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恋飞鹰》 作品相关 「美人恋飞鹰」(大风堂系列5)作者:典心 【内容简介】 上卷 京城大风堂罗梦,天下第一美人 万家灯火齐亮,敌不过她的悠悠一叹 奈何,她的笑,她的叹,甚至是她的泪 以及醉人的万千柔情 都无法得到沈飞鹰的一句承诺 历经名节受损、爹爹暴毙种种波折后 孑然一身的她,终于得到他的眷顾 她原本以为今生今世,就能与他长相厮守 但是他却舍下怀有身孕的她 还是决意离她而去…… 下卷 沈飞鹰虽名为总管,实际上多年来执掌大风堂 他英华内敛,喜怒不形于色 胜利不会让他乱了方寸,失败也不会让他失去理智 唯一能动摇他的人,唯有罗梦 明知她一往情深,他却严守主仆分际 为了成就大业,决心离她远去 不料,对他恩重如山的老爷暴毙 他无法弃她不顾,再也阻隔不住,遏制多年的深情 将柔弱无依、惹人心怜的她呵护入怀 却在事后才乍然醒悟,其实事有蹊跷! 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环环相扣的计中计…… 上卷 楔子 春城无处不飞花。 粉的桃花、黄的连翘、红的月季,触目所及皆是奼紫嫣红。 几日前还整树含苞的木莲,今日也开了花,每朵都有瓷碗大小,白裡透著淡淡暖黄,色泽如上好的和闐美玉。 只是,与站在庭院中的美人一比,所有花儿都相形失色。 她髮若流泉,一身轻丝衣裙,出尘脱俗,飘逸雅致。衣上纹绣,初看时是白衣,细看时才知典丽非凡,绣著盛开的白牡丹,钮釦做成蝴蝶形状,蝶翅金镶银绕,精緻细巧。 从晌午时分,罗梦就走入庭院,静静站著、等著。 任凭春风吹拂而过、喜鹊穿堂啁啾、花香阵阵袭人,她全都不理睬,一双美目只望著月洞门。 「大小姐,喝盏茶润润喉。」丫鬟劝著。 她摇头。 「大小姐,护国公主派人送来金糕,让大小姐品嚐。」酸甜的金糕,红润中透著金黄,煞是诱人。 她也摇头。 「大小姐,春风仍有些寒,请您添件衣裳。」 她还是摇头,依旧专心等待。 等待,最是磨人。 况且她已经等了那麼久。 花儿并蒂而开,蝴蝶成双成对,连天上的明月,都有星儿相伴,她却还是形单影隻。 日渐偏西,天色渐渐暗了,当日光消逝,更觉春寒料峭。她纤细的双手,环抱单薄的身子,轻轻颤抖。 「大小姐,晚膳已经备妥了,您请趁热用膳吧!」丫鬟又来劝,神情语气满是心疼与不捨。 「我要等他回来。」罗梦终於开口。这麼多年以来,她愈来愈依恋他的陪伴,一旦不见他的身影,就会茶不思、饭不想。 她清楚他的行踪。 每隔一旬,沉飞鹰就会前往宰相府,与当朝宰相公孙明德对弈,不论阴晴雨雪,约期从来不改。 「他今日去得比较久。」罗梦喃喃自语。 不,不只是今日。其实,近期几个月来,他逗留宰相府的时间,逐渐变得愈来愈久,也代表著他与公孙明德,所谈的事情比往常更多。 他是鹰,而大风堂罗家是他多年的落脚处。她原本以為,只要耐心的等待,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如愿与他结為连理。 柔若无骨的小手,探进衣袖裡,握住一张字条。仅仅是触著,就觉得手心烫得发疼,纸条上的墨痕,字字都比烈火更灼人。 昨日,她就收到字条,上头写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靂,让她乱了心绪,整夜辗转难眠。 她错了。 事实证明,等待无用,这隻鹰即将展翅飞去。 罗梦望著月洞门,暮色已渐浓,袖中的小手,更紧了一些。是了,等待无用,她不能只是等待,否则只能為他的离去而心碎。 不论付出任何代价,她都要留住沉飞鹰。 主意既定,静候许久的窈窕身子,终於转过身来,提裙穿过庭院,踏上石阶往厅内走去。 她不再等待。 罗梦决定。 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第一章 春风徐徐,刚开的木莲,才几日就凋谢。 凋谢的时候,花瓣仍是鲜妍,带著淡淡香气。抬头望精緻的庭园美不胜收,处处讲究,栽种著奇花异草,建筑更是由金丝楠木搭盖,遍地铺满细緻澄砖,门庭宽阔、守卫森严的宅邸,是大风堂堂主的住处。 不过,就算是无人守卫,大门开开也没人胆敢走进来。 最主要的原因,是罗家经营鏢局生意,刀剑无眼,说不準何时会有人上门寻仇或找麻烦,寻常百姓不愿意蹚浑水,往往有多远就闪多远,不愿意惹来血光之灾。 但是,这儿并非一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罗家的大门前,也曾车如流水马如龙,登门求亲的人,多到快将门槛踏平。 可五年多前,如平地惊雷般,淫贼杜峰胆大包天,污辱了天下第一美人,罗梦名节就此被毁,求亲的人潮这才断绝。 并不是人们嫌她清白不再,而是怜她受到惊吓,谁都捨不得再相逼,爹爹更是防得密不透风,怕她再受惊扰,绝口不同人谈婚事,求亲的事就这麼搁下,延宕到了如今。 罗家的高墙裡,宅邸的主宅中,有间气派恢弘的大厅。 白昼时分,大鏢师们各司其职,不是去送鏢,就是到玄武大街上的铺面帮忙,此时大厅裡只有两个男人,正忙於议事,桌上堆满卷宗。 相较於一身苍衣的上官清云,沉飞鹰更显英华内敛,一言一行皆不动声色,不论再繁杂的事,经他几句言简意賅的解释,就能条理分明。 「大运河从南至北,水路畅通,严家船队最多,就算不属於严家,也会礼让三分,安全性最高。」他穿著白色宽袖劲装,指著一张摊开的地图上,分析图上红黑交错的复杂路线。 「但是,水路对鏢局来说,利润相对较低。」上官清云接话。 「没错。」他点头,指点向地图别处。「走陆路的风险虽高,但是堂内鏢师,都能独当一面,只有漠北、荆南等处,必须由大鏢师押阵。」 「大风堂上通官、中联商、下识匪,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即便是漠北或是荆南,对鏢师们也非难事。」上官清云对兄弟们的武艺,有绝对的信心。 沉飞鹰抬起头来,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 「安全,最是重要。」 「总管说得是,无论任何事,的确都难保万无一失。」上官清云点头,对总管的敬佩,又多添了几分。 沉飞鹰心思縝密,非一般人能及,办事能力又在武艺之上。他虽是总管,但事实上大风堂内外,不论大小事情,早已全由他经手,堂主罗岳乐得清閒,过得逍遥自在。 事实上,他不仅将大风堂管理得井井有条,在他的经营之下,鏢局规模更日益壮大,朋友对他心悦诚服,敌人则对他忌惮三分。 不仅如此,爱慕他的女子,更是不计其数…… 想到这裡,上官清云的视线,若有所思的望向一旁,厅内主位右边的精緻圈椅上头。 那张圈椅用料上乘、工艺极其贵巧,冬铺白狐皮毛、夏铺丝绸软垫。往常议事时,罗梦就会坐在圈椅上,深情凝望著沉飞鹰。 但是,这会儿,圈椅上却空空荡荡。 「怎麼了?」不需抬头,沉飞鹰也能察觉,对方已分了心。 「这些日子以来,大小姐时常都不在府裡。」这些年来,大伙儿嘴上没说,但眼裡可都瞧得一清二楚,看出罗梦对沉飞鹰一往情深。 偏偏,聪明过人的总管对这件事,就像是盲了眼、聋了耳,让所有人看了都心裡发急,对罗梦更加怜惜不捨,全都恨不得将当初那个淫贼,活生生碎尸万段,為罗梦报仇。 沉飞鹰仍旧望著地图,不论表情或动作,都平静如一潭深水。 「她去了龙门客栈。」 对罗梦的行踪,他总是掌握得一清二楚,从无半点遗漏。 往日不论何时,她绝大部分的时间,都会跟在他身旁,以柔情似水的双眸,凝望他的一举一动。 这些年来,他愈来愈少,望向她的双眸。 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绝非溢美之词。罗梦太美,美得让人心软、心怜、心疼。 她的眼波,像是一把最柔最软却最又锋利的剪,任何男人遇著她的眼,就像是遇著了剪刀的布,全都要乖乖就范,无论是怒气、霸气还是杀气,全都心甘情愿,被剪得粉粉碎碎…… 沉飞鹰暗自庆幸,只要再忍耐一些日子,他的意志力就不需要再承受,如此严苛的考验。 上官清云转而看著厅外,小心斟酌用词,才谨慎说道:「总管,大小姐这阵子,总是去龙门客栈,走得实在太勤,而且都待到傍晚才回来,您需不需要去瞧瞧?」 回答很简单。 「她安全无虞。」 「但是,龙无双——呃,我是说护国公主——惊 世骇俗的行径,可是京城裡出了名的。大小姐心性单纯,要是被教坏就不好了。」他很担心啊! 沉飞鹰的回答,还是平静如常。 「她们从小就情同姊妹,若是会被教坏,也老早就迟了。」 「虽说如此,但是,总管您还是去看看的好。」上官清云不肯放弃,再三力劝,殷勤之中还透著焦急。 极為缓慢的,沉飞鹰抬起头来,深不见底的黑眸,仔细望著好友。相识多年以来,他几乎不曾见过,凡事从容的好友,脸上露出如此尷尬的神情。 「有话直说。」他微微瞇眼,猜出事有蹊蹺。 上官清云重重嘆了一口气。 「我刚回来时,听到一个传闻。」 不祥的预感,隐隐浮现心中。 沉飞鹰问得一针见血。「关於什麼?」 「召妓。」 「谁召妓?」 「护国公主。」上官清云说出答案,满脸无奈。「她在龙门客栈裡召妓。」 繁华京城,富甲天下。 什麼?嫌这句瞧得腻了? 行,换个说法。 繁华京城,是靠著各方势力均衡,才能富甲天下。 走明路子的,有严、钱二家,商业版图辽阔无边,兼而与几大商家,不是有姻亲关係,就是早已合作多年,不论任何商事,只要是能赚钱的,严、钱两家都有参与,绝对不会缺漏。 走暗路子的,有罗家的大风堂鏢局,江湖上侠义之人敬重、匪类之徒恐惧,名声传遍五湖四海。 至於宰相府嘛——宰相府非明非暗,却也既明既暗。 因為,宰相是个官。 当朝宰相公孙明德,家中五代四相,乃国之栋樑,辅佐皇上日理万机,忠心為国,竭力保全天下之太平。 然而,座落於玄武大街上,外观金碧辉煌,屋内菜餚飘香、美酒醇厚,用料最精、烹调最讲究,让饕客们趋之若鶩的龙门客栈,偏偏就是三不管地带,却还能得到三方关照。 胆敢直闯龙门客栈的人,天下屈指可数,而沉飞鹰就是那少数之一。 他扔下上官清云,与所有待办的大小事情,用最快的速度,亲自驾著马车来到龙门客栈。 马车才刚停下,他足尖点地,转眼就上阶入门。 客栈裡头摆设奢华,不论是桌 椅,或是碗筷器皿,都是最上好的。饕客们享受佳餚美酒,讚嘆不已,只差没把舌头也给吞下去。 只是,不论再美味的佳餚、再珍贵的美酒,沉飞鹰都视若无睹,脚下速度不减,客栈裡眾人只见白影闪过,他已奔上二楼,直闯僻静之处,不对外开放的特等席。 特等席外垂著珠帘,能从内往外看得清清楚楚,从外却看不清什麼,此刻只听得女子们的笑声,一阵接著一阵传出,非但是安全无虞,还快乐得很,讨论得正热烈。 「妳是说,只要这麼做,就能让男人『束手就擒』?」 「此种姿势最是销魂。」 「是他销魂,还是我销魂?」 「两者皆能。」 「这姿势看来好难。」发问的女子说著。 特等席外,站著一个黑衣男人,背负大刀,满脸阴鷙的把守著。他眼角抽搐,听著这些对话,比死更难受。 沉飞鹰略略頷首,在门外站定,却听见最熟悉的女声,软软的、甜甜的,如好学的学生般提议。 「多练练应该就好了。」那声音悦耳无比,语气很是认真。「不如,我们各拿一本回去,在床上练习看看?」 倏地,以冷静自制闻名的大风堂总管,脸色变得铁青,大手衝动的一撩,珠帘瞬间被掀开,席内笑语乍停,三个风情各异的美丽女子,全都抬头望著他,唇边笑意未褪。 「扫兴的傢伙来了。」龙无双从容说道,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碗,以茶盖拂了拂香茗,知道他迟早会到。 坐在锦褥中的罗梦,慢半拍的抬起头来,柔声的唤著。 「沉总管,你怎麼来了?」她白嫩的小手裡,还握著一本书,瞧书况已被翻阅过许多次,书页上满是男女交欢的图画。 他瞪著那本书,克制著将书抢过来,彻底撕个粉碎的衝动。 「沉总管,你哪裡不舒服吗?」罗梦的笑顏,被担忧取代。她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扬起小手探来。「你的脸色好糟。」 柔嫩肌肤触及男性脸庞的前一瞬,他及时闪开,避开肌肤之亲。 「属下没事。」他咬牙说道,竭力重拾冷静。 「喔。」 罗梦轻声应著,因為他的拒绝,那张美得使人窒息,吹弹欲破的娇靨,流露出深深的遗憾与落寞。 龙无双搁下茶碗,刻意重重嘆气,虽是自言自语,声量 却大得能让眾人听得一清二楚。 「唉,不解风情的傢伙,再怎麼用情、用心,都是浪费时间。」她一边说著,一边挑了颗蜜醃梅子,丢进小嘴裡。 罗梦听入耳裡,双眸深深的望了沉飞鹰一眼,一反常态的若无其事,语音柔柔的对他介绍,席内另一名风姿嫵媚的女子。 「这位,是芙蓉院的花魁,楚怜怜。」她轻声说著,对待风尘女子的态度,跟对待达官贵人,并没有半点不同。 楚怜怜嫋嫋起身,轻盈的福了一福,笑意甜甜。「久闻沉总管大名,今日总算有缘相见,实在是小女子的福分。」 「说得真好听。」龙无双有些讥讽。 「说好听话,可也是非常重要的呢!」楚怜怜媚眼一抬,娇媚轻笑,不忘多加指导。 「原来如此。」 罗梦点头,将手中书册,翻到最前面的空白处,才用最无辜的表情,望著身旁高大健硕的男人。 「沉总管,能请你去帮我找笔墨吗?」她眨了眨眼,轻声细语的说道。「楚姑娘说的话,我都想纪录下来。这些天来,她教了我许多,要是再不记下来,我怕自个儿会忘了。」 顺畅绵密的呼息,略略一停,才又恢復过来。 「大小姐,该回去了。」他坚定的说著,决心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将她带离此地,避免再听到更多,让他极可能失去理智的话语。 她露出讶异的神情,仍站在原处,留恋的不肯举步。 「天色尚早,我可以晚些再回去。」她笑得好甜,诚挚的诉说。「而且,我还想多听些,增广见闻。」 沉飞鹰用最严格的语气,说出两个字。 「不行。」 瞬间,她的小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神采,彷彿在学习著一件新事物,比刚刚听著花魁传授房中术时更专心。 「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说不行。」 他表情一僵,难得变了脸色,只是侧过身,朝门外伸手,重复又说道:「大小姐,该回去了。」 罗梦瞅著他,再瞅著他,停顿了几个呼吸的片刻。 一室沉寂。 他垂下了眼,但仍一脸铁青,态度虽异常恭敬,但也同样坚持。 那隻手,就这麼停在半空中,一动也不动。 知道他不可能退让,罗梦才回过头,望著特等席裡另外两个女人,露 出饱含歉意的笑。「对不起,有人催著,难免损了兴致,我先走一步。」 「走吧,妳去忙妳的,我还要问更清楚些。」龙无双没有拦人,大方的挥挥手,任由好友离席,不等珠帘垂下,就再度发问。「非得说好听话吗?每次吵架后的夜裡,他就会变得更……」 关於夫妻闺房的谈话,随著罗梦与沉飞鹰步出特等席,沿著雕花栏杆往楼梯走去时,渐渐从清晰变得模糊,终於再也听不见。 来到阶梯前,他习惯性的先走一步,下意识保护著,不让她有任何机会绊著,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 罗梦伸出细嫩的小手来,轻轻搭上他等候的前臂。她的纤弱,与他的强壮,形成强烈的对比。 「沉总管,我明日还要再来。」她甜声轻语,即使差距一阶,仍旧需要抬头,才能看进他的眼裡。「我还想要多听几次,你对我说『不行』。」 他全身僵硬,咬紧牙关,才没有洩漏出心中情绪,沉默的扶助她走下阶梯,穿过原本热闹滚滚,却因為看见她出现,而变得寂静的大厅。 当两人踏出大厅,人们的窃窃私语,才如涟漪般,一波一波的漾开。 他们都惊艳於她的绝色。 他们也都记得,她曾经被淫贼所辱。 在眾人的注视下,罗梦提裙踩上马车的木梯,藉助沉飞鹰的搀扶,娇弱无力的坐入马车裡。车裡铺著软褥,还有為了御寒,搁著炭火的小小暖炉。 沉飞鹰先放下,织著牡丹的枣红色彰绒轿帘,隔绝寒风入侵,免得冻著了轿子裡的娇贵人儿,确定她被保护得暖暖的,才坐在车驾上,在玄武大街上扯韁回马,往罗家的方向走去。 马蹄轻踏,在石砖上达达有声,日光照著彰绒轿帘,帘上牡丹宛若盛开。 只是,才过了一会儿,罗梦就从内掀起轿帘,探出绝美的脸儿,稍稍倾身上前,在他耳畔之后唤著。 「沉总管。」 「属下在。」 她吐气如兰,幽香淡淡。 「我听花魁说道,男女欢爱的姿势颇多,仅仅是《玄女经》上所说就有九法。」她柔柔的、很清楚的,在他耳畔后细数。「龙翻、虎步、猿摶、蚕附、龟腾、凤翔、兔吮毫、鱼接鳞、鹤交颈。」 握住韁绳的大手,比平时紧得太多,大手的关节紧绷到发白。 「大小姐,请放下轿帘,不要冷著了。」他的声音 太过沙哑,虽然努力想恢復,却无法控制。 「我不冷。」她不依,语音低低,靠得更近。「我好热……」 韁绳几乎要被握断了。 她却又还说:「这些方式,沉总管可曾听说过?」 他别无选择,只能回答。 「是的。」 「那麼,亲身尝试过吗?」她好奇又问。 大手紧了又紧,十指都陷入掌心,深得掐出血来,非得用尽所有克制力,才能保持语气淡漠,不被看出受她话语言行影响。 「这种问题,大小姐不宜发问。」他耐心指正。 她轻呼一声。「喔,抱歉,原来我不该问你。」 「是不该问任何人。」他在心中决定,在她要对任何男人,提出同样的问题之前,他就会先戳聋对方的双耳。 然而,事情却没这麼简单。 「是吗?」罗梦喃喃说著,万分无辜的说道:「可是,我不只是想问。」 猛地,沉飞鹰转过头去,速度快得连颈骨都发出喀嚓一声。他瞪著那张花容月貌,看见她小手垂落,书页唰唰翻过,图中男女交欢姿态,彷彿活了起来,引人无限遐思。 「我想找个男人,教导我嚐嚐云雨之欢。」她认真的说著,双颊嫣红,弯弯的红唇噙著笑。 任凭是泰山崩於前,也能面不改色的沉飞鹰,此时也脸色煞白,黑眸直直瞪著她,一动也不动,连呼吸都停了。 这是梦吗? 如果是梦,那绝对是个该死的恶梦! 「我清白已毁,又得不到心爱之人青睞,最后只怕落得孤寡一生。」她柔声嘆息,说得万分无辜。「既然如此,那不如乾脆豁出去,学习江湖儿女的洒脱。」 娇小的身躯,倾近伟岸的男人。 她明明那麼娇小,却彷彿是个把无助的猎物,逼入绝境的猎人,以温柔的话语,作為最锋利的武器,将武艺卓绝、聪明过人,眾人敬佩忌惮的他,推入无处可逃的陷阱。 「沉总管,你愿意吗?」她柔声问著。 他倒抽一口气,脱口就答:「不愿意!」 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严词拒绝般,她没有落寞、没有遗憾,反倒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那双水灵灵眸子不再看他,像在心中仔细斟酌著别的人选。 「好吧,既然如此,我只能找别的男人—— 」 话还没说完,沉飞鹰已厉声喝道—— 「不行!」 这声喝叱,惊得马儿四蹄乱踏,长声嘶鸣。 在晃动不已的马车中,罗梦像是又察觉到他的存在,抬眼看向他。她生来娇弱,所有人对她的态度,全都是小心翼翼,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溶了,从来没人会对她扬声说话——尤其是他。 但是,平时只要稍受惊吓,就会软软昏倒的她,面对沉飞鹰极為难得的喝叱,以及难藏的怒容,却没有半分怯意,更没有昏倒。 相反的,罗梦勾起嘴角,笑意深深的说道:「我喜欢听你对我说不行。」 说完,她放下轿帘,坐回马车裡头。 第二章 当年。 第一次见到沈飞鹰时,罗梦才八岁。 她的娘亲是官家的千金,不但美貌过人,兼而知书达礼、温柔娴淑,曾被召入皇宫,众人纷纷臆测,太子妃人选非她莫属时,她却下嫁罗岳,成为莽汉之妻,所有人都惊愕得险些要跌出眼珠子。 婚后,夫妻二人恩爱,羡煞旁人。可惜好景不常,爱妻因难产而死,生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罗岳抱着女婴,哭嚎了几天几夜,大汉与小娃儿哭成一团。 爱妻死后,罗岳奋发图强,一心拓展大风堂,镖局声誉鹊起,规模逐年扩大。 小小的罗梦,就这么被罗岳,以及众镖师们捧在掌心,如珠如宝的疼爱着,任谁都舍不得伤她一根头发丝儿。 只是,经营镖局生意,难免得罪天下绿林匪徒,想抢的东西抢不着,反倒蚀损兵力,当然会记恨在心。 江湖。 不论是江,抑或是湖,总难风平浪静。 就像组成它们的这两个字,江和湖一样,本就不应该是风平浪静的地方。 动不了罗岳,匪徒们费尽心机,掳劫年幼的罗梦。好在,众人及时赶到,才没让她受到伤害。 这种恐怖的经验,罗岳可承受不起第二次。罗梦安全归来的那个月,他就带了个少年,回到罗家宅邸。 「梦儿,过来。」高壮的大汉,向来粗声粗气,只有在呼唤女儿时,才会压低声音,大脸上堆满笑。 「是。」她离开圈椅,绣花小鞋踏向父亲,以及陌生的少年。 备受宠爱的她,穿戴精致绝伦,衣裳是京城内最好的师傅所绣,不比皇家公主逊色,双髻里的金铃流苏簪,随着脚步发出清脆声响。 罗岳蹲下身来,直视着爱女,轻声哄着,江湖闻名的堂堂硬汉,在女儿面前连语气都软得像是棉花糖。 「来,这是沈飞鹰。往后,就让他片刻不离,一直守在你身边。」他伸出大手,握住女儿的手,轻而又轻的牵握。 她走到爹爹身边,就不再上前,与少年维持几步的距离,抬头静静望着。 他很高,身材瘦削结实,看来年纪该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但是他好看的五官,却没有半点情绪,比成人更内敛深沈。 最特殊的,是他的那双眼。 她从没有见过,哪个人有着,这么深幽的黑眸。 「飞鹰,你可要 好好替我保护梦儿。」罗岳叮嘱着。这个宝贝女儿,可是他的心头肉啊! 「属下会尽力而为。」他语调平静,拱手为礼。 罗岳拧起眉头,可不满意了。 「什么属下不属下的,你爹是我的老朋友,跟我兄弟相称,你该喊我一声叔叔,怎么反倒自称属下?」 少年没有抬头,坚持遵守礼数,淡漠的说道:「属下不敢逾越。」 眼看劝说不成,罗岳只能翻翻白眼,无奈的嘀咕着。「唉,你这孩子,跟你爹一个脾气,硬得像颗石头似的。好了好了,去梳洗一下,等会儿该吃晚饭了。」 「是。」 毕恭毕敬的答复后,他转身走出大厅。 那晚,为了欢迎沈飞鹰,菜色很是丰富。镖师们轮流跟他打招呼,还又劝又逼的要他喝酒。没想到最后,众人醉得七荤人素,他却安然无事。 才八岁的罗梦,如同粉雕玉琢的娃娃,坐在主位旁,粉嫩的唇噙着笑,望着大厅里的热闹暄腾,直到宴会散了,才向爹爹告退,在丫鬟的陪伴下,回到宅邸深处,布置雅致的闺房。 她浅笑着遣退丫鬟,坚持自行沐浴更衣。丫鬟只能拿出干净衣裳,还有梳发的玳帽梳子,确定准备妥当,就关上房门离去。 脚步声渐渐由近而远,终于再也听不到了。 终于,又过了一日。 小小的双手,慢慢地拔下金铃簪子,才紧揪着桌巾。噙在嘴角的笑,因为笑得僵了,像是被冻住,她的水嫩粉唇弯弯,站在桌边竭力想要克制住,却还是忍不住颤抖。 她试着恢复镇定,却怎么也做不到。 那些掳劫她的匪徒,虽然没有伤害她的身体,却让她认识了,一种她之前从来未曾有过的情绪——恐惧! 恶意的笑声。 不见天日的暗室。 一次又一次,缓慢的贴着她的脸,刮擦的利刃。 她至今忘不了…… 蓦地,门上传来轻声敲响,罗梦悚然一惊,却不忘换了口气,假装平静无事。 「是谁?」 门外的来人,让她有些诧异。 「沈飞鹰。」 「有什么事吗?」 「我替小姐送晚膳来了。」他淡淡陈述,话里没有情绪。 她心头一跳,不由得警戒起来。 「我吃过了。」她说。 「你只吃了几口,大多只是以筷子沾唇,不足以填饱肚子。」他说得一针见血,还站在门外不肯离去。「我可以将膳食搁在这里,等你觉得饿了,就多少吃上一些。」 不行! 她差点喊出声来。 把膳食搁在门外,一旦有任何人经过,就会追问起来。 别无选择之下,她只能让步,吸气说道:「拿进来。」 房门被推开,沈飞鹰端着漆盘缓步踏入。虽然,他的年纪比镖师们小,但武功修为却不逊于任何人,脚步触地无声,动作优雅如野生的兽。 她眼睁睁看着,他把漆盘摆在桌上。盘内的每一道吃食,均是调味清淡,黄澄澄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跟晚餐时的大鱼大肉的菜色完全不同。 「你怎么会发现的?」她不甘心的质问,想不出是哪里泄漏破绽。这些日子以来,她佯装得很好,骗过了所有人,却唯独被初来乍到的他看穿。 「因为,我也曾经历过类似的事。」他连头也不抬,用最平淡的语气回答,将菜肴一一摆妥,才又说道。「趁热吃吧!」 他的答案让她有些讶异,但是自认完美的佯装,被人轻易识破,可让聪慧的她咽不下这口气,更别说是乖乖进食了。 「我不吃。」任性,向来是她的特权。 他也不逼迫,更不劝哄,只是点出最实际的一点。 「别浪费粮食。」 罗梦轻眨双眸,瞬间换了主意,刻意走上前来,仰望着身旁的少年,乌溜溜的眼儿盈着淡淡水光,用稚嫩的嗓音,轻声细语的要求。 「那么,你帮我吃。」她年纪虽小,却己经明白,该如何善用天赋。 凭着粉雕玉琢的容貌,以及令人堪怜的无助神情,让她从来都能如愿,连最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狠心拒绝她。 向来无人能挡的绝招,遇着了沈飞鹰,竞也没了效果。 「这个季节还热着,你刻意穿得多,隐藏消瘦的事实,到现在还没人发现。」他理智的分析着,说的都是如铁一般的事实。「但是,再持续不肯进食,过不了多久,堂主肯定会察觉,到时候他只会自责更深。」 穿着过多衣衫的罗梦,听得哑口无言。 她会隐藏着心中盘桓不去的恐惧,就是不愿意爹爹再自责。 她忘怀不了,在贼窝 中发现她时,爹爹好用力的抱住她,罔顾旁人的眼光,当场嚎陶大哭,哭湿了她的衣裳与头发,更哭得她好不忍心。 没错,她佯装得很好。 但是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沈飞鹰所说的每句话,都教她无法辩驳。她看着桌上菜肴,僵立了一会儿,再度抬头时,再也无所掩饰,而是货真价实的楚楚可怜。 「我吃不下……」她尝试过,但是每一回,食物才入口,回忆就来势汹汹,让她恶心得想吐。有好几次,她都匆匆告退,躲到无人的角落干呕。 「来,先坐下。」他徐声说着。 罗梦捏着小小的拳,难得的顺从,僵硬的在桌边坐下。 「那些人逼你吃了什么?」他开门见山的问,猜出她怯于进食,肯定有原因。她生来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从没受过苦,最有可能的,就是匪徒掳劫时,对她做了什么。 记忆太过清晰,她甚至不需要回想,稚嫩的身子颤颤如风中的春柳。 「包子。」 他没有接话,保持沈默,不去惊破她说出恐惧的勇气。 「那时,我好饿好饿,他们拿来一盘包子,就放在我面前。」那是她有生以来,初次体验到何谓饥饿。为了求生,她只能拿起包子就吃。「直到我吃完一个,他们才笑着告诉我,里面的馅是鼠肉。」 她惊骇的呕了又呕,不但吐出胃里的包子,还几乎把胆汁都呕出来,耳畔尽是匪徒们的笑声。 「剩下的包子呢?」他淡静询问。 「我没有再碰。」只是想起来,她就肠胃翻绞,像是吃下的老鼠复活,用利爪一次又一次,刮着五脏六腑。 沈飞鹰终于抬起头来。 他看着她的眼神,果然跟别人都不同,深深的黑眸里,没有疼宠与纵容,只有实事求是的坚持,比数十岁的老者更睿智。 「你应该再吃的。」他说道。 罗梦愕然而惊,难以置信,眼儿睁得圆圆的,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 「我吃过兽肉,很腥,温热的,带着血。我一口又一口,把生肉吃进嘴里,用力的咀嚼,还喝着温的血。」他若无其事的说着,语气就像是在谈论天气般自然。 因为他的形容,她的喉间,似乎也能感受到,腥甜的温热液体。 「是谁逼你吃的?」她追问。 「我自 愿的。」他一字一句的回答。「我逃进山里,杀了一匹狼茹毛饮血。因为,活不下去,就是死路一条。」简单的叙述里,藏着太多过往。 她静静的听着,突然觉得羞耻。跟他相比,她的遭遇与恐惧,全都变得微不足道,竟然至今还耿耿于怀。 再者,她明明就看见,他在晚宴时吃肉喝酒,来者不拒。 与生俱来的,并不仅是美得让人讶异的美貌,隐藏在知书达礼的行径下,其实更有着不服输的性子。 罗梦挽袖,终于拿起筷子,不相信他做得到,自己却做不到。 见她预备下筷,他也没有半句鼓励,只是淡定的说道:「这些菜肴,用的都是当季鲜蔬,用的也是菜油,没有半点荤腥。」 听他这么说,她的怯食心结,又松动了几分,挟起一片青翠浸红的梅腌佛手瓜,小心翼翼的送到嘴边。 起初,还有些怕,但是感觉到他的注视,她鼓起勇气,把食物塞进嘴里,连嚼也不嚼就快快吞下。 肠胃还没反应过来,恶心的感觉再度来袭,但是这一次,的确比先前淡去许多,不再感觉那么难受。 「慢慢吃。」他叮嘱着。 除了爹爹之外,她很少听别人的话,通常都是她软声说着,别人就诚惶诚恐的任她吩咐。但是,她却愿意,听他的话。 再一次,她举起筷子,挟起清炒芦笋,送到嘴里慢慢咀嚼着,也等待恶心再度袭来。难以相信的是,她左等右等,就是不觉得恶心,口舌之间反倒嚼出芦笋的鲜甜,让她忍不住再吃了一口。 就这样,睽违许久,她又感觉到有食欲了。 当她慢慢吃着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无语的看着、守着。 闹烘烘的大厅,不能镇定她的情绪。但是在他身边,她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就能变得宁静,连那些恐惧,也因为有他陪伴,全都逃之夭夭。 他不但看穿了她,还为她解了心结。 那时,罗梦还不知道,今生今世,她的喜怒哀乐,都将与他有关。 梳洗过后,夜已深沈。 罗梦不自觉的拖延,直到三更时分,才更衣就寝,躺卧进软软的床榻。 恢复食欲之后,她的精神好多了,再也不需要在大热天,穿着几层的衣裳。不过,她很小心,没有一次全都褪尽,而是隔了一段日子,才脱去一件衣裳,没有让任何人起疑。 即使如此,她心知肚明,沈飞鹰该是都看在眼里的。 他的观察力,跟鹰一般敏锐。 才想着他,门上就传来轻敲,她撑起小小的身子,知道来者是谁,直接就唤道:「进来。」 沈飞鹰推门而入,直接走到寝室外,为夹纱蝴蝶灯添油。 爹爹要他守着她,他就真的守着她。就连夜晚的时候,他也是待在门外,直到听见她预备就寝的声音,才会进来添灯油,而且每晚他都会若无其事的问同样一句话。 「需要我留下吗?」 她的回答,也总是相同。 「不用了。」 然后,他就退了出去,把门关上。 每次他离开之后,她的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就会觉得淡淡惆怅,睡惯了的精美屋宇,感觉变得好大、好空。 卧回床榻上,她紧闭着双眼,重复着每晚的习惯,在心中暗暗祈祷,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才好不容易睡去,进入无边的梦乡。 往昔,祈祷是有效的。 但是这个夜晚,祈祷不再能保护她。梦境里头,那些死去的匪徒复活,全身是血的追逐她,用腐烂得只剩下骨头的手,扯着她的头发。等到抓住了地,他们就会围着她,大笑的猜拳,说谁最该先享用,她的细皮嫩肉。 起先,他们轮流,用冰冷的刀刃,一次又一次,刮过她的皮肤。 利刃滑过肌肤,冷寒沁骨,有好几次,刀刃明明没有入肉,她却觉得刀刃滑过去,那处肌肤就痛得好厉害,像是真的被割了肉。 更可怕的是,这种游戏不再能满足他们。 她亲耳听见,匪徒们在讨论着。 「这娃儿年纪虽小,但是姿色过人,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啊!」穿绿衣的人说着,眼中神色教人不寒而栗。 「难道你对小娃儿也有兴趣?」穿紫衣的人调侃着。 「这你就不懂了,女人有女人的乐趣,娃儿有娃儿的乐趣,况且她这么美,长大后追求者肯定不少。要是现在就能拔得头筹,那可就……嘿嘿嘿嘿……」绿衣人笑了,一边笑着,一边打量她。 「说得有理。」蓝衣人大表赞同,不过却有一点不满。「问题是,破处也只有一次,谁该先上?」 「当然是我!」绿衣人大叫。 「凭什么是你?」蓝衣人不肯退让。 「因为 ,要不是有我,这次行动就不会成功。」绿衣人沾沾自喜。 「你不要想抢功,会成功大伙儿都有出力。」 她被绑在角落,听着那些人的对话,愈来愈是心惊胆战。这些可怕的匪徒,连禽兽都不如,竟想将她…… 冷汗直流的她,祈求着争论不要结束,匪徒们才能彼此制衡。但是,突然之间,不论是绿衣人、紫衣人还是蓝衣人,都齐齐转头看向她。 他们有的断头、有的断脚,有的被剖开的腹部里空空如也,全都伸出腐败的手掌,朝她直直探来,阴恻恻的诡笑着。 「别争了,咱们一起上!」 湿润的指骨,摸过她的脸,粗鲁的扯掉她的外衫。腐肉一块又一块,掉落在她身上,她拚命的挣扎,却还是逃不过他们的掌握,就连鞋袜都被轻易褪去,凉飕飕的手摸上她的腿…… 罗梦惊醒过来。 在清醒的瞬间,她立刻咬住被褥,用力抵抗着,没有叫出声来。 是梦! 是梦! 只是一个恶梦! 她明明人在暖暖的被褥里,却冷得像是在冰窖中,只能用双手环抱自己,颤抖的再三告诉自己,那恐怖的景况是梦,只要清醒过来,他们就不能再伤害她。 的确,她被掳劫时,听到那些人的恶意争论。幸好爹爹与镖师们及时赶到,她才没有受到那惨绝人寰的对待。 匪徒们都死了,但是,在恶梦里,他们还不放过她。 身为罗岳的女儿,勇敢是她的自傲,就算不时被恶梦侵扰,她也不肯声张。梦里的景况愈来愈恐怖,她时常被惊醒,吓得全身冷汗直流,却叫也不叫,只能咬着织锦被褥,睁眼直到天亮。 醒来时,灯己经灭了。 望向窗外,却发现回廊上的灯笼还亮着,映照着一个身影。那影子映在窗上、映入屋里、映落在床榻的被褥上——也映落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个无声而坚强的保护。 不知道他是怎么察觉的,她才惊醒不久,那身影就动了,门上再度传来轻敲。 「进来。」她的声音沙哑。 沈飞鹰走了进来,一如她睡前,为灯添了油。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询问,而是笔直的走向床榻,不需要她言语,就主动留下。 「我会留在这里。」他徐声说道,没有点破,她此时的狼狈与无助,连乌黑的长发都被冷汗浸 得半湿。 她没有办法拒绝,反倒极度希望他留下,觉得有他的存在,就连恶鬼都不敢靠近,更别说是入梦伤害她。 「你会走开吗?」她躺下来,低声的问着,忐忑不安。 「不会。」 「真的?」她又问。 他注视着她,说出承诺。 「真的。」 躺了一会儿,她又嘱咐着。 「不要告诉爹爹。」 「好。」 知道他不是会说谎的人,她松了一口气,只是余悸犹存,卧了好久还是不能入睡,最后只能望着他,寻求最真实的保护。 「我可以握你的手吗?」她不喜欢示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他示弱,一点儿也不羞耻。 他的反应是伸出手,主动握住她,以行动代替言语。 刚接触的时候,她是有些讶异的。跟她的纤细白嫩相比,他的手比她太好多,粗糙且有着硬硬的茧。跟爹爹的手有点像,却又那么的不同。 暖意从他的手心传来,驱逐恶梦的惊寒,她悬宕惊怯的心,终于找到安全的栖息地,如小手一般,被他的体温烧烫着,当睡意再度来袭时,她放心的闭上双眼入睡。 朦胧之中,几度半梦半醒的睁眼,都看见他信守承诺,真的留守在床榻旁,没有留她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没有走。 睡梦中,她下意识的挪凑,粉嫩的小脸贴上他的手,轻轻依偎。粗糙的触感,没有带来丝毫不舒服,而是成了她不可或缺的依靠。 从那一晚之后,罗梦再也不曾作过恶梦。 第三章 转眼四、五年的光景,娇稚的小女娃儿,渐渐成为十二岁的少女,愈发亭亭玉立,借口来罗家问事或探访,实则想一睹芳容的人,几乎要把门槛都踩凹了。 更有南方镖局镇威堂,与大风堂的势力与能耐,僵持在伯仲之间,彼此争夺案子,不但各不相让,还有过不少冲突,最后连镇威堂的堂主,大名鼎鼎的白发豪侠程鹤,都上门来兴师问罪,眼看就要大闹一番。 正巧罗岳不在,罗梦出面招呼,对着程鹤盈盈福礼,清浅的微笑。 那一笑,几乎把程鹤的魂勾出来。 别说是大闹了,豪侠气势全消,在大厅里坐到太阳下山、月亮出来时,仍只顾着痴望着罗梦,好几次都忘了回话,看得都出神,直到罗岳赶人,他才失魂落魄的离去。 回到镇威堂后,程鹤就病了,才没多久时间,就病得只剩一口气,群医束手无策。家人都知道,他是染了无可救药的相思病,只得来到大风堂央求罗梦,去见他最后一面。 她翩然赴约,走到床榻边,对着程鹤笑着,轻言软语的道:「程大侠,您可要保重身子。」 话才刚说完,程鹤立刻跳起来,明明连棺材都搁着预备的人,瞬间生龙活虎,还喝喝哈哈的,中气十足,当场打了一套拳。 从此,程鹤再也不跟罗家相争,甚至还处处礼让罗家。偶尔上罗家拜访时,只要见着罗梦,他甚至还不敢坐着。 年过不惑的中年男人,却为了一个少女而倾心,差点连命都送了,引得江湖上人们津津乐道,罗梦的美名更声名远播。 大风堂日益兴盛,再加上沈飞鹰的保护,有如铜墙铁壁,不识相的匪徒自然少了许多。 只是,这世上,偏偏就是有人被贪字蒙了眼。 那年正月十五,年味还浓着,京城里处处张灯结彩,夜空里烟花灿烂、鞭炮声连绵不绝,人们都挤着出来看热闹。 罗岳心情大好,舍不得拒绝女儿,于是就让镖师们陪同,加上沈飞鹰随身护卫,才允许她出门看花灯,就怕她在家里闷坏了。 直到月上柳梢头,房门才被推开,沈飞鹰抬起头来,呼吸微微一停。 她换上新衣,是淡淡的月白色织锦,长发不再盘髻,而是以红缎扎起。简约的装扮,更显得她双眸水灵,唇办嫩红,肌肤宛如水凝,晶莹得比月色更美。 「好看吗?」罗梦碎步上前,在他身旁转绕,频频追问。「你觉得好 看吗?」她不想再盘髻,想要看起来更成熟些。 这几年来,沈飞鹰己不再是昔日少年。 他变得英武高壮、俊朗伟岸,是个成年男子。他的忠诚与武艺,让不少人敬佩,也吸引不少女子,对他猛献殷勤。妩媚大胆的女人,直接与他调情;害羞的女子,则是派人送来情书。 虽然,他全不理会那些女人,一心一意只守护着她。但是,每一回,她还是会觉得心里酸溜溜,才会在今夜换了装扮。 面对她的追问,他竟波澜不惊,淡淡的回答。 「这不该问我。」他甚至避开视线。 「为什么?」她仰望着日渐成熟的他,有些儿痛恨起,两人年岁的差距。「我就是打扮给你看的。」她实话实说。 沈飞鹰没有回应,她的追问,倒是等得不耐烦的镖师们,来到屋外张望,瞧见她的装扮,全都叫嚷起来,惊艳得连连惊呼。 「哇!哪来的绝世美人?」 「这也是咱们大风堂的骄傲啊!」 「美!太美了!」 「己经不是小丫头了。」 「想当年,刚出生的时候,还是个小娃儿,大伙儿都轻手轻脚,就怕会碰坏了。」 罗岳的反应最激烈,虎目含泪,感动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梦儿、梦儿……爹的心肝宝贝、爹好、好……」话还没说完,他己泪流满面。 「堂主,别哭啦,今儿个可是元宵节呢!」有人劝着。 「好、好,不哭……我不哭……」罗岳点着头,用大手抹泪。 贴心的罗梦,走到父亲身旁,攀着粗壮的臂膀,仰头甜笑。「爹爹,走吧,我陪你去看花灯。」她举起袖子,替乖乖蹲下的父亲,擦去脸上泪痕。 可是,罗岳一听,更是涕洒滂沱,伤心得像是天都崩了。 「爹爹也想去,但是,朝廷里来了人,要谈一趟官镖的事。」呜呜,他好想把那个官踢出门,开心的陪女儿去看花灯。 「那么,我尽快回来,去买些吃食,就回来陪爹爹。」她娇言软语的哄着,抹干又涌出的泪水,纳纱袖口早己半湿。 「好、好……」罗岳连连点头,转而望向沈飞鹰,双手重重的搁在他肩上,用最慎重的表情、最认真的语气,再三交代着。「你可要好好护着她。」 「属下知道。」 又是属下,罢了罢了,随便 他。 习惯了沈飞鹰的顽固,泪眼汪汪的罗岳不曾再试图纠正他,只能看着众镖师们兴致勃勃,簇拥着宝贝女儿出门,直到看不见了,才垂头丧气的往大厅走去。 