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似锦》 第一章 身为刺客竟被调戏? 程筠的手心在出汗,作为一个刚刚结束任务的刺客,在出逃路上却遇到了麻烦, 她被一个男人按在了甬道的墙壁上,偏偏不敢动弹。 这是大雍皇宫宣华殿边上一间三层阁楼的甬道里,甬道漆黑无光,只供二人并行,她右侧是转弯的下楼口,左侧有一座坐屏,将光亮挡得干干净净,他们看不清楚彼此。 男人掌心带着炙热的温度深入了她腰间,声音暗哑低沉,“你是谁?” 程筠眉心一跳! 这声音略熟悉! 乾慧长公主的儿子,先皇唯一的外甥,被誉为京城第一公子的慕珝! 他怎么会在这? 不对,他刚刚呼吸出来的气味不对劲,程筠微微一嗅,便知他中了后庭三大春药之首,鹊桥仙! 三条黑线在额前划过,她抿着嘴没有做声。 掌心运力,准备去点他的穴,哪知他虽中了毒,反应却极其灵敏,他腰身往后一躬,她落了个空,反被他擒住了手。 竟不知道这个闲散的小侯爷功夫这么高! 她的双手被他钳住,按在她脑袋之上,他完全掌控了她。 要不是怕声张,程筠才没这么好脾气任他禁锢自己。 头顶传来他暗哑带着磁性的声音,危险而迷人: “说,是不是你给我下的药?” 程筠虽然易了容,可声音却没变,她不敢作声,怕被他认出来。 她伸出右脚再次对他发出进攻,慕珝一手按住她的双手,一手搂住她的腰身,在她动腿时,搂着她身子一转,程筠被他重新按在了另一边的墙上。 二人鼻尖呼吸缠绕,一缕幽香渗入慕珝的心肺,激起了他体内那股热流。 有如干柴被烈火点着, 程筠觉察到他的手在发抖,随即清冽的气息压了下来,她的双唇被他含住! “!!!” 混蛋! 他胸膛的温度烫得吓人,腰间那带茧的手更是像烙铁一般,那股酥麻从腰间流遍全身。 程筠喘不过气来,心里暗暗骂道:总有一天,她要狠狠教训他! 可她还是没反抗,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近,她心怦怦直跳,顾不上慕珝的掠夺,只注意外头的动静。 骤然,几道尖细的叫喊划破夜空: “有刺客!” “追刺客!” 慕珝突然顿住,松开了她的唇,惊疑地盯着眼前这个女子。 他根本看不清她半点模样,唯独看到一双幽亮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烁着暗芒。 莫非这女子是刺客? 慕珝僵住这一瞬,给了程筠契机,她立即催动内力,抱住他的身子,翩然一转,她再次吻住了他的唇,甚至踮着脚往前一倾,压住他的唇瓣,也堵住了他的嘴。 他被她抵在了壁上,她的身子贴了过来,握着她柔腻腰肢的手不自觉地紧了。 “快,刺客往这边跑了!” “快追!” 甬道外前后长廊的脚步声越发急促,铿铿锵锵,近在咫尺。 程筠当机立断,伸出灵舌添住慕珝,搅动了他的意念,将他的理智给抖落得干干净净。 药性全被激发出来,欲火从下腹窜到眉心,慕珝意识混沌不堪,任她为所欲为。 外面火光与灯光交错,尖叫声杀声不绝于耳,翻天覆地,嘈杂混乱。 甬道内旖旎如春。 二人似如痴如醉的鸳鸯。 程筠虽懊恼,却无奈。 她侧耳倾听,直到那铿铿锵锵的脚步声远去。 她立即松开慕珝的唇瓣,抬手厉掌朝他劈去,等到慕珝反应过来时,劲风贴过他面门,呼啸而过,他的右耳被她手掌劈到,顿时耳聋脑震。 程筠眸光冷冽,又是一掌朝他胸口袭去。 只见慕珝立即往后一仰,破去她的掌风,右手却依旧扣住她腰身没放。 这女子招式太凌厉了! 程筠气急,一枚银针倏然飘出,想逼他放手。 慕珝只得脑袋一偏躲开去。 程筠幽幽冷笑,一个翩然转身,身子闪过屏风准备朝外掠去。 慕珝下意识去抓她的腰间,如水凝滑的轻纱在他指间淌过,只听见撕裂的声音,他的手指在她腰间划过一条血迹,随即一颗玉珠滚落在他手心。 程翎吃痛,狠狠踢了慕珝一脚,压根没意识到自己丢了东西,身子已闪出屏风,纵身一跃,如一枚清羽般飞快地掠过湖面,消失在对岸的夜色当中,没有惊起半点涟漪。 夜凉如水,阁楼并无灯光点缀,唯有月色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慕珝痴痴地站在栏杆处,望着她消失的方向。 他记得那一头墨发在夜色中飘摇如鬼魅…. 他记得她身上的幽香像是沉醉千年的青狐…. 他记得他指尖的血依旧温热…. ------------------ 程翎在宫中三年,轻松地避开了羽林卫、虎贲卫的搜查。 她辗转几条林荫道,身形如鬼魅般在树枝中飞掠,最后悄无声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院门口,黄梨木牌匾三字清晰遒劲: 纳兰院! 这是程筠起居的院子,整个后宫所有太监中,仅有她一人能独享一个院落。 这是皇帝对她的恩赐。 程筠从后院角门闪入纳兰院,通过一条幽深的甬道回到自己的净房。 屋子里漆黑无光,在外人看来,她早已睡下。 程筠摸向腰间,准备褪去衣衫,却惊愕地发现她的玲珑珠不见了! 天杀的慕珝! 一定是落入他手中了! 程筠正万分懊恼,这个时候,她听到外头院子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程公公,宣华殿出了刺客,一舞女意图刺杀王大将军,圣上急诏公公过去!” 程筠闻言眉头紧皱,并没理会,而是立即趁黑褪去自己的衣衫,换回本来的装扮,动作如行云流水。 紧接着,她抬手一挥,漆黑寂静的里屋,骤然间闪出一片亮光,晕黄的灯光将她清瘦的人影罩在轻纱檀木坐屏上。 再带上一顶象征大雍皇宫尚宫局掌事太监的梁帽。 出来时,便是一个清俊至极的“男子”。 “走!” 她目不斜视,大步跨出门槛,深紫色的太监服很快没入夜色当中。 月华如练,在地上倾泻了一地银沙,与九曲回廊上的晕黄琉璃灯光交相辉映,一冷一暖,形成鲜明对比。 发现刺客,整个皇宫像突然间活过来的猛兽,到处都听到羽林卫捉拿刺客的声音,一时噪杂不堪。 程筠带着两个小太监穿梭在游廊之上,步履从容,黑曜石般的清湛眸子,时而闪着蓝光,时而绽放出冷芒,无人敢靠近,但凡羽林卫的首领见到她都得拱手尊称一声: “程公公!” 程筠只是淡淡颔首,一盏茶功夫后,脚步已经踏入宣华殿。 她下意识四处扫了一眼,殿内依旧狼狈不堪,现场被保存地十分完好,她瞅了一眼地上,见那有一具女尸,目光微微发紧,不再多言,径直朝皇帝休息的侧殿走去。 当今圣上,名唤慕容煦,与她同龄,只有十六岁。 程筠进去时,就看到慕容煦一脸沉重地靠在软榻上歇息,他目光垂下,眉头紧锁,就连案几旁的铜灯烛火也黯淡了不少。 除此之外,程筠还看到一个人坐在凭几前歇息。 只见他一袭月白长衫,眉目如画,皎如秋月,灿若春华,慵懒随意的样子有着一种逼退世间繁华的清越! 慕珝! 她皱起了眉头,目光挪开,上前跟皇帝行礼: “微臣给陛下请安,慕小侯爷万安!”程筠眼皮抬都没抬,神色无波地行了一个礼, 慕容煦见她来了,眉头稍稍舒展开, “阿筠…”语气亲昵。 程筠神色不变道,“今夜出了这样的大事,臣来迟,罪该万死!” 她因身子不舒服,跟皇帝告了假。 她话还没说完,皇帝朝她连连摆手,“你身子不适,不怪你,叫你来是有件事。”他指着慕珝道:“你送少谦回府!” 程筠眸光一闪,抬眼看了一眼面容沉湛的慕珝,二人目光在半空交错又瞬间移开。 正好,看能不能把东西拿回来。 程筠垂眸,淡淡应道:“臣遵旨!” 慕珝烟蕴的眸子淡淡掠过程筠,在那瓷白的面容上看到一片漠然, 只见她容颜如玉,面庞是久不见光的瓷白,眉峰更是像两道剑鞘,横在黑眸之上,凌冽逼人,配上那清湛湛的眸子,给人一种不可轻掠的气息。 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太监呢! 慕容煦见他看呆了,出声问道: “酒醒了没?” 慕珝回过神来,苦笑一声,道:“差不多了!” “那就好,朕今日破例,让阿筠送你回去!”皇帝略略一笑。 慕珝抬眸看向那个清冽的人儿,知道她是皇帝心腹,皇帝让她送自己,可见圣眷之浓,他立即起身深深一拜: “臣感激不尽!” 皇帝挥了挥手,二话不说回到了主殿与大臣议事。 程筠从头到尾神色冷漠,一言未发,只吩咐人搀扶着慕珝出了宣华殿,自己信步走在前头。 慕珝挥袖甩开内侍,跟上了程筠的步伐。 子时的月光皎洁如玉,无声无息浸润万物,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花园里的石径上,身影交叠,在地上拉下长长的影子。 “今夜我差点玷污了一个女子!”望着她清秀的背影,他轻声开口。 程筠脚步一凝。 第二章 小太监很漂亮 也只是一瞬的凝滞,微不可察。 程筠负手转身过来,清凌凌的眸子盯着他绝色的容颜。 “哦?是何人能得小侯爷青睐?”她唇角勾起淡淡的嘲讽。 她身影消瘦如峰,矗立在月光下,像一座遗世独立的壁仞,情绝冷漠,淡淡地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孤独。 慕珝眸光复杂,这个小太监耐人寻味,明明是个没了命根子的男人,却偏偏自有一股不可轻掠的风姿,秀逸如竹。 这等气质,平生所仅见。 “一个宫女…..”他语气停顿了下,哑声开口。 程筠闻言,眼眸里的探究顿时褪去,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 慕珝眉梢弯弯,一抹笑意在唇角绽放开来,她真有意思。 二人顺着太极宫与东宫的甬道往东走,从兴安/门出宫。 慕珝是乾慧长公主和广阳候的独子,人称小侯爷,先皇仅有乾慧长公主一个妹妹,是以,广阳候一家三人是皇帝最亲近的贵胄,公主府和侯爷府的合邸规模宏大,占据了大宁坊快四分之一的空间,可见圣眷浓厚。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整如棋局,大宁坊在皇宫之东第三坊,离大内十分近,可顾及慕珝醉酒,程筠还是着人给他准备了马车。 慕珝被等候在宫外的侍从扶着上了马车,他躬身掀帘时,发现程筠飞快地上了一匹马,不由眉头一皱,站在马车辕木上朝程筠喊道:“程公公,你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夜凉露重,怎敢劳烦公公骑马,还是一道上马车里来吧!” 他又一次邀约。以前听说她棋下的很好,曾邀约几次,被她拒绝。 不跟他下棋就算了,同坐一辆马车也不行吗? 程筠淡淡地看着他,有些无语。 “慕公子到底是外臣,在下不过是一内宫阉人,跟慕公子同乘马车不太好!” 程筠暗示他,不要犯皇帝的忌讳,她是皇帝身边的人,皇帝忌惮她擅结外臣。 慕珝看着她不说话,子时刚过,夜风越冷,吹打在纤瘦的程筠身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慕珝霎时哈哈大笑,“刚刚听陛下说,公公身子欠佳,还是上马车来吧,万一冻坏了,我可没人赔给陛下!” 他丢下一句玩笑话,潇洒的身影钻入马车。 程筠嘴角抽搐,黑着脸下了马,然后上了马车。 一进去,就发现里头熏着奇楠香,舒适自然,跟她常日熏的香一致。 马车宽大,摆设简单干净,最上方是一方小塌,靠车壁摆着一个小小的案几,案几上陈列着一只密色青瓷酒壶,一套同色酒杯,再有几本卷册叠于其上。 慕珝将小案挪到正中,示意程筠对坐。 程筠撩起蔽膝,跪坐在案前,而慕珝呢,盘腿而坐,他瞅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程筠,嘴角掠出一缕轻笑。 “世人常道程公公智绝天下,为人冷傲,不可亲近,慕某今日有幸得公公相送,可见福分非常!”边说,慕珝已经开始倒酒。 泉香而酒洌,只用闻一闻,程筠都知道这是用青州趵泉酿造的“九州清”,有天下第一清酒之称。 “慕公子还喝得下吗?”程筠眉睫一抬,清冽的语气比那酒香不差。 慕珝一顿,苦笑不已,将酒壶放了下来。 将倒下的半杯酒呈至程筠面前,“请公公上车实乃有一事相求,不瞒公公,在下今夜宴请中了毒,还请公公帮忙逼毒!” 他在阁楼里曾试图运功逼毒,发现这种药只能靠外力,如用内力逼毒,则毒渗透得越快。 程筠自然知道,眸光大咧咧地扫视他的面容乃至全身。 “春药?” 慕珝苦笑,将她未接的酒放下,身子背对程筠坐下。 程筠二话不说,挪开小案,掌心运气,啪啪几下,点住了他几处要害,然后施功逼毒。 “能在大内皇宫内给慕公子下药的,非一人不可,慕公子定然猜的出来是谁!”程筠声音冷淡,带着一丝嘲讽。 她内力一推,慕珝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热汗,他微微偏头,虚弱笑道:“还请公公保密!” 这可不是好事,万一被皇帝知道,岂不要把他那刁钻跋扈的妹妹硬塞给他? 程筠没吭声,慕珝当她答应。 掌心越热,一股强大的气流充滞在马车内,慕珝整个人似要飘起来。 等到程筠收功后,慕珝全身酣汗淋漓,血脉通畅,舒服了不少。 他连忙转身坐过来,朝程筠拱手,“多谢公公相救!” 程筠与他坐的极近,彼此都闻到了对方身上的气味,慕珝即便是浑身是汗,那气味竟然也是好闻的。 慕珝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清香,奇楠为主,似乎还夹杂了某种极淡的香味,那香气一闪而逝,再嗅时,全然无踪。 他不由抬头望着她,她正垂着眸,情绪掩在长长的眉睫之下,他看不透她的表情,只觉得这个小太监长得特别俊秀,肌肤晶莹如琥珀,要是捏一捏必然会出水来。 这个念头一起,慕珝暗自骇然,对自己生出了鄙夷,药性已经被逼出,他怎么还有这样的念头,对方还是个小太监呢! 真的是个秀逸的小太监。 可这个小太监不简单哪! 仅凭三年从御马坊一个小太监晋升为大内内侍第一人,年纪轻轻,却大名鼎鼎,做事雷厉风行,手段狠辣,被称为“玉面罗刹”,尽管她只是个掌事太监,却手眼通达后宫与朝廷,听闻太后也十分信任她,更为惊心的是,曾有皇帝让她拟旨的消息传出来。 两年前皇帝微服出宫,曾遇刺客,就是她救了皇帝的命,她身手很好,功夫俊得很。 绝非池中之物。 这不知是皇宫之幸还是祸…. 慕珝叹息时,没注意程筠盯着他指缝里的那颗珠子发呆。 他与她坐的近,刚刚拱手,她一垂眼就看到他掌心里散发着一种特别的润光。 “慕公子,你手里捏着什么?似乎在发光?”她假装诧异问道。 慕珝眉心一颤,立即收回手来,动作太快让程筠生出了疑窦,她审视地盯着他。 慕珝压下心头的燥热,脸上重新挂上了一丝镇定的轻笑,“没什么?一个朋友送的东西而已!”袖子下的手越发握的紧,生怕失去了它似的,他干脆斜靠在软榻上,不去看她。 暗想这个小太监果然眼色过人,十分敏锐。 程筠噙着一抹冷笑,下巴一抬,逼视他,“什么东西?” 面对她的咄咄逼人,慕珝也不气恼,反而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半调戏道:“相好给的东西,公公也要看么?” 程筠面庞一僵,脸色黑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慕珝被她样子逗乐,为成功气翻她而得意。 程筠也盘腿转变了个姿势坐着,二人同时面对前方。 慕珝知道她生气了,心情突然很好,他歪着脑袋,清澈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程公公,听陛下说你的武艺卓绝,不知道程公公的功夫从哪学的?” “自然是我师傅教的!”她还有些气闷,语气不太好。 慕珝眸光微微一凝,“据我所知,四全太监的功夫可并不高?程公公真的是他的弟子吗?” 程筠右眉一跳,心中大为警惕,这个慕少谦心思诡谲,果然难缠,在他面前容易露出破绽。 慕珝看着她一动不动,试图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程筠这个时候扭头过来,眉峰一挑,锐气逼人,“在下听闻慕公子受教于国子监的禹东先生,而禹东先生才艺似乎并不如慕公子卓越,慕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相貌举世无双,他日可去太和楼参加比试,定然名扬天下!” 慕珝苦笑不已,这个小家伙灵敏不说,嘴皮了还很厉害。 反将他一军后,还讽刺他可以去参加选美。 所谓太和楼三年一度的比试乃是专为评选京城第一闺秀所设,这是笑话他长得比女人好看呢! 慕珝哪这么容易认输,反唇相讥,“本公子也听说宫里不少宫女暗中仰慕程公公,赞美公公才华横溢,秀美不输后宫娘娘呢!” “…….”程筠将那半杯酒灌下,彻底不想理他了! 片刻后,马车停下,程筠二话不说掀帘出了车门,余光瞥到慕珝坐塌边上的一小节撕破的轻纱,轻纱上还沾有血迹,她咬牙飞身一跃,直接上了自己的马。 “小侯爷好生休息,在下回宫复命!” 慕珝掀开车帘,就看到她如一支离箭般跃过,一眨眼,像一缕轻烟消融于夜色当中,只听见马蹄声声,一声锐利的“驾”划破长空,最后又埋在城墙深处。 程筠并未急着见驾,而是直接回到了自己居住的纳兰院,她快速进入屋子,屏退侍女,来到里间屏风后,她脱去宫衣,反坐在铜镜之后。 金黄色的铜镜上映出半截晶莹若雪的肌肤,凝脂如玉,鲜血蔓延了整个腰间,一条触目惊心的血沟在镜面下若隐若隐。 那家伙的指甲也太锋利了些! 第三章 不小心摸了她的手 程筠暗骂慕珝,她刚刚在马车上催动内力,如今那血流如汩,不加以制止,恐怕伤口化脓。 她点了一处穴道止血,立即将师傅留给她的雪津玉肌膏给涂上,收拾妥当后,她才重新换上太监服,前往皇帝所在的乾嘉宫。 乾嘉宫是皇帝在大内的寝宫,正在西内苑正中,程筠从自己的纳兰院出来,往西边过两个园子便抵达乾嘉宫侧门。 今夜闹出了刺客,此时的乾嘉宫灯火通明,守卫森严,不停有人进进出出,没有半点将息的景象。 程筠步入侧门,就有小太监恭敬地迎着她进去。 乾嘉宫是五开间重檐歇山顶建筑,为整个后宫西内苑内规模最为宏大的宫殿。 皇帝年轻,去年才亲政,还未立后,如今一人独住在这硕大的寝宫当中。 程筠轻车熟路地进入了皇帝平日歇息的里阁,慕容煦早有令,程筠进寝宫,无需通报。 此时,他正半靠在宽大的紫檀木塌上休息,木塌后方立着一座波斯进贡的八宝坐屏,宽塌上放着一方小案,皇帝一手支在小案上,一手捏着眉心,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他方抬眉,就看到程筠朝他行礼。 “你回来啦?”皇帝见是她,神态明显一松, 年仅十六岁的皇帝,襁褓登基,少年老成,眉宇里沉淀出不同寻常少年的沉稳。 淳元元年,先皇御驾亲征南蛮,后遇危险,当今太后也就是当时的颜皇后为了营救丈夫,挺着肚子杀去前线,怎奈先皇最后被贼人害死,皇后悲恸,在军营内产下先皇唯一的儿子,也就是今上慕容煦。 随后他被大将军王坚和先皇身边最年轻的谋臣王慧纶抱回了京城,在襁褓和刀山血海中继承大统,颜太后临朝听政。 这十六年来,太后与他母子相携,将这个江山稳固了下来,去年太后放权,慕容煦得以亲政。 结果亲政才一年,在皇宫内,他的中秋宴席上,出现肱骨老臣差点被人刺杀的丑闻,慕容煦念及此,眉头怎么都舒展不开。 程筠从小跟着师傅学医术,深谙推拿之法,见皇帝眉心胀痛,二话不说,主动褪去黑靴,上了塌,跪坐在皇帝身后,开始在他肩上按揉。 她的手腕力道恰到好处,不像一般的男人力气粗大,也不是宫女那般软绵绵无力,又能通过内力抓准穴位推拿,简直是完美无缺。 她能在宫里吃得开,被委以重任,跟她能把皇帝和太后伺候得妥妥贴贴有关。 程筠将他后背阳性经脉和任督二脉一推,皇帝顿感神清气爽,箍着脑袋的紧箍咒也被卸去了似的。 “好啦,好啦,朕没事了,你本着了凉,还让你半夜送少谦,累着了吧?快些坐下休息!”皇帝对她十分温和,俊朗的面容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 程筠跪在他身后,正准备伸手,冷不丁被皇帝握住,温热从手背传来,激起一阵酥麻,让她想起适才阁楼里与那人唇齿相依….她心头一跳,面色绯红,本能地抽将开来。 她的动作太明显。 皇帝愕住,呆呆地看着她,手心的柔软乍然被抽离,突然空空如也,正如他此刻的心。 程筠连忙从榻上下来,面上有些尴尬,哪敢坐下,只垂眸立在榻前,望着脚尖,抿唇不语。 皇帝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动作有些突然,不由面上讪讪的,只是他并没有那个意思,她抽的那么快是做什么? 没由来的有些懊恼。 事实上,自从两年前她救过他后,宫里就有人暗自说闲话,怀疑他跟这个同龄的小太监是断袖。 她长得太俊秀了。 不自觉地,皇帝抬眼朝她看去,她面庞依旧瓷白,些许是刚刚的小举动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仿佛脸颊还染了些许红色,竟是让她看起来比往日多了一分秀美。 她惯常都是冷着一张脸,人称冰山脸,皇帝清楚,宫里很多内侍怕她胜过自己。 说来他好像从来没见她笑过,不知道她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皇帝突然敲了敲额尖,无缘无故地怎么想起这些,眼前还有个大/麻烦呢! 再看她,发现她自始至终不动如山,就是那眼眸似乎也没眨过。 他叹了一口气,“阿筠,今夜的刺杀你怎么看?” 刚刚皇帝的神态尽收程筠眼底,她只是暗暗苦笑不吭声而已。 她愿意给皇帝办事,可不想留下不好的名声。 “回陛下,臣觉得这刺客恐怕并非一人,定然是受人指使,如果刺杀成功,那么大雍失去一栋梁,如果刺杀不成功…..”说到这里,程筠语气停顿了一下,随即压低声音,“那也离间了君臣之心!” 皇帝眸光冷峭,嘴唇绷得极紧。 他恰才换上了一袭月白锦袍,一素色玉冠束发,柱子两角的白玉宫灯衬得他面容越发韶润,他斜靠小案上沉思的样子,矜贵优雅。 沉默半晌后,皇帝按着太阳穴,兀自开口,“可是朕觉得有些奇怪….她武艺极为高强,丢出利器的同时,人就飞跃了出去,也不管有没有成功,立即逃之夭夭…这一点不同寻常,如果她一心想刺杀王坚,必然是破斧成舟!” 程筠心头一跳,立即抬眸望着皇帝,心里暗道皇帝敏锐的很! 她没做声,只听见皇帝继续沉吟道:“朕觉得她的目的不是杀人!” “……”程筠心跳漏了半拍,重新垂下眼,掌心有些出汗。 “那臣去宣华殿,看看能否发现什么线索?”程筠单膝下跪请命。 清冽的声音让皇帝回了神,他定定望着程筠一会,方开口:“阿筠,事出内宫,外臣查案多有掣肘,朕想让你负责此案,争取早日破案,还文武百官和王家一个交待!” 程筠心下一动,一股喜悦涌上心头,“臣遵旨!” 随后她立即退出内殿,隔着珠帘,皇帝望着她秀逸的背影,兀自出神。 此时的宣华殿,外臣已撤出,唯有她安排的几个太监和羽林卫守在此处,内殿依旧保持事发的情形,案几香炉东倒西歪,酒杯碎了一地,还有一滩血迹横在大殿正中,触目惊心。 她跨步进来时,看到大理寺少卿徐东正蹲在王坚坐过的位置,手中似乎捏着一样东西在琢磨。 “可有查到什么线索?”程筠走过来时,顺手给他看了下皇帝御赐的腰牌,示意他,自己奉命追查。 徐东听到她的声音,立马起身来,他与程筠不是第一次打照面,并不陌生。 “程公公,找到了一样东西!”他难掩兴奋,四十来岁的年纪依旧有不输于年轻人的斗志,额尖横着的三条皱纹挤到了一块,眼睛却亮晶晶地望着程筠,开始唾沫横飞的讲述过程: “程公公你今日不在场,事情是这样的,那舞女跳舞跳到一半,在最激烈之处,突然抬袖朝着王大将军射击,随后飞快地纵身从敞阁口朝白玉桥那边的阁楼飞去。 幸亏王大将军反应及时,随手抓了一宫女挡在胸前,那宫女被箭矢贯穿,吐血而亡。 我推测刺客袖中藏着一柄小弩,从射出的箭头来看是长安城内旅贲军的常备兵器,倒是容易弄到,但是那箭矢被改装过,箭矢的准头并不能一击毙命,真正毙命的是这个东西!” 程筠面露疑惑看向他手中捏着的一根针,“这是什么?” 徐东显然研究了许久,眼中精光迸发,“在下查案多年,这个东西还是第一次见过,不过我曾在书中见过它的描述!” 程筠心头一动,眉峰一挑,锐利地盯着他。 “这叫金蟾针,这根针随箭矢射出,碰触肌肉后,自动开启机关,金蟾口中的毒液蘸在伤口上,必死无疑!” 他话音一落,程筠面色霎时惨白如雪。 记忆中的一幕在脑海里撕裂开来。 “妹妹….救我…救我….” 姐姐凄厉的惨叫声犹然在耳,那双独一无二的蓝眸盈满了晶莹的泪珠,最后却被两个黑衣人挟持而去。 整整三年,杳无音讯。 她当年追击时,对方就朝她射了一枚金蟾针,要不是她从小被师傅养在毒药罐里长大,否则必死无疑。 这三年,她暗中不知道打探了多少次,没有任何线索不说,处处打草惊蛇,差点丧命,对方的可怕难以想象。 那么这一次….利用朝廷这把利剑,幕后黑手总该露出马脚了吧? 第四章 颜太后 程筠在宣华殿忙碌了一夜,期间小憩了一会,搜集到多处线索后,她才回乾嘉宫复命。 卯时正,皇帝才醒,到底是睡得晚,醒来迟了些,程筠进去时,皇帝正在用膳,见她进来,招呼她跟自己一道用膳。 “朕记得你上次多吃了几块胡饼,今日朕特地吩咐御膳房做的,你坐下来吃!”皇帝眉宇含笑,少年的笑容比窗外的朝阳还要明媚。 可程筠却垂下了眸,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内侍,这么一点细微的举动都被皇帝记住,要是传到太后耳朵里,又要增添他们母子嫌隙了。 不过她确实喜欢吃胡饼,小的时候师傅就跟她说过,京城西市的胡饼,蘸着一粒粒黑芝麻,还是咸的,热腾腾地烤出来,特别好吃,她一直记着。 上一次皇帝的午膳剩了几块胡饼,她忍不住尝了下,发现跟师傅描述般一样好吃,一个不留神,多吃了几块,皇帝居然还记得清楚。 跟皇帝一道用膳,就是大臣都得战战兢兢,何况她一个小太监,蹬鼻子上脸就是恃宠而骄了。 “臣惶恐,不过一介奴婢,怎可与陛下您一同用膳,您这是折煞臣!”程筠跪了下来,皇宫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必须谨小慎微。 皇帝失笑,指了指自己坐塌下方的蒲团,“你一日一夜没睡,身子也不是铁打的,你救过朕的命,在朕心里与旁人不同,你且坐下吃吧!” 程筠只得硬着头皮跪坐在蒲团上,身子比皇帝矮了许多,倒是不失礼。 她镇定自若地拿起一块胡饼,咬了一口,确实醇香,不知不觉,想起了师傅的话,想起了他的音容相貌,脸上不自觉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这一笑有如春雪初融般让人惊艳,长长的黑睫下镶嵌着一双不大不小的眸子,极为幽亮平静,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像黑曜石,却不刺眼,像星星,却不遥远,像是一潭静静躺在深谷中的湖水,没有任何波澜,幽静,纯美。 尤其那冰眸此刻弯出浅浅的弧度,如清羽划过水面,掀起一池涟漪。 皇帝手中的勺子突然掉落,咣当一声,碎成几段。 皇帝陡然惊醒,跟被浇了冷水一样面色沉沉,偏过头去不看她。 程筠被惊吓了一下,并没太在意,一旁的小太监立即清扫干净,给皇帝重新换了勺子,皇帝怎么都吃不下去了。 程筠饿了一夜,倒是吃了三个胡饼。 皇帝暗暗注意到她吃完,才出声,“吃好了就随朕去太后那,太后听说昨夜的事,问起了情形,你有什么话到那跟太后一起说!” 皇帝语气还有些不恁,再喝一口茶,压下心头的意念。 程筠哪敢耽搁,三下五除二将剩下的胡饼塞入口中,皇帝斜觑着她,被她鼓囊囊的样子给逗乐,刚刚的阴郁一扫而空。 程筠是内敛之人,情绪不轻易外露,也很难有什么事能打动她,她倒是没在意,面色依旧沉静,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衫,做出一番随时要走的模样。 皇帝见她没反应,自个儿笑得也没意思,后又暗自高兴,她今日这般模样可是仅见,谁乐意整日对着一张冰山脸呢! 少年天子弃肩與选择步行,一大堆宫人侍卫左右护送,像游龙一样穿梭在森严的禁苑之中。 太后住在大明宫内,西内苑往东出日当门,从便门可进入大明宫。 大明宫在整个长安城东北角,建于前朝太宗朝,前朝真武皇太后曾在此处理朝政,把持朝政数十年之久。 皇太后第三子登基之后,为摆脱他母后的势力,又在永嘉坊之南的兴庆宫建了一座宫殿,权力中心移至兴庆宫。 我朝太祖创下大雍,拨乱反正,重塑朝纲,将政务挪回皇宫正殿太极宫处理,是以,太极宫重新成为当朝权力核心。 如今兴庆宫只用于皇帝与大臣赏宴或盛大节日与民同乐所用,大明宫则任太后闲居。 当今太后姓颜,是先皇的结发之妻,也是慕容煦的生母,颜太后可不是一般女子,她是先皇的智囊,下马可给出谋划策,上马亦能上阵杀敌,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铁血皇后。 先皇驾崩后,太后忍辱负重,与先皇旧臣齐心协力,辅佐幼子临朝十五年,其中殚精竭虑,只有她自己知道。 去年还政皇帝后,她便退居大明宫,离西内苑只有一墙之隔,间有小门通行,亦有飞檐相接。 大明宫硕大无比,恢宏壮丽,从便门进入,皇帝便见一排拿着长戟的威武侍卫神情肃整地候在那。 “参见陛下!” 十几人声音洪亮,整齐划一,就连脚步也出奇得一致,毫无声响。 慕容煦不得不感慨他母后御下之严,想起他母后光芒万丈的战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路还长着呢。 他带着程筠来到了太后所居的延英殿,二人拾级而上,进入大殿,过大殿往东边,里头隔着一个明间便是太后日常起居的里阁。 太后早年风霜雨露,留下不少病根,如今天气转冷,旧伤复发,关节风湿,还没到冬日,就已经挪进了暖阁。 慕容煦和程筠同时踏入暖阁,里头温度偏高,二人有些不适应。 “给母后请安!” “微臣恭请太后圣安!” 程筠跪下行礼,余光瞥到了高高的炕上,陈列着一床淡紫色忍冬花纹被褥,目光稍稍一抬,可见到一个面容祥静的中年妇人靠在大迎枕上。 只见她神色平静,目光微垂,岁月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却没有压垮一代铁血皇后坚韧的脊梁。 “坐吧!”她眼皮都没抬, 皇帝在自己母后面前总有些拘谨,侍女端来一方小案,皇帝便坐在了炕上另一头,挺直了腰背,神态恭谨。 太后并没有看他,低垂的目光落在了地上跪着的一个小太监身上,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小程子,你也过来了?来来,我头痛又犯了,你来给我推脉按摩!” 这语气跟刚刚与皇帝说话的语气截然不同,原本气氛尴尬的暖阁内,骤然破冰。 “遵命!” 程筠退靴上塌,跪坐在里头,开始点着穴位给太后推拿,热流自掌心传入太后的风池、天柱、大椎等穴位,原本僵硬的脊背瞬间通畅了不少,太后面色也没那么紧绷。 “说吧,查的怎么样了?”太后闭目养神。 “回母后,羽林卫昨夜封锁皇宫,找了一夜还无踪迹…”他语气很低,有几分懊恼和挫败。 程筠静静地听着,神色未动,她边揉按太后肩部的穴位,便眯着眼打量太后的神色。 太后靠在迎枕上沉思,半响没有吱声。 “线索呢?”太后再问,语气依旧平静。 皇帝看了程筠一眼,程筠立即挪着膝盖,跪在了太后面前,垂眸开口道:“回太后,臣昨夜在宣华殿查了一夜,目前得到了三条线索,其一,对方杀人用了一件罕见的利器,叫金蟾针,臣已知会大理寺少卿徐大人细查, 其二,臣昨夜盘问了司乐坊的掌事,说是这一批舞女是京城平康坊各大乐坊敬献过来的,进宫前都仔细查了官蝶身份,都是清清白白的乐技,司乐坊已经提供了名单。 臣昨夜知会京兆府尹去核对人员,今日一早京兆府回讯,刺客出自平康坊五大乐坊之一的春妍楼,如今春妍楼已经被京兆府查封,正在盘查,至于那刺客是潜伏在春妍楼的暗谍,抑或是昨夜半路杀人顶替,还无从得知,臣准备亲自去一趟。 其三,那刺客昨夜在西内苑内消失得无影无踪,臣问过守门的侍卫,确信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臣怀疑刺客在宫内还有内应!” 太后听到“苍蝇都飞不出去”时,冷笑了一声,以至于程筠最后说话露出了怯意。 “只这点线索?”太后语气冰冷。 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 皇帝面色窘迫,如鲠在喉,程筠低下头,默然不语。 太后嘴角抿得紧紧的,缓慢睁开眼,望向软榻上罩着的帷帐,那里系着几个程筠特地给她研制的安眠药草包,香囊底下缀着五颜六色的丝带,正缓缓飘动。 太后神色容静,一次刺杀并没有在她心底掀起任何波澜。 “我很好奇,她为什么要杀王坚呢?”太后微微叹息,她顺手拿起小案上放着的一串佛珠,拇指不停拨动, “母后,儿臣觉得她并不一定真的是要杀人”皇帝将自己的推断说了一下。 太后沉思,“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何要留下利器?又或者说对方确信自己一击必中!” 皇帝哑口无言,太后深深看着他道:“皇帝,任何时候,都要做最坏的打算…”太后还有话没说出来。 皇帝惭愧地低下了头,太后是告诉他不能心存侥幸。 “是,母后,儿臣受教了!” 这孩子还是很聪明的啊….太后默默叹道。 “对方离间君臣,让王坚对你生出疑窦,如果事情再演化下去,那必酿成大祸….”太后语气平淡地分析。 皇帝心头一惊,“母后,那儿臣是不是该好好安抚下王将军?”他有些担心。 王坚威望甚高,去年他母后放权之后,王坚紧随其后,也将手中兵权悉数交出,但是他在军中依旧一呼百应,可以说,如果王坚想做什么,再容易不过。 太后摇了摇头,“不必,越宽慰,越让人起疑!”她拿起茶杯,低头浅酌了一口,无色无味,这么多年喝惯了清茶淡水,越来越索然无味了。 如果不是心里还挂念着那件事,她恐怕真的是要养老了。 太后默默叹气。 皇帝不再说话。 程筠继续给太后推拿按摩,心中暗暗佩服,颜太后远见卓识,举重若轻,不比常人,真不愧是一代铁血皇后。 屋子里好一会没有声响。 皇帝想起朝政,心事重重,如果对方真的杀了王坚,那么至少对他还有几分利处,这么多年,代表琅琊王氏的王坚左右军政大权,代表太原王氏的王慧纶执掌民政,再加上他母后,他早被这三座大山压的喘不过气来,他母后到底是自己人,可二王呢? 朝中曾有人戏言,如今是“王与慕容共坐天下”,这两尊大佛,倒掉一座是一座,可现在王坚没事,还平白让王坚对他这个年轻的皇帝起疑心。 让他在王坚面前抬不起头来。 不过皇帝到底年轻气盛,不是自己做的事,自然不会认。 “母后说得对,那儿臣先大张旗鼓查案,至于安抚之事,也等到真相大白再说!”他要让王坚看到,他问心无愧,真相是对王坚最好的抚慰。 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 听到“大张旗鼓”四字,程筠眉间藏着几分喜悦。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第五章 太后的试探 得到太后首肯,皇帝心情放松了一些,屋子里僵硬的气氛也裂出缝隙。 程筠揉推了好一会,总算把太后僵硬的脊背和肩颈给推拿地活络了不少,她推拿不比旁人,带着内力,可以疏通太后因风湿和旧伤於阻的经脉,皇太后顿觉神清气爽。 她对程筠越发满意了。 “我每次都盼望着你来,你来了我这身子就像活过来了!”太后偏头望着她,语气和缓,掩饰不了喜悦。 皇帝眼神恍惚,闪过一丝艳羡。 程筠这个时候已经下了塌,听了这话,立马跪在地上,“只要太后娘娘喜欢,微臣天天来给您按摩!” 太后歪在迎枕上,摇头失笑,“倒是不必,天天按,不见得就好,二来,你留在皇帝身边,我也能放心,你跟皇帝同岁,与皇帝一样机敏聪慧,好得很!” 听了这话,程筠心下大惊, 拿她跟皇帝相比! 这不是夸赞而是捧杀! 顿时后背冷汗淋淋。 皇帝跟太后之间的心结…她一清二楚,太后当着皇帝的面说她与皇帝一样聪明,这是明晃晃在打皇帝的脸。 她是一个太监哪! 至少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个无用的阉人。 她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只是拼命压低姿态,“奴婢惶恐,奴婢只是一介罪奴出身,何谈聪慧?跟着陛下三年,是陛下调教有方!” 自她救过皇帝的命后,皇帝和太后都不许她自称奴婢,此时此景,她不得不袒露自己的低微,以消除皇帝和太后对她的忌惮。 慕容熙面庞毫无波澜,只是静静地喝茶,倒是太后神色恍惚地盯着程筠乌黑的发冠,像是陷入了沉思。 “你这孩子,还谈什么旧事,好好跟着皇帝办事就行了!”太后拢了拢袖子,笑了笑,那笑意不曾抵达眼底。 “臣遵旨!”程筠头就没抬起来过。 很明显,太后刚刚是敲打程筠,也顺带警告了他,皇帝心里有些心虚,莫非早膳的事已经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即便他母后从来没跟他袒露过,他也很清楚,他身边定然有她的眼线,不管是他的起居,还是朝政大事,没有哪一点能逃出他母后的法眼。 太后瞅着他们二人的神色,心里暗暗苦笑,现在他们觉得自己狠厉,将来会感激她的,一切以大局为重…. 当年犯过的错,绝对不能再犯第二次,那一次的教训,差点颠覆了整个大雍,她心头绞痛,竟是有些难以自持。 无论如何,以大局为重! 她咬着牙这样跟自己说。 太后目的达到,不再多言,挥挥手,示意他们退去。 程筠离去前,明显感觉到有一道视线灼着她后脑勺。 出来时,阳光普照大地,光芒万丈,大明宫层层叠叠的殿宇气吞山河,殿顶的琉璃瓦散发着耀眼的金光。 明明是明媚的好天气,可二人都觉得浑身冰冷,乍一出来,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皇帝长长吁了一口气,苦笑一声,大步往前走。 二人谁都没吭声,直到出了大明宫,回太极宫时,皇帝的声音才毫无防备地传出来。 “阿筠,答应我,永远在我身边,坦诚于我好吗?”湛蓝的苍穹下,他望着那无边无际的蓝海,这样请求于她。 高处不胜寒,他只求有一个人坚定地站在他身边,任何风吹雨打,在他转身时,他都能看到她坚强无畏地守护他。 程筠怔住,一丝难以抑制的悲伤在眼底滑过。 不可能了,从一开始,她有目的地接近他,这一个小小的要求已成为奢望。 “好!” 一个字,清浅却清晰,跟一束阳光似的,照亮了他的心底,少年俊朗的面容迎着朝阳,终于笑出了明媚。 --------------------------------- 皇帝还未立后,后宫也仅有五位嫔妃,再加上先皇还未出嫁的三位公主,后宫主子非常少。 皇帝本来年纪小,妃嫔年纪也不太大,皇帝不放心将事情交给她们处理,也不好让还未出嫁的公主来操持后宫,所以一切事宜都交给程筠打理。 皇帝念着她一日一夜没睡,下旨要求她回纳兰院歇息。 可后宫完全缺不了她,她前脚回到纳兰院,后脚就跟来一大堆太监,将后宫各局各司的事报与她听,她只得一一调配。 好不容易把事情安排下去,结果看到一个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找她。 程筠还没进门,负手站在主屋的长廊下等着那个从回廊上跑来的人,常日跟着她的小顺子拿着一把芭蕉绣牡丹扇在一旁给她打扇。 院子里开着几团月季几盆茶花,靠边还有一个黑陶大缸,里头种着几支夏莲,如今缸口撑起了四五片绿荷,一朵粉红色荷花躲在荷叶下,正朝着程筠的方向,似歪着头在跟她打招呼。 那个小太监终于跑到了她跟前,“程公公,永阳公主在后宫大发脾气,说是请您过去呢!” 程筠眉头一皱,想起了昨夜慕少谦的事,心情颇有些复杂,这位公主是圣上唯一的妹妹,当初先皇战死后,发现后宫还有一妃嫔有孕,生下来正是永阳公主。 皇帝很宠这位妹妹,以至于养成了她刁钻跋扈的性格。 这点事不可能劳动皇帝,更不可能让太后知道,其他人完全镇不住这位公主,只得她出马了。 永阳公主住的正是永阳宫,宫殿如其名,坐落在西内苑靠东的位置,离皇帝的乾嘉宫不远,背靠一片林荫,面对一个人工小湖,景色优美,阳光充足,上午的太阳照射在永阳宫正殿,整座宫殿闪闪发光,故有其名。 纳兰院在西内苑东南角,往东隔两墙和一条宫道就是大明宫,南边则毗邻东宫,越过一个院子,可从角门抵达西南边的太极宫,可谓是到哪都方便。 程筠不出一盏茶功夫,就到了永阳宫。 从侧门进去,往右过穿堂,回廊绕过一个园子,就来到永阳宫正殿。 里头砸了一地,还听到永阳公主哭骂的声音。 程筠看着一地的古董碎瓷心有鄙夷,她不喜刁蛮造作的女人。 从正厅往左垂着帘子里头,就看到永阳公主趴在靠窗的案炕上哭泣。 “气死我了,昨夜那么好的机会…..居然没成功!!!” 她边骂边对着一个小太监拳打脚踢。 “公主殿下!” 程筠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淡淡施礼,面容冷漠无波。 永阳公主听到她清冷的声音立马止住哭声,抬着一张俏脸看着过来,她长相十分甜美,一双美丽的水杏眼,脸颊还嵌着两个小梨涡,十分可爱,哪怕是哭起来眉头紧皱,嘴巴翘起,依然不减她的天真烂漫。 “程筠,你来啦,我问你,昨夜是不是你送少谦哥哥回府的!”永阳公主跳了起来。 程筠没有回答,而是瞥了几眼跪在地上的太监的宫女,永阳公主立马会意,然后又是一阵乱踢,“你们给我出去!” 内侍们忙不迭鱼贯而出,生怕跑不赢。 程筠淡淡瞥了一眼,方不耐烦地看向永阳公主,“是,臣奉圣命送他回家!” 永阳公主一听眼睛就直了,立马拉着程筠紧张地低声问道:“那…那..他当时怎么样?有没有….” 她结结巴巴,不知道该怎么跟程筠说。 昨夜她让侍女给慕珝灌酒下了药后,就等着侍女把慕珝引到宣华殿边上的侧殿去,哪知等了半天都没有动静,后来就发生了刺客的事,她被强行送回永阳宫,直到早上打听才知道程筠送慕少谦回去,这才叫了她来。 程筠心中了然,故意往前走了一步,挨着她近了些,声音低沉却清晰道:“公主,臣发现慕小侯爷中了春药,并且还跟一位….”她说到这故意没说下去。 慕少谦手里拿着她的东西,她要想办法弄回来,现在她心里有了个主意。 永阳公主听了这话,猛吸了一口气,眼珠子快瞪出来,抑制不住尖叫道:“一位什么?是谁?” 她快要跳起来,只等程筠说出来,她就要去把那人给撕了。 程筠唇角略略一勾,皮笑肉不笑道:“公主,昨夜臣问了小侯爷,他说他宠幸了一个宫女,但是不知道那宫女是何人,不过他手中有那宫女留下的信物….” 永阳公主倒吸了一口凉气,想到自己为他人作嫁衣裳,气的快要发疯,她狠狠地拽着拳头,指甲都陷入了肉里。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不要脸的奴婢,还敢留信物…”永阳公主噼里啪啦骂了一阵,什么恶毒的话都用了。 程筠在一旁淡淡地听着没什么反应,仿佛跟她无关似的。 “程筠,本公主命令你,一定要去慕家把拿东西给拿回来,再给我把那个贱女人找出来!” 程筠从善如流,“臣遵命!” “正好臣要出宫查刺客的事,顺道去一趟慕府!” “快去,快去,如果你要不回来,我再亲自去慕家,不给他闹个天翻地覆,他不知道本公主的厉害!”永阳公主催促着她。 程筠暗暗翘了翘嘴角,拱手一礼退出去了。 不一会,她点了几个太监和侍卫从兴安/门出宫。 虽然她主要目的在于慕府,可还是做做样子赶去平康坊,查探春妍楼的事,如今春妍楼的人全部被带去了京兆府的地牢,京兆府的人在审问,她不着急,等着结果便是。 她自己走了一趟平康坊,在春妍楼里巡了一圈,又上了马车往大宁坊方向去。 事实上,事情经过怎样,没人比她更清楚,但她当初选择春妍楼自然有她的道理,她不着急,一切慢慢来。 毕竟劳累了一晚上,没得空歇息,出宫后,她就让马车慢一点行,自己靠在里头小憩。 习武之人,身体恢复得很快,等到马车抵达大宁坊后,她整个人又神清气爽了。 她一袭湛蓝色的长衫,负手立在慕家两蹲大狮子前,她高挑瘦劲,面容俊白,跟平日不同,今日她用一根天蓝色飘带束发,丝带飘扬,更衬托得整个人清透秀逸,如高山松竹。 慕少谦,你个难缠的狐狸! “来人,去给本公公通报,我要见慕小侯爷!” 第六章 小阎王 慕府在大宁坊东北角,大雍实行坊市分离,一旁人家不许对街开门,一律进出皆从坊门,唯有高门大户达官贵人才有资格申请对街设门,无疑慕家具备这个资格。 慕府的府门直接对着西边东起第二条南北向大街而开,出入十分方便。 为了府内景致,慕家特地从通化门附近的龙首渠引渠水入府内,开凿了几处湖泊小溪,再配上亭台阁榭,府内绿树成荫,荷叶飘香,风景宜人。 慕少谦的父亲乃当朝钦天监监正,母亲是先皇唯一的妹妹乾慧长公主,尊贵无比,但是慕少谦的父亲被封广阳候,并非是尚公主之故。 慕家祖上乃青齐一带的高门大户,千年礼法世家,慕少谦祖籍青州,正是孔圣人诞生之地,慕家在当地声誉极浓,一呼百应。 魏晋之际,慕家乃北方四大门阀之首,就如今,慕家门生遍布天下,可谓随影而从,近三百年来,慕家被称为海内文盛第一。 先皇征战初期,曾拜访慕家,请求慕家的支持,后慕老爷子也就是慕少谦的祖父决心辅佐先皇,有了慕家的支持,天下一半的文人几乎都听从先皇号令,如此有了立国的基础。 慕老爷子乃潜心治学之人,几乎足不出户,不问朝政,后来让他嫡长子慕长河出仕,先皇念及慕家功劳,封慕长河为广阳候。慕少谦乃长房嫡长孙,未来慕家顶梁柱的人物。 因乾慧长公主和慕长河十分恩爱,慕长河并无小妾,也仅有慕少谦一个儿子。 慕少谦自然有不少堂兄弟和成群的同族兄弟,因他是长房嫡孙,母亲又是公主,慕家子弟几乎唯他马首是瞻。 慕家家风甚好,家中子弟无不饱读诗书,常日无事,对弈斗诗,辩论佛理道法乃是常事。 宫中的刺杀影响不了这些贵公子,天一亮,大家照样聚在凉爽的水阁亭榭下棋博弈。 今日慕府又比往日更为热闹,除了慕家本家的公子外,还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说出名来,整个京城闻之丧胆,正是被誉为京城小阎王,当今太后的侄子颜衍,。 昨夜下死命令灌醉慕少谦的人正是他。 这位小阎王可是京城唯一的小王爷,先皇创下大雍,除了一个妹妹再无兄弟,出征战死后,又只有皇帝一个儿子,所以本朝并无宗室王爷,唯独被封为王爷的是当今皇太后的庶兄,人称颜王,这位小祖宗就是颜王的嫡长子。 他一来慕府,慕府游园的水阁里就跟飞降一只聒噪的乌鸦似的,整个园子方圆三十丈都是他中气十足的叫声。 慕家的子弟正被颜衍揪着在岸边水波亭里玩博戏。 博戏论输赢,自有彩头,是大雍京城贵公子乃至姑娘都爱玩的游戏。 水波亭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或有输了的唉声叹气,总之好不热闹。 整个水波亭里最忙碌的自然是穿着一件亮紫色长衫的颜衍,他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兜里揣着他从各人手中赢来的彩头。 小王爷想要赢,没人敢不输。 “喂喂喂,慕三,你又输了啊,快去把你书房内那一方嘉州澄泥砚给我,晚一点小心你脑袋!” 颜衍跟个强盗似的,对着慕家三公子大吼。 那凶悍跋扈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得不埋怨颜王和王妃给他生出这么一张人畜无害呆萌脸来。 这外貌太具欺骗性,你瞧他那双眼珠子,纯净无垢,整日一副天然呆的样子,更重要的是他眨着萌萌眼睛望着你要彩头时,还冷不丁一拳砸在你的案几上,那画面..真是太破碎。 慕三连输三回了,实在忍无可忍,忍不住反驳道:“小王爷,你这回可不对啊,刚刚比试前可说好是我爹前日给我的湖州特级羊毛玉笔,怎么变成砚台了呢?” 那可是他最爱的一方砚台,听说是吴州雕刻大师毛如晃的手艺,毛如晃是前朝蜚声四海的雕刻大家,现在他的东西有市无价,他怎么舍得给颜衍,慕三忍不住朝他翻白眼。 哪知颜衍拳头撑在案几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抱歉,我中途改了主意,我要你的砚台!” 湖面清风吹来,将慕三系发的白丝带给卷起,丝带漂在他额前,风中凌乱。 “……..”慕三想吐血,你改变筹码都不带商量的呀,强盗都没这样的强盗。 旁边慕家子弟都在看好戏。 慕三的白眼明晃晃的昭示了自己的态度。 颜衍手骨头捏的稀疏作响,他眯着眼眸,冷笑道:“你还记得上一个在我面前不守信用的人在哪吗?” 慕三一口水彻底喷了出来。 上次白鹤楼,颜衍摆擂台玩博戏,曾有一过路的西域大商不知里情,跟他堵了一局,没赌赢,开始承诺的五个铺子并不想兑现。 颜衍雷霆震怒,不仅派人砸了那商人在西市的五个铺子,还直接把那西域商人给脱光,削平一片竹林,独留下一根竹尖,让侍卫将那人在地上来回拖扯。 当时的惨叫声是所有围观之人的噩梦,听闻到最后肠子都给拖了出来。 念及此,慕三胸中一阵恶心,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关键是,不守信用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颜衍呀! 慕三真的是崩溃了,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坐在亭子边上正优哉游哉赏荷的慕七也就是慕少谦的身上。 “喂,少谦,你出来说句话啊,小王爷真的是太…”霸道了,慕三欲哭无泪。 慕少谦闲适地靠在一方小几上,一身白衫如雪,也跟慕三似的,用一个白色飘巾束发, 他眉宇含笑,眸光清冽的像浩瀚的星海,他拿着一把清羽扇,指了指亭子侧边花径的方向,开口道:“你急什么,天底下唯一能治小颜衍的人不是来了么?” 颜衍来不及对慕珝称呼他“小颜衍”表示严重抗议,而是连忙扭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正见一个清俊秀劲的人儿步履从容而来。 程筠! 颜衍下一瞬跟开水烫脚般跳了起来,双手插在腰上,像个炸了毛的狮子,凶狠地瞪着程筠,“喂,小程子,烂橙子,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他的声音无不表示出他对眼前这人是多么愤怒乃至无奈。 程筠从来不喜欢废话,她看都没看颜衍,边朝慕珝的方向走去,边抽出皇帝给她的腰牌,对着颜衍的方向晃了晃,意思是告诉他,自己奉皇命而来。 她的忽视是对颜衍最大的侮辱。 颜衍一口血涌到了嗓子眼,跟个狗熊似的,窜到了程筠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喂,你今日别想找慕珝,你要找他,得先过我这一关!” 他不信治不了她一个小太监! 慕家的公子难得看到颜衍头疼,不由个个心中暗笑,等着看好戏。 程筠止住脚步,微微抬起下颌,冷傲地盯着他。 “在下今日才知道,原来探望慕小侯爷得经过小王爷准许?”她轻哼一声,嘲讽道。 “没错!”颜衍昂着下巴,偏过头去不看她,神色十分倨傲。 程筠挑眉冷笑,“哦,难怪呢,小王爷俏白如玉,小侯爷玉树临风,蛮配的!” 那边的慕珝听了这话,差点没把茶水给吐出来,这小太监还为昨夜的事生气呢。 他忙站起来,哭笑不得。 颜衍呢,愣了一会,方琢磨出这话里的意思来,登时把鼻子都给气歪了,围着程筠打转转。 “喂喂喂,你个臭橙子,你什么意思,爷我会看上慕珝那小子?怎么可能?”他鄙视了一番程筠,又臭烘烘地瞪向慕珝。 慕珝拿着扇子扇来扇去,心塞得很,“难不成我就看得上你?你瞧瞧….”他合上扇子来回指了指他和程筠,鄙夷道: “你一没程公公白,二没程公公俏,我为什么看上你?” 慕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颜衍气的肺要炸了,“谁让你看上!”他狮子大吼,随后又后知后觉地指着程筠,对他道,“你的意思你看上小程子了?”蠢萌蠢萌的样子带着几分狡黠。 “…….”程筠, “…….”慕珝, 两个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又立即交错开视线。 慕珝心中微赧,程筠面色如常,不给颜衍得逞的机会,立即冷笑道:“小王爷,如果还想要你那只灵狐,最好让开!” “……..”颜衍嗖的一声吸了一口凉气,成功被堵上了嘴。 世人皆知小王爷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灵狐,绝世仅有,颜衍把它当命根子,有一次灵狐不知道在哪吃错的东西,中了毒,差点丧命,请尽太医都无济于事,最后是程筠给救活了。 现在那只灵狐看到程筠跟看到主人一样,是以,颜衍特别提防程筠,对她又爱又恨。 颜衍默默地让开了道。 程筠这才信步走到慕珝跟前,清凌凌的眸子跟一把厉光似的,仿佛想要看透他这个人。 “小侯爷,在下有几句话要询问小侯爷,还请借步说话!”程筠拱了拱手。 慕珝其实早知道她要问什么,还指望颜衍能挡住她,哪知那个没用的,这么快就缴了械,他拨开被清风吹乱的白飘带,无奈地指了指五十步外另一个亭子道:“咱们去那说话吧!” 第七章 那颗珠子给我 慕家后花园园子甚大,园外正靠着坊墙,园子正中有一似镜面的湖泊,湖泊圆如月轮。 无风时,它就像一面天然的镜子,倒影岸边花草树木,整个湛蓝的苍穹皆在湖底,一旦起风,微风掀起一片波光粼粼,整个湖面像撒满了星星似的,特别耀眼。 慕少谦很喜欢这一片景致,所以不许人在湖心建长廊水阁,所有建筑都在临岸的地方建造,靠东的湖边有一大片荷花,荷叶田田,清香旖旎,好不惬意。 二人沿着湖边的石径,来到了一座五角翘檐亭,这座亭子名字也很好听,叫夜澜亭。 夜澜亭石阶下贴着水面,偶有浪花扑打上来,留有一条水渍,石台左右水面上贴着几片睡莲,盎然的荷叶上正有水珠来回滚动,晶莹剔透,甚为可爱。 慕珝站在临水的石阶边上,一手拿着清羽扇,一手负后,水波兴起,清风卷起他的衣角,清尘不染,猗猗如竹,真不愧是京城第一美男子,气质好到难以言喻。 程筠颇为赞赏。 “程公公,可知这亭子为何叫夜澜亭吗?” 他声音醇和清雅。 程筠没有答,她不感兴趣。 慕珝自顾自开口,“夏日夜里,荷塘月色,站在这个位置,正可以看到整轮圆月倒映在湖心,硕大的圆玉盘,波光粼粼,堪称绝世妙景!” 他微笑着回过头来,“如果有机会,一定请程公公过来瞧瞧,你定然喜欢!” 程筠没闲工夫跟他风花雪月,开门见山道:“慕公子,我今日过来,有一事相问!” 慕珝苦笑,垂头丧气道:“问吧!”看来是逃不掉了,他笑望向那清俊的人儿。 程筠往前走了两步,跟他并齐,负手问道:“在下昨夜将所有当值的宫女盘问了一番,并没有哪个宫女私自见到了公子,公子昨夜差点轻薄的到底是谁?” 慕珝眸光一凝,定定地与她那冷冽的眸光对视,看了几许,轻哼一声道:“我不知道,我中了毒药,公公你是知道的,我连她长什么样都看不清,我猜着也许她就是宫女!” 慕珝避开她的目光看向湖面。 程筠不依不饶,“慕公子,将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吧!” 慕珝身子一顿,淡笑在脸上凝固,半晌没吭声。 程筠微微眯着眼注视他的侧影,他身形挺拔高大,站在他侧后,她只及他肩,没由来的,昨夜那唇齿交缠的画面撞入脑海,口中似还有他遗留的酒香,她犹自懊恼,压下心头的情绪。 见他久久没反应,她复催促道,“慕公子,实不相瞒,今日一早,永阳公主召了我去,问了有关慕公子的事…” 慕珝听到这,立马转身过来望着她。 “我照实回答了,公主已经知道你中毒后跟别的女子有染,她命我迅速找出那人!”她目光依旧平静。 慕珝眯了眯眼,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他以为她会替自己隐瞒…只是话说来,他又什么资格要求她呢! 程筠声音依旧清晰,“再者,昨夜送公子回府时,曾看到公子身边有一沾染了血色的轻纱…”她神色淡淡,脸不红心不跳,仿佛跟自己无关似的。 慕珝眼角一抽,心下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觉得心里堵堵的。 “程筠…..”他视线与她交揉,显然十分不悦,他不喜欢受人威胁。 程筠无视他的怒意,反而咄咄逼人,“在下实在不明白,慕公子为何要隐瞒真相?到底是跟你无关之人,慕公子何必袒护她,我早日破案,也是给圣上分忧!” 慕珝甩袖过去,再次背过身,面色依旧不恁。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隐瞒,二十年来,从未对那个女子上过心,也不曾多看别人一眼,可是昨夜那个毫无预兆撞到他怀里的女子…..她唇齿的芳香,久久萦绕在他心间,挥之不去,他知道自己不该有什么想法,可是人的身体是诚实的。 她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清香,不似花香,不似熏香,是从她身体里蒸发出来的香气,清冽迷人。 她的唇瓣柔软湿润,绝对是这世间最美味的佳酿。 这些仿佛刻在他骨血里,让他难忘。 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身为清贵阀门的子弟,一向清心寡欲,现在竟然对一个刺客念念不忘。 真正让他一直耿耿于怀的是,昨夜那番交缠让他觉得她似曾相识,这是他决心自己去探究的原因。 慕珝眼中的纠结让程筠暗暗心惊,他不会真的….动了恻隐之心吧? “她是一个舞女….”她在一点一滴击溃他的心防。 慕珝怔住….最终他长吁一口气,从胸口掏出那一缕轻纱,反手递给程筠。 程筠见轻纱纯白如初,血迹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不禁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个慕珝变相救了她,昨夜不是他中了药,她不一定能脱身,现在呢,他洗去了她的血迹,到底是好事,她跟着师傅学过以血辨人的方法,能摘去一点痕迹是一点。 她将轻纱塞入袖中口袋,可….她继续朝慕珝伸出了手。 慕珝这下神色一变,转身过来薄怒道:“程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眼中布满怒意。 程筠没有抬眸,依旧保持了这样的姿势,“慕公子,我昨夜已看清你手里捏着一颗珠子,我怀疑珠子也与那刺客有关,光一缕轻纱难以溯根寻源,若有什么信物倒是可以!”她语气毫无波澜。 慕珝面色一沉,看向程筠的目光带着探究,“我很好奇,程公公为何觉得那珠子是刺客留下的呢?” 程筠神色不变,“因为在下猜测,慕公子不会无缘无故地拿着颗珠子去参加宫宴,恰恰慕公子又隐瞒了真相,故而在下推测,那珠子也许也是刺客的!” 慕珝面不改色,负手冷笑道:“好,你猜的没错,那珠子确实是刺客留下的,只是….我身为陛下的表兄,也想为陛下分忧,故而我准备利用那颗珠子,逼刺客现身!” 程筠心猛的一跳,费了好大力气才不让自己露出半分破绽,她幽幽抬眉,冷冷地望着他,“慕公子还是给我的好,倘若被公主知道了,恐怕她会闹到府上来,纵然慕公子对刺客感兴趣,可也不必为了好奇而给自己惹麻烦吧,怎么样?慕公子,东西还是给我吧!” 她再次伸手。 倘若是别的东西,她可以袖手,可这颗珠子是师傅临终前留给她的信物,她与姐姐各人一个,虽稍有不同,但看着像一对珠子,她不能丢手。 程筠知道永阳公主是慕少谦的死穴,他最头疼最不想见到的人都是她。 程筠觉得只要慕少谦还有点脑子,一定会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抛给她。 可偏偏慕少谦像被什么蛊惑了似的,无论程筠舌灿莲花,他不为所动,最后却是笑眯眯地凑过来,“程公公,你一个人查案太辛苦了,我明日进宫请旨,说是我醉酒后好像与刺客有一面之缘,愿意为陛下马前驱,协助公公查到凶手!” “……..”程筠。 该死的慕狐狸! 程筠面庞也仅仅是僵硬了下,随后淡定道:“那公主那边…..” “本公子自会找到人给公主一个交待!”慕少谦似笑非笑。 程筠知道自己不能逼迫太紧,只得从长计议,“小侯爷若真的愿意提供线索,那是最好不过,既然如此,那本公公先回宫,等到小侯爷请旨了,可随时来找我!” 说完程筠连看都不想看慕珝,转身就走。 “等等…”身后慕珝叫住她。 程筠不悦地扭头,负手而立,“小侯爷还有何事?” “公公平日熏什么香?” 慕珝含笑问道,微风轻拂,衬得他衣角翻飞如踏波而来。 程筠背在身后的手差点掉下来,这一瞬就以为慕珝已经猜到刺客是她… 她稳住心神,狐疑地挑眉,“怎么问这个?我爱熏的香很多,小侯爷的奇楠香我也喜欢!” 慕珝笑了笑,明亮的眼底翻腾着几丝缱绻,那柔和的神情美到令人窒息,足以逼退世间荣华。 真是个妖孽! 程筠绷着脸扭头,二话不说往外走。 哪知走了几步,在一个长廊交接口被颜衍拦住了去路。 两条绿藤缠绕在长廊口的柱子上,颜衍不要脸地揪住长藤挡在程筠面前。 “小程子,好不容易逮着你,你跟我堵上一局呗?”颜衍像个小媳妇似的跟程筠抛媚眼。 程筠站在相接的长廊台阶上,负手而立,风姿夺目。 “彩头是什么?”她淡声问。 颜衍一听就知道她愿意了,立马来了劲,“如果我赢了,你就答应将皇帝表弟上次赐给你的那盏夜明枕给我,如何?” 这个所谓的夜明枕是南昌国进贡给大雍皇帝的宝贝,夜里可以发光,且光芒万丈,听闻只要枕着它睡觉,可以梦到海上的蓬莱仙殿,是件很稀奇的宝贝。 颜衍眼馋很久了,当时被送入皇宫时,颜衍还特地找了太后,哪知皇帝一看到就赏给了程筠。 为此颜衍忌恨了许久。 最近他琢磨了赌法,程筠肯定不知道,他要借此机会赢过来。 程筠闻言脸上浮上些许微微的冷笑,“小王爷的灵狐今日带过来了吗?” “带过来了呀!”颜衍立马答,“刚刚着人给她洗澡去了,现在应该好了!” 颜衍话音一落,程筠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嗯声,她扭头朝那望去,正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灵狐挂在水阁上头的翘檐上,她的尾巴卷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胖嘟嘟的身躯荡来荡去,朝着程筠打招呼呢! 程筠极为难得自然一笑,抬步往刚刚慕家子弟与颜衍玩博戏的水阁走去,她不知怎的打了个手势,那只灵狐哗啦一声猛的一串,朝程筠怀里扑来。 程筠抬手,她又乖巧地落在她手臂上然后很讨好地抱住她手臂,整个身子挂在她身上。 “既然小王爷要赌,那我奉陪,要是我赢了,小王爷就将这只灵狐给我吧!”她信步从容,湛蓝的背影挺拔秀逸,气度无人能及。 颜衍脚步一滞,蠢萌蠢萌的眨眼,刚刚的勇气顿时去了爪哇国! 第八章 搬起石头砸脚! 颜衍立马跟个小媳妇一样闪到了程筠面前,“不行,换一个条件,这个我不答应!” 程筠单手抱起灵狐冷冷的瞥向他。 “你也就这东西能勾起我的兴趣,其他的我都不在意,怎么?赌还是不赌?” 颜衍死活不答应,他可以把任何东西当做赌注,唯独不能把灵狐当做赌注,这小东西可是他的命根子,他输不起。 输不起的东西就不要拿出来赌,这是太后姑母曾教给他的话,他可记着呢。 “你再想想吧,看还有没有别的要求,这要求我不答应。” 程筠二话不说,转身就准备走, 颜衍急了,一把伸手拉住她的手臂,程筠眼疾手快,对于靠近她的人本能地生出防备,迅速抽将开来,一股锐气从袖中冲出,将颜衍给逼退了几步, 颜衍气得跳脚,“喂,小程子,你为什么总是对我动手动脚的?你明知道我没功夫!” 程筠看着他不说话,就连她胳膊上的那只灵狐也朝着自己的主人喵了几声,只是淡定的表示了一下同情,并没有过多的情绪, 颜衍彻底被这只灵狐打败了,“得了,得了,就听你的,这小没良心的早已叛敌,就赌它吧!” 程筠露出了一丝极轻的冷笑,“行吧,怎么赌呀?”她顺手顺了顺灵狐的毛,灵狐臣服地瞄了一声,那小样可没把颜衍给气死。 这个时候慕少谦从容地走了过来,微笑着对程筠说道,“程公公,你小心,颜衍可是挖着陷阱等着你跳呢!” 颜衍狠狠的白了慕少谦一眼,慕少谦笑而不语。 颜衍兴致勃勃的把自己府上客卿最新研究出来的博戏给介少了一番,这种博戏叫做升官图,一副类似于棋局的图上写着各种等级的官职,按高低排列,从白衣至相国,棋局图上根据不同官衔设置一些禁忌和特权,再用掷色子决定前进的方向和步数。 谁率先抵达最高官阶的“相国”便为赢。 这是颜衍身边的客卿,依照六博所演变而来的博戏,深得颜衍喜欢,不仅如此,颜衍客卿当中还有一高人对这一棋局暗中做了机关,而这机关路线只有颜衍本人知道。 颜衍自信没有人能够赢得了他。 刚刚他拿着这棋局跟慕家好几位擅长搏击的子弟都比试过了,无一赢过他。 不仅如此,人人都输得很惨,颜衍大为自信,他就不信眼前这个小白脸小太监有这本事能赢过他。 “嘿嘿,小橙子,今日你要是赢了,我灵狐送给你不说,我这颜衍两个字倒过来写。” 慕少谦拿着清羽扇似笑非笑地戳破他,“真是不好意思,小颜衍你这名字倒过来写依旧是颜衍!” “……..”众人无语。 颜衍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颜衍把规则一说,程筠大致明白了。 “小橙子,咱们是不是可以开始啦?”颜衍拿着一个色子跃跃欲试。 程筠淡定的瞅了一眼那布满官职的棋局,开口道:“开始吧。” 颜衍掌心握着六面色子,对着它呵了一口气,然后往棋局上轻轻一丢,掷出了三点。 “哎呦喂,我这运气不太好呀,只能走三步呢!” 颜衍似乎很懊恼地话捏着代表自己的白俑往前走了三步。 慕少谦静静地关注颜衍掷色子的动作和力度,再联系起刚刚他跟慕三玩的情景,总觉得好像有些规律。 程筠接过筛子往棋盘上再一丢,丢出了一个五点, “不错,不错!”大家鼓劲。 随后程筠拿着代表自己的灰色陶俑琢磨着怎么往上走。 他犹豫了一下,顺着其中一条路线往上面走了五步。 表面上看着他是比颜衍要前进一些,不过颜衍并不着急。 他这一次捏着那个色子稍稍加大了一下力度,哗啦一下掷出了一个七点。 大家惊讶。 程筠皱了皱眉。 “哈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啊,运气运气!”颜衍兴高采烈地拿着自己的白佣往前走了七步。 他的动作特别熟练,仿佛是早些预演好的。 这个时候慕少谦已经觉察到了一点不对劲,他不由担心的看向程筠。 程筠双眼盯着颜衍刚刚走过的那条路,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他继续掷色子,这一回,他掷出了一个六点。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往前走了六个方格。 乍一眼看去她比颜衍要快好几步。 慕家刚刚输给颜衍的子弟忍不住欢呼了,就盼程筠能替他们雪耻。 但是程筠的脸色并不轻松,因为他发现颜衍一点都不着急,这意味着他还有后着。 再掷了几回色子后,两个人的距离不紧不慢的发生变化,但看上去程筠依旧领先。 这就奇怪了,程筠琢磨着觉得颜衍每次掷色子好像都有一些规律,按理来说,掷骰子完全靠运气,可她总觉得颜衍闲庭信步好像胸有成竹。 等到掷第六回筛子的时候,颜衍终于下破大家的胆,给掷出了一个十二点。 这是这个色子最大的点数。 慕家的兄弟替程筠捏了一把汗。 而这个时候颜衍一改刚刚温吞的作风,用用一种极快的速度将自己的白佣尽快的推到了相国下边第三层格子。 程筠局势岌岌可危。 大家抽了一口冷气。 只要颜衍再掷一回筛子,那么显然他就可以率先抵达终点。 颜衍别提多高兴了,嘴角的笑容完全挂不住,仿佛看哪儿都是春天。 “快呀,快呀,快点掷色子呀,怎么?怕输吗?愿赌服输呀!这话不是你常说的嘛?”颜衍得意地讽刺程筠, 程筠捏着那个色子,不动声色的开始回忆颜衍刚刚走棋的路子。 她把颜衍掷出的几个点以及白佣所走过的线路在自己心中给连接起来,这个时候一张很特殊的图形在脑海中展现开来,突然间她领悟了过来。 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颜衍刚刚的路线走的是一个星象图。 而这个星象图的点比程筠要走的点要少几条线,这意味着颜衍只要按照这个星象图走,他就能比别人快两次掷色子的机会而达到终点。 这么一来,颜衍绝对不会输。 难怪他那么自信满满的拿灵狐做赌注。 而刚刚颜衍掷色子所丢出来的数,应该也是颜衍私底下做了多次预演所找到的感觉,每一次的力度和捏色子的方向不一样,就可以按照自己所预想的点数来掷色子。 看来这个棋局上面的升官图也暗含机关。 高呀!实在是太高明了! 想不到颜衍这个混世魔王身边竟然还有高人! 程筠自然知道,这绝不是颜衍所能琢磨出来的玩意儿。 看清楚颜衍的把戏之后,程筠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当年她跟随师傅可谓是上知天文下学地理,博古通今,能文能武,还能医能毒,师傅致力于把她培养成一个全才,故而程筠几乎样样都拿得出手。 师傅几乎把他知道的所有阵法图都交给了她。 阵法与星象图相对应。 知道破阵就知道解星象图。 颜衍都能控制制出塞子的点数,程筠身负绝世武功能不会吗? 她轻轻松松的丢出一个点数,颜衍一瞧,正是一个七。 哪怕程筠直线上升七个格位,离相国还差一个格位。 而升官图每一条前进的路线都是有讲究的,什么样的官职要避开相对应的雷区。 程筠现在是尚书左丞,是个文官,既然是文官,面对前面横着的一条河,她就只能绕道,而并不能直接越过去。 如此说来,无论如何,程筠这一步都赶不上颜衍。 周边已经响起慕家子弟惋惜的声音。 不过程筠一点都不着急,她拿着陶俑开始前进。 颜衍几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的胜局,神色轻松的不能再轻松。 “哎呀,你直接放弃得了,你就飞你也飞不过来呀!” 程筠走到了第六部,颜衍喵了一眼,知道她离相国还隔着四个格位。 就在他差点鼓掌欢呼庆祝自己的胜利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程筠走了第七步,而这个第七步却挡在了他接下来要行那一步的关键点上。 霎时,颜衍整个笑容僵在脸上,随着程筠一个高深莫测眼神射过来,颜衍的笑容完全破碎了。 他指着那个灰色的陶俑支支吾吾道,“你,你…为什么这么走呀?你为什么不往上而要往这边走呀?你这是瞎走你知道吗?你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颜衍内心狂躁得像一头狮子,焦急地有些语无伦次。 慕家的兄弟似乎觉察到颜衍的不安。 “我说小王爷,您这就有点奇怪了,他走得好与不好,你这么着急干嘛,你不应该高兴吗?你赶紧掷色子呀,你再掷一次不就赢了吗?” 程筠似笑非笑将那个色子递给颜衍,颜衍僵着手完全不想接色子。 因为他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走了,他不知道该掷几点才能够抵达相国,他的捷径已经被程筠给堵上了,他必须得绕道。 但是事实上这张图一研究出来,他演练了几次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拿出来跟别人比试。 以至于他并没有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颜衍面色已经有些发白,心里不太有把握,这一局要输了,他可是要输掉自己的灵狐呀,这下他捏着色子,有些犹疑不定。 慕少谦已经看出里头的猫腻,知道颜衍捉襟见肘,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哎呀呀,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咱们小王爷呀!” 程筠微微抬着下颚,幽亮的眼眸荡漾着冷傲之色。 “小王爷,刚刚您不是说了吗?愿赌服输,您快些呀!再掷一次,您就赢了…夜明枕就是你的了,你还磨磨蹭蹭做什么?赶紧掷呀!” 程筠学着他的模样催促他。 颜衍气得跳脚,牙齿都快被他咬出一个洞来。 “我….我不玩了,这个不好玩,我们换一种玩法!”他狗急跳墙。 说着就拂袖将两个陶俑给推到了开来。 “喂,小王爷,你也太过分了吧,怎么能耍赖呢?要赌的人是你,半路毁局的人也是你,咱还能不能好好玩游戏了!” 慕三气的脸色发青,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今日,你要是愿赌不服输,那你把刚刚赢我们的东西都还回来!”慕三立马跳出来怨怼他。 程筠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冷的鄙视。 “小王爷,我就问你,刚刚那一局,你认不认输?” 对上程筠冰冷的眼神,颜衍心里有些发怵,这个小太监的手段他可是耳闻不少,宫里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呢! 他耷拉着脑袋摆出一张臭烘烘的脸,“让我认输可以,但是不能把灵狐给你。” 程筠轻哼了一声,“小王爷这样做,可是有辱颜家风范,给太后娘娘丢脸了!” 颜衍一听恼羞成怒,“喂喂,小程子,你要骂我可以,你要说我可以,可别扯上太后娘娘,别把太后姑母给搬出来,我不吃这一套!”他梗着脖子道。 程筠挑眉别开脸望向湖面道,“那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在乎,灵狐我可以不要,但是将来出门,我逢人就说小王爷是个输不起的人,不仅输不起,还很不要脸耍赖,半路将棋局给掀喽,想必这件事传出去,小王爷再也没脸在京城跟人赌博了吧?” 颜衍嘴皮狠狠的抽了几下。 “哼!臭橙子,你以为我怕了你啊?我告诉你,整个京城就没有爷怕的人,就算你说出去又怎么样,爷想要玩博戏,还有谁敢不陪着?” “爷从来就是一个不要脸的人,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吗?”颜衍反而有理了。 真是欠揍! 程筠眼中的冰冷已经渐渐凝聚成火星,就差泼点油必然一点就着。 眼见程筠要发火,慕少谦连忙抬手一把将颜衍给推开,然后望着程筠笑道,“程公公,这样吧,接下来这局由在下跟程公公下,输了,在下做主,无论如何把这灵狐给你!” 慕少谦琢磨着颜衍和他的灵狐都在他的府上,他要怎么着颜衍奈何不了, 颜衍狠狠的瞪了他几眼,就差对他拳打脚踢。 程筠这下来了兴趣,唇角淡淡扯开,一字一句清晰道:“既然是小侯爷代小王爷来比试,那这彩头咱们就换一下…”程筠唇角溢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慕少谦笑容顿僵。 搬起石头砸脚的是他自己吧! 第九章 慕少谦的计策 慕少谦僵笑的望着她:“程公公,这换彩头不太好吧,我刚刚也说了,我是接颜衍的盘!” 程筠负手而立半开着眸子淡淡地瞅着他,没说话。 慕少谦也知道自己有些理屈,扇子也不扇了,一把丢开扇子,挽起袖子,双手撑在棋盘上。 “好吧,好吧,程公公说吧,你要换什么彩头?” 程筠这才松开双手,也跟慕少谦一样,撑在棋局之上,悠悠望着他冷笑:“小侯爷知道在下想要什么..” “在下现在要问的是小侯爷你想要什么?” 慕少谦站直了身子,开始寻思,自己要赢了,要程筠答应什么条件才好。 这个时候颜衍又活过来似的,开始蹦哒着给慕少谦出主意。 “他那里宝贝多着呢,咱皇帝表弟给了不少好东西给他,咱也不贪心,你找他要三样,到时候分一样给我就行了。” 他将一张蠢萌蠢萌的脸伸到慕少谦跟前,哪知慕少谦理都没理他,扬起一拳将他雷得老远。 “哎哟喂,你个混蛋,你竟然敢打我!” “难道你不欠揍吗?要不是你丢下这烂摊子,我至于现在被程公公给要挟吗?” 程筠也不气恼,就看着他们两个人闹。 慕少谦这一拳可谓是给穆家子弟出了一口气。 大家面部表情十分精彩,一脸你再打几拳的样子。 颜衍捂着被打肿的半张脸臭烘烘的闪回来。 “慕少谦,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输,你要输了,爷我今日有你好看的。” 慕少谦没理他,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想要的东西,便跟程筠开口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如果我赢了,以后再下找程公公下棋,还请公公不要推辞!” 程筠觉得他这要求并不苛刻,便答应道:“只要宫中无事,在下随叫随到。” 皇帝准许他随时出宫的资格。 “好,那咱们来下棋吧。” 慕少谦记性很好,立马就把那两个陶俑给恢复了位置。 他也看出来了,程筠正挡在他制胜的关键点上,他必须得绕开选择新的路线。 程筠刚刚那一招可谓是起死回生。 如今两个人又像回到了起点。 “小侯爷,该你掷色子了。” 程筠捡起筛子丢给他。 慕少谦袖手一丢,丢出了一个三点。 穆家子弟叹了一口气,慕少谦不疾不徐的往左前走了三步,绕开了程筠的那个点。 程筠一丢,居然比慕少谦还少,只丢出了两点。 不过慕少谦要绕道,她不需要绕路,往前走了两步,离相国又进了一步。 慕少谦再掷再走,他也开始拦程筠的路,两个人你来我往,倒像是在斗阵斗法。 旁边的人并没看出太多的猫腻,只觉着这两人下棋温文尔雅,却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已经交锋多次,并且状况都十分激烈。 原本上一局两个人已经比较靠近相国,结果这么你追我赶,你堵我疏,尽是离相国又远了好几个格位。 好些年轻的穆家子弟看了半天都没看出个名堂来,不觉有些焦急了。 慕三倒是看出了一些门道,看出两人好像不分上下。 下了一圈之后,慕少谦忍不住抬眉一笑,竟是有几分惊艳的神采。 “程公公果然技术高超,跟程公公玩这博戏就跟下棋一样,棋逢对手,酣畅淋漓呀!” 程筠眼底闪过一丝赞赏。 她下棋被誉为宫中第一,皇帝都下不过她,这是慕少谦总是想办法邀她下棋的原因。 当年她在师傅的调教下,将兵法阵法融入棋术,可谓是炉火纯青,潇洒自如,难逢敌手。 而今日跟这个慕少谦玩这种升官图的博戏,竟然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程筠不得不感慨这个小侯爷果然天纵之才。 虽然两人都是第一次玩升官图,不过这里头暗含玄机,两个人都走一步看三步,甚至还要算到对方可能出现的路线,如此你来我往,你追我赶一时都难分出胜负。 程筠暗自琢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升官图里一定还有别的玄机,她必须找出另外一条路线,尽快抵达终点。 程筠捏着棋子开始俯瞰全图。 既然有这么一条星象图,肯定还有别的星象图。 程筠脑子里开始运算起来,等到她有所发现之后,才开始掷色子,这一次她掷出了一个三。她捏着自己的灰色陶俑走了三步,走到了一个节点上。 慕少谦依旧保持着他那一副淡定的笑容,不管刚刚程筠跟他厮杀的多么厉害,他神色始终未变过。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胸有成竹呢,还是本来就是这么闲雅。 不管怎么样,就他这份气度,整个京城无一能与之争锋,难怪被誉为京城第一公子。 慕少谦紧接着掷出筛子又往前走了几步。 程筠静静的观察,依照刚刚两个人的风格,自己变换路数,慕少谦肯定会跟上来,但刚刚他这一招却有所不同,如果没猜错的话,慕少谦也找到了一条路线,那么现在就拼他们两个人谁找的路线更为便捷。 程筠选的是武官的路线,而慕少谦选的是文官的路线。 程筠继续掷色子,这一回,她制了一个九点。 她幽幽一笑,顺着那条星象图的方向往前边走了九步,这个时候她抵达相国侧下的位置。 她遇到了跟颜衍刚刚一样的局面,只要她再掷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赢。 而且跟颜衍不一样的是慕少谦根本没有办法去拦她的路。 大家也都看出乾坤来。 慕家子弟纷纷望向自家这位长房嫡孙,整个慕家乃至整个京城最优秀的子弟。 刚刚程筠面对颜衍,可谓是绝处逢生。 慕少谦有本事一招制敌吗? 慕少谦依旧保持着那样浅淡的笑容,他捏着色子悠哉悠哉的一丢。 程筠顺着色子正面一瞧,赫然是七个点。 她并没有庆幸,反而是神色沉重地盯着慕少谦。 所有人都看着慕少谦拿着他的白色童俑往上走。 他过了两道城门,绕过金吾卫……第四步成为礼部尚书,第六步站在了中书省宰相门口…第七步登堂入室成为相国。 所有人惊呆。 慕少谦刚刚的路很曲折,但程筠看出了他的招数,先前他走几步只是为了抵达一个星阵的起点,随后他掷出一个七点,走的是一条七星阵,七星阵顶点北斗星正是相国。 这就是所谓的曲线救国,声东击西,让人猝不及防。 上一步他还在到处乱窜,站在了一个不起眼的低点上,下一步只需要掷出一个七,他载着一个七星阵法直接一招制胜。 程筠将手收回袖中,一脸镇静,“你赢了!” 说不遗憾是假的,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可以拿回自己的玲珑白转珠。 如今还得另外想办法,还真是头疼。 玲珑百转珠落在谁手里都好说,落在这个狐狸精手里,程筠直觉告诉自己没那么容易拿回来。 瞧对面那只狐狸笑的满脸高深莫测,程筠就恨的牙痒痒。 “哇塞,太棒了,慕少谦,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你居然能治住小橙子,我决定了,我拜你为师!” 颜衍跟个猴子一样在慕少谦左右串来串去,慕少谦忍无可忍,再出一拳,又将他雷去了老远。 他依旧面不改色,对程筠笑道,“今后能得公公这一朋友,是在下之幸。” 谁跟你是朋友! 程筠内心翻了个白眼,不过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好,愿赌服输,那在下先行回宫!” 说完这话程筠毫不拖泥带水的走了。 灵狐跟在她身后送了她老远。 慕少谦歪着身子静静地望着那出尘的背影,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幸好没输。 不然就得将那女子的东西交给她。 刚刚真的赢得好险,要不是他此前已经看着颜衍下了好几盘棋,他还不一定能窥破其中的天机。 其实严格来说程筠还真不算输。 只是为什么就觉得心情非常的好呢? “来人,去传酒菜!”他豪爽地挥了挥衣袖。 ---------------- 程筠回到宫中之后直接被皇帝召去了御书房。 皇帝刚批完奏折,满脸疲惫,按着额角问程筠道,“你出宫一趟可有线索?” 程筠想了想回道,“并没太明显的线索,宫里还在继续寻找刺客的踪迹,春妍楼的事儿,还得等京兆府审问结果。” 皇帝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 程筠微微皱眉,有些不解。 皇帝松开了手,微微睁开眼睛朝她看了过来,“阿筠,刚刚王坚已经派人给朕带了话。” 程筠神色一动问道,“王将军说了什么?” 皇帝道,“王将军的意思是咱们不必大费周章来寻找刺客,他说对方这么做很显然只是为了挑拨他和朕的关系,而这么做的要么是政敌,要么是敌国奸细,王坚觉得他在朝廷多年来不问政事,应该也没有人想真的治他于死地,他认为敌国奸细的可能性比较大,这样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程筠心猛的一跳,手心不自觉的握紧了,“那王将军的意思是…” 皇帝沉吟道,“王坚说那个刺客很有可能是个死士,就算找到了也不会有任何可用的线索,不如只是表面查案,暗中让静安司寻找敌国奸细为上,省得因为这件刺杀而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程筠面色一白,连忙垂下了眼眸,心里却是翻滚如潮,这个王坚果不愧是个老狐狸,老谋深算,看得长远,还看得透彻,知道这么做可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本来想利用他而引起朝廷的重视,到时候必然会大费周章去寻找这个刺客,从而查出金蟾针的下落。 哪知道王坚这个老狐狸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王坚真不愧是社稷之臣呀!” 先前他还对王坚百般猜测,现如今王坚此番言语尽显大将风度,他每一句话皆是站在大雍的角度来考虑,可见他是真心为朝廷着想的。 难怪他那从未见过面得父皇当年那么信任他,将军政大权都交由王坚,自己母后临朝听政的十几年,但凡有犹疑不决之事,必问王坚。 王坚这番话让年轻皇帝心里的那颗石头落了下来。 但程筠却是愁上了。 程筠尽量保持冷静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起身负手踱步至窗前,看样子轻松了很多,“查还是要查的,表面的功夫就交给大理寺少卿徐东负责,至于寻找奸细之事由靖安司处理,你还是待在朕的身边,帮朕处理后宫的事吧。” 程筠的心顿时如跌入冰窖,不过她只是垂眸点了点头。 她多年来喜怒不形于色,不至于一时乱了阵脚。 皇帝见她面有疲惫,知道她没怎么休息,连忙挥退,让她回去好好睡一觉。 程筠回到自己院子之后,立马着一个小太监去给永阳公主回了个信,意思是自己没能从慕少谦那套出什么话来。 永阳公主大怒,二话不说带着人气冲冲的杀出了宫,直取慕家。 慕少谦什么人物呀,早就在宫外安插了自己的眼线。 知道永阳公主是来找自己的,他立马出府绕开永阳公主的车驾,进宫面圣。 慕少谦一进御书房就开门见山问的刺客的事儿。 皇帝将王坚的打算告诉了慕少谦。 慕少谦却觉得事情并非完全是那样。 “陛下臣认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程公公刚刚到府上询问了一番,臣回想起了一些事,臣昨夜好像与那刺客有一面之缘,只是陈当时醉酒与那刺客擦肩而过,并不知道她是刺客。臣记得她身上的香味,不仅如此,臣觉得她似曾相识….” 这个时候涉及到敌国奸细,慕少谦也不好隐瞒了。 皇帝闻言悚然一惊,“你说她似曾相识?” “对,陛下,无论对方是敌国奸细也好,抑或是普通刺客,臣觉得都有必要把她找出来,臣的直觉告诉自己,她绝不是一个死士!”慕少谦眼神坚定。 皇帝这下心又绷紧了,如果慕少谦觉得她似曾相识,那么这颗棋子很有可能就在自己身边。她离中枢很近。 现在他没有道理不费劲周章把这个人给找出来。 “这样吧,少谦,此事让程筠协助你,你们二人好好查探,务必一定给朕把这个毒瘤给揪出来!” “臣遵旨!”慕少谦躬身行礼,再抬头,“正好臣有一个法子可以试着引这个刺客出现!” 他露出一丝莫测的笑容。 第十章 不小心跳了个坑 程筠休息了几个时辰,在夜晚掌灯时分醒了过来。 程筠的纳兰院不算小,但里头能近身伺候程筠的只有一个小太监,名叫小顺子。 小顺子听到里头的动静,就连忙端了茶水进去。 程筠漱口那会儿,小顺子便轻声汇报道:“师傅,陛下刚刚派人来传话,说是您醒了之后让你去找慕家的小侯爷。” 程筠神色一凛,已经猜到了几分。 她本不想将慕少谦给拉进来,不过现在没有办法,让他去给皇帝敲警钟,比自己说话管用。 小顺子办事很可靠,不等程筠询问,便接着道,“奴婢打听清楚了,小侯爷现在平康坊听曲呢。” 程筠唇角微微冷硬,没说什么,收拾妥当之后,吩咐小顺子看家,自己带着两个小太监并几个宫廷侍卫通过腰牌就出了宫门。 平康坊在东市之西,紧挨着皇城,说平康坊是整个长安最热闹的城坊也不为过。东市西市热闹还有个点,平康坊却是鲜少能通宵达诞宴饮的城坊。 平康坊里布满了乐坊青楼酒楼茶馆,每年有大量外地应举的举子待在平康坊,吃喝玩乐饮酒作诗,而京城的妓院,基本上都集中在平康坊。 平康坊的妓院有北中南三曲,北曲亭台阁榭品位最高,来的大都是达官贵人,中曲居中,南曲则相对来说比较简陋,大都是普通商人百姓偶尔寻欢作乐的场所。 平康坊有一座比较高的楼台叫太和楼。 太和楼有三层,因是毗邻皇城,其高度绝不能高过宫墙。 太和楼是整个平康坊最高的建筑,也是最华丽的建筑,它呈环形,里头既有雅致的小间,也有硕大的厅堂以供客人参加盛大的宴会。 太和楼每日的客人不绝如缕,这里经常会请来平康坊各曲有名的艺妓过来唱歌或者弹琴。 偶有一些文人墨客当场作了诗写了曲,以供乐曲先生谱曲,再由这些亦即当场弹出来或唱出来,大家乐此不疲。甚至还以此来评判艺妓高低。 总之,玩法花样百出。 早些年长安城宵禁十分森严,但近来也渐渐松懈,为的是繁荣商业。 尤其是平康坊这样最热闹的地方,只要有相应的腰牌或名帖,依旧可以进出。 慕少谦从皇宫出来不久便被颜衍给邀请来到了太和楼。 说是今日一个从江南来的艺妓要跟平康访最负盛名的兰英姑娘斗琴。 这位兰英姑娘在整个京城都十分有名,不少公子都对她仰慕不已。 兰英琴艺高超不说,长得还十分美艳,又不像其她青楼女子奴颜媚骨,她卖艺不卖身,非常符合颜衍的胃口。 颜衍推着慕少谦往最好的雅间一坐,慕少乾拿着扇子不耐烦的问道:“兰英姑娘不是不爱跟别人争强好胜吗?一个区区从江南来的艺妓说要挑衅她,她就会出来应战?” “还是你想到什么法子逼人家出来的呀?”慕少谦边靠着凭几坐下边斜觑着颜衍审问。 颜衍坐在他身旁,伸手将案几上的一把瓜子擒来,边嗑瓜子边闲适道,“我能有什么法子?兰英可不比别人,谁都不敢不买我的面子,偏偏她就敢,我只得把某人的名头给搬出来,她才肯露面!”颜衍说来满心的嫉妒和不甘。 慕少谦神色一顿,随记微微洒笑,不再多问。 二人所坐的雅间正是视野最好最宽阔的一间。 对面则是两个女子即将比试的宽台,一左一右,悬于半空。 宽台足够大,大到能容纳七五个女子跳舞,一左一右两个,正好供人比试。 看台的位置正好是南面的二楼,而二人坐在三楼最中间的雅间。 楼层不高,从这里往那边看去,正好微微居高临下,视野最为舒适。 比试还没开始,雅间垂着那方珠帘还没撩开。 颜衍边盯着对面准备的人儿,边凑到慕少谦耳边,低声道:“喂,你今天可得给我个面子哈,我说你会作首诗给人家,人家才肯来的。” 慕少谦眉头立马皱了起来,瞪向他。 颜衍不等她反驳,立马摊摊手道:“我可说清楚啊,我话都说出去了,你要还当我是朋友,就不能让我失面子。” 颜衍开始威胁他。 整个京城,唯二让他无可奈何的,一个正是慕少谦,一个则是程筠。 颜衍能在京城无法无天,仗着太后和皇帝宠幸他,但同样太后和皇帝爷宠幸慕少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慕少谦在那两位面前说话比自己还管用,所以他拿捏不了慕少谦。 慕少谦一手拿着他的那把轻羽扇,一手捏着一只翠玉酒杯皮笑肉不笑道,“你失面子算什么呀?你今个儿还跟程筠说你颜衍就是个不要脸的人,你继续不要脸不就完了。”慕少谦讽刺。 颜衍急了,“喂喂,你可不能这样子啊?慕少谦,你今天要不作一首诗给兰英,我不把你慕府给搅个天翻地覆,我不姓颜!” 慕少谦扭头过去,彻底无语了,颜衍这种人最不好对付,因为他不要脸,还很强权强势。 他现在特别盼望程筠能出现在这儿,作为一个同样强权强势的人,程筠根本就不怕颜衍。 他自己不惜得跟颜衍动手,可程筠不顾忌什么,没两下就会把这个小王爷给打的满地找牙。 不过说曹操,曹操就到。 等到颜衍为了讨好慕少谦,找来四个姿色妍丽的侍女陪酒时。 程筠只身出现在雅间里头。 只见她依旧穿着一身湛蓝色的长衫,腰间微微束起,戴上一顶黑色布冠,她容颜如玉,剑眉如鞘。 只要她往那一站一股英气扑鼻而来,对,是英气,而不是阴气。 慕少谦很奇怪,往往见到任何一个太监,总会觉得多少有一些阴气。 但程筠身上没有,反而是气势凌凌像一把寒光四射的刀鞘一样,任何人见之不敢逼视。 “喂,小橙子,你怎么来啦?来了还不打个招呼,跟个鬼一样就飘在这儿了!”颜衍吓得跳了起来。 慕少谦知道她是来找自己的,他微微含笑,眼中总是有些许波光流动,对这个小太监,他永远保持着一份赞赏和惊艳。 程筠目光淡淡的掠过慕少谦两侧的两个侍女,其中一个正举着酒杯要送到慕少谦的嘴边,另外一个娇羞的拉着他的衣角,估摸正要撒娇。 不知为何她心头闪过一丝不快,想起昨夜与他唇齿纠缠,而现在他就跟两个侍女搅到一起,程筠总觉得有点侮辱了自己。 不过这点小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她从来不会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慕少谦何等聪明之人,立刻觉察到程筠的嫌弃,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个侍女正依偎在自己身边,也不知道怎么的从来不避嫌的京城第一公子,竟是甩了甩衣袖将两个侍女给悄悄的拨开。 两个侍女心有不快,可对上程筠那副冰冷至极的神情,也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慕少谦起身来朝程筠拱手一礼。 “程公公是来找在下的吗?” 程筠漠然点头,“是,奉命而来。” “是,关于那事我已经有了主意,陛下让我和公公一起查找刺客的下落。” 程筠神色不变,依旧站着问道:“那请小侯爷示下。” 得先知道慕少谦打着什么主意,她才好布接下来的局。 哪知慕少谦还没说话,颜衍绕过案几走了过来,又不长记性的准备拉程筠,程筠眉峰一蹙,手往后一背,颜衍没拉着。 “哎呦,我说小橙子呀,你着个什么急呀?来来,你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好不容易来到太和楼,今日太和楼又有这样热闹,你且先坐下来,咱们有事慢慢聊。” 颜衍对程筠前所未有的热情。 颜衍心里已经有了个主意,这个小太监不是傲气吗?不是厉害吗?今日他就趁机羞辱羞辱她。 慕少谦神色一动,已经知晓颜衍的歪主意了。 不知为何,些许是对程筠太过好奇,他竟也起了几分戏虐的心思,他想看看程筠会作何反应。 “小王爷说的对,程公公您也劳累了一天一夜了,坐下来歇息一下,咱们慢慢说,反正刺客要逃也逃了,要没逃那么现在她也没逃走,咱们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他附和道。 程筠做人冷酷却并不生硬,便依言坐了下来。 三人面前均摆了一方小案,颜衍和慕少谦坐北面南。 程筠坐在慕少谦下首。 颜衍使了一个眼色,自己身边一个侍女便笑吟吟的往程筠走去。 “爷,奴家给您敬酒。” 她话还没说完,一柄刀刃抵在她胸口,她吓了一跳,顿时手中的杯子滑落在地,她惊慌失措的跪了下来,“爷,饶命啊..” “滚!” 程筠冷冷地收回刀鞘。 颜衍不高兴了,“小程子,你这脾气怎么这么臭?你别以为爷我不知道你们宫里那些宫女和太监…” 程筠冷冷将一道厉光射了过去,吓得颜衍闭了嘴。 “我不好那口!” 颜衍将准备说的话吞了回去,摆了摆手,示意那丫头退下。 他拿着扇子飞快的扇风灭自己的火,冷哼哼的冲着程筠鄙夷道:“你到底还是男人吗?你就算没了那命根子,难不成你就没那需要…” 颜衍说的赤裸裸,还那眼神望她胯下一喵 程筠嘴皮只抽,面色微微一红,有些恼羞成怒。 不过她抿了一口酒,没搭理颜衍。 颜衍不准备放过她,又贼眉鼠眼的劝道:“喂,我说小程子呀,你就别装了,我就不信你心里没有一点那个想法,你别怕,今日在这保管没人敢传出去半个字,要不这样,我拿自己的名帖去红袖楼把秀儿给你招过来,今晚伺候你如何?” 不等程筠反映颜衍就朝自己身后的侍卫喵了一眼,那侍卫立即闪身出去。 慕少谦那口水差点呛在喉咙里出不来。 他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的声音,惊讶的望着颜衍:“你来真的呀?” 颜衍瞪他,“那是自然,好不容易今日把程公公请到这儿,不让他尝尝这销魂的滋味,他岂不是白活了一遭?” 说着他还带着些许猥琐的目光看向程筠,暗想这个小太监长得这么俊,长得这么漂亮,那皮肤白的可以掐出水来,也不知道是啥滋味呀? 当他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时,他猛不丁的打了一个寒战,完了,对方是个小太监,又不是个女人,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颜衍狠狠的甩了甩头,逼着自己消除刚刚那个念头。 第十一章 事闹得有点大 程筠面色冷得有些发青,她眼神跟刀子一样戳在颜衍脸上: “小王爷,你信不信女人还没喊到,在下的刀就已经搁在你脖子上了。” 今日的颜衍并没那么容易被激怒,反而是眨着蠢萌蠢萌的眼睛说道:“哎哟喂小橙子,我这不是看你一直不太开窍,就是想让你开开窍啊,这是为了你好,你至于动不动的就拿刀杀人吗?这样子是会吓坏人家姑娘家的!”他朝那几个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侍女看了一眼。 程筠横了他一眼,不想跟他说话。 常再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程筠这一次倒是着了颜衍的道。 也不知道颜衍是早有准备呢,还是运气太好。 红袖楼的头牌秀儿今日恰恰在太和楼观看比试,小阎王招她来,她不敢不来。 “秀儿给小王爷和小侯爷请安!” 一道媚入骨髓的声音响起。 程筠偏头一看,正见一个穿着红色宽袖的女子笔直的站在门口,她眸光冷峭,唇边还有一颗痣,微微翘起时带着几分锋芒,更重要的是从她的吐息来看,程筠知道这位姑娘竟是有武功的。 真难想象,刚刚那魅惑的声音竟然出自她之口。 颜衍立马扭头朝她招手,“哎呀,秀儿,快来,快来,快过来….”他一副熟点的样子,很显然这位秀儿姑娘常跟颜衍打交道。 秀儿缓步走了过来。 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并没有坐到程筠对面空着的位置,而是跪到了颜衍和慕少谦跟前,跪坐朝三人行了一礼。 颜衍连忙指着程筠跟她介绍道:“秀儿,给你介绍认识,这位是我皇帝表弟身边的大红人,尚宫局的掌事公公,宫里无论大小事儿她都管着,你今日好好的伺候伺候程公公,今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秀儿原本姿态恭敬,一听这话立马一道妩媚的眸光朝程筠射来,身子开始往她这边挪。 “原来是程公公,奴家幸会幸会..”她对着程筠的方向朝她俯身一拜。 秀儿生为红袖楼的招牌,自然见过不少达官贵人,也算是有几分眼力劲的,皇帝很宠幸一个太监的事儿,她也有所耳闻,再看程筠面容秀逸,形容冷峻,就知道不是池中之物。 “奴家来给公公倒酒。”她挪着身子跪到了程筠案几旁边,揽起大红通袖给程筠倒了一杯酒。 程筠警惕地看了她两眼,并没直接拿着刀抵过去,而是伸手擎着酒杯,一饮而尽,干脆利落。 颜衍看在眼里,勾起唇角一笑,朝慕少谦挤眉弄眼一番,十分得意。 慕少谦暗自苦笑,只时不时注意程筠那边,也不作声。 秀儿真不愧是红袖楼的招牌,能说会道,还十分体贴,随意问了几个问题,竟让程筠答了她的话,可见她会见人说话。 不知为何,秀儿这副容貌让程筠讨厌不起来,她喜欢这样有棱角有性格的女子。 她喝了几杯酒之后,抬眸正看到慕少谦身边的两个侍女依偎着他, “小侯爷,您再喝一杯吧,奴家给您唱曲儿好不好呀?” “小侯爷,您还是喝奴婢的,奴婢不但会唱曲,奴婢待会儿还会学鸟儿叫呢。” 两个侍女极尽所能讨好慕少谦。 而慕少谦呢,一派闲容自得,谁也不推辞,但也不像颜衍那样趁机去揩人家的油。 倒有几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优雅。 正巧,这时慕少谦清冽的目光掠了过来。 两个人目光交汇,程筠冷冷的别开眼,再喝了一杯酒。 慕少谦微微一笑,烈酒下肚,灼着他的眼眸有几分醺红。 他任性地望着程筠,总觉得那张脸有一股特殊的魔力,秀美而又冷峻,冷冽中还带着几分清逸,总让人挪不开眼。 不知为何,慕少谦就觉得自己内心好像有一根神经总拉着他去关注她。 “爷…斗琴马上就开始了,你在喝三杯,酒酣之处,正好听琴。” 侍女的声音拉回了慕少谦的思绪,他揉了揉眼睛,依着侍女再喝了三杯酒。 底下已经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乃至擂鼓声,似有管事在说话。 唯独颜衍还有几分在意,程筠跟慕少谦眼皮抬都没抬。 慕少谦主动朝程筠敬了几杯酒,程筠不得不喝,喝到后来竟是咳了咳,有些呛到。 秀儿连忙关切问道: “公公您怎么了?奴家来给您顺气。”说着连忙拿着绣帕往程筠胸口摸来。 顿时,程筠眼中精芒绽现,右手胳膊本能一抬,一股锐力激出,将秀儿击倒在地。 案几上的茶杯酒杯皆被她的掌风所殃及,碎了一地。 吓得颜衍和慕少谦都看了过来。 颜衍见此情景气得不得了,指着程筠骂道,“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呀,怎么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你竟然敢对秀儿出手,我说你要不要这么矫情。” 程筠冷着脸站了起来。 “我说了我不好这口,你莫要再动歪心思。” 颜衍这下彻底怒了,颇有些好心被当驴肝肺的懊恼。 “我说你还真是个另类,你们宫里的掌事太监我哪个不认识呀?除了你之外,其他的个个都跟我在外面狎妓,怎么偏你就是个洁身自好的,我每次碰你,你都不让碰,我以为你怕男人呢,感情你连女人也怕呀!” 程筠眼中蓄满了愤怒,颜衍这张嘴真是特别欠揍。 慕少谦注意到她手握着那剑柄有些发紧,连忙当起了说客: “好了,好了,小王爷,你也不必强求了,程公公些许洁身自好,不跟我等为伍,你也别为难他。” 颜衍捏着下巴上下打量程筠。 看着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身子猛的往后一退,指着程筠道,“喂,该不会是我那皇帝表弟不允许你在外头乱来吧?” 慕少谦和程筠听了这话神色大变。 慕少谦瞬间一记锋利的眼神朝颜衍射去,示意他闭嘴。 颜衍说完这话立马捂住嘴,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 慕少谦警告的瞪了他几眼,再回过头来准备去安抚程筠。 哪知程筠面色铁青,已经忍到极致,她右手往前一抖剑柄,人瞬间往颜衍掠去。 而偏偏在这个时候一道红影闪了过来,挡住了程筠的去路。 在这雅间内,程筠本没用几分功夫,她的速度并不快,是以秀儿成功地截住了她的攻势。 两个人很快角斗在一起。 跟秀儿过了几招之后,程筠就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她并没有急着制服秀儿,反而是招招引诱她使出本事,她对于一个身怀武功的青楼女子多少带着几分好奇。 她并未抽剑,从始自终就拿着她的刀柄在跟秀儿过招,秀儿被程筠的傲气所激怒,脚下风雷越发凌厉,手中的长袖也藏有暗器,沙沙几枚银针,便朝程筠射了过来。 慕少谦和颜衍两个人早就站起身来躲到一边,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底下已经开始斗琴,可这雅间内压根没这个功夫去观赏。 秀儿的银针每每射出,都被程筠稳稳地接在手指的缝隙间,她再稍稍一转,银针又以更快的速度回射过去。 秀儿被程筠打的团团转,她越发气恼。 程筠后来干脆让出一只手,只右手拿着刀柄格挡。 而恰在这时,秀儿猛地出了一波利器,直取程筠的面门,与此同时,她长袖一挥,趁着程筠闪躲的时候揪住了程筠的剑柄。 在程筠以为她会夺去剑柄时,秀儿绕着那一通长袖,整个身子如螺旋般朝程筠滚来。 颜衍看得目瞪口呆,只见那大红色的人儿跟蝴蝶似的朝程筠飞旋而去,估摸一眨眼工夫就要滚到程筠怀里。 这一招投怀送抱可谓是精彩至极,程筠觉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她预判失误。 秀儿一道柔美的眸光朝她扑来,娇躯已近在咫尺。 颜衍正想拍手为秀儿欢呼。 却见刹那间程筠面色由惊异转为沉毅,整个身子以一种十分奇异的姿势朝后方移去。 颜衍下巴长得老大,只是他来不及震惊,却发现程筠后退的方向正是慕少谦的身体。 也就是说程筠要么等着秀儿投怀送抱,要么自己投怀送抱给慕少谦。 往后平移是程筠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的举措,她自然忽略了身后靠墙壁站着的慕少谦。 但程筠就是程筠,从小到大养成的敏锐本能,让她意识到身后有人。 她下意识的转头,正对上一双清澈如许的眼眸,只见那眼眸深邃祥和中带着些许错乱。 一股奇楠香扑鼻而来。 这是慕少谦特有的味道。 浅淡安宁。 她与慕少谦有过一次肌肤之亲,绝不敢有第二次。 她抬起的左袖已经擦到了慕少谦的鼻尖,眼看人就要撞入他的怀里。 千钧一发之际,程筠左脚往后一踢,借墙壁之力身子一转,面对墙壁侧对着慕少谦往后边仰去。 那一刻慕少谦的脑子是空白的,刚刚程筠扭头看他的那一眼,就像是一束锋刃的阳光直直射在他的心底,勾起一滩涟漪。 下一瞬,她身子一偏转过来,那清冽的眸光微微侧头又看向他。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似的,下意识的伸手去揽住程筠的腰,不让她摔下去。 程筠自然不会让自己摔到地上,而是反手将剑柄撑在地上。 她撑住的同时,慕少谦的那只手伸了过来,紧紧的搂住了她的腰。 她神色大变,立即借力,一个华丽的转身站了起来。 腰间就仿佛被电流击中了一样,酥麻感转瞬即逝。 这一切发生在极短的瞬间,等到慕少谦反应过来时,两个人面色都有些辣辣的。 颜衍看得目瞪口呆,他的眼神跟老鼠似的,在慕少谦和程筠两个人之间来回瞄。 而秀儿呢,也终于站稳了身子,对于自己没能制服程筠而颇为泄气。 慕少谦和程筠两个人都有些讪讪的,谁也不看谁。 程筠面色渐渐冷静了下来。 但颜衍盯着两个人看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似的,开水烫脚般跳了起来,指着他们两个道:喂,慕少谦,别告诉我你刚刚抱了小橙子?” 慕少谦闻言眼眸一跳,气得满脸通红,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你瞎说什么?程公公刚刚差点摔了,我只不过扶他一下而已。” “可我为什么觉得他刚刚是被你抱起来的?”颜衍傻乎乎地问道,刚刚他地角度确实是有那样的嫌疑。 “还有,你的功夫我可见识过,你刚刚明明可以躲开的,你为何站在那任由他往你怀里撞呀?” 不得不说,颜衍某些时候的观察力还是十分敏锐的,他很擅长捕捉到别人捕捉不到的东西。 慕少谦顿时脸红到了耳根子后。 这要是颜衍往他怀里撞来,慕少谦敢保证他一定会往后一退,任他撞在墙上。 可刚刚程筠朝自己退过来时,他鬼使神差的就站在那不动,心想着宁愿让他撞自己怀里,也别让那秀逸的身躯撞到墙上,所以刚刚去扶他也是下意识的本能。 慕少谦暗暗觉得喉咙有些发痒,他怎么会对一个小太监这么好? 颜衍死紧盯着慕少谦的脸色看,总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 这个时候一盏玉杯飞快的朝他嘴边砸来。 他身后的侍卫眼疾手快,将他往后边一拉,他躲过一劫,否则颜衍的嘴巴一定会被打扁。 颜衍被彻底激怒了,对着程筠吼道:“小橙子,你是想杀人灭口吗?还是你怕我告诉我皇帝表弟呀?” “我告诉你小程子,我今日就抓到你的把柄了,你要再敢在我面前嚣张,我下次见着皇帝表弟,准告诉他你跟慕少谦有一腿!”颜衍愤愤地威胁。 慕少谦快气个半死,心里直后悔不该纵容颜衍戏弄程筠,结果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颜衍,你胡闹什么,这可是要人命的话,你要再敢瞎说,我保证让你在京城混不下去。”慕少谦面色铁青道。 这还是颜衍第一次看到慕少谦真正动火,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动起火来,那样子竟是前所未有的渗人,他眼眸幽幽的,跟一把利刀似的,要把颜衍给大卸八块。 颜衍努努嘴不再说话了。 程筠冷哼一声,气到极致,寒着脸负手出门而去。 慕少谦见状心里更急,他用眼神警告了颜衍几下,立马追着程筠出去了。 第十二章 宮妃的嫉妒 “程公公..”慕少谦追着程筠跑了出来。 太和楼后面是一池湖水,湖边怪石嶙峋,慕少谦从后门口跟着冲出来,就看到程筠负手而立,站在一颗硕大的石头之上。 她迎风而立,袖手昂然,像是苍山中的一颗秀松,风姿卓逸。 实在难以想象,她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太监,说她是一个江湖剑客,似乎更为妥切。 听到慕少谦的声音,程筠微微侧身,眸光浅浅的掠了过去问道:“小侯爷该把你的计划告诉我了吧?” 她不想跟慕少谦废话。 不过慕少谦并没有急着回答她,而是拿着那把清羽扇缓步走了过来, 他眸色沉静的望着程筠,“程公公,刚刚颜衍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他没那个胆子去陛下面前乱嚼舌根。” 程筠闻言微微眯了眯眼,眉峰渐渐锐利,薄唇轻起: “小侯爷难不成觉得我会把颜衍的话放在心上,还是说小侯爷会觉得陛下会把他的话当成一回事?抑或小侯爷是觉得在下跟陛下真的有什么,所以值得去撇清?” 程筠连问三句,一句比一句犀利,问得慕少谦满脸囧红,哑口无言。 好像是他自己想多了。 只是…她跟皇帝表弟真的没什么吗?虽然不想怀疑,可是皇帝表弟对她确实太过信任了,阿筠阿筠的叫唤,任谁听了都觉得关系暧昧。 慕少谦十分懊恼,为什么程筠总有办法让他胡思乱想? 不过京城第一公子不是浪得虚名,他很快有镇定从容起来, “程公公关于如何找到刺客,在下有个法子….” 程筠从石头上走了下来,朝他拱手道:“请明示。”程筠脸上云淡风轻,仿佛刚刚的不愉快没有发生。 慕少谦把自己的计划跟程筠详细说明了一下,程筠听的嘴皮直抽。 不过慕少谦说得合情合理,她没有反驳的余地,心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见机行事,便道,“好,那在下便依小侯爷所言,这就回宫进行布置。” 程筠回宫之后稍稍在皇帝那边报备了一声,便开始叫来后宫所有掌事太监,将事情给安排了下去。 “过几日陛下要在宫里举行一个赏菊花会,陛下想看水袖舞,要在宫里挑选十几个宫女准备水袖舞。” “挑选是有标准的。” “得身上有香味的宫女,这样吧,明日辰时所有宫女都必须通过检测,合乎要求的,便留下再作甄选。”程筠站在纳兰院前厅议事堂这样吩咐。 随即程筠面色一凝,压低声音十分凝重道:“诸位公公,在下有个要求,跳水袖舞时,会有蝴蝶漫天,而得蝴蝶吸引者必得玉体生香,不管宫女愿不愿意跳舞,都得过来试试,毕竟这样的人可不多,我的要求是所有宫女不许遗漏一个,届时我会亲自查看…” 众人忙点头,虽然不知道程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约是她想讨好皇帝,所以才这么费劲周章,大家领命而去。 程筠又叫来几个心腹太监,暗地吩咐了一番, 消息传出去之后,各宫震动,宫女们个个心思雀跃,恨不得自己被选上,有机会飞上枝头做凤凰。 赏菊会乃是宫里的传统,倒也没有人顾忌。 再者,宫里本没有刺客,所以根本没有人怀疑这是程筠和慕少谦下的套。 次日一早各宫的掌事太监就召来全部宫女,排队一个个去检验。 检验的方法很简单,是慕少谦所设计。 慕少谦对花粉医药颇有研究,她根据那个女子的体香设计出一种香料,慕府养了不少识花粉的鸟儿,她先让几只鸟儿闻一闻自己所酿造出的花粉,再将它们送入宫,交于各位掌事公公。 经过慕少谦调教的鸟儿十分灵敏,但凡闻到同样的的味道,它们便会在花盆上环绕一圈,掌事公公们并不了解里情,只知道但凡鸟儿有这种举动,那么这个宫女便要被留下来。 对于慕少谦的计策,程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慕少谦只把那鸟儿交给了程筠,至于这鸟儿如何判断出可能的刺客人选,程筠不得而知。 也就是说程筠并不知道慕少谦记住了自己的体香。 但程筠是个谨慎之人,既然这鸟儿有甄别的能力,她还是离那个鸟儿远一点好。 整个后宫的宫女成百上千。 一上午就耗了过去。 此事整个后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动静闹得很大。 程筠没料到,后宫有娘娘因为这事儿动了怒。 如今皇帝只有十六岁,还未大婚,但后宫已经有了几位妃子,皆是皇帝十五岁及冠当年选入宫中封为后妃的。 目前后宫当中位份最高的是丽嫔娘娘,其她皆是婕妤才人,在皇帝大婚之前选入后宫为妃的皆是出身不太高的女子,原因在于皇太后和朝臣并不想在正宫皇后诞下皇子之前,宫里还有其她出身名门妃子所诞下的皇子,这会给今后朝政不稳埋下祸根。 在大婚之前选入后宫的妃子就是为了满足皇帝的生活需求, 也正因为此,所以皇帝将后宫的权力都交予程筠, 作为后宫位份最高的丽嫔娘娘自然把程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她总觉得程筠抢了她的风头,程筠占有了原本属于她的权力, “他不过是一个没有命根子的奴才,竟然也敢骑在本宫头上?”丽嫔在自己宫里摔了一地瓷器泄怒。 “凭什么选水袖舞宫女的事儿让他来主持,这事交给本宫,本宫不照样可以处理得好好的吗?本宫十五岁,她不也才十六岁吗?”丽嫔对于皇帝以她年纪小为由拒绝让她执掌后宫而耿耿于怀。 丽嫔的心腹宫女再三挑唆,丽妃现在鼻孔里呼出来的气焰都能直接烧了程筠。 今日一大早,宫里兴师动众,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都在为这事议论,她们这几个正经妃子反倒是连说句话的份都没有,大家都要看着一个小太监的脸色行事,试问谁都忍受不了。 “去去,把程筠给我叫过来,就说本宫有话要问他!”丽嫔终于按捺不住,要给程筠一点脸色看。 程筠虽然冷傲却不傲慢,虽然不屑于跟丽嫔打交道,但她到底是皇帝的妃子,她还是要给皇帝这个面子,程筠几乎已经猜到丽嫔找她的原因。 她很快就赶到了丽嫔的宫殿,丽嫔平日为了彰显自己身份地位都会在正厅待客,但今日她特地选在侧厅。 她慵懒地靠在贵妃榻上,指了指隔壁通间那边的正厅道,“程公公,听说你这是为陛下选侍女,既然是这么盛大的事儿,本宫便特地把正厅给让出来。” 程筠微微颔首,并未吭声,想看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丽嫔随即笑容冷了几分,手碰了碰插在发髻上的金钗询问道,“既然是为陛下选侍女,为何要闻什么香?不过也没什么,本宫的宫里正好有几位侍女玲珑剔透,估摸符合公公的要求,本宫便替公公分忧,公公就直接把人带走吧,也省得这么兴师动众的。” 在各宫妃子和宫女的眼里,这一次所谓的选宫女跳水袖舞不过是一个幌子,定然是皇帝又想选一批侍女进入朝阳宫服侍,皇帝年轻气盛,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这些侍女很有可能将来会被皇帝临幸再封为妃子,既然阻止不来,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在其中安插一些自己的人,将来也是自己的势力。 倘若真是那么回事,程筠定然会卖丽嫔这个面子,可偏偏这次目的并非众宫妃所想象那样,慕少谦是要甄寻刺客。 此外,后宫之事也不好把慕少谦推出来做挡箭牌,遂只能拒绝。 程筠心里突然有了些计较,“还请丽嫔娘娘将人给选出来。” 丽嫔听了这话,不禁心下满意,觉得自己面子倍儿足,能让程筠低头可是不容易的事儿,程筠在后宫几乎一手遮天,除了皇帝和太后,她谁都不放在眼里。 丽嫔含笑招了招手,便有嬷嬷带着五个侍女从侧边的珠帘后走了出来。 自然是早准备好的。 程筠瞅了一眼二话不说,带着五个是宫女往正厅走。 丽嫔有些不明所以,伸着脖子望了去,随后又有些不放心,便扶着丫头的手大步跟了上去。 最后却看到程筠带着五个侍女跟那个负责甄选的掌事太监吩咐了一声,瞧那样子好像是想优先让那些鸟儿来闻这五位女子的体香。 这意思是还要被甄选! 丽嫔顿时大怒,觉得程筠就是在明晃晃的糊弄她,便指着她大骂道,“程筠,你别给脸不要脸,本宫刚刚的意思,你没明白吗?这些人直接带走便可,若需要试,本宫找你做什么?” 程琴闻言微微侧头过来冷冷盯着她道,“丽嫔娘娘,您这话微臣就不懂了,这个是陛下定下来的规矩,难道娘娘是想让微臣抗旨不成,如果丽嫔娘娘有这个胆子,微臣可没有!” “微臣能做的便是将娘娘提前挑选出来的人,给个优先甄选的资格!” 丽嫔满脸气得通红,程筠这话可谓是给她扣了个大帽子,她要是反驳就是欺君之罪。 她狠狠的甩了甩衣袖,强迫自己咽下这口气的道,“好,程筠,你是好样的,你就仗着陛下宠幸你,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你等着,等本宫有机会见着太后娘娘,一定让太后娘娘给本宫做主,无论如何不能让你这个阉人乱了宫闱!” 程筠闻言骤然色变,脸色变得阴沉沉的,十分难看。 丽嫔这话说的十分赤裸裸,暗指皇帝跟程筠之间有暧昧。 