里松的人影。最后他停在斯特百货的橱窗外,汗流浃背。他怀疑毛里松可能已经看到他了,如果这样的话,毛里松可能已经溜回月台,搭另一班北上的火车回去了。 贡瓦尔.拉尔森黯然地看着橱窗内那双意大利鞋。倘若这双鞋有他的尺寸,他早就开心地付钱买走了——几天前他才进去问过。‘他转身正准备回到地上搭乘公共汽车回国王岛街,却瞥见毛里松就在车站的另一头,正要走向通往西维尔路的出口,除了黑色的公文包外,他手上还多出了一个包裹,上面系着一大堆精致的缎带。他在楼梯上消失了,贡瓦尔·拉尔森马上跟了过去。 毛里松向南走到西维尔路,进了市中心的某家航空公司,贡瓦尔.拉尔森躲在莱斯马卡街上的一辆卡车后面观察。透过那些宽大的窗户,他看到毛里松走到柜台,和一位穿着制服、身材修长的金发女子说话。 贡瓦尔·拉尔森很纳闷毛里松要去哪儿。一定是往南走,也许到地中海的一些地区,或者更远,非洲现在正受欢迎。很明显,毛里松害怕留在斯德哥尔摩,莫斯壮和莫伦知道他出卖了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他。 他看见毛里松打开公文包,然后把巧克力盒或不知什么东西放进去。他拿了票,放进夹克口袋里,然后走向人行道。 贡瓦尔.拉尔森注意到毛里松慢慢向赛耶市场的方向走去,于是他走近柜台。刚才帮毛里松办手续的那个女子正在翻索引卡片,她瞥了他一眼,继续翻着卡片说:“先生,您需要什么吗?” ‘‘我想知道刚才在这里的那位男士是否买了票,”贡瓦尔’拉尔森说,“如果是的话,他是要到哪jt-~?”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您,”金发女子说,“您为什么要问这个?” 贡瓦尔.拉尔森把 证件放在柜台上。那个女子看了看,对他说:“我想您说的是勃兰登堡伯爵?他买了一张到延雪平的票,并且订了下午两点五十分那趟班机的位子。他准备搭乘机场的巴士,因为他问了发车的时间,那班车会在一点五十五分从赛耶市场开出。伯爵有什么——” “谢谢你,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贡瓦尔·拉尔森说,“祝您今天愉快。” 他走向门口,心中揣想毛里松在延雪平会有什么生意。他回想起在毛里松的档案中看到过,他是在那里出生的,他母亲还住在那里。原来,毛里松打算回家,躲到他母亲那儿。 贡瓦尔·拉尔森走向西维尔路。稍远处他看到费思富尔。 毛里松·霍尔姆-勃兰登堡正漫步在阳光里。贡瓦尔·拉尔森往反方向走,准备找电话通知科尔贝里。 第二十三章 伦纳特·科尔贝里在说好的时间来到和拉尔森约定的地方,他还带来了橇棍和其他工具,准备用来开阿姆菲德斯街那栋公寓的门。然而,有一个他应该拿却没有拿的东西,地方检察官奥尔松签发的搜索令。 他和贡瓦尔·拉尔森都不大担心自己的行为已逾越职权。他们暗自盘算着:若是他们发现了有用的东西,“推土机”会高兴得完全忘记他们违反了规定;如果他们没有发现任何东西,那当然也就没有理由告诉他这件事了。反正,现在违反规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错的是规定本身嘛。 这时候毛里松应当正在南下的路上,虽然不是到非洲去,但是也远得不致干扰他们的调查了。 公寓的大门只装了普通的锁,毛里松的屋子也是,科尔贝里没花多少时间就将它打开了。门里面的那一面还装了两个安全链和一个暗锁,这种设计只能从里面上锁。从这些装设看来,毛里松预料他会有(或必须拒绝)一些比推销员和小贩更加难缠的客人。不过他已经在门口贴上一张彩色告示,拒绝推销。 他的房子里有一间厨房、一道走廊、一间浴室和三个房间,内部装潢非常雅致。看得出家具相当昂贵,给人的感觉却是没有品位、俗套。他们走到客厅。前面是一面柚木墙,墙边有一些书架、碗盘架和一个嵌入的写字台。其中一个架子上放满了平装书,其他的架子则放置了一些收藏品,像纪念品、瓷器、小花瓶、70 -----------------------page71----------------------- 小碗,还有其他装饰品。墙壁上挂着几幅在十元商店就可买到的赝品油画和复制品。里面的家具、窗帘和地毯虽然价格不斐,但是一看就知道是随意乱配的,图案、材质和颜色根本不搭配。 在一个角落里有个吧台,只要看一眼就让人觉得难过,更遑论从后面酒柜玻璃门里那些瓶子里散发出来的味道。吧台前面铺着一块图案非常奇特的油布,有一些黄的、绿的、粉红像阿米巴虫又像是高度放大的精虫的图案浮在黑色的背景上,相同的图案也出现在吧台的塑料台面上,只是尺寸小了许多。 科尔贝里走过去打开酒柜。里面有半瓶巴非亚摩,一瓶差不多见底的瑞典餐后甜点酒,一瓶还没开过的卡夏姆鸡尾酒和一瓶全空的英人牌金酒。他打了个寒颤,关上酒柜的门,走进隔壁房间。 客厅和另一个房间之问没有门,只有一道拱梁,两 边各有一根梁柱,很可能这个地方是饭厅。这里的空间很小,不过有一个俯看街道的落地窗,还有一架钢琴,角落各有一台收音机和录音机。 “啊哈,我们有音乐室了。”科尔贝里说,一面还作了一个幅度很的大手势。 “不过,我很难想象有人会坐在这里弹《月光奏鸣曲》。”贡瓦尔·拉尔森说,他走过去掀起琴盖,检查琴身内部。“最起码没有尸体。”他说。 初步检查完,科尔贝里脱下夹克,两人开始在房内仔细检查起来。他们先从卧房下手,拉尔森动手翻衣橱,科尔贝里则专攻抽屉。他们在静默中工作了一会儿,科尔贝里打破了沉寂。 “贡瓦尔。”他叫道。 一阵低沉的回答从衣橱内部传出来。科尔贝里继续说:“他们跟踪罗斯的行动不是很成功,他几个小时前就从阿兰达飞走了。我离开之前,‘推土机’刚拿到最新的报告,他非常失望。” 拉尔森发了些牢骚,然后伸出头来说:“‘推土机’太乐观、太会想象了,所以他经常失望。不过你一定也注意到,他很快就可以克服这种低潮。对了,罗斯不用上班的时候都在干什么?”说完后他又遁入衣橱。 科尔贝里把最下面的抽屉关上,伸直腰。 “嗯,他没有去找莫斯壮和莫伦,那只是‘推土机’的幻想。” 他说,“第一晚,也就是前天傍晚,他与某个贵妇去餐厅,之后和她一起裸泳。” “是啊,我听说了。”拉尔森说,“然后呢?” “他和贵妇一直待到下午,然后开车到城里,一个人漫无目地地闲逛。昨天傍晚他又和另一个姑娘到另外一家餐厅,但是没有去游泳,至少不是在户外游泳池。他把她带到默斯塔的家中。昨天他们坐出租车到欧丁广场,在那儿分手。之后他就一个人逛街,逛了几家商店,然后又坐车回到默斯塔换衣服,再开车到阿兰达机场。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更别提犯罪了。” “是啊,如果裸泳不算违反社会善良风俗的话。”贡瓦尔·拉尔森说,“而且,坐在树丛中的艾克也没有提及他犯了妨害公共利益罪。”他出了衣橱,关上门。“里面除了一些没品位的衣服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边说边走到浴室。 科尔贝里继续查看一个做床头柜用的绿色木柜。最上面两个抽屉杂乱放着一些物品,全都是用过的:皱了的可丽舒卫生纸、袖扣、几个空火柴盒、半条巧 克力、大头针、一支温度计、两包咳嗽药、餐厅账单和收据、一盒还没打开的黑色保险套、圆珠笔、从斯特丁寄来的明信片,上面写着“这里有伏特加、女人和歌声。夫复何求?林斯”,还有一个坏掉的打火机和没有刀鞘的小刀。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平装书,封面是一个牛仔蹲着马步,手里拿着一把还在冒烟的左轮手枪。 科尔贝里翻了翻这本书,书名是《黑峡谷枪战》。一张相片从书里掉了出来。那是张彩色快照:一个少妇站在堤防上,穿着短裤和短袖白色毛衣,她的头发是黑色的,外貌平凡。科尔贝里把相片翻过来,背面上方用铅笔写着“摩亚,一九六九”,下方则是用蓝色墨水写的另一种笔迹:莫妮塔。科尔贝里把相片塞回书里,然后打开底下的抽屉。 这个抽屉比其他的深,拉开之后,他叫贡瓦尔.拉尔森过来。他们看着抽屉里面的东西。 “把研磨机放在这里好像很奇怪。”科尔贝里说,“会不会是新型的按摩器?” “我很怀疑这是做什么用的,”拉尔森说,“他不像是有这种嗜好的人,不是吗?当然这可能是他偷来的,或是别人拿来抵买毒品的钱的。”他走回浴室。 71 -----------------------page72----------------------- 差不多一小时之后,他们将房子里面的东西都搜查过了,他们发现几件耐人寻味的事:他没有藏任何钱,没有可以拿来控告他的相关资料,没有武器,除了阿司匹林和感冒药外,没有更强的药品。 他们站在厨房里四望。刚才他们已经在这里翻箱倒柜,搜过所有的抽屉和壁橱了。他们注意到电冰箱还在运转,而且里面放满了食物,这表示毛里松没有打算出远门。冰箱里面有一条熏鳗鱼在向科尔贝里挑衅。自从他决定控制体重之后,整个人始终处于饥饿的痛苦中,不过他还是控制住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地转身离开电冰箱和它的诱惑。他瞥见厨房的门后挂着一个钥匙环,上面有两把钥匙。 “屋顶的钥匙。”他指着钥匙说。 贡瓦尔·拉尔森走过去把它拿下来。他说:“或许是地下室的。赶快,我们去看看。” 两把钥匙都不能开屋顶的门,所以他们搭电梯到一楼,再走到地下室。比较大的那一把钥匙可以打开防火门的锁。 他们最先看到的是一条短走廊,两 边都有门。打开右边的门,是垃圾间。这栋大楼有垃圾滑道,在开口处有一个带轮子的金属箱,里面套着黄色的大塑料袋,旁边还有三个套有塑料袋的箱子,有一个装满了垃圾,另外两个则是空的,它们都靠墙放着。在一个角落上放着扫把和畚箕。 另一边的门锁着,从门口的牌子可以知道那是洗衣室。走廊顶端是一条长长的横向通道,分别向两边延伸,靠墙壁有一排柜子,旁边的格子上有不同类型的挂锁。 科尔贝里和拉尔森用比较小的钥匙一个一个试,最后终于找到正确的锁。毛里松的柜子里只有两样东西:一个老旧、没有吸嘴的真空吸尘器,还有一个上了锁的大箱子。科尔贝里把锁拿起来,而拉尔森则打开真空吸尘器查看里面有什么。 “空的。”他说。 科尔贝里打开箱子的盖子说:“可是这里面有东西,你过来看看。” 箱子是十四瓶还没开过的一百三十年波兰伏特加酒、四盘磁带、一个吹风机和六个全新尚未拆封的电动刮胡刀。 “走私。”拉尔森说,“不然就是赃物。” “这应当是他交换来的东西,”科尔贝里说,“我百丁以拿走伏特加酒,但我想最好是让它维持原状。” 他关上箱子,又锁上。然后他们从原路出去。 “唉,至少我们发现了一些事。”科尔贝里说,“但是还不是以满足‘推土机’。我想我们应该把钥匙放回原处然后离开,在这里没什么事好做了。” “谨慎的混蛋,毛里松。”贡瓦尔·拉尔森说,“他也许还有第三栋房子。” 他停了下来,点头示意通道另一头的门。门上用红油漆写着“防空洞”。 “我们去看看那是不是开着的,”他说,“反正都已经来了。” 门是开着的。这个防空洞似乎是单车和堆普通垃圾用的,在单车和几辆马达被拆掉的摩托车旁边,放着一些婴儿车、雪橇和有轮子的老式平底雪橇。一个木工台靠墙放着,在它下方的地板上有两个窗框,上面没有玻璃。有一个角落里放着一根铁矛、几个扫帚、雪铲和两个长柄草耙。 “我到这种地方时总是会产生幽闭恐惧症。”科尔贝里说,“战争期间我们会做空袭练习,我总是坐着,想象躲在一栋被轰炸的建筑物底下,而且再也出不来是什么感觉。恐怖极了。” 他看了看四周。在长椅后面的角落里有一个旧木箱,它的前面写着 两个几乎看不见的字:沙子。盖子上是一个镀锌的桶子。 “你看,”他说,“战争时留下来装沙子的桶子。” 他走过去搬开桶子,打开装沙箱的盖子。 “里面还有一些沙子。”他说。 “我们用不到的,”拉尔森说,“反正不会用来扑灭燃烧弹的灰——咦,这是什么?” 科尔贝里弯下腰去,手伸进去拿出一个东西,然后把它放在长椅上。 那是一个绿色的美国军用背包。 科尔贝里打开背包,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木工台上。 72 -----------------------page73----------------------- 一件皱了的浅蓝色衬衫。 一顶金色假发。 一顶蓝色宽边丁尼布帽。 一副墨镜。 还有一把枪——点四五口径的骆马自动手枪。 第二十四章 相片里的那个女人叫莫妮塔,三年前的夏天她在摩亚的防波堤上留下倩影时,还不认识菲利普·费思富尔.毛里松。摩亚是斯德哥尔摩群岛中的一个小岛。 那是她和彼得六年婚姻里的最后一个夏季。那年秋天,他遇到另外一个女人,圣诞节过后他就离开莫妮塔及他们五岁大的女儿莫娜。由于事出他的不忠,所以她没有任何要求,很快就办好离婚手续——他急着要和那个新欢结婚,离婚手续办好的时候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莫妮塔保有郊区荷卡兰街那栋两房寓所,在没有争执的情况下得到孩子的监护权。彼得放弃与女儿见面的权利,后来他还不再支付孩子的生活费用。 离婚不只让莫妮塔的财务状况急剧恶化,也迫使她中断刚刚恢复的课程,这是整个不幸遭遇中最令她沮丧的事。随着岁月流逝,她开始觉得自己教育程度不够是种缺憾。 她始终不曾有继续求学或学习一技之长的机会。她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之后想休息一年,然后进专科学校去念书,但是这一年结束之前,她遇见了彼得。两人结了婚,她接受高等教育的计划也就束诸高阁。 次年他们生了一个女儿,彼得也开始念夜校,一直到他念完之后(就在他们离婚的前一年),才轮到她去念书。彼得离开之后,她上课的计划就完蛋了,因为找个全职保姆是不可能的,即使找到了,她也付不起费用。 女儿出生后最初两年,莫妮塔留在家里带孩子,在女儿可以送到幼儿中心后,她又开始上班。之前,也就是从她离开学校之后一直到生孩子前几周,她换过好几个工作。在那几年问,她做过秘书、超市收银员、仓管人员、工厂女工和服务员,她是个静不下来的人,只要觉得不高兴或是感到需要变化,她就会辞职再找一份新工作。 