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嫁(上)》 作品相关 楔子 九月,天凉好个秋。 一声悠悠的叹息,却从龙门客栈二楼,那扇牡丹雕花窗里飘了出来。 白玉般的藕臂,就晾在窗台上。瞧那只手儿,从春葱般的指,到白皙的前臂,全都是细皮嫩肉,纤细柔软得好似没有骨头。 藕臂的主人,身穿著名贵华裳,内裳云锦红艳似血,外裳素纱薄透如烟,衬得她肤若白玉、眼若晨星,简直是明艳无俦。 特等席上的另一个姑娘,听闻那声叹息,不由得抬起头来,柔声开口:「无双,这冰糖芙蓉豆腐脑不合妳胃口吗?」罗梦问道。 「合啊!」 「那妳又为何叹气?」罗梦搁下甜汤,丫鬟立刻送上热巾,伺候主子擦手。 龙无双又是一叹。 「我在等。」她倚靠窗边,依旧望着远方的城门。 「等什么?」 「等我饕餮宴的最后一项食材啊!」 龙无双终于回过头来,若有所思的说道:「妳也知道,等,是最熬人,也最磨人的。」 白衣女子垂下美目,粉唇轻吐:「我懂。」 「唉,辛苦这么多年,眼看万事俱备,只欠这最后一项食材,怎教我不心急呢?」 「不是说,那食材就快得手了吗?」 「就是快了。」龙无双回首,第无数次望向城门。「所以才更教我望眼欲穿、度日如年啊。」 瞧好友那副心急的模样,罗梦粉唇轻扬。 「妳别老把心思放那上头,时间会过得快些。瞧妳,像块望夫石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妳在等情郎呢!」 「情郎值几斤几两重,能吃吗?呿!」龙无双回身啐了一声,还要再念,眼角却瞄见,远处城门一人身着青衣,快马加鞭的匆匆赶来,速度如似六百里金牌急脚递。 那人疾驰来到客栈门前,马儿嘶鸣一声,惊险的人立而起。 「龙姑娘、龙姑娘!」青衣男子迫不及待的大喊。 龙无双双眼一亮,两手撑着窗台,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急急切问:「怎么样?怎么样?」 「我爹要我来通知妳,时辰要到了!」男子仰头挥手。 「太好了,我立刻赶去!」龙无双兴奋得粉脸微红,也顾不得跟罗梦道别,就匆匆飞身下楼,还朝客栈里扬声吆喝道 :「牵马来!黑脸的、白脸的,快出来!」 筹备多年,饕餮宴万事俱备,只欠好米! 她耗资万两黄金,费时三年,终于请动务农五代的陈家,经过反复的尝试,这才研发出极品珍珠米。 此米晶莹剔透,圆润若珍珠,香滑似奶,入口时带着独特淡淡清香,独尝时有独尝的美味,配菜时非但不会抢尽食物的风华,反增添其风味,这种极品珍珠米,简直就是为了她、为了饕餮宴而存在的啊! 想到那一亩亩稻田,饱满的稻穗,就在南方的夕阳中,随着风儿,如浪般层层迭迭翻涌着。稻田四周的空气里,肯定也满是结穗新米的香味,她不禁垂涎三尺,有些晕然。 龙门客栈的小厮,迅速牵来西域进贡的好马。龙无双翻身而上,一颗心老早已飞往南方。 客栈门内走出两名男子跟在她身后,各自跨上骏马,其中一名身穿黑衣,背负大刀;另一位则是银发、身穿白衣,乌木算盘从不离身。 龙无双一扯缰绳,娇喝一声。 「咱们走!」 三匹骏马飞驰而去,转眼就出了城门,朝南方而去。 第一章 秃。 光秃秃。 没有金黄的稻浪、没有饱满的稻穗-- 事实上,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光秃秃! 龙无双耗费五日,用最快的速度,甚至冒着风雨,策马急急赶来的结果,看见的就是这幕景况。 她唇儿半开,俏脸上难得显露茫然。 一阵秋风吹过,光秃秃的稻田里,没有稻浪层层翻涌着,空气中,也没有充满结穗新米的香味。只剩孤单的稻草人,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水田之中,除了被收割过后的稻梗,跟那个立在秃田中的稻草人之外,田里就连株残余的水稻也没剩下! 一轮夕阳红日缓缓降下,将空无一物的水田染红,水鸭悠闲的游过水田,带起一片涟漪。 龙无双站在水田边,瞪着光秃秃的水田,一张水嫩的唇,像是离水的鱼儿般,红唇张了又张,连试了三次,才有办法发出声音。 「白脸的,你带错了吧?」她头也不回,愣愣的看着前方,满腹疑窦的开口。 「没有。」宫清扬开口,语气温和却笃定。 龙无双不信,又问。 「这里是陈家稻田?」 「是。」 「种极品珍珠米的陈家?」 「是。」 「用牛奶浇灌珍珠米的陈家?」 「是。」 她深吸一口气,仍旧不信,猛地回头瞪着宫清扬。 「呿,你就老实说,我们前面转错弯了,是吧?」 宫清扬未语先笑,轻轻摇头,才要张嘴,就听一旁传来嚷嚷声。 「唉呀,龙姑娘啊、龙姑娘--」 拉长了音的哀泣,由远而近,只见一群农妇们,扶老携幼的嚷嚷着,全都哭丧着脸,才刚来到龙无双面前,就纷纷双膝一软,扑通扑通的全部跪倒在地。 「龙姑娘,是咱们陈家对不住您,一切都是咱们的错--」最老的那个农妇,哭哭啼啼的猛磕头。 龙无双柳眉微皱,认出那个农妇的身分。瞧着年纪比自己大上好几倍的妇人,哭得泣不成声还直磕头,她连忙伸手去搀扶。 「陈嫂,您别这样,有话好说。」 「不不不,是咱们对不住您,您就让我跪着吧!」陈嫂也不是省油的灯,硬是不肯起身,就算是上了年纪,但 是长年劳动的力气,可比娇贵的龙无双大得多。「龙姑娘,我家那口子答应了您,连钱也收了,眼见珍珠米即将收成,立刻就让小虎子骑快马去通知您……」 「我是收到了小虎子的通知,才尽快赶来的。怎么了吗?是时辰不对,所以先收了吗?」龙无双挤出微笑,已经放弃拉陈嫂起身。「没关系的,我知道陈叔对收稻的时辰讲究得很,多一时少一刻都不成。你们先收了也行,只是,我没来得及赶来,亲眼瞧瞧收稻的场面,实在有些可惜--」 「不是--」陈嫂哭得更大声了。「不是啊--」 一阵不祥的预感,悄悄涌上龙无双的心头。 「不是?可这片已收割的田,不就是属于陈家的吗?」 一块儿跪在地上的陈家媳妇,扶着泣不成声的婆婆,代替婆婆回答。 「龙姑娘,这田是咱们的没错,不、不过--」她一脸为难,脸色惨白,不知该如何开口。 瞧见小媳妇的表情,龙无双就晓得情况不妙,急着催促道:「不过什么?妳们倒是快说个清楚啊!」 「哇!」 陈嫂大声哭了出来。 小媳妇的眼泪掉得更凶,吞吞吐吐的回答。 「五日之前,公公眼看稻禾已丰,要小虎子去知会您。但是小虎子前脚才走,官兵们后脚就到了,说是选了这些珍珠米要上贡。公公答应您在先,当然是不肯给,但偏偏圣旨难违--」小媳妇啜泣着。「那些官兵们,在这儿等了五日,直到今儿个清晨,确定珍珠米可以收割,就把那些稻米全带走了。」 龙无双只觉得头昏眼花,小手抚着额,心里又怒又急,半天无法开口。 一旁的宫清扬问道:「既是圣旨,当然不能违抗。」他先安抚人心,才提出问题,语气极为温和。「对了,陈叔呢?怎不见人,陈叔还好吧?」 在方才这一阵混乱中,他早已发现,不只是陈叔,陈家的男丁全不见踪影,跪在眼前的,只剩下妇人家。 「他们、他们……呜哇……」陈嫂说了两个字,又哭了出来,哭声更胜先前。 小媳妇乖乖的又帮忙回答。 「龙姑娘,公公和家里的男丁都让官兵们带走了。」 「什么?!」龙无双几乎要尖叫出声了。 「稻禾收割完后,还得晒上数日,才能去壳入袋,少一刻多一时都会有损其味,公公坚持要自己来 不可,那官爷听了,就把公公跟家里的男丁,全都随米一块儿带走了。」小媳妇边哭边回答。 连龙无双都想哭了。 她双眼含泪,颤声问道:「妳是说陈叔跟我的米--」 「全都一起被带走了。」小媳妇点头。 「连一斗一升都没有?」软嫩的红唇,轻颤着再问。 「连一斗一升都没有。」小媳妇再点头。 「一粒不剩?」 「一粒不剩。」小媳妇委屈的说。「那位官爷,就连落在田地里的稻禾,都亲自捡光了,连一粒也不放过。」 龙无双瞪着那小媳妇,只觉得心碎欲裂,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米啊! 她的米啊! 她等了这么久,眼看就要尝到好米的滋味,谁晓得,竟有个不要脸、不要命的王八羔子,这么大胆的来抢她的极品珍珠米! 这重大的打击,让她抚着心口,整个人摇摇欲坠,再也站不住了。 终于,她颓然跪坐在地,抖颤着唇瓣,眼睫含着泪。透过含泪的双眸,远方的夕阳红艳似火,她环顾着光秃秃的水田:心中也滚冒着岩浆般的怒火。 半晌后,龙无双瞇眼,咬牙切齿的开口。 「哪一个?」 小媳妇一脸茫然。 「什么?」 「妳不是说有个官吗?」龙无双眼露凶光,抓紧了小媳妇的双肩,火冒三丈的逼问:「到底是哪个狗官,抢了我的米?」 「呃,官?呃--呃--」小媳妇吓得语无伦次。「呃--好像是很大的官,那个--来了很多官兵老爷--我不太记得--」事实上,她吓得快昏倒了。 「带头的!」龙无双不死心的逼问。「带头的是哪个狗官?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小媳妇颤声忙道:「呃,带头的?我只记得,走在最前头的那个爷,穿得灰灰的……没什么表情……」 灰衣? 没表情? 一张教她恨得咬牙切齿的脸庞,瞬间闪过脑海。那男人总是一身灰衣,步履徐缓、气度沈稳、冷若冰山、静如深海--而且,还处处跟她作对! 小媳妇的声音,又飘进她耳里。 「我记得,旁边的官爷们,都叫他相爷。」 果然是他! 她早该猜到是他! 龙无双倒抽口气,终于双手一松,放开了小脸惨白的小媳妇。她转过头,瞪着夕阳、瞪着稻草人、瞪着那片光秃秃的田。 接着,巨大的怒火,轰然在她脑中窜起。她恨恨的咬紧牙关,握紧粉拳,在夕阳余晖下,发出愤怒的狂吼。 「公、孙、明、德--」 三更,月上枝头。 京城之中,秋夜微寒,万籁俱寂。 报时的更夫拉紧衣襟,呵着气,提着梆子,刚绕完了东市,正要横越玄武大街,到西市去报更。 只是,他左脚才踏出去,刚踩上大街的青石板,一阵马蹄奔腾声,却瞬间逼近。他一抬头,就看见快马几乎要奔到眼前,只差几个大步就要撞着了。 「啊!」 更夫吓得差点尿裤子,往后一退,重重的跌在地上,不但梆子跟灯笼全掉了,还吃了一嘴沙子。 「格老子的,是哪个不长眼的--」他嚷骂到一半,却在看清座骑上的身影时,立刻闭上了嘴。 哟,在马背上的那位,不就是龙门客栈里,那位远近驰名,又美又呛又难搞的老板娘,与终日随伺在旁的黑白无常吗? 瞧那行人弯进了东市,好奇心就像是猫爪子,在更夫心上搔啊搔。他翻身爬起身,抓起灯笼和梆子,匆匆跟了上去。 才追了几步,刚转过弯,就听见一声-- 轰隆! 眼前的景象,可让更夫目瞪口呆,张大了嘴。 哇!不得了啊,相爷府的大门被踹开了! 转瞬间,相爷府内灯火通明,从被踹开的大门望去,两个仆人提着灯,循声匆匆跑了出来。 站在门前的龙无双,明眸里还喷着火,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压根儿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径自往屋里闯。 这相爷府虽然占地颇广,却朴素异常,没有半点官家气派,院落虽多,但大多空着闲置,要是撤掉那些年代甚久的家具,跟墙上几幅字画,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了。 龙无双穿着紫绒软靴,如风般闯进厅堂-- 没人。 她瞇起眼睛,杀气腾腾的穿越过空荡荡的天井,来到书楼前,撩起裙襬,又是重重的一脚踹开书楼的门。 「公孙明德,你给我滚出来!」她一边嚷嚷,还不忘乘机泄愤,在书楼里搞破坏,四处翻 箱倒柜,把原本整洁的书楼,弄得凌乱不堪。 老管家匆匆赶了进来,急忙想阻止。 「龙姑娘、无双姑娘,妳别发这么大火,相爷、相爷他--」 「你别拦我!」她猛地回过头来,逼问着:「他人呢?」 老管家喘着气,话说得断断续续。「无、无双姑娘,相、相爷他--他--」 「他怎么样?」 「相、相爷不在书楼啊--」 「那个只会死读书的老古板,不在书楼里,那会在哪?他怕是连睡都睡在书堆里了!」她一甩丝袖,转身就往二楼走。 只见二楼也是一层又一层的书柜,堆满了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却不见半个人影。 四处察看兼破坏后,她咚咚咚的下楼,冲到老管家面前。 「他人呢?」 老管家还在喘气,抚着胸口,被她气势吓得连退几步。「呃--那个--无双姑娘,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您要不要先回宅休息,有什么事,等明儿个一早,我再告知相爷--」 她明眸圆瞪。 「你说不说?」 「呃--这个--」老管家满脸为难。 一抹灵光,忽地闪过她脑中。她火速回身,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公文,果不其然的发现,那些公文,皆是数日前批阅的。 果然,她马不停蹄,连夜赶回京城,而公孙明德只比她早走半天有余,又有大批人马,押送珍珠米随行,肯定不会比她早到多久。 她哼了一声,冲出书楼,果然看见主厢房的院落里,亮着灯火,立刻撩起裙子就要飞奔过去。 老管家好不容易止了咳,连忙伸手上前。 「无双姑娘,那儿是相爷厢房,男女授受不亲,您是未出嫁的姑娘家,万万不可逾越礼教、万万不可--」 「你这只手是干什么的?干什么的?挡我?」 「不,当然不是--」他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挡这个女人啊! 「不是就给我缩回去!」 龙无双脚一点地,凌空跃过老管家,翻身进了主厢房的院落,按照惯例,砰的一声踹开紧闭的房门。 「公、孙、明、德--」 连篇的咒骂,全涌到嘴边,却蓦地梗住了。 厢房之内,站着两个男子,即使瞧见房门被毁,仍 是处变不惊,站在原处没动,更没有抱头逃窜。 男子一长一少,年长的那个长发未束,只穿着白色单衣,年少的那个,则是小厮的打扮,手里还捧着一盆水。 小厮灵活的一闪,盆里的水波纹未动。他不动声色,恭敬的将水盆递给主子,连瞧都没瞧不速之客一眼。 乍见那衣着简单、长发过腰的男人,龙无双低啐了一声。 「该死,搞错房间了。」她转过身去,连声抱歉也不说,才刚要踏出房门,突然又想起,那长发男子的样貌,有几分的眼熟。 她立刻回头,瞇起眼睛,再度确认-- 不对!岂止是眼熟,眼前的男人,的的确确就是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公孙明德! 公孙家五代四相,忠心为国,放眼天下,绝对可说是威名显赫。 身为第五代的公孙明德,则是特意培养出来的栋梁之材、护国良相,熟读文韬武略,深得皇上重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辅佐皇上日理万机、安邦定国,保天下太平。 而他,也是唯一敢跟她作对的人! 不过,这可是她头一遭瞧见他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模样,害她一时还认不出来,以为自个儿踹错房门。 确认目标无误,她伸出纤纤玉指,直指着公孙明德,毫不客气的开骂了。 「你这不要脸的小偷,把人给我--」她改了口。「不对,是把米给我交出来!」 宽厚的双手放进水盆,公孙明德慢条斯理的洗净双手,客气的微微颔首,有礼的开口。 「无双姑娘,几日未见,不知您近来可好?」 好? 这个字犹如火上加油,让她更气更恼。 「你少跟我装模作样!说,你把我的米给藏到哪去了?」 公孙明德接过小厮递来的巾子,仍是那么不疾不徐,擦干了双手,才神色自若的再问。 「什么米?」 她握紧拳头,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斜簪发间的金步摇,也跟着叮叮当当的晃个不停。 「你还给我装蒜!」 「什么蒜?」 「不是蒜,是米!」她七窍生烟,指着他的鼻头。「四天前你从陈家劫走的珍珠米。」 那张挺鼻剑眉的脸,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无双姑娘说的,是 陈家的米。」他将巾子递回给小厮,淡淡泰然说道。「那批珍珠米被选为贡品,已属于皇家。」 「什么属于皇家!那是我研究多年的米,就算要上贡,也得先通知我吧?你径自收割个精光,跟强盗有什么两样?」 「既然如此,在下也奏明皇上,补封无双姑娘为粮官。」 「谁稀罕封什么官啊?」 龙无双气得想翻桌,偏偏这间厢房里,穷得连张桌子都没有,气愤不已的她,只能猛跺脚。 「我只要米!米啊!把珍珠米还给我啊!」 「珍珠米已经成为贡品,要还恐怕是碍于难行。」 「你--你--你--」 润润的指尖,因为紧握,深掐进软嫩的掌心,她频频深呼吸,克制着不要当场宰掉朝廷命官。 「珍珠米收割后,得经一定程序晒谷。既然是皇上要吃的,当然不能随便,若损其风味,岂不可惜?」她忍着气,决定换个方式把米骗回来。 公孙明德却是见招拆招,下给她半点机会。 「就是怕损及风味,在下才将陈家父子,一并请到京城来。」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她不肯退让。「你跟我说,米在哪里,我亲自过去瞧瞧。」 「为防贼人有机可趁,或恶意破坏,在下恐怕不便透露地点。」他拱手低头,意态平和,仍是坚守立场,不肯退让半步。「贡米之事,交由在下处理即可,无双姑娘玉体娇贵,实在不敢劳烦。」 不敢劳烦?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 这个家伙表面上说得客客气气,其实根本是要她闪一边凉快去吧! 「你放心,我一点都不觉得劳烦!」 「在下不敢!」他头压得更低,语音平稳。 轰! 她的理智,就像是火药般,劈哩啪啦的在脑中炸开,恼怒得想亲手掐死这个王八蛋。 「公孙明德,你到底说是不说?」她气红了脸。 他连头也不抬,维持那克制有礼的姿势,嘴里吐出来的字句仍是不亢不卑、清清楚楚。 「恕在下斗胆。」 「你--」 一旁的小厮,好不容易觑了个空,捧着朝服上前,低声提醒。「相爷,时辰不早了。」 公孙明德略一点头,对着龙无双礼数周到的再 度拱手。「无双姑娘,早朝在即,在下必须先行上朝,恐怕暂时无法跟您继续商讨。」说完,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望着她。 就连那个小厮,也一字不吭,默默瞧着她。 「看什么?」她回瞪着两人。 小厮忍不住开口。「相爷要换朝服,还请无双姑娘您暂时回避。」 龙无双蓦地一愣。 直到这会儿,她才赫然发现,打从她闯进来至今,公孙明德始终只穿着单衣,处于衣衫不整的状态,非但披散着长发,就连单衣的衣襟也早已微敞。 她俏脸一红。「哼,谁想看你换衣服啊!」 她转身就走,站到门外去,就听得身后门被关上。她站在原处,摆出一女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坚持要守在那里。 瞧见站在门外的黑白无常,她纤手往旁一指。 「你们两个,去给我守着窗户,免得那家伙等会儿从窗户开溜!」 宫清扬忍着笑开口。「堂堂相爷,应该不至于会从窗户开溜。」 「哼,还堂堂相爷呢,他不会从窗户开溜,就会劫我的米?」她啐了一声,「叫你们去就去!啰嗦个什么劲?还不去!」 两个男人跟在她身边多年,早知道她的娇蛮脾气,只得如她所言,各自走到厢房两侧,一人守着一扇窗。 半晌之后,公孙明德倒是没从窗户开溜,正大光明的开了门,步履徐沈的走出来。 守在门口的龙无双,娇靥凝霜,冷瞪着他。 「我问你,到底要怎样,你才愿意把米还给我?」 他穿着朝服,径自往前门走去,一边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珍珠米已经是今朝贡品了。」言下之意,就是这批珍珠米,是绝对不可能再回到她手上了。 「我听你在放屁!」龙无双怒嚷着,跟在后头猛追。「公孙老头,快把米还给我,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公孙明德在她的威胁下,从容跨过前门门槛,仆人早已备妥了马,就在那儿等着。他翻身上马,才回头看着那个娇靥怒红的小女人。 「早朝时辰已到,恕在下先行上朝。」 语毕,未等她回答,他扯缰策马,迅速离去。 龙无双反应不及,吃了一嘴的尘沙,气得尖叫出声。黑夜之中,传来她气怒的吼叫。 「好,你行,你厉害!你有本事藏,本 姑娘没本事找吗?我就不信我找不到!我找给你看!」 第二章 秋季的微风中,隐约透着淡淡清香。 城南湖畔,硬实的青石铺成宽阔的石板路,尽头有着一座高墙大院的豪宅。宅外种植着十来株桂花树,秋桂飘香,回荡在豪宅内外。 穿过小径,宅内深处有座书斋,室宇精美,花窗竹几,一方木案上搁着几卷诗书,自显雅致。 桌上的瓷杯里,盛着上好的碧萝春,冉冉冒着茶烟,是仆人刚刚端上来,特地款待贵客的。 只是,贵客却瞧也不瞧那杯茶一眼,径自咬牙切齿,在严府的书斋内踱步。 大闹相爷府后五日,龙无双费尽心机,却还是查不出那批米的下落。 「那些探子的眼睛是都瞎了吗?」她一边踱步,一边咒骂着,在书斋里绕圈子。 她放出去的探子们,查出五日之前,约二更时分,珍珠米由大队人马护送,从北二门进了京城,之后就像烟雾般,连人带米,全都失去了踪迹。 「这么大一批米,怎么可能平空消失?」她自言自语着,脚上那双紫绒软靴,几乎要被磨得穿底。 