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爱》 第一章 现在让我来讲一个故事。在我的20岁我找到我的妈妈时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种女人——你无法不去爱她。我的父亲,我以为是我的唯一亲人的人也是因为爱她而爱我。这种女人是极致吗?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我爱她,那么深沉的爱她,即使她不是我的妈妈,我也无法停止这样爱。 合上妈妈的最后一本日记,我想我再也不会像这样无休止的流泪了。这个美丽的女人即使曾经对她是那样的恨彻心肺,又曾经对她爱得那样的难以自拔的人们—她的爱人们,她的孩子们,还有那使她拥有奇妙人生的命运,都永远无法忘记她。 “所有我爱的人,我爱的每一棵小草和每一朵平淡的花儿,我疼爱的每一只流浪的狗和每一只找不到家的猫,我爱你们却无能无力。我是这样的深爱着他们,我至亲至爱的人。我那么希望给他们带来温暖和幸福,甚至愿意为此付出我的命运。可我带给他们的只有悲哀,痛苦和不幸。我只希望上帝可以早些把我召回,把快乐和平静还给他们。我将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愿望。” 妈妈日记中最后的文字。 我把最后一滴泪献给你,妈妈。 妈妈…… 我收拾好行李即将离开新西兰的这个温暖城市。古伯伯忽然苍老的双眼深深陷下去。我终于不忍,轻轻拥抱了这个拥有沉重感情却永恒守护着爱的宁静如水的男人。然后我往机场走去。回首深深望去,并没有看见我期盼的那个人。我知道我们将永远也无法见面,我也知道他是永不可能来为我送行。我轻轻笑了笑,双手从后面拥抱我的背包,那里面装了我的妈妈,我的妈妈的沉重的一生。我将永远背负它们,并且勇敢的活下去。我将不能回头,这是我所知道的。 齐叔叔来接机场接我。我看得见他干涩的眼睛里那些隐藏的潮湿的泪水。我同样张开双臂拥抱他。我不能吝啬我的怀抱,因为我的妈妈这时一定希望我可以代替她拥抱这些善良的心中充满爱的人们。 第二天是个微雨的日子。我穿了黑色的礼服站在那个爸爸在我出生时就为自己选好的墓地里,看着那些爸爸身边的黑衣男子一铲一铲把黑湿的土恭敬的填进墓穴。我不再哭泣。我想我不该难过,因为我的爸爸妈妈终于可以在一起。这一天爸爸等了太久。 泰武送我回去吧。我在雨中沉默了三个小时,对身边同样沉默的男人说。 是,小姐。 豪华车在山路上轻轻颠簸,前车镜中的男子有张深沉的脸。他是爸爸最信任的人。其实爸爸从不信任任何人,对他忠诚的人却并不因此而减少。泰武即是最无可救药的那个。 泰武,公司的事就交给你了。说完这句话后我再也无力回应任何。终于沉沉睡去。车窗外淅沥的春雨。我忽然看见自己推着一辆车永无止境的走下去,永远也无法停止。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我的别墅里大大的床上。行李摆放在床边。我走下来,打开电脑。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韩楚瑜16岁的时候,从孤儿院搬了出来。她是那样甜美而温暖的女孩,见过她的人没有谁会不喜欢她。然而最喜欢她的人是宋仕豪和齐襄。他们是孤儿院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的关系是那样的奇特。要从韩楚瑜七岁时说起。韩楚瑜七岁时,宋仕豪和齐襄正是十三岁的年纪,正是反叛的季节。韩楚瑜在这个时候被送进了孤儿院,唯一的外婆再也无力抚养她,因为她即将死去。她走进院长办公室默默注视送她来的邻居婶婶离开,眼泪在眼中凄美而无言。宋仕豪和齐襄因为参与街头斗殴又一次被带进办公室。他们看见七岁的韩楚瑜卷曲的齐耳短发,还有洁白的连衣裙,还有默默的泪水。宋仕豪眼中忽然掠过一片晶亮的幽蓝。头发有些灰白的院长正在拨电话叫阿姨时,宋仕豪走近了小女孩。女孩只是一味的低头默默流泪,深深的啜泣着却努力的抑制不发出声音,娇小的肩膀不住的颤抖。是那般动听的无言和可爱惹怜的面容,仿若一个精美的瓷器娃娃。他侧低着头用一种奇异而悲哀的眼神怔怔的盯着她。齐襄发现宋仕豪的这种只有在打架时才有的眼神时,他已经一把掳过了女孩夹在年轻的臂膀下大步流星跨出了门。 当他还在思考时宋仕豪已经采取了行动。齐襄在多年以后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永远也做不到像他一样的霸气冲天。 小公园的高高长石椅上,一个颀长的少年和一个一直哭泣的小女孩。 你叫什么?宋仕豪把大包的薯片塞进她手里。 女孩抱着薯片依旧默默低着头流泪。 妈妈死了吗? 回答他的依旧是无言。 不要哭了。他一向毫无耐心。 女孩听见了这冷冷的好像毫不在意说出得却无可违抗的命令。她停止了哭泣,抬头看清了她眼前的男人。雕刻一般生硬而俊朗的面孔,上唇有淡淡的胡须的男人,眼神冰冷而生动的男人。她努力的停止了哭泣。 你是哑巴?有些不甘心。 女孩几乎要被吓哭了。可是她忍住了啜泣。大颗大颗的美丽泪珠晶莹剔透呼之欲出。宋仕豪只有作罢。第一次妥协的经历让他很不爽。 吃吧。他终于淡淡地说,看似不耐烦的眼神转向了别处。女孩仿佛知道自己唯有顺从。开始默默吃起来。很久很久以后她依然记得这一天这一刻的薯条的味道。 这个不说话不肯轻易发出任何声音的女孩就这样走进了这个少年的生活,这时候他并不知道他已经开始走进了自己的命运。 深夜两个少年仰卧在床上,睁大着双眼,彼此沉默。 我们要继续打下去吗?齐襄打破了沉默。 我们这样的人还会有别的出路吗? 我们真的不要去读书吗? 我想要得更多。你知道的。宋仕豪不耐烦又平静的语气。 沉默。 那个女孩……像个瓷娃娃。齐襄微微笑了。 你想说什么?冷淡的语气。 我很怕有一天会有人不小心打碎她。齐襄这样想着,然而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翻了个身。没什么,他说。 隔壁的床上传来一声轻轻的冷笑。鱼塘街的阿维说他们大哥羌琅宅里有很多名贵的瓷器。我们也将会拥有,不用多久就会拥有。并且将拥有更多。宋仕豪这样说时,齐襄已经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韩楚瑜睡着了,眼角边有天使一般晶莹的眼泪。阿姨努力了很久也没有把一个薯片包装袋从她手中拉出来。终于放弃。 这孩子,真像一个瓷器娃娃。但愿你永远像天使一样善良坚定的活着。阿姨摇着头喃喃自语,微笑着离开。 初来的韩楚瑜很容易就受到排斥。因为她从不说话,甚至拒绝发出任何的声音。即使是她的哭泣也是无声的。也便受到院长和阿姨的更多照顾。更因为她总是受到宋仕豪和齐襄的保护,孩子们幼小的嫉妒心更加让她四面受敌。她被围攻时,宋仕豪总是毫不犹豫高高抱起她,把她带离包围圈,然后一言不发看她默默哭泣。她是这样惹人怜的孩子。他看着她,眼中幽蓝的光芒流转。 这一天又发生了同样的事。导火索是一条粉红色发绳。宋仕豪又立刻出现,他一把抢回了被夺走的发绳,然后抱着她离开。楚瑜的默默流泪终于激怒了宋仕豪。他大声喊叫起来,“你是傻瓜吗!你只会哭吗!别人打你你不会还手吗!”太过激动的他,抓住她的双手不住的摇晃,忘记了她是个只有七岁的孩子。楚瑜被吓坏了,她还无法明白这个陌生的男孩为什么这样生气,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音。第一次听到她声音的宋仕豪停了手,才发现她的小手里抓了一缕头发,肩头也散落了一些。她受伤了。 “不能还手的,你不知道不能还手的吗?还手我就输了,我就不是好孩子了,外婆说打架的孩子就是输的孩子。我答应过外婆要听话,一定不要输的。”小女孩可爱而心碎的声音,她握紧了小拳头大声地哭大声地喊。“我答应外婆不要哭的,她在天堂听见我哭会伤心的,你这个坏蛋,坏蛋!”小拳头重重的落在宋仕豪的身上,他半蹲的腿慢慢跪下来,他抱住了这个哭喊的小女孩。“大声哭吧,外婆不会担心的,我会保护你的。”他说。韩楚瑜松开拳头抱住了他的脖子。“外婆叫你来的吗?”七岁的孩子用童音哽咽。这个从不流泪的倔强男孩眼神开始湿润而晶莹。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一种告白与承诺。 楚瑜和其他孩子之间的问题最后由时间解决了。本来都是单纯的孩子,总是容易忘记不愉快的事。她是善良而真诚的孩子,体弱易病,总是容易得到大家的爱护。而她给别人的爱护却是更多。她的爱心给了孤儿院每一个人,每一株草,每一朵花,每一只流浪的狗和每一只找不到家的猫。 颢家孤儿院坐落在城区一隅。这是治安最混乱的城区。一条街一个帮派,一个帮派一个大哥。平均每天有三场冲突,每三天有一战血拼。宋仕豪终于在十三岁结束的时候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这个收容他的“家”。齐襄亦跟随而去。 他们跟了那个家里有很多名贵瓷器的大哥。每天动荡不安的生活,在生与死的边缘游荡。腥风血雨的场面晦暗而凄凉,两个男孩在这昏暗的底色中开辟削利的身影和血色的成长。 韩楚瑜国中毕业后便不再去学校,她开始照顾孤儿院的小孩子们,照顾那些花花草草。闲暇就捧本书或是抱着画板跳上小公园高大的石椅。清风荡漾轻撩长发,淡粉色的裙角飞扬。抱着大包薯条的男孩从街角慢腾腾懒洋洋走过来,一步跳上来,把薯条一丢便躺下来不再说话。楚瑜先小心翼翼在他脸上的补上创可贴,然后打开薯条大口大口吃起来。楚瑜,你的这件衣服我好像没见过。楚瑜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宋仕豪又低下头去,因为我第一次穿啊。 这是他买给她的。 宋仕豪微微一笑。二十二岁对于他来说已是很沧桑的年龄。这样安心的表情是他脸上难以涂抹的色彩。他不经意流露出温柔时楚瑜和他都不曾注意。我把你变成一个小新娘了。他忽然说。 楚瑜抬头笑笑,仕豪哥哥你要把我嫁出去了? 宋仕豪嘴角一撇,没有说下去。 我希望我可以嫁个温和的男人,然后有很多小孩子。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爱护他们,让他们快乐幸福没有烦恼。楚瑜一脸微笑充满憧憬。 宋仕豪静静听着,眼中幽蓝流转。他闭上眼睛。有些事,他无法承诺,只有无言。 韩楚瑜十六岁生日时宋仕豪已经做了鱼塘街的大哥,把那喜欢收集瓷器的羌琅取而代之,身边跟了一群小弟。是线条正直脸庞坚定的大哥形象。他也一向是这样的男人,从小就是。齐襄一直在他身边,并肩而行,一路沧桑。 他们和羌琅一样,喜欢收集瓷器,尤其是瓷娃娃。 和爸爸一起来过的孤儿院的主要资助者的公子博列约楚瑜进了一家法国餐厅。这是楚瑜第一次来这种高雅的地方。博列是个很文质的男孩,他的礼貌微笑和处处体贴让楚瑜很舒适。宋仕豪接了一个电话后带人冲了出去,有些醉的齐襄来不及多想也马上跟了上去。车队喧嚣,他才从仕豪身边一个亲近的小弟口中打听出他是接了一个叫阿维的电话。不好的预感让他立刻清醒过来。 楚瑜正在享受她人生的第一餐牛排。一群人冲了进来,接着是另一群,餐厅立刻乱作一团,楚瑜惊吓之际已经被人反手捉住,一把冰凉的刀横在了脖子上。吃客散尽,没走得已经吓得不敢再动。两军对峙,齐襄看见宋仕豪冰冷而悲哀的眼神,而后发现了对面的羌琅和面色惨白的楚瑜。他又把目光转会宋仕豪脸上,他太熟悉他的这种表情,就像狼对捕杀的猎物的感情,嗜血而充满同情。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是他无法预知结果。 宋仕豪!羌琅开始吼叫,你是年轻,也很有头脑。不过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个弱点。他吸了吸鼻子,很轻蔑的一笑,难道你不知道混这条道的人弱点就是死因吗? 宋仕豪很冷的撇了一下嘴角。你想怎么样? 没想怎么样。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这条道本来就是优胜劣汰。你已经不能走下去了,你不知道你已经老了吗?世界永远是年轻人的。他的眼睛已经可以喷出火了,声音却是清冷。 两边的人都蠢蠢欲动。楚瑜大脑空洞一片,她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无法思考,像一只被推上屠宰台的沉默的羔羊。 羌琅手中的匕首仿佛得意的笑容。这个丫头是你的女人? 宋仕豪没有回答,齐襄看见他示眼角余光的示意,悄悄退出人群。 对峙陷入僵境。 太长时间的沉默。羌琅的手开始沿锁骨划下,伤口像盛放的花朵在宋仕豪眼中格外刺目。楚瑜已是丝毫没有力量,连哭的声音也没有。他看见混进对面的齐襄,他已经靠近羌琅。彼此交目,齐襄抓住羌琅手臂的一刻,宋仕豪冲了上来,飞身一脚回踢正中羌琅首部。落地之时,楚瑜已倒入齐襄怀中。仿若硝烟漫起,厮杀开始撕心裂肺,刀光血影,一场人与人之间的以生死为赌注的疯狂游戏。 韩楚瑜醒来时病房里挤满了小朋友,个个泪光涟涟,楚楚可怜。楚瑜对着他们心疼得苍白一笑。她以为自己会死。 宋仕豪没有做任何解释。楚瑜亦没有多问。这一次冲突使他的势力又扩张了一倍。而楚瑜也终于明白她的仕豪哥哥为何总是需要她的创可贴。从此她不再说话,仿佛回到小时候。宋仕豪脸上又添新的伤口,胡须生了一圈,成熟而迷人。 孤儿院定期一批一批的小朋友和阿姨来看望楚瑜。她总是微笑却一句话也不肯说。宋仕豪成了众矢之的,经常遭受小朋友爱憎分明的白眼。他坐在病房门口的地板上,一刻也不曾离开的承受着这些可爱的白眼。那些小东西竟这样喜欢她,他苦涩而温馨的笑着。院长看看他亦只有摇头作罢。他们斗了宋仕豪整整一个青春期,这须发皆白的老人家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未赢过。 知道为什么我最终决定放弃你吗?老人说。 宋仕豪爬起来,俯视着威严的老头。他们一样,都是有力量的人。为什么?他问。 相信你。老人笑笑,反手离开。 宋仕豪眼中一丝笑意。目送院长离开,转身是贵公子博列。两个男人对视,仿佛没有硝烟的战争。 你想说什么?宋仕豪一向先发制人。 博列沉默许久。请你放弃楚瑜。 宋仕豪没有表情。只是目光更加寒冷,盯着他仿佛盯一具死尸。 博列并没有丝毫的惧怕。你并不能给她什么。他说,只是嘴角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宋仕豪没有任何表示转身就走。博列尾随。 要出院的楚瑜和阿姨小朋友们满满一屋子人欢声不断。楚瑜看着他们,很开心的微笑。门忽然打开,宋仕豪和博列先后走进来。两个男人奇异的表情让他们很不安的肃静下来。没有一秒的犹豫和丝毫的停顿,宋仕豪走近楚瑜,伸手拉她进怀里,从容而迅速。炙热的吻犹如六月的雨,欲罢不能。韩楚瑜,在小朋友的唏嘘声中手足无措的失去了初吻。所有她爱的人见证了她的初吻。 还有病房门口捧着百合的齐襄。他想淡淡一笑,却无法牵动嘴角。他终于明白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见到七岁的韩楚瑜时仕豪看她的眼神。那是一个男人看属于他的女人的眼神。他轻放下白合。脚步轻盈。 博列亦然,笑得坦荡。 第二章 古邵杰挂掉母亲的电话后,反转方向盘开进了一家酒吧。他永远也无法明白他的母亲为什么总是要不停为他介绍女朋友,就像他的母亲永远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那么少回家一样。他是看上去温和的男人,有副温柔坚实的肩膀,眼神充满感情而内敛。父亲是外交官,希望子承父业;母亲是商界金领,儿子是她理想的继承人。他的世界看上去很被动。 “邵杰?怎么有空来?”有些惊讶的声音。 只是不相干的旧朋友。 “是你。”淡淡的语气,没有疑惑也没有惊讶,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好像发生什么在他看来也不会是奇怪的事。他很平静的打了招呼。然后叫了一瓶法国红酒。 他们并没有太多的谈话。只是吧台上一个看上去不太会喝酒的女孩却在拼命灌酒。而她看上去实在是个不适合喝酒的女孩。他看了一眼,并无任何表情。一向这样,事不关己。 老爸老妈对自己的婚事好像颇为关心。此刻他唯一希望的是老妈能立刻生个弟弟出来,来为他承担一些关爱。严肃的表情下忽然多了一份笑意。恐怕没有人会知道他一边喝红酒,而脑袋理想的却是开老妈玩笑吧。想到这里,竟然不经意斜目看了那女孩一眼。她实在还是个孩子,太小的孩子,很长的头发,却穿了不适合她的成熟的服饰。即使是酒吧缤纷的色彩也掩藏不了她婴儿一般奶白的肤色。更重要的,她在哭,像一个七岁的孩子一样委屈的哭,泪水很多可是她却努力压抑,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看上去也就特别的……让人不忍心。莫名其妙的,他走上去,夺了她的杯子—— 多年之后他也许会为自己今天的行为后悔,也或者—庆幸。 “你好象还不是喝酒的年龄吧。”他说,平淡的语气。女孩抬起头,梨花带水,雾蒙蒙的双眼,长发分向两边。古邵杰有一瞬的失神。这女孩天生有一种让男人生出保护欲的能力,即使她不是个美貌绝伦的女子,却是个绝对是个让人难以拒绝的女子。这想法飞快的飘过他的脑海,他刚想嘲笑自己的失常,结果听到一句真的可以让他失常的话: “你愿意娶我吗?只是带我走也可以。带我离开这里。”一个美丽轻柔的天籁之音,仿佛知道只要自己发出邀请,就会令人无法拒绝。天真的令人心动。 古邵杰真的呆掉了。 这世界上很多事是没有人可以解释的。我们只能看着它走下去。古邵杰慨叹这句话时,他已经登上了飞往新西兰的商业舱,身边有个很纯净的女孩子沉沉睡去。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做。没理由的找了人简单的调查了她,没理由的知道了她长大的那个孤儿院,没理由的提走了她的档案。更加没理由的为未成年的她办了身份证,办了移民手续。 “你愿意娶我吗?”这是第一个对他这样说的女孩子。并非他是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他有女人有很多女人。想嫁他的女人更是可与天上数目繁多的星星相媲美。只是还没有女人有勇气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因为她们即使不了解古邵杰,也感觉得到他骨子里透出的冰冷。 五年前曾经有人这样评价他,那种看上去无欲无求无公害温柔善良从不给人难堪的帅哥,外表温暖内心冷极极易相处却永远看不透,可是一旦让你今天死你就活不过明天的人。他听到这个七十岁的忘年交的评价时亦只一笑而过。也唯有爷爷,敢于如此揭露。 所以这个小女孩让他有那么一些兴趣。二十五岁相比于十七岁还是年轻的吗?他早已把自己当成和爷爷一样沉静的人。他很想知道这个女孩要带给他什么,所以他没有吩咐人做过多的调查。他简单得把她看成一个谜语,一个自己感兴趣但又不急于立刻知道答案的谜语。他想知道,一个谜语想要从猜谜的人那里得到些什么。所以他带走了这个女孩,他这样对自己解释。“你愿意娶我吗?”这实在是一句有趣的话。她是会对任何一个在那个时刻走上前来的男人说出这句话吧?自己仅仅是个偶然?他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古老的微笑,游转目光看向睡在他身边的安详的犹如一个瓷娃娃的女孩。在一个陌生人身边也可以如此安心得睡去吗?眼角又为何会有如此丰盛的泪痕?一向习惯冷眼看过的古邵杰伸出了手,为她抹掉了泪痕——也许将会抹去更多。 韩楚瑜也实在无法解释这一切,她只好理解为坐在自己对面优雅的吃着牛排的男人是个很不凡的男人。一切快的像神话。从打算离开宋仕豪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没有任何判断能力,虽然她好像从来也没有过这种能力。 他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叉子,她有些惊恐的抬头看见这个陌生人伸过来的手中有一方手帕,才发现自己早已哭得不像样子。自从听不见自己的哭声她常常会忘记自己在哭泣。她很小心的接过了手帕。 “谢谢。”不要问我为什么哭。 古邵杰看着这个此刻不敢看他的女孩很难跟那个说要他娶她的女孩联系起来。 “吃完了我们回家。”他现在竟然开始叫自己那个大得不能再大的别墅家了。有些不习惯。 他们走在街上总会引路人注目。并不难理解。古邵杰是这里出名的钻石单身汉,而楚瑜是让人看了就觉得温暖的女孩,又是如此年轻的一个女孩。 泊车小弟把车子开过来的时候,一只讨钱的脏手忽然伸了出来。他的面前很少发生这样的事。可是自从楚瑜走在他身边这种事竟然屡禁不止。楚瑜照例先是吓了一跳,接着是对讨钱的孩子微笑,接着是回头,“古先生,可以给我五十块吗?”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真诚。她经常去社区的孤儿院,敬老院,不再像最开始的两个月里总是很不安全的哭泣。他并不想知道她发生过什么让她痛彻心扉的事,所以也没必要过问。 古邵杰忽然成了新西兰华人捐款最多的慈善家。这让他忍俊不禁。 “阿杰,你最近很热心公益事业?有什么事业上的计划吗?”古堰,中国驻新西兰大使馆官员。“我是那种人吗?”他喝了一口咖啡,并不奇怪全世界的人对他提问。邵女士借由身体不适抢先把公司交给了儿子。父子俩都明白但谁也没有揭穿。因为最近他已频频代父出席各种舞会。其实他并不是对事业完全没兴趣,只是还没准备好。现在可以了,因为他总得找到让自己的力量散发出去的途径。他轻轻笑了。“你们父子在谈什么吗?这是不是该排今年我们家的吉尼斯第一啊。”邵女士有些带酸地说。手中也是一杯咖啡。越是这种家庭他们的爱越是让人不理解,好像大家都找不到表达的途径。不过只是大家都已习惯。因为习惯也就没人去寻找途径。 “阿杰,你最近带女人出入豪硕?你不会做出我们不希望发生的事吧?”邵女士明显是对儿子身边的女人有兴趣,但她却只能这样“威严”的警告式的询问。她的儿子没有让她失望,因为他一贯的沉默。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却有七十岁的笑容。“什么时候带回来看看。”古堰忽然这样冒出一句。引来四只眼睛虎视眈眈。他只好一咳而过,大声翻报纸。谁都知道古邵杰从不对任何事认真。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领带,是他不喜欢却因为大家都佩戴而顺便也拿来用的装饰。他并不希望自己特殊到有人怀疑他的“能力”。只要和大家一样就好不是吗? 因为怕她孤单所以让她到豪硕看杂志。他没有时间陪伴她,也从没陪伴过女人,虽然她还只算是个孩子。而他成了她的法定监护人,一年的时间。也就是说一年后她就是成人了。相处了两个月,她刚刚开始试着走出自己的世界。即使他不愿意他也能感觉得到,她曾是受到珍爱的,是那般的,像保护最珍贵的瓷器的那种,怕被世人觊觎的收藏式的珍爱,那么厚重的保护,以致于离开这种保护后她完全像失去了母亲的婴孩。是谁曾那么珍爱她后,又抛弃她?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她实在是简单到透明,却又像谜一样让人困惑。古邵杰看她被孩子包围,天使一样温暖的笑容。她是那么喜欢小孩子。他嘴角微微上扬,一个很难解释的笑。这群孩子知道她在哪里就跟到哪里。 “姐姐,姐姐,我们去游乐场玩好不好?”小毛头们看来是赖定她了。“可是……可是……姐姐不知道这哪有游乐场耶——那你们带我去好吗?”看到他们噘起的小嘴,她立刻改说。可是眉头轻蹩。他已经知道这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的小动作。他准备打电话叫秘书带这一群小毛头加一个大毛头去,他们已经看到他了。 “古先生……”闪着纯净而母性的目光。她的确是个孩子,却另有一种成熟的美丽。奇异的性格。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来游乐场吧,如果邵女士知道了又会加入她的所谓家庭吉尼斯纪录吧。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快要三十岁的男人还合适坐在旋转木马上吗?可是他已经坐在上面了,一个孩子的快乐原来可以是这样简单。她在他身边旋转,和小毛头们开心笑成一群天使。他也很年轻不是吗?他忽然想。的确是很年轻,还可以轻狂还可以开怀还可以拥有简单的快乐,还有其它很多的事…… 他排很长的队终于买到够数量的冰激凌。开心地带回来,大家期待已久,很快分光,都是很容易满足的孩子,快乐多多。她忙着给小毛头擦嘴巴,让人忽然很期待自己也是个孩子。她忽然回头,第一次不拘束的对他笑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只手制止,那手握了一方手帕,以一种母性的姿态抚去了他唇角的一块奶油。微微一笑,之后转身又去照看那群小毛头了。她的动作浑然天成,一切天经地义,好像他也是那群孩子中的一分子,只是剩下他,很不习惯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有点呆住。这种无措的表情更有资格入吉尼斯吧。“古先生?”直到她的声音解救他,“不开车吗?” “呃。”很快恢复了一贯的表情。只当是最近太累容易走神。 大孩子小孩子在他车上睡去。把他们送回孤儿院后,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自己车上的睡美人。最后只好抱起她上楼。很轻,很软。他竟然一时间很怕自己不够力气会不小心打碎她的睡眠。他以前的那些女人也是这样的吗?没什么印象了。进了她的房间,放她在床上,很不小心地看见她美丽的颈子,然后是锁骨,沿着锁骨有一条淡粉色的伤疤。见鬼,怎么会有伤疤出现在她身上!凝视三秒,然后很快的移开视线。没有任何表情。 发现睡床旁的书桌上有几张简单的铅笔画,和缓的山坡,简朴的小木屋,葡萄架,一个婆婆和一个小女孩,婆婆在画远山,女孩安静得在旁边看她画;他拿起另一张掉落在地上的画,坐在石椅上的女孩,清风荡漾轻撩长发,裙角飞扬,男孩躺在草地上,看着天。 他轻轻放下了这些铅笔画,看了一眼睡梦中的楚瑜。唇角扬了扬,眉头轻蹩。他移开自己的视线,轻轻走出她的房间。 太经常和孩子们在一起会让自己智力退化的。她也是孩子。他想。走回房间,处理那些文件,直到灯光开始暗淡起来。黎明来了。 别墅里打扫卫生的阿婆最近总是在工作时接到那个从不打电话的少爷的电话。“呃,楚瑜小姐……”“少爷,你已经第六遍问了,楚瑜小姐去孤儿院了,说要晚点回来。”“哦,那好。”阿婆无奈的摇摇头,放下电话,“已经第六遍了吗?”听见那头年少老成的少爷好像古稀之人记忆力衰退时的自问。不知道这个消息该不该报告给太太。 古邵杰放下电话,很奇怪自己的奇怪举动。自己竟然打了六次电话了吗?为什么自己一点也没意识到呢?自己是怎么了……“古总,您要的签名文件……”秘书看见反常的老总起身冲了出去,使劲揉了揉眼睛,没看错吧?是老板吗?性格安稳的像七十岁老人的老板吗? 十七岁的楚瑜终于在碰了无数钉子,受了无数奚落之后和孤儿院最孤僻的十二岁早熟少女蓝亚成了朋友。“不要以为我接受了你做朋友就有什么非分之想哦。”那位小姐的嘴噘得很高。这个看上去比她大五岁却比谁都幼稚的丫头怎么会有那么一种与众不同的成熟气质呢?幼稚与成熟不是很奇怪的搭配吗?在她身上怎么就会有那么一点和谐呢? “哎,听说你是被古少包养了是么?”“啊?别人都这么说吗?”楚瑜有些黯然,很快也无所谓的笑了下。“是真的吧?”楚瑜想了一下,“这样想也未必不可。”“那你是她的女人喽。” “呃?” “那你就不要和旭老师走太近嘛。”蓝亚很快放慢刚刚激动的语速,像被发现踪迹的小偷一样,“我是说,你是人家情人就要有情人的自觉啊。” 情人吗?那她也曾是宋仕豪的情人吗?为什么又要想起他,不是向外婆发过誓不再想他吗?是的,永远都不要再想!不想! “哎,你说话啊,你不喜欢旭老师的吧。”感谢蓝亚把自己拉回新西兰。“那么你很喜欢旭老师喽?”楚瑜早已学会任何时候都可以对孩子们微笑,也勇于发现他们的秘密。果然蓝亚红了脸。“那么你真的是无依无靠才被古少带来了喽。”言归正传,“楚瑜姐,万一他不要你,你怎么办?你长大了就不能来孤儿院了哦。他喜欢你吗?”“不知道。”“那他吻过你吗?” 吻?宋仕豪,医院里的初吻,她曾以为的他们的爱,他床上的另一个女孩,他大声的喊叫“我不想要孩子,所以我不想让你怀孕!”,她的如死去一般的寂静的泪水……来新西兰这么久之后自己开始想起他了吗?她以为自己已经痛彻心扉的忘记了。但,她将再也不会哭泣,再也不会为他哭泣,她已经为那个她爱的男人流干了属于他的泪水。 “楚瑜姐?” “呃?”感谢蓝亚唤回记忆。这是最后一次想起他了。“为了不被抛弃,你不该采取一些措施吗?” “措施?”楚瑜几乎要跟不上蓝亚的思绪。“做一个好情人,要主动!”主动?她的世界里没有这样的词,在她的世界里她一直是被动和接受的那一个,那么该怎么主动呢,为了不被再次抛弃,至少在能够养活自己之前不被再次抛弃? 游戏的孩子们已经在喊他们了,那个容易害羞的斯文的旭老师也向着他们招手,“楚瑜姐,要帮我哦。”韩楚瑜深重的点了点头,微笑的看着这个比她勇敢的多的小女孩。她们奔跑过去,加入他们。 古邵杰赶到的时候,看到一群玩疯了的孩子。他从不见楚瑜这样的大步的奔跑,这样大声的嬉笑。她在他面前那样拘束而有礼……那个年轻的男孩,他们,不是有点太亲密了吗?!他眉头微皱,觉得自己很可笑,自己怎么会来这里?这不是太反常了吗?他是这种做事不经大脑的人吗?他如以往一般轻笑了一声,钻进车子发动引擎。 在熟悉的酒吧点常喝的酒。旧位子,不年轻的光头而有风度的调酒师。氤氲的灯光和气氛。偶尔有女人上来打招呼,他也很有风度的一一笑着回礼。这是他习惯的法则,彬彬有礼是他的习惯,曾来就没有什么在他25年的生活中扰乱他,所以他很安心得把刚刚的心中郁闷的情绪归咎为工作太累。可是他这样的工作狂感觉到累过吗?他很想搞清楚这几天自己的状态为什么这样的奇怪,可是又不再深想下去。他大口的喝下又苦又涩的液体。 开车回到家的时候,有些熏熏醉意。把车子开进了车库然后有些晃悠的往楼上爬。 楚瑜听见车子的声音立刻从房间走出来,不明白收留她的很好心得先生为什么最近这样忙,还有也许应该和他谈谈自己继续留下来的事,像蓝亚说得那样,要主动。她握了握小小的拳头。