太后本有些忌讳她和皇帝之间有牵扯,如果丽嫔去太后面前告状,白也会被她说成黑的,对她可是十分不利。 得打消她的念头才行。 程筠幽幽冷笑道,“将后宫交给微臣打理,是陛下和太后娘娘的意思,如果娘娘对此有意见,大可去陛下面前陈述,让陛下将后宫权力交与娘娘手中。” “如果娘娘想去太后娘娘面前嚼什么舌根污蔑微臣,那娘娘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试问娘娘,如果您这么做,陛下会怎么看待娘娘?” 程筠眼光跟冰刀似的直直摄入她心口, 她的心咯噔一跳, 要皇帝知道这事是她干的,一定会怀恨在心,她虽然把程筠给拉了下来,自己也讨不了好。 既然如此,对付这个小太监就不能明着来,只能暗地里想办法。 丽嫔甩甩衣袖不恁道,“好啊,程筠,本宫今日不跟你计较,有你栽跟头的时候!” 说完这话丽妃还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愤愤的进了里头。 “小羽,给本宫想个办法,治一治这个程筠。”她边走对身边的心腹宫女吩咐道。 “是,娘娘,奴婢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策,定让这程筠不得好死!” 丽嫔闻言心情瞬间好了,抬了抬下巴,趾高气扬的消失在帘后, 程筠慵懒地瞥着她的背影,她都不惜得说半个字,脚趾头都知道丽嫔一定会算计她,不过这宫里内闱被她治得跟个铁桶似的,她最讨厌像丽嫔这样自以为是的蠢女人,如今她正好挖了个坑,既然她自愿往里头跳,那她就成全她。 她身居高位,想要全身而退已不可能,那么对于这些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她绝不手软,这一次她就杀鸡儆猴,让那些背地里嚼舌根的妃子安分安分。 第十三章 要是你是女子就好了 皇帝慕容熙一天都在前庭忙碌,直到晚边才回到乾嘉宫。 深秋夜色明净,无风无雾,十七的月亮又大又圆,跟个玉盘似的挂在半空,宁静悠远。 程筠知道皇帝忙碌了一天,特地吩咐御膳房做了几样皇帝爱吃的小菜,亲自带着人送来了乾嘉宫。 皇帝平日在侧殿小阁内起居,正殿恢宏繁华,年轻的皇帝却喜欢小阁内的精致优雅,时而还能到后边的小池边漫步漫步,皇帝很喜欢这里的景致。 隔着帘子,程筠边听到里头皇帝挥斥的声音。 “都撤下吧,朕整日吃这些大鱼大肉,心里油腻得很!” 这该是每日皇帝的分例, 程筠到门口时,正见一个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苦着脸出来了。 他一看到程筠立即神色一亮,满脸欣喜,终于来了救兵。 程筠淡淡颔首,带着人进了里头。 皇帝不但没吃饭,还坐在书案后在练习毛笔字,写的正是《灵飞经》,小楷飘逸潇洒,得了七分的神韵。 程筠从容走过去,拱手行礼,“陛下的字又精进了!” “真的吗?哈哈!”皇帝爽朗一笑。 他知道程筠的性子,从不说虚伪的话。 他写完最后几笔,太监躬身去接笔,皇帝笑容满面站了起来,从书案后走了出来。 “陛下心情好像不错!”程筠顺手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方湿巾,递给皇帝擦手。 皇帝边擦手边盯着她笑道:“正是,今日朕定下了半年后科举的章程,王坚和王慧纶都十分赞同,你知道的,他们两个可是老狐狸,仗着是先皇顾命大臣,朕有错也是直言不讳的,这一次能得到他们的赞同,十分不容易。” 程筠面不改色点头,“陛下龙姿伟仪,襁褓登基,从来就站在至尊之位,自然比任何人眼界都要高阔,这么多年来,陛下政务越来越纯熟,大臣只有仰望俯首之份!” 皇帝哈哈大笑,自从亲政后,多多少少还是备受掣肘,大臣难服,小官难训,今日朝臣齐齐俯首称赞的感觉确实很好。 程筠知道他心情好,便顺势挥手,示意小太监把吃食都摆在案几上,再扶着皇帝往案几后走,“陛下,劳累了一天,您该进食了,不能仗着年轻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程筠面无表情,话却说得温和,皇帝很喜欢她这样。 “好,朕听你的!” 皇帝坐下一瞧,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心情又好了不少,抡起袖子就开吃。 身为皇帝也不容易,吃什么东西都不能尽兴,一样菜不能吃第三口,皇帝到底年轻,还是有自己口味的,做不到像老皇帝那么不动声色,程筠知道这一点,偶尔在皇帝不肯吃饭时,便悄悄做上几样菜给他吃。 食不语,皇帝吃饭,更加没人敢吱声,程筠亲自在一旁布菜。 等到半刻钟后,皇帝吃得差不多了,漱口净手后,皇帝坐下喝茶,跟程筠讲起了朝政之事。 程筠做个合格的听众,皇帝不问,她从不主动谈政。 “去,把朕的奏折给搬来!”皇帝越说越起劲,朝贴身太监吩咐。 贺敏知道皇帝这个习惯,立马把从前庭搬来的奏折摆好。 除了贺敏和程筠,其他小太监都退了出去。 皇帝又坐回了书案,一封封奏折看过去,有些放在自己眼前,有些丢给程筠,道:“阿筠,这些普通奏折你给我批复便行!” 程筠眉头微微一皱,不过她也没推辞,而是接过那些奏折,在御案旁边的小案上看了起来。 知道这样犯忌,程筠却没有推辞,一切从心,她知道自己不会是个乱朝的太监。 来京城之前,她备受师傅影响,从小听着师傅将家国大业,自小便有一份与别人不同的胸襟,来到皇宫之后,皇帝很信任她,什么事都不瞒她,还跟她探讨,她乐于贡献自己的意见。 程筠批复的都是简单奏折,几乎是可与不可,皇帝还是很有分寸,只是他把程筠当朋友当心腹,没有把她当一个阉人。 约莫半刻钟后,奏折批改得差不多了。 这个时候,一个老太监带着一个小太监进来了,小太监手里端着一个红漆盘,里头摆着一些木牌。 程筠立马站了起来,退到一边漠然淡立。 “陛下,您也该安寝了,您瞧瞧,今夜去哪位娘娘那呢?”老太监颠着一颗心问道。 皇帝闻言笔下一顿,抬头看了过来,俊朗的面容满是不耐烦。 “朕今日累了,就歇在乾嘉宫!” 后宫那几位妃子都是胭脂俗粉,看到他就恨不得贴过来,即便再装都掩饰不了眼中浓浓的期许。 不知为何,皇帝发现自己很不喜欢那一套。 要说他不喜欢谄媚,偏偏每次有朝臣在他面前卑躬屈膝时,他心里满足感很强。 要说他喜欢谄媚,每次在后宫见到那些妃子太监和宫女对他百般讨好,他就很嫌恶。 他到底是怎么了? 这么一想,不知不觉,余光注意到了程筠,程筠面如玉盘,白皙泛光,也没有任何表情,哪怕面对他这个天子,她几乎都没有笑容,更别说什么讨好谄媚,她对他好是真的为他好而并非讨好利用。 他喜欢这样的,令他舒适自然。 或许是见惯了程筠,所以后宫其他人的伎俩招数他都觉得烦。 那老太监哪里肯善罢甘休,顶着一张足以夹死几只蚊子的皱脸,苦口婆心道:“陛下,您今年已经十六岁,也该为后宫添几位皇子公主了,先皇驾崩才有您这么一位皇子,太后娘娘一直以此为念,吩咐老奴们一定要尽心尽力,让您为大雍繁衍子孙,您都半个月没去临幸后宫的娘娘们,娘娘们盼您如久旱盼甘霖呀!” 老太监费了很长时间才讲完这番话。 皇帝不知为何,竟是觉得想笑。 不过他说得是事实,先皇只有皇帝一个皇子,还是驾崩之时,皇帝才出生,当时江山岌岌可危,这种事发生了一次,不能发生第二次,这是太后的心病,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她儿子身上,所以安排这个老太监整日来督促皇帝临幸妃子。 这位老太监是太后身边的人,说话有几分资历,奉太后之命,皇帝也不敢驳他的面子。 “你说的话,朕都明白,只是朕还未大婚,到也不急于一时,老公公的话朕都记在心上,朕这几日朝政很繁忙,还要奏折没批完呢,老公公早些去休息吧!” 皇帝说完瞅了贺敏一眼,示意贺敏送客。 哪知贺敏苦着脸弓着背不敢吱声。 皇帝立马明白了,这肯定是太后放话了。 他再看程筠,程筠面如明镜,不动如山,仿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皇帝苦笑,再看老太监,老太监满脸皱巴巴地继续道:“陛下,您这话老奴都听了无数遍了,您就别为难老奴了…..”他还得给太后复命呢。 皇帝又气又怒,他不喜欢后宫那些妃子,还逼着他去临幸不成,他刷的一下站了起来,面色不霁道:“到底是朕为难你,还是你为难朕,朕不喜欢她们,你奈朕何?” 这话其实是他想利用老太监传给太后的话。 老太监支支吾吾,眼皮耷拉着看向了程筠。 程筠微微垂眸,不再当透明,而是走过去从小太监手里接过那个盘子,示意老太监先回去。 老太监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程筠这是要接手了。 她接手,什么事都好办。 皇宫里最为难的事到了她手里就都不为难了。 皇帝神色一变,不知为何,越发愤怒,他负手盯着比自己矮一半个头的程筠,恨不得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程筠单手托盘,像是店小二托菜似的,样子潇洒而从容,“陛下,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七的月盘最大最亮,中秋未能好好赏月,今夜陛下赏月如何?” 皇帝听了这话以为她是故意支走老太监,脸色立马如沐春风。 “好,走!” 于是程筠和贺敏一左一右陪着皇帝出乾嘉宫,往御花园那走。 不一会,三人带着侍卫太监们来到了御花园的半月湖。 半月湖形状像月牙,在正中出肚子微微一鼓,像是天上挂着的弯月。 半月湖湖肚顶上有一座五角亭,亭子下面是一方白玉砌成的贴水宽台。 还要枯枯的睡莲贴在水面,这里因人工维护,水温比一旁的湖温度要高,是以还有些绿植。 皇帝和程筠站在白玉台之上,微风拂面,十分清爽,但也有几分寒意。 程筠习武之人,自然无碍,皇帝年轻也还好,贺敏年纪有些大,倒是打了个寒颤。 皇帝指了指亭子里头对贺敏道:“你去避一避吧!” 贺敏万谢退到亭子里头,站在柱子旁,有小太监暗自给他挡风或着人去弄手炉。 皇帝和程筠背身站在水面边,脚下波光粼粼,衣角翻腾,似有踏浪之意。 程筠的红漆盘早已交给小太监。 站在皇帝身侧,她垂手而立,微微抬头,一如既往秀逸如峰。 慕容熙负手昂头赏月,只觉灵台一片清明。 “陛下为何不想去后宫?”程筠淡淡问道, 只要她解决这个问题,太后必然不会再怀疑她惑主。 皇帝闻言心头稍稍失落,“我也不知道,就是不喜欢那些女人…..” 程筠闻言大感头大,“陛下是不喜欢那些女人还是讨厌女人…” 她轻声探问。 如果是前者那还好解决,找他喜欢的就得了,如果是后者….那就是病,而且还不好治,还会殃及她自己。 程筠暗暗心烦。 皇帝没想到程筠会这么问,偏头过来静静凝望着她,还带着笑意。 “我也不知道,反正至而今,我也没见到心仪的女子,不知道是不喜欢女人呢还是不喜欢后宫那些女人!” 皇帝声音很轻快,似乎一点都不苦恼。 程筠差点翻白眼, “陛下乃是江山之主,届时隔三年都会有一次选秀,陛下不愁遇不到心仪的女子!” 皇帝突然又笑着看她,“其实如果女子像你我必然是喜欢的!” 程筠心头猛跳,差点咬了舌头。 她漠然没有回应。 皇帝也不觉得怎么,而是望向湖面,那里月光洒落了一地星星,明亮而璀璨。 “其实呀,你要是女子便好了…..”他不知不觉喃喃开口。 这样他就可以放心大胆留她在身边。 其实她是个太监,他也一样能长长久久让她服侍他,皇帝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的声音很轻,跟青烟似的飘入程筠的耳帘,呛住了她的喉咙,她差点失态,使劲咳了咳。 “阿筠,你怎么了?着凉了?”皇帝担忧问道。 好在月色白莹,他看不出程筠面庞窘红。 程筠摇摇头,好一会才稳住心神。 很快她又面色如常道:“陛下,其实…这种事跟喜不喜欢也没太多关系,将来陛下大婚,后宫会充盈许多女子,必然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但这不妨碍陛下临幸她们,毕竟陛下得为子嗣着想。” 程筠口吻恬淡。 却听的皇帝心生不喜。 皇帝自然知道程筠是什么意思,可这样他算什么,生孩子的工具吗?只是为了孩子去跟女人….. 皇帝越想心情越差,其实他也不是不可以这么做,但他确实不喜欢,别人都可以劝他,这话唯独从程筠口里说出来,他十分生气。 只是皇帝刚刚无心的那句话,已经惹了程筠不快,她不能任由他这样任性。 “陛下,微臣听说今夜丽嫔娘娘为了陛下亲自熬了一盅药粥,最是解乏提气,陛下不如去秀丽宫安寝?” 程筠语气平淡毫无波动,却也彻底激怒了皇帝。 她就这么喜欢他跟去临幸女人! 好,成全她! 皇帝怒气冲冲转身,大步走上亭子,“摆驾秀丽宫!” “遵旨!” 贺敏大喜,一边躬身随着皇帝过去,一边暗地里朝程筠竖拇指。 程筠静静站在白玉台上,望着皇帝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再抬头望月,明亮的月光照亮了她眼底的一片迷茫。 师傅,皇宫里处处危机,您老人家为何要我入宫呢? 第十四章 细皮嫩肉 皇帝进入秀丽宫后,脸色已经不那么难看,怒火是下去了几分,但神情依旧阴沉沉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气在哪里,可就是觉得很呕火。 丽嫔高兴的跟林中的鸟儿似的围着他打转,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皇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还在为刚刚的事情懊恼,他确实生气,不过他应该更加生自己的气,他怎么会跟程筠说那样的话呢。 如果你是个女子,该多好….. 一定是这句话惹恼了她,所以她才让自己来秀丽宫吧? 皇帝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接过丽嫔递过来的羊乳,喝了几口,又觉得有些腻,摆摆手道:“上茶!” 这些都是早准备好的。 皇帝来一趟不容易,丽嫔极尽所能讨好他。 立刻立马把亲自切的普洱茶递给他。 皇帝一口喝尽,才觉得嘴里头清爽了一些,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她当年那样奋不顾身的救自己,这么多年来在自己身边伺候,胆大心细,雷厉风行,从来没有什么私心,也不会讨好他,不会纵容他,倒像一个真正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人。 照顾他的起居,关心他的后宫,甚至偶尔还能在朝政上给予他一些独到的建议。 就包括太后那边,程筠时不时还能帮他说上一些话,缓和他与母后的关系。 越想他怎么越觉得程筠所做的事情不比一个皇后差呢?这不正是一个皇后该做的事吗? 所以这两年相濡以沫,他习惯了她。才会觉得要她是女子,他这后宫便不用担心了,他便可以安安稳稳的,忙着朝政。 可惜呀,她只是一个太监。 不过,就算是个太监又能怎么样,她不照样可以时时刻刻待在自己身边吗?想通之后,皇帝长长吁了一口气,不再为此事烦恼。 这个间隙,丽嫔已经不知道给皇帝吃了多少点心。 “陛下,臣妾看您有些乏了,不如臣妾帮你捏一捏吧?” 皇帝赞许的点头,事实上程筠经常会给他按摩,这已成了他的习惯。 丽嫔心神一动,半推半拉的,扶着皇帝来到里头的软榻上。 皇帝半躺在榻上,任由丽嫔忙碌。 这可是丽嫔学了好久的功夫,丽嫔知道程筠有一手伺候的好功夫,自己也暗地里学了一些,她总觉得程筠用的什么手段在蛊惑皇帝,她不甘心,她觉得自己一个女人总比一个太监要有魅力。 正好已经小有所成,今日用上。 丽嫔自然不是真的给皇帝按摩,她的手很轻,也很柔,甚至还带着几分魅惑。 她轻轻地抚摸着皇帝的手臂乃至长腿。 微微的酥麻感流遍全身,皇帝本年轻气盛,哪受得了她这样撩拨。 没多久他就有些按耐不住,丽嫔顺势倒在他怀里。 手不住的在他全身游离。 二人一番云雨。 丽嫔心满意足。 皇帝也觉得酣畅淋漓。 等到云收雨歇,丽嫔靠在皇帝的怀里娇嗔的说道:“陛下,臣妾今天吓坏了..” 皇帝见她服侍的好,没有往日的不耐烦,而是淡淡的问道,“怎么了?” 丽嫔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冷笑道,“陛下,今日程公公不是在后宫挑选侍女吗?臣妾身边有几个侍女,特别的伶俐,是臣妾苦心调教出来的,本想叫他送与陛下,哪知程公公不领情,还当众说了臣妾一番不是,臣妾念着程公公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不敢吭声,只得把委屈咽在肚子里,只是臣妾想来也忍不住想提醒陛下一声,这位程功功未免也太骄矜了一些,完全不把我们这些妃子放在眼里。臣妾是担心他久而久之便目中无人,后宫都让他一手遮天了….” 丽嫔梨花带雨的诉说着自己的委屈,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皇帝,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皇帝闻言眉峰稍稍一敛,明显不快。 丽嫔这话,可是其心可诛,如果后宫让一个太监一手遮天,那这个太监可以被直接处死了。 丽嫔很明显是想制程筠于死地,太后那边不敢说,怕被皇帝忌惮,那么她就直接跟皇帝开口说,她相信恩爱后的枕边风比什么都管用。 她发现皇帝脸色已经不好看了,心里暗暗得意,一个太监长得再好看又能怎么样,她不照样是个阉人吗?皇帝就算喜欢她也不过是新鲜而已。 丽嫔太高估自己了。 皇帝之所以不乐是不高兴丽嫔竟然说出了这等诛杀程筠的话,这话是他听了倒还好,倘若被太后听到了,多少又是一番猜忌。 皇帝冷冷的坐了起来,一把甩袖将丽嫔给推开,斥责道:“丽嫔,你说程筠的不是,不就是在骂朕识人不明吗?我看你哪里是在说程筠,你是在说朕吧?” 皇帝怒容满面。 丽嫔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跪在榻上请罪,“陛下恕罪,臣妾不过是一时口快,说错了话,还望陛下莫要与臣妾计较….” 她把头重重地磕在榻上,心里暗暗将程筠给骂了个遍,真没想到这个小太监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高到这等地步,自己完全撼动不了她呢。 皇帝愤怒起身,亲自把挂在屏风上的衣裳给套在身上,边系腰带边骂道:“丽嫔,朕警告你,你要是再乱说程筠的坏话,你这一辈子就等着住在冷宫!” 皇帝呵斥完,头也不回大步出了里殿,外头候着的贺敏吓得冷汗涔涔,连忙跟着皇帝离开了秀丽宫。 听到冷宫二字,丽嫔面庞苍白如纸,她惊愕地跪在榻上,如一只断了弦的风筝。 天杀的程筠,她真是妖孽呀,蛊惑了皇帝的心。 她一个堂堂的妃子被个太监压得抬不起头来。 如果不趁着皇帝大婚之前,让自己在后宫占有一席之地,等皇帝娶了皇后,她哪还有出头之日呢? 怎么办?怎么办?丽嫔又害怕又不甘心。 丽嫔的心腹丫头小羽走了进来。 刚刚里头的动静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连忙过来劝慰丽嫔道:“娘娘,您别伤心,你也别气馁,奴婢打听到了一些事儿,没准能帮娘娘除去心腹之患。” “你说!”丽嫔一道锐利的眸光射过去。 被唤作小羽的宫女低声说道,“娘娘,奴婢在外头打听了一圈,听说程公公弄的什么水袖舞压根就不是真的为了赏菊花会。” “那是为什么?” 小羽道:“是为了寻找那个藏在宫中的刺客,娘娘,前几日刺杀王大将军的刺客不是一直没找到吗,听说程公公得到了什么线索,如今正通过这法子来找刺客呢?” 丽嫔闻言,眼中露出了几分疑虑,“那你的意思是?” 小羽轻轻一笑道:“娘娘,奴婢的意思很简单,也不知道这刺客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就把这个刺客给安在程公公身上,您想想呀,如果程公公的人是刺客,陛下还保得住他吗?” 丽嫔听到这儿眼神不由一亮,道,“说得对,可是你怎么嫁祸呢?” 小羽握住了丽嫔的手,轻轻的拍着她的手背安抚道,“娘娘放心,奴婢再去仔细打听打听,看看程公公接下来有什么样的安排,他准备如何甄别出刺客,咱们就见缝插针,最后让这些证据指到程筠身上不就完了吗?” 丽妃心下大喜,“好,小羽,此事交于你处理,只要成功,本宫一定重赏你!” 小羽嫣然一笑道:“娘娘,奴婢不仅要制程公公于死地,还要特地把娘娘您给抬出来,要是太后知道是您找出了刺客,这后宫之权不是落到您的手里了吗?” 丽嫔闻言胸中澎湃,俨然就看到了新生的希望。 “好,皆赖你!” 小羽亲自服侍丽嫔歇下后,自己就悄悄的出了秀丽宫,趁着夜色找人打探消息去了。 程筠心情不太好,乘着夜色来到了慕府中。 慕珝在慕家夜澜亭里接待了她。 二人并肩站在夜澜亭下边贴着水面的白玉宽台上,十七的月亮明亮如玉盘,倒映在湖面正中显得跟个硕大的银盘似的,水波荡漾,像是洒了一池的星星。 站在水面边上就近观赏,犹然那月盘贴着头面砸下来的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银光闪闪,十分震撼。 “程公公,你确信宫里的所有女子都经受了考验?”慕珝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些碎石子,故意一颗颗往湖心丢,漾起一层层水波,整个月盘都在荡漾。 程筠负手而立,“是,我的人暗中盯着呢,除了几位娘娘,所有宫女都接受了试验,现在有十五个宫女通过甄选!” 慕珝淡淡点头,“那就好,那咱们就开始第二环吧!” 程筠有些无奈开口道:“慕公子,你如何确保那个刺客会愿意接受考验呢?万一她担心自己泄露隐匿不出现怎么办?” 慕珝抛却手中最后一颗石子,石头在水面飘起一片水花。 “会的,如果那颗珠子对她来说还很重要的话,如果她还想继续潜伏而不是准备牺牲的话,她必须拿回那颗珠子!”慕珝笃定道。 “这么说,你准备拿那颗珠子做诱饵,你准备怎么做呢?”程筠问道。 慕珝悠然转头,给了她一个明媚的笑容,“嘿嘿,程公公,程公公先装模作样排练下水袖舞,三日后赏菊之日自见分晓!” 慕珝仰头望着那轮明月,嘴里念叨道:“快了,快了….” 程筠没心情跟他赏月,扭头就走。 “喂,程公公你别走啊,马上明湖映月的奇景就出现了!” 慕珝一把抓住了程筠的胳膊。 程筠大怒,反手一掌朝慕珝劈去。 慕珝眼底闪过一丝惊异,身子飞快往侧边一闪躲开去。 程筠意识到自己出手怕被看出破绽,便冷着脸道:“小侯爷,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我知道…..抱歉…..”慕珝脸色有些讪讪的。 程筠扭头就走。 慕珝望着那俊秀的背影出神,刚刚摸着她肩胛骨的感觉真是…好细好嫩….. 程筠忙碌了三天,把赏菊会安排得妥妥贴贴。 这一次赏菊会,除了后宫妃子和太后,皇帝只喊来了少许皇亲,譬如颜衍和慕珝两家。 第十五章 请君入瓮 说是一个幌子,但程筠也办的货真价实,全京城最好的菊花都被她给搬来了。 专为赏菊会所辟的游园金灿灿的,到处都摆设着千姿百态的菊花。 有火红明艳的朱砂红霜菊,跟一团火的,上头还特地滴上几滴水珠,垂下的花瓣尖上水珠儿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有黄灿灿的金皇后,雪白的胭脂点雪,金黄外辦殷红内里的紫龙卧雪,还有跟开在昆仑山顶雪莲花似的玉翎管,特别震撼。 再有瑶台玉凤、玄墨菊、香山雏凤、仙灵芝等等珍稀名贵品种。 整个游园如珠光璀璨的花市,除了惊叹就是倒抽冷气的声音,每一朵都极致惊艳,都让人目不暇接。 颜衍自踏入园子,看到第一朵白玉过桥就嚷嚷要抱回去,程筠沒理会,再看第二朵郁金香菊差点没扑过去,再看第三朵..到最后他恨不得整个园子都搬回去,被震撼地瘫坐在园子正中的听风亭里不肯走了。 “我看你把皇宫搬回去得了!”程筠笔直地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讽刺。 颜衍听了这话立即跳了起来,“喂喂,小程子,你瞎说什么,这种话你可不要再说,这可是给我招黑!” 这话无异于大逆不道。 程筠勾着唇角冷笑,“你还知道这话招黑,那上次在太和楼为何自己说起这话呢?” “……”颜衍嘴皮子直抽。 一旁的慕少谦哈哈大笑,程筠这是报仇啊,他算是知道了,这个小太监看着不动声色,可得罪了她没好果子吃,瞧,这不逮着机会就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嘛! “诶唉,我那是开玩笑的!”颜衍满脸挤出了皱纹。 “我也是开玩笑的!”程筠冷冷望着他。 颜衍摸着下巴突然打量她不说话,然后嘿嘿笑了几声,小心翼翼凑到她身边道:“其实吗,要是真能搬回去也是好的,这样你就是我的人了!”我爱怎么欺负你就欺负你,爱怎么使唤你就使唤你! 颜衍内心畅想。 哪知程筠听了这话,满脸通红,气得朝他踢了一脚。 “小肚鸡肠,开个玩笑都不行!”颜衍连忙后躲,可还是着了一脚,痛得哇哇直叫。 “小王爷还不知道我们程公公的脾气么?我皇帝哥哥跟他开玩笑,他都不笑的!” 永阳公主打扮得十分美颜被两个宫女搀扶着大步走了过来。 这菊花昨晚她就看过了,并不觉得新鲜,关键是眼下有更打眼的人。 宫女留在亭子外侍候,永阳公主自行上了台阶进入亭子,话跟颜衍说的,眼神却落在慕少谦身上。 颜衍对着程筠努努嘴,再朝慕少谦使眼色,意思是让她等着看慕少谦的好戏。 程筠眼皮抬都没抬。 慕少谦也没正眼看永阳公主,只是恭敬地行了个礼。 “给公主请安!” 永阳公主崛起嘴巴撒娇道:“少谦哥哥,都说了多少次了,你别跟永阳见外,你是我表哥,在我面前无需多礼的!” 慕少谦淡淡笑着,并不接话,他一袭月白色宽袖长衫,卓然而立,又加之身形高大俊逸,只要他往哪一站,身上的视线就没少过。 宫女们都偷偷瞻仰他的风姿。 真是个祸害呀! 程筠和颜衍不约而同的想。 “少谦哥哥,这里人多口杂,阳儿在西边的白竹阁斟了一壶好酒,摆了几样点心,哥哥随我去那吧!”永阳说着又扫了四周的菊花一眼,“要是哥哥喜欢哪盆菊花,搬过去观赏也是一样的!” 听到这话,颜衍狠狠吞了一下口水道:“那要是我喜欢的,是不是也可以搬白竹阁欣赏!” 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永阳公主不屑地丢了他一眼,娇俏道:“才不行,那是少谦哥哥的特权!” “…….”“我也是你表哥啊!”颜衍心碎道。 永阳很得意,迈开两步伸手去拉慕少谦就要走。 慕少谦往后退了两步,“公主,在下还有事跟程公公商量,先不去喝酒赏花了!” 万一再赏他个“鹊桥仙”,他还要不要清白了?! 慕少谦心里暗骂。 永阳跺了跺脚,嘴巴撅的老高,十分生气。 “程筠,真是这样吗?”她扭头气呼呼看向程筠。 程筠面不改色,心里却是暗骂,慕少谦啊,慕少谦,想让我给你开脱,做梦! “公主殿下,在下跟小侯爷的事不着急…..” 言下之意你们可以先去喝酒。 慕少谦额间青筋直跳。 永阳公主瞬间绽放出一个笑容, 程筠果然是帮着她的! “那走吧!”她昂扬地看着慕少谦。 慕少谦气急却没表现出来,依旧不疾不徐道:“公主有所不知,这事是陛下交给我处理的,让程公公辅助,急不急,不是程公公决定的,我手里正好有一个信物需要琢磨下怎么…..” 慕少谦说到这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偷偷瞄了一眼程筠。 程筠差点没跳脚,真是个狐狸精! 于是她装作突然领悟,随后轻脚走到永阳公主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公主殿下,您忘了那个宫女么…..” 永阳公主神色一变,狐疑地看了一眼慕少谦又看向程筠, 程筠继续道:“微臣和小侯爷正想借今日赏菊会捉住她!“ “好!”永阳公主突然猛的叫出声,没吓着程筠,吓到了颜衍。 “赶紧去!”她挥了挥衣袖,那个荼毒了慕少谦的宫女是她心中的刺,必须拔出来。 程筠看了一眼慕少谦,慕少谦偷偷藏着笑,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亭子。 “喂喂喂,你们俩去干嘛,带我一起去!” 颜衍正要拔腿跟上,被永阳公主揪住了后领,“你别去打扰他们,来咱们赏菊!” 程筠和慕少谦出了花廊上了环廊,绕了几步,出了园子,来到临水的白竹阁。 白竹阁四面通透,到不怕人偷听。 两个人站在阁正中,中间确实摆着好酒好茶还是宫里最好的点心。 慕少谦随手拿了一块点心嚼着,然后站在台阶上观赏远处的湖光山色。 程筠没这个心情陪他。 “小侯爷,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不是说要以珠子引诱人出来吗?小侯爷如果定下了计策,可以把东西给我,我去设伏!” 慕少谦优哉游哉回头,又弯腰擒起茶杯喝了口茶。 “那十几个人怎么样了?” 程筠耐着性子答道:“练了几天舞,看着都还挺上心的,她们现在在天香阁,只等我们准备好,陛下下令,就可以在宴请上献舞,就不知道那人在不在其中,恐怕还得以珠子诱她出现。” “小侯爷是怎么打算的?”程筠问他,现在一切还是照他的吩咐在安排,慕少谦还没给她透底。 “没什么打算,是不是我心里有数….”慕少谦漫不经心嗑着瓜子。 “…….”程筠有骂人的冲动。 “不过还是如公公所说,以珠子为诱饵吧!”说着他擦了擦手,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颗玲珑百转珠。 程筠的视线碰触到那颗珠子时,炙热了起来,与此同时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也松了下来。 “程公公,如果你能保证宫里所有的女人都参加了前日的试验,那么今日我便有把握找到人,至于这珠子,不过是以防她狡猾没上当的补救之法,怎么做,公公去安排吧!” 他将珠子递给程筠。 程筠压制住心头的悸动,伸手接过珠子淡定地放在怀里的口袋。 慕珝没告诉程筠,其实他只用眼睛就知道那些舞女是不是那晚的女子…..那夜的炙热和温软还在脑海里纠缠,慕珝觉得喉咙有些紧,遂连忙背身过去。 程筠稍稍拱手,满怀心事地离去。 慕少谦犹然叹气,暗道自己怎么对一个刺客念念不忘,而且还觉得她的体香很熟悉,那种熟悉让他有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慕少谦甚至怀疑自己魔障了。 拿到那颗珠子后,程筠整个人都像软瘫了似的,步子迈得极重极慢。 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朝赏菊会的议事堂走去。 那里聚集着很多太监,等候她的吩咐。 如果她猜的没错,慕少谦定然是通过辨认腰间伤痕的方式来辨认那十几个侍女的身份。 这不用担心,她有了应对之法。 她把心腹太监叫过来吩咐了几句后,各自散去。 再过一会,程筠回到了皇帝所在的天香殿。 这里聚集了不少皇亲国戚,就连太后也难得端坐上方,大家对菊花都甚为满意,甚至很多人都开口朝太后和皇帝求赏几盆菊花回去。 其乐融融。 程筠知道皇帝在等候自己的回话。 她从茶水间进入天香殿,来到皇帝身侧,朝皇帝郑重点了点头。 皇帝才扬声道:“宴会开始!” 很快华乐奏起,觥筹交错,皇亲们热闹地交谈。 慕少谦和颜衍也都入了席。 丽嫔也在席位上,她时不时往身后张望,见小羽已经不知踪影。 天香殿里进进出出的都是太监宫女,小羽拉住一个太监在殿后方甬道里说话。 “打听得怎么样了?” 眼前这个小太监是纳兰院的太监之一,虽不是程筠心腹,但大大小小的事也都知道一些。 要不是他无意中偷听了两个师兄说话,还不知道程公公这一次是为了抓刺客呢。 他跟小羽是同乡,便当亲姐妹对待的。 “小羽姐姐,刚刚程公公安排下去了,说是刺客那夜落下了东西,那东西被慕小侯爷捡到了,如今那刺客定然是想把东西拿回去!” “什么东西?”小羽问。 太监捏了捏手指比划了一下,“是颗玉珠子,说是待会放在水袖舞的菊花盘上!” 小羽眼神闪烁,心里有了数,她又问了几个关乎程筠的问题才让小太监退下,随后,她出了天香殿,回到秀丽宫,想出了个天衣无缝的法子,找来自己安排的人手,一个个分配下去。 宴会到酒酣之处,那十几个挑选出来的侍女鱼贯而上舞台跳起了宫里最负盛名的水袖舞。 琴声激烈之处,人人伸出一只手托出一个巨大的花盘,花盘上摆着各色菊花,正中簇拥着一簇皇后红菊,壮观惊艳。 大家抚掌赞喝。 而那颗玲珑百转珠正点缀在红菊最中心的花蕊上,它自动旋转着,里头似万花筒,散发着一种七色光彩,像是一束束光似的照射在整个天香殿。 大家目瞪口呆。 慕少谦定定望着那十几个舞女,眼神迷离,却没有一刻离开。 那刺客并不在舞女当中,看来刺客另有其人。 别问他怎么觉察出来的,可他就是用那双眼睛给看出来了,那夜的女子不在其中。 自那夜出事后,宫城守卫十分森严,就是一只鸟儿都别想飞出去。 如果程筠真的让所有宫女通过试验的话,那么刺客要么被人灭口,要么她在宫里还有别的身份。 慕珝正惆怅着,程筠派人递了个消息来。 “玲珑百转珠不见了!” 慕少谦神色一惊,立马起身离席去找程筠汇合。 第十六章 刺客现身 “怎么回事?” 慕珝一冲出来就在后方小殿调配的地方看到程筠盯着那硕大的菊花花盘看。 程筠歪着头,右手按在额角,显然有些不可思议。 听到慕少谦的声音,她缓缓抬头,有些歉意道:“小侯爷,我把东西放在这皇后牡丹的花蕊尖上,在台上时好好的,可水袖舞结束,花盘被送回这里时,玲珑珠就不见了!” 慕珝脸色微微一沉,走近了些程筠压低声音问道,“公公可有线索?” 程筠对上他那双明澈的眼睛,镇定而答,“我都安排好了,从花盘进入到最后到这里,能接触的人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慕少谦面色好看了些,“那现在呢?” “我一边在安排人审问,一边盯着可能的人!” “所有离开天香殿的人都在我的眼线之下!” 慕少谦暗道这个小太监对内宫掌控得挺严密的,她能说出这话显然是有几分底气的。 “那我在此静候佳音!” 正这个时候,一个小太监从里头快速出来,在程筠耳边低声道:“公公,陛下已经知道了,说是等候公公一举擒贼!” 慕少谦站在小殿口来回瞅着小殿通往里头大殿的路线,再看着程筠安插在各个角落里的人手,他琢磨出来,又在程筠身边低声道:“我瞧着这侍女当中有那人的眼线,她先拿到那颗珠子,随后给了一个太监,至于那太监是留在这呢,还是送了出去给那刺客,又亦或那刺客假扮太监,无论哪一种,她还有同伙!” 程筠暗暗心惊,这个慕珝只是简单看了几眼这边的人手安排,便猜到了里情。 她吸了一口气道:“正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看来那珠子真是对方重要的信物,才费尽力气来夺取!” 过一会边有程筠心腹太监来报,“程公公,刚刚接触过盘子的人已经搜身了,没看到那颗珠子!” “看来珠子被人送走了!” 程筠和慕少谦对视一眼。 程筠立马吩咐了几声,一群太监散去。 这个时候,小羽捏着那颗珠子脚步飞快地往纳兰院跑。 能在程筠眼皮子底下拿到这颗珠子十分不易,她可能已经牺牲了一些棋子,所以为了不至马前失蹄,她才无奈亲自出手。 程筠在宫里势力深厚,纳兰院的太监可不好收买,即便能打探一些消息,可让人帮她做陷害程筠的事,可没人有这个胆。 她已经联系了一个在纳兰院当差的宫女。 按照预定的时间她应该已经到了约定好的竹亭。 这个小亭子在宫里小竹林里头,风雅干净,平日来的人不多。 小羽悄悄抵达竹林外头石径时就看到一个宫女装扮的姑娘站在里头翘首企盼。 小羽立马换上了一脸笑容走了过去。 “倩儿妹妹…”小羽三两步来到了亭子里。 那个被唤作倩儿的宫女见到她喜笑颜开。 “小羽姐姐,你总算来了!” 小羽笑眯眯地把自己手中的一个包裹递给倩儿,道:“这是你姨娘托我给你带来的,是几坛子菜和一包衣衫,说是给你!” 倩儿快热泪盈眶,从小羽手中接过东西。 小羽打开包裹又把里头的一个木盒给单独拿了出来,交待她道:“你姨娘听说程公公待你很好,特地在大悲寺给她请了个长命符,你姨娘交待让你把它放在纳兰院正厅的香台上供奉,程公公一定喜欢!” 倩儿听了有些好奇,“真的吗?”她很想打开那个盒子看一下,却被小羽阻止了。 “倩儿,你是偷偷出来的,别被人发现,回去再看吧,你赶紧拿了东西回去!” 小羽眉宇染上了几分焦急。 程筠的纳兰院密不透风,安插不进去什么人,只能通过这种最笨的办法,把那颗珠子送去纳兰院,东西藏在佛囊里,神不知鬼不觉,届时被发现,无论如何,程筠都脱不了干系。 倩儿连连点头,把东西都塞好装入包裹。 “快回去,千万别被人发现!”小羽焦急催促。 倩儿被她感染得脚步发软,背着东西就连忙往亭子外头跑。 “往哪儿逃!” 霎时,一道尖细的厉喝从竹林外的大道传来。 小羽心下大惊,连忙扭头一瞧,就看到十几个火把骤然亮起,一时竹林里黑夜便白昼! 完了,露馅了! 小羽面如死灰。 程筠和慕珝依旧在小殿里等候结果,大殿内已经欢歌笑语,可小殿内气氛有些凝滞。 慕少谦脸色不好看,他担心那颗珠子拿不回来。 等了一会后,大家发现羽林卫和内侍太监押着小羽和倩儿走了进来。 羽林卫侍卫亲自抓了个现行,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程筠派去的太监把事情一说,程筠挥挥手,镇定从容道:“面圣!” 于是两个宫女被押着前往大厅。 慕少谦看着程筠的背影,眉宇间有些恍然,踟蹰了一会,他跟了上去。 太后年纪大了,水袖舞后便早些回大明宫歇息去了,里头还是皇帝陪着宗亲在喝酒。 大殿内的乐工一下子褪尽,程筠将人押到正中,一袭蓝衫淡然拱手道:“陛下,微臣已经找到了刺客!” 皇帝神色一凛,看着地上两个宫女,其中一个有些眼熟,问道:“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丽嫔看到小羽那一刻,整个人瘫坐了下去,程筠还没开口,她哇的一声大叫道:“陛下,臣妾冤枉!” 霎时,大家都惊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这是唱哪出? 皇帝眉头骤然锐利得跟剑锋似的,他目光在丽嫔和小羽身上来回甄巡,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丽嫔跪在地上挪着膝盖跪倒了皇帝案几的台阶下,“陛下,程筠这个奸贼,这个阉人她冤枉臣妾,臣妾什么都没做,她一直看臣妾不顺眼,故意说是什么找刺客,实际上是为了除掉臣妾!” 皇帝的面色拉了下来,阴沉沉的! 这个时候,一个位卑的婕妤开口冷笑道:“丽嫔姐姐也真是说笑,程公公还没开口说话,你就是跳出来急着说自己是无辜的,急着说程公公诬陷了你,这…这话谁都不信呀!” 丽嫔平日在后宫嚣张跋扈,没少欺负人,这些位份低的妃子能不落井下石吗? 没人站在丽嫔这一边,她太过焦急了。 丽嫔被说的哑口无言,她呆呆地跪在那,眼泪也僵在了脸上。 程筠面色不变,没有半分惧色,从容开口道:“陛下,今日之事是由微臣和慕小侯爷设局,目的就是为了引诱刺客现身。” 程筠大体把计划说了一下,大家领悟。 “那日甄选宫女时,丽嫔娘娘还试图威逼微臣不试体香而给她塞进去几个宫女,微臣自然不答应,估摸后来丽嫔娘娘想了办法,在里头安插了自己的人,随后利用舞女拿到那颗珠子,再通过一个太监之手送出去,想必这颗珠子对于丽嫔娘娘来说,至关重要,今日能擒获刺客,也是小侯爷谋划之功!” 程筠解释完毕。 “你胡说,你嫁祸我!”丽嫔歇斯底里地嚎叫,她眼珠子瞪了出来,恨不得吃了程筠。 程筠看都没看她,她说的有理有据,事实摆在面前,众人没有不信的。 皇帝很是奇怪,“丽嫔,你怎么会想着在宫中行刺人?你跟王大将军有仇?” “没有,没有,陛下,臣妾连王将军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会想刺杀他呢?陛下,你想想啊,臣妾没有刺杀王将军的动机呀!”丽嫔满脸污垢在台阶上攀爬苦苦辩解。 这也是皇帝想不通的地方。 慕少谦眉头紧皱,怎么都舒展不开。 丽嫔看着可不太像会谋算这么周全的人,再者,丽嫔祖上并不显赫,跟王坚也无恩怨,怎么会刺杀王坚呢? 只是如果不是她,怎么解释丽嫔的宫女夺走了那颗珠子。 事到如今,丽嫔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哭着跟皇帝解释道:“陛下,臣妾有错,臣妾跟您坦白,臣妾之所以让小羽去拿那颗珠子,不过是想算计程筠,对,陛下,臣妾看不惯程筠,看不惯他一个太监竟然一手遮天,手掌后宫…” “放肆!”皇帝大怒,截住了她的话,她尽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诋毁程筠。 丽嫔被吓得瑟瑟发抖,可还是哆哆嗦嗦继续道:“陛下,所以臣妾让小羽想办法得到那颗珠子,好嫁祸程筠,除掉他呀,陛下,臣妾真的不是刺客….” 小羽适时请罪,“对呀,陛下,奴婢真的只是想陷害程公公,奴婢和娘娘不是刺客呀!” 如今她是死罪难逃,只能尽量保全丽嫔。 大家都看向程筠,程筠身姿笔直,从容不迫,像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菡萏。 她没继续指证丽嫔,而是侧头问慕少谦道:“慕小侯爷,你怎么看?慕小侯爷是唯一跟刺客接触过的人,小侯爷可还有什么法子来还丽嫔娘娘清白!” 程筠后一句话听的慕少谦眉心一颤,他想起了那夜指尖温热的血。 皇帝又看向慕少谦,问道:“少谦,你有话但说无妨!” 慕少谦沉沉叹了一口气朝皇帝拱手道:“那夜臣与刺客失之交臂,不小心用手指划破了她的腰间…” 这意思是只要看看丽嫔或者小羽的腰间便知道真相。 皇帝看了一眼随侍的尚宫。 两个老嬷嬷一个走向丽嫔,一个走向小羽。 丽嫔的腰间被人撕开,老嬷嬷瞅了一眼,朝皇帝摇摇头。 皇帝眼中疑虑更深,而另外一个嬷嬷撕开小羽的腰间时,雪白的肌肤上出现一条略带伤疤的痕迹! 慕少谦整个人如同被浇了冷水似的,当场呆立。 那夜他竟然真的跟这么个宫女唇齿交缠,完了,他还念念不忘,现在他真是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大殿内顿时静悄悄的,小羽自己也满脸惊愕,甚至都忘了申辩。 而偏偏,这个时候,谁都没料到一个人跟旋风似的冲了出来,然后杀到小羽跟前,对着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臭不要脸的女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 永阳公主叽叽喳喳骂了一阵,当场将小羽给打晕了。 满殿之人目瞪口呆。 皇帝也起身站在案几后,狐疑地瞪着自己妹妹,“你为何要打她?” 永阳公主还不解气,使劲踢了小羽几脚,愤愤道:“这种刺客还活着干嘛,直接杀了得了!” 她可不要告诉别人她为什么打人,要是说了,慕少谦有麻烦,她下药的事也兜不住了。 程筠冷冷瞥了几眼,暗暗给永阳公主竖了个拇指。 这个助攻也是没谁了! 明明是一场严肃的抓捕刺客的行动,偏偏因为永阳公主成了一场闹剧。 连皇帝自己都无语了。 丽嫔始终不承认自己是主谋。 查来查去,最后大家把视线聚焦在小羽身上,既然是这个小宫女怂恿丽嫔作为,谁知道她是不是什么人的棋子或者背后有什么势力呢? 小羽被关押了起来,丽嫔被软禁在秀丽宫,就算她是无辜的,但她暗害程筠的行为也必须受罚。 又是一场闹剧,大家灰溜溜地出宫。 慕少谦和颜衍是最后离开的人。 程筠安排妥当后,见慕少谦还站在大殿门口发呆。 “小侯爷?”她发现慕少谦情绪很低落,便顺着檐下走向他。 慕少谦负手而立,听到她的声音后,缓缓叹气。 “程公公,我要是告诉你,我觉得小羽并非是刺客,今日的事是有人故意为之,以她们做挡箭牌而掩盖自己的身份呢?”慕少谦转身过来,眼眸豁然发亮地看着程筠。 程筠脚步顿时僵在那,心猛的跳到了嗓子眼。 第十七章 两个混蛋! 这个妖孽! 程筠暗暗气得跳脚。 她唇角微微向后扯,眼眸也眯了几分,“慕小侯爷这话我就不明白了,人证物证俱全,人还是小侯爷你确认的,怎么这回又说不是了呢?小侯爷到底想怎样?” 对上程筠的气恼,慕少谦也只得苦笑,转头看向明亮的苍穹,“我也说不出来,这是我的感觉!” “什么感觉?为何会有这种感觉?”程筠逼问。 慕少谦垂下目光,喃喃道:“说不清,那夜遇到她时,总觉得那气质那感觉跟今日那个小羽不像….那夜的她,我有种熟悉感,今日的小羽没有..”他声音浅淡,像青烟似的消融在夜色当中。 却听的程筠冷汗涔涔,他居然说对自己有熟悉感… 程筠狠狠咬了咬牙,恨不得现在一拳下去,把他给捶晕,那夜真是倒了大霉了,居然让她碰上他! “小侯爷,我觉得你想多了,那夜的你中了药,可能有幻觉,把自己想象中的某人代入到那个刺客,所以才让你对小羽产生了误解!无论如何,刺客已捉拿归案,小侯爷不要再多想了!”程筠下了定论。 程筠一席话算是给了慕少谦一个解释,他沉沉叹了一口气,觉得程筠说得很在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要好好查查这个小羽的来历!” “查了!”程筠不得不再次庆幸,这个小羽居然还真不简单。 慕少谦立马看了过来,“有何发现?她是什么人?” 程筠似笑非笑,如明玉般的面容在皎洁的月光下莹莹发光,“没有发现,正是因为没有任何发现才让人起疑,这个小羽是丽嫔带进宫的,可是带进宫前,是丽嫔在大街上捡来的孤女,至于她是不是什么人安插进来的,还不得而知!” 慕少谦深吸了一口气,看来这个小羽还真不是冤枉的,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如此说来,丽嫔是受了她的蛊惑,才三番两次涉嫌其中?” “正是!”程筠点头。 慕少谦不再多想,那个刺客的事终于在他心里揭过。 恰在这时,颜衍跳出门槛,笑眯眯地蹦哒到了二人身边, “嘿嘿,慕少谦,难怪你拿着那珠子不放,这可真是个好东西!”颜衍拿着那颗珠子在二人跟前晃了晃,一种七彩的光芒若隐若现。 程筠惊住,眸光如灯般罩在颜衍身上,“小王爷,这可是此案的信物,你怎可擅自拿出来,还请给我!”程筠伸出手。 颜衍朝她努努嘴,淡定地把珠子塞入怀中,“才不!” 程筠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真是欠揍! 她垂下的手掌顺便聚力,颜衍这次学乖了,一发现程筠神色不对劲,立马躲在慕少谦身后,“喂喂喂,小程子,这是我找陛下表弟要的!” “不可能,这是物证!”程筠收回掌心怒道。 颜衍从慕少谦肩上伸出脑袋,气哼哼道:“物证怎么了?反正人抓到了,就算将来要结案什么的,我再送回来呗!”他理直气壮。 慕少谦其实也不舍得那珠子,他号古玩,把玩几日后想复制一个都很难,知道这是个极为罕见且难得的物件。 “程公公,颜衍虽然无状,可也不会没脑子,既然他能拿出来,必然是陛下准许了的,让他玩几日,过几日再还回来就是!” 他也借机拿着那珠子找资深匠人复制一个才好,他确实很喜欢那珠子。 程筠胸口如有一团火在煎熬,就恨不得喷死眼前这两个混蛋! 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来拖她后腿! 颜衍眼珠子转溜着,乘着程筠迟疑这会,他猛的将慕少谦往程筠怀里一推,然后飞快地逃走。 慕少谦猝不及防,整个人朝程筠罩去。 程筠抬眼正对上他那幽深深邃的瞳仁,眉间一跳,往后一退,她人正撞到柱子上,紧接着慕少谦身子压了过来。 就在他差点撞到她怀里时,慕少谦伸手撑到了柱子上,低头正是程筠那一张棱角分明秀逸冷峻的面容,他心扑通一跳,只觉得心跳有些加速。 想起那夜,程筠面色不由自主地红了几分,她手心掐在后方柱子上,拼命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冷漠。 “程公公….小侯爷…” 一个路过的太监惊愕地盯着二人这诡异的姿势,而远方树丛后,也响起颜衍诡笑的声音。 慕少谦面色窘红,瞬间挪开身子,然后负手过去,装作若无其事掩饰尴尬。 程筠呢,依旧目色不善地盯着颜衍消失的方向。 该死的颜衍,她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慕少谦随后回府。 程筠忙了一晚上。 而此时此刻,皇宫一处殿宇内,两个人忧心忡忡地走来走去。 “不知道小羽会不会把咱们供出来啊?”一女子担忧不已。 身边另一个女子答道:“应该不会,她家人还在我们手上,她就算死也不会说的!” “无论如何,还是想办法杜绝这个危险!” “是,奴婢知道,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她抬头冷笑。 小羽当场昏过去后,直到次日早上,在太医的照料下才醒了过来。 皇帝和程筠当场去看她,准备审问,哪知太医告诉他们,说是小羽的喉咙被永阳公主给踢坏了,肺也大部受伤,压根不能再讲话。 皇帝当场呆立,气得自己都不会说话了,最后把永阳公主骂了一顿,又吩咐程筠想办法套出一些话。 抓到刺客的事,很快就传扬了出去,满朝轰动。 皇帝也忧心忡忡,刺客居然潜伏在宫里,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御书房里,好几位大臣为此事在跟皇帝议论。 结果没多久,后宫便送来消息,说是小羽服毒自尽。 皇帝与大臣目瞪口呆,惊骇过后,就更加心惊胆战。 皇帝的后宫出了奸细,这还得了,要是对方刺杀皇帝,那不就完了嘛! 不行,必须尽快找到幕后黑手。 夜里,程筠在乾嘉宫伺候皇帝休息时,一语中的道:“陛下,宫里的线索断了,如果唯一能找到刺客的办法,就是等着大理寺少卿徐东寻找到金蟾针的线索,金蟾针极为罕见,必然有迹可循,只有知道了金蟾针的秘密,那么幕后之人不言而喻!” “好!”皇帝慕容熙这下再也不认为此事该放一放,不仅不能放,反而要尽快破案。 “你帮朕盯着大理寺!” “遵旨!” 程筠一通按摩后,皇帝才睡下。 后宫是一片震动,最为嚣张的丽嫔被关入冷宫,整个后宫人人自危,哪还人敢触程筠逆鳞,程筠不再担心后方不稳,而是专心督促大理寺破解金蟾针之谜。 程筠没有耽搁,次日一早就带着人来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衙署在皇城中央官署区的西南角,靠近布政坊,除这一处官署外,还在布政坊有一处官署,大多循吏都在那边,大理寺的牢狱也在布政坊,实际上平日大理寺的官员大部分都在布政坊的官署办事,每日正卿和两个少卿会轮流在皇城内的本署坐镇,以备皇帝和三省召唤,或其他各司公事来往。 而恰恰为了方便大理寺办事,在西南角对边上开了一道门,叫通明门,大理寺官员平日凭腰牌出入这里。 而今日徐东正在皇城本署值班,程筠直接进入了衙署里头。 一旁人对于这位大内红人还是不太认识,乍然见到一个长相十分清俊神色凛凛的太监大步迈入,官员们还是十分吃惊的。 不过能大喇喇进入官署的太监,定然不是平常人,大家还是不敢贸然得罪。 一年轻官员问候之后,便知道她是大名鼎鼎的尚宫局掌事太监程筠,连忙恭敬请到了里头。 等到程筠进去徐东的公事房后,一群官员在外头窃窃私语。 “天哪,难怪都说陛下好内宠,这小太监长得这么俊俏,难怪人怀疑,这要是我….”一猥琐的官员挤眉弄眼的,大家哈哈洒笑,嘴里说得不干不净。 别看大家都在皇城中央官署区办事,是天子脚下的臣工,可偏偏是这里的人,整日闲得无聊,肚子里别的没有,八卦最多。 程筠进入里头时,徐东正埋头查阅一碟厚厚的公文。 “徐大人,在下奉命过来问一问,可有线索了!”她踱步到徐东的案前。 徐东闻言眯着眼抬头,眼中布满血丝,一看就是通宵熬夜。 程筠心有不忍。 徐东见是她,挂上了疲惫的笑容起身施了一礼,还亲自给程筠倒了一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咚喝了一口后,方沉声开口,“程公公,这金蟾针来历不简单,也鲜少出现,所以不好查。” 程筠神色一暗,心头沉沉。 “只是….” “只是什么?”程筠忙问。 徐东咂咂嘴叹气道:“这几日微臣遍访大理寺的老吏,他们有些办案十几年几十年,经验丰富,可是大部分人都没听过更没见过,只有一人…”徐东摸了摸胡子。 程筠眉头蹙起,等着他的下文。 “这人说是好像很多年前在某个文档中见过金蟾针三字,也就是说咱们大理寺经手的案子中,应该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例案子!” 程筠心募然揪住,心砰砰直跳。 果然是有线索的! “然后呢?是什么案子?”她声音有些激动,人也已经站了起来。 第十八章 程公公好像很在意珠子 徐东摸着胡须溜了溜好久,镇定地看着程筠,此一刻的沉静与他往日激情的举动大不相同。 程筠对这位少卿早有关注,知道一旦事态凝重时他便会这样。 “他不记得了,说是几年前看到的文宗….”徐东话尾带着叹息。 程筠眼中的火炬熄灭了下去。 她垂着眉,修长的手指扣在身旁的案桌上,按了好一会,按得指尖鲜血凝聚才一搭一搭地敲在案上。 “查!” 干脆利落的一个字,坚不可摧。 徐东张了张嘴,布满皱纹的眼角眯着望着她,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 “必须查,徐少卿,宫里的情形你也听说了,事态紧急,必须查出金蟾针的下落!” 徐东点了点头,吁了一口气,“程公公,大理寺的卷宗如浩瀚烟云,本官自会召集一些干吏来查阅,不过毕竟大海捞针,我认为关键还是得从这个死去的小羽和京兆府那边的春妍楼着手!” 程筠暗道徐东不愧是能臣,一眼看到关键所在。 “是,徐大人说的没错,宫里的事我自当全力追查,只是这个小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还真不简单!”小羽的事都捏在她手里,查的出什么,查不出什么,还不是她一句话? “京兆府那边审问了春妍楼的人,打死了一个老鸨,依旧没什么消息,再者既然刺客小羽出身宫中,那么这件事到底与春妍楼有关与否,还待查证,那么现在最有价值的线索依旧是金蟾针,这东西既然来历不简单,那么定然与幕后之人有关,些许能挖出潜伏在咱们大雍的奸细也未可知。”程筠分析道。 见徐东依旧没有迟疑,程筠再道:“徐大人,你办案多年,难道对这枚金蟾针不好奇吗?” 这话说得徐东心神一动,眉头蹙起, 确实,如果不是因为好奇,他堂堂大理寺少卿怎么亲自来翻阅文档,苦查来源。 “好吧,全听公公调遣!”徐东起身做了个揖。 他四品大官一点都不觉得对一个太监恭敬是什么丢脸的事,这个太监可是救过皇帝的命。 而且程筠为人稳靠,深得太后和皇帝信任,又不弄权胡作非为,处处皆为皇帝和朝廷着想,他肃然起敬。 程筠没有受他的礼,而是拱手而拜,“辛苦徐大人,宫里的事我会查清楚,陛下说靖安司会接手春妍楼的事,至于金蟾针的下落,全赖大理寺!” 既然这是皇帝的意思,那么徐东再无二话。 “遵命,本官这就安排一批人重新翻查卷宗!”想起那累积如山的卷宗,徐东心里就跟压了一颗石头似的。 大理寺存档的库房可是多年没被清扫了,这可是个浩大的工程。 程筠随即出了大理寺,她并没有回后宫,而是顺着从通明门出了皇城,在宫门处借了一匹马朝颜家王府赶去。 春妍楼的事,不用挂在心上。这些年在京城,她早已发现春妍楼跟南边有些瓜葛,靖安司接手,意味着会挖出这一条毒蛇,清除这个很可能是敌国暗桩的势力。 一旦发现金蟾针与春妍楼无关,那么对于大理寺和靖安司来说,金蟾针可能意味着是另一股势力,如此也不能坐视不管。 所以,徐东一定会竭力追查,她相信以徐东之能,一定能给她一个交待。 程筠抿着一股轻笑,策马奔腾,直接来到了崇仁坊。 崇仁坊位于皇城之东,紧挨皇城内的尚书省,京都举子不是聚集在平康坊,就是在崇仁坊的酒楼欢歌畅饮。 崇仁坊隔着春明大道就是平康坊,这两坊昼夜喧哗,灯火不绝,是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方。 按理来说,真正的书香世家,达官贵族府邸还是避开这些吃喝玩乐的地方为好,可惜颜家虽然出了颜太后这样的铁血人物,可这位颜王也好,小王爷颜衍也罢,都是爱好风花雪月之人。 颜家府邸偏偏就坐落在崇仁坊正中,四通八达,站在颜家内苑的小阁楼里,可以览尽崇仁坊全景。 听闻小王爷小的时候就爱跳出围墙,去隔壁的酒楼茶坊玩。 颜王府作为整个大雍独一无二的王府,修得雕栏画栋,金碧辉煌,还真比皇宫里还奢靡。 所谓白玉为栏,宝石作窗,蜀锦成毯,珍珠垂帘,不是虚传。 王府内,各色丝绸帷幔,飘飘荡荡,亭廊相接,有如逢莱仙境。 程筠漫步在层层飘带之中,就感慨颜太后真的出自颜家吗? 想想大明宫内气势恢宏,器物虽然都精致典雅,却绝不奢靡,也没有这么多花花绿绿,太后的品味极高,这乍一来到王府,胭脂俗粉的,程筠还真是有些受不了。 “你们小王爷呢?”程筠走了一会,穿了好几个院子长廊,已经不耐烦了。 小厮知道这位公公冷傲,不敢怠慢,遂腆着笑脸道:“回公公,咱们爷今日兴致很好,请来了慕家小侯爷,还叫来了几个工匠,在后花园的三山亭里,好像是要雕磨什么东西呢!” 程筠一听这话,气得面色铁青,不消说,这两个混蛋肯定在拿着她的玲珑珠消遣。 如果可以,她现在恨不得抽他们几鞭子,真是纨绔! 程筠怒火冲冲地杀到了颜家后花园的三山亭, 三山亭,顾名思义,在后院三座相连的假山之上。 假山旁边还栽了一颗硕大的槐树,槐树根深叶茂,枝桠繁多,正好把整个小亭罩在下面,即便是下大雨,有了槐树庇护,三山亭也淋不着多少雨。 程筠来到一个花丛锦簇的院子,而院子正中最打眼的地方还有她昨日给辛辛苦苦弄来的一盆郁金菊,晕黄灿烂,在太阳底下简直是光芒万丈,直视不了。 隔着老远就看到亭子里头人影翻翻,热闹非凡。 程筠抿紧了唇,三步当两步走,顺着假山的石阶上了三山亭。 踏上最后一节石阶,亭子里的情形展露在眼前, 这是个三角亭,上头高耸之处镶嵌着一颗硕大福珠,福珠如玉,成泰蓝色,碧光闪射,重檐上脊兽栩栩如生,生动可爱,整个亭子十分宽大,坐满了人。 慕少谦和颜衍正一左一右坐在两方小案后,二人对面坐了四个匠人,一看皆是手工熟练之辈,而四人眼前正摆着一个高几,几上有一个小架子,架子最上有个精巧的半弯勾,勾上下是一根极细的木棍,而她那颗玲珑珠正套在小木棍上转来转去,里头七彩光芒闪烁如灯。 亭子与台阶之间还连有三块大石阶,程筠站在最后一块石阶上,负手而立,冷冷地盯着那颗不谙世事依旧转动如常的珠子。 这颗珠子里有机关,如果不是她昨夜按了机关,此刻它是不可能散发七彩光芒的。 而这个光景只能维持一个时辰,而此时此刻它依旧在转动,显然是慕少谦这个混蛋禅悟了其中的机巧。 程筠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有后悔那夜的意外,有恨不得掐死慕少谦和颜衍的冲动。 可她一动未动,目光冷峭,比寒冰冷漠,比冷漠还冰寒。 颜衍正背对着程筠的方向,还在那叽叽喳喳地嚷着让匠人想办法复制。 管事看了一眼程筠的脸色,不知道该不该提醒自己的主子来客人了。 直到慕少谦余光一闪,似乎意识到什么,豁然扭头就看到了面容冷峻到压抑的程筠。 慕少谦吓了一跳。 “程公公….”他忙站了起来,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颜衍听了这话,跟开水烫脚似的跳了起来,扭头一瞧发现程筠跟个冰雕似的矗立在自己身后,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寒颤,又直直指着那管事地喝道:“你要死啦你,你居然敢放他进来?你胆大包天啊!” 管事冷汗涔涔道:“爷,王爷此前交待了,说是程公公入府,无需通报!” 虽然这位爷很跋扈,可是家里还是颜王做主的,冒着被打的危险,还是不能乱了规矩。 颜衍气得一脚把那管事给踢走,然后虎视眈眈瞄着程筠,顺手将慕少谦一拉,给拉到自己跟前,挡着说道:“喂,小程子,你来干什么?” 慕少谦被他拉的当挡箭牌,还真是又气又怒,真没出息! 可他还是选择跟颜衍站在统一战线,“程公公,百忙之中造访,可否还是为了这颗珠子?” 程筠目光跟刀子似的,越过慕少谦的肩头剜向颜衍,从牙缝里挤字道:“从大理寺和京兆府出来,顺道来颜府看看!” 颜衍听的她声音就在发抖,上次在兴庆宫勤务本楼被程筠踢下去的一幕依旧历历在目,这小太监发疯起来,谁都拦不住。 可偏偏太后姑母还偏向她,真是气死人也! “我跟你关系不好,不需要你来看,我灵狐也好着呢,你快走!”他看出程筠眼底的凶光,是不揍自己一顿不罢休的样子,老爷子今日在府上,要知道了,没准还会拍手叫好! 颜衍紧紧地抓住慕少谦,“少谦,你今日必须救我,回头我书房里的东西随你挑一件!” 慕少谦暗笑,拿着那把千年不变的清羽扇,轻轻在掌心敲着问程筠道:“程公公既然是劳累而过,那赶紧坐下喝口茶歇息一下!” 这阵子因为刺客之事,她劳心劳力,实在是太辛苦了,不知为何,竟是有几分不忍。 慕少谦诚恳望着她。 可惜程筠满腹怒火,哪有心思跟他们周旋。 “小羽死了,线索断掉,我去找了徐东,徐东要求看看这颗珠子!”程筠冷冰冰地说着,伸手道:“小王爷,把东西给我吧!” 这话不像参假。 “我正找匠人临摹呢,等我复制了一个,再给你!”颜衍纨绔子弟不是浪得虚名。 程筠面庞结了寒霜,拳头拽紧了。 眼看程筠要动手,慕少谦连忙往颜衍跟前一挡,彻底将他盖在自己身后,讨好地冲程筠笑道:“程公公,不瞒你说,我们俩找了长安城最精湛的工匠,折腾了一上午,还没找到这个珠子的关窍之处,如果这位老伯正在临摹画出来,徐大人看也不急于一时,不如等他画好再拿走?” 程筠听了这话,眼中寒芒乍现,“不可,这珠子关乎刺客真实身份,不可轻易泄露出去,要是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她不想自己的东西被太多人挂记。 慕少谦这下为难了,毕竟程筠所说合情合理,他也不好推辞,只是他真心喜欢这珠子! 程筠知道那匠人在临摹,瞬间发动内力,一股掌风朝慕少谦和颜衍方向挥去,脚步如螺,轻快地朝那正中在画画的匠人掠去。 亭子里的下人和工匠吓了一大跳。 工匠们被她气势带到,齐齐往后仰去。 程筠顺手一扯,原本画好的半张画瞬间被抓破,再一揉,画纸在她掌心已成粉末。 颜衍看得目瞪口呆,这个小太监的功夫…出神入化了! 他惊恐的看向慕少谦。 慕少谦眉头微微一蹙。 瞬间,二人的目光齐齐看向那颗珠子。 程筠一个擒拿手朝珠子抓去,慕少谦也反应极快,他掌心原本捏着一颗准备用来仿制的玉珠,此刻那玉珠正朝程筠手腕击去。 程筠不敢在慕少谦面前露真功夫,怕被这个狐狸看出踪迹怀疑他,面对他的偷袭,她无奈,只得收手,同时另一只手再伸过去。 而这个时候,那颗珠子连同那个小架子已经在慕少谦手中,慕少谦三两下退去架子夹着珠子捏在手心,对着程筠冷冷质问,“程公公,在下觉得程公公好像特别在意这颗珠子!” 程筠伸到半空的手一僵,募然收了回来。 第十九章 皇后之争 慕少谦一句话将程筠心头的急躁给吹的干干净净。 是的,她可能确实表现地有些太在意,以至于让人起疑心。 不过程筠当然没有露怯,而是道:“我在那苦苦查案,心急如焚,结果两位因为一个女人一颗珠子在这里磨叽,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程筠背手过去冷冷嘲讽。 慕少谦眼中的疑窦散开,而是擦了擦额头的汗苦笑道:“这样吧,程公公,这颗珠子本是我所得,我也有权利和义务参与其中,其实吧,我这么做也并非完全是私心,拿着这颗珠子给匠人看,没准还能找到打造这颗珠子之人,也是一个线索。” 程筠眉头深深锁起。 “事实上也许这颗珠子只是那个宫女的信物,些许是家族传下来的,也未可知,并不一定跟幕后主谋有关,所以说也不急于一时…” “急不急,不是小侯爷说了算!”程筠打断他的开脱。 慕少谦耸耸肩无话可说。 他拿着珠子那只手正背在后面,而原本躲在他身后的颜衍眼疾手快突然间就抢了过来,紧紧地拽在自己怀里,对着程筠气哄哄道:“喂,烂橙子,我告诉你,你今日要是再敢强抢,我就把这颗珠子砸掉!” 程筠不怒反笑,“你砸呀,我看你怎么跟陛下交待!”她怒到极点,恨不得抽颜衍几巴掌。 可是,程筠还是低估了颜衍无耻的程度,他蠢萌蠢萌地眨眼:“就算我把这颗珠子给砸咯,你觉得太后和陛下会把我怎么样?最多骂一顿吧,就算打也不会真打的!” “………”程筠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她努力平息怒火,视线在慕少谦和颜衍身上来回瞅,“好,这珠子我也不要了,这条线索就当断了,你们俩谁抢到给谁吧!” 她说完这话气冲冲走了。 今日定然是拿不到东西的,那么能在颜衍手里,也绝不能在慕少谦手里。 果不其然,她下了三山亭后,就听到颜衍跟慕少谦争抢的声音, “喂喂,你给我,要不是我,你今日不被他打一顿才怪,做人要有点良知。” “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 程筠勾起唇角冷笑,大步出了颜府。 接下几日,她忙里忙外,太后不知为何犯了病,她不是在太后那边服侍,就是在后宫忙碌,皇帝也离不开她,总之几乎是脚不沾地。 她依旧关注大理寺和靖安司的消息,靖安司已经将春妍楼列入敌国奸细据点来查案,而且速度挺快,进展不错,至于大理寺嘛,依旧像石沉大海似的,毫无音讯。 颜衍这阵子日子过得很潇洒,那日他把慕少谦赶出了王府,也不许他进门,自个儿呢,找了工匠仿制,只可惜不知道是珠子太难仿造,还是匠人手艺平庸,这事怎么都没成,他又担心被慕少谦抢去,所以没有求助于他,反正想着东西在自己手里,程筠和皇帝也没来要,索性就不管了。 八月二十五这一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整个天空蔚蓝蔚蓝的,像是一个巨大的蓝盆倒扣在头顶,仰头望去,心情开阔无澜。 这一日是三年一度的才艺比试盛会,今日决胜出来的女子便是京城乃至整个大雍国的第一才女,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机会。 无论是名门望族的姑娘也好,还是普通官宦人家小姐也罢,都筹备已久,争先恐后来到太和楼一决高下,希望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名次,将来也能嫁个好人家。 是以,京城乃至各地才彦均涌到了太和楼,太和楼三层环楼,大厅雅间比比皆是,雕栏画栋,目不暇接,彩绸飘飘,有人间仙境之美。 这里的雅间早在一个月前就被预订完了,就是大厅里的席位也早早被人定下。 那些个没来得及订到雅间的公子都聚集在门口,想方设法以更高的价码进入太和楼。 太和楼的主人自然不想错过这个发财的机会,是以,整个三层环楼人满为患,嘈杂不已。 颜衍身为小阎王,那就是哪怕要整一层楼,太和楼主人吱呀一声都不敢。 早早的,就给小阎王和慕少谦给安排了最大的雅间。 “咱们坐在这合适吗?”慕少谦人还没坐下,就拉扯着颜衍,有些担心地问道。 颜衍丢了他一个大白眼,“怎么不合适了?”嘴里还嚼着南海进宫的乳胶糖。 样子一如既往蠢萌欠揍。 慕少谦无奈席地而坐,耐心给他解释道:“这是三年一度的比试,历来太和楼姑娘们才艺比试有何隐含目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上一回陛下才十三岁,如今也十六了,该大婚了,我猜着太后舅母一定会让陛下微服私访,来这瞅瞅的!” 颜衍一听眼眸放光,“那感情好,陛下来了,跟咱们一起呗,咱们一起帮着陛下参详参详!” “……”慕少谦扇子郑重敲在手心,赞同道:“是这个理!” 过一会,便有慕家的一个侍从进来,在慕少谦耳边低声道:“公子,小的刚刚注意了,王将军家的嫡孙女王大小姐和吏部尚书王慧纶大人家的女儿也都来了!” 颜衍和慕少谦二人闻言相视一眼,又各自漠然挪开。 武将之首王坚出身琅琊王氏,文臣之首王慧纶出身太原王氏,虽然都姓王,但两家在朝堂上可谓斗个风生水起,两家都是高门世族,海内之望,暗地里总想争个第一,尤其两位又都是先皇的顾命大臣,一个是先皇出深入死的兄弟,一个是先皇当年最称赞的少年。 十六年前,先皇驾崩时,当今吏部尚书王慧纶才十七岁不到,他满腹经纶,智谋奇出,惊才艳艳,先皇去哪都带着他,十分信任。 如今这位年轻的高官也只有三十二岁,妻子早逝,现未续弦,膝下一嫡女一嫡子,再有三个姨娘。 如今这位王小姐也有十五岁,与陛下年纪很般配。 听闻两位王小姐在京城也是争奇斗艳惯了,谁看谁都不顺眼。 事实上,明眼人都知道,皇后估摸就在这二人之间选。 只是…慕少谦突然冷不丁问颜衍道:“你堂妹来了吗?” 颜衍眼珠子蠢萌蠢萌地眨,思索了下,道:“应该来了吧…” 慕少谦继续拿着扇子扇,但笑不语。 王坚也好,王慧纶也罢,都想让自己孙女和女儿嫁给皇帝,但这事还得太后点头。 太后再宽宏大度,也不得不为颜家着想,自然也有让自己侄女当皇后的思量。 颜衍盯着慕少谦的侧脸看,每次瞅着这张颠倒众生的脸,就恨不得撕下来贴在自己脸上,“你妹没来?”他声音还有些大。 “咳咳……”慕少谦呛到,面色微微涨红,“可能也来了吧?” 二人心照不宣,再次陷入沉默。 颜家有颜太后撑腰,可是慕少谦也是先皇唯一的外甥,事实上,皇帝最亲近的不是颜家而是慕家,他对自己这位唯一的姑姑十分尊敬,慕少谦母亲呢,对皇帝视如己出,比太后更像一个母亲。 要说慕家没打皇后之位的主意,也是假的。 慕少谦的祖父,多年不出门的老头子,一年到头难得出来说一句话,却在前不久放出话来,给自己嫡亲妹妹下了死命令,让她必须夺得比试第一,为将来入宫铺路。 所以今日,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从家世上来说,二王虽是世家高门,但颜家和慕家也不错,尤其是慕家乃是几百年的书香世家,家族底蕴一点都不比太原王氏差,本身也是数一数二的阀门。 再看亲近与否,二王是朝廷重臣,颜家和慕家乃是宗亲贵胄。 可谓是难分伯仲。 在各家旗鼓相当,难以抉择之时,今日的比试就尤为关键了。 这将是一个很大的筹码,一个打破平衡的机会。 不消说,四位姑娘卯足了劲要争个第一。 颜衍其实无所谓,他父王已经放出了话,如果这一回颜家女当不成皇后,将来太子妃也必然是颜家所出。 而这个遥遥无踪影的“太子妃”在颜王看来,得是颜衍的女儿,而颜衍自己也还未成婚。 “我爹说是今日要我也擦亮擦亮眼睛,看能否找个中意的!”颜衍抖着一条腿说得很轻松。 慕少谦笑了笑,可是神色并不轻松。 他倒是希望自己妹妹能得第一,一旦自己妹妹不成功,那么慕家为了家族利益,很可能让他与皇族联姻,那么他得娶永阳公主。 一想起那个女子他就头疼,虽然同样是公主,自己母亲就跟永阳公主迥然不同,自己母亲讨喜多了。 如果不是觉得永阳公主不太适合做慕家主母,慕家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愣是要等到皇后之争确定下来后,再考虑他的婚事。 不然,慕家一早就该给他这个慕家长房嫡孙,未来的慕家当家人找了媳妇。 能至于现在二十岁还没成亲嘛! “我不着急……”慕少谦安慰自己。 颜衍咧开嘴嘲讽道:“你当然不着急啦,宫里不是有人等着你么!” “噗!”慕少谦一口水喷了出来,狠狠瞪向颜衍,“才不是!” 他不要娶永阳公主! “你别装!”颜衍亲自拿着布巾给慕少谦前衫擦水,一副很贴心的样子:“其实你娶永阳公主可以的,你也做好了准备!” 慕少谦忧伤得望着他,“我怎么做好准备了?”恨不得掐死他。 颜衍无辜眨眼,“你这人向来冷血无情,家族利益才是你永远会放在第一位的东西,感情重要吗?一点都不重要!”颜衍还比划了下手指。 “所以呢,其实在你的内心来说,如果你妹当不上皇后也没什么,你一样可以娶永阳公主,永阳公主还是咱陛下最宠的妹妹,将来能少的了你们慕家的好?所以我就说,你别装,其实你都无所谓的!” 说着颜衍往身后凭几靠去,无奈地叹气,“倒是我何时能找个心意相通的女子呀!” 别看颜衍行为乖张,看着不着调,在婚事方面,他竟然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他爹还支持他。 慕少谦优哉游哉扇着清羽扇,唇角笑意若有若无,他没有反驳颜衍,他好像确实就是这样的人,倒是颜衍身为颜家未来的当家人,还能天真地盼望找个情意相投的女子,慕少谦不知道自己该笑话他还是佩服他。 这个时候,一个侍从快步走了进来,对着二人急忙道:“两位爷,陛下微服来了,程公公让太和楼给安排一个单独的雅间!” 二人神色一顿,目前太和楼最好的雅间就是他们这一间,正在三楼最中间,最为宽大豪华。 程筠自然知道他们俩在这,既然是要求单独雅间,也就意味着不想跟他们俩待在一起,看来陛下是在避嫌哪! 二人毫不迟疑,立马带着人退出去,恭敬站在外头迎候皇帝。 好在太和楼管事有几分谋算,以防万一,就空了一间,如此好说一般挪动一下,最中间的一间已经给皇帝给留了下来。 皇帝今日一袭天青色长衫笑容满脸地走了上来,颇有几分王者之姿的气定神闲。 慕少谦和颜衍连忙低声行礼,慕少谦一抬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程筠,今日的她脱去了皇宫内侍太监的冠帽,只用一蓝色飘带束发,再穿上一身靛蓝色长衫,整个人不卑不亢,气质一如既往冷峻,生人不敢靠近。 为了不被人注意,二人立马迎着皇帝入了里头,二人都是聪明人,皇帝既然不想跟他们待在一起,也就不多待,颜衍讨巧了几句,二人便施了礼,退去了隔壁的雅间。 皇帝乔装的高手侍卫站门口附近,隔着一座屏风,皇帝和程筠坐在面向大厅的位置。 这里垂着珠帘,外头正对面这是即将比试的宽台。 里头只有程筠一人,皇帝端坐正位,程筠跪坐在一侧。 慕少谦二人一走,皇帝脸上的笑容尽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迷茫和忧伤。 “阿筠….你说我的皇后只能在这几家当中选吗?”他声音呢喃沙哑,只有单独跟程筠待在一起时,他才会这样放松身心,毫无戒备。 程筠眉心一凝,不知该如何接话。 第二十章 旧事昭昭 “陛下,此四女皆是名门望族之女,陛下早日大婚,后宫早日有人主政,陛下也能安心朝堂!” 程筠淡声回道。 慕容熙望着她笑,“有你在,朕依旧能安心忙朝政!” “………”程筠暗自喝了口茶,吞了下去,不想跟他狡辩。 底下锣鼓喧天,似乎已经开始。 程筠不说话,皇帝慢腾腾喝茶,知道程筠有些内伤,居然很好笑,嘴角的笑意总是压不下去。 “陛下总得娶皇后,生嫡子,这是江山社稷之本!” 程筠忍不住出声, 见皇帝手中的茶杯放了下去,便躬身再次给他倒茶! “不必了!” 程筠一顿,手收了回来,知道他这是生气了,程筠依旧跪坐如斯,没抬头也没讨好。 她镇定听着皇帝动静,余光发现他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程筠觉得好笑,都十六岁的人了,至于嘛! “难不成陛下不想成亲,不想娶妻?刚刚还不是问臣哪个女子好吗?” 皇帝狠狠刮了她一眼,“你就不能顺着朕说点好听的吗?” “臣不会!”程筠理所当然。 皇帝看了她一会,不自觉的笑了,还是有她在身边好,只有她是真心的,贴心的,真的为他着想。 “阿筠,那你说说,这四位女子都是什么样的人?”皇帝目光投向帘子之外,那里人影绰约,已经开始比试了。 至于什么比试规则皇帝也没听,也不在乎,大抵就是想看看这四位女子而已。 除了颜玉林和慕华,王家两位小姐没见过,燕玉林常日进宫陪太后,倒是熟悉一些,慕华也就偶尔宫宴见过几次面而已。 今日他坐镇,就是想看看四位女子才情,也认识认识人。 他发现自己问完,程筠好一会没答,便重复了一句。 程筠才苦笑开口道:“陛下,臣不知!” 这事要是参和那就是找死。 连太后都举棋不定,她哪敢说半个字,她要是赶在这事上开口,太后再宠她也容不得她了。 皇帝听了她硬邦邦三个字,面色绷得紧紧的。 “连你都敷衍朕!” “臣没有敷衍陛下,这事臣确实不知,要是连臣都知道了,太后娘娘还能让陛下来这里吗?”程筠反驳。 皇帝哑口无言。 看来真的是由今日胜负来决定皇后人选了! 这个结果一出来,那么哪一方都无话可说,那个平衡也就打破了。 思及此,皇帝眉头皱的紧紧的,再也舒展不开。 他还不想打破这个平衡,娶了琅琊王氏女,王慧纶还能真心辅佐他吗?反之亦然,同样,娶了颜玉林的话….颜家虽然出了他母后这样的人物,可是颜玉林性子软糯纤柔,其实不是皇后人选。 至于慕华….小丫头倒是活泼亮丽,也颇有大家风范,看得出来,慕家从一开始就把她当皇后人选来培养的,只是….自他登基之后,二王联合打压慕家势力,直到慕老爷子退居幕后,才罢手,随后二王出现嫌隙,两王暗地里斗得风生水起。 他要真娶了慕华,王慧纶和王坚一定会再次联合到一起,一个王家足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二王携手,皇帝自问朝政会举步维艰。 不行,不能打破这个平衡,至少现在不行。 皇后可以不急着立,他后宫有妃子,照样可以先有子嗣。 打定主意后,皇帝朝程筠招了招手。 程筠诧异,还是立即凑了过来,皇帝在她耳边低声道:“阿筠,无论你想什么办法,今日不能让她们四人当中任何一个夺得第一!” 程筠闻言心咯噔一下,立即退身回原位,然后震惊地看着皇帝。 皇帝面色凝重,眼神却十分坚定。 程筠聪明如许,很快就明白了皇帝的目的所在。 而程筠自己琢磨了一会,也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豁然,她想起昨夜太后临睡前交待她的话: “小程子呀,明日你陪皇帝去,好好看一看,好好挑一挑,看有没有皇帝看上眼的!” 当时她听着那话就觉得奇怪。 皇帝婚事没人比太后更在意,也没人比她更清楚局势。 她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皇帝对自己的婚事一直很反感,又只能在这四人当中选,还能挑什么?看什么? 很显然太后这话有暗示,此刻联想起来,程筠觉得太后的举动其实很值得深究。 看来太后也不想打破平衡,而且太后对颜家这位候选人也不是很满意,如果她真的想让皇帝娶颜家女,办法总是有的,她是太后,当年都能不顾劝阻挺着肚子杀去前线,现在不过是让皇帝娶个皇后,至于这么难吗? 程筠总感觉,太后之所以把颜家抬出来,只是为了拖住二王和慕家,不想这么快定下皇帝的婚事。 如此一来,难道太后还有别的选择不成?放眼整个大雍,也只有此四女能配得上皇帝呀,太后到底在等什么? 程筠突然感慨这位太后心深似海,还真是揣度不了。 不管太后在等什么,现在她总算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她也想阻止四美任何一人成为第一,继续保持平衡。 太后不把话说明了,其实也是对皇帝和她的考验呀! 太后哪太后,真的是一切都在她股掌之中。 “臣领命!” 皇帝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还怕程筠不答应呢。 随后二人才将视线投向比试台上, 太和楼的雅间是从后方入,前边垂帘观看比试或者演出。 雅间后方是长廊,长廊上侍卫随从遍布,长廊外则是外景环廊,站在上头可以观赏整个崇仁坊的景色。 无论是里头的长廊或外头的环廊都是环绕整个太和楼的,间有甬道或者楼梯,四通八达。 南边的宽台上是比试台,左右两边又特设一凸口,像是一个小轩,里头各坐了两个人,正是此次比试的评审。 比试两两比较,胜出者进入下一轮,如此反复,到最后胜出的便是第一了。 可谓是十分残酷,也很公平。 先是大家抽签分两组进行,一个个淘汰。 比试项目包含琴棋书画舞诗赋天文地理,可谓是包罗万象,想要得到第一的女子,必然得是全才才行。 总的来说,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皇帝和程筠淡淡地看了一上午,了解了情形。 而程筠呢,手中捏着今日所有参加比试人的名单,对照名单她一个个注意场上的比试情况,需要寻找一个可能能脱颖而出的黑马。 其中她已经相中了几个人。 大浪淘沙,上午比试节奏很快,目前只剩下十六人。 侍卫时不时把过关名单详细资料送进来,皇帝看都没看,全部丢给程筠。 “你想办法吧!” 程筠捏着那份名单,仔细琢磨,两位王小姐、慕华和颜玉林不负众望杀出了重围,其他还有十二位,这十二位是程筠要查看的重点。家世有高有低,来自五湖四海,而她看中的两个人也在其中。 趁着午休的时间,程筠出去布局去了。 慕少谦和颜衍一左一右陪着皇帝喝酒,二人决口不谈各自的妹妹,也不打探皇帝的口风。 现场守卫森严,有皇城司的侍卫护航,官员主持,听说礼部和国子监官员都已经介入,谁敢玩花招。 事实上,整个朝堂都把今日的比试当做了皇后之选。 上午比试相对来说简单一些,下午礼部和国子监的官员该出面了。 程筠带着两个心腹太监,穿着普通服侍来到了宽台之后。 这里是诸位女子准备比试的地方,散步有一些雅间。 程筠拿着御赐腰牌,要了最中间一间,通过窗户口可看到外头女子的背影,再稍稍抬眼,便可看到皇帝雅间垂着的珠帘,程筠内力高深,视力极佳,看出慕少谦和颜衍都陪在皇帝左右。 下午的比试开始了,十六人两两对决。 “诸位公子小姐,众所周知,咱们太和楼三年一度的才艺比试乃是皇城司主持,诸位姑娘又是如此才华横溢,故而为了选出个先后来,咱们皇城司特从礼部和国子监请来了评审的官员,经咱们尚书大人和祭酒大人挑选,定下下午比试主考官和两位副考官。” 一听这么正式,楼上楼下的公子姑娘们也都震惊到了。 以往虽也是皇城司主持,却无这么大阵仗,也不会由礼部和国子监出面。 他们不知道,这一次实关乎皇后之选,不得不慎重。 四家哪家都不能得罪,题目皆有现场出,现场抽签,谁也预先防不着谁。 就是皇帝开口想预先知道题目,官员也不会答应,这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风范。 只能凭真本事。 “两位副考官,虞山书院山长解先生,国子监博士季先生!” 管事话音一落,底下一片欢呼。 这两位都是大雍德高望重的名士,又不与各家相关,是最好的人选。 “主考官萧山寺渂冥大师!” “!!!” 大家沉默了片刻后,太和楼内乍然爆发了一场热烈的欢呼声。 渂冥大师是整个大雍最受人敬仰的大师,听说曾有西域高僧挑衅中原,就是被这位渂冥大师用佛理击败,从此我中土佛教才有了自己的教义和旗帜,渂冥大师被称为大雍三教第一人。 今日能把他请到现场,可就朝廷对这次比试的重视。 事实上这位名单皇帝早看过,都是他母后做主,他也没太操心。 “不是听说这位渂冥大师已经不出山了吗?今日怎么会为了一个区区女子才艺比试,来到了京城呢?莫非老秃头开窍了!”颜衍摸着鼻子道。 “是太后舅母请来的吧!”慕少谦突然叹息道。 “除了太后娘娘,恐怕已无人能请得动他!”慕少谦心中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从今日考官的安排,可见太后对这件事的重视,可是请来渂冥大师,那么太后的意思…就值得琢磨了。 看来太后舅母是想借渂冥大师的手来抗拒二王乃至….慕家呀! 慕少谦想明白后,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灵台一片清明。 “为什么呀,为什么只有太后姑母请得动这个老秃头!”颜衍不解地问。 皇帝忍不住敲了敲颜衍的肩头,“你放尊敬点行吗?” “嘿嘿…..”颜衍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向来没个行,只是一笑了之。 皇帝也有些疑惑,“少谦,你知道其中缘故?” 慕少谦缓缓点头道:“你们应该都听说过章和三年柔然大举进犯中原,差点就要杀入长安的事吧?” “知道!” 颜衍和慕容熙脸色都凝重了不少。 “当时就是舅舅舅母和渂冥大师守在萧关,以二千士兵,抵抗住柔然二万铁骑!那一次他们三人浴血奋战,命悬一线,守住了萧关,守住了长安,也守住了中原,如果不是他们三人萧关一役,如今中原已不复大雍之地!” 慕容熙身为皇帝自然是听说过这件事的,只是他不知道这里头还有个渂冥大师。 颜衍吃喝玩乐,从没有把这种事放在心上过。 “听说那一次,柔然一将士将刀架在了渂冥大师肩上,是舅母救下了他,他们三人也成就了生死之谊,渂冥大师因那次杀戮过多,身体伤痕累累,决心在萧关附近的萧山建立一座寺庙,从此便待在寺院修行,再也没出来过,舅舅时不时会去萧山寺看望他,我也曾随行过一次,与渂冥大师有过一面之缘!” 慕容熙听来忍不住眼眶酸痛,目光灼灼,仿佛看到了那一段碧血横沙的岁月。 他也羡慕慕少谦曾见过自己父皇,那样伟岸的男子,他除了对着画像仰望,却是无丝毫记忆。 “少谦,我听宫人说,父皇活着的时候,最疼爱你,是吗?”皇帝喃喃呓语,目光恍惚望着前面,像在看什么,也像什么都没看到。 慕少谦瞳仁一缩,竟是觉得鼻头酸胀,只沉沉点头。 第二十一章 她出手了! 慕少谦比慕容熙大四岁,先皇死时,他不到五岁,这个年纪应该是什么都记不住的,偏偏他从小聪慧,记忆力尤佳,对于这位舅舅的事竟然记得十分清晰。 如果说这个世上真是谁给过他真真切切的父爱,那么只有舅舅了。 如今他的父亲和母亲,一个天天在朝上惹事,一个个天天跟自己撒娇,他一天到晚忙着给他们收拾烂摊子,哪来的母爱和父爱可言。 可自他出身不久,皇帝舅舅就把他抱入宫,他是太喜欢儿子了,把他视如己出,甚至晚上还陪着舅舅睡在龙塌上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凡有老臣来家里,都会戏言他当初睡过龙塌。 舅舅活着的时候,他待在皇宫里的日子比慕家多,他能不怀念那位男子吗? “我听我爹说,你长得很像先皇姑父,要不是你长得像,你以为太后姑母凭什么对你比对我好!”颜衍愤愤地吐槽。 慕少谦神色一暗,整张脸埋了下来。 都说外甥像舅,他是整个大雍长得最像先皇的人。 太后舅母偶尔会望着他发呆,这事他心里清楚,却从未跟人提起过。 皇帝的目光灼灼落在慕少谦侧脸上,却看到了慕少谦低着头满脸泪水。 他突然很嫉妒慕少谦,他得到过他从未得到的东西。 父皇和母后最爱的都是他! 可是他不讨厌慕少谦,反而很喜欢这位表兄。 “朕也喜欢少谦!”他由衷道,这个世上从血缘关系来说,慕少谦和他是唯一流着父皇血脉的男儿。 所以他们要同舟与共! 皇帝伸手拉住了慕少谦的手臂。 慕少谦心神一动,泪水再次肆意。 颜衍嫉妒得发狂,碎碎念了好一会。 台上的第一轮比试已经开始了。 程筠负手而立,盯着外头弹琴的两位女子,紧促的剑眉横在一堆星眸之上,凌厉中带着几分担忧。 诗词联句相较,斗琴引雀,观音起舞,辨别古董,比法层出不穷,姑娘们越战越勇。 一番角逐后,又去了八个,如今只剩八人。 那四人岿然不动,果然名列其中。 该如何是好呢? 中场休息。 “公公,潭州的姜姑娘和川蜀的毕姑娘已经入选,这两位才艺十分不错,这位姜姑娘听说被誉为湖湘第一才女,潇湘自古多俊杰,估摸才艺也不在京城诸女子之下!” 小顺子在程筠耳边低声道。 程筠另外两个心腹守在外头,里头只有惯常跟着她的小顺子。 “那个毕姑娘呢!” 小顺子嘶了一声,有些犹豫,“至于这位毕姑娘嘛,像是凭空出现似的,以前在川蜀也并无名,上报名单时,只说其父是七品之官,小的打探了一番,得知她父亲其实是位守书郎,听闻家中书籍万册,这位小姐虽然家世不显,并非望族出身,却是打小就在书堆里长大的!” 程筠听着有了几分兴趣。 “小的觉得她比较有希望!” “那咱们助她们一臂之力!”程筠淡笑。 “是,公公,接下来的比试规则有变,此八人先是两两对决,最后剩下四人同坐,当场一题一题淘汰!” “姜姑娘的下一局对手是谁?”程筠问道。 “是王慧纶大人的女儿!” 程筠眉头一皱,王慧纶满腹经纶,智计百出,其女也自幼聪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绝非等闲之辈,这个姜姑娘的前途堪忧。 “你派人去告诉她,王慧纶的女儿一定会以下棋赢她,而她则选跳舞,有机会扳回一局,至于第三局就看她造化了,你告诉她,如果能拖到第三局,届时让她注意身后雅间里的茶杯声,我会以韵律传诗经!” “是!”小顺子听明白了,诗经曾按韵律谱曲,敲声长短不一,可通过韵律对应诗经里的字,便知传达者之意。 中午虽然程筠没有现身,却是各相中的姑娘送去了密信,对方知道有人帮她们,却不知道是谁。 “那那位毕姑娘呢!” “毕姑娘对手是颜姑娘!” 程筠冷笑,神色明显一松,“告诉毕姑娘,背书以典故赢颜姑娘,提防她投壶!” “遵命!” 小顺子出去布置,程筠继续寻思盘算。 很快,第二局开始。 率先上场的正是姜姑娘和王慧纶的女儿王晗。 这个王晗落落大方,举止投足皆十分自信。 随后二人比试开始,还真如程筠所料,王晗以棋术赢了姜姑娘,而姜姑娘找准了王晗弱点,那就是跳舞,扳回了一局。 接下来是第三局,第三局有考官出题。 程筠坐在案后,静静听着。 第三题是由副考官季博士出题。 “二位姑娘,想必知道《曹全碑》吧,蔡邕曾在曹全碑后背题了八个字,”他边说便有侍童将八个字写出来。 “黄绢、幼妇、外孙、齑臼” “还请两位姑娘写下谜底!” 考官出题,底下鸦雀无声,两位姑娘寻思着,琢磨下笔。 小顺子注意到外头宽台上姜姑娘的神色,担忧回头,“公公,姜姑娘好像有些着急!” 程筠没办法,拿着笔头在茶杯上轻轻地敲打着。 声音不大,大家当是某些闲情逸致公子在扣击茶杯,却是足够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姜姑娘暗自倾听,通过韵律,对应起诗经里的字,这第一个字是“绝”,紧接着她又听出第二“妙”字,瞬间领悟,一口气写下来答案。 “公公,姜姑娘写出来了!” 程筠不再敲打。 外头传来声音,“正是‘绝妙好辞’四字!” “两位姑娘皆答对,咱们进入第二题!” 这回换虞山书院山长解先生出题。 虞山书院是京城口碑极佳的书院,京城名门子弟几乎都会在书院求学,再去国子监赴考,这位解先生是名满天下的人物。 “老夫这有一首诗,大家猜猜谜底!”说着解先生不疾不徐摸着胡须把诗读了一遍,侍童也挂了出来。 “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白雪肤。走入绣帏寻不见,任他风雨满江湖。” “请二位姑娘写下谜底吧!” 解先生读完好一会,台上的王晗和姜姑娘都没有反应,刚刚王晗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答出来了,显然是早知道那个典故,可这首诗,她磨蹭着笔头好一会也无思绪。 小顺子注意到外头雅间也都有些窃窃私语,暗道这题太难。 “公公….”他扭头看着靠在书案上沉思的程筠, 程筠摸着下巴,琢磨了好一会,最后方有领悟,她开始敲打杯沿。 偏偏这个时候,外头寂静如斯,这声音清越脆耳,像是歌曲般, 姜姑娘侧耳倾听,听出了两个字,可能是她刚刚太过着急,以至于边听边写露出了破绽。 一个侍童指着姜姑娘道:“老师,不好,似乎有人助这位姜姑娘解题!” 程筠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顺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她面色一沉。 外头姜姑娘支支吾吾的,汗珠层层冒出来,可怜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被人当成抓包,顶不住压力,哭了出来。 以至于侧边考官席上的先生们还没拷问她,她先露出了窘态。 大家心知肚明,不忍戳破她,这局定王晗胜,王晗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刚刚这题,她还真不知道呢! 只是到底是谁这么快知道这题的答案了呢? 她从宽台退出来时,下意识看了一眼宽台后的雅间,回到了自己备战的小间休息。 程筠十分懊恼,接下来就看川蜀毕姑娘了。 还有三轮,很快过了两轮,王坚的孙女王韵之和慕华都过关,最后剩下颜玉林和毕姑娘。 程筠十分担忧,如果毕姑娘不能胜过颜玉林的话,那么她真的得通过别的方法来搅局了。 她自然还有备选方案,但是有些危险。 不过好在这位颜玉林并不如其他三位姑娘出色,她败在了最弱的背书,又在自己最强的投壶项目上,马前失蹄,被这匹从川蜀来的黑马杀了片甲不留。 颜衍在雅间内气得差点没奔出去替颜玉林投壶,可惜败局已定。 程筠松了一口气,毕欢欢终于进入了最后一局。 可是这才是最严峻的考验。 四人同坐,主考官出三题,一题淘汰一人,可谓是剑拔弩张,形势严峻。 “公公,怎么办?”小顺子也看出希望的渺茫。 王晗、王韵之和慕华可都是高门之女,一个个从会拿笔的时候就会写字,家里西席先生一顿,不说二王,但看慕少谦,如此出色,他嫡亲妹妹能差吗? 程筠负手在雅间内走来走去。 “你刚刚说这位渂冥大师是太后请来的?”程筠问小顺子,这是他刚刚得到的消息。 “正是,贺公公刚刚出来时,乘机跟小的说得!” 程筠确认后,心里踏实了一些,她早就觉得只要太后有心阻止,定然有后手。 主考官是太后的人,必然是按照太后心意走的。 四位姑娘都在歇息做最好的准备,很快比试就要开始了。 恰在这时,一个小太监神色紧张快步走了进来。 “程公公,不好了,出事了!” 程筠神色一紧,“怎么?” 小太监边喘息边压低声音道:“刚刚隔壁传来消息,说是毕姑娘突然肚子痛,脸色惨白得很,看是不太好!” 程筠面庞乍然冷如寒冰,就差没一脚踢了案几。 “让太和楼的人查,看是谁做的手脚!” 她不信毕欢欢能突然生病,一定是谁下的毒手,慕家和二王可都不是一般的人家,大家心知肚明,防备着对方,相互之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可毕欢欢不一样,不过是一个川蜀小官之女,身边能有多少人,就算有,也难不住这些京城权贵。 程筠怒到极致。 小太监领命而去。 “公公,怎么办?”小顺子着急了,额头汗珠一滴滴落下。 程筠闭了闭眼,“只能换人!” “啊?哪来的人?”小顺子惊讶。 程筠苦笑一声,“今日我本预备着出事,暗中请了人来,没想到还真用上了。”她敷衍着小顺子。 “好,人在哪里?小的这就安排去换了毕欢欢下来!” 程筠摆手道:“不用,我亲自去安排,你帮我做一件事!” “公公吩咐!” “想办法引开慕少谦!” “遵命!”小顺子问都没问缘由,知道时机紧迫,立马从后头闪身出去。 程筠咬了咬牙,直摇头,看来是无路可走了,只得她亲自上场,慕少谦是唯一接触过她女装的人,得把他引开,再者,他是个妖孽,万一被他看出什么来,就真是万劫不复。 程筠带着剩下的一个小太监前往毕欢欢的雅间。 经过小太监一番安排,季家的丫头和毕欢欢都已被放倒且挪至了隐秘的雅间,程筠将其他人都支开。 她站在毕欢欢的梳妆台前,看着自己那身男装,一动不动。 她从怀里掏出了惯常带着的一个小算袋,拿出里头常备的易容之物。 不消片刻,程筠走出雅间时,已经是一个形似神不似的“毕欢欢”。 第二十二章 四美较劲 程筠一出雅间,便看到廊下王晗和王韵之都惊讶地看着她,尤其是王韵之,眉头明显一皱,似乎不太相信。 程筠略略垂眸,装作若无其事,如果没猜错,下药的事应该是王韵之干的,如果能找到把柄最好,将来些许有用。 王韵之乃王坚之嫡孙女,王坚虽然淡出朝堂,这么多年依旧是国之栋梁,那是跺跺脚,京城都要震三震的人物,听闻这位王大小姐十分跋扈。 她下手的可能性很大。 王晗和王韵之瞥了她一眼后,率先上了比试的宽台。 程筠正要迈步,身后的慕华微笑着开口道:“毕姑娘,刚刚听说你不适,现在好点了吗?” 程筠神色一动,不知道这事这三位小姐是不是商量好的,她只淡声道:“无碍!” “那就好!”慕华大方一笑,率先走上前去,绕过梁柱,上了宽台,选了第三个位置。 程筠本身份最低,自然坐在了最右边。 四人并排各人一张小几,小几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左侧三位主考官一一在列。 四人同时起身朝左侧行礼,方再坐下。 管事宣读了一些规则,随后主考官渂冥大师说话了,他声音古老沧桑,像是多年积灰的古琴被突然拨动琴弦,苍茫而沙哑。 “四位姑娘,诸位能过关斩将都这最后一局,想必诗书琴画六艺样样精通,老衲便不拘一格,出一些不一样的题目,还望四位海涵!” 话说的客气,可是谁敢说个不字? 除了程筠外,其他三位都皱了眉头,显然心里没有准备。 本来今日把一个寺院里的老僧请来当主考官已经超出大家的预期,这会子还说要靠一些常理之外的题目,大家自然忐忑不安。 不过还是无人说话,只是低头行礼。 “再者,今日老夫准备了三道题,如若三题不能分出胜负,则继续,谁能达到最后则为胜,倘若老夫的三道题难住了四位姑娘,无一人能过关,那么很抱歉,今日便无第一!” 渂冥大师话音一落,惊起一片哗然。 场上三位姑娘均吓到,而程筠也立即明白了,这位渂冥大师才是太后娘娘今日的杀手锏哪,很显然,这三道题一定十分难。 雅间内皇帝和慕少谦都微微惊住。 二人各自思索片刻后,已经察觉出太后的用意来。 皇帝暗自松了一口气,唇角笑意若有若无。 而慕少谦呢,神色比较凝重,太后要用渂冥大师来拦人,还真是谁也挡不住。 那么他还真好奇了,这会是三道什么样的题目? 被誉为京城第一公子的他内心深处也有一试的心思。 只有颜衍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他堂妹出局了自然不高兴。 “那老秃头能出什么了不起的题目来,总不能念佛经吧,那也太无趣了!“颜衍撅着嘴巴无聊吐槽,手里拿着一根戳瓜的小木棍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案几上刮来刮去。 慕容熙和慕少谦都没搭理他。 “这位川蜀来的毕姑娘倒是大出所望,竟然能杀出重围十分不容易!”慕少谦目光落在了宽台上一袭淡蓝色裙衫的程筠身上。 这姑娘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慕少谦只觉得她现在的举止跟先前有些不一样。 刚刚几场比试,她都是抬头挺胸,一副输就输了,赢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模样,而且她喜欢四处打量,什么都不怕,刚刚他还夸赞了这个姑娘勇气可嘉呢。 可是现在她一直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帝听了他的话,下意识看了一眼程筠,他没仔细注意,但是他猜着这个人很可能是程筠安排来搅局的人。 恰在慕少谦还在狐疑时,一个侍卫带着一个侍从走了进来,那侍从满脸焦急低声在慕少谦耳边道:“公子,刚刚跟着老爷的古都传来消息,说是老爷缠住了大理寺少卿徐大人,徐大人先妻过世了一年,他老人家眼巴巴地要给徐大人做媒,徐大人苦辞不行,偏偏咱们老爷喝了点酒,正在中央官署区骂人呢!” “……..”慕少谦。 “…….”皇帝, “……..”颜衍, 三人当场呆立,随后颜衍第一个哈哈大笑,皇帝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唯独慕少谦黑了脸。 竟是给他找麻烦,偏偏还在如此关键的时刻。 真是吃饱了撑着啊! 怎么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爹! “徐东最近忙着刺客的案子,比较辛苦,快去快去,快别让你爹欺负人家了!”皇帝笑着推了推他。 慕少谦泪流满面起身,很不舍地看了场上四位姑娘以及渂冥大师,咬着牙就差没哭着出了太和楼。 直到慕少谦走后,程筠才敢抬头,正视四方,无奈,她最近跟慕少谦走得很近,怕被他看出痕迹。 渂冥大师已经开始出第一题。 “诸位,老衲这里有三十张叶子牌,其中只有三张红桃,其他都是黑桃,请四位姑娘上前依次抽签,只有抽中了红牌者,可以留下!” “!!!” 这…也太儿戏了吧! 全场震惊,这难道是看运气? 就连颜衍都趴在雅间口,瞪大眼睛朝渂冥大师望去。 “陛下,我就知道这个老秃头没啥本事,竟是唬人!”颜衍愤愤地跟皇帝告状。 慕容熙刮了他一眼,继续看台上。 这个时候渂冥大师拿起了那一叠叶子牌,他洗牌之后,开始摆牌。 大家都仔细敲着。 程筠看了他几个手势之后,心中渐有领悟,这个老僧似乎在摆阵法。 而这个针法….十分熟悉,她见过! “哎哟,我怎么觉得大师那是在摆阵呢?”雅间内不少公子争相冒出头来, “什么阵呀,沈公子,你不是对阵法有研究吗,你知道这是什么阵法吗?” 四周传来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等到渂冥大师摆完后,大家将视线齐齐聚集在场上四位姑娘身上。 这真是太难了,刚刚雅间内那么多公子,没有一人看出这是什么阵法,可不就是难为这些姑娘了吗? 王晗面露凝重,王韵之神色直接跨了下来,唯独慕华似乎若有所思。 而程筠呢,微微垂着眸,眼底躺着一抹忧伤。 这不是阵法,只是一个星象图,三张红牌就在星象图的三个结点上,也就是阵点。 她见师傅摆过,师傅教过她。 “筠儿,此阵叫三星炸裂,是个很危险的阵法,只有在我军面对十分危难的情况下,才能摆这个阵,因为这个阵牺牲很大…….” 耳畔回荡着师傅的交待。 “当世能驾驭这个阵的,不出三人,能摆这个阵的,不出五人….” 师傅,您一个山野闲夫怎么会这么多奇门遁甲之术,而偏偏一个只可能有五人知道的阵法,却被眼前这个老僧给摆了出来,莫非师傅跟这位渂冥大师相识? 程筠内心翻滚如潮,而这个时候渂冥大师催促的声音响起来了。 “四位姑娘,请来抽签吧,谁先谁后并不影响结果。”大师淡声道。 王韵之看看王晗,王晗看看慕华,三人都有些犹疑。 最后王晗深吸了一口气,起身道:“我先来!” 她缓步朝着渂冥大师那边的小轩走去。 她曾把父亲书房里的书都给看了个遍,自问对阵法有些研究,可是这个阵法是什么,她真的是没把握。 心里稍稍腿算了一番,来到了案几旁,先是朝考官行了一礼,才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几排叶子牌。 看运气吧,看运气吧。 她心里算了三个位置,却是没有底,算了,随意挑一张,她闭着眼朝着自己算好的一张伸手去。 鼓起勇气翻开了其中一张,她立即睁开眼看去,正见一张赫赫的红牌! “太好了!” 她捂着嘴差点哭出声。 “恭喜王姑娘!”渂冥大师带着欣慰的笑容。 “哪个王姑娘呀?”四周想起闻讯声。 “王尚书家的王姑娘呀!” “太厉害了!” 王晗激动地泪流满面,她朝三位老师施了一礼,哭笑着回到了宽台上。 慕华和王韵之都十分紧张。 二人正犹豫的时候,却发现一个身影十分干脆利落的起身,然后大步朝那头走去。 程筠站在案几前时,并没急着翻牌,而是深深看了一眼渂冥大师,如此近距离观察他,才发现他是一个很普通的老头子,眼眶凹陷,面容消瘦,微微含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她收回视线,随手翻了一张,不带一丝犹豫。 自然是一张红牌! 大家震惊!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王韵之和慕华最多能留一个,如若不行的话,很可能全部淘汰。 慕华和王韵之的脸色更难看了。 程筠云淡风轻的回来了,以至于大家看着她都像看怪物似的。 连王晗都是战战兢兢像猜的,她为何如此笃定,莫非看出是什么阵法了? 慕华还在呆愣的时候,王韵之急着站了起来,像一阵风似的刮向小轩。 慕华也站了起来,深深吸气,强迫自己镇定地看着那边,只要王韵之得手,那么无论如何她是输。 程筠淡然坐了下来,她并不关心,反正她们二人总之要淘汰一个。 这个时候王韵之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她满身汗水,全身都在发抖,爷爷的话犹然在侧。 “韵儿,明日你必须拿第一,这个皇后之位,必得是我琅琊王氏的,爷爷这么多年的心血才没白费呀!” 一滴汗水顺着她的鼻尖滑下,她抿紧了嘴唇,伸手掀开了一张牌。 第二十三章 技惊四座 “黑牌!” 王韵之手一松,牌掉下,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栽到栏杆上翻下去,还是一旁的侍童给稳稳扶助。 大家心惊肉跳。 “阿弥陀佛….” 渂冥大师念了一句佛号,对着已经痴呆的王韵之道:“小施主莫要伤心,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强求也无果,还请施主放宽心!” 王韵之眼泪在眼捷上挂着,咬着唇半声不吭,到底出身高门世族,让她骄傲地抬起头来,朝渂冥大师施了一礼,被赶来的丫头搀扶着出了小轩。 随后视线都聚在了慕华身上,她紧张得纤纤发抖。 王晗站在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没事,阿华姐姐,你去吧!” 慕华最终镇定了下来,她缓缓走向小轩,她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她很想抽到红牌,不仅是为了慕家,也是为了哥哥,还是为了她自己。 是啊,她喜欢他,她是真心喜欢皇帝表哥的,那个清朗矜贵的男子。 她余光偷偷扫了一眼上方最中间的雅间,即便看不清楚,只看到颜衍一张伸出来的好奇脸,可她知道,他就在那。 慕华鼓起勇气昂首挺胸来到了小轩。 她先朝三位先生施了一礼,随后目光落在那几排叶子牌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手在不同的牌面上挪动。 到底是哪一张呢? 爷爷,哥哥….也曾擅长阵法,她记得哥哥曾有一次跟爷爷下棋,似乎有过类似的手法,那么这个三星阵……还有一星在哪呢? 她手不断移动,心里不停的回想,最后她眼眸睁开,精光微露,伸手翻出了一张牌! “最后一张红牌!” “哇塞,真行!” “太厉害了!” 大家爆发出掌声,慕华松了一口气,朝渂冥大师施礼退了回来。 紧紧是一个抽签,淘汰了王坚的孙女王韵之! 自古华山一条道,那么今日谁能过这一条独行道呢! 雅间内的皇帝也松了一口气,王坚手握重兵,是他最大的顾虑,外戚势大,于朝廷不稳。 只要淘汰了王韵之,其他都还好说。 王晗虽是王慧纶之女,可王慧纶只是个文臣,他权势再大,也比王坚威胁来的少些。 看来母后都已经为他谋划好了。 渂冥大师出手,完全可以根据不同人的弱点去设题,随后让对方一一淘汰。 再加上程筠暗中辅助,今日之忧不愁不解。 第二题开始了。 三位姑娘正襟危坐,齐齐看向小轩。 “乾嘉三年六月,老衲当时十七岁,结识了十一岁的先皇,我二人在稷山寺的山顶凉阁里打了个赌,当时汉中的武都郡发生了一件奇事,说是挖出了一块巨石,巨石上有字,先皇与老衲定下赌局,我二人从不同的道路出发,我从北绕,他从南绕,看谁能率先抵达,三位姑娘,还请三位姑娘告之我们从稷山到武都郡各花了多长时间?” “!!!” 这是什么题呀! 真是….让人跌掉下巴! 不考诗词歌赋,不考琴棋书画,怎么考这个?这算是题吗? 刚刚那题好歹是个阵法,那么这算什么? 雅间内几乎沸腾了! 王晗和慕华你看我我看你,都看到对方眼睛里的无奈和苦笑。 王晗无比苦恼,她确信这个渂冥大师是故意来难为人的,只是很快她发现了一件事,她的目光略过慕华看到最靠边的程筠,只见她目色凝滞,整个人像陷入了一股迷茫的哀伤中,而且她还若有所思。 奇怪了,莫非这题有玄机? 王晗立即扭头去看向小轩上的三位老师,渂冥大师摸着胡须说完题目就不动声色,而他旁边的两位先生也各自寻思。 哎哟,难不成这题还真算是一道题而不是无理取闹? 王晗心神敛了几分。 慕华似乎也有多察觉,二人不约而同低下头在宣纸上琢磨测算。 程筠坐在那一动不动,只手里捏着一支笔,望着空白的宣纸发呆。 这题还真是有意思啊,太有意思了,同样的说法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考究目的,这个渂冥大师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师傅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他们二人的出题的模式一模一样? 即便不是一道题,却是一类题,程筠稍稍思索,答案就出来了。 她手搭在了案几上,不自觉地伸出手将案几最边角上的那杯茶给擒起,随后一饮而尽。 这个渂冥大师,她得好好查查! 不晓自己这一举动偏偏被一个人瞧见。 那人瞧着她的样子犯愁,怎么就觉得那喝茶的样子很熟悉呢? 颜衍挠了挠腮。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侍童催促道:“请三位姑娘将答案奉上!” 慕华和王晗左算右算,都有了各自的答案,随后将答案递给前来收卷的侍童。 侍童收了两份之后,瞅了一眼程筠空白的纸。 慕华和王晗都看了过来,见程筠一字未动,不免心里舒坦了一些。 这个毕欢欢能杀出重围已经是很难得了,这要真能道道题都答对,那就是奇迹了。 在三人视线下,程筠卷起一张空白的纸递给侍童。 侍童也没说什么,而是乖乖把东西拿了回去随后递给了渂冥大师。 渂冥大师接过三份宣纸,一个摊开放左边,一个摊开放右边,摊开最后一张发现是空白后,他眼眸微微一凝。 大家齐齐盯着渂冥大师,一个个心扑通直跳。 这一题又能淘汰谁呢? “三位的答案都很有意思。”渂冥大师摸着胡须微微一笑。 随即他扫了两边的雅间一眼,“诸位在场的公子姑娘,可还有谁算到了答案的?” 雅间内叽叽喳喳报出一连串数字,渂冥大师笑了笑。 最后他看向王晗,问道:“王姑娘,可否解释下你的答案?” 王晗起身施礼,大方地解释道:“大师,稷山在原州,此我大雍边境之地,离长安一千余里,而汉中的武都郡在钟南山之南,离长安也有三百多里,大师从北边过萧关和散关到武都,如果马匹日行一百里得半月,倘若马车,估摸得一月整,而先皇体力雄健必然快马狂奔,如马匹日行三百里,从原州到长安一带倒是顺畅,可从长安绕武关到汉中,路途崎岖,估摸快马只日行两百里,如此先皇只用六日便可抵达武都。” “言之有理!”渂冥大师笑着点头,又看向慕华,“慕姑娘,你的答案呢?” 慕华连忙屈膝一礼,脆生生笑着道:“大师,我曾听我哥哥提起过您,也听了不少先皇的故事,我哥哥说先皇有一匹赤兔马,可日行五百里,既然先皇与大师打赌,必然全力奔驰,再算上路上歇息的时间,约莫三日可抵达。” 王晗一听,神色一暗,心沉了下来,她自诩女子中天文地理无人能比过她,她对长安四周的山川地理都了如指掌,故而才算出了十分精细的答案,怎么就没结合事实算进去呢! 王晗懊恼不已。 慕华继续道:“而大师您从不骑马,也不做马车,而是喜欢随意赶上牛车走,那么您到武都得是一个月半还多呢!” “哈哈!”渂冥大师笑出两口白牙,“你哥哥就是少谦公子吧,老衲见过他一次,先皇很宠他呢,先皇后来盼着能有个儿子,可惜呀,陛下出生后,他却驾崩了….” 渂冥大师提及先皇,眼眸红酸,闭上了眼。 雅间内的皇帝一袭天青色长衫,不动如山,也跟着泪光闪闪。 整个太和楼陷入了一片哀叹中。 直到颜衍忍不住出口喊道:“喂,老头子啊,那到底她们俩谁的答案正确啊!” “是啊是啊!”大家都附和问,看样子好像慕华答对的可能比较对啊。 渂冥大师用衣袖擦了浊泪,瞅了一眼面前那空白的答卷随后看向默不作声的程筠。 “毕姑娘,你为何交了一张白卷呢!” “啊?“ “空卷?” 大家唏嘘一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会答也可以随便写个答案哪! 程筠这才站了起来,原本下意识想拱手,后及时察觉连忙双手合在腹前行了一个女礼。 她刚刚在喉咙处动了些手脚,此刻显得声音纤细些。 “我并非白卷,我的答案便是二人皆没有抵达武都郡!“ “!!!?” 什么? 一阵阵质疑声唏嘘声倒灌出来,就是颜衍也不能忍了。 “为什么呀?”他趴在第三楼的雅间口瞪着程筠。 渂冥大师摸着胡须,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也略略有几分探究和狐疑。 “请细说来!” 程筠淡淡回道:“我父亲是川蜀官吏,管辖文书典籍,我曾读过不少地方志和官家文书,据记载,乾嘉三年六月,大雨连袭,大师从稷山搭上一支商队,做上人家快马半月抵达秦州,只是突遇山体滑坡,被阻断了路,大师感慨这是老天要拦阻您,您便顺从天意留在了秦州。” “先皇从稷山出发后,用那匹赤兔马奔驰了四日,过了武关,绕过商洛,快要往汉中方向奔去时,听闻襄阳夏口暴雨,百姓罹难,先皇怀仁德之心,将苍生社稷背负在身,不再顾友人戏约,而是带着人一路南下襄阳和夏口救灾,先皇之胸怀还真是无人能及!” 程筠说完后,整个太和楼好一会都没有半点声音。 无论是王晗或慕华,抑或是那两位副考官,乃至雅间内的皇帝,大家都惊掉了下巴,也都震撼不已。 而最震撼的莫过于渂冥大师本人。 他缓缓起身,眼眸悸动得如翻滚着一股热浪,他征征望着程筠,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她说的跟亲眼所见一样? 她是谁? 真的只是川蜀一介普通官宦小女吗? 第二十四章 他居然是女的?!! 小小年纪能有这等眼界,这等洞察力实乃天纵之才呀! 渂冥大师不自觉的摸着胸口,脑海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呆滞了一般。 “大师,大师…” 旁边雅间内的看客们见他呆呆地看着程筠,忍不住呼唤道:“大师,三位姑娘到底谁的答案正确呀!” 渂冥大师目光松动,渐渐回过神来,沉吟道:“这位毕姑娘言之有理,她熟知故事,皆从乾嘉年间之事入手,天时地利人和皆考虑到,是此题正确答案!” “老衲和先皇确实都没能赶到武都郡!” “!!!” “不会吧?” “还真的是没有答案哪!” “别说…这题还真是暗含陷阱,非一般人还真不知道呀,还得了解历史了解当年确切情形才可得知,这位毕姑娘过不愧是博古通今哪!” “哎哟,难以想象,咱们她一个偏僻地方来的小姐竟然打败了咱们京城最为出色的女子,匪夷所思呀!” “山外有山咯!” 慕华和王晗皆踉跄后退。 这么说..今日大局已定,京城四美,皇后呼声最高的四人都败给了这个来自蜀郡的丫头? 二人皆不甘或惊愕地朝程筠看来,眼底难掩疑虑。 “毕姑娘…..” 王晗张了张嘴,很想质疑几句,却发现不知道说什么,细思来,这一题输得心服口服啊! 不过也好,只要不是慕华,一切都好说,她们四人谁得第一,谁就是皇后,可又没说得第一者就做皇后,这个毕欢欢显然不够格。 也不知道哪个雅间率先爆发了恭贺的掌声,总之最后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经久不绝。 渂冥大师的声音透过层层热浪传了过来。 “毕姑娘,老衲还剩一题,姑娘可否再试一试?” 按道理胜利属于眼前这位姑娘,可是他很好奇,能两次轻而易举答对了他设下的圈套难题,这实在不简单。 一个年仅十六岁的普通姑娘…..这个身份难以让渂冥大师信服,他还想试一试。 程筠也想试一试,看看他究竟跟师傅能契合到什么地步,可是稍加思虑,她便知道不行,以防泄露踪迹,遂道:“大师,小女子今日能走到这一步实乃是巧合,也是偶然路过听说这么一场盛举,遂报名参加,没想到无心擦柳,倒是夺了魁,不胜惶恐,后边的题小女子也不想再继续了!” 渂冥大师没有强求而是深深叹息。 大家越发好奇,不停地在雅间内发问,程筠一一还礼。 慕容熙端坐在上方,心情说不出来的愉悦。 也不知道程筠想了什么法子,竟然找到这么个优秀的女子来破解难局,如果全靠渂冥大师做拦路虎,多少还是有些落人口实,而程筠安排一女子明晃晃地把四人打败,他们再无二话,皇后之争又回到了原点,经今日之事,关于择立皇后的事,也可以缓一缓了。 “陛下,您是不是要回宫了?诶?小程子呢?下午就没见着他的人?”颜衍一双萌萌的眼睛四处扫。 皇帝心中尴尬,咳了咳道:“阿筠临时有事,朕让他办事去了!” “朕不急着回宫,先等少谦回来!”他笑着道。 确切地说是等程筠回来! 颜衍并没有发现皇帝的小心思,而是懒懒散散地爬了起来,对着他施了一礼,“那好,陛下,你先歇歇,我去看看有没有好吃的,弄点来,您今日难得出宫,必须在这好好畅饮一杯,咱们就得慕少谦一起来喝酒!” 话一说完,颜衍立马闪身出来,结果看到自己的亲信在门口张望焦急不已。 他连忙拉着人进入隔壁自己的雅间,随后问道:“你怎么在这?不是让你找程筠的嘛!” 今日他早就猜测皇帝会带着她来,故而设下了埋伏,准备在这人来人往的太和楼教训程筠一顿,到时候人不知鬼不觉,给自己出一口恶气。 那小太监真是太嚣张了,上次敢闹到他府上去,今日必须报仇。 哪知那心腹苦着脸道:“主子唉,咱们的人跟程公公跟丢了,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三楼没他的人,一楼各处要地都有咱们的人把守,也没看到他下去,现在咱们的人正在二楼盘查!” “走,随我一道去捉他!”颜衍气得牙痒痒,带着人出门,一边吩咐人去给皇帝送吃的,一边穿梭着环廊和甬道往楼下去。 而宽台上的程筠终于客套了一番,可以回雅间了,她飞快地离开了宽台,琢磨着怎么脱身才好? 