她愈是踱步,就愈是恼怒,想起那个劫了她的米,又害她空忙了数日的男人,忍不住又咬着牙,从牙缝中迸出那个名字。 「公孙明德!」她的语气,彷佛亟欲将他碎尸万段。 坐在酸枝红木椅上的美丽少妇,听着她的咒骂,嘴角不禁一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当年,我未嫁给妳师傅之前,也是这么喊他的。」金金端起茶碗,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茶。 龙无双停下脚步,看着美艳绝伦的师娘,心里可不服气了。 「师娘的意思是说,我之后会嫁给那家伙?」嫁给公孙明德那个老顽固、老古板?开玩笑,她又不是脑子坏了! 金金唇畔笑意更深,睨了她一眼。 「不然,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治得了妳?」 龙无双瞇起眼睛,跟着也弯唇而笑,却笑得有些狡狯。她故意看了看坐在桌案之后,正在处理繁杂商事的严耀玉一眼。 「师娘是说,当初,就是因为师傅治得了您,所以您才嫁给师傅?」 金金脸色一僵,唇畔眼里的笑意,乍然全都不见了。 一旁的严耀玉搁下卷宗,走到酸枝红木椅旁,无限温柔的揽住爱妻的纤腰,微笑着开口。 「不不不,是她治得了我,我才非她不娶的 。」他刻意讨爱妻欢心,还警告的看了看龙无双,暗示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徒儿快快闭嘴。 只是,金金可不领情,拨开了丈夫的手,懒得再费时间,听这对奸商师徒耍嘴皮子。 「南宫家要派人来,谈谈新款瓷器的事,我先到前厅去了。」说完,她袅袅起身,在丫鬟的伺候下,漫步走出书斋。 偌大书斋内,只剩师徒二人。 严耀玉坐进另一张酸枝红木椅,看着徒儿,深叹一口气。「无双,为师的这几年也待妳不薄啊,妳何必如此找我麻烦?」 龙无双艳眸滴溜溜一转,笑得可无辜了。 「徒儿一时冒犯,就请师傅今儿个晚上花点时间,替我跟师娘赔罪了。」她敛下长长的眼睫,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都怪徒儿心情不好,才会失言,惹恼了师娘。」 言下之意,是她心情要是一天没好转,他这个作师傅的,就没一天好日子过。她那张伶牙俐齿,肯定会不断惹怒金金,到时候就得由他来收拾残局。 「徒不愉,师之过,为师如何方能让妳心情好些?」严耀玉微微一笑,问得一针见血。 果然是聪明人! 「消息。」龙无双回答得极快,半点也不客气。「我要知道那批米的下落。」确定探子们都探不出半点消息时,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严耀玉。 这个男人可是航运首富独子,堂堂的严家少主,不但富可敌国,兼而机深诡谲、精明狡狯,堪称京城第一好商,年方二十那年,就被她娘亲请来,做她的师傅。 自古以来,商人手中总握有最多情报。她猜想,严耀玉的眼线满布京城,消息肯定比她还要灵通。 听到徒儿的要求,严耀玉伸手,以食指轻敲桌面。 「官家的事,我一介商人,实在不好多嘴。」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意思是,他知道米的下落,却不肯告诉她? 龙无双一听就懂,却还是不肯放弃。她笑得更甜,隔着一张茶几坐下,一手撑着精致的下巴,看着严耀玉。 「师傅,别忘了,当年您与师娘斗酒,亏得是我,才替你弄来那些玉龙。」俏脸上梨窝深深,她的笑容极美,甜得像是要淌出蜜来。「这事儿,要是让师娘知道,只怕您今晚--噢,不,是今年,都得准备睡书房了呢!」 当年,金金与严耀玉斗酒论输赢,是年仅十二的龙无双当内应,才替严耀玉把一批 劣醋,换成御用好酒「玉龙」,让他大获全胜。 提起旧事,严耀玉一挑眉。 「妳这是在威胁我?」他笑咪咪的问。 「不敢不敢,无双怎么敢威胁师傅呢?」她摀着胸口,无辜的直眨眼。「只是,要是师娘从别处知道,那也非无双能够控制的啊!」 「这招够卑鄙。」他薄唇轻掀。 「谢谢师傅夸奖。」她起身,盈盈一福。「毕竟,古语有云,名师出高徒嘛!」 是啊,古语也有云,养虎为患! 严耀玉这会儿可是深深后悔,当初答应做这小女人的师傅,把她调教得如此精明,不但懂得见缝插针、遇洞灌水,还懂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今胆子大到连他这个师傅都敢威胁。 龙无双眼儿又一转,主动提议。 「师傅,我也不愿意连累您。这样吧,您不用给答案,只要给我几个提示,这总行了吧?」 他望着那张俏脸,倏然一笑。 这档子事虽然麻烦,却也不是他应付不来的,况且,他也很想瞧瞧,这个「优秀」的徒儿,怎么跟公孙明德作对。 「龙儿,妳是聪明人。」他突然变得亲切万分,殷殷诱导着。「米既然已经进城,就只在城里,不会在城外。」 「但我的探子早已搜遍京城,压根儿找不到米啊!」 「妳想想,那么大一批米,总需要地方晒谷。」此刻的严耀玉,就像是最殷勤的夫子,一步步将她导向答案。「有什么地方,是在京城之内,大得能够晒谷,却又是妳的探子不能擅闯的?」 说到这儿,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龙无双深吸一口气,瞬间明白过来,俏丽的脸儿亮了起来,红嫩的唇瓣迸出两个字。 「宫里!」 繁华京城,四周蛮夷商邦,都聚集到此买卖交易。 偌大的京城,以玄武大街一分为二,规划为六十余坊,面玄武大街的尽头,就是华丽巍峨的皇宫。 一顶华贵的红漆轿子,以楠木为杆,四周垂着密密的珠帘,帘内隐约可见一名绰约的身影。八个黑衣人扛着轿子,默不吭声的朝皇宫前进。 在皇宫之前,轿前珠帘撤去,换上缎制轿帘,帘上绣着五爪金龙,绣纹极为精致,金龙彷佛翻腾欲飞。 瞧见那面轿帘,守在宫门前的御林军们,没有半个敢上前拦阻,全都 乖乖让开,让红轿长驱直入。 进了皇宫,一只软润玉手探出,将轿帘掀开,挂在银钩上,一张绝美的娇靥映在日光下,更显得白皙柔嫩。 「到赏月亭去。」龙无双手指皇宫深处,对着黑衣人们下令道。她记得赏月亭那儿,除了雅致的凉亭外,还有一大片的空地。 那片空地,春季时会运各色牡丹花进宫,让皇族们欣赏。冬季时则是洒水为冰,平滑的一片薄冰,让皇族们玩冰橇取乐。这会儿,牡丹花已撤,冬季又还未到,想来想去,若是珍珠米真在皇宫之内,就只有那儿最适合晒谷。 果不其然,还没到赏月亭,远远的就飘来一阵稻香。 红轿转了个弯,终于出了重重宫廊,眼前豁然开朗。 一大片黄澄澄的稻谷,井然有序的铺在赏月亭前,在秋阳下耀眼得如似黄金。 「停轿!快停轿!」龙无双急忙喊道,没等轿子停妥,就飞身而下,落在稻谷之前,弯身拾起一把细看。 黄澄澄的稻谷,在白里透红的掌中,更显金黄。她将掌心凑进鼻端,仔细的闻嗅,分辨稻香之中,隐含着一股淡淡奶香。 罪证确凿! 抓着那把米,她迅速转身,正想返回红轿,到朝阳殿里兴师问罪。没料到,才一转身,她就眼尖的瞧见,赏月亭内外站满太监与宫女,大批人马环绕着凉亭,亭内有个俊美的年轻男人,穿着明黄色的服饰,正在秋风中品着香茗。 太好了,人就在这儿,省了她多走几步路-- 龙无双明眸圆瞪,手里握着米,怒冲冲的走近赏月亭。左右瞧见她,都蓦地一惊,个个缩头缩脑,其中几个聪明的,更是迅速闪到一旁去。 「皇甫仲!」 才踏进赏月亭,她就不客气的开口,直呼当朝皇上的名讳。 正在品茗的皇甫仲,听见这声娇喝,吓得差点打翻手里的香茗,原本儒雅的神态,瞬间转为惊慌,甚至有些惧怕。 俊美的脸庞抬起,按捺着想逃走的冲动,硬挤出笑容来。 「无双,是妳啊--」一瞧见她,他这个当朝天子,竟也开始头痛了。 「当然是我。」她傲然的说道,逼近质问,把手心伸到他眼前。「你竟敢抢我的珍珠米!」 「啊?啊?什么米?」皇甫仲额上渗着冷汗,就像是瞧见猫的老鼠,连半点天子威仪都不剩,在她面前连连后退,直到后背 紧贴龙椅,再也无路可退。 「就是这些米啊!」她把手凑得更近,近到几乎要打中皇上的鼻子。 「我是听说,有一批难得的好米,所以才让人--」 话还没说完,龙无双就出言打断。 「那是我的啊!」 「妳的?」皇甫仲一头雾水。 「对,我的!」她强调。「那是我耗费多年,花了一堆银子,才种出来的珍珠米,前阵子要收成时,你却派了那个棺材脸来,抢走我的米!」 眼看她愈说愈怒,整把米都快撒到他脸上来了,皇甫仲连忙摇头,急着撇清。 「不关我的事啊!」 「公孙明德说他是奉旨行事啊!」她用力猛拍桌子,拍得杯盘震动。「这全天下,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颁圣旨?!」 皇甫仲深吸一口气,提起勇气来安抚。 「呃,无双,妳先坐下来,稍清火气,别再嚷声了,免得伤了嗓子。」他挥挥手,朝缩到亭外的宫女们下令。「快,快去取些金玉枇杷膏来。」 宫女们福身答应,匆匆离开,又匆匆赶回来,手捧着一个玉雕小罐。掀开玉盖,罐内是黑得透亮的浓膏,用象牙筷取出一小块,置于瓷杯内,再以沸水冲淡搅匀,甜得沁人心脾的香气,便从杯中飘出。 琥珀色的甜汤,盛在瓷杯之中,宫女福身上前,诚惶诚恐的将瓷杯送到龙无双面前。 她接过瓷杯,喝了几口甜汤,顺了顺气儿。这段时间里,赏月亭内外鸦雀无声,没半个人敢吭声,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喝了半杯甜汤后,她扬眉望着皇甫仲。 「你说,现在怎么办?」 他略一迟疑,才说:「我去问问宰相。」 「你问他!你还问他?」好不容易被甜汤压下的火气,这会儿又冒上来了。「明明就是他抢了我的米,你还给我不就成了?」 温文儒雅的俊脸上,浮现为难的神色。皇甫仲迟疑更久,才又开口。「但是,米已经入了宫了,就算要赏妳,也得找个名目。」 「赏我?!那是我的东西啊!」 「反正,妳也抢过我这么多次--」 她瞇起眼睛。 「抢?」 皇甫仲马上改口。 「呃,不不不,是拿--」 「不管先前是 抢还是拿,总之,这批米你非还我不可!」她蛮横的说,娇靥微侧,丽眸睨着他。 如此美色近在眼前,非但没让皇甫仲心动,反倒让他手脚发冷。 「这--我--可是宰相他--」 龙无双脸一沈,这下子,姑娘她连甜汤也不喝了,当下扔下瓮杯,一甩红绡丝袖,冷冷的说道:「宰相宰相,好!他是当朝宰相,我不过是一间小小客栈的老板娘,请不动皇上主持公道!小女子人微言轻,斗不过高官,我认了!」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皇甫仲大惊失色,连忙下了龙椅,亲自伸手拉住她。 「无双!」 「不要拉我!」 「无双--」 「不要叫我。」 「无双,妳别气,听我说--」 她终于停下脚步,回过身来,丽眸直视着他。「我问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当日的承诺?」 「当然记得。」 「那时,你说过什么?」 皇甫仲深吸一口气,哭丧着脸复诵当年的承诺。「得照顾妳、疼爱妳,不得拂逆妳的心意。」 「君无戏言?」 「当然。」 「既然如此,你干么还一心帮着那个王八蛋?」 「我没有啊!」 「还说没有!」她气得跺脚。「还说什么君无戏言?还说什么疼爱我、照顾我?!」 「无双--」 「你不主持公道?」 「可是,宰相说--」 「他是皇帝,还是你是皇帝?」 「可是,宰相他说--」 又是宰相!该死,她受够了! 「宰相说宰相说,什么都是宰相说?」龙无双抽回衣袖,甩开皇甫仲的手。「你不用去问他了!这批米我不用你还了!」 她傲然说完,燕剪柳条般的窈窕身影,翩翩走向红轿,接着上了轿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小女人不论来或去,往往都像是一阵暴风,扫得众人鸡犬不宁。皇甫仲看着远去的红轿,一手按着头侧,感觉整个人就像是刚被暴风卷过似的,头一阵阵的抽紧。 唉,有承诺在先,加上她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别说是管得动她了,他根本只能任她恣意妄为,一次一次的闯出麻烦来-- 想到这 里,他突然警觉的抬起头来,满脸戒慎疑惑。 「不用我还,是什么意思?」他太了解她,知道她的性格不但冲动且任性,只要扯上美食,就绝对不可能放弃。 躲在柱子后许久的太监,终于走了出来,也是一脸的愁眉苦脸,心里已隐约猜出,接下来好一阵子,皇宫内肯定是不得安宁了。 他抹了抹脸,主动提议道:「皇上,我看,还是先派个人,去通知相爷吧!」 皇甫仲如见到救命浮木,连连点头。 「对,快去快去,快去通知公孙明德。」 太监领了圣旨,拱手弯身,后退出了赏月亭,以媲美传送紧要军情的速度,直奔相爷府而去。 「抢?!」 诸葛茵茵惊呼出声。 「老板娘,妳真的要用抢的?」她难以置信的追问。 龙门客栈后院,院落极多,其中最为精致的,是建筑在荷塘上的莲花阁。阁内布置得美轮美奂,所有的织帘绣缎,以及随意搁放的古玩,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宝。 龙无双从皇宫回来后,在丫鬟的伺候下,以玫瑰花水沐浴,洗去车马劳顿的疲劳,以及一肚子的火气。 沐浴后的她斜卧在绣榻上,长发微湿,身穿江南织造的缇花绢衫,璎珞薄纱里酥胸半掩,隐约透着柔腻的雪白肩颈,嫩红色的软绸长裙直曳至地。柔嫩脚趾白里透红,长裙下的小腿轻轻晃动,让嫩红软绸起了阵阵涟漪。 「怎么了?又不是没去抢过。妳第一天到咱们这儿来做事啊?」龙无双端起桌边的羊脂玉杯,欣赏着杯里的玫瑰露,那淡淡的浅红,才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 此刻的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先前的怒气,自然烟消云散。这会儿,她得忙着盘算计划,可没时间再生气了。 身为昔日骗婚高手,现任客栈大厨妻子的诸葛茵茵,却站在桌边,不断的摇头。 「话不是这么说啊!」 「不然,该怎么说?」龙无双秀眉微挑,兴味盎然的问。 茵茵连忙开口,急着分析其中利害。 「以往咱们抢的,都是尚未入宫的东西。现在,那米已经进了皇宫,这深宫大院的,铁定是警卫森严。」眼看主子仍一派悠闲,没有改变主意的模样,她只得继续劝说:「而且、而且入宫行抢,是诛九族的大罪,是要杀头的!还不是杀茵茵一个人的头,是从上自爹亲,下至儿孙,还 有连同一旁叔伯阿姨、堂兄表姊,搞不好连隔壁邻居,都得一块儿陪着掉脑袋瓜啊!」 呜哇,她已经改邪归正了,不想连累别人了。要是做了坏事,她老公会生气的! 龙无双却笑了一笑。 「我说茵茵妹子啊!」她伸出白玉般的小手,轻拍着诸葛茵茵的粉脸,笑得可甜了。「敢情妳以为,我们以往在宫外抢贡品,就不是诛九族的杀头大罪吗?」 茵茵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妳、妳妳妳妳、妳是说--」 龙无双微笑宣布。 「那一样是诛九族的杀头大罪啊!」 「不会吧?妳开玩笑的吧?」茵茵捧着脸,连连后退,吓得惊呼怪叫。「老公--我、我对不起你,我真的不知道陪着老板娘出去玩耍,会连累你被砍头啊!」 她一边喊着,一边跨腿就要往厨房跑,赶着去跟丈夫忏悔。只是,才跑没两步,后头就传来娇软软的声音。 「别想乘机开溜。」龙无双哼了一声。「少摆出那副被我带坏的模样,妳嫁给石敢当之前,犯下的案子都够关十辈子了。」 茵茵吐了吐舌头:心虚的回过身来,忙陪笑解释。 「老板娘,不是我不想帮忙,可我再厉害,也只能骗骗那些小老百姓,见不得大场面的,要我进宫,我光是想到就两腿发软。到时候不要说是走路了,说不得连张嘴都不知该说啥。」她卯起来解释,还不忘劝龙无双改变主意。「老板娘,天不何处无芳米,何必单恋一种米呢?既然那批米都已经上贡进宫了,妳要不要考虑换--」 龙无双回答得斩钉截铁。 「不行!」 「老板娘,您何必--」 「我绝不换米。那批米是我的,绝不让给别人,尤其是让给那个该死的公孙老头!」 眼见劝也劝不听,茵茵双手插腰,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老板娘,我是不知道妳的后台有多大,就算再大,能大得过皇上吗?到时候要被逮了,皇上要砍头,谁能挡得下来?」她气嘟嘟的说,死守立场不肯退让。「除非,妳能保证我和我家那口子的脑袋,能一直留在脖子上,否则就算妳把刀子架我脖子上,我也绝对不会--」 「一千万两。」 龙无双坐在花凳上,老神在在的又补了两个字:「黄金。」 啊,糟糕糟糕,立场 有点松动了! 黄金的耀眼光芒,几乎就在眼前闪闪发亮,茵茵瞇着眼陶醉了一下,突然又恢复理智,努力的摇晃小脑袋。 「不行,钱再多,要是没命花,那也是--」 「事成之后,我付妳一人一千万两。也就是说,妳的再加上石敢当的,就是两千万两。」龙无双轻声说道,撒下最诱人的饵。 两千万两--还是黄金耶! 哗啦哗啦,茵茵的立场彻底崩溃了。这会儿,她双眼发亮,像是看见了小山般高的金元宝,就在眼前滚动碰撞,发出美妙的声音-- 「怎么样?妳没胆赚的话,我也可以找别人。」龙无双喝尽那杯玫瑰露,把杯子搁回榻旁的茶几。 瞬间,茵茵脸色全变了。 「唉呀,不过是进宫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您要进宫抢贡品,妹子我当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诸葛茵茵殷勤热切的凑上前,为了金子,她立刻就变得胆大包天。 「那就是没问题喽?」龙无双挑眉。 「当然没问题,只要有银子--不,金子!不要说是皇宫了,就算您要茵茵我陪着闯地府都行。」不过她谄媚归谄媚,脑袋还是满清楚的。「可是呢,钱我得先拿一半。」她伸出一根食指。「一千万两黄金。」 「没问题。」 「多谢老板娘!」 「等会儿,妳到前头找白脸的,他绝不会少给妳一毛的。」 茵茵笑得合不拢嘴,预备转身去领钱时,又忍不住问道:「老板娘,这千万两的黄金,够妳买上几万石的好米,妳何必这么执着?」她实在百思不解。「米再种不就有了吗?反正妳那饕餮宴,都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年啊!」 「是不差这一年,不过,要我跟那公孙老头认输?」龙无双咬牙冷哼。「这批米,我要是抢不回来,我龙无双就跟他姓!」 他有皇上撑腰,就了不起是吧? 呸,她就不信,皇上动得了她;更不信皇上有那个胆子,敢诛她九族! 公孙明德以为,将她的米送进宫里,她就不敢擅动吗? 娇靥转向窗外,望着醉人的枫红,丽眸微微瞇着,粉嫩的掌缓缓收紧,神情却似笑非笑,像是一头正在思索着该怎么行动的小狐狸。 哼哼,她偏就要抢给他看! 第三章 夜深人静,新月如钩。 龙门客栈后院庭园里,小桥流水,枫红如画。 莲花阁里,还留一盏烛火。镂空香炉内,冒出袅袅香气,轩窗下、铜镜前,梳洗过后的龙无双,早已摘下发饰,正用一把琥珀梳,梳理着丰润的长发。 丫鬟已经离开,铜镜前头,搁着一杯暖身的玫瑰露,她梳理着长发,偶尔喝上一口玫瑰露,白瓷杯的边缘,留下艳丽留香的红渍。 子时刚过,她搁下梳子,吹灭了烛火,像猫儿般,娇慵的伸了个懒腰,慢条斯理的走回绣杨,掀起绸被,正要溜进去,好好睡上一觉。 寂静无声的窗外,却有了些许动静。 一道黑影轻巧的翻墙而进,来人非但落地无声,且倏忽便闪至莲花阁前,推开了窗,飞射而进。 极轻极轻的开窗声,在暗夜里听来,仍显得剌耳。 「谁?」 龙无双厉声喝问,小手摸出护身匕首,笔直朝来人疾射过去。匕首划破暗夜,直袭蒙面黑衣人眉心。 眼看下一瞬,匕首就要直插进他的眉心。他却停也不停,轻松的伸出两指,夹住匕首银亮刀身。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宛若蛟龙,迅速逼近绣榻。 龙无双心里一惊,猛拍出一掌,谁知对方式功奇高,步法诡异莫测,不但闪过那一掌,才一眨眼,已经贴近到她身前。 两人贴得极近,近到她能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呼吸。 这人的呼吸,竟然没有一丝紊乱-- 黑衣人伸手,并没有轻薄她,只是点住她身上几个穴道。在昏迷之前,她唯一看清的,是那人一双黑得发亮的瞳眸。接着,她眼前一黑,跟着就失去了意识。 软绵绵的娇躯,还没跌落绣榻,就被黑衣人揽腰抱住。他打横抱住昏迷的美人儿,脚一点地,便从原窗飞射退出,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无声地穿窗上瓦,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深沈,新月依然如钩。 龙门客栈内,仍旧是万籁俱寂,只余秋风。 一招! 长长的眼睫,猛地睁开来,亮如秋水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简直不敢相信,她竟被人一招就制住。 刚清醒过来,龙无双脑子里头,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这个。她眨了眨眼,第二个念头则是-- 唔,挟持她的绑匪,不 但武功奇高,就连品味也还不差。 她躺卧的地方,是一张黑檀木的雕花大床,雕功很细。