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在妖族大本营》 楔子 璀璨星河，光影明灭。视之无端，究之无穷。 两个娇俏可爱的小道童并肩而坐，将四只白嫩嫩的脚丫，伸进无垠广袤的星河之间，不住的晃荡。 一个温情脉脉的声音道：“愿时光永远不要逝去，就这样，天长地久。” 说话的是个女童，她头挽双丫髻，身着湖蓝道袍，弯弯的柳眉似乎要溢出水来，一闪一闪的眸子裹挟着无限柔情，凝视着身旁之人。 “和明月妹妹在一起的时光，仅仅是天长地久，又怎么能够？再说，天地又哪里长久了？”男童说话的口吻，却老气横秋。 女童明月疑惑道：“《开天经》上说，鸿蒙开天地，一气演清浊。人元定三才，四象成道果。清风哥哥，还有比天地更长久的存在吗？” 清风眼中光芒闪烁，胸脯挺直，连忙卖弄道：“天也会生，天也会死！自无穷太古至今，这天地已经生死过六次，号称寰天六变！” 清风扳起粉嘟嘟的手指数道：“太虚天，太无天，太素天，太质天，太极天，造化天！现在这“造化天”其实新生未久，只诞生于三十六万年前，还没有我们的年纪大呢！在我们面前，造化天只是个弟弟！你说，天地哪里长久了？” 明月疑惑道：“照你说的，太极天刚刚逝去，造化天新生未久，可是我完全感受不到呢……” 清风得意的道：“天地的成住坏空，生老病死，才是名副其实的“天机”！天机早已被遮掩，常人自然是感受不到的！前几天混元灵明至尊为九大弟子讲解“因缘本末上乘法”，我趁着打扫会场的时间，偷看了他的道经。” 明月似是吃了一吓，连忙捂住小嘴。 这时一个气度威严，披头散发的金甲大汉凭空出现，一把抓住清风后脖颈。漠然道：“道童清风。偷窥道册，泄露天机，理当重罚。焰摩天中古大世界，百万妖族即将诞生神智，灵识茫昧，无所信祀。罚你担任“祖神”，直到百万妖族中出现第二个窥破上玄境奥秘之人。” 清风大叫道：“我不要去当什么祖神，我要和明月妹妹在一起……” 金甲大汉挥了挥沙包大的拳头，清风脸色一白，立即住嘴。 金甲大汉提住清风，原地旋转三周半。随着一声哇哇大叫，道童清风变作一个小小光点，消失在无穷星河中。 金甲大汉一怔，喃喃道：“遭了，喝了点假酒，力量太大了些……” 第一章 穿越到人生巅峰 赵恒瞪大双眼，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这层曲回环的玉堂瑶阶，流淌着无边的古意。雕琢精巧的鹤纹彩鼎坐落于室内正中，烟气缭绕，散发着清醇的馨香。素雅明净的乳白玉柱，填补这宽畅静室的枯绮。 淡然天真和瑰丽华美，两种看似相反的韵味水乳交融，使得这室内的神韵顿时“活”了过来。 一动不动，老僧入定般坐了整整十分钟。用这个世界的话说，是“一盏茶”的功夫---赵恒将这具新身躯的庞大信息完全消化，彻底确定了这个事实： 他穿越了！ 除了对至亲，朋友的怀念与不舍，赵恒没有半点彷徨犹豫，没有半点失落，反而异常振奋！ 炎炎夏日四十度的高温，午睡二十分钟就被拽起来，扛起仪器和工具箱一路小跑赶上工地；在工作的过程中被领导叫出门去，充当司机接送客人；揣着烟、酒、红包和图纸，对着审查人员点头哈腰、虚情假意；枯坐在电脑前整理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数字...... 这是曾经的赵恒，一只工程狗的日常生活。 这一切的一切，随着那辆雨天打滑倾倒过来的渣土车，和赵恒彻底告别。 灵魂在无尽的虚空中不知飘荡了多久，穿越而来的世界，名为紫微大世界，是一个道法光辉灿烂的盛世。 提三尺剑，斩敌酋首；悟根本经，问长生路！这些在小说中、影视剧中畅想过无数次的情节，此时离赵恒如此之近！ 不但如此，在他以往所知的故事里，无数穿越者的起点，或是某一末流宗门的记名弟子，受尽白眼凌辱；或是某一破落贵族的旁支庶子，惨遭正室迫害。将“莫欺少年穷”的誓言烙印在心头，一步步猥琐发育，直到变强…… 现在，这些催人泪下的故事，和赵恒完全绝缘！ 因为他灵魂穿越的这具身体，和他同名同姓也叫“赵恒”，身份是紫微大世界九大上宗之一“原陆宗”右道子！