她先回了身后原本毕欢欢休息的雅间,拿起自己的东西,知道门外都围堵了结交或仰慕的人,只得换个地方再换衣衫。 “毕姑娘在京城下榻何处?” “毕姑娘夺魁,今后就是咱大雍第一才女了….” “毕姑娘,不知可否赏脸,与我们几位姐妹一起用膳喝喝茶…” 她一打开门,就看到一众人围在门口, 程筠无奈施礼道:“多谢大家好意,我在比试前吃坏了肚子,十分不舒服,待我歇息一二,找到我的丫头,至于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回头有缘再回!” 到底都是一些好心的姑娘,不会纠缠。 程筠绕开众人提着裙子快步进了甬道,准备下楼,哪知恰恰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二楼上了三楼来。 “怎么样了?结束了吗?谁获胜了?” 慕少谦! 程筠脚步停住,低头不语,只余光注意着他,等他过去。 “是毕姑娘!”侍从答道。 “哎呀,是她呀!”慕少谦说不出的惋惜,说着那月白的宽袖一挥,人已经潇洒地进入了甬道。 这个时候慕少谦恰恰从程筠身边经过,看样子他是刚回来且准备回雅间,只是他刚走过去没两步,骤然扭头对着抬步要走的程筠喊道:“毕姑娘!” 程筠身子一僵,勉强转身过来,低着头朝慕少谦行了一礼。 慕少谦爽朗地看着她,潇洒道:“恭喜毕姑娘夺魁,在下未能亲眼所见,真是可惜!”能在渂冥大师的刁难下赢得第一,太不可思议了。 他眼中都是惊异的光芒。 可惜程筠不给他攀谈的机会,只是屈膝一礼,转身下楼。 慕少谦望着她背影笑,恰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后面的环廊杀了过来。 “慕少谦,你回来啦!” 慕少谦扭头一看见是颜衍。 颜衍见立马拉住他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还在雅间等你,你且稳住他,今日一定要灌醉他,我去去就回!” 慕少谦见颜衍带着人风风火火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你去哪?” “嘿嘿,你就别管了!”颜衍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甬道,随后自己沿着甬道下楼。 “到底找到程筠没有?”颜衍铿铿锵锵踩着木梯下楼,看到楼梯口一个颜家的暗卫问道。 那暗卫忙道:“主子,小的曾注意到程公公身边一个小太监来过二楼,小的不敢靠近!” 颜衍面色一寒,“哼,今日可是个大好的机会,待会把陛下拖住,咱们就可以狠狠教训教训程筠了,让那臭小子动不动敢要挟爷,敢教训爷!” “还有哪里没排查完?”他气哼哼问道。 暗卫指了指西边一带。 颜衍悄悄安排了一番,成包围之势朝二楼最西边一带的雅间扫荡而去。 二楼除了绕着敞厅有一排雅间外,在西边还有一片雅间,供一些喜静的客人雅谈。 “你们给我一间间搜!”颜衍把人员分散下去。 为了不让程筠知道是自己设下的局,他跟自己的人分开,悄悄寻找,确切的说,他是想找个地方待着,然后暗中观赏程筠被盲打的好戏。 其他地方都找遍了,估摸就在这一带了。 这一带是私密的雅间,此时大家要么在大厅看热闹要么离开,不会来这里,至于程筠的人出现在这边,定然是做什么见不得的事。 他不知道,刚刚程筠恰恰是让人把毕欢欢和侍女秘密转移到了此处隐蔽的雅间, 而程筠也绕了路朝这边来,为了不让自己的下属发现,她也得避开人,快速卸掉易容物脱身才行。 颜衍人已经往这一带私密的雅间而来,这里有三排雅间,中间一排无光,甬道内也只有微弱的烛光,他沿着甬道瞧瞧寻找,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个雅间内有声音,他心神一动,悄悄钻入了隔壁雅间。 雅间内无灯,隔壁雅间内的灯光隔着糊纸射进来,他偷偷用手指戳破一个洞瞄去,正见一个女子躺在榻上呻吟,而她旁边躺着个昏厥的侍女,那女子的面目似乎有些熟悉,此外还有两个人背身对着他在看守。 怎么回事? 那个躺在榻上的女子看着像毕欢欢呀? 她刚刚不是艳冠群芳吗?怎么一下子就躺在这里,莫非病了? 颜衍并没有进行过多的联想,他不太关心,眼下还是得快点找到程筠。 恰在他准备出门继续找时,突然另一侧的雅间门被推开,有人进去的脚步声。 好奇的颜衍再次爬过去,然后戳破了一个洞,他看到漆黑的雅间内点亮了一盏烛灯。 随后又一个毕欢欢出现在眼前! 天哪! 颜衍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然而他还来不及震惊质疑,下一瞬,他发现那个毕欢欢撕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然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颜衍视线里。 程筠! 程筠! 天杀的妖精,难怪找不到他呢! 他居然假扮毕欢欢,搅乱比试! 难怪呢! 不对….等等,他怎么扮了个女人… 颜衍惊讶地连呼吸都忘了,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程筠脱去毕欢欢的外衫,卸去珠翠的发饰,一头墨发倾泻而下,铺在剪裁得体的中衣上,露出一个女子纤细的娇躯来。 墨发垂下后,他看不清程筠的脸,只看到她抬手将头发给束上去,然后胸前那波澜一览无遗。 那个….颜衍差点没用手指戳过去, 那个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胸吧…..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随后颜衍看着程筠用一块白色绸带绑住了那凹凸的身形,再套上一套湛蓝色外衫。 那个熟悉的小太监程筠又出现在眼前! 不是做梦吧! 等到程筠出去后,颜衍整个人也摊倒在地。 天哪,他刚刚发现了什么? 程筠…居然是个女的??! 皇帝最为信任的心腹太监,尚宫局掌事太监,宫里一手遮天的程筠居然是个女的! 第二十五章 她是女人了不起啊 程筠进入安置毕欢欢的雅间后,小顺子和另外一个小太监都看了过来。 “主子,怎么样了?” 程筠走了进来,淡淡瞅了一眼还在床上昏昏迷迷的毕欢欢道:“我安排的人赢了!” 小顺子大喜,“太好了!” “公公从哪里找来的人,竟然能打败京城四美,真是….“ 程筠扶额打断他,“别说这些没用的..”她四下看了一眼道:“接下来,你想办法封住毕欢欢的口,给她安排一个宅院,以养病为由,拒绝外人结交拜访,等到皇城司奖赏下来,再送她离开,想办法逼着她不许她漏嘴!” “小的明白!” 小顺子崇拜地看着程筠,程筠总能化腐朽为神奇,刚刚还以为没办法了呢,哪知道程筠还有备案扭转了局势。 程筠吩咐了一番,得尽快回去复命,便出了雅间往环廊外头走。 甬道内依旧朦朦胧胧,只有一些烛光的影子,壁上的烛火忽然一暗,在要转弯的地方,程筠停住了脚步,她敏锐的觉察到不对。 结果下一瞬,她就看到墙壁上投来几道影子,影子飞快地朝她的方向罩来。 不仅如此,后方也听到了衣袂摩擦的声音。 大胆,谁敢在这戒备森严的太和楼算计她? 吃了熊心豹子胆嘛! 听着对方这呼吸声,程筠猜到估摸有五六人,但是功夫并不高,确切地说功夫不错,但离她差远了。 是来找打的吗! 她眉头一皱,人影依旧朝她扑来。 她身子一矮,躲了过去,随后大家围住她,与她纠缠在一起。 恰在她准备三下两下解决战斗时,突然一个炸了毛的声音吼来: “放肆,你们干什么呢?程公公你们也敢打呀!” 颜衍冲过去,对着自家的暗卫踢了几脚,把人给推开。 颜家的暗卫目瞪口呆,以至于都忘了配合他演戏,假装自己是不轨的刺客…. 颜衍气得脸色发青,对着那群人乱踢了一阵,“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等我喊羽林卫来抓你们啊!” 大家跟落水狗似的跑了。 程筠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狐疑地瞅着颜衍。 颜衍有些不好意思看她,想起自己前一刻还想揍她个扁,结果现在又跑出来救她,然后欲哭无泪地绷着脸,后又想起自己该继续演戏,遂赔上一张皱巴巴的笑脸道:“嘿嘿,真是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你没事吧,程....公公?”公公二字在舌头下打了转才飘出来。 程筠觉得颜衍的行为很诡异,如果没猜错,刚刚那些人是颜衍的人,他突然跑出来拦着又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悄悄躲在暗处本想看好戏的,结果发现那些人不是她的对手,出来赶人跑怕被她抓到人质把柄? 人见人怕的小颜衍,也就这点德性! 慕少谦这话没说错。 “没事!”程筠意味深长地冷笑了笑,然后走在前头。 颜衍盯着那秀逸的背影,脸色变得郑重起来。 该怎么办? 他那皇帝表弟到底知不知道? 正是因为她是个女的,所以袒护她,再与她暗通款曲? 还是压根不知情,只是被她的能力和相貌气质所吸引?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问题就大了,这臭小子…啊不对,臭丫头为何女扮男装进宫? 颜衍带着如此复杂的心情跟随程筠回到了皇帝的雅间。 皇帝和慕少谦两个人正吃得欢,慕少谦刚敬了皇帝几杯酒,此时的他面色微微带红,微醺的眸子看到程筠后,立马溢出了几分柔和。 “阿筠,你回来啦,辛苦了,快些坐下休息!” 颜衍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他以前听到皇帝唤程筠“阿筠..”开始觉得矫情,后来习惯了,现在听在耳里,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 慕少谦夹着一块牛肉入口,含笑的眸子扫了一眼程筠和颜衍,程筠脸色有些青,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颜衍也坐在了慕少谦身边,可是慕少谦看出他似有异样。 慕少谦悄悄靠过去,“怎么了?你刚刚干嘛去了?莫非事情没办好?”他促狭笑道。 颜衍发现这么个惊天秘密,小心脏自然是没办法安身的,他不耐烦地空腹喝了一杯酒,“走开,走开,没你的事!” 慕少谦哈哈大笑。 皇帝嗔怒地瞪着颜衍,“他这是怎么了?谁惹了他?” “没谁惹我,陛下安心吃饭便是!”他愤愤地喝闷酒。 程筠冷漠地嘲讽道:“谁能惹小王爷,不过是自己挖了坑,别人没跳成,自己差点跳进去,心情不大好吧!” 颜衍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咳得死去活来。 皇帝和慕少谦都听明白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慕少谦揽袖放下酒杯,望着对面的程筠道:“程公公刚刚去哪了?好一会没见找你!” 他眼眸清澈,似是秋日的骄阳般散发迷人温煦的光泽。 “办点事而已,小侯爷无须担心!”程筠随口答道,喝了一杯酒掩去眼底的伪装。 “哦…”慕少谦淡淡应了一声,不再多问。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程筠定然是为刚刚的比试想办法去了,渂冥大师是太后所请,那么那个什么毕姑娘很可能是程筠暗中安排的杀手锏。 以渂冥大师的名声,他自然不会做与毕欢欢事先沟通泄题之事,毕竟毕欢欢能杀到最后一轮可是她自己的本事。 如此一来,那个毕欢欢还真是了不得… 不过程筠更有本事,她居然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慕少谦心情复杂地喝了一口酒,暗暗叹气。 今日妹妹何尝不是准备周详有夺下魁首的信心和决心呢,可惜呀,这皇后之事,只能再拖。 那么他的婚事呢?依照族里的想法,他身为慕家长房嫡孙,婚事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真的要娶永阳公主吗? 还是在京城名门世家女择其一呢? 不知不觉,又想起了那夜的女刺客….慕少谦喉咙发痒,埋下头在喝一杯酒。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那夜的女子绝非那个小宫女….即便程筠说的再合情合理,可他还是相信自己的感觉! “喂喂喂,你别把自己喝醉了,今日咱们是灌皇帝来着!”颜衍推了推他,见他左一杯又一口,一脸伤心的样子是闹哪样。 皇帝闻言这才知道颜衍二人的目的,不由狠狠地刮了二人一眼。 “好呀,原来存了这样的心思呀,来,给朕每人罚十杯!” 慕少谦微醺着发笑,听了这话,竟然还真拿着酒杯往颜衍嘴中罐。 “你这个墙头草,你是哪边的你不记得了吗?”颜衍气急,被灌了一大口,前襟都湿了一片。 不过颜衍胡搅蛮缠的本事无人能及,被他挑唆了一番,皇帝和慕少谦你一杯我一杯喝个不停。 最后皇帝和慕少谦都有些醉了,颜衍才没喝三杯酒,他借着灌酒,时不时暗地里打量程筠。 发现程筠眸光沉静,一个人喝茶一样喝酒,脸色依旧冷如冰魄,一点喝醉的样子都没有。 这个假太监,真是行呀,喝酒比男人还厉害。 “阿筠,阿筠…….”皇帝喝了七分醉后,竟然忍不住拉住了程筠的手。 程筠僵住,眼底删过一片愕然和惊异, 颜衍心快蹦到了嗓子眼,暗暗瞅着皇帝拉着程筠那只手。 程筠没抽手,而皇帝动作那么自然而然…难不成他们是知晓的,只是瞒着别人? 颜衍没注意到自己这么紧张时,手也不自觉地抱住了慕少谦的胳膊。 慕少谦虽醉了,可意识并没有那么混沌,他也看到了。 看着皇帝拉着程筠…他的心悠然闪过一丝痛。 为什么? 为什么会难受? 是的,他发现自己很难受,心里像有一团火一样被一块湿布闷在心底,那团火想要冲出来却怎么都冲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 慕少谦狠狠地呼吸着,醉醺醺的眸子越见朦胧,可那黑曜石般的黑珠子却清晰地倒影出了一个人影。 只见那人健美如鞘,一双眼眸平静地毫无一点波澜,配上那雕刻般秀美的脸,正是一副美好的画,一副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画。 她长得真好看,棱角分明,恍若冰珀,看她一眼就容易在人心底刻在一道痕迹,好看到只要看不到她,心底那道痕迹就像被醋淋了一遍似的发酸发胀。 他是怎么了? 该不会是真的醉了吧? 皇帝醉醺醺的,脸上笑容真诚而明朗,他好笑地指着颜衍和慕少谦道:“哈哈…哈哈哈,颜衍你这是做什么,你抱着少谦作甚?” “………”颜衍僵。 慕少谦抬着醉醺醺的眸子看向颜衍,见他抱着自己胳膊,忍不住用力推开他,“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整日在程公公面前装可怜,还让我保护你啊!”他打了一个酒嗝。 颜衍被他推的侧倒在地上,差点撞到了案角,他并没跟慕少谦生气,而是立即借着这个指着皇帝和程筠道:“哼哼,陛下,你看不惯我抱着慕珝,你又拉着程筠做什么?她可是个男人呢!” 程筠黑了脸,随即用力抽手,被依旧被皇帝拉住。 “呃……..”皇帝也吞了下口水,朝程筠看过来,他竟然端详了好一会自己拉程筠的手。 “阿筠的手比较白….好看,跟人一样好看…..” 慕少谦打了个酒嗝,有些清醒,而颜衍则彻底凌乱了。 完了完了,这是要当场表白的节奏。 “陛下,您醉了,臣扶你回宫!”程筠脸色很不好看,可不能再让皇帝醉下去,谁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程筠折起了半支腿,借着皇帝那只手开始拉他。 “不行,不行!”颜衍立马跳起来阻止,“说了不醉不归的!” 程筠一道锋利的眼光朝颜衍射去,颜衍打了个冷颤。 颜衍一如既往狠狠瞪着程筠。 这个小丫头片子! 脾气太臭了! 他心里默道。 “小程子,你也太过分了吧,还敢管辖着陛下啊….陛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尽兴怎么行…”慕少谦东倒西歪道,还愣是撑着案几站了起来。 “小颜衍,扶着陛下坐下….”他迷迷糊糊地去扯程筠,是想让程筠别拉着皇帝。 哪知颜衍发现慕少谦伸出那只手,立即不顾皇帝跳了起来,反而是把慕少谦往后拉了个踉跄。 “喂喂喂,慕少谦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教训程公公!”颜衍眼刀子刮着他。 慕少谦被皇帝的小太监扶着站住了,然后蒙逼地看着颜衍。 “你怎么…”护着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颜衍冲过去揪住了胳膊,“好了好了,你也喝醉了,回去吧回去吧!” 他把慕少谦给冲到了地上,自己也矮身去扶他,却忍不住一拳砸到了地上。 该死的他这是怎么了? 她是女人了不起啊,她是女人自己就不能欺负她了,反而还不许别人欺负她? 真是什么道理! 颜衍自己跟自己呕气! 这边程筠再也不理会他二人,扶着皇帝出了雅间,三两个太监和层层的侍卫护送皇帝上了马车。 小太监们把皇帝安置在软榻上后,便下了车,里头只剩程筠。 程筠将一条薄被给拉过来搭在皇帝身上, 偏偏这个时候,皇帝再一次拉住了她的手。 “阿筠….不要离开我….” 说着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伸手竟是要去抱程筠,程筠大骇,一个翻身从榻上滚下去,却没注意到皇帝的手没放开她,他整个人跟着栽了下来。 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只听见噗通一声,程筠落在软榻下方的木板上,随后她一抬眼看见醉醺醺的皇帝朝她压来! 第二十六章 小太监手段了得呀! 程筠心揪在一块,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转身,皇帝直接趴着摔到了地上,程筠没来得及撤走那只胳膊成了皇帝额前的枕头。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竟然还没醒,就这样趴在地上磕着她的手臂睡着了。 程筠咬碎了牙。 这要是慕少谦,她必然一脚踢开,可是这是皇帝,事事信任她保护她的皇帝,跟她一样花样年华的少年天子。 耳边是他憨憨的呼吸声,她心落了地,任由他靠着。 因皇帝睡着了,马车不敢太快,几乎是步行的速度,直到半个时辰,马车才直接抵达了皇帝乾嘉宫宫门前。 能在后宫同行马车,是天子专利。 外头贺敏的声音传来。 “程公公,陛下醒了吗?”贺敏很识趣地没有直接掀车帘,虽然知道皇帝和程筠都不是那样的人,可贺敏本能地避了嫌。 程筠脖子梗了梗,才发现酸痛无比,她保持着艰难的语气道:“还没…..” “那我宣肩與来抬进去…..”贺敏躬身在车窗边道。 程筠看了一眼身边沉沉的皇帝,很无语。 等到外头肩與来了,程筠才轻缓地把手抽出来,小太监将皇帝半抬半扶上了肩與,一行人簇拥着进了宫。 有贺敏在,程筠不再跟着进去,只是又怕皇帝醒了宣她,直接在乾嘉宫后殿洗了再在皇帝寝宫外头靠着木桩休息。 贺敏忙碌了一会出来时就看到程筠双手环胸仰靠在柱子上打盹,他沉沉叹了气,走到她身边,轻悄悄道:“程公公,你也该爱惜自己,没日没夜的忙,怎么行呢?” 程筠闻言缓缓睁开眼,也没看他,倒是感觉到老太监的关怀之意,抬眼看向深邃的夜空,复又闭上眼,“多谢阿翁,我晓得的…” 一句阿翁,让贺敏眼泪夺眶而出。 她到底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啊,偏偏在这深宫后院中爬摸滚打,年纪轻轻练就一番沉稳处事的风范,不知道是其幸还是不幸。 贺敏知道自己劝不动她,拖着年迈的步子去了后头休息。 程筠所料不错,果然后半夜皇帝迷迷糊糊地喊她。 小太监出来喊了她进去。 她跨过门槛看了一眼墙角的铜漏,才知道自己靠在柱子上休息了两个时辰。 这阵子看来真是太累了。 掀开帘子来到里间,灯光晕黄朦胧,像是浓浓的一片黄沙笼罩,皇帝躺在榻上翻了个身,嘴里呢喃,“阿筠……别离开我..” 屋子里还有小太监,程筠眉头紧皱,她使了个眼色,大家鱼贯而出。 她走了过去,跪坐在皇帝跟前的蒲团上。 今日皇帝是怎么了?醉酒睡着都是在喊她….这让她心里不踏实。 “陛下…微臣在您身边呢,微臣不会离开您…”她做着自己不可能做到的承诺。 这话似乎对皇帝起了安抚作用,他平静了一会,程筠跪坐在那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皇帝转身过来,眼眸微微睁开,看到了一个俊美的容颜。 橘黄的灯光给她的脸色增添了几分柔和,她的容颜近在咫尺,长长的睫毛下嵌着一双明润的眼眸,像是能掐出水来。 皇帝不自觉扯了扯唇角,程筠深夜发呆的样子与她往日截然不同,毫无防备,大脑放空,没有那份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沉静,像个…懵懂无知的….少女…? 冒出这个念头,皇帝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 他再次笑了笑,然后伸出了手… 余光被什么东西掐住,程筠一瞬间醒了过来,结果就看到皇帝那只手伸到了自己眼前,下一刻就要碰触到她的脸颊,她不能去打开他的手,本能往后仰。 “别动..” 皇帝叫住她。 程筠震住,抬眼,撞入皇帝略带痴迷朦胧的双眼里。 慕容熙的笑容像是春天的朝露,温暖迷人。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蛊惑。 “阿筠真美…..”他的指尖快要摩擦她瓷白的肌肤,他担心自己戳过去,她该发红酸痛吧? 他其实很想看她脸红的样子,可是就是那样咫尺的距离,他不敢去碰触,怕一旦碰触,就是万劫不复。 他痴痴地望着她含笑。 “阿筠呀,朕今日做了个怪梦,梦到那个毕欢欢就是你….” 程筠心猛的一跳,瞳仁一缩,垂下头将情绪掩在眉睫之下。 “后来…你离开朕,朕怎么挽留都不行…”皇帝说着声音低沉了不少。 程筠无奈叹了一口气,身子微微一退,“臣不会离开陛下!”她避开他那只手。 皇帝讪讪地垂下了手,想了想意识到自己不对,便又笑了起来。 “你辛苦了,快些回去补觉吧,明日一早不需要你伺候!” 程筠知道他这是清晰了过来,也不推辞,遂退下了。 而这个时候,慕少谦也醒了过来。 慕少谦在京城有名士公子之名,喝醉酒是常有的事,睡了几个时辰后,也在后半夜醒了过来。 他没叫醒小厮,而是一个人点了一盏烛火,半靠在迎枕上发呆。 慕少谦是一个醉酒意识依旧会清晰的人。 他今日情绪不对劲,看到皇帝跟程筠暧昧时,心里居然不好受, 他该不会对那个小太监起了什么心思吧? 就因为她长得俊俏?就因为她才艺出色?就因为她无所不能?就因为她跟自己是一样的人? 嘿嘿,他苦笑不已,是呀,仅凭这些就足以让他对她另眼相待,要是世间有这样的女子,他该会去上门求亲吧! 又因为她是个太监,不算男人..长得秀逸,所以自己起了这等心思? 慕少谦压下心头的燥热,如此,他宁愿惦记着那个女刺客还好些,至少人家是女的! 说来,那个女刺客去哪了? 还有今日的事总觉得不太寻常。 “来人!” 他喊了几声才把外头守夜的小厮喊了进来。 “去跟付波说一声,让他查查毕欢欢的来历!” 程筠从哪找来的人? 小厮领命而去。 慕少谦手底下的人办事极其利索,次日中午时分,慕少谦的心腹在外院活动的付波就回报了。 “爷,查清楚了,这个毕欢欢是川蜀人士,从小熟读经史,认识她的人几乎没有,所以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她父亲只是一名普通文吏,这一次原本是去洛阳姑姑家拜访,路过京城凑了个热闹,昨日夺魁后,她便抱病不出,不见任何外人,小的还派人仔细查探了一番,知道她们确实请了郎中,开的是治腹泻的药….好像是昨日在太和楼被人下过药….” 付波躬身跪坐在慕少谦身旁,慕少谦坐在夜澜亭的凭几上,听得沉思起来。 被人下过药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昨日二王家的姑娘给她下了药,要么是程筠给她下了药。 只是既然这个人是有据可查,程筠要么是半路换了人,要么当场要挟了她… 慕少谦修长的手指敲在案几上,隐隐有了一条明晰的思路。 如果是半路换了人,没必要现在遮着掩着不让人拜访,那么很可能是临时要挟了她。 不对,如果临时要挟,程筠又怎么有把握她一定能胜过王家姑娘和自己妹妹呢? 只有一个可能,她派人假扮了毕欢欢上场! 慕少谦猛的拍了一下手掌。 对,一定是这样。 只是这个人能在渂冥大师的手下走过两招,一定不是普通人。 今日他仔细问过妹妹昨日的经过,那个毕欢欢行事干净利落,一眼看到要害,思别人不能思,想被人不能想,他妹妹佩服不已,还想去结交来着。 那两道题他今日想了想,也觉得十分狡黠,一不小心就踏入陷阱,渂冥大师的厉害他心知肚明。 那么这个假扮的人很不简单哪! 她到底是谁呢? 这个程筠,太让人看不透了! 可惜他昨天没在场,不然一定看出端倪。 恰在他思索之时,一个小厮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公子,长公主生病了,您快去看看吧,今日一早请了太医来,结果吃了药越发严重了!” 慕少谦大惊,刚刚的思绪抛诸脑后,连忙起身朝上房奔去。 他母亲乾慧长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可她在慕家一儿媳自居,并没有格外另辟院子,而是跟慕长河一道住在长房的上房。 一路上他边走边问病情,才知道自己母亲今日一早就手脚抽筋,咳嗽不停,开始以为着了凉,请来宫中太医开了药,喝了下去后,开始还好,结果中午刚吃下的东西全部呕吐了出来,手脚发抖更为厉害,病状十分奇特。 慕少谦冲进去时,就看见自己的父亲广阳候跟三两个太医在那讨论法子,从太医脸上的神色可看出,他们有些素手无策。 “父亲,儿先去瞧瞧母亲!”他曾学了一点医理,想去探探脉。 掀开帘子去到暖阁,就看到自己母亲身边围了一大圈人,一个个红了眼,要哭不哭的,看到慕少谦一袭白衫快步而来,大家像看到了主心骨似的,眼底都燃起了希望。 “七公子,您快瞧瞧公主殿下吧!”侍女忙让开位置。 慕少谦沉着脸走上丹樨,跪在丹樨上头的蒲团上,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母亲的病情。 长公主已经陷入了昏迷,人浑浑噩噩,嘴里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她手明显在发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慕少谦心痛如绞,难受自己母亲受这样的折磨。 他稳住心神,给长公主把脉,只觉得脉象紊乱,可惜他道行太浅,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不一会外头说太医院院正到了,慕少谦连忙让开,侍女垂下帘子,慕长河陪着院正走了进来。 慕少谦站在身后看着。 院正把完脉又让侍女掀开帘子看了看长公主的脸色,沉着脸摇了摇头。 “甄太医,长公主这是什么病呀,昨晚还好好的呢!”慕长河收起往日的不着调,眉头一抖一抖,十分焦急。 那位甄院正摸着胡须往外走,沉思了一会方回道:“侯爷,这是体内寒症和热症相撞,体内有毒排泄不出,导致上吐下泻,昨夜应该是如厕次数太多,以至于今日已虚脱无力,手脚抽筋,老夫有个方子,不过有些刚烈,又怕长公主殿下受不住,故而有些犹豫呀…”他叹息道。 慕长河闻言怔住,这下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看来这个方子有风险,要么好了,要么更严重甚至出大事。 眼前这人可是太医院院正,如果他救不了自己妻子,还找不到人能救。 慕长河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儿子,希望他给个主意。 哪知慕少谦却道:“甄大人,可是我母亲是昨夜就开始抽筋呀!” 甄院正脸色变了变,摸着胡须叹气道:“内寒侵入脑内,会引起四脚抽筋!” “…..” 慕长河和慕少谦父子俩对视了一眼,甚为担忧。 “这样吧,甄太医您先给开个温和的方子,倘若有效果,再继续行药如何?”慕少谦打定了主意。 甄太医点了点头便坐下写方子。 慕少谦对甄太医并没有太大的信心,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能在颜衍灵狐濒死之际救活了灵狐的人,他立即出了上房,很快叫来自己的小厮,吩咐道:“你拿着我的腰牌速速入宫,请求程公公来府上一趟!” 小厮领命快马加鞭赶去皇宫。 慕家跟宫里亲近,又兼是长公主病重不敢怠慢,宫门侍卫立即把消息送去了纳兰院。 程筠人在太后的大明宫,此事也惊动了太后,太后二话不说,遣程筠敢问慕家。 第二十七章 她笑起来真美 程筠因奉太后之命,故而走得正门,她没料到,自己下马时,慕少谦竟然在门口迎候。 慕少谦是一个在任何时候看起来都云淡风轻的人,可程筠大步走上门前台阶时,看到他眉宇一筹莫展,可见乾慧长公主确实病得厉害。 “抱歉,是我自作主张请了公公来,还望见谅!”慕少谦朝她长长作了一揖。 程筠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没吭声快步往里边去。 程筠要真说话那是生气他的举动,偏偏她没说半个字还径直往里面请,可见她是担心自己母亲,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慕少谦放了心,唇角略勾,连忙飞快跟上。 程筠来到上房,甄太医的药刚刚灌下去不久,似乎长公主的咳嗦喘息好些了了。 慕少谦领着她进去,太医院的太医都看过来,眼底微微有些诧异乃至不恁。 慕少谦正要开口解释,程筠率先开口以十分平淡的口吻道:“本公公奉太后娘娘之命送些药来!” 甄太医微微颔首,脸色好看了些,不过他也清楚这个小太监善医,太后对她的信任不比自己少,但他没说什么,示意程筠进去。 程筠身后还跟着个小太监,小太监提了一盒珍贵药材进去了。 程筠是太监,慕家女人不再避讳,大大方方把帘子掀开,程筠坐在了塌旁的锦杌上,一边伸手附在她苍白的手腕上,一边静静地注意她的吐息和神色。 慕少谦就在后头望着,屋子里只留下两个侍女和一个老嬷嬷,就连广阳候慕长河也在外头跟太医商量医案。 他自是没把程筠当回事。 长公主的面色发青,吐出的气息有浊气,程筠微微锁眉去嗅那股气息,这样静静地听脉大约一盏茶功夫,她才送了手。 慕少谦衣袖一动,悬在她后脑勺顶轻声问道:“程公公,怎么样了?” 程筠抿着唇,保持僵直的身子一动未动,吐出两个字道:“中毒!” “咣当!”旁边一端茶的侍女吓得摔了杯子。 慕少谦也当场呆立,随即脸色阴沉沉的吓人。 程筠起身来,扭头与他对视,看到他面部黑云翻滚。 “什么毒?”慕少谦压抑着声音问。 旁边那侍女和嬷嬷眼泪已经汹涌而出。 “不会吧,到底是谁想害长公主殿下呢?殿下与人无冤无仇,也碍不着谁….”嬷嬷忍不住拂袖哭出了声。 两个侍女瑟瑟发抖。 慕少谦眼眸牢牢锁住程筠,他也想不明白会有什么人要害自己母亲。 屋子里气氛紧绷到极点,仿佛马上要断了的琴弦。 要知道对方要害的是当朝唯一的长公主,除了太后之外,整个大雍国最有权势的女人。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必然是惊涛骇浪。 程筠无视一屋子人的紧张和骇异,而是平静地看着慕少谦道:“是在不同时间误食了两样相克的食物,导致中了毒!” “………”慕少谦愕住。 “………”满屋子侍女和嬷嬷僵住。 随后这些随侍长公主的人齐齐下跪。 “少爷,是奴婢们照看不周…..”这下是她们的责任, 慕少谦先是绷着脸望着程筠,随后忍不出苦笑出声,那根紧绷的弦松懈了下来。 “你倒是一句话说完啊,吓死我了!”慕少谦出了一身的汗,颇为埋怨地看着她。 奇了个怪的,程筠见他被自己吓到的样子,竟然觉得很有意思,一时自然而然的,唇角一勾,眼角溢出了几分笑意。 慕少谦望着她霎时呆住…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看到程筠笑。 程筠笑起来的时候跟她平日神情迥然不同,眼角弯弯像是一泓清澈的月泉,仿若千年不动的寒冰裂了一条缝,那缝隙了开一朵雪莲花,芳香四溢,有一种冬雪春融般的惊艳。 慕少谦忍不住痴痴吸了一口气。 她笑起来真美….可惜就是昙花一现,等到他再定睛看时,程筠已恢复如常,刚刚那一瞬恍若错觉。 “那怎么治?”慕少谦还不至于失态。 程筠沉吟道:“冰针疗法,再下个方子!” “好!” “那烦请公公援手!”慕少谦退后两步对她躬身一拜。 “我先开方子,你们先熬药!”程筠坐到了旁边的小案边,开始下笔。 慕少谦吁了一口气,目光浅浅地望着她,脑海里还在会想刚刚那一幕。 怎么觉着她笑起来时,像个女人….还有些可爱,有些娇憨呢! 慕少谦拍了拍自己脑袋,暗道自己又胡思乱想了。 很快慕少谦拿着程筠的方子出去,来到外间,就看到自己爹在那来回踱步,屋子里的太医都不见了。 “父亲,甄太医他们都走了?”慕少谦走过去问道。 慕长河负手看了过来,发现他手上捏着方子,慕少谦也只是随意问一句,又立马将方子递给一旁的管事,“去,赶紧熬药!” “等等!”慕长河叫住了他,拧紧了眉头瞪着他,声音还压得很低道:“这是那个小太监开的方子?” 慕少谦听出自己父亲的犹疑和不屑,心头不喜,“父亲,正是,他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可靠,太后既然让他来,自然是知道他的本事的!” 慕长河可不敢拿自己妻子的性命开玩笑。 “我跟你说,你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还真别太当回事,方子还是要用甄太医的!”他指了指自己手中的方子。 “刚刚甄太医说了,先吃上三副药,他有事先回宫,留下两名太医在厢房候着,人家太医院几位太医刚刚讨论了好久,才定下这个方子…难不成他们一群老头子还比不上一个小太监?”慕长河白了自己儿子一眼。 慕少谦微微睨着他,对于自己这个父亲,他没保持多少谦恭之意,实在是在他面前没法克己守礼,他有的时候太儿戏了,慕少谦自问办事比自己父亲牢靠,这就是长房上下全部以他马首是瞻的原因。 倘若平日,长公主和侯爷商量要干个什么事,管事表面上应着,然后立马回来问慕少谦的意思,只有慕少谦点头,他们才会动手,这么多年,慕少谦已经习惯当这个一家之主了。 他没跟自己父亲辩解,老顽固是说不通的,而且他也不想浪费时间。 他直直把方子交给管事,管事屁颠颠地接下了,然后准备走。 “慢着!”慕长河怒了,亲生儿子既然敢无视他。 他指着管事骂道:“混账,还不赶紧把方子给我,拿着我的方子去熬药!” 他就不信自己管不了事。 那管事蠢萌蠢萌地瞅了一眼老爷,再看了一眼少爷,对上少爷那凉凉的眼神,那风姿夺目的伟岸,一声不吭,拿着慕少谦的方子跑了! 慕长河:“…….” 在满屋子吓人以为自家侯爷要发飙时,哪知慕长河目瞪口呆一会后,骤然间抱住了慕少谦的胳膊,然后鬼哭狼嚎: “少谦,你个臭小子,你干什么嘛,你真不把你娘的命当回事啊,我告诉你,臭小子,你要是敢给你娘喂那个药,你爹我不活了,跟着你娘去….呜呜呜..” 在慕长河眼泪还没掉到慕少谦衣袖上时,他连忙嫌弃地推开自己父亲,示意两个下人扶住他,然后避瘟疫般避开了慕长河,对着下人吩咐道:“看好老爷,让他在这歇着,程公公出来前,不许他进去!” 随后他一甩飘逸的衣袖,淡定进了里头。 自刚刚程筠一脸胸有成竹后,慕少谦那颗心也踏实了。 外头依旧传来他爹哭闹的声音。 大家见怪不怪,没太当回事。 慕长河谴了几拨人进去喊慕少谦出来教训,人没进去,倒是招惹到老爷子那边的书童来了。 那侍童是一贯伺候在慕少谦爷爷身边的人,人家没跨进门,而是咸咸地往里头瞅了一眼慕长河,道:“侯爷,老爷子遣奴婢过来吩咐一声,让您别哭了,吵着了他老人家!” “……..”慕长河彻底崩溃了,在旁边榻上闹着打滚。 “这日子没法过了,屋子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不把我这个侯爷当回事了,乾慧呀,你快点醒来,你不醒来,我没人撑腰呀,乾慧呀….” 慕长河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哭丧呢。 外头的闹剧,不影响里头丝毫。 程筠早拿出冰魄针再给长公主施针,为了私密,垂了一方帘子,就连慕少谦都在帘子外等候。 他望着程筠忙里忙外的,心里忍不住歉意。 程筠间歇时,他亲自给倒了茶。 此番行阵逼毒花了半个时辰。 而慕少谦明显注意到自己母亲的手脚也不抖了,呼吸没那么急迫。 他心下大喜,就知道程筠有法子。 程筠出来帘子,他亲手递上去温热的湿巾给她擦汗。 “程公公真乃妙手回春,阵下病除了!”他难掩兴奋。 程筠接过湿巾擦了汗对着侍女吩咐道:“那刚刚熬的药灌下去!” 再看向慕少谦往下头靠窗的坐塌上走。 她随意坐在了榻上,边擦汗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天已经暗了下来,天际呈现一片青白,院子里一颗三十年的桂花树枝桠若蘑菇云,遮去了大半天际。 “你别高兴地太早,我下了猛药,今夜有些危险!”程筠放下湿巾,接过侍女递来的茶喝了一口。 慕少谦心又绷了起来,“什么危险?可能出现什么症状?” 程筠擒着茶杯,淡淡看向他,“昏厥呕吐,要把吃下的毒给吐出来,届时她身体会十分虚弱,熬过来就好了….” 慕少谦紧缩眉头望着她好一会没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那边侍女忙碌的身影。 程筠继续把茶喝完,目光垂下,伸手拿了一块点心,“今晚我会守在这….” 慕少谦的心疙瘩一跳,一股难以抑制的舒心和喜悦在心头蔓延开来,驱散了刚刚的紧张和担忧,他怔怔望着她发笑。 第二十八章 就叫你阿筠! 慕少谦,吩咐人送来了饭菜。 程筠怕自己施针完后,长公主有什么异样,所以不敢离开屋子。 二人就在靠窗的坐榻上用了膳。 长公主的侍女发现自家公子吃饭的时候,仿佛嘴角总是挂着笑,虽然不太真切,可她常日跟着长公主,天天都见到慕少谦,对他是比较熟悉的,好像自家公子跟这位程公公一起用膳,心情不错。 两个人吃完后,华灯绚丽,二人就站在窗外的檐下望着夜空。 星星还不太耀眼,像萤火虫一样发着光。 慕家庭院深深,到处是雕栏画栋。 程筠随处张望两眼就可以看到远远的垂在亭子脚或高廊上的羊角宫灯散发着银玉般的光辉。 “慕家的夜色确实不错!”她负手而立,赞许了一声。 “还有更好的呢,那夜的夜澜亭只是其中一景,待母亲安稳下来,我领你去后山的望月亭看一看,慕家景色皆在眼底,还真十分漂亮呢!” 他喜欢居高临下的感觉。 慕少谦望着她的侧脸笑道。 声音温暖而迷人,就跟头顶的羊角宫灯一般,暖暖的照射在她身上。 程筠很奇怪,此时此刻,与慕少谦并排站在床沿下,竟是觉得心神安静,灵台清明,这样舒适的感觉,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中的那根弦就紧紧的绷着,再也没放松过。 想必是从那一夜,全村被人屠杀殆尽开始….. 想必是从那一夜,师傅在她面前自杀开始….. 想必是从她和姐姐逃出来不久,姐姐被人掳走开始…… 这三年多,她在宫里谨小慎微的伺候,即便皇帝再信任她,再宠幸她,她也没有一刻放松过。 慕少谦的声音有一股天然的魅力,就仿佛是一只手拨开了她郁结在心中的茧丝,让藏在里头的蛹得到片刻的喘息。 微风徐徐,她享受这一片刻的安详。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听到里头侍女一声低低的惊呼,二人瞬间反应过来,然后闪身进去。 站在门口候着的丫头只觉得眼前闪过两缕烟,可见二人反应之灵敏, 程筠飞快的来到了塌前,却见侍女们正扶着长公主在榻边呕吐。 长公主看样子已经醒了过来,只是面色苍白不已,十分虚弱。 她蜷伏着身子,甚至连吐的力气都没有,程筠二话不说,上前点了她几处穴道,然后手掌发力,一股内力从后背大椎穴传入她体内,长公主一下子有了力气,将残余在肚子里的秽物悉数给吐了出来。 随后侍女一番清洗,给她漱口,长公主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下去。 慕少谦那一刻紧张得手心都滴出了汗,直到他看到程筠双肩微微垂下,似乎松了一口气,他也跟着深吸一口气,心稍稍放了下来。 程筠扭头看了过来,二人视线撞上。 眼神里都是熟悉信任的味道,可一开口却依旧彬彬有礼。 “程公公,多谢你了…” 慕少谦朝她再拜。 程筠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咱们再等她后半夜!” “好!” “去生一炉炭火来,长公主殿下接下来身子会十分虚弱,怕冷。” 程筠吩咐侍女。 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侍女端来了一盆银碳。 程筠指挥着她们放在屋子正中,她再把旁边的一个蒲团给拿了来,自己就坐在了炭盆边上。 慕少谦二话不说跟着坐在她对面。 除了两个侍女静静地候在长公主的塌旁,屋子里再没别的人。 程筠拿着一块铁钳,缓缓地拨弄着炭火,碳火越烧越旺,映衬的她面庞如软玉。 隔着妖娆的炭火,对面程筠的面容,一闪一闪就跟一缕烟似的在他面前漂荡。 炭火下的她,十分明润。 她依旧是那一身湛蓝色的长衫,干净利落,秀逸如竹。 真是越看越喜欢,就跟欣赏一副绝美的画一样。 可惜呀,她是一个太监。 慕少谦发现自己的心里尽是万分的失落。 转念一想,是太监又怎么样?他依旧可以把她当做自己的朋友对待,只要她愿意。 他突然想起自中秋那夜出现刺客之后,程筠好像都没好好休息过,今夜又要陪他在这里守夜,他十分过意不去。 虽是深秋,但对于他们两个男子来说,应该是撑得住的,她在那里把玩太火,难道是身子比较冷的缘故? 慕少谦,招手一个侍女过来,轻轻地吩咐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之后,就有侍女将慕少谦的一件披风给拿了过来。 “程公公……” 慕少谦拿着披风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可程筠没有任何反应。 慕少谦无奈,只得拿着披风走过去,站在她背后,随后轻轻地打开披风,往她背上围了上去。 就在他的手快碰触到她肩膀的时候,程筠猛的反应过来,手跟爪子似的钳住了慕少谦的手。 慕少谦顿住,惊讶的看着她,两个人目光在半空中撞上。 程筠眼底的那一股浓郁,在慕少谦温和的眸光下渐渐疏散开来。 慕少谦的手被炙热的快要烧了起来。 只觉得她的手很软很柔。 炙热中还带着几分酥麻,他的心都在跟着一颤一颤。 她那张俊秀的脸,近在迟尺,那唇红润的跟菱角似的。 竟是想让人忍不住咬上一口。 这样的念头一起,他狠狠地咬着牙,逼着自己垂下了目光。 程筠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连忙转身站了起来。 她松了手抓住了披风,慕少谦松开披风,抽手出来。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程筠比慕少谦矮了一个大半个头。 二人站得这么近的距离,慕少谦越发觉得她身形比较娇瘦。 那件披风歪歪地挂在她的身上。 慕少谦没忍住,伸手帮她把披风,系住。 程筠面色通红不已,心也跟着扑通扑通的跳。 该死的,她好像在慕少谦面前越来越紧张了。 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她披披风? 她根本就不冷。 要给她披风就算了,喊她一声不就得了吗?自己跑过来给她披披风,算哪门子的事儿? 他不是也怀疑自己跟皇帝有什么吗?难道他就不怕跟自己之间传出什么闲话来。 程筠心里懊恼归懊恼,面色倒是看不出太多端倪来,也不至于真的就把他这披风给丢掉,任他系好。 “我去外头走走!”她不想呆在这屋子里,得出去清醒清醒。 慕少谦愕然,刚刚不是觉得冷吗?这会儿披着披风就要去外头了。 慕少谦挠了挠头,又跟她出去。 程筠站在檐下没两会儿,就看到慕少谦跟了她出来,她万分无语,就差没朝他翻个白眼。 “你跟着我出来干嘛?你不应该在里头守着长公主吗?”程筠忍无可忍嫌弃道。 慕少谦被噎住,号称能言善辩的京城第一公子,竟然被她堵得无话可说。 对呀,他老跟在一个太监后面鞍前马后伺候是闹哪样? 苍穹上的星星,已经亮了起来,月光皎洁,在她那银灰色的披风上洒下一层清辉,显得她越发飘渺。 慕少谦看呆了。 “我觉得有点热,出来吹吹风…”慕少谦找了一个很蹩脚的借口。 程筠看了他一眼,没吭声,继续望着夜空,不再跟他说话。 两个人又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慕少谦出奇的发现,自己心里十分的平静,也很舒坦,好像挺享受跟她在一起的时光。 “程公公是从哪里学的医术?” 他开始找这话题。 程筠没理他。 慕少谦扶了扶额,暗想估摸程筠以为他在打探她的底细,所以不高兴了。 “那个,你这一阵子太过辛苦了,还是得好好休息一下才好。” 慕尚谦说完这话,差点咬了自己舌头,明明是自己拖着她出来给母亲看病,结果又说让她休息,怎么有种虚伪的样子。 程筠还是没理他。 慕少谦望着她的侧影,心里着急地打鼓,最后叹了气道,“程公公,是在下叨扰了公公,心里十分的不安,公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在下一定应允。” 这么说,她总该高兴了吧? 慕少谦没讨好过人,今天费尽心思讨好程筠。 果然不出所料,程筠听到这句话,终于扭头看了过来。 她似笑非笑道:“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你真的都应允吗?” 慕少谦心咯噔了一下,有种怀疑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的感觉。 程筠噙着嘴角冷笑道,“那就把刺客的那颗珠子给我呀!”她伸出了手。 慕少谦当场僵立。 怎么忘了这茬呢? 慕少谦的犹豫程筠都在眼里,她微微抬着下颚,“看来你对那个宫女还是念念不忘啊!” “她不是宫女…”慕少谦下意识得反驳。 程筠眼底闪过一丝惊疑。 “嗯?” 慕少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难为情道:“阿筠,总之呢,那颗珠子我还想留着寻找刺客,等到找到了再给你,可以吗?你信我,我真的不是为了私情,我是真的觉得那刺客跟小羽不是一人!” “……..”程筠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就觉得有一万匹马狂奔而过的感觉。 这个妖孽,绝对是妖孽! 她冷着脸没吭声。 而慕少谦却注意到一个更为难为情的事情,他刚刚脱口而出叫她“阿筠….” 这可是皇帝对她的称呼,昨日太和楼他听到皇帝那么叫她,醉醺醺回来一路上心里都在念叨着“阿筠…..” 他也很苦恼。 不过他是磊落男子,遂干脆开门见山道:“我以后也可以叫你阿筠吗?”他诚恳地望着她。 小心翼翼注意她的表情,生怕她翻脸。 他发誓这辈子从来没在人面前这么紧张过,也从来没这么在意过一个人的反应。 该死的,他怎么了? 程筠诧住,才反应他刚刚喊自己阿筠… 其实对这个称呼,她是拒绝的。 特别肉麻。 可是她不能抗旨,任由皇帝喊了,结果现在慕少谦也要跟着喊…. 程筠板着脸绕过他进了里头。 慕少谦讪讪地,拿着那把清羽扇敲了敲手心,苦笑不已。 待他转身要进去,结果撞上程筠出来。 “长公主渡过危险期,已无大碍,明日温粥喂食,其他的药不喝,慢慢康复!” 说完这话她看都没看慕少谦,绕过他快步往庭院中走。 “我先回宫!” 没给慕少谦说话的机会,慕少谦扭身望着她秀逸的背影消失在拱门之后,心仿佛被生生抽离了般。 “我不管了,以后就叫你阿筠!”他半无赖地喃喃轻语。 第二十九章 护短 程筠回到宫里已是半夜,因她有皇帝玉牌,这才得以在晚上进宫,她习惯性地去皇帝的乾嘉宫看一看,按理来说皇帝这个时辰都睡下了,不过是身为臣子本分。 哪知在外殿问守夜的公公时,告知她皇帝还在看奏折。 程筠按了按有些发酸的额角,大步走进里殿,掀开帘子进去,看到贺敏伺候皇帝躺在软榻之上,塌边上放着一方紫檀案几,案几上点着一盏琉璃灯,皇帝正仰身躺在厚厚的迎枕上看奏折。 贺敏则在一边静静侍候,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直到看到人影光动,才看过来,见是程筠,神色一亮,程筠已至面前。 “陛下,已经深夜了,您怎么能还在批奏折?就算要看,也不能躺着看,伤眼睛!” 程筠走过来,利落干脆地把慕容熙悬在眼前的奏折给拿了下来。 贺敏悄悄朝她竖了个大拇指,这事也就程筠敢做,皇帝从来没把他们这帮随身侍候的太监放在眼里过。 慕容熙见是她,不怒而笑,倒是泱泱坐了起来,“你才回来?” “是!”程筠依旧板着脸,把奏折往不远处的御案一丢。 皇帝看得出来她还在生气,竟是觉得心情很好,只是想起她出宫的目的,便担忧问道:“姑姑是什么病?好了吗?” “无大碍,臣已妥当安置!”程筠淡淡回道。 慕容熙点了点头,她出马他从不担心。 “陛下为何事忙到现在?” “哦….”慕容熙盘腿坐在榻上,无比闲适,“听说姑姑生病有些担心,想等你消息,再者今日三省出了一些事,还在处理….” 程筠听到这,不再多问,朝政上的事,皇帝不问她不会主动说,不过听着慕容熙这语气不太像十分紧急重要的事。 “哦,对了,王慧纶今日问起了宫里刺客的事,他着人查了查丽嫔的祖籍以及那个小羽的来历,你明日去一趟尚书台,跟他说说情形,两厢合计下线索!” “臣遵旨!”程筠拱手, 王慧伦,当今最年轻的尚书,却是手掌台省大权,人人仰其鼻息。 “好了,你也累了,别回纳兰院了,就在后边睡下吧!”皇帝知道她这阵子太辛苦了,十分心疼。 程筠不拘虚礼就退下了。 皇帝一直看着她背影消失才重新躺下,目光痴望,不知为何,他好像很不喜欢看到她的背影。 可偏偏她的背影很好看,笔直地如松山之竹。 程筠次日睡得晚些,实在太累,也没人说她,她不休息,大家才觉得难受呢,宫里上上下下多少还是忌惮她的。 例行把宫里各局事情安排之后,便才启程前往尚书台。 大雍皇宫分为前庭和后宫,前庭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朝臣上朝皇帝登基等大典举行之处的太极宫,皇帝大多在此办公,一部分就是太极宫前面的中央官署区,朝廷绝大部分的官署机构都在这里。 尚书台总领百官,王慧纶以尚书右仆射之尊零吏部尚书,每天要处理的大事都不下百件,全国各处政令皆从此发。 如此尚书台也在皇城中央官署区正中。 尚书台前边是官吏处理文书的地方,后边还开辟了一个小厅,叫政事堂,供中书令侍中和尚书台六部尚书在此议事。 按律令,任何政事皆由中书省草拟,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执行,但是这样一来,难免三省之间出现矛盾,影响效率,后来为了提高效率,特地设了政事堂,大家先商量好了,再去跟皇帝请示批复,办起事来没那么束手束脚。 程筠身为后宫管事太监,来前庭的机会很少,虽说大家都知道皇帝后宫有个小太监很受宠,但对于这些大臣们来说,多少是不屑的,甚至还会极力直谏让皇帝不能宠幸太监。 故而,真正认识程筠的人并不多。 前堂的文吏们瞅了一眼还以为随意一个宣旨的太监。 “这位公公有何事?”一个负责接待的文吏站起身问道。 因为诸事繁多,神情并不算太有耐心。 程筠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直直深入里头,“我找吏部尚书王大人!”是她平日说话的语气,干脆利落,不响亮却清晰有力。 但是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却让前堂两边坐在案后的诸多官吏们忍不住抬头看了过来。 大家眼神都不怎么友好。 常日宣旨的公公大家也都见过,眼前这个小白脸显然不是。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语气很平淡,似乎有些不屑。 见了个鬼的! 她称呼不对! 王慧纶是尚书台总领仆射,领吏部尚书,任何人都得尊称他一句“王相”,她一个小太监竟然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说要找“王大人”? “敢问公公是哪宫的人?奉什么命?找王相何事?”一个抖着八字须的官吏不客气地站了起来。 程筠眉头微微敛起,不过也并不生气,而是耐心回道:“在下尚宫局掌事太监程筠,奉陛下之命找王大人!” 原本大家还只是有些生气,一听程筠就是那个迷惑皇帝的小太监,大家瞬间齐齐看了过来,眼神从小到上打量她,一股股愤怒的怒火在眼中燃烧。 这些大臣以名士自居,清贵风雅,讲究名节,压根不怕触怒皇帝。 还真是喜庆呀! 一直想骂这个媚主的不人不鬼的东西,哎哟,她感情好,送上门来了! 一些个义愤填膺的大臣挽着袖子绕着案几出来了。 “你就是那个常日服侍陛下的小太监?” 一个中年官吏指着她鼻子抢先开口。 “听说你在陛下宫里时,就连贺敏监都得在外头伺候,是不是这样?你这个祸害!” “没错,小小年纪,以貌侍人,魅惑得陛下连后宫都不去了,你能生吗?你要是能生我不惜的说你,你竟然胆大包天阻止陛下不去后宫!你咋不上天呢!” 一个年轻的的官吏口水都差喷到了程筠的鼻子上。 “不仅如此,我还听说你都敢给陛下批改奏折了…..啧啧啧…”说起这事,大家更加愤慨了,他们一个个不是科举出身,就是名门之后,不说才华盖世那也是出口成章,竟然让这样的小太监批阅他们的奏折? 真是丢脸呀! 太可恶了! 大家一下子各种话都骂了出来。 骂的接待的文吏都听不下去了。 可程筠神色不变,就像听人唠嗑似的,只是有些不耐烦。 “今日谁是负责接待传话之人,我程筠奉陛下之命要见尚书台吏部尚书王慧纶大人!” 程筠拔高了声音无比清晰道。 大家顿时噤声,看了看她,然后继续开骂。 那个负责接待的文吏担心自己遭殃,还是忍不住朝程筠走,哪知步子没迈出,被人拉了回来,撞到了案几上。 口水仗越来越厉害,颇有些泼妇骂街的即视感。 不仅如此,尚书台人来人往,越来越多的人围观,大家为了博一个敢于犯谏的好名声,也跟着骂。 程筠这下是真不耐烦了,她扶了扶额,暗道以前慕容熙说这些中央官署区的官吏都是吃饱了撑着,肚子里踹了一肚子八卦,看来没错。 正琢磨着该怎么杀出重围面见王慧纶时,一个怒的跳脚的声音从后传来。 “放肆,这里是菜市吗?你们这是学泼妇骂街吗?” 大家张脸一看,就发现京城小阎王颜衍跟个豹子似的窜了进来。 咋遇上这个倒霉的瘟神了呢! 全京城没人不知道,小王爷颜衍是个不要脸的人,既然不要脸,那就意味着谁都制不住他,什么道理跟他都是讲不通的。 自古以来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这些文官最怕的就是这样身份尊贵还蛮不讲理胡搅蛮缠凶狠残暴的人。 颜衍一出现,大家脸色立即变了。 他可是大雍唯一的小王爷,他爹是大雍唯一的王爷,他姑姑是当朝太后,那个跟着先皇上阵杀敌满腹经纶的太后。 “小王爷,您怎么来了?快里边请!”其中一个颜王的门生立马出来迎接这个主。 尚书台的前堂不算大,也不算小,左右摆了二十多张案几,左右厢房进去,还有各司办事房,如今厅堂里二十来位官吏都吹鼻子瞪眼在骂,还有厢房里的官吏也都伸出脖子张望。 再加上门槛外围观的人,已经人满为患,程筠站在正中,身旁跟了个穿着深紫色长衫配黄绿色腰带的颜衍。 大家一下子寂靜下來,纷纷看着颜衍。 颜衍一点面子都不给,抬袖道:“别过来别过来!” 那官员僵笑,十分尴尬。 颜衍叉着腰狠狠地扫了一圈,骂着他们道:“你们这些贪图禄位的蛀虫,还好意思骂程筠,人家程筠里里外外帮着皇帝陛下把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你们呢,不是给皇帝找事,就是给他找事,还好意思说人家是祸害,我看你们才是祸害!” “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表面在这冠冕堂皇地说教别人,一副高风亮节的样子,私底下你们的龌龊事干的还少吗?为点公廨田的银子就尔虞我诈,撕破脸,还偷偷把公家的毛笔宣纸拿回家用……” “我都不惜的说你们,真是太可恶了!”颜衍扯开嗓子大骂了一通。 大家被他说的面红耳赤,不敢反驳。 程筠冷眼旁观,好笑地看着颜衍,这小子倒是转性了,竟然帮起她来了? 颜衍对上她促狭的冷笑,心里打鼓,立即又把那些人都给说了一通,然后大叫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让路,我现在就去问问王慧纶,他怎么有本事把陛下钦使拦在外头骂的!”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大家惶惶退却。 不说别的,就冲颜衍敢直呼王慧纶之名,便知道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颜衍兴冲冲往里头奔,程筠随后撩袍跟上。 大家看着程筠的背影恨得牙痒痒。 “你不应该是幸灾乐祸吗?怎么会帮我?”程筠跟在颜衍身后问道。 颜衍脊背一僵,顿住了脚步,眼珠子转溜两圈嘀咕道:“我我..是讨厌你啊,可是你是皇帝表弟的人,那就是自己人,自己人只能自己埋汰不能让别人埋汰!” 程筠淡淡点头,嘴角微微一翘,点着头绕过他向前了。 颜衍松了一口气屁颠颠跟上。 厅堂有一条甬道往后,进入一个回廊,回廊汇聚在正中是一个两层的小楼。 正是王慧纶平日办公场所,白天在底下忙碌,累了就去上头休息。 程筠走在回廊上,一眼就看到小楼门槛外头的檐下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他没穿官服,只一袭白衫,面容白皙,温润如风,他含笑看过来时,就像是夏日里林间的清风,让人心旷神怡。 正是当今吏部尚书,总领尚书台的宰相,千年门阀之翘楚,太原王氏王慧纶! 有人说只要看一眼王慧纶就生出一种仰慕的敬意,他浑身上下,风采涤涤,看着不像一个官员,而像一个大隐隐于市的道人,真不愧是名士之首。 慕少谦也被誉为京城第一公子,风采绝伦,惊才艳艳,可相比王慧纶,他还是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潇洒,少了一些沉淀。 当今天下冠冕,当属眼前的王慧纶! 第三十章 年轻的宰相 “原来是程公公驾临,有失远迎!” 王慧纶羽扇纶巾在檐下拱手,一言一行,如沐春风,难以看出是一国之宰相。 程筠一如既往神色如常走上前,回了一礼,“奉陛下之命,来跟大人禀报刺客之事!” 再抬眼眼前的中年男子笑容温和,像是一股茶香,沁人心鼻。 她不是第一次见王慧纶,但是这么近距离观察还是第一次。 真是看不出来是一个有了一个年纪跟她差不多大女儿的男人。 想来她出生那年,王慧纶也才十六岁呀! 二人这般温文尔雅,哪知身后跟过来的颜衍又跳脚起来。 “喂喂喂,王慧纶,你是怎么管理尚书台的,你听没听见刚刚前面你的那些下属是怎么骂程筠的,连陛下都给骂了!” 颜衍雄赳赳气昂昂地叉着腰来到了檐下,站在二人之中。 王慧纶听了这话立即一道目光朝跟着而来的负责接待的官吏看去,程筠注意到那里有一道锐芒一闪而逝。 王慧纶还没开口,那官吏战战兢兢,满头大汗都不敢抬头,只低头认错。 王慧纶也没理颜衍,而是望着程筠,温雅道:“是他们失礼,待会我会查清楚,给公公一个交待!” “先谈事吧!”程筠没空罗嗦。 二人先跨入门内,结果颜衍也跟了进去。 王慧纶做主位,程筠坐在他右下,颜衍也大喇喇地坐了下来,顺手操了一把岸上摆着的葡萄。 “……..”王慧纶这才舍得看他一眼,眉头微微一皱问道:“小王爷,在下要跟程公公商议正事,不知道小王爷你跟着来做什么?” 颜衍眼珠子瞪出来一个窟窿,“我当然要来呀,要是你们再欺负她怎么办?我回头怎么跟陛下表弟交待?”说完认真地喝了一口羊乳。 程筠和王慧纶相视一眼,都是出奇一致的无语,二人默契地选择无视他,然后开始汇总线索,讨论刺客的事。 “丽嫔应该无碍,问题还是在这个小羽身上,她来历不明,而且身形体貌跟南边人有些像…..”程筠半分析半引导道,她注意王慧纶的脸色。 王慧纶那张和润的脸,就像是一潭千年不动的湖水,谁都难以看到他的波澜。 他目光微微垂下,一只手轻轻在案几上扣着,歪着身子,似乎在沉思。 这样过了一会,才出声道:“程公公似乎觉得这次刺杀是南边派来间隙所为?” 程筠听出了他话里的怀疑。 “怎么?大人还有何见解?” 王慧纶抬眼含笑看了过来,“在下耳闻公公聪慧,能得陛下圣心,偶尔还能为陛下出谋划策,可见是个十分有见识的人,这个案子能有公公调度可见陛下信任,只是在下还有些许疑惑,还请公公解答?” 程筠心下一紧,已经有些不太妙的感觉。 如果说慕少谦是只优哉游哉不那么有攻击性的狐狸,那么王慧纶就是一只深藏不露却又能深沉危险的狐狸,在他面前半个字都不能含糊,不然就会被他抓住把柄。 “王大人请说!” “我很疑惑为何公公会抓住刺客所留下的一件武器不放!”说着王慧纶面庞严肃了不少,“大理寺堆积的案子如山,却让一个少卿带着一帮老吏埋首故堆,寻求一个很可能没有任何价值或者会误导的线索,这实在不像是程公公做事的风格!” 程筠心猛的一跳,快要蹦出嗓子眼。 真是一只老狐狸! 定是他知道了大理寺的情形来找她算账的。 “王大人,只因刺客之事突然,线索奇少,王大人总领朝纲,看得比别人长远宏大,这点小事自然入不了您的眼,只是在下办事一直以谨慎著称,有的时候一些不起眼的东西,没准能追根溯源,钓了大鱼,都是可能的!”程筠沉静漠然。 王慧纶笑了笑,“谨慎……”他琢磨着程筠这两个字眼。 这个时候一直在旁边吃东西的颜衍坐不住了。 “喂喂喂,王慧纶你什么意思啊,刚刚一开始你就说什么程公公多么聪明,陛下多么信任她什么的,你该不会跟你那帮下属有一样龌龊的想法吧,再说了,你倒是说说,程公公办事风格是怎样的,你为什么觉得她不能让大理寺查?” 他最讨厌跟王慧纶这样的朝堂狐狸打交道,他们说一句藏三句,太累了,还是他和他爹爽快,有话直说。 王慧纶依旧看都没看他,而是望着程筠道:“程公公胆大心细,做事雷厉风行,是陛下的内助!” “咳咳…..”听到“内助”二字,颜衍呛了一口水。 这个王慧纶….居然说程筠是皇帝内助,不是只有女人妻子才会说是丈夫贤内助吗? 他还真是瞎说逮着了地! 程筠装作没听到的,继续道:“我很好奇,王大人日理万机,怎么过问起刺客的事来?” 王慧纶淡笑,“刺客出自皇宫,危及我皇安危,我身为大臣,怎能不关心,自是早日水落石出,我们大家也好放心。” “程公公,今日请你来,其实是想跟程公公商量下,接下来的查案方向!” 王慧纶一双眼睛突然锐利如刀,盯着程筠,让她发寒。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王大人说吧!” “好,我建议公公不要死盯着大理寺,咱们查案的线索该从两处着手,一处是春妍楼,这已经让靖安司接手了,不仅接手了,而且效果显著,拔出了一些南边的细作,第二处则是宫中,这个小羽是如何跟春妍楼的人联系上的,又是怎么混入中秋之夜舞女当中的,她在宫中定然还有内应,而这个内应到底是南边的细作,还是我大雍的蛀虫,还不得而知。 不能因为线索指向南边,就把整个事件都推给南边,南边能在我朝皇宫作乱,可不是一般的本事,如果没有蛀虫,绝无可能,所以,程公公,宫里的人和事依旧要查,还不能放松,整个后宫被程公公治的跟铁桶似的,我想公公尽力追查,定然还有所发现!” 王慧纶声音低沉,字字珠玑。 程筠差点冷笑出声。 王慧纶不愧是王慧纶,他这完全是逼她查自己呀! 不等程筠反应,王慧纶继续道:“还有,我听闻慕小侯爷也与此事有关联,公公还是再请他一起帮助寻找刺客,切莫把精力都浪费在大理寺的一条小线索上!” 姜还是老的辣! 程筠暗暗咬牙,如果坚持,难免被人怀疑,如果不坚持,金蟾针的线索怎么办? 她心急如焚。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颜衍又跳出来了,“喂喂喂,王慧纶,我看你不是要给程筠指点迷津,你是不想大理寺的人力被占用,故意来让程筠转移视线吧!” “你一堂堂宰相,能不能心胸宽广一点,刺客留下的东西就不是线索了吗?这种查案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说了,你觉得人不够,你可以再弄些人去大理寺帮忙啊,总不能只处理那些常规政事,别的事都不关了吧?有你这样当宰相的吗?” 程筠第一次觉得颜衍如此顺眼。 她也看向王慧纶。 王慧纶倒没生气,而是冷冷反驳道:“我不需要小王爷来教我怎么当宰相,今日请程公公来,不过经过这阵子的疏离,我并不认为刺杀之事就完全是南边奸细所为,重点应该放在皇宫之内,刺客出现在哪,哪儿就有了缝隙,而恰恰程公公协助陛下打理后宫,我这才唤了程公公来,就是希望程公公能尽快认识到这一点,并查出余孽,还陛下一个安全的皇宫!” 王慧纶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合乎一个宰相的立场和眼光。 他敏锐的觉察出皇帝身边有奸细,只可惜他不知道这个搅局的人正是程筠。 程筠暗暗心惊,如果自己不做出点什么,将来在王慧纶的压力下,必然会换人来查,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遂立马起身道:“王大人说得对,大人一席话有如醍醐灌顶,在下明白了,在下这就回皇宫重新布防,争取早日揪出余党!” 程筠的态度王慧纶很满意。 让皇帝处在一个不安全的环境下,这些肱骨大臣完全不放心。 正因为程筠态度这么好,这么配合,这么理解他,王慧纶也松弛了语气道:“当然,程公公想查暗器的线索也是对的,也不能完全遗漏了,这样吧,我会让徐东再盯着点!” 程筠淡淡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商量好后,王慧纶送程筠出门。 王慧纶贵为文臣之首,除了王坚这样的人,很少亲自去迎人送人,但是他今日对程筠礼遇,让尚书台上下刮目相看。 王慧纶正是以自己的态度还程筠清白。 聪明人做事讲方法。 程筠暗暗佩服,论城府,她哪里是王慧纶这样的人的对手。 看来那件事还得更小心。 恰在颜衍和程筠准备相携离去时,王慧纶站在尚书台大门的檐下,看着程筠背影轻声道:“太后娘娘看上的人绝非池中之物,所以我信程公公!” 程筠脚步一凝,目光微微发怔。 是啊,王坚、王慧伦和太后娘娘曾出深入死,二王就曾护送太后左右,抱着刚出生的小皇子回京登基。 他们必然相互极为了解,甚至正是他们三人,撑起了整个大雍王朝。 程筠并没有急着回宫,她摆脱颜衍后,就沿着朱雀大街往南走,在崇德坊一间酒肆的二楼坐着,等到太阳快下山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再扔了一个钱币给一个小厮,派小厮传话,不一会,徐东就被人带着来到了酒肆二楼。 他看到程筠讶异了一下,随即面露凝重和苦笑。 程筠请他坐下,着人上了一桌酒菜。 徐东倒了一桶子苦水,程筠才知道原来因为大理寺内部的一些派系之争,他被殃及,被人告了一状,王慧纶出面协调,导致他不能继续安心着人查金蟾针的下落。 “徐大人受委屈了,那么接下来徐大人准备怎么办?金蟾针还查吗?”她没急着表态,她想知道徐东的真实想法。 哪知她露出退却之心时,徐东反而一脸坚毅,目光深远道:“程公公,这阵子我越琢磨这事,越想一探究竟,如果程公公有机会,还请多与支持,下官私下还是会安排人查档案的!” 程筠听了这话眼眶微微湿润。 如果可以,她真想给他躬身一拜。 如果能查到掳走姐姐的凶手,徐东是第一功臣。 她不再多说,宽慰了几句,表示自己会在皇帝面前提及此事,偏偏徐东还拒绝了,不想她因为自己得罪王慧纶,到时候他也难做人。 程筠暗道徐东品行端正,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没多久,二人分开,她回了宫。 她不知道,就在酒肆不远处的长兴坊,王慧纶约了慕少谦在酒楼喝酒说话。 第三十一章 我看上了小程子! “汝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却为何在彼岸逍遥自在,诗酒度日,不肯渡河呢?卿乃国家社稷何?” 王慧纶举酒一杯,恳切而真诚地望着慕少谦。 慕少谦是他十分欣赏的年轻人,别家士子济济入仕,他却不然,老躲在家里逍遥,尚书台好几次公文邀请他,都被他拒绝。 慕少谦到底是闹哪样? 慕少谦苦笑不已,不接他的酒,起身正衣冠而拜,“王相谬赞,实不敢当,在下是个过惯了清闲日子的人,也并非王相口中之人,还请王相海涵!” 王慧纶稍稍叹气,自己把酒喝尽,招手道:“好了,你且坐下来吧,今日找你不是为了这事,只是每次见到你,忍不住痛惜而已!” 慕少谦装作若无其事的重新坐了下来。 两个人都坐在酒肆靠街的小阁楼里,借着栏杆可有看到底下的车水马龙。 慕少谦亲自给王慧纶倒了一杯酒,朝中若说佩服谁,眼前这个王慧纶是第一人。 气度清雅,亘古少有。 “王相可有吩咐?” 王慧纶接过酒,悬在半空,没急着喝,望着他道:“听说少谦与刺客曾有接触,想来问问!” 慕少谦心弦一紧,洒笑道:“那夜醉酒,还以为她是一个普通宫女,插肩而过,并不真切,那个….不是找到了吗?”他反问道。 王慧纶怎么会过问起这个事来? 王慧纶将酒杯放下,神色微微凝住,“那个小羽是死了,只是我觉得宫里恐怕还有别的奸细,陛下身边有奸细,此事非同小可,我担心哪!” 慕少谦哦了一声,点头赞同,却不敢多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 王慧纶突然想到什么,目光一锐,问慕少谦道:“少谦,你说那一晚你与那刺客擦身而过,看不真切,为何会知道她腰间有伤痕呢?” “!!!” 慕少谦心猛的一跳,他略微尴尬答道:“因为…那夜我被颜衍灌得醉醺醺的,看到那宫女就….忍不住想去抓她…….她身子一闪,我就在她腰间划破了一道痕迹……” 他硬着头皮说完,压根不敢看王慧纶。 等了一会不见王慧纶有动静,抬头看去时,正见他憋着笑,随即王慧纶哈哈大笑起来。 “你呀,你呀,真不愧是风流公子之名……” 慕少谦脸红了起来,心却踏实了不少。 王慧纶果然不是好对付的。 他正腹诽完,却听见王慧纶骤然收住笑声再问他道:“那小羽跟那个刺客真的是一人吗?” 慕少谦听了这话,猛的抬头,眼中讶异之色难掩,心也再一次揪住。 他还真是个妖孽! “王相为何会这么说?”他故作不解。 王慧纶目光悠悠,叹气道:“我只是觉得那一夜布局那么惊艳,这一次却被人草草抓到,总感觉这个小羽是成了别人的替罪羊!” 慕少谦再一次神经紧绷,不得不佩服王慧纶毒辣的眼光。 他是亲身与那刺客接触过,才觉得小羽不是那个刺客。 王慧纶只是单纯了解下案情经过,推断各人心思行踪便判断了出来。 此人过不愧是宰相大才! 王慧纶拿着一根筷子轻轻敲打在案几上,“你想呀,那人能在防范森严的中秋宴上行刺后顺利脱身,怎么会为了一个什么珠子,那么简单的现身并被抓到呢?那个小羽虽然形迹可疑,但她恐怕也只是颗棋子,如果没猜错的话,背后一定有人暗中谋划,借着你们寻找刺客举办菊花宴的契机,把这个黑锅给甩出去!” 慕少谦都忍不住要为他喝彩了,分析得很到位,可是他后背冷汗涔涔。 “那大人的意思是….?” 王慧伦从不做无用之功,必然是有所求。 “程公公先前查案方向有些偏颇,已被我揪回,但是程公公事务繁忙,还要服侍太后和陛下,虽然能布局排查,却也不能专心致志去分析,而我知道少谦心思细腻,善察被人所不能察之事,倘若少谦再去宣华殿和菊花宴现场,将两次事情可能发生的经过进行比对,如果要做到在舞台上刺杀重臣,她得准备什么,通过什么关卡等等,这样推演,或许能有发现!” 王慧伦分析切当,思路清晰。 听的慕少谦心惊胆战。 “所以王相想让我帮着程公公查!” “对!” 二人目光撞上,一个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气势,一个雍雅,还有几分无奈。 “好吧…”其实他也想知道那刺客到底是何人。 “明日我会去陛下那边说一声,举荐你便是!” 慕少谦点头,二人再说笑一番各自回府。 长公主已经大好,广阳候慕长河正笑嘻嘻美滋滋地服侍她,甚至不避开侍女亲自喂长公主吃食。 慕少谦回来就看到自己父亲鞍前马后伺候自己母亲,好像正喝碗粥在擦嘴呢! 慕少谦见怪不怪,大喇喇走了进去,稍稍行了个礼。 “母亲身子怎么样了?” 他正准备坐在塌下的小锦杌上,哪知长公主突然伸出手一把擒住他,把他往前边一拉,她整个人投入慕少谦的怀抱。 “呜呜呜,少谦呀,娘亲这次病得好苦啊….几天没吃,快要吐死了,娘亲以为真的要死了…我的儿,还没看到你娶亲,娘亲怎么舍得去呢,呜呜呜….” 长公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慕少谦怀里撒娇。 慕少谦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形,倒是还能应付得过。 “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母亲接下来要享福,放宽心吧!” 他连安慰都不那么走心。 长公主听了这话,从他怀里挣出来,睁大了眼睛望着他道:“说到享福,太后娘娘才享福呢!” 慕少谦不知道她为何这么说,便道:“太后舅母自然是享福的,怎么了?” “哎哟不是,我是说她身边有小程子…所以享福!”乾慧长公主眼睛圆啾啾瞪着他。 慕少谦不明其意,眼神狐疑起来。 “你想说什么?” “嘿嘿….”长公主咧开嘴笑了起来,“儿呀,你一向聪明,你帮娘亲想个办法,去把小程子讨要过来好不好?” “!!!”慕少谦脸瞬间黑了。 “娘,他可是尚宫局掌事太监,就算太后放他,你以为陛下能放?陛下现在离不得他!” 虽然刚刚他母亲说出这个想法时,他心里也生出了那么一丝喜悦和希冀,却很快也知道必然是不行的。 哪知长公主踩着他话尾道:“就是因为陛下离不开他所以才要把他要过来!”她声音吼得很大。 慕少谦顿住,坐在床榻另一边的慕长河也微微寻思。 慕少谦很快名字自己母亲的意思来。 别看他母亲咋咋呼呼,只顾吃喝玩乐,可并不代表她真的什么事都不知道。 看来程筠和皇帝之间的风言风语,也惊动了她。 “那母亲准备怎么办?”慕少谦沉沉问道,觉得很疲惫。 乾慧长公主眼中精光一闪,“我明日去找太后要人,只要太后肯,不怕皇帝那小子不放人!” 慕少谦擦了擦汗没说什么。 他一夜都在想王慧纶的话以及程筠的事,辗转难眠。 长公主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第二日就穿戴好,带着慕少谦进宫谢恩。 她进宫那是家常便饭,靠着那张脸就进了大明宫。 太后在自己暖阁里接待了她,二人是姑嫂,原先先皇在世时,两个人脾气都算是比较烈的,还闹出一些矛盾,先皇死后,二人同心同德,匡扶皇帝,早已是知己。 太后的软榻上,二人一左一右地坐着。 慕少谦坐在下方不远处的小案后,谨听长辈叙话。 “少谦二十了,婚事不能再拖了!” 太后抬着眼悠悠朝他往来,那眼神隔山隔水,似乎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我与你舅舅成婚时,他也是二十岁,还是晚了哪,要是早几年成婚,也不至于只有皇帝一个孩子…..”说着她又垂下来目光,将情绪掩在眉睫之下。 长公主见她谈起自己哥哥,也不胜唏嘘。 慕少谦忙劝道:“太后娘娘,也许一切自有定数,过去的事您就别想了,陛下现在亲政,意气风发,大臣拥戴,朝臣一心,实属难得,舅母您该放下的也得放下,身子要紧!” 太后眼角似有泪光,再抬眼起来,已云淡风轻。 “少谦,上次太和楼比试你也在场,那么多姑娘,可有中意的,舅母为你做主!” 慕少谦心下一喜,听着这意思似乎并不逼着他娶永阳公主? 这可是好事,只是慕家与皇家联姻的事怎么办?慕华有办法为后吗? 太后看出了他眼中的情绪,笑着开口道:“孩子,舅母知道你不喜欢永阳,自然不会逼你,皇帝那边我也会尽量为你周旋,永阳还是不太适合为慕家主母,在世家女择其一吧!” 这算是懿旨了。 慕少谦内心是感动的,太后真心为慕家着想,也是真心为他着想的。 “多谢舅母,外甥全凭舅母做主!” “好,王家那两个孩子择其一吧!”太后语气不咸不淡道。 慕少谦和长公主同时惊愕地看着她。 这事又悬乎了,王韵之和王晗都想当皇后,慕少谦横插一脚,哪家会愿意舍弃皇家选择慕家呢? 不过那日见过王韵之和王晗后,平心而论,慕少谦觉得王晗高雅大方,又是王慧纶的女儿,与他更为相配,王韵之呢,性格刁蛮跋扈了些,只是如果他抢了王晗,王韵之那样的人来做皇后,还真是….怕后宫不宁哪! 还是说太后舅母压根不打算要二王的人? 总之,他猜不透太后的心思。 不过这个时候,乾慧长公主心直口快的特性就发挥作用了。 “那你觉得哪个王家的姑娘适合我们少谦哪!”乾慧长公主边磕着瓜子边问道。 “呵呵…..”太后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这就看谦儿喜欢谁了,喜欢谁,去求亲便是!”她说完喝了一口茶。 慕少谦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太后知道以他的品味一定看不上王韵之,自然是让他娶王晗。 他点点头,“外甥明白了!” 乾慧长公主听着心满意足,虽然她也是皇家公主,却看不上永阳,而且她觉得太后这么说,没准是有让慕华做皇后的打算。 “咳咳,喂,嫂子,你打发了我儿子,是不是也该打发打发我?”她笑眯眯望着对面的太后。 太后一口水差点没呛到。 “打发你?”她不知道这位小姑子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是啊,我看上了你身边的小程子,对,那个能治病的小太监,长得真好看,我喜欢他,你把他给我!”乾慧长公主很不要脸地蛮横道。 太后瞅着她,脸色莫测起来。 寻思了一会才冷冷开口,“乾慧呀,你这真是进宫谢恩来着?你不是来抢人的?” “我不管,我不管,我反正看上小橙子了,你不把他给我,我今个儿不出宫!”她边耍赖边拿眼去瞅太后。 太后还真的思考起来。 慕少谦微微担心,担心惹怒皇帝。 长公主见太后在考虑,立马决定拿出杀手锏,“嫂嫂,你总不能看着皇帝跟那孩子传出风言风语吧,昨日谦儿还说了,那小太监去尚书台时,被那些大臣口诛笔伐了一番,你想想啊,这事定然是没有的,可被人说着说着也许就有了什么?”她无辜地眨眼。 太后脸色沉了几分。 长公主觉得愈发有戏,继续道:“再说了,他在我慕府,你需要他,他随时过来,从太极殿那边赶到大明宫,与从我们慕家到你这也近不了什么,而且小太监能专心伺候人呢!” 这话确实打动了太后,不影响程筠伺候她,又能隔离她和皇帝,倒也是好事。 她确实喜欢那孩子,可皇帝如今越来越依赖他,不是好事,何不借着长公主把人遣出宫,皇帝定然也拿自己姑姑没办法。 “来人,去看看陛下忙什么,如果不忙,让他和程筠过来!” 长公主一听,就知道有戏了。 第三十二章 阿筠也是你叫的? 过一会,皇帝带着程筠赶到大明宫。 皇帝见到自己姑姑,喜笑颜开。 “姑姑身子可大安了?”他大步走了进来。 除了太后之外,都起身朝皇帝行礼。 慕少谦看了一眼跟在皇帝身后的程筠,程筠微微垂眸,谁也没看,行了礼后静静站在边上。 皇帝一来,长公主让出太后对面的位置,坐在了太后下首。 长公主看到皇帝,眼神里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怜爱,这是她唯一的外甥呢! “皇帝近来身体可好?听说你经常忙到半夜,每日有人给你参汤喝了吗?还有银耳莲心粥,这个喝了下火,你朝事繁多,又年轻气盛,难免会心火旺盛…….”长公主叽里呱啦说了一大车子话。 皇帝听了十分动容,好几次都想去握住自己姑姑的手,姑姑都比母后对自己疼爱万分呢! 可是碍及太后在场,不敢多言,只道:“多谢姑姑关心,侄儿都吃的,再说了,有程筠,他会照料侄儿的身体!” 太后自始自终只在拨弄自己手腕上的一个玉镯,似乎对长公主和皇帝的对话毫不在意。 皇帝跟太后之间有隔阂,慕少谦是知道的,太后对皇帝从小就严苛,皇帝心中渴望母爱,偏偏太后是杀伐果决之人,并不在乎这些母儿情长,一心只要求皇帝做个明君。 只是皇帝一提起程筠,长公主脸色就垮了下来。 “小程子是吧?”她笑了笑看向程筠。 程筠微微凝心,上前施了一礼,“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你确实会照顾人,太后和皇帝都喜欢你,但是…..”长公主尾音拖得长长的, 程筠心咯噔着,有些不妙的预感。 “但是我更喜欢你呀,哈哈,怎么样?你跟我回慕家吧,一定比你在宫里好玩…”长公主打开了话匣子说了很多。 程筠和皇帝听的冷汗涔涔。 皇帝终于明白了自己姑姑的来意了。 他焦急的看了一眼自己母后,见太后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皇帝心凉了大半截。 不过是去给姑姑看了一次病,她居然看上了小程子! 这固然有小程子优秀的缘故,可皇帝内心却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母后所为,借着姑姑的手把程筠从他身边弄开。 昨日程筠被朝臣堵在尚书台门口骂的事,他已知晓。 一定是这个缘故! 那帮愚臣,可恶,太可恶了! 皇帝生生在自己掌心扣出了一个洞。 他声音都在发抖道:“姑姑….这个不太合适吧…侄儿后宫还没有能主事之人,何况短时间内也找不到人能接手阿筠的活….” 说到这时,皇帝注意到自己母后一道冷冰冰的视线看了过来,而长公主也十分诧异地望着他,反驳道:“怎么可能呢?你后宫人不多,让一个稳重的妃子来主持日常,也是很容易的事,至于尚宫局的事….你母后身边的能人还少吗?你不会借两个人过去啊!” 皇帝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母后那道目光快灼伤了他的脸。 怎么办? 阿筠要是离开了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只知道此时此刻,他身体冰凉冰凉的,心仿佛被抽走了似的。 慕容熙知道,一旦自己再反驳,势必更加增加他母后让程筠离开他的心思,局面只会越来越糟,可是松口….. 他咬了咬牙,内心冷笑,他不舍,也不能,他们俩这二年相濡以沫,他不信阿筠会舍得离开他。 他赌一把。 “呵呵,姑姑言重了,姑姑教训的是,少了人确实可以找母后要,那姑姑问问阿筠吧,朕也不能完全不顾他的意思!”皇帝勉强挂上了笑容。 除了皇帝之外,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程筠。 慕少谦望着淡立的程筠,如果可以,他是希望她能应下来的,在宫里没日没夜伺候人有意思吗? 如果她愿意去慕家,他一定把她当好友,不让她收到任何不公的待遇,将来也不会有人说她的闲话。 程筠淡定地走上前,跪在了太后和乾慧长公主面前。 “臣多谢长公主殿下垂青,只是臣从小待在宫里已经把这里当家,习惯了皇宫的生活,再者臣在陛下和太后娘娘身边伺候,两位主子对臣多有宽容,臣感激不尽,怎能弃旧主而择其他,臣虽只是个太监,可也知道一人不侍二主的道理,倘若太后娘娘嫌臣对陛下伺候不周,大可将臣调来大明宫,臣也可随时出宫为长公主服务!” 太后和长公主压根没料到程筠会拒绝。 慕少谦倒是一脸早就料到的神情。 皇帝内心默默浮起了笑容。 长公主看了一眼太后,太后盯着程筠没吭声。 长公主没料到程筠会反驳,又不屑于拿公主之尊去压她,只得看太后的意思了。 太后目色怔怔,好像并不生气,也说不上高兴。 沉默许久后,才开口,“罢了,乾慧,现在后宫还需要他,等将来娶了皇后,我再下旨要求他来慕府伺候你,晾他不敢不从!” 乾慧公主还能说什么呢,只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好吧!” 程筠和皇帝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慕少谦注意到程筠余光与皇帝有了接触,他略略勾了勾唇角冷笑了下。 小太监看来还真是在意皇帝表弟呢! 他闷闷地喝了一口酒。 皇帝又找话闲聊了一下,气氛缓和了些。 太后突然出声问皇帝道:“听说后日是王慧纶生辰,皇帝还是遣个人去给点恩赏!” “儿臣知道了,阿筠办事牢靠,就让他去吧!” 太后点头。 程筠遵旨。 不一会各自散了。 太后留下皇帝说话,让程筠出来送乾慧长公主和慕少谦。 乾慧长公主身子不太好,让弄了一盏小油车给送出宫去,留下慕少谦和程筠同行。 深秋的天空明亮而深远,一切都显得十分干净。 二人一前一后往宫门处走,时而走在高墙阴影下,忽明忽暗。 “阿筠真的喜欢皇宫吗?”慕少谦忍不住出声问她。 程筠内心苦笑,“谈不上喜欢,谈不上不喜欢,我从来不去想这些,眼前有什么路,走好便是!” 慕少谦突然停住脚步,扭头看向红墙下的程筠,程筠也顿住,仰头对上他清澈的眼眸。 她的脸有些瓷白,已经冷淡无情,仿佛任何风吹草动都掀不起她半点涟漪。 “我很好奇,阿筠会喜欢什么?会在乎什么?会因为什么事而高兴呢?”他喃喃问道。 程筠被问住了,微微垂眸,默然不语。 她也不知道,从出生就跟着师傅学习五行八卦毒药医术,她很聪明一学就会。 如果要说快乐,自然是有的,跟着师傅探讨机关秘术很快乐,给村里的人治病,看到别人感激欣慰的眼神很快乐,娘亲揪着姐姐的耳朵她去救人的时候很快乐。 可是那些都一去而不复返了。 她的亲人死在屠刀下,姐姐下落不明,遵循师傅遗命来到京城,找了一个四喜太监,然后入宫做了太监。 没多久四喜太监也死了,她一步步努力到了皇帝身边。只想找到姐姐,只想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害她的家人。 现在,一切的一切全靠徐东,只有找到金蟾针的下落,找到姐姐,那么她才能离开皇宫。 程筠不知道慕少谦是何时离开的,慕少谦看到她一脸冷硬时,就走了。 她回到了纳兰院,忙碌歇息。 九月初一,王慧纶三十二岁寿诞。 即便王慧纶已经婉拒众大臣贺寿,可门庭依旧络绎不绝。 慕少谦和颜衍一道过来,前堂挤满了朝臣,二人不喜欢跟这些老学究打交道,选了一处僻静的庭院游玩。 不晓却遇到了程筠。 在一处临水的环廊上,又一个凸向水面的小轩,小轩下边的水面一大堆金鱼嗷嗷待哺,程筠负手而立,淡淡地看着湖面。 两个人见到她,不约而同往那边走。 “程公公就是,在任何地方什么事都别想影响到他!”慕少谦赞赏。 颜衍憋憋嘴。 “阿筠,你来的真早!”慕少谦上前打招呼。 “噗!”颜衍一口水吐在湖面上。 程筠和慕少谦都看了过来。 颜衍狠狠地刮向慕少谦,“喂喂,你恶心不恶心,还跟着皇帝喊阿筠,你羞不羞啊!” “就喊怎么着?你嫉妒啊!”慕少谦含笑气他。 颜衍黑着脸瞅了一眼漠然的程筠,移开眼看向对面。 结果发现对面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小轩。 而小轩上坐了几位女子,看不清楚是什么人,大概是王家的姑娘或是来贺寿的女眷。 一个个穿着花枝招展的,五颜六色,就是那些个丫头也都面红纯白,莺莺燕燕,极为赏心悦目。 颜衍忍不住拿那些人跟程筠对比,心里暗暗腹诽:同是女人,差别怎么这么大呢?不过也真好奇,程筠那小丫头穿上粉色裙衫,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 他一定要想办法看到。 想着想着,自己一个人在那发笑。 慕少谦和程筠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颜衍不介意,而是指着对面的姑娘们道:“喂,小程子,你看对面棋局那边坐了四个姑娘,一个穿着杏黄色裙衫,一个穿着殷红褙子,一个穿着丁香色藕荷,一个穿着水绿色长裙,你觉得哪个穿的最漂亮啊!”他摸着下巴套话。 程筠眯着眼不耐烦打量了一眼,冷声道:“都好看!” “…….”颜衍郁闷,“哪件衣衫相对好看些呢?” “是这样的,过一阵子我妹妹生日,做哥哥的得送个礼物不是,我想知道姑娘家喜欢穿什么好看,所以问问你!” 不对,这话怎么听的怪怪的! 程筠满脸黑线。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有病啊你!”慕少谦朝颜衍呼了一巴掌。 “你去问你妹妹啊,你问阿筠做什么?他怎么知道姑娘家喜欢穿什么?”慕少谦嫌弃地看着颜衍。 颜衍摸着被打痛的头,狠狠刮了他一眼,又尴尬地跟程筠解释道:“我只不过是见阿筠管着宫里妃子的吃穿用度,对这些应该有些了解,所以随口一问!” “我呸!”慕少谦又朝虎头虎脑的颜衍呼了一巴掌,“你刚刚不是说我肉麻吗?你为什么也阿筠阿筠的喊?” “………”颜衍忧伤地望着慕少谦。 能把这个碍事的给赶走吗! “阿筠,我们去后院玩,不要理他了!” 颜衍顺手牵着程筠顺着环廊往对面走去。 慕少谦看着颜衍扯着程筠的那只手,目瞪口呆! 第三十三章 甩了一巴掌 程筠并没有阻止颜衍,而是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臂,她到要看看他要把自己带哪去。 二人在环廊上已经走了一半,颜衍好像意识到不对劲,弱弱的扭头过来,目光首先落在那只手上,看着十分白皙,难怪像女人的手。 不对,他现在居然握着一个女人的手,而且还是原先的死对头! 颜衍避瘟疫一样甩开程筠的手,然后连着往后跳两步,再眨着蠢萌蠢萌的眼睛盯着程筠那张如冰雕般的脸。 完了,他刚刚摸了她的手,怎么办?她心里该不会琢磨着让他负责吧? 他才不要她! 再弱弱地看了一眼那清秀的一张脸,长得太俊了! 其实吧,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的…他低着头刮了刮自己的手臂, 但是只能作妾….娶个太监作妾…..颜衍自己都被自己的念头给吓到。 “你有病吧?” 程筠冷眼旁观着颜衍刚刚一系列的表情和动作。 那一脸小媳妇的样子看着真膈应。 “你刚刚应该是拉错了人吧?你想拉的是慕少谦吧?”程筠嫌弃地问他。 颜衍绷红了脸。 他拉那个狐狸精干嘛! “我听说王家后面有个假山很好看,我们去看看吧!”颜衍走在前面。 程筠没动,身后慕少谦拿着那把清羽扇跟了上来,“呵呵,这家伙最近不对劲,有些怪异!” 程筠扭头笑看了他一眼,认同的点头。 颜衍听到这话,扭头看向二人,慕少谦正站在程筠身后,从他的角度看去,怎么有种程筠靠在慕少谦胸前的感觉,偏偏慕少谦拿着扇子优哉游哉的,揶揄笑看着他,还在跟程筠说什么话,程筠扭头看了他一眼。 一个俊俏冷淡,一个飘逸绝伦, 该死的,为什么觉得那画面出奇的和谐呢! “喂喂,走不走,磨叽什么!”颜衍不耐烦地催促。 二人随后跟上。 去到后院时,果然有许多人在那边游园,大家都立在游廊上观赏矗立在水池正中的假山,假山甚高,上头还栽了几颗参天大树,假山石上面对众人还刻着字。 “朗朗乾坤!” 正是王慧纶的书法,再有青州篆刻名家齐先生所刻,本身已是珍宝。 还没到开宴的时候,大家坐在凉亭上歇息。 公子哥在一处,姑娘们在一处,恰在隔着不远的地方,慕少谦看到王慧纶的女儿王晗带着几位姑娘坐在亭子观赏几盆菊花。 亭子里放慢了各色菊花,比宫中的菊花不差。 姑娘们看得带劲。 颜衍发现慕少谦盯着那边一动不动,便顺着视线看过去,正看到王晗即兴作诗。 颜衍伸出手在慕少谦眼前晃了晃,“哎呦喂,我以为咱们京城第一公子心如止水,看不上女人,哪知原来你早有意中人了呀!是不是上次看到她在花会上表现出色,所以喜欢上了人家呀!” 程筠听到这话,神色一动,往亭子里看了一眼,几个姑娘花枝招展,人比花儿俏,她再看了一眼慕少谦,心下已经知道入慕少谦眼的自然是王晗。 “难怪慕小侯爷今日送了大礼!”程筠不着痕迹道。 慕少谦一口水呛住,盯着她道:“你怎么知道我送了大礼!” “他送了什么?送了什么?”颜衍无比八卦道。 靠在栏杆边上的程筠伸手擒起一杯酒,满口饮尽,目光幽幽看向慕少谦道:“小侯爷用的盒子是江南怀远大师的刻品,怀远大师的雕件有是无价,千金难求,一个盒子都是怀远大师的杰作,料想里头定然是无价之宝!” 程筠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嘲讽。 好奇怪,心里竟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堵堵的,为什么会这样? 就因为他是唯一碰过自己的男人? 程筠呀程筠,你真是没出息! 程筠不再看他们,而是满口又饮了几杯。 程筠是个很容易压下一些不相干情绪的人,很快又归于平静。 这边颜衍却跟慕少谦打成一一块。 “喂喂喂,慕少谦,你还要脸吗?你这么打我,也不怕你意中人看到,掉了你的面子!”颜衍躲在案几下,对着扣住他胳膊的慕少谦大吼。 慕少谦发髻上白色飘带一甩,越发显得飘逸从容,“我慕少谦是什么人,京城皆知,你以为我是你,需要做个样子出来才能见人呀!” 他挠了挠颜衍的腰间。 颜衍又笑又哭,闹了好一阵。 那边姑娘们果然听到动静,都看了过来。 能得王晗亲自接待的必然是京城贵女。 “我哥哥也真是的,居然跟小王爷闹起来了!”慕华嘟着嘴埋怨自己哥哥。 一旁赵郡李氏的姑娘眼眸含情,波光流转笑着道:“慕华妹妹切莫怪罪自己哥哥,小侯爷是个在哪都风姿夺目的人,即便是出淤泥那也是不染污尘的!” 慕华听出李姑娘对自己哥哥的仰慕之意,并不敢再多说,自己哥哥在京城的名声,那是响当当的,整个京城,能与哥哥风姿媲美的恐怕也只有王相王慧纶了! 她昨夜听了母亲说起了哥哥婚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王晗,却见王晗也望着对面的小轩发呆。 慕华略略勾了唇角,心下高兴不已。 虽然这么多年,王韵之和王晗在争京城第一贵女的名号,可大家私底下更好看知书达理处处优秀的王晗。 王晗目光怔怔,牢牢锁住那个谈笑风生,优雅自如的男子。 她对慕少谦一点都不陌生,确切的说十分熟悉。 她得父亲宠爱,偶能出入书房,经常会听到父亲夸赞慕少谦。 她父亲眼界有多高,她是清楚的,能得父亲如此赞誉,必然是绝代佳人。 后来她果然悄悄见了两次慕少谦,觉得一眼就被他的气质所吸引。 清尘不染,猗猗如竹,容颜如玉。 这是她当时脑海里冒出的字语。 她其实并不想去争什么皇后,如果能嫁给像慕少谦这样的男子,芝兰玉树下过着闲看朝云的生活,必是人生幸事。 去到后宫那样的地方跟人争宠,从来都不是她所期待的生活。 “听说永阳公主跟你哥哥交好是吗?”王晗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道。 慕华心下一紧,已经察觉王晗对自己哥哥有兴趣,便道:“交好…..谈不上吧,我哥哥跟陛下走的近,估摸在宫里见过几次,永阳公主天真活泼,见到谁都是热情的!” 一句“谈不上交好”,就已经看出慕家对永阳公主的态度。 王晗心里不知为何稍稍舒坦了一些。 恰在这时,一道锐利的声音从身后插了过来。 “王小姐怎么好端端的打听我跟我表哥的事来!” 王晗和慕华神色一惊,连忙站起身,众人齐齐朝她施礼。 “给公主殿下请安!” 王晗暗道自己父亲怎么没说今日永阳公主会来。 永阳公主拉着裙子冷冷的逼视王晗,满眼都是愤怒加嫉妒的气息。 愤怒王晗居然打听慕少谦的事,嫉妒的是王晗的才貌。 “王晗,你这是不想争皇后,开始打我少谦哥哥的主意了?” 王晗被说的满脸通红,愤怒交加道:“公主殿下慎言,只不过刚刚大家在戏言小王爷和小侯爷,便随口一句,这种事,您贵为公主,怎么随意揣度呢?” 这是坏名声的大事,王晗气得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刚刚怎么多嘴,又恨自己的侍女怎么没提醒自己永阳公主来了。 慕华心下大惊,今日要是被永阳公主说下去,王慧纶和王晗为了名声,必然不会再有跟慕家结亲的准备,她立马站出来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公主殿下,您完全误会了,刚刚是我多嘴说起我哥哥一次给公主您做了几只风筝的事,故而王姑娘有此问,这个李姐姐也是知道的…..”她求救地看了一眼李姑娘。 李姑娘早不太喜欢永阳公主,她缠着慕少谦是人尽皆知的事,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为慕华和王晗开脱。 “正是呢,公主殿下,刚刚还是我先说慕公子来着,王姑娘压根没在意!” 永阳公主闻言放松了对王晗的警惕,暗想王慧纶和王坚争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会袖手皇后之位,只是这个李洛洛是个什么东西,李家早已不是当初的阀门之尊,她打慕少谦什么主意! 永阳公主憋了一肚子气,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了李洛洛脸上,骂道:“你最好照照镜子看清楚自己长什么样,我表哥可不是你能仰望的!” “啊!” 李洛洛捂着脸尖叫了一声,整个人呆如木鸡。 她竟然被人打了耳光?还是怪她觊觎了慕少谦? 王晗和慕华惊呆了! 怎么…怎么可以这么嚣张! 这是王家她爹爹的寿宴,她怎么可以动手打人! 王晗对永阳公主嫌弃到极点。 这里唯独还能说得上话的是慕华。 慕华张大了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跟永阳公主道:“公主,您这….这是我的错,真的是我的错,李姐姐是无辜的……”她俯身扶起了李洛洛,心疼不已,愤怒不已。 正愁着怎么治这个骄横无理的公主。 三位姑娘看到颜衍、慕少谦和程筠大步朝这边走来。 看来刚刚永阳公主打人的事惊动了他们。 “永阳,你干什么呢?你尽然在王家内苑打人?你到底还想不想出宫了!”颜衍第一次厉声骂道。 见到有人给自己做主,李洛洛那股子委屈悉数发泄出来,她靠在慕华肩上嘤嘤啜泣。 永阳公主立马鼓起了腮帮子,一边委屈的瞪了颜衍一眼,又撒娇似的望着慕少谦道:“谁叫她说表哥闲话的,我不过教训她一下而已!” “慕公子,我并没有说公子的闲话…..”李洛洛忍不住反驳。 “你给我闭嘴!”永阳公主扭头恼怒地呵斥她。 慕少谦听到这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他没料到永阳公主竟然是因为他打人。 他一旁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从来不摆脸色,可是一旦摆起脸色来,还是很吓人。 “公主,我与李姑娘并不相识,李姑娘绝不会说我的闲话,就算说了,也跟公主无关,公主既然是因为慕某打人,慕某承受不起,还请公主跟李姑娘道歉!” 慕少谦目光锐利,逼视永阳公主,声音也冷漠的吓人。 王晗听了这话,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挺拔的身影跟一道秀逸的山峰似的刻在她眼底,冰冷的神情透着一股雍容矜贵。 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是袒护公主而是逼着她道歉,这样磊落坦荡,就是她父亲也不见得做得到。 永阳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我…….” 对上慕少谦冰冷到近乎漠视的眼神,永阳公主眼泪哗啦啦往下掉,她求助地看向程筠。 第三十四章 给她挡酒! 程筠秀眉微微一凝,理在哪一边她一清二楚,只是很多事情办事不能光看道理。 这里谁都可以指责永阳公主跋扈,唯独她不行,这些年在宫里,永阳公主是仅次皇帝依赖她的人,很多事情对她也十分维护,什么事都喜欢问过她再办。 如果今日她站在李洛洛这一边,势必会重重得罪公主,今后宫里的日子可就不那么舒坦了。 这么多年在宫里办事,她从来不是一个君子,她是一个权谋者。 再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永阳公主是她的主子,维护主子的面子是奴才的责任。 慕少谦对于永阳公主求助程筠并没放在心上,因为颜衍和他都知道,程筠不是个趋炎附势的人,连皇帝都敢劝,对王慧纶都不太给面子,她会把永阳公主放在眼里? 然而让二人跌了下巴的事情出现了。 程筠从慕少谦身后走到了永阳公主身边,恭敬地站在她身侧,声音清晰道:“小侯爷此话欠妥!” 慕少谦眼睛瞪大了。 永阳公主见程筠淡定为自己辩驳,嗖的一下底气十足。 “其一,未婚女子在王相大寿的场合议论其他男子本属不应该,公主教训一下,也没什么不对,再者妄议公主本是大不敬之罪,公主完全是给了姑娘们情面!” 李洛洛和王晗倒吸一口冷气。 “只是念及慕姑娘在场,说得也是自己哥哥,几位姑娘开开玩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公主出面制止本无差错,再者,公主千金之躯,哪怕真有不对,身为臣下也没有让公主道歉的道理,不然就是骄矜了,公主出手教训人,李姑娘不但不应该生气反而应该谨记教训,以此为戒,多省自身才对!至于小侯爷,我看是公主殿下对小侯爷过于宽容,所以小侯爷都有胆子让殿下给一个臣民道歉!” 程筠不疾不徐,却字字珠玑。 慕少谦完全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眼睛瞪直了,狠狠盯着程筠。 永阳公主别提多开心了,本是自己一时冲动打人,怎么到了程筠嘴里倒是道理连篇了,这个小程子果然会办事。 “听到没有!本公主让你长点记性!”永阳公主趾高气昂的瞪了李洛洛等人一眼,又委屈的跟慕少谦道:“少谦哥哥,我不怪你说我,但是你也不能在生气了,刚刚阿筠公公都说了,不是我的错!” 慕少谦牙齿咬的紧紧的,更加生气了,不是生永阳公主的气,而是生程筠的气。 他有种看错程筠的感觉。她居然还说自己恃宠而骄? 真是气疯了! 颜衍倒是看得通透,见慕少谦气得咬牙切齿,拉了拉他衣角道:“你别怪她,你别忘了她主子是谁…” 慕少谦也知道这个理,可还是不舒服,他以为以自己跟她的交情,她不说帮着他,至少也不会以皇权来怨怼他呀! 难不成他得罪她了? 他狠狠地拿眼刀子戳向程筠,程筠当没看到的。 慕少谦不发火就不发火,发了火可不是个随意屈服的人。 他瞪着程筠,话却朝永阳公主道:“公主殿下千尊,在下惹不起也不敢惹,还请公主今后不要再因在下去伤害人!” 慕少谦说完这话就袖手离开。 永阳公主气得哇哇直哭,“少谦哥哥,你别生气,我错了,你别不理我嘛!”她追着他跑了去。 留下颜衍等人面面相觑,程筠倒是见怪不怪,面无表情。 慕少谦不知道,自己在王晗和李洛洛心中的形象有高大了不少。 慕华连连跟李洛洛道歉,句句安抚李洛洛,却又是说给王晗听的,见王晗眉头舒展开才放心。 颜衍倒是拉着程筠往前院宴会厅走。 “我说你刚刚话说的有点狠啊,你看慕少谦不顺眼啊?”颜衍很好脾气地问她, 二人顺着游廊往前走,深秋艳阳高照,水面都浮了一层光。 “我这是在帮他!”程筠淡淡道。 “帮他?帮他什么?” “他不是喜欢王姑娘,不想公主再缠着他吗?正好我给他和公主制造嫌隙,让王姑娘感激他仰慕他不是很好吗?”程筠侧头看了他一眼,冷淡淡的,比秋日的风还要凉。 颜衍摸了摸后脑勺,沉吟道,“这样啊…..” “倒是小王爷您,最近好像对程某很友好,这是何故?”程筠立住脚步,双手拢在袖中,微微后仰望着他。 颜衍心咯噔一跳,“最近心情好,看你顺眼呗!” 程筠没说话,眼底深处浮现深深的怀疑。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自己变态度的? 好像是太和楼那一日….他派人教训她没成功…那日她扮女装… 程筠眸光募地凝住,莫非被他知道了? 程筠的手心现在都在出汗,如果他知道了她女儿身的身份,那么他不能留… 杀大雍国唯一的小王爷….程筠试问十分棘手。 恰在她心头波涛滚滚时,颜衍忽然咧开嘴嘿嘿直笑,“其实嘛,我有事求你啦!” 程筠心头的杀意骤消,暗想就算他知道了真相,也没理由对自己好不是?看来是她想多了! “什么事?” 颜衍这人不要脸,说敌人变友人,那是刹那间的事,程筠不再怀疑。 “咳咳…就是过几日我想去陇山围猎,你也知道陛下好久没去了,我准备明日就唆使慕少谦跟我一同进宫给太后说项,你帮我说服皇帝呗?到时候带你一起去啊!”颜衍挤眉弄眼的。 程筠板着脸摇了摇头,不想理他大步向前。 颜衍哈哈大笑,浑然不在意。 宴席厅已经摆了酒菜,颜衍和程筠抵达时,慕少谦已经坐在那了,也不值得他怎么摆脱永阳公主的,但看着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上席坐着朝中重臣,慕少谦和颜衍虽身份尊贵,却没让坐首席,能坐在那的是他们的父亲,二人就跟一帮年轻的贵公子坐在次席。 按规矩,程筠代表皇帝贺寿,自然坐上席,只是颜衍揣度觉得她不会喜欢跟一些海吃海喝的老头坐一块,就不顾王慧纶的反对,拖着她来到了次席。 大家啼笑皆非。 王慧纶为以示尊敬,还是空着那个位置。 程筠到不在意,跟着颜衍就踏实坐了下来。 慕少谦冷冷瞥了她一眼,独自喝闷酒。 颜衍呢,好心做和事佬,愣是让程筠和慕少谦凑一块。 “嘿嘿,少谦,还不敬程公公一杯酒?这么多年程公公服侍陛下劳苦功高了!” “嘿哟,你如今倒是连场面话都学会说了!”慕少谦讽刺归讽刺,还是举杯朝程筠敬了一杯。 “阿筠确实辛苦了!” “不敢!”程筠淡淡跟他碰杯,一口饮尽,一如既往,干脆利落,然后也没看他,继续用膳喝酒,一些别的公子给她敬酒,她一一喝下,也不主动跟人说话,倒是在场的公子哥怕她的居多。 慕少谦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总觉得自己主动跟她说话了,她不是也该说几句,或者为刚刚的事解释几句吗? “逼着公主道歉大不敬”以为是个很轻的罪名嘛? 她说扣就扣? 慕少谦继续喝闷酒,其实也知道自己生气生的有些没道理。 他有什么理由要求她跟自己解释,他自己把她看的不一样,就要求她也把他看的不一样? 没这么傲娇吧! 慕少谦再喝酒。 “小侯爷莫要喝醉了,寿星还没来呢!”程筠在一边淡淡的提醒。 一句话很轻却很清晰,仿佛是一股春风刮入他的心田,顿时烟瘴消散一片明媚。 二人并肩坐着,谁也没看谁。 慕少谦举到半空的酒杯突然顿住,然后放了下来。 颜衍在一旁偷着乐,暗想慕少谦真是个傲娇,人家程丫头不开口,他就死命喝酒,人家只是便宜一句,他就立刻不喝了。 “出息!”颜衍故意拔高声音,讽刺慕少谦。 慕少谦装作没听到的,擦了一把人中的汗,刚刚酒很烈,又喝了不少,出了些汗。 慕少谦好几次话到了嘴边都没吭声,他想跟程筠说点什么。 只是看程筠闲适的样子,仿佛压根没把他放心上。 慕少谦那股好不容易压下的愤气又悄悄浮了上来。 该死的,他为什么老在意一个太监对自己的看法! 难不成想女人了? 不是马上要成亲吗? 今日他父亲和他已经间接表明了想和王家联姻的意思,接下来看王慧纶的举动了。 王晗….是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女子,很适合做他的妻子,只是好像少了一点什么? 少了什么呢? 应该是心动的感觉吧。 他这么多年心如止水,能牵动自己情绪的人….. “来,我来给各位敬酒!谢谢大家赏光!” 王慧纶沉朗的声音,打断了慕少谦的思绪。 大家齐齐站了起来,共同饮了一杯。 王慧纶再单独一个个敬酒,大家又回敬,十分热闹。 到程筠时,王慧纶举杯不动,“诸位,你们有幸跟程公公坐在一起,可千万别放过他,听闻程公公酒量很好,千杯不醉,诸位,能不能灌醉程公公就看你们了,回头陛下那边本官去担罪!” “好!” 众公子齐喝, 程筠面色不变,却看得出来唇角有些紧。 颜衍倒是替她急了,不过王慧纶今日是寿星又是宰相,他没不识趣的当场去反驳,而是等王慧纶走后,开始帮着程筠挡酒。 “哎哎,够了啊够了啊….程公公待会回去还得有要事呢!” “喂喂喂,别喝了,别敬酒了,你们没看到她脸红了吗?” “你要知道程公公可从不脸红的,这都脸红了,你们该放过她了吧!” 整个席位上的人就看着他东窜西窜帮着程筠挡酒。 慕少谦在一边似笑非笑,身子往程筠身边一靠,“阿筠,喝不下就不喝了,我给你挡便是!” 话虽这么说,其实他也很想看看程筠喝醉是什么样子。 刚刚颜衍一张嘴就说程筠脸红了,其实她脸是没红的,暗道她酒量真好! “不必!”程筠轻轻放下酒杯。 这个时候她耳廓已经有些红了。 慕少谦注意到,神色一亮,发现她耳垂鲜艳欲滴,跟一颗红宝石似的,慕少谦目光怔怔完全看呆了。 真….太漂亮了,还有些透明,泛着红光,要是咬一口该是多么美味… “啪”的一下,他拍了拍自己脑袋,看来他也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细心的颜衍看出程筠的不适,挡得更厉害了,对着那些公子就是拳打脚踢。 “王相,王相,您快过来,小王爷不许我们灌程公公酒!” 有人告状了。 王慧纶没过来,却是拿着酒杯望向这边,一双眸子跟黑鹰似的,看着明亮,实则锐利,上下扫了一眼颜衍和程筠,总感觉颜衍举动不对劲。 他没理由这么挡在一个男人面前啊…就算是太监,也不能吧? 第三十五章 今晚别走 宴席上,程筠还真是喝了不少酒,不过颜衍比她更快倒下。 后来王慧纶安排人扶着颜衍和程筠去客院休息,慕少谦厚着脸皮也跟着去了。 下午宾客们大都没散,王家子弟陪着宾客设了许多雅玩,还特地安排了不少彩头,年轻的公子和姑娘们都爱玩,最是热闹。 但傍晚的时候,出了差错。 姑娘们在后院赏花时,王家一个姑娘被毒蜘蛛给咬了,全身发黑,性命危在旦夕,全府上下急成一片,一边派人去找大夫,一边让人进宫请回驱毒的太医。 慕少谦见程筠和颜衍睡下后,又被王慧纶请到一个开间,跟着一些大臣和贵公子对句连诗,不亦乐乎。 事情传到王慧纶耳朵里时,他神色微微一变,众人忙问情形,知道出了事,便连忙告辞,让王慧纶去处理家事。 但是这个时候慕少谦没走。 王慧纶急着往后院去,慕少谦上前在开间柱子旁拦住了他。 “王相,毒蜘蛛咬人,一定要尽快解毒,这个时候等外面的大夫不一定来得及,此时在王府有一个人能救命,不如王相移步去请请?” 对上慕少谦诚挚的眼神,王慧纶心思一动,立马想起先前不久程筠治好了长公主病症的事,遂二话不说,带着慕少谦往客院走。 程筠在别人府上总是睡不了多久,警惕性高。 王慧纶和慕少谦急急赶来时,程筠正站在临水外头的廊下整理袖口。 她一向不喜欢穿宽袖,她的衣衫剪裁得体,袖口纹路精美紧致,将她身形衬托的俊逸挺拔。 王慧纶远远的从长廊上过来时,就看到她微微昂首,淡看天上云卷云舒,一顶宦官冠帽,湛蓝色的长衫,同样的衣衫穿在别的太监身上,多少有几分奴颜媚骨,穿在她身上,却是说不出的淡雅出尘。 程筠这等气质,不输于高门世族子弟。 可惜是个太监! “程公公,下官有个不情之请!”王慧纶开门见山,上前先是拱手一礼。 程筠回过头来,神色诧异,扫了一眼慕少谦,再问王慧纶。 “大人有话请讲!” 慕少谦想着是自己开口的,抢先把事情解释了一边。 程筠善毒,也乐于与毒药打交道,竟是排开二人,迅速往后院去。 倒是王慧纶和慕少谦还愣住了。 随即在下人引导下,程筠进了那位王家三姑娘的屋子里。 好在她是个太监,又是医者,倒是顾不上太多。而且王家人也已经把王三姑娘挪至了外头的宽塌上,等着太医来。 程筠自然比任何人都快。 进去时,她也丝毫没犹疑,直接掀开珠帘进了里头,一眼就看到了床上那个满脸乌黑还微微发怵的女子。 王晗守在旁边,眼泪哗啦啦地掉,见程筠进来,连忙让开路,边擦眼泪边恭敬道:“程公公,请您看看舍妹的伤口!” 程筠提裳坐了下去,在王晗指引下掀开王三姑娘的手臂袖口,看到一个很小的伤口,乌黑乌黑几乎跟青金石似的。 “快,给我银针!”程筠吩咐下去。 好在这些东西府上常备,早有人拿了过来,很快程筠就开始点穴施针。 王晗一直在旁边看着,发现程筠的手法奇快也奇准,她也常看医书,刚刚就是她第一时间给弄了些药来敷着,只是毒性太烈,压根压制不了。 慕少谦没有任何理由来后院,自然在客院等着,也等颜衍醒来。 这个时候王慧纶却轻悄悄地来到了次间,下人见到他都诧异了一下。 一般来说,他身为叔叔不能进入侄女的屋子里,可偏偏他进来了。 王府对他一向说一不二。 王慧纶不但进来了,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的掀开了一点点珠帘,正看到程筠在那忙碌。 王晗开始没注意到自己父亲来了,后来发现时还吓了一大跳,然而她发现自己父亲一直盯着程筠,心里猜想估摸是不放心程筠才来看看。 父亲从小就是她心里伟岸的高山,她从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她知道他做任何事都有缘由。 遂恭谨地在一旁伺候。 王慧纶眸光眯起,不顾别人异样的目光,就注意着程筠一举一动。 他对她很好奇,瞧她那番从容不迫,一副任何大风大浪都撼动不了她的样子。 如果没记错,她也才十六岁啊,自己女儿十五岁,站在她身边,好像就稚嫩很多。 怪了,他怎么会拿程筠跟他女儿比?不应该跟儿子比吗? 这个念头一起,王慧纶注意到程筠正把自己衣袖给往上一拢,躬身悬着上身过去,拿着一枚银针在他侄女耳后施针。 而恰恰这时,自己女儿也伸出手去帮着程筠撩开妹妹的发丝,宽袖一落,手臂滑出。 一盏烛台正放在床榻外边的高台上,莹光投射下来,照映得二人那双玉臂如凝脂滑膏。 站在王慧纶的角度看去,二人侧脸相对,一个皎洁如月,一个银白如霜。 却是出奇的像…像个姑娘! 手臂几乎一模一样,一样大小,一样的干净白皙。 王慧纶那一瞬心几乎冲到了嗓子眼,到底是多年宦海浮沉,他面上并没显现出什么端倪,而是轻轻放下帘子,迈着步子出了次间,外头他兄嫂在等候,他没有解释而是一个人静静地出了院子,顺着游廊来到了外头一处水阁,站在那,默然不做声。 程筠啊程筠….她到底是什么人? 还有颜衍那样维护她,不让她喝酒…莫非真是她身份有蹊跷? 皇帝知不知道?颜衍知不知道? 太后呢? 王慧纶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乱成一团麻。 他从不允许掌控之外的事发生,他必须确定真相。 颜衍不久后便醒来,知道程筠是给一个姑娘治病,倒是不觉得怎么,他和慕少谦离开时,程筠还没从后院出来。 慕少谦心情十分内疚,他总是让她那么辛苦忙碌,不知道今夜她又要熬到什么时候。 顿时心疼不已,回到家里也闷闷不乐,长公主问话王晗的事,他都不想回答,心里一个劲巴不得快些见到程筠,确认她好不好? 程筠直到入夜许久后,才帮王三姑娘清理了毒素。 王家上下感激之余,对于她的医术也震惊不已。 王三姑娘的父母也就是王慧纶的哥嫂还给程筠行了大礼。 “不必客气,今夜安排一个医士守着,把我开的方子给吃下,应无大碍!” 王家人不敢留她,王晗太过佩服她,还亲自送她到后院门口。 “多谢程公公援手,程公公妙手回春,让韵之大开眼界!”她温婉大方地施了一礼。 再抬眼,她发现程筠淡定地注视着她。 她面色一红,再次低下了头。 真不愧是世家第一女,堪配慕少谦! 程筠微微勾了勾唇角,大步往前院去。 夜色朦胧,灯光点缀,两个小太监跟在她身后穿梭在游廊之上。 管事的毕恭毕敬领着她出府。 哪知在快到大门口的回廊上,王府的大管家急急忙忙赶来。 “程公公请留步!” 夜色下,她俊秀得令人窒息的面容偏转,清雅的声音响起。 “还有何事?”莫非复发? 那老管家跑的气喘吁吁,朝她边拱手边道:“程公公,我家七老爷刚刚突发不适,现在正在书房,恳求公公移步去看看如何?” 七老爷? 王慧纶在王家排行第七,所以七老爷就是王慧纶? 她又不是太医,怎么能随叫随到? 她脸上浮起了不耐烦。 只是眼前没个主人,她跟下人甩脸子出门似乎不太好。 且去看看吧! 她十分无语。 一边吩咐一个小太监回宫复命,一边跟着管家去王慧纶的书房。 王慧纶的书房就在前院,没多久就到了。 出乎程筠意料,那管家地领着她到门口就不进去了,程筠独自踏入书房,一股檀香扑鼻而来,入目是摆放十分整洁的书籍和古董,再往里边走几步,就看到王慧纶坐在靠窗的榻上。 看着神色似乎十分疲惫。 程筠绷着脸走过去,淡淡道:“王相是怎么了?莫非府上没医士?愣是要截住在下的脚步?” 王慧纶一听愣住,眸光舒和地如同冬日的暖阳,带着淡淡的微笑,“抱歉,在下刚刚差点晕倒,倒是吓到了下人,等到我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去喊程公公了!” 