瞧那样式,应该是上百年的古物,可惜没保养好,有些地方褪色了。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她半撑起身子,确定自个儿衣衫完整,没在昏迷的时候,被占去丁点便宜后,才坐起身来。 冰裂纹的窗棂外,透着白色的天光。屋子里除了一张八角桌,跟两张凳子之外,几乎空无一物。 龙无双试着行功运气,但体内的真气,却完全无消无息,压根儿提不上来。 「该死!」她暗咒了一声,知道自个儿是被下药了。 她坐在桌边,柳眉微蹙,努力回想着,昏迷前的记忆。 虽然,她算不上武林高手,可武功却也不弱。再加上,平时有事,都是黑白无常挡在前头,旁人要接近她,已属难事:而要绑架她,更是难上加难。 那黑衣人却能在一招之内,就制住她,而且完全不惊动客栈里的人,甚至还瞒过黑脸、白脸的耳目,这简直让她难以置信。 看来,这次绑架她的,可不是普通角色。 龙无双站起身来,在屋内四处走动,试着从屋里少少的几样物品中,找出那黑衣人身份的蛛丝马迹。 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先知道些对方的底细,总是比什么都不清楚的好。 可这一眼望去,这屋子大归大,摆放的家具却少得可以,除了那堪称古董的雕花大床跟八角桌之外,墙上只挂了一幅水墨画。 细看那家具的质地,都是上好的黑檀,而梁柱与门窗,用的是坚石似的楠木。雕工的样式精细,却又显得陈旧。至于床上的被子旧虽旧,但上头的刺绣却是十分精细,质料更是上好的真丝。 她抚着被面的精致刺绣,环顾着四周。这些家具,处处显示出,屋主曾经富极一时,近况却有些艰困。 虽然如此,屋子里却十分整洁,连细微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她伸出手,摸了摸床角的凤鸟雕纹。 凤鸟栩栩如生,雕工精湛,她收回手,瞧了瞧自个儿洁白依然的指尖,不禁微挑柳眉。 果真是一尘不染。 这个绑匪,虽然日子过得不富裕,却相当注重整洁。 滴溜溜的眼儿一转,望向屋梁,仔细看了看,确定上头连个蜘蛛网都没有。 嘿,这家伙肯定顽固又龟毛。 话说回来,这个绑匪挑的时机,还真是差得可以。她原本盘算,再过两日,就要入宫行抢,这会儿还没行动,她这个主谋就被绑了,计划势必延迟不可。 她一心一意,担心着珍珠米,却不太担心自个儿的安危。不是她不怕死,只是她从小到大,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那绑匪既然没有杀她,必定是另有所求。 人,有所求的,不外乎钱或权。 钱嘛,她有的是。 权嘛,她一样能想办法。 但是,最麻烦的就是,说不定她流年不利,遇上个顽固的绑汇,刚好不要钱又不要权,事情就非得拖上好几天-- 该死! 龙无双咬着唇瓣,握紧粉拳,几乎要扯坏精致的刺绣。 要是她真被困在这里多日,公孙明德那个死老头,肯定会把握这难得的机会,乘机改换晒谷的地方! 她气得牙痒痒的,眼角却无意间瞄见墙上那幅水墨挂画。画里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亭亭静植,一派君子风貌。 龙无双走上前,细看这幅画,却发觉画的左下角,竟有落款。落款人签的是规规矩矩的正楷,字体方正到让人一眼难忘。 画上的落款只有两个字-- 念恩。 龙无双瞪着那两个字,然后瞇起了眼儿。 她认得这个名字。 事实上,她还见过这个人。 她年幼的时候,先皇最宠爱她,下朝之后,总是牵着她的手,哄着她到处游玩,甚至还搜罗山珍海味,亲自喂她那张挑得刁精的小嘴。每个童年回忆中,她都记得,有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家伙,始终追在先皇身后,碎碎念个不停。 如果她没记错,那山羊胡老头就是前朝宰相,名字便是念恩! 龙无双瞇起眼,吸气,再吸气。 放眼天下,复姓公孙,家里拥有上好古董家具,却又穷得接近家徒四壁,有胆对着皇上碎碎念,还胆敢绑架她的,当今世上就只有一户! 「公、孙、明、德--」 屋外林鸟惊飞,龙无双愤怒的吶喊,回荡在相爷府宅邸,穿堂过院,直达前厅。 早朝过后,群臣皆散,皇甫仲回到后殿。 桌案上早已摆妥早膳,各色精致吃食,摆了满桌。皇甫仲坐在桌前,手里捧着青花瓷碗,碗里是 热腾腾的粥,粥色紫红,衬着青花,更显娇艳。 此粥用的是御田里所种的胭脂米,以文火慢熬,熬得米粒皆化,又添了去芯莲子。尝起来,米粥滑润,莲子清脆,不仅止于美味,且更具药性,能滋补气血。 这碗粥就搁在眼前,皇甫仲却迟迟没有动用,拿着调羹的手,甚至微微的颤抖着。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米。 唉,一切都是米惹的祸! 他盯着碗里的粥,喃喃间道:「这样好吗?」 粥没有回答,倒是殿阶下头,穿着玄色朝服的男人回答了。 「若不如此,臣斗胆,敢问皇上,如何能制止无双姑娘闯下祸事?」 这次,皇甫仲再也憋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视线还是盯着碗里的粥。「可是,宰相,挡得了她这一次,能挡得了她一世吗?总不能次次都把她关你府里吧?」 唉唉唉,这碗粥啊,再下吃就要凉了。只是,想起龙无双,他就胃口全失,根本吃不下啊! 殿阶下,又传来低沈的声音。 「敢问皇上,有何打算?」 皇甫仲迟疑了半晌,搅拌着碗里的粥。 「这个嘛--嗯--嗯--」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公孙明德,有点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间:「那,不如,送她去北方和亲如何?」只要把她嫁出去,不就一劳永逸了吗? 公孙明德垂首,姿态恒稳,恍如一株劲风不移的松。他语气平静的回答:「启禀皇上,送无双姑娘去北方和亲,只怕会闹得鸡犬不宁、不可收拾。」 皇甫仲想了一想。 啊,也对,依无双的性子,要是她蛮起来,带着对方的军队打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叹了一口气,蓦地又想起,南方的邻国,军力较弱。一双眼睛像是点了烛火似的,陡然亮了起来。 「那,送去南方,你觉得如何?」把她嫁到国力较弱的国家里,会比较安全点吧! 公孙明德却又回答。 「启禀皇上,对方族长,已年过七十,且妻妾成群,恐怕是治不住无双姑娘。」 妻妾成群?! 皇甫仲的眼睛更亮了。 那太好了,既然是妻妾成群,肯定就有皇子! 「那太子呢?那太子呢?」他急切的追问。 公孙明德的回答,像是一桶冷水,哗啦啦的泼过来。 「太子才七岁未满。」 「啧!」皇甫仲心里直叫可惜,不死心的又问:「那西方呢?」 「西方皇后掌握实权,护意极强、骁勇善战,只怕送亲队伍还未过境,两国就已开战。」 「那东方总可以了吧?」皇甫仲一心只想着,要把龙无双送出国境去,已经接近「饥不择食」的状态了。 「启禀皇上,东方是一片汪洋。」公孙明德依然面无表情。 皇甫仲垂下肩膀,像是一头战败的公鸡。「唉,别国不行,那、那、那--那就在朝廷里找个将军或高官--」 话还没说完,公孙明德再度开口。 「满朝公卿,有何人治得了无双姑娘?」 皇上看着殿阶下的男人,再缓缓低下头,努力的想啊想,想了很久很久,直想得头顶都快冒烟了,却还是想不出个人选来。 最后,他只能无奈的挥了挥手。「唉,算了,好吧好吧,那还是让她暂时在你那里作客吧!」 「是。」得到答案后,公孙明德恭敬的拱手一揖。「臣就此告退。」说完,他转身,踩着一地晨光离去。 看着公孙明德那颀长的背影,皇甫仲微瞇着眼,心里倏地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只是,那抹光,来去犹如流星,快得让他掌握下着,只隐约觉得,刚刚那一 瞬间,像是想起了什么-- 苦恼了一会儿,确定那丝灵光难以复返时,他又再度叹了一口气。 唉,实在是太烦恼了、太棘手了、太难处理了,所以啦,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吃粥吧! 他舀起碗里的粥,终于吃进今早的第一口御膳。 寂静的殿堂里,当今天子幽幽开了金口,慢条斯理的吐出一句话。 「唉,粥凉了--」 午时。 日正当中。 龙无双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整整骂了一个早上。 她不断咒骂,把公孙明德的祖宗十八代,从头到尾骂过一遏,直骂得口干舌燥、头昏眼花,这才停歇下来,坐回八角桌旁的椅凳上,喝茶喘气,预备休息半晌后,继续再骂。 只是,那茶水才刚入口,她就忍不住一呛,差点喷了出来。 天哪,这根本不是茶,是水嘛! 「这个铁公鸡,竟然连茶叶都舍不得买!」她气得破口再骂,扔下无辜的茶杯,清水洒落地面,茶杯则是滚了好几圈,撞到门槛,好不容易才停下来。 倏地,原本被锁着的门,被人打开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怯生生的端着饭菜进门,轻盈的福了一福。 龙无双却是视而不见,一见门开了,就提着裙子往前冲,妄想要逃出去。 只是,才刚跑到门边,她就猛然煞住脚,瞪着那个守在门外、钢铁般的黝黑大汉。跟公孙明德斗法多年,她一眼就认出,门外站的,就是公孙家那位哑巴忠仆。 「让开!」她抬起下巴,瞪着那个几乎挡住门的男人。 小丫鬟吓了一跳,立刻端着饭菜,退到一旁去。可是那个哑巴忠仆,却只是面无表情,依旧不动如山。 龙无双眉一挑,再次出声命令。 「让开!」 男人垂眼,冷冷的看她,却还是动也不动。 这可把她惹恼了。 「我叫你让开!你是没听见吗?」 男人还是不肯退让,倒是一旁的小丫鬟,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怯怯的开口:「无--无双姑娘,不是吴哥不让开,是相爷有令,要他--守着的--」她低着头,愈说愈小声,语音渐消。 龙无双深吸一口气,瞧着胆怯的小丫鬟,再看看人高马大的哑巴,冷声说道:「好,冤有头、债有主。我也不为难你们,去叫公孙明德过来!」 「相爷早朝时,就进宫去了,还没回来。」小丫鬟紧紧握着托盘,全身抖啊抖,抖得像是狂风里的小花。 龙无双叹了口气,再次睨了睨杵在门口,活像门神的大汉。这个男人,对公孙明德死忠得很,甚至不顾自身安危,替公孙明德挡过数次暗箭。 她晓得自个儿的武功,无法跟这个门神匹敌,压根儿就过不了他这关。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不再为难那小丫鬟。 「算了算了,妳把菜拿到桌上放着吧!瞧妳手抖的,再端着,怕不把菜都给打翻了。」 「是、是,谢谢无双姑娘。」 小丫鬟如获大赦,连忙将菜放到桌上去,将午膳仔细摆放好,又匆匆跑到门外,接过吴哥手上的竹篮,然后小心翼翼地又回到桌旁,将竹篮里装汤的陶盅捧了出来。 陶盅盖子掀开,一阵清香飘了过来。 「这是什么?」饿了一晌午 的龙无双,瞬间被吸引过来。 「是我奶奶煮的几样小菜跟栗子鸡汤。虽然不是很好的东西,不过都很新鲜,菜是我们自个儿种的,刚刚才从后院摘下来,如果不合无双姑娘的胃口,还请您多担待。」 龙无双闻言,多瞧了小丫鬟几眼。看来,这丫头胆子不大,却还算是机灵。 眼前这桌饭菜,虽然不是什么珍馑,但是她饿了一早上,这些小菜跟鸡汤虽然精巧不足,但是阵阵香气,仍引得她肚里馋虫咕咕乱叫。 龙无双坐上椅凳,敛袖拿起筷子,挟菜入口。这些菜肴,虽非上等料理,倒是相当新鲜,做菜的人用了心,丝瓜香甜,腌菜入味,每道都是朴实有味的家常菜。 接着,她拿起调羹,舀汤入口,一双眼儿瞬间瞪得又圆又大-- 不、会、吧! 啊啊,这道栗子鸡汤,堪称是上品啊!鸡肉滑嫩,毫无腥味,汤头则是顺口微甜。栗子与鸡肉入口即化,即使入喉,却仍口齿留香。 虽然尝过无数山珍海味,但这道栗子鸡汤,却仍让她惊艳不已。她用双手摀着水蜜桃般的粉颊,发出幸福的呻吟,像头几乎要酥软的猫儿。 咽下那口鸡汤后,她睁开眼睛,连忙问道:「这道栗子鸡汤也是妳奶奶炖的?」 小丫鬟福身回答。「是的,我奶奶是相爷府里的厨娘,已经在这儿掌厨四十余载了。」 天啊,真教人不敢相信,这寒酸简陋的破宅子里,竟然还藏着一位手艺高超的厨师。而且--而且--那个该死的公孙明德,竟然吃得这么好! 想到这里,她双眼发光,一把握住小丫鬟的手。门外的大汉,顿时全身一僵,几乎就要冲进门来。 龙无双摆了摆手,明眸一睐。 「出去出去。怎么?怕我吞了她不成?」 大汉没有前进,却也没有后退,浓眉大眼笔直的望着龙无双握住小丫鬟的那手。 龙无双可没兴致理他,径自转过头来,露出甜美热切的微笑。 「妹妹,妳叫什么名字?」 「呃--」小丫鬟受宠若惊,小声的问:「无双姑娘是问我吗?」 「这里除了我之外,就妳一个姑娘,不是妳是谁?」她笑着说道。「来,告诉我,妳姓什么?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我--我姓夏,叫银花,今年十五了。」 「这样啊,小花妹妹,可不可以麻烦妳,帮我去问妳奶奶一件事?」 银花乖巧的点点头。 「什么事呢?」 龙无双巧笑倩兮,拉着银花的小手。 「是这样的,我呢,在京城里开了一间客栈,厨房里头,正缺一位师傅,妳能不能帮我去问问妳奶奶,问她愿不愿意移驾,到龙门客栈来--」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银花的双眼却愈瞪愈大,表情有些惊恐,直盯着龙无双的背后。 「呃,无--」银花忙要开口,龙无双却伸出一只纤纤玉指,阻止她开口。 「当然,在福利方面,我绝对不会亏待她老人家,不但会在客栈内,安排一个院落让她安居之外,每个月还有固定薪饷。」 「无、无双姑娘--」银花额上冒汗,急着想警告她,除了吴哥之外,门外还来了别人-- 龙无双再度打断她。 「妳先听我说完,除了薪饷之外,三节会有奖金,若是生了病,也有专属的御--」察觉自己错言,她停了一下,笑着改口。「是专属大夫,医药钱全免。如果她还有什么额外的要求,也可以尽量和我说,钱呢,绝对不是问题。」 「呃--这个--」 「嗯?」 银花的眼睛,偷瞥一眼那站在门边的男人。「这个得先问问相爷。」她小声回答。 「关他什么事?!我不是听说,公孙家都不签仆约的吗?」龙无双脸色一变,从兴致勃勃,变得有些张牙舞爪。「还是说,那个贼相,果真是个伪君子,对外说一套,对里却做另一套?」 「不、不是--」银花听得冷汗直流,虽然站在门口的人,连眉也没抬一下,她还是连忙摇头。「相爷人很好的,无双姑娘您误会了--」 「哪有什么误会?」 龙无双哼了一声,讽刺的说道。 「哼,我老早就知道,公孙明德是个表里不一的王八蛋。人家不都说了吗?相由心生、相由心生,瞧他那死样子,眉扬眼利、鼻勾尖酸、唇薄无情,长得就是一副小人嘴脸了,还成天老板着一张脸,活像全天下人都欠他钱似的。从他那张脸看来,就晓得他--」 眼看龙无双愈讲愈狠,银花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鼓起勇气,朝门口的人大声喊道。 「相爷--」 这两个字,让龙无双微微愣住。 她转过身来,果然就看见,那个该死的公孙明德,正负着双手,老神在在的站在门边,显然是把她刚刚说的字字句句,都听进耳里了-- 粉嫩的双颊,竟觉得有些微烫。她深吸一口气,头一昂、眉一挑,强撑着气势不减,不客气的问:「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公孙明德撩袍入屋,黑眸瞧着她,语气淡漠的开口。 「原来、无双姑娘如此有心,对在下的面相,观察得这般仔细。只是,很抱歉,在下生来如此,今后还请无双姑娘多多担待。」 软嫩嫩的粉靥不知为何,竟又更烫了些。 「呿,谁注意你长什么鬼样子!」她啐了一声。 「是。」他不温不火,拱手一揖。 听着那平静的语气,龙无双瞇起眼儿,倏忽想起更重要的事了。 「公孙明德,我问你,你半夜派人将我掳来,还让人下药,废我武功是什么意思?」 「无双姑娘误会了,近日贼人渐增,在不是怕您日夜操劳,忽略了自身安危,所以才邀您来寒舍住上一阵子。」 「我听你在放屁!」她气得口无遮拦。 对于她的缺乏教养、惊世骇俗、离经叛道,他早已见怪不怪,脸上的神情,仍是泰然自若,从容不迫的回答:「若是放任您恣意妄为,只怕会牵连无辜的人。」 「你--」 「所以,还请无双姑娘见谅,在寒舍修身养性。」 一股火气,直冲脑门,龙无双万万想不到,这个男人会如此不择手段。「堂堂一个当朝宰相,做出掳人下药,这种下三滥的事,你不觉得愧对你家先祖吗?」 公孙闻言,却微微扬起嘴角。 他那难得且真心的笑,让她的心跳,陡然乱了几拍,不知是本能的警戒,或是其他的缘故-- 其他的缘故? 呸呸呸,还有什么其他缘故,当然是因为气急攻心-- 她拧着眉头,在内心直骂,耳边却听见,他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 「无双姑娘都不介意愧对自家先祖了,在下又何需羞傀?」 轰! 所有的思绪,全被怒火炸光了。她倒抽口气,握紧拳头,考虑着要不要当场揍扁他的鼻子。 公孙明德却继续说道:「无双姑娘,寒舍虽无龙门客栈的雅致庭园,但环境却是十分清幽,就算是 第四章 夜凉如水,银月当空。 公孙明德站在明月之下,负手而立,看着墙边的异物。 娇娆的粉臀,在薄薄的丝料下,有着诱人的微翘弧度,从墙内这边看来,景致可谓美不胜收。 他看着丝料的曼妙起伏,暗暗猜想着,那应该是她会卡在狗洞里,最主要的原因。 黑色的丝裙上,用金线绣着折枝花草;红鞋上绣着如意图样,里头衬着雪白的罗袜。这样式不但华丽,而且还眼熟得很。 这几天以来,他只见过一位姑娘,穿着这样的裙袜--事实上,他认识的姑娘里,也只有这一位会做出这种蠢事。 所以说,他一点也不感到讶异。 忽然之间,她又动了。 掉了一只绣鞋的足,在地上啪嚏啪嚏的挣扎着,丝裙下的粉臀,也努力的晃动着。她先是再次试着往前挤,接着又试着往后退,反复试了几次后,又累得停了下来。 墙外的龙无双,累得直喘气,嘴里仍不时发出咒骂。公孙明德可以听见,他惨遭修改的名讳以及官衔,不时会夹杂在其中,只是语音比上一回更虚弱了点。 他挑起一道眉,视线没有移开。 这女人真是倔强! 从他发现她卡在这儿,少说也有一刻钟了;他可以断定,她卡在这里的时间,显然比一刻钟更久。可是,她从头到尾,只是不断低声咒骂着,就是不曾出声呼救。 如果,她一开始就拉下脸,大声呼救,肯定不会卡得这么紧了。 眼见她又再次挣扎起来,丝毫不肯放弃,他才放弃这赏心悦目的美景,慢条斯理的开口。 「无双姑娘。」 卡在洞外晃动的小屁股,在一瞬间僵住了。 薄唇微扬,露出一抹笑意。他开口再道:「不知外头风景可好?」 她咬牙切齿,却还是撑着残余的自尊,用冷静的语气回答。 「星斗满天,月华如雪,还不错。」 「听起来是不错。」他双臂环胸,薄唇边笑意不减。「在下不知道,无双姑娘您还有半夜钻狗洞赏景的嗜好。」 「哼,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 「的确的确。不过,街景夜时虽幽静,但天亮后,街巷中人来人往时,想来当是另一番景致,您说是吧?」 「公孙明德,你--噢!好痛!」她气得想开口 骂人,可才一动,腰臀就撞着墙洞,痛得她立刻乖乖摊平,不敢妄动。 「妳伤了腰吗?」 醇厚的嗓音,从后方靠了过来。那声音靠得极近,近到就在她身后,近到她不由自主的想象,这个可恶的男人,正在看着她的--她的-- 热烫的红潮,瞬间涌上粉颊,她咬着唇,努力维持镇定。 「废话。」 接着,她就发现,自个儿的腰臀上,多了一只温热大手。 「失礼了。」醇厚的嗓音,靠得更近了些。 粉颊更红更烫,她惊叫出声:「喂,你做什么?」 「妳最好闭上嘴。」公孙开口警告道,大手继续往她的腰臀,和墙洞中的缝隙挤进去。 「啊,你摸哪里,别乱摸,会痒--」她脸儿更红,不肯听从警告,仍旧在他手下,胡乱扭动着。「啊啊,讨厌,好痛,你别再摸了,放开我,公孙明--咳咳咳咳--」 一阵尘沙扑面而来,扑得她一头一脸,满嘴都是。 接着,一阵温和却强硬的力道,拖抱住她的身子,轻而易举的让她脱离那个该死的狗洞。 「你这--咳咳咳--王八蛋--别碰我--放开、放开--」她在尘沙中呛咳着,一边拍打他。 公孙明德闻言,立刻遵命照办。 只是,脚尖才一碰着地,扭到的脚踝,跟受伤的腰就一阵烧疼,她痛得哇哇大叫,小手连忙又攀住他的颈项。 「啊!啊!好痛、好痛--」 他面无表情,垂眼看着她;她则是又气又窘,不服输的瞪回去。虽然气氛尴尬,但是她坚决不肯松手,就怕脚儿一沾地,又一路痛回到腰上去。 黑夜之中,两个人就这么杵在原地,四周飞散的尘埃渐渐落地。姿态狼狈的龙无双,这时才赫然发现,那个小小的狗洞,竟变得较大了些。 她略略一呆,低头一看,竟发现公孙明德的右手五指,全布满了灰尘。 老天,这家伙竟能徒手捏碎砖石吗? 不,她才不信! 可是,如果他不是用手,方才又是用什么东西弄碎那面墙的?他手上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啊! 