中断了两年之后,她又开始找工作。她发现劳力市场变得不景气,没有太多工作机会供她选择,何况她缺乏职业训练,也缺乏有用的关系,只能做些待遇差、让人提不起劲的工作。现在就算工作内容很令人厌烦,她也不能随便更换。但是当她再次开始上学之后,未来似乎变得更有希望,生产线上那些单调、毫无意义的工作也比较能让人接受。 三年来她一直待在斯德哥尔摩南郊的一家化学工厂。离婚之后她必须独自扶养女儿,被迫要找个上班时间比较短、薪水比较低的工作。她感觉到彷徨无助。在绝望之下,她突然辞掉工作,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失业率逐渐升 高,工作机会严重短缺,连学历高的专业人士也去争取一些待遇很差、工作条件远低于他们能力的工作。 有一阵子莫妮塔处于失业的状态。她虽然领有微薄的失业保险救助金,整个人却愈发沮丧。她每天想的就是如何让收支平衡,房租、食物和为莫娜买衣服就花掉她所有的收入。她没有钱替自己买衣服,也必须戒烟,催账单堆得越来越高。最后她只能抛弃自尊向彼得求助,毕竟法律要求他支付莫娜的花费。 虽然他抱怨说自己的家庭也要照顾,但还是给了她五百克朗,她立刻就用这些钱偿还了一些债务。 一九七0年秋天,她在一家公司做了三个星期的临时工作人员,又在一家大面包店挑了几个星期的面包,除此外,莫妮塔在这段期间没有稳定的工作。她不为找不到工作难过。因为早上可以起得很晚,白天又可以和莫娜在一起,感觉相当不错。 只要不需为金钱操心,她不在乎有没有工作。时间一久,她继续念书的欲望也逐渐减弱。如果一个人付出了时间、精力,背负了一身债务,所得到却是毫无价值的考试成绩和阿q式的知识充足感,这又何必?此外,她也开始思考,除了拥有较高的薪资和较愉快的工作环境之外,人生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果真如此,投入这个工业化资本主义的社会系统才显得有意义。 73 -----------------------page74----------------------- 圣诞节前她带着莫娜到奥斯陆去找她姐姐,她们的父母在五年前双双死于汽车事故,姐姐是她唯一的近亲。父母去世之后,到姐姐家过圣诞节变成她们的一个传统。为了筹到买票的钱,她把父母的结婚戒指和她继承来的珠宝拿去当掉。她留在奥斯陆两个星期,过新年回到斯德哥尔摩时,她胖了六磅,而且感受到很久没有过的快乐。 一九七一年二月,莫妮塔庆祝她的二十五岁生日。这时彼得已经离开她一年了,莫妮塔觉得这一年中自己的改变比整个结婚时期还要多。她变得成熟了,发现自己新的一面,这些是正面的影响。但她也变得比较冷酷、比较认命,生活过得比较清苦,这些则是负面的影响。最重要的是,她变得非常孤单。 独自扶养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几乎占去她所有的时间。她们又是住在市郊,每一户人家都离得非常远,每个人习惯躲在自己建立的围墙中保护隐私,她根本没有机会冲破这种孤独。 渐渐地,她和从前的朋友及认识的人逐渐疏离,他们也不再出现。她不希望把女儿独自留在家里,所以很少出门,何况没有钱也不能有什么娱乐。刚离婚的那段期间,还有一些朋友会来看她,但是到荷卡兰街路途遥远,他们不久就懒得跑了,加上她时常打扮得很邋遢又很沮丧,可能这些形象太过阴郁,把她的朋友都吓跑了。 她常常和女儿走很长一段路到图书馆,抱回许多书。莫娜睡觉之后的那段沉默、孤独的时间,只有书本陪伴着她。她的电话很少,她也没有打电话的对象,当电话线路因为没有付费在客厅和厨房之间无目的地游荡,这时她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仿佛她稍微一放手,她心中的那道堤防就会崩溃,疯狂的情绪便趁虚而人。 她时常想要自杀,许多次她感到无比绝望和焦虑,只是想到她的孩子,她才没有了结自己的这一生。 她非常担心孩子,每每想到女儿的未来,她就会流下无助的眼泪。她希望她的孩子在一个温暖、安全、人性化的环境下长大成人,在那里,追逐权力、金钱及社会地位的鼠辈不会将每个人都变成敌人。在那里,“买”和“拥有”不代表快乐和满足。她希望给孩子一个发展人格的机会,而不是在社会既定的框架下被塑造。她希望她的孩子享受工作的快乐,和别人分享生活,有安全感,有自尊。 期待这些攸关女儿生存的社会基本要求,她认为并不算过分,但是她也清楚知道,只要她们继续住在瑞典,这些希望永远无法实现。然而她不知道如何能弄到钱去移民。她的绝望和沮丧最后变成认命和漠然。 从奥斯陆回来之后,她决定让自己振作起来,努力改变现状。为了要让自己更加自由,也避免莫娜变得太孤立,她尝试——第十次——让女儿到公寓附近的幼儿中心上课。让而被切断时,她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她觉得自己像个被关在家里的囚犯,逐渐,这种监禁变成一种保护。对她而言,除了她那栋阴沉的房子之外,其他的世界似乎变得更虚幻和遥远了。 有些夜晚,她读书读烦了,但精神又太紧张而无法入睡,就她惊讶的是竞然有空位,莫娜可以立即开始上课。 莫妮塔开始看招聘广告,询问工作的情况。同时她不断思考一个主要的问题:她怎么去弄点儿钱?她知道若要彻底改变现况,她需要很多钱,她得赚足出国所需的费用。她越来越不甘心,并且开始憎恨社会,它不断夸耀少数特权阶级的繁荣景象,实际上大多数人的生存机会 ,却是在运转的机器中重复单调的工作。 她脑子里不断思量着赚钱的方式,但发现无法可想,因为用正当的手段是不可能赚这么多钱的,就算她有工作,扣掉所得税、租金和食物的开销后,大概也所剩无几。 她赌足球彩票赢钱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但是,每个星期她还是继续买个三十二张的联票,只为了要继续保持希望。 当然有的女人当妓女赚了不少钱,她就认识这样一个人。 现在你根本不必站在街上拉客,你只要说自己是模特儿,再租一间工作室,或到按摩院或优雅的色情俱乐部去上班就可以了。 但是她一想到这个就反感。 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偷。但是怎么偷?到哪儿偷?她太老实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动手。她决定暂时找一份正当的工作,这件事比她预期的容易多了。 她在市中心一家生意兴隆的知名餐厅当服务员。她上班的时间很短,很有弹性,而且靠小费赚钱的机74 -----------------------page75----------------------- 会很大。 这家餐厅中的一个常客就是菲利普·费思富尔.毛里松。 有一天他坐到一张莫妮塔服务的桌子上,个子小小的他看来很不起眼却很正派。他点了猪肉和大头菜泥,在她写菜单的时候亲切地和她谈笑,但是他并未特别引起莫妮塔的注意,同样地,莫妮塔也没有激起毛里松的特别兴趣,至少当时没有。 莫妮塔的外表很普通,她自己也知道这点。和她见过一两次面的人甚少在下次又见面时认得出她。她有黑色的头发、灰蓝色的眼睛、洁白的牙齿和端正的五官。她身高中等,五英尺五英寸,体格正常,大约一百二十磅重。有的男人会觉得她很美,但那是在他们和她很熟稔之后说的。 毛里松一个星期内第三次坐到她服务的桌子上时,莫妮塔认出了他,猜想他会点今日特餐:香肠和水煮马铃薯。上一次他吃的是猪肉薄饼。 他真的点了香肠,也点了一杯牛奶。她把东西端来时,他抬起头来看着她说:“你一定是新来的吧,小姐?” 她点点头。这不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话,但是她习惯隐瞒自己的姓名,她的制服上也没有写。 她把账单拿来的时候,他给了她不少小费,说:“希望你会喜欢这里 ,小姐,因为我很喜欢,而且这里的食物不错,所以好好做吧!” 在离开之前,他和蔼地对她眨眨眼。 之后的几个星期,莫妮塔开始注意起这个矮小的男人,他总是点最简单的食物,而且从不喝牛奶以外的东西。他专挑她负责的桌子入座,在入席之前他习惯在门边观察一下,看看哪一些是她正在服务的桌子。 这使她感到受宠若惊。 她不觉得自己是个服务周到的服务员,面对挑剔或不耐烦的客人,她很难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每当有客人大吼大叫,她一定会回嘴。她也常常分神,时常会感到烦心,而且挺健忘的。但另一方面她身体强壮,手脚利落,对顺眼的客人很友善,但并不像有些女服务员那般谄媚又愚蠢。 每一次毛里松来了之后,她都会和他说几句话。渐渐地,她把他视为熟客,他的彬彬有礼及些傲古板的态度(只是与他爱喊“唉哟哟”的说话习惯不太协调),令她十分着迷。 虽然莫妮塔对新工作并不满意,但整体来说还不太坏。她的工作可以在幼儿中心关闭之前结束,所以她能够准时去接莫娜。而且她不再感到那么孤单,虽然她还是抱着异想天开的梦想,希望有一天能够离开瑞典,到一个气候怡人的地方。莫娜已经在幼儿中心找到几个新的玩伴,每天早上都迫不及待想去上学。 她最好的朋友就和她们fj=在同一栋公寓里,所以莫妮塔有机会认识她的父母,他们很年轻,也很友善。 如果晚上有事,他们会相互照料彼此的女儿。有几次莫娜的玩伴还在她们家过夜,而莫娜也有两次在她朋友那儿睡觉——虽然有这些空闲莫妮塔也没事好做,不过就是到镇上看个电影罢了,但是,这种安排让她有了自由的感觉,后来也证明这对她用处很大。 四月的某一天,也就是她在新环境里工作两个多月后的某一天,她站在那儿,双手在围裙底下交握着,做着白日梦。毛里松招呼她过去。她走过去,看着他那碟几乎没有动过的豌豆汤问道:“汤有什么问题吗?” “汤很好,就像平常一样。”毛里松说,“但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每天坐在这里狼吞虎咽,而你却总是在工作。我想问,我是否能够邀请你出去吃个饭,改变一下气氛?当然在晚上,在你有空的时候,例如明天如何?” 莫妮塔并未犹豫很久。她很久以前就认为他是个诚实、朴素和努力工作的人,虽然好像哪里有点儿怪,但 绝对不是危险人物,甚至相当和善。再说,他做出这个举动其实早有征兆了,她已经决定好当他问她时她要如何回答。她说:“哦,这样啊,可以呀。” 在和毛里松共度某个周五夜晚后,莫妮塔只调整了她对毛里松的两个印象:他不是滴酒不沾的人;他也不是个很努力工作的人。但是这两件事并没有减弱她对他的好感,真的,她发现他很有趣。 那个春天,他们一起到餐厅吃过几次饭。每一次莫妮塔都友善而坚定地拒绝毛里松邀请她到他家喝个睡前酒,她也不让他送她回荷卡兰街的家。 到了那年初夏,她便没有再见到他,而且七月有两个星期她和她姐姐一起到挪威度假。 75 -----------------------page76----------------------- 她回来后的第一天,毛里松就出现了,坐在他平常坐的桌子上。那天傍晚他们再一次见面,这一回莫妮塔跟他回到阿姆菲德斯街的家。这是他们第一次上床,莫妮塔发现他在床上的表现就像平常一样随和。 他们的关系变或相互的满足。毛里松的要求不多,很少在她不愿意的时候还坚持要见面,差不多是一个星期两三次。他对她很体贴。他们很喜欢有彼此为伴。 她也对他很体贴,例如,他绝口不提他的职业,或他如何维生,虽然她相当好奇,但从不开口问。她也不希望他介入自己的生活太多,尤其是有关莫娜的事。她小心地不去过问他的事。他似乎嫉妒心也不怎么重,和她一样。也许他知道他是她唯一的男人,不然就是他不在乎她是否与其他男人约会。他也不过问她以前的事。 到了秋天,他们到城外的时间减少了,他们比较喜欢待在他那儿。在那里他们常有好东西吃,通常一起在床上度过大半时间。 偶尔毛里松会消失一阵子出差去,不过他从来不提要到哪儿或是做什么生意。莫妮塔并不笨,她不久就感觉到他的活动一定和犯罪有关。但是她告诉自己,他基本上是个正直诚实的人,她认为他犯的罪应该是没有什么危害的。她把他当做是罗宾汉,认为他只是为了劫富济贫。她绝对想不到他是个人贩子,还把毒品卖给小孩子。抓住机会她便会暗示他,她并不认为从有钱人身上骗点儿东西,或从这个吃人的社会里捞些好处有何大不了的。她希望这能让他吐出一些秘密。 事实上在圣诞节左右,毛里松不得不让莫 妮塔参与一些工作。在毛里松从事的这类行业中,圣诞节是最忙碌的,他一向不愿错过任何赚钱机会,因此他所接下的工作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是的,他一个人是绝对做不了。圣诞节隔天,一笔复杂的交易需要他到汉堡一趟,然而他也答应人家那一天要送货到奥斯陆的福尼布机场。莫妮塔刚好和以前一样要到奥所陆去过圣诞节,这促使他要求她充当他的同伙,替他去送信。这工作没有什么大风险,但是递送方式非常奇特且牵涉甚广,所以他骗她说,这次要她送的只是一般的圣诞礼物。他告诉她详细的过程,但是他也知道她对贩卖毒品相当不屑,所以只跟她说包裹里面是一些伪造的邮件。 莫妮塔没有理由拒绝他,也顺利地完成了这份工作。他替她付了旅费,而且给了她几百克朗当做酬劳。 这笔意外之财来得很容易,也如一场及时雨般缓解了她的困境,她应该会食髓知味才对。但莫妮塔仔细考虑过后认为,以后如果还有类似的工作,还是应该先弄清楚内容才对。 她对金钱并无反感,但是如果因它而入狱,她至少要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她很后悔没有偷看一下包裹里是什么,也开始怀疑毛里松骗了她。下次他再要求她充当密使时,她绝对要拒绝。拿着一个神秘包裹到处跑,里面装的可能是鸦片,也可能是定时炸弹,这绝非她所愿意的。 毛里松一定也了解这一点,就没再要求她做什么。虽然他的态度和以前没有不同,但随着时间过去,她开始留意到一些从前没有注意到的事。她发现他时常说谎,这很没有必要,因为她从不过问他做的事,也不会当场逼问他什么。她开始怀疑他不是个绅士大盗,而是个会为钱出卖灵魂的卑微罪犯。 