也不管程筠信不信,他就这么说了。 程筠面色发黑,并没有去过问王慧纶的病情,而是干脆坐到了他对面。 她在琢磨王慧纶的用意。 这个空档,王慧纶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还吩咐人去上几样小菜来。 书房一角高高的铜烛台上火焰妖娆,整个书房灯火通明。 她干脆不着急,四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王相书房里无一不是无价之宝,真是低调奢华呀!”程筠喝了一口茶润唇。 王慧纶含笑不做声,又给她满上一杯酒。 “程公公好酒量!” “我看王相并非对我酒量感兴趣,而是对我的医术感兴趣吧?”她冷冷问道,王慧纶真不是个好打发的人,被他盯上,准没好事。 王慧纶愣住,随即哈哈大笑,他还真不是对她的医术感兴趣,而是对她的身份感兴趣,确切的说很想知道她是男是女? “实在是程公公太过惊才艳艳,公公这等本事出神入化,下官乃是仰慕之心,公公勿怪!” 很快上了小菜,王慧纶知道刚刚程筠定然没吃多少。 “程公公,都是些清淡小菜,口味还不错,请试试!” 程筠知道一味躲着王慧纶是没用的。 不疾不徐,喝了起小酒,吃起小菜。 跟他比,看谁先沉不住气! 王慧伦几乎没吃,而且还是一直在伺候程筠吃喝。 觉没人相信,王慧纶一边给她布菜,一边给她倒酒,难以想象,这样儒雅清俊的男子竟是当朝宰相。 程筠心里对王慧纶其实是佩服的。 世族之冠冕,就是慕少谦也得再历练很多年,才能到他这样的境界! “程公公,今夜就歇在这吧…..” 王慧纶出其不意淡淡开口。 第三十六章 原来她是个姑娘啊… 程筠豁然抬头盯着他,“王相此话何意?” 王慧纶面庞看不出半点端倪,只是温和道:“我侄女情形还不稳定,别人我不放心,我已经派人跟圣上说了,公公今晚便留在这吧!” 程筠面色一变,有些铁青。 “王相这么做合适吗?王相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您是当朝宰相,我是天子身边的掌事太监,你留我在府上过夜?” 程筠厉声驳斥。 “正好方便公公了解下王府虚实,知道我太原王氏对陛下忠心耿耿!” 王慧纶不慌不忙接话。 程筠气急。 “既然王相跟陛下请了旨,那在下去王三姑娘屋外等着!” 程筠绷着脸准备起身, “公公虽是太监到底是男子,守在女子闺房之外不合适吧!”王慧纶凉凉地丢了她一个眼神。 程筠重新坐下,板着脸看着他,“你到底要做啥?” 王慧纶悠然一笑,拍了拍手,便有一个青衣侍从从里头走出来,端着一个棋盘放在了案几上, 程筠真是吐血的感觉都有! “程公公,不着急,就在这等吧,咱们先下棋,耳闻程公公棋术高明,正好,还请公公教教下官!” 王慧纶慢条斯理地摆着棋子。 程筠头一次对一个人无语到无力反抗。 对,王慧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要是慕少谦,她都有本事拒绝,可是王慧纶不行,这个人与生俱来的气场,让任何人不敢随意在他面前说个不字。 真是讨厌极了! 看他想干嘛! 于是两个人开始下棋。 不过下了两盘之后,程筠就弃子了,“不下了!”她没好脸色道。 王慧纶连连擦汗,还亲自到了一杯茶递给她,讨好道:“对不起程公公,刚刚说好你教我的,我是诚心求教!” 程筠绷着脸死盯着他,“你真不会下棋啊!堂堂宰相,三朝最年轻的宰相,号称满腹经纶,你竟然不会下棋?” 这打死都没人相信。 王慧纶苦着脸,道:“是真不会,程公公,我从来其实很懒得,能不动脑的时候绝不动脑,所以我从来不爱下棋,所以是真的不会下!” “既然不会下也不想下,为何要我教?”程筠接过茶,没好气质问。 这话还真就把王慧纶问到了。 他讶异了一下,望着她那双清湛至极的眼眸,怔怔不说话,身子缓缓往后靠,然后淡淡地笑了起来。 “这不是陪程公公等候病人情形么?” 这个借口真蹩脚! 程筠忽然觉得眼前的王慧纶让人不认识了。 “今晚我真的走不了?” 她还是不死心。 “哈哈哈!”王慧纶哈哈大笑,又开始倒腾棋盘,“对,公公死了这条心吧!” 程筠最终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好吧!” 于是这下程筠开始一板一眼教他下棋。 “我看你根本不是不会下,你是不想浪费心思而已,你要琢磨的事情太多了,是吧?” 程筠边跟他下棋,边道。 王慧纶按着她所说,按部就班地下棋,看似认真,其实从头到尾都在打量程筠。 “你说的对,不想琢磨,下棋太费神了,程公公莫非是从小无事所做,便把灵巧的心思用在下棋之上?” “嗯!”程筠淡淡应道,没太在意。 却不知王慧纶听了这话,神色一动,心下狐疑不已。 宫里从小入宫的太监怎么会有时间下棋呢?更没心思下棋呀? 程筠难道不是从小就待在宫中的? 王慧纶想起自己亲信调查结果。 程筠是四喜太监的徒弟,原先是掖庭的罪奴,后来去了御马监,二年前渐渐在四喜太监的培养下成为皇帝心腹。 只是奇怪了,四喜太监当年在宫里有很多徒弟,为何会这么看重一个后收的徒弟呢? 真的仅仅是程筠天资聪颖,出类拔萃? 对面的程筠正在仔细讲解棋局,她微微沉思,手按在下巴上,振振有词地说着。 那道锐眉十分英气,跟剑鞘似的,像是横卧在山脉上的一道远黛,又浓又紧凑。 那双眼睛更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清澈无垢,偶尔闪烁的那道神采,就像是蓊郁的天空,银河骤亮,聚天地之灵华。 远远的看,会被她的冷漠所逼退,可此时此刻,她专注地模样,少了几分锋利,多了几分柔和,倒是….越看越像女孩子啊! 不会真的是个姑娘吧! 王慧纶突然兴起,趁着程筠思索时,递上一杯茶,“喝茶!” 他递去的位置很尴尬,恰恰程筠一收手碰到了杯子,杯子晃了晃,少许茶水渗了出来。 王慧纶立马惊道:“哎呀,真是抱歉…”说着自己立马拿出手帕去给她擦。 程筠哪里容得别人碰他,瞬间施力推开他的手臂,“不用了!” “…….”王慧纶也一副熏熏然的样子,看了看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身子退回来,一副头晕目涨的样子。 “抱歉….今日…”他按着额角。 程筠稍稍吁了一口气,打量了下他的脸色,却是疲惫不堪,想必今日寿宴他没得空歇息,被灌了不少酒,此刻又陪着她下棋…铁打的身子也不济吧,何况是日理万机的宰相。 听到动静,便有下人进来。 “去弄些醒酒汤和姜汤来!” 程筠开始给王慧纶把脉,结果很快就发现他感冒了。 难怪…难怪今日的王慧纶不同以往。 程筠给他开了方子。 下人服侍他躺下。 “别,没事,我还陪陪程公公!”王慧纶摆摆手,示意下人退开。 两个仆人面面相觑,都看向程筠。 程筠板着脸不耐烦,“王大人,我忙了一天也累了,该休息去了!” “不…我都不累,你别走…继续..继续下棋!”他居然拉着程筠的袖口不让走,身子靠在迎枕上,额头还被下人弄了一块湿巾,他就这样一手扶着湿巾,一手拉着程筠的衣袖。 “……”下人一脸懵逼,这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宰相吗? “王慧纶!”程筠忍无可忍,一把甩开了他。 难以想象一朝宰相发起酒疯来也不得了! “去把大小姐叫过来吧!”一个仆人跟另一个道,好像平常老爷对大小姐算是最温和的了。 那个立马跑了出去。 随后王慧纶开始吐,程筠见状又不好走,“去去去,快去弄药来!”程筠一边吩咐另外那个走,自己使出力气去扶王慧纶。 王慧纶就这样半醉半醒半生病的样子。 她要把他扶着做起来。 他抬眼时,她的容颜近在咫尺,似乎身上还有一抹幽香,极淡,没闻错的话,是被另外一股香气压着的….如果不是靠的这么近,应该闻不到那股幽香…这股幽香似曾相识,他好像在哪闻到过… 那是一种天然的体香,程筠如若不是出了汗,又在王府呆久了,原本常日熏的香已经淡了不少,不然王慧纶哪里闻得到。 而这股幽香…出奇的让王慧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甚至有种靠过去的冲动。 等到王晗闻讯赶来时,先进了书房口,透过门口那书窗看到里头程筠正在喂她父亲喝茶。 她父亲意态悠闲,丝毫不见往日的雍容矜贵,像是一个普通的男子,等着自己夫人服侍他般… 王晗震住了,那只腿如何都卖不动….. 王慧纶似乎平静了不少,程筠不耐烦地坐在他对面,冷着脸等着人来接手。 王晗再也不好迟疑,先进去朝程筠施了一礼,“真是麻烦程公公了,公公去休息吧,我来照顾父亲!” 虽然程筠只比她大一岁,可是王晗却丝毫不敢怠慢,反而十分恭敬。 程筠颔首起身,看都不想看王慧纶一眼,快步出了书房,也没留在王家,而是回宫去了。 王晗看到她背影消失,才叹着气,细声细气地来到王慧纶身边“爹爹,女儿扶您去榻上歇息吧!” 王慧纶幽然睁开眼,一双眸子锐利明亮,哪还有半分醉酒的样子,他怔怔望着窗外程筠消失的方向,摆摆手,“你回去吧,这里不用你!” 王晗满目惊诧,不过面对一向严厉的父亲,她半个字都不敢说,施礼退下,只是心里狐疑不已。 爹爹似乎对程公公很不一样。 等到屋子里人全部消失,最先送棋盘而来的青衣侍从缓缓走了出来。 一双漆灰的眸子没有丝毫感情。 “主子,这个程公公阴气不重,阳气很足!” 王慧纶倏忽转眸,“你的意思是她不是女的?”他声音带着几分厉色。 那侍从摇头,“这正是奇怪的地方,小的刚刚靠近她时,已经暗暗探了她的脉,应该是姑娘无疑,只是她身上阳气很重,应该习就了一种内功心法,她武艺十分高强,若不是刚刚有准备,差点就要被她发现端倪!” 王慧纶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他自己慢条斯理爬了起来,再在书房里围着那盏高架铜灯走了几圈。 拿着一把小小的铁钳给去减去烧焦的烛心。 程筠还真是个姑娘,即便他贴身暗卫没有发现,可从程筠的诸多反应来看,她一定是个姑娘。 她居然是个姑娘….王慧纶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有意思,这么俊还这么厉害的姑娘,平生所仅见。 如此一来,那日在太和楼上击败他女儿和慕华的应该是易容的程筠无疑。 这个小丫头她到底要干嘛? 眼前似乎又浮现起那张绝色的容颜来。 好奇怪,为何对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 九月十五日,草原上的柔然三部王子向大雍发来进贡国书,期望皇帝赏脸,让他带人参加三年一度萧关西山的围猎大会。 这个围猎大会向来是大雍内部皇亲贵族的郊射活动。 除了与之相关的衙门官吏外,皇亲贵戚和京城三品大员的家眷可随行。 这也是皇帝亲政来第一次举办围猎大会。 九月十日銮驾便从京城启程,太后不去,朝中留下一半官员在京办公,还有不少官吏随驾去西山。 王坚已多年不出京,王慧纶将尚书台的事情安排好,带着一半官吏随驾。 自然最热闹的是那些皇亲国戚和三品大员的家眷,这一路上十分热闹,就连皇帝都能偶尔听到不少姑娘们唱的行军歌。 程筠自然随行,皇帝身边里里外外的事都需要她打点。 不过慕容熙也很体贴她,路上就让她跟自己同车,他睡天子御塌,她就睡在御塌侧边的小塌。 每日慕容熙都要喊慕少谦过来下下棋,颜衍是个不消停的,动不动就趁着机会把程筠拐出去玩。 自那夜之后,程筠发现王慧纶对自己也亲和了不少,几乎每日跟皇帝议政时,还找机会跟她聊聊,有好吃的送给皇帝时,还不忘带给她一份。 不仅如此,就连他女儿王晗见到她时也格外尊敬,似乎还试图跟她笼络关系。 程筠当他们父女俩感激寿宴那日她的功劳。 一路上平安康顺,甚至还十分热闹融洽。 估计唯独要说不乐意的就是永阳公主了。 因为慕少谦不理她了。 路上她找程筠想了很多办法想修复关系,可惜无济于事。 她闷闷不乐,暗想到了西山行宫再想办法。 程筠发现几乎大家都对她很好,皇帝、慕少谦、颜衍乃至王慧纶都很关心她关照她。 但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四日后抵达西山行宫时,程筠居然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全身冒冷汗还下不了床。 皇帝完全慌了,他记忆里程筠压根没病过,他从来没有面对过程筠倒下的局面。 更重要的是,程筠拒绝任何太医给她看病! 第三十七章 颜衍的告白 老天爷给程筠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她来初潮了! 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家,才来初潮! 些许是程筠从小跟着师傅学内功心法炼毒药试药,她初潮来的很晚,甚至到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女儿身的地步。 别的姑娘家十二三岁就来了,最晚的也就十四五岁。 结果杀千刀的,竟然在这么一个关键又尴尬的时机让她来了月事。 可能来得太晚,程筠这一次痛得死去活来,整个人全身冒寒气,一张脸跟从冰窖里拧出来的一样。 她窝在被子里浑身发抖,下身的血还在那哗啦啦的流,她让人给弄了姜汤喝了,稍稍好些了。 天色渐晚,窗户外头蒙蒙浓浓,青暗的天色夹着晕黄的灯光,显得越发迷离。 人影窜动,即便她‘病’至如此,很多事还是不得不来问过她。 慕容熙已经下令,让贺敏接手她的事,可是贺敏到底年迈,才一个下午,头已经转得晕乎乎的,甚至皇帝很多东西放哪,还不得不让人来问程筠。 程筠冷到极致,偏偏额头的虚汗还不停往外冒,进来问事的太监不知道她到底是冷是热,以至于那些来打听病情的人,也都云里雾里。 “哎呀,你说阿筠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宁愿抗旨也不让太医给她把脉?” 颜衍在行宫自己住的院子里头急得团团转。 銮驾刚到西山行宫,正是最忙的时候,程筠病下,皇帝身边的事乱成一团糟不说,她肯定没法好好休息,颜衍不知道自己着急起来,人已经转成了个陀螺。 “好了好了,你别再转了,咱们去劝劝他!”慕少谦其实也很担心,只是不如颜衍这么性子急。 慕少谦拔腿就要走,却被颜衍拉住。 “等等,你不能去!”颜衍突然意识到什么了。 慕少谦瞪着他,“为什么?难不成我不能去,你就能去了?” “不是,不是….”颜衍反倒拉着他坐了下来,“阿筠的性子你了解,陛下下旨都没用,我们劝能有用?那必然是被赏个白眼!” 慕少谦狐疑地盯着他,总觉得颜衍最近怪怪的。 “你不去我去!” 慕少谦甩开他朝皇帝所在的主殿走去,程筠就住在主殿后面,跟皇帝离的不远。 颜衍望着他背影只叹气,知道拦不了他,他独自沉思起来。 程筠是个姑娘,她之所以不让太医把脉,定然是怕太医发现端倪,可是这样忍下去身体怎么办? 要不…他去坦白,去告诉她自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他好帮她去弄药。 不行! 那个小丫头性子烈得很,万一她恼羞成怒一刀杀了自己呢? 她可是个小没良心的呢! 颜衍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而这边慕少谦人已经到了程筠所住的院子。 一个掌事太监在行宫里头还能住个独立的院子,待遇等同一等嫔妃,还真是罕见哪! 慕少谦进来时,就看到人来人往,大家不是心急如焚,就是愁眉苦脸的。 莫非程筠病得很严重? 他心下一沉,大步往里头迈。 才一跨进厅堂门口,就看到程筠身边的小顺子立即拱手过来,“小侯爷,您是来看望程公公的吗?真是抱歉,程公公交待了,任何人不见!” 慕少谦看似谦和,可真正动起怒来,也是不给人好脸色的。 他一脚踢开挡在面前的小顺子,掀开布帘,进入了程筠起居的东次间。 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檀香味,再一嗅,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 糟糕,程筠到底怎么了! 他立马奔上前,在后方的榻上看到蜷缩在被子里,只剩下一张虚白的比纸还薄的脸。 慕少谦这一刻的心仿佛被什么人掐住,让他呼吸不过来。 “阿筠….”他猛的奔到塌头,想去抓她的手,却最后握到了一手棉被。 程筠幽幽睁开眼,眸光又寒又冰,却又后继无力,气息虚无。 “出去!”她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我不出去,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喊太医,你这是要折磨自己啊!”慕少谦绷着脸喝道。 见过玉树临风的她,见过矗立如峰的她,见过秀逸如竹的她,见过云淡风起的她,见过雷厉风行的她,却从没见过此时此刻弱的跟一个蚕蛹一样却犹自孤独承受的她。 这样的她,他受不了,太让人心疼了! 程筠沉默着闭上眼不说话。 “你说啊!”慕少谦急的终于找到了她的手,隔着被子摇晃她。 “小侯爷您别动公公,他难受!”身后的小顺子泪如雨下提醒。 “你出去!”慕少谦冷着脸喝斥。 小顺子咬着下唇踟蹰了很久还是出去了。 “阿筠,你别这样,我知道你性子冷漠,一直拒绝任何人亲近你,但是我真的没别的意思,不管你眼里怎么看我,在我心里是把你当朋友的,你愿意信我吗?你若是有难言之隐,你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 慕少谦从没见她这样过,心里火一阵冷一阵,眼神又急又疼,竟是快柔出水来。 程筠虽然闭着眼,却不是无动于衷。 她眼角闪着泪光,可惜啊,她却不能把慕少谦当朋友…更可惜,她的难言之隐不能告诉他… “我没事,只是一直撑着突然发病而已,我体质特殊,不能喝药,所以拒绝了太医,仅此而已,你别担心,过两天就好了….”她极为虚弱地跟他解释。 这一瞬间,慕少谦眼眶发酸,一股热流在体内乱窜。 再看她,眼神快弱的出水来,脸色苍白如琥珀,晶莹剔透,想必一捏就要捏碎,最致命的是她唇角挂着前所未有的笑容,淡淡的,浅浅的,像是一朵彼岸花,冰冷无波,骤然绽放时,只有令人窒息的惊艳。 慕少谦说不出自己这一刻是什么心情,就觉得自己被闪电击住似的,一股电流在体内乱窜。 他甚至怀疑自己快要喜欢上她! 真是一个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惹他在意的小太监! 他苦笑一声,低了下头。 “出去吧,我歇歇….”程筠语气前所未有柔和。 慕少谦心却掐出水来,却是摇摇头,“不想走…想陪着你….”他脱口而出。 程筠震动,骤然下腹钻来一股锥心的痛,她眉头拧到了一块,咬紧牙关,逼迫自己没出声。 慕少谦感觉十分灵敏,听到一丝极细的痛呼,连忙抬眼,“你怎么?阿筠…” 他想去扶她,程筠极力扭头避开,“水…热水…” “好,好..”他这才慌忙松开她的手臂,起身扭头去案上倒水,发现水不够热,又唤人去烧了热水来。 再走过来时,看到程筠额头一阵密密麻麻的细汗。 “你怎么热一阵冷一阵的?你需要什么你说!” 程筠这个时候撑的难受,幽然抬眸郑重看着他,“我什么都不需要,我要休息!” 言下之意让他离开。 慕少谦心头一阵绞痛,咬着牙点了头。 “我等水来喂你喝了水再走!”他又补充。 程筠无话可说,继续埋头在被子上。 慕少谦就站在那望着她一动不动。 这要是换了别人,哪怕是他母亲嫌弃他,他二话不说离开,怎么在她面前,自己脸皮就这么厚呢,好像只有她给一点阳光,他就灿烂的样子。 该死的,她刚刚对自己笑,还那么耐心解释的时候,怎么就觉得心情这么好呢! 还有她刚刚真的好….美..对,就是这样一个字。 她要是个姑娘,该多漂亮呀! 慕少谦发现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 水终于来了,他亲自接过壶,给程筠倒了一杯热水,再喂她喝下。 程筠挣脱无力,随他喂了。 偏偏他还不疾不徐,饶有兴致的样子。 程筠默默叹气,一把从被子伸出手把杯子抢过来一口喝完,“你出去吧!”下起了逐客令。 慕少谦暗笑,心情越发好。 “你好好休息,我回头再来看你!”说完转身走。 “等等!” 慕少谦心下一喜,立马回头,“怎么了?”掩饰不了的期待。 “外面的事情谁在主持?”她还是担心自己病倒,外头乱成一团。 “哦…”慕少谦说起这事还很意外,“知道你生病后,王相一手揽下了所有事,中午还乱着呢,两个时辰内,王相就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陛下如今正在跟大臣们商量接待柔然王子的事!” 程筠一听王慧纶接下了自己的活,还是十分意外的。这样贺敏只管着皇帝身边的事就无碍了。 “好!”她点点头不再说话。 慕少谦含笑看了她一眼不再迟疑出去了。 结果他前脚出门,后脚颜衍就来了。 照样,颜衍也是一脚踢开小顺子闯进来的。 “小程子,阿筠,我来看你了!” 颜衍大喇喇得进来了,顺道还扭头指挥门口的侍卫,“给我守住那里,不许别人进来!” 程筠听到这个声音,头大如牛,她撑着身子露出半个上身,盯着颜衍神色不善道:“小王爷,你是不是看我病着,以为我奈何不了你,我警告你,我现在这副模样,依旧可以要你的命!” 颜衍对于她厉言相对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眨着蠢萌蠢萌的眼睛,眼巴巴走了过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暖炉递给她,很温柔贴心道:“来,快捂着肚子,这样好受一点!” “再把这个喝了,能止痛!”他从自己拧进来的盒子里端出来一碗药汤。 程筠所有怒气凝结在心口,望着他带来的东西目瞪口呆! 红糖阿胶汤……女人来月事喝这个最好,还有个汤婆子,捂着就会舒服很多。 程筠先是震惊继而全身戒备,死死地盯着颜衍。 她终于明白了,颜衍是真的知道了她的身份! 难怪他对自己完全不一样了! 怎么办? 颜衍委屈地眨眨眼,把汤往她嘴边一递,“乖,你先喝,喝完我们再说话!” 他坚持把碗递到她嘴边。 程筠被子握紧的拳头对上他恳求担忧的眼神时,终于松开了。 她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下。 颜衍长长吁了一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刚刚慕少谦离开后,他左思右想,后来找来一个侍女问女人在什么时候会避开所有人不愿见人不愿看病…等等。 侍女在他循循善诱下,终于告诉他,这是女人的月事。 颜衍借口自己侍女来了月事,去询问老太医,随后老太医给他开了方子,他摆着一副要趁着程筠不适来收拾她的架势,悄悄带了来! 见程筠喝完,他利索的把碗接过来放在自己盒子里,又把汤婆子给递上去,“快捂着!” 他眼神没有一丝杂质,澄澈真诚,程筠拒绝不了,就拿过来放在被子里头捂着。 这样一来,确实舒服了很多,因月事而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下来。 颜衍这才乖乖地站起来,站在床榻丹樨下面,一五一十招了出来。 “我就是那日发现的,本来是抓你打一顿,哪知道..你是一个..”“女”字还没说出来,他收到程筠严厉的眼神,立即住嘴。 “但是我跟你发誓,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就我一个人知道!”他就差没跪下来, 不过面对程筠质问的眼神,他还是没抗住,跪在了丹樨上。 “阿筠,你放心,我绝不会漏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皇帝知道吗?” 问完他又意识到,皇帝肯定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的话,此时程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皇帝必然帮她挡住了一切。 “你…不会害他吧?”他弱弱的问程筠。 女扮男装潜伏在皇帝身边,不是对付皇帝,还能是什么目的呢? “不会,我是阴差阳错…”程筠虚弱解释,将四喜公公教给她的说辞,说了一通。 早先她带着师傅的信物找到四喜公公时,四喜公公就为她找到了退路,一旦被发现身份,就告诉别人,自己是四喜公公错拿抵罪的人,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哦,我想起来了,三年前那一次在靖恭坊击鞠场,永章公主受了伤,责任在御马坊的太监,偏偏那个太监趁着在宫外逃走了,四喜公公就把当时晕倒在击鞠场附近的你来带回宫抵罪,是这样吗?” “正是,他本来是想以我的命平息太后和永章公主的怒火,哪知我阴差阳错,有点本事在身,竟然让太后娘娘饶了我呢?后来师傅不得已,只得提拔我,培养我,不过师傅不知道我是个姑娘家,我后来遇到很多事,辗转多次,想逃离都不得,再后来太后和陛下都对我很好,师傅临终前把陛下交给我,我想着自己本是个孤儿,也无处可去,便留在了宫中!” 程筠无声的叹息。 那其实是四喜太监为了让她入宫而设下的一个局,反正四喜已经死了,别人也怪不得他了。 颜衍一听没有不信的。 “那…我会想办法帮你出宫的!”他恳切望着她。 程筠苦笑,“没事,我左右无依无靠,愿意服侍陛下!” 不要!!! 颜衍内心哭号。 “你…喜欢陛下?”他眨着蠢萌的眼睛试探。 程筠脸色立即黑了,“你瞎想什么呢?我说的服侍是当太监!”她半红着脖子瞪他。 “那就好….”他顺着胸口。 “好了,阿筠,你相信我,反正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发现你的身份瞒而不报是欺君,所以你信我,这几天我帮你挡着,你好好休息,要什么你告诉我,我给你弄来!” 颜衍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说着自己各种的安排。 包括要给程筠弄什么吃的都想到了。 程筠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真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出来维护自己的竟然是他? 是她以前最瞧不起的人! 真是有意思! 不过颜衍到底是个男人,他并不知道自己最缺的是什么…. 她又不好意思跟他开口。 月事带的事情怎么办呢? 颜衍唠叨了一阵,又跟她保证了一番才离开。 程筠知道现在除了信他,别无选择。 反正这么多年她也没做对不起陛下的事,不怕被知道。 就在程筠为月事带而愁眉不展时,小顺子突然领着一个青衣侍从进来了。 程筠抬眼就发现这个人见过,正是在王慧纶书房里给他们送棋的男子。 程筠知道他功夫很高,而且恐怕在她之上。 “公公,这位是王相的护卫,说是奉王相之命,给您送了一些药膳!” 程筠点头,望着那侍卫,“替我多谢你家主子!” 青衣侍从头抬都没抬,淡定道:“程公公,我家主子说,公公要好好吃药!” 程筠眉头一皱,王慧纶从不说多余的话,这话是什么意思? 侍从把盒子径直送到了程筠床榻上,随后退下。 小顺子送他出去。 程筠狐疑地打开盒子,第一层瞅着是一盒红枣糕。 红枣? 程筠眉头深深皱起,忍不住再打开第二盒,结果看到里头的东西时,她整个人如同雷击,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第三十八章 吃醋 没错! 程筠没有眼花,那盒子里头是一盒子的月事带! 而且是王慧纶给她送的月事带! “…….”草泥马狂奔而过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王慧纶又是怎么知道她是个女人的?!! 一贯冷漠无情的程筠此时此刻心情很暴躁。 一个全京城的大喇叭颜衍知道了,一个当朝宰相知道了! 她还有活路吗? 程筠眼泪都蒸了出来,不是怕的,是气得! 看来那夜王慧纶是装酒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怀疑上自己再行试探的? 不过王慧纶这个站在庙堂之颠的男人,其思绪不能以常理度之。 不过气归气,程筠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丢丢感动。 她现在可不就是缺月事带嘛! 程筠喊来人给自己在净房弄了热水,艰难地挪着步子进去洗了一遭,换了衣裳带上月事带,再把秽物处理掉,整个人神清气爽。 面色也好了很多。 她开始琢磨该怎么应对。 颜衍已经保证不会泄露,但是程筠不太相信他那张嘴,真的杀了他,程筠平心而论又做不到。 再者,解决了颜衍,能解决掉大雍第一狐狸王慧纶吗? 从今日他举动来看,应该没有去皇帝那告发她,而且那个青衣侍从的话也可以琢磨出他应该暂时没准备声张。 也许他是等着自己去找她,然后谈条件! 那怪事又来了,他知道就知道呗,怎么就知道她是来了月事还给送了月事带呢! 真是个让人倍感无力的老狐狸。 程筠现在周身仿佛都弥漫着王慧纶三个字,让她感觉到压抑。 夜里颜衍果然想了办法给她弄来了吃的喝的,还有一些汤药。 她服下,就跟卸去了一块巨石似的。 “你好好休息哈,我明日再来看你!”颜衍无比积极,跟她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好像怕吓着她似的。 姑娘家的胆子都很小的! 颜衍心里是这么认为的,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看了几眼程筠,烛光下她面庞显得十分柔和,只照应亮堂她那张绝色的容颜,他看不清她那青色的梁冠,青色的衣衫,脑海里自动把她套入他家堂妹的发髻和裙衫。 哇嗷,真的好美,绝世大美人! 不行,一定得把她弄出宫,然后藏起来,要是被皇帝发现,还不把人收在后宫才怪! 他踩着月色哼着歌乐哼哼走了。 颜衍一直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知晓这个秘密的人。 他并不知道,自己并不擅长伪装,很多时候是王慧纶的人再给他擦屁股。 程筠没有能力反抗,任由他二人以不同的方式帮她遮掩并照顾她。 以程筠的思路,颜衍呢,估计是觉得逮着自己的尾巴,可以好好利用利用,可以在她面前趾高气昂了,没准还打着别的什么主意。 而王慧纶呢,必然是要她做什么事,以来交换。 程筠心里是不好受的,她必须做最坏打算,一旦皇帝和太后知道了,该怎么全身而退。 抵达西山的次日,皇帝便和大臣接见了前来进贡的柔然三王子。 皇帝在行宫里打开酒宴,欢迎国宾。 尽管如此,程筠这边他丝毫没有放松,贺敏时不时把程筠身体情形跟他汇报,当知道颜衍一天有事没事往程筠院子跑,皇帝终于坐不住了。 酒宴过后,他让王慧纶招待柔然王子,自己沉着脸气冲冲地来到了程筠的院子。 还没进去主屋,结果在前廊就遇到了颜衍。 “颜衍,你打着什么主意?”皇帝一看到迎面而来的颜衍满脸奸笑,心情更坏了。 他一定在折磨阿筠。 颜衍没料到这个时候,皇帝堵在程筠院子门口,他甚至都以为皇帝知道了真相。 愣了好一会,蠢萌蠢萌地回道:“陛下,我没打什么主意啊,程公公不是身体不好么?先前我们也有些交情,所以来看看她嘛!” “交情?”慕容熙冷笑, 那也是他跟程筠不对付的交情。 他定然是逮着他忙碌的机会,趁着程筠身子不舒服然后新仇旧仇一起报。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次程筠把他从勤务楼踢下去时,颜衍说的话。 “老子不报仇,誓不为人!” 瞧着,这是来报仇的! “朕看你没安什么好心,颜衍,朕警告你,不要算计阿筠,他现在病得厉害,倘若有个什么差错,朕必然拿你试问,别以为太后在京城,朕就奈何不了你了!”慕容熙前所未有的严厉。 颜衍觉得自己心窝子都在疼。 他不是算计她啊,他是帮她照顾她,他要是不帮她,这几日她可怎么渡过啊,昨夜看到她虚弱地连呼吸都艰难的时候,他恨不得替她疼替她难受。 完了! 颜衍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念头时,一下子懵住了。 他该不会喜欢那个臭丫头吧? 这丫头脾气可臭的很,上次在勤务楼不就是调戏了下她,说她长得比妞儿还漂亮,要不要摸一个的时候,她就一脚把他踢下去了。 慕容熙见颜衍一脸想蒙混过关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愣着干什么,不许你单独见阿筠,给朕回去!” 真是气死了! “不要!”颜衍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 不让单独见程筠,那还得了,他怎么照顾她,她怎么办? 一听他敢抗旨,慕容熙鼻子都气歪了。 看来平日是真的太纵容这个表哥了! “来人给我把他回去,没朕的命令不许出行宫!” 慕容熙终于真的动了怒。 贺敏吓得连忙朝颜衍使眼色,颜衍总算是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不小心抗了旨。 “陛下,我…臣真的不是想害阿筠啊….”颜衍立马解释。 阿筠也是你叫的? 慕容熙更气了。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敢把他带走!”他呵斥侍卫。 侍卫再不敢迟疑,立即上前架住颜衍。 颜衍手里提着一个给程筠的食盒,他为了保住食盒的汤不慎出来,愣是以一种十分诡异难看的姿势任由侍卫架住了他。 恰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陛下!” 慕少谦本是不放心程筠,宴后便来看看她,哪知道就看到皇帝对颜衍下手呢! 他连忙赶过来,朝皇帝施礼,“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慕容熙还生着气,是贺敏轻描淡写把事情说了一遍,颜衍苦着脸想解释,慕少谦推了推他,示意他闭嘴。 “颜衍,你还不给陛下认错,回去思过!” 慕少谦给他一个眼神。 颜衍知道,这是告诉他,皇帝在气头上,别惹他。 其实颜衍经此一闹,总算明白了,不管程筠是男是女,皇帝都把她当做自己所有,不允许别人染指。 “臣有错,臣回去!”颜衍最终低头,然后拧着东西准备走,心里想着怎么把药给程筠啊。 恰在这时,慕少谦截住他的盒子,道:“东西我带进去!” 颜衍傻眼,“…….” 里头是红糖姜水,这要让慕少谦那狐狸精看到,能不猜个八九不离十吗? 可是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拿回来,尤其是在皇帝眼刀子的鄙视下,他灰溜溜的无比忧伤地走了。 随后慕少谦跟随皇帝一道进了程筠的院子。 刚刚闹出动静时,程筠就已经知道了大概,就怕颜衍带的东西露馅,他们俩一进来,躺在床上的程筠就盯着慕少谦手里那个食盒。 那是颜衍的东西,她认识。 “阿筠,你怎么样了?朕这两日太忙了,都没看看你,倒是让颜衍逮着机会来欺负你!”皇帝无比心疼地望着她,要不是慕少谦在跟前,他都得坐在塌边上去。 “多谢陛下,微臣好多了!” 慕少谦温柔又心疼地望着她,碍于皇帝在场,他并没做声,刚刚颜衍的教训可是在眼前,聪明如他,如何不知,皇帝归根到底是醋劲犯了。 “颜衍给你带什么东西来了,拿出来给朕看看!”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以为颜衍弄出什么幺蛾子害程筠。 慕少谦正要打开盒子,程筠立即制止,“别了陛下,小王爷不过是受我要挟,送了点吃的!” 程筠朝慕少谦使了个眼色,慕少谦手下一松,虽然狐疑,倒是明白,程筠不想打开盒子。 他把盒子拧到一边,皇帝也不再多问。 程筠问起了外头的事,皇帝耐心答着。 其中皇帝看都没看慕少谦,可慕少谦就是坐在那,一动不动。 皇帝的意思他明白,让他走,可是他真的想单独跟程筠说几句话,她跟颜衍是怎么回事? 不过慕少谦到底理智,还是识趣地告退,临走多看了程筠几眼。 程筠还是面无表情,只颔首一谢。 慕少谦一走,皇帝干脆连贺敏都轰出去了,然后换了人似的,还真的做到程筠榻上来。 “你这两天担心死朕了,颜衍真的没欺负你?”慕容熙语气很轻松。 程筠跪坐在榻上,身上还裹着薄被子。 “陛下过虑了,微臣还能让小王爷欺负了去,那就完了!”程筠淡笑道。 她一笑,皇帝心情顿时好了,“这倒是,不过朕把他赶走了,他整日来这边晃,朕不高兴!” 慕容熙下意识看了一眼程筠,想看她什么反应。 程筠没说话,只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事,很快又转移话题,问起了柔然王子的事,皇帝心里默默叹气,还是耐心跟她讲述接下来安排。 没多久,程筠催他去休息,慕容熙才走。 再一日,程筠已大好,完全可以出去游动了,她不是个偷懒的性子,立即投入事务中,不过她始终没忘记一件事。 这一日午休时,她来到了王慧纶下榻的院子。 王慧纶的院子里即便是中午,也是进进出出,从无歇停。 不过程筠并不担心,王慧纶不会事事亲力亲为,尚书台不少官吏还是在这的。 程筠通报过后,一眨眼就被人带了进去。 她进去时,王慧纶靠在书案上看书,意态闲适,一如那日在他书房一样。 “身子不太舒服,就坐下,别拘泥!” 王慧纶还没抬头,声音倒是先传了过来,仿佛他们俩很熟悉似的。 程筠心里五味陈杂,屋子里除了他们俩,一个人都没有。 程筠不是罗嗦之人,只上前去,在他侧面站定,淡淡问道:“王相所为何故?” 王慧纶一愣,随即微微一笑,抬头朝她看来。 入眼的那身熟悉的打扮,可看在王慧纶眼里完全不一样,那样冷峻又明润的面容,真乃人间绝色,每一处都像是雕刻的精品,眉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眼眸再大一寸小一寸也不好,真真是美到极致。 美得国色天香的他不是没见过,可是这么有棱有角,有个性还聪明绝顶,干脆利落的女子,头一次见到,被戳破了身份,还能如此淡定过来问他目的何在的,活了三十多年,也就一个程筠。 他还真是….欣赏哪! 不对,更确切的说,是喜欢! 这几日时不时想起那夜,温润的烛光下,她绝美的容颜近在咫尺,给他把脉探烧,教他下棋,一边冷静克制的跟他保持礼仪,一边被气急了呵斥他一句“王慧纶”,这么多年了,除了当年发妻见他熬夜时,连名带姓骂他外,好像再也没有听人唤过他的名字。 不得不承认,看到程筠,他那坚硬的心壳似乎柔软了不少。 他放下书,温和淡笑,指了指自己对面,“阿筠,先坐下吧!” 阿筠?!! 阿筠也是你叫的! 程筠几乎咬碎了牙。 第三十九章 小媳妇颜衍 “王相有话,不如直言!” 程筠坐下是坐下了,可是脸色不好看。 王慧纶淡淡地看着她,暗想这个小丫头真没良心,转眼就忘了月事带是谁送的吗? 他要不送过去,她现在能好好的出来? 默默心塞一会,王慧纶叹气,“阿筠以为我要借此要挟你为我做什么事不成?我已位极人臣,朝堂内,也没什么需要奈何的政敌,王某自认行事还算妥当公允,也不至于有什么厉害的仇家,如果真的要算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可能是我女儿入宫的事..” 说到这里王慧纶顿了顿,“不过如今情形也有变,我女儿也并非一定要入宫不可,所以…我并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程筠这话听得明白,看来王慧纶已经明了慕少谦的意思,开始考虑慕少谦跟自己女儿婚事了。 “为什么?”程筠抬眸对上他那幽深并清和的目光。 不知为何,她觉得王慧纶眼神里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至少没有敌意和算计。 只是程筠还是不放心,王慧纶是一个不会浪费任何精力在不相干事上的人,他这么做必有原因。 为什么? 王慧纶轻笑,同时也苦笑。 “你是说我为什么不揭穿你?” 程筠看着他微微点头。 “那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我要是告诉你,是阴差阳错,你信不信?”这回换程筠苦笑。 “说来听听…”看看她要编个什么故事。 王慧纶闲适地喝茶。 程筠开始把给颜衍说的故事说了一遍给王慧纶听。 王慧纶凝眉深思,开始回忆三年前的事。 再跟程筠的事对上,几乎毫无可疑之处。 “这个四喜太监!”王慧纶眼眸锐利了几分。 “以你的功夫你完全可以离开皇宫,为何留下了呢?” 程筠漠然一会,道:“我也不知道,开始是看到一些太监死在我面前,我不干我愤怒,我去救他们,然后一次一次推迟了我离宫的时间,后来陛下和太后…都很宽宥我,信任我,再后来….我一个孤儿,无父无母,本不知道去哪,当你在一个地方觉得自己活的有价值有人关心时,就不想走了….” 程筠说到最后低下了头。 王慧纶心凝住,她刚刚眼底那一片忧伤不是假的。 难怪她跟皇帝感情好,皇帝啊…跟太后感情不是很好,深宫最寂寞,两个寂寞的人在一块,所以相互扶持。 “王相,如果你隐瞒,于你不利,至于我嘛,我也无所谓,想必陛下不会杀我,大不了被遣出宫,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程筠微微抬头望向窗外的森林,那里枝繁叶茂,即便是在深秋,依旧绿意盎然。 她眼眸里蓄满了怅惘和忧伤。 爹爹娘亲死了,师傅也死了,姐姐失踪,如果不是这件事促使她去寻找真相,她都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天下虽大,可哪里才是她容身之处。 王慧纶蓦然凝住眼眸,一股心痛在全身蔓延。 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丫头啊,想想自己女儿十五岁,在王家和自己的羽翼下,吃饱喝足,整日不是琴棋书画,就是春思秋困,而程筠呢,小小年纪,从一个御马监的小太监做成了后宫尚宫局掌事太监,皇帝心腹,小小年纪活在刀尖浪口,小小年纪见惯朝堂宦海浮沉,尔虞我诈,小小年纪…发出知天命的悲呛,不知何处是吾乡? 他….心疼了,着实心疼。 程筠虽冷漠,那是因为她是个寂寞的孩子,没人关心她,没人在乎她的身死。 皇帝到底是皇帝,在皇帝眼底她再好,也是个太监。太后就更不用说了,宫里到底危险,一不小心就是一个死。 皇帝虽然是天下之主,可他却偏偏护不住程筠。 可他不一样,他会关心她,他会照顾她,想昨日那样,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她送去月事带,可以让她在他的羽翼下展翅翱翔。 他不会束缚她的。 “我不会告诉陛下真相!” 程筠一愣,不解地看向他。 “这样你多少会有危险,宫里这么多年,你得罪的人还少吗?”王慧纶眉头终于蹙起。 程筠心神一动,没想到王慧纶会说这样的话, 可这样的话,她不知道怎么接。 王晗何其幸运,她有这样一个父亲,护着她,天真无邪。 所以她可以选择嫁给皇帝当皇后,可以选择嫁给慕少谦,做京城最让人艳羡的夫人。 不知为何,程筠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堵,不过也只是极其短暂而已。 以前她从不是这样儿女情长伤春悲秋之人,最近是怎么了,莫非有人关心她了,所以开始想要更多? 她唇角勾出一抹嘲讽,是嘲讽自己。 这个世上,真正在乎她的人…..没有! 一个都没有。 打出生来,爹娘自然是照顾她的,也是慈爱她的,可是总觉得爹娘看她的眼神少一点什么,知道后来才知道,少了一份“在乎”。 师傅把她当亲生女儿,竭尽所能教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性命,可师傅从来只关心她学到了什么,不关心她心里想什么。 姐姐….姐姐要算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最温柔的人,可是她照顾姐姐的时候多,她操心姐姐的时候多。 再到慕容熙….呵呵,即便他再信任她,可他是皇帝啊,这个世上站在权势之巅的人,伴君如伴虎,他们做不了朋友,更不用说其他。 感情是什么,她从来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 这辈子享受不到亲情,享受不到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在乎。 她知道这些东西,注定不属于她。 真没想到,王慧纶一句话勾起了她从未想过的心事。 她无言以对。 “你从来没在乎过自己生死是吗?”王慧纶盯着她略发红的脸,有些恼怒。 程筠不知为何,面对王慧纶的关心,她情绪有些乱。 “那王相打算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宫!”王慧纶镇定道。 程筠一愣,讶异地看向他,怎么跟颜衍一个样? 试问你们这么想时,问没问过主人的意思? “然后呢?”她随口反问。 他们凭什么认为她想出宫? 这一回倒是轮到王慧纶沉默了。 他自然是有答案给她的,只是怕现在说,吓到她。 一个三十出头,出尽风头,老谋深算,机关算尽,位极人臣的宰相,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一眼看上一个年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丫头,会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心化开了似的,想去保护她,照顾她。 有些事得慢慢来,程筠再沉稳再睿智,在王慧纶这样的老狐狸眼里,也只是个相对比较老练的小丫头而已。 当然,她不是自己女儿可比。 “出宫了,总有出宫的安排!”他温和地笑着,仿佛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的青烟,像是松林青竹。 程筠终于稳住情绪,不再多想,而是回复了一贯的清冷。 “多谢王相好意,我暂时并不想离开皇宫,也多谢王相替我隐瞒!”她一句话堵死了王慧纶的路。 虽然不用她交待,他也不会去告诉别人,反而还得保护她,偏偏小丫头言语击他,真是太没良心了。 小没良心的,还把他当坏人呢! 王慧纶又笑又怒。 既然王慧纶并不准备要挟她,她就准备走,真是一刻都不想跟他多待,他那双眼睛看着温和,实则十分锐利,一眼就要把人看穿似的,跟他说话太费劲。 “那我先走了,王相好好休息!”程筠起身告辞。 王慧纶骤然心情不好,说走就走。 可惜他不准备这么放过她。 眼神瞅着那急不可耐要溜的娇人儿,嘴里说出话很欠揍: “还缺月事带吗?” “………” 程筠脚一滑,差点栽倒! 王慧纶! 你个混蛋! 这是报复她没有谢谢他给她准备月事带吗! 她气的狠狠翻了王慧纶一个白眼,然后气冲冲飘走了。 “哈哈,哈哈哈!”王慧纶心情大好。 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样欺负一个小姑娘而害躁。 他可从来不是君子! 得让小丫头慢慢接受他。 接下来两日,贵公子小姐们都结伴出去狩猎。 西山之上有不少好温泉,也有泡在温泉里的,总之,大家玩的其乐融融。 王坚的孙子,王韵之的哥哥王泰之,奉命陪柔然王子熟悉西山狩猎情形。 王泰之文武兼修,是世族子弟中,骑射十分出色的男儿,所以皇帝让他陪同,也有彰显国威的意思。 颜衍还被关在行宫里,皇帝其实第二日就不生气了,只因事情繁忙,完全忘了他。 程筠忙完之后,抽空来到颜衍行宫下榻的长春园找他。 一听是程筠来找他,死鱼一样的颜衍立即蹦哒了起来。 “小程子,小程子,你来啦!” 然后颜家下人跟看怪物似的,看着自己主子亲自出门牵着以前最恨的人,心满意足地进了门。 进门就算了,偏偏左一脚右一脚,把侍从踢出去,还关上了门。 奇了怪的,见了个鬼的,小王爷这是唱哪出? 他到底是准备胖揍那个小太监呢,还是看上小太监细皮嫩肉,想跟人断袖? 颜衍屋子外顿时扒了七八双耳朵。 颜衍一把拉着程筠,推着她坐在里边的榻上,像照顾病人一样紧张她,“你好了吗?能出门了?”他蠢萌蠢萌的问。 程筠哭笑不得,这种事怎么跟他说呢? 她月事已过,第一次时间并不长。 “已无碍!” 颜衍顿时松了一口气,开始摇晃她的手,“太好了,太好了,这样咱们就可以出去狩猎了!” 外头颜家下人眼珠子掉了一地。 没看错吧,自家主子在一个太监面前竟然跟个小媳妇似的? 感情跟一个没命根子的人断袖,他还是受? 第四十章 挑衅 还是程筠亲自跟皇帝说项,颜衍才被放出来。 抵达行宫第五日是会猎日。 这一日一大早,程筠便轻装随戎装的皇帝与众人浩浩荡荡前往西山下边那一片茂密的树林会猎。 旌旗蔽空,角鸣苍穹,几只雄鹰在湛蓝的天际翱翔,一阵阵鸣叫与长角相喝。 程筠紧随皇帝身后,慕容熙一身黄色戎装,左边是那头上绑着个白布巾的柔然三王子,右边则跟着一身轻装的王慧纶。 程筠身后则是一堆贵族公子乃至一些乔装的姑娘们。 京城四美王晗、王韵之、慕华和颜玉林,并行在后头。 “王晗,今日我们俩比一比如何?”王韵之率先跟王晗挑战。 王晗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前面的程筠,因为她刚刚发现自己父亲有回头看程筠,这让王晗很诧异,自己父亲可不是随意之人,他为何三番五次对程筠另眼相待,而且程筠是皇帝心腹,父亲不知道避嫌吗? “不比!”她看都没看王韵之,果断拒绝。 王韵之气急,狠狠瞪了她一眼,又看向慕华,“慕华妹妹,要不要你跟我比?” “我可比不过王姐姐你,你可是王大将军的孙女,听说还曾得王将军亲传,我哪是对手!”慕华笑容绽放道。 王韵之还真不好生气了,反而听着很高兴,慕华就是这样,任何人都讨厌不起来,她真诚不做作,坦诚活泼。 只是…….她确实她成为皇后最大的障碍。 近些日子听闻王慧纶口风有些松动,她祖父和父亲估摸王慧纶有把女儿嫁给慕少谦的可能,所以现在她觉得慕华才是她的劲敌。 至于那个骑在马上,还战战兢兢,一脸担惊受怕的颜玉林….王韵之冷哼一声,她就是个凑数的。 “王晗妹妹,你在看谁啊?”王韵之勒紧缰绳,瞄了她几眼。 王晗顿时心下一紧,暗道自己怎么在王韵之跟前漏了陷。 “没有看什么!”她神色淡淡,不太像打理王韵之。 她另一边的慕华往前看了一眼,正见自己哥哥与颜衍两个人在那玩笑,猜想王晗是注意自己哥哥去了。 王韵之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高傲下巴冷笑道:“某人啊,可是要三思而后行,人家永阳公主可不是好对付的!” 这话意思不能再明显。 王晗快气疯了,却是逼着自己按下怒火,反唇相讥,“我不知道韵之姐姐在说什么?莫非韵之姐姐要对付公主殿下?” 一句话引得不少人侧目,大家惊诧地看着王韵之。 王韵之鼻子快气歪了,“王晗你胡说什么,我跟公主无冤无仇,怎么会对付她?” “谁要对付本公主啊!” 恰在这时,队伍旁边一个打扮得容光泛发的女子冷峭峭逼问。 王韵之听了这话,心下一沉,狠狠瞪了王晗几眼,立马扯住马缰,在马背上朝永阳公主行礼,“公主殿下,您听错了!” 王韵之一向很高傲,自己祖父可是先皇拜把子的兄弟,皇帝都是祖父抱在襁褓里登基的,所以她一向不怎么把公主放在眼里。 永阳公主冷冷瞥着她,神色更为倨傲。 很多人看在王坚是当朝大将军,武将之首,德高望重,奉承地把王韵之称为京城第一贵女。 永阳公主一直很不高兴,她堂堂公主,最尊贵的姑娘,才应该是第一才对。 “我当谁呢,原来是被称为京城第一闺秀的王大小姐呀,你要是对付本公主,本公主哪里招架得下!” 王韵之绷红了脸。 王晗暗自冷笑,可算是出了一口气。 王韵之每次见到她,总要挤兑她几句,她家教甚严,也不是王韵之那样骄矜的性子,受气的时候居多。 “公主殿下此话,我当不起,如果我做错了什么,还请公主直言,是我的错我自会认!”王韵之很有骨气道。 永阳公主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手中的鞭子一个没忍住就抽了过去。 “啊!” “小心!” 王韵之虽然有功夫在身,可是她刚刚低着头失了先机,已经迟了一步,眼看那鞭子要抽过来。 突然一根更粗的鞭子半路截了过来,一把卷住了永阳公主的鞭子,一个十分爽利的声音传来: “大雍的公主真是跋扈,都敢当众抽人面子,体面何在?既然公主有雅性,不如跟我比一比!” 大家抬头测看,就看到一个身着五颜六色草原服饰的女子,英姿飒装地策马而来。 有眼力劲的人立马发现,人家胯下那是一匹汗血宝马,顿时个个艳羡。 汗血宝马来势凶猛,却又在永阳公主身侧停下,来人鞭子一回收,永阳公主才得以遐手。 那日接待柔然王子的宴会上,大家已经见过。 来人正是柔然三王子的嫡亲妹妹,筱禾郡主! “比就比,还怕了你不成!” 永阳公主是个任何时候输人不输阵的人。 “好,我欣赏公主殿下的气势,这样吧,马上要抵达围猎的帷帐,咱们先在那里比骑射如何?”筱禾郡主神采奕奕道。 她一个活在马背上的郡主,还能比不上人家深宫里长大的眼高手低的公主不成? “行!”尽管永阳公主心里没底,可声音喊的很大。 前面不少公子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大家暗暗看好戏。 不一会,大队伍抵达狩猎的帷帐,这里是一片大草原,宽大的帷帐面对那一片茂密的树林,草原前三面皆是林子,林子与帷帐之间正好围成了一个宽大的草原。 早有侍卫在草原与林子交界的尽头,设立了靶子。 今日上午便是骑射比试,下午才是会猎。 皇帝自然坐在正中的帐篷,大家按次第站或坐在两边的帐篷。 程筠在一边伺候皇帝喝茶,柔然王子正和王慧纶说话。 程筠淡淡瞅了一眼王慧纶运筹帷幄的样子,云淡风轻地跟人家说着国事,不由怀疑自己两次私下见过的他是错觉。 犹豫了一下,还是顺手也帮他到了一杯茶,亲自递到他手边。 王慧纶话是跟柔然王子说的,看到程筠的举动,唇角微微一扯,朝她看了一眼,“多谢程公公!” 程筠没理他,回到皇帝身边。 这个时候,筱禾公主拿着自己心爱的马鞭大喇喇地来到主帐,拱手对皇帝道:“大雍皇帝陛下,我刚刚跟你们的永阳公主定下挑战的约定,我们要在这里比骑射,还请陛下下令!” 慕容熙一听先是皱了眉头,下意识看了一眼程筠,程筠也没料到, “哦?”他拖长了下尾音,并没有表示拒绝,表示出了意外。 心里却是暗骂自己妹妹行事鲁莽,她怎么可能是柔然郡主的对手? 输了倒是不打紧,但是失了国威很损形象,自然是能拒绝就拒绝。 “此话当真?不过筱禾郡主,据朕所知,朕的妹妹并不懂骑射,就算跟郡主比,也只是玩玩而已,这样不免扰了郡主雅兴!” 柔然王子闻弦而知雅意,皇帝不想比。 “妹妹,人家公主殿下千尊之躯,哪里是你这样长在草原的野燕子可比的,你别伤了人家公主!” 可惜筱禾郡主不买账,高抬着下巴,咄咄逼人道:“那皇帝陛下,既然不肯让公主跟我比骑射,那就让大雍的男子跟我比吧,来了这么多贵公子,总有会骑马的吧!” 这话已经有些赤裸裸的挑衅和鄙视了。 大雍的公子跟她比,赢了呢,人家是个姑娘,一点都不讨好,输了,那就更损面子了,慕容熙脸色沉了下来。 内心对这个刁蛮的郡主十分不喜。 明显是故意找茬。 柔然王子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当着皇帝面子,也没办法,装模作样呵斥了几句,反而让筱禾郡主更加瞧不起大雍的男儿。 慕容熙忍无可忍。 恰在这时,王慧纶开口笑道:“筱禾郡主乃是女中豪杰,巾帼英姿,我们大雍的公子见到郡主定然赞赏仰慕,哪里敢使出真本事呢?既然郡主想玩,本相便推荐一位姑娘陪郡主玩玩…” 王慧纶说着拱手向皇帝道:“陛下,臣闻王将军孙女从小文武双全,是个能骑能射的姑娘,不如让她陪着筱禾郡主过几招,给郡主解解闷?” 慕容熙苦笑,王慧纶真不愧是老狐狸。 一句话既夺回了大雍男儿的面子,也奉承了筱禾郡主,再把这次比试定义为陪玩,而且请出的人还是自己对头的孙女,一箭三雕。 即便真输了,问题也不大,失面子的也是王坚和王韵之,王韵之输,总好比过一个公主输。 所以王慧伦的主意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好,就这么办吧!”慕容熙派贺敏去传召。 程筠暗暗瞥了一眼王慧纶,恰好王慧纶含笑也看到了她。 程筠眉头一横,瞪了回去,偏偏人家王慧纶还甘之如饴,笑的更厉害。 她气的别过头,老狐狸!真会算计。 不一会王韵之就被带过来了。 她脸色不太好看,虽然自己骑射自诩在京城姑娘中难逢敌手,可真不一定比得过一个草原上骑射长大的郡主。 “王姑娘,朕听说你骑射俱佳,文武双全,既然筱禾郡主想找人比比骑射,你做陪如何?” 这是慕容熙第一次这样单独跟王韵之说话。 王韵之突然很紧张,脸颊通红通红的,不敢抬头看她。 她可是一直想做皇后,而且慕容熙刚刚语气很温和,声音很敞亮,听的她心潮澎湃。 要是能在他面前展露一手,一定能留下个好印象。 再说了,整个大雍除了她,还有谁有本事跟筱禾郡主抗衡。 她立马腰杆挺直了,干脆施礼,“臣女遵旨!” 慕容熙满意一笑。 一番布置,大家都聚在外头和两边观看场上两位姑娘比试。 第四十一章 英雄救美 王韵之跟筱禾郡主在起点处蓄势待发,侍卫给每人各准备了十支箭矢,王韵之箭尾为红色,筱禾郡主箭尾为白色,二人会同时骑射,正中红心多者为胜。 远处箭靶的尽头守着两个拿着锦旗的侍卫,左右各一位,神情素整,颇有些疆场较兵的感觉。 所有人围在二人身侧或两边,正中给留出一个四方的大猎场。 王韵之与筱禾郡主一人一匹黑马,一人一匹白马,赫然列在正中。 “可以了吗?”筱禾郡主斜觑着问王韵之, 王韵之唇角微微一翘,“开始吧!”她扬起下巴。 今日要让这草原的蛮莽女人见识见识她琅琊王家女的厉害! 这个时候一旁的一个侍卫拿着令旗一起,王韵之和筱禾郡主同时做好准备,再一落,二人同时夹紧马肚往前飞。 筱禾郡主更是高喊一声驾,势气十足,一身白装在阳光下耀眼生辉,头上的白球套链左右闪动,像一个乳鸽似的,在原野上肆意飞扬。 王韵之呢,默不作声,只是扬鞭挥洒,一袭蓝色衣衫的她,跟个轻快灵敏的飞燕似的,眯着眸子,伺机而动。 两个姑娘速度不相上下,筱禾郡主稍稍快过一个马头。 “驾!” 风驰电掣般,两只马儿在草丛上踏风而跃,骄扬肆意。 王韵之一直目视前方,琢磨着怎么加快速度,抵达最佳射击点再射箭,无论如何,今日不能输。 不过很显然,王韵之低估了这场比试的严峻成都。 筱禾郡主突然往后瞄了一眼,眸光一闪,右手抽出一道马鞭朝王韵之袭来! “啊!” 身后观看比试的一些姑娘吓得大叫一声,旁边的王家子弟和侍卫都急得策马跟过来准备救人。 只见王韵之身子往后一仰,避过她第一招,紧接着筱禾郡主回鞭一抽,王韵之身子不得不往旁边歪去,整个身躯挂在了左侧的马肚上。 “天哪!” 众人吓了一跳,以为王韵之被筱禾郡主给打得摔了下去。 短暂回合后,王韵之稍稍牵扯鞭绳,离筱禾郡主远了点,随后艰难地爬了起来,她怒火横生, 太过分了! 竟然偷袭她! 大家那颗心噗通噗通的,没想到王家大小姐还真有几把刷子,这要是一旁的姑娘,铁定跌落在地。 “阴险,奸诈!”王韵之愤愤瞪眼。 “哼,兵不厌诈,你爷爷没教你吗?”筱禾郡主哈哈嘲笑,这下就是皇帝脸上都不好看了。 太嚣张了! 王韵之鼻子都气歪了,尽力稳住心神去追快过自己的筱禾郡主。 筱禾郡主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而意气风发, “来呀!” 又是一鞭子抽过去。 王韵之这下是有些招架不住,仓皇往后一仰。 筱禾郡主故技重施,再反手一鞭子,王韵之被迫不得不挂在马背上,用右脚蹬住马镫,稳住身子。 大家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筱禾郡主乘胜追击,背起弓箭身子一跃,骑到王韵之的马上,对准王韵之的右肩,想一脚把她给踢下去。 “小心!” “啊,救命啊!” 王韵之双手勒出了血,不得不松手,整个身子往地上栽去。 筱禾郡主正骑在王韵之马上,为自己狠狠教训了大雍第一贵女而洋洋自得时, 一个白影如离箭般飞快地掠过,一手扯住王韵之往后翻倒的鞭子,一股内力顺着鞭子冲过去,王韵之被那股气流给拖住。 慕少谦再一个袖手,王韵之安全落地,而他的身影恰如谪仙般飞快地落在了筱禾郡主那匹汗血宝马上。 他风姿俊逸,出尘淡雅,仿佛是天上降下的神仙一般,冷冷觑着筱禾郡主。 “郡主,偷袭归偷袭,这本是切磋,何苦要伤人性命!” 筱禾郡主此时也勒住了马缰,呆呆地看着慕少谦。 刚刚那如天人下凡的一幕无线在脑海里放大,她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盯着慕少谦, 天哪,没见过功夫这么俊的男子,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美的男子,真是让人窒息。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她完全无视了慕少谦的谴责,反而拱手亮晶晶地望着他。 “!!!” “咳咳….” 众人风中凌乱。 王韵之受了惊吓被人扶了下去。 王晗和慕华倒是紧张地盯着场上,她们都是姑娘,从筱禾郡主那星光绽放的眼神就可以看出,她对哥哥感兴趣了。 “在下声名不显,不必扰了郡主视听!” 慕少谦勒着缰绳往回,筱禾郡主立即策马跟随。 待到比试起点位置,慕少谦才下马把缰绳丢给筱禾郡主。 筱禾郡主眼神就没离开过他,结果缰绳顺手丢给自己侍卫,跟在慕少谦身后跑来。 “喂喂,我记起来了,你姓慕,是乾慧公主家的人,慕公子,我们比试比试吧,如果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可好?” 慕少谦懒得理她。 皇帝和柔然王子都站了起来。 筱禾郡主见慕少谦不搭理自己,傲娇地憋憋嘴,冲着自己哥哥来,对着他们敞亮地喊道:“皇帝陛下,哥哥,我要跟慕公子比骑射,要是我赢了,他就答应做我的驸马,要是我输了,我就答应嫁给他!” “呸!” “!!!” 这人要不要脸啊! 草原的女子都这么豪放的吗? 王晗和慕华都揪紧了手中的绣帕,双双看向慕少谦。 慕少谦倒是跟没听见似的,进去帐篷找水喝去了。 皇帝此刻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郡主不可胡闹!” “我没胡闹!”她气鼓鼓地跑到自己哥哥身边,跟柔然王子撒娇道:“哥哥,我喜欢这位慕公子,你要是不答应我跟他比试,我就不回去了,我跟着他去长安!” 柔然三王子头都大了,这个妹妹被他和他父王宠坏了,他父王又一向是女儿要什么,给什么,喜欢哪家的汉子,杀过去抢回来做驸马。 所以养成了筱禾郡主敢当众喊要嫁给慕少谦的性子。 这个时候王慧纶稍稍瞅了一眼自己女儿的神色,见她俏脸绷起有些通红,基本上已经明白女儿的心思了。 虽然他还没决定要不要跟慕家联姻,但慕少谦显然不能娶柔然郡主。 皇帝不好说的话,自然由他来说。 “三王子殿下,筱禾郡主,你们可是为难咱们陛下了,慕小侯爷是咱们乾慧长公主唯一的儿子。三王子殿下不如打听打听长公主的脾气,不瞒二位,少谦的婚事,咱们陛下还真不好做主,毕竟长公主是陛下的长辈,要是惹了那位长公主,恐怕整个京城都要被掀过来,婚姻婚姻,是结亲不是结仇,还是不要惹长公主不快的好!” “你怎么知道长公主就不喜欢我呢?我们草原上没有不喜欢我的长辈,我一定会让长公主殿下喜欢上我的!”筱禾郡主天真地反驳。 “嘿嘿,这个本相说了不算,得长公主殿下说了算,不过本相闻言长公主殿下对儿媳妇要求甚高,要求文武双全,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做的了诗,画的了画,还能持家管教孩子,亦得有独当一面的能力…..”王慧纶极尽所能把要求往苛刻里说。 筱禾郡主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然后拉着自己哥哥委屈地哭泣,“哥哥,你必须满足我,你不满足我,回去父王那边我一定去说你坏话!” 这么赤裸裸的威胁…就连皇帝都看不下去了。 柔然王子被逼无奈,只得恳求地望向皇帝,“陛下,不如这样,让我跟慕公子比一局,倘若输了,在下无二话,一定约束好妹妹,倘若赢了…..” “赢了,咱们陛下可以给郡主休书一封给长公主,就当是郡主给长公主殿下的求婚信,长公主殿下若答应便是好事,倘若不答应,还请王子殿下和郡主海涵!” 王慧纶立马截住他的话。 不得不说,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程筠都恨不得给他当场鼓掌,任何时候不吃亏,算计得清清楚楚。 难怪皇帝虽然有些忌惮王慧纶,可大都时候十分信赖他,王慧纶就像一座靠山,只要看到他,心里便会安宁。 这就是他天然的魅力。 王慧纶一说完,皇帝立马下令,“好吧,就这么办,三王子,朕为了你,可是冒了险的,回头指不定怎么被朕的姑姑骂呢!” 柔然王子:“……..”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就这么被王慧纶和皇帝联手给搞定了。 他看向自己妹妹,妹妹嘟着嘴无可奈何点头,随即眼神瞅向刚出来的慕少谦,弱弱地问道:“少谦哥哥,那就这么说定了,如果我哥哥赢了,我就派人去跟你母亲求婚!” “………”慕少谦石化。 “……..”王晗和慕华都快吐血了。 一眨眼就成了少谦哥哥,谁是你哥哥啊,脸是好个好东西,拜托郡主你要一下! 程筠淡淡勾起唇角,朝慕少谦投去讽刺的一笑,似乎是在说:瞧,你到哪都沾花惹草。 慕少谦哭,“…….” “阿筠,去把朕的宝马牵来给少谦!” “遵旨!” 程筠立马前往侧边临时搭的马厩,慕少谦紧随其后。 “阿筠,你得救救我,人家柔然王子可是天生神射手,我怎么可能赢他?”慕少谦屁颠屁颠跟在程筠身后跑,毫无形象,跟刚刚那从天而降的谪仙判若两人。 程筠头都没回,淡定直走,“小侯爷要英雄救美,惹下这桃花债,能怪谁?你最好祈祷待会两位王姑娘不会再上马,逼你比试!” “……..”怎么听到了一点醋意似的。 慕少谦觉得自己是想多了,围着程筠打转,“喂喂,我刚刚恰好站在那,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他也是没事晃到那边,恰恰王韵之要摔在他跟前不远处,自然得救。 “我看你是想出风头!”程筠一针见血。 “喂喂喂…..”怎么越解释越解释不通呢? “我不管,你得救我!” 程筠凉凉丢了他一眼,伸手把皇帝赤兔宝马的缰绳给解下,然后丢到他手中。 “请继续出风头!” “………” 慕少谦牵着那匹赤兔宝马,生无可恋地往场上走。 半路被慕华截住, “喂,哥哥,你有把握吗?”她焦急地问。 慕华身后不远处,王晗亭亭玉立,似在等慕华,眼神稍稍溜过慕少谦,装作毫不在意,心里却是在等着慕少谦的回答。 慕少谦看了王晗一眼,对着自己妹妹笑道:“放心吧,有了王相那番话,我输赢于婚事无碍!”在自己妹妹面前,完全是一副一切在握的伟岸哥哥形象,跟刚刚在程筠面前耍赖完全不一样。 王晗一听,低下头,心里雀跃。 爹爹…慕公子…忽然就觉得很甜蜜。 “可是哥哥还是要赢,毕竟关乎咱们大雍的体面!”慕华比慕少谦还紧张还着急。 “哈哈,知道了,看哥哥的吧!”话虽这么说,心里可没有底。 他对这位三王子的本事可是有所耳闻,听闻天生蛮力,有勇有谋,是柔然可汗最宠爱的儿子,倘若不是他本事强悍,柔然可汗怎么放心他一个人领队来大雍呢? 慕少谦擦了擦额头的汗,依旧一派潇洒地来到了场上比试起点。 他用的是皇帝的赤兔宝马,三王子骑的是一匹黑金汗血宝马。 几乎所有人都围在比试场地四周,四角还有棋手在擂鼓助威。 场面顿时十分热烈。 “少谦的功夫确实很俊,但是骑射怎么样啊?”王慧纶担忧地嘀咕。 “朕也没见过他的真本事!”皇帝心里也没底,可是自己这位表哥总是给他惊喜,这一次希望也是惊喜吧。 程筠站在皇帝身侧,抬眼望着马上那白衣飘飘的男子,刚刚他眼眸里的忧虑不像是假的,莫非他真没把握? 不过,面对一个叱咤草原的神射手,任何人都难说自己有把握赢吧? 且拭目以待! 鼓声响起,令旗一下,二人同时策马飞跃而去。 速度都十分快,一眨眼功夫,两个人如离箭射了出去似的。 皇帝和王慧纶同时站了起来,凝重地张望。 程筠盯着那个勇猛的柔然三王子,从他抬鞭落鞭和骑马的姿势来看,他一举一动无不彰显出他对骑射驾驭地炉火纯青。 慕少谦有危险! 程筠不知不觉离开帐篷,沿着人群往箭靶子方向走。 “哥哥加油,哥哥加油!”场上要数筱禾郡主的声音最为敞亮。 慕华和王晗挤在人群前,紧张地望着场上飞奔渐而胶着在一起的二人,不能输,一定不能。 柔然三王子看着憨憨的,十分豪爽,可一旦上了场,整个人气场大变,就跟一个猎豹似的,极其危险地朝慕少谦攻来。 他背着弓箭,手上是两个特制的铁陀螺,开始跟慕少谦交手。 慕少谦谦谦君子,特别厉害的武器是没的,全靠手上的两把剑跟他纠缠。 功夫嘛,慕少谦自然是又快又准,只是这个三王子也不吃素的,招招很辣,气势十足,慕少谦短时间内还没发占上风。 他的铁陀螺太厉害了。 比功夫他完全胜过三王子,可是比武器,人家把这陀螺玩得登峰造极,他光凭软功夫一时是奈何不了对付的。 不过,他可以比耐力。 玩陀螺太耗体力,他不信三王子能一直保持这样雄浑的攻势。 看着那陀螺左一下右一下朝自己哥哥袭来,慕华的心就跟着一蹦一蹦的。 真是太可恶了,太凶暴了! 慕华眼泪都掉了出来。 “王姑娘,你说怎么办啊,这个柔然王子太凶狠了,这要是别人铁定都死了,亏的是哥哥还能跟他周旋!”她没忍住抓住了王晗的手。 两个人手心都是汗。 “一定会没事的….”王晗安慰她,更是安慰自己。 大家都为慕少谦捏了一把汗。 不过出乎慕少谦的意料,两个人过手五十招后,柔然王子的攻势依旧不减。 这得是何等的蛮力啊! 果然是天生蛮力。 慕少谦曾知道,这样的天生蛮力,大雍只出现过一人。 那就是他舅舅,先皇慕容钺。 如此,还得想办法。 对了,既然是比骑射,那就以射中靶心定输赢。 慕少谦在新一轮攻击袭来时,骤然跃起,人跟着马匹超前飞跃。 半空中他抽出三支箭矢架在弓箭上,先后三支齐发。 绷地三声,大家只看到三支箭不间断地朝靶心飞去。 “漂亮!” 大家齐喝彩。 真不愧是京城第一公子。 就连王慧纶都叹为观止,“少谦是真厉害!”连连鼓掌。 然而,就在慕少谦落下马背的那一刻,大家发现柔然的三王子也迅速举起了弓箭,三箭齐发紧随其后。 直直朝着慕少谦那三支射去,速度奇快。 “天哪!” 大家惊呼。 三王子这是要拦截慕少谦的箭。 三王子这个时候,咧开嘴朝慕少谦露出阴狠一笑,“嘿嘿….” 他再一次张弓,三箭齐发,直直朝红心射去。 惊呆了! 原来他一边发三只拦截慕少谦,自己再张弓三箭齐发射红心。 慕少谦何等反应速度,也立即一剑朝三王子袭去,干扰阻止他射箭。 然而慕少谦没料到的是,这个时候,对面马场边上,柔然三王子的一个侍卫眼底凶光毕露,早在自己主子张弓时,他就担心慕少谦偷袭,慕少谦这一出手,身子朝三王子跃去。 那个侍卫使出的三枚暗器直直朝慕少谦的背心射来。 不是高手哪里察觉得到。 与此同时,柔然三王子的第一发三支箭矢准确无误地截住了慕少谦的三支箭。 六只箭撞到一起,应声而碎。 偏偏,他后一发三支箭也徐徐朝靶心射去。 这边慕少谦深陷偷袭危机。 “不可!” 筱禾郡主急着大喊,再想让自己哥哥赢,也不想让慕少谦受到任何伤害。 千钧一发之际,大家只听见绷弦的一声响,只见又一个三箭齐发以极快地速度追随三王子的箭矢而去, 再眨眼,只见一个黑湛的身影如影子一样飘过,在半空伸手揽住慕少谦的腰身,一个飞身旋转,那三枚暗器擦着慕少谦的衣袂飘过。 慕少谦抬眼,入目的是程筠那张惯常冷峻秀逸绝伦的面容,她眉宇轻轻一眨,深潭般沉静的眸子扫过他又朝三王子看去,一道厉光闪出。 她救下慕少谦后,与他擦肩而过,朝三王子飞身掠去。 她的衣袂擦过他的鼻尖,骤然,一股熟悉的幽香飘入鼻尖。 他后退时,眼眸睁大,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凌厉的身影,她一脚踢到人家喉咙底下,柔然三王子应声而倒。 她如清羽般轻轻落在那匹汗血宝马上,清湛的身影一如那夜墨发长飘飞身入夜,在他心口刻在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 是她! 第四十二章 又来一个叫阿筠 连发三箭意味着极短的时间内,保持同样的节奏射出一支接连再射一支,还要保证三箭都入靶心,对一个人射箭的娴熟能力和手力的稳控度都要求很高。 柔然三王子因先发三箭,再接着发三箭,后面一发力度比先前没那么大,自然也没那么快。 他没料到还有人敢截他的箭。 但程筠做到了! 程筠接连的那三支箭虽然后发,可速度比三王子的箭更快,就在三王子第一支箭即将没入红靶心时,程筠的第一只箭比它稍快一步,三王子的箭不敌程筠箭的威势,抵在她的箭上,被反弹出去,而程筠的箭正中靶心。 一眨眼的功夫,另外两只箭遭遇了同样的境地,最后,三王子的三支箭都被程筠给挡开,齐齐落地! 傻眼了! 皇帝和王慧纶在这一瞬间从帐篷里冲了出来,完全不相信自己所看见的。 再看那人儿, 只见她微微昂头,身子秀逸直挺,面色傲然如霜雪! 太不可思议了! 太震撼了! 此时的震撼不是因为她是一个太监,而是因为她的手法,果断的判断力,高超的眼力,精准的射术! 保持与三王子同样的节奏,却以更快的速度和力度,一一挡住他的箭羽,并同时精准地射入靶心。 这已经不能用常人来形容,试问还有人能做得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一幕吗? 柔然三王子这一刻内心热血翻腾,百兽嚎叫。 程筠给他的震撼程度,让他忘了自己被一个太监打败十分耻辱,反而是满脸崇拜仰慕、不可置信地望着马背上那秀逸直挺的人儿。 她不是人,她是神! 天底下,唯一一个能战胜他的神! 满场喝彩,擂鼓鸣声到最激烈之处。 “哇嗷!”大家都在为程筠鼓掌。 太厉害了! 不可思议! 能成功截住蛮力神射手的箭矢,还能入中靶心。 她是个太监哪! 大雍国一个太监就做得到吗? 再看那人儿,身姿笔直坐在马背上,紧细的袖口,剪裁得体的长衫,一方同色腰带束起腰身,整个人秀逸如竹。 王慧纶怔怔望着那个身影,心里头那个念头越发强烈了。 她是一只蓝鹰,那么他要做她广阔的天空,任她飞翔。 “阿筠,好样的!” 颜衍把手里拿着的花儿草儿都给抛了,眉开眼笑的,跟比赢是他般。 年轻的皇帝眼眶发热,一种与有荣焉得感觉油然而生。 “程公公,威武,程公公威武!” 不知道谁率先喊起,继而有人想起这个小太监是皇帝身边的人,又换了口号: “陛下,威武,陛下威武!” 一阵阵如热浪,一浪盖过一浪。 响彻云霄。 皇帝倍感面子足,自己身边一个小太监箭术胜过柔然的神箭手,完全是军心大振! “陛下,我输的心服口服!” 几人回到皇帝面前后,柔然三王子朝皇帝拜服,眼神却直勾勾盯着程筠,一刻都不曾挪开。 王慧纶面有不霁,目光冰凌凌的,对着三王子道:“三王子殿下,贵属暗下杀手,差点害了慕小侯爷性命,此事怎么说?” 程筠是你能看的! 他心有不满。 程筠自始自终跟没事人一样,不卑不亢得回到皇帝身后,也不作声。 皇帝脸上的笑容盖不住,一听王慧纶质问三王子,面色立即沉了下来,“没错,比试乃是切磋,少谦也是天潢贵胄,哪里容得你们的人如此放肆撒野!” “这….对不起!”柔然三王子面色窘红,暗暗骂那个不更事的下属,眼下皇帝和王慧纶盛怒,该如何平息才好呢? 慕少谦倒是显得神色比较平静,那暗器虽然厉害,但就算打中,也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甚至此时此刻,他庆幸那人出手,倘若不是他出手,程筠哪里会动手,只有她体内那股绵劲的内力绽放出来时,那股被她压抑的体香才释放出来。 他才能知道她是她….. 他该生气的,却一点都生气不起来。反而…暗自高兴,是啊,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他没有断袖之嫌,他那日吻到的人也不是一个小宫女。 如此,他倒是要好好质问她一番,她到底是什么人,她要做什么? 皇帝见慕少谦陷入沉思,神色呆呆的,以为他受了惊吓,越发震怒。 “你必须给少谦一个交待,否则别怪朕不客气!” 他故意施压。 那个蛮将太嚣张了,也太不把大雍放在眼里了! 柔然三王子面色红一阵黑一阵,只得吩咐人把那人叫来。 原来是一个赤膊的勇将,样子狰狞恐怖,一看就是个草原勇士,不易得。 王慧纶骤然间有了想法。 他冷冷开口道:“三王子殿下,此人当着陛下之面行凶,要害的也是我们乾慧长公主的儿子,正是天潢贵胄,这位将士在朝贡时有如此举动,不知道他是故意向我朝示威呢,还是说他在你们可汗面前,也是这样木屋遵守的!” 过不愧是王慧纶。 一席话说的柔然三王子冷汗涔涔,进退不得。 看来,这个精心培育多年的悍将是保不住了。 他心头痛惜不已,一边朝皇帝和慕少谦赔罪,一边叹恨地看着那将士道:“陛下,是我御下不严,多有冒犯!”说着他抬手朝自己侍卫下令,“罗多擅自行动,冒犯天威,以下犯上,罪大恶极,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就地正法!” “殿下….”罗多眼珠子都瞪红了,怎么都不相信他要处死自己。 三王子闭上眼,痛惜一声,挥挥手。 侍卫把人带了下去。 皇帝和王慧纶相视一眼,这才暗暗高兴。 让柔然失去一员猛将,实属欣慰。 “好了,大家稍作休息,准备下午会猎!”皇帝也有些累了,招手示意大家退下。 哪知三王子图雅对程筠不依不饶,连忙出声道:“陛下,可否容图雅跟这位程公公请教请教,他是如何学了这么精湛的射术的?” 王慧纶神色一厉看向皇帝,皇帝微微回眸,含笑道:“图雅,还真是抱歉了,朕需要他服侍!” “……..”图雅不甘地看着程筠跟随皇帝进入里帐。 王慧纶优哉游哉地踱步到三王子面前,凉凉笑道:“三王子殿下,再看眼睛都要生茧了,程公公虽箭术精湛,可三王子殿下你那是第二发,输了也情理之中,还请不必介怀!” 身为宰相,该进时进,该退时退,这是给图雅一个台阶下,也是给程筠减少风头,他可不希望太多人惦记着那个小丫头。 图雅还真揉了揉眼睛,呆笑道:“确实该长茧了,第一次看到这么俊俏的人,长得是长得太好看了!” 虽然慕少谦容颜更为俊美,可他偏偏就喜欢程筠冷冰冰的样子。 王慧纶面色直接黑了。 午膳过后,稍作休息后,大家整装待发。 皇帝一队,图雅一队,筱禾郡主带着自己的人,也组了一队,大雍这边还有不少将军和贵公子各自成了好几对。 王慧纶倒是不准备参加,只嘱咐自己儿子女儿小心,一来他并不喜欢狩猎,二来他身为宰相,还有许多奏折要看,他和皇帝虽在西山,可每日都有人把重要紧急的事送达这边,王慧纶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他准备守在营帐内,主持后方。 颜衍瞅见程筠跟在皇帝身后,弱弱地闪身到皇帝跟前,然后一边拉着程筠,一边跟皇帝恳求道:“陛下,陛下,今日让阿筠跟我一队吧,你知道我那射术,不然今晚准饿肚子!”他咧开嘴蠢萌蠢萌地笑着。 皇帝这一次倒是没为难他,笑看了一样一如既往冰冻如山的程筠,慷慨道:“好吧,朕今日给你个恩准,让阿筠随你去,要是你没猎下几只野兔,你别回来见朕!” “遵旨,遵旨!”颜衍喜笑颜开,今日能得皇帝松口,定然是他心情极好的缘故。 简直是走大运了。 他生怕皇帝反悔似的,连忙拉着程筠跑了。 王慧纶鄙夷地看着他小人得志的样子,忍不住讽刺道:“小王爷,你可得长进点,别拖了阿筠的后腿!” 颜衍理都没理他,当做没听到的。 只是走了几步后,停了下来。 不对啊,他王慧纶,堂堂宰相,什么时候开始喊她阿筠的,他凭什么喊她阿筠! 真是岂有此理! 此生最恨王慧纶! 程筠跟谁都是跟,不跟皇帝一块,她倒是还自由些。 小的时候,上山狩猎每日比做功课。 师傅每日坐在树梢上,给她设置各种难题。 很多时候,她闭着眼睛,都能射中猎物,不仅如此,她花样还多着呢! 今日倒是可以玩一玩。 正因为此,她才没有阻止颜衍。 举目四下一望,没看到慕少谦。 慕少谦自上午那件事后,似乎面色沉沉,不怎么说话,她觉得有些诧异,想着慕少谦一向豁达,不应该对失手图雅而心有不甘,更何况他是被人暗算,算不得输。 正找着人,结果听到好几位姑娘雀跃的声音。 “那我们都跟慕公子一组吧!” 她循声望去,见慕少谦被一堆姑娘簇拥在正中,姑娘们都穿着劲装,也都放得开,更何况大家跟着慕华,倒也不在意,估摸都有亲戚关系。 程筠暗暗瘪了瘪嘴,正准备收回视线,见慕少谦也下意识朝她看了过来。 二人视线撞上,一个惘然,一个平静。 程筠别过视线,跟着颜衍上了马,前往山林奔驰而去。 她正与颜衍等人一并跃入山林时,一个敞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筠公公,今日图雅要向你请教!” 程筠和颜衍扭头一看,见图雅带着两个侍卫紧随而来。 颜衍登时就怒了,对着他不客气叫嚣道:“谁,你是哪门子的亲戚啊,谁让你喊她阿筠的!” 王慧纶骂不得,你还不能骂吗! 颜衍正愁没地方出气。 图雅跟上了后,依旧笑意融融,一点都不生气,嘿嘿笑道:“我看大家都叫他阿筠,就跟着称呼啊,怎么不行吗?” “当然不行!”颜衍强烈地宣示自己的主权! 第四十三章 遇袭 颜衍没料到这个柔然三王子脸皮倒是厚得可以,人家依旧满脸笑容讨好的望着程筠。 程筠倒是没搭理他,一马当先率先往林子深处奔驰而去。 “喂喂,你别跟来哈,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们可不担责任!”颜衍一边对着图雅喝斥了几句,一边调转马头飞速的追随程筠而去, 图雅身为柔然神射手,还怕出事儿?那真是怪了,他二话不说,力夹马肚也往前飞奔。 一波箭雨射出,无论是天上飞的,林子里头飘的,还是地上跑的,都应声而落,跟随而来的侍卫,立马去捡获这些战利品。 待会儿晚上可是指着这些吃的呢,打少了饿肚子不说,面子还很难看,到时候看着其他获胜的队伍吭哧吭哧的吃,脸上也挂不住。 图雅的射术真是让颜衍大开眼界,几乎每一弓都是几支箭同时发出,箭无虚发,不是射到了兔子,就是射到了鸟儿,甚至还有一只硕大的野猪没逃出他的手掌心。 颜衍可是眼红的不是零星半点,他望着隔着一棵树的图雅,愤愤问道,“你既然跟着我跟阿筠,你到底是算你那组的,还是像我们一队的呀?”他不要脸的说道。 颜家的侍卫纷纷别开脸,就恨不得不再跟着这样的主子,真是太丢脸了。 赶人的是你,如今想贪图别人功劳的也是你,咱能有点气节吗? 图雅斯毫不在意,依旧乐呵呵的笑道,“既然咱们三人一块,那自然是算一队的。” 他话谁跟颜衍说,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程筠的身上,程筠正张开弓,对着树林之上的天空,那里正有一行白雁飞过,哗的一声,她的箭羽射出,片刻过后,只听见天空嗷鸣一声,一只白燕掉了下来。 侍卫立马奔过去,捡起了那只雁,图雅伸着脖子看去,正见那只箭矢穿透五六片树叶。 他再一次惊起,自己自然剑术高超,也箭无虚发,可是像程筠这样带着技巧的射箭,他自愧不如。 程筠不像是在射箭,倒像是在御箭,她的力度控制得极为到位,那箭矢与仿佛跟着人意识走似的,能穿五片叶就穿五片叶,能在射过去的时候震碎那些叶子,便能震碎,如此想来,这个小太监身负绝世内功,方能有此境界呀,难怪她能在那样的情形下,奇准无比的将自己的剑给挡开再正中红心。 这不仅是她的箭术,也是她功力深厚的缘故。 “阿筠公公,我们再比一发射箭如何?咱们十箭连发,比谁射中的猎物多,好不好?” 图雅绞尽脑汁的想跟程筠比试。 陈青被他纠缠了很久,实在不想被继续纠缠下去,便点头淡声道,“来吧。” 二人同时抽起马鞭,往相同的方向并行奔驰。 与此同时,十支箭羽在手,哗的一下,十分有节奏的分发射去。 程筠对着树林上扫射一步,图雅对着地面扫射一波。 霎时间,跟天女散花般,不少鸟儿掉在了地上,而图雅这边也收获累累。 图雅比的尽兴,再后他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程筠身后,程筠往哪射,他就跟着往哪射,时而比速度,时而比力量,总之不亦乐乎,程筠也干脆任由他玩。 颜衍呢,早就放弃涉猎,就跟在二人身后不远处跑。 “你慢点,你们等等我,你们射的太快了,我的人捡不过来呀!” 他就在后面跟个小媳妇儿似的不停的抱怨,不知不觉三人已到丛林深处。 程筠后来累了,就坐在马背上静观图雅狩猎,图雅浑身的力气发泄不了似的,举着弓箭到处射。 “太狠了,太凶残了,你们草原人就是这样暴虐的吗?” 颜衍愤怒的控诉图雅,程筠在一边拿着水囊喝了一口水,冷冷瞥着他道,“暴虐两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怎么有股嘲笑的意思?” “你配说这两个字?” 颜衍知道程筠这是讽刺他作恶多端,反而来说别人,要是以前他定然跳起来,跟程筠对骂,此时此刻,他却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你放心,我不会了,你不喜欢我做什么,我不做就是了。 程筠听了这话差点呛倒,这什么意思呀?什么叫她不想让他做的事?他就不做,难不成,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真是个小媳妇儿吗?程筠斜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阿筠,你出宫来吧,你出宫来跟我在一起,我一定会让你快乐的,我可以带着你到处玩呀,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绝对不会约束你的自由,怎么样?你考虑一下?”颜衍无比真诚的望着她。 程筠知道他这话是真心的,别开脸躲过他灼灼的视线,继续喝了两口水,装作没听到的。 这样的话她不想回答。 在她找到姐姐之前,解开那些谜团之前,她没有资格去享受自由。 恰在程筠举起水囊准备再喝一口水时,突然间她耳郭一动,一股破空之风袭来。 不好,有人偷袭! 她迅速把布囊放下,沿着那个方向看去,正见一只利剑对着图雅射来, “小心!” 她用内力震出自己手中的那把弓,那弓箭挡开那支利箭。 与此同时,程筠的袖口一枚暗器射出,正中不远处那黑衣刺客。 图雅刚刚沉浸在狩猎的快乐中,无法自拔,这下突然遭遇袭击立马警醒过来。 “快,离开这!” 程筠低声喝道,示意大家调转马头往回赶。 她哪知马匹才迈开两步,前边又是一波箭雨朝他们围攻而来,这下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被围住了。 “快,跑!” 程筠大喊,一边踢了一脚颜衍的马屁股,一边喊上图雅,一起朝侧边奔驰而去。 对方的剑越来越密集。 甚至还有不少黑衣刺客正在飞快的靠近,程筠心下大惊。 如果没猜错的话,对方一定是冲着图雅来的,不过虽然是冲着图雅而来,但是这背后的目的自然也剑指大雍。 十几个护卫分散在四周抵挡袭击,只是很快马匹被箭射中,损失了七八匹。 对方人数之多,杀伤力之大,远远超出程筠的估计,看来对方想要置图雅于死地。 程筠刚刚观察了一下,大部分的攻击都冲着图雅而去,再者她也挡了不少,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发现对方的暗器压根就忽略了颜衍。 他拼命的在左闪右躲,却是没受一点伤,估摸对方的首领已经认出颜衍的身份。 不想得罪这位大雍权贵。 聪明如程筠,很快就猜到敌人来自何方。 北方的柔然分东柔然和西柔然,东柔然亲近大雍,西柔然原先十分厉害,后来被东柔然赶到西边。 东柔然内附大雍,向大雍进贡,彼此相安无事,十分融洽。 西柔然呢?得不到大雍的物资补给,相对来说,日子过得比较艰苦,近些年来西柔然偶尔带兵进犯西域,都被大雍给赶了回去。 这一次定然是逮着东柔然,向大雍进贡的机会,想要杀掉三王子,勾起大雍和东柔然之间的矛盾,届时他们坐守渔翁之利。 这于皇帝来说十分不利,绝对不能让对方得逞。 程筠一边护着图雅帮他抵挡攻势,一边对着颜衍喊道,“你带两个侍卫率先突围而去,去向陛下求救,我在这里撑着!” 颜衍趴在马背上,一听程筠让他先走,绝不答应,就差没跳起来,喝道,“我才不走,要走一起走,人家要杀的是这个三王子,你让他杀去,我们俩先走。”他很不要脸, 程筠大感头疼,遇到这么一个政事白痴,也真是没有办法。 “你怎么不想想要是让图雅死在这里,我们如何能全身而退?” 颜衍转眼一想,也琢磨出这味道来,可是他还是不肯走,对着程筠道,“要去也是你去跟陛下求救兵,我哪能让你陷入危险的境地。” 颜衍朝她使了一个暧昧的颜色,意思是他不想留下她一个姑娘家在这。 程筠差点没咬舌,“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半斤八两,你留在这只是徒增我的负担,你赶紧给我麻溜的滚!” 随后她吹了一个口哨,颜衍的马儿竟是狂奔离去。 “喂喂,阿筠,你不可以这样,阿筠…” 颜衍被迫脱离而去,他回头望着程筠厮杀的身影,心口一阵阵发疼,“阿筠,你一定要撑住,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救你!‘ 信念在心,他狠狠的抽着马鞭,带着自己两个亲信绕了一个大圈子往林子外跑。 这边西柔然的奸细看到有人脱围而去,便想办法去拦截,可程筠早预料到,愣是不顾受伤的危险,也杀掉了那些试图拦截之人。 只不过颜衍这么一走,对方的攻势更加凌厉了,显然是想在最快的速度下杀掉图雅,至于她那么个小太监,自然没有人在乎她的生死。 程筠和图雅杀了很久,大约一个时辰后,马屁全部战亡,两个人徒步往密林南边跑。 身后依旧有刺客牢牢咬住。 加上他们两个人,如今只剩下三个侍卫,这一场厮杀,战况十分惨烈,程筠自己大大小小都受了几处伤。 图雅左手的胳膊中了一箭,程筠边拉着他,边继续逃。 跑了一阵子,她突然意识到为何对方从三面围攻,唯独只留着一面给他们逃呢? 很显然这一面不是出林子的方向,莫非前边有悬崖峭壁,或其他陷阱。 程筠眉头紧紧蹙起,为自己和图雅的安危担忧。 颜衍已经离开一个时辰了,难不成还没找到皇帝吗?照理救兵也该来了。 程筠所料不假,五人前行一阵后,就看到前面有一片湿地,这种深山密林里面的湿地里,大都潜藏着有凶狠的动物,一不小心就是死路一条。 五人艰难潜行,避到一处山岗上,隔着山岗下边就是一条河流,河流虽然不宽,但是目测很深。 河流对岸是高耸的一个山崖,还能看到几个洞穴。 程筠知道现在是退无可退了。 他们五人稍稍布置,便等候敌人的到来。 只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是坐以待毙,程筠思索一下扒掉图雅身上的衣裳,将他与图雅的一个侍卫衣服进行对调,随后她再把图雅藏在一片枯草之下。 她带着一个侍卫,再让另外两个侍卫沿着山岗往两边分开逃跑,以此来分散敌人的注意力。 这已经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图雅能不能保留一条性命,就看天意了。 “等到刺客分流离去后,你就悄悄的往树林外面跑,你知道吗?陛下一定会派人来接你的!”程筠悄悄的隔着草丛在图雅耳边吩咐之后,便立马转身准备离开。 “阿筠…” 图雅突然沙哑的叫住她。 程筠顿住,却并没有扭头。 “谢谢你……” 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程筠并没有做声,而是飞快的与刚刚那个侍卫背道而驰。 程筠所料没错,果不其然,她就发现刺客也分两拨杀来。 虽然对方的人少了,但她的人也少了。 不过她也看得出来,这刺客也已经精疲力尽。 趁着另外那个侍卫跟对方交手时,她蹲在草丛里仔细数了一下,这边还有六个人。 但对方手上依旧有弓箭和暗器。 一番拼命厮杀之后,那个侍卫也牺牲了,程筠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她右手和左脚都受了伤,血沿着那湛蓝色的衣袖跟小溪一样往下滴。 夕阳垂下,将山林尽处染成了一片鲜红。 程筠所逃的方向是那条河流的上游,越到上游河流越窄,对面的峭壁就跟巨人一样矗立在那,越看越触目惊心。 她潜伏而进,身后有两个刺客,再次张弓朝她射了几箭,她翻身躲过,另外一个刺客拿着一把匕首也朝她翻滚而来。 程筠大惊,这是要近身肉搏,她倒是不怕,只是对方有三人。 对方刺客很聪明,一人近身搏斗,以防程筠逃走,另外两人在侧面远距离助攻,如此程筠境遇危矣! “告诉我图雅在哪?我饶你一条性命!” 对方的首领操着一口并不熟练的中原语威胁程筠。 程筠依旧目光沉静,招招狠辣朝他袭击而去。 要不是受了重伤,眼前这三人她轻易可对付。 这为首的男子突然露出一丝阴笑,袖口骤然间有三条小蛇飘出朝程筠袭来。 程筠心下大惊,左手汇聚一股内力,将那三条小蛇逼向其中一位射箭手。 那个射箭手脖子被咬住,当下死亡。 然而对方似乎早料到程筠会这么做,趁着程筠汇聚内力的时候,那个首领骤然抡起一拳,狠狠的朝程筠砸来。 程筠眉头一紧,抬脚去抵住他那一拳。 对方那一拳威力十足,程筠身子被迫飞快的往后退。 而恰在这时,另外那一个弓箭手张弓朝她射出一枚箭矢。 程筠目光陡然眯住,不是吧?她真的要丧命于此吗? 恰在这危急时刻,只见白衣一闪,两枚暗器从那白衫袖口射出,正中那两名刺客的后脑勺。 刺客应声而倒。 可惜她的身子已飘过那一个山岗,体力透支,她无力支撑,身子飞跃到了那狭窄的河流之上。 她身受重伤,也找不到可借力的地方,身子徐徐后退时,她目光含笑,望着那飘飘而来的男子。 可算等到救兵了。 慕少谦解决那两个刺客之后,踏住那首领的头,飞身朝程筠追来,一条白绸从他袖口飘出。 飞快的裹住程筠的腰身,他飘逸的身影追随而去,恰在水流上空,二人身影交叠在一起,慕少谦揽住她的身子,如水的目光略过她脸上的血迹时,倏忽一痛。 程筠欣慰呆笑,默默不语。 二人目光胶着,眼底倒映着彼此。 随后慕少谦再一个转身,揽住她直直落到了对面峭壁的一个洞口。 “你受伤了,伤重不重?” 慕少谦心头一痛,伸手去揽她腰身。 程筠正落地,身子不稳,本想借他力,可以想到自己女儿之身,一个飘转身子飞快的朝洞里转了几步。 哪知慕少谦手紧紧扣住她的衣裳,她这么一转,只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 她腰间衣裳被撕掉一块,之前被慕少谦用手指勾破的痕迹,若隐若现。 慕少谦清湛的眼神牢牢的盯着她的腰间,那眼眸聚起一股浓烈的情绪,如潮般翻滚开来。 程筠当场呆立。 第四十四章 他的温柔 夕阳在洞口投下一片火红火红,整个洞壁就跟烫了金似的。 程筠的面庞也印的发红,明润的面容顿时像一面铜镜似的,依旧毫无表情,可内心去有种想掀桌的狂躁! 她真不该来西山围猎的! 一到这就来了月事,先后被颜衍和王慧纶指明身份,这下好了,连慕少谦也知道了! 慕少谦知道她是女儿身不要紧,关键是他现在知道自己才是那晚上的刺客,联想她一系列所作所为,现在杀了她的可能性都有。 真没想到,原本以为走了一条捷径,利用朝廷的力量来查案,到头来把自己彻彻底底搭进去了。 程筠看着金灿灿的洞壁。 慕少谦看着金灿灿的她。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的程筠像个褪去刺的刺猬,沐浴在夕阳下是那么的柔和明润,目光柔柔的在她面上来后瞅,这才注意到她唇瓣很饱满,红润润的,像个樱桃似的,特别诱人。 不知道她穿上女装会怎么样? 看惯了她穿着太监服饰,通身无饰,实在想象不出她带着满头珠翠穿着裙摆会是什么样? 正当他唇角柔和勾起,露出浅浅微笑时,眼前那人儿骤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阿筠!” 慕少谦眼快手急,一把掠过搂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低头一瞧,发现她满脸通红,再一探她额头,发烧了! 糟糕! 慕少谦扭头看向急湍的河面以及黑森森葱郁的山林,再瞅一眼黑漆漆的洞口,迅速做出判断,一把打横抱起程筠,朝里头走。 好在洞口干燥,慕少谦艰难得找到了一些枯草,再把自己的外衫脱下,垫在下面,将程筠放在上面,随后沿着洞口往里头走,不一会看到岩洞另一边通向一个山林。 好在洞口不是封闭的,两头相通,他打了一只野兔,弄来不少枯柴。 最后在夕阳落下,天色渐黑时,在洞里头生了一架火,一边弄个架子烤野兔,一边不停得给程筠换湿布。 程筠半夜醒来时,迷迷蒙蒙睁眼,发现自己躺在慕少谦怀里,那一刻,她的心骤然僵硬,只呆呆地仰望慕少谦的面容。 真的是俊美到令人窒息的一张脸,毫无瑕疵,每一寸都像是雕刻似的。 他正在打盹,而搂着她的手臂却依旧有力。 突然喉咙发痒,她使劲咳了咳。 慕少谦醒了。 “阿筠,阿筠…你怎么样了?” 慕少谦一把将她抱起来一些,紧张地盯着她的脸,目光恰恰落在她干涸的嘴唇上,立马道:“你等等,我马上给你弄水来!” 他小心翼翼放下程筠,人影一闪往洞口另一边去了。 程筠全身虚脱无力,身上各处的伤口痛意一阵阵袭来,让她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她四下望了一眼,确信这里只有她和慕少谦,不一会,她就看到慕少谦捧着一个竹节,小心翼翼走了过来,随后他满脸微笑,一边伸出一只胳膊将她扶起,一边将那竹节靠近她唇瓣,“来,喝一点…..” 慕少谦的样子无比小心,程筠有些无语,很利落地把那小竹节水都给喝了。 喝完,她就推开了他,努力让自己坐起来。 慕少谦:“……..” “来,我看你烧退了没?”慕少谦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伸手就去程筠额头。 程筠想抬手阻止却没力气,她不是没有受过伤,但是像这样虚弱无力的,还是头一次。 她确信这一次伤的不轻。 慕少谦探了探,发现退了不少,“还行,你饿不饿,要不吃点东西,我烤了一只兔子!” 程筠没理他。 他自说自话,“肯定还是饿的,我来给你弄只腿!” 说着便把手在自己身上擦了下,然后扯住那个火架,扯下来一只兔子腿,不是递给程筠的手,而是直接递到嘴边,“来,试试!” 程筠:“……..” 而且她感觉得到,慕少谦的手放在她身后,随时防着她倒下去! “我没这么虚弱!”程筠冷冷丢了一句,伸手接过那只腿啃了起来。 慕少谦失笑,坐在她身侧,依旧保持着随时接住她的姿势,看着她吃肉。 天杀的,竟然觉得此时此刻无比满足。 不等程筠吃完,他又利落地去外头弄了一泉水来,等着程筠吃完,立马递过去。 “还要不要再吃点兔子肉,我觉得味道蛮鲜的!” 程筠喝完水,把竹节放在一边,身子挪开了些,保持与慕少谦对坐的姿势,冷冷盯着他,“说吧,你准备怎么做?” 慕少谦闻言收回那只准备继续扯肉的手,回坐过来,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看到程筠失去耐心了,方开口:“阿筠,你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一句话就跟一个锤子似的把她内心筑起的那道防线给击得七零八落。 她以为他会质问她存在什么居心,她以为他会质问她为何要杀王坚,她以为他会骂她把皇宫弄得一团糟是做什么?她以为他会一柄利剑指着她……她以为…. 想了很多种开头,却没料到他一句关切,“你是不是有为难的事?” 程筠闭上眼,低下头咬着唇,半声不吭。 慕少谦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测,立马靠过去,心疼地望着她,手护在她左右,想去扶她安慰她,又怕那刺猬扎过来。 “阿筠,你别咬着唇,小心受伤,你既然不想说我不逼你,咱们不说这些,你告诉我,你哪儿受伤了,需要什么草药,我现在去给你找!” 慕少谦又是温柔又是急切,就跟照顾一个心爱的小宠物般,那种心情,七上八下的,生怕程筠不开心。 程筠垂下的眼眸望着地上,确切地说,望着慕少谦脱下的那件薄外衫,两滴晶莹的泪珠悄然落下,心里顿时软绵绵的。 第一次感受到这样毫无保留的在乎,小心翼翼的讨好。 可是慕少谦没有理由讨好自己。 没有任何感情经验的程筠,自然不会往别的地方想。 多年筑起的心防,从小到大被师傅灌输的防备,不可能一瞬间崩塌。 她终究什么都没说。 火庙摇曳往上窜,雀跃妖娆,却照不到程筠的脸。 慕少谦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开始喃喃碎语,“其实王相曾找过我,说怀疑宫里还有内奸,让我独自去查,所以前阵子我去了一趟宣华殿,我仔仔细细推演了下,刺客要混入舞女的各种可能,再模仿她的路线,到最后逃走,一个人要具备什么条件,才能达到杀了人,还在宫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筠心头一凝,目光变得十分锐利,静静听着。 “首先,我去过京兆尹,看了春妍楼消失那位女子的记录,拿她跟我那夜接触的刺客一对比,就觉得并非是一人,如此来说,春妍楼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对方似乎也值得春妍楼不干净,靖安司那边查到春妍楼是个敌国的暗桩,故而我猜测她应该是我大雍之人。 既然她不是敌国奸细,那么她只能出自宫中。 其一,她对整个宫宴流程十分熟悉,能知道在什么地方巧妙地替换掉那个宫女,其二,她对羽林卫和武卫的布防十分清楚,知道那些点是盲区,其三,在抓到小羽之后,小羽没来得及开口,就死了,这显然是被灭口,我后来又比对了下小羽和京兆尹春妍楼那位失踪舞女的记录,发现二人并不是同一人。” “其三,这个人武艺高强,身上还有一种很特别的幽香,我起先自然没想到你,因为你是个太监,我查到这些就跟着来了西山,准备回去一一排查,哪知今日中午,你催动内力时,让我问道了那股绝无仅有的幽香…再结合先前的种种,你对那颗珠子的在意,你想让小羽抵罪,等等,我便知道你是刺客无疑!” 程筠终于舍得抬头,怔怔望着那焰火,“这些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知道,我查到那么多细节,直到今日才知道是你,自然还没告诉任何人!” 慕少谦紧接着道:“可是阿筠,从你对陛下无微不至的照顾来看,我觉得你不像是跟陛下有仇,你也不像是要害太后,可是如果说你真的恨王坚的话,你那夜为何只匆匆丢下暗器,也不管成没成功就逃了,可见好像杀王坚,也不是你的目的….那么就奇怪了,你目的何在呢?” 程筠苦笑,这么多曲折离奇的故事,她该如何跟慕少谦说。 她的家人被人屠杀,她的师傅在她面前自杀逼着她来京城去找一个叫四喜的人,她的姐姐被人掳走….所有一切的线索,只有那枚金蟾针! 骤然慕少谦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的睁开眼盯着程筠问道,“阿筠,那枚金蟾针….” 程筠心一跳,偏头朝他看过来,惊惧愕然。 真不愧是狐狸精啊,什么都逃不出他的法眼。 对上程筠惊愕的脸色,慕少谦瞳仁慢慢眯起,试探问道:“阿筠,难道你的目的在那枚金蟾针?” 程筠知道自己避无可避,长长吁了一口气,讲述了自己的故事,除去自己家人被屠村师傅的事外,从自己姐姐丢失开始,一直到入宫,悉数告诉了慕少谦。 慕少谦听的惊心动魄,忍不住握住了程筠冰冷的手,“所以这么多年,你差点死了好几回,却依旧没找到你姐姐的下落?” “是!”程筠呆呆点头,却没注意他正握着她的手。 莫名奇妙的,就觉得手心有一股暖意袭来,就连心也温暖了不少。 在犹豫该怎么说服慕少谦别泄露她的身份,可转念想人家是皇帝的表哥,自然把皇帝的事看得比一切都重。 王慧纶和颜衍都知道了她女儿身的事,这个秘密肯定保不了多久。 可是现在慕少谦知道她是刺客的事,这要是不说,那是欺君的大罪,慕少谦没有理由替她保密。 故而程筠觉得自己不需要去说服他,因为她说服不了,也不知道怎么去说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黑影罩了过来,再一眨眼,她已被慕少谦拥入怀中。 “阿筠,我帮你….” 眼泪毫无预兆地蓄在眼眶,再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 程筠身躯骤然紧绷,复又放松下来,任由他抱着。 她很想问为什么?话到了嘴边,终究吞了回去。 很多年后,她不禁后悔,倘若这一日问了,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程筠再一次沉沉睡了下去。 慕少谦怔怔望着焰火发呆,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娇人儿,喃喃呓语,“傻瓜….没关系,以后我会保护你,尽全力保护你,你放心….” 他轻轻低下额头,靠着她的发冠,闭眼失笑。 二人这边依偎时,并不知道营帐这边已经闹翻了天。 主帐内灯火通明,帷帐里里外外黑压压的侍卫,随行官吏都侍候两侧,那些姑娘公子们也在被分批送回行宫,只是知道出现刺客,大家都战战兢兢,惶惶不安。 一波波侍卫派出去,在一波波侍卫回来禀报。 “回陛下,已清扫出三名刺客的尸体,依旧不见三王子和程公公!” 慕容熙愤怒地摆手。 “陛下,找到五名刺客尸体,不见三王子和程公公!” “……..”慕容熙怒吼,“再找!” “遵旨!” 慕容熙狠狠一拳砸在身后的屏风上,气的咬牙切齿。 “好他个西柔然,朕不灭你,难解心头之恨!” “陛下稍安勿躁,只要没找到程公公和三王子,意味着都是好消息!” “是啊,陛下,程公公武艺高强,没准带着三王子逃了出去也未知!” 大臣们想尽办法宽皇帝的心。 王慧纶黑沉一张脸,很久没有吭声了,他那锋利的眼神只盯着来往的侍卫,只期望能带来一些好消息。 他现在恨图雅恨得牙痒痒,要不是那臭小子看上程筠,跟着程筠,程筠现在至于深陷险地吗? 自己找死还连累程筠,要不是他心性能忍,早不知道踹了多少东西。 只是很快理智一想,如果不是程筠在图雅身边,图雅肯定已经死了,他身为宰相自然知道图雅死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不知道该懊恼还是该欣慰。 恰在这时,外头一对侍卫急急来报。 “陛下,陛下,找到三王子图雅的尸体了!” 骤然,大帐内,静悄悄的,呼吸凝住,所有人的心都揪在了一块。 慕容熙霍然扭头,眼睛瞪大….. 王慧纶心猛的一沉….. 颜衍双腿发软,失魂落魄地跪了下去, “阿筠…….”你不要有事,千万不要… 第四十五章 失控的情绪 很快,一具尸体被抬了上来。 那象征着柔然三王子身份的紫鹤毛衫还在胸前闪。 慕容熙咬出了血丝,狠狠闭了闭眼。 已经怒到极致。 身为天子,第一次出京城巡视接手外邦来朝,尽然出现这种事,无疑在狠狠打他的脸。 图雅已经死了,那么阿筠呢..是不是阿筠也死了。 打了他的脸就算了,还往他心上戳刀子! 西柔然,你狠! 颜衍懒得去看图雅的尸身,反正那具尸身已经污泥涂脸,乌七八糟,看不清面目。 愤怒过后的王慧纶这时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图雅尸身面前,蹲下去把脸上那几片湿叶子给别开,越看越不对劲。 “快,那水给他清理脸!” 太监得令,立马弄来水给图雅擦了脸。 随即一张略陌生的面目呈现在大家眼前! “陛下,他不是图雅,他只是穿了图雅的衣衫!” 王慧纶惊喜地站了起来。 慕容熙刚刚沉下那颗心,豁然有松懈了几分,他长长吁了一口气,一身冷汗冒了出来。 还好,还好…还有希望…. 屋子里的气氛终于松弛了一些。 大臣纷纷擦汗。 王慧纶也沉静了下来,不得不承认,程筠的失踪,让他十分恼怒,他略有些情绪化。 这还是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让他失神,不过话说回来,这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呀! “少谦呢,有没有他的消息!”他大声问里外的侍卫。 “回大人,还没呢!” 颜衍这才慢慢起身眼神有了点聚焦,“我逃出的半路遇到少谦,他应该会是第一个赶到的,我希望他救出阿筠….”他说话已经有气无力,显然担心到极致。 他从来不知道,可以这么关心一个人,在乎一个人。 原来在乎一个人,担心一个人,是这么难受。 太难受了! 偏偏那个小妖精,小丫头冷血又无情,害这么多人给她操心。 颜衍觉得自己头很疼,脑子有点乱。 王慧纶看得出来,淡声道:“小王爷,你去侧边帷帐休息一会,你太累了!” 傍晚看到颜衍骑着马发疯般飞驰而来时,那个时候,王慧纶是惊讶地。 原来那个懒散纨绔的小王爷也有这么血性的一面,满脸污垢,眼睛布满血丝。 “快,有刺客,快去救阿筠,快去!” 他连吼三声,人就翻到在地上,本以为他晕过去了。 结果王慧纶带入过去扶他时,他不停地推着他,“快去救人,快去!” 他眼神里的恐惧和焦急让王慧纶动容。 他迅速安排人朝程筠消失的方向进发,与此同时,着人去寻找皇帝,把皇帝护送回来。 即便再担心程筠,可保护皇帝是第一要务! 等到皇帝安全回到营帐时,才有更多的侍卫一波波派去排查。 一直到现在….. 一阵冷风从账外袭入,颜衍打了一个颤,痴痴呆呆地被人扶着去了隔壁,不过他是睡不着的,他侧卧在榻上,睁着眼睛,看着那毛毡垫,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只要阿筠能活着回来,他一定想办法把她带出宫,跟在皇帝身边太危险了,他不能让她有事。 这边假扮图雅的尸体被带下去后,王慧纶和慕容熙分析情形。 “陛下,臣猜一定是程公公派人假扮图雅,而且对方密集地攻击图雅,图雅很可能受了伤,没准是程公公把他藏了起来,自己引开敌人…..” 说到这里,王慧纶和慕容熙心都跟着一沉。 慕容熙甚至背身过去,一滴眼泪在眼角滑出。 她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她从不惧危险,为了他,任何时候都能挺身而出,知道图雅死在这里对他不利,所以她哪怕牺牲自己都在所不惜。 跟颜衍逃出的距离判断,程筠他们遇袭的地方离林子外很远。 而受了伤的程筠和图雅要面临那么凶残的追杀,王慧纶的人派去的时候肯定战斗已经结束了。 唯一…唯一还抱有希望的是少谦,少谦是第一个赶往援助的人, 少谦…表哥…你每一次都给我惊喜,这一次一定要,一定要… 图雅和阿筠,谁都不能有事。 营帐内气氛依旧十分沉重。 大家看的出来,皇帝对那个小太监的在意。 甚至好几次开口先问的是程筠,可见他心中那小太监地位之高。 事实上,如果真的让慕容熙选择,他宁愿死的是图雅,而不是程筠, 图雅死了,他最多派人去东柔然解释情形,找出真相给于解释,随后发兵西柔然,乘机一举歼灭。 可是程筠死了,他就彻底失去一个真心护着他对他好的人,他把程筠当知己,甚至,这么多年来,程筠是他最亲密的人…最重要的人。 他决不能失去她! 决不能! 恰在这时,一个敞亮的声音随风刮入大帐。 “陛下,陛下,找到图雅王子了,他活着,活着!” 营帐的人听到这么高兴地声音,顿时人人松了一口气,脸上不自觉浮现了笑容。 “太好了,太好了,没事了,三王子还活着,意味着东柔然不会跟大雍生嫌隙,反而因为这一次刺杀,会更加亲近我大雍,于我北境的安定更为有利啊!” “是啊,陛下,太好了,总算没事了!” 众臣你一句我一句,就差没掉下泪来。 如果图雅死在这里,大雍颜面尽失,还面临被东西柔然给夹攻的局面,这下危机解除,大家着实松了一口气。 只是说着说着,大家发现皇帝和王相似乎面色还是很沉,不高兴,反而更加凝重了呢? 这个时候,连图雅都找到了,却没找到程筠…意味着程筠凶多吉少。 王慧纶微微盯着帐口,嘴角抿得极紧,甚至有些发黑。 慕容熙脸色更是发白,也望着外头黑透透的天空入神。 很快,大家就看到两个侍卫架着图雅进了帐内。 到底是一国之君,一国宰相,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陛下……”图雅泪流满面,直接身子一软,跪了下去。 “三王子…..”慕容熙心揪到极点,图雅的绝望自责的眼神让他紧张。 王慧纶也上前,稍稍抬手示意,按捺下那颗躁动的心,沉声问道:“三王子殿下这是怎么回事?你能活着便是大幸,陛下和我也放心了..…”说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继而声音压得更低沉问道:“程公公呢?” 慕容熙虽没吭声,眼睛直直盯着他,那炽热都快烧了图雅的脸。 图雅依旧哭的像个孩子似的,“陛下,快去救阿筠公公,她独自沿着那条河往上游逃的…他为了救我…引开敌人….陛下..” 他哭着跪倒在地,随即一拳砸在地上,狠狠道:“如果阿筠公公有个三长两短,我不屠了西柔然,誓不为人!” 大臣纷纷亮眼神,心里狂喜不已,就恨不得程筠干脆死了,好让图雅去报仇,大雍坐收渔利。 可是慕容熙和王慧纶神色没有半点轻松。 王慧纶立即吩咐有一支侍卫往图雅所说方向排查。 这个时候,筱禾郡主听到自己哥哥回来的消息,焦急地跑来帐内,一看到满脸血污还受了伤的哥哥,大惊失色。 “哥哥….”她扑到地上抱住了图雅。 “哥哥,我听陛下说说西柔然派了刺客来了是吗?哥哥,回去后,决不能放过他们!决不能!”筱禾郡主也是个血性的姑娘,连连下着誓言。 图雅拍着妹妹的背,没吭声却是同样坚定的眼神。 “哥哥,我们先回营帐休息吧!” “是啊,三王子殿下,你手上受了伤,快些让太医给看看,以免有毒!”王慧纶也出声劝道。 图雅摇头,“不,我要在这等着阿筠公公回来…….” 王慧纶皱眉,实在难以相信图雅如此短时间内,对程筠有这么深切的情谊。 不过说来,那丫头看着没心没肺,冷血无情,可偏偏那么多人被她吸引,仿佛她就是一个发光体,连自己这么一个中年宰相,不也看上她么? 这样的人…除了程筠,他也就遇到了那么一位,那个人性子跟程筠相反,豪情万丈,所有人忍不住都聚在他身边。 王慧纶微微苦笑,心里那根弦始终不曾松懈。 甚至更加担忧。 图雅能对程筠产生这么深厚的感情,必然是刚刚被追杀时,程筠不惜为他挡掉大部攻击,那丫头的性子还真是,太坚韧了。 丫头啊,丫头,一定要挺住,挺到少谦救你。 消息源源不断地送达。 依旧没有消息。 王慧纶为每一波派出去的人都做了记号,画了范围。 这样一来,确保整座山都被搜查到。 他一边听着侍卫回报,一边把地图摆在那,所有巡查过得地方都会被打x。 那么还剩最后两只侍卫。 事实上,营帐了,除了皇帝、王慧纶和图雅,其他人神色都很轻松。 大臣们脸色完全松懈了下来。 一个小太监嘛,死了没什么打紧的,要是死了更好呢,能激起图雅的怒火。 “少谦还没回来….”好半天,皇帝才吭声。 王慧纶没回答,只暗叹了一口气。 恰在这时,二人同时看到黑漆漆的夜色中,一个侍卫奔驰而来。 “陛下,找到三名刺客尸体!” 皇帝心口一结,程筠呢? “陛下,没有找到程公公,也没看到慕小侯爷!”侍卫下吗不停喘气。 还有最后一个地方…王慧纶和皇帝深深交汇了一眼,脸色很不好看。 终于有个大臣好心劝道:“陛下,只要没看到尸体,就是好消息…” 慕容熙点点头,“也是..” “陛下,搜查完毕,没有找到程公公!” 突然,又一波侍卫回报。 慕容熙和王慧纶同时呆住。 “确定没有?仔细找过了?” 侍卫下马翻身在地,连忙跪下,“没有,确信没有程公公的踪影!” 王慧纶立马回到地图边,仔细扫了一眼全境的山林。 确确实实,所有地方都已经搜查过了。 “总共四十六具尸体,十三具尸体是我大雍侍卫,其他三十三具尸体则是刺客,现在不确定的是是否所以刺客都已经死亡?”王慧纶分析着。 皇帝扭头看了过来,“也就是说,还有可能少谦与阿筠已经汇合,二人杀了所有刺客?”他期冀道。 王慧纶微微点头,“希望是,只是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俩去了哪呢?所以地方都搜查过了,就算藏着,看到那么多火把也该出来啊!” 这一点让人匪夷所思。 “继续找,全部出动,再仔细搜查!” 慕容熙突然发怒。 侍卫齐齐分布下去。 因为这样还有一个可能,他们死了,尸身还没找到,不是说有一条河流吗?要是沉入河底呢? 越想他心里越不安。 “重点排查河流两岸!”王慧纶补充发令。 “遵命!”几个侍卫长再次飞奔离去。 随后,众人齐齐站在营帐口,望着渐渐发白的天际。 东边天空已有了鱼肚白,慢慢的,一丝丝红光染了一片云,跟祥云似的铺在天际。 甚是美丽。 精神高度紧张一夜,到黎明时,大家都虚脱了。 慕容熙和王慧纶眼神一动不动盯着远方,盯着可能出现来人的地方。 整个较比的大草原展现在眼前,昨日那靶子依旧矗立,仿佛昨日那骄纵的人儿还在马上驰骋。 只可惜一眨眼,眼前空空,唯有穿着褐甲的侍卫来回穿梭。 没有消息,就不要来禀报。 所以没人再进来,只是交错搜寻。 一阵穿梭后,侍卫继续没入山林,草原回归宁静。 几只大雁骤然低飞,一掠而过,又没入天际。 慕容熙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站到已经失去意识,失去焦点。 直到…很远很远的草原尽头,似乎有一个白点闪烁…. 