这个男人能够徒手碎石,不就代表他-- 「你会武?」她瞪大了眼问。 他淡淡开口。 「略懂皮毛。」 略懂皮毛? 哼,略懂皮毛个鬼啦! 略懂皮毛就能徒手碎石?!他甚至不是用击打,或用内力震碎,因为她根本没被破碎的石子打到。这个男人是用手指捏碎砖石的! 一时之间,她颈上寒毛竖了起来。但是,下一瞬间,另一个念头却让她气得忘了害怕。 「你这个王八蛋,那天晚上,绑我来的黑衣人就是--唉呀!」她揪着他的衣襟,气呼呼的指控着,却忘了自己的脚伤,足儿一沾地,她就痛得再度软倒,赶紧又攀回他身上。 「无双姑娘,需要帮忙吗?」他面无表情,客气的开口。 废话,你是眼瞎了吗? 她在心里骂着,瞧见他眼底闪过的笑意,一时之间,还真想咬紧牙根,松手算了。 偏偏,理智与疼痛,都在提醒她,千万别在这时意气用事。眼前只有这家伙能够帮她,要是他撒手不管,把她扔在这儿,她怕是连爬都爬不回去。 从小到大,她吃逼山珍海味,知道最最不能吃的东西,就是眼前亏。 好,她忍! 龙无双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下笑的开口:「相爷,可否请你高抬贵手,帮我个忙吗?」 公孙明德这才抬手,拦腰欲将她抱起。只是,大手才刚碰着她的腰,她又痛得大呼小叫。 「啊,好痛好痛……」她痛得眼眶含泪。「轻点、轻点啦!」 「怎么回事?」 「肿起来了啦!」她又羞又怒的瞋道。 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难得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妳到底卡在那里多久了?」 她满脸通红的抿着唇,就是不肯回答。 一瞬间,黑眸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而出。他忍着没笑,也不再追问,宽厚的大手捧住粉臀,像抱孩子似的,将她抱了起来。 夜色之中,龙无双的俏脸,不受控制的晕红成一片。 纵然再怎么离经叛道,她终究是个姑娘家,加上她身世特殊、性格娇蛮,虽然美则美矣,有点胆识的男人,只敢远远的望着她,要是胆小点的男人呢,就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及笄之后,没有男人再碰过她一下,更遑论是捧着她的臀,身躯相贴的揽入怀中,这么亲昵的抱着走动了。 他每走一步,她就能感受到,他环抱着她的有 力臂膀。 这么紧靠着公孙明德,她才发觉,他有多么高大结实,灰袍下的身躯,刚硬有如铁铸,那看似单薄的身子,只是宽大灰袍制造出来的假象;再加上那晚,以及方才,他所露的那两手看来,他的武艺肯定不输给黑脸的。 这男人果然是老奸巨滑,难怪她老是栽在他手上。 哼,简直就是该死的-- 「哈啾!」 心里的咒骂才骂到一半,她就觉得鼻端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无双姑娘请保重。」他语音平稳的说。「若姑娘有什么闪失,明德怕是担待不起。」 闪失? 她现在所有的闪失,还不都他害的! 「担不起?」她瞇起眼儿,虽然心里明白,不能在这时发火,嘴里还是忍不住酸他。「相爷这话可说得客气了,你连我都敢绑了,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是相爷担不起的?」 「放妳出去行抢贡米,罪连无辜。」他抱着怀中这个全天下最娇贵、却也最任性的姑娘,一路往她暂住的厢房走,边面无表情的回答。「这件事,我就担不起。」 「公孙明--唉啊!」她挺直了腰要骂人,只是话才出口,就疼得又缩回他肩上攀着。纵然眼角都疼出了泪,她还是恨声咬牙道:「你这该死的东西,最好祈祷不要哪天栽在我手里!」 「有劳无双姑娘提醒,在下一定会将姑娘的话,时刻牢记在心。」 「公孙明德,你少得意!」 「在下不敢。」他走过回廊,穿过月洞门,气定神闲的回道:「家父有训,骄者必败,败者必亡,明德一日不敢或忘。」 她听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张开嘴,咬下他肩头一块肉来。只是,一阵夜风袭来,吹得她唇冷齿寒,赶忙将嘴给闭上。 奇怪的是,那风虽然冷,她的身子却是暖暖的。 她诧异的低头,这才发现,公孙明德用宽大的衣袖,包护着她。一阵阵的暖意,从他宽厚的掌心,隔着衣衫从背心传来,热气随着筋脉行走全身,暖了她的身 子,甚至暖了她的手脚。 那阵暖意涌上心头,嘴边的气话,竟梗在喉间,再也说不出来。她只觉得又气又恼,偏又无处发泄,只能攀在他肩头上,抿着红唇暗自气闷。 秋月高挂枝头,淡淡月光撒落一地,四周蓦地静谧下来。 平时牙尖嘴利的 怀中人儿,突然停了话,变得默不吭声。公孙明德还以为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不禁低下头来,瞥了她一眼。 只见月光之下,那张精巧绝美的粉靥,泛着淡淡的光滑。秀眉弯弯、红唇润润,尖尖的下巴惹人心怜,而长长的眼睫未干,还沾着早些疼时的珠泪,彷佛轻轻一眨眼,那滴泪就要滚落。 两人虽然长年互斗,但是,他从来不曾这么近瞧过她。 月下的龙无双,美得让人难以移转视线。 公孙明德心中一凛,飞快收回视线,镇定心神,提醒自己,这女子可是个无法无天的祸害。只是,她身上的馨香,仍阵阵萦绕着他;他的手,也能隔着薄薄的衣裙,感受到她的柔软-- 他冷着脸,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转眼已经跨进厢房,将她抱回大床边。 「无双姑娘,时候不早了,您趁早歇息,在下先行告退。」说完,他双手一松,跟着便退了开来,转身就要离开。 咚! 她重重摔在床上。 这般粗鲁的对待,以及公孙明德冷淡的神情,让她的腰、她的腿,全都疼了起来。她也沈下脸,抬起下巴娇叱道。 「等一下,你给我站住!」她冷声开口,又恢复那颐指气使的态度。「公孙明德,我脚扭伤了,你至少先叫个御医或大夫来吧?」 浓如墨染的眉,微微拧了起来。 她的下巴抬得更高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要我等到早上不成?」 黑眸之中,闪过一丝阴骛。公孙明德一语不发,缓步走回床边,然后蹲下,大手握住她的脚踝,飞快的一转! 就听到「喀」的一声。 「啊,好痛!」龙无双措手不及,被这么一扳,痛得头昏眼花,伸手猛打他的肩膀。「你这个王八蛋,竟敢--竟敢--」 公孙明德起身,淡漠的抛下两个字。 「好了。」 「什么叫好了?你这样硬扳,我以后要是跛了怎么办?」她又气又怒,随手抓起枕头,胡乱的往他砸去,生气的喊道:「我要大夫!我要御医!你去给我叫御医过来!」 「夜深了,大夫、御医也是人,也要歇息睡觉的。」他冷冷的看着她,补充了一句。「一会儿我会派丫鬟拿伤药过来。」 瞧他那眼神、那表情,彷佛把她当成无理取闹的孩子。她心里有气,还要开口说话 ,他却已经头也不回,径自转身离去。 「喂喂喂喂,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要去哪里?」 「你敢走试试看!」 「公孙明德,你给我回来!」 「公、孙、明、德--」 高大的身躯走出厢房,压根儿不去理会,身后那娇蛮任性的小女人,反复的威胁与命令。他冷着一张脸,缓步走回自个儿房间,任由那气怒的叫嚷着,一声又一声,回荡在夜色之中。 一阵秋风,从窗棂透人,在厢房萦绕不去。 龙无双坐在大床上,背后靠着软枕,被子拉到胸前,盖得密密实实的,不让秋风有丝缝儿能钻入。 她拉了拉肩上那块旧而重的毛料披肩,接着用温热的巾子,将双手擦拭干净。 嫩嫩的小手,姿态宛如兰花。她从床畔的盘子里,拈起切成适口大小的月饼,放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品尝着。 一旁头发花白,身形富泰的厨娘,看着她细嚼慢咽,有些紧张的靠过来,问道:「无双姑娘,这月饼还可以吗?」 她弯唇一笑,再度用巾子擦拭双手。 「稍微甜了点,枣泥馅再少一些,滋味才恰好。」 厨娘连连点头。「那好,我待会儿重做,再要银花送来,给姑娘试试。」满是皱纹的脸,笑得不见眼。 「我等着喔。」 厨娘连连点头,捧着试做的饼。 「唉,相爷府里,除了我之外都是男丁,这甜食啊,没几个爱吃的。」 「不是还有银花吗?」 「我那孙女儿啊,是因为无双姑娘来这儿作客,才被聘进来伺候您的。」厨娘看着盘里的饼,叹了一口气。「往年啊,每回到了中秋,我就算做了月饼,府里也没人肯多尝几口。」 龙无双眼儿一转,伸出白嫩小手,轻搭着厨娘的手背。 「夏姨,那是他们身在福中不知一唯--咳咳--您放心,以后到了我那儿,绝不会这般冷落了您的厨、厨、厨--哈啾!」 最后一个「艺」字,还没说出口,她就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喷嚏。 「无双姑娘的好意,我可心领了。」厨娘笑呵呵的说道,替她拉好披肩。「啊,差点忘了,我厨房里正熬着汤药呢,妳好生休息着,我这就去让银花把药端来。」说完,她捧着盘子,满脸笑容的离开了。 挖角行动 再度失败,让龙无双懊恼极了。 这一家子的奴仆,对公孙明德简直是忠贞不移,任她说破了嘴皮子,厨娘仍不改心意,只是笑着推托,把她的提议,全当成是玩笑,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坐在床上,龙无双转过头,瞧见窗外,片片红叶在秋风中飞舞。 景致虽美,她却无心欣赏,念念不忘的,就是她那些珍珠米。 她被掳来这儿,都已经过了十天了,也不见黑白无常来寻她。这阵子早晚虽冷,但是可不曾下过一滴雨,每天都是晴空万里,再这样拖下去,伯那批米都要晒好了。 「哈啾--」 秋风一阵接一阵,她又打了个喷嚏。 真是天杀的! 她拢紧了披巾,咬唇暗骂。 那夜潜逃失败,她卡在狗洞里将近一个多时辰,夜里的秋风,冷得透骨。一夜折腾后,第二天醒来,她的脚伤是不疼了,但是却染了风寒,整个人高烧不退,虚软得下不了床。 这一病,就是五、六天, 虽然,第二天一早,公孙明德就请了大夫来,可她正病得头昏眼花,连说话都没力气,更无法威胁或收买大夫,错过了往外送消息的良机。 直到昨日,她的病情稍稍好了些,不再头晕目眩。只是,她身子仍旧虚弱,实在没有体力,更没有意愿,再去翻墙,或是钻狗洞了。 合起来的木门,让人推开了,汤药的味道飘进屋里。 她以为是银花,也没转头,只是挥挥手,简单的说道:「把药搁着,我一会儿再喝。」 不同于先前,汤药没有被搁在桌上,反倒一路被端到她床边。 闻见浓浓的药味,她拧起弯弯的眉,转过头来。「我不是说了,把药搁着就--」她红润的小嘴就讶异的微张,没能把话说完。 端着汤药站在床畔的,竟然不是小丫鬟银花,而是公孙明德。他灰袍黑衽、衣不纹绣,打扮一如寻常,让他手里那碗还热得直冒烟的汤药,更显得格外突兀。 一见到是他,龙无双也不给好脸色,俏脸撇开,又去看窗外的秋风红叶,就是不看他。 「把这碗药喝了。」低沈的声音,清晰的传进她耳里。 她故意不回答。 「喝。」低沈的声音,不温不火,平静如常,只是将一句话,浓缩成一个字。 她咬着唇,知道这家 伙有多固执,要是她不开口的话,他肯定会在床畔站着,用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直勾勾的看着她。 一想到那画面,她就觉得全身不自在。 「搁着,我等一不再喝。」她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 公孙明德却格外坚持。 「现在就喝。」 她气得回过头来。「你怎么这么烦啊,我不是说了,等一不会喝吗?你是耳朵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 尖利的言词,没让他动怒,他甚至连眉毛也没动一根,只是看着她,静静说道:「我要亲眼看着妳喝下去。」 「为什么?」 「免得这碗药,也被妳浪费了。」 她抬高下巴,倔强的睨他。「我哪有浪费?」 「窗外的山茶花,已经被妳这几天来,用热汤药浇死了。」他平铺直叙的说出证据,声调没有一点改变。 罪证确凿,龙无双恼羞成怒,深吸一口气,凝聚力气,猛地把那碗汤药,从他手里抢过来。 「哼,喝就喝嘛!」她赌气的说着,但是病了这些天,又没有乖乖喝药,身子仍虚弱得很,光是抢过汤药,已经耗去她八成的体力,如今端着汤碗的小手,也孱弱的抖个不停。 灰袍靠得更近,一只大手接过汤碗。 「不用逞强。」他淡淡的说。 「不然要怎么样?你喂我啊,你喂我的话,我就喝!」 「好。」 好? 好! 他说好?! 她听错了吧?还是病得太久,耳朵不灵光,少听了一个「不」字? 龙无双诧异的转过头来,竟看见公孙明德,当真撩袍坐下,拿着调羹,舀了一匙汤药,凑到她嘴边。 她看着那匙黑呼呼的汤药,因为找不到台阶下,只能硬着头皮,使出拖延战术。 「太烫了。」 然后,她开始怀疑,自个儿的眼睛是不是也出问题了。 公孙明德竟然拿着调羹,舀着热烫的汤药,慢慢吹凉。那碗汤药,被他渐渐吹凉了,再也冒不出丝毫热气。 从头到尾,龙无双始终目瞪口呆,讶异的看着这一幕。 这个男人竟然为她吹凉汤药? 老天,她是眼花了吗? 「我想,应该凉了。」他慢条斯 理的说道,重新舀起汤药,凑到她的唇边,黑眸之中闪过一抹光亮。 她一直以为,「面无表情」就是他的表情。 但是,眼前的公孙明德,非但不是面无表情,也不是不苟言笑、严肃迫人。那双黝亮的黑眸,跟他的嘴角,似乎都有着些许的--些许的--莞尔-- 她从没见过,他的脸上出现这种神情;她也从没想过,两人可以共处一室,而没有马上针锋相对,出言讽刺或挖苦对方。 沈默,似乎让两人间的气氛,产生了一些改变。 调羹凑得更近,她抬起长长的眼睫,无意中竟望进他的眼里,两人的视线对个正着。 她用最快的速度,把视线转开,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日见着他难得且真心的微笑时,心跳竟会莫名乱了谱。 那究竟,是什么缘故呢? 微温的调羹,碰了碰她的唇,她心里正乱,无意中张了嘴,难得乖乖的喝了药。 下一瞬间,泪水迅速涌进眼眶。 好苦! 龙无双惊骇的瞪大眼睛,非要用双手,摀住小嘴,才能忍着,不把嘴里的汤药吐出来。 从小到大,她贪恋美食,加上母亲的有意调教,老早把她的味觉,训练得比常人敏锐百倍,就连一道菜里头,多了几粒盐,或是少放几粒糖,她都能够尝得出来。 就是拜味觉敏锐之赐,嘴里的汤药,在她尝来简直苦得不能忍受,像是有人拿着针,正在猛刺她的舌。 眼看调羹又凑过来了,她纵然眼里泪花乱转,还是硬着头皮,竭力忍耐着,吞下第二口-- 这下子,她的舌痛得像是有人用刀在割! 微温的调羹,第三度凑到她唇边,她颤抖的张开小嘴,双眼瞪着那匙汤药,几番鼓起勇气,却又不得不低头。 「太苦了,我喝不下。」她推开公孙明德的手,拒绝再喝那碗苦得可怕的汤药。 「良药苦口。」 「才不呢!以往,御医开给我的药,都没这么苦,他们用的可都是上好药材。」她有生以来,从没喝过这么苦的药! 「那是因为,药里调了蜜糖。」 「那就调蜜糖进去啊!」 黑眸里的莞尔敛去,他脸色陡然一沈,比平时更难看吓人。他看着她,彷佛她刚刚做了一件最最不该仿的事。 公孙明德开 第五章 秋日白昼,渐渐添了凉意。 离午膳时间尚早,门外却传来动静。银花开了门,跨过门槛,跟在她身后的,是两个大男人,装扮一黑一白,格外醒目。 「两位请往这边走。」银花说道,迈开小步伐走到桌旁,轻声禀告:「无双姑娘,这两位是来找您的。」 龙无双柳眉一抬,睨着两个男人。 「怎么这么慢?」她从杯缘瞧着两人,眉眼中尽是不满。「再慢个几天,你们干脆就带着棺材来抬我算了!」 「无双姑娘玉体娇贵,这点相爷当然知晓,当然不会伤您半根汗毛。」 「还说没伤我?他--他--」她纵然胆大包天,但是这会儿总不能掀开衣裳,让黑白无常瞧瞧,她这金枝玉叶,可是真的被「伤」着了。 她性子倔强,好强又爱面子,就算打死她,也不可能说出,这些伤痕是她自个儿爬狗洞弄来的。 「难道,相爷伤了无双姑娘?」宫清扬扬眉,首度瞧见主子的脸上出现这般的神情,有着七分恼、两分怒,还有一分的窘迫。 听这一问,她恼羞成怒,明眸瞪着两人。 「你还敢问这么多!要不是你们办事不力、拖拖拉拉,延宕了这么多天,我哪会被软禁在这儿,受了这么多天的罪?」她捏紧粉拳,最想遗忘的回忆,却又偏偏忘也忘不了。 爬狗洞耶! 她被逼着去爬狗洞耶-- 她娇蛮成性,加上身分特殊,身后有着皇上撑腰,从来都是顺心如意,要风得风、要雨有雨,从来不曾如此狼狈过,不但被逼着爬狗洞,还卡在那儿动弹不得,被公孙老头瞧见她的窘样-- 想到这里,她几乎想放声尖叫,或是干脆拿把刀子,冲去杀了公孙明德,除掉唯一的「目击证人」。 宫清扬把她的脸色全看进眼里,聪明的没有多问,只是薄唇上,稍稍扬起一抹笑意。 「无双姑娘失踪后,我们四处明查暗访,无奈却查不出任何线索。」他说得条理分明,报告近日的种种。「直到前日,我得到消息,说相爷府内,多了个小婢女,才循线查了过来。」 龙无双玉指圈握,用力得指尖泛白,茶杯几乎就要被捏碎。 「没用的东西!」 黑白无常显然是被骂习惯了,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宫清扬的语气,仍旧平静如常。 「只是万万想不到, 堂堂当朝相爷,竟也会做出这种事情。」他叙下目光,在心里深深一叹。 天下之大,论起耐心与筹谋,公孙明德绝对是数一数二。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他能容得下龙无双三番五次的劫贡品、惹麻烦,但是,真等到她要惹出天大的乱子时,他竟也失了耐性,不再见招拆招,直接逮回她,软禁在府里,让她不能去作乱。 由此可见,这个小女人,绝对有着磨光男人耐性的能耐! 坐在桌边的龙无双,却是啐了一声。 「哼,堂堂个屁!」 她心里恼怒,纤手一扬,拿着无辜的茶杯,猛地就往墙上砸去。 「啊--」 一旁发出惊呼,银花眼睁睁看着茶杯飞出,想也不想的也跟着扑过去,抢在茶杯撞上墙粉身碎骨的前一瞬,救回那个杯子。 「杯子很贵、杯子很贵。」银花抱着茶杯,滚到角落去蹲着,可怜兮兮的睁大眼睛。「无、无双姑娘,杯子很贵的啊,府里杯子不多,您要是砸碎一个,就少了一个--」 想起这小丫鬟几日来的贴心伺候,以及她奶奶的好厨艺,龙无双的火气倒是消减了些。 「起来起来吧!」她挥了挥手,「到外头去--」纤细的小手蓦地僵住了。 外头?! 龙无双柳眉一蹙,转头往门外瞧去,这才发现,原本白昼时都杵在门外片刻不离的门神,这会儿竟然没了踪影。 「外头那个男人呢?」她追问着。 银花抱着杯子,还是缩在角落,乖乖的回答。 「相爷下朝后,说要到天牢里头,审讯几个重要人犯,吴哥就陪着相爷一块儿出门了。」 出门了? 龙无双瞇起眼儿,迅速思索着。 门外没人把守、门上也没锁上铁链,公孙明德甚至敞着大门,让黑白无常入府,根本拦也不拦,摆明了要这两人接她回龙门客栈去。 这么说来--他不软禁她了? 应该是说,他「不必」软禁她了? 龙无双脸色一变。 「米呢?!」她失声大叫,猛拍桌子,急急问道:「那批珍珠米,现在在哪里?」 「已经完成晒谷去壳,精选人袋,全数收进皇仓,由御林军层层把守。就连陈家的男丁们,也领了重赏,昨日已经全数回乡了。」 龙无双撑 着额头,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昏过去。 这下可好了,连抢都没得抢了! 她原本打定主意,要入宫行抢,甚至已经调派人马,预备要行动了,公孙明德却直接逮回她这个主谋,把她软禁了十来天,不但坏了她的计划,还让她白花了一千万两黄金。 虽然计划胎死腹中,但是黄金已经给了出去,按照诸葛茵茵的性子,入手的黄金,绝对不可能吐回来。 龙无双深吸一口气,明眸微微瞇起。 这一回合,她算是输得彻彻底底,不但赔了黄金,还没了珍珠米-- 只是,要她认输?哼哼,休想!就算是胜负已分,她还是可以厚着脸皮,来个死不认帐! 娇嫩的掌心,一拍桌面,她振作精神,起身就往外走。 「咱们走!」 角落的银花,抱着杯子,慢慢的站起身来,满脸迟疑。 「无双姑娘,妳、妳要走啦?」她心思单纯,哪里看得透两人间的明争暗斗,瞧见龙无双要走,她还有些担心,相爷回来后,瞧不见无双姑娘,会不会因此生气。 明眸回睐,望了望角落的小丫鬟。龙无双伸出手,打了个响指,再朝那张无辜的小脸一指。 「妳也跟我一起回客栈。」 「啊?」银花愣了。 「妳心细手巧,留在这儿可惜了,不如跟我一起回客栈去。」 「不、不行啊!」银花连连摇头,又蹲缩回去了。「我、我--我要是跟无双姑娘走了,奶奶会担心的。」 龙无双挑眉,微微一笑,弯下腰来,亲切和蔼的说道。 「乖,我怎么会忘了妳奶奶呢?」她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忘记好厨子的!「别担心,我连妳奶奶一起接走。这么一来,妳们祖孙两个,谁也不用担心谁了。」 「啊、啊--不、不行啦--」银花急着猛摇头。 娇靥一笑,如似牡丹醉人,明眸之中,有着藏不住的娇蛮傲气。「怎会不行?我说行就行。」 说罢,她撩起衣裙,走出被软禁十来日的院落,先往厨房走去,当着目瞪口呆的仆人们,指挥着黑白无常,扛着吓坏的银花与厨娘,这才大摇大摆的走出相爷府。 