身份之尊贵可谓世间罕有，将来有极大的希望，成就广阔大世界的主宰之一！ 原陆宗，立派三十六万载，在紫微大世界九大上宗中，实力稳居前三。 原陆宗右道子。 在不到百岁年龄之下的年轻人中，赵恒已经站在了一界之巅。 投对，不，穿对了胎，起点就不一样！赵恒微笑着想到。他此时心情大好，不由轻轻哼道：“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正在兴头，赵恒突然觉得脖子有些发凉。伸手一摸，居然是凉丝丝，黏糊糊的透明液体。 转过头来，两个身着玄色法服的娇俏侍童，手中各执一柄五明扇侍立在自己身后。二人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一副见了鬼一样的神情。 其中右侧那个童儿张大嘴巴，可以塞进一个馒头。肉眼可见亮晶晶的哈喇子从他的嘴角滑落。原来正是他的口水滴落在赵恒的后颈。 这童儿名叫松子，此时回过神来，小脸惊惶发白。连忙开口道：“道子恕罪，道子恕罪。” 赵恒头皮一麻，瞬间镇定心神。深吸了一口气，一副谆谆善诱的口吻道：“大道无为本自然，喜怒哀乐自团圆。哼几句歪词，调和身心，有益健康。不昧天伦，不伤本性，又何必大惊小怪？” 两个童儿面面相觑，心中嘀咕，这右道子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 说教完毕，赵恒一声咳嗽，露出了真面目：“刚才发生的事情，不要和别人说。”这两个童儿虽疑窦未消，但毫不迟疑的点头，如同小鸡啄米，一副“我懂的”的神情。 赵恒道貌岸然道：“你们先退下吧。” 两个童儿应了一声，依言退下。 赵恒擦了擦头上生出的冷汗，幸亏自己足够机智，随意从“赵恒”的记忆中提取了几句闲杂道册上的句子，将那两个童儿糊弄过去。 这个小事故给赵恒提了一个醒，作为一个穿越者，从今天开始，言语行事都要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来进行！好在他承袭了“赵恒”的全部记忆，无论语言还是文化，都没有丝毫门槛。 默默回顾着“赵恒”的过去。唯一的不足是，原陆宗左右道子。他这右道子和左道子的差距，实在是有些大！想要在这个世界完成问道长生，纵横逍遥的梦想，自己还需要加倍努力！ 好在“玉窍九玲珑”神丹所需的八种灵草，这些年已经陆续备下了七种。想必最后一味“依伶果”很快就会寻得！ 就在此时，赵恒突然觉得胸口一热。怀中一阵摸索，掏出一枚寸许大小的玉佩。正是此物，散发出异样的温暖。赵恒一阵狐疑，将这枚玉佩仔细观看。 赵恒承袭了这具身体的所有记忆。他自然记得，这玉璧是“赵恒”自小佩戴的贴身之物，正面是一圈云雷纹饰，环绕着一个典雅遒劲的本名“恒”字。反面并无任何雕琢，光溜溜平滑如镜。 可是此时，这玉璧的背面似乎出现了几道浅浅的波纹，极淡，极细，但确实真实存在，并且流淌着一股独特的韵味，仿佛使得这玉璧的品质都因此提升了许多。 难道是自己不小心，指甲划伤了玉质？赵恒瞬间就否认了这个可能，这枚玉璧非同小可，和原陆宗弟子的身份令牌“镇气定命圭”所用材料完全相同，其坚硬程度能够抵挡大能以下一切外力。 赵恒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这神秘纹路，不会是和自己一样，也穿越了？ 这波纹…… 看外形第一感觉像是海涛波浪。不对，形似而神不似，不是波浪！这淡淡波纹，太缥缈、太空幻，迥异于澎湃凝实的水波。 蓦然间赵恒灵光一闪！对了，是风！既轻且淡，空灵无形。舍风之外，更有何物？ 这是风的韵味。 随着赵恒脑海中“风”的概念一旦形成，这玉璧似乎被赋予了灵性，一道会通万古的神意，似乎从无穷过去、无穷未来追寻而至，嗖的一声钻进了赵恒的脑海中！ 后脑“神窍穴”和丹田气海，突然生出了共鸣！ 赵恒突然呆住，随即脸上溢出难以抑制的狂喜，紧握着玉璧的双手也忍不住轻轻颤抖。 