他目光渐渐被吸引住,再定睛看,那白影渐渐清晰。 等到身影越来越近,他眼眸骤然涌上一股狂烈的欣喜。 “少谦!”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来人。 齐齐奔出账外,激动地望着来人。 远处,慕少谦背着一个人,徒步踏来。 清风吹拂着他翻腾的衣角,他不再那么飘逸如仙,反而浑身脏兮兮的,甚至好像连外衫都没了。 而他背上,显然背了一个人,那人双手垂在他胸前,脑袋也靠在肩膀,好像奄奄一息。 “阿筠!” 慕容熙心凝成一团。 “阿筠,少谦!” 听到消息的颜衍不顾形象奔了出来,直直朝那二人冲去。 很多人也都涌了上去。 帮着慕少谦把人背到了皇帝跟前。 颜衍和一个小太监扶着程筠下了慕少谦的背。 “哥哥…..”慕华哭成了泪人儿。 昨夜别的姑娘都被送回了行宫,就剩她和王晗在这等着,自己哥哥深陷险境,她怎么忍心走。 慕少谦望着皇帝和王慧纶笑,好像比较轻松。 王慧纶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大家的视线都汇聚到程筠身上。 只见程筠身形孱弱,似乎有气无力,再看她浑身上下的血迹,和被划破的伤口…. 慕容熙那一瞬眼泪就差涌出来, 他心里默默念着,“阿筠…..”生怕一出声就哽咽,有失皇帝尊严。 王慧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早已是心疼不已,西柔然这个仇,不得不报。 “陛下….图雅…”程筠推开颜衍和小太监,抬着苍白虚弱的脸,望向慕容熙。 她在担心图雅的生死。 “阿筠,我在这!”图雅泪水汹涌而出,一把冲到她面前,再看到程筠满身伤痕,眼珠子恨得快爆出来。 “阿筠,谢谢你救了我,我一定给你报仇,一定!” 所有人都听到他拳头飒飒作响的声音。 程筠气息羸弱,眼神恍惚,只微微一笑,这一笑,洗尽铅华,像是一朵开在冰山顶上的雪莲,刹那芳华…. 释放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美艳…… 可惜也只是昙花一现,她眼皮一翻,身子再次倒了下去。 “阿筠!” 伴随着惊呼声,五个身影同时前往一冲,要去扶她。 却有一双手力排众人,一把将她搂在了怀中….. 第四十六章 别离开我 “传太医!” 皇帝打横抱起程筠,快步朝里帐去。 满帐大臣目瞪口呆。 慕少谦手还伸在半空,面色发白,心里有些堵的慌。 颜衍呢,保持张口的姿势一直没变。 图雅有些发愣,不过很快释然,虽然觉得皇帝过于在乎一个小太监,可程筠确实值得人在乎。 至于王慧纶,他是站在最外边的一个,刚刚手本能地送出一点,很快又收住,但是他脸色却是最难看的一个。 很快,颜衍第一个跟着冲了进去。 慕少谦还想去看看,却被自己妹妹和堂弟给围到中间,扯着他身上的血迹问这问那。 “这不是我的…这是阿筠公公的血迹….”他不停重复这一句。 王慧纶在边上脸色阴沉的吓人。 “诸位大人立刻准备返回行宫事宜!” “是!” 大家立即散去。 慕少谦不得已,只得离开。 图雅也往里头张望两眼却是无奈只得准备回行的事。 帐外只剩下王慧纶,这时一个太医提着医箱急急忙忙进来。看到王慧纶施了一礼就准备往里边走。 被王慧纶一手拉住。 “你不必进去!”他淡声道,神色严峻。 太医愣了一下,诧异地看着他,人家皇帝召唤,他身为宰相挡在门外? 他想知道个为什么,可看人家王宰相的神色,连看他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默想着,人家王慧纶可是把陛下抱在襁褓里让他登基的人,他拦着不让进,他还能怎么着。 总之也不是他的错。 他便依言推到一边,心想着陛下待会怪罪,至少他有个态度。 可是却发现王慧纶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后背生凉地离开了主帐。 王慧纶这才收回视线,示意门口站着的亲信过来,吩咐了几声。 过一会那日出现在书房的青衣侍从进来了。 王慧纶挑了挑眉带着他进去了。 可是步子才踏入,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王慧纶脚步一凝。 慕容熙刚刚抱着程筠将她安置在自己的榻上,这本身很逾矩。 不仅如此,他此刻争坐在程筠跟前,一只手正在抚摸她的发丝….. 王慧纶甚至都怀疑他知道程筠女儿身的事了,可是冷静一分析程筠来月事时慕容熙的举止,又觉得不是,而且程筠也坦白慕容熙并不知道。 再者,要是慕容熙知道,就不会喊太医来。 “陛下!” 王慧纶淡定地走进去,装作一副没看到的样子。 慕容熙心下一紧,连忙收回手,面色微红,连忙咳了咳,恢复如初,只问道:“太医呢?” 王慧纶再淡定地指了指自己侍从,“陛下,薛太医善看病不一定会看伤,臣怕他不行,这是臣的一个家奴,从小学医,跌打骨伤之类他很擅长,让他看看更靠谱!” 对上王慧纶清淡从容的样子,慕容熙并没多怀疑,只要有人看伤就行了。 而且王慧纶的脾气他了解,从不做无意义的事,这么安排定有道理。 他连忙让开位子。 庆山施了一礼,镇定地跪在脚踏之上,开始给程筠把脉,再微微查看了程筠明面上几处伤口,方起身恭敬回道:“陛下,程公公受伤不轻,但都是外伤,不伤筋脉,再者程公公是心力交瘁,伤累交加,才会晕倒,小的这就开一个方子,让程公公静养便可!” 慕容熙生怕她中毒之类,既然只需静养,也放心了不少。 “退下吧!” “遵旨!”庆山立即退下,去外头写方子去了。 王慧纶看了一眼床榻的程筠,她面色瓷白如琥珀,着实让人担忧,偏偏身边都是虎狼之人,随时发现她的身份都是一个死字。 王慧纶忧心她。 可看着慕容熙怔怔望着她的样子,一脸赶人的表情,他苦笑不已。 “陛下,咱们还是赶紧回行宫,臣已经给程筠公公安排了一辆舒适的马车,让她歇息便好!” 得分开皇帝和程筠。 慕容熙不笨,看了一眼王慧纶,王慧纶的眼神时不时往那御塌瞄一眼,慕容熙心知肚明。 这是僭越了。 也知道自己刚刚有些失态,而且还被那么多大臣看到….一想起他母后,倍感头疼。 “好吧,你安排!” 慕容熙一甩衣袖颓丧地出去了。 一番忙碌,众人都回到西山行宫,按照原定计划,明日得返回京城,可是出了刺客之事,王慧纶建议皇帝留在这等着图雅派人回去跟东柔然可汗通消息,这一次不如一鼓作气,彻底分裂了东西柔然。 果不其然,图雅当晚就派了亲信回草原,还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自己父汗。 东柔然可汗听了大怒,立即召集将领部落首领商议。 很显然,皇帝不回京,坐在西山等候回复,再者,自己儿子女儿在人家手里,这意思不要太明显。 一番商议过后,东柔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提议派兵攻打西柔然。 西山行宫这边,经过王慧纶一番合议,跟皇帝建议,西柔然这番在大雍境内行刺,是冒犯大雍天威,由大雍将领为主帅,东柔然为副,发联军攻打西柔然。 大雍占据发兵主导权,便对日后战果具有主宰权。 大雍扣着图雅和筱禾郡主不让走,东柔然可汗没办法,只得乖乖臣服。 故而皇帝和王慧纶这几日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出兵西域,是王坚和王慧纶早先就定下的策略,这一次不过是找到了出师的借口,再有东柔然主动往这边凑,可谓是万事俱备,只待发兵。 此是后话。 程筠回到西山行宫后,就被王慧纶安置到了原先住的院子。 不仅如此,他特意不着痕迹换了好些个人,以确保程筠的身份不被人发现。 王慧纶此外里里外外忙碌,还能替她考虑这么周到,都是程筠所不知道的。 自从中秋那夜之后,一直到这一次随驾西山,程筠没日没夜忙碌,体力早已透支。 这一次倒是睡得安稳,直到回西山行宫第二日午后才醒来。 小顺子服侍她洗涑,她身子痛不能动,就靠在大迎枕上看书。 她过问了外头的事,小顺子一一答了。 程筠面无表情,过了一会放下水,望着梁上发呆。 如今她大有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左右她的秘密都被人知道了,现在就看王慧纶、颜衍和慕少谦都瞒到什么时候。 她现在什么做不了,这三年在宫中牵扯很深,也不是随意逃走能解决的。 至于找姐姐的事….她无奈苦笑。 那枚金蟾针真的石沉大海了吗? “公公,慕小侯爷到访!”小顺子端了一壶茶进来。 “让他进来吧!”她撑着身子起来了一些,“你在外面看着!” “是!”小顺子对程筠言听计从,立马放下茶壶去了外头。 不一会就听到小顺子说“请进”的声音,再抬眼,慕少谦依旧一袭白衣广袖带风地走了进来。 “我现在才相信你确实白衣衫多!”程筠浅浅一笑。 那日慕少谦衣服上都是她的血,自然是不能穿的,身上这是新的。 慕少谦哈哈大笑,随意地坐到了程筠榻前,那里有个小锦杌,他不拘束。 他目光融融望着她,“好点了吗?” 程筠没接他的视线,只淡淡点头,“还行!” 有了那一夜在洞口相依,如今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 感动归感动,可程筠不是这么容易被收服的人。 心里对慕少谦多少还是有些戒备的。 瞅着程筠无意跟他多谈的样子,慕少谦有些讪讪的。 不过总觉得自己跟她关系又贴近了一步,很不容易,这小丫头性子冷,是个捂不熟的小猫,爪子还很厉害。 一时二人都找不到话题。 可偏偏慕少谦又不肯走。 “我帮你倒茶!”他终于找到了事做。 喝了茶,又问她吃了东西没,总之忙忙碌碌好一阵,满屋子都是他的身影。 程筠目瞪口呆。 “小侯爷,你真的这么闲吗?” 正拿着程筠太监冠帽说要给她清理的慕少谦顿住了。 “我…..”他耸了耸肩,“我得照顾你啊,又不能假人之手,万一被人发现你…那就麻烦了!” 慕少谦给了她一个你懂的眼神。 程筠没说话,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王慧纶和颜衍都知道了。 慕少谦这个时候,突然坐了过来,靠的很近,认真问道:“阿筠,你想过没有,要是被王相和陛下发现了,咱们该怎么办?” 不应该是她该怎么办吗?关他什么事? 程筠淡定道:“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告诉别人你知情不报的事!” 慕少谦气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可我也会这么做!”程筠目光冷静地盯着他。 慕少谦噎住,却也点头,“好,那你想过没有,该怎么办?” 程筠漠然,她是真没想到。 真的离开吧,这三年居然适应了宫里的生活,一边找姐姐,一边做适合自己的事,好像也不错。 不走,她又能怎么办呢? 一向足智多谋的她,遇到自己的事,竟然脑子一片空白。 “出宫吧!尽快想办法出宫!”慕少谦替她做了决定。 程筠锐利的眉眼瞥向他,“怎么出宫?” “我可以找个借口,让我母亲再进宫一趟,胡搅蛮缠把你要过来,太后不会不答应,这一次可以以我救了你为由头,我相信我母亲有本事让陛下袖手的!”慕少谦分析道。 “哦?然后呢?”她唇角略勾,冷笑地看着他。 慕少谦脱口而出,“你先来我们家啊,这样你至少没有危险!” “然后呢?”程筠顺着问道。 可问完就后悔了。 她在期待什么… 慕少谦一僵,面色略微不自然,稍稍别开了目光。 他倒是有些想法,只是此时此刻不适合说,他怕程筠这个野猫子生气。 这小丫头翻脸起来,定然六亲不认。 不对,他都不是她的亲人,她能认个鬼! “总之,你就天大地大,随意你自由啊!”只要她出宫,怎么着都得在他家里,到时候软磨硬泡母亲,只要这丫头点头,他愿意给她一个港湾。 程筠煞有介事地点头,“也是!” 可是天大地大,她能去哪呢,事实上,无家可归,再无亲人在世,哪儿都是她的家,哪儿也都不是。 如果真让她选择,倒还不如皇宫呢,至少这里,她立足了脚跟,她能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而且还不耽误她找姐姐。 不过这些话,她不准备跟慕少谦说。 慕少谦一听她点头,立即露出喜色,暗想回去好好盘算,“你放心,等我回京,我就想办法帮你找姐姐!” 他知道这是程筠的心病。 只可惜,从小养尊处优的他不知道,这是程筠的心病不假,这也是程筠活着的支柱,如果没了这个支柱,她届时还真不知道要做什么。 程筠无悲无喜,只淡声道:“多谢你!” 看得出程筠很疲惫,慕少谦不好再继续打扰,就回去了。 程筠的身体很特殊,从小被泡在药罐里长大的,很难受伤,但一旦受伤一次,却也难好。 直到銮驾启程回京的时候,程筠还在修养。 这阵子,王慧纶也好,慕少谦也罢,乃至颜衍都在以各自的方式照顾她保护她。 临别前,程筠还收到图雅赠送的一只硕大的海螺,像耳朵似的。 图雅告诉她,这是草原上流行的赠送给远方挚友的礼物,只要他们牵挂彼此,靠着海螺就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然而这个海螺并没有待在程筠手上多久。 图雅一走,颜衍转身把那个海螺抢来,当场给砸了。 王慧纶和慕少谦愣住,皇帝耸耸肩,竟是没有责备颜衍,在他看来,砸的好,他的人凭什么让图雅惦记! 大军启程回京。 皇帝坚持让程筠跟随在自己的銮车里。 他的銮车很大,除了自己那方金黄的软榻外,还给程筠摆了一张小塌。 他睡在软榻上,程筠就坐在自己小塌上靠着车壁。 “阿筠,对不起,这一趟西山之行,朕太忙了,都顾不上你,偏偏你两次病倒,朕都没好好照顾你!”慕容熙双手枕着后边的大迎枕,望着程筠温柔的发笑。 程筠哭笑不得,面色却如常,“陛下再说这样的话,是置臣于何地?您是皇帝,哪有照顾小太监的道理!” “我没把你当太监,当我的至交好友!”慕容熙目光融融,明媚的跟春光似的。 可惜程筠承受不起,她没吭声,懒得跟他较劲。 “阿筠,你知道吗,我这一次来西山,就曾想悄悄带着你,你我二人单独去狩猎,哪知偏偏后来你出事..”慕容熙说着脸色黯淡了不少。 某种程度上来说,慕容熙跟程筠是一样的人,都年纪轻轻,却有着不同其他少年的成熟,承受着别人所不能承受之重。 “放心吧,以后有机会的!”程筠望着他微微发怔。 慕容熙脸色终有和缓,俊朗的面容流露出几分少年的天真,“阿筠,你不会离开我对吧!” 程筠心猛的一顿,竟是讶然。 她真的可以不离开他吗? 是啊,这三年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照顾他吧,好像也适应了。 只是她总不能留在皇宫一辈子吧,她不可能做一辈子太监,更不可能去做他的宠妾。 程筠只是望着他失笑,并没有明确回答他。 想着王慧纶、颜衍和慕少谦都打着把她从他身边捞走的主意,结果他还蒙在鼓里,竟是有些同情他。 第四十七章 丫头,跟了我好吗 天色渐暗,马上停在了一处镇子外,并没有进入镇子,而是就地休息或扎金帐。临近镇子只是方便采购食材。 其实这一路上最劳累的后勤。 倘若跟来的时候那样,程筠根本没休息的时候,回来因她重伤在身,王慧纶主动把事情揽了过去。 程筠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觉得王慧纶对她过于好了一点。 这么护着,当她是孩子吗? 她不能承受别人无缘无故的好。 入夜,她依旧和皇帝在马车内休憩,除了皇帝的马车大,其他人马车都小,大都在帐篷休息。 夜色渐浓,慕少谦无所事事,摆脱一些轻浮的公子哥,心里念着程筠,想着两日不见,不知道她身体怎么样了,不由自主地往皇帝马车方向走。 皇帝马车四方宽大,金碧辉煌,四周垂着金色的花穗,两盏羊角莹玉宫灯挂在车内,黄光透过窗口的轻纱帷幔射出来,像是夜空一座发光的宝莲灯似的。 他站在远处淡淡地望着銮车发呆。 心想着那里头应该只有她和慕容熙。 莫名奇妙的,心里就是觉得很不舒服。 自己在意的人,却是要恭恭敬敬服侍别人,慕少谦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火。 霎时,清风徐徐,掀开黄色的轻纱,一个秀逸的身影出现在车窗里。 她正拿着一把小钳子在剪玲珑宫灯里的烛心,而正在这个时候,小案后的人正朝她伸手,她顺手熟练的拿起茶杯递给他,他低着头快速喝了一口,些许是嘴角还有茶渍,她竟是拿着一块布巾递了过去,他接过擦了擦嘴角,扬起一张俊朗的面容,朝她浅浅一笑。 虽然看不到她的面容,可定然是微笑的吧。 这一幕,该死的,尽然是如此和谐,颇有种妻子伺候丈夫忙公事的即视感。 慕少谦顿然心口一窒,面上的血色霎时退的干干净净,就觉得心里堵的慌。 莫非她喜欢皇帝?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留在他身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每次他说帮着她出宫她并不在意? 慕少谦不想再去看那副和谐的画面,扭头愤愤地望向黑漆漆的天际,越想心里越难受,越难受越觉得自己生气地没道理。 话说回来,他那样护着她,包庇她,还救了她,那夜鞍前马后伺候她,为什么就不能暖了她的心?她何曾向对慕容熙那样温柔地对过他?连笑容都希罕给! 再想想,这几年,人家都是这么伺候慕容熙的,甚至…记得颜衍说过,她还经常给太后和皇帝按摩….一想起这茬,慕少谦只觉得一股怒火在体内乱窜。 慕少谦顶着一副不知道什么颜色的脸回了自己的帐篷。 程筠这边一直在服侍皇帝改奏折。 后来渐渐听到外头有稀稀疏疏的说话声。 她掀开帘子问外头的小太监,“发生什么事了,快去看看!” 不一会,小太监挨着窗口回报:“禀公公,王相家的大小姐好像生了病,又不肯看大夫,正闹着呢!” 程筠一听是王慧纶的女儿,眉头就皱了起来,王慧纶帮了她这么多忙,她该关心关心的。 慕容熙也听到了,抬头扬声道:“为什么不看大夫,就说朕说的,派太医去看病,她必须接受!” 慕容熙当小丫头闹性子,完全是好意。 可程筠自己刚刚经历那样的事,几乎已经猜到了王晗的病情。 “陛下,王相事务繁忙,又帮了微臣大忙,微臣心有不安,想过去看看!” 慕容熙心有不忍,自己的人,总舍不得她去给被人跑腿。 “阿筠,你身子不好,大晚上的去人家姑娘家也不好!” 程筠望着慕容熙护犊子的神情,神情并不往常那样冷漠,而是柔和道:“陛下,有些病微臣这个太监还是比太医好看一些!” 慕容熙到底不是懵懂少年,一听就明白了,霎时面色微红,朝她摆手。 等到程筠下了马车,他才缓过来,“都好身扶着阿筠!” “是!”外头小太监领命。 程筠并不是不能走,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便任由太监扶着,慢慢来到了王晗营帐这边。 营帐外站了许多人,事实上太医早来了,只是人家小姐不肯给看病,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王慧纶忙碌,一听就知道女儿什么事,压根就没在意,继续忙朝政去了,如今发兵的诏书已经发给了守在秦州的将领,主帅正是王坚的侄儿王洛。 王慧纶身为宰相,需调度粮草器械,正是最忙的时候,哪里管的上自己女儿。 众人见程筠来,都肃然起敬,原先还不大看得起程筠,那日程筠不顾生死杀了那么多刺客救下图雅,为大雍占据了有利局面,就是武将大臣都很佩服她。 “陛下派我来看看!” 一听是奉命而来,哪里敢拦,王家下人只能让她进去。 小顺子扶着她进了外帐,很显然王晗在里头。 透过屏风看到稀稀疏疏几个身影忙来忙去,还听到了慕华的声音。 “程公公到!”小顺子喊了一声。 里面立即噤声,很快慕华与两个丫头迎了出来。 程筠二话不说,跟着进去里边,一抬眼就看到王晗面色苍白地睡在榻上,眉头蹙起,身子蜷缩在一块,显然万般难受。 “程…公公…”王晗吓得更加面如薄纸,哪里敢让一个男子来看自己。 程筠目色淡淡,只坐在了榻前的锦杌上。 也不管王晗答应不答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给她听脉。 慕华也十分紧张,同时心里也有些难受,皇帝能派程筠过来,可见是很看重王晗的。 程筠把完脉,神色十分凝重,扭头看向王家的老嬷嬷,“烦请去把王相喊过来!” 慕华和王晗一听都惊呆了,不是月事吗?莫非很严重?不然为何要喊她爹过来。 那老嬷嬷大惊失色,二话不说往外头跑。 慕华知道自己不能留在这了,“王晗妹妹….你….”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程筠上次救乾慧长公主的事传了出去,大家都知道她医术高明,她表情这么凝重,铁定是不太好的。 王晗早已吓呆。 慕华只得轻声退出去。 这边老嬷嬷跑去王慧纶的营帐,讲事情禀报侍卫,那侍卫还一脸不耐烦。 “嬷嬷,刚刚王大人吩咐了,不是军国大事不要打扰他!” 老嬷嬷哭着跪到了地上,“大人,麻烦您通告一声,是大小姐病了,很不好呢,程公公刚刚把了脉,让大人过去!” 侍卫一听也觉得事情很严重,立即进去里帐。 王慧纶正和几位大臣在商议政事,那侍卫瞅了一眼,又想起王慧纶的严肃,竟是不敢说了。 这时王慧纶的一个亲随见此情景过来问了一句,一听便知大事不好,立即绕回上头,来到王慧纶身边。 王慧纶还在跟大臣辩论,压根没功夫看他。 亲随着急的不得了,直到王慧纶喝口茶的间隙,他连忙逮着机会道:“主子,大小姐那边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王慧纶不耐烦截住他的话,继续看粮册。 亲随快哭了,“大人,程公公给大小姐把脉了,让您过去!” 一听是程筠,王慧纶这才抬起头来,认真看了他两眼,随即丢下粮册,边走边交待道:“二位大人迅速核对账目,把三州能调动的粮草清点出来!” 别人以为王慧纶之所以动身,是因为意识到连医术高明的程筠都说了这话,定然是大小姐出了大事不太好。 而事实上,王慧纶只以为女儿是月事腹寒难受,而程筠身受重伤还来看他女儿,还让他过去,总之他不放心,就去看一眼。 何时,这丫头在心里位置这么重要了? 王慧纶带着复杂的心情来到了王晗的帐内。 隔着屏风,程筠和王慧纶在外面说话。 王晗在里边听的清清楚楚。 就连王晗的亲信丫头和嬷嬷都赶出去了。 “你身子不好,大晚上的跑出来做什么?” 这是王慧纶看到程筠的第一句话。 里头王晗闻言眼泪霎时涌出,女儿病成这样,他做父亲的不闻不问,人家一个小太监过来给她看病,他还不乐意了。 父亲对这个小太监还真是好! 她咬着嘴唇直哭。 程筠心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慧纶这是闹什么?怎么说话语气…好像他们关系很熟稔似的。 不过她不是浪费时间之人,无视王慧纶的关心,开门见山道:“王姑娘身体偏寒,应该是小时候曾误食了剧寒的药丸,而这一次在西山又受了寒,体内才有寒淤出不来,故而腹痛如绞…” 王慧纶一听脸色才沉了下来。 “王相,我需要给她扎针,倘若不疏通闭塞的经脉,她今后难以有孕!”程筠冷静道。 王晗整个人呆若木鸡。 王慧纶神色变了数变,终于明白程筠喊他过来的原因了。 程筠定定看着他,眼神里的意味不要太多。 王慧纶讶然苦笑。 程筠让他来,就是让他告诉自己女儿,她是个姑娘,所以让王晗放心她给她扎针。 但是这么做,多一个人知道,程筠又多了一分危险。 王慧纶思忖明白后,长长吁了一口气,望着她无比坚定,“阿筠,我会给你个交待!” 程筠眸光一眯,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王慧纶答应的事,定然不会食言。 二人同时走入里头。 王晗已经面若死灰。 王慧纶有些心疼,只低声道:“晗儿,你放心,程公公既然能这么说,就是能治好你,你安心让她给你扎针!” “可是治好了我以后呢,我名声也全完了是吗?”王晗看都没看王慧纶,已心灰意冷。 王慧纶淡声道:“不会,阿筠…..她跟你一样是个姑娘…..” 程筠漠然。 王晗顿时大惊,眼珠子挣的老大,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程筠,上下扫了她一眼, 一身湛蓝色太监服饰,一顶象征着大雍最高层级掌事太监的同色冠帽,她面容白冰,身材修长俊逸,怎么看都毫无半分女儿态。 “是的!”程筠对上她怀疑的眼神淡定点头。 王晗几个念头滚过,知道自己父亲没有撒谎的必要,而且他定然早知道,聪明如王晗,也明白了程筠喊他父亲来的意思。 “晗儿,你应该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如果你一旦泄露,为父不会放过你,你明白吗?”王慧纶不无冷漠的说。 王晗惊讶大过惊骇,她十分清楚,一旦泄露出去,定是一场轩然大波,一定会死很多人。 她连连点头,额头的汗一阵阵冒出。 王慧纶看了一眼程筠,程筠示意他出去。 王慧纶这才展颜一笑,“我在外头等你!” 这话….意味不明。 程筠没多想,王晗顾不上。 接下来,程筠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银针布袋,王晗配合地解开外衫,在程筠提醒下,只露出一个肚兜,她面色秀红不已。 程筠拿着一块布给她咬住,便开始发功施针。 王晗只觉得痛得跟厉害了,不过却发现这种痛令她很舒服,痛并快乐着。 底下的血流更加痛快了,仿佛是体内淤积很久的黑血慢慢排泄出去般。 程筠这一忙到半夜。 王晗早已昏睡过去。 等到她施针完,自己早已面色如雪,毫无生气。 把王晗的侍女赶出去,很多事情就得自己做,她给王晗勉强擦了擦汗,盖上被子,才晕乎乎地拖着身子一步一步挪了出来。 为了不泄密,外帐只有王慧纶。 他终于听到动静,扭头一瞧,就看到程筠整个人朝外头栽了下来。 “阿筠….” 这一次毫无顾忌地,准确无误地接住她,并把她搂在了怀中。 “阿筠….”他把她的身子给搀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口。 程筠本重伤在身,好不容易修养几日,偏偏刚刚精力耗尽,是以虚弱如蝉蛹。 她意识迷迷糊糊,只觉得有个炙热的身体让她靠着,她想推都推不开。 “阿筠…..” 一声又一声,终于换回了她大半理智。 “你怎么这么傻…..”王慧纶心疼地抚摸上她的额头,那里冷汗一片,他用衣袖给她擦了擦,又紧紧抱住她,怕她滑下去。 知道她耗了不少功力,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丫头,你跟了我好吗?”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而有磁性,像是一缕青烟似的飘入程筠的心口。 第四十八章 我是真心喜欢你 丫头,你跟了我吧… 程筠恍恍惚惚,视线里一切都很模糊,因虚脱似乎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她用力甩了甩头,逼着自己清醒。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筠儿,愿意跟我吗?”王慧纶轻轻握住她纤瘦的手臂,努力支撑着她让她看着自己。 程筠眼前如蒙了一层水雾似的,抬眼,王慧纶隽永的面容铺在眼前,清清朗朗,明润如玉。 真看不出来是一个有了十五岁女儿的男人。 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他说的所谓交待,为了保护她,掩盖她的身份,想办法让她出宫,然后跟了他….作妾。 作妾……程筠迷迷糊糊再一次摇了摇头,借着他的力道努力让自己站稳,然后思索。 作妾….人生第一次冒出这两个字,大出生到现在,从没想过嫁人….从没想过丈夫,妻子,孩子这样的字眼….更没想到去给人作妾。 没听错,是作妾,跟了他叫给他作妾,只有嫁…才是做妻。 不过无论是妻还是妾,她从来没想过,她人生字典里没这两个字。 她终于清醒了过来,然后站稳了,稍稍推开了他的手,淡淡看着王慧纶,“王大人,不瞒你说,慕小侯爷和颜小王爷都知道了我的身份,此事瞒不了多久了,王大人无须因为这个而给出这样的承诺,我累了,回去休息了!” 至于他说什么“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被程筠直接忽视了,她压根没在意,她不认为王慧纶喜欢自己,男女的那种喜欢,她曾问过永阳公主,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 永阳公主说每天都想看到他,时刻想跟他在一起,看到他对别的女人笑就会很生气,总希望对方看到自己…. 程筠听的莫名奇妙,当时她觉得,这种事对于她来说就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 而王慧纶对她显然不是这样,所以以她对王慧纶的了解,这只是王慧纶处理问题的一种方法而已。 程筠离去了。 王慧纶当场呆住。 倒不是被拒绝而失落,他知道以程筠的性格不可能这么快接受,今夜这么好的契机,所以他才开了口。 而是程筠的反应让他有些被忽略的难受。 他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已经做到那么明显,那么护着她了,为了她不惜欺瞒皇帝,她竟然还觉得他只是为了刚刚的事给的一个交待? 小丫头片子心真是冷啊,怎么捂都捂不热。 她跟着他,他能给她委屈受吗?他原配已死,也没想过续弦,他喜欢她,宠着她,家里还不是她说了算?又不用看人眼色,身为宠妾又不用去服侍家族的老人。 小丫头片子怎么一点都不开窍呢! 王慧纶人生第一次有了挫败感。 事实上,整个京城,名门大小姐赶着给他作妾的多的是,他堂堂宰相,竟然折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 王慧纶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营帐,继续处理政事。 大家都看的出来王相脸色很不好,谁也不敢触霉头。 程筠并没有回到皇帝的马车,而是径直去了给自己安排的小帐,二话不说,倒头就睡。 她太累了,这一次西山之行,是真的伤了元气。 第二日她不知不觉醒来时,发现自己到了皇帝的马车里,睡在那张小塌上。 听到车辘滚滚的声音,知道又在赶路。 她无奈的闭上了眼,不消说,这定然是皇帝吩咐人干的。 “阿筠,你醒啦?”头顶传来皇帝的声音。 程筠原本想装睡,心情有些烦躁,偏偏人家是皇帝,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陛下…..” “你瞧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了,朕告诉你,除了朕和太后,你不许再给任何人看病!” 看样子,慕容熙是真的生气了。 程筠无力跟他争辩,“臣遵旨!”她有气无力道。 慕容熙越发气,指了指一旁小案上的粥,“这是给你补气的药膳粥,你喝,不喝就是逼朕喂你!” 程筠,“………” 她真是郁闷了,最近自己身边的人都怎么了? 颜衍傻乎乎的不再为难她,就因为她是个女的? 慕少谦呢,也把她当自己人一样袒护。 更可恶的是那个王慧纶,众人眼中世族冠冕运筹帷幄的宰相大人,竟然昨夜生生说出要她给他作妾的话。 真是混账! 都是混账! 好了,现在又加上一个慕容熙,当今皇帝。 她是个太监,他难道不知道避讳一点吗? “陛下,粥我自然是喝的,只是陛下这么说,是想置臣于死地吗?陛下口口声声说希望臣陪伴您,如果陛下不在乎臣的生死,臣如何陪伴您?”程筠冷着脸说道。 慕容熙目瞪口呆。 程筠的话他听明白了。 也知道她除了怪他刚刚说了那样的话,还怪他自作主张把她一个太监挪到了皇帝銮驾上,如果是上来当差还好说,是上来睡觉的…..这让别人怎么想。 慕容熙也知道自己过的有些过火了。 沉默了半晌,他闷闷地开口道:“你最近跟少谦还有颜衍走得很近!” 程筠:“…….”搞了半天是生气了。 “如果陛下介意,可以不许他们来找臣!”她无所谓,远离他们不见得是坏事。 慕容熙所有醋意被她一句话给击得七零八落。 他好一阵不开心,她居然一句话打发他了? 到底是真心无所谓还是故意气他? 他打量程筠的脸色,却见程筠已经熟视无睹的漱了漱口,再把那碗粥给喝了,随后钻到被子里继续休息。 王慧纶生气归生气,可每日派人来送奏折时,还是让人注意程筠的起居气色,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 虽然他认定的小丫头不比别人,说她是刺猬那是夸奖她,她压根就是没心没肺的。 慕少谦也生了闷气,没有来找程筠。 颜衍倒是殷勤地往这边跑,生怕皇帝跟程筠怎么着,却被皇帝给训了回去,不许他来銮车。 如此程筠这一休息直到京城。 抵达皇宫时,程筠已经能走路,她要去太后宫里请安,却被回绝了,说是她受了伤让回纳兰院休息。 程筠当场呆住,站在翰林门前望着那大明宫巍峨的宫墙,心一寸一寸冰凉下去。 太后生她的气了。 看来,西山的事都被禀报给了太后,太后现在忌惮她了,怕她干扰皇帝,影响皇帝成为一个明君。 程筠什么话都没说,依言回到了纳兰院。 晚上太后懿旨下来了,说是程筠这一次身受重伤该好好调理身子,这么多年为皇宫操劳劳苦功高,赏了她很多东西,却是让她把后宫管理的对牌交给了原先丽妃之下的郭嫔。 程筠今后只需管着尚宫局的事。 尚宫局主要司掌出宫采办的事,太后还是不想完全除了程筠的权,对她到底还是留了几分情面。 不消说,她离开皇宫这一阵,太后做了很多布局,定是对后宫宮妃考评了一番,选中郭嫔暂时执掌后宫,剥夺了她对整个后宫管辖权。 程筠其实并不生气,这些她本不在乎,她在意的一直是能不能出宫的便利,只要还能采办,其他她无所谓。 程筠是个利落的性子,当夜收到旨意就把对牌悉数给了郭嫔,还把账目之类也交了出去,手里彻彻底底只剩下尚宫局的事。 不少人知道,后宫变天了。 “你们是不知道啊,听说程公公晕倒时,陛下当着大臣的面抱着程公公入了里头…..” 这样的话渐渐在宫里传开。 程筠才意识到人言可畏,再加上太后的打压,她在宫里地位大不如前。 偏偏这些事皇帝一无所知,他回宫便立即召集群臣商议进军的事,几乎脚不沾地,又想着程筠得休息,没传程筠侍候,就一直歇在前庭,他根本不知道后宫已经变天了。 程筠身体恢复后去见了太后一面,她一如既往,反而落得一身轻,伺候太后比往常都长了一些。 太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程筠看不到的地方,望着她叹息。 她着实喜欢程筠,可惜程筠是个太监,哪怕是个宫女,她都可以做主给了皇帝,既然是太监…那就容不得。 太后让她帮着郭嫔熟悉后宫事物,她自然无不允。 前朝为了战事,中央官署区整个转动了起来,尚书台彻夜都有人忙碌。 就连已经告老的王坚也时不时入御书房参与政事。 总体来说,进展很顺利,兵力已经集结,十五万大军与图雅带着的三万铁骑联合朝西柔然进发。 等到忙完整个战事调度,已经是一个月后。 整整一个月皇帝都歇在前庭,程筠去看过几次,皇帝兴致勃勃跟她讲述备战的事,程筠只低头不做声。 太后敲打她了,她不能不知进退。 但这一个月后,王慧纶病下了。 举朝震惊! 不过细细想来,这一次最劳累的就属王慧纶,随驾去西山,里里外外一切都需要他过问,回京这一个月又是最忙的时候,王坚只需要提出进军建议,王慧纶却是要调度全局。 军粮器械到位,大军第一阶段进展迅速后,王慧纶撑不住病倒了。 病得很重,听说下了不床。 尚书台没了王慧纶,几乎不能运转,哪怕人家在病中,还是有不少官员进进出出病房,趁着王慧纶清晰时,讨要主意。 慕容熙快急疯了头,太医院所有太医被派了去,驻扎在王家,还为王慧纶遍请名医,希望早一日让他康复,可偏偏无济于事。 程筠恰恰在太后的宫中,听到消息后,第一个想法是去看他,并不是因为对王慧纶有情,而是王慧纶帮了她很多,于情于理都该去救她。 皇帝这个时候想到了程筠,大吼着人去把程筠叫去太极殿,可太监回复程筠在太后那,慕容熙才没办法,亲自赶来大明宫。 他踏入太后暖阁,就看到程筠跪坐在太后榻前的案几后,给太后在调香。 他急迫地看了一眼程筠,又立马上前给太后行礼。 “母后,王慧纶病重,太医院素手无策,儿臣想让阿筠去看看!” 太后到没有不答应,王慧纶是国之重臣,决不能有事。 “阿筠,你现在就去!”太后出声吩咐。 “遵旨!”程筠看都没看皇帝一眼,躬身退了出去。 慕容熙不舍地望着她的身影,心想着好一阵都没跟程筠说话了,怪想她的。 却是在目光回过来时,对上太后冰凌凌的眼神。 慕容熙吓了一大跳,这还是第一次被太后当场抓住,他吓得跪了下来。 “母后….” 满屋子宫人退散。 太后冷冷瞅着他好半天没吭声。 慕容熙头皮发麻,冷汗直冒,意识到自己这一次栽到家了,肯定害了程筠。 他不知道自己早害了程筠。 “你是真的喜欢他?”太后声音阴冷地跟地狱传来的阴风似的, 听的慕容熙心下冰凉一片,全身胆寒。 终于问了,第一次开口直言相问。 看来是忍无可忍了。 “母后,儿臣….”慕容熙眼泪都急得滑落下来,“儿臣并无狎昵心思,只是真心觉得阿筠好,想让他陪伴儿臣而已,儿臣知道他是个太监…请母后放心,儿臣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来!” “那较场主帐你当着众臣面抱了他的事怎么说!” 太后阴厉地盯着他,强烈忍着没扬起巴掌扇过去的冲动。 这竟然是她教出来的儿子?!! 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让感情走在理智前面的人,不适合做皇帝。 太后真是失望透顶。 慕容熙冷汗涔涔,却是咬着唇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还只有十六岁,到底是年轻气盛。 “母后,儿臣…..”他很想说自己与程筠是挚友之谊,可是每一次临睡前望着那张俊逸绝伦的冷峻面容,他无数次都想去抚摸,都想去抱她,甚至做出更亲密的事来。 尤其西山一行,他看出来慕少谦和颜衍都打着她的主意,他更是暗自生气,恨不得把她占为己有,故而那一日那么多双手伸出来时,他才一挥手,挥开其他所有人,独自搂住了她。 他是皇帝,他喜欢的人,谁都不能抢走! 可是现在,这个要抢的人是他的母后,他唯一抗衡不了的人…..慕容熙眼泪一下子迸发出来,不是吓得,不是气的,是真的很悲愤。 为什么? 慕容熙的表情已经完完全全说明了一切。 “他不能留在你身边了,我早警告过你,是自己失去了他!”太后仰头吞下骄傲的泪水。 慕容熙愕住,是啊,是他失去了她,他母后只不过是在考验他而已,通过考验,程筠是他的,没通过,程筠就得走。 好半天没人说话。 “那母后要怎么安排他?”慕容熙寒着声音问道。 “只管着尚宫局,平日在大明宫当差!” 这意思是不让他见她了! 慕容熙苦笑也冷笑。 “母后,前朝还有事,儿臣先告退!”慕容熙头也没抬走了。 这一次血淋淋的教训,让他意识到,在没有绝对权力的时候,不要试图去要一些不该要的东西。 那好,他先掌控朝局再说! 这一场战如何都得打赢,这是他亲政后第一次战役,必须打得漂亮,才能立下他的威信。 慕容熙卯足了劲,化悲愤为动力,冲回了前庭。 太后久久独自叹息,“也未必是坏事!” 如果程筠是他成熟的垫脚石的话,那么也值了! 程筠其实知道太后会跟慕容熙摊牌,所以早有心理准备,她骑着马带着几个侍卫飞奔到了王府。 她不知道,她下马时,一个管家服侍的老人瞅到她,几乎是高兴的连滚带爬往里头去禀报。 人来了,老爷该高兴了。 程筠丢下马鞭,疾步往里头奔,问了一句就知道王慧纶在他前院的书房,病成这样还不让后院女眷服侍,他闹什么? 程筠脚步很快,走路带风。 心里一直琢磨着王慧纶该病重到什么地步,结果一冲进书房,就看到那人一身白衣靠在软榻上假寐。 “你可终于来了,我以为你不管我的死活呢!” 略带埋怨的一句话,知道她是一路飞奔而来的,觉得自己这病没白挨。 小丫头总算没那么冷血。 程筠绷了脸,“……” 这么委屈生气的样子是几个意思? 第四十九章 你让我做妾? 程筠坐在了榻前的锦杌上,四下看了一眼,竟是发现书房里没有人,静悄悄的,唯有炭火烧燃的滋滋声。 “把手伸出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王慧纶她已经没了耐心,也一点不再害怕或者忌惮。 王慧纶在她面前一点架子都没有,都能跟她说让她作妾了,一想起那件事,程筠面有些冷。 她明明冷峻如斯,难道长了一张给人作妾的脸嘛! 王慧纶笑眯眯地把手伸出来,放在一个小玉枕上,任她把脉,她把脉的时候,他就含笑望着她,一点都不忌讳。 程筠把完脉,自然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她抬着冰冷的眸子觑着他,“王相这是想做什么?病确实是病了,但是这病很普通,太医院的太医不至于治不了!” 弄得鸡飞狗跳的,要她来是做什么? 王慧纶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好久没见见你了,就是想见见你!”王慧纶直白地说道,目光像是东阳似的,即便虚弱地躺在床上,依旧有一种让人温暖和信服的力量。 这就是王慧纶! 他给人的安全感前所未有,就是慕少谦都不能比。 程筠觉得他有些无聊,她没什么表情,王慧纶指望自己这么含情脉脉的告白,程筠能有什么反应的话,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不过程筠此时算是知道了,王慧纶是真的看上她了,并不是算计她或利用她。 “我上次说的,你想过了吗?筠儿,我是真心的,也是认真的!” 王慧纶眼眸眯了眯,神情还真很严肃。 可是程筠的思路并不是普通女子的思路,她没经历过感情,也不懂感情,师傅教了她一切本事,却从没有跟她说过嫁人成亲生子的事,她会以揣度一个宰相权臣的思路去揣度王慧纶,却不懂对男人的思路去揣度王慧纶。 “王相这么做目的何在?这么做有好处吗?”程筠面无表情的问。 王慧纶差点噎死。 这小丫头片子,做事沉稳老辣,毫不留情,宫里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外头的人见了她都得让三分,怎么在这种事上就是个傻愣呢! 娶妻或许有联姻之用,可一个男人想要一个女人给他作妾,这能有什么目的吗?不就是因为喜欢吗? 说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上心的呢? 从二年多前那一次刺杀,她毫无犹豫冲出来,一柄短刃干脆利落地要了刺客性命,却又为皇帝挡了一刀开始… 从一年半前,她一袭湛蓝长衫,面容瓷白如冰片,远远的站在太极殿的柱子下,扬声道:“王大人,圣上请大人明日早朝后入御书房一叙!” 当时清风徐徐,她身形不高大却是修长秀逸,那恢宏的大红柱遮掩不了她凌凌的气势。 当时就觉得这个小太监非池中之物。 再到偶尔看到奏折上她飘逸挺拔秀润的字迹,字如其人,高风亮节,从没有哪个太监有这等胸怀。 再到那一夜闻到她身上那股幽香,一股特别吸引人的幽香,一股曾臣服过他的幽香… 知道她是女子那一刻,他是欢喜的。 再到她冷漠却一板一眼教他下棋的样子。 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女子,端庄温婉秀丽乃至风情万种的女人,他见的多了,那些他只把她们当女人而已。 他很少见到充满智慧还有男儿胸怀气概的女子,真正让他另眼相看的,一个是豪情万丈运筹帷幄的颜太后,一个就是完全不同于任何女人的程筠。 他找不到词语来形容程筠,只觉得她每一点都很好,都令人期待,在别人那里很稀松平常的事,却很难在程筠身上看到,所以更让人期盼和在意。 得了她这么一句回答,没有丝毫表情,没有被男子表白的不好意思,他确信,这丫头心里不懂感情,没把感情当回事! 其实明悟如王慧纶如何看不出来,程筠这样的人,真不适合把她当一个姑娘来对待,娶进门都难以想象她会如何做一个妻做一个妾。 太不可思议了… 却又太想看到! “你觉得我纳你进门,能有什么好处?”王慧纶反问道,还真是被气到了。 太不开窍了! 这还是他,能开门见山说,这要是别的年轻男子喜欢她,这一生都别指望程筠知道他的心意。 “没有好处,坏处倒是挺多的,你没法给别人交待,除非你不让我露面!”程筠如实作答。 “但是我愿意冒这些风险!”王慧纶目光定定的看着她。 小丫头虽然只有十六岁,还只比他女儿大一岁,可她一言一行所作所为,还真不是那些闺阁女子所能比,所以王慧纶才能对她起心思,他没把她当孩子,虽然他想宠着她。 他多少以为程筠有所撼动,可是程筠的回答再次让他失望了。 “那你就是有病!” “…….”王慧纶彻底晕了,刚刚好一点的病都被她气回去了。 “你需要女人随时往家里塞就是了,何必是我,我想象不出我待在你后院是什么样子,而且我不会争宠!”程筠依旧没什么表情,她只是在陈述一种事实。 王慧纶这下正视了起来。 “我怎会舍得你受委屈!”王慧纶声音有些沙哑,还真是败给她了。 可是她越这样,他越喜欢,越想要她。 而此时此刻,看着她那张明秀的脸,他身体内有一股情绪在叫嚣。 他不是青葱年少的男儿,他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王慧纶年纪轻轻老谋深算身为宰相,决不是哪种控制不了自己欲望的人,相反,他很少对女子有什么欲望,而程筠偏偏给了他这样的感觉,所以他才这么执着。 冬日的阳光很白,投射在她肩头,显得她越发白皙,美的有些不真实。 她太俊俏了,俊的不能逼视,看一眼足以让人惊心动魄。 他不再看她,怕自己赤裸的眼神吓到她。 她才来初潮呢! 想想,王慧纶都觉得自己有些禽兽。 可是感情这种事,不是能克制就能克制的,喜欢就是喜欢,他坦然接受。 如果她不愿意,他不会勉强她,可以先把她放两年,只是这样自己倒是难受了。 程筠大体明白他的意思了,看来他是真的有几分心思的,不过这撼动不了她分毫。 “王相还是不要做这种于人于己都不利的事情了,你说的生活我从来没想象过,那不适合我!” “你难道没想过嫁人吗?准备当一辈子太监?”王慧纶有些生气了,倒不是被拒绝而生气,而是这丫头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些许是孤儿,没人教导,所以她根本不懂得为自己将来考虑。 她能为皇帝豁出去性命就是这个原因,因为她活着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只知道眼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她没把自己看的很重要,更没把性命看的很重要。说直白点,别人或许活着有使命,譬如嫁给好人家,相夫教子,光宗耀祖,诸如此类,但是她没有,她没有精神支柱。 所以傻丫头在西山猎场,为了保护图雅,不惜差点搭上自己性命。 一想起这个,王慧纶就很心疼,觉得心整个就软了。 他想做她的依靠,想做她的精神支柱。 “你是纳我,不是娶我!”程筠平静纠正他。 王慧纶:“……..” 直到程筠走了很久,王慧纶就呆呆地望着窗外檐下摆着的那盆海东青难受。 他竟是无言以对。 可是他怎么可能娶一个当过太监的姑娘做继妻呢! 除了名分,他什么都可以给她! 不过王慧纶看得出来,程筠这么说并非是对他有心思想给他作妻,她只是随口一句话而已,她是实在拒绝他的。 不过王慧纶不着急,他相信自己,只要程筠情窦初开了,他就能赢得她的心。 过了一会,庆山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主子,太后对程公公动手了!”他把宫里最近的变故都告诉了王慧纶。 王慧纶当场变了色。 如此不能再让程筠留在宫中了。 他舍不得她受委屈,舍不得她做伺候人的活,哪怕那个人是太后都不成! 揭穿身份铁定是不行的。王慧纶左思右想,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好法子,能让程筠既体面又毫发无损的出宫。 直到后来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午时初,他派人给慕少谦下了帖子。 事实上王慧纶病下第一日,慕少谦就过府探望了,乍然收到王慧伦的帖子,他还琢磨着王慧纶该不会趁着自己生病,想游说他去尚书台任职吧! 王慧纶这两日汤药没怎么喝,故而不见好,就是为了引着程筠出宫,这下立马喝了三碗药,药性见效很快,中午睡了一觉出了一身汗,下午的时候精神好了很多。 王慧纶直接让人把慕少谦请来了书房。 他靠在靠窗的榻上坐着,捂在被子里。 慕少谦进来时,见他带着笑,比第一日好多了。 “听说上午程筠公公来过,这一剂药下去,就好了不少呢!”慕少谦稍稍施礼,不客气地坐到了他对面。 王慧纶知道程筠跟慕少谦关系不错,又是慕少谦救的程筠,所以欣慰他这么夸赞程筠。 “是啊,阿筠的医术确实了得!”王慧纶示意下人给他倒茶。 慕少谦听到“阿筠”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光色。 心里有些不好受。 他知道王慧纶依旧知道了程筠身份的事,同样王慧纶也知道慕少谦知道。 王慧纶挥手,下人全部退下。 “你棋术了得,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着我下棋!”王慧纶指了指摆好的棋盘。 慕少谦失笑,“不是听说王相不会下棋的吗?” “是不会,不过前阵子阿筠教过我!”王慧纶低头捏起了白子。 慕少谦目光一凝,心里一股酸酸的气流流变全身。 程筠居然教过他下棋? 什么时候的事? 她连跟他下棋都不愿意,竟然教王慧纶下棋? 不好受,特别不好受。 可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执起了黑子。 白子为尊。 他将来很可能要做王慧纶的女婿,自然是让他的。 只是一边想着为着家族着想,要跟王家联姻,一边居然惦记着程筠。 慕少谦也觉得自己很可笑。 “少谦,我听问前阵子,你母亲乾慧长公主曾向太后和陛下要筠丫头是吗?”王慧纶温和问道。 筠丫头! 慕少谦这下眼眉又是一跳,他不仅讶异于王慧纶的直白,他更讶异于程筠跟王慧纶之间的关系。 颜衍嘛,他很清楚,人家现在是程筠的小跟班,处处维护她。 可是王慧纶跟程筠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个地步。 不过慕少谦还是不动声色,“是,不过陛下不肯!” 两个人都也没问对方是怎么发现程筠身份的,大家都是聪明人。 沉默了一会。 “少谦,我有个不情之请!”王慧纶开了口。 慕少谦棋子一顿,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第五十章 放手… “王相请说!” 慕少谦声音有些沙哑,尽量让自己表现地平和看着他。 王慧纶确实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想托你想办法,让乾慧长公主再次寻太后要阿筠,她如今的身份在宫里十分不安全,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得早日救她出来!” 他不喜欢浪费时间虚以委蛇,他很清楚,既然慕少谦知道了程筠的身份,却没声张,定然是起了维护她的心思,那么就不需要遮遮掩掩。 慕少谦真正听到时还是愕然了一下。 他其实正有这个打算,而且放眼京城,能在太后手中要人的,除了他母亲再找不到第二个人。 这是王慧纶找他的原因。 可是他是为自己救出程筠,为什么要是帮王慧纶救她呀! 明明他才是跟程筠关系最密切的那个! 那天她把她的事都告诉了他,他……还抱了她呢! 慕少谦心里很不好受,原先他还觉得只吃皇帝的醋,如今倒是好了,颜衍就算了,不想说他,程筠肯定不喜欢颜衍,可是如今来了个王慧纶。 他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啊! 王慧纶见慕少谦踟蹰,自然当他是为难。 “少谦,这件事只能你帮忙,这是最好的,她也体面,也安全!”王慧纶道。 慕少谦的直觉告诉自己,王慧纶对程筠的关系并非只是帮忙而已,并非只是感谢她给自己女儿治病而已。 “我想想看…..”他心里有点乱。 王慧纶以为他迟疑的是乾慧长公主的事,“少谦,这个忙你无论如何要帮!” 慕少谦心头一震,聪明如他,知道自己一旦帮忙,王慧纶不会亏待他。 事实上,这一次西山之行,王慧纶几次与他见面,已经有松动的痕迹。 他知道只要他点头,王慧纶不会有任何迟疑,定把王晗许配给他。 可是慕少谦竟是心痛地想笑。 不是因为王慧纶,而是因为自己。 他要搞明白王慧纶意图所在。 “王相,不瞒您说,今日您不开这个口,我也一直在想办法救她出来,自回京都在筹谋这个事,所以不需要王相所托!”慕少谦含笑道。 他无非是告诉王慧纶,他救程筠,不是为了他。 王慧纶点头,他早料到慕少谦会帮程筠出宫,只是他今日开这个口,一来是督促慕少谦快点行动,二来是告诉慕少谦,程筠出了宫,也不能待在慕家。 乾慧长公主以这样的借口入宫要人,到时候肯定是留程筠在慕家的,王慧纶不同意。 所以他有必要跟慕少谦坦白。 “少谦,我实话跟你说,我看上筠丫头了,想抬她入府,所以,这一次是我承你的情,你救出人,我回头想办法给她安个身份,再让她进门!” 慕少谦当场呆立! 他就是心性再稳,骤然听到这句话,他也接受不了。 王慧纶喜欢阿筠,堂堂宰相喜欢阿筠,他女儿都十五了,他竟然想让阿筠给他作妾! 这要不是极大的意志力忍着,他定要当场吐一口血出来! 慕少谦面色发白,指甲都陷入了手心里,一股锥心的痛意袭遍全身。 阿筠,他的阿筠…. 他有种心生生被人撕裂的感觉。 “王相,这太…..” “太不可思议了是吧,我也是这么觉得,抱歉,让你见笑了!”王慧纶失笑,后又叹气,望着棋子发呆。 堂堂宰相喜欢一个男扮女装的小太监,慕少谦惊愕,他不意外。 任何人都会意外,甚至大吃一惊。 到时候随意给她安个身份,少让她抛投露面就得了。 再过几年,等王家年轻一辈起来后,他就早先致仕,回到太原老家,带着她游山玩水,她该喜欢的。 “我会救她出来的!“但不是为他。 慕少谦临走前给了承诺。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王府,只觉得站在大门口时,一阵眩晕。 随后上了马车,他噗通一声,栽倒在马车后方的小塌上,一口血喷了出来。 月白色的锦缎上,一片鲜红,触目惊心。 他心痛极了,痛得无法呼吸。 王慧纶….谁都可以,为什么要是王慧纶! 自那夜洞口相处,他就打定主意到时候纳程筠入门,宠着她护着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不让她伺候任何人,与她做一对偕老的鸳鸯。 正妻娶进门是门第之需,他可以与王晗相敬如宾,可是那丝毫不会影响他宠爱程筠。 除了名分,他什么都可以给她。 谁跟他抢,他都不怕,皇帝都不怕,偏偏那个人是王慧纶。 是当朝最年轻的宰相,世族冠冕,很可能是他未来岳父的人。 越想慕少谦越觉得可笑。 他竟是拿程筠去换王晗来。 虽然王慧纶绝对没这个意思,他也不知道自己对程筠动了心思,不然他不会找他。 可是该死的,他居然就是有这种嘲讽,嘲讽他自己。 试问,能放手吗? 他是慕家长房嫡孙,未来慕家的家主,他绝不可能娶一个普通女子为妻,更何况这个人曾经在宫中为奴,曾贴身伺候过皇帝。 为了家族着想,他也不可能不娶妻,这是责任,任何一个世族子弟的责任。 娶程筠,绝不可能! 纳程筠为妾,且不说她答不答应,就算答应,意味着他要放弃王晗。 放眼京城,最适合做慕家长孙媳,宗妇,未来家主夫人的就是王晗。 那么放手程筠….. 他觉得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心。 只有在有人相争时,才知道那个人在心里有多重要。 那夜看到她跟皇帝相处,他吃醋地发疯,几日没给个笑脸。 今日….王慧纶告诉他,她教他下棋,他嫉妒得发狂。 有人争,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想要她。 可是他不想骗自己,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否则不会这么难受,不会这么痛….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是慕家长房唯一的嫡孙,为什么他要是家族继承人…. 慕少谦后来是被当做醉酒抬回自己院子里的。 他紧紧拽着那片撕裂的血迹。 他回去就倒头睡下了,不吃不喝睡了一夜。 黎明前才醒来。 他一个人来到书房后面的水阁里。 黎明前是最安静的时候,没有一丝声音,唯有回廊上的盏盏莹玉宫灯,倒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他靠着柱子贴着水面坐在地上,目光呆滞无波。 从胸口掏出了从颜衍那抢来的珠子,他无声无息把珠子放在嘴边,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吻着那颗玲珑珠,好像在吻着她,脑海里回忆起中秋那夜与她唇齿交缠。 竟是那么美好,可惜呀….再也不能呢…. 他咬破了嘴唇。 两行清泪悄然滑下,他闭上眼唯有苦笑。 玲珑珠碰触到热气骤然发动,旋转了起来,发出七彩斑斓的光泽。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感应到玲珑珠的灵气,程筠竟是也醒了过来,她独自一人在后院的小池子边,负手而立,望着漆黑的苍穹发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神不宁,自从西山围猎之后,她就很少睡安稳觉。 她该何去何从…倒不是怕皇帝和太后处置她,而是她该有个选择,是继续待下去,还是出宫寻找姐姐。 至今,她都没搞明白师傅临死前让她入宫做太监目的何在,三年了,好像也没怎么样。 姐姐依旧杳无音讯,甚至她不得不去想一个问题,姐姐也许早不在人世了,找到金蟾针的主人,也只不过是报仇而已。 茫茫天下,她就像是个多余的人,不知道何去何从。 接下来几日,她一如既往,不是出宫采办,就是在太后宫中伺候,皇帝那边她没去过问,也没人来找她,她很清楚,太后这是跟皇帝说了什么,她也无所谓。 慕少谦这几日神色都不很好,颜衍来找他几次出门游玩,都被他拒绝了。 可惜颜衍不是别人,慕家的下人是拦不住得,他直接冲到了慕少谦的书房,人还没进门,公鸡的嗓子就嚷得里外皆知。 “喂喂喂,慕少谦,你这几日是怎么了,你不会跟女人一样来了小日子不能出门吧!” 慕家上下:“………” 恨不得把这个昂扬的公鸡给丢出去! 真是太伤风败俗了! 自从上次知道程筠那是女人月事之后,他就开始了解女人的事,这不,都朗朗上口了。 慕少谦没心思跟他斗嘴,装作一副生病的样子,靠在榻上不搭理他。 颜衍进书房把小厮门都给挥退,然后凑近慕少谦,“喂喂,少谦,我来是找你帮个忙!” 慕少谦一愣,这才舍得抬眼看他,见颜衍神情很谨慎,不像往日那边嘻嘻哈哈,眉头蹙起,“什么事?” “我想把阿筠给要出来,我求过我的老头子,打死都不肯,还踹了我几脚,思来想去,只能来找你了,全京城就你母亲有这个本事!”颜衍很懊恼的说。 慕少谦再一次呆住,痴痴看着他。 一个王慧纶不说,如今又来个颜衍! 慕少谦心口怒火交加,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郁火,又蹭蹭冒了出来,原本明润如玉的神色变得乌云密布。 “不把她弄出来做什么!”他寒着脸瞪他。 “我…….”颜衍琢磨着该怎么跟他说,“我想把她弄到我家,然后我就能欺负她了!” 他蠢萌蠢萌地笑着。 “我看你是喜欢她吧!”慕少谦半愤怒半冷笑。 颜衍一愣,呆住了,随即摸了摸鼻子,高深莫测地看着慕少谦,沉吟半晌,道:“你也知道啦!” 事实上,那夜慕少谦跟程筠呆了一夜救出她后,他就有所怀疑。 程筠从不让别人碰她,估摸是不想被别人怀疑她女儿身,可那次是慕少谦背着她回来的,颜衍当时就怀疑了,只是他没作声而已。 颜衍虽然看着大大咧咧,粗鲁无状,有的时候他心细的很,而且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慕少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颜衍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只弱弱地拉着他的衣袖,“喂喂喂,你答应我啊,你帮我这个忙,我绝不亏待你!” 慕少谦想起王慧纶一模一样的话,怒火中烧,眼眶都气红了。 他们一个个都可以,凭什么他不可以! 第五十一章 要人 “颜衍,你把她弄出来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慕少谦瞪着他,游离在发火的边缘。 “我……我是喜欢她啊,我先把她安置在府中,如果她愿意,就让她跟了我,如果不愿意….”颜衍弱弱地低下了头, “那丫头性子烈,还真不一定愿意,那个时候我就陪着她玩啊,她想去哪我陪着就是…”颜衍想法很简单。 宫里很不安全,随时要了程筠的命,得把她弄出来,至于其他的,回头再说。 慕少谦顿时有些羡慕颜衍,颜衍看着无赖,可是比他活得潇洒。 “那要是她想跟别人呢!” 慕少谦骤然阴冷冷地问道。 “别人…..”颜衍陡然拔高了声音。 “她想跟谁啊!”他跳了起来,“别告诉是你!”他愤怒地指着慕少谦的鼻子,“我不会答应的!” 慕少谦倒是真想,他冷冷瞥向他,“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求我,早有人快你一步求我去救她呢!“ “啊…..”颜衍大惊,知道这个人不是慕少谦,“那是谁啊,还能有谁啊!”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是谁,毕竟程筠就跟他们两个熟。 “喂喂喂,你告诉我是谁…..”他开始缠着慕少谦。 慕少谦目色凝滞,没有搭理他。 颜衍退而求其次,“那我不管,你总之得把人给我,我们什么交情啊,从小一起逛青楼的交情,那必须得是我先!”他开始耍赖了。 慕少谦有些心烦,“能不能救出来还难说呢,你先回去吧,容我想想办法。” 颜衍看慕少谦面色确实不太好,真以为他病了,就回家了。 不一会,小厮来报,说程公公到府上来了。 慕少谦一惊,什么都不顾上,把腿往后院去。 原来是最近程筠做了不少药膏,太后觉得很不错,就让她做一些送来给乾慧长公主。 程筠得令亲自来了,虽然天气冷,可阳光正好,乾慧长公主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带着程筠在后院逛。 “我们家这个梅园很好,等过了年来,必定满园芬芳,到时候再喊你过来赏梅!”乾慧长公主跟谁都有话说,哪怕是一个小太监,她都喋喋不休,像跟交好的友人似的。 程筠不说话,只静静听着,也没什么表情。 长公主不在意,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 慕少谦奔到梅园,隔着一院子梅树枯枝看到对面游廊上,自己母亲带着一堆人在缓行。 而最打眼的不是满头珠翠珠光宝气的母亲,不是她身边花枝招展的丫头,而是一对粉翠从中,一袭月白长衫的程筠。 这是他第一次看程筠穿淡色的衣衫,以前她穿着青蓝湛蓝的太监服侍,总显得冷漠疏离,不一靠近,今日穿着那月白衫,身形依旧秀俊,却显得飘逸了几分,衬着她白皙的肌肤越若凝雪,整个人仙得那么不真实。 想起她剑鞘般的眉峰,冷漠如冰的视线,还有那锋刃一般的眼锋。 颜衍说得对啊,这样的她可能给人作妾吗? 别说他放手,就算不放手,去跟王慧纶争,去跟颜衍争,去跟皇帝争,她要的他给的起吗? 反而说出那样的话后,显得他对她的轻视。 在他眼里,她只是个妾。 她的心本就冷,一定会更加冷。 不如放手….至少在她心里他不会那么不堪。 程筠灵敏性极高,似有察觉,偏头朝慕少谦的方向看来,正对上他隔山隔水的微笑,他的眸光像是一缕泓泉,踩着梅花指头的绿叶,如春风般输送到她眼前,鼻尖似乎都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奇楠香的味道。 骤然回想起,中秋那夜,自己曾与他唇齿相依,她心头一颤,苦笑之余,竟是洒脱地向他投去一抹轻笑。 那夜可是他救了自己啊,这生最虚弱的时候,是他陪着她。 她跟慕少谦还真是有缘哪! 她莫名地感慨着。 看到她唇角绽放出极轻极淡的微笑,心头不可思议的柔软起来。 她的笑容明明很轻,却像是繁华盛景,绚烂耀眼。 阿筠….阿筠… 他的心撕裂般的痛。 长公主这个时候也看到了慕少谦。 无奈,他快步绕着前侧的回廊,去到了长公主跟前。 “母亲!”他施了一礼,含笑看向程筠,“阿筠公公也来啦!” 他的声音都带着痛,心口有一把刀插着,却还要强颜欢笑。 越看到程筠云淡风轻的姣容,他越抑制不住。 自诩潇洒的他,没想到自己也有今日。 长公主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拿着手里程筠给她送的药膏,“瞧瞧,瞧瞧,阿筠多好,还做了药膏给我送来,怕天冷了,我身子受不住,你虽孝顺,可到底有些事想不到,还不赶紧给我讨个儿媳妇回来,你娘身边也有可心的人了!” 心上再被自己母亲给补了一刀。 慕少谦面色发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程筠。 正对上程筠微微错愕的神情,他越发心痛,嘴唇都要出血来。 “小侯爷确实该娶妻了,太后娘娘也经常念叨呢!”程筠轻声笑道。 “就是这个理,瞧见没,阿筠都说了!你舅母惦记着呢!”乾慧长公主趁机挤兑他。 慕少谦面色惨白如雪,低着头竟是半声不吭。 乾慧长公主觉得儿子表情有些奇怪,以前她这么说,他总是一笑了之,潇洒的不得了,今日是怎么了。 “谦儿,你不舒服吗?要不要阿筠给看看!”长公主着急了。 程筠眉头微皱,也觉得慕少谦脸色不对劲。 “小侯爷…?” “没事,可能着凉了!”慕少谦声音微哑。 “你送阿筠出去,正好让他给你看看!”乾慧长公主吩咐。 慕少谦苦笑,躬身点头。 “那微臣告退!”程筠朝长公主施礼,跟随慕少谦沿着回廊往前院走。 两个人出了梅园,过了穿堂,面前是那个硕大的湖泊。 慕少谦竟是带着她沿着靠外边人烟稀少的游廊往外走。 好一会都没人说话。 “我看你气色不太好!” 这还是自那夜洞口之后一个多月来,二人第一次私下说话。 慕少谦没回答她,而是问道:“听说你在宫里不太顺,太后没为难你吧?”他低头看向比自己快一步的人儿。 他一袭白衣,她一身月白,两个人像是走在雾中。 “怎么会,倒是清闲了不少!”程筠负手淡笑,脚步从容。 慕少谦漠然。 “倒是你,什么时候去王府提亲?”程筠没回头,却是这样问道。 慕少谦呼吸陡然一滞,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她的声音清淡如水,似是随口一问。 东风很冷,刮在耳垂上,跟刀子似的。 他发现程筠的耳垂动的通红,偏偏晶莹剔透,鲜艳欲滴。 与她交缠的画面,与她依偎的画面汹涌袭来。 他有些受不住,眼眶快迸出泪来。 竟是这样不舍。 “还没……”半晌跟在她身后,只挤出两个字。 程筠不再多问,别人的事,她一向不多嘴。 既然慕少谦不让她看病,她也没有多做停留,到外院中堂外,便让慕少谦止步,自己昂首出门而去。 慕少谦就站在游廊交接口,望着她的背影如风在眼前飘荡,渐行渐远,最后她身边绕过门房消失在大门之外时,他有种心生生被人割成两半的痛楚。 又是两日,他终于说动他母亲,前往大明宫要人。 也不知道是太后故意的,还是无心。 程筠给长公主做的这些药膏,给了长公主充足的借口。 慕少谦陪着他母亲坐在太后暖阁里时,太后竟是半晌没说话。 慕少谦知道这是有戏。 太后没有像以前那样说笑,也不是认真考虑这件事,而是想颇有些无奈似的。 看来没准她是早有准备。 太后对程筠成见很深,又或者说皇帝跟她太近,不得不处置程筠了。 “我倒是想应了你,但是看看皇帝的意思吧,毕竟是他的人!”太后微微叹气道。 乾慧长公主从善如流,对着太后的太监吩咐道:“去去去,去请皇帝来!” 长公主是皇帝为数不多的长辈,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太监看了一眼太后,见老人家没反对,立马去了。 没过多久皇帝就来了。 一听是乾慧长公主入宫要人,皇帝面色早已冷沉沉的,甚至还有些受伤。 他才打定主意好好忙朝政,先把程筠放太后这边一阵子,等到自己做出成绩来,再把程筠争取回来,这下好了,他毫无准备,人家直接来要人了。 他母后又一心想拆散他们,能不答应吗? 叫他来不过是给个面子而已! 皇帝心如明镜,面上噙着微微的冷笑,他一改往日恭谨的神情,只是站在那里,并没坐下,而是朝太后和乾慧长公主施礼,“母后,姑姑,宣儿臣来有何事?” 皇帝一脸我有事急着要走的样子。 太后没吭声,而是看向乾慧长公主。 乾慧长公主其实已经看出皇帝的不耐烦,心有不忍,只是想着慕少谦和太后说的话,知道自己不得不做这个恶人。 “陛下,没别的事,就是你姑母我近来身子骨僵硬,总是头疼睡不着,想跟你讨要阿筠公公…..”乾慧长公主仔细注意着皇帝的脸色,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痛意,于心不忍,继而道:“只是借过去服侍一阵子,待身体康复,又送回来的!” 在乾慧长公主眼里,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外甥,更像自己的儿子,她特别疼他,小的时候他生病,不是太后抱着他安抚,而是长公主自己连夜陪着他,她对自己亲儿子都没耐心,却对皇帝十分关爱,总觉得他出生在战场上,一出手爹爹就死了,特别怜惜他。 她不忍逼他太过。 太后下意识看了乾慧长公主一眼,慕少谦也微微发愣。 他母亲这话倒是说得妥贴,皇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在皇帝看来,这是乾慧长公主和自己母后的缓兵之计,他心头止不住地冷笑。 自己唯一的姑姑,对他最好的姑姑,提出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即便知道对方真正用意,他却找不到借口回绝。 “好,姑母….”他近乎哽咽。 到底是十六岁。 太后低下头,慕少谦心头一痛,要是他知道程筠不是太监,是个姑娘,不知道多欢喜,到时候定是想尽办法留她在后宫为妃的。 可是慕少谦宁愿程筠跟着颜衍诗酒肆意,宁愿她跟着王慧纶,也好过在后宫。 无论如何,把程筠弄出来是第一步,必须走得一步。 他闭上眼,眼眶酸痛。 太后和乾慧长公主松了一口气。 “只是…..” 二人闻言立即同时抬头看向皇帝。 “只是什么?”长公主问。 “只是再过几日就是儿臣生辰,可否留阿筠在宫中几日,朕生辰一过,便送他来慕家!” 太后听到这,骤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屋子里的人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去服侍。 皇帝站着没动,以为他母后不答应,心里又担心又委屈。 等到太后缓过来后,低着头擦着嘴边,摆摆手沙哑道:“就这么安排吧!” 众人无二话。 太后神色不霁,乾慧长公主和慕少谦便早些出了宫。 程筠是到晚边才知道消息的,愕然了好一会,她很清楚太后想做的事,任何人都拦不了。 半夜,程筠准备休息时,骤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正奇怪着,准备问小顺子,结果就看到一个长长的身影投注在莹白的苏绣屏风上。 “阿筠,这次宫内朕的生辰宴就交给你准备,就当你为朕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听得出来,他的声音都在发抖,压抑中有一股情愫透过屏风渗过来,程筠目色恍惚,并没有吭声。 她从来都是个淡漠的人,可此时此刻面对慕容熙这么一句告别的话,她差点闪泪。 慕容熙是这个世上,第一个毫无保留信任她的人。 慕容熙并没有进来,他就站在屏风外,久久地感受程筠的气息。 隔着屏风,他看不到里面任何情景,程筠功夫极深,也闻不到他的呼吸声,他唯独能闻到的就是她惯常用的奇楠香。 两滴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滑下,他的心像被一颗石头压着似的痛得喘不过气来。 第五十二章 真相 十一月初八,皇帝十六岁生辰。 一大早就有一群穿着粉色宫装的宫女忙忙碌碌在宣华殿里穿梭。 时新的水果都被陈列在一排排的小案上。 四角摆放的铜炉纱灯,散发着浓郁的龙延香。 宣华殿后殿的茶水间内,几个小宫女正在给今日宴会所用的茶盏进行最后一次清洗。 都是些年轻的小宫女,说话间都没什么顾忌。 “你说咱们皇帝生辰宴,为何不请大臣们入宫朝贺啊?”一个小宫女挽着袖子,边用力的擦茶盘,边嘀咕道。 “我也不知道啊,说来真怪呢,上次太后娘娘小宴,还有那么多大臣入宫庆贺呢,咱们陛下虽然年纪不大,可也到底是皇帝啊!”另一个长得高瘦的宫女接话道。 “谁说不是呢,大臣不进宫就算了,就连太后娘娘都不跟陛下过呢!” “啊?真的啊?”那个擦盘子的宫女扭头看着说话的这个圆胖的小宫女。 “不是吧,咱们太后娘娘不是只有陛下一个儿子吗…..” “不知道呢,太后娘娘的想法也太难猜了,我干姐姐在大明宫伺候,说是太后娘娘说一不二,底下的人当差都很小心…” 恰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时,一个穿着褐色褙子的老嬷嬷走了进来。 “臭丫头们,都懒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洗好摆出去!” 小宫女们扭头一看见是管事的嬷嬷,立即做了个鬼脸,噤了声。 其中那个圆胖的宫女跟这个李嬷嬷有几分相熟,边讨好地给她递上一杯热茶,边细声细气地问道:“李嬷嬷,您知不知道为什么咱们陛下的生辰宴不大办,仅是咱们宫里的几位娘娘跟着庆贺,就连太后娘娘都不来呢?” “是啊,是啊!”几个小丫头立即丢下手中的活围了过来。 李嬷嬷闻言登时色变,对着几个小宫女一通爆栗:“小蹄子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吗,这种事也敢问,你们找死啊!“ “还不赶快给我干活!” 一通怒骂,小丫头们才知道犯了忌讳,一个个噤若寒蝉干活去了。 李嬷嬷说完那话从后头甬道出了宣华殿,来到后面的湖泊,望着那波光顷顷的星光发呆。 何止是今年不给陛下办生辰宴,这十五年来就没办过。 从来都是后宫的人给皇帝私底下过,都不敢把动静闹得太大,怕太后那边怪罪。 这还是今年陛下亲政,所以允许后宫娘娘们给陛下贺寿,这要是先前,陛下估摸也只能在自己寝宫内接受下人的朝拜。 李嬷嬷深深叹了一口气,快步去御膳房过问事去了。 掌灯十分,宣华殿的小殿内烧了热热的地龙,宮妃们在郭嫔的主持下轮流给慕容熙献礼,这是难得露脸的机会,大家都绞尽心思去讨好皇帝。 皇帝始终带着笑,举杯入肚,只是那笑脸却透着疏离。 他内心是寂寞乃至伤心的。 生辰不生辰的,他不在意,虽然宫里每年都要私下议论,为什么皇帝生辰宴办的不隆重,他都不太上心,因为习惯了。 可今年不一样,这场生辰宴之后,阿筠就要离开他了。 再一杯冷酒下肚,他笑的眼角快要闪出泪花。 没关系,等他渐渐掌控朝政,等江山真正在他手里,届时无论阿筠在哪里,他一定把她接回来,他要她,要她永远在他身边。 坐在他下首的郭嫔见他一杯一杯地冷酒灌下去,十分担心,却躬身低声劝道:“陛下,现在毕竟天寒,您还是喝热酒吧,冷酒伤身!” 慕容熙闻言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一抹寒光在眼底闪逝。 郭嫔见状立即吓得心砰砰直跳,立马坐了回去不敢吭声。 众妃见郭嫔闹了个没趣,暗暗得意。 慕容熙不顾众人反应,继续喝酒。 冷酒喝下,他才好受些,再冷不过他的心。 他又继续喝了一杯,结果再喝第二杯时发现小太监给斟的是热酒,他登时眉头一皱,拿着酒壶往前面的台阶上砸去。 “混账,好大的胆子,朕要的是青酒,你们为何还敢弄热酒来,是不要命了吗?” 憋屈了好一阵的火,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吓得满殿宫女太监齐齐跪下去,就连妃子们也纷纷起身,一个个心怀主意的瞅着上方的皇帝和郭嫔,暗想这个郭嫔胆子还真大。 果然,皇帝眼神犀利地看向郭嫔,郭嫔立即跪了下去,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留下来,努力吞下去,今日是皇帝生辰,任何人都不敢见泪。 “陛下,臣妾不知啊….” “你不知?你前脚劝朕喝热酒,后脚人家内侍就换了热酒,郭嫔啊,朕真是小看你了,以前丽嫔在,都不敢这么嚣张,你胆子倒是通天了,朕身边的人都听你使唤!”慕容熙大喝一声。 “陛下…..”郭嫔吓得背后冷汗直冒。 慕容熙这个帽子扣的可大了,买通皇帝身边的人,这不是犯了帝王的忌讳吗? 她才接手,后宫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慕容熙明知道郭嫔没这个胆子,也知道自己身边人不可能被收买,可话就是那么说了。 他知道,是郭嫔顶替了程筠掌管后宫,他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众妃子暗暗幸灾乐祸。 贺敏没想到皇帝怒到这个份上,只得立马站出来,道:“陛下,此事与郭嫔娘娘无关!” 也就他敢在皇帝面前说这样的话。 “陛下,今日生辰宴都是程筠公公准备,那一样食料也都是他亲自过目,程公公知道您爱喝青酒,可顾忌您的身子,他只给准备了一瓶青酒,其他都是热酒,刚刚恰恰青酒喝完,所以小太监才上热酒的,陛下切莫错怪了郭嫔娘娘!” 郭嫔是太后前阵子提拔出来的人。 骂郭嫔就是不给太后面子。 贺敏不想他们母子俩再生嫌隙。 慕容熙听了这席话,眼眶骤然湿润了。 看吧,到最终,真正能为他考虑的还是程筠,只有她敢犯颜直谏,敢直接削尖青酒供应量。 这在别人做来是大不敬的大罪,可他就是喜欢程筠这么做。 喜欢是没有理由的….. 那行眼泪差点迸出,他再次仰头,把那杯热酒喝下。 喝下她给他准备的酒,践行酒吧。 阿筠….. “宴会到底结束,大家回去休息吧!” 慕容熙喝完那杯酒就起身离开了。 众宮妃面面相觑,暗想这个小太监在皇帝心目中果然不一样,一提她什么怒火都消了下去,什么心情也都没有了。 也有妃子认为皇帝这是在跟太后闹脾气呢。 这么好的日子,太后不仅不来,而且听说还离宫了。 正巧在上弦月刚露出一线白时,一辆低调宽大的马车不着痕迹地抵达了长安城外的陇山乾陵。 太后在两位清瘦嬷嬷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黑漆漆的台阶。 夜风如鬼魅在宽阔的广场上肆掠,正中间的玉石雕龙大道两边矗立着两排高大的雕柱,上头正是十二兽头雕。 三人身影被巍峨的柱子给衬托得越发渺小。 走上台阶又是一片广场,直到九百九十阶之后,一座庑殿式享殿巍峨地横在眼前。 一片晕黄的灯光从大殿口照射出来,像是弥漫着烟雾,又像是笼罩的黄烟。 颜太后站在五十步外的台阶顶眯着眼往里头瞄了一眼,看到有几个青衣侍从等候在外,她目色一顿,随即嘴角蔓延开一丝苦笑。 她缓步向前,直到门口才推开两个嬷嬷的手,独自一人略有些吃力地往里头走着。 天气冷了,原先上阵杀敌落下的老毛病就犯了。 更何况吹了一夜的夜风。 进入享殿是一尊硕大的雕塑,雕塑底下是一匹赤兔马,雄俊高伟,雕像栩栩如生,那赤兔马的马须都惟妙惟肖。 而赤兔马之上,一高大男人身穿铁甲胯下雄马,马蹄腾空,一声高亢的驾撕裂着朔风。 即便过去了十几年,犹然在耳际。 那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这么多年无时无刻不在她脑海里翻腾。 可是颜太后并没有抬头看,一如既往,她绕过雕塑来到后面。 就看到上头矗立着一座高长的牌位。 而牌位底下的蒲团上,却坐着一个人。 背影雄迫魄虎威,即便几十年的风霜过去,依旧不减他笑睨的光芒。 “你还是来了啊….” 微风绕过雕塑吹了进来,那白花花的胡须像是翻动的雪丝。 “你比往年来的早了!”颜太后没有一点意外,而是淡定地走了过去,做在最中间的蒲团上。 她看了一眼右边还空着的蒲团,眼皮挑了挑没说什么。 三个蒲团面前,摆着瓜果和蜡烛,还有一壶酒,五个酒盏。 两边再各有一盆炭火,火盆里烧着冥币。 王坚继续丢着冥币,淡声叹气道:“今年好歹是他亲政的第一个生辰,你还是不肯跟他过么?” 太后盼着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来,装作没听到的。 “他是无辜的…..”王坚终于停下手中的活,偏头看着她。 皇帝慕容熙的生辰,恰恰是先皇的忌日。 那夜骤然听说先皇战死,军帐里的颜太后腹痛如绞,当夜产下太子。 是以,这么多年来,知晓实情的大臣从来不会给皇帝庆贺生辰。 “你什么时候开始说废话了!”太后看都没看他,目光无神地盯着前面那燃烧正旺的大白烛。 王坚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又往火盆里丢三个冥币,“王慧纶怎么还没到?” 太后冷哼一声,“他呀,最近可不安分呢?” “哦?”王坚显然有些意外,看向颜太后,“他不是忙得脚不沾地吗?西北的战事这一次不是他在全权调度吗?他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颜太后摇头失笑,“倒也没做什么事,就是觉得他最近似乎有些别的心思,没以前那么专心忙朝政了!” 结果太后话音一落,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我当你们在给我歌功颂德呢?哪知是在编排我,去年你们俩齐齐丢开手,现在一切重任压在我身上,我什么时候喘过气?”王慧纶冷笑着踱步过来,十分潇洒地坐在了最右的蒲团上。 “这就是你迟到的理由?”王坚反问他。 “………”王慧纶无语。 来祭奠先皇还分时间的嘛? 颜太后没理会二人的拌嘴,“西北战事有把握吗?” “无碍的!”王坚替王慧伦回答。 “太后放心,进展顺利!”王慧纶补充道。 太后没说话了,捡起地上王坚掉下的冥币,侧身往炭盆里一丢。 王慧纶与二人不同,恭敬地跪在蒲团上,倒了一杯酒往前面横洒一线,俯身一拜: “陛下,您仙逝多年,慧纶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畅谈至天明的知己,在慧纶心里,始终把您当兄长敬重,您雄冠古今,气吞山河,却殒命在朗州,实乃海内之痛,慧纶在您碑前发誓,无论如何给您报这血海深仇!” 王慧纶说这席话时,太后头埋的深深的,看不清表情。 王坚却是眯着眼,狠厉的精光乍现。 “这么多年来,朗州洞蛮倒是安分,怕我们寻仇呢,不过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将军不必多虑,我早在朗州四周布下天罗地网,出来一个打死一个,这么多年来,切掉了对方十几条生命线,如果也算是把他们逼成了老鼠!” “好,总有一日,我要亲自杀过去,替先皇出这口恶气!”王坚眉宇里都是肃杀之气。 颜太后却在这时骤然哽咽了,哭声越来越压抑,最后竟是抑制不住,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太后…..”王慧纶眼中大痛。 “珂儿……”王坚忍不住叹气。 “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对不起他…..”颜珂捂着头,不停地发抖,颤得心脏都快吐了出来。 “不是你的错,那些事谁又能料定呢?”王坚开导她。 “太后,您切莫再自责了,十六年了,也该放下了,您这样苛刻自己,先皇九泉之下,如何心安……”王慧纶道。 “他当然心安不了,他如何心安,他的江山毁在我的手里,他..….”颜珂突然狰狞地咆哮,语速极快,似有一大摞话压抑了太久,恨不得释放出来,可到了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二人听到这里,眼中同时掠过一丝精光。 “阿珂!”王坚语气有些严肃。 王慧纶也立马宽慰,“先皇的江山还在,而且是好好的呢,这么多年,若不是你,如何这国泰民安,百姓富实,这都是你的功劳,先皇不是那样的人,那件事就是他在场,也会那么做的!” “是,阿珂,放下吧,善待自己,也善待皇帝!”王坚拍了拍她的肩。 颜珂终于稳住了情绪,擦掉自己的泪痕道:“好了,十六年了,你们该告诉我她的事了,不说,今夜我不出这个享殿!” 王慧纶和王坚相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的为难。 第五十三章 不醉不归 颜珂目色森冷地盯着那一对烛火,眼眸漆灰,像是一方深潭,毫无波澜,却又暗流涌动。 王慧纶和王坚好一会都没吭声,二人一个坐在右边丢冥币,一个双手搭在膝盖上默不作声。 “说啊!”颜珂声音拔高了一些,这是在隐忍着怒气。 “前阵子渂冥来了,还问我呢!”颜珂冷笑。 “他怎么会问起来?那件事他不知道吧?”王坚诧异。 目光落在前面五个酒盏最右边那盏,本该属于渂冥的酒盏。 “他能不知道吗?他通玄黄地理,只是默不作声而已!”想起渂冥跟她说过上次太和楼比试遇到的那个姑娘,太后话到了嘴边没有继续下去。 “大师还恨先帝呢!”王慧纶弹了弹宽袖上的灰尘,苦笑道。 颜珂垂了眸没作声。 王坚倒是接话道:“嘿嘿,这要怪阿珂你,你要是当年不进宫当皇后,渂冥也不至于跟先皇翻脸,没准先皇也不至于死在朗州..” 渂冥当年被颜珂救过命,也救过颜珂的命,他心系于颜珂,偏偏颜珂宁愿进宫与别的女人共享男人,都不肯跟他走,他负气离京后驻守萧山寺,再也不回京城。 前阵子不是颜珂亲自开口,不是先皇已驾崩,他哪里肯入京呢! “渂冥来了,没来看先皇吗?”王坚这话是问王慧纶。 以前王慧纶跟渂冥也有师徒之谊。 “没有,他只见了我一面就走了….” “他性子还是那么倔….” 王坚话都没说完,就遭受颜珂一记冷眼。 “你别岔开话题,都老老实实回答我,她怎么样了!” 王坚和王慧纶立即噤声。 大殿内顿时落针可闻,唯有炭火滋滋的声音,显得格外寂静。 “她很好……” 好半天王慧纶才开口。 颜珂闻言眼眶一酸,终究是落下泪来。 王坚心神一动,怜惜地看着她,叹气道:“几年前慧纶去看过她们,听说日子过得不错!” 王坚干笑着。 王慧纶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却是低着头没接话。 颜珂一直埋头抽泣,眼睛痛得始终没有睁开。 “好,既然如此,皇后的主意你们都别打了!”颜珂沉声道。 “………” 王慧纶和王坚都听明白了颜珂的话,顿时一惊。 “不可!” “我自有法子!” “阿珂,你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人!”王坚板起了脸。 “还能怎么样,让你们俩其中一个当外戚,另外一个丢开手?”颜珂瞪着王坚。 王坚掰过头去,抿紧了嘴唇。 “王慧纶,她在哪?”颜珂干脆利落地转头看向王慧纶。 王慧纶立即转过身子,对着她跪下,神色恭谨而坚定,“太后,此事万万不可,何必打扰她平静的生活,这样,我答应一直做这个宰相,没有合适的接班人,我便不会袖手,我家晗儿不入宫,让王将军的孙女为后吧!” 王坚听了这话连忙扭头过来,拿眼觑着他,“你给你女儿找到好夫家了?” 王慧纶没接话,他看向颜珂,希望她打消那个念头。 颜珂牙齿咬在嘴唇里,阴厉地盯着王慧纶,恨不得吃了他,可她知道,自己威胁他都没用,只要他不想说,就是杀了王慧纶全家,他也不会吭声的。 “你是看上慕珝了吧?”王坚继续问道, 他也转过来,对着王慧纶的方向坐着,越过颜珂的头带笑看着王慧纶,“慧纶这个主意不错,你让慕少谦那小子做你女婿,随后让他入尚书台,将来让他接手你的宰相之位!” 他又眼眸微闪看向背对着他的颜珂,“阿珂,这样再好不过,慕家不是也想入宫争后吗?如果让慕少谦做了慧纶的女婿,将来当宰相,慕家再无二话!” 王坚自然是想自己孙女当皇后。 眼见颜珂背影更加紧绷,他立即补充一句,“将来再让颜家女当太子妃,你看看,这不是安排很好嘛?” 颜珂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堵了回去。 王慧纶冷笑,算来算去,还是他亏了,只得了一个做宰相的女婿。 不过他不在意这些,王家年轻一代人才辈出,他自己的儿子出色,其他一些子侄也很优秀,只要王家子弟拔萃,中枢必然有王家一席。 而王坚则不然,王坚虽还有两个侄子不错,可年轻一代的王家子弟骄矜傲慢,学术不精,琅琊王氏已经开始走下坡路。 所以王坚极力争取皇后之位,以巩固王家势力。 王慧纶自幼博古通今,知晓月满则亏的道理,他自己位极人臣,再让女儿做皇后,王家子弟将来必然占据半片江山,物极必反,届时必然是亡族之路。 且不如眼前,退一步海阔天空。 慕少谦这个女婿,他是极为喜欢的。 可是颜珂还是死死盯着王慧纶,王慧纶继而拜下,打死他都不说。 颜珂知道二人都是硬骨头,最后冷笑出声。 “好啊,你们俩去操心吧,这个江山我不管了!” 二王苦笑,这是开始耍赖了,不过也知道她是一时气话而已。 ”啊,一晃十六年了啊…..”王坚突然很是感慨,“当年年少风华的慧纶如今也有白发了……” 刚刚王慧伦跪在颜珂跟前,王坚一眼就看到了王慧纶后脑勺的一丝白发。 颜珂闻言竟是朝王慧纶看去,王慧纶有些讪讪的,抬头不是,低头不是,后又苦笑道:“这是自然的,我也三十多了嘛!” 再抬眼发现颜珂还在看着他,目光一动不动,跟钉子似的钉在他身上。 王慧纶约莫窘迫了,一贯不动如山的宰相大人,所有官员眼中最忌惮的尚书台长官,此时此刻面对当朝太后的逼视,就跟个后辈似的,苦笑不已。 “太后娘娘……” 颜珂依旧没有反应。 王慧纶再看她,发现她眼眶有些湿润,霎时心潮涌动,笑着笑着清湛的眼眸中似有星光闪动。 “阿珂姐姐….切莫如此,慧纶受不住…” 一句“阿珂姐姐”触动这位铁血皇后的心弦,刚刚忍了很久的眼泪竟是悄然滑下, “十六年啊,当年你还是少年郎,跟着他走南闯北,他去哪都喜欢带着你,说你智冠绝伦,他和王坚打江山,就得靠你坐江山,果然没错,自他去世这么多年,除了最开始几年我和王坚撑着,后来全靠你,你才三十出头就熬出了白头发,我心何忍!” 颜珂眼泪竟是抑制不住,往事历历在目,那人的音容相貌,那人的豪言壮语,那人的气吞山河….竟是都化为眼前一抔黄土,只堪梦中追寻。 “慧纶这些年确实是操了心!”王坚也感慨。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叱咤风云杀人不眨眼的战神,此刻只是一个温和伟岸的老人,在感慨后辈呢! “是啊,当初你们俩抱着他在襁褓里登基,一晃十六年!”颜珂不胜唏嘘。 王慧纶闭上眼,一言不发,他怕自己出声便有哽咽之色,到底是大风大浪里淌过来的男儿,任何时候都不想露出脆弱的一面。 当今世上,也只有在这二人跟前,他才能褪去那当朝宰相的华冠,跟一个普通的后辈一样在聆听前辈教诲。 谁又能想得到,世人眼中斗个你死我活的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的掌权人,实则跟一对知己般,心心相惜呢! 当年的生死与共,可不是门第之争能消磨掉的。 二人心里装着的是整个大雍,整个天下,世人的看法,家里人的争斗,哪里入得了他们的眼。 他们和颜太后是坐在整个大雍最高峰上看风景的人。 那些尔虞我诈,权力之争,又算得了什么。 三人坐在蒲团上,说了好些话,无关痛痒的,大是大非的,都有涉猎,世人不知道,整个大雍很多军政就在三人谈笑风生中决定了。 颜太后来到先帝陵寝的时候,慕容熙那边也散席了。 他独自回到了自己的乾嘉宫,宫人根本没料到皇帝会这么早回来,就算回来估摸也是去哪位宮妃宫里歇息,所以刚刚都凑一块玩去了。 故而,慕容熙回殿时,大殿内帷幔飘飘,空荡荡的,显得越发冷清。 他内心很寂寞,浑身冰冷,甩开几片白纱,颓然坐在了常日起居的软榻上。 贺敏老远跟在后面跌跌荡荡跑了进来。 “陛下…..您这是何苦….”贺敏心疼地跟了回来。 站在边上,眼中泪花闪烁。 事实上,他也习惯了,皇帝每年生日总要闹上这么一遭。 太后心情不好,他也心情不好,谁不想跟自己亲生母亲好好庆贺生辰呢,可偏偏他的生辰,是先皇的忌日,这辈子他都别想好好庆祝生辰宴,否则会被冠上不孝的罪名。 这不重要,可这辈子,他也别想得到他母后的爱。 他的生就代表着他父皇的死,这是他母后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 皇帝小的时候过生辰,贺敏经常看到他独自一人悄悄发呆甚至落泪。 后来程筠入宫后,皇帝有了慰藉,前两年生辰过得还比较如意。 可偏偏在今年,太后要把程筠送出宫,还不准程筠近身服侍他,皇帝心里怎么好受。 最怕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了却要失去。 他能理解皇帝的心情。 “陛下,老奴服侍您早点休息吧!”睡一觉该好了,贺敏这么想。 “不…….”慕容熙抬手,头依旧埋的低低的,“去,去把阿筠叫来,我….给他践行!”慕容熙声音沙哑地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陛下,太后娘娘会….”贺敏苦口婆心地劝, “去!”慕容熙语气不容置疑。 贺敏话到了嘴边吞了回去,暗暗叹气转身出去了。 贺敏挥手两个小太监进去伺候,都被慕容熙给赶走了。 贺敏亲自去纳兰院传的话。 程筠听到他的声音时,正在里头收拾行李。 早有人告诉他,慕容熙生辰第二日就把她送去慕家。 程筠并没有太反感,让她进宫的是她师傅,而她的目的是找姐姐,其实在宫里与慕家区别也不大,况且现在慕少谦知道了她的底细,也承诺帮她打听,跟着他在慕家,倒也不算坏事。 “贺公公,我还是不去了,这么晚了,陛下也该休息了!” 程筠淡淡的声音透过屏风传了出去。 贺敏笼着袖子苦笑,“阿筠,快去吧,如果不是怕别人请不动你,我也不必亲自来了,见陛下一面吧,谁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呢!” 贺敏在宫里时间久,对太后脾气很了解,这位铁血女将军从不心慈手软,任何人阻碍江山社稷,她会毫不犹豫动手,皇帝还打着将来把程筠弄回来的主意,以他揣度太后,过不了多久,恐怕程筠就会无缘无故消失,所以,他还是希望程筠能跟皇帝见一面,至少能暂时稳住慕容熙。 程筠闻言心神一动, 是啊,总该给他告个别吧! 如是,程筠把手里的一条束胸的白布巾给丢在小塌上,抬袖,一件披风上身,单手一系,她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乾嘉宫。 贺敏看了一眼被赶出来的小太监,很识趣地没跟着进去。 程筠稍稍蹙眉,却也没说什么,而是信步掀开帘子进了里头。 还是熟悉的暖阁,熟悉的苏绣屏风,窗下不远处一张御案,对着窗口是一方软榻,靠里边的墙壁上挂着不少书画。 慕容熙并不在正殿歇息,他喜欢这装扮像书房的小暖阁。 “陛下…..” 她望着站在一副鲤鱼戏莲图前的慕容熙,轻声开口。 慕容熙闻言一如既往地微笑转身过来,“阿筠过来啦!” 还是熟稔的语气。 “是!”程筠也如常,镇定淡笑,“微臣祝陛下生辰安康!” 慕容熙心头滑过一丝痛意,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来, “好像,很久不见了!” 程筠面容一滞,眉峰微蹙,竟是万分不忍,可终究是抿着嘴唇没吭声。 慕容熙笑容越发凄凉,负手走近她,直到一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苍然而笑,“阿筠,答应我,今夜与我不醉不归!” 程筠眉头越深。 第五十四章 最好的生辰礼物 慕容熙开口,那就是圣旨。 程筠就算胆子再大,也不好太过悖逆,意识到他眼神坚定,毫无回旋的余地,程筠只能打起精神应付。 很快小太监送来了两大坛酒。 慕容熙放下皇帝的威严,着人弄来一张小案,他与程筠席地而坐,还真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小太监全部出去,程筠自然亲自给皇帝倒酒,酒盏换了大杯,她是无可奈何。 “陛下,微臣从未醉过,您确定要比喝酒吗?”她挑眉,眼眸闪现出许久不见的琉璃般的光彩。 慕容熙许久不曾见人在他面前揶揄,竟是痴痴地看着她傻笑点头。 “是啊,我今夜要努力,定要灌醉你!” “那陛下得讲究方法了!”程筠给他倒了一大杯, 慕容熙双手扶在小案上,有恃无恐地看着她,笑道:“那是当然,朕这就给你下一道旨意,你喝两杯,朕喝一杯!” 程筠:“………” 能有点皇帝该有的骨气嘛? “好!”她先饮一杯,仰头潇洒喝下,还是那般镇定自若,仿佛任何事都不在她眼里。 慕容熙骤然神情有些恍惚,明明自己是皇帝,自己才是最该不把任何事放在眼里的人,为何她一个太监眼底竟是有袖手天下的淡然。 在程筠喝下第二杯后,慕容熙也灌完了一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可他就是想灌醉她,特别想,脑子里被这个念头充滞着。 可是五大盏过后,是他自己先红了脸。 “陛下明日还要上朝,要不歇了吧!”程筠自然知道慕容熙心情不好,看着对面烛火旁那张俊朗至极的面容,心头生出几分疼惜,到底是自己照顾了这么多年的人,不希望他不开心。 他是皇帝,就不该有七情六欲。 慕容熙摇头,还带着迷人的微笑,“阿筠,我是皇帝,今日还是我生辰,你不许再劝我,喝,咱接着喝!” 程筠目色迷离,一手扶助摇摇欲坠的慕容熙,一手轻而易举地倒酒喝酒,即便慕容熙已经醉了,程筠还是遵循刚刚他一杯她两杯的规矩。 “阿筠…..” 不知不觉,慕容熙喝得醉醺醺的,人已经倒在了程筠的肩头。 程筠几次把他推开,他却死死拽着她,不停地呼唤“阿筠,阿筠….” 程筠终究不忍,最后任由他靠着。 “阿筠….” 渐渐地,她听到他的抽泣声。 程筠的酒盏僵在半空。 嘴里都是苦涩的滋味,眼眶酸了酸,终究没有落泪。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受人唾骂…..”他哭得跟个孩子似的,声音哽咽发抖,又努力压抑,就是程筠这样硬心肠的人听着也浑身一抖。 是啊,她只不过长得比别的太监俊一些,尽心尽力辅佐皇帝,就被当做乱宫闱之娈臣。 为什么? “呜呜呜…..” 慕容熙忍了太久,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心性再坚韧,此刻也憋不住了,他竟是抱住程筠,使劲在她肩头抽泣。 程筠全身僵住。 就在程筠想要推开他时,骤然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慕容熙牢牢接住了她的身子,他一反刚刚迷糊不清的神情,痛苦中略带迷离,但却十分清醒。 他心里跟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似的,又痛又痒。 他也是寻人学了很久,才在程筠防备最弱的时候对准她的昏穴一掐。 他并不想做什么,他只想好好抱抱她。 “阿筠…..”他这下哭得更为肆意,把她牢牢抱在怀里,痛苦在嘴尖挣扎,他咬着牙靠在她额头上,眼泪一滴滴晶莹地滑落在她额头上,又被他吸入唇间。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担这样的虚名…..”他恨不得把她揉到骨血里。 “阿筠…..”他把她从怀里拉开来,手上的茧不停地摩挲着她精致到极致的眉眼, “阿筠,我不想白担了虚名…..”他近乎贪恋地抚摸着她凝雪的面容。 世人都说他和程筠二人狎昵,那好,他做给他们看,这一辈子都循规蹈矩,今夜放纵一次,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反正别人不都那么想吗? 让他与程筠单独共度一夜的消息传出去,届时…他去了慕府,慕少谦也不敢把她怎么着。 “阿筠,你当我笨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颜衍和少谦都喜欢你,他们都在意你,想得到你….阿筠,可你是我的,我要让慕少谦知道,你是我的人,他不敢对你动歪心思…..” 是啊,自己表哥那么优秀的人物,至今未娶,连个通房都没用,谁知道他是不是断袖,没准他是看上程筠的美色,喜欢她呢,不然为何两次都怂恿他母亲入宫要人呢! 还有颜衍,三天两头往程筠这边跑,还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如果不是有邪念又怎会这样? 他身为皇帝,怎么可能连一点眼线都没用,要不是日理万机,要不是知道自己是皇帝,他早发火了。 他还嫩,权力不集中,把他不当回事的多的去了,他还要隐忍。 放阿筠出宫,就是他的隐忍。 他的下颚不停地在程筠面庞上留恋磨蹭,明知道她是个太监,满足不了自己,可还是义无反顾地想去占有她。 手不由自主地覆在她腰身上,他轻轻地将她放了下去,俯身悬于她身子上方,蒙蒙浓浓地望着她,确切地说,望着她那张喝过酒后尤为鲜红谲艳的唇。 他轻轻低下头,一寸一寸靠近,一股很奇特的幽香自她呼吸发散出来,渗入空气,渗入他的鼻尖,他越发不由自主,闭上眼,将自己的唇轻轻地点在她的唇瓣上。 碰触到那柔软娇嫩时,他终于停了下来,一行眼泪滑下滴在程筠的脸颊,他终究是停住了。 “哈哈,哈哈哈!”他不住地冷声大笑,眼中寒光四射。 到底是君子之心,到底有那一份赤诚,他怕自己再继续下去,程筠不会原谅他,到最终真正远离他。 他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滴滴打在她脸上,他右手往下撑着准备起身,突然他手软了一下,身子稍倾,他立马将左手往这边挪了一下,一把撑在了程筠胸口上方。 这才勉强稳住身子,正要抬手,突然一丝断裂的声音传入耳朵,他冷不丁盯着自己左手之下。 感觉似有绷紧的纱布绸带之类的东西。 他再按了按,这种感觉更明显。 顿时,他心下一惊,二话不说,扒开程筠的胸口,一条断了半块的绸带赫然映入眼帘。 她缠着她胸口做什么? 莫非受了伤? 慕容熙更加担忧,这下醉意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立马将绸带给扯开,正想查看她伤在哪伤的怎么样,结果只看到了一件白色中衣。 程筠习武,不太怕冷,这样的寒冬,她穿的不多。 中衣白白净净的,没有血迹,哪是伤在哪?莫非内伤? 慕容熙动作毫不迟疑,继续扒开她的中衣,结果手一扯,碰到了一丝软软的肉,他心仿佛被什么击住似的,整个人愣了好半响。 那是什么? 他使劲晃了晃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待他彻底扒开程筠的中衣时,却被眼前那一幕春光给惊住了。 慕容熙再年少,后宫也有好几位妃子,他自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眼前那意味着什么。 呆住,惊住,愕然,所以一切充滞在他脑海,他意识混沌,眼眸涣散又集中,集中后又涣散。 到最后,他彻底醒悟过来后,一股狂喜不可抑止得冲向脑门。 阿筠! 阿筠! 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发现一个至宝似的,手忙脚乱地给程筠把衣服合上,再惶惶四顾,似乎想给程筠找件衣服。 “冷,她怕冷的….女孩子都怕冷….”他迅速冲到自己软榻上,胡乱扯出一件衣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程筠包住,忙了好一会,他惊魂未定地把程筠抱在怀里。 手不停地发抖,生怕自己失去。 不是幻觉吧,阿筠真的是个女孩子….跟他一样的女孩…不,是跟他一样大的女孩子…. 天哪,那他是不是可以不用送她出宫了? 她不是男人,不是太监,他跟她不用背负骂名,他喜欢一个女人是没有错的。 对,不能放她出宫! 慕容熙心一横,将程筠一把抱起,又小心翼翼呵护至宝似的把她放在床榻上。 他独自坐在床榻上,看着“睡”过去的程筠,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看着看着,哭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是真的,她是个姑娘家….幸好,刚刚没有轻薄她….” 慕容熙想起上一次程筠在西山生病还不许太医看,反应过来那必然是女子月事,这么一想,他又狠狠拍了拍自己脑袋,要是早日发现,何苦到现在骑马难下的境地。 接下来,该怎么跟他母后和姑姑交待呢? 不对,他突然想起慕少谦和颜衍来,他们两个该没发现吧? 慕少谦还好,没看出什么特别,可是颜衍的变化就太明显了,慕容熙一想起这茬,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沉的。 他的女人凭什么要他们觊觎! 还有那个颜衍,在西山总是鬼鬼祟祟地往她院子里跑,定是知道了。 太可恶了! 既然发现她是姑娘,还瞒而不报,瞒而不报就算了,还想把她弄出宫。 就没想想,整个后宫的女人都是他的嘛! 慕容熙怒不可赦,气的很想砸东西,可又怕吵醒程筠,生生掐住了自己手心。 “好,等明日一早去寻母后,亲自把阿筠留下来!” 心想着只要程筠是个姑娘,他母后就没有理由阻止他和阿筠在一起。 这么一想,他又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他静静地望着程筠失笑。 “老天爷,这个十六岁的生辰贺礼,朕太喜欢了!” 次日凌晨,天刚刚亮,一夜未睡的慕容熙就收拾妥当,准备去上朝,今日他要接受百官的朝贺。 他意气风发,红光满面,一点一夜未睡的痕迹都看不到。 贺敏跟着他,心里打鼓,哎哟喂,这一定是昨夜给程筠开了苞,不然皇帝怎么这么开心的。 人家程筠可是现在还没出来呢! 贺敏知道这事一旦传到太后耳朵里,必然是雷霆大怒。 陛下哦,您虽然喜欢阿筠,可为何就不爱惜她呢?就没想过自己这么做,只会加重太后除掉阿筠的决心吗? 唉,到底还是年轻了些。 贺敏一路上愁眉苦脸的。 慕容熙心情很好,接受百官朝贺后,还嘱咐大事小事报与尚书台,然后自己就往后宫来了。 才踏入乾嘉宫,便见一个小太监躬身过来,“陛下,您昨夜下旨让慕家小侯爷在宫门口来接程公公的,这不,刚刚得报,小侯爷已经在外头等着了,您看是不是让程公公过去?” 程筠昨夜与皇帝共度一夜的事终究是传开了。 要不是这样,这个小太监早进去喊人了,哪里还等在此,等着皇帝示下。 慕容熙一听这话,才想起自己昨夜派人去喊程筠时,就传了旨意去慕家,本想一大早趁着自己去上朝,让程筠走,免得见面徒增伤感。 现在好了! 人家来要人了! 慕容熙面色阴沉得可怕! 第五十五章 他没把你怎么着吧 慕少谦是走来皇宫的,他心情有些乱,昨日皇帝生辰,他心情也不好,一来这是他唯一的舅舅的忌日,那个给过他父爱的男人,二来就是程筠的事,他心里堵得慌。 他慢悠悠地在宫门口等了半个时辰,心里着急也不着急。 清晨的冬阳跟绸缎似的铺在地上,他沐浴着阳光,站在门口里边的侍卫看着背光的他,只觉得白衣飘飘,俊逸挺拔,如谪仙临世。 都说慕家小侯爷风姿绝世,侍卫们算是见识到了。 “还是高兴的吧,毕竟她马上要来慕家了,可以天天看到她…..”他唇角勾出迷离的笑容。 再亲手把她送给别人是吗? 一股寒风拂过,他脸颊涩涩生疼,心更疼。 这个时候,他看到一个太监急匆匆地朝他跑来。 他连忙走入甬道,迎了上去,“公公,程筠公公呢?”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小太监一路疾跑过来,额头有细汗,他满脸歉意道:“小侯爷,陛下有旨,程公公不需要出宫了!” “!!!” 慕少谦登时色变,“为什么?” 心砰砰直跳,发生了什么事? 小太监自然是知道一些里情的,可是他跟在皇帝身边办事,知情重,“小侯爷,这个奴婢也不知,还请小侯爷见谅!”他施了一礼便回去了。 慕少谦心登时冷了一大截。 皇帝临时变卦,必有缘故,可是很显然,他在这里是探听不到消息的,慕少谦二话不说扭头朝大明宫方向奔去。 慕少谦是皇亲贵胄,太后很喜欢他,对他比对自己儿子还好,他有随时出入大明宫的腰牌,很快他便进了大明宫,直奔太后寝宫。 能给皇帝压力的,只有太后。 大明宫宫殿繁多,楼宇相接,环廊遍地。 他疾步穿梭着,大家都认识他,不敢拦他的路。 只是走着走着,在环廊一处拐角处,他听到了两个小太监悄悄议论的声音。 “你不知道吧,陛下昨夜跟程筠公公在寝殿里待了一夜呢,就是贺敏公公都不里头,看来陛下是真的喜欢上程筠公公了!” “还能不是,估摸早临幸了吧!”另一个瘪嘴。 这些太监在宫闱之中都知道历朝历代一些宫廷秘闻,皇帝断袖是常事,男女通吃的大有人在,何况程筠长得那么俊,还贴身伺候皇帝,早就没了清白。 大家说话很随意,显然这事都被默认了。 慕少谦面色霎时惨白。 他扶着柱子,脚步如何都挪不动了。 看来慕容熙是知道了程筠的女儿身身份,如果不是这样,他没有底气把程筠留在宫中。 而且他们已经共处一夜……慕少谦心就跟被刀子狠狠划过一样,鲜血淋漓。 这个时候,他再去求太后已经没有意义了,只要程筠是个姑娘,那么她对皇帝不会构成任何威胁,太后一定会答应的。 不过……慕少谦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以太后之能耐,恐怕最先要弄清楚的是程筠为何女扮男装潜入宫中,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怎们办? 踟蹰之间,他倒是找不到一个办法来救程筠。 思忖片刻,慕少谦觉得还是得去找皇帝! 慕少谦找了一个熟悉的公公,领着他从大明宫进入皇宫西内苑,去求见皇帝。 按理来说,外臣不能入后宫,可是慕少谦身份超然,先前也经常去皇帝寝宫看望他,再有管事公公领着,到无大碍,再者,慕少谦也顾不得这些了。 慕少谦心急如焚时,程筠已经在皇帝的软榻上幽幽睁开眼。 可能是近来几个月太累了,她竟然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模模糊糊的,她看到了明黄的纱帐,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脸上扒着东西,便伸手去摸,这一摸倒是摸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头发! 程筠立即警惕地坐了起来,浑身上下瞧了自己一眼,她看着手中那绸缎般亮泽的秀发发呆。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样触碰过它…. 程筠心冰凉冰凉的。 还是露馅是吗? “阿筠…..” 她不知道软榻旁边有一个身影痴痴望着她背影许久许久。 那浓密的秀发如瀑布似的铺在她背后,带着幽深的光泽,似要把慕容熙的婚给吸了去。 可听到这个呢喃暧昧的一句呼唤,程筠瞬间惊醒,抬手划拉一圈,一条细丝带从袖口滑出,头发全部被束上。 程筠瞬间下榻,翩然转身,一双冰凌凌的眸子跟被冬水浸润过似的,冒着寒气。 她死死盯着皇帝。 慕容熙被她看的发麻,挠了挠头,目光快柔成了一滩水,“抱歉…吓着你了!” 知道程筠是个姑娘后,慕容熙对她的呵护备至,对她的态度完全不一样,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儿般,恨不得时时刻刻捧她在心上。 程筠眸光越发凌厉,她已经猜到了事实,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外头走。 “喂,阿筠!” 慕容熙没料到她翻脸不认人,气得直追上去,一把拦在她跟前。 “你这是做什么?你要去哪?”慕容熙好气又好笑,不过那耐心却是十足,就像是对待跟自己撒娇的妃子似的。 站在门口的小太监连连低头,悄悄退了出去,还冷是把暖阁的门帘给放下来。 心里头却是暗暗崩溃,这皇帝跟程筠,怎么像是一对闹别扭的小夫妻似的。 刚刚程筠披散头发时都在帐内,慕容熙不让人进里头伺候,故而别人还不知道情形。 “阿筠,你干嘛生朕的气,朕都没过问你为何女扮男装在朕的身边,你倒是先生气朕看了你的身子,你到底讲不讲理!”慕容熙很委屈地说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没有一丝丝郁气,反而是熠熠生辉,柔情似水。 程筠气结,他还真看了她身子! 虽然程筠不是小女儿惺惺作态的人,可还是莫名很生气。 她其实是不怕慕容熙的,甚至连太后也不怕,只要她想走,皇宫的大内侍卫拦不住她。 眼见程筠眼底结了寒霜,他立即投降,“好啦好啦,朕会负责的!” “谁让你负责!”程筠冰冷地回了一句, 她总算说话了。 “阿筠…”他讨好地拉住她,“你别生气,我昨晚什么都没做,原本想抱抱你,哪知….”他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 程筠眯着眼冷笑,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回。 “我不需要负责,陛下莫要有别的什么想法,阿筠要留在你身边,除了是太监,什么都不是!” 慕容熙呆住! “为什么?”他心凝住。 程筠冷笑,“没有为什么!” 慕容熙面色发白, 恰在这时,门外的小太监回报:“陛下,慕家小侯爷在殿外求见!” 慕容熙更加怒了,“好啊,都求到后宫来了,他是想把你抢回去吗?” 这下轮到程筠顿住。 慕容熙扭身往外头走,程筠立马跟上。 慕少谦一定是担心自己安危。 二人出去时,慕少谦躬身站在乾嘉宫中堂内,他淡淡扫了一眼,注意到跟着出来的程筠,见她还是一副男装打扮,略微放心,“陛下!”他躬身行礼。 “所谓何事?”慕容熙语气并不好。 慕少谦看了一眼左右,慕容熙抬手,大家都退了出去。 三人去了侧殿的内堂。 慕容熙坐在上首,慕少谦和程筠一左一右站着,屋子里再无旁人。 慕容熙脸色不太好。 慕少谦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开门见山道:“陛下,此事还得瞒着!” 程筠看了慕少谦一下,二人目光撞上,慕少谦幽幽心悸。 皇帝冷哼了一声,慕少谦相当于承认自己知道了程筠的身份,也知道他知道了, “少谦,我知道你担心阿筠,不过她现在是朕的人,朕会保她平安!” 一句“朕的人”跟锤子一样敲在慕少谦心上,他唇瓣有些发白。 极力压下心头的痛意,他再问道:“那陛下准备跟太后坦白?” “这是我的事,无需少谦担心!” 慕容熙冷冷地拒绝了慕少谦的探问。 慕少谦哑口无言。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程筠,眼中满目痛苦。 不知为何,慕少谦这一眼像是卷着一股含蓄地波涛似的,朝程筠袭来,那里头痴痛交加,情意绵绵,像是秋风萧瑟中落叶徐徐飘下的无奈,像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伤感,她募然想起那一夜,二人洞里依偎,程筠心头忍不住一颤,一股酸流不可抑制地流遍全身。 这种感觉很奇怪,从未有过,酸酸瑟瑟,让人呼吸不畅。 蒙蒙浓浓的,她感受到慕少谦很难受,他痛苦压抑。 他在压抑什么? 程筠目色怅惘。 慕容熙这个时候已经起身从二人中间插过,“朕现在去找太后!” 慕少谦和程筠呛然跟上。 一路上,三人无话。 程筠跟在慕少谦身侧,隔得不太远,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奇楠香。 波光曼妙,似轻纱一般在二人之间流动,一颗颗因子在空气中跳动,时而飞过程筠的衣袖,时而掠入慕少谦的手心。 两个人谁也没看谁,可余光却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放心吧,太后不至于会杀了我的!”程筠早料到这么一天,倒是看得开,她注意到慕少谦眉头紧蹙,遂宽慰他。 慕少谦心头一动,心想着这丫头终于开窍了,也知道别人关心她,所以反过来安抚。 可是…..可是她不再属于他,也不曾属于他。 浓烈的悲伤在心口蔓延开来。 “你还是回去吧!”程筠看的出来慕容熙已经迁怒于慕少谦。 慕少谦是一心想帮她,可皇帝现在对她起了心思,不允许别人跟她走的太近,她不想慕少谦因为自己跟一向很亲昵的表弟生了嫌隙。 慕少谦忍住心痛,声音压得极低,“王相让我来的!” 