皇宫深处,御书房里金碧辉煌。 雕梁画栋上,皆是皇家才能使用的五爪金龙,刻工精美,栩栩如生。墙上有数幅字画 ,全是几代先帝的墨宝,反复提醒为君之道。 寿字双福雕窗下,摆放着卷案宽桌,桌后则是金雕龙椅,椅上铺着刺绣软褥。至于桌面上,则有十来本奏章,只批阅了一半不到;奏章旁还有着廷圭墨、澄心纸、龙尾砚、诸葛笔,文房四宝,样样下缺。 至于当朝的皇上,则是打从龙无双闯进来后,就缩在龙椅上,听着她连篇抱怨,咒骂着公孙明德。 好不容易,连篇咒骂终于告一段落,皇甫仲觑了个空儿,终于开了金口。 「呃--无双啊,妳渴不渴?要不要先喝杯茶?」他小心翼翼的问,还不忘安抚。「妳先喝茶,我这就派人快快把宰相找来。」冤有头、债有主,他实在不想继续当代罪羔羊,被骂到耳朵长茧啊! 龙无双这才住了口,走到一旁,敛着衣袖坐下,袖上的金银花鸟,随着她的举动,彷佛翩然欲飞。 宫女端上好茶与珍珠燕窝酥,伺候着她用茶。她啜了一口茶,明眸往龙椅睨去。 皇甫仲哪敢迟疑,立刻召来太监。 「宰相人在哪里?」 「禀皇上,相爷这会儿正在刑部,据说是几件旧案子,有了新证据,必须重新调阅卷宗察看。」 「既然是在忙公事,那就等--」 一声轻哼声响起。 「嗯哼?」 皇甫仲一惊,甚至不敢转头,就连忙改口。「不不不,快去找宰相来,就说我有急事要找他!」 太监领了旨,拱手低头,往后退到门口,才转身三步并做两步,像是火烧屁股似的,急着往外冲。 半晌之后,身穿玄色朝服的公孙明德,在太监的带领下,步履徐沈的踏进御书房。 深敛如海的黑眸,略微掀抬,一眼就瞧见,安坐在青瓷凳上的绝色丽人,他不动半点声色,心中早已料到,皇上会急急宣召,肯定与龙无双脱不了干系。 瞧见公孙明德出现,皇甫仲总算松了一口气,急着把烫手山芋扔给宰相去处理。 「太好了,宰相,你总算来了!」皇甫仲心中大石落地,差点激动的冲下龙椅,去握公孙明德的双手,感谢他前来「护驾」。 「臣来迟,请皇上见谅。」他毕恭毕敬,在原地站定,离桌案有十尺之远,谨守君臣分际。 「不迟不迟,来了就好、来了就好!」皇甫仲连声说道,表情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才清 了清喉咙,说道:「宰相,无双她说你--说你--」他愈说愈小声。 公孙明德主动开口,神情下变的问道:「敢问皇上,无双姑娘说了我什么?」 皇甫仲深吸一口气,说话的声音却更小。「呃,她说,你找她麻烦--」 娇脆的嗓音响起,悦耳而清晰,一字一句点明他的罪行。 「他潜入龙门客栈,劫掳了我。」她啜着香茗,嫩嫩的十指,拿着翠玉凿成的杯,双手嫩白如玉,在翠玉杯的映照下,更显得完美无瑕。 「对对对,她说,你劫掳了她。」 「还对我下药。」 「对对,还有下药。」皇甫仲连连点头。 「甚至软禁我!」 「对,还有软禁。」 龙无双抬起头来,明眸含霜,冷言冷语的道:「天子脚下,难道没有王法了?当朝相爷软禁良家妇女,知法犯法,不知该当何罪啊?」 这次,就算是昧着良心,皇甫仲也说不出那个「对」字。事实摆在眼前,龙无双多年来四处为非作歹,那离经叛道的种种行径,跟「良家妇女」四个字,实在是扯不上半点关系啊! 「这些事情,我懒得跟你计较了。只要把那批珍珠米还给我,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你一马,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故作大方,指尖轻轻敲了敲翠玉杯,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他会找皇上撑腰,难道她就不会吗?要知道,对皇上耍赖放肆可是她的特权,就算输赢已分又如何?只要皇上圣旨一下,啥事都能翻了个转儿,输家赢家换人做做看! 公孙明德却不吃这套,眉眼垂敛,恭敬却坚定的说道:「无双姑娘,珍珠米已奉圣旨,送进了皇仓。」 明眸瞇起,瞪了皇甫仲一眼。他脸色发白、额上冒汗,没想到烫手山芋又被扔了回来。 「呃,那可不可以还--」 公孙明德垂首,薄唇吐出四个字。 「君无戏言。」 皇甫仲脖子一缩,像是被针刺着似的,被这句话堵得无法开口。 砰! 翠玉杯被重重放回桌上,龙无双再也沈不住气,站起身来,一手插着纤腰,一手指着皇甫仲的鼻尖。 「你怕他做啥?你是皇上,还是他是皇上?」 「可是--」 「可是什么?他不过是个宰 相,你可是皇上啊!」 皇甫仲拿着手绢,猛擦额上冷汗。呼,虽然说,他是当朝天子,公孙明德只是个宰相,但是国事全由公孙明德处理,他不论做任何事情,都得由此人辅佐,长年下来,他当然有点怕--呃,不--是很尊敬宰相啊! 「你别不说话,快点下旨,当着这个王八蛋的面,把珍珠米还给我啊!」龙无双可不管他是尊敬,还是怕,一心只想把米拿回来。 「好,我这就--」 公孙明德开口了。 「皇上,万万不可。」 「是吗?」拿着笔的手僵住了。 「珍珠米已是贡品,断无『还』的道理。」 「呃--好像也对--」 「道理?!」龙无双扬声问道,瞇着双眸,朝公孙明德步步逼近,俏脸气得扭曲。「你这个抢我的米,还绑架、下药、软禁我的人,竟然敢提『道理』两个字?」 公孙明德姿态不变,对眼前气得粉靥通红的小女人,根本视而不见。 「一旦开此先例,只怕后患无穷。」他泰然自若的说道。 「姓公孙的,要是不把米还给我,我绝对可以保证,你会『后患无穷』!」她撂下狠话。 终于,他抬起头来了,面沈似水,毫无丝毫波澜,只有那双幽光内敛的瞳眸,黑得发亮。 「无双姑娘,您这是在威胁我?」 「当然不是。」她甜笑着,凑到他眼前。「我是在警、告、你!」 「在下只是克尽职责,遵循律法办事。」 「不要用那一套来搪塞我!」 「一旦被点为贡品,就已属于皇上,任何人皆不可妄动。」他笔直的看着她,语落铿锵,眼中眸光更亮。 「若是要动,你又能怎样?」她不服气的抬起下巴。 「依律法处置。」 「嘿,那也要捉得到,才能处置吧?」她冷笑一声。哼哼,她几年来,都不知抢过几回贡品了,还不是每次都被逃过,从没被他抓过一回。 公孙明德眉头微拧,黑眸中闪过一丝阴鸷。这表情变化微乎其微,转瞬随即不见,却没逃过皇甫仲的眼睛。 他暗暗讶异,脑子里很努力回想着,打从公孙明德辅佐他至今,何时曾见过对方变过脸色-- 没有! 公孙明德是栋梁之材、 护国良相,不论是当年的江南闹匪,或是更早之前的蛮族叛乱,几经天灾人祸,他都能不动如山,从不泄漏半点情绪,从容恒保天下太平。 如今,这个男人为了龙无双,竟然-- 争吵仍在继续。 「是在下能力不足,下回若贼人胆敢再犯,在不肯定竭尽全力,捉拿贼人到案,交由皇上处置。」 交给他? 皇甫仲猛摇头。 喔,不不不,千万不要交给他!就算交给他,他也不知道该拿那个--那个--那个--贼人怎么办-- 他忐忑的看着龙无双,果然瞧见,她气得俏脸煞白,紧握着粉拳,彷佛下一瞬间,就会扑过去,揪住公孙明德的衣领,重重的痛殴几举。 「我不管啦!书上不是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我就是民,民啊!我最大啊,把米还给我!」她使出绝招,又搬出歪理,开始耍赖了。 「恕难从命。」 「你这个当官的,居然与民争米?难道是嫌朝廷给的俸禄下够?」她气冲冲的转头,对着皇甫仲喊道:「你快多给他些银子,叫他不要再跟我作对!」 「好好好。」 「禀皇上,臣的俸禄足以蝴口。」他回答得格外恭敬。「抓拿贼人,只是臣分内之职。」 龙无双几乎要尖叫出声。 「你敢骂我是贼人?!」 「臣所指的,是那些偷贡品的人。」 「你、你你你你--」 「无双姑娘有何指教?」 「你好大的胆子!」 「多谢无双姑娘赞誉。」 两人一来一往,左一言、右一语,谁都不肯退让,皇甫仲看得目不转睛,脑袋转过来又转过去,转得颈子都酸了,却还是舍不得这场好戏,只得揉揉颈子,继续看下去。 「皇甫仲!」龙无双喊道,改了对象,换了个人开刀。「我不管,你给我答案就好,那批珍珠米是不是属于我的?」 突然由旁观者,被拉入戏内,皇甫仲一时惊慌,脑中一片空白,头侧也跟着疼了起来。每一回,只要龙无双冲进皇宫、大刺刺的这么唤他,他就开始头疼不已。 「呃,那个--」 低沈的嗓音再度响起。「直呼皇上名讳,是大不敬之罪。」 听到公孙明德替自己说话,皇甫仲连 连点头。 「是啊是啊。」 「是什么是?难道你要治我的罪?」龙无双挑眉。 「呃--」 「你还记不记得当日的承诺?」 皇甫仲头疼得直想呻吟。「这个--」 「无双姑娘,君臣之礼不可废,威胁皇上更是大罪,再且木已成舟,事已定局,珍珠米是不可能发还了。」公孙明德慎重重申,语气恭敬如常,黑眸却望向皇甫仲,眸光中有着刚强的神色。 被那不怒而威的目光一瞧,皇甫仲连忙点头。 「是啊是啊!」 龙无双气得想把他的头扭下来。 「是什么是?那批米原本就是我的!」说罢,她也看向皇甫仲。 这次,皇甫仲的头,点得更用力。 「也对也对。」 「不论米是何人何家所有,既然被钦点为贡品,就不能发回。」公孙明德一字一句的强调。 「有理有理。」皇甫仲再次点头。 「就算是我要,也不行?」 「嗯啊,难道连无双要也不行?」皇甫仲的头转到左边。 「不行。」公孙明德回答得斩钉截铁。 「啊,是啊,宰相都说不行了。」皇甫仲的头转到右边。 「那我花银子,跟皇家买。」 「对对对,她要花银子买,这样就--」皇甫仲的头再度转到左边。 答案照旧。 「不行。」 「喔,也是也是,宰相说,不能用银子买--」皇甫仲的头再度转到左边。 「不能还也不能买,那赏给我,行了吧?」她伸手一指。「皇甫仲,你赏给我!」 「好,这就赏、这就赏,我马上就--」 「皇上!」公孙明德脸一沈,提醒皇上,可一双眼却仍直勾勾地盯着龙无双,冷声开口:「要赏,也要有功绩,才能论功行赏。敢问,无双姑娘有何功绩?」 「我--我--我--」这可问得龙无双哑口无言了。 「是啊,无双有什么功绩呢?抢贡品?不对不对,这不算功绩。」皇甫仲喃喃自语着,还低下头来,绞尽脑汁努力思考着。 只是,这个时候,正在争吵的两个人,蓦地都住了嘴,同时转过头来,看着桌案后的皇甫仲,御书房内陡 然由吵闹转为宁静。 察觉到两人的沈默,他连忙抬起头来。 「啊,你们可以继续讨论、继续讨论啊,我在听!在听!」他很用力点头,表达对整件事情的参与感,强调自己听得非常专心。 龙无双一甩袖子,走到桌案前,双手抓住桌边的龙雕,隔着文房四宝与奏章,直直瞪着皇甫仲。 「听什么?你是皇上啊!要想办法啊!」 皇甫仲连忙往后缩。 「好,我想我想--」 「快啊!」 「在想在想。」 「想到没有?」 「快了快了。」他快缩到桌下去了。 「快点!你到底要不要把米还给我?」龙无双逼间。 「这个--」 「皇上,君无戏言。」公孙明德提醒道。 「那个--」 头疼与惊慌,同时折磨着皇甫仲,他缩在龙椅上,眼睁睁看着两人一步步、一句句逼近,却又无处可躲。 呜呜,他们要吵,就自个儿去吵啊,为啥要牵连无辜? 他双手撑着额头。 「皇甫仲--」 「皇上--」 一抹灵光,蓦地在皇甫仲脑中闪过。 满朝公卿,有何人治得了无双姑娘? 这句话像是晴天轰雷似的,直劈进他脑里。一瞬间,剧烈的头疼停止了,他终于看见一丝曙光,整个人豁然开朗。 是啊,满朝公卿,有何人治得了龙无双? 皇甫仲抬起头来,看着公孙明德。当初,两人讨论,该把龙无双推去哪儿和亲,或是推给哪个高官时,公孙明德曾这么反问-- 满朝公卿,有何人治得了无双姑娘? 那时,皇甫仲还哑口无言,想不出个人选来。但是,此时此刻,答案竟是昭然若揭!最适合的人选,不是远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啊! 他的视线,亮得有些不寻常,轮流看着两人。 「皇甫仲。」 「皇上。」 「皇甫仲!」 「皇上!」 突然,皇甫仲猛地站起身来,一手重拍在桌上。 「通通给朕住口!」 龙无双杏眼圆瞪。「你说什--」 第六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登基多年,感念宰相公孙明德辛劳辅佐,为国为民,至天下太乎,今将先皇庶女无双公i嫁与共结连理,于八月二十六日吉时完婚。 钦此 日正当中,龙门客栈内座无虚席。 虽说,客栈的精毁美食,总能吸引无数饕客上门。但,今日的情况,却又非比寻常,不仅桌桌客满,没有半个空位,门外还有不少人,正在探头探脑,满脸好奇的神情,不像是来享用美食,倒像是来凑热闹的。 玄武大街上,一顶精致的软轿缓缓而来。轿夫脚步轻稳,像是怕震坏了轿内的人儿。 软轿来到龙门客栈前,丫鬟掀开轿帘,扶出轿内人儿。只见一个玉琢般的美人,身穿白绸衣,衣上白银线绣着白牡丹,绰约绝伦、美若天仙。 人群中掀起一阵窃窃私语。 「啊,是大风堂罗家的大小姐。」大风堂罗家,做的是镖局生意,跟龙门客栈也交情匪浅。 「罗梦?那就是被淫贼坏了名节的--」 「嘘!说话谨慎点。」那人匆匆掩住同伴的嘴。「要是被大风堂的人听到,非割了你的舌头不可--」 另一个人小声开口。「罗家小姐来龙门客栈做什么啊?」 「你有所不知,罗梦跟龙无双感情可好得很呢。」 「喔,难道,罗梦是在手帕交出嫁前,前来探望一番?」 「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被捣住嘴巴的人,好不容易掰开好友的手。「这么说来,贴在城墙上的皇榜写的是真的喽?」 这一问,可招来大伙儿的白眼。 「皇榜哪里还假得了啊?」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罗梦拾阶而上,在丫鬟的伺候下,走进龙门客栈。众人的视线,像是被黏住似的,紧盯着那窈窕的身影,舍不得漏看一丁点美色,直到白色的纤影,消失在雕梁画栋的转角后。 远离客栈内的喧哗吵闹,罗梦走进后方院落,穿过庭院里头,那株枯而未倒的银杏树,走向庭院最深处,那栋最精致的莲花阁。 莲花阁双门未关,只是垂着一层细细的纱帘,透入习习秋风,纱帘随着清风,轻轻飘舞。 丫鬟挽起纱帘,让罗梦走入莲花阁。 才刚进门,就瞧见雕花窗下,搬来了一组黑檀螺钿桌椅,桌上备有文房四宝,还有一 迭厚如红绒、做工精致的帖子,帖面上有着富贵牡丹图样。 龙无双就坐在桌前,正手持湖笔,蘸饱了廷圭墨,在一张红帖的背面,写上娟秀的字迹。 「没想到皇榜写的是真的。」罗梦浅浅一笑,拾起未写的红帖。「妳在写自个儿的嫁帖啊?」 龙无双柳眉一扬,冷冷的看了好友一眼。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罗梦又是一笑。 「那么,妳是在写什么帖子?」 「饕餮宴!」 「珍珠米到手了吗?」 笔尖一顿,粉靥的表情微微一变。 「还没有。」 「既然还没有,那妳写这些帖子,岂不是白费功夫?」 「现在是还没有,但是就快了嘛!」龙无双辩驳着。 「那么,皇榜上昭告的事,妳打算怎么办?何时要办嫁妆?何时要选嫁衣?要不要我去挑一顶最美的凤冠,送给妳当作添妆?」 「呸呸呸,谁要嫁啊?」想起皇甫仲出的「好主意」,她就一肚子火。尖细的下巴,倔强的抬得高高的,一副宁死不「嫁」的模样。 她这辈子啊,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都想过,就是从没想过要「成亲」! 罗梦在桌边坐下,搁下帖子,轻声细语的问:「妳的意思是说,妳不嫁?」 「不嫁!我不嫁,我绝对不会嫁给那个公孙死老头!」 「老头?」罗梦挑眉。「相爷哪里老了?他今年三十有三,也不过大妳八岁,可还称不上是老头。」 龙无双差点跌下椅子。 「三十三?!」她不敢置信的大叫,原本还以为,那家伙起码超过四十了。 「是啊,相爷只是性格稳重,谨慎老成,看起来才会--超龄了些。」罗梦斟酌着用词。「况且,身为公孙家的长子,要有辅佐君王,一肩担起天下重任的能耐,自然必须谨言慎行。公孙家五代四相,个个位极人臣,而他却早在三十岁前就拜相,更胜先前几代。」 龙无双却还是无动于衷,坐回椅子上,继续写帖子。 「他那么好,不如妳去嫁吧!」 罗梦轻轻摇头,弯唇一笑,笑得像一树开得极盛的桃花。「妳说笑了,我已是残花败柳,怎配得上相爷。」 龙无双冷笑两声,讽刺地道:「是啊,妳残花 ,我也跟败柳差不多了,我们都高攀不起人家啊。」 「但是,皇榜已经贴出,等于是昭告天下了。」 她冷哼了一声,继续写帖子。 「我就是不嫁,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罗梦的笑容,美得颠倒众生。她甜甜的回答:「杀头啊。」 龙无双手中的笔顿住了。 「杀我的头?」她狐疑的问道。 「当然。」罗梦点头。 「不可能的,我可是--」 「先皇的庶女。」罗梦三一言点出。「这会儿,皇榜上不但昭告婚事,也昭告了妳的身分,往后妳要做什么,都不能像以往那么放肆了。」 龙无双的身分,始终是高官间秘而不宣的秘密。当年,先后早逝,先帝巧遇龙卿卿,本想娶入皇宫为后,龙卿卿却不肯,就连生下的女儿,都不送入宫,跟着母 亲姓龙。 虽无公主头衔,但是先帝对于无双,仍旧捧在掌心,疼得如珠如宝,驾崩之前,还逼着皇甫仲许诺,得照顾她、疼爱她,不得拂逆她的心意-- 哼,还不得拂逆她的心意呢! 现在,皇甫仲竟然逼着她,嫁给冥顽不灵、整日摆着棺材脸的公孙明德! 瞧好友一脸不忿,罗梦柔声解说着,软软的语调,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妳想想,皇榜已经贴出来,妳要皇上如何收回成命。妳不嫁,就是抗旨,不是在为难他吗?」 「我就是为难他,怎么样!?」 「别这样,这些年来,他对妳几乎是言听计从--」 气怒得红艳艳的粉靥,倏地转了过来。 「哪有?!」 「所以我才说,是『几乎』啊!」罗梦的声音更柔。「这几年来,妳犯下这么多案子,并不是处处无迹可寻,他也都帮妳压下来。如今,圣旨已昭告天下,他到底是皇上,君无戏言。虽然不能诛妳九族,但是他还是得砍了妳,不然,此后怎么治国呢?」 「那、那--」她豁出去了!「我脑袋在这儿,要砍就砍啊!」 柔嫩白皙的小手,轻轻拍了拍龙无双的手,美若天仙的脸儿,浮现一抹笑意。 「冷静点。」罗梦笑得神秘,探出食指,轻按好友的额间,点了一点。「妳气傻啦?平日的鬼点子,难道都被气得没个影儿了?」 龙无双瞇起眼 儿,被这么一提醒,火气倒是渐渐灭去,好不容易才稍稍冷静下来。 是啊,她可是龙无双呢!是从小精灵古怪、是京城第一好商严耀玉爱徒的龙无双呢!就算这次事情闹大了,但是凭她聪明的脑袋,会想不出办法脱身,甚至是反将一军吗? 难道,是因为这件事情扯上公孙明德,而她心中某个莫名的地方,对他的态度再也不似从前般,只有纯粹的敌意,反倒有了些许改变-- 这念头才刚闪过脑海,就被她狠狠抹去。 该死!什么都没有改变,她跟那个棺材脸、死老头,仍旧是死对头,绝对不会只因为那夜月光下的接触、又喂她几口苦得要死的汤药就-- 似有若无的思绪,在心中盘桓,她轻咬着唇,难得的觉得心绪有些乱,彷佛是某日某夜,无意被拨动的琴弦,不但轻轻颤动着,且听得见残留的余音。 可恶-- 蓦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紊乱不明的心绪,一个穿着黑色窄袖劲装,缇着红缎的边,以黑玉发环束着发辫的女子,抱着一坛暗褐色大瓮,大刺刺的闯了进来。 身为百年酱场传人的唐十九,旋风似的冲进来,把大瓮咚的一声,往桌上一搁。「来,这是我家珍藏的好酱,送给妳当嫁妆!」 龙无双挑了挑柳眉。 「这份礼可真贵重。」唐家珍藏的酱料,可比等量黄金更贵重。 「咱们是多年姊妹嘛,妳要出嫁,我怎能不送份好礼?」十九径自坐下,豪气的姿态,与龙无双的娇贵、罗梦的纤细,形成强烈对比。 三人年龄相仿,都是京城豪门的掌上明珠,虽然气质风情各异,却是私交甚笃的手帕交。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银花匆匆忙忙的赶来。被逮来龙门客栈,她本来还有些不甘愿,但是,这会儿一听说,龙无双就要跟相爷结为连理,成为相爷夫人,她就乐得喜上眉梢,心甘情愿的伺候着未来的相爷夫人。 「无双姑娘,外头来了好多军爷,其中一个拿着圣旨,说是皇上恭贺您即将成亲,所以特将珍珠米赏赐给您。」银花一手抚着胸口,喘着气报告。 龙无双眼儿一瞇,嘴角绽出一朵浅浅的笑。她拿起毛笔,随手玩弄着,唇边笑意愈来愈浓,却没有开口。 十九性子急,忍不住问道:「喂,别不说话啊,这批珍珠米妳到底收不收?」 「当然收。」她慢条斯理 的回答,鬼点子在脑子里咕噜噜的冒出来,心中已经另有盘算。 十九乐极了。「那就是说,妳当真要嫁喽?」她原本还担心,龙无双会不肯嫁呢! 红润的唇更弯,笑得更甜更美。她搁下毛笔,挥手让银花退下后,才撑着下颚,凝望着窗外,自言自语的说道:「我肯嫁,公孙明德还未必敢娶呢!」 「啊?」 「不懂吗?」她转头看着十九,笑咪咪的解释:「就算我愿意下嫁,公孙明德那家伙,也未必有胆子来娶我。」 「不会吧!」 「我就赌他不敢。」龙无双自信满满,用力点点头。「我就等着,等他来娶我。到时候他要是不敢来娶,抗旨的人就是他,要被砍头的人当然也会是他喽!」 十九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好友连终身大事,都要用上心机。