隔年的一月,他们见面的时间减少了。不仅是因为莫妮塔拒绝他,也是因为毛里松变得异常忙碌,时常要出远门。 莫妮塔不认为他已对她感到厌烦了,因为只要晚上有时间,他都盼望与她共度良宵。有一次她在他那儿时,碰巧他有一些访客,那是三月初的一个晚上。他的客人叫莫斯壮和莫伦,他们比毛里松年轻,似乎是他生意上的伙伴。她对其中一个人挺有好感,但是他们后来没再见过面。 对莫妮塔而言,一九七一年的冬季是非常严酷的。她原来工作的那家餐厅换了老板,也变成一家酒馆,他们没有努力去吸引新客人,又流失掉老顾客,最后只能裁员,将原有的地方变成博彩游乐场。现在她又失业了。莫娜白天都在幼儿中心,周末又会和朋友一起出去玩, 因此她感觉比以前更孤单。 她觉得自己无法断绝和毛里松的关系,这令她很生气,但看不到他更增加她的愤怒。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能尽情享受与他为伴,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莫娜之外唯一需要她的人。他很明显爱上她了,这当然让她很高兴。 有时白天没事,又知道他不会在家时,她会去他阿姆菲德斯街的家。她喜欢独自坐在着,看书、听音乐或只是沉浸在属于他的事物之中。虽然她已经习惯了里面的摆设,但是对她而言它们还是有些陌生。除76 -----------------------page77----------------------- 了几本书和一些唱片,那里面的东西都是她不敢奢求的。然而很奇妙,她觉得那儿就像是自己的家一样。 他没有给过她钥匙,那是有一次他借给她的时候她拿去复制的。这是她唯一一件未征求他同意的事,刚开始时这的确让她良心不安。 她总是注意不留下来过的痕迹,而且只有非常确定他不在时,她才会去那儿。如果他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有时她当然会偷偷地到处乱翻,但是她从来没有发现任何违禁品。她复制这把钥匙并不是为了查探,只是希望能有个属于自己的隐蔽处所——没有人会找她,也没有人对她的来去有~,iii。虽然如此,这里还是给她一种很难亲近的感觉,一种主导一切的感觉。这让她想起小时候玩捉迷藏时,她总是会挑一个全世界没有人能找到她的地方躲起来。如果她要求的话,他应该会给她一把钥匙,但是这样的话就没有乐趣了。 四月中旬的某一天,莫妮塔觉得坐立难安、心情烦躁,就到阿姆菲德斯街去。她准备坐在毛里松那张最丑却也最舒服的安乐椅上,放上维瓦尔第的音乐,忘却世间的一切,让那种美好详和的感觉紧紧包围着自己。 毛里松到西班牙去了,明天才会回来。 她把外套和背包挂在走廊的吊架上,一边走入客厅,一边拿出香烟和火柴。房间里和平常一样整齐。 毛里松总是自己动手收拾房间,他们刚认识时,有一次她问他为什么不请佣人,他回答说他喜欢收拾东西,不想把这份h夹乐让给别人。 她把烟和火柴放在安乐椅宽大的扶手上,然后走到另一个房间去放唱片,她放的是《四季》。在第一乐章的音乐声中,她走进厨房,从壁橱里拿出一个烟灰缸,然后回到客厅。她整 个人蜷曲在安乐椅中,烟灰缸就放在扶手上。 她想着自己和毛里松这种基础薄弱的关系。虽然他们认识一年了,但对彼此的了解并没有加深,关系也不成熟,反而越来越淡。她总记不起来他们见面的时候都谈些什么,那可能是因为他们从没有谈到重要的事情吧。她坐在他最喜爱的椅子上,看着摆满了滑稽小花瓶和小罐子的书桌,更觉得他的个性相当古怪,非常荒谬。她第一百次问自己,为什么她还和他混在一起?为什么不替自己找个更合适的男人?她点了根烟,把烟吐向天花板形成一缕白色烟柱。她觉得自己必须停止这些不明智的想法,.以免又陷入低潮。 她舒服地躺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手慢慢地随-着音乐摆动。到了慢板的时候她敲着烟灰缸,结果它不小心跌落到地板上打碎了。 “该死。”她喃喃自语。 她起身走进厨房,打开水槽底下的柜子,摸索着刷子。它通常都摆在垃圾袋的右边,但现在却不在那里。她弯下身去看。 原来刷子倒了下来。她去拿的时候,瞥见一个公文包竞放在塑料垃圾袋后面,看起来很旧,磨损得也很严重。她以前没有见过这个公文包,他一定是暂时放在那儿,准备拿到地下室去的。 它看起来太大了,应该放不进垃圾滑道里。 她注意到公文包被一条粗绳子缠绕了好几圈,上面还打了许多活结。她把公文包提出来,放在厨房的地板上。它很沉。 她很好奇。她十9-d,心地解开那些结,努力记住结的打法。 她解开绳子,打开了公文包。 里面装满了石头,平板状的黑页岩。她认得这种岩石,她依稀记得最近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些石头。她皱着眉头,伸直了腰,把烟蒂丢进水槽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公文包。他为什么要在一个旧公文包里装满了石头,还用绳子绑好,放在水槽底下呢?她更为仔细地检查了公文包。它是真皮的,刚买来的时候应该很有质感,价钱估计也不低。她打开盖子检查,没有名字。 她注意到一件奇特的事:有人用锐利的小刀或剃刀把底部四个角切开过,而且这好像是最近的事,因为切口相当新。 突然,她想到他准备处理这个公文包的方式:把它丢到海里。为什么?她弯下身,把那些页岩拿出来放在地板上叠成一堆。这时她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些石头了——在门廊里,就在通向庭院的门口里边,原本有一堆这 第二十五章 七月七日星期五早晨,贡瓦尔·拉尔森很早就起床了。不过也并非太阳一出来他就起了,因为这样未免太早了些——这一天在瑞典叫做“克拉斯”(s),太阳会在凌晨两点四十九分就出现在斯德哥尔摩的地平线上。 六点半时他冲了澡,然后吃早餐、着装。半小时后,他已经站在索隆涂纳桑加一栋小房子前的台阶上。 埃纳尔‘勒恩四天前来拜访过这里。 这是万箭齐发的那个星期五。毛里松将再一次面对“推土机”,预料这次的场面不会像上次那么热络了。也许这将是他们抓住莫斯壮和莫伦并破坏他们那个庞大计划的时刻。 但在特别小组行动之前,贡瓦尔·拉尔森心里有一件事情要先解决,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一个礼拜。 从大范围来看,这也许只是件小事,但却很恼人。他现在想一次解决掉,同时也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并做了正确的结论。 斯特恩’斯约格并未跟着太阳起床。五分钟前他才打着哈欠忙乱地摸索着睡衣带子走下来开门。 贡瓦尔‘拉尔森口气还算友善,他单刀直入地说:“你对警方说谎。”他说。 “我吗?” “一个星期之前你两次描述那位银行劫匪,说他乍看之下是个女人,你还对他们逃脱用的汽车和坐在车里的两个男人做了详细的描述。你说是雷诺十六?” “没错。” “星期一你一字不漏地向一个来这里找你的警察重复相同的故事。” “这也是真的。” “还有一件事情是真的,就是你说的完全是谎话。” “我已经尽量描述那个金发女郎的样子了。” “是的,因为你知道另外有几个人见过劫匪。你也很聪明,想到银行里面的摄影机大概拍到了些东西。” “可是我可以确定那是个女人。” “哦,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有一种本能,知道什么事和女人有关。” “不过这一回你的本能失效了。这不是我来的目的,我只是要你承认汽车和那两个男人的事是你捏造的。” “你为什么要我承诺?” “我的理由与这件事没有任何瓜葛,纯粹是私人原因。” 斯约格已经完全清醒了。他好奇地看着贡瓦尔‘拉 尔森,然后慢慢说道:“就我所知,提供不完整或78 -----------------------page79----------------------- 错误的消息,应该不算是犯罪,只要没有宣誓过。” “完全正确。” “这样的话我们的谈话是毫无意义的。” “对我而言很有意义,我非常希望弄清楚这件事。这么说吧,我已经得出某些结论,我想确定那是正确的。” “什么结论?” “你为了自己的利益,编了一堆谎言骗警方。” “这个社会中,大多数的人只考虑到自己的利益。” “你不是吗?” “至少我试着不这样。这没有几个人能了解。就像我妻子,那就是我留不住她的原因。” “你觉得抢银行是正确的?而且视警察为人民的公敌?” “差不多吧。是的,虽然未必那么单纯。” “抢劫并且开枪打死一个健身协会的主任并不是一项政治行动。” “不是,当然不是。但是你也可以从意识形态和历史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有的时候抢银行就是一种政治观念驱动下的产物,例如爱尔兰发生问题的期间。这种抗议很可能是下意识的。” “那么,你的看法是,可以把罪犯看做是革命分子,是吗?” “这也是一种看法,”斯约格说,“虽然一些卓越的社会主义者不太赞同。你读过阿图尔·伦德奎斯特。 的书吗?“没有。” 贡瓦尔·拉尔森大概只读尤勒斯·雷吉斯。和此类作家的书,目前则在钻研杜塞。的作品。然而这与这件事无关,他对文学的兴趣是基于娱乐上的需要,并不想研究文学。 “伦德奎斯特得过列宁奖。”斯特恩·斯约格说,“在一本叫《社会主义分子》的选集中,他是这样写的——我记得是这样的:‘有时情况离谱得连普通罪犯看起来都像是有意地反抗这个悲惨的社会,仿佛他们就是革命家似的——这是社会主义国家完全无法忍受的。一“继续。”贡瓦尔·拉尔森说。 “就是这样了,”斯约格说,“伦德奎斯特是个笨蛋,他的推论非常愚蠢。首先,人民也有可能在意识未觉醒的情况下挺身反抗周围环境;第二,这些观点,根本毫无逻辑可言。人为 什么要抢他们自己?” 贡瓦尔·拉尔森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说:“根本没有什么米色的雷诺汽车?” “没有。” “也没有什么脸色苍白、穿白色t恤的司机和穿着黑衣、看1阿图尔伦德奎斯特(arturnilslundkvist,1906—1991),瑞典诗人、小说家及文学评论家。 2尤勒斯·雷吉斯(jujesregis),瑞典小说家,其推理小说以福尔摩斯为范本。 3杜塞(s.a.duse),瑞典小说家,其推理小说深受柯南道尔的影响。 起来像哈波-马克斯的人?” “没有。” 贡瓦尔·拉尔森对自己点点头,然后说:‘‘事实上,闯进银行的那个男人就要被捕了。他并不是你所谓的无意识的革命家,他是个搭资本主义便车,靠兜售毒品和色情图片为生、唯利是图的无赖。也就是说,他是自我利益至上。而且他出卖了他的朋友以换取自己的自由。” 斯约格耸耸肩。 “这类事屡见不鲜。”他说,“随你怎么说吧。但是这个抢银行的人只是个弱者,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完全懂你的意思。” “你怎么猜到我说的都是谎话?” “你自己猜,”贡瓦尔·拉尔森说,“站在我的立场想想。” “你为什么会当警察?”斯约格问他。 “完全是巧合。事实上我以前是个船员。总之,这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而且很多事已经昨是今非。 但这无关紧要,现在我已经拥有我想要的了。” 79 -----------------------page80----------------------- “就这样?” “是的,再见。” “再见。”斯约格说。 他看起来非常害怕,但是贡瓦尔·拉尔森并没有注意到,只是径直走向他的车子。他也没有听到斯约格临别时喊的话:“无论如何,我发誓那是个女人。” 差不多同一时间,西尔维亚·毛里松太太在延雪平皮尔街上的厨房里烤面包。她那个放荡的儿子回家了,她准备端上刚出炉的肉桂圆面包和咖啡款待他。还好 她不知道就在一百八十英里外有个警察用了某些字眼来形容她的儿子。如果她听到别人说她的宝贝是一个无赖,她一定立即让那个人尝尝擀面杖的滋味。 尖锐的门铃声划破了早晨的宁静。她把一盘刚冰过的肉桂面团放在水槽里,在围裙上擦干手,穿着一双包到足踝的拖鞋匆匆跑到前门。她注意到现在不过是七点三十分,然后向关着门的卧室忧虑地望了一眼。 她的儿子正在那里睡觉。她昨天晚上帮他在客厅的沙发上铺好了床,但是时钟的声音吵得他睡不着,所以半夜他叫醒她,要和她换床睡。可怜的孩子,竟工作得这么累。他实在需要好好睡一觉。而她几乎全聋了,听不到时钟的嘀哒声。 门外站着两个男人。 她没有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们坚持要和她的儿子说话。她试着解释说现在还太早,希望他们能够等他睡够了之后再来,不过她说的话没起什么作用。 他们很无情,一直说有很重要的事,最后她只好不情愿地进房间去,轻轻唤醒儿子。他用手肘撑起上身,看了看时钟。 “你在干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定要在一大早把我叫醒?我不是说我需要好好睡一觉吗?” 她不悦地看着他。 “有两位先生说要找你。”她说。 “什么!”他从床上跳起来大叫,“你没有让他们进来,是吧?” 毛里松知道那一定是莫斯壮和莫伦,他们一定晓得他出卖了他们,猜到他躲在家里,所以来这里寻仇。 他的母亲惊愕地摇着头,瞪大了眼睛注视他。他慌张地套上衣服,连睡衣都没脱,同时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把散在四周的东西收进袋子里。 “到底是怎么了?”她忧虑地问道。 他扣上袋子的盖子,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嘶哑地说:“你必须打发他们走!告诉他们我不在这里,说我已经去澳洲,总之随便编个故事!” 她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这才发现助听器还放在床头柜上,便将它戴上。