古邵杰爬上楼冷不防被楼梯角的楚瑜吓到。这个瘦小的女人……女人?不对,是孩子,孩子?随便是什么,总之不是鬼。他抬了头,薄唇微抿,窥见那有些单薄的睡衣下轻笼的少女的曲致。“古先生,你是不是要结婚了。呃,我是听郝婆说……”见他脚下趔趄,她急忙扶了上去,“古先生,你喝醉了哦。”闻见了她身上的少女的淡香味道,古邵杰想要挥开她去,她却握紧他不放,于是两个人一起倒向墙壁,站定后他对她形成了一种包围的气势,好闻的淡雅的香味包围了他,成为除了酒精让他无力移动的另一个原因。他奇怪她的冷静,这女人不会单纯到连这种距离也毫无防备之心吧?女人?他发现自己在潜意识中把这丫头叫做女人,好吧,就当自己喝醉了。“古先生,我知道你当时带我走是因为你的好心。”听见她柔软的声音,令他很不舒服,“好心”?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一个商人吗?“虽然当时我说请你娶我,但是我不会给你的生活带来任何不便的,请不要因为顾忌我而这样辛苦。”这女人在说些什么?她不知道她的声音、味道和靠近他身体的柔软让他很不舒服吗?“我……”楚瑜鼓足了勇气,“我是被爱的人抛弃的人,所以即使你要我以你的情妇的身份留下来,我也会很感激你。”因为紧张,她吞了吞口水,“我是个无法在社会自立的人,所以给我一份‘工作’,请继续收留我。”她明白自己是无法不依靠别人活下去的。为了活下去,她只能放弃尊严。也因为这些自觉的无耻的话而气愤自己。 古邵杰知道自己是清醒的,但是他不知道她在等待一个怎样的回答。“扶我进房间。”他冷冷得说。就把自己巨大的身体交付给这个还未成年的小女人。 一个坐在床沿,一个站在旁边。很久的沉默。 “你不出去吗?”有些低沉的声音。“呃。”楚瑜点点头,准备拉开门的时候,一双大手忽然从后面抓住了她,她听见一个很冷静的声音,“但是如果你愿意留下来,你将会拥有不一样的命运。”古邵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是这样的冷静,这样冷静的……低头在这小东西头上摩擦,大手环住她的纤腰,闻到她身上对自己有致命作用的淡香味道,也感觉到她的因为恐惧而发出的轻轻颤抖。“不,你误会了,古先生。”楚瑜努力用很冷静的声音说道,“我从来不祈求命运多么善待我。请求您带走我,也不是因为您所认为的理由。我愿意靠其他的方式来换取留下来的资格。而且,”仿佛鼓足勇气般,她努力挺了挺娇小的胸膛,“而且我不是处女,您不必对我有什么兴趣。”说完这些,她分开了附在她腰上的大手,很从容地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的古邵杰唇角微微擦过一个笑。他走向偌大的床,很安静的坐下来,伸手从床边的柜子里抽出一叠资料。看着资料上的没有笑容神情懵懂恐惧的小女孩,“你怎么这样柔弱,又这样勇敢呢。”没有任何表情地脸,细长的手指缓缓拂过照片旁边的名字。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动作中陌生的疼惜与温柔。他愤愤的把资料用力扔向墙壁,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冷静此刻已离他而远去。 也许是因为昨晚或者其他的原因,他们忽然尴尬起来。尴尬对于古邵杰实在是个陌生的词语,可是楚瑜因为要努力的证明自己可以留下不停作着很多的事。在他偶尔在家的时候很细心的为他准备甜点和咖啡,甚至知道他喜欢煮到哪种火候的味道。他一如既往的平静着,不知道自己心里有难以抑制的奇怪情绪。常常没法专心的工作,目光随着她小小的身影穿梭在别墅的每个角落。当喧嚣和欢呼声越来越让他无法忽视之后,他终于忠于自己的内心走向窗子正大光明的向楼下看去。那么多的小毛头正和在庭院为草地洒水的楚瑜大玩水仗,晶亮的水珠洒满他们的全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今天下午的天气这样好吗?他们为什么这样快乐? 有车子开进来,那个什么旭老师走了进来,孩子们不情愿的跟楚瑜道别,不舍的上了车。他看见那旭老师和楚瑜微微笑着不知在说些什么,那种温柔的表情忽然让他很是不爽。他重重的拉上窗帘,回去书桌旁继续看文件。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他起身开了灯然后向书房的门看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动作,只是心里为什么有这样的情绪更让他迷惑。很快他无法继续思考,楚瑜敲门,“古先生,晚饭您希望准备些什么?”他拉开门的瞬间,忽然有些紧张有些生气,一把拽住她的手拖了进来,“古先生!”惊叫出声。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看着她惊恐的双眼已经装满的泪水,这样僵着,很久之后仿佛恢复意识般的,他松了她的手腕,她的身体却顺势滑落下去,他立刻伸出手臂挽住了她的腰,动作快于意识。目光交叠只一瞬,他吻了上去。握住她挣扎的双手,想控制她,想保护她,不顾她的泪水只想吻住她。一个有些久的吻,她没有回应,没有激情,只有无措和泪水,直到松开她时,她已经毫无力气。理智回到脑中,他忽然也很无措,自己在做什么?知道她无法站立,只有继续抱着她。她趴在他的肩上无声的流泪,就像他初遇她的那一天,没有声音的深深啜泣。残留的紧张还在喉头,一种新的陌生情绪也开始出现,他伸出手无限爱怜的抚上她的长发。 第三章 古邵杰很安静的等着,手机响起。他看了看时间,知道自己必须出场了。化妆间里的楚瑜正紧张的在化妆师的手下像一只刚出炉的瓷器上油彩。古邵杰吩咐了一下旁边的秘书,就进了主会厅。这是新西兰华人上流社会为促进人际关系的party.他穿梭其中,仿若游离于世事之外,冷静的引人注目。比较家庭式的聚会,也是他的变相相亲会。所以他带来了楚瑜,没有任何意义,资源利用而已。而楚瑜也客随主便地答应帮他。所以他把她送进了化妆室,她看上去清纯可是太嫩。 古堰和邵女士为儿子挑女朋友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儿子一直不喜欢和女人有什么瓜葛。做父母的也不了解原因。不过好像邵女士更热心一点,古堰不过为了顺着妻子的心意,心里还是期待儿子自己找到真爱。当古邵杰的秘书带着一个穿着粉绿色礼服的女孩走进会厅时他眯起了眼睛。 楚瑜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她的从没有剪短过的头发优雅的盘上头顶,及脚的礼服和高跟的凉鞋让她几乎不会走路,裸露的纤纤手臂,裹得很紧致的腰身,让她很不习惯。古邵杰看见她时很安静的走向了她,不为人知的轻轻了呼一口气。她的优雅白皙天鹅一般的颀长的颈项,裸露出来的锁骨还有锁骨上的淡粉色的疤痕。这一切吸引着男人们的目光。这是她清纯之外的性感的一面吗?他为自己对她身体的新的认识而有了某种冲动的感觉,于是他拉过她的手臂让她挎着自己,步步紧趋。“古先生,我还好吗?”她小声地问,不会给他丢脸哦。“你有点露多了。”古邵杰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感觉到她要逃走,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不过,很美。”他说。两个人的嘴角一起微微向上扬起。典型的古邵杰式微笑。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古堰收入眼中,很玩味的笑着。直到任尤仪也一脸玩味的看着这对在中间起舞的郎才女貌时,他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而那对已貌似情侣的俊男靓女完全没有被注视的自觉,他们只是在偌大的舞池里翩翩起舞。难以理解的配合默契的舞步,只是表情却都是一脸凝重。“跳得不错。”古邵杰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楚瑜笑笑。赞美对女人来说永远是好办法。“这是我会的。有人教过我。”羞赧的说道。脸色也变得惨白。他知道是谁教她的,那个人也这样深深看着她,也这样握着她的腰,也这样……想紧紧抓住她不放吗?为什么又不要她了呢?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楚瑜低下头,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知道他的这种表情。他松开了手,“你去吃些东西吧。”很冷冷的语气,像他的表情一样的冷。楚瑜只能看他走出舞池,然后拖进了另一个女伴。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呆呆站着,一时无措。 古堰很奇怪的看着他们,这傻小子又在搞什么怪?想要进舞池搭救那可怜的陶瓷娃娃时,已经晚一步地发现任尤仪已经走到她身边。 楚瑜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个要用美丽来形容的年轻男孩的邀舞,自己的手已经被抓起一只置于肩上,一只被轻轻握住。“我……”她说。瞥见古邵杰黑的浓郁冷的纠结的表情,她挣扎起来,“我不想跳了,对不起。”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任尤仪的笑意更浓了,“那我带你去吃东西好吗?”她看看了他,觉得他很温柔是很好的人,微笑而不强迫。可是一个男人长得这样美丽实在是一种罪过。“好。”她笑了笑,眼光不敢再看向古邵杰,顺从的由眼前的男人牵出了舞池。 古堰看着无动于衷的儿子,冷静的像以往一样,开始怀疑。他不是很喜欢那个女孩子吗?摇摇头,决定当个看客。只是一旁的邵女士好像不是很高兴得看着儿子的举动。于是他拉起老婆的手也进了舞池。 他看着她被拉出去,舞步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凌乱。只是视线早已随她出了舞池。怀中的女伴很深情地注视没有拉回他的思绪。旋转旋转,她在吃一块糕点,她开始喝酒,那个男人看着她,看着她颀长的颈项……直到她手中的果汁被侍者一碰撒了前胸时,他推开了还没时间看清模样的女伴,迅速冲了出去。要接过这个漂亮的男孩递过来的方帕的手被抓住,一个轻轻旋转进了她的主人的怀中,被掩在身后,然后那个熟悉的冷冷的声音响起,“谢谢你了,她有我处理就好。”丝毫听不出情绪的语言。这个女人随时都会被拐走吗?“古少,不必一副看守猎物的表情吧,”同样冷冷的表情,同样犀利的语气。古邵杰终于认出了他。他的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我跟她,是不是很像?”带笑的语气。楚瑜听不出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古邵杰脸色有些惨白的走出了大厅,在他身后仅留疑惑。楚瑜追出去,他已经迅速的发动车子,决尘而去。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几乎算是逃走的行为,简直是落荒而逃。她很气愤但也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只是的转身看着任尤仪,任尤仪并没有回避她的眼光,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莞尔。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的最不成功的一次party了。 虽然没有古邵杰的介绍,楚瑜对他的父母并不全然陌生。三个人同车,没有语言的沉默。其实古堰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邵女士碍于颜面也深深压抑好奇。楚瑜早已忘记尴尬,只一心想要回去看看古邵杰有没有事。车子开到别墅,楚瑜说了声谢谢就着急的打开车门跑了出去。邵女士要下车,古堰阻止了她。“你知道儿子的脾气,他现在不会乐于见到我们。”她点了点头。 楚瑜并不确定他一定会在别墅,只是很担心的想要找到他。整个别墅漆黑一片,脚步落在木质的楼梯上有很重的声音,这里远离市区,没有嘈杂的安静有些令人不安,她只一心想要找到她的主人。 毕竟是他带她离开,给她吃的和住的地方。现在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是他。 他会在这里吗?大厅,卧室,书房……她发现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他,难道没有回来吗?重重的深深压抑的啜泣声很微弱的传来,她惊恐的一抖,循着声音找到了那个房间。该进去吗?还是不要打扰他?手放在扶手上有些犹豫,可是门竟然一碰就开了,没有时间考虑,门已经打开了。古邵杰蜷缩在这个狭小的客房里的床旁边地板的角落里,抱紧两膝,头发很乱,眼神迷离。窗外的夜的微弱的光线从他身后散落进来,光线下,他的面色那么凝重,因为她的突然闯入仿若受惊的一头兽。楚瑜一时呆住,这样的古邵杰第一次见,因为他一直那么强大,仿佛全世界都在他脚下,而他就是悠游其中的国王。她有一丝的不安全感,闯入一头兽舔伤口的禁地是不是很不明智呢?可是…… 她怎么会在这时候进来!“出去!”他倏的站起来,厉声咆哮。仿佛忘记了冷静是他的人生信条。他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还有昏暗的光下愈加晶亮的泪水。唇角动容的颤抖,背后的光线把他的脸庞的线条衬托得更加坚硬。楚瑜没有表情的呆立,然后轻轻转身,自己的确是不该进来的。“不要走,”身后传来很轻很深重的声音,“不要走。”楚瑜转身看见得是他内心的挣扎和无助,这是她所熟知的世界。她知道自己没有其它选择的余地。她慢慢走了进来,走到她身边那么接近的地方,仰起头注视他的紧蹩的眉头,还有那被压抑的颤动的泪水,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的主人,这个太强大的人。她踮起脚尖伸出双手抚上他的脸庞,接下来被重重的拥入环中,纤细的腰几乎被折断,他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慢慢滑落到地板上,可是依然紧紧抱住她,仿佛一松手自己就会沉溺进水中。头埋进她肩膀,深重的颤抖还有深重的呜咽,“别离开我,现在,别离开我。”很像某种兽类的呜咽。楚瑜跪在他身边紧紧抱住他的头。这个收留了她的好人,她应该适时给与安慰。这是她可以做到的。很久之后,他推开了她,去睡吧,他说。她点头,走了出去,亦不问为什么。门打开的时候,她听见身后主人的声音,你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做我的女人。 她一时怔住,因为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听来好像是在说要不要喝杯茶,红茶还是绿茶? 她几乎是气愤地转身,想要说几句漂亮的话,还未开口眼泪就已经忍不住开始流下来。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她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有些事情就只有承受,像外婆说的人生来就是要承受灾难。 古邵杰忽然郁闷起来,情绪中多了些别的感觉……失望?也许。 孤儿院的阿姨带着小毛头们来看她的时候,照例的带来了很多孤儿院的新鲜的蔬菜和水果。楚瑜很开心的接待了他们。 时间走得很快,他们又很快离去。她看着那些新鲜的蔬菜忽然想下厨。那曾经是她的爱好。于是她微笑着开始收拾那些可爱的绿色的植物。 可爱的维尼熊的围裙,简单的蓬松的马尾,认真的表情专注而美丽,双眼因为烟雾的微醺湿润含情。仿若上帝遗落凡间的天使。而那个可爱的微微翘起的小嘴巴——让人很想吻上去。 古邵杰回到别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空旷的别墅仿佛一下子成为一个家。这让他有一秒钟的惶惑。 自从那个其实是类似于告白的夜晚,他们之间忽然变得陌生起来。楚瑜一如既往的温柔,而他已经几乎要怒吼了。而此刻看到她在厨房的侧影,心中却荡漾了柔柔一层波痕。 清一色的绿色的汤,绿色的菜。长长的桌子,彼此对坐。没有人愿意首先打破沉默。古邵杰最近都是回来别墅吃饭,他没有解释,她也就默默不问。 “过来。”他忽然说。眼神冰冷。 楚瑜一惊。然后以媲美蜗牛的速度的抱着碗缓缓前进。然后轻轻落座,然后默默空口吃饭,不加菜,亦不再抬头。 “你怕我?”依旧没有什么感情的话。 楚瑜终于抬头。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巨大的热情已经包围她。 他深深吻住她,紧紧抱住她消瘦的身体,仿佛要把她嵌入体内。那些吻挚烈而强大,两个人都禁不住轻轻颤抖起来。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对她竟是渴望已久,全部的身心都在饥渴的渴望着,渴望抱紧她,渴望吻住她,渴望得到她。 那些吻落在她的唇,她的优雅的长颈,最后落在那有一块细腻的疤痕的锁骨上,不住的摩擦。楚瑜忽然感觉无力,她忘记了为什么这块肌肤是如此的敏感。她只是深深的颤抖起来,双手不由自主推上他的胸膛,想要把他推开。只是为什么他却越抱越紧,她几乎要哭出来时,古邵杰的动作愈加温柔起来。呻吟低沉而感性,“楚瑜,楚瑜……”像是悠长的叹息,“别拒绝,别拒绝我。”想说的有那么多只是他什么也无法多说,因为他还没有学会表达。他所会的方式只有身体力行而已,于是他抱起了这娇弱的天使走进了他的卧房。 当他爱抚她的时候,她忽然泪流满面。零距离的坦诚的接触,使他们变得陌生而激动。楚瑜紧紧抱住了他的身体,刻意去忽略那些泪水。这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外婆你还好吗?她在心里说。 古邵杰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着不知何时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楚瑜,脸上一丝怜悯宠爱的笑容。她安静的入睡,好象他的臂弯就是她安全甜蜜的归宿,粉红的脸庞已经开始有女人的娇媚。她终于开始长大了吗?还是自己早已可以忽略了她的年龄。在他眼中,她一直不是女孩,而是个女人。他的女人。 轻轻起身,然后驱车上班。他看着手中的资料,早上有个市场调查报告的会议。可是他的心里一直微微荡漾着某些幸福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就想要笑出来。忽然觉得好像有人盯着自己,他抬起头来看见观后镜中司机的迷奇的双眼。“干吗这样看着我?”他问。年轻的司机憨厚而略显尴尬的笑了:“少爷今天的心情很好啊。”古邵杰这才看见镜中自己的脸。倏忽之间严肃起来。小司机不禁紧张起来,不再吭声。 楚瑜起床之后走进那巨大的客厅,郝婆还没有来打扫哦。桌子上的那是……她看见一个粉红色的包装精致的小盒子下面一张小纸条,她拿起了那张纸条: 生日快乐。古 她的心忽然灵动得震荡起来,打开盒子,一副碧玉的耳环。手指开始轻轻颤抖。 做好晚饭,楚瑜紧张兮兮的等着古邵杰回来。等了很久,听见车子驶入车库的声音,她立刻起身把菜拿进厨房加热。 古邵杰走进客厅,不见以往等待的她,迅速冲入厨房,看见她之后又放慢脚步。眉头轻蹩,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楚瑜发现了他,手足无措起来,“你,回—回来了。”他嗯了一声。就那样站着。尴尬的相望。天呐,我怎么会这样,像个初恋的青涩少年。初恋?脑中闯入这个词时他把自己吓了一跳,但是他依旧冷静的转身,“不要热了,我吃过了。”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踏上楼梯的脚步这样的不情愿,好像自己匆忙处理完大堆的策划书迫不及待的赶回来,却没有做期待一整天的事。他神色压抑,苦思冥想。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楚瑜失神的看着准备好的饭菜,没有失望也没有失落,只是有点奇怪自己沮丧的心情从何而来。只是下一秒钟她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入怀中,紧紧地仿佛要窒息一般的抱住。炙热的吻像是亚热带的雨季来临,袭遍她的全身。很久很久,这个从楼梯冲下来的男人把头贴在她的耳边低沉的喘息,“你,今天好吗?”你好吗,你有像我一样疼痛一般的想念我吗?你有吗?楚瑜踮起脚尖,抱紧他的脖子。这让他的自制力顷刻分崩离析,近乎粗暴的吻住她,慰籍20个小时的思念。 日子在他们相爱的时光里忽然变得绵长起来。他的别墅现在成了他最眷恋的地方。常常看着她就忍不住微笑,就忍不住感慨命运。是什么把她送到他身边。命运缘何如此眷顾?在他以为可以不为任何牵绊的时候,为他送来了她。她恬静的微笑,窘迫时微微涨红的脸,紧张时略略皱起的小小眉头,在厨房里穿着维尼熊围裙俊俏的脸庞,生气时忍不住地轻轻颤抖,被亲吻时紧张的忘记呼吸的样子……所有的一切这样的可爱,这样的令他深深沉醉。让他感觉到温暖,让他温暖的想要沉沦。 想起她床边散落的那些铅笔画,他的眉头渐渐拧起来。 那个画中的男人究竟是谁,就是曾经用所有的爱豢养她又用所有的力量抛弃他的人吗?为什么进入他脑海中的是这样的词语,“用所有的力量抛弃”?他的直觉在告诉他什么?她为什么会选择自己?在一个酒吧里对一个陌生人说出那样的话。她那时是想要离开吧,是一心想要离开吧,所以随便抓住一个人请求他带她离开。他并不是必然的那个,他只是那时候偶然出现在她眼前。而她迷朦的眼神给了他命中注定的错觉。是的,是这样的,一定是她自己要离开那个男人。为什么呢?是不是有一天她也会从他身边这样消失,只要另一个男人出现,她只要扬起脸对他说“你愿意带我走吗?”她就可以天涯海角的飞走。 他重重的把文件推到地上,握住笔的手用力的泛白。他以为幸福终要来临,事实上不过是一个玩笑吗,为什么当初他没有好好调查就带一个陌生人来到身边,并且轻易的让自己在意起她。为什么他的心绪要受一个孩子左右! “呃,你想要咖啡吗?”门轻轻打开,一个小脑袋怯生生地探进来。 为什么她的脸上永远是这样的陌生表情,为什么即使已经那样的亲密了她对他依旧是这样胆怯而陌生? “出去。”他努力放低了声音,“我说过我工作的时候不要进来。” 她的脸一怔,几秒钟的不知所措,“对不起。”清淡的声音。门轻轻合上。 看见她不自觉的皱起的小小眉头,他有些后悔自己的严厉。又气又懊丧。她就是这样的楚楚可怜,她就是这样的牵引男人的保护欲。不仅他一个男人,曾有一个这样的男人,以后也许还会有很多男人。 笔在他手中重重的折断了。不可以,他不可以这样,他绝不让自己这样,他并没有爱上她,他只是对一个女人感兴趣。会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终有一天会厌倦,终有一天可以抛弃。 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您好,这里是冰世纪之鼠,愿竭诚为您服务……” 他以为自己可以不介意她的过去,可是他请最好的征信社调查的资料到达他手上的时候,他还是歇斯底里的摔了办公室。他手足无措,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他从没试过这样气愤而无法压制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开始后悔,当初是中了什么邪会答应带她离开。他知道自己没给过她承诺,可他还是感觉被欺骗了。他开始问自己,为什么当初带她离开中国时没有调查清楚,难道自己那时候就预知了今天吗?因为不想知道,所以没有吗?他简直要疯了。 照片中的男孩毫不在意的看向别处,一只手却轻轻搭在她肩上,看似无意却是十足的占有欲,那么自信的,好像甚至不必看着她,就知道她属于他。她白白的脸庞,恬静的笑容,文静的双手交叠在身前。他眉结聚拢,深沉的脸庞再看不出任何波动。 ……宋仕豪,男,街痞。韩楚瑜同居者。曾同在颢家孤儿院生活。现鱼塘街的老大,手下共两百一十七个小弟,掌控三个闹区的酒间声色场所…… ……韩楚瑜因为亲眼看见他和另一个女人亲热崩溃离开。突然在中国消失。所有档案被提走。尚无下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什么也不曾向他要,金银首饰,钱,车,别墅……她什么也不曾要过。是的,除了婚姻他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可她什么也不要。他曾困惑,想要把她留在身边,他究竟要付出什么呢?原来,她什么也不想要,她只想惩罚那个男人。他不过是她利用的工具。她这样的工于心计,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女孩。也许她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为什么甜美柔弱的外表下是这样的心机。她的演技简直天衣无缝。 现在他还想要她留在身边吗?想起昨晚他们激烈的纠缠时他对她低低吼叫,你想要什么,告诉我你究竟要什么。她只是淡淡红着脸,淡淡喘息,淡淡微笑。他莫名的生气起来,加重了速度却冷冷对她说,不要祈求爱或是婚姻,永远不要! 是不是只要可以惩罚那个男人,她可以在任何一个可以带走她的男人身下承欢。他竟是这样被欺骗的一个!被一个孩子玩弄股掌间却乐在其中?!“崩溃离开”?好一个“崩溃离开”! 他捡起地上的资料。把它锁进了抽屉。崩溃离开?韩楚瑜,你不该这样玩弄一个男人,你要知道他是怎样一个男人……他的眼神残酷而冰冷,却又炽热的仿佛要引爆身体。 电话忽然响起来。看了三秒,终于接起。 “少爷,董事会就要开始了。” 他走进来的时候,脸深沉而平静。吃过了,只这么淡淡说了一句就上了楼。没有看她一眼。她嗫嚅的坐在那里,看着精心准备的晚饭,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忽然就开始害怕。他们都是这样的,在她以为她终于获得幸福的时候开始对她冷淡。他也开始这样对她了。一连几天没有跟她讲话。不看她,也不碰她。 她应该习惯的。她不过是寄人篱下。为什么还要这么委屈?泪水禁不住开始滑落。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不许哭。她蜷缩了身体,抱紧双腿坐在椅子上,看着饭菜慢慢冷去。努力的捂紧嘴巴。不要出声,拜托不要出声。 …… 乖楚瑜,不要哭啊,哭了就是输了。 可是,外婆,你不要楚瑜了吗,呜呜……你要去哪里? 外婆要去天堂,在那里看着楚瑜长大,看着楚瑜出嫁,看着楚瑜幸福。 呜呜……外婆在楚瑜身边看着不行吗? 这是上帝的意思,上帝要外婆去那里,外婆不能拒绝。乖孩子,不要哭,外婆会在天堂看着你,听见你哭外婆会很难过。楚瑜可不可以答应外婆,永远不要输? 她紧紧地捂住小嘴,努力的压抑抽泣,只有大颗的眼泪不断的涌出。 “楚瑜答应外婆。楚瑜不哭。” 小小的身体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有湿热的东西滚落进她的脖子。 …… 她努力的抱紧自己。抽泣着,却没有任何的声音。 黑暗中,一只手把握住的罐装啤酒捏的哔哔剥剥的响。他站在楼梯口看着客厅里那个蜷缩着因为抽噎而起伏的瘦小身体,眼中隐忍的深黑。终于,他转身上楼。 她竟然一直睡到下午。起床之后,有些紧张的想要知道他又没有吃饭。是礼拜六,郝婆回家看小外孙了。经过他的书房的时候,听见有谈话的声音,她怔了一会,轻轻走进去。 里面一个看来精干的女人在和他一起讨论一些问题。看见她进来,他们抬头看了她一眼,看见他毫无温度的眼神,她惊惧的抖了一下。 “愣着干什么,弄两杯咖啡来。”他冷冷得说。 “噢。”她轻轻的应声。走去门口后,听见那个女人说,“请给我加一点奶精,不要糖。” “噢。”她回头时,没有人看着她,他们低头继续讨论起来。她慢慢关上门。头晕晕的向厨房走去。 端着咖啡走进去。要放下的时候手一抖咖啡溅了出来,溅到女人身上。女人惊呼一声,把她推了出去。她重重的摔倒在地上,托盘砸到额头上。 古邵杰冲过去她身边拉起她,审视着她的额头。只是擦破了一点皮。他没有表情的轻轻松开她,“这么一点事也做不好了。”他走回去,走到那个女人身边,“沈秘书你没事吧?” “没关系。”她看向她,“我没关系。你去整理一下衣服吧。我不是故意推倒你的。真抱歉。” “是我不对。”她低着头,默默的走出去。心里涨涨的,眼泪倏忽流下来。她已经感觉不到,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泪。 整理好衣服后,他们已经准备离开。她悄悄的站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必准备晚饭了。我今晚不回来。”他吩咐道,甚至没有去看她的脸。 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和秘书转身离开。“我……”她终于鼓起勇气。 他停下脚步,终于看向她。女秘书很识趣的先走了出去。 他慢慢走向她,巨大的压迫感笼罩了她。她默默的抬起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看向她的伤疤,手指不自觉地握紧。她的脸上全是泪水的痕迹。她为什么不擦掉。她是故意要惹他可怜她? “你没做错什么。”他终于开口。 “那你为什么……”她抬头看着他。 “不要问为什么!”他打断她,“你该知道你的身份。你不是说要留下来有一份工作就可以了吗?我想你是不适合作我的情妇。我已经厌倦你了,不想看到你流泪的样子,甚至不想看到你。可是我带来了你,你就留在这里吧。可是你连一杯咖啡也端不好了?” 