至于罗梦,则是掩着唇,唇间逸出银铃般悦耳的笑声,表情则是无辜到极点,彷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没一会儿,龙无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拿起写好的帖子,一张一张的撕,把刚写好的帖子,全撕成碎片。 「怎么撕了呢?」罗梦轻声问。「妳不是写了大半天了吗?」 龙无双再次拿起笔,蘸饱了墨,拿起一张红帖,书写的态度,比先前更慎重数倍。 「我要改日子。」她下笔有如行云流水,眼儿、唇边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改什么日子?」 「饕餮宴的日子啊!」她写完帖子,神秘兮兮的一笑,然后递给罗梦。 罗梦看着墨迹未干的帖子,帖上的字句,只与先前相同,均是邀请贵客,莅临龙门客栈,共享饕餮宴。 唯一不同的,只有日子。 罗梦看着那日子,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志得意满的龙无双。 「这日子选得好。」她搁下帖子,巧笑倩兮的提议。「妳何不亲自去发送帖子?」 龙无双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正有此意!」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紫檀木匾额上,刻着八个大字,笔势犹如银钩铁划,格外苍劲有力。 公孙明德在相爷府内,就站在紫檀木匾额前,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八个大字。 「这是什么?」他头也不回的问。 站在一旁的严耀玉,把刚从匾额上掀开的红帘, 交给一旁的仆人,微笑着回答:「贺礼。」 「贺礼?」 「是啊,我听说,皇上下旨赐婚。不但如此,赐给你的,还是位庶出的公主,为了向你道贺,我才特别写了这八个字,还请最好的雕刻师傅,制成匾额给你送来。」 「多谢严兄赠匾。」 「应该的。」 公孙明德仍是看着那块匾额,一字一句的念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是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严耀玉语气寻常,眼里却有着笑意。「相爷舍己为人、为国捐躯,在下实在敬佩不已。」 「经验之谈?」公孙明德转过身来,缓声问道。 「不,我是心甘情愿。」严耀玉微笑回答,一副有妻万事足的模样,又道:「其实,这匾额,我做了两块。」 「另外一块呢?」 「还在等。」 「等谁?」 恰巧,这时仆人进来通报。「相爷,大风堂罗家的沈总管来了。」 一名英华内敛的俊朗男子,身穿白色宽袖劲装,在奴仆的带领下,走进大厅。厅内两人:心照不宣的看着沈飞鹰。 「我看见皇榜了。」 「只怕全京城的人都看见了。」严耀玉说道。 「公孙,你真要娶龙无双?」 「圣旨已下,他不娶也不行了。」 厅内陷入一阵沈寂,三个男人同时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块匾额。 半晌之后,沈飞鹰用最平淡的语气,开口问道:「你要抗旨吗?」 他也略知龙无双的性格,知道娶回这个女人,公孙明德只怕从此永无宁日。 公孙却仍旧看着匾额,沈吟许久。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过头来,表情如常,黑眸中的目光却是意味深长。 你要杭旨吗? 他始终没有回答。 一顶华贵的红漆轿子,由轿夫扛着,走过大半个京城,来到相爷府的门口。 珍珠缀成的垂帘,被一只玉手掀开,龙无双如花似玉的容颜,袒露在金黄色的秋阳下,不但引人惊艳,也引起四周不小的骚动。 所有人都忙着揉眼睛,不敢相信,龙无双不但会亲访相爷府,而且还是笑靥甜甜的前来,眉宇之间不见半分怒气。 无视于其他人的注视,她盈盈下了红轿 ,提着软绸绣裙,用美丽的微笑,让相爷府的奴仆们,吓得动弹不得,而后才踩上石阶,脚步轻盈的往内走去。 一进厅堂,明眸大眼就瞧见,三个大男人正站在一块匾额前头,也不知在谈些什么,察觉她到来,立刻就闭口不谈了。 龙无双倒是不以为忤,反倒嫣然一笑。「太好了,你们都在这儿,省了我不少路程呢!」 「无双姑娘,日安。」公孙明德拱手为礼。 龙无双也礼数周到,姿态曼妙的福身。 「相爷,奴家这厢有礼了。」 严耀玉站在一旁,诧异得连连摇头。他作梦也没想过,竟会有一天,能够看得见这两个人和睦相处,甚至彼此问安。 「敢问无双姑娘,特地光临寒舍,是有何指教?」 「我只是来送帖子的。」她音调悦耳的补充道:「饕餮宴的帖子。」她垂敛美目,一副大家闺秀的婉约模样,水葱般纤嫩的十指,捧着华丽的红帖,先送到公孙明德面前。 「相爷,还请您大驾光临。」 待公孙明德接过红帖,她才转身,再拿出红帖,递给严耀玉。 「师傅,这是您跟师娘的帖子。」 接着,她取出另一张红帖,交给沈飞鹰。「沈总管,这一张则是您的。」 三个男人手持红帖,看着她嘴角含笑,粉颊润红,彷佛带着一丝羞怯,或是藏着一个她自个儿才知道的秘密。 「这场饕餮宴乃是积蓄无双的多年心血,不论材料与手艺,都是万里挑一的绝品。」她轻声说道,亮如晨星的眸子,在长长的眼睫下,彷佛羞不自禁般,望着公孙明德。「请闹相爷到时候务必光临。」 说完,她袖遮粉靥,轻盈的出了大厅,在踏出大厅前,还回眸望了公孙明德一眼,之后才从容离去。 三个男人站在原地,直觉的知道,这帖子肯定有问题。 严耀玉率先打开红帖,目光迅速扫过帖上的字句,直到最后,他双眼一睁,非要用尽自制,才能忍住嘴角的笑意。为求保身,他清了清喉咙,看着公孙明德,慎 重的声明。 「公孙,我得先说明一件事。我已经决定,今时今日起,在下跟龙无双断绝师徒关系,她的所作所为,皆与我无涉。」他双手一摊,跟龙无双彻底划清界限。 沈飞鹰则是打开帖子后,就一动也不动,凝目瞪着帖上的字句许 久,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直到严耀玉声明完,他那双黑眸还是紧盯着帖子,久久没有移开。 终于,公孙明德也打开帖子了。 娟秀的字迹映入眼中,他循序往下看,直到看见饕餮宴的日期-- 轰! 有生以来,始终冷静自制的他,头一次知晓,气到眼前发黑,到底是什么滋味。 怒气有如火焰,从胸口窜烧,他气得咬紧牙关,深怕自己有生以来,会首度吐出不得体的咒骂。 半晌之后,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所有的自制,很冷静、很缓慢的,把那张红艳艳的帖子合上。 只是,帖子虽然合上了,他的脑海里,却仍残留着,龙无双离去时的嫣然一笑,以及帖子上的字句,和那其上的日期-- 八月二十六日 第七章 秋雨蒙蒙。 纷纷细雨中,雕梁画栋的龙门客栈,增添了一抹朦胧之美。 可一进了客栈,气氛却有如大战前夕,每个人胆战心惊,绷紧了皮,就怕出了些许差错。 清脆的娇声叱喝,一声又一声的回荡在客栈内。 「把这屏风移过去一点!挡在路中间像什么话?」 「喂,这里有滩水是怎么回事?快擦掉。」 「那边的!这里为什么有青竹啊?」 「回无双姑娘,不是您说要放青竹的吗?」店小二一脸茫然,搔了搔脑袋,不解的回答。 「我是要你放青竹没错,没要你放这种又大又粗的竹子啊!而且还整丛都搬进来是怎样?你看看,你看看,笋尖都要冒出来了!又不是要当场挖笋子出来吃!搬走、搬走!」 龙无双红袖一挥,在客栈里里外外吆喝着,一群店小二,则是乖乖的跟在后头,听着她的命令,忙着搬东挪西。 她生性就挑剔,如今多年梦想即将成真,饕餮宴再过几天就要开席,这会儿她就算看见一丁点灰尘,都要让人仔细擦干净,心里才能舒坦。 饕餮宴的食材,均是得来不易、万中选一,她千挑万选,耗时多年,才筹备出整桌的极品。 不仅是食材,就连客人也是她精挑细选的。 到时候,来享用美食的客人,可都是放眼京城--不,放眼天下,最顶尖的人物。她得仔仔细细,把事前准备工作,做得天衣无缝,否则,到时候要是出了岔错,她的颜面要往哪儿搁? 窗外细雨蒙蒙,客栈的大厅里,更是紧锣密鼓的布置着,而二、三楼的客席,却是座无虚席,老早就给坐满了人。客人们嘴里吃着菜、喝着酒,双眼却老往楼下瞄,瞧着忙得不可开交的龙无双。 前些日子,皇上赐婚,在城墙上贴出皇榜。皇榜上的字句,大伙儿可是都瞧见了、瞧清了,有些人甚至都会背了。 原来,龙无双竟是先皇庶女! 这让众人恍然大悟,终于明白,龙无双多年来敌于作威作福,是因为身后有皇家撑腰。 只是,龙无双将嫁给相爷?! 这可让大伙儿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京城里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只要有长眼睛、有长耳朵的,全都知道龙无双跟公孙明德,可是两看生厌,早已势同水火,明争暗斗过无数次。 如今虽然皇上赐婚,但是,除非她真的过门,跟公孙明德拜了堂,否则大多数的人,还是不能相信,这对冤家,会因为皇上的圣旨,就乖乖成了亲家。 京城里众说纷纭,全都在猜,龙无双嫁不嫁?公孙明德娶不娶?城里的赌坊里,在皇榜贴出那天就开了赌盘,让大伙儿下注。 原本,赌龙无双下嫁的人,是占了大半。 可是,皇榜贴出后,脾气又倔又强的她,竟乘着轿子,满脸笑容的去见相爷,这举动立时为盘口凭添变数。 为了密切掌握最新进展,不论是有下注的、没下注的,全都挤到龙门客栈来了。 到了客栈门口一瞧,大伙儿更是傻了眼。 只见门外贴着红榜,写明八月二十六日,龙门客栈暂不营业,客栈内将敬备饕餮宴,恭候贵客光临。 八月二十六? 八月二十六? 这八月二十六--不就是皇榜上所写的婚期吗?! 众人全都摸不着头绪,更摸不清龙无双的心思,不知道她把饕餮宴订在婚期当日,是为了要双喜临门,还是要当着所有人面前,给相爷难看。 众人忙着窃窃私语,不断猜测讨论,龙无双却是充耳不闻,半点都不在意,仍旧在大厅内走动,忙着筹备最上等的宴席。 「对了,门呢?那些雕花门都擦干净了没?」 「回无双姑娘,老早擦过了。」 「老早擦过?那这会儿不就又蒙灰尘了?」她走到门边,伸出食指往门上一抹。「唉啊,果然有灰尘!从今天开始,给我每天每天,仔仔细细的擦过一遍,半点灰尘都不许--」 话还没说完,忽地,门外细雨中,闪出一颗银珠,速度疾若星火,直袭门边的龙无双。 银珠尚未伤及她的衣角,站在柜台内的宫清扬已经做出反应。 他剑眉一挑,指尖贯力,从乌木算盘上挑出一颗珠子,食指一弹,往银珠的方向笔直而去-- 砰! 黑银两珠,在半空中相碰,撞出巨大声响。 银珠爆开后,竟漫出一阵白色烟雾,弥漫在空气中,更笼罩了杵在门边的龙无双。 白雾极浓,浓得伸手不见五指,她猛挥白雾,深吸一口气,预备应付奇袭。谁晓得,她刚吸进白雾,就觉得全身力气尽失,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架的泥娃娃,连站都站不住 。 迷雾之中,传来宫清扬的声音。 「小心,有毒!」 不早说! 她气得想骂人,却赫然发现,自个儿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身子一软,差点要跌在地上,一条长鞭却破空袭来,卷住她纤细的腰,再猛地一抽,将她整个人劫掠而出。 脱离那阵白雾后,她便清楚的瞧见,整间客栈就像是着火似的,不论是门还是窗,都冒着白烟。二、三楼的客人们,也无端被波及,被白雾迷得动弹不得,有两个还从窗口掉了下来。 情况纷乱,她却只来得及看上一眼。 下一瞬间,长鞭已经把她卷到马背上。 宫清扬跟几名店小二,如箭矢般冲出毒雾,企图上前营救,两旁却同时飞掠出数十名黑衣人。 双方缠斗着,而逮着龙无双的绑匪,就觑了这个空,立即策马狂奔,用最快的速度远离龙门客栈。 马儿飞奔过大街,趴在马背上的龙无双,颠得头昏眼花,差点没咬着了自个儿的丁香小舌。 糟糕啊,她清晨时就派黑脸的出门办事了,而宫清扬纵然武功高强,但遇上人海战术,一时片刻怕也无法脱身。 更糟糕的是,这次的绑匪,身上传来阵阵又浓又呛的狐臭味,熏得她几乎快呕了出来。她可以确定,这回绑她的,绝对不是公孙明德! 雨愈下愈大,将她全身淋得湿透。 绑匪抽出一张破旧的羊毛毡罩,盖住她全身。没过多久,马停了,她听到官兵问话的声音。 毡罩下的龙无双,张大了嘴儿,急着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一会儿,官兵结束问话,退开放行。那个满身狐臭的男人,就这么载着刚抢来的珍贵「猎物」,大摇大摆的出了城门。 毡罩下的她,气得差点咬断贝齿。 该死,这些守城门的官兵,竟然没拦下这个人?! 这是什么鬼太平盛世?什么鬼守门官兵啊? 她心里明白,一旦出了城门,她被救的机率就更低了。为了留下线索,她用尽残余的力气,死命的挣扎着,好不容易才踢掉一只绣花鞋。 绣花小鞋落在地上,在雨中更显得孤伶伶。 马蹄飞踏,绑匪没发觉那只绣花鞋,依旧策马狂奔。没一会儿,就连人带马的消失在重重雨幕中,再也看不见踪影。 午 时刚过。 身穿朝服的公孙明德离开皇宫,回返家门。只是,他刚下了马,还没踏上自家台阶,就已看见一个年轻男子,施展着轻功,神色慌张的奔来。 「相爷、相爷--」年轻男子喘着气。「我、我是--」 「我知道。」公孙明德轻描淡写的说道,早已认出,来人是龙门客栈的店小二。「什么事?」 「是--是掌柜的要我来找您。」年轻男子喘息着,却不敢怠慢,急急说出原因。「无双姑娘被人劫走了!」 被劫走了? 公孙明德一皱眉,第一个闪过脑海的念头是,那娇蛮的女人,不知又想玩什么鬼把戏。但下一瞬间,他旋即发现,年轻男人的手臂上,正渗着鲜血,显然是刚刚被刀剑所伤。 他脸色一沈。 「什么时候的事?」 「不到半刻钟。」年轻男人脸色苍白。「事情发生得突然,铁大哥今儿个刚好不在,我们又被缠住了,不能即时追上去,是大掌柜的让我脱身,赶来通报您的。」 「绑匪从哪个方向离开的?」 「东方!」 公孙明德立刻翻身上马,取下腰际铜牌,交给随行的官兵,迅速下令。「传我的号令,通知御林军,即刻发信号烟火,封锁各个城门,并派兵前往龙门客栈。」 语毕,他一扯缰绳,策马往东门而去。 骏马奔驰,不一会儿,火红色的烟火信号,在雨中冲天而上。他听见烟火信号的尖啸声,却没有回头,仍是策马往城门而去,只希望这时关上城门,还能来得及,拦下那个瞎了眼的绑匪。 真是天杀的,这火红急信,近十年来没用过一次,偏就为她用上了! 那该死的女人这回究竟又做了什么?又惹毛了谁? 大雨之中,公孙明德抿着薄唇,神情中带着骇人的严厉。他半瞇着眼,视线在大雨中,仍是明若鹰隼。 快马疾驰,溅起无数水花。没一会儿,就看见东门已近在眼前。 偌大的城门,早已关上,公孙明德拉缰急停,守城门的官兵一见是他,立刻迎上前来。 「过去一刻钟内,可有人见着无双姑娘?」他扯缰问道。 「回相爷,没有。」 「有多少人出城?」他又问。 守门的将官,急急翻出登记簿,一五一十的回答。 「过去一刻钟内,出城的只有十四位,五位农夫,三位猎户,三位商贾,还有一名大夫和两名书生。」 「没有女的?」他拧眉。 「没有。」 莫非,绑匪还没出城? 公孙明德回头,望着雨中的京城,眉头却未曾松开。 皇榜已经贴出,龙无双的身世,如今已是人人皆知。而那个绑匪,明知道她是庶出的公主,却仍敢动手绑人。 他不认为,绑匪会冒险留在城内,直觉的猜测,那绑匪会用最快的方式,带着龙无双离开京城。 「有谁是骑马的?」 「回相爷,有两人是骑马出城的,一人是商贾,一人是猎户。不过,那猎户我识得,他住在东郊十里,姓陈,是个老实人。」 「那名商贾呢?可有载货?」 「有,他载了一捆皮草,用毡子盖住了。」 皮草? 时节已入秋,气候渐寒,城里皮草正值好价钱,商人不可能把皮草运出城。 炯黑的双眸蓦地一亮。 就是这个! 「飞鸽传信给官道上的关卡,拦下所有可疑人士,有货皆要仔细搜查。你们几个和我来,你,把门打开,告诉随后赶来的宫清扬,进宫请皇上派军,沿着京畿往外做环状搜索。」 公孙明德指示完毕,一扯缰绳,便带着几名官兵出了城,往城外疾驰而去。 才出城没多久,他就眼尖的瞧见,泥水跟雨水中,有着一抹艳红。他停下马,鹰眼微瞇,看出那是一只沾了泥的绣花鞋。 鞋儿小巧,纵然沾了泥,红绸鞋面上的如意花样,仍旧显得华丽精致。 他认得这只鞋。 看来,他追的方向没错。 公孙明德一挥手,再度领着人马,在雨中追赶。 大雨倾盆,远处雷声隆隆。 城外官道不出一里,便有四、五条岔路分出,他删去那些不可能骑马前行的路线,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派人前往搜索。 两刻钟后,他身边只剩两人,而眼前的岔路又出现一条。 岔路的烂泥地上,有着明显的蹄印,他翻身下马,蹲在地上仔细查看,开口询问:「这条路是通往哪的?」 「回相爷,这路是通往干林村的。但是,干林村在三年前,就已经废村了 。」 大雨仍旧滂沱。 这场雨已经下了大半天,泥地上的蹄印若是旧的,早就该冲刷不见了。但是眼前的蹄印,不但清晰可辨,且陷得极深,证明蹄印刚留下下久,且马上载乘的还不只一个人。 「村子离这有多远?」公孙明德起身,看着眼前岔路。前方不远处,林叶茂密,路径没多久就消失在树林里。 「大约一里半。」 「官道离下一个关卡还有多远?」 「两里。」 「你到前方关卡查看,若有任何消息,就发烟火信号;你留在这里等着,一个时辰后我若没回来,就回城里通报。」 两个官兵领命,同时应声:「是。」 公孙明德重新上马,独自策马转向小径,冒雨继续前行。 愈往前行,路径就变得愈狭隘。 蹄印被刻意掩盖,开始难以辨识,却仍瞒不过他的双目。 他仔细观察,发现这条小径,乍看之下久无人迹,但路旁枝叶与藤蔓,却留有被撞断或扯断的痕迹。 大雨之中,他靠着敏锐的直觉与观察力,如狼般搜寻着,不放过半点线索。沿路所见的枝叶,断面仍是新鲜的,甚至还流淌着树液。 看来,他就快追上了。 公孙明德停下马,雨水在阴暗的绿林间洒落,掩去了杂音和气息,他运功凝神细听,除了浙沥雨声之外,远处还有些许蛙鸣,但近处却除了雨声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地方太安静了。 大雨持续下着,四周悄无声息,只有胯下骏马焦躁的前后移动,他低下头去,伸手轻拍着安抚牠。 忽地,一条长鞭从左方袭来。 长鞭破空,直击公孙明德颈项。 他甚至没有抬头,却闪电般伸手,半空拦截,便抓住了如蛇一般滑溜的乌鞭,提气透过长鞭运劲送气,再翻手一扯-- 长鞭那头的人,被强大的气劲,震得虎口发麻、五内剧痛,忍不住痛哼一声。下一瞬间,一个人从树丛中,口吐鲜血的被硬拉了出来。 虽然身受重伤,那人却还不肯就范,反倒扬手一挥,从袖中射出数枚暗器,暗器边缘泛着殷蓝,显然是淬了剧毒。 公孙明德反应极快,左手拍出一掌,气劲震出,霎时之间,四周林叶飞散,暗器更是被震飞,全数打到一旁的树上,连他的衣角 都没沾到。 眼看暗器也全数落空,那人脸色惊慌,急着逃窜,就想要开溜。 公孙明德手持长鞭尾,飞身下马,持鞭的手一挥,鞭柄就像是长了眼似的疾射而出,不偏不倚的打中对方背心。 男人再次口喷鲜血,砰的一声,狼狈的趴跌在地,急着要起身的瞬间,就感觉到背心陡然一重,整个人又重新被压回泥地上。 公孙明德踩着那人,问道:「你是谁?」 他死闭着嘴。 公孙明德面无表情,逐渐加重脚劲。 巨大的气劲,几乎要压断骨头,男人哀号出声,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每根骨头,都在公孙明德的脚下嘎嘎作响,彷佛随时就要粉碎。 冷冷的声音再度传来。 「龙无双在哪?」 被踩着的男人,额上冒着冷汗,却仍旧嘴硬。 「不知道。」 公孙明德踩着他,缓缓蹲下身,用最轻柔,也最危险的声音说道。 「我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在下雨天里奔波,特别还是为了一个既骄纵又任性的女人。但是很不幸的,她刚好是先帝庶出的公主,更不幸的是,当今皇上又非常疼她,绝不愿意任她被人绑走。所以,我不得不将她找回来。现在,我再问你一次,龙无双在哪里?」 那人还在嘴硬。 「不知道!」 黝黑的双眸,危险的瞇了起来。 公孙明德不再浪费唇舌,决定改换方式「说服」对方。他伸出手,握住对方的筋骨,脚下的男人立刻痛叫出声,脸色惨白得像是要昏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忽然飞来一颗银珠。 银珠入眼,公孙明德动作奇快,挥袖去挡。谁知道,那银珠碰着衣袖,立刻爆开,散出一阵阵白色烟雾。 他警觉的闭气,却感觉到一阵森冷的剑气,欺身而近。 四周白烟漫眼,他却仍侧身闪过长剑,来人却不死心,闪电般再刺回来,剑花朵朵,比大雨更密集、更冰冷,逼得他只能退开,迅速离开白雾。 公孙明德才刚退开,原本躺在地上的那个家伙,就被接应的人,骑马救走,奔进重重雨幕中了。 他却站在原处,任凭绑匪远去,没有去追。 因为,在他飞身往后,退出那团白雾的时候,无巧不巧的,就刚好一脚踩着某人 的脸。 公孙明德用最缓慢的速度,低下头去,瞧见那人躺在灌木丛底下,动也不动地死瞪着他,一双娇媚的眼冒着熊熊怒火,彷佛想要把他这个救命恩人,活活的用刀砍成八块。 白雾逐渐散去,大雨却未曾停歇。 