毛里松偷偷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 没有声音,他们还站在那里等他,大概还带着一卡车的枪准备好好收拾他。 他母亲走过来,在他的耳边悄悄说:“什么事,菲利普?他们是什么人啊?” “你只要打发他们走就可以了。”他悄声告诉她,“告诉他们我已经到国 外去了。” “但是我已经告诉他们你在这儿。我怎么知道你不想见到他们?” 毛里松扣上夹克,抓起袋子。 “你要走了吗?”他母亲失望地问他,“我帮你烤了一些圆面包,蜗牛肉桂面包,你最喜欢的——” 他转身面对她,怒气冲天地说:“你怎么还有时间唠叨什么肉桂面包,我已经——” 他突然停了下来,仔细听着门廊里的动静。他听到一阵模糊的人声。他们要进来抓他了——或当场干掉他。他冒出一身冷汗,绝望地在房间里四处寻找出路。他的母亲住在七楼,所以不可能跳窗。唯一的门在门廊那儿,但外面有莫斯壮和莫伦正在等着他。 他的母亲站在床边纳闷,他跑过去说:“快出去,告诉他们我马上就过来,叫他们等一下,把他们带到厨房里去,给他们一些圆面包。赶快,快去!” 他把她推到门口,然后背靠墙站着。她出去并带上门,他又把耳朵贴在门上。他先听到一些声音,过了一会儿,许多脚步声向这边走过来。最后他们停在门外,未如他所希望的继续走向他母亲放在厨房里的80 -----------------------page81----------------------- 圆面包。他突然体会到“毛骨悚然”这个形容词的意境。 一阵寂静。接着,外面传来金属的声音,也许是枪上膛的声音。有人清了清喉咙,然后敲了敲门说:“出来吧,毛里松,我们是刑事局的警察。” 毛里松打开门并呻吟了一声,然后就瘫在延雪平刑事局侦查员赫飞立的臂弯里,而赫飞立正拿着手铐在等他。 半个钟头后,毛里松坐在飞往斯德哥尔摩的飞机上,膝上放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满了肉桂圆面包。 他让赫飞立相信他非常乐意合作,所以他们没有再铐住他。他凝视着下方阳光普照的东约特兰平原,嚼着圆面包。回想起最近经历的一切,他感觉到一种平静。 偶尔他把袋子推向身边的同伴,他的同伴每一次都表情严肃地摇摇头。赫飞立侦查员一向上了飞机就恐惧不已,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飞机在十点二十五分整降落在布洛玛机场。二十分钟后毛里松再次进到国王岛街的警察总部。当警车开进城里时,他开始担心“推土机”正等着给他好看。度过早上那阵慌乱而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 心情,现在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寒意。 “推土机”还有特别小组的部分成员,亦即埃纳尔·勒恩和贡瓦尔·拉尔森,正不耐烦地等候毛里松到来。在科尔贝里的带领下,小组里其他的成员正忙着准备下午对付莫伦那帮人。 这是项复杂的行动,需要仔细组织。 自从知道他们在防空洞里发现了东西之后,“推土机”高兴得几乎发狂了。他整晚都不能合眼,尤其在那个重要日子一天天接近期间。他非常兴奋,期待这天的到来。他已经抓住毛里松,也掌握了莫斯壮和莫伦——只要他们胆敢犯下这桩他们所谓的大买卖。这个星期五没什么动静,那么就是下个星期五了。 如果真是这样,今天的行动就可以当做是一次预演。一旦他把莫伦这帮人关起来之后,华纳·罗斯也就等于是瓮中之鳖了。 一通电话打断了“推土机”的美梦。他拿起听筒,听了三秒,然后大叫:“马上带他进来!”他丢下话筒,拍着手激昂地说,“各位,他来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贡瓦尔·拉尔森低声抱怨,勒恩不太热心地说:“当然。” 勒恩非常清楚他和贡瓦尔·拉尔森主要是当观众的。“推土机”喜欢有观众看他表演,而今天无疑是他主演的时刻。他不仅充当主角,也身兼制片。除此之外,他还得让其他的演员至少换过十五个角色后,才会完全满意。 “推土机”坐到书桌后面那张审判椅上,贡瓦尔·拉尔森则坐在靠窗户的角落,勒恩在他右边,坐在桌子的边缘。毛里松的位子在“推土机”正前方,离桌子有一段距离,就在房问的正中央。 贡瓦尔·拉尔森用火柴棒剔着牙,同时狡猾地瞥了“推土机”那一身可笑的夏装:芥末黄的西装,蓝白条纹相间的衬衫,橘底领带上还有一朵绿色的麦克马斯雏菊。 几声敲门声后,毛里松被带了进来。他的心情非常紧张,“推土机”房间里那几张熟悉的脸孑l也没让他好过一点儿,他们全都板着脸。 那个高大的金发男人,叫贡瓦尔·拉尔森还是什么的,对他并不是很和善,这点他早就知道。有个酒糟鼻的那位北方佬,似乎也是个不好惹的家伙。最糟的是“推土机”,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他活像个和蔼的圣诞老公公,现在却一脸严厉地注视着他。 毛里松坐在他们指定的椅子上,看了看房间四周,说:“早安。” 没人理他。 他继续说道:“你给我的文件中,没有提到我不能够离开城里,检察官先生。就我所知,我们也没有这类协定。” “推土机”扬了扬眉毛。毛里松马上接着说:“但是我会尽可能地协助你们。” “推土机”俯过身,双手紧扣在书桌上。他看了毛里松片刻,然后温和地说:“真的吗,毛里松先生? 你会尽全力协助我们。你真是太好了,毛里松先生。但现在我们不再需要你的帮助了,毛里松先生,不需要!现在该是我们替你服务的时候了。你先前对我们并不诚实,毛里松先生,不是吗?我们知道你承担了很大的压力,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安排这次小组会议的原因。所以你应该可以毫无负担、放81 -----------------------page82----------------------- 心地对我们说实话了。” 毛里松一副不解的样子,他看着“推土机”说:“我不明白——” “是吗?如果我告诉你是关于上个星期五的事,也许,毛里松先生,你就能明白了。” “上个星期五?” 毛里松的眼神飘忽,在椅子里扭动着。他的目光从“推土机”身上移到勒恩那儿,然后再回到“推土机”这边,之间还碰上贡瓦尔.拉尔森那双冷峻、淡蓝色的眼睛,最后他选择看向地板。房间里一片死寂。 “推土机”开lzl说:“上个星期五,也就是一个星期以前,是的。那是不可能的,毛里松先生,你真的回想不起来当时你在做什么吗?不论如何,毛里松先生,你该不会忘记那一天你得到的东西吧?九万克朗不是笔小数目,或是你根本不屑一顾?” “九万——什么九万克朗?我不知道哪儿来的九万克朗。” 毛里松现在胆子大了些,“推土机”的el气也不再温和,他说:“那么,毛里松先生,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毛里松摇摇头。 “不知道。”他说,“我真的不知道。” “也许,毛里松先生,你希望我说得更清楚些,是吗?” “是。”毛里松谦逊地说。 贡瓦尔·拉尔森坐直,激动地说:“别在那里装傻!你很清楚我们说的是什么。” “他当然清楚,?推土机”和气地说,“毛里松 先生只是想让我们知道他有多聪明,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但是游戏就要结束了!当然,他可能在表达上有一些困难。” “出卖朋友的时候就没这些问题。”贡瓦尔·拉尔森讽刺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推土机”说,他探身过去,双眼凝视着毛里松。“你要我说得更明白吗?好吧,那我就说个清楚。 我们已经知道上个星期五抢劫鹿角街那家银行的人就是你,我们有证据,你也别再否认了。只是很遗憾,你还不只犯下抢劫罪,同时还发生了一件十分严重的事——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自己已插翅难飞。 当然你可以说你当时是受到惊吓才开了枪,并非蓄意杀人,但结果是一样的:那名男子已经死了。” 毛里松脸色发白,汗珠在他额头周围渗出,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推土机”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了解自己的困境,所以你再耍什么诡计也是枉然,为了不让事情恶化,你最好表现出合作的诚意。我讲得够清楚了吗?” 毛里松张着嘴,猛摇头,结巴地说:“我——不知道什么——你在说什么。” “推土机”起身在毛里松面前来回踱步。 “我亲爱的毛里松,需要有耐性的时候,我有用不完的耐性,但愚蠢的行为我可无法忍受。”他在暗示,再大的耐性也有个限度。 “推土机”边讲边在毛里松和书桌之间来回踱步,毛里松再次摇头。“推土机”又说:“我已经尽可能清楚地表达我的意思了,但是我再重复一次:我们知道,你,单独一个人进入鹿角街那家银行;你,开枪杀了一个男客户;你,拿了九万克朗的现金逃离现场。我们都知道了,就算你否认也没有用。当然,你可能会得到一些宽恕——不多,这我必须承认,但是可以有一些减刑,只要你俯首认罪,并且表现一些诚意,告诉我们当天抢劫案的细节:钱的流向、你逃离犯罪现场的方式还有你的共谋有谁,这样你的处境就会大为改善。好了,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推土机”停下脚步,回到书桌后坐下。他靠在椅背上先瞥了勒恩一眼,然后看着贡瓦尔·拉尔森,希望博得他们无声的喝彩。勒恩看起来满腹疑惑,贡瓦尔·拉尔森则心不在焉地摸着自己的鼻子。“推土机”原本期待他们用赞赏的眼神对这番简洁的、心理学式的演说表达钦佩之意,但他这时只能无奈地想:“真是对牛弹琴。”他再次转向毛里松。 毛里松用混合着怀 疑和恐惧的眼神注视着他。 “这件事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他激动地说,‘‘我根本没想过要抢银行。” 82 -----------------------page83----------------------- “不要拐弯抹角了,我说的话你听得很清楚,我们握有证据。” “什么证据?我没有抢过任何一家银行,也没有开枪杀过任何人,这完全是胡说八道。” 贡瓦尔‘拉尔森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户前站着,背对着房间。 “用温和的方式跟这种人说根本没用。”他回过头来说,“一拳打在他脸上,他就什么都懂了。” “推土机”挥了挥手要他冷静,说:“等等,贡瓦尔。” 他把手肘架在书桌上,下巴搁在手中,困惑地注视毛里松。 “好吧,毛里松,这全都看你了。” 毛里松两手一摊。 “但是我真的没有做!我向你保证!我发誓!” “推土机”还是一副很为难的表情看着他。他弯下身,拉开书桌底部的一个抽屉,说:“真的吗?我保留怀疑的权利。” 他挺直背部,拿出一个美国绿色军用背包放在桌上,然后洋洋得意地看着毛里松。毛里松看着袋子,满脸惊讶。 “看吧,毛里松,我们全都知道了。” 他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放在桌上排成一列。 “假发、衬衫、眼镜、帽子,还有最重要的,枪。好吧,你现在要说什么?” 刚开始毛里松仍不解地看着那些物品,然后他的表情变了,他注视着桌子,睑色益发苍白。 “什么??这些是什么?”他说。 听他的口气,似乎这些还不能令他信服。他清了清喉咙,又问了一次。 “推土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勒恩说:“埃纳尔,你可以去看看我们的证人还在吗?” “当然。”勒恩说,他起身走了出去。 过了几分钟他回来,站在门口,说:“还在。” “推土机”从椅子上蹦起来。 “很好,”他说,“那我们就可以过去了。” 勒恩马上又离开了。“推土机”把东西放 第二十六章 (1) 马丁·贝克又在梦中飞奔,蜷伏着身子跑过一片平原,被一群穿着插肩外套的男人包围着。他看到面前有一座俄国炮台,一根枪管从沙袋之间伸出来,对着他,像是死神的黑眼睛。他眼见那堵围墙笔直向他冲来,面积越来越大,直到遮住了他的视线,然后整个影像变黑。那一定是巴拉卡拉瓦??然后他站在里昂桥上,精神号,或者玛丽皇后号,刚刚随着一阵爆炸沉入大海中,一个传信人冲上来大叫:“皇家公主号已经爆炸了!” 戴维·比提爵士俯下身,他很平静,但声音盖过炮火声吼1巴拉卡拉瓦(bkava),克里米亚半岛上的海港,18541856之克里米亚战争在此地发生第二场战役。 2戴维比提爵士(siri)avdbeatty,187l_1936),英国海军元帅,海军大臣,曾被封为伯爵。 着说:“贝克,我们这艘破船今天似乎有点儿问题。转两点,靠近敌人的船。” 之后便是平常总会出现的加尔菲德和吉托。他跳下马背,冲过火车站,用身体挡住子弹。他吐出最后一口气,这时警政署长走过来,在他粉碎的胸膛上挂上一面奖牌,并解开一卷类似羊皮纸的卷轴,卷着舌说:“你已经被升为局长,薪水变成b3等级。” 总统在月台上蜷成一团,头上还戴着帽子。然后一阵烧灼的痛楚刺痛了马丁,他睁开眼睛。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全身让汗水给浸透了。那些梦越来越恐怖。这一回吉托看起来像是前巡逻员埃里克松;加菲尔德总统则像个上了年纪的优雅绅士;警政署长还是警政署长。而比提就跟在一九一九年和平纪念马克杯上的形象一样,被月桂花环围绕着,流露出些许傲气。 他的梦一如往常,充满了荒谬和怪诞的情节。 大卫·比提从没说过“转两点,靠近敌人的船”,根据现有的资料显示,他的命令是:“契特菲尔德,我们这艘破船今天似乎有点儿问题,转两点准备靠岸。”