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如我》 引子 当天空乌云密布,千万别怀疑那几缕从乌云缝隙中透出的阳光。否则,你便怀疑了太阳。 引子一 话说有一个中国人、一个美国人、一个法人国一同去沙漠旅行。迷了路,水粮又已用尽。几个人绝望地前行。 突然,三人发现了一个古瓶。遂将其打开,里面冒出一个魔神。 魔神说:“为感谢你们将我放出来,我决定达成你们三人每人三个愿望。”三人大喜。 美国人说:“第一个愿望。我要许多金钱。”魔神给了他许多金钱。美国人又说:“第二个愿望,还是许多金钱。”魔神又给了他许多金钱,美国人于是发了第三个愿:“把我送回美国去。”魔神连人带钱把他送回了美国。 法国人说:“第一个愿望,我要许多美女。”魔神给了他许多美女。法国人又说“第二个愿望我还要许多美女。”魔神又给了他许多美女。法国人于是也说:“带我回法国去。”魔神把他和众多美女都带回了法国。 中国人说:“第一个愿望,一瓶二锅头。”魔神满足了他。中国人又说:“第二个愿望,再来一瓶二锅头。”魔神又给了他一瓶。第三个愿望中国人想了想,说:“我在沙漠里寂寞,请把美国人和法国人带回来。” 摘自《笑话》 引子二 周未聚会,大家请黄鼬讲一个笑话。黄鼬推辞不过,就讲了起来。 “从前有一个人”黄鼬说。 “该不是说我罢?”土拨鼠想。 “他住在城里。”黄鼬又说。 “有10%像我。”土拨鼠想。 “他有一座别墅”黄鼬接着说。 “有20%像我。”土拨鼠想。 “他有一辆名牌车。”黄鼬没停。 “有40%像我”。土拨鼠有点坐不住了。 “他还有一个女朋友”。黄鼬继续说。 “有60%像我。”土拨鼠火了。 “有一天他走出别墅。”黄鼬还在说。 “有80%像我。”土拨鼠勃然大怒。 “带着女朋友去旅行。”黄鼬的嘴动个不停。 “说的是我。”土拨鼠忍无可忍,大声吼道:“你给我住嘴。”只后便摔门而去。 ??……??大家都吓坏了。 过了很久,黄鼬小心翼翼地问:“我说了什么啦?” “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啊!”大家异口回声。 摘自本人拙作《城市寓言集》 引子一注释:本作品可以从人性角度去思考。但绝不是问题小说。 引子二注释:谁若对号入座,出现精神分裂等疾病,作者概不负责。 第一章 如果你是北方小县城里——沙芝县城里居民中的一个;如果你每天早上七点三十分左右在县城里最宽阔、最标准的一条主干道两侧或是行走、或是买菜、又或是去本县最豪华的公厕里出恭,你一定会看见项复古——一位在沙芝县家喻户晓的人物。他每天都步行去单位上班。 说项复古是名人,那是因为他是个文人。在这个临近省会,农业以苞米为主,工业以小煤矿为主的县城里,国家作协会员、省作协理事项复古凭借一支秃笔,以“我我”为笔名。把文章做得是四平八稳。三十三岁就当上了县晚报社的总编(副科级)。三十多岁就做了一个人口八十多万大县晚报社总编的人,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四处传播的新闻。尤其是本县的具有悠久历史的舆论工具——舌头,目前还充分活泼地长在了民主的人民口中。 说项复古是名人,还因为县里的人都知道他与本县三位妇女的“楷模”关系最“铁”。 第一位乃是本县学历最高的女子——据说是中国目前最高水平学府的硕士毕业生——县重点中学副校长张小丰,是项复古的发妻。 第二位乃是本县级别最高的女子——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县长王兰,是项复古的大学同窗。 第三位乃是本县最有钱的女子——拥有三座洗煤厂,二座焦化厂,一个煤矿的老板顾芳菲,是项复古绝对的崇拜者和红颜知己。 在沙芝县,就算是一条狗与三位女子中的一个有了较友好的关系,这条狗都可以傲视群犬,实现质的飞跃。更何况人家是人呢?更何况人家是这样一个才华横溢、年轻有为的人呢?更何况人家与三位女子关系都非同寻常呢? 所以项复古的大名鼎鼎就不足为怪了。 所以沙芝县城里的人以认识复古为荣就不足为怪了。 所以项复古拒绝乘坐报社的北京吉普而每天坚持步行上班也就不足为怪了。 所以项复古每天到单位之后心情都非常愉快就更不足为怪了。 所以项复古这个一无根基,二无财势的农家子弟有一些自我感觉良好也就不足为怪了。 可是(不要讨厌“可是”,没有“可是”,我们的故事如何讲得下去呢),可是今天,项总编的神情很严肃。这是他上任两年来的第二次(第一次是因为报道失实挨了上级领导的点名批评)。今天,他没有同打更老头、拖地临时工和下属一一微笑致意。而是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径直撞进了办公室,并反锁了房门。搞得几个每天早上都到他这儿汇报工作连带交流思想、同时也议论一下哪家馆子的红焖肉好吃、哪家馆子老板娘漂亮的编辑们面面相觑。 办公室主任老赵扭着胖胖的腰身和坠坠的屁股拿着一盒苦丁茶出现在总编室门口。这家伙绝对是个人才。只不过官运不足而马屁有余,才情不足,而能力有余。他的能力具体表现在社长负责报社时和社长关系“靠”,在项复古负责报社时和项复古关系也“靠”,人称“万能胶”。也有人笑称老赵白瞎了,凭他的本事,干个市委甚至再高级别的办公室主任绝对够料。他的出现,使办公大厅里的粗脖子、细脖子、长脖子、短脖子们纷纷停止了扭动,并且于不自觉之间创造了又一项吉尼斯世界纪录:二十多个人同时颈椎拉长,呈30°角向斜前右侧方位移动五厘米。 门开了。项复古拿着一个文件包出现在门口? “项总”(不知何时,总编、总经理、总工程师、总会计师、总管、总务都统一了称呼),老赵一脸可爱的姿容:“最近天气热,办公室给各位领导考虑买几盒苦丁茶,这盒是您的。” “放那儿吧”项复古若有所思。“哎老赵,你把吴铮给我叫来”。 “行,总编,没别的事我出去了。”老赵从项复古的脸上一无所获,悻悻然去叫吴铮。在看着吴铮这个刚毕业的小丫头一蹿一蹿地进入总编室之后,老赵突然发现自己的胃里冒出了一股子酸水。 两分钟后,吴铮一蹿一蹿地跑回办公大厅,从桌子上拿起采访本,跟着项复古急匆匆地走了。于是,沙芝县晚报社一天的话题也就有了。我们的一些可爱的国人,要真正搞一些发明创造是不太行。但是在一个神秘的话题当中发挥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适当地创造性地发明创造一些子虚乌有的揣测内容,倒是十分在行。 其实项复古今天早晨和每天早晨一样,是十分愉快的。昨天晚上他接到了县委组织部一位朋友的电话。暗示他的晋正科事宜已有眉目。上班路上,人们一如既往的热情问侯和注目礼也没惹他烦心。可是他今天心情还是不能太好。坐在吉普车里,只知道要和总编一同去采访的吴铮扑闪着长睫毛莫名其妙地用眼光询问了好几次,微闭双眼的项总编就是个一脸肃然。 项总编怎么敢、又怎么能表现出心情愉快呢? 沙芝县最大的个人煤矿冒顶了。六位矿工被陷井下,县委书记、主管县长已经去了现场。项复古的红颜知己顾芳菲也在现场,因为煤矿是她的。 第二章 “顾芳菲……顾芳菲。”项复古在心里一遍遍地念叼着这个名字。吉普车在黄土道上颠簸,让项复古陷入了回忆之中。 项复古与顾芳菲相识纯属偶然。 五年前,当时还是记者的项复古受命采访当选“全市十大杰出青年”的顾芳菲。俊男靓女一见面,两人就产生了好感。顾芳菲对项复古有问必答。当然,老道的专业记者项复古同志只是问了一些企业上的事儿。采访很顺利。 到中午,顾芳菲在全县最大的海鲜酒店设宴款待项复古,并邀请了几名劝酒高手助阵。在餐桌上,顾芳菲才知道原来项复古就是她慕名已久的全县一支笔“我我”,对项复古的好感自然更添了一层。而顾芳菲作为商界女强人的志向、智慧、儒雅、坎坷的创业经历也使项复古颇为叹服。 诸位看官,男人喜欢女人第一个原因必然是漂亮;而女人喜欢男人,第一个原因不外乎是才能。当然,当官的、有钱的、有文采的人都在有“才能”之列。一向不太喝酒的顾芳菲那天是频频举杯,又组织劝酒高手们轮番轰炸。项复古本来酒量甚豪,却也有些招架不住,座间不免有推诿之举。看着项复古和众人“打酒官司”,她红着脸在一旁嘿嘿地乐。项复古呢?每喝下一杯酒,就控制不住想看顾芳菲一眼,想与顾芳菲亲近之心就更盛一分。 席间,大伙儿都看出顾芳菲对项复古的欣赏,纷纷凑趣。要项作家即席做诗一首。项复古却之不过,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他深深地望了一眼顾芳菲,双眼望向上方天顶中央的吊灯。用共鸣很好的嗓音开始即席创作:“我醉了/我看见鱼儿在游/这美丽的金鱼/在为着爱情而舞蹈/这一刻/花儿在绽放/这一刻/心儿在歌唱/你深情的目光/已将我的渴望看透/我是如此渴望沉醉/沉醉于你的眼眸。”话音未落,只听叫好声响成一片。项复古偷眼望去,只见顾芳菲双颊晕红,也正以眼角的余光偷看过来。 吃完饭已是下午三点钟了。顾芳菲让司机把车开到了茶馆。打发走司机之后,两个人坐在了雅致的单间里。 两个喝了过量的酒的男女单独相处,是很容易发生点什么的。顾芳菲不是处女,项复古当然也不是什么处男。或者是即使是处女和处男在喝多了酒这种情况下单独相处也会发生点什么。这一点他两人都知道。他们也隐隐约约感到彼此会发生点什么。可是螺栓与螺母,齿轮与齿槽,尖锐的矛与松软的土地之间的引力是不可割裂的,它们就如猴皮筋一样,你越是后退与挣扎,彼此的距离反而越近。同时,顾芳菲与项复古大都没有想抗拒这种情感的潮水的逐渐高涨,甚至彼此之间开始暗暗地为这潮水推波助澜起来。 这时,两个静静品茶的青年男女的距离就越来越近。项复古低头看着茶杯里冒出的一缕缕热气。他有点儿不敢抬头迎接顾芳菲的目光,因为只要他一看顾芳菲的微张的娇艳欲滴的嘴唇,他就想上去品尝她的唇膏;只要他一看顾芳菲的雪白的、细腻的脖颈,他的欲火就会从脚跟顺着脊椎直冲发梢。项复古觉得,顾芳菲的眼睛是巨大的宇宙磁场,一旦被它吸上,便会从此围着它转;顾芳菲的眼睛是两眼深井,一旦深陷其中,便再也无力自拔。这时的项复古又想离开,又想接近,又想装深沉,又怕被抛弃。他被一种叫做患得患失的情绪所笼罩。 其实,顾芳菲何偿不心旌摇晃呢?面前这个英俊的、健壮的、才华横溢的青年人是多少女人向往的梦中情人呵? 在关键时刻,通常是女人们能够使事件得到质的发展,而看起来穷凶极恶的男人们反倒手足无措。顾芳菲决定把项复古这个“才郎”拉到自己这个“貌女”的石榴裙下。 顾芳菲用她纤细的手指敲了敲桌面,问道:“你爱人在哪儿上班?” 项复古抬头答道:“在县中学做老师。”他顿了顿 :“去年考了某学校的研究生,在北京念了一年了。”又说:“除了打几个电话,春节都没回来过。” 顾芳菲脸上的潮红更浓:“哦,那岂不是你还要等好几年?” 项复古哂声道:“总共一年半,学习是意思意思,交钱就给证的那种。” “克莱登?” “克莱登!” 两个声音叠在了一起。项复古与顾芳菲不约而同笑了。 两个人,哪怕是两个同性的人,只要想彼此接近,笑声是最好的催化剂。此时,项复古二人都感到通过分享共同的秘密,心理上又近了一层。 “你的丈夫是做什么的。”项复古提出了早就想问的问题。 “我离婚了,我起的诉。”顾芳菲的声音仿佛是从凌晨的雾里飘过来。“我从煤校毕业之后,分到了县煤炭局,和前任煤炭局长的儿子结了婚。他是独生子,和他的父亲住在一起。他没工作,开了两个煤矿,都是全县最好的矿。结婚半年之后,他开始不回家,有时一个月也见不到他的面。我一个外地女子,求助无门,忍气吞生也就是了。可是一天夜里,我的公公、我的局长、我丈夫的父亲爬上了我的床。”顾芳菲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可泪水却一串串地滑了下来。“我在挣扎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我的出路,于是我放弃了挣扎。第二天,我拿着证物告诉老色鬼,我要告得他倾家荡产,身败名裂。逼着他写了一份永不再犯的保证;逼着他为我和他儿子离了婚,并分给了我一座煤矿。” 顾芳菲在哭泣。 可是项复古不知为什么,脑子里全是乱伦的、香艳的画面。仿佛是“菊豆”,仿佛是“大鸿米店”,又仿佛是什么“二类”的片子,搞得他全身似乎都在澎胀,确切地说某部位已膨胀了数倍之多。同时他感觉这个女人并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高不可攀。相反,他感觉她很可怜,这时,他没有必要再掩饰自己的窘态。顾芳菲所传递的信息使他感觉到,他完全可以在他渴求的土地上信马由缰、纵横驰骋,并享受地倾听土地在马蹄下快乐的呻吟。在酒精的刺激下,项复古感到有一股血涌上了头颈。他慢慢站起身来,犹豫片刻,然后他勇敢地走过茶桌,坐在了顾芳菲的一侧。他伸出左手揽住了顾芳菲柔软的、顺从的腰肢,右手轻轻为其撩起垂下来的头发。沉默片刻之后,项复古拿出手绢,一边轻轻地为其擦去眼泪,一边轻轻地对说:“我为你读一首我的诗好吗?”顾芳菲信赖地点了点头。项复古于是捧起顾芳菲的脸,用会说话的眼睛专注地、真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念道:“枫对风说:‘你知道吗,我叶片上滚动的水珠,其实是我痛苦的泪。’风对枫说:‘我知道,因为我刚从你的心间走过。’”顾芳菲用湿润的眼晴注视着项复古,把头放在了项复古的肩上。轻声说道:“枫又对风说:‘因为你擦干了我的泪,并把我装在了你的心里,所以我爱你。’”顾芳菲的泪水渗入了项复古的肩窝,之后变成了油,滴在了他的心脏部位,那个本来就烈火熊熊的地方。他吻了顾芳菲的腮,又咬住了顾芳菲发烫的唇。 走出茶馆,已是晚上八点多了。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两个人忽然彼此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顾芳菲提议到县城边上的沙芝山上走走,看看沙芝城的夜景,项复古同意了。两人叫了一辆出租车。 登上沙芝山,山顶上没有游客。当时的沙芝县还没有现在的夜生活。两个人站在一棵大树下,附看虽然不大,但很富裕的沙芝县城区夜景。夏夜的微风滑过北方天然林的叶片,带着清香从人的面颊拂过,的确会让人的心情开朗许多。一路沉默的顾芳菲这时也变得意气风发起来。她默默地注视着山下的景色,若有所思地翕动着嘴唇,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题。项复古不知所措地看着山下,不时偷看顾芳菲的侧面。他就如一个馋嘴的孩子,突然发现了满屋子的糖果,竟不知青该从哪里伸手。突然,顾芳菲回过头,问项复古: “你说,山下面是什么?”项复古不解地回答:“当然是美丽的夜景。” “不”。 顾芳菲面向县城,缓缓张开双臂,仿佛要揽住整个县城,又仿佛要揽住这一山的翠色和一袖的清风: “下面,是遍地漫山的钱哪!” 项复古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心脏突然颤栗起来,他感到她不仅可敬、可亲,而且可以崇拜。自以为很了解顾芳菲的项复古现在才真正了解了顾芳菲这个女人的人生理念。一时间,项复古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自己像一个刚入伍的士兵,正在不知所措地面对着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此刻的他想变成她的头发梢,手指甲,脚趾甲,总之是她身体上最没用的最不经意的部分,只要她的眼神偶尔那么一掠,这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他一把抱住了顾芳菲,坚定地、不计后果地抱住了顾芳菲。借着山顶微弱的光亮,他用会说话的眼睛和同样会说话的嘴告诉她:“你让我敬佩,又让我心疼。” 于是,沙芝山的风里夹杂了情人的“海誓山盟”;沙芝山的树林见证了爱人的“忠贞不二”。项复古感到:顾芳菲很主动,很饥渴,很成熟,很滑腻。 几年后,沙芝山成了项复古二人后来者们的天堂,把个好好的景区变成了“情雨腥风”的海洋。 此事仅作者与众读者知之,切勿外传。 诸位,不要怀疑本故事的真实性,一见钟情的男女多得很,一见钟情就上床的男女也多得是。同志们哪,恋爱不需要理由。 第三章 快到事故现场的时候,项复古睁开眼睛,向吴铮交待了新闻角度:先说某某矿冒顶,有六名矿工被阻井下,事故原因待查。这一部分要轻锚淡写,交待清楚就可以了。主要说领导怎样靠前指挥,矿主和各有关部门企业怎么配合,积极组织抢险。吴铮扑闪的眼睫毛让项复古的心动了一下,想露出一个关怀式微笑。但随即被他控制住了。 下了车,项复古带着吴铮穿过忙乱的抢险人群,直接进了满屋子烟雾、满屋子领导的矿长办公室。他先和县委郑书记、王县长、县煤炭局冯局长以及相关的几个局长表情肃穆地握了握手。又一把抓住顾芳菲的小手用力紧了紧,安慰道:“别担心,有党和政府给咱们撑腰,一定没事的。”顾芳菲,这个离异的单身女子,漂亮的全市十大杰出青年,采矿系毕业的高材生,坚强能干的女老板也紧了紧右手,然后用含泪的眼睛、求助的眼神望向了以县委郑书记为首的县领导。只见几个握有实权的领导们不自觉地挺直了颇为肥实的小蛮腰。 接下来就是顾芳菲镇静地向项复古和吴铮叙述事故发生的情况:昨天夜里三点,顾芳菲在家里接到电话,知道自己的矿出事了。她随即驱车来到矿上,并在路上与主管领导、安检局领导、抢险大队领导取得了联系。各位领导和各有关部门人员从五点钟到现在一直在处理事故。早饭都是在矿上对付的。 接下来就是沉默。 过了一会,跟随抢险队下到井底的工程师陈工闯进矿长室,手里拿了一张图纸。屋里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什么情况?”县委郑书记、王县长和主管县长冯副县长异口同声,急不可耐。 陈工没说话,他把图纸在顾芳菲宽大的老板桌上铺开,然后指着图纸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事故是由于地壳的周期来压,支护不规范或是支护产品不合格造成的。巷道出口全部堵塞,预计主运巷堵塞长度为四十米,通风与电力系统中断。 郑书记一班人最关心的是人的问题。于是他问道:“工人们怎么样?” 陈工回答:现在我们工作面处于两块花岗岩之间,工作面上的工人应该还活着。可是我们必须在两天之内处理完冒顶,并确保不发生续冒,否则里面的人就得憋死。 第四章 工作面的工人们的确是没有死,只不过每个人都已感觉到了死神的气息。 这六个人之中年龄从五十岁到二十岁,来自周围好几个县的农村。沙芝县的人把这些人和拿个大板锹或木工泥瓦用具在大道口等活的一干人等全都称为“盲流子”。 这六个人,就是六个为了生活才来下井的“盲流子”。沙芝县民谣中的“黑爪儿的挣钱白爪儿花”之中的“黑爪儿”。随着凌晨三点那一阵稀里花啦的巨响,他们就与外面的一切隔绝了。 五十岁的老诸是这伙人的班长。他在惊慌了一阵之后很快镇静下来。毕竟他干这行已经二十多年了,冒顶经历还有几次。告诉大家把矿灯都关了,原地坐下来等一会儿,看看有无续冒。当他确定没有了续冒之后,他告诉身边的副班长老魏,把全班人自带的饭盒全都收上来,六个人一顿只准吃一盒。然后告诉大家,一会大家跟他一齐向后转,只开一个矿灯,把落下的石头滚到下山,从主运巷方向往回抠,进行自救。 早已麻爪的小蒋、小沈、小韩、小杨把生命的希望完全寄托在老诸的身上,自然唯命是从,唯唯诺诺。就连嘴最“绍”的小蒋此刻也仅会发出“嗯”“啊”之声,完全变成了哑巴。有着强烈求生欲望的矿工们,此时工作的效率和配合的默契达到了顶点。任何劳动竞赛、任何物质奖励都不能促使他们像现在这样极端勤奋起来。 工人们在这里自救按下不提。(作者作为一名矿工的后代,的确不想为了作品的需要,让读者长期处在矿工们的痛苦之中,这些特别能战斗,也特别能忍耐的人们与本作品叙述的才男貌女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第五章 晚六点半,陈工来报:进展顺利,已挺进十米。 项复古让吴铮回报社,连夜写稿。明确告诉她明早上要见报。自己则给妻子张小丰打电话,告诉她他要陪县委书记蹲在现场,今晚就不回去了。几年来,从来不管项复古行踪的张小丰“贤慧通达”、“洒脱大度”地放下了电话。 而县里的领导们除了冯局长犹豫了一会,并庄严地审视了项复古一眼之外,并没有谁想在这里蹲点,而是纷纷揣着忐忑之心踏上了坐骑。小轿车们发出了“忐忐忑忑”的呻吟伸出了黄色的尾巴,不见了踪影。外面只剩下抢险队长大声嚎气的命令在四处响起。 顾芳菲疲惫地斜坐在座椅上,眼睛看着自己露在高档皮凉鞋之外的雪白的脚趾和彤红的趾甲,很久没有出声。项复古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也不知道怎么样来安慰她。他掏出一盒“芙蓉王”抽出一颗递给了顾芳菲。顾芳菲抬起头,极优雅地伸出手夹住了香烟,就着项复古的打火机将其点燃。没有抹唇膏的嘴唇和没有涂眼影的眼睛立时掩在了一团青烟之后。有些美人的美丽与气质是天生的,天生丽质的人有时会让人感觉到妖异。此刻,顾芳菲这个美丽的妇人在日光灯和藻烟的笼罩下就显得有些妖异。项复古自己也点燃了一根,把烟雾喷成了一条直线,二人的话头还是不知从何而起,气氛沉闷了起来。 突然,外面抢险队长的吼叫声又如雷贯耳、掷地有声地响了起来。主要内容是因为一名队员出了什么差错,他想要与这名队员的母亲发生超友谊的关系。顾芳菲与项复古对视一眼,同时笑出了声。 顾芳菲咬了一下嘴唇问项复古:“你猜,咱们县的领导们回去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项复古说:“当然是去看有关文件了,看看死几个人能受到多大处分。”两个人都涩涩地咧开嘴笑了。 “你不用回家了?”顾芳菲又问,同时侧了侧头。 项复古让他会说话的眼睛挤出了“深情”二字:“我怎么能回家呢?” 顾芳菲眼睛湿了:“我太累了,真不想干了。” 项复古站起身来,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顾芳菲的座椅一侧,轻轻地拍了拍顾芳菲的肩膀,并摘下了一根顾芳菲肩上的落发。顾芳菲一把抓住项复古的手,伏在他的臂弯里嘤嘤地哭了起来。项复古半站半蹲地立在那里,不停地用手轻轻地抚摸顾芳菲的头发,恐惧着有别人突门而入,可是又抽不回被顾芳菲紧紧抓住的手。 项复古机械地拍着顾芳菲的肩膀:“别担心,有我呢。有什么事我都陪你一起顶。” 顾芳菲呜咽着说:“我倒是不担心赔钱,死几个人我也赔得起。可是,我就是感到活着累。成年累月地要看这个局、那个局的脸子,要给这个长、那个长面子,费心巴力挣点钱,不想挨罚就得上炮,回到家呢?”她抬起头幽怨地看着项复古:“又冷冷清清。” 项复古绝不是个无情的“玩家”。