她惊恐而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你……你是希望我离开吗?” 他的心忽然紧紧地揪了一下,疼得他难以呼吸。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手指轻轻的发抖,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冷酷,“你是要离开吗?”冷冷得笑了,“你是不是又准备让一个陌生的男人带你走?呵呵,我没有准备放你走呢,我怕哪天又会想要看见你这种楚楚可怜的样子。你知道吗,你的这种样子总是让男人很有兴奋感。”他冷酷的在她唇上印下一个没有温度的吻,感觉到她颤栗的挣扎。他松开她,潇洒的走了出去。不去看她泪水划过的脸。 他终于伤害了她。他并不开 第四章 “阿杰,你不是真的要和那个丫头在一起吧?她……” “老婆,”古堰制止了她,转而看向儿子,“吃过了吗?”他们和这个年少老成的儿子越来越难沟通,感觉总是隔着那么一段距离。 “阿杰,你知道我们是什么家庭,那个女孩子你调查过吗?你玩玩也就算了,不要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邵女士急于表达自己不擅表达的母爱。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几乎是暴躁的说。这让他的母亲大为惊讶。 他当然知道,她有个男人,一个比她大五岁的男人,一个抛弃了他的男人,一个让他一想到他的存在就简直要嫉妒的要死的人。嫉妒?他为自己的这种心情而无比气愤。可是,为什么最先遇到她的不是自己呢?他想知道她为什么一直不曾提起他,想知道她在梦中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回到家的时候,看见她正趴在偌大的餐桌上在一个粉红色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看见她回来,仿佛要擦掉泪痕似的在眼角轻揩了一下,抬头微笑了,“蓝亚送我的日记本,她说我可以写些什么以后用来回忆。”他看着她娇美的容颜,她是在为他哭吗,还是在为她的回忆?努力压抑想要拥抱她的冲动,转身上楼。“我明天可以去孤儿院看孩子们吗?”他顿了一下脚步,“嗯,让老刘送你去吧。”没有温度的声音。 楚瑜微怔了一下,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孤儿院的孩子们看见她,蜂拥而至。是的,她是这样的喜欢小孩子,想象有一天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想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他,给他一个家,给他所有的爱。她会很爱他,永不会抛弃他,不会因为自己没有得到过母爱而不知道怎样做一个好妈妈。她会的,会是个好妈妈的。 看着这群欢笑的孩子,她觉得自己得到了安慰。 蓝亚跑过来了,她好像又长大了一点,以后会是个让男人们魂牵梦绕的女子啊。自己十八岁了,已经是大人了。她记得外婆喜欢在夏天的天井里铺一条凉席,她们躺在上面,外婆一边摇扇子一边虔诚的给她讲耶稣基督的故事,偶尔感叹时光逝去。那时候她忽然问,外婆,你是什么时候变老的。外婆说,大概是十八岁吧。她问为什么。外婆说,可能因为爱上了外公吧。 她十八岁了,她觉得自己正在老去,心正在老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起外婆的这些话,那个瘦脚伶仃的喜欢油画的小老太太,事实上,在她心中,妈妈就是外婆,外婆就是妈妈。 “楚瑜姐姐,想什么呢?”蓝亚跑过来坐在她身边。 “开心吗?和旭老师怎样了?”她微笑着问。 蓝亚开心的大笑,“爱情当然要采取主动,不然会让别人捷足先登的。” 楚瑜作出疑惑的样子。 蓝亚一本正经的说,“楚瑜姐姐,你要替我保密哦。” 楚瑜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事,难以想象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被一个十三岁的女孩逼迫到墙角,然后被迫接受她的初吻。 孩子们拉过了旭老师,他看到蓝亚立刻定住不动,尴尬一会儿又转身离开。孩子起哄起来,蓝亚一边脸红一边气愤的追了上去。 “你干吗见了人家就要跑的?”眼泪几乎要流出来了,“阿旭老师就那么不喜欢蓝亚吗?”说到这里蓝亚几乎要抽泣起来。 书生气的旭老师手足无措,急急回身想要解释些什么,不小心和低着头紧跟其后的蓝亚装了一个满怀,脸霎时红了。蓝亚抬头看见他一脸窘迫的样子,忍不住偷笑了下,继续她的小女生眼泪攻势,“那为什么旭老师这么怕见到我呢?” “蓝亚,你知道我们怎么可以呢?我是老师哦,而且我比你大那么多。”他一只手挠着头,另一只手不知该怎么对靠在他怀里的女孩。看着她泪眼蒙蒙的抬头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是她的一切,望着她的红唇忽然忆起昨夜她主动吻他的温柔触觉,虽然她的吻是那样生涩,虽然他很及时地推开了她,但是那种美妙的感觉却……令他难以忘怀,他看着,看着,情难自禁,慢慢低下头吻上去。即使为自己找了再多的理由,但心是无法违背的。蓝亚努力的踮起脚,迎接她的甜蜜爱情,而纯情的阿旭老师紧紧抱住她,深情地几乎要托起她还未发育完成的小小身体。他知道自己斗不过这个小妖精,所以干脆让自己沉沦。 楚瑜很开心地离开孤儿院,她想快点回去,做好饭菜,然后等主人回来。她知道自己的心中暖暖的洋溢着的是什么。于是她有些娇羞的告诉老刘快点回去。慈爱的老司机看着她笑了,心里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长得像瓷娃娃的孩子呢。还是个孩子呢。 楚瑜回到了别墅,跑上二楼换衣服。她忽然听见古邵杰的房间传来奇怪的声音。她有些犹豫,有些好奇,慢慢走近,门没关,虚掩着。她低着头站在门口,她好像知道里面的声音是什么了。是男人的低吼和女人的喘息。她深深得咽下哽咽,有些不甘心,有些不确定,她咬紧了唇,慢慢伸出手推开了门。然后泪水像断了线,冲破了她深深的压抑。 古邵杰从女人的身体上抬起头看见了楚瑜,看见她紧紧咬住的唇,看见她努力控制却没有控制住的泪水,看见她怯怯的站在那里,看见她的脸上惊异绝望的神情。心里忽然撕裂般的难过。他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粗暴的狂吻。 为什么呢,哦,自己为什么要问为什么。一年前的那一幕重新冲撞进自己的脑海,那是她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事,她以为的她的那个最爱的男人和另一个女人在床上翻滚。她以为的她的那个一生可以依靠的男人对她大喊我不想要你生我的孩子。 为什么呢,自己为什么要问为什么。他们都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一个曾用生命保护她,一个曾经在她最难过得时候带她离开,他们都对她很好,他们没有义务要向她承诺的,没有的。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她多想问为什么。可是好像没有这种权利。 心已经没有那么痛,原来心是可以自己有记忆的,它曾经痛得要死了,但它没有死,所以它自己不要更痛。 楚瑜脸上忽然浮出一个淡淡微笑,她转身,飞快的跑下楼梯,朝着大门跑去。老刘刚停好车,看见这个飞奔而逃的单薄女孩的表情,那种表情让他觉得她再跑快一点就会碎掉。 古邵杰爬起来,懊恼,疼痛,绝望,他的眼睛湿起来,他忽然感觉自己要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了,就仿佛要失去生命一样。他撇开了那个他要证明自己根本不受楚瑜左右而带回来的世家千金,追了出来,只穿了一只拖鞋,上衣的扣子也没有扣好。他好像带着要侮辱楚瑜的心情和另一个女人上床,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只是在自取其辱。是的,他做了那个男人曾经对她做的事。他竟然做了。他终于看到了她的神情,当她看到宋仕豪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表情?绝望,痛苦,到了极致,反而是清淡的笑。他不是一直想要知道她那时侯是什么表情吗?现在他知道了。 老刘看见他一脸惊慌的样子,大抵明白了些什么。指了一个方向。 古邵杰追寻而去。 楚瑜满脸泪水沿路飞跑。 任尤仪开车经过,忽然看见一个娇小而略熟悉的身影,他微微抬头,在后视镜中瞥到追来的古邵杰,脸上立刻浮出一个笑容。他立刻减速,打开车门,一把拉进了楚瑜。楚瑜受惊的大叫,任尤仪捂住她的嘴巴。她立刻晕了过去。 古邵杰……任尤仪忽然想大笑。 醒来的时候,楚瑜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没有惊吓,没有慌乱,仿佛一切都无所谓的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下。 任尤仪这样看着她,忽然不确定自己该怎样做才能达到目的。 “你不想问我吗,为什么会带你来这里,这里是哪里?你什么都不想问我吗?”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可是楚瑜依旧没有反应,她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眼睛轻轻颤动,更多的清亮的泪水流出。她慢慢拉了拉锦被盖住头。她的这个动作忽然激怒了看了她一个小时的任尤仪,他一把扯掉了锦被,把她拉坐起来,用力摇晃她的肩膀,“为什么不敢看我?睁开眼睛,我说你睁开眼睛!你不要怪我,怪只怪你是古邵杰的情妇!” 他没发现自己把自己的仇恨转嫁到了一个无辜的人身上,于是他狠命的摇晃这个在舞会上就让他锁定好的复仇的诱饵身上。 可是他发现她依旧紧紧地闭着双眼,睫毛闪动,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全身抖抖索索颤动不已,她在深深的啜泣,可是她拒绝发出任何声音。 他发现自己好像有些残忍。看着这样一个美的仿佛明清的瓷器的女孩,他终于不忍收了手。看着她,他忽然无言,于是他默默的把她拉进怀中,轻抚她的凌乱的长发。“楚瑜,哦,楚瑜,你为什么要是古邵杰的情妇呢?”他在心中说。 楚瑜依旧啜泣着,她像小时候一样在饱受苦难的时候拒绝发出声音。而今,她拒绝睁开眼睛看世界。 外婆……外婆,我没有哭,我没有输。她的眼泪却流成了河。 古邵杰回到家中,那个千金小姐已经离去。他看着凌乱的床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觉得很烦,烦得他不能思考,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可以让自己摆脱这种的无力的,揪心的烦恼。他这样坐着,抱住头,不能思考,也没有表情。 外面曙光慢慢亮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电话忽然响了。他眼睛眨了眨,终于迫不及待的拿起了电话,电话桌上的花瓶跌落在地上。 “喂,楚瑜吗……”他干涩焦灼的声音立刻被打断了。 “古邵杰,你不会忘记我的声音吧?” 他的眼睛倏的睁大,“任尤仪?!” “总算你还记得我。”带着笑意的声音,“你一定知道我打电话给你的目的吧,古少?” 古邵杰身体忽然僵了一下,“楚瑜?”他不动声色的深呼吸一下,拼命告诉自己冷静下来。“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不要扯上不相干的人,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好一个不相干的人,古少。你的记忆显然需要我的提示。”电话那头传来的依旧是冷静的毫无温度的声音,他们拥有的同一种音调的声音。 “你想把她怎么样?”仿佛事不关己的询问。 “听说你抛弃她了。我打算先收留她,让她爱上我,然后再抛弃她。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跟你有的比。”任尤仪轻笑了几声,“她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她不停的在流泪,可是她却没有声音,既听不到哭声,也不要说话。她现在正在我怀中,呵呵,当然她好像不是很喜欢,但是她并没有拒绝啊。” “不许伤害她!不许你伤害她!”他终于吼起来。这是他久违了的愤怒,自从两年前的那件事,他已经训练自己不再会发怒。 “呵呵,古少,很高兴听到你的愤怒。我等了很久了,谢谢你肯给我机会。” “听着,听着……”他无力的摔坐在地上,电话已经挂断了。 任尤仪挂断电话,看着已经入睡的楚瑜,她犹如瓷器般细腻的脸庞,她是这样的年轻甚至是幼小。 “我要提前跟你说抱歉吗?还是我应该谢谢你给我复仇的机会呢?”他的手轻抚上那依旧有泪痕的脸,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眼睛里却有那么一丝苦涩。 早饭的时候,刚刚下楼的任尤仪奇怪的发现楚瑜竟然坐在餐桌前乖乖的等待,他以为她会绝食呢。欧巴桑上了早餐,是稀粥和几样清淡的绿色小菜,还有豆花。这些对以三明治、牛奶为生的任尤仪来说简直是一种全新的视觉体验。 “冯姨,今天的早餐怎么变成这些了?”他还忍不住问了。 “哦,是小姐,说想吃这些。”欧巴桑笑笑说。 任尤仪不动声色的指了指楚瑜,冯姨会意的点点头,笑着进了厨房。 他坐下来,看着楚瑜有些夸张的在大吃煮的香香的鸡蛋粳米粥。她竟然和冯姨说话了? “呃……很好吃吗?”他忍不住问。 楚瑜依旧低着头,只管继续吃,几天没有吃饭,她好像饿坏了。看她不打算和自己说话,任尤仪只好沉默。看着她沉默不语的脸还有坚毅的吃相,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韩楚瑜看上去脆弱的像一只美丽的瓷器,却能一路风雨走来。对于这个小女人,他仿佛更增加了认识。 他开始痛恨自己对她多了这样的认知。于是他大声喊冯姨给他也来一碗粥。 楚瑜在这里呆了三天,她每天照常吃,照常睡,只是不说话。她害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哭出来。她虽然不清楚任尤仪要对自己怎么样,但是她却明白任尤仪真正的目标也许是古邵杰。她想起那个遥远的舞会,那个古邵杰逃回家的夜晚。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是聪明的人,索性也不再多想。她觉得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那么多的事情总是想想就会很累很累。 半夜,她忽然醒了,觉得有些饿,忽然想去厨房找点吃的。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但是她还是大着胆子悄悄走出房间。 冰箱里有套着保鲜膜的三明治还有大瓶的牛奶。她像一只贪吃的小老鼠,愉快地偷吃着夜宵。 “你在这里。”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楚瑜手中的牛奶瓶忽然抖落,任尤仪一个箭步接住了瓶子,“你总是这么饥饿吗?”他说,看着她一张吓得有些发白的小脸。 楚瑜没有说话,她继续小口但不停顿的努力吃着手中的巨无霸三明治,很不幸的忽然被噎到了。她一脸无助的圆睁双眼看着任尤仪,一边用小手奋力的捶打着胸脯,一张美丽的小脸很快憋红了。 任尤仪紧张的把牛奶递给了她,可是她好像根本无法接到,他有些气愤,有些慌乱,只好自己抱住她,把牛奶瓶凑到她嘴边。 楚瑜喝了几口,倒霉的又被任尤仪急急灌下来的牛奶呛到,更大声的咳嗽起来。从没有照顾过人的任尤仪更加慌乱起来,“没事吗,你?你,怎么样?”他焦急地问。此刻他没有冰冷的语言,没有漠不关心的眼神,楚瑜忽然觉得他就像是孤儿院里那个最骄傲又最渴盼关心的孩子,一股忽生的母性让她忍不住要安慰他,于是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臂,温柔的看着他,“不要害怕,我没事的。” 她竟然对他讲话了?任尤仪诧异的看着她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松开了抱着她的双手。“吃完了早点睡吧。”他说,冷冷的没有感情的。 楚瑜没有多想,她点了点头,又开始吃起来,这次她带着好吃的进了房间,她想躺在床上继续吃。 原来人难过的时候,竟是食欲最高涨的时候。 第五章 接到任尤仪的电话后,古邵杰有些安心却又更加的不放心起来,甚至有些恐惧起来。他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是他知道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知道他只能镇静,可是上帝,他怀疑镇静这种东西自从楚瑜闯进他的生活就渐渐离他远去。他恨自己,竟然想要用这种方法来伤害她。 现在他好害怕。他真得很害怕。 按照约定的时间他来到了海边。深夜的海在深深喘息。他知道自己没有紧张,他只在希望也许可以有机会看到楚瑜,他已经有五天没有看到她。他不得不承认,他想的心都痛了,可是他多么讨厌这种被一个人牵制的感觉! 远远的看见模糊的人影。知道任尤仪来了。六年前那个歪着脑袋冷冷的看着他的十七岁男孩,他没有一刻忘记过他的眼神。在任尤玫从楼上坠落的那一刻。 当他再一次看清楚那眼神时,脸上已经挨了重重一拳。人重重的摔倒在地上。他爬起来,轻轻揩干了嘴角的血痕。抬头看着脸上没有表情的任尤仪。 “你想说什么吗,古少?”冷冷的嗤笑了一声,“你这算是为谁挨打呢?那个韩楚瑜,还是那个傻傻的为你死去的任尤玫呢?” 任尤仪走近又一拳挥出,只是这次古邵杰轻易的躲开,并且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姐姐的死我很抱歉,我很难过,我也自责了很久。可是这跟韩楚瑜没有任何关系。听着,你没有权利伤害她。”他们的语气同样的冷。只是他没有发现他们是这样的相似。 “你很抱歉?你很难过?你很自责?”任尤仪那张美丽的脸变得残忍而苍白,“是你亲眼看着她跳下来的不是吗?你没有阻止她。你根本就是一个见死不救的家伙。”他阴柔的轻轻的恶狠狠的说。 “我知道你很爱你姐姐,可是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我没有一天不自责,那个场面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我的梦境!我没想到她会真的跳下来,我没想到她是真的喜欢我,我真的没有想到!”古邵杰终于开始吼叫起来。是的,他早就想在那个梦中狂吼了。 “你是一个坏人!你不配让她喜欢!”任尤仪哭出来,一个男人的眼泪在深夜的掩映中显得格外动人。他的拳头也毫不犹豫的送出。古邵杰又一次重重的挨了一拳,可是他也迅速的反击,“你这个懦夫,胆小鬼,这么爱你姐姐为什么不早点替她揍我!为什么今天才来!”任尤仪摔倒在地上,可是他很快的爬起来,“因为我要足够强大,我要等到和你一样高大!和你一样冷静!和你一样让女人着迷的时候!”他歇斯底里的喊,又一拳挥出去。 两个男人在深夜的海边拳来拳往,吼来吼去。大汗淋漓,直到鼻青脸肿,直到头破血流,直到筋疲力尽。 “你为什么-没去-阻止她?”任尤仪挥出软绵绵的一拳,他美丽的脸已经青红一片,“shit!告诉-过你-不要-打我的脸!”他跪坐在地上,手揉着脸大声骂道。 古邵杰歪着嘴巴笑起来,“你怎么象个女人一样,那张脸-就那么重要吗?”他蜷着一条腿坐下来,低头靠在上面,眼睛好像再也没有力气做睁开的动作了。呼呼的喘着粗气,夜幕下看来像是退下战场的阿咔琉斯,疲惫而英俊。 任尤仪看着这个他十七岁就记住的男人,姐姐黏在他身边时,他就盼望有一天可以像他一样出色。如今他们好像一样受女人欢迎,但是古邵杰却更加成熟。即使自己和他拥有一样冷静的理智,一样不动声色的笑容,一样沉稳犀利的处事作风,但是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超越他的,是年龄,是时间在他身上的痕迹,是成熟的魅惑。有一天当他像他现在这样成熟时,古邵杰身上一定有了更多迷人优雅的沉淀。那是时光的工程,和时光赛跑,他是注定要输的。 想到这里,他忽然冲上去,想在这一刻留住时光。 古邵杰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瓣冷而湿润的唇忽然吻住了他。 这几秒的时间对他来说是段漫长的时光,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被一个男人吻了。 楚瑜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凌晨3点了,她悄悄钻进厨房,抱了一堆吃的准备再悄悄溜回去时,忽然被满脸是伤的任尤仪吓得惊叫一声。 她扔了吃的,转身就跑。 任尤仪还沉浸在自己刚刚的“壮举”中,听见楚瑜的惊叫,看见她吓跑,想起那个他崇拜的男人被自己吻住时一脸惊异无措的样子,他有些得意地笑了。像一个年轻的男孩那样笑了。也许他是想替姐姐吻她,也许是为自己这六年的努力成长,也许是为安慰那个优秀的男人六年的心理阴影。也许他就是真的很想吻他,总之他吻了那个他认为杀死了姐姐的男人。 其实他知道,他只是不愿意和他没有任何联系。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十岁时他父亲去世的时候,古邵杰拥着哭泣的姐姐,然后看见歪着脑袋在一边没有表情的他。他把他也拉进了怀里。他记得那个怀抱。很温暖。 楚瑜跑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很多消毒棉,创可贴。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温柔的用消毒棉帮他轻擦着脸上的,嘴角上的伤。她好专注,好温柔,好安静,也好温暖。他忽然想到也是满脸伤的古邵杰,他现在一定没人帮他擦伤吧。一向孤傲的古邵杰,他爱的女人在帮他擦伤,这让他觉得很膨胀,忍不住笑了。古邵杰爱的女人,究竟是怎样的女人呢? “你为什么要离开古邵杰?”他像个王子一样很享受的接受楚瑜的照顾,没有母亲,失去父亲,失去姐姐,他已经不习惯被人这样关爱。所以他无法否认内心的颤动。 楚瑜被一股母爱驱使,她想好好照顾他一下,她觉得自己看得懂他的孤单,他的脆弱,看得懂他孩子一样的天性。她没有说话,她只是在把一个卡通猫的创可贴贴到他的脸颊上。 “他,大概跟我伤的一样—我是说那个古邵杰。”他忍不住想要看她的反映,很满意地看她的手微抖了一下,结果他“啊”的叫了一声,“你弄疼我了。” 楚瑜一脸泄气的样子,没有说什么。继续贴。 她只有这么小吗?才刚刚成年吗?是啊,她是这样的简单和纯洁。可是为什么她的眼中却同时有着安然的成熟,超越了她的年龄。她好像可以是情人的同时又可以是姐姐,可以是母亲,可以是妹妹,是女儿。她简直是一个女人的极致。她好像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芥蒂,她仿佛时刻都在原谅别人对她的伤害。“怎么办呢,小女孩,我好像忽然不想放你走了。”任尤仪说。霸道的躺在地板上,枕着她的腿,很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我有个姐姐的。她很美,她是唯一疼爱我的人。我十七岁的时候,她彻底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我十岁的时候就见过,那时候他还是个背着书包的男孩,代表他的爷爷参加我爸爸的葬礼。他看上去很冷,可是只有他拥抱了两个悲伤的陌生的孩子。那时候我就希望有一天可以变成像他一样强大的男人。 “爱上他实在是件太简单的事。姐姐忽然爱的那么疯狂。可那个家伙说他有很多女人,说他不会爱上任何人。那个傻女人就跑到他对面的办公楼打电话给我,让我把他带到她面前。我去了,可是他说他有个重要的会议。 “姐姐就在我面前跳了下来。她跟妈妈一样,是很傻很傻的女人……我十七岁就开始接受训练,成为家族的继承人。我很努力,我希望有一天可以打败古邵杰,可以为姐姐报仇。可是我好像只是越来越像他。我不爱任何人,但是我学会引诱女人爱上我。哈哈,这对于优秀的男人是件容易之至的事。”他忽然干笑了几声,“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我其实长得很像姐姐,妈妈说我们都是美丽的孩子。” 一直默默听着他讲话的楚瑜忽然惊异的低头看了他一眼,难得的笑了一下。捡起她的好吃的零食轻手轻脚的回房间了。任尤仪无奈的努力的爬起来走回卧室,很讨厌自己今晚这么多话,怀疑自己被打傻了,心里想古邵杰和韩楚瑜都是既简单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人。直到打开洗手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撕心裂肺的大叫:“韩楚瑜!” ——他的脸被贴满了不规则的创可贴,而且上面还有形形色色的卡通动物,两只加菲猫,一只叫史努比的傻狗,还有几只维尼熊。天哪,他风靡新西兰迷死万千少女完美无瑕的脸!呜,撞死算了…… 楚瑜坐在车里没有任何表情,手里抱着一袋薯片仿佛在想些什么。任尤仪脸上有些难以看懂的表情。看着楚瑜,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老,不过23岁而已。可是又觉得自己已经在老去了。真是复杂哦—他已经打电话给古邵杰,要把韩楚瑜还给他。他知道男人说到是要做到的。只是有点小舍不得罢了。 “呃,你可以下车了。”他说。他不想看见楚瑜走向古邵杰的样子,也不想看见古邵杰拥抱楚瑜的样子。 楚瑜像只小猫一样看了他一眼,又默默低下头,打开车门走下去,看着车子驶远。自己又要被抛弃了,连寄人篱下的机会也没有了。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呢?她好像从来没有一个人过,她总是被照顾的那个。她该去找一份工作吗? 古邵杰驱车慢慢驶在路边,看见楚瑜抱着一袋大大的薯片,低着头走在路上,身上穿的还是那天离开时套着的维尼熊的粉红色外套。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仔。 一霎那他忽然内疚的要死去。 把车子停在路边,他想要紧紧抱住她。 跟在她后面,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叫住她,正在烦闷时,忽然看见楚瑜回头。 楚瑜没有想到一回头看见的会是古邵杰。她还不想见他,她还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于是她拔腿就跑。 看到她想要逃离自己,他的心倏的纠紧了。 “楚瑜,楚瑜。”他皱着眉头,仿佛就要立刻失去她,这让他窒息般的紧张,焦急的大声吼起来,“不许你跑,听见了吗!不许跑!” 楚瑜想要逃开,看见他追上来,她紧张的加快了速度,一边回头看,一边努力的跑。现在她不想要回到他身边,她要好好想想自己究竟要怎样的生活。 他紧张起来,在下班高峰时跑在马路上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我不追了,你不要跑了好吗!楚瑜!不要再跑了!求你了,求你了!”他躲避着车子,几乎哀求起来。 一队孤儿院的小孩子在老师的带领下正在横穿十字马路,交警组织着秩序。一个小家伙手中的气球忽然脱离双手飞走了,他颠着步子想要追上去。一辆仿佛失控的货车忽然从十字路口拐角过来,向着那个孩子冲过来,司机惊慌的一路大喊。 所有人几乎都要静止了。古邵杰一霎那简直无法呼吸,仿佛预感到什么,他一边脸色惨败的看向楚瑜,一边向着她飞奔而去——可是她更快的冲了上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推开了那个吓呆掉的小毛头。 货车打了一个急转弯,冲进了护城河。 他听见“嘣”的一声。他看见他的瓷娃娃像只气球一样腾空飞起,好像要逃离他的世界,可是顷刻之间又重重的落在地上。 他呆住了。 “不,不!不——”古邵杰疯狂的喊叫,感觉灵魂要抽离了。 他飞奔过去,看着他的瓷娃娃头上衣服上满布血迹,紧闭双眼安然的躺在那里,没有呻吟,没有呼吸,像是睡着的天使。他抱起她,紧紧拥在怀中,“不,不,楚瑜,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求你不要这样。”忽然看见她的双腿间流出浓稠的红色,他的泪水已若溪流,脸上的肌肉痛苦的纠结,“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任尤仪亲眼看见这一幕,几乎要哆嗦起来,六年前姐姐纵身飞下的身影依旧在内心深处。他站在古邵杰面前,看着熙攘的人群,吓得尖叫的女人和孩子,出动的交警,跳下水的消防队员,还有鸣叫的救护车,泪水安静的流下,嘴角牵动眉头。 楚瑜被抬在担架上,飞快的送往手术室。 古邵杰毫无表情的蜷坐在长椅上,不说话也不动,像一座深刻的雕塑。任尤仪站在旁边看着他。古堰和邵女士也来了。他们看着自己的儿子,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也不能做。 大家都很安静,可是空气中掩藏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一个小时,手术室的红灯依旧亮着手术中, 两个小时后,有医生走来轻声说那个被推开的孩子轻度骨折没有什么危险。古堰向医生微微点头。医生走了。古邵杰始终没有动。