刚才因为穿越紫微大世界，而精神奋发的，是赵恒；现在这个因为身体产生异常而喜不自禁的，则属于“赵恒”。只不过两个人的记忆、情感完全融合，已经不分彼此。 黑炭头，我赵恒，绝不只是你的替补！ 长生路上，当有我一席之地！ 第二章 双喜临门? 九大上宗，甄选门人弟子的方法各有不同。绝大多数宗门都是采用公平竞争的办法，最终选拔出数位核心弟子。而原陆宗的办法却简单粗暴，由大能掌座从弟子中挑选出资质最佳、潜力最大的二人，内定为“左、右道子”。 之所以是二人，而不是一人，三人，或者更多。那是因为五百年一届，事涉大能之秘的“锦轮会”，原陆宗历来都是派遣二人上场。 左道子穆暮，右道子赵恒。皆是惊才绝艳的一品之姿，五十年前被立为左右道子，本宗诸位大能，无一人有异议。 可是五十年来，两人的差距却不断拉大。穆暮现在已然是迈入元丹境界，而赵恒却只是真气一重！ 这不是赵恒不努力，而是他资质虽高，但“暂时”无法修炼。这些年原陆宗费心搜集八种灵草，炼制“玉窍九玲珑”神丹，正是为了他的修道之路。 随着玉璧传来的那道神意沟通了“神窍穴”和丹田气海，这样的等候，正式宣告结束！ 赵恒麻利的从怀中掏出一个虺纹瓠瓶，毫不犹豫的投掷进鹤纹彩鼎的炉火中，一道绿色火焰“嗤”地一声升腾而起，然后传出“噼噼剥剥”的声响。 开始修道的年龄，以十岁最佳。不能更早，也不能过晚。入道过早，精血未凝；入道过晚，筋骨渐衰。自十岁开始，“赵恒”等候“玉窍九玲珑”神丹的五十年，他便一直服用这“眠骨丹”，使得自身筋骨之龄以十分之一的速度流逝。所以“赵恒”虽然已经六十岁，但这具身体的骨龄，其实只是十五岁。 再见了，眠骨丹！ 赵恒只觉得自己一秒钟都等不下去了。一跃起身，三步并两步直奔静室之外。 手上捏了三四个法诀，明光一闪，一座美轮美奂的紫木飞车浮现在半空中。缰绳所系的脚力，既非飞禽，也非走兽，而是四只栩栩如生的傀儡木马。 轻轻一纵登上木车，赵恒驭辔一抖。傀儡木马竟然发出一声极其逼真的嘶鸣，四蹄攒动间，化作一道流光飞也似的去了。 目的地：原陆宗无上秘法----一元真定玄碑！ 其实，若随便修习一些二三流的功法，赵恒今日同样也可以轻松达到元丹境修为。 但是作为原陆宗道子，为了发挥出最大潜力，赵恒却必须修习直指大道的根本上法《一元真定玄碑》。而沟通这道玄碑必须神气合一，徐徐引导。恰巧赵恒又是十二大天残地缺相中的“神气不相连”之相，暂时无法引动碑文，自然也就无法修炼。 这些情况，原陆宗册立道子之时心里门清。但是宗门上下，当时并不在意。距离下一届“锦纶会”还有五百载，而一品之资的绝世天才，成长到足以与会的程度，三四百年也足够了。原陆宗只需百年之内集齐八味灵草，炼制出“玉窍九玲珑”神丹，便能治愈赵恒的“神气不相连”之症。 时间很充裕。 其实，赵恒心中明白，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原陆宗上下，一开始都把宝压在了左道子穆暮身上，各位大能无不以为，五百年后“锦纶会”，穆暮必能夺得魁首之位！ 他赵恒，只是左道子穆暮不虞下的应急备案！ “这黑炭头，不就是恰好气质秉性和姜老头相似，得以多修习一道法门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赵恒想道。 左道子穆暮，一张黑脸，面如枯木，私下里被赵恒称作黑炭头，又或者穆（木）炭。 按理说穆暮和赵恒同为一品之资，潜力应该是难分高下。但是左道子穆暮有一桩本钱，他的气质道念，和本门“木剑仙”姜成鹿的剑道神通极为契合，被“木剑仙”收为关门弟子。 “木剑仙”姜成鹿何许人也？ 原陆宗九位近道大能，有两位是他的弟子！他在五千年前，就勘到了斩分天人的绝旨，领悟了破界飞升的机缘。整个紫微大世界，能够与他相提并论的也不超过三人！原陆宗人人均知，“礼天祭道明坛”中，第十二座天尊牌位，多半便是此老。 姜成鹿隐居幕后不问原陆宗之事，已逾七千载。由于下一届“锦纶会”与往届不同，又遇到了穆暮这个可承衣钵的浑金璞玉。老姜头竟然将破界飞升推迟了一二百载，收穆暮为关门弟子，亲自调教。 