繁华盛世,百姓富足,节日自然极为热闹。京城里处处悬挂着红纱灯笼,店家与摊贩的花灯,各比奇巧,让人目不暇接,不论是长衫飘摇的商贾店东。还是短衣褐布的劳动者,都乐在其中。 玄武大街上人潮汹涌,马行、香药铺、茶坊、酒肆等等,都竞相点灯,其中龙门客栈的花灯最为出众,门前还请来戏班子,名角登台演出,引得人们驻足观赏,叫好声不绝于耳。 明明是最该开心的时候,罗梦却心有惆怅,在花灯的照耀下,望向身旁的沈飞鹰。光影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来回变化着,唯有他的神情不改,随时警戒。 他并没有看她。 四周有很多人,为她而惊艳止步,还有几个人看得出神、嘴巴开开,甚至被后头的人潮推挤着,失足一个接一个,扑通扑通的被挤下大运河的支流里,仍一边泅泳、一边望着,连眼都舍不得眨,对这些她全都不在乎。 因为,他没有看着她。 一如,每个人都夸赞她美丽,唯独他没有,不论她怎么问,他就是不说。 偏偏,她最最在乎的,就是他的意见。 人潮拥挤,他的大手始终护着她,没让任何人挤着她。她看着身畔的大手,脸儿莫名的嫣红,更显得肌肤白润,因为突然醒觉,盘桓在心中的谜团,一颗心跳得好快。 蓦地,他像是听见,她激动的心跳,终于低下头来。 四目交接的瞬间,仿佛万籁俱寂。她望见他眼里的诧异,以及隐藏得太好的动摇,忍不住上前,往他怀中更踏进一步…… 「有了有了!」门圆胖的小女娃冲来,硬是挤入两人之间,胖手举得高高的。「梦姊姊,拿这个回去给堂主吃吧!很甜的!」被大力推荐的,是个被咬了一口的香糖果子。 追在后头的徐厚,还没说话,就先赏了小妹一颗爆栗。 「哇,好痛!」星星大叫。 「笨蛋,你要堂主吃你咬过的东西吗?」 「不咬过,怎么知道甜不甜?」小小年纪,星星却懂得据理力争。 「不行,再去买。」徐厚坚持,还转过头来,大嗓门变得小心翼翼。「小姐,还需要替堂主买些什么?」 眼看沈飞鹰转开视线,怅然若失的罗梦,单薄的双肩下垂,轻声回答。「咸热的买软羊肉、赤白腰子,再添些鹑、兔等野味;甜的就买金丝菟梅、香橙丸跟蜜煎雕花。」 「知道了!」 「那香糖果子呢?」 「你自己吃吧!」 兄妹二人一边吵着,一边走向摊贩,很快就没入人潮,忙着联手跟游人们抢着买食物去,隔着老远还听得见他们的叫嚷声。 她小小的手,握成粉拳,一时心乱如麻,就像是遇到一个最难解的谜,心中闷得发慌。几次吸气后,她抬起头来,刚想说话,却瞧见他神色一凛。 原本陪同着,走在四周的镖师们,动作快疾如风,转眼间己围靠过来,用人墙将她团团围在中间,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是湖南七怪唯一的漏网之鱼。」上官清云说着,视线紧盯着某个脸色阴沈、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的男人。 「上次行镖,湖南七怪来抢,全都被兄弟们押送官府,就只有他逃了。」 「来者不善。」 「先擒下再说!」 镖师们简短交谈,话才说完,凭着多次出生入死的默契,已齐步上前,预备在最短的时间内,不惊扰游人下,将恶徒一举擒获。 不同于众人上前,沈飞鹰却护着罗梦,不浪费任何时间,即刻就要离开。「回大风堂。」他言简意赅。「你的安全最重要。」 她心里一颤,话己经脱口而出。「是对你重要,还是对爹爹重要?」 沈飞鹰没有回答,将她抄抱入怀,施展轻功疾行。 罗梦被护在宽大的衣袍下,花办似的脸儿,受不住扑面而来的寒风,双眼眯如细细弯月,娇怯怯的依偎着,他热烫结实的胸膛,小手不自觉的扯着也的衣角,眷恋得不肯放开。 花灯璀璨,却不如他的双眸,更教她着迷。 只是,奔腾了一会儿,还来不及回到罗家,沈飞鹰却己经停步,抱着她直奔某条暗巷深处,京城里亮如白昼,却只能照得巷内的砖墙隐约可见。 这是一条死巷。 沈飞鹰将她拉到身后,让她紧贴在砖墙的凹处。她能感受到,他全身的每寸肌肉,都紧绷起来,随时蓄势待发。 一阵诡异的笑声响起,十来个黑衣人跃下,将巷口堵住,阴森森的视线,全盯牢了暗巷底的两人。 「这家伙脑 子坏了。」 「嘻嘻,是啊,竟逃到死巷里。」 「天下闻名的大风堂,原来也不过如此。」 黑衣人们说着,各自甩手,藏在袖中的长剑嗖声而出,在昏暗中仍可看见,剑刀冰冷的寒光,让人胆颤心惊。所有的剑尖,都指向同一方向。 「先说清楚了,免得你死得不明不白。」带头的那个黑衣人开口,语气轻松。「为了报仇,湖南老四用自己做活饵,而我们则是收了银两,要剐掉罗岳的心头肉。」 沈飞鹰的答案很简单。 「休想。」 黑衣人们没有发怒,长剑一抖,发出刺耳锐声,直接攻了过来。 倏地,沈飞鹰也抽剑迎敌。 这是数年来,她首次看他出剑。往常,不论凶险大小,他总是不必用武器就能取胜,但是佩剑从来不曾离身。 那也直接证明,此次的情况,比以往更危险。她眼看着,他的长剑幻出朵朵剑花,诧异于他的剑法,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人都高妙,却也深深担忧着黑衣人们的长剑,出奇诡诱,但每一次进攻,都被挡退。 剑刀交击的声音,在暗巷中回荡,偶尔迸出火花,照亮某张狰狞的脸庞,随即又变得昏暗不清。 「妈的!」 久攻不下,有人渐渐失去耐心。 直到这个时候,罗梦才明白,沈飞鹰挑选死巷迎敌的理由。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凭着一个人、一把剑,独自挡住,如潮水般袭来的攻击,确保她的安全,不让她暴露在危险下。 但是,敌众我寡,即使杀手一个一个陆续倒下,剩余的杀手们聚精会神的连番久攻,让他终于渐露疲态。 每一次,利刃划过他的皮肤。 每一次,剑锋切入他的血肉。 每一次,刀尖直刻他的骨头。 紧贴在他背后的罗梦,感受到每一次,攻击时的震荡,仿佛感应到他的痛,全身也跟着发疼,泪水盈满双眸,一滴滴濡湿他的背。 「再待下去,对我们不利!」带头的黑衣人,万万没想到,对手竟如此难缠,横身踏上砖墙,窜身前攻。 就在同时,其余的杀手们,滑身挥剑而来。 沈飞鹰长剑连挡,剑锋灌足内劲,攻来的长剑不是被挥开,就是被击碎,锐利的钢铁叮叮当当落了一地。意想不到的是,最后一个杀手,主动弃剑。诡笑着迎 来,以身喂剑。 中计了! 沈飞鹰的脸色乍变。 来不及将剑抽回,带头的黑衣人,剑锋己掠过他的发,兵器的寒光映得罗梦的脸儿苍白如雪。 她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那把剑,笔直的劈来—— 蓦地,阴影盖来,痛楚没有爆发,她却听见血液飞溅的声音。直到阴影挪开,她看清景况时,全身顿时冷透。 他弃了剑,为了她,弃了那把被人肉刻意卡死的剑! 原本,该劈着她的那一剑,被沈飞鹰伸手一把抓住,可是人手哪能抵得住利剑? 那一剑,砍得极深,但他不放,硬生生抓着。 暗红色的血泉不断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衫、他的全身,甚至在脚边蓄成一小汪血池。 「不!」罗梦失声惊叫。 他的视线迅速扫过,确定她没有受伤,转身又拚着重伤,仅以赤手空拳,与黑衣杀手们缠斗,他一次次以掌拍开或格挡长剑,可是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得己,只能以徒手喂剑的时候。 鲜血飞溅如花,染上她的衣裳与双颊。 银光闪动,那一刹那间,好似满天都是剑刀、都是他飞溅的血。 「不要了,你走,快走!」她惊慌的哭喊,猛推他的身子,却无法撅动他分毫,只能看着他一而再的,被砍出更多伤口。 血战之中,他哑声开口,如铁般坚决。 「不。」 连他的语音,仿佛都沾了血。 就在黑衣人的头子,冷笑着挥剑,要砍断沈飞鹰的颈项时,数个人影从空中跃下,加入战局之中,转眼扭转情势。 「该死!」徐厚大骂,单手拧住一个杀手的脖子。「见敢用调虎离山这招来耍我们!」他气得青筋浮起。 才眨眼的工夫,杀手们倒的倒、昏的昏,都被制住了。 「飞鹰!」上官清云急忙上前,看见好友遍体鳞伤,简直是惨不忍睹。难以想像,要是他们再晚来一些,沈飞鹰是否还能活命。 明明身受重伤,他却还屹立不摇,任由鲜血大量流失,却还慎重说道:「她没事。」这件事,比他的命更重要。 上官清云连忙点头。 「我知道了!」 直到这时,满身是血的沈飞鹰,才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始终被压 在砖墙凹处的罗梦,仓皇的跟着跪下,颤颤的小手悬宕在每一处伤上,想要触碰,却又怕让他更疼。她的眼泪如断线珍珠,一颗颗落下,滴落在他的脸庞上。 他微微睁眼,确定她安然无恙。 然后,黑暗降临,沈飞鹰昏了过去。 他所受的伤,足以致命。 焦急的罗岳,连御医都抓来,逼着为沈飞鹰看诊,还花费巨资,买下最珍贵的药材,才勉强保住他的性命。 让他没有沦陷幽冥的,不仅是细心的治疗,以及强大的求生意志。一 其实,在昏迷之中,最让他难以割舍的,是柔弱的哭声,还有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轻唤。 他认得她的声音。 她在哭。 罗梦在哭。 就因为她在哭,所以,不论是牛头马面,都无法拘走他的魂魄。他分不清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守护她这件事,已深入他骨血心头。 罗岳找到藏匿在深山中,茹毛饮血、立誓报仇的他,还为他沈家一百二十人条人命报了仇,他不能死,他得报恩——他还有恩要报! 他还了几条命,但是还不够,他欠的还很多很多。 罗岳要他照顾她,他答应了要照顾她,不只是保她平安,他还希望她能开心,因为她的开心,就是罗岳的开心。 他不想让她哭,更是舍不得她哭,好几度他都挣扎着要醒来,为她止住担忧的哭泣。 数日之后,沈飞鹰终于清醒过来,大风堂里所有人,总算都松了一口气。既是担心他尽忠丧命,更担心他再不醒来,罗梦就要把双眼哭瞎了。 贵为堂主之女,她为了他的醒来而雀跃,忙进忙出想要照料他,却被他坚决婉拒,只能天天都来到他屋里,忧心忡忡的看着,大夫替他换药,每次都看得脸色苍白。 要不是他拒绝,她还想亲自喂药。 渐渐的,他可以进食后,她就张罗起食物,天天让人从龙门客栈里,送来珍贵的补品,不但滋味绝妙可口,而且道道所用的食材,都是价值连城,有的更是皇家珍藏,有钱都买不到。 如此养伤,养了一阵子后,某一天罗梦却不见踪影。 直到他的双眼,被日光晒得有些花了,他才知道,自己其实从醒来,就一直望着门口,期待听见她的脚步声、望见她的娇靥。 又等了半晌,还是不见罗梦到来 ,他难得心乱,无论如何也无法静卧,终于下床往外走去。休养了这些日子,虽然还尚未完全康复,但是他的步履己如往常,能够触地无声。 他在宅邸里,四处搜寻着,靠着敏锐的听力,很快就知道她身在何处。 厨房里头,四处狼籍。 他隔着窗棂,瞧见厨房里被用过的锅子,搁得到处都是,珍贵的食材被切或被剁,形状大小不一,在厨案上高高堆起,炉子上正烧着一锅药膳,但因为火力调节不当,先是冒火,接着很快就烟雾弥漫。 「咳、咳咳咳……」站在炉火旁的罗梦,织锦的衣袖乱挥,被熏得脸儿脏脏。 「为、为什么,会、会有这么多……咳、咳……烟……」 瘫坐在厨房角落,特地搬来的圈椅上的,是个肤若白玉、眼若晨星的少女,只见她用精致的衣袖,努力挥开眼前的烟雾,小脸上满是无奈。 「因为,你把那锅药膳又烧糊了。」 罗梦咬着唇,不甘心的跺脚。「我每个步骤,明明全都按照厨师所教的做了,为什么不是烧糊,就是烧坏?」 「做菜嘛,要讲天分的。」 「我不信!」 身为龙门客栈的千金,龙无双扶着额头,连连叹气。「你就像之前那样,都让厨师来烹煮,再端去给他喝,不就得了吗?」 「不行。」罗梦很坚定,用力摇头。「他是为我而受伤的,从现在开始,我要亲手烹煮给他吃。」 「相信我,你这么做,绝对不算报恩。」龙无双翻着白眼说。 「我再多练几次,一定能成功。」被熏脏的脸儿,充满信心与希望。 这可不得了! 龙无双吓得跳起来,全身瑟瑟发抖,就怕又要被逼着试味。「不用了、不用了,你先前烧的几锅里,就有能够入口的了。」她慌忙的指着地上的几锅。 「但是,你说味道不够好。」罗梦记得很清楚,连滋味都要计较,就是为了让沈飞鹰能喝到营养可口的药膳。 自作自受的龙无双,只能苦着脸,可怜兮兮的说:「反正滋味好坏,他也未必尝得出来啊」 「不,我要再重做。」她挽起袖子,要把炉上的锅子拿开,指尖才刚触及,就烫得连声轻嚷,连忙用指尖捏着耳朵,才能缓住灼烫。 「拜托,你就放过自己的手,也饶过我的舌头吧!」她从小吃的都是最可口的菜 肴,哪里想得到,竟会有沦为「实验品」的一日。 罗梦不肯听劝,从头又开始煮起另一锅药膳。日光斜斜照入厨房,照亮她脸上,细细的汗珠,她却专心一意,连汗都来不及去抹。 隔着窗棂,他震慑的注视着,那个从小被人百般呵护、养尊处优的小姑娘,略显笨拙的一举一动,看见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少女,为了他洗手作羹汤,弄得狼狈不堪,脸儿脏了、衣裳角落还被烧了一小角,甚至很可能就要毁掉整间厨房。 焦味飘飘,他的心中,却感受到一阵暖流,轻轻的淌过。 沈飞鹰无声无息的离开,回到自个儿屋里,重新躺回床榻上,等待着她煮到满意了,再将药膳端来,他决定不论滋味如何,都会喝得一乾二净。 日光暖暖,焦味随风飘来,愈来愈浓了。 他躺卧在床榻上,回想着罗梦认真的模样,薄唇上浮现希罕的淡淡笑意。 第四章 半夜三更,下过雨的春夜,寒意更是沁人。 罗家宅邸之内,一间接着一间的院落,随着月儿高升,各院落的灯火一一掩熄,只有一间还亮着灯。 那里,是罗梦的院落。 虽然院落的廊上,还亮着一盏灯笼,但是早在几个时辰前,这)l就已安静无声,怕扰了罗梦歇息,所以少有人在天黑后,还敢靠近这里。 庭院里头,只有扶疏的花木,在月下随风轻轻摇曳。 蓦地,枝上的一朵白梅,随风缓缓飘落,转啊转的,飘转到了门前廊上,落到那恍若石雕般,一动也不动的沈飞鹰身前。 他的气息绵长,长到让人以为,他没有在呼吸;长到让人以为,他是木石雕成的假人,非要仔细察看,才能发现他依然有在吐息,只是真的很慢、良长。 深黑的双眸半闭,瞧着那花儿飞落靴前,双手仍不动的环抱在胸,高大的身子轻靠门柱,有如门神般守着,一半的神智专心的放松吐息着,另一半.l凝神注意着周遭动静,一如数年来许多个夜晚。 他可以听见,那纤弱的身子,在屋里床榻上辗转反侧。 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近来她总是睡不好,他清楚不是因为恶梦,过去几年来,她不曾再因恶梦惊醒。 可是近日,她总在躺下后,反复久久,才会真正睡着。就像今夜,她就寝至今,都还没真正入睡过。 客客的衣料声,再次轻轻响起,可是这回,那声响却不只是翻身而己。 沈飞鹰察觉到,屋里的少女坐了起身,水灵灵的双眸隔着窗根瞅着,教他脊背不由得抽紧。 「鹰。」 果然,下一刹那,他听见娇嫩柔弱的语音,叫唤着他的名。 「你进来。」 看着靴前那朵小花,他缓缓站直了身子,垂下在胸前交抱的手,却没依言进门,仍旧站在原地,淡然开口说道:「还没到添油的时辰。」 这句回应,教罗梦沈默,有些恼了。 他虽然没有瞧见,却也能精准猜出她的情绪。 这些年来,他早已晓得,那温柔优雅面具下的真正脾性,她生来貌美,被人人捧在心上、握在手上,很少有人会拒绝她的要求。她从小就比同龄孩子要聪慧许多,不着痕迹的用她的美貌、柔弱与心机,让人心甘情愿的为她做事。 「我不是要你添油。」罗梦悄声说。 他依然背对着门房,恭敬有礼的再说道:「小姐需要什么,直接跟属下说就可以,我立刻就去备来。 屋里,再度陷入静默,隔了半晌才又有声音传出。 「我睡不着……」软嫩的声音,飘在寒冻的空气中,落入他的耳中,带着怯怯的问:「你不能进来陪我一下吗?就像是以前一样?」 那声轻问,几乎带着恳求,教他心头微紧。 可是她己经芳龄十三,不再是八岁的女娃儿,甚至己经来潮,都能嫁人了。男女终究有别,要是没有重要的事,他不该再进她的房间。所以,他只是垂眼看着那朵小花,淡淡的说道:「夜己深了,属下进房,于礼不合。」 她又沈默了。 一会儿后,衣衫的窸窣声再响。罗梦没有死心的乖乖躺回床上歇息,反倒是下了床、披上衣裳,走到门边。 然后,门开了。 清幽的香气袭来,如芙蓉般柔软的裙摆,随着莲步轻移,终于停在沈飞鹰的面前,盖住那朵他注视己久的小花。 十三岁的罗梦,比起十二岁的罗梦,更加美得如梦一般。 廊上的灯笼光晕下,她昂着小脸,红唇轻抿,绝美的容颜带着从不让外人瞧见的恼火。可是,即便是生气,她也是美的,美得让人心疼且紧。 望着眼前的男人,她无法移开视线,不论是眼里,还是心里,满满都是他的存在。 今年他就二十一岁了,她亲眼瞧见,他在练武场里练武时,藏在长衫高袍下,虎背熊腰的结实男性身躯,不比同堂里的镖师们逊色。 他原本己经练成精湛的剑法,却因为她而废了。她深深记得,他为她挡刀的神情,没有丝毫的犹豫,为了不让她担忧,神情不露半点痛楚,反倒还先探看她是否受伤。 虽然,无法再施展剑法,可是他不曾因此荒废武功,比起大风堂内所有人,他练武总练得比谁都勤。 勤能补拙。 他利用为她守夜时,修习内功,将内家功法练到了,超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境界,爹爹说他是练武奇才,唯有她知道,他是花费了多少心力。 就因为如此,她才不想让他在这儿吹风,要他进门歇歇,但是他却顽固得像颗石头般,教她好生气恼。 原本,罗梦想仗着堂主千金的身分,对他下令。可是,当她走到他面前,瞧着那张熟悉的脸庞,气却又莫名的消了 。 唉,其实啊其实,她该气该恼的是自己。 他哪有什么错呢? 打从一开始,就是她不愿意,让他卸下职务。 明明她就是可以,要求爹爹换人轮替,让他休息的。可是,只要一夜没有他在门外守着,她就难以成眠,任何人都不行,非得是他不可…… 「小姐,夜深了,你该早些歇息。」罔顾她的注视,他面无表情,好整以暇的说着。 她动也不动,不肯听劝,软软的娇声说道:「我睡不着,你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表面上是问话,但是不等他回答,她己经回身,敛裙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下,仰望着前方在月下绽放的白梅。 梅花的时序己近尾声,朵朵的花儿几乎落了一地。 夜风又来,吹落几朵白梅,扬起她的长发,她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住春寒,白嫩的小手拉紧外衣,娇小的身子瑟缩着。 沈飞鹰还是不动如山。 望着不断落下枝头的小花,罗梦只觉得心头莫名难受,一时之间,吹来的寒风好似又变得更冷了。她不自觉伸手,接住飘转到身前的花办。 小手接着了花,却让寒风灌进衣襟,她冷得直打哆嗦。然而,下一瞬间,一股热气从旁而来,替她挡住半边的风。 罗梦心中欣喜,转头看着,终于愿意坐下的沈飞鹰。他还是没有瞧她,黑眸望着茫茫夜色,脸部线条比先前更冷硬。 只是,他的动作,不但暖了她的身,也暖了她的心。 她将手中的梅花,送到他面前。「喏,帮我拿着。」 毫不迟疑的,沈飞鹰伸手,任她小心翼翼的,将娇柔的小小花儿,放进他的手中。 盈白的梅花,在他黝黑的掌心里,显得好小好小,衬得他掌中的伤疤,更加丑陋。 她心头一紧,不自觉以指尖,轻抚着那道几乎撕裂手掌的伤。 「现在,还会疼吗?」她悄悄的问。 「不。」他吐出一个字,又将手缩了回去。「多谢小姐关心。」 那木然的神情,教她顿时黯然。她自小聪明过人,总能猜透旁人的心思,却无法拿捏他的一丁点儿思绪。 爹爹说,他自称属下,是因为要来报恩。但是,他已经报过恩了,老早救过她与爹爹无数回,根本不欠什么了。 她应该要告诉他的。 可是,她没有说,甚至还想着,反正他己无家可回,大风堂也算是他这只飞鹰的落脚处,就这么永远待下来最好。 这念头,好任性。 但是她无法遏止,希望他留在这儿久一些、希望他待在身边多一点。这种渴望,愈来愈深切,让她仅是这样瞧着他、靠近他,也会心儿狂跳…… 「今晚的月色真美。」她说着,言不由衷,想引他说话。 沈飞鹰却保持沈默,没有答话,但是也没有起身。 梅花的花季己尽,粉色的桃花却准备开了,枝头上已有些许花苞。她知道言语无用,于是拉紧披在身上的外衫,在花前月下,轻轻靠上他的肩头。 他微微一僵,可是她没有退开,也没有靠得更近,只是轻轻打了个呵欠,悄声的低语。「我累了,你借我歇一歇。」 这小小的要求,带着心机,却也透着真心,教人难以推拒。他身体僵硬,瞧着前方月色,薄唇轻抿,剑眉微拧。 沈飞鹰太明白,不该让她这般靠着,可是她在床上辗转了大半夜,如今枕着他的肩头,不过才一会儿,竟还真的睡着了。 这一回,她不是装的。 他能够感觉得到,她变得深而绵长的气息、感觉她软绵的娇躯万分放松,不带任何心机的偎靠着。 早些年,他还能摸清她的思绪,可是这阵子,他却愈来愈难以辨明她的想法。 她说的话,总假假真真,真中带假、真中有假,教人捉摸不定。 现在,还会疼吗? 担忧的语气,在脑海中回荡不去,扰得他心情难静。 人人只知道,她是大风堂里头,被娇宠的一朵绝世之花,却没有人看见她的聪慧,更不知道她有意无意的,替爹爹打理镖局事务,程鹤之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一切,只有他看在眼里。 轻而又轻的,他拢住掌中白梅,心绪难静也难明,某些无法分辨的情绪,就在胸臆中翻搅,即使理智如他,却也难以厘清。 确认她睡得深沈后,沈飞鹰才小心的抱着她起身,送回温暖的床榻,先替卸下了披着的外衫,再盖上了丝被。 她在睡梦中,拧起了秀丽的眉,好似不依,让他不自觉的伸手,将柳眉间的结抚平,她却像猫儿般,再自然不过的,顺势将小脸偎进大掌里,还发出满足的喟叹。 昏黄的灯光下 ,那张睡颜如此纯真,简直跟八岁时没有不同。 他垂下眼,不自禁缓了表情,不再维持僵冷,甚至轻轻抚着那张小脸,温柔的将她颊上的发轻拂开。 她醒着的时候,他从不允许自己这么放肆。 因为,她是主、他是仆。而她年方十三,前来提亲的人已经多到,可以从玄武大街头,排到玄武大街尾了。堂主多的是时间与机会,可以在那些人之中,好好的挑、慢慢的选,选一个最适合她、会疼她的男人。 一时之间,他不禁羡慕且嫉妒起,能拥有她的男人。 不! 不行! 她是主,而他是仆! 他警醒过来,迅速缩回手,远远退开。 床上小小的人儿,睡得依旧香甜,但是那张原先看来纯真的睡脸,却不再像个娃儿,而是个女人。 光滑丰润的黑发,圈着娇嫩小脸,他能看见她微启的红唇,是那么的柔嫩,诱人…… 他踉跄的再退一步,拉开视线,用最快的速度转身离开,退出房外,紧紧关上房门。但是,她诱人的睡颜,仍在脑海里,不肯消散。 只是,门虽然关上了,但是掌心之中,她脸儿偎靠的余温,依然残存着,像是烙了印一般,久久都不消散。 春阳高照。 城外草原在几日的暖阳下,早己欣欣向荣,春草蔓延遍地,像绿色的毯,一下子从眼前,绵延到了天边。 春一暖,花就开。 花一开,人们也相偕出游。 罗梦一早就收到邀约,是龙无双派人来,邀她到龙门客栈,去吃最新弄到手的珍贵美食。她欣然赴约,沈飞鹰当然也亦步亦趋的跟上。 可是,久违的晴天,让街上处处是人,有马车的官商之家,可说是多不胜数,罗梦乘的马车,没一会儿便被塞在了街上。 「是堵住了吗?」她掀开轿帘,问着驾车的徐厚。 「是啊。」徐厚回头,大脸上满是歉意。「小姐,我瞧前头这样,这一时片刻,怕是动不了了。」 「要不,我下车用走的。」这会儿,塞的是车与銮轿,但一旁路边行人却不塞,有许多人顺着运河走呢。 「不成不成,小姐,要走到龙门客栈,得花个把时辰,那还是一般人的脚程,这么远的距离,你还没走到,腿就软啦!」徐厚摇着蒲扇般的大手,脑袋瓜也同时摇 得像波浪鼓。 「真有那么远吗?」她嘴角弯弯,看向沈飞鹰。 直到这时,他才回过头来,开口回答:「是有那么远。」 眼看美人露面,人们停下脚步,围观争睹她的美貌。他心中不快,剑眉微拧,俐活跃下车驾,卸下拉车的其中一匹马,和徐厚交代着。 「我先带小姐骑马过去。。」 「唉啊,这个主意好!」徐厚一拍大掌,跟着跳下车,帮着拆卸马具。 沈飞鹰翻身上马,虽然马上无鞍,依然安坐自如。只是,怕坚实的马背,会让她坐得不舒适,他先让徐厚拿来厚毯铺上,才朝她伸手。 罗梦瞧着他,露出笑容。 这笑啊,比春风还暖、比路边树头绽放的木莲还盛,看得围观的众人,浑身骨头都要酥了,幸福得也跟着傻笑。 她掀开轿帘,跨出马车,站在前头驾车的位置上,把小手搁到他掌心里。 他握住了嫩软的小手,从马背上弯身,揽住她的腰,将她一下子抱到了身前毛毯上,侧身安坐妥当。 罗梦信任的坐在他身前,也不怕跌下去,只看着周围的人们,再嫣然一笑,迷得众人神魂颠倒。 「抱歉,各位,能不能让让?」娇嫩客气的话语一出,围观的人潮,全都乖乖退开,没有半个舍得违逆她。 知道她的魅力,向来最是管用,沈飞鹰趁此机会,轻扯手中缰绳,策马从旁离开拥挤的商街,来到宽敞数倍的玄武大街,不久后已经抵达龙门客栈。 骑马,果然比行车来得快。 罗梦在心中暗想,没有欣喜,反倒觉得遗憾。 太快了。 快得不够让她,能有再多些时间,依偎在他怀中,那幸福的时光,似乎眨眼就过去了,短得让她惆怅不己。 「小姐,到了。」沈飞鹰说。 是啊,到了。 龙门客栈的扁额,就在眼前呢,让她想不承认都不行。而身后的他己经翻身下马,还将她抱下,确定她双足稳稳踏在地上后,才收回双手。 一个念头闪过,她红润的唇上,再度漾出笑意。 「骑马好方便哪,比搭车快多了。」她望着他,笑意盈盈,轻言软语的说道。「鹰,你明儿个就教我怎么骑吧。」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罗梦袅袅转过身,走进龙门客栈赴约了。 沈飞鹰心里有数,她决定的事情,绝对不会善罢干休。但是,他没有料到,当天傍晚回到大风堂,她打铁趁热,不浪费任何时间,立刻就向堂主提起了。 罗岳的反应,是一阵呆然,大手猛搔脑袋。 他从没想过,要让宝贝女儿学骑马。一来她出门有车可搭、有软轿可乘,二来他根本也舍不得,女儿在马背上颠簸。 罗梦静静吸着茶,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爹爹曾抱着她在马背上奔驰,那己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几乎都己记不清。 但是,今日她却发现,与沈飞鹰共乘一骑,是光明正大贴着他的最好机会。 他将她抱在怀中,小心的护着,就像爹爹一般,却又跟爹爹不同。她喜欢他宽厚的胸膛,如墙如山一般,护在她身后,让她不用担心、不需害怕的感觉;喜欢他的手环着她;喜欢他的体温,暖烫着她。 「梦儿,骑马很辛苦的,你确定吗?一会儿就会腰酸背疼,还是算了吧?」罗岳在女儿身边,踱步绕着圈子,苦口婆心的劝。「你不需要学骑马啊。」 「没关系,我想学。」她看着忧心忡忡的爹爹,笑得灿美胜花。「再说,身为您的女儿,连马都不会骑,不是教人笑话吗?」 此话一出,罗岳怒发冲冠,恼怒的大叫起来。 「谁敢说你不会骑马是笑话?是谁?是哪个杀千刀的?你跟爹说,我现在就去缝了他的嘴!」他激动不己,最最听不得,有人说女儿的坏话,恨不得要去找对方拚命。 「爹爹,别生气,小心气坏身子。」罗梦弯唇再笑,安抚爹爹的怒气,但说出口的温言软语,却是万分坚定。「没人说,是我自个儿想的。」 罗岳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 这……这……他可不能,缝了宝贝女儿的嘴…… 名震天下的豪侠,只能呐呐几声,把先前说的话当作放屁,脸上尽是藏不住的担忧,苦恼的问着。 「可是,要是你摔下马,那该怎办?」 「沈飞鹰不会让我摔下马的。」她终于望向一旁沈默不语的他,还笑笑的又问:「你会吗?」 他抬起黑眸,深深看着她,看穿她的心机。 罗梦拿他来堵堂主,又用话回头逼他。他若说会,就是扯谎,也是拒绝,可是罗岳极疼女儿,最终还是会答应她的要求,到了最后,教她骑马的事终究会落到他头上。 别无选择,他只能回话。 「不会。」 简单两个字,就是他的承诺与保证。 沈飞鹰的话,千金不换,他会用命来守诺。 罗岳知道,罗梦当然也知道。 既然,沈飞鹰都这么说了,罗岳的不安就去了一半。再者,他向来拿这宝贝心肝的要求没办法,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同意。 真要说起来,唯一能让他放心,教导女儿骑马的,除了沈飞鹰之外,还真的没有别的人选了。 他无奈的叹气,看着美丽的女儿,终于让步。 「好吧,事情就这么定了。」 第五章 第二天,沈飞鹰带着罗梦出城。 城外不远处,有着大风堂自个儿的马场。 开设镖局,除了护货的镖师外,最为重要的,就是运货拉车的马匹。所以,大风堂从好几年前,就设立马场,从塞外买回上好的骏马回来配种。 自家养的骏马,有的能跑飞快,一个昼夜跑上数百里,更多的是耐走耐重,不易受惊奔窜,肌力与耐力都极好的大马。 那些专门用来运货的马,每一匹都比寻常的马儿,高壮上许多。 除了挑选极为温驯、不易受惊的品种外,马儿们更从小加以特别训练,不怕刀光剑影、不畏敌人喝叱。 如此的大费周章,所得的回报极佳。数年来,大风堂的镖运,几乎从来没有过,因为有盗贼来袭而走失的马货。 要学骑马,这种不易受惊、性子温驯的马儿当然是最好。 一听到罗梦要学骑马的消息,马场的马师们早在昨儿个,就在第一时间忙得团团转,经过层层精挑细选,才找出几匹最温驯小马,大伙儿伸长了脖子,就等着她到来。 只是,罗梦一到了马场,看见那些马匹,却全没了主意。 「我该选哪一匹?」她露出无助的眼神,望向同行而来的沈飞鹰,知道他肯定有答案。 果然,他踏前一步,说道:「请让属下代劳。」 「当然好。」她全心信赖他。 其实就算她不发问,他也会主动提议,为她挑选适合的马匹。因为,她不懂马的性情,而他不但懂,还打从心里头,就不容许她有丝毫的风险。 才看了几眼,他就有了决定,挑出的那匹马儿,虽然年轻又是公马,但是性子很温驯,比母马还不易受惊,再者极聪慧,一双大眼炯炯,对人带着警戒,就算旁边突然有巨响,也不会因此奔跳。 「小姐,请过来这里。」他缓声说着,语音平稳坚定,将一根新鲜带泥的胡萝卜,递进她的手心。「在骑马之前,你得先喂食它,之后再拿鬃刷替它刷毛。」 马师们围成一圈,几个年轻的听见,全都舍不得罗梦脏了手,只是嘴巴刚刚张开,就被老师傅们瞪得乖乖闭嘴,一声也不敢吭. 娇小的罗梦,走到马匹前头,显得更小了些。 虽然,马匹是马师们从小养大的,知道它性子温驯,却还是个个心惊肉跳,深怕马儿会认生,突然冲撞伤了她,甚至张嘴咬伤了她。 可是,她却是半点也不怕,拿着胡萝卜上前。沈飞鹰就站在她身后,她深深知晓,他绝对不会,让她有任何受伤的机会。 他亲自教导着她,耐心过人。 「马儿还跟你不熟,一定要站在它前面,让它看到你。它看得到,就不会害怕,不会随便伤你。像这样,先让它熟悉你的味道。」他宽厚的大掌,直接握住娇嫩嫩的小手,仔细告诉她。「看着它的眼,让它看见你的眼和手,不要遮住它的视线。」 他一边说着,先抓着她的左手,放到马儿嘴鼻下,那小公马用那双乌黑的大眼看着她,然后低下头来,小心的嗅着她,巨大的口鼻吐出湿热的气息。 罗梦吓了一跳,几乎想插手后退,但是他就在身后,阻挡她的退路,依然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不可以害怕。」即便她几乎缩进怀中,他也没有避嫌退开,仍低着头告诉她。「它会知道你在害怕。不要移开你的视线,看着它。」 「它好大只。」她俏声说,没有移开视线。 「它跟你一样,只是大一点。」他说。 他教导着,让她一次又一次,温柔拍抚着马的脖子。 马儿的毛皮,温顺的贴在手心里,罗梦可以感觉到,毛皮下温暖强壮的肌肉。 马儿没有退开,转动灵活的大眼,静静看着她。 这样的感觉好奇妙。 「瞧,它知道你要摸它,知道你在做什么,它就不会怕。」 她让掌心贴了上去,露出微笑,由衷证叹着。「摸起来好舒服握,我摸它,它也会觉得舒服吗?」 「嗯,它也会觉得舒服。」话到一半,他的声音微哑。 所幸,她没有注意到,仍惊奇的看着那匹马,一次次的轻轻抚摸它,还仰起小脸,瞧着它柔柔的笑着。 她的笑容,似对畜牲也有魅力,让那马儿半转过头来。 这一回,没等沈飞鹰握住她的手,她己经聪慧的知晓,主动把握在另一手的胡萝卜递上去,让马儿咬了一口又一口。 「它吃了耶!」她又笑了,银铃般的笑语,惊讶的轻响,还倾身上前问着马儿。「好吃吗?」 它的回答,是另一口啃咬,还用那大舌舔了她手心一口,引得她轻抽口气,又是一阵轻笑。 「啊,好痒。」 说着,她再次温柔抚摸,称赞马匹。「 你好乖,真乖。」 「对了,它的名字是什么?」开心不已的罗梦,回头望向身后,却看见沈飞鹰瞧着她,欢眸好黑好深。 眨眼之间,他就恢复过来,很快抬眼看着马匹,再次闪避她的视线,甚至收回覆握着她摸马的粗糙大手。「它是你的马,你想替它取什么名字都行。」 没了他的温度,她顿时觉得依依不舍,惆怅再度涌上心头。 「那么,就唤它做御风吧。」她努力将注意力,转向乖驯的马儿。 「御风,是个好名字啊!」 「是啊是啊。」 「小姐取的名真雅。」 「能让小姐取名,真是抬举这匹马了。」马师们有的点头、有的应和,有的还在心里偷偷羡慕。 沈飞鹰倒是没半点意见,只是静默无言的,替御风装上马鞍,才要她亲自牵着缰绳,带它走出马厩。 到了外头,天开地阔,草原连天。 他先扶她踩着鞍蹬上马。今日一早,她就换了方便骑马的衣裳,动作俐落了许多,但她穿来仍是窈窕多姿,让人移不开视线。 沈飞鹰跃上马儿,跨坐在她身后,教她如何握紧缰绳,操纵马儿。 他先让马绕着牧场中的围栏走动,这匹马确实温驯,可是她毕竟少上马儿,身子在他怀中,还是有些紧绷。 今日不像那天,她是要自己骑,而不是让他操纵,所以他握着她的手,让她握着缰绳。 「放松点,不用拉得太紧,你要太紧张,它也会紧张。记得吗?它会知道你在害怕。」 他低沈的声音,就在耳畔,她能感觉到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让她莫名脸红心跳。 「可是,它现在不是瞧不见我吗?」罗梦不解的问。 「你坐在它身上,握着它的缰绳,它感觉得到你。」他说。 这个说法,她只懂了一半。 是啊,就像是此时此刻,她虽然看不见身后的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却都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存在。 他贴靠在她背上的胸膛,散发着灼人的热度,握着她的大手轻拢,他说话的时候,胸膛会隐约的震动着。 可是,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马儿抬脚往前走,马背上确实颠簸,她不自觉变得僵硬。 「上半身不要动,腰要放松,随着它动, 别绷得太紧,你要顺着它律动。」 可是,她无法放松,不懂该怎么做。 他的大手,握住她的腰。「这里,放松,随着它前进时,跟着它。上下、上下,它能感觉你,你也能感觉它。」 「我没办法。」她满心挫折,轻咬着红唇,缰绳愈握愈紧。「我坐在鞍上,怎么能感觉得到?」 他低声说着。「你可以,放松就可以,你会知道它何时抬起哪只脚。放心,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她相信他。 所以,她学习着放松,终于渐渐感受到,如他所说的那样,真的能够知道,马儿在何时会抬起哪只脚。 「对,就是这样。」他握着她的腰,提示她如何摇动。「再放松点,顺着它动,让自己贴着它,让它当你的脚,像自己在走路一样。」 她开始懂了,顺着它前进的韵律,和他的手律动,摇动着她的腰。 「像这样吗?」罗梦回头问。 「对。」他说。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还是因为骑马的关系,身后男人的体温似乎提高了,他握在她腰上的手,变得好烫好烫,在耳畔的嗓音,似乎也变得更加低沈 「然后呢?」她心跳变快,但是仍强迫自己镇定,提出另一个疑问。「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它转弯?」 身后的他,吸了口气。「想要它左转,就收紧左边的缰绳,右转就收紧右边的缰绳。不要扯得太急太快,慢慢来。」 「好。」 她照着做,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尝试。 望着怀中的少女,沈飞鹰只觉得一颗心,变得无法控制,跳得太急太快,她那么认真的在学习,可是他却只注意到,她在他怀中,逐渐变得柔软。 她听着教导,轻轻摆动着身子,温暖身躯信任的贴着他,香甜的气味充盈在他鼻端心肺。 那柔嫩的臀腿,隔着薄薄的衣裤,一次又一次的随着马儿的前行,磨擦着他的大腿内侧,以及他极力克制,却无法压抑的欲望。 沈飞鹰绷紧肌肉,努力将欲念摒弃在外,可是却无能为力,自制力濒临崩溃边缘。他告诉自己,她年纪还小,但是他的身体知道,她己经成熟;他告诉自己,她是罗岳的心肝宝贝,是他必须守护的人,不过那一样没用。 事实证明,教她骑马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鹰,你很紧 张吗?」 这句话,让他蓦然回神。 罗梦双眼清澄,正望着他,无知的说道:「你绷得好紧。」 刹那之间,他胯间的男性,硬得发痛。 该死! 他的欲望如此明显,她会感觉到的。 极为快速的,沈飞鹰握住缰绳,让马儿停步后,立刻翻身下马。 「今天这样就好了。」他无法忍受更多了。 罗梦不解的歪头,看着站在马边的男人。「就这样?可是,我们才走了两圈呢?不能出去走走吗?」 「你还不习惯,一时骑得太多,身子会疼得受不住。」他没瞧她的眼,只伸手将她从马上抱下来。 「我现在不觉得疼。」她想骑马,更想多多感受,他的体温与贴靠。 「你会的。」他紧绷的说道,将她抱下马,一等她站稳就收手。「明天你就会开始疼了。」 是吗? 她歪这么认为,倒是瞧出他的不对劲,还有额上的汗水,忍不住关心的再度追问?「你不舒服吗?怎么了?」 说着,抬起白嫩的小手,抚上了沈飞鹰的额,他却在同时反射性的,往后退了一大步,像是她的碰触,是最致命的武器。 罗梦微微一怔,停下脚步和半抬的手,初时感觉有些受伤,可是却发现,他黝黑的脸上浮现一抹可疑的暗红,还有本该深长的气息,变得异常急促与紊乱。 「你——」 才说了一个字,他已经开口打断。 「堂主来了,我先带马回马厩去。」嘴上才说着,没等她回答,他已经牵着马快步离去。 罗梦困惑的站在原地,望着那愈走愈远的背影。 爹爹确实是来了,可是,他不是说过,要她亲自为马刷毛吗?他不是那种会因为爹爹来,就违反做事原则的人。 那一瞬间,她知道了。 沈飞鹰在躲她。 但是,是为了什么呢? 罗岳在镖师们的簇拥下,拉开嗓门嚷嚷着,大步走向女儿。「梦儿、梦儿,你还好吗?」 「我没事。」她朝着爹爹露出笑容,一双眼儿却忍不住,一直看向那牵着马儿走人马厩的男人。 爹爹握住了她的小手,检查着她的手,有没有被缰绳磨红了,她却只花了些许的心思,敷衍着试图再度劝她,放弃 骑马念头的爹爹,大半的心神全沈飞鹰身上。 水灵灵的双眸,偷觑着他卸下鞍具,拿起鬃刷与水桶,刷着马儿的毛皮。那双抚在湿亮马身上的大手,是那么温柔…… 瞬间,她好希望好希望,自己是那匹马儿,能被他那么对待着。她心跳紊乱,看他做得如此专心,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 可是,半晌之后,她看见他抬起眼,黑眸如鹰般搜寻。 因为罗梦一直忍不住瞧他,所以他逮着了那记探看,在那一瞬间,大手不禁握紧鬃刷,一双眼直直盯着,日光下的美丽少女。 