尽管他早已被这个浮躁的世界塑造成了这浮躁世界里的“骄子”,他还是满善良的。否则,我们的题目怎么能叫《多情如我》呢? 其实从一开始,项复古和顾芳菲都是凭着直觉的冲动才形成了情人关系。可是几年下来,两个人却都似乎动了真情。愈加彼此难舍难分起来。 此刻的项复古的心是愧疚和无奈的。他始终认为:像他和顾芳菲这样有“社会地位”的名人,有点风言风语是一种“上层人”的优越。而离了婚则铁定成为沙芝县城讲评书的又一脚本。毕竟,我们中国人有一种习俗:不管自己有没有花边新闻,谈起别人的花边新闻,那都是津津乐道;不管自己搞了几次“破履”,别人搞了一双,他便要大发议论,说人家不正经。其实他通过与顾芳菲五年来的交往,何偿不知道彼此的依赖已经很深呢? 感谢近几年来电影、电视剧、报纸以及众多媒体对婚外情、泡小姐、第三者、第八者、第八十八者的宽容。当然也感谢读者们对本作品的宽容。我们让这一对儿“爱人儿”在这儿表露一会儿真情。私房话就不要听了(想听?后面还有)。 第六章 且说项复古的妻子张小丰,张副校长放下了项复古的电话之后又打了个电话:“喂,他加班儿,你有空儿吗?好,我等你一起吃饭。” 张小丰本来是想把头一天的剩菜热一热和项复古对付一顿算了。放下电话之后,她却改变了主意,只见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了四样新鲜小菜:茄子、黄瓜、胡萝卜、葱。张小丰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潜意识:壮一壮你的阳,老娘爽一爽。她甚至已经感到自己已经兴奋了起来。当然,表现在她的前额略显宽大的、总体感官略显扁平的脸上,却是窃窃一笑。 其实张小丰与项复古夫妇的感情生活不是很幸福,甚至谈不上有爱情。项复古是省城师大的学生会主席,而张小丰则是师专的文艺部长。在校际联谊会上,项复古以他过人的才华,勤勉的人生态度折服了张小丰。她抛弃了已经与之发生了肉体关系的男友,为童男子项复古布下了温柔之网。过来人都知道:一个有经验的女人拿下一个没经验的男人,应该说问题不是很大。所以两人毕业前在草丛里私定了终身。当项复古婚后知道了她的某些“英雄事迹”之后,当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求她和自己一心过好日子便是。 可是,张小丰不是一个一般女子,她在多年的竞争中,从未失利。例如项复古,就是她傲视群雌的战利品。她是个要强的、占有欲旺盛的女人,在兄弟姐妹中她是最拔尖、最不让人的。做学生时,老师对哪个同学好,她也会心酸好几天。 参加了工作之后,她是当教师想当模范教师,当教导主任想当校长。可她的第一学历仅仅是个大专,教学水平也不是很高,长相又很一般,除了身材性感一些之外没有什么比较优势。当时项复古还仅是个记者,家里穷得叮当响。五月节想给教导主任买点鸡蛋,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残酷的现实和果断决策的个性,让她目的明确地做出了许多女人一生都没有做过的举动:那就是解开裤带,让束缚女性生产力发展的一切落后观念滚他妈的蛋。 实话实说,像张小丰之流的女人不细看颈部以上,本钱还是蛮足的。 她先是以拜师为名,把学校原来的那位德高望重、作风正派的老校长、五十八岁的朱子礼认作了老师。满腹经论,诲人不倦的朱子礼接受了这个弟子。 年轻女人的崇拜,往往是许多正派男人迈向深渊的第一个陷井。一生谨慎的文言文专家朱子礼也未能幸免。 张小丰每天都不经意地洒上一些如兰似麝的香水,然后带着对知识的渴望,不经意地挨近了老师;再不经意地用她富有弹性的女性第二特征摩擦一两下老师的肩膀。她的“不经意”让朱子礼后来上课上出了瘾,上出了享受,当然也上出了那么一大股在他这个年龄已经千金难买的情欲。 于是,在一个没有月亮,但绝对有星星的夜晚,一个没有项复古但绝对有张小丰和朱子礼的夜晚,张小丰的细软、白嫩的腰肢上,修长、匀称的大腿上留下了一位年长的,孜孜不倦探索者的足迹,朱子礼老而瘦的身体向一位谦虚的受教者捐出了本来就所剩无多的口粮。 两个月后,她做了教导主任。 人体资源的有效利用充分开发使张小丰坚定了发展“第三产业”的信心。同时,原本在她心中就因贫困生活的拖累而显得日益不重要的项复古在她心中也逐渐变成了一块牌子。一块丈二的牌子,上书“丈夫”二字。在她需要的时候,这块牌子随时可变成一块遮羞布和一堵挡风墙。 由于工作关系,她认识了县教育的秦局长。善于关心女教师,尤其是漂亮的、年轻的女教师的秦局长有一次语重心长对张小丰说:年轻人应该多学习,有见识、有水平、有学历才能进步得更快。牢记秦局长教导的张小丰从此向秦局长汇报工作就汇报得更勤了。终于在一个中午,她在秦局长家“汇报工作”时,被秦局长“关怀”了。 过了不久,她就参加了北京一个高校的研究生学习班。为期一年半,不用考试,只需交钱,到期发证。学费由教育局拿,带工资上学。 从未进过京的张小丰如鱼儿入水,鸟儿上天,在北京快乐地生活了一年半。都市的繁华让她乐不思蜀。若不是凭她的学历和能力找了几家单位都被拒之门外,她甚至都想和项复古离婚“独闯京华”了。当然,不甘寂寞的她又在一个月内“拿下”了一位当地男同学。对方小她三岁,刚刚离婚。学习期间,张小丰从未回过家,春节也是在那位同学的“爱巢”里渡过的。秦局长倒是去看了她两次,每次尽欢而散之后都留下5000元钱让她零花。 诸位看官,女人一旦花心起来,除了她自己,谁能阻挡得住呢?而女人一旦因为花心获得了生理、心理与物质的三丰收,那恐怕连她自己也有些挡不住自己了。 这不,张小丰现在正在给另一位新欢做菜。这是一位她在情浓的时候昵称为“小宝贝”的年轻人,一位她做了常务副校长之后,唯一一个不用送礼便可以得到她亲切关怀、大力提拔的体育教研室主任;一位小她八岁的省体校毕业的、年轻健壮的未婚青年——由贵年。 菜做好了,张小丰在焦急地等待情郎。她精心描画了前部五官之后,又站起来换了一身又紧、又薄、又软的裙子。 诸位,越是长得平庸而又自命不凡的女人,越是善于展露自己的美丽。张小丰春情正浓,自然要把具有核心竞争力的瘦腰与长腿勾勒得分外诱人。 门铃响了。张小丰如青春少女般跳跃着去开门。由贵年拿着一束鲜花,一瓶红酒出现在门口。 “快关上门”。张小丰接过鲜花和红酒,放在门口的地上,给由贵年下达温柔指令。由贵年关上门,极捻熟地脱下皮鞋,换上了本来是项复古的拖鞋。然后迫不急待地拥住张小丰,来了一个长吻。手也同时在她前胸后背上下逡巡起来。张小丰发出轻喘,手也不安份起来。但当由贵年想把手伸进她衣服里面有所动作时,她却一把推开了这位“小宝贝”:“野孩子,急什么?先吃饭。” 张小丰摆上了碗筷,拿出了两个高脚杯,倒上了红酒。两人深情地对视一眼,干杯,喝下。此时的由贵年是情欲澎湃。而张小丰呢?则是刻意延长把玩她的“小宝贝”的时间。她喜欢这样把玩她钟意的小男人;她很喜欢由贵年那健壮的身体,使不完的力气以及初尝美味并日益上瘾的急迫;她喜欢把他搞得欲火如焚之后像老师教学生那样,再一一的指点他如何爱抚自己的敏感部位。然后让这个快要爆炸的小男人像一个忙乱的、生疏的小马驹一样按住她“挣扎”的双臂,分开她乱蹬的双腿,像一把利剑一样刺入她的身体。这时,她就会浑身颤栗着,得到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满足。 在张小丰身上,由贵年感受到了与女友作爱时感受不到的紧张和刺激,这个始终居于支配地位的女人在玩弄他时,也让他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张小丰的狂荡,张小丰的多变需求,张小丰对他欲望的刺激和了解,让他难以自拔。同时,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种隐密的快感使他激动不己,那就是:在他身下呻吟浪叫的这个女人,是他的上司。 “你用‘肉杯’喝过酒吗?”张小丰轻声地,风情无限地看着由贵年问。“ “没有,什么意思?”由贵年不解。 “那你把眼睛闭上。”张小丰的声音里透着蚀骨的风骚。由贵年依言闭上了眼睛。 他感到张小丰坐在了他的腿上,并把她的唇凑了过来,便张口含住。张小丰的舌头伸进了由贵年的唇中,,随之一小股红酒也缓缓地流入了他的嘴里。由贵年咽下之后,两个人的舌头绞在一起。 舌头松开之后,张小丰娇喘不己,由贵年粗气连连。他撩起张小丰的裙摆,把右手伸进了张小丰的两腿之间。虽隔着一层裤袜,张小丰还是一阵颤动,随即夹紧了双腿,也夹住了由贵年的手。由贵年又伸出左手解开了张小丰上身的遮羞布,张口含住了张小丰的依然丰满、坚挺的乳房。张小丰抱住由贵年的头,喘息着轻声告诉他:“咬我,宝贝儿,咬我。”夹住由贵年右手的双腿也自然分开。穿着裤袜的张小丰的大腿弹性很好,把腿形也修饰得分外诱人。获得了自由的由贵年的手在张小丰的小腹间、两腿间、双乳间、大腿上来往纵横,愉快地、贪婪地执行着张小丰的“轻轻地用指尖摸我”的命令。 片刻之后,由贵年难以自控。同时,他也感到张小丰的某部位也是春潮泛滥。他猛地抱起张小丰,踢开门,冲进卧室,把她扔在了床上,合衣压了上去。 诸位看官,你道奇也不奇?张小丰这时突然又变成了一个淑女,提高声音对由贵年叫到:“不,我不干。”并大力与由贵年在床上挣扎起来。两人相持了很久,由贵年见张小丰死命抵抗,便微萌退意,想要停下来歇歇。而张小艳呢?看到由贵年有了退意,她便放松抵抗,任他轻薄几下,而一旦由贵年再想跟进,张小丰的抵抗便又强烈起来。 如是三番。当由贵年费了很大力气才完成了两个人的赤裸相见之后。她还是抱着胸脯,夹紧双腿一幅誓死捍卫贞洁的烈女形象。而当由贵年坚决地分开她的长腿,坚决地进入了她一片狼籍的沼泽之地时,她则猛地抬起头来,把双手指甲扣入了由贵年的后背,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呜呼,好一个“贞节之妇。”好一个“处女”张小丰,就这样被由贵年这个强奸犯、大色狼给糟踏了。 第七章 此时外面的时间是第二天早上的八点。在家研究了一宿文件并在研究间隙不时向矿上打一个电话的县里领导们彻夜未眠。他们全都明确了这样两个概念:不死人那是管理责任;死了三人以上那就有渎职之嫌。“忐忐忑忑”的小轿车们都停在了井口与矿办之间的空地上。抢险队长的吼叫已明显嘶哑,可还在那儿不遗余力。 项复古早晨五点钟就被顾芳菲的司机送回了报社,他要审一下重要新闻的清样。没有看到项复古,煤炭局冯局长的心情好了许多。 陈工已经向郑书记等一干领导汇报完毕。目前冒顶已处理二十八米,预计再有一天多时间就可以贯通。尽管消息很好,可就是谁的心也放不下来。 且说老诸、老魏他们几个已经在下面吃了五顿饭,饭盒只剩下了一个。向下山滚石头,在冒落区打支护,他们已经干了十七个小时。又累又饿的六个人正在泥地上喘息。就着第三块矿灯的微弱光亮,看着近十米的处理成果,老诸很欣慰,老魏有些木然,小蒋、小沈、小韩、小杨四个年轻人的眼睛里则或多或少地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顶板滴下的水不大,一滴一滴地打在空饭盒是。尽管老诸他们所处的空间很大,包括了工作面空间和运输巷的空间,可是已经十七个小时没有通风的井下还是使六人感到了呼吸的困难。十七个小时,在麻将桌前都会使人困倦。何况是这些身处绝地的人们呢?现在,这伙“盲流子”们有的躺在满是水的泥地上,有的手拄工具靠坐在巷道壁上,大口呼吸着混浊的空气,谁也不想说一句话,谁也不愿先站起来再干一会儿活,小沈、小韩、小杨已经处于半昏睡状态。 “大家都累了,就歇一会儿吧!”老诸想。 “不行,多歇一会儿,就多一分憋死的危险。”多年的井下经验让老诸突然间精神起来。他陡地站起来,用暗哑的声音大声吼道:“都他妈站起来,咱们还得接着干,咱们多干一米,就提前一小时活着出去。赶紧地小蒋,操你妈地,咋就你不起来。” “操你妈地。”虽然嘴“绍”但一直很尊敬老诸的小蒋突然高声回骂起来。“妈了个x地老诸,老子要不是把别人砍了出来躲灾,早就把你给废了。你妈了个x地,你他妈现在还跟老子牛,你他妈还能给我整井上去呀”?嘴里说着,手里的镐把也抬了起来,重重地杵在泥地上,泥水溅了刚刚坐直了身子的小沈一身一脸。 一向沉静的小沈抹了抹脸上的泥水,向小蒋骂道:“去你妈的小蒋,你他妈的知不知道好赖。你敢动老诸一下,我她妈整死你个x养地。”小沈从小父母双亡,尽管不是街头流氓,但一些些匪气还是有的。 据说他奶奶是日本遗孤,他爷爷是朝鲜“二鬼子”遗孤的,小韩突然向后缩了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声不吭。 今年刚二十岁的小杨突然间带着哭腔大声骂了起来:“你们都别吵吵了。这回咱们算完了。要不是我爹有病,我何至于高二就不念了干他妈的这活儿。这鸡巴活儿本来就让人家瞧不起,你们还一天到晚鸡飞狗跳,现在想想,有他妈的意思吗?” 大伙都沉默了。几个年轻人绝望的抽泣在这个空间里回荡。 诸位,煤矿工人说话本伙就不很讲究,老朋友见面往往会使用动词。比如“操你个老鳖犊子”之类。现在绝望的五个人更加没有顾忌。在死亡阴影笼罩下,一个活生生的,又不是很讲究的人,不骂娘,你要他干什么呢? 过了好一会儿,一直没说话的老魏发话了。话语里透着刺骨的寒气:“哥儿几个今儿个不管能不能活着出去,好坏咱们也结了一场生死缘。出不去咱们他妈的一个坑埋了,出去的都是他娘的生死弟兄,谁也拆不开咱们。现在,从我开始,谁敢不听老诸的话。咱们就整死他个x养地,反正冒顶轧死个人也不算啥稀罕事儿。但是,”老魏话风一转:“咱哥们都这样儿了,谁也别笑话谁。现在咱们把相互之间的事儿说开,说完之后咱拜把子结生死弟兄,齐心协力往回扣,能抠出多远抠多远,咱不能在这儿等死。” 小蒋、小沈、小杨都收住了抽泣,求生的欲望使这几个年轻人又振作了起来。小韩突然捂住了肚子:“哎哟,我要拉屎。”他捂着肚子向下山那头走去。 老魏接着用他寒气森森的语气说:“哥儿几个,二哥我今儿要说件事儿,”说着他把手里的头灯捻亮,照住了老诸那张黑漆八乌不知所措的脸。“大哥对我老魏那是没的说,可你老哥对我媳妇好得有点过火儿。”老魏顿了顿又说道:“刚才那会儿,你在我前面搬石头,有好几次我都想把你灭了。可是,现在我不想了。媳妇儿愿意跟你,只要咱哥们活着,明儿个你就领走。愿意跟我,今后那是你亲兄弟媳妇儿,一个毛儿你不能碰。大哥,你给我撂句话。”老魏话音未落,老诸叭地一声跪在地上:“二弟,不怨你媳妇儿。全是他妈的我不是人,上次咱们在你家喝多了,你睡半道儿起来上厕所,看见我和你媳妇歪缠,那是她在推扒我。我俩真事儿没有,全是我一厢情愿。只要你原谅我,只要咱哥们儿能活着出去,我摆八桌大席,向你两口子磕头认罪。” 老诸哭了,老魏也哭了。两个四五十岁的汉子突然抱在了一起。主运巷里又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老魏推开了老诸:“哥儿几个都说说,相互之间有没有闹心的事儿。就是咱们都埋这儿了,也开开心心、干干净净地走,咱托生一回人,别留啥遗憾。” 小沈也捻亮了头灯,眯了眯200度近视眼:“我说,我感觉小蒋这小子痞子气太浓,还他妈自私,咱哥们聚在一起,都是为了求生活,谁爹有八百万咱也不扯这个。本来就都挺可怜。可他妈你呢?你上队长那打哥儿几个小报告,就鸡巴为那点举报奖。你没事就拿哥几个开涮,顶你一句你就他妈要揍人,尤其是我和小杨,你他妈挤兑我俩可是一点儿情面都不讲。告诉你,今儿要不是摊上这事儿,我和小杨就把你拎老塘里臭扁你一顿。” “哥们儿,别说了,”小蒋的泪早已流了下来:“我他妈肠子都悔青了,只要咱哥们儿能看到井上的太阳,我好好做回人给你们看。兄弟,你几个别记恨我,行不?”老诸、老魏、小蒋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小沈和小杨身上。小沈和小杨对视一眼,小杨没吱声,小沈大声说“操,说开了还记恨啥。” 大伙都说完了,就把亮着的三顶头灯一齐照着小杨。 小杨没抬头,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姐们四个,我是老小儿。三个姐姐都嫁给了农民,帮我拉扯年老的父母,供我上高中。在县高中,我没考过三名以后。我想上大学,让老爹老妈不白养我一回。我吃咸菜,穿旧衣服,就是想为爹妈、也为我自个儿争口气。可是,唉,他妈的天老爷就会欺负那些弱小的、没做过什么错事儿的人,让他们自认倒霉。我爹从草垛上掉下来,医药费就是两万多块呀!全是借的。我不退学怎么整?操他妈的天老爷,我做鬼也不甘心哪!”说着他突然站起来用力把锹插进了地里,然后重重地坐了下来。 哥儿几个都沉默了。不愁衣食的人们,谁能知道我们身边有那么多切切实实的痛苦正在切切实实煎熬着许多的人呢?那些在沙滩上、太阳伞下、搂着妇人们的大款,其中可能就有一两位窑主。他们倒是知道矿工的苦,可知道又怎样呢?我们人类从未像今天这样因利益而相互联系得如此紧密,可是这样的紧密带给我们的是什么呀?是一颗颗日益变淡、变自私、变唯利是图的心灵。 隔了好一会儿,面带惭愧的老诸发话了:“哥几个,咱们能活着出去几个是几个,出去之后,咱哥们要干件正事儿。那就是每人每月拿一百块钱,把咱老弟供出去。让人们看看,咱煤黑子里也能出大学生。让人看看,咱煤黑子也有情有义,你们同意不?” “同意,”几双大手同时抓住了小杨的手,不停地摇晃,仿佛是在用生命发出誓言。 “小韩呢?”细心的小沈突然问,大伙儿都一愣。老诸下意识地向后摸了摸,叫了起来:“饭盒呢?操他妈快去叫这个x养地。” “别叫了。”小韩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之中,迎着几束光柱,他腆起了肚子,“都让老子吃了,老子死了也要做个饱鬼。你们爱咋办咋办吧。”说着他摆出了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远离大伙坐了下来。 场面出奇地静,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静止。大伙的目光一齐望向老诸。 老诸大口喘了几口气,眼睛盯着巷道上方某个不知名的部位,喘气声大得哼了出来。他咬着牙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慢慢垂下头,把手伸向墙角,摸出一个盛满水的饭盒,一口气喝下:“大伙把这饭盒里的水都干了,权当是酒了,然后围成一圈相互磕几个头,从此就是亲生弟兄。完事儿之后,咱们接着干,一定要活着出去。” 大伙默默地和老诸一起完成了结拜程序。都拿起了工具,巷道里又响起沉重的喘息声和铁器与石块碰撞的声音。没有人去看小韩一眼。 小韩呆坐了一会儿,也怯怯地走过去加入了劳动。 第八章 且说项复古回到报社,审完清样,处理完日常业务,答对完一作脸忧国忧民状前来询问事故情况的编辑们,已经九点钟了。一夜没休息的他感到很累。于是他锁住了办公室门,和衣躺在值班床上想睡个回笼觉。迷迷糊糊之中,他又想起顾芳菲。 “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女人。我对她是又崇拜,又尊敬,又有怜惜,又有情欲;好象有许多时候对她还有那儿一些依赖。她有时庄重,却让你觉得可亲;她有时高贵,却让你觉得温暖;她有时显得很轻薄,却不会让你反感;她有时的行为很下贱,却不会令你产生轻视。如果我离了婚,我一定娶了她。”他又想:“如果当时张小丰不去上学,我会不会那么快就和顾芳菲发生关系呢?……一定会。张小丰这个女人心里不会有任何人,当然,别人心里也不会有她。……奇怪,她明知我在外面有人,她自己也到处泼米洒面,为什么一直不和我离婚呢?难道她也是和我一样考虑面子?她并不是个在乎面子的人呵?”这样零散地想着,项复古沉沉睡去。 “嘟……”,电话铃响了起来,项复古睡眼腥松地爬起来接电话。 聪明的读者们,你们一定已猜出来电话是谁打来的。谁?对了。来电话者乃是王兰。故事讲到这,也该王兰同志出场了。 项复古和王兰是“铁哥们儿”。两人上师大时,就相处得非常融洽。当时,王兰常常看琼瑶小说,她在琼瑶小说里东抄西抄的那些半古不文的情书,当时帮了项复古与张小丰如胶似漆的爱情的大忙。(事后才知道不用她帮忙,项复古这小子也绝逃不出当时已是经验丰富的少妇的张小丰的手心了。)后来项复古和张小丰的分配,以及后来项复古的提拔,当时王兰的父亲,也就是主管沙芝县的王市长、副副书记也都帮了大忙。 当然,项复古也没少帮王兰的忙。王兰一毕业就进入了团市委,几年后就做了团市委副书记。后来,又被派到了沙芝县做副县长。这些年王兰的会议讲话、晋职称论文、经验材料自然是“项大哥”全包。在王兰刚做副县长时,沙芝人对她的“工作能力”还不了解。项复古总编曾借三八节之机为王兰副县长做了一个专访。把王兰在团市委期间的业绩作了一番介绍,满足了沙芝人民茶余饭后的好奇心。只不过这篇专访的主要内容是团市委全体同志们几年来的工作总结,妙笔生花的记者只是把“团市委全体”换成了“王兰”。这张报纸当时与沙芝县职业妇女的福利——卫生纸一道发到了她们手中。一时间在沙芝县,王副县长成了女强人的代名词。王兰为此大为激动。只不过后来市委领导点名批评了项总编的报道失实。让项复古沉闷了好几天。还有一次,王兰哥哥的建设公司与一个“回迁户”产生了矛盾。年轻气盛的王董事长和如狼似虎的工作人员废了人家一条小腿。王董事长成了被告。尽管请了沙芝县第一大律师帮忙,情形还是很不利。项总编临危受命为其写申诉材料。项总编用生花妙笔把那位全霉的“回迁户”说成了阻碍沙芝县城市建设,阻碍社会主义经济发展的大罪人。项总编因此成了王兰一家的座上宾。 现在,项复古的顶头上司、副县长王兰,她请项复古马上到“太阳神”酒店,有事请他帮忙。项复古一看表,时间已是中午十一点了。他随即拨通了办公室主任老赵的电话,向他要车并打开房门锁,等待司机小姜的到来。 过了好一阵,老赵气喘吁吁地推开了房门:“项总,司机小姜老父亲前一段下井轧断了脊椎骨,因治疗期间出现感染,十点钟来电话说已经去世了。要不我开车送您去吧!” 项复古沉默一会儿。然后说:“好吧,你送我到‘太阳神’酒店。然后辛苦辛苦,以报社名义买两个花圈送去,告诉在家的报社人员能捧人场的都去捧一捧。工作上脱不开,有活儿的到那转一圈儿就回来,没活的在那帮着忙乎忙乎。等我一会办完事儿给你打电话,咱们再去小姜家。”老赵连连称是,小跑着下楼去了。 夏天中午的阳光直射吉普车的顶蓬,一进车里尤如进了桑拿浴室。还没等车发动,项复古和老赵身上冒出的汗就湿透了衬衫。项复古坐在老赵右侧,侧过脸看见老赵的油脸两边挂满了汗珠。他突然对老赵升起了一股怜悯之情:“这赵胖子虽说先前不太尿我,可自从侍候我以来,却也算是尽心尽力;虽说当时他也做了许多工作要和我竞争总编,但落选之后进入角色倒也蛮快。仔细想来,这两年我对他也不算客气,没少给人气受。