邵女士想要去安慰一下儿子,但是被丈夫阻止了。她看着没有任何动静的儿子,眼泪终于滑落。 三个小时后,古邵杰倏的站起来,所有人看向手术室的灯。灯灭了,门打开了,医生一脸严肃,走出来。古邵杰冲了上去,抓住了他的手,看着他,喉结抖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医生读懂了他眼中的悲伤与恐惧,“她有两个月的身孕,但腹部受到重击,已经流产了。”他说,“头部受伤,还在昏迷。她贫血,而且心律不稳。” “她,”古邵杰终于发出了声音,冷静而嘶哑,他哽咽了一声,“她……会死吗?” “已经度过危险期,但是醒过来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就难以预料,请做好心理准备。”医生对古堰点一下头,忽然加了一句,“难以想象,她几乎还是个孩子。”离开。 古邵杰脸痉挛般的笑了一下,“爸爸,我要去陪她。”低的仿佛自言自语,“我要去陪她。”他走了。 第六章 他抓着她的手,在病床边已经呆了两天。他希望她和疼痛作战的时候抓住自己的手。他再也不要放开。低着头,睁着眼睛,髭须荏苒。忽然感觉手轻微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睁大眼睛。 她醒过来。她终于醒过来了。可是她看了一下四周,最后惊异的看向他们牵着的手,轻轻的抽出了自己的手。 古邵杰有些紧张起来,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楚瑜,你感觉怎么样?”他轻轻问。他有一丝慌乱,因为楚瑜眼中有一丝惊惧,对他的惊惧。他怀念她曾经望向他的那全然信任的眼神。他努力抑制了感觉,“要喝水吗?医生说你醒来的时候可能会有些渴。” 楚瑜坐起来,缩在病床上,安静的抱紧了双腿。她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一个年轻的医生走进来,调了一下她的点滴。 “医生,帮我照顾她一下。我去取一点水。”古邵杰难过的走出去。 她觉得头很痛,身体很疼。她需要时间来整理一下思绪,她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些混乱。医生在病房等了一会,忽然有个护士紧张的走进来,他们一起匆匆离开了。她看了一眼医生落在病床旁边的深蓝色的文件夹,伸手取了过来。 古邵杰带了一个装满鸡汤的保温杯走进来,一个小时前郝婆送过来的。推开门,看见楚瑜惊恐的看向他,全身都在发抖,泪水在脸上颤动着滑落。他看见了她手中捧的病例表。保温杯掉落在地上。 楚瑜仿佛验证到什么,开始深深的啜泣,双肩剧烈的抖动,可是没有任何声音。古邵杰觉得她要抽泣而死。“不,楚瑜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慌乱的想要继续隐瞒下去。走上前,想要抱住她。 “不,不—”楚瑜大喊起来,拼命的摇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疯狂的喊起来,车祸的瞬间在她脑海闪过,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忽然知道了一个残忍的事实。“我的宝宝,我的宝宝!为什么我不知道!”她歇斯底里的大叫,泪水慌乱,头发枯黄。不敢相信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他知道她是那么的爱孩子,她对孤儿院的孩子也是那么好,他知道她的梦想就是做一个好妈妈,他知道,他知道,可是他该怎么安慰她?他们失去了孩子……是他的错。 他不想要她这样难过。他曾有一刻害怕她会失去记忆,害怕她会不记得自己。但是此刻看见她这样痛苦,如同疯了的痛苦,他宁愿她失去全部的记忆,宁愿她忘记他,也忘记所有不愉快地记忆,也忘记那个曾经珍藏她的男人,忘记一切…… “楚瑜,楚瑜,”他轻声呼唤,轻轻拥住她,“知道吗,你救了一个孩子,一个很可爱的孩子,他活下来了。他以后会很幸福。你知道你有多勇敢吗?你跑上去推开了那个孩子,你就像是一个天使。宝宝会原谅你的,你是一个好妈妈。”温柔的像是叹息的声音,轻抚她因为受伤剪的短短的头发,“你会是一个好妈妈。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宝宝会在天堂,他会看着我们,我们要幸福。”几乎哽咽的声音,眼泪在他深沉的眼窝转动,他努力不要它们流出来,他不要在自己深爱的女人痛苦时流眼泪。 而楚瑜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在那上面留下很多划痕,血迹斑斑。她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她根本听不到任何,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她失去了她最渴望得到的。 医生终于赶来,为她注射了一只镇定剂。她渐渐安静下来,沉重的闭上双眼。 她深深的睡着了。眼角依稀的泪痕。他想起一年前的飞机上她靠在他的肩头睡着,那时她的眼角也有泪痕。那时候让她痛苦的是另一个男人,但那时她却并没有这样的憔悴。在自己身边她是不是更累,她是不是更痛苦?他因为可耻的嫉妒心这样的伤害她,几乎要毁了她。还有那个宝宝。没有出世就消失了。他将永远也不会知道它长得像谁。这是永远的缺失。无可弥补。一切都是因为他。他看着她消瘦的身体,因为剪受伤而使她显得更加幼小的短发。他难以抑制的啜泣,他是不是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她,他是不是根本不能给她幸福?那么他该放她走吗? “不!”他在心里低吼了一声,几乎被这样的想法击倒。他深深的看着那个娇弱的小人儿,“楚瑜,我永远不会放你走,我是不会放开你的。” 她会一直这样吗?他问医生。 没有一个孕妇会因为缺乏营养贫着血还要遭遇车祸。没有那种保护她的能力就不要让一个孩子承受这样的事。医生冷冷得说。 如果她不好,我会让医院倒闭的!我会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医生看了他一眼,夹着病历本走出去,随便您,古先生。 她就那样一直静静的坐着,看着窗外风吹起的落叶。身体日渐消瘦,沉默寡言。没有任何声音,默默流泪。 他站在她身后,难过得想要死去。他知道,她感觉不到,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泪水。 他默默抱住她。她并没有拒绝。她的眼泪就那样一滴一滴落到他手臂上。那些泪水几乎要把他灼伤。 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他亦瘦得不成人形。楚瑜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仿佛真的变成了瓷器。 直到有一天,医生带进来一个大眼睛的小毛头。是那个车祸中的孩子。他毫无怯意的走上来抓住她的手,轻轻摇晃,好像要拉回她游离的灵魂。那一刻,她回转身来,对着孩子轻轻微笑,宝宝,你长大了。 孩子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爬上床钻到她的怀中抱住她。妈妈,是我。 楚瑜的泪那样微笑着流出来时,整个病房的人被她摄人的美丽深深震惊。护士们禁不住红了眼眶。 属于新西兰的冬季终于来临。没有雪花飘起。可是天空依旧美的仿佛要化作一支歌。 楚瑜出院的这天,大概是古邵杰这几个月来最开心的一天。 楚瑜情绪已经稳定下来,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她现在和那个被她救了的小毛头融洽的像是母子,她几乎把他当成是宝宝,给以无限的母爱。小毛头占据她太多视线,这让古邵杰很是不爽,而最让他火大的是那小子竟然坚持叫楚瑜姐姐。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很老似的,很想楱人哦。自从揍了那个把病例表落在病房的医生后,他的拳头经常发痒呢。 “楚瑜姐姐,这个老头子很是不爽呢。可是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呢?” “喂,你就是这样没有礼貌的和一个老头子说话的吗?”古邵杰没好气的从观后镜看着他不着痕迹的牵着楚瑜的小指,而楚瑜则一脸宠溺的看着他。这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小家伙总是一开口就惹他生气,真不敢相信一个三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智商——能够惹到他生气可是很不简单的事呢。 楚瑜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惊奇他们性格上如此的相似。如果宝宝也可以长到这么大,是不是也会很像他呢?眼神中闪过淡淡的落寞。他看见她悲伤的眼神,知道她是把对宝宝的爱和歉意全部寄托在这个小毛头身上。他会配合她的,他会努力喜欢这个小家伙的。想到这里,他在后视镜中对他微笑了一下。 可是那个小家伙毫不领情的瞥了他一眼,看向车窗外。 古邵杰忙完公司的事急着想要回去和楚瑜一起吃饭。这时侯忽然接到邵女士的传召。本来想要推托,可是邵女士一句“如若不来后果自负”让他苦笑了一下。老爹对这位邵女士可能是默许惯了,从来都是笑着接受任何。他知道这是老爹宠爱的方式。没有老爹,邵女士的公司绝不会有今天的成就。只是邵女士不知情而已。 回到家里,古堰正在读报。邵女士则少有的从厨房里出来,手上端着一盘菜。看见儿子回来,眼睛一亮,见他瘦了不少。“叫你回来可真难哦。”她放下手中的菜,古堰很识相的摆好筷子。 “妈,这不是你做的吧?”古邵杰作出夸张的表情。 “你是怎样啊?我做的你不敢吃啊?”邵女士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是啊,怕吃了拉肚子。”他加重了“拉肚子”的音调。 邵女士听了有些吃味。她一向不是什么贤妻良母,对儿子的照顾总是少之又少。 古堰听见儿子的语气,那么轻松和愉快,明白儿子的变化源于那个叫楚瑜的女孩。他们总以为儿子可以自己独立的优秀的长大,就没有给他一个童年。他的确是独立的优秀的长大了,他的知心朋友却是爷爷。自从爷爷去世后,他几乎没有再笑过。他总是那么沉静那么成熟。 “还说呢,你这个做妈妈的第一次做吃的给他,就让他拉了两天的肚子。”古堰笑了笑,“阿杰,这些呢都是李阿姨做的,你放心吃好了。” “谁说?”邵女士发嗔道,“这个煎荷包蛋是我做的哦。” 父子俩笑起来。煎荷包蛋是她学了很久才学会的,把它自诩为拿手菜已经很久了。 他们的这餐饭少有的吃的非常愉快。 晚饭之后,古邵杰归心似箭。不停的看表。古堰自然知道儿子的心事。于是打发他走了。古邵杰正求之不得。 邵女士则有些难过。 “你说,阿杰不会真的要娶韩楚瑜吧?”偌大的房子只剩下他们两个老人家时她说。 “那又有什么不妥呢?那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啊。我很乐意她做我的儿媳妇。也很乐见这房子里跑着几个小毛头。你不觉得它有些空旷了吗?”古堰笑笑说,佣人已经把晚报送过来了。 邵女士看着一脸无谓表情的老公,“可是你都看不到阿杰吗,他好像太在乎那个女孩子,以前从来不是这样啊。”她一副猜想的样子,好像要猜出什么隐藏的阴谋似的。 “我遇到你之前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啊。”报纸后面传来淡淡的语气。 邵女士显然没有听出这句仿佛满不经心的话背后的深情,嗔怪的看了丈夫一眼,“不行,我还是弄清楚比较好。阿杰可是我的儿子。” 古邵杰驱车回家。时间已经有点晚了。不知道楚瑜睡了没有。 他们最近相处得很好,他很开心,只要她在身边他就会很开心。他没有办法不承认,他想拥有她,想要一生都留住她。想起昨晚她在灯下等他的样子,瞌睡得不行却还是不肯离开沙发,头不住地往下点的样子简直可爱透了。想到这里他禁不住要笑起来了。“天哪,楚瑜,我要疯了。” 走进大厅的时候,楚瑜并没有在。虽然他要她不要等、早点睡,但是没看到她等自己的身影不免又有些失落。他忽然明白,家,就是有一个人在等你。 上了楼,看见楚瑜的房间亮着灯,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想要敲门却发现门没有关只是虚掩着。推开门,他站定在那里忽然感觉没有力气走进去。 她背对着他,床上一只不大的行李箱。她在整理衣服,在把衣服折好放进行李箱里面。他认识那只粉蓝色的行李箱,那时候她带着它跟他一起离开中国。他没有想到今天还会看到它,它的颜色是这样的扎着他的双眼,让他觉得有点冷,有点紧张,——有点害怕。 她在做什么呢?这样专心,准备收拾自己的衣服,然后离开吗?她是要永远离开他吗,就像当时她一往无前的离开那个伤害过她的男人一样吗?她是要跟着另一个人走,还是要自己永远的从他的世界消失呢?那个曾经抛弃她的男人,也是因为那样伤害了她,所以她才要那样决绝的离开,不惜跟一个陌生人远走异域吗?我又给她什么了呢,是伤害,是车祸……楚瑜,不是真的吧,你要离开我,我要失去你?——不,我不会要你离开的,我不会允许的! 楚瑜感觉有人在后面,她转回身看见古邵杰站在门口,他眼睛有点湿,一脸的悲伤还有莫名的愤怒。她很奇怪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的表情里究竟蕴藏着什么,一时之间竟有些害怕。要喊出口的“邵杰”凝固在嘴边。不敢有进一步的行动。不知所措的站着。 古邵杰看见她眼中的那一丝惊惧之色,愤怒又自责的握紧了拳头。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的没有把握过。即使上一次她看见他和另一个女人而跑开,即使她出车祸昏迷不醒,他在害怕的同时内心始终坚信自己不会失去她。可是今天,现在,看见她收拾行李的样子他完全失控的紧张起来。 “嗯,我帮你下去倒杯咖啡吧。”她终于打破僵局,轻轻地说,准备走出去。 走过他身边的瞬间,迅速而粗暴的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拦住,后背撞进一个僵硬的怀中,迅速的被紧紧拥抱住了。“不要走!”他深沉而焦灼的在她耳边喊道,“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哪里也不许去!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你离开我!”感觉到她的挣扎,他眉头紧蹩,加重了力气。 楚瑜被勒紧,觉得要被窒息了。她想要挣脱,可是听到他痛苦霸道又有些轻颤的声音,她忽然明白他是误会了。他以为她要收拾行李离开他,他在害怕失去她。他那么在乎她。她被自己的这个发现吓到了。她安静下来,一瞬间呆住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他忽然振动了一下,因为感觉到有热热的泪水滴下来,落在自己的手臂上。他忽然痛恨起自己,“楚瑜,楚瑜,”他想要道歉,却说不出更多。他松开了自己的手臂,那样艰难的松开了手臂,后退,无力的倚靠在门上,努力的控制了声调,僵硬的拉出一个简短的微笑,“嗯,给我…”他深深的咽下哽咽,“来杯咖啡。” 楚瑜看着他深深垂下头,好像难过得要立刻死去,她轻轻走上去,想要安慰他。 踮起脚尖,双手捧住他的脸,看见了他满脸的痛苦,焦灼,等待,不安全感,所有这些她熟悉的感觉,出现在这个冷傲的高贵的男人的脸上。他抬起头,难过得看着她,很无助,很无力。她想要安慰他,她要怎样安慰他? 更努力的踮起脚尖,拉下他的脖子,在他无措的时候,她闭上眼睛轻轻附上柔软的双唇。轻轻的温柔的吻住他,诱惑的甜蜜的想要给他温暖,轻轻摩擦就像双手抚过花瓣。 古邵杰睁大双眼呆住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楚瑜有一天会主动吻他。她柔软而美好的双唇,她娇弱而迷人的香味,他闭上双眼,感受这种从没有过的,温暖而疯狂的像是要飞翔起来的难以言传的感觉。他终于崩溃,他没有力气继续抗战这承受不住的致命诱惑。他只有投降。 他抱住她,温柔而坚定,他回吻住她,疯狂的探索、搜寻。 楚瑜显然没有料到自己在他身上点燃的火焰,她总是低估自己对身边这个男人的巨大的影响力。她觉得自己现在真的要窒息了,要被折断了。 他及时停住了这个疯狂而漫长的吻,这种奇妙的感觉对他而言,是陌生的,是初次的。他迷惑的看着这个诱惑了他的小女人,她红着脸,大口得喘着气。她为什么要这样,难道她不知道要放开她有多难吗?她为什么要在离开之前给他这样一个吻?她以为她这样吻了他他会更容易放开她吗? “我……我没有要离开,”她说,“我只是要把这些衣服送给蓝亚。”她抬头望着他,轻轻拂平他的眉头,“我只是要去看孤儿院的那些孩子。我没有要离开你。” “你……”古邵杰脸上出现一个傻瓜一样幸福的笑容,他觉得自己要承受不住这忽来的巨大喜悦,他觉得自己从落入极悲到升上极喜,健康的心脏也要承受不住了。“噢,楚瑜,楚瑜……”他细密的吻住她,抱起她。他想要她,现在就要,立刻就要。 接近中午的时候他才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楚瑜正红着小脸看着他,他的手中是她的小手。这样抓着一个人的手睡到天亮,还真是一种特别的体验。想起昨夜他经历的一切,不禁笑起来。他已经在乎她到这种地步了吗? “睡得好吗?”他看着她闪亮的眼睛。“嗯。”她睁着眼睛却迷迷糊糊的说。“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暧昧的语气。“邵杰,你长得真好看。”她很认真很感叹地说。他眨了眨眼睛,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赞美呢,忍不住要逗她一下,“你不会今天才发现吧?”她立刻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嗯,以前也发现了,但是今天特别好看。”听见这样可爱的回答,他禁不住裂开大大的笑容,“那我的美色勾引你了吗?”他抱住她,吻住她的脖颈。看见她娇憨的样子,古邵杰简直要陶醉了。他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一个小女人呢? 想要进一步动作时,发现她早就穿好衣服。“为什么这么早就起床呢?”他问。“想给你煮早饭。”她回答。 “早饭?那为什么不叫我起床呢?” “想要你多睡一会儿。”她笑着很简单的说。 “那又为什么要躺回来呢?” “想要你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我在身边啊。”她有些羞涩的说。 当这些简单的回答冲进他的心脏,他停止了微笑,认真的看着她,心中轻轻荡漾着什么,终于他温柔的紧紧地抱住她。“楚瑜,你会让我变脆弱的。”他深情地说。 “我可以保护你吗?”怀中的小女人甜美的声音,却又是认真的声音。 他禁不住轻轻叹口气,又拥紧了一点。他觉得自己不是叱咤风云的古邵杰,而是输给了一个小女人的男人。 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少有的放了自己一天假,陪楚瑜去孤儿院看了蓝亚和其他孩子们,然后驱车去另一家孤儿院看那个和他八字不和的小毛头。 最后他带她回古宅,去看爸爸妈妈。 当古堰和邵女士看见古邵杰带楚瑜出现在门口时,他们已经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他从来没有带女孩子回过古宅,也不是有事会和他们商量的人。 楚瑜是个让人一看见就会生出保护欲的女孩,她是这样乖这样讨人喜欢,老人和孩子没有可以拒绝她的笑容跟温柔的。可是她最大的优点却是她不自知自己的这些美丽,依旧的保有纯真和淳朴。古堰知道自己这个冷傲的儿子是深深发现她的美丽而不能自拔了。 邵女士看着儿子还有老头子和楚瑜谈得那么开心,不免有些吃味。端着水果走进来,坐下,开始削一个苹果。她递给了儿子,儿子却递给了楚瑜,楚瑜又给了古堰,最后这个削好的苹果又回到她手中。她无奈的没好气的咬了一口,忽然被噎到了。 “我要和楚瑜结婚。”古邵杰忽然说。这其实是他今晚来这里的目的。 两个男人都很镇静,两个女人都很震惊。 “邵杰?”楚瑜一脸无辜的样子。他们要结婚?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 “我来就是要通知你们一下,我要娶她。”他目光转向楚瑜,“你不是想收养小毛头吗?你和他那么投缘,不如我们结婚然后收养他。你不喜欢吗?” 楚瑜很无力的看着他。这好像不是结婚的好理由吧?可是听上去好像不错哦。 “嗯,很好。你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呢?”古堰一边轻轻拍着不停咳嗽的邵女士的后背,一边微笑着问。 “我不想很隆重。请几个朋友就好。” “嗯。也好。” 两个女人还在迷糊的时候,两个男人已经商量好了。 古邵杰深深得看了楚瑜一眼,他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要留住她,用尽一切方法,他要留住她。 他知道,在中国,另一个疯狂的男人正在找她,那个男人已经渐渐强大,有一天他会更加强大。从他带走楚瑜的那一天,那个人就不曾停止寻找她。他不知道有一天当那个人的势力足够强大甚至比他更强大时会发生什么事。可是他不要楚瑜离开她,即使是无力的法律,他也要,要用一切留住她。 第七章 楚瑜来到卡德丽亚茶吧的时候,邵女士很风度的站起来向她招手。 “伯母,你好。”楚瑜有些不习惯的坐下,双手绞在一起。 “不必紧张。我叫你来只是要你陪我喝杯茶水而已。顺便聊聊天。”邵女士优雅又不失温柔的说。 “哦。”她低下头去。不敢多说些什么。 “阿杰的父亲是新西兰大使馆的官员。他在新西兰政治界也颇有影响。”她品了一口茶,很享受的微微叹了口气,“我接手了他父亲——也就是阿杰爷爷的公司。因为阿杰的父亲不想入商界。我把我父亲的公司和这家公司合并,多年努力之后豪硕有了今天的局面。我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但我的父亲和母亲教会了我怎样高贵而谦卑的生活。我一直不是一个好母亲。但比谁都希望阿杰幸福。” “是的。”虽然不知道邵女士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但是楚瑜却明白她的一颗天下父母心。 “阿杰不是花花公子,他早熟、深沉有才华而且不快乐。他曾经有很多女人,但是从没有被任何人纠缠、也不会受任何人左右。六年前任尤仪的姐姐——那件事你应该清楚了。这对他打击很大。我不知道他怎么会爱上你,但是我知道他从来没有因为谁这样紧张慌乱过。他一向冷静擅长应对各种局面。所以我想弄清楚一件事。”她意味深长的看着楚瑜。 “你爱阿杰吗?” 突然听到这样的问题,楚瑜惊讶得抬头。 “我曾经想要调查你。但阿杰总是在背后阻止我。虽然我不清楚你的过去,但我知道你是一个有过去的女孩,虽然你只有十八岁。阿杰爱上一个孩子,这对于做父母的人来说是件令人担心的事。” “所以,”邵女士放下了手中精致小巧的杯子,“我希望你可以考虑清楚。如果你真的爱阿杰,我是不会阻止你们在一起的。但是如果你并不能保证对他的感情是全心全意,我希望你不要伤害他——请你离开他。” 楚瑜怔住了。 手中拿着飞往中国大陆的机票,楚瑜坐在自己的房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爱阿杰吗?”邵杰的妈妈这样问她。她当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现在她问自己依旧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给了她机票,让她自己决定是去还是留。15号早上九点的票,那时候邵杰出差还没有回来。 她知道什么叫做爱吗?她想要回忆往事,可是一旦想到头就会有些疼。邵杰总是不让她想。医生说她可能暂时模糊了一些零星的不愉快的记忆,也许在不经意的某一天它们就会清晰起来。 邵杰的妈妈说她是一个有过去的女孩。是的,她记得她曾经深爱过一个男人,她记得她曾经在他的房间发现他和另一个女人。他们好像曾经爱得那么深,可是关于他们她知道的却只有这些模糊了的影子了。爱是什么呢?稍微的撞击就会变模糊的影像吗?医生说当人太难过的时候,大脑也会自动模糊一些不愉快的记忆。爱竟是这样简单就消退的色彩。 那么她该怎样判定自己对古邵杰的感情呢? 她无法判定。可是,她知道自己成了他的负担,造成了爱儿子的母亲的困扰,她扰乱了他们的生活。这是她多么不愿意做的事。 她究竟该怎么做呢? 古邵杰签完合约,迫不急待的赶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他已经三天没有好好抱抱他可爱的瓷娃娃了。他无奈的笑了,觉得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思念她。 走进大厅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些冷。他眉头一皱,扔下行李直奔二楼。她不在卧室。 他定在门口,吸了口气,然后朝衣柜走去,轻轻打开了它,所有的衣服都在。他几乎要吐出一口气的时候,发现底层的置物柜里那只粉蓝色的行李箱不见了。 他冲向床头的小书桌,抓起电话。电话那头是忙音,该死的,孤儿院打不通。他冲出了房间。她不会离开的,她一定是去看蓝亚了,或者是去看小毛头也不一定啊。 蓝亚说她昨天见过她了,她们聊了很长时间。但她今天没有来。 他赶去另一家孤儿院,小毛头说昨天楚瑜姐姐来看过他,带他出去吃很多好吃的。她说要下次再带他出去。 他觉得大脑开始空白。他的脚步零乱起来。 邵女士打开门的时候,知道她和儿子之间要有一场“吉尼斯纪录”了。 “楚瑜。不见了。她在哪里?”他眼睛红红的,看着自己的母亲,“郝婆说你打电话约过她。”听到他在努力克制的语气,古堰从报纸上抬起了头。 邵女士没有说什么,她转身回来坐在沙发上。“她离开了。” “你要她离开我?”急促的语气。 邵女士不知该怎样解释,可是儿子少有的对自己急躁的表情让她很是生气。“是我让她离开的!你是怎样?一个男人怎么可以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一个女人身上。”她加重了语气,已经无暇顾及古堰的频闪眼色,“我问她爱不爱你,如果不爱你就离开你。可是她显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看见他很受伤的低下头,她心里一颤,她从没见过儿子这样沮丧过。他是天之骄子,怎么可以允许自己这样深爱一个不爱他的女人呢? 他怔怔的站在那里。终于飞转身去。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你何必要这样迷恋她。”邵女士不甘的看着儿子。 他停住了脚步,定在那里。良久,听见他努力克制的有些哽咽的声音,“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我会这样子。我只是知道我不能一天看不到她、听不到她。没有她我会疯的!”他不想再多说些什么,坚定的走出去。 邵女士被他的话惊呆了,“是上午九点的飞机,阿杰,你追不到她的。”她流着泪对儿子轻喊。 可是他已经开车追了出去,在晚上九点她的儿子要去追一个早上九点坐飞机离开的女孩。他真的疯了。她颓然的坐在沙发上,嘤嘤的哭起来。古堰把她拉进怀中。 “我没有逼她走。”她对着老公哭诉,“我只是…不希望阿杰受伤。呜呜…” “我知道,我知道。”他轻拂着她的头发。他怎么会不明白自己深爱的妻子呢?任性却讲义气,曾让他爱得那么累,他知道她其实有颗柔软的心。 古邵杰还是来到了机场。他知道飞机早已飞走。但是他无法让自己不追来。看着熙攘的人群,他感觉有些晕眩。他们有的要离开有的刚到达。这是个聚散皆泪的地方。他的楚瑜,她到中国了吗?她那么轻易地就走了吗?没有一丝的留恋吗?她怎么可以? 她不爱我。他僵硬的笑了。我并没有逼你爱我。 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她仰着头一脸悲伤的看着他,她说,你愿意娶我吗?他是那时候动心的吗?还是第一眼看见她哭泣的样子他就在劫难逃了呢? 忽然感觉脸上湿湿的。他伸手,摸到一掌心的泪。 楚瑜,我们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知站了多久。终于明白他不会等到她的。走出机场的时候,腿已经有些发麻。现在他要回去,回家去,回他的家去。 不经意的一瞥,他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回头时却无处可寻,可是他却努力的搜寻起来。他确信自己看看她了,只是不知道在哪里,可是他感觉到她在这里。来来往往的人群,阻隔他的视线,他不停的转身,不肯放弃的搜索,他觉得自己真的疯了。 终于,红灯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远远的,在马路对面的机场大厅外面,一个小小的角落,抱着双腿蜷缩。她的身边那个粉蓝色的行李箱反射了对面闪烁的霓红,淡淡的照亮他的眼睛。他一定是在某一个时刻看见了这个特别的行李箱反射的光,然后看见了他的瓷娃娃。在这一刻,他彻底相信了宿命。 走近她,看着她低头蜷缩的样子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心中被狠狠得抽紧了。但是想到她这样不告而别,又是那样的气愤。 看见一双脚停在眼前,她抬起头,看见他来了,眼睛眨了眨,眼泪流出来,在早已被泪水弄得脏兮兮的小脸上又划出新的轨迹。她就这样仰着头看着他。 他蹲下来,“为什么没有走?” 