当然,对这个梦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差异。转两点准备靠岸,在这种情形下,就等于是转向敌人。 在以前的梦中,吉托看起来像是约翰·卡拉丹,那把枪是哈默里型的。而现在,当他变成埃里克松时,枪也变成德林加手枪。此外,只有费罗伊·詹姆斯·亨利·索默谢特还是穿着宽松的外套呆在巴拉卡拉瓦。 他的梦既没有韵脚,也没有什么道理。 他起身脱下睡衣,然后 冲了澡。冰冷的水使他打了一阵寒战,也让他想到雷亚。 在往地下铁的路上,他想起昨天下午自己那些反常的行径。 他坐在瓦斯贝加办公室的书桌旁,突然感到孤独难耐。 科尔贝里进来打声招呼,问他可好。这是个狡猾的问题。 他只能回答:“哦,不太坏。” 85 -----------------------page86----------------------- 科尔贝里只现了一下身就离开了。他汗流浃背,而且非常匆忙。在门口时他说:“鹿角街的那件案子应该算是解决了,而且我们有绝佳的机会可以当场抓住莫斯壮和莫伦。对了,你手上那件上锁的房间办得如何?” “还可以。总之,比我预期的好。” “真的吗?”科尔贝里说,停了几秒之后,又说:“你今天看起来比较有精神,再见。” “再见。” 又剩下他独自一个人。他想着斯韦德。 同时他又想到雷亚。她告诉他的比他原本预料的多,这是就一个警察的观点而言。她提供了三个思考的方向,也许可以算四个:斯韦德吝啬得有些病态;好几年来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虽然里面没有任何昂贵的东西;斯韦德病了一段日子,在死前不久还到放射科去看病。 斯韦德可能藏了一些钱吗?如果是的话,又在哪里?或者有什么事吓到斯韦德了?如果是的话,那又是什么?在他那间上了锁的窝里,唯一有价值的事物,就是他自己的生活。 斯韦德到底患了什么病?放射科说是癌症。但是,假如他是个快没命的人,还有什么好躲的?也许他害怕某个人?果真如此,那又是谁?如果他真像别人形容的那么小气,他为什么要找一个又贵又差的房子住?一大堆的问题虽难以理解,但不是都没有答案,只是无法在几个小时里找到,可能要花好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星期或几个月呢,甚至要好几年。或是一辈子。 弹道调查结果如何呢?这是他应该着手弄清楚的。马丁·贝克拿起电话。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他拨了六通电话,四通在一个女人说“请等一会儿”之后就被挂断了。最后他终于找到那个十七天前曾经打开斯韦德胸腔的女人。 “是的,”她说,“现在我想起来了,有个警察找我去挖出那颗子 弹。” “勒恩侦查员。” “我想是他,是的,我不太记得名字了。不过反正不是最早接手的那个家伙——我是指阿道夫‘古斯塔夫松。他的经验似乎不太丰富,一开口总是说‘当然’或‘嗯’。” “事情是怎么样的?“噢,就像我上次告诉你的,刚开始警察似乎不大想管这件案子,没有人要求做弹道比对,最后还是那个北方佬打电话来要我做的。其实我也不太知道应该怎么处理那颗子弹,但是??” “嗯?” “把它扔掉好像不太对,所以我把它装进一个信封里,然后附上我个人的一些意见及这颗子弹的分析等等,当它是真的谋杀案来处理。不过我没把子弹送到实验室去化验,因为我知道他们那里忙得不得了。” “那后来你怎么做的?” “我把信封放到一边去,『旦是忘记放在哪儿了。我是新来的,没有自己的档案柜,可是最后我还是找到而且送出去了。” “那东西检验了吗?” “哦,这我就不方便问了。不过我想,做弹道检验的人收到它之后应该知道怎么做,即使是起自杀案。” “自杀?” “是啊,我写在上面了,那个警察一来就说这是自杀案。,,“嗯,这样的话我得打电话找实验室的人了,”马丁.贝克说,“但是还有一件事我想要问你。” “什么?” “在验尸期间你注意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吗了?’’“有,他举枪自尽,在警方的报告里写得很清楚。““我说的是其他的事。你觉得斯韦德有没有可能在生前已病得很严重?” “没有,他的内脏看来都很正常,但是??” “但是?” “但是我没有很仔细地检查他所有的内脏,我只是确认死亡原因而已,所以我只看了胸腔部分。” “你是说??” “心和肺,大概就这样吧,它们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已经不跳了。” 86 -----------------------page87----------------------- “除此之外他可能患有任何疾病吗?” “当然,任何疾病,从痛风到肝癌都有可能。对了,你为什么问我那么多这个案子的问题? 你只是做例行调查,不是吗?” “问问题正是我们例行的工作。”马丁.贝克说。 他结束了问话,想随便找一个实验室里的弹道专家谈谈,但找不到,他不得不打电话给那个部门的主管。这是一个叫奥斯卡’耶尔默的男人,他是一位有名的犯罪学家,也是个讨厌与人沟通的人。 “哦,原来是你。”耶尔默酸溜溜地说,“我听说你要被升为局长了,不过也许希望渺茫。” “怎么说?” “那些局长如果没在外面打高尔夫球,也没在电视上胡说八道,”耶尔默说,“那一定是坐在房间里思考自己的前途。再怎么样他们也不可能打电话给我,还问这么一大堆不用问也知道的问题。这次你又有何贵干?” “我只是想问一个弹道比对的结果。” “只是?是哪一件案子,如果我可以知道的话?随便哪个疯子都可以送个案子来,我们现在有一大堆案件堆在这里没人处理。前几天我们拿到一个梅兰德送过来的便桶,那家伙想知道有多少人在里面拉过屎。 它都快满出来了,当然也好几年没有清空过了。” “挺惨的。” 弗雷德里克-梅兰德曾是凶杀组的一名侦查员,许多年前他是马丁·贝克手下的一员大将,后来被转到窃案组,上级希望他可以控制那些日渐猖狂的窃贼。 “是啊,”耶尔默说,“我们的工作本来就很惨,但是似乎没有人能了解。警政署长这几年根本没来过几次,去年春天我问他是否能和他谈谈的时候,他竟写了个便条来,说他正在为可预见的未来烦恼。” “我知道你很为难。”马丁·贝克说。 “这还用说?”耶尔默稍感安慰地说,“你根本无法想象这里的情况。但是只要获得些许的鼓励或谅解,我们都会很感激的。当然,我们还没获得过。” 这种人极爱发牢骚,却也很聪明,对谄媚的话可敏感了。 “你能熬过来真是难得。”马丁·贝克说。 “不只这样呢。”耶尔默现在变得非常和蔼。“这根本是个奇迹。好啦,你要问什么弹道的问题?” “是从一个被枪杀的家伙身上拿出来的子弹。他叫斯韦德·卡尔·埃德温·斯韦德。” “嗯,”耶尔默说,“我知道这个案子,典型的事件。自杀,他们是这么说的。法医把子弹送过来, 可是没有告诉我们要做什么。我们不知道是镀上金后送到警察博物馆去,还是用别的办法处理。或者这是礼貌地暗示我们应该放弃一切,用颗子弹毙了自己?” “那颗子弹长得什么样子?” “那是颗手枪的子弹,击发过的。你没找到那把枪吗?” “没有。” “那怎么会是自杀?” 一个很好的问题,马丁·贝克在笔记簿上记上一笔。 “子弹上有任何特征吗?” “噢,它有可能是从一把点四五的自动手枪里射出来的,不过这种枪有很多种。如果你把空的弹壳拿来给我们检验,也许我们可以告诉你更多东西。” “我还没有找到弹壳。” “没找到?我可以知道斯韦德这家伙向自己开了一枪后做了些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 “通常内脏有颗这种子弹的人,行动会迟缓下来,”耶尔默说,“他们没办法再做什么,大部分的人只能躺下来等死。” “是的,”马丁·贝克说,“非常感谢。” 87 -----------------------page88----------------------- “谢什么?” “谢谢你的帮忙,也祝你好运。” “请不要说笑。”耶尔默说。 他放下电话。 原来如此。不管是斯韦德本人还是别人射出这致命的一枪,他都不用太担心结果,只要用一把点四五的枪绝对能达到目的,即使没有命中心脏。 但是这次谈话有任何收获吗?没有武器,甚至连弹壳都没有,光是一颗子弹是无法成为证据的。但是有一件事可以肯定:耶尔默说那应该是把点四五的自动手枪,而众人皆知他绝不信口开河。所以斯韦德是被一把自动手枪杀死的。 然而其余的事还是没有答案:斯韦德似乎不是自杀的,而且也不可能是被别人开枪打死的。 到了七点钟他还没有回家,虽然他已经下班两个小时,而且也无法再做进一步的调查。努力了一天,他只得到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最具体的收获大概就是他的右食指开始疼了,那是他拨了一天电话的成果。 这一天他最后的任务是在电话簿里找出雷亚·尼尔森 的电话。当然,她的名字在里面,但是上面没有标明她的职业。他的手在拨盘上移动,却想到自己并不知道要问她什么,至少没有斯韦德的事好问。 要说这是工作上的需要,根本是在自我欺骗。他事实上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知道她是否在家,而他真正想问她的事也很简单:我能过去坐一会儿吗?马丁‘贝克的手从电话上移开,把电话簿推回原位。接着他开始整理书桌,扔掉一些多余的废纸,把铅笔归位,也就是放回笔筒里。 他很小心地、慢慢地做着这些事,事实上只是想拖时间。譬如,他花了半小时确定一枝圆珠笔的伸缩装置已经坏掉,然后才把它丢进废纸篓里。 警局里当然还有别人,在不远的地方,他听到几个同事用尖利而愤怒的声音在讨论一些事情。他对他们正在谈论的事一点儿也不好奇。 出了大楼后,他走到仲夏夜广场的地下铁车站。通常他必须等一段不算短的时间才会有火车。从外面看,这个车站的外观还算不错,但是里面早就被破坏得乱七八槽,椅子都歪歪斜斜的,所有能移走、拆下的都被搬走了。他在旧斯坦下车,走路回家。 马丁。贝克继续他的工作。他从银行方面开始着手,经验告诉他这要花上许多时间。没错,瑞典银行的保密功夫并不到家,但他还是有数以百计的财务机构得查证。由于目前的存款利率低得可怜,所以许多小额存户喜欢把钱存到其他斯堪的纳维亚国家,尤其是丹麦。 他继续打电话:我想询问住在某某地址、社会安全号码是xxx的某某人的事。这个人在贵行有任何账户或保险箱吗?虽然这类的问题很简单,但要询问的人很多。此外今天是星期五,没多久银行就要关门了,所以期望在下星期开始之前得到答案似乎是奢望。 他也想知道斯韦德去检查的那家医院有什么说法,但必须等到下星期一。 就他的职责而言,这个星期五结束了。此时的斯德哥尔摩正处在一片混乱中,警方阵脚大乱,大部分的民众则惊惶失措。 不过马丁‘贝克根本没有感觉到。从他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一条发臭的高速公路和一座工业区,而它(光就景观而言)今天看来并不特别丑陋。 穿上睡衣后,他翻冰箱找啤酒,又到厨房的壁橱里找酒。可是他知道什么都找不到。 马丁·贝克开了一罐俄国螃蟹,做了几个三明治,然后拿出一瓶矿泉水。食物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一个 人坐在那里吃,实在是郁闷至极。当然,他从星期三开始就郁闷,但是那个时候情况还没有这么严重。 他有股想做点儿事的欲望,就拿了一本还没看完的书上床。 那是雷·帕金。写的一本爪哇湖战役的历史小说。他从头读到尾,发觉这本书写得很糟。他不了解为什么有人要把它翻成瑞典文,他想看看到底是哪一家出版社出的:诺斯塔。怪了。 萨缪尔·艾略特·莫利森。在他那本《两大洋战争》中处理过相同的题材,但叙述得详尽多了,他短短九页的生动描绘,较之于帕金二百五十七页的长篇累牍,无疑是精彩许多。 在睡觉前,他想到意大利肉酱面,同时对明天有点儿期待。 88 -----------------------page89----------------------- 一定是这种无所事事的感觉让星期六和星期日显得空虚难捱。多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焦躁不安,闷得难受。他出门去。 星期日他还搭汽船到马里菲德,但是也没有什么帮助。即使是在户外,他仍觉得窒闷。他觉得与这世界格格不入,有些事他就是无法像以前那般平静地接受。他观察身边的人群,发现其实有许多人和他遭遇相同的困境,虽然他们尚未意识到,或者不愿承认。 1雷帕金(ravparkin,1910一2005),澳洲作家,自学成才的历史学家。 2萨缪尔·艾略特奠利森(samueleliotm0rison,1887一1976),美国历史学家擅长写航海故事。 星期一早晨他又在梦里飞驰了一场。吉托这次看起来像是卡拉丹,并且射了一发点四五手枪的子弹。 等到马丁-贝克开始进行他的例行仪式时,雷亚·尼尔森出现在他面前,问他说:“你这是在干吗?” 不久后,他又坐在南区警局里猛打电话。他先从放射科开始。虽然最后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并不是非常满意。斯韦德在三月六日星期一曾经进过医院,但是第二天他就被转到南方医院的传染科。为什么? “我也不太记得,那已经是好久前的事了。”接电话的那个秘书好不容易才从一沓文件中找到斯韦德的名字。“他显然不是我们这里的病人,我们这里没有他的记录,上面只说他是一个私人医生送到我们这里来的。” “哪一个私人医生?” “伯格朗医师,非专科医师。对,就在这里。我看不懂入院证明上写的是什么,你也知道医生的笔迹都是什么样,而且这张复印的照片不是很清楚。” “上面的地址呢?” “他的办公室吗?欧丁路三十号。” “至少地址还算清楚。”马丁·贝克说。 “它就印在边上。”秘书简洁地说。 伯格朗医师在电话答录机上留言,说他要到八月十五日才会回来。当然,医生是度假去了。 然而马丁·贝克不想再等一个多月才知道斯韦德患的是什么病,所以他打电话到南方医院。