唉,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项复古这样想着,从公事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毛巾,递给了憨憨厚厚笑着的老赵。 老赵接毛巾时受宠若惊的样子,让项复古舒服了好一阵子。 到了“太阳神”酒店,项复古在服务小姐的引领下直奔二楼雅间。现在的项复古到这等大酒店可算是轻车熟路了。 想当初,他满怀着尊敬之情头一次来到“太阳神”酒店,望着比自己皮鞋还要干净的红地毯,差一点要脱鞋上楼。酒宴之间,他上了趟厕所找不到冲水按钮,想要出去又摆弄不明白门上的“消息儿”。搞得“山炮”这一名称他戴了四、五年,直到了他做了总编的近两年这一“美称”才消声匿迹。 项复古一推开门,还没等看清座上的人,就对着桌前的五个人抱了一个罗圈揖:“对不起王县长,对不起各位,班上事太多,来晚了。”雅间里的人也匆忙站起来,嘻嘻哈哈,不知所谓地进行了一番寒喧,然后项复古等人坐了下来。这时王兰副县长向项复古介绍在座的几个人:县啤酒厂厂长何洪泰,副厂长李玉森,办公室主任老施,副主任老张。随后王兰又向四人说:“复古是响们报社总编,号称沙芝一支笔。我的老同学。在师大念书时就是才子。”话音未落,“哦”,“啊”之声便四处响起,均有大名鼎鼎、相见恨晚之音调儿。 诸位看官,中国人就是有这两下子,明明心里未必服气,或未必知晓某人某事,偏偏搞得出“久仰大名”、“佩服”这样虚虚乎乎的场面话。不知他们“仰”了谁的“名”,“佩”了谁的“服”。 且说项复古谦虚地摆摆手,把会说话的眼神落在了王兰脸上。 王兰说:“是这么回事儿,何厂长这我应该叫何叔叔……” 话音未落,就见何洪泰把身子向后一靠笑了起来:“这么说不错,我和她爸,咱们市的济棠书记那可是老战友。唉,一晃都三十多年啦。” 王兰笑了笑接着说:“何叔的啤酒厂最近想做做广告,趁夏天旺季搞搞促销。但广告词怎么想也不理想,就找到了我,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这个大才子。这不是公事儿,算我求你啊。” 项复古赶紧廉虚地摆了摆手:“王兰县长过奖了,我一定穷尽才智,比办公事还尽心。但力所不及之处还请您和何厂长多多原谅。” 何洪泰哈哈笑了几声,大声叫到:“来来来,大家别光唠了,菜也上全了,酒也倒上了,咱们边吃边谈。”说着他端起酒杯:“王县长,您先说两句?” 王兰笑着摆摆手:“我是客,客随主便,岂能越权呢?” 何洪泰又高声笑了起来:“好,我先提议一杯,一会儿李厂长他们也想和两位领导表示表示。随后请两位领导作指示。完了咱们就进入交流状态,怎么样?” “行”,大家都笑吟吟地表示同意。 于是,何洪泰开始发表祝酒辞:“今天,我们县啤酒厂几位一线干部,荣幸地邀请到了王县长和项总编与我们共进午餐,共谋发展。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午餐,而是一堂课,一堂我们向两位领导学习的大课。作为一个国有企业的干部,我们眼看着国企在我们手中诞生、发展,在走上市场后走了下坡路,我们心里着急呀!但国企怎么搞能搞得像顾芳菲的企业那样?咱能力也不够。憋着一股劲就是使不上。今儿好了,咱不仅能请到大才子为我们出谋划策,还能听到王县长的前卫管理思想。来,咱们共同喝一杯,祝两位领导宏图大展,祝啤酒厂欣欣向荣,干。”说着一饮而尽。大伙也都一扬脖,喝干了杯中的“五粮液”。 办公室主任老施喝干了酒,来不及夹菜,便开始指挥立桌小姐从王兰开始倒酒。王兰摆摆手:“何叔,今儿个我破例了,女同志喝酒总不太好,喝了一杯我就不喝了。” “不行”。何洪泰大手一挥:“你的酒量我不知道?前年过年上你家,你爸让你陪我哥俩儿喝酒,你把我灌得回家怎么回的都忘了。今儿是家宴,你喝多了也得喝。再说了,你不陪我们行,总得陪项总编罢?” 王兰无奈地看了看项复古:“没办法,我喝多了你可得保护我呀!” 看着王兰的扭捏作态,想起上学时过元旦,王兰把一个男同学喝得嚎啕大哭。项复古笑了:“从心理上说,我想保护你,从酒量上说,不敢。”话音未落,大家都笑了,王兰笑着对等待倒酒的小姐说:“倒,今儿个到何叔这儿,喝多了我爱人也不能怪我。” 等到大家都提议完了,也都有了几分酒意。啤酒厂几位干部对视了几眼,何洪泰发了话:“刚才,跟王县长饭前简单汇报了几句。本次啤酒厂准备拿几万块钱在省、市、县有关媒体作广告。想搞一个统一的广告词。前一段也在咱们县搞了一个月的广告词征集。选来选去有这么几个想请项总编给把把关。施主任,把广告词拿出来。”于是老施回手取过公文包,拿出了里面的几页纸递给了项复古。 项复古谦虚地双手接过。抽出一支烟点燃,并深吸一口,一本正经地看了起来。大伙儿见事态庄重,也都平心静气地盯着项复古和他手上翻动的几页纸。 王兰则挂着浅浅笑意,用欣赏的眼神拿眼角斜看着他。 项复古看完,抬头问何洪泰:“你们对哪条感觉不错?” 一直不太发话的副厂长李玉森接过话头:“何厂长责成我和施主任、张主任办这事儿。我们选了两条。一条是‘清泉啤酒有点儿凉’,一条是‘清泉啤酒,今天你喝了没有?’因为咱县产的啤酒商标是‘清泉’。” 李玉森话还未落,施主任和张副主任的眼神就落在了项复古眼睛上。项复古知道:这两条广告语不是李玉森的就是二位主任的大作。他大声赞好。之后就把几页纸放在了桌子上。 听项复总编说好,李玉森三人脸上有了些得意之色。王兰则轻咳一声,望了一眼何洪泰。 何洪泰哈哈一笑,大声说道:“这两句词儿是挺好,可是有点儿太宽泛。给人以没说出来‘清泉啤酒’特点的感觉。给哪家啤酒厂做广告都可以。项总编你费点儿心,别受这几句词影响,给我们另僻蹊径,整几句好词儿,也省得我们夜郎自大。” 项复古用眼角依次从李玉森等诸人脸上扫过,见其三人傲色稍敛,遂低头沉思一下。然后,告诉立桌小姐:“你拿一瓶‘清泉啤酒’给我。” 啤酒取来,给项复古倒了一杯。项复古一饮而尽。又低头沉思一下,才说出了早已在心里说了六百多回的广告语:“遍尝人生百味,难忘那种感觉——清泉啤酒,本性风格。” 众人静了片刻,突然发出一轰声的叫好声。李玉森、老施、老张三人都是搞文字的行家,在项复古这句广告词面前都发出了由衷的赞叹。何洪泰、王兰更是很激动。王兰端起酒,用眼角撇了一下项复古,然后笑吟吟地一一环视着在座诸人,大声说:“复古的这段广告语,第一句体现咱县啤酒的人性化色彩,令人一生难忘的滋味,多么具有传奇色彩?第二句更是应了‘惟大英雄能本色’的古语。有内涵、见功力,我看比前几个强了许多。” 其余诸人皆心悦诚服,收敛了得意之色,均诚心诚意向项复古敬酒。项复古自恃海量,“船到货也到”,不觉酒喝多了。 散席之时,王兰叫项复古:“复古,你过来跟我走,我有喜讯向你宣布。”喝多了酒的何洪泰等人一拥而上,纷纷问有何喜讯。王兰想了想:“也没什么,就是复古个人政治上的问题。” 由于在座诸人都是“官场”上的人物。闻言都是一哄声地抢握项复古的手,高声叫嚷他要请客。项复古在一种莫明的激动情绪的驱使下一一答应。随后大家一一握手告别,相约“哪天再喝”之后,大伙做鸟兽散。 坐在王兰的“桑塔那2000”车里,项复古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他看出王兰喝多了酒,不知该怎样处理这个县长,这个师妹。王兰呢,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拿她的白手绢擦汗。 “王县长,我们报社有个司机父亲去世了,我想借您的车去看一看。” “行,多长时间?”王兰很爽快。 “也就十分二十分的,您能不能等我一会儿?” “行”。 第九章 从小姜家出来,项复古感慨万分:这是什么样的家啊,三间泥瓦房,家徒四壁。炕上的“炕琴”老旧乌黑,已失去了原来油漆的本色。红砖地面的黑色的缝隙里镶嵌着隔年的灰尘。墙角的地方出现了裂痕,一个老旧的“靠边站”,几个老旧的“北京凳”在铺着地革的火炕下面乱七八糟地摆着。靠窗的一对依然老旧的木头箱子上面放着一台十四寸的老旧彩色电视机。这些就是这屋里的全部家俱和电器。这就是为煤炭事业贡献了一辈子的老矿工的家。这也使他想到了自己父亲以及和自己父亲一样,为农业事业贡献了一辈子的老农民的家。 小姜以及其叔叔——一位市委宣传部的科长,象恩人似的把项复古送出了大门。听说王县长在不远处的车里等项复古,更是看项复古犹如天神。作为一个良知未泯的农民子弟,项复古的心里突然泛出了一股子情绪。有辛酸、有怜悯、有不平,还有另一种朦胧的失落。至于这到底是什么情绪,现在的他还无暇体会。 上了王兰的车,王兰说:“咱别回县政府大院了。反正也就是你晋正科的事儿。我请你喝茶去吧。” 项复古心有准备,也没表现出太多惊喜,但语气上听起来还是“始料不及”:“真的?多谢王县长栽培,我请客,你说上哪儿咱上哪儿!” 王兰笑了:“今天我请你喝茶,为你庆祝。一会让张小丰和我爱人一起去饭店,再找几个校友,咱们今儿个晚上为老同学庆祝。” “行,我安排。”项复古信誓旦旦:“把您的司机两口子也叫上,就交个朋友嘛。” 县政府大院的司机是明白事的人,推辞了一下,项复古也就不再坚持。 到了茶馆,项复古定睛一看,乃是他与顾芳菲定情之日的“绿竹茶馆”。王兰告诉司机,给他放半天假,不用来接她和同学们了,来了也坐不下。司机知趣地用公车、公油找“美眉”耍戏去了。 落座之后,项复古问:“王县长,您喝什么?” 王兰突然莫名其妙发了火:“你项复古什么意思?咱哥们儿私下相处,你哪次不喊我小兰?怎么当了总编外啦?” 项复古连忙陪笑:“哪能呢,怕您瞧不起我。” “瞧不起你,上大学时,是谁把饭票省给你?谁帮你旷课请的假?你看上了张小丰的细腰,谁替你编情书把她弄过来?你想当总编,谁找的老爷子发的话?你以为你给老爷子送的几瓶酒起作用了?告诉你,全市想往王济棠副书记家送酒的人排成队。” 王兰酒后的话挺不中听,可项复古知道,那是真的。他姓项的平生最还不起债的人就是眼前这位脸长得有些像“猫”的女子:王兰。 “小兰,我错了,我向你陪罪,罚我一杯茶。”项复古真心诚意地举起了茶杯。 “茶?”王兰不依不饶:“小姐,拿啤酒,好的还不要,就要咱县的‘清泉’啤酒。” 如果说项复古自认为自己三十岁之后还有一个朋友的话,那就是王兰。这个聪明异常的领导子女,对别人也许有些脾气。对他项复古,十多年来可是真够意思。总是很开朗,总是不嫌弃他的出身,像个男孩子一样和项复古论“哥们儿”。搞得项复古也搞不清自己把她当成了妹妹还是当成了弟弟。面对这样的一个人,项复古只能听之任之。 “小兰,你好像有点醉了。”项复古从未见王兰酒意这儿浓过。 “醉了”?王兰歪歪头:“醉了好,你结婚时我喝醉了。你家张小丰出去上学,你和顾芳菲好上了我也喝醉了。前天,我也喝醉了,你知道吗?” “小兰,我是你哥,我不能让你喝醉。”项复古听出了王兰酒话里的一些苗头,但他不愿失去自己唯一的朋友。 “我哥?我哥是咱们市龙升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是和顾芳菲一样有钱有面子的大款。你是我师哥,你是我欣赏的男同学。”王兰有些气急败坏。 “我拿你当我最亲的兄弟。”项复古大声地、真诚地对王兰说。 “兄弟?大哥?”王兰直视着项复古。项复古点了点头。 王兰抿了抿嘴,一口喝下一杯啤酒:“大哥,我离婚了。谁也不知道,我父母都不知道。” 项复古很惊讶:“为什么?” 王兰幽怨地看着项复古:“为什么?我父亲上个月退了二线。而我最近又忙着给你跑晋正科的事儿。他以你我关系为借口,搞得好像受到了莫大伤害,前天办的手续。” “我去向他解释。”项复古是真心着急:“咱班同学聚会,他也看到了你和同学们关系都挺近。再说了要真是咱俩好的话,能轮到他嘛?” “没用了,他根本就是不愿意和我过了。”王兰说:“翅膀也硬了,我也不是风情万种的女人。” “操他妈的。”项复古骂道:“这种人一开始我就觉得居心不良。你记不记得你俩刚处了半个月,咱同学聚会,他就当众拉你的手,搞一些亲亲热热的小动作。当时你一脸幸福状,哥几个谁也不好说啥。” “那是他第一次拉我的手,亲我的脸。我看当时哥们儿都一双一对儿的,心里难受。”王兰的话慢慢说出来,让人听了断肠。 两人默默端起杯,碰而干之。之后便是无话。 酒后的王兰以炙热的眼神一直盯着项复古,项复古一直看着茶杯。 此时的项复古心中涌起了许多对王兰的欠疚。同时,莫明奇妙地又涌出了些许渴望。他清楚地知道,这种渴望源于内疚。对他来说,他渴望能以某种方式给王兰以某种补偿。他感到自己不论怎样去补偿王兰,应该都不为过。 “你送我回家罢。”王兰双颊通红:“今晚的聚会取消,好吗?”后一句话,软得像棉花。 “好罢。”项复古推开茶馆房门的一刻,有一种昏昏然,飘飘然的感觉。又同时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他知道王兰要他做什么,他不准备抗拒,他此时的心里没有情欲,倒是有一种悲壮的崇高。 在王兰的家里。这个长得很像猫的少妇,动作却犹如一只雌豹。她凶狠地撕扯下项复古的外衣内衣;吸吮得项复古的舌头又麻又痛;她饥渴地刺激着项复古的每个敏感部位,让项复古随着她掀起的欲潮慢慢兴奋起来。在项复古进入王兰扭动的、颤栗的身体那一瞬,头脑中闪出了个名词:鸭。 事毕,王兰表现得有些害羞。她把头埋在项复古的肩窝里,用手轻轻摸着项复古的嘴唇。 不知为什么?想起王兰在茶馆的那些话,以及她像是早有预谋的举动,项复古突然有些厌倦起王兰来。他推开王兰,穿上内裤,点燃一支烟吸了起来。王兰有些委屈,有些意犹未尽,却不知从何说起,便坐起身来拥着毛巾被直愣愣地看着项复古。 这时的项复古内心早已没有了晋正科的喜悦,也没有了“人上人”的自豪感。他突然感到,自己多年的努力与自强都比不过王兰的一句话。他觉得自己很卑微,很渺小,甚至很无耻。他原来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机智和诚恳可以在人们向往的“高层”天地里如鱼得水,实现农家子弟的梦想。不用像有些人那样,靠卖自尊,拿钱财,卖老婆“出位”。可现在他发觉自己还是不自觉地走上了从前自己很鄙视的这条路。 他又想起了顾芳菲这个焦头烂额的女人,她现在多么需要他呵?可是,他现在不能走。为了过去的债和将来的路,他也不能走。想到这里,他对王兰发出了一股子恨意。 项复古抬起头,望着表情有些漠然的王兰,一丝残忍的笑意爬上了他的嘴角。他按灭了烟头,站起身来,迎着王兰的不知所措,用力扑了下去…… 第十章 第二个夜是顾芳菲独自在矿上过的。 今晚十点,陈工来说,冒顶已经处理了35米。陈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对事故的担忧,也有对顾芳菲的关切。顾芳菲让他回去睡一会。她自己则点燃了一根香烟,看着一缕缕的青烟在眼前飘动,她感到眼前的烟雾恰如自己现在的心绪,是那么孤寂,无依无靠。 她今晚一直很想给项复古打个电话。可是,每次都是按了最初的几个键,便挂了机。顾芳菲吸了口烟,想着项复古:“他也一定在想着我。这个可怜的,可爱的男人。他总是想实现自身的价值,‘官瘾’大得可笑。还总把他的实在不怎么样的”事业“看得既神圣又伟大。搞得自己每天神经兮兮,活得那么累。不过和我人生中有过的几个男人相比,他是对我最好的。和他在一起,不用担心夜里会着凉,他总是半夜里为你盖好被子。他也从不掩饰对你的尊敬、欲望,甚至气愤。他的温柔能把每个女人融化成水。” “可是,现在我该怎么办呢?”顾芳菲又想:“40多个小时过去了。看来井下的六个人凶多吉少,死了六个人,罚款最少要20万,家属处理费最少得30万,要想不坐牢,没有20万恐怕也打点不下来。尽管这座年产25万吨的煤矿有冯局长的股份。他不会袖手旁观。但和这个老狐狸加老色狼去打交道还不如去坐牢。 ……项复古,你这该死的男人,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呵?“ 顾芳菲没有想错。她的“男人”项复古正在痛苦地做着别人以为最快乐的事。正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他心爱女人的名字。 人生而有欲,这没有错。人因欲而痛苦,这也没错。错的是苍天。苍天就是这么捉弄人,给你欲望之心,又让你因此而痛苦不堪。 第十一章 井下的六兄弟,确切地说是五兄弟加一个“游神”,已经精疲力竭。绝望犹如头顶的岩石一样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间。老诸——现在是大哥,他也觉得不行了。空气越来越稀薄,拳头大的石头拿起来都觉得异常沉重。两天三夜没合眼了,一天半粒米未进了。老式矿灯也只有两盏能亮了。尽管冒顶也处理了十三、四米;但是从大家的身体状态看起来,哥几个是难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于是,老诸招呼大家坐下来围成一团。他环视了一下疲惫不堪的兄弟们,然后用暗哑的声音平静地说:“哥几个,看来外面冒顶太长。估计咱们难以出去了。现在大家都坐下来,少消耗点体力,也少消耗点氧气。咱静静地等外面救咱们。实在等不及这儿就是他娘的咱几个的坟场。能临死前和哥几个结拜,我老诸不枉作人一世。” “大哥”老魏、小蒋、小沈、小杨都跪了下来。老诸也跪了下来。五个人抱在一起无声地哭了起来。只有小韩不知所措,坐在一边也哭出了声。 过了一会儿,老诸从怀里掏出一支用来记“进道儿”的粉笔:“哥几个,有啥要交待给家人的,都写下来罢。” 老魏、小蒋、小沈、小杨一一在帽斗上把遗言写完,老诸也写了一句话。这时小韩走过来,“扑”地一声跪在大伙面前:“我对不起弟兄几个,你们原谅我行不?我给大家磕头了。”说着把头重重地磕在泥地上。 见没人扶小韩,老诸把小韩扶了起来:“小韩,哥几个早就原谅你了,这是人的本性。” 话音未落,小沈发了话:“可是,你的本性和我们哥几个本性不一样,所以我们可以原谅你,但不能容纳你。”小蒋也接上茬:“对了,所以不和你这种人磕头。” 老魏也说:“一盒饭六个人吃,咱们就能够多挺几小时,一个人吃,只有你能多挺几个小时,这道理你懂。可你还是想做个饱死鬼。兄弟,别说是现在,就是在井上,你这么做谁会和你交朋友。” 小韩无言以对,他抹了抹眼泪,羞愧地向后挪了挪,远离了大家,抱头躺在地上睡了下来。 经过几十个小时的煎熬,大家对死神的恐惧已大大减少。尤其是写了遗书之后,场子面上的气氛仿佛活跃了起来。 借着一盏矿灯的微弱光亮,大伙开始交换帽斗子上的遗书。 只见老诸的帽斗上写着:对不起二弟妹,对不起老婆; 老魏帽斗上写着:欠妈一千块钱要还;小蒋帽斗上写着:没娶媳妇亏; 小沈帽斗上写着:我想我妈。 小杨帽斗上写着:下辈子上清华。 不知不觉间,七扭八歪地躺在地上的哥几个的手都握到了一起。老诸好像集体宿舍里的寝室长一样平静地下达了命令:熄灯,睡觉。 写到这里,作者我的泪水怎么也控制不住。我几乎忘了我要写一个氛围轻松的“现代于连索菲尔”的初衷。那些最下层的,最知好知歹的矿工们,他们有最基本的欲望,最朴素的理想。可有的时候连最基本的生命都悬于一发。而他们又这样平静地面对这一切,清清白白的面对这一切。 看着他们的遗言,我的心都要碎了。那里面没有家财的分配,没有对子孙的安排。有的只是他们的最纯真的情感,这情感简单得用一句话就可概括,却复杂得要用生命来诠释。那就是他们人生的遗憾,那遗憾让人心酸。 通过写他们,作者感到自己的境界又有了新的升华。如果小说成稿之时,有人说它有些厚重,我想是因为它里面有一种人:矿工。至于本故事里的主人公们,只不过是炫人耳目的烟花,烂大山之后便消失于无形。 这些老老实实做人的矿工们,我不能让他们死。 第十二章 时钟敲了三下,把顾芳菲从迷迷糊糊中惊醒。现在,距发生事故正好四十八小时。抢险队员们换了六个班,抢险队长的粗哑嗓门已被副队长的尖细嗓门所代替。但尖细嗓门里冒出的话,主要内容也是想与别人的女性亲属发生超友谊的关系。 突然,门被撞开了。陈工像个疯子一样冲了进来:“顾总,抠开了,都活着。”他一把抓住顾芳菲的手:“快出去看看。” 顾芳菲被巨大的惊喜击昏了:“你再说一遍。都活着?”“是的,都活着。”陈工放开了手,却还是高声叫到:“快出去看看。” 推开办公室大门,就看到了井口,看到了六副担架一字排在井口边上。吊瓶已经挂上。十几个哭哭啼啼的家属站在那里。 走到近前,顾芳菲的泪控制不住流了下来。六条命保住了。那是六条活蹦乱跳的命呵。如果保不住这六条命,她拿什么去见六家人的家属?钱吗?钱能买来命吗? 顾芳菲干了八年煤矿,创造了八年没死人,没出重大人身事故的奇迹。今天,老天开眼,又让她顾芳菲躲过了一劫。 早就等在那里的救护车发动了。几个半昏迷状态的矿工将被送到县医院。康复之后,就是他们的新生。 回到办公室,顾芳菲告诉陈工,依次给县有关领导打电话。通报事故处理情况,自己则控制不住情绪,悄悄拨通了项复古的电话。 项复古刚刚在洗浴中心洗了澡,坐着出租车走在回家的路上。连续两天休息不好再加上心心情不快地在王兰那里连续“跑了两场马”,他感到很疲倦。但当他听了顾芳菲的电话之后,心境突地开朗起来:“你知道吗?芳菲,我正坐着出租车往你那里赶。”随即他咐咐司机加大油门,直奔顾芳菲的煤矿。 半个小时之后,项复古推开了顾芳菲虚掩的办公室房门。仍处在巨大惊喜之中难以自拔的顾芳菲像小鸟一样飞过来,抱住项复古,叼住了项复古的嘴唇、舌头。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分开。 顾芳菲的脸上又是笑,又是泪。项复古怜惜地用手擦去她脸上的泪:“傻姑娘,哭什么?” 顾芳菲一脸的笑意,一脸的娇痴:“我高兴。”说着,她的话风一转:“你怎么才来呀?” 项复古沉默了一下,感到有一种疼痛从他的脚跟升起,一直疼到脊椎。他说“:中午王兰找我帮啤酒厂做广告词,下午司机小姜的父亲去世,去了那里。” 顾芳菲一脸醋意地看着项复古:“晚上你是不是陪王兰去了。” 项复古没吱声。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出轨是如此的对不起面前的这个美丽的、类似精灵一样的女人。奇怪的是,自己对张小丰却从没有这样的感觉。 顾芳菲咬了咬牙:“我早说过,你想当官,有上进心不是坏事。我可以给你找路子,可以给你花钱堆前程。你若不好意思,就算我借给你的。可是呢?你老说要凭自己会来事儿,凭自己的才学往上爬。你自己累不说,还搞得自己像个舞男一样。”见项复古垂头坐在那,她的心软了。又说道:“不说你了,你也不是我什么人。不过你要记住,我的心是你的,我的身体从五年前开始也仅仅是你的。”说完便不吭声了。 项复古看着顾芳菲赌气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好笑。他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们老是想让男人们觉得欠了她们八百吊,并以此为把柄来驾驭男人。他也想不到面前这个叱咤风云的女子吃起醋来居然和其他女人一模一样。