她呜呜的哭出来,“机票锁进箱子里了。密码怎么也不对。”她说。 他忍不住要翻白眼,还有什么办法。紧紧抱住她。她冷得在他怀里发抖,“呜呜,我以为你不会来……” “那你还等在这里做什么?”这个傻丫头好像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对他有多重要。 “我怕你来会找不到我。”她擤了擤鼻涕无力的说。 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还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心回到身体里面了,他的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下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不告而别!你休想这样对我!我不会放你走的!别妄想要逃开我!”他低沉的吼起来,“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不惜一切找到你!你不准备接受惩罚吗?!”感觉到不对,松开怀抱看着她,“邵杰,”她微弱的呼唤,“我不想走,我想,其实我爱你…”她闭上眼睛,晕过去。 他张开嘴巴,惊讶的无法合上。 在病床边他握着她的手,看她睡在梦中。他的嘴角一个大大的笑容让他合不拢嘴。他不知道这样笑了多久。她说爱他,呵呵。她真的这样说。他觉得现在自己绝对是不正常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这样快乐过。 楚瑜醒过来,看见那个目不转睛得看着她好像在等她醒来的男人。 “你醒了?”他说,声音竟有些少年羞涩的紧张。 “嗯,”她揉揉眼睛,“邵杰,我饿了。” 她正在毫无风度的大吃杨柳面。古邵杰则看着她,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嗯,楚瑜。”终于开口,“现在是记忆力测试,你记得你昏倒之前说的是什么吗?”他紧张兮兮的看她漫不经心的作思考状,“嗯,不记得了。医生说要做这样的测试吗?” “是啊,你赶快想啊。”他有些气急败坏。 “不行,”她摇摇头,“我记不起来。”看见他一脸失望的样子,“邵杰,你好可爱哦。”她笑笑说。 他简直要翻白眼了。 楚瑜笑笑,低头继续吃她的杨柳面。 “楚瑜,我是认真的。”他终于不能忍受了,“我要娶你,不想让你离开我。我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心情,可是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你知道吗?回到家看不到你是怎样一种感觉。”他有些认命有些无奈地说。 楚瑜知道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真情告白了。她放下手中的面,抱住他。 遇到你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不幸呢,我觉得自己变得脆弱了,这是一种多么令人讨厌的感觉。可是我能怎么办呢?他抱紧她,在心里说。 一个月以后。 “你会怪我吗?赶你走。”邵女士看着新娘,她头上围着绿色的花冠代替白纱,长长的纯白的纱裙,白皙优雅的脖颈上一串雕成小小的玫瑰的钻石项链。柔顺纯净的眼神。她美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楚瑜转身看着这个高贵娇小干练的女人,时光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也赠与了成熟韵味。“不会啊。”她微笑说,“我想要谢谢你,肯做我妈妈。” 邵女士看着她,笑了。她伸出双臂抱住她。心里想果然是老人家都无法抗拒她。 古堰看着她们,弯起了唇角。 当她被孤儿院的小花童牵引,走向他的时候,他屏住了呼吸。上帝给了他一个怎样的新娘,简直就是一个天使。纯净,美好。她要属于他了,简直难以相信,他要结婚了。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找到这样一个女人,让他想要一生拥有。 交换戒指的瞬间,他在她耳边轻声赞叹。她柔柔的娇羞的笑了笑。 婚后他们很快就收养了小毛头,古邵杰为他取名字叫做古韩轼。小家伙开始时很不喜欢他,并且坚持叫楚瑜姐姐。但是自从他张大嘴巴看古邵杰半小时内把搞坏掉的船模修好之后,他开始崇拜他,并且改口叫楚瑜阿姨。当一年后楚瑜产下儿子古韩冰的时候,他已经开口叫爸爸妈妈了。 古邵杰请了一位绘画界颇具声誉的教授为她授课。 又三年后,她生下女儿古韩韵时,已经完成了美术课程。和外婆一样,她有绘画的天分。 又一年后,她署名出了一本心情写真,记录每天的心事和感受,并且有自己绘画的插图。她的全部所得捐给了慈善机构。她更加的美丽,越来越有成熟的韵味,而她的眼中却依旧的保有童真和纯朴,沉静时优雅高贵,微笑时温和可亲。 古绍杰已经完全掌权豪硕,而豪硕在他的带领之下有了更广远的市场,成为几乎可以左右新西兰的大企业之一。他在大使馆也有一席之地,是社交圈内的话题人物之一。而且因为他的风度翩翩,因为他可爱的儿女,因为他幸福的家庭,更因为他的那位身世奇特,热衷慈善活动,却又极少露面的美丽妻子而更加成为谈资。 甚至有娱乐界八卦传言他“囚禁”了他深爱的妻子——怕世人觊觎她的美丽。这是在新西兰国家图书馆举办的画展。展出的是一个名为廿王俞的近来才名声鹊起的年轻画家的画作。他的画很温馨很安静,让看的人觉得感动。很多人喜欢。而最爱他的画的却是孩子们,因为他们总是在他的画里找到属于童年的故事和梦想。 王俞从来不接受记者的采访,而他的画只交给一个画商代理。他很低调,这是他的第一次画展,好像讨厌出名。可他的神秘只是更增加了他的知名度。 参观者络绎不绝。很多爱画的人带朋友来,很多家长带小孩子来,很多老师带小学生来,他们来观看或是购买。还有很多很多孤儿院的小朋友,走在童话的世界,他们脸上是微笑和幸福。 当他走进这些挂满画的长廊时,他轻轻挥了挥手,身后跟随的几个黑衣的高大的保镖留在了外面,只有一个黑衣的十岁样子的男孩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他戴着墨镜,沿着长廊慢慢走,一幅一幅的浏览过去。谁也无法不承认他巨大的存在感,不是慵懒的而是颓废的,却有着遮掩的强悍,可是没看到他的眼睛,不会有人感觉到异样,只是觉得那是个走到哪里都会聚光的人。冷冷的,却火焰似的。让人觉得如果没有眼镜,他的眼睛是会灼伤别人的。 没有表情,没有话语。孩子崇敬的警惕的跟着他,一副保护的样子。他神情严肃,慢慢的,却不曾停止脚步。他最后停在了一副简单的铅笔画前面,灰色的原木装祯,他摘下了墨镜,用一种奇异而悲哀的眼神注视: 坐在石椅上捧着书的女孩,清风荡漾轻撩长发,裙角飞扬;旁边躺在草地上的男孩,双手放在脑后,看着天;淡淡的树影,轻轻的云。它的名字写在右下角,初夏。 他站在那里。看着画旁边的标签上写着:非卖品。 很久,回头问身后的男孩,“泰武,半是欢娱半是愁,猜一个字。猜对了,我把女儿给你。” 男孩想了一会,低下头去,“可你还没有女儿呢。” 他唇角勾了勾,眼中幽蓝流转。 服务小姐带一个男孩走了进来。男孩说他愿意高价买下那幅《初夏》。李威利怔怔的看了看男孩,然后拨了一个电话。 “他说很喜欢那幅画,愿意高价买下。是的,他说要送给一位快要出生的小妹妹。如果买不到的话,他是不会走的。不,只有他一个人,但是他手里拿着支票。哦,你等一下,”他抬起头看着男孩,问道,“你真得那么喜欢那幅画吗?”男孩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他把电话拿回耳旁,“他说是的。好的,好,好,嗯,再见。”微笑着看着这个冷寂的孩子,“作者答应送给你。你真好运,我出三十万,他都不肯卖呢。”转身看向服务小姐,“李小姐,带这个孩子去取那幅画吧。” 男孩冷冷的说:“告诉作者,我会把这张支票给孤儿院的孩子的。”他转身走出去。李威利睁大了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远远的坐着,看见楚瑜放下电话。她慢慢走上大大的阳台,看向远处。 最近她经常会这样。他很不喜欢她缥缈的目光,那让他觉得她是要飞走的,她是在远处的。 他没有想到她会带给他这么巨大的幸福。给他一个家,给他三个可爱的孩子,给他冷淡的爱情一个完美的归宿。她日渐成熟却又不失童真,她是那么的美好,幸福总会让人忍不住患得患失起来。 收养阿轼之后,她开始继续中断的日记。她很努力的学画,她爱孩子们,和爸爸妈妈也相处得很快乐。他们很和谐。她的渐渐成熟,曾让他很无措。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完全拥有她。因为她把很多的时间给了孩子给了爸爸妈妈。她不曾忽略过他,可是他讨厌自己不能完全的拥有她。他常常看着她忽然没有安全感起来。谁也无法知道外表淡漠、处世淡然的古邵杰在时刻害怕他年轻的妻子会离他而去。他抑制自己的这些糟糕的想法。他是何等优秀自信的人,可是一旦牵扯到楚瑜,他却感到自己的那么一丝脆弱。 他站起来,走上阳台,走到她身后,轻轻抱住她。 “在想什么?”他轻声问。 “没什么。”她微笑,握住他环住她的双手。 “楚瑜。” “嗯?” “你幸福吗?” “是的。我很幸福。” 听到她的回答,他更加抱紧了她。一辈子也不想放开。 第八章 邵杰很少带她出来。她身体不好。而且不喜欢社交场合。可是今天她坚持要来。因为今天对他来说是个大日子。他的事业要开拓到中国大陆。今天在他的公司有一个庆功宴,会有很多人参加。她想要亲自参加,想要谢谢他给她的一切。她觉得自己的眼神日渐缥缈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可是她怎么会一点也意识不到呢?她是知道自己的不同的。 走进化妆室的时候,遇到一个颇为妖娆的女子,她穿了紧身的旗袍,斜着身子盯着她。她有点愣住了。“你就是韩楚瑜吧。”她淡淡的说,“那个古少的女人?” 她发觉自己竟笑了,“是啊。” “你是靠什么得到他的,你好象并不惊艳。”那女子有些微醉,斜靠在化妆间的的门侧微笑着问她。 “是啊,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的。”她笑了笑。这样回答。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年幼无知脆弱的像是瓷器的小女孩了。现在,她知道该怎样应对任何事情。她想这种能力已经成为她的习惯。 那女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她竟然在其中读到了黯然。 那女子已经走出去。她怔怔的站了一会,才想起自己是要进化妆间的。 她走进化妆室的最后一间,那是她专属的。输入密码进入之后,她坐在镜子前面,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已经24岁,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只是她越来越不喜欢自己的脸,那就像是一个孩子的脸。纯净的,略带轻愁的,像是在思考成长的问题。 一切恍然如梦。今天她是一个妻子,是一个妈妈,一个家族的少奶奶,一个画画的人。很多的身份。她看着自己唇角的微笑,很多时候她甚至会忘记自己是怎样走到今天。是的,她也想问自己,你是怎么得到这些的。有一个家,有三个可爱的孩子,还有邵杰,她知道他是拿生命爱她。她是应该觉得快乐的。为什么她反而找不到自己? 恍然间,镜子中出现一张脸,她惊吓般的张大双眼,思想空白,泪水决堤。她闻到遥远的蝴蝶穿花而过的香味。那是记忆的味道。 在舞池里,他感觉到她的颤抖。 “你怎么了,楚瑜?”他轻抚着她的后背,想知道她此刻在因为什么感到不安。今天的人好像很多。好像有些太多了。而她的不安,亦让他不安起来。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抱紧了他。她不能告诉他她刚刚在镜子中看到了什么,因为连她也不知道那是幻觉还是真实。她觉得那是他,她不曾忘记过那个人,可是当她回转头时身后并没有任何人。她感觉有些混乱有些害怕,但她说不清为什么。只是眼泪一直停不住。 “阿杰,阿杰,”她不知道究竟该怎样表达,“我想要去一下洗手间。” 打开水,把手放在冰水之中,忽然手机想起来,她惊吓的把包包扔到了地上。 “喂——”她接起来了电话。 “妈咪。”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女孩甜腻的声音,“你和爹地什么时候回来啊,韩韵要吃巧克力,要吃甜甜屋的杏仁巧克力。” 听到女儿娇嗔含笑的声音,她禁不住微笑起来。立刻轻松起来。聊了一小会儿,小家伙就哈欠连连起来了。她轻声要她答应早早上床,又给了一个响吻。 放下电话,抬起头。镜子中竟是四目相对。 是的,她又看见了他,震惊的想要回头时,她听到了一个沉沉的沙哑的磁性的声音:“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就让我这样看着你。” 是的,她看见了是他,她曾以为他是她的记忆中选择要忘记的那一部分。可是看见他的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他竟是让她恨到根本难以忘记的人。她就这样满含泪水的看着他满含泪水的双眼,他愈加成熟的脸庞,不变的霸道柔情的双唇,英挺的鼻翼,斜飞入发的剑眉。那些让她恨到一个细节也无法忘记的痕迹,竟然是那样的清晰。他高高地站在她身后,遥远而迫近,她感觉得到他身上散发的那种危险而柔情的仿佛要摧毁一切又仿佛要包纳一切的热力。 她努力的避开交汇的眼神,努力的去抑制那些好像要流干的泪水。深深下咽汹涌的难过。 “你—好吗?”她听见自己淡淡的清澈的声音。 看见他瞬间轻颤的眼神,为这别后重逢的清淡的问候。 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镇静的掩饰了仓皇,车子行驶在霓虹的夜,外面掠过的忽明忽暗的车灯,他闭上眼睛倚靠在车后座。泰武无言的看了他一眼,转回身。 八年的血腥的创业,八年的亡命一般的寻找,八年的日日夜夜的锥心的思念,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他的温顺美丽的瓷娃娃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淡淡一句“你好吗”。天知道他是怎样努力的让自己听清了这句话。 博列偶然在新加坡的一个商业舞会中听到有关她的一些传闻。而他则是震惊的从齐襄某一天酒后嚷嚷的胡言乱语中听到了博列的听闻。他们都听说了,而他却是最后听说的那个。八年的搜寻,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她果然是被另一个男人带走了,被深深的保护起来。他的势力已经何其大,竟然还是在查询中受到阻隔。然而他是终于找到她了。他的瓷娃娃,他怎么允许陪伴她身边的是另一个男人,他怎么允许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和母亲。那是他的瓷娃娃啊,他曾用生命守护,用生命来深爱的女人,从她七岁那年的第一眼就深深无可自拔的爱恋……,所以无论如何,他要带走她。 只是,她是否还愿意跟他回家。他的脸上浮出一丝挣扎。可是瞬间即逝。他睁开眼睛,是任谁也无法阻止的霸气的坚毅。“冷赫,吩咐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先生。”开车男人说。没有温度的声音,透露的却是绝对的敬重与服从。 她呆坐在画室里,双手紧握着铅笔,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洗手间的那一幕依旧萦绕心头。她深深的恐惧起来。 “我要把你带走。”是霸道的,痛苦的,柔情的声音。“你本来就是我的。” “你不可以这样做。我已经有了老公,而且我也有三个孩子。”那是她的惊惧的颤抖的祈求的声音。 想要回头时被阻止。 “不要回头。不许回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了。我不知道看见你的脸时,我会做出什么举动。我怕,怕吓到你。就这样,就让我这样在镜子中看着你。”他柔情的声音使她忍不住泪水决堤。只是他们已经不是从前。而她是绝不原谅他,也决不允许自己被带离阿杰和孩子们的身边的。八年前他们已经结束,现在她有了自己要守护的人,她怎么可以允许他带走自己? “不,我们已经结……” “不要再说了。”看见他的拒绝的霸气,还有怒气,“我并没有来征求你的意见,我只是来通知你。不要逼我做出难以收拾的事。好好跟你的老公话别吧。我是一定要得到你的。你原本就是属于我。” …… “在想什么?”他抱住了在发呆的妻子。轻吻着她的手。 “阿杰,别让我离开你。”他的楚瑜躲进他的怀抱,嘤嘤的哭起来。 感觉到她的颤抖。他感觉得到,一些不安的什么。抱紧她,“不会的,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 “妈咪,周末我们还会去蓝天使之家看小朋友吗?”漂亮的小女孩瞪着晶亮的大眼睛看着她的妈妈,“哥哥们也去吗?” “当然了。我们都会去。”十岁的古韩轼一身黑色的礼服,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厚厚的《胡雪岩传记》。脸上是和年龄不符的成熟的严肃。 “我并没有说我会去。”六岁的古韩冰一脸傲然的抱着双臂。蜷缩在沙发上。和妹妹一样,他有着美丽的双眼,可是多了慧黠和假装的冰冷。 “爹地,韩冰哥哥又在装酷了。”小女孩高叫起来。古韩冰则漂了她一眼,“就只会撒娇。”而古韩轼并没有从书中抬起眼来。 “妈咪……”小女孩惊奇的看着发呆的美丽妈妈,她正捂着胸口在深深呼吸。 两个男孩惊跳起来,立刻跑去她身边,“妈妈。”一个为她轻捶着后背,另一个熟练的取了一杯水。 “怎么了?”古邵杰走进来的时候,三个宝宝都围在她身边,紧张兮兮的看着她终于长长舒了口气。他们一脸守护的样子让他顿觉感动。是的,他们一家都在守护着这个美丽脆弱的女人。 那个礼拜六是个很晴朗的日子。古邵杰永不会忘记。 和孩子们走出蓝天使之家,却没有等到她的妻子。一个据说是她送过一幅画的男孩因为想要见她特意等了很久。 把孩子们送上了车。他几乎有些忐忑的等在那里。也许他应该陪着她去见那个孩子的。虽然是个孩子,可是…… 他忽然发现今天有很多很多的车停在蓝天使之家的门口。黑色的车子看不清里面的人。不禁警惕起来。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立刻要求司机先送孩子们回家。 “阿轼,照顾好弟弟妹妹。”那个男孩仿佛也感觉到什么,“您会把妈妈带回家吧。” 他点了点头。车子开远了,他拨了警局。 直到几年后,新加坡的华人圈子里依旧有人热衷于低声谈论那个礼拜六的一幕。 大批的警察,和十几个执枪黑衣男人的对峙。 两个男人的生死爱恨的对峙。 一个商业巨子,大使馆官员之子,风云新西兰金融界的男子。 一个被称为黑衣教父的男人,一个据说从十四岁混黑的男人,一个传说左右中国大陆地下世界的男人。 当黑衣教父抱着一个晕倒在怀中的美丽女子走出蓝天使之家时,迎接他的是执枪的警察和一个愤怒的丈夫。 他终于正面与他对决,曾拥有他妻子的男人。他知道他几年间的势力增长超乎他的想象。 他终于与他正面对决,一直拥有他的瓷娃娃的男人。他所扮演的角色本该是他的。无论是丈夫还是父亲。 “你不能带走她。”他冲上去拦在他面前,不顾警察的阻拦。 “你以为你可以拦得住我。”同样的冷冷的声音。 “她已经是我的妻子。” “她一直是我的女人。是你八年前带走了她。”依旧紧紧抱着怀中仿佛熟睡一般的女人。 “你已经拥有她那么多年。”他几乎要哀求起来。 “彼此彼此。” “她有三个深爱她的孩子。” “她也将会有属于我和她的孩子。” “你怎么可以如此自私。” “在我的世界里,没有自私就无法占有,不能占有就是失败,失败就意味着死亡。如果你稍微了解我,就该明白我此次前来是势在必得。我不在乎会毁了一切,即使是楚瑜自己,也无法阻止我带走她。我已经没有她八年。”他慢慢向黑衣那边退去,“我在孤儿院的宿舍装了炸药。你还有20分钟去拯救那些孩子。”淡然在左嘴角的一撇微笑。 他惊讶得张大双眼,“你怎么可以?” “只要可以带走她。”他深深地看一眼怀中安眠的容颜。八年了,他的怀抱几乎要等到冷却了。 “你要囚禁她几年?” “不知道。”他冷冷得笑了,“不过如果你敢来找她的话,我会带着她消失的。我知道你是有能力的。但你知道我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警察们已经冲进了孤儿院去寻找定时炸弹。 深秋的那个礼拜六,蓝天使之家的路前落叶横扫,他就这样站在那里,看着他的妻子被另一个男人带走。毫无反击之力。和一个强盗是无法讲法律和道德的。 20分钟后,一声巨响,蓝天使之家化为乌有。 加长宾士车里。 “事情办的怎么样?” “老师和孩子们都提前带离了,也提前告诉他们要炸掉老房子。暂住地也安排好了。新房子两个月之内就可以解决。已经找了最好最快的建筑公司。”司机看一个表,“现在应该已经到达,开始建筑了。钱30分钟前已经划到了孤儿院的账户。” “嗯。很好。”他低头看怀中的思念了八年的女人,他的女人。 没有表情。 …… 仿佛初夏的风在耳边涌动。十六岁的她穿着一袭白色的中裙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一路奔跑,身后牵着一只大大的风筝。 黑衣的男孩远远的,微笑的看着她。 “风筝怎样才能飞起来啊?” “你要先放手,它才会飞起来。” “它不会飞走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握着它的线。” “我们最终也会像风筝一样飞走的。外婆说的,我们最终会变成风筝飞往另一个世界。那时候你能找到我吗?” “能。因为我永远握着牵绕你的线。天使和魔鬼都不能带走你。你是我一个人的。” …… 喃喃的轻语在耳边恍然如旧日的唱片。每一个音符都是那样的熟悉和亲切。她恍然睁开双眼。白色带有小小花边的公主帐,她轻掠的目光发现了对面墙上的一幅素描简笔画:读书的女孩,仰躺在草地上的男孩…… 豁然坐起来,震惊的发现了床边的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那个男孩,那个要见她一面的男孩。 “这是哪里。”她惊恐的问。 “是先生为你准备的房间。”男孩笑了,“听说已经准备了很多年,那些年足够我长大。”他是个严肃的男孩,希望有一天可以变成足以保护先生的黑衣男人。可是他在这个美丽惊恐的女人面前露出天真的笑容。他立刻感觉到这是个温柔的让人想要放松的女人。她拥有柔情的力量。是先生喜欢的女人。 “先生很快就会回来。”他最后说。起身离开。房门在他身后慢慢合拢。 她环视着房间,想起一些事,震惊得难以相信。 她是真的真的被他带走了? 她下床,发现自己穿着白色带着绿色细细蕾丝边的睡袍,她跑去阳台,看见阵仗似的整齐的站着黑衣的人,从楼下到别墅的门口。 她惶惶的跑回来,空旷的衣柜里没有任何衣服。 打开门,门口的黑衣男人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她默默的退回来,坐在床边。终于晴天霹雳的承认一个事实: 她是真的真的被那个狂妄的男人囚禁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知道自己是无法逃走。那么现在邵杰在做什么,她的宝宝们呢?她有些虚弱的躺在床上,双手用力的按压住心脏。 黑夜渐渐降临。她无助起来,甚至有些晕眩。可是她早已不再哭泣。她在等他到来,也许他会愿意最终放她走吗?她其实更害怕他到来,他们早已长大,八年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她知道他在他的世界达到了他曾经宣誓的目标,他已经不是那个她曾深爱的会永远保护她仕豪哥哥,那已经是一个她不再认识和熟悉的男人。只是为什么呢?因为他强悍的占有欲有增无减吗?当她离开想要放他自由时,他竟然再次掠夺。他究竟是想要什么呢? 看着睡得的静谧的绝美容颜,他坐在床边,轻拂她额前柔软的长发。 八年,他收藏了那么多的上等瓷器,甚至几乎成为古玩专家。有谁知道他最想要收藏的是睡梦中的这个女人。他永不会忘记,八年前当他和另一个女人在床上翻滚时,她破门而入的惊讶神情。他看着她的泪水,看着她匆忙逃走的脚步。他双手攥出血来,阻止自己追出去。从此她却永远消失了。他疯狂的整整找了八年。他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男人把她藏得那么好,那么隐蔽,仿佛是人间蒸发的晨露找不到一丝丝的痕迹。他有了今天的成就,可是他知道,十四岁那年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要她,她是因他而生出的女人。否则,为何16年前她会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呢……她必须是! 那美丽柔顺的容颜,是他梦中永远的风景。他轻抚着,最终顺着那额头吻下去。“就知道不能碰你,你是这样的让人无法停止。可是,楚瑜你可知道,这一天我整整等了八年。我要怎么阻止自己。” 柔情的吻,仿佛蝴蝶的轻掠。梦中是一片青葱的草地。画画的女孩,仰躺的男孩……她睁开眼睛,看见他,惊吓的蜷缩成一团,条件反射一样的忽然往后退去。 “不要这样。”她说。 “为什么?”她不让他碰,她竟然不让他碰! 看见他受伤的眼神,她有瞬间即逝的伤痛。可是,“我结婚了,我有丈夫,还有三个孩子。仕豪我们结束了,很久之前就结束了。你要送我回去,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为什么要对一段已经结束的感情这样执著?”她的语气清冷,口吻坚决。 “你以为我会送你走吗?”他的语气严厉起来。那是她所陌生的。他走近她身边,她退到墙角,感觉到他强大的压迫感。他的唇毫不留情的压下来。 “我结婚了。”她反抗。 “不要逼我。”他强劲的吻咬住她,“我会除去一切夹在我们之间的阻隔和障碍。不管它是男人女人,孩子,还是上帝,你知我有这样的能力。”冷冷的声音响在她的唇边。 “你在威胁我?”她听到“孩子”两个字心重重的钝了一下。 “我并不介意要怎样得到你。” “你的爱就只能到这种地步吗?只能靠威胁一个软弱的女人来成全你自私的爱?”她冷冷的声音。 他有一瞬间的怔住。这样的语气是他所不熟悉的。停住了动作。擒住她的双肩,嘴角微微带笑。“你好象……” 明白他要说什么,“我已经不是那个离开外婆躲在你背后的女孩了。”推掉他的双手。 他却深浓的笑了,“我知你会长大,却不知长大后的你竟会如此符合我的期望。” 她眼神深邃,却找不到语言来说,浑身发抖起来。宋仕豪是永远无法同他讲道理的。在他的世界里,他便是理。任何人只需服从。 “你并没有变,我的楚瑜,你理屈词穷时总是要这样无辜的看着我。你知我总会原谅你。”他缥缈的笑在她眼中模糊。 他一伸手,她便是他囊中物。 她推开,他紧握;她闪躲,他掠夺;她反抗,他逼迫。在墙角摇晃的两个战争的人影。 她看不见他颤抖的眉头。她看不见他痛苦的内心。她也看不见自己的心。啃噬般强烈的吻延续到她的锁骨,她震惊的颤抖起来。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惊诧不已。只是她已不是十七岁的楚瑜,她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她怎么可以允许…… 她的泪水屈辱的流下来,心脏传来刺痛,她终于没有力气再挣扎。满含泪水的双眼看见他的紧张的喊叫,却听不到任何。 “仕豪……”她发出简短的呢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喊出他的名字,终于合上双眼柔顺的滑落下去,像一条初夏的白丝绸长裙。 嘈杂的脚步声,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她恍惚的看见模糊的人影,头剧烈的疼痛着,手被攥紧在一只大大的温暖的手掌中,她终于合上沉重的双眼。 …… “还疼吗?”他轻吻着她的锁骨上那道粉红色的伤疤。 “可是是不是很丑?”她担心的问。 男孩笑了,“不,很漂亮,我的女人有这样的一条伤疤更加漂亮了。”把她拥进怀中。 “你是外婆派来的吗?”她叹息道。 “我是上帝派来的。” “你会永远守在我身边吗?不会像外婆一样离开吧?”她圈着他的腰,仰望着他。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他吻去她的泪水,“害怕吗?被刀子架在脖子上?” “我知道你会来的。”她缩紧在他怀中,“我想要快点长大,我要生一个漂亮的宝宝,给她很多很多爱。” 男孩轻轻的笑了。 …… 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打点滴的透明的瓶子。窗前站着一个,黑衣的,可是有她熟悉的轮廓。 “醒了?”他转身看她,缓步而矫健的走来。英俊的像是太阳下的神。 “你什么时候送我走?”她偏转头,不去看他。 “你想要离开?”声音是轻柔的,却是寒冷的。 “我结婚了。”她说。 “你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婚姻在我的世界里,什么也不是。”他握着她的下巴,让她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还是你爱你的丈夫?” “当然,在你的世界里,是不存在婚姻和家庭的。我一直不曾误解。”她生气地说。 “回答我,你爱他吗?”他执意要听到答案。 “是的。我爱他。”她终于有勇气看向他。 宋仕豪淡淡笑了笑,“楚瑜,你是真的长大了。” “是的。我们不是当时的我们。我们是不可能回到过去的。”她隐约的语气。 “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长大。”他松开她的下巴,走向门口,“好好休息。”依旧轻柔的语气,可是她听到了胁迫和隐痛的压抑。 为什么呢,他不要的东西也不要别人得到吗?他还是像以前一样,霸道的令人无所适从。 第九章 韩楚瑜出院的这一天,天气有些阴凉。 天空中的云压得低低的,空气中飘零着若有似无的小雨。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带着细细的墨绿色蕾丝边的睡衣,倚靠在阳台上,眼神有些空洞。一旁的小护士默默的收拾着病床。 “小姐,你的睡衣都收拾好了。先生马上就到了。” 她回头看了小护士一眼。给了她一个苍白的微笑。“谢谢你。” 小护士露出甜美的笑容,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她又仿佛惊吓般的低下头,默默说了声“先生”,便退了出去。不用看便知道是谁来了,没有任何人给她这样压迫感的磁场。她不想去看他。她不要去看他。她知道他在骄傲的不动声色的等着她的回应。 她走去床边,看着那一摞白绸缎绿蕾丝的睡衣长久的无言。她大概是医院里唯一不穿病服的病人。宋仕豪为她带了足够多的睡衣,全部是一个款式。假如她打算在这里终老一生,他恐怕也会把浴室、花园搬来,甚至会给她一个衣柜,确保她衣食无忧。像以前所有的日子一样,只要是关于她,他总会这样周到,周到到让她害怕的地步。周道到曾经的她很害怕失去他。那时候她常想,如果没有他,她是否还能生活。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如此万全的照顾她了…… 后来,他亲自给了她机会。让她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承诺,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愿意这样照顾她、爱她。是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放飞了她。就像是童年的那只美丽的风筝,它飞远了,飞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她以为那根线已断,他怎么又寻到那断掉的线。若是手执意不肯放开,风筝可有自己逃离的办法? “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回去呢?”她似乎是哀叹着说。 “你终于想起来这里站着我吗?”他似有不悦的声音。走过来,迅速而毫无预警的抱起她。“你在想什么?” “你究竟要怎样呢?”她惊吓了一番,却没有像小时候他这样抱起她时发出快乐的惊呼声。她努力稳住自己,不去环住他的脖子。 “你想吃什么呢?水煮鱼好不好?不行,太辣了。那么就鲍鱼清粥吧,你一定会喜欢的。”似是询问,实则早已决定。他是一向如此。 他的脸庞如此靠近,她低着头无力挣扎。她瞥见了那张英俊的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淡淡的,不仔细看便看不出。下巴上有一条长的似乎是新近的伤疤顺着脖子弯弯曲曲的一直延伸到衣领下。这样近距离的看着,触目惊心。她忽然感觉眼睛里湿湿的,迅速的转了头。 “医生已经作过处理了。吓到你了吗?”他说着,淡淡而有力的语气,仿佛并不要她回答。放下她时,有人敲了敲门,走进来,是那个男孩,叫了声先生,把手中的袋子交给了他,对着她微微一笑便退了出去。 “他叫泰武。”他简单的介绍,“穿上它,外面冷。”她来不及拒绝,他已经把衣服替她披上。是一件貂皮。然而并不华丽,反而清爽可人。重新抱起她,漠视她的挣扎,“就算是要反抗也等到回家吧。医院不是吵架的地方。”这句话虽然依旧强硬倒是说得有些无奈。只是他看到过她的无奈吗? 只是现在她实在没有力气反对。在他面前,她何曾有过力气呢? 在他的强势面前,她唯有默默的妥协。并不想把事情弄得人尽周知。 他把她抱进那辆黑色法拉利时,她看见几辆黑色的车不即不离的跟在他们后面。那个孩子一脸严肃的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却带着莫名兴奋的微笑看着她。她也回以微笑。她在孩子面前永远这样,毫无招架之力。 车窗外飞奔的风景,她躲避着他伸过来的手臂,拒绝倚在他怀中。雨终于开始下起来,看着缥缈的雨丝,她想起她的孩子们。韩韵会不会正在哭,她喜欢每晚听她讲童话故事,喜欢她轻轻抚着她的发丝,闭上双眼也依旧问着,妈妈不要走,一直到韩韵睡着也不要走好吗?她的头发柔软干燥,有着小婴儿的香味。韩冰呢,他很小就要求一个人睡,他说因为哥哥一直一个人睡。那个小家伙其实最为善良和柔弱,却总是喜欢装出冷冰冰的样子,总是喜欢和哥哥比赛,其实偷偷的崇拜着哥哥的也是他。而阿轼,这个上天赐给她的男孩,是她最深爱的宝宝用生命保护的孩子。她对他的爱,不仅仅是对一个孩子,还有着对宝宝的回忆,有着对宝宝的内疚和思念。他是最不让她操心的孩子,很懂事,很照顾弟弟妹妹。 现在她深深的思念他们。没有她在身边,他们会不会流泪,会不会生病?阿杰会照顾他们,他会不会很累? 他要怎么看待她的被绑架?还有妈妈,她抛弃成见接受她,用爱来成全她拥有一个家。然而现在,她消失了。他们怎么接受?而邵杰怎么接受?一个政治家和商业巨擘的妻子就那么消失了。这种负面消息一旦传出定会对他的事业产生影响。他是不是面对着商界政界的嘲笑皱着眉头不做回应? 她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他独自面对那些流言蜚语。 她宁愿报纸上出现的是古邵杰之妻曝尸街头,也不愿他被人流言结发妻子被黑社会劫走。 为什么,今天她要带给他这些困扰?她并没有这个权力。而他,会不会千里迢迢的跑来夺回她?他会的,他会的,她知道他会。是的,这才是她最担心的。宋仕豪会放过她吗?他会不会伤害邵杰? 不,她不要,她不要任何人受伤害。即使是仕豪她也不希望他受伤害。她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带给别人伤害。如果她祈求,他会放过她吗? 不会……他不会…… 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邵杰不要来,不要来,千万不要来。 …… 她轻轻呢喃着,头昏昏沉沉着,被轻轻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宽厚而温暖,她无力逃开。终于放弃。 他听着她梦中轻轻叫着的名字,眉头浓郁的纠结在一起。拥着她的手臂温柔而温暖,另一只手却在不知不觉中攥成拳头。 车子飞速的行驶,终于,掩映在大型茶树的别墅慢慢出现。在前一个街口,黑色法拉利停住了。后面的车子也陆续跟着停住。 “先生让你们回去。”司机下车后淡淡的说。 后面的车子掉头,离开。过了不久,黑色法拉利重新开动,开回了别墅。在发动声中,楚瑜迷迷糊糊地看见了别墅的门牌,上面写着茶巢居28号。 打开车子,司机撑起很大一把伞,遮蔽着他们走进客厅。楚瑜依旧睡在怀中,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一直站在客厅门口的女孩静静的迎了出来,喊了一声“先生”。他轻轻点头,抱着怀中的女人穿过花厅,走上二楼早已准备好的房间,轻放,掩被,理顺她额前散乱的几缕头发,动作熟悉而陌生。坐在床边,他看着她,久久的没有动作。 “先生,她好像还没有完全好呢。”泰武怯怯的有些担心的说。 “嗯。”他应声,“医院不安全。” “噢。”男孩不再说什么。 “先生,二十四塘口的塘主们还在等着。是不是要他们散了改天再聚。”司机颇为压抑的浓重的声音,带着一点川蜀味。 “不必。我们马上走。”他立即起身,“你要照顾好她。”对着那个长相干净的女孩。女孩恭敬的点头。他的身影已经消失。 泰武急匆匆的追出去时,车子已经发动,绝尘而去。他有些不甘心的躲着脚,“先生怎么又不带上我。” “泰武,你还小着呢。”女孩静静的笑着,轻手轻脚的放下了芬兰郁金香的帐子,“小姐可真美啊,就像是新出窑的白瓷上面彩釉的仕女。”她轻轻叹息。 “嗯,她是很美。她是先生的新娘。”男孩说。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妈妈多好啊,他在心里默默的补充。“可是,阿蝶姐姐,我才不小呢,而且我早晚都是要保护先生的!”男孩信誓旦旦的说着,很不满意的看着窗外的雨。认真冰冷的样子让人一时搞清他的年龄。 女孩笑了。 终于醒来,感觉头有点疼。她环视了一下四周,陌生。恍然想起自己被掳走的事。最近频繁的地点变换,让她昏昏沉沉。拉开帷帘,赤脚走下来。苍白的脚踩在木制的地板上冰凉的感觉直窜上心头,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恍恍惚惚的走向衣柜,打开。很多的衣服,以白色和绿色居多,大的罩袍的款式。她看了看身上的这件睡衣,便随手拿出一件换上。抬头时,忽然发现衣柜的侧门上是一面很大的刻着复古花纹的镜子,木制的边框上刻着神秘的古老文字。她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头发长长的批在身后,有着自然的弧度。脸色苍白,脸颊处有着大病初愈的红晕。娇小的身体裹着白纱一样的罩袍。更像是一个瓷娃娃。 她轻轻叹了气,关了衣柜。走去窗口。 是深秋的时节。她看了满园愈是清冷愈是绿的苍翠的茶树,在阳光的照耀下安静生机的站着。仅仅是站着,也仿佛是很自由的。 “小姐,你醒了?”阿蝶走进来,展露着美好的笑容和洁白的牙齿。她走过来,拉开了所有的窗帘,阳光仿佛被释放般哗啦涌进来,刺痛她的双眼。“小姐,你真好看,就像是明窑瓷器中走出来的仕女。”阿蝶站在阳光中,悄悄转回身对她微笑。 这个安然而处处讨好她的女孩,看上去单纯干净,有着那样美好的年纪。她笑了,“我有些饿了,阿蝶。” 女孩子仿佛受宠若惊的不知所措,“好,好,您终于啃吃东西了吗?我马上去弄,您要吃什么?青菜粥好不好?这个对病人是很好的。啊,先生知道了一定很开心的。我马上去弄。”女孩欢天喜地的跑出去了。 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她是什么人呢,想吃点东西竟会让一个孩子开心成这样。她24岁了,当真老了。 “阿蝶说,你想吃东西了。”一个男孩站在门口,眼神中是不同于年龄的冷静神色,盯着她的目光却有些怯怯的。跟阿轼一般的年纪。她看着他,对她的孩子们的思念忽然汹涌的撞击着胸口。 “泰武。我们去园子里走走。”她说。 “好。我会护在你身边。”男孩侧过身子,等她走出来。看见她的赤脚,便跑下楼,一会儿又咚咚跑上来,手中一双女鞋,“先生让人送过来的。”她点头感谢,见他默默跟在后面,便回身拉了他的手,那孩子瑟缩了一下,便轻轻微笑了,主动握住她。 园子比想象中小,只是树木裁剪的很整洁,大片的阳光渗透进来,使整个园子显得干净宽敞。她刚刚走下来的是三层的别墅,楼房小巧古朴,跟新西兰很不一样的风格。很中国。墙壁上缀着油绿的爬山虎,好像是有人照看的,长势浓密却不显得阴暗。大门右侧有一个车库,有车子停过的痕迹。“先生昨晚来看过你。”男孩说。她的目光扫过门口两侧小小的园圃,里面种着各种的叫不上名字的小花,阳光里开的绚烂。她没有回答。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道。 “茶巢居。先生三年前买下来的。”孩子说话简洁。好像是不肯多说。 他,今天究竟有着怎样的气势?这个看似简单的园子其实是昂贵的。她并不是看不出。他是不是真的像他当年的誓言一样,达到了他想要的那个高度?如果真的是那样……她的心禁不住恐惧起来。 “你是在害怕吗?”男孩犀利的眼神让她震惊,也把她从混乱的沉思中拉了出来。 “你说的先生,他,究竟是什么人?”她问。 男孩笑了,有些崇敬的笑意,“我也不知道先生究竟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有多大的势力,只是在这里所有人听他的,所有人愿意跟着他走,即使前面是沼泽,只要先生让走,没有人会停下来。”男孩忽然看向她,“你不知道吗?可能吧,先生不想让你知道。男人都是这样的,只要让自己的女人幸福就好了。”男孩忽然静静地说。也有些迷惑的看着她。只是一瞬间,便不再有什么孩子气的表情,“我的家人都被坏人杀死了,我是先生收留的。我的理想,就是要保护先生。还有,报仇。”语气平静,仿佛说的不过是一个故事。 她不再多问。看着他。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孩子生活在仇恨中,理想是保护一个黑道的首领。“你不去上学吗?”她蹲在他面前,仰着头看他。心里有些涩涩的。 “先生有派人教我。还有训练。”男孩后退一步,忽然冷冷的说。仿佛不喜欢别人同情的眼神。径自走开去。背影决绝。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背影? 她蹲在那里,有些难堪。也有些心疼。 “你打算蹲多久?”头顶响起一个声音。她惊恐的起身,一阵晕眩,便落入他的怀中。他很快钳制了她的手脚,仿佛预见了她的挣扎。 “你打算跟我闹别扭到什么时候?”他的声音不寒而威。这是她所不熟悉的。 “你把这个叫做闹别扭?有什么在你眼里是严重的?掳走别人的妻子叫做什么?游戏吗?”她说,尽量用着平静的语气,并且努力的不让自己颤抖。 等着他的怒火。记忆中,他一直对她温柔。然而那是年少时候的事。她不了解现在的他。然而过去的他,她又了解多少? “好了,不要再跟我作对,楚瑜,你知我会给你所有。”他并没有发怒。但是语气已经是相当的克制。 “除了自由。”她冷清的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敢一再的触怒他。他的眼神中,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她不敢多看,不敢猜测。 “你想要怎样的自由?他不是在囚禁你吗?告诉我,你对新西兰有多少了解,你对你所居住的地方又有多少了解?如果他没有囚禁你,为什么我会一直找不到你!”他低声吼道。 “我宁肯被他囚禁!”她喊道。 没有意识的,也或许被他的说法吓到。她很慌乱。觉得自己的感情又一次被欺瞒。囚禁?他们拿她当做什么?可是,他说得难道没有一点道理吗?她对新西兰了解多少,她对丈夫了解多少,她甚至不经常走出那座华美的别墅。她好像只是在按照别人的指示生活着,他们说我知道怎样是对你最好。他找过她?他怎么会找她?他怎么可以在做了那样的事后还会找她? 她是在怀疑什么?不,她不要再想。 “放开我!放开我!”她有些歇斯底里。她不要他碰触,她不要再混乱。她一直活的很混乱。她所有的混乱全部是他带给她的。她所有的痛苦也来自于他。为什么今天还在不停的纠缠。她一下把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结到他身上。想到车祸中失去的第一个孩子,想起他在她面前的高吼“我不要你生我的孩子”,他床上的女人……她愈加的混乱,“放开我,放开我,别碰我!”她眼神开始涣散,努力的推搡,看不见他的眼神渐渐阴冷。 他真的生气了,狠狠地吻上她,没有半点柔情。唇瓣凶猛的揉搓,牙齿毫不留情的咬啮,手掌承托在她的背后,仿佛要折断她。她从来没有受过他这样的暴行,双手拼命的推阻。可是并没有任何改变。直到婆娑的泪混入咸湿的口腔中,他猛然放开她,她惊恐的发现自己咬破了他的唇,红色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他的眼神阴鸷,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她无可遏制的颤抖起来。下一秒,猛的被拦腰抱起。 他抱着她,蹭蹭上楼,门被猛力踢开,发出巨大的声音。她被抛到床上,看见阿蝶惊恐的跑上来又惊恐的跑下去。他一脚踢上门框,那扇雕着楼兰花纹的木门被震的猛力合上。 她听见衣服撕裂的声音,感到彻骨的冰凉和绝望。不敢相信即将要发生的事。当巨大的压力粗暴的拥抱住她时,她听见浓重的仿佛结冰的声音。“我早已不能等。你知道吗,我早已不能等。八年对于我来说,太久……”声音消逝在激烈的吻中。 她慌乱而惊恐,“别这样对我。别这样对我。求你,别这样对我。”眼泪像是缥缈的雨,雨水划过脸庞,像是划过车窗。穷极一生,她也不会想到今天她所面对的伤害是她曾最爱的人亲手给她的。 “放我走,放我走。让我回去他身边。”她思想开始混乱,激烈的高喊。 他看见她的泪水,听见她的呼声,眼神阴沉,黑蓝流转。只是,仿佛看见血的野兽,更加不能停止侵略。他是嗜血的。吻上她的身体,不曾停止。 那些吻落在她锁骨处,那块淡淡的蝶形的粉红色伤疤上,温柔而粗暴的摩擦,啃啮。沿着修长的脖颈一路下滑,划过之处,像是荆棘点燃的火焰。他像是巨大的熔炉,要在这一刻无情的焚毁她。然而他的怀抱,是她的身体所不熟悉的吗?那些纠结的肌肉,带着毁灭的力量。 楚瑜喃喃,别这样对我,仕豪。泪水晶莹,美丽,一如雨后的荷露。当侵略开始,她感觉不到他温柔而怜惜的吻,她感觉不到他濒临疯狂的思念,她感觉不到他嗜血一般的热情。她只是知道,他在逼迫她。他用他的强大来逼迫她投降。她停止哭泣,停止反抗,用尽全力深深的闭上双眼。没有挣扎,没有反应。只有绝望和疼痛。紧闭的眼前不是黑暗,是弥漫的血红。她以为自己堕入一个噩梦。 当她不再挣扎,他的眼睛流出一行清泪。倾尽所有热情拥抱她。他不能停止。不能停止伤害她。 偌大的圆桌中间摆了一把枪。几十个黑衣的男人围坐在周围,有些诧异的不时的偷眇向坐在正北位置上的宋仕豪。他安静的坐在那里,目光恍惚,肌肉纠结。气氛很是沉闷。齐襄终于看不下去,“仕豪,你在那里不爽个鬼啊?二十四塘口的人都候在这里呢。我老远的跑来不是看你在那里打坐。”本来想继续说下去,看到他阴晴不定的眼神扫过来,他也无力招架的住了口。 他们一起长大。可是他并不敢自诩了解他什么。刚刚的话也只是安抚其他人,他虽然不是很明白,但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那种表情像个死人,却又极具杀伤力。让他想起八年前楚瑜失踪的那个夜晚。他的眼神阴鸷的仿佛要燃起蓝色的火焰,却又挫败的好像随时都会死去。他不曾见过他这种眼神,然而一见过便不曾忘记。 楚瑜离开的时候,他们的势力就已不可小觑,八年后的今天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他在他所希望的道路上越走越高,越来越强。他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更多时候觉得他陌生。他知道他不会为楚瑜崩溃,却没想到八年来他像是没事发生一样一天一天的强大。只是,他的脸上再没有笑容,更加阴晴难定。女人更是经常围绕他身边,只是他不曾认真。他一直坚定的像是石雕。三年前他离开他身边,创建自己的势力。虽然偶尔受他荫蔽,总算有自己的一方天下。直到他联盟所有地下帮派,他才惊觉宋仕豪的势力早已不是他所能想象。然而兄弟的情谊从不曾改变。 宋仕豪起身冲出去。他快步的跟上,抓住他的臂,“阿豪,你怎么了?” 猛的被他甩开,冷不防一拳甩上侧脸,“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我的事!”他吼道。眼睛冒着狰狞的火花。 齐襄毫不客气的回身一拳,打在他的下颚,“你他妈的到底在不爽什么!”他也巨声喊道。接着又挨上一拳。 他们,两个生死与共的兄弟就那样仿佛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似的拳来脚往。圆桌围着的黑衣男人们跑出来,围着他们,没有人敢上前。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交情。所以没人敢插手。 直到他们鼻青脸肿,鲜血淋漓,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 宋仕豪拍拍他的肩膀,对着兄弟们抱拳了一下。即使鼻青脸肿,依旧面不改色。走出去,黑色的法拉利及时的开了过来。他脚步稳重,没有丝毫凌乱。上了车,扬长而去。 齐襄坐在地上,用袖口擦着嘴角,不知所终的笑笑,“看我们老大打完人还以礼相待。哈哈,哈哈!”一张俊脸扭的面目全非而全然不知。 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那个野蛮的男人,究竟怎么了。齐襄站起来,看着车子开走的方向。难道是……不可能,他一点消息也没听到。不可能。他扭紧了浓浓的眉头,摇摇头。 他坐在车里。看着流动的风景。 “先生要去哪?茶巢居还是……” “回我那里。”他冷冷的开了口。 他真是疯了。脑海中还是楚瑜的哭喊。难以相信,他竟然强暴了她!不是酒后乱性,不是怒火中烧,不是精神错乱!他在极度清醒的时候强暴了她!他在他最爱的人身上作了最糟糕的事。 她会怎样?会恨他吧?会吧…… 他想要她,那一刻,他只想要她。他忍了太久。八年的寻找,然后抢夺,掳走。等到今天,他早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自制。在新西兰,那间化妆室中看见她的时候,他的自制就几近崩溃。接下来的每次见面,都是对他的极度考验。而他,还是挑了最坏的时机。而且,枉顾她的反抗和哀求。 她的反抗只是让他更慌乱而已。她总是在拒绝自己。八年后,他对她的热情不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拒绝让他不知所措,让他无路可走。她怎么可以拒绝他?她是他的!他只有狂放的要她,才能感觉到她终于回到他身边。他不允许她的脑海中有另一个男人的踪影。多少次他恨不得杀了古邵杰! 脸上的肌肉紧绷,伤口狰狞。俊美的容颜,此刻看去像是化身的修罗。 “掉头!” 他喊道。 车子“吱”的一声迅速打了一个旋转,向另一个方向疾驶。几片犹带绿意的落叶在气流中飞起,腾空,旋转,终于翩然落下。寂然归于土。 …… “你还疼吗?”男孩低下头吻着她的头发,“为什么躲着我?” 她慌乱的站着,手中的喷水壶有水滴落,嘀嗒嘀嗒。脸色红的像是新开的花朵。 男孩低声笑了。握住她的手,“第一次是很疼的。虽然你还没长大,可是我已经不能等。我弄伤你了吗?” 她17岁的大脑一时无法思考。可是身体已经顺着他的手臂倚进他的怀中。“你是我的。”他说。她躲在他怀中微微笑着。 …… 他轻柔的吻她的样子那样的清晰和熟悉,连梦也变得娇羞不堪。只是美好的画面忽然变作狰狞的强迫,她惊恐的呼救着,从梦中醒来。泪水和汗水一样,把她湿的透彻。睁开眼睛的霎那,首先进入视线的是他,她倏忽睁大双眼,颤抖的裹紧被子向床的最角落缩去。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痕迹,伸出去想要安慰她的手僵在那里。她的头发凌乱粘湿,被汗水和泪水纠结缠绕。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惊恐不堪的看着他,双手紧紧攥住自己,像是一只受伤后见到生人的小兽。 他强忍住内心翻滚的伤痛。接近她,拥抱住她,“楚瑜,是我。楚瑜……”忍住焦灼和痛苦,他轻轻的呼唤。 没有预期的挣扎一般的反抗,她先是瑟缩了一下,然后顺从的靠进他怀中。身体依旧在啜泣,没有声音的啜泣。他有些措手不及。 “仕豪,你回来了。”低吟一般的声音,几不可闻。她颤抖的伸出手,迷蒙的看着他。继而环住他的腰,躺进他怀中,那张苍白的脸轻轻的靠在他的胸口上。 他不敢相信,然而却是巨大的惊喜。“楚瑜,楚瑜,原谅我。”他不可抑制的吻住她,捧着她的脸,倾尽温柔。那些吻细致而温暖。 她没有反抗。然而也没有反应。只是安静的承接着,任他索取。 “别不要我。不生你的孩子也没关系。你有别的女人也没关系。别丢下我一个人。”她的泪水滑下,落入他们的吻中,落入他苦涩的口中。她颤抖的,喃喃的在他唇边说。他的吻倏然停在那里。睁开眼睛。轻轻推 第十章 下午很是寂静。只有晚霞铺天盖地,堆积在窗口,有种蜂拥华丽的压迫感。 泰武几天没见,他去接受训练了。阿蝶在花园里拔除杂草。她刚刚被赶回来,那个纯朴的女孩子时刻紧张着她,仿佛她真的是瓷做的。 宋仕豪约好了医生。那个年轻的精神科专家庄童。他一向很守时,今天却迟到了。她静静的坐在画室,画板上那块白色的画布已经斑斓的近乎混乱。长发随意的披在身后,越来越像是墙外的爬山虎,有种隐秘的生命力。她放下了画笔,双眼空洞着,任思绪飘移。 “古夫人好兴致。”冷艳的声音。是的,只有这个词。闻声已觉冷艳,不知回头会是怎样的光景。 不等她回头,女子已经旋到她身前,在她侧面的椅上坐定。 直发。身形妖娆。五官并不美丽,然而一双画了深紫眼霜的澄亮凤眼,透漏无限风情。这样的容颜,好似在哪里见过。楚瑜不动声色的颤抖了一下。 “你的医生好像迟到了。”女子说道,语气轻松自然,俨然顺道而来的熟客,只等主人奉上一杯茶。 “人的记忆是多么神奇。你连古邵杰也记不住,更加记不住只有一面之缘的我了。”女子缓缓说道,仿佛在说着刚刚看完的一出幽默戏,“你在古少的身边忘了他,在他的身边又忘了古少。上苍是否太过厚爱你?” 楚瑜有些奇怪,想不起她是谁,也找不到话来说。 只有沉默。 女子站起来,煞有介事的看着她那幅零乱的没有完成的画。轻笑出声。楚瑜禁不住有些紧张起来。手在长袍里攥紧。 女子并没有对她的画有什么评价。只是走到她面前,定定的盯着她,目光轻柔而犀利。楚瑜一直低着头,感觉到这女子肃静的杀气。后背冰冷。 她的下巴忽然被一只冰冷细长的手指勾起,力量温柔强势,没有弄疼她,却也使她被迫抬头看向她。“嗯,比起那时,又别有一番风情。”脸靠近她,近到接吻的姿势。楚瑜听见她带笑的细语,“果然美丽乖巧。只是那些男人们知不知道,温柔是会杀人的。”她轻佻的向她眨了一下眼睛。 她挣脱了她暧昧的控制,转身向外跑去,她也并没有拦阻。一头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中,“仕豪。”她叫道。声音急促,却也并没有很惊慌。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 她回头看去,画室安静悄然,微风拂动帘幕,窗外的晚霞已渐渐消散,徒留一些残存的色彩,却依旧是斑斓的令人心醉。而刚刚的一切,仿佛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没,没什么。”她说。 “嗯,”他并没有多问,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医生来了,你该去做一些检查了。” 她轻轻点头,顺从的握住他伸给她的手,跟着他走出去。 ********** ********** 把楚瑜带去偏厅,医生已经等在那里。 “宋先生,韩小姐。”庄童起身,很有分寸的向他们点了一下头。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年少气盛。 “有劳了。”宋仕豪微微点头回礼。安顿楚瑜坐好,为她披上一件薄毯,轻吻她的脸颊,“乖乖的。”他说,看着她含羞带怯的点头,才转身走出去。医生的要求,希望他做心疗的时候,不要其他人在场。他看了老陈一眼,这个威猛寡言的四川汉子便迅速移动,然后静静站定在偏厅门口。 他默默离开,回想起画室的那一幕,眼神平静,却是海一样的深蓝。快步向画室走去。 脚步从容又带着一丝笃定,迅速推开门。 果然还在。 “知道你会回来。”罗姿静静地说。眼中是温柔凄迷的色彩。 他坐下来,楚瑜的位置。窗外余晖已尽,只在天尽头透着一抹青白的暗光。画室没有开灯,便在这阴暗中斜睨着那幅画。“你吓到她了。”良久,他开口。 “我只是想见见她。”罗姿轻笑着,“你心疼了?” “你不是早就见过。”他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是啊,在新西兰,守在她的化妆室等了那么久才见到。这次,换成了画室。我竟然每次都像个偷窥狂一样处心积虑的等着看她一眼。只是那位小姐当真贵人多忘事。”她说的声情并茂。然而宋仕豪却并不喜欢谈新西兰。 “既然看过了,为什么还不走?” “你为什么要赶我走?”罗姿忽然正色问道。 “你指哪次?”宋仕豪装作莫名其妙。 “为什么把我赶走,你不怕我去了任何一个你的敌手那里?”她眯起眼睛,却并无任何凶狠的迹象。人称“魔影”的罗姿,据说眯起眼就可杀人于无形。而此刻,却不过是为了嗔怪一个男人。她悲哀的自叹。 “我允许你去。”这个自大到令人想要膜拜的男人! “近来有些不好的风声。”她放低声音。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宋仕豪嗤笑一声,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似笑非笑,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我既然已赶你出去,这便不是要你掺合的事。” 果然狠绝! 罗姿咬紧了红唇。画室一时难得的清静了几秒钟。“你的身手变慢了。你进来画室的时候我便已察觉。”他忽然这样清淡的评价了一句。随手抓起了楚瑜放在旁边的画笔,就着微光细细打量。她恨极他那种静如秋水的神色。 罗姿站起来,注视着他。他正在用一种极温柔的眼神看着楚瑜的那幅画。那种温柔让人忍不住想要溺毙其中。 “再慢也足以杀人。”她重新坐下来,接过他的话。 引燃了一枝烟,云雾吞吐,一明一暗的火光中他的身形恍恍惚惚,开始变得不真实。“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进来,却让她一个人受怕?”吐了一个烟圈,她轻笑道。 他终于抬头看她,“她不是你能动的人。”声音低沉,却已严厉。 “为什么?”虽然知道答案,却也还是忍不住追问。 “因为我不允许。”声音依旧低沉平稳。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画笔在他手中轻轻折断,发出清脆的一声,夜色中听得牙齿不舒服。“也了解你不会。”他补充道。 罗姿怔了一下,却也苍白着脸笑了。这是她熟悉的,宋仕豪的不动声色的威胁。忽然想起刚刚韩楚瑜的胆战心惊却沉默无语。原来他们竟是这样奇怪的相似着。 “了解?