虽然隔着大老远,可是她却能看见,他的视线,跟以往都不一样,几乎就像是把烈火,仅仅是看着她,就烫得她全身发热,宛如火烤。 不知怎么的,罗梦被瞧得红了脸。 这一次,她先掉开视线,但是即便掉开视线,她仍能清楚感觉到,那灼热难言的视线,牢牢盯着她,教她手足无措。 然后,他不再看她了。她感觉得到。 偷偷的,她再瞧他一眼。 沈飞鹰转过头去了,她已经瞧不见他的脸,可是却还是能看见,他的耳确实仍是红的。 忽然之间,她醒悟过来了。 难道,他先前的异常,并非不适,而是因为……因为……因为她? 心儿怦怦怦怦,跳得更快,让她呼吸困难。 当沈飞鹰又转过头来,她一时之间,只觉心慌意乱,首度羞得转头,连忙将视线拉回爹爹身上。 是吗? 他的那抹暗红,是不是真是因为她? 这个念头,蓦然揪紧心口,让雀跃又羞怯的笑,盈满红唇,还不知足的偷偷的希望着。 如果,真是因为她,那该有多好? 隔着大老远的距离,沈飞鹰看着,已守护数年的少女。 他一直以为她还是小姑娘,即使她己经能够嫁人了,他还是这么想着。可是,在这一年中,事情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只是他不敢承认,更不敢不去细想。 直到今日、直到方才,她柔软的身子那样贴着他摇动,那般顺着他律动,硬生生挑起了他的欲望,敦他再也无法躲避、无法自欺欺人…… 她喜欢他,他是晓得的。 可是,她是罗家的小姐,罗岳的掌上明珠。 反观他自己,什 么都没有,只是个家破人亡的人。 她是主,他只是仆。 他可以保护她、守护她,但是有太多的男人能做相同的事。要成为能匹配得上罗梦的男人,现在的他,是绝对够不上格的。 她那般聪慧,将来必能有极好归宿,他应该要有自知之明。可是,看着因他的注视,而羞红了脸的她,他就无法让自己完全死心。 当她红着脸,再次朝他看过来,那模样娇羞无比,又美得动人。 然后,她羞涩的,有意识的对他又笑。 那抹羞羞的笑,是那般窝心,透着她的心意,就像他受伤的时候,她特意为他煮药膳,怯怯的端来给他时的模样。 几乎在瞬间,想拥有她的欲望,紧揪着他的心头,满布全身。 难以自禁的,他握紧了拳头,逼着自己拉回视线。 她年纪还小,尚不懂男女情事,可是她很聪明,终有一天会知晓。他不能让她知道更多,因为他太过清楚,她会利用这一点来相逼,考验他的自制力。 终于,沈飞鹰知道了,在报了仇、还了恩情之后的,今生最想拥有的是什么。 她是主,他是仆——现在还是…… 可是,总有一天,他不会再是仆。 在朗朗晴空下,他望向天际,暗自许下誓言。他是鹰,总会找到自己的天空,然后展翅高飞。 他将耐心等候那天的到来。 春去秋来,一年复一年,转眼沈飞鹰己年过三十,罗梦也己芳龄二十三。 沈飞鹰短短半年内,就成了大风堂的总管。他积极参与镖局内所有事务,展现的办事才能,更在武艺之上,让大风堂一步一步拓展,规模逐年宏大。 他结识的人,遍布天下,连当朝宰相公孙明德,都倚重他的深谋远虑,两人成为莫逆之交,相约每旬相聚。 宰相的府的深处,有个偌大的庭院,园中有着凉亭,亭内的石桌上浅刻着棋盘,盘上的黑子白子热战方酣,双方棋术在伯仲之间,即使每隔一旬就相约对弈,持续了多年,也总难分出高下。 石桌两旁,持白子的是沈飞鹰,持黑子的则是公孙明德。两人在对弈时,交谈的内容,听来虽都是琐碎小事,实则每次问答,都另有深意。 「准备好了吗?」灰衣黑衽的公孙明德,气度冷若冰山、静如深海,伸手取了一枚黑子按下,视线抬也不抬。 沈飞鹰语调淡然。 「万事俱备。」 「很好。」 「各地情况如何?」 「南方确定无事。」放眼国内外大小事,他都了然于心,记得清清楚楚。「苗族公主下嫁大风堂,钱家么女又是苗王的汉妃,五十年内可不用费心。」 「北方尚称平静。」沈飞鹰接话,对天下事的了解,不输当朝宰相。「只需一位猛将镇守,十年内可保太平。」 「问题是,西方政变后,穷兵黩武,风暴蓄势待发。」 「那不过是疥癣之疾。」沈飞鹰伸手,直指棋盘中央,语音虽轻,却万分肯定。「目前,最该提防的,是国内有人以无忧王为名,以重金利诱各方人马,如此里应外合,终将成为心腹大患。」 公孙明德抬起头,望着朗朗天际。 「看来,今年也该是个丰年。」 「近十年来,都是丰年。」 「但是,几年之前,粮价却有了变动。」粮价才一变,他就有所警觉,不以官方名义,而是让沈飞鹰派人明查暗访。 「东南几州的粮价,从那时就一年一年的涨了。」沈飞鹰将白子,挪到棋盘东南处,那儿皆是白子,无一枚黑子。 「东南各州,乃是鱼米之乡。」 「但是,沿海三州的粮价,却比京城贵上一倍有余。」 公孙明德的嘴角,扬起一抹淡笑。「东南三州的刺史,如此处心积虑,可见得是要做大事啊!」 「若不是刻意纵容,也不足以茁壮至此。」沈飞鹰一语道破。 「有些事,就是得养着,不论是好事,抑或是坏事。」他语气悠然,半点不惊。「既然,西方拿银两,唆使三州刺史贵价收粮,富了当地百姓,咱们总也不好意思拒绝,把那些白花花的银两往外推。」 「但是,从去年开始,西方就以贱价,卖给东南三州战马与兵器。」沈飞鹰抬手,将更多白子,迭在己满的棋盘东南处。 天下各事,看似独立,实则息息相关。 「绕了远路,想以奇袭取胜吗?」 「另外,三州刺史还每年赠与海皇,千万两白银以及奇珍异宝,刻意想跟海皇结盟。」他的手指向棋盘之外。 若是将棋盘比做皇朝版图,沈飞鹰所指之处,就是东海的辽阔汪洋,皇权所难管辖之处。 十 几年前,就有人自称海皇,占据东海三十六岛,集结大大小小上千艘海船,割据东海一方,势力锐不可挡,不论国内国外的商船或官船,经过东海时都畏惧不己。 「若是海皇点头,愿意提供协助,那我们就无胜算了。」公孙明德说道,说得轻轻松松,半点也不紧张。 沈飞鹰抬起头来,看着多年好友,心里早有了底。 「你的袖子里,还藏着什么棋子?」 果然,公孙点头。 「是有一枚。」 「管用吗?」 「绝对管用。」公孙说道。 沈飞鹰点头,不再过问,不经意瞧见,好友的宽袖下,有着几枚红印。很明显的,那都是女子的吻痕。 「看来,公主在龙门客栈中所学的,已经能学以致用了。」他缓言说道,薄唇上有淡淡的笑意,难得出言取笑。 公孙扬起眉来,自然不肯示弱。 「她可不是一个人听课的。」有来有往,才显得友谊坚固。 被戳中心中最弱处,沈飞鹰脸色一僵,不再多言,径自将棋盘上的棋子,重新排回两人先前对弈时的棋局,再度拾起白棋。 公孙却有意无意的,又补上一刀,笑中带叹。 「楚姑娘真不愧是花魁。」 白棋,落下。 一时之间,两人皆无语,四目都看定那白棋。 因为,棋术高强的沈飞鹰,竟然将白棋落在,一处极为不利的地方。眼看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这局棋无须再下,白棋已无法反败为胜。 极为缓慢的,公孙抬起头来,望向面无表情的好友。 沈飞鹰没有抬头。 「公孙。「他道。 「嗯?」 「闭嘴。」 堂堂当朝宰相,被如此无礼对待,却是半点也不怒,仅以深深的笑意,回应好友难得泄漏的恼怒,只差手边没有纸笔,否则还真想当场绘下,好友此刻的表情,作为日后凭证。 舍下棋盘上的铁证,沈飞鹰站起身来,神情恢复平淡,态度冷静得像是方才的一时失态,只是春日的幻觉。 「我先定一步了。」他站起身来,不理会好友的笑容满面,大步往亭外走去,很快的就消失在庭院尽头。 这一次,他走得比先前每次都快。 第六章 洞。 春风凉飕飕,吹过原本该是人来人往,今儿个却因为巷头巷尾,都被派人堵住,而不见行人的长巷。春风,也吹起独自站在巷中,年轻女子的素雅衣衫,精工刺绣的牡丹,一会儿似绽放、一会儿似凋谢。 罗梦独自站在长巷中,看着眼前石墙下方,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春风吹啊吹,她却动也不动。 她是大风堂的千金、是天下第一美人,京城里的万家灯火齐亮,敌不过她的嫣然一笑;春季里的百花乍然谢落,敌不过她的悠悠一叹。当她流泪是天地变色、日月无光,连满天的星儿都要坠了。 只是,她的笑、她的叹,甚至是她的泪,事到如今都全无用处。 在她眼前的,是宰相府的墙,墙下那个洞,则是一个狗洞。 娇贵无比的罗梦,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有,必须钻狗洞的一天。想当初,听闺中密友提及时,她还掩嘴而笑,差点把手中的茶都洒了,直说荒唐荒唐。 无奈,情势逼人,她竟也沦落至此。 第无数次深呼吸后,她再次确认,长巷两头都瞧不见这处的动静后,才笨拙的趴下来,任由地上的灰尘沾染,昂贵如金的衣裳,闷着不敢呼吸,灰头土脸的往狗洞里爬。 天、下、第、一、美、人! 这名衔有什么用?! 她心里无声呐喊着,手肘一次一次前挪,任由落花染脏袖子,曲线曼妙的娇躯,一寸寸爬进洞,直到连穿着绣花鞋的脚儿,也消失在砖墙洞里。 砖墙后是宰相府的角落,是她先前就知道的,但是—— 鞋! 她全身僵硬,瞪着眼前那双,朴素耐用的鞋。 穿鞋的那人就站在墙边,静静伫立着,在她艰困爬行的时候,没出半点声音,更别说是伸出援手,怜香惜玉的扶她起身,而是袖手旁观,也不知道「欣赏」了多久。 罗梦拂开妨碍视线的发丝,扬起的灰尘,呛得她咳咳数声,还漫得双眸含泪。泪汪汪的眸子,很慢、很慢的往上看去。 有着低调的黑绣、灰袍下的男性双肩、灰袍外的颈项,最后最后,才是那张向来冷硬硬死板着,像是全天下人都欠他银两、如今却笑容可掬的男人。 「罗姑娘,您今儿个怎么不走大门?」公孙明德双手后负,故意弯下腰来,好声好气好愉快的问着。 狼狈到 极点的她,暗自恨恨咬牙,俏脸上却还是挤出甜笑,用最优雅的姿势,慢条斯理的起身,将灰尘拂去后,镇定的盈盈福礼。 「相爷,打扰了。」嘴上说打扰,她心里却是想着,要不是没有习武,打也打不过他,此刻肯定就要杀人灭口。 「不会不会。」公孙好整以暇,殷勤探问,嘴角还是收不住笑。「大门或后门,是有什么东西碍着吗?请罗姑娘直说,我立刻让人去处理。」 「没有。」他笑,她也笑。「是无双告诉我,这儿有条捷径,能瞧见您府里最美的景致,我才会特地来游赏。」睁眼说瞎话,可是她的看家本领。 回答起来也不含糊。「我留着这个狗洞,是为了纪念,她曾在这儿赏月观星,没想到她会向罗姑娘推荐。早知如此,我就该命人将这里打扫的干净些。」 「相爷不必麻烦了。」她笑得更甜,假装顾盼张望。「啊,糟了,我从来不曾从这儿走过,怕会迷路呢!」 「请放心,我能为您领路。」 喔呵呵呵呵,正合她意! 「那就劳烦相爷了。」 「好说。」 罗梦提着裙摆,随着公孙举步,两人一前一后,从容离开「案发现场」,像是她会从狗洞爬进来,是最寻常不过的事。 「对了。」才拐了个弯,她就低语出声。 公孙待客,从来没有这么尽心尽力过。「怎么了吗?」 「没什么。」软软的嗓音,润如蜂蜜,甜浓入耳。「我只是想到,今日春暖花开,您府内的庭院,该是美不胜收吧?」 「罗姑娘想去瞧瞧?」公孙笑意更深。 「喔,顺路看看也好。」她怎么能拂逆主人的好意呢? 说是顺路,其实是绕了好大一圈,两人客客气气,你来我往、有问有答,净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好不容易,就在罗梦的耐心快要用尽,预备放弃长年维持,优雅有礼的完美形象,丢下公孙明德,径自拔足奔去时,偌大的庭院终于出现在眼前。 她看也没看,庭院里的花儿一眼,而是急急的往亭子里看去,搜寻着心心念念的熟悉身影。奈何,期盼成空,亭子里不见半个人影。 怎么会呢? 今日明明就是,每旬一回,沈飞鹰会来此,跟公孙明德下棋的日子啊!她痛下决心,纤尊降贵的钻狗洞,就是想来远远的偷瞧,他们在对弈的 同时,会谈些什么。 以往,她可以不在乎。 但是现在,她不能够放弃,任何一丝一毫,能猜出他下个行动的机会。 偏偏,天不从人愿,今日诸事不顺,非但丢脸的模样被瞧见,她煞费苦心,却连他水、影儿都没瞧见。 罔顾公孙明德的存在,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踩过遍地繁花,走往空无一人的亭子,提裙踩阶而上,窈窕的背影格外落寞。 棋盘上的棋子,还未撤去,留着一个残局。 她伸出嫩嫩的小手,轻而又轻的抚过,他曾坐过的位子、他曾触过的棋子,试图感受他离去后的余温,指尖传来的却是又冷又硬,凉透入心的惆怅。他下的是白棋,这点她是知道的…… 「你慢了一步。」慢步入亭的公孙,说得很直接。「他今天走得比较早。」他怎么会不知道,这女人真正的目的。 她收回小手,不想让公孙处处得意,刻意抬起小脸,露出讶异失望的神情,曲解他话中的涵义。 「啊,无双不在吗?」梦幻的双眸,眨啊眨的。 「原来,你是来找无双的。」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还能调整得刚刚好,非常自然又不夸张。 「是啊,我与无双情同姊妹,相爷又不是不知道。」哼哼,好险好险,要是她天分不够,怕还应付不了,这个在官场里打滚多年的老狐狸。 「是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知道的事可多了。既然她要装傻,他也主随客便,陪着装傻下去。「无双昨儿个晚睡,到现在还没起来。」 「她身子无恙吧?」她询问着。当朋友的,自然要多多关怀。 「没事的。」他昨晚彻夜「检查」过了。 「那就好。」罗梦长睫低敛,漫不经心的看着棋面,小手拾起一颗白棋,轻轻的搁下,才抬起头来。「不过,我还是去瞧瞧她,聊聊改日出游的事情。」说完,她离开桌边,走下亭阶,还愈走愈快。 身后,蓦地传来叫唤。 「罗姑娘。」 她深吸一口气,恢复甜甜软软的笑眉,才又转过身去,看着那个讨人厌到极点的家伙。「相爷还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想提醒,您走错方向了。」他伸手指着,庭院的另外一边。「无双的卧榻是在那边,您走的方向,可是正门呢!」 可恶! 罗梦心里暗骂,却还是 福身答谢。「我一时糊涂了,谢谢相爷提醒。」 「还是,罗姑娘想从原处出去?」他过度好心的问。 「不用了。」她最最不愿意的,就是再去爬狗洞。「相爷留步,我自个儿去找无双就好。」她甜笑着回身。 这次,她走得很慢、很稳,朝着公孙所指的方向走去,任繁花如那些难以计数的爱慕者般,全都拜倒在她的裙下。 春阳下的窈窕身段,美得像是一幅画。 不过在转过一样茂密的杜鹃后,罗梦多走了几步,确定公孙明德已经看不见她,才在原地停步。她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 天下第一美人抓着裙子,在宰相府里,用最快的速度狂奔起来,一边绕着远路,一边在心里头,把公孙明德骂了无数遍,娇小的身影急切的往大门冲去,猜测沈飞鹰离开这里,该是回家里去了。 奔跑声远去,再也听不见,公孙明德嘴角的笑容,却迟迟未褪。这么有趣的事情,足够他笑上半辈子,聊慰因长年操劳国事,而久憋心中的烦闷。 他低下头来,预备收妥棋局,双手却在触及棋盘前的一瞬间,然冻住了。 笑意敛去,深沈的黑眸,直直注视残局。 罗梦刚刚下了一子,就一子。 但是那一子,却巧妙的,将白子的劣势,轻松转为优势。 这一步棋,他没有想到、沈飞鹰也没有想到,她虽心有旁鹜,却还能看透棋局,作出最正确的判断。 罗梦不是简单人物。 关于这一点,公孙明德始终心里有数。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的不简单…… 站在亭子中、棋盘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管天下事的公孙明德决定,该是对天下第一美人刮目相看了。 罗府。 看见自家门口,那龙飞凤舞的扁额,罗梦总算松了口气。 从小她就知道利用柔弱与美貌,当成摆布旁人的招数。这些年来,被她以此摆布的男女不知有多少,但公孙明德却不一样。 他不吃她这一套。 知道她不同于外貌般柔弱的,只有少数几人,公孙明德就是其中之一。 这一点并不是龙无双出卖好友,把她的底细掀了,她老早心里有数,在龙无双还没与公孙成亲前,他就己心知肚明。 他知道她的心,都在沈 飞鹰身上,更知道她不是柔弱无辜、胆小怕事的美人。 但是,这些年他从没说破,也不拿这当把柄来威胁利用过她,可是她明白这个男人不可小觑。 能娶龙无双为妻的男人,铁定该要提防。 能让沈飞鹰视为挚友的家伙,更不能等闲视之。 踏进自家大门后,罗梦第一件事情,就是向看门的大叔询问。「总管回来了吗?这会儿他人在哪里?」她轻言轻语,万般惹人疼。 大叔诚惶诚恐,多么想回答,却又只能惋惜的摇头。「总管是回来了,但是老奴不知,他在哪里忙些什么。」 「谢谢大叔,我再去问问。」 「大小姐慢走啊,」大叔关心的说着,恨不得能扑上前,当罗梦的踩脚垫,舍不得她踩在石砖上,就怕她走得脚疼。 原本以为,沈飞鹰会在大厅,但是到了大厅后,照样不见他踪影,倒是上官清云还在,正摊开满桌卷宗,逐一仔细看着。瞧见她出现,他毕恭毕敬有礼的回应她的询问。 「总管在书房里。」他也是刚离开书房不久。「大小姐,您找总管有事吗?」他好意的问着。 「嗯,我有些事情,想要找他商量。」她甜甜一笑,脸不红、气不喘,形象完美无缺。「上官大哥,书房那儿,除了他之外,还有旁人吗?」 「没有,就总管一个人。」 太好了! 罗梦心头一喜,压抑蹦跳起来的冲动,敛裙福礼,软软的说道:「谢谢上官大哥,我这就去找他。」 说着说着,她加快脚步,尽量保持优雅,但速度快了些,要不是上官清云还在身后,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又想提裙狂奔,就怕沈飞鹰又会离开书房去了别处。 平常不跟着,她还不晓得,只知道他事事都管着。等到这会儿,真的要追着他找,她才知道他在一天之内,竟能做那么多事、走那么多地方。 刚刚在舒适的软轿里头,她稍稍想了一想,就作了决定。 既然无法偷听,那么,干脆就来个正面迎击。 其实,如果是她开口吩咐,说一句想要找他,靠着镖师们的口耳相传,沈飞鹰当然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只是,如此一来,他就先有了防备,让她的「攻击力」大大减弱。 沈飞鹰本来就是心思极定的人,然而这些年来的历练,让他更是一年比一年沈稳,她愈来愈难得,看见他的脸 上,会透露出明显的情绪起伏。 按捺着满心的焦急,罗梦好不容易来到书房,终于瞧见了那个,她寻寻觅觅、心心念念,还不惜爬狗洞,费时大半天才找到的男人。 站在书房的回廊上,她远远隔着廊上,垂下的紫藤花、精致木格窗棍,看着沈飞鹰伏案在书案后,正在提笔书写。 虽然,面对任何人,她都能从容自若,但唯独面对他,她就会患得患失,甚至觉得紧张。 刚才在软轿里,罗梦明明己经对着铜镜,检查了好几遍。但是,到了这会儿要「上阵」的时候,她还是重新整了整衣裙、顺了顺长发,还忍着疼,偷偷捏红粉颊,更不忘伸出丁香小舌润润唇。 楚姑娘说过,男人对姑娘家的唇,颇有遐思,最最难以抗拒,水嫩些才好。 延聘楚怜怜为师,的确让她长了不少见识。也难怪京城里的男人们,耗尽金山银山,费尽所有手段,就为了见楚怜怜一面。 更教罗梦在意的是,她虽然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但是男人们却都说,天下最诱人的女子,是楚怜怜而不是她。 有几回,她还亲耳听到,男人们开着玩笑说,她罗梦像天仙,是要供着看着的,而楚怜怜才是那个,让人想搂在怀中疼爱的。 不! 她绝对不想,到老都还被供着。 想到这里,罗梦深吸了口气,再舔了舔唇,然后才鼓起勇气,推开书房的门,走进陈设简单、半点不见奢华,专属于沈飞鹰的书房里。 听见推门的声音,他手中的笔未停,只是抬起黑眸,望向来人。 看见是她,他半点也不讶异,老早就从脚步声,辨认出奔到书房外,才气喘吁吁的停步,又在回廊上待了一会儿,忙了半晌的人是她。 「大小姐,您找属下有事?」他一脸淡然的问。 听见那三个字,她就心头一揪。 这些年来,他唤她的方式,愈来愈生疏了。 明明就记得,她小的时候,他不是这么称呼她的,虽然偶尔会唤她一声小姐,可也常你啊你的。 但是这几年来,他非但改了称呼,坚持主仆分际,非要尊称她小姐不可,还要在小姐前头,添了一个大字,次次把大小姐大小姐挂在嘴边,一下子把两人的距离拉得远远的,像远到了天边似的,她好几次抗议,他却依然故我,到最后连镖师们也学着他唤…… 呼,冷 静、冷静! 她收敛心神,抛开懊恼,盈盈走上前去,笑容甜得像要淌出蜜来。 「嗯,我找你有事。」 来到桌案旁,她注意到他仍是继续书写着未完的字,一笔未漏,笔锋更是稳稳不动,不受半点影响。 哼哼,没关系,她的「好学不倦」,就要派上用场了。 缓之又缓的,罗梦故意的凑近他,挽起了白袖,露出嫩嫩的小手,与细细皓腕,拿起挂在笔架上,另一支大一点、粗一些的毛笔,握在手中把玩着。 「这毛笔挺不错的,是兔毛的吗?」她娇声轻问。 「狼毫。」他说。 她刻意不瞧沈飞鹰,只转着手中的笔,学着楚怜怜所教,用指尖轻轻的抚着,那粗大的笔管。「这笔做得真好,是哪位师傅的手艺呢?」 沈默。 听不见回答,她用眼尾余光偷看,欣喜的发现,他的视线果然盯着她的手。见此招有效,她再接再厉,用上进阶版,来回缓缓抚摸着笔管,从头到笔,再从尾到头,指尖顺着笔尖的毫毛,轻捻、按压。 沈飞鹰的眼角,微微一抽,写字的大手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没有再动。 虽然,成功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但是他牢盯不放的视线,却教她心头莫名一颤,小手无意识的紧握。这次,并非有心,但她的举止,却更为诱人。 静默半晌后,沈飞鹰终于开口。 「我不知道。这笔是相爷送的,我没问过,是哪位师傅所制。」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哑了。 听出其中变化,罗梦心中暗喜,知道他看似无动于衷,其实还是被她的举止影响,才会停了笔、哑了声。 啊啊,诱惑,果然是门学问啊。 她握着那支笔,想起楚怜怜与无双所说的事,粉脸蓦然嫩红,气息一时间有些不稳,只觉得那笔好像烫起来似的,握笔的小手,瞬间有些发软。 凭靠着对他的多年渴望,她强撑着毅力,缓缓掀起长睫,望向身旁的男人。 沈飞鹰仍旧坐着,黑眸低垂,盯着她握笔的手。 原本以为,他此刻所想的,该是楚怜怜说的那般,男女之间的欢爱事儿。那些字字句句,生动的描述,教她竟也脸儿红红,有些恍神的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要、要要要要……要用舌去舔笔尖! 啊,这太过羞 人,她实在办不到。 「大小姐,找属下有什么事?」他开口,语气淡淡。 可恶! 他好像回过神来了。 罗梦暗自懊恼,告诫自己,不可以再恍神,才镇定的握着笔,跳过舔笔尖那段,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出,老早想好的说词。 「是这样的,再过些时日,就是爹爹大寿,我这几日都想着,该要送他个礼……」说着,她倾身将那笔挂回笔架上,然后在起身时,用练习过数次的姿态,装作一时没站稳,精准的朝目标跌坐下去。 「唉啊。」她不忘轻喊一声,小手往沈飞鹰肩头一攀,恰恰坐在他坚实的大腿上,蜷窝在他怀中。 喀啦! 他手中的笔掉了。 因为,他迫不得己,只能伸出手,扶握住她的纤腰。 练习归练习,罗梦没想到,真的实行起来,竟会与练习时截然不同。 此时此刻,两人紧紧相贴,她的嘴儿凑到他的颈边,就在他的喉结上;柔软饱满的酥胸,更是紧贴他结实的胸膛。虽然,两人之间还隔着衣裳,可是春衣薄透,她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心跳与体温。 霎时之间,羞意上心头,大胆如她竟轻抽了口气,蓦然想坐直,快快往后退缩…… 不行! 她没时间再害羞啦! 这念头闪过脑中,瑟缩到一半的罗梦,硬生生的忍住没抽回手,倒是脸儿藏不住心思,禁不住的嫣红发烫。 喔喔喔,不过,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也变得急促了! 不像以往那样,沈飞鹰没有立刻起身,让她站稳之后,就一路火烧屁股似的退退退退,退到能退的最远距离去,这次强壮的臂膀,竟然还揽着她软软的腰,迟迟没有放开。 勇气,因为这点异常,再度涌上不少。 罗梦轻轻喘息着,缓缓抬起小脸,双眸顺着男性的喉结往上,看向他坚毅的下巴、微抿的薄唇、高挺好看的鼻,最后最后才望进那双深黑如子夜的眸。 他己屏住气息,黑眸深深,视线异常灼热,热得让她身子更加发烫。 然后,在那一瞬间,她察觉到在臀腿下,只曾听说,却不曾真实感受的热烫与坚硬。那、那个就在他双腿之问,抵着她的臀侧,偎得她轻轻而颤。 那是他的欲望,是他想要她的证明。 胸中 的一颗心,跳得好快,快得让她好羞好羞。 本能的,罗梦舔了舔干涩的唇,又喘了口气,看见他瞳眸一缩,眸色更深,还有着热烫的火光。 那些苦心「研读」的图像,在她脑中翻飞。她虽然害羞,还是将搁在结实胸膛上的小手,抚过衣衫下,强硬的男性曲线,慢慢的往下…… 他眼又一抽,胸膛蓦地扩张,吸了口气。 这让她指尖微颤,尽管羞得不能再羞,却又舍不得停下,因为他的反应,反倒更为着迷,将所学所听全抛脑后,只凭着本能行动。 她喜欢他、渴望他,已经那么久、那么久了。 薄薄的男性唇办,如今近在咫尺,跟她的红唇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她娇声轻喘,再稍稍靠上前,几乎已尝到了他唇上的味道。 在那一瞬问,沈飞鹰微微低下头,靠近…… 不由自主的,罗梦的小手,揪紧指下的男性衣襟。 她能尝到,他的呼吸,能看见他的眼里,映着满脸娇羞渴望的她,火光更热更烫,在燎原之前,就将焚毁她的神智。 终于,他要吻她了。 属于他的味道,笼罩住了她,就在唇办相贴的前一瞬间,沈飞鹰竟然……竟然……竟然…… 难以置信的,他竟握住她己经往下,滑动到他腹部上的小手。 罗梦又轻抽口气,美目朦胧,心中浮现不安。 他的欲望,热得快灼伤她;他的心,明明跳得那么快。 可是,他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 她在心中呐喊,不想让他有拒绝的机会,完全抛却羞耻,心跳狂奔的攀抓着他的肩颈,不顾一切倾身上前,想亲吻他的唇、想尝他的吻。 但是,他却抬起头,后退闪避。 而且,他不让她再有第二次的机会,迅速的抓握住她的腰,坚定的拉开了她,让她下了他的腿,不再容许两人紧紧相靠。 「大小姐,请小心站好。」 沈飞鹰垂眼起身,一等她双脚落地,就缩回双手,恭敬的往后退了好大一步,声音虽然沙哑,却万分严谨。 罗梦轻喘着气,身子颤抖得厉害,非得扶着书桌才能站着,不然早就腿软的瘫坐落地。 她轻掩着唇,不敢相信他竟如此狠心,拒绝得如此彻底。 他不要她。 第七章 他不要她。 罗梦捂着唇,含泪飞奔过回廊,不顾旁人担忧的目光,奔回罗家最精致、属于她的院落,又恨又羞、又气又恼的扑倒在床榻。 那么多年了,都那么多年了…… 如果他不喜欢她,或是心中有别的女人,为什么不早早娶妻?他爱的是别人,还娶妻生子,或许她就会死心…… 不不不,她不要他爱别人!更不要他娶别人! 埋首在织锦被褥里,泪流满面的罗梦,恼恨的攥紧小拳头,用力扑打着无辜的被褥,把被褥都槌出一个凹痕。 可恶的男人! 天底下最可恶的就是他! 她明明就知道,他对她也有情意,这些年来更能感觉得到,他虽隐匿得很好,却偶尔以为她不注意时,望来的热烫目光。 可是,她想破了脑袋,也不能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半点行动,连个迹象或暗示都不曾给过她,更别说是向爹爹提起,不但急坏了她,连爹爹都急白了好多头发,连镖师们也时时流露关爱的眼神。 原本,她看出来了,沈飞鹰很是在意,两人之间的身分差距。 在她十三岁之前,他只是她的保镖护卫,从不主动参与堂里的镖案。可是,那年之后,除了照顾她之外,他凭着实力,得到总管的位子,赢得堂内所有人的信任。 爹爹本来就对他视如己出,见他如此能干,后来更是直接,把堂里的事务全盘交给他打理。 当时,看他如此积极,她还以为,他这么做,是为了她。 她心中暗喜的等着,原以为等久了,他终于会有一天,将朝她伸出双手,将她紧拥在怀中,娶她为妻,疼疼宠宠的爱她一辈子。 但是等啊等、等啊等,她一直等到十八岁,沈飞鹰还是不动声色,要不是出了她清白被淫贼杜峰所毁的事,求亲的人们不把她烦死,也要怀疑她为何迟迟不出嫁,用「关爱」把她溺死。 大风堂的规模,己比起爹爹经营时,还要大上好几倍了。 她还以为,这样应该够了,日日夜夜满心喜悦的,等着他会开口示爱、盼着他对爹爹提亲。 但是,沈飞鹰却从来没提过,非但避着她,还避得更远了。 她明示暗示了自己的心意,几乎什么法子都做尽,做到整个大风堂,连迟钝的徐家兄妹都知道,她对他一往情深,还要不时装作昏倒,每次都倒在他怀里,此 举的难度,要是没有时常练习,还不能倒得像她这么准确。 即便如此,他还是佯装不知,次次都当睁眼瞎子。 过去几年来,沈飞鹰美其名是大风堂总管,为爹爹担劳解忧,可是她清楚得很,实际上他忙里忙外,也是为了逃避,与她共处的时光。 虽然,他还是会来她这儿,对她晨昏定省,可是他再也不肯轻易靠近,每次她前逼,他就后退,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像是远在天各一方,比牛郎织女隔得更远。 之前,她一直不敢对自己承认。 如今,她再也不能不承认。 打从一开始,沈飞鹰留在这儿,就是为了报恩。 爹爹都跟她说了,他认为自己欠了爹爹一百二十八条人命,要等到还了这恩情后,才不会再自认是仆。 而今,他欠的那些条命,己经全数还尽了。 更可怕的是,不久之前,她所接获的字条上,清楚所写的消息,几乎教她慌了手脚,险些万念俱灰。 旁人说过,她的眼波,像是一把最柔最软却又最锋利的剪,任何男人遇着她的眼,就像是遇着了剪刀的布,全都要乖乖就范,无论是怒气、霸气还是杀气,全都心甘情愿,被剪得粉粉碎碎。 可惜,她却剪不碎这只鹰的雄心,拦不住他的豪情。 鹰,聪明、狞猛、高深莫测,让人难以捉摸。聪明如她,相处了这么多年,也捉摸不住他。 沈飞鹰啊沈飞鹰,她在心里呢喃着这个名字,知道要是再不想想办法,他这只鹰就要展翅高飞,飞出她的掌握了。 她从不知道,他对她的打算,只知道外头多的是青春多情的小黄莺,多的是会对他投怀送抱的少女! 刚才在书房的所作所为,己经是她的极限。 没错,她可以强迫普通男人,但是那样的男人,是不能强求的。话说回来,普通的男人,她又怎么会看得上? 罗梦含泪蜷缩在床榻旁,只觉心疼难忍。 这么多年来,沈飞鹰打理她吃的、用的,百般保护,甚至比爹爹还要更加疼她。 他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用什么;知道她爱什么、讨厌什么。更知道他为了不让她挑食,特别向无双要了食谱,冬日里怕她冷了,夏夜中又怕她热了。 他虽然忙着堂里的事,却也什么都事先帮她备好。 而且,只要他没有出 镖,就会夜夜亮着他屋里的灯。当上总管之后,他唯一的要求,仅仅是所居的院落,要在她的院落旁边。 她就不懂,他既然会心疼她,为什么还不肯与她成为夫妻,就此在大风堂里安居,甚至还……还…… 沾泪的小手,探到绣枕下,摸到那张字条。 不行。 罗梦爬坐起身,咬着嫩嫩的唇办,抹去脸上的清泪,重新振作精神,拒绝被他的推拒打败。她虽然已经没了耐心,但是,并不代表,她也没了办法。 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手段。 这一点,她多年前就知道了,甚至成功的实践过。 小手,将字条握得更紧。 她下定决心。 该是再去见「那个人」的时候了。 五年多以前,江湖侠客杜峰收到一纸信笺。 那时,他可是个风流侠士,虽然做的事情均是「未经家长同意」,但是从来没有姑娘家抱怨过,个个非但心甘情愿,还「用过都说好」,个个有口皆碑、争相推荐。 直到她。 天下第一美人,罗梦。 四月初八,东郊城外十里亭。月移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诗很美、字很美、梦更美。 他收到信笺后,自觉「声名远播」,怀抱着美梦兴冲冲的到场。望见十里亭中,那窈窕的身影,确实名不虚传,天下人没有妄言,罗梦果然是当今第一美人。 她太美,美得让人心软,心怜,心疼。 软软的一笑,每个男人都要心头一疼,立刻丢下手里的刀或剑,用空下来的、微微颤抖的那双手,去捧住她的笑。就连见过无数美色,自认「阅历丰富」的杜峰,一时也觉得三魂六魄被勾走了一半,脚下轻飘飘的,走到她面前。 当那嫩软的红唇,诱人的轻启时,他都快醉了。 「快走。」罗梦浅笑,眼里歉意盈盈。 杜峰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楞楞的张嘴,吐出一声困惑。 「啊?」 「你要是还想活命,就快走。」她耐着性子,一字一句的说,笑得更美更甜,说出口的娇言软语却不仅骇人,还更是害人。 「为什么?」杜峰不解。瞧着娇软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像是轻轻一碰,就会被碰碎了似的美人儿,有什么能耐伤得了他的性命。 唔,若论销魂,能落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倒是挺愿意的! 只不过,她所说的,全然超乎他所想象。 「沈飞鹰,知道道你我今晚相会的事。」她轻声说道。 喔喔,大风堂总管沈飞鹰。杜峰挑起浓眉,点了点头,早就对这号人物有所耳闻,知道对方的武功与才干,与罗梦的美貌,同是天下闻名。 「他怎么会知道?」他歪着头,好奇的问。 「有人告诉他的。」罗梦软语说出答案,对待杜峰的态度,远比对待任何一个陌生男人,都来得亲切有礼、殷勤恳切,要不是这儿是荒郊野外,她肯定要亲手,为他奉上一盏香茶。 「谁?」 「我。」她款款指着自个儿。 「哼,沈飞鹰算什么?就算是他来,我全力相拚,起码还能跟他打个平手。」杜峰很有自信,倒是对这美人儿,有了更多兴趣。「怎么,你会怕他吗?」这千金姑娘,幽会还怕让总管知道吗? 「我不怕。」她笑着摇头,笑容可掬。「但是,你应该要怕。」 杜峰可不服气了。 「为什么?」 她笑了又笑,美得教人销魂,轻描淡写的说出原因。 「因为他以为,你强迫了我。」 他傻了。 「他为什么会这么以为?」 「有人故意透露消息给他。」 「谁?」 再一次,罗梦指着自己。 「我。」她实话实说,说得可详细了。「我辗转让人送去消息,让他以为你强行将我掳掠来此。」 杜峰惊得跳起来,这时才变了脸色,醒悟色字头上一把刀,而这女人正磨刀霍霍,预备借刀杀人,让他非但尝不到甜头,还得背上不白之冤。 「又是你!」他大叫,伸出食指,抖啊抖的指着那张花容月貌,连冷汗都渗出来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想要一个人。」她眼波流转,坦白相告,毫不隐瞒的轻言道:「一个男人。」 毕竟,要委屈一个受害者,最好的方式就是据实相告。 再者,她有万分把握,笃定杜峰就算知道实情,之后也是百口莫辩。 「你要哪个男人?」杜峰连声音都在抖了。他从没有遇见过,这么机关算尽、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更糟糕的 是,他还被挑来当替死鬼! 「沈飞鹰。「她说。 「那你去找他啊,何必这样陷害我?」他哇哇大叫,脚步重踏,把亭里的地砖都踏得粉碎,却还不能解恨。 罗梦说得条理分明,将惊世骇俗之举,说得像是谈论晚餐膳食、本季新衫那么从容平淡,她唇儿弯弯,甜美笑容的威力全开,赏给杜峰看。 「抱歉,只有这么做,往后才不会再有人,到大风堂登门求亲。」这是最好的办法,简单而直接,而且旁人也万万想不到,整件事情会是她自导自演。 杜峰的脸,都变得青白色了。 「杜大侠,我们就此别过。您慢走啊,请千万要保重。」她盈盈一拜,一滴清泪己滑下粉颊。虽说此时此刻,这滴泪是做戏,但她也清楚,杜峰离去后将面临无数凶险。 因为好色,而惨遭设计的杜峰,还咬牙强撑着。 「我、我、我不走!」 「这样,往后每年的今日,就会是您的忌日。罗梦会准备好鲜花素果,多烧些冥钱,感谢杜大侠鼎力相助,圆了小女子所求,却因此丧命。」威胁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竟也悦耳如银铃响动。 「你——」 不等杜峰你出个下文,她已经伸出纤纤玉指,遥指来路,远方一个疾射而来的人影,嘴角带笑,眼角垂泪道:「啊,瞧,他来了。」 杜峰惊悚回身,虽然对自个儿的武功有自信,但是他万万不想招惹,一个愤怒的高手。而且,他眼力太好,远远就瞧出,沈飞鹰毫不隐藏的杀气,要是等对方到来,他只怕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一掌轰得粉身碎骨。 更糟糕的是,那歹毒能与美貌媲美,看似温柔优雅的女人,竟然在脱衣裳,露出白嫩的颈、雪似的肩,还解开白缎绣花肚兜的结,用双手掩着丰盈的胸……有生以来,他头一次没心情欣赏,女人褪衣的模样。 「杜大侠,您再不走,可真的就要没命喽!」她好言相劝。 该死! 「罗梦,你好样的!给我记住!」为了保命,他只能展开卓绝轻功,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可怕的女人。 呜呜呜呜,他边逃边觉得,自己好可怜…… 不。 再想一想,最可怜的人,该是沈飞鹰。他暗暗叹气,又好气又好笑,在心里多么同情,被罗梦那种女人看上的男人。 从此之 后,罗梦被淫贼杜峰所辱之事,传遍天下,像是嫌他不够惨似的,连刑部都还发出通缉令,所有人都被她的美貌欺瞒,对无辜的他恨之入骨。 更更过分的是,一山还有一山高,最最恶毒的,就数当官的! 公孙明德趁他有难,居然不替他昭雪,反倒落并下石,要他化明为暗,为国捐躯去当卧底,从此之后日夜担惊受怕,被人淫贼淫贼淫贼淫贼的骂个不停,骂到他耳朵都快长茧了。 然后,就在五年多后的现在,声名狼籍、恶名昭彰、万恶不赦、罪该万死等等等等,被天下人咒骂无数遍,仍只能忍辱负重的时候,信笺再度出现了! 四月初八,东郊城外十里亭,月移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诗很美、字很美,梦却很恐怖。 他不寒而栗。 又是四月初八,又是东郊十里亭。 罗梦心中有数,知道杜峰虽然上次被栽赃,蒙受不白之冤,但是这次她送出信笺,他就算再不情愿,还是会前来赴约。因为,她知道他的弱点。 当杜峰摆着臭脸,无声来到亭子外时,望着天边明月的罗梦,心里还想着,明明对她有情,却又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沈飞鹰。 「喂!」杜峰咬牙扬声。 她回过神来,水灵灵的双眸看向亭外,这才发现邀请的人己经到来。她未语先笑,恭敬的福了福身,行了个端庄的大礼。 「杜大侠,我等了您许久了。」她软语说道。 他的反应,是一声冷哼。 大侠?! 听着就刺耳。 当今天下只剩下罗梦会称他一声大侠,其他人都喊他「淫贼」。因为,他大侠的名号,就是毁在她手上的。 罗梦直起身子,笑看着杜峰的脸色,丝毫不以为怜,甚至提裙往前踏了一步,瞧见杜峰连退数步后,红唇上啥的笑意,更添了几分。 「请问,娇娇还好吗?」她不问杜峰近况,反而故意提起,他心爱女子的名字,露出万分关心的神态。 果然,杜峰身子一僵,警戒度即刻提升到极限? 「不要提她!」他警告。 「为什么?」她小手捂着心口,一副受伤害的模样,不知她真性情的人,绝对都会被她骗得死心场地、绝不怀疑。