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乱世繁华》 作品相关 倾尽天下-乱世繁华 作者:沧海遗墨类别:耽美小说-古风雅韵 他惊才绝艳,不良于行,世人称其公子无双。 他少年封侯,征战天下,终登九层宝塔君临天下。 他一生清贵无瑕,说是风流天下却也不假。 他坐拥江山如画,却甘为他覆了江山袖手天下。 桃枝为约,红巾定情,红线结发…… 桃花树下的邂逅,尘封了一个千年的传奇。 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 楔子 宇历一十七年,一代明君寰宇帝恰逢四十寿辰。 九州升平,四海同庆。万民自发筑九层寰宇宝塔,为帝庆寿。 寰宇帝在位十七年,推旧政,整新纲,南平倭奴,北灭戎狄,开创一代盛世太平。 万民称颂,尊其真龙天子,万世明君! 五月初五,寰宇帝寿辰。 帝于九层宝塔之下大宴群臣。 宴间君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华贵绒毯上有美姬**羽带翩飞,轻歌曼舞,盛世歌舞,泱泱大气。 刚到不惑之年的寰宇帝轻拈夜光酒杯,杯中美酒如猩红血液,在他指间缓缓摇晃。 大臣中有人偷偷打量寰宇帝——一袭玄黑描金龙皇袍贴在他身上,更突显出他挺拔消瘦的身形,脸似玄玉,鼻若刀削,一双星目顾盼之间亮若闪电,令人不敢逼视。 长长剑眉斜飞入鬓,雍容之中显无上威严!群臣不禁感叹:俊美若此,不知陛下年轻时有多少美人为之疯狂…… 群臣举杯齐颂——“陛下万寿无疆~~~~!!” 寰宇帝慵懒坐在九龙帝座中,举杯朝群臣遥遥一举,随后将酒一饮而尽!豪气万千! “好!!——”群臣喝彩! 宴会正达到**时,寰宇帝应群臣要求,起身登上九重宝塔。 塔顶冷风刺骨,吹得龙袍猎猎作响。 风很大,月色却格外明亮,宛如一层薄薄的水银轻铺于塔上。 寰宇帝凭栏伫立,静静的,无声无息的,宛如等待了一生一世的孤寂苍凉。 烟花弹跳飞窜爆裂绽放,如烟如雪如火树如银花,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倾宇……”他开口,唇瓣如雪 ,带着微颤。 可是连这点细微的声音都淹没在漫天烟花中! 寰宇帝蓦然想起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嘴角不由扬起一抹轻笑。月光朦胧中那个眉目依旧的清雅男子仿佛正站在自己身边——冷淡,高雅,华贵,眉间一点朱砂鲜红欲滴。他朝他温柔浅 笑,眉目如画…… “倾宇你看那朵烟花——!!”兴奋呼声卡在了喉咙……他的身边,没有他……!!冰冷的空气仿佛在嘲笑他。是的,那个与自己并肩看天下的男子早已不在了。没有他的温度,没有他 的声音,没有他的凝眸。 自己……赢得天下,输了他! 空中,烟花烂漫。 塔上,形只影单。 寰宇帝孤寂地站着,背影中透出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流露过的凄凉落寞……犹记那个沉静如水的男子静静坐在轮椅上,对自己微笑道:“红尘之中,若少了你,倾宇有多寂寥?”他当时 虽在微笑,却悲伤得让人潸然泪下。 塔顶冰寒的风似乎变得轻柔起来,在夜空中静静流淌,有种穿越时空的深情缱绻。 韶华流逝,物是人非,风亦感伤,人亦彷徨—— 蓦然回首,恍惚看见那个静坐在轮椅中的高华男子正睁着那双清澈黑眸温和地看着自己,抬眉低眼、光彩陆离,眉间那点朱砂灵动欲现。 寰宇帝猛然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所有人都没有看到,塔上那个坚毅华贵、杀伐予夺、说一不二、似乎永远都坚不可摧的男子,在那一刻,犹如一个孩童般……失声痛哭! 第一章 “小侯爷!跑慢点!!”“等等我们!!”“危险呀!” 众人惊呼间,一匹神骏黑马飞掠而过!滚滚烟尘中留下几个筋疲力尽的家丁。 马上少年红巾披颈,眉宇顾盼之间,犀利如剑,倨傲似火,姿容尊贵且端丽,尤自带着年少未脱的轻狂飞扬。“哼!想祖辈于马上打得天下,弓马骑射无一不精,这功夫到吾辈手里怎能 荒废掉!” 丛林间隐约有黑影一闪!“梅花鹿!”少年眼疾手快,矫健拨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狂追猎物! 梅花鹿撒蹄狂奔—— “小侯爷!!——”少年对属下唤声置若罔闻,径自朝丛林深处追去。 眼见林路越来越崎岖,跨下良驹也因树林过于茂密举步维艰。“该死!”小侯爷索性下马步行。神驹似有灵性,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少年身边。 “哼哼,抓住了……”少年盯住不远处跳动的梅花鹿,搭弓引箭,一举一动透出志在必得的压迫感。 突然,一缕幽咽箫声从林中溢出,少年身子一震,弓箭险些脱手!再回过神来,猎物早已无影无踪…… 少年剑眉一挑,满目诧异。他不象一般公子王孙长年养于府中,自小性子就野,尤喜混迹民间,自然见多识广。然而他还从没听过有人能把洞箫吹得如此出神入化,天籁之音也莫过于此 吧!坏心眼地想:若让府中乐师听了怕会羞愧得集体自杀。 思及此,少年不由放轻了脚步,循声朝林子深处走去…… 如果当时,没有一探究竟的好奇…… 如果当时,没有惊鸿一瞥的惊艳…… 如果两人不曾相识…… 如果时光能够流转…… 他们会不会仍然选择,走入这个死局?…… 花飞满天,落英缤纷,粉红花瓣飘飘洒洒落在桃花树下雪衣少年的青丝间、衣襟上。落寞,凄艳。他静静坐在一张华贵轮椅中,微垂头颅,眼睑半敛,只看得见长长睫毛覆在清冷如雪的 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以及,眉间那点高贵的朱砂。 方君乾屏住呼吸,宛如一个误闯陷阱的凡夫俗子,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忽觉脚尖像磕着了什么东西,只听“咯吱”一声轻响,脆弱的枯枝断成了两截! “谁?”白衣少年马上醒觉,他头也不转,右手捻住掌心一圈金线一晃一甩! 金线立马毒蛇般直扑不速之客! 方君乾迅速用剑一格!然后身子后倾避开金线的第二次杀招!等他站稳脚跟,早已吓得面色苍白,手心也被冷汗打湿了。 “给我出来!”白衣少年似是行动不便,但他垂目低首,双手连抬!只听“吃啦啦啦——”一声巨响,方君乾眼前的竹子竟相继倒了下去。竹子断口平滑整齐,竟是用金线切割! 他抬眉,他回首,他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他红巾披颈倨傲似火,从此两人就栓在了一起,注定了今生这凄怆的结局…… 白衣少年的声音沉静如水,温润中自有一股冰冷孤傲:“你是谁?” 方君乾剑眉一剔:“你又是谁?” 少年撇了撇薄如剑身的嘴唇,似是不屑说话。 方君乾见无意间冲撞他,自觉唐突,又见他行动不便,更是觉得不该:“在下方君乾。” “原来是方小侯爷。” 天下皆知,当今天子有一同父异母兄弟,为天子夺位立下汗马功劳,当今天子登基后封其为定国王爷,膝下唯有一子,乃正室所出,年仅十六便被封侯,当朝唯一的方小侯爷! 白衣少年颌首,然而神色却不见得有多恭敬。 “那阁下是?” “乡野之人,不敢高攀。”他答得温文有礼、冰冷疏离。 “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这个侯爷之名不过是当今天子宽和谦厚一时性起赏的虚名……”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少年笑了。 极轻极冷的笑,带着淡淡的鄙薄与嘲弄,就这样冷冷的看着你,让人心头发虚。 方君乾拧眉:“本侯可有说错?” “没有。”少年依旧淡淡的笑着,“只不过——当初五龙夺嫡,我们那位‘宽和谦厚’的陛下可是毫不心软地弑父杀兄,除了令尊,其余四位王爷要么当众枭首,要么五马分尸,可全都 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呢。若非令尊手掌兵权,声威一时无两,也不知当今天子会如何处置方小侯爷一家……呵呵,好一个‘宽和谦厚’的陛下呀……” “你放肆!!!”方君乾大怒,“皇家威严岂容你说三道四!” 白衣少年果然不再言语,只是唇角笑容愈显讥诮。 风,拽落一络络红艳桃花……漫天落英中,两个惊才绝艳的少年相互对视! 一声稚嫩童音打断了他们—— “公子你在这儿呀!风大了,我这就推您回去……公子,这位是?”粉雕玉琢的小书童惊异地盯住方君乾,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分明在说——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萍水相逢而已。尽崖,推我回去。”小书童连忙答道:“是!公子。” “肖倾宇,可找到你了!”靓丽少女气喘吁吁从林中冲出,跑到白衣少年面前,跺着小金莲表达自己的不满,“你怎么能抛下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说走就走!” “肖倾宇……肖倾宇……”方君乾轻念着这个将与自己纠葛一辈子的名字,忽然冷声一哼,跨马而上!“肖倾宇,我方君乾记住你了!!” 十七岁,两人初遇在桃花树下。 如果相遇是一场悲剧, 那么前世,就已注定这凄怆的结局。 此情可待成追忆, 惟独你——是我终结不变的宿命…… 两个绝世少年,一骑、一坐,一动、一静。在那幕天席地的花雨下,美得宛如一幅倾尽天下的水墨画…… 第二章 第二章 清明时节,大相国寺游人如织。 祭祖焚香之后,人们纷纷踏青访友,换上轻便的春衫,仕女才子相约同游,大地顿时色彩斑斓。 大相国寺位于皇城郊外的佛陀山,那儿青谷幽泉,鸟鸣水涧,巍巍深山掩藏了闻名天下的古寺。站在山顶往山脚下看,崎岖狭窄的山道游人如织,无数信男善女三跪九叩,一步一拜爬上 古寺。 方君乾颈披红巾,一身便服,施施然走进大雄宝殿,身旁陪同着相国寺的主持,佛界泰斗了尘大师。 寺中大雄宝殿,面容慈祥的金身佛像端坐于莲台之上。 方君乾仰目端详,只觉这佛像面容端方,修眉慈目,高高坐于九层莲台中,怜悯众生的目光透着勘破尘世的冷淡疏离。 方君乾忽然想到:佛大概也是寂寞的吧…… 一众虔诚信徒在伏拜殿前,或双手合什,或口中喃喃自语,祈祷佛赐予自己想要的一切。 唯独方君乾不跪不拜,负手而立,更显佼佼独立卓然不群。 身边主持见状,忍不住问道:“小侯爷为何不拜神佛?” “为何要拜?” 了尘方丈平和指出:“世人皆有贪念,爱恨喜怒痴嗔狂颠,或求名,或求利,或求情爱,或求平安……难道侯爷无所求?” 方君乾露出淡淡一抹笑意:“想要什么,本侯自己会去争抢,何必求神拜佛。” 笑容带着说不出的慵懒狂妄自信,一瞬间,殿中的信男善女皆转身惊愕注视于他。 少年的风华,让殿中佛像被稍稍冷落。 了尘心下一叹:“方施主心比天高。” “大师过誉。”方君乾整了整胸前红巾,“本侯一向不信鬼神之说,只信七个字。” “哪七字?” “我、命、由、我、不、由、天。”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一字一顿,一股霸煞之气扑面而来!大殿静成一片……方君乾见状莞尔一笑,冲淡了殿中的僵滞气氛,“本侯说笑而已,切勿 当真。” 了尘大师却笑不出来。他看出眼前的人宏图大略,远比当今太子睿智强硬,且命主紫薇,有君临天下的命格。此人若生在皇室,定为一代明君,是为百姓之福……可偏偏,此人与皇位无 缘,却又不甘屈于人下,日后定会起兵夺位 。可怜天下苍生又将惨遭兵祸,生灵涂炭了…… 罢罢罢!——此皆定数! 了尘转过话题:“十五日后便是陛下寿筵,不知小侯爷可要参加?” 方君乾兴味索然:“寿筵年年如此,看都看腻了,又有什么趣味?” “老衲听闻今年皇家特意请来一位吹箫名手前来助兴。” “箫?”方君乾饶有兴致地转过身,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花雨纷飞下的天籁之音,“说起吹箫,我敢说天下没有一人能比得上他。” 连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何会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印象深刻。 “哦?”方丈挑眉,“不知何人能得到小侯爷如此推崇?” “一个很有趣的人……”方君乾的表情又似愤怒又似好笑。 “若论箫艺,”了尘大师轻咳一声:“天下首推公子无双。” 方君乾笃定道:“我不知无双公子是谁,但我敢肯定那人的箫声绝不比什么无双公子逊色!” “哦?”了尘奇道,“不知小侯爷推崇之人高姓大名?” 方君乾记得清清楚楚,清晰的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他姓肖,叫肖倾宇。”忽然发现老和尚看着自己的表情很是古怪,“……有什么问题吗?” “小侯爷……”方丈犹豫道,“你不知道无双公子就是肖倾宇吗?” 沉默沉默沉默—— 看见方君乾的表情有点尴尬,了尘马上善解人意道:“可巧,肖公子每年清明时节都会到此踏青,此时他正在后院赏花,待老衲为两位引见如何?” 方君乾喜出望外:“他现在就在此处?!”了尘见他一脸激动,还以为他已亟不可待,“正是。” “呵呵呵,”方君乾喃喃自语,“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以为自己在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人定要花一番功夫,哪知你自己竟撞上门来了!连天都帮我…… 肖倾宇,你上辈子一定欠我很多钱…… 第三章 “肖公子,这位是方君乾方小侯爷,小侯爷对肖公子仰慕已久。小侯爷,倾宇公子才华盖世,天下无双。二位都是人中龙凤,定会相谈甚欢,二位慢聊,老衲先行告辞……”方君乾笑 得无比开心:“大师慢走!” 正值寺院花园百花盛开,万紫千红,然而肖倾宇端坐在华贵轮椅之中,气韵风华竟令身旁百花黯然失色。 方君乾不怀好意地笑笑:“肖公子久违了。自上次一别之后,在下甚是挂念,没想到今日会在此地相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肖倾宇的脸色绝对不象老友久别重逢的欣喜。相反的,剑眉微皱,显得淡漠而凝重。他心思内敛深沉,眸光流转,眼底只余清冷。 方君乾见那小书童没在他身边,不由奇怪道:“你的书童呢,怎么不见他来照顾你?” “我不需要别人照顾。”他的声音静静的,淡淡的,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一向是我照顾别人。” “可你双腿不便……” “肖某的确身患腿罹,自小便无法行走。”“那你……”怎么说不需要人照顾? 肖倾宇沉默了一下,认真道:“有时候,‘残’并不意味着‘废’,肖某从不为无法行走而怨天尤人,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这世上,不残而废的人实在太多了。” 当肖倾宇平静地说出那番话后,方君乾立刻对他肃然起敬。连方君乾自己也没想到,这个苍白文弱,无法行立,整天只能呆在轮椅上的少年,竟是个傲骨铮铮的当世奇男子! 在肖倾宇残疾的身体里面,方君乾看到了一种坚毅、坚韧到可怕的精神气质。方君乾对一个人是否值得自己尊敬有着独特的判断标准,在方君乾看来,一个人是否值得自己尊敬只取决于 两个标准,一是这个人是否拥有令人敬佩的才华;二是这个人是否具备屡败屡战、百折不挠的心境气度。除了这两条以外,再也没有第三条标准。有些身居高位、富可敌国的人,在方君乾眼 中,并不比一个陌生的在农田里劳作的普通农民能获得自己更多的尊敬,纵然贵如太子之流,也很难获得方君乾打心眼里的敬服——虽然在所有人眼中,方小侯爷永远都挂着可亲的、谦逊的 微笑,待人接物彬彬有礼。 很少有人能获得他的尊敬。 然而,肖倾宇做到了。不是表面上的尊敬,而是发自内心的敬意。 方君乾自问,如果自己的双腿永远无法行走,自己能否做到如他这般坚强豁达? 苦笑一声:答案还真不好说呢…… 看着他,方君乾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惜呀…… 这人若能站起来,该是多么完美无瑕。莫非是天妒英才,老天见不得完美的事物,所以才将他双腿夺去,令他在凡尘苦苦挣扎,抗争…… 风停了,什么声音也没有。这世界上一旦完全沉寂时,也不知它是在悲哀,还是在伤情。 肖倾宇穿着样式再简单不过的月白衣衫,没有佩戴任何饰物,手上正捻玩着一圈金线。平静温和的神情,微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让方小侯爷想起前些日子在寺院中见到的蝴蝶。 “肖兄可还记得你我初遇时,肖公子说的那番话?” 妄论皇家,罪当剐刑。 肖倾宇脸色一沉,温润如玉的面庞象结了一层冰霜,带点冷,有点厉。他讥诮地盯住方君乾:“小侯爷可是在‘提醒’在下。” 有时,提醒和威胁是同一种意思。可偏偏,他肖倾宇最不吃就是“威胁”这一套! “不,本侯只是想说,”他俯下身凑近他,“你当初说的话,本侯忘记了。肖公子呢?”肖倾宇立马意会,微微一笑:“肖某也忘记了。” 两人注视对方半饷,忽然相视而笑—— 这两个男子,都是天下绝顶聪明的人物,而聪明人之间是不用把话说得太明白的。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若真说明白,恐有杀身之祸! 一个俏丽少女从假山后跳了出来:“表哥~~~~!” 方君乾见过她,就在那桃花林里,碧水湖边。而此刻,少女一袭湖绿纱裙,笑容甜美,肤白如雪,靓丽的让人眼前一亮! “怎么又是你?”少女显然也记得方君乾。 实际上,很少有人可以忘记方小侯爷。 毕竟方小侯爷可是京城里所有待字闺中的少女的梦中情人,理想夫婿。 “你是表哥的好朋友吗?”少女甜甜地问他。 方君乾对这个俏丽可人的女子很有好感——其实他对所有美丽女子都有好感。他也很讨她们喜欢,他对每个女人都彬彬有礼,若即若离。 “对呀,我是倾宇的朋友。今日得见姑娘真是三生有幸,不知姑娘芳名?” 少女皱皱娇俏小鼻子 :“什么朋友,一开口就漏馅了!表哥的朋友都称表哥为‘公子’,还没人直唤表哥‘倾宇’呢!你跟我表哥很熟吗?叫得这么亲热!”少女对方君乾很不客气。 不知为什么,自从初次看见方君乾和表哥站在一起时,她就有种莫名的不安。因为这种不安,所以就愈加讨厌他。 眼前这个英挺尊贵,红巾张扬的男子,仿佛是她今生夙敌! “依依,你失礼了。”肖倾宇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温和、悠弱,却有种说一不二、不怒自威、令人兴不起丝毫反对的魄力。依依马上闭了口。 “这位是肖某的表妹,当朝宰相林文正林丞相之女林依依。依依,这位是定国王爷膝下独子,方君乾方小侯爷,不得无礼。”“是。”林依依弱弱答应,暗地里朝方君乾扮了个鬼脸,不 服地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 方君乾不由为之失笑。只觉得这小姑娘实在太可爱了,她对肖倾宇的爱慕和维护,即使在三里外都闻得到…… “表哥我们回去吧,你看天色都已这么晚了……”林依依撒娇。“依依你先回去。”肖倾宇拂去衣上落花,姿态高贵优雅,“夕阳无限好,我和小侯爷再聊一会。”“表哥~~~!”她不依 ,突然瞥见肖倾宇面色一沉!心中一冷,立刻咽下几欲脱口的反对,乖乖离开。 方君乾若有所指:“她喜欢你。” “肖某从小双腿不便,依依怜我,照顾我,我们青梅竹马,亲若兄妹。”他把玩着手中金线,风静温恬。 “你装傻。”方君乾深深地笑,“你明知她对你不是那种喜欢。”肖倾宇没好气道:“方小侯爷,你还真是八卦呀!”“过奖,”方君乾脸皮超厚,不以为意,“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很有 作媒婆的潜质。” 肖倾宇忍俊不禁:“这话若被定国王爷听到非把他气死不可。”他这一笑,仿似严冬尽去,春暖花开,一天的阴霾俱隐去,云开月朗。眉宇之间那点朱砂,愈加鲜艳欲滴,更衬得眉清, 愈显得目秀。 在这一刻,方君乾有种看见一簇幽兰破冰而出、霜销雪霁、云淡天清的错觉。“你应该多笑笑的。”他真心诚意道,“你笑起来真的很漂亮,也很可爱。虽然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别人用这 类词形容你。” “方君乾……”他敛起笑容,端坐于轮椅中,沉静如千年浸于深潭的剑,“你 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很讨人厌?”说完也不看方君乾脸色,拂袖而去! 方君乾默然。 第四章 明月。 肖院。 小院。 明月下的肖倾宇。 小院中的无双公子。 肖倾宇现在就是自己一个,躲在院子一角落。 他吹箫,时断时续,丝丝缕缕,主调随风逝,无端韵曲成。 奏得很幽怨、很凄伤,也很动听。 箫声中,带着寂寞与哀愁。但隐隐透露着的,还是凄厉的抗争、血流的挣扎。这箫声听得久了,不知怎的,竟会使人无端端毛骨悚然,心惊胆颤。 也会在凄怆中,忽然有点心惊。 一如青锋划碎七尺冰。 那箫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时险时惊,忽断忽续,余音袅袅,不绝如缕,静水流深,沧笙踏歌,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 正在最**部分,箫声戛然而止。 “公子,夜深了。该回屋歇息了。”一个大汉走到肖倾宇旁边。他身长七尺,粗壮高大,面庞木讷,敦实憨厚。只是他两个太阳穴高高突起,呼吸绵长,足下点尘不染,一路走来却无半 点声响,竟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肖倾宇沉吟半饷,绕着金线的右手缓缓捋过鬓下一缕长发,雍容而又寂寞。“公子……”大汉欲言又止。“劳叔,今晚月色不错,我想多看一会儿。”对这 个如兄如父的仆人,肖倾宇的语气异常客气。劳叔看出他仰望月夜时眉间的寂寞。 “公子,是不是在想今早那个方小侯爷?”劳叔慈蔼道,“方小侯爷乃当世人杰。公子身边一直没什么朋友,若是方小侯爷能与公子结为知音,老仆会替公子高兴——”“这种念头最好 想都不要想!”肖倾宇面容冷肃,沉声道,“否则我们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肖倾宇皱着眉。 他皱眉的样子仿若明月照亮天涯。 劳叔了解他的公子。这人,拥有经天纬地的才智,拥有与之匹配的胸怀,却自小双腿尽废,不利于行,怎叫人不心生叹息? 肖倾宇双手相扣,寂寞如常地坐在那儿,仰头望月。 月色下,他依然冷。 清。 兀自衣不带水。 八风不动。 他望着那轮圆月,突然幽幽叹了口气。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人忧心劳神难 以入眠,没想到肖兄跟我同病相怜啊。不知肖兄为何望月叹息呀?”一个红巾批颈的潇狂男子出现在圆月之中。他斜坐在屋顶。 白衣,黑纱,那条长长的鲜红的领巾被风吹得猎猎飞扬!巨大的、滚圆的、妖异的月亮静静照在他身后,他仿佛是从圆月中出现! “公子!”劳叔心神一紧正待上前,却被倾宇挥手阻止,他不动声色道:“顶上夜寒风高,小侯爷不冷吗?”“呵呵。”方君乾笑得邪气,魅惑,不可一世。他的美糅杂着邪媚,却不会 让人觉得脂粉气,反而有种张扬的英武。足下一顿,人已轻飘飘从月中楼顶飘然而下,落地后悠然一转,正站在肖倾宇面前。只见黑发飞扬,红巾翻舞,脸上挂着的邪魅微笑直可颠倒众生。 连肖倾宇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方君乾抱拳微笑:“那我就多打扰了。” “这麽晚了,小侯爷好雅兴。”肖倾宇领他进书房,“劳叔,煮泉水迎客——小侯爷,今天楼里新到了雨前龙井,小侯爷有口福了。”方君乾发现,肖倾宇住的小院,所有房间都没有门 槛——这大概是为了方便他日常进出吧。有门槛,轮椅进出会很不方便。 焚香除念,洗杯去凡,玉壶养汤,甘露润茶…… 白衣少年一举一动优雅出尘,气质非凡。 待泉水二沸之后,少年提壶振袖——只见一线泉水冲破绿茶,白瓷杯中,一团轻绿翻腾。 水壶有节奏地三起三落,清幽茶香沁人心脾。 待浮在水面的茶叶慢慢沉入杯底后,少年抬手一笑:“冲水凤凰三点头,肖某向来客致意。” 方小侯爷心急道:“本侯闻着茶香就已经亟不可待了,倾宇赶快‘奉茶观音捧玉瓶’吧!”(注:佛教故事中传说观音菩萨场捧着一个白玉净瓶,净瓶中的甘露可消灾祛病,救苦救难。 主人把泡好的茶敬奉给客人,我们称之为“观音捧玉品”,意在祝福好人们一生平安。) 肖倾宇双目一亮:“原来小侯爷也是懂茶之人。” “过奖。”方君乾接过肖倾宇递来的白瓷茶杯,深吸一口茶香,那从未有过的香气让从小就品惯百茶的他也忍不住为之倾倒。 肖倾宇正色道:“茶德四字,‘理、敬、清、融’,品茶可使人心静气平,清和宁定。古人有云:‘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 ,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 可得知矣。中澹闲洁,韵高致静(宋徽宗赵佶)’,所言甚是。”言毕,抬手一饮,闭目略回味。 方君乾静了静心,也跟着细品杯中之物。 一股至清至醇,至悠至远的韵香自上而下透彻心扉,方君乾霎时如醍醐灌顶。 心驰宏宇,神交自然,物我两忘,回味无穷。 方君乾睁开眼睛,苦下了脸:“糟糕。” “呃?”肖倾宇抬头看他。 方君乾一脸苦相:“饮了此茶,天地间都不知什么可以入口了,如果我以后喝不到可怎么办呀?”他灵机一动,马上厚着脸皮道,“要不我以后天天来,咱们以茶会友陶冶心性,岂不人 生一大快事。” 肖倾宇气乐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又不好得罪他,于是马上转移话题:“小侯爷今夜怎会光临寒舍?” 方君乾面色一黯,搁下手中茶盏:“天镔来犯,我大庆泱泱大国居然无一人敢主动请战,我睡不着,听见倾宇公子月夜吹箫,便闻箫而来了。” 肖倾宇似叹息又似讥诮:“高第良将怯如鸡。将门一代不如一代,朝中又缺少将才,武不足以安邦,国之颓势。”方君乾怒极反笑:“我今早向陛下呈递了《士卒提拔晋升十二策》,结 果被一帮老臣批驳得体无完肤,说此策动摇国之根本,还说亡大庆者定为我方君乾,他们不惜一死也要阻止此策推行。” 肖倾宇一惊:“《士卒提拔晋升十二策》?莫不是民间传闻甚广的兵卒选拔政策,凡立战功者,即脱离贱籍。士卒作战英勇者,不论出身,只凭战功封官封爵?” “正是。”方君乾面如沉水,自嘲道,“你也觉得我大逆不道吧?当今各国都遵循世袭制,贵族是国家的根本,人才精英所在,历代官吏将领,都从中选拔,而且对王族数百年来忠诚无 比。此策一出,权贵豪门势力必会大大削弱,皇权无人拥护,必导致王基动摇,而民间有实之士却可凭此登堂入室,与将门子弟公平竞争,乃至分庭抗礼……到时,恐国将不国矣!” “荒谬!!”肖倾宇一拍扶手,目光犀利如电!“此乃造福万民之举,功在千秋!“ 方君乾怔愕。静静看了他一阵,方君乾眼里浮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笑了一笑,笑意里有涩味,神色却很有 点落寞:“只有你…只有你支持我的策论!……” 肖倾宇端起茶盏,真心道:“此举利国利民,小侯爷有功于社稷,那些反对之人鼠目寸光,小侯爷不必放在心上。今夜肖某以茶代酒,敬小侯爷一杯。”“不,是我要感谢你才对。除了 你,谁又能看懂这十二策的真正精髓所在?!”方君乾举杯一饮而尽,“连父亲都对这十二策异常反感……” “王爷怎么说?” “他说龙生龙,凤生凤。贱民就是贱民,哪里有什么才能,要从一群麻雀中挑出凤凰,简直就是妄想……” 肖倾宇纤长的手指轻轻磨蹭着光滑瓷杯:“王爷这么说未免武断。俗话说的好,英雄莫问出处。” “妙!”方君乾蓦然爆出一声大笑,以手击床,赞道:”这一句真是精华。哈哈,肖倾宇,只有你才能说出这样精彩的话来。我一直都想用一句话概括十二策的主旨,可惜不是用词太过 艰涩难懂,就是过于繁闷冗长。难得你竟能一语破的。”注视肖倾宇,惺惺相惜,无限感叹。 肖倾宇继续道:“小侯爷目光卓越之处,在于拟定这道十二策的出发点。” 方君乾面容一整:“请阁下说仔细些。” “因为小侯爷的出发点,并不仅仅是从大庆之王的观点看问题,而是从天下霸主的高度来考察人才的问题!” 此语一出,方小侯爷不禁动容! 肖倾宇神态恬静:“将选举官吏将领的范围,扩展到军队与平民中,这使国家有机会吸收更多的人才……如果大庆坚决推行此举,不单大庆子民,怕是各国民间人才都会蜂拥而来。届时 我大庆不费一兵一卒,兵不刃血便可成为天下霸主。” “真是奇怪……我们明明相识没几天,却有种认识了一辈子的感觉……”方君乾盯着肖倾宇,认真道,“人家都说彼此有缘会一见如故,我一直不信。但是现在,我信了……” 当他收起那漫不经心的微笑,一股熠熠的风采瞬间灼亮了他的眼眸。他顾盼神飞,眉宇舒展,挥手间气度潇洒,谈笑间淡定自若。整个人像是一团火,燃烧着近乎妖异的魅力。 这样的方君乾,连肖倾宇亦忍不住赞叹一声。 也许,玩世不恭只是一个面具,一个伪装。 “所谓的唯才是举,就说明了人才的重要。治国治国,只要令人才各司其职,国家自可 垂拱而治……” 对方君乾来说,肖倾宇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听众,和肖倾宇聊天是实在是一件很舒心的事情。 在以前,方小侯爷也和别人谈论过自己的政见和主张,但那些人,要么根本对他的见解没有一丝兴趣,要么嗤之以鼻,要么不懂装懂,说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甚至有些人根本不关 心你在说什么,总爱用一幅不以为然的语调打断别人的话,然后把自己的话题转移到可以满足他们那可怜的虚荣心的方向上,他们只需要听众,而他们自己最不愿意的也是做一名听众。 而每当这时,方小侯爷便会顺水推舟由话者变成听众——因为不愿意把自己的口舌浪费在他们身上。 但肖倾宇却不是这个样子,肖倾宇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他极少在别人谈话的时候打断别人来炫耀自己的出色,很多时候,肖倾宇都是微笑着扮演一个倾听者的角色,但这个倾听者并非只会在一旁默默聆听,偶尔点头附和,在很多关键的问题上,他都能三言两语道出自己的深刻见解,往往这些意见是一针见血的。两个人从朝政格局军国大事,可以谈论到江湖趣闻小道消息。 方君乾知道他不良于行,但听他闲闲道来,宫中掌故,江湖势力的神秘所在,如数家珍,深悉熟解,毫无难度。方君乾忽然觉得,面前这个肖倾宇身上似乎有一种很特别的魅力,在和这 个人交谈的时候自己会对他有一种很本能的信任,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当他在认真听你说话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尊重,而当他和你讨论问题的时候你会觉得找到了知音。 知音…… 夜已深,月倚墙。小院中桃花纷飞飘落,暗香浮动月昏黄。 方君乾轻拈茶杯,温和坦诚的目光直视肖倾宇:“我一直把你当作朋友,”他说,“没想到你却是我知音。” 第五章 自那夜秉烛夜谈之后,方君乾几乎是夜夜前来,而且每次前来总要吃食饮茶,让肖倾宇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特意不吃晚饭来自己家蹭吃蹭喝。王府的财政已如此困难了吗?堂堂小侯爷也不 致沦落到这种地步吧!分析后所得结论——纯属方小侯爷个人素质问题! 而且,方小侯爷来夜访从来不走正门!实际上,除了劳叔与日夜伺候公子不离身的张尽崖张小朋友,小院里几乎没有人知道声名显赫的方小侯爷每天深夜到此。于是我们的无双公子便会 在亥时准时挥退守夜护卫,准备好茶点,并悄悄为方君乾留一扇窗。而方君乾,每夜就是靠这扇窗悄声跃入肖倾宇就寝的小楼。 方君乾自嘲自己在这段时间里,飞檐走壁的轻功倒是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越来越像偷香窃玉的采花贼了。肖倾宇惋惜,可惜小楼无美人。方君乾一本正经地回答,有,我面前不就是吗。 静默了一会儿,两人突然捧腹大笑! 两个人在一起时,偶尔肖倾宇会在落英中奏箫。这时方君乾便静静地听着。奏箫时的肖倾宇,神容恬似,弹指如诉。 箫声凄、清、哀、寂。 乍听无情,然极深极静处,又似无限多情……好似箫音正吹到高情处,却似突然忘了情;本来乐声正奏到浓情时,却忽然转成了薄情。 方君乾听得很专心。只觉得箫声直击人心,令人听后心中有一股舒美,一种感动,还有一种淡淡的、微不可察的孤寂…… 他说不准那是什么感觉也不知为何有那种感觉。 方君乾说不出所以然来。 有时,肖倾宇会望月抚琴。 他弹琴的时候神态很俊,甚至有点俏,很有一般静若处子之美。他十指纤秀有力,可是一弦一弦的拔过去,很快的,也很自然的,甚至也很自负的。 这琴乐一路“流”到水穷处,正拔剑四顾心茫然,却柳暗花明,涛生云起,紫陌红尘,细细碎碎,净净淙淙,袅袅绕绕。而每当这时,方小侯爷兴致一起,便会随琴舞剑。 身法如龙,剑气如虹。正是——剑光与琴音齐飞,青丝偕红巾共舞。 兴起时,方君乾亦会突然跃上树枝舞剑!漫树桃花也似被他剑气所侵,飘飘悠悠,洋洋洒洒,一如一场踏碎的盛世烟花! 绯红花雨悠然飘撒,落在他们的身上、发上、衣上,于是……迂回在身,纠缠在发,徘徊 在衣,亦,缠绵在心…… 而此时,两人却在对弈中。 两个人棋力相当,所以输赢无定。 方君乾拾起一枚“马”,笑容慵懒自得:“马五进三,吃炮。”方君乾善攻,他的棋艺有如剑气,有时连肖倾宇也给他杀招中的剑气迫住,亦曾一时为他锋芒所折。“攻城略池,犹如探 囊取物。”这是无双公子笑着对他的评价。 而肖倾宇的棋艺也非同凡响,每退守之时,尽蕴反击之机,且攻势中隐含杀伐之气,锐意逼人,往往毁敌于弹指间。他的棋路孤高出尘、另辟蹊径,令方君乾叹为观止,大是折服。 肖倾宇不动声色地抬手吃去方君乾的“相”,转眼间,卒子已深入腹地,直捣黄龙!“将军。”他抬眼望他,眉梢间满是笑意。 方君乾暗叹失策,迅速将棋局在心中推算几遍,终于发现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于是很干脆地放下棋子,露出大大度度、坦坦荡荡的笑:“我输了。”“承让。”肖倾宇绕着金线的右手 缓缓捋过一缕黑长鬓发,雍容华贵,只是眼睛里带着的温暖浅笑,说不出的清华骄傲。 “无双公子真是名不虚传,奇门遁甲、机械技巧、琴棋诗画、医卜星相、阵法韬略,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不愧称为‘天下无双’。方君乾得你一知己,此生足矣!” “小侯爷过奖。”他一笑,春水映梨花。“这天下哪有一模一样的相同之人,你、我,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每个人都是‘天下无双’。可叹世人永远勘不破这浅显道理。” 方君乾:“哈哈,你对,我错。” “公子、公子不好了!”张小书童慌慌张张跑上二楼,一头冲进自家公子卧房!方君乾忍不住打趣:“你家公子好着呢!有什么不好的。” “哎呀懒得跟你说话!公子,林小姐到小院了!!” “依依?”肖倾宇皱眉,“这么晚了她来干吗?” “尽崖不知。”小童连连摇头。 肖倾宇淡淡道:“就说我已睡下了。” “我说了~~~~!”小童哭丧着脸,“可是她说公子房里的灯还点着,摆明了没睡……” 都是方小侯爷的错! 方君乾干笑:“我看我还是先回避一下比较好,今天就到这儿吧!”话音刚落,他人已踏上窗棂准备跳窗而出!刚一低头就撞见我们的林大小姐步 入了小院,正朝小楼走来! 林依依不经意地一抬首,吓得方小侯爷险些摔下楼去!“来不及了,你这儿先借我躲躲!”方小侯爷不由分说跳上肖倾宇的床,飞快拉下床幕掩住自己身体。“公子!他……!”张小朋 友气得直跺脚! “方君乾!你不要得寸进尺了!”肖倾宇面罩寒霜。可是来不及了,林依依已经杀了进来! 于是只得作罢。 “表哥……”林依依一见肖倾宇,就变的无比温顺羞涩。 “尽崖,出去。”“是,公子。”张尽崖低着头走出房间,临走前还狠狠瞪了床帷一眼。 “依依,这么晚还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肖倾宇温和地问她。 林依依羞红了脸,盯着自己脚尖不出声。 肖倾宇觉得有些奇怪:“呃?” 林依依把头垂得更低了,轻轻咬着樱桃小口,娇羞的媚态恰如少女怀春。 沉默。 无语。 正当躲在床帷中的方小侯爷觉得有些不耐烦时,林依依轻轻开口:“我、我已经对爹说了。” 肖倾宇更觉古怪:“林丞相?你对林丞相说了什么?”饶是倾宇公子智计无双,也一时搞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林依依:“我对爹说,我喜欢你,要嫁给你!” 肖倾宇身子一震!然后马上恢复常态。 他仿佛依旧八风不动。 仍然一心不乱 ——其实,他的心却是一早都乱了。 “表哥,我很早很早就开始喜欢你了。”少女向他表白。红了脸,绯了靥,玉颊似点艳朱砂。她嫣然一笑,垂下了头,落下了乌瀑似的长发。 一豆灯光下,肖倾宇端然跌坐,静若处子,情拘方定。 “表哥……”少女怯怯唤他。 “天很晚了,你该回去了。尽崖——送客。” 少女脸色惨白!一把抓住肖倾宇衣袖,急道:“你、你不答应?……” 肖倾宇慢慢的,决绝的,残忍的,拉开那只扯住自己衣袖的手。“依依,我这个样子,已不想害人害己。天下男儿何其之多,健全的人有的是。” “我不要其他人!表哥……表哥……我不在乎!我早就打定主意了!我会一辈子照顾你的!……是不是你怕我爹不同意?没关系 的,我跟你走,我死也要和你在一起……” “不是林丞相的问题。” 她的唇颤抖如霜打的花:“那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他不动如万年屹立雪顶的峰,一字一句,刺痛人心,冷血无情,“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林依依像被抽去了全身力气!**瘫倒在地。 张尽崖已在门外,他敲门轻唤:“公子?” 肖倾宇淡淡对她说:“对不起……” 林依依没有反应。 肖倾宇望向窗外,似一个承诺,又似一个保证:“依依,我会一辈子把你当作亲妹子来疼、来宠……无论让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林依依被送走了。她走的时候,背挺得很直,在月色下看起来很骄傲,没有一丝狼狈——这让肖倾宇多少松了口气。 方君乾静静坐在床帷中,听他如此拒绝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未免觉得肖倾宇太过绝情、太过残酷了!他也为自己听见两人对话而后悔…… 有些事,非礼毋听。他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知道。 方君乾掀开帷帐走出来。 “你可以拒绝得婉转些的。”他走到他面前,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女人是用来哄的,说些好话哄哄她,对你对她都好。” 肖倾宇一向冷峻的唇边,居然有了点奇特的笑意,似郁悒,似讥诮:“说这些话骗她、瞒她、哄她,给她虚无缥缈的希望,不是更残忍?” 方君乾耸耸肩:“或许吧,谁知道呢?”有人情愿一辈子活在谎言当中。 肖倾宇听出了他话中的不以为然,不由冷笑道:“况且,我从不对人说‘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我永远不会说。”他扬眉,清俊姣好的五官在烛光中美得容易幻灭,“……以前不会, 现在不会,将来当然也不会。” 第六章 大庆皇帝六十寿辰,设宴聚贤殿。 皇上过寿,宴会排场自然不必多说,各国使臣,王公贵族,大小官吏,贵妃美人……身份各异的人进进出出,使王城守卫也显得格外重要。宫门守卫全部是从御林军中挑出的好手,此刻 他们如临大敌,细细盘查,不敢有丝毫大意。 一顶轿子八风不动地出现在宫门口。 “呔!来者何人!”侍卫长马上提枪喝问。四个抬轿的黑衣大汉停下脚步,那顶幽灵般的白色轿子抬在他们肩上,与人一种飘逸似风而不动如山的复杂感觉。抬轿的四名大汉面容都藏在 黑纱斗笠中,更显得神秘莫测,身上散发的气势让人莫不觉得他们武功高超,内力强劲。这种诡秘危险的人物,怎不令侍卫们心生警惕! 可爱讨喜的小童和木讷沉默的大汉一前一后守在轿子旁。小童眨巴了一下眼,上前几步,掏出通行令牌:“这是我家公子的令牌,还请侍卫大哥放行。”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转动,甚是慧黠好看,让人一见就心生喜欢。 侍卫长仔细检查了一下令牌,并没发现什么问题。 轿子里的人始终没露面,也没出声。 侍卫长狐疑地盯着雪白垂帘后的人影,沉声道:“王城规矩,进入宫门后一律下马下轿,步行入宫!” 小童笑脸迎人:“我家公子行动不便,不宜下轿。” 侍卫长怒极反笑:“真是牙尖嘴利,有什么行动不便的,又不是断了腿的窝囊废!” 他一说完这句话,轿后大汉身影一闪,侍卫长只觉眼前一黑,——“啪啪”两声,两颊已挨了两记耳光。 劳叔铁铸般的巨掌掐住侍卫长的咽喉:“对公子不敬者,死。” “劳叔。”垂帘后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清冷、高贵,幽静中带着不可违抗的气质,“皇城重地,不得杀人。”劳叔立马收手垂头:“是,公子。” “出了什么事?”众多仆婢围着一辆华丽马车,前呼后拥移向宫门。威严的声音正是从马车中传出。马车停在宫门口,一个清瘦儒雅的老人走下马车。他身着红色貔貅朝君官袍,锦衣玉 带,贵气中又带着浓重的书卷气。 “林丞相。”侍卫们如逢救星,忙不迭行礼。来人正是林依依之父,当朝左相——林文正! “原来是林丞相。”轿中人再度出声。 帘子略为动了一动,一只白玉般的手掀起垂帘—— 苍白的手。 修长的手指。 这只手很小,也很秀气,纤纤五指的指甲上隐约呈现五抹白色弧形的半月痕。 这双手像女子的柔荑,还多于像男性。 这么一双手却给人一种固执、狠戾、霸道、蛮横、说一不二、桀骜不驯的有力感觉。 手虽细嫩,却指骨分明,动静皆风云! 这双手若轻轻攥起,就象要把整个天下都握在掌中! 侍卫们都呆住了。他们忽然很想知道,有这么一双手的主人会是怎样一个人。 轿帘被那双细嫩而有力的手掀起一角。 轿子里的座椅都铺上白绒布,有一个人,着纯白螭吻华贵官袍,坐在那里…… 那是一个少年人,寂寞如常地坐在那儿,好像就在山河岁月里,悠悠静静,长袍云袖,风静温恬,但在极文极静处偏又冷冷的渗透出一种杀气来。 林丞相笑了:“果然是公子。”他朝侍卫招手,“快快放行!”丞相有命,侍卫们怎还敢阻拦? 轿中少年微微欠身:“多谢林丞相。”那只苍白的手指,像分花拂柳般露了一露,又缩回了垂帘里。 起轿,进城。 所有人的视线从刚才起就未移开过。侍卫长久久注视着那顶轿子穿过桥廊,直至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等到蓦然回神,竟发觉自己连他的面目都无法描述出来。太努力的去看清,反倒什么都遗忘,只牢记住了心底的感觉,永生永世。 “丞相,那位公子是……”侍卫长也不知不觉用上了这个称谓。林丞相抚髯微笑:“天下间能让老夫称上一声‘公子’的,还会有谁?” 侍卫长瞪大眼睛! 天下间能让林文正叫上一声“公子”的,不是没有,但也只有一个,那就是—— 无双公子,肖倾宇! 当肖倾宇见到方君乾时,后者正和几个权贵聊天。略显散漫的靠在殿外柱子上,嘴角噙着慵懒的笑,冷情的薄唇一张一阖,邪魅得赏心悦目。再瞧他身边的人,宛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他身 边,对他言听计从。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可以不断吸引不同的人才聚集到他的身边。无疑,小侯爷方君乾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软轿早已换成轮椅,此刻肖倾宇正由劳 叔推着步出御花园。方君乾发现了肖倾宇,朝他遥遥点头,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他似对肖倾宇的出现不感到丝毫意外,只是见到肖倾宇身上的华贵朝服时略微一震。 肖倾宇发束双龙戏珠紫金冠,其上长长缎带饶过耳际随意垂到了胸前。身着纯白金螭天蚕朝服,左手不紧不慢地把玩着右手手掌的那圈金线,气度雍容华贵,姿态潇洒飘逸。如果说平日 里的肖倾宇是可以煮酒论剑、把酒言欢的翩翩浊世佳公子,那么现在的他,温雅中自有一股凛然态度,贵气逼人,不怒自威! 方君乾看出,肖倾宇身上的朝服,除了颜色和所绣图案不同,其款色和质地,竟与林文正的丞相朝服一模一样! 当今世上只有这么两套朝服。一套属左相林文正,另外一套,则被圣上赐予有“山中丞相”之称的神秘右相! 由于这位右相无意朝政,只一心寄情于山水,故朝中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不过但凡大庆有解决不了的复杂难题,决定不了的重大决策,必托人上门拜访求教。因他长年隐蔽不出 ,所以大家都称他为“山中丞相”。 肖倾宇见到方君乾朝自己打招呼,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让劳叔推着自己离开了。他没有引起权贵们的注意。 因为两人已达成默契,他们知道,如果让别人知晓两人熟识,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方君乾没有出声,所以肖倾宇才会离开。 方君乾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肖倾宇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实在想不到,无双公子肖倾宇,竟是我大庆右相! 第七章 有些人,天生就有另人无法忽视的风度气质。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无双公子被安排在了方小侯爷的右手席上。 方君乾的倨傲邪魅,肖倾宇的清雅华贵,两人坐在一起如日月皓空、交相辉映。一时间,其他几位郡王皇子们的风头尽被遮掩。 而肖倾宇作为从未露过面的神秘右相,自然倍加引人注目。 席间,老皇帝拉过太子的手,将他安排在肖倾宇的左手席上。老皇帝语重心长地对太子说道:“肖丞相与方小侯爷都乃国之股肱,你要好好亲近才是。” 太子方简惠,年满二十三,一张脸勉强称得上清秀,然而一双细长的眼睛不时闪动着阴鸷冷光,嘴唇下耷,下巴上已蓄了淡淡的胡渣,趾高气扬态度傲慢。面对这两个深受父皇推崇的少年时,从硕大的鼻孔里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沉溺酒色的脸上尽是不屑。 肖倾宇和方君乾同时躬身:“陛下谬赞了。” 年过六十的嘉睿皇帝慈眉善目,一点都看不出当初弑父杀兄的心狠手辣,真真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正因如此,大臣们更觉这个皇帝六亲不认,狠毒可怕。 看着面前年轻的脸,嘉睿皇帝突然黯然轻叹一声:“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不知怎地,当方君乾听到那声叹息时,直觉的心想,皇帝老了。 席间,三人都没怎么说话。直到太子推说身体不适提早退席,那种沉闷的气氛才一扫而空。 方君乾放下筷子,悄声对身旁的肖倾宇道:“总的来说,这顿酒宴吃的还算顺心。” 肖倾宇眼有笑意:“似乎你和太子关系不怎么样。” 方小侯爷也觉得无可奈何:“我和他,从小不对盘。他今天还算表现良好,毕竟大家都不再是当年的幼稚孩童。即使相互不爽也学会了隐藏在心底。说也奇怪,打从第一次见面起,本侯 和他就互相看不顺眼。本侯怀疑是八字相克。”忽然想起无双公子那高妙术数,“对了,倾宇不是精通卜算之术吗,改天为本侯算一卦如何?” 肖倾宇温和一笑:“好。”转而认真道,“至于太子,你还是尽量与他修复关系的好。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是可以掌握你我生死大权的人。得罪了这么一个人,总不是件好事。” 方君乾讥诮一笑:“太子只代表了他的出身,无关乎资质能力。倾宇你知道吗,当你和他坐在一起时,我总 觉得你比他还像个太子。” 肖倾宇眸光流转,显得淡漠而凝重:“这种话也是可以随便乱说的?”方君乾凑近他:“本侯坚信倾宇不会本侯的。” 无双公子把玩着手中金线,不愠不火道:“如果你每月付我茶点钱,肖某就当没听见。” 方君乾不假思索:“你去告密可以,要我付钱是万万不能的!” 肖倾宇不依不饶:“堂堂方小侯爷,每天去别人家里蹭吃蹭喝,难道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不会。”他迅速回答并反戈一击,“倾宇呀,我们之间的情谊难道就值区区几顿夜宵?你用金钱来衡量我们之间的感情,实在太令本侯寒心了……” 倾宇公子没想到方君乾在这点小事上也会斤斤计较,不想多作纠缠。“好,好,小侯爷对,是肖某错了。肖某的确不该用金钱来衡量我们之间的情谊。” “无双公子与方小侯爷真是一见如故呀,老夫打搅两位雅兴了。”林文正端着酒杯走过来,气质成熟,风度儒雅。 “林丞相。”两人同时行礼招呼。“不敢不敢!”林文正慌忙回礼,“两位皆我大庆之股肱。文足以安邦,武足以定国。老夫今后还望两位照拂,怎敢当此大礼。” 这老狐狸!——方小侯爷心中暗骂。林文正一直是朝政里的不倒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明哲保身两面三刀,既会做人,更会当官。“老狐狸”这三个字当之无愧。 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他此刻前来有何用意。 林文正背对众臣挡住那些好奇探究的视线,压低声音道:“公子,昨夜的事多谢你了。” 昨夜……表白?林依依?! 方小侯爷差点把口中美酒喷出来!他呆坐在那里,既尴尬又无奈…… 肖倾宇倒是波澜不惊:“林丞相指的是什么事?肖某记性不好(不好?方君乾心下冷笑:谦虚了……),不该记得的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就好、那就好。……此事关乎小女清誉,万望公子不要让第四人知道。” 肖倾宇瞟了身边的方君乾一眼——这第四个人正好端端地坐在林文正旁边,一脸无辜的表情。 心中好笑,口上却正经八百:“那是当然,肖某自不会让别人知道,请左相放心。” 林文正心满意足地走了。 “方小侯爷可听明白了,此事有关女子清誉,切 不可跟人乱说。” 方君乾耸耸肩:“你以为我愿意听?本侯也是被逼无奈好不好。” 寿宴无疑极为成功。排场奢华,耗费巨大,多的是歌功颂德,缺的是活力新意。 寸毯寸金的纯白长绒毯上,象征大富大贵的牡丹争艳图开得惟妙惟肖,恣意盎然,映衬着绒毯上舞姿妖娆的舞姬们越发神采飞扬,娇艳欲滴,姣好的容颜令连大殿中央那五颗价值连城的 夜明珠都黯然失色。 不过再美丽的舞姬,再精彩的歌舞,当你连续看了好几年后,你也会感觉乏味透顶。 方小侯爷十分庆幸有公子无双坐在自己身边,两人一起谈天论地妙语连珠,到也别有一番趣味。 寿宴气氛更在嘉睿帝一道大赦天下的圣旨后,飙升至最高点——同时,也标志着宴会的圆满结束。 宴会一结束,张尽崖小朋友就出现了:“公子。”正要去推公子轮椅,谁知被方君乾抢先一步!“倾宇今晚有何打算?”小侯爷的手自然而然扶上倾宇轮椅的椅背,边问边推着他走出殿 外。 张尽崖很不乐意——照顾公子一直是他的工作任务,这个方小侯爷却总是抢他饭碗,摆明了要让自己失业! 所以张尽崖很不高兴,连带着也看方小侯爷不顺眼起来。 这种不顺眼在方君乾被他那帮狐朋狗友围住时达到了顶峰! 那帮人叫他去吃花酒到也罢了,他为什么要怂恿公子一起去?! 方君乾你自己堕落倒也罢了,居然还要拉着公子一起堕落! 公子怎能去那种污秽之地!——张尽崖简直不敢想象!!! 方君乾,你居然敢亵渎公子这谪仙般的人物,你就不怕遭天谴! 事实证明,方小侯爷什么都怕,就是不怕遭天谴。他鼓动巧簧之舌,好说歹说,足足耗了半个时辰,终于在肖倾宇不堪游说下如愿以偿! 张尽崖无可奈何。他也不能反对。他知道一旦公子决定了某件事,就容不得任何人置喙,哪怕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于是,张尽崖只好眼睁睁看着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杀向京城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烟雨楼。 第八章 弱水三千巷,杏花烟雨楼。这地方是全京城男人的温柔乡、美人窝,当然,也是一掷千金的销金窟。这里有最醇的美酒,有最香的菜肴,最周到的服务,当然也有最**的美人。一句话 ,只要你有钱,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他都可以为你办到! “这杏花烟雨楼也算名满京师之地,倾宇可以看看。” 这嗓音玉珏相碰般好听,烟雨楼当家鸨母不禁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颈披红巾的尊傲少年推着一个高华公子进入了烟雨楼。 红巾少年随性不羁地负手打量着周围。他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便隐然有一种平视王侯的气概。或许,他本身就是王候。 这么一个王侯一般的人,此时却推着一张华贵轮椅——轮椅之中的少年公子显然行动不便,但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清华似月,温润如玉,眉间一点朱砂让人过目难忘。他神情淡淡的,带 着几分漫不经心,整个人流溢着一种出尘的绝代风华。 这么奇特的组合出现,一楼大堂出现了短暂的安静。至于他们身后的那帮贵族子弟,则被人完全无视。 鸨母一生所见之人不知凡几,眼毒的很,一眼瞧出这几位绝非普通人。当下挥退**自己迎了上去,未言先笑:“呦!方小侯爷好久没到我们烟雨楼来了,姑娘们可是想得紧。这位公子 好面生呀,是第一次来吧?” 肖倾宇若有所思地望着方小侯爷——貌似他在青楼很吃香嘛……也是,以他的相貌、才华、权势、地位,完全符合“翩翩浊世佳公子,万千深闺梦里人”的一切,受女人欢迎理所当然。 此刻,这个“万千深闺梦里人”正带着一大帮人在青楼买醉。 除了肖倾宇和方君乾,每个人的膝上都起码坐着一个姑娘。