倏地,天际打下一道闪电,照亮了四周,也照亮了他脚下的怒目娇靥。 公孙明德低着头,瞧着那被羊毛毡子,捆得像只毛毛虫的女人。他左眉微挑,一句话也没说,持续跟她四目交接,半晌之后才慢慢的、慢慢的,把他的脚,从她的脸上移开-- 找到了。 雷雨交加。 动弹不得外加全身湿透的龙无双,任由公孙明德抱着,来到一处杂草丛生、屋墙倾倒的荒废村落。 半晌之后,他找了一间尚能遮雨的老屋,抱着她走了进去,搁在角落的破旧木床上,接着转身就走了出去。 喂喂喂,你要去哪里? 躺在床上的她,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大雨中,心里有些发急,却因为药性,仍旧开不了口。 屋外闪电霍霍、雷声隆隆,震得连屋瓦都好似在晃,这屋子又破又旧又小,整栋屋子都是泥砖盖成的,甚至没有窗户,屋角还结了蜘蛛网,蛛网上挂着死去的虫蛾的残骸。 该死,他怎么还不回来? 该不是想把她扔在这里吧? 这里脏得很,这张破床上,会不会有虫,还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躺在那儿,满脑子胡思乱想,甚至觉得,小腿处痒痒的,像是真有东西爬进她的衣裙-- 正当她很努力的试着要尖叫出声时,公孙明德却带着湿透的鞍袋,徐步走入屋内。 他面无表情的将鞍袋放在一旁,然后拆起破旧的桌椅,跟着从鞍袋里拿龄打火石点火。一会儿之后,屋里生起了火,他褪下湿透的朝服,在火堆上烘烤,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躺在床上的她,只能渴望的看着那堆火,却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更遑论是走过去取暖了。 她身上的衣裳,早就已经湿透,这会儿一吋吋全贴黏在皮肤上,让她不但不舒服,而且还冷得发抖。 清澈的明眸,往火堆旁的男人睨去。 他还要把她晾在这里多久? 很显然的,公孙明德并没有听见她无声的抗议。他径自坐在火堆旁,舒舒服 服的取暖,还有闲情逸致,用火烘干湿透的朝服。 可恶!再这么冷下去,她肯定又要染上风寒了! 这个王八蛋、死贼相、棺材脸、公孙老猪头-- 纵然嘴上不能动,她心里却是叨叨絮絮,反复把他骂了无数次。就在这个时候,公孙明德突然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哼,总算想列她了吗? 她翻了翻白眼,俏脸凝怒,就是不给他好脸色看,心里还在嘀咕着。 可恶的家伙,这会儿才-- 下一瞬间,她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瞪着胸前的那双大手。 等等,他、他他他他他想做什么?! 宽厚的大手,极有效率的,逐一解开她的襟前蝶扣。 这男人、这家伙,竟然、竟然-- 被雨水淋得有些苍白的粉靥,因为怒气与不安,涌现淡淡的晕红。 她难以置信,大眼里带着惊慌,看着这个全天下最迂最腐、最不知变通、最墨守成规的男人,竟趁着她不能动弹的时候,在脱她的衣裳! 穿着单衣的他,倾身悬宕在她身上,他的身影覆盖了她。她惊慌起来,眼看着自个儿的外衣被他脱去,那双大手,接着就要去解她的衣裙。 她能够感觉到,他的手抬起了她的臀。 羞愤战胜了药力,她半张的小嘴,终于发出了声音。 「住--住手--」 公孙明德却置若罔闻,不但没有抬手,更没有住手。他甚至连瞧都没瞧她一眼,继续褪去她的裙。 该死的,她要宰了他! 她一定要亲手剁了这个乘人之危的王八蛋! 她咬着红唇,羞愤又火大,恨不得宰了他。就在这个时候,原本毫无反应的小手,竟有了知觉-- 她能动了! 龙无双恢复知觉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挥出小手,朝着公孙明德的脸打去。 只可惜,她虽然恢复知觉,但是依旧虚软无力,小手才挥到半空中,尚未打中目标,就被他轻而易举的拦截,重重压回床上。 「想都别想。」他瞇着眼,沈声警告,顺手已褪去了她的裙。 她又气又恼,娇小的身躯上,仅剩潮湿的单衣。湿透的白绸,薄得像是一张纸,紧贴在她每吋肌肤上,绣兜与亵裤都隐约可见,柔软曼妙的曲线,更是无处可藏 第八章 火焰仍旺,红且暖。 龙无双左想右想,在二度染上风寒,与穿他的衣服之间,稍微考虑了一会儿。 唔,不论怎么说,穿着干衣服,总是比穿着湿衣服来得舒服。既然有干衣服可穿--即使是公孙明德的衣眼--她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穿着湿衣服活受罪? 白雾的药效,已经退了八成,但残余的药力,仍让她虚软无力,双手更是抖个不停,耗费了好些时间,才褪去一身湿透的单衣与鞋袜,换上干燥的衣裳。 公孙明德的朝服,穿在她身上,简直宽大得不象话。衣袖长至膝,前襟直开到腰间,衣襬更是拖到了地上。 她试着重绑衣带,卷起袖子,东缠西绕好半晌后,才能稍微活动自如些。 火堆旁的公孙明德,则是褪下单衣,裸着上半身,盘腿而坐,默不吭声的烘烤着潮湿的单衣。 龙无双瞪大了眼儿,表情有些惊讶。 他、他他他他--他打赤膊呢! 当然,她不是没见过男人打赤膊。她与寻常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不同,从小就离经叛道,为了美食,时常吆喝着大队人马,陪着她大江南北的跑来跑去。 男人的胸膛,她可是见多了!不论是黑的、白的、晒到发红的,甚至长毛的,她啥样子的胸膛没瞧过-- 咳嗯,不过,她倒是真的没瞧过公孙明德的胸膛。 滴溜溜的眼儿,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瞄去。 她原本以为,公孙明德是书生型的瘦子,身上可能没几两的肉,说不定还全都是排骨。 谁晓得,如今亲眼一见,可让她完全推翻先前的猜想。虽说,先前被他抱在怀中时,她隔着衣裳,已摸见他刚硬如铁的肌肉,但是这会儿,瞧见他脱下衣裳,袒露在火光下,肌理分明的线条时,她仍旧有些吃惊。 虽然说,公孙明德的身形,没有黑脸的那般壮硕,但是从背后瞧来,倒也是双肩宽阔、双臂有力,肩背直挺恍如松柏,彷佛能够顶天立地-- 龙无双开始用力猛摇头。 该死,那些药,是不是还会让人神智不清啊? 哼哼,不过就是白斩鸡一只嘛!就算公孙明德的身材还不错,又怎样呢,了不起就是白斩斗鸡嘛! 她翻了翻白眼,禁止自个儿再胡思乱想,决定下床去,靠到火堆旁取取暖。 只是,才刚一脚踏下床,人 都还没站起来,她就觉得脚心传来一阵疼。 「唉啊!」她痛叫一声,软倒回床上,疼得眼里还渗出了一滴泪。 只见一块破瓦片,无巧不巧,刚好在她下床的地方,被她一脚踩个正着。鲜红的血迅速涌出,染红她嫩白的裸足。她趴倒在满是灰尘的床上,小手扶着脚,咬唇唉叫着。 「好疼啊--」 火堆旁的公孙明德,总算有了动作。他站起身来,微蹙着眉,走回床边,先一手抓住她的裸足,再用另一手,迅速拔去那块小瓦片。 龙无双叫得更大声。 「啊,好疼,很疼啊,你轻点、轻点啊!」她伤口好疼,又恼这家伙不知怜香惜玉,忍不住伸手就要搥他的肩。 公孙明德丢开瓦片,再度握住她挥来的小手,冷冷的教训:「既然会痛,下次做什么事之前,就别忘了用妳那双眼和脑袋。」 「喂,你什么意思啊?」她恼火的想抽回手,却抽不回来。 「意思是,如果妳有长脑袋、有长眼的话,下回就该知道拿来用。」 「你说我没长脑袋、没长眼?」她不敢置信的瞪着他。 「妳有吗?」他挑眉。 「公、孙、明、德--」她气得挥出另一只手。 他闪电般再抓住,冷着脸,缓缓逼近她。 「如果妳有,这几年来,就不会做出行抢贡品这类杀头的大罪,也不会搞得身边所有的人,都跟着妳一起受罪,更不会招惹到像今天那种--」 「什么叫跟着我受罪?」龙无双不服气,抢着要辩驳。「我龙门客栈里的人,全都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薪俸优渥、福利周全,吃的、用的、住的,我哪里少过他们一样?他们留在我那儿,可都是脑袋清楚、心甘情愿地签下工作契约的,我可没拿着刀逼过他们!」 「妳却让他们不晓得哪一天会被妳的胆大妄为,给害到进天牢?还得时时刻刻、心惊胆战的准备替妳挡刀子、挨棍子?」 「我哪有--」 「为了满足妳的口腹之欲,这几年来,偷抢拐骗妳哪招没用过?」 「你说什么?我偷抢拐骗?」她抬起下巴,挑眉哼声质问:「请问,你有证据吗?你是哪只眼睛看到了?左眼,还是右眼?哪只啊?相爷?」 他瞇起了眼,神态更冷,声音平滑而危险。 「我真该让方才那些贼人 ,将妳给带走,他们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她倒抽了一口气,脑子里头,怒火劈哩啪啦的烧着。下一瞬间,她想也没想,一脚就往他胸口踹去-- 「啊!」 被踹的公孙明德不动如山,踹人的龙无双,却惨叫一声,疼得全身发抖,再度倒回床上,明眸里疼得泪花乱转。 呜呜,该死该死,她居然忘了自个儿没穿鞋。更糟糕的是,她还忘了脚底的伤,就这么刚好,她抬起来踹他的,就是受伤的那只脚。 公孙明德仍旧冷着脸,看着她自作自受,疼得在床上乱滚,这才放开了她的手,回身拿来自己的单衣,撕了一小块白布。 为了维持最后尊严,她试图往床里爬去,拒绝他的怜悯。 「走开!」 强大的力量,扫住她的脚踝,硬是把她拖回来。无论她怎么反抗,他就是不松手。 「闭嘴。」 公孙明德冷冷的说道,把她拉到床边,然后拿着瓦罐,到外头装了雨水,而后重新回到床边。 「你想做什么?」她警戒的问。 他却没有回答,用白布沾湿雨水,而后抓住她的脚,严肃而仔细的,擦去白嫩小脚上的污泥以及血迹。确定伤口干净后,他取出随身的伤药,同样用严肃的态度、细心的动作,替地上药包扎,丝毫没有弄痛她。 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某种难以辨别的情绪,蓦地涌上心头。 龙无双知道,公孙明德一向看她不顺眼。从小到大,所有人都疼她、宠她,只有这个男人总是对她板着脸,长大之后更是处处找她麻烦,不论她威胁利诱、软硬兼施,他还是一派刚正不阿的腐儒样儿,压根儿不买她的帐! 要不是亲眼瞧见,她根本不敢相信,这个一板一眼的男人,竟会亲手替她洗脚、上药-- 正当她心思纷乱时,公孙明德毫无预警的,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啊!」她低呼一声,连忙攀住他的肩,就怕跌在地上,自个儿的粉臀又要受疼了。 纤细的小手,圈绕着他的颈项,她这时才发现,他披散在肩后的长发,还是湿冷的。 那股难以辨别的情绪,突然变得更加强烈,像块石头般,重重压在她的心口。 火堆燃烧得正旺,公孙明德把她放在火堆旁,然后转身拿了些柴薪,往火堆里头添。 「你真的只有三十 三?」她没头没脑的问。 他头也不回的搅动着火堆。 「什么三十三?」 「你的年龄啊!」 「据我所知,是三十三没错。」他依然没有回头,继续调整火堆。 「我以为你四十几了。」 他停下动作,缓缓的转过头来,无言的看她。 龙无双无辜的眨了眨眼。「不能怪我啊,谁要你一年到头,老是板着个脸,一副小老头的模样。」 公孙明德又看了她半晌,才转过头,继续将火堆弄得更旺,淡淡的开口:「说吧,妳这回又招惹了谁?」 她哼了一声,满脸的不服。 「喂喂,你又知道。是我招惹了谁?你怎知不是人家来招惹我?托您的福,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我是只手无缚鸡之力的肥羊,这些贼人不来绑我,还能绑谁?」 她?手无缚鸡之力? 真是天大的笑话! 公孙明德面无表情,波澜不兴的黑瞳,望着火堆旁的龙无双,而且还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的将她看了一遍。 「喂,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她被看得恼了,拧眉瞪他。 他冷冷的开口。 「只是看看肥羊长啥样子。」 她的眼里,气得要喷出火来,抓起手边仅剩的一只绣花鞋,用力朝他脸上扔。 公孙明德侧身闪过攻击。相较于龙无双的恼怒,他显得十分平静,连表情都丝毫未变。 「妳最好改掉乱丢东西的习惯。」 「轮不到你来管我!」她哼声挑眉。 他眼角微微一抽,没有动怒,却只是将话题拉回,沈声道:「今天来的这些人,用的暗器、招式,皆是西南部族擅长使的。妳三个月前,才刚去过南方,抢了一批蕈菇,不是吗?」 「什么叫抢?我那是用买的。」她抬起下巴,挑起秀眉,伸出三根纤纤玉指,在半空中晃来晃去。「那是我花了三千两银子买的。公孙明德,你虽贵为一朝之相,可也不能信口栽赃呀。」 三千两? 他的眼角,再次抽搐了一下。 这女人真是天杀的浪费! 公孙明德深吸一口气,冷声再问:「如果妳是用买的,那今天这些人是谁?」 「你问我,我问谁啊?」她没好气的翻了个 白眼。 「妳不知道?」 「我?我怎么会知道。」她撇过小脸,状似悠闲的瞧着门外的大雨。「又不是我叫人家来绑我的,你不问他们,反倒来追问我这个被害人,会不会太奇怪了点?」 她回答得挺快,表情看来若无其事。但是,他却没有漏掉,她转头之前,眼底的那一丝心虚。 这女人绝对清楚,对方是哪路人马。 他微瞇了下眼,继续说道:「如果妳晓得对方是谁,最好尽快老实说,这些人没一刀杀了妳,反倒要活捉妳回去,妳以为真是为了赎金?妳贵为公主,绑架公主是杀头的大罪,没有哪名贼人,会不长眼到胆敢绑架皇家公主,再跟当今天子要赎金的。」 「喔?是吗?」龙无双回过头来,冲着他甜甜一笑。「可是,我这个月初才刚被人绑架过耶,就不知是哪名不长眼的贼人了,是吧?相爷。」 「那些人会来绑妳一次,就会来绑第二次。」他冷着脸警告。 「喔,那就是说,你会来梆我第二次喽?」她冷嘲热讽着,骂人不带脏字的酸他,偏偏就是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一股怒火,缓缓的、缓缓的,从胸腹间烧起。公孙明德捏紧拳头,几乎难以克制那股想把她压在腿上、好好教训一顿的冲动。 蓦地,纷杂的雨声之中,混入了马蹄声响。那声音愈来愈近,很快的已接近他们避雨的破屋。 公孙明德瞇起眼睛,伸手朝龙无双一挥,示意她暂时安静,而后起身到门边察看。 滂沱大雨里,数骑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几栋屋舍外。 雨里,突然传来人声,而且,那声音不是来自屋外,而是发自于屋内。 坐在火堆边的龙无双,扬声问道:「喂,你在做什么?」 清脆的声音响起,公孙明德才猛然想起,向来,只有她叫别人安静的分,从没人敢要求她安静,她根本看不懂别人要她安静的手势! 话声才刚传出去,对方的暗器,满天花雨般袭来。 怕又是先前的含药银珠,公孙明德火速退回屋内。没想到,这次的暗器,并没有爆开,对方功力极高,一颗颗珠子噗噗噗噗连声数响,全数穿墙而过,力道却仍未稍减。 「啊!」 龙无双吓了一跳,惊叫出声。 眼见坐在地上的她,就要被暗器打中,公孙明德抄起烘烤到一半的单衣, 飞身到她身边,长手一挥一捞,将身前乌珠一网打尽,气还未歇,对方攻其不备,不走大门,竟一掌打在干疮百孔的墙上,整个人穿墙而进。 室内顿时满是灰尘。 灰尘还没落地,公孙明德已经迎身而起,与来人飞快对了数招,眉眼间闪过一丝讶异。 这次,来人的功力,比先前的绑匪更高-- 身后的龙无双,却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 「宫、清、扬!你对我发这些破珠子是什么意思?你这王八蛋,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骂声未停,对打的两人,已经停下攻势。 阵阵尘埃落定,只见眼前来人,果真是龙门客栈的大掌柜。 「相爷,失礼了。」宫清扬抱拳颔首,等到瞧清公孙明德赤裸的上半身,和穿着相爷朝服的龙无双时,不禁微挑了下眉。 公孙明德还未开口,门外又走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大风堂罗家的总管沈飞鹰。 「公孙--」沈飞鹰才开口说了两个字,紧接着也瞧见了,屋内这对男女异于寻常的衣着,眼神里有着微微讶异,也是挑了挑眉。 公孙明德神色不变,冷冷看着两人,而后单手一抖,抖落一地乌木珠子,反手套上单衣。 两个男人,很识相的没有再开口,倒是龙无双哇啦哇啦的叫了起来。 「宫清扬,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我的马车呢?」 「为求追赶快捷,加上大雨,所以我没让车马一起过来。」宫清扬逆来顺受,一如往昔般恭敬的回道。 「没马车?没马车我怎么回去?」龙无双颐指气使,不客气的说道。「你回去差马车过来!」 「不用了。」 这三个字,却不是出自于宫清扬之口,龙无双微瞇着眼,转头看着讨人厌的公孙明德。 「为什么不用?」 「妳和我共乘一骑。」 什么?! 龙无双当场愣住,还没反应过来,公孙明德已经拦腰,将她一把抱起,往外头走去。 她这才想到该反抗,在他肩头胡乱挣扎,哇哇乱叫乱踢。 「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我才不要,你放我下来!公孙明德--宫清扬,你还杵着干么?宫清扬--公孙明德,你是聋了吗?你快放我下来--」 愤怒的抗议声逐渐远去,被留下的 两个男人互看了一眼。 「你不需要过去吗?」 「什么?沈总管有听到什么吗?」宫清扬面带微笑,神色自若的道。「我耳朵里方才进了些水,什么都听不清楚。敢问,沈总管是听到了些什么?」 沈飞鹰瞧着他,然后开口答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秋意深浓,皓月当空。 日落之后,玄武大街上还是热闹滚滚,比起白昼时分,这会儿的气氛,反倒更热烈,人也更多出好几倍。 人群最稠密处,即是赫赫有名的龙门客栈。 那十八扇雕着金雀花鸟的雕花门,早已擦得一尘不染,整齐的敞开着,地上还铺着一层价逾千金的波斯红毯,就等着贵客临门。 虽说龙门客栈早已言明,今晚并不对外营业,能享用到饕餮宴的,只有少数几人。不过,进不了客栈,凑在外头看看热闹、闻闻菜香也是不错啊! 况且,今天可是八月二十六日,皇上指婚的日子。京城里,所有砸了银子下注的,跟好管闲事的,怎肯放过这场好戏? 只是,这会儿月上枝头,饕餮宴即将开始了,迎亲队伍却还不见踪影,大伙儿心里疑惑,嘴上低声的交谈着。 咦,莫非,相爷不敢来娶龙无双? 正在议论纷纷的时候,一匹骏马伴随着一顶暖轿,笔直来到客栈门口。 严耀玉跃下骏马,抬头望了望客栈,神情似笑飞笑。他走到软轿前,伸手等着,轻声唤道:「金儿,咱们到了。」 轿帘掀开,柔若无骨的小手,搭上严耀玉的手,美丽的少妇缓缓走下暖轿,在丈夫的陪同下,走进龙门客栈。 「是谁?是谁?」站得远一点的人,急忙问着。 「是严耀玉跟钱金金!」 严家夫妇富可敌国,又跟龙门客栈关系匪浅,能列席饕餮宴,倒也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 过没多久,一辆马车也停在客栈前,一个男人踏出马车,一身白衫蓝绣,颀长玉立,俊雅得有如上好的青花瓷,怀里还抱着一个睡美人。 「啊,是南宫家的夫妇。」 「南方制造顶级瓷器的那个南宫家?」 「当然!不然普天之下,还有哪个南宫家,配得上这桌饕餮宴?」 紧接着,大风堂罗家的马队,护卫着一顶精致的软轿,也在客栈前停下。 原本议论纷纷的人们,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大伙儿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虎背熊腰、衣着华丽的中年人,由美若天仙的罗梦陪伴,一同走进客栈,跟在两人身后的,则是宽袖劲装的沈飞鹰。 大风堂罗家,做的是镖局生意,算是江湖人士,带刀带剑、见伤见血都是家常便饭,一般平民百姓,见着了罗家的人马,难免忌惮了些。 「这场饕餮宴,称得上是冠盖云集了。」有人赞叹道。 「是啊是啊!」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一个驼背的老媪,拄着拐杖,慢条斯理的踱啊踱,穿越人山人海,踏上波斯红毯。 玄武大街上人声鼎沸。 「这个老太婆又是谁啊?」 「该不是走错路的吧?」 「有可能、有可能。」 人们议论纷纷,还有热心人士,准备上前把老媪扶开时,一个貂尾环颈、腰肢婀娜的貂裘丽人,却从客栈内走了出来。 「屠婆婆,可把您请来了!」龙无双笑吟吟的说道,竟抛下客栈里进入最后筹备阶段的饕餮宴,亲自出来迎接老媪。 她亲手扶着老媪,弯唇笑着。 老媪扬眉,拿着拐杖头,轻敲龙无双的额。「是啊,我来瞧瞧,妳这小妮子,能办出什么等级的宴席。」 龙无双不但不以为忤,反倒缩着颈项,瞇着一只眼,笑得俏皮可爱。 「等一会儿啊,就让您这退隐十五年的前任御厨,尝尝我这几年来,费心所搜罗来的好菜!」 红颜扶着白发,不顾旁人注目,踏进了龙门客栈。 再过一会儿,在大队人马随护下,八王爷驾到;就连百年酱场的传人唐十九,也拿着饕餮宴的帖子,走进客栈大门。 