但对于顾芳菲的表白,他觉得和王兰的表白有些不一样,王兰的话明显带着威胁,向顾芳菲的话语里,则含着甜蜜的内容……他感觉得到,顾芳菲已经把他当作了真正的“丈夫”。面对顾芳菲的真诚,项复古有些无地自容。 隔了一会儿,顾芳菲又问:“你的‘官瘾’就那么大?当再大的官心累成你那样有什么用呢?我有钱,够咱们花几辈子的钱。我把公司卖了或租出去,你也结束你那形同虚设的婚姻,咱们一起开开心心地过日子、生孩子不好吗?” 项复古想了想:“我就是想证明我的价值,我也不想去贪什么去占什么,我就觉得男人应该有一些社会上的和政治上的光环。请你原谅我,我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我和张小丰分居了五年这你也知道。我今天上午决定了,明天就和张小丰提出离婚。” 顾芳菲的心里窃喜。嘴上却一派胡言:“谁知道你是不是哄我?和那个王兰你该还没什么实质内容罢?” 看着顾芳菲的眼神,项复古无法说出实情“扯蛋,我对她像哥们一样。” 顾芳菲又翻翻眼:“只怕别人可没把你当哥。” “你有完没完?”项复古有些恼羞成怒。 顾芳菲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见项复古有些不耐烦,便再也不“顶风上”。她笑了,笑得如花儿般娇艳:“急皮脸,开个玩笑都不行。”说着走过来赖在项复古腿上不起来,一定让他笑,不笑就亲她一下。 项复古拗不过她,亲了她一下。她突然脸红了,把头埋了下去,娇羞得像个少女。 煤矿已经被封了。该走的人都走了。抢险队员每个人拿着顾老板的1000块红包也都回家“觉觉”去了。这里的一切静了下来。凌晨四点,透过玻璃,还可以看见远处绞车房上那盏孤零零亮着的灯泡。项复古与顾芳菲两个人相拥着讨论起事故处理的细节,商量了一夜。 诸位,会撒娇的女人和会害羞的女人,(注,是“会”而不是“滥”)都是懂得男人心的女人。她们本身就拥有着使男人万劫不复的致命武器。如果漂亮的女人再拥有这两样武器,那天下的男人就活该倒霉,甘心情愿作牛作马是他们的唯一选择。幸好,顾芳菲这样的女人还不多。作者的一双贼眼就观察过无数周遭的女性,从幼儿园到如今谓阅女人无数,就没有见过一个“顾芳菲”。所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还有人像对阶级敌人一样暴打老婆。这当然也是所谓男人权威的表现,只不过这权威表现得太没教养,几近无赖。可是从反面一想,有些老婆们的手段还需加强。像顾芳菲这样的女人一般都不会挨打。 第十三章 话说第二天一早,项复古和顾芳菲一同坐车回到了县城。把项复古送到报社之后,顾芳菲去了县政府大院,她要到煤炭局去参加事故分析和处理会议。 项复古呢,屁股刚坐稳,办公室主任老赵就冲进门来:“项总,刚接的电话,县委组织部一个副部长、两个科长将陪同王兰县长九点钟到报社来,说让召集大伙开会。” 项复古早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但他还是作出很吃惊的样子:“是吗?那快点准备。老赵你打发人去买点水果,然后召集大伙到会议室开会。” 老赵对着项复古意味深长地憨憨一笑,小跑着去执行命令去了。 八点半,王兰在三个人的陪同下踏进了总编室。项复古毕恭毕敬地握了握她的手,又毕恭毕敬地握了握几位组织部领导的手,便坐下来开始唠闲嗑。其中自然少不了他刚接总编时多艰难,报纸办得如何糟,哪几个人如何跟他捣蛋。现在如何秩序井然,得到了市委主要领导、县委主要领导的如何评价等等。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唠得挺热乎。 项复古不时偷眼向王兰望去,却见王兰的开朗大度一如既往,令项复古心里暗暗吃惊。他原以为这个昨天连他大腿根都舔的女县长今天的表情应该有些不自然。可是,他失望了。相形之下,令一贯自以为很会“作秀”的他自叹不如。 诸位,女人作起秀来,那可就变成了真正的智慧动物,她们可以轻易地瞒过鬼神。神勇如商纣,老大如董卓,聪明如夫差。面对着有心“玩儿”他的美女,还不是照样替人查钱? 九点钟开会。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宣读了项复古的新任命:报社总编(正科级)。之后大家热烈鼓掌欢迎王县长讲话。王县长肯定了项复古总编的业绩,称项总编为不可多得的人才。之后又提出了中肯的意见:希望再接再励,为沙芝县奔小康事业添砖加瓦。再之后项总编(正科级)又谦虚地起立和台上的领导一一握手。说成绩归功于大家,归功于县委县政府的英明领导。本人一定不负辜领导和群众厚望,坚决把报纸办成全省一流,向全国一流冲击。 于是,同志们鼓掌表示祝贺。 于是,散人之后诸位领导又到总编室休息。 至于社长,领导们谁也没提,因为他们都知道:由于报社实行了总编负责制,并且社长他老人家年龄已届六十,早已在家里“办公”两年多了。他这一在家“办公”倒是给项复古以大展拳脚的机遇。当然,每遇大事,项复古还是要和老领导电话“请示”的。每逢年节,项复古也总带着报社有关人员前去探望。这几年,别的不说,光是社长的医药费,项复古就给处理了好几万块。所以老社长尽管对总编负责这一机制有点想法,但对小项本人倒是颇为赞赏。毕竟小项也是他一手栽培的嘛。 中午,王兰及其大家自然要去报社赏光吃饭。诸般细节不必细述。 且说中午饭毕,已是下午2:00多了。项复古刚回到报社,又接到王兰的电话。问他可不可以到她家里去一趟“谈谈工作”。项复古中午吃饭时就读出了喝了酒的王兰眼中的意思,所以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他说他“太累”了,并把“太累”两个字重重地说出来。只听电话那边王兰“扑”地一笑挂断了电话。 项复古坐在那里,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对自己的欣赏:我老项头脑还是有的,办的一些事儿基本可以说是兵来将挡,游刃有余。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农民子弟发展到今天,不易呀! 他又习惯性地点燃了一支烟,心想:“我的确是应该和张小丰谈一谈了。张小丰与我之间心照不宣的协议应该到了摊牌的时候了。王兰都可以离婚,我一个小小总编的离婚也该不会影响很大,就算大一些影响又能怎么样呢?去年县工业局的吕局长”泡小姐“被抓个现行。花了三千块钱交了公安局家属房的赞助费。这事儿全县都知道,不也没人叫什么真么?事后吕局长曾跟知心朋友说他冤枉,说他只不过亲亲摸摸。是公安这帮小子太黑。找上门来他又不敢声张,所以交了”赞助“。就算吕局长说的是真的,老百姓可不管你这些,满打满话给你一认定。”项复古胡思乱想了一阵,倒是打定了一个主意,那就是今晚一定要和张小丰谈离婚。 同志们,男人是个奇怪的动物,他们总是千方百计地想给别人戴上绿帽子,而一旦别人给他戴上了绿头巾,那是一定要气愤难平的。当然,这年头也有为了自己前程献妻之人。但像项复古这般能容忍妻子为了她自己的前程和物欲而献身的男人恐怕就不多见了。其实项复古哪里是想容忍?只不过顾忌面子罢了。他早就不平衡了,他早就对妻子心死了。对张小丰,项复古潜意识地存在着恐惧。还有因“观念”跟不上而产生的不理解。尤其令项复古感到不理解的是:张小丰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能做到只讲感觉不讲感情,她是怎么做到的?哪管找个情投意合的,让别人说张小丰有“情夫”呢。是不是也比“姘头”强?每当他想起张小丰在一堆老皮老肉的压挤之下舒畅地呻吟,项复古就觉得想吐,他宁可自慰也绝不与她同床。 第十四章 回到家,看见张小丰懒散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只见她一只腿搭在地上,另一只腿摊在沙发扶手上,正对着电视大大地叉开。看见项复古回来也没收起架式,只是冷冷地问了一句:“回来了?” 这真是一对奇怪的夫妻。在中国有许多这样奇怪的夫妻,明知彼此已没有一点依恋,在人后宁愿自慰也不同床共枕。可是在人前他们居然就能亲热得不得了。前一段时期笔者看了一篇文章,说有一对夫妻外边都有“人儿”,甚至在某公共场合其四人还相互“偶遇”过。可是,第二天出席的一个交际“派对”上,其夫妻二人居然还是手挽手做幸福状。看来作秀于中国人的确是一种本能。呜呼,奥斯卡金像奖迄今未授与中国人,看来是美国的电影人没什么的见地。君不见愈是喊得“光明正大”的人往往愈是“黑暗歪小”。愈是标榜“贞节烈妇”之人往往早已失贞了八万多次。愈是看“清心寡欲”之书的人,愈是常常受着欲望不能实现的熬煎。 唉,走在大街上,看着一个个挺胸叠肚、装模作样的红男绿女,背地里谁知道谁啥样儿呵! 且说项复古在另一个小沙发上坐下来。对张小丰说:“我有件事儿想和你说。” 张小丰一言不发地坐起来,盯着项复古的眼睛看了有十几秒钟。聪明的她知道,有些事已不可避免。 “我也有事跟你说。”张小丰的语气强硬多了。 项复古愣了一下:“那你先说。” 张小丰咽了一口唾沫,劈头问道:“你这两晚上干啥去了?” 许多时候,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是不能挑明的。一旦有一方挑明,另一方肯定处于下风。张小丰是何等厉害的女子,自然先下手为强。 “前晚出事故,陪领导蹲点,昨晚陪领导吃饭,吃完去洗浴中心睡的。”项复古打定主意:你爱信不信。谁能保证你这两宿就在家里稳稳当当的?可这话他没说出来。他以为既然大家都知道对方不忠诚,张小丰是不会究根问底的。 可是,两人尽管结婚十年,项复古也知道张小丰的有已无人,但他还是太善良了。他低估了如今已是副校长的张小丰的心机。 记得我前面说过女人会撒娇、会害羞是两大杀伤性武器。一会儿你们将会见到女人的第三种武器:张小丰之流的“会撒泼”(注,是“会”而不是“滥”)。在会撒泼的女人面前,傻瓜会死无全尸;正常人会身受重伤;智者会皮开肉绽;不信邪的勇者会多了个老妈;能全身而退的应该是诸葛亮。 所以,遇到了会撒泼的女人,“溜之大吉”是唯一出路。而一旦你不幸成为了这样女人的丈夫,本作家送你两个字:节哀。 当张小丰感觉到项复古的“丈夫牌坊”已经再不能为她遮羞挡风;她便想把它拆掉,并力争在拆掉过程中被一块砖头重重击伤,自己再以受害者形象取悦于人。基于此理念,处事果断的她是不怕把事闹大的。 张小丰突然尖声高叫,声音穿透了左邻右舍、楼上楼下的墙壁:“你撒谎,我刚刚给王兰打电话,她说昨晚八点你就与她和啤酒厂的人分手了。她说要请我吃饭,你说啥不让。我又给顾芳菲打了电话,她承认你俩整晚都在她那里。你去外面勾三塔四,回来就找茬和我打仗,你打我呀,你再打我呀。”说着她掀翻了玻璃茶几,稀里哗拉的声音响彻云霄,惊天动地。 项复古暗暗叫苦。王兰也就罢了,如此聪明的顾芳菲你怎能说实话呢?(项复古哪里知道这才是顾芳菲的聪明之处)。事已至此,豁出去了。他也高声叫道:“矿上出事故,井下埋了六个人,我去采访蹲点有什么不对?谁像你想的那么肮脏,随便找个时间,随便找个地点,随便找个人就乱搞一气?处理事故的人多,我不怕找证人。”他知道邻居们都耳贴墙壁在窃听,所以交待得也挺贴切。 “你心里有鬼,否则你为什么撒谎?你和顾芳菲趁我不在家搞第三者插足。”抓到了项复古撒谎这个把柄,张小丰就知道无需什么证据了。只要她会哭,会适时、适地、适人的哭,搞不好妇联的“大姐”们也会出手营救于她。 “放屁,我们没那事。”对于张小丰的倒打一耙,项复古要气疯了:“你去北京上学,过年都不回来,说是‘勤工俭学’,趁春节多学习,要拿奖学金,实际上你那个交钱的文凭根本没奖学金那一说。你是在勤秦局长的工,秦局长奖你的奖学金罢!”项复古下定决心:死不承认和顾芳菲的关系。否则他的多年积累的名声,今后的前程可就完了。毕竟,“傍女大款”这样的名声对于如日中天的他来讲好说不好听。 “你才放屁”。张小丰反唇相讥:“我和秦局长是工作关系。你为了和我离婚回到家来处处挑我毛病,污蔑我,你还打我,告诉你,我不像你那么没良心,我还爱你,我不离婚。”说着嚎啕大哭,余音绕梁。 看着张小丰的表演。项复古感到自己太荣幸了:他今天终于能够知道陈世美死在谁的手里了。他也能知道陈世美为什么想离婚,想杀人。他现在就想杀人。 张小丰嘴上哭喊着,心里暗笑:跟老娘斗智,我是新时代的阿庆嫂。(其实她哪配称“阿庆嫂”,她顶天就是一新时代的武大郎的娇妻——“潘大姐”)。见项复古的眼睛红了,并一个劲向厨房菜板上看,她有些害怕:真让这小子给砍了犯不上,在气头上一顿暴打也犯不上。好女不吃眼前亏。 她放低了哭声。压低嗓子说道:“你不要离婚吗?现在咱俩就签字。我有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 项复古气得笑出了声:“我他妈的真服了你张小丰,你真行,从认识你开始你就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你结婚前不是处女,我可以理解。结婚后你和朱子礼、秦局长勾三搭四我出于面子也忍气吞声。可我没想到你竟无耻到今天你还倒打一耙。你他妈的不当演员白瞎了你。你说吧,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办到,只要我脱离开你这魔鬼,我什么都答应。” 张小丰笑了,低沉的笑声中透着猫捉老鼠的快感:“项复古,当初我确实为你的才华着迷,你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师大报社的社长,又有那么多漂亮女孩围着你转。所以我一定要拿下你,我张小丰就是争的这口气。至于后来,为生活所迫,我可以说想拿下谁就拿下谁。要是归根结底,还得怨你穷,没本事。咱们夫妻一场,我跟你透个底:你自认倒霉罢。你根本就是个自以为聪明的傻瓜。你被别人玩弄于一两句话之间却还在沾沾自喜。傻瓜对你的一句表扬你都乐半天,对你的一句批评你都半宿睡不着觉。你没有自己的独立人格。你啥都不是,你知道不,要不是你运气好,你根本就该被社会所淘汰。” “我不仅啥都不是,我还瞎了狗眼。”项复古喃喃自语。 张小丰无情地看着项复古:“这年头是适者生存,谁能适应它,谁就是宠儿。这话是你说的。可惜你能力有限,做不到。” 项复古再也不愿打口舌官司,截住张小丰的话头,说:“说罢,什么条件?” 张小丰胸有成竹:“第一,房子归我;第二,二十天后离婚;第三,你写离婚协议,现在就搬出去。” “行”,项复古没有多想。写完协议之后,他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并把那纸放在沙发上。然后回卧室收拾了几件衣物,提着出了家门。还没到楼下,便听到张小丰的控诉之声如山崩地裂一般再次响起。 下楼之后,项复古给顾芳菲打了个电话,问张小丰是否向她查问自己的行踪。狡猾的顾芳菲当即予以否认。听出项复古声音不正常,顾芳菲邀请项复古到她家里去。 到了顾芳菲的豪宅。项复古平静了一会,他一口气喝下了顾芳菲为她准备的咖啡之后,又一口气向她诉说了原委。说到伤心之处,未免有些眼潮。 听了项复古离婚之意已决,顾芳菲的心儿如小鹿般乱跳,她温柔地安慰着自己心爱的男人。过了一会,她打开电视让项复古看,自己则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 这一夜,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如初婚男女,彼此又感觉到感情又厚了一层。 第十五章 第二天一早,顾芳菲又像妻子一样服侍项复古吃过早饭。之后,她平静地对项复古说:“复古,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了。” 项复古奇怪地看着顾芳菲,心里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顾芳菲继续说道:“昨天县里的事故追查会议,市里派人来查了。现在全国都在整顿小井口,抓安全生产。咱们赶上风口浪尖儿了。据市里调查组的人员说,市委书记对这件事很不满意,下令彻查。事态可能比以前我们想得更严重。” 项复古不解:“又没死人,严重能怎么样?” 顾芳菲说道:“有可能涉及华达集团公司的经济问题。” 项复古又笑了:“你一个私人公司,难不成有什么贪污问题。” 顾芳菲脸变得很严肃:“华达公司三个洗煤厂,两个焦化厂,一座煤矿。全部都有县、市某些领导的股份。这几年通过少报利润、利用人情关系逃税近1000万,省下的税款大部分进了各级领导的腰包。” “什么”?项复古突然一沉,感觉像掉进了冰窖里:“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这种事你怎么敢干呢?” 顾芳菲说:“我也不想的,但‘入股’的领导们都说自己有关系,少交税我也可以有利益。我就起了贪心。昨天会后有股权的几个领导都给我打了电话,要我稳住。我明白什么意思。要么我现在外逃,要么我可能有牢狱之灾。”顿了顿,她又说:“今天我就可能回不来睡觉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项复古问道。 “华达是我的心血,我不能外逃。其实我早就防着这一天了。我于去年成立了一个新的物流贸易中心,法人代表是你。(原谅我没告诉你)我把所有华达我名下的现金都转入了物流贸易公司。现在加起来大约有八九千万。目前的华达是个只有固定资产的空壳。维持生产的钱全靠贷款。要还1000万税款,首先要实施破产。华达公司破产之后,肯定要拍卖,我估计大约能卖七八千万。还一部分税款,加上法院、税务局罚金还能剩五千多万,你要用物流公司的钱把它们再买下来。至于领导们的股份,他们这几年用象征性地百八十万收股息,已经早就够本了。出了这事儿,他们也不敢承认自己有股份的事了。他们得等我坐了牢之后,再慢慢找你要。你就一口咬定不知此事。你绝不能让我白做一回牢。我要趁机把全部股份拿到手。几个洗煤厂、焦化厂的生产都很正规,你管管帐就行了。煤矿的股份我打算近期卖掉。冯局长有意拿500万买下它。这样你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项复古如在雾里:“那我的工作怎么办?” “你可以接着干,只不过这么一来就累了你了。” 末了,顾芳菲又补了一句:“你放心,假如真判我几年,我会在里面与你保持联系,同时也与公司的人联系。至于你,你可以住在这里,也可以租个房子住下来。”别忘了,常来牢里看看我。说着,顾芳菲捂住脸,哭了起来。项复古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机械地拍着顾芳菲抖动不己的肩头。脸色黯然。 到了上班时间,项复古穿好了皮鞋站在门口。顾芳菲一语不发地走过去,紧紧抱住了他。之后又用牙狠狠咬住了项复古的肩膀,直到咬出了鲜血。项复古也一动不动,只是紧紧地拥着她,任她发泄。 顾芳菲这一去便音讯全无。直到一个月后张小丰的“弃妇”之戏演够了,项复古声名狼藉地与张小丰离了婚。才得知她的事已经立了案。顾芳菲已经涉及行贿、逃税多项罪名。只因顾芳菲口风很紧,市、县有些领导正在替她做工作。 离婚那天,张小丰叫住了项复古,对他说:“我知道你这么多年来一直看不起我。你或许会说我卑鄙。我告诉你,第一,我也看不上你。你自己以为很清高,其实你不也没少做背着人的事儿?严格地说,我可怜你,你是个上天注定的要被这个社会所伤害的可怜虫。你没有人生的选择。所谓的想靠自己的本事”从政“只不过是你这个装在套子里的人一厢情愿的梦想。而我有人生的选择,我选择了怎样去实现目标,所以我不后悔。我为我的选择奋斗,所以我没什么心理负担。至于方法,我只相信,‘成者王候败者贼。’第二,人与人之间没有真感情,当初我曾痴迷于你的才情(可惜了我的感情)。你的所谓的才情只不过是一种书本上的呓语。你还生活在自以为是的想像之中,你的奋斗不过是梦中的奋斗。你以为你当了总编就是你奋斗得来的吗?那只不过是别人的一句话。我早就看穿了你。你的总编早晚会有人取而代之的。”张小丰如爆米花一样爆出的一大堆难听的话,完后便扬长而去。 项复古傻傻地愣在那里,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又过了一个半月,市法院经济庭在没通知新闻界的情况下,审理并判决了顾芳菲一案:“鉴于顾芳菲有自首,主动交待问题,主动退缴大额税款等立功行为,”判处她有期徒刑三年。顾芳菲没有上诉,但也坚决不让项复古去狱里看她,只教人捎来一个口信,要项复古按她的话做,一定要等她出狱。 其实,项复古不按顾芳菲的话去做也不太可能。因为他对企业管理一窃不通。而且神通广大的顾芳菲总是在狱里及时向项复古和她的旧部发出指令,又总是有两三个半生不熟的面孔来找项复古叫他签名。也常有一些经济合同谈判会需要他坐在那里应应景。他在场面上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这件事请交给我的副经理元业方。”元业方就是顾芳菲的得力助手,项复古看起来半生不熟的面孔之一。这小子四十多岁,精明能干,办事尽力,对顾芳菲很忠心。据说顾芳菲每年给这家伙的年薪高达三十万。 因此现在的项总编尽管有几个知道内情的外界人称其有上亿家财,实际上,他仍旧是个连毛儿边儿都摸不着的穷光蛋。这一点他很清楚。他并没把钱放在心上。他知道:顾芳菲的钱,谁也拿不去。 有时候,项复古也想:顾芳菲能把法人代表让给他。为什么不直接交给忠心能干的元业方算了。这让他百思而不得其解。对顾芳菲这个女人,他项复古恐怕在智力上是难以匹敌的。做着飞机也赶不上。 第十六章 时间过去了一年。又是个燥热的夏天。这一年里思念之中的项复古,只接到了顾芳菲的六个电话。用的都是监狱里的电话。项复古总是控制不住想去看她,都被她制止了。顾芳菲常说的一句话是:小不忍则乱大谋。项复古常说的一句话则是:我想你,我等你出来。诸位看官,不要不相信世界上还残存着那么一点的真情。最起码现在我们的项复古先生和顾芳菲小姐就在给我们上演着一出痴男怨女的戏剧。 当然,盛年的项复古还有一个生理的问题要解决。饥渴的、主动的王兰副县长刚好可以补缺。虽然每次从王副县长家里出来项复古都忍不住想大哭一场,可他还是一哭再哭。不要怀疑作者在瞎编。我的一位朋友就有这毛病。他总是喜欢光顾夜总会,偏偏这家伙运气差得很,总是在刚得趣时被公安按住,一炮没放就被罚两千。好在现在公安对公民的隐私保护得很好,倒没有什么大乱子出现。他呢?在忏悔中沉痛检讨了一番之后往往又向着第二次忏悔的路上走去。 闲话不提。且说这日项复古刚上班。办公室主任老赵便一脸严肃一脸关怀、一脸急公好义地告诉他:县纪检委来电话,要找项总编谈话。 在去纪检委的路上,项复古想:找我谈话,是什么问题呢?