早已有人按捺不住,抚摩亲嘴,上下其手,玩得不亦乐乎。 姑娘们知道方小侯爷眼界甚高,即使到青楼也要找天香国色,一般庸脂俗粉看不上眼,所以姿色普通的还真没自信找上他。 至于他身边的高华公子,只是这么安安静静地端坐着品茶,却像隔绝了尘世喧嚣。即使身处喧闹妓院,却恬寂依然,举止有度,看他的神态,大概在抚琴、吟诗、品茶、谈天的时候也是 一样的气态吧? 卖笑的姑娘们哪个不阅人多矣?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那些人的心思总窥得出一二来。男人嘛,要得不就是那几 样?给他们就是了。 可是这位公子却截然不同。别说上前**,就算多看一眼也觉是对他的亵渎。 烟雨楼红牌莫雨燕静悄悄地倚靠在楼梯口凝视着肖倾宇…… 莫雨燕是个绝色美人。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她乌黑的眼眸,桃花一般的俏脸,冰雪一般的气质。 用“艳如桃李,冷若冰霜”来形容她,恰如其分。 她自幼便被“杏花烟雨楼”的老鸨容妈妈收养,在青楼中长大的她,惯看风月,熟知人情薄凉,最擅长的自是察言观色、风流应酬。 聪明伶俐的她,自然知道自己所学一切都是为了取悦男人,年老色衰前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被哪个富家子弟看中,嫁入豪门做个小妾,摆脱这“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 人尝”的皮肉生涯。 ——直到遇到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那个少年公子寂寞恬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已等待了她五百年…… 美得容易幻灭。 寂得让她的心,隐隐抽痛。 在那一刻。 莫雨燕终于明白 ——原来今生投生此身,就是为了遇见他! 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永堕阿鼻! “小女子莫雨燕,见过小侯爷与这位公子。”莫雨燕袅袅娜娜地走下楼,姿态万千地对着两人福了一福。 从没在男人面前紧张过的她,此刻心里却忐忑不安。 她生怕自己的服饰不够齐整,自己的妆容不够自然,自己的姿态不够优柔,自己的……总之,她怕少年公子的眼睛里没有她! 肖倾宇的眼神无比凝定,又无比澄静。 此时,那无悲无喜的眼神正透过万丈红尘看着莫雨燕。 莫雨燕上前,脸上的笑容可令星辰失色。细腻滑嫩的玉手轻滑过少年柔雅的脸部轮廓,抚上无双公子的眉,轻轻道:“这位公子的眉悠然美好,盈盈似远山。” 手指下滑——“这双眼睛,如把花魂尽蕴在眉梢,又似把月芒尽摄在眼底……” 谁都没注意,楼上一双阴沉森鸷的眼睛正用毒怨嫉恨的目光瞪着肖倾宇。他追求莫雨燕多日,那烟雨楼红牌总是对自己不理不睬,没想到今日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瘸子竟令莫雨燕垂青至 此! 他恨! 他怨! 他妒! 哼哼,眼睛好看…… 他百毒郎君发誓,定要让那瘸子尝尝眼瞎目瞽之苦!不知到那时这双眼睛还能好看的到哪里去…… 莫雨燕的指尖轻柔向下滑去,眸中无限深情。“唇色清亮如水,隐有暗香幽柔,叫人忍不住想去招惹……”娇艳红唇,情不自禁吻了下去。 “慢着——”方君乾千钧一发拉开她! 他委屈道:“雨燕姑娘好生薄情,只顾看着肖兄却无视本侯,莫非是本侯让姑娘不悦了?” “贱妾哪敢,怕是小侯爷眼高于顶,看不上贱妾罢了。”莫雨燕雪白贝齿轻咬,眼神勾魂的瞟了方君乾一眼。 “有吗?”方君乾邪魅一笑,大拇指暧昧**着美女**,薄情的嘴便随意印了上去。灵巧的舌撬开美女贝齿,细细摩擦着美人香腻齿壁,上下舔磨,尽享香艳——一看便是情场老手。 满满一桌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香艳一幕,痴痴瞪大了双目,傻傻屏住了呼吸。谁能想象如此**淫靡的举动,竟有人能做得如此如妖似魅,扣人心弦。 吻毕,方君乾放开莫雨燕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将盛满玉液琼浆的夜光杯放在指尖轻轻摇晃,笑得勾魂摄魄。 肖倾宇对他失常的行为略感奇怪。印象里的方小侯爷,可不会如此……沉不住气…… 肖倾宇试探般的开口:“夺人之美,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方小侯爷冷笑:“倾宇可是在怪本侯没能让倾宇一亲芳泽。” 肖倾宇皱了皱好看的远山眉,直觉现在方小侯爷正十分不爽。聪明如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当炮灰。 左等右等,都不见肖倾宇前来慰问的方小侯爷终于沉不住气了。 “倾宇不要怪我抢了你的美人恩,本侯这完全是为了你呀!”他一脸“我全是为你着想”的关切表情,“身为大庆右相,天下英才惟你马首是瞻,倾宇怎能流连烟花之地,还跟一个** 纠缠不清?这不是寒了天下有才之士的心嘛!” 肖公子“哦”了一声,似笑非笑:“也不知刚才是谁在我耳边说‘人不风流枉少年’。” 方小侯爷干咳几声:“是谁说的?!有人说过吗?本侯怎么没听见?” 遇到脸皮这么厚的人,谁也没有办法。只听无双公子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话:“天下间,若论 起厚颜无耻,你方君乾称第二,谁还敢称第一!” “倾宇真是冤枉本侯了……本侯为了倾宇,不惜牺牲色相自毁清誉,但本侯亦不求任何回报……”他含情脉脉看着他。 “只要倾宇知道,本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倾宇。那本侯无论承担何种名声都安之若素、甘之如饴……” 肖倾宇看似面无表情。 但是那原本光洁而白皙,此时却青筋浮现、不住**的额头,仍是出卖了他。 郁愤。 抓狂! 如果不是人多眼杂。 肖倾宇一定会在这张看似人畜无害的脸上撒上一把暗器。 而现在。 他却只能听方君乾漫谈轻笑。 然而更无礼的还在后头! 方君乾忽然冲上前一把拥住他。 紧紧的、死死的——力道大得像要把他勒进身体! 肖倾宇毫不犹豫地送他一记追魂钉! 方君乾闷哼一声! “呀~~~~有刺客!~~~~”女人的尖叫惊乱了大厅里的寻欢客。 方君乾脸色惨白。他肩头插着一支羽弩箭,伤口血色微微呈黑。 箭头有毒! 肖倾宇眼神一凌。 那支弩箭,若不是方君乾替他挡了下来,原本应射中自己的要害! 方小侯爷免费替他挡了一箭,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被无双公子送了一记追魂钉。 肖倾宇右手连拍他十二处穴道防止毒性曼延,左手从袖中掏出一颗红色药丸弹进他嘴里。 他疾叱:“运功、化丹、护心、退后!” 话音刚落,六个蒙面黑衣人从六个方面冲出来,围住了肖倾宇。 第九章 肖倾宇在大厅正中。他端然跌坐,静若处子,素带当风,静楚若水。 但若仔细看去,则不尽然。 因为眼神有杀气。 很凌厉。 连带着眉目间的那点清雅朱砂都流溢出煞气来。 那帮贵族子弟早已吓得哆嗦成一团。一向养尊处优的他们,什么时候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 肖倾宇眉山轻皱——成事不足碍事有余,若他们被误伤,却也不好向他们父母交代…… 他轻飘飘一甩手:“退下。” “谁都别想走!”黑衣人提刀砍向那个先跑的人的头颅!眼见就要尸首分家!所有人只觉一片金光闪过,如冬夜闪烁的流星—— 不知何时,杀手雪亮的刀刃已被一缕金线团团缠住。 金线的另一头,正牵在肖倾宇手上! 肖倾宇的神态很寂寞。 长长的金线被他轻捻在拇指与食指间,如拈花般完美优雅。 他轻叹: “你们又何必来送死呢……” 纤细手指用力一拨!就像他弹琴时在琴弦上的一拨。 只听“哗啦哗啦——” 在杀手们惊骇欲绝的眼神中,那柄精钢马刀竟碎成了几截! 这么根细细的金线!?——这究竟是件怎样的兵器!? 为首的杀手眼见己方未战先怯,不由怒吼一声:“杀了他!否则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四个杀手如梦初醒,同声大喝! 立时四柄马刀,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同时从几个方向扑来! 他们竟似要把这个苍白淡定、清泠秀致的残废少年击成碎片! 只见轮椅上的白衣少年手腕轻晃,金线舞动摇摆间竟织出如梦似幻的流金华光,不时偏一下头,撩拨下金线,轻描淡写地挡住了四人的攻击! “大哥,点子扎手。” 被称作大哥的杀手狠声!“就不信我们兄弟会折在一个瘸子手里!攻他下盘!” 说完他猱身扑上,弃刀拔剑,两柄闪烁着幽蓝毒光的短刃直攻少年公子的双腿! 肖倾宇目光微寒,两枚铁莲子自袖口滑落掌中。 “成了!”眼见短剑就要砍着那残疾少年的双腿,杀手大哥忽然看到了一只手。 雪白的手 。 修长的手指。 令人惊心动魄的手! 这只手双指一弹,疾地射出二物。 那物细小,速度又快,一直让在场之人都无法看清楚那是什么。 杀手大哥看清了—— 两枚铁莲子! 然而,这却是他这辈子最后看清的东西。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顿觉双眼一片血红! 然后便是, 痛! 剧痛! 他惨叫! 肖倾宇安坐在轮椅中,静望着倒地不起,哀嚎不绝的杀手。 “你想砍我的腿,我便废你一双眼睛。”他眉睫静楚,神情宁定,“我这人,一向公平得很。” 胆寒。 心惊。 杀手头领止住了哀嚎,竟似痛厥过去。 所有人从心中渗出丝丝凉意。 一杀手怒吼一声:“先毁了他轮椅!” 无双以轮椅代步,毁他的轮椅就等于废了他一双腿。 立时五个人同时冲向那只轮椅。 肖倾宇双手一拍轮椅扶手! 扶手露出一个小孔,一串寒芒破空而出! “叮叮叮叮叮”五声,五柄刀掉在了地上! 方君乾倒吸一口冷气!五枚银针,不偏不倚撞上五柄刀的刀背,生生将刀撞落在地…… 这手暗器功夫,当真是惊世骇俗了! 肖倾宇右手微扬,一丝极细的金光掠过,疾若流星—— 金光过后。 五个杀手蜷曲在地,两眼圆睁,死不瞑目!五人的咽喉处都有一道细细的血痕。 肖倾宇手里牵着一根金线,金线上正缓缓滴落一串血珠。 他收线,眉目静楚。刚才那一番厮杀,似乎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 脚下横躺着六具尸体,肖倾宇却连瞟一眼的功夫都剩下了,只回头望向方君乾:“还能走吗?” 他给他的丹药只能暂时压抑箭头毒性,若要根治,恐得马上离开此地。 方小侯爷的嘴角依旧挂着一丝不羁浅笑。“本侯是祸害,自然是要遗祸千年的,怎么可能有事。” “那就好。”肖倾宇一拍扶手,催动暗藏机括的轮椅徐徐朝门口走去。 “公子小心!!!”一旁的莫雨燕惊呼出声! 话音未落,一道刀光,以电的速度雷的惊愕向肖倾宇迎脸而至!——竟是那个瞎了双目的杀手头领! 他原本躺在地上,所有人只当他已死。肖倾宇连杀其余五人后也没过度关注与他。 原来他是佯死,只等肖倾宇放松警惕后再来致命一击! 眼见刀已劈下。 刀光映白了肖倾宇的脸! 杀手忽觉后腰一痛! 回过脸,发现方君乾一剑捅在自己身上。 方君乾迅速拔剑。 血涌如注,杀手终于轰然倒地。 方君乾急促咳嗽!方才那一剑用尽了他最后功力,现在已压不住毒性攻心了! 饶是如此,方君乾还不改无赖本色,边咳边说道:“倾宇呀,本侯可是救你一命,别忘了以身相许呀……” 素衣少年只是静静坐着,至清至秀,苍白清冷:“有肖某在,定当保小侯爷平安。” 他扶住昏厥过去的方君乾。 “公子!”莫雨燕忙出声唤住他,“雨燕若想从良,不知公子能否接纳。” 刚才刀光剑影险象环生,所有人都自顾逃命,只有莫雨燕冒着被殃及池鱼的危险留在了大厅。 肖倾宇冷淡道:“你我似乎不过只见了一面。” 莫雨燕低着头:“足矣。”对公子你来说,一面似乎微不足道。然而于我,一面足以定下一生…… “既如此。”肖倾宇微微停下脚步,“赎了身后便来找我吧。” 那一天, 大庆右相肖倾宇遇袭。 小侯爷方君乾受伤毒发。 六名杀手无一生还。 事后,烟雨楼当家红牌莫雨燕倾尽所有私蓄为己赎身,从此离开青楼,了无音讯。 第十章 肖倾宇自知那天自己至少犯了三个错误。 一,他不该听信方君乾的怂恿去青楼。 二,就算要去,他也不该不带死士孤身前往。 三,他居然在战斗中大意了,没有斩尽杀绝,给人以可趁之机。一向算无遗策的自己居然会犯这种错误,简直不可饶恕…… 错误,犯一次就够了。聪明如肖倾宇,同样的错误,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犯第二次! 方小侯爷在王府养伤。毒虽已被无双公子解了,但仍需静养几日。况三年一度的皇家狩猎大赛已近,多多养精蓄锐总是好的。 定国府。 后花园。 方君乾站在池边喂鱼。侧首看去,这人懒懒地依在树干上,微笑着看来,浑身上下说不出的, 邪气, 尊贵, 浑然天成。 小厮前来禀报:“小侯爷,府中来了贵客,王爷请您过去一叙。” 方小侯爷意兴阑珊地往湖中投饵:“就说本侯身体不适,无法见客。” 小厮慌了:“王爷有命,这位客人侯爷一定要见。小侯爷,您就别难为属下了……” 听父亲如此看重此人,方君乾倒有点好奇了:“什么人?” “无双公子肖倾宇。” “你怎么不早说!?”方君乾将手中盛鱼食的玉盒抛给小厮,红巾一旋朝大厅赶去。 身后小厮一脸委屈:您给小的说话时间了吗…… “倾宇!……肖丞相。”方君乾见老爸在场马上毕恭毕敬改口。 “小侯爷。”肖倾宇颌首。看他活蹦乱跳的样子,想是伤好的差不多了。 老王爷捻着胡须佯怒道:“还不快过来见过肖公子!”看得出,这位位高权重的定国王爷对膝下独子疼爱异常。 肖倾宇轻笑:“王爷不必如此客气。肖某不请自来已是失礼,王爷再这样可要折杀肖某了。” 方君乾摇头暗笑:这官腔打的,啧啧…… 肖倾宇不动声色地睨了方君乾一眼:“前些日子小侯爷因在下受伤,在下心中甚是不安。不知小侯爷现在伤势如何?” 方君乾邪笑:“不是说了本侯要祸害遗千年么,怎么可能有事……” “放肆!”老王爷一声断喝!“哪有对肖公子这么说话的?!”转而向肖倾宇恭 声解释:“犬子无礼,万望公子不要介怀。” 老王爷心底直冒冷汗。这个肖倾宇身份神秘、深谋远虑、坚忍聪慧、权势滔天……官场中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他呀! 自己这儿子还真不知道死字怎样写?! 相较于老爹的惶恐不安,方小侯爷可真叫那个轻松写意。 他懒洋洋的坐上肖倾宇轮椅旁的雕花红木椅,扬扬手中美酒:“得知倾宇……丞相要来,本侯特意拿出这瓶珍藏多年的‘碧血桃花’请肖丞相品尝。” 殷勤地替他满上,“本侯的这份厚意也只有倾宇担当的起了。” 老王爷见状冷汗直冒! 肖倾宇从不喝酒!! 这是大庆官员公认的事实。 就连当今圣上钦赐御酒都被无双公子以“不胜酒力”婉拒。 老王爷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只白玉酒杯, 满面诚惶诚恐…… 然而肖倾宇竟淡淡一笑,举起桌上那杯“碧血桃花”,道:“肖某从不喝酒,然而这碧血桃花却是破例。” 说完与方君乾优雅碰杯,轻抿了一小口。 老王爷看的眼都直了。 感觉……这个无双公子,好像特给自己儿子面子啊…… (那是……皇帝都没他面子大) 方君乾笑**的看着身旁抿唇喝酒的清贵公子:“品美酒对美人,真乃人生一大乐事!” 肖倾宇在半个月里对他此类话已然免疫,两耳自动过滤。 老王爷险些被吓出心脏病来! “公……公子息怒,小儿无知触怒公子……” “无妨,小侯爷天性使然。”肖倾宇当然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和方君乾怄气,否则这半个月早被方君乾气死了。 此时门口小厮前来禀报:“王爷,皇上请您入宫商议天镔军情。” “速速更衣。”王爷朝肖倾宇告罪一声,“公子,皇上有旨,老夫……” “王爷但去无妨。”肖倾宇十分通情达理。 “好生招待公子。”定国王爷说这话时连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算了……” 他只求自己野性难驯的儿子不惹祸就好。 果然,刚出大门! 这两人不知说了句些什么,自己儿子笑得将桌上酒盏糕点一股脑儿扫在 肖倾宇衣服上! 王爷以手抚额,对方君乾的肆无忌惮彻底绝望! 更令定国王爷瞠目的是,无双公子只狠狠等了儿子一眼,却不见恼怒。 “真是奇了……”虽说早已收到风声,方君乾跟肖倾宇在皇帝寿宴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但今日看来,这大庆右相对自己家儿子还不是一般的有好感…… 第十一章 肖倾宇右臂一带,搭在方君乾手腕上的金线去势如来,转瞬间便绕回手心。 “怎样?”方君乾放下袖子。 肖倾宇抬手饮茶:“已无大碍。” “不知是否会影响七日后的皇家狩猎。” “小侯爷意欲赛场夺魁?”肖倾宇扬眉。 “那到无意。”方小侯爷这一笑可令万千少女心跳不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种出风头的事就让太子他们去做好了。本侯更倾向于韬光养晦。” 若非他在前几年刻意保存实力,岂会容他人如此嚣张? “不过……”方君乾看着肖倾宇认真道:“若是倾宇到场,本侯定将全力以赴,独占鳌头!” 肖倾宇无声一叹。 方君乾浑身透着非同一般的王者气质,那绝不是一个普通小侯爷所具有的,那是方君乾与生俱来的、独一无二的气度。 虽然方君乾已下意识内敛,但从他的话语间、举止间,还时时流露出远超十七岁少年的王者之风。 肖倾宇不由有些担忧、担心方君乾的锋芒会过火。 方小侯爷忽然转身! “倾宇难得光临寒舍,指点本侯一二如何。” 指点? 肖倾宇忧悒沉静的美丽眼睛凝视着方君乾,揣测着这个方小侯爷又在打什么主意。 “上次在烟雨楼,倾宇的暗器功夫真是让本侯大开眼见呀!本侯是爱武成痴之人,不讨教一番的话怕是夜不能眠食不知味。 “倾宇就成全了本侯吧。” 肖倾宇在看自己的手。 手指白皙。 细嫩。 指节深明。 指尖很尖,透着秀,沾点灵。 然而这尖尖的、秀秀的、灵灵的手指,给人的感觉,却是凄。 而厉。 “我的暗器,出必见血,不祥。” 他这话是拒绝—— 婉拒。 “我怕伤了你。” 方君乾不服气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欢冒险,喜欢挑战。 如果对象是无双公子的话,他的好奇与兴趣更会呈几何倍增长! 他笑得温柔而危险:“哦?那你就来伤我看看呀……” 拗 不过方小侯爷,肖倾宇被他推到了后院的练功场。 场地宽阔,地面平整。 刀、枪、剑、镗、棍、叉、耙、鞭、锏、锤、斧、钩、镰、扒、拐、弓箭、藤牌。 十八般兵器陈列两边。 方君乾随手挑出一把长剑,一横一挥,剑尖指地。 邪魅一笑:“来吧。” 随着说话声,他手中长剑已被剑气激得嗡嗡作鸣,仿佛只要长剑划过之处,定有血滴渐出,杀气升腾。 肖倾宇也不说话。 双指一弹,掌中金线毒蛇般窜出! 一往无前!不死不休! 方君乾迅速转动着剑锋! 他手中之剑的每一次位置变化,都恰到好处地隔断梦幻致命的金芒! 斗武场,杀气凝聚,战斗瞬间爆发。 “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 电光石火间,两人已交手十招! 肖倾宇坐于轮椅,衣不带风,一派端静。 实则心中赞叹:方君乾被誉为大内年轻一代第一高手,果真名不虚传…… 长剑忽然喑哑嘶鸣。 原来不知不觉,细细裂缝在剑身蔓延开来。 “小侯爷的剑,似乎不够锋利。”肖倾宇轻轻道。 这柄长剑毕竟只是凡兵,怎敌天蚕金线百般摧残!? 显然,方君乾在兵器上吃了大亏。 “那这杆枪呢。” 方君乾弃剑提枪! 枪乃长兵,擅遥击,利远攻。 方君乾骤然化为一道尖锐的风声,他与手中之枪合二为一,发出锐无可挡的一击! 这一枪,已直刺了出去! 肖倾宇秀手一拂,一道细长的白光,疾得打在枪柄! 长枪巨震,方君乾险些脱手。白光一折,反弹飞射,击中枪头,“当”的星光四溅! 方君乾抬头一看,无双公子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枚柳叶刀。 肖倾宇朝他轻轻一笑——或许那个不叫笑,不过唇角冷峭一勾,说不出的讥诮自傲。 ——“无论短兵还是长兵,都别想占到一点便宜。” 方君乾甚是满足。从来没如此酣畅淋漓过! 这个人,可不会因为自己是小侯爷而畏 首畏尾,手下留情。 他看到无双指尖又金光一闪。 凌厉攻势扑面而来! 此刻他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倒掠出去避开这一击,或者侧身挥剑削去迎面而来的杀招。 可是就在一霎那,方君乾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不退,他迎——直到很久以后,方小侯爷还是很得意自己这个决定。 肖倾宇没料到他会不退反进,一眨眼,方君乾已来到他面前! 两人挨得很近,肖倾宇甚至能感到他灼热的鼻息。 这水之香,月之柔离自己这么近,近到触手可及。 方君乾碰触到了肖倾宇的目光。 那目光中。 有震怒,有吃惊,有懊恼,也有羞愤…… 如同受了蛊惑一般,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肖倾宇蓦地瞪大眼睛——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也有被男人轻薄的一天。 放肆! 暗器出手,血花飞溅! 方君乾捂着右臂退开,殷红的血染在白色锦衣上,晕成了一朵血花,说不出的妖异。 他望向肖倾宇,哀叹一声:“这伤受得颇重,看来又得静养好些日子了。” “不过——”他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这般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他似笑非笑的抚过嘴唇,“本侯还是赚了。” 第十二章 直到出了定国府的大门,肖倾宇还没捺下心中杀人的冲动! 肖倾宇没有想到。 方君乾竟会如此无礼,简直无赖! 他觉得, 今天去定国府。 是自己一生之中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 甚至比他三天前犯的那个错误还要大。 若不是方才早早离去,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方君乾! “方、君、乾!”无双公子眉目含笑,深切的、一字一顿地呼唤着小侯爷,那感觉渗得小楼下人牙根打颤。 而定国王府内,老王爷却在纳闷,眼看儿子身体好转,怎么一转眼的工夫,这伤势反而加重了?…… 长达九天的皇家狩猎如期举行。 大庆开国皇帝本就是武将皇帝、马上君王,因而格外重视皇子王孙的弓马武艺。 虽说近几年嘉睿帝推行重文轻武政策,导致武将人才锐减,但例行的皇家狩猎还是颇受皇帝重视的。 用方小侯爷的话来说:哈,这可是关乎皇家威严的大事,怎能马虎了事? 凡是与皇家沾点亲带点故的已全数到齐,无不摩拳擦掌等着在皇帝与储君面前露上一手,好搏个光辉前程。 合围开始,在精锐御林军的护卫保驾之下,一干文臣随同嘉瑞皇帝高坐观剑台之上,俯瞰着下面准备大展拳脚的武官勇将,皇子王孙。 围场内风云滚动,各路人马策马疾驰,引箭搭弓,一时尘烟四起,瞧着着实轰轰烈烈。 方君乾没兴趣出风头,懒洋洋地在外围控马观察。 他自幼随军厮混,自然看出眼前的光景虽气势庞大,却少了一股子惨烈入脾的铁血肃杀。 不过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而已。 瞧着瞧着,方小侯爷不禁抿唇冷冷笑了出来。 想到这里,脑中不禁又浮起那个忧悒似月清华如玉的至交好友。 这个人看似温润柔弱,其实,却是个惨烈到骨子里的人! 唉……右肩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上次冒犯了他,不知被他怎样怨恨着呢! “公子——!” 方君乾回神抬头望去。 一张轮椅由一个憨实木讷的大汉推着由远而近,缓缓行来,身着纯白螭吻华贵官袍的少年安然静坐,垂眸低 首仿佛神思不在,游离天外,他虽不良于行,但任何人一看到他就会完全忽略这一点。 因为他身上那种清傲如月、贵介如兰的清贵气质,让在他身边的人都黯淡成了惘忽透明的影子。 ,而他只是长睫微垂,清清定定的眸中不见半点俗世烟尘肖倾宇在文臣的重重包围中抬目一扫,就看到方君乾正朝自己邪魅微笑。 肖倾宇不由一阵头疼。 能让无双公子头疼的人寥寥无几,而方小侯爷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对这个打不得、骂不过的贵介侯爷,大概所有人都会感到头痛! 肖倾宇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无视他…… 嘉睿帝也注意到了低调的方小侯爷。 “君乾,你怎么不下场?年纪轻轻太低调可不好,下场露几手,别藏着掖着!” “是!”方君乾朝一旁的肖倾宇深深一笑,扬鞭纵马,一领红巾绝尘而去! ——若是倾宇到场,本侯定将全力以赴,独占鳌头! 那一日的承诺,看来今番要兑现了。 方君乾单人单骑直奔场中。他平日里一得空闲就和军士们混在一起,加之父亲又是大庆军中战神,甚得军心,所以刚一入场就被认出来。 有好事的扯嗓门喊了句:“方小侯爷下场了!” 接着,不少人哄然高喝:“小侯爷下场了!” “小侯爷定要给大家露一手诶!” …… 方君乾朗笑一声,邪魅的眼眸暴射出锐利光彩,他先仔细观察一番周围地势,待瞧准猎物突地策马飞驰,双腿控马,反手从背后箭囊抽出一只长箭,在急驰中挽弓疾射。 箭如霹雳弦惊,随着尖锐的破空啸响,一只狂奔逃命的麋鹿应声倒地。 一箭得手并未停歇,方君乾飞快抽手摘箭,三支铁箭同搭硬弓,放手疾射,三箭连珠朝三个方向飞去,麋鹿、大雕、狍子同时中箭倒地,挣扎不起。 三支长箭,尽皆穿透猎物头部。 众人纷纷停手,呆呆看着马上神勇无匹的方君乾。 一筒箭羽用尽,方君乾接过身边士卒递过来的另一壶箭矢,对那士卒爽朗一笑:“一起来!” 小兵顿时激动地涨红了脸:“愿追随侯爷!” 周围叫好声不绝于耳,声势浩大—— “好! !” “小侯爷好样的!!!” “不愧是大内年轻辈的第一高手!” 甚至有军士拥至其马前,奉上箭羽要随方小侯爷一同围猎。 红巾飞扬,如血如火! 方君乾的弓马娴熟例无虚发,看得众人目不暇接。一时间,皇子王孙的光芒尽皆被掩盖! 太子面色阴沉,目露杀机。 箭楼上,嘉睿帝表情复杂,那是一种混合了期许,厌恶,提防的表情。 劳叔忍不住对无双公子说道:“依老仆看,这方小侯爷骨骼精奇,乃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葩。” 无双公子望着场上神采飞扬的方君乾,面无表情:“他不是武功高,而是脸皮厚。” “公子,依您之见,这太子与方小侯爷哪个更有天下霸主之象?”劳叔问这话时显得小心翼翼,毕竟这话形同叛逆,被人听去麻烦不小。 肖倾宇冷诮:“这两人,根本不是同一级别的对手,又何须多问。” 说话间,围场传来惊呼! ——“小侯爷您受伤了!” “快给侯爷止血!” 方君乾瞟了一眼右肩裂开的伤口,若无其事:“一点小伤,别坏了大伙儿的兴致。” 肩伤未愈却又纵马挽弓,方君乾只觉伤口火辣一片。 但他谢绝了御医,只草草包扎一下,再次跨马提弓! 他不停,继续。 军士惊叹! 原来,不是所有皇亲国戚都娇生惯养…… 原来,不是所有皇子王孙都跋扈嚣张…… 原来,贵为侯爷的方君乾竟这等武艺超群,坚忍不拔! 军士们激动了! “愿追随侯爷!” “愿追随侯爷!” “愿追随侯爷!” 围场山呼海啸,声浪动天。 嘉睿帝沉默了。 那些军士在方小侯爷身边时的狂热眼神,奋勇争先的情绪更胜面对太子。 同样一句话,从方君乾嘴里说出来立刻变的不一样。 以及士卒们听到他受伤时露出的惊恐表情…… 小小年纪就受下属如此拥戴,这个方君乾假以时日,必为太子心腹大患! 嘉睿帝已动杀机! 没有人能威胁皇室正统的地位! 没有人!! 第十三章 方君乾满载而归,毫无疑义地独占今日皇家狩猎鳌头。 嘉睿帝笑容满面神色欣慰:“小侯爷弓马娴熟,武艺超群,真是英雄出少年!来人。” 侍婢当即捧出一个朱漆圆盘。 嘉睿帝揭开黄缎。 两柄剑静静躺在其上。 剑,古之圣品,至尊至贵,人神咸崇。乃短兵之祖,近搏之器,以道艺精深,遂入玄传奇。实则因其携之轻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故历朝王公帝侯,文士侠客,商贾庶民,莫不以持 之为荣。 剑与艺,自古常沙场,称霸武林,立身立国,行仁仗义,故流传至今,仍为世人喜爱,亦以其光荣历史,深植人心,于是剑可以在天下流传不休并且没有衰败(摘自百度百科)。 嘉睿帝扬声:“星术师杨青宗师于七天前夜观星相,见斗、牛二星之间有紫气,使人于洪山之巅掘地得此二剑,一曰碧落,一曰黄泉。宝剑赠英雄,这一对宝剑今日就赐予方小侯爷!” 方君乾领旨谢恩。 今日狩猎圆满结束,喧哗过后众人纷纷散去。 “肖丞相留步!”方小侯爷眼疾手快叫住肖倾宇。 肖倾宇的头又开始疼了…… 他冷冷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甚至想闭上眼睛不看眼前这张邪魅嚣张的脸。 方君乾弯下腰,语态极为谦诚:“那日本侯一时冲动,对倾宇做出无礼之举,实在罪该万死。” “倾宇宰相肚里能撑船,切莫和本侯一般见识。” 肖倾宇看也没看他一眼。 方君乾见状知道无双公子此次是真的恼了,暗暗叫苦,语气更为谦恭:“本侯今次特为赔礼道歉而来。” 奉上碧落黄泉。 “此二剑乃绝世神兵,不成敬礼,万望公子笑纳。” 肖倾宇微微冷笑:“此二剑乃圣上所赐。小侯爷转赠给肖某,被有心之人知道了怕是不太好吧。” 方君乾几乎委屈地说:“倾宇既知本侯悔过之心,还是不肯原谅本侯吗?” 他的语气倏地变为调笑暧昧:“若是倾宇不收此剑,本侯一时情急,难保不会在朝堂上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无双的的手已触及轮椅上暗藏的机括!他眯眼,危险的气息——“方君乾,想死就直说。” 方君乾哀叹一 声,蓦地单膝跪地,与肖倾宇双目平视:“倾宇就原谅本侯一时糊涂吧。收下此剑谨当赔礼。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如此斤斤计较。” 他亲自将碧落黄泉捧至肖倾宇手边。 两柄剑相依相偎,剑身隐隐散发着凌厉的气势若有似无。 剑柄用上好的紫檀木精工雕磨而成。奇异的样式,极流畅的曲线,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是称得上是绝品。 肖倾宇握住黄泉剑的剑柄。玄奥的纹理,握在手上甚为舒适——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 “噌——”一声龙吟!肖倾宇拔剑在手!—— 流线形的剑身一抹弧线弯过,在阳光下静静的散发着金色流光。 “好剑!”肖倾宇不由赞叹一声! 他将碧落剑还赠方君乾:“倾宇有黄泉一剑足矣。小侯爷手中苦无趁手神兵,此碧落剑就还与小侯爷了。” 方君乾倒也不矫情,大大方方收下了碧落剑。**着冰冷剑鞘,忽然有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猛地拔剑指天! 碧落出鞘,青光荡漾。 一派一往无前,摧毁一切的霸气! 两柄剑,丝丝寒气,透骨追魂。 肖倾宇博闻强识:“古之筑师在兵器即将筑成之际,都会在冰山之顶煮天山雪水增其冷冽气魄,看来此二剑也是如此。” 方君乾忽然道:“此二剑本为一对?” 肖倾宇的注意力全副放在了宝剑上:“正是。” “一对呀!~~~~~”方君乾邪邪一笑,意味深长。 那时的方君乾没有想到,当初他的那一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这对剑,准确地预示了两人日后的命运。 这段情——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临走时,方君乾忽然回身,一派正经道:“对了倾宇,你还是第一次吧?”(指那一吻) 等肖倾宇反应过来,方小侯爷早已大笑着逃远了。 第十四章 小侯爷再度夜访小楼。 刚潜入小院,就发现我们人小鬼大的张尽崖张同学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似乎已等候多时。 小侯爷一双桃花眼笑得宛如**小红帽的狼外婆:“张小朋友,怎么不去伺候你家公子呀?” 张尽崖顶讨厌人家说他小(一个七岁的毛孩子,还不小嘛),尤其是方小侯爷和他说话时那种哄小朋友的语气,简直深恶痛绝! 当下没好气的说:“最近京城治安不好,鸡鸣狗盗之辈比比皆是。这一不留心就让人潜了进来,小的特来守夜。” 方小侯爷惊叹: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骂起人来都语不带脏绵里藏针的…… 方君乾是什么人? 这点程度连打击都够不上。 当下拍拍张小朋友的肩膀,一脸“我看好你”的表情:“有出息,你慢慢守啊!” “等等!”张尽崖拦住方君乾,“你找公子做什么?” 方君乾一掸红巾!“算命!” 张尽崖笑得得意:“那就不用进去了。公子对你的评价我都知道……” “哦,你家公子说我什么?”方君乾大为好奇。 张尽崖一双慧黠明目黑得玲珑剔透:“我家公子说……” “说什么?”方小侯爷很合作地俯下身。 “我家公子说——方小侯爷出身尊贵,得天独厚,且没有纨绔子弟骄奢淫逸,礼贤下士,平易近人。” 方君乾笑而不语。 张尽崖:“——不过这些都是假象!方君乾看似谦和近人,实则自视甚高,且武功高绝,心计深沉,野心勃勃,有龙飞九天之志……” 方君乾感慨:“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倾宇!” 张尽崖咳了一声:“我家公子还说了……” “还有?” “我家公子说了——亡大庆者必为方君乾!” “小朋友,说谎是不对的。”方君乾摇头微笑,“就算你家公子这么想,以他那深沉内敛的性格又怎么会让你这小毛孩知道呢?” 当他方君乾是白痴吗?想他方君乾撒谎骗人时,这小屁孩还不知在哪等着转世投胎呢! “是方小侯爷吗?尽崖,请小侯爷上楼。”小楼里传来温和清贵的声音。 方君乾嚣张地朝张小朋友笑了笑,红影一窜 ,人已从窗户潜进了小楼。 张尽崖跺跺脚,咕哝了一声:“公子就是这么说的嘛!……我偷听到的。” “方小侯爷大门不走偏要跳窗而入,真是独树一帜呀。”肖倾宇话中带刺。 方君乾无比委屈:“为何倾宇甫一见面就冷言冷语,让本侯好生伤心。” 肖倾宇淡淡地摆弄着桌上卦签:“因为你不给我一个好好招待你的理由。” 若方君乾光明正大的上楼找肖倾宇,或许还好一点,问题是他仗着轻功和对小楼机关的熟悉摸了上来,这就有点触犯主人忌讳了。 “倾宇不要如此计较,我可是在家里养了好多天的伤,好不容易才得以重返此地。” 此时肖倾宇已理好了卦签。 “倾宇要为本侯算卦吗?”方君乾马上来了兴致。 肖倾宇许是刚刚沐浴过,长发简单的松松扎起,白色春衫轻薄服帖,端坐于华贵轮椅中,说不出的气定神闲,道不尽的风华绝代。 房间里燃着上好的檀香,香雾袅袅,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方君乾觉得自己有点醉了。 景不醉人,人自醉。 沐浴,焚香,祷告——这些都是起卦的必要仪式。 静心过后,无双公子端肃道:“无事不占,不动不占,渎则不告。小侯爷要问什么?” 方君乾:“社稷。” “好!”肖倾宇将那叠六十四卦签在桌上一抹,起手,“请小侯爷抽签。” 方君乾慵懒一笑,随手抽出一卦。 第十九卦,地泽临,临卦。 肖倾宇眼中杀气一闪而逝,看向方君乾的眼神复杂莫名。 “此卦何解?”方君乾被他看得心头惴惴。 自己不会抽了个下下签吧? “此卦乃中上卦。”无双公子的眼睛黑如点漆,白得清澈,装着丝丝的忧悒,“象曰:君王无道民倒悬,常想拨云见青天,幸逢明主施仁政,重又安居乐自然。” “这个卦下兑上坤,是异卦相叠。坤为地;兑为泽,地高于泽,泽容于地。 “喻明主将出,亲临天下,治国安邦,上下融洽……” 方君乾倒吸一口凉气!自己竟抽出这等大逆不道之卦! 他不由庆幸给自己算卦的是肖倾宇。 小侯爷 打着哈哈:“今夜你我只谈风月,不问国事。” 肖倾宇重新整好卦签:“小侯爷这回要算什么?” 方君乾挂起邪气的笑容,让他的脸看上去愈发魅惑人心。 他吐出两个字:“姻缘!” 肖倾宇一怔,抬头:“姻缘?” 他堂堂方小侯爷,万千深闺梦里人,哪怕随便一招手就有无数美女排队等着下嫁给他,他还愁姻缘? “对!姻缘!”斩钉截铁! 肖倾宇一摆手:“请。” 方君乾收起懒散,正襟危坐。肃正地抽出其中一挂。 肖倾宇接过定睛一看。玉似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突然将此签放回卦叠中,打乱,重整。 “请小侯爷再抽一签!” 方小侯爷一脸狐疑,忐忑不安地重新抽出一卦——又是那一卦!! 方君乾尴尬道:“这个……看来本侯与此卦有缘……” 无双公子猛地一推卦签,气急败坏:“不算了!” 肖倾宇平时沉默寡言,说话必有深意,态度也从容。没有任何战略意义,单纯为了赌气而开口,似乎只有这一次。 方君乾一时楞住了。 察觉到自己失态,肖倾宇马上冷静下来并迅速解卦分析:也不一定是那种解释呀!也许……大概……一定是另外一种可能!…… 不过想到方君乾的姻缘与自己有关,心里就有点不爽。 “倾宇,此卦何解?”方君乾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无比上心。毕竟家国天下事不关己,哪有自身姻缘重要? 冷静下来的肖倾宇古波不平道:“这个卦下乾上坤,是异卦相叠,乾为天,为阳;坤为地,为阴,阴阳交感,上下互通,天地相交,万物纷纭。反之则凶。 “万事万物,皆对立,转化,盛极必衰,衰而转盛,故应时而变者通。 “若是问其他则另作别论,可问姻缘的话……互通相交,一片混沌。” 方小侯爷愕然:“这是何意?” 肖倾宇心头一阵烦躁,耐下心替他解释:“算卦术士可算天地万物,独独不能算自身命数……” 方君乾一点即通,拊掌大笑!——“莫非本侯的姻缘与倾宇有关,所以倾宇才看不透此签?” 肖倾宇点了点头,闭目不语。 方君乾露出邪气而笃定的笑:“看来倾宇就是我的姻缘了!” “不定。”肖倾宇张眼,眼中寒光四射,“还有一种可能。若是小侯爷的姻缘是由肖某牵线,那也算与肖某有关,肖某看不透也就情有可原。” “是吗?”方君乾无意识地摩挲着颈前红巾:“无论哪种可能,本侯都拭目以待!” 肖倾宇很安静,静得似极只在月下、夜间绽开的白色的莲,清幽隽艳,却无人知。 “小侯爷尽可宽心,肖某定会为小侯爷物色一位能携手一生的贤淑佳人。” 第十五章 上书房内。嘉睿帝,太子方简惠,小侯爷方君乾的议事已接近尾声。 方君乾躬身告退,太子从鼻孔里冷哼一声,死死盯住方君乾背影。 “简惠,你对方小侯爷好像有些不满?” “父皇,方君乾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呀!” 嘉睿帝笑了:“那依你看,我们该把他如何?” 太子急道:“依儿臣之见,应早早把他逐离京城!” “把他逐出京城你就放心了吗?” “这个?”方简惠犹豫了。毋庸置疑,这世上的天纵奇才是存在的,他们能在逆境中爆发出最璀璨的光芒,无论环境多么不尽如人意,他们总能绝地反击,逆流而上,置之死地而后生。 毫无疑问,方君乾就是这类人。 “让方君乾留在皇城,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他多少还有点顾忌。你将他逐出京城,他肯定会怨恨的,再把他放到外面去……简惠,这才是真正的养虎为患啊!” 方简惠听得心悦诚服:“父皇教训得是。但让他留在京师?难道您有意思提拔他?” “哈哈!”嘉睿帝笑得都喘气了 “杀了他吧。”嘉睿帝轻描淡写道,轻松得像在点晚上的菜谱。 突然在耳边响起了霹雳。方简惠猛然抬头,失声叫道:“啊!” 嘉睿帝淡淡道:“简惠,你不是觉得他不妥吗?杀了就是了。” 方简惠垂下头,目光在地板上游离不定。脸色发白。他嫉妒方君乾的才华,憎恶他的自以为是,防备他的人心所向,甚至讨厌他的笑容——但他并没有想过要杀他啊! 观察着太子阴晴不定的脸色,嘉睿帝微笑说:“方君乾这种人,能用就要重用;若不能重用,让他怀着怨恨之心,那等于在皇位下藏了条毒蛇,迟早要出事。” “你将来要接朕皇位的,要记得:当断不断,反受其累。” 好一阵。方简惠才缓缓的点头,脸上呈现出下定决心的毅然:“我明白了,父皇。” “真的想明白了?” “是的。儿臣这就让御林军去定国府抓人,将他明正典型……” 嘉睿帝连连摇头,失望地说:“看来你什么都没明白啊,简惠。我们怎么能处死方君乾呢?” “他父亲是军中战神,他本身也是大庆重臣,我们杀了他,世人会怎么说我们?” “那时候,所有人都会说大庆在自毁长城,说皇室亡恩负义,皇家威信会受沉重打击,武将文臣都将与我们离心离德!” “还有定国王爷,方君乾是他儿子,到时他会做出什么反应,谁都无法预料。贸然杀方君乾,大庆从此永无宁日,我们承受不起。” “可是……”方简惠被搞糊涂了,他疑惑的望着自己的父亲:“父皇,不是你说要除掉方君乾吗?” “除掉方君乾,不一定要我们亲自动手。” 嘉睿帝突然起身,把上书房的窗户推开了,两个人都从窗口远远的看见了一个颈披红巾的身影正从皇宫的大门出去,修长的背影是那么挺拔。那么的神采飞扬。 即使从背后看去,也依然能从那个背景中感受到那自信和才华。举手投足间,洋溢着令人炫目的张扬与华丽。 这是大庆最出色的男人。他一人兼拥了魅力、才能和令人羡慕的权势,在他邪魅的脸容和无忧无虑的微笑中,谁也看不出,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他身上了。 两个人都在默默的看着那个离开的俊美射影,怀着不同的心思。 次日早朝,嘉睿帝提及百万天镔大军来犯,要派大庆将领领五十万大军前往西北边境的八方城迎战。 五十万大军加上原先镇守八方城的二十万,以七十万抗击天镔百万精锐,无疑以卵击石! 年已六十的定国王爷受命出征。 看着双鬓花白,精力不再的父亲,方君乾知道,此次出征凶多吉少。 早朝前,定国王爷已收到风声,再三叮嘱自己儿子切勿冲动,莫要替父送死。 借天镔之手除去心腹大敌,这招借刀杀人端的好计策! 明知这是一个针对定国府的阴谋,可还是一头载了进去! 方君乾怎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去送死…… 他下拜,匍匐在地:“臣,方君乾,食君之禄恨不能替君分忧,如今风云突变,天镔绰末小贼,竟敢悍然侵犯我大庆领土,臣不才,愿替父领军,奋勇杀敌,扬我大庆国威!” 定国王爷大惊失色:“皇上,小儿鲁莽!……” 方君乾不为所动,背脊如雪峰般冷峻孤傲:“请陛下成全!” 嘉睿帝一叹:“小侯爷孝心可嘉,王爷有此子真乃三世福气。既如此,方君乾领命!” “臣在!” 拿出早已拟好的圣旨。 “朕命你亲率五十万大军赶赴八方城,抗击贼寇,扬我军威!” “臣!接旨!” 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了方君乾身上。 十七岁率军出征,可说的上史无前例! 这一去,是生,是死? 是身败名裂,还是威震天下? 第十六章 步出皇宫大门,看见肖倾宇正在长街尽头等他。 肖倾宇抬眼望见伫立在宫门口的方君乾,身形萧瑟寂寞。 雪色的肤,嫣红的长巾,玄黑的宫门,三色交汇,竟是如此惊心动魄。 他身后层层宫檐与如血残阳尽收眼底。 森严壮丽的重重殿宇笼罩在残幕夕阳之中,宛如被投入一片沸腾熔岩之中,绝望地焚烧。 强烈视觉压迫与精神冲击,突现着王权的等级森严与高不可攀。 看见自己,方君乾淡淡一笑。“你来了?” “我来了。” “倾宇。”方君乾扶住他的椅背:“我们走吧。” 肖倾宇把玩着掌心金线,一派云淡风轻,瞧不出喜悲。 “方君乾。王爷提醒过让你别去送死的。” 方君乾恍然:“原来昨夜送信之人竟是倾宇……”肖倾宇的情报居然快捷至此! “可你还是去了。”肖倾宇冷冷道,“方君乾,你是白痴吗?” 方君乾苦笑:“圣上摆明了要我去送死……连那圣旨都是事先拟好的,他猜透了我会替父出征……” 肖倾宇定定的望着方君乾。 他很难以形容此刻的方君乾,在那张意气风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同的东西。 那是什么? 痛苦?失落?无助?脆弱?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少年得志、志得意满的方小侯爷。 站在自己身后的,只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眼中充满了惊惶和无助。 也许,也许,自己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方君乾!!”肖倾宇愤怒了:“站起来!!” “我认识的方君乾,可不是需要同情之人!!” 肖倾宇目光锐利,咄咄逼人。 “如果天镔百万大军就可以击垮你,那你就死在战场好了,肖某就当从来没认识过你。” “这种人,肖某不屑与之结交,更遑论称其知己。” 方君乾一怔,仰天大笑! 忽的回身紧紧抱住肖倾宇!沉声道:“谢谢。” 这是一种纯属男人间的安慰。他懂他,因为是彼此的知音…… 同样的才华盖世,同样的不甘命数! 方君乾说,我会颠覆天下,让天下人为我惊艳一叹。 肖倾宇说,我信。 方君乾说,我希望在那时,倾宇能看着我。 肖倾宇说,我会。 接着,肖倾宇主动让方君乾推他去定国府。 定国王爷像是在一瞬间老了三十岁。他一生戎马倥偬,膝下唯有方君乾一子,可如今独子一去,生死难料。 莫非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肖倾宇安慰道:“王爷请宽心,肖某不才,定竭尽所能保小侯爷平安。” “公子——!”定国王老泪,离开椅子就要下拜! “王爷万万不可如此!”肖倾宇轮椅一斜避开这一拜,“小侯爷与我是知交,肖某分内之事而已。” 辞别王爷,肖倾宇跟着方君乾来到王府内院。 “乾儿——!”一个淡扫峨眉,气质温柔的中年美妇匆匆叫住了他。 “兰姨你怎么来了。”方小侯爷露出真心笑容。 兰姨一脸担忧:“乾儿快告诉兰姨,你要替父领军是真的吗!?” “这个……”方君乾哑然了。是谁这么多嘴多舌告诉兰姨的…… 肖倾宇从未见过方小侯爷露出如此窘迫表情,不由心情大好。 “兰姨,只是一场小仗,我不会有事的……你莫哭……哎呀!” 兰姨抹了抹泪水:“你答应兰姨,一定要平安归来。” 方君乾孩子气的一笑:“是!遵命!” 兰姨盯着肖倾宇:“这位是?” “在下肖倾宇。” “莫不是那位大庆右相!”兰姨掩唇惊愕,这么个少年——还是个孩子呀!! 怜惜地握住他的手:“一定很辛苦吧?……” 那指尖传来的温暖,一如,母亲的温度。 肖倾宇不禁有些怔忡…… 兰姨走后。 “她是真心疼你。”肖倾宇长长的睫毛对剪着许多错落。 方君乾道:“我娘难产而死,兰姨是父亲的续弦。她待我视如己出,从小把我养大。我们不是母子,胜似母子。” …… “真好……”肖倾宇垂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有娘亲真好……” 第十七章 “小侯爷,若是收拾好了,咱们就此上路吧。”太监魏忠君笑**,又细又尖的嗓子象用勺子刮过碗壁。让人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方君乾抬起下巴,玩味的瞧着他,面上笑的谦恭有礼,心里大骂:嘉睿帝的脑子真他娘的老糊涂了,居然派个太监随军监视!如此看的起老子,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出征仪式,文武百官悉数到场。 祭司尖锐的声音划破苍穹:“告天,击鼓——!!” 誓师台两旁膀粗腰圆的鼓手开始敲打战鼓,起先沉闷如哑雷,一下一下连绵不绝,低沉浑实。 霍然间,鼓声大作!如惊雷,如霹雳,疾风骤雨般的声威以雷霆万钧之势重重敲打在所有人的心里。 一些胆量稍小的人立时感觉头昏眼花震耳欲聋,心脏仿佛要从胸腔跳出,偏偏又被无形的鼓声重重压回胸腔,忽上忽下间,让人几近窒息! 眼前仿佛出现千军万马汇集沙场,短兵相接。甲胄森寒,金戈铁马,一场鏖战,即将爆发。 方君乾只觉体内灵魂横冲直撞直欲破体而出,鼓声唤醒了他身为绝世战将的血液。 旌旗猎猎,千军万马冲锋陷阵;长戟所指,血染江山独步天下! 这是男儿的世界! 这是血与火的沙场! 他马上要去的,是以生命为筹码的战场! 方君乾一身戎装,俊美到可令天地失色。 面前站着五十万训练有素的大军,映着阳光,盔甲泛着森森寒光,肃杀压迫感迎面而来。 方君乾走过数万金戈铁甲重重包围的漫长道路,头颅自始至终高高扬起,意气飞扬,顾盼生辉。 他走上誓师台,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自己。 看清统帅自己的竟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仿佛一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池塘,兵海中起了无形的骚动。 震惊和疑惑就像波纹一般在士兵地海洋中回荡着,窃窃私语声四起。 方君乾站出两步,一言不发,以严峻的目光俯视着台下。 立即,议论和窃窃私语声一瞬间全部停止了。士兵静立如林,五十万人聚集的会场,安静得荒山野林一般。 为将者需具令人不可侵犯的威严!——肖倾宇的话言犹在耳。 毫无疑问,方君乾的身上正具备了成为绝世名将的特质! 方君乾端起酒碗,朗声道:“过去,我大庆屡遭敌寇杀掠,同为大庆后裔,这是我等耻辱!面队入侵敌寇,捍卫大庆军威,我方君乾与诸位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此次出征,我要明明白 白地告诉世人——大庆男儿不可欺,犯我家园、屠我子民者,虽远必诛!” “谨以此杯,向八方城,向在广阔领土浴血奋战的大庆将士致敬!”他高举酒碗,目光灼灼:“本侯先干为尽!”仰头一饮而尽,喝罢将碗甩手掷到地上! “愿追随侯爷,庆军威武!”在方君乾面前,第一排士兵首先单膝下跪,紧接着,后面的士卒如起伏的波浪般一浪摇一波对着誓师台跪倒。 方君乾知道自己成功了,他的表现已令所有军人心折! 黑压压的波浪此起彼伏,男儿从胸腔吼出保家卫国,奔赴国难的铁血誓言:“愿追随侯爷,庆军威武!” 方君乾渐渐睁大了双眼,只觉胸腔内澎湃难抑! 他大笑一声翻身上马,大声道:“我们走!” 大军浩浩荡荡地开拔…… 不远处的肖倾宇注视着这一幕,淡淡道:“猛虎出栅了。” “一路苦战豪情潇洒,雨幕寒霜笑傲天下。”出乎人意料的,方君乾唱起了边塞军歌。 他的歌声深远嘹亮,极具穿透力的远远向四周荡开了去。 “心在江山任凭风吹雨打,驰骋万里雄心无挂……” 这首歌是当年肖倾宇游历天下路经要塞时留下的,只有从过军的人才知道、才会唱。 歌曲一出,轻松震撼全场。 “过关涉险群雄争霸,乘风破浪英姿勃发。” “沧海桑田擦亮长矛盔甲,长空舞剑千古神话——” 五十万大军寂静的怪异,每个人都在倾听。 这歌声似乎蕴涵了神奇的力量,如同旋涡般将人紧紧吸住。 方君乾周边的人最先被感染,大声吼唱起来: “堂堂七尺男儿雄鹰展翅怒吼天地悠悠, 不怕雪盖冰封娇阳似火谁说壮志难酬, 人世青山绿水爱恨情仇化作一坛浊酒, 笑看过往红尘海阔天空纵然斩断思愁!——” 紧接着,所有军士热血沸腾! 成千上万男子胸腔中发出的浑厚呼声—— “霸气 身前荡然身后铮铮男儿无忧, 宏图天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刀光剑影无畏天长地久, 就让血雨腥风昏天暗地变得温柔——” “宿命不被鬼神左右长江毕竟东流, 山水天地只在脚下逗留。 矗立在北风凛冽中挥袖, 远处旗风猎猎雄兵百万何等风流——!!”(《江山》游戏主题曲《英雄》,是首好歌,值得一听) 何谓风流? 跃马扬鞭,驰骋万里才谓风流! 这歌声一浪高过一浪,连绵不断,震撼万里,皇帝骇然失色。 他忽然感觉,让方君乾领兵出征是自己今生犯下的最大错误…… 太子脸上变色:“那帮混蛋在疯什么!他们发狂了吗?” 方君乾的脸上,始终带着随性自在的笑。 直至背后的人影快淡出视线时,才向肖倾宇所在之处,深深地,望了一眼…… 第十八章 风沙漫天,昏天暗地。这是大庆边境重镇,龙盘虎踞地势险要,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誉。 自古以来,八方城死死扼住了天镔、匈野长驱直入的咽喉。后世有史官评论:“没有八方城,大庆早已为蛮夷所灭,也就不会有显赫八方的‘倾乾盛世’。” 而此时八方城中,三十具庆军官兵的尸体一字排开——今晨还活蹦乱跳的袍泽如今手足冰冷死不瞑目,八方城守军无不面色发青悲愤填膺。 一个军官轻轻将白布覆上亡者的脸,双手微颤,眼睛赤红双目含泪。 死亡与血腥的凝重气氛令城头沉默压抑,却在这时,本来围得水泄不通的兵卒突然让开了一条道,一干士卒拥着一名虎虎生威的将军大刀阔斧而来。 这军官姓李,名生虎,乃驻守八方城的将领之一。李生虎脸颊硬朗,双目如炬,一道狰狞刀疤自眉宇落到嘴角,几乎覆盖了他半张脸。这是他半辈子守卫边境的勋章与证明! “大人!”见到李生虎,士兵们纷纷大声行礼喝,可见此人在军中威信。 李生虎随口回应了几声,脚下不停地向那三十来具士兵尸体而去,粗乱的眉毛更是拧成一团。 揭开尸布,李生虎蹲下身一具一具翻看尸体,比较对量死者伤口,忽然像发现什么问题,神色难看道:“已损失多少弟兄了?” “回将军!加上这一次,我们已经损失上百个弟兄了!”回话的是一个年轻小兵,他粗黑而年轻的脸孔因为愤怒痛心而微微抽搐着,咬着牙,腮帮因高高鼓起而略显狰狞。他的回话更是带着少年血气方刚的冲动,大步跨前大声道,“大人!我们要报仇!报仇!杀了天镔那些**养的,让我们弟兄死得瞑目呀!!” “死得蹊跷啊……”李生虎置若罔闻,兀自翻检着死者的致命伤口。 “大人!咱们跟那些**拼了,每天像龟孙子一样窝在龟窝里,兄弟们窝囊呀!大人!下令出战吧!咱们跟天镔**一决胜负!”那小兵不甘被长官忽视,一个箭步冲到李生虎面前,几乎顶着长官鼻子冲撞咆哮着。 一石激起千层浪,身后一群同样血气方刚的八方士兵几乎同时咆哮,开始激动地请战。 “血债血偿!大人,出兵吧!” “大人战吧,我们不怕死,八方城里有的是汉子!” 群起激昂之时,李生虎眼睛冷冷地环顾了众人一下。一股冰寒彻骨的寒意霎时让 那些狂吼乱叫的人的头脑迅速冷却下来。 蓦然,李生虎抬起铁扇般的蒲掌,狠辣无情地突然狠狠掴向那当先领头请战的年轻小兵。 骤然受到攻击,那小卒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脑袋“嗡”的一声,还算健壮的年轻身躯被这一巴掌打得倒飞吐血,砰的摔在地上,五脏六腑几欲颠出胸腔,酸苦胆汁上涌,“哇”的一声吐出血水混合物! 众人骇然失色,噤若寒蝉。 “你们懂个屁?!你以为这是**的天镔**干的!这些兄弟们是正面一击致命,连还手都来不及——死不瞑目!!死不瞑目明不明白??!!