「娇娇是我大风堂的镖师,我会问起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厉害! 厉害! 真是太厉害了! 杜峰眯起眼,心里忌惮,却也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 瞧这五年多来,这女人的日子也没白过,那无辜的模样,更惹人怜了,说不定送她去敌国,她用那美貌与演技,就能倾国倾城,省了朝廷派千军万马、花大笔军饷。 「她好得很,不需要你费心。」他双手环臂,实在不忍心,告诉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娇娇,她最敬爱的大小姐,其实是个腹黑美人。 「那就好。」罗梦微笑点头,露出甚感欣慰的模样,娇眸扫了杜峰一眼。「之前,我还撞见,她哭得厉害,要不是我开口劝,她还不肯跟你走,更别说是相信你了。」 「省了省了,少讨人情。」杜峰挥挥手,早就知道会无好会,前来赴会之前,他还先作好了心理准备,才没有一看见罗梦,就下意识的远远躲开。 「我只是在跟杜大侠聊聊罢了。」她掩唇轻笑。 「被骗了一次,是你厉害。不过,再被骗第二次,就是我姓杜的太蠢了。」他可不领情,直接切入问题核心。「说吧,这次你找我来,是又想玩什么花样,陷害哪个无辜善良清白的好人?」 「杜大侠言重了。」 「嘿,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呐!」这几年来,多少次他都差点「无头」,多少侠士剑客抢着要剁他的头——不论是上面的头,或者,是下面的头。 天下没有可以白吃的午餐。 天下也没有可以白玩的女人。 这个道理,直到遇上罗梦,他才明白。 「但是,要不是如此,您也遇不上娇娇,更与她情投意合啊!」 「是是是,大恩大德,感激不尽。」他的语气,极尽讥讽之能事。「罗姑娘、罗大小姐、天下第一美人,在下斗胆一问,您到底想怎么样?」说话的同时,他还留意着四周。 暖风阵阵,舒适宜人,他却不敢放松警戒,更坚持与她保持安全距离,绝对不靠近她身边三尺,以保持他为娇娇坚守的「清白」之躯。 「我还要你再帮我一次。」罗梦不再多言,终于将所想的事,直接告诉杜峰。 他瞪着她,用看着毒蛇猛兽的眼光,看着这美若天仙的女人。 「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 她没有回答,径自说道:「五年多前那次,您的确帮了大忙,替 我断绝了众多求亲者,但是却没有达到我要的日的。」 唉,她本想着,名节若是毁了,沈飞鹰就会为了杜绝,旁人的议论,挺身娶她为妻,谁晓得他竟还沈得住气,什么动静也没有,害她白白期待了好几个月,甚至连嫁衣都做好了。 她太低估他的耐性与决心了。 所以,这一次,她要一步接着一步来,确保每一步都走对了路,直到将他算计到底,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预备好的嫁衣白白收到霉烂了,成为最大的讽刺。 「这次,只要帮了我,沈飞鹰就不会再追杀你,」她慵懒的眨了眨眼,望着满脸不信的杜峰,眸光仍极为亮丽。「相信我,这交易很值得你投资。」 考虑了一会儿,原本想保持沈默的杜峰,终于耐不住,心中的浓浓好奇,就想知道这女人又在动什么鬼主意,才开口接了话。 「你想要我帮什么?」唉唉唉,都说好奇心会杀死猫,此话当真不假。话才刚出口,他就好想剪了自己的舌头…… 啊,不行不行,娇娇可是很喜欢他的舌头呢! 想到心爱的女人,还躺在暖暖的被窝里,等着他回去搂着、疼着,他就有些不耐烦了,只希望罗梦快快说完,他也好快快回去。 她却不答,反而望向天际,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 「我爹,是大风堂堂主罗岳。」 「知道,武功闻名江湖、豪气闻名江湖、重义闻名江湖,就连宠女儿,宠到被称做天下第一的女儿奴,更是闻名江湖。」那个老家伙,把女儿宠得无法无天,简直都成了祸害。 「爹爹好疼我。」罗梦仍说着。「我说要月亮,爹爹就会替我摘月亮;我说要星星,爹爹就会替我摘星星,只要我眉头一皱,爹爹就会疼得像是他自己被捅了一刀。」 杜峰打了个好大约呵欠。 「你找我来,就是要吹嘘,你爹有多么疼你?」不是吧,这么无聊,他很失望耶! 她调回视线,看着杜峰,慢声说着。「但是,爹爹再疼我、再神通广大,也不能逼沈飞鹰要我、娶我。」 喔喔,似乎要说到重点喽! 杜峰挑起浓眉。「所以?」 蓦地,她绽开笑靥,那一笑仿佛让夜色都亮了起来。她一字一句的,用最认真的口气,甜笑着提出要求。 「所以,请你杀了我爹爹。」 第八章 杜峰没有答应她要求。 他没那么傻,不会蠢得答应这蛇蝎美人。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十天之后罗岳的死讯却传遍京城、震动天下。 「不好了、不好了!」 一大清早,罗家宅邸外头,就有快马疾驰奔来,奔腾的骏马还没停蹄,马背上的人已经匆匆飞身下马,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屋子里头。 「上官!快快快,告诉我总管在哪里?」乍见上官清云,满身是汗的黝黑猛汉,就气喘吁吁的急忙追问着。 「徐厚,怎么回事?你怎么灰头土脸的?」上官清云看见好兄弟的狼狈模样,向来从容的俊脸,难得露出愕然神情。「你不是陪同堂主,到东海别馆了吗?」 听见这问话,徐厚看着他,一张黝黑的大脸,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不剩半点血色。他张开大嘴,一时之间,竟然吐不出半点声音。 听见外头的扰攘,原本在大厅里头,跟前来拜访的相爷,正在谈议要事的沈飞鹰,快步走了出来。深幽的黑眸,瞧见徐厚六神无主的模样,即刻心一凛,连忙追问。 「徐厚,怎么回事?堂主呢?」 「我、我、我……徐厚该死!」徐厚的铜铃大眼,泛出汪汪水光,嘶哑如痛兽的吼,终于进出了喉。他双膝一弯,砰然跪倒在地,痛切说出赶回来的原因。「昨天、昨天……我陪着堂主到东海别馆,发现馆里的酒只剩两坛。堂主累了,先去午睡小歇,我跟秋霜到市集里去买酒,谁知道回来时,大老远却看见别馆已起了大火……」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硬,悲痛万分。 「我快马加鞭,可是、可是己经……己经……来不及……」说着说着,热泪己滚出眼眶,徐厚抖着唇,因为护主有失,歉疚得直想就地求死。「我赶到的时候,火早就烧完了,听救火的邻人们说,是有黑衣人恶意纵火,堂主、堂主他睡着了……没有来得及逃出来……」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惊得呆了,所有人还来不及发问,心绪紊乱不己时,后头己经传来一声娇嫩的嗓音,音调颤颤。 「你说什么?」 听到那声轻喘,大伙儿心头又是一惊,匆忙回过头去,只见罗梦不知何时己经来到大院,娇小单薄的身子就站在阶上,小脸煞白的又问,声音更抖。 「徐厚,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她扯着嘴角,小脸苍白如雪,唇上却还僵着笑。「你、你说 这事,是、是、是骗我的吧?」 见到罗梦出现,徐厚的黑脸更白,豆大的泪再度夺眶,他用大手重重抹了抹,久久放肆的涕泪,几乎哭得出不了声,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大小……」 男儿有泪不轻弹。 况且,大风堂的男人们,个个都是铁铮铮的汉子,更是不会轻易掉泪。 看见徐厚失态到这种程度,瞬间,所有人心头更冷。 「不可能的!」罗梦瞧着跪地不起的徐厚,一双美目瞪得好大好大,嫩唇失去所有的颜色,微微的颤抖着,反复低喃。「不可能……不可能……」 砰! 砰砰砰砰砰! 徐厚对着惊坏的罗梦,硬生生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磕得额上鲜血直流。「大小姐,是徐厚该死,竟护主不周,堂主才会、才会……」 话还没说完,站在石阶上娇柔的身子,已经颤巍巍的退了一步。 然后,她抬起刷白的小脸茫然无助的看着众人,像是想再说什么、再确认消息是否为真。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出来,颤颤的侧身回头,看向大厅中央,被二十张大椅、还有左边的黑檀螺铀椅、右方精致圈椅,如众星拱月的主位,那张金丝楠木雕成,朴素大器的宽椅。 宽椅上头,空荡无人。 爹爹不在那儿。 是吗? 椅上真的是空的? 还是她眼花了? 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甚至还踏出绣花鞋,摇摇晃晃的朝主位走了一步。但是,才踏出那步,天地己然颠倒,黑暗陡然降临。 下一刹那,她因刺激过度,再也无法支撑,无声昏了过去,沦陷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大小姐……」 众镖师们一惊,纷纷齐声大喊,有几个已冲上前来。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动作比沈飞鹰更快。 他窜身上前,用双手接住罗梦,将她揽往怀中,紧紧的抱着,没有让她摔跌在地上。 这一回,她是真的昏过去了。 他看得出来、感觉得出来。 以往,她的昏厥都是假的,是为了把握任何机会,跌进他怀中,刻意与他相贴,可是这一次,却是真真实实,假都假不了。 沈飞鹰强忍着心疼,抱着昏死过去的罗梦,伸手用暖烫的内力,护住她微弱的心脉,一 边朝众人下令。 「星星,快请大夫过来!上官,你带上人,立刻赶去东海别馆!」 所有的人,在他的号令下,立刻有了动作,各自分工匆匆离去。 直到这时,沈飞鹰才再看向,跪在地上,血流满面的徐厚。「秋霜人呢?」 「她留在现场,不让人靠近,就是她要我快马回来通知。」 「你确定堂主真的还在屋里?」此话出口,即便是冷静理智,心思缤密可比当朝相爷的沈飞鹰,声音也是微哑。 「堂主的床榻位置,发现残骨……」徐厚热泪久久,嗄哑的说着:「我没……没敢让人动……」 他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下去,只将怀中昏厥不醒的小女人,环抱得更紧,因为她肌肤的冰冷,而心头更冷。 所幸,公孙明德就在这里,还能保持极度冷静、处变不惊,主动开口说道:「你照顾罗姑娘,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所谓的看情况,实际上是仔细调查。 毕竟大风堂罗岳,武功高强得很,绝对不是能被常人轻易纵火烧死的角色。这件如晴天霹雳的骇人惨剧,其中必有问题,而且很可能就是,跟他们之前商议相谈时,所讨论的事情有关。 沈飞鹰双眸暗得深不见底,没时间更没心力,矫情的跟好友客气,直接点头同意。 此时此刻,能有值得信任的人手,是不幸中的大幸,而公孙明德正是他最信任的人,要论勘查的能力与资源,更是远在他之上。公孙先行,他绝对放心。 「有劳了。」 公孙明德微微额首,没有浪费半点时间,旋身就快步离开。 向来热闹的罗家宅邸,变得安安静静,就算是留守的人们,也听闻噩耗,个个又惊又疑,不敢吭声,眼睁睁看着沈飞鹰抱着罗梦,缓步走回院落、到屋里去了。 暖阁里、床榻上,昏厥的脆弱人儿,没等大夫到来,己经幽幽醒转过来。 睁眼瞧见沈飞鹰坐在床畔,恢复意识的她,仍然有些茫然。然后,清澄的双眸里,再度露出难以承受的伤痛。 他知道,她回想起来了。 罗梦颤抖不已的,用手撑起自己,企图想要坐起来,无奈身子仍旧无力,才刚勉强撑起一些些,又险些要倒回床上。 再一次的,他伸出双手,搂住了柔弱的她,无声给予帮助。 无力的小手,轻揪 着沈飞鹰的衣襟,娇小的身子微颤。他能够清楚感觉到,她那轻轻的抖颤。 怀中的小女人,紧紧偎靠在他怀中,像是失去他的依靠、他的体温、他的存在,就无法保持清醒。事实上,他还宁愿她继续昏厥,也不愿意她醒来,面对残酷的事实。 她的心痛,教他更痛,简直痛不欲生,像是心口被钝刀,一次次凌迟割下心头血肉。 罗梦的脸儿,比先前更苍白,张嘴试了几次,终于才吐出了声音。「你备车了吗?」她问。 「你不需要过去。」看见了,心只会更痛。 她没有争辩,只是抬起水漾的黑眸,坚持的重复再问了一句。 「备了吗?」 纵然,他明明知道,徐厚为人粗莽,却是粗中带细,绝对不会轻易乱报消息,尤其是这种骇人听闻,与堂主生死有关的大事。 可是,他也知道,罗梦还怀抱着希望,希望消息是假,最好最好只是虚惊一场,只是徐厚弄错了而己。 她需要亲眼看见,才会相信。 阻挡是无用的,所以沈飞鹰张嘴,应了一句。 「备了。」 「好。」她点点头,合上盈满泪光的眼儿,用抖颤的小手紧揪着他的衣裳,吐出一句气若游丝的话:「带我过去,现在就去。」 他无法拒绝。 那是她的爹爹,无论是真是假、是死是活,她都有权利,亲眼去看一看,确认事实是什么,甚至是去……去……收拾罗岳的…… 再者,他也心急如焚,想赶去的心情,绝对不下于她。要不是担忧她,他恨不得要插翅飞过去,搞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是谁如此狠毒,又如此厉害,能让罗岳惨死于祝融。 保护罗家父女多年,罗岳的死,是他万万料想不到的事情。 不再迟疑,沈飞鹰再度抱起罗梦,带着她上了准备在门外的马车,片刻也不耽搁,直直往东海别馆奔驰而去。 虽然,他们是用最快的速度驾车,甚至在中途换马,更险些累死拉车的马匹,但是当马车赶到现场时,时间己经接近黄昏。 在亲眼看见,东海别馆的情况之前,沈飞鹰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是还残存着一点希望的。 其他的镖师们,全都先赶到了。 但是,他们尽力维持现场,知道沈飞鹰一定会赶来,因为罗岳是他的救命恩人,教养他,提携 他,还将大风堂交给他。 罗岳对沈飞鹰有再造之恩,几乎就像他的第二位亲爹。 他们为他,谨慎的保留,祝融肆虐后的现场。 可是,眼前的一切,是如此残酷。所有的屋子,全都烧毁了,别馆满地,尽是灰烬残瓦,就连结实的砖墙,都被大火烧得尽皆倒塌。 才看了一眼,东海别馆的现况,沈飞鹰立刻就想阻止罗梦。 但是,她己经看见了。 那张小脸素白到近乎惨白,衬得双眸极黑。她的视线,牢牢盯着那片灰烬,抖颤的红唇,更是白得几乎没有半点血色。 人人都知道,罗家父女感情极深,罗岳对女儿的宠爱,甚至被江湖人士笑称为女儿奴,罗岳对此称号也不觉得怒,反倒笑呵呵的,还直说名副其实,这辈子情愿就是当女儿奴。 长年待在这对父女身旁,沈飞鹰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比谁都了解,父女二人的感情有多好。 从小到大,备受父亲宠爱的罗梦,看着那片原本雅致堂皇,如今却倒塌得不成样的黑灰余烬,缓步下了车,鞋底才刚触地,身子就微微晃了一晃。 沈飞鹰迅速伸手,想要去扶她。可是,从他们相识以来,今日今时,她第一次挥开他的手,拒绝他的扶助。 大风堂的人们,将事发现场,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了起来。他们每一个人,看见罗梦下车,全都不忍心到极点,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上前去阻止她接近现场。 一如往常,她穿着一身精致的白衣罗裙。往常,白衣衬得她美如天仙,如今白衣衬着满目苍夷,反倒更显凄凉无限。 罗梦一步又一步的,走进即使己经是隔了整整一昼夜,却仍然留有余温的层层黑灰之中,白衣如同服丧的犒素。 如今的东海别馆,己经不复先前样貌,可是大风堂的人们,全都来过这里,清楚的记得在烧毁之前,建筑的样式、馆内的路径。 她当然也是。 这里,是她另外一个家。 罗梦举步维艰,走过原先的门槛、小院,穿过了厅,越过了堂,一步步的在惨不忍睹的余烬之中,来到了罗岳每次来这里,最爱待的茶室床榻。 每一次,罗岳总是一到东海别馆,就要先到这边,舒舒服服的泡壶茶、喝点酒,小歇一下。 大风堂的人们都知道,这儿是早逝的夫人,当年亲手布置的地方,所以堂主 特别喜欢待在这里。 沈飞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脚步,停在那张床榻前。 别馆里头,到处都是倒塌的屋瓦,烧黑的墙,可是只有那儿,被人特意翻开,摊散一地的屋瓦与砖墙。 床榻己经烧毁,而那一处没有尸首,只有被烧剩的残骨与黑灰,还有几样被烧得发黑变形,却依稀还能辨认的珠宝。 沈飞鹰认得每一样东西。 罗岳戴在手中的翡翠戒指、随身带着的紫玉项链,还有罗梦十五岁时亲手缝制,送给爹爹的生辰贺礼,一个挂在腰上的玉蝉荷包。 荷包当然早己成灰,但是玉蝉还在,被烈火烧得裂痕无数,黑了、脏了,但是残形仍在,从独特的形状,还辨认得出是名师所雕刻,沈飞鹰陪着她特地去挑选,买回来的那只玉蝉。 她缓慢跪了下来,颤颤的小手,捡拾起那只玉蝉,不言不语的将黑裂的玉压在、心口上。 直到看见玉蝉,沈飞鹰这才终于确认,眼前这堆残骨黑灰,真的是罗岳本人。 因为,罗岳爱极了,罗梦所赠的每一份礼,全都当成价值连城的宝物,更将玉蝉荷包时时配戴在身上,绝对不会离身。 一代豪侠,竟被烧得只剩灰烬,要靠玉蝉才能辨认身分。 一滴珠泪,无声滑落罗梦苍白的刁、脸。 然后,在众人的含泪注视下,她抖颤着手,顾不得任何事情,直接就撩起了裙摆,一块、一块又一块的,把那些残骨捡拾到裙中。 风,吹起了她雪白的衣袖,扬起了她的黑发,也吹扬起那些灰。 「不……不要……」 别吹! 风啊,别再吹了! 她惨声呐喊着,整个人扑上去,慌忙的遮、死命的挡,小手急急将那些灰全扫在了一起,努力压在其上,极尽所能的护着,哭着哑声直唤—— 「爹,别走、别走,您别丢下梦儿……」 此情此景,就算是最铁石心肠的人瞧见了,也会肝肠寸断。镖师们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几个男人纷纷当机立断,马上脱下了外衣,上前帮忙挡风,不让骨灰再被吹散。 沈飞鹰咬紧牙关,在她身旁蹲跪下来,帮忙捡拾罗岳的残骨与骨灰,直到捡拾干净了,才将泪流满面的她扶起来。 罗梦泣不成声,小心的将爹爹的骨灰,兜在裙里,捧在怀中。上官清云实在于心不忍, 只能临时找来一个破瓦罐,递给了沈飞鹰。 起初,她还不肯,兜护着残骨与骨灰不放,是他哄了又哄、劝了又劝,好不容易才让她松手,愿意让他将污了白裙的遗骨,全装进破罐子里。 破瓦罐捧人手时,她低头望着罐里,停不了的泪又溃堤,哭得喘不过气,要不是怕摔了瓦罐,让残骨四散,变得更难收拾,否则肯定又要昏厥过去了。 最后,还是沈飞鹰抱起她,离开只剩余烬残骸的东海别馆,到了最近的客栈里入住,让她坐下歇息,这样即使是昏厥了,至少还能倒在床榻上。 大风堂包下整间客栈,星星与秋霜不敢掉以轻心,强忍着伤心,轮流在客栈房里陪着罗梦,几位镖师更是轮流替她站岗,不敢离开房门半步。 他们不得不怕,担心堂主离奇惨死后,罗梦的安全更备受威胁。 将事情处理妥当,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之后,沈飞鹰走下客栈的阶梯,就看见公孙明德己经来了,一身灰衣不容错认。 两人相见无语,一同走到外头的院落,确定四下无人,才开始低声交谈。 「罗姑娘还好吗?」公孙明德问,知道如今最该关怀的,就数丧父的罗梦。 「不好。」沈飞鹰抿着薄唇,说得直接。 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离「好」字,简直有十万八千里远,让他心疼如绞。 「多照料她,现今她最需要你的陪伴。」公孙明德太清楚了。 「我知道。」沈飞鹰抬起眼,直视着好友,近乎逼问。「你派出的人,有查到什么消息吗?」 「是无忧王下的手。」 沈飞鹰脸色一寒,握紧了双拳。 「怎么说?」 「你还记得之前,无忧王私下买粮买马,购置军火刀剑之事吗?」 「当然。」 「我带兵部最擅火药的人来查验过了,无忧王购置的那些火药,跟纵火烧别馆的人,使用的是同一种,那配置的方式,是一样的。」公孙明德说得很仔细,没有漏失任何一个细节。 沈飞鹰静静的听着,伟岸的男性身躯,如石像般僵立。 「那种火药一旦燃烧,瞬间即起,火高数丈,所以才让人无法逃生。」公孙再说道:「加上,罗爷床榻旁,有一个破酒坛,里头的酒虽然已经烧干,但是坛罐内侧仍然有迹可验。我让人查验,发现那坛酒里,让人下了毒药。 毒药加上烈火,才让罗爷惨死。」 一瞬之间,沈飞鹰眼微眯,脸色更沈了,一股杀气蓦然涌现,教周遭虫鸟都察觉,骇得尽皆沈寂,不敢再鸣。 就连风,也停了。 「你知道,无忧王人在哪吗?」冷声问。 「小不忍,则乱大谋。」公孙明德没否认,却只看着他,淡淡提醒。 深沈的沈飞鹰,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胜利不会让他乱了方寸,失败也不会让他失去理智,冷静待人一直是他处事的原则。 可是遭逢巨变,冷静如他也再难强忍,已成了狂怒的野兽,眼里布满血丝,脸色狰狞得近乎青紫。 「你要我忍?」沈飞鹰抬眼,怒瞪着好友,额上青筋清晰可见。 公孙明德表情严肃,不改冷静,点明事实。 「就算你能破了无忧王的会堂、捣了他的巢穴,可是,要是一击不能斩杀,让他逃了,京城里必有动乱。此时此刻,北有恶熊、西有贪狼,尽皆虎视眈眈,城里不能乱。」 「罗岳对我有恩,如同我的生父。」他咬牙冷声再说。 「我知道。」公孙明德点头,但仍不肯让步。「可是,要是罗爷有灵,绝对也会要你先护住罗梦,再替他报仇。如果,让无忧王逃去,必然会立刻兴兵攻来,你我之局尚未完布,一旦开战,京城必定也会遭殃,你难道要置罗梦刚刚丧父,又要陷于战火之中?」 这些话,狠狠戳在沈飞鹰心上。 罗梦含泪悲泣的小脸,在眼前浮现,像是己烙进他心里。 高大的男性身躯转过身去,看向亮着灯的客栈、看着她所在的那问房,薄唇一抿,怒气顿诗收敛下来。 他知道,公孙是对的。罗岳要是有灵,必定也要他先保护罗梦。 不仅是罗岳,就连他也不会,让她再受创伤。 「你要我怎么做?」他终于理智的问。 「等。」 这次,沈飞鹰没有说话。 「我不是不让你报仇,你知我俩这局棋,己快到了最后,只要等棋子都走到定位,届时便能让无忧王自个儿走入局棋里,到时我必会陪你一同,手其首,以慰罗堂主在天之灵。」 「好。」沈飞鹰深吸口气,拉回视线,作出决定。 「我等。」 第九章 黑纱白麻,在罗家府邸铺天盖地。 满屋满府的镐素、一张又一张被焚烧的冥纸,都是道不出的哀恸、说不出的苦楚。天候明明是暖的,出入府里的每一个人,身与心却都是冷的。 布置圣丽的灵堂,供奉着罗岳的牌位,前来捻香的商家、官家与江湖人士络绎不绝,全为罗岳的骤死而讶异,因为罗岳身前重义,受恩者无数,哭进门又哭着离开的人,就占了六成以上。 遭逢堂主惨死,镖师们内心伤痛,却还能在沈飞鹰的指挥若定下,依序出镖行运,没有任何耽搁,更无半点差池。这也向世人昭告,罗岳虽死,但大风堂声名不坠。 领着镇远堂的镖师,千里迢迢的从南方赶来,以为能缓解燃眉之急的程鹤,到了罗家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多虑,沈飞鹰的安排全无漏洞,一手经营镖局,还能将丧事办得隆重,不需要旁人插手,更不需要协助。 白发苍苍的程鹤,这才放了心,到灵堂上放声大哭,还一边哭,一边骂,哭得厉害,骂得更厉害。 「姓罗的,你这家伙,怎么会笨到被人害了?」程鹤哭得老泪久久,指着牌位直骂,硬朗的身子晃动不已。「笨啊笨啊、蠢啊蠢啊,你不是该要祸害遗千年吗?你活着的唯一用处,就是好好疼宠罗姑娘,怎么能被害死,害罗姑娘伤心呢?」 对于罗岳,程鹤向来大嚷大叫,只称姓罗的;对于罗梦,他却好声好气,从来不敢扬声,还尊称为罗姑娘。 白发豪侠的一番哭骂,又让人们红了眼眶,各自低下头,落下几滴难忍之泪,把身上干麻衣都染湿了。 整整骂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稍稍恢复的程鹤,伸手抹了抹泪水,才抬起头来,看着从头到尾都站在一旁,全身镐素的罗梦,心疼得都快碎了。 「罗姑娘。」 程鹤含着泪,上前小声的唤着,以为遭逢丧父之苦的她会哭、会喊、会求上苍。 但是,罗梦却动也不动,双眼直望前方,像是瓷做的美人像,连肌肤都透着苍白,本该红润的唇,更是没有任何血色。 「罗姑娘?」程鹤又唤,小心翼冀的靠近,赫然发现,她就连呼吸都是好轻好轻,不由得心急如焚。「罗姑娘,你别这样,倒是说说话啊!瞧你这样,程某的命也要没了!」 一旁,传来沙哑却理智的声音。 「程堂主。」 程鹤把注意力,都放在罗梦身上,又不敢去 碰,听得叫唤连头都没转,直接大声喝叱—— 「别吵!」 寻常人被他这么一吼,八成就要昏倒,对方却不惊不惧,别说是昏倒或逃走,就连语调都没变。 「程堂主。」 怕再大声点,会把眼前的罗梦,给吼得碎了,程鹤恼怒转头,正预备伸出手去,直接捏断对方的脖子。但是,铁掌才探了一半,瞧见出声的人是谁后,程鹤立刻敛下怒火。 「啊,是你是你,沈飞鹰!」他急忙唤着,改捏为拉,拉着眼前的绝世才俊帮忙。「快快快,你替我唤唤罗姑娘,她喜欢你这么多年,旁人说的话听不进去,但你说的话肯定能入耳。」 看着身旁的罗梦,沈飞鹰黑眸黯淡。 自从罗岳暴毙后,不过几日的光景,她愈来愈是憔悴,让人人瞧着都担心。她披麻戴孝,每日都会走到灵堂来,却总是站在那里,不论来者何人,都是一动也不动。 那双眸子,望着罗岳的牌位,不曾转开。 他深吸一口气,如程鹤所愿,更是称了自个儿的心意,低声的在她耳畔叫唤,试图让她回过神来。 「大小姐。」 她毫无反应。 「大小姐?」即使是他,竟也唤不回她。 「她怎么还是不说话?啊?啊?」程鹤急了,几乎要去拔头上的白发,更决定沈飞鹰要是不能唤回罗梦,这灵堂里头所有人的头发,都要被他拔个精光。 「姓罗的家伙信你,我也信你,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不理会程鹤的催促,沈飞鹰的心里,其实比所有人更焦急。 他连日忙碌,几乎不曾休憩,更别说是睡着,心中却始终搁不下忧虑,如今发现连他的呼唤,也不能让她回神时,表面镇定的他,其实己经骇得肝胆欲裂。 罗岳死了。 但是,罗梦的心神,绝对不能随父亲而去一因为,他需要她!要是世上没有了她,他也不能活。 因为担忧太深,沈飞鹰再也不管,任何阻拦在两人之间的人与事、计划、任务或盘算,全无顾忌的唤出,藏在神魂中的呼唤。 「梦儿?」这是第一次,他这么唤她。 僵立不动的人儿,因为这熟悉的一次呼唤,终于稍稍有了反应。那反应非常细微,仅仅是指尖的微颤,却逃不过两人的注视。 「太好了,再叫、再叫!」程 鹤催促着,老目含泪,险些又要哭出来。 沈飞鹰定了定神,稍微蹲低身子,黑眸直视着她的双眼,柔声再唤了一次。「梦儿,来。」 他要她回来,回到他的身边。 惨白的双唇,无声抖颤,半晌之后,才吐出一声微弱低语。 「爹爹……」 只有爹爹,会这么唤她。 沈飞鹰听了,纵使心痛难忍,却还是必须要忍。「梦儿,我不是堂主。」最残酷的事,非得由他来开口。 因为,他是如今靠她最近的人。 罗梦似懂非懂。 「不是爹爹?」那么,爹爹在哪里? 茫然的双眸,渐渐有了光亮,缓慢的搜寻四周,不论找了多少次,就是见不到爹爹的身影。最后,她只能看向,耐心在身前等候的男人。 「爹爹呢?」她问。 「堂主他走了。」 「走?」 起初,她仿佛还不明白,视线又转回牌位,再看向沈飞鹰,反复了数次,然后非常非常缓慢的,再低下头来,望着白晰的双手。 她的双手早就被洗干净了,再无半点脏污,但是记忆洗不去、忘不掉。她记得双手曾捡过,被烈火烧灼过后,枯脆的残骨;被换过的白裙上,染过渗入布料,无论如何都揉洗不去的骨灰。 她喘了口气,然后,再喘了口气。 泪水,终于又滑落,她那似乎己哭干的眼。 清醒过来的罗梦,颤颤的抬起头,在沈飞鹰的搀扶下,伸手探向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牌位,声如泣血的出声,让闻者无不涕泪沾襟。 「爹爹!」 她哭、她唤,但牌位无情,动也不动。 最后最后,哭声低微,虚弱不己的罗梦,只剩硬咽的吸泣,娇小的身子始终被环抱在沈飞鹰怀中。 他始终屹立不动,以身体作为她的倚靠、以双手环抱她的身子,任她尽情哭泣,也强过她再像个瓷娃娃,面无表情的站着。 冥纸飞舞,撩起星火,一次又一次,飞扬在灵堂中。 哀伤的日子度日如年,苦苦的熬了几日,转眼明日就是罗岳的公祭。 直到这一天,都已经二更了,沈飞鹰才将事情打理妥当,有时间返回院落,在明日公祭之前,稍微睡上几个时辰。 只是,踏入院落 之前,他还是习惯的先抬头,看向紧邻相依的那间精致院落,看看罗梦是否己经熄灯。 她的屋里,灯还亮着。 知道她还没睡,更从白秋霜的嘴里,听到她没有进食的消息。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想去劝,但是诸事繁杂,他实在抽不开身,只能搁在心上。 想到这里,他调转方向,不回自个儿的院落,反倒朝罗梦的屋子走去,每一步都踩得又沈又稳,没有半点迟疑。 这几日来他忙着,却也想得很多。无忧王的魔掌会探向罗岳,代表着一个警告。警告他这个公孙明德的好友,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就是无忧王己经知道,他们计划许久的筹谋。 原本,下一步棋该动了,但是罗岳一死,他只能暂时停下脚步。 他不能弃罗梦不顾。 当初,他没想过要弃她不顾。如今更是没有。 以往,大风堂指的是罗岳,如今,大风堂三个字,指的就是那柔弱无依、楚楚可怜的她。他太清楚她心机深,但罗岳死去的打击,不是她能够单独承受得起的。 来到房门前,他不再如往常,只站在门外不进,而是想也不想的伸手,将房门推开来,踏入久违多年的闺房。 不去看房内摆设,是否还如旧,深幽的黑眸就落到,静坐在床榻上,仍是披麻戴孝,没有换为睡衣的罗梦身上。 「大小姐。」他走上前去,看见她的眼圈,因为痛哭,至今还有些红肿。 静默。 「梦儿。」他只能改口,非要这么唤她,她才会有反应,有时会回过神来,无助的望着他,有时只是稍微点头,表示听见了。 瞧见满桌的素菜白粥,一口都没有动过,沈飞鹰端起微温的粥,来到床榻旁边,向来不是拿刀握剑,就是执笔调度的大手,拿着调羹舀了一口白粥,送到她的嘴边。 「来,要吃东西,你身子才不会倒下。」他劝着。 罗梦摇了摇头。「我不饿。」 他没有放弃,直接说出心声,温柔却也霸道。「别说不饿,我要你为了我而吃。」 乌黑的双眸,望着那张坚毅的脸庞,困惑的重复。 「为你?」 「嗯,为了我。」 这简单却又深切的理由,教她无从反抗,终于乖乖张口,顺从的在他的喂食下,一匙一匙的,吞咽下整碗的白粥,还吃了些许素菜。 然后,沈飞鹰亲手褪去,她身上的丧服。 罗梦身子一颤,本能的想遮掩,那双大手却坚定有力,压制她软弱的反抗,直到那双锐利的鹰眸,终于瞧见了,隐藏在衣衫下,从未有男人见过的美丽。 柔美的娇躯上,还有着一件素白色的贴身软绸,更显得她的肌肤如玉,当粗糙的手擦过时,那陌生的刺激,让她颤如秋柳,娇眸欲泪,却又并非是为了连日来的哀伤。 他的一举一动,教她无法动弹,更无法多想,只能眼睁睁的,任由他褪去软绸,还有肚兜与衰裤,再以拧干的手绢,仔细的擦洗着,她赤裸的娇躯,直到一尘不染。 「鹰……」她低语着,连声音都发抖。 「嘘。」 他将她放回床榻上,在她仓皇一的注视下,一件一件的脱下衣衫,露出结实黝黑的健壮身躯,与她同样赤裸。 时间仿佛冻结,他来到她的床榻上。 他本来不想在这时要她,可是她看来那般脆弱,像是要被亲爹的死,勾走了魂魄。 他需要她回过神,需要她兴起活下去的念头。 粗糙的大手,握住冰凉的白嫩小手,缓而又缓的搁置在胸膛上。「梦儿,你还有我。」他说着。 她呼吸一室,无法言语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泪水悬在眼睫。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第一回,如此清楚的,表达他的情意。 深情再无羁绊,罗梦怯怯的、羞羞的,却又万分肯定的,将两人紧握的手,挪移到自个儿的软嫩丰盈上,无声的贴着。 「没错。」沈飞鹰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以指节感受,柔腻如丝的肌肤。「我,也还有你。」 再也无须隐瞒、再也无须多想,这是隐忍许久的本能,他那么想要她,渴望她的人与心,在这从纷乱里偷来的片刻,给予她与自己,最直接的承诺。 热烫的薄唇,烙上她的粉颊,洒下无数的吻,每一个吻都那么扎实,充满着占有欲,强壮的双臂更将她紧搂怀中。 陌生的冲击,让她不知所措,每一个吻,都教她颤抖不已,觉得像是被火烫着,逐渐焚身,在他的唇下燃烧起来。 明明就该怜着、疼着,体恤她的娇弱,他却抑制不住,体内那饥渴己久的兽,以唇吻疼了她,再以舌舔缓那疼,直到她嘤咛出声,娇躯微微挣扎。 她细嫩的脚趾,因为他的 吻,蜿蜒滑下曼妙的颈、雪嫩的肩,如搜寻猎物般,来到白嫩的丰盈上,或轻或重的吻着、咬着,而紧紧的蜷起,双腿却本能的攀附着他的健壮。 粗糙的双手,捧握着雪嫩,在轻吮着嫣红乳蕾时,他的双眸仍看着她,不错过小脸上的任何表情。 她怯着,却软软相迎,在他的恣意摆布下,被吮得纤腰弯弯,非要转头衔指,才没有随着他的吮,时高时低的娇嚷出声。 粗糙带茧的大手,分开软绵绵的修长腿儿,落入她的腿心之间,寻见最最软润之处,滑入层层花办,一而再的盘桓绕圈,诱哄她为了欢爱,而润出更多的春蜜。 她全无经验,腿儿开开,被迫袒露最羞人的粉嫩润艳。 花魁再多、再仔细的描述,都比不上他真正的一吻,那些所听所学,此刻老早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粗糙的指,探得她的湿润,徐缓的挤入时,她被那感觉吓着,直觉的就想躲开,却又被他的吻,娇软得连双腿都并不上,只能任他态意妄为。 饱胀的、粗糙的、润泽的,各种感觉涌上,她娇腻的身子,在被褥上翻腾,难耐的娇泣,感觉到他的指,揉挤入她的紧室,再温柔的撤出,耐心的反复进出。 「鹰!」她娇啼欲泣,不知该如何抵挡,只能唤着他的名。 那惊慌的泣唤,没有能够阻止他,一再以指进犯着,她最柔嫩的芳泽。 不是他不怜惜,而是此时以指进出,就是他的怜爱。 她是那么娇小,又是初次,为了不让她太痛苦,他只能强忍满身大汗,让她熟悉、让她更温润。 罗梦惊羞不己,却又躲避不了,每每被他的指挤探,就颤声娇喊,在他的指撤出时,更是娇泣出声,忍不得,又舍不得,春蜜涌出更多,濡湿了腿间、濡湿了他的手,也濡湿了被褥。 每一次进出,她的身子,就被操弄似的,难以遏止的,因为他的变幻莫测的指法,在他指尖娇烧扭舞。 嫩嫩的肌肤上,布满细密的汗,而敏感不已的她,还是能感受到,紧紧相贴的男性身躯,有多么热烫,汗水一滴又一滴,落在他曾吻过的地方。 意乱情迷,她双眸迷蒙,粉颊上粘着汗湿的发,嘴中呢啊连声,浑然不知自己这模样煞是诱人。 接着,当沈飞鹰有所图谋的,悬宕在她的娇躯上时,她己经酥软难哼,在两人紧密相贴时,被挤出模糊的嗯吟。 「鹰?」她水眸含泪,看见他的神情。 那似有怜、似有疼,却又显得狰狞,如预备噬血开食的兽,难以言喻的表情,清楚的出现在他脸上,教她心魂动摇,隐约知道,将终生也无法忘怀。 然后,他的硕大铁硬,进入了她。 「啊!」破处的痛楚,让罗梦哭喊出声,挣扎着想要退缩。 挥舞的双手,被他一掌籍握,高举过头,姿态如承欢的女奴,在疼痛之中,又被挤探入些许,直如中箭的小鹿般,在他怀中吸泣。 「乖。是我。」他忍着没有逞欢,舔去滑落的泪水,靠在她耳边哑声说着。 「是我。」此时不舍,只会让她更难熬。 她主动的时候,他处处提防,强忍着连她的双眸都不看。 但是,当她被动的时候,那柔弱无助、茫然不解,又惑又迷的神情,却教他难以自拔,更无法停止。 熟悉的男性嗓音,从耳畔直响到心中,她颤颤抬起泪眸,咬着红润的唇,被他的神情撼动,竟点了点头,还鼓起勇气,主动凑近,让他进得更多些。 瞬间,她诧异的发现,痛楚缓去,在挪凑的时候,竟有一种难舍的感觉,让她又爱又怕,怯怯的再度一试。 沈飞鹰仰头,从胸中涌出一阵低咆。 「别动……」他嘶声警告,汗如雨下,无法忍耐更多。 她想听话,但是身子却不由自主,无法停止的重复,纤腰扭扭,辛苦的凑入一些再一些,感受他愈进愈深,但是又碍于,被籍制的双手,进得实在有限,又香汗淋漓的躺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退出。 反反复复、进进出出,她无助的动着,红唇颤颤。 「鹰,求、求求……求求你……」她哀求着,想要拥有他的全部,知道只有他才能纤解,苦苦折磨的难耐。 闻言,强忍不动的高壮身躯,狠狠的一震。 他怎么有办法,拒绝自己渴求若狂的她? 猛地,虎腰一沈,挤入她的最深处,在占有她的同时,也被她的紧室湿润包围,彻底相属于彼此。 短短的几眨眼间,他们只能同声喘息,感受着这亲密的一刻。 但是渴望掌控了一切,他不再忍耐,又深又重的冲刺,直闯她嫩嫩的深处,挤榨出她的娇唤,还有更多的湿润,包容他亢奋的刚硬。 她被冲撞得娇躯起伏,全身颤抖不 已,却还难以抗拒,小手被大手紧钳,只能反手和他十指交扣,拱腰迎向他的硬热,在他每次进击,触到最深嫩处,某个点的时候,讶然的全身酥软,如被抽了魂。 不堪,偏又不舍,她承受他的全部,在快感极速升高,即将攀到某个极限时,他松了手,抓握住她的腰臀,冲刺得更猛,双手一空,她顿时心慌意乱,害怕的伸出双手,环绕他的强壮颈,依偎着他汗湿的胸膛。 「啊、啊……嗯啊……」腻腻的春声,回荡满室,与他的低吼应和。 她失魂落魄的娇吟,那深重的攻击,愈来愈是强悍。最后,当她被推向,最璀璨的一点时,他抵着她纵声咆哮,射出滚滚热流,烫坏了她似的,教她陷溺于火烫与迷乱的深渊。 只是,还没缓过气来,深埋在花径中的男性,竟又硬烫起来。 她诧异抬眸,迎向他的注视,在他缓慢的重新进出时,直直望着他的双眼,娇嫩的吐出更多春声,迎向他的占有。 那一夜,他的霸道与温柔,让她彻底沈沦。 天才刚亮,沈飞鹰就醒了。 事实上,他只睡了一会儿,似乎才刚闭上眼不久,晨光就照进屋里。他一睁开眼,就看见沐浴在晨光中,熟睡的绝美娇靥。 昨夜,他累坏她了。 明明就知道,不该那么贪欢,但是她的娇怯,与纯洁直接的反应,让他欲罢不能,一再需索无度,接连要了她数次。 罗梦,他心中的美梦。 他必须一遍又一遍,万分珍惜的吻遍她全身,再三证明她己经真正属于他,证实这销魂的一夜,并非从她十三岁起,两人骑马相贴之后,就不时会来骚扰他的春梦。 如今,她终于是他的人了。 沈飞鹰无声起身,静静穿妥衣衫,在离去之前,还走到床榻旁,怜爱的为她盖妥被褥,再度留恋的望着,睡梦之中,她微红的脸儿,过了一会儿才能狠心起身,住房门口走去。 一边走着,他心中己有决心。 按照礼俗,他们得在百日内成亲。 如此一来,原本与公孙明德商议的计划,就得再做更动,此举虽然繁杂得很,但是为了心爱的女人,一切都会是值得的。 心思己定,他从容打开房门,在抬望眼的瞬间,嘴角的幸福笑意,陡然之间就冻住了,就连整个人也僵住不动。 红! 满眼满宅 的红。 前一夜的白灯笼、白纱帐、白绞白罗白绸白缎,像是夜里不过一场红透的雨,将素白全部染成艳红,还红得刺目。 他心头一寒,无言的看着,触目所及的红。 不,不是下了红雨。 这些艳红的布置,是被人连夜换上的。 极为缓慢的,沈飞鹰慢慢转头,看向院落的入口,那个杵在原处,不知站了多久的彪形大汉。那人的脸上,有着些许歉意,还有藏不住的窃喜,正怯怯的看着,从罗梦房里走出来的他。 罗岳。 本该已经被焚烧身亡,化为灰烬,装在和阂碧玉骨灰罐里的大风堂堂主罗岳,经过众人几日哭拜,在他要了罗梦后,竟然复活了。 