他把近几年的工作回顾了一下,感到自己没有经济上的问题。至于和顾芳菲与王兰的事儿,谁也没见着没抓住,不承认也就是了。他虽然打定主意,但总有些心神不安地推长了县纪检委的办公室门。 一进门,他的两位旧识老袁和老宁便走上来和他热情握手。项复古听人说过,公检法及纪检一班人,态度越好越表示你有大量事实被他们抓住了。项复古有些手忙脚乱地和二人握了握手。便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眼神有些不敢与两人接触。 唱红脸的老袁给项复古倒了一杯茶,回身把门锁上。拉过一张椅子正对着项复古坐下。随后问:“项总编最近忙不忙?” “还那样。”项复古满脸不自然地笑道。 “啊!项总编咱哥们儿不是生人。”老袁一脸和蔼。 “哪里,哪里。不,是朋友,是哥们儿”项复古额头已经见汗。 唱白脸的老宁一脸严肃的开了口:“项总编,我们最近接到了几封举报信。今天想和你谈一谈。咱谁也不想整谁,都是抱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对干部进行帮教。请你配合我们工作。” “是,我一定配合”。项复古用衣袖擦了擦汗。 “那你说说罢,党规党法你也熟悉,自己在工作中有什么违纪的事儿”老袁的腔调也变了。“我……我没什么呀!” 老袁和老宁对视一眼,审视地看着项复古不发一言。 项复古苦思了一会儿,说:“有……有这么两件事儿。”老袁和老宁眼睛亮了,催道:“那你快说。” 项复古稳了稳情绪:“就是,我们老社长的医药费超标,我给报了帐。还有就是过年过节的福利发放,我们标准挺高。”之后他又补充道:“这我都请示过领导,而且具体办事的不是我。” 老袁和老宁是久经战阵的人,一经接触就知道项复古是个菜鸟。他们又对视了一下,知道这不过是个小事,再搞也没多大意思,都笑了。老袁说:“不是这两件事儿。跟你实说了吧。你单位有人举报你作风不好,说你跟几个女子关系不正常,其中包括咱县的一位女领导。这件事本来哥们不该管,可其中有一条对你很不利,就是你们报社有个叫吴铮的说你数次对她进行性搔扰。她还说如果纪检委不管她就要上法院告你。” 项复古回过神来,顿时理直气壮了许多:“前面说的纯属造谣,至于吴铮只不过刚毕业两年,还没有对象。我怎么能丧心病狂地做这种事儿呢?吴铮是为了改稿去过我家两次,可每次我的前妻张小丰都在场。咦,该不是张小丰又搞了什么鬼罢?”他有些糊涂:“吴铮凑什么热闹呢?我没有对不起她呀。” “就这些?”老宁暖昧地问。 “可以查,可以彻查。”项复古语气很坚定。 “好了,你先回去罢,要相信组织,别有什么压力。”老袁下了逐客令。 在不安之中,项复古等了一个星期。没什么消息。但项复古感到:报社的人和街上的人看他的眼神不对劲儿了。 又等了一个星期。还没什么消息。项复古曾给王兰打过手机,王兰已经换了号码。往单位打,却听说她下乡去指导希望小学工程建设去了。家里电话也没人听。至于吴铮,被纪检委找去谈话之后项复古才发现,已经二十多天没上班了。 一种孤寂加绝望笼罩着这位曾经的宠儿。这位曾经以为自己力量大得可以改变一切的宠儿。这时他才发现:什么友情、爱情(他的爱情在监狱里)、人情都离他而去。他曾以为自己建立的牢不可破的人际关系的大厦,在这个小小的考验面前马上变成了一堆豆腐渣工程。虽然去年过春节他也给县委郑书记送了5000块钱,但是这种事儿,他又不能四下征求领导意见。诸位看官。男女作风的事儿,你没有也不能在向别人证明。你越证明,别人越相信你有事儿。唉,可怜的人儿,听天由命吧。 又过了一周。县委责成王兰带着组织部的人找项复古谈话。告诉他鉴于他的事情影响太大,但也考虑到这事儿也查无实据。县委出于保护干部的目的,调他到县文联任主席,主要是用其所长,繁荣地方文艺。至于总编一职由办公室主任老赵担任。王兰副县长在庄重、严肃、公正地宣布完决定之后,一脸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老项呵老项,看你是个挺精明的人,你怎么能出这事儿呢?这年头谁要在这事儿上栽了那都得‘鳖’成啥样儿了?这事儿现在还有人管吗?你怎么连人际关系都搞得这么糟呢?尤其还牵涉了我,我再怎么爱护你也得避嫌不是?”她正气凛然地回过头,对组织部的人员说:“也是,最可恶的就是这些乱造谣的小人,把我们最纯洁、最正常的同学关系都褒渎了。”项复古看着王兰,仿佛不认识她一样。他咬了咬牙,站起来说道:“王县长,您知道我是无辜的,但作为一名党员,我愿意接受党组织的安排。”说完他一摔门,走了。 又过了两周,在县委组织部和王兰的一再催促之下,项复古到报社和老赵办了交接关系。在交接过程中,他看到了老赵和吴铮神色之中掩饰不住的喜悦和掩饰不住的暖昧。出门之时,他狠狠地瞪了老赵一眼,老赵避开了他眼中的“剑气”,憨笑着伸出胖手,极其大度地挽留他要给他送行。而当他把愤怒的目光瞪向吴铮时,这个丫头居然厚颜无耻地与他对视,眼睛里面居然闪动着类似张小丰眼神里蕴含的某种东西。 唉,无耻是无耻者的万国护照呵!可是,无耻者的洋洋得意和成就感是从哪里来的?聪明的项复古觉得自己变成了弱智。 第十七章 项复古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偶尔熟悉的几个面孔和他打了招呼之后便匆匆而去。沙芝县的居民喜欢将流言流通得很快,此时的项复古也知道自己的名声臭了,不愿“连累”别人。所以,对于那些想打招呼,又很尴尬的半生不熟的面孔,他不再像从前一样点头致意。 其实人类真是很怪:自己有可能比西门庆搞女人还狠,但武松杀西门庆时他也拍手叫好。并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正义和清白。 此刻,远处商业街上传过来某个百无聊赖的全国“著名”歌手百无聊赖的歌声。这歌声苍白得如一杯白开水,清淡得让人想起寺庙的钟声。 这次项复古的“出局”,使他的自尊心与自信心受到了强烈的打击。他变得有些愤世疾俗。有些想堕落,有些想出家。只是“舍不得父母。” 奇怪,人在得意之时,纵情狂欢之时没人会想到父母。倒是倒了霉,受了气,没人搭理之时才想起父母之情。由此可见,人的本性是自私的。自私到对父母之爱都现用现交。 项复古拿起手机给父母打了个电话,问了个安。又到邮局给母亲寄去了1000块钱。他想起了自己少年时代的许多往事。 项复古年少时成绩并不很好。初二那年甚至考了个全班倒数第三。放暑假时,父亲看了他的成绩单之后并没有骂他。只是告诉他,田里的黄豆要锄草,他已十四五岁了,应该帮家里的忙。项复古答应了。虽然出身务农之家,项复古田里的活很少干的。他是最小的男孩子,两个哥哥都初中毕业便挑起了生活重担。每当他懂事地想帮父兄一把时。老父亲便对他说:“去看书罢。”他便也心安理得地“以小卖小”,所以十四、五岁的项复古仍不知“铲地”为何物。 铲地的头一天,项复古手上出了水泡;晚上连晚饭都没吃就上了炕。 铲地的第二天,项复古浑身都痛,手上的锄头重如千钧。晚上上炕连鞋都没脱,是母亲帮他脱了鞋。 铲地的第三天早上,项复古起床后发现自己牙疼得厉害,便央告母亲今天不去铲地了,慈爱的母亲答应了。 可是父亲不答应。他说:“铲地必须这两天干,因为日头足,铲下的草能晒死。牙疼咋了?人耽误地一天,地耽误人一年。牙疼就能误种地?那他二哥前两天扭了腰,腰疼就不用种地了?农民不种地能干啥?这么干咱冬天喝西北风啊?”说着狠狠地瞪住项复古,将手里的锄头塞给他。农村的男人是绝对的一家之主。母亲叹了口气,给项复古吃了一片止痛片,又偷偷塞给他一块绿豆糕,便推着他出了家门。 夏天的早晨,就已是赤日千里。项复古戴着草帽,遮得住阳光却遮不住热量的传递,一会儿,他的浑身就被汗水打透。仅两天时间,项复古就感到上身的皮肤被晒得火烧般疼痛,经汗水一浸更加疼入心底。手上的血泡已经破了,每锄一下草就疼痛万分。偏偏这天父亲看他不顺眼,不停地在他身后喝骂要他加快速度。太阳的曝晒、牙疼、手疼、皮肤疼再加上对父母的气恨,终于让项复古晕了过去。在晕过去之前,项复古坚定了他人生的第一个信念:我决不当农民。 诸位,类似这段故事,我的许多出身农村的朋友都和我提过。放长假时期,我也到农村去体验过生活。自从第一次体验了种田的艰辛,知道了不脱鞋就上炕的劳累和不脱衣服就入睡的困乏,我便从不轻易浪费一粒粮食。哪怕是馒头掉到了地上,剥去一层,我还是要把它吃下去。生产方式落后的中国农民是用怎样的辛劳去养活着十三亿张嘴和肚皮的呵! 项复古这样痛苦地回忆着。他又想起了初到报社时的艰辛。 当时的报社组建时间不长。项复古是第一个分来的本科大学生。他的第一个工作是校对。在校对间里他领了一年的工资,没有一个月不因为校对失误而不被罚钱。他家里困难,张小丰的父母也穷。两人结婚时连个电视都没有买。就是这样,他凭借着几分乖,凭借着头几篇稿件的出色,逐渐在报社里站稳了脚跟。一步一步,他拥有了大批读者。更因为“我我谈热点”专栏而一跃成名。这期间,项复古这样一个农家子弟,大学一毕业就到了县城的农家子弟,尝尽了多少辛酸,看到了多少白眼,忍受了多少闲气呵!想起这些,项复古又有些同情起张小丰来。一个要强的女人,一个有野心的女人,一个没有背景的女人,唯一达到目的的方式,可能也就是用她目前的这种方式了。 人生得意之时,即使夜深人静,还会感到人气环绕;可人在失意之时,即使在闹市之中,也难免有孤寂之思。人生于世,谁能没有失落呢?可是,失落,真的很难熬呵!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顾芳菲的家门口。这是一幢三层别墅式建筑。他曾和她在这里渡过了许多个快乐的时光。那是一种毫无束缚的、完全放松的快乐,是人类快乐的巅峰。这里不仅有性的愉悦,还有关怀、真诚、幽默和相互理解。记得有一次项复古感冒,顾芳菲出差去签订合同。在通电话时,顾芳菲听出了项复古感冒很重。一个小时后,顾芳菲的司机就赶到报社给项复古带来了一大堆各种牌子的感冒药,还捎来一保温壶热姜汤。项复古喝着姜汤胃暖心也暖。那种温暖一直持续至今。还有一次两人一时兴起打发了保姆,要自己做饭,结果项复古的手切了个口子,流了一点儿血,顾芳菲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地嚷着上医院。而当项复古熟练地消了炎又裹上了“邦迪”之后,缓过神儿来的顾芳菲居然把菜刀给扔进了垃圾箱。她的举动让项复古又好笑又感动。那天晚上一个劲儿地管她叫:“小妈妈”。羞得顾芳菲好几天“拒见”项复古。尤其有一次周末,古灵精怪的顾芳菲不知从哪搞来了一顶帐篷,开车载着项复古到森林里渡过了一个“偷情之夜。”那天晚上,项复古嗅着森林里芳香的空气,感受着顾芳菲的温情,手忙碌脚乱地执行着顾芳菲乱七八糟的指挥。他们一起扎帐篷,一起点篝火做了一只“叫花鸡”。当然,那天晚上,项复古变成了“亚当”,顾芳菲变成了“夏娃”。他们如我们人类的始祖一样毫无顾忌地亲热,把自己的最大隐私与大自然融在了一起。 和顾芳菲在一起,项复古感到了自己的被关心、被娇纵,恰如童年时他被妈妈的深爱。她有时像母亲、有时像姐姐、有时像妹妹,有时像个贵妇、有时又像个娼妓。可是不管怎样,都一样令项复古感受到她的真爱,一样令项复古无限沉迷。 站在顾芳菲的门外,想着顾芳菲。项复古知道小保姆一直没走,于是他伸手按下了门铃。尽管顾芳菲给了他一套门钥匙,可他从未独自一人来过。这是项复古骨子里的东西,他不愿以这幢房子的主人自居。 大门开了,始终住在这里的保姆惊喜地看着项复古。这个挺讲义气的农村姑娘满脸透着对项复古的赞许。项复古向她笑了一下,径直进了一楼客厅。他坐下来,喝着小保姆沏的新茶,望着墙上那一张顾芳菲的名星照。照片里的顾芳菲笑颜如花,美丽的双眼之中透着英气与媚气。项复古的心里一阵刺痛,感觉到好像有泪花自眼中流出。他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早早离婚和顾芳菲结婚,也省得这样一个弱女子独自承受这么多的压力和负担。 “顾芳菲,顾芳菲……”项复古喃喃地望着照片,端着茶坐在那里,竟然痴了。 项复古回到家里,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寂寞与孤独,按照顾芳菲的来电显示,往监狱里给顾芳菲打了个电话。等了好长时间后,顾芳菲来了。顾芳菲接电话时习惯地“喂”了一声,这一声让项复古的心揪了一下,泪水流了出来。 “我想你”项复古哽咽着说,任泪水湿过鼻尖,流进嘴角。 “我也想你”,那一头顾芳菲的眼睛也湿润了。 “我想去看你。”项复古又说。 “不行。”顾芳菲断然道:“第一,你是我最爱的人,我不能在最丑陋的时候见你。第二,你要记着,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不要给那些吸血鬼来找你的理由。” “我太寂寞了,我不想活了。”项复古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顾芳菲听他吼叫,静了好一阵子。然后她语态平静地对项复古说:“我知道我心中的丈夫是个有才能的人。可是,有才能的人就不会遭遇坎坷与低谷了吗?我也听说了你最近很低沉,媳妇儿的一句话你听不听?” “丈夫”和“媳妇儿”从顾芳菲的口里说出来,是两人之间的第一次。这两个词在项复古离婚之前顾芳菲是说什么也不会说的。这两个词让无家可归,倍感孤单的项复古感到有一股热流注入了心中。他知道,尽管他被当初所熟悉的世界所抛弃,但至少还有个在用心关心着他、温暖着他、牵挂着他。他平静下来,说:“媳妇儿,你说罢。” “只有心过不去的河,哪有脚过不去的河呢?所谓的困难,你面对它时你也许不会有信心去克服,以为是一条汹涌的大河;而你一旦一咬牙挺了过去,回头一看那只不过是一条小溪。你说你不想活了,那我出来之后嫁给谁?你是聪明人,你再想想。” “……”项复古不语。 顾芳菲接着说道:“你在辉煌的时候不干了,那我同意,那是你的选择。你在低谷的时候不干了,我不同意,那是你的接受摆布。你需要多少钱,想谋什么职位,你直接和元业方说,重回报社也行,但你要有个好的态度。哪儿跌倒要在哪儿爬起来。这才是我顾芳菲的丈夫。我知道你是好样儿的。你静下心来准备几天,早日去上任。做几件像样的事儿给他们看看。”说着撂了电话。 项复古放下电话,陷入了沉思:是呵,比起一些倒霉的人来说,他项复古这点打击算什么呢?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自己的能力估计得太高了。细想一下,自己也未必就是个经天纬地之才呀!他又想:顾芳菲所受的委屈还少吗?她在人前风光无限,可背地里又有多少泪水是往肚子里咽的?这个可怜的女人,她多坚强呵!她的话说得多好呵!——只有心过不去的河,哪有脚过不去的河呢? 在这天的日记中,项复古记下了这样几句话:我只不过是结了几颗榛子的榛树,却把自己当作了挂满松果的红松。我以为我没有奴性,却不知我奴情最浓。我以为我无所不能,给我一片大海我就可以遨游,给我一片蓝天我就可以飞翔。但当我在大海与蓝天之间我却变得手足无措。我以为我和大家不一样,却发现我还真的和大家不一样——因为我不如大家。 诸位看官,也许你们也有这样的经历:当一颗失落的心从高崖向低谷跌落到极点,它就会触碰到希望。希望是一股从谷底上升的暖流,旋转着撕开失落之心的旧茧,让它重新展现生命的鲜活。 第十八章 与老赵交接之后,项复古有一个月也没去上班。一个月期间项复古在他租的房子里,困了就睡,醒了就喝,饿了就吃方便面,再不就上小馆子。有几个老同学、旧朋友类似关心地打了几个电话,却都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语气,让项复古的心愈加悲凉。老赵倒十分诚恳地打来电话要为他送行。可他笑呵呵地以事忙为由拒绝了。他怕到时候控制不住,会用他的老拳与老赵的胖脸交朋友。这期间,元业方倒也有“眼力价儿”没有来烦他。 这几天,项复古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与老赵的恩怨。当然,还有那位吴铮。 项复古与老赵应该是老同事了。起初两人相处的还算融洽。两人真正的竞争始于项复古做了编辑室主任,而老赵做了办公室主任之时。两人应该说都很出色,也都很会来事。只不过老赵比项复古的优势大些。他与老社长关系走得比较近。老总编又马上要退休。这年头,两个人一旦都想获得同一职位,连亲兄弟也未必谦让。何况是同事之间呢?于是两人开始明争暗斗起来。其实,两个人的明争暗斗也没什么奇招,都只不过是努力干好自己的工作,然后去社长那摆好儿,同时,装作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说几句听起来不起眼,一细听有文章的贬损之词。再不就学小孩子的样子告一些小密。“他”说社长啥了,“她”说社长啥了。在这几点上,项复古不劣于老赵。两人应该是旗鼓相当。随后两人较劲又较到了刚提副县长的王兰那里,后来更到了县委郑书记那里。这时的项复古就具有了明显的优势。因为他不仅有王兰的支持,还有着王兰父亲、当时的市委副书记王济棠的欣赏。王济棠一个“让青年人锻炼锻炼”的电话,成全了项复古。这一打击让老赵灰心丧气了好一阵子。但随后这个狡猾的老胖子便恢复了以往的八面玲珑。当然,他也没忘记给刚上任的项复古出几个难题。项复古牢记济棠书记的指示,再难堪时也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只不过每天回家都摔几个杯子出气。那一时期项复古他们家的杯子更换得很快。 转年之后,报社施行了总编负责制,项复古的春天来了。但项复古认为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报复一个无名之辈。他的目标是尽快干上正科级。在项复古记忆之中,老赵的笑容总是憨厚的。但有两次,项复古还是看到了老赵内心对他项复古的想法。 有一个周末的下午,项复古因为头一天赶一篇评论文章,中午又喝了点酒,回到办公室后便锁上房门,在床上躺着睡觉,迷迷糊糊之中,他被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惊醒。老赵正在门口毕恭毕敬地召唤:“项总,项总”。困倦已极的项复古没吱声。心想敲几下不开门老赵一定会走的。老赵又敲了七八下,项复古也没应答,但已困意全无。正当他准备起身去开门时。他听到了房门重重地“咚咚”响了两下,已确定项复古不在房内的老赵恶毒地骂了一句“国骂”,随后走回到自己房间。早已清醒的项复古知道,那“咚咚”两声是老赵的胖脚与房门合作发出的声响。如果项复古不是总编,那一刻他一定会冲出房门掀住老赵和他用拳头理论一番,至少是用舌头回骂他一下。可是,我们胸怀大志的主人翁项复古同志忍住了。以后见到老赵也如没事儿人一样。但在他心里也对老赵结下了一个难以解开的结。于是,他在后来的工作中就常常会不自觉地想收拾一下这小子。想让这小子感受一下被套上小鞋的滋味。于是,老赵和财务组的关系便骤然紧张了起来,许多公事用款老赵都得在项复古和财务之间奔波几遍,像要小钱儿似的才能办完。每次看到老赵的挤出来的媚笑,项复古心中的快感就不断扩大。他就又一次坚定了再让这小子挤出媚笑的决心。 去年春节前,项复古指示老赵给报社的每个同志发500块钱奖金。退休在家的和在家养病的300元,老赵依言而为。年二十九那天,老社长和老总编气愤地站在了项复古的桌前,大力声讨项复古处事不公。项复古当着两位老领导的面叫来了老赵。问他怎么回事,谁告诉他的把两位老领导的待遇等同于一般编辑和记者。老赵欲言又止。项复古不容分辩,斥喝着他赶紧补救。老赵深深地看了项复古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让他心里一凛。但随即又充盈了得意。 还有一次,县里要为招商引资配一篇评论,项复古出差了。编办主任心急如焚地找到同样文笔不错的老赵。老赵连夜写了一篇。第二天登发。第三天,项复古回来就接到了县委书记的表扬电话,同时又提出了几点意见。拿着那张报纸,项复古心里像打翻了一个五味瓶子。他思考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早召开了编辑会议。会上,项复古点名批评了一版编辑的自以为是。又说县委书记并不满意,提了几点意见。随后他又加重语气说:“有些人搞的东西让人烦透了;为什么不自觉?表面上好像干了不少工作,都干了啥?”说话间隙项复古看了记录的老赵,只见他大汗淋漓,鼻翼翕动,作记录的手不断颤抖。他又放温柔了语调,说:“老赵同志是有希望地,我们要为他创造良好的外围环境,不要让领导烦,他嘛!”老赵抬起头,咧咧嘴,项复古关怀地一笑。他了解老赵,在处于劣势时,这小子一切委屈都会忍的。 项复古哪里知道,就在这一刻,老赵终于做出了让项复古遗憾一生的举动:他当晚便卖掉了一直不想卖的城郊的一所房子。第二天一早便敲响了县委郑书记的大门。第二天晚上他便与吴铮商议起了对付项复古的办法。 诸位看官,谈到吴铮,我们就不得不说说,项复古与老赵之争怎么会牵扯进了这么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呢?且听我慢慢道来。 吴铮也是个外地人。从小母亲早亡,是父亲把她一手带大。这使她有了比较严重的恋父情结。他的父亲也是一家企业的办公室主任,也是脸上总露出憨憨的笑。她上大学之后,他的父亲再婚了,这对她的打击很大。为了报复父亲的“薄情”。她来到了远离家乡的沙芝。 吴铮也不是没想过像正常的姑娘一样在喜欢一个年轻人。事实上,她在十四五岁时,就和十六七岁的表哥在姑姑家里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上大学时她也常常和不同的男同学去野地里、丛林中共享人生。可她总感到不满足,不是生理而是心理上的不满足。所以她的恋爱总是结束得很快。 分来沙芝的第一天,她就爱上了老赵。老赵领着她找房子,领着她买生活用品,像她的父亲那样笑呵呵地关心她的生活,告诉她如何在报社立足,她仿佛看到了父亲的再版。 诸位看官不需见疑,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英俊的项复古有人爱,胖胖的老赵为什么没人爱?俗话说,秦桧奸恶,偏有王氏与之共苦;买臣贤达,乃无苏女与之同甘。感情这东西不分善恶,对眼就成。 所以,吴铮后来找了个机会,以答谢为名请老赵到她的小屋,成就了一段跨年代的爱情故事。她娴熟的性技巧故然令已结婚二十多年的老赵大开眼界,她对老赵的忠心耿耿和对偷男人业务的精通更是令老赵如在梦中。她为老赵规定了“接头暗号”,告诉他如何防老婆,防同事的监视;她不给老赵买衣服,买一切大家可能猜疑的东西,也不让老赵给她任何东西。两个人默默地履行着“偷情是两个人偷着乐”的偷情准则,在报社这个无事生非的地方居然成功躲开了众多搜猎者的目光。