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只是心里更难受。 程筠恍然,原来是王慧纶托慕少谦来要她的,难怪,慕少谦想娶王晗,王慧纶开口,慕少谦自然极力奔走。 骤然一股失落弥漫心间。 还以为他是为了她呢。 程筠苦笑,暗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矫情了。 她不知道,有些情愫不知不觉种下,早就生了根,种下了期待,只是自己意识不到而已。 慕少谦注意到程筠听了那句话后,便埋下头抿嘴不言。 他权当她不好意思,顿时眼眶酸涩不已。 难不成她还真的喜欢上了王慧纶? 不过也是,人家王慧纶一表人才,清隽明湛,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都是当世佼佼者,风头无人出其右。 如果不是这小丫头有那样的心思,人家王慧纶一代宰相,会这么主动给一个小丫头筹谋? 慕少谦冷笑连连,心里很不是滋味。 转念又劝自己,自己给不了她什么,没有资格在这里吃醋。 心头千思百转,直到皇帝进了大明宫太后寝殿,他才回过神来。 皇帝先进去,二人在外头候着。 廊下无人,小太监宫女都远远地站开,并不打扰二人。 慕少谦扭头看了一眼程筠,她背身站在檐下,望着高高的日头和苍茫的樟树发呆。 她背影依旧秀逸挺拔,一如往初。 变得是什么呢? “阿筠,你告诉我,你的决定是什么,我全力助你!”慕少谦终于开口。 程筠闻言扭头过来,笑看了他一眼,“全凭太后处置!” 慕少谦被堵住了话。 半晌,一句在脑海里煎熬许久的话脱口而出, “昨夜他没伤着你吧?”他的心疼的滴血。 程筠一愣,再看慕少谦面红如血,十分窘迫,脑子一转,明白他要问的是什么。 第五十六章 没良心的小丫头 “没有!”程筠坦然而视。 慕少谦闻言眉睫一颤,竟是没脸去看她,自己问得是些什么,他恨不得咬了牙,只是很快又觉得很高兴。 只要她没失身就好,那么还机会把她弄出宫。 让她跟着王慧纶,好比在宫里做金丝雀,跟那么多女人争宠。 他了解王慧纶,他很寡淡,从不在男女之事上上心,这回对程筠动了心思,必然是真心的。 他相信王慧纶能照顾好程筠。 能做到自己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过了一会,二人被太后召了进去。 进去时,皇帝坐在一边,神色看不出端倪,不见怒容,也不见多高兴。 程筠和慕少谦齐齐拜下。 太后神色如常,歪坐在榻上靠在迎枕。 “少谦,西边战事吃紧,你年过二十,该出去历练了,慕家终究得靠你撑着门庭,不许再偷懒!” 慕少谦心下一惊,却不敢抬头。 他一直像闲云野鹤般,过着风流潇洒公子的生活,家里再怎么逼都没用,王慧纶也请了几回,他都无动于衷。 可是他从不见太后催过他一次,但这一次,太后开口了。 这就是懿旨,慕少谦违抗不得,而且他知道,太后远见卓识,她这么安排,必有她的深意。 “微臣遵旨!” 太后再瞅了一眼程筠,也一如既往,好像没什么异样,“程筠也跟了去,监军!” “!!!” 慕少谦和程筠齐齐猛的抬头,惊讶的看了过来。 监军?!! 让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太监监军? 这话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大家不意外,他年轻。 可是从太后口中说出,那就不得不让人震惊了。 不让太监干政,是太后的主张,她怎么会这么做? 程筠立马看向皇帝却见他并无意外,可知这件事是皇帝和太后博弈的结果,到底哪些是哪一个的注意,程筠和慕少谦都不得而知。 至于皇帝怎么跟太后说得她身份的事,程筠更不知道。 “微臣遵旨!” 她倒是愿意出宫一趟。 太后总是做着最合适的抉择。 慕少谦细想想倒是略有些高兴,这样他还能跟她在一起,多看她几眼也是值得的。 “好好准备,听尚书台诏令,过几日便出发吧!”太后有些疲惫,朝二人摆摆手。 二人只得各自退下。 出门时,慕少谦和程筠相视一眼,竟是都笑了起来。 可谁也没说什么,一个回家,一个回自己的纳兰院。 大约半个时辰后,皇帝亲自到了纳兰院。 程筠连忙出迎,皇帝站在中堂也不坐,而是淡淡地开口,“阿筠,你尽管去,有我呢,过阵子就能回来,母后答应,这一次只要你差事办的好,便可以长久留在我身边!” 慕容熙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程筠眉头皱了起来。 她怎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的担忧慕容熙看在眼底,“放心吧,真的没事,母后没有太生气,也答应不追究你!”他含笑道。 “你现在还是尚宫局掌事公公的身份,你还是我的人!”慕容熙笑容明亮了几分。 程筠云里雾里, 她不相信太后知道她女扮男装潜入宫,还能什么事都没有,这一次谴她出宫,要么是找机会试探她虚实乃至杀了她,要么就是调虎离山好弄清楚她在宫中的底细。 “陛下莫非是答应了太后什么条件?” 她这么一问,慕容熙笑容顿时僵住,他苦笑一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什么条件?”程筠不喜欢欠人情,“陛下切莫因为我去违背太后!” “也没什么!”慕容熙似乎很释然,“朕反正是要娶皇后的,娶谁都一样!” 程筠脸色沉了下来,不过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太后定的人是谁。 她很明白太后的心思,这就是稳住慕容熙的权宜之计,太后不会放心她的,甚至定然怀疑前阵子杀王坚的事也是她干的。 “多谢陛下,您先去忙吧,微臣休息休息!”程筠神色淡淡。 慕容熙颇为暧昧地看了程筠一眼,骤然俯身在她耳边说道:“阿筠,朕等你回来!” 你回来便会是我的人了! 这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 ------------ 这边慕少谦回府没多久,就有人来喊他说是王慧纶让他过去。 他遵照小厮的引导来到了崇仁坊的一间酒楼。 进去一个靠边的雅间就看到王慧伦坐在那边脸色不太好。 “王相!” “少谦!”王慧纶看了他一眼,招手示意他立马坐下。 “怎么回事,为什么派阿筠去边关!” 王慧纶还是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不忍心自己看上的姑娘家去吃苦,以前程筠办了太多差事,他想着都心疼,知道宫里给她卸了不少重任,他是乐意的,只想着把人弄出来就好办事了。 这下倒好,皇帝和太后旨意连发到尚书台时,他就看傻眼了! 慕少谦嘛,是意料之中,昨夜那番话,三人决心要把慕少谦给培养出来,可是关程筠什么事? 还监军? 这是让程筠成为众矢之的,一个不注意,哪个骄兵悍将要杀了程筠也是可能的。 毕竟让一个十六岁的小太监去监军,这真是极为危险的事,王慧纶急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太后对程筠动了杀机! “太后和陛下已经知道了阿筠的身份!”慕少谦刚刚高兴过后,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不过他琢磨着自己跟着去,总之能护住她的。 看到王慧纶担心成这样,他不由自主又吃醋了。 偏偏人家名正言顺,自己像是偷鸡摸狗似的。 王慧纶闻言眸光陡然凝住,好半天没吭声,聪明如他,猜都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莫非对她…..”王慧纶深深担忧。 “没有!”慕少谦立马打消他的疑虑。 王慧纶闭上眼松了一口气,一旦慕容熙临幸了程筠,那她不是死,就是待在宫中为妃。 只是现在慕容熙步步紧逼,程筠还担着内侍的名头,事情不如先前那么好办了。 太后一旦知道程筠是个姑娘,要么以欺君之罪处死她,要么不计前嫌让皇帝纳她为妃。 总之,现在找不到突破口。 王慧纶第一次觉察到棘手。 “少谦,这一次想办法保护她的安全,她出宫的事我会想办法!” “我明白!”慕少谦淡淡应道。 这个时候王慧纶歪着身子望着外头的枯枝树干募然发笑。 其实,这一次让程筠跟着去监军,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他心里顿时有些主意,不过他没有告诉慕少谦。 他再嘱咐了慕少谦西北边关战事之后,便回到尚书台办事。 程筠下午日落时分收到一个讯息。 这个讯息是大理寺少卿徐东给她传递进来的。 程筠登时涌上一股激动,估摸是金蟾针有下落了。 她找了个借口,出宫直奔布政坊的大理寺官署。 她轻车熟路找到了徐东的办事公房,大部分官员立即离开,还有一间屋子里染着烛火,一些老吏在那翻阅文书。 程筠迅速奔了进去,就看到徐东坐在案后,虽然面色疲惫,眼中却是精光绽放。 “徐少卿!” “阿筠公公,你来啦!”徐东连忙起身,神色明显亮了几分。 “有发现吗?”程筠把门给掩上。 徐东揉了揉眼睛,绕过案几走了出来,郑重看着程筠,“找到了,七年前,大理寺曾受到下边郡县举报的一个案子,其中凶手的利刃中就有一枚金蟾针,当时派了一名主事过去查案,一直没找到凶手,三年后才结案,不过我们揣测是当地县尉为了结案弄了个替死鬼,真正的凶手依旧没找到!” 程筠内心几乎在颤抖,声音暗哑地问道:“哪个郡县?” “灵州!” “!!!” 程筠大为惊诧,竟然是灵州,而偏偏太后遣她去西北监军,灵州正是西北边关一个州郡,这不是正撞上了嘛! “好,徐大人,烦请你将此案卷宗给我看一看,我会亲自去一趟灵州!” “唉!”徐东开始把自己摆的乱七八糟的卷宗给弄好,交给程筠。 程筠当下坐下来慢慢查看,了解整个案情情况,这个案子至少有迹可循,只要能找到蛛丝马迹,些许对于寻找姐姐有帮助。 程筠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大致看了一个时辰,把该记下的都记下了,再跟徐东告辞离开大理寺衙署。 哪知她刚一出布政坊大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朝她走来。 “程公公,我家爷要见你!” 不消说,这位爷就是王慧纶。 定然是为了去边关的事。 程筠且去听听。 跟着庆山上了马车,随后进入了崇仁坊,在一家酒楼二楼的雅间内,她看到了王慧纶。 王慧纶坐在案后望着她,一脸如沐春风的笑容。 “快些坐,外面有些冷,没冻着你吧?”他很关心她。 程筠听到了跟没听到似的,利落地跪坐在王慧纶对面。 王慧纶亲自给程筠斟了一杯热酒,微笑道:“喝下吧,这酒暖身子!” 他的笑容浅浅,却有一股魔力,让人安心信服的魔力。 程筠从来没什么好气对王慧纶,她伸手接了过来,一口饮尽。 “有什么话说?”她单刀直入。 自打王慧纶给她送了月事带后,她面对王慧纶就没什么耐心,脾气不像跟别人那般好。 她总觉得他堂堂宰相不该打自己的主意。 而且王慧纶私下爱欺负她。 “没什么,不过是担心你去边关监军的事,你切莫意气用事,任何事可以问少谦,他会帮你的!”王慧纶交待道。 看着对面那个小没良心的丫头,心里越发痒痒的,事实上,一阵子见不到她,夜里会觉得心里堵堵的,现在看着她一双沉静毫无波澜的眸子在自己面前转来转去,觉得特别有趣,他既把她当孩子,也当女人宠。 可是程筠很煞风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丢出一句冷冰冰的话。 王慧纶愕然地望着她,真没想到她也看了出来。 一句话让王慧纶哑口无言。 他揉了揉太阳穴,半晌才开口,“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怎么还不死心?”程筠有些生气了。 还真是个带刺的花朵。 王慧纶唇角溢出一片笑容来,“你倒是给我个死心的理由!” “我已经是皇帝的人了,以后也会待在皇宫!”她故意气王慧纶。 哪知王慧纶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出了声,“你别骗我,你当我不知道呢!”他用逗孩子一样的语气。 程筠,“………”肯定是慕少谦告诉他了。 “我还是会留在陛下身边的!”她不可能去给王慧纶作妾。 “你的陛下可保护不了你!”王慧纶矜贵而优雅地望着她。 程筠吸了一口气,这话可谓是大逆不道了。 不过她知道王慧纶说得是事实。 这个世上没有王慧纶保护不了的人。 “再者,你以为你出了宫,我还能让你进去吗?”王慧纶歪着身子,笑容高深莫测。 程筠嘴皮狠狠地抽了抽。 “你以为我出了宫就会进你的王府吗?” 王慧纶嘴皮狠狠抽了抽。 小没良心的丫头,坏透了! 第五十七章 被拒绝的宰相 可是程筠越这样他越喜欢。 “我总有办法的!”王慧纶宠溺地望着她, 程筠直接翻了他一个白眼, “没事我就走了!”她扶着案几站了起来。 “等等!”王慧纶真是拿她没办法。 他也跟着起身,从一边的案几上拿起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她,“送你的!” 程筠看都不看,“不要!” 王慧纶哭笑不得,“你打开看看,你会喜欢的!” 程筠没接,只是伸手点了点那锁钥机关,锦盒应声而开,猫着脑袋一瞧,赫然发现是两颗硕大的蓝宝石。 真是稀罕珍宝! 亮泽温润华美,似笼罩着一层灵气。 太漂亮了! 她在皇宫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你打哪弄来的?”程筠皱着眉问,还带着几分质问, 王慧纶真是要被她气死了。 讨好女人这是头一回,结果还被当贪污受贿之辈。 “我王家盘根错节上千年,什么好东西没有,这是族里管生意的在南海新近得的,我看着好,就给你带来了!” 家里的老母和女儿都没舍得给,眼巴巴送给这丫头,还被嫌弃。 堂堂宰相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我不要,我又不带这些!”别说现在她是男儿身,连自己那一头墨发都没在意过,更何况是首饰打扮,她原先跟着师傅在家里时,也不曾带过首饰。 王慧纶一把扯住她的手,把盒子按在她手心,自己握着她没放,板着脸嗔怒道:“小丫头,你要是愿意带着它自然是可以做头面的,你要是不戴,这两颗蓝宝石有灵气,可以驱邪避煞,助你练功!” 程筠凝眉想了想,确实如此。 再见王慧纶一脸你不得不收的样子,她也没客气,这种宝贝可遇而不可求,将来还可以救人呢! “你别指望我承你的情,这是你要给我的,我告诉你,王慧纶,我不会给你做妾,我也不会给任何人作妾,倘若你或家人有个什么疑难杂症,我可以帮你,其他的你就别想了!” 程筠不厌其烦地跟他强调。 王慧纶眼巴巴的,心都碎了。 太没良心了! 怎么都捂不热! 程筠把盒子塞入囊中,人就这样走了。 王慧纶扶了扶额,望着那潇洒清逸的背影,心头苦笑。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打动她的心。 过一会庆山进来了。 王慧纶淡声吩咐道:“你跟着她去,保护她!” 庆山闻言立即色变,“主子,属下走了你怎么办?” 王慧纶白了他一眼,“你这么多年调教人白调教了?” 庆山为难低头,“属下明白了!” 心里却默默鄙视,主子连个小丫头都搞不定,眼巴巴送东西还送人都被别人嫌弃,不就是去边关吗,那丫头一身绝世功夫,他再派几个人暗中保护便可,居然还让他亲自出手,真是小题大做。 这话是不敢说的,庆山一声不吭跟着王慧纶回了府。 王慧纶绝大部分时间都歇在外书房,自从看上程筠后,更是没去过后院一些姨娘的房里。 他本不耽于女色,也不要通房,在外书房都是小厮伺候起居。 他回府,自然有人通报,不一会便有后院的嬷嬷过来传话,说是老夫人唤他。 王慧纶换了一身便服,一袭白衫,裹着一件厚实的披风就去了后院。 王府红灯普照,光芒流动,跟红绸似的铺洒在游廊上,温暖动人。 王慧纶上头有七个兄长,他是老夫人的最后一个孩子,十分得宠,他在朝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呼风唤雨,在家里却是一个兄疼母爱的幼子。 太原王氏是千年门阀,族内兄弟繁多,王慧纶所在是长房,他大哥就是现任族长,家里是大嫂掌中馈,他嫡妻去世倒也影响不了什么,家里没人催他续弦。 老夫人院子里烧了地龙,十分暖和,王慧纶一进去,便有下人给他脱去披风,他绕过屏风踱步进去,看到自己的老母亲靠在软榻上跟媳妇儿说话。 屋子里莺莺燕燕占了几圈,他很好奇大家怎么还没散去。 大家看到王慧纶进来,立马屏气凝神,尤其是那些晚辈,都比较怕他。 “母亲….儿回来了!”王慧纶走上前,坐在自己母亲身边,握住了她有些枯瘦的手。 “怎么还没睡?” 老夫人一看到王慧纶,笑容就合不了嘴,她指了一圈的媳妇孙女孙子,“前日南海的东西不是送回来了吗?整了几日,这不,今日便开始给她们挑了!” 这是王家历年的规矩,王家这么多年荣宠不衰,族里有许多产业,很多生意庄子遍布大雍。 南海那边是王家四处重要的产业之一,每年快年底时,各地都会进不少东西,分配给各房,是王家的规矩。 “哦,好,只是冬日夜长,您切不可冻着,还是得早些休息!”王慧纶不太在意。 老夫人怜爱地拍着他的手背,“都分好了,大家都有喜欢的,没什么较劲的,只是有样东西问问你!” “母亲说!”王慧纶含笑。 “我看了单子发现有一盒蓝宝石,听说东西举世罕见,家里的媳妇多,给谁都不好,我年纪大了也不需要,孙女们还小,都压不住,我想着把拿东西进贡给太后吧?你看如何?” 老夫人当众开口。 蓝宝石极为珍贵,有是无价,可遇而不可求,消息被人知立即传了开来。 大家都想要,不成想今日分分例时,根本没看到,媳妇们都以为老太太私藏了,大家都想要,明里暗里斗嘴,老夫人听说东西都给王慧纶过目的,便问问他。 再者东西给谁都不好,这是故意当着大家的面,把东西送出去,这样谁也不埋怨。 王慧纶一听就明白了,笑道:“这件东西母亲就不要过问了,儿子拿了,而且已经送人了!“ “!!!” 满屋子人震惊。 听说那两颗蓝宝石有鸽子蛋那么大,就算不给她们这些媳妇,当传家宝都是希罕的。 怎么说送人就送人呢? 而且听这语气,好像还不是送给太后。 老夫人不死心,“你献给了太后?”她知道王慧纶跟太后关系很好,先皇还未登基时,他以姐相称太后。 王慧纶笑容不变,“不是!” “那是不是被陛下看到好奇,所以你顺水推舟献给了陛下?”老夫人还不死心。 “也不是!” 老夫人脸色这就拉了下来,“你给了谁?” 整个京城除了皇帝和太后有这个资格让王慧纶送东西,再没人可送。 莫非王慧纶看上哪个青楼花魁,一掷千金什么的,可依着她对儿子的了解,这是没有的事,儿子身为宰相,洁身自好,不可能做这种事,是以,她想不出来王慧纶会给谁。 王慧纶几个嫂子都坐不住了,平日不会在王慧纶面前摆嫂嫂的架子,可今日却是忍不了了,一个个问来问去的。 王慧纶面色淡淡的,最终还是一句话,“这件事母亲和嫂嫂们就不要过问了,我既然送了人,自然是给了该给的人!” 老夫人知晓儿子的脾气,这是不太耐烦了,况且人家是当朝宰相,心深似海,内宅这些事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这么做,必有他的缘由。 说了几句闲话,老夫人就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 临走时,王晗深深看了自己父亲一眼,总觉得父亲很可能把东西给了程筠,不然,她想不到任何值得父亲费心的人。 她摸不准自己父亲对程筠的态度,要么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拜托程筠,些许与自己选后有关,但她无论如何想不到是男女之情。 老夫人留下王慧纶单独说话。 “你老实给娘交待,你给了谁,莫非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老夫人发现自己一问,王慧纶眉睫稍动,这下心如明镜,越发确信儿子这是心里有人了。 她一时呆滞在那,心想着不知有喜有忧。喜的是儿子后院空虚了那么多年,他终于有心了,毕竟是一个堂堂宰相,家中无主事的妻子也不好看。 忧的是王慧纶竟然能为了讨好对方送了稀世珍宝蓝宝石,男人太专情不是好事,她有些担心。 “母亲,儿子是喜欢了一个姑娘,但以她的身份不能作妻!”王慧纶坦白。 老夫人差点晕过去,敢情还真是送给哪个红颜知己了。 疯了,自己最沉稳谋算的儿子也有陷入儿女情长泥潭里的一天? 不可置信! “你就这么把东西给了人家?”老夫人心都在滴血,恨不得一下子捶死王慧纶。 王慧纶想起刚刚那丫头满不在乎的表情,越发内伤,自己家里人人抢着要,结果还被她嫌弃。 “母亲,你放心,儿子有分寸的!” “是哪里的狐狸魅子,竟是都能让你分了心!”老夫人彻底生气了。 王慧伦一听她骂程筠,脸色不好看。 “娘,您万万不可说她,中意她的是您的儿子,跟她无关!” 老夫人这下是眼珠子都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你喜欢人家,人家还没喜欢你?” 她觉得心脏快承受不住了。 虽然王慧纶也很无奈,可不得不承认,“是!” 老夫人堪堪倒了下去。 次日醒来,老夫人就找来自己心腹嬷嬷,开始一路打听王慧纶这阵子的行踪,可是问了一个圈,也没听说王慧纶见了那个女人,更别说去了哪家青楼。 琢磨着没准是去哪家官宦人家做客,无意中偶然碰见人家姑娘什么的,可是细细分析了许久,也没有。 儿子到底喜欢了谁? 十一月十五,隆冬冷月,慕少谦被授予散骑侍郎假节,前往前线犒军督战,程筠以皇宫掌事太监身份前往监军。 舆论哗然 程筠在一旁谩骂声中跟着慕少谦,带着三千将士奔赴凉州灵州一带。 第五十八章 激将法 征西大军进展顺利,第一波战事已经结束,西柔然被赶出了丝绸之路,西域小国闻风丧胆,但是并没有伤害到根本,他们躲在一边观望形势并思考对策。故而征西大军并未退却,目前停留在凉州和原州两地,一边防范西域,一边防范柔然。 慕少谦是过来犒军的,行程并不紧张,而太后让程筠去监军,实则是监视,十几万大军在西北,第一拨战事已经结束,以防这些军将骄矜,故而有此招,以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虽然程筠出任监军,让大家很恼火,但是有慕少谦坐镇,大家便把对朝廷的怒火都转移到了程筠身上,也不用担心他们哗变,这些太后都深思熟虑过。 既然是犒军,行程并不紧张,慕少谦一路上悠哉游哉的。 程筠惦记着金蟾针的事,无心游玩。 她后跟慕少谦商量,想先去原州,哪只快到交叉口时,收到凉州那边的军报,军中突然出现瘟疫。 如此大事,慕少谦再想帮程筠都得顾主次,二人对视一眼,毫不迟疑,快马奔向凉州。 凉州比原州还要远离京城几百里,二人这一着急,日夜兼程,赶了二天两夜才到凉州。 十一月底,西北戈壁滩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在二人脸上,慕少谦依旧一袭白衣,程筠一身黑衫,二人武艺卓绝,倒是不怕冷,一黑一白的两匹马,卓然立在金黄的凉州城外,望着凉州那土夯的城墙发呆。 “你觉得这场瘟疫是怎么回事?”慕少谦问程筠。 远处烽火硝烟渐渐消散,落日在城墙上洒下一片熔金。 整个凉州城显得越发清晰。 “凉州天气干燥,又是寒冬腊月,发瘟疫的几率不大,我以为西域这么快退兵,是有原因的,很可能是他们的阴谋。”程筠分析道。 早有随行侍卫和小太监去宣旨。 不一会,二人看到一对铁骑出城而来,顿时尘土飞扬,如一道龙卷风似的将整个凉州城淹没在烟尘之后。 出来迎接的是征西主帅王坦之的副将周亚。周亚也是常年出生入死的军将,他尚了公主,是当朝驸马。身份不一般,偏偏他在军中事事身先士卒,大家都很服他。 “小侯爷!” “周兄” 二人立即下马给对方见礼,二人早就相识,又都是皇亲,以前在京城经常一起喝酒的。 倒是没什么寒暄,而是直接说起了战事。 “小侯爷,这场瘟疫来的奇怪,军医查了好久都没有查到缘由,目前染病的将士发烧呕吐,分看着像风寒,可风寒的药灌下去,又没有用。你们可从京城带太医来?”周亚期待问道。 宫里的太医定然比军医厉害的。 慕少谦知道程筠善医,但是并不说破,“放心,有办法的!” 周亚听了这话,就当他没带,只是一句不痛不痒的安慰,不觉失望了。 “目前染病的人怎么样?”程筠在一边开口问道。 周亚这才舍得看程筠一眼,周亚再好相处,可作为一个厮杀战场的铁血男子,对太监这样的人是再鄙视不过,何况还是一个监军。 “哦?这位应该就是程监军吧?”周亚语气并不太恭敬。 “正是,还请周将军说一说疫情!”程筠面无表情。 周亚身后的将士们早就受不了了,让一个小白脸来监军,这不是胡闹吗? 可周亚毕竟是皇亲,不敢不太给皇帝面子,便沉着脸回道:“目前染病的有八十人,都安置在城外的废营,原先起瘟疫的大营已经不敢住了,我们大军挪到了东边扎营,不过棘手的是前天开始城中也有人开始染病,目前王将军在想办法。” 周亚身边还站着一个虎威的将士,他满脸胡子,看着很凶悍,眼神凉凉的盯着程筠道:“监军大人,您既然是来监军的,出现了瘟疫,此等事情还靠监军大人您来主持啊!” 他满心的讽刺。 “就是就是。”身后的将士起哄。 慕少谦眉头紧皱,有些不快。 程筠倒是看都没看他们。 周亚显然也想给程筠一个下马威,见慕少谦不太高兴,立马拉着他往前走,“走走,少谦,我带你去见王将军。” 慕少谦是来犒军的,没人不欢迎他,何况见过先皇的将士都很喜欢慕少谦,因为慕少谦跟先皇长得很像,大家都尊崇他。 慕少谦被拉着上了马,周亚再一拍马屁股,慕少谦就疾驰回城。 那些将军围着程筠挤眉弄眼好一会,才一个个扬长而去。 程筠冷眼无语,最后上马进城。 大家赶到王坦之的征西将军府。 王坦之是王坚的侄子,性格倒是跟自己叔父不同,是个爽朗的性子。 他坐在中堂瞅一眼,就看到慕少谦被簇拥着进来,而他幽深的目光很快就看到了最后跟进来的程筠。 “哈哈哈,哈哈,慕小侯爷我以为你不来了呢,半路被美人儿绊住脚了吧!” 王坦之话虽然开玩笑的,可是在指责慕少谦来迟了。 他话跟慕少谦说,眼神却是看着最后一个踏入厅堂的程筠。 “你怎么是怎么搞的,怎么能把监军大人给丢在最后?来人,给监军大人上茶,监军大人请上座。” 不认识王坦之的,还当他是一个地痞无赖呢,说话笑嘻嘻的,不太像个将军。 不过他话里有话,越恭敬其实越瞧不起程筠。 慕少谦倒是知道他的脾气,只摇头苦笑。 程筠还真被迎着上了上席。 王坦之站在一旁,样子看着还很恭敬,“监军大人,您看这仗怎么打,瘟疫怎么办?” 他是捧杀程筠。 慕少谦倒不怕他为难程筠,他知道程筠心有韬略。 “王将军果然要我指点?”程筠冷笑,也不生气。 厅堂内的将士们听了这话,恨不得跳起来直接杀了程筠。 还真把自己当回事,拿着鸡毛当令箭。 王坦之面不改色,“嘿嘿,监军是陛下的心腹,自然也跟陛下一样满腹经纶,胸有谋略,再说了,监军过来不就是监军的吗?咱们都听你的!” 继续捧杀。 程筠也不客气,淡淡擒着茶杯喝了一杯,方才拿眼斜觑着王坦之,“既然王帅谦虚,那么本监就不推搡了,王帅还是把重心放在防范上边,在下预料不出十日,敌人必将大举进犯!” “十日?” 大家惊呼。 “你胡说什么,你一个小小的太监还敢言军事,你知不知道西柔然被我们打的屁滚尿流?别说十日,就是十个月都不一定杀得过来,他们要报仇,必须得靠西域联军,咱们就守在这,看联军敢不敢来?” 程筠看了一眼王坦之,虽然他没吭声,显然也是这个意思。他并不信程筠。 程筠冷笑一声,“那王将军可着人勘探过为何军中会发生瘟疫吗?” 王坦之一听终于有些色变。 “这场瘟疫并非是病,而是毒,得陪解药解毒,这些一般的军医是做不了的!” 程筠话音一落,在场所有将士包含王坦之不吭声了。 “你的意思是这是瘟疫?”王坦之擅长打仗,并不擅长天文地理医术,他从来不知道还有什么毒可以让别人像得了瘟疫似的,再想着自己跟东柔然联军来势汹汹,把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对方都只有逃命的份,哪里就在这么短时间内弄出这么骇人的阴谋来。 这要真是阴谋,那么大军就完蛋了,常年地方州郡瘟疫死个几万人的事都见过,军中这么多将士待在一块,传染更快,对方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王坦之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不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慕少谦适时的支持程筠。 王坦之看了他一眼瞄向程筠,“你刚抵达,瘟疫区看都没去看,怎么知道这是毒而不是病?” 他堂堂三军主帅,哪里就这么简单相信程筠的话,关键是如果真像程筠所说,那么麻烦就大了,现在将士们士气低落,歇了一段时间,一心等着犒军,要是短时间内面对西域铁骑,胜负难说,想想,王坦之都惧怕。 程筠唇角微微一勾,“王将军,不如我们立军令状,我把瘟疫治好,否则军法处置,你十日后成功击退西域联军,否则军法处置?” 王坦之这下面色彻底白了。 厅堂里的将士个个哑口无言,面无血色。 刚刚踌躇满志想给程筠一个下马威,把这个小太监给狠狠吓晕,哪里知道这个小太监十分有胆色,还很硬气,迎难而上,给自己家的三军主帅给将了一军。 周亚着急了,立马打圆场。 “那个监军大人,王帅自然是能抵御西域联军的,可你初来乍到,情况还不清楚,倘若出了事,陛下那边我们不好交代。” 王坦之暗暗松气,还是周亚会说话,如果联军真的是十日后就来,他没有把握打赢。 程筠默然喝茶不抬头不吭声。 场面很僵硬。 周亚脸色难看了,程筠这是明摆着不答应,要把自己和王坦之都逼上梁山。 一个小太监真的是太可恶了! 士可杀不可辱。 一个小太监都能放出大话,王坦之还能退宿?今后他如何在三军立威。 王坦之气的吹胡子瞪眼。 “好,那咱们立军令状,来人,笔墨伺候!” 他气疯了。 很快,在将士们目瞪口呆之下,程筠和王坦之都立下军令状。 程筠十日内必须治好瘟疫,王坦之不许打败仗。 写下军令状后,程筠就着人带着她去疫区。 这边慕少谦留下来跟周亚和王坦之说话。 王坦之气得不轻,程筠一走,他就开始骂。 大咧咧骂几句,又立马着急众将议事。 慕少谦顺带把带来的物资进行犒军,再有王坦之和他恩威并施,将士们士气很快被鼓动起来。 程筠直到勘察到入夜来回来。 她正要进入军府,却被侍卫给拦了去路。 “程公公,你刚从疫区来,不能进去,以免染了疫病给将军们。”侍卫目不斜视,义正言辞。 这定然那些军将搞的鬼,他们看不惯程筠。 可惜他们不了解程筠,程筠二话不说,一脚踢重那侍卫的肋骨,侍卫吃痛一声,程筠大步走了进去。 “慕小侯爷住哪个院子?” 后面的侍卫看的目瞪口呆,想都没想告诉了她。 她径直去了慕少谦的偏院。 一进去就看到他的随从。 不一会慕少谦就迎了出来。 “冻着了吧?还没吃东西吧?快些来,我给你留了。”慕少谦拉住她的胳膊,往里头暖阁走。 夜里的凉州,不烧地龙,根本没法过火。 慕少谦的家从给他带了碳,他还生了炭火。 二人对坐在一张小案上,慕少谦看着她吃,目光温润含笑:“你慢点吃,别噎着。” “我还给你准备了胡饼。”无意中一次听皇帝说她喜欢吃大芝麻的胡饼,一直记在心里。 看到她嘴边有一颗饭粒,不由自主地拿着布巾给她擦。 程筠顿时僵住。 慕少谦反应过来后,也有些不自然,别开脸不再看她,他心里不好受,一旦动情,他就很不好受。 “这是唯一激将王坦之备战的办法。”程筠转移话题。 “没错,这样一来,就算不胜就不会让对方讨得好,疫情怎么样?”慕少谦声音微哑。 程筠把口中的饭吞下,“有点棘手,我得出去弄药,那毒是西域奇毒,万物相生相克,解药也在西域。” 慕少谦一听脸色拉了下来,“你要离开凉州?”他担心。 程筠点点头,“是的,凉州之西南的昆仑山有不少草药,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毒药应该也是出自那里,我马上出发,尽快在三天内赶回。” 程筠说完就放下碗筷,转身去一旁的小塌拿自己让慕少谦带来的东西。 慕少谦霎时站了起来,眼神冻住,“你现在就走?” “对,耽搁不得。”程筠回都没回头,自己整理一个小包裹, 慕少谦心里刀割一般的痛, 她只是一个姑娘啊,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啊,别人家这样年级的姑娘都在家里父母跟前撒娇,只吃吃喝玩乐,她呢,年纪轻轻,出生入死,为国为民,心有大义,从没机会柔弱,偏偏她还背负骂名,受人唾骂。 慕少谦顿时心疼到极点,人生第一次,因为先皇之外的人潸然泪下。 他看着程筠背上包裹,他看着程筠转身,他看着她撩开帘子准备出去。 “阿筠…….”再也忍不住,他冲过去一把伸手从后面揽住了她的手臂,眼泪滑落在她的肩头。 第五十九章 生死一线 程筠募然一顿,坚硬的心壳似乎柔软了一些。 她听到他哽咽的声音,知道他担心自己,眼眶不禁酸涩。 脑海里回忆起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是一次宫宴,她静静悄地站在殿后的茶水间柱子口,一个高大的人影朝她扑了过来,她立马躲了过去,同时接住了他,鼻尖问道的是他喝醉的气息。 “姑娘,你长得真美….”糊里糊涂中,他倒在她肩上。 程筠当时吓了一跳,以为他认出自己来,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喝醉的一句戏言,他只看到自己她那张秀逸的脸,全当她是个姑娘。 不过程筠很警醒,自后来再也不见慕少谦,慕少谦曾托皇帝约她下棋,也都被她拒绝了。 她私底下是注意过他的,知道这位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男子被誉为京城第一美男子,第一公子。 而二人第二次接触,才是那夜刺杀。 他那样搂住她,允吸她的芬芳。 她那样任由他为所欲为。 还有那夜在山洞里,他关心她,照顾她,体贴她,让她第一次感觉到完完全全被包裹,被信任,被在乎。 可是….仅此而已,对,仅此而已,他要娶王晗,她也不可能给他作妾,甚至她都没想过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要过相夫教子的生活。 眼眸闭上,一滴眼泪滑下,她将他的手拿开,低沉回道:“无妨,我不会有事的!” 慕少谦泪眼迷离看着她的背影快速消失在屏风之后,不一会,再越过窗户看到她的身影融入夜色当中。 他心痛得快要咬碎牙,宁愿,宁愿把她让给别人,也不愿再看到她吃苦。 必须配合王慧纶,想办法让她出宫。 接下来几日,慕少谦一边协助王坦之进行备战,一边关注瘟疫的事,想尽办法查出是什么人在暗中搞鬼。 仅仅是两日,慕少谦让边关的将士们对他刮目相看,他远见卓识,短时间内帮助征西大军把后勤物资给料理了一番,分责到人,大家服服帖帖,后又适时的在布防上给出一些恰到好处的补充建议,王坦之都十分信赖。 程筠离开的第二日夜里,慕少谦喊来自己带来的亲信。 “阿筠回来了吗?” “回主子,没有呢!” 慕少谦不由揪心,心想着程筠武艺高强,身边又有几个侍卫,应该无碍的。 可是第三日夜里,慕少谦还没收到程筠的消息,心里顿时就慌了。 程筠说三日便可回来,现在还没音讯,难不成说出了什么事。 慕少谦一夜睡得很浅,只吩咐人要是有程筠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他。 他迷迷糊糊睡到清晨,再换来小厮一问,还没程筠的消息。 这下慕少谦知道不好了。 他派人跟王坦之说一声,带着五名亲信开始往昆仑山的方向奔走。 越往南边奔驰,天气越来越恶劣,慕少谦脸色也更加难看。 现在是严冬腊月,昆仑山一定是大雪纷飞,程筠杳无音讯,莫非是遇到了雪崩吧? 等到半日过后,他奔驰到了昆仑山脉下,果然看到远处巍峨的昆仑山上一片白雪皑皑,雪茫茫的一片,半山腰上还横着一层乌云,像一颗巨石似的压在他的心上。 “阿筠!” “阿筠!” 他大喊了几声,眼泪肆意如潮。 “阿筠,你不要有事,你不许有事!” “驾!”他断喝一声,不管不顾,猛夹马肚,狂甩马鞭,朝那山底下奔去。 “少爷,少爷,不要啊,少爷!” 跟着来的几个侍卫呼喊不急,吓得连忙跟上。 “少爷,看这灰蒙蒙的天气,可见雪崩还会继续,您跟我们回去吧,您不要去送死啊!” 一个侍卫一马当先挡在了慕少谦跟前。 慕少谦的马被惊住,顿时嘶鸣一声, “滚开,你们回去,我一个人去!”他红着眼嘶吼。 那匹黑色的疾风骤然一跃,从那个侍卫头上越过去。 慕家这些侍卫自然不会让他单独前往,无奈之余只得跟上。 再奔驰了一段路,几人来到昆仑山脚下,这一片山谷已经看不到绿叶,唯有一层层渗人的寒冰。 六人边走边张望,最后其中一个侍卫看到不远处似乎有人的衣服,他立马催马上前,走近一看,看到熟悉的侍卫衣裳。 “在这!”他大喊一声,连忙跳下来,蹲下去就看到一半死不活的人被埋在了一片雪泥里头。 “程公公呢,程公公呢?”他见那侍卫已经昏迷不醒,使劲去摇晃。 慕少谦等人立即一块涌了过来。 慕少谦的侍卫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就知道活不久了。 “快说程公公在哪?”他快急哭了。 跟着程筠来的那侍卫…无比艰难地动了动手,使出这辈子最后一抹力气指向了一个方向。 慕少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看到很远的山谷底下,似乎有一片茂密的树林,程筠要找解药必然是山里。 他二话不说,催马朝山谷地下疾驰而去。 天上乌云密布,头顶上那高耸入云的昆仑山给人巨大的压迫感。 侍卫们感觉那皑皑白雪随时就会压下来。 又是奔驰了一个时辰,天色越黑,马匹和侍卫们都筋疲力尽,这种山谷路十分崎岖,加上那么大的压迫力,大家都很累。 “阿筠…..”他不停地喊,期望收到程筠的回应。 可是再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痕迹。 慕少谦几乎绝望地望着那一片原始的林木,眼里布满血丝。 刚刚他们又找到了两具尸体,程筠只带了四人,现在死了三人,意味着她身边只有一人。 而去死亡的原因很诡异,一个是中毒,一个是被猛兽要死了。 他们很想继续找,可是人饥马困,大家都不成样子。 这个时候夜色已经完全黑彻底了。 侍卫不敢染火把,怕招来猛兽,故而寸步难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天气似乎慢慢在转好,夜空被白雪照亮,并不见沉沉的乌云,只要不是风吹大雪,那么出现雪崩的可能性就不大。 如此,必须抓住时机,尽快找到程筠。 “阿筠…….” 慕少谦的喉咙都沙哑了。 他从来没有想此时此刻这样,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冲来,他就是想来。 他是慕家嫡长孙,他出了事,整个慕家损失惨重,可他总觉得还有那么多堂兄弟可以撑着慕家。 可是阿筠….他没办法看着她死在这里,哪怕是尸首,他都要带她回去。 夜色浓浓,夜风鬼魅,他嘴唇干裂,脸上都跟有刀刮过一样,火辣辣的疼。 就在他快到崩溃的边缘时,骤然夜空中升出一股烟花,这是军中出现紧急情况用来传递信息的信号。 天哪! 阿筠! 他欣喜若狂,一定是程筠听到他的声音了。 一旦有希望,大家又能鼓起一些力气。 大家齐齐牵着马往那边潜行。 慕少谦的疾风不比别的马,对人的嗅觉很灵敏,沿着那个方向前进后,它凭着嗅觉找到了程筠。 程筠挂在一棵树上,她对面那棵树上还有一个人拿着弓箭对准底下一只黑熊,眼看那黑熊就要往树上一窜,慕少谦拿着马上备着的弓箭续起一股内力强劲地射去。 黑熊前后被夹击,应声而倒。 “阿筠…..”借着微弱的夜明珠的光亮,他看到了挂在树上的程筠。 她满身鲜血刺红了他的脸。 他从马背上跃起,徐徐朝她掠去,一把揽住已经半晕半死的程筠,再一个脚点树干,他抱着她落在了马背上。 一行人得以汇合,后又艰辛地找到一个山洞,升起了一堆柴火。 慕少谦再也顾及不了什么,抱程筠在怀中,给她疗伤。 六个侍卫在洞道里生了一堆火,轮流休息。 慕少谦一番运功过后,程筠身子暖了不少。 “阿筠,阿筠….你遇到什么事了?”他紧紧抱她在怀中。 此时此刻的情景,一如那夜在山洞。 程筠虚弱至极,歪在他怀里泪如雨下。 她从不怕死,从来活在刀尖浪口,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可是慕少谦两次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她的心肠再硬都没办法不感动。 确切的说,不知何时,她已心动,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可偏偏他们都是理智之人,都有不可放弃的信念。 “我们遇到雪崩了…..”她开始跟慕少谦讲述自己的经历。 原来程筠在雪崩过程中,为了救一个侍卫受伤,后来来到这片野林,不停地遇到野兽来袭,三个侍卫已死,只有她跟最后一个侍卫相依为命,抗争到而今。 慕少谦听了,死死把她箍在怀里,心痛得不得了,差点就要失去她了。 “以后别这么傻好吗?”他眼泪都滴在她发丝里。 程筠在慕少谦看不到的地方微微一笑,美艳至极。 “好……” 且不说出去这山谷之后,二人要如何面对这些现实,此时此刻,且相依为命吧! 慕少谦也不顾礼节,这一夜就抱着她睡的。 当他们养精蓄锐,第二日准备出去时,狂风大作,远处的昆仑山发生雪崩,他们回去的路被拦住了。 不过好在这一片密林在一片锋刃之下,只有两边受雪崩影响,他们还安全着,白天侍卫打猎过火,晚上大家轮流守夜。 程筠又一次深受重伤,慕少谦全心全意地照顾她,二人几乎不出山洞,侍卫会把事物和水给送进来。 火堆一直烧着,慕少谦一边给她烤兔子,一边跟她说笑话。 “你是不知道呀,那一次我和颜衍一起把陛下给灌醉了,他嘴里还透露出好多秘密呢,我才知道陛下也临幸过几个宫女。” “哈哈…..”程筠被说笑了。 三日的光景就这么过去,两个人有说有笑,慕少谦还问了程筠她姐姐的事,小时候的事,程筠都给他说了。 “要是咱们一直被封锁在这林子里,也好!”慕少谦拨弄着火苗望着对面她明润发烫的面容怔怔笑道。 “是不错!”程筠笑着出声。 慕少谦以前很少看到程筠笑,可这几日他看足够了,她每天都在笑,笑的很浅很轻,像是开在阴阳两界的彼岸花,美的那么妖娆,那么动人心魄。 话虽这么说,可二人知道,外面还有那么多军士等着他们回去呢。 解药在程筠手中,她必须送出去。 就这样,说完这样一句看似玩笑的话后,二人在次日不约而同起身决定出山。 依旧是重重困难,可二人终于在军令状最后一日抵达凉州城。 在全城有三分之一兵民染上瘟疫的时刻,在王坦之眼巴巴的热泪下,程筠带着解药回到了军营。 第六十章 旧案不旧 腊月初八的朔风比往日更加凌厉。 坐在原州城烽火堡垛上的士兵,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 阳光倒是明媚,天空蔚蓝地没有一丝杂志,纯净纯净的,可是地上那风沙一阵一阵的,他脸上都是被风沙吹大落下的疙瘩。 这是一个年纪大点的老兵,他举着一方旗帜,眯着眼打量远方,迎着朝阳。 朝阳在他脸上镀上一层金色,他整个人像是铜铸的士兵似的。 在他脚底下还东倒西歪地坐着几个年轻的士兵,这些士兵是新调过来的,不那么吃得了苦,守了一夜就扛不住了。 “再坚持坚持,再有一刻钟就换防了!”老兵这样安慰他们。 “我说老哥哥,今个儿是腊八,有腊八粥喝吗?”底下几人当中年龄最大的士兵问道,他语气透着一股子匪气,痞痞的一看就不太好打发。 老兵斜了他一眼,“你这才来几天,就想着喝腊八粥,消停消停吧!” “哎,不是,大叔,我听说慕家小侯爷去凉州犒兵了,怎么没来咱们原州啊,我们原州近一些不应该先来这边吗?总不能饿死我们吧!” 一个十几岁的白嫩少年扒着墙头亮晶晶地望着老兵,脸上还没褪去稚色。 老兵苦笑一声,狠狠拍了拍他脑袋,“你还真是两耳不闻城外事,前阵子凉州发生瘟疫了,慕小侯爷和程公公准备是先来原州的,这不半路听到消息,迅速赶往凉州去了。” “这不,幸亏他们去的及时,程公公生死跋涉昆仑山找到了治疫病的解药,挽救了征西大军,而慕小侯爷呢,一边帮着调度物资,在西域联军大举偷袭时,还带着人从侧面出了偏锋,救了王将军一命,扭转了战局呢!” 老兵得意洋洋的叙说,仿佛说着是自己的功绩。 “慕小侯爷这么厉害啊?” “可不是,我们家这位小主子从小是个天资聪颖的,谁都想不到他第一上战场,就在危难时刻敢于亲自上阵带兵厮杀,世族里头,除了咱们高居庙堂运筹帷幄的那位王相,我们家小侯爷是头一份呢!” 老兵很多年前是慕家庄子上的农户,后来犯了事被征兵才来了原州,他老母还在慕家庄子上,慕家奉养她,所以他心里一直感激慕家,把自己当慕家家奴。 老兵又把慕少谦在凉州怎么帮助王坦之击败对方强悍铁骑偷袭,怎么力挽狂澜的事给说了一通。 大家十分拜服。 “那位程公公也不错呢!” “没错,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小太监还是个医术奇才,竟然找到了西域奇毒的解药。” “有人说差点死在了昆仑山上呢!” “不是你们家慕小侯爷去救的吗,还说在山洞里住了几天…” “喂喂喂,老伯,我听我京城的表哥说,这位小程公公在京城十分有名,长得很美,比女人还漂亮,皇帝喜欢得紧,唉唉唉,你们说说,这慕小侯爷跟人家共处一洞几天,会不会把人家给吃了,哈哈哈!” “去你个死茬!”老兵一脚把这个开玩笑的年轻士兵给踢下垛上, 对于他们诋毁自家小主子很不开心,不过他说是这么说,自己心里也这样犯嘀咕。 “喂喂喂,你们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跟咱们无关,还能说说今日有没有得腊八粥吃吗?”那个痞痞的士兵听不下去了。 他不关心别人的事,他只关心自己眼前的事。 老兵听了默然叹一口气,“咱们这个原州太守你们是不知道啊,在这后勤物资上从没有配合过咱们守兵,他胆子很大,仗着自己在原州根深蒂固,又是多战之地,没人赶来顶替他,他早就是原州的土皇帝了,不给吃的,咱们都督也没办法。又一次都督带着兵杀去了太守府,哪知人家引颈,让他坎,我们都督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人就是个无赖,什么面子都不顾,很难打交道!” 老兵来的久,对这边的内幕都一清二楚。 “那总不能饿死吧,咱们杀去太守府,看他能把咱们怎么着!” 大家很愤怒。 老兵抽了一口薄荷叶,望着远处红秃秃的大漠没吭声。 要是这么简单,自家都督至于这么为难吗? 这个原州太守虽然不设军政,可是这么多年,原州驻守的守将里头有不少他的人,朝廷派来的都督根本震慑不了他。 偏偏他姿态很好,对朝廷表忠心,阴奉阳违,有权有势,但凡外头来的人都拗不过他去。 皇帝刚亲政不久,还没功夫来料理这种地头蛇,再者,大雍这么大,哪里没有一个地头蛇,况且这个叶太守在原州这样的边陲要地,轻易动不得。 他还不知道的一点是,朝廷诸如王慧纶都没有轻易动这个叶太守,是因为他在边陲要地,一旦朝廷对付他,担心他叛逃柔然,届时麻烦就大了。 闲话这一会,换防的人已经来了,这一波垂头丧气地懒洋洋地下了城,回营去休息。 可是腊八这一日没有粥,完全激怒了这批思念家乡的将士,大家在军营了闹了起来。 凉州那边刚经历一场大战,联军后撤,负责拦截西柔然的原州士兵没事做,到没什么压力,在负责后勤物资调度的将士的默许下,将士们闹到了原州太守门前。 原州太守府大门紧闭,太原府的府兵跟守城将士在对抗,闹得鸡飞狗跳。 就在大家大打出手,兵戎相见的时刻,一道带着强劲内力的声音从人群后喝来。 “都给我住手!” 这一股绵力内力深厚,这么一喝,所有挤在中间的将士都被震开,落在了地上。 人群很快就让出了一条道,那些被散落在地上的将士扭头一看,就看到一匹高大的白马徐徐驶来。 马屁上坐着一个清俊至极的少年,她目光森然不动,仿佛世间一切皆是尘埃。 刚刚那股霸道强劲的内力是她的? 再看她的打扮还身后跟着的人,一些眼尖的士兵立马知道。 来人是公公。 联系最近所闻,便知来者是这一次征西大军的监军,皇帝亲信太监程筠。 “程公公!” “程公公!” 有了她在凉州的战绩,原州这边的将士都很服她,一点都没轻视她的意思。 “程公公为我们做主啊,太原太守克扣军粮,咱们腊月节粥都没得喝!” “程公公,他骄横跋扈,目无朝廷,无法无天哪!” “程公公…….” 程筠被这些抱怨的声音给淹没了。 恰在这时,太守大门应声而开,一个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从门槛内滚了出来,跪在地上,朝程筠大喊,“程公公,救苦救难的菩萨,您要救救下官哪,这些兵痞敢围攻太守府,他们这是哗变,这是要造反哪!” 这位叶太守一身狼狈,厮着牙控诉。 大家又闹成了一片,对骂了好一会。 “好了,本公公心如明镜,他们都退下吧!” 程筠声音淡淡的,有些不耐烦。 士兵不敢说话。 “犒赏的军粮物资我已经带来了,在军营,你们且回去,本公公要跟太守说话!”程筠坐在马背上,腰身笔直,她俯瞰众人,大家望着她就像望着一座尖刃的山峰。 士兵一听来了物资,都雀跃不已,再看程筠脸色不霁,估摸是代表皇帝来治罪的。 叶太守再嚣张,面对天子使臣他也不敢造次。 这么多年他能安稳如山,除了时局外,也与他会为人有关,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强硬,什么时候该服软。 皇帝的逆鳞不是谁都能碰得的。 叶太守把程筠恭恭敬敬请到了里面。 程筠带着四名侍卫跟着他往里边走,叶权直到一个小阁楼才停下来。 门不高,踏步而入,便有一股暖气袭来。 除此之外,她还闻到了一丝鹤延香。 这种香很好闻,长在西域,十分难得,要是入药也很好的,能治风湿,但是在这种暖气融融的情况下吸入,容易让人意识混沌。 这个叶权还真是心思狡黠之辈。 这些小伎俩自然奈何不了她。 小阁楼不大,却着实暖和,程筠褪去了披风。 程筠让侍卫在外头等着,自己跟着叶权进了里头。 里头垂着珠帘,珠帘后面是一方小塌,小塌下边是软席,十分暖和舒适。 程筠还先叶权一步坐下。 叶权瞄了一眼被程筠留在外头的侍卫,暗道这位程公公果然非池中之物,竟然敢把侍卫支开单独跟他相见,她知不知道他有一百个法子让她死在这里。 不过冲着这一点,他也确信,程筠有备而来。 他撩袍跪坐在她对面。 程筠已经自顾自倒了茶喝,她擒着一方冰裂的青瓷杯,浅酌了一口茶,觉得不错,又继续喝了两口。 叶权目瞪口呆,那茶里有毒药,她竟这么喝了。 这人真是….自恃武艺高强,一点都不担心哪! 叶权默默地再换了一个茶壶给她倒茶,“公公再尝尝这杯茶,这茶是西域白茶!” 这里头有解药,不清楚程筠动机时,可不能随便弄死了她,毕竟是天子的人。 程筠还真接了过来,可是闻了闻之后,她把茶杯放下,“这茶我不喜欢。” 这下叶权差点把茶壶给惊掉了。 她到底….是真的不喜欢,还是什么都知道? 这茶里虽然有解先前那毒的药,可同时也参杂了一味红乌,这是一味药,这味药一旦与鹤延香结合,便是一种慢性毒药,喝了还想喝,容易受人控制。 叶权完全拿不准程筠。 这个小太监真的会医术? 凉州的事他是不那么信的,他的亲信打听来了,说是慕少谦跟这个程公公走得很近,他一直以为是慕少谦受命于皇帝,暗中给程筠撑腰,让她立威。 无论如何,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程公公寒冬腊月出京,真是辛苦了!”叶权讨好地笑着。 程筠没回他。 “程公公这一次在凉州立了大功,可见陛下识人之明…” 程筠还是没吭声。 “程公公……”如此奉承了五六句,程筠还是没开口。 叶权这下是有些崩溃了。 他在原州这么多年,手里掌管着很多生意,南来北往的人见的多了,从没见过像程筠这么怪的人。 还真以为皇帝身边的人就了不起啊。 不就是一个供人暖床的太监么! 叶权终于忍不住露出了鄙夷之色,再老辣的狐狸呼风唤雨多年,奉承的假象是撑不了太久的。 募然,程筠抬头,眼神犀利地跟一抹寒光似的,直射入他心底。 “叶太守,如此百般为难边军,到底是想要什么?把你的条件开出来!” 叶权面色顿时一僵。 搞了半天,人家是开门见山呢! 叶权面色和缓下来开始苦着脸准备诉说,被程筠冷厉打断,“我没功夫跟你周旋,你别假心假意,有什么话直说!” 她自然看出了叶权的底细。 叶权面色再一次一僵,为难道:“程公公,事情不是您想到的看到的那么简单,原州不比凉州,原州扼守东西柔然相接的要道,自古以来利益纷争纠缠不堪…..南来北往的生意很多…” 他还是决定跟程筠绕绕弯子,可不能被她一个小太监拿捏住了,他得告诉程筠原州是个怎么回事,这里是龙潭虎穴,希望她别以为自己后台硬就能怎么样。 结果程筠再一次打断他。 “叶太守,你本姓不是叶吧,七年前你杀了善县县令,后又找了替死鬼,你一步步从善县都尉坐到县令最后到原州太守,禹权,你想做什么?那个帮你弄满屋子毒药的人在哪里?” 叶权手中的杯子顿时滑落在地,茶水浸透了他的衣角,他浑然不知。 第六十一章 金蟾针 禹权面露寒光,弹了弹身上的水珠,不再装傻,抿嘴不做声。 “程公公意图什么?” 他冷笑出声。 程筠问他图什么,同样,他也觉得程筠在图什么。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 “你先说!”这回程筠面色和缓了不少。 禹权哼笑一声,“我很简单,前阵子朝廷发布一个禁令,不许给柔然出售陈铁,这一项业务本是大头,这些年我赚了不少,我底下弟兄都靠这个活着,朝廷陈铁不少,生锈也是生锈,不给出售不是断了我们的财路么,西域不少国家都从我们这进项,我是希望朝廷能暗地里准许原州卖!” “此外近年关税越紧,我们有些吃不消了!” 程筠跟看一个强盗似的看着禹权。 “你还是人吗?你好歹是大雍的子民,是朝廷的官吏,这样坑卖朝廷,只为个人利益,算什么?”程筠难得发火。 禹权眼中寒芒乍现,嘲讽地大笑,“哈哈,哈哈哈,程公公看来是在太平盛世久了,你以为边关安宁吗?你以为朝廷真的在乎将士的生死?去死吧,先皇战死那年,柔然南下,我原州附近三郡全部沦陷,这里近三万将士尸骨无存,朝廷管得着吗?” 禹权厮着牙冷笑,嗜血的光芒一阵一阵,恨不得吞了程筠。 程筠面色不动,眯着眼冷瞧他,搞了半天,他是对朝廷有怨念哪! 只是当时先皇战死,社稷存亡之秋,太后、王坚和王慧纶哪顾得上这些,这也是无奈之举。 可是禹权所说也是事实。 “你这些要求,我答应不了!”程筠如实回答。 禹权失笑,他自然知道程筠允诺不了什么,她不是命官,更不是皇帝。 “那你图什么?”他挑眉看程筠。 程筠这个时候稍稍前倾着身子,一柄利剑霎时横在禹权的脖子动脉处,禹权也是杀伐之人,眼角一跳嘴皮一抽,竟是没动,他唇角冷笑,凉凉地盯着程筠,“程公公有话直说吧。” “老实回答我,七年前你杀那个县令,请的是什么人?还是自己动手?”程筠心怦怦直跳,只觉得自己离真相又进了一步,可面上却是不露出半分。 禹权一听,眼神眯起,有些意外,程筠既然知道幕后黑手是他,为何还要在乎那杀人的是谁,这样禹权很奇怪,莫非这个程公公别有所图? 他拿不定主意,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不是特别重要,但他没那么容易让程筠得逞。 “程公公,我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呢?”他高深莫测地笑。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有多厉害。 他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 “凭我能饶你一条性命!”程筠冷静道。 “哈哈!”禹权骤然发笑,“程公公,你以为我怕死吗?” “你是不怕死,可是你不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吗?”程筠也露出狠厉地冰笑, “这一次不配合不过是你狗急跳墙,飞鹤扑火而已,前阵子王相跟柔然的三王子私下约定了不少协议,你以为王慧纶看着你逍遥这么久会放过你?现在征西大军把西柔然赶跑了,东柔然在王慧纶的指示下有了新的官方的进货渠道,你没了用武之地,所以你急了,不仅如此,慕小侯爷带兵正往原州赶来,你以为你在都督府底下那些将士能奈何得了他?” “你知道自己面临危机,所以不得不故作姿态!”程筠把时局分析得很彻底,禹权终于变了色。 确实如此,他现在面临瓮中捉鳖的险局。 “我跟你交易,你如何救我!”他面朝汹涌后,平静了不少。 程筠盯着那把匕首上的寒光,将刀尖从侧边挪到他下巴正中,“第一,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消息,第二,你确保自己不是那里头的人,第三,告诉我那个教你弄毒药的人是谁?达到这些要求,我保你三成生意在手!” 禹权一听立马讨价还价,“三成少了,至少五成!” “两成!”程筠声音冷漠至极。 禹权彻底哑了。 他咬着牙半天,才吁一口气,“好吧,我答应你!” 他倒是相信程筠说的到做的到。 “那个杀人的刺客是谁?”程筠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心在胸口颤抖。 她坚信她要的消息,禹权一定给的出。 禹权微微叹气,神色怅惘,“我请的人,那人是我当年无意中救下的一个剑客,当时不知道,后来才知道他是一个刺客,拿钱办事的。” 程筠一听越发狐疑,“他是单独的一个刺客,还是有组织?”她明明记得那些绑架姐姐的人有组织有纪律,不像是随性所为。 “是一个组织!”禹权阴笑。 “说吧!”程筠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不耐烦催促。 人在刀下不得不低头,他苦笑一声,“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人组织,专拿钱给人办事,无恶不作,叫黑罗刹,我听他说过,首领好像是一个昆仑奴,在京城!” 程筠闻言整个人震惊到了。 显而易见,那个掳到姐姐的幕后黑手,也只是给钱办事而已。 “我不瞒你说,我曾有一个案子也是同样的手法,我怀疑是这个黑罗刹所作,我想知道幕后出钱的人是谁,这个杀手组织会有记录吗?” 禹权继续轻笑,“原则上来说是不会外露的,不过以我这么多年江湖的经验,为首的人必然幕后有一本帐,他们这些人活在刀尖上,不得不弄些保命的东西,所以你想知道,必须非常之法!” 他朝自己脖子下的尖刀努了努眼,意思不言而喻。 程筠明白了。 她把刀收了回来,开始寻思。 “好了,你该告诉我那个弄毒药的是谁?” 程筠自打进屋子就感觉到这个下毒之人跟自己师傅有些相像。 她怀疑会不会是同源。 “他是个流浪儿,三十好几了,听闻很多年前跟人学过制毒,他一直记着他师傅,可惜他再也没找到过他的师傅,前几年他差点被人杀死,是我救了他,为了报恩,他给我弄了这个屋子,教了我一些本事,去年他走了,听闻南下了,他在找他师傅!” 程筠一听十分纳闷,那个人的师傅会不会与自己的师傅有关。 “他师傅是谁?” “他没说,只说他师傅如果活着应该已经五十岁了,清瘦有个山羊胡子,总喜欢笑,常日爱喝几口酒….” 程筠听到这,身子往后一顿,眼眶不禁湿润。 禹权注意到她不对劲,问道,“程公公,你怎么了,你认识他的师傅?” 以禹权多年察言观色的经历,他觉得程筠能识破他的毒,没准跟那个朋友的师傅有关。 “不认识….”程筠不愿说,怕别人怀疑她的身份。 禹权很识趣,不再多问。 “叶大人,你有没有办法帮我引出黑罗刹的人!” 禹权挑眉,随即轻笑,“那程公公可以保留我三成生意吗?” “可以!” “好,只是程公公能否先告诉我,你怎么保全!”虽然他知道程筠很受宠,但这等事想要瞒过王慧纶和慕少谦还是难事,再说了他的客人是柔然,程筠有本事在宫里搅动风云,如何让在外头嚣张? 程筠轻轻一笑,“我与慕小侯爷有生死之谊….” 程筠没注意她说这话时,禹权眼角跳了几下, 看来这位才气纵横的慕家小侯爷这么多年洁身自好还真是有缘由的,他喜欢男宠啊,还是个没根的,不过打量程筠几眼,再联系她行事作风,她连自己的底细都能打听到,可见非池中之物,这样的人难怪慕少谦喜欢。 “王相那边我也会想办法,至于柔然嘛,叶大人可能不知道,前阵子西山会猎,我救了柔然三王子一命,我让他给你开一条小商路,那是举手之劳。” 禹权一听才知道这个小太监只手通天,太厉害了。 “仰仗公公!” 禹权一拜,这下是彻底相信程筠了。 “好了,你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可以引蛇出洞!” 禹权思索了一下,轻声在程筠耳边说了几句,程筠眯了眯眼,缓缓点头。 跟禹权谈判好后,程筠回到了军营,没多久慕少谦就到了,都督府上下的将士十分高兴,正围着他问怎么击败西域联军之事,慕少谦谦虚地解释。 程筠再休书一封,找了亲信送给柔然的图雅王子,图雅对她倾心拜服,没有不从的,当下派人回信应允。 直到夜里,慕少谦终于得空回到了都督府给他安排的偏院,一进去就看到程筠蹲在炭火盆边上撩火苗。 “阿筠….”他满脸欢喜, 自打上了战场后,他整个人气质发生变化,少了几分闲雅,多了几分热血和朝阳。 越发神采奕奕。 “我解决了叶权!”程筠抬眼。 慕少谦一愣,完全没料到,立马挨着她坐了下来,“你怎么办到的!” 他来犒军之前,王慧纶便跟他说了叶权的事,本是乘着机会彻底端掉叶权,可是程筠说她搞定了,慕少谦很好奇怎么办到的。 “我知道王相的打算,那样做也有那样做的好处,但是会影响原州一带的民生,鱼死网破,终究不是好事,我们把叶权底下的盘根错节给砍掉七七八八,给他留了一点生路,未尝将来不是好处。” 慕少谦听了沉吟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叶权其实是个人才,要是他肯为朝廷所用,是个能吏!” 程筠又把自己探听到的金蟾针的消息告诉了慕少谦。 慕少谦更是目瞪口呆。 “昆仑奴?” 他仔细寻思着,总感觉在哪听到人提起过。 “长安有不少昆仑奴,大都被买去大户人家当粗使,如果查不到那个人,我们可以从这些昆仑奴下人入手,些许他们有蛛丝马迹。” “是,不过叶权帮我想了个办法,我准备引蛇出洞!” “在原州?还是京城?”慕少谦问道。 “回京城的路上….”程筠俊秀的面容上浮现一丝阴冷的寒气。 第六十二章 幕后黑手 上一次凉州之战,虽然十分激烈危险,最后却是成功击退了敌军,王坦之内心十分震撼,一来感慨程筠料事于先,知道有敌人来犯,二来,自己立下军令状后,危急时刻慕少谦出手救了他的命挽救了大局。 这下他更为谨慎对待西域联军,虽然这一次击退对方,可并没有重创,王坦之和底下军将为了一雪前耻,决心谋划偷袭。 慕少谦不再过问所以随着程筠来到原州。 原州是一个很微妙的军事据点,是王慧纶来之前要慕少谦重点解决的难题,如今被程筠一举告破,不过也知晓,这是王慧纶多番布局的结果,如果不是局势,程筠的威胁没有用。 慕少谦想想,虽然跟王慧纶的预想有些差距,可是依着王慧纶对程筠的情意,自然是程筠想怎样就怎样的。 这么一想,心里又有些添堵,浮想起二人两度在洞口依偎,他甚至都觉得自己是个小人,明明决心放手,明明不能给她承诺,却是割舍不开。 慕少谦在原州整顿了好一阵子,禹权经程筠这么一闹,也放开了手脚,十分配合,倒也相安无事。 如此半个月后,在腊月二十五这一日,慕少谦和程筠带着还剩下的一千个士兵往回赶。 二人行程十分紧张,难以想象还帮着王坦之打了一场打仗,不仅如此,安抚了征西大军,也震慑的跋扈的军将,就连王坦之都乖乖听话,还把叶权这个硬骨头给啃了,此番回京定是朝野称贺。 只是二人快马奔驰时脸上看不到半丝欣喜,却是依旧严肃异常。 侍卫们神情戒备,总觉得不对劲,果不其然,在路过一片林子时,他们受到了一波猛烈的袭击。 对方个个武艺高强,直取程筠。 大家骤然意识到,这是有人要程筠死。 好一番角斗之后,程筠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带着自己的亲信换一条路引开敌人。 慕少谦望着她湛蓝的身影消失在层层烟瘴之后,那一瞬他眼泪滑下,生怕再也看不到她。 入夜,慕少谦一行人在一个小镇上休息,侍卫预先给慕少谦准备好了房间,他披着银色披风一脚踹进去,两个亲信连同进去,一个忙着倒茶,一个给他拿披风。 “阿筠到哪了?”慕少谦脸色有些发沉。 他很想阻止她以身涉险,可是他阻止不了,那是她嫡亲的姐姐。 还记得中午她那样决绝的离开,他内心很不安。 现在皇帝知道了她的身份,还那么执着她,太后心深似海,不一定能容她,而王慧纶也铁定会想办法不让她回宫。 明日就能抵达长安了。 那么今夜必然有一番热战。 可惜他只能在这里装作莫然不知, “不知道….” 侍卫沉默了一会如实回答。 他们并不知真相,心里都很难受,觉得程筠此行凶多吉少。 慕少谦并不太担心程筠的安危,因为他相信王慧纶。 此番提前动手,必然能让太后的人忌惮,到时候真正要杀程筠的人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他把侍卫遣出去,独自对着烛火发呆。 内心很不平静,想起那夜她假扮刺客,二人在阁楼唇齿交缠…他喉咙一阵阵发紧,她身上的幽香令他很熟悉很迷人。 如果不是那股很特别的幽香,他不会那么沉迷于她,不会看到那个宫女时斩钉截铁的认为她不是刺客。 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一股心心相惜。 她有危险了! 他心紧绷起。 “来人,快随我去找程筠!” 他大吼一声,喊醒了沉睡中的侍卫一马当先朝自己感应的方向奔去。 慕少谦预料的没错。 程筠确实有了危险。 她自跟慕少谦分开之后,那波禹权安排的刺客就撤退了,与此同时,禹权让人在离京城不远处的陇西一带散发传言。 说是带金蟾针的刺客意图谋杀程筠公公,目前程筠公公下落不明。 这一个消息很快传到了刺客组织“黑罗刹”那边。 禹权到底跟黑罗刹打过交道,这么多年没少跟他们合作生意,甚至很多时候靠他们出手维护商贸,他知道陇西山后的新平是黑罗刹两个据点之一。 黑罗刹主舵在京城,可老巢来新平。 他猜测老巢在新平的山谷里,杀手就是从那里被培养出来的。 如果禹权不是跟黑罗刹有很深的利益关系,不是认识黑罗刹的一个朋友,他也很难打听到这些消息。 黑罗刹新平的一个主事收到消息后,二话不说带着人追寻程筠。 终于,在新平附近的周山县的一条小道上堵截了程筠一行人。 黑罗刹不知道为何有人冒充他们劫杀程筠,还想问个清楚,却没料到程筠一看到他们立即动手。 在禹权的帮助下,二人早有埋伏,近乎一个小时的激斗之后,双方损失都很惨烈。 好在程筠准备周全,她毒药暗器使得出神入化,当时几乎鲜有敌手。 对方最后只剩下三人。 只是此时此刻,子夜十分,对方为首的主事一把匕首抵在程筠的胸口。 “说,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假冒黑罗刹杀人?” 主事眼眸幽深,透着凶光,黑罗刹这么多年行事十分谨慎,几乎很难让对方找到把柄。 这一次事出反常,他不能理解。 没有人会跟一个拿钱办事的杀手组织为对。 “想知道这些事情,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程筠十分镇定。 这个主事冷笑,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人。 “我猜你是跟我们黑罗刹有仇吧,所谓诬陷,不过是为了引我们出来而已!” “没错,现在你上钩了!”程筠平静道。 “哈哈,你怎么知道我上勾了!”主事冷笑。 “凭我能杀了你!”程筠趁着他仰头发笑时,迅速出动,拇指弹开他的匕首,与此同时三枚银针戳中他的三处大穴。 主事顿时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侍卫也如法炮制弄倒了剩下两个刺客。 程筠拍了拍手,朝着一个侍卫道:“还是你主子了解黑罗刹!” “好了,乘热揭下人皮,便可成为那个人的样子!” “好!” 二人各自按照程筠所交的办法把那二人的人皮给揭了下来黏在自己脸上。 这两个侍卫,一个是程筠亲信,一个是禹权派来跟黑罗刹接触的人。 此人对黑罗刹的行事颇有些熟悉,不容易被识破。 再将两个刺客给杀了掩埋。 程筠把那个为首的主事给拖到了一条山沟里,把他给绑了起来。 她再给他弄醒,左手拿着一把尖刀,右手拿着一个铁钩,在他面前晃。 “我不喜欢废话,我问你你答,你少受点苦,你们这种人都不惜命,但是应该是怕苦的!” 程筠边说边朝旁边看一眼,那边两个侍卫正在削木尖,这里没有竹子,只能用木尖替代。 “你应该知道曾经有个人得罪了颜家的小王爷,他是怎么弄死那人的!” 那个主事闻言顿时色变。 颜衍的凶残就是他们这些杀手也闻之胆寒。 “你想知道什么?” “你多大了!”程筠慢慢问。 主事摸不准她的意图,答道:“四十一!” “在黑罗刹干多久了,什么职位?” 主事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很想问句为什么问这个,可是忍住了。 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十七年了,小小管事吧!” 程筠凝眉寻思了一会,十七年资历不小了,定然是个小头目,可见禹权说得对,新平是黑罗刹的老巢。 “好,那我问你一个事,你一定知道。” “淳元十三年五月,你们在安康的深山里曾经办了一趟差,这事你知道吗?” 主事一听立马冷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很显然,程筠是当年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她想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她想报仇。 “不记得了!”他狰狞冷笑。 他发现自己说完,程筠笑了,而且是很欣慰的笑。 不像假的。 他一下子郁闷了,她高兴什么,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很快,他立即惊醒,他确实说错话了,不说自己没经手,而是说自己不记得了,意味着他是知道的。 主事脸色立即沉了下来,难看得很。 他全身酸软无力,自然是中了毒。 程筠拿着匕首在他脸上划来划去,声音冷幽幽的跟地狱的鬼似的, “好吧,快些说实话吧,提个要求,我能达到的那种,然后告诉我,当年是怎么回事?” 主事眼神不复先前那么镇定。 “能让我活着吗?” “你觉得呢,这么多年你干了多少杀人的生意,你死有余辜,再者,你活着我怎么混入黑罗刹的天机堂!” 主事再一次变色,他再仔细看了一眼那两个侍卫,二人那张脸可不就是自己那个属下嘛! 他一下子心凉到底。 “你不要去新平,我答应你把你想知道的事告诉你!” 程筠一听神色一亮,她早做了准备潜伏进去,没想到这人这么容易松口。 “你让我怎么信你?万一你给我设陷进呢!”程筠谨慎。 主事苦笑,“你去了,我黑罗刹损失重大,我权衡自然是希望减少损失,虽然我们承诺不出卖客人的消息,只是人为刀俎,我也是无可奈何。” 还算个明白人。 “你且说说,看我信不信!” “我实话告诉你,那个幕后主使人很不简单,他应该也是托了几手人,我的意思是,真正的主使人不一定知道那件事是我们黑罗刹干的,你明白吗?” 程筠凝眉点头,“我明白。” “你运气好,那件事我虽然没经手,却是知道,人是京城的人干的,但是存档在新平,我查看过资料,去了四个杀手,为的就是抓一个姑娘!” 程筠面露血潮,心潮澎湃。 姐姐,是姐姐! “抓的那个姑娘呢?”她心在跳,“是不是杀了?” 主事摇头,“档案上没写杀了,估摸是交给了什么人,或放在什么地方,但是具体的没写。” 事实上就算写了,他也不记得了,他确定说没写,是防着程筠要潜伏去老巢,那麻烦就大了。 他看了一眼那两个带着人皮面具的侍卫,心慎得慌。 这是他愿意妥协的原因,可不能让他们潜入山谷。 程筠心情很激动,眼底泪光闪烁。 这么说,姐姐很可能还活着,那么她到底在哪呢? “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找到那个女子?”她知道这个主事一定有办法的。 主事微微叹气,显然是无可奈何。 “主持那次绑架的人叫黑龙,他长得虎臂腰粗,胳膊上文了一条黑龙,人目前在京城,应该只有他知道真相。” “京城哪里?”程筠咄咄逼问。 主事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瞒着也没用了, “平康坊!” 程筠一听霎时明白了。 平康坊妓院多,各路魑魅多,什么人都有。 “好,谢谢你,那我再问你一件事,也是哪一年,安康南边深山里的悠悠谷,一夜被人屠村,这事是不是黑罗刹干的!” 主事一听皱了眉头,“不是吧,屠村?我们黑罗刹虽然专干杀人越货的事,屠村这样惨无人道的事却是没做过,我们不会毫无理由去杀掉一个村子的村民。” 他隐隐觉得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隐秘,不然谁会去屠村。 一些普通的村民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寻仇都不是这样的,只是任凭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程筠盯着他那双精明的眼,“抱歉,虽然你帮了我,我却不能留你,你干了太多坏事,是时候去阎王爷那报道!” 程筠话音一落,匕首割破他的脖子,主事颤抖几下便怏怏而死。 那两个侍卫站的老远,并没听见程筠问什么,见程筠杀了人,立马过来。 “程公公,我们还去新平吗?” “不去了!”程筠擦干匕首站了起来。 随后他对禹权那个亲信道:“谢谢你今日出手,让我们成功引来了黑罗刹,你回去吧,我已经知道了相知道的消息。” 那人看的出来程筠情绪有些低落。 今日如果不是他,黑罗刹没那么容易上钩。 “好,那我回去复命了!” 他撤掉那块吓人的人皮,翻身上马朝原州赶去。 程筠则二话不说,带着自己那个侍卫,催马奔驰去京城。 程筠不是不知道,王慧纶为了让她“消失”,必然有后手,所以她必须在慕少谦、王慧纶发现她之前找到黑龙,查到真相。 第六十三章 将计就计 慕少谦和庆山同时到了程筠刚刚厮杀的官道。 慕少谦知道王慧纶对程筠有安排,也是因为发现了庆山在暗中跟着程筠。 两个人齐齐站在一堆尸体之中,望着硝烟弥漫夜色深沉有些迷茫。 “没找到程公公!”庆山声音有些哑。 慕少谦面色有些难看,“要么他们中了黑罗刹的埋伏,人已经被带走,要么她已经逃走了!” “希望是后者。”庆山停顿了一下又开口道:“小侯爷,这一路上争对程公公的暗杀不下十次!” 慕少谦愕然,惊愕地盯着他,“当真?怎么会这么多,到底是谁?不会全是太后吧!” 慕少谦已经顾不得了,除了太后再没人有杀程筠的理由。 庆山神情凝重,“我给主子去了信,主子怀疑太后娘娘知道中秋夜刺杀王将军的是阿筠公公,太后大怒,必然要杀阿筠公公!” 慕少谦这下心凉了大半截,他舅母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她要下狠心杀掉的人活不过明天。 “难怪昆仑山她遇险,你都没出现!” 庆山苦笑,“我本是要跟着去的,被人拦住了路,那人估摸预计阿筠公公涉险,所以阻止我去救她。” 慕少谦一听面色更加难看,能阻挡住庆山的,必然是大内顶尖高手。 程筠凶多吉少。 怎么办? 三个字在二人内心煎熬。 “京城!” “京城!” 二人异口同声。 “我会派人去新平打探情形,如果没阿筠公公的踪迹,她必然去了京城!” 二人继续催马越过陇山往长安疾驰而去。 他们并不知道程筠的打算,也不知道该去哪找她。 黑罗刹据点在哪?他们根本不知道。 程筠早知要杀她的人很多,所以跟侍卫带着人皮面具佯装成黑罗刹的刺客。 那个首领主事在黑罗刹地位不低,认出的人多,她不敢贸然乔装,便化作一个普通刺客。 杀掉那个主事时,从他胸口掏出了一些草纸,上头写着一个地点。 程筠二话不说,带着人赶往上头预定的地点,京城郊外青山寺山下。 凌晨时分,天际泛出一丝鱼肚白,腊月二十六的天空也带着几丝年味。 程筠和侍卫等在一棵树下,等了好一会并没有动静。 虽然她猜测些许有陷进,不过除了虎口探险,再没别的办法。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宫,也不太需要再回宫,现在顺着这条路走到黑。 她没有选择。 父母和乡亲死的不明不白,姐姐不知去向,师傅死了,现在除了这条线索,她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支柱。 等,毫无预兆地等, 直到天际斜躺着一丝红霞,太阳隐隐的露出个额头。 骤然一张大网罩了下来。 程筠怅然抬头,一道银光闪烁,她和侍卫被裹在了银网之内。 “哈哈,哈哈哈!” 树后的小山沟里冲出几个人。 程筠并没有太慌乱,而是转身看向来人,对方为首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矮汉,笑的很得瑟。 “老周走的时候就说了,这一次事出反常,以防万一设了这个陷进,没想到你还真入了,小哥儿,你本事不错啊,能杀掉我黑罗刹的主事,我都舍不得杀你了,来人,带走,去见佛爷!” 那矮汉嘶牙冷笑。 程筠和侍卫就被打晕带上了一辆马车,马车疾驰朝长安城赶去。 程筠并没有被打晕,她眼睛被蒙着,看不到什么东西,但是她耳力很好,开始默默注意路线。 马车一直往东,似乎并没有转弯,那么意味着是直奔西门去的。 大约半个时辰后,她听到熙熙攘攘的声音,她猜测到了西城门。 果然听到一些动静。 “老哥,这是孝敬您的,好久不见了,不去玉楼春喝酒啊,记得来哈,我肯定好好找几个波斯妞伺候你…..” “进去吧进去吧!” “好嘞,走吧!” 这是贿赂了城门守卫,没有被搜查就进了城。 她开始记住路线。 马车从金光门进,顺着这一条横向大街一直往东大约行驶了半个时辰。 她对长安城了如指掌,多长时间过一个坊口她计算得清清楚楚,这一段时间应该是到了平康坊。 果然没错,这是去总舵。 马车往南折了一下,随即进入平康坊,再左绕右绕到了一个曲巷。 随后程筠被人扛着出马车,她眼睛能感受到一丝光亮,不一会光亮消失,走了大约一盏茶功夫,她再次感受道一片强光,凭着她的触觉,这应该是到了一个院子,她问道了花草的气息。 这里温度不一般,不像冬天而是像春天。 真是难以想象,平康坊的暗黑曲巷里还有这样的天地。 然后程筠被丢在了地上,还撞了一下她的侍卫。 她趁机悄悄点穴,她的侍卫也缓缓苏醒了。 她装晕继续听动静。 “佛爷呢?我们抓了个奸细!” “奸细?” 一道很阴柔的声音传来。 “什么奸细?” “不知道,老周被他杀了!”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显然没料到。 “带进来!” 很快,程筠二人被丢进了里头的小屋子。 七七八八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涌了进来。 “奸细,居然有奸细,还把老周给杀了,谁,我要宰了他!” 一道中气十足并虎威的声音。 程筠眉头皱起。 很快一个声音拦住了那闯进来的人,“黑龙,你冷静,等佛爷过来盘问再说!” 黑龙! 程筠心骤然跳到了嗓子眼。 终于“见”到你了。 呵呵,当年就是你把我姐姐绑架了。 好啊,我一定要杀了你! 程筠极力忍住,倾听外头的动静。 “佛爷在哪?”这人气势很盛。 那人正要回答,外头人生如潮。 “佛爷来了,佛爷回来了!” 大家立即静了下来。 程筠屏气凝神,试着去感触那人的鼻息。 不一会她听到一个极轻的步子迈了进来,这个步伐给人很大的压力。 这个佛爷不简单。 “怎么情况?” 那人开口。 声音很低很轻,像个老头儿。 其中一人把事情简要回叙了一遍。 “弄醒!” 那个佛爷丢出两个字。 一桶水浇了下来。 程筠和侍卫都醒了,二人都是被绑着的,身上还“中”了迷魂香。 眼睛的黑布被扯掉。 眼前的一幕由迷糊渐渐清晰。 面前是一张盘虎大雕矮塌,上头披着貂绒大毯,毯子上坐着一个矮瘦的小人,枯瘦枯瘦的,皮包骨,皮肤黝黑,只剩一双眼珠子,眼珠子似乎很懵懂,却格外渗人。 这人很危险,极为危险。 “你想做什么?” 被称为佛爷的昆仑奴盯着程筠问道,他手中抱着一个波斯猫,他不停在顺毛,波斯猫很乖巧地躺在他怀里,一双眼睛圆啾啾地盯着程筠。 “一切都是我设计的,那个老周是我的仇人,我父母都死在他手里,我是来报仇的!” 佛爷唇角牵扯,低头看向自己的猫,似乎并不惊讶,而是淡淡笑道:“那你报错了仇,杀你父母的不是他,另有其人!” “我知道,所以我想顶替他!”程筠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像是一个浑身冒着血气的少年,十分诚恳真挚地望着昆仑奴。 佛爷闻言慢条斯理地抬头,一双眸子苍凉看透世间沧桑,隔云隔雾般望着程筠。 他在打量程筠。 这是一个少年,五官并不出众,唯一值得让他在意的是她的眼睛。 纯净,炙热。 他喜欢这样的年轻人。 看的出来她能杀了老周,本事是有的,而且心狠手辣。 这样的年轻人…..真是让人喜欢啊! “我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不如你告诉我,等我有了什么样的成就,你愿意把我的仇人告诉我!”程筠目光灼灼。 “哈哈,哈哈哈!” 昆仑奴忍不住尖声大笑。 这个年轻人更有意思了。 有干劲,很好。 “先把第一件事办好,我们再谈别的!”他幽幽冷笑。 “好!”程筠点头。 老爷扫了一眼身边其他人,意思是询问有什么活干。 这个时候双臂猛如虎盘着两条黑龙的高大男子走了出来。 “佛爷,让他跟我,我带他去试试刀锋!” “好!” 程筠眼眸一转,看到了浑身杀气的黑龙。 “跟我来!”他鼻子一翘狠厉地瞪着程筠朝她招手。 程筠干脆利落地站起来,顺手拉了一把自己的侍卫,侍卫“伤”的不轻,有些站不稳。 二人跟着黑龙往外走。 程筠跟着他目不斜视,不过余光还是注意到这是个棚户区, 是啊,平日谁来这种地方,真没想到销金的平康坊还有这样的地方。 跟着黑龙在棚户区下面东转西转,终于又来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地方,地上潮湿,里头不停地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声,甚至还有孩子的哭声。 十分胆寒。 时不时有枯若白骨的手来抓他们,他们跟着黑龙往里头走。 最后来到尽头一个看似像地窖的地方。 “先在这呆着,晚上跟我出去!” 黑龙没好气地瞪她。 程筠不在意,只是环顾四周,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两边都是厉鬼一样的人,这是在考验她。 程筠本心肠坚硬,自然不惧怕,不过为了伪装得像,开始还是露出了几分嫌恶和恶心,后来渐渐好。 黑龙丢下他们就离开了,还派人看着他们俩。 程筠很累,跟侍卫轮流休息。 到夜里,黑龙的人叫醒了他们,又一把打晕他们俩,蒙着黑布抗出去了。 程筠不知道,自己出去办事时,慕少谦和王慧纶快要把整个京城都翻遍。 他们确信程筠已经进了城,至于人去了哪里,他们一点线索都没有。 慕少谦和庆山抓了好几个昆仑奴,想找到那个佛爷的下落。 王慧纶人没出府,却是时时刻刻盯着下人的回报。 程筠有危险。 这丫头有秘密,不仅如此,太后还要杀她。 今晚,就在今晚,慕少谦回京的事瞒不了多久,太后一定知晓动静,必须在今晚李代桃僵,为程筠解决后顾之忧,至于那丫头身上藏着什么秘密,他慢慢跟她周旋便是。 王慧伦的命令是必须找到程筠。 第六十四章 谁赢她归谁 白天的时候,因为慕少谦的主意,一路都放出程筠公公被人劫走的消息。 这是他无可奈何给太后的施压。 让皇帝知道太后出手了,让皇帝想办法保住程筠。 现在太后的人和他的人都在找程筠。 慕少谦和庆山压力很大,不过也正是因为入了京城,太后的大内高手备受掣肘。 慕少谦顾不上了,直接找到了武都卫的巡逻点,通知大家加紧巡逻,连夜看守各城坊。 武侯负责巡逻京城,他们有一套独特的互保信息的方式,只要占据了一个中心点,便可掌控全局。 慕少谦正站在武侯调度全城巡戒的衙署。 庆山不方便露面,就暗地里带着人搜查。 衙署里进进出出,不停有消息报入。 不一会,其中一条消息引起了慕少谦的注意。 “将军,延康坊那边武侯看到有两个人被丢在马上,去追又不见了。” 两个人? 慕少谦立马联想到程筠。 “来人,跟我去延康坊!”他正冲出衙署要上马,哪知一个宫装内侍急匆匆奔了进来。 “慕小侯爷,慕小侯爷,陛下召您入宫,立刻,马上!” 慕少谦一呆,皇命不可违,他立即着人把消息想办法通知庆山,自己不得不跟着内侍去皇宫。 与此同时,也有一个内侍赶往王慧纶的府邸。 太后召见王慧纶。 王慧纶长吁一口气,知道是该摊牌的时候了。 他吩咐亲信几声,安排了一番,独自入大明宫。 一番疾步,他来到太后面见外臣的丹霞殿。 进去里头的暖阁,空无一人,独有太后席地坐在一个蒲团上,拿着钳子弄火炭。 王慧纶踱步进去,跪坐在她身侧,望着她没吭声,面容肃整,却没开口说话。 太后也没吭声,而是挑眉眯着眼似有冷笑。 “如今杀个人越来越难了…..” 王慧纶目有痛色,“斗胆,跟太后求情,留下她!” 太后没吭声,抿着嘴没说话,拨弄了一会火炭,道:“前几日你母亲来进宫来,说起你有心上人,还问我是谁…” 王慧纶闭眼苦笑,“是,珂姐,我仗着您的宠幸,我逾炬了,我知道她是姑娘后便对她动心了,所以….瞒而不报…” “好一个瞒而不报!”太后终于发火了,把火钳往炉子里一丢。 她坐了下来,目光狠厉盯着火焰,明亮的火焰都照不亮她阴沉的脸。 王慧纶知道她在气头上,绕是一贯能说会辩的他也哑口无言,着实认错,他很清楚,在太后面前不是逞能的时候。 在她面前,他不是一个宰相,是一个曾经出生入死的弟弟。 “王慧纶,皇帝刚刚来找我了!” 王慧纶心下一沉,有些不祥的预感。 “他跟我说程筠是个好人,绝没有害我和他之人,这一次她出生入死在西域立功,就是她将功择罪,让我绕过他,我答应他了!”太后神情疲惫。 王慧纶脸色不大好看,“然后呢?” “他让我答应让她留在宫中做他的妃子!” 王慧纶沉默了,半晌开口道:“她不适合留在宫中。” “难道她适合给你作妾?”太后反讽。 王慧纶苦笑,“太后娘娘,待少谦站稳脚跟,我便可归隐了!” “程筠这蹄子倒是好命,皇帝和你为了她江山都不要了!” 这话很不好听。 王慧纶不敢接。 气氛很僵硬。 王慧纶为何缓和气氛,亲自到了一杯茶递给太后,太后负气接过一口饮尽,再冷冰冰道:“王慧纶,我实话告诉你,如果留她活着,这么一个人才,我凭什么让她出宫?将来王坚的孙女为后,她城府不够,程筠辅佐皇帝,后宫可无忧,你给我一个理由让我把她让给你!“ 现在太后被逼梁上,不得不放弃杀程筠。 人心不可动摇。 皇帝已经出手,再杀程筠,母子嫌隙必然不可修复,再心狠也不能不考虑全局。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 何况她还是个不错的女人。 王慧纶面色一改谦和,反而十分淡然平静,带着几分冷凝,“太后娘娘,那臣便斗胆,她现在在宫外,谁先找到她,算谁赢!” 太后噎住,真是要被王慧纶气死了。 “你硬要跟我作对?” 王慧纶苦笑,“太后,我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子动过心,是真心想要她。” 很奇怪,知道她越难得到,越想得到她,小丫头十分有趣,他真心疼她,他不认为皇帝能照顾好她,她跟着皇帝只会吃苦。 “慕少谦是帮你的?” 王慧纶没作声算默认。 “我那外甥是被你骗了,他可不会是因为你嫁他女儿,他就能为你所用的人。” 太后语气很不好。 “那是因为他也知道,阿筠跟着我比进宫幸福。”王慧纶一如既往云淡风轻。 太后气死了。 “好,我给你机会,今晚谁找到她,另外一方放弃!” “遵旨!”王慧纶从善如流。 来之前已经收到庆山寻找到她踪迹的消息。 王慧纶和慕少谦入宫这会,程筠跟着黑龙已经来到京城南边荒芜的敦义坊。 这是长安城西南角,多是高宅大院,但住的人不多,许多权贵这次安置别院。 这一次黑龙带着人来杀人。 “对方是什么人?杀谁?” 程筠保留着一个初入者的无知,问一些别人不会回答的问题。 黑龙走在她侧前,程筠保持跟他一步远的位置,跟着他一起潜入院子里。 她仔细观察,黑龙带了四个人,加上自己和侍卫便是六人。 黑龙肯定不干好事。 潜入这家子里头灯火通明,像是有不少人在此居住。 虽然宅院挺新,可听着人不少。 这是要杀谁?一旦出事,逃走是个麻烦。 灯光沿着游廊晃动,流光溢彩,宁静而优雅。 他们在灯光找不到的地方缓缓前行。 不远处是一个阁楼,四面发光,人声喧闹,可见里头有不少人。 终于在一处漆黑的树后,黑龙抬手示意大家停下来。 “都注意了,杀光这里的小孩!” 程筠心下一惊。 “是不是要分路?”她沉住气问道。 黑龙那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你倒是不怕?” “怕有用?”她盯着他,恨意浓浓。 “嘿嘿,我喜欢你着性子,难怪佛爷留你。”黑龙说完继续看着阁楼那边,不停有人出出进进,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家宴。 黑龙嘴里嚼着薄荷叶,含糊不清道:“你们仨去哪边,我们从这边走。” 然后指着程筠,“你先去打探情形。” 黑罗刹有规矩,既然雇主只杀小孩,那便只杀小孩。 此话正中程筠下怀,她二话不说身影如鬼魅般飘了过去。 黑龙嘶哑冷笑,“他奶奶的,功夫俊的很。” 他本想趁着今夜动手后,杀了程筠,如今还得再做打算,不过她在他手底下,要杀了她还是易如反掌。 且看看她本事如何? 大约一盏茶功夫后,程筠回来了。 “阁楼有三层,底下坐着几个妇人,孩子主要在二楼和三楼,路径有两条,一条是这边从窗边翻进去,一边是从那头长廊上头飞过直入三楼,我刚刚探过,没有护卫。” “好,不错!” 这小子脑子很灵光,没有护卫,意味着离开没有阻挠。 “你跟着我,你们三上长廊!”他指了指隔壁游廊。 程筠看了一眼自己侍卫,他跟着另外两个去了,程筠便紧随黑龙前行。 阁楼一边连着长廊,另外一边临着院子,程筠刚刚把这边院子里的灯给弄灭了。 故而没人注意得到。 黑龙蒙着面,朝窗户里头瞄了一眼,见到一个小孩在一个妇人跟前跑来跑去,他从袖口掏出一枚金蟾针,下意识地要丢进去, 不晓骤然后脑勺一痛,他手中的金蟾针一抖掉了,他猛的转过头来。 程筠一把尖刀朝他刺来。 黑龙不是吃素的,早防着程筠,他的另外一个亲信则跟在程筠身后,见程筠动手,立马抽出长剑刺来。 程筠低头一躲,一脚踹向黑龙肋下,黑龙吃痛,二人齐齐朝程筠攻来。 只是那亲信才走两步路,突然被什么绊倒,几枚银针骤然插入他胸口,他当场昏死, 刚刚程筠来探路,早已布了局。 程筠跟黑龙过了好几招。 黑龙不是她的对手。 一刻钟之后,程筠一边扯住他的手臂,一边从袖口放出一条蜈蚣,蜈蚣冲着他喉咙口咬去。 黑龙口吐一口黑血,单膝跪在了地上。 程筠一把将他拖到阁楼地基的三层巨石上,拿刀抵着他,“黑龙,三年前,你带着人去安康悠悠谷那边绑架了一个女孩,那女孩在哪?” 黑龙靠在墙壁上喘气,听了这话不由冷笑,“原来是为了这事来的,真是很抱歉,杀了!” 程筠眼中厉光闪烁。 外头闹了这么大动静,终于有男丁发现,顿时尖叫一声,“刺客!” 女眷们闹开了,哭声喊声不绝于耳。 程筠气急,黑龙咧开嘴大笑,一脸看程筠怎么办的情形。 程筠扯住他准备带他离开,哪知剩下那边的三人中其中两个人冲入阁楼,其中一人一把刀抵在一个夫人脖子上,“都别动,上楼,上二楼!” 程筠脸色完全变了。 看来自己的侍卫不是他们二人对手,估摸凶多吉少了。 她心下猛沉,该如何是好? 第六十五章 她是个姑娘啊… 程筠提着黑龙,飞身而上,直接上了二楼,从二楼窗户口跃进。 “啊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 “都躲过来!”程筠急忙喊。 就在楼梯口,她看到另外那个刺客已经扶着楼梯上来,看的出来他受了伤,他看到程筠和她手里受了伤的黑龙时,神情大惊。 只可惜他是个哑巴,他死盯着程筠恨不得拨了她的皮。 小孩子仆妇们两边张望,虽然程筠穿的衣衫跟刺客一样,可瞅着程筠挟持一个很可恶的刺客,琢磨了几下后,在一个胆子大的小孩带领下,大家朝程筠身后的柱子涌去。 程筠扯着黑龙,逼着黑龙跪在正中间,她自己靠窗户口,边注意外头动静,边挟持黑龙。 “黑龙,回答我刚刚的问题,那个姑娘去哪了?”她拿着自己调教出来的毒蜈蚣沿着黑龙的耳廓爬。 黑龙发出奇怪的大叫,他难受地很,仿佛万箭穿心。 “她死了,绑架回来就杀死了!” “胡说!”程筠把蜈蚣头伸入他耳朵里,黑龙一阵痛呼,面目狰狞痛苦。 “如果你们要杀她,当时就杀了,为何还要带走她,我告诉你黑龙,今日你左右是个死,你要是不说,我让你挨个挨个尝尝来氏八法!” 黑龙似乎没听到她的话,极力嘶喊,他在承受着从未承受过的煎熬,全身所有的经脉似都被针扎着一样,蚀骨心痛。 小孩子们都吓到了。 程筠冷笑,“黑龙,你说不说,你说我给你个痛快…” 程筠既然决定走这一步,她便早有准备。 黑龙还是没说话,他觉得脑袋里嗡嗡响,整个人意识开始涣散。 恰在这时,外头响起了一阵阵有节奏的嘈杂声。 程筠踮着脚往窗户瞄一眼,就看到左右又有一队人马涌了进来。 两队人马都穿着长安城的侍卫服侍,只是一边是武都卫,一边是羽林卫。 武都卫这边隐约看到庆山的身影,而羽林卫那边….她一眼看到了慕少谦。 没错,皇帝召慕少谦入宫,下旨他必须尽最大能力找到程筠。 慕少谦无可奈何,前脚帮着王慧纶抢程筠,后脚帮着皇帝抢程筠。 真是够讽刺的! 只是他清楚皇帝并不知道那个要跟他抢的人是王慧纶,太后为了不影响君臣关系,必然是隐瞒的。 程筠知道来了救兵,她不担心。 她瞅了一眼那个虎视眈眈盯着她的刺客,“要么逃走,要么死,你自己选择!” 这个刺客是个哑巴,心智极其坚定,他开始干扰程筠,去捉孩子。 程筠一边跟他斗法,一边注意黑龙,她几乎手抓着黑龙的头,身子在半空旋转,用腿跟那个刺客交手。 终于她松了那只蜈蚣,蜈蚣似野马似的窜入黑龙的耳朵里。 “啊!” 黑龙爆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 他意识完全涣散,他瞳仁收缩放大放大再收缩,显然已经不成了。 “黑龙,那个姑娘呢,三年前安康抓来的姑娘呢….” “她在哪?” “你把她送去了哪?” 程筠不停地给他催眠。 黑龙捂着头跪在地上,身影摇晃,脑海里渐渐浮现起三年前那个画面来。 “她…她…..” 他开始口吐白沫,说话断断续续。 程筠大惊,看来必须解决掉这个刺客。 她只得抽手,近身跟这个哑巴交手。 哑巴受了伤,敌不过程筠凌厉鬼魅的攻击。 最后程筠一脚劈向他脑袋,他当场晕死过去。 小孩子们鼓掌欢腾。 “哥哥真棒!” “太厉害了!” “嘿嘿,咯咯…..”大家欢喜不已,坏人被打死了。 只是底下铿铿锵锵的,不一会传来一个刺客的吼声。 “别过来,不然我杀死她们!” 显然他已经拿到了人质。 二楼的孩子们仆妇们大惊失色,不敢吱声。 程筠没功夫理会,她立马接住摇摇欲坠的黑龙。 “那个姑娘在哪? “在哪?在哪?” 她不停地对着他的耳朵进行催眠。 黑龙已经晕倒在地,唯有嘴唇还在那轻轻颤抖,程筠连忙侧耳倾听, “寺…….寺院….” 程筠大喜过望,心都在发烫,“哪个寺院?” 京城大大小小寺院上百所,还要城外的香火寺,不计其数,她要去哪找。 “朝…..” ”朝什么?“程筠忙催问。 “朝….花花….”黑龙说完这几个字,口中黑血汪汪,眼皮一翻,彻底死了过去。 程筠当场呆立。 朝华?昭化?昭华? 她使劲搜索了下脑海里的记忆,不记得那座寺叫这些名字? 得想办法回去查。 不过总算是有个大突破。 姐姐,姐姐,希望你还活着,我一定要救出你来! 程筠心情前所未有的激动。 甚至眼泪都蒸了出来。 恰在这时,底下传来厮杀声,似乎两边打起来了。 再注意倾听,楼顶好像也有声音,还要那股熟悉的奇楠香。 慕少谦! 慕少谦在跟谁动手? 程筠讶异,连忙把头从二楼窗户口伸出去往上瞄一眼,就看到白衣飘扬,黑衣袂袂。 不是庆山又是谁? 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慕少谦跟庆山打了起来。 事出反常! 程筠心头不妙,她是个谨慎的人,听着楼顶的动静,二人似乎势均力敌。 如此她到也不担心谁受伤。 “给我包围起来!” 传来庆山的声音。 如此大动干戈…还真让程筠纳闷了。 底下那个刺客应该是被解决了,结果现在他们自己打起来了。 “一个都不许放走!” 慕少谦也同时喊道。 阁楼上下被封锁得死死的。 慕少谦和庆山还在上头争锋,谁都想取得主动权,率先去二楼,然后带着她离开。 谁都知道这是一场很特别的战役。 庆山卯足了劲,甚至不惜让慕少谦挂彩。 可慕少谦并没有全力以赴,因为他内心是迟疑的。 程筠进宫不会幸福的。 他这样想。 庆山终于一击将他击落阁顶。 王慧纶的人很快占据了阁楼上下左右。 每一个地方都安排了人,就是为了牢牢控制程筠,以防别人偷袭。 庆山依旧站在阁顶,他需要俯瞰全局。 慕少谦应该受了伤,他被人搀扶着,有气无力地望着阁楼,尤其是二楼那散发着晕黄灯光的窗口。 他看不到程筠,但他知道她在那。 阿筠….他心痛如绞。 不仅是皇帝败了,他也败了,或者他从未赢过。 今日将她拱手送给王慧纶,他再也不能觊觎她,她只会成为他心底的伤疤。 慕少谦这么一想,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亲信侍卫大惊失色,其中两个愤慨不堪,以为庆山重伤了他,联手飞上去纠缠庆山。 底下王慧纶的人已经开始在清理阁楼。 刚刚进来之前,主子给的命令很简单。 找到程筠,把程筠带回王府。 王慧纶坐在自己书房靠窗的炕床上已经收到了庆山击败慕少谦的消息。 他知道慕少谦必然留了手,其实皇帝和太后提出那个提议时,他就知道自己会赢。 不为别的,只因慕少谦不会让程筠进宫。 虽然慕少谦对于程筠的心思,王慧纶多少有些了解。 只是他并不介意。 美好的东西谁都喜欢,他不能要求别人不喜欢,这个他做不到,这个世上最难控制的是心。 他能做到的是让她属于自己。 这辈子执着的东西不多,程筠是其中唯一的人。 等着她回来。 他闭上眼靠在迎枕上,后半夜,夜色幽深,似乎还听到结冰的声音。 像是开在心口的花。 王慧纶笑了,笑的很温柔,却很璀璨。 天快亮了,她该回来了。 慕少谦依旧在外围等着,他的人已经不再动手。 他就是想看她一眼…看着她离开,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在自己生命里。 这辈子他都不会跟她有交集了。 慕少谦泪水肆意,掩下眼眸,将伤痛藏在心底。 庆山的人在底下阁楼门口一个个盘查。 “走,走….” 李家的侍女仆妇带着孩子扶着夫人,一个个接受检查离开。 “还有人吗?” 终于人走的差不多了,门口侍卫首领朝里头的人喊道。 刚刚进去人去找程筠。 怎么这么一大会了,不见程筠的身影。 “没发现程公公!” 里头传来侍卫的声音。 楼顶上的庆山闻言,心头一惊,立即跳下来,来到金碧辉煌的阁楼门口。 “怎么回事?” “头儿,程公公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的呢!”庆山身后一个亲信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刚刚从这里出去的只是李家的女人还有孩子,每个人我都仔细看了,不见程公公啊,上头发现两具尸体,每个角落里都找了,根本没有程公公!” “头儿,我们守着窗口,也不见任何人出来!” 庆山大怒,难不成还人间蒸发啦? 再这最后的关头,结果人不见了。 这不是耍人嘛! 等等! 他骤然想起了什么,霎时整张脸惨白如雪。 对啊,她是个姑娘啊….她是个姑娘家呀,所以刚刚随着李家的侍女堂而皇之地离开了! 庆山一拳砸在柱子上。 “来人,快,快去追她!沿着李家四周去追她!” 庆山大喊。 这下不仅是王慧纶的人,就连皇帝的人也知道程筠逃走了,那么还有希望! 两边又开始了博弈。 唯独慕少谦被人扶着上了马车。 他完全愣住了。 阿筠走了? 她去哪里了? 她要做什么? 莫非她知道今日这个赌局,不愿成为别人的棋子,所以走了? 第六十六章 归来仍是少年 瞿信是一家商户之子,瞿家生意主在水路,这么多年盘踞荆襄一带,已成为江陵巨擘,些许是荆襄之地满足不了瞿家的胃口,他们决心来京城做生意,希望创出一片天地来。 瞿家的根在江陵,但这么多年京城南来北往的生意越做越大,瞿信父母已经搬到了京城来。 瞿家生意越做越大。 只是瞿信父母依旧简衣缩食,接济穷人,十分低调。 不仅如此,二老心里一直有一个心病。 二老无子,膝下连个女儿都没有。 瞿信是二老的养子,瞿信本是一个孤儿,无意中被瞿老遇到,救了回来,亲自教养,不想瞿信天资聪颖,憨厚老成,十分得二老喜欢,后收为义子。 瞿信人如其名,十分注重诚信,完全把二老当自己亲生父母敬重,十几年来,一家三口生意越做越大,却相依为命,感情与日俱增。 近年来,老爷子年纪大了,很多生意都归瞿信掌管。 瞿信也信手拈来。 今日凌晨,天还没亮,他按约去给一个大户人家送货,那是从江南弄来的一扇十二开苏绣百鸟贺寿屏风,因对方是一高官,瞿信便亲自上门。 这不,刚刚送到,踩着晨曦微弱的亮光往家里赶。 瞿家住在西市边上的怀远坊,要赶在开市之前,把昨日屯的货都给打理好。 瞿家主要做水路运输,南边的丝绸湘绣蜀绣苏绣运到京城来卖,也把西北东北的皮毛运去南边。 马车从东边驶来,过了延康坊前往怀远坊,如今宵禁没那么严,给点小费什么的,拿着通行令牌也能在非开坊的时间进出。 正当他准备进入坊门时,一个身影如流光般跃入他的车帘内。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就发现那人浑身是血,他大为吃惊。 连忙俯身扶着她起来,借着微弱的晨光发现这是一个女子,她面容埋在手下看不清楚,但是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衣衫,那婀娜的身态还是一眼能瞧清楚。 “姑娘,姑娘…..”他摇着程筠的胳膊,因为是个女子,他不敢擅自碰她。 程筠侧身靠在车壁上,虚弱地回道:“救我…” 瞿信不是头脑发热之人,知道这姑娘浑身有血迹,绝不是普通之辈,自己很可能沾上麻烦。 可是一股本能让他舍不得抛下这个女子。 她身上有一股奇特的幽香,很吸引人。 “快,进小货仓!”他吩咐车夫。 自己把程筠扶好,“姑娘..要不要喝水?”他有些手足无措。 可惜程筠已经晕过去了。 瞿家在怀远坊和西市靠边的地方设了个小货仓,西市寸土寸金,早先年瞿家刚入京时没什么靠山,买不到西市的货仓,自己便在怀远坊买了一个。 后来瞿家生意做大了,才能在西市占据一个大的货仓,以前这个小货仓备用。 瞿信知道不能带着程筠回府,便把程筠安置在小货仓里。 小货仓前面是一个宽大的宽间,后面有个小院子,两间厢房,以前是给守货郎住的。 瞿信让车夫和一个亲信手下候着,自己把程筠给背入里屋。 暗想如果这个姑娘是亲白人家,自己这么背了她,是该负责的,再看着她浑身是血,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样的姑娘必然武艺在身,可不一定让他负责呢! 他安置好程筠,便立马出来吩咐车夫去弄点止血药,再让随行的亲信去打量货仓的事。 “不许跟任何人透露,知道吗?” “是是!” 二人都是瞿信的亲信,知道关乎性命不敢多言,分头行动。 瞿信折回来,从井口弄了水来,再设法烧开。 马上就要过年,西市东市是最忙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该留在这,可是还是不放心。 等程筠好,再送她离开。 这一等,等到了午后,期间瞿信去过一趟西市,见一切妥当便回了小货仓。 中午时分,程筠已经醒了过来,她身上穿着侍女服。 稍稍打量,就知道自己在一间很简朴的小屋里,屋子里还有些蜘蛛网,可见很久没人住了。 简陋的木塌边上有一个小案,小案上放着一碗水,塌下生了一堆火,火还燃着只是不太烈了。 可见有人救了她。 再抬头看到窗外有人影,敦厚的脚步声传来,她坐在榻上等着来人。 瞿信踏进来时,一眼就看到了床榻上的姑娘。 只见她面容白皙如羊脂玉,一双眼睛清透明湛,比夜里的星星还有亮还有摄人。 这是一张绝色的脸,通身无任何装饰,却美的惊心动魄。 瞿信发誓自己一生南来北往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像是极品的昆仑玉,冰清玉洁,高冷无波,高高在上。 一时他声音都堵在了嗓子眼,呆呆地看着程筠,以为自己在梦里。 “多谢相救,耽搁你了,我这就走!” 程筠一向干脆利落。 等到程筠一低头下床,才意识到自己穿的女装。 她顿了一下,再抬头,望着瞿信,“可否请公子给找一身男儿衣衫来!” 瞿信乍然回神,挠了挠头,十分不好意思,“你等着哈!” 衣衫自然没那么容易找,费了一刻钟。 程筠自己在屋子里换下,再出来站在檐下时,她已经是一个熠熠生辉的少年郎。 瞿信简直傻眼了! 这个姑娘,穿上男装,头发盘上时,完全是个男儿,真是难以想象。 “多谢你!”程筠朝他拱手,看的出来瞿信朗目星眉,是个爽朗敦厚的男子。 她心有好感。 瞿信有些支支吾吾地,“姑娘….”结果一出口见程筠微微皱眉,立即改口,“小兄弟….” “怎么了?”程筠含笑,迎着日头,温暖而迷人。 浑身笼着光芒,像是谪仙。 瞿信又是失神,后又鼓起勇气道:“你昨夜是怎么回事,现在出去会不会遇到麻烦,我这里安全。” 他担心她,无耻地想留她多待几日。 程筠正要回他,却见外头车夫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他起先没注意程筠而是直直朝瞿信奔来,“少爷,外头都在找程公公!” “程公公?” 瞿信大惊,程筠的名声京城人士多有耳闻。 起先知道她是皇帝身边一个内侍,恨的充,大家私下笑话皇帝跟她断袖,前阵子传来她素手神技,解救军中瘟疫,协助王坦之击败联军,大家对她的印象又完全改观了。 骤然,瞿信惊愕的目光挪到了程筠身上,再从上往下扫了她一眼。 秀逸如竹,玉树临风! 难不成….. “是我!” 程筠淡笑,一点都不忌讳。 既然知道了,就不急着走了。 “这位大哥,还麻烦你出去打听下,为何要抓我?” 瞿信呆呆点头,程筠的话简直跟圣旨一下,他扯着自己那个看程筠看呆的车夫,拔腿往外边跑。 程筠捂着伤口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晒太阳。 院子很大,阳光白花花的,暖洋洋的。 她在回想黑龙说的话,朝华寺院? 她印象中京城好几处寺院带朝或昭,得仔细查查才行。 约莫一刻钟后,瞿信满头大汗跑了进来。 “程公公,我问清楚了!”瞿信跑到他跟前,也跟她一样坐在井盖上,擦着汗。 神情无比紧张。 “怎么问到的?”她其实很好奇,冷峻的面容泛着锋刃般的白光。 “运气好,我逮着了一个受伤的侍卫,拿着刀逼着他说实话,他说陛下和王相都在找你,谁先找到算谁赢!” 瞿信更加好奇,这算哪门子的事,当今皇帝和当朝宰相那人当趣子嘛? 他替程筠委屈。 程筠却是明白了,她笑容黯淡了下来,低着头,手中一根小棍子不停在地上画圈。 看来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皇帝和王慧纶都跟太后摊牌了。 太后没想杀她了,真是有意思。 想起那个总是很和蔼地看着自己的老妪,她就难以想象,真的是她一路派了高手要杀她。 她扰乱宫闱,确实该死。 如果可以,现在就可以离开,离开京城。 谁也不用再看到,很多年前,这些人她都会忘了。 慕容熙,太后,王慧纶,颜衍….还有慕少谦。 想起慕少谦,她心突然被拧住似的,有些窒息。 两次被他救,两次被他抱在怀里, 心不知何时已经发了芽。 她苦笑,不过还是会忘的。 只是姐姐的事情刚刚有了突破,她不能离开。 她需要回去,回去皇宫,继续当她的掌事太监,而不是做妃子。 程筠起身昂扬往外走! “程….”瞿信站起来怔怔望着她,目光灼灼。 他知道自己发现了一个秘密,皇帝身边的公公是个姑娘的秘密。 他用眼神告诉她,他不会泄露。 程筠嫣然一笑,“阁下高名?从事何事?” “瞿信,西市正中第三条十字街西边口商铺!”瞿信笑容明烈。 “好,改日相谢!”程筠转身一记轻功,人已经飞跃屋檐,很快消失在瞿信的视线里。 王慧纶今日告病。 他颓然坐在书房的炕上,看着一地的金光,面容萧索。 庆山跪在他脚边,满脸愧疚。 王慧纶时到今日才意识到,程筠不是一般的女子,也不是一般的“男子”,这个世上,谁都勉强不了她,包括皇帝和太后。 包括他王慧纶。 一场必赢的博弈,最后算漏了她的心。 她说她就算出宫也不会做他的妾。 她赢了。 第一次失败,一败涂地。 王慧纶不难过却很感伤。 这丫头到底闹什么? 程筠回了宫,她没去见太后,也没去见皇帝,她径直回到了纳兰院,开始一如既往处理尚宫局的事,开始调度宫里买办。 皇帝震惊了,太后漠然了。 出奇意料,谁也没去打搅她。 好像一切不曾发生,好像她还是那个初入皇宫的蓝衣少年。 皇帝如此,太后如此,王慧纶如此。 唯独慕家闹开了。 乾慧长公主等着儿子醒后一股脑子冲进了慕少谦的房间,把所有人赶了出去,指着慕少谦开始骂。 “慕少谦,你有本事啊,你行哈,你跟一个太监搞一块了,难怪这么多年连个通房都不要,我以为你是真心洁身自好,原来你是喜欢男人啊!你是把慕家的脸丢光,你是要我抬不起头来是吗,你这是给先皇抹黑你知道吗?” 慕少谦一身白衣坐在榻上,目色平静而疲惫,并不生气,而是冷淡地反驳,“我不喜欢男人!” “那就证明给我看!”长公主吼道。 听了随身侍卫的禀告,长公主今日凌晨快晕倒,她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逼着自己没立即过来骂人,而是等着慕少谦醒来。 她不信自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慕少谦垂眸没有吭声,他身心疲惫。 长公主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怂恿着我把他弄出来是方便你自己吧,你老实回答我!” “不是!”他牙齿一抖,咬住了肉,心弦被狠狠击住, 这是他的伤疤,不能提,一提就崩溃。 “那好,既然你否认,那你给出你的诚意!” 长公主咆哮了一阵,扭头对着外面喝道:“来人,把人带进来!” 长公主说完就气冲冲出去了。 不一会,慕少谦看到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袅袅娜娜走了进来。 “少爷…..” 大家面露羞红,娇滴滴的,似不生娇羞的夏莲。 慕少谦神情一呆,视线恍惚了起来。 似乎看着她穿着一身明湛的蓝袍朝他挥手, “小侯爷,咱们来下棋吧!” 慕少谦再一次晕了过去。 第六十七章 让她走! 淳元十六年最后几日,朝廷和宫中日子过得很平静。 大家都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王慧纶一如既往日理万机,一天到晚没有休息的时候。 皇帝兢兢业业,意气风发,天天睡在御书房,甚至跟大臣彻夜通宵商议国政。 他并不知王慧纶与自己博弈之事,王慧纶和太后联手压了下来。 皇帝对王慧纶依旧信任如常。 现在谁都不提程筠。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太后整日礼佛,不再过问朝政,也不再召唤程筠服侍。 事实上,程筠不在宫中的日子,太后和皇帝是不适应的,因为她把一切照料得好好的,现在程筠回来了,大家享受她在的日子。 太后内心是平静的。 她何尝舍得杀她,既然天时地利人和不许杀她,留她何尝不是顺了自己内心。 只是在除夕当夜,传出冷宫的丽妃怀有生孕的消息,太后着人把她接到大明宫,安排人照料。 这是皇帝第一胎,必须保下来。 除夕这一夜,程筠倒是闲了下来, 恰恰还有一些东西临时没了,她独自出宫去采办,来到了瞿信的铺子。 瞿信正遣散奴仆,让大家回去过年,自己准备关门回家陪二老守夜,哪知遇到程筠。 发黄的灯光下,雪花飘飘,撒落在那如玉的人儿身上, 她含笑站在石阶下,出尘的风姿迷离了瞿信的双眼。 “快进来!”瞿信大喜过望。 随后二人围在一个火炉旁说话。 程筠问起了瞿信家的生意,瞿信说得眉飞色舞。 瞿信问起程筠的家人,程筠照实说。 瞿信心疼不已。 “阿筠,你跟我回家,我爹娘一定喜欢你,你今夜跟我们一起守夜好不好?” 程筠愣住,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瞿信拉着出了门。 瞿信顶着风雪关了门,然后拉着程筠的胳膊往南边怀远坊跑。 除夕夜不少人在路上放花灯。 很热闹,热闹是他们的,不属于程筠。 可她的手去被瞿信握着,紧紧的握着,很温暖,也温暖了她坚硬冰冷的心。 他顶着一个斗篷,给二人挡风雪,拉着她边跑边兴奋地喊,“阿筠,马上就到家了,爹娘一定煮着热呵呵的饺子等我们呢!” 他像是一个拉着妻子赶回家守夜的男人。 他高大的身躯在摇摆。 程筠酸了眼眶,落了泪,泪花黏住雪花,在夜色里飘扬,那里倒映着一副安详宁和的画面。 她们一家四口围着火炉吃饺子,姐姐俏丽,她冷峻,爹娘交头接耳的笑,外头还传来师傅温和的笑声。 这一切似乎回来了。 就这样,瞿信带着她回到了瞿家。 瞿家二老果然是煮好了饺子等着儿子,再看到儿子拉着一个俊美的少年,更是吃了一惊。 瞿信稍稍解释,二老一点都不见外,反而很热情地招待程筠。 不知为何,程筠总觉得他们温容笑貌像极了她去世的父母。 她在瞿家守夜。 清晨,当天际第一次晨光照射上大地时,程筠迎着朝阳露出了笑容。 “瞿大哥,今日是我生辰!” “啊?”瞿信十分意外,“阿筠,你居然是大年初一生辰,你想要什么礼物,我送你!” 程筠失笑,师傅说过生在大年初一,到处都热闹,看似最好实则最差,因为谁也不会记得。 不过她不在意。 “不用了,等我想到什么,再找你要!” 短短两次相处,她已经把瞿信当兄弟,这样的磊落赤诚男子,许久不见了。 跟狐狸打交道多了,她喜欢跟这样的人来往。 后来她只要出宫便来瞿家吃饭,二老很喜欢她,瞿信更是对她无微不至,她在瞿家感受到家一样的温暖。 程筠回宫把东西交由小太监去打理,自己回到纳兰院准备歇歇。 哪知一进去,就看到几个小太监捧着东西。 小顺子正在点,见程筠回来,立马扬上了笑容。 “公公,生辰快乐!” 大家齐齐跪下给她拜寿。 程筠含笑抬手,“都起来吧!”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礼物,自己坐在了上首。 小顺子一样一样给她介绍。 “今日一早陛下就赏了不少好东西,都是最新进贡的,有玉光杯、兽首玛瑙杯….一对翡翠镯子…” 程筠听到这嘴皮直抽, 明晃晃地赏这些女人用的东西好吗? 还镯子呢! “都进库房吧!” “诶,好嘞,王相给您送了一幅画!” “什么画?” 小顺子给她递过来, 程筠展开一瞧,就看到一个美人在树下采花,典型的宫廷画。 她气的立马和了起来,丢给小顺子,“入库!” 堂堂宰相怎么这么恶趣味,他这画是什么意思? “王相家的大小姐王晗姑娘给您绣了一双鞋子!” 程筠诧异,自打她救了王晗后,王晗经常会送些小礼物,大家都知道她救了她,所以也不在意。 程筠生辰,王晗送礼,也不觉得奇怪了。 “小王爷给您送来一个盒子,还吩咐任何人不得打开,必须得您亲自打开!” 小顺子双手奉上。 程筠再次皱眉,无比嫌弃,不知道他又弄什么幺蛾子。 结果她接过打开一看,差点没把盒子给扔了。 混账家伙! 他尽然给她送了一套女装! 回想起他京城在她耳边求她给他穿女装的话,就恨不得一拳擂过去。 只恨人不在眼前。 后来小顺子又报了不少。 程筠左听右听,发现少了一个人。 以前她跟慕少谦不熟的时候,他都给送了礼,去年二人出生入死多次,他没有理由不给她送贺礼。 “小侯爷没送吗?” 程筠平直问道。 小顺子愣住了,张开嘴好一会没说话,因为他自己也觉得意外,后来迎着头皮解释道:“听说小侯爷病了,估摸一时失察?” 程筠点点头不再做声。 慕少谦上次被夹在皇帝和王慧纶之间也挺为难的。 她有些同情他。 “病得严重吗?”她再问,目光如刃看向小顺子。 小顺子心一抖,“听说吐了血….” 程筠心陡然凝住。 “派人去问问,如果严重,我再去给他看看!” 小顺子有些迟疑,为难道:“公公,今年是大年初一,估摸慕家忌讳大夫上门。” 程筠被噎住,又想着慕少谦武艺高强,应该不会有事。 她不知道,慕少谦此时此刻半躺在榻上,借着灯光,看着自己手里雕刻的一匹小马。 “阿筠,你会喜欢吗?我亲手雕的!”他明润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越发柔和,唯有眼底流淌着一抹淡淡的忧伤,怎么都挥散不去。 笑着笑着,变苦笑,他把那小木马伸到烛火上,看着它变黑再燃出火花,到最后熊熊烧起变成灰烬。 “初六,你父亲就派人去王家求亲,媒人都已经找好了!” 耳边回荡起母亲的话,慕少谦闭上眼,一滴眼泪滑下,他继续躺了下去。 他是真病了。 高烧不退,药喝下去也不管用。 整日昏昏沉沉睡着。 广阳候气疯了,暗自下令不许人探望,这样,慕家子弟都不敢来找他,慕家上下庆祝新年相互拜年。 唯独慕少谦无人问津。 慕家姐妹子弟都很奇怪,只知道他自立下大功回来就被长公主给拘禁了,什么缘由不得而知。 乾慧长公主也很生气,她觉得儿子这是得了相思病。 又或者故意不好转,逼着他们请程筠过来探望。 乾慧长公主和广阳候一点都不惯儿子。 只是在初六前夕,琢磨着明日要去王家提亲,如果慕少谦还病怏怏的,着实不好。 夫妇俩无可奈何,只得派人去皇宫请示太后,太后二话不说,下旨让程筠入府探望。 程筠悄悄拿着医囊来到了慕家,为了不晦气,愣是从角门进来的。 她被径直领着去了慕少谦的院子。 下人让她在外头等候,先行进去禀报。 “七少爷,太后娘娘派程筠公公来给您看病!” 躺在床上的慕少谦闻言身心一抖,一股痛意不可抑止蔓延全身。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怎么来了,她为何会来,她来做什么! 他居然很生气,明明想的发狂,却不敢看她,连她生辰都不敢给她送贺礼,逼着自己斩断情丝。 殊不知理不断情还乱。 他甚至都觉得自己中了程筠的毒。 听到她的名字,他就受不了。 思念的芽在心口疯涨。 现在她就在外面,近在咫尺,偏偏远在天涯。 明日他就要向王晗求亲! “不见,让她回去!” 咳嗽中,他满脸通红地下令。 下人惊住,不由惶惶出去复命。 程筠已经听到慕少谦的咳嗽声,结果他还不肯就医,他有病吗,脑子烧糊涂了吗? 难道他也信这忌讳,十二之前不就医? 程筠一甩袖,绕过仆从,快步闪身进去。 熟悉的脚步声,熟悉的体香。 他知道她已经进来了。 又欢喜又难过,他偏头过里头,闭上眼,苦痛在心口煎熬,痛得更厉害了。 他不敢出声,怕自己梗咽。 程筠一口气冲到帘子口,随后步子迈不动了,隔着珠帘,她看得到他清瘦的身影。 才几日不见,为何瘦了这么多。 她胸口突然被拧住般,窒息地厉害,曾几何时,他能这样牵动她。 伸出手碰触道冰冷的珠帘,稍稍一抬,她走了进来。 迈出两步,似有千斤重。 曾几何时,他们笑看繁华,曾几何时,他背对着她,说要她走。 “你这是做什么?怎么病成这样?”程筠坐在了塌边的锦杌上。 慕少谦眼底眼泪滑下,滴入垫褥上,暗暗吸了吸鼻子。 缓慢地撑起身子,靠在迎枕上,还是不看她,“没事,那夜受了点伤,后来伤寒,故而好点迟一点,马上开春,天气暖和了,自然好了!” 程筠听了这话越气,意思是不肯看病等自然好。 她板着脸伸出去抓他的手臂,结果还没碰到,被慕少谦躲开。 程筠气急,抬眼皱眉盯着他,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得罪他了? “我并不想烦你,看完病我就走!”她这样说。 看完病就走..... 呵呵! 慕少谦喉咙涌上一股血腥。 这世间什么最苦,情求而不得最苦,诚不欺也! 第六十八章 挖心 慕少谦到底是慕少谦,即便内心再苦,内心再煎熬,面上依旧平淡温和,只是少了往日的潇洒淡然。 “我没事,我身子自己清楚!” 结果说完又咳嗽了一声。 程筠失笑,“你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伸手拉住他的手臂过来把脉。 慕少谦再也没推开她,静静地垂着眸,稍稍把身子对着程筠,不看她,而是看着她那只玉臂。 如凝脂,甚至晶莹剔透的发亮。 程筠把完脉眉头紧皱,“你受了内伤,又一直没治愈,引发伤风受寒,还有吐血症状!” 她脸色阴沉得下人,目光逼视慕少谦,“为何拖了这么久!” 慕少谦虚弱得哼笑一声,目光浅浅淡淡,像是清羽一般划过程筠的内心。 “我累了,就一直没费工夫,后来病下就更加不想动了。” 程筠不厌烦去说教别人,她不再多言,一掌推过去,慕少谦被她那股强劲的内力推的转身过去。 程筠利落坐上去,随后运转内力,双掌按在他背后,一团冰焰似的气流在慕少谦后背燃烧,那股冰焰在程筠掌下变火焰,被迫逼入他体内。 顿时他觉得体内被灌入一种热流,身体为之一振。 她再给他疗伤。 他救过她两次,她也救了他两次。 又想起那夜中秋,那夜抱着她,把她抵在墙上强吻,感觉是多么美妙。 也许,那将是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光。 慕少谦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 “阿筠…阿筠…..” 嘴里呢喃缱绻的始终是这个名字。 程筠眉眼酸痛,心里竟是难受得很。 她知道明日他将于王晗定亲。 心不可抑止地颤抖了一下。 霎时内力不均匀,冰焰火焰交加冲入慕少谦体内,慕少谦一口血冲了出来。 “少谦!” 程筠大惊,一把抱住了他。 慕少谦倒在程筠怀里。 他虚弱地睁眼,竟是笑了,笑的那么温柔,笑的那么谲艳,像是骤然盛放的彼岸花。 “阿筠…..” 他说不出话来,这是第一次听她叫他“少谦….” “少谦….少谦…” 真是美妙,动听,从她嘴里叫出来是如此让人怦然心动。 “你怎么样?”程筠连忙在他胸口点几处血脉。 “没事,真的没事….” 这样靠着她,死了也愿意。 如果他不是慕家长房嫡孙,他不是慕少谦,他多么想跟她山野田林一世逍遥。 程筠扶着他做起来,再给他探脉,情况更加不乐观。 她懊恼不已。 “你且歇歇,我给你扎针!” 如今只这个办法。 慕少谦靠在枕头上看着她忙碌,目光融融,问道:“阿筠,你准备怎么办?” “你….愿意给他作妾吗?” 他眉如剑鞘,此刻却染上几许忧愁,像是山峰萦绕的青烟,带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不会,我不会给任何人作妾!”程筠语气干脆利落,开始把医囊摆开, 慕少谦沉默了,一句话绝了所有人的念头。 倘若她愿意,他不惜去抢, 也早知道她不愿,他暗暗苦笑。 为了她放弃家族的一切,他就是个情场浪子了。 他有身为慕家长房嫡孙的责任,是个男人必须承担的责任。 他慕少谦不是这样的人。 又或许终究爱她不够放弃一切。 是啊,或许真的是爱不够…. 他冰冷地笑,任由程筠给他扎针。 收针之后,程筠以为他会昏睡一会,哪知他却醒了,目光清润,只是不太看她。 她不知道慕少谦只是尽量表现出随意,表现出与先前那样朋友般的交往。 “我找到我姐姐的下落了!” 程筠把一碗药端着给他。 慕少谦诧异,“在哪?” “昭化寺?我不确定,当年绑架我姐姐的刺客临终交代的,他说把我姐姐送去了寺庙里,后又说了‘朝华’二字,可是我查了宫里的城坊图,根本没有朝华昭华这样字眼的寺院,我得大肆寻找。” “你在宫里不方便,我帮你寻找!”慕少谦立马接话。 “好!” “你姐姐大概长什么样?” 程筠微微凝眸,“她有一个很显著的特征,她的眼睛是蓝色的!” 慕少谦稍稍一愣,想起有一次发现她眼眸闪烁蓝光,难怪是亲姐妹。 “好,我知道了,我尽快在一个月内,把京城所以寺院寻遍!” 这是个大工程。 “多谢你!”程筠觉得自己欠慕少谦的很多。 慕少谦笑了,接过药喝下,都不觉得苦。 他久久握着那只碗不动。 程筠默坐一会道:“我该走了!” 一句话拨动了他的心弦,又是一阵血腥涌来。 他恐怕是真的中了毒,中了名叫“程筠”的情/蛊。 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 好,他甘之如饴。 这伤是好不了了! 慕少谦低着头在拨弄那只碗,程筠没看到他的脸色。 随后收拾医囊就离开了。 慕少谦次日起床了,他亲自穿上华服跟在媒人身后去了王家。 王晗内心是欣喜的,能嫁给慕少谦是她心底的夙愿。 她不要进宫。 她躲在屏风后,看着自己爹爹在跟慕少谦谈话。 再看慕少谦,风姿卓越,跟自己那被誉为世族冠冕的爹爹谈笑风生。 二人一个正襟跪坐,一个稍稍慵懒地靠在凭几上,竟是出奇的和谐。 天底下,只有他,只有他慕少谦能跟爹爹比肩,就是皇帝不行。 不嫁慕少谦,她还能嫁谁。 她含泪心满意足地回了后院。 慕少谦跟王慧纶从天文地理谈到人生百态。 却只口不提程筠。 二人心如明镜,谁也没捅破那层纸。 王慧纶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得到那丫头,但他知道慕少谦放弃了,他从一开始就放弃了。 “病好了吗?” 沉默许久后,王慧纶终于开口。 窗外东风潇潇,枯干迎着初六的朝阳越发遒劲,仿佛有绿意正要破皮而出。 “差不多了,还有些内伤。”慕少谦沉声回道。 王慧纶长长的哦了一声,“是庆山的错!” 伤了慕少谦,却没抓到程筠。 慕少谦动了动喉咙,却没说什么。 他现在是心病是情/蛊,不知道好不好得了。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不会让她受委屈,任何委屈都不会。”慕少谦微微垂眸,伸手握住那冰裂的青瓷杯。 这是他给王慧纶的承诺。 王慧纶淡淡看着他,知道他这话的意思,是告诉他,他不会惦记程筠,他会全力爱王晗。 “好!” 他淡声应道。 “那先告辞!”慕少谦俯身一拜。 王慧纶起身,慕少谦再拜方离开。 依照皇亲贵族的规矩,提亲后,得商议个合适的日子相看。 慕少谦一走,媒人就问王家的意思,王慧纶让她找后院的老夫人。 王晗在老夫人跟前,老夫人与几位儿媳在一起商量。 “嫁去慕家做宗妇是再好不过的事。”至少比皇宫里幸福多了。 “孩子,你应该见过慕家小侯爷,还要相看吗?”老夫人和蔼地摸着王晗的手背。 王晗乖巧地站在她身旁,面上红霞阵阵,“祖母,您别取笑孙女了,还是得相看的,不然别人都以为孙女急着嫁过去呢,孙女脸面往哪儿搁!” “哈哈,哈哈哈!”一屋子人都被她逗笑了。 “我看你哪,是想单独跟人家说话吧!“老夫人点了点她的鼻头。 “奶奶….“王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很少撒娇,此刻却跟个小孩子似的,赖在老夫人怀里,“奶奶,人家只是想考较考较慕小侯爷一些问题而已!” 她知道慕少谦定然回答出来的,不过是想让慕少谦知道,她嫁给他是自己深思熟虑的,这样慕少谦不会看轻了她。 “好好,看吧看吧!” 这个时候一个年纪大些的媳妇说道:“娘,四日后初十是个好日子,十全十美的,就让晗儿去相看吧!” “好,你去安排!” 老夫人交代。 遂散了,老夫人又抱着最宠的小孙女王晗说了好一些话,无非是教她怎么相夫教子之类,王晗一一应下。 新年伊始,皇帝忙着祭祖拜庙,压根没什么时间回后宫,他也好长时间不见程筠。 不是不想,是觉得愧疚。 他知道自己母后派人一路杀程筠,结果程筠活着回来了。 他痛恨自己无能,痛恨自己现在保护不了自己喜欢的女人。 他怕他见到程筠把持不住自己伤了她,伤了她的身,也伤了她的心。 可思念的神经在心底疯狂蔓延,忍了十日,他终于决定见程筠。 初八晚边,他陪着太后用了晚膳后,屏退下人,唯独剩下一个年纪轻轻被自己提拔上来的小太监,带着这个小灵子,一路来到了纳兰院。 骤然,高山流水的曲音飘入耳帘,慕容熙霎时心动,眉清目朗地踏入纳兰院的院子。 抬眼,看到厅堂内坐着一人。 一人一几一琴,她穿着一身白衣,独自抚琴。 慕容熙目光幽亮, 原来阿筠还会弹琴,这是第一次听她弹琴呢! 琴音时而缓如流水,时而急如奔马,纤手如行云流水,人琴合一。 他抬手,所有人退下,抬步迈入屋子,坐在了程筠对面。 “陛下…” 程筠一首收尾,将琴置于一旁,亲自给皇帝倒茶,一如既往,只是带着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冷。 “阿筠,琴音中似有悲苍之音,你还在难过么?”慕容熙目色含痛。 程筠含笑抬头,“陛下,这个世上没什么真的令我难过的事,一切不过云烟,我皆不在意。”她淡然一笑。 慕容熙痴痴盯着她,那俊美绝伦的面容冷漠地跟一面镜子似的,照出了他贪婪的心。 “阿筠,连我也不在乎么?” 程筠嗓子一涩,苦笑道:“陛下,我只能做臣子。” “为何!”慕容熙陡然拔高了声音,样子有些狰狞。 他是皇帝,这世间竟然还有那么多他不能做主的事。 “你喜欢慕少谦,还是颜衍?”他忍不住抓住了程筠的胳膊, 那精致的眉眼近在咫尺,鲜唇红润,散发着娇艳欲滴的诱惑。 “难不成,难不成还是王慧纶!”慕容熙呼吸急促,忍不住咆哮。 前阵子那件事风言风语,不是没有闲话传入他的耳朵里。 他竟是不知道,原来这么多人惦记着他的阿筠,原本从来只属于他的阿筠。 忍不住眼泪双流,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苦苦呢喃,“阿筠,你别离开我好吗,你答应过我,这辈子不离开我的…..阿筠你若不想为妃,我就让你做一辈子的掌事太监,后宫都归你管,阿筠,天下总有一天都归朕做主,朕不信朕护佑不了你!” 慕容熙把牙都咬碎了,嘴齿血腥。 “陛下,臣答应不了,臣也无法做自己的主,我之所以还留在宫中,是因为无处可去,等将来有处可去了,没准就会离开了!” 她是自由的,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奈何得了她。 慕容熙声泪俱下,咬破了唇。 次日一早乾慧长公主派人来请程筠去给慕少谦复查病情。 程筠请示了太后,就过去了。 不过她没有见到慕少谦,而是被直接带去了长公主的院子。 长公主抱着暖炉在休息,听到下人通报才睁开眼。 “微臣给长公主殿下请安!”程筠并不知道长公主对她生了嫌隙。 “坐吧!” 程筠依旧站着,只是站的更近一些。 长公主抱着暖手炉开口了,“程公公,我知道太后和陛下都很信任你,常常夸你会办事,所以有件事想请公公来办。” 程筠愕然,慕家千年宅门,管事的不说上千,也得上百,办事靠谱的数都数不过来,长公主虽然浑浑噩噩,可手底下必然能人多。 还能有什么事会需要程筠来办? 还真是蹊跷了。 “殿下,微臣不才,府宅内的事微臣办不了!” “府外的事总行吧?” 长公主似乎有些不高兴。 程筠摸不准她什么意思,先前她跟她说话可不是这样的语气。 “殿下吩咐吧!”琢磨了下,只能如此开口。 长公主微微眯了眯眼,目光似鹰隼般审视着她,缓慢开口道:“后日是谦儿跟王家姑娘相看的日子,这种事虽然约定俗成,可也不好明目张胆,所以便想以小王爷和程公公的名义邀请少谦出去,故而希望程公公出面安排下,让少谦和王姑娘相看。” 让她安排慕少谦和王晗的相亲会? 程筠原本瓷白的面容霎时变得惨白如雪。 第六十九章 诛心 长公主的眼神锐利了几分,不肯放过程筠一丝一毫的表情。 程筠眼神黯淡了下来,淡淡回复,“微臣遵命!” 随后也不再多说,而是转身离去。 她脚步迈得有些慢,眼眶酸酸的,胸口很堵,却流不出一点泪,也说不出半个字。 “母亲在院子吗?” 熟悉的声音,那么醇和雅量。 程筠顿时脚步一顿,一股强烈的热流从胸口涌上,眼泪差点迸出来。 她加快脚步,几乎是夺门而出。 慕少谦似乎有一些感应,下意识朝长廊另一边看去, 唯有春雪飘飘,梅花破枝的清幽。 “回少爷,公主殿下在暖阁里,刚刚见了外客呢!”一个迎候的嬷嬷恭敬回道。 慕少谦边大步走边问道,“见了谁?” “听说是请来了宫里的程公公!” 慕少谦步子陡然一凝。 心跳漏了半拍。 刚刚是她吗? 他再次回头望湖对岸长廊转角看去,似乎看到她清湛的身影徐徐飘飘。 他母亲单独见程筠没好事。 慕少谦突然不想去见乾慧长公主了,他缓缓扭过步子,一步重一步轻地离开了后院。 醇和十七年,新年初十,阳光高照,透着春日的朝气蓬勃。 春晖园的下人们一大早边呵着气边开始扫雪。 初八初九下了大雪,今年没准有个好收成。 大太阳照在雪地上,泛出莹白的光亮。 “你们给我打扫仔细点,看到一丝水光为你们试问,今日小王爷驾到,你们小心伺候着,可别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您放心,仔仔细细打扫着呢!” “那边的雪景留着,只把檐下长廊上清扫好就行!” “哎哎,好嘞!” 大家热情地应着管事的吩咐。 “小王爷能忍耐十日不出门快活还真不容易,今日必然是野马脱缰,逍遥无状的,咱们还是仔细点!” “听说在青楼还请了几个姑娘来了呢!” “嘿嘿,这些爷们还真是快活哩!” “程公公要来,慕小侯爷也来呢!” “这宫里的太监能随意出宫的也就程公公了吧!” “………” 程筠就在大家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踏入了春晖园。 她面色冰冷,比那早春的寒梅还冷峭几分。 一进来便有管事的殷勤地招待,嘘寒问暖的,程筠进入正院厅堂,坐在上首,淡淡吩咐,“清扫干净后,后院不要留人,只要五个人在前边暖阁的大厅里伺候小王爷,后院有几位小姐赏花,身边都有人跟着,谁都不要去打扰!” “遵命!” 话音一落,精致冷峻的眉眼一抬,就看到小顺子快步进来。 “公公,伊春园的几位姑娘到了!” “安置在暖阁二楼!” “诺!” “公公,王家七公子带着王家几位姑娘到了坊门口,估摸一刻钟便到!” 来的这么快,程筠皱眉,“都抓紧点!” “是是是!”大家维诺退出。 半个时辰后,一切都安置妥当,王家的公子和颜家的公子都凑在暖阁,几位小姐时而在雅间内说话,也有去后院赏梅的,除了慕少谦,几乎都落定。 王晗的亲哥哥,也就是王慧纶的嫡长子王旷有乃父之风,言谈举止甚为潇洒,哪怕凑在颜衍身边,也难掩风采。 颜衍被众人拱卫在正中,又挑唆大家玩起了博戏,好在两家公子早有预备,都带了好东西,颜衍一时也不计较慕少谦的晚到。 王旷自然知道今日目的何在,趁着大家乐呵时来到程筠所在的雅间。 程筠借口身体不舒服,推搡了颜衍的纠缠,来到屋子里雅坐,实则心情谈不上多好。 王旷自当以为她是为了安排自己妹妹和慕少谦相看,所以并不参与玩乐。 “程公公!”王旷进来先拱手一礼,儒雅俊朗。 程筠正在喝茶,连忙放下,敛裳起身还礼,她知道他来的目的,“王姑娘到了吗?” “到了,还请公公安排!”王旷笑容如春风。 “好,我会亲自看着!” 这是长公主的意思。 “有劳公公了!” 程筠给小顺子耳语几句,小顺子立即出去。 王旷不再多言退出雅间重新跟颜衍他们玩在了一块,只时不时注意程筠的动静。 王家和颜家的四位姑娘都被请去了后院,说是去看梅花。 王晗自然在其中。 程筠出来雅间时,恰好被正对着坐着的颜衍看到,宽大的雅间内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可颜衍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一袭青衫俊逸出尘的程筠。 “喂,阿筠,慕少谦呢,不是说他来的吗!” 程筠不慌不忙驻足,只远远拱手回道:“小王爷,慕小侯爷身体欠佳,咳嗽还没好全,估摸得慢一点!” “哦….还没好呢!” 颜衍有些懊恼,没有慕少谦,他觉得很不自在,而且慕少谦现在不一样了,他立了功,大放异彩,定然开始涉足朝政,颜衍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个吃喝玩乐的挚友。 哪知程筠话音一落,就有随侍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慕小侯爷到!” 程筠闻言立即折入雅间之间的小道,去了楼下。 春晖园阁楼的楼梯是环形楼梯。 上下有四条楼梯盘旋而上。 程筠走得是后边两条中的一条,她不认为慕少谦会走这边。 哪知道自己一下到螺旋半梯上,就看到慕少谦一袭白衣拾级而上,她脚步一落,慕少谦眼眸一抬。 四目相对,一个惊诧,一个假装从容。 “小侯爷….”程筠心募然涌上一股悸动,连忙掩下眉睫行礼, 慕少谦心跳漏了半拍,目光锋利又凄楚地看着她,声音沙哑地跟古井似的,“你怎么在这?” 程筠眼眶一痛,似有毒药入口,这辈子什么毒药都吃过,唯独没有吃过情毒。 他母亲让她来的,这一切都是奉他母亲之命安排的。 这样的话让她如何以实告知。 “受小王爷之邀!” 程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慕少谦牙齿咬的松动,眼眶发红,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觉得心如刀割,涩涩生疼, 他高大的身影罩过她,翩然与她擦身而过。 鼻尖萦绕的是彼此熟悉的体香。 心似被千万根银丝掐住,一寸寸心肉被抽丝剥茧开来。 差点迈不开步,差点抬不了头。 似有一股魔力逼着自己去回头,去看那曾经相拥的身影,去拉那做梦都想牵着的手。 刹那间,擦肩而过,肩膀的碰触似刀给彼此的心割上一口永远缝不上的口子。 都有自己不可放弃的坚持,彼此都选择放手。 慕少谦上了二楼,程筠去了后院梅园与偏院相接的花厅。 她的人在那调度。 慕少谦进入那个熟悉的圈子,却没给出熟悉的笑容。 大家见他面容略显苍白都过问起他的身体。 只说是西征受了伤,大家唯有佩服的份。 陪着坐了一会,玩了一局博戏,偏偏不小心被下人碰湿了衣衫,慕少谦又借口去换衣裳离开了暖厅。 大家浑然不在意,唯有王旷暗暗松了口气。 底下花厅那边的程筠负手而立在一块高耸的石磨边上,她手推着那巴掌大的磨石。 小顺子匆匆从石径中走了过来,上了台阶就看到程筠, “小侯爷去了梅园。” 姑娘们赏花的地方是后院的大花园,而梅花长得最好的其实是一个四方的偏院,叫梅园。 程筠早在梅园四角设了机关阵法,除了慕少谦和王晗,其他人都进不去。 再让小顺子守在东边入口,她自己守在西边入口,此事不会惊动任何人。 小顺子说完这话立即往梅园东入口去,慕少谦的贴身随侍也守在那里,二人假装四处看风景,都不说破。 慕少谦进了里头。 这边赏梅的大花园里,姑娘们三三两两走的开,王晗收到程筠的信息后,她便借口如厕离开了。 程筠在长廊转角等她。 “程公公!”王晗看到她面露娇羞,屈膝一礼。 程筠颔首回礼,淡淡看了她一眼,才发现今日的王晗悉心打扮了,比往日要光鲜好几分。 还真让人眼前一亮。 看来她很想嫁给慕少谦。 那还相看什么? 平白折腾她吗? 程筠内心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王姑娘随我来吧!” 王晗怯意一笑,她注意到程筠看到自己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一丝诧异被她解读为惊艳。 程筠可是出了名的冷漠,她都能动容,慕少谦定然也会觉得好。 王晗虽然一贯大方大体,可遇到婚事到底还是腼腆的,多少有一些小女儿的心思。 “程公公,我一直很感激你,也谢谢你对我爹爹的关照!”王晗很温柔地说。 年底王慧纶脚不沾地,又病了一次,咳嗽地整日整夜,偏偏必须强撑着身体在尚书台,说程筠派人送了一盒药丸,吃了才好。 她悄悄注意过,自己爹爹把那药丸视为珍宝,不仅如此,甚至一日夜里她不放心去瞧时,还发现他爹爹望着程筠送药丸的锦盒发呆。 她几乎确信自己父亲对程筠有了别样的心思,不然那蓝宝石怎会那么轻易送给程筠。 程筠听了她的话没多少表情。 王晗知不知道内情,她不关心,总之王慧纶是她父亲,她不会乱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程筠还是不忍心,便回道:“谢谢你送的香囊!” 听到她提及自己的礼物,王晗明和的眼眸立即亮了几分。 “你喜欢吗,你喜欢我以后都给你做,要是你不方便要的东西,自己又不太好弄的你就告诉我,我可以亲手给你做!”王晗显得十分热切。 程筠是个姑娘家,却完全是男儿做派,针线之类的王晗断定她不会。 但女孩子总有些贴身衣物或者脚袜之类,不太方便买的,她可以帮程筠做。 这一份好心,就是程筠也忍不住动容。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谢谢你王姑娘,如果有需要我会找你的!”她明白王晗的心意。 一旁只有家里的姐妹或者关系十分要好的手帕交才会说这样的话。 王晗是真心想帮她。 “好的,你尽管找我!”王晗眼眸熠熠生辉。 她知道自己父亲的意思,甚至也感受到自己父亲的情路似乎有些艰辛,她这么多年跟在他身边,对自己父亲的性子再了解不过,除了朝廷大事,他很难对什么事或人上心,程筠是第一个。 她想帮帮父亲,那日他知道自己给程筠绣了香囊,他脸上溢出了笑容。 可见他有多欢喜。 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梅园的西门。 这是一个圆月形石门,上头有彩绘,十分精致,院子里头的梅枝俏丽生姿伸出了墙头。 满园芬芳,沁人心鼻。 王晗站在门口却是踟蹰上了。 程筠带她来,意味着慕少谦已经在里面了。 她见过慕少谦很多次,却从没单独跟他说过话,她现在紧张得不得了。 “程公公…”她略显手足无措。 可程筠负手在后,淡淡得看着她娇羞的举止,眼眶都快要湿润了。 她唇齿摩擦着很多字眼,半晌才开了口, “不用担心….他很好相处…..” 她这样安慰王晗,却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眼前的王晗低着头双手交握在一起,双颊粉嫩鲜红,像是鲜艳欲滴的红桃。 明明她只比她大一岁,为何觉得自己苍老了一般。 “进去吧…..”她像个长辈这样给她力量。 王晗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程筠,虽然她只比自己大一岁,可程筠给人的感觉很牢靠,如果不是那夜她亲口承认,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程筠是个姑娘家,她身上没有一点姑娘家的气质。 她沉稳淡然,稳如秀峰。 “好…..”她提着裙子,羞答答地往里边走。 程筠不知为何,缓慢抬步跟着进去。 她目光一直牢牢锁住王晗的背影,跟着她绕过一团树丛,看到梅花枝桠各展身姿,看到满园春意盎然,看到隔着一条小溪梅花树丛中,一白衣男子如谪仙衣袂飘动,仿若神人之姿。 她目光渐渐恍惚了,王晗粉红轻快的身影渐渐与那白衣重叠。 脑中电光火石闪现。 那夜齿间流芳,那夜篝火依偎,那夜洞口相靠,那样心心相惜。 如今看着一个女子走向他,看着他浅笑从容与人为伴。 梅花俏,幽香浮,泪花落,人无依。 那动过的心,就像今日逝去的流水, 此后霓虹交错,一别两宽,也无欢喜,也无愁。 第七十章 料错了彼此的心 程筠转身,不经意的泪水洒落在朝阳里,蓝眸一闭,心尘封,不要再牵挂。 她赫然立在一颗枯劲的老梅下,这颗老梅基干硕大,却在半中枯萎一边,唯有一只小枝矗立在上,枯了的根干上长出了两支小枝,其中一枝是新发的嫩枝,上头三梅鼎力,迎着朝阳,露水晶莹剔透。 另外一枝约莫长了两三年,形成一个半弧,可把一人揽于怀中。 程筠正被这支树枝揽着,这个枝桠一反老树枯萎的颓势,反而兴兴向荣,上头绿叶争先恐后,梅花俏丽多方。 是一树朱砂老梅。 花蕊极细,黄心点点,花丝红的炽热,一如程筠的眼眶。 她纤纤素手轻轻抚摸过梅花,露珠轻颤,像是娇羞的少女。 王晗在梅树下的石径上见到了慕少谦。 慕少谦正捡起几多刚刚坠落的梅花,上头露水斑斑,侧头看到一双粉红色的绣花鞋。 他眼眸闪烁,立马站了起来,一个穿着粉红色海棠缠枝裙袄的姑娘站在他跟前不远处。 “王姑娘!”他立马拱手一礼,十分尊重。 王晗脸颊已烧如红云,还是端庄地屈膝一礼,“慕公子安好!”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竟是有些不知怎么开口。 原先王晗设想过无数次,还把预先想说的话都在脑海中过了数遍, 此刻慕少谦挺拔俊逸地站在跟前,一袭暗龙纹的月白衫,梅花锦簇,奕奕泛光,还有几片江梅落于他发冠之上,给他令人窒息的俊美平添了几分妖娆。 都说慕少谦比女人还好看,真是事实。 以前不敢看他,如今大大方方打量着他,觉得他还真心好看,越看越赏心悦目,气质清越,百年难得一见,唯有她父亲能相较一二。 慕少谦倒是不拘束,对王晗他已经比较了解了。 “我们走走吧!” 他指了指侧边花径, 王晗随他一道漫步,慕少谦知道她害羞,主动找了一些话题。 说着说着,说起了王慧纶。 “我娘亲去世的早,我爹爹身上的香囊腰带都是我缝的,我上次还给阿筠公公缝了一个呢!” 伴随王晗娇俏的笑语,慕少谦脚步一凝。 他终究什么都没说,继续走。 王晗提着裙子边注意脚底的花瓣,别踩碎了,边继续道:“阿筠公公救过我,我和我父亲都感激她!” 你爹爹不是感激她,是喜欢她! 慕少谦苦笑,手抓紧了衣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撕裂。 如今看王晗的举动,她必然是想替王慧纶拉拢程筠,只可惜王慧伦恐怕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今天还是程公公送我来的,程公公办事真妥贴!” 慕少谦这下脸色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她送你来的?”他声音轻飘飘的,很不真实。 “是啊,程公公就在外面呢,听说是长公主请她来的,真是谢谢殿下考虑这么周全!” 王晗细声细气笑着,低着头抑制不住笑容,一个相看就把宫里最负盛名的程筠请来操持,可见这个未来婆婆很看重。 慕少谦这下嘴唇都气的乌紫,他完全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她是自己母亲逼着来的,逼着他对她斩断情丝。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程筠…… 他从没想过她是什么心意,知道自己给不了她什么,所以从不去问,只是默默守护。 可是刚刚她撒谎了! 她居然撒谎了! 她说颜衍请她来的! 她如果不在乎不难过,一定会直言。 可是她找了借口,她心里是在意的…… 慕少谦泪水盈满了眼眶。 她亲手把王晗交到他手里,现在正在为他们守着后门口…… 阿筠…..万箭穿心不如此时的煎熬。 他从来不知道那个天天在他面前撒娇卖乖的母亲,那个当朝唯一的长公主殿下,竟然心狠手辣到这地步。 折磨他可以,为什么要折磨程筠! 慕少谦此时此刻心里已经没有任何相看的欲望了。 他本是为了家族考虑,本是因为嫡长孙的责任。 不然他为何委屈自己联姻。 不知不觉,二人站在了一个小高坡上,这一片的梅花开的格外艳丽,朱砂绿萼江梅争奇斗艳。 慕少谦站在高坡上下意识地朝王晗来的方向望去。 王晗还在小坡下面的一颗小朱砂边上驻足,她才华横溢,出口便是诗,倒不是想在慕少谦面前卖弄,因为她真心高兴,她没想到跟慕少谦单独相处,自己居然愉快地跟个小蝴蝶似的,到处飞扑,原来这是欢喜,这是爱,这样一辈子该有多好。 就在她转头扬着笑容去望慕少谦时,却发现他一袭月白衫,茕茕而立,站在那小高坡顶上,目光痴痴地正望着一个方向。 她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是那眼神是掩饰不了的缱绻迷恋,甚至还有求而不得的酸楚。 这个眼神她很熟悉,因为她见过,她爹望着程筠送给他的那个锦盒就是这样的眼神。 只是不同的是,她爹爹浅淡几分,但是慕少谦的眼神炙热狂热。 她心募然一抽,缓步绕过梅树也走了上去。 徐徐清风,唯有枝桠相撞的簌簌声。 慕少谦看到了那熟悉的背影,一袭青蓝长衫,腰间一块月白腰封,将那腰身一握,秀逸出尘,挺拔淡漠,仿佛一切都不在她眼里。 她白皙近乎白玉的手指一瓣瓣梅花撩过去。 那样的风姿绰绰,举世无双。 唯有程筠! 什么国色天香都比不上她的风华绝代。 这一刻,慕少谦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他以为他是冷血的,他以为为了家族利益,他什么都可以放弃,都曾做好娶永阳公主的准备了,娶王晗绝对是最上佳的选择,而且他一定会好好照顾王晗,他们相近如宾,琴瑟和鸣。 可他料错了自己的心。 此时此刻,望着那牵肠挂肚的背影他才知道,她在他心中远比自己想象中重要。 王晗看了慕少谦眼底的神情,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程筠。 她的心骤然从天上轻飘飘的粉羽便成了零落到湖底的碎瓣。 梦碎是什么样的声音,她总算听到了。 她牵扯出唇角,露出一丝极淡极冷的轻笑。 原来,他喜欢程筠,原来他跟自己爹爹一样,都喜欢程筠。 程筠….一手编织出她的梦,一手撕碎了她的梦。 “慕公子,你我无缘,不必牵强!” 王晗说完这话顺着石径往南边疾步离去。 慕少谦袖手,看着她的背影,什么都没说。 不能再骗自己,也不能骗她。 他跟上了王晗的脚步。 他没说对不起,他没有资格。 前面是一条横廊。 程筠就站在横廊下那颗遒劲的老梅树下,她一直保持那个姿势没动,仿佛入定似的。 听到脚步声。 她扭头看来,正见王晗朝她笑着施礼,“程公公,谢谢你,我先走了!” 王晗修养极好,不会让人轻易看出自己的失态,她不怪程筠,这一切都跟程筠无关。 程筠心情不大好,自然没去仔细注意王晗的神情,王晗从她身边飘过,然后她看到了慕少谦。 他的眼神毫无保留,像一张网似的包裹住她,浓烈痴迷强横,没有一丝缝隙。 愕然在那冰魄般的眼底弥散。 慕少谦两步跨过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将她锁在自己的怀抱和老梅之间。 “阿筠……跟了我吧,答应我好吗?别拒绝我!”慕少谦紧紧抓住她的娇躯,恨不得把她揉到自己身体里,一样没有一丝缝隙,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 程筠凌乱了,眼泪自眼眶滑下,冰莹如玉。 她下定决心放下,他却如烙铁般扑来。 何苦… “阿筠,我给不了你正妻之位,但是我只要你一个,今生我不娶别人,也不会有任何别的女子!” 慕少谦泪水肆意跟她承诺。 慕家正妻之位需要家族同意,需要入宗祠的,显然,他爷爷,他母亲父亲谁也不会同意让他娶程筠为妻,所以名分他拿不到。 那么他也不在乎,只要程筠愿意跟他,他愿意与她携手江湖。 慕少谦的心意,她彻底明白了,从来没有这么暖过,那僵硬冰冷的心霎时融成了一滩水。 她哭了,哭出了声,她享受这一刻靠在他胸口的安宁。 她从来没有贪恋一样东西,可现在,她贪恋他怀抱的温度,贪恋他的踏实。 她拼命咬着唇咬着他的衣衫,手也紧紧抱住他的腰身,生怕一放手就要失去。 没错,也许,以后不再有。 慕少谦可以为她不要一切,可她不能这么做。 她很清楚慕少谦对于慕家的重要性,他是年轻一代的翘楚,他是大雍未来的年轻宰相,他是慕容熙最可靠的臂膀。 如果他选择她,那么他将失去一切。 大家会唾骂他们,她是红颜祸水。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 但是她在乎整个江山社稷,她不能连累慕少谦。 这句话够了。 “少谦…..” 她终于开口了。 慕少谦听到她温柔的声音时,整个人都惊住了。 那样好听,那样迷人,那样心动。 他好喜欢她叫他少谦,特别喜欢。 “阿筠……”他拼命把她抱在怀里,恨不得把自己一切都给她。 “阿筠…..”他激动的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 “对不起……” 耳畔微抖的声音将他的好心情一下子拉入谷底。 他僵硬了。 “对不起,少谦,我不能答应你……” “我说过,我不会给任何人作妾……” 程筠含泪推开了他,纤细的娇躯从他手臂和梅枝见穿过,她的身影极快地离开了长廊,消失在后面。 留给慕少谦一个决绝的背影。 她没法自私到拉着他离开京城,远离浮华,逍遥自在。 她宁愿自己孤苦无依,也不要朝廷失去这么一个栋梁。 世族的栋梁。 王慧纶之后,世族的领袖便是慕少谦。 他是先皇抱在龙椅上坐过的小外甥,他是这个世上长得最像先皇的人,他惊才艳艳,征西之路,他一战成名。 他是大雍未来的基石和希望。 他潇洒随意,不问浮尘,可她不能纵容他。 没有他,她一样能活下去。 这就是她的信念。 慕少谦僵成了一块石头,她拒绝他,断掉他远离朝廷的念头! 阿筠…… 你这是在诛我的心! 一口鲜血毫无预兆涌了出来。 慕少谦扶着那颗老梅咳了好久。 程筠是他的心病,这辈子好不了了。 王晗回到了王府,径直来到了她父亲的书房。 王慧伦靠在一张软榻上,正在看折子。 看到王晗进来,他并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她。 王晗没有抬头,不想让父亲看到她眼中的泪花。 “爹爹,女儿不嫁慕珝!” 王慧纶好像没有太诧异,他没说话,将折子放下,也没问为什么。 “爹爹,女人心无所属,如果爹爹觉得女儿有用,爹爹可以送女儿入宫!” 慕少谦可以放弃的东西,她不能放弃。 没了慕少谦,她便要学会为自己的父亲巩固利益。 慕少谦将来出入朝廷,他不是王家的女婿,那么王家还需要别的途径来巩固利益。 不如回到最初的选择。 她可以入宫,为太原王家掌控后宫。 王慧纶漠然了,淡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他已经明白了一切,不问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去歇歇吧!” 王晗跪下一拜离开了。 王慧纶再也没心情看折子,而是望着那窗棂上白花花的日光发怔。 慕少谦还是放不了手。 那么筠丫头呢? 第七十一章 元宵逛街 王家很平静,王旷知道后去问了王晗,王晗只说不合适,王旷不相信,后来鼓起勇气问王慧纶,王慧伦只丢下一句“不许再过问”这几个字就走了。 当日晚膳时分王慧纶适时提出王晗还会入宫参选,王家老太太等夫人们都明白了,这是不结慕家的亲了。 再看王晗,面色如常,她们谁也问不出什么来。 王慧纶的话在王家堪比圣旨。 王家终究没有掀起涟漪。 但是慕家闹翻了。 长公主知道后,当场砸了慕少谦的院子。 慕少谦这么做无非是放弃了他的前途,甚至是慕家的前途。 他娶王晗,王慧纶会扶持他当上宰相,这不仅是王慧纶的意思,也是颜太后的意思。 现在好了,为了个太监出身的女人,他放弃了一切。 长公主气病了,广阳侯也崩溃了。 最后已经许多年不再出山的老爷子,也就是慕少谦的嫡亲祖父将他唤去了他的暖阁。 慕少谦跪在火炉边,正襟危坐。 老爷子闭着眼靠在凭几上,看上去神色不太好。 “给我一个理由!” 老爷子终于开口。 火焰倒影在慕少谦的眼眸里,显得那眸子越发幽亮。 “我喜欢她,是真心想跟她在一起,求祖父成全!”慕少谦拜下。 只要祖父同意,再没任何人阻拦得了。 必须说服祖父,虽然很难,但也要试试。 老爷子长叹了一口气,带着怒气。 他不用问,就知道程筠是个姑娘。 “太后能留她?” “太后想杀她,没成功,后来决定放下。” “那这样的女人你放心要?你不清楚她的来历,你查清楚她是什么身份没?” 老爷子咄咄逼人。 慕少谦哑口无言。 “少谦,你还真是被她迷晕了,你不是这样的人,这一次太让我失望了!”老爷子拂袖别过脸去。 慕少谦苦笑,那是他没见过程筠,不了解程筠,倘若他接触程筠,便不会这么说。 再说了,连王慧纶不也沉沦了吗? “祖父,孙儿自问有本事承担起慕家的未来,但是孙儿就这个心愿,孙儿真心想娶她,也自问能管得住她,还请祖父成全!”慕少谦含泪拜了下去。 老爷子听到这话,眼珠子瞪得老大。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这是逼我?你以慕家未来威胁我?你觉得慕家除了你,就没有优秀子弟了?一个抵不上,我不能安排两个三个吗?” 老爷子气得额间青筋暴起。 慕少谦跪在地上,泪水不止。 “祖父,你不答应孙女娶她,孙儿也不强求,但是孙儿不会娶其他任何人,这辈子只想要她!” 老爷子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他手指发颤,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 他慕少谦可以为家族出仕,但是他不会娶妻,他没有妻子,也就不会有儿子。 慕少谦是老爷子这辈子最满意的人,自从慕少谦出生后,他把一切宠爱都给了他,他认定他是慕家最优秀的继承人。 悉心培养他,他名扬天下,人人都说,王慧纶之后唯有一个慕少谦。 如此这么出色,捧在手心上的孙儿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要放弃自己嫡长孙的身份,放弃为慕家争权夺利的机会。 老爷子不是一般的伤心。 但正因为慕少谦是最优秀的,是他嫡亲的孙子,他对他的宽容比别人多。 “少谦,你知道爷爷最疼爱你,也只疼爱你,你不能让爷爷失望,这样,爷爷给你一次机会,你弄清楚她的底细,她的身份,再来回话,爷爷再行考虑!” 慕少谦闻言大喜过望。 能让当年出使四国,舌灿莲花,心狠手辣,杀人于无形的爷爷松口,那是多难哪! “爷爷,孙儿感激您!” 相比自己父母强烈的抵制,他爷爷这是天大的恩惠。 老爷子似一夜苍老般,徐徐叹气,朝他摆手。 慕少谦意气风发的出去了。 他得想办法弄清楚程筠的身份。 那么先从她姐姐查起。 慕少谦立即安排人去各大寺院巡查。 程筠一如既往在宫中当差。 自从那日慕少谦表白之后,程筠整个人气质似乎变了,任谁看她的眼神,都感觉到了一种虚无缥缈。 “我总感觉程公公最近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 “感激他好像要离开似的,对,我感觉程公公随时都会离开。” “不会吧,先前那谁说,程公公会一辈子待在宫中呢!” “呵呵,我感觉不会了。” 这样的话在宫中下层越传越开。 元宵节这一日,京城张灯结彩,到处是各色各样的花灯。 兴庆楼前扎了巨大的彩灯楼,皇城司还安排了各地彩车巡演。 听说还有竞演呢! 程筠把宫里一切安排好,一大早就出了门。 她没想到自己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找她。 颜衍不顾任何人阻拦去纳兰院扑了个空,他气个半死。 “小程子去哪了!” “我要约她看花灯,都说好了的,都说好了的!” 颜衍在纳兰院前跟个发燥的豹子。 皇帝听到了动静去了纳兰院,这个时候颜衍已经走了,但是他发现程筠也不在,脸色很难看。 自那夜之后,程筠都避而不见,皇帝快疯了。 明明在宫里,人明明在他身边,他却连看一眼都是奢侈。 “给朕弄清楚阿筠去了哪里!” 可别说她陪别人赏花灯去了,不管去了哪里,他要把她抢回来! 慕少谦也派人去给程筠送信,但是一样扑了个空。 程筠来到了瞿家的店铺。 瞿家今年支持了一个花车,这个花车会在东市西市表演,然后顺着那条横行大街,往兴庆宫那边汇演, 花车讲究一个规矩,但凡遇到,一定要在路上当场表演,围聚的百姓多为赢,输了的彩车给赢了的花车让路。 谁能杀到兴庆宫前,就是荣誉。 瞿信最近一直在忙碌这个事,不仅如此,瞿信在自家门店也进了不少从南方来的花灯,这些花灯带湖湘特色,十分抢手。 程筠过来时,他正指挥着小二们把门口那个灯轮车做最后的部署。 “瞿大哥!” 程筠负手含笑而来。 瞿信听到程筠的声音,快高兴的跳起来。 “阿筠,你来啦,你来啦,你居然来了!” 他高兴地语无伦次,程筠没来的日子,他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她,他知道自己身份很一般,配不上程筠,所以完全不敢有奢望,怎么都想不到程筠居然在元宵节来看他。 “阿筠,你跟我来!” 他一把扯着程筠进了里头。 外头挂在灯轮上的伙计们纷纷发笑。 “咱们少爷原来喜欢男人啊,长的那么俊也怪不得!” 瞿信当做没听到的,欢欢喜喜带着程筠进了自己屋子。 “阿筠,这是我给你做的花灯,亲手做的哦!我联系不到你,根本没想到你今天会来!” 他把一个十分精致的花灯递给程筠。 程筠接过来一看,用料都十分讲究,四角还挂了花穗,上头皆有玉佩,还是和田玉。 可见瞿信是下了血本。 “谢谢你,瞿大哥,我今天来,也有礼物送给你!”她淡淡的笑着。 瞿信激动得脸都红了,“什么礼物!” 程筠递给他一个小包裹。 瞿信还以为程筠给他做了什么衣衫之类,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他接过迫不及待打开,接过发现锦布下面是一碟官文,他很诧异,立即打开一瞧,随后直接变了色。 程筠含笑,“这样你也不怕找不到我了!” 她跟瞿信很投缘。 瞿信看到最后忍不住泪光闪动,但是他却并不高兴。 “阿筠,我没想过通过你得到这些….” 今后瞿家的生意成为贡品。 这是程筠给瞿家带来的生意,一旦他家的东西入宫,生意会越来越好,结交的权贵也越来越多,这是任何商家梦寐以求的,虽然瞿家一心想在京城干出一番事业,但这样的好事来的太快了。 瞿信居然很难受。 他不想让程筠以为他对她好是想得到什么利益。 瞿信纠结的心思都被程筠看在眼里。 这就是程筠欣赏他的地方。 “瞿大哥,你与我是救命之恩,我给哪家不是给,而且我信任你们家的品质,我来了这么多次,也算是考察合格了,所以你心里千万别介意,也许这就是咱们的机缘。” 程筠一席话让瞿信回无可回,最后讪讪地笑了。 “好,谢谢阿筠,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给宫里的东西会是最好的!”瞿信这样承诺。 “好啦,瞿大哥,带我去见婶婶吧,上次带了的点心她很喜欢,今日我又带来了些!” 瞿信一听高兴地语无伦次,“走走!” 拉着她往家里跑,压根顾不上那灯轮了,伙计们哈哈大笑。 回到瞿家,瞿老太太正在煮元宵。 “娘,阿筠来了,阿筠给你带你爱吃的点心来了!” “哎哟!”瞿老太太立马把手的水在围裙上擦干,立马吩咐厨娘几句,快步出来迎人。 她很喜欢程筠,更没想到自己随意一句话还被她惦记着。 她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事公公呢! 瞿信带着她坐在了厅堂里,瞿老太太亲自过来倒茶,程筠不肯,还让她吃点心。 瞿老太太又嘘寒问暖,留她吃饭,还要留她住。 “阿信,阿筠难得出来,今夜你啥也别做,陪着阿筠去逛花灯!”老太太这样吩咐。 “哎哎!”他连连应着,眼神瞥向程筠,似有期冀。 程筠知道今日会有很多人找她,才故意出宫的,便没有拒绝,“好!” 吃了午饭,她跟瞿信回到商铺,帮着准备夜里的彩车。 两个人其乐融融。 等到夜色降临,整个长安城璀璨的如同一条巨龙,夜空如白昼,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瞿家的彩车花车已经出发了。 瞿信因为程筠在,已经没那么在意,何况他们已经拿了皇家的丝绸绣品进贡。 “阿筠,我带你上街玩玩!” 他拉着她的手臂。 “好,不过我们不去热闹的地方,稍稍安静的就好!” “好嘞,这你就找对人了,我带你去一条街,那里的花灯很美,游人却不多。” “嗯,好!” 瞿信还真没说错,他带着程筠七绕八拐,终于来到了一条叫偏僻的街道。 这是平康坊。 程筠对平康坊不陌生,这条街她甚至来过,这边有几个酒肆很不错。 但今夜这条街风情与别处不同。 霓虹灯光点缀在两边的墙上,各处店家旌旗飘展,青板石的街道上人不多,两侧的店内却坐了不少人,灯光弥散,别有趣味。 程筠手里提着瞿信给她的那盏花灯。 这一片人不多,花灯却也不少,二人驻足在一个巨大冲天的采女花灯前观看。 这个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少谦,你说阿筠去哪了,我找了她一天了!” 是颜衍的声音。 程筠募然转头。 颜衍和慕少谦同时看到了她。 颜衍盯着她手中的开水烫脚般跳了起来,“喂,你花灯哪来的!” 慕少谦却是神色冰冷地盯着瞿信。 他是谁? 他居然拉着程筠的袖角,像怕她走丢似的。 嫉妒的怒火在他眼底蓄燃。 第七十二章 缱绻 慕少谦是个温和的人,至少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他脸上永远挂着笑,永远和颜悦色,但是他真正冷酷起来,也是令人胆寒的。 譬如此刻,慕少谦俊美绝伦的面容快冷得冒出寒气来。 她避开所有人居然跟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待在一起,手里还拿着花灯,瞧那男子护着她那样,要说他对她没心,死了他都不相信。 慕少谦是真的快气疯了。 “你是谁啊?” 颜衍快他一步问出了他的心里话。 “我是谁不劳你过问!”瞿信不笨,这么多年从商很会察言观色,他一看慕少谦和颜衍盯着程筠的眼神,就知道他们跟程筠关系匪浅,今日是程筠主动过来找他的,那么他名正言顺,瞿信把程筠拉到了他身后。 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慕少谦。 颜衍眼珠子也瞪了出来。 不过慕少谦比他更快付诸行动,他骤然发力,袖口中一股绵劲的内力朝瞿信袭去。 瞿信走南闯北虽然有些拳脚功夫,却是远远不能相及慕少谦,他觉得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着要往后栽去。 程筠眉头一凝,一手扯住瞿信,再一掌汇聚一股冰冷之气如剑鞘般朝慕少谦射去。 慕少谦顺势而上,跟程筠交了两手,程筠不以为他会跟自己动手,所以留了余力,不晓手腕被慕少谦给拽住。 “跟我走,我有事跟你说!”慕少谦声音前所未有的凌厉。 程筠神色冰冷,“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今夜我有安排!” 慕少谦唇角抿出一丝极冷的笑容,“你的所谓安排,就是跟他逛花灯?” 他嘲讽地看了一眼瞿信,瞿信被那股内力逼退到了一边,正捂着胸口喘气。 “你别欺人太甚!” 瞿信看出来颜衍和慕少谦浑身气派,定然是权贵公子,程筠的身份认识几个名门公子显而易见,不过瞿信一点都不怕,也不退缩。 他知道,程筠不想跟他们在一起。 颜衍这个时候蹦了出来,往瞿信踢了一脚,“小子,你要不要去打听下爷的名声,你还敢叫嚣试试!” “颜衍,你再敢碰他,我打断你的腿!” 程筠厉声骂道。 颜衍眼珠子盯在了程筠身上,“喂,程筠,我们什么交情,你居然为了一个毛头小子训斥我!” 那委屈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流出眼泪来。 “我跟他是过命的交情!”程筠冷笑。 慕少谦听了这话更加嫉妒,他已经吃醋吃的头脑发昏,从来言笑晏晏的慕七公子,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使劲全身的功夫,骤然拧住程筠提起飞身朝夜空中的屋檐掠去。 “阿筠!” 瞿信大惊。 颜衍也是一愣,不过反手一巴掌抽到了瞿信脸上,“阿筠也是你叫的?” “我呸!”瞿信也不是好惹的,一脚往颜衍踹去。 两个人厮打在一起。 没一会颜家的侍卫寻来,瞿信完全招架不住。 不过颜衍不糊涂,见程筠放出了那样的话,并没有把瞿信怎么着, “要是真打了你,就是便宜你了,便宜你得到阿筠的同情,你做梦!” 颜衍觑了一眼地上的瞿信,趾高气昂地走了。 “快去给我寻找慕少谦,他搞什么鬼,谁让他把阿筠带走的,她是我的!我还要送她花灯呢!” 慕家在京城有不少产业,有些茶馆酒馆就是慕家名下的。 慕少谦扯着程筠飞掠一阵直接到了一家茶馆的二楼,他径直踢开窗,二人就落在了一片月光的黑房间内。 月色缭绕,朦胧地在地上撒上一层清辉,两个影子矗立,一只手依旧牢牢抓住另一只手,不肯放松。 唯一碍眼的是程筠手中那个花灯,慕少谦二话不说,伸出手夺了过来,然后往窗外一丢。 程筠很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你知道今夜收男人的灯意味着什么吗?你个小傻瓜!” 慕少谦的声音沙哑而愤怒,可到了最后几个字又呢喃暗沉,透着绵绵的宠溺和爱怜。 他把程筠逼到了墙壁上。 程筠身子募然一顿,想起了去岁中秋夜,他也是这样把她抵在了阁楼的甬道壁上。 总以为自己不在意,此时此刻回想起来,一切那么清晰。 腰间那沟痕似乎还渗着痛意。 慕少谦牢牢盯着她,月色从窗棂洒了进来,照亮了她半张脸,她本面如瓷白,如今越发白得莹亮,透着一股不食烟火的仙气。 慕少谦喉咙一动,一股不可思议的冲动在体内乱窜。 “你是故意气我,还是真的不懂?”他还在纠结那盏花灯的事。 他真是气疯了,气得头脑发胀,气得恨不得现在要了她! 程筠怔忡片刻回过神来,目光一如既往平淡无情。 “他救过我,我把他当大哥!” 自打认识瞿信,程筠总觉得心里很踏实,她喜欢瞿家给她那份家一样的温暖,那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哪怕以前跟爹娘和姐姐还有师傅,都没有过。 程筠目色黯然。 慕少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那也不能收他的灯!”他嫉妒的火在胸口熊熊燃烧。 程筠没看他,只呆呆地盯着他的胸口,那里月光照亮了一朵莲花,莹白娇俏。 她突然觉得很累,心很累。 慕少谦一只手依旧握住她的手,将她反手扣在她腰身,另一只手忍不住轻轻地揽住她的肩头。 “阿筠…..你知道今夜我有多想你,想疯了,想到恨不得全城搜捕你…你听,你听这里的声音,它快要跳出来了….” 他沙哑地叙说,拿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靠的越近,鼻息都扑打在她身上,恨不得渗入她的心底。 程筠像个木偶似的,任他拿捏,只觉得掌心发烫, 那是他的心…. 自己的心呢….. 她迷茫地发呆。 可慕少谦不允许她失神,他一手紧紧握住她两只手,再有牢牢抱住她,凶狠地压下去,啃噬那日夜思恋的唇/瓣。 他似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佳酿,他不要命的啃/吸,他把她压在墙壁上,手指嵌入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几乎揽起。 程筠挂在他身上,脑袋忍不住往后仰,却又被墙壁抵住。 他的炙热包裹着她,耳后燃烧着她,她脑部一片空白,身子娇/软无力,她的手掉下来后,忍不住拉住了他的衣角,好想从他身上借力一般。 她越退缩,他越欺上,她已经被啃的喘不过气来,身子也被抵得好无缝隙。 甚至她觉察到一个硬硬的突起….她倍感奇怪和不适。 “唔唔唔…..”她拼命去躲他,得一丝间隙,终于逃脱, 奇怪的是,她内心立即涌上一股思念,恨不得再次被他强大的气息所包裹。 理智在拒绝,可身体却很诚实。 当然,慕少谦也没给她逃脱的机会,他很快再次欺压过来。 如狂风暴雨,如风卷残云。 最后程筠几乎脚尖点地,全身力气全无。 他从她的鲜唇啃到她的脖颈,她发出猫儿一般的呼吸声,娇软可人。 这更激发慕少谦体内的洪荒之力,他理智在崩溃的边缘。 不知何时,他已经扯开了她肩口的衣衫,他凶残疯狂地在她白皙的肩上留下属于慕少谦的印记。 这一场侵袭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把他拉了回来,他抱紧了程筠,将头埋在她肩膀抽泣。 “阿筠….你等我…..你等我好不好….求你不要跟别人在一起,谁都不行,阿筠,你信我,我会疯掉的,我会杀人的….”他咬着她的肩,嘶哑发誓。 程筠泪水肆意,冰魄般的眼眸蒙上了层层春意,那里荡漾着柔情似水。 刚刚…她差点就由了他…… 终究是爱他的吧,爱他爱到可以不顾自己的名声…. 她终究是个山间孤儿,她无父无母,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离开。 然后再也看不到他….. 程筠哭了,温柔的低泣,然后小心翼翼地抱着他… 只有在这样谁也看不见谁的月夜,他们才能假装自己谁也不是,才能假装可以放开一切束缚。 “答应我阿筠…你不答应我,我不放你走…”慕少谦手臂发抖,恨不得把她揉入自己骨血里。 程筠被他搂的快要窒息了,幽噎如烟,鼻子吸了再吸,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她终究是个理性的人,做不到的承诺她给不起。 慕少谦哭成了泪人儿。 像个可怜的孩子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死活不肯松手。 二人最终不知不觉坐在了地上。 坐在月光下,依偎着。 “他是谁?” 平静过后,慕少谦低垂着眸,一手揽在她的腰身,问道。 程筠将那夜遇到瞿信的事告诉了他。 慕少谦苦笑,笑到全身抽搐,咳嗽不止。 原来那夜,王慧纶和皇帝赌博,却让瞿信捡了个空。 而他呢,从始至终只是旁观着,连参与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站了出来,他有资格说话。 “阿筠,我不骗你,你要是敢跟他在一起,我会杀了他!”慕少谦眼眸布满血丝,她逼着程筠看着自己。 程筠连目光都是疲惫的,“我说了,我跟他没什么,我把他当兄弟。” “以后不要跟他来往!”慕少谦霸道的发号施令。 程筠没理他,无谓的事,她不想去争。 慕少谦看着她许久,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蛋,带着笑意地讨好,“阿筠,我也给你做了花灯…我亲手做的,你跟我去一个地方,我送给你好不好?” 程筠冷着脸装作没听到的。 慕少谦又靠了过来,温热的气息铺洒过来,他的唇瓣快贴住她,“答应我…”低沉沙哑地诱惑。 程筠往后退,慕少谦越发欺身而上,最后他干脆压住了她。 唇瓣贴着她的唇瓣,又肆无忌惮地吸/允起来。 他的身体像一头被唤醒的猛兽,恨不得将程筠蹂躏成泥。 这一次程筠没任由他为所欲为。 “你确定要继续?” 慕少谦身子一僵,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她的意思是她可以,她可以不在乎,可他不能不在乎她。 慕少谦终归颓丧地坐了下来,然后望着她笑。 她是爱他的,不然不会任由他欺负。 他心情突然很好,因瞿信带来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你不是说有事吗?” 程筠跟着坐了起来,靠着墙问他。 慕少谦说话不是空穴来风。 第七十三章 身上的痕迹 慕少谦才想起自己的正事。 他爷爷说了,必须查清楚程筠的身份,所以他首先要找到的是她姐姐。 “我的人把京城的寺院都查遍了,没看到一个蓝眼睛的人!“ 程筠面色沉了下来, “现在就剩下城外的寺院,想着今夜会有城外州县的人去寺院里祈福,所以我也派了人去,想必这两日有消息。” “辛苦你了!” “我乐意呢!”慕少谦目光融融地望着她,恨不得让她溺在自己的爱恋里。 “阿筠,你出生在哪?你父母做什么的?你告诉我好吗?”他循循善诱。 程筠眼眸眯了起来,慕少谦问这个做什么?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可是你的本事打哪学的呢?” 程筠心下一凝,她以前没跟慕少谦提过她的师傅。 “阿筠,你别再骗我,四喜太监认识你最多两年,你的功夫绝非是一朝一夕之功,你是打小就习武的,你老实告诉我!” 程筠无奈,就把自己师傅的事半真半假的告诉了他。 慕少谦越听越觉得奇怪,“你父母真的是山里的村民?你是那儿出生的吗?”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程筠不耐烦了,“你不相信我,就别问我!” “不是,阿筠,你别生气,你有没有想过你真的是你父母亲生的吗?” 慕少谦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现在迫切希望弄清楚程筠的身份。 “应该是的。”程筠寻思道。 因为她也有一对蓝眸,只是因为师傅的药物一直压制着。 她和姐姐必然是亲生姐妹,她姐姐长得跟爹爹很像,所以她不太像捡的。 虽然她父母打小对她不如姐姐好,但师傅解释说,她出生时,都说是个男孩,结果最后是个姑娘,她父母不大高兴。 师傅见她聪明,有习武的天赋,就收她为徒。 程筠觉得师傅没有骗她的理由。 唯一一个疑点是,师傅临终让她进京,让她找四喜太监。 她曾试图问过四喜太监缘由,可惜四喜太监好像完全不知道。 只说师傅是个故人之友,举手之劳帮她而已。 程筠不知道,告老还乡的四喜太监至今也不知道涂山让程筠进宫的理由。 慕少谦又怕惹程筠不高兴,也不再多问,缠着她耳鬓厮磨好一会才决定离开。 哪知他还没下楼,他的亲信侍卫在门外轻声道:”少爷,陛下四处在寻找程公公!“ 慕少谦面色一下子黑的彻底。 他倒是忘了这个最大的轻敌。 人家有着绝对权威,程筠就在他身边。 慕少谦总担心有一日皇帝会狠下心朝程筠下手。 他了解皇帝的脾气,越靠近程筠,他越忌讳,只会给程筠带来危险。 他的女人….如今却在伴虎,慕少谦心里急的不是零星半点。 得尽快查清楚程筠的身份,说服老爷子才行。 “陛下现在在哪里?” “陛下从兴庆宫出来了,他微服在寻找程公公!” 慕少谦这下彻底凉了心,他看向程筠。 程筠却是面露狐疑,警惕地盯着他,都能打听到皇帝的行踪,看来慕少谦的实力比想象中可怕。 慕少谦看出了程筠的顾虑,他伸手紧了紧她被他拉松的衣领,含笑道:“我没有半分别的企图,就是不放心你在他身边而已。” 说着他牵起了程筠的手,“阿筠,你答应我,在宫里千万别惹恼陛下,否则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是皇帝,他不允许别人触犯他的权威,你明白吗?” 说来说去,他就是担心皇帝对程筠下手,一旦程筠真的陷入皇宫,就是王慧纶都救不出来了。 谁敢跟皇帝的妃子私通,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我知道!”程筠常日跟皇帝待在一起,没有慕少谦这么警惕他。 “你去找他吧,他要是找不到你,会发火的!” 现在不能逼急了皇帝。 慕少谦忍着心痛说了这样的话。 天知道他有多恨,居然能把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 程筠甩开他的手,大步离去。 慕少谦看着她离去,依依不舍,又为刚刚那样成功欺负她,尝到她的甜蜜而欣喜。 程筠并没有去找皇帝,而是去到了瞿信的店铺。 她猜测瞿信找不到她一定会懊恼地回店里。 她担心颜衍欺负他。 果然,瞿信在自己店铺了,他看到程筠回来,有高兴又担心。 “阿筠,你有没有事?不是说慕小侯爷脾气好的嘛,今日怎么这么凶狠霸道,阿筠,他经常欺负你吗?” 瞿信带着她进了里头,他简直担心死了。 程筠笑着跟他解释,告诉他没什么。 瞿信是个心大的爽朗男子,并没有发现程筠身上的异样。 程筠准备告辞时,结果听到门口齐整的脚步声。 “阿筠,你让我好找!” 听到如此熟悉的声音,还真让程筠大吃一惊。 她立马起身出门一看,就看到慕容熙披着一件银色披风含笑站在灯光下,他玉树临风,矜贵优雅。 真不愧是真龙天子,在哪儿都掩盖不了浑身的气派。 瞿信跟着跑了出来,看了一眼一堆气度从容的侍卫,再看被众人拱卫在正中的慕容熙,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您快进来吧,别冻着了!” 已经快子时了。 程筠请慕容熙进来。 唯有四个亲信侍卫跟着进来,其他人手在外面。 瞿信从程筠紧张恭敬的姿态,约莫猜出了几分。 他快吓破了胆。 慕容熙坐了下来,程筠帮他解开披风交给侍卫,再跪坐在他对面。 瞿信这下彻底相信了,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头也不敢抬,也不敢吭声。 慕容熙一直面容带笑,看了一眼瞿信,没过问,而是问起了程筠,“阿筠,你今日独自出门,可让朕好找,出来玩怎么也不等朕!” 程筠略微苦笑,给他倒了一杯茶,“微臣只是惦记故友,故而出来看看。” “故友?”慕容熙讶异地指了指瞿信。 瞿信满头大汗,“草民瞿信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万岁!” “免礼!” 程筠不着痕迹朝瞿信瞥了一眼,然后开始编故事。 “微臣入宫之前,小时候曾有一些玩伴,瞿大哥便是其中之一,后来许多年没见,前不久微臣出宫办事,巧遇他,一来二往,交情又回来了,先前听说瞿大哥的母亲缺几位药,今日便送过来。” 瞿信知道程筠在撒谎。 皇帝笑了笑,“原来如此。” 然后问起了瞿信家里的情形,后来知道瞿信是南方来的后,他便来了兴趣。 “那你母亲会不会做江陵的辣萝卜干之类?” 慕容熙眼睛亮晶晶的。 瞿信吃了一惊,皇帝喜欢吃这个? 平常百姓没菜吃才吃这个,不过想想人家是皇帝,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才会觉得这种菜稀奇。 “草民的娘很会做。” “好,你们家离这远吗?朕要尝尝!” 这是要去瞿家的意思。 瞿信满头大汗看向程筠。 程筠无奈,今夜就当满足慕容熙的好奇心。 于是带着皇帝来到了怀远坊的瞿家。 瞿信和程筠并没有告诉老太太慕容熙的真实身份。 只说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老太太把自己亲自腌制的菜给拿了出来,还拌了一些辣酱,再做了几样可口的小菜。 皇帝吃的不亦乐乎,最后还吃出了汗。 老太太见程筠都不敢坐着,她就站在一边伺候,然后使劲望着慕容熙笑,总觉得这个少爷很可亲,很喜欢他,看不够似的。 慕容熙很尽兴,后来还是程筠劝着才肯离开。 “您做的菜真好,我特别喜欢吃!” 慕容熙很高兴,赏了老太太不少好东西。 “嘿嘿,客气了客气了,只要你喜欢,你以后常来!” “此话当真,那我可真来了!” “来来来,尽管来!” 老太太很热情。 程筠和瞿信听的满头冷汗。 最后程筠和慕容熙同乘马车回宫。 “陛下,您刚刚喝了不少酒,眯一会吧!”马车内,程筠如以往那般伺候他。 慕容熙有些心动,程筠拿着帕子给他擦脸,慕容熙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程筠心里涌上一股反感。 她很奇怪,以前没有这样的感觉,自从跟慕少谦….心意相通后,又回想起慕少谦交待的话,她有些防备皇帝。 慕容熙是个很敏感的人,立即感觉到程筠的僵硬。 他虽然很生气,可面上依旧很讨好地望着她,“阿筠,你想想,我们有多久没这样安静的相处了,阿筠,你好狠的心,竟敢丢下朕,独自出宫!” 他用力想把程筠往怀里带。 程筠稍稍使力挣脱,“陛下,这样不妥!” 慕容熙眼底蓄起了怒意,“阿筠,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朕会放你出宫?阿筠,你乖乖的,好吗?你别逼朕!” “也请陛下别逼微臣!”程筠冷冷回道。 慕容熙见她如此强硬,终究叹了一口气, “阿筠,今夜是元宵,朕刚刚在街上还给你挑了一个花灯!”皇帝欠身从软榻角落里拿出一个紫色的荷花灯, 花心是一个粉嫩的少女,眉峰有几分像程筠。 “你喜欢吗?”他目光灼灼递给程筠,一时一刻都不想挪开目光。 程筠牢记慕少谦的话,不能惹怒皇帝,便接了下来,“漂亮!” “喜欢就好,宫里还有朕预留下来的,回去朕送去你的纳兰院!”慕容熙很高兴。 程筠暗叹气,却没说什么,如今宫里的娘娘们把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她已经习惯了。 程筠低着头拨弄了几下荷花灯,又转头把东西放在一旁。 然而这个时候,她脖颈的一片肌肤露了出来。 一个玫红的印记撞入慕容熙的眼眸。 他顿时一股怒火从腹部窜到眉心。 “这是谁弄得?” 他一把揪住了程筠的前衫,眼珠里喷出一股危险的怒火。 第七十四章 千钧一发 程筠面色一下子僵硬了。 “说,你刚刚跟谁在一起?是那个瞿信吗?” 慕容熙用的是嘶吼。 就是外面的侍卫也都听到了,各人吓了一跳,又暗自揣摩皇帝跟这个程筠还真是有一腿,程筠背着他出去约会,被他逮着,现在终于发火了。 程筠也紧紧是惊慌那么一下,她又恢复了镇定从容。 她扣住慕容熙的手,逼着他放开自己。 “陛下,此事与陛下无关,陛下无需过问!” “你不说,朕明日就以大不敬之罪杀了瞿信全家!” 慕容熙一拳砸在软榻上,眼眸红的跟个发燥的豹子。 程筠一下子心冷得彻彻底底。 慕少谦说的没错,皇帝有绝对的权威。 “不是他…” 慕容熙也不相信是瞿信,瞿信那模样憨厚,绝不是可以非礼程筠的人,他怎么都不认为程筠会喜欢上他。 一定另有其人。 “那是谁!” 慕容熙再一次揪住了她的双肩。 他眼红地快渗出血来。 他的阿筠,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女人,他一直小心翼翼放在身边的人。 谁敢觊觎! 谁敢明目张胆欺负他的人! 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吗! 可恶可恨! 慕容熙怒到了极致,额间的青筋暴起。 程筠眼眶湿润了,却没有吭声。 “阿筠,你别逼我,你如实回答,是颜衍?是慕少谦?还是王慧纶!你说!” 慕容熙哭着吼他。 程筠的泪水从眼角滑了下来。 “陛下,你杀了我!” 慕容熙眼眸一颤,凄厉的双眼也留下泪水,他双手松懈了下来。 他倒在软榻上,两眼痴呆地望着程筠,不甘,不肯放手。 “阿筠,你爱他吗?你想跟他在一起吗?”他逼着自己不去看,却忍不住去看那个被别的男人啃过的唇印。 他发誓,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一定要杀了他。 程筠没有回答她,她低下头靠在车壁上,她觉得心好累。 慕容熙苦笑,不再问,以程筠的性子,如果不是她喜欢的人,她怎么任由那人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回宫之后,慕容熙下令,禁足程筠,没有他的允许,程筠不许踏出纳兰院半步,也不允许任何人找她。 慕少谦次日一早就得到了消息。 他震惊了,他慌了。 慕容熙一定知道了什么。 就算不知道那个人是他,也定然知道程筠心里有别人。 这么一来,程筠危险了。 慕容熙一定会想尽办法得到她。 慕少谦快疯了。 怎么样才能救出阿筠呢? 果不出所料,慕容熙第二日晚边,本该去后宫嫔妃那歇息,他却直接去了纳兰院。 如今纳兰院里里外外都是皇帝的侍卫。 皇帝知道程筠武艺高强,调了大内高手镇守,程筠说不上插翅难飞,但想脱身也不是那么容易。 关键是她还没找到姐姐,也不能这么莽莽撞撞与慕容熙为对。 她低估了自己的重要性,她要是敢逃,瞿信一家恐怕也会出事。 这是程筠按兵不动的原因。 慕容熙进来时,她正靠在榻上歇息。 如今里里外外都不是她的人,皇帝来了,她也不知道。 “陛下…” 她没有起身行礼,而是静静坐在榻上。 慕容熙面色看不出端倪,至少不凶。 他站在屏风处,高大的身影将屏风给挡了个大半。 他静静地看着程筠,见她娴静温和,心底一下子柔软了起来。 要是她也像别的妃子那样整日整夜盼望他去探望该多好。 “阿筠….” 他温柔地笑着,试图感化她。 他走了过来,坐在了程筠身边, 程筠立马离他远了一些,靠着里墙跪坐对着他,也不看他。 慕容熙怒气又浮现了起来。 他试图去拉她的手,被她拒绝。 “昨晚那个人是少谦吧…..” 程筠心一抖,随即垂下了脸。 慕容熙笑着,却极冷, 他派人查了,昨夜颜衍和慕少谦撞上瞿信和程筠,慕少谦把程筠带走了。 那个欺负程筠的人是慕少谦无疑。 “你怎么这么傻,任由他欺负?” 程筠闭上眼,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慕容熙继而靠近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上她的发冠,声音在她耳边呢喃,“阿筠,朕给不了你的,慕少谦也给不了,然而朕有本事立你将来的孩子为太子,他却没有,阿筠,你跟他图什么?” 话音一落,她的发冠被抽散。 那墨发如瀑布般散落下来。 齐整的刘海盖住程筠英气十足的剑眉,遮去了她凌凌的冰冷,长长的黑发铺在她背后和肩上,还有一部分垂在她胸前,她低垂的目光,眼捷一颤一颤,完全就是一个美到极致的绝世人儿。 慕容熙到抽了一口冷气。 他爱极了这样的她! “阿筠…..”他喉结牵动,喉咙在发痒。 他的手一卷一卷卷着她的发丝,一路向上,再伸入她的发丝。 “阿筠,朕不会委屈你,更不会亏待你….跟了朕好吗?” 他带着极度隐忍的欲望在恳求她。 程筠发出一丝寒凉的冷笑。 跟了我好吗? 这样的话,她听了好几次了。 王慧纶,颜衍,还有慕少谦….一直到眼前的慕容熙。 “陛下,我不会跟任何人,我只会是我自己,你如果逼我,就请杀了我!“程筠抬着下巴,却没看他。 “那你跟慕少谦算什么!”慕容熙顿时大怒,凶狠地瞪着他。 “难不成你准备这样跟他厮混?”慕容熙狂怒。 自己求而不得的人儿,怎么会在慕少谦面前卑微到这个地步。 “我没有跟他!” “那这算什么!”他把程筠肩口的衣衫一扯,顿时一排红印映入眼帘。 慕容熙当场晕了过去。 他气疯了。 “我要去杀了他!”他扭头就走。 “陛下!”程筠一把扯住了慕容熙的衣衫。 “陛下,我不会跟他在一起,昨晚只不过是发乎于情,我再也不会犯了!” 程筠忍着泪水,虽然语气一如既往的强硬,可慕容熙还是听出了一丝恳求的意思。 她说她不会再犯了…. 意思是跟慕少谦划清界限吗? 慕容熙终于冷静了一些,慕少谦终究是皇亲,他是不可能杀他的,没有任何罪名,也没用任何证据,他不能毁了程筠,毁了程筠的名声,就是毁了自己和她的未来。 朝臣不会允许他纳一个跟臣子有染的女子为妃。 阿筠,朕为了你,已经放下了尊严。 慕容熙含泪重新坐了下来。 他望着目光痴痴的程筠,忍不住双手发颤去捧她的脸。 程筠眼捷上挂着泪珠,在他的手碰触到自己的时候,终于垂下了眼,泪珠滑落下来,滴在慕容熙的掌心。 “你跟他到了哪一步…..”他几乎是从齿缝了挤出字眼。 程筠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这是问她是否失身。 可惜,姑娘家只要跟男子相搂相抱就是没了清白,还在乎是否进行那最后一步吗? “没有…..”她还是如实回答,她怕皇帝忌恨慕少谦,怕他迟早对慕少谦动手。 一想起慕少谦她心痛得很。 越想抽身而开的时候,越抽身不开。 慕容熙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 “那就好…..” 他轻轻地将程筠抱在怀中。 程筠再次闭上了泪眼。 她没有反抗的能力。 慕容熙身体开始发热,他有些受不了程筠身上那股幽香。 “阿筠…..”他的手开始发紧,呼吸有些急促。 他很要,太想要了,他怕失去她,他从来没有这么在意一个人一样东西,程筠现在几乎占据了他整个内心。 体内有个魔鬼在叫嚣。 要了她,要了她! “阿筠…..”他的手覆在她背上,开始游离。 骤然,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程筠漠然看着倒下的慕容熙,无声地叹着气。 如此,这一夜,皇帝歇在了纳兰院。 第二日,皇帝在纳兰院厅堂内,穿戴好朝服意气风发地去了前朝。 慕少谦收到消息后,整个人跌坐在榻上。 他的阿筠… 他不信! 与其同时,下朝后的王慧纶也知道了。 他站在尚书台自己的书案前,望着窗外站立了很久。 他不信,她那么聪明,她怎会让慕容熙得手。 王慧纶几乎咬碎了牙,当日听他的,她何苦让自己陷入这样的虎狼境地。 他摸不准程筠的情形,哪怕可以想法子救她,也不确定自己现在该不该救。 万一她真的侍寝了呢? 王慧纶心痛如绞。 他不曾料到,自己居然陷得这么深。 慕少谦终于还是先发制人了。 这一日,慕容熙照样歇在了纳兰院。 第三日一早,他心情很好,跟贺敏商量,“朕要给她一个名分。” 贺敏现在知道程筠是个姑娘家的事。 “可是陛下,程姑娘的身份….” “你不要担心,朕有办法…”哪知慕容熙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了乾嘉宫。 “陛下,陛下,出事了,好几位娘娘跪在了太后宫前,肯定太后治阿筠公公死罪,她们说…她们说阿筠公公是个姑娘,要太后治阿筠公公的欺君大罪!” 慕容熙猛的站了起来,面色铁青地发紫。 “混账东西!” 等到他跑去大明宫那边瞧,结果就知道事情被传的朝野皆知。 现在谁都知道原来尚宫局那个掌事太监是个女的。 这等欺君大罪不治死,今后谁还会把皇家尊严当回事。 有些太学生在宫门前情愿,要求严惩程筠。 宫里宫外闹得不可开交时,慕少谦和王慧纶正在上次约过的酒楼见面。 “第二步呢?你准备怎么做?你准备怎么救出她?” 王慧纶冷冷质问慕少谦。 第七十五章 姐姐还活着…. “逼着皇帝不得不杀她,我再设法李代桃僵救她出来,哪怕是在皇宫,我也有办法,然后再给她安个合适的身份….” “然后再娶她是吗?”王慧纶冰冷地截住他的话。 慕少谦没吭声,目光无波,显然是这么想的。 “你爷爷会同意?” 王慧纶冷笑,他不问乾慧长公主,不问广阳候,只问慕少谦的爷爷,因为王慧纶知道慕家是慕辰珏做主,他知道慕辰珏绝不会答应的。 不过他这一次还真料错了慕辰珏,松口的话偏偏是慕辰珏说的。 “这事不劳王相操心…”慕少谦淡淡地回过去,以前敬重他是把他当宰相甚至可能是岳父,现在王慧纶跟他议论的事不比别的,慕少谦只能把他当情敌。 “你以为我会放手?” 王慧纶丢下这句话,怒气冲冲的走了。 慕少谦伤了他女儿的心,还想娶程筠,没门! 程筠是他的,他才是第一个跟小丫头表白的人。 王慧纶回到王府开始策划救程筠。 事情越演越烈,有了慕少谦和王慧纶推波助澜,皇帝快烧焦了头。 不过慕容熙到底从小玩弄权术,他也想出不少办法给程筠洗白。 一时给程筠申冤的人很多。 王慧纶借势而上,让御史直言上谏,指责皇帝耽于女色,后宫无主故而导致丑事发生,又是一大波朝臣上书,必须尽快择选皇后。 太原王氏重新站在了夺后的棋局当中。 三日风浪过后,大明宫里,太后被心腹老嬷嬷搀扶着在花园里散步。 “你说他们这是闹什么啊?”颜珂颇有些嘲讽。 “娘娘,程筠是个好孩子,合该大家都惦记着。” “王慧纶喜欢她就罢了,少谦那小子好端端的要娶王晗,怎么又被那丫头给迷上了?”颜珂对于此事多少是愤怒的。 原先慕少谦娶王晗,将来接任宰相之位,这是他们三人在皇陵定下的轨迹,现在好了,被他自己好好的毁了,毁了自己的前途,毁了慕家的前途,还干扰了朝政走向。 “他们三现在唱的一出好戏啊,可惜他们忘了我这个老婆子了!” “来人,传我的懿旨!” 当日太后传出一道懿旨,言之先前程筠女扮男装在皇帝身边伺候是她的主意,她不放心年幼的皇帝,故而让自己身边一个得力的丫头扮作太监去帮衬,如今程筠功成也是该身退的时候,太后下诏让程筠回到自己身边,继续做自己的丫头。 如此,风风雨雨几日的吵闹,最终以太后一封懿旨而告终。 懿旨一出,举朝哗然,知道是太后的意思,大家对程筠再无指责之意,反而是称赞她高风亮节,忍辱负重。 就这样,太后把程筠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王慧纶和慕少谦讶然。 耳后,二人想尽办法入大明宫去讨要程筠,太后都不让见。 不仅如此,太后连皇帝都不见。 这一来一去,日子过得很快。 三月花开正艳。 程筠已经很久没有出宫了,春暖花开,最该踏春的时候,永阳公主也憋闷了许久。 缠着太后想出宫去玩。 “母后,您就答应女儿吧,女儿都两个月没出宫了,再不出宫就要发霉了!”永阳公主依偎在太后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你想去哪儿?”太后终究抵不过小姑娘的恳求。 “想去昭山看花啊,都说昭山现在繁花似锦呢!” “那是城外,你堂堂公主去那野外怕是不安全!” “让程筠陪我去!”永阳娇滴滴地指着伺候在侧的程筠。 太后面色一凛,她看向程筠,程筠垂眸站在床榻边上,一如刚入宫时,那样冷漠无言。 这个丫头..还真是让人爱极了,她聪明牢靠,不多话,也没有别的什么心思,春头上那段时间,全靠她在身边伺候,她舒舒服服过过来了,这是过得最舒心的一阵子。 以前程筠还得伺候皇帝,只是有空才来,现在三个月天天跟着她,如影随形,太后着实喜欢。 她越来越不想放她走了。 “阿筠,你也很久没出宫了,你陪永阳去吧!” “微臣遵旨!” 她从不改称呼。 太后又看向永阳,“此事不许声张!” “母后,儿臣知道啦!” 永阳公主高高兴兴跳下软榻回自己宫里准备去了。 她知道自己的哥哥喜欢程筠,所以太后不许任何人知道程筠出宫,怕人惦记着。 永阳公主只告诉了贴身的宫女和太监。 她收拾好东西,次日凌晨就喊上程筠一道出宫往城外昭山赶去。 程筠扮作小太监跟永阳公主坐在车里,永阳公主见到什么都兴奋,逮着程筠说了很多话。 程筠意兴阑珊,没太搭理她。 永阳公主觉得程筠应该是不高兴的,她现在长大了不少,没有以前那么无理取闹。 程筠靠在窗边闭目养神,她忍不住拉了拉程筠的衣袖,小心翼翼问道:“阿筠,你喜欢皇帝哥哥吗?你是不是想跟他在一起,我不明白母后为何不同意,皇帝哥哥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为何却不让你们在一起,左不过多一个妃子,这没什么打紧的啊!” 她压根不知道王慧纶和慕少谦的事。 她要是知道慕少谦惦记程筠,不知道该多恨她。 程筠闭着眼苦笑一声,“公主,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永阳公主不信,嘀咕了好久,程筠不再答她。 大约半个时辰多,马车抵达昭山一带。 春和日丽,出游的王孙贵族不少,永阳公主为了掩饰身份还特地打扮得很低调,可还是被不少人认了出来。 大家簇拥着她上山看花。 昭山比想象中人多,就是不少附近的百姓也带着孩子来采花。 热闹非常,鼻尖满是芬芳。 程筠本意不是陪她赏花,立马找准时机在她耳边低声道:“公主,微臣身边尴尬,且悄悄退下,暗自保护公主吧!” “嗯嗯!”永阳公主她不适合抛投露面。 她身边太监不少,程筠一直低着头,没人在意她,最后她悄悄抄小路离开了人群,她开始飞快得往荒无人烟的地方飞掠。 这阵子虽然没出宫,可慕少谦时不时想办法给她递消息,说他已经把城内外的寺院找了个遍都没找到她的姐姐。 慕少谦的意思是她姐姐很可能已经死了。 程筠不死心,她决定亲自查看。 永阳公主身边侍卫足够多,再者还有那么多王公贵族,出不了什么事,她必须趁这个机会去查探寺院。 程筠一路飞奔上了昭山。 昭山很大,东西南北就有四座寺院,不过以山顶的昭山寺最大,其他都是小寺,依附昭山寺生存。 程筠首先上了昭山寺,昭山寺人很多,人山人海的,程筠其实不知道怎么着手。 一般寺院旁边都有尼姑庵,她直接去尼姑庵掠探了一番没有。 为了方便起见,她后来挟持了一个老僧,问了寺院近几年人员变动,跟她姐姐的情形都对不上。 后来无奈,再去小寺查探。 等她探过其他两个小寺后,已经时至中午。 永阳公主早玩的不记得她了。 程筠来到了最后一座小寺的山门前。 这座小寺不大,掩在层峦叠翠当中,只远远看到几座金黄的翘檐从树丛中伸出来,可见幽静。 她步行进入寺院里,里头没多少人,只看到几个寺僧安闲踱步上下,也没人关心她的到来。 她发现这个寺院很干净,就连树木也被修剪的很得体,不像其他寺院那么随意。 这让程筠倍感奇怪。 她在寺院里转溜了几圈,一无所获。 正当她准备下山时,她募然回头,结果发现那正中的殿宇前边有一颗高大的朝兰树,树上正开着几多雪白的朝兰花。 她的心被猛然击住。 寺院…..朝花……她脑海里迸出黑龙最后的遗言。 朝兰花开在朝阳露水之时,也被称为朝花。 莫非黑龙所说的朝花就是这里? 她的心怦怦直跳,二话不说,换了一条路,再悄悄的入寺。 这一回她没进入里头,而是在寺院外围查探,她发现这座小寺的外墙下不是悬崖峭壁,就是深山沟壑,十分危险。 这样的地方,鲜有人来。 她一路沿着小路往上攀岩,直到爬到山顶之后,她发现一棵大树下似乎有个院子。 直觉告诉她止步,她不敢靠近。 她施展轻功先飞身上了一颗大树,她蹲在枝桠上往那个院子里探去,看到院子里很干净,只有几个高高的木架子,似乎是晒菜用的,架子旁边还看到一口井。 院子很简单,后面是几间厢房,前面直接连接娟红的寺院后门。 看院子的墙壁较新,应该才做没两三年。 程筠的心陡然一凝。 一种强烈的念头在她心底呐喊。 也许跟姐姐有关。 就在她心跳加快时,院子后面的厢房内,走出来一个姑娘,只见那个姑娘端着一个竹盘子放在木架子上,随后够着手臂去拨弄竹盘里的东西,显然是在晒菜。 即便只是一个背影,可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却让程筠热泪盈眶。 姐姐,姐姐! 是姐姐! 她还活着! 是谁,到底是什么人要这么软禁姐姐! 只要查出来,她一定将那人碎尸万段! 第七十六章 金殿求婚 程筠感觉得到院子附近有高手镇守,她不敢轻举万动,只静静得含泪望着模模糊糊的姐姐,直到她再次进去,她才悄无声息的离开。 这个人到底是谁? 把姐姐悄悄软禁在这三年,还派了高手守卫。 那些高手虽然武艺比不上她,但也是个中强手,几个合伙上,程筠讨不了好。 她得先查清楚是谁。 她来到山脚下,琢磨着该如何打听消息,琢磨一会,发现一排树下有一片农田,那里有几个农汉在田里干活。 “喂,有人吗?有件事请帮个忙!”程筠站在路边朝田里大喊。 田里有三个人,同时回头张望了一下, 一个年纪大的瞅了一眼不理会继续插秧去了。 另外一个站在那没动,只有一个年轻点的笑呵呵跳上了田埂朝程筠走来,他脚上都是泥水,脸上带着笑容,一看就是个很活泼的小伙子。 “小少爷,有什么事?” 见程筠打扮不俗,便尊称一声少爷。 程筠等着他走了过来,方指了指山上的那座寺院,问道:“小哥,你常住在这附近吗?” “是啊,是啊,我家就在那..”他指了指山脚另一边。 “你了解这个寺院吗?这里常来一些什么人?” “这个寺院哪,香火远比不上昭山寺,没什么人来….”小伙子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程筠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你知道这寺院建了多久了?” “有一些年了吧,听人说是有人捐建的!” 程筠眉头一挑,忙问,“是谁?” “这就不知道了,指不定哪个达官贵人呗!”小伙子咧开嘴朝京城那边指了指。 程筠沉思着,不再多问,掏了一锭银子给他,小伙子千恩万谢。 程筠琢磨着回去让瞿信派人来看着这家寺院,看什么人常来,她心里就有数了。 她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去寻找永阳公主,稍稍打听了下,就知道她们在半山腰山坡上的花海里席地游玩。 程筠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远远看着,并不靠近。 她毫无头绪,想不到任何可能,不过这一切跟京城有关,师傅让她来京城,姐姐被掳来了京城,到底是什么缘由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霎时一股熟悉的奇楠香充斥鼻尖。 身后逼来一个熟悉的怀抱。 “阿筠…..” 慕少谦从后面拥住了他,他闭着眼呼吸她身上的清香,紧紧地搂着她,箍着她,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 “阿筠,我想你想疯了…..你想我吗?”他情不自禁吻住了她的脖颈,甚至直接咬住了她的耳垂。 一股电流袭遍全身。 程筠懊恼。 “你干什么?” 她扭身去推他,可惜哪里推的开。 她面红如霞,明澈的眸子荡漾着涟漪,警惕地盯着远处喧闹的人群,虽然她站的比较偏僻,可是一旦有人看过来,还是看得到模模糊糊的影子,即便不知道是谁,也知道有人在那偷腥。 她气急。 慕少谦不肯放开,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直接把她往后面带。 这一片山坡下有一个木屋。 慕少谦拉着她直奔木屋,他一脚踢开木屋,扫一眼发现无人,估摸是一些打猎人临时居住的地方。 见无碍,他二话不说,一把将程筠扯进来,然后干脆利落地把她抵在墙壁上,排山倒海的吻开始密集地侵袭着程筠。 她的脸颊,她细白的脖颈,她精致的锁骨,她绝伦的肩骨,每一处他毫无顾忌地留下自己的痕迹。 他受不了了,这阵子他茶饭不思,睁眼闭眼都是她,他每日靠着那一成不变的消息度日。 “程公公替太后推拿….” “程公公陪太后赏花….” “程公公给太后制作药囊….” 诸如此类,看到最后他都掀桌了,他的阿筠,他捧在手心上想拼命去宠着的阿筠凭什么去伺候别人,无论那个人是谁都不可以,皇帝都不行,太后都不行! 他恨得发狂。 今日好不容易得知程筠出宫的消息,他找借口离开尚书台奔驰而来,又寻了她好久,才找到。 他肆无忌惮在发泄自己的思念。 “慕少谦,你别这样,你疯了!”程筠十分恼怒。 可她越挣扎,慕少谦更凶狠,他最后干脆用嘴巴堵住程筠的唇,双手在她身上游离,甚至忍不住手伸入那绸带之下,碰触到她胸前的酥软。 “嗯…嗯…”程筠发出不可抑止的呢喃声,这更加刺激了慕少谦,他手上力度更大,揉捏着她,恨不得揉碎她,再揣到兜里,永远跟着他。 程筠已经感受到了他身下那烙铁样的武器,她羞赧不已,又是恼恨交加。 可惜慕少谦完全不听劝更不听反抗。 他大概憋坏了,他大概想疯了。 “你现在知道我有多想你了….”他靠在她肩头喘/息。 “你想我吗?”他十分渴切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有些谎想说,有些谎不想说。 “想…..”她踮着脚下颚搭在他肩头,眉睫一颤,湿漉漉的眼眶里滑落一行眼泪。 慕少谦万分惊喜,立即松开她,捧起了她那无暇的脸蛋,“真的….真的想我….” 他觉得这是天底下最美好的甜言蜜语。 这个冰冷的小丫头终于会说情话了。 今次一句,老天爷待他不薄。 “嗯….”她跟个小孩子一样点头,眼捷上还闪有泪光。 慕少谦爱极了这样柔软的她,他忍不住再深深地吻下去。 两个人纠缠了很久,最后却又不得不分开。 每一次分离对于慕少谦来说,都是锥心的痛。 他站在山岗之上,看着程筠上了永阳公主的马车,自己再行上马,远远的跟着。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府,总之失魂落魄。 程筠真的是他的毒。 程筠并没有把找到姐姐的事告诉慕少谦,而是半路想了办法给瞿信送了信去。 瞿信收到程筠的心只有高兴的份,对她的事比自己的事还上心,立即派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个小寺给看守了起来。 程筠回到宫里,一宿无话,有了上次的教训,程筠很注意不让别人看到自己身上的唇印。 慕少谦那个家伙越来越任性了! 程筠心里忍不住懊恼,却又着实想念他的怀抱。 她对自己很无语。 四月十五日,丽妃生下了一位小皇子,满朝皆喜。 唯独皇帝没什么笑脸,他已经很久没看到程筠了,无论他如何去寻找去制造机会,他再也没看到程筠。 他也想疯了,从来没有这么想得到一个人。 他对程筠的思念疯狂的发泄在别的妃子身上,哪怕是欢愉到极致时,嘴里叫的也是程筠的名字,妃子们已经习以为常。 小皇子的出生,太后很高兴,决定在五月十五给小皇子办满月酒。 办酒的地方正是兴庆宫。 满朝大臣均在宴上,就连有品级的妃子也都到场,皇帝和太后驾临,庆祝皇长子的诞生。 王坚和王慧纶比谁都高兴,喝得很痛快,好像孩子是他们家的似的。 慕少谦和颜衍自然也凑在一块喝酒。 后妃的席位跟大臣是隔开的,后妃与许多大臣的女眷都在隔壁敞间里,中间隔着一层帷幕。 不过太后不是一般女人,她跟皇帝坐在一块,太后曾临朝听政十五年,朝臣没有不认识她的,一个个起身超太后敬酒。 只是其中好几人忍不住时不时朝太后身边扫眼。 不是听说太后与程筠形影不离吗?难不成今日没带程筠? 有多久没看到程筠了? 颜衍不记得了, 皇帝却记得清楚。 他面容平淡,看不出喜色,只是动不动往太后身后的小间瞅两眼,伺候太后的人都在那边候着。 他不确定程筠在不在,他母后身边的消息一丁点都打听不出来。 几人心思各异。 就在觥筹交错之时,喝了点酒的颜衍突然壮胆站了起来, 金碧辉煌的亲政务本楼里灯光璀璨,几排案几中间十来个穿着大红裙衫的宫女正在舞袖。 大家喝得正在兴头上。 所有人都盼望皇帝多子多福。 弥补先皇的遗憾。 颜衍在这个时候扯着嗓子开口了。 “太后姑母,侄儿有一事相求!” 颜衍的声音引起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 一个管事的挥挥手,让宫女退下,大家齐齐看向颜衍, “什么事?”太后沉声问道,这个侄儿性子乖张,指不定又闹什么事。 “太后姑母,侄儿有一事恳求姑母作主!” 颜衍居然放下酒杯,直接走出席位来到正中,跪在了太后跟前。 颜王也就是颜衍的父亲有些担忧地看着那不着调的儿子。 “说!”太后预感不妙。 慕少谦放下了酒杯,面色阴沉。 王慧纶也皱起了眉头。 “姑母,你一直很关心侄儿的婚事,常念叨侄儿为何还不娶亲,姑母你宠侄儿,还曾开过玩笑,只要侄儿看上什么人,姑母定给侄儿作主,那么侄儿今日想要一个人,还请姑母成全!” 太后脸色拉了下来。 她没吭声,已经有些不祥的预感。 颜衍坚定的抬头,目光灼灼道:“姑母,侄儿喜欢您身边的程筠,侄儿想要她,她既然是太后姑母身边的人,侄儿待将来承袭爵位,给她侧妃之位,请姑母成全!” 颜衍拼命磕头。 皇帝手中的酒杯骤然滑落,碎片散了一地。 大臣个个心惊胆战。 谁都知道皇帝喜欢程筠,上次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太后最终把程筠收了回去,这么久没封程筠,可见不太愿意给皇帝,这下好了,惦记着这个小太监的人不少,瞧,颜衍站出来了! 颜王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这个逆子,他居然敢跟皇帝抢女人! 他不要命了! “你你你….”他指着颜衍当场晕了过去。 “颜王….” 大家呼救不及,宫人扶着颜王坐下,给他顺气,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太后盯着颜衍,面无表情。 皇帝几乎是阴狠地觑着他,任谁看的出来他眼底那熊熊燃烧的怒火。 这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慕容熙咬着牙,余光注意他母后的神色。 一切都在他母后一念之间。 因为程筠在她手里。 大厅内骤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就在气氛僵硬之时,王慧纶突然起身朝上方开口道:“太后娘娘,陛下,臣也有一事相求!” 这下颜衍等人心跌到了谷底。 王慧纶! 王慧纶! 他怎么有胆子出来凑热闹,他可是当朝宰相呀,他不要脸面了吗? “何事?”太后这个时候比谁都镇定。 皇帝暗暗捏碎了一只杯子。 王慧纶倒是没站出来,而是站在小案之后,身姿挺拔,一如既往风采斐然。 “太后娘娘,臣拙荆早逝,您也曾感念臣身边缺个可心人,臣虽忝为录尚书事,蒙陛下和太后信任,统管朝政,可臣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初见程姑娘,她妙手回春救了小女,也救了微臣,微臣对她一见倾心,还请太后娘娘看在臣这么多年为国为民的份上,将阿筠姑娘赐给臣!” 满朝大臣倒吸一口凉气。 只是细细想来,大家支持王慧纶的占绝大多数。 王慧纶虽然年过三十,却正当盛年,程筠年纪虽小,可这年头,老夫少妻也不少见,排着队想嫁给王慧纶的人多的去了,程筠是太后身边的人,一旦入王府,必然不是一般小妾可比,王慧纶能当众求亲,可见他着实爱重,要不是王慧伦乃太原王氏嫡孙,当朝宰相,身份贵重,程筠是可以为妻的,毕竟有太后面子在里头。 这下为难了。 一个是宰相,言之恳切,谁也拒绝不了。 一个是侄儿,怎忍心伤他的心。 “母后……” 慕容熙目光无波,盯着眼前那御案,身心冰冷,他轻声呼唤,还望他母后不要答应别人。 他甚至在心底想着,这是最后一点母子情了,如果她放走程筠,他会恨她的,一辈子。 但颜太后就是颜太后,在别人看来着实棘手的事,她一点都不着急,她稍稍拢了拢衣袖,漆灰的目光扫了底下一眼,轻飘飘地问道: “还有人要筠丫头吗?” 慕少谦手心凝汗。 第七十七章 我愿意嫁他 慕容熙的身体在发抖。 他摸不准他母后的意思,他想开口,可是他不敢,他怕一旦开口就是万劫不复。 当朝皇帝跟臣子抢女人。 这会让他颜面尽失。 他赌,赌他母后不会真的不顾他的面子,赌她不会真的枉费他的心意,将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女人送给别人。 慕容熙知道内心对程筠的爱都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他现在每日每夜只有跟别的妃子交缠才能发泄那种得不到的思念。 他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 如果他母后真的把程筠给别人,他一定会杀了那个人,将来再把程筠夺回来。 他做得到,绝对做得到! 偏偏,慕少谦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起来。 “舅母,外甥也想….要程筠!” 他说出这话时,面色苍白如纸。 他很想说“求娶程筠”,可他不能,即便他心里这么想,将来也会这么做,但是现在却不能说,不然就是让京兆慕氏蒙羞,他不能这么自私。 京兆慕氏的嫡长孙怎么能娶一个太监出身的宫女为正妻。 届时慕家上下全部都会抬不起头来。 所以那个娶字在齿缝里琢磨了很久,还是没说出来。 如果不是颜衍和王慧纶逼他,他何至于现在站出来说这样的话,他已经在想办法谋划,谋划让程筠从宫中全身而退,随后他再给她找一个合适的身份,再明媒正娶她。 对,就是这样。 可惜颜衍这个混账,打乱了他的计划。 慕少谦心如刀割。 他闭上眼,等待命运的宣判。 四座皆惊,谁都没想到只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而且还是一个很可能与皇帝有染的宫女,当朝宰相,京城第一公子,最纨绔的小阎王,居然站出来抢她。 当然,还有坐在上面的皇帝….. 大家忍不住议论纷纷,为了个女人,至于吗… 至于。 王坚突然哈哈大笑了三声,对着太后道:“太后,依臣之见,您还是把这个丫头给王慧纶吧,他这么多年着实辛苦了,也该慰劳慰劳他!” “多谢王将军!”王慧纶立即施礼。 太后挑眉,事实上,如果真在他们这些人当中选,王慧纶是最合适的选择,不过这就离间了君臣之心。 就在太后为难时,大殿外头传来太监一声通报。 “陛下,太后娘娘,殿外有一人求见,说是有要事要面见陛下和太后。” 正愁没人把这事揭过呢,皇帝一听是有要事,先太后一步开口,“传!” 大家都料到了皇帝的心思。 可惜,待皇帝看清那人时,后悔得肠子都悔青了。 来人是瞿信。 瞿信近日为宫里送货,今日这样的宴席,宫中管事宣他过来随时伺候。 恰恰,刚刚一件屏风粘了东西,去不掉,瞿信被太监领着去处理,他听到了里头的对话。 他心急如焚,思忖再三,他决心鼓起勇气,他要为自己搏一搏。 瞿信不敢抬头,却是行了大礼。 “太后娘娘,草民姓瞿,家住怀远坊,在西市开了几间铺子,祖籍江陵,做一些南来北往的生意,草民虽然一介商人,却是清清白白人家,草民与程姑娘青梅竹马,打小就认识,草民一直惦记着程姑娘,这么多年也未曾娶妻,太后娘娘,草民恳请您降天恩,将程姑娘许配给草民为妻,草民发誓,这辈子一定善待她,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草民恳求娘娘成全!” 瞿信连磕了三个头。 所有人都震惊了。 娶妻,对,正妻, 绝无仅有的正妻,谁都给不了的正妻。 瞿信能给。 王慧纶也好,颜衍也罢,抑或是慕少谦,他们的一切说辞在瞿信“青梅竹马”四字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这下就是王坚都不好当说客了。 大雍商业繁荣,商人的地位比往朝都要高一些,程筠如果能做一个大户人家的正妻,也是很体面的事。 毕竟瞿家是巨富。 摊上皇贡后,更是水涨船高。 慕少谦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谁都不怕,就怕瞿信。 因为瞿信名正言顺,他说出了他不能说的心声。 大家都看向太后。 太后闭上眼,这下是彻底无奈了,她使劲叹气,最后长吁气对着侧边开口道:“筠丫头,你出来吧,你服侍我这么多年,今日就给你一个恩典,你出来选,你想跟谁,我就准了你!” 慕少谦、慕容熙、王慧纶等人心都冲到了嗓子眼。 所有人的眼神都灼灼盯着后边小间的出口。 下一瞬,帘子被掀开,一个穿着粉色宫装裙衫的女子走了出来。 只见她额前刘海齐整,眼捷又长又黑,她低垂着眸,谁也看不清她的神情,唯有那白皙近乎冰魄的面容让人有种似曾相识惊艳。 她…..她是程筠吗? 颜衍的下巴掉了下来。 王慧纶目光恍惚,微张着嘴,幻想着自己拉住了那丫头的手。 慕容熙神色痛苦的眯着眼,那样的衣衫整日都在眼前晃,他见过无数人穿,此时此刻,第一次见程筠穿,他竟是觉得十分打眼,从没想过穿着女装的她,是那么娴静温柔。 慕少谦眼泪滑出了眼眶,他心痛如绞,剧烈地咳嗽起来。 现在咳血已经是他的常态。 中了程筠的毒,是永远好不了了。 “阿筠…求你…求你…你一定要记得我说过的话…”慕少谦在内心嘶吼, 程筠漠然地走到了正中,她抬起了那双冰凌凌却又清湛至极的眼眸。 众臣再一次倒吸冷气。 美! 漂亮! 太美了! 真是让人窒息呀! 她的容颜,足以逼退世间繁华。 甚至与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的慕少谦有些像,二人的鼻梁眉眼有些神似。 果然美的人都有些共通的特点。 难怪他们为了这丫头抢破了脑袋。 “阿筠….” 瞿信轻声呼唤她,他见过她的女装,可还是觉得她美的惊心动魄,他痴痴地望着她,像望着从天而降的仙子。 “筠丫头,想好了吗?” 太后询问着。 程筠目光静静地平视,她谁也没看,唯有余光注意到慕少谦捂着胸口望着她。 他凄楚的眼神是她眼底唯一的迟疑。 对不起,少谦…. 程筠闭上眼,眼泪滑落,顺着脸颊低落在她脚尖。 大厅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候她的答案。 “太后娘娘…臣愿…..” 慕少谦心揪住,王慧纶的心在嗓子眼,慕容熙眼神冰冷如刀,颜衍倒是放弃了,他知道她心里没他。 “臣愿意嫁给瞿信为妻!” 她深深闭上了眼。 话音一路。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继而是宫人惊呼的声音。 慕少谦当场吐血。 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他爱的有多深。 慕容熙面如灰色,眼神已经没了光。 王慧纶呆滞不语,久久没有动弹。 月光如练,将大地披上一层银纱,万物无声无息,哪管那兴庆宫的爱恨情仇。 -------------------------------------------- 此后,程筠留在太后宫中,几乎不再出门,太后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也不过问任何事,只关心太后的身体。 一日夜里,程筠给太后做艾灸,太后身边一个老嬷嬷进来,轻声在太后耳边道:“太后,陛下不太好呢……” 跪在软榻里边的程筠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太后神色一动,稍稍抬头,随后坐了起来。 “他怎么样了?” 太后脸色不太好,心里沉沉,不那么好受。 老嬷嬷低声回道:“近几日吃的不多,着了风寒似的,又熬夜看折子,很卖力,病越积越深,您得想想办法,陛下这么年轻,不能熬坏了身子,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老嬷嬷语重心长。 程筠目光幽深,跟一谭深水似的,静静不动。 太后闭上眼,伸长腿靠在迎枕上,觉得头痛欲裂。 “慕少谦呢?”她又问。 这下老嬷嬷更不说话了,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程筠。 程筠听到那个名字,心悠然一动,揪的紧,她垂下目光,掩下情绪。 太后这下募然睁开眼,十分严厉地看着她,“快说!” 老嬷嬷几乎要哭出声,连忙跪了下来,“太后,慕小侯爷很不好,已经晕迷了两日,半夜醒来喝了药又昏迷,至今不见起色,太医去了无济于事,长公主殿下和侯爷都急疯了…”老嬷嬷边说边擦眼泪。 太后怔怔望着她,许久没吭声,最后她僵硬的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只留下程筠。 此刻,她是埋怨程筠的。 她颓然往迎枕上一靠,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严厉,“你瞧你,你入宫是干嘛来了,皇帝包庇你,不许我过问这件事,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你入宫做什么来了?你这是害了皇帝,也害了慕少谦!” 越说她越气愤,语气越强烈。 太后很严厉,却很少动怒,今日是真气急了。 她没料到慕少谦和慕容熙都是个情种。 为了个女人,可以不要自己的命。 慕少谦这是想折腾自己吗? 程筠暗暗吁了一口气,依旧垂眸不动,“我是阴差阳错..”她简单把先前给王慧纶的说辞说了一遍。 “我也没料到这样,我也不想,如果不是后来得太后您和陛下信任,我也不会待这么久,我了无牵挂,所以留了下来。”她淡然解释。 “那刺杀王坚的事呢?你怎么解释?” 程筠知道无法隐瞒,就把自己丢了姐姐的事和盘托出。 太后这下是完全信了。 “那你找到线索了吗?” 程筠摇头,“我找到了当年绑架我姐姐的杀手,他说了一个地方,但是我去找了,没找到人,也许姐姐真的不在了…”她搪塞道。 太后默然不语。 细细推敲一番,程筠的说辞有头有尾,有理有据,说得过去。 程筠确实是这样入宫的,从她姐姐被劫走,到探寻过程中被围杀受伤逃开,到阴差阳错被四喜太监带入宫,又硬着头皮被四喜太监逼着顶上,到最后能力出众得人信任,一切似乎水到渠成。 太后怪不了她。 “唉……”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去见见他吧,至少救活他。” 程筠眼捷一颤,知道她口中的他是慕少谦。 与此同时,长公主派人给太后请示,想让程筠过府。 现在慕家上下被慕少谦的病情给吓坏了,比起慕少谦的生死,还有什么事不能妥协的,长公主几乎是哭着让人入宫来请程筠。 请程筠去救慕少谦。 太后下旨要求程筠去,程筠不得不去。 再等程筠的时候,长公主坐在慕少谦的床头,目光讷讷,对着站立在那一夜苍老许多的广阳候说道,“我们饶了他吧….顺他的意吧,再拦着,我怕他真会出事…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慕家放弃他,我们不能放弃….” 两行眼泪滑下,长公主泣不成声。 原本以为慕少谦是昏迷的,哪知他在这个时候醒来了,恰恰听到了他母亲的话, 他虚弱地摆手。 “谦儿….”长公主见他醒了,哭出声来,一把抱住了哪只扬起来的手,广阳候也红着眼睛坐了下来,激动的看着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儿子。 “少谦,娘答应你,娘去求太后,让她把那丫头指给你,娘成全你….你别苦了自己,你慢慢好起来好吗?” 她知道儿子这是心病,满是后悔当日让程筠去安排他和王晗的相亲,后悔不迭。 慕少谦没有睁眼,干涸的嘴唇动了动,许久才艰难地说话,“娘…不必…..”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她不想嫁我….她那么决定只有一个目的….她想断了我对她的念头….” 她不想影响他的前途,又或者,她从来没想过去做一个宰相夫人,去做一个家主夫人。 她爱他是事实,可她不会因为爱他去放弃自由。 她习惯了一个人,她什么都学过,从没学过去为人妻为人母。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离开。 皇妃也好,王慧纶继妻也罢,他的正妻也罢,她都不放在眼里,如果真让她选择,她愿意随瞿信归隐山林。 慕少谦太懂她了。 正因为知道自己得不到她,才会如此伤心。 金殿之上,太后许诺,一言九鼎,怎可挽回。 慕少谦心神俱碎。 长公主捧着他的手,泣不成声。 半个时辰后,亲随回报,程筠来访。 躺在床上的慕少谦讶然,久久没有给出答复。 见还是不见? 第七十八章 那个幕后真凶 跟上次一样,慕少谦拒绝,程筠却进来了。 “我是大夫!” 她一进来就这么说。 别过脸去的慕少谦气急。 可是不可否认,听到她的声音就跟雨后的甘霖似的,心里某一处柔软似水。 慕少谦装昏迷。 程筠没理他,径自坐了下来,她主动拉住他的手给他把脉。 半晌过后,她黯然伤心。 慕少谦这次是真的病得很重。 这是心病,施针不会有太好的效果。 他的病郁结在心,她有责任,上次她一个不小心,疗伤失手,让他吐了血,再加之自己与他情路坎坷不成,他从此落下了病根。 一边不忍他自伤,一边没法跟他在一起。 她试过决绝的不搭理他,他也逼着自己不见她。 可最终毫无作用。 只能随心所欲。 程筠写了一个方子,交给慕少谦亲随去煎药。 屋子里再无其他人。 程筠褪下布鞋,上了塌,跪坐在他边上,淡声道:“你别装了,起来吧,我给你推经过穴,能助于你疗伤。”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慕少谦睁开眼,木然无波,呆滞了一下,还是真的缓缓动了起来。 “解开衣衫,趴着。” 程筠哑声吩咐。 慕少谦身子一僵,迟钝了片刻,去解腰间的系带。 露出精壮的上身,即便病了,少了几丝刚强之气,可身材还是很好。 他没看程筠,依言趴了下去。 程筠望着那修长的身影,目光蒙蒙,伸手过去,碰触到那古铜色的肌肤,开始给他点穴推拿。 慕少谦闭上眼,眼底趟着泪。 她伺候太后,伺候皇帝,给王慧纶和颜衍治病,却是第一次给他推拿。 他很欣慰,也很满足。 程筠手法很好,手掌带着内力,可以化解经脉淤堵,通经过气。 慕少谦觉得全身烧了起来,特别舒服。 程筠给他推拿了半个时辰,效果很好。 她满身大汗,起身给自己擦汗,正见亲随送来药,她边擦汗边指挥,“放下,你出去吧。” 亲随从善如流,连忙退下。 等到程筠擦好汗时,发现慕少谦已经合上衣衫,静静地望着她。 眼底满是疼惜。 浓浓的爱怜在眼眸中缱绻,像激流似的差点把她卷进去。 程筠掩下心头的情意,坐在塌边的锦杌上,端起药碗,舀了一勺,递到慕少谦嘴边,“来,张嘴喝药,我推拿后,再喝这药水,坚持三天,你的病可以好大半。” 要是长公主在此一定激动地跳起来。 可慕少谦望着那勺药,怔怔不语。 确切地说说看着她皓雪般的手腕。 让她嫁瞿信,与其说是她自己无可奈何的选择,不如说是太后的意思。 他的舅母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再了解不过。 她心深似海,考虑的永远比别人长远。 他们几人争程筠,皇帝跟臣子争女人本是大忌,程筠嫁慕少谦也好,嫁王慧纶也罢,皇帝都不会甘心,这将是一个隐患,君臣不和的隐患,如让程筠做妃子,一来程筠的性格不合适,二来,臣子惦记着皇帝的妃子,谁知道会不会闹出闲话。 皇家和朝廷的脸面会丢光。 既然如此,权衡之后,程筠嫁瞿信最好。 程筠出嫁为人妻,才能断了其他人的念头,程筠远离京城,久而久之,也就过去了。 这个道理,太后懂,聪明如程筠也懂,所以她做了那样的决定。 慕少谦无话可说。 他张开嘴,程筠喂了进去。 他笑了,这一笑如冬雪初融,有让人心悸的惊艳。 “阿筠,能得你亲侍汤药,此生无憾。” 程筠也笑了,“好….” 她继续喂,二人脸上都带了笑,可这笑容有多少辛酸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一碗药喂了许久才喂完,程筠正要收回最后一勺,慕少谦没忍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程筠心猛的一颤,眼底的泪水拼命忍着,她呼吸急促,却装作若无其事。 慕少谦缱绻的目光流连她的手臂,眸光似粘了星光,闪闪动人。 “阿筠,你跟瞿信还没定亲,所以….现在我还可以碰你对不对…..”他暗哑的声音带着心痛的声音。 程筠泪水在眼眶打转,却没有吭声,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 “……..” 慕少谦闭上眼,眼泪双流,他轻轻俯身,轻轻吻住了她的手臂,从上到手腕,一寸一寸吻过去,最后咬在她的手腕处,久久不肯抽开。 他的泪水滴答在她手腕上,早已泣不成声。 程筠目色痛苦地看着他,心早就痛到僵硬。 “阿筠,今日之后,我们不要再见…..” 每说一个字,都像刀割在心上似的。 “我答应你…我会照顾自己身体,振作起来……” 他吸了吸鼻子,全身都在颤抖,他痛到忍不住咬住她的细白嫩肉。 两行眼泪跟小溪似的在程筠脸上静静流淌。 她任由他咬着,“好……”暗哑绵绵无期的声音,似从心口发出,重若千钧,压在慕少谦心上。 他闭上眼,痛惜一声,松开了程筠。 程筠的手掉了下去,两排牙齿印清晰可见,她手骤然覆上,一股绵劲的内力烫去,那个印子似烙在上头,再也消除不去。 程筠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慕少谦哭得全身发抖,却终于哭出了声,连日来的苦痛在这一刻得到最彻底的释放。 放手,放手,真的放手,也要放下….. 此后二人再也不提彼此。 程筠日复一日在太后身边伺候,偶尔出宫去瞿信店铺里采办。 慕少谦身体确实好了起来,等到好得差不多时,他去吏部报道,正式上任礼部郎中,大家都知道慕少谦不过是熬熬资历,升迁当宰相是迟早的事。 如此又过去了两个月。 到了七月中元节,日子还有些炎热。 自打瞿信上次求婚后,太后默许下,程筠常来瞿家走动,瞿家二老高兴得不得了,待程筠跟亲女儿似的。 “阿筠,什么时候离开京城,你随时通知我。”瞿信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捡了这么个宝贝,整日恨不得把程筠供起来,对她嘘寒问暖,是真的好,完全当自己媳妇疼。 先前太后说过,如果瞿信要娶程筠,必须离开京城,远远地离开,瞿信答应了。 程筠倒也不在意,含笑道:“快了,对了,让你监视寺院的事有眉目了没?” “有!”瞿信立即两眼放光,虽然不知道程筠目的何在,还是十分尽心尽力。 “等等,我给你列了个单子,我找给你看!” 瞿信让侍卫把任何去过那间小寺的人员给记录下来,三个多月下来,已经有了一些收获。 瞿信在自己的柜子里翻腾几下,找到了好些记录,一起递给程筠。 程筠开始一张张打开比对起来。 仔细推敲下来,程筠并没有找到明显的规律,去小寺的人不多,大都是附近的百姓,也有一些官宦人家的夫人去拜访,不过大抵是低调人家。 不过,程筠还是在里头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记录。 “姓韩的夫人….?” 再看侍卫的描述,马车毫无标识,不知是哪家夫人,穿着一件紫褐色薄褙子,看打扮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夫人。 程筠留意了。 “这个韩夫人是五月十八去的…” 京城姓韩的官宦人家有谁? 跟徐东一起的另一位大理寺少卿姓韩。 不知道会不会他府上的人。 “再盯紧了,如果再有这个人的消息立即告诉我。” “好!” 程筠隐隐觉得有些眉目,她心里不安。 回到皇宫后,她去了皇家藏书阁翻官员名录。 可也没找到明显的线索。 但十日过后,程筠收到了瞿信极为重要的消息。 那位韩夫人又去了寺里。 程筠当日立马出宫来见瞿信。 “我的人回报,那位韩夫人并没有出寺,今夜好像歇在那了….我已经派人跟踪她,看她会去哪里。”瞿信亮晶晶的眸子盯着程筠。 程筠心扑通直跳,她呼吸加速,隐隐觉得自己快要接近真相了。 到底是哪个韩夫人….. 这一夜程筠留在瞿信的店铺里,她一夜没合眼,她太想知道是谁了。 这一等就是一天,直到傍晚,才有飞鸽传书,告诉她,那位韩夫人回城了。 飞鸽快过马车,程筠立马动手前去城门口等候,她要亲自看看这位韩夫人是谁? 一旦知道韩夫人是哪个府邸的,她便知道那幕后之人是谁? 程筠手心全是汗,牙齿咬的窸窣作响。 远远的,她看见一辆低调毫无任何贵族标识,却又很宽大的马车对着南城门驶来。 四个侍卫,一个车夫,侍卫气度森严,目不斜视,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且武艺不弱。 她目送马车进城,旋即易了容的她上马,跟在马车不远处静静地走着。 