寂静无声的,沈飞鹰手下的门把,在强劲的内力下,化为碎碎的粉末,落到地上跟他的鞋上,积累成小小的粉末堆。 罗岳见状,窃喜尽收,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背脊却又莫名发冷。 「呃……」他清了清喉咙。 沈飞鹰前进一步。 罗岳退后一步。 沈飞鹰再前进一步。 心惊胆颤的罗岳慌忙连退两、三步。「那个……」他慌得还想再说。 沈飞鹰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在看见罗岳的瞬间,他就醒悟过来,这一切的一切,原来—— 是计! 居、然、是、计! 不仅如此,他还中计了! 防了又防、忍了又忍,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还是不敌,谨慎逼真至极的计中计,做出他盘算之外的事,让多年苦忍付诸流水。 「老爷,你不是死了吗?」极为阴冷的,沈飞鹰开口问道,声音寒得比刮骨的刀更锐利。 「我诈死,是为了对付无忧王……」罗岳硬着头皮,却觉得头皮阵阵发麻,连当初单刀匹马,面对数百名盗匪,都能面不改色的他,竟会在此刻,觉得心里怕怕。 呜呜,这孩子老早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语气重的话,现在却用这种可怕的表情看着他! 事关女儿终身幸福,罗岳别无选择。 「亏我这么信任你,你居然在我诈死的时候,对我女儿……」忍着腿软,罗岳用天下第一女儿奴的荣誉头衔强撑着,把背好的台词说完。 「既然这样,你 第十章 大红灯笼高高挂。 发现堂主罗岳没死,大风堂的镖师们全都大喜过望,以为自己护主不力,把额头跟膝盖都跪出茧来的徐厚,更是在看到罗岳的瞬间,扑身上前去,熊抱着堂主又哭又笑。 「唉啊,徐厚,难为你啦!」罗岳说着,心里还真觉得抱歉。 「呜呜呜,堂主……堂王……你、死……活……」徐厚大脸湿透,哭得口齿不清,也笑得口齿不清,就连泪还一滴滴滚落。 「别哭、别哭,乖啊,男儿有泪不轻弹。」罗岳的手,摸着猛汉的大脑袋,再三安慰着。 等到徐厚稍微恢复情绪,大伙儿全都围过来,七嘴八舌的发问,罗岳对于自己死而复生之事,全按照写好的剧本,推说是误会一场,就把话题扯到,沈飞鹰今日就要娶罗梦上头。 这下子,所有人心照不宣,相互递了递眼色,聪明的都不再追究,迟钝点的则是一张口,还没出个声,就被扯去筹备婚事了。 那些从东南西北、四面八方赶来,要参加公祭的各方江湖豪侠,到大风堂里一看,发现丧事变喜事,当然更是不加介意。 喜事嘛,总比罗岳真的死了好啊! 况且,天下第一美人真要出嫁了,这杯喜酒怎能不喝? 于是情势丕变,一大堆穿着白衣黑裤,前来京城吊丧的人们,全都由愁眉苦脸,改为喜上眉梢,乐呵呵的等着,喝喜酒,将奠仪改为红包,更纷纷冲去卖衣裳的商家,抢劫似的买着喜气的新衣。 想想啊,这机会多难得! 吃这顿喜宴,非但能一睹罗梦风采,更因为与罗梦情同姊妹的,就是当今的护国公主、当朝相爷的夫人,更是龙门客栈的店主,以贪吃好食,非美绝不入口的闻名的龙无双啊! 罗梦的喜酒,肯定是龙无双筹办,一次能大饱眼福,同时又能大饱口福,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同样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歇,罗家宅邸的景况,可是清清楚楚两回事。 有人送来好酒、有人送来水果、有人排队送礼,更有龙门客栈的人手,前来打理布置晚上的喜宴。 大风堂前头,镖师们热热闹闹,赶着布置礼堂与待客。大风堂后头,龙无双更直闯罗梦房里,忙着为准新娘妆扮。 一边忙着,她还不忘嘴上说着。 「罗梦,你这计用得真险,竟然连我也瞒了,害我为罗叔难过好几天。」她往床榻 上一坐,交迭着双手,挽着好姊妹。 「我是逼不得己的。」罗梦好言好语,柔声道歉。「我再不做些什么,他就要走了。」那可怜无辜的模样,连恶鬼罗刹也要心软。 「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龙无双挥了挥手,早知道密友的厉害,连沈飞鹰也会中计,代表被瞒骗的她,可也不是笨的。 「多谢护国公主心胸宽大,小女子铭记在心。」 「别来这套。」龙无双凑过来,好奇的追问。「快说,昨晚你是不是得手了?怎么样?他厉害不厉害?技术如何?有弄疼你吗?」 「你小声点,哪有人像你这样,问得这么直接?」罗梦小脸羞红。 龙无双美目一挑,半点也不给好友面子。「我大喜之日后,你见我的第一句,不也就问这个?」 「我可是在四下无人时问的。」她抗议着。 话还没说完,龙无双已经开口赶人了。「都下去吧,过一会儿,我叫你们时再进来。」 丫鬓们掩着嘴,不敢久留,都退出房外去了。 「怎么样?舒服吗?」无论如何,她非要问出答案不可。「值得你等那么多年吗?」 罗梦小脸通红,咬着嫩红软唇,这才含羞带怯的点头,昨夜的种种欢爱滋味,再度涌上心头,甜得她犹如浸在蜜里头。 龙无双伸出食指,撇了那羞红的脸蛋一下。 「瞧你,活像只偷吃的猫儿似的,再过几个时辰,你等着肌肉酸疼吧,别到了喜宴时,挺不起腰、站不直腿,让人人都知道,沈飞鹰那大鹏已经先了洞房……」 「无双!」罗梦娇嗔一声。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玩闹过后,她掏出一个白瓷小盒。「喏,这个拿去。」 「这是什么?」 「宫里珍藏,化瘀退血的药,你把它搽了,几个时辰后,吻痕就会淡去许多了。」 接下白瓷小盒后,罗梦粉脸更红,知道自个儿身上,满是他留下的吻痕,即使穿上衣裳了,却还是有多处藏不住。 「话说回来,他憋那么久,难怪无法太怜香惜玉,一罐子够不够你搽啊?不够的话,我还能进宫再去多拿几罐子来。」龙无双调侃着,乐得很呢! 还没能搽上药,丫鬃们不敢进来,大风堂的女人们,由徐星星领军,径自踏了进来,嚷着要帮忙。 娇娇被淫贼杜峰「掳获」 ,不能够回府,但是徐星星倒茶,秋霜为罗梦穿上嫁裳,喜儿为她戴上首饰,无双更亲自为她画眉点唇,女人们吱吱喳喳,分工合作的进行,还是忙了许久。 等到妆点完毕,几个女人瞧着罗梦,突然都沈默下来。 「怎么,不好看吗?」她急忙问着,在这大喜之日,竟在意起自个儿,被传颂为天下第一的容貌。 「不是不好看,是太好看了。」喜儿冲口就说。 秋霜摸着脸,叹了口气,频频点头同意。「是啊,怎么有人能美得,像您这般赏心悦目呢?」 徐星星走上前来,严肃认真的说道:「大小姐,幸好你是嫁给了沈总管,明儿个我还是能瞧着你的,要换做别的男人,别说是堂主不肯了,我也舍不得让你出嫁。」 就连倚坐在美人榻上,说话向来毒辣的龙无双,手里端着一杯茶,也是眼弯唇翘。「放心,你啊,又美又娇,不过穿这么好看,有没有办法完整保留到明儿个早晨啊?」 就算再度被调侃,罗梦也不在意,只觉得万分开心,想到终于能嫁给心爱的男人,她的心就定不下来。 她知道,这是赶鸭子上架。 原本,细密筹谋中的变数,是沈飞鹰发现真相后,会反悔不肯娶。但是,她忐忑的等了一上午,都没有等到,他要取消婚事的消息。 到了午时之后,星星去打探消息回来,说他正帮着处理待客的事宜,她悬宕的心才落了地。 虽然,说是出嫁,也只是从这个院落,搬到隔壁院落而己,什么惊世骇俗、难以置信的事,都有胆做出来的罗梦,却还是紧张不己。 幸好,有她们陪着她,在屋子里待着,不然她肯定会忍不住,不顾礼俗的跑出去偷瞧他。 想着想着,幸福的喜色,染满眼底眉梢。 然后,吉时到了。 龙无双身为主客,先到前头去了,秋霜则替她盖上了红喜怕,喜儿与星星,一左一右,小心的牵着她走出闺房。 终于啊终于,今日,她就要成为沈飞鹰的妻子了。 这一夜,在许多许多年之后,仍被人们津津乐道,亲眼见着的宾客们,更是没有一个忘怀,提起来就觉得骄傲,庆幸当年在场。 喜宴席开上百桌,从堂里大院,一路摆到了大街上。 参加喜宴的人们,半数以上都是豪情万千、热血侠义的江湖人士,情况更加热闹非凡, 还没等开席,就己经举杯喝了起来。 当然,大风堂行走江湖,黑白两道全都有交情,除了江湖豪侠之外,京城里的官商更是冠盖云集。 公孙明德来了,龙无双当然早坐定位,首富严耀玉更是呵护着,差不多一样有钱的爱妻钱金金到场。 来访的众客之中,位阶最高的,当数向来爱吃爱热闹的八王爷。 钱金金抛绣球招亲、龙无双办餐饕餮宴,当夜就与宰相奉旨成亲,接连两次盛会,他都没有错过。如今,天下第一美人的喜宴,他当然不能不来。 理所当然的,人王爷一到,就被罗岳请到主桌,公孙明德见到他,自然起身、恭敬相迎,八王爷瞧见堂妹无双公主,又是一番谈天说笑,很快就聊起今儿个晚上的吃食来了。 然后,当日落西山,黑夜降临,灯火教人一一点亮,司仪很快站上台边,请罗岳坐上了主位,拉开了嗓门,扬声喊着。 「吉时已到,新人入场——」 长长的尾音回荡四周,人们纷纷抬起头来,一颗颗脑袋全对着同一个方向,直朝门里张望,就是想快快看新人一眼。 可是,众人瞧了半天,却没瞧见人。 司仪急了,也回头瞧了瞧,还以为喊得不够大声,不禁大大吸了口气,张口再喊:「新人入场——」 这话,声扬青天,余音绕梁。 人们等了又等,这一回,终于看见有人出来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沈飞鹰。 这是新郎,人人都认得他,可是他才一现身,就让众人先是一楞,跟着就是一阵交头接耳的低语。 瞧着沈飞鹰,罗岳老脸刷白,一时之间,脑子里空茫茫的,嘴巴半天闭不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连公孙明德都没料到,他竟会这么做。 冲动的龙无双俏脸一寒,率先就要发难,可是她左右两个男人,一个是夫君公孙明德,一个是师傅严耀玉,都知道她的性情,瞬间便同时出手点了她穴道,教她只能坐在原位上,维持着正欲拍桌的姿势,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 等候在门后头的徐星星,见到沈总管出现了,少根筋的她还没注意到不对,立刻领着身穿大红喜衣、头戴满翠花冠、盖着喜帕的罗梦走出来。 才刚走出门,星星便看清楚沈总管的模样,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立刻停下脚步,但是,一切都己来不及了, 她已经带着大小姐入了厅、进了堂,落得进退不得。 满室的宾客,全被吓傻了。 盖着大红喜帕的罗梦,感觉星星突然停下,又听得一室骚动低语,不由得心头一跳,连忙低声问着。 「星星,怎么回事?」 「呃……这个……那个……」 听着那支支吾吾的声音,罗梦心生不祥,没耐心也不愿意等待,干脆自个儿掀起头上的喜帕,要亲眼看个清楚。 这个举动,更是让在场众人,全都齐声倒抽一口气。 一来,是这天下第一美人,果真艳冠群芳;二来,唉啊,这都还没拜堂,喜帕就先掀开了,可是万万的不吉利啊。 但是,更让人心惊胆颤的,还是沈飞鹰的态度与模样。 一掀起喜帕,罗梦就看见了。 沈飞鹰站在堂前,背后是大红双喜字,如过去数年那般英挺高大,不动如山的站在她眼前。 可是,他身上穿的,却不是新郎的喜服,而是像平日一样的白色劲装。 即便是聪明如罗梦,这时也傻了。 就瞧见沈飞鹰,当着众人的面,徐步上前,来到她眼前,眼不眨、眉不挑,冷漠的俊脸上波润不兴,恭恭敬敬的垂手道—— 「大小姐,今日大喜吗?」他问着,问得客客气气、礼数周到。 她全身发冷,原本盈满心头的幸福,这时全化为毒药,从她的心口开始腐蚀、弥漫到她的发梢、她的脚底,让她疼痛难当,就听见他,还在好声好气的说着,比毒药更歹毒的话。 「恕属下驽钝,至今尚不知道,新郎倌是哪一位,还望大小姐,能够好心告知。」 罗梦睁着水漾美目,无法置信的看着沈飞鹰,唇儿轻颤,渐渐没了血色。 她作梦也想不到,他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对待她。 「大小姐?」事到如今,他还改回称呼。 「对我来说,您就是大小姐。」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望着眼前的男人,气若游丝的问。 沈飞鹰抬起了眼,一双黑瞳黑得吓人,跳燃着阎黑的火气,冷冷的反问道:「大小姐,你说呢?」 她说?她能说什么? 他不肯娶。 明明,沈飞鹰有一整日的时间,可以告诉她。 可是他没有,偏要拖 到了这时候、故意要等到了这时辰,等到人来了、客满了,等到这良辰吉时、等到爹爹都坐上主位,等到她都穿着嫁衣,满心期待的出来了,才要说—— 不! 他甚至不是用说的,而是直接做给她看、做给所有的人看。 他不娶她。 即使是与她共度春宵、即使是高朋满坐、即使是他总记挂着,当年一家被盗匪围剿,惨遭灭门后,爹爹领着他离开山野,还为他全家报仇的恩重如山。 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要她、不娶她。 他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前,拒绝她,给她难看! 热泪,瞬间盈满眼眶。 「沈飞鹰,你为什么非要这样羞辱我?」她恼极、羞极,花冠轻颤,身子颤得更厉害,低声质问着。 「羞辱你的不是我,」他冷瞧着,娇靥泛白的她。「是你自己。」 这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场半数以上的宾客,皆是会家子,练过武的,听力都是一等一的好,听清楚的,立刻变了脸色,马上跟听不清楚的人说,转眼全场个个都脸色偢变。 全数的宾客,竖直了耳朵、瞪大了眼睛,不敢吭一声,就怕错听了、错看了任何的细节。 而那句话,就如一把钝刀,狠狠砍在她心上,再割着、锯着,比凌迟更苦。 罗梦的泪悬在眼上,手抖着、唇颤着。 「你就这么憎厌我?」 这一句话,教人听得心都拧了。 可是,沈飞鹰却依然郎心如铁,寒着脸回道:「大小姐明知属下不愿意,却还要挺而走险,这个结果您早该料到。」 「属下?」她含着泪水,讽刺的说着,恼怒不己。「你是属下吗?我爹爹从没当你是属下,我也从没当你是属下,就是你自己,非要将自己贬低……」 「你既然如此逼我,还不当我是属下?!」 一声低咆,如炸药似的爆了出来,传遍全场每一只耳朵里,教所有人更加噤若寒蝉。 沈飞鹰低头,怒瞪着眼前这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小女人,额上青筋爆起,压了整天的火气,此时才冒出了口,怒声吼道—— 「你这妻子,我能娶吗?我要是娶了,还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我今天要是娶了你,这一生都只能是仆、就只会是属下!」 所以,他就是在意这个,依然在意这个。 「我不这么做,你会娶我吗?」罗梦恼羞成怒,早己气得忘了身在何处,含泪娇叱:「我今年都二十三了,你还要我等多久?你的自尊是自尊,我的自尊就不是吗?你有雄心要去闯天下,那我呢?我怎么办?十几年了,你连一句话都没有给我!」 「属下对大小姐,没有话要说!」 大、小、姐! 又是这三个字,听着她更恼恨。 「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十几年了,你就只会叫我大小姐!在我昨夜拐你上床之前,你唤过一次我的名字没有?」她咄咄逼人,全都豁出去了。老早之前,她为了他都能欺瞒世人,谎称清白己毁,如今还有什么是不能让人知道的? 昨夜?! 她竟还敢提起昨夜! 沈飞鹰更怒,表面却更平静。 对,是她厉害,昨夜才让他主动,要了她的身子。 美人在怀,楚楚可怜。 红颜陷阱,天下第一! 就因为如此,他眯起双眸,回答得极快。 「回大小姐,是没有。」还是那个称呼。 「够了!」她怒声喊着。「你想去闯天下,现在我是你的人了,罗家的天下,不也全都是你的?」 终于终于,沈飞鹰改口,不再以大小姐三字称呼,但说出来的话语,却最是伤人,更是伤心。 「那是你罗家的天下。」他冷看着她,清清楚楚的,吐出如寒冰一般的字句,慎重说道:「不、是、我、的。」 狠心绝情的话,有如一巴掌,狠狠甩到罗梦脸上。 那是你罗家的天下。 不、是、我、的。 他非要分得那么清楚不可。 所以,他就是不娶。 抵死不娶她! 罗梦看着,眼前这个深爱多年的男人,只觉得自己根本傻透了。 她这么爱他、这么喜欢他,费尽了一切心思,就只是想要能走入他怀中,想要光明正大站在他的身边,而不是他的身前。 她是有错,是逼得太过头,可是要不是他这么计较,也不会逼得她出此计,非得一环扣着一环,让爹爹诈死,令他严谨的冷静,出现一点点的缝隙。变得较为脆弱、较为忙碌,趁此才能成功。 这么精密的筹谋、机关算尽,还不全都为了他。 可是,他却那么狠、这么狠……好狠、狠呐…… 龙无双总说,她私下行事,无所不用其极,事实上苍天弄人,她爱上的这只鹰,原本就是猛禽,她再怎么行事决绝,哪里比得过他的狠? 再难忍耐那椎心刺骨的痛,罗梦的热泪夺眶而出,泪洒堂前,更气得摘下了头上的金银花冠,朝沈飞鹰的脸上扔过去。 「好!你不想娶就算了,我罗梦也不稀罕嫁!」 她气恼干瞪着,一直最最深爱,如今也最最恼恨的男人,满脸是泪的撂下这句话,说完就转过身,当众哭着一路飞奔回房。 沈飞鹰没有接挡,迎面而来的花冠,任凭精致的黄金凤鸟,刮伤严峻的冷脸,再落地后滚了几圈,然后才停下不动。 自从两人开始争吵,就静默无言的大厅,这会儿更是万般死寂,静得像连掉根针到地上都能听见。 听清楚内情的众人,全都睁着眼看着,孤身站在喜宴前的男人,没有人敢开口,更无人胆敢多说一句话,就连那向来疼宠女儿,以女儿奴自居的罗岳都自知理亏,一声也不敢吭。 然后,沈飞鹰抬起了头,原本暴怒的脸色,已经迅疾恢复以往的平静,面无表情的环顾一室众人,仿佛方才那场闹剧,从来没有发生过,还客客气气的说道—— 「今日开春,谢谢诸位前来赏光,水酒不多,还请慢用。」 开春? 什么开春? 沈总管啊沈总管,您过的到底是哪国的日子啊?这会儿明明就快入夏了啊! 众人在心中呐喊,却没勇气点破,都乖乖的听着。 就看见沈飞鹰转身走向一旁,抬手示意,还无法回神的上官清云,徐声说道:「上宫,上菜。」 上官清云猛的回神,连忙匆匆回身,教那些全看傻的丫鬟仆人们,快快送上酒菜。满堂的宾客,全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酒菜都上桌啦,大伙儿也就举筷就食了。 那一餐饭,己经不能称做喜宴,所有人吃得都是匆匆忙忙,吃进嘴里的也不知是什么味道,就是一直的吞吞吞、灌灌灌,连咀嚼都来不及,白白浪费佳肴美酒。 因为,沈飞鹰就在一旁,垂手静静站着,满脸冷峻,比腊月寒风更冻人。 没过多久,除了几个贪吃的、胆子大的,其他人全都各自找借口;走的走、溜的溜,不一会儿就作鸟兽散了。 大风堂前头,人潮己经散尽。 月儿,缓缓爬上了枝头,一只喜鹊叫也不叫,孤独站在枝头上。 总管的书房内,当朝宰相倒是还没有离开。 「再怎么样,她也是个姑娘家,你何苦那样待她?」公孙明德问道。 沈飞鹰闻言,气得一拍桌案,手劲之重,差点没将那桌给拍成了两半,脸色无比铁青。 「你明明知道,是她在搞鬼,却还帮着她逼我,到底是何居心?」 公孙明德神色不变,眉头皱也没皱,更是半点都不恼,说得是面不改色,推得是一乾二净。 「那火药的确跟无忧王所用的同样材料,尸骨也是你跟她一起认的。你这么熟悉罗姑娘跟罗爷,都没想到她能玩这一手,我又如何能猜得到?」 这些话都是事实,让沈飞鹰噤了声,脸色却还是难看到极点。 他是栽了。 栽在她手上。 可是,这事只让他更火大。 公孙明德看着好友,不禁再劝道:「飞鹰,罗姑娘的芳心早属意于你,她貌美如花,又如此聪慧,总在人前在给你做足面子,她既然都将身段放得如此低了,你又何必拒她于干里之外?」 「你有你的布局、我有我的打算!」他火冒三丈的说。 「她也说了,从不当你是仆,不是吗?」公孙明德看着那多年挚友,再度又说。「罗姑娘心思聪慧,一定会是你的贤内助……」 此话一出,沈飞鹰瞬间醒觉过来,知道这男人在打什么主意。 他脸色一沈,瞪着那狼心狗肺、为国为民,虽是挚友,却也是个不能轻忽的官! 「不行!公孙明德,你想都别想。就算你去要皇上下旨也一样,我不会娶她的!你给我打消那个主意,你敢这么做,就休怪我无情!」「可是,罗姑娘……」 「我就是不要她!」他双目一瞪,暴出一声大喝。 窗门之外,藏在墙角的身影听闻这句话,浑身又是一颤。 过去两个时辰,罗梦哭过、恨过、骂过,可是也反省过了,她知道自己有错,原以为过来求他原谅,事情或许还会有转圜的余地——说到底,她是爱他的。 所以,她拉下脸,压下自尊,逼着自己来找沈飞鹰。 谁知道,公孙明德迟迟没走,让她在外头苦等,却等到了这段话,听到他的真心话。 第十一章 罗梦失踪。 被拒婚之后,她就羞愤离家、下落不明的消息,很快就传开。 大风堂的人们虽绝口不提,可是,也没有否认这件事,就见急得快哭的罗岳,派出人马上山下海,到处找心肝宝贝,却依然不见芳踪。 沈飞鹰成了众矢之的,被千夫所骂、万夫所指。 所有人都是骂他狠心,绝情气走罗梦。 即使,罗梦早被淫贼杜峰所污,可是她如果要嫁,仅仅是京城里头,就有成千上百个男人,抢破头要娶娇柔可人、楚楚可怜的她。可是,沈飞鹰竟还嫌弃她,在喜堂上拒婚! 唉啊,简直不识抬举! 不过,骂归骂,却没有人胆敢当着他的脸骂。 除了龙无双。 那日,龙无双的车驾,在玄武大街遇上领着镖车的沈飞鹰。玄武大街明明就那么宽敞,沈飞鹰是让了车,她却不曾就此罢手,就是故意要车夫驾车去挡,直到他上前,请公主高抬贵手。 没错,她是高抬贵手了!那一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旁观的人们,立刻拍手叫好。 这一巴掌,大快人心呐! 沈飞鹰不怒不气,只是冷冷站着。但是,当他抬起视线时,拍手叫好的人,马上缩的缩、躲的躲,比唱戏的还厉害,全都假装没看见。 虽然如此,罗梦还是下落不明。 人人都在想,人人都在找,人人都想见上她一眼,人人都想一亲芳泽,可是人人都没有她的消息。 罗岳因为宝贝女儿失踪,终于忍耐不住,带着大队人马去找人,留下沈飞鹰在大风堂里压阵。 镖局里的人走掉大半,大风堂里冷清不少,可是生意仍旧不受影响。 没办法,心疼罗梦是一回事,可是,大风堂是罗家的,大风堂保镖的声誉又极好,就算想为罗梦抱不平,心里气恨沈飞鹰,也用不着拿自个儿的生意赌气。 所以,沈飞鹰还是忙碌不已。 事实上,因为从相爷所指派来的官方请托日益增加,他比之前更忙了。 这一天,他还在汇整清单时,公孙明德就亲自找上门来。 沈飞鹰看见好友,只是伸出了手,果然又收了一迭厚厚的货单。他快速的检视,货单上的东西,跟上回差不多。 「这些货,多久要到?」 「下 月初一,能成吗?」 「当然。」 「能请沈总管,赏杯热茶吗?」 「当然。」 这些对话,跟三天前一样,了无新意。 沈飞鹰将货单搁到桌案上,替公孙明德倒了杯热茶,才刚将热茶递上,就听公孙明德又开口。 「前两天,无双多有得罪,劳烦你忍让了。」 「相爷的贤妻,与大小姐情同姊妹,想为她出气,也是可以理解的。」沈飞鹰眉目不挑,搁下杯子后,替自己也倒了杯茶。 贤妻? 是「咸」妻还差不多吧? 倘若她是贤妻,天都要塌下来了! 这话说得讽刺至极,公孙明德倒是没追究,只是问道:「这两日,你可曾有罗姑娘的消息?」 沈飞鹰面无表情,吐出一个字。 「没。」 「罗堂主那儿也没吗?」公孙明德再问。 「没有。」沈飞鹰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却搁下刚倒的热茶,一口未饮的坐回椅上。 看着他提笔,重新写着案上文书,公孙将热茶端到嘴边,吸了一口,才淡淡的说道。 「是吗?可是我这里,却来了消息。」 沈飞鹰写字的手,顿了一顿。但是,那一顿的时间极短,他又开口时,声音仍是平静的。「什么消息?」 「福建知府,今日除了在早朝,让人送上一般公文外,还有一封书信捎到我手里。」公孙说着说着,再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 「信上说了什么?」灼热的视线进出,沈飞鹰再难维持冷静,双目直直瞪着公孙。 「福建沿海,有渔民传说,这些年肆虐东海的海皇,前不久掳获一名民女上船,那位女子貌美如仙,还自称是大风堂的罗梦。」 沈飞鹰的眼角一抽,宽厚的大手,险些要将笔握断。 「当然,这个消息也可能有假。」公孙再喝一口茶,平铺直叙的说。「不过信中也说,海皇似乎极为确定,那女子就是天下第一美人,近日就要将她收了,不知是娶为妻,还是纳为妾。」 俊脸上的青筋,明显浮突,薄唇紧紧抿着。 「海皇性好渔色,人尽皆知。」公孙明德说着,像是没瞧见,沈飞鹰此时的脸色,继续说道:「如果,不是罗姑娘,自然是最好不过,只是可怜那位姑娘,不 过如果是真的,那……」 没有那出个下文,留着话尾未说的公孙,喝完那杯茶后,就站起身来,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 「谢谢你的热茶。」 说着,他转过身,才走了一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沈飞鹰,慎重交代着。 「对了,我这单货镖里,有一趟官镖极为要紧,烦请沈总管一定要在下月初一送到,成吗?」 沈飞鹰瞪着他,半晌之后,才从牙缝里挤出声来。 「当然。」 「那么,公孙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客气颔首,神色自若的举步离去。 坐在原处的沈飞鹰,脸色铁青。 他试图低下头,继续要写字,但是才一提笔,便发现手中的笔,早已不耐虐待,硬生生被捏烂了。 他丢下烂笔,大手用力抹着脸,又气又恼。 半晌之后,他狠狠咬牙,伸手抓起那迭镖单,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蓝天白云下,海鸟展翅在海上翱翔。 岸边浪花阵阵,不时打上岩岸。 海面上有渔船数艘,有些正打渔归来,有些才刚要出海。其中一艘船,在白浪上顺风前行,不一会儿,就在海上一座岛旁靠了岸。 这儿,是东南沿海,海上有大岛三十六座,小岛多到难以计数,如似天上的星罗棋布。 渔民们打渔收获,必须天天出海捕鱼,生活刻苦,但是或许是身处海天之间,渔民个个乐天知命,打着渔同时,三不五时还会唱首歌,下船后更是一起把酒言欢。 前些年,这些海岛上,出了个贼—— 不,是个皇! 海皇。 当然,那个贼——不,是那个「皇」字,是自个儿封的。 海皇不知从何而来,大伙儿只知道,不知是哪一日,他突然出现在东海,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占据各海岛。 那个男人身材高大、武艺高强,带着一船手下,虽然不会骚扰穷苦渔民,却屡屡劫掠商船里的官货,就连同行海盗,不论是哪一国的,他也照抢不误,教人闻之色变,见之便要丧胆。 海皇行事作风极为豪爽,他高兴的时候,能随手就赏给路人一把金银,不爽的时候,他管你是谁,就算是督府知县、绿林大盗,待遇相同,都被他脚就踹飞到海里,跟鲨鱼游泳去。 这些年来,他屡战皆捷、所向无敌,收服沿岸多数海盗贼船,有八成以上的海贼,都己经加入海皇旗下。 他手中的海盗船,已组成一支足以跟朝廷水军抗衡的军力,成为朝廷在东南沿海的心腹大患。 既然行抢如此多年,还拥有强盛的武力,他当然早己占岛为皇,把这些海岛全当自个儿的地盘,也完全不在乎官商知道,他的巢穴就在哪里。 海皇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可是,岛上花木扶疏,尚有天然山泉,宛如蓬莱仙境。 海皇岛港的守备森严,不论何时都有数艘海盗船,轮流守护着,可是在岛的另一处是峭壁悬崖,却无人看守。 因为,峭壁极高、强风呼啸,就算飞鸟也难以立足,何况是人。 那处高崖上,就是海皇宫的所在地,其宫建在岛上的至高点,能近看海港、远眺大洋,确实是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好地方。 但是,此时此刻,却有一个人,自行驾着装满海草,当做掩饰的小舢板,绕过海港的眼线,在高崖边靠岸。 幸好,今日风平浪静,要是换个风浪大的日子,这小舢板一靠近崖边,肯定就要被大浪给打上岩石,撞成破烂的碎木。 男人将舢板的小锚,投掷在岩缝之中,然后抬起了头,仰望那高崖峭壁。 崖上,隐约可以听见,管弦丝竹之声,显然那海皇不只是会打仗,还颇为风雅,挺懂得享受的。 觑着垂直断崖,他先确定路线,然后才一提气,跃上灰色垂直的山崖,那对旁人来说,只能插入两根手指,或是踩着丁点儿脚尖,根本无路可通之,却让他轻松当成了立足点,不过是几个起落,他己在转瞬间,跃上了高崖。 他是鹰,不是寻常飞鸟。 崖上的海皇宫,建设得奢华无比,有不输皇宫大院的气势,一砖一瓦都讲究得很,甚至比皇宫所用更华丽。借着房柱掩饰身形,他避开守卫前进。 不久之后,他就来到弦乐声响之处。 那屋大比皇上早朝的厅堂,只是不同于皇家的严谨,处处讲究礼数规矩,这儿的门窗上悬着纱帐,一旁有几位有着花容月貌的乐师弹琴奏乐,而宽的木椅上,坐着的不是别人,便是恶名昭彰的海皇本人。 此刻,他半裸着黝黑强壮的身躯,正斜倚半卧在那张,大得像床的椅子上。 他双腿敞开,满脸佣懒,一手撑着 脸,一手握着镶着红蓝宝石的纯金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个立于堂下的男人。 男人身着黑衣黑靴,拱手弯腰,语调恭敬。 「海皇,您豪侠盖世、英明神武,只花数年己称霸海上,就连朝廷水军,都要畏您三分,无忧王向来敬重您——」 海皇剑眉一拧,摆了摆手。 「怯,你呢,那些阿谀奉承的话就省省,有话直说、有屁快放,不要拐弯抹角,我最懒得听那些啰里啰嗦的废话。」 黑衣男一时有些尴尬,不过依然舌灿莲花,竭力想完成任务。 「既然海皇如此豪爽,在下就直说了,此次无忧王特派在下前来,是极有诚意的——」 再一次的,海皇不耐烦的,打断了那家伙的长篇大论。 「我告诉你,诚意呢,不是放在嘴上说的,是要拿出来的,懂吗?」 「这是当然。」黑衣男闻言,立刻了解语中深意,马上要身后手下送上几个木箱,再同时打开箱盖来。 刹那之间,木箱里的黄金,映得满室生辉。 海皇一瞧见金子,黑眸发亮,身子瞬间都坐直了些。 黑衣男回身,再次朝海皇拱手。「海皇,这就是我王的诚意,希望海皇在此事上,鼎力相助。我王承诺,愿与海皇结成异姓兄弟,事成之后,必定与海皇共分万里江山。」 「噢,这诚意好,我喜欢。」海皇哈哈大笑,半点也不客气。「来人啊,把这几箱黄金全抬下去收好。」 听见主子这么说,立刻有人上前,将黄金抬走。 黑衣特使见他愿意收下,心中一喜,连忙问道:「所以,海皇您的意思是……」 见财心喜,海皇笑咪咪的,愉快的一拍椅子,轰然之声震得入耳朵发疼。 「无忧王是吧?作风挺豪气的,合我的脾胃。既然有钱,那一切都好说话。结盟?可以,没问题。」 「多谢海皇!」 「甭客气,那个谁——」 才刚抬手扬声,同样裸着上半身,身黑如炭的男人,随即冒了出来。 「你啊,让人好好的接待,这位特使和他的手下,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别怠慢了人家。」 「是!」仆人听命。 等到黑衣人跟手下们离去,海皇伸了个懒腰,正要躺下来,一旁的内室,却有一只玉手,掀起了轻纱, 探出了绝美的容颜,缓步朝他走来。 「海皇,您在忙吗?」 看见那女人,藏在暗处的男人,神色一合。 见到美人现身,海皇瞬间又坐直了身,冲着她露出笑容。「不忙、不忙,你知道我就不爱瞎忙的。」 女子衣着轻薄,除了简单的抹胸单衣外,只套着一件轻凉透纱,她纤腰款摆,一路走到他怀中,神色自然的坐到,他敞开的强健大腿上。 「我没有打扰到您吧?」她微微一笑,美得不可思议。 海皇眸中精光一闪,嘴角咧得更开。 「当然没有。」 她杏眼红唇,长发垂地,一脸娇羞可人,小手捧着颗熟透的蜜桃,缓缓的剥着皮,撕下一片又一片。 「瞧你,心这么细、手这么巧。」海皇轻挑浓眉,俊脸凑到她眼前,大手揽上纤腰,笑着问道:「小梦梦,你剥这蜜桃,是要给谁吃啊?」 罗梦嫣然一笑。 「当然,是要给您吃的啊。」 她娇柔的说着,笑得万般的甜,拿起银盘里的小刀,将蜜桃切成小块,将其中一小块满是蜜汁的桃,亲手送到他嘴边。 「来,您吃吃看,甜不甜啊?」 他张开了嘴,一口吃掉蜜桃,还不忘舔了舔嘴,色迷迷的瞧着她。「甜啊,当然甜。」 她唇儿弯弯,笑得眼也弯弯。「您觉得甜就好。」 男人瞧着她,也跟着笑,然后邪恶的凑近,张嘴哑声再问。「小梦梦啊,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她睁着大眼,满脸好奇。 男人将嘴凑近,如美玉雕成的耳边,低语了一句话。 话才入耳,她就俏脸一红,轻握着蜜桃,用手肘顶了他胸口一下,娇慎的说道:「你这人真讨厌。」 海皇闻言哈哈大笑。 瞧着那两个人,根本就是在打情骂俏,身藏暗处的男人嘴一抿、眼一抽,牙关紧得都快咬碎了,满心怒火熊熊…… 「小梦梦,你真不想回京城去了?」海皇问着。 「怎么?」罗梦眨了眨眼,娇声问道:「您怕了?」 「怕?」海皇像是听见,天底下最可笑的一件事,笑得双肩耸动。 「您既然不怕,又何必要我回去?」她美目水波流转,轻咬着红唇,幽怨的问着,「还是,连您也 嫌弃罗梦?」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您既然不嫌弃我,那我不回去。」她将沾着蜜汁的小手,搁到强壮赤裸的胸膛上,撒娇的说着。「那里又没人疼我、要我,我宁愿留您这儿,让您疼着。」 唉啊啊,有杀气啊! 海皇在心里叹气。 真是的,女人啊,天生就是个麻烦。 而天下第一美人呢,那更是天下第一大的麻烦啊! 感觉到那凌厉的杀气,海皇眉也不抬,只垂眼看着她,再次扬起了嘴角,轻捏着她的下巴。 「小梦梦,你要待我这儿,我当然是高兴得很,可是恐怕有人会不乐意。」 「谁?」她一脸无辜。 语音未落,匆地一把大刀从旁飞射而来,直袭海皇,几乎要贴上那张绝美小脸的挺鼻。 大刀来势汹汹,又急又快,要不是海皇早有预料,瞬间往后倒去,反手抽出一旁长剑格挡,鼻子肯定要被削得当场落地。 刀剑相交,火花四迸。 挥刀的男人,脸色严酷,双眼黑冷,瞬间将罗梦扯入怀中。 「有刺客!」护卫大喊。 众海贼听到剑击之声,纷纷持刀冲进来。见罗梦被挟持,海皇立刻停手,喝止准备冲杀的众人。 「住手!」 海贼们听令,全都止步,但仍虎视眺眺。 「沈飞鹰,你做什么?放开我!」罗梦惊叫,死命的挣扎着,却挣不开他在她腰上,如铁箍似的籍制。 「原来,您就是大风堂里,大名鼎鼎的总管沈飞鹰。」海皇笑着,心中倒也有几分佩服。 这个男人厉害,竟能悄无声息的摸上岛,还一路摸进了他宫里,要不是小梦梦惹得他妒火大发,自个儿还真没发现。唉啊,他要是不小心些,哪天半夜被这家伙摸掉了脑袋都有可能。 沈飞鹰紧筘着,怀中死命挣扎的美人儿,冷看着海皇,扔出一个黄澄澄的东西。 海皇艺高人胆大,也不怕那是暗器,伸手就抓住。 「哟,这是啥?」 「招降的圣旨。」沈飞鹰冷声道。 「圣旨?」海皇浓眉一挑,笑着问大伙儿。「那么,我是不是该跪下来,谢主隆恩啊?」 此话一出,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就 将圣旨扔给其中一人。「秦老六,你去把这圣旨,扔到了茅坑里,让大伙儿全都拉过一轮屎,圣旨啊,可香着呢!」 「是,我立马就去!」一个黑胡大汉大步而出,接住那圣旨,兴高采烈的直朝茅房跑去。 海皇笑着,双手插腰。 「沈飞鹰,我告诉你,无忧王可是用黄金千万两,来买我的人跟船,皇帝只凭一道黄绢,就想收了咱们,那是作梦!本海皇会战会逃,就是不懂得怎么降!」 「对!」众海贼一听,齐声举刀大喝。 沈飞鹰不惊不恼,趁此顾了个空,匆地抓着罗梦,往地上砸出一颗黑色小球,黑球一落地,砰的一声爆开来,冒出一阵白烟,隔开双方。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小心,烟有毒!」 众人一听,纷纷捣嘴闪避,沈飞鹰趁此机会,抓着还在挣扎的罗梦,从一旁敞开的窗飞身而出。 海皇见状,连忙穿窗追出去。 沈飞鹰回身,将大刀朝他射出,迫使海皇为了闪刀,慢了一慢。再加上他轻功极好,眨眼己经难追,只见他一路朝悬崖峭壁上的望海高台逃去。 一个耳戴金耳环,手挂金臂环的年轻海贼,一边大口啃着桃子,一边跷着二郎腿,在那儿赏景兼放风。 「臭小子,有刺客啊,还不给我拦住他!「海皇大叫。 年轻海贼吓了一跳,看见那刺客奔来,瞬间丢下桃子,冲上前去,朝来人打出一掌,谎乱中一瞧,却见罗梦竟被挟持。 沈飞鹰冷着脸,却没同他对掌,只是脚尖点地,凌空而起,狠狠踩着那小王八蛋的俊脸,眨眼就越过他。 「唉啊!」 「沈飞鹰你做什么?你疯了,前头是海啊!」见他直往高台上冲,罗梦吓得花容失色。「你没准备退路吗?前面没路了啊!」 沈飞鹰挟着她,只冷声回答:「这就是我的退路。」 「什么?」 下一瞬,沈飞鹰竟踩上栏杆,纵身跃下了悬崖峭壁,她吓得花容失色,只能紧紧攀抱着他,惊声尖叫。 「啊……」 海皇慢了半步,追到高台时,只看见那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已经抱着罗梦,扑通一声落了海。 「啧,让他逃了!」他瞅着从海里冒出来的人头,轻叱一声。「沈飞鹰,果然不是普通角色。」 被踩的年轻海贼,这才爬起身来。 「老大,你又陷害我……」 海皇没好气的回头。 「你这没用的东西,怎么还学不乖?告诉你几百次,无论在哪里,都不能放松警戒,你的耳朵上,还想被多打几个洞吗?」 年轻海贼捣住双耳,急忙换了话题。 「老大,要追吗?」 「追什么,你想跳下去?」 「咦?这……」 「还是你要我跳下去?」海皇逼近,再笑。 「呃……我是想说,可以传讯,让港边的船,到下头搜搜。」 「从港口那里到这底下,再快的船也要大半个时辰,咱们的人还没到,他早跑了,叫人来搜,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己。」 「啊,也对。」 「去!」海皇说着,挥手下令。「叫那个什么无忧王的特使来,告诉他,我要跟他商议军情。」 「是!」 第十二章 咚! 罗梦被丢上小舢板,撞得头昏眼花、全身发痛。 「痛死我了!」她全身湿淋淋的嚷着,连连吐出,刚刚吞下的海水,从小到大,她还不被如此粗鲁的对待过—— 尤其,是沈飞鹰。 好不容易吐完海水,她抬起湿答答,还在滴水的小脸,恼怒的瞪着眼前,同样湿答答,正冷脸睨望着她的男人。 「我在海皇那里待得好好的,你来做什么?」罗梦俏脸扭曲,怒气冲冲的质问,往常的优雅模样,这会儿都省了。 沈飞鹰咬牙,一字一字的说。 「带你回去。」 「我不要回去!」瞧见他脸色难看,她反而恢复了些,故意娇滴滴的坐起,拧挤着湿透的长发,话里带刺的说着。「拜你所赐,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被当众拒婚,事到如今,我哪里还有脸回去?」 他恼得眯起眼,几乎想伸出手,用力的摇晃她。 「你跑到这里来,连堂主都没有告知。」他怒声咆哮,激得连海水都起浪,「你知不知道,他为了找你,连饭菜都吃不下?」 这就是他来这里,将她从海皇宫掳走的原因吗? 一想到这里,明明就发誓过,如果再见到沈飞鹰,一定要冷淡、一定要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心,不禁又拧了起来。 她咬着红唇,故意转过头,不去看沈飞鹰。 这颗心,不是己经死了吗? 她在心里暗骂,自己实在太过没用,难道,受的羞辱还不够?所听的事实还不够?被拒绝的次数还不够?至今仍对他残情未了? 