那是家大医院,电话线路非常繁忙,他查了两个多小时才确认卡尔·埃德温‘斯韦德确是三月住进传染科的。准确地说,是从七日一直住到到十八日。然后,就他们所知,他就回家休养了。 至于他是因为痊愈了才出院,还是因为无药可救了才回家呢?这个问题就无从得知了,当时负责的医生正在忙,没时间接电话。这逼得马丁·贝克必须亲自出马去拜访一下。 他搭出租车到南方医院,绕了一下才找到正确的路。十分钟后,他已经找到那个应该知道斯韦德健康状态的人,并坐在他的办公室里。 那个医生是个年约四十的男人,身材略为矮小,头发是黑色的,眼睛的颜色是暗淡的蓝灰,还带一点儿绿色和淡棕色。趁着那个男人戴上角质眼镜仔细翻阅记录时,马丁·贝克忙着在身上摸索根本不存在的香烟。 沉默了十分钟之后,医生把眼镜推到额头上,看着他的访客说:“没错,没错。你想知道些什么?” “斯韦德得的是什么病?” “他根本没有病。” 马丁·贝克思考着这个令人惊讶的答案。他说:“那他为什么在这儿待了快两个星期?” “准确地说是十一天。我们替他做了全身检查,因为他有些症状,所以一个私人医生介绍他到我们这里。” “伯格朗医师?” “是的,这个病人自认病得很严重。他的脖子上有些肿块,左腹部也有些硬块,只要轻轻地压就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所以他像其他人一样,以为自己得了癌症。他去找私人医生,那个私人医生觉得这些症状可能是种征兆。事实上非专科医师很少有诊断这类病症必备的装置,他们的诊断也未 必很准确。就像他的情形一样,医生做了错误的诊断,而病人就立刻被送到放射科去了。到了那里,他们也只能记录说并未对这个病人做有效的诊断,然后他就被送到我们这里来。在这儿他做了一系列全面的检查,我们检查病人非89 -----------------------page90----------------------- 常彻底。” “结果是斯韦德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大致上来说,是的。他脖子上的那些东西我们马上就确定可以不予理会,那只是肥胖造成的,毫无危险。他腹部的硬块就需要仔细检查了。此外,我们还做了完整的大动脉造影,也对他的消化系统进行了x光检查。还有,我们做了肝脏切片以及——” “那是什么?” “肝脏切片吗?简单地说,就是我们在病人的身侧插一根管子,抽出一小片肝脏。那是我亲自进行的。 然后样本送到实验室,由他们去分析是否有癌细胞,不过我们没有发现任何癌细胞,那个硬块应该是个包囊,长在结肠上——” “你说什么?” “肠子,上面有一个包囊。那不至于危及到生命,只要动个手术把它拿掉就行了,但是我们认为没有必要这么做,因为病人并没有任何不适感。他是说过那里曾经感到相当疼痛,但很明显是心理因素引起的反应。”医生停了一下,亲切地望了马丁.贝克一眼,那种眼神就像是在对一个小孩子或未受过教育的人说话一样。他解释道:‘‘也就是说,是想象出来的疼痛。” “你和斯韦德有接触吗?” “当然,我每天都和他说话,在他获准回家之前,我们还长谈过。” “他的反应如何?” “刚开始他认为自己患了他所想的那种病,确信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很快就会死。他以为自己活不过一个月。” “事实上他的确没有活那么久。”马丁·贝克说。 “真的吗?他被汽车撞了吗?” “被枪杀了,也可能是自杀。” 医生摘下眼镜,若有所思地用白袍的一角擦着。 “我觉得他不大可能是自杀。”他说。 “哦,为什么?” “我已经说过,斯韦德回家之前我和他长谈过。在我说明他 第二十六章 (2) “而你并不想升上去。”她斩钉截铁地说。 过了一会儿她问他:“你喜欢听什么音乐?我这里有各种你想的出来的音乐。” 他们走到放着电唱机和各式安乐椅的房间。她放了些音乐。 “把夹克脱掉,真受不了你。”她说,“还有鞋子。” 她开了第二瓶酒。但是这一回他们喝得比较慢。 “我刚才来的时候你似乎有些不高兴。”他说。 “是也不是。” 他们相对无言。她当时的举止是有些含义的,表示她不是随便的人。她知道他了解,他也了解她知道。 马丁·贝克抿了一口酒,享受着没有罪恶感的快乐。他偷看着她,看她坐在那里一脸垂头丧气,手肘抵着矮桌。 “想玩玩拼图吗?”她说。 “我家还放着一个不错的拼图。”他说,“旧的‘伊丽莎白皇后’。” 这是真的,那是他几年前买的,但是买回来后就没再拿出来了。 “下次来的时候带来。”她说。 她突然很快地换了一个姿势,把腿盘了起来,双手撑着下巴。她说:“也许我应该告诉你,我暂时不适合和你有关系。” 他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她继续说:“你知道的,女人嘛??容易被传染等等的。” 马丁·贝克点点头。 “我的性生活并不怎么精彩,”她说,“你的呢?” “早就没了。” “真不幸。”她说。 她换了一张唱片,然后他们又喝了一些酒。 他打了个哈欠。 “你累了。”她说。 他没说什么。 “你好像不想回家。没有关系,那就不要回家。”她说,“我觉得我应该多看会儿书。我也不喜欢这件烂衬衣,很紧,看起来又愚蠢。” 她把身上的衣服剥掉,丢在地板上,然后穿上一件暗红色的法兰绒睡袍。那件睡袍一直垂到她的脚跟,看起来非常奇怪。 她换衣服的时候,他就看着她,觉得非常有趣。 赤裸的她就和他想象中的一样:身材匀称、强壮、结实,淡色的体毛,微凸的小腹,平坦的胸部,大而呈淡褐色的乳头。 他并未想到她有没有疤痕、痣或其他 的特征这类问题。 “你为什么不躺下来休息一下?”她说,“你真的累坏了。” 马丁’贝克听从她的话。他真的累坏了,几乎立即就睡着了。他最后看见的一幕是她坐到桌旁,一头金发沉落到书上。 当他睁开眼睛时,她正低着头看他。她说:“该醒来了,已经十二点了,我快饿坏了。下去把大门锁上好吗?我把三明治放在烤箱里热一热。钥匙就挂在门左边,有串绿线的。” 第二十七章 莫斯壮和莫伦在七月十四日那个星期五抢了银行。两点四十五分,他们戴着唐老鸭面具并肩穿过银行大门,手上戴着塑料手套,身上穿着橘色连身工作服。 他们手里拿着大口径的枪,莫伦一进门就向天花板开了一枪,在场所有的人就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用蹩脚的瑞典语喊道:“这是抢劫!” 豪瑟和霍夫穿着平常的外出服,头上戴着黑色头套,上面挖了两个孔刚好露出眼睛。豪瑟拿着一把毛瑟枪,霍夫则配备了一把锯短的马里沙霰弹枪。两人站在门边以确保逃到车上的路途畅通。 霍夫左右摆动霰弹枪的枪口警告外面的人离开。豪瑟则站在计划中的战略位置,既可以向银行里面射击,又可以向外开枪。 莫斯壮和莫伦开始有系统地将所有抽屉里的现金倒出来。 从来没有一个计划执行得如此完美,如此精确。 五分钟前,一辆旧汽车在城南玫瑰园街外的停车场上爆炸。 爆炸之后,立刻有人持枪向不同的方向扫射,旁边还有一栋房子冒出火焰。上演这些壮观场面的企业家a跑过一条巷子到了下一条街上,钻进他的汽车里开回家去。 一分钟之后,一辆偷来的搬家卡车倒退斜插入市警局大楼的车道,而且在那里出了故障。车的后门大开,二十箱浸了油的棉花掉了出来,立刻着火。 与此同时,企业家b冷静地走在人行道上,看起来与这场混乱没有任何关系。 没错,一切都精确地照计划在进行,每个环节都衔接得恰到好处,完全根据时间表行事。 从警方的角度来看也是一样。一切都如他们所料,一切都和他们预见的一般,一切都在正确的时间发生。 只是出了一个小问题。 莫斯壮和莫伦没去抢斯德哥尔摩市的银行。他们抢的银行离那儿四百多英里远,在马尔默。 马尔默市警局的佩尔’蒙松当时正坐在办公室里喝咖啡。 从那儿他可以看到停车场。当爆炸发生,大量的烟雾从车道上滚滚飘来时,他吃的丹麦蛋糕一下便哽在喉咙上。同时,年轻有为的本尼‘斯卡基(尽管他在工作上极具野心,但目前依然只是个巡警)用力推开门,大吼着警铃响了。在玫瑰园街也有炸弹爆炸,有人报案说那里还发生了大火,至少有一栋建筑物被吞没在熊熊烈火之中。 虽然斯卡 基在马尔默已经住了三年半,不过他很少听到玫瑰园街这个街名,而且根本不知道它在哪儿。 但是佩尔.蒙松知道,他对这个城镇是了若指掌。只是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那个很容易被遗忘的街道会发生爆炸,还是在一个叫苏菲园的宁静地区。 然而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和其他的警察一样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当所有可调配的人员冲向南区时,警察总部的首长们似乎被吓呆了。他们过了一阵子才意识到,他们战略性的后备支援已经被困在停车场里,所以他们之中有许多人是坐出租车或私人的车子到玫瑰园街去的,车子里面都没有无线电。 蒙松在三点零七分到达那里。在他之前,市立消防队早已抵达并扑灭了大火。很显然这件事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因为火灾在这个空旷的停车场上并没有造成严重损失。此时警察大都聚集在这个区域内,但是除了一辆毁坏得很严重的旧汽车外,他们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八分钟后,一名骑摩托车的警察收到无线电通报,说市中心的一家银行被抢了。 不过这个时候莫斯壮和莫伦早已离开马尔默。他们大摇大摆地开着一辆蓝色菲亚特离开银行,而且没有警车在后面追赶。 五分钟后他们分乘两辆准备好的汽车向不同的方向逃去。 这之后不久,警方才刚解决了停车场里的混乱,推开了那辆搬家卡车和那些麻烦的纸箱。出城的各个道路也设了路障。 他们发出全国性的警讯,开始搜寻那辆逃离现场的车子。 三天之后,车子在船坞附近的仓库旁被发现,里面还有连身工作服、唐老鸭面具、塑料手套、枪和各种配备。 豪瑟和霍夫干了这一票后,一大笔酬劳存进了他们妻子的支票户头里。其实在莫斯壮和莫伦逃离之后,这两人还在银行外警戒了将近十分钟,一直等到警方出现他们才离开。那两个巡警是刚好巡逻到银行门el,所以他们是最先抵达现场的人。 但他们除了解决学生当众喝酒的这类小事外,从来就没有处理紧急事件的经历。他们唯一会做的事是扯着喉咙朝着对讲机大喊大叫。在马尔默,没有警察不对着对讲机大吼大叫的,但是也没有人会听他们的话。 豪瑟全身而退。这样的情形简直出乎意料,他自己尤其感到万分意外。没多久他就从海森堡和海森格离开瑞典,根本没有被盘问。 然而霍夫却被逮捕。这要归咎于他无心的疏忽。三点五十五分, 他搭上马尔默赫斯号渡轮,穿着一套灰色西装和白色衬衫,打着一条领带,戴着一顶三k党的黑色头套。他有些心不在焉,所以忘记把头套脱下来。警察和海关人员以为船上在举行化装舞会,所以让他通过。但是船上的工作人员觉得他有点儿奇怪,所以到了菲利哈,他被送到一位没有佩带武器的老丹麦警察那里。那位警察把犯人带到菲利哈车站的一个小房间,当他搜出那人身上两把上膛的枪、刺刀和最新的手榴弹时,手上的啤酒差点儿掉了下来。不过丹麦人立刻就回过神来。逮捕到一个取这种名字的犯人,让他感到莫名的兴奋。霍夫,在丹麦文中是“餐厅” 的意思。 除了一张到法兰克福的船票外,霍夫身上还有不少钱,准确说,有四十马克、两张十克朗丹麦纸钞和四克朗瑞典币,这是他所找到的全部战利品。 这使得银行的损失减少到一百六十一万三干四百九十六克朗六十五欧尔。 而这时,斯德哥尔摩发生了连串的怪事,而最坏的那件是发生在埃纳尔·勒恩身上。 他连同六个巡警被安排到一件比较不重要的工作上——在玫瑰园街监视并逮捕企业家a。由于街道相当长,他尽可能将手上有限的人力做了适当的分配:两个人坐在汽车里作为机动部队,其他人则沿着街道占据各个战略点。‘‘推土机”告诉他不要紧张,无论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要失去理智。 两点三十八分,他站在巴格斯古凡对面的人行道上,四周相当平静。这时有两名年轻人向他走来,他们的外表就如同时下大多数的青年那样肮脏。 “有火吗?”其中一个人问他。 “当然没有。”勒恩平和地说,“我是说,我没有,没有。” 下一刻,一把匕首已抵着他的肚子,而一条脚踏车链则绕在他的头上,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别动!你这个满手血腥、该下地狱的警察。”那个拿着匕首的年轻人说,紧接着又对他的同伙说:“你拿他的皮夹,我拿他的手表和戒指,然后我们再将他碎尸万段。” 勒恩向来不是柔道或空手道高手,但是他还记得一些以前在健身房学到的动作。 他一伸脚就绊倒了那个拿着匕首的家伙,他跌坐在地上满脸惊讶。另一个人就没那么好对付了,虽然勒恩尽可能迅速地转过头去,但是他的右耳还是被脚踏车链重重地打中。他一把抓住第二个攻击者,和他一起跌倒在人行道上,然后他的眼前就变 得一片漆黑。 “算是你生前最后一次还手了,你这个混蛋。”拿着匕首的家伙愤怒地说。 当机动部队赶到,勒恩也清醒过来时,巡警已经用警棍和枪柄把那两个昏倒在地的恶棍一顿好打,并且铐上手铐。 拿脚踏车链的那一个人先醒了过来。血从他的脸上流下,他向四周看了看,然后装作没事地说:“发生了什么事?” “你掉进了警察设的圈套里,年轻人。”一个巡警说。 “圈套?为我们设的吗?你疯了,我只是和警察开个小玩笑罢了。” 勒恩的头上多了一个肿块,他是这一天特别小组里唯一受到肉体伤害的成员。其他人受的则纯粹是心理上的创伤。 在一辆装备有最先进设备的灰色公车上,正是“推土机”的行动总部——他兴奋得坐立难安,这严重地扰乱了无线电操作员的情绪,也扰乱了科尔贝里。 两点四十五分,紧张的情绪到达巅峰,每一秒似乎都很漫长,令人神经紧绷。 三点整,银行的人员开始准备关门,银行内部由贡瓦尔.拉尔森领导的庞大警力开始蠢蠢欲动。 他们觉得非常茫然,但是“推土机”说:“各位,他们只是暂时欺骗我们。华纳-罗斯已经猜到我们晓得他们的计划,而且希望我们会放弃。