你去找天镔报仇呀!!” “大人,您是说——”小卒目龇尽裂,“我们八方城出了奸细!这些兄弟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所有人神色大变。 半晌的冷场之后,却更加群情激奋。怒吼声此起彼伏,无论新兵旧卒,每个人几乎都歇斯底里地怒吼起来。 “杀天镔奸细!” “**养的天镔奸细!干!只要被老子抓到,老子一定要把他四肢一寸寸捏成粉!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边军与别的军队有着许多明显的不同,这里每一条汉子都不会吝啬自己的生命!边军或许缺少纪律,或许缺少粮饷,或许没有更多优良的装备,但这里最不缺的便是深入骨子里的彪悍, 与时时刻刻从不认输的战意,还有,对国家、对民族的热爱忠诚!他们尤其痛恶那些吃里爬外奴颜婢膝的叛徒奸细!! 与之相对应地,这样一个个彪悍的儿郎,总是充满着桀骜不驯。边军的军纪,却也是所有国家所有军队中最为散乱的,以至于一个小卒也敢当面顶撞长官。 这里是一个崇拜英雄的地方。 想要昂头挺胸,只在乎你杀了多少入侵的蛮子,杀得越多,你的头颅才可以扬得更高。 李生虎佷满意士兵们的表现:只要加强警戒,军心镇定,弟兄们还是很争气的。 然而心中一丝犹疑还没散去,但心中终究升起一丝疑惑,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挥之不去。 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这才探出手来摸向怀中,一阵掏乱,这才从其中取出一张几乎已经揉得惨烂的黄布。 五天前,八方城的高级将领每人手中都接到了这么一份任命状。 “小侯爷?!哼……!且看看老子真把天镔 要来的消息传给你的时候,你这个方小侯爷,会不会立刻吓得逃回家吃奶!”李生虎冷笑连连,而这一卷像垃圾似的布帛,依稀还可见角落处 一抹任命玉玺盖印。 八方军性烈如火,桀骜难驯,纵然京中盛传方小侯爷勇冠三军,也终究难以赢得边军们的认同——战场不比擂台,那是以命相搏,可不是皇孙贵胄比武打斗时的风度翩翩点到即止。 这里靠的是实力,而事实上,这些边疆军民尤其厌恶方君乾这种出生皇族世家的贵介公子。 李生虎拱卫八方城多年,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开始,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终于一步一个脚印当上了深受士兵爱戴的将领,四十五岁的年纪却至今未婚,几乎半辈子奉献给了这座饱受炮 火洗礼的古老城池。 因此,李生虎更是难以忍受那种凭借家事便能爬上高位的人物。尤其,是在这个无时无刻不在杀戮,每寸土地都浸染了将士们鲜血的八方城。 怎能将他轻易托付给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手中? 更何况这不信任的人,还只是一个年纪轻轻,少年封侯的纨绔子弟。 而这种对无能上级的漠然态度,以及对京城高官不信任的桀骜姿态,也并非李生虎一人独有,几乎充斥了整个边军…… “来人!哼!将天镔要大举入侵给咱们的小侯爷上报去!要不然,到时候才吓跑了他,便是我们失职了!”李生虎挥手唤来一名小兵,故意朝他大声叮嘱道。 恶意的命令传到所有人的耳朵中,官兵们哄然大笑! 八方城,无疑要给方小侯爷一个下马威! 第十九章 “公子,边境军情。”黑影一闪,肖倾宇的书桌上便已多了一份密函。 肖倾宇拆信细看后便把纸张付之一炬。 他坐在轮椅上,不悲不喜,淡定如山。 心里迅速分析现下局势:方君乾已率军抵达茂杰郡,至八方城大约还有四日路程。按这个速度,五十万大军刚到八方城就要和天镔百万大军来一场正面交锋…… 不知他能否顶住最猛烈的第一波攻势…… “公子,八方城情报。”黑影呈上信函后便隐没在角落里。 接连百人遇刺身亡?…… 情报后面附上的伤口说明与死状描绘让肖倾宇稍稍动容了一下。 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带点冷。 有点酷。 “居然有人私通天镔,卖国求荣……”肖倾宇随手将密函放入火盆。纸张燃为灰烬,随风而逝。 “劳叔,”他淡淡道,“派人去八方城查探清楚奸细身份。” 劳叔木讷的脸上显露惊容:“公子是说,八方城将领中有人投靠了天镔?” “正是。……而且看情形,叛徒还不止一个。” 这样的话若是由别人口中说出,劳叔定然嗤之以鼻,认为他狂妄放肆,但这个少年柔柔缓缓、清清冷冷地说出来,他却听得遍体冷汗,如坠冰窖。 “公子,找出叛徒后应当如何处置?” “先勿打草惊蛇。”肖倾宇催动轮椅移至书房窗边,从窗口看着小院内即将迟暮的桃花,“找出奸细后,飞鸽传书,把叛徒名册寄予方小侯爷。” 他唇凝浅笑。 “我相信他处理得来。” 原本士兵们以为方君乾出身显赫,贵为王侯,平日里应最讲究吃穿用度,哪知一路行军走来方小侯爷竟与他们同吃一锅饭,同宿一个帐,丝毫没有皇亲国戚的矜持娇逸。 且他言语风趣,处事公正,不几日便和军士们打成一片。 将领们也不像刚开始那么拘谨了,有时甚至会和方君乾揶揄打趣。 从军二十多年的泰岩都尉曾拍着方小侯爷的肩膀爽朗大笑:“你不像是个侯爷!” “怎么不像?从三品钦封英武侯,如假包换。”方君乾细心擦拭着碧落剑。 “你不像养尊处优的小侯爷,倒像个从军多年的老兵。”泰岩语 带敬佩,“如果不是知道这是你第一次领兵出征,我一定会以为你是过惯行伍生涯的人!” “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可做不到这个程度。” “我佩服你。” “那是。”方君乾归剑入鞘,毫不心虚地接受了赞美,“本侯是天才嘛。” 一阵冷风吹过—— 泰岩无语了…… “报——!元帅,八方城来信!” “辛苦了,下去吧。”方君乾冲他鼓励一笑。展信细看,剑眉一沉,随后竟扬眉大笑! “有趣有趣!!”他觉得这八方城将领实在太可爱了——居然想写信把自己吓跑?! 如此幼稚的办法,也只有那些长年镇守边关,没半点心机的老大粗才能想到…… “小侯爷,这帮兵痞子太不像话了!!”身边将官们义愤填膺。 “淡定。”我都没激动呢,你们激动个什么劲?…… 经过几天相处,将官们在心底早已对这个方小侯爷有了敬服之意。 现在有人侮辱自己长官,那就是当面甩他们一记耳光! 当他们五十万大军的男人都死光了吗!? 方小侯爷笑颜邪魅。 看样子这八方城是铁定要给自己个下马威瞧瞧了……要让这帮家伙对自己死心塌地,得软硬兼施,先来个大棒再给个红枣…… 既然他们这么想吓走自己,他方君乾又怎么忍心让那帮汉子失望? “传令下去,减速行军。”方小侯爷手指轻叩光滑桌面,“我们,不急。” 第二十章 八方城。 守城将领汇聚一堂争论不休。 “大军即将压境,朝廷援军怎么还不到?!”骁骑尉贾目奇暴跳如雷,青筋根根突起。 团练使高酉也是一脸气急败坏:“这臭小子也不怕贻误军情株连九族!!” “老高,人家上头有人~~~~”通侍俞斌阴阳怪气道。 “他该不会真被那封信吓跑了吧?”有人怀疑。 李生虎冷笑一声:“也好,省的那小子来了碍手碍脚。”他沉下脸,“不能指望外援了,这次挺不挺得过就看咱们的了!!” “守住了,就是大庆的英雄!守不住……也没什么,搭上一条命就成!!” 守将们同声高吼:“誓死守住八方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天镔百万大军兵临城下,目光所及,旌旗蔽空,战马雄骏,马刀雪亮,长矛林立,决心征服大庆的天镔大军战意昂扬,军容鼎盛。 新垒砌的观望台上,拓跋牧宏正在观望着他自己意气风发的大军。 一瞬间,权利无边的感觉充满了他的头脑:无坚不摧的强大力量握在我手,用这支庞然大军,我要攻陷号称天堑之险的八方城,我要将富饶的大庆踏在脚下,我要将整片肥沃土地成为我天镔的粮仓,我天镔要奴役着大庆贱民当牛做马,将所有胆敢反抗的贱民的尸体垒成高山,在上面开创我天镔之不落王朝! 只要攻下八方城!! 攻下八方城!我军便势如破竹,一马平川! 后世被称为“迎辉之战”的守城战在天镔第一名将拓跋牧宏一声令下后,拉开了序幕—— 战鼓雷鸣,天镔数千敢死队手持利器呼喝着拥着云梯涌上来,面目狰狞的开始攀登! 撞车一下又一下砸向大门,巨大的声响压过一切。却压不住每一个人身上喷薄而出的浓浓杀气! 八方城提前准备好的滚油烫水纷纷泼砸而落,无数天镔将士惨叫着捂住脸孔从半空坠落自半空坠下,活活摔死,侥幸没死的也是面目全非,不停打滚凄厉哀嚎。 血肉横飞,模糊一片,油烟与血腥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奇怪味道直冲鼻孔,配和着眼前血淋淋的画面,直让一些新兵翻胃呕吐起来。 “弟兄们守住!!”高酉砍翻一个天镔士兵。 不用他提醒,此刻所有人满心满脑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死 守! “困兽之斗!”嗤笑几声,拓跋牧宏挥鞭!“儿郎们!大庆不行了,给我拿下此城!!” 天镔再次来袭,看着疯狂的敌军,腥咸的血气彻底激发八方城守军暗藏在骨子里的狂性。 李生虎浑身浴血:“老高,不行了!!这样下去城迟早要被拿下!!!” 高酉森沉着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拼了!!开城迎战,或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 高酉自告奋勇:“我去!!” 李生虎:“你留下,我去!”顿了一下,“我武功比你高!” 高酉脸一阵抽搐。 经此一去,很可能就是永诀了! 喉咙像是压着一块铁,高酉只能说出几个字:“兄弟,千万珍重!” 李生虎重重点头! 转身振臂一呼:“好汉跟我杀贼去!!” “吼——!!!!”当即有万余士兵操起马刀云集在他身边! 刀光雪亮,一彪人马杀气腾腾地朝城门猛扑过去,看着他们,高酉心紧张得怦怦直跳,若是可能,他简直想代替李生虎上阵!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时候什么韬略计谋都派不上用场了,拼的就是双方谁的军队更勇,更猛,谁刀子更快,更锐了! 城门口,血溅泥飞,人仰马翻。喊杀声、马嘶声、哀嚎声、短兵相接声混成一片,双方兵马绞杀在一起,场面混乱得如同一锅搅拌不动的粘稠浆糊。 每个人都杀红了眼,只知道杀杀杀,只有杀光眼前所有活着的生物才能活下来。有人被劈去半边脑袋,白花花的脑浆溅得半天高,也有人被砍掉了胳膊**,粘稠的血浆洒得铠甲都变成了红色。上一秒还在砍人的人下一秒就有可能身首分家,,倒地不起的尸身被战马践踏成一滩肉酱! 城楼上高酉看得分明。如果此时能有一支大军从敌人右翼插入,极可能扭转乾坤! 一个天镔士兵被砍去半个脑袋,依然死死抱住李生虎**要脱他同归于尽!李生虎一刀砍掉他胳膊,旋即被人从后面踹倒! 就地一滚,面前是天镔兵狰狞的脸孔! 要死了吗? 李生虎仰望着天空,大雁南飞。 破风一声啸响! 一道光刺亮眼帘! 血光飞洒! 一支羽箭深深钉入天镔士兵 咽喉,带着那人不敢置信的目光…… “大人,援兵到了,援兵到了,大庆的援兵到了! 望着士兵们欣喜若狂的脸,李生虎感到一阵虚脱,方君乾真的来了。 右面的天镔军队开始乱了,再也保持不了最初井然有序的阵形,终于,天镔黑色的浪潮中漫出一道银亮,转瞬间那抹银亮迅速扩大,雪崩般铺天盖地山呼海啸,迅速吞噬了黑漆漆的天镔军队……方君乾的军队冲破了天镔的封锁。 雕翎戎装的方君乾身先士卒,一骑飞尘掠向八方城,多年之后,李生虎仍记得当时那一片银光中的那抹血红,仿佛冉冉升起的炽烈朝阳…… 天镔兵眼见神兵天降,尚未交手便已胆怯,竟然让方君乾如入无人之境般的纵马狂飙,一路突至八方城下。 李生虎正要脱盔以示感谢,却见方君乾邪魅一笑,红巾飞扬,淡淡地说出三个字:“欠我的。” 尚未等李生虎回过神来,就见方君乾一骑绝尘,从自己身边飞擦而过,神驹嘶鸣踏蹄,纵身一跃,带着背上红巾少年转眼入城消失不见…… 这时,庆军五万先锋轻骑兵也冲到了八方城下,马不停蹄将天镔残军冲散践踏。 齐齐奔至城下,五万先锋部队勒住战马,吼出了胸腔中的声音:“八方无敌!” 随后,远处传来四十五万步兵援军的同声咆哮:“八方无敌!!” 第二十一章 “迎辉”一战,天镔占了全面优势,但八方城也并非没有取胜的机会,胜负的关键就在于八方军能否在精疲力竭之前攻破天镔右翼军队。 就在双方数万士卒厮杀得汗流浃背的时候,一个出人意料的转折改变了整个战场的局势。 年仅十七岁的方小侯爷慧眼独具,抓住时机一举搅乱敌方阵型,斩敌无数,差点活捉了拓跋牧宏。天镔元帅还是靠着部下的拼死保护才逃出重围。 天镔元气大伤。 尽管取得了胜利,但八方城的损失并不比天镔军少。 天镔战士骁勇善战,交战中,八方城和皇城援军战死的士兵多达六万人,至于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但此战意义绝非数字所能形容,拓跋牧宏自奉命领兵以来连战连胜从未吃过败仗,五年前就开始谋划攻打大庆的计划方针,短短半个月里连下五城,势如破竹,进军神速,眼看胜利近在 眼前,却折在八方城脚下。 这是自拓跋牧宏领兵以来的首次受挫败北,不败名将的神话就此落下帷幕,而终结他的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王侯。 历史就是如此残酷,也许一颗巨星的陨落,正是为了衬托另一颗新星的光芒万丈! 方君乾于八方城痛击拓跋牧宏,让天镔不败名将尝到了生平第一次的惨败,此战成就了方君乾绝世威名。正如战名“迎辉”——垂暮老朽的大庆迎来了他的辉煌! 方君乾,开始出现在各国霸主的视线中,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了群雄争霸的历史舞台。 捷报传至皇城。全民狂欢,万人空巷! 肖倾宇评价说:“迎辉之战影响甚深!天镔在八方城由进攻转为防守,由主动化为被动,此消彼长,战局转而利我,方小侯爷回狂澜于既倒,拯斯民于衽席。扭转乾坤,居功至伟!” “恭迎小侯爷!!” 方君乾一进兵营就被眼前黑压压跪倒的一片吓到了。 在将士们灼热的眼神中,他看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敬仰崇拜。 “你们这是干什么?” “小侯爷,您还不明白吗?”李生虎响亮地说:“您第一次带兵便打了胜仗,击败的还是天镔不败名将拓跋牧宏!拓跋牧宏沙场不败的神话在您手上终结了,光是这一仗,就足以让您载 入史册流芳千古!” “流芳千古?”看着 李生虎难以自制的激动模样,方君乾不由哑然失笑,仰望乌云翻墨的天际,感受着风雨欲来的压抑沉闷。 此刻还笑得太早。 拓跋牧宏怎肯如此善罢甘休? 天镔必将卷土重来,且定会比这次更为来势汹汹…… 他有种预感,自己和拓跋牧宏在不久的将来定有宿命一战! 方君乾入驻八方城的头一夜,通侍俞斌就差人送上厚礼——一对翡翠小狮子,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方君乾颇带深意地一笑,很干脆的笑纳了。 第二天,方小侯爷就看出骁骑尉贾目奇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暗藏鄙视。 方君乾微微一笑,混不在意。 监军魏忠君现在对方小侯爷是满意的不得了! 这个方小侯爷虽小小年纪,却谦逊有礼。会打仗,会做人,更主要的是会孝敬自己……一想到家中那对翡翠狮子,魏忠君就咧开缺牙大嘴呵呵笑起来。 方君乾这几天也没闲着,清理战场、掩埋尸体、抚慰伤员、修建城楼……零零碎碎的琐事忙得方小侯爷焦头烂额! 然而第五天,众将都没见到方君乾身影。遣人一打听,却听方君乾守卫回复:“小侯爷身体抱恙,谢绝任何人探望。” 而此时的方小侯爷,正手持无双公子寄予他的叛徒名单,将上面的名字一一牢记心中…… 是夜,方君乾派忠干之士将此名单偷偷放到魏忠君的房间里。 第二日,方小侯爷“病情好转”,召集八方城所有高级将领商讨战后重建事项。 从不参加会议的监军魏忠君竟破例参加了此次集会。他满面红光,两颊松弛的肌肉经不住微微颤抖。 昨夜有人将一封密函送入自己房中。他打开一看差点笑得抽筋!魏忠君知道这是赫赫奇功,只要把密函呈交上去,这功劳簿上定会有自己重重一笔! “小侯爷。”魏忠君咳嗽一声,“老夫有话要说。” 方君乾语态谦恭:“公公有话尽管讲来。”任谁都没有看出,方小侯爷的笑容中暗藏杀机。 魏忠君虚荣心得到满足:“老夫昨夜收到一封密函。” “哦?”方君乾适时地露出好奇,“不知公公收到了什么密函?” 魏忠君从怀中掏出那份名单:“此是八方城中投敌叛国的人物名单。” 就像一滴水投进了沸油中!场 面混乱一片! 而方小侯爷一言不发的坐在帅座上,将众人的神色一丝不漏的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冷笑。 魏忠君将密函呈上。 方君乾接过密函,并未打开。他沉声问道:“魏公公,此信是否只你一人看过?” 魏忠君一愣,马上回答:“此信事关重大,老夫不敢自作主张给他人阅看。” “当真?”方君乾确认。 “千真万确。” 很好! 在众人惊呼中,方君乾右手一搓!信纸碎成蝴蝶翩翩飞舞…… “本侯不管你们过去如何,只要你们发誓从此效忠大庆,效忠本侯,我方君乾就把你们当作兄弟!同生共死,荣辱与共!” 方君乾身上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气质。 “但如果让本侯发现你们之中还有人私通番邦,那就休怪本侯不讲情面了。” 他的话自有一股森寒之意。 他的表情也透露了肃杀之气。 等方君乾转向自己,魏忠君还没反应过来。 浑浑噩噩中听见方小侯爷的声音还是那么谦恭有礼。但不知怎的,魏忠君从脚底泛起一股寒意。 “魏公公,此信只你一人看过,万望公公莫将信中名单泄露一毫一分。本侯就此谢过。” 方君乾知道,不用自己动手,魏忠君在那些叛徒眼中,已然是个死人! 第二十二章 当天深夜,魏忠君就被刺客刺杀在了自己房内。 收到这个消息,方君乾没有一丝讶异。 这名单只有魏忠君一人知道,难保他不会失言泄露叛国者身份。偏偏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方小侯爷整了整脖子上的红巾,忽然觉得魏忠君很可怜:都几岁了,居然还相信天上掉馅饼的童话…… 不过倾宇的情报来的真是时候,不但帮自己迅速掌握了八方城的局势,还让自己借手他人除掉了嘉睿帝的眼线。 至于魏公公死因么……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魏公公又年老体衰,有个三长两短也是情理之中嘛! 再来个风光大葬,追封烈士之名,想他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宫中太监有谁死后这么风光的? 接下来,就是处理叛徒一事了…… “来人,传通侍俞斌和骁骑尉贾目奇。” 当贾目奇和俞斌一进门,就望见方君乾一身浅墨锦衣,一条鲜红的红绸围巾,长身玉立,在全部一身戎装的士卒中间,他的便衣反倒更衬出了他的身份和气度不凡。 见他们到来,方君乾挥退周围侍卫。“俞大人、贾大人,你们来了。我有事交代与你们。” 俞斌道:“愿为侯爷效力!下官必定全力辅助侯爷,忠心耿耿!” 方君乾淡淡一笑,有些话不必太当真,听听就算。 贾目奇个子不高,却站得笔直,气宇昂扬,眼神锐利,满脸的精悍之色。 方君乾向他打招呼:“贾骑尉,不久前你还是从六品的飞骑尉吧,现在已经升任骁骑尉了,你晋升得很快呢!” 贾目奇干脆利索道:“末将提拔得再快,那也比不上侯爷您啊!一跃成为三军统帅,小侯爷前途无可限量。”语气中隐含火药味,并用一种毫不遮掩的桀骜目光蔑视着这个少年得志的方 小侯爷。 贾目奇早就看这个小白脸不顺眼了,他既无战功又无资历,结果居然还当上了元帅,成了自己上司! 仿佛没听出贾目奇话中的火药味,方君乾毫不在意地笑道:“是啊!本侯是有点运气,不比将军您是真刀实枪拼出来的功劳。贾骑尉您是大庆出名的猛将了,本侯年纪尚轻,才疏学浅, 执掌八方城以后还得请您多多指教啊!” 贾目奇听到这话心里多多少少有点舒服了:“侯爷过谦,末将不敢当。” 方君乾冷不防一击:“贾目奇,那翡翠狮子花了多少钱呀?” “侯……侯爷,末将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方小侯爷故作诧异,“本帅还以为那对翡翠狮子是你和俞大人商量好了来试探本帅的呢。” 贾目奇吃了一惊,而俞斌早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哪有不敢?你们几个人串通起来,散布消息,想给初来乍到的本侯一个下马威——这种计谋太过粗浅太简陋,你们真当本侯是傻子,会不知道你们在背后捣鬼?” 贾目奇阴沉着脸不出声。 “你转着什么念头呢?你想啊,自己是真刀实枪拼死拼活才弄来个骁骑尉,而方君乾那个无名小子却只靠他老子的裙带关系就能爬上元帅之位,爬到老子头上——” “末将、末将绝无此念……” “而且那小子又贪婪又贪财,一上任就收受贿赂,我刚正廉洁的贾骑尉怎能容得下这种事——” 方君乾越说越慢,越说越轻柔,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巨大坚实的梨木桌子顷刻粉碎:“告诉你,贾目奇!本侯从小混迹军营,像你们这种兵痞子见多了,你算个什么东西?!论武功,你 大概接不下本侯三十招。论计谋,就你这点小儿科的东西也敢摆上台面,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方君乾笑得冷酷轻蔑:“居然在我面前搞花样?知道我是怎么让那些兵痞子听话的吗?——什么都不用说,直接打断他八根肋骨,我叫他朝东他就绝不敢往西。现在军医处空闲的很,你 可要试试?” 那个平常轻言浅笑的少年将军发起怒来竟有这么可怕的威严! 军队中讲究的武功与战绩。贾目奇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的勇猛和武功,却不料突然发现方小侯爷武功更加强横,心计更为深沉,他的骄傲心理瞬间被击个粉碎。 被方君乾这么一连串迅猛如雷地诛心猛击,久经沙场的老将彻底崩溃:“侯爷,末将该死、该死!末将狂妄自大,有眼无珠,望侯爷放我一马!” 眼见把他吓唬得也够了,方君乾放缓了语气:“贾骑尉,在八方城守卫战中,你拿着血淋淋的马刀砍倒了二十几个天镔兵,身负大小伤十多处却坚决不肯撤下阵地,这些事情,本侯不会 忘记,八方军将士也都铭记于心。” 贾目奇眼泪 都流出来了:“谢谢侯爷,谢谢侯爷……” “今天的话说得重了点,你莫怪我。说实话,本侯是把你当自己人看才跟你说这番话的,要不直接把你往刑部一扔岂不更省事?其实有什么事,你们大可大大方方说与本帅一起商量,没 必要搞这种鬼鬼祟祟的花样。本侯曾听父亲说过八方军都是光明磊落的汉子,什么时候变成畏畏缩缩的小人了?” 贾目奇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方君乾转身望向跪在地上的俞斌:“俞通侍,你也一样。” 俞斌早就哆嗦得不像样子。 “侯爷!”贾目奇心悦诚服:“先前末将鬼迷心窍,有眼无珠冒犯了侯爷——总之,末将该死!今后末将定当全心全意效忠侯爷,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好。”方君乾也不废话,“贾骑尉,俞通侍,本侯有一任务要交予你们。” “但凭差遣!” “你们暗中派人监视这张名单上的人员,一有异动,立即向本侯禀报。” 贾目奇、俞斌震惊抬头:“名单不是被撕了嘛!?” 方君乾看着他们,不语。 那微翘的嘴角,很有一股天威莫测、苍穹无情之意。 第二十三章 某次,贾目奇喝得酩酊大醉,对自己出生入死的袍泽吐露真言:“弟兄们,别怪我老贾没提醒过你们:方小侯爷年纪轻轻又好说话,看起来总是一副满不在乎,懒懒散散的样子,但你如果小觑了他就等着倒霉吧!若敢在他面前耍花招,那个魏太监就是最好的榜样——这样的人,我们当初居然还敢欺辱戏弄于他,想起来我老贾就不寒而栗呀!“ 想起那次方君乾发威的情形,贾目奇犹感心惊肉跳,他轻声说:“深藏不露,峥嵘暗隐,扬眉剑出鞘——老李,我们的小侯爷将来必定龙飞九天!” 大相国寺。 一僧一少年正坐于后花园下棋。 了尘大师双手合什:“肖公子棋艺精湛,老衲甘拜下风。” “大师承让了。”不惊不喜,不亢不卑,无乐无怒,平定淡然,那是只有历尽沧桑的人才会有的冷然超然的态度,却出现在那个年仅十七的少年身上。 了尘心下纳罕:肖倾宇贵为大庆右相,才情卓绝名动天下,兼之算无遗策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按理说,这样集上天之灵性于一身的人,应该是快意人生才对,却为何是这般的红尘寂寥。 更令了尘心惊的是肖倾宇身上的杀气。 无双公子冰雪聪明,见识广博,自然熟习佛经,可为何诵读佛经这许久,他身上的杀气与破煞戾气竟丝毫没有消减? 了尘大师感慨道:“公子惊才绝艳冷静睿智,乃老衲生平仅见。然凡事看的过于透彻反而难寻快乐。”他顿了一下,笑容慈祥,“有时,太过清醒,反而使人痛苦。人生端的只是一场迷梦,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肖倾宇笑了一笑,笑意里有涩味,神色却很有点落寞:“大师可是要倾宇听天由命?” “这……” 肖倾宇蓦地大笑!仿佛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 他眸光清如水,亮如芒,仿佛承载着满天星斗:“肖倾宇若认命,又怎会有今日的无双!” 对一个从小双腿俱废的人而言,能自保存活已是极不得了的事了。 可是肖倾宇并不认命。 —个像他这样的“残废”,不但能屹立在朝堂上,成名于武林中,还能在大庆百官中几乎占了第一把交椅。天下英才惟他马首是瞻,无数能人为他效忠卖命,非但不需要倚靠别人,反而成为了大多数人的倚靠,那么,他天生就是不认命,不认输、不认栽的人! 他的经历,一定比常人凄苦。 他的命运,一定比别人凄伤。 他所作的挣扎,一定比任何人都凄惨凄厉。 他也曾埋怨上苍,都说众生平等,却为何独独对他如许无情。 而当知道上天不会眷顾于他后,这世间,便多了一个公子无双! “大师,肖倾宇怎能认命?!” 肖倾宇是一只没有足的鸟。 一只没有足的鸟,他的一生只有不断向前飞。 倦了,在云里睡,累了,在风里眠。 它怎能驻足不前? —旦不飞,就得摔死。 看着眼前的清贵少年,不知怎的了尘竟想起方君乾的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 同样都是不信天命之人,同样都是…… 肖倾宇细细整理好棋子:“近来人间事繁,天镔匈野频频接触对八方城虎视眈眈。肖某即将亲赴八方城,助小侯爷守城抗敌。” 眉间一点朱砂清贵逼人。肖倾宇眼波流转之际顾盼生辉:“怕是今后难得清暇再和大师杀上一盘了。” 那绝代风华看得了尘大师一愣,随即一叹。相书上说,男子长相过于俊美,是要折寿的…… “陛下可有意派兵援助小侯爷?” 肖倾宇语气温润清雅,却透着遗世的讥诮孤傲:“即使陛下不允,肖某也要赶赴八方城。” 这就是无双公子肖倾宇,高傲坚忍,绝不屈服于任何人的意志之下。 以天下为柄,以权势为锋,杀意,血气弥漫。 在幽柔温雅的容貌掩盖之下的,是昂扬的霸气! 第二十四章 晨光微曦,肖倾宇入宫面圣。 还未等到嘉睿帝传唤,一个不速之客施施然走到肖倾宇面前。 方简惠礼数还算周全:“肖丞相久违了。” 肖倾宇于轮椅上端方欠身:“太子殿下安好。” “不知肖丞相一大早入宫面圣所为何事?” “肖某自是为大庆安危而来。”他不卑不亢,华贵凝玄的金螭朝服曳下来,掩了单薄的身段,自显一派梅雪风蕴。 方简惠冷笑:“肖丞相是为了八方城的方小侯爷吧?” “太子这是何意?小侯爷以弱冠之龄代父出征,浴血沙场保家卫国,乃大庆国之股肱,莫非太子殿下不关心贤臣安危?”眼里笑意从容,那威严却点点压下来。 方简惠猛地一窒! 他一直都不喜欢肖倾宇——即使父皇总是在耳边提点自己与这清贵少年多多亲近。即使各国流传着“得无双者得天下”这句话。 但方简惠就是不喜欢!打一照面就开始了。就像当初一看到方君乾就觉得不顺眼。 何况,虽不想承认,但他就是打从心底里有点害怕这个连行立于地都无法做到的少年。 ——这感觉很可耻,很让方简惠羞恼脸红,甚至有些无法理解不可理喻。 他为何要怕!? ——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连行路都有困难! 可是方简惠就是: 有点怕! 此外,他更讨厌肖倾宇的一个不便宣之以口的理由—— 肖倾宇的样子太好看了。(**裸的嫉妒!) 他温润如玉、清奇俊秀,眼波流转之际,纵然女子也莫敢逼视,然而那傲气十足的远山眉却在分分明明告诉着世人——这是个绝世男子! 美得不可亲近。 难以理解。 容易灭绝。 故而,越是无法理解,他越是要接近它,摧毁它,粉碎它。 他今次本就是挑衅而来。 “肖丞相,你莫要忘了自己身份。”方简惠怒不可遏,“你要明白自己该为谁效命!” “无双自然是为大庆效命!” “我是太子,是将来的大庆之主!” “既然殿下自己都说了是‘将来’,那也就是说,您‘现在’ 还不是皇上呢。”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即使你成为大庆之主又如何! 气氛剑拔弩张! 不,应该是太子殿下一个人在剑拔弩张。 我们的无双公子正一脸气定神闲把玩着掌心金线。 “肖丞相,皇上有请。”一个公公进来禀报。 肖倾宇看也不看方简惠脸色,催动轮椅:“劳烦公公带路。” …… “你要赶赴八方城?” “是。” “为何?” “城不能破。” 嘉睿帝搁下笔。话中压下君临天下的威严:“肖倾宇,莫要忘了自己立场。” “简惠不知道,但你与朕的心里清清楚楚。” “你再怎么恨,再怎么不甘,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你身上流着的,是……” “够了!!”肖倾宇一声断喝。 手指按住轮子, 用力一转——背对嘉睿帝:“明天我就赶赴八方城。” 皇位上传来苍老冷漠的声音:“朕不会调遣一兵一卒支援八方城。” 肖倾宇:“肖某本来就没那个指望。” 说完,头也不回,径自出了大殿。 第二十五章 八方城建于大庆历119年,由大庆开国皇帝武宗帝发动百万劳工兴建,目的是在西北地区设立一个防止外族进袭骚扰的重镇。 从大庆开创之年开始,八方城就一直牢牢控制在大庆皇室手中,无论是天镔的大军还是汹涌的匈野民族,面对八方城坚固的城墙工事,和历代大庆军人的浴血奋战顽强抵抗,都不得不无功而返。一串光辉的名字与这座城镇的历史连接在了一起——武宗帝、葛林飞、方荣辉、姚墨、虞山河——后世还得加上方君乾和肖倾宇。八方城历经三百年战火,始终屹立不倒。 千里跋涉,风尘仆仆,袁清河终于站到了八方城城下。面对这座伟大的城池,袁清河心潮澎湃。 “在下从皇城而来,有事求见方小侯爷。” 方小侯爷地位尊贵日理万机,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守卫警惕道:“侯爷事务繁忙,未必能亲自会见尊驾。尊驾有什么事,可以让小的转告。” 袁清河立住了脚步:“请务必安排,我有要紧事宜要与方小侯爷亲自面谈!” “哦,要紧到什么程度呢?”守卫问,眼中带着讥讽的神情。 袁清河一字一句地说:“关乎此战胜负,大庆存亡!” 守卫一惊,看看袁清河神色严峻不似说谎,犹豫了下说:“既然尊驾坚持,且让小的前去通报。” “有劳了。不过请你务必要说清楚,是‘小楼故人’有事求见!” 守卫奇怪:“知道了。”他转身匆匆离去。 袁清河百无聊赖地在原地等候,忍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好奇目光。幸好那守卫回来得很快。他很奇怪地看着袁清河:“本来小侯爷无暇接待,但不知为何,一听到是小楼故人,小侯爷就立即让小的带您进去了……不知……” 他疑惑地看着袁清河,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袁清河装作没看到—— 是公子临别前嘱咐我这么说的,我怎么知道? 通过了几道搜身,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营帐。他掀开门帘,第一眼就看到了方君乾。 少年元帅端坐案前沉思,他气质邪魅,张扬尊贵,披着一条夺目的红色长巾,耀眼得让人不敢正视。在他案前摆着一幅行军地图,一把线条流畅的宝剑出鞘一半斜倚在案边,剑身上隐隐流淌着凌厉的青光,带着一往无前的霸气杀戮。 “是倾宇派来的人?”一语道出来者身份。 袁清河抱拳行礼:“拜见侯爷,恕在下冒昧转达我家公子的话。” “请讲。” “公子想问,若天镔匈野联手,八方城能否守住?” “不能。”方君乾很干脆地回答。 “啊?”袁清河震惊,“这是为何?八方军此时士气高扬,形势一片大好呀!” “此时八方城青黄不接,若敌军来犯,一时半刻也许攻不下,最怕就是敌军围城包抄,若被困个一两个月,不用他们动手我们就先饿死了。” “那依侯爷看。” “唯今之计,只有弃城后撤。” 袁清河脸上掠过惊讶的神情。 方君乾立即察觉了:“怎么?” “啊……侯爷您说的话和公子一模一样。”袁清河低下头,掩盖心头的震惊。 出发之前,肖倾宇对他说了几乎同样的话:“八方城是天下坚城,大庆囤积重兵于此,敌军不可能轻易攻下。最怕就是敌军对八方城守军实现迂回包抄,若是守军指挥应付不当,很可能全军覆没!此种情况下,守军唯一的出路就是撤退。但八方城屏障一失,天镔匈野将以狂潮之势席卷大庆,大庆覆减在即。” 深远的战略眼光和对宏观局势的把握,都是成就绝世名将的必备条件。 肖倾宇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光靠推测就预知了八方城的战局动向,而方君乾却能够在大胜之后不焦躁不冒进,依然保持了敏锐思维和清醒头脑,两人得出的结论一般无二。 袁清河深吸一口气:“公子吩咐小的,若是方小侯爷回答说‘可以守住’,那下面的话就没必要说了。若是回答说‘守不住’的话,公子要我把这封信转交与小侯爷。” 方君乾展信细看。 字迹清秀高雅,而且轮廓工整,然仔细看来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惨烈,风骨嶙峋。 字如其人。 信纸上只有四行字—— “君镇西北, 吾望东南。 高山流水, 不久当来。” 眺望着东方血染的远空,方君乾久久沉默。 终于,他缓缓开口,语调抑扬顿挫,坚定有力:“生死与共,国运相托。倾宇,方君乾就在八方城待你归来!” 望着那张俊美而决毅的脸,袁清河知道,方 君乾已将自己的性命、八方守军的命运、大庆的存亡,全部都寄托在公子的承诺上了。 男儿一诺,生死无悔!此种生死相托的信任,不由令袁清河热血沸腾! 第二十六章 “啊!小侯爷你要死守八方城?” “不是说守不住吗?” “为何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众将都被方君乾的决定吓住了,房间吵吵嚷嚷犹如菜市场。然后异口同声——“小侯爷请三思呀!!” 方君乾不为所动,只淡淡一句:“自会有强援从皇城来。” 众将大喜过望:“莫非朝廷要调遣军队前来助阵!?” 望着一张张惊喜期待的脸孔,方小侯爷都不好意思告诉他们其实这强援只有一人…… “小侯爷,不知朝廷要派几万大军前来呀?” 方君乾干咳几声,竖起一根手指。 众将纷纷猜测—— “十万?” 方小侯爷摇摇头。 “百万?” 还不等他摇头就有人反驳了:“朝廷哪有这么多军队?!” 方小侯爷尴尬道:“只有一人……” “……” “……” “……” 众将纷纷石化。 柯汉郡官道上,一顶白帘轿子正匆匆赶往西北边城。 抬轿的是四个黑衣大汉,另有四人守卫在软轿旁。如有高手在侧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八个守卫无一不是武功绝顶之士!然而他们却心甘情愿地做了轿中之人的护卫。 从他们望向轿子的目光里,不难看出他们对轿中之人的忠诚与崇敬。 “公子,我们到前面茶棚歇息片刻吧!”机灵讨喜的童子向轿中人建议。 劳叔奉命留京打理小楼,本来张尽崖也应该留在京城的,可他为了能来参与这场绝世大战,不惜恳求、耍赖、讨好、邀功……什么手段都用尽,就是不敢威胁。 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公子从不受威胁! 最后,公子拗不过他,只好答允他来。 一向以来,肖倾宇都很疼他,体恤他年纪小,不忍苛责于他。 他也为能说动公子而沾沾自喜。 可是走到一半他就后悔了:天知道赶路会那么辛苦! 于是他向公子力劝:不如回去好了! 坐在轿子里的无双掀起轿帘,冷凝了眉目: “要回去的自己回去。一件事,没办好便半途而废,日后怎能成大事 ?” 看到公子难得绷起了脸孔,张尽崖再也不敢提“回去”二字了。 于是张尽崖一路跟随来到了柯汉郡。 轿中传来淡淡的声音:“也好,就在此地歇息片刻吧。” 轿子轻轻落地,肖倾宇催动轮椅滑出软轿。 一行人簇拥着他来至茶棚。 恰巧这时,另一伙人也在茶棚里休息。 两边的人似乎都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对方,但又在茶棚碰到了一起。 肖倾宇的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对面人群中坐在最前面的青年书生。 当肖倾宇在看他时,那青年书生也在打量肖倾宇。两边的人都前呼后拥的,实在太显眼,就在这小小茶棚遇上,想看不到都不行。 “这位莫不是名动天下的无双公子!”青年书生有些惊讶的低呼了一声,旁边的人都听到了。 肖倾宇雍容淡雅:“肖某能得见聊盟第一谋士戚无忧戚军师,不胜荣幸。” 大庆无双公子?! 聊盟第一谋士?! “噌!”“锵!”…… 一片雪亮反光! 双方人马同时抽剑拔刀,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聊盟位于大庆南面,一向与大庆不和。 这次真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且慢。” “等等!” 两边主子同时发话了。 无视眼前刀光剑影,戚无忧依旧笑得无比亲切,友好得如同遇上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不知无双公子风尘仆仆要赶赴何方?” 肖倾宇不动声色:“戚军师心知肚明,又何须多问。依肖某推测,戚军师此去是要回聊盟处理罫地叛乱吧?” 一个回合交锋下来,无双公子略胜一筹。 戚无忧笑容不变:“食君之禄,替君分忧,此乃吾辈分内之事。” 肖倾宇:“此去聊盟,路经大庆,戚军师既与肖某同往泗水关,不如结伴同行?” 戚无忧:“故所愿尔!” 说罢两个人相视而笑。 手下护卫看着这两位智计百出的人物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由冷汗直冒…… 第二十七章 这下可好,本来就困难重重的行路更是危险万分。 侍卫们不知公子为何要做这种自找麻烦的事,但既然公子这样做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其实就算肖倾宇指着太阳说它是月亮,这些死士大概也会一口咬定——没错!这就是月亮! 什么,大家都说是太阳?不可能!那一定是他们搞错了…… 戚无忧面如冠玉,风趣幽默,却又句句绵里藏针令人防不胜防。 肖倾宇风华绝代,温润清贵,然而说话必有深意态度滴水不漏。 手下人最怕听两人对话,一听就头大。 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能绕出七八种不同的意思来,不知指的是哪个,或者几种意思都包括在内?…… 遑论还要想出应对之辞——既不能被对方套去本国内幕,并要想方设法套出敌国机密。 也不知他们脑袋是怎样长的…… 这一路上勾心斗角倒也别有趣味,即使立场敌对,这两个天下闻名的智者也不由惺惺相惜。 是夜,无双公子遣人送予戚军师一局珍珑。 手下食客正要打开,戚无忧忽然道:“慢。”小心翼翼地用手绢裹起装珍珑的木匣,慢慢打开。 食客面白如雪:“莫非匣上有毒?” 戚无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食客:“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他如果在我身上下了毒,我势必去他那里求解药,然后他就可以以此要挟我聊盟。” 食客惊:“我真不明白,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你们为什么要把它弄得这么复杂?” “斗智斗智,就在这个‘斗’字。与无双公子斗智,乐趣无穷。” 戚无忧说话时,神色间颇有棋逢对手的自喜,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 隔壁房间,肖倾宇和张尽崖也在进行对话。 “公子,您今晚送给戚无忧的是什么东西呀?” 肖倾宇淡然饮茶:“只一局珍珑,无它。” 张尽崖失望道:“公子何不在上面做些手脚?让那个戚无忧吃点苦头也好呀!!” 肖倾宇抬眼,长长睫毛似有笑意。那点殷红朱砂鲜艳欲滴。“不必,戚无忧定然不会上当。” 张尽崖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为何?” 肖倾宇斜睨了一眼人小鬼大的张尽崖,笑得雍容华贵。“连你都想到了,人家聊盟第一谋士怎会中计。” 张尽崖深受打击!随即又眉开眼笑:“真不愧是公子呐!!也对,就让那个戚无忧自己伤脑筋去吧!!” “终于到泗水关了。” 两帮人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这几天可真不好过…… 戚无忧拱手:“公子,我们就此别过。” 出了泗水关,戚无忧南下,肖倾宇北上。再度见面怕是是敌非友,不死不休了。 “戚军师,无双有话不吐不快,你我借一步说话如何。”肖倾宇把玩着掌中金线,风静温恬。 “敢不从命。” “戚军师,依肖某看,聊盟国主并非可托付性命之人。戚兄大才,早晚遭国主所忌,到时恐有杀身之祸。” 戚无忧盯着他,目光像那最薄最利的刀子。 肖倾宇忽然在此时提出这番话来,想必是事出有因的。 像他们这类人,每做一件事情看似毫无道理,没有因由,然而过几天,走几步,等一阵,你便会发现,他们早就料到有这一天、这一步、这一刻了!这种人,往往深谋远虑、料事如神、 未雨绸缪。 无双公子肖倾宇就是这种人。 自然不会无的放矢。 戚无忧冷笑:“那依公子看,何人才是戚某明主?” 肖倾宇也不打机锋,单刀直入:“方君乾方小侯爷有明主之相,容人之量。” 这挖墙脚挖得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戚无忧瞠目结舌。 肖倾宇直白道:“戚军师是聪明人,肖某也明人不说暗话:若聊盟对不起戚兄,戚兄可有意投奔大庆?” 戚无忧断然回绝! “绝无可能!无忧决不会背叛聊盟!”戚无忧冷眼看着肖倾宇,“公子这么说,无非就想挑拨国主与无忧的关系。” 肖倾宇心中满意。 如果戚无忧当即答应或是顾而言他,肖倾宇必会不择手段除而杀之!更不用说将他介绍给方君乾了。 足智多谋,忠心不二——此乃天下一等谋士! “既如此,戚兄可愿与肖某做个君子协定?”肖倾宇轻捋右肩鬓发。 “半年之内,肖某必让你君臣二人反目,若被肖某不幸言中 ,到时戚军师就来八方城如何。” 戚无忧还真不信这个邪。“戚某就不信我与国主八载患难君臣,会不敌公子半年谋划!若真如此……若真如此……那也只能怪戚某有眼无珠,错认明主。” 肖倾宇颔首:“君子一言!” 戚无忧高傲道:“快马一鞭!” 两个闻名天下的智者就在泗水关前击掌为誓。 第二十八章 张尽崖完全被眼前恢弘雄伟的城池所震撼。“公子……” 肖倾宇抬头看着城门上城名。三个字,气势磅礴,惊心动魄! 八,方,城! 终于……到了…… 深吸一口气,肖倾宇抬手,一挥而下! ——“进城。” 他的入城,将给八方城带来什么? 卫兵进去禀报时,方君乾正与众将士商议军情。当听说无双公子正在军营门口等候时,一向从容镇定的方小侯爷霍然站起,露出了孩子般惊喜的表情。 一步跳过了台案,将案上的行军图扫得满地都是。未等众将反应过来,方小侯爷已一阵风似得消失无踪,看得在场之人眼珠子都快掉下了! 军营外,一个白衣少年淡定地坐在轮椅上,仿佛已经静侯许久。 面无表情,清傲冷澈,一如寒风料峭下凝成的冰凌白霜。 见到匆匆赶来的方君乾,肖倾宇眼中漾起些微异样的神情,与其说是悦色,不如说是冰封的湖面邂逅了温暖多情的杨柳春风。 ——虽只一刹那,却足以将寂天寞地的心湖融化为潺潺流水惜烟霞。 一个小童在他身边,天真可爱。那八个护卫却已不见了踪影。 方君乾心中喜悦,唇角带笑:“倾宇……你来了。” 没见面之前,他在有很多话想当面向他倾吐,但不知为何,当真正见到他人,却只是呆呆凝望,什么都说不出口。 肖倾宇的声音磁性如音乐:“千里跋涉,不负君望。” 门口的将士全都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倾宇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方君乾的声音本就金石玉响,这样喊给全场的人听,又多了点金戈铁马的铿锵! 随后,两人都不说话了。 只是默默地凝视着,沉默,让晚风静静地掠过身边,吹拂了那白衣与红巾。 将士们亲眼看到他们尊贵骄傲的方小侯爷亲自推着一把轮椅进入帅帐,一时间都搞不清楚这轮椅上的少年是何身份,又与方小侯爷是什么关系。 “这位是无双公子,也就是本侯经常挂在嘴边的强援。”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 “就是他!” “不可 能!!” 七八双眼睛直愣愣瞧着他,恨不得把他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方君乾常说,虽强援只有一人,但可抵千军万马! 所以在众将印象中,那人一定有万夫不当之勇,取敌将首级有如探囊取物! 至差至差,退一万步讲!那人好歹也得武孔有力吧! 可是面前这个人—— 双腿残疾…… 苍白文秀…… 弱不禁风…… 他就是小侯爷口中来自皇城的强援?!…… 李生虎轻蔑地想:老子伸出两根手指就能捏死他! 所有人都对未来抱着前所未有的灰暗。 现在撤退为时已晚,八方城是破定了! 怎么办?怎么办?! 方小侯爷哪来这么大的信心?自己也真是的,当时居然傻傻相信了,起码当初也要不顾一切劝阻一下的呀! 现在可好,八方城七十多万将士居然被两个十七岁少年玩死了……说出去都怕被人笑掉大牙。 苍天呐!死了算了! 第二十九章 “老李,你觉得这小子可不可信?”贾目奇摸着下巴。 李生虎一提起就来气:“就他?不拖累八方军就谢天谢地了!” 老将泰岩说起话来老成持重:“小侯爷这么做的确有失妥当,咱们需得从长计议。” “计议个屁!?”高酉火爆道,“等你们计议出结果公鸡都下蛋了!这八方城也改姓了!” “老高,你稍安勿躁。”贾目奇慌忙阻止,“小心侯爷听见……” 看来贾目奇真是怕了方小侯爷。 “不能让那小子胡作非为,得想出个计策来,最好让他自己知难而退……” 俞斌吓得瑟瑟发抖:“老贾,你这回可别拉上我。上次的主意就是你出的,害死人了。” 李生虎不屑:“瞧你那怂样……老贾你出个主意,老子跟你干就是了!什么后果我来背!” “好兄弟……”贾目奇一脸感动,“咱们有福同享,有难你当。” “切!”众人一致竖起中指。 贾目奇咳嗽一声!“总而言之,咱们这次不能触怒小侯爷……容我想个办法……” 没想到贾目奇老大三粗的,居然还是这伙人中的智囊!真是人不可貌相。 “有了!咱们今夜偷偷潜入那小子的帐篷,把他拎出来丢在外面,冻他一晚上。那小子细皮嫩肉的,肯定吃不了这个苦!明天一大早就会知难而退了!” 众人担心:“万一被小侯爷知道了可怎么办?” “你们傻呀!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就好了?这么丢脸的事他自己会说出来?这个哑巴亏他吃定了!” “高呀!!!”众人恍然大悟。 “就这么干了!” “倾宇,今晚你就睡这儿吧。”方君乾推他来到一个帐篷外,“有招呼不周之处,委屈倾宇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听到他口中那厚颜无耻而理所当然的“倾宇”二字,居然也就慢慢地不嫌反感了…… “挺整洁的地方。”肖倾宇一向不怎么挑剔。 早有张尽崖开始铺床叠被收拾行李。 方小侯爷歉声道:“七十万大军驻扎此地,八方城宿食紧缺……” “无碍。”肖倾宇已准备就寝,“小侯爷没事的话就请回吧。肖某今天有点乏了,想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得去看士兵操练。” “那本侯就不打搅了。”方君乾走出帐篷,忽然又掀帐而入!“对了!如果倾宇嫌这地方实在太小,可以来帅帐和本侯一起睡嘛!本侯很期待的!”(**裸的调戏……) 说完哈哈扬长而去。 “……”张尽崖小心翼翼地瞅着自家公子。 肖倾宇面如沉水,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情。不过以张同学多年伺候公子的经验,他敢发毒誓说公子现下心情必定相当糟糕…… 夜,混沌一片,星辰黯淡,只露一弯勾月。 月华轻轻为八方城拢上一层轻薄丝纱,静谧心弦。 正是夜深人静时,八方城驻地内,白天尽忠职守的守城士兵此刻也大都沉沉入梦,对远处发生的事毫无所觉。 突然,营区郊外腾起四道黑影,乌起鹊落,一闪而逝,蹑手蹑脚朝大营摸去。 “那小子就睡这儿?”刻意压低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渗人。 “正是。”一行四人鬼鬼祟祟地在帐篷外偷觑。“貌似有两个人影呀?!” “还有一个小鬼。” “妈的,他以为在过家家!?” “别急,今晚有他好看的!” “听好了,”贾目奇集合众人,“为确保计划成功,咱们先来分配一下任务。” “俞斌,你胆小,就在外面放风。一有风吹草动立马通知我们!” “老李和我负责那小子,进去后先制住他,千万不能让他发出一点声音。” 李生虎嘿嘿鄙笑:“就他?老子一根手指就摆平了。” “老高,你把那小鬼头摆平,别让他坏了咱们大事。” 高酉夸口道:“若是连个小毛孩都搞不定,我老高立马上吊自尽!” “好,待我数一二三,咱们一块儿冲进去!!” “一……二……三!!” 夜空中一团乌云涌过,覆盖了照亮天涯的仅剩月光,似乎连老天都不忍看到即将发生的悲惨一幕。 翌日,天刚蒙蒙亮,黑沉沉的山脉跳出一抹艳红,众士兵就吵吵嚷嚷地起身列队,准备每日风雨无阻的操演。 就在此时,营区内某地首先发出一阵阵的惊呼声,宛如石子投入湖面,混乱迅速传播开去,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刚起床的泰岩刚听到帐外一阵吵嚷,正要起身询问,不料帐帘一掀,一个小 兵莽莽撞撞地跑了进来—— “泰将军!大事不好啦!” 没好气地瞪了小兵一眼,泰岩望着那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兵喝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小卒看着长官略显阴沉的脸,惴惴咽了口唾沫,说道:“不知是怎么回事,今早才一起来,就发现昨天那公子的帐篷外捆了四个人……他,他们……” 小卒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心头隐隐有些不详…… 泰岩立马出帐疾步而行,不过片刻就看到肖倾宇的帐篷。 还没近前,便听到阵阵喧哗之声,只见那儿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士兵,一个个嘻嘻哈哈,伸手对着中间指指点点。 泰岩当下挤进人堆,一望,顿时呆住了。 只见那帐篷门口整整齐齐趴着四个人。这四人被捆了个严严实实,身上却无一丝伤痕。口里还塞着抹布,正躺在地上呜呜乱鸣。瞧见泰岩,眼中顿时泪花闪闪。 泰岩倒抽一口冷气!李生虎……高酉……贾目奇……连负责放哨的俞斌也在其中! 还真是一网打尽啊! 此时此刻,泰岩唯一的感觉就是——庆幸! 前所未有的庆幸! 幸亏当初自己英明没和那帮人混在一起,要不然这趴在地上的可不止四个了……受伤还在其次,关键是丢不起这人…… “哟,一大清早的这么热闹!” 士卒分开一条道,方小侯爷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 看到地上的四员大将小侯爷顿时眼前一亮! “真是蔚为壮观呐!谁这么有创意呀!?” 第三十章 吵闹的人群突然鸦雀无声。 方小侯爷抬头看去,发现肖倾宇不知何时已出了帐篷,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地上四人。 那讥诮戏谑的目光让四个大汉一阵哆嗦…… 更可恨的是张尽崖还在自家公子身边大声嘲笑:“四位将军莫非昨晚一宿都守在帐外?!有劳有劳!这夜黑风高的,可真不容易呀!——” 四人差点羞愤得上吊自尽! “尽崖,”肖倾宇幽柔制止,“不得无礼。” 张尽崖喜滋滋道:“是,公子。” 肖倾宇端坐于轮椅中,清丽的面庞在朝阳映衬下美得容易幻灭。 白皙手指轻弹,一道金光从他指尖射出! “唔~~~!”四人反射性地缩进脑袋! 忽觉身上一松,捆在手脚上的粗绳已断裂开来。 恢复自由后四人连忙从地上爬起。“谢公子!——谢公子!——” 昨夜的教训令他们刻骨铭心! 肖倾宇轻柔安慰:“在下不过侥幸。此次打赌虽是肖某获胜,但若不是将军足智多谋众诺守信,也不会甘愿受此折辱惩罚,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次将军运道欠佳,非肖某之才。” 打赌?打什么赌? 高酉四人都愣住了。 虽然教训了他们,但肖倾宇并没有咄咄逼人飞扬跋扈,他心宽如海,反而小心翼翼地维护了对方,为他们掩饰过错,这种细心体贴使得在场的八方城将官感激涕零。 高酉惭愧抱拳:“公子高义,末将无地自容!” 纵然贾目奇天不怕地不怕,此时也折服不已:“公子神机妙算,武功高绝,末将心服口服!” 李生虎呼呼嚎道:“我老李这辈子没服过什么人!小侯爷算一个,公子也算一个!今后有谁和公子过不去就是和我老李过不去!” 俞斌早只能用拼命点头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方小侯爷一领红巾站在肖倾宇身边,笑嘻嘻打趣他们:“如何?服了吧?” 四人脸色因为羞愧涨红得如血欲滴:“小侯爷独具慧眼,是属下以貌取人、鼠目寸光……” 方君乾闭目沉思良久,睁开眼,只对将士们说了一句话,“从今天起,他的话就代表了我的话!” 第一日,无双公子肖倾宇就在军中树立起了威信! 这也是被后世誉为“绝世双骄”的方君乾与肖倾宇首次在八方城公开亮相! 在方小侯爷确立了无双公子地位之后,仅仅过了四天,在八方城,所有猜疑与不服的声音就彻底消失了。 