因此宗门上下一向以为：其余八大上宗颇不足虑！下一届锦轮会魁首，是原陆宗囊中之物。 可惜事有不谐，就在册立左右道子之后的数载，原陆宗一位大能带着左道子穆暮造访同为九大上宗之一的越衡宗。 越衡宗的实力在九大上宗中并不算靠前。可是本代越衡宗真传弟子中，却出现了一位名为归无咎的绝代天才。资质潜力更在穆暮之上！ 原陆宗这才有了几分紧张气氛。不再只把宝押在穆暮一人身上。对赵恒的培养也愈发重视起来，炼制“玉窍九玲珑”神丹之事也明显加大了力度，不过四十余年就寻到了八种灵草中的七种。 那个叫归无咎的家伙，倒是无形中帮了自己一把。赵恒想道。不过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如今“玉窍九玲珑”尚未成丹，自己已经可以开始修炼了。 “赵师兄…” “赵师兄…” 就在赵恒驾车飞遁之时，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鼓荡耳膜，将他唤醒。 赵恒连忙一摇缰绳，将飞车止住。 迎面而来的是一件葫芦状的飞遁法器。当中坐着一位身着明黄道袍，头戴紫阳巾的胖道人。这人看起来二三十岁年纪，贼眉鼠眼，挺着肚子，腰围至少三尺有三。修道人这副皮囊的，可真不多见。 这人是鉴真殿的服役道人，平时专门做些跑腿的差事。赵恒以前也见过七八回，算混了个脸熟。 这道人脸上堆起毫无诚意的笑容，拱手一礼道：“赵师兄有礼了。宗门急诏，请赵师兄入席明堂会。” 赵恒一转念，登时露出喜色：“是不是司徒长老回宗了？” 胖道人先是一愕，然后咧嘴一笑，连连点头：“赵师兄果然睿智。”他脑袋在点头，几乎要下垂的圆肚尖一颤一颤，似乎也在点头，显得异常滑稽。 赵恒无心计较他“睿智”的用词，毕竟不知者不罪嘛；又强忍住伸手弹一弹胖道人肚皮的冲动，继续笑吟吟的问道：“司徒长老是不是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胖道人夸张之极的张大嘴巴，高声道：“赵师兄料事如神，佩服，佩服。” 赵恒心中窃喜，但面上却不露声色，云淡风轻的道：“走吧。”一甩辔，催动紫木飞车疾驰而去。 第三章 意料之外? 司徒鱼是原陆宗倾天殿长老，搜寻“玉窍九玲珑”八味灵草的任务，主要便着落在他身上。近三十年来，七种灵草中的四种，都是由司徒鱼寻得。 司徒鱼最近一次出行，是在大半年之前。这次外出非比寻常，据说得了一位真君大能面授机宜。不知道哪里泄露出的消息，某位真君大能算定了一宝，于原陆宗气运大有关联，着司徒鱼取回。 此宝想必就是八种灵草的最后一种，也是最珍贵、最难获取的一种---“依伶果”。不派遣别人，而是司徒鱼完成此事，实在是太明显不过的暗示。 紫木飞车的遁光刚刚飞出数十丈，便听到胖道人扯着嗓子嚎叫道：“赵师兄，走错了。” 赵恒连忙停车，疑惑道：“不是前往倾天殿么？” 胖道人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双颊的两片肥肉犹如两只兔耳朵高速振荡：“不是，是去沉云台。” 赵恒登时有些意外，喃喃道：“搞的这么郑重？没有必要嘛。”不过他也毫不迟疑，调转方向往沉云台去了。 倾天殿有二十四位化婴三重境长老。平日原陆宗的大小事务，由这二十四位长老分成四班，每六人为一班，轮值处理。而九座云台，却是九位大能的修持之所。其中沉云台，是原陆宗本代掌座端木临的道场。 在沉云台这样的庄严场合，将“玉窍九玲珑”神丹交给自己，足以显示出原陆宗对自己的重视！这算是宗门让核心弟子归心折服的手腕吧？前世赵恒在闲杂时间就爱看一些“厚黑学”的闲书。此时他面有得色，原陆宗那帮老油条的意图，被自己轻易识破。 云台九座，是外形类似于金字塔式的建筑，这是“赵恒”从宗门图谱中得知的。但以大小论，云台比金字塔要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相当于金字塔塔尖的部分，就有纵横各千丈的的面积，被打造成赫赫有名的“云台道场”。 