这一点,在项复古的情人之中,连王兰都做不到,更别说顾芳菲了。倒是他的前妻张小丰或可与之相媲美。 且说那日老赵受辱,心中的新愁旧恨齐涌心头。心说项复古哇项复古,你这是往想不开的路上逼你爷爷呀!我老赵论人缘、论资历、论才情哪一点输了你小项?不过是你善作“鸭子”,你便事事“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此仇不报,枉为男人。他操起电话,给城郊的小舅子打电话,告诉他把原准备卖两万八的房子急卖两万,火速送来。老赵一夜未眠,又在心里整理了一夜项复古的“恶行”,第二天一早便敲响了县委郑书记的大门。他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郑书记对项复古的工作能力和人品产生了怀疑。 老赵决定趁热打铁。他并不想把项复古一撸到底。他知道,他也做不到。但是,他知道,如果说项复古的道德败坏,骚扰女同事,项复古他必然要滚出报社这个精神文明主阵地无疑。于是他找到了吴铮。让吴铮以实名出头诬告项复古。吴铮起初不答应,于是他哭了。他向她哭诉了这几年项复古公报私仇的劣行;控诉了项复古的小人脸嘴;他说吴铮我最知心的是你,这些话我和我媳妇都没说过。我不帮我谁帮我?老赵用一个中年男人的泪水感动了这个依恋着他的女子。当吴铮点头首肯之后,他又用中年男子对女子生理需求的了解,进一步加深了吴铮的感动:他细细地揉搓着吴铮的每个敏感部位,嘴巴像啄木鸟一样落在吴铮的双眼、耳垂、双乳和小腹。而且,他还学着外国黄色影碟的方法,用双手和舌头使吴铮享受到了“金丝锚”们才能享受到的高潮。只和几个毛头小伙子玩儿过的吴铮哪里享受过这般销魂蚀骨的滋味?在高潮中吴铮流泪了,那是极度幸福的泪水。 诸位看官,我家乡的成人们中间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那就是哪个男人如果在床上把一个女子搞得因兴奋而流泪,那他这辈子就多了一个忠实的奴仆,或是一条毫无怨言的狗。吴铮这条“小母狗”就是这样对她精神上的“父亲”和“主人”心甘情愿,无怨无悔。以至于到了后来做了“老姑娘”终身未嫁。当然她也没闲着,“小径常常缘客扫,蓬门每每为君开。”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这天项复古又一次接到了王兰副县长的电话。她说想设宴为他压惊。并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县领导知道项复古是无辜的。是出于爱护他才暂时这么安排的。他还年轻,有大好前途。有点情绪可以,但切不可对组织有太大意见。除非他放弃他的理想不干了,否则还是服从安排为好。项复古表面上笑哈哈地、心里则咬牙切齿地拒绝了“压惊宴”,对领导的关怀表示了感谢。放下了手机,又摔了一个酒杯。可当他第二次摔酒杯时,他又接到了县委郑书记的电话,郑书记告诉他:他正和王副县长谈到了项复古,县里尽管知道项复古有些冤枉,但吴铮的证言对他十分不利,县委也不能不考虑这个问题。现在亲自打电话给项复古,就是希望他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到文联搞几个像样的东西,金子到哪儿还不闪光呢? 项复古这种人,是中国最具奴性的一群人。他们看起来什么都比别人强,其实什么事都只不过较好而不是出类拔萃。而这些个较好,一旦没有了上司的首肯,便如浮萍一般无依无靠。所以尽管有时他们不知道,可还是不自觉地相信着、盲从着、崇拜着上司。上司的一句鼓励,足可以让他们幸福到要死。他们常常自以为有志气,并自信天下皆可去得,但真把天下给他们,让他们纵横,他们的志气便成了泄气的破皮囊。 自从有了县委书记的鼓励,再加上他认为顾芳菲那天的话很有道理,项复古决定明天就上班,搞几个像样的、惊世骇俗的东西,并以此证明他项复古没有倒下。他还可以再创辉煌。 第十九章 县文联一共原有四个人,马晓春,四十多岁,男,精明强干。牛艳,二十八九岁,女,妩媚动人。季风,三十多岁,男,帅气斯文。刘贞,三十多岁,女,端庄秀丽。头一天上班其四人就使项复古吃了三惊。 第一惊是其四人的头衔,什么省级作家、市级理事,及什么协会秘书长之类花样繁多。就连管文书、出纳业务的牛艳,都是文联季刊《沙芝风》的编辑。 第二惊是项复古原以为其四人都会鄙视自己最近盛传的“风闻”,不会对自己很热情。可他想错了。几个人争先恐后地握他的手,仿佛早已是知己和同道。这令项复古有了一种久违的温暖的感觉。 第三惊是他发现文联这帮伙计的穿戴绝对豪华。男男女女都是名牌加身,除了鳄鱼,就是虎豹,再不就是七匹狼,只看衣服谁都以为进了动物世界。 项主席最大的问题是最后一惊。他搞不懂这个外界传言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是怎么养活这些“贵人”的。 中午的接风宴之后,马晓春提议得到了大家赞同:到歌舞厅去玩。 到歌舞厅的包房之后,马晓春又要了几瓶果酒,大家共同干杯。自认为唱歌很有水平的牛艳首先献歌一首。转眼之间,刘贞和季风便抱得紧紧地跳起了慢四。在项复古看起来,这两位抱得还真不是一般的紧,基本上是前胸贴着前胸,小腹贴着小腹,生贴着生。(此处删去四字)。 此刻,项复古向马晓春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咱单位几个人我看生活得都不错。家境都挺好罢。” “还行。”马晓春语气里透着得意:“但也都是辛苦钱,还得有路子。” “此话怎讲?”项复古不解。 马晓春指了指牛艳:“她不用辛苦,老公公是教育局的秦局长(秦局长?诸位看官,有戏)我们哥几个,他又指了指季风和刘贞:继续说:”我们几个都靠出书。“ 能出书在项复古印象中可了不得,尽管总编他当了几年,也曾想把自己多年创作的诗歌、散文搞成个集子。可他总以为那事太难而作罢。今天听此一说,令他大为不解:他前面的几个人并非什么大腕儿,出书还不是要赔个底朝天? 看着项复古不解的神情,马晓春说:“这年头有点喜好文学的人都想出书,但他们搞不到正规书号,我呢?能搞到。搞一个系列书号就能挣他几万,每年搞四五个,活得就挺滋润。”项复古恍然大悟,难怪县委王副书记去年送他一本“全国发行的”杂文集。他当时还奇怪,这狗屁不通的破玩意儿出版社的编辑怎能入眼? “那他们二位呢?”项复古斜了斜舞池中的一对儿。 马晓春说:“季风写报告文学,而且他专找企业家和各实权部门主要领导。从我这弄个书号,他就去和人家联系。这年头,能出名的事儿谁不愿意?写了谁,谁能让你白写?”他端起酒杯和项复古碰了一下,一口干下,继续说:“刘贞对外宣称是个自由撰稿人,成天编一些诸如”血疑“、”穿越钱财的爱情“一样的故事往杂志上投。每月稿费也能搞他好几千块。” “啊……!”项复古抬起头,盯着牛艳随着节奏舞动的活跃的腰肢,若有所思。 牛艳唱完回到座位上,季风也为项主席献歌一首。马晓春颇含深意地看了项复古一眼,去请刘贞跳舞。牛艳也起身约项复古跳舞,项复古想推辞,却不知为何站了起来。再看马晓春和刘贞,跳舞动作较之刘贞与季风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不无及。因为项复古看见马晓春的手在刘贞的屁股上上下滑动。季风则边唱边与二人挤眉弄眼,毫无不悦之色。三个人的暖昧,明眼人一看便知。“三人行”居然如此和谐。今日之事,令项复古可真大开了眼界。他想不到,马晓春看起来倒还是久历风月之人,那季风可是一脸斯文,那刘贞更是一副标准的小家碧玉之形象。乖乖,项复古想:他们三人的关系是一种怎样的平衡?他们三人走在大街上,谁敢想像他们之间竟存在着这样的一种平衡呢? 牛艳一开始没说话,项复古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人和着慢四的节奏跳了大约两分钟之后,牛艳突然问:“张小丰是你前妻,对吗?”项复古一震,盯住了牛艳的眼睛。牛艳迎着项复古的目光,把搭在项复古肩上的手紧了紧,且始终没有放松。这一紧让项复古的手心出了一把汗,他下意识地把虚按着牛艳腰肢的右手完全捂在了牛艳腰上,并轻轻揪住了一块皮肉。牛艳神色不动,把左胯部往项复古的两腿间送了送,两人贴在了一起。隔着单薄的衣服,两个人都感觉对方的体温在升高。牛艳感到了项复古的兴奋,在慢慢移动中,又把两胯的中间部位取代了刚才的左胯,并随着音乐的节奏以她的关键部位对着项复古的隆起部分进行着缓缓的摩擦。然后她附耳对项复古说:“我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你敢吗?”被情欲与复仇之火烧得昏头涨脸、无所顾及的项复古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听说有三种人不会因“性”的问题而吃醋。一种是“上层人”。他们不在乎睡了谁的女人和这个女人昨天被谁睡过,明天又被谁睡。他们管这叫贴近群众。还有一种人是俗称的“小资”。不管熟不熟有了感觉就可以睡觉,他们管这叫一时冲动。第三种就是公安机关的打击对象。群奸群宿,有时还使用点暴力,他们管这叫流氓成性。 说实话,当作家也挺不容易。现在无论是历史小说、还是侦探小说,还是现代生活小说,你不搞点荤的、黑的、变态的,有秘闻性质的根本没人看。作者我曾用三年时间写了一本《城市寓言集》,其中渗透着敝人的心血与智慧。应该是个“正剧”。但是,每个朋友见面过后,都为它婉惜:可惜了一本好书。没人愿看哪!清样迄今还在桌子上沉睡。为免于饿死,不得不在这本描写现代人性问题的小说中加上了一点小“花絮”。情非得己,实在惭愧。他妈的,我儿子绝对不许搞文字,他敢说自己作文好,老子就打他屁屁。 第二十章 次日上班,在敞间办公室里,几名作家(除牛艳)都向项复古递交了近期的创作计划。马晓春近期想搞一个有关“三陪女”的调查;季风想写一本关于县委郑书记的报告文学;刘贞想写一个“爱羽飘飞”的短篇纪实小说,内容有点儿“俏女子卖身救男友”的意思。看着几个人一本正经的样子,项复古就感叹:“一旦把工作与个人利益挂起钩来,人们的主观能动性如何发挥不出来?” 之后,三位作家各忙各的去了。 之后,物流公司副总元业方毕恭毕敬地敲了敲敞间办公室的门,毕恭毕敬地让项复古签了一份昨晚顾芳菲打电话让他签的文件,又毕恭毕敬地走了。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他和牛艳两人。 一上午,项复古都在思考着自己应该写点啥。他拿着笔学着几位作家的样子写了几个方案,但出身总编的他都感到没什么轰动效应。 一上午,牛艳都拿着一本《妇女知音》在那里看,不时向项复古这边发着呆。当项复古凝神思考时,她就声音很响地变换一下坐姿,或是声音很大地叹一口气。而一旦项复古抬起头看她,她就装模作样地低下头,仿佛自己根本不存在。这个上午,一想到昨晚与牛艳的亲密接触,项复古的心就在剧跳。他感到今天早上自己为防犯牛艳而建筑的防线,正在一点点被瓦解。他也发现,牛艳今天的确很“艳”:头发盘得很有些贵族气质,并且前额上特意留下的一缕头发垂在眉眼间,使她精心描画的五官暴露出强烈的渴望。她穿着一套看起来端庄,实则充满诱惑的超短两件套。项复古知道,这个火一样的女人有可能昨晚开始就准备着把他一把火烧个干净。他是又渴望,又烦躁,又在内心深处漫生了一股偷情的神秘。这种感觉与他和顾芳菲与王兰的偷情不同。比有丈夫的女人和单身女人的偷情要刺激得多。尤其牛艳的“秦局长儿媳”的身份,更使项复古内心的某种情绪疯长,他感到自己欲罢不能。 中午十一点,墙上的挂钟一阵轰鸣。 “项主席,你不回家吃饭吗?”牛艳轻启朱唇,悄送媚眼。 “啊,我不饿”。项复古有些慌乱。 “我也不饿。”牛艳大胆地望着项复古。 项复古低下了头。 “项主席,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牛艳拿着那本杂志走到他身侧、摊开,用修长的手指在纸上面滑动,最后点住了那个词。 项复古定眼一看,大标题是《夫妻房事有秘诀》,至于牛艳点的那个词则是“前戏”。 项复古顿时感到口干舌燥。过了半天才伸出手,搂住了牛艳的腰。说道:“这个词不好讲,但是,我可以做给你看。”说着把手从牛艳衣服里面伸了进去,像蛇一样探进乳罩,抓住了她的乳房。牛艳象征性地扭动了一下:“坏死了,你想公报私仇。” 不提“仇”字便罢。听了这个字,项复古心中便如火上浇油。他一把把牛艳搬坐在膝上,张嘴咬住了牛艳的唇,左手揽住她的腰,右手从裙子下面伸了进去。隔着牛艳薄薄的内裤,项复古摸到了牛艳的潮湿。牛艳的滚烫的手也毫不懈怠,早已驾轻就熟地解开项复古的裤带,拉开他的“车库门”,伸进了项复古的两腿之间,摸到了项复古动力十足的“宝马”。充满敬意与自豪地,轻柔缓慢地“挂上了档”。 楼下的房子已被县文化局租给了歌舞厅,这时正大声嚎气地狂播着一首摇滚歌曲《站台》。项复古把牛艳推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解除了她下身仅有的武装,深深地融入了牛艳的湿润。项复古站在牛艳身后,犹如一只擒到了肥羊的狮子,在猎物身上肆意地表演着征服者的艺术。这个中午,项复古和着《站台》的节奏,想着秦局长那张大脸,让牛艳的歌唱持续了很久。 诸位看官,本人绝非诲淫诲盗之徒。我从前也不知道自己编故事竟如此活灵活现。难不成我真是一个作家的料子?项复古做了我的主人公太幸福了,那真是软玉温香抱满怀,姐姐妹妹送上来呀!但是,还请大家原谅。男女风流之事我不宜写得太多,万一哪个没文化的家伙说我是第二个“真凹凸”(名作家暂隐其讳)我有点承受不起。 第二十一章 且说顾芳菲在狱中。 她被押在了第三监狱,距沙芝县40公里。办完手续,带她入监的女管教告诉她:先得去“大房”里委屈几天。因为“单人间”还未倒出来。顾芳菲表示理解。她亲热地称人家为“姐”,一个劲儿地请“姐”多关照。并表示自己尽管现在是个犯人,但“外界还有许多朋友”。“姐如果需要办个什么事儿,或家里经济有点困难可以帮忙。”女管教口里说着不用,但表情里却明显与顾芳菲亲热起来。并告诉她放心,“在这一片儿没人敢欺负我妹子。” 看着管教与顾芳菲亲热地进了“大房”,“大房”里的十几个女人敌视地打量起顾芳菲来。顾芳菲感觉到了这些女子们的敌意,叫“姐”叫愈发亲热起来。管教叫过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吩咐道:“这是我朋友,你照顾点儿。”那女子冷漠地点点头,接过顾芳菲的东西放在了铁床上,随后管教就离开了。 顾芳菲的名字,在牢里的每个女人都听过。这时这些雌性动物的共同心声是兴灾乐祸。本来嘛,女人是世界上最喜于、最乐于兴灾乐祸的动物。 “犯的啥子事儿呀”?那位女子摆出了“大马牙子”的派头。 “逃税”。顾芳菲一边回答,一边挨个儿打量起这群人来。她知道自己现在很凶险,也知道所谓的“单间未倒出来”纯属假话。监狱里的人就是想让她顾芳菲先吃苦头。之后再“照顾”她,以便于让这个“亿万富婆”对施恩者感恩戴德。她正在调集所有的观察力和智慧,努力来避免这场“杀威棒。” “逃税?”“大马牙子”问道:“逃多少?” “1000万。”顾芳菲努力把这个惊人的数目说得轻描淡写。 “1000万”?所有人的目光都直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数字啊!有些人连买奖券时都不敢奢望能够拥有的数字,却被眼前这个女子轻易地说了出来。 “乖乖,逃税就逃了1000万,那你得挣多少钱?”所有女人都忘了要打“杀威棒”,因为她们都被调动起了女人最致命的东西——好奇心。而这,正是顾芳菲所希望的。她又一次淡淡地说:“一个亿。” “哇。”这些婆娘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一个亿”堆起来有多高。有的说得拉一四轮。有的说得拉一卡车。连“大马牙子”也激烈地参与到了讨论之中。 看到这种情形,顾芳菲突然站起来,大声对女人们说:“姐儿几个静一静。既然小妹我初到贵地,大伙也知道我逃税1000万才判了三年,赶明儿还要住单间。咱姐妹能够住同一间屋子,那就是缘份。说实话,我顾芳菲最信缘份。不是摊上点儿事儿咱们也不认识。对不对?”妇女们不知她想干什么,都愣愣地点了点头。 “小妹我外面还有几家公司正在经营。大伙在外面的亲属、朋友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儿,像安排个工作啦,可以到我公司去,有点难办的事儿啦,小妹我还有几个好朋友,说一声,好使。” “真的?”大伙儿不信。 “现在就说,一会儿我就打电话,明天就办,后天你们就能听见回音儿。”顾芳菲趁热打铁。 “一亿”这个天文数字击昏了这群女犯儿。这些犯人有的因为贫困而诈骗,有的因为被无能的丈夫暴打而伤害了丈夫;有的组织卖淫嫖娼。无一不是困难一堆,问题一堆。现在有了个神通广大的“财神奶奶”能给她们解决实际困难,那里还下得去手去打“杀威棒”。只听呼拉一声,把顾芳菲拥在中间,她成了“大姐”了。 唉,财帛动人心哪!顾芳菲心里感叹。这个精明的女人又一次成功用金钱解决了问题。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顾芳菲已在狱里过了一个月有余。监狱的“朋友”们对顾芳菲照顾得是无微不至于。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副监狱长,叫做刘玉山的对顾芳菲犹为照顾。 这小子凭借一点点权力和有一点点仪表,已经玩弄了不少女犯。顾芳菲早有耳闻。粗明的她从刘玉山的神色之中感觉到:他要对她动手了。 这一天来临了。 这天大伙在监狱的毛巾厂劳动。刘玉山把顾芳菲叫到了办公室。他先是一本正经地表扬了顾芳菲的表现。又充满关心地对顾芳菲说:“今年有几个减刑机会,如果你有意,我可以为你争取。” 顾芳菲微笑着:“那可太谢谢刘监狱长了。我让我公司的人过节去您家看看嫂子和孩子。” 刘玉山暖昧地笑道:“我不缺钱。我缺的是家庭的温暖,我和妻子正在离婚,我渴望有一位像你一样的红颜知己。”说着便凑上前来搂抱顾芳菲。 顾芳菲一动不动,冷冷地抱着胳膊看着刘玉山。刘玉山在他朝思暮想的嫩脸上啃了一阵,又在他念念不忘的身体上隔着囚服摸了一阵,在他就要含住顾芳菲嘴唇时,顾芳菲猛地推开了他。她直视着刘玉山,看得刘玉山不由自主地缩回了手脚,心里面有些发麻。 “想死还是想做朋友?”顾芳菲问。 “什么、什么意思?”刘玉山不解其意。 顾芳菲定定地看着刘玉山:“想死,你今天欺负我之后,下了班出监狱口你就可以办到。买你一条命500万够不够?1000万呢?”刘玉山知道顾芳菲的能量。他原以为顾芳菲一个妙龄妇女,被关了几个月一定是饥渴难耐、再加上他仪表堂堂,可以助她减刑,顾芳菲一定会顺水推舟。搞不好这几年间他没准儿还会财色兼收成为顾芳菲的丈夫。而此时顾芳菲的话犹如一盆冷水,让这小子的如意算盘摔了个七零八落。 “那,那做朋友呢?”一向威严有加的刘玉山不知所措地、喃喃地问道。 “你帮我尽快渡过难关,合理合法地让我早日出狱,我一定好好感谢你。注意,只能用钱谢你。”顾芳菲口令有所缓和。 “那好,顾老板,我刘玉山对不起你。我向你保证,今后再有这事儿,我是狗养的。”刘玉山厚颜无耻的脸上居然抹上了惭愧之色。 “那我去了。”顾芳菲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车间,刚坐下,就听管教在门口喊:“李玉梅,到刘监狱长办公室。”她知道,一个饥渴的年青女犯有时也很喜欢这种“被侮辱。” 一个小时后,那个叫李玉梅的少妇从办公室回来。见大家都侧目看她,便换上了一脸的屈辱神色。可过来人都看得出,她的眼神之中分明写满了欢愉的内容。 其实,警察当中还是好人多些。本人就有几个哥们儿挺正义的。你像老周、老李、老马,还有大明,都是我们当地的杰出警官。只不过一些臭鱼太臭了,影响了整个队伍的名声。 晚上,在“单间”里,顾芳菲有些躁热。白天她和刘玉山的拉扯,以及联想到李玉梅和刘玉山在办公室里的情形。让“三月不知肉味”的她冲动起来,她感到自己此时对男人的渴望如海涛一般一波强似一波。她把头蒙在被子里,感觉自己喘息的加快,感觉自己身体在发热。她把手放在了双乳之间,紧紧夹住发烫的双腿,想着与项复古的每次亲热,努力让她年轻躯体中的多余能量散发出来……从此,她学会了自慰。 诸位看官,请用同情之心看这一段罢。人性、人性。性是人性的很重要的一部分。比起那些拎着“枪”到处乱窜的人和挎着“筐”到处收破烂的人来说,顾芳菲应该是我们值得尊敬的人。最起码她知道自己的“筐”里该装什么“菜”。 第二十二章 又过了几天,项复古自己拟好了创作提纲,他要写一写“黑社会”题材的调查报告。他知道,现在社会上这些东西很畅销。但苦于自己并没有门路可以去体验生活。从前,他只在别人吵骂里听过这样的话:“妈的敢惹我,我二哥是黑社会。”他把烦恼告诉了马晓春。马晓春一口应承,说只要项复古不说人家“堂口”的真名真姓、组织结构、龙头大号,他可以想办法。 一日,马晓春神秘兮兮地告诉项复古:“哥们儿,机会来了。‘城东四虎’知道不?这一年多名头那叫响。是伙亡命徒,个顶个不要命。今儿个他们老大五十大寿,咱凑凑热闹?” 项复古说:“那得去多少人?咱能挨上边吗?” 马晓春说:“就一桌,别人送了礼连杯茶都混不上。我和他们老二是小时候铁杆,把你的事儿一说,人家一口答应。” “走,”项复古心中一阵狂喜,附身要拿本和笔,被马晓春挡住了。 且说二人来到了“太阳神”酒店,一进大门,只见楼下站满了人,都围在一个桌子前面。桌子里面有人大声喊:“别急都别急,一人一个交钱。”“恒盛饭店,500块……福源超市1000块……,倪氏酱肉1000块……” “干嘛呢?”项复古问。 “交寿礼呗”马晓春说:“城东这一片儿所有的买卖今儿都得破费。” 正说着,项复古看见了他的副总元业方。元业方毕恭毕敬地和他打了招呼,告诉他自己刚才也随了1000块钱。之后便走了。项复古想掏钱随份子,被马晓春阻住了。于是二人上楼。 进了单间,就见桌子前已坐了六七个人,茶已上齐,桌沿上立着几瓶茅台酒。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精瘦汉子见马晓春来了忙站起来迎接。马晓春称他老魏。老魏和二人握过手,招呼项复古二人坐下。 只见居中一个五十来岁的人对粗瘦汉子说:“老二,把你朋友给咱们引见引见。”精瘦的汉子起来先介绍了自己一侧的人:大哥老诸,三弟小蒋,四弟小沈,派出所片儿警小于(这个小于项复古听说过,抓贼不行,打老婆可动过枪。据说他老婆至今不敢上公共浴池洗澡,只因屁股上的弹痕宛然。),城西的贺四哥,城南的古三哥,城北的单二哥。项复古同这些久仰大名的靠收保护费而名利双收的“大哥”一一握了手。马晓春这时也站起来对大家介绍了项复古。听说了项复古的名字,大伙儿都有耳闻。都说深感荣幸,气氛活跃了不少。 