肖倾宇进入帅帐的第一天,就开始整顿军纪,同时正式行使职务,着手制定八方城的各项法纪条规……进驻八方城那么久,方君乾终于可以从各项繁杂事务中解脱出来,睡个安稳觉了。 因“迎辉之战”而被耽搁的八方城工事建设的许多事情,在肖倾宇到帅帐的第二天就开始顺便整理,八方城开始高效运转起来。 方小侯爷估计了一下,有肖倾宇压阵八方城,八方城的运转效率比起以前来提高了三倍以上。 大庆前线边军的整训、换防…… 粮草辎重的统计堆放…… 牺牲、负伤士兵的抚恤及安置…… 战俘的处置以及对投诚者的安排…… 为了应对敌军卷土重来的八方军新的阵型演练…… 还有七十万大军后勤体系的重组保障…… 方君乾不知道肖倾宇究竟会不会疲累。每天晚上,肖倾宇在处理完八方城一大堆足以让人崩溃的事务以后,总还能带着一副轻松淡定的表情,游刃有余地和方小侯爷下棋。 这一切在旁人看来接近神话的奇迹,在无双公子的口中,就只有这么一句评价,“眼下条件所限,姑且这么着吧!” 姑且这么着? 他还想怎么着? 方小侯爷听了也只有无奈苦笑。 某次对弈,方小侯爷笑说:“要江山安泰,便把这些政务都交了你做罢。” 肖倾宇告诫方君乾:“上位者,要自谋其政,不可尽信他人。” 方君乾脱口而出:“可我信你,因为你不是他人,你是倾宇。” 如果是倾宇……如果是倾宇在我身边,即使漫天诸神要灭我方君乾,我也无畏无惧!! 战争,马上就要来了! 第三十一章 庆历324年,匈野百万大军来犯,天镔拓跋牧宏卷土重来。 聊盟、倭奴十三路大军在南方虎视眈眈。 大庆百年基业即将毁于一旦。 嘉睿帝连发十八道金牌命英武侯方君乾死守边境。 天下群雄齐集八方城下,决战要塞! 暮色中,一个少年元帅伫立城墙,红巾如火,银盔下的头颅坚定地眺望着远方,挺拔的身影融入了身后的冉冉落山的夕阳中。 他冷冷地眺望着城下喧嚣的军队,冷峻得如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塑。 肖倾宇就坐在他身边,一向深谋远虑得近乎少年老成的他,此时的表情却像一个孩子正在惚醉恍梦,有一种海天纯净的恍惚静谧。 “方君乾,你怕吗?” 纵然相隔遥远,敌军那如火一般的战意仍然灼热了方君乾的眼睛,他预感即将到来的一战将非常艰难。 可是,有他在他身旁! 方君乾负手傲立:“有你在我身边支持我,方君乾便无所畏惧。” 肖倾宇的神容融合了婉约与冷峻:“此战一败,天镔匈野便会长驱直入,南部聊盟倭奴亦将趁火打劫……大庆,将不复存在……” 方君乾轻轻道:“吾当与君携手共死。” 然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了。 夕阳里,两位玉树临风的男子在城头向西方残阳遥望,黑沉沉的山脉在背后拓印出他们的轮廓,一个飘逸清隽,一个傲骨英挺。 八方城将士们屏息静气的望着他们。这两个少年是大庆最后的希望了,他们有一种遗世的、不容于众的风华绝代。 深夜,帅帐内,八方城全体将领正在做最后的战术安排。 “明日一战,大庆生死存亡皆系于我等之手,许胜不许败!小侯爷,肖某逾越,明日这一战还请小侯爷亲自上阵!” 众将大惊失色! “公子三思!战中主将容不得半点闪失!”元帅一旦受伤势必动摇军心,这一仗就不用打了! 李生虎自愿请战:“公子,就让我老李上阵吧!” “末将请战!” “末将请战!!” 肖倾宇好像完全没有反应,只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映着星光:“战场上,只有小侯爷才能领悟肖某真正意图。” 所以明日一 战,只有方君乾亲自出马,自己才能得心应手。 那种微妙的默契只存在于两人之间。 只有他……其他人,不行。 方君乾眼中爆出令人炫目的光彩!“倾宇信我至此,本侯定不相负!” 五十万铁甲兵伏鞍跃马,马蹄声如雷,震得大地轰隆鸣响。黑压压的步兵队列如同黑色的泥石流漫溢整个平原,连看都看都不到尽头。军旗迎风招响,刀枪锵锵铿鸣。 人山人海,兵狂马啸,刀山戟林,烟尘弥漫。 肖倾宇端坐城头,八风不动。残阳血染,碧空如洗,极目远眺,巍峨远山壮丽,万里江河水清——最终视线凝聚在眼前方君乾英俊邪魅的脸上: “肖某在此静候侯爷凯旋归来。” 方君乾朗笑:“到时再与倾宇把酒言欢!” 潇洒旋身,红巾扬起凄艳弧线——“我走了!” 高高观战台上,坐着匈野大汗慕容战和天镔名将拓跋牧宏。匈野第一神箭手尉迟川与二十四侍卫侍立在侧。 匈野大汗身边,坐着一个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绝世美人,她正是最近入宫,且颇受大汗宠幸的羽妃。 据说慕容战在草原狩猎时无意中救下了被狼群包围的她,一见之后惊若天人,带回宫后更是千依百顺宠幸有加,为讨美人欢心,不惜力排众议带她随军观战。 真可谓三千宠爱于一身。 “拓拔将军,你说此战胜负如何?” 拓跋牧宏笃定道:“此战,本将定要一雪前耻!” 慕容战:“不知八方军会不会开城迎战。” 若死守城池,拿下八方城只是时间问题,眼下八方军唯一的出路就是——开城迎敌!首战之时将敌人打得元气大伤,令其无法形成包围之势! 拓跋牧宏不屑道:“方君乾黄毛小儿,哪有这等胆量!” 正在这时候,八方城大门訇然大开! 杀气腾腾的八方军簇拥着一位少年将军出城迎战。 在红亮的霞光映照下,方君乾银铠红巾,映衬得乌发堆墨、冰肌如雪,漂亮的让人不敢相信。 碧落剑就悬在他腰侧,神兵在鞘中嗡嗡战鸣,似在渴望鲜血和胜利! 拔剑,指天—— “庆军威武——!” 七十万勇士齐声高吼:“杀——!!” 第三十二章 方君乾位于那冲击阵列的最前端,他一马当先,首先跃进了敌军的刀山剑林之间,碧落剑血气翻腾,所过之处无不掀起腥风血雨! “上呀!上呀!杀了方君乾!!” 敌军倬着长矛,顷着马刀,扑向八方军壁立的人墙!这股势头犹如狂飙,披靡一切,毁灭一切,雷霆般的声势,没有任何人,任何命令,任何统帅所能遏止得住! 骑兵冲刺,风驰电掣,两方人马如星辰撞击!死死碰撞在了一起! 城头战旗一转! 在敌方士兵震惊的视野里,八方军的轮廓迅速地扩大,急速分散从敌军稀散处穿插而过! 这是什么阵势!? 位于八方军冲击方向的敌军追着骑兵往回冲,后面的部队一个劲的向前拥挤,推着他们向前,相反方向的两股人潮碰撞,队列乱成一团! 城头的肖倾宇看得清清楚楚:镔野联军已把自己右侧翼暴露在八方军攻击正面威胁之下!墙头旗子连挥三次。 刚刚分散的八方军迅速集结形成锥形,闪电般扑向混乱的敌军! 一瞬间,八方军爆发出一阵狂喉:“杀!” 镔野兵看清了那片反映着烈日的马刀光芒,以及八方城骑兵杀气腾腾的姿势。 有些人怪叫一声,掉头就往回跑,但来不及了,骑兵一阵风的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弯腰急劈,一股鲜血喷涌夹杂着头颅飞上了半天! 八方军人狂马啸,瞬间工夫,镔野联军还来不及集合便被迫投入战斗,很多人被那狂奔而来的马蹄踹翻,被马刀劈砍倒地。 战斗打的激烈,但时间不长,不到一炷香,联军右翼便被砍杀干净。 只见城头战旗倒转,八方军又分散开去。混乱象那石子投入水中激荡起的波纹,一圈又一圈的扩大。 镔野虽有两百万大军,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只能象块笨重的死猪肉似的被八方军一点点的宰割。拓跋牧宏大惊!“城头谁在指挥?” 慕容战不明所以:“将军言下之意……” 拓跋牧宏声音带上了少许不耐烦:“方君乾本人一马当先地杀进了我们阵内,那种刀来枪往、人仰马翻、尘土飞扬的局面,人马拥挤得看不清楚五步开外。他自保尚且不及,根本不可能指挥军队作战!”他感叹,“敌军指挥官是用城头旗帜指挥骑兵行动,用兵手法臻近完美!再这样下去,我军会在混乱中渐渐崩溃 。” 落日底下几百万人马在混乱的厮杀、逃跑、死亡、流血,杀声、惨叫声、**、马蹄、脚步声混杂,喧嚣一片,城头上旗帜飘扬,自家兵马在气势上完全被压倒了,丢盔弃甲,兵器、旗子丢了一地…拓跋牧宏面色惨白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一仗,我们怕是要输了!” 慕容战霍然起立:“尉迟川,你是我匈野第一神箭手!可有把握射死此人!?”他眼睛盯着慕容战,右手却指住战场上红巾银铠的方君乾! 尉迟川面无表情:“可以一试。” 深吸一口气。取箭、拉弓、眯眼、瞄准…… 方君乾渐渐近了……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 “着!!”霹雳弦响,羽若流星!三百步外发箭,居然依旧如此劲而疾! “嗯!”方君乾闷哼一声栽下马背! “小侯爷!!——”身边士卒目龇尽裂! “方君乾——”城楼上的肖倾宇眼睁睁地看着他跌落马背! 自己最担心的一幕发生了…… 乍失主将,八方骑兵军心大乱!战局顿时扭转,情势逐渐倾向镔野联军…… 肖倾宇目光哀伤:难道自己真要用那最后一招? 望着城下千军万马中那个浴血的银铠少年,望着兵败如山倒的大庆将士,肖倾宇忍不住暗自咬牙。 城头竖起一面小旗! 颜色如血欲滴!血旗在晚风中猎猎飘扬,传达着一个誓言,一个使命—— 慕容战蓦的转头看着自己的爱妃,眼里有不可思议的神色。滚烫的鲜血从胸口汩汩冒出,染红了她手中的匕首…… “为什么……”恨欲狂!“这究竟是为什么?!……”这一切一切的恩爱缱绻都是假的吗,我如此宠爱于你,甚至不惜交出我的真心,结果就换来这个结局?…… 莫雨燕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然而白衣如雪的羽妃咬紧了牙,只是扬头傲然看着天边落日,一言不发。 城上城下的人同时抬头。 “我是无双公子的死士!——”陡然间,空荡荡的看台上,莫雨燕无力的靠着女墙,声音忽然响起在风里,“我爱肖倾宇……” 匈野亲兵杀气腾腾涌过来,誓要把伤害大汗的女人剁为肉酱! “公子!——”她最后呼唤了一声,眼底有刻骨的爱慕眷恋…… 蓦然间,莫雨燕抬臂在女墙上一撑,轻盈盈地一跃而下! 斜阳如血,照在那一袭雪白宫装上,在夕照里染上了淡淡的血色。 台上的人猝及不妨,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女子从高台上踊身一跃而下。 黄沙纷飞,护城河边几骑人马呼啸而过,踏过那具跌落的女子尸体…… 粉身碎骨,肝脑涂地,血溅黄沙…… 肖倾宇闭上眼睛,耳边仿佛还回响着莫雨燕黄莺出谷般的声音—— “雨燕想跟随公子……” “雨燕选择做公子的羽翼!” “死士也好,棋子也罢,雨燕都无怨无悔。”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张盈盈笑脸上——“莫雨燕喜欢公子,如果是为了公子,雨燕甘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第三十三章 羽妃刺杀匈野大汗后,坠楼而亡。所有人都看见观战台上慕容战血流满地生死不明,匈野大军顿时慌了手脚! 机不可失!方君乾一跃而起,咬牙折断箭杆!带着半截还留在身体里的箭头跃马而上,直捣黄龙!“八方无敌——!” 身边亲兵皆被其勇悍所慑!士气大振!“八方无敌——!!” 镔野联军痛失主帅,已然成为手足无措的惊弓之鸟,和方君乾带领的八方军打一照面便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城头上,肖倾宇又挥动起了令旗,颜色各异的旗子,优雅冰冷的手势。 八方军随着他的指挥各就各位,马不停蹄杀向各自的目的地。 这是真正的以天地为局,以兵马为子,对弈厮杀,争的不是胜负,而是死生天下。 肖倾宇的指挥是一门高雅艺术,一支支庞然大军在他的纤秀手指的指引下迅速分化,收割,走向灾难和绝望,步入血腥和死亡。 雨燕,你在天有灵,定会保佑我凯旋平安吧? 庆历324年,“震雄大战”以八方军的胜利落下帷幕。此战,天镔匈野共出动两百万大军强攻八方城,英武侯方君乾、无双公子肖倾宇奉命死守城池。 无论是从战略角度还是战术角度上说,八方军都无可置疑的是这场战斗的胜利者。 此时的八方城,欢腾如雷。从这里到那里,还未脱下染血战袍的勇士们在欢呼雀跃,人们激动得泪流满面,抱头痛哭。 激动不已的战士索性赤膊上阵,挥舞着血衣,骄傲的欢呼声震天动地:“万岁!八方无敌!万岁!” 不管将领还是士兵,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在被胜利拥抱的那一刻,他们都是大庆子民。 铁骨铮铮的汉子们相互拥抱,捶胸嘶吼,那些向来只流血汗的男子汉竟然热泪沾襟,击节相庆的声音随处可闻,胸腔中仿佛有火燃烧,急着需要**。一个人开头后,八方城将士们不约而同放声高歌,豪壮嘹亮的军歌声震云霄:“霸气身前荡然身后铮铮男儿无忧,宏图天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刀光剑影无畏天长地久,就让血雨腥风昏天暗地变得温柔……” 这是八方城最为荣耀的一天了!区区七十万人的孤军弱旅,亲手打败了兵强马壮的镔野两百万联军,为无数死难的袍泽亲友复仇雪耻! 他们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最顽强的钢铁防线,在这道防线前,镔野两百万联军难以寸进 ,战无不胜的铁骑洪流被击了个粉碎,终于咽下了失败的苦果。 谁说大庆怯懦?震雄大战后,八方城的八方军从此扬名天下! 肖倾宇并没有加入狂欢的人群。 当方君乾见到他时,他正躲在帐篷里,一双发尽天下暗器的手握上了刻刀,有一下没一下的斟酌一块黄杨木头,白色长衫上尽是木屑。 方君乾静静看着,没有出声打搅他。战场上的无双公子运筹帷幄冷静无情,连现在,他都古波不动面无表情。可不知为什么,方君乾看着这样的他,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肖倾宇的痛,就像他的爱——永远埋在心里,深深的、淡淡的、细水长流,别人无从知晓,却又刻骨铭心…… 永远都不会让人知道—— 雕像轮廓逐渐清晰——一个美丽女子。发髻高挽,宫纱翩然,眼眸深情朦胧。 “很像莫姑娘呢。”方君乾出声。 肖倾宇轻轻道:“像又有何用?人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他收刀,打开旁边的柜子,将莫雨燕的雕像放了进去。方君乾一眼看见柜子里还立着二十来个雕像,有老有少、有美有丑、有王公贵族也有贩夫走卒。 肖倾宇合上眼,掩住眸中伤痛:“他们都是为我牺牲的死士。” 俯身,关上柜子的门。 好像在关上一个身世。 一场秘密。 方君乾只能在身边看着他,眼神无尽关切,却不能上前给他抚慰。 因为他深知也心知: 肖倾宇不乐意——他在脆弱无依的时候,是从来都不愿意让人看到,从来都不肯让人帮他的! 骄傲如他,自尊如他,怎会接受别人的施舍!! 所以方君乾只是看着。不说话。 其实,方君乾心中有点隐隐羡慕着莫雨燕,因为明白,肖倾宇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了她!能被他如此惦记,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呀…… 见肖倾宇的神情有点恍惚,方君乾扬扬手中美酒:“伊人已逝,生者何苦徒增伤悲!倾宇可愿与本侯痛饮此酒?” “诚所愿尔。”他笑了。依旧是清贵无瑕、温雅高华的公子无双,“今夜你我不醉不归!” 方小侯爷还是头一遭见肖倾宇这般失了姿容的灌酒。 没有阻拦。 看惯了 他浅尝辄止,应酬同僚的仪态方端。这次便痛痛快快的放任了一场罢。人生百载,又哪得几多恣意畅然呢。 喝到后来,两人都醉了。 肖倾宇说,他不配爱莫雨燕。 方君乾说,他更惨,爱上了一个不能去爱的人。 肖倾宇说,我会让你的名字永垂千秋。 方君乾说,我希望到时,你能在我身边。 那一宿恣意痛饮导致的后果,就是方小侯爷的伤口急剧恶化! 肖倾宇这才知道,原来昨晚方君乾连箭头都还没拔,就赶来跟自己喝酒…… 拔箭之时,他听见背对自己的方小侯爷低声问了他一句——“本侯若死,倾宇可会为我流一滴眼泪?” 第三十四章 这个问题,肖倾宇当时没有回答。 直到很久以后,久到两人都化骨成灰,久到繁华落尽、久到沧海变成桑田……当人们一遍一遍重复这段千年前的传奇时,才从月光中,细细体味到了那个永远被尘封的答案…… 方君乾的伤愈合得很快,不到一阵子就能在校场生龙活虎与七八个士兵交手且大获全胜了。 过了一阵子,圣旨下来了。除了一通不要钱的赞扬,实际褒奖一点也没捞到。圣旨中命令方君乾驻守八方城,没有命令不得擅自返京。 方小侯爷知道皇帝开始忌讳他了。自己手掌兵权、雄霸一方,以嘉睿帝那猜忌性格怎不如临大敌?但此刻大庆还要靠他镇守边关,皇室暂时离不开自己。且自己刚立下赫赫战功,嘉睿帝也不愿在史书上留下一个“自毁长城”的骂名。 将自己发配边关,并用京城里的父母掣肘,让他有所顾忌,端的是一只千年老狐狸呀! 相较起来,太子方简惠还真得好好学学。 方小侯爷倒也没什么不满,镇守就镇守呗!本侯在八方城呼风唤雨称王称霸也惬意得很! 整个大庆松了口气—— 战争,终于结束了…… 方小侯爷看着面前手拈棋子眼眸清定的无双公子:“终于结束了。” 肖倾宇眼波流转,按下棋子:“是呀,终于结束了。” 震雄大战之后,天镔匈野怕是三年之内都没有国力举兵来犯了。 “倾宇,圣旨已下,本侯怕是不能回京了……”他从旁侧击提醒他。 肖倾宇叹了口气,淡淡道:“肖某深感不幸。” “倾宇!”方君乾惴惴道,“你可愿留在八方城陪我吗?” 褪去了八方军主帅的光环,不见了王侯的雍容气态。忐忑、急切、不安、紧张、渴望……他望住他,等着他的回答。 你可愿留在八方城陪我吗?…… 你能留下来吗?…… 你愿意……永远陪着我吗? 肖倾宇定定望着他。良久良久。 只回答他一个字:“好。” 方君乾笑了。他的笑犹如孩子,仿佛瞬间明媚阳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脸上! “倾宇!……” 肖倾宇抬手挥止他:“下棋。” 方君乾的大龙再度被无双公子无 情扼杀! 如果说下象棋两人旗鼓相当,那下围棋的话十个方小侯爷也不是肖倾宇的对手! 这已经是第五盘了,小侯爷被打击的信心全无。 他委屈地瞅着他:“倾宇呀,你就不能让让本侯吗?本侯可是抛下公务专程来陪你下棋的。” 肖倾宇淡淡道:“我已经让你四子了。”敢情方小侯爷还是在被让四子的情况下连输了五盘…… “愿赌服输,”无双公子清澈宁定的眸子凝视着他,眼中似有笑意:“把你的红巾给我吧。” 方君乾吐了一口气:“倾宇,本侯的这条红巾可不能随便乱收。” 肖倾宇上下打量着他:“噢,莫非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实在不像还有钱的样子呀! 方君乾苦笑。哪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扳指、银票、钱袋,甚至连贴身玉佩都被他赢了去……可是这条红巾…… 肖倾宇神色奇怪。“其实肖某很早想问了,小侯爷自小红巾不离身,可有什么特殊含义?” “我这条红巾,是要送给此生唯一挚爱之人。一旦送出,即定下终身。”方君乾定定的看着他,“黄泉碧落,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如果倾宇想要,本侯就将红巾送你。”他语气戏谑,眸色却是无比认真,“倾宇,你要吗?” 我会将这红巾赠与此生唯一认定之人。 除了他,我方君乾再不会爱上其他人。 因为认定了,他是唯一…… 肖倾宇万万没料到,方君乾随手不离身的红巾,还有这么一层涵义。 时光就此沉默,宽敞的帅帐内,只听见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肖倾宇微微一笑:“世人皆用金钏玉佩定情,独独方小侯爷以红巾定情,倒也别致。” 连拒绝,都显得温柔、婉转、不动声色:“肖某不敢掠人之美,这条红巾,还是小侯爷自己留着吧。” 方君乾惨笑。虽早已在意料之内,但听他亲口说出,还是忍不住心底失落。 不过,要是他接受了,他也就不是无双公子肖倾宇了。 方小侯爷掩饰般哈哈一笑:“就知道倾宇不敢要!那这盘棋的赌注,本侯可就赖掉咯!” 肖倾宇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然而当时的肖倾宇没有料到,自己最终,还是收下了这条红巾…… 而世人只知,自二十二岁后,一向红巾不离身的寰宇帝方君乾,此生就再也没戴过红色长巾…… 第三十五章 没有男人不爱权力。权力,通常是来自实力。但若这权力是由人赐予,那就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君乾,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出色的男人,就必须在这乱世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禀报小侯爷,天镔、匈野派使者求见。” 帅帐内的议论平息下来。 “终于来了。”方君乾和肖倾宇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惊喜光芒。 “他们可是前来谈判?” 卫兵摇头:“他们没说,只是提出想见八方城的首领。” 方君乾点点头,侍卫退下。 方小侯爷笑颜邪魅:“我等还是出帐迎接远来使臣吧。”说完掀起帘门率先走出。 将领们哈哈大笑,跟随方君乾鱼贯而出。 一会儿,几个穿着外族服饰的使者在卫兵带领下,来到了方君乾面前。 旁边是龙精虎猛、面无表情的长长两列八方城士兵,被这般威严所震慑,那几个谈判者的神情由镇定转为惊慌失措。 他们都是文官,虽没亲眼目睹作战的全过程,但也有所耳闻,他们曾听将士们形容八方军如妖似魔,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原本气势如虹的军队如何如何崩溃在八方军的不死之身下。如果翻脸的话,估计对方光凭连眼神就能杀死他们几人! 他们环视张望,看着周遭虎视耽耽的卫兵与将官,有些迷茫谁是八方城的领袖。 所有的人都恭敬地低着头,只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眸色深深地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后,是八方军金色的帅张,两人面前,是刚刚缴获的天镔匈野的旗帜,毫不留心地随意堆放在地上宛如毫无价值的垃圾。无论是魁梧高大的侍卫、士兵,还是沉默刚毅的暗影死士、或者是文质彬彬的官员,威风凛凛的将领们,每个人如同众星环月地把那两个少年拥在中间,微微躬身,目露崇敬。 使者们如同梦游似的目瞪口呆:两百万镔野的终结者竟然是这么两位年仅弱冠的少年? 那白衣公子虽是坐在轮椅上,却给人种清贵无瑕、遗世独立的感觉。 远远看着他的身影,使者由衷地感叹:“太漂亮了!” 他的形容如天空一般恬静,眼瞳映照着不远处燃烧的篝火,流光异彩,连淡漠清寒的脸庞都被火光渲染上一层绯丽的玫瑰红。眉心一点朱砂更似一个不愿醒来的凄艳迷梦。 在杀戮而血腥 的战场上,突然看到这么一个人,不可思议的,沉浸在明争暗斗、血腥杀戮的心灵竟渐渐平和了下来。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指挥消灭了几十万镔野联军的,竟是如此一个风华无双、不良于行的清秀少年! 肖倾宇望着他们,目光沉定明澈。他淡雅一笑:“辛苦了,诸位。”轻轻提醒:“这位就是大庆方小侯爷,八方军统帅。” 如果说肖倾宇是出世的纯白,那么站在他身边的方君乾就是一抹入世的妖红。 年轻到刺眼的年纪,风姿卓然,没有穿盔戴甲,一条鲜红的长巾随意挂在胸前,在风中萧飒飘扬。那一双邪魅张扬的眼睛,如平静的海面掩盖着奔腾的熔岩,谁都不知道底下究竟蕴藏多 少毁天灭地的能量! 少年的脸上似乎勾着一抹淡淡的可亲的微笑,那抹稚气温和的微笑却掩饰不了他的气势。一种风云皆动,不容人抗拒的霸道气势——这个人,只是站在那里,就好像是定海神针中流砥柱,任凭波涛汹涌月毁星沉,他自笑傲风云岿然不动。 他开口:“本侯便是方君乾。诸位使臣,久候了。” 使者们不能肯定方君乾是否在讥讽,因为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温雅可亲。 这说明他们还不够了解方小侯爷。换了肖倾宇就能立马听出话中的捉弄之意。 天镔大夫刘岑排众而出:“在下天镔使者刘岑,奉我皇之命,前来与侯爷议和。” 方小侯爷饶有兴致:“议和?” 刘岑咳嗽一声:“天镔、匈野希望与贵国签订互不侵犯的友好协约,天镔、匈野与大庆永为友好邻邦——小侯爷意下如何?” 方君乾听罢笑得前仰后合!笑归笑,待他平静下来后,语气中的森寒讥诮令人牙根打颤:“给本侯一个罢战的理由。天镔匈野骄横了数百年,杀我大庆百姓无数,累累血债罄竹难书!如 今兵败国衰才突然想起自己有一颗热爱和平的赤子之心,要本侯罢兵息手,未免太过讽刺。” 一干使臣听得面红耳赤。 “我八方军将士身负家国之耻,血溅沙场马革裹尸,历经千辛万苦才反守为攻!现在,你居然叫本侯罢手?”他讥诮一笑,目光炯炯,“你到是说说看,本侯凭什么罢手?” 虽冷汗涔涔,但刘岑仍然强硬:“小侯爷言过其实。纵天镔、匈野元气大伤,但小侯爷的八方军也已是疲惫之师,无力再战 ,反攻云云只是自欺欺人!” “是吗?”方小侯爷笑**,云淡风清,“那就开战吧。” “等等!”刘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知小侯爷怎样才肯答应议和。” 方君乾十分干脆:“联军退兵,赔偿黄金二十万两,并割让衮郡、豁城、琉叶郡!” 第三十六章 此话一出,落针可稳! 刘岑怒愤欲狂:“敲诈,你这是**裸的敲诈!” 方君乾冷笑,沉吟不语。 刘岑终于明白,这位声名雀起的大庆新贵绝对是个强硬人物,不可能作出一丝妥协! 当下冷冷拱手:“既如此,刘某与小侯爷无话可谈!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方小侯爷也不阻拦:“使臣大人走好,恕本侯不远送了。” 一干使臣铁青着脸,步履沉重,默不做声。 正当这时,坐在轮椅上的肖倾宇淡淡开口了:“使臣可走,拓拔将军却走不得。” 刘岑大惊失色!原本就难看的脸此刻更是灰败一片! 使臣们静默不语。突然,一个其貌不扬的使者仰天哈哈大笑,越众而出:“佩服!你怎知我是拓拔牧宏?”他方才一直低着头藏在使臣当中,行事低调,却不知怎的被人发现。 肖倾宇不答反问:“拓拔将军明知我大庆将士恨不能食汝肉喝汝血,却又为何以身犯险,亲入虎穴?” “为什么……”拓拔牧宏仿佛在自问自答,“我身为天镔第一名将,自然想来看看能两次打败我的人是谁……” “一个自然是方君乾方小侯爷,还有一个就是当初在城头指挥骑兵之人。”他目光如电!“那人就是你吧,你是谁?” “在下肖倾宇,官居大庆右相。” “啊,原来是无双公子……”拓拔牧宏恍然。低声说:“我败在两位手下,也不算得很冤了。”风声肃杀,拓拔牧宏两鬓花白身影萧索,颇有英雄末路的悲凉。 肖倾宇静静道:“将军不必感伤,您并不是唯一受到威胁之人。匈野大汗此刻重伤不醒,肖某的死士已潜伏在侧,准备随时取大汗性命。” 他的目光依旧温润似水,说完后,肖倾宇索性闭上了眼睛,嘴角带上了一抹微笑,如沉思的佛陀。 方君乾淡淡转向刘岑,道:“刘大人,若再加上这两人,本侯这议和条件可否还有商讨余地?” 这句话,每个字都有一种让人不能违背的力量! 几天前,肖倾宇跟小侯爷之间有过一段对话。 十个精锐云骑?潜伏?任务?方君乾的内心一阵翻腾。 “计划是什么?”方君乾只问了五个字。 “拿下衮郡、豁城、琉叶郡,使八方城的统治地 盘扩大十倍,收编八方军,你方君乾方小侯爷,则成为大庆西北无冕之王。” 石破天惊! 肖倾宇说完这句话,帅帐里的一切就像停止了,除了那个古朴的沙漏在一秒一秒的发出细不可闻的“梭……梭……梭”。 帅帐内足足静默了有一柱香时间。方君乾与肖倾宇凝望着彼此的眼睛,相对无言,只有微妙的默契在彼此心间流淌。 隔了一段时间…… “赌!!”方小侯爷吐出一个字。 一字千钧! 肖倾宇想不到方君乾这么快就掌握了这个计划的精髓! 欣慰一笑:“是的,只有赌。” 没错,八方城此刻的确无力再战。但,疲师之旅又如何!? 匈野敢背水一战吗?天镔敢把国家搞得民不聊生吗?更何况还有慕容战这张王牌在手! “我们就赌——赌他们赌不起。” 这就是把“赌”之一字运用到最高境界的表现,天镔、匈野的国内矛盾,政治局势,派系斗争,个人恩怨……牵一发而动全身,都变成了推动这个“赌”字倾向八方城的动力! 人之于寰宇,自有玄机环环相扣,若身处天时地利人和之地,蝶翼轻轻一振,亦能在彼岸掀起狂风暴雨。势之所致,蝼蚁可溃千里堤,星火可燎万里原。 “方君乾。”无双公子眼中睿智的神采和光华如水中清澈波光一样在流转,“永远记住我的这句话:战争就是掠夺,政治就是敲诈!” 议和时拓拔牧宏的出现却在无双公子的意料之外。没想到,原本只有匈野国主一张王牌在手,此刻却又多了一个天镔元帅。 肖倾宇感叹:仿佛冥冥之中有股强大的力量在暗暗庇护方君乾,他的运势强得惊人,无往而不利。 此次议和,史称“八方盟约”。 盟约结束后,各国便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欲灭大庆,必杀倾乾。” 意思很清楚:想要覆灭大庆,就必须先杀掉肖倾宇和方君乾。 八方城将领李生虎听闻后大笑打趣:“倾乾倾乾,‘乾’是‘天’的意思,公子和小侯爷连在一起,原来是‘倾尽天下’之意呀!” 快人快语的李生虎压根就没料到,他的这句话有朝一日竟然还能被史官记载入册。他更加没有想到,这句话,居然有种预言般的先见之明! 第三十七章 八方城的建设开始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 无双公子很早就意识到,虽然八方城地接天镔、匈野的边境,战端一起首当其冲遭受战祸。但同时,八方城也正是因为这个地理要素而得天独厚。 三国交界之地,向来商贾云集,交易兴盛。只要处理得当,这八方城就能成为三国商贸之都! 更何况衮郡、豁城、琉叶郡已收入囊中,与八方城连为一体,总面积几乎占了大庆国土三分之一! 这半壁江山若不好好利用,方小侯爷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于是,在八方城第二号人物制定出一系列发展计划后,八方城头号男人便开始了两手狠抓!——一手抓军事,一手抓商贸。 这也很好理解,发展是以实力为保障,没有实力,一切都是扯淡!所以这练兵是万万松懈不得的。 至于商贸,八方城税率低得吓人,三十抽一,只及各国平均税率的三分之一甚至还要更低!商人们几乎乐开了花,拖家带口赶来八方城定居作买卖。 这么低的税率让方小侯爷觉得自己会破产——毕竟建设他可是投入了本钱的。恩,就是从赔款里讹来的二十万两黄金…… 于是他很虚心很谦恭地请教:“倾宇呐,我们这样会不会亏了?” 肖倾宇正在折扇上泼墨题字(已至仲夏,天气炎热),闻言抬起头,唇凝浅笑:“先让那些商人们觉得有利可图,待八方城发展起来后要不要提高税率,还不是你方小侯爷说了算。” 只怕等八方城成为商贸第一都后,赶他们都赶不走。 方小侯爷恍然大悟!旋即佩服不已:“高,实在是高,不愧是公子无双!” 一脸虔诚:“倾宇呀,本侯有没有歌颂过你的智慧?” 肖倾宇笑道:“呃……好象没有。” 方君乾:“那我现在就来歌颂一下。” 肖倾宇静坐安等。 小侯爷咳嗽几声,一本正经,无比严肃:“倾宇,你实在是太……阴险了!” 肖倾宇:…… 八方军开始进行将官素质拓展活动。当然,无双公子是当仁不让的主教官。用方小侯爷的话来说,你不当这个讲师简直就是浪费人才! 素质拓展活动,说白了就是上课读书! 起先,无双公子问过将领们这么一个问题——“为军将帅,什么最为重要?” 答案五花八门。 贾目奇斩钉截铁:“威严。” 肖倾宇点头,却不知是不是赞同他的话。 李生虎高声回答:“当然是武功!” 肖倾宇依旧点头。 俞斌犹豫了:“莫非是谋略?” 下属们纷纷猜测—— “才干。” “信用?” “运气?” 肖倾宇只是偶尔点头,却没有发表他的看法。 高酉摸着下巴闭目沉思,憋了半饷终于吐出一个字:“猛!!” 众人绝倒! 肖倾宇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最终把目光投向帅座上默不做声的方小侯爷。“小侯爷,不知您怎么看?” 方小侯爷回答得很狡猾:“倾宇怎么说,我就怎么答。” 肖倾宇漂亮锐利的眼睛一一扫过诸将的脸,冷不防说道:“还不行呀……” 将士们显然不清楚这位无双公子在想些什么,肖倾宇的态度反而令众人觉得他更加的高深莫测。 “提升将领素质已迫在眉睫。明日起肖某将为尔等开讲授课。” 对突然的话题转换还有些不适应的众将一楞之际,无双公子已用生冷的话语打断了众人即将开展的讨论:“若有人拒学,就休怪肖某轮椅从他身上碾过去了。” 诸将大汗。 帅座上的方小侯爷早已忍俊不禁!看着众将震惊的苦瓜脸,小侯爷很不给面子地笑得前仰后合! 肖倾宇也不出声,只静静等他笑完。 待他止了声,肖倾宇一合折扇淡淡道:“小侯爷,你也要。” 方君乾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刚才的幸灾乐祸立刻转为楚楚可怜:“倾……倾宇呀,你不会这么不近人情……” 还没等方小侯爷把话说完,肖倾宇就挥手制止道:“多说无易,从明日起,肖某将亲自负责小侯爷的文武韬略。” 方小侯爷痛苦道:“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直到肖某满意为止。”肖倾宇冷冷地丢下一句让人莫名其妙的话走人。 将领们看着乐极生悲的方小侯爷,想笑又不敢笑。嘿嘿嘿,小侯爷呀小侯爷,你也有今天…… 在整个八方城,唯一敢连方君乾方小侯爷的账都 不买,并坚持己见的人,只有这么一个肖倾宇。 第三十八章 让那些拿惯刀枪的老大粗读书写字简直比杀了他们还痛苦!他们一脸哀怨地听着台上肖倾宇慢条斯理地讲解着“高地破敌十三计”、“骑兵战术演练”……当真生不如死! 他们不敢不听,因为第二天肖倾宇要进行考核,如若通不过……他们不由打了个冷颤。 本来最多也只是抄抄书,挨几下板子而已(诸位看官可以想象一群五大三粗的大汉像小学生一样乖乖挨公子板子的情景),谁想方小侯爷人损,主意更损! 竟然建议公子惩罚通不过的人当士兵操练的临时人肉沙包!既肉痛又丢人! 肖倾宇很无言地看着他。然后方小侯爷再度无良提议,要不罚他们去打扫茅厕? “……?”“……!?”“……!!” 连肖倾宇都忍不住感慨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相较于诸位将领,方小侯爷的日子过得痛苦而旖旎——旖旎的是他的学习生活轻松写意妙趣横生,每天与肖倾宇朝夕相处,个中滋味不足向外人道哉;痛苦的是——为什么那个张尽崖老是围着他家公子寸步不离阴魂不散?! 张尽崖小朋友在无双公子教导下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其中又属学琴最具天赋。连无双公子都忍不住称赞:“尽崖是为曲而生,为乐而长。阳春白雪、下巴里人,信手弹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张尽崖被夸红了脸:“尽崖只求学到公子琴技十之一二就心满意足了……” 无双公子微笑:“不然。”说完闭上眼睛,细细聆琴不再说话。 两天后,肖倾宇忽然道:“我听你琴里隐隐有金戈之声,送你件乐器吧!” 张尽崖瞪大眼睛,盯着公子手中的乐器——木制。呈半梨形,张四弦。 肖倾宇正色道:“此乐器名为‘琵琶’,音色清脆圆润,却能弹出铿锵杀伐之气。你天赋异禀,假以时日此器必能让你名扬天下。” 张尽崖看见肖倾宇眼中期待之色,心中不由沉重起来。他恭恭敬敬跪下,从肖倾宇手中郑重接过了那把琵琶,随即,行三跪九叩拜师大礼:“恩师在上,受弟子一拜。” 就在那天,张尽崖正式成为无双公子门下弟子。 当时的方君乾就坐在旁边,亲眼见证了这庄重温馨的一幕。 从此以后,无论严冬酷暑还是刮风下雨,张尽崖都苦练琵琶勤学不缀。 无双公子肖倾宇去世后,张尽崖展转南北游历天下,一手琵琶倾倒世人,终成天下琵琶第一名家! 当人们问他当初为何独独选择琵琶时,张尽崖总是笑而不答。 世人只知道,他怀中的那把琵琶,即使已然陈破不堪,也一直陪伴着张尽崖,直到他死去。 弥留之时,琵琶国手张尽崖抚摩着那把琵琶,泪流满面,只轻轻留下五个字:“我的……恩师呀……” 方小侯爷不高兴了。终于有一天忍不住私下向无双公子抱怨,不要再带着张同学了,小孩子嘛,就应该学会独立自主,让他自个儿玩去吧! 这小毛孩无时无刻不黏在肖倾宇身边,简直像块牛皮糖! 能让厚颜鲜耻的小侯爷都感到忍无可忍,由此可见,我们的张尽崖小朋友很有做超级电灯泡的潜质! 肖倾宇当时的反应是:“你堂堂方小侯爷居然跟一个孩子过不去,你好意思吗?” 方小侯爷毫不迟疑:“好意思!” 肖倾宇第二个反应就是:“小侯爷脸皮之厚果然无人能及,肖某佩服。” “倾宇呀~~”他俯下身,唇边凝着一抹浅笑,“今日风和日丽,这样枯坐房中真是浪费大好韶光,不如我们出去逛逛——呃,不要带上张小朋友。” 肖倾宇端坐轮椅,淡漠地轻抚掌中金线:“肖某行动不便。” “我带你去呀!”方君乾的手扶上轮椅椅背,不容分说,“坐稳了。” 肖倾宇只觉身后灼热的体温,即使隔着椅背依然感觉得到。那温度,包裹了自己冰冷的身心…… 他怔忪片刻,身体微微紧绷。 却还是由着他推自己出了军营。 第三十九章 八方城的街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一家家店铺鳞次栉比,酒旗迎风招展,叫卖声此起彼伏。、 秦馆酒楼、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刀枪弓弩、兼之文物古玩、各色小吃、珠宝首饰…… 短短时间,八方城已从荒凉的边境小镇变为如今八方的繁荣之都。 其崛起速度之快,隐隐有天下商贸第一都的霸气! 感受着喧嚣的热浪,肖倾宇不由为一张张朴实笑脸所感动。 也许,那些忙忙碌碌的平民百姓才是历史的真正创造者。 即使卑微,即使低下,却如百花脚下的杂草,永远百折不挠,永远生生不息! 他听到方君乾在自己耳边柔声道:“倾宇,看见了吗?这片土地正是因为有你才呈现今天这般面貌……” 肖倾宇抿唇低头。 “倾宇,”他语声诚恳,“谢谢你。” 五宝馄饨铺的摊主此刻搓着手手足无措:他万万没想到两位恍如神仙下凡的贵介少年竟然会屈尊降迂进入自己的馄饨铺! 他把桌子抹了又抹,生怕会有一点点灰尘沾上两人的衣角,激动地满脸通红! 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朱砂幽柔,眉间是清雅的贵气。雍容华贵,疏离淡漠,仿佛世间万物都换不来他轻轻一顾。 他右首坐着一个尊贵且邪魅的英挺少年。一种飞扬的男性气概与他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特质揉合在一起,配上此刻透露出的慵懒与藐视天下的神情,足以令所有待字闺中的少女怦然心动。 刚才他们在街上走,好多人站住脚,用目光怔怔的追随了一路。 摊主结巴道:“不、不知两位公子,要、要吃些什么……” 方小侯爷揶揄道:“进馄饨铺除了来吃馄饨还能来吃什么。” “是……是!”摊主紧张得满头大汗,“老朽都糊涂了!” 方君乾熟练地招呼:“就来两碗馄饨吧,记得多加点料。” “好嘞!”摊主兴高采烈地下馄饨去了。 “我玩遍整个八方城,数这儿的馄饨最好吃。”小侯爷斟茶布筷,状甚殷勤,“五宝馄饨的‘五宝’,指的是馄饨馅里五种原料:芹菜、香菇、小葱、虾仁、白菜。这五宝馄饨远近驰名,今个儿特地带倾宇来尝尝!” 看着方君乾献宝一样的表情,肖倾宇忍不住 觉得好笑。 “来喽~~”摊主将刚出锅的的两碗馄饨端上桌,“二位公子慢用!” 方小侯爷笑:“老板你去忙吧。” 可人家老板还不想离开,多呆一会儿沾点贵气也好呀! “两位公子是初来乍到吧,很面生呀。”他大着胆子猜测。 方小侯爷一时啼笑皆非——你能来八方城还是托了本侯的福,你哪只眼睛看出本侯是初来乍到? 肖倾宇在品尝着自己面前的那碗馄饨。他吃得很慢,细细地咀嚼,慢慢地抿汤。满足的神情不像在吃一碗馄饨,倒像是品味着佳肴珍馐。天气很热,馄饨很烫,他寒玉般的脸浮起两抹胭脂,额头也渗出一层薄汗。 那样子落在方小侯爷眼中,只觉此时的倾宇褪去了公子无双的光环,恢复了十七岁少年应该有的模样,显得格外真实而……**。 将一碟雪菜拌料推至他手边。“馄饨拌这配料会更好吃。” 摊主见状插嘴:“两位感情真好呢!你们是兄弟吗?” “不是。”方小侯爷捉弄之心顿起,邪气一笑,宣布道:“他,是我的人。” 啊~~~! 老板被惊雷劈中!目瞪口呆地瞪着眼前这两人!—— 肖倾宇闻言只是微微一怔,随即继续低下头吃馄饨。——甚至连勺匙里的汤都没洒出一滴。 这种话每天听到不下十遍,听得自己都已经麻木了。 肖倾宇当然不可能为这种事跟方小侯爷怄气。不然他在八方城就什么都不用干了,光怄气的时间就不够。 老板颤抖着食指:“他是……你的人?” 方小侯爷点点头:“我的人。” 他,是我的倾宇。 我的倾宇,这四字萦在口里,胜过天底下任意珍馐,让人顿觉得了这世间无可伦比的餍足。 我的倾宇。 第四十章 无双公子这几天的心情特别好。虽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方小侯爷还是从他微挑的眉梢里看出喜悦之情。 这悦色中,似乎还带了这么一点点得意…… 当方小侯爷奇怪追问时,无双公子“啪”的一合折扇:“能算计到聊盟第一军师,无论谁都会得意。” 一想到此刻戚无忧正遭聊盟国主追杀,肖倾宇更是心情大好——只觉得今年夏天似乎也不怎么炎热了…… “小侯爷,看来过不了多久,我们八方城就会多一个智囊了。” 方小侯爷大惊:“莫不是那聊盟第一谋士戚无忧?” 肖倾宇:“然也。”忽然正色盯住方君乾的眼睛:“小侯爷,你郑重回答肖某,若戚军师投奔八方城,小侯爷能否完全包容他的过去,完全信任于他?” 方君乾沉吟。“戚无忧深谋远虑,死在他手上的大庆将士不计其数。他,两手沾满了我大庆军民的鲜血。” 一瞬间,许许多多的思绪同时涌入脑海,繁杂纷扰,难以形容。方君乾的表情很复杂。 不过很快他的神色坚定下来! “但,既然倾宇敢一力举荐,那本侯就敢用他!” 因为是你信任的人,所以我也信任。 肖倾宇动容,语气依旧淡淡:“戚无忧乃一等谋士,若得他真心襄助,小侯爷今后可高枕无忧。如果将士们暂时不能理解你,那么,日后他们的亲人会感激你,整个大庆都会感激你。” “不是为了八方城,更不是为了大庆。”在肖倾宇身后,方小侯爷声音低得近乎喃喃自语:“所有一切,只是为了你啊!倾宇,你亲自举荐,本侯根本无法拒绝……” 因为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因为相信,他所看中的人必定不会害自己。所以,才会这么迅速回答这个问题。 不是为了国家!只是……为了他。 肖倾宇默不作声,他实在无法面对方君乾那双伤痛温柔的双眸。他也知道,方君乾能够这么爽快地同意用人,与他对自己的情深意重是分不开的。 大庆,泗水关。 戚无忧坐在凉棚里悠悠哉哉品茶,他的样子完全没有被千里追杀的狼狈落魄,依然老神在在,悠然自得。 他心里感慨:半年前到此地时自己还是聊盟军师,谁料半年后故地重游自己已为聊盟头号通缉对象,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正在自怨自艾,一个怯怯的清脆童音在耳旁响起:“请问……您叫戚无忧吗?” “是的。小姑娘你认识戚某?”他温和的笑笑,笑容如春风般的和蔼,一种和蔼、亲切的魅力油然而生。 小女孩羞红了脸,忙不迭将手中信封递给他:“您有位朋友让我把这信转交给您!” “哦?谢谢。”他接过信,心中疑窦丛生。他隐居在此地,知道的人屈指可数,这封信的主人又是从何得知? 好大的神通!! 抱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心理,戚无忧拆开了信封。 “展信平安”——头四个字就把戚军师气乐了。被人千里追杀,还真是“平安”呐! 接着往下看——“闻兄遭国主所忌,亡命天涯,居无定所,吾心甚挂。兄犹记当初半年之约否?” 短短几行字,无落款。 戚无忧看罢信,一时五味陈杂。 自己现在这付惨状还不是拜他所赐!这卑鄙小人,居然用这种办法挑拨离间! 戚无忧愤愤不平! 不平里又隐隐透着无奈,还有,虽不想承认,但心中涌起的敬服与感动却骗不了自己…… 他看中自己,信任自己,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重用自己。聪明如戚无忧,自然知道肖倾宇为自己承受了多大的怀疑和压力! 不过——“真是阴啊……” 感叹声未落——“背后骂人可不是君子所为。肖某可都听见了。”清淡声音冷不防吓了戚无忧一跳。 转头,正看见肖倾宇由张尽崖推着进入凉棚。 衣袂曼卷,玉冠束发,朱砂凄艳,眉目如画。他仿佛神仙中人,超然脱俗,不带一丝人间的烟火之气。 坐在轮椅上,优雅一礼:“戚军师,别来无恙。” 戚无忧也是神色不动:“公子,久违了。” 无双公子眉目含笑:“泗水关一别,在下甚是挂念。而今这半年之约,该是肖某赢了吧。” 戚无忧说起来就有气,嘿嘿冷笑:“本以为公子乃谦谦君子,谁想公子竟会用大王嫔妃令无忧身败名裂。” 肖倾宇打趣:“这不是证明军师你魅力无敌么。话说……这三位贵妃对戚军师暗慕已久,而肖某只是让聊盟国主‘一不小心’拾到了三位贵妃写给军师的情书。” 他似 只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三言两语撇得一干二净。 戚无忧怒极反笑:“可是这么一来,国主怀疑我跟嫔妃有染,怒极攻心定要将无忧赶尽杀绝。” 肖倾宇洞悉人心,深谋远虑:“戚军师,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戴绿帽子的耻辱。更何况,聊盟国主似乎连辩白的机会都没给戚兄。” 一针见血! 戚无忧容颜惨淡。是的,他其实不怪肖倾宇。立场敌对,哪怕用更卑劣的计策对付他,他也觉得理所应当。 如果主公信任自己,那这个计谋对他来讲只是一个笑话。 肖倾宇这一着,赌得就是国主对自己的信任! 结果自己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若不是好友暗中通告,自己怕是早已枉死聊都。 这场赌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戚无忧不得不承认,肖倾宇要比自己有识人之明…… 肖倾宇笑容寂寞:“戚兄,肖某知道你在顾虑。你不愿重过那种明枪暗箭、提心吊胆的日子。” 话中是真挚的同情:“做军师,苦了你了……” 戚无忧觉得面上湿湿的,只道是这山中潮气,伸手一摸,竟已流了满脸的泪。 多年来的辛酸苦楚被他一语道破!军师、智囊,表面荣耀,实则孤独。功高则震主,无能则被弃,君主提防自己篡位,群臣防备自己算计。 无时无刻不活在阴谋诡计之中,生怕一着不慎就人头落地!军师——陷得愈深,死得愈快。 肖倾宇端然跌坐,仿佛是一勾新月临水,清到了极致,秀到了极致,眉睫间秋意微寒,竟让人觉得有些荏弱。 “肖某自知强人所难,但,除了戚兄,肖某不知何人还能胜任八方城军师一职……” 他庄重施行大礼:“肖某双腿不便,今不远万里亲顾相邀,望戚兄出任我八方城军师一职。肖某不敢保戚兄一世荣华,却定会保戚兄得以善终——哪怕肖某会为此付出性命。” 闻罢此语,往昔一双机关算计红尘笑傲的眼……竟渐渐开始模糊。 “请戚兄出任我八方城军师一职。” 肖倾宇白衣临风,仿佛是白莲静静开在佛前,冷冷淡淡,红尘在他眼底都成烟云。 戚无忧望他的时候,只觉心需要仰视…… 公子,你怎生这般了解了无忧?无忧怎能拒绝这样的你?! 大倾开国元勋之一,位列苍凌阁功臣之首的“无忧丞相”戚无忧,一生最感激的人不是被他赞为“明主圣君”的寰宇帝方君乾,而是,被后世誉为“绝世倾宇”的无双公子肖倾宇。 他是方君乾的左臂右膀,亦是肖倾宇的知交好友。是他,将那段尘封的历史公诸于众。也是他,将那段倾尽天下的旷世绝恋一五一十记载下来,汇编成了那本流传千古的《倾乾录》。 第四十一章 方小侯爷与戚无忧的第一次见面在无双公子的一力促成下终于得以实现。 戚无忧一直对方君乾抱有浓烈的兴趣。他一度好奇,这个能令无双公子另眼相看的人物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而方君乾亦然。 见面后,方君乾、肖倾宇、戚无忧三人在帅帐中整整谈了三天三夜。谁都不知道三个风云人物究竟谈了些什么,现场也没有任何谈话记录。这番几乎称得上改变了天下格局的对话,注定要湮没在历史的真相背后…… 人们只知道,当方小侯爷步出帅帐,第一件事就是任命戚无忧为八方城总军师。 而戚无忧,从此对方君乾死心塌地,终其一生也未背叛过方君乾。 两个月后,戚无忧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迅速成为八方城第三号人物。 八方城头号和二号人物的工作量大大减轻。有这么一个任劳任怨的总军师在,方小侯爷更是乐得躲懒。一得空暇就带着肖倾宇去外面游山玩水,玩的不亦乐乎。 时光飞逝,白驹过隙。 一转眼,夏去冬来。方君乾和肖倾宇已在八方城将近住了一年。 这一年来,方小侯爷远离京城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下棋看书、聊天品茶、舞剑作画、猜谜对诗、赏月看花、游山玩水——只要有他在身边,这世间一切都出奇美妙。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方君乾回想起这段恣意无边的时光。 他终于相信。 自己一生追寻、一直等待的。 其实、也许、就是那一刻…… 冬天到了。肖倾宇畏寒,于是方君乾一遍又一遍地叮嘱——要勤晒被褥,晚上切记关严窗户,还让无双公子随手带着小暖炉……连张尽崖都知道,表面雷厉风行的方小侯爷其实是极其啰嗦的人。 “倾宇,本侯带你去看样东西!”方君乾匆匆踏进房间,抖落衣上雪花。大庆冬季南北皆酷寒,但西北边城总少了一份东南皇都的水汽氤氲。连那风都格外干燥萧煞,刮在脸上刀割般生生作痛! 外面小雪初霁,房间里却温暖如春,肖倾宇轻裹白裘,手捧书卷。见到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方小侯爷一见他手不释卷的投入模样,马上语重心长道:“倾宇呐,博览群书也该适可而止吧,你这样还让不让老李他们活了?就不怕他们一时想不开羞愧自尽?” 肖倾宇冷言冷 语:“自己见识浅陋就不要怪到别人身上。” 敢情那帮冥顽不灵的学生让无双公子恨铁不成钢。 方君乾失笑:“倾宇莫恼,本侯送你一样礼物。” 肖倾宇狐疑地抬眼看他,揣测面前这个方小侯爷又在打什么主意。 出营上车,骏马疾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很快驶进一片树林。 下了马车,一向淡定的肖倾宇顿时愣住了。 一个院落静静坐落于澄清湖畔,依山傍水,清隽雅致。 院中遍栽桃树,角落里的幽兰隐隐传来幽寒冷香。 在一瞬间,肖倾宇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皇城的小院…… 方君乾在他身后低声温柔道:“这便是我送你的礼物了……” 为建这小院,天知道方君乾花了多少工夫。 一进小院,肖倾宇呆住了——居然真的一摸一样!窗台的古朴盆栽、琴台上陈设的古琴,罩着落烟帐子的舒适软榻,井然有序的书架里塞了满满的书,无双随手抽出一本,竟是自己尚未看完的《汗青兵册》…… “大年三十,人人都要回家过年……本侯不能回京,还连累了倾宇陪我留在八方城,有家归不得。” 肖倾宇下意识地想避开这次谈话,声音冷硬:“我没有家。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只是过客。” “那今天,我就送你一个家。”方君乾马上接上他的话。 白衣少年背对着方君乾,看不见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有种温柔的苦涩—— “或许对倾宇来讲,八方城的小院无足轻重。然而对本侯来说,这栋小楼,就是本侯的家了……” 肖倾宇安静地垂着头,神情波澜不动。方小侯爷没有听到,他唇边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 八方城所有将士对方小侯爷的行为表示理解。 以公子的劳苦功高,送区区一座院落士兵们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更何况,小侯爷对公子的私心大伙儿有目共睹,所以对这种假公济私的行为,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戚军师笑呵呵地替方君乾开脱——“小侯爷也是人嘛。” 第四十二章 大年三十,除夕夜。 所有将士都各回各家,小楼也只剩下了肖倾宇和张尽崖。 张尽崖是个孤儿,从小跟着无双公子以致对大年三十没什么感觉。至于肖倾宇,一直是孤身一人,从没过过年的他,更加不可能心血来潮去过一次年。 所以整幢小楼显得冷冷清清,丝毫没有除夕夜的热闹喜庆。 当方小侯爷走进小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种情形。得知原委后更是彻底无语,只得亲自下厨张罗饭菜。 肖倾宇没料到方小侯爷还有这手,慢条斯理揶揄道:“无双何其有幸,能欣赏到小侯爷掌勺的英姿。” 方小侯爷忍不住白眼:“你以为谁还有你这般面子,能令本侯亲自下厨。” 君子远庖厨。但如果是为了他,洗手作羹汤又何妨? 肖倾宇:“这大年三十,小侯爷跑来肖某小院不会专为一顿年夜饭吧?” 方君乾委屈道:“倾宇好狠的心肠。这大年三十,你就忍心将本侯一人抛在空荡荡的帅帐?” 肖倾宇微微一笑,不说话了。他知道以方小侯爷的面皮之厚,再说下去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策略。 于是,小楼又重新安静下来。 只听得见厨房中锅铲的翻炒,以及外面烟花爆竹的呼啸鸣放…… 肖倾宇坐在轮椅上,静静注视着厨房中方君乾忙碌的身影。方君乾忽然回头,朝他投去深深一眼。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彼此都怔住了! 他没想到他会突然回头,他也没料到他一直在注视自己。 岁月在这一刻静安…… 半响,两人同时转过头去,别开了视线。 安谧无声…… 只剩下淡淡的、温馨的气息在小楼里静静流淌…… 等把饭菜都端上桌,张尽崖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心里埋怨方小侯爷:若不是他这般大费周章,自己跟公子早就吃完饭上床歇息了! 托了公子的福,张尽崖与有荣焉地品尝到方小侯爷亲手做的年夜饭。 不过张小朋友一点都没有荣幸的自觉。在公子下了第一筷后,张尽崖随手夹了几筷塞进嘴里,大肆批评:“不过如此,也不怎么样嘛!” 方君乾笑**道:“不爱吃?” 张尽崖哼哼: “水平很差,火候欠缺。” 方小侯爷似笑非笑:“不吃拉倒,本侯又没请你。” “你!——”张小朋友羞怒地小脸涨红!“公子你看他!……” 肖倾宇默默夹菜:“保持中立。” 小侯爷顿时笑翻!这肖倾宇说起笑话来居然也神色不动,一派正经。