平日里绝大多数原陆宗弟子至多是和倾天殿打交道，得见云台的少之又少。就算有一两位幸运儿，也都是通过传送法阵，直接降落在那相当于锥芒的道场中。“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就是说的这种情况。 整个原陆宗除了姜成鹿和九位大能之外，没有人能够跳出千百里外，观赏“云台”的宏伟壮阔。或许，黑炭头除外。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赵恒和胖道人赶到了一处空旷地界。四周灰蒙蒙一片，既无山水，又无草木，只矗立着一座百丈高的三叠墙，似是生铁所铸。 赵恒、胖道人二人一到近前，这道类似马头墙的墙体表面，突然灵光溢溢，变幻作一副展开的书卷样貌。两人毫不迟疑的收起飞遁法器，纵身朝着墙上的“书卷”幻影冲撞过去。 撞墙撞得头破血流的场面自然没有发生，那道铁墙号称“中书门”，其实正是云台召见的传送法阵。一阵天旋地转，赵恒和胖道人落在了一片方圆千丈、宛如棋盘的宽阔道场中。 胖道人脸色严肃，小心翼翼的朝着高处一拜，连忙退下。 赵恒快步上前。 左右一张望，只见二三十个年轻弟子侍立在旁，个个衣着华美，气度谨严。竟然是原陆宗年轻弟子中，身份仅次于左右道子的二十八位核心弟子。这一群人未来也极有可能成就化婴三重以上，大能不出，这些人就是门派的顶梁柱。 赵恒冲着下首最后一人露出一个亲切笑意。 这人四方面孔，挺鼻梁，厚嘴唇，身着避尘法衣，一脸肃穆姿容，对赵恒的眼色视而不见。 赵恒心里嘀咕，平日里“赵师兄”长，“赵师兄”短，在这当着长老面的正式场合。白流云这小子，还挺能演。 道场北向正中，三座九瓣莲台之上，端坐三人。 左边那人，满面红光，须发皓然，身着青玉锦袍。坐在中间的这位，中年年纪，面容瘦削，额头宽阔，手执一柄三尺玉笏，穿星罗斗衣。右侧那个红袍披身，长眉垂颈，双目垂帘。三人之间气机勾连，似乎有一股脉脉灵意在空中流动。 这三人都是倾天殿的执事长老，论修为已臻化婴三重。 赵恒呵呵一笑，随意一拱手道：“林长老，宋长老，陆长老。久违，久违。” 这倒不是赵恒无礼。九大上宗中，其余八家的真传弟子遇到门中长辈，也是执礼如旧，丝毫不逾越了规矩。但是八大宗门的真传弟子人数甚多。将来的绝大多数人的成就，并不能超过门中话事长老。 而原陆宗历代左右道子却不同。这两位道子是预定了“锦轮会”资格的人物。若在“锦轮会”上胜出一筹，那就一步登天，证位大能！即便失败，也至少也将得了化婴四重之上的星君之位。 所以为了防止日后膈应，历代原陆宗道子，在和本门化婴境长老交往的过程中，都是刻意忽略了身份、修为的差别，以一种“相接如朋友然”的姿态交往。 赵恒打了招呼之后，三位长老此时却平淡之中带着矜持，与往日热情温润的模样迥异。 赵恒心中纳罕，陆长老，宋长老也就算了，林长老可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以前和自己随意攀谈几句，老脸就能笑的像一朵菊花。不知今日为何如此严肃。 一转念恍然大悟：在沉云台上，少顷将有真君大能登场。所以不能太过放肆。想到这里，赵恒一甩衣袖，脸色也严肃起来。 林长老将手中玉笏藏入袖中，声音平静：“赵恒，“玉窍九玲珑”神丹，你已经不需要了。” 赵恒刚想点头称是，忽然觉出不对：为什么把我的台词抢走了？ 程序应该是这样的： 倾天殿某位长老道:“赵恒，司徒长老为你寻得了“依伶果”，不日就能炼成“玉窍九玲珑”神丹。你的修行之路，可以正式开始了。” 赵恒挥一挥衣袖，云淡风轻的回答：“启禀长老，“玉窍九玲珑”神丹。我赵恒，已经不需要了。” 这才是正常的剧本！赵恒在前来此处的路上，脑海中已经演练了数遍！难道这林长老，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存心不给自己装逼的机会？ 然而林长老接下来的话让赵恒如遭五雷轰顶，僵在原地:“从今日起，赵恒。你不再是原陆宗右道子。” 