再次坐下之后,项复古细细打量“城东四虎”。见他们虽然都穿着笔挺名牌的西装,可都似乎显得不太习惯,显得很“屯”,而且很板。每个人的皮肤都透着少见阳光的苍白。但他们眼神的每一次扫视,都透着一股子让人头皮发炸的森寒。仿佛这眼光不是来自阳间,而是来自阴冷的地狱。他们的这种睥睨的眼神不要说项复古,就连在桌上的其他三位“大哥”和派出所的小于似乎在每一次对视时也有些招架不住。 突然,门开了,随着门响进来了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的身上也有着一股子与年龄不相称的肃杀之气。“城东四虎”欢呼起来,都站起来把小伙子围在中间,对着他你一拳他一脚显得是亲热异常。项复古一直以为他们是一群冷血动物,没想到他们笑起来也蛮灿烂的。 “通知书下来了吗?”老诸有些急切地问。 “下来了,没考上清华”。小伙子一脸沮丧。 “考上哪儿了?”大伙异口同声。不仅‘城东四虎’问,在座的人都兴趣盎然。 “北京xx大学”。 “操,进京就是咱哥们的荣耀。”老魏脸上容光焕发。他拍了拍手,大声说:“诸位好朋友,请入座。今儿我们哥五个是双喜临门。第一呢今儿个是我们哥五个共同的生日;第二呢?小老弟小杨又考上了大学,来的都不是外人,咱干一杯。” 几杯酒下肚,项复古也渐渐放开了,与在座的“江湖中人”互敬起来。 城西贺老四先站起来:“诸老大,哥们敬你哥几个一杯。说实话,我贺老四在社会上混这么多年,没见过你哥几个这么抱团儿的。就说上回你们挑”大居“的海鲜档,大居一刀砍向你,老三、老四俩抱住你替你挡了一刀。说实话,我他妈的服。现在所说的社会人,谁他妈还讲义字?还不都是一帮见利忘义的混混。真心话,让我替谁挨一刀我就得寻思寻思。”在此,我贺老四敬几位哥哥一杯。说罢他先干为敬了。 “城东四虎”相互对视了一眼,一口把酒干了。小老弟小杨头一次听说这事儿,有点着急,忙问三哥四哥伤得咋样?小蒋小沈一左一右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都说小意思。 派出所片警小于站起来,见项复古有些意见似地看着他。便流里流气地向他一笑。开口说道:“诸位大哥,今儿有幸又新认识了两位朋友。应该说在座的几位老朋友平时都没少支持我工作,在此我谢谢了。也替我们所长代杯酒,祝哥几个财源广进,大发大旺。” 接着城南古老三,城北单老二也站起来,说了一些毫无新意的拜年话,项复古和马晓春也照例祝酒。 这时老诸发了话:“哥几个今儿个的情谊,我们哥几个铭感五内。说句实在话,不是前年今天的那场事故,我们几个煤黑子还活得糊里糊涂。要不是我们有一次借酒劲儿打服了”鬼子六“,无意中得到了屠宰场的保护费,我们也走不上这条道。这一年多没少给大家添麻烦,我们哥们有什么错,请大家原谅。请大家放心,‘城东四虎’胃口不大。我们收的保护费也比”鬼子六“和”大居“少得多。尤其今儿个官方还有哥们在场儿,我老诸放一句话,绝不让你们操心。” 大家自然也都干了杯。 这一席酒,项复古平生第一遭和“社会人”共处一桌,心中有些许茫然,更凭添了许多感慨。他想:有了警察,买卖人还要“社会人”保护什么呢?警察和社会人一起喝酒,这说明了什么呢?以前在文学作品和社会的传言中看到和听到过“蛇鼠一窝”、“警菲一家”的故事。但他从未见过。今日一见,只觉得传闻的东西对他的震憾与今日亲眼所见相比,可是相去甚远。突然间,项复古对自己的创作计划产生了疑问。 项复古突然也对自己的远大报负产生了疑问。 项复古突然还对这世界产生了疑问。 项复古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些丑恶的现象厌恶透了。尤其令其厌恶的是自己好像也和某些丑恶联系在了一起,撒扯不开,纠缠不清。 回家的路上,马晓春借着酒劲绘声绘色地给项复古讲述了“城南四虎”的“创业”经过: “这几个‘悍匪’都是从死神嘴里爬出来的。据说就是顾芳菲矿上出冒顶事故时被捂在井筒里的几个煤黑子。这几个人被捂了几天几夜才死里逃生,彼此感情就如一起打过大仗的战友。他们不怕死,特抱团儿。去年,就这时节,他们哥四个一块喝酒(据说他们喝酒、打仗从来不招呼小老五,那小子是个学生,就今儿个考上大学那位)都喝了不少。正赶上原来的城东老大”鬼子六“领着六七个手下去收县屠宰场(个人承包的)的保护费回来。小酒馆桌子不够。”鬼子六“手下让他们让桌,他们不让,两伙动起手来。”鬼子六“的草包手下怎比得过四个像活鬼一样又心意相通的兄弟?交手不过几下便都哭爹叫娘地跪地求饶。这时,对”鬼子六“忍气吞生多年的小酒馆老板便找来了屠宰场老板。俩人把诸老大叫到一边,怂恿他接管”鬼子六“的地盘。老诸问明价码之后照做了。只不过保护费比过去少了一半儿。买卖人还都挺高兴,一个劲儿地夸他们仁义。” “这是什么道理?中国人怎么啦?”项复古大惑不解。“不该交的钱还居然交得感恩戴德?”马晓春一脸地少见多怪,说道:“做买卖你以为只交了赋税就算完了?额外所受的勒卡还不知有多少呢?国家每下发一个文件就有一帮人因此而富了起来,这你不知道?” 项复古不说话,马晓春又说道:“不该交的钱交得多了去了,我问你,作手术的红包该交吗?你三十多岁就提了咱们县的正局级你没交过钱?哪一次你不交得感恩戴德?” “…………”项复古语塞。 他突然决定放弃写“黑社会”的计划。因为他隐约觉得:“城东四虎”在沙芝的势力,他们后面的保护者绝非是派出所的小于所能做到;甚至派出所长也未必能罩得住。如果他写了“黑社会”的“黑”,极有可能发现“白社会”的“黑”竟可能比“黑社会”的“黑”还要多呢。 一瞬间,他内心仿佛充满了莫名的烦恼,又仿佛是没有了灵魂。 第二十三章 进了家门,已经是晚上八点。满心烦恼的,没有灵魂的项复古感到酒意上涌,他决定到卫生间去冲个凉水澡。 在洗涤自己的身体时,项复古突然有了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起了顾芳菲以及她的让他禁不住想顶礼膜拜的身体;想起了牛艳的成熟风骚的身体;想起了张小丰和王兰野性十足、自我解放的身体。他决定给牛艳打电话。那怕是听着她的声音自慰,他也要打这个电话。 他匆匆冲洗完毕,刚准备赤裸着身子去打电话,就听到了近期他很熟悉的敲门声。 他穿上短裤,打开门,门口站着本章节的女主角:牛艳。 进门之后,牛艳没急着换拖鞋,只是咬住下唇,看着湿淋淋的项复古和项复古内裤下面还没来得及“消肿”的一大堆“肉”。她毫不掩饰对项复古身体的欣赏,略显得有些厚颜无耻地、富含深意地斜睨着项复古。 项复古没说话,抱起牛艳向卧室走去。他把牛艳扔在床上,又手忙脚乱地帮她脱鞋、脱衣服、脱裙子、脱袜子,脱到哪儿,亲到哪儿。 牛艳喘息着推了一下项复古:“有人看见,把窗帘挡上”。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女人往往比男人多几个心眼。据本作家观察,凡是偷情被人发现者,男人的漫不经心要负百分之八十责任。而一旦奸情是由女方吐露,原因有三个:一是她想和你结婚,故意要这么做;二是她心里没有你,没把你当回事儿;第三,就有可能是浅薄女人的显摆。项复古照着牛艳的指示做完,随手打开了台灯。他决定今天要好好地享受一下这个尤物,甚至决定死在她的身上。他要以另一种疯狂来散去他心中憋闷得快要炸裂的烦躁。 “灯下观赏美人”。项复古与张小丰和顾芳菲都玩过这种游戏。他慢慢地脱去了牛艳的乳罩和内裤。牛艳身体上白的,黑的,红的,粉的,凸的,凹的每个部位都一览无余地展现在项复古的眼前。那种由情欲所累积而成的立体感,清晰得能让每个成熟的男人呐喊起来。项复古一寸一寸地抚摸着牛艳的身体,一寸一寸地亲舔着牛艳的肌夫。牛艳轻哼起来,扭动起来。 牛艳是个成熟的女人……。 牛艳是个有本钱的女人……。 牛艳是个懂男人的女人……。 牛艳还是个会享受男人也会令男人享受的女人。 几番肉搏。让项复古从心灵的烦闷中暂时解脱出来,轻揽着牛艳的细汗淋淋的脖颈; “今天晚上你怎么来了?”项复古问。 “死鬼出差了。”牛艳略显疲倦地说。 “你不爱人家,还干嘛和人结婚?”项复古懒懒地问。 “家穷嘛。秦局长儿子当时在我们学校当教导主任,马上就要提校长了。年轻有为,老子又有权,后来他追我,我就同意了。”牛艳语气淡淡地说。 “那你干嘛还和别的男人这样?”项复古的手紧了紧牛艳的脖子。 牛艳风情万种的一笑:“结婚后才知道,他在校长的工作上倒不是年轻有为,在女教师的身上才是真正年轻有为。”说话间伸手捏了一下项复古的大腿 “现在的女教师是这样的吗?”项复古来了精神。 牛艳白了他一眼:“也不都是,但总有一些罢?有的为了一个‘先进教师’的荣誉证都能解裤子。其实,也不光学校,这年头又不讲贞洁,医生、护士、空姐、那个行业还没有几个这样的人?唉,这世道,都这样儿!哪也没有绝对的净土。” 项复古亲了她脸一下,又问:“你所以就决定报复他”? 牛艳掐了项复古一下:“我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全都用上了。只换来了秦局长、我公公的一句话:‘男人都这样儿,岁数大了就好了。’后来我明白了:这是家风不好啊!人家对咱矿工的女儿根本就不在乎。于是我调出了学校到了文联。有一次会同学,我被一个上学时就惦记我的男同学带出去开了房间。” “你这样生活不痛苦吗?”项复古问。 “你当初和张小丰生活的时候不痛苦吗?”牛艳反问道。 “……痛苦,不过离了婚就解脱了。”项复古实话实说。 牛艳看了一眼项复古:“我可不能离婚,你不知道我娘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我爸是县里国矿的退休工人,我妈是家庭妇女,没工作还染了一身的风湿病,我们姐三个就我有工作。我爸一个月退休金才五百块钱,买药就和两百多。要不是我在自己家里紧点儿、扣点,再借买衣服名义攒点儿,我那个娘家真不知该怎么办。”说着,她黯然神伤。 “的确,你穿得挺好。”项复古说。 牛艳扁了扁嘴:“老秦家背地里什么事都干,人前还是满讲面子的,我要买衣服,公公倒大方的很。”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牛艳不知不觉睡着了。 项复古全无睡意。听了牛艳的话,综合他在司机小姜家的见闻,一个概念渐渐在头脑里清晰:“矿工”。 对,搞一个矿工生活状况的调查。就叫:《你怎么了,我的矿工兄弟》。 他轻轻抽出手臂,赤身跳下床,找出纸笔写出了新的创作计划。 听着牛艳微微的鼾声,项复古轻轻打开床头柜,拿了一千块钱,把它们悄悄放入了牛艳的口袋。 第二十四章 在文联期间,项复古与马晓春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有一天,项复古正在苦思自己的文章结构,马晓春拿了几瓶酒以及花生米、猪头肉之类的东西闯进了项复古租住的小屋。后面站着他“同室操戈”的“联襟”季风。一进门,两人便哈哈大笑,笑得项复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以为两人发现了牛艳留在屋里的蛛丝马迹,可他四处一瞅并无痕迹,便问两人为何发笑。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起来。 原来,马晓春刚刚在街上收到了刘贞发来的手机短信。季风凑过来观看,马晓春遂高声朗读。内容是:一只母狗在当街抬腿撒尿。两只公狗从后面走过来,其中一只公狗骂道:妈的,上大街也不穿个裤衩。只听母狗回敬道:你妈的,你家撒尿穿裤衩呀?当马晓春高声大气、旁若无人地读到“妈的,上街也不穿个裤衩”时,只见前面距两人两尺处一个正努力扭着屁股的长发少妇回过头来,柳眉倒竖,檀日大张,大声怒骂道:“流氓,我不穿裤衩干你屁事?”说毕,一甩长发,轻移莲步,袅袅娜娜地继续前行。 马晓春与季风十分惊讶,不知所谓。遂仔细研究少妇背腰及臀部,果然发现似乎、有点像、确切地说真的内里一丝不挂。 于是两人大笑不止。看到项复古又迫不急待地要讲给他听。 项复古听后果然也大笑不止。 当然,三个男人在笑女人着装“真空”之时,似乎总有着那么一点暖味,那么一点向往,那么一点兴奋和那么一点下流。 于是三人遂整桌就位,倒酒开喝。 三口酒下肚,项复古乘兴也讲了个故事: 去年县里开办了一个室内游泳馆,吸引了不少会游泳的和不会游泳的、为了游泳而去游泳的和不为了游泳而去游泳的男男女女。话说有一少妇自恃身材靓丽,很喜欢着泳装在池中让男人目光在她雪白肌肤上舔来舔去的滋味,便常常去“游泳”。一天,带着八九岁的小女儿一同去游泳馆。在更衣室她为小女儿戴上了泳帽和泳镜、穿上了泳衣,小女儿先跑出去了。自己也急急忙忙戴上了泳帽和泳镜,迫不急待地、匆匆地、优雅地、款款地出现在游泳池边。她走到悬梯边,双手扶栏,一步步地深入到水里。当她完全站在池中时,才发觉今天池水浸在身上的感觉有些异样。低头一看,突然发现——自己除了两腿之间以外都是一片瓦白。环视周围,见池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把眼神盯在她的身上,如死鱼般张大了嘴。这个女人此时才如梦初醒,她如被火燎似地叫了一声,又宛一条大白鲨从碧波中跃起,飞也似冲出泳池,冲进了更衣室。 后来她依旧经常去游泳,只不过有了个别致的外号——浪里白条。 由于项复古边说边比划,极具感染力,逗得两人又哈哈大笑。笑罢,二两的酒杯一口喝干。 放下酒杯,季风问项复古:“项兄,前一段市里招考各大局长助理,你为什么不去试试?” “去?我一个同学去了,也入围了。最后也没考上。”项复古说。 “ 为啥”?季风问。 “老弟,你是不是写传记文学写糊涂了?”马晓春插口道:“那么多领导的儿子、侄儿、女婿、领导亲戚、朋友的儿子、侄儿、女婿还有跟着领导多年,忠心耿耿的老部下都没机会提。你凭写几个论文,伶牙利齿答辩就能提了?我听说有的考生考前连题都透出来了,你能考上?”项复古说“:我老项在政治场上也算打拼了几年。我知道这里面有一个关键因素。你是龙也得有人举荐,没人举荐,是龙你也得盘着。这上面的领导不了解你,当然也就发现不了你。就算是通过某些事儿发现了你的才能,他身边人说你几句幼稚,不成熟,还得锻炼之类的话,也就只能作罢。你还是起不来。过去识人如曾国藩,还得看谁举荐的人,谁写的举荐信。现在没有组织推荐,你个人是个啥?至于组织推不推荐你,那就得看管你这级组织的人是啥人了。” 静了片刻,三人同时脱口骂了声:操,关咱鸟事,喝酒。又一个二两进了肚。 四两60度白酒进肚,三人都有了微微酒意。于是马晓春提议行酒令。季风与项复古同意,二人推马晓春立规矩。马晓春说:“咱几个也算是个狗屁文人,咱不能邀五喝六的行令,五魁手,六六六的,那太丢人。我提议咱们作诗,作打油诗,但一定要作得有趣。” 项复古问:“以何物为题”?说罢四顾,见四壁皆空。 马晓春说:“你去拿一本书,任何一本书,我们随手翻开任何一页,闭眼一指其中任意一行,指到其中任一名词,就以它为题。” 项复古与季风均自负文思敏捷,当下赞同。 马晓春先来。他翻开项复古取来的杂志,随手一指。三人定睛一看,见是一名词“编剧”。他沉思片刻,张口说道:“当个编剧心里闹,胡子长来头发掉,喝了白水尿黄尿,省了老婆费灯泡。”项,季二人拍手称秒,当浮一大白。三人哈哈大笑,碰杯、干杯。 季风也随手一指,三人见其是一人名:“和坤”。于是三人又大笑。 项复古说:“季风你是写传记的,你能给和坤写明白吗?” 季风一笑:“我写明白怎么办?”项复古说:“我和你的韵,和不明白我喝。” 马晓春说:“压韵可以,和辙太费事,打油诗不必当真。” 于是季风也沉思片刻,随手拿起茶几下的一把折扇,边摇边道:“当个贪官不能烂,没有心计玩不转,人前人后两张脸,这张脸皮总得换。需要厚时厚得软,需要黑时黑得艳,天长日久成七色,瞒得过海来瞒得过天。” 项复古,马晓春齐夸精辟。三人又浮一大白。 轮到项复古了。他也找了一页随手一指,三人一见禁不住又惊又笑。原来他指的也是一个人名,巧的是这个人叫“包拯”。 项复古沉吟片刻,张口吟道:“当个清官累不堪,断完阳间断阴间。可怜贪鬼如青草,一拔一拔铡不完。老包天性本良善,七情六欲在心间。何时我也能下岗,偷得那浮生半日的闲。”马晓春与季风同声叫好,又喝一杯。 喝过之后,马晓春大声说:“两位老弟写得好,老兄自愧不如。季风老弟的最后一句‘天长日久成七色,瞒得过海来满得过天’和项复古老弟的‘可恼贪鬼如青草,一拔一拔铡不完’令人深思,发人深醒,耐人寻味。我单敬两位一杯,以表敬意。”说罢仰头喝下。二人谦虚着同时喝下。 这一夜,三个人都大醉。 第二十五章 顾芳菲的煤矿已卖给了冯局长。项复古讨厌冯局长那一身肥肉,直觉上也感到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肯定是在顾芳菲身上讨到了价钱上的便宜。他不想再到那里去搞矿工的状况调查,因此,项复古为新的写作计划又一次求到了马晓春。 马晓春这个人倒真的神通广大。几个电话一拨,就万事ok了。 这天下午,他约项复古坐他的北京吉普车厂生产的“卡迪拉克”一同去他介绍的两个地方去体验生活。临走他给了刘贞一个飞吻,刘贞情真意切地回了一个。季风在一旁大嚷:“酸死我了。”可语气里没一点吃醋的意思。 在去往县煤矿的半路上项复问马晓春:“老马,你和季风对刘贞是真的还是假的?” “咳,心照不宣,和平共处”,马晓春嘻皮笑脸。 “这能行吗?”项复古说。 “项主席同志,你不是真正的文人,也不是真正的作家。你的头脑已被多年的公文和稿件给堵住了。”马晓春一脸地严肃,颇有为之悲哀之意。 “何解?”项复古兴趣大增。 “一个作家首先是个哲人,也就是说他不是个‘人’,他要不受世俗道德的约束,去体验方方面面的东西,正的,反的、好的、坏的,进而形成自己的世界观,并把它们渗透于作品之中,并用它来影响别人,点化别人。哲学家是什么?用句你听得懂的话说,哲学家就类似于上帝和佛祖的代言人。是来到世上开解世人的智慧的。但是,哲人也是人,他要体验并感觉。若无体验,何来感觉?所以一个描写心理变态者的作家首先要学会心理不正常;一个写军事题材的作家,首先要熟读兵书,胸有谋略;写政治题材的作家要懂政治,懂怎么玩人;写西门庆作家首先在心理上要做西门庆;写武二郎就要首先在心理上做武二郎;这境界比”换位思考“还要高。应称之为”定位思考“。刘贞是写爱情戏的;她的爱情和性爱只不过是一种工作状态。你以为名著是那么容易写出来的吗?”诸位,这马晓春也不是作家,他应该是作家的吹鼓手。 “那我要写矿工,就要从心理上当一回矿工喽?”项复古问。 “然也”!马晓春说。 “ 那你要写三陪女,你就要在心理上被人玩弄喽?”项复古坏坏地笑着问。 马晓春没说话,照项复古肩上打了一拳。 两人笑了一阵。项复古又问:“你采访了多少三陪女了。” “三十多个了”,马晓春不解地看着项复古。 “那你睡了几个?”项复古坏坏地问。 “两个,听说我想搞个调查,给钱都不要。”马晓春有些感叹。 “感觉如何”?项复古的笑变得不正经起来。 “实话实说,没有良家妇女放荡。良家妇女见到了”爱人“通常是人性本能的释放,所以变得异常淫荡。而娼妓们对她们的”爱人“则是真情真意的释放,所以反倒害羞起来。说白了,良家妇女的外遇,多属本性浪荡;而妓女们,则多是为了生活。马晓春神情挺庄重。 “ ……?”项复古突然没话儿了。 过了许久,项复古对马晓春说:“老马,讲一讲你调查过程中的故事罢。” 马晓春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有一个故事让我很是感慨。我把它记载入了我的文章这中。” 项复古问:“什么故事?” 马晓春说:“一个苦命的女孩子。” “说来听听。”项复古有些感兴趣起来。 马晓春侧过头看了一眼项复古,对他说道:“你要向我保证,你是真心地同情她以及许多与她命运一样的女孩子。而不是像有些人那样,把了解别人的苦难当作一种心理空虚时的需要,就如同看小品和相声一样,心里即没有同情,更没有尊敬,只以几点泪水作出一篇伪善的文章。” 项复古见马晓春说得严肃,便收起笑容,严肃对着他点了点头:“我保证。” 于是马晓春便讲了起来。为方便读者阅读者,我把下面的内容,以马晓春的语气复述下来。 “我接触的这些女孩子当中,有一个叫小欣的女孩子命最苦。 小欣是个标准的美人坯子,身材好,脸蛋靓,加上正是双十年华,她的“露水情人”可以说连她自己都记不清。 小欣九岁时,父亲便因车祸去世了。她的母亲——也是一位美女——便带着她和姐姐嫁给了一个包工头。这个以色胆巨大而著称的包工头相中的不仅是小欣的母亲,他的淫邪的桃花眼还落在了小欣十三岁的姐姐甚至年幼的小欣身上。小欣的人生就因为她们母女的遇人不淑彻底发生了改变。 小欣十一岁那年,有一天放学,见到姐姐和妈妈在哭。而一向在家里横冲直撞的继父则垂着头在那里抽烟,本来母亲正在边哭边骂,见小欣回来便收了口。那时小欣还小,并不知道禽兽不如的继父已将她年仅十五岁的姐姐给糟踏了。 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以后,小欣便看到类似的情景经常在家里重演。只不过后来她姐姐已不再哭泣,而继父也口气愈加强硬。这个财大气粗的包工头,已经通过给小欣的姐姐买漂亮衣服、买零食、给零花钱成功地把小欣的姐姐变成了自己的性伴。而小欣的本来就发育较早的姐姐也在继父强壮的身体和熟练技巧的启迪下心甘情愿地过起了这样的生活。 小欣的母亲羞愤交加,大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临终前她告诉小欣的继父把十三岁的小欣送到了寄宿学校。心中有愧的继父暂时按捺住了自己的兽性照办了。 在学校里,小欣牢记母亲的话,认真学习,成绩很好。初中毕业后她考上了一所卫生学校。她想早点自立,脱离禽兽不如的包工头和同样禽兽不如的姐姐。现在小欣的姐姐面临着她母亲一样的心境,对包工头看得很紧。只不过她比她母亲有优势,就是年轻漂亮。每次包工头来学校给小欣送钱送物以示“关心”。小欣姐姐必然同来。尽管姐妹俩见面都很不自在,可是小欣知道,自己目前还需要“继父”和姐姐的钱。同时,透过包工头每次看她的眼神,她也隐隐地感到:“继父”是不会白为她拿学费的,这老色狼不会善罢干休。 果然,在小欣中专快毕业的时候,包工头一个人把正在上课的小欣找到了学校大门口。说自己“最近经济出现了困难,再给她拿学杂费负担太重了。”不过,如果她变成了他的亲人,则“摔锅卖血”也供她到毕业。 小欣冷冷地看着包工头的厚颜无耻的表演。 小欣突然赏了他一记耳光。 小欣离开了故乡。 小欣变成了“小姐”。 马晓春挺沉重地讲述着小欣的故事。 项复古沉默了。 马晓春喂,喂了两声。 项复古没有应答。 见项复古不说,马晓春顾自说下去:“现在这世道,你别看生活好起来了,吃不上穿不上的穷人多得是。女孩长大了考不上高中,考不上大学。就算考上了大学,又怎样?在家待业的不也很多?更何况有许多女孩的家里又没什么门路找工作,自己又没什么谋生本领。眼看别的女孩子生活比她好,她又心痒痒,不干三陪干什么去呵!