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倾宇,大年夜一过亥时人们就会走出家门,成群结队上街迎新,我们也出去吧。” “我?”肖倾宇有些迟疑。 “正是!倾宇以前没闹过除夕吗?” “没有……”肖倾宇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伤感惘然如流水静静淌过,了无踪影,“我还是从小到大吃第一次吃年夜饭……” 心中淡淡酸涩蔓延开来……方君乾勉强一笑:“那敢情好。以后每年的年夜饭都由本侯做给倾宇吃。” “方君乾,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话语悠悠。方君乾深深望去,却正好对上他因着最后一句而抬起的清眸,方君乾一时间,几乎错觉他抬起了满天星子。 “会的……”方君乾犹如被蛊惑般,“我们会这么一直下去的……我保证……” 那年的除夕夜,他这么对他说。 然而即使绝世如这二人,也逃不脱冥冥中造化万端的捉弄。也许是天意弄人,也许正是应了那句:从来誓言无用…… 在方小侯爷推着公子出去前,张尽崖也强烈要求带他出去闹除夕,被方小侯爷一口否决! “小孩子早点睡觉!早睡早起才能长高嘛!要不然将来都没女孩子要你。” 这句话把张同学噎得说不出话来! 摆平了张同学,方小侯爷志得意满的带无双公子出了小院。 大街上鱼龙光转,火树银花,人们接踵摩肩,一张张笑脸洋溢着过年的幸福喜悦。 肖倾宇和方君乾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第四十三章 “你要带我去哪?”肖倾宇坐在轮椅上,身不由己地被他推着往城门口走。 “去城头——!”周遭烟花人语声太大,方君乾只得提高自己音量。不料这声引来了无数路人回头注视。 “呀~~是小侯爷!!” “公子也来了!” “小侯爷好!”“新年吉祥如意呀。”“恭喜发财!” 一路上不断有人停下来朝两人打招呼,两人一边回应一边朝城头缓缓移动。 离城门越近,来往的人也就越少。到了城楼下,除了几个恪尽职守的守城卫兵四周已冷清的空无一人。 大年三十居然碰见统帅亲来探望,守卫们顿时激动得热血沸腾! “小侯爷!!”守卫们从胸膛发出呼吼,崇拜的目光一眨不眨盯着方君乾。 “大伙儿辛苦了。大年三十,这八方城的安全就全靠你们了!”方君乾的话让人有种受到重视的温暖力量。 守护八方城,舍我其谁!?——这是所有守卫的心声。 “倾宇,我们上楼。” 肖倾宇怔怔看着他,慢慢从轮椅上挣起。双手扶着城墙的楼梯,艰难的,一点点的,往上挪动。 方君乾慌忙扶住他道:“我帮你。” “不用。”他挥手制止,眼睛直视前方,“我自己可以。” 这个残疾的男子,竟骄傲到不肯让人搀扶!! 守卫们眼睁睁看到小侯爷停住脚步,目送着肖倾宇自己慢慢挪上城头。 没有去搀扶,因为知道他不需要。帮助,对他而言是一种侮辱。他一直一直,都是骄傲若斯! 满头冷汗的肖倾宇,苍白虚弱的肖倾宇,身影微颤的肖倾宇,坚忍不拔的肖倾宇,永不服输的肖倾宇…… 这样的肖倾宇! 倾宇,你可知,就是这样的你——冷淡背后的风华,荏弱下面的坚强。 让我深深爱上了这样的你……除了你,方君乾还能够爱谁? 但骄傲如你,绝世如你,怎能接受这段不容于世的感情?! 你会拒绝吧?如同拒绝那条红巾…… 一直一直,方君乾都为你自豪骄傲,亦为你心痛怜惜——你是我的倾宇。 举世无双的倾宇。 这段感情,注定没有结局。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深深埋在心底,默默陪伴着你。 这番感情,就由我于夜深人静之时细细冥想,独自品味。 ——不会困扰你。因为,倾宇,我一直尊重这样的你。 爱的前提,应该就是尊重吧…… 城楼上,两个绝世少年,白衣、红巾,一坐、一立。 八方城夜空上方焰花朵朵,炫灿耀眼;地面上银星点点,五彩斑斓。 流光飞舞,火舞银蛇。 鱼龙光转,玉壶透碧。 街头人们一阵阵欢呼。 然而在这样喧闹的时刻,在光影的交替中,映出两人无声的、忽明忽灭的面庞…… 最后一颗星子殒灭时,方君乾和肖倾宇都轻吁了口气。 方君乾轻轻在他耳边笑道:“给你个惊喜!” 说完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烟花筒。在肖倾宇不解的目光中,放好,点燃。 一簇烟火尖锐呼啸着跃上半空,然后炸开,竟在空中汇成了一张眉目如画的容颜!—— 清贵无瑕,淡静优雅,眉间一点朱砂敛尽繁华…… “快看!!” “是公子呀!!” “是公子的样子!”城下民众欢呼如潮。 肖倾宇惊呆了。 那是,自己! “倾宇,好看吗?”方君乾回头——待看清眼前人唇边的微笑,忽然失了声。 只怔怔看着,想说的话全部咽在喉间…… 烟火明灭,绚烂、摄魂般的美丽,缭乱盈舞间,映出肖倾宇的容颜,闪闪烁烁,温如暖阳,清若皎月。 便觉失了威仪如何,这山河万里,惟此处是值了贪恋流连的风景…… 他喃喃道:“我愿倾天下之力换你真心一笑……” “嗯?”肖倾宇神情疑惑。 “没什么……” 方君乾说的那句话是什么,肖倾宇到底没有听清。这一切的答案,都随着那一束束绽放过后的烟花一同消散在这静默的夜空。 肖倾宇不会想到,几年后的方君乾竟会为了他,挥师起兵,踏碎了这一场大庆的盛世烟花! 第四十四章 戚无忧终于堵着了我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方小侯爷:“小侯爷,年假已过,你也该处理政务了。” “戚军师,最近本侯偶染风寒,身体不适……” 一根金线倏地搭上他手腕。无双公子面无表情地诊脉,收线:“小侯爷贵体安康,请回帅帐处理政务。” 戚无忧同情的注视他:小侯爷,要怪就怪公子的精妙医术吧,你这点程度怎么可能骗得过公子? 在无双公子凌厉目光的逼视下,方小侯爷再也不敢耍什么花招,老老实实回帅帐干活去了。 方君乾走后,肖倾宇温和询问戚无忧:“戚军师,八方城住的还习惯吗?” “托公子的福,无忧一切安好。”戚无忧笑得怡然满足,“八方城将士都对无忧很是照顾。大概是因为北方边城与南方敌国相距甚远,彼此宿怨不深,所以无忧才不致在八方城混不下去吧。” 一直以来,八方城的敌人就是大庆西北的天镔与匈野,对南方聊盟倒是没什么化解不了的仇恨,所以才能很快接纳戚无忧。 “如此便好。”肖倾宇满意的点点头,“肖某希望戚军师能将八方城当成自己的家。” 戚无忧笑了。“公子,无忧其实不是聊盟人。” “无忧从小无父无母,浪迹天涯,自己都不知自己是从何而来。直到遇上聊盟国主,受其赏识,才投靠聊盟为其效命。” 他说这话一直语调轻松,脸上也不见什么戚色。 肖倾宇低首把玩掌心金线:“那肖某令戚军师离开聊盟颠沛流离,戚军师不怨恨肖某吗?” “怨恨?”戚无忧奇怪道,“为何要怨恨?”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是公子妙计,无忧如何能得见此生明主?” 肖倾宇感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戚兄之胸襟,吾所不及。” 戚无忧受宠若惊:“能得无双公子一赞立时身价倍增!回去定要把此句记下来,也好让后世之人仰慕仰慕我戚某……” 肖倾宇哑然失笑。 一直以来,肖倾宇就很欣赏戚无忧看似“机变百出”,但仍然保持轻松自在;虽什么都知道,但仍然保持了一颗开朗愉快的心。 “对了,戚军师。肖某接到暗报,聊盟国主已知戚兄投身八方城,放言大肆诋毁军师,望戚兄不要介怀。” 戚无忧忍不住道:“公子,你一点都不 担心吗?” 肖倾宇:“担心什么?” 戚无忧支支吾吾:“戚某名声不好。” 肖倾宇点点头。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戚无忧勾引主母,无耻**,败坏伦常。 “万一以后小侯爷娶妻,你就不担心……戚某故技重施勾搭主母?” 肖倾宇风轻云淡:“无忧,我相信你。” “公子……”戚无忧一脸感动。 肖倾宇接道:“就算你去勾引也不用担心,主母定不会失节,你又没方小侯爷帅。” “肖、倾、宇!——”一声怒吼,让方小侯爷帅帐里的台案都震了三震…… 可怜的戚军师终于明白:其实,肖倾宇和方君乾一样,都是爱作些小把戏打击人的。 大庆皇都。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太子方简惠坐立不安。 正批阅奏章的嘉睿帝冷不防道:“瞧你这样子,哪有为人君者的稳重。” “父皇,不是儿臣浮躁,只是这方君乾在八方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儿臣怕……” “怕他起兵造反?”嘉睿帝呵呵一笑,“方君乾父母还在我们手里,还怕他蹦到天上去不成。” “更何况……”嘉睿帝慢条斯理,“一旦方君乾有了异心,不用我们动手,他自会亲手杀了方君乾。” 方简惠迷茫:“他?他指谁?” 嘉睿帝浑浊双目爆出两道精芒! “肖、倾、宇。” 方简惠哭笑不得,怀疑嘉睿帝是不是老糊涂了。 “父皇您说笑吧?肖倾宇跟方君乾……这两人分明是一丘之貉!让肖倾宇杀方君乾,等于让方君乾自己杀方君乾。” 嘉睿帝失望道:“你这不动声色的本领,跟无双比起来真是差太多了……” “简惠,你只要永远记住:无论何时,肖倾宇都决不会做对大庆不利的事。” “可是……”他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嘉睿帝打断他。 “他没得选择……” “这是他的命!” 第四十五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ps:许多电视剧里都把这句念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其实读错了,这句话的意思是“皇帝承奉上天之意,下诏说……”,所以大家千万别读错。另外,很多读者都以为月白色是指月光一样的白色,其实理解错误,月白色指的是浅蓝色,大家不要搞错喽): “英武侯方君乾保家卫国,镇守边关,‘震雄’一战实属我朝开国以来前所未有之大捷,特封方君乾为正二品(原来是从三品)征匈英武侯,亲率八方军征讨匈野,拓我大庆疆土,扬我大庆军威!钦此~~!” 钦差大人笑得和蔼可亲:“征匈英武侯,接旨吧。”幸灾乐祸的笑容嘎然而止——方君乾利刃般的目光刺得他心头发寒! “臣,接旨。”一眨眼方君乾已换上谦逊腼腆的微笑,“钦差大人远道而来,本侯有失远迎,失礼之处还望大人多多海涵。” “哪里哪里……”钦差差点以为刚才只是自己错觉。“下官还有要事在身,不宜在八方城久留,小侯爷的盛情下官心领了。” 方君乾亲自送钦差至城门。看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两人熟稔到一定程度了。 看着面前这张年轻英魅的脸,钦差也不禁为他的命运叹息,忍不住低声提点:“小侯爷,此去一路珍重。” 方君乾一愣,笑意温柔:“君乾省得。” 钦差不知道,自己这句无心之语替自己捡回了一条老命。他更不会知道,如果不是方君乾在最后关头放过了他,那在路途上等待自己的,将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天镔”流寇,以及令人扼腕的“意外”殉职。 回到帅帐,方君乾挥退所有守卫,一人静静坐在帅座中。 以手托额,闭目沉思。 这就是皇家亲情……这就是皇家亲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冷意从心头泛了下去,寸寸透骨。 猛地起身掀案! “噼里哗啦——”上好檀木帅桌四脚朝天,纸墨笔砚洒了一地! 方嘉睿……方简惠!!……我处处忍让,你们却一逼再逼! 既然你们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方君乾?……”清雅冷淡的声音让心头怒火稍稍冷却了下。 抬头看见肖倾宇催动轮椅掀帐而入。他端坐于他面前,浸柔了清霜的冷秀,像沉睡了百年的迷梦,惊且艳。 肖倾宇冷冷道:“你疯了吗?” 你不顾远在京城的父母了吗?你现在斗得过嘉睿帝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方君乾沉吟不语。 半响。 “你叫我怎办?”方君乾惨笑,“率军攻打匈野,孤军深入客死异乡?” “倾宇,就算我愿老死八方城,但还是永远躲避不了那本就存在的污浊。 “是他们,先不放过我! “既然那样……” 他的眼神中渐渐露出犀利与决然。 肖倾宇不由暗暗心惊,一句话脱口而出——“方君乾,不要去!” 方君乾轻轻道:“如果真到了那时,倾宇可愿帮我,同本侯坐拥这万里江山?” 这句是表明,也是试探。 “如果真到了那时……”肖倾宇水色的双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没有说下去。 眼神像燃烧的雪,结冰的火。 如果真到了那时, 我会亲手杀了你。 “我们会赢的。”他淡淡道:“方君乾,战吧。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会永远陪着你……” 只要你不背叛大庆,肖倾宇就永远陪着你。 这永远,究竟有多远? 方君乾:“即使九死一生?” 肖倾宇点头:“即使九死一生。” 方君乾望着这个男子—— 看似极柔极弱易折易碎,却坚韧得如同在冰天雪地、狂风骤雨中亦不折腰的修竹。 他会一直在我身边…… 这一刻的温暖,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忘了朝堂上的纠葛纷争,忘了他翻云覆雨的野心**,只因为有这样一个人这样默默陪在他的身边! 那就—— 战吧!! 不是为了大庆,只是为了他! 即使九死,亦还有一生—— 而他方君乾,誓要夺取这一线生机! 倾宇,你可知?只要有你在我身边,英武侯方君乾便是天下无敌! 第四十六章 八方城为即将到来的征战迅速忙碌起来。 士兵秣马厉兵,囤积粮草。 将领们则一起研究匈野路线地形以及风土民情。 无双公子的素质拓展培训此时终于凸显出效果! 虽不至于个个文韬武略,但起码每个将领都能独当一面。 这足以证明无双公子的眼光深远。 离出征只剩三日。 肖倾宇以精妙术数推算出——三日后破军星现正北,吉南方,利征战。那夜长河月圆,宜洒酒祭天! 方君乾默立在小楼下。 三日后,就要出征了……此去匈野,生死无话,也不知今后能否再见到他…… 推门而入。方君乾一眼就望见肖倾宇坐于桌案前,旁边放着一个利索整洁的行李,桌案上拆散着袖弩的零件,肖倾宇手边摆着一张八龙袖箭组装图,上面还有他改进后的批注。 方小侯爷知道无双公子一向精通机括器械。 此刻却见肖倾宇无比熟练地将案上零件组装成一具精巧袖弩,赫然是图纸上的八龙袖箭! 方君乾知道,八龙袖箭威力惊人,一弩可发八枚袖箭,且便于隐藏每每出其不意。但凡事有得必有失!八龙袖箭发射时巨大后坐力,足以震废普通人的手臂! 方君乾一把拉住他,沉声:“你不要命了。” 肖倾宇只抬头淡淡瞟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摆弄手中袖弩。 方君乾不由哑然失笑:肖倾宇岂会顾及别人的劝? 无双公子将八龙袖箭固定在自己右手手腕上,隐藏于宽袖中。摆摆手,灵巧的袖弩丝毫没有影响手臂活动。 这才转向方小侯爷:“何事?” 方君乾突然注意到案上的行李:“倾宇也要随军出征!?” 肖倾宇淡然:“你不是都看到了嘛。”他觉得方君乾多此一问。 方君乾失了声,突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竟要陪他去……他竟要陪他去!! 明明知道此去危机重重十面残杀!他竟然还要陪他去……死…… 方君乾只觉心里泛起了一种淡淡的,难以言述的酸楚。 “我希望你能留下来镇守八方城。” “八方城有戚军师镇守,大可高枕无忧。”肖倾宇自信的,甚至带点自负的:“小 侯爷放心,肖某定不会拖累部队行军。” “不是因为这些……”方君乾阖目锁住即将夺眶的泪水,“我只是希望,倾宇能平平安安的…… “而不是陪本侯前去送死。” “方君乾!”肖倾宇霍然色变!一字一顿,脸色阴沉得可怕,语气中有种被羞辱的失望愤怒。“你把我肖倾宇当成什么人!?” “既然答应过会永远陪着你,我肖倾宇就决不反悔!” “我以为……这世间,只有你能懂我。” 这世间,只有你能懂我…… 方君乾,你懂我的,对吧? 望进那双清定的眸子,方君乾顿觉——此生不再孤独…… 他只简短回他一个字:“是。” 肖倾宇释然一笑。 这一笑,如同云开雾散,纯白如雪。 “八龙袖箭虽有废臂之险,但肖某双腿不便,关键之时或能救肖某一命。”他淡淡解释。 以一臂换一命,这买卖不亏。 “你一个人去,必死无疑。”肖倾宇把玩掌心金线,微垂双睑,一派清傲,“这争霸之路,就由我来陪你走上一遭吧。” 他抬头望着他。 他低首凝视他。 在这场旁若无人的对视中。 两个人仿佛经历了一千次花开花谢、看透了一万次云舒云卷。 一眼万年。 第四十七章 方君乾微眯起双眼,目光掠向苍凉远空。残暮染血,天青卷烟,万千金蛇喷薄吐雾摇曳生姿,别有万种风情。 慢慢走下了城楼,缓步走入了队列中。银铠红巾,在一片金戈铁甲中,第一眼就能看到他!似乎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身边围绕了多少人,这个人永远是被第一个认出来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王者气势。 晚风淡淡吹来,肖倾宇坐于轮椅之上,白衫曼卷,衣带当风,飘飘然凌虚御风,仿佛下一刻就要融逝于残天暮地。 方君乾眸光坚硬,清冷如霜,视线所及之处,士兵们纷纷挺胸收腹,面色因激动而涨红。 看着面前一张张年轻战士的青春面庞,方君乾不觉荣耀只觉重担压肩。这一去,自己不知能把他们带几个回来。战马雄骏,刀光雪亮,军容严整,杀气腾腾。 八方军已整装待发,即将给予匈野致命一击! “倒酒壮行!”方君乾金石玉响的声音染上了金戈杀伐。 各队队长出列,提起准备好的酒瓮给士兵们满斟上烈酒。 方君乾,肖倾宇,贾目奇,李生虎,泰岩,俞斌,戚无忧,高酉……誓师台上的将官们一一端起酒碗。 “戚军师,高将军!八方城就交给你们了!” 戚无忧和高酉神情凝重:“属下定不辱命!祝侯爷武运昌隆,八方军战无不胜,凯旋而归!!” 诸将一笑,一同仰头,将满碗烈酒一饮而尽!顿觉一股火辣辣的热流顺着喉管流入胃中,热气上涌,浑身发烫。 所有将官漂亮地将碗底一亮——涓滴不剩! 兵队中立刻发出啧啧轻赞议论之声:武将们倒也罢了,看不出文质彬彬的肖倾宇和戚无忧竟也有这等豪气! 方君乾用力把酒碗摔了个粉碎!神采飞扬——“八方无敌!!” 百万人同时痛饮,只听清脆的劈哩啪啦声响个不停,战士们纷纷把手中酒碗摔个粉碎。 豪气陡生,低沉地吼声如雷:“八方无敌!!——” 征讨之战开始了! “全军上马,出发!” 铁骑铿锵,队伍沿着护城河向匈野方向进发。 骑兵风驰电掣般奔在前方,看不到尽头的粮草辎重被推着走在中间,几十万步兵背弓扛枪跨刀,雄赳赳气昂昂走在后头。兵山兵海,连绵不绝。 叱咤风云的**在 方君乾心中滋长,将门虎子的血液在他血脉里复苏。 低首望住身旁的白衣男子。 荒原,夕阳,战鼓雷鸣,铁骑,刀光剑影,决战沙场。名将对名将的对抗,八方精锐与匈野铁骑的激烈碰撞,就如流星与流星的对击,恢宏壮阔。 生于这苍茫乱世,与心爱之人并肩作战,抗击当代最强悍的骑兵帝国——此生无憾矣! 庆历325年,英武侯方君乾奉命征讨匈野,亲率二十万骑兵、八十万步兵,共计百万八方大军,挥师北上! 后世将八方军攻打匈野的一系列战役统称为“狂澜之战”,而方君乾与肖倾宇“绝世双骄”之名,亦是在此战后名震天下! 或许连上天都在庇佑方小侯爷,就在八方军开拔的第四天,一直重伤不愈的匈野大汗慕容战终于一命呜呼,临死前没有留下传位遗诏。 几个皇子为争夺王位混战一团,皇室统治顿时岌岌可危!匈野王朝风雨飘摇! 第四十八章 苏克撒平原。 不足两万的八方军骑兵,以风卷残云之势砍杀着匈野军的残余部队。铁骑呼啸来去,迅疾如风,铁蹄轰鸣大地,令人胆战心惊战栗不已。 八方骑兵所到之处,犹如峻岭崩雪,匈野溃兵被大片大片地被雪亮银铠淹没覆盖,滚落战马,马蹄践踏人体,血肉横飞,惨声不绝。 战局呈一面倒的形势,胜利已被八方军收入囊中! 肖倾宇双手笼袖,淡淡传令:“鸣金收兵,穷寇勿追。” 又是一场大捷!! 将士们激动地满脸通红!细数开战以来的三个月,从八方城起兵,破储郡,攻诶云,连下数十城,兵侵如火,势如破竹。 将士们震惊发现:方小侯爷自领兵以来还未尝一败!“迎辉”“震雄”“狂澜”……一连串赫赫战功挂在方君乾身上,令这个年仅十八少年王侯的声威一时无两! 当真是,一人威慑镇天下! “倾宇。”他红巾银铠,走至他面前。依然那么的英气逼人。他站在那里。精致银盔下,是深邃而锐利的剑目,抿紧而轮廓鲜明的嘴唇。昔日还略显稚气的白皙脸庞已被战争和苦难磨砺得棱角分明。 犹如千锤百炼成钢,无瑕美玉成器。 邪魅,英挺,冷静,自信。气度从容,动静皆风云。 如今的方君乾已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方君乾突然将身形一矮,单膝跪地,与肖倾宇双目平视:“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这一句,胜过世间千言万语。 没有人知道,方小侯爷每一场战役结束后,所说的第一句话,永远是对他说的那句——倾宇,我回来了。 大庆,皇都。 方简惠的心里很是不爽——父皇的训斥让他烦躁,群臣的奏章让他烦躁,从匈野传来的捷报更是令他烦躁不已! 所以他出来散心,美其名曰:微服私访。 不过他可不是去什么体察民情的。这一访,就访到了京城最富盛名的烟花之地——弱水三千巷。 刚踏入巷子,风中隐隐传来一段激昂苍凉的琵琶快弹! 一向只唱晓风残月的妙龄少女开口,吟唱的曲词竟是从未听过的惨烈豪放!—— “四面烽烟起,天下纷纷说绝世—— 算背负青天也不在意。 见说道,谁将浮云笑生死? 河山万里一局棋——” 温柔之乡何时唱起这么激豪的歌了?方简惠心中诧异。 却听优伶的歌声透着寂天寞地的悲壮,响遏行云—— “负手笑—— 背青天,也不在意。 只把寂寞藏眼底……” 曲调一转,箫起笛落,轻快的伴奏衬着歌声飞扬起来,带着七分热烈的洒脱、三分潇洒的剑气! “吟游风,幕天席地,歌空歌海歌万里。 论英雄,风生水起,斋天位现无人敌! 惊世姿,武中无相,锦绣成灰千秋洗。 平生事,绝艳惊才,繁华过眼开一季!——” 歌曲弹唱到那儿,突然间,方简惠听不到声音了。琴消歌歇…… 众弦俱寂,优伶歌中的最后一字,成了唯一的高音。 蓦地—— “砰!” “砰砰!” “砰砰砰砰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万音同起,震天撼地! 如万马奔腾踏平浩瀚莽原,如雪山断裂倾覆山峦万里!苍茫大地在呐喊,空穹天际在颤栗! “四面烽烟起——天下纷纷说绝世—— 算背负青天也不在意—— 见说道,谁将浮云笑生死—— 河山万里一局棋—— 天下纷纷说绝世——河山万里一局棋!——”(歌名《风姿物语白起寂寞棋》词:独倚灵剑醉小楼) 曲终歌歇。 万籁皆寂。 杂声全隐。 方简惠觉得阵阵**涌进心房,毛孔瞬间全部张开,竟出了一身热汗! 不光是他,连身边的小太监都受到盅惑,心绪激荡。 快步冲进乐坊,方简惠劈头就问:“此歌何名?” 歌者答:“《绝世双骄》!” 方简惠迷茫:“绝世双骄?” “客官不知?当然是指方小侯爷与无双公子了。”说话人的表情很是骄傲,仿佛他自己就是方君乾肖倾宇。 此言一出,身边小太监惊恐瞅到——太子方简惠的脸孔刹那扭曲到恐怖! 第四十九章 正当八方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时候,形势开始逆转。 震惊过后,各国权贵开始清醒了:方君乾肖倾宇兵锋犀利如此,若等他两人攻克了匈野王庭,夺取了匈野地盘,只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啦! 连不败名将拓跋牧宏败在了他们手上,谁又能挡得住两人联手?再不阻止他们只怕大祸临头! 意识到了这一点,一个前所未有的绞杀同盟形成了。 匈野新王慕容厉、天镔军当权新贵霍佩习、倭奴沿海郡大名洪都、南聊盟国主毅飞飒,还有无数诸侯国——而他们的敌人却是两个只拥有不到百万兵马的绝世双骄。他们害怕的并非大庆,而是两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 绞杀联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从东南,从西北,从海岸,从内陆,从各地通往苏克撒平原的大道上,大军一眼望不到尽头,粮草辎重如山,兵马遮天蔽日。 明知双方实力对比悬殊,方君乾却凛然不惧越战越勇,他孤军奋战竟然与四国联兵打了个旗鼓相当,甚至还占了上风:三个月之内与十八路军队作战,击垮了其中十一路,击退七路,八方军在苏克撒平原创造了旷古绝今的辉煌战绩! 绝世双骄迸发出最璀璨的光芒,锋芒至无人敢撄,但也因为那咄咄逼人的锋芒灼痛了各国权贵的眼睛,也使得他们的敌人更加坚定了铲除两人的决心。 他们怕这两人,也正因为怕这两人,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消灭这两人。绝世双骄一日不死,四国权贵寝食难安! 八方军在苏克撒平原驰骋,打垮的联军不计其数,但消灭了一批又换上新的一批,联盟有的是源源不断的生力军。 绝世双骄越是所向披靡,他们的敌人就越是悍忍顽强团结一致,为了对付他们,四国诸侯们搁下了一切新仇旧恨,“绞杀联盟”越打越是壮大——这是两个人对抗四个国家的无望战争! 八方军已经不是为生,而是为死而战了。 帅帐内。 肖倾宇正在替方小侯爷上药。 方君乾俯卧在床榻上,感受着冰冷纤长的手指在自己**上移动摩挲,呼吸微微有点急促。 冰冷的触觉,却带来火热的、难以言喻的燥热…… 真是香艳旖旎的折磨呀…… 顺着他的目光,肖倾宇低下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太过冰冷。“抱歉,我应该先把手暖暖的。” “倾宇的手,为何一直如此冰冷。” 肖倾宇平静淡然:“我杀孽过重,身上杀气太烈。” 杀气太烈,容易折损命数。 方小侯爷心中一痛! 回眸望去:即使身处修罗沙场,肖倾宇仍是茕茕白衣,纤尘不染,眉间朱砂绯艳,偏生寂冷如刀锋。 “不对。”方君乾脱口,“倾宇是天上谪仙,本侯才是血腥满手的妖孽,死后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伏尸百万,流血漂桨,哪里是神仙所为?”肖倾宇自嘲一笑,目光却是俯视众生的慈悲:“你我造此修罗杀戮,都已一身血腥……不过肖某最近在为小侯爷、为八方军将士诵念经文,以期减轻杀孽罪过……” 方君乾静静凝视他,想起三天前大战过后的场景—— 交战过后,战场上唯余尸山血海,扑鼻的血腥味让人窒息作呕。碎尸残肢堆积如山,层层叠叠形成一种谁也无法形容的暗红色泽,战地烽火旁,失去主人的武器静静躺在地上,到处流淌着一种类似脑浆、血浆、泥沙所混合的流质物。残骸肉末飞溅得到处都是。 方君乾当时就跪在尸山血海中。 脚下潺潺流淌着一条血溪,身边躺着砍去了半边脑袋的年轻士兵,他是如此年轻,以至于他看上去是如此朝气蓬勃,理应前程似锦。 如今毫无生气地倒在方君乾脚边,黄白色的脑浆流了满地,张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反胃,窒息,绝望,阴冷、血腥…… 种种负面情绪压得方君乾几近崩溃!只觉自己双腿发软,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欠奉…… 然后,他看见了血色中的那抹纯白——白得如此干净、耀眼、纯粹。 于是,杀戮愈加血腥,白净逾显纯粹。 他听见自己沙哑声音对那唯一的洁白说道:“别过来。” 不愿他为自己踏入这杀戮之地,不想看见如此纯净的白色沾染上污秽血腥。 这丑恶,这罪孽,这一切的一切,只要自己背负就好!!自己背负就好!! “方君乾。”隐隐听到清冷淡雅的声音。 凝视着方君乾周围那一汪不断漫延的血色湖泊,肖倾宇眼神复杂。 突然,他催动轮椅重重碾进了血泊里,洁白的长衫裤脚顿时被溅染得猩红一片。 就在这尸山血海间,他端坐于轮椅中,来到 他的面前。 然后,天地间只剩下了他空灵淡静的话——“方君乾,站起来。” 我就在这里。 哪里都不去。 这修罗地狱,不只你一人,我亦会陪你一起。 你也从不曾令肖倾宇失望过。 所以!方君乾,站起来!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清贵无瑕的白衣男子为他踏进了这片血海,对自己说:“方君乾,站起来。” 眼前不见了江山无限,只看到他的脸…… 倾宇,除了你,这条路谁能与我走遍,谁又能陪伴我携手百年? 方君乾朝他笑了笑。两手支着碧落,一用力,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接着便是那句——“倾宇,我回来了。” 第五十章 肖倾宇熟习经文。 他集上天灵气于一身,天资聪颖,过目成诵,自然对佛教经卷也知之甚深。有时甚至连佛界大师也会因无双公子话中禅机而折服动容。 肖倾宇是不信天命之人,但他却经常诵读经文。 方小侯爷夜访小楼之时偶尔会看见肖倾宇手持经卷——一卷《往生咒》,一卷《般若经》。 因果轮回,前世罪业当得今生偿还,冤冤相报,报应不爽。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可是。 他读经文,是为牺牲的死士,战死的将士,满手杀孽的八方军……却从不为自己。 经文念得愈多,身上破煞戾气却不见有任何消减,反而愈加浓烈。有时只是远远看着,就会让人升起一种锋利如刀、寂冷如雪的感觉。 肖倾宇敷好了药,静静替他包扎绷带。 一圈、一圈、又一圈…… 两人都没有说话。 突然,方小侯爷睁开眼睛,吐出一个字:“疼。” 无双公子冷冷道:“人家士卒都没喊痛,你堂堂英武侯居然还怕疼?” 方小侯爷理直气壮:“英武侯是人不是神,当然也会痛了。而且……”声音低下来,“本侯也只会在倾宇面前叫痛呢……” “嗯?”他没听清。 “那个……倾宇呀,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像妻子在为丈夫包扎伤口……” 肖倾宇双手狠狠一用力! “啊——!”小侯爷一声惨叫! 无双公子笑得温雅清和:“抱歉,一时手滑。” 方小侯爷暗中咬牙——他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寰宇征战录》里,有这么一段话:帝天纵英才,弓马娴熟,南征北战,一生历经大小战役二百余场,负伤不计其数。然帝坚忍,纵伤可见骨亦若无其事,谈笑如故。 将问曰: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陛下不觉疼痛矣? 帝答:倾宇去后,朕自此再不觉疼痛。 百官默然。 一人潸然泪下后,帅帐啜泣之音顿不绝于耳。 倾宇,除了你,我还能向谁明明白白喊出自己的疼痛? 寰宇帝统一四海君临天下,只是这声“疼”,却是再也不会说了…… 碧血长空,风起云涌。 千军呼啸,万马奔腾。 挥断剑,折长刀,马嘶欲狂,喊杀震天,断肢残骸散落一地,激战双方杀红了眼,疯狂的战斗让人失去理智,他们早已失去了思考能力,只知道对穿了不同铠甲的人杀杀杀! 一挑绣有“乾”字的飞龙战旗透染鲜血。旗下黑马亦浑身浴血,气喘吁吁。碧落杀掉一个又一个敌人,男人银色的铠甲早被层层鲜血覆盖,几跟红巾分辨不出。 “狂澜之战”后,方君乾在八方军中的绝对权威再也无法动摇。 八方军“只知方侯,不晓庆王”! 肖倾宇并没有投入厮杀,他静静坐在高坡之上,一双明锐的眼眸冷静地观察着战场局势,绝顶聪慧的大脑飞快掠过千百种部兵方式。 他手持令旗,往联军布防最空虚处轻轻一点一挥,立即,恍若一道霹雳从天而降,一队八方骑兵立即闪电般抽身往那儿疾扑而去。 敌军阵势大乱! 无双公子满意地看着敌军被一一歼灭,满意颔首,再度不慌不忙开始调转令旗。 这已经是第十九路大军了。不知还有多少军队正赶过来等着与他们交战。 一方是养精蓄锐、跃跃欲战的精锐之师,一方却是伤痕累累、兵缺粮少的疲惫之旅…… “公子,我们能活下去吗?”将领们哑着嗓子问。 肖倾宇观察着战场局势,微微一笑。 “你们应该问能不能胜利,而不是问能不能活下去。”无双公子衣不带水,八风不动。 “还记得我问过你们‘为军将帅,什么最为重要’吗?”他目光温和,神情庄肃,“为军将帅,最重要的就是具有‘屡败屡战,永不言败’的心境气度!” 只要活着,就一心求胜!跌倒几次,就爬起几次! 永不认输,绝不放弃! 第五十一章 千军呼啸,万马奔腾,隆隆马蹄如无数道滚雷,惊得大地也为之颤栗。 纵使八方军骁勇善战,却难敌潮水般永无休止袭来的联盟大军。 方君乾所带领的一彪骑兵被联军骑师团团包围。 昏天暗地,冲锋厮杀。八方骑兵始终冲不破敌方的包围阵势。 方小侯爷此刻身边的将领只剩下一个俞斌,另有五十个八方精锐死守在周围。 就算是死,也要送他们的主帅平安脱险! 俞斌一向畏缩的脸上流露出决死的刚毅,洒脱一笑:“小侯爷,末将先行一步了!” 无法跟随方小侯爷您建功立业,是末将一生的遗憾。能在有生之年得遇小侯爷您,却是末将一生的幸运…… 五十个勇士的声音出奇统一响亮:“侯爷保重,吾等先行一步了!!” 这是赴死勇者对生者的致意,这是将死之师对生者的祝福! 等肖倾宇见到方君乾,后者跪在战场上,怀里的俞斌身中三十余刀,已奄奄一息。 五十个骑兵尽皆战死沙场,无一生还。 一直以来,俞斌都是八方城中公认最胆小、最怯懦、最畏缩的将官。却正是这样的他,拼死替方君乾挨了三十余刀,生生保方君乾平安突围! 看见肖倾宇,俞斌艰难的开口:“公子……” 肖倾宇催动轮椅,俯下身,握住他的手:“肖某在。” “公子……我们……会胜利吧……?”他咳出几口血。 肖倾宇点点头,神情凝重:“我们会胜利的。” 得到无所不知的公子的回答,俞斌满足笑了:“是呀……有公子和……侯爷在,……八方军……就决不会败。……我……死也瞑目了……” 他怔怔望着空中大雁呈“人”字,远远消失在深沉的夜幕中。 声音渐渐低哑:“……看那帮兔崽子……谁还敢说……老子胆小……” 闭目,阖眼。再也……睁不开了。 方小侯爷轻轻道:“你是最勇敢的。” 没有人会说你胆小。 方君乾心情激荡,阖目,锁住即将夺眶的泪水。 肖倾宇的手死死握成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生疼。 “方君乾。”他开口,“站起来。” “我们一定要胜利,否则怎对 得起俞大人,还有许许多多为我们牺牲的将士。” 方君乾仰起头看着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疲惫。话语幽幽:“倾宇……好孤独啊……” 肖倾宇几乎是马上理解了方君乾的心境。 八方军孤立无援,他只能看着身边的袍泽一个接一个凋零牺牲,然后在一场毫无悬念的无望战斗中孤身奋战,直到最后不支倒地,死亡。 “我们会胜利的。”他伸出手。 他的手指:白皙,秀气,坚定,有力。 “拉着我的手,站起来。” 夏季清凉的风吹了进来,满天繁星照耀着白衣少年那柔和的眼波。 方君乾慢慢伸出手。 于是,两手紧握…… 看着眼前这美绝人寰的一幕,不知怎的,所有人竟都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第五十二章 遥遥的夜空星河下,肖倾宇抬头仰望星辰。 “在看什么呢?”方小侯爷走到他身边。 肖倾宇沉默了一下:“无双夜观星象,发现破军星灭,贪狼星现。料来不出三天,此战胜负就将揭晓了。” 方君乾仰望着同样地星空:“是赢?是输?” “胜负难料。”肖倾宇声音清寒如水,天地似乎都为之静了一静。 “大概负多胜少吧。”方君乾豁达一笑,“倾宇,可否愿意听本侯说会儿话?”不说,恐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肖倾宇点点头。 那夜,方君乾说了很多话——童年时的趣事,少年时的烦恼,朝堂上的排挤…… 端坐在轮椅上,肖倾宇安静地听着方君乾说话,澄澈的眼眸泛着淡淡的光华。 他安静地垂着头,认真倾听着方君乾的说话,神情无悲无喜。他不时又抬起头,静静注视着他的脸,那明亮的眼睛,那年轻的面孔,知道今生再也忘不了此夜。 说到后来,两人都沉默了。 夜未央,星如亮。数以亿计的星辰璀璨于天际,映照着苍穹。 巨大的皎洁圆月静静地挂在半空,给战场笼上了一层白芒。 方君乾没有再倾诉。 说完了自己平生喜怒哀乐, 只是这最后一句,永远无法诉诸于口。 这句话是你我之间的禁忌,一旦出口,就再无法回头…… 但不说,你懂的吧? 如果是你…… 如此冰雪聪明的你…… 我心中最后一句——倾宇,我爱你。 星空下,月色里。 两个少年相对凝视。 听那风如何吹动那发,听那低低且细细的呼吸。 看那红巾如何在风声里飘扬,看那白衣如何在月光下泛光。 “对了,倾宇此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十七八岁的少年,有才能有建树的多是傲慢无礼、趾高气扬,只会向人倾吐其英姿勃发的哀乐和可歌可泣的悲喜,却不会在星月交辉之下倾听别人的低诉。 可是方君乾毕竟与凡夫俗子不同。他也准备听。 肖倾宇毫不迟疑:“站起来!” 方小侯爷看着他眼神里的渴望和期待,不由沉声道:“ 会的。有朝一日,本侯必倾天下之力让倾宇站起来。” 无双公子愣了愣,见方君乾神色不似玩笑,不由微微一笑,送他四字评语:“劳民伤财。” 方小侯爷也笑了:“倾宇真是不给面子,也不看看本侯是在为谁劳民伤财呀!” 相视而笑。 苏克撒平原的一处高坡上,两个绝世少年,白衣红巾,一坐一立。 “方君乾,我们会赢的。” “是。我们会赢的。” 此生不再寂寞。 方君乾望着身边的肖倾宇。 自己与肖倾宇的感情,已经超过了尘世一般的依赖眷恋之情。 同是寄若浮萍的游子,同样苦难挣扎的经历,同样惊才绝艳的智慧,以及早已深入骨髓的寂寞。 除了他,还有谁能懂得自己,了解自己,与自己携手共死? 能在滚滚红尘中与他相遇相识,也许是上苍给予自己的恩赐。 倾宇,红尘之中若少了你,君乾有多寂寥…… 第五十三章 苏克撒平原风云变幻,八方军与绞杀联盟在此激战无数次,尸体垒成了高山也无人理会。 耳朵到处回响着惨叫、咒骂,以及兵器猛烈的撞击声,火花飞溅。 伤者在**,士兵们已经杀红了眼,见人没死立马补上一刀,脚下是滑腻腻的不明混合物,其中隐约可见脑浆和血水,稍不留意就会打滑,浓浓的血腥味道呛鼻。 长枪给刺折了,刀刃给砍钝了,匕首给折断了,激战的气势简直只能用癫狂来形容! 无论镔野还是聊倭,尽管占了人数上的优势又是生力军,但面对八方军这种不要命的疯狂反击,面对他们那种玉石俱焚的疯狂眼神,他们统统寒了心破了胆: 那些浑身浴血狞笑着的八方军,不是人!是修罗,是凶刹,是恶魔! 一天之内,敌人曾十几次差点就攻占了要地,但是八方军以血肉之躯筑成了的铜墙铁壁,绞杀联军每次都碰得头破血流。 日头从东边升到了正中,又从正中下落到了西边,攻守战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双方大军的搏杀,就如同两个巨人,掐着对方喉咙做着生死搏斗,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后气喘吁吁,伤痕累累。 远处绞杀联盟的大旗下,看着激战中的苏克撒平原,绞杀联盟的盟主,也就是南聊盟国主毅飞飒面色发白。 传令兵一个又一个急速奔驰来往于他身边报告:“天镔十五军上去了!” “匈野第八骑师团上去了!” “霍佩习将军要求增援!他说天镔第五军顶不住了!” “报!洪都大人战死!” “匈野第八骑师团全军覆没!” “倭奴六军伤亡太大,已经无力再战!” “匈野第九步军请求退出战斗!” 毅飞飒的手在轻微的颤抖:激战已经六个时辰了(相当于十二个小时)!苏克撒平原象一头贪婪的巨兽,吞噬了一个又一个的精锐团队,无数精兵猛将就此灰飞烟灭,八方军却依然傲立! 他简直无法理解:这究竟是怎么一会事?绞杀联盟苦战三月,投入巨大人力和物力,付出了巨大代价和牺牲,居然连一个小小的苏克撒平原都拿不下。 他开始动摇了——这场战斗真的有意义吗?就算绞杀了八方军,我们也得不偿失啊。这代价太巨大了,就为了攻克一个小小的苏克撒平原,值得吗? 他轻声的咒骂着: “方君乾,算你狠!”扬声发令:“鸣金收兵,明日再战!” 整整一个白天过去了,血战到夕阳西下,无论是联军还是八方军都已经疲惫不堪。 八方军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江山如晦,万物混沌。 勇士们真是太累了。穿着厚重的铠甲在马背上颠簸冲杀近一天,当时心情激荡下没觉察什么,现在心神一松懈才感觉腿都酸软了,连武器都拿不稳,整个人呈脱力状态。 有些战士一下马就完全爬不起来了,旁边的战友赶紧过来帮忙,替他拉走马匹,脱下铠甲,手无意一抓,里衫完全被血水和冷汗打湿。 八方城粮草开始告罄,每个战士分到的只有那么半个馒头。 “公子,你累了一天了,吃点东西吧。” “给将士们吃吧,我还不饿。”无双公子浅浅一笑,温润双眸一片流彩,深邃如浩瀚的星空,迷离如冬晨的浓雾,不可捉摸,又美得让人沉醉。 跟将士们说话的时候,肖倾宇都会很专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不时颔首附和,显得对对方的说话十分重视。 这让跟他交谈的人从心底莫名升起了一股虚荣满足:看哪,连名动天下的无双公子也在专心听我说话呢! 将士们都很爱戴他们的公子。 很多话,对父母都无法说出口,连兄弟朋友都难以理解,但他可以。即使他无法苟同,但他必定对每个人的想法抱以尊重。所以原本憋在心里憋了很多年的话可以对他说出来,说出来以后,他只要三言两语就能拨开自己心中的迷雾,胸中抑郁之气一扫而空。 “杨虎,能否帮我把小侯爷请过来?无双有事找小侯爷一叙。” 无双公子记忆惊人,过目不忘,能随口叫出任意一个士卒的姓名籍贯军阶职务,这让普通士卒受宠若惊:公子居然认识我! 这种天赋也让肖倾宇更受将士们的尊重爱戴。 例如现在的杨虎——“是,公子!末将这就去!” 不一会儿,方君乾就到了。 血与火萃炼出的军人锋芒,长期游走在生死间,因看惯生死所积养成的上位者独特的漫不经心,就连方君乾自己也没意识到,此刻的他与四个月前的他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同了。 将士们纷纷退了下去。 “方君乾。”秀气的手指着远处烟幕笼罩下的苏克撒平原: “肖某正在等待援兵。” “援兵?” “肖某知道他们正往苏克撒赶来,但不敢肯定来不来得及。” 方君乾挑眉:“然后?” “明日,大概就是最后一战了!此战凶多吉少,肖某想先送小侯爷平安脱离战场。” “那八方军呢?” 肖倾宇不动声色:“肖某自会处理。” 方小侯爷闻言一笑,一种惨烈的、悲壮的、骄傲的,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微笑。 他静静仰望头顶夜空:“只有战死的英武侯,没有战败的方君乾!方君乾不会走,愿与八方军共存亡!” 方君乾怎么可以走? 又能走到哪里? 这场赌,不是生就是死!没有第三个选择! 再度垂首,他对上了一双悠然睁开的清眸,就这样,隔着时空静静的望着自己。 “方君乾,那就让我们一起等待奇迹吧。” 第五十四章 旭日东升,天边的云被朝霞渲染成红彤彤的一片,丝丝缕缕,千年的风将彩霞吹得分分合合,让人徒然升起万物变迁,沧海桑田的凄怆。 方君乾与肖倾宇就在苏克撒平原的高地上。 八方军将士们已是精疲力竭,但哪怕撑着枪杆,他们也依然阵旅严整,眼中彪悍不死,举手投足透出一股子狰狞杀气。 远处遥遥传来了敌军沉重的脚步声:“轰!轰!轰!”像是海底火山爆发前的剧烈震颤,更像是地平线上滚落的沉闷惊雷。 在绞杀联军步步逼近下,大地在颤抖,下沉! 前方出现了敌营黑压压的阵型,黑影如山峦压顶,敌阵尚未扑到,那片巨大的阴影已经笼罩了每个人的心头。 那片阴影越来越大,遮天蔽日,压得人心中一片阴霾! 目睹着眼前这一幕,绝世双骄面色凝重。 看来今天这一战,联军要举全部兵力来一决生死了! 最后的决战!! 肖倾宇朱砂流溢,眉目如画,让人觉得误入江南烟雨迷雾的温柔。 “最终,还是拖累了你……”援兵至黎明还不至,八方军注定只能孤军奋战了。 方小侯爷摇头微笑:“倾宇说的话,我不懂。” 你我之间,怎会用到这个“拖累”? 一直以来,你我都是生死与共,相扶相持,“拖累”又是从何谈起? 是吧,倾宇? 其实能遇见你,是我方君乾此生最大的福气…… 联盟的骑兵压低身子俯在马脖子上,马刀横跨,长枪斜点,犹如乌云压顶般扑面而至,喊杀声同样震天动地:“杀,杀,杀!” 震耳的杀声犹如春雷滚滚,一浪高过一浪,嗡嗡震撼。 相对的,八方军却是冷肃如铁。 一边是杀声震天,一边却是死一般的沉默。 肖倾宇听见身侧方君乾那高傲的冷诮:“方君乾的命就在这里,你们来拿呀。” 是的,无论谁想杀方君乾都要付出代价!这代价,沉重的叫人承受不起。 这才是方君乾,这才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方小侯爷! 有朝一日,他当君临天下,叱咤风云! 只是那时,皇图霸业转眼成空,徒然寻觅……却不见眼前深爱之人…… 方君 乾轻轻道:“倾宇为何不走?” 肖倾宇一怔。 “方君乾身为八方军主帅,只能战死不能战败……但倾宇,是可以离开的吧……” 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要陪我一起死? 肖倾宇仰头凝望着他,脸上流露出的淡淡的寂寥。 此时的肖倾宇,是方君乾从未见过的肖倾宇。 “昔日于八方城,君尝对宇曰:‘吾当与君携手共死。’……今兵临城下,吾亦是。” 吾当与君携手共死。 情。 究竟害了谁? 这场倾尽天下的旷世之恋, 是劫,是缘? 方君乾只觉一股热流直冲胸臆! 看着身边的肖倾宇…… 初次见面,落英中的肖倾宇宛若世外之人,带着清冷的气息,既清且傲。他静静地带着一丝淡漠的微笑,洞悉着世事和人情百态。 和他相处日久,竟令人产生恍若隔世的感觉…… “倾宇……我能抱你一下吗?……” 肖倾宇略一点头,忽觉一股大力将自己从轮椅里扯起,回神时,自己已撞入一个温暖的胸膛! 静静在千军万马中相拥,身边那动天杀喊也不及对方呼吸来得清晰…… 方君乾牢牢的,死死的,搂住怀中白衣清雅的肖倾宇,一点点地圈紧了手臂…… 肖倾宇目光朦胧,半垂的睫毛将平日里的疏离与淡漠敛进了温柔之中,略急的气息吐呐着幽雅,染了一襟的冷香。 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 江山嘶鸣战马,我只听见怀抱中寂静的喧哗。 千军万马、剑影刀光,终将不过成为历史长卷中泛黄一页。 如果此刻就是永恒,那么江山万里,富贵荣华抛去却又何妨…… 第五十五章 片刻,方君乾就松开了怀抱。 决毅转身!——“我走了。” 银铠闪耀,红巾凄艳。 走下高坡的男子背影是那么消瘦,坚定,挺拔,以及背负了苍天的沉重潇洒。 肖倾宇送。目送。 方君乾跨马而上,拔剑在手。碧落出鞘,霸气青光凛然贯日! 他傲然高喊:“八方无敌!——” 八方军同时从胸腔爆出嘶吼!“杀!!——” 无双公子看着混战成一团的苏克撒平原,对左右道:“你们也上吧。” “那公子的安危……” “没那个必要。”肖倾宇平静道,“今日是最后一战,肖某决不后退。八方军一输,肖某就只有一死。” 身旁护卫一愣,随即慨烈应道:“遵命!” 绞杀联军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尽管八方军骁勇善战,但是不行:他们连月苦战,精疲力竭,加上伤亡过大,怎敌养精蓄锐的绞杀军尖刀似的切入!? 绞杀联军狰狞着狂笑,挥舞着马刀狂砍烂杀,他们的冲击箭头已经深深的切入八方军的中路。 “方君乾,纳命来!!”倭奴猛将毛利空狂嘶怒吼,重达四十公斤的玄铁抡日棒朝方小侯爷直直抡下! 方君乾讥诮一笑,也不作答,拍马就当头迎上! “铿!”短兵交接,火星四溅!兵刃刮磨之声令人牙齿发酸。 毛利空满意地等待着方君乾脑袋开花的场面。 等等!…… 他怎么还活着?! 毛利空一脸茫然,惊愕随即转成恐怖!——我的身子呢? 身子到哪去了!!? 腥热的鲜血喷泉般喷涌! 一颗硕大头颅在地上“咕噜噜”翻滚。倭奴一代猛将被大庆英武侯一招致命,死不瞑目。 从方君乾侧身、收腹、挥剑、疾劈,整个过程花了不到五秒钟时间! 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连贯。干净利落,丝毫没有多余的动作。 战场上片刻安静,无论敌我双方都怔怔望着场地中央红巾银铠的方君乾…… 半响—— “小侯爷好样的!!” “好!!” “侯爷万岁!!” 方君乾脸上扬起傲然冷笑,竖剑长啸:“八方无敌——!” “吼!八方无敌!!!”八方军热血沸腾士气大振! 台上毅飞飒不禁赞叹:“真乃帅才也!!” 匈野新汗慕容厉忍不住冷笑:“我等该庆幸这大庆储君不是这方小侯爷,若让他再多活几年,这天下哪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天镔新贵霍佩习淡淡道:“再怎么天纵英才,也注定今天要死在这里。” “公子,战况如何?” 眺望着喧嚣杂乱的战场,肖倾宇摇头。 众人不知道他摇头是什么意思,不由面面相觑。 高坡上的肖倾宇广袖凌风,幽然自若。 他神情专注,仿佛一心等待着什么。 忽然。“来了……” 第五十六章 “报~~~东面有一骠骑兵正朝这儿赶来!!” “好像是敌方的援军!” 毅飞飒无名火起,直想把那几个叫嚷的传令兵宰了。但随即他自己也愣住:真的有人!人马很少,只有区区不到百人,犹如一团黑云在平地上飞舞。 绞杀盟主皱眉下令:“拦截他们!” 一队轻骑兵从作战的队伍中抽调了出来,匆忙掉头准备迎战。 两路骑兵交错驰过,抽出刀剑互相砍杀,一时短兵相接,人马混战挤成一团,力如迅雷风驰电掣,全线刀光闪灼,犹如天降闪雷。 所有将领震撼地发现,这批不到一百人的骑兵简直所向披靡! 他们手中的兵器也十分奇怪,长柄、宽刃、血槽扭曲,似刀又像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挑劈砍刺,疾若雷电! 只见白光闪过,血花喷涌,脑袋就已经飞上了天空。 在凶狠的对杀中,联兵的冲击势头被完全压制,联兵给打得节节后退,根本站不住脚。 一,二,三,四……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八十四人!不多不少,整整八十四人! 这八十四个神秘骑兵不发一言,只管卷杀向前。联军根本无力阻拦,骑兵甫一交手便剑毁刀断,坠下马匹,步兵更不用说,仿佛一地凋零的落叶,被可怕的狂风席卷,身不由己,给打得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两军人马看得屏气凝神,士兵们甚至停止交手。将领们惊骇:这是何等可怕的战斗力,这是哪里来的可怕骑兵!? 方君乾心里赞叹:这才叫真正的骑兵! 眼看形势忽然逆转,绞杀联盟硬生生转攻为守,联盟众将相顾骇然。 “这怎么可能!”毅飞飒咆哮一声:“他们是谁!?”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一彪骑兵气势如龙,一路狂突至肖倾宇所在的高坡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八方军的无双公子:肖倾宇。 肖倾宇淡淡微笑着,端坐于轮椅中的他,清贵无瑕,绝代风华。 八十四个骑兵整齐划一地下马,向着他单膝下跪,如同雷鸣般地齐声高呼—— “拜见公子!——” “诸位辛苦了。”肖倾宇的声音温和优柔,却奇异的令战场上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我的……八十四云骑!” 历史上神秘莫测不败,为寰宇帝立下赫赫战功的“八十四云骑”,在“狂澜大战”的苏克撒平原惊艳亮相! “什么?反击?现在?!”所有人都被这异想天开的战术弄晕了…… 回头看看不断**的伤兵……疲惫不堪的战马…… 此刻他们只求敌军不再袭营就谢天谢地了,可他们的主帅,方君乾方小侯爷居然还想连夜追击出奇制胜?! 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疯狂! 而方小侯爷对此的解释是:我们想不到,敌人就更想不到。 肖倾宇沉默良久,水色嘴唇轻抿。终于悠悠说出一句话:“有六成的把握,可以做了!” 帅帐之中落针可闻。 疯了!!简直就是疯了!! 众人这才知道,其实方君乾和肖倾宇的身上都有一种赌徒的气质!要么就大获全胜,要么就一败涂地! 众将愣愣地看着他两:小侯爷和公子……连发疯都赶在一快儿…… “小侯爷,肖某将这八十四云骑借与你,此战若胜,小侯爷威名当如日中天,各国定不敢再犯大庆。” 方小侯爷忽然道:“只有如此吗?倾宇只关心这些?” 肖倾宇一怔,轻轻的,泛起一个水雾般绝美的微笑:“万事小心。肖某在此地等候小侯爷平安归来。” 方君乾很郑重地点头:“我会的。” 只要知道他在等待着自己,而这份等待不会随着时光和距离而消失,那么,纵然龙潭虎穴,纵然刀山火海,方君乾也会平安归来。 当八十四云骑见到方小侯爷时,方小侯爷的开场白就是:“相信你们都已认识本侯了。” 虽然他很不礼貌地坐在帅座上对人讲话,却没有人觉得他的态度倨傲,反而觉得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他的凛然气质,仿佛天生就该立于众人之上。 方君乾并不知道他此刻带给了那八十四个男人怎么样的震撼。 他微笑着,慢慢走下帅座,姿势优雅:“你们,可有谁愿意陪本侯走上这一遭?” 在互相打量过后,站在方君乾面前的八十四云骑微微垂下了自己的目光和脑袋,这个,已经代表了某种程度上的认同。 男人间的有些话是不用说出来的。 肖倾宇赞赏地点点头。方小侯爷能得到八十四云骑的认可,无疑让无双公 子松了一口气。因为一直以来,与八十四云骑的能力呈正比的,就是他们的桀骜不驯…… 方君乾转身上马,马跑出几步后,听到背后传来的呼声:“小侯爷!”ィ他勒马转过身去,八方军所有将士整齐单膝跪地,剑尖朝上,向他肃然行礼。 方小侯爷深深凝望了一眼,点点头没说什么,带着八十四云骑扬鞭策马而去。 勇士们坚定地身影被如水月光拉成摇曳的黑线,马踢声渐渐消失在平原尽头。オ 家国兴亡,在此一搏。月夜突袭,血战之下,不知有几个勇士能活着回来? 肖倾宇静坐在轮椅上,对着身边将士庄重道:“英雄出世,风雷烈变,青龙长吟,天下皆惊。诸位,我们刚刚送走的,是当代的绝世奇男子。” 了不起的八十四云骑,了不起的方君乾! 横刀立马战八方,苏克撒平原孤军力抗四国联盟,天下名将,舍你其谁!狂澜一战,足以千古流芳! 第五十七章 三天。 整整三天! 方小侯爷和八十四云骑如同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每天,肖倾宇都坐在苏克撒平原的高坡上静静等待。等待那一骑绝尘的身影,等待那银铠红巾的男子对自己说一句:“倾宇,我回来了。”…… 蓝天,荒原,脚下摇摇欲坠的黄色小花在风中摇曳……肖倾宇坐在轮椅中,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久久凝望着方君乾远去的方向…… 这一幕落在八方军所有将士眼中。