第四章 废立 林长老转身朝着空中恭敬执礼：“请九位真君评断。” 原陆宗左右道子，相当于未来真君大能的替补人选，废立之事自然不是化婴境长老能够决断的。虽然林长老方才之语，必然事先得到大能授意，甚至于九位大能事前已经通过气。但是在形式上，还要经历一道正式程序。 云台道场的尽头，每隔百丈距离，生出一点宛如魂火的幽幽亮光。 不过五六个呼吸的功夫，这九道亮光快速膨胀、充盈。众人眼前一花，视野之内多了九株白中显翠的异物。看起来似乎是植物一流，只是异常高大。每一株均是十余丈粗，百余丈高，一茎一叶，别无旁支。 最顶端的每一瓣绿叶之上，蓦然显现出一个个如真似幻的影像。这影像可以认出大约是九个人形，但面容模糊，难以分辨。 九团光影之中，最左侧那人开口了，声音清润：“开始吧。”倒是言简意赅。 林长老当即和宋长老、陆长老同时念诵法诀。顿时九道霞光闪耀，自中间莲座之下，现出一只晶莹白腻的九节玉竹。 三位长老同时施了一礼，九节玉竹调转方向，飘荡在半空之中。 最左侧那个模糊不定的人影，做了一个屈指一弹的动作。似乎有什么玄妙之意被赋予空中的九节玉竹中。但是云台内的人，无论是三位长老还是二十余位弟子，都无法明确判断出，这一位到底做了什么。 这人之后，其余八片绿叶上的人或一虚叩，或一弹指，或一掐诀，或一挥袖。类似的八道无法探明却又让人坚信一定存在的意蕴，被纳入玉竹之中。 九人全部出手之后，最中间那道光影开口道：“可以验明。” 林长老三人齐声道：“谨遵法旨。”三人同时取出玉笏，对着那九节玉竹轻轻一摇。 只见那九节玉竹上一道金光流转，第一节快速的变成绿色。然后这是绿意似乎快速传染，第二竹节同样变成绿色。 第三节却显出不同，变成灰蒙蒙的砖瓦之色。 之后的四、五、六、七、九节照例变成绿色。唯有第八玉节和第三玉节相同，变成灰色。 九道光影中最右侧那人声音清俊有力：“七人赞成，二人弃权。此事就定下了。自今日起，免去赵恒原陆宗右道子身份。” 赵恒现在眼冒金星，七荤八素：没有半句申辩的机会，自己的道子身份，就这样没了？ 林长老对赵恒完全视而不见，高声道：“请司徒长老进来。”他一副驾轻就熟的姿态，显然是在履行早已安排好的下一道程序。 场地正中的阵纹中一道清光涌起，赵恒身旁不远处，突然多了两人。 其中一人，是常年负责为赵恒搜寻灵药的长老司徒鱼。 另一人却是个总角垂髫的半大丫头，约莫五六岁模样。她身着明黄小袄，脚穿一双三四寸长短的虎头靴，头发微黄，脖间系着一根红绳，白胖胖的脸蛋几乎能滴出水来，相貌可爱非常。 此时这小丫头却如受惊的小鹿，警惕的环顾着四周，紧紧抓住司徒鱼的衣袖不肯松手。 林长老再度发声：“请册立林双双为原陆宗右道子。” 九巨头使用“量天正位尺”表决的过程，又重复表演了一遍。这一下动作可麻利的多了。随着九道光影中验明的指示传下，那九节玉竹节节碧绿，通体如翠。似乎从一枝玉竹，变成了刚从林中斫下的新鲜嫩竹。 九人赞成。全票通过！ 林长老忙不迭的高声道：“赐下道子玉印。” 一个身材窈窕，身穿水蓝长裙的娇俏婢女立刻上前，白龙盘中暗藏一只四四方方的狮钮玉印，端到小丫头面前，伏下身子。 小丫头一阵犹豫，转过头去求助似的看着司徒鱼。 司徒鱼半哄半骗的口吻道：“这是好东西，乖囡囡快点收起来。” 小丫头这才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取过玉印。 道子玉印作为原陆宗道子的身份印信，小巧不堪一握。远非宗门印、正坛印、正部印等大印可比。然而在这小丫头手中，却需要两只手牢牢捧住。 高台九重之上。 从右至左，第三叶瓣上传来一个爽朗声音：“林双双占了右道子之位，方算是为我原陆宗压住了阵脚。琅嬛感真之体，资质当稳胜穆暮，赵恒一头。即便穆暮得姜师祖剑道亲传，也是这小丫头多占胜面。” 最左侧那人出语依旧简洁：“七三之数。” 左数第二人似乎是个女子，音调似冷似热，无迹可寻：“不知比之于越衡宗归无咎如何？” 沉默良久，最右侧那人道：“当在伯仲之间。” 