想到这里,她语气更酸。 「对对对,你就是在乎爹爹!」 他没有吭声,瞪着她的双眸更黑,原本湿透的身躯,都被怒火蒸得干了,只差头上没有冒出烟来。 「既然如此,你不是都亲眼瞧见,海皇有多么疼我?」她用手指梳理长发,湿透的衣衫粘在身上,几近透明。「你回去告诉爹爹,我在海皇身边,过得可好了,他不会羞辱我、不会凶我,更不会当着众人的面给我难看。」 「那是你逼我的!「他冷声指出事实。 「哼,是啊,瞧瞧我的下场。」她讽刺的笑着,水灵灵的眸子里,还藏着痛,却骄傲得不肯泄漏。「沈飞鹰,我不敢惹你了,行吗?」 他的回答很简单,却出乎她的意料之 外。 「不行。」 听得这两个字,罗梦微微一楞。 「为什么不行?因为,我是你的责任?因为,你还要还爹爹恩情?」她说得愈是尖锐,心中愈是苦涩。「别费心了,我现在——」 他打断她,严词厉色,比拒婚时口气更重。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所以,就是责任感作祟?」心啊,痛什么呢?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事到如今,还要对他存抱什么希望?「省省吧,我罗梦是残花败柳,不需要沈大侠委曲求全。」 「你不是残花败柳,这一点,你知我知。」他狠瞪着,杜峰一事还没跟她算胀,她还敢提起来。 「好,那是要我多谢,你那夜为了报恩,才捐躯跟我上床?」 沈飞鹰的双眼里,都快喷出火了。「不是!」 「那么,你就快走吧,也不用回大风堂,去你想去的戈壁,当自由自在的苍漠雄鹰,别再让什么恩啊、责任啊,像锁炼似的绑着你。」她拧掉大部分的海水,长发却还是湿着,小脸故意侧到一旁,双眸映着汪洋,也是水汪汪的。 他深吸一口气,早知道她神通广大,却没想到她更是消息灵通,连远在千里之外,戈壁的一举一动,她都能知晓。 「你是怎么知道的?」沈飞鹰质问。 「不用你管。」哼,她才不说!「我就是知道,你用揽下的银两,在戈壁那儿买了地、置了产,还大兴土木,要离开京城在那里久居。」她收到的字条上,写得一清二楚。 「就因为这样,你才要逼我、骗我?」难怪,换做是以往,她虽然手段过激,却从不曾逼得这么紧。 「不然呢?」罗梦恼起来了,转过头来,瞪望着沈飞鹰。「对,我笨、我傻、我瞎了眼,以为你对我有情,只要推你一把,就能成为你的妻。」 「我会娶你!」他怒声咆哮,冷静荡然无存。 「娶我?不用了!我可不健忘,那日在礼堂上,你当众说了什么,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到现在仍能倒背如流。」每一天、每一夜,她的耳畔就像是有一群无形的蜂,嗡嗡嗡嗡的反复说着,他的一字一句。 「我说会娶你,就是会娶你!」他又吼,连声音都沙哑了。 她却不肯住口。 「喔,你现在说要娶,我就一定要嫁吗?你记性真差,竟然忘了我在礼堂上说的话,我不稀罕 嫁、不稀罕嫁!」非要强调不可,她这辈子第一次喊得这么大声。「沈飞鹰,我、不、稀、罕、你……」 他俊脸铁青,咬紧牙关,就差那么一点点,他真的就要怒火攻心,被气得当场区出血来。 见沈飞鹰沈默,不再辩驳怒吼,她非但没有半点欣喜,反倒更觉得懊恼,小嘴偏又停不住,非要用话戳戳戳戳戳的刺激他。 「没话说了?那就好。」她哼哼两声,转过头去,强忍着不被看见泪眼朦胧。 「快点送我回去,海皇可舍不得我了,现在肯定找得慌。」气吧气吧,她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身后,传来一声。 不是吸气、不是怒吼、不是咆哮,更不是温柔劝哄,而是—— 扑通! 罗梦楞住了,匆忙回头,却看见沈飞鹰己不见踪影。 什么?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投海自尽? 「鹰!」惊慌袭来,她脱口就唤,仓皇起身张望,不敢相信他竟会这么做,被她逼得连命也不要了。「鹰」!她慌乱不己,泪水夺眶而出,几乎也想跳入汪洋,随他同陷蓝色深渊…… 恼他、恨他,却还是爱他。 尚若命都没了,还要在乎什么,她其实是…… 哗啦! 就见小舢板前头,大约几尺的地方,冒出一个熟悉的健壮身躯,宽阔的肩上绑着缆绳,如海中蛟龙般泅泳前进,拉着小舢板乘风破浪。 罗梦身子一软,泪水白白落了几滴,才知道他哪里是投海自尽,根本是不想再听她的冷嘲热讽,才会下海去拉缆绳。 可恶,他害得她、害得她…… 「沈飞鹰!」她怒叫着抹掉泪,抓起用来遮蔽小舢板的海草,不顾那湿湿粘粘的手感,还有上头爬来爬去的小螃蟹,忿忿的朝他脑后丢去。 沈飞鹰没有回头,却稍稍一闪,就避开海草的攻击。 她气得再抓起一堆海草,重复攻击动作,用的力道更大许多。 又一次,他闪过了。 「沈飞鹰,你是个男人就别躲!」 他照闪不误。 罗梦恼恨得一跺脚,因为太用力,还踩得触版左右摇晃,晃得她差点整个人都掉下船去,她娇呼一声,惊得连忙不敢再踩,飞快蹲了下来,抓着船板,稳住自己。 前头那泅泳 的男人,连头也没回,理都不理她。 可恶。 她着恼不已,可方才一吓,她倒冷静了下来。 武功高强如海皇,尚且被沈飞鹰觑着空隙,将她从怀里抢了出来,而她全然不会武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算是把海草拔光、扔得手断了,怕也是扔不着他半次。 知道就算是再喊、再骂,沈飞鹰也不会回头,她索性也省下口水,身子往后一躺,举起白嫩的手臂,遮住刺眼的日光。 碧海蓝天,波涛晃荡。 罗梦紧闭唇办,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比海草纠结得更紧、更拧,她任由小舢板被拖着,往不知名的方向前进,再也不看那个可恶的男人一眼。 傍晚时分,小舶版才靠岸,停在一座小岛上。 岛上的沙滩,都是细细的白沙,沈飞鹰拖着小舢板到浅滩,将绳索绑在一株椰子树上,然后径自捡拾枯木,不知从哪里找出打火石,很快就在沙滩上生起火堆。 海风吹拂,渐渐有些冷了,罗梦却还是躺着,故意就是不肯看他。 倒是沈飞鹰,大步走过来,赤脚踩着浅滩,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怒火虽然没了,但黑眸里竟流露出厌恶,目光比刀剑更凌厉。 「把衣裳脱了。」他冷声说着。 她懒得搭理。 「把衣裳脱了。」他再说一次。 这次,她好心的赏下两个字。 「不要。」来啊来啊,说第三次、第四次,第五六七人九十,就算是说上几千几万次,都休想教她乖乖听话。 可是,沈飞鹰却没说第三次,他抿起薄唇,不再动口——他直接动手! 宽大黝黑的大手探来,毫不留情的左一撕、右一扯,就把轻衫扯成碎片,扔进海水里,再被波浪卷去,不一会儿连碎片也看不见了。 「呀,你做什么?!」毫无防备的她惊叫起来,小手慌忙想遮挡,却听见又是几声帛裂,连裙子都被撕走,光滑的双腿再无遮掩。 「光天化日,你穿这样成何体统?」想到她一身轻衫,在海皇面前走来走去,还坐在那男人大腿上,他就双目赤红。 「你撕我衣裳,就合体统了吗?」她不断挣扎,踢踹他好几脚,结实的他无动于衷,反倒是她嫩嫩的脚,踢得都疼了。 「以后,不许你在任何男人面前,穿得这么少!」他霸道的吼着,想起 那一幕,还是气得想杀人。 「你嫉妒了?你吃醋了?」她哪里肯听,知道他在意海皇,反倒更要说,谎话更是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怎么,不行吗?告诉你,你不要我,要我的人可多着呢,世上可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人!」 沈飞鹰眼角一抽,粗鲁的抓起她,朝柔软的沙滩扔去。 没有被摔痛,她用手肘撑起身子,故意又说下去。「我说得有错吗?总之,你快快送我回去,看在昔日的分上,我还能替你求情,说不定海皇——」 听见她又提起海皇,刹那之间,他面目狰狞,高大的身躯如饿虎扑羊,猛地朝她袭来,以薄唇惩戒她的多话。 他吻住了她。 这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能封住那张,嫩红柔软、无比诱人,却又说得他火冒三丈的小嘴。 再者,这也是他多日以来,最想做的事。 被吻住的罗梦,还想张嘴讽刺,但微张的唇办,遭逢薄唇的火热袭击,强而有力的舌喂入她口中,与她的丁香小舌咨意纠缠。 她想反抗,气恼他竟然还敢用最亲密的方式「欺压」,但是经过那一夜,他早己知悉,何处是她的「弱点」,以舌尖一再挑弄,惹得她闷哼数声,才过一会儿,连身子都被吻得软了。 像是跟衣料有仇,他吮着她的舌时,徒手就撕去残余的衣衫,很快裸露出她白嫩晶莹的娇躯。 这次,温柔欠奉,激情似火。 曾经誓言,非要恼恨他、不理他,可是,她也无法否认,经过那夜欢爱,就己经被他教坏,况且如今的他,少了怜惜,强势的霸道,令她辞不及防。 宽厚的大手,捧握起饱满丰盈,以粗糙蹂躇嫩软,再三抚过嫣红蓓蕾,每一次都让她颤抖不已,在他的吻中思思娇哼,更无法阻止,大手往下探去,没入她的双腿之间。 他的指,寻到她最想隐藏的秘密。 薄唇饶过小嘴,沈飞鹰望着怀中,娇喘不已的小女人,黑眸绽出狂喜与自傲,抵着她的唇嘶哑宣布。 「你想我。」这可爱的濡湿,就是证据。 她还不认。 「没有!」 眸光转浓,他嘴上不说,粗指却凭靠腻腻春蜜,挤入她敏感的花径。 「嗯……嗯……」无法再否认,最诚实的娇声,随着由浅而深的揉挤,难止的颤颤而唤,抖搐着哭般的 音调。 热烫的薄唇婉蜒往下,熨烫曾经吻过的肌肤,直到叼吮住绷挺的蓓蕾,惹得她更是意乱情迷,娇躯主动拱起,双手不再抵抗,反而滑入他发中,难耐的紧抱。 偏偏,她的力量,从来不是他的对手。 留不住他的吮尝,雪白酥胸上那嫩红红的蓓蕾,好寂寞的紧绷,却得不到薄唇热舌的再眷顾,她吸泣的哀求着,他也狠心不理。 「鹰……」她唤着,眼角盈泪。 强壮的双手,分开柔弱的腿儿,迫使她袒露着润艳花核,在惊慌中眼睁睁的,看他低下头,以舌分开花办,侵略一般强横,舔着、吮着,或轻或重的撩拨,她最不堪碰触的娇润。 「嗯啊……啊!鹰、鹰……不要、不要了……」她推不开,白嫩的小腹颤抖,在他的舌时而戏弄、时而贴抚下,几乎就要魂飞魄散。 他不放过,狠心的以舌蹂躏,以指欺凌,存心报复似的,非要吮出她的吸泣与润润春蜜,听着她一声又一声的求饶,却还吮得更狠。 「呜啊、嗯!」她发丝飞散,急促的喘息,柔弱的想躲,却被他强壮的双臂,握住扭摆难止的纤腰,逼得腿间的娇濡濡,被他以舌尖挤探。 过多的快感,如烈火焚身,她终于承受不住,娇唤出颤颤一喊,在他猛烈的侵袭下全然酥软,被迫到颠峰,险些昏了过去。 或许,她真的昏过去了。 娇软无力的罗梦,再朦胧睁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两人己上下颠倒,换做是她卧在他身上。 明明知道,她不曾有过,除了他以外的男人,但是脑海中的影像挥之不去,因为深深的嫉妒,他要她深深的记住。 沈飞鹰的大手,支撑着她软绵绵的腰。「坐好。」 她别无选择,她的身体需要他,需要他来平抚那高涨的情欲……而她的芳心,其实,也不想再抗拒……怯怯的咬着红唇,依言环跨着他的腰,骑在他硬热的胯间,湿润的芳泽下,就是他昂扬巨大的欲望。 「记得我教过你,怎么骑马的吗?」他坐起身来,靠在她耳畔问。罗梦羞红了脸,含羞带怨,小手抵着身下男人,恰恰就把丰盈挤得更诱人,更显无助而可怜。 「先上鞍。」他哑声说,一语双关。 帮助她微微抬起粉臀,抵着最柔润那一处,怯怯的、怕怕的,因为最初的触及,像被烫着似的想逃,却在他猛地挺腰时,娇颤的低泣,感受着 他的热、他的硬,挤入她的身子。 「啊……」她香汗淋漓,手心抵紧他的小腹,艰困的一点一点坐下,被他的巨大挤弄,最后纳入他的全部。 坐得太深,她闷声低吟,一动也不敢动。 他却不肯罢休,看着她汗湿的脸儿,强势的律动起来。 那感觉太深入、太骇人,她慌忙环住他的颈项,被体内的热烫,顶撞得娇烧起伏。她不曾骑过如此狂野、如此难以驾驭的…… 「别绷得太紧。」他重复着,曾教过她的话语。 「我、我没有、没有办法……」 「上下、上下,」嘶哑的男性嗓音,说着一样的话,却有着全然不同的意义。「我能感觉你,你也能感觉我。」 的确,她能感觉到,他的快与慢、进与出。 每一次都更快、每一次都更深,急速的驰骋、狂乱的冲刺。他的纵情低咆伴随着她娇声啜泣,在讨饶的同时,却又将他困得更紧,直到他几乎疯狂拚杀得更猛烈。 最后,当他嘶吼着,与她共赴高潮,迸射在她的阵阵紧缩中,润进了她的娇濡,再也不分彼此,更不去计较,是谁赢了,又是谁输了,都在欢愉之中尽情沦陷,甘心相属。 欢爱过后,不知多久,趴卧在沈飞鹰胸前的罗梦,蓦地哭了起来,仓促翻过身去,用残碎的衣料,妄想遮掩满身红晕。 她好气他,更恨自己,竟被恣意妄为,还忘怀相迎,任他高兴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虚软的身子,还留有残欢的余韵,让她泪如雨下。 毫无声息的,沈飞鹰靠了过来,将她纳入怀中。 她想将他推开,却推不开,一时间只觉万般委屈。 他也不劝阻,将她轻拥在怀中,靠在嫩白的耳畔,徐声低语着。「世上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 怀中娇躯,哭颤得更厉害,她伸手又要推,还重槌那结实的胸口两下,可是他不退不缩,低头又吻了吻泪湿的粉颊,才告诉她。 「但是,我的心里只有你。」 什么?! 罗梦一楞,还以为自己听错,倏地抬起泪湿的小脸,望见那双黑眸深深的瞧着她,眸里竞真的有情。 一颗心,蓦然轻颤,狂跳着。 可是,即便如此,泪却无法停,她咬着唇,指控的控诉,亲耳听见的铁证。 「你不是宁可抗旨,就算 被砍头,也不愿煮要我?」 他叹了一口气,心疼又不舍的抬手,抹去滑落的泪珠。 「你听见了?」 她点头,泪落得更多。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吻去那些,一再泉涌而出的泪,抱紧她娇弱的身子,贴在最接近心口的那个位置。「我要你,只要你,打从一开始,我就只想要你。」 如果,能剖开心让她看,他也情愿。 听出沈飞鹰话里的慎重,她梨花带泪的娇靥浮现怀疑,却也浮现希望,难解的追问着。 「那么,你为什么要对公孙说,你不要我。」她委屈极了,想起那一夜,心里就好难受。「婚礼时,我明白你是气着了,我不顾你的心结,骗你、欺你、逼你,是我不对。」 「承认了?」他再度一叹,却也更心怜。 她再度点头,难得坦承。 「那一夜,我本来就想去道歉,谁知道却听见你吼得那么大声……」话说到一半,她心口一疼,喉再一梗,泪又落了下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更何况还是最心爱的女人呢? 沈飞鹰心疼不已,沙哑的说道:「你其实不须逼我,我本来就非你不可,早有计划,等到安排妥当,就要将你明媒正娶,成为我沈飞鹰的妻。」 这女人就是想得太多、性子太急。 她的机关算尽,反倒让他的计划全乱,还逼得她逃家出走,一路跑到东海来。 「你本来就想娶我?」罗梦一怔,抬起汪汪泪眼。「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问题,却让他整个人微僵,黑脸忽然浮现可疑红晕。 这个表情,她曾经见过,几番在梦里,都忘怀不去。那,是他教她骑马之后,脸上有过的模样。 罗梦楞瞧着沈飞鹰,泪水蓦然停下。她无法置信,微张小嘴,诧异的脱口而出。「你教我骑马后,就想娶我了?」 他的神色更不自在,在她的注视下,终于点头承认。 「你为什么不说?」她紧压着心口,再度追问。 「你那时还小。」他哑声说着。「况且,当时,我还什么都没有。」 「可是,我后来及莽时,你也成总管了,为什么还——」质问的话才说到一半,她想起他心结,蓦然停住。 大风堂,不是他的,是罗家的。 原来如此。 「你为什么就要在意这个……」 「你是主,我是仆。」他望着她,深情倾诉。「我需要拥有自己的江山,我需要靠自己的能力,站在你身旁,我不想人们说你是下嫁、说你是委屈我要自己值得娶你、配得上你。我想要的,是靠自己拥有你、保护你,如果靠人给,那代表我没有资格,也不值得拥有你。」 罗梦这时才明白。 这是他的自尊,也是他的骨气。 他不要爹爹给他、不要她给他,他要自己站在她身边。 「我还以为,这些年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不是。」沈飞鹰凝望着她,轻声低语。「你不是。」 「真的?」 「真的。」 罗梦泪汪汪的双眸,瞬间光亮起来,好不容易才破涕为笑,伸出纤细的双手,紧紧环抱住他。 那么多年了,她还以为白等了、还以为看错了人、还以为就要为他伤心至死、孤老终生…… 「所以,你会娶我?」她忍不住问了又问:「真的会娶我?」 「我会娶你。」这个小女人,真教人心疼。「真会娶你。」他允诺。 「什么时候?」罗梦退了开来,仰头追问着,己经爱慕多年、等候多年的男人。 他伸出食指,点住她的唇办。 「梦儿,先别问。」 「但是……」啊,好难。 「嘘。」他黑眸凝深,再度嘱咐。「有点耐心。」 「那么,你总该先告诉我,为什么那时说不要我?你真正的意思又是什么?」她转了个方向,还是想弄清楚。 沈飞鹰望着她,许久许久之后,只回答了三个字。 虽然,仅仅是三个字。 但是她己经明了,这就是他的承诺。 「相信我。」 第十三章 五月,南方的气候渐渐热了。 不过即使再热,罗梦的穿着还是比照京城,素雅的白衣白裙,绣着婉约的白色牡丹,衣料恰能适应南方夏季,就算有几天更热些,她也没有再穿过,像在海皇岛时,那般轻薄凉透的衣裳。 她在心里窃喜着,知道沈飞鹰介意——何止是介意,他可是把那些轻薄衣裳都撕碎了呢! 更何况如今她所穿的,可都是他远从京城,替她带来的衣裳。 原来,在小岛后头,还停了一艘船,他备妥了衣裳与吃食,全是她常穿的、爱吃的,连鞋袜都没有缺。 确认他的情意,再看见他千里迢迢,为她带的东西,不需要去吃果脯或蜜饯,就整个人都甜得快融化。 为了不惹怒心爱的男人,她又恢复得规规矩矩,像是之前那衣衫轻薄,胆敢坐在海皇大腿上的女人,根本就不是她。 要说可恶,她可以是最可恶的女人。 但是,要说可爱嘛,她绝对也可以是最可爱的女人。 搭着船乘风顺势,海上只有两人,依偎缠绵,浓情无尽,根本懒顾日出日落,她的娇羞也能引得他狂乱,他的温柔也能教她泣嚷,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凡尘俗事都消弥无踪。 直到登岸之后,他倒是收敛得快,又恢复冷静从容,陪同她换船为车,亲自驾着准备好的马车,往京城的方向前进。 反观罗梦,却难改娇慵,芳心酥软,时常望着他宽阔的肩、强健的手臂、粗糙的指,就会想起在海上的欢爱时光,绝美的脸儿总是红润润的,娇得更添三分诱人。 白昼里他正襟危坐,夜里就不是「放肆」两字可形容的了。 不过、不过……罗梦愈想愈娇,心儿怦怦乱跳,就是爱煞他的放肆,贪看他失控时的模样、贪听他狂野时的咆哮。 难怪,连大胆的龙无双,提起闺房之事,有时也会羞得支支吾吾,顾左右面言他,毕竟这是最亲密的事,只该属于情人之间,有许多许多只想藏在心里,不告诉任何人。 罗梦咬着嫩红唇办,心里多么希望,这段旅程不要结束。 看得出来,沈飞鹰也有这心思,否则他就会带着她,搭船从大运河由南而北,不但时间短,也舒适得多。 但是,他却选择了马车,违反往常的行径,更是不合理。 这个举止她没有说破,一颗玲珑剔透心却早就明白,更证明 他的情意非假,也贪恋着与她相处的时光。 有意无意的,他们走的路径,总会偏离大城,稍稍绕路而过,避开热闹繁杂的人群,乡野之间的风景,倒是更有安宁的美感,处处绿田翠桑、叶陌久久,偶尔看见村童们玩耍,或老夫老妻,携手走在田间。 「会觉得闷吗?」沈飞鹰一边驾车,一边还不忘问着,望向身边小女人的黑眸里,满是暖暖情意。 罗梦乌黑的水眸,滴溜溜的一转,提着裙子站起,从马车里头,坐到他的身边,亲昵如小鸟依人。 「比起舒适,乡村不比城镇。」她抬起小脸,红唇噙着笑,双手圈着他强健的右臂。「不过,这景色我看着,却觉得新鲜。」 「怎么说?」他缓声问着,黑眸中竟有些莞尔。 「因为啊,论起繁华,我在京城看得多了。」不只如此,京城里人多,每当她出现的时候,总有旁人围观。「而且,这些年来,爹爹跟你都护着我,就算去郊游踏青,也劳师动众,哪里能有这么悠闲?」 沈飞鹰的薄唇微弯,浅浅的笑着。 「鹰,你是故意,要让我瞧瞧,这样的风景吧?」望着他的笑,她柔声问着,又靠回他的手臂上,眷恋的依偎着。 他不答反问,不像往常那么严肃。「你说呢?」 罗梦眨了眨眼,红唇也弯弯,故意说了谎话。 「我不知道。」 「你会有不知道的事?」 她又笑。「偶尔会有啊!」 「什么时候?」他可不信了。 「事情与你相关的时候。」她仍是笑着,说的却是实话。 沈飞鹰静默了一会儿,怜心又起,他比谁都更知道,她的确事事聪明,聪明到连他都能欺瞒,却只因为听见,他说的一句话,就逃到海皇岛去,用气恼掩盖心痛时,反倒教他轻易看穿。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这个小女人,是如此在乎他。 放开左手的缰绳,沈飞鹰抬起手,将她圈绕到身旁,相贴得更近些,感受她的温香软玉,爱怜得难以形容,暗暗发誓要守护她一辈子。 不过,情意虽明,有些事情他还是不能不问。 「梦儿。」 「嗯?」她软软呢哝。 「是谁帮着你,将那场戏做得周全的?」他看向前方,语气平和。 她静了静,把玩着他的发梢,反倒问着。 「你怎么不问,是谁秘密掩护我,躲到海皇岛的?」她没有正面回答,像是初踏沼泽,还在试探深浅。 「这个不用问。」他非常肯定。 「喔?」她拖延着,唇边有着笑。「说不定你猜错了。」 他斩钉截铁的说出一个名字。 「龙无双。」只有她有这能耐、这人脉,还有天大的胆子! 眼看事情被揭穿,罗梦没有辩驳,只是笑笑的提醒。「别忘了,她是护国公主。」 「这就是为什么,她现在还能活着的原因。」在他眼里,那女人的所作所为,都该死上几万遍了。 她掩嘴娇笑。 「那我呢?」比起龙无双,她可是不不遑多让,许多惊世骇俗的点子,还是她提出来的。 沈飞鹰哪里会不知道?龙无双可恶,但抱在怀中的可是心爱的女人,都说偏爱偏爱,有了爱,当然就偏心,虽说罗梦同罪,但大部分的计谋,还不都是为了他? 她的错,他愿意概括承受。 「你是我的。」他说得有些凶狠,将她搂得更紧。 见他明明知道,却没有半句指责,她心头暖甜,娇滴滴的攀上他的肩膀,坐到他怀里去,不需要他再问,主动就说出「共犯」是何人。 「是公孙明德协助我的。」唉啊啊,所谓物以类聚,他们两人交的朋友,不都半斤人两吗? 握缰绳的大手,稍稍紧了一紧。 「果然是他。」说是询问,其实他早己料到。毕竟那一夜,公孙的劝言,己经让他听出端倪,虽是多年交情的挚友,他也知道那男人是万年不出其一的千古贼相,就是因为他懂公孙,才知那公孙明德,只要是为了国家、为了万千百姓,能将任何人都卖了。 「在龙门客栈找来楚怜怜,是我的主意。」坦白从宽,而且,还是宽衣呢!她趁这个机会,将实话全说了。「我以为,要让无双再怀上第二胎,公孙无暇顾及你,我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 天算不如人算,然而,官算,更是机深诡诱。 「是他主动找上你的?」他黑眸微眯。 她乖乖点头,满脸无辜。 「他说,他的参与,能让计谋更逼真。」有了公孙当共犯,计划的完成度,的确比她预期中更完美,也省得她担心受怕,能专心扮演丧父的无助女 流,将心爱男人诱骗得手。「鹰,求你别生气了。」她抚着他的胸口。 嘿嘿,共犯不在,先讨饶的先赢! 沈飞鹰叹了一口气,知道是识友不清,才会让两人同谋得逞。 一个是多年好友,一个是心爱女子,相互里应外合,况且还是两大腹黑高手,公孙明德与罗梦联手,他虽然中计,但倒也不冤,毕竟此计有何人能挡? 「以后,离他远一些。」他把怀中的小女人,抱得更紧更紧。 「都听你的。」罗梦欣然同意。 她贴着那强壮的胸膛,露出甜美的笑容,知道又过了个难关,往后就算沈飞鹰要追究,也不会对她追究,而是会去找公孙明德。 公孙啊公孙,多谢了! 忍住窃笑,罗梦娇柔依偎,坐在心爱男人怀中,任由马蹄慢踏,拉着马车往翠绿处走去,恣意安享着他的温暖与他的心跳。 路过一个村落,正逢晌午时分,他们找了一间餐馆,停下马车进去用餐。 餐馆是罗梦挑的,她跟着贪吃的龙无双,吃过无数山珍海味,知道家常菜着最是难做,而汤底又是关键,只要闻到好汤,吃食肯定不差。 果然,菜肴上桌,蔬菜青翠,一人一碗葬菜馄饨,碎芥菜的绿,衬着碎猪肉的粉,用薄薄的皮包着,在冒着热气的鸡汤里滚动,让人垂涎三尺。 用调羹舀起一颗,稍微吹凉些,忍着烫嘴一咬,就是满嘴鲜香。 「这个滋味,无双肯定也喜欢。」罗梦说着,知道一碗馄饨不够他吃,早已交代店家,等到他吃完第一碗,就继续再上些面条一类,能让他饱食的食物。 不过,吃食虽可口,沈飞鹰却是吃掉那碗馄饨,就搁下筷子。 「不合你胃口吗?」她有些困惑,知道这个滋味,也该是他喜欢的。这么多年来,她将他的偏爱,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没有,很好吃。」他说着,目光调向店外,径自站起来。「刚刚,我看到外头,有农家在卖桃子,我去买一些回来。」黑眸转回来。 罗梦柔顺点头。 「好,我等你。」 黑眸望着她,又说了一次。 「桃子。」 「好啊!」他挑什么,她就吃什么,况且这季节,正是桃子最好吃的时候。 只是,说是说了,沈飞鹰却还站在桌边,黑眸凝望着,喝着 清醇高汤的她,看见她毫无反应,他想再说什么,却又闭了嘴,不再多说,转身出去挑罗梦唤来店家,用绝美的笑眉,问出这碗馄饨的做法,用心记下后,再补给店家几两银子,店家再三推辞,但不敌她软语相求,既然他说好吃,她盘算着,回京城之后,再亲手给他做芥菜馄饨吃。 不过,芥菜在南方长得满山遍野,北方却没有芥菜,到时候该用什么代替,这就必须跟龙无双好好商量了。 过一会儿,沈飞鹰提着一篮新鲜的桃子回来,放在她的正前方。 「来,多吃一些。」顾不及桃子,热腾腾的汤面上桌,她就催促,怕他吃不饱,路上就要饿着了,他的食量,她是知道的。 他无声看她一眼,才端碗吃面,她问好不好吃,他也点头,把一碗面吃得见底,汤也喝尽。 「店家,请再来一碗。」她才唤着,吩咐过要等他吃完,面条才能下锅,免得面条煮得过软,没有了筋道,他会吃不惯。 不过,搁下面碗的沈飞鹰,却在此时说道:「不用了。」 「你还没有吃饱啊。」瞧见他搁下筷子,罗梦有些困惑,清楚他食量不只这样。一碗芥菜馄饨加一碗面,再算上几道菜,他没到傍晚就会饿了。 「路上可以吃桃子。」大手一探,沈飞鹰提起那篮桃子,另一手在桌上放下银两,才后牵起她的手,离开店家回马车。 下午的路程,也是风景宜人,暖风吹得舒适。 她觉得有些倦累,卧在马车里头,迎着暖风昏昏欲睡。朦胧之中,渴睡的她闭上双眸,感觉到他停车,为她盖上薄薄的被子,还亲吻她的唇,才又回去驾车。 睡了一会儿,罗梦醒过来,娇慵的蜷着身,还没有睁眼,红唇就弯弯的笑着,舒服的在薄被下,回想着半梦半醒时的吻,到底是真呢,还是她的梦。 应该……应该……应该是真的吧! 每到下午的时候,他的下颚就会冒出胡根,虽然很小心,但还是会扎着她的细皮嫩肉,偶尔还刮擦得有些红。 她是不在意,不过他在意得很,只要肌肤稍稍红了,他的干怜万爱会更藏不住,搂着她轻声道歉,她好喜欢,他在意的模样,喜欢得都忘了疼。 一边想着,罗梦睁开眼儿,发现那篮桃子,就搁在眼前。 难怪呢,她连睡着的时候,都闻得见桃子的芬芳。 不过,虽是睡了一觉,但是她食量小, 这会儿还饱饱的,吃不下桃子。倒是点了点数目后,发现他也没吃。 「鹰,」她软软的唤,瞧见他回头,才问道:「你中午时不是说,路上要吃桃子吗?」满篮的桃子,每颗都是熟透的。 沈飞鹰的黑眸,落到车里的小女人身上,见她没有动作,就又转了回去,薄唇吐的回答,不知怎么的有些僵硬。 「等一下再吃。」他说。 「好。」 这一等,可就是第二天了,满篮桃子还是一颗不少。 熟透的桃子最不能久放,愈是闻起来香甜,就必须快快吃掉,明明他买的、他说要吃的桃子,真的搁到不能放了,他就整篮送给路边的农家,或是嬉闹的孩子们。 然后,下一个村,另一篮桃子,又进了马车。 罗梦望着那篮桃子,再度确认。 「你爱吃桃子吗?」 他闷着不说话,半晌之后,才回了一声。 「嗯。」 她在心里记下,以往倒是没有察觉,他对桃子有所偏爱,更反常的是,这几顿他愈吃愈少,每次都说要吃桃子,却总是没有去碰。昨天夜里,她甚至还听见,他饥肠辘辘的声音。 纤细的小手,往竹篮的方向探去,嫩嫩的指尖还没碰到,她就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就盯着她的手,专注得像是望定猎物的鹰。 瞬间,罗梦灵光一闪。 唉啊啊,她明白了! 笑意咕噜噜的往上冒,被咬在红唇中,半点也没有露。她的手前进一些,那双黑眸的光芒进亮:她的手后退一些,黑眸的光芒就黯淡。 前进,迸亮。 后退,黯淡。 其中规律,显而易见。 前进时,满是期待。 退后时,向来不喜形于色的俊脸上,甚至浮现失望。 她强忍着笑,故意不去碰,无辜的揉揉眼儿,就说觉得困了,今天也要午睡,翻身就躺下,把小脸埋进薄被里,无声的直偷笑。 噢,他、他他他,他那表情,明明是失望,又在强忍,惹得她窃笑不已,是以往从未见过的! 那些见过沈飞鹰的人,每个都大大的赞扬,说他英华内敛、处变不惊。人们只怕是作梦也想不到,他会有那种表情,而且还只是为了几颗桃子吃醋,宁可饿着肚子不吃,也不主动提醒她。 那个表情,是专属于她的。 罗梦躲在薄被里,笑了又笑、笑了又笑,笑得肚子都疼了,几度还偷偷露出小脸,瞧着他僵硬的背影,想着年过三十的他,竟会为了她,行径变得像个少年,就觉得好高兴好高兴。 舍不得他再苦忍,她娇柔的挪着身子,无限依依的伸手,扯一扯他的衣衫。 「鹰,」她轻声说着,娇滴滴的假装擦抹,额上并不存在的汗。「天气好热,我们找条小溪停车,把桃子搁进水里,等凉了再吃,你说好不好?」 水汪汪的眸子,可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悦。 「好。」沈飞鹰回答,语气比这两天的僵硬,明显轻松许多。 瞧,他连欣喜都忘了藏! 罗梦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还把整篮桃子,挪到他的身后,知道他耳力好,故意自言自语的说着。「唔,要吃哪颗呢?这颗过熟了。还是这颗?这颗?!啊,还是这颗好了!」 马车愈走愈快,最后简直是奔驰前行,颠得她几度坐不稳,竹篮也倾倒,桃子滚得到处都是,只能忍笑慌忙的把「道具」,再捡回来,搁进竹篮里,牢抱在怀中。 好不容易,马车停下来了。 持缰驾车的沈飞鹰,黝黑的脸上,浮现出汗水。换做是平时,像他这种武功高手,是不会出汗的,从这里就能看出,他有多么心急。 「你看这里怎么样?」他故作镇定,朝着罗梦伸出手来。 她提着竹篮,慢吞吞的探头,往外瞧了一瞧,看见马车前方不远处,是一片翠绿的柳树林,林间有条清澈溪水,流水映日如金,水波粼粼。 要再挑剔嘛,当然是能挑剔,不过,她实在担心,马儿会被他累得脚软,更不想他再饿着。 「这里很好。」她笑着回答,让他先接过竹篮,再像是抱着珍宝似的,将她圈抱下车去。 平常,他在马车旁,就会让她双脚落地。 但是这一次,他却是抱着她,先走到柳树下头后,确定她坐得舒适妥当,才转身回去,拿那篮桃子大步走来。 一篮桃子,搁在她面前。 一个男人,坐在她身旁。 罗梦垂下眼睫,伸出小手,在竹篮里东挑西选,摸了好半天,才选出一颗桃子来。「你看,这颗好不好?」她递到他面前,问着。 「好。」他的声音,分明就是沙哑的。「都好。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哪里能都好?」她却摇头,收回小手,过分专注的研究着,手心里的芬芳果实。「桃子不能太热,也不能太生。太热了,口感不好;太生了,吃了肠胃会不舒服。」 他盯着那颗桃子,一颗心也被她的小手转弄着。 暖风拂过,吹动柔软的柳条,掀起层层柳浪。翠绿的柳叶,划过他与她的衣裳肌肤,像是一根根撩拨的指。 「这颗还可以。」罗梦终于作了决定,小手慢条斯理的,一片又一片的剥下果皮,每剥下一片,投射过来的注视,就让她的小手愈是觉得烫。 终于啊终于,她剥完果皮,小脑袋左顾右盼,搜寻了好一阵子,无辜的朝沈飞鹰望去,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糟糕,没有刀子呢!」她满手果汁淋漓,一滴一滴的沿着小手,在手腕处滴落,肌肤暖了果香,更是甜腻诱人。 「用手掰开就好。」他的声音更哑。 「不,我想到办法了。」 没有用手,她反倒将桃子凑到,嫩嫩的红唇边,当着望眼欲穿的他,咬下一口软绵的果肉,果汁沾了唇办,润得像是刚刚被吻过。然后,一口、再口、又一口。 当着他的面,她慢慢的吃,直到把手里的桃子,吃到只剩下果核。 沈飞鹰的脸都快黑了。 「怎么了?」她满唇湿润,用最无辜的语气,抬头注视着他。「鹰,你在不高兴吗?」呵呵,他的脸色可难看了。 他全身一僵,把俊脸转开,薄唇抿得死紧。 「是吗?」她还要追问。「你好像在生气。」 他就算是气死了,也不会说。 「没有。」他硬声答着。 「那就好。」 流水淙淙,柳条软软,沈飞鹰背对着罗梦,望着水流远去,因为胸中气闷,好一会儿都不说话,也没回头去看,她又在忙些什么。 半晌后,身后传来娇唤,声音好甜。 「鹰。」 他先吸气,才转过头去,哪里料到会遭遇红唇贴来,一口芬芳的果肉,被嫩嫩的小舌,顶入他的口中,润得他也满嘴甜甜。 「好不好吃?」罗梦笑盈盈的,双眸望着他,又咬了一口果肉,用同样的方式喂给他吃,还主动坐进他怀中,柔声的撒娇。「别生气嘛,这些年来,我也想坐在你腿上,喂你吃水果,是你不 给我机会。」 俗话说,吃人嘴软,几口的果肉,吃得他连心都软了,狠狠的把她抱紧。 「什么时候瞧出来的?」他抵着她额头问。 她又喂了一口。 「我要摸桃子的时候,你一直盯着。」她笑得可甜了。 「都瞧出来了,你还故意拖延。」他指控着,被这可爱又可恶的小女人,整治得心神不宁,这口果肉吮得格外用力。「该罚。」 「随你,」她小脸羞红,被吮得气喘吁吁,柔媚无限的说着。「怎么罚,我都情愿。」早在「欺负」他时,她就有「捐躯」的觉悟了。 「你让我恨不得杀了他,差点连正事都忘了。「只是想起来,他都要咬牙切齿,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朝廷要留着海皇招降。」她贴着他的唇,软声说着。 「一样!」他绝对无法忍耐第二次。「别再有下次。」 「不会有下次了。」她保证着,软嫩红唇卖力安抚着,吮去他的怒气,娇声又说道:「以后,我天天喂你吃,好不好?」 他的回答,是深深的一吻,再也不吃桃子,改为品尝她的滋味。 流水旁、绿柳下,两人缠绵许久,揉碎的蜜桃,沾染得到处甜蜜,都被彼此一一吮去,芬芳的果香被蒸得腻腻,仍比不上万分情浓。 第十四章 走走停停,罗梦渐渐有些不舒服。 起初,是贪睡,但是过几夭,她竟吐了。晨起的时候吐、闻到某些味道时吐、餐后吐得更厉害,沾不得半点腥味。 他们心里的猜想,在看过一位产婆后,就有了答案。 她怀孕了。 算算日子,肚子里的孩子,该是在京城里,她诱拐他上床时怀上的。她害喜害得厉害,他呵护到极点,决定改变路线,直驱最近的定遥城。 定遥城位于大运河畔,是南方第一大城,居民富裕,商行集聚,除此之外,四面城墙高大厚实,南北皆有箭垛,檐角修得陡峭难攀,不论经商或是防守,都是南方首选。 再者,钱家次女银银,嫁入江南首富南宫家,每季送往京城的青花瓷,走的虽是水路,但也靠大风堂保镖,货银更是如此,再加上南宫远的母亲,跟罗岳又是旧友,自然欢迎罗梦借住。 住进南宫家后,沈飞鹰又请大夫过来,确认是怀孕无误。 「夫人的身子娇弱,怀孕初期要好好静养,不宜舟车劳顿。」大夫说着,将怀有身孕的罗梦,误以为是人妇。「再者,要注意饮食,配合一些安胎药物。」 送走大夫之后,他很快回到床塌边,舍不得她独处太久。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开心的样子。」罗梦抬起小手,抚摸着他的脸庞,因为害喜而有些虚弱。 他握住她的手,靠在薄唇边吻了吻,再轻轻的俯下身,脸颊贴在她的小腹上。 「听什么呢?」她笑着。 「听你,跟孩子。」他深吸一口气,难以压抑心中狂喜。「我们的孩子。」他静静倾听,却因自己强烈的心跳,什么也听不见。 「我们的孩子姓沈。」她轻轻说着,抚摸他的发,衷心说出藏在心中许久的心愿。「从此之后,你再也不是孤身一人。」 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贴着她不言不语,听着她软软的声音,告诉他的每一言、每一句。 「虽说,我没有把握,能为你生一百二十八个孩子。但是,孩子们会开枝散叶,总有一天会超过一百二十八个,个个都姓沈,好不好? 「好。」他哑声回答,濡湿了双眼,千言万语只能再化为一个字。「好。」他重复。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言语己是多余。 休养的日子,才过了不久,沈飞鹰注意着她的饮食作息,怕她 吃得少了、忧她睡得太多。两人同住一座院落、同睡一张床榻,南宫家倒也无人说话。 某日,却有贵客光临。 这位贵客远从京城而来,竟是以奸商——噢,不,是以机深诡话——不,足以精明狡猞,呃,不对不对,是以赚钱手段高妙闻名的严耀玉。 身材健硕、举止温文儒雅的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仆人,正费力的抬着,一块覆盖着喜庆红绸、又厚又重的东西,一同入了院落,踏入花厅。 先前早有丫鬟通报,沈飞鹰抱着她起身,安放在花厅的椅子上,舍不得她下地走半步的路,还拿来一件薄衫,为她盖在肩上,处处体贴入微。 「罗姑娘、沈总管,许久不见了。」严耀玉说道,略略一挥手,身后的仆人就将东西搁下,无声的退了出去。 她款款起身,不敢失礼,福了一福。「严师傅,让您见笑了。」 「罗姑娘快快请起,这是喜事,何言见笑?」严耀玉笑着,连连摇手。「再说,您这位徒儿,我可收不起啊!」 「我这是跟着无双喊的。」她任由着沈飞鹰,将自个儿扶回座位,仍旧巧笑倩兮。「您就是无双的师傅啊!」 「是啊,别人是名师出高徒,我严某却只能出一个劣徒。」不认也不行,只可叹,还真是个道地的顽「劣」之「徒」。 「请别自谦,无双的一身本事,都是跟您学来的。」龙无双的顽劣行径,她可清楚了,有许多还是跟她合谋的呢! 「但是,罗姑娘的本领,连严某都要佩服。」说好话不费银两,况且说的还是实话。严耀玉大加夸赞。「那日喜宴虽然没办成,但是,如今两位不也即将成为眷属?」 「谢过严兄。」沈飞鹰也不恼,更不避讳,大方的接下赞赏。 「沈总管客气了。」 「敢问严公子,怎么会来到定遥城?」他神色不变,心中却揣想,严耀玉会不会是公孙找来,亲自挟带机密,才会特地来到南宫家。 「喔,没什么,我只是听到消息,知道罗姑娘有了身孕,特地为沈总管带来贺礼。」话中有话,有身孕的是罗梦,贺礼却是送给沈飞鹰的。 「贺礼?」 「是啊,那日我带去罗家,以为送得出去,最后却又带回家的贺礼。」严耀玉满脸是笑,走到墙角后,亲自掀起红绸。 只见由紫檀木所造的区额上,雕刻着八个大字,字字如银钩铁划 ,笔势苍劲有力一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沈飞鹰挑眉,记得很清楚,曾经在公孙家见过,严耀玉赠的另一块匾额,跟眼前这块一模一样,只不过眼前这块,比公孙家那块,略略旧了一些。 「这块匾额,我一共刻了两块,一块送给了公孙。」严耀玉伸出手,抹去区额上的灰尘。「不过,这一块啊,我等着送,等啊等的,都怕还没能送出去,匾额就要朽烂了。」 