比起我对你的了解,你对我的了解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她忽然咯咯的笑起来,“你知道吗,当一个女人花了很多时间却得不到一个男人的爱时,她会花更多时间来了解他。”她吞掉一口烟圈,把它们逼迫入肺。香烟可以烘干眼泪。 “当一个女人过于了解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就随时有机会杀掉他。”宋仕豪终于抬头看向她。“所以,以你的身手,即使再慢,也足以我死上好几次了。”宋仕豪努努嘴巴。 “我还不至于不自量力到敢动教父。”她扔掉烟蒂,重又点燃一根,狠狠地吸了一口。美丽丰满的唇型瞬间被压迫的雪白。 “你总会找到机会的。慢慢等。”他起身迈向门口,要离去的样子。 “你以为我下得了手?”她快速站起,追上一步,有些踉跄。这一声已是泫然欲泣。夜色中看来楚楚动人。 “比起别人,我更愿意死在你手里。”他忽然回转身,站定在她面前,“不要再爱我。太傻。”伸手,抹去她眼角一滴泪。然后快速离去,没有半秒的留恋。 罗姿站在那儿,泪流满面。 当一个女人过于了解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就随时有机会杀掉他。他这样的明了和防备。只是,他说的女人也包括韩楚瑜吗? 他愿意死在她的手里,只是更愿意死在韩楚瑜的怀中吧…… “阿蝶,先生让把画室打扫一下。”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 她一跃而起,身影倏忽消失在窗外。 ********** *********** 庄童正在和楚瑜慢慢聊着,他温和而精练。楚瑜很配合,只是眼神有些懵懂茫然。偶尔也轻笑一下,那样的安然。老陈远远的站在偏厅门口,像石雕,眼睛却时刻盯着那个医生。 ——庄童倒是个很有定力的人。 宋仕豪隔窗远远看着,目光幽深。楚瑜,楚瑜……心里轻叹。 “先生,齐襄到了。在茶巢居外面的凉亭里。”他回头看见泰武。不着痕迹的轻笑了下,这小鬼还略带着童音,对这些叔叔辈的人却一直很“自大”的直呼其名。看见他脸上新的伤疤,知道他最近的训练很拼命。他伸出手摸了一下孩子蓬垢的头。竟然带点疼爱的意味。 那小鬼不敢相信的迷糊着,他已迈步走远了。 齐襄的神色有些焦急,看见他,便急速的走上前来,“阿豪,事情不是很简单。”他示意他坐下来,轻拍他的肩膀,让他平静下来。“慢慢说。” “是自己的兄弟,走了一批私货,被肃风堂的人半路截了。他们截了货,还放风声说我们私吞了。”齐襄终于平静下来,“肃风堂虽然不肯入盟,也一直相安无事。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道黑椽为什么突然摆这么一刀。”看着宋仕豪,等他发话。 “走私货的是谁?”宋仕豪忽然问。问的齐襄一怔。这个时候不是要先排外吗? “这个……”他顿了一下,“是丁酉。那小子他——”宋仕豪打断了他的话。 “你回去吧。”他忽然起身离开,动作突兀的毫无征兆,“明天我会过去,把二十四塘口的当家人都叫上。我们聚一聚。”仿佛在吩咐一个家宴。 齐襄一时跟不上他的思维,懵在那里。 “今晚好好睡。”宋仕豪在几丈之外忽然回头说道。 齐襄听得一头雾水。可是却迅速的点了下头。 宋仕豪近来有些忙。她便闲了。一向是这样的,她并不会不习惯。相反,她觉得自己很习惯。人虽然是高等的生物,但永远也脱不了动物这个范畴,在某些方面和动物一样灵敏和渴盼生存,甚至为了生存变得比动物更加残忍。 楚瑜没有对自己脑中忽生的这些奇怪思绪吓倒。握着笔,只留下凌乱的色彩。她近来已经不敢再照镜子,她忽然害怕看到自己的样子。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样子都失去了兴趣,那代表着什么。 反过来说,大多数人即使并不能称得上美丽,也依旧对自己的相貌保有持久的热情。 她不敢看自己。尤其今晚。 今晚很安静。特别安静。她要在这画室中呼吸,才不至于窒息。 放下画笔的瞬间,她瞥见墙角摆放的调好各种角度的画板,视线停在支架的下面,棕色木地板上安静的躺着一个烟蒂。 她走过去,俯身捡起。是雪茄,是她熟悉的味道。宋仕豪极少抽烟,也不会抽这种烟。手指慢慢旋转着,上面有一个淡红的唇形印记。 阿菊打扫的这样不认真呢。 多么有趣味。 她重新在画板前坐下来,忽然在那片杂乱的色彩中水润出两瓣丰厚性感的唇,暗紫而斑驳,仿佛干涸的血。唇的左下角,斜对着,一抹盘旋出画的烟圈,淡淡消散,隐入凌乱的底色中。 接着她在画面的底部氤氲出大片的玫瑰,没有形状只有神韵,盘结着纠绕着,像是有毒的蛇,又美的镇定而高贵。中间伸出黑色的细脚伶仃的藤蔓,像烟圈一样柔和,却带着诡异的生命,它们向那红唇出发,却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被斑驳的底色淹没。 楚瑜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因为散热,皮肤忽然格外的娇艳。她扔掉画笔,有些气喘吁吁,然后用一种陌生的眼光审视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 这是她不曾尝试的风格。 她想起昨天的那个神秘的女子。左手轻轻的攥紧。镇定,她再次告诉自己。 “呃,我可以进来吗?” 回头,是泰武。 她笑了,向他温柔的挥手,“你来了?” 泰武一脸的严肃向她走过来,可是耳朵却微微红着。脸上还贴着她昨天给他处理伤口时粘上去的小狗创可贴。她忍不住轻笑起来,无限的温柔荡漾在心中。他还这么小,却这么辛苦。 是的,她永远对孩子没有免疫力。 “伤口还疼吗?”她轻轻抱了他一下,他的脸真的开始红了。 “男人是感觉不到疼的。”他很大人的说。 “你还是个小男孩。你离男人还有好远呢。”她说。听一个带着童音的孩子说这样的话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泰武轻哼了一声,没有答话。知道这是个恨不得一夜长大的孩子。刚回来的那天还对着阿蝶种在园子里的青豆发怔,半天说了一句,它怎么长得比我快啊。逗得阿蝶大笑不已。偶尔的童言童语让人顿生怜爱。孩子不是就该说孩子的话么? “阿蝶说你生病了。那你还记得我吗?”他闷闷的说。她听出了他的关心,一时间竟然忍不住想要流泪。“你疼吗?我生病的时候都很疼。但是吃糖就不疼了。”他悄悄伸出一只手,里面有一小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是先生给的,他说我很用功。” 看着这小小的手掌中划满的伤痕,楚瑜心里忽然震颤了一下。他要一个孩子接受怎样的训练? 她伸出手轻触着那块巧克力,触摸到孩子小小的冰凉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把他轻轻拉进怀中。孩子挣扎了一下,便偎进她的怀中。“其实训练是很疼的。但是我可以坚持。”孩子默默说。 楚瑜推开他,剥了巧克力分成两半,一半放他口中,一半放自己口中,“只要吃了巧克力就可以坚持。”她微微笑着对他说。 “呵呵,先生也是这么说的。”孩子兴奋起来。笑声天真烂漫。 他们两个就这样在画室中哈哈笑起来。 宋仕豪,他也会这样跟一个孩子说吗?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宋仕豪走进来,兴味的看着他们。泰武很恭敬的叫了声“先生”,便跑出去了,“我去和阿蝶扎风筝。” “不要让他这么累,他还小,只是个孩子。”她看着他,仰着头。 “要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就要有应付一切的本事。我只是不希望他夭折。”他轻拂着她的长发,“今天怎么会这么关心他?” 楚瑜倚进他的怀中。没有回答。忽然很想哭出来,“阿豪,你不要活的这样辛苦。”她轻轻说,声音甜美而苦涩。什么事也不要有好吗,一直好好的好吗,不管怎样也好好的好吗? “我今晚有些事要处理,你乖乖上床睡觉,嗯?”宋仕豪轻轻吻着她的头发。他还可以怎样爱她? 楚瑜抬起脸,美丽的微笑着。“嗯。”她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印上一吻。然后似乎是很羞涩的跑开了。 宋仕豪忍不住弯起唇角。然而眼神却是幽远的。 他环视了一下小小的画室,视线落在每个角落。满室是她留下的馨香。 窗外一弯清冷的月,走出乌云,渐渐光亮,然而却又渐渐走入,重新掩藏起来。没有清辉,没有踪影。仿佛不存在。他走去窗口,慢慢关了那扇窗。 ********** *********** 圆桌的中央摆了一把枪。是决策时代表公平和服从的武器。黑衣的男人们抵着头却又偷偷的观望着。也有几个彪形大汉不知所措的坐着,不知道该把眼神放在那里。要他们杀人打架在行,要他们打坐却是难,猴子坐殿般,有种笨拙的可爱。 齐襄却是紧张的。因为宋仕豪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他有点害怕。本来想要缓和一下气氛,现在只是力不从心。走在这条路上,想来也有许久,久到以为自己生来便是如此。每日辛苦的悬命拼杀,不知道下一刻自己的尸首会出现在哪里。那么血腥的活着。每一次拼杀心中毫无杂念,想着只要活着。即使像狗一样,也要活着。走到今天,有些安逸,却也从不敢懈怠。因为走上这条路,便是把生命算作赌注。你的敌人不会有一刻想要放过你。 然而即使是活着,却也不过是活着。除此又该怎样活? 看了一眼宋仕豪,他依旧坐着。沉闷的空气在深秋季节里窒息的仿佛时刻要爆炸,现在缺的不过是一根火柴。他站起来,想要舒缓一下气氛。 “谁走了私货?”宋仕豪却在这时候开口了。 众人嗫嚅。最近风声不好,而且宋仕豪早就说过不许走白的。 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丁酉那小子还不是因为…… 丁酉站起来了! “是我!”他双臂肌肉纠结,双拳紧握,“是我干的,我丁酉不用别人包庇,也不牵连别人!是我一个人干的!只是没想到着了肃风堂的道。”一张脸黑的仿佛怒火攻心,齐襄却看得出他微微的紧张。 “你还挺仗义。”宋仕豪说了这么一句不温不火的话。 “兄弟一直是干这个的,没理由突然吃素!”丁酉吼了一句。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么的外强中干。 “这几年是我亏待你了?还是你的分红拿的比谁少了?”宋仕豪问道,目光凛然。 “我不过是为了兄弟们着想,想大家都多赚一笔……” “不要为你的自私自利戴上一顶好看的帽子!”宋仕豪厉声打断他的话。 “我知道你的婆娘病了,需要钱不会来找我吗!我说过什么,不许走白的!你当我的话是放屁吗!”他忽然站起来。齐襄才看见他手中拎着一只棍子,是行刑塘的木棍。心里直叫不好。 “我家的事不用你管!”丁酉喊道,真的火冒三丈。那家伙的婆娘病了很久,医药费简直是个黑洞根本填不满。他老婆拿命护过他,丁酉一直不离不弃。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次竟然捅了篓子。 “你家的事我当然不管!你碍着整个组织,这事就得我管!你不能为着你一个婆娘就把所有兄弟的命推到崖边上!”宋仕豪恶狠狠的说。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丁酉一张脸黑红黑红的,眼睛变得湿湿的,却狰狞着。他向来不许别人说小云,更气自己的这次失手,“就许你金屋藏娇养荡妇,不许我走私货救老婆么!”他大吼着,开始口不择言。 只是宋仕豪已经提棍向前,只听见闷哼一声接着棍子断裂般的声音,丁酉已经倒在地上,速度之快手法之狠绝令人无法反应。再看去,丁酉呻吟着,左腿骨折,血汩汩流着。众人都震惊的站在那儿。齐襄冲上去,扶住丁酉。 “这是对你违反规定的惩罚。你侮辱我的那一份我就不计较了。”宋仕豪扔掉棍子,走出去。背对着众人,冷冷的声音在黑夜中穿痛人的耳膜。 “姓宋的你绝子绝孙!”丁酉忽然拨开齐襄,拖着一条腿挣扎着冲到圆桌前摸起了那柄枪,瞬间瞄准了宋仕豪。枪的黑色反着夜的光亮,一下子凝聚着杀气,空气中血腥的气味弥漫,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丁酉!”众人齐喊。有人冲到宋仕豪的身旁,却被他制止。 没有人再动。全都盯着丁酉手中的枪。 齐襄也紧张起来,“丁酉,你知道在做什么吧!”他大吼道。看向宋仕豪,他脸色不变,侧身静静站在那儿,不像被逼迫,反而像是伺机而动的猎豹。忽然惊见他右手衣袖中微微的寒光。齐襄暗暗吃惊,看向丁酉。而丁酉,抖得像是筛子。嘴唇咬得死紧,眼中大颗的泪热汗一样滚落。 十一秒的静默和对峙。风吹着树叶哗哗作响。 “咚”的一声,丁酉扔掉了手中的枪,身体失去支柱般的跪了下去,呜呜的哭起来,像个孩子。众人松了口气般跑去丁酉那里。 看见宋仕豪手中一闪。那点光亮便倏忽不见。齐襄咽下一口唾沫。 忽然有人跑来,在宋仕豪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他隐隐的听见“茶巢居”三个字。昏暗的庭灯阴影下,宋仕豪的目光看不清的阴鸷。 “吴鹄,送他去医院!”他平空高吼,匆匆离去。脚步迅速,近乎急促。 齐襄看了一眼丁酉。心想他可知刚刚他的命只在他自己一念之间。稍有差错,此刻便是尸体。若是宋仕豪出手,那将是谁也不知道的速度。 而茶巢居……?他心里一震,某种猜测此刻更加笃定,快步追上去,宋仕豪的车子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宋仕豪冲进茶巢居的时候,忽然有些晕眩的感觉。 楚瑜睁大了双眼。 古邵杰握住她的手轻轻用力了一下。她的脸更加苍白了。罗姿站在旁边,看不清的眼神,有着悲悯的色彩。他们几个人被几十个人围住。 “你骗我!”宋仕豪的枪指着他们,厉声吼道,声音粗烈带着深深颤栗的情绪,像是某种受伤的野兽。他悲壮而悲哀的眼神穿过人群,看着楚瑜。紧皱的眉头像是要哭出来,却又狠的揪紧人心。 楚瑜看着他,心里忽然难过得要死。她从来没见过高高在上的宋仕豪露出这样受伤的表情。 “我只是要离开,我只是……想要回我的孩子们那里去。你不可以放过我吗?求你放我们走,求你……”她的眼泪流下来,声音颤抖着。她没有要欺骗他,她只是想要离开。她不想伤害他。 “你骗我!你根本就没忘记从前,什么失忆症,全他妈的屁话!”宋仕豪握枪的手指有些震颤。他高声吼叫,眼睛狰狞着,泛着血丝。 他的楚瑜竟然会这样的欺骗他,他被瞒住全然不知,甚至沾沾自喜她的失记。一个月来他不过像个傻瓜一样,被她耍的团团转。呵呵,真是好笑,真的是很好笑! 是谁,是谁帮她这样的骗他! 他看向古邵杰,他一只手握着楚瑜,一只手握枪,人群包围中看不清的情绪。 他竟然追到这里,他竟然找到这里。怎么可能?那个庄童,那个精神病医生,他看他的那么奇怪的眼神……博列,竟然是博列吗! 还有罗姿,真是讽刺呵,他以为不过是自己多疑,原来直觉并没有欺骗他。是楚瑜捡走了那个烟蒂。他们根本是预谋已久的。 什么肃风堂,恐怕也只是个幌子,要他今天离开茶巢居,拖住他的借口……那么齐襄…… 不,他不敢再想。他会疯掉! 他们集体背叛他,就是要楚瑜离开他吗?想到这里,他的心狠狠地抽痛。他的爱,为什么这么的被反对。他不过是想要爱她。他不过是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果不是他早有察觉,她是不是今晚就离开他了?然后彻底离开他的生命,再无音信。 所有,他的至爱,他至信的朋友,呵呵,还有谁,他好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他被自己的思绪折磨,完全失去了方寸。只有狠命的握着枪。 楚瑜看着他嘴唇苍白的样子泪水更多的流下来。为什么,今天他们会是这样的站在这里彼此痛苦的对峙。为什么结束的还要拖着不放。 “放我们走吧,仕豪,要我离开,你很快就会忘记我重新生活,没有我的八年你不是也生活的很好吗?为什么还要苦苦纠缠?我也不想这样……为什么你这样执迷?”她哭喊。她不想要看见他这个样子,他那样的强大,那样的高高在上,现在却只是方寸大乱的惊慌失措。为什么他要被她这样狠心的伤害? “你住口!”他吼,眼睛里有某些晶亮的东西,来不及流出就被风干,“从你开始欺骗我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有资格跟我讲话。”他的声音冷冷的,寒彻心骨。瞬间的冷静至极。让楚瑜怀疑自己看错他的惊慌。 看看吧,她的脸庞,多么的纯净美 第十一章 齐襄走进那个布置的清新淡雅的房间时,楚瑜静静的蜷坐在床上,抱着双腿,下巴搁在两膝上,目光清澈却纹丝不动。看不清的情绪。也或者,根本没有丝毫情绪。 阿蝶送过来的粥碗放在旁边,碗已经空了。 她没有拒绝吃饭。 只是那种冷清的样子,看来揪紧人心。 楚瑜。他在心中轻轻呐喊。那个七岁的流泪却不肯哭出声音的小姑娘,明瓷一样美好的小女孩,他曾一直深深爱恋,却从来不敢触碰的人。他不敢碰,因为她看上去那样易碎。 她的一生还可以经历些什么呢? 八年未见,比起十七岁时更加美好的让人想要拥有。宋仕豪那小子果然还是找到了她。他也抢走了她,将她藏在这里,这样隐秘,连他也不知道。 楚瑜渐渐长大时,宋仕豪就迫不及待的占有她,藏匿她。宋仕豪是永远的行动派,而他在她七岁的时候就晚了一步,从此便是天涯海角的距离。博列酒后偶然说起楚瑜在新西兰的状况时,他也只是黯然神伤,只希望她可以过的好。阿豪那家伙却……呵呵。或者他们的命运就注定是这样纠缠不清。 她真的有那么美吗?再美也只是一个凡人。为什么总是让别人忍不住要占有,要囚禁?宋仕豪如此,古邵杰如此,而他何尝不曾想过呢。 红颜祸水吗? 那已不是他能掺合的事。他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尽力的保护她而已。她的自由,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阿豪没什么大碍。他身体一向好的很。你也知道的。”他笨拙的开口,想她也许会担心宋仕豪,“只是有些发烧。” 他站在床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古先生他很好,没受伤。没什么事。他带来的人也很好,皮肉伤。” 她依旧静静的,仿佛在听,也仿佛不在听。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伸出手,想摸一下她的头,像当年那样,当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手停在半空中,终于还是收回来了。 “你好好休息。我走了。”他叹了口气,拿过桌边那只空碗,默默地走出去。 她依旧没动。 齐襄关上门,下楼。在楼梯口看见博列。有些吃惊。 “你怎么敢来!”他吼了一句。 “来看看仕豪。”他安静的笑了笑,“你干吗那么激动?” “是你小子把古少带来的吧,你不怕阿豪给你一枪!”齐襄瞪着他,他可没忘了当年博列请楚瑜吃牛排的事,难保他不是坐收渔翁之利。 “拜托你思考的时候用大脑好不好,用大脑。”他拍了一下齐襄英俊的脑袋,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思,“不会用就干脆不要思考,简直侮辱祖先发明的这个神圣词汇。” 他完全不理会齐襄的懵懂,这个在宋仕豪身边做事精明精细的家伙,一到别的事情上反而一点也不灵光,难怪萧灵丫头追得那么辛苦。她一个世家小姐也真是歹命,怎么会爱上这么个家伙! 唉,命运啊命运。他忍不住在他脑袋上又敲了一记,“我们伟大的教父在哪儿?” 齐襄喃喃的答了一句,“从这里走过去,右手边的那个房间。”看见博列悠悠的走去,忽然吃惊的叫道,“喂,茶巢居把守的那么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博列回头看了他一眼,翻翻白眼,“用走的。” 齐襄挠挠头,诧异着。我当然知道你是用走的,不是像乌龟一样用爬的。可他是怎么走进来的?不想了,反正阿豪是不会放过你的!哼! 他甩甩头走出去,刚想踏出客厅就听到一个甜甜的娇滴滴的女孩子的声音,“小弟弟,你知不知道齐襄在哪里啊?就是那个帅帅的傻傻的高个子啊?” “我不是小弟弟啦。”男孩子委屈的声音。泰武那小家伙一定又生气了。呵呵。 天啦,她又是怎么进来的?! 不行,要赶快溜,不然的话…… “齐―襄!”果然震天吼,狮吼功,“你给我站住!站住!哪里逃!”看见她立刻变身小河东边吼叫的母狮子,书香门第啊商业世家,怎么会生出这么恐怖的女儿?当初一不小心被她清纯的外表欺骗,害他失身。真是遇人不淑,后患无穷。 “别跑,给我站住!”哇啦啦,追来了。当然要跑,不然等着被她大小姐蹂躏啊,切,他又不傻。跑! 泰武莫名其妙的看着变身如此之快的漂亮姐姐,八爪鱼一样追着逃之夭夭的齐襄,捂着刚刚被她敲的生疼的脑袋默默为他祈祷。 “恋爱的女人真恐怖!”他皱起眉头做出感慨万千的样子,看了一眼打扫园子的阿蝶。阿蝶轻轻的笑了。 ********** ********** 进房间之前,博列先在门口作了一个深呼吸。见宋仕豪就是有害身体健康,心律不齐,脉动加快。他连齐襄也怀疑过,难保不会对他下追杀令。 推开门。 他躺在床上,左臂缠绕着白色绷带,眼睛望向窗外。他轻咳了一声。他却没有反应。 他一定知道他来了。他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他的耳朵动了一下,猫科动物般敏感。 “不是我。”博列静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开口。看着旁边的托盘里新换下的绷带,上面干涸的血迹。“我也不知道庄童是古少的学弟。那小子早已经逃到新西兰去了。估计不会再踏上中国的土地了。我很抱歉,让你引狼入室。” 宋仕豪终于开恩般看了他一眼,他几乎要感激上苍了,这个令人有压迫感的男人!想起庄童说的话,在他面前像个被钦点的妓女……他禁不住笑起来。那小子那么害怕宋仕豪,怎么忍受那么多次冒险和楚瑜接触,替古少传话? 古邵杰也当真可怜,借着古堰外交官的身份跑来中国,当真千里寻妻。他为了护住楚瑜的名声甚至淡出社交界,几番折腾也真够呛。 他们都这样的爱着楚瑜,这对她来说幸耶不幸? 爱这样沉重,压得人心生疼。 古邵杰并没有离开中国。要不要告诉宋仕豪呢?他叹了口气,告诉了又怎样,不过徒添哀伤。 “子弹都取出来了,所幸没伤到骨头。擦着肉进去的。好好休息很快就会恢复。”他站起来,“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解释过了,你若要我死,我是逃不过的。索性死前说清了吧。我走了。”他最后看了他一眼,忍不住为他难过。 宋仕豪的哀伤谁又知道?被恨着,被怨着,他的伤痛谁来解呢?谁又知道,他才是爱的最惨烈的那个? 都可怜啊。 打开门。 “我信你。”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三个字。简单的三个字。博列禁不住热泪盈眶起来。得到宋仕豪的信任够他一生珍惜了。 “谢啦。”他淡淡回了一句,走出去。 ********** ************ 冬天算是来了,只差一场初雪。 楚瑜喜欢初雪,说那是天地间最初的爱恋。雪一样美。 他的伤渐渐好起来。然而心依旧痛得厉害,每夜狂乱的叫喧。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受,他真的被那个他用生命爱恋的女人射了一枪。她是真的要他死吗?她是这样的恨他,恨到想要亲手杀死他,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徘徊在她的房门前。想进去,又不敢进去。天下也有宋仕豪怕的事啊。 他何尝不怨,何尝不恨,却还是无法不去爱她,就算死在她的枪下又怎样呢?他做鬼还是会爱她。她七岁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是他的命运。连自己都不明白的笃定。只是走到今天事情变得这样不可收拾。 古邵杰,他竟然真的追来了。他知道他留在中国,他知道。 只是他愿意放她走吗?放她回去她的家庭,回去她的丈夫孩子们身边?光是想到这个问题他的心就痛得不能呼吸。 推开门,走近床前。看睡梦中的容颜。 怎么办,怎么办,他是根本不能放开她,根本放不开。她拿枪指着他,他也舍不得松开双手。 他轻轻俯下身来,在那安静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几个星期以来,她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不曾拒绝他,也不曾说话,眼神清亮,却不给他任何的反应。 他恨啊。她有本事深深伤害他,也有本事不回应他。他要拿她怎么办? 他也并不好,竟然强暴她。 只是他能怎么办?八年的渴望。他轻吻着她,顺着额头,吻上脸颊,一滴灼热的泪滴落。 “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我只是爱你到无路可走。”他趴在她耳边,深深哽咽着,不敢触碰她的唇,“我能怎么办呢,根本不能放开你啊,你就等到我终于能放开你好吗?” 他轻轻离去。她睁开眼睛,无言的揩掉那滴落进脖子里的泪水。 轻轻起身,轻轻靠在门上,听见门外传来浓重的男性压抑的哭泣声。她努力捂住嘴巴,身体顺着门慢慢滑下。无可抑制的啜泣,身体抽搐的像是要死去。 这样的一扇木门,隔开两个世界。 爱,为什么要这样? ********* ********** 冬日昏沉的天空忽然飘起雪。想来她很多年没见过雪了。新西兰是没有雪的。 是第一场雪,是初雪。她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说初雪是天地最初的爱恋。雪一样美的爱恋。 身上忽然多了一件厚毛毯,回头,是阿蝶。 她对着阿蝶微微笑一下。阿蝶也对她温柔一笑,“先生吩咐的,知道你要出来看雪。说就让小姐看吧,别着凉了就好。” 她点了一下头,远远的看见泰武默默躲在凉亭后面看着她。他长高了。 知道宋仕豪受伤后,他哭了很久,内疚自己没有保护先生。知道是她开枪打伤宋仕豪后,他便躲着她,不再跟她讲话。 她不知道这个孩子这样的爱他。 她也不知道那时候她为什么会开枪。只是绝望。 宋仕豪不常来茶巢居,偶尔来便会去看她。只是相对无言罢了。他吻她,她便接受。他要她,她也不再拒绝。只是承受吗?并没有那么难。 然而她是害怕的,害怕他的温柔。她几乎杀了他,为什么他还要这样的对她。 两周前,她被检查出怀孕了。他看上去很高兴。 你要我生下来吗?她安然的问。想起他曾向着她吼叫不要她生他的孩子。如今想来,已经不是那么的疼。 他听到她的问话,皱紧了眉头,她看不懂他的难过。 替我生下来吧,我要这个孩子。他说。 好。她回答。 她怀孕后,他更加不常来了。有一次深夜醒来,发现他睡在她旁边。眉头紧皱,蜷着身体在被子外面,轻轻的颤抖着。她看着他的脸庞,忽然想起这是她童年少年时一直深情眷恋的男人。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这样的陌生,这样的彼此伤害?此刻,他像个孩子一样睡在她身旁,她忽然深深的心疼起来。她是一个妈妈,她又即将是一个新生儿的妈妈。是他的孩子。 她伸出手把被子拉到他身上。替他盖好。他忽然拥进她怀中,她看着他闭紧双眼,在她怀中深深抽泣。忍不住抱紧他。 她的泪无声的滑落。 就等到我终于能放开你好吗。想起那夜他在她耳边的话语。此刻,她已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情。明白又怎样呢,此生,她的自由是不能自己说了算。颠来倒去,不过是被两个男人囚禁着。虽然那是爱,却也不过是爱。 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泪是流不尽的。穷极一生,她都要被泪水浸泡着了。 殷红的血迹,凌乱的脚印和子弹壳,还有丢弃的枪支和人体的残肢,雪地里冒着温热的气息。一场血拼留下的痕迹像是一幅斑斓的印象派油画。 把好好的一片雪糟蹋了。 宋仕豪看着一支枪的残留的枪托,旁边一个中国扣,阳光下映射着奇诡的雪光。捡起来。黄色的,中间绣着一个“湘”字。看来有些眼熟。只是一时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们和肃风堂果真有过结。只是什么时候结下的,也不得而知。 原以为是古邵杰与他们联手对付他。现在想来,他当时是气疯了,才会把两件事天南海北的联系起来。只是发生的太过凑巧,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收起那个奇怪的中国扣。左臂上传上隐隐的痛。 齐襄嘎吱嘎吱的从雪地上跑来。不太好意思的看着他。他轻笑了声,忍不住揶揄他,“你小子掉温柔乡去了,兄弟们干完了仗你才颠过来。”黑衣的男人们都跟着大咧咧的笑起来。 “什么温柔乡啊,根本就是盘丝洞!”齐襄在雪地里啐了一口,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其实丫甜蜜的不行。 这小子成了商业世家的乘龙快婿,依旧没什么世家子弟的作派,就一个下里巴人。可是谁知道,萧灵大小姐就是爱他不羁的酷样子。结婚前信誓旦旦的,说不干涉他的事业,不干涉他的时间,不干涉他的人生。结婚后就叽叽喳喳的要不就哭哭啼啼的怕他受伤,怕他睡不饱,怕他走上斜路。妈的,一直走斜路的,敢情从路头看到路尾不是条直线? 谁又规定了什么是直的,什么是斜的呢?路生来便是要人走的。有权力的人才有资格评判。所以他要拥有这种资格,要所有所有走斜路的按着他的规则来走。 这难道不是项事业么? 人各有志。不过,齐襄这小子他是不打算放走的。 他很豪迈的在雪地里长臂一挥,“看这大好河山!”忍不住轻笑着。忽然有兄弟冒出一句,“老大,听着怎么像是一出林海雪原啊—换来春色满人间。”最后一句竟咿咿呀呀的唱起来了。 众人哄笑起来,有人攥起雪球冲那搞笑的家伙抛过去,于是血仗完了,又是一场欢欢喜喜的雪仗。 宋仕豪一边躲着兄弟们抛来的雪球,一边问齐襄,“丁酉那小子怎样了?” 齐襄笑了一下,“放心吧,能跑了。云嫂也差不多好了大半。那小老哥怕羞不敢见你呢。” 宋仕豪乐了,“是么,改天我就屈尊降贵去看看他?看看他还脸红不成。” 