他会叫莫斯壮和莫伦下个星期五再行动,也就是一个星期后的今天。 没关系,是他在浪费时间,不是我们。” 三点三十分,第一个让人忧心的报告进来了。这个消息非常紧急,所以他们全部立刻撤回国王岛街去,在那里等候进一步的发展。之后的几个小时里,电报机不停地打出新的消息。 逐渐地,整个情况明朗了,虽然这花了点儿时间。 “米兰”显然不是你所想的意思。”科尔贝里冷淡地说。 “不是,”“推土机”说,“是马尔默。这实在很高明。“经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后,他终于肯安静坐下来了。 “谁知道马尔默和斯德哥尔摩竟然有相同的街道名称。”拉尔森说。 “而且那里的新银行还和这里的银行有完全相同的内部设计。”科尔贝里说。 “我们早该知道的,各位,?‘推土机”大声说道,“罗斯就知道。所有的银行都用相同的设计是比较省钱的做法。没错,罗斯是让我们在斯德哥尔摩吃了一次亏,但下一次他就逃 不掉了,我们只需等他再次犯案。” “推土机”看来已经恢复生气了,他站起来说:“华纳·罗斯在哪里?” “在伊斯坦布尔。”拉尔森说,“他这几天休假,所以到那里休息个够。” “那当然,”科尔贝里说,“你认为莫斯壮和莫伦会到哪儿去度假?” “到那儿都没有关系。”这又勾起“推土机”的旧恨,他说:“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再回来的,到时候就轮到我们扳回一局。” “你确定?”科尔贝里暖昧地说。 情况已不再那么神秘,但是时机也过了。 莫斯壮已经在日内瓦的一家旅馆里,他在那里有个订了三个星期的房间。 莫伦在苏黎世,不过他明天就要启程到南美洲。 当他们在换车的小屋前停留时,并没有时间多谈。 “不要把你辛苦赚来的钱,随便花在内衣裤和那些烂女人身上。”莫伦劝告他。 “钱是够了,”莫斯壮说,“但这些武器要怎么办?” “把它存到银行里啊。”莫伦说,“不然能放到哪儿去?” 大约一天后,华纳·罗斯坐在伊斯坦布尔希尔顿饭店的吧台上喝着戴基利酒,读着《前锋论坛报》。 这是第一次他想要看看报纸上有关自己的新闻。报道只占一栏,相当短,在简短的标题之后写着:瑞典银行被枪。文章里提到一些比较重要的消息,例如钱的数量,至少五十万元。还有一则不那么重要的消息:“瑞典警方一名发言人今天说,他们知道这个突击行动是哪个组织发动的。” 再下来一些是另外一则瑞典的新闻:“监狱大逃亡。十五个危险的银行劫匪今天从瑞典最严密的库姆拉监狱逃脱。” “推土机”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正与他的妻子躺在床上,这是几个星期以来他们第一次同床。他立刻跳了起来,开始在卧室里走来走去,高声地重复着相同的话:“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么巧?好!这是场生死之战,我们必须奋战到底!” 同一个星期五,马丁·贝克在五点十五分到达突利路的那栋房子。他的腋下夹着拼图游戏,手上则提着一袋从国营酒专卖店买来的酒。他在一楼碰到雷亚。她正拎着红木屐走下楼梯,身上除了淡紫色开襟长毛衣外别无他物。她两只手各提着一袋垃圾。 “嗨 。”她说,“真高兴你来了,我有东西要给你看。,,“让我来。”他说。 “只是些垃圾而已,”她说,‘‘况且你已经腾不出手了。那是拼图吗?”’“是啊。” “很好。帮我开门,好吗?” 他把院子的门打开,看着她走到垃圾桶那儿。她的腿和其他部分一样结实、强壮、匀称。垃圾桶的盖子‘‘砰”一声关上,她转身跑了回来。她跑起来就像个运动健将一样,径直向前,头低低的,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她上楼时也是小跑,所以他必须一步几个阶梯地跳才能赶上她。 有两个人坐在厨房里喝茶。其中一个是名叫英吉拉的那个女孩儿,另一个他不认识” “你要给我看什么?” “在这里,”她说,“过来。” 他跟着她走过去。 她指着一扇门。 “就是那儿,”她说,“一个上了锁的房间。” “婴儿房?” “正是。”她说,“里面没有人,但从内部反锁起来了。” 他注视着她。今天她看起来很快乐,而且非常健康。她笑了起来,一阵沙哑而真心的笑声。 “这扇门里面有个挂钩,”她说,“我自己装上的。毕竟孩子们也需要属于自己的安静时刻。” “但是他们不在家啊。” “你真笨哪,”她说,“我在那里用吸尘器清理房间,清完时随手把门关上。也许太用力了,所以钩了向上飞了起来,刚好掉进扣环中。现在我打不开门了。 他打量了一下那扇门。它是向外开的,但是现在似乎不可能打开了。 “钩子在门上面,而扣环是在门柱上。”她说.“两个都是金属的。” “要怎么样才能打开它?” 她耸耸肩说:“我想,用蛮力吧。就交给你了。这就是为什么说一栋房子里还是需要有男人的原因吧。” 他站在那里看起来一定不是普通的呆,因为她又开始笑了。 298然后她用手背抚摸他的脸颊,说:“不必伤脑筋了,我自己就可以搞定。但是无论如何,这是间上了锁的房间——属于哪一段环节我就不知道了。” “我们不能拿东西从隙缝中穿过去吗?” “门上面没有什么隙缝。我说了,那个钩子是我装上去的,我装得很好。 ” 真的,门上面连半英寸的空隙都没有。 她抓住门把,踢掉右脚的鞋子,用脚抵住门柱。 “不,等等。”他说,“让我来。” “好吧。” 她说完就出去和厨房里其他人聊天。 马丁·贝克花了一段时间打量这扇门,然后用和她相同的方法,脚抵着门柱,然后抓住又旧又脏的门把。事实上真的是没有其他方法可用了,除非你将绞链上的钉子弄断。 刚开始他没有用尽全力,但第二次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而直到第五次他才成功。那些螺丝钉伴着咯吱声从破裂的木材中被拉出来。 被拉出来的是钩子上的螺丝钉,但是扣环还是牢牢固定在门柱上。扣环是钉在一个有四个孔的铁板上,而钩子还钩在扣环里。钩子也很粗,似乎不可能弄弯,大概是钢做的。 马丁·贝克向四周看了看。婴儿房里是空的,里面的窗户紧紧地关着。 为了要将钩子再固定住,钩子和扣环都必须移动大约一英寸左右,因为原来螺丝附近的木头已经被弄坏了。 299他走进厨房去,每个人都在讲话,他们在讨论越南的集体屠杀。 “雷亚,”他说,“你的工具放在哪里?” “在柜子里。” 她手上都是东西,就用脚指了指。她正在向一个人示范用钩针织衣服。 他找到螺丝起子和锥子。 “不急,”她说,“拿个杯子坐下,安娜已经烤好圆面包了。” 他坐下来吃了刚烤好的圆面包。虽然他耳朵听着他们谈论的内容,但是脑袋里想的却是别的东西。 他静静地坐着,听着记忆里的录音机播放磁带——十一天前的一段对话。 斯德哥尔摩市政大楼走廊里的对话,一九七二年七月四日,星期二。 马丁’贝克:当你弄开那个木桩,把门撬开后,就直接进到屋里了?肯尼斯·克瓦斯特莫:是的。 贝:谁第一个进去?克:是我。克里斯蒂安松闻了味道有点儿不舒服。 贝:你做了些什么?应该说,你进去之后做了什么?克:里面的味道很可怕,光线相当昏暗,但是我可以看到尸体在地板上,距离窗户二或三码。 贝:然后呢?试着回想一下所有的细节。 克: 在那里几乎不能呼吸。我在尸体旁边转了转,又到窗户那儿看了一下。 贝:窗户关着吗?克:没错,而且窗帘是放下来的。我试着要把它拉起来,但是拉不起来,弹簧是松开的。但是我想最好把它打开好透透气。 贝:然后你怎么办?克:我把窗帘推向一旁,打开窗户。后来我把窗帘卷起来并且把弹簧装好——不过这是以后的事了。 贝:窗户是锁着的吗?克:没错,至少有一个钩子是钩着的。我把它拉出来,然后打开窗户,贝:你记得那是上面还是下面的钩子吗?克:我不确定,我想是上面的吧。我不记得下面那一个是什么样子,我想我也把它打开??不,我不确定。 贝:不过你确定窗户是从里面钩上的?克:是的,百分之一百确定,非常确定。 雷亚故意在他的小腿上踢了一下。 “吃个圆面包吧,真是的。”她说。 “雷亚,”他说,“你有手电筒吗?” “有啊,就挂在洗碗槽旁边壁橱的钉子上。” “我可以借用一下吗?” “当然可以。” 的人都说他们马上就要结果,我们已经很厌烦了。” 时间很晚了,他觉得应该打个电话给雷亚。 “嗯,”她说,“我现在一个人在家,大门锁上了,不过我可以把钥匙丢下去给你。” “我会把门修好。” “我已经弄好了。你的工作做完了吗?” “是啊。” “好。你可以在半个钟头后到这里?” “差不多。” “只要在人行道上叫一声就可以了,我听得到。” 刚过十一点他就到了那里,然后吹了一声口哨。刚开始里面没有什么回应,后来她亲自下来开门,光着脚,穿着大红色的睡袍。 到了回房里她说:“你用手电筒了吗?” “用了,电池快被我用光了。” “要开瓶酒吗?对了,你吃过了吗?” “没有。” “这样不好。我来弄点儿东西,几分钟就好,你应该很饿。” 饿,是的,也许吧。 “斯韦德的事怎么样了?” “似乎越来越清楚了。” “真的吗?快告诉我,我真的很好奇。” 到了一点钟,酒瓶已经空了。她打着哈欠。 “对了,”她说,“我明天要出城一阵子。星期一回来,也可能星期二才回来。” 他差点脱口说“那我最好现在就走”。 “你不想回家?”她说。 “不想。” “那你就睡在这里吧。” 他点点头。她说:“不过和我睡同一张床可不好受,我会一直踢来踢去的,即使是睡熟了也一样。” 他脱下衣服上床。 “你希望我脱掉这件漂亮的睡袍吗?”她说。 “当然。” “好吧” 她照做了,然后在他旁边躺下。 “只能到此为止。”她说。 他想起这是两年多来他第一次和别人分享同一张床。马丁‘贝克没有再说什么。她身子靠近他,很暧。 “我们没有时间玩拼图了,”她说,“等下个星期吧。” 不久他就睡着了。 第二十八章 星期一早晨,马丁·贝克一路低哼着歌儿出现在瓦斯贝加,穿过走廊时,一个办事员惊讶地注视着他。 虽然只有一个人过,但整个周末他都觉得很舒服。事实上他已经想不起上一次这么乐观是什么时候了。 一九六八年的那个夏季还不算太坏。 冲破斯韦德那个上锁的房间的同时,他也冲破了自己的牢笼。 他把从仓库账册上抄下来的摘要摊开,在一些看来值得关切的名字旁边加上检查标记。然后他开始打电话。 保险公司有一件最要紧的工作——尽量赚钱,所以他们总让他们的员工忙得团团转。为了同样的理由,他们也会井然有序地保存好所有的文件,害怕会有人来诈骗,钻法律漏洞,让公司蒙受损失。如今这种疯狂的工作节奏已走到绝境。 “不可能,我们没有时间。” 他可以用几种不同的方法对付他们,例如,他星期五傍晚用来对付实验室那个技师就是其一。另外一个是,假装比他们更急迫。这在公家机关经常奏效。身为警察,你很难叫其他的警察。但是对其他的人,这种方法非常好用。 “不可能,我们没有时间。这很紧急吗?” “的确非常紧急!你一定要找时间帮我弄好。” “你的直属上司是谁?” 等等等等。 答案一个个冒了出来,他一一记下来:补偿给付完毕、案件结案、被保险人在债务偿清前死亡。 马丁‘贝克不断打电话、记笔记,那些账册的旁边已经写满了东西,不过他当然没有每个问题都得到答案。 在他打第八通电话的时候,他突发奇想地说:“公司付了保险金之后,那些毁坏的商品都怎么处理?’’ “我们当然会检查一下,如果还可以使用,我们就廉价卖给员工。” 是嘛。这也算是一笔小小的利润,当然了。 突然他记起自己在这方面也有些经验。大约二十几年以前,他结婚后不久,有一阵子经济非常拮据。 在英格丽——成就这段婚姻的主因——出生前,他的妻子曾经在保险公司工作,当时她常常可以在公司买到很多折价的肉汤罐头,味道不是一般的差,罐子也常在运送的时候被撞得歪七扭八的。他们有时候连续好几个月都靠那些罐头维生;从那时起,他就开始不喜欢喝肉汤。也许卡尔·斯韦德或是一些 专家也尝过那些难喝的液体,发现它不适合人类。 马丁·贝克还没拨第九通电话,突然电话就响了起来。有人有事找他,当然那不可能是——“喂,我是贝克。” “喂,我是耶尔默。” “嗨,真高兴你打电话来。” “是啊,不过你似乎是出于礼貌才这么说。不管这些了,我只是想帮你最后一个忙。” “最后一个忙?” “在你升为局长之前。我知道你已经找到弹壳了。” “你检查了吗?” “那你以为我打电话来干什么?”耶尔默不悦地说,“敝部门可没有时间打电话跟人闲聊。”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马丁·贝克想。如果耶尔默打电话来,那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发现,不然通常你只能收到他写的条子。 马丁·贝克大声地说:“你真是太好了。” “你说得没错。”耶尔默同意他的话。“是这样的,你拿来的那个弹壳已经磨损得相当严重,很难从上面发现什么。” “我了解。” “你了解才怪。我猜你想要知道它是否与自杀用的那颗子弹吻合?” 猜。” “没错。” 一阵静默。 “没错,”马丁·贝克说,“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它们非常吻合。”耶尔默说。 “真的?”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再告诉你最后一次:我们从不瞎“对不起。” “我想你没有找到那把枪吧?” “没有,我不知道它在哪里。” “我刚好知道,”耶尔默冷淡地说,“它现在就放在我的书桌上。” 在国王岛街特别小组的巢穴里,目前是一片愁云惨雾。 “推土机”已匆匆赶到警政署去请示。警政署长告诉他们不准将消息外泄,而奥尔松非常急切地想弄清楚是什么事情不能外泄。 科尔贝里、勒恩和贡瓦尔·拉尔森三个人都沉默地坐着,他们的坐姿让人想起罗丹的“思想者”。 有人敲了敲门,而几乎同时,马丁·贝克已经站在房间里了。 “嗨。”他说。 “嗨。”科尔贝里说。 马丁·贝克点点头 ,贡瓦尔·拉尔森则没有反应。 “你们看起来不太高兴。” 科尔贝里看着他的老朋友说:“事出有因。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没有人会自愿到这里来。” “我倒是自愿来的。除非有人给了我错误的讯息。听说你们抓了?