马车走得并不快,从启夏门入,沿着南北大道过安德坊,昌乐坊,再到大业坊,一路向北,程筠跟着不疾不徐。 没在南边停下来,那便是北边的权贵,权贵一旁住在长安城北半边。 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后,抵达了亲仁坊附近,不过在这里马车折向了东市,那位韩夫人着一个侍女去了东市一家铺子买东西。 那个侍女,程筠没见过,不过看打扮确实是大户人家的侍女。 不一会侍女回到了马车,马车又从东市南门出来,开始折向西边。 过亲仁坊,长兴坊,来到了安仁坊的东侧。 安仁坊西边便是朱雀大街,长安城最显赫的权贵都住在这里,琅琊王坚,太原王慧纶,二王府邸都在朱雀大街两边。 越靠近皇城,越气派。 大门通通临街而开,雕栏画栋,气势非凡。 程筠不着痕迹跟上,看见那位韩夫人的马车顺着安仁坊东侧往北,随后折向安仁坊和开化坊之间的横街,马车进入了开化坊,在里头绕了几条小巷后,停在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府邸后角门。 随后程筠看到那位韩夫人被扶着下了马车,因为隔着远,只看到韩夫人的背影。 这一带住着什么人,程筠自是最了解不过。 可她还是不肯相信,她策马徐行,愣是逼着自己来到了那座府邸的正门前。 太原王氏王家门前的两座狮子虎虎生威。 王慧纶! 第七十九章 爱极了她 又一年八月十四,夜月圆,凉如水,蜿蜒在湖面上的游廊都挂着宝蓝色七角宫灯,湖面水气在蓝色灯光照耀下像是浮着的冰气。 更添了几分清冷。 今日是王慧纶休沐之日,不过他身为宰相,哪有休息的时候,很多公务依旧被送来王家, 此时他坐在往日常坐着的软榻上,借着羊角玉灯在看各地奏报。 穿着一件家常洗旧的月白衫,略有些闲散,肚子上搭着一条薄毯子,正眯着眼靠近小案的灯光看着。 一个大约四十来岁的人穿着官服在一旁给他写写看看,王慧纶说个什么,他便记下来,这人看着老成忠厚,虽然年纪比王慧纶大,神情却十分恭敬。 “叔叔真的要提拔慕少谦?”王洋把王慧纶看完的奏报整理到一边,又递上一杯茶给王慧纶。 太原王氏家族庞大,王慧纶是老夫人的幼子,辈分高,不少族中的子侄都比他大一轮,眼前的王洋便是其一,王洋也在吏部干事,常日帮着王慧纶做一些庶务。 “嗯….”王慧纶头也没抬应了一声。 “晗儿的事就这么算了?”王洋还有些不甘心, “咱们王家凭什么去扶持慕家的人,慕少谦也太不知好歹了。” 王慧纶这才放下手中的文书,眉目森严的抬眼,“你以为是我一厢情愿大发慈悲?这是太后的意思,慕少谦从小得先皇喜爱,还曾被抱到龙塌上睡,颜太后从来就看中他,把他当我的继承人培养,你以为我们王家能把持朝政到永远?” 王慧纶厉声愤斥。 王洋不语了。 “他若能和晗儿结连理自然好,可也不能因为这个事去得罪慕家,阻拦慕少谦入局,反倒是现在,慕少谦对我王家都有愧疚,偏我还能扶持他,他心里只有感激,慕少谦是良善感恩之人,今后他还是会照看王家的。至于晗儿,有了慕少谦的惭愧,再入主后宫,我们王家才真能屹立不倒!” 王洋一听茅塞顿开,“叔叔,那你有把握让晗儿当皇后吗?” 王慧纶不说话了,幽深的目光闪过几分厉芒, “不那么容易,太后那边没事,因为慕少谦的事,她多少愧疚于王家,但王坚那边就不好说了,王坚一直把皇后当做他孙女的囊中物,这就棘手了,不过咱们不能放弃,你近日想想办法,让几位老御史上奏一本。” “明白,叔叔,咱们晗儿得体大方,比王韵之更有母仪天下的风范,朝臣应该支持晗儿的居多。” “嗯,你去办。”王慧纶继续低头看文书。 “哎!”王洋继续整理。 不晓,庆山在这个时候,突然走进来,绕过屏风来到王慧纶跟前,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淡声道:“主子,程筠姑娘求访!” “……..”王慧纶陡然抬头,完全愣住, “快去请!”讶然半晌,立即应声。 王洋知道自己叔叔当殿求要程筠的事,知道他喜欢程筠那个丫头,遂二话不说,收拾好东西,立即出去了。 王慧纶呆呆的看着小案上的莹灯,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机会了….. 窗外,月光如练,如水般倾泻在他心底,心中一片柔和。 程筠进来时,真没料到她居然看到王慧纶一脸柔情似水。 “王慧纶!” 曾几何时,她开始这样称呼他,不带敬语。 她目光是深是浅,有些怅惘。 为何,为何那个幕后凶手是王慧纶,王慧纶为何要绑架姐姐? “阿筠…..” 笑意在那明媚的眼眸中绽放。 王慧纶拿开那薄毯子,居然站了起来。 一袭月白衫,宽大如袍,骤然站在程筠面前,隔得很近,好像要罩住程筠似的。 王慧纶目光融融望着她,依旧是往常那太监服,精致的眉眼少了往日的冷峻,而是多了几分淡和。 这丫头最近受委屈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哑声呢喃道:“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太后允许你出宫?” “我出来瞿家采办,太后是知道的。” 一提瞿信,王慧纶脸色僵硬了几分,唇角抿着,没有吭声。 “坐吧。”他自己先坐下来,随后撩袖给她倒茶。 程筠挨着炕手搭在小案上,接过他的茶,喝了一口,又立马放了下来。 她极为认真地看着他,目光纯净,却又执着。 王慧纶被她看傻眼了,对面那傻丫头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那么专注,目光澄澈如蓝天似的,让人那么向往,那么想去拥有。 “阿筠….” 连唤了好几声,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金殿之上,依旧答应嫁给瞿信,这是不能悔改的。 虽然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可心有不忍。 “阿筠,你不用勉强自己,我答应你,只要你想做什么,谁也阻拦不了,你想去任何地方,你想做任何事,我都照料你。”王慧纶眉眼有些发酸,这样情真意切地看着她。 程筠心神一动,王慧纶这话她听明白了,她可以不嫁他,但他还是会照顾她,他不想她受委屈。 程筠可以理解慕容熙爱她,因为他们曾日夜相伴。 她可以理解慕少谦爱她,因为他们心意相通曾生死与共。 可她不能理解王慧纶爱她,一个手掌乾坤的宰相,居然会喜欢上一个小十六岁的小丫头,还爱的那么深,那么情深意重,程筠是吃惊的。 “王慧伦,你喜欢我什么,你为了我可以不要自己的面子。” 当着金殿那么多朝臣,王坚和太后在场,他居然开口要她,程筠始料不及。 王慧纶眼中聚起的浓墨,因为这句话一点一点化开,心也跟着柔软成了一滩水。 他目色痴痛,迷离而伤感,“阿筠,你意外,你不相信是吗,我也不相信,我也没料到,可我就是喜欢上你,没事会想起你,心心念念想照顾你,想你在我面前晃悠,想你成为我的人….” 王慧纶目光定定望入她眼底,恨不得深入她心里,一字一句都敲打在自己心坎上。 即便高居庙堂,也不羞于谈及感情,因为他诚实而诚恳面前一切。 “我喜欢闻你身上那股香气,特别想,像是魔力似的。”他这样浅浅的笑着。 程筠释然了,王慧纶这是告诉她,感情没有什么缘由,爱上了就是爱上了。 可惜,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绑架姐姐,为什么? 话到了嘴边,她好几次相问,却不敢问。 她时刻提醒自己,王慧纶对自己再好,那是因为她没有碰触他的底线,他再温柔,还是一国宰相,此时他眼中,自己只是个不经意的女人,可一旦涉及什么利益,他一定不会手软。 程筠心里很难受,眼眶也很湿润。 她从没想过,自己要追查的事竟然跟朝廷有关系,而且查到最后,这个人竟然是王慧纶。 师傅临终让她来京城,来皇宫,姐姐也被王慧纶软禁。 为什么? 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 程筠眼中淌下两滴泪水,垂下了头。 王慧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以为她受了委屈,为自己无可奈何的机遇而悲伤,顿时心疼的跟什么似的。 悄悄挪开小案,自己坐了过去,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傻丫头…..”他抱住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顺手把那玉冠给扯掉,她的墨发滚滚如潮,他紧紧地搂住她,靠在她的发丝上。 “你来找我是想我帮你什么忙吗?你告诉我,你受了什么委屈,你有什么为难的事?” “乖,你说,你信我,这世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我会护着你,好吗?”他轻声温柔的安抚她,把她当做珍视的宝贝。 他下颚磨着她的发丝,那股致命的幽香顿时袭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喉结躁动,就连身体都很燥热。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忍得全身发抖,竟是心痛如绞。 程筠被他的话感染,竟是情绪难掩,靠在他肩上,大声哭了起来。 为什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绑架我的姐姐,为什么? 那么毁我家园的,杀我父母的,是不是也是你? 王慧纶,为什么? “呜呜呜呜….” 程筠哭得很伤心,连日来积聚在心中的烦闷通通发泄了出来。 王慧纶心疼极了,自己也眼眶发酸,不停的安抚她,“乖,我在,你想怎么样?你想怎么样,你说…”他循循善诱。 这丫头一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莫非太后怎么着她了? 他不能让她吃亏,她说出来,他一定给她做主。 程筠的心防到了最脆弱的时候。 她从来没有这样柔弱过,唯独在王慧纶面前,她觉得王慧纶像靠山一样安稳,他说的每句话都可信,他说这个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她就信,这是慕少谦都给不了的感觉。 但她知道这不是爱,不是男女之爱,这是依赖和信赖。 不得不承认,她一点都不讨厌王慧纶,在他面前,她很舒适,很轻松,很有安全感。 程筠脑袋不停在他怀里转动,把眼泪都擦在他衣衫上,王慧纶哭笑不得。 “傻丫头…..” 他爱极了这样的她。 深深吸气,手抱的越紧,他真怕自己做出什么事, 他是真的不想放手。 这辈子从没有这么强烈想去得到什么,唯独程筠。 “丫头,我最后问你一遍,跟了我好吗?只要你将来给我生个孩子,我就有理由将你扶正,你还是我的妻子,可以吗?我不会让你委屈,你知道我的,我说话算数。”王慧纶继续是咬着牙承诺。 他太想要她了。 第八十章 借东风 程筠到底心智坚定,在心防快崩溃的边缘,理智终于回归了几分。 她不敢毫无顾忌的信任王慧纶。 她怕万一这么直白白地质问他,到最后万劫不复,连自己都搭进去。 而许久之后,当王慧纶知道了真相,意识到今夜程筠所想,后悔这一夜没能随性而为。 程筠擦干眼泪,缓缓地离开他的怀抱,低着头面颊绯红,十分不好意思。 从小到大没依赖过人,王慧纶让她差点失守。 程筠垂着头没吭声。 但王慧纶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 他的心这一瞬凝成了寒冰,然后被什么击中,零碎了一地。 他终究得不到她吗? 他不是得不到,他有的是法子逼着她跟着自己,可是那样的话,他失去了自我,也失去了她的心。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将手收了回去,颓然沉默。 “我来是想让你帮个忙..” 程筠还有些哭音。 眼捷上还挂着泪珠,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他时,像一只受惊的猫儿。 王慧纶的心又软了。 他受不了这样的她,受不了她这样望着她,此刻她要他的命,他恐怕都不会迟疑。 小丫头冷峻至极的样子让人心动,这样柔软惹人怜爱的模样更是激起男人内心的占有欲望。 这样的小丫头,谁会不喜欢呢? 没有人能逃过她的魔力。 慕少谦为她吐血,慕容熙为她沉沦,颜衍为她改性,自己也深陷其中。 “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王慧纶疲惫沙哑的回复。 得不到,却不想不管她,心很累。 却甘之如饴。 “我需要庆山借我一些人。” 王慧纶愣住,庆山是他的贴身侍卫,武艺在整个江湖都是排的上号的,整个王家江湖上的生意,王家侍卫都由庆山暗地里一手调教出来,是王慧纶心腹的心腹。 程筠见他有些意外,立马轻声解释道:“京城我就打不过庆山..” 声音里有几分委屈。 王慧纶随即哈哈大笑,这小丫头真可爱。 “你要人做什么?你有什么事我替你做就行了。”他怜爱道。 “不告诉你!”程筠坦白却又理直气壮。 王慧纶再次大笑,心情骤然好了。 小丫头这是跟他撒娇呢。 谁都没找,有需要的时候来找他,不就是信任他吗? 这种被依靠的感觉很好。 “行,你随时找庆山,不过一点,危险的事情不能再做了,凡事有我呢!”他摸了摸她的鼻头。 程筠内心无比感慨。 王慧纶对她是真心好。 她点了点头。 “庆山,送她出去。” 王慧纶扬声道。 其实他想自己送,不过身份不变,再者他知道程筠一定有话跟庆山说。 庆山很快进来,看了一眼程筠,带着她往外走。 王慧纶不送不送还是送到了院子口。 半月的石拱门下,他悠然而立,静静地望着那穿梭在游廊上的人影。 她越走越远,身影渐渐融入月色当中,直到消失不见,像是化作一缕青烟,消散而去。 王慧纶颇有种自己的心被生生抽走的感觉。 程筠确实跟庆山交待了一些事。 次日她就来找庆山了。 庆山带着她去到一个庄子,程筠才发现原来王家的侍卫都是在庄子上培养出来的、 “主子说让你亲自挑。” 庆山声音冷冰冰的。 他主子是有多喜欢这个丫头啊,竟然不介意让她知道王家隐秘所在,万一这丫头扭头过来害他呢? 她要真入王家,主子岂不把她宠上天? 庆山内心有些郁闷。 程筠确实吃了一惊,不过正中下怀。 她在庄子上好好溜达了一圈,问了庆山很多事,了解了他培养侍卫的历程,聪明如程筠,很快就找到了王家侍卫的特点,什么样的人会有什么弱点。 不仅如此,下午的时候,程筠还按照小寺里的布局,找人演练了一番。 庆山虽然有些奇怪,不过还是没有阻止。 程筠拿着王慧纶的人找到了对方的特性,了解到守在她姐姐院子里的人,各占的方位其实是一个阵法。 程筠挑了一些人离开了。 庆山回到王府把所见之事告诉了王慧纶,王慧纶想了想,也没明白程筠要做什么,就吩咐庆山暗自盯着,别让她受伤,其他不再过问。 程筠安排那些人在瞿信的店铺里干活,名义上让这些人帮着瞿信去送一批远途货物。 今日是八月十五。 去年中秋夜宴,程筠假扮刺客在这里刺杀王坚。 整整一年,她终于找到了幕后黑手。 但这个黑手很强大,她制定了计划,最好的办法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她找王慧纶要人,并非是要哪些人做什么,而是想知己知彼,了解对手的水准和武艺风格。 前不久她曾不着痕迹试探了一下那间寺院的守卫,十分森严,各人都身怀绝技,程筠没有把握,只得直接找王慧纶试探下底细。 王慧纶安排在小寺的侍卫都是顶尖高手。 这些人应该也是庆山调教出来的,但是绑架她姐姐的事却是王慧纶的人托黑罗刹所作,意味着王慧纶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并没有直接动用王家侍卫,而是请了杀手。 再推测,王慧纶当年绑架她姐姐时,中间还隔着人,他一定没有亲自参与。 这个人是不是庆山,她还不确定。 但如今,她想要实施营救计划,还得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而这个人还得能震慑得住王慧纶。 今年的中秋晚宴由皇帝亲自主持。 大臣们都在,因为添了皇长子,格外热闹。 但热闹不属于程筠,也不属于太后颜珂。 颜珂近日来身体情况很不好,为了不影响群臣兴致,她没去,王坚告病。 如今朝堂是年轻人的天下,她和王坚是真的慢慢隐退了。 程筠陪着颜珂在大明宫的掖庭中赏月。 夜风侵袭,寒凉刺骨。 “太后,这样的夜风,您不能吹。”程筠站在她身侧,轻声提醒。 整个大殿内没有灯,二人站在二楼的长廊上,望着头顶的明月,还有底下湖水波光粼粼。 颜珂身上披了一件披风,她确实觉得冷,但是比不过心冷。 “我近来总是睡不好…”她轻声叹气。 “太后心中有事放不下,郁结在体内,自然睡不好,我看太后要不要去散散心。”程筠试探地问。 颜珂扭头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你知道的,我已经很多年没出宫了..” “真因为没出宫,所以该去看看…” “那你说我该去哪?” “太后,上次微臣陪永阳公主去昭山寺,觉得那边景色很好,让人心旷神怡,再者秋光明媚,您爬爬山,有助于身体健康。”程筠低声道。 太后闻言轻轻笑了笑,没有立即答应。 她在斟酌。 “走,进去吧。” 程筠扶着她回到了日常休息的暖阁。 一如既往,睡前给她按摩按摩。 “阿筠啊,离了你,你说我今后还怎么睡得着觉?”太后靠在迎枕上闭眼叹息。 现在每日每夜,只有程筠给她按摩才能睡好。 已成习惯,将来程筠出嫁,还真是难题。 程筠神色微动,却没有接话。 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 因为她确实很快就要走了。 “去吧,你下去安排下,明日我们去昭山寺。” 程筠手一抖,差点失态。 如今万事俱备,就差了太后这东风。 “臣遵旨。”她服侍太后睡下后,就忙碌出行的事去了。 颜珂是个干练性子,说走就走,第二日一早,就轻装简行,只说是去皇陵看看先帝,就出了宫。 谁也没在意。 程筠带了十五个大内侍卫。 再有两个宫女两个嬷嬷。 十分简便。 马车低调地驶出了皇宫,一路往南。 她早跟瞿信演练了好几遍营救计划。 她吩咐瞿信临时雇佣一些武夫,哪怕事发,也尽量不牵扯瞿家。 太后出行,谁敢跟着。 王慧纶忙于朝政,压根不知道这回事。 巳时三刻,马车抵达昭山寺。 颜珂打扮得跟普通的老太太似的,宫女嬷嬷也都乔装,除了两个侍卫随身,其他都在暗处,前往寺院在于心虔,一旁不是十分显贵的人,昭山寺都要求马车停在山脚下,随后步行上山。 程筠和一个宫女一左一右搀扶颜珂往上走。 开始她很受不了,脚酸腰痛,后来走着走着,竟然也适应了,还出了一身汗。 “阿筠,你说的没错,我着身子就得出汗,出汗好像精神很多了。” “是…”程筠抬头淡笑, 昭山青山葱葱,金黄夹杂郁绿,幽然清爽,白玉石阶上散落一些枫叶,颇有几分秋日的萧瑟。 骤然,一缕笛声飘来,明快悦耳,倒是让人心旷神怡。 “好久没出来看看了,如今一走,还真是舒坦不少。” 颜珂一路心情很不错。 一刻钟后,一行人进了寺门。 既然是微服私访,自然也没特殊待遇,只有一个普通的知客僧前来引导。 颜珂是当朝太后,不会随意拜佛,她沿着长廊一路攀岩,偶尔停留在阁楼或者石栏边上远眺下大好河山,京城如棋局齐整铺在脚下。 颜珂大为感慨。 要不是一身伤病,当年叱咤风云的女将军怎会爬不上一座寺庙? 不过也让人意外,颜珂居然越爬越有精神。 再两刻钟,大家到了寺院最上方的光明顶。 昭山寺很大,香火很旺盛,不停有人来来往往,拿着香烛四处拜。 程筠扶着颜珂站在最上方的栏杆前,眺望皇宫。 颜珂戏说自己的风光往事,程筠由衷佩服。 顶上的石台上聚了不少人。 有人叽叽喳喳地聊天。 骤然一个人冲了上来,对着大家伙十分兴奋道: “你们快来看哪,昭山寺后面的山上挖出了一块石碑!” “什么石碑?” “石碑上还刻着字呢!” “不是吧,什么字?” ”不知道,只听说寺僧不小心挖起来后,看到那字就立马抬走不再让人看,具体是什么情形也不清楚。“ “真的吗,真的吗?刚刚挖出来的吗?我们去看看!“ 一帮人涌向后院。 颜珂听了神色一动。 她身为太后,最忌讳谶言,古来王朝末路,英雄崛起时,总会造势说是挖出了什么当立的碑刻之类。 颜珂心里有些不高兴,她很不喜欢这样的事,今日遇到,必须斩草除根。 “我们也去看看!“ 她下了命令。 程筠等人立马跟上。 大家风风火火都挤到了后院。 沿着一条小石径往山上走。 路上行人不绝。 还有不少是被寺院的寺僧所赶下来的。 但越是这样,越有人涌上。 程筠有功夫在身,带着颜珂施展轻功跃在人群前头。 山上有一个小殿,原来那石碑被运到了小殿里。 小殿门口围了不少人,今日寺院有不少男香客,大家都爱看热闹。 一群人嚷嚷着问石碑在哪,刻了什么字。 程筠扶着颜珂远远地看着,她瞅一眼颜珂地神色,见她眼角绷得极紧,显然是在想办法弄清楚情况。 自然有侍卫悄悄去打探情形了。 不一会就有人回报。 “主子,看清了石碑上的字…” “什么字?” 侍卫停顿了下,低声说道:“王氏当立!” 颜珂眼角猛跳! 周遭气氛在这一瞬凝滞。 “想办法毁掉,该灭口的灭口!” “遵旨!” 颜珂手脚冰凉。 虽然不信这些,但是她很快判断出,这是有人在捣鬼。 “阿筠,你说什么人在捣鬼呢?” 刚刚为了尽快过来,身边除了程筠,宫女和嬷嬷皆不在, 程筠装作寻思一会答道:“这是挑拨离间,王氏当立,这个王氏指的是太原王氏还是琅琊王氏,不清楚,显然这人是想将二王一网打尽,朝中最近有什么大事吗?” 颜珂神色一动,细细琢磨起来。 眼神渐渐眯起,“选后!” 程筠垂了垂眼捷。 颜珂脸色冷沉了几分,“这倒是像一个人的手法。” 程筠诧异,难以想象太后这么快就有了怀疑的对象,她很好奇太后怀疑谁,但还是没问。 恰在大家闹哄哄事,骤然一群僧人从东边跑来,神色紧张大喊,“大家快跑啊,东边山上起火了,赶紧回去!” 颜珂大惊。 再往东边的树林里望去,却见滚滚浓烟渐渐袭来,场面顿时很混乱。 大家一窝蜂往回赶。 哪知秋干物燥,火势很大,回去的石径被染了火。 火从东边来,大家自然朝西边跑。 程筠扶着颜珂大步往西边山下林子走。 她心噗通直跳。 姐姐,姐姐,我来救你了! 第八十一章 震惊 程筠姐姐所在的小寺正在西边的半山腰上,大家一窝蜂往那边敢,再通过山门准备下山。 风烟骤起,滚滚浓烟追随大家奔驰到小寺。 太后不知道是有人故意还真是天意起了东风。 总之,再被程筠带离现场时,她看到那座装着石刻的小殿淹没在熊熊烈火中。 这是好事。 “太后,如今山门口挤了不少人,看火势似乎控制住了,应该不至于烧到小寺,咱们在里头且休息休息,等人没那么挤再走如何?” 程筠带着她往自己预想的方向逃离。 颜珂没有反对,她并不想立即离开,她想了解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的事很有蹊跷,是谁想让她知道这样一个石碑,又急着毁尸灭迹?还是真的一切是巧合。 程筠扶着她来到了小寺的东外墙。 她下意识抬头朝外墙后山方向看去,在最后看到了一方黑瓦白墙,她知道,自己姐姐就在那里。 如今山上大火,不知道有没有惊动王家的侍卫。 按照计划,她跟瞿信请来的高手已经混入人群去了那里。 程筠扶着颜珂从侧门进入了小寺。 这里有寺僧在阻止大家撤离。 “给安排一个清净的院子!” 领头的侍卫对着门口其中一个老僧量了量自己的腰牌。 一个“御”字闪闪发光。 这是皇家侍卫的标识。 那老僧大惊,下意识看了一眼颜珂,被颜珂那冰冷淡漠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战战兢兢领着人去后院。 颜珂被安置在了一个相对幽静的小院。 程筠在一边侍候,她时不时张望外头,给太后汇报情形。 她发现颜珂沉着脸目光一动不动在思索,以她对颜珂的了解,她该在考虑刚刚那件事,如果没料错,她会让自己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颜珂一会便抬眼盯着她,“筠丫头,你身手敏捷,又聪慧,你现在再去那个小殿瞧瞧,我担心有人在搞鬼,你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痕迹?” “遵旨!” 程筠立即闪身出去。 虽然火没烧到小寺来,但里头也浓烟滚滚,这是最佳作案时机。 程筠迅速易了容,往姐姐所住的后院掠去。 她摸索着来到了通往最后这个黑瓦白墙小院的门口。 白烟滚滚,什么都看不到。 却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可见双方已经开始交手。 她已经把破解王家侍卫的阵法和解药毒药一并都给了为首的侍卫,从刀剑相交的声音听来,双方势均力敌。 她要做的就是去找姐姐。 她带着一种特殊的南海销纱,这种纱能过滤毒烟,她捂着嘴潜行。 撞到了一些木架子。 这应该是姐姐晒菜的地方。 蒙蒙浓浓她看到一个门框,正准备潜进去,却听到里头有人谈话的声音。 “小姐,您快跟老奴走,这里危险,外头有刺客,这个地方不安全了!” 是一个老嬷嬷的声音。 “我不,我熟悉了这里,我哪里都不去,不过是起火了,等会控制好了就没事了!” 听到这样柔弱却十分坚定的声音。 不是姐姐又是谁? 程筠差点热泪盈眶,快四年了,四年了,她终于找到了姐姐。 可惜浓烟滚滚,她看不到她的人,隔着烟雾,她就这样跟姐姐重逢了。 姐姐,只要找到你,天涯海角,人我们随行。 我也不用再受人桎梏了! 程筠卯足一口气往里头悄悄潜去。 “小姐,你错了,再不走,就没命了,这是有人要杀你,这是有人故意蓄火!” “啊?”程灵躲在地窖口,显然没有料到。她准备去地窖躲一躲,估摸就过去了。 “为什么要杀我,我只是个村姑,为什么你们要抓我?你们送我回去。呜呜呜…..” 程灵委屈地大哭。 爹娘死了,妹妹也被贼人用毒针给杀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为什么别人不放过她,这么多年软禁她,她受不了了。 “我死给你看!”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程灵忍无可忍,对着墙壁撞去。 这个时候,一个软软的枕头给飞了过来,正挡在她额头上。 “谁?” 那老嬷嬷似乎发现动静,声音都在发抖,她一把扯住程灵,将她护在自己左右,警惕地搜寻四周。 屋子里的浓烟没有那么多,姑且还能看到一些东西。 老嬷嬷心跳的很快,大感不妙。 程筠不敢露面,而是准备伺机杀了那个老嬷嬷。 几枚暗器朝那老嬷嬷射去。 哪知被对方轻易躲过。 程筠这下冷汗都下来了。 高手,难以想象的高手。 原来王慧纶在姐姐身边安插了这样的人。 真是老谋深算哪! 程筠气急,可她也没失去分寸,而是利用一切有力条件去对付那个老嬷嬷。 这个老嬷嬷游刃有余,一边拉着程灵往外走,一边抵挡程筠的进攻。 不过程筠就是程筠,她功夫极深,哪里这么容易让老嬷嬷逃脱,她几枚暗器过去,老嬷嬷终于被中了一枚。 只听见她痛呼一声,对着程灵道:“小姐,你快走,先离开这!” 说这话时,她不着痕迹往她身上洒了一种迷香。 这种迷香很特别,无论她去哪里,王家的人都找得到,所以不怕她逃走。 程灵逮着了这样的机会还能不逃吗? 她立马捂着嘴巴往前边跑,越过那扇小门,进入了寺院。 只听见到处是窸窸窣窣有人逃命的声音。 程灵不敢太过抛投露面,她捡着偏僻的地方跑。 寺里的人都知道她是被软禁的,要是发现她跑了,能不抓住她吗? 她绕过长廊往西边院子跑,准备从西边院子爬墙出去。 她迅速赶到了一个僻静的院子,这里头烟雾相对来说少许多,她悄悄猫着头往院子里瞄了一眼,发现空无一人,她二话不说,卯足了劲踩着一个枯萎的荷叶水缸往外头跑。 她一条腿已经爬上围墙,就在她要翻身出去时,骤然一股力量扯住她,她尖叫一声,人已经被轻飘飘带离围墙。 再一个眨眼,她已经被人拖入了一间屋子里头。 一个眼深鼻高的男人冷沉地瞪着她,“快说,你们寺院的草药在哪,赶紧去弄来!“ 男人眼神很严厉,似要吞人。 程灵穿着寺院的尼姑服,平日都是一副带发修行的样子,所以侍卫一眼认出她是寺院的人。 程灵茫然的摇头,眼泪哗啦啦掉了下来,“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是被绑架来这的!” 那为首的侍卫一听,神色一变,明显十分震惊。 他正想再问,结果里头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主子!” 他惊吓地闪身进去。 正见颜珂咳得不成样子,身形佝偻。 “您撑着点,已经去找程公公去了!”这个为首的侍卫只是侍卫,并不懂怎么照顾人,先前太后的侍女和嬷嬷都被隔绝在昭山寺。 此时颜珂发病,竟是无人能料理。 大家急成一片却是无济于事。 这个时候,身后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我可以试试….” 程灵呆呆地看着颜珂,眨着清澈至极的眸光看向侍卫。 “你会医术?”他有些怀疑。 程灵点头道:“我小时候常跟师傅去采药,跟着师傅学了一些,我试试!” 侍卫还是犹豫不决,这可是太后,不是旁人,万一有个闪失,他可是没命的。 不料颜珂撑在小塌上抬眼虚弱地看向程灵,只看她一眼,她立即神色一呆。 她眼中那抹蓝色的幽光像是蓝宝石似的,闪闪发光。 颜珂心骤然被什么揪起,“你试试吧!” “哎!” 程灵立即上前拉住颜珂的手腕,给她把脉。 而颜珂也不再咳嗽,而是面色苍白神色恍惚使劲地盯着她,确切的说,盯着她的眼睛。 这双眼睛很特别啊,跟他有些像呢… 些许是这样的亲切感,让她信任这个女孩子。 紧接着,她发现程灵开始给她推拿按摩。 这一套手法…再一次让她产生熟悉感。 没有程筠力道好,没有那样的功夫深,却有些相似的地方,她的穴位按的极为正确,很快她的头痛被缓解了。 约莫一刻钟后,颜珂已经没有大碍了。 心口通畅了不少。 “小姑娘,刚刚你说,你是被绑架来这的?谁绑架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颜珂淡淡地看着她。 程灵心骤然一紧,有些警惕地看着颜珂。 颜珂是疆场杀伐之人,面相不那么柔和,程灵看着有些怕。 “我…我是瞎说的…..”她支支吾吾道。 可惜涉世不深的她,完全不会掩饰自己,大家都看的出来她在撒谎。 刚刚那个侍卫头领,顿时拧住她后衫,一顿喝道:“问你话呢,你如实回答,有半个虚字,要了你的命!” 他发现这丫头胆子很小,估摸吓一吓就能说实话。 哪知他确实吓到她了。 程灵这几年被软禁,经常做噩梦,最怕人碰他,刚刚侍卫毫无预兆拧起了她,她完全被吓掉了魂。 她捂着耳朵尖叫一声,这个时候,一颗珠子从她袖口滑了下来。 颜珂的目光顺着那颗珠子看去,带看清那玩意儿时,她整张脸变了色,继而全身发抖,面色苍白而扭曲。 她猛的扑了下去,一把抓住了那颗珠子,浑身颤抖起来。 “孩子,你这颗珠子哪里来的?!” 第八十二章 比焰火还要灿烂 为首的侍卫吓到了。 他叫徐进,是皇宫武卫中郎将,武卫是皇宫负责保护皇帝和太后的暗卫,名义上只听命皇帝,实际上听命太后。 徐进今年三十五岁,他跟了太后很多年,是太后的心腹。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叱咤风云,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太后露出这样惊恐凄厉乃至伤悲的神色。 她浑身都在发抖,半跌着身子在塌沿,样子毫无形象,像是一个掌握不了前途命运的老太太,眼中浊泪斑斑,却始终没掉下来。 “孩子,你说话呀….” 颜珂暗哑地哽咽,眼眶痛到不能睁开,只觉得头上有个紧箍咒箍着,她的神经在崩溃的边缘。 徐进和程灵都被她吓到了,以至于压根忘了去扶她。 程灵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只是傻傻地回道:“这是我从小就带在身上的,师傅说我生来就有,让我片刻不离身….” 她见颜珂神情骇人,有些摸不准怎么了,她轻悄悄地跪了下去,然后眨巴眼睛盯着那颗玲珑珠,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拿,“还给我好不好….”她眼捷上挂着泪珠。 颜珂听到她说出师傅二字时,眼泪苍然落下,心头一片悲痛,一口血涌了出去,吐在程灵面前。 “啊!”程灵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收回去,跪在地上,惶惶看着颜珂,吓得跪在她对面,不敢吱声。 “徐进,你出去,不许任何人进来!”颜珂在关键时刻还保持着清醒。 深谙宫闱存活之道的徐进立即退出去,让侍卫守在各处要害,也不敢去听里头说着什么。 颜珂这才面色缓和了不少,她仔细打量着程灵,见这丫头长得水灵灵的,那双眼眸清澈如泉,像是最纯净的蓝宝石,美丽温柔不知所措。 颜珂眼泪再一次翻滚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颤抖问道:“孩子,你师傅叫什么名字…” 问出这个问题时,她心口一阵绞痛。 程灵狐疑地望着她,觉得她身上的戾气散去不少,有对自己柔和,便毫无防备道:“我师傅叫涂山….” 涂山!!! 颜珂身子软了下去,靠在塌沿,满目苍夷,眼泪簌簌滚下,灼了她的脸,更烧了她的心。 天到轮回…..她竟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里…. 这是天意吗? “你叫什么名字?” “我爹姓程,师傅给我取名叫程灵。”程灵见她难受,不停地给她抚背,“你别激动,你心脏不太好,要撑住….”她给她推拿。 颜珂的心霎时柔软了下来,一把抱住她,失声痛哭。 程灵被吓到了,不知所故。 颜珂力气太大,哭声太压抑,程灵只能任由她抱着。 颜珂一直抱着她哭,没有丝毫放松或停止的迹象。 程灵呆呆的,她顺从惯了,也看得出来这人权势不一般,不知道她能不能保护自己。 “太太,我是被人软禁在这,四年前我被人从深山抓来这,我爹娘,我师傅还有我妹妹都死了!” “!!!” 颜珂震惊,她立马把她从怀里拉出来。 “你师傅死了?”她胸口起伏,“怎么死的?” 程灵眼泪簌簌扑下,满脸委屈,“我爹娘被人杀了,我师傅是自杀的,她让我妹妹带着我逃,让我妹妹保护我,结果半路,妹妹被刺客杀了,我被绑架到这里了!” “……..”自杀… 颜珂面色苍白,差一点晕过去。 王坚! 王慧纶! 颜珂几乎咬破了嘴唇,她极力压制住内心的愤怒,如果熟悉的人看到她此刻的眼神,就知道这位铁血太后眼中酝酿着一股暴风雪。 她费了好久好久,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朝程灵露出一丝笑容,再抚摸着她天真单纯的脸蛋,温和道:“孩子,你今日救了我一命,你又是孤儿,你今后就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我还会帮你报仇!“ “真的吗?”程灵眼神亮晶晶的,不可置信。 “当然,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颜珂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程灵轻笑地点头。 颜珂眼眶湿润了,她静静端详程灵的面容和神色,心头暗想。 涂山,你可真是把她养的很纯净啊,真像一个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无忧无虑。 可惜,她平静的生活被那两个王八蛋给毁了! “放心,我会为你做主!” 颜珂对着她含笑道,旋即扬了声音,换了一副威严的语气对外道:“徐进,去把程筠找过来!” 院子外不远处躲在一颗柱子后的程筠早已冰冻如山。 听到这话,她僵硬的身子稍稍一挪,全身抖了抖。 姐姐跟太后是什么关系? 自己想救姐姐出去,阴差阳错的,居然让她撞到了太后,不仅如此,太后似乎认识她,而且她认识师傅…师傅涂山。 师傅到底是什么人? 师傅临终前交待的那些话,让她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姐姐,不得让姐姐受伤害,打出生来,师傅就教导她和姐姐,他把姐姐当大家闺秀培养,把她呢,培养得无所不能,姐姐没什么功夫,但是师傅把毕生功夫都传给了她。 还一再嘱咐她,必须保护好姐姐。 正因为如此,她才把寻找姐姐当做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那么现在呢,姐姐到底是谁? 程筠她捂着胸口走了进去,不过她没有进去,而是在外头院子里扬声道:“主子,微臣刚刚半路遇到高手,受了点伤,这一片有大批侍卫,不知道何故,还待详查。” 她稍稍变了变声。 “不用查了,你即刻带人去京城,让王坚和王慧纶火速过来见我!” 程筠神色一动,听出太后压抑的怒火。 而且语气很不善。 真是奇怪了,太后对二王一直很信赖,这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叫他们名字。 这一定跟姐姐有关。 “遵命!” 程筠立即闪身出去,喊了两个侍卫下山上马前往京城。 刚刚走失的侍女和嬷嬷也来到了小寺的偏院,二人服侍着太后。 太后一直拉着程灵问东问西,程灵是个单纯的孩子,很快就信赖她了,有什么就说什么。 “你说你有个妹妹,从小武艺高强,擅长医术和毒药?” “是的,师傅从小教她武功,还教她辨别毒药草药,师傅说我们姐妹相依为命,说我没妹妹聪明,让妹妹一定要保护我,哪知最后她就被人杀了….呜呜呜”程灵嘤嘤啜泣。 颜珂长叹了一口气,这个姑娘一定是涂山培养起来保护灵儿的。 涂山也是煞费苦心。 太后宣王坚和王慧纶觐见。 不过程筠动了一点小心思,她着人先一步去了王坚家,王坚本在家里休息,乍然听到这个事,心情一沉,有些不祥的预感。 他率先赶去昭山。 而这边程筠则亲自到了尚书台。 王慧纶正在处理政事,程筠并没让人通报,一如上次那样她独自进了那间属于王慧纶的小阁楼,见他一袭白衫,站在正中,对着底下的朝臣一派闲庭,指点江山的模样。 不管你们是什么缘由,你们杀了人就是不对的。 程筠的眼底极冷。 如今看来,姐姐的身份可疑,那么她是一颗棋子,一颗师傅用来保护姐姐的棋子,不仅她是棋子,就连父母和整个悠悠谷的村民都是棋子,被人利用了,然后被人杀害了。 这一切,王慧纶应该是主使吧? “王大人,太后有请!” 程筠站在厅堂门口,冷冰冰地说出几个字。 霎时堂内鸦雀无声。 所有朝臣都看向程筠,惊讶住了。 不是惊讶太后宣召王慧纶,因为这是常事。 惊讶的是程筠,程筠就是那个惹的皇帝、王慧纶和慕少谦疯抢的姑娘。 最后却定给了一个商户为妻。 大家对程筠充满了好奇,她是怎么掳获这三人之心的。 这三人可是当今最负盛名的男子啊。 三个最优秀的男儿都喜欢一个女子,这个女子该是神仙下凡吧! 事实上,程筠站在门口,冰冷清绝的模样,确实配得上神仙下凡。 如此风姿,如此气度,难怪连王慧纶都亲睐。 王慧纶悠然一笑,“诸公先忙,我去去就回。” 王慧纶没换衣裳,随后出了尚书台,去到宫门,宫门有一辆马车,程筠率先上了马车,王慧纶随后跟上。 有了程筠为伴,王慧纶心情很好。 上了马车才问,“太后在哪?”他笑意融融。 可看的程筠却越发冷寒,想起眼前这个如沐春风的男人是自己爹娘的杀人凶手,她就心口血液沸腾。 她恨不得杀了他,可居然下不了手。 很奇怪。 难不成他对她的好,都能让她放下不共戴天之仇吗? “去了,你就知道了!”程筠死盯着他没回答。 王慧纶不知为何,也不着急,他自然察觉出小丫头很生气。 “你怎么了?”他目色柔和,靠近了些她问道,笑意浅浅,能直达人的心底。 别人得不到的一切,在她这唾手可得,可惜她不稀罕。 “王慧纶,我问你,你这一生可有做过亏心事?” 王慧纶讶然,含笑望着她,“怎么会问这个?” “我就问你,你老实回答!”程筠眉头轻皱。 这番模样落在王慧纶眼里,平添了几分娇俏。 这丫头怎么看怎么可爱。 “没有!”他斩钉截铁。 程筠顿时怒火冲冲,讥讽道:“怎么可能?你身为宰相,草菅人命的事情多的去了吧!” 王慧纶闻言眸光闪了闪,变得幽深起来,他摸着她的头叹气道:“傻丫头,你以为宰相那么好当?很多时候都要做抉择,用一些小牺牲去阻止大牺牲,用一些人的生命去换更多人的生命,站在我这,守住江山,是一切利益的根本,为了这个利益,我死不足惜,你明白吗?” 他温柔地望着她,在他眼里,她到底还只是一个小丫头,她明白,她聪慧,可还是经历少了。 这世上,很多时候,没有那么多对错。 程筠冷笑,这意思是她的父母她的村民之死,是为了挽救更多的人的性命吗? “那你杀过无辜的人吗?”她再问。 袖口那根毒针紧了又紧,她手心都在出汗。 如果真的下手,大雍将死去一代名相,江山震动。 脑海里浮现起他对自己的点点滴滴来,温和似风,无微不至。 可如果不杀他,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还有那么多的村民,还有师傅…. 她真是不孝啊! “阿筠,我不能保证自己没杀过,至少我没有亲手杀过无辜的人,但不保证,会有无辜的人因我而死。”王慧纶淡定地看着她。 小丫头的情绪他看在眼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去哪?”他终于察觉到不对,掀开帘子一瞧,马车已经出了城。 他顿感不妙。 “去昭山寺西边的小寺!”程筠冷声道。 王慧纶募然一僵,嘴唇发白起来。 他徒然放下车帘,幽然抬眉看向程筠,眼中闪烁着太多的疑惑。 “不用怀疑,我就是你刀下一个漏网之鱼!”程筠冷峭的眸光如剑一般扎入他心底。 王慧纶心咯噔一跳,似乎有所领悟。 “王慧纶,我爹娘该死是吗?我们悠悠谷的村民该死是吗?那些被派来的刺客屠了村,杀了我爹娘,我护着姐姐逃走,后来呢,姐姐被人绑架,我差点死在金蟾针的毒液下!” 她凄厉地盯着他,恨不得把他的眼珠子给刮下来。 王慧纶讶然失声。 金蟾针…那枚金蟾针,从去年中秋之夜刺杀留下的那枚金蟾针开始,原来她一直在寻找真相,原来她一直在寻找她的姐姐,原来她一直在寻找自己。 “阿筠…..”突然间,一向口若悬河的宰相,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是漏网之鱼… 如果她死了,那么所有事情不会发生,他和王坚依旧可以保守那么秘密。 可如果她死了…..他又如何见到这么美好的她…. 王慧伦闭上了眼,难怪她会那么问。 他刚刚回答时,竟是没想到这么一件事。 那些人确实是无辜的啊,确实无辜…. “王慧纶,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姐姐是什么人了吧?” 第八十三章 她最有资格做皇后 王坚先到太后并没有召见他,而是等王慧伦到了之后,太后才宣二人进去。 这一次,太后让徐进把人都带到了外围的院子,他们三人在里头谈话,谁也不知道。 程筠试图听到一些只言片语,可无论她怎么使功夫,都听不到他们三个人在里头谈论什么。 这个时候,她随徐进站在外头静静的听着风吹草动,深秋的朝山景色不比夏天差,漫山遍野的枫叶与依旧苍翠的松树相间,层层叠叠,竟如梦如幻,恍若画中。 他们所站的位置,前边有一个石头铺成的平台,站在栏杆上正好可以看到一半长安的情景,以及一半山坡,景色十分优美。 这个宽台几乎绕了院子一个半圆,程筠就在这个宽台上慢慢散步,浓烟已经散去,依旧有一些烧焦的气味,不过于她而言,不受什么影响,她慢慢往后走去。 看到宽台尽头有一间小门,视线内小门里头有一个水缸,水缸里头还有几只枯败的荷叶,并没有枯萎掉,还撑着三两枝枯枝,倒是别有风味。 程筠信步往里头走去,结果就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尼姑衣裳的女子,正在那里舀水。 她墨色的头发铺在后背上,如瀑布似得,正弯着腰蹲在井边,用一个木勺子在舀水,嘴里还嘀嘀咕咕的说着话: “待会儿给她煮一碗清泉汤,倒是能够平复咳嗽的。” 声音如此熟悉,如此动听,不是她姐姐又是谁? 程筠迈着步子如千斤般,走近她,她依旧在那里嘀嘀咕咕的,看得出来姐姐还是像以前那样活的,很简单,活得很自然,她是一个和该被保护的人。 即便不知道姐姐是什么样的身份,可她已经确信自己跟姐姐并非亲生的姐妹,不过从小一起到大的情分,无论如何都是改变不了的,虽然爹娘也好,师傅也好,一直都让他保护姐姐但事实上,还是姐姐照顾她居多,姐姐会给她送饭,会给她缝补衣裳,会给她做漂亮的首饰,会带着她上山采蘑菇,她比姐姐坚强,比姐姐勇敢,但姐姐比她温柔,像母亲似的关爱她。 程灵舀了一盘子水之后,又把一些青菜,放在木桶里头洗边洗。 她的动作那么娴熟,她嘀嘀咕咕的声音那么优美好听。 程筠终于忍受不住,眼泪霎时如泉涌,哑声呼唤道,“姐姐…” 程灵听到第一声呼唤,身子僵了一下,随后晃了晃头,觉得是自己的幻听,然后继续洗菜,声音说不出的忧伤,“要是妹妹还在就好了,我一定是想妹妹了,才会有这样的幻觉!” 程筠哭笑不得,再次出声提醒道,“姐姐,我还活着,我在这里!” 这一回程灵完全怔住了,她霍然扭头,就看到一个既熟悉又很陌生的人站在面前, 那双冰魄般的眼睛,那张绝美得雌雄莫辨的脸蛋,可不就是妹妹了吗? 只是这一身衣裳很奇怪,不像男儿也不像女儿,程灵自然不知道这是太监服饰。 不过她没有心情关注这些,而是猛的站了起来,一把抓住程筠的肩膀,几乎是哭着吼道,“妹妹,你还活着?你真的是妹妹,你怎么活下来的?” 当时她看到那黑衣刺客一枚毒针刺入程筠胸口,程筠口吐鲜血,当时就昏死过去! 她以为程筠死了,她还问那个刺客,那个刺客冷笑地告诉她中毒针者必死无疑! 所以她一直确信自己妹妹死了! 可眼前,程筠站在她面前,她几乎无可想象,全身发抖,嘴唇发紫,仔细上下打量程筠,确信她是自己的妹妹,再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大声痛哭。 她有一种自己的心终于有了依靠的感觉,她有一种自己像是一艘小船,飘飘荡荡,终于靠了岸的感觉。 爹娘已经死了,有了妹妹就是有了家,她们姐妹俩相依为命,她总算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筠儿,你这些年在哪里?你是怎么过来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灵眼泪汪汪的拉着她坐到了井盖边上,一会儿摸摸她的手,一会儿摸摸她的脸蛋,想看看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什么不同。 程筠复杂的望着自己的姐姐,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难道告诉姐姐,她的爹娘和村庄里的一切,都是因为她而死的吗? 姐姐是那样天真无瑕,把这样的事情告诉她,她一定接受不了吧。 斯人已逝,挽回不了什么,姐姐是无辜的,程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把自己与她分开之后一路追寻到京城,最后砍砍磕磕在这寺院里找到她的事情,给简单的说了一下。 程灵才知道自己的妹妹为了她深入龙谭虎穴,吃了不少苦,她心疼的再次抱住她,呜呜的大哭起来。 屋子里头的颜太后,王坚和王慧伦,都听到了外头的哭声,程灵的哭声很轻灵,就跟她这个人一样,特别有灵气,声音很有穿透力,还柔柔的,又有一股韧性,十分特别,听得三人心里不舒服。 颜太后心在痛,王坚嘴唇在抽搐,王慧,低着头微微叹息,就觉得心里很添堵,大家都不好受。 “上次我问你她好不好?你说她好,这就是你所谓的好了?”颜太后质问王慧伦, 王慧伦没有抬头,而是侧眼看向旁边的青石板,低声道,“太后,我也是无可奈何,刚刚也都跟您解释了。” 这个时候,王谦插话道,“阿珂,你别怪她,这件事是我的错!当初慧伦去探望一次回来之后,我便不放心,总觉得还是斩草除根的好,便出了下策,让人去了幽幽谷,你知道我是一个武夫,这就是我的性子,慧伦当初不太同意,但我已经派人去了,也就没有办法了。” 太后听了一阵恼火,却又无话可说,因为二人的立场都是站在整个朝廷之上,站在江山之上,她没有资格怪他们,再者,王坚说的没错,他是一个征战沙场的大将,生生死死他早已不看重,在他的眼里,只有江山才足够让他俯首,一些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原本是想把二人叫过来教训一遍,可最终训斥了几句之后,好像也无话可说了。 沉默一阵后,颜太后摊出了自己的底牌道,“好,既然如此,那给你们两个人将功赎罪的机会!” 王慧伦和王坚同时抬头,有些讶异的看着太后。 这是要谈条件了! “什么事?”王坚淡声问道, “皇后的事,你们二人不用操心了!” 颜太后起身,撑着一个木拐杖,往外头走去。 王坚和王慧纶相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虑。 原本皇后之位不是给王韵之,就是给王晗,慕华因为慕少谦的事,已经被排除在外。 结果因为这个丫头都给泡了汤。 二人忙不迭跟了出去,来到了里院。 “太后,这事还得商量..”王坚急忙开口。 颜珂豁然扭头,一道冰凌凌的目光射过去,“难道这个世上,还有谁比她更有资格做皇后吗?” 王坚脚步一凝,哑口无言。 王慧伦幽然苦笑,摇头跟着颜珂走了出去。 颜珂往侧边要去程灵所在的院子里。 王慧纶从身后跟来。 “太后,阿筠要找的姐姐就是她。” 颜珂闻言心口一凝,霎时一股暖流流变全身。 她哭了,眼泪烫人。 她没回头,而是仰望渐渐明晰的天空,喃喃道:“慧纶,我们都欠涂山的,这都是涂山的安排,他把那个孩子训练得几乎完美,让她来保护灵儿,她入宫,恐怕也是涂山的安排,涂山还是不甘心的。”她几乎痛哭。 王慧纶漠然,正因为涂山不甘心,他和王坚才会那么做,否则又怎么酿成今日之局。 “你们男人还是比女人狠心的…”颜珂拄着拐杖朝程筠和程灵走去。 王慧纶苦笑无言。 “阿筠,灵儿….”颜太后前所未有的慈祥走了过来。 程筠和程灵听到呼唤,一起起身,定定地望着她。 程灵一脸微笑,她对颜珂印象很好,觉得是颜珂救了她。 程筠则目色冷漠,颜珂看的出来,她是恨的。 “回去吧,你们跟我一起回宫。” 颜珂露出了朝阳般的笑容。 随后,一行人无话,护送太后上马车再缓缓回宫。 王慧纶和王坚各自一匹马护送左右,二人心情都很复杂,确切的说,不太好受。 事情出乎他们意料,却也挽回不了。 路上,颜珂让宫女嬷嬷陪着程灵坐一辆马车,她留程筠在身边。 马车在山路上有些颠簸,要是以往,程筠一定尽心伺候,可现在她连看都懒得看颜珂一眼。 颜珂也不在意。 “你是涂山的徒弟?”她轻声问道,她现在看程筠也像看自己孩子一般。 “嗯…”程筠没看她,漠然应了一声。 太后知道她在生气, “对不起孩子,你父母还有你的村民….是我的错,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你,但是如果你有条件你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必做到。”颜珂诚心道。 程筠冷笑回头,眸光冷峭盯着她,现在她看太后再无敬畏之情,而是看着仇人一般。 王坚,王慧纶,颜珂,都是她的杀父仇人! “条件?我需要什么?我没什么需要你们做的,你能把那么多条命还回来吗?”她语气不善。 面对程筠的嘲讽,颜太后面色尴尬,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跟她说话,不过她不生气,程筠有这样的资格。 颜太后沉默了。 程筠盯了她一会,又冷笑道:“那你告诉我,我姐到底是什么身份,你准备怎么安置她?” 第八十四章 看你一眼都是奢侈 颜太后深深望着她,好一会没说话,看的出来,她在沉思。 她没有回答程筠的问题,而是问道, “阿筠,如果将来你姐姐留在京城,你是想跟着她呢,还是跟瞿信离开京城?”她试探。 程筠眸光豁然一眯,精光闪烁,看来姐姐是得留下来的。 “你问过她了,她同意?”她质问。 “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颜珂声音平淡,可语气却十分强硬。 程筠心中梗塞,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不是一个喜欢替别人做决定的人,而且她很讨厌这样。 她了解颜太后的脾气,姐姐身份一定特殊,她要留下她,那么毫无选择。 既然姐姐有她该有的命运,她不去阻止,除非姐姐求她带她离开,否则她不会插手。 “那你呢,你希望我留下还是希望我走?”她故意试探问道。 事实上,颜珂的话对她的决定不起任何作用,只是她很好奇她会怎么做。 先前,怕她影响慕容熙和王慧纶以及慕少谦的感情,赶她走,那么现在呢,对她有愧疚之后,还会赶她走吗? 颜珂果然神色变得莫测起来,她眉头蹙起,十分为难。 程筠则信自喝了一杯茶,嘴角忍不住冷笑。 此时此刻,她觉得颜珂、王慧纶都很丑陋,占着所谓为江山社稷着想的借口,不顾别人生死,排开一切阻挡的因素。 毋庸置疑,她现在依旧是他们的绊脚石。 但她很欣赏颜珂为难的表情,虽然怎么做她自己心里有决断,但想听她亲口说。 “阿筠,从感情上来说,我不想让你离开,包括你姐姐也是,但是….很多事情你也知道,可能你离开会更好,对你自己也好…” 程筠立即打断她的话,“别假惺惺了,想我离开就直说,别一副为了我好的样子!” 她现在懒得虚以委蛇。 颜珂沉默以对。 “你还有别的要求吗?”过一会,她还是问道。 程筠看向别处,懒懒道:“让我想想,想到了告诉你,我也不能立即离开,我怕姐姐受不了,待我安抚她,合适的时候我会离开。” “好!”颜珂内心是感激她的,她知道程筠是什么样的人,虽然她生气,但是她还是为程灵好的。 她着实愧疚于她。 没想到,比起程灵,她会觉得更愧疚于程筠。 马车抵达皇宫,王坚和王慧纶分头回府。 太后则带着程灵和程筠回了大明宫。 次日一早,太后直接下了一道懿旨给皇帝和尚书台。 言之她昨日在昭山寺遇险,一个叫程灵的姑娘救了她的命,佛祖面前,她感恩于心,特收这位程灵姑娘为义女,封德钦郡主。 此道诏书一下,朝廷哗然。 太后这么多年居于深宫,已经很少再出面了,这一次差点丧命,被人救了,再收义女,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大家议论纷纷,却很少有人提出异议。 第三日,太后着皇帝亲自主持册封大典。 程灵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太后磕头。 此后,程筠在宫中陪着程灵,她和程灵姐妹关系的事,一直没有公布于众。 程筠也没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程灵,程灵还被蒙在鼓里。 只要姐姐幸福就好,她是这么想的。 现在程筠不再做太监的事,只是偶尔帮着指挥指挥,她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自己姐姐了解皇宫,就连颜太后现在也不好意思再让她给她推拿按摩了。 反倒是程灵有事没事给她按摩,太后欢喜得紧。 现在皇宫所有人都知道,太后把这位新收的义女当眼珠子疼,宫里上下,全部都捧着程灵。 一日御花园,程筠陪着程灵在喂鱼食。 “阿筠,皇宫里这么好玩,好像要什么就有什么,你这么多年在皇宫里开心吗?”她坐在小亭的栏杆上,临着水面,手里丢着鱼食,仰着头抬着清澈的蓝眸望着程筠。 娇滴滴的样子,似乎看见什么都新奇。 她跟程筠是迥然不同的人,一个被保护的很好,不知世间艰辛,一个历经沧桑危难,早已置一切于身外。 “一般般吧。”程筠负手而立,像个哥哥。 她还是那副模样,那身打扮,没有穿女装。 现在程灵知道她在宫里假扮太监的事,不过也仅此而已,对于程筠的光辉事迹已经那些感情债,她一无所知。 “怎么?你不喜欢吗?”程灵见她有些不耐烦,不觉担心起来。 程筠笑了笑,没反驳。 程灵见状立马放下鱼食,站了起来,跨过栏杆一把拉住程筠的手,满是不舍道:“太后娘娘说了,要我一辈子都要留在皇宫,不许我离开她,阿筠,我觉得她很亲切,也想陪她,爹娘已经死了,我们也无家可归,既然你也在宫里这么多年,不如你就陪我吧,我不想你离开,阿筠,你要是离开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程灵话没说完,眼泪先滚滚而下。 程筠心痛如绞,却强忍着没红眼,而是淡淡笑道:“可是姐姐,我也是要嫁人的啊!“ “嫁人?”程灵显然没想到这一点,愣了愣,又反应过来,嘟着嘴道:“也是哦,是姐姐疏忽了,可是京城姐姐不熟,回头让太后娘娘给你找一门亲事,到时候你没事进来陪我!” 这么一想,程灵又笑逐颜开。 程筠眼眶有些湿润,反握住她的手,“阿姐,我已经许婚了!” “啊!”程灵大惊,“谁?什么人?怎么这么快?我都没见过….”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不舍,还是过于激动。 程筠轻笑道:“姐姐,我已经许婚于一个商户之子,他叫瞿信,人很好,憨厚老实,我们经常相见,只是他老家不在京城,过一阵子我就要跟他离开京城,回老家!” 程灵呆住,眼泪簌簌扑下,一双大眼睛挂满了泪珠,说不出的不舍和难受。 “阿筠…..”她再次抱住她,在她肩头痛哭。 “阿筠,我们才相逢,你就要走吗?” 她不舍。 程筠没答她,心头一阵悲凉。 师傅要她保护姐姐,事实上姐姐真的出事时,她也没保护得了,对方还是掳走了姐姐,索性这么多年过去后,她还是找到了姐姐。 现在姐姐有了她的归宿。 如今看来,当初师傅让她进宫也是因为姐姐的身份。 她该功成身退。 所以,离开是必然。 这里不适合她。 好一会等程灵哭累了,程筠才扶着她坐下,“好了,我先陪你一阵子,太后会对你好的,你不用担心,来,你瞧那些鱼都等着你喂呢!” 她指了指那些嗷嗷待哺的金鱼。 程灵心思很单纯,很快被吸引过去,又兴致勃勃的喂鱼了。 程筠会心一笑,姐姐是幸福的。 想到这,骤然感觉到一丝异样,她扭头看去,正见慕容熙一脸痴罔地望着她。 程筠心头一紧。 慕容熙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他来。 显然他有话说。 二人自上次大殿求婚后,再也没见过,程筠总是待在大明宫,慕容熙相见她都见不到。 今日一见,他眼中埋藏着太多苦楚,要是局外人,程筠都会心疼的。 这一次没有回避,程筠跟着慕容熙绕过回廊,来到一处院子,这个是个四合院,不大,里头种满了花草。 慕容熙站在檐下,望着芳草萋萋发怔。 “阿筠,最近还好吗?”他哑声相问,很想表现得愉快些,可怎么都愉快不起来。 “好。”程筠一如既往,言简意赅。 “我听说少谦已经不再见你….”他的心在发抖。 程筠眼眸一闪,似乎是一根许久没被牵动的弦被人骤然拨动,有些生涩的痛。 因为营救姐姐,她已经很久没想慕少谦的事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不过注定要失之交臂的人,还是少关心的好,省得徒增伤悲。 慕容熙见她不回答,犹自苦笑。 “他还是比我好的….” 他豁然扭头过来,满目通红望着程筠,掩饰不了的痛楚,掩饰不了的思念,掩饰不了的得不到。 程筠感触到他的情绪,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那一团依旧深绿的矮树。 她什么都给不了他,她只能假装视而不见。 “至少他跟你隔一堵墙,是他选择不见你,可我不一样,明明近在咫尺,我却见不到你,阿筠,你知道吗,我每日每夜,无时无刻不想你,一旦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我想你就想的发疯,我不停的问为什么,为什么我身为皇帝,却得不到一个女人…..为了不让自己发疯,我拼命忙朝事,我麻痹自己,阿筠……”他失声低泣,额间的青筋暴起,此时此刻看到她,他忍到极致,天知道他有多么想一把抱住她,哪怕天涯海角….哪怕温存一刻。 “阿筠,你知道吗,现在看你一眼都是奢侈…”他心在一点一滴崩溃,泪水像是被堵塞了很久的洪水,随着“奢侈”二字,乍然宣泄,他痛不欲生。 程筠心揪起,眼眶酸痛,竟是听不下去了,她转身欲走。 “阿筠….”他哽咽着,再次叫住她。 “刚刚母后下了一道旨意….”他吸了吸鼻子, 程筠脚步凝住。 “下旨封德钦郡主程灵为皇后,十日后举行册封大典!”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伴随的是眼泪翻滚如潮,俊朗的面容凄惨苍白,像是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白纸。 程筠心倏忽揪起,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那么她该走了…… 慕少谦嘴里说不再与她相见,可无时无刻不关注她的消息,他知道程筠找到姐姐后,心里更加难受。 她可能要离开了。 但他绝对没想到时间来的那么快。 程灵要当皇后,那么阿筠一定会离开。 十天…还有十天。 他呼吸急促,撑在案几上,全身剧烈颤抖,口中涌上一股血腥。 第八十五章 皇帝的主意 深秋的冷风厉的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涩涩生疼。 昨夜雨过,院子里的枯黄的树叶掉了一地,晕黄的一片,有一种零落散乱美。 慕少谦浑身冰冷地站在檐下,看着秋景萧瑟,目光呆滞,无声无息,他唇角还有一丝血迹,似点,像个朱砂痣一样,给那令人窒息的面容添了几分妖艳。 京城无人能比得过他的相貌。 白衣翻飞,真乃人间谪仙。 只可惜以前那谈笑风生潇洒从容的男子,此刻却跟丢了魂似的,心头怅然,痛苦不堪。 九天…..还有九天.. 日子就这样从指尖流过,难道真的要看着她远走高飞,此生再也不相见吗? 他仰头,天际层层白云中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一块恬静的蓝,就像是一个无暇的湖泊似的镶嵌在那,幽然宁静,十分美好。 而那片蓝天之下,正是皇宫。 远远的,似乎还能听到皇宫的喧嚣,似乎还能看到她壁立的身姿。 不知不觉,他出了门,不过没去皇宫,而是来到了西市,跟着感觉走到了瞿信家的商铺门口。 瞿信正在厅堂口跟下人对今日要送出的货单,乍然看到慕少谦,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又带着几分敌意。 “慕公子,有何贵干?” 他知道慕少谦喜欢程筠,至于程筠心意如何?他暂时没看出来。 慕少谦没有进门,而是站在檐下,如朗朗青松,淡然望着他。 “瞿信,你们开始收拾行囊了吗?” 瞿信眸光闪了闪,知道他问的是他和程筠离开的事。 “是,等帝后大婚,我们便在爹娘面前叩头成亲,随后我会带她走!” “去哪儿?”下意识一问,却又知道自己问多了。 慕少谦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下去,失魂落魄的,面上毫无血色。 瞿信又有些同情他,“如果你有什么话,现在就交代我吧,我会转告她。” 慕少谦一怔,竟是哑口无言。 “瞿信,好好照顾她…” 半晌说出这句话,他悄然离开。 瞿信深深望着他背影叹息。 他虽然喜欢程筠,可应该远不及慕少谦吧,看他无神的样子,就知道他心有多痛。 瞿信目送慕少谦背影消失,正要转身进店,却看到了一个更加震惊的人物。 慕容熙! 皇帝! 他怎么来了! 瞿信心猛跳,不过他不敢带着慕容熙在鱼龙混杂的店面,而是领着他去了家里。 慕容熙也没推辞,任由瞿信款待。 老太太一见到慕容熙,眸光里块渗出蜜来。 “公子,您又来了啊,老身还盼望着你来,这次又做了不少辣酱菜,来,你尝尝!” 慕容熙/来了一次,老太太就摸准他的口味,先给他弄了几道小菜,再去厨房张罗大菜。 瞿信发现自己母亲对慕容熙很好,比对程筠还好,她好像很喜欢慕容熙。 慕容熙惨然失笑,“伯母,只有来到您这,我才能多吃几道喜欢吃的菜..” 宫里禁忌太多了。 “好,我再给你做几个拿手的!”瞿老太太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瞿信倒像是个外人似的,皇帝面前他不敢坐下,就像仆人一样伺候,心里却是打鼓,皇帝好端端的,怎么来了瞿家。 慕容熙一个人慢条斯理吃了很久,老太太在一旁陪着,问了他好些话,他很耐心回答。 二人其乐融融。 瞿信越发无语了,可也不敢吭声。 直到吃完,老太太才突然起身,忙道:“我想起来了,我要给你酿一点桂花蜜带回去吃!” 她忙碌的身影闪到后院。 屋子里这才静了下来,慕容熙呆呆看着她的背影,身形变得雍容矜贵起来。 “这几日,你们在收拾行囊吧…” 他开口了,跟慕少谦一样的话。 瞿信知道了他的来意,慕容熙眼中的失落和掩饰不了的痛楚,他更加同情。 明明住在一块,他见不到她,什么事也都不知道,竟然微服出宫来到这里打探消息。 “是,就我们俩走….”他如实回答。 慕容熙一梗,又问道,“你爹娘不走?”声音有些发颤。 瞿信汗颜,“瞿家毕竟还有个大摊子,我父亲还能管事,他会料理京城的生意,我去江南,这几年我们从江陵打通了北方的商路,再去打通南方的,届时生意岳来越好….”瞿信畅想着, 不过很快心又揪起。 现在是太后尚在,皇帝不敢怎么样,要是将来太后千秋了呢? 皇帝会不会派人来找她…到时候他和她哪里抵得住赫赫皇权? 瞿信汗从后背滑了下来。 慕容熙却是笑容淡淡,既然他爹娘不走,意味着他们还会来京城的,没准…还能再见到她… 二人各有心事,一时无话。 “她没来吗?” 半晌,他忍不住出口问道。 手拨动着天青色的杯柄,目光浅浅,却又融融。 瞿信心蹦的一下掉了下来。 绕了半天,其实还是为了见她。 他在宫中没找到她,所以以为她出宫来找他,所以过来了吗? 自己的未婚妻,如今却被人明晃晃问出来,他心里不知道有多憋屈,偏偏这人是皇帝…. 瞿信真是眼泪都快蒸出来了。 这要不是太后的懿旨,约莫皇帝当面把程筠带走,他也只有哭的份吧? “来了….” 慕容熙手心一紧。 “又走了….” 心跟着沉沦。 慕容熙不再说话,眼中温度快冷冻成冰。 慕容熙带了一坛子菜和一坛子桂花酿回宫。 而瞿信望着他的背影,心慌乱的很。 人家慕少谦离开,说让他好好照顾程筠,这是放手的意思。 可慕容熙半声不吭,脸色不好看,这是隐忍的意思。 他是要隐忍到太后去世吗? 瞿信忧心忡忡。 帝后大婚前几日,太后都要求皇帝下朝就来陪程灵。 慕容熙对程灵倒是不排斥,因为这个丫头水灵灵的,天真烂漫,很讨喜,她像是一块天然无暇的琥珀,性子柔善,也不娇气,也不骄横,没人会不喜欢她。 跟她在一起十分轻松舒适。 跟着慕容熙的小太监最近觉得皇帝很奇怪。 他知道皇帝喜欢的是程筠公公,可是每一次太后派人来说让他陪郡主去听曲去游玩,他总是迫不及待,匆匆忙忙收拾就赶过去了。 陛下好像很喜欢跟郡主在一起。 他每次还会让人去宫外东市西市买了一些小玩意儿带给郡主,想办法逗她开心。 离大婚日子越近,陛下越盼望着见到郡主,哪一次太后的人来晚了,他还会主动问,“郡主在哪?她今日没什么安排么?” 大家知道,陛下这是期待着跟郡主在一起呢! 可是小太监又觉得奇怪了,每次陛下兴致勃勃赶着去见郡主,没多久,他眼中又会失神,又会怅然若失。 他好像确实在期待着什么,也在失落着什么。 直到有一次,他跟着陛下和郡主逛园子。 两处游廊相接,隔着一个雕花窗的白墙,陛下和郡主在前面走着,刚刚二人说了半天的话,郡主很开心,可也累着了,两个人就静静地走着。 这个时候,隔壁雕花窗的里院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把这里的马蹄莲、四季海棠和一路菊花全部搬去承乾殿,郡主喜欢这些花…” 是程筠公公的声音。 小太监看到落后郡主几步的皇帝脚步明显一顿,两行眼泪滚了下来,他听到皇帝呼吸紧促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陛下是在等程公公,他之所以想跟郡主玩,就是期待有机会能撞到程公公,能看她一眼,哪怕是听到她的声音也是好的。 近在咫尺,却看不到,听不到,即便看到了,会更加难受。 小太监可以想象,陛下的心一定是抽丝剥茧的痛吧。 何止抽丝剥茧,慕容熙觉得自己快魔障了。 每天陪着程灵,眼角似乎张望,就盼看到她, 每次带玩意儿给程灵,也希望能被程筠看到,他买的都是她以前喜欢的东西。 听到程筠的声音后,慕容熙的脚步怎么都挪不动了。 他静静的感受她的气息,直到她的脚步声离去。 前面的程灵还没察觉。 “陛下,快走啊,愣着做什么?”她娇俏地笑着。 慕容熙惊觉脸庞被眼泪打湿,他拂袖一擦,立马跟了上去。 “灵儿,你妹妹是不是马上就要走了?” “是啊,妹妹说送我出嫁就走。” 慕容熙心一抖,“那就是大婚那日她就离开?” “是的呢….”程灵说不出的失落。 慕容熙心思转动,想了想拉着她到无人的一边,轻声笑道:“阿灵,以前你姐姐进宫时,假扮太监在我身边当差,自从她跟了太后,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怎么想着也该给她送行,你看后日我们就要大婚了,要不今夜,你把你姐姐带出来,去….梅子宫,我给你们准备好酒,咱们一起乐一乐如何?” “不过,此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要告诉阿筠,朕想给她一个惊喜,算是送给她和瞿信大婚的礼!” 程灵心思单纯,一听眼神就亮了。 “好玩,好玩,我也不喜欢人跟着呢!” 住了这阵子,虽然舒适,可她觉得缺乏自由,动不动有人跟着,她也觉得烦。 “你等着,今晚我带她出来!” “嗯嗯!” 慕容熙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第八十六章 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一次程筠主动为慕容熙和程灵准备大婚。 她忙里忙外的。 反正程灵也不需要她陪。 她很奇怪的,开始姐姐入宫非她不可,自从慕容熙开始陪她后,她每日都笑眯眯的,仿佛是被春风沐浴的花儿,整天神清气爽,娇滴滴的可爱。 这样的姐姐,越来越美,唇红齿白,哪里还是村里出来的姑娘。 所以她全心投入到大婚的准备中,因为婚期很快,故而这阵子她特别忙,几乎脚不沾地。 宫里的事务还是她最熟,还是得靠她。 但她这么做,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想让自己忙起来,这样不会去想不相干的事。 慕少谦上次说二人不用再见了,就真的没有再见,也不需要见了,徒增伤悲。 至于王慧纶….呵呵,她没去找他算账已经是了不起了,可怎么算账呢,真的杀了他,于国有伤,她只是泄了愤。 村民们,爹和娘…当年把姐姐当至宝的爹娘终究是死了。 白死了…. 程筠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 入夜后,她继续在纳兰院的厅堂跟各路管事太监过婚礼最后的准备事项。 看有什么缺的。 一阵忙碌后,就看到几个宫女提着宫灯,迎着穿粉色裙袄的姐姐进来了。 姐姐挽着团髻,发髻上带着一串银紫色的珠钗,脸颊粉嫩娇红,气色十分的好。 “阿筠…”她娇声呼唤。 管事太监们行礼后一一退下。 程筠合上单子,含笑看过去,“姐姐怎么来了?深秋还是早点入暖阁休息的好。” 程筠站起来,负手在后,她比程灵要高,又是那身飘逸俊秀的太监服,剪裁得体,完全像个俊俏的男儿郎,像程灵的哥哥。 就是这样雌雄莫辨的俊美,引得慕家小侯爷、当朝王相,还有皇帝陛下疯狂哪! 太监们退下时,喃喃暗想。 这些事宫里都知道,但谁也不敢在郡主面前多说。 太后的厉害没人不清楚,谁多说一个字,那必然是死。 宫里被太后控制得十分严谨。 谁都知道皇帝慕容熙其实爱的是程筠,偏偏要娶她姐姐。 也不知道程公公心里是怎么想的,如今还得给他们准备婚事。 在宫里的太监看来,程筠跟在皇帝身边那么多年,一定与皇帝心意相投。 大家觉得程筠只是表面淡定而已,心里指不定伤心到什么样,不然为何皇帝和皇后大婚后就离开呢。 程灵完全意识不到身边那么多异样的眼光,而是笑融融的拉着程筠道:“你忙完没?” “差不多了,怎么了?” “那好,你跟我去玩!”她拉着程筠就要走。 “去哪?”程筠眉头一皱,“大晚上的….” 她没来得及拒绝,被程灵眼巴巴的样子给堵住了嘴, “你马上就要离开我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陪陪我嘛!” 小时候姐姐想干坏事时,也这样跟她撒娇。 程筠失笑,她是拒绝不了姐姐这样的呢喃的。 只是她自己却不懂撒娇为何物。 “好!” 她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而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且顺顺她的心。 就这样,程筠被程灵带去了慕容熙约定的地方。 这里比较偏僻,但也幽静。 姐妹俩坐在二楼一间很特殊的暖阁里,暖阁很温和,有个高炕,程筠吩咐人烧着碳,再摆上瓜果点心,望着半透明的窗口外。 那里夜凉如水,明月高悬,虽然还不到十五,但月亮莹白莹白的,跟个巨大的圆盘似的,挂在半空,树木都浸透着银沙,无声无息。 苍穹高远。 程筠独自喝酒,给程灵倒了酒,她不胜酒力,程筠不敢让她喝。 程灵趴在窗口望着夜空的明月,捧着脸颊喃喃自语,“阿筠,今后每个月圆的时候,你都是跟我一样在这个月亮底下仰望吗?” 她透着浓浓的不舍。 程筠靠在炕上的紫檀凭几上,径自喝酒没有回她。 过一会,程灵回过头来,看到程筠不停喝酒,也呆呆地举起自己眼前的酒杯,她迷迷糊糊喝了一口, “哎呀…..” 那滋味难受得很,胸口火辣辣的。 她不停地呲着牙,跟程筠埋怨。 程筠被她粉嘟嘟的样子给逗乐。 “哈哈,哈哈!” 又是一瓶女儿红灌下。 她微醺,眼中开始迷离。 些许是太累了…. 她晃了晃头。 “好喝吗?” 对面传来姐姐的询问。 “好喝…..”她渐渐失去意识。 好喝那就多喝点。 程灵又坚持抿了一口,发现还是不好喝,就喝起了一旁的羊奶。 没多久,她也沉沉睡去。 珠帘被掀开,一阵清风拂来。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他脚步沉沉,目光灼灼,始终锁着程筠。 “阿筠…..” 他把人抱去了里间。 隔扇里头有一张软榻,房间不大,摆着简单却齐全的各物, 慕容熙身为皇帝,到底还有些手段的,何况与程筠相交多年,还是知道如何躲开她的防备。 他把她放在床榻上,细心的把被子给盖上,自己失魂般坐在她身旁。 如玉的面庞没有血色,跟琥珀似的,却比以前多了几分柔和。 长长的眉睫依旧有几分锐气。 “阿筠…..”他开始抚摸她精致的眉眼, 每一寸每一毫,都让慕容熙怦然心动。 多少次跟别的妃子交缠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她,念着的是她的名字。 整个后宫,所有人都知道他爱的是程筠,却要娶她的姐姐。 他问过为什么,可太后没有告诉他。 慕容熙的指尖在发抖,他闭上眼,亲亲的吻了上去。 他咬住了她几根发丝,呢喃呼吸,再不停向下,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光洁饱满的额头,再至眉心,又吸允了她的左眼,手忍不住圈住了她的脖颈,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自己也坐在了榻上。 他一直闭着眼,湿湿的舌头在她脸颊滑过,最后绕了一圈,来到了那饱满如菱角的红唇上。 因为刚刚喝过酒,她的唇鲜亮鲜亮的,像是樱桃似的,他含笑,眼底盛满了痴迷。 他轻轻吻了下去…. 窗外月华如练,不远处的风波亭里站着一个小太监,一个宫女,二人簇拥着一位宮妃。 小宫女望着对岸巍峨的楼宇,忍不住问自己的主子道:“郭嫔娘娘,您这么做要是被太后知道了,该怎么办?” “太后饶不了您的?”她很担忧。 “您这是何苦呢?” 郭嫔泪光闪闪,满目凄凉,“你不知道,我宁愿被太后责罚,也要助陛下,我宁愿程筠留下….” “为何?”宫女不解的失声。 郭嫔没吭声,而是目光怔怔,痛楚难堪。 谁能忍受自己心爱的男人跟自己在恩爱时,想的是别人,唤的是别人呢? 让他得到吧,只有他得到了,他才会欢喜,他心里那个空虚的洞才能弥补。 她宁愿程筠在后宫为妃,让皇帝得到,让他敞开心扉,也好过她离开,那样,皇帝永远只有把别人当替身的份,不对,不是替身,是发泄内心欲望的工具。 所以她帮着皇帝瞒住了太后。 但是任何计划总有疏漏的时候。 程灵没喝多少酒,她迷迷糊糊醒了。 她四下张望,没看到程筠,结果看到里头纱窗隔扇里头传来若隐若现的光芒。 她下了炕,不知不觉,一步步靠近。 然后她看到了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只见慕容熙贪婪地啃咬着程筠的唇瓣,呼吸急促,十分享受,却又有种很奇怪的求而不得的感觉。 他啃完嘴唇,开始啃她的脖子,忍不住在她颈肩留下一道道痕迹….. 他像是一条蛇,一条缠绕着程筠的手,他还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一丝一毫都不想松开。 他像魔鬼,很想吞噬程筠…… 程灵吓坏了! “啊!” 随着她一声尖叫,梦被打碎,一切都醒了。 ------------------------ 晨曦融融,朝露斑斑。 堂前的桑樟大树下,一地浅影。 程筠面色清白,坐在窗口的炕上,神色无波地看着太阳普照大地。 程灵背对着她,看着高高的书架发呆,那里没有几本书,只有一些宮妃公主送来的小盆栽。 可见她从来没想要留在这里。 “你走吧,今天就走…..”程灵声音空空的,不再有灵气。 程筠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心抖了抖,不过她眼眸未动, “好!” 她什么都不想说,这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就跟做梦一样,不属于她,从来不曾属于她。 原本不过是明天走,可现在得今天走。 明明这么短的间隙,却让她觉得隔了银河似的。 她起身站了起来。 程灵听到动静,扭身往外走。 “保重!”程筠开口,看着她消瘦的背影。 “你也是….” 听得出她在哽咽,随即看着她发抖的身躯消失在屏风之后。 过一会,窗口方向余光掠过一道蓝影,她就这样走了。 多少年的姐妹情,竟然抵不住一个相识不过几天的男人。 程筠的心谈不上有多冷,但她是个不容易受伤的人。 她没什么对不起程灵的,她的父母家人都因她而死。 现在想想,连师傅对自己的培养其实也是为她做准备的。 小顺子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他眼眶发红,鼻子红肿,略哽咽道:“阿筠公公,要不要我替你收拾收拾东西….” 程筠淡淡扫了一眼自己这间屋子。 好像没什么东西是值得带走的。 “不用了,我已经收拾好了,带两身衣裳,一些银子便可!”她一如既往淡然。 昨晚的事发生过后,她就准备立即走。 其实东西收好了,就是一个简单的深蓝色包袱。 她来到常日休息的小塌上,拿起包袱跨在肩上,走了出来。 小顺子骤然哇的一声就哭了,直接跪在了地上。 “阿筠公公…..”他哭得撕心裂肺,像是命被抽走了似的。 程筠眼眸一闪,泪光不可抑止的从深处溢出,她鼻头酸了酸,看着小顺子,看着这个跟了自己三年的小太监,想一想,他们才是真正相濡以沫的人。 她把小顺子当心腹待,小顺子把她当亲人。 他们相互扶持。 绝对想不到,在这个皇宫呆这么久,在京城呆这么久,最后为她离开痛哭流涕,最后给她送行的居然还是这个在自己身边,一直被忽视的人。 这就是天意。 庆幸,她不曾亏待小顺子。 “放心吧,你且守着纳兰院几日,我早跟太后说过,等我一走,你就调去大明宫,伺候太后,那里对于你来说是最好的归宿,适合你发挥才能!” 程筠低声道。 小顺子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哭得很不要命。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阿筠公公,这些年,你就是我的信仰,你一走,我就跟灵魂没了似的…..” 程筠闻言心神被撼动。 她是他的信仰….. 这是最重的嘱托了。 “好好照顾自己….” 唯有这句话,程筠抬步往外走。 “阿筠公公…….”小顺子跟着她的脚步从里头跪到了外头,然后看着她一袭湛蓝色劲衫,跟天边一道蓝云似的消失在纳兰院中。 她头也没回,没看一眼这个她住了将近四年的院子。 程筠走了,走得无声无息,除了程灵和小顺子,谁也不知道。 不过太后还是知道了。 程筠走得是东侧门,通过大明宫。 她离开后不久,就被报给太后,太后昨夜休息的不好,因为程灵哭着来找她了,她安慰了好久才睡下。 她知道发生这样的事,程筠不会留到明天的。 明天就是他们大婚。 程筠提前离去。 不知为何,太后竟然有一种锥心的痛。 “太后娘娘,阿筠公公离开了….”心腹侍卫告诉她的时候。 她身体狠狠地抖了抖,心一下子空了似的。 眼泪不知不觉地滑了下来,她沉浸在一股浓浓的悲伤当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直到很多年以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这时失去了什么。 ---------------- 王慧纶这一阵脾气不太好,尚书台的人大气不敢出,从不发脾气的王相在十天前折断了一支毛笔。 这十日来,王相眼角都绷得很紧。 朝中一片安泰,只需要要准备帝后大婚。 有些人以为王相是因错失皇后之位而故意发脾气。 可稍稍聪慧的就猜到了。 帝后大婚,程筠该走了。 心上人要走,身为宰相,却拦不住。 没有爱过的人不明白这种失去的痛。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王慧纶站在自己办公的小阁楼里望着明湛的天空喃喃自语。 庆山就在他身后,他眼中精光闪闪,望着王慧纶清俊的背影问道:“主子,您真的放手吗?您要是不舍得,属下着就想办法把她掳走,再藏到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主子,我不认为她真心喜欢瞿信,她只不过是想离开而已!” “你也知道她只是想离开而已!”王慧纶踩着他的话尾,扭头看了过来。 “她的这个想离开的对象包括我!” 王慧纶面如锋刃。 庆山被堵的无话。 他从小跟着王慧纶,对他的脾气再了解不过,这么多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王慧纶这么在乎一个人,是在乎到心坎上了。 所以他才出此下策,他不想主子求而不得。 “唉…”王慧纶踱步往下走,“你知道吗,这个世上没人勉强得了她的,她要的,我们都给不起。” 慕少谦都给不起,何况是他,堂堂一国宰相。 总不至于真的为了个女人解甲归田吧? 他还是做不到的。 “我去趟大明宫!” 王慧纶丢下这句话,独自往皇宫方向走去。 他带着一样东西来到了大明宫宫门口。 他其实就是想见她一面,把自己一副书画送给她,当个念想。 这是他画了很久的画,上头还有他的题诗。 程筠该喜欢的,即便她不选择他,可他也想自己在程筠心中留有一席之地。 他可不看好瞿信那小子。 他总有解甲归田那一日… 这首诗里就有这样的意思,画里也是这样的意境。 他会心一笑,驻足在宫门口。 侍卫见他到无比恭敬。 早先太后说过,日常情况下,王慧纶和王坚进大明宫,不需要请示。 “王相贵安!”侍卫拱手行礼。 王慧纶见过这个侍卫,在宫里不少年了,跟程筠也熟悉。 “阿筠公公在大明宫吗?”他随口一问。 侍卫先是一愣,没料到他是来程筠的,很快垂下眼眸,镇定道:“回王相,程公公已经离开了….” 已经离开了….. 王慧纶的心那一瞬间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似的,他完全冻住了。 走了,她已经走了。 “咳咳….” 剧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 他撑在宫墙甬道的墙壁上咳了很久,嘴角的血丝红如胭脂。 她走了….. 是啊,她居然走了….提前一天走了….. 这已经是慕少谦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三次吐血了。 他手指嵌入书案边缘,在那刻出一条条血痕。 忍了那么久,最终决心给她送一件木雕,才雕好,她却走了。 他盯着案几之上被架在木架子上不停转动发着五彩光芒的玲珑珠,眼睛嗜血通红。 她的玲珑珠还没还给她呢? 他不知道,程筠离开时,曾策马长笑,“那颗玲珑珠就当做给他的纪念!” 第八十七章 那个惊天布局 幸好瞿信早有准备,程筠临时到他那时,他早已安排妥当,二话不说,跟着她上马,二人只带五个随从便策马南奔。 她没有悲伤,当然更没有欣喜,四年前进京时,早就料到这么一天。 阳光明媚,秋阳高照,天气晴朗。 官道两边芳草萋萋,秋风和畅。 奔驰一阵子后,二人都稍稍放慢脚步。 “瞿信,后悔吗?”她含笑喊道。 艳阳下的她,突然风采明丽,光亮照人。 她并不爱他,之所以答应,一来瞿信愿娶,二来,只有自己嫁了,朝廷那些人才能袖手,皇帝才能袖手。 再者,她觉得跟瞿信很好相处,没准真的能过恬静悠然的田园生活。 感情是慢慢培养的。 “傻阿筠,我怎么会后悔呢?我高兴还来不及!”瞿信迎着风大喊。 “阿筠,我们一路南下,看看风光可好?” “好!” “驾!” 程筠骤然发力,风驰电掣般离去。 终于离开京城了,终于无忧无虑了,她可以仗剑天涯! 不求江湖流传她的故事,但求策马江湖一世安宁。 程筠的离开一如她的到来一般,并没有掀起什么涟漪。 王慧纶还是回到了尚书台,让自己埋首政事,慕少谦也渐渐缓过来,心病是沉疴,一时是好不了。 至于皇宫里,自然更在紧锣密鼓的为明日的大婚做最后准备。 慕容熙并不知道程筠走了。 昨夜的事,他至今不后悔,程筠本是他的,她是被人夺走的。 被自己的母后给强行夺走的。 没关系,我忍,朕是皇帝,朕不信,这天下不会有朕能做主的一天,届时,谁也拦不了朕! 慕容熙边听着礼部侍郎讲述大婚仪程,一边默默发誓。 午后,太后开始把程灵叫到自己身边,让老嬷嬷跟她讲述大婚的流程,不厌其烦的教她,告诉她规矩。 程灵呆呆的听着,神情有些恍然。 好一会,等老嬷嬷讲述完毕后,她抬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喃喃地问太后,“阿娘,阿筠走了吗?出城了吗?” 她突然好不舍,在自己出嫁的时候,在自己最美的时候,唯一的亲人不在身边,确切的说被她赶走了。 可是她又庆幸她走了。 总不能在跟自己大婚的时候,看着自己的丈夫爱慕自己的妹妹…. 那将是最大的耻辱。 程灵默默流泪,到最后忍不住失声大哭。 太后刚刚被她那句“阿娘”给震动,这下见她大哭,忍不住挥退宫人,自己将她搂在怀里。 “孩子,别伤心了,你要学会坚强,身为皇后,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面对,阿娘可以护你一时,不能护你一世,你要学会照顾自己,你知道吗?时间会冲散一切的,你永远都会是皇帝最重要的人,你明白吗?” 太后头一次温和含泪地安抚人,此刻的她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铁血太后,她只是一个慈爱的母亲。 “女儿明白了,阿娘…”程灵在她怀里撒娇。 太后怜爱不已。 入夜后,早有宫人把皇后品级的七层喜服铺在宽宽的软榻上。 再有程灵的贴身侍女开始给她取下头饰,准备给她沐浴。 程灵身为太后义女,将在大明宫出嫁,明日銮车将在大明宫正门迎接皇后,再载去太极宫前,与皇帝一起在太庙祭拜天地和祖先。 程灵被脱得只剩下中衣,按规矩今夜她要焚香沐浴,祷告后土,再休息片刻后,天亮之前就得开始上妆穿衣打扮,今夜其实没什么好歇的。 太后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程灵正被宫人扶着要去净房,大家看见太后进来,连忙施礼。 “给太后娘娘请安!” “你们都退下吧!”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吩咐。 大家鱼贯而出。 太后瞅了一眼宽塌上那层层叠叠的喜衣,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灵儿,为娘今夜亲自给陪你沐浴。” 程灵眨着眼睛不可置信,就算眼前的老妇人对自己再好,可她也是当朝太后,万人敬仰就连皇帝都得下跪的太后,她居然要想普通人家出嫁女儿一样给她沐浴。 不可思议。 “谢谢阿娘!”她娇滴滴的施礼。 随后一个老嬷嬷过去搀扶程灵,一个扶着太后,四人往净房走去。 净房就在宽殿后头,早已热气腾腾,香气盈鼻。 一个老嬷嬷亲自给程灵褪去衣衫,再扶着她进入浴池,浴池边上有个竹塌,太后便坐在上面。 程灵将自己抛入布满鲜红花瓣的浴缸里,面色绯红,很不好意思。 太后还真拿着布巾沾湿热水给她擦背。 “娘…..”程灵被热气蒸的睁不开眼,忍不住轻声呼唤。 太后很受用,“孩子,娘在这呢?” 应下,眼泪纵横,身边的老嬷嬷望着她也跟着眼眶湿润。 十六年了啊….. 居然过去十六年了….. 孩子都这么大了…. 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 往事不堪回首。 眼前似弥漫着战火。 无数人倒下,无数人站起来。 而她就在在战火中产下的孩子…. 那个孩子…记得刚出生时,她粉雕玉琢,眉眼像极了她父亲,那一对蓝魄,得了她父皇的遗传,这世上绝无仅有。 那是先帝,穆仁皇帝的象征! 也遗传到了他女儿身上! 不仅如此,她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胎记。 因为她脚踩七星! 对,她的脚上有一排七星痣。 当时,孩子就是身边这个老嬷嬷接生的。 老嬷嬷比太后哭得还厉害。 除了她们二人,谁也不知道太后这么多年怎么熬过来的。 眼睁睁的,无可奈何的,把自己亲生女儿送走…. 恰在这时,程灵忍不住将头埋入水中,开始凫水,她小时候最爱凫水了,那双嫩白的脚丫浮现在水面。 太后和老嬷嬷的目光同时聚在那双脚丫上。 可另二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那双脚丫底白白嫩嫩,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怎么可能! 七星痣呢! 颜珂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她记得清清楚楚,她的脚底有七星痣,脚踩七星痣,富贵无极! 这件事除了她和老嬷嬷,再无人知晓。 连涂山也不知道。 那么程灵的七星痣呢! 除非…..一个念头猛的撞入她的脑海。 太后一口血差点没上来。 “娘娘…”两位老嬷嬷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而水里的程灵还一无所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太后眼眶酸痛到极致,一行眼泪挤了出来。 涂山哪,涂山! 是啊,她怎么忘了他的性格,他怎会把她的女儿教养得跟白痴一样? 不会的,他不会的,他喜欢强大。 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局,一个以他死为起始的局。 是啊,她忘了,忘了涂山曾是先帝身边第一谋士,可就是因为手段阴狠而为人不喜。 那一夜,出事的那一夜,先皇一死,他怅然老去,在他们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选择带着孩子离开。 不甘心哪,因为他不甘心,所有有了现在的一切。 程筠! 程筠! 我的孩子! 我的女儿! 太后的眼珠子瞪得老大,似乎要吞噬眼前的热气。 她那么俊美,她那么完美,涂山这是李代桃僵,用那颗珠子做诱饵,故意用药水给程灵弄了一双蓝眸,这一切是为了掩饰程筠的身份。 她那么出色,无所不能,冷峻潇洒,淡定从容,很辣果决。 是啊,她有着先皇身上曾有的一切优点。 她…才是她与先皇的骨肉啊! 太后狠狠吞下泪水,留下一个老嬷嬷招呼程灵,那个老嬷嬷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而太后则带着另外一个老嬷嬷出了净房。 “来人!“ 她大喝一声。 徐进立马飘身在殿外。 “去把皇帝给我叫来!” 深夜急诏,又是徐进亲自出现。 慕容熙知道出事了,而且是出了大事。 他没有迟疑,尽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大明宫,太后常日起居的寝殿。 里头烛光下,太后整个人似乎苍老了好些岁。 “母后….” 慕容熙连忙走了过去,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颜珂,颜珂在他眼里无所不能,无坚不摧,可此时此刻,她通红的双眼,她苍老的容颜,她手臂是那么的无力。 “阿熙….”太后一开口就哽咽了。 慕容熙身子一颤,一滴泪珠晶莹滚下。 “母后…..”他双膝着地跪了下来。 这是第一次,他听到自己的娘这么唤自己,他忍不住动容。 “阿熙…你..你想娶阿筠吗?”太后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慕容熙眼捷一颤,完全惊住了。 他应该没听错吧,她说的是….是….阿筠? “阿筠?”他声音轻抖,试探的问。 “是….”太后眼泪双流,近乎恳切地拉着他说道,“孩子,母后后悔了,母后舍不得让她走,所以…所以你娶阿筠吧,让阿筠做你的皇后,母后求你,好不好?” 慕容熙再一次震惊。 求他娶阿筠…. 不对吧,该他求她让他娶阿筠啊! “母后,你是认真的吗?母后,您不许骗儿臣,儿臣经受不住了,母后,儿臣爱阿筠啊,儿臣想娶她,想疯了!”慕容熙哭肿了眼睛,撕心裂肺地喊。 “好!”颜珂稍稍镇定,红着眼盯着他,一字一句道:“那现在,你去追她,她跟瞿信走了,她一路往南走了,你带着大内侍卫去追她,一定要把她追回来,让她做的你的皇后!” 让她做你的皇后! 慕容熙傻眼了,阿筠…已经走了? 瞬时,他唰的一下起身,然后扭头飞快往外奔。 他不管出了什么事让他母后临时改变决断,但他知道,他必须抓紧时间,在天亮之前把程筠给追回来! “等等!” 在慕容熙冲到门口时,颜珂嘶哑地叫住。 慕容熙扭头过来,惊讶的看着她。 颜珂示意老嬷嬷扶着自己向前,她跌跌撞撞地冲到了慕容熙跟前。 “把这个带着!”她塞给慕容熙一个瓶子,目不转睛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孩子,如果她不答应跟你回来,你就把这个给她喝下!” 慕容熙万分不解,不过他没有迟疑,而是立马接下东西,再一次狂奔而去。 刚刚等待慕容熙的间隙,颜珂便以调集好最精锐的大内侍卫,她确信以自己的部署,足以带回程筠。 她蹒跚地来到大殿门口,看着那群人跟一股烟似的飘出宫殿。 她的视线模糊了。 犹然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她,那时万花盛开,她不小心过敏,在御花园里晕倒,是她无意中经过救活了她。 “微臣给太后请安!” 她是那样的沉稳如山,她是那样的秀逸如峰。 她第一次拜见她,不自称奴婢,可见骨子里的骄傲。 见她第一眼,她就喜欢她,然后调她在身边当差。 “太后,容微臣给您推拿吧!”她不厌其烦的给她推拿治病。 一次外出,她还替皇帝挡了暗器。 见她能力出众,办事果决牢靠,就让她协助皇帝管辖后宫。 她差遣她做各种各样纷繁复杂的事! 她眼泪埋葬了自己的视线,痛得几乎睁不开眼。 继而,见她与皇帝越来越亲近,意识到她是皇帝阻碍时,竟然派人去杀她… 一路高手拦截杀她…. 到最后,她一步一步逼着她离开皇宫,离开自己,离开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天哪! 诛心哪! “啊…..” 颜珂再也忍受不住,匍匐在大殿门口大哭,撕心裂肺的哭。 “涂山,涂山,你好狠的心哪,你这是在埋怨我吗,你这是在恨我吗?你这是在惩罚我吗?!” 颜珂哭得痛断肝肠。 惩罚她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当奴隶,惩罚她差点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惩罚她当年抛弃她,如今又把她赶走….. 涂山….我恨你…… 颜珂觉得自己被万箭穿心,不能自已,她终于不堪折磨,哭晕在台阶上。 第八十八章 做我的皇后 皇宫黑龙卫的办事效率出奇的高。 出京往南有很多条道,他们很快就打听清楚程筠和瞿信的去向。 当然,程筠也没刻意掩饰,她不觉得会有人来追她。 如果想使出计策留下她,不必等到她出京。 慕少谦也好,王慧纶也罢,哪怕是后来给她送了一堆礼物找了她无数次她拒绝相见的颜衍, 他们都选择了放手。 因为他们最终都知道,她适合江湖,而非京城,她要么是一个刺客,要么是一个剑客,她不会是一只金丝雀。 程筠和瞿信路途并没有太赶,往南过尧山后就在商洛一个客栈休息。 慕容熙亲自上马,带着黑龙卫不停地飞驰。 他从来没有像今夜这般有斗志,他没想到,自己母后在最后一刻竟然松口了。 没关系,只有母后答应,天涯海角,他都要把阿筠找回来。 老天爷这一刻是眷顾他的。 没想到程筠他们脚程并不快。 慕容熙只奔驰了一个半时辰后,在商洛城外的一个小客栈找到了程筠他们的痕迹。 程筠和瞿信在各自的客房休息。 程筠灵敏度极高,半夜听到马蹄声响立即起身,她悄悄打开窗户一看,结果就看到黑压压的侍卫占据了客栈的院子! 完了! 出了什么事? 黑龙卫穿着黑铁甲,一时她还没认出来。 “瞿大哥…”她立即闪身出去敲了敲瞿信的门, 瞿信行走江湖运货贩货也是老江湖了,一听动静立即爬起来。 程筠闪身进他的屋子,静静瞧着外面的动静。 直觉告诉自己,那么多侍卫是为她而来。 慕容熙下了马,黑龙卫之首立即贴身汇报:“主子,程公公就在客栈里休息!“ “她应该醒了!”慕容熙穿着一身银甲抬眼望着那两排客房。 为了不惊动别人,慕容熙在院子正中点燃了一束烟火! 烟火照亮了他的面容。 黄灿灿的烟花下,少年皇帝的相貌俊朗而明亮,尤其那双眼睛黑湛湛的,跟宝石似的,熠熠生辉,充满期待。 陛下…. 程筠绝没料到慕容熙追了来! 他怎么会来? 她猜过任何人,慕少谦,颜衍,王慧纶…但觉想不到慕容熙/来了,而且是亲自来,带着黑龙卫一路奔驰。 瞿信自然也看清了慕容熙的面容,他震住了,心凉了大半截。 他早预料皇帝不会袖手,或许五年后,或许十年后,或许更久,这得看太后的寿辰。 没想到,这么快,不到一个时辰,他们仅仅歇息一个时辰,他就追来了! 还是没法放手吧,相濡以沫近四年。 他再看程筠,发现她眼角有些湿润。 程筠是真的撼动了,慕容熙那双明亮而充满希冀的眼神深深震撼她了,一如当年她在御花园莲池初见他时,他矜贵耀眼,俊朗不凡。 程筠手放在了门栓上,似要推开, 瞿信瞬间抓住了她的手,眼中蓄满了一团火,凄苦地看着程筠。 “阿筠……”他怕,他怕一旦走出这扇门,他就失去了她。 事实上,就算躲在这里,他相信皇帝也找的出来。 那黑压压的侍卫彰显了皇帝的决心。 沉沉叹了一口气,他为程筠推开了门。 程筠走了出去,瞿信随后站在她身后。 慕容熙露出了明亮的笑容,笑意从眼角溢开,延续到唇角。 “阿筠….朕的阿筠…..”他低声呼唤,眼眶都湿润了。 隔山隔水,共处一室那么久,近在咫尺有如远在天涯,所有一切的苦等到此时此刻都值得。 她还是她,额前裹着一条黑巾,峻峭清冷。 程筠和瞿信同时下来了。 侍卫团团将二人围住。 程筠顿时神色微变,“陛下,这是为何?”她警惕地看着他。 瞿信呼吸急促,后背都在流汗。 慕容熙眼里看不到他,他目光融融裹着程筠,含笑道:“阿筠,跟我回宫!” “为什么?”程筠下意识反驳, “做我的皇后!”慕容熙一字一句,像是誓言一样刻在程筠心上。 程筠愣住了! 瞿信更是惊呆了,他吓得心跳加快,下意识离程筠远了几步。 皇后….是皇后…不是妃子。 程筠是真的太过惊诧,怎么可能呢? 明明要做皇后的是她姐姐,怎么可能是她呢? 就算慕容熙答应,太后答应吗?满朝文武答应吗? 不,就算所有人都答应,她也不答应,她从没想过做皇后。 程筠眼中的疑窦散去,取而代之的一股坚定。 “抱歉,陛下,我不会回去,我不想做皇后!” 慕容熙眼中的兴奋一下子凝结成冰。 “为什么?”他咬着牙。 “因为我并不爱你….” 因为我并不爱你… 慕容熙脑海中回荡着这句话,眼眸中顿时被失落伤心盈满。 他踉跄后退,不可置信地看着程筠,“不…我不信,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就算有感情,也不足以让我为你留在后宫!” “那他呢?你都可以为他远离京城!”慕容熙嘶吼着指着瞿信。 程筠闭了闭眼,没有去看瞿信的神色,而是冷淡道,“这只不过是借口,我离开京城的借口,我不会拖累瞿大哥!” 瞿信震惊,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什么意思? 阿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跟着他离开,却没有想过跟他在一起是吗? 瞿信的心跌入冰窖里,他咬破了唇,闭上眼不想再看程筠。 程筠猜的到他的心情,却没管他,这个时候,该尽一切可能降低皇帝对瞿信的怒意,慕容熙能追到这来,很难善罢甘休,至少她得保住瞿信。 果不其然,皇帝听了这话,神色明显松弛了下来,他放下指着瞿信那只手。 刚刚准备捉住瞿信的侍卫,也退了两步。 瞿信往后一个踉跄,被程筠一句话打击得身心疲惫。 慕容熙摆摆手,示意侍卫退开,给他和程筠单独说话的空间, 瞿信跌撞在一颗小树上,颓然失落。 慕容熙不再管瞿信,而是接着好言好语劝道:“阿筠,是母后让我来的,她同意了,她说直到你离开她才意识到是真的舍不得你,你回去吧,你跟我回去,皇后的事不着急,你不想,我不逼迫你,但无论如何,跟我回去!” 慕容熙这是缓兵之计。 程筠心知肚明。 她微微迷了眼,一抹痛色在眼中徜徉,“陛下,恕我无礼,放手吧,今日出城门时,我发誓,此生不再入京城一步,陛下别让我食言了…” 慕容熙眉心一通,她在求他,她从没有求过他,差点就想松手。 他迈步走近程筠,到伸手可以触及的距离,目光在程筠那张绝色的面容上流连,脑海里浮现起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确信,这一生,她是他想要的人。 连他母后都松口了,而是直接允诺让她做皇后。 他怎么说服得了自己放手.. “孩子,你一定,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临走时母后的声音坚定了他的信心。 慕容熙登时眉心一紧,“来人!” “在!” 黑龙卫赫赫有声。 “把程筠带回去!” 他往后一步,侍卫立即朝程筠围来。 “阿筠!”瞿信大惊。 两个侍卫立即架住瞿信。 程筠扭头看了一眼瞿信,收回了掌心准备蓄积的力量。 她闭上眼,两行眼泪滑下。 侍卫上前押住她,其中为首的侍卫知道程筠武艺高强,立即点了她几处穴道。 程筠被人押上了马车。 “陛下,请你饶了瞿信!” “等进入京城,我就放了他!”慕容熙立即回道。 程筠的本事他很清楚,这一路上担心她出逃,得捏着瞿信做人质。 程筠苦笑不再多言,而是钻入马车。 慕容熙随后跟上。 瞿信被侍卫押在马上,一行人一路往回赶。 慕容熙到底养尊处优,刚刚一路飞驰而来,有些筋疲力尽,这不先弄辆马车稍作休整,母后说了,只要天亮赶到皇宫便可。 再过几个时辰就是封后大典。 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 马车依旧奔驰很快,不过二人都受得了。 车内就他们两人,一盏琉璃五彩小灯镶嵌在车壁上,不明亮却柔和。 慕容熙记得他母后的吩咐,如果程筠不答应,就给她喝一样东西。 慕容熙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相信他母后不会害程筠,他记得她当时那期盼的眼神。 他自顾自把那药倒入杯子里,再晃了晃。 程筠被捆住放靠在车厢上,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神色一变,“陛下,这是谁给你的药?” “母后!”慕容熙做小人很坦然。 “阿筠,喝了吧!” 程筠近乎愤怒地盯着他,这药闻着气味不对,这个方子她没接触过,师傅也没教过,后来进入皇宫后,她才知道师傅很多方子来源于皇宫,她才知道自己师傅本该是太后身边的人。 但这个方子她不知道,这必然是太后的秘方,是不是师傅所创,她不知道。 可闻到了几味熟悉的药,这是….春/药.. 程筠面色陡然惨白惨白的,太后这是什么意思,慕容熙难道要…… 慕容熙把药强行灌了下去。 程筠这一次眼泪都蒸了出来。 喝下肚子里,她才意识到,这不仅是春/药,而是极品迷春/药。 怎么可以这样…. 她强忍着泪水,咬着唇一字一句控诉慕容熙,“慕容熙,我告诉你,你就算得到了我的身体,我也不会留在皇宫的,除非你把我七经六脉挑断,否则我一样逃的出来。” 慕容熙一听这话,也镇住了,他惊讶地看向那只杯子,很快明白了过来, 原来他母后给他的是春/药,怎么会…他母后这是要他….不会吧。 抬眼,是程筠凄厉的面容,她的眼泪跟止不住的洪水似的,汹涌而出。 她恨他。 可是慕容熙这一次没有迟疑,他母后从不是小人,她永远那么大气沉稳,她这么做,必然有她的理由。 他坚信,程筠有不得不嫁给他的理由,更有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 “阿筠….“ 他把程筠抱入怀中。 药性很特殊,跟蛇一样在她体内乱窜,她很快全身酸软,不过她意识很清楚。 头一次,毫无顾忌的把程筠抱在怀里,慕容熙觉得自己无处安放的心定了下来。 “阿筠…..” 他静静地吸允着她身上那股幽香,忍不住闭上眼去触摸她的脖颈…她的耳垂.. 她这样软绵绵靠在他怀里的感觉,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享受。 好像中药的是他一样,他快要停不下来。 后来干脆把程筠的绳索解开,他几乎要把她箍在怀里,揉到血液里,让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阿筠,做我的皇后,朕保证,你会是最幸福的皇后,天一亮,天一亮就是咱们大婚,母后还在等着咱们呢!” 慕容熙没有这么无耻,自然不想在这个时候要了她的人,他还是想看到她穿嫁衣的样子,他要她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来的路上,黑龙卫告诉过他,这个药性可以持续两天。 程筠只要喝了药,就逃不掉了。 他等着他们的洞房花烛。 两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京城南门,瞿信被放了下来。 因为到了御道,慕容熙见程筠已昏厥,便让马车慢了下来。 可瞿信却是解了城门下马桩一匹马,一股脑地朝慕家方向奔驰。 一路上他已经想明白了,程筠是为了救他才那么说的,她不想进入皇宫,她之所以被慕容熙拿住,是因为他,是他拖了她的后腿。 “对不起,对不起,阿筠,我配不上你,此时此刻,我真的意识到我配不上你,我总是拖你的后腿….阿筠,我救不了你,那么我去找一个能救你的人!” 瞿信不要命地催马疯了似的朝慕家跑。 待抵达慕家角门,他满眼通红嗜血般抓住门口打哈欠的小厮,“快,快带我去找你们家小侯爷,程筠公公有难!” 程筠二字把小厮给惊醒。 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自家少爷喜欢程筠, 他二话没说,带着瞿信来到慕少谦的院落。 “慕公子,慕公子!”瞿信人还没进去就扯开嗓子喊了。 慕少谦警惕性很高,一听是瞿信的声音,他吓了一大跳,披上一件衣衫冲了出来。 “瞿信,你怎么在这里?”程筠呢? 慕少谦看到瞿信满脸乌青,心就凉了一半。 “快,快去救阿筠,她被皇帝带走了,现在正在通往皇宫的路上!” “!!!” 慕少谦恍若被雷击,不过慕少谦就是慕少谦,没有迟疑,一个飞身,人已如清羽般朝皇宫方向掠去。 第八十九章 以天为证,以月为媒,嫁给我 慕少谦落在皇宫正南门时,已经看到慕容熙的马车驶入宫门。 那宽大金黄的马车,四角垂着大红花穗,可不就是慕容熙嘛! 阿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熙带着黑龙卫这样连夜把阿筠追回来,必然得到太后首肯,是什么缘故让她临时反悔? 不对…明日帝后大婚。 莫非….莫非是出了什么事,让阿筠来当皇后,不然慕容熙如何这么勇猛一夜奔驰追回她! 慕少谦身体冰凉冰凉的。 不能,与其让她入宫当妃子,还不如做他的女人! 顿时,他飞绕一阵,绕到皇宫守卫不太森严的地方。 记得小的时候,颜衍常跟他想办法偷偷入宫或偷偷出宫,二人曾不止一次点评皇宫守卫森严的程度,此刻派上了用场。 他到了一个熟悉的城墙下,如白羽般悄悄掠上,贴在墙垛上,待听到侍卫巡逻而过,他悄悄进入,再从另一边飞下城墙。 慕少谦武艺极高,几乎无声无息,他再次跟踪到了慕容熙的马车,看着他把马车停在了太极宫东门,再有早准备好的步撵,将一个人抬入里头,不消说,那必然是阿筠。 慕少谦踵迹到皇帝寝宫乾嘉宫,他注意到慕容熙只是看着步撵入乾嘉宫后,自己赶往大明宫方向。 他这是去给太后复命。 太好了,他得抓住机会。 黑龙卫一半守护乾嘉宫,一半跟着皇帝去大明宫。 乾嘉宫并非别的寝宫,这是帝王之宫,守卫不是一般的森严,慕少谦不敢轻举妄动,他就近找了个宫殿,打晕一个太监,披上他的服侍,再找来东西稍稍易容。 深夜到黎明,是一个人意识最松懈的时候。 慕少谦装作巡夜的太监,顺利的进入乾嘉宫。 如此顺利,还是拜以前跟颜衍在皇宫东冲西撞所故,他对皇宫哪怕是乾嘉宫都十分熟悉。 这里他很少有机会来,但还是来过,他有过目不忘之能,脑海里展开了乾嘉宫布局,一路有惊无险地接近了慕容熙棋局的暖阁。 他知道,慕容熙一定会把程筠放在这里。 他飞上皇梁,掀开一抹布纱往里头眺望,明确无误地看到程筠侧躺在御塌上。 拿起手里一路捡起的石子,悄悄对准守夜太监的昏穴射去。 一个个打着哈欠晕倒在地。 慕少谦再跳下去,潜入暖阁。 “阿筠……”慕少谦轻轻摸住了程筠的胳膊。 程筠虽身子娇软无力,可意识却是比较清醒的,听到这么熟悉而久远的声音,她几乎不可置信,扭头看来,却见一张迷人至极的面容。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内心多么渴望他。 “少谦…..”泪水汹涌而出。 “阿筠…..”慕少谦何曾见过她这么娇滴滴的模样,顿时动容,一把抱住了她。 发现她浑身发烫,再看她额头细汗淋漓,目色迷离而娇柔.. “这是…..” “春/药…” 慕少谦震惊,心脏这一刻差点爆掉,却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决断,一把打横抱起了她。 “我们走!” 无论如何救走她,哪怕粉身碎骨! 慕少谦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不,我们不能这样出去,不然两个人都是死….”程筠抱着他的脖子,有气无力道, 她发现,自他一靠近她,她身体就不那么听话了,很想靠近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的身体比她内心更诚实的表现出,她爱他,她内心深处渴望他,想念他,只是被理智给压下而已。 这一刻的虚弱更让她认清了自己。 “你有办法吗?”慕少谦问怀里的娇人儿,她在皇宫这么多年,必然比他熟悉。 “跟着我指示走…”程筠强打精神。 她手臂很紧,把慕少谦都勒红了,但是慕少谦很欢喜,前所未有的欢喜,第一次觉得程筠是这么需要他。 在程筠的指领下,二人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间,漆黑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挪开那个小塌,解开地板!” 慕少谦把她放下,按照指示做,结果发现底下是一条密道。 他震惊了,不过也就一瞬,他很快反应过来,皇宫里必然有密道的,何况这里是乾嘉宫,乾嘉宫是历代帝王所居,必然会有隐秘通道,以备不时之需。 慕少谦二话不说先将程筠放下去,自己再下去并盖好盖。 程筠拿出一颗随身携带的夜明珠,慕少谦继续抱起她,沿着甬道往前方走。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地道?”慕少谦不信慕容熙把这样的事都告诉程筠。 “我入宫前就有皇宫地图!” 慕少谦吓得脚步一凝,看向怀里的人儿,亮蓝的夜明珠光下,衬得她白皙的面容如琥珀般透明,眼眸清澈纯亮,比往日多了几分可爱和柔情。 “阿筠….”慕少谦喉结一动。 程筠没发现他情动,而是解释道:“是我师傅给的,虽然师傅没说,不过我猜这地道很可能是他设计的!” 慕少谦再一次震惊。 “那你知道这通向哪?” “玉寿山顶的亭子里…”程筠声音已经很轻很柔,几乎呢喃, 慕少谦见她面色苍白,全身都在发抖,吓了一跳,停住脚步,蹲下来,让她靠着墙壁,“阿筠,阿筠,你怎么样?” “少谦…少谦….”程筠痴痴望着他绝色的容颜,泪水长流。 “阿筠,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放手,我不该让你离开…”慕少谦哭得一把抱她在怀里,悔恨得不是零星半点。 “少谦,不怪你…..”是她坚持要离开的,是她不想留在京城。 “阿筠,我不会再离开你,绝不会,天涯海角我都要随行!”慕少谦埋首在她肩头发誓, 慕家没了他,还有别的兄弟,朝廷没了他,还有第二个王慧纶,第二个慕少谦…可程筠没了他,就一无所有… 他没有程筠,他的生命也像一口枯井。 不要再有任何顾忌。 人到最终才会发现,只有好好活着最重要。 他只要跟阿筠好好活着,哪怕浪迹天涯。 “我们走!” 他再一次抱起程筠,步伐越发坚定。 程筠也抱的越紧,这样来来回回折腾,只有在他怀里才最安心最踏实。 这种虽万山荆棘,吾往矣的感觉真好。 原来得一人心,与之同甘共苦是这样的感觉。 “少谦….”她埋首在他脖颈处,“我离开的时候….” 慕少谦心头一阵绞痛,他没办法回想知道她已经离开时,自己的感受,仿佛沧海桑田,现在重新得到她,这种感觉不要太好,他不想再失去了了,除非他死。 “一路上…我想的都是你….”程筠虚弱地流泪。 慕少谦脚步再一次顿住,他眼眶蓄满了泪水,痴痴地盯着她,嘴唇张开,以为自己是幻听。 程筠意识迷离,却坚持说着,“是你….” 她不擅表达感情,她习惯了独自承受伤痛,那一路,每向南一步,就是与他分离一步,背道而驰,越来越远,到彼此不再踏入对方的生命。 心如刀割,都不足以形容。 可是她坚持走了。 她心肠是有多硬哪! 慕少谦的眼泪全部跌落在程筠脸上,二人泪水交融,无声无息,一如此刻的心。 程筠紧紧抱住他,红唇贴着他的血脉,点点滴滴啃噬。 慕少谦泪水模糊视线,又欣慰又满足,脚步不停,只抱着她无阻地前行。 二人在走了一段路,程筠有些受不了了,浑身难受,体内有一种可怕的气流在叫嚣,在乱窜。 她恨不得贴着慕少谦更紧一点,慕少谦健步如飞,边看怀中的人儿,见她面色通红,眼眶发红,散发着红蓝红蓝的光芒。 这个时候,他骤然发现,程筠的眼眸是蓝色的,一对蓝晶晶的眼眸,可偏偏是这样的眼眸,正发出嗜血的光芒! 糟了,一定是毒发严重了! “少谦…..少谦…”她指甲都掐入了他肩头的骨头缝里, “快到处出口了,快到了,阿筠,你撑着点。” “我….我想你…” “!!!” 慕少谦呼吸霎时凝滞,被这轻柔,呢喃,近乎恳求的几个字给镇住了! 她的声音像一缕魔音一样,不停的在他耳廓边上徘徊,他有些不能自已,他甚至怀疑中毒的是他自己。 “阿筠….” 他手心全部都是汗,都快要把她的衣裳给磨碎了, 终于,他看到前方有一个石梯,如果没猜错的话,按照这样的距离,应该到了玉寿山。 “阿筠快到了,我们快出去了。” 程筠这个时候近乎昏迷。 慕少谦抱着她艰难的从那狭小的石梯上一步一步,往上爬,因为空间十分狭小,两人的身体基本上是黏紧黏紧的,一点