仔细算了一算宾客人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咦?! 据说,饕餮宴只请了十位嘉宾。如今加加减减算起来,不论怎么算,宾客就是还少一个人。 眼看饕餮宴即将开席,而宾客却尚未到齐,最后一位宾客,到底是谁呢? 这时,有人恍然大悟,拍腿大叫。 「啊,是相爷!」 「对喔,帖子也发给了相爷。」 「但相爷没来啊!」 是啊,相爷没来。 相爷为什么没来? 众人窃 窃低语,不停讨论,视线还紧盯着玄武大街尽头,却迟迟不见公孙明德的踪影。 莫非,相爷不敢来了? 龙门客栈的大厅,布置得精致华丽,有如人间仙境。 四面屏风,用的是南海的珊瑚树,嫣红艳丽,高逾六尺,有四尺来宽,细细的珊瑚枝,把顶上宫灯的灯光,筛得更细碎、更柔美。 桌椅则是百年古董,酸枝红木配上柔软的绣垫,让人坐得格外舒服。而桌面上的汤碗、调羹,浅碟,都是特别向南宫家订制,万中选一的瓷器。 至于筷子,则是请著名的漆工师傅,先量好宾客们的手宽指长,才去选木、削木、雕刻、上漆。每一双筷子,都是单为一位宾客特制的,不但握起来舒服适意,且漆工细致,摸在指尖,触感如似丝绸。 饕餮宴席上,贵客们逐一坐下,就连嗜睡如命的南宫夫人钱银银,也被丈夫轻柔的摇醒,眨着半梦半醒的眸子,对其他人微笑。 龙无双走到主位,明眸环顾一圈,逐一跟贵客们点头致意,最后,当她的目光,落在一个空位上,红唇竟悄悄弯起,浮现胜利的笑容。 嘿嘿,她赢了! 公孙明德非但不敢娶她,甚至连饕餮宴都没胆子赴宴。这么一来,违抗圣旨的人,可就是他了。 要是皇上问罪下来,她大可以说,自个儿可不是不嫁,是公孙明德不敢来娶啊! 而且,这次皇上赐婚,可是全城瞩目,外头都聚集了那么多人。公孙明德不敢赴宴、没胆娶她的消息,肯定是不到三更,就会传遍京城。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抗旨;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敢来娶她;所有人都会知道,堂堂当朝宰相,治不了她这个小女人-- 所有人都会知道,两人多年来明争暗斗,而她,才是最后的赢家! 胜利的滋味,让她乐得飘飘然,这时要是有好酒、好菜来享用,更是锦上添花,简直是人生第一等乐事! 红润的唇瓣,再度嫣然一笑。她敛着貂裙,对着众位贵客福了一福。 「感谢各位,特地拨冗前来,参加小女子所设的饕餮宴。」她说道,语音清脆,如似银铃,格外悦耳。「饕餮宴筹备多年,是从天下美食中,选出最美味的十道佳肴,在最鲜美的时候,送达京城。再挑出最上好的食材、用了最顶尖的功夫,烹饪料理而成。」 严耀玉挑眉,含笑提醒。 「龙儿,还有位子是空的呢!」他故 第九章 大红灯笼高高挂。 宽阔的玄武大街上,还挤满了打赌看戏的人,整座京城的人,不管有事的、没事的,几乎全挤到龙门客栈外头来了。 开玩笑!这可是自从钱金金嫁严耀玉之后,最受人瞩目的一桩婚事,也是赌盘开得最大,赌金累积得最高的一次啊,大伙儿争先恐后,全挤在门外,就等着瞧瞧结果如何。 老天爷没亏待他们。 不到一个时辰之间的变化,果真是精彩精彩精彩、紧张紧张紧张、刺激刺激刺激,眼看酉时已过,本以为相爷要违抗圣旨,却末料饕餮宴开席没多久,这当朝宰相、这公孙明德,竟真的领着大红花轿,来龙门客栈迎亲啦! 果然没到最后一刻,这赌盘是难说谁输谁赢! 门外的众人,还在为公孙相爷的到来,忙着吆喝骚动时,龙门客栈里头,却传出一声惊呼-- 「你要娶我?」 哇,是龙无双的声音耶! 霎时之间,大街上的人们又混乱起来,个个伸长脖子,忙着发问。 「怎么了?怎么了?现在是龙无双不嫁吗?」 「谁说的?还没个结果哪!」 「花轿都来了,能不嫁吗?」 「花轿来了,不代表龙姑娘就一定要嫁啊--」 「不是龙姑娘,是公主,公主啦!」 「好了、好了,别吵了,别吵了,都听不到里头讲啥了!」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安静下来,还个个屏气凝神,连气也不敢喘,就怕漏听了什么重要对话。 趁着这安静的片刻,挤在客栈门口的人,连忙又转过头去,从门缝里偷瞧偷听,还会不时回头,转告第一手的消息,让众人分享。 宫灯照耀下,龙门客栈的大厅里,气氛凝重。却见一整桌的名人贵客们,没一个起身,更没人打算离席,反倒是个个兴味盎然,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人。 原本意气风发的龙无双,这会儿脸色变得难看极了,明亮的眸子,直瞪着公孙明德。 「妳不嫁?妳想抗旨?」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泰然自若的提醒。「抗旨是要杀头的。」 龙无双嘴儿半张,却吐不出半句话。一旁的罗梦,听到这句话,却忍不住抬袖,遮掩嘴角的笑。 哼,遮什么遮啊,就算遮了起来,她也知道,罗梦是在偷笑! 龙无双握紧粉拳,心里满是恼怒,比有人抢了她的美食还要愤怒。 该死,这是她的计谋啊!该临场退却、该抗旨、该被全京城的人嘲笑的,该是公孙明德啊! 她怎么也没想到,公孙明德会真的登门迎娶,还拿着圣旨来压她,事到如今,进退不得的人,竟是她自己。 她设下的陷阱,成了她自己的牢笼。 现在,她该怎么做? 抗旨? 还是真嫁给这个--这个-- 她抬起头来,看着站在一旁,穿着大红喜袍的公孙明德。他神色自若,双眼笔直的望着她,眸光中饱含着讥诮,摆明就是赌她不敢上花轿-- 可恶,这个男人,竟把烫手山芋丢回给她,逼她做选择-- 两人僵持不下,大眼瞪着小眼,谁都不吭声。倒是一旁的贵客说话了。 「无双,妳嫁是不嫁?」钱金金打破沈寂,开口问道。「若是要嫁,那可得快点,别误了时辰,若是不嫁嘛--」 一口气咽不下去,龙无双冲动的脱口而出。 「谁说我不嫁?」她咬着牙,皮笑肉不笑的坐回椅子上。「只是,今日贵客临门,我这个作主人的,怎好意思中途离席?就算要嫁,也得陪各位用完宴席,才不显得失礼。」 钱金金可不吃这一套。 「等用完宴席,怕会误了良辰吉时。妳出阁呢,又是皇上赐的婚,大伙儿不会介意的。」她盈盈一笑,轻拍夫婿的手,眸光扫过座上几位贵客。「各位说是吧?」 「是,严夫人说得是!」唐十九第一个出声应和,只差没有用力鼓掌了。「无双,我绝对不会介意妳现在中途离席去嫁人的。」 妳不介意,我介意啊! 龙无双看着唐十九,差点没气得一魂升天、二魂出窍。她深吸一口气,还在做最后挣扎。 「可是,就算我要嫁,眼前也没有凤冠霞帔啊!」 金金又是一笑,笑得龙无双心里发毛。 「妳师傅说,为了以防万一,早就为妳备妥了。」金金一弹手指,身后严家下人,立刻打开携来的衣箱,一人捧着凤冠,一人捧着霞帔,走到龙无双面前,垂首以双手奉上。 嫁裳精致华美,用的是大红真丝,上头绣着翱翔九天的彩凤;凤冠则是金雕玉琢,手艺巧夺天工,连垂帘也以上好的南海珍珠串成,每颗珍珠大小一致,圆 润讨喜,最难得的是,挑选出的珍珠,还是极为稀少的粉色珍珠。不论是嫁裳还是凤冠,都堪称是无价之宝。 这下子,嫁裳有了、凤冠有了,花轿也等在外头,更别提这新郎倌,早就老神在在的杵在大厅里了。 这龙无双到底嫁是不嫁呢? 客栈里头安静,客栈外头却又喧闹起来。人们的讨论声,大得连客栈里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是要嫁了没?公主要不要嫁啊?」 「唉啊,看这样子,龙无双是输了这场吧?」 「我看,她是不会上轿的!」 「不是不会,恐怕是不敢--」 门外的每一字每一句,龙无双都听得一清二楚,僵硬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俏脸气得微微泛红。 她输了?! 她不敢?! 每句话、每个字,都像是针一样,猛戳着她的自尊。 听着门外的骚动,整个京城里,起码有半数以上的人,全都竖直耳朵、张大眼睛,等着看她有没有胆子上花轿。 她要是不嫁,就是输了、就是抗旨、就是没胆!接下来半年--不,接下来半辈子,她都得听着旁人,在她背后窃窃私语,说她是公孙明德的手下败将-- 不!她绝不认输! 龙无双猛地一拍桌,站了起来,明亮的眸子,瞪着那气定神闲的公孙明德。她咬着牙,开口宣布。 「好,我嫁!」 客栈里头,龙无双才刚开口,答应要嫁。 这消息有如一枚石子,让屋外人潮起了阵阵骚动,大伙儿口耳相传,急着把治息告诉旁人,没一会儿的功夫,这消息已经传遍全京城的大街小巷。 只是,龙无双虽然答应了,却还没上花轿啊!那些赌她不嫁的人,可不愿意轻易认赔。 于是乎,所有人还是全挤在玄武大街上,没一个人愿意离开。毕竟,不到最后一刻,谁都难以保证,这场赌局不会翻盘。 离龙无双开口应允到这会儿,都有两刻钟了。屋外不见人潮散去,屋内也不见有人出来,随相爷而来的那顶花轿,还空荡荡的晾在那儿呢! 客栈后方,精致的莲花阁,内外灯火通明。 龙无双回到莲花阁里梳妆,一干女眷们,也全数离席而来,为地妆点打扮。 严府的少夫人钱金金,亲自替她点唇画 眉;罗梦则是指挥着丫鬟,替她更换嫁裳,再亲手为她结上嫁裳的衣带;唐十九做不来细活儿,只是捧着那顶重逾数斤的凤冠,在一旁等着。 屠婆婆年纪大了,只是坐在一旁观看,没有插手。至于南宫家的夫人,则是躺在贵妃椅上,早早就去找周公下棋了。 龙无双坐在铜镜前,思潮起伏不定。 她要嫁人了。 她要嫁给那个--那个--那个-- 粉嫩的小手,揪紧真丝喜裙。 不对,她还不认输!一定还有办法,就算不能让她反败为胜,至少也能让她拖延一些时间。 她瞪着铜镜,微瞇了瞇眼,镜里头的小女人,也跟着瞇了瞇眼,各种鬼主意,就在她脑子里转啊转。 就在她忙着思考的时候,那些女眷们,已经替她穿好嫁衣,戴上凤冠与喜帕,再披上霞帔,把满心不悦的她,像是赶鸭子上架似的,半推半拉的领出闺房。 踏出房门,她瞧见站在一旁的宫清扬,眼儿陡然一亮。 「宫清扬--」她唤道,也不管旁人用拉的,还是用推,硬是停在原地不动,不肯往前再走一步。 宫清扬恭敬垂首,一如往昔。 「请问无双姑娘,有何吩咐?」 金金瞧见她停步不走,红唇带笑,轻声催促着:「无双,可别误了时辰。」 「师娘别担心。」她掀起喜帕,硬挤出笑容来。「我要嫁人了,总得交代掌柜的几句,马上就好,妳先请,无双立刻就来。」 「妳出阁呢,怎么能让妳一人自行到前厅。」金金瞧她一眼,再看看宫清扬,「妳要交代,就快些交代,也下差这一点儿时间。」 唐十九也不耐的插嘴。 「是啊,别拖拖拉拉的,有话就快点说一说。」 龙无双瞪了好友一眼,知道这票人,除非看她上了花嫁、拜了堂,否则是不会离开。无奈之下,她只能压低声音,匆匆交代宫清扬。 「弄一份饕餮宴给我送来,记住,每道菜都不可缺。另外,把药准备好,要无色无味的。」 说完,她没等宫清扬回答,便快步走到金金身边。 大红喜帕,再度盖住了凤冠,她的眼前再度变得一片嫣红。她低着头,在女眷们的引导下,慢慢走到前厅,视线所及,能瞧见的就是自个儿的绣鞋,跟鞋旁那一丁点的地。 才刚走进前厅,就听见玄武大街上,又是一阵骚动。紧接着而来的,就是金金的喝止声。 「相爷,这喜帕是不能现在掀的,于礼不合呢。」 这男人想掀喜帕?! 龙无双怒火咕噜噜的往上涌,还未来得及发火,却听到公孙明德冷冷的开了口。 「我必须验明正身。」 龙无双气坏了。 她一伸手,猛地一抽,自个儿把喜帕扯了下来,花容月貌就在宫灯照耀下一览无遗。她抬高了下巴,冷冷瞪着公孙明德。 「我说要嫁,当然就会嫁,不会玩那狸猫换太子的把戏,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大街上,哗然声再起,厅堂内却陷入沈寂。再过不久,即将拜堂成亲的新郎倌与新嫁娘,脸色都难看极了。 僵持了一会儿,公孙明德微瞇着眼,朝她伸出手。 她瞪着那只宽厚有力的掌,虽然心里万分不悦,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交出了自个儿的手。 从头到尾,两人之间,不见半丝新人间该有的浓情蜜意,反倒像是较劲似的,始终用最凌厉的目光,互瞪着对方。 漫长的沈默后,公孙明德终于转身、抬脚,走出龙门客栈,握着她的那只大手,却没有用上几分力,只要她轻轻一甩,就能够挣脱。 这样的手劲,根本就是一种严重的挑衅,彷佛在告诉她:妳想逃走的话,随时请便! 外头人山人海,比起当年严耀玉沿街插旗,当众娶回钱金金那次,可说是毫不逊色。 龙无双揪紧了喜帕,不肯在这个时候低头,反倒挺直了纤细的肩,亦步亦趋的跟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公孙明德的引领下,坐上花轿。 花轿外头,人声鼎沸,没有一个人想离开,全都跟着花轿走,就这么吵吵闹闹,大批人马就这么一路跟着,从龙门客栈,穿过几条大街,跟回了相爷府。 向来朴素无华的相爷府,今夜也张灯结彩,屋内屋外灯火通明,装饰得喜气洋洋,就连奴仆们,也换上大红衣裳,沾沾喜气。 大红花轿被抬进相爷府,看热闹的人们,却还是不肯死心,全挤在门口或墙边,个个伸长了脖子,努力往里头瞄。先前,下注赌龙无双会嫁的,个个喜上眉梢,而赌她不嫁的,则是愁眉苦脸,心里巴望着,等会儿说不定会出什么乱子,捣乱这场婚事才好。 只可惜,希望落空 ,什么乱子都没出,相爷府里,婚事持续进行着。 大厅里布置着简单的礼堂,龙凤高烛烧着,礼堂正中央,还贴了个大大的喜字。而饕餮宴的贵客们,速度可比慢吞吞的花轿快得多,原班人马,一个都不少,全都移驾到相爷府了。 公孙明德虽无长上,但龙无双却有。只不过,她的「长上」,早在下达圣旨之后,就躲到夏宫去避难了! 瞧见主位上空荡荡的,扯下喜帕的龙无双,柳眉一挑。 「没有长上证婚?」 「有。」 「谁?」 「八王爷。」 大厅内所有人,同时望向八王爷。原本轻摇折扇的他,微微一愣,有些措手不及。 虽说,论起辈分,龙无双还得喊他一声八叔。但是,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妮子,从小离经叛道,向来鬼主意奇多,他要是「冒险」当这个主婚人,难保她往后不会记仇-- 正在为难之际,公孙明德开口了。 「八王爷,请。」沈静的语气,不卑不亢,却包藏着铁般的意志。 「好、好好好好--」八王爷像是被针刺着,火速点头,撩袍就往主婚人的位子上坐。 连皇上都对公孙明德言听计从,他这个作王爷的,虽然不想惹怒龙无双,却更不想得罪当朝宰相。 眼看八王爷坐定,龙无双咬着唇,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却故意摇着折扇,转过头去,假装没瞧见。 眼见大势底定,等在一旁的司仪,连忙唱名喊着。 「公孙相爷到。护国公主到。」 啥? 护、国、公、主? 「这是什么烂名衔?我不要!」龙无双的脸色比先前更难看,小脑袋卯起来用力摇,心里恼火得几乎想掐死皇甫仲。 公孙明德闻言,冷冷的瞧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那么,妳是要抗旨喽?」 抗旨? 哈,原来这男人打着这个主意,想要她自个儿打退堂鼓是吧? 他想得美! 她绝不能让他赢! 龙无双瞪着他,皮笑肉不笑,甜甜的回答:「抗旨?无双怎敢?」 「咳嗯,既没要抗旨,那就继续吧,免得误了时辰。」严惧玉轻咳两声,出言提醒道。 司仪闻言,急忙点头,扬声开口 。 「今选定良辰吉时,公孙相爷与护国公主,奉皇上御旨大婚。」 站在礼堂前的两人,脸色同样难看。 司仪高喊。 「一拜天地!」 坐在四周的宾客,瞧见两人的脸色,都觉得骨子里一阵冷。 「二拜高堂!」 八王爷笑容僵硬,握紧了椅背,克制着想逃走的冲动。 「夫妻交拜!」 两人互瞪的表情,像是随时都会从怀里抽出预藏的刀子,互砍对方一百几十刀。 就连一旁的司仪,也感觉到气氛不对,为了避免惨遭池鱼之殃,急忙深吸一口气,用最大的声量宣布。 「送入洞房!」 新房,座落在相爷府后园的西边。 这一处院落,跟府里的其他屋子一比,显得崭新异常。 这栋院落,所用的木头、青石以及桌案上、床榻上所用绫罗绸缎,都是最好的材料。红绸丝被上的鸳鸯戏水,也是用最好的绣工,最近才绣上的。 新鲜的木头香味,还飘散在四周中。除了巧夺天工的房舍楼阁,这一处院落的庭园造景,也和相爷府里他处不同。 这全新的楼阁,倒还算舒适,就不知道何时建造的,她上回被软禁时,这处地方还是个空地呢! 屋内只剩她一个人,陪伴在侧的,只有烛光灿烂的龙凤双烛,跟窗上大大的喜字。 公孙明德带她回到这儿,就扔下她,转身回到前厅去了。 他前脚才走,她也不甘示弱,后脚跟着,就要溜出门去。 想不到,她才刚推开门,就瞧见银花捧着茶水,就在门旁等着,身后还跟着那尊惹人厌的门神。 「唉啊,夫人,您不能出来。」瞧见龙无双,银花大惊失色,连忙说道。「快些儿进门去,新娘出新房,可是犯忌的。」 「胡说些什么!我出房是犯忌,那公孙明德为什么就可以出去?」 「相爷是新郎倌,得回前厅去敬酒啊!」银花耐心十足,好声好气劝着。「夫人,您肯定饿了吧?新房里,相爷特地让人备着一桌好酒好菜呢!」 龙无双一愣,双眼立刻亮了起来,转身就往屋里走。 唉啊,太好了太好了,肯定就是她那桌饕餮宴! 她三步并做两步,喜孜孜的冲到桌旁,预备 大快朵颐一番,却在瞧见桌上的食物后,瞬间垮下了脸,整个人瞬间石化,僵硬得一动也不动。 半晌之后,她好不容易才能开口,声音却异常沙哑。 「这是什么?」她瞪着那桌菜。 「这啊?这道是醋溜黄鱼啊!」不知事态严重的银花,笑着介绍着:「这道则是玫瑰油鸡,还有这道是,是银瓜蛤蜊,这一道则是--」 龙无双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几乎要气昏过去了。 桌上这些菜,的确是上好没错!可是,她所准备的饕餮宴,可不只是上好的等级,是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好的等级啊! 她的饕餮宴呢? 她的菜呢? 原本以为,宫清扬会照着她的交代,把菜送到新房里来。谁知道,那家伙竟然没有照着做,连一道菜都没送进来! 该死,她非剥了宫清扬的皮不可! 正当龙无双气得想翻桌时,一个娇美绝伦的女子,盈盈走进新房。 「啊,罗姑娘。」银花连忙弯身行礼。 罗梦粉唇微弯,细声细气的说道:「妳们先下去吧,我有事要和无双说说。」 她抬手一挥,让随身丫鬟,跟着银花一起退下。 银花跟在龙无双身边,也有好一阵子了,自然晓得,这两人是闺中密友。银花没敢再多说什么,乖巧的退了出去,还顺手合上了门。 一瞧见好友,龙无双小嘴一张,正要抱怨,顺便要罗梦传话,要办事不力的宫清扬自个儿捧着脑袋来请罪,就见罗梦嫣然浅笑,伸出掌心。 「别气、别气。瞧,这是妳家掌柜的,要我转交妳的。」 白嫩的掌心间,搁着一方红纸药包,龙无双咬着唇,立刻抢了过来,心里却还惦记着,那桌辛苦搜罗多年的美食。 「还有呢?我的菜呢?我的饕餮宴呢?宫清扬有让人送过来吗?」她急切的追问道。 罗梦点头,慢条斯理的吐出一个字。 「有。」 语音未落,就见龙无双动作奇快,呼地冲到门口,一把拉开大门,往外头张望着。 只是,新房外头,不见饕餮宴,依然只有罗家的丫鬟,外加银花,以及那尊哑巴门神。 「没有啊,我的菜呢?」龙无双砰的一声,关上大门,略咚咚的又回到好友身旁。 罗梦略略 歪头,一笑。 「菜,在前厅呢。」她笑意更深。「我猜,已用得差不多了吧!」 「什么?那我的分呢?那是我的饕餮宴啊!」 晴天霹雳啊! 残酷的事实,重重敲击着龙无双的心,她大受打击,双手抚着心口,整个人摇摇欲坠,脸色白得有如初雪。 不行!她不能待在这儿,必须出去、必须去吃饕餮宴,那可是她的心血结晶啊! 心念一动,她撩起裙襬,顾不得什么禁忌不禁忌,就要往外头冲去时,罗梦却又轻轻开口了。 「无双,我方才进来时,瞧见相爷似乎也准备回新房了。妳手中的东西,现在不准备成吗?」 预备奔跑的动作,蓦地停住,龙无双抓紧手心里的药包,柳眉紧紧的拧了起来,小脑袋里迅速思考着。 这会儿,就算赶去前厅,只怕满桌的饕餮宴,也老早被吃得只剩下残羹剩肴,她要是亲眼看见,只怕会当场气昏;再说,要是不先解决公孙明德,她根本也出不去啊! 她正在思索着,门外却有了动静,穿着新郎倌衣裳的公孙明德,已经回到新房,正撩袍举步,跨过门槛。 「相爷。」罗梦盈盈一福,处变不惊的微笑,维持着轻柔的语调。「恭贺相爷大喜,罗梦这就告退,不打扰二位了。」 公孙明德点头示意,目送着罗梦离去,之后才走到门前,朝门外的银花与吴汉挥了挥手,要他们退下歇息。 闲杂人等尽皆离去,新房内只剩下他与她。 龙无双紧握着手里的药包,脸上硬挤出微笑,可眼儿里的火气,压根儿藏不住,红嫩的樱桃小口,酸溜溜的问了一句。 「相爷,前厅的宴席可好?」 公孙明德解下胸前可笑的大红花,淡然回道:「不错。」 不错?! 只是不错? 她眼里冒的火更旺了。 那些佳肴珍馑,可是她从十二岁起,就到处拜访名人、寻访美食,费时数年岁月,耗心劳力,不畏万难,才筹备出来的饕餮宴啊! 这么多年来,她费尽千辛万苦,就只为了将这些绝顶美味,汇集于一桌之上。谁知事到如今,她这个正主儿,却从头到尾只吃到了一碗,就那么一碗,就只有那么一小碗的素面啊-- 她深吸一口气,不死心的再问。 「相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