于是,定格成永恒…… “公子,这都三天了……”一个小将局促不安,“小侯爷他们,会不会凶多吉少?” 肖倾宇温润如玉,平静的声音里有让人信服的力量:“不会的,他们定会平安归来。” 小将不知道他们的公子为何如此有信心,迫不及待问道:“公子如何得知?” 肖倾宇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极目远眺,山河万里,苍凉。血色夕阳将原野上荏弱的小花渲染得绯红凄艳。脚下,绯丽花朵轻轻摇曳。风中,肖倾宇白衣翩飞,似欲乘风而去。 当然相信你会平安归来, 因为有我在这里等你…… 方君乾消失了七天,肖倾宇就在高坡上遥望了七天。 直到七日后的黎明,荒原的地平线上突然冒出了几个摇摇晃晃的小黑点。接着,黑点多了起来……五个……十个……四十个……八十个…… “公子!!那是——”身边的将领激动地语无伦次! 看着他们跌跌撞撞地走近。 肖倾宇屏住了呼吸,十指紧握…… 只见方君乾苍白着脸,满身血污,抬头望见高坡上的肖倾宇,冲他微微一笑。 他身后的八十四云骑,腼腆疲惫的笑着,但眸子里全是狂热的光芒。嗓音嘶哑疲惫:“公子……” 肖倾宇看似若无其事,但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喜悦激动。 他看见方君乾迈开僵硬的腿,一步步走近自己。 接着,他便听见了他的那句:“倾宇……我回来了……” 肖倾宇深吸一口气,慢慢弯起嘴角,露出最美丽的笑靥。 “……回来就好。” 不知何时,高坡下挤满了八方军将士,摩肩接踵密密麻麻,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 每个人脸都涨得通红。 突然——“天佑侯爷,天佑公子!”不知是谁最先吼出声。 “天佑侯爷,天佑公子,不败,八方无敌!!——” 最先不过数人,渐渐,整个苏克撒平原齐声高喝,鸟雀惊飞,战马嘶鸣,声震四野。 “天佑侯爷,天佑公子,不败,八方无敌——!!” 狂澜战役的最终决战,无双公子的八十四云骑力挽狂澜,绞杀联盟被迫后撤三十里。英武侯方君乾带兵突袭敌营,趁夜砍下敌军帅旗,撼其军心。 兵荒马乱之际联盟人马践踏,死伤无数。 方君乾率领八十四云骑连追三百里,行踪飘忽不定诡异莫测。绞杀军惶惶不可终日,损折兵马不计其数。 绞杀联盟盟主毅飞飒于乱军中被方小侯爷一箭射死。群龙失首,绞杀联盟顿时溃乱! 八方军反败为胜,取得狂澜大捷! 狂澜之战结束后第三日,八方军全体将士同穿素缟,撒酒焚香,告祭战死袍泽。 营帐内,肖倾宇轻沾紫毫,提笔挥墨。 方小侯爷冷不防从他背后冒出来!“写什么呢?”定睛一看,“倾宇在谱曲吗?”曲已谱好,词也填了一半。 方小侯爷精通音律,轻轻哼唱几句后邪魅一笑:“这另一半歌词,就由本侯帮倾宇填吧。” 说完便从背后俯下身,伸手握住了肖倾宇手中的笔。两人贴的很近,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似乎是觉得眼前情形过于暧昧,肖倾宇的眼神有点古怪,带点茫然。 笔走龙蛇,柔软的毛笔尖在宣纸上悠悠游走,墨迹一丝一丝的殷开。 “倾宇……”方君乾的声音有点喑哑。 “嗯?” “待会儿与本侯同唱此曲吧。” 第五十八章 “狂澜”一战,百万八方军征讨匈野,有三十万将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看着以前手足相亲的亲密袍泽如今已成为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八方军全体将领心情沉痛,难以言表。 “此皆我大庆勇士……”方小侯爷一身素缟,红巾飘扬如血,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明了深切:“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江山,果然是由尸骨堆成……” 今晚的月亮巨大的妖异,低低悬挂在深沉夜幕里,破军星和贪狼星在漆黑夜空交相辉映。 七十万八方军衣冠似雪,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如月华铺洒在辽阔的苏克撒平原之上。明明人马众多却是万籁俱寂,愀然无声。 肖倾宇端然坐于轮椅,眼神是心忧苍生的慈悲:“妻离子散,白骨成堆。无论有何理由,征战都是残忍不仁的事情。” 方君乾笑:“本侯没得选择。” 肖倾宇沉默。 看着面前这个淡淡微笑的少年王侯,肖倾宇第一次,心里泛起了一种久违的,淡淡的,难以言述的酸楚。 他现在,应该还不到十九岁吧! 肖倾宇的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心中那种久违的感觉又真实了几分。 当这个年纪的少年还在父母膝下承欢,还在与心爱女子花前月下红烛昏罗帐时,方君乾已带领着千军万马鏖战厮杀独抗四方了…… 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他无路可退。 只能战,不能败! 对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这样的背负未免太过沉重…… 方君乾手捻三柱清香,对月连拜三次,将其插入香炉中。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远远向四周荡漾开去! “吾之袍泽,魂兮归来。与尔英灵,共饮此酒!” 方君乾捧起一坛美酒,倾一半祭洒于地,随后右手抓起酒坛仰头痛饮!透明的酒水顺着他的喉结,他的脖颈倾泻而下,悲壮如燕赵之士慨烈豪迈! 七十万大军沉声应和:“吾之袍泽,魂兮归来。与尔英灵,共饮此酒!” 仿佛一滴水滴入沸油中,沉寂静默的苏克撒平原顿时沸腾起来!将士们席地而坐,大口喝酒,大声谈笑! 那些死去的兄弟并没有离开!看见了吗?此刻他们亦坐在一起与胜者同乐! 肖倾宇喝了很多酒,很快眸子浮出些惨烈的剑气: “拿琴来!” 一把瑶琴很快送到他手里。 “铿!”明明秀气纤细的手指,弹出的曲调却是如许激昂豪迈! 歌声一出,瞬间惊艳全场!—— “满座,衣冠似雪,短木惊堂,浊酒一觞, “三柱清香,断尽沧桑,止战殇,何往。” 方君乾朗声大笑!拔出碧落随琴舞剑! 雄浑如龙吟的声音响起,豪烈狂傲,气吞山河! “天下,四面狼烟。 “山岳,万里尸骨连绵。” 肖倾宇兴起,索性将瑶琴竖抱在怀里,像琵琶那样亟亟快弹起来! 两人相视而笑,一前一后,唱和相应,完美无间。 “黄沙蔽天。”“沙蔽天。” “贪狼星现。”“贪狼星灭。” “挥宵练。”“斩宵练。” “炼龙渊。”“折龙渊。” “奠轩辕。”“战轩辕!” 看着方君乾的碧落剑剑气青光夺目,肖倾宇也抽出了自己的黄泉!黄泉剑的锋芒耀花了众人的眼睛。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小侯爷将黄泉剑送予了无双公子…… 黄泉碧落,金芒流溢,青光贯虹。 “霜刃相连。”“刃相连。” “破军星现。”“破军星灭。” “持沉水。”“销沉水。” “铸龙雀。”“斗龙雀。” “祭莫邪。”“杀莫邪……”(注:宵练、龙渊、龙雀、莫邪都是古剑名) 歌声暂歇。方君乾眺望着夜幕中的万里江山,语气里是睥睨天下的霸气慵懒: “古今战乱,血染战袍,马革裹尸,不过如是。” 肖倾宇仰头望天,眼眸中尽是悲天悯人的无奈: “天下局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苍、生、绝。” 方小侯爷狂放一笑放声唱道:“横万世,断千岁,江山指点,平百越;” 温柔望向身边白衣绝世的肖倾宇:“三界双阕,风华俱敛,有谁怜,苍颜。” 肖倾宇歌声磁性空灵:“废城残垣,满炊烟,石灶已乱,兵祸溃; “干戈止退,白骨成堆,人去也,魂随……” 苏克撒平原上,出现了奇怪的一 幕。七十万将士鸦雀无声,呆呆盯着最中央那两个绝世风华的男子,静静听两人放声高歌。 两人手中的碧落黄泉,寒气透骨,流光四射,剑气! “剑出,天下惊绝!” “策马回。”“谁不回……” “踏碎……”“此夜。” “千秋醉——” “共谁醉——”(歌词摘自《剑出-天下惊绝》,词:隐筱龍月。此歌很大气很强势,害得我一听就想打游戏……) 第五十九章 歌罢,肖倾宇一手提起酒坛昂首灌下!酒液淋湿了黑发和衣领,肖倾宇索性解了发冠,任一头长发披落于肩尽情挥洒。 随后抛了酒坛,右手托颊淡淡微笑,皎洁了欲飞的白衣,应和了夜空那一轮妖异圆月。 此情此景,某些潜藏在方君乾心中的话不由冲口而出:“当真是风华绝代……” 肖倾宇斜睨了他一眼,温润瞳眸半是醺然半是自嘲:“徒然风华,何曾绝代。” 李生虎小心翼翼对方君乾道:“公子好像醉了。” 方小侯爷点点头。 转向肖倾宇:“倾宇,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肖倾宇以手扶额,没有回话。 方小侯爷苦笑:看来醉得不轻…… 嘘出一口气,方小侯爷的手扶上椅背,推着轮椅朝帅帐走去。 “倾宇?”低唤一声。然肖倾宇依旧闭目沉睡,没有任何回应。 没办法,方小侯爷只好将他打横抱起,轻放在床榻上。美酒的醇香糅合了肖倾宇身上的冷香,让方小侯爷的身体微微紧绷…… 肖倾宇果真如他所想般,已经醉了。 这个男子,清醒时和眠梦中是两种不同的隽逸。 和衣卧榻而眠,方君乾清楚地看见他眉宇紧蹙,似在梦中也忧虑着什么。 倾宇,你到底在烦忧什么呢? 不自觉的,手指轻轻摩挲上他光洁雅致的额头。 感觉着手上的温度,心被暖暖的东西包围,让人沉溺,难舍难离…… “倾宇……”他低喃,“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方君乾居然会爱上你……” 坐在榻边的方君乾就这样一直陪伴着他,直至累极陷入梦乡。 他没有看到当自己的呼吸变得绵长规律后,肖倾宇悄悄睁开了眼睛。 依旧清亮宁定得有如天上寒星,没有一点醉酒的痕迹。 望着身边的方君乾,肖倾宇目光复杂。 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轻轻将毛被覆在方君乾身上。 于是,从那一夜起,什么都变了…… 第二天,八方军拔营回城。方君乾没有提及自己身上为何多了一条毛被,肖倾宇更不会去问方小侯爷那句话的涵义。 一切如常,又仿佛一切都脱离了常轨,走向了不可控制的未知的方向…… “回家了!”“到家了!”“我们回来啦!!” “爹!娘!二毛活着回来了!……别哭呀,这是好事!”一家三口搂在一起又哭又笑。 “旺子他娘……旺子他,战死了……”随后便传来妇人撕心裂肺的啼哭! 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一幕幕在八方城中上演。方君乾和肖倾宇走在队伍的最后端,两人皆沉默不语,不知心中是何感受。 “公子!公子!”人群中,一个小豆丁在蹦上蹦下朝这边招手。张尽崖人小滑溜,凭借身体优势硬生生从人缝里挤到肖倾宇面前。 “公子……”张尽崖泪汪汪地扯住肖倾宇的袖子,“呜哇~~公子你怎么过了这么久才回来?我好想你~~~” 肖倾宇温和微笑,眼里露出疼爱之色。张尽崖从头到尾打量面前的公子:“呜呜呜……公子你瘦了!”狠狠甩给方小侯爷一记眼刀!“都是你没有照顾好公子!” 在张小朋友心目中,敢情无双公子掉了一根头发也一定是方小侯爷的错。 小侯爷满头冷汗。 “不过总算回来了!”张尽崖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城池,肖倾宇和方君乾居然异口同声:“是呀,总算回家了呢……” 第六十章 “倾宇,兰姨怀孕了!”方君乾手里捏着一封信,整个人看起来喜气洋洋,“本侯要有弟弟了!” 肖倾宇接过他手中的信纸浏览一遍:“明年夏末就能诞产……咦?” 他抬头:“兰姨明年要来八方城探亲过年?” “是的,带弟弟一起来。”方小侯爷摸着下巴,“嗯,那时大概五个月大吧……这个时候的小孩最好玩(?!)了!” 肖倾宇见他笃定的样子忍不住打击:“小侯爷就如此肯定是男胎?” “绝对是!”方小侯爷信誓旦旦,“我有预感!” 无双公子懒得跟他辩论,接着低头看下去。 蓦地。 “小侯爷……” “何事?” “依依她为何也要来?” “不是说了来探亲嘛!” 无双公子的神色很不自在:“探亲?” 方君乾皮笑肉不笑:“呵呵,当然是来探望你这青梅竹马了!难不成还来探望本侯?” 那一夜林依依的表白和肖倾宇的拒绝,方小侯爷可是亲耳听闻。因为两人有感情纠葛,以致方小侯爷对林妹妹没什么好感。 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呀!要知道我们的方小侯爷几乎对所有美丽女子都挺有好感的。 肖倾宇优雅地将信函搁在桌上,一言不发,但他的内心却隐隐有丝无奈和不安。 端起茶盏,远山眉微微一挑,茶盅里茶叶缠扭纠结成一团——就像这事儿,剪不断,理还乱…… 在“鼓励商贸”政策的扶持下,经过一年的轻徭薄赋和休养生息,八方城的商业贸易就像雨后春笋般拔尖冒头,渠渠然有不可阻挡之势! 现在的八方城是名副其实的天下商贸第一都! 也是,先下诸国皆推行“重农抑商”,单单八方城独树一帜,提倡“农商皆本”,不以商贸为次贱,大大提升了商人的社会地位。 商人们只差为方小侯爷立个长生牌位供奉起来了,哪里还想要离开? 方君乾已完全掌控了大庆西北,成为手掌实权的一方诸侯。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他振臂一呼,随时都可以起兵造反踏平皇都! 而此时的方小侯爷,却在为一纸榜文而发愁。 方君乾,肖倾宇,戚无忧,贾目奇,李生虎,高酉……但凡有品衔的八方城官员, 无论大小齐聚一堂。 他们中间陈铺着一张榜绢,白底黑字,字字惊雷!榜文右下角,赫然盖着方君乾一方帅印! 方小侯爷神情凝重,显而易见最近承担了无数压力:“诸位,《军民提拔晋升十二策》已看过,如果本侯要在八方城推行此政,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军民提拔晋升十二策》是由方小侯爷以前提出的《士卒提拔晋升十二策》衍化完善而来,将公平机制从军队扩展到普通平民之间。 在贵族门阀当权朝政的今天,《军民提拔晋升十二策》的横空出世宛若平地惊雷,骇得天下贵族一阵发懵…… 可想而知,此政一出,推行者无疑首当其冲被打压攻击!一个失察,说不准就遗臭万年…… 一位老成持重的文官力谏:“小侯爷,此政推行为之过早,若一意孤行,下官怕小侯爷会成为众矢之的。” 方君乾目光如电:“你们怎么看?” 属下一一垂下眼睛,不敢与其对视。 戚无忧眉头深皱:“政策甚好,无忧建议小侯爷过四五年后再缓缓推行……” “的确,此政一出,八方城就真的成为各国权贵的眼中钉了。” “是福是祸还难以预料,吾等还是不要去当那只出头鸟。” …… 讨论戛然而止。 一只雪白纤秀的手执笔提毫,饱蘸浓墨,就在方君乾的那方帅印下,签下了“肖倾宇”三个字。 众人静静地看着他。 一笔,一笔,再是一笔……笔锋惨烈,力透纸背。 肖倾宇的表情很平静,望着众官的眼神中温润里透着不可亵渎的庄重严肃。“有些事,总得要有人来做。” 方君乾,我信任你。 这万斤重担,这千古骂名,我同你一起分担。 不论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肖倾宇的名字都将永远陪伴方君乾…… 这功过是非就由后世去评说。 看着无双公子无私庄肃的双眸,将官顿觉惭怍无地。 戚无忧感叹:“侯爷和公子心忧天下不计个人荣辱,令无忧好生惭愧。无忧不才,这骂名算我一份吧!”说完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也是。” “豁出去了!” 将官们纷纷表态,忙不迭地签上自己 的大名。 …… 最后,八方城地官员全部都在榜文上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这就是享誉后世的“盛世联约”——这份《军民提拔晋升十二策》,缔结了倾乾盛世的人才基础! 从头到尾,方君乾和肖倾宇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的抱负,理想,感激…… 他的信任,理解,支持…… 眼神交汇中,杂乱的画面都过眼成历史云烟…… 两人无声凝望,相对无言。 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六十一章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莫使金樽……” 张尽崖结结巴巴,看着面如沉水的白衣公子不由得汗流浃背。一直以来,张尽崖都很敬爱敬重他的公子,当然也很怕他…… 肖倾宇很少动怒,但他只要把脸微微一沉,任何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更何况是涉世未深的张小朋友! 而张小朋友在无双公子出征匈野的几个月里,居然连一篇《将进酒》都没背下来,也难怪肖倾宇生气了。 肖倾宇面无表情地抽出一根藤鞭:“手心。” 不会吧!?张尽崖骇得差点晕过去……唔,不要打手心呀!!…… “公子?”可怜兮兮地讨饶。 无双公子不为所动:“莫让我说第二遍。” 于是方小侯爷一进门就差点与张尽崖撞了个满怀! “小侯爷~~~~”张尽崖一把躲在他身后露出半个脑袋,瞅着方君乾地眼神简直称得上感激! 这就是所谓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无双公子清冷道:“肖某管教自家徒儿,还请小侯爷让开。”眼睛里分明写着:与你无关,少管闲事。 小侯爷哑然失笑:“倾宇也太过较真了,小孩子天性贪玩,背不出功课有什么打紧?” 看着现在的张小朋友就像看着当初顽皮任性的自己,方君乾就是忍不住想包庇。 “嗯嗯!”张尽崖把头点的如小鸡啄米!方小侯爷的形象在张尽崖眼中前所未有的高大起来…… 肖倾宇的声音渗下丝丝冰冷:“玩归玩,这功课却是耽误不得……还请小侯爷快快让开,莫要耽误肖某宝贵时间!” 方小侯爷护住身后张尽崖:“倾宇有话好说嘛!何必动粗呢……” 肖倾宇不耐烦了:“让开。” “不让!” “给我让开!” “就是不让……哈哈哈哈哈!”小侯爷忽然捧腹大笑!他语气暧昧,邪邪有点不怀好意:“倾宇,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莫不是典型的慈父严母?” 可别说,还真有点象…… 肖倾宇手一颤,脸上阵红阵白……忽然将藤鞭往桌上重重一搁,催动轮椅就出了大门。那背影,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小侯爷一愣,旋即在他背后放声肆笑! 八方城将士都知道,方君乾方小侯爷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令人费解:方小侯爷很喜欢“调戏”公子…… 他们还真不懂了:公子冷若冰霜不怒自威,平日里多看一眼都觉是对他的亵渎,小侯爷怎么敢怎么能对公子理所当然地说出此类话来? 这胆子,不是一般的大……这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 光凭这点,想不服都不行。 于是众人惊叹:不愧是小侯爷呐! 庆历325年九月初九,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天刚蒙蒙亮,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的守城士兵就接到了一绢榜文,揉着惺忪的睡眼将榜文贴上公示栏后,士兵懒洋洋地打开了城门。 第一个路人出现了。随意朝公示栏扫了几眼立马驻了脚一动不动,仿佛一瞬间失了魂、落了魄。 忽然尖叫一声直扑公示栏,整个人都贴在了榜文上!昏昏欲睡的守卫被吓了个半死,顿时睡意全无:“**瞎吼什么!!?” 守卫再也骂不下去了。他看见,那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伏在榜文上,抽噎哽泣,哭得老泪!…… 那绢白底黑字的公榜最上头,赫然誊写着九个大字——“军民提拔晋升十二策”! 人流渐渐多起来……八方城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四面八方的民众纷纷涌向城门口,几乎是倾城而出。 公示栏下人头攒动。有人喜极而泣,有人愤声怒骂,有人揣测怀疑,而绝大部分人,却对着冉冉升起的红日感激跪下,山呼“侯爷万岁”!…… 第六十二章 《军民提拔晋升十二策》一经八方城贴出,各国立马炸开了锅! 此举可是动摇国家根本的举措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若不赶紧将它掐死在摇篮里,迟早要大祸临头! 远在皇都的嘉睿帝气得脸色发黄,怒斥“亡大庆者必为方君乾!” 方小侯爷华丽丽地无视他。 匈野新帝慕容厉在收拾完自家几个图谋造反的兄弟后得知此事,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匈野王庭放言:“八方城实乃各国公敌!方君乾一日不除,天下一日不得安宁!”又叫嚣:“肖倾宇你杀我父汗,慕容厉与你不共戴天!” 无双公子闻言冷笑:“我等着。” 聊盟国主毅飞飒在狂澜之战中被方小侯爷一箭致死,聊盟太子毅飞哲继位。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戚无忧的悬赏金额从黄金万两提升至黄金十万两。 毅飞哲声称:“戚无忧乃我聊盟叛臣,欺君罔上,人神公诛!凡杀戚无忧者,即赏黄金十万,连升官位**!” 方小侯爷忍不住打趣:“看不出戚军师如此值钱。今后八方城财政紧缺,只要把戚军师献上就可迎刃而解了!” 戚无忧只好苦笑。 各国权贵不断恐吓,威胁,施压……甚至禁止商人与八方城货物流通,以期达到孤立封锁的目的。 面对这种形势,方小侯爷的批示只有两个字:“顶住!” 肖倾宇日以继夜地处理政务,潜伏在各国的暗桩蠢蠢欲动,在民间大力宣传八方城的《军民提拔晋升十二策》;修整官道,加派士兵驻守,以保护来往商旅;八方城首届文武官员科举马上就要举办,无双公子亲自坐镇挑选天下英才…… 不单是他,八方城所有官员都忙得晕头转向,每天加起来的睡眠时间不足两个时辰。 看着彼此脸上的黑眼圈,所有人欲哭无泪…… 各国的封锁孤立抵不过民众的热情。得知八方城的《军民提拔晋升十二策》后,各国人才不远万里赶赴八方城。 官道被封?好,我翻山越岭走小路总行了吧。 官府不准?嗯,那就当我是失踪人口,这样他们总管不着了吧? 就如落叶归根,百川到海,任何人、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 一时间,天下英才齐集八方城! 寰宇在位时期,当真是文武盛宴绝世繁华。 文相武将,安邦定国,俊杰高士,人才济济,开创了万世之太平! 此间不乏传颂千古的名臣名将,其中又以苍凌阁十八功臣尤为人所称道!令人惊奇的是,这十八个人竟有一大半是由无双公子肖倾宇提拔举荐的。 后世史官定论:无双公子慧眼识才,世所罕见。虽不良于行,却胸怀天下,心胸宽广无人能及。苍凌阁十八功臣其一手举荐十二。唯才是举,造福万民。此等功绩,伟哉,壮哉! 秋分,贾目奇准备娶妻。对方是八方城最大绸缎庄的商贾之女。那小姐某天在街上遭到几个小混混调戏,恰遇贾骑尉,三拳两脚将小混混打跑,轻松英雄救美。 这一来二去两人就对上了眼,结果方小侯爷亲自做媒,上门提亲,成就了一段良缘。 大婚将至,贾目奇春风满面,看谁谁顺眼,从早到晚笑得合不拢嘴,惹得众人纷纷白眼…… 一天众人闲聊。 方小侯爷建议:“老贾呀,大婚当天本侯做你伴郎如何?” 贾目奇正要答应。 无双公子清清冷冷地开了口:“贾骑尉莫听他胡说,小侯爷不安好心。他年轻帅气,站在你身边岂不是喧宾夺主?到时怕众人都搞不清谁是新郎官了。” 贾目奇恍然大悟:对呀!这不是害我出丑!?果然没安好心! 无双公子抿唇微笑:“依肖某看,生虎做这个伴郎倒是恰当。” 李生虎拍着胸脯答应:“没问题!” 众人一愣。 哄堂大笑! 方小侯爷指着肖倾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倾宇呀……你,你实在是太坏了……哈哈哈哈哈!” 李生虎反应慢了一拍,不清楚大家为何发笑。 等等……小侯爷不能当伴郎是因为年轻俊俏,怕抢了老贾风头。那公子说我适合当伴郎,岂不是因为…… 难道我长得比老贾丑,要我当陪衬!!?? 李生虎顿时发出一声凄惨哀嚎:“公子~~~~!!” 肖倾宇终于忍俊不禁。他这一笑,柔了眼波,香了衣襟,倾了天下。 方小侯爷看失了神,只觉这笑入了骨,融了血,绕了魂。 从此再也忘不记,忘不了,忘不掉了…… 戚无忧心道:被公子打击那是十分不爽,不过看公子打击别人就另当别论了! 老将泰岩倒是对方小侯爷的终身大事比较上心:“小侯爷今年十八了吧?不知何时成婚呀?” 方小侯爷睨着为老不尊的泰岩:“本侯暂无打算。” 众人的注意力立马从贾目奇身上转移到方小侯爷上。 “十八岁也不小了,快咯!” “人家王室子孙十六岁就可以大婚了。” “嘿嘿,不知小侯爷有无意中人呀?咱们到时一定去讨杯喜酒。” 方小侯爷眉一挑:“本侯会愁没女人下嫁?管好你们自己吧,都七老八十了还没成家,也不怕没人要。” “咱倒是不怕,反正老大粗一个,家中多个婆娘反倒不自在。不过小侯爷你就不同了,这一成婚不知要惹碎多少芳心呀!” “不知小侯爷中意哪类女子呢?” 泰岩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竖起耳朵! “呵呵呵……”方小侯爷敛起笑容一本正经,“本侯的要求倒也不高。” 两手搭上肖倾宇双肩,在他耳边邪邪一笑:“只要和倾宇一样就行。” 半响无语。 李生虎崩溃抓狂:“这还不高!??” 戚无忧惋惜摇头;“看来小侯爷注定孤独终生了……” 贾目奇同情道:“小侯爷,您还是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吧。” 方君乾不以为意:“找不到也没什么打紧,有倾宇就成了。” 只要有他陪伴着我就行了……这茫茫人海,滚滚红尘,偏偏与他相遇相知,便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这人世还有什么可贪求呢? 第六十三章 他说:“你是我知音。” 他说:“吾当与君携手共死。” 他说:“有你在我身边支持我,方君乾便无所畏惧。” 他说:“我们会这么一直下去的……” 他说:“倾宇……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方君乾居然会爱上你……” 他说:“找不到也没什么打紧,有倾宇就成了。” 可是…… 肖倾宇双手紧攥,目光哀伤。 方君乾,我不可能永远伴着你呀…… 我的遗憾,我的感情,我一切的一切!……你根本不懂…… 如果时光能就此静止,如果肖倾宇能永远留在八方城,那该多好…… 方君乾,你可知……这段岁月,是肖倾宇一生中最幸福地时光……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八方城银装素裹,远远望去,宛如神话中的琼楼玉宇。 纯净,美丽,却又带着高处不胜寒的冷清凄凉。 初十,兰姨携五月大的小宝宝,和林依依一起来到了八方城。 主帅亲戚要来,岂有不迎之理?于是八方城官员几乎全体出动,跟着方小侯爷到驿站迎接。 肖倾宇轻裹白裘,朱砂绯艳,眉目如画,在漫天冰雪中竟如画中仙人——凭虚御风,遗世独坐。 身上忽然一阵温暖。原来方君乾将肩上的雪貂玄狐皮毛坎肩脱了下来,披在了他身上。 方小侯爷只淡淡说了一句话:“这样就不冷了。” 望着肖倾宇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方君乾强忍心底悸动,若无其事地撇过头去。 马车缓缓而来。雪太大,车轮几次陷进雪洼,兰姨只好抱着宝宝,扶着依依下车步行。 方君乾快步上前,亲热地挽住兰姨,语气是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兰姨!”又转而向林依依彬彬有礼道,“林小姐,久违了。” 林依依衽裾为礼:“方小侯爷。”秋水明眸扫向一旁白裘清雅的肖倾宇,表情是求不得、放不下的哀怨复杂:“表哥,别来无恙?” 肖倾宇淡然点头:“我很好。你呢?” 林依依惨然一笑:“我也很好。” 方小侯爷打断两人对话:“兰姨!今年还有红包拿吧?快快拿来呀!” 兰姨宠溺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讨压岁钱,羞也不羞 !?” “呵呵,未满二十的都可以拿。” 兰姨将怀中婴孩交与下人,将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塞进方君乾掌中:“还剩两年唷,一满二十可再不许讨了。” “是是是——”方小侯爷心满意足地收好红包。 兰姨林依依与八方城诸位一一见礼。兰姨说的最多的就是一句:“乾儿麻烦你们照顾了……” 八方城诸位连说不敢不敢。开玩笑,谁敢照顾他?! 大概在所有父母心中,孩子永远是孩子,永远长不大,永远要自己的呵护照顾。 “哎呀,这手怎得如此冰冷?”拉起无双公子笼在袖子里的右手,兰姨又是怜惜又是嗔怪。 猛地被一股温暖包围,肖倾宇第一个反应就是——抽手! 然而兰姨却紧紧将他的手合在掌心,令他一时无法挣脱。 那是一种温柔的,无法抗拒的力量…… 如此熟悉,就像……方君乾身上的温暖…… 第六十四章 兰姨发话了:“好了,大家别在雪地里站着了,赶紧回屋吧!” 或许是缘分使然,打从第一眼见到肖倾宇,兰姨就喜欢上了这个清贵寂寞的白衣少年。 小小年纪就官拜大庆右相,其中酸涩艰辛一定无法想象。 只是个孩子呀! 真是苦了他了! 兰姨打心眼里疼惜肖倾宇,也一直想多帮帮他。 见她照顾肖倾宇,方小侯爷只差抱住兰姨亲上两口! 果然是知子莫若母呀! 回到城中,兰姨开始分发红包,凡是二十岁以下的每人一份。 方小侯爷分到一个,林依依分到一个,连张小朋友都沾了光,捧着大红包在院子里乐得直蹦跶! 肖倾宇看到张尽崖喜出望外的神情,心下不由歉然…… 尽崖此刻不过七八岁,正是承欢膝下的年纪,却早早跟了他,奔波劳累,失去了太多童趣快乐。 自己从未顾及过尽崖的成长。这让一个孩子失去了许多生命中值得珍藏的宝贵回忆…… 可是……连他自己都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又如何给别人呢? 无双公子喜怒不形于色,但心情却不能化妆。 过份早熟的智慧和历尽沧桑的心情,让他生命里的斑斓色彩黯淡成冰冷的灰色…… 忽然——“你的!”一个红的发亮的红包塞入他的手掌。 肖倾宇怔怔盯着手中的红包,看着面前温柔微笑的兰姨,有点不知所措。 兰姨把他的手合上:“倾宇今年刚十八岁吧?刚才就想给你的,又怕你脸皮薄不肯收,所以兰姨私下给你。放心吧,他们不知道的!” 肖倾宇默默垂下头,掩饰眼里漾起的泪光。 兰姨理理他的鬓发:“钱不多,你又贵为大庆宰相,别嫌弃呀。” 方君乾无意撞见兰姨塞给无双红包的那一幕,待兰姨走后正想突然出现揶揄肖倾宇几句。 “倾宇呀……”倏地,方君乾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般僵在了原地…… 他看清他宛如对待稀世奇珍般注视着手中的压岁钱,小心翼翼叠好,纳入袖中。 肖倾宇眼中有水光,表情却是冷酷的。 方君乾太了解他,他感动的时候,眼里漾起泪光。 眼里有泪光的时候,他的样子反而会 越冷、越酷、越执拗。 肖倾宇常用这种表情来掩饰内心的感动,反而让人觉得他那时特别冰冷无情。 “倾宇……” 一瞬间肖倾宇就恢复了常态。 仿佛刚才望天欲诉、对雪几泣的人与他无关。 “你怎么了?” “没什么……”肖倾宇微微一笑,笑容中有说不出的孤伤彷徨,“只是有点……奇怪。因为是第一次收到红包……” 闻言,方小侯爷胸口泛起酸楚。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几次话到喉间又咽了下去。 无话可谈。 无话可说。 只能陪他一起在冰天雪地里沉默…… “方君乾……”肖倾宇双袖轻笼,似在温暖自己冰冷的身心。 他说出一句话——很平淡的话。却让方君乾喉头一阵哽咽。 他说:“我真羡慕你。” 第六十五章 方小侯爷当初的预感应验了。兰姨产下的果然是男婴。 这让无双公子很是无语…… 在这里不得不说一句——方君乾的运势还真不是一般的强。他仿佛被漫天诸神赐福过一样,总能化险为夷,遇难成祥。 方小侯爷正在逗弄怀中的弟弟。这种恶劣的癖好从小就有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大概是因为身为王爷膝下独子,没有兄弟姐妹。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难免孤独寂寞。如今兰姨生了一个弟弟,方小侯爷自然大喜过望,一腔爱意全倾注在弟弟身上。 自然这爱意表达的方式就是——逗,玩,耍,弄…… 五个月大的婴孩,最是**可爱,肉嘟嘟,绵呼呼,胳膊一截一截肥嫩如莲藕。 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眉宇间隐隐有方小侯爷的影子。于是方小侯爷得意的宣称:“这孩子像我。” 帅帐内,无双公子恬静优雅地批阅奏章。、 他的批示就像他的人,清雅秀美,风静恬和,让人一见倾心如沐春风。 无双公子的犀利狂傲是藏在骨子里的——有傲骨,无傲气。 “倾宇!惨了惨了!我把弟弟惹哭了……这可如何是好?”方小侯爷风风火火地冲进帅帐。 原来小婴孩终于忍受不了方君乾的恶劣趣味,忍无可忍嚎啕大哭,不断在他怀里伸手蹬腿拳打脚踢,以期脱离魔爪。 方小侯爷不断哄逗怀中的弟弟,满头黑线几近崩溃! 他现在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无所不能的肖倾宇身上了! 倾宇什么都会,哄孩子也应该不在话下吧……方小侯爷自我安慰。 无双公子当头就浇了他一盆冷水:“我不知道。我从没抱过小孩。”连尽崖都是在六岁时被自己收留的,当时早已懂事的他自然用不着自己操心。 方小侯爷嘴角抽搐了一下,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慢慢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弟弟抱到轮椅之畔。 令两人瞠目的是,小婴儿居然渐渐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个劲盯着肖倾宇看,呀呀笑着伸了手要无双公子抱。 小侯爷崇拜道:“你谦虚了……倾宇果然无所不能!” 看着面前不断扭动,纯洁无瑕的可爱婴儿,肖倾宇不敢伸手去触碰,悄悄划开了轮椅。 “倾宇,这孩子很喜欢你呢!快抱抱他!” 肖倾宇神色失落,眼眸寂寞。不是不想抱,不是不喜欢,只是…… “我身上杀气烈……对孩子……不好。” 方君乾似是看出了他的担心,笑了下道:“倾宇尽担心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再不抱他,他又要哭了!” 果然,小婴儿小嘴一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方君乾将孩子举至肖倾宇手边,催促:“快呀!” 一向淡定清雅,智无遗虑的无双公子此刻居然患得患失手足无措,他犹犹豫豫问道: “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抱他?” “可以,当然可以!快呀!” 终于,肖倾宇伸出手将婴孩揽在了自己怀里。 好小……好软…… 吃惊于婴儿的柔嫩脆弱,肖倾宇都不敢用太大的力,生怕伤了怀中脆弱的小生命。 小婴儿闻着他袖袍间清绝的冷香,吸了吸鼻子,扯住肖倾宇衣袖朝小脸上蹭了蹭,咯咯笑了起来。 方君乾看着肖倾宇怀中乱动的小婴儿,情不自禁喃喃出声:“羡慕呀……” “这孩子叫什么?”无双公子突然问道。 方小侯爷回过神:“哦,还未取名。兰姨要我帮弟弟取个名字,无奈本侯才疏学浅。幸亏有名震天下的无双公子在,这取名一事就劳烦倾宇了。” 肖倾宇淡淡道:“小侯爷倒是懂得物尽其用。不知小侯爷对令弟有何期望?” “期望……”方君乾沉默下来,言辞深深,“本侯不盼他封侯拜相,也不盼他出人头地,只盼望他一生平安,能保卫自己心爱之人,白首偕老。” “保卫心爱之人吗……”肖倾宇沉思片刻……保卫伊人…… “就叫‘卫伊’吧。叫他‘方卫伊’,如何?” “方卫伊……”方君乾将这个名字在齿间细细咀嚼了几遍,一锤定音。“好,就叫方卫伊!” “呵呵,卫伊呀,叫声哥哥来听听!” 方小侯爷故态复萌,又开始逗起肖倾宇怀中的弟弟来。 当戚军师与贾目奇掀帘进帐看见这一幕后,竟不约而同联想到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慢着!!——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感觉?! 两人被雷在了当场!…… 闭目,捂耳,不断进行自我催眠:这是幻觉这是幻觉这是幻觉这是幻觉…… 第六十六章 在八方城住了三个月后,林依依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表哥何时回京?” 肖倾宇柔和道:“依依可是想家了?”对林依依,肖倾宇总有种辜负她的歉疚,所以倾其所能地迁就宠爱,做到了一个兄长对妹妹所能做到的一切。 无双公子对林依依几乎有求必应——除了感情。 “表哥你先回答我嘛,究竟什么时候回京?”她气鼓鼓地跺着小蛮靴,嫩绿色的水纱裙如翠莲般绽放。 肖倾宇催动轮椅摇至窗前,推窗望去,小院里的积雪在暖阳地照射下融化消逝,地面抹上一层若有若无的绿意。暖风拂面,阳光普照,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微微一笑:“我还没有回京的打算。” “什么?!”林依依大吃一惊,这怎么可以!“难道表哥要一辈子留在这个地方!?” 肖倾宇垂下头,语气是掩不住的疲惫:“京城里的尔虞我诈,我厌倦了。”如果能这样一直留在八方城,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依依……”肖倾宇唇角的微笑是林依依从未见过的迷离幸福,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离他好遥远…… “我还是第一次,有归属的感觉。” “那我呢?”不,她不要这种感觉!为什么……明明近得触手可及,却感觉遥遥无期…… “那我呢?我该怎么办?”她面色苍白,颤声问他。 肖倾宇淡淡道:“有些事,是强求不得的。” 林依依惨笑。再度被这个男子拒绝了呀…… 一句“强求不得”,毫不留情地把自己十多年的苦恋践踏于地! 肖倾宇,你够冷、够狠、够绝情! 或许,他与她,注定是两条无法相交的平行线——咫尺天涯。 无双公子喜爱桃花。 他院里遍栽桃花树,喜欢在落英缤纷的时节抚琴奏箫,喜欢用桃花酿酒,酿制出的便是千金难购的酒中珍品“碧血桃花”。 甚至身上,都隐隐幽有冰寒的桃花冷香。方小侯爷经常觉得:倾宇前世定是桃花一片,红尘中将寂寞开满…… 见他如此喜爱桃花,方小侯爷不禁想起一件奇事:“倾宇可曾听说?十八年前,也就是本侯出世的那一年,大概是八月初十吧,京城原本凋尽的桃花居然在一夜之间全部盛放,当真美不胜收!此事还被京城百姓传为奇谈了呢。” 十八年前,也是肖倾宇出生的那一年。 肖倾宇闻言一笑,低首抚琴,默不作声。 没有任何人知道,肖倾宇的生辰,正是八月初十。 旋律叮咚,铮铮淙淙。大漠黄沙,夕照孤烟,小桥流水,高山人家……大千世界尽从他指尖流出,鼓震于琴,荡漾于弦。 方君乾听得很入神。 小楼清寒,且幽。似乎聚集了所有的春寒料峭。 虽是料峭,但毕竟春天已至。 一曲完毕。方小侯爷看着院里桃树上青红点点的花苞,忽然感慨一声:“春天到了呢……” 无双公子朱砂幽柔,清雅如画:“不知今年的桃花会开得何等娇艳……” 方君乾压低声音:“本侯带倾宇去企国花都看桃花如何?” 企国乃没落小国,位于八方城东面,素有“天下花都”之称,桃花乃其国花,当地民众漫山遍野栽植桃树。 三月一至,桃花盛开,飞红满天,倾国倾城。 肖倾宇轻抿一口雨前龙井,淡淡搁下茶盏:“小侯爷真是好兴致呢……各地奏折都批完了?” 方小侯爷理所当然:“不是还有戚军师嘛,当然是能者多劳了。” 大概戚无忧听了这话后会吐血而亡。 无双公子听了好笑:“这话可不能在戚军师面前提及,不然戚军师又要在肖某耳边大吐苦水了。” 方小侯爷邪气道:“要本侯闭嘴倒也不难,只要倾宇答应企国一行,本侯保证三缄其口,让倾宇耳根清净。” 肖倾宇把玩着掌心金线:“何时出发?” “待到桃花烂漫时,你我一起去。如何?” 肖倾宇清雅一笑,他的笑容有种轻而易举就能倾覆天下的魅力:“说好了。” 方君乾重重点头:“嗯,说好了。” 春寒料峭的小院,两人约定一起去看桃花盛开。 在两人看不到的死角里,林依依仿佛被抽去了全身力气,沿着柱子软软跪地…… 从没见过肖倾宇对谁露出过这种笑容。 两人还相约去看桃花?…… 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六十七章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 企国花都落下百里胭脂云。 在百花的传说中,以农历中的十二个月令的代表花,与司十二月令花神的传说最令人神往。 桃花盛开的农历三月,一般又称为桃月。 桃花的花神最早相传是春秋时代楚国息侯的夫人,息侯在一场政变中,被楚文王所灭。楚文王贪图息夫人的美色意欲强娶,息夫人不肯,乘机偷出宫去找息侯,息侯自杀,息夫人也随之殉情。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三月,楚人感念息夫人的坚贞,就立祠祭拜,也称她为桃花神。 而今天,正是企国一年一度祭祀桃花神息夫人的盛会。 企水河边,少男少女互赠桃枝,言笑晏晏,虔诚拜祭息夫人,祈求桃花神赐予自己一段美好姻缘。 几十个美丽女子围成一圈载歌载舞,企国歌曲带着吴侬腔调特有的绵软甜腻,妩媚容颜与枝头的俏丽桃花相映成趣。 “真热闹呀——” 男子的声音宛如磁石般魅惑人心,人们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 这一看,便丢了魂…… 人群奇异的静了下来。 桃花盛开,明媚犹如画中仙境。 在这如梦似幻的仙境里,两个男子缓缓而来。 清风拂过,带起一大片落英缤纷,也轻轻吹起温雅公子的白衣与英挺王侯的红巾…… 白衣公子摊开手,落英飘飘然落入他的掌心。优雅拈花,少年眉间朱砂敛尽红尘繁华:“今年桃花似开得格外明媚。” 少年王侯轻轻拂落他青丝间的绯艳花瓣:“大概是知道倾宇要来,这漫山桃花才迫不及待粲然盛放……看来这花儿也有争艳之心呀。” 四周落针可闻。人群似在一瞬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呆呆看着两人由远及近,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原来震撼至极处,脑子里便是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剩一片空白。 直到两人走过,众人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 不知刚才是梦耶?是幻耶? 心中惊奇:莫不是今年桃花开得格外娇艳,连天上神仙都来下凡赏花? 企水的桃花,远观气势磅礴,如火如荼;近赏仿佛吹口气就能化成水,娇嫩似少女初妆。 桃花树下人群熙攘,笑语喧嚣,衬着桃花纷飞,更是热闹如潮。 方君乾情不自禁道:“桃花真是喜爱热闹的花呀!” 闻言,轮椅中的肖倾宇淡漠对他说:“其实,桃花是很寂寞的花……” 桃花,只为情动之人生长,为伤情之人绽放。 只是当时的方君乾,没有理解他话中的涵义…… 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将攀折下来的桃枝赠与心仪之人,少女含羞带怯,欲拒还休。 少年强自坚持。 最终,女子嫣红了脸,羞答答地接过少年递来的桃枝。 肖倾宇背对着他们,可方小侯爷却把这幕看得清清楚楚。 邪气一笑:“倾宇等我片刻!” 肖倾宇一脸莫名,目送他走至企水河边最高的一株桃树下。 那是一株百年桃树,高达十米,树干粗壮需三人合抱。在企国人心中,这株桃树是桃花神在人间的化身。 在人们的惊呼声中,方君乾人如翩鸿掠上树干! 他在桃花里朝他微微一笑,魅力飞扬,倾倒大片怀春少女。 伸手折下最顶端的那枝桃花,飞掠下树。 ——乱红飞纵,红巾飘荡,他手捻桃枝,在落英中笑得如许英魅张扬。 然后,他快步走到他身边,将手中桃枝递于他面前。 **的花瓣在一片春风摇曳的盛开着,明媚的如同少女流转的眼波,娇俏又艳丽。 他说:“送你。” 肖倾宇一愕,眼波深沉如海。迟疑须臾,肖倾宇缓缓从袖中伸出手,接过了他手中的那枝桃花。 绯巾,云裳,素手,桃花。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成无法复制的经典…… 明明有悖伦理,明明不容于世,明明这一幕就发生在眼前,偏偏周围安静得鸦雀无声。 人们只看见,那个颈围红巾的英挺少年将最高处的桃枝摘折下来,送与了轮椅上白衣无瑕的清贵少年。 而那个少年……接受了。 其实一切就这么简单。 直到年华老去,那些人还清晰地记得当年的一幕——落红满天中,两个绝世少年的桃枝为约…… 方君乾放声肆笑。 笑声里是骗到肖倾宇的得意:“倾宇上当啦!企国当地风俗,在祭祀桃花神的节日里,折下桃花树最顶端的桃枝送与心仪之人,对方若 是接受,则算互定终生。此生相守,不离不弃。” 生怕肖倾宇恼羞成怒,方小侯爷笑着逃远!“既然倾宇收下了此花,那从此就是本侯的人了!” 远远传来方君乾笃定的誓言:“桃枝为约,苍天为证!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 企国花都落下百里胭脂云。 在百花的传说中,以农历中的十二个月令的代表花,与司十二月令花神的传说最令人神往。 桃花盛开的农历三月,一般又称为桃月。 桃花的花神最早相传是春秋时代楚国息侯的夫人,息侯在一场政变中,被楚文王所灭。楚文王贪图息夫人的美色意欲强娶,息夫人不肯,乘机偷出宫去找息侯,息侯自杀,息夫人也随之殉情。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三月,楚人感念息夫人的坚贞,就立祠祭拜,也称她为桃花神。 而今天,正是企国一年一度祭祀桃花神息夫人的盛会。 企水河边,少男少女互赠桃枝,言笑晏晏,虔诚拜祭息夫人,祈求桃花神赐予自己一段美好姻缘。 几十个美丽女子围成一圈载歌载舞,企国歌曲带着吴侬腔调特有的绵软甜腻,妩媚容颜与枝头的俏丽桃花相映成趣。 “真热闹呀——” 男子的声音宛如磁石般魅惑人心,人们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 这一看,便丢了魂…… 人群奇异的静了下来。 桃花盛开,明媚犹如画中仙境。 在这如梦似幻的仙境里,两个男子缓缓而来。 清风拂过,带起一大片落英缤纷,也轻轻吹起温雅公子的白衣与英挺王侯的红巾…… 白衣公子摊开手,落英飘飘然落入他的掌心。优雅拈花,少年眉间朱砂敛尽红尘繁华:“今年桃花似开得格外明媚。” 少年王侯轻轻拂落他青丝间的绯艳花瓣:“大概是知道倾宇要来,这漫山桃花才迫不及待粲然盛放……看来这花儿也有争艳之心呀。” 四周落针可闻。人群似在一瞬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呆呆看着两人由远及近,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原来震撼至极处,脑子里便是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剩一片空白。 直到两人走过,众人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 不知刚才是梦耶?是幻耶? 心中惊奇:莫不是今年桃花开得格外娇艳,连天上神仙都来下凡赏花? 企水的桃花,远观气势磅礴,如火如荼;近赏仿佛吹口气就能化成水,娇嫩似少女初妆。 桃花树下人群熙攘,笑语喧嚣, 衬着桃花纷飞,更是热闹如潮。 方君乾情不自禁道:“桃花真是喜爱热闹的花呀!” 闻言,轮椅中的肖倾宇淡漠对他说:“其实,桃花是很寂寞的花……” 桃花,只为情动之人生长,为伤情之人绽放。 只是当时的方君乾,没有理解他话中的涵义…… 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将攀折下来的桃枝赠与心仪之人,少女含羞带怯,欲拒还休。 少年强自坚持。 最终,女子嫣红了脸,羞答答地接过少年递来的桃枝。 肖倾宇背对着他们,可方小侯爷却把这幕看得清清楚楚。 邪气一笑:“倾宇等我片刻!” 肖倾宇一脸莫名,目送他走至企水河边最高的一株桃树下。 那是一株百年桃树,高达十米,树干粗壮需三人合抱。在企国人心中,这株桃树是桃花神在人间的化身。 在人们的惊呼声中,方君乾人如翩鸿掠上树干! 他在桃花里朝他微微一笑,魅力飞扬,倾倒大片怀春少女。 伸手折下最顶端的那枝桃花,飞掠下树。 ——乱红飞纵,红巾飘荡,他手捻桃枝,在落英中笑得如许英魅张扬。 然后,他快步走到他身边,将手中桃枝递于他面前。 **的花瓣在一片春风摇曳的盛开着,明媚的如同少女流转的眼波,娇俏又艳丽。 他说:“送你。” 肖倾宇一愕,眼波深沉如海。迟疑须臾,肖倾宇缓缓从袖中伸出手,接过了他手中的那枝桃花。 绯巾,云裳,素手,桃花。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成无法复制的经典…… 明明有悖伦理,明明不容于世,明明这一幕就发生在眼前,偏偏周围安静得鸦雀无声。 人们只看见,那个颈围红巾的英挺少年将最高处的桃枝摘折下来,送与了轮椅上白衣无瑕的清贵少年。 而那个少年……接受了。 其实一切就这么简单。 直到年华老去,那些人还清晰地记得当年的一幕——落红满天中,两个绝世少年的桃枝为约…… 方君乾放声肆笑。 笑声里是骗到肖倾宇的得意:“倾宇上当啦!企国当地风俗,在祭祀桃花神的节日里,折下桃花树最 顶端的桃枝送与心仪之人,对方若是接受,则算互定终生。此生相守,不离不弃。” 生怕肖倾宇恼羞成怒,方小侯爷笑着逃远!“既然倾宇收下了此花,那从此就是本侯的人了!” 远远传来方君乾笃定的誓言:“桃枝为约,苍天为证!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 第六十八章 方君乾没有看见,当自己跑远后,肖倾宇唇边一声轻叹,然后,了然微笑刹时间悄然浮现。 爱情,迸发得如此突然。 最终还是接受了呢。 这样也好……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仰起首,优雅将花枝抵于自己额头,他素手拈花,云袖飘飘。 耀阳下,落英中,少年仰首闭目,唇角含笑,明媚桃花与他柔雅面庞相互辉映,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那一刹那,仿佛连天地都在围绕着白衣少年转动。 众人痴痴望着那绝丽的风景,差点忘记了呼吸…… 白衣少年自言自语:“痴儿……怎会不知?……怎会不知?……” 他是知道的。 无双公子玲珑剔透见多识广,怎会不知企国风俗? 花神祭日,互赠桃枝以定情——这个民俗,早在肖倾宇游历天下时就已知之。 明明知晓接受桃枝的含义。 但当方君乾递与他桃枝时,肖倾宇稍稍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接过。 桃枝为约,苍天为证。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 方君乾,我答应了呢。 “倾宇可愿陪伴本侯一生?” 这句话,方君乾问了无数遍。 每当他这么问时,肖倾宇总是笑而不答。 直到肖倾宇逝世,直到方君乾登基为帝一统天下,直到寰宇帝于无意之中听到张尽崖提起幼年跟随无双公子游历天下,路经企国赏花。 直到那一刻,方君乾才幡然醒悟。 原来,早在肖倾宇接过自己手中桃枝的那一刻、那一时、那一刹那,他就已经决定一生一世陪伴自己…… “肖、倾、宇——!”绝望至疯狂的尖叫。 林依依满脸泪痕从桃林深处冲将出来,一把夺过他指尖的桃枝! 肖倾宇没有任何动作,只静静看着自己自小视若亲妹的青梅竹马。 眼神歉然而凝定。 “好好好……”林依依咧开嘴无声地笑,“你宁爱折花也不爱青梅竹马……肖倾宇,你真的很好……” 她秀手使劲,慢慢将娇嫩桃花揉烂成泥……绯红花汁从指缝间滴落,凄艳如血。 “你既然不爱我, 也就不能接受他。”她恶毒而决然道。水绿纱袖一振,手里桃枝在半空划出一道绝丽弧线,掉入湍急奔腾的企水之河。 肖倾宇刹那面色苍白! 桃花流水窅然去。 花枝在河面起起伏伏。 落英点点,终是无痕,唯见碧水东流…… “肖倾宇,我恨你。”身为大庆左相林文正之女的林依依,她所得到的一直都是最好的。 如果得不到, 那么, 宁可不要!宁可毁掉! 第六十九章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四月,兰姨返回京师,临走前将方卫伊托付给方君乾。 “乾儿,京师多倾轧,兰姨要回去陪你爹爹,弟弟就交付给你了。” 女人总有灵敏的预感。或许在兰姨将孩子留在八方城的那一刻,就已注定了不可违逆的结局。 林依依跟着兰姨回京,在走过两人身旁时轻轻留下一句:“我诅咒你们。” 肖倾宇波澜不兴,神色寂寥宁定。 方君乾秀目微眯,腰间碧落剑嗡嗡颤鸣,显露出主人内心杀意。 直到林依依坐的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方君乾向无双公子坦白:“我不喜欢她。” “即使不喜欢她,也不要去伤害她。”毕竟是他欠了他! 方小侯爷**着腰间的碧落,冷冷道:“若不是看在她是个女人,又是你表妹,就凭刚才那句话,本侯早已让她血溅三步了!” 感受到方君乾身上的杀气,肖倾宇颤了一颤。 很轻、很微。 无双公子叹了一口气。 “我一向以为你很冷静。” 方君乾盯着他清若皎月的双眸:“其实我不是。”因为被咒骂的人是他,所以他无法冷静! 方小侯爷心中自嘲:只要碰上与你有关的事,方君乾就会丧失理智…… 双手扶上肖倾宇的椅背,方君乾唇角勾起温柔笑意:“算了,我们回去吧。” 八方城的岁月,宁静而温馨。 方君乾很懂得唯才是举,熟悉手下各自的特长品行从而令他们各司其职。 这样一来方小侯爷自己倒是八方城中最为轻松惬意的。于是无所事事的方小侯爷最喜欢微服私访,其实就是假公济私带着无双公子出外游山玩水! 肖倾宇天文地理民风习俗无所不知,每到一处必能将此地来历传说风俗民情娓娓道出,搞得方小侯爷都不知道是谁带谁出来玩了。 三年里,方君乾的文采见识在无双公子的熏陶下一日千里。 