那女子惊讶道：“这丫头可是数十万年以来第三个琅嬛感真破妄道胎，前二人幽寰宗宝罗天尊、越衡宗妙鸿天尊可都是走出最后一步的人物。竟也压不得那小子一筹么？” 这时那小丫头林双双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双手抱起那道子玉印，凑到嘴边啃了一口。清晰可闻的“嘎嘣”一声，许是被咯了牙，林双双双眼一红，随即两行眼泪流下，立刻哇哇大哭起来。 原来铸造道子印的材质并非凡品，似是一种玉石，但握在手中却并无玉石的冷硬，反而给人一种又温润、又有弹性的奇怪触觉。林双双这半年来，从“舅姥爷”司徒鱼处得了许多果胶、水晶糕的零食。这时只当“道子印”是什么新鲜食物。 司徒鱼一把将林双双抱在怀中，然后取过道子印恶狠狠的砸在地上，连忙道：“坏家伙，让你欺负我家双双。双双乖…双双不哭……” 然而小丫头林双双似乎不是很给面子，哭的越发大声了，眼泪，鼻涕，口水齐出，瞬间变成一个大花脸。 司徒鱼无奈，左手飞快的从怀中掏出一只莹白色的糖果塞进林双双口中，搂着她轻轻摇晃，口中唱道：“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除了赵恒似乎石化在原地。其余二十多个核心弟子此时都大眼瞪小眼，面色古怪。这小丫头片子，就是原陆宗角逐五百年后大争的底牌？ 第五章 救命稻草 赵恒并不傻，这时已然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司徒长老确实回来了。 司徒鱼也确实带回了宝物；门中大能算定的、事关原陆宗气运的宝物。只不过这宝物不是“玉窍九玲珑”神丹的最后一味灵药“依伶果”，而是眼前这小丫头，林双双！ 赵恒无限沮丧，极度愤懑。但是更多的是憋屈，窒息的憋屈。他本能的想张开双手怒砸自己的胸膛，或者抬起脚来在地上狠跺，大吼一声：“气杀我也！”前人智慧，“捶胸顿足”这个成语真的太生动了！ 可是若在沉云台上如此失态，不但不会有人同情，反而平白被人看轻了去。 赵恒的沮丧，不仅仅是因为他刚刚登上人生巅峰，瞬间又重重跌落的反差。 如果眼前的处境，是中了什么不开眼的坏家伙的阴谋算计。那大不了不当这个右道子，也要飞起一脚踩在对方脸上，然后撂下几句狠话，享受一把快意恩仇！ 可是抢了自己位置的，是个什么也不明白的瓷娃娃，在她白嫩脸蛋上捏一下都让人觉得实在犯罪。难道冲上去痛扁她一顿，教育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至理？ 但是此时在旁人眼中，赵恒的脸色似乎在狰狞，在抽搐，情绪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尤其是在身边，被抱在司徒鱼怀中的林双双看来，这个脸色一黑一红的大怪人，简直可怕极了，比舅姥爷故事里的大灰狼还可怕！ 刚刚被糖果加歌谣哄的情绪稳定的林双双，突然伸出手指指向赵恒：“舅姥爷，这是坏人！”然后小嘴一撇，又把头埋进司徒鱼怀里哇哇哭泣。 “舅姥爷？司徒鱼，你在搞什么鬼？你是她舅姥爷？” 赵恒的脑袋本来就一片浆糊，这时候觉得更加不够用了。方圆部司徒鱼长老，谁不知道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光棍，八百年前被心证部掌部从山沟沟里捡来的弃婴？哪冒出来的外甥孙女？ 司徒鱼瞪了赵恒一眼，给他一个相当不友善的“警告”和“闭嘴”的表情！ 他以化婴真人之尊，假装林双双娘亲多年不往来的舅舅，忍辱负重卧底半年，用五花八门的糖果和千奇百怪的童话故事，终于取得了林双双信任，将她拐进原陆宗。岂能容赵恒拆他的台！ 林长老义正言辞的大喝道：“大胆赵恒！惊了原陆宗右道子，你罪过不小！”这老家伙平时和赵恒向来以“忘年交”相许，一贯称兄道弟惯了的，这时候翻脸如翻书，竟然毫不犹豫。 陆长老生性柔和，不愿意把事情做绝。缓缓道：“赵恒。林双双右道子的资质是大名鼎鼎的“琅嬛感真破妄道胎”，非等闲可比。