我调查的三陪女,年令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几乎都是不干这个干不了别的。唉,咱一个十三亿人口大国,就业压力多大呀!现在的文化和生活又都向贵族化看齐,唉,没活干的男孩女孩能干什么?” 项复古正眼看着目视前方的马晓春,居然在他一贯玩世不恭的脸上找到了一丝忧国忧民。 第二十六章 县国矿矿长程山听说两位作家来体验生活,连忙亲自接待。 他把这个矿的情况简介说完之后,大发感慨:“这年头干煤矿难呵!啥行业都给补贴,就煤矿没有;小煤矿又遍地开花,屡禁不绝。咱这国矿从七九年一建立设计能力就是300万吨,职工10000人。说白了这是当时国家为解决能源问题和就业问题而办的的安置型、劳动密集型的企业。原来就没考虑什么成本问题,95年后推向市场,成本问题凸显出来。这行业本身投入就大,越正规的煤矿投入越大。现在有些”改革家“光说减人能提效,就咱矿成本得90多块;顾芳菲(现在是冯局长)的矿成本21块,你就是连我都减下岗,咱提效也提不到21块钱。再者说了,咱工人工资都低到啥份儿上了。我们当官的行,这我不讳言,下岗也饿不死,可咱这工人晚开十天工资肯定就有人揭不开锅。” 他又磨磨叨叨地发了一顿牢骚。最后说:“你们应该反映反映,让别人知道在千尺井下还有这样一伙子人,没人理解他们。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的生产生活情况,没人知道他们的内心感受。现在的电视剧和文学作品,俊男美女多,皇上格格多,小楼别墅多,白领阶层多,为什么没有像你们这样的作家写写煤矿工人是怎么在井下干活的?是怎么样在井上贫困的?所以,我作为一个从一线成长起来的矿长,我感谢你们。你们有勇气反映我们经济生活中的根本现实。我就搞不懂,现在我们的民主程度提高了,为什么说真话办真事的作家反而越来越少了?是不是怕写出去了自己的饭碗和前程受影响? 程山很忙,又有工伤家属在矿办公大楼门口哭诉了。他匆匆走下去处理问题。把接待任务交给了矿办公室主任邢立志。项复古站起来,从窗口望出去,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子正在抽泣。程山在浑身上下摸索了一阵,从屁股口袋里摸出一把币值不一的票子,又向旁边陪同的信访办主任伸出了手,信访办主任犹犹豫预地拿出两张“老头票”,被程山一把抢过,塞在了妇女手中。其他几个来解决问题的妇女见状,立刻把程山围了个水泄不通。 “又是上不起学的。”矿办公室主任邢立志说。 “你们矿孩子上不起学的职工多吗?”项复古问。 “工伤亡家属三、四百号,女人大多没工作,孩子大多两三个。一个孩子一年学杂费就得六、七百;六、七百块,是这些家庭三四个月的买粮钱呵!”邢立志挺伤感:“项作家,我们也搞不懂,咱产业工人咋成了这样儿。” “企业困难,行业不景气,也没办法的事儿”,马晓春感叹地说。 “行业不景气怨谁?小煤矿多,那些官员老爷们干啥不整顿?这么大的党咋就治不了小煤矿?我们一线工人不管那鸡巴事儿,干一天活就想吃顿饱饭,受了伤就该给治,活干了就该发饷!”邢立志倒是站在工人立场之上。 “咱到井下看看罢!”项复古说。 “行。”邢立志满口答应。 一小时后。三人来到了采煤场子面。第一次下井的马晓春和项复古看着昏暗的工作面和狭窄的工作空间未免有些紧张。 一个班长模样的人走上来:“欢迎几位领导光临指导。”邢立志把项复古二人的来意向他作了介绍。他的话匣子打开了:“现在还行,干好了能开1000多块,几年前不仅开不上,还压资(煤卖不出去)。今年强多了,咱出大力的,哪挣钱上哪去呗。” “你们都是正式工吗?”项复古问。 “这年头还啥正式工?都是跑盲流的。”班长说道。 “有的是计划生育超生,有的可能还背着点官司。”邢立志插口说道。 马晓春问道:“你们看着这么多煤从自己手里出来,有没有成就感和自豪感?” 班长吐了口唾沫:“咱哪!还谈啥自豪感,也就是个活着,也没啥伟大理想,自个儿都瞧不起自个儿。” “那么说什么产业工人的自豪感你们已经没有喽”?马晓春的父亲是老矿工,那老爷子一辈子都挺自豪,所以马晓春有此一问。 “狗屁自豪感?我们在井上就是弱势群体,说白了就是啥鸟不是,要不谁干这个?”小班长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有克扣截留的吗?”项复古问。 “有,我们原来的班长就扣我们工分。原来的工分儿值10块钱,到他手就值6块钱,那4块钱告诉我们说是我们干活违章,充了罚款;再不就是管理费多了用工分来顶。实际上都他妈他自己留下了。上次一块大石头轧在他腿上,没一个人去扶他,那x养的后来截肢了。” 见项复古他们一本正经地记着什么,七八个工人围了上来。 “孩子上学有困难吗?”项复古问。 “咋没困难?老麻的儿子去年考上大学,钱都是矿上发动大伙儿凑的。程矿长捐了五百。”班长用矿灯指了指人墙外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矿工。那矿工听见人家说他的儿子,浑浊的眼睛立时神采飞扬。但只不过一瞬,便又换上了悲伤的神色。 项复古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自己每次上学时接过父亲手中的一杳子毛币时父亲的眼神就是这样地不停变换。 第二十七章 两个多月的时间,项复古下了10趟井。采访了200多矿工,走访了80余户贫困矿工家庭。 他看到了截瘫在床,吃喝拉撒要人照顾的伤残矿工,看到了哭泣的女人和孩子的可怜相;下看到了有的伤残矿工因女人跟人跑了而落下的苦泪。 他看到了失学的孩子,看到了窗框上的塑料布,看到矿工房子上的裂缝,也看到了有些矿工与社会的裂痕。 他看到了矿工仅仅因为及时发了工资就感谢党感谢社会主义的衷心感谢,也看到了吃着臭豆腐喝了半瓶酒之后就打老婆的壮举。他看到了有些人莫名其妙的快乐,也看到了某些人莫明其妙的悲衰。 当然,他也看到了一些私人窑主和国矿“公仆”的幸福生活和名牌跑车。这一切,他在做总编时就很熟悉,只不过当时他以过着这样的生活为荣,以脱离了“下层”生活为荣,并没注意这反差的刺眼。现在看着这些直接创造财富的劳动人民过着这样的生活,他的心剧烈地震颤起来。 项复古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 项复古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良知的人。 项复古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敢于直言的人。 他感到:自从自己深入到矿工们中间以来,少了利欲熏心,多了同情善良;少了失眠和叹息,多了鼾睡和开心;少了逢迎,多了正气。项复古的正义感又一次回归。他觉得他应该堂堂正正地为那些默默奉献的人做点什么事。 他摊开了纸笔,用他的文采、用他多年从事政治工作的经验,用他的党性与良知,写下了洋洋万言的初稿。 他决定要把调查报告送出三份。 一份寄给xx大报。 一份寄给省委书记。 一份寄给市委书记。 他要为民请命。 他要做煤炭战线的魏征。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没什么欲望,所以也没什么顾忌,大不了不干了,去给顾芳菲打工。另一方面又隐隐希望万一得到赏识,他又可以平步青云。 他讨厌过去的那种不咸不淡,不甜不酸的生活,不愿再如繁盛的、阿q的子孙们一样“生得伟大,活得憋屈”。使要创造属于自己的历史。 诸位看官,我们的英雄要出现了。 由此可见,英雄属于穷途末路而决心孤注一掷的人。 由此可见,英雄属于看似无欲而内藏大欲的人。 第二十八章 顾芳菲因为有“立功”表现,提前一年出狱了。项复古开着李晓春那辆北京吉普车厂八十年代生产的“卡迪拉克”去市第三监狱接她。他去晚了。他到第三监狱大门口时,只见停车场上已停满了二十几辆高级轿车。项复古找个角落停了车。下车之后,见大铁门外,正有一群人围着顾芳菲在谈笑风生。顾芳菲一身银色西装。两年的牢狱生涯丝毫没有磨去她逼人的风采。 顾芳菲看见了项复古。她拨开人群,冲出来抱住了他。项复古没有同旁边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面孔搭话。扯住顾芳菲的手,不理会她想与其他人告别的惶急,把她拖进了那辆“卡迪拉克”,发动了机器,离开了现场。 在车上,顾芳菲醉心地看着项复古,眼睛似乎要滴出水来。两年来,项复古在物流公司法人代表位置上的表现,令她很满意。也令她坚定了要委身这个男人,补偿这个男人的决心。他看着这个男人专心开车的样子,感觉到他很威武,很有男人味。 路过花圃,项复古下车买了一盆观赏柚,他告诉老板把柚子树叶连嫩枝撸下来,装到一个袋子里,然后按价付了钱,提着袋子上了车。 一路上,两人无话。但眼神的偶尔对视,彼此都感到一阵阵的心跳。仿佛又回到了初识之时。 回到顾芳菲的家,元业方正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迎接。元业方是个识趣的人,与项复古顾芳菲寒喧了几句,便借故离开,同时也带走了保姆。 随着大门关上的声音,两个相思的人拥到了一起。深情的热吻诉不尽渴望,紧紧的拥抱表不完思念。 是谁制造了世俗男女?让情感世界异彩纷呈? 过了许久。项复古说:“我买了柚子叶,你先洗个澡,去去晦气?”说着走入卫生间,为顾芳菲放了一池清水。 顾芳菲红着脸,在他面前脱下外套,只穿着崭新的内衣内裤。完美的身体让项复古一览无余。她用眼神膘了一眼项复古,扭扭捏捏地说:“我不要自己洗,我也不要光是自己洗去晦气。” 血脉贲张的项复古如奉纶音。三下五除二除去了衣裤。拥着顾芳菲进了卫生间。他们互相亲吻着,抚摸着除去了内衣裤,一同坐在了硕大的浴池之中。片刻之后,顾芳菲揽着项复古的脖子,正对着项复古,坐在了他的腿上。她盯着项复古,轻轻地对他说:“我想你,每时每刻都想你。” 顾芳菲的一楼头发垂在了双眉之间,项复古轻轻地为她撩起。顾芳菲充满真情的眼睛、翕动的鼻翼、微张的嘴唇织成了一张网,一张令项复古万死不辞的网。顾芳菲在水上面的和在水下面的白晰、滑嫩、成熟、充满弹性的肌肤,变成了一片治泽,一片令项复古甘愿身陷其中的沼泽。顾芳菲的充满诱惑的昵喃,准确到位的爱抚手法又变成了一堆火种,把项复古这片干旱的草原烧得烈烈作响。 突然,顾芳菲长吸了一口气,把头浸入了池水,埋在了项复古的两腿之间。项复古看着她的长发在水面上飘浮,感受到了平生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快感。他知道,这一生他永远也离不开这个女人了。尽管他在她面前也许永远是个木偶,但他和她,无论是在心理上还是生理上的相融,任何女人都无法取代。王兰的放荡,牛艳的风流,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种搔痒。而顾芳菲的能融化钢铁的“媚”,才是使他无力自拔的旋涡。 这一夜,顾芳菲像干渴的土地,项复古如雨后的河流,直到天色微明,两人才汗水涟涟地拥在一起细诉衷肠。 “你在那里面还好吗?”项复古轻抚着顾芳菲的肩膀,语气里柔情密意。 “比你想象的好,比你想象的不好。”顾芳菲娇喘连连,但又故做神秘。 “说说”,项复古不解。 “以后再说罢”,顾芳菲撒了个娇。把头向项复古脸上靠了靠。 “为什么不让我去看你呢?”项复古问道。 顾芳菲爬起身,附脸对着项复古,深深地注视着他:“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元业方也不行。今天,我一定要请你原谅我利用了你的忠厚。但我的赌注是我的身家和你对我的感情。就是说,我赌你爱我,我赌你不会真的因为想要八九千万而负我。我跟你说,我的牢不能白坐,黑锅也不能白背。我退了一千万税款,让那些早就让我喂得沟满壕平的领导们因此毫发无伤地退出股份,这是我应得的。但事儿不能明着办。彼此心照不宣就完了。(又一个心照不宣,聪明的中国人哪来那么多心照不宣)。所以他们明知我利用你做了法人代表,却只能自认倒霉。他们还得感谢我没咬出他们来。这就是权衡。我的宝贝儿。”说着她亲了项复古一下,把绵软丰满的胸部压在了项复古身上。 项复古不语。在疑团落地之后,他内心又仿佛产生了某种失落。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自己拥住的这个女人似乎与他的其他女人不一样,又似乎一样。 见项复古若有所思,聪明绝顶的顾芳菲忙转移话题。她掐住项复古的大腿,酸声问道:“这两年你又有了新欢对不对?” 项复古汗颜:“倒是……没什么人?” “骗我!”顾芳菲突然放高声音:“牛艳是谁?是不是比我漂亮?我明天就去文联,看谁敢抢我的男人?” “别……别,就是因为,因为她是秦局长的儿媳妇,我一时想报复,加上你又不在家,她又挺主动。但我对你的感情可是天地良心。你得原谅我。”项复古语无伦次。 “我不原谅你。”顾芳菲醋意更浓:你哪管是去找小姐我也可以原谅。但你却竟敢背着我偷人,找情妇,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看,你也知道,我也是一个成年男子,再加上我主要是存在报复心理。我听说你要出来,我就和她说了断绝往来,她也同意了。我和你发誓,再有一次,你永远不理我。”项复古真有点急了。 “啊……”顾芳菲定定地、审视地看着他。 其实,顾芳菲心里根本就没把项复古的这点花心当回事儿。她是个通达的而有心计的女人,她知道项复古的心谁也抢不去。 于是,她装作很勉强的样子说:“你要是这么说,我可以原谅你,但你记住。”说着他又用力掐了项复古一下,继续说:“你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只能属于我,我也只能属于你。你要敢红杏出墙,我就趁你睡觉,拿剪子让你变太监。”她半真半假地嘻笑着,把手伸向了项复古的腿沟。 尴尬的项复古有了个下台的台阶,翻身把顾芳菲压住,叫道:“我现在就让你离不了它,到时候让你舍不得剪。” 于是两人笑闹了一阵。小小醋意消失无形。 过了一会,顾芳菲又说:“你的理想我知道。我一定帮你达成心愿。我现在是你最近的人,你不要拒绝我的办事方式。要知道,现在用钱办事,是最体面,最简捷,最不用伤害自尊的办法。你能理解吗?” 项复古想了想:“你办罢,反正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大不了以身相许。更何况我就想以身相许呢?”说着他用两手用力抓住顾芳菲的双乳,抓得她叫出声来。 第二十九章 项复古写长篇记事文学的能力很强。在写作、修改过程中,他多次为矿工们的待遇问题鸣不平,并为许多苦难家庭的苦难而悄然落泪。一个月后,他的作品完成了。他到邮局买了三个信封,要寄给xx报社,省委书记和市委的那位年轻有为、行事公正的新书记。他写完邮寄地址后,把它们封好口,贴上邮票,放在桌子上。只等第二天一早上班时路过邮局将它们寄出。 从顾芳菲出狱这二十几天来,顾芳菲只有头两天是与项复古在一起的。之后,便是出席各色人等的压惊宴。项复古不愿意出席生张熟李的节目,便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小屋。尽管他很担心顾芳菲,可是他知道,他掌握不了顾芳菲,谁也不行。这个女人精明得像一个妖魔。她才是这个世界的真正的宠儿。 这几天晚上,项复古都在半夜时接到顾芳菲的电话。她不让项复古说话,只是带着很重的醉意反复吟哦着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项复古的诗作:“我醉了/我看见鱼儿在游/这美丽的金鱼/在为着爱情而舞蹈/这一刻/花儿在绽放/这一刻/心儿在歌唱/你深情的目光/已将我的渴望看透/我是如此渴望沉醉/沉醉于你的眼眸。”之后她会一遍遍地对项复古说她爱他,她爱他。而当项复古要求看她时,她则非常坚决地制止了。 前天牛艳请项复古单独吃了一顿饭。她告诉项复古,她为父母在县城里买了一套楼房,虽是二手房,但设备也蛮齐全。目前她的父母还不想进城,所以房子是空的。说这些话时,牛艳的眼睛是亮亮的,是毫不掩饰一个成年女人欲望的。一刹那,项复古又有了些许冲动。 诸位看官,这可是100%男人都会有的冲动。当你可以轻易地与一个不太难看或者说是比较漂亮的女人毫无精神负担地发生一下肉体关系时,当然会有所冲动。至于能否有力气拒绝就那只能看个人的毅力了。 项复古没让顾芳菲失望。在短暂的冲动之后,他拒绝了牛艳的目光。牛艳是个很看得开事儿的女人,她这样的女人通常都很“开事儿”。她不再强求项复古。只不过临别时瞅项复古的目光有些缠绵。 王兰的电话倒是隔一段时间就来。内容不外乎就是想找机会单独安慰一下项复古。同时也为自己当时的立场解释一下。项复古都笑呵呵地拒绝了。他“看透”了所谓的“政治”:没事时你好我好大家好,有事时涉及到个人利益马上就变成了受惊的兔子。就连“情人”也不例外。 其实,王兰也是有苦衷的。她从小就在家庭的熏陶中知道了什么是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是每一个涉入政治场合之人的本能。可是每到夜深人静,想起她与项复古在一起时,自己作为一个女人所享受到的人间至乐,她的心就变会突然得狂燥不安。就会对一切凸起的器物发生情感。就会后悔当初为什么不以上司的名义替项复古说句公道话,而去视察什么希望小学。 她这种烦躁的情绪带到工作中,她的同事、同学们就开始为她的终身大事操起了心来。可她的地位和眼光,却使得她很难“配对”。她也曾起过再找一个情人,可作为一个副县长,她想找个情人哪有菜市场里的女人找情人容易呢? 同志们,又想像婊子一样舒服,又想像圣女一样让人夸赞圣洁,真痛苦呵! 且说今晚,项复古想早早睡觉。他泡了一碗方便面,就着榨菜,也就着电视里欢蹦乱跳的肥皂剧,食不知味地吞了下去。之后他起身关掉了电视,准备脱衣上床。 这时门响了。项复古打开门,见顾芳菲抱着一大堆东西一脸喜色地站在门口。进门之后顾芳菲调皮地亲了项复古一下,叫到:“饿死了,喝了一肚子酒,你有什么吃的?” 项复古怜爱看着她,把手按在她头上,用力摇了摇:“小要饭的,你疯够了?我给你泡碗方便面去。” 顾芳非狼吞虎咽地消灭了一碗方便面,把汤也喝了下去,之后拍了拍肚子,像个农妇似地大声打了个饱嗝。又娇声吩咐项复古:“老公,给我倒杯水。” 一句“老公”叫得项复古心里升时开起了一轮三春的太阳。暖洋洋地,温乎乎地,甜腻腻地。烧得项复古如猎豹一样迅速。他把水拿来递到顾芳菲手上,之后在他在顾芳菲对面坐下,傻乎乎地笑着。心里回味着这种甜蜜。 可能有读者会问:难道张小丰就没管项复古叫过“老公”吗?没有。张小丰在床上喜欢叫项复古“情哥”、“大宝贝”;两个人的称呼不是“项复古”就是“喂”。 你还别不信,不止张小丰一个,其实在实际生活中有许多老婆真的从没甜腻腻地这样称呼过自己的丈夫。笔者有位朋友的妻子就从未称其丈夫为“老公”过,所以每当笔者的妻子一对笔者起腻,他就会又不屑又伤心。不过好在他妻子私下里也起腻,据说昵称之为“掌柜的”。 好有历史感哦。 当顾芳菲把水喝下后,她站起来,凑到项复古的面前,眼睛距他不过一公分,她狡猾地问项复古:“老公,我背着你干了一件大事,你准备赏我什么?” 项复古揽她入怀,脸贴着她的脸:“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不过我只剩自己的身体了,你要不要?” 顾芳菲用鼻子碰了项复古的鼻子一下:“要,三块钱一斤,能卖好几百块呢。”说得两个都笑出了声。 顾芳菲说:“我通过市委的一位秘书长把你工作的事儿办了。看着你每天憋闷不乐,我心里不好过。既然你有意在仕途上发展,我决定帮你。” 项复古很意外:“你把我调哪儿去了?” “你猜”顾芳菲的表情又得意,又神秘。 “上市里。”项复古问。 “真乖。”顾芳菲说了一句,再不言语。把浮着一层薄羞的脸又凑了过来。 项复古深深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掐住了她的腋下,威胁道:“不说本反动派可要动刑了。” 顾芳菲格格笑着挣扎开来:“好老公,我说。”她顿了顿:“但你要答应我,明天就去和我结婚。” “行,我的老婆。”项复古回答得干脆。 于是顾芳菲说道:“我把你调入市委办公室,当副主任。现在的人搞文字的越来越少,他们急着找几个笔杆子。不过据说竞争还是蛮激烈的,有几个能写点东西的急于把这个机会当作跳板。” “那你花了多少钱?”项复古知道顾芳菲的办事风格。 “几顿饭,加上五万块钱。你可别清高,你逢年逢节不也没少去表示?”顾芳菲靠实话实说。 “我表示的最多也就5000块钱。”项复古不服气。 “五千和五万有什么区别?”顾芳菲含笑逗他。 “倒也是。”项复古吐了一口气,仿佛解决了什么心底的大难题。他有些不解,‘买官’这个词,几年前他想起就觉得对自己的能力是种侮辱,为什么现在居然安之若素呢? “除了钱,你没别的吧?”项复古担心地问。 “你敢歪想?看我剥了你的皮。”顾芳菲一口咬在项复古脖子下面。 这一夜,项复古与顾芳菲的做爱,少了许多欲的内容,多了许多爱的成份。到高潮时,顾芳菲咬着项复古的肩,嘶嘶地叫道:“我要你一辈子这样爱我。”项复古附下脸,真心真意地回应她:“我要十辈子这样爱你。” 在轻怜蜜爱之中,满足的顾芳菲幸福地睡熟了。 第三十章 项复古下了床,到客厅里点燃了一枝烟。此时的项副主任,为着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激动不已。他的雄心壮志仿佛又回到了胸膛,正在那里鼓鼓涨涨。他感到自己就如梅雨期过后的小草,在长期阴暗的天空中终于见到了一缕阳光。并且这阳光已经照在了他的身上,他因此而伸直了脊背。 正当他为美好的未来做打算时,透过窗外渗入的微弱光亮,他看到了书桌一角上的几封已经贴了邮票的信。 那是几封能使项复古“出大名”,也使沙芝县“出大名”的信。那里面装着一些高级领导们不知道,或者知道也不祥细再或者根本就不想知道的文字。那是项复古今天以前人生的最后的赌博。 可是,现在的项复古已经不需要赌博了。多年的总编生涯和职业记者的经验使他清楚地知道:这几封信实质上叫“添乱”。就算省委书记、市委书记赞赏他,给他提供一个更好的生存舞台。他也会因此而得罪基层的许多领导人,尤其是沙芝县的领导人。 他就要做市委办的副主任了。 他能去得罪沙芝县的领导们吗? 外面的城市带着白日的尘埃,已经平息下来。窗外,偶尔还有汽车驶过的声音。远处若有若无地飘来歌舞厅里人们酒后的嘶吼。项复古立在窗前,手扶窗棂,透过溅满污迹的玻璃看着窗外模糊的一切。 他的心在挣扎。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