他本就天纵奇才,只要身边肖倾宇稍稍点拨,立马就可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寰宇帝方君乾是历朝历代极少数文武双全的皇帝之一。统一天下的寰宇帝武功自不必说,其文学素养也令无数文人惊叹。 寰宇帝下得一手好 围棋,他棋风孤高却又暗藏杀机,常常斩围棋国手于马下。 棋圣尹子白惊奇询问:“陛下棋艺高绝,想来以前必是输少胜多吧!” 寰宇帝拈棋的手一滞,抬头落寞一笑:“不,我总是输。” 自己总是输……和他下棋,每次被杀得一败涂地…… 记忆中眉目依旧的公子无双,总是在赢棋后轻捋鬓发,朝自己清傲微笑,然后对自己云淡风轻说一句:“你又输了。” 寰宇帝闭起眼,掩饰自己逐渐模糊的视线——登高独揽这江山无限,却是再难寻觅他的温柔笑颜…… 不知不觉,三年时光如流水从指间悄然流过…… 三年多以来,无双眼里的方君乾一直在变。从初见时略带稚气的锐利,到后来锐利的霸气,直到现在隐着锐利的温文的霸气,他越来越有领袖气势,却使人莫名不安。 不用多问,看他的眼睛就明白了——邪魅瞳孔里装着的,是觊觎天下的抱负雄心! 执掌兵权,雄霸一方。静则风云相伴,动则龙虎相随。 天下诸侯,谁也不敢小觑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俊美王侯! 第七十章 “什么,公子您要收方卫伊为徒?!”张尽崖惨声反对,“我不要——!!” 一想到从此往后自己要管这个小毛孩叫师弟,张尽崖就无比郁闷! 再想到这个啥也不懂的小屁孩以后总黏在公子身边,张尽崖简直要抓狂! 这还得了?! 别以为小孩子没有嫉妒心,事实上孩子的嫉妒往往表现得更为直接明了。 方小侯爷逗着两颊通红的张同学:“张尽崖同学,莫非你对舍弟有什么不满……”他笑得象只狐狸,“是不是怕你家公子从此冷落你?诶呀呀,放心吧!倾宇绝不会厚此薄彼的。” 心事被方君乾说中,张尽崖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耳根!恶狠狠瞪着方君乾,只差没扑上去咬他一口! 小小的方卫伊扯着肖倾宇的袖襟,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奶声奶气地开口叫道:“师~~父~~” 值得一提的是,方卫伊第一次开口说话叫的就是这声——师父。 无双公子闻言大惊:“看来此子与肖某颇有缘分。” 也就是那时,肖倾宇决定要收方卫伊为徒。 谁也没看见当时方小侯爷阴谋得逞的微笑。要知道为了让弟弟叫出那声师父,方小侯爷可是一得空暇就哄他说话,教来教去就两个字——师父。 可怜天下兄长心。 小侯爷心下感叹:唉……要让名震天下的无双公子收个徒弟,可真不容易呀! “公子……我,我不要师弟啦……”张尽崖吸着鼻子泪眼汪汪。 肖倾宇淡雅一笑:“都十一岁了,怎的还像个孩子似的?尽崖平日不是很喜欢找卫伊玩耍么。” “可是……”玩归玩,这和做师兄弟根本就是两码事呀。 肖倾宇微凉的手指**着张尽崖小脑袋:“而且,为师为尽崖算过命——尽崖会在十四岁时游历四方扬名天下。” “怎会?”张尽崖张大黑得剔透的明目,语带撒娇,“尽崖才不会离开公子,尽崖要一辈子伺候公子!” 肖倾宇轻转眼波,眸中装着堪不破浊世的尖锐,和丝丝的忧悒。 有些事,非人力所能转圜。 无双公子一生收过两个弟子——琵琶第一名家张尽崖,以及文成帝方卫伊。 对无双公子的感情,张尽崖亲口概括为八个字——如师,如父,如兄,如母。 而文成帝方卫伊因当时年纪太小,对肖倾宇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幼时令自己眷恋不已的清冷怀抱,以及鼻尖萦绕的那缕淡雅、熟悉的暗香…… 方小侯爷今年二十又一,却迟迟不肯娶妻纳妾,这可急坏了一干忠臣! 要知道,男子一般到了这个年龄孩子都可以下地了!偏偏方小侯爷还不疾不徐,挑三拣四,逼急了就冒出一句“只要你们找到跟倾宇一样的女子本侯马上大婚!” 众人都拿他无可奈何,只得求助无双公子。 肖倾宇闻言不动声色,端起茶盏,用盖沿轻轻撇去水里茶叶。 他喝茶时带着微笑,就像佛祖在拈花微笑一样:“望诸位转告小侯爷,以后拒婚莫要把肖某扯下水,否则休怪肖某心狠手辣。” 从此,为了小侯爷安全着想,众人再不敢当着无双公子的面提起方小侯拒婚一事了。 戚无忧毕竟眼神锐利心思玲珑,最早发觉了方小侯爷的不对头。 起先大吃一惊,随即他暗笑于心,只以为自己疑神疑鬼。 然而当方君乾两次三番拒婚后,我们的戚军师终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某次从旁侧击:“小侯爷迟迟不肯大婚,可是有了意中之人?” 方君乾失笑:“戚军师说话何必遮遮掩掩?以戚军师的聪明才智,想是早已知之了吧。” 戚无忧刹那血色全无!随即又神态如常。 定力之强连方君乾都暗自佩服。 自己桀骜**,不羁礼法,倒也无所谓,没想到连戚无忧都能这么快接受这个事实…… “小侯爷……公子知道吗?” 方小侯爷不答反问:“依军师看,若倾宇知之,可会应允?” 戚无忧道:“小侯爷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方君乾很平静:“戚军师尽管实话实说。” 戚无忧猛地跪伏于地,头抵着冰凉砖石不敢直视方君乾的眼睛!“无忧不知公子是否会应允。但这种屈从,只要男人就无法接受……” 抬起头,目露悲戚:“更何况,是肖倾宇这样的绝世男子……” 这份感情有悖人伦,注定不容于世…… “也许吧……”方君乾伤感一笑,仰首望天。 戚无忧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可是……没办法呀,已经爱上 了……认定了,他是方君乾永远的归属……” 听闻此语,不知怎的,一向绝少动容的无忧军师竟泪水模糊。 第七十一章 流火七月,聊盟将遣莼阳公主毅飞莼与大庆皇室和亲。 消息一出,天下震惊! 这是聊盟臣服于大庆的暗号——嗅觉灵敏的政治家都闻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看来各国局势又要面临重新洗牌了…… 大庆为即将到来的和亲忙的晕头转向,莼阳公主的归属也成了不大不小的问题。 谁来迎亲呢?那人首先得出生皇室,才配得上人家一国公主;听说莼阳公主貌美如花知书达理,那男方也应该一表人才才不致辱没人家吧? 大庆虽人才济济,少年俊杰更不知凡几,但符合上述两条的委实不算太多。 而在八方城,无双公子接到两份书信,一明一暗。 明的是嘉睿帝的圣旨,要无双公子立马回京处理和亲事项。 暗的是劳叔从皇城小院传来的密函——皇城近来人事纷繁,各国间谍频频接触,颇有异动。 “你真的要离开?”方君乾转过身,深沉瞳眸一动不动注视着他。 肖倾宇长袍宽袖,神容恬似。明灭灯光下,颇有股静若处子之美。 他水色的唇往下微拗,看起来,样子十分坚定,非常坚决。 方君乾知道,一旦他决定了什么事,任何人、任何事,都劝不了、阻不住。 方君乾一直都不懂,为何肖倾宇要为皇室如此卖命。 换了是自己…… 你不仁,我就不义。 既然你想害我,我就先下手杀你。 这是方君乾的行事作风。 而方小侯爷现在迟迟不与大庆皇室撕破脸皮,一是因为亲人还在嘉睿帝手里,二是因为时机未到,三是因为……肖倾宇…… 方小侯爷负手,在肖倾宇面前来来回回踱步。 突然停下身,语调沉郁:“什么时候走?” 肖倾宇淡淡回答:“明早。” 这么快?!方小侯爷皱起眉。 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无双公子突如其来的疲惫声打断。 “方君乾……你能再等四年吗?” 肖倾宇语气中有深深的倦怠:“四年后,嘉睿帝退位,我便助你为帝如何。” 方君乾几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说什么?! “就等四年……这四年里,你安分做大庆 一方镇侯,四年后,肖倾宇就把皇位拱手送上。” 方君乾怔怔看着闭目养神的肖倾宇。那种由骨骼由血液由灵魂深处散发出的落寞,让倚坐在轮椅中的肖倾宇多了份罕见的脆弱。方君乾忽然有些意乱情迷。 “那你呢?” 是否在我得到天下后,就能完完整整拥有你? “那个时侯,你会在我身边吗?” 肖倾宇回答:“会。” 小楼静谧无声。 几上有杯,杯中的茶,忽微微掀起了涟漪、波纹。 方君乾凝重道:“我答应你。”只要他们没把我逼上绝路,方君乾再等四年又何妨? 他还年轻,他有资本,他会等,能等,也等得起。 “倾宇这次回皇都,千万要小心。毕竟,皇都不比八方城。”皇都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水,做任何事都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脑海里转过千百个念头,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还有,早点回来。” “三月之后和亲事了我就回来。”肖倾宇虽是语气淡漠,但眼中却有悦色笑意。 方君乾认真道:“这话可是倾宇自己说的。若三月后倾宇还未回城,本侯就去皇城找你!” 肖倾宇不以为然:“皇城水深,身不由己。若是小侯爷惜命,就不该踏入那是非之地。” 方君乾淡定了眉目:“所以为了本侯,倾宇定要信守诺言早日归来。否则本侯真会前去寻你。” 他语气很平静,他眼眸很坚定。 肖倾宇在那一刻,看到了他不容置疑的决心。 一缕月光自窗缝中射入。 如一件朦胧的霓裳。 轻轻地覆盖在这两个俊美男子身上…… 第二天刚蒙蒙亮,无双公子就悄然离开了八方城。 当轿子抬出城门时,肖倾宇心中突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 有种莫名的、朦朦胧胧的预感——他一生中最幸福的岁月已一去不复返…… 第七十二章 无双公子的入城没有惊动任何人,显得异常低调。 清幽神秘的小楼为主人的到来被洒水焚香,打扫修葺。 当肖倾宇进入久违不见的院子时,整栋小楼已焕然一新。 肖倾宇淡然对激动欣喜的劳叔道:“无双不在的这几年,京师有劳你镇守了。” “公子折杀老奴了,为公子效命理所应当义不容辞,哪里谈得上‘有劳’二字。” 肖倾宇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径自催动轮椅进了小楼。 “迎亲一事关乎国体,定要风光体面,但不宜加税扰民,钱财就由各大门阀共担。我不在,怕是他们又闹到上天了吧。” 劳叔诚惶诚恐:“老奴无能!” “算了,不干你事。”无双公子信手拈起书案上的文函,开始阅览。 他阅览密函时,不动声色,波澜不惊,清冷的唇角甚至还有一丝笑意。 然而这样的肖倾宇,却让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叔感到—— 心惊, 胆寒, 天威莫测的敬惧…… 劳叔不由得汗湿重衣。 如果几年前的肖倾宇还能让人从他神色中看出端倪,那么现在的无双公子,几近无懈可击,让人越来越琢磨不透。 “近来皇都很热闹呀。” 这句话有点莫名其妙。 劳叔不敢抬头,只能在心底悄悄揣测这句话的含义。 因为他知道,他的主子是不会,也不可能突然说出一句无关紧要,毫无意义的话来。 无双公子的每句话,每个词,甚至每个字——都必有深意。 肖倾宇放下手中纸卷:“各国潜入皇城的间谍,可有把握一网打尽。” 劳叔连忙道:“都已在掌控之中,公子一声令下就能让他们身首异处。” “今晚将他们活捉到小院,好酒好菜招待着,明天一早送他们出境。记住,我要毫发无伤。” 这个决定,看似矛盾不符常理,却用意颇深。既让各国权贵明白这是谁的地盘,又在这个复杂重要的时期不伤和气。 “至于那些跟间谍接头的人……都杀了吧。” 三言两语间,肖倾宇就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 世人往往认为,上位者决策大事是非常慎重的,要经过深思熟虑,还 要策划多种方案,那实在是一个误区。对待公事一本正经如临大敌的,那只是低级下属。真正的实权上位者,淡淡的只言片语,便可定人生死,定国兴衰。 就像在八方城,一些重大决策往往是方君乾和肖倾宇在下棋时随口定下的。 以肖倾宇今日今时的地位,这种举重若轻的淡定正是理所应该。 劳叔领命而去。 第二天,皇都里的人都惊奇发现,那些腔调怪异形色鬼祟的外地人,仿佛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你做得很好……咳咳咳!”嘉睿帝孤零零地坐在皇位上,宽大的龙袍掩不住瘦骨嶙峋的身子。 焦黄的脸色和微颤的手都不无时无刻提醒着肖倾宇——这个人,时日无多。 几年不见,没想到他病弱至此。 一时,肖倾宇不知是怨是恨。 “这皇位虽好,四周却没有个可以聊话的人,总觉空荡荡缺些什么,不胜凉寒。”嘉睿帝枯瘦的手抓着皇座扶手上让无数能工巧匠精雕细琢的赤金龙头,说出了自己心里话。 肖倾宇的华贵轮椅就在龙阶之下,与嘉睿帝遥遥相对。 “你后悔吗?”他不敬他为“陛下”,直呼为“你”,只这一条,就犯了大不敬之罪。 不过嘉睿帝却是不以为意,似已习以为常。 他淡淡的笑,眼角皱纹冷漠地舒展。“朕,不后悔。” 除了登上皇位,他没有别的选择,唯有一死。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在活着的这几年里,他要不择手段铲除所有对皇位有威胁的人! 肖倾宇闭起眼睛,长而微卷的眼睫如蝴蝶振翼。 嘉睿帝收起了少见的感叹,淡淡地威严笼罩着这个虚弱的病人。 “朕没想到你居然会抗命不遵,助方君乾出征抗敌……咳咳咳。” 肖倾宇静静的听着,似在闭目养神。 “不过后来想想,还是你做对了……方君乾还不能死,大庆现在离不开他。” “他死了,大庆拿什么与各国抗衡?民心一失,皇室何以在大庆立足。” “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不愧为公子无双,想得就是周到呀……大局上,无人能出你右……咳咳咳,朕果然老了……” 皇帝,毕竟老了。 肖倾宇突然睁开眼,瞳孔利芒如剑! “方君乾的事我自会处理,无需你插手。”肖倾宇平静的话语中蕴藏着冷冽的刀锋,无声的压力,“不要多此一举。是否杀他,取决于我。” 他缠绕着掌心的金线,盯住自己的手。 秀气,白皙,寂寞,冰冷,凄厉。 “就算要死,他也必须死在我手里。” 嘉睿帝高高在上:“为何?” 肖倾宇:“因为你们不配。” 第七十三章 “公子安好。” “肖丞相!” “肖丞相这几年久居八方城,我等想见一面都不得,今个儿总算见到了。” “公子为国操劳,辛苦了。” 次日早朝,肖倾宇一入殿,阿谀奉承便如潮涌来。 无双公子淡雅微笑应对。华贵朝服掩了单薄身段,风流淡漠中自有不容侵犯的倨傲尊贵。 大殿中,所有人都站着,只有他端静安坐,十分显眼。 肖倾宇这山中宰相很少进宫议事,不过他一入殿所带来的必定是惊天动地大事。想来此回必是为两国和亲而来,此等大事,肖倾宇不得不亲自处理。 “公子。”一位身着红色貔貅朝君官袍的清瘦老人踱至他面前,打了个招呼。 肖倾宇端方一礼:“林丞相。” “小女依依去八方城探望公子,想必给公子添了许多麻烦吧。” “哪里。肖某一直把依依当作妹妹看待,妹妹亲来探望,岂有不欢喜之理?” “小女不知礼数,没给小侯爷添麻烦吧?” “小侯爷日理万机,怎会与依依一般见识。”都差点动手杀人了,还说没一般见识…… 朝堂上,一班大臣为莼阳公主的选婿问题吵翻了天。候选人员从太子一直到大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或是公心,或为私利,群臣争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然后吵累了,大家终于闭了嘴,气喘吁吁地望向高坐于皇位的嘉睿帝,和仅次于嘉睿帝的两个宰相。 再怎么争,也抵不过这三人的只言片语的决定。如果说群臣争的是权杖的末端,那么这三人无疑位于权位的巅峰! 所有人都要看他们脸色行事。 大殿一下子陷入诡异的静默。 三人出乎意料的一致沉默。 还是皇位上的嘉睿帝最先开口:“肖丞相,你怎么看?” 肖倾宇淡淡一笑,轻描淡写道:“既然争执不下,何不把问题交予蒓阳公主?本就事关女子终身幸福,就让公主自己选择吧。” 林文正马上附和:“公子高见,臣附议。” 两位丞相开了头,群臣哪有反对的余地!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臣附议。” 一时间,大殿附议之声不绝于耳。 嘉睿帝眸色深深,看着肖倾宇的眼神很复杂,有欣赏、期许、惋惜……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慈爱与歉意…… “肖丞相所言甚是。接待蒓阳公主一事,就交予肖丞相全权负责了。” 肖倾宇一掸云袖,长袍临风,飘然欲仙:“臣,接旨。” 没想到,莼阳公主竟说要领略天镔风光。于是和亲一行临时改换道路,从天镔折路,多耽搁了两个月的行程。 这一时的心血来潮,连无双公子都料想不到。 果然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三个月,注定是赶不回去了……看来要爽约了呢。 肖倾宇只得苦笑。 看着桌上一封封飞鸽传书,几乎可以想象方小侯爷在八方城等得气急败坏的模样。 肖倾宇只得修书一封,告明事情来由,让他少安毋躁。 九月九日,重阳佳节。 离莼阳公主一行到京还有一月左右。 《易经》把“六”定为阴数,把“九”定为阳数,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故而叫重阳,也叫重九。 九月九日,登高处,放纸鹞,佩茱萸,食蓬饵,赏菊花,饮菊花酒,吃重阳糕,皆为各国民间习俗。 肖倾宇与京师各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更因其才华绝世无双,音律独步天下,深受文人墨客推崇。 与天下英才交好的肖倾宇深知,某些应酬是万万推辞不得的。 重阳节当晚,无双公子应京师几位文坛泰山相邀,前往泼墨倾城阁奏箫助兴。 第七十四章 泼墨倾城阁高达三层,每层接待的客人各有不同。 第一层接待布衣和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如果你有资格进入第二层,那么恭喜你,你一定是属于金榜题名的那类骄子。 而有幸登上最高层凭栏远眺的,寥寥无几。他们无一不是各界的一代宗师,扬名天下,从者如云。 此刻,泼墨倾城阁的第三层,一个年轻人正在幽幽吹箫。 他长睫微垂,在雪白如玉的眼睑上投射下一片阴影。 少年的手修长细嫩得十分动人,长长箫管在他指下凄鸣出幽怨婉转的低泣。 肖倾宇吹吟成歌,弹指如诉。 花开无声,千山暮雪。 他在奏箫时,似隔绝了十丈软红,散尽了六世烟华。 “无双公子的箫艺又精进了。”白须老人微笑感叹。 一个胖老头接口:“吾等是望尘莫及咯!” 这种话,劳叔是听厌了的。他的公子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存在,无论现在还是将来。 “呀~~~~~是方侯呀!!~~~~” 阁下人群中传来一个少女的尖叫! 这一叫可惊起了无数女孩子注意! “哪里哪里?!!” “天~~~真的是方小侯爷!!” “小侯爷~~~~” “方君乾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泼墨倾城阁下新搭的九九重阳台乱成了一锅粥。 肖倾宇一怔,迅速收起箫管,抬头循声望去。 真的是他! 不用费心寻找,无双公子一眼就望见了红巾邪魅的方小侯爷。 居然……真的来了…… 即使身处人群中,方君乾依然是最耀眼夺目的存在。 他不必故意做作,一举一动,自然而然就能轻易影响别人。宛如黑夜里的发光体,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方小侯爷的突然出现引起了现场大骚乱,其受女孩子的欢迎程度足以让所有男人羞愧欲死。 在大庆,未出阁的少女之间有一个公开的认知——嫁郎当嫁方小侯。 他年轻,英俊,文武双全,家世显赫,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未婚! 何况我们方小侯爷在八方城的表现,的确很有 当超级偶像的潜质。 别人有的他都有,别人没有的他也有。 无怪乎能风靡万千少女,令无数女子为之痴狂了。 肖倾宇淡漠着脸,冷眼遥望身处脂丛粉堆的方小侯爷。 在少女们的推搡下,方君乾登上了九九重阳台。看来今年的送福人,方小侯爷是众望所归。 大庆的重阳节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重阳之夜,由万民推选一人为重九送福人,踢彩球以分福,接到彩球的人将会有一年的好运气。 方君乾站在九九重阳台上,面对台下纷纷攘攘的看客,挂在嘴角的清浅笑容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懒散。 八宝缨络五色彩球踩在他脚下,更衬显得他细腰窄背,身材修美。那种纯阳刚的,张扬的英姿,虏获无数芳心…… 在众人热切兴奋的目光中,方小侯爷足尖一挑,彩球高高弹起! 返身,摆腿! 惊艳一踢! “呼~~~~~”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彩球没有落往重阳台前,竟直直往反方向飞去! 九九重阳台后,就是泼墨倾城阁! 缨络彩球在方君乾脚下划出一道绝美弧线,目标赫然是泼墨倾城阁的第三层。 不论是显贵还是平民,都睁大眼睛关注着彩球的去向。 这八宝缨络五色彩球,究竟花落谁家? “公、公子……”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彩球不偏不倚跌入肖倾宇怀中! 九九重阳台上,方君乾桀骜一笑:“本侯谨祝无双公子多福多寿,心想事成。” 肖倾宇怀抱分福缨络球,水唇一勾,忽的抬头朝他清丽一笑:“如此,便多谢小侯爷美意了。” 他这一笑,方君乾心中怦地一跳,只觉:暖风冰消融,一笑万山横。 第七十五章 “你怎的来了。”肖倾宇任由他推着轮椅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荡。 方君乾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某人迟迟不归,害的本侯只好亲自前来了。” 肖倾宇淡淡道:“三月之期未到。” 小侯爷理所当然一摆手:“等不及了!”他说这话振振有词——典型的理不直气壮。 肖倾宇登时哭笑不得。 不愧是全天下所有新贵男人的典范之一,王侯中的无赖——方君乾。 兀的,方小侯爷俯下身在他耳边幽幽道:“我很想你……” 我想你。 一梦惊寒,清醒时分,恍觉伊人不在眼前。凄冷与思念汹涌袭来,再难入眠…… 于是起身登上千年城楼,看那月斜夜深沉,却依旧不解相思,只徒然倍添思念。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倾宇,没有你在身边,方君乾好生……寂寞。 “两位公子,要买花灯吗?” 路旁买灯老汉叫住了两人:“九九重阳都要提灯过节的,两位过来看看买个花灯吧!” 果然,大街上游人来来往往,每人手中都提着一盏玲珑花灯。 五光十色,流光溢彩。远远望去,大街犹如一条蜿蜒的火龙。 九九重阳,京师被盏盏花灯点缀成梦幻的海洋…… 方小侯爷从善如流:“那就看看吧。”应节随俗,方小侯最喜与民同乐。 老汉慌忙将两人迎至花灯摊前。 鸳鸯戏水、双莲并蒂、五子登科、重阳秋菊、鲤鱼跃龙门…… 小侯爷大失所望:“无什新意……没有别的了吗?” 老汉不安道:“两位公子不满意?这……不是老汉自夸,整座京城就属老汉的花灯最好。” 方君乾见摊前还剩许多竹纸墨笔,就随手抛了他一锭金子:“这些东西借我们一用。” 老汉笑逐颜开:“是是是!尽管用尽管用!”没看走眼,果然是贵人! 方小侯爷对无双公子笑**道:“倾宇可会做花灯?” 剖竹为架,裁纸为笼,泼墨为画,提笔为字——无双公子的巧手又有什么东西是做不来的? 很快,两盏花灯的雏形就呈现在他们面前。 对着空白的花灯纸面,肖倾宇沉思片刻,提笔蘸墨。 中锋侧笔并用,长勾短斫兼施。 寥寥几笔,轮廓渐成。 雪白灯面上,落英纷飞,流水潺潺。桃林深处,两个少年一坐一立,相对无言…… 画毕,肖倾宇搁下笔。 方君乾静静提起他刚刚用过的紫毫,紧挨着那袭冷香雪衣,就在画的右边题下几行清隽小楷: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鹧鸪天》晏几道) 他题字。 他就这样看着他。 就这样,静静的…… 身旁灯火辉煌的场景过眼成虚无。 大街上欢闹震天。 而这个小小的花灯摊却像隔绝了红尘喧嚣。 岁月的烟云里,只留下两个绝世男子题字赏墨、静谧无声的画面…… 第七十六章 题完字,方小侯爷将其中一盏花灯递与肖倾宇:“这盏给你。” 自己提起另一盏:“我呢,喜欢这盏。” 肖倾宇不动声色地睨了他一眼:两盏还不是一样…… 手提花灯,方君乾与肖倾宇湮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大街上星火璀璨,流光飞舞。 那两盏精致的玲珑花灯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两人逶迤而行。 烛火在花灯里精灵般舞动跳跃,明明暗暗的烛光将两张年轻容颜映照得亦真亦灭…… “二位且慢。”两人走至僻静处,忽闻后面叫唤。 奇怪转头望去,却见一个白须飘飘的道士正立在他们身后。 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身着素净靛青宽袖道袍,显得飘飘若仙。 更奇特的是,他手持一副竖联,上书:卜尽人间人,算遍天外天。 小侯爷一记冷哂:好大的口气! 肖倾宇打量此人,心念急转下已猜到他的身份,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接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出现了—— 白发术士对方小侯爷躬身一拜:“贫道玄机子拜见皇上——” 方君乾一脸茫然,当真莫名其妙。 忽听身后“啪”的一声,肖倾宇手中花灯跌落在地…… 他容颜惨淡,面色苍白,整个人仿佛一缕风中之烛,瞬间寂灭。 方小侯爷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倾宇!?” 肖倾宇抬头,对他勉强一笑:“无碍。只是……灯掉了……”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花灯。 灯芯早已熄灭,徒留冉冉青烟。 肖倾宇手捧花灯,似在汲取最后的温暖。 “大师……”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君乾觉得倾宇说话时声音在微颤。 “肖某与小侯爷命数相系,以致无法推算其运数天命……恳请大师代为一算,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玄机子倒也当仁不让,一掸道袍:“这相人之术,贫道倒是略通一二。刚才忍不住替这位公子相了相,这才冒失冲撞了二位。勿怪,勿怪。” 说到这里,玄机子细细打量起方君乾的脸来:“这位公子面相实在贵不而言!三庭聚风,五岳纳云,实乃人上人之格局。目澈如水,灼 灼生辉。眉似剑锋,锐气千万。龙睛凤目,至尊至贵。只不过……” 玄机子说到这里,稍稍犹疑了一下:“此面相为白虎镇世之形,虽能席卷千军吞吐六合,但血流万里,不免杀孽过重……” 方君乾微微一笑:“容易损伤命数?”这话极为耳熟,是倾宇常挂在嘴边的。 “否也!”玄机子似在迷惑不解,“贫道惊奇的是,阁下命中劫数不知被何人一一破去,以致阁下虽有血煞之劫,却无早夭之相。” 肖倾宇指尖一颤,蓦地咬住下唇! 方小侯爷对自己的命运倒是不怎么上心,反而对无双公子的很感兴趣:“那依你看,这位公子的命数如何?” “这位公子——”玄机子目露哀戚,“一生命犯桃花……” 命犯桃花!!? 坊间有云:命犯桃花者,异性缘佳,**成性。最易喜新厌旧,三心二意。 方小侯爷再也笑不出来了。虽没有说话,但那一脸委屈表情,望着肖倾宇的眼神分明在无声控诉——你对得起我么。 玄机子声音是洞透世情的沧桑:“此桃花非彼桃花。命理中桃花意义甚广,结合不同八字,有多重含义。貌美、性巧、聪慧、诗情画意、以及责任之心……” “这位公子,一生与桃花有不解之缘。” “于桃树下出生,以桃花枝定情,身带桃花之香,性喜桃花之色,甚至连死,都……” 第七十七章 “请大师移步一叙。”肖倾宇打断了玄机子泄露天机,“小侯爷可否暂且回避,无双稍后就到。” 支开方小侯爷后,肖倾宇的神情变得无比肃穆:“肖某今日能得见天下卜卦第一人,真乃三生有幸。玄机子大师,久仰了。” 玄机子轻捻白须:“无双公子过谦。这卜卦之术,公子与贫道不相上下,只是有些事与公子牵绊甚深,公子算不出也是情有可原。” 肖倾宇微微笑了笑:“七分人力,三分天意。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命由己造。” 玄机子:“不过有时三分天意却能扭转乾坤。” 肖倾宇闻言沉默。 有时,沉默代表默认。 玄机子见他安安静静坐于轮椅中。 面白似雪,朱砂凄艳。 寂寞如刀锋,荏弱不胜衣。 这样的人……玄机子怜惜之意才起,便是一阵痛心。 这样的人,多半命数有损。 一是他,一是他。 第一个他,自然就是方君乾方小侯爷。 幸好方君乾早早遇上了肖倾宇,所有命中的劫数冲煞都被无双公子一一破去,从此紫薇凌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可是第二个他,也就是肖倾宇,却没有听从了尘方丈的劝告,仍高坐绝顶,呼唤血雨腥风。 而且以无双的性格,他也绝对没有接受任何人点拨的意思。 肖倾宇点点头:“大师所言甚是。不知大师可否为肖某算上一卦?” 玄机子从袖中掏出一叠卦签:“荣幸之至。不知公子要算什么?” 肖倾宇的声音虚幻飘渺,仿佛风一吹就会烟消云散:“……姻缘吧。” 抽出签后,无双公子没有递给玄机子,直接看了卦签—— 第四十四卦,天风姤(gou),姤卦。 天下有风。 此卦异卦相叠,下巽上乾。乾为天,巽为风。天下有风,万物茂盛,乱世繁华。 姤即遘,阴阳相遇。但五阳一阴,无法长相厮守。 无法长相厮守…… 无法长相厮守!…… 心几乎已在淌血泣红,但眼里清亮宁定如故。 因为他不能哭。 他不哭。 静静将卦签纳入袖中,肖倾宇居然还能笑得 如许温润清雅。 “肖某心中有数了,多谢大师。” “公子……”玄机子的声音仿佛遥遥从天际传来,“你的眼前有两个选择——保一人而亡大庆,或,杀一人而得天下……” 心里,猛然一凉!似乎有什么跟着坍塌了…… 保一人而亡大庆,杀一人而得天下…… 呵呵,又被上苍捉弄了一下呀。肖倾宇勾起唇角无声地笑。 眸底软弱被瞬间掩盖!待再度睁眼,肖倾宇已坚定了心志。 他眼神像剑锋。 伤人深。 伤自己更深。 双手按住椅轮用力一扭,肖倾宇连人带椅转了个角度。 “既如此,肖某选择后者!” 第七十八章 远远看着肖倾宇走到方君乾身边,目送两人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望着这两个风神如玉的男子,玄机子神情萧瑟惋惜,一声长叹:“情深不寿,缘深难许——孽缘,孽缘……” 然而孽缘,毕竟是缘…… 肖倾宇知道玄机子的秘密——玄机子其实刚过而立之年,却因泄露太多天机以致盛年白头,从此便只能算及三年之内的事。 他称方君乾为皇上,也就是说,方君乾定会在三年之内谋朝篡位,君临天下! 四年…… 方君乾,你连这四年都等不及吗?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上苍……你对肖倾宇……何其残忍。 轮椅停在木板回廊上,风吹花木,满地疏影,优雅的意境让人心旷神怡。 肖倾宇仰头,眼神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执拗与讥诮。 你以为我不忍杀他? 只要能保住大庆,没有什么是肖倾宇舍弃不掉的! 包括——他! 指节用力捏到几乎折断,肖倾宇眼瞳里的波动却渐渐平息,最终波澜不兴,如燃烧殆尽的炭,只剩下死灰。 是的,杀了他! 我只能这么做! 方君乾眼中的肖倾宇这几天总是精神恍惚,甚至显得有点虚弱无力。 有时会怔怔地盯着自己,一盯就是半天,一言不发。 当自己和他对视时,他却又若无其事地撇过头去,那一瞬间的表情,居然是……痛苦? 痛苦? 这种表情怎么会出现在无双公子的脸上。 方小侯爷自嘲一笑:一定是自己眼花…… 那一天,肖倾宇送给方君乾一枚玉符。 “这是什么?”小侯爷把玩着手中明显带有异域风格的佩饰。 玉符由上好血玉雕琢而成,入手微温。正面雕密宗尊者不动明王,狰容怒目,杀气腾腾。背面刻《不动明王咒》,密密麻麻一大段,看久了顿觉蛊惑人心…… “这是匈野进贡的‘不动明王珏’,颇有消灾辟邪的功效,小侯爷若喜欢就收下吧。” 虽对无双公子突如其来的馈赠略感诧异,但方君乾还是不疑有他,细心将玉符配在腰间:“既是倾宇相送,那本侯就却之不 恭了。” 玉符挂在衣摆,随方君乾的走动一晃一荡。摇摆间凄艳血光摄心夺魄…… 肖倾宇忽觉有些刺目。 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那是一种无法用笔墨形容的痛楚…… “方君乾……”不要走。 “时候不早了,本侯就不打搅倾宇休息了。”他这几天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大概是劳累过度。 “倾宇早些歇息吧。”他笑,红巾与血玉交相辉映,熠熠光华——“我明天再来。” 我们之间,会不会有明天? 他从他身边走过…… 一瞬间,心如刀割。 肖倾宇忍不住阖目,露出手指去扯他衣袖。 想,伸手挽留! 然而,衣袂从他指尖翩然擦过。 方君乾没有注意。 肖倾宇垂下了头。 两个人……错身而过…… 第七十九章 “公子,夜深了。”劳叔恭敬地出言提醒。 肖倾宇仰头望月,脸上流露出的淡淡的寂寥:“今晚月亮和那夜一样……” 想来那夜也是此等撩人月色,繁星如织,清风拂面。那人闻箫而来,就在这小院里与自己煮茶论英雄。 他笑称自己为知音…… 往事一一浮现眼前,彷佛昨日发生,清晰,刻骨,历历在望。 景物依旧,故人何在…… 肖倾宇忍住悲伤,似想排解迷茫,纤细的手指拨动琴弦。 弦随心动。 奏出的竟是那夜与他舞剑相和的旋律。 转瞬沧桑,时过境迁,这旋律竟然不曾改变…… “嘣!——”弦断,手伤。 指尖传来钻心的疼痛……然而胸口传来的痛楚更甚万倍!他捂住胸,却不知该如何将这种痛彻底释放。 “倾宇。”这声音,何等熟悉…… 肖倾宇想应,热流却迅速封住喉咙,痛涨得再难发出一字。 那修美身影朦胧浮现在回廊柱边,忽又消失不见。连同将心底希望都吹得分崩离析! ……方君乾……在心底横冲直撞的名字终于破喉而出,“方君乾……” 不动声色地朝身后瞟了一眼,方小侯爷冰冷一笑,继续往前走。 这几天,他总能感觉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不分昼夜监视着自己。 脸上神容不动,心思却早已转开:这些人是谁?是嘉睿帝的眼线,还是天镔的暗桩,亦或是匈野的杀手…… 心中忍不住狠狠鄙视一下——这京城的治安还不如我们八方城呢…… 月沉夜深。 方君乾如往常一样前往小楼。 踏着如水月光,跫跫的脚步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巷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声龙吟! “镪——!”方君乾拔剑在手! 无视眼前凭空冒出的黑衣杀手和雪亮刀光,方小侯爷笑容邪魅:“你们是谁?” 杀手的声音嘶哑难听,如金属划碎瓷器的刺耳:“持有‘不动明王珏’者,杀无赦。” 方君乾微一挑眉,蓦地晃动身形,碧落横推,一派不死不休,摧毁一切的霸气。在他对面的黑衣杀手首当其冲,慌忙阻挡。 眼看刀剑相交,方君 乾手腕上翻,以剑锋撞上刀面,当的一声,杀手借势向后弹开,血花在黑夜里四溅!肋骨间剑痕深可见骨。 这一击,居然没有将他当场格杀! 方君乾攻击的落空,让他感觉极不舒服。 感觉这批杀手不同以往。他们的武功并不雄浑,但却犀利诡异而难以捉摸。 他们身上发出的寒气,让方君乾感受到丝丝阴寒,透骨追魂。 再次的交锋! 四个杀手一起动手,方君乾堪堪架住四柄长刀!禁不住四人合力,碧落倏地一沉,肩膀落下狰狞血痕。 眼看方君乾落在下风,却见他手臂奇怪一扭,剑尖点地若弯弓,紧接着便像羽毛般地弹起。空中一个翻腾,落在杀手的身后,方小侯爷毫不停顿地逃出小巷! 傻瓜才和你们纠缠呢!打不过,我还不会逃吗? “该死上当了!”没料到方君乾竟拼着硬挨一刀来趁机逃离包围圈,杀手们顿时气急败坏! “他受了伤,跑不远,追!!” 静无一人的街道上,方小侯爷捂着受伤的左肩躲避身后的追杀。 几个杀手如影随形。 间或传出几声轻不可闻的短兵交接声,然后立刻分开。 一追。一逃。 真是阴魂不散! 逃亡中的方君乾心中暗恨:若让本侯知晓幕后黑手,定将他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第八十章 方君乾对这场莫名其妙的暗杀没有任何头绪,唯一一点线索就是黑衣人那句——“持有‘不动明王珏’者,杀无赦。” 念头转的飞快。 如果说那帮杀手只是奉命格杀不动明王珏的持有者,那一切就解释的通了,谁都不知道倾宇会突然将玉符送给我…… 等等……这样推论的话,倾宇才是“不动明王珏”的原本拥有者,难道这帮人真正要杀的人是倾宇!? 方小侯爷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匈野与无双公子不共戴天,慕容厉更是与肖倾宇有杀父之仇,而且匈野是绝对不愿看到大庆与聊盟结为秦晋之好的,全权负责和亲的肖倾宇怎不让匈野恨之入骨! “不动明王珏”不是什么消灾辟邪的护身符,相反到更像是催命之符。 不动明王——以杀止杀,不破不立。 匈野死士都深知这么一个指令——凡见持有“不动明王珏”者,不必请示,就地格杀! 而本来,慕容厉就是用它来针对无双公子的。匈野真正要杀的人,就是肖倾宇! 肖倾宇是谁?当他下定决心要除掉方君乾后,将计就计,把玉符转送给方小侯爷,借匈野之手杀之。 无双公子杀人用不着自己动手。 如果方君乾真为匈野所杀,大庆就有借口趁机向匈野宣战,大庆与聊盟联姻之后共伐匈野,天下谁是敌手!? 也许,这个计划的确万无一失;也许,这个计谋的确完美无瑕…… 肖倾宇什么都算到了,什么都料准了…… 却偏偏错算了自己。 于是环环相扣的其中一环,断了。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公子无双,算错了自己的心。 猜测到杀手真正的目标后,方小侯爷更是心急如焚。他开始担忧肖倾宇的安危…… 这帮杀手一看就是亡命之徒,武功高强且心狠手辣,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倾宇有危险! 仿佛有一头猛兽在自己心头狂突乱撞!一个声音不断咆哮嘶吼着:“回去!回去!回去!——” 方君乾因失血而面色惨白,踉跄步伐突的一顿,硬撑起一口气,朝肖倾宇所住小院赶去。 “公子。太晚了,您真该歇息了。”劳叔苦口婆心。 肖倾宇 抚过那把断了弦的瑶琴,黑发垂落于银弦上。黑白对比,鲜明到令人心悸。 “劳叔,将这把琴毁了吧。”肖倾宇从此以后不再弹琴…… “可是公子?”这琴修一修还能用呀! 肖倾宇淡淡道:“毁了吧。” 没有知音,奏与谁听? “他……再也不会来了……” 小院大门“砰”的被撞开!方君乾倚在门槛上急促喘息,剑眉因疼痛微微蹙起,血沿着碧落一颗颗从剑尖坠落,溅成美丽的血花。 肖倾宇神色倏地惨白! 他万万料不到方君乾还能来到此地!! 视线游移不定不敢与其接触,肖倾宇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方君乾。 见到安然无恙的肖倾宇,方君乾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微微一笑:“倾……宇……” 话音未落,肖倾宇右手轻弹,掌心金线毒蛇般直扑方君乾! 一丝极细的金芒掠过。 方君乾手臂一震,碧落剑脱手坠地! 胸口,是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那儿扎着一条弦,特别幼细,在月光映照下,也特别亮丽,像金针,扎人心。 方君乾呼吸一窒,脑海之中“轰”的一声,整个人如坠冰窖…… 难以置信地死盯手拈金线的肖倾宇。“为什么……” 肖倾宇手腕微转,慢慢圈起右手金线。沉默。 一阵死寂,空气似乎凝住。 第八十一章 “他在这里!”几个杀手尾随追杀,闯入小院。 眼看就要刀剑加身,方君乾居然纹丝不动,一双眼睛死死盯住白衣寂寞的肖倾宇,悲伤而绝望。 左手一扬,几枚铁蒺藜直射杀手,将他们一招击退!肖倾宇淡淡朝暗中潜伏的死士吩咐:“杀了他们。” 方君乾忽然想笑。既然要杀他,为何又要救他? 肖倾宇微抿着唇、勾着唇角、眼帘微垂,看着自己手里的金线:“他们不配杀你。方君乾只能死在肖倾宇手里。” 金线渐渐收紧…… 看着血从方君乾的胸口涌出,在那云纹锦衣上逐渐晕开、扩散, 肖倾宇丝毫不为所动。 一用劲! “嗯!”方君乾咬牙闷哼。一霎时冷汗淋淋,脸上惨白。 只要再扎入一分,他就永远离开了吧? 肖倾宇轻轻问:“认识我,后悔吗?” 往事的碎片仿佛一道静静流淌的小溪,悄然无声的从他们身边流过……相遇到相知,伤痛跟患难,寂寞与慰藉…… 方君乾回答:“我不后悔。”望着他白皙的侧脸,“我知道,你也不会后悔。” 你和我,都不曾后悔…… 即使,注定了没有结局。 相对无言。 方君乾粲然一笑:“有个问题……一直很想再问一次——本侯若死,倾宇可会为我流一滴眼泪?” 心底里,有一处最柔软的地方,霎时间,被方君乾的目光触痛了…… 肖倾宇的手,一向秀气、优美,沾点灵,一如女子的柔荑。但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这双手——稳定、有力、会要人命。 而如今他抓着金线的手,出现了一丝颤动。 很轻,很微…… 如茶叶在水面轻轻一颤。 只要再扎入一分……就能保住大庆,得到天下。 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一切一切都垂手可得!无双,你还在犹豫什么? 可是…… 肖倾宇惊恐地发现—— 下不了手……他居然……下不了手?! 心头涌上一个自怨自艾自怜自嘲的念头: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已陷得这么久、这么深了吗? 也许,无论谁想杀方君乾都要付出 代价,而肖倾宇的代价,就是他的心。 毁了呀…… 那个算无遗策、冷静淡漠、杀伐果断的无双公子——毁了呀…… 有了感情的肖倾宇,有了弱点的肖倾宇,有了羁绊的肖倾宇,怎还称得上公子无双。 “你走吧。” 平静无波的三个字,肖倾宇暗劲一吐,扯断金线。 他双手按住椅轮往后退开数步,背对他。 明明绝望得想哭,可最后,唇角却勾起一抹清浅微笑。 甩掉段成两截的天蚕金线,肖倾宇的表情颇有点自暴自弃。 遥远得仿佛从风中传来,方君乾听到他的声音——凄凉、无力、悲哀…… 他说:“无双……毁在你手里。” 蓦然间,方君乾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咬着牙,死死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身子摇摇欲坠。强自睁眼,却看见那人催动轮椅正待离开的背影。 “我今天杀不了你,以后都没办法杀你了,我等着你来杀我。”肖倾宇闭上了眼,淡淡道。 方君乾想要说话,甫一张开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跟着瘫倒在地。 “方君乾?”朦朦胧胧耳旁传来肖倾宇担忧焦虑的呼唤:“方君乾?!——” 第八十二章 待方君乾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定国府厢房的卧榻上。 首先闯入眼的是父亲和兰姨惊喜的表情,然后便是御医“恭喜恭喜,小侯爷已安然无恙”的拍胸脯保证。 “小侯爷醒了!”“小侯爷醒了!”房间里丫鬟仆人忙作一团。 脑袋晕晕的。 方君乾甩甩头,勉强从床上挣起。老王爷慌忙将一个软靠垫塞到他后背,一边双手合十喃喃祷告:“老天保佑,乾儿总算醒过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兰姨喜极而泣:“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这回可真把我们吓死了!……” 定国王爷一想到自己儿子差点命丧黄泉忍不住怒发冲冠:“京城之中居然有狂徒如此嚣张,简直是无法无天!乾儿你可记得想杀你的人是谁?” 方小侯爷想也不想张口就答:“我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是匈野的杀手。”悄悄隐瞒下肖倾宇。 四肢酸软,浑身乏力:“我是怎么回来的?” 老王爷答道:“是无双公子送你回来的,当时你浑身鲜血的样子可把我们吓傻了。” 方君乾微微垂下头,藉机掩饰自己因这话产生的某种复杂感情:“倾宇……怎么说?” “公子说等你醒后我们自然就知道了。” 方小侯爷抿唇微笑:“是吗……” 犹记得自己昏倒后他焦急的呼喊,还有他那句——我今天杀不了你,以后都没办法杀你了。 胸口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方君乾却觉得很开心:没死呢。毕竟最后还是手下留情了呀…… 倾宇,你这回没有杀我,是不是意味着你心里有我?…… 如果真是这样……这伤,受得值。 其实放眼天下,方小侯爷确实足以自傲。 公子无双想除掉的人至今还能活在世上的,除了他,一个都没有。 肖倾宇,算是栽了。 兰姨关切将茶水递与方君乾:“睡了这么久一定渴了吧,喝口茶。” 方君乾微笑接过。 “对了,公子让老夫传话给你……”老王爷皱着眉头,“这话也是为父一直想说的。今后切不可独身去小楼,大庆英武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也担待不起。” “啪!”方君乾捏碎了手中的白玉杯,血沿着掌缘一颗颗坠落在被褥上,溅成美丽的 血花。 慢腾腾转身:“他真这样说?” 看着儿子阴沉的脸色,老王爷居然不敢接话。 忽然发现……也许儿子真的变了。 虎出牢闸、龙飞九天的英武侯,再不是当初承欢膝下的幼稚孩童了。 身经百战,习惯立于万人之巅,他的一言一行显露出绝对的威严与震慑。 这种睥睨天下的霸气让他这曾经的大庆战神都倍感压力。 貌似公子的话没错呀,言辞得体诚恳关切的……老王爷搞不懂儿子为何如此愤怒。 肖倾宇,你想就此一刀两断吗? 真是笑话! 你我之间,怎可如此水过无痕!? “我们,注定了没有结局。” 肖倾宇在心里这样说道。“既如此,相见不如不见。” 小院的门,从此对他紧闭。 当无双公子不相见一个人时,就不会让那人有任何机会。 小楼的灯火依旧从傍晚点至黎明。 依稀会有箫声从园中传来。 箫声里依然透着忧悒和寂寞,幽幽冷冷得直渗人心。 从那天起,总能看见一个人影在小院外徘徊。 静静伫立。 站得很久。 直至露湿重衣。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黄仲则《绮怀》十六首之十五) 第八十三章 红枫落尽,秋去冬来。 皇城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格外肆放。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将大地覆盖上一层纯净的白色,一扫暮秋陈铺的凄艳残红。 极目眺望,天苍地茫。 江山万里,只剩下唯一的纯色。 大相国寺依旧香火鼎盛,佛号阵阵。此刻晨钟还未敲响,香客寥寥无几。 然而大雄宝殿内,一个气度华贵不凡的修美身影正在焚香点蜡。 他左手负在背后,漂亮**的右手拿捏着蜡烛尾端,将烛台上的红烛一一点燃。眩耀光圈一点点增多,将大雄宝殿渲染成迷离幻境。 他做的很专心,很仔细,似乎世上只有这么一件事值得他全身心投入。 当了尘方丈步进大雄宝殿,看到的就是万千烛光映照中的方君乾。 一领红巾、云纹玄服的方小侯爷在一片浩瀚烛海中,俊美犹如天上神祗,几让了尘睁不开眼睛。 心下感慨:如今的方君乾已有如此魅力,怕是过几年后他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就能让无数女子为之意乱情迷…… “大师别来无恙。”方小侯爷微笑着问候了了尘一声,手中却依然点着蜡烛,没有丝毫停顿。 不过没有人会认为他失礼,仿佛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理应如此,理所当然。 他本该如此。 了尘双手合什:“方侯爷大驾光临,相国寺蓬荜生辉。” 方君乾将手中红烛优雅插上烛台,看着满殿烛光不由失笑:“‘蓬荜’乃大师过谦,不过这‘生辉’倒是真的。” 了尘和蔼道:“天寒地冻,小侯爷于此等天气参拜佛祖,可见心诚。” 方君乾淡淡一笑:“大师误会了,本侯可不是来参拜佛祖的。”他在满殿烛光中负手而立,“本侯只是听说近几日乃红线牵缘会,所以特地赶来相国寺凑凑热闹,谁知寺外姻缘桥人影全无。” 奇怪道:“莫非是本侯记错了时日?” 了尘解释道:“这红线牵缘会确是在这五天举办,前几日还热闹非凡,只不过前夜雪下得太大,地滑天寒的,游客们望而却步,这人自然就少了。可惜小侯爷来晚了几日。” “原来如此。”方君乾颌首,语气中是淡淡的落寞,“又错过了……” 还以为如果他能来相国寺,自己至少可以见上他一面…… 如今,想见他一面竟也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了尘开解:“小侯爷无需沮丧,今日是红线牵缘会的最后一天,若是小侯爷空暇,可往姻缘桥一观,说不准这天定姻缘就在桥对岸。” 方君乾闻言冷讪:冰天雪地的,大相国寺除了自己有谁会来?还天定姻缘呢…… 了尘不会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语居然会纠葛起两个绝世男子一生一世的情缘。 方君乾也绝没有料到,相国寺前,落雪之中,姻缘桥边,真有一个男子手缠红绳寂寂而坐。 仿佛在桥端,静等了一个千年…… 一千分的痛,一万分的情,一亿分的爱恋。 注定了两人流传千古的倾世之恋。 于是几年之后,姻缘桥边再不见红线牵缘。 因为此情已倾尽天下,世人只配仰望,涉足无颜。 第八十四章 风雪渐稀。 还有点点晶莹雪花从天空悠悠飘落。 打转,盘旋,落地,消融…… 雪消无痕。 撑开四十八骨紫竹伞,方君乾悠悠走出相国寺的大门。 大相国寺百米之外,正对着一座弧型白玉桥,整座桥全部由是汉白玉垒砌而成,通体雪白,美轮美奂,巧夺天工。 桥身长十米,宽三米,可容两辆马车并驾而行。 这就是传说中的姻缘桥。 每当红线牵缘会的几日,姻缘桥就会铺上红线千匝,百转千回密密麻麻。 只不过每一条红绳,总是线头铺桥头,线尾摆桥尾。 姻缘桥高,呈半圆形,所以桥身首尾两端之人不能相望相见。 牵缘会之日,男女分立于桥身两端,各拾起红线一头绕与指间。 红线轻缠,桥端之人逐渐拉近。由苍天牵线,直至走到自己面前。 那红线的另一头,就是你的天定良缘。 方君乾打着紫竹伞。积雪在脚下踩出清脆的声音。冥冥之中仿佛有种莫可名状的感应在驱使着他。 待他回过神,蓦然发现自己已行至桥头。 此时的牵缘会落尽繁华,所剩红线早已寥寥,再加上桥面覆了一层冷白积雪,不见情爱的炽热,只余造化的冷清。 苍茫积雪中,一点鲜红刺痛了方君乾的眼睛。那一点露出雪地的红绳线头,如跳动不熄的火苗。 没想到这根红线居然会在此时此地被发现。 情不自禁的,方君乾俯身拾起了线头,将红绳缠在了左手指间。 “公子,这红线牵缘有这么灵吗?”张尽崖一双慧黠圆目睁得老大,一脸好奇,“我也想试试。” 肖倾宇温润微笑:“你还小。何况现在哪还有什么红线?” 张小朋友扫视了下雪地果然没发现什么红绳,“哦”了一声,顿时兴致缺缺。 徒的,肖倾宇停住轮椅。 “公子?”张尽崖惊讶地看着自家公子俯身,从椅轮边捻起一端火红线头。 肖倾宇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这千鸟飞绝,万径踪灭的相国寺前,拾到一根红线。 微微一笑,心中却是沧桑:也许这便是繁华谢幕后的最后一抹证明,就这样被掩埋在冰天雪地,见证了曾经的盛世烟花。 叹息感慨,意随心转,肖倾宇缓缓将红线缠绕在**指间。 红绳倏地一动。 姻缘桥两端,两个男子不约而同一震,同时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隔着姻缘桥,看不见对方的脸。 肖倾宇朱砂凄艳,寂寂坐于桥尾。 方君乾撑着竹伞,寞寞伫足桥头。 而红线的两头,正分绕于两个男子的指间。 慢慢缠过红线千匝,桥端之人逐渐拉近。 由苍天牵线,直至走到自己面前。 那红线另一头,就是你的天定良缘。 姻缘桥尾,肖倾宇端坐在轮椅中,看着手中红线越绕越密,理缠不清。 然后,一个颈围红巾的俊美男子出现在姻缘桥顶端。 方君乾撑着一柄四十八骨紫竹伞,撞入肖倾宇的视线…… 四目相望,皆是无言。 雪轻落, 最美最快消融。 遥望中, 一丝一丝心痛。 肖倾宇没有出声,方君乾没有说话。 然后,方君乾走下桥,来到肖倾宇身边,将自己手中的紫竹伞缓缓覆上了白衣少年…… 紫竹伞下,一坐一立,两个绝世少年。 寂寞红线,千回百转,缠绕在两个男子的晶莹指间。 苍天牵线,碧落黄泉。 肖倾宇,方君乾,就在这冰天雪地,姻缘桥边, 定下了 夙命的姻缘…… 第八十五章 很久以后。 “这哪里是爱啊?”张尽崖问。 无双如是回答:“哪里不是?” “相爱之人见了面,怎么可能互相连一句话都不说?这怎么会是爱?”张尽崖瞪大圆亮的黑眼睛,无法理解。 肖倾宇微笑着回答:“我们都知道,这便是了。” 不说,是因为彼此心里都懂。 爱到深处时,这份情,连海水都无法冷却…… 那一夜,大雪弥漫。 金銮深殿依旧雕栏龙蟠,画梁飞檐。 重楼掩笙寒。 御书房内,相对坐着一老一少。 老人身着龙袍,坐于至尊皇位。 少年白衣如雪,端坐华贵轮椅。 “再过半个月,莼阳公主就要抵达京师了,和亲事项都打理好了吗?” 无双公子淡淡回答:“是的。” 嘉睿帝点头满意道:“你办事从来没让朕操过心。”叹息,“如果简惠有你一半,那朕就放心了。” “陛下过誉了。”气定神闲。 嘉睿帝冷不防一句:“方君乾最近还安分吗?” 肖倾宇抬起头,清傲的远山眉微微蹙起。 嘉睿帝颇有点头痛:“昨天礼部尚书上奏,求朕把他那未出阁的小女儿指婚给英武侯,还说他女儿信誓旦旦的非方君乾不嫁。”这叫个什么事! “话说回来,这方君乾也老大不小了,他这婚事还真是个麻烦。” 无双公子低下头,言不由衷道:“小侯爷一向很有女人缘……” 他这话让嘉睿帝忽然有种怪怪的感觉。 咳了几声,压下心头的可笑念头:“对了,无双今年也有二十一岁了吧。” 