个叫毛里松的痞子。” “是啊,”勒恩说,“鹿角街那件案子的凶手。” “你找他干什么?”科尔贝里质疑地说。 “只是想和他见个面。” “干吗?” “想和他谈谈——假设他知道该怎么跟人谈话。” “这点你不必担心。”科尔贝里说,“他是个大嘴巴,但是没有用在正确的用途上。” “他不承认吗?” “可想而知他不会承认。但是依照我们手上的证据,他是跑不掉了。我们已经在他住的房子里找到他作案时的装扮道具,还有凶器,而且我们也证明那是他的。” “怎么说?” “枪上的编号被磨掉了,金属上的磨痕和他家那台研磨机所磨出来的痕迹,在显微镜下非常吻合。罪证确凿。但是他还是一直否认。” “对啊,而且证人也指认了他。”勒恩说。 “嗯——” 科尔贝里开了口,但是并没有马上接下去。他在电话上按了按,并对话筒大声下了几个命令。 “他们现在就带他下来。” “我可以在哪里和他谈呢?” “用我的办公室。”勒恩说。 “好好对待那个白痴,”贡瓦尔·拉尔森说,“他是我们仅有的了。” 不到五分钟,毛里松就出现了,和一个警卫铐在一起。 “这似乎是多余的,”马丁·贝克说,“我们只是谈谈话罢了。 打开他的手铐,到外面等一下。” 警卫打开了手铐,毛里松紧张地抚着右手腕。 “请坐。马丁·贝克说。 他们在书桌旁相对而坐。 马丁‘贝克以前没有见过毛里松,他注意到这个男人似乎情绪非常激动,也非常紧张,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这并不令他感到惊讶。 也许他们狠狠地打了他一顿,但也可能没有。有些杀人犯在被捕之后,精神状况都不太稳定,而且会失去理性 。 “我只是替死鬼罢了。”毛里松尖声说,“那些警察或者别人在我家布置了一些伪证。那家银行被抢的时候我根本不在城里,可是连我的律师都不相信我,我能怎么办?” “你是瑞典裔的美国人吗?” “不是。你为什么这样问?” “你说‘布置’,这不是瑞典人的用语。” “哦,要不然该怎么说?警察冲进你家而且放了一顶假发、墨镜、枪,天知道还有什么别的——然后他们假装是在你家找到的!我发誓我从来没抢过银行,但是连我的律师都说我没有翻身的机会,你还要我说什么?承认我杀了人?杀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我快要发疯了。” 马丁‘贝克把手伸到书桌底下按了一下按钮。勒恩的书桌是新的,上面巧妙地装配了内藏式录音机。 “事实上,”马丁·贝克说,“我和那件案子毫无关系。” “是吗?” “是,毫无关系。” “那你想要干吗?” “谈点儿别的。” “谈什么呢” “一件你非常熟悉的往事。时间从一九六六年三月开始,一箱西班牙利口酒。” “什么?” “事实上我已经查过所有的文件。你合法进口了一箱利口酒,向海关申报并付了关税,除了关税还付了货运费,对吗?” 毛里松没有回答,马丁·贝克抬头看见那个家伙大张着嘴,满脸震惊。 “我已经搜集到所有的资料了。”马丁·贝克重复道,‘‘所以我假定我说得对。” “是的,”毛里松终于说话,“你说得没错。” “可是你根本没收到那箱酒。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个箱子在运输的时候意外毁损了。” “是的,虽然我并不认为那是个意外。” “对,这点你说得很对。我相信是那个仓库管理员,叫斯韦德吧,故意把它们打破的。” “你说得完全对,事情就是这样。”‘“嗯,”马丁‘贝克说,“我想你对这些事也很厌烦了,也许你不想谈这个老故事?” 过了很久,毛里松才说:“可以啊,为什么不谈呢?说些我真正做过的事,可能会好些,要不然我会发疯。” “那就如你所愿吧。”马丁·贝克 说,“依我看来,那些瓶子里装的不是利口酒。”、“目前为止你是对的。” “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我们现在可以先不管。” “如果你有兴趣听,我可以告诉你。那些瓶子是在西班牙装箱的,看起来像是酒,其实是制造吗啡的原料。那个时候那是非常抢手的东西,那箱货的利润很不错。” “是的,但是就我所知,走私这种有堕胎作用的东西——因为它是可以拿来堕胎的——会被判很重的罪。” “你说得对。”毛里松说,他的态度就好像他以前一直不知道这点似的。 “所以,我推断你被这个斯韦德勒索。” 毛里松没有说话。马丁·贝克耸耸肩说:“我已经说过,你可以不回答。” 毛里松依然很紧张,他不断改变坐姿,而且双手不停发抖。 马丁’贝克心想,他们一定对他施加了相当大的心理压力,他感到有些惊讶,因为他知道科尔贝里会采用的方法,它们大都很人道的。 “我会回答你,”毛里松说,“不要停,这些事可以让我回到现实。” “你每个月付斯韦德七百五十克朗。” “他想要一千,我说五百,七百五十是妥协后的价钱。”“为什么你不直截了当告诉我全部的实情?” 马丁.贝克说,“如果你有什么事不清楚,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一下。”“你真的这样想?”毛里松说,他的脸抽动了一下,喃喃自语地说:“可能吗?” “是真的。”马丁·贝克说。 “你也以为我是神经病吗?”毛里松突然问他。 “没有。为什么我应该这么认为?” “每个人似乎都以为我发疯了,连我自己都快相信了。”“只要告诉我真相,”马丁·贝克说,“一切自然会有解释。 所以??斯韦德压榨你。” “他是个吸血鬼,”毛里松说,“那时候我不能被抓。我以前被关过,还有一些没有定罪的案底,而且被监视。当然你应该知道这些的。” 马丁’贝克没说什么,其实他还没有仔细查过毛里松的犯罪记录。 “唉,”毛里松说,“一个月七百五十克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一年九千嘛,光那个箱子里的东西就超过这个数。”他镇定了一下,然后惊愕地说:“我搞不懂,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在我们这种社会里,大多数的事情都会建档。”马丁.贝克和蔼可亲地说。 “但是那些混球每个礼拜都会打破一大堆箱子呀。”毛里松说。 “没错,可是你是唯一没有要求赔偿的人。” “这是真的,我还得求他们别赔给我,要不然那些保险鉴定员会来看东看西的。一个斯韦德就已经够了。” “我了解。而你继续付他钱。” “大概一年后吧,我想不理他了,但是只要我迟个几天汇钱,那个老家伙就来恐吓我,而我做的事都是不能见人的。” “你可以告斯韦德勒索。” “是啊,然后自己进去蹲几年牢。不,我只能做一件事,付钱。那个混蛋放弃了他的工作,把我当成他的退休基金。” “最后你受够了?” “是的。”毛里松紧张地拧着手帕。“这事我只告诉你。”他说,“换作是你,你会受得了吗?你知道我付了多少钱给那个家伙吗?” “我知道,五万四千克郎。” “你似乎知道所有的事。”毛里松说,“喂,你能不能接替那些疯子来办这件银行抢劫案啊?” “这也许有点儿困难。”马丁·贝克说,“可是你也不是乖乖地付钱,不是吗?你偶尔也会吓吓他吧?” “你怎么知道?大概一年前,我开始计算这些年来我付给那315个小偷的钱。去年冬天我去找过他。” “怎么样了?” “我在城里和他见面,告诉他别再向我要钱。但是那个小气鬼只是说,如果不准时付钱,我应该很清楚后果会如何。”“会如何?” “他会立刻冲进警察局。虽然利口酒那件事已经是陈年往事,可是我其他的事就逃不过警察的眼睛了。 我当时做的也不是什么合法的事,何况我发现到时很难解释为什么这些年来我要一直付他钱。” “然后斯韦德告诉你一些事,让你冷静下来了,是不是?他说他快死了。” 毛里松沉默地坐了好长一会儿。 “斯韦德告诉过你这些事吗?还是你从档案上看到的?”“都不是。” “你会猜心术还是什么?” 马丁·贝克摇摇头。 “那你怎么会知道每个细节?他说他得了癌症,可能活不 过六个月。总之我猜他被吓住了。我想,反正六年都过了,多六个月也无所谓了。” “你最后一次和他说话是什么时候?” “是在二月,他当时又嘀咕又发牢骚,人家看了大概会以为我和他有亲戚关系。他说他要去医院~~去。死人工厂,他这样说的,其实是放射科。他似乎完蛋了,我心想,这样正好。” “你打了电话去医院查问?” “是的,他不在那里,他们说他是到南区的一家诊所。我开始怀疑事情有些蹊跷。” “我知道。你打电话给那里的医生,说斯韦德是你的叔父。” “我根本不用告诉你任何事,不是吗?到现在为止,我说的事情你没有不知道的。” “哦,你可以——” “像什么事呢?” “例如,你向医院报了什么名字?” “当然是用斯韦德。假如我不说我叫斯韦德,人家怎么会相信我是那个混蛋的侄子?你没想到这点吗?” 毛里松既兴奋又惊讶地看着马丁·贝克。 “不,事实上我没想到。你看。” 某种感觉在他们之间开始萌生。 “我找到的那个医生说老家伙很健康,再活个二十年也不是问题。我算了算??”他沉默了下来。 马丁。贝克很快地算了一下说:“这表示还有十八万克朗得付。” “对,没错。我投降了,你比我聪明多了。那一天我又付了三月的钱,这样存款单才会在他回家的时候就寄到。同时——噢,你知道我还做了什么吗?” “你决定这是最后一次付钱给他。” “完全正确。我知道他星期六要出院,所以在他走进商店去买那些难吃的猫食时,我抓住他,告诉他这一切该结束了。但是他还是像往前一样趾高气昂,说如果下个月二十号他没有收到银行的通知单的话,我就会知道有什么后果。不过他被我吓坏了。你应该知道他后来怎么了。” “他搬家了。” “当然你也知道这件事——以及我后来做的事吧?” “是的。” 沉默了一会儿,马丁‘贝克感到录音机好像完全没有声音了。在两人会面以前,他曾经检查过它是否还能用,而且换上了新的带子。现在他必须想一个法子。 马丁- 贝克说:“没错,我也知道那件事,我刚才说过了。大致来说,我们这次的谈话可以告一个段落了。” 毛里松看起来非常不安。 “等一会儿,”他说,“你真的知道吗?” “是啊。” “可是,你晓得吗,我却不知道。他妈的,我甚至不知道那个老家伙是生是死,而那些怪事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怪事?” “是呀,从那时起一切都——是的,都不对劲了,你可以这样说。两个星期以后,我就要因为一项莫须有的罪名被判处极刑了,这实在他妈的一点儿道理也没有。’’“你是斯玛蓝人。” “是啊,你到现在才知道?” “对.” “真奇怪,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好吧,后来我做了什么?” “首先你查出斯韦德的新家在l~ijl,。” “对,非常简单。我跟踪了他几天,注意他出去的时间等等。 他不常出门,而且他家的窗帘总是拉下来的,就算晚上让屋子通风时也是一样。那个我也check过了。” “check”是个流行的说法,每个人都常用到,从小孩子开始,然后几乎每个瑞典人都会说了。有时候连马丁.贝克都在用,虽然他总是试着尽量说纯正的瑞典话。 “你觉得自己真的吓住斯韦德了,但如果情况没有好转,你准备杀了他。” “我没有想那么多。要杀他也很难,不过我想出一个简单的方法。你应该知道我所谓的方法了?” “你想在他开窗通风或关上窗户的时候开枪杀他。” “看看你,真有你的。你知道,那是唯一看得到他的时间。 而且我发现一个很好的地点,你当然知道在哪里?” 马丁-贝克点头。 “我就说嘛。如果你不想进到他的屋子里,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办到:就是街道对面公iiii~_的斜坡。斯韦德每晚九点钟会打开窗户,到了十点就关上。我就是在iiii~_对那个老家伙开枪。” “哪一天?” “十七号,星期一——那天我原本应该要去银行汇款的,以前都是这样——晚上十点。再来怪事就开始了。你不相信?该死,我没办法证明。不过先让我确定——你知道我是用什么武器吗?” “知道,点四五口径的自动手枪,骆马九a型。”毛里松用手抱着头说:“你简直像是我的共犯。我还想这件事你不可能知道,可是你竟然查出来了,真是不简单。” “为了开枪的时候不被人注意到,你还在上面加了消音器。”毛里松点点头,他非常吃惊。 “我猜是你自己装上去的,普通型的,只能用一次。” “对,对,就是这样。”毛里松说,“没错,没错,没错。现在,请你告诉我后来发生的事。” “你先说,”马丁·贝克说,“我再来补充。” “噢。我到了那里,开我自己的汽车去的。天很暗,四下无人,他的屋子里有灯光,窗户开着,窗帘是放下来的。我在斜坡上找了一个位置。过了几分钟之后我看了看手表:九点五十八分。一切都如我所料,那个该死的老}昆蛋推开窗帘,出现在窗口,我看他以为自己还能将窗户关上呢。其实事情发生的时候我都还不是很确定要不要这么做,我想你知道。”“你还没下定决心是杀了斯韦德,还是只在他的胳膊或窗框上开一枪警告他。” “内心活动。”毛里松沮丧地说,“显然你也知道这点,这只能当做内心活动。毕竟这些事只有我自己知道,除了这里之外就没有别人知道。”他用指关节敲着自己的额头。 “但是在那一瞬间,你下了决定。” “是啊,看到他站在那里,我突然觉得杀了他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所以我开枪了。” 他沉默了。 “然后呢?” “唉,然后?我不知道。我大概不可能失手吧?虽然刚开始我是这么想。他消失了,我看到窗户好像关上了。一切都发生得好快,窗帘也放了下来,看起来就和平常一样。” “然后你做了什么?” “我开车回家。我还能做别的吗?然后每天我都看报纸,不过好像一直没有相关的消息。太令人不解——我当时是这样想的。不过这和我现在的疑惑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开枪的时候斯韦德站在~ilil.t” “他靠在窗边,右手举起来。他应该是一手抓住窗钩,另一只手扶着墙。” “你从哪里来的枪?” “我认识的朋友从国外买了一些武器,有输出执照的。我替他们安排将枪支带进来,后来想想自己有把枪也不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