罗梦瞧着匾额,心里清楚得很,严耀玉是在嘲讽,她跟龙无双一样都是国家之患,胆敢娶她的男人,堪称为国捐躯。 「严师傅,您这是对我过誉了。」她弯唇而笑,半点不气恼,心中暗自赞叹,这第一好商,不愧是龙无双的师傅,才能同龙无双一样顽劣,竞大费周章的扛着匾额,从大运河北来到大运河南,就只为了模她跟沈飞鹰。 「不,沈总管能担任这个重责大任,实在令严某佩服。」 她还没开口,沈飞鹰倒是先说话了。 「那么,等到我与梦儿成亲,一定会送上另一块匾额,作为回礼。」他说得平平淡淡、恭恭敬敬,受不得她受到嘲讽,更在言语之中,将她也拉进来,以示两人同心。 「不必不必。」严耀玉嘴上笑着。 吓死人了,谁知道这男人跟罗梦,会在匾额上写什么,到时候惹恼他的爱妻,他又要去睡书房了。 沈飞鹰也露出笑容。 「应该应该。」 「真的不必。」要想减弱攻击,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化。「再者,罗姑娘这些年来,一直是我的重要客户。」 「喔?」 「是啊,她买的都是沈总管的消息,让严某获利颇多。」 沈飞鹰目光一偏,瞧见她因为被揭穿,有些尴尬的转开视线,粉脸红润润的,难怪,她会得知,他在戈壁买地置产的消息,连带引起这番风波。 自古以来,商人始终握有最多情报,反应往往比官家更快。她的投资精准,多年以来,都将他的行踪掌握在手中。 罗梦还不敢转过头来,却看见肩上落下熟悉的大手,暖烫的体温隔着衣衫,护着她的身子。她有些讶异,抬起头来,看着身旁的沈飞鹰。 「那么,要跟严兄说声抱歉了。」他将她圈揽在身旁。 「何出此言?」 「因为,梦儿此后,再也不需跟您买我的 消息。」他说得很肯定,只要与她相关的,甘心一律包容,何况只是这小小的讽刺。「以后,严兄就赚不到这份银两了。」 听见这回答,严耀玉微微一楞,接着连连拍掌,大笑不己。 「好!罗姑娘的多年投资,总算是没有白费,不枉我严某千里迢迢,从京城送来这份贺礼。」那顿宴席过后,爱妻关切罗梦,频频追问他,他远道而来也是为了让爱妻放心。 「严师傅,那我们就不送了。」她甜笑着,说得不着痕迹。 唉啊,赶人! 严耀玉自然识趣,不再打扰两人,何况贺礼送达,跟南宫家打过招呼后,他也要快快回去,向爱妻报告此情此景,才好乘机讨一次赏,换取半日温存。 「严某告辞。」他一边说着,脚步已往外退,不想浪费时间。 在踏出院落前,严耀玉最后看了一眼,觑见两人恩爱情浓,暗自思量着。 既然公孙说了,事情还不急,可以延宕几日无妨,那么他就搁下消息,暂且不说罢了,真等到事情要紧,再让公孙另外派人,来做棒打鸳鸯的差事。 想着想着,怀念爱妻的心情急切,严耀玉的身影一晃,就消失在院落门外,再也看不见了。 晨光穿林透叶,在林间闪烁。 江南的山水秀丽,雅致的庭园造景,更是胜过京里许多。 清晨时分,沈飞鹰亲自端着一碗冰糖燕窝,穿过长廊小桥、亭台楼阁,来到那座被整池荷花包围,以绿柳作帐的房间。 宽敞的屋子里,罗梦已经起身。 她一早起来,就吐过一回。 他万分不舍,只能扶着她,抚着她的心口与后腰,等到她真有胃口了,才亲自去调来冰糖燕窝。 她本来就嘴刁,吃得清淡且少,虽然南宫家的厨娘手艺极好,他也再三交代过她的口味跟习惯,最终还是不放心,要亲手去弄来。 回到床榻边坐下后,沈飞鹰让罗梦靠坐在怀中,一口一口的喂着。 清风徐来,扬起绿柳轻纱。 「鹰,我吃不下了。」她吃了半碗,就抬起小脸说,眼角还有吐时,因为极不舒服而挤出的泪。 「再一口。」他垂下黑眸,望着她轻声哄着。「一口就好。」 他难得这样哄她呢。 罗梦心头一甜,乖乖张嘴,再吃了一口。 他再舀一调羹来,凑到她唇边,她好气又好笑,不过还是乖乖又吃一口。 看到沈飞鹰还要再舀一调羹,她忍不住开口,娇慎抗议着。「你说再一口就好的,我都吃了两口,真的吃不下了。」 他听见了,也真的不勉强她,不再把调羹往她嘴边送,就自个儿喝掉碗里剩下的冰糖燕窝。 她咬着下唇,因为躲过剩下的燕窝,开心的露出得逞的笑。 哪里料到,下一瞬间,他竟低下头来,吻住她偷笑的小嘴。 被吻个正着的罗梦,羞得脸红心跳,唇舌交缠之间,只觉得那微甜的燕窝,被他喂入了嘴中,全都滑入喉里。 等到他退开之后,她脸儿红润,一手攀在他的颈上,另一手揪着他胸前的衣襟,依恋的没有放开。 「这不就都吃下去了。」他用头额抵着她,黑眸深深,薄唇轻轻扬起。 「你好卑鄙。」她羞窘的说,一张小脸面红耳赤,心里倒也明白,她应该是天底下,最没有资格用「卑鄙」两字,来指控别人的人。 果然,这句话,让沈飞鹰笑意更深。 那一抹心知肚明的笑,让她有些羞恼,不过看在他是自个儿最心爱的男人,又是腹中胎儿的父亲,她大方的原谅他,没有推开他的胸膛,反而依然乖巧的待在他怀里。 瞧怀中罗梦小鸟依人的模样,沈飞鹰的心头一紧,单手搁下了汤碗,用强壮的双臂将她轻拥在怀中。 她轻声叹息,握住圈绕她腰腹的大手,跟他十指交扣。 窗外风轻云淡,荷花仰天,沾着晨露,随风轻轻摇摆,翠绿荷叶上的露水,更是晶莹剔透,还滴溜溜的滚来滚去。 这样的日子,多么惬意啊。 她这一生,想的、求的就是这个,可以宁静安详的,跟他一起生活、与他一块儿度过晨昏。 爱怜的亲吻,落在她的发上、落在她的额角。 听着沈飞鹰的心跳,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她知道他心里有事,身子偎得他更近一些,手也握得更紧,轻声问着:「鹰,你要回去了吗?」 这个小女人向来就聪明,很少有事情能瞒得过她,况且这件事,也不是该隐瞒的。只是,她的问题,仍让他喉间一紧,徐声承认着,他所能承认的事。 「堂里有急事,我必须先回京城。」 果然如此。 罗梦抬起小脸,仰 望着那张俊脸,无限渴望的说着。 「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 深深的黑眸里,映着她的脸,他哑声说道:「大夫说了,你身子还虚弱,受不住舟车劳顿,必须留在这里安胎。」 此时此刻,带她回京城,实在太过冒险,不但她的身子受不住,他的心也受不住,只怕还没到京城,他们都会双双倒下。 「从定遥城到京城,虽然有大运河通行,但是还是会累,你现在走不得的。」他指出事实,心头更痛。 「可是,我舍不得你。」她娇声说。 她舍不得,他又何尝舍得? 那双黑眸更暗,他声音也更哑,抬手轻抚着她的脸儿,一次比一次柔、一次比一次怜。「你的平安,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罗梦听在耳中,心中又紧又暖,重新偎回那宽阔的胸膛,其实知道他的担忧,更晓得他的不舍,偏偏就是一双手,还将他抱得更紧。 对她来说,他最重要,但是比他们两人都重要的,是腹中的小生命。 「今天就得走吗?」她轻声问。 「嗯。」他将长臂收紧,将下颚轻靠在她发上,声音低得近似呢喃。「南宫已经替我备妥船只了。」 这么急。 在她的心里,多么想要他留下来。可是,身为大风堂的大小姐,她也知道,他能空出这些天来,已经是万分难得了。此刻大风堂里,等着他处理的事,想必早已堆积如山。 深吸了一口气,罗梦抬起一双水眸,也抚着他的脸,柔声的说道:「至少,让我替你修个面吧。」 沈飞鹰瞧着,怀中柔情万千的小女人,心头暖热。 「你会吗?」他勉强牵动嘴角。「那可是要拿刀的。」 「当然。」她笑着起身,也不让他插手,亲手去端来原本搁一旁,让她洗面净手的温水来,用蔷薇澡豆打了泡沫,抹在他喉颈跟脸上。 他没有反抗,可是当她握住刀,慢慢凑上来的时候,即便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而是响当当的江湖好汉,他也还是不由自主,绷紧了皮肉。 这个反应,当然瞒不过,正将小手抚在他脸上的她。感觉到手下的紧绷,她长睫轻眨,故意取笑着。 「怎么,你会害怕?」 他的双眼微眯,但颈上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放心。」罗梦笑了出来 。「我找人练习过的。」 沈飞鹰猛地脱口就问:「谁?」 她能找谁练习? 该不会,又是那个该死的海盗? 瞧见他凶狠的模样,她笑出声来,知道他还计较得很,好心的告诉他,免得他吃醋吃得酸坏了。 「还能有谁?当然是爹爹啊。「 原来是堂主,沈飞鹰松了口气,接着才恍然大悟。 「你拿堂主当练习?什么时候?」 「就……」她脸儿羞红,视线溜转。「人家以为你当上总管了,等到我及笄之后,就会跟爹爹提亲了嘛,我想为你做些事,又怕到时候弄伤了你,才会要爹爹让我练习一下……」 难怪那时候,有好一阵子,大伙儿就会瞧见罗岳脸上,三不五时会出现为数众多的小小刀痕。所有人都在担心,是不是堂主年纪大了,身体变差,眼花看不清铜镜,却又不肯承认。 原来,她在那么多年前,就想着要替他修面,还事先找堂主练习过。 罗岳果然是天下第一女儿奴啊! 他莞尔的想着,心中又甜暖起来,眼前的小女人,看起来更甜美可人了。 瞧她跪上到床榻,在他面前,咬着嫩嫩的唇,专心一志、小心翼冀的,用刀锋顺着他的脸庞,一刀一刀的刮去泡沫与胡渣。刀锋冰凉,可是她的小手却万般的温柔。 她很小心、很小心,终于替他修完了面,但是最后还是不小心,划伤了他一刀。 他只觉下巴微刺,她自个儿倒轻呼出声。 「啊……」罗梦拧着秀眉,自责的将刀子移开,连忙问着。「对不起,很疼吗?」 「不疼。」他望着她,就是疼,那也不算什么。 可是,她心疼啊,瞧着那小小的口子,一下子就渗出了丁点儿的血,虽然不多,却仍让她心口紧揪。 想也没想的,罗梦就凑上前去,用嫩唇软舌,舔吻掉碍眼的红痕,再万般不舍的轻轻印下一吻。「对不起。」 「没关系。」他嘴角轻扬,哑声说道:「下回,你再多帮我修几次,就熟练了。」 这话,让她脸微红,好期待好期待。 下回呢。 「你还敢让我修面啊?」她娇羞的问。 他笔直的望进她眼里,慎重交代。「不要找旁人练习。」 罗梦脸更红, 轻咬着唇,点了点头。 「好,我不找。」 「堂主也不行。」他嘎声要求。「只许帮我。」 罗梦心里甜坏,面红耳赤的低下头来,应了一声。 「好。」 听见满意的答案后,沈飞鹰才再度露出微笑。 她放下刀子,拿布巾替他洗脸,又亲手在渐暖的日光下,帮着他梳了发,将他的长发绑成髻。 然后,再替他顺了衣襟,重新绑上腰带,再为他穿上袜与靴,帮着他套上外褂,就像是寻常人家里,妻子为丈夫所做的事一样。 从小,她就是个被人捧在手心的千金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十指春葱难得沾上一滴水。 可是为了他,她几乎什么也肯做,还早早就练习过了。 看着她亲手为他打理颜面与衣着,沈飞鹰心紧喉缩,对她的柔情,蓦然上涌,难以遏止。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等着他、一直想着他。 他其实是知道的,自己亏待了她,让她苦苦等了这些年。 在出门之前,沈飞鹰情不自禁的,抬手轻抚着那张小脸、以及水嫩的唇。「答应我一件事。」 「嗯?」 「记得吃饭。」 她笑了。 笑靥如花。 「好。」 那一抹笑,从此深深的印在他心头,让他终生难忘,再一次低头,他短促却结实的落下一吻,慎重许下承诺。「等到我回来,接你回京城,我们就成亲。」 「嗯。」她笑着点头,眼中却浮现不舍的泪光。 沈飞鹰心疼至极,心上像是有刀在割,可是时辰已经晚了,纵然依依不舍,他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罗梦跟到门边,但没有出去。 只因为,光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就已经开始想念,要是真要送到门外,她肯定会忍不住,开口要他留下,或是带她一起回京城。 眼看他走过小桥,就要定出这院落,她不自禁开口叫唤。 「鹰。」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隔着整池粉荷绿叶,静默的看着她。 「你要小心。」她抚着心口,含泪强笑。「为我保重自己。」 黑眸深深,向来冷硬的薄唇,再度轻扬。 「我会的。」 她倚着门,柔情万千,忍着不落泪。 「我等你。」 沈飞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第十五章 相思如发,千丝万缕般纠缠。 罗梦数着日子,一天又一天,不忘听沈飞鹰离开前的吩咐,乖乖吃饭、好好进食,就是想把身子养好,早一天等到他来、早些儿跟他一起,回到京城里去。 他回到京城后,三不五时,就让人送东西到定遥城来。 用的、吃的,他一样都没有忘记。 偶尔,南宫远还会帮着送来书信。 沈飞鹰性格刚硬,写的书信,字里行间里,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就是叮嘱她要听话,要吃东西,不要给南宫家添乱添麻烦。 罗梦看了莞尔,捧着信直笑着。 做人做客的道理,她可是比他还娴熟,瞧他担心的。 她相思满怀,起初还能忍着,几天才写一封信,到了后来,每日都写尽思念,累积几日之后,才厚着脸皮,装进一个小匣子里,请难得起床,特地来探望的银银,把小匣子交给南宫,送回京城里去。 睡饱饱的银银,心地很好,不像姊夫严耀玉讨人厌,收下满匣子的信,离开后就交给丈夫。 小匣子送出后,罗梦更天天等着回信。 每天早晨,梳洗完之后,她引颈盼望,每回见着了银银,也要频频追问。 「银银姊,有京里来的信吗?」 被问了几日,银银终于笑出来,故意回问:「京里来的信,那是有很多,南宫家也是做生意的,你是要看谁家来的信啊?」 罗梦脸儿娇红,不过隔了一日,她仍再接再厉,照样追问。 隔了几天,就像是半辈子那么久,银银过来的时候,身后的丫鬟不再双手空空,而是捧着一个大包袱。 「这是南宫要我转交的,说是跟着他托大风堂保的重镖,一块儿到定遥城的。」银银还睡得不够,就被夫婿抓起来,至今半梦半醒。 罗梦迫不及待,接下包袱后,直接打开来看。只见包袱里头,装的都是暖手筒、新罗袜,还有稍微宽松点的新衣裙,全是真丝织造,皆是她爱用的颜色与绣纹。 等到她小心翼翼、爱意满满的翻完,把握机会的银银,己经作了一个梦,稍稍醒转过来,睁眼就看见满桌衣裳。 「才入秋,江南还热着呢,这哪穿得下,你的男人是想些什么?」 她男人呢。 是啊,沈飞鹰是她是男人了。 罗梦脸儿更红,好害羞, 又好喜悦,忍不住要为他说话。「他知道我怕冷,担心我冷着了嘛……」 转眼,银银又睡着了,没能再多说什么,被丫鬟们小心翼冀的抬出去,回去继续舒舒服服的睡觉了。 等到屋里没人了,罗梦才匆匆忙忙,去翻搁在包袱最底处的信。 信才一打开,几纷金黄点点就冒了出来,那香气如此熟悉,原来信里竟夹了些许的金木犀,小小的花,带着微微的金黄,还有沁人心肺的淡淡花香。 他的信中,还是没几句话,不曾有半丝柔情。 可是,信的最末,却有一句—— 院子里的花开了,入了秋,别染上风寒。 鹰 偌大的罗家府邸,只有她的院子里头,种有金木犀,别的院落就算有种桂花,却都是银木犀,开的花是白色的。 想来,是沈飞鹰去了她的院落。 这些花,是他的思念。 她心中一甜,好暖好暖,只觉得相思全没白费。原来,他也想着她的,信上没说,却将桂花搁进信里,代替难言的相思。 刹那之间,罗梦一颗心微微的热,缠心绕身的思念,变得更深更紧,让她难以呼吸。 果然,书上说得没错,四百四十种病,相思病最是苦。 小心翼冀的,罗梦捧着那封信、捧着那些虽然被压扁了,却依然香气萦绕的花,将它们装在盘子里,人在寝室时,就搁在床头;人在花厅的时候,就搁在桌上,天天看着就红唇弯弯。 她猜想着,沈飞鹰是用什么方式,去摘这些花,才不会被人瞧见,免去镖师们的善意取笑。 想着想着,又笑了,笑着,又更想他了。 后来,她怕花被风吹跑了,全缝进香囊里,随时都贴身带着。 三个月,过去了。 从仲夏等到了中秋,虽然,南宫一家人都对待她很好,银银更是把她当成妹妹,每次从京城来的信里,沈飞鹰都要她耐心等候,可是中秋时月圆入团圆,跟南宫一家赏月过后,回到院落里更觉得寂寥。 望着天边的圆月,她深深叹息着。 他是那么忙,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有空来接她呢?只怕他来的时候,都己经入冬了,数来数去,还有那么久、那么久…… 罗梦等不及了。 她软语轻言,有意无意的在大夫来的时候,套问出腹中的 胎儿安稳,就算要远行也无妨后,就不着痕迹的筹备着,要偷偷回京城,给他一个惊喜。 等到沈飞鹰见到她,脸上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情。 很肯定的,他第一反应会是生气,但是她对撒娇的功夫,可是颇为自傲,确信无论他再怎么生气,她的娇言软语,最终能哄得他气消了。况且,看在孩子的分上,他不会生气太久的。 好,就这么决定了! 罗梦红唇弯弯,娇柔的身影,隔日就在南宫家消失不见。 她心心念念着,想给他一个惊喜,却没有预料到,迎接自己的却是惊吓。 凭着无敌的美貌,要偷偷回到京城,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一般的小事。沿途遇着她的人们,被她娇声求着,就全都心软了,又看见她怀有身孕,更是义无反顾,抢着送她回京城。 要避开严耀玉的眼线,虽然不容易,倒也不是做不到。 每个人都有习惯,而习惯最是难改,合作多年,她的银两没有白花,在取得沈飞鹰消息的同时,也揣摩着严耀玉的想法。 为了隐瞒到底,她仔细推敲过,回京城的路径,就连严耀玉都没有盘算到。 所有的人,都没有料到,罗梦会在这时回到京城。 她喜孜孜的穿戴斗篷,遮得好严密,从进入京城之后,就满心的期待,想着等会儿,见着他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又该如何让他消气。 马蹄达达的踏着,拉着马车左转右拐,好不容易终于来到罗家府邸前。 「夫人,您说的地方到了。」驾车的车夫说着。 「好。」她满心愉悦,捧着五个多月的身孕,还要维持优雅的姿态,下车的动作确实有些艰难。 「夫人,您慢些。」连车夫也怜惜,先瞧瞧她,再看看眼前众人围观的豪门,问道:「您是赶回来,要参加喜事的吧?」 喜事? 她微微一愣。 才刚站稳,喜庆的红色就迎面袭来,让她措手不及。 「是啊,瞧这样子,是婚事呢!」车夫认出门前的双喜,隔着一堵人墙,伸手指给她看。「别担心,您赶上了。」他说,替她高兴。 罗梦用一块银子付了车资,车夫直呼太多太多,要换钱找给她,她却轻声说不用,径自一步一步的,朝罗家府邸走去。 是谁要成亲呢? 她猜疑着, 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更不明白,沈飞鹰在信里,为什么只字未提,没告诉她大风堂有喜事。 是因为,要她安心养胎吗? 还是…… 愈是往罗家走去,喧嚣的喜庆声,听得愈是清楚,围观者的谈话声,也一一入耳,一句又一句、一步又一步。 「真没想到,沈总管要成亲呢!」 「是啊。」 「难怪,他先前不愿意娶罗梦,还当场拒婚。」 「据说,是家乡来的女子,始终有情,才会不肯娶罗梦。」 什么? 他们在说些什么? 罗梦仿佛在梦中,脚步虚浮的往前,走向她最熟悉的家——也是沈飞鹰曾经当面拒婚,当众羞辱她的地方…… 是听错了吧?还是哪里有误会? 「看,就连成亲,都要挑选在罗岳父女不在的时候。」 「等到罗岳父女回来,也不能多说了吧?」 「对对对,再怎么说,天下第一美人不可能做妾。」 「太委屈她了。」 「是啊是啊。」 「话说,龙无双怎么还没到?」 「快了快了,准备刀剑,多少需要一点时间。」他们兴奋的谈论着,知道今晚肯定有好戏可看。「她放话要来砸场子呢!」 「啊啊啊,希望闹得热闹些。」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看热闹呢! 「我昨晚就睡不着了。」 「我可是前天就没睡了。」 人们谈论着,起先还没瞧见她,以为是一个孕妇,好心的稍微让开一点,挤出看热闹的好位置,只是,等看到她时,众人都变了脸色,吓得连退三大步,瞬间让开一条笔直的道路,直直通往罗家宅邸大门。 罗梦! 竟然是罗梦回来了! 而且、而且、而且……而且她还挺着大肚子,分明是有身孕啊! 她期待的神色,被听入耳的言语,一句一句褪去,转为过度冷静的苍白,纵使是听见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沈飞鹰今晚就要成亲。 他是说过,要成亲的。 不过,他对着她说,是要等接她回京城,跟她成亲。会不会是,她偷溜回来的事情,其实被他知道了,所以早早设下礼堂,就等着她自投罗网,要给她一个惊喜呢? 好希望啊,希望事情就是这样。 但是,当她走进罗家府邸,奴仆们惊讶的脸色,接连失手摔破碗盘,清脆的瓷器破裂声,却又是刺耳而不祥,仿佛正说着她妄想妄想妄想…… 她没有停步,直直往大厅走去,非要亲眼瞧见,看着沈飞鹰张开双臂,跟众人一起笑望着她,说她的计划,老早就被看破,要她快快换上嫁衣,就可以拜堂成亲,立刻结为夫妻。 红色的灯笼摇晃,当她踏进大厅时,就看见到处张灯结彩,跟先前一样热闹喜庆。然后,隔着满堂贵客,她终于看见沈飞鹰了。 他穿着新郎的喜服,不像拒婚那日,还穿着白色宽袖劲装,神色更不像那时冷淡严酷,而是满怀笑意——她冲动的上前,欢喜的就想奔进他怀里,宣布她回来了,婚礼终于可以开始…… 但是,那笑容,并不是给她的。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身穿嫁衣,头盖喜帕的女人,跟他身贴着身,一同接受众人敬贺。他的身边有人了,但是,却不是她。 瞧见罗梦出现,厅堂从喧闹,很快化为寂静。人们讶异的视线,落到她的脸上、她的小腹上,个个都像是吓掉了魂,有几个还惊得跌下椅子,比见了鬼还害怕。 她幻想过千万种,他看见她时的景况,却万万没有猜想到,会是如此。 沈飞鹰看见她,笑容顿时也僵住了,难得露出惊愕,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近,他的黑眸深幽无底,纵然有些失控,当她走到眼前时,却恢复了原有的表情,明白一切都被她撞见,什么都迟了。 「大小姐,您回来了。」他拱手为礼,话语微僵。只是微微的,不亲近他的人、不熟悉他的人,肯定听不出来。 大小姐? 呵呵,难得啊难得,能临场不惧、镇定如常的男人,才足以支撑大风堂、才足以让她爱慕、才足以对她做出…… 罗梦露出绝美的笑靥,来到他面前,笑得美若天仙,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用最平淡的语气,轻声问道—— 「你骗我?」 事实摆在眼前,她却就是要问。 他神色不变,同样淡定,只回答了一个字。 「对。」 够了。 这个字就够了。原来,万事皆谎,她骗过他,而他是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了她,还附送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爱语,是假 的。 眷恋,是假的。 甜蜜,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对他来说,应该只有恩义算数,从海皇那儿,把她抢回来,以欢爱相诱,一路哄着,还流露出嫉妒;在南宫家的体贴,离别时的依依不舍……原来,这都是他的戏…… 想不到啊,沈飞鹰的演技,更胜她一筹呢! 拖延是真的、喜宴是真的。那么,她的人在这里,到底是真,还是假的呢?真真假假,她有些恍惚,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 是了,还有肚子里的孩子,是真的。 他竟然骗她到如此地步。 「好。」她笑得更灿烂,没有像上次那样,在众人面前失态,反倒仪态万千,优雅且从容,还连连点头。 门外,突然传来喧闹,龙无双领着龙门客栈里,不怕死的、被威胁的、衷心耿耿的,率先挥舞刀剑杀了进来,剑光扫过之处,还削掉不少宾客的头发,呼喝得好大一声。 「姓沈的,给我纳命来!」她挥剑要砍,恨死这个薄情寡义,还胆敢大大方方的办婚事,要娶别人的男人。「告诉你,今天你休想——」 当! 挥舞的剑尖,才到沈飞鹰眼前,就被他一个弹指,轻而易举的弹断,一把宝剑瞬间断成两截。前半截剑刀,没入墙中还在摇晃不定,手中的残剑,跟着被他一掌拍下,也失手落地。 「再拿刀来,我要——」才嚷到一半,龙无双就觉得手腕一紧。她正想怒骂,转头却赫然瞧见,握住她的人,竟然是罗梦。 她先有些楞住,接着才毛骨惊然,多想抱着好友,立刻冲出去,把这无情的男人、荒谬的婚礼,全都远远抛到脑后去,再哄着好友,说那一切都是刁觉、都不是真的。 但是,罗梦太聪明,不是她哄得了的。 况且,事实就在眼前。 愈想愈恼恨,龙无双再想发难,手腕却被握得好紧,紧到她都觉得痛了,娇小的好友,竟有这种力气,让她更惊更怕。 「住手。」罗梦轻声说着。 「可是……」 她回眸一笑,笑得让女人也心软,当众盈盈福礼。「求公主给罗梦一个面子,千万不要添乱。今天罗家有喜事,还是沈总管成亲,上次的婚宴没成,已经让众人笑话,这次婚宴绝对要成。」 众人无语,看着她望向沈飞鹰,笑得万般温柔。「如果, 沈总管不嫌弃我尚未成亲,就怀了海皇的孩子,那我愿意代替大风堂、代替爹爹,为你主婚,玉成你的美事。」 她将腹中的孩子,推说是海皇之子,还替他撇清关系,这么做够体贴了吧?她都不晓得,自己能这么体贴呢! 「不敢劳驾大小姐。」他说着,黑眸中光芒闪动。 「怎么会是劳驾呢?」她轻轻摇头,把情绪都隔绝在外,牢牢的封印,就像个旁观者似的,笑了又笑。「难道,沈总管嫌弃了?」 「不敢。」 不敢?呵呵,可笑啊,只有她知道,他敢做的事情可多了。 「那么,就容罗梦逾越了。」她提裙走上礼堂,来到主婚人的座位旁,再要人搬来一张椅子,还对着坐立难安的八王爷笑着。「八王爷,久违了,今日罗梦能与您一同主婚,实在是三生有幸。」 「不、不……」八王爷结结巴巴,脸色灰白、冷汗直流。 「喔,八王爷不愿意?」 「没、没有……」每次主婚,都惊险万分。 「多谢八王爷。」罗梦若无其事,坐在搬来的椅子上,还抚平了衣裳上,因为赶路而有的皱痕,确定仪容妥当后,才抬头对着一旁,僵硬不动的司仪说道:「开始吧!」 司仪倒抽一口气,纵然惴惴不安,但是看见沈飞鹰严厉的眼色,还有罗梦的笑容,就吓得不敢拖延,连忙高声宣布。 「婚礼开始——」 宾客们各就各位,唯独龙无双还站着,双眼恶毒的瞪着新郎跟新娘。 「一拜天地。」 众人看着,落在罗梦身上的视线,远比落在新人身上更多。她正笑着,好美好美,美得不像是真的,双眸里水汪汪的,有着可疑的水光。 她笑着、笑着。 「二拜高堂。」 她亲眼看着这一切,笑得更深、更甜。 不能转开视线,更不能掉泪,她要坐在这里,看着沈飞鹰成亲,证实自己有多愚蠢,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也会使计欺瞒,简直比她更厉害。 计不如人、深情全废,她认输,不过,也要输得体面。 「夫妻对拜。」 众人鼓掌,掌声却稀稀落落,她为了庆贺,反倒拍得最是用力,每个掌声都格外响亮一响得就像巴掌似的…… 「开宴!」司仪宣布着,苦苦的熬着,等到菜刚 上桌,他就匆匆下台,溜得不见人影,直跑到暗处,猛拍胸口说好怕好怕。 「无双,这肯定不是你办的宴席吧?」罗梦看着好友,笑着问道,端详着端上来的菜着,若有所思的说道:「真糟糕,要是不合贵客的口味,让沈总管丢了面子,该怎么办才好?」 「小梦?」无双小声叫唤,小心翼冀的凑上前,眼里只看见好友在笑、笑、笑、笑、笑、笑。那笑,让她胆颤心凉。 「嗯?」罗梦却若无其事,维持着笑容不变。 「你……我、我们进去休息,好不好?」她轻声问着,视线落在那隆起的小腹上,担心得更深。「来,我扶你进去。」 「好,你扶我。」罗梦欣然同意,握着好友的手,艰难的起身,踏下主婚人的位子后,却往主桌走去。「陪我喝沈总管的喜酒吧,他的喜酒,我怎么能不喝呢?」他的婚礼,她早知道不会缺席,却没有料想到,会是以这种身分参加。 世事难料呢! 「只是,不是你办的宴席,我不知道能吃多少就是了。」罗梦灿笑如花,拉着龙无双入席,率先端起酒杯敬酒,娇声说道—— 「沈总管,恭喜你。」 第十六章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只是,她的相思己经化为乌有,饮下的酒,比吞了毒药更痛,心痛,痛得像在滴血、痛得像是被狠狠捅出一个大洞。 她始终忍着。 忍着那椎心刺骨的痛,忍着那悬在眼眶的泪。她逼着自己笑,逼着自己待在那礼堂上,为沈飞鹰主婚后,还坐进主桌向他敬酒。 为了这个男人,她早已丢尽颜面,可是,她就是不要他看见她痛、看见她哭。 她不要再为他,流下一滴泪。 罗梦一直忍着,维持绝美的笑靥,笑到双颊几近麻木、笑到曲终人散,贵客们都告退了,才缓缓站了起来。 起身的时候,她的双脚还有些软、身子还有点颤。 人人都在看她,沈飞鹰也在看。 她不怕人看、不怕丢脸,可是,她发誓绝不再让那男人,看她的笑话,拚死也要维持残余的尊严。 罗梦吸了一口气,挺直身躯,一步又一步的走出,那贴着大红双喜,燃着喜庆红烛的厅堂。 「大小姐……」星星担忧无比,街上前来就要搀扶。 「放心。」罗梦抬了抬手,拒绝帮助,甜甜一笑。「没事,我只是坐久了,一时觉得有些晕。 她笑得那么的甜,知情的人,却看得万般的痛。 可是,罗梦坚持不让人扶,甚至不让自己再软一下脚,从头到尾维持甜美的笑容。她称职的当着大风堂的大小姐,不畏人们瞧着,她己经隆起的小腹。 她一直笑着,还向叔伯兄弟们招呼,跟姨娘姊妹们说笑,直到宾客都走后,她跨出了那扇门…… 然后,她的笑容,才溃然逝去。 她的脚才又软了一软。 跟在她身旁的几个女人,连忙又要去扶,却被她再次拒绝。 「不用。」她死白着脸,抚着小腹,推开她们的手,甚至连龙无双的也推开了,她的声音不再温柔可人,只有冷,像含着冰。「我自己走。我自己可以,不用人扶。」 那冷透了的声,教人心惊,罗梦待人,从来不曾如此无礼。 担忧的龙无双还要上前,可是,罗梦却张着完全失去血色的唇,吐出冰冷的字句。 「不要。」 龙无双硬生生站住,不敢再靠近。 怕她更气恼,其余的人们也不敢再上前。 罗梦又再站起身,惨白着脸,喘着气、握着拳,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她知道有人在看、也知道沈飞鹰在看,她没有回头。 她绝对不会再回头。 冷汗渗冒出额际,滑下雪白的小脸,她忍着心伤,忍着身痛,一路忍到了她自个儿的院落。 沈飞鹰那挂着大红灯笼的别院,就在她的院落旁边。 她瞧都没瞧一眼,径自走进了自个儿的院落,穿过了那一个,他曾经为她守了无数个夜晚的庭院、踏过了她与他曾相偕坐过的石阶,跨过了那个他一次又一次,扶着她跨过的门槛。 她走了进去,想关上门,将一切都关在门外。可是,她没有力气了,就连回身都做不到。 她的心,那么疼、那么痛。 匆然之间,她再也忍不住了,只觉浑身上下全都在痛,双腿再也无力支撑,她只能颓然扶着桌,抚着疼痛至极的小腹。 下一瞬间,温热的血,从腿间滑落。 终于,她痛得整个人跪下来,轻喊出声,心中的疼、腿间的血、眼中的泪,一并泉涌而出。 「大小姐!」 「罗梦!」 「小梦!」 跟在后头的星星、秋霜与喜儿,还有龙无双,看见艳红的血,染红了她的白裙,吓得花容失色,急忙全冲进来。 「快去叫大夫!」龙无双扶住了她,朝星星喊着:「快叫大夫来啊,让人把御医也给我叫来……」 好痛,她好痛! 痛得喘不过气来,她只能紧抓着桌缘,听不清身旁的喧嚣,也看不清身旁的事物,只觉心疼欲裂,身子也痛得像被砍了数刀。 滚烫的泪,一再滑落。 刚开始时,她还弄不清楚,是出了什么事,直到听见无双说的话。 「小梦,你忍着点,大夫马上就来了。」 大夫? 为什么要叫大夫? 「没事的,我们一定会帮你保住孩子!」 孩子,她的孩子。 她跟那男人的孩子。 沈飞鹰的孩子。 她曾经那么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她曾经那么深爱,这个孩子的亲爹,可是他、可是他—— 他骗了她! 她活着,是为了什么?这孩子生下来,又能如何? 沈飞鹰不要她、骗了她,只为了要她活着,因为她是恩人的女儿,他根本也不要这个孩子。假的假的,就连那时欢欣的模样,也是假的! 他的心从来就不在她身上,就算她怀了他的骨肉也一样。 罗梦痛得倒在地上,龙无双的安慰,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不要了……」她冷着雪白的脸,心如死灰,软弱的摇头。「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黑暗袭来,她痛得满脸是泪、几欲昏撅。 恍惚之中,有个男人冲进来,将她抱起。 「梦儿!」 是爹爹? 不,是他,沈飞鹰! 不要! 她不要! 她不要他再碰她! 她不要他再对她伸出一根手指头! 软弱的小手抬起,用尽力气推着他、打着他,落泪嘶吼着。 「别碰我!」 她这么爱他,为了他用尽心思、费尽力气,可是他竞这样对待她,骗得她好苦好苦,原来,被骗是这么痛苦,这是不是报应?如果是,她已刻骨铭心。 沈飞鹰还穿着大红喜衣呢!还穿着他娶别人的新郎衣!他竟敢就这样进来?竟敢? 怎么敢?! 「不要碰我!」 原本快昏迷的神智,因为他而清醒过来,罗梦痛恨的提气,恨恨的咒骂,一次次的掌捆着他的脸。「你还来这里做什么?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他没有放手,任凭她打着骂着,将她小心的放到了床榻上。 他的小心,让她更恨。 这一切小心,所有呵护,都不是为了她——从来就不是因为她! 罗梦心痛至极,狠狠再捆一掌,打得他嘴角都流出血。因为太用力,她小腹更疼,同时痛叫出声,蜷身再捧住了,像是快裂开的肚子。 沈飞鹰看着,又要再上前。 她几乎就要昏厥,却还是忍痛挥开他的手。 「别碰我!不准你再碰我!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不需要!」她喘着气,愤怒的含泪,直直瞪着他。「我恨你!你听到没有!沈飞鹰,我恨你!」 高大的身躯狠狠一震。 「出去!滚出我房里!」 她指着门口,愤怒的下令。「我不想再看见你,今生今世, 我再也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我不需要你!不需要!听到没有?你滚!你滚……」 他不动,脸色铁青。 她气得抓起床头的花瓶,朝着他扔过去。 「给我滚啊!」 高大的身躯没有闪避,花瓶硬生生砸中目标,砸得他额上鲜血直流。 但是,他流的血,哪比得上她流的多?她这么一动,鲜血流出更多,小脸更惨白,鲜红的血,染得白裙上的白花,朵朵绽放成万般艳丽却又无比凄厉的红牡丹。 龙无双看见了,连忙冲上前,抢着扶住罗梦,怒声瞪着床榻旁的男人。「你还站着做什么?想要活生生把她气死吗?给我出去!」 他握紧双拳,然后如她们所愿,转身出去了。 罗梦强撑着,直到那身影真的看不见了,才让另一波泪水滚落。腹中剧痛又再度袭来,再难以强忍,她抱着龙无双,因为身痛,也因为心痛,哭着嘶喊出声…… 那一夜,好漫长,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沈飞鹰站在罗梦的门外,就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 不一样的是,他不再背对着门,而是面对着那扇,紧闭着、再也不欢迎他的门,心痛得如有刀在绞。 夜很深,无比的暗黑。 她碎心裂肺的痛喊,一次又一次穿窗而出,每一声都像尖利的刀,狠狠的砍着他,砍得他鲜血淋漓。 沈飞鹰握紧双拳,全身紧绷如铁石,脸色苍白似雪,倾听着一切、看顾着一切。 她喊着,哭着,因为痛,因为恨。 她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大夫来了,进去了。 御医也来了,进去了。 女人们匆匆将一迭又一迭的白布送进去,又将那些被她鲜血染红的布送了出来,那些布的色泽艳红,教人看得触目惊心。 她们没空理会他,也不敢理会他。 沈飞鹰几次想进门,知道那些女人挡不住他,但是先前进去,已经让她动气失血,他不敢再进去,只能站在这里,无声的求着,恳求上苍能保住她。 沈飞鹰,我恨你! 秋风,冷冷的吹,吹得院子里的金木犀,纷纷飞落。 我不想再看见你,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 我不需要你! 不需要! 听到没有? 你滚!你滚…… 她凌怒的声音,在耳际脑海回荡,他把拳握得更紧,双手的骨胳嘎嘎作响,几乎都要被捏碎了。 然后,她的哭喊,渐次变弱,几近消散。 跟着,停了。 他的心跳,像在那一瞬间也停了,完全无法呼吸。 夜是那么深,深得像是完全看不见光。他像是站在她流出的血泊中,感觉她的恨、她的痛,淹没了他。 一切,都变得好静,万般沈寂。 他听不到她的声音、听不到她的喘息,再也听不见她的痛喊、她的饮泣。屋子里头,没有了她的声息。 然后,门开了。 龙无双站在那里,双手都是血,就连身上的衣裳,也染了鲜血,那张娇贵的脸,也有着斑斑血迹。 她恨恨的瞪着他,恨之入骨。 不。 刹那之间,什么都变得模糊不清。 不会的。 沈飞鹰无法思考,只能看着龙无双,开口想要问,却觉得全身气血翻腾,一股止不住的甜热上涌。他硬生生强忍住,但是鲜血还是从嘴角逸了出来。 恼火的龙无双,终于开口了。 「御医为她下针,暂时稳住了。」她冷冷的说道:「你用不着担心她要是死了,你该如何向罗岳交代,我不论如何都会保住她,至于孩子,你不用妄想,这孩子是罗家的,跟你无关。」 她抬高了下巴,睨视着僵硬如石像的男人,冷声叱喝。 「你可以滚了。」 沈飞鹰一动也不动。他不能动,瞬间只觉得晕眩,像是从地狱深渊,又被狠狠提上人间。 她没事。 暂时没事了。 那抹笼罩包围着他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终于在前方浮现出一抹微微的光亮。 他紊乱的心,微微的定了下来,才又能听见罗梦的声息一那微弱的,几不可闻的呼吸…… 终于,他又能呼吸,喘了一口气,再度感觉到胸中痛不可止的心。嘴角的鲜血,无法停止的滴落,一滴又一滴,落在他衣襟上、落在她院子的石板上。 沈飞鹰没有伸手去擦,满脸尽是疲倦,看着高高在上的龙无双。他想要进门,亲眼看看罗梦,但是心中比谁都清楚,龙无双不会允许,罗梦 更不可能见他。 沉飞鹰,我恨你! 她说过了,恨恨的喊着。 我不想再看见你,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 他记得,她说出口的,每一个痛恨的字句。 所以,沈飞鹰只能逼着自己,转过身去,在深冷的秋风之中,拖着步伐离开了罗梦的院落。 烛光清冷。 回到自己的院落,走进书房的时候,那些男人们早己等候许久。 他的书房,不像外头那样张灯结彩,没有挂上大红灯笼。这里,有的只是书与案,有的是简单的摆饰。 那些桌椅、摆饰,样式虽简单,却都是真材实料的好东西。 紫檀的桌椅,雕漆的笔架,水晶的笔洗,雕有山水花鸟的端砚,还有当代大师写的字画。 这些都是这些年,罗梦用尽各种借口与方式,替他准备的。就连他身上的衣衫,也是她亲自去挑的布,更是她向师傅要求的样式。 她不让他用不好的东西,总说大风堂的总管,得要有大风堂的气派。可以简单,但是不能不好。 她让他吃最好的、用最好的,跟她一样,甚至比她更好。她说,他是大风堂的门面,所以必须如此。 但是,那只是她的借口、她的理由,让他不能推拒。 沈飞鹰走入那间,罗梦精心布置的书房,直接走到桌案之后。 几位大镖师,看见他狼狈的模样,全都哑口无言,众人尽皆无言,上宫清云走上前来,递给他一块布巾。 他接过来,没有擦拭头上的伤,口边的血,只是紧紧握在手中,面无表情看着众人,沉静开口。 