肖倾宇抬起脸看着老人,目光清明,仿佛几百年的迷梦早已在那刻醒来般的清澈。 嘉睿帝额头皱纹深深,此刻却舒展成难得一见的慈祥:“二十一岁,也该成家了……无双可有意中人?如果有的话尽管跟朕说一声,朕定当为你做主。” 肖倾宇眼中隐约透着遗世的讥诮:“无双已做好孤独终生的打算,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皇位上的嘉睿帝浑身一抽,霎时像老了好几十岁。半响,才压抑着开口:“虽说你不利于行……但从小到大你都是最出色的,一直以来,朕都以你 为傲……” “无双,相信朕,你一定会找到与你真心相爱之人。”(方嘉睿说的话就数这句最中听!) 从御书房出来,已更深夜寒。 夜幕笼罩下的御花园,百花凋残,冬雪覆盖。一如荣华谢后,风卷流云散。 肖倾宇来至一株桃树前,伸手,轻轻**干枯枝桠。 “可惜没有桃花……”肖倾宇一惊,回首见方君乾不知何时就站在自己身后,也望着御花园里的桃树。 “是啊,没有桃花。”划过轮椅,肖倾宇准备离开。 “倾宇……”在他身后,方君乾轻柔道,“我有话要说……” “我不想听。”肖倾宇头也不回,“你也不用说了。” 蓦地—— “我,爱你……” 轮椅陡的一停。 他说:我爱你…… 肖倾宇猛然一震,巨大的痛苦与幸福在胸腔中一波一波激荡。 一瞬间,眸中漾起水光! 方君乾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幽幽说道:“以前我常常骗自己,我们如果能这样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后来才发现人心的贪婪是永无止尽的,我根本不想这样一辈子,更不想就这样放手……” 肖倾宇合了眼,苍白的脸在月光下更加清冷。“小侯爷莫不是在开肖某玩笑?你迟早是要娶妻生子的……” “方君乾不娶妻,不生子,只要倾宇陪伴一生一世。” “哪怕千夫所指,哪怕万人唾弃,哪怕全天下人都反对,只要倾宇点头,方君乾就可以为你倾尽所有。” 这一刻,天地万物已静如他眼中的深情…… “倾宇……你可愿一生一世陪伴我吗?” 那个皇城大雪夜,站在肖倾宇面前的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小侯爷,不是什么高傲贵气的皇孙贵胄,只有一个为情所困的平凡男子,满眼的真挚情意。 肖倾宇没有回答,只静静看着他。眼眸寂寥似寂寂冬雪,迷离若漠漠夏夜。 凝眸处,红尘冉冉,弱水尽三千。 “本来,应该杀了你的。” “可是要下手那刻,忽然想到……红尘之中,若少了你,倾宇有多寂寥…… “方君乾,我……” “我”什么呢? 不知道。 至少在这一刻,方君乾不知道肖倾宇接下去要说的是什么。 只知道,肖倾宇在说这句话之前,神态很寂寞。 一种惊天动地,视死如归似的寂寞哀凉,展现于他的眉宇神色间。 很久以后,当方君乾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终于明白 那一刻,肖倾宇的未尽之语。 原来那一刻 白衣少年最后想说的一句话是 ——“方君乾,我……爱你……” 第八十六章 好吧,得承认我们的方小侯爷从小就很有异性缘。 少时英武侯混迹花丛,那是满楼红袖招,盛名远播。乃至卖艺不卖身的,不卖艺也不卖身的,全部攻无不克,对付女人很有一手。 但这不一样,肖倾宇不一样。方君乾对他的执着,是归属,而不是占有。得到其他女人,就跟得到一个物件一样,是身份,是炫耀。 肖倾宇不是物件,他是能和方君乾平起平坐的人物,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男子。要让他心甘情愿地归属于他,才是目的。 绝世如君,吾当为你倾其所有,覆尽一切! 自礼部尚书上奏为其女求婚后,朝堂上立马炸开了锅——居然被这老家伙抢先了?! 凡是家里有女儿的臣子都懊悔的捶胸顿足,直叹晚了一步。 嘉睿帝现在每天收到无数奏章,有为自家女儿说媒求亲的,有赞侄女亲戚温柔贤惠的,有帮亲朋好友推荐鼓吹的…… 嘉睿帝要批阅的奏折量增加了足足三倍,简直恨死了方小侯爷。 坊间甚至开了盘,赌方小侯爷究竟会娶哪家千金为妻,时限三个月。 现在全天下人的目光都关注在两件事上:莼阳公主的和亲以及方小侯爷的婚事。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身处风暴中心的定国王府,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 书房内,定国王爷正在与方小侯爷下棋。 老王爷自知下象棋不是儿子敌手,便硬拉着方君乾要下围棋。方小侯爷当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答应了。 一连七盘! 老王爷被杀得丢盔弃甲傲气全无。当最后一丝侥幸被儿子扼杀后,老王爷悻悻解释:“为父今天状态不佳,被你小子捡了个现成便宜。” 方君乾瞅着他似笑非笑。 老王爷被他看的有点挂不住脸:“乾儿几年来棋力大涨呀,是否有名师指点?” “哼哼。” 这几年一直被倾宇蹂躏,棋力再不见涨自己索性找块豆腐撞死算了……连戚军师和本侯下棋都是胜负参半,就你那水准,顶多跟老李他们差不多吧。 当然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说说,要不然老王爷听了难保不心脏病发作。 “对了乾儿,最近京师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你对户部侍郎的千金有意,想择她为妻?” 方君乾手捻棋子头 也不抬:“笑话。” 哪儿传出的蜚短流长,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见儿子回答的如此迅速,不,这不是迅速了,应该说答案早已确定、认准、毫无转圜! 不经过深思熟虑的人绝不可能回答得如此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老王爷一惊:“莫非乾儿已有意中人!?” 方小侯爷供认不讳:“是的,本侯深爱此人。” 王爷追问:“那人是谁?” 方君乾回眸,颠倒众生的邪魅。 静静问他:“想知道?” 老王爷拼命点头。 方小侯爷妖孽一笑:“不告诉你。” 那一刻定国王爷真有种想吐血的冲动!感觉……自己儿子在八方城彻底变坏了。(切,说的他好像乖巧过一样) 老王爷再接再厉:“乾儿向为父透露一点内幕吧。不瞒乾儿,为父去赌坊赢钱就靠你了!” 抽出一张下注名单,密密麻麻一大串候选对象。每个名字下都标有其家世、出身、样貌评价、气质打分、性格分类、学识总评。 当然还注明现在赔率和发展前景。 方小侯爷看的头昏眼花,直叹:“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推名单正经八百道,“父亲听我一劝,不用去下注了,这赌局,没人会赢的。” 说完扭头走出了书房。 见儿子如此反应老王爷又纳闷了:天下名媛都尽录于此了呀,怎么儿子连看都不看就一口否决了? “报~~~~”一个家丁气喘吁吁跑了进来,“王爷,最新下注名单!” 定国王爷迫不及待地展开一看,头一个名字就把他给震傻了! 名单上赫然写着“肖倾宇”三个大字! 居然有人下无双公子的注! 老王爷蹬蹬骇退三步,哭笑不得:谁呀?也太恶搞了吧! 远在八方城的戚军师笑得像只狐狸:是我啦~~~小侯爷,戚某可是把全副家当都押在你身上了!这八方城财政问题能不能顺利解决就全靠小侯爷你了! (本章纯属恶搞。不要问我为什么,人品爆发而已) 第八十七章 嘉睿帝终于忍无可忍地决定替方小侯爷指婚。 再这样拖下去,自己非被那些奏章活活烦死不可,长痛不如短痛! 再说身为皇孙贵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纵然正妻不如人意,他大可以后纳几房小妾嘛! 所以嘉睿帝决定速战速决,立即指婚! 金銮殿,凤栖霞烟,百官云集。 令大小官员感到意外的是,一向托病避居的英武侯方君乾今日居然早早来到了朝堂。 其实方小侯爷自己也很纳闷,嘉睿帝一纸诏书硬生生将自己传唤到金銮殿,都不知是福是祸。 方君乾一身玄墨窄袖睚眦王侯服,绲着银缎的边,外罩一件艳丽的红袍,张扬惊艳。 男人鲜少能将红色穿得如此好看的。 方君乾是个例外。 他仿佛生来就适合红色,无论火红血红还是妖红。 就如同人们一见肖倾宇就会联想到白色。 当肖倾宇入殿看见方君乾,心头也是一震。 不过他是绝对不会在脸上表露出来的,深藏不露。 无双公子端方应对着同僚,笑如千梦流云散,清柔中透着疏离淡漠。 随着执笔太监一声尖锐的“皇上驾到”,所有人匍匐于地。 大殿之上只有肖倾宇一人静静端坐,高华出众。 随着嘉睿帝一句“平身”,百官这才起身各归各位。 扯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嘉睿帝终于进入正题。 “最近京城盛传方小侯爷意欲娶户部侍郎千金为妻。君乾,可有此事呀?” 方小侯爷笑得温良如玉:“陛下圣明,坊间传闻岂可轻信,微臣与梁侍郎千金从未见面,何来娶妻一说。” 嘉睿帝笑容慈祥:“君乾年岁也不小了,婚姻大事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君乾中意哪家淑媛,朕定当为你赐婚。” 如果不是深知嘉睿帝恨不得将自己斩尽杀绝,方小侯爷还真会把他当作一个关心侄儿的长辈。 “谢陛下挂怀,不过娶妻一事微臣还暂无打算。”方君乾慷慨激扬大义凛然,“贼寇未灭何以为家!微臣不才,却也深知不该为儿女私情不顾家国大业,臣当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视死如归!” “至于娶妻这等微末小事,陛下日理万机,就不劳费心了。” 闻言肖倾宇顿时神情古怪。 ——当真是方小侯爷那一句话尽得无耻之甚!无耻之最! 连无双公子也有点抵受不住、禁受不起! 嘉睿帝沉下脸:“君乾此言差矣,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年过弱冠,却还未给方家诞下一子半女,此乃不孝!” “你无心仪之人,朕亲自给你指婚,你却抗旨推脱,此乃不忠!” “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岂可为我大庆英武侯?!” 果然伴君如伴虎,皇帝一怒,群臣立即“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陛下息怒。” “小侯爷无意抗旨不遵。” “小侯爷少不更事!小侯爷,你快说几句呀。” 所有人都替他急。皇上赐婚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身为皇室子孙早该有此觉悟了呀! 方君乾不发一语,伏跪于地。 妥协的,驯服的姿态。 嘉睿帝面色稍霁。 威严的声音从龙位上传来—— “既如此,英武侯方君乾领旨……” 一缕微音蓦地幽幽窜出—— “本侯爱慕公子无双。” 方君乾桀骜不驯地扬起下巴:不是要问有何理由拒婚吗?这便是理由了! 周围陆续响起围观者的抽气声,显然被方小侯爷吓到了。 嘉睿帝惊怒交加,难以置信。平息了下心头震骇,冷冷道:“朕刚才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方君乾冷笑:再说一遍却又如何!? 宽袖一振,红袍翻飞,那是倾尽天下的炫丽! 方君乾背脊笔挺地跪于金銮殿中央。 开口,重复: “本侯爱慕公子无双!” 年轻的声音久久回荡在金銮殿。 清朗、响亮、不顾一切! 他每说一字,殿上就静一分。等最后一字消音,金殿陷入骇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向百官之首——无双公子的所在。 肖倾宇逆光端坐,如同一尊亘古存在的玉雕。 孤峭,高傲。 冷淡中却是遗世独立的柔情缱绻。 他没有出声。 没有反驳。 他居然没有反驳!! 人生至此,再无憾。 第八十八章 嘉睿帝阴沉着脸,拼命压抑着心头怒火:“肖丞相,你怎么说?”方君乾,你千不该万不该,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无双头上! 看来这回不用朕亲自动手你就会死的很难看……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无双公子发作。 殿前的沙漏一点一点往下滴落。 肖倾宇没有做声。 ……他还是没有做声! 群臣相顾失色! 无双公子的沉默,无异代表着默认的态度! 方君乾发疯倒也罢了,一向以冷静睿智名动天下的肖倾宇居然陪着他一起发疯!? 这世界——疯狂了! 嘉睿帝死死抓着龙头扶手,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肖、倾、宇!” 无双公子垂下眼帘,不去看他。 长长羽睫微颤。 就一次! 这辈子,就这么疯狂一次吧! 方君乾朗声清笑,站起身,就在这金銮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着整个天下。 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再一次 扬声宣布! “本侯爱慕公子无双!!” 于是 群臣哑然,天地俱寂…… 此爱——倾尽天下,光明正大。 “放肆!!”嘉睿帝重重一拍扶手!“你敢?!” 方小侯爷闻言一哂:做都做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嘉睿帝忽然觉得心脏有些吃不消,他面色铁青,颤抖着食指:“来人……将英武侯方君乾打入大牢!……让他……咳咳咳,让他好好清醒一下!” 一队御前侍卫如狼似虎冲进大殿! 方君乾回头一瞥。 王者霸气,虽然无形无色,但这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的。在他瞬间惊鸿一瞥地目光里,蕴藏着刀锋般地凌厉和冷冽。 众侍卫都在这散发着杀伐之气的眸子里,不知不觉软了手脚,根本兴不起抵抗的念头。 金銮殿上,气氛顿时僵滞。 肖倾宇睁开了眼。凝视方君乾的眸光,宛如繁华万丈红尘中吹过江南的杨柳春风,温暖而有情。 这时,方君乾忽然动了。 所有人都看见,那个颈围红巾的少年王侯一步步走近轮 椅中的清贵公子。 两人所隔不过区区数米。 但这段距离,仿佛让方君乾走了一生一世…… 这一刻他眼里,只有那个值得他倾尽一切去拥有的肖倾宇,而视世间所有的流言蜚语于无物。 肖倾宇静坐华贵轮椅。 默默看着方君乾走近…… 方君乾……繁华总会落尽,红尘总会散去。 方君乾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从怀中摸出一缕红线。 姻缘桥边,红线牵缘。 倾宇,今我欲红绳结发,你可愿意? 没有说话。 肖倾宇只是默默任方君乾将那缕红绳系上自己青丝。 他望着他。眉睫静楚,神情宁定。 我所要的,只是一场荣华谢后,温暖同行…… 红线结发,碧落黄泉。 金銮大殿上。 肖倾宇淡淡道:“我会陪着你,看遍世间美景。” 此言一出,天下皆惊。 第八十九章 金銮殿中那番惊世骇俗的表白一夜之间轰传天下!! 英武侯方君乾因此被打入大牢,大庆右相肖倾宇被责令闭门思过。 嘉睿帝一气之下怒极攻心,病情更是加重了几分。 各国摇头晃脑议论纷纷。 轻蔑者有之,赞扬者有之,不解者有之,贬斥者有之。 仿佛唯恐天下不乱,匈野大汗慕容厉又来插上一脚。 当他得知此事后差点笑翻:“方君乾呀方君乾,本汗正愁抓不到你把柄呢,没想到你竟自己乖乖送上门来了!!” 聊盟国主毅飞哲闻言大惊!“这两人……藏的可够深的。” 正在和亲途中的莼阳公主感叹:“天下男儿谁敢将此情公诸于世?方小侯真乃顶天立地大丈夫也!嫁郎当嫁方小侯所言不虚!” 而八方城诸将第一个感觉就是——玩笑开大了。 因为方小侯爷在八方城中经常对公子开这种玩笑,以致大伙儿都对此类表白有点免疫。所以纷纷猜测这是不是小侯爷为了逃避赐婚故意为之。 贾目奇代表群众询问我们的戚无忧戚军师:“军师,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 戚无忧心下苦笑:真的不能再真了…… 戚军师遮遮掩掩反问:“如若确有其事,贾骑尉你们会怎么看?” 贾目奇粗粗眉毛难得皱成一团,半响方道:“咱是大老粗一个,大道理咱也不懂,但如果那个人是公子的话,咱相信整个八方军都能接受!” 是的,如果是公子的话,八方军就能接受! 戚无忧闻言悄悄吁了口气。 他拍拍贾目奇的肩膀:“老贾,我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先对故弄玄虚的戚无忧进行了下鄙视,贾目奇没好气道:“坏的!” “坏的就是小侯爷这回没开玩笑。他们真的有麻烦了!” 贾目奇愣住:那你笑得还这么开心!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戚军师脸上笑容不断扩大,“戚某下注大获全胜耶!这赌局只有戚某一人是赢家!小侯爷果然没让无忧失望!” 至于戚军师在这场赌局里究竟赢了多少,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八方军高层对此集体讳莫如深。 后世只能从历史的某些蛛丝马迹去推断得出 结论。 例如八方军整个骑兵师在一夜间全部换上了崭新的铠甲…… 再例如方小侯爷回到八方城后整整三个星期笑容满面,并从此再没为军费发过愁…… 于是很快,在一片谩骂声中,八方城将士众志成城放言相挺:“干卿底事!!” 你们好像对我们主帅有意见么? 没关系,咱们两家不妨私下交流一下做个军事演习,顺便促进一下两国源远流长的伟大友谊…… 拳头大的就是老大! 当八方军的骑师在匈野边境虎视眈眈时,匈野王庭的声音立马低了八度。 有时候,武力才是硬道理! “肖丞相……”太子方简惠笑容可掬地走进御书房,“肖丞相在家中思过数日,今日终获皇上传召,真是可喜可贺呀!”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劳叔警惕瞪着方简惠,生怕他对公子不利。 肖倾宇温润如玉:“有劳殿下挂心,无双一切安好。” 又是这该死的不愠不火!!方简惠最恨肖倾宇那种仿佛什么也击不倒,事事尽在掌握的淡定自若! 因为那种表情,会时刻提醒他自己是多么无用无能;会时刻提醒他,左右大庆兴衰的是眼前这个残废,而不是身为当朝太子的自己! 一见他那种表情,方简惠就恨不得将它狠狠撕下、扯碎、践踏! 他凑近肖倾宇,语调低缓,声调暧昧:“突然发现无双公子果然是天下无双呐~~~这眉、这眼、这朱砂,也不枉方小侯爷在朝堂上公开对肖丞相表达爱慕之情了……” 劳叔听得目眦欲裂,指骨握得格格作响! 这是侮辱!这是对公子的侮辱!! 肖倾宇眼中杀气一闪而逝。 他的眼睛 一向很锐利,也很宁定。 孤寂如雪山寒玉,深情若秋水波粼。 然而当他心生杀意时,眼神就像刚刚淬了火的青锋!寒光逼人! 幸亏,方简惠没有看见无双当时的眼神。 象蛇一样冰冷的话语钻进肖倾宇耳朵:“想来,方君乾方小侯爷定已尝过肖丞相滋味了吧?” 第九十章 话音刚落,御书房大门被“彭”的推开! 病重与愤怒使得嘉睿帝脸色更是惨青一片,黑绿绿的吓人! “父皇……”方简惠嚅嚅张口。 “朕从未对你这么失望过……咳咳咳!!”嘉睿帝挥手打断方简惠的辩解,“你给朕滚出去。” “父皇!?……”从小到大,父皇从没对他说过一个“滚”字! 现在竟为了这个残废而……方简惠愤恨难平! 嘉睿帝再度叱令:“滚出去!” 方简惠愤愤拂袖出门!肖倾宇,本宫记下了! 无双公子端静坐于轮椅中。双袖轻笼,衣不带水。似乎刚刚那场风波完全没有波及到他。风云变幻,人世沉浮,在他眼里都过眼成无足轻重的烟云。 嘉睿帝转向肖倾宇,语气低缓且歉然:“简惠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肖倾宇表情波澜不惊,只是那微翘的唇角略显讥诮:“陛下过虑了。肖倾宇若是连这都不能忍,又怎会有今日的无双。” 嘉睿帝的脸似是**了一下:“你计智过人,深谋远虑,再加上武功高绝,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这天下能伤到你的当然寥寥无几。” “只是朕……有负于你,实在不想让你不开心……就当是朕对你的一点补偿吧。朕不求你的谅解,只求自己心安而已……” 听着方嘉睿娓娓道来,感受到他语调中流露的真切哀伤,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是个极端矛盾的人。 他可以无动于衷地做出种种错事,却又会在事后沉痛忏悔。 然而,只是忏悔,却不后悔。 补偿?你拿什么补偿? 肖倾宇瞳眸似敛还非敛,不卑不亢道:“既如此,就请陛下放过小侯爷。无双感激不尽。” 嘉睿帝闻言顿时青筋暴跳。 “金銮殿上的事朕还没找你,你居然还敢替他求情!咳咳咳!”嘉睿帝拼命拍打着自己胸口,以便让自己呼吸顺畅些。 肖倾宇纯凝浅笑,偏偏眼眸如同水底真珠,冷冰冰一片,越发淡定清澈:“你,有什么资格训斥我。” “是,朕是没这资格。”嘉睿帝缓过气,森森冷笑,“你从小就比任何人坚强、顽固,绝不轻易放弃倒下,朕比任何人都明白……” “不过,你以为你们能一生一世相伴相守?知道世人怎 么看待你们吗?” “伤风败俗,悖逆伦常,世所不容……男子相恋本就是罪,更何况是你们?” 因为绝世如两人,世人更容不得一点瑕疵。 “当你们不容于世时,你们的一切,都会因此失去。” “好,就算你不在乎自己,那你也不在乎他吗?” 嘉睿帝的话,无异于最恶毒的诅咒:“今儿朕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们的感情,绝对不会得到任何祝福!” 因为那是——不被承认的爱情。 当肖倾宇回到小院后,早已在小楼等候多时的定国王爷立马对他跪倒在地,重重叩头! “公子……不能……乾儿不能……老夫求求你……给你跪下了……” 那个位高权重的王爷,那个和蔼慈爱的父亲,那个两鬓霜白的老人,那个戎马一生只流血不流泪的大庆战神,此刻跪在一个年仅二十一岁的少年面前,泪流满面! 定国王爷声泪俱下的乞求着,字字血泪。 肖倾宇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只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在这空荡荡的大厅里,显得飘渺且不真实。 忽然意识到 方君乾不是他。 肖倾宇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可方君乾不是。 这段感情,得不到全世界的祝福。 落日余晖最是美丽辉煌,只是照在身上,似乎有点冷了。 第九十一章 “王爷过虑了……”肖倾宇抬头,面色苍白如雪。 老王爷止住眼泪,迷茫道:“公子?” 朝他微微一笑,肖倾宇的声音轻的像风,看不见,抓不牢……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在说:“小侯爷和肖某只是患难之交……金銮殿上的事,只是……小侯爷为了逃避皇上赐婚,联合肖某开得一个……玩笑……” 肖倾宇只觉心在流血淌红。 但眼神依然清定如故。 “那次,是肖某……任性了——” 坚强如肖倾宇,从来没有哭过。 但这次,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但是他不能。 上天,连他尽情哭泣的权力都剥夺了去。 “王爷尽可安心,肖某向你保证,不出三日,小侯爷定当平安回府。” 看着眼前这个绝世无双的白衣少年,不知怎的,老王爷心中隐隐涌起不安和歉疚:“公子……” 肖倾宇清雅淡笑,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王爷还有何事,尽管开口。” 他此际内心哀痛,更要凝神定容。 决不可让人觑出一丝异样。 所以,他端起了案上的茶盏。 双手在不可抑制地微颤。 肖倾宇几乎是用尽了浑身力气才勉强稳定了自己的手。 然后,高华优雅地抬手抿了一口茶。 上好的雨前龙井,在唇齿间细细流连了一圈,只感觉苦涩郁结…… 他居然……还能不动声色饮茶! 老王爷禁不住疑惑:莫非这真是一个玩笑? “没事没事……那老夫就不打搅公子了,老夫告辞。”客套了几句,定国王爷拜辞离去。 小院内,风雪哀落。 老王爷走后。 劳叔悄悄走了进来。在他身边,站定。 屋子深处有些幽暗,但白衣少年就象是发光体似的散发着淡淡的、孤独的光。 那微微上弯的嘴角,好似在笑。 看着这样的肖倾宇,劳叔心痛地想哭。 “公子,”劳叔不忍地闭上双眼,劝道,“你哭出来吧。” 肖倾宇全身一震,抬起眼看着劳叔盛满忧郁的眸子,笑:“公子无双,怎么能哭呢 。” 肖倾宇是从来不哭的…… 不哭。 不哭。 绝不哭。 劳叔看见他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茶盏在他掌中嗒嗒轻响,几乎端拿不住。 在那一刻,劳叔有种想替他痛哭的冲动…… “哐当”—— 茶盏终于拿捏不住摔落在地! 洒落的水渍溅成支离破碎的花瓣。 “劳叔,”少年的微笑伤彻心扉,“我也会痛呀。” 第九十二章 再过五天,莼阳公主的和亲队伍就将抵达大庆皇城。 她华裙长裾,端庄谦雅。高贵的出身,良好的家教,令她的一举一动都透露出皇室特有的雍容典雅。 嫩白如春笋的纤纤玉指掀起纱帘一角,看了一眼马车外繁华的街道,毅飞莼又很快遮起纱帘。 耳边响起临走前兄长毅飞哲的叮嘱:“记住,你这次和亲的对象只能从绝世双骄里面挑。只要掌握住其中一个,就等于掌握住大庆半壁江山!不要爱上你未来的夫婿。永远记住——自己是聊盟人!” 永远记住自己是聊盟人。 呵! 毅飞莼自嘲一笑。 记得圣旨刚刚颁下,得知自己即将被亲人卖到敌国时,莼阳公主除了对那不可预知的前途感到迷茫恐惧外,还有对皇家亲情深深的绝望。 深吸一口气—— 还有五天,就要到皇都了呢。 就要到了呢。 一轮弯月斜挂,清冷如水的月光从窄小的通风窗流淌进来,映照在牢房中央那个负手而立的年轻王侯,泛起一片薄亮的、朦朦胧胧的妖艳红光。当狱卒打开牢门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有的人,天生就有不容折辱的高贵气质,任何磨难都不能将其剥夺。 “小侯爷,皇上请您去金銮殿一叙。”虽说方君乾此刻身为阶下囚,但狱卒还是不敢放肆,恭恭敬敬地将他请出天牢。方君乾挑眉,略感诧异。自己可都做好老死狱中的打算了,这突然放自己出去……莫非方嘉睿吃错了药? 皇城刚刚下过一场大雪,积雪反射着阳光,白的有些刺眼。 当他走上金銮殿,一眼就望见了大殿中央白衣胜雪的肖倾宇。 见到他,嘉睿帝笑的得意:“小侯爷来得正好,肖丞相刚才已经答应向莼阳公主求亲了。” 这句不异晴天霹雳! 方君乾一时被打得发懵…… 怔怔回首望向清贵孤高的肖倾宇。 肖倾宇端坐在华贵轮椅,没有看他一眼。 只定定望着皇座上的嘉睿帝。 眼神空洞,茫然。 嘉睿帝笑捻胡须:“小侯爷跟肖丞相这玩笑可真开大了,把天下人都吓了一跳呢!” “如今肖丞相已把真想说明,朕也就放心了……” “只是这些日 子苦了君乾了。” “肖丞相虽不良于行,却端的是人中龙凤,若有意追求,想来那莼阳公主终会动心……” 方君乾呆呆跪着,方嘉睿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清。 退朝后,群臣尽皆散去。 肖倾宇催动轮椅刚来到御花园,就听见身后那一句—— “为什么?” 停住轮椅,肖倾宇的回答无悲无喜,冷静无情。 “我不仅仅是肖倾宇。我也是公子无双,大庆右相。” 方君乾, 你不会知道, 我爱你…… “倾宇。”他一动,似想更加接近他。 此举却早在无双意料之中。 蓦地将轮椅后撤,为雪地造成了两道新的伤痕。 连冰雪都在叫痛…… “我会迎娶莼阳公主,为大庆联姻。” 而我将把这一切,深深埋藏…… 方君乾忽然想笑:“你说你会陪着我,看遍世间美景。” 话犹在耳,你就要自食其言? “是的,我会陪着你。”他深深凝视住他。 绝烈而缱绻的誓言:“直到,肖倾宇死去——” 这段感情,注定没有结局。 所以,我只能这样,永远陪伴着你。 肖倾宇会陪着方君乾,看遍世间美景—— 直到, 呼出最后一口气…… 第九十三章 离莼阳公主一行到京还有一天。 肖倾宇亲自于城郊竹林迎接和亲队伍。 当莼阳公主在侍婢的搀扶下走出华丽轿舆,头一眼就看见了肖倾宇。 虽然坐在轮椅上,比身边的人都低了一个肩膀。 但没有人会认为他低人一等。因为所有人都是围着他而转动! 肖倾宇的外表——清雅,温润,甚至略显幽柔苍白,但那挺得笔直的腰杆和清冷高华的气质,还有偶然间,眼眸中一闪而逝的锐利寒芒,无一不在提醒着聊盟公主——面前的这个男子,他内在的气质是凛然不可欺的高傲。 坚韧而倔犟的他,不会屈服于任何人的意志之下! 外表的柔弱,会使女人情不自禁去呵护他;内心的坚强,又让女人忍不住想去依靠他。 这样的男子——很吸引人,却也很可怕。 毅飞莼看着对面的肖倾宇,裣衽为礼。 “见过公子。” 毅飞莼笑得清丽如梦,雍容高贵如坠落人间的九天玄女。 肖倾宇一双比美丽女子还好看的秋水凝眸静静打量着毅飞莼,微微颌首。 看似无礼,其实已经给毅飞莼天大的面子了。 这不能怪他。因为我们的无双公子,从来没有追求女孩子的经验。 他不像方小侯爷对付女人手到擒来,肖倾宇很少跟女子相处,尤其是,像毅飞莼这样的人间绝色。 毅飞莼被他打量得心下一颤。有种浑身上下被看透的不舒服。当他盯着你时,仿佛任何秘密在他面前都无从遁形。 明明是一双清澈如月的绝美眼眸,为何给人的感觉竟是这般清冷!锐利! 第一眼! 莼阳公主就直觉,眼前这位以少年之姿官拜大庆宰相的无双公子,绝对是个不好相与的聪明人物。 毅飞莼暗暗告诫自己:这是个不能开罪的人。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耍什么花样。 “莼阳公主远道而来,肖倾宇有失远迎。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公主海涵。” 毅飞莼还礼:“哪里,公子实在太客气了。” 说完两人面面相觑,再度陷入冷场。 肖倾宇叹了口气:现在该说些什么? 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方君乾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 于 是,无双公子以惯用的疏离口吻冷淡道:“既如此,请公主先回驿馆稍作歇息,明日一早起身进京。” (我吐血:公子呀~~!!你这样是一辈子交不到女朋友的!) 和亲队伍如长蛇般在竹林里游走。 无双公子催动轮椅走在队伍最前面。 暮蔼沉沉,一轮残阳高挂,竹林仿佛笼罩在薄薄的淡青色的烟雾里,美轮美奂中暗藏杀机。 肖倾宇心中一动,抬手挥止队伍。 纤长右指扣住一枚飞蝗石。肖倾宇静如处女,八风不动。 两道黑影倏地窜出竹林! 手指轻弹,暗器呼啸而出! 两声惨呼!飞蝗石打中一人穴道立即飞弹射中另一人——典型的一石二鸟。 肖倾宇神荣不动,金线从掌心圈离,突然绷紧直取刺客! 嘶。 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肖倾宇拉直的天蚕金线上,缓缓滴下一串浓稠血珠…… “呀~~~~!!!”毅飞莼爆出一声尖叫! 无双公子面色一冷:“谁让你出来的,进轿去!”这女人真不知死字怎样写!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人幽灵般出现在毅飞莼面前,明晃晃闪烁着森寒光芒的匕首直扎毅飞莼胸膛! 每个人都被这一幕惊到呆滞。 如果毅飞莼死在这里—— 容不得多想,肖倾宇宽袍飞振!一枚八龙袖箭出现在右手手腕蓄势待发! 眼看匕首就要完全没入莼阳公主心口! 八龙袖箭就要发射! 毅飞莼突觉一股大力将她往后扯去! 一柄青光的长剑架住了刺客匕首。 回神,看见自己身边一个红巾如火的英挺男子持剑而立,带着睥睨天下的惫懒以及令所有女人心跳加速的邪魅。 毅飞莼捂住樱檀小口! 方君乾!? 虽然从没见过传闻中的方小侯爷,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就是方君乾! 第九十四章 方小侯爷手中碧落剑指地,笑得风流轻蔑。 “杀了那女人!” “退下。”方君乾一拉莼阳公主,仗剑挡在她身前。 毅飞莼只觉眼前红光飞掠。 方君乾旋身、挥剑!碧落青光映碧深邃的瞳孔—— 血花伴随着惨叫湮没无闻。 待莼阳公主顿住脚步,方小侯爷已轻松收拾完了几个刺客。 毫不心软杀了人后,方君乾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走到肖倾宇身旁,面无表情。 肖倾宇波澜不惊道:“公主受惊了,虽刺客已然伏诛,但此地不宜久留。请公主上轿,我等立即离开。” “多谢肖丞相,多谢……小侯爷。”毅飞莼深深看了方君乾一眼,眼睛里有她自己都说不明的复杂感情。 很奇怪的感觉,热热的,有点羞涩,过去的几年里,从未有过…… 队伍再度出发。 方小侯爷走在肖倾宇旁边,沉着一张脸。 小侯爷现在心情很不悦,所以没有人敢在这个时侯上去触霉头。 森森一笑:“肖丞相很好嘛!为了英雄救美连八龙袖箭都敢乱用,你这手不要了?!”若不是见他打算牺牲右臂去救毅飞莼,方君乾管她死活! 估计莼阳公主就算死在他面前,他大概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肖倾宇淡淡道:“多谢小侯爷了。”谢过后再不看他一眼,径自走人。 我不要你谢我。 你我之间,岂是一个谢字就能两清的? “我们来猜猜看吧。”方小侯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倾宇觉得谁最有可能派杀手过来?“ “你。”肖倾宇只说了一个字,继续向前走。 方小侯爷定在那里,满头冷汗。 自嘲一下,快步朝前追去。 追到他身边附耳道:“倾宇小心呀,男人这么聪明很难讨女孩子喜欢的。” 肖倾宇停住轮椅瞪着他:“果然是你!不,肯定还有同谋。那人是谁?” 方君乾讥诮道:“当然是我们的太子殿下啦。” 他一脸无辜道:“其实本侯真的没做什么,只是偶然在太子殿下耳边提起右相若与莼阳公主成亲,今后必定一手遮天。本侯也没料到他真会派出杀手来除掉莼阳公主呀……” 没料到才怪!他算准了方简惠会出手,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肖倾宇冷声道:“为什么?” 他差点引起天下大乱知不知道! 方小侯爷的表情居然有点孩子般的委屈:“倾宇真不知道原因吗?” 见状,肖倾宇连生气的**都没有了,怒到极点反而有些想笑。 “哦?肖某倒想听听。” 我们的方小侯爷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大红花轿一眼,咬牙切齿:“我吃醋。”(偶被这句萌倒!) 无双公子顿时说不出话来。 “是的,我就是吃醋!一想到你要跟那个女人成婚,我就恨不得立马杀了那个女人。” 至于这会引起什么纠纷就完全不在方小侯爷考虑范围之内了。 大不了到时候反了大庆远走高飞! 管他天崩地裂还是天塌地陷!他之为人,就要翻云覆雨快意恩仇! 其实,方小侯爷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乱世出英雄,方君乾巴不得越乱越好。 肖倾宇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催动轮椅直接往前走。 “欸~~~倾宇?!~~~~”被抛下的小侯爷迅速追上! “倾宇莫气嘛,本侯错了还不成。这事儿的确考虑不周——我没想到方简惠的杀手这么没用呀……以后一定想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他这态度是认错吗? “小侯爷,肖某现在正式警告你,如果莼阳公主在皇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无论是不是你做的,肖某都会把这笔帐算在你头上。” 方小侯爷笑脸一僵。 肖倾宇满意地点点头:“所以小侯爷,你还是日夜祈祷莼阳公主平安无事比较好。” (明天我生日,就不更了啊,大家多多包涵呀。) 第九十五章 “莼阳公主果真国色天香知书达理,不知我大庆男儿哪位有此福气能娶公主为妻。” 毅飞莼进宫拜见嘉睿帝,一见面嘉睿帝就对淑庄识大体的莼阳公主很是满意,直把她夸得天上地下举世无双。 到最后,嘉睿帝俨然以世叔自居:“莼阳呀,在大庆可找到如意郎君吗?看上了哪位尽管说出来,不管是谁,朕捆也把他捆来给你。” 听闻此语,毅飞莼面上竟飞上了一抹轻红,讷讷没能答话。 她起身,轻轻躬身道:“莼阳以前在聊都深宫常闻绝世双骄威名,自忖今后嫁人定要嫁与其中一位。当日在城郊竹林之中,曾得方小侯爷出手相救,莼阳不胜感激。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此事,就多倚仗皇上了。” 若是让方小侯爷知道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绝对会悔不当初! 嘉睿帝脸色一变,万万没想到毅飞莼居然会选择方君乾! 不过…… 嘉睿帝挂起阴森冷笑:这样也好。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方小侯爷了。 都说方小侯游戏花丛来者不拒,但只有被他冷冷拂袖拒绝过安慰话也听不到一句的人,才知道方小侯爷是怎样的冷酷无情。 到时候以方君乾的性格,绝对会闹出大事。 两国和亲,可不能被他一人闹得下不了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庆聊盟多年征战,同室操戈实在令人不胜唏嘘。今两国交好,联姻和亲,实乃国之大喜。观大庆英武侯方君乾,年少英俊,人品出众,与聊盟莼阳公主郎才女貌,相得益彰,故为卿指婚莼阳公主……愿卿与莼阳公主伉俪和美,白首偕老,永结同心……” 空灵如音乐的诏读声回响在定国王府大院。 方君乾直挺挺地跪着,在一堆匍匐于地的人中间如同鹤立鸡群。 愤怒、不解、无边无际的绝望…… 他盯着宣读圣旨的婚使,咬紧牙关,生生如恨! 这宣读圣旨的婚使,赫然是肖倾宇!! 谁都可以宣读圣旨,为什么偏偏是你?谁都可以当这指婚大使,只有你不可以! 我一腔真情就换来你亲自提亲…… 为何要如此待我! 莫非你真的狠绝如斯!? 惨笑:肖倾宇呀肖倾宇,你这心,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英武侯,接旨吧。” 飘飘渺渺的声音凝滞,肖倾宇手捧象征大庆最高权力的圣旨,端于方君乾面前。 肖倾宇,你让我情何以堪? 方小侯爷冷漠如沉寂的火山:“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肖倾宇沉默片刻。 淡淡道:“恭喜你……” 果然——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你动容呀。 你置我方君乾于何地…… 方君乾一把夺过他手中圣旨扭头就走! ——“成全你。” 年少时,以为冠绝天下便可无所顾忌肆意独行。直到年纪稍长,才知人毕竟身处十丈软红,哪得如此恣意妄为? 有些人,有些事,当时无法理解,难以接受。等到长大了,才知那个人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你。 他为了你,舍弃了自己。 独自背负着,隐忍着,痛苦着,企盼着,只是因为他——爱你。 他明白:除了爱情,人世间还有很多无法割舍的东西。 “傻瓜呀——”多年之后的寰宇帝双目含泪,“你总是这样……” 可是,你可知,其实方君乾是多么希望你,多一些自私,多一点任性。 但,如果这样的话,你就不再是你。 是吧?我的——倾宇…… 第九十六章 英武侯方君乾被当今圣上指婚予莼阳公主,婚期定于五月初五,恰逢方君乾二十二岁诞辰。 当真是双喜临门,喜上加喜。 朝廷官员纷纷送上贺礼以表祝贺。 两位新人皆红袍喜服,立于定国王府门口迎接宾客。远远望去,男的风神俊朗,女的国色天香,站在一起端的是一对璧人。 “林文正林丞相送鸳鸯戏水屏风一对,祝小侯爷与莼阳公主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柳莫古柳尚书送观音送子玉雕一座,恭祝二位夫妻谐睦,早生贵子。”…… 莼阳公主进退有仪接待着来宾,红霞满面,笑靥如花。 方小侯爷懒洋洋地眯着眼,长长红巾在他胸前随风摆荡。 邪魅眼眸打量着这几乎可称的上闹剧的一幕,一副似笑非笑的讥诮表情。 忽然坏心眼的想到:如果她知道我这未来夫君打头次见面就差点杀了她,不知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司仪尖报:“肖倾宇肖丞相送黄泉剑一把,祝英武侯与莼阳公主白首偕老,生死不弃。” 毅飞莼敏锐察觉身边方君乾的身体突然绷紧! 一顶红绸软轿轻轻停放在定国王府大门口。 方君乾疑惑了:记忆中的肖倾宇一直都是坐白色轿子的,自己似乎从未见他乘坐如此亮眼的大红软轿。 艳红的绸缎轿帘被一只纤细有力的手掀起。 周围一片惊艳的抽气! 肖倾宇坐于红缎软轿中。红衣如火,炽烈绝丽;肤白胜雪,温润如玉。 红与白的组合有一种决绝的、凄艳的美,宛如浴火凤凰! 在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身穿红衣的肖倾宇。 毅飞莼忽然感觉自己与他相较居然黯淡失色。 方君乾走上前,目光复杂: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穿红色很美?” “肖某没穿过红衣……”肖倾宇淡雅微笑,掩住眸底失落,“只是今日小侯爷大婚,肖某若穿一身白衣前来道喜,未免失礼。” 红色是喜庆的颜色。 今日披红穿绯,只是不想令他的婚宴因自己稍显清寂。 “倾宇……”方君乾喉咙胀痛得再难吐出一字。 肖倾宇在轿子里端方欠身,云淡风轻:“恭 喜小侯爷了。” 火红缎帘轻轻放下,隔断两人交汇的视线。 好似, 隔断了一场羁绊, 一段姻缘…… 起轿,进府。 方君乾眼睁睁看着大红软轿从自己身边经过。 突然有种 瞬间寂灭的感觉。 毅飞莼轻颦娥眉,望着手中杀气的黄泉剑。虽剑未出鞘,但那冷冽的血戮杀伐之气还是让娇生惯养的莼阳公主感到透骨寒意。 不满的抱怨:“这肖丞相居然在大喜之日送件凶器,真是太不祥了!” 方小侯爷在一旁抱臂嘲弄:“若是连黄泉剑都驾驭不了,公主又有何资格陪伴本侯终生。” 围绕英武侯方君乾的,不只有表面的荣誉辉煌,更多的,还是无边无际的杀戮、阴谋、孤独、血腥、倾轧——就如方君乾的碧落剑。 有资格陪伴方君乾的人,只有一个肖倾宇。 如同碧落剑的伴侣,只有一把黄泉。 方君乾那种独特的怪异的腔调,带着三分冷峭,尾音拖得老长,阴阳怪气的足可把死人气活——如果小侯爷愿意的话(无双公子语)。 在他那略带轻蔑的目光中,毅飞莼脸刷的通红! 胸腔中一波一波的愤懑不平让她急速的喘息起来。 不服气地猛然拔剑!黄泉剑簌地抽出了剑鞘—— 毅飞莼只觉得纤纤玉手如被疾风卷过,刷地一凉,血珠子就流淌了一串!莼阳公主尖叫一声,差点吓晕了过去! 剑锋肯定没有割着手,这完全是被剑气所伤! 此剑——认主! 房间顿时乱作一团! 丫鬟侍从如热锅上蚂蚁般手足无措! “公主受伤了!” “快给公主止血!” “拜堂大典都快要开始了,这可怎么办呀?!” 还有一句话大伙儿都在心底不敢说出来:大婚见血,决非吉兆! 眼前红影一掠而过。待众人反应过来,却发现原本靠在门榄上的方小侯爷早已不见了踪影。 连带着那柄黄泉剑也不翼而飞! 第九十七章 “君乾人呢?!”老王爷风风火火赶来,“究竟怎么回事?拜堂大典就开始了,莼阳公主伤了手,君乾连人影都不见一个!要让全天下都看笑话嘛!?” 兰姨连忙宽慰:“王爷别急,您要招呼宾客不能离开,待臣妾去找找乾儿。” “就怕到时拜堂吉时已过。” 兰姨苦笑:“王爷,为今之计我们得做些准备。找得到固然好,要是找不到的话……” 定国王爷一挥手:“本王已找了一个身形面貌相似之人。如果找不到,就让他代替着拜堂吧!” 兰姨轻叹:“也只能如此了。”可新婚之夜就让新娘独守空闺,这未免…… 正当定国王府为方小侯爷的失踪搅得人仰马翻之际,谁都没想到,引起骚乱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在王府内院,离他们相隔不过十数米。 “公子,您不去大厅吗?新人要拜堂了。”侍从恭敬询问。 “肖某喜静,这里很好。” 肖倾宇安详坐于花园中,看着花木繁茂的寂静后院,淡淡挥手:“你也不用侍候了,退下吧。” 谁都知道无双公子喜静,一时定国王府庭院竟无人敢来打搅。 五月初五,正值花园万紫千红,繁花似锦。 风吹花木,疏影摇斜。 肖倾宇红衣绯艳,朱砂如梦,给人误闯冉冉红尘的迷离。 今日,你便要拜堂成亲了…… 真快呢……自十七岁初识至今, 一转眼,记忆便追溯了五年…… 你现在一定在心里怨我为她提亲。 可是,方君乾。 肖倾宇只能以这种方式保全你。 你能理解吧? 你能……理解吧…… 肖倾宇心情激荡之际,竟没发现已有人接近他十步之内。 “谁?”肖倾宇目光一凌!掌心捻住金线一晃一甩,直取不速之客! 方君乾用剑隔开金线! 然后,两人都没动了。 彼此心中,同时升起时空交错的错觉。 仿佛……五年前初遇那一幕重演。 只不过今天,肖倾宇穿的是红缎衣,方君乾拿的是黄泉剑。 如果相遇是一场悲剧, 那么前世,就已注定这凄怆的结局 。 此情可待成追忆 惟独你——是我终结不变的宿命…… 两个绝世男子,红衣如绯,深情相对。 方君乾穿过卵石小径,走至他身边,将黄泉剑郑重奉至他手中:“碧落只有黄泉才能相伴。” 而这黄泉剑的主人只能是你。 倾宇,只能是你…… 肖倾宇手捧黄泉剑,知道此生注定与眼前男子生死纠缠,碧落黄泉。 方君乾幽幽道:“今日是本侯大喜之日呢。” 肖倾宇突然醒悟:拜堂吉时快到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方君乾再一次重复:“倾宇,今日是本侯大喜之日呢。” 肖倾宇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所以——”邪邪一笑,“倾宇就成全本侯,收下这条红巾吧。” 他指间的红巾绯艳如火,清风吹起它倾尽天下的宿命。 我会将这红巾赠与此生唯一认定之人。 除了他,方君乾再不会爱上他人。 肖倾宇凝望着他深情企盼的眼睛,晶莹剔透的手指终于接过了红巾的一头。 事隔四年,肖倾宇终于收下了那条红色长巾。 大堂的鼓乐声传入两人耳中。 吉时已到。 即使知道,这段感情不会得到全天下祝福。 即使知道,这个喜堂里只有我和你。 即使知道,这是不伦之恋。 可是——我爱你。 没有高堂祝福,没有亲朋恭贺,甚至没有世人的认可…… 就两个身着红服的男子,各持红巾一端,庄重、虔诚,遥遥对拜了三拜。 桃枝为约,红巾定情,红线结发—— 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 拜过堂,他听见他那低沉沙哑、饱含情感的言语—— “方君乾爱肖倾宇——此生不渝。” 一瞬间! 泪如雨下!—— 一滴又一滴的晶莹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纷纷滚落肖倾宇白皙无瑕的脸颊。 颤抖的闭上双眼,试图止住泪水,但泪水仍旧放肆决堤,恣意奔流,根本不听使唤。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方君乾的掌心,痛的灼人。 方君乾强忍心底悸动,不经意间,指尖已然触及那张泪流满面的侧脸,柔柔地抚了上去。 修长有力的十指,用最轻柔的力道,徐徐擦抹去他温热的泪。 肖倾宇喉间,逸出一声像是被紧扼的哽咽。 更多的泪珠纷涌下来! 方君乾一声不响为他揩拭着眼泪,一遍一遍,反反复复。 满足而怜惜的喟叹—— 我的……倾宇呀…… 这绝世男子,何曾如此哭泣过。 他公子无双,何曾这么软弱过。 命中注定,肖倾宇此生眼泪,只为方君乾一人而流。 温柔捧着肖倾宇白皙清丽的脸,方君乾再也抑制不住,深深地吻了上去。 滚烫惊人的吻覆上水色的唇,清泌、冰凉。细细描摹之余却透着如火般的深情,仿佛想用热度将他融掉。 肖倾宇仰起头,缠绵回应…… 青丝拂乱。 唇齿**。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唯独你是我情之所钟。 史书记载,寰宇帝方君乾于二十二岁生辰后,世人再不见其围戴红色长巾。 千古圣君寰宇帝一生没留下任何子嗣,驾崩后,其异母弟弟方卫伊继位,承接“倾乾盛世”繁荣,史称文成帝。 第九十八章 好不容易处理完大小事项,安抚好莼阳公主,定国王爷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厢房,却见兰姨正偷偷地抹着眼泪。 看见他,兰姨慌忙擦干泪摆出笑容:“回来了?” “怎么哭了?”老王爷心有所料,“是不是没找到君乾?” 兰姨摇摇头。她一问仆人无双公子所在之处,赶去后一看,果不其然看见了君乾。 然后,她躲在暗处,目睹了两个绝世男子红巾定情,庄重拜堂。 她看见肖倾宇泪如雨下,方君乾为他温柔拭泪。 她见到这一对世所不容的男子缠绵拥吻,难舍难分。 ——却没有阻止他们…… 是不忍、不能、还是不愿?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一股深切的悲哀死死勒紧了她的喉咙。 那是——相爱不能相守的绝望…… 霎时,兰姨刚刚收起的泪水再度泛滥! 她哽咽哀求:“王爷……兰妃自知不对……只是,倾宇这孩子……实在可怜……”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对他们两个,未免……太残忍了……” 老王爷也忍不住一叹:“肖倾宇不是普通人,君乾也不是。如果肖倾宇不是肖倾宇,如果方君乾不是方君乾,如果这两人能平庸一些,如果他们不是那么出众出色,相信世人也不会把目光放在他们身上,反对自然也就小得多……” 苦笑:“可偏偏——” 他们太完美了。 完美到世人容不得半点瑕疵。 “兰妃,”定国王爷目露哀戚:“他们已不再属于自己了。” 不过定国王爷还是小瞧了自己儿子——方小侯爷想做什么事又岂会在乎世俗眼光! 新婚之夜,莼阳公主独守空闺。 好吧,如果第一次是情有可原,那么第二夜、第三夜、第四夜……整整一个月,小侯爷连新房都没踏进一步! 大婚一月有余,新娘还是处子之身,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视为**裸的羞辱! “夫君留步——”毅飞莼忍无可忍叫住刚要出门的方小侯爷,“莼阳有话要说。” 方小侯爷饶有兴致地停住脚步:“公主有话请讲,本侯洗耳恭听。”终于忍不住了——不错不错,居然能忍上一个月,别的暂且不说,光这份忍耐力就令人 刮目相看了。 为何时至今日,你还唤我为‘公主’? 你是我的夫君呀! 毅飞莼满怀悲戚。 似犹豫许久,终于缓缓开口:“小侯爷可曾为莼阳……倾寸缕之心?”。 毕竟是羞赧的问题。言毕,莼阳贝齿轻咬住**红润的下唇。 略微悉声片刻,方小侯爷利刃般的话语在耳中悠然决裂:“未曾。” 没有丝毫转圜的声音,让莼阳公主往日里的端庄谦雅化成浓重的哀怨与暴戾。 “为何!?”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吗? “公主嫁到大庆来的目的我们都很清楚,公主也不必在本侯面前装无辜。” 方君乾亮如星的眸子盯住她的眼睛:“更何况,本侯已把毕生情爱都倾注于一人身上,哪还有多余分你。” 他的声音里,有着截金断玉的坚硬,坚定与坚决。 方君乾走了,连头都没回。 莼阳公主仿佛浑身力气被抽得一干二净,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坐到红木座椅上。 弯起失血唇瓣无声自嘲:谁能想象,自己的情敌不是如花美眷不是似水佳丽,竟是……一个男人?嗬、嗬嗬…… 商议完朝政大事,方小侯爷推着无双公子朝宫门外走。 路经晨晖殿回廊时,一阵喧哗打骂声传入两人耳朵。 “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然后是方简惠的踢打怒斥:“**!看你还敢不敢!” 无双公子挑了挑远山眉,向方小侯爷打了个“过去看看”的眼色。 果不其然,方简惠正对一个摔碎茶盅的婢女又打又骂。 “真巧。” 听闻这两字的方小侯爷不由侧头望向肖倾宇,恰见无双公子微微一笑,温雅的让小侯爷毛骨悚然。 “啊~~~~”一声惨呼!方简惠右腿一瘸,人直挺挺地掉入卞御湖中,溅起高高的水花! “救命~救命~~!”看着在湖里拼命扑腾的方简惠殿下,岸上一众婢女公公顿时乱作一团! 无双公子不慌不忙地闪人。 方君乾像是头一回认识了肖倾宇:“倾宇,你做的吧?” 肖倾宇拂了拂官服袖袍,一派清贵雍容:“肖某只是恰巧路过,小侯爷若拿不出证据就不要胡言乱语 ,小心肖某告你诽谤。” “少来,本侯就是人证。”方小侯爷眼尖,方才清楚地看见肖倾宇射出金钱镖打中方简惠右腿,然后天蚕金线捆住方简惠将他一把甩进了卞御池! 方君乾好奇地摸着下巴:“莫非太子殿下又得罪了肖丞相?” “没有,只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他把玩着掌心金线。 “不过——”肖倾宇语调一转,温文儒雅道:“太子殿下既敢对肖某出言不逊,想必已做好被报复的准备了吧。” 满、头、冷、汗。 小侯爷感慨:“倾宇,我发现你越来越记仇了。” 无双公子承认:“是呀,自从认识某人后。” 方小侯爷:“……” 沉默片刻,两人痛痛快快笑出了声! 无双公子肖倾宇绝妙之处岂只容貌?他聪慧绝伦排忧解语,连幽默都是举世无双的。 有他在,世间一切便是多姿斑斓。方君乾简直不敢想象失去他的世界会是什么模样。 “倾宇,”他忽然俯下身在他耳边吐气,“我们走吧。” 走? 淡淡问道:“去哪里?” “哪里都行。”方君乾从椅后转到他面前,满目憧憬期待,“什么都不管、不顾、不要了。我们可以找个世外桃源隐居起来,谁也找不到我们。如果倾宇觉得无聊了,我们就一起游遍大江南北。倾宇不是说要陪本侯看遍世间美景吗?这妖娆江山,千年古迹,本侯可以陪倾宇一起。” 肖倾宇静静看着他,秋水明眸里泛着淡淡的光华。 方君乾邪气道:“老实说,本侯不是很廉洁哦,当了几年英武侯还是颇有些私蓄的,如果省着点够我们花用一辈子了。” 肖倾宇唇角微微一翘。 “偶尔回家看看父亲和兰姨,至于传宗接代的事就交给卫伊吧。”怪不得方小侯爷心心念念想要个弟弟,原来早有打算了。 “都已经安排好了呢。”他温柔凝望着白衣清雅的公子无双,伸手邀请:“倾宇,我们走吧。” 肖倾宇端坐在轮椅上。 温润如玉魄,清冷似月魂。 方君乾略带忐忑地看着冷隽冰洁的公子无双。 忽的肖倾宇悠悠一笑——云销雪霁,春回大地。 握住他伸出来的手,他说:“好。” 一股澎湃激情直冲胸臆,血液为之沸腾。方君乾几乎想放声长啸,最终却只化为一声轻笑。 走吧! 真的什么都不管了、不顾了、不要了! 除了你—— 我的倾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