这一道体有八字判词，号称“拈花易醉，落叶伤情”，对于情绪变化特别敏锐。你刚才情绪过于激动，又盯着她看，所以把她吓到了。” 这么敏感？传说中的七窍玲珑心？那岂不是和林黛玉差不多？哦，她也姓林！想象着这林双双，七八年后对着落花流水顾盼伤神，赵恒只觉得画风诡异。 好在心神一打岔，赵恒胸中的烦恶郁闷减轻了不少。 陆长老补充道：“其他资质出众的弟子入门之后，如果心性不稳，服用一粒“道心丹”便不妨事。但林双双道子却不能如此，只能一任自然，不可强求。你们要多加注意，精心呵护。” 这一句话，既是说给赵恒听的，也是说给其余二十余位核心弟子听的。 高台上最右侧那光影道：“赵恒。虽则你失却了右道子之位。但仍位列其余核心弟子之首。切不可就此灰心丧气，意气消沉。宗门依旧会为尽力你寻得“依伶果”。保你修持之路不绝。” 最左侧那光影道：“即便无缘证得真君之位，成就化婴四重，同样是门派的顶梁柱。以你的资质不难做到。” 右侧第三人道：“你还有其他心愿否？只要不是太过分，吾等都可应下了。” 原陆宗九位大能，不问世事已久。此时竟然有三人破例和赵恒交流。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剥夺了赵恒右道子的位置而心有歉疚。事实上，这九个人平均年龄在一万五千年以上，一颗道心早已到了混冥不二、无善无恶的境界。 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赵恒原本是有希望成就大能，和这九人平起平坐的！作为大能的候选，在位大能历来对左右道子都是高看一眼的。 赵恒却并不领情，反而心里十分腻歪。这一出算怎么回事？自己虽然丢掉了右道子的名位，又不是吃断头饭。这是要满足自己最后的心愿？ 赵恒长出了一口气。他本来已经等不及和别人分享。他的“神气不相连之症”奇迹般的治愈了。可是现在说出这也毫无用处，只会被人当做最后的挣扎。方才几位大能说的很明白，这小丫头资质恐怖，是紫微大世界第三个那劳什子道胎，并且前二人都成就了天尊境界！ 天尊境界。眼下“木剑仙”姜成鹿也只能算是准天尊境界，真正斩道飞升，才能成为原陆宗三十六万年来的第十二位天尊。自己即便治愈痼疾，也是无力和她竞争的。 想到这里，赵恒兴味索然，“没有”二字就要从嘴里冒出来。 但是他此时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好似找到了最后的翻盘希望。大吼道：“有！我还有一个心愿！” 林长老脸色一板，喝道：“沉云台上，不要大声喧哗。”然而他自己的声音，却比赵恒还要大了三分。 赵恒心中恼火，林长德这老家伙是不是失心疯了？刚刚真君亲口许诺，即便从右道子的位置上退下来，自己还是核心弟子之首。未来依旧有可能达到不俗成就，多半在三十六部主、鉴真殿长老之上。比林长老现在的地位，还要胜过一筹。这向来圆滑的老家伙行事如此不留退路？ 林长德心中却自有盘算。他不久就要接任教导新入门核心弟子的“飞天殿”殿主一职，可谓近水楼台。更何况他还有两大优势：第一，他是丹道真人身份，以他的手笔，炼制比司徒鱼兜里美味百倍的糖果也是易如反掌。第二，他和林双双同姓，将来冒任小丫头叔伯祖父也更加方便。 现任右道子和被赶下台的前任右道子，是不可调和的矛盾！等小丫头长大一些，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既然要下注，就要果断，不能骑墙观望。和道子相比，核心弟子之首又算的了什么，轻易便可拉下马来。 不过九座如指碧峰之上，几位大能对赵恒的失态却并不在意。中间那人温和到：“有何心愿，快快讲来。” 赵恒声音凝实，掷地有声：“担任右道子五十年，我还没有观看过一元真定玄碑！” 沉默了片刻功夫，玉台之上中间那人道：“可。给你一个时辰时间。” 话音刚落，这人伸出手掌凝成光点，极潇洒的一挥。这沉云台道场正中，已经多了九座幽邃古奥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