「说吧。」 「北方的双桐城,己经遭敌军围攻,传来告急军情。」莲华最平静,直接开口回报。「相爷刚才已经调动大军,正式派兵前往救援。」 「京畿的南方,有暗兵正在集结蠢动,我们的人正密切跟监。」上宫清云跟着说。 「戈壁那儿的情况呢?」他问。 又是莲华回答。「那匹贪狼,虽然已经集结六万兵马,但是仍按兵不动,似乎在观察局势。」 「城里无忧王的几处贼窝,我方己全数掌握。」徐厚说道:「只等总管你一声令下,就能全都逮起来,要杀要剐都可以。」 「好。」他点点头,握紧了拳。「很 好。」 「那我立刻去做。」徐厚听了,转身就要走。 「站住!」沈飞鹰下令,沉声说道:「大军还没有全数出城之前,不准妄动!」 徐厚停下脚步,浓眉一蹙,「可是,大小姐她……」 他喉间一缩,黑瞳一暗,拳握得更紧。 「这布局,最重要的就在这一夜,我娶妻这夜,大军一定要出城,驰援双桐城。」所有的棋子,都必须走到定位。「你要是提早抢攻,消息就会泄漏,无忧王就不会动作,我跟公孙安下布局时,早己算好一切。」 「但是,你没算着,罗姑娘会提早回来。」莲华提醒。 沈飞鹰脸色再度煞白。 是,他没算好。 他将罗梦安在南方,要南宫照顾,原本以为这一回,她会乖乖的等,为了自己的身子跟他们的孩子,安分的养身待产。 机关算尽,却也算不到,她这枚最不受控制的棋,在最关键的时刻,竟会溜出南宫家,提早回到京畿。 刚才的喜宴,就是要给人看的。是要做给那些密探、做给无忧王的人马看,才会大张旗鼓。 逼不得己之下,为了顾全大局,他只能伤害她。 「这棋局,不能因她而乱。」他铁青着脸,冷声警告众人。「为了保护她,更不能乱!」 就连上官清云都看不下去,忍不住开口。「总管,你这是何苦?我看,还是让我去向大小姐说清楚,说你是不得己的,你会成亲,是有苦衷的……」 说清楚?他何尝不想说清楚? 他想去跟罗梦解释清楚,她却被气得差点掉了胎,险些没了命,他怎么能在这时还去找她? 她已经恨他入骨。 这个时候,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 「不用了,她现在也听不进去。」他额冒青筋,心痛喉更紧,粗嘎的说道:「不论谁去说,都只会让她动气,别去打扰她了,让她好好歇着,你们做该做的事。」 男人们面面相觑,却也知道他说的没错。 他吸了口气,疲倦的道。 「去吧。」 瞧着他面如死灰的模样,几个男人沈默了,最后只能转身离开,个个都忍了一肚子的话,全都闷着不说,明白此时此刻,沈飞鹰心中最苦。 看着众人转身走开,他叫住其中一个。 「莲华。」 莲华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 「大军出城三十里后,派人通知我。」 「知道。」 他们出去了,一个没留。 直到屋里没有人了,沈飞鹰才颓然坐倒在椅上。 烛火,亮着光,轻轻摇曳。 他将疲惫的脸,埋在双掌中,深深吸了口气,却又嗅闻到鲜血的味道,眼前浮现她血染衣裙,痛恨的一掌一掌捆着他的模样。 罗梦是金枝玉叶,手劲本来就不大,就算用尽全力,也打不痛他的脸,可是每一巴掌,都打得他的心痛有若火烧。 我还以为,这些年,都是我自个儿自作多情…… 他还可以看见,她微颤着唇,含泪笑着说。 所以,你会娶我?真会娶我? 她满心喜悦的小脸就在眼前。 至少,让我为你修个面吧…… 她抚着他的心口,柔情似水的道。 鹰,你要小心,为我保重自己。 她隔着绿柳粉荷,眸光水亮,粉唇弯弯。 我等你。 她说。 我等你。 她说了,可是她跑回京城,逼得他又伤了她。 你骗我? 他能看见,她眼里难忍的伤与痛。 可是,她听了他无情的回答,只是笑了。她是逼着自己笑的,忍着在眼眶的泪,笑着向他道贺。 恭喜你。 她笑了一整个晚上,替他主婚,跟人说笑,不到宴席最后,不到曲终人散,还不离去。 他只能笑着、看着,跟人敬酒、受人道贺。他能看出她笑脸下的痛,能看出她逞强面具下的伤。 每一回,听见她银铃般的轻笑,他都像被人硬生生挖下了肉、揪紧了心。 她一直撑到了最后,才起身离开,愿意回房,明明就站不住,快昏过去了,却还要佯装无事,非要逞强不可,让人们以为她本来就娇弱,如今怀了身孕,看来更是楚楚可怜。 有好几次,他多想直接走过去,把她抱回房里,但是,他不能啊,他不能让这戏演不下去,不能在这时露馅。 不能! 沈飞鹰,我恨你! 她含泪痛骂,一双黑眸尽是怨与恨 。 我恨你! 他睁开眼,看着桌上那张摊开,这几月来被看了又看,几乎要看烂、摸烂的军事图。 蓦地,火从心起。 沈飞鹰伸出染血的手,愤怒的将它扫了出去! 第十七章 天亮了。 罗梦在昏沉中醒来,最先看见龙无双,疲惫的倚靠在床边,星星跟喜儿则是直接趴到了桌上打盹。 她不知是过了多久,只知道在昏沈之间,天曾经亮过,又暗了,然后亮了,再暗了。 到底,是过了几天了呢? 罗梦不知道。 才刚刚一动,龙无双立刻惊醒,握住好友的手。 「你还好吗?」 她的小腹还隐隐作痛着,但是己经没那么疼了,不像那一夜,疼得让她肝肠寸断。可是,她不敢伸手去摸,好怕好伯,一旦伸手去摸,就会发现什么都没了。 看着疲倦的好友,她张开失去了血色、千涩的唇问着。「我……我的……孩子呢?」 「保住了。」龙无双含泪笑着。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闭上双眼,当泪水滑下时,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想要这个孩子的。虽然,是他的孩子,却也是她的骨血。 「好了好了,别哭了。」 星星跟喜儿听见动静,也跟着醒来。 「大小姐,喝些药吧,宁神安胎的。」星星连忙端来汤药。 喜儿也上前,帮着龙无双,将罗梦扶了起来。 几个女人贴心的照顾着,喂她喝药吃粥,帮她梳发更衣,洗脸净身。这些简单的事,现在做起来,都让她累得喘息不已。 等到梳洗之后,喝完了粥,她己经又累得,眼皮睁不开了。 恍惚之中,罗梦躺回床榻,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听见秋霜走进来,小小声的低语着。 「公主,他又来了。」 「甭理会他。」 「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龙无双低叱。「别说了。」 她们说得很小声,但是罗梦还是听见了。 刚刚那一阵嘘寒问暖中,没有一个人提起沈飞鹰,甚至没有人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没有人敢问她跟他之间,究竟怎么了。 她闭着眼,欢眼又湿了,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抚着自己的肚子,躲回倦累的黑暗中。 这个孩子是她的。她一个人的,跟沈飞鹰再无关系了。 黑夜,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经过几个昼夜,在众人的悉心照料下,她的身体好转许多。 沈飞鹰日日都来,一日三次,都 被挡在门外。 只是,又过去几日,肩头深锁的龙无双,虽说继续挡人,却不知怎么的,竟转了心性,走到床榻边坐下。 「小梦。」她滇重的说着。「沈飞鹰想见你。」 「不见。」罗梦面色清冷。「叫他滚。」 「真的不见?」她试探的问。「或许,他有着难言之隐,毕竟那天你血崩的时候,他……」 「我不想听。」罗梦紧揪袅被,抬起头来,看着好友。「你去告诉他,他要走就走,带着新娘滚出去,要去戈壁或是哪里都随便,不需要再来多说什么,也不需要等爹爹回来,我那天说的话都是认真的,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关连。」 龙无双不再多说,起身走了出去,如实转告。 沈飞鹰听了,不嚷也不闹,被回绝之后,他就离开,从不多留,可是,时间一到,他必定再度出现。 本来,罗梦己经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连听都不想听到他的消息,但是他天天都来,一日三次,害她都被搅得心神不宁。 他要留下来,她会很生气。但是,他如果真的要走了,她又懊恼不己。 她真是恨他,恨极了那个可恶的男人。 快滚啊,快滚得远远的! 她的咒骂里,带着祈求。 天啊,难道要她去求他吗?别再来烦她了! 罗梦不见他。 一句过去了,她还是不见他。 沈飞鹰一声不吭,始终握紧双拳,看着紧闭的门扉。 刚开始的时候,龙无双也是恨他入骨,但是瞧见他的身上,一天比一天多的伤痕,跟他头脸上干涸的血迹,加上婚礼后就消失的新娘,她再怎么生气,也察觉内情不单纯。 「打一开始,你就不应该瞒我,更不应该瞒她。」终于,她忍不住开口了。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为了照顾罗梦,她难得走出大风堂,甚至连家都没回过几次,不过她也知道,京城里这几天,被家里那铁公鸡,跟眼前这家伙搅得鸡飞狗跳。 「我不知道你跟公孙在搞什么,可是公孙总跟我说,齐家治国平天下,家要齐了,才能治国,才有办法平天下。」 这一番话,让他的视线,转向了她。 「沈飞鹰,没有人能护着谁一辈子。」龙无双说着,语重心长。「你不该护在她身前,不该守在她身后,该是陪着她 ,站在她旁边。」 难得狗嘴里,会吐出了象牙来,他黑眸一黯,转身要走,却又停住脚步,挣扎半晌,才回头说道:「好好照顾她。」 这话,根本用不着他说。 她把罗梦当姊妹,他比谁都清楚。 看着沈飞鹰离去的背影,龙无双再瞧瞧屋里,想着那从小同她一起长大,脾气几乎和她一样倔强的罗梦。 「黑脸的。」她叫唤。 一名黑衣男人,沈默无声的,从暗影里走出来。 「去把宫清扬叫来,告诉他,我要知道,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宫清扬若不肯来呢?」那白发的家伙命好,早就脱离苦海,不像他合约年数未完,还得任这女人日夜荼毒。 「不肯来?」龙无双秀眉一挑,趾高气昂的说道:「他老婆唐十九也是罗梦的姊妹淘,看在她将要临盆了,我才瞒着没说,他要是不来,我就告诉十九,她绝对会捧着肚子,到这里来生!」 这一招,真狠。 男人苦着脸,虽然不甘愿,还是提着大刀,忍气吞声的转身去找人。 宫清扬还没来,龙无双就己经听到风声——不,是炮声。 沈飞鹰走后,不到半个时辰,突然炮声大响。 「怎么回事?打雷吗?」秋霜看着窗外,纳闷的问。 「是炮响啊!糟了,上官……」喜儿小脸刷白,没再多留,想也没想就冲出去,找自家夫君了。 龙无双认得出炮响,不过却都是在皇朝喜庆时,听过几声礼炮,但是礼炮没有这么响,更从未打过那么多发。 罗梦坐起身来,几乎在同时,两人都感觉到那微微的地动,每次炮响时,就有地动轰隆轰隆。 没过多久,星星跑进来。 「不好了!大小姐、公主……」她提着大刀,饶是见多识广,走镖跑遍江湖,此时也大惊失色。「有大队兵马来袭,包围了京城,正用重炮轰着城墙呢!」 「什么?」罗梦也大吃一惊。 这里可是京城啊! 「我哥说,无忧王从关里内地起兵造反,要咱们不许出门!」星星喘着气,睁着大眼。「几位大镖师,跟沈总管一起奉旨领军,到城墙上去抗敌守城了!」 话声方落,又一声天雷般的炮响轰隆而来,这一响好近好近,震得屋宇颤动,连灰尘都震了下来。 说过恨啊恨啊、此生再无关系,所有绝情的话,但此时此刻,她最先追问的,仍是他的消息。 「沈飞鹰为什么在领兵?城里没人了吗?那些个将军呢?」流了这么多泪、流了这么多血,险些连命都要断了,问的却还是他。 「前些日子,双桐城被围困,西方邻国也虎视眈眈,相爷将京里大半的兵马,跟那些将军们,都调去双桐城救援,或到边防关外防守去了。」星星苦着脸。「谁知道,无忧王竟乘机叛乱!」 又是一声炮击,震得罗梦心神散乱,想到沈飞鹰这个时候,就身在遭受炮击的城墙上,她瞬间慌得六神无主。 蓦地,门再度被推开。 「白脸的,你来得正好!」龙无双下了床榻,急急追问。「公孙人呢?出了那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相爷正亲临城墙督军。」白发的男人,恭敬的道:「相爷知道,公主忧心罗姑娘,不敢多扰,所以没有通报公主。」 「沈飞鹰还在城墙上吗?」罗梦也惶急的问着。 「他不在城墙上。」 得到回答,她捣着狂跳的心,刚要松口气,就又听到更惊人的事。「沈总管受命为骠骑大将军,亲率大军,出城迎敌去了。」 「什么?」她不敢相信,轻呼出声。「迎敌?他疯了吗?」 「当然没有。」宫清扬摇头,如实相告。「沈总管多年浸淫兵书,熟知兵书阵法,不输当朝将军,这一回,是相爷举荐,也是他向皇上亲讨的差事。」 他讨的? 罗梦退了一步,眼前一黑,差点又要昏过去。 什么差事不好讨?他偏要往死里去?他不是才刚娶妻不久吗?那个男人难道是发疯了吗?怎么事事都让她捉摸不透? 黑影窜入,再报消息。 「两军对阵,本来尚势均力敌,但是……」黑衣男人说着,看着脸色惨白的罗梦,稍稍停顿。 「告诉我!」她追问着,直觉知道,跟他有关。 「大运河上,有战船援军来到。」 「太好了,哪边的将军前来驰援?」星星心头一喜。 「不是将军。」铁索咬牙说道:「是海皇。」 所有人一听,全都傻了眼。 海皇横行东海,不但收了无忧王的银两,承诺相助,跟沈飞鹰还有夺美之仇。 眼下,这援军竟是敌方的啊! 秋霜腿儿一软,星星忙扶住她,龙无双更是坐回床榻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弱弱的说了两个宇。 「完了。」 城墙上,公孙明德亲率众将士,杵立墙头。 他能看见城墙下,沈飞鹰身穿全白的恺甲,率众在敌阵中冲杀。 即便身陷敌阵,那男人依然冷静如常,就如他下棋一样,总能神准判断局势,在困境之中,杀出重围,直捣黄龙。 沈飞鹰果然是天生的将才! 「相爷,海皇战船到来,要是加入战局,沈将军跟士兵们,势必身陷危机。」 一个武官,看见眼前局势,忍不住出言提醒。「是否该举旗鸣金,让大将军率兵退回城里?」 公孙明德抬眼,瞧着面前的武官。 「你要我退兵?」 「是。」 公孙果真举旗,战鼓顿响。 武官却吓得胆寒,呐呐无言,险些跌下城墙。 这、这是全面进攻的号令啊! 几乎在同时,隔着大军对面的战船,同时也开炮轰击。 炮弹咻地射到了半空上,可是城下的沈飞鹰,看见旗号、听见战鼓,英气勃发举起大刀,丝毫不畏惧炮火,领兵率众,往前冲杀而去。 天啊,这不是要沈飞鹰去送死吗? 大风堂。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噩耗接二连三,陆续来报到。 「大小姐!大小姐!」 听到惊声叫唤,罗梦顾不得旁人,没等徐厚冲进来,就己经率先奔了出去。 刚一出门,就看见徐厚身穿铠甲、头戴盔帽,浑身沾满血,脸色苍白的大叫:「总管带兵冲锋陷阵,遭敌军砍伤!」 「人呢?」她惊得揪心,急问:「他人呢?」 「己经被回送城里,军医正在替他医治,可是他血流不止,大夫说他命己垂危,恐怕、恐怕过不了这一关……」 罗梦一听,再无法控制,转身飞奔而出。 不不不,不会的、不会的…… 她又慌又急,奔出庭院,穿过大堂,跨出门槛,不顾还赤着脚,不顾只穿着单薄的衣,不管长发凌乱未梳。她顾不得自个儿的模样,顾不得腹中才刚安好的胎,顾不得人们看见她时 的惊愕,只顾着慌急的在玄武大街上,朝前方还回荡隆隆炮响的城门飞奔。 她都还没原谅他、都还没气消,他怎能死?怎么能死? 不可以!不可以! 泪水,奔窜出眼眶,在空中飞洒。 炮声又响、再响…… 胸中的心,疼得像要裂出血来。 她恨他,可是她不要他死,不想他死啊! 蓦地,身旁传来马儿嘶鸣。「别跑了,这儿离城门还远着呢,快点上来,我载你过去!」 罗梦含泪回头,握住龙无双的手,拚尽力气上车。才刚坐下,马车就奔驰向前。 她心急如焚,用双手压着心口,望着那看来好近,却又远在天边的城门,恨不得能插翅飞过去。 城墙被炮击震落许多砖块,城楼飞檐还被轰掉一角,但是此时炮声虽响,却己经不再落在墙上。 马车一停,她立即下车,看见上官清云在指挥官兵,急忙冲上前去。「上官,他人呢?他人在哪?」 「大小姐,你怎么跑来了?」上官清云错愕,却仍知道,她问的是谁。「总管在城门上。」 她提着裙,掉头往最近的城梯跑。 那些将士见到她,本来想阻挡,但是护国公主紧追而来,连刚刚立下战功的上官也来了,正挥手示意,众人只能决快让开。 罗梦一路奔上城门,因气虚体弱,几乎要昏厥,扶着城墙,只见下方两军交战,杀声震天,远方还有战船炮击不停。 她没心神去细看,不敢想象,他如何才能从男口场混乱之中,拖着命回来。然后,城楼里,走出一个男人—— 公孙明德! 看见她的时候,他神色一沉,竟心虚的转开视线。 不!不要!不要! 罗梦提心吊胆,再次揪抓着衣裙,快步奔上前去,深怕稍微慢一些,就会看不到他最后一面。她飞奔进城楼,冲进将士之中,终于看见他。 沈飞鹰躺卧在地上,原本全白的铠甲,染满艳红的血迹。他的双眼己经合上了,英伟的脸上,更是一片鲜红。 「鹰!」 她吓得心神俱裂,惶惶扑跪在他身边。 「我不准你死,你听见了没有?不准你死!」热泪如泉,不停不停的涌出,她抱着他、紧握着他的手,哭泣着。「你生要是我罗梦的人,死要是我 罗梦的鬼!我没让你死,你就不许给我死……」 他喘了一口气。 罗梦同时屏住呼吸。 「鹰!」她泪湿双颊,紧握着他的手,看见他睁开了眼,用深黑的眸子,虚弱的望着她。 「梦儿……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她哭得泣不成声,断续呜咽着。 「别哭……」他拾起手,抚着她的小脸,嘎声说:「别哭了……」 她泪流满面。「我不要你死,你还没有娶我啊……我都还没原谅你……我的气都还没消……」 「我也不想娶别人的,可是,我不能不娶……」 「为什么?」她含泪哭着问。 沈飞鹰喘着气,试图维持涣散的神智,努力解释。「无忧王在城里有暗桩,他知道我要捣他的巢,必会先伤我最心爱的人……」 他深黑的双眼,定定的看着她,真心挚意的说。「我不能让他握住我的弱点,不能让他伤了你。」 她哭得更厉害,环抱着他。 「梦儿,我最爱的只有你,唯一想娶的女人,也只有你……」黑暗已经来袭,他看不见她的脸,依然奋力挤出肺腑之言。「那一夜,我不想……不想伤你……可是我不能不伤……不能不娶……」 她心痛如绞,哭着直喊。「别说了,你别说了……」 「梦儿,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爱你!」她惶惶的说着,哭着表白。 下一瞬间,抚在她脸上的大手,无力垂落,咚的一声,重重击地。 「鹰!鹰……你别死、不要死……」她哭喊着,猛烈的摇晃着,一动也不动的他,热泪一点一滴,落在他的脸上,只能润进鲜红,却无法冲淡,更无冲散。 天地,是覆灭了吗? 她颤颤喘气,又要再喊,身后却有人大声咳着,硬是盖掉她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喊。 「咳嗯。」他决把肺咳出来了。「罗姑娘,罗姑娘。」 她心痛欲裂,茫然回首,看见公孙明德,低头认真的告诉她。「放心,沈飞鹰没事,他没死。」 罗梦怀抱着心爱的男人,哭喊在唇边凝住,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公孙又说道—— 「他只是有些皮肉伤,但是过去数日,他率众围剿无忧王城里的党羽,已经几夜没睡,方才参战受伤,却又不 肯好好休息,硬要上城楼指挥参战,不得己只好对他下药,他只是睡着了。」 她小嘴开开,泪悬眼睫,呆楞了好一会儿,才能把哭喊转为小声的疑问。 「你说什么?」 「他没死。」公孙微微一笑,还亲切的蹲下,将她的小手,搁到沈飞鹰的鼻端前。「瞧,还有气呢。」 感受到那规律的呼吸,罗梦傻傻低头,这才发现怀中的男人,真的还在呼吸。 她颤抖的伸手,去摸他颈上的脉搏,果真感觉到强而有力的跃动。 「可是,徐厚说……」 「我骗他的。」公孙微微承认,笑得像春阳那么和煦。「我不这么说,你怎么会肯来?沈飞鹰这一生,只在乎两个人,一个是罗岳,一个就是你。他在乎你又比你爹更多,我与他相识多年,也只看他为了一个人乱过心,那人就是你。」 她含着泪,楞看着公孙明德,听他含笑负手继续说:「再见不到你,我怕他会把自己活活累死,只好出此下策,还望罗姑娘多多海涵。」 海涵? 海涵? 海涵?! 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贼相的计。 天啊、地啊,该死的,她要宰了这个王八蛋,她要掐死他、拿箭射穿他,拿刀砍个他七零人落、千块万块…… 可是、可是,沈飞鹰还活着,而且就在她怀里。失而复得的喜悦,掩盖了凌怒,让她觉得,所有酷刑都可以缓一缓。 他没有死,而且他说了。 我爱你。 罗梦低下头来,将心爱的男人紧拥,哭着哭着哭着哭着哭着,最后才笑了。 第十八章 龙无双站在城墙上,俯视着城下的战场。 战局在海皇到时,就己经底定了。 那个高大伟岸的男人,率众兵临城下,局势在此人出现时,总会为他而翻转,随着他心想而事成。 瞧见她站在城头,海皇在城下挑起眉,头上顶着乱发,肩上扛着大刀,脚下打着赤脚,露出一嘴白牙,嘲讽的扬声喊道:「护国公主,我来啦!」 所以说,她就说了,这男人一到,就玩完了嘛。 公孙明德来到一旁,长风袭来,扬起她乌黑的发丝,风中还有火药的味道。她转过头去,看着丈夫。 「你真卑鄙。」 「多谢娘子称赞。」海皇,就是他袖子里,最后那枚暗棋。 「死贼相。」她不气恼,反而笑出声,勾着丈夫的手,娇慎的骂着。「你全算好了,是吧?」 「下臣不敢居功,此次,多是沈总管,不,是骠骑大将军所策划,下臣只是从旁协助而己。」 哼,臣啊臣的,没了他这个臣,皇宫里的君怕是坐不安稳啊! 她又低下头,看着城下,莲华率众开城门,不是投降,而是迎接海皇,跟那些装成百姓的兵将。 至于无忧王的兵将,早就被沈飞鹰与海皇前后夹攻,不战而降。 当初一听海皇来了,她就知这其中有诈,可怜那个无忧王,怕是到了现在,都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 公孙明德一定是看海皇到了,知道大局己定,才趁着沈飞鹰受伤,骗了罗梦过来。 「真是的,我怎么会嫁了你啊?」 公孙明德闻言,只恭敬回答:「护国公主,我俩彼此彼此啊。」 「哪有,我顶多是为了吃的。」 「我是为国为民。」他说。 她当然知道了,好心代表皇家赏赐,给他一点点的心疼,抬起嫩嫩的小手,抚去他脸上的灰尘。「辛苦你了。」 「你不会生气,我没有事先将你送出城吗?」 「我可是护国公主,要是出城,你们布的这局,还走得下去吗?」 「公主真是聪明。」 「一会儿你啊你,一会儿公主公主,你累是不累啊?」 「臣不敢言累。」 「那就是真的累喽?」 「臣……」 城墙 上头,两人一言一语,相互说个没完没了,没有人发觉,机关算尽的公孙明德,只有在妻子面前,眸中才会显露真正的喜悦。 大风扬起,旗帜飞扬,当大旗掩映时,两人化作一处,叨叨絮语都化为一吻。 这,就是他要的赏赐。 噩梦,甜梦,在黑暗中交错。 沈飞鹰在梦里浮沉,再醒来的时候,几乎不敢睁开眼睛,心中其实多么害怕,城楼上那一幕,只是他的一场梦。 自从家门被灭、报了家仇之后,他就不曾再畏惧过任何事,即使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他也没有畏怯过,但是如今他却怕睁开眼,就会发现她不在身边,怕她还是紧闭房中。 不见。 淡然的声音,虚弱,绝情。 不见。 他听了一次又一次。 我不见他。 一日复一日,他天天都会听见三次,她拒绝的语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所以,如今他虽然是醒了,却不敢睁开眼,即便是听见了,她轻柔的说话声,仍旧还是闭着眼。因为,他怕啊! 然后,嫩软的小手,抚上他的额际。 「没烧啊。」那娇嫩的声音,忧心忡忡的低喃着。「公孙明明说了药力不长,都几个时辰过去了,怎么还没醒呢?」 「大小姐,我看,再去请御医来瞧瞧。」星星的声音传来。 「那就麻烦你了。」她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是他连梦里也能认出的,但让他心疼的是,她的语音里,还夹带着难掩的忧虑。 星星出去后,门被关上了。 床畔的小女人,握住了他的手,将小脸偎进他的掌心。直到摸到了,她那温暖又嫩白的小脸,听见她的叹息,沈飞鹰才敢睁开了眼。 如梦似幻的小女人垂着双眼,小脸偎靠在他掌中,身后长发没有盘整,随意披散着,身上还穿着奔上城墙时,单薄的衣裳。 但是,纵然衣着散乱、身怀六甲、长发垂散,她看来还是美得不可思议。 情不自禁的,沈飞鹰移动大手,抚着罗梦刁小脸上,不知为什么沾上的脏污, 罗梦蓦地睁开双眼,瞧见心爱的男人醒了,嫩唇轻抽口气,心中情绪起伏,想要说些什么,却吐不出半个字句,只觉得眼眶发热,眼前的脸庞又模糊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梦。」他 嘎哑的说着。「以为,那是假的,以为你还不肯原谅我……」 罗梦含着泪,摇了摇头,握紧那伤痕累累的大手。她盼啊盼的,总算是把他盼醒了,在他沈睡的时候,她始终守候着,就怕公孙又来动他、抢他,让他冒险去杀敌。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严耀玉送来的匾额,原来另有涵义。 她盼得连眼都舍不得眨,看见他终于醒来,坐直身子后,她想也不想的,主动投入他的怀抱中,把他抱得紧紧的,誓言不放不放,这一辈子都不放。 「对不起。」他语带歉疚,捧着她的脸儿,吻去粉颊上的每一颗泪,衷心诚意的说:「我很抱歉。」 泪水,滚落更多。 「别说抱歉。」她差点就失去他了,如今,哪里还在乎什么抱歉不抱歉。 他却仍要说。 瞧见他黑眸里的神色,她知道了,他还在怕、还在慌,所以非要解释不可,只能任那嘎哑的声音回荡耳畔。 「我怕你会成为箭靶,才将你留在南宫家。可是,担忧敌人知道,我的心在你身上,只能另娶一人,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忍了这么久,他终于能说了。「我会娶妻,全是为了保护你。」 虽是知道真相,但是罗梦想到那一夜,还是有些伤心。 泪眸汪汪,望着他憔悴的脸庞,小小声的埋怨着。 「那,你可以先告诉我啊……」害得她心碎、害得她哭泣,险些伤了他们的孩子。 「当时情况告急,事关重大,我不能冒险。」 她咬着唇办,泪花乱转,觉得委屈,但又知道错不在他。 「况且,你都说了,会等我的,怎么会突然回来?」沈飞鹰问着,想起那时,至今还觉得魂不附体。 「人家,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罗梦说着,机关算尽太聪明,最后是反倒闯进计谋中,自己讨心痛来着。 呜呜,不能怪她不能怪她,都说不知者无罪了,她哪里会晓得,一番惊喜变得惊吓,她也差点去掉半条命啊! 沈飞鹰重重叹息,再将心爱的小女人重新拥入怀中。 「我不是故意要伤你,但是那夜喜宴时,我要是在大厅上解释,一切就会前功尽弃。」 「我知道。」 「梦儿?」他喉头紧缩,哑声又问:「你能原谅我吗?」 她能不 原谅他吗? 怎能不原谅?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护她啊! 「晌午,我还以为你死了。」罗梦硬咽,泪染衣衫。「我宁愿你活着,即使让我恼恨,也不愿意让你死了,你懂吗?」 沈飞鹰点头。 「你活下来了,我才能原谅,你要是死了,要怎么赔我?」她泪眼蒙蒙,以指尖划过,每一个熟悉的轮廓。「除了你之外,我这一辈子,根本不曾想过要嫁给别人。」 他爱怜难舍,拥抱得更紧,但是又小心冀冀,像是怕压坏了她,怜惜的情绪再难隐瞒。 罗梦偎靠着,那强壮的胸膛,极尽所能的环抱他,感觉到他急促的心跳,只觉心疼不已。 「公孙说,你几日夜没睡了?」难怪,除却疲倦憔悴,他还瘦了不少。想必她伤心的时候,他比她更不好过。 「双桐城被围那日,我与公孙的计就动了。」 「喜宴那日?」她俏声问。 「喜宴那日。」他点头。 算了算,的确有不少日子了。 「无忧王早有预谋,我们在数年前,也开始布局。」他轻声说着,一件件解释清楚,再也不想隐瞒她。「你陷害杜峰,我们将计就计,招募他为朝廷做事,暗地混入无忧王旗下,查出逆贼兵马与谋逆计划。」 这倒是大大的出乎意料。 「杜峰也有份?」亏她还多少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呢! 「对。」他点头。「海皇也是。那日我去海皇岛,一方面是去带你回来,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演一场戏,给无忧王的使者看。」 「那双桐城的战事呢?」她问得一针见血。 「双桐城被围攻是真,沦陷却是假。」欺敌的同时,也只能欺她。「我们让百姓出城,换为官兵驻守,直到百姓出城三十里后,才紧闭城门。」 她了然醒悟。 如此一来,城内的无忧王人马,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那一夜原来发生那么多事,她只顾着伤心,哭得肝肠寸断,而他被砸得头破血流,却仍然出去杀敌,全都是为了保护她。 保护她啊! 她心头紧揪,知道他用情有多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颤颤的伸出手,仔细的摸着,她弄出的伤,虽然愈合了,却还是让她舍不得。 「之后,无忧王起兵来犯… …」 她哑着声音,为他说下去。 「因为,城内都是兵勇,等无忧王到了,海皇再来,就成前后夹击,攻得他们措手不及。」 「没错。」 「所以,你才要自请领兵?」罗梦再问。 「你还在城里,我不能让城破。」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诉尽对她的用心,为了保护她,他率先奋勇杀敌。 这个男人阿,唉,她果然是没有看错,若说有错,也只是错在,她实在太低估他了、他是鹰呢,能耐远比她所想的更大。 抚着那伤痕累累的脸,她凑了过去,轻轻在他的薄唇上,印下一个吻。「我爱你。」 他不敢呼吸,哑声要求。 「再说一次。」 「我爱你。」她唇角微扬,小手搁在他心口上,真心的说。「生生世世,直到永远。无论,你要留在京城,或是到戈壁去,我都愿意跟你在一起。不过……」 「不过什么?」不论什么条件,他都愿意付出。 她水眸濡湿,靠在他耳畔,用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软语要求着。 「你要保重自己,」这是她唯一所求。「为了我,好不好?」 沈飞鹰的黑眼里,也浮现泪水,他低下头来,紧拥深吻,在她的唇上诉出深深承诺,说出最真最真的一个字。 「好。」 那一年深秋,沈飞鹰养着伤,罗梦养着身。 他们互相照顾,日夜晨昏都腻在一起。 等到罗梦身子好些了,沈飞鹰就当着众人的面,向罗岳下跪提亲,他们没有大费周章,再办什么喜宴。 先前,她一次,他又一次,吓都吓坏人了,这次要再办,只怕帖子发出去,宾客们也懒得来了。 他们偷偷的在府里,宴请堂内的镖师们,跟几位至亲好友,拜堂之后就算成亲。毕竟,心己经相属,连孩子都要生了,拜堂只是仪式罢了。 洞房花烛夜,大红喜帕被掀开,她接过他送来的交杯酒,跟他一饮而下,如今只觉得甜,再也不觉得苦了。 「鹰。」她坐在他腿上,窝在他怀中,挟着桌上酒菜,一口一口的喂着他,「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那一天……」她抬起水灵眼儿,好奇的追问:「你娶的,究竟是哪位姑娘?」那天,新娘始终盖着喜帕。 沈飞鹰挑起眉来,不答反问:「你介意?」 介意喽!怎么会不介意? 她心里想着,脸儿红红,装出一副牲畜无害的模样。「你放心,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他若有所思。 「酸了。」 「菜酸了?」她讶异。 不可能啊,连洞房里的酒菜,也是无双准备的,绝对不可能是酸的。她刚想拿起筷子,亲自闻闻,却听见他又说道:「是你吃醋,闻着酸了。」他笑着,黑眸好亮。 「才没有。」她娇声抗议。 「真没有?」 「唔,一点点。」 他笑意更深,赞许她的实话实说。 「婚事是假的,新娘也是假的。」 「我只是问,是哪家的姑娘嘛!」她非要追根究底。 「甚至,还不是姑娘。」他暗示。 「咦?」 他靠在她耳边,再提示。「姓秦。」 罗梦惊得嘴儿半开。「是莲华?他可是恨死穿女装的!」 「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愿如此。」公孙下的令,莲华不能不从,唉,为国捐躯、为国捐躯,又是一个凄惨的例子。 「你第一次娶亲,是娶了个男人?」她笑得停不下来,还要抚着肚子,就怕孩子会被她笑着笑着,笑得提前落地。 「你以为我愿意吗?」沈飞鹰再挑眉。「我要是真娶了个姑娘,你会放过我吗?」他更担心,对方有性命危险啊! 她红着脸,当真又说实话。「当然不会。」 难得难得,连续两次实话,沈飞鹰低下头来,吻了吻她的唇,当作是奖励。 「梦儿,这一生,你是我的人了。」他握着她的手,先搁到她心口,接着,又搁到他心口。「我也是你的人,我再也不会放过你的。」 想起两人初夜,他曾有过类似的举止,火辣辣的回忆袭来,让她脸红心跳,含羞带怯的吻着他的唇。 「我也不许你放过……」她呢喃着。 她怀孕许久,不曾再欢爱,但是,她总看得出,他在等着、忍着,倘若熬到孩子出生,到了她能欢爱的时候,激情肯定不输当时。 唉啊,讨厌,她其实心里也在偷偷期盼着呢! 沈飞鹰深深吸了一口气,眷恋的吻了又吻, 深情款款,哪知道她满脑子翻云覆雨的念头。 「一生一世。」他说。 她收拾杂念,专心一意。 「携手白头。」 日后,有的是机会,她要为他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沈飞鹰抱起罗梦,跟她一起睡卧床榻,大手环抱着她跟他们的孩子,窗外,冬天要来了,但是她被护卫在他怀中,只觉得暖,不觉得冷。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已足够。 尾声 大风起兮,云飞扬。 连鹰,也要展翅高飞。 仲春时节,到处春暖花开。 天气很好,白云在蓝天上流转,太阳高高挂在云端。 罗家宅邸前头,有车马数辆,罗梦在冬日时生产,如今抱着呱呱落地的娃儿。 让沈飞鹰搀扶着,踏上即将远行的马车。 她跟爹爹告别过,差点走不开。 罗岳没有出来相送,而是在房里东忙西忙,赶着收拾东西,女儿还没出发,他就预备要去边关「探亲」。反正,沈飞鹰培养的上官清云,已经可以主掌一切,他这个女儿奴的荣衔,说什么都不让给别人。 去年底的时候,沈飞鹰受封骠骑大将军,受命前往西域,防守边关,恩许他等孩子出生后,再带着爱妻与孩子出发。 这一等就等到春天。 公孙夫妇二人,一早就赶来了,一路随车送啊送,送到了城外。 「罗姑娘,不,沈夫人。」公孙明德拱手,在马车内说道:「谢谢你的成全。」 「相爷好说。」罗梦笑了笑,看着当朝宰相。「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跟鹰一人一个,都受了严师傅一块匾,我哪里敢阻拦?」棉里藏针,意思意思的刺了一下。 「公孙没有这个意思。」谎话,不花银两的。 「鹰胸怀大志,我自然相随。」她笑语盈盈,大方的不再追究。「只是,我想问,你那时为什么突然要帮我?」 话还没说完,沈飞鹰掀帘上车,听到这里,刚好接口。 「他见你聪明,就想笼络。」他哪里会不知道,公孙识人的眼光。 「喔?」 公孙不慌不忙。「飞鹰本想单身赴任,确保事情都妥定,再回来迎娶。」推卸责任,这时要快! 罗梦讶异,这才明白,他为 什么一再强忍。 「你还要我等?」再等,她都老了。 公孙从容再说:「飞鹰,你可记得,我们未曾和局的那盘棋?」这么多年来,只有一盘。 「记得。」 「你心乱,是为了夫人。你走后,夫人只靠一棋,就翻了整盘的局,恰恰补你所缺,不正说明你们是珠联璧合吗?」好话,也不花银两的。 「那么,我要多谢相爷了。」罗梦轻轻眨着眼。 「不要谢他。」沈飞鹰阻止,想起来还不舍,瞪了贼相一眼。「要不是他多事,我也不会被逼着伤你两回。」 公孙刚要开口,一旁吸着茶的龙无双,就摇头晃脑的,用严肃的口气说道:「齐家、治国、平天下。」她都听腻了。「省省吧,别说了。」 「是。」此时,又装臣子了。 罗梦瞧着,心里溜过一个主意,刻意靠到好友身边,握住好友的双手,泪光闪闪、满脸不舍的说。 「无双,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远在戈壁,看公孙怎么追!「我查过了,那里有烤全羊、饶饼、葡萄,还有许多西域美食,京城是见不着的。」 「喔?」 糟糕,美食可是爱妻罩门! 赶在罗梦说出更多之前,公孙连忙抓起爱妻,拱手告辞。「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两位,我们就不再相送了。」把这个女人放到边关,果然是明智的决定。 车子还没走,罗梦就掀开帘子,对着好友招手。 「无双,记得啊!」 「好,我一定去找你!」 听着好友的呼唤,再看看公孙黑了一半的脸,她这才放下帘子,回到车子里坐好,关心的再看看孩子,发现孩子睡得正甜,看来是跟她一样,好吃好睡的命。 沈飞鹰的黑眸,静静望着她,薄唇染着笑。 「报仇了?」 「嗯。」 「高兴了?」 「嗯哼。」 罗梦贴进丈夫怀里,心满意足,温顺可人、柔情万千。「夫君。」她软软的唤着,娇态可掬。 「怎么了?」他问。 「我问过大夫了。」她靠在他耳边,娇绵绵的说着。「大夫说……大夫说……」 她刻意拖延,指尖在他胸口划啊划,转了一圈又一圈。 沈飞鹰连声音都哑了 。 「大夫怎么说?」她娇佣的模样,太过折磨人了。 水眸一抬,望向丈夫,春情无限浓。「大夫说你再强忍,就要忍坏身子了。」她娇声笑着。 出发之前,他们都忙,不过她还是特地去问了,只盼着离开京城,又是在马车上,直到夜里,就能重温往日亲昵。 沈飞鹰却忍耐不住,翻身就压上娇妻,声已似喘。 「梦儿……」 「不嘛,」她半拖半就。「天还亮着。」 「梦儿!」 「不嘛,」她唤得更娇。「孩子睡着了,我们……啊……」话还未说完,声己腻透,婉转高低的起伏着。 马车里,情正浓,一路向西。 飞鹰展翅,美人相随,从此恩恩爱爱,天下太平。 一全书完 编注: 1、当朝串相公孙明德与护国公主龙无双的爱情故事,请看采花系列505.506《天下第一嫁》上下集。 2.镖师上官清云与苗族公主喜儿的爱情故事,请看采花系列969【大风堂系列之一」《欢喜临门》。 3.镖师徐厚与白秋霜的爱情故事,请看采花系列1001【大风堂系列之二」《掌上明珠》。 4.为什么莲花妹妹会有小鸡鸡?活泼可爱的女镖师徐星星也有爱情故事,请看采花系列1063【大风堂系列之三」《莲花妹妹》。 5.全天下通缉的淫贼杜峰原来另有苦衷,他与女镖师轩辕娇娇的爱情故事,请看采花系列1108【大风堂系列之四】《虎姑娘》。 开春贺大喜典心 恭喜恭喜,逢到开春,胖鲸鱼给各位贺喜来了! 转眼一年又逢春,而小小在下下才无良拖稿作者阿心仔我呢,终于把天下第一美人,罗梦罗大小姐「轰轰烈烈」的嫁出去,【大风堂系列】就此算告一段落了。 想想也好多年了,构想这个故事,最初写在电脑里的档案,只有「鹰与梦」,而不是如今的书名《美人恋飞鹰》。 想的时候可高兴了,自己嗨得不得了,断简残篇一大堆,都是故事侧写,啪啦啪啦的写着,感觉全身就像沐浴在灵感的滂沱大雨中,写得是欲罢不能。 最初的兴奋过了,但还是很爱这个故事,三不五时就打开档案,补个几段或是几句,日子久了,还以为脑内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