两人大笑起来,齐襄忽然冒出一句没大脑的话,“嗯,也好,看了这么多眼泪剧也该来场喜剧了。” 宋仕豪虽然笑着,心里却不禁黯然起来。 齐襄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正不知所措,冷不防一个超大的雪球砸来,彭一声撞散在他那漂亮的脑袋上。 “干虎你小子!”他庆幸有台阶下,便骂骂咧咧的跑去与众人嬉闹。 刚刚野兽一样厮杀的男人们,玩起来却是孩子一样的快活。 宋仕豪看着他们,笑意渐浓。忽然听见兄弟们嘲弄羡慕着齐襄娶妻,有人高喊了一声“大丈夫何患无妻”。心里忍不住动了一下。 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永远也不会有妻。然而他要做爸爸了。 想到这里他终于露出大大的笑脸,阳光照耀的雪地里像一朵盛放的向日葵,光芒四射。 ********** *********** 走进茶巢居,看见她默默坐在园子中。午后的阳光清冽的照在雪地上。好多年没有这样一场大雪了。 她的视线在远方,遥远的不可触摸。长发散乱在椅后,薄毯下的身体有微微的弧度。 他不常去看她,不敢。怕忍不住想要吻她。 想来是件滑稽的事,他,宋仕豪,这样畏首畏尾的对着一个女人。 他是抢夺惯了的。他的词典里标榜最重的恐怕也是这个词吧。活了三十年,不曾有什么是他做不到、得不到。离开孤儿院的那一年开始,刀枪剑雨中生生死死,在最昏迷最无意识的时候只要想着她,就可以撑过去。以为自己的爱是必得实现的。 只是,她已不是那个楚瑜,不是那个眼中只有他的小女孩了。他以为只要他找到她就可以再次拥有她。原来八年的时光是流年,他在她心中早已被冲刷得面目全非。 原来,抢夺不是得到。 即使亲吻她的人是他,她眼中看到的也不会是他吧。他在她心中早已不堪入目,只是一个那样强迫她的人。她那样恨他,不然怎会那样决绝的开枪。子弹取出来了,然而他心中的那个伤疤是永远也不会愈合。他们早已把彼此逼至绝境。每日的痛苦面对,她有多淡然他就有多悲哀。 昨夜,他站在她的房门口听见她的哭声。深深的,像是一口井的呜咽。他知道她一定又在勉强自己。明明想要嚎啕大哭,却拼命的压抑自己。 他站在那里,觉得自己进了地狱。 白天她却这样的安静,安静的让他心慌。他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他真的要耗尽她的生命吗?如果心痛可以杀死一个人,为什么他还在呼吸。 就等到我终于能够放开你吧。 然而他真的能放开吗? 他慢慢走去她身边,在她腿边蹲下来。她安静平静,没有看向他,仿佛他是不存在。他的心重重的钝痛。一只手抚上她削瘦的面颊,贪婪她的温度。她这样美好,真的太过美好。这样温暖。她是上帝曾给他的最好的礼物。她将赐予他生命中最后最纯洁的珍爱。他微笑起来,“楚瑜,”他终于找到开口的方法,“生下他,为我生下他。生下他你就可以离开。” 她迟疑的看向他,他的微笑在她面前放大,凄迷。“我终于可以放开你,你逃离我吧。” 他站起来,不再看她,向着大门走去,脚步沉重,却像是一个走下战场的雄姿的王。他攥紧了拳头,抗拒着想要吼叫的冲动。左臂上的阵阵隐痛无法抵抗心中的悲凉。他开始晕眩起来。不要倒下。不要倒下。他闭上眼睛狠命的命令自己。 她看着他的背影,眼泪不为所知的顺着脸庞缓缓流下。垂下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轻轻震颤。 他说要放她走。他要放走她了。 为什么她却不能微笑? *********** ************ 这个冬天奇异的并不漫长。春天的清新空气中开始慢慢弥漫着花香。楚瑜的肚子渐渐开始大起来。有时候,她是感觉到喜悦的。因为一个生命在她腹中蠢蠢欲动。即使已经生过两个孩子,她还是为这神奇的生命奇迹而感叹。她觉得自己很爱这个孩子。是的,孩子是最纯洁的。他要选择在这个时候降临,她不能拒绝。 泰武的训练更加的严厉起来,她每每看见他的疲惫。然而他却是快乐的,为着自己的成长。最近他不停的偷偷和阿蝶比着个子。 他对她不再排斥,然而也没有恢复到最初的热情。宋仕豪对他的影响如此之大。不过,他倒是会常常好奇的打量她的腹部,悄悄的。她虽然想要和他和好,却又不忍揭穿他。小家伙还是很害羞的。 她努力的加餐饭,什么也不去想,不想宋仕豪,不想古邵杰,此刻他们在她眼中无法跟她腹中的婴孩相比。她从来都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小姐,”阿蝶一直这样的叫她,“要不要进房间?” 她看着阿蝶摇摇头,喜欢在这好太阳下晒着。 这个好心的女孩对她身体中孕育的这个小家伙无比新奇,对她更加的照顾有加。有时候她真的很佩服她,这个园子发生这么多的事,她从来不闻不问,只尽着本分照顾她,照料园子。安然的像是辛勤的小蜜蜂。 “这个是什么?”她轻轻的问。阿蝶低头,脸色微赧。 “是在园中捡的。不知是谁落下的。我看着好看就放在身上了。”她伸手拽下挂在腰间的小饰物。是挂在衣服中间的,好似十分的钟爱,今天不小心露出才被她发现的。 楚瑜看着着这个黄色的中国扣,笑笑,“本来就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你好好收着吧,反正他们男人是不要的。”她指指园中站着的雕塑似的的黑衣男人们。她们两个便悄悄的一起笑起来。 “这个我也是会做的。小姐喜欢我做一个送你好不好?也给宝宝一个。”阿蝶微红了脸,期待的看着她。 “好啊,谢谢你,阿蝶。”她真心的微笑,“只是不要再小姐小姐的叫好么?你看,我要做妈妈了。” “那么就叫楚瑜姐姐吧。”她一双大眼闪亮着,蹲在她脚边微笑着。 楚瑜点点头。很感激她,没有叫她夫人。这个灵巧的女孩。 两个人又一起笑起来。 “噢,我刚刚煮了甜汤,给你端来。”阿蝶轻笑着跑开了,像是春天的一只蝴蝶。连站在厅边的老陈也忍不住追着她的身影。呵呵,那个一脸严肃的四川汉子……这些黑衣的男人们原来不只是喜欢拼杀呢。 楚瑜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很久没有这样的笑了。宋仕豪看见她的笑还有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忍不住感动起来。 那个中国扣…… 肃风堂的事总是要解决的。如果这次真的能够让肃风堂入盟,那么他离自己的梦想就更进一步了,是一大步。 “先生,不进去吗?”不知道什么时候泰武来到身边。 “不去了。我有事要忙。”他急欲离开。却被泰武拉住。“先生我也去,我要保护你。”宋仕豪无可奈何的看着他。这个小鬼怎么会这样的想要保护他?今天甚至拉住他。他虽一向崇敬他,却不曾这样的跟他接触。 “那里,”他指向楚瑜,“你要保护的人在那里,那是我的孩子。记得吗,我说过若是女儿便把她给你。不过,傻小子,你怎么没有猜出那个简单的谜呢?” 他拍拍泰武的脑袋,转身和兄弟们离开。 高大的黑色身影,在地上投下长长的痕迹,迅速、果断、决绝。那是教父,令人听来就胆战心惊的教父。 黑夜。 他躲在高墙之上,借着夜的暗光,灵兽一般的眼神犀利的穿透障碍物。他终于找到这个地方,肃风堂堂主黑椽的窝。不是很豪华,然而建筑很不顾品位的华丽着,仿佛一个孩子的浓妆艳抹的水彩画,带着天真的铺张浪费。却没有庸俗之感。 黑椽是戏子出身,祖上出过一个名伶。 据说黑椽长相俊美,风流且带一点下流。对于女人有着奇异的收藏癖好。杀人的时候却极冷,毫不讲情面。 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梦寐以求的对手,也是一个真正的黑王势均力敌的敌手。 这样的一个人住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有着某种绝妙的搭配。 宋仕豪躲在这里,暗中观察着,并没有奢望今晚可以得到什么线索。肃风堂的势力并不是很大,然而却以狠决称世,一切依靠野兽法则,成员精而简,生死各由天命又密切相关。很少人敢惹。 连势力大如他,也不轻易冒犯。一向相安无事。近来的几次纷争都是肃风堂的人主动挑起,虽然自己弟兄没吃什么大亏,然而这样下去总是有些人心惶惶。 肃风堂不是无事生非的小帮派。究竟他们有什么结怨呢。他有着不好的预感,肃风堂是冲着他来的。 园子里有人走来走去,他忽而发现那个灯火通明实则掩映在树荫之后的亭子里坐着一个淡定的身影,忽而模模糊糊的向着他的方向轻笑了一下。 他看见他了?他知道他今晚会来?那么…… 他不禁一阵寒冷,非常不好的直觉涌上心头,冷的他从头麻到脚,忽而听见一声枪响,来不及反应,一个身影倏忽飘然而至。 重重的跌落在地。急速的起身抬头。 “罗姿!”他轻吼!她受伤了。 第十二章(结局) 楚瑜被阿蝶搀着走来庭院,还未走到宋仕豪身边便被制止,远远的站定不动。她红着眼圈看着宋仕豪,宽大的罩袍和黑色的长发在五月的风中飘摇,看去有种沉静缥缈的美。 宋仕豪远远的看着她,心重重的钝痛。八年前他不能保护她,如今他几乎是黑势力范围最大的人,以为终于可以,却依旧让她身陷险境。让她有身孕的时候处在危险当中,他宁肯自己死上几万次。他皱紧了眉头。她为什么流泪,她有好好的睡吗,有好好的吃吗?他好想抱她,他好久没有抱她了,不敢去茶巢居看她,不敢接近她…… 今晚会是永诀吗?他忽然没有丝毫的把握。人说沉迷一个女人是一个男人堕落的开始。而走在这条路上的男人,爱一个人便是死期倒计时的开始。 他并不后悔爱她。是的,楚瑜是他的死穴,是他永远的死穴。因为有她,他永远不可能无所顾忌,所以在他所要走的路上他永远不是最好。可他愿意这样,心中爱着一个人,那么艰难遥远的路上才不至于那么孤单。他为何不可以爱她? 只是一切是他的错,为什么要牵扯她进来这危险的境地。如果早知是这样,为什么要把她从新西兰抢来这里,为什么要打破她平静的生活呢?博列的话何其对,在他身边哪里安全呢?古邵杰才是适合她的人。 湘晚与他们站成一个三角形,向着他们举起了枪。他看着这个悲冷的女人,一个人经历了太多,她的气息反而变得缥缈,明明是死神,却带着哀婉的气质。 他不怕死。只是没料到自己会这样死。 看着楚瑜,忽然无限悲哀。忽然没有求生的意志。人在感觉到死亡迫近的时候脑海中果然往事穿梭。他拚杀得这几年,究竟什么是快乐。想来他生命中唯一的快乐就是楚瑜。他拥有她七岁到十七岁,这已经何其幸运。他何得何能可以拥有这样美好的女子,在她生命最初绽放的时刻。 什么所谓的教父,什么黑道势力,在生命面前全部虚假不真实。决定只身前来的那一刻,他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他可以死去,死去不是最好的结局吗?这么多的痛苦,他给她,也给自己。就让他来爱她吧,就请让他来爱她,放她自由,让她可以活着,让她回去她的家庭。他随时可以死,只要她可以活着走出这里,他的生死微不足道,他的爱微不足道。一切都可以随时舍弃。 他曾以为他是楚瑜的命运,原来楚瑜才是他的命运。 楚瑜,他看着她,贪婪的看着,如果就这样在她面前死去,岂不是完美的结局? 在天堂和人间,如果真的有神,请允许我斗胆交换,只要她活着,我便真正的放开她,只要她可以活着,我愿意死去,愿意收回所有无谓的霸道,变成鬼魂也愿意消散,不纠缠她不影响她。所有的过错,还给我,报复给我。 请让她活着。 “仕豪。”楚瑜向着他喊道,被阿蝶搀住,无法移动一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泪水在风中泼洒。当阿蝶告诉她那个凄悲的故事,她震惊的少,想要质问他的却很多。眼泪流的眼睛几乎瞎掉,心像是掏空了般,灌满冰冷的风。 为什么他们的故事要别人来告诉? 阿蝶看着楚瑜,轻轻抽泣。“姐姐,姐姐,别伤害楚瑜好么?”她轻喊。 湘晚的面色苍白,心中充盈的仇恨却没有任何的改变。让她如何忘记那场血腥的屠杀?那个时候谁来救过她们,谁想过不要伤害她们?她抱着妹妹被家人赶到一个枯井里,那时候谁来拯救过她们。她让所有伤害她们的人都死了。今天这见死不救的男人也要死在她的枪下。 什么是爱?生命面前什么胆敢叫爱?爱是卑微的东西,男人对着女人说爱,不过是想占有她的借口。你看,她利用黑椽对她的宠爱来达到复仇的目的,利用宋仕豪对楚瑜的迷恋把他引来这里。他真的在生死面前选择她吗?这个自私自利胆小怕事的男人,当年不是不敢出手相救么? 湘晚在风中笑得像是五月的槐花。 枪举向宋仕豪,他竟没有丝毫的颤抖,让她很不舒服。看惯了那些龌龊的人类在死亡的面前恐惧颤栗和哀求,他的没有反应让她更加愤怒。 眼神阴鸷起来,忽而把枪转向楚瑜。满意的看着他紧张起来。 “不,不要,求你!”他失措的样子多么可笑,“她是无辜的。让我死,求你。” 她变态般的微笑起来,掌握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和生杀大权原来是这样的简单和美妙。“知道最心爱的人死了是什么滋味吗?你一定不曾体验过吧……”她真正的笑起来。 齐襄和博列终于带着大批人马浩荡而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敞开的大门,还有园子中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势,这气势不是血腥的,反而是悲哀苍凉的。 古邵杰也来了,他瞪大眼睛看着他面前的三角。楚瑜,楚瑜,他疾步想要向前,被博列拦下,“不要轻举妄动!” 众人就这样举枪相向,却不敢轻易做出动作。冷战般的对峙。 黑椽一时也怔住,这么冷的场面他没见过。倒像是一出折子戏,忽然断在这里,只剩人物和舞台。只是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湘晚的枪上。怎么会这样?是他做错了?湘晚嗤嗤的笑起来。握枪的姿势,美的妖惑。 “姐姐不要,不要。”阿蝶忽然伸手拦在楚瑜前面,“别杀她,你已经杀了够多的人!她是无辜的。” “让开!” “不!”阿蝶摇着头,泪水纷纷。“你疯了!你不是姐姐!” “让开!”她再次吼叫。 手指勾动扳机。 楚瑜推开阿蝶。 跌倒。枪响。 再次扣动扳机。 一个飞速的身影,向着倒地的楚瑜,狂奔。枪忽然转移方向,射击!一道惨烈的叫声。 齐襄举枪射击。女人的叫声。枪飞起,子弹冲出,男人沉重的闷哼。 枪重重落地。 杂乱的枪声此起彼伏。奔跑的人群,哭喊的声音。华美的园子,华美的宫廷,华美的死亡,华美的舞场…… 她感到一个巨大温热的怀抱忽然把她拥进怀中,脑海中响起遥远的对话。 —我答应外婆不要哭的,她在天堂听见我哭会伤心的 —大声哭吧,外婆不会担心的,我会保护你。 —是外婆叫你来的吗? —恩,是她叫我来的。所以大声哭吧。 大声哭吧…… “啊—啊—啊!”撕心裂肺的痛哭响彻天宇,抱着他,看着他,拼命的摇晃他,“醒来,醒来,仕豪!醒来。不要闭上眼睛,看看我,看看我,我是楚瑜啊,看看我!看看我!求你了——”她的眼睛看不清,被泪水模糊了,双手抱着他摸着他的脸,为什么这么冰冷,怎么会这么冷!怎么会这么多血!头发里怎么会这么血! “仕豪,仕豪,不要死,不要死,我要为你生孩子了,你起来看看,你看看啊。”她手足无措的摇晃着他,长发被血粘住缠绕住他。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不告诉我那是误会!为什么八年后找到我不向我解释!为什么,为什么这些要我从别人那里知道!啊,啊—啊——”她抱紧他,再抱紧,号啕大哭。 齐襄冲上来,想要抱起宋仕豪,可是根本不能从楚瑜怀中抱走他。宋仕豪背部中了一枪,还有,头部。那是致命的。毫无生迹。他站在旁边,不再动手,看着楚瑜的样子,看着纹丝不动的宋仕豪,想起昨晚他的振臂高呼,他的镇定从容,泪水狂流而出。 博列一时也怔在那里,古邵杰跪在地上看着楚瑜。此刻她的世界中看不到任何人。 罗姿跑上去,努力推开楚瑜,大吼,“你们愣着干什么!救他!要他等死吗!”声音凄厉。 齐襄回神,努力和楚瑜争夺着,古邵杰拼命抱住楚瑜,要她松手。 “楚瑜,楚瑜,他没死,他不会死的。放开他,要我救他,我是最好的医生,相信我,相信我,我一定救活他。相信我。”博列喃喃着,终于看到楚瑜松开双手。 不是因为相信他,而是她终于在经历了这些后晕厥过去了。 博列看向罗姿和齐襄抱紧的宋仕豪,吼了一句,“走!” *********** ************ 医院的走廊里坐满了黑衣的男人。医生护士神色匆匆,从中间穿插而过。手术室的红灯亮着。罗姿倚在墙壁上,看着静默的楚瑜。 她很快苏醒过来,坚持呆在医院,一再保证不哭不闹。她的肚子很大了,是他的孩子。她多么幸运,拥有他的孩子。如果他死了,这个孩子就是唯一的与他有联系的纽带了。 古邵杰已经离开,托她和齐襄照管楚瑜。 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宋仕豪的人,他的兄弟,他的朋友,他的女人,还有他的孩子……所有人都在等他醒来。古邵杰一定知道这是他难以走入的世界吧。默默看着而不能接近不是最痛苦吗?她最懂得这种痛苦。 他们这三个人,爱的这样辛苦。不能拥有,更舍不得推开。宁肯挣扎着,也不愿完全失去彼此。上帝如此的作弄,谁有办法拯救? 她却又比楚瑜幸运,因为她可以爱他。没有家庭,没有丈夫,没有任何,只有一颗爱他的心,即使他不接受,即使破碎不堪,也是一颗完整的爱他的心。 可知,能爱人已是上帝对人最大的慈悲?她的心境忽而前所未有的清亮,只要他可以醒来,她愿意不再爱他,只要他一息尚存,她可以放下对他的情感。上帝的慈悲她也不要,永远孤单也可以,有什么关系,只要大家都活着,有本事就先活着再继续纠缠吧。宋仕豪,你一定要活着! 她走去楚瑜身边,轻抚着她微颤的肩头。 “一定要保重身体。知道吗,你不是一个人。他这样爱你,一定不肯轻易离去。他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你不知道吧,他很喜欢孩子。可是黑道艰险,没有势力的人怎么敢轻易要家庭,没有能力保护孩子又怎么敢要孩子呢?他对你一片苦心,才会吼着说不要你生他的孩子。他,其实一直都在找你,用尽力气寻找你,你是他今生最重要的人啊,所以无论怎样,请你保重。” 楚瑜默默,没有泪水,没有动作。安静的坐着,一只手拖着腹部。像是一个即将破碎的瓷娃娃。 “仕豪,要醒来啊。一定要醒来。你说要保护我,怎么可以食言。”楚瑜握着他的手,看着他为他流泪,心中默默祈祷,“你会醒吧,会醒吧……” 想来多么可笑,发生在别人家的故事受到伤害的却是他们。为什么一个误会要这样的掩藏。不是解释清楚就可以了吗?他却不肯解释,以为他们的爱不必解释。八年,八年,他常说八年,此刻她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的介意这八年。她的爱算什么呢,不过是年幼无知的委屈着,八年又怎样呢,她有了家庭,有了丈夫,有了孩子。她以为自己最终获得了幸福,对宋仕豪的感情成为一段记忆,即使不能放下也只是一段遗憾。她活得不好么,不,好极了,她活得好极了。可知,八年他是怎样过的? 从七岁的第一次见面,到十七岁的第一次被他拥有,她了解他什么,总以为他是外婆派来给她的,对他依靠,依赖,依恋。她其实不懂这个男人,霸道的可怕,也温柔的可怕。她很想取悦他,可是当她看着他露出极少会有的微笑时,她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笑。每一次带一身伤回来,不言不语,只是疯狂的吻她。她为他处理伤口,这是她喜欢的工作,以为可以做一辈子。他却吼着说不要她生他的孩子。她那么伤心,以至于看不见他的伤心。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比她听到还要翻江倒海的难过。 罗姿这样的明白,只是她却为什么不懂。她怎么这样的不懂。 可是他为什么不肯教她懂呢! 她坐着,哭泣着,无法压抑的啜泣,不再忍耐,哭出来喊出来。 齐襄看着眼中噙着泪水的古邵杰站在病房门口,他在走廊中坐下来,不敢上前。 很多医生来过,博列的朋友、同事,新西兰的同学老师。甚至古邵杰也邀请了几位国际知名的脑科医生。 宋仕豪后背的子弹早已取出。而脑中的这一颗怕是永远也不能取出来了。是生是死都不会取出来了。医生打开颅腔,取出淤积的血块,那颗子弹没伤到重要的神经元,但是处在脑部神经密集的地方,一动就有死亡的危险。最后决定留在那里。 博列说其实还是很幸运的,子弹顺着神经的延伸线进去。生或死,都是以后的事,他不会立刻死,也不会成植物人。不出三天就该醒来。 现在他躺在那里,却好像永远也不要醒来一样。 他应该是很累得吧,总是那样果断准确,是他当兄长看待的人。从小照顾他,从灏家孤儿院到闯荡社会。还记得他那次悲宛的语气,如果有一天我身陷险境,希望那时候来救我的是你。 他救他?他算是救了他吗?他只知道自己是无数次的被宋仕豪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如果不是因为了解他,那天又怎么会怀疑他的冷静?他是真的打算要去送死。他知道宋仕豪虽不曾为湘家的事后悔,但这在他心中始终是一个结。 他不会忘记那一天他的脸色,毫无求生的意志。宋仕豪是何等的人物,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让人仰视,永远沉静自傲,他的生命力仿佛是天地给与的。他何曾见过他那般一心求死的样子。 若不是萧灵告诉他她是偷看了信又偷偷用指甲油封好的,他们虽怀疑也不可能那么快找到他,那么他是不是真的要死? 他看着他对楚瑜的爱,走到今天真的是痛苦比甜蜜多。他真的是要把自己毁掉。楚瑜,楚瑜……也许你根本不该走进宋仕豪的生命。齐襄的心境忽然复杂不堪。 忽然见博列神色匆匆的赶来,他即刻站起来。 “他醒过来了。”博列说,“至少不会立刻死去。”带着掩藏的欣喜。 齐襄忽然泪流满面。 ********** ************ 楚瑜微微笑着,颤抖着。看着他。 他唇色干枯,睁大眼睛不瞬的看着她,仿佛很久没有见面。几乎就要天人永隔。他伸出手,沉默的摩挲着她的脸庞,感觉着她。真好,她还活着,还这样好的活着。她的泪水流进他的手掌。他怔了一会,终于缩回手。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仕豪。”楚瑜苦喊出来。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看她。 直到齐襄博列他们进来,他才睁开眼睛,对着他们一笑。忽而看见他们身后的黑椽,而罗姿警惕的跟在他身后,是备战的状态。黑椽照旧的长袍在身,妖气的俊美,轻笑着,只是这一次没有轻浮的迹象。 “罗姿,劳你带楚瑜回茶巢居。我很快就出院。”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罗姿看着他坚毅的眼神,终于点点头,扶着楚瑜离开。 “宋先生的度量,黑椽佩服。黑椽今日亲身造访,就是要对先生说几句话。第一句,让先生几乎死去黑椽非常抱歉。第二句,黑椽更抱歉的是,早知道结果却不能收手,因为不想让小晚一生活在变态的疯狂报复中。第三句,谢先生不让齐襄杀小晚。最后一句,黑椽承诺,肃风堂虽不能入盟,今后但凡先生要做的事肃风堂必定避让决不插手。” 齐襄睁大了眼睛。这其实是等于在宣布宋仕豪从此再无敌手。 宋仕豪脸色并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听着。黑椽花心,却也是个多情种子。只是想要温暖湘晚的心,却怕是更艰苦的一场仗了。 黑椽仿佛看透了他的心理,“先生体恤黑椽的苦心,黑椽感激,八年或是再一个八年,黑椽相信先生也一样不觉得长。黑椽告辞。” “请留步。”宋仕豪忽然说道,“宋某可否再向堂主请个人情。” 黑椽轻笑了,及其真诚,“先生若是想问小蝶的话,她今天一大早就回茶巢居了。” 宋仕豪笑了,尽管脸色苍白,却依旧的王者风范。 两人相视一笑,淡淡别过。黑椽的身影就在病房门口消失了。 博列也满含深意的笑看宋仕豪。只是齐襄有些迷糊,“他早知道结果?”他问。 “你是早知道我们会去吧。”博列也问,“所以才那么勇敢的中弹?” “你知道?!”齐襄诧异的看向病床上的宋仕豪。 宋仕豪苍白的笑了,撇撇嘴角,“难道我的赌注下的太大了?” 拿生命作赌注难道不大么,输了就是死。他这样从容的下赌,他们却紧张到不能呼吸啊。拼尽全力把他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他却笑说自己赌赢了。仿佛死了也就死了。敢这样从容去死的也就只有他了。真以为自己是教父啊,只是个不信天的教父。 “是啊,赌在这种人身上是太大了。”博列拍拍齐襄的脑袋,一脸云淡风轻。 ********** ************* 六月中旬的炎热一天,暴雨过去的午后,宋仕豪的孩子降临世界。 是个女孩。 孩子不会哭,被医生轻轻拍打屁股反而低沉的咆哮起来。大家都被逗乐了。初生的婴儿脸皱巴巴的,看不出像谁的样子。只是偶尔睁开的大大的眼睛,清亮的惹人疼爱。宋仕豪一直陪在产房,直到孩子生出来。她并没有让她受很大的苦,只是劳累。他轻轻吻她,轻轻感谢她。她内心欢喜却敌不过疲惫,终于睡去。他自出院以来,很久没有抱过她吻过她了。 她睡得很安稳。仿佛所有的苦恼和不幸都被这个新生儿的降世冲淡了。无论经历什么,生命带给人的感动和喜悦永远是无法比拟的。 人生根本毫无计划,上一刻还好像连生的机会都没有了,下一刻却让人幸福的不敢睁开眼睛。这样的大起大落,让她佩服上帝老人家的心思敏捷。 阿蝶回到茶巢居,一直照顾她。她也辗转知道湘晚被黑椽带走,天涯海角的走,反正不会再与她有什么瓜葛。想来阿蝶是没有得到过姐姐的宠爱的,这样长大的孩子,她没有理由不原谅。 很久没见到泰武,她不知道泰武被送去哪里接受怎样的训练,她虽心疼,却也在目睹这么多之后终于体谅宋仕豪对泰武的培养。 宋仕豪很快的恢复了,子弹依旧留在脑中,偶尔会流大量的鼻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去。好像随时都会死去。然而依旧的光芒四射,谈笑间从容自若。 她经常偷偷的看着他,偷偷的落眼泪。怕他在她看不到的瞬间消失。谁也不知道上帝何时召回他。她唯有心痛。 待产的一个月来,他不常来看望她。清疏的冷淡像是夏夜满地的月光,明明照耀着她,却令她寒冷令她思虑。 他们错过太多,已经回不去。 邵杰偶尔来看她,眼中的忧伤是她不忍直视的花朵。他们三个人默默纠缠的人生爱恨,就仿佛开在枪口的花朵,虽然怎么想都艳丽无比,说出口却是致命的盛放。 她不知道他们的故事该怎样结局,仿佛不论怎样结束都是一种浩瀚的伤痛。 上帝给了她这些,她没有本事拒绝。 唯有等待。 古邵杰扣下电话,怎么也不敢相信秘书刚刚的话,宋仕豪先生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他一直躲在这里。不想回去新西兰,也不敢探究最后的结果。这一年来发生的事,他简直无从想象。经常回去新西兰,因为他的三个孩子时刻想要知道他们的妈妈怎样。他骗他们楚瑜生病了,在中国治疗,病好了就回去。现在他不知道该怎样继续回答孩子们的疑问。妈妈一直为他难过,劝他放弃。只有爸爸沉默,他希望他是支持他的。 在中国与新西兰之间飞来飞去,他疲惫不堪。然而却是放不下楚瑜。现在才真正明白,当他从酒吧带走楚瑜的那一刻起,他和许多人的命运就此纠缠,绵绵无期。 终于门被打开,他看着这个守护了楚瑜十一年的男人走进来,步履从容,坐在他的对面,姿势放松,表情严肃。丝毫看不出他是一个随时会死去的人。 他一直想近距离得看看他,八年,他一直关注着他在中国的发展。 在爱情的抢夺战中,他拥有权力和地位,宋仕豪拥有势力和手段。他们都蔑视法律,然而宋仕豪甚至蔑视生命,当他真正抢夺,更不惜用他人生命威胁。然而,当楚瑜深陷危险,他更加枉顾自己的生命。 宋仕豪这样的强势,他不知道他今天来是要宣布怎样的结果。 “你好。”他开口,在这间外交官办公室,他是主人。 宋仕豪向他点头致意。之后是长久的沉默。当他再次想开口时,被宋仕豪制止。 “还是我来说吧。”他交叠了双腿,下颌微含,正视着他,“你带楚瑜走吧。她是属于你的。” 古邵杰有些吃惊,然而却也平静的看着他,想要听他继续说下去。“八年的时间太久,过去了便没有什么可以迷恋的了。我因为不明白,所以沉迷。带给彼此太多的痛苦,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经历这许多我终于知道在我身边她不会幸福。我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危险。如今她为我生下孩子,我便再无遗憾。”他顿了顿,微笑,“她是你的妻子,属于你的家庭。我带给你们的所有伤害希望你不要怪罪于她。我也知道你不会。你明天便带她走,机票我已经买好。从此以后,我唯一的亲人便是我的女儿,我和她与你们将永不联系。我再不会踏上新西兰半步。” 宋仕豪起身,在他办公桌上放下两张机票。“请你好好待她,她是天下难得的好女人。”径自离开。好像专程来这里,不过是为了下一个命令。 然而这是他愿意用生命来服从的命令。 古邵杰轻轻握起机票,俊秀的眉头别起,一时无言。 楚瑜的命运仿佛就这样被他的命令和他的默许决定。然而谁又知道,是不是上帝在假借他们的手,裁定楚瑜的将来,也裁定他们自己以后的人生。 楚瑜默默坐在园子里,那些茶树开出淡淡馨香的小小白花。她好多天没有见过她的小女儿了。不知道她长大了点没有,不知道她变样子了没有,宋仕豪甚至没有告诉她,要为小宝宝取个怎样的名字。她很想她,想抱抱她。她还没有亲自喂奶给她。 隐隐约约的明白,又隐隐约约的迷糊着。好像大家都知道故事走到了结局,只有她一个人还在梦中。 宋仕豪走来,默默在她身边坐定,她才恍然察觉。 他看着她,用她熟悉又陌生的眼光。眼神那样激烈,仿佛是要把她刻进视线中。 “楚瑜。”他微笑起来,“谢谢你肯生下她。还记得吗,我说只要你愿意生下孩子,我便放手。现在你自由了,可以回去你的家庭。我再不会强迫你,你终于可以逃开我了。”微笑渐浓,眉宇间却是化不开的哀伤。他的眉头与眼睑,中间仿佛有着一片天地,漫漫的要下起雪来。 然而雪这种东西,最后一场下在春天,却来不及等到春天真正来到。百花盛放的时候,没有人记得雪的全名其实叫做雪花。不能开在春天的花。他们的爱便是一场雪,春天来了,便要融化,化成水涓涓细流。或许记得,或许忘记,反正无处寻痕迹。 她低下头,眼泪流出来。心中纵便有千言无语,也无从说出口。 “我会好好照顾女儿,用全部的生命来爱她。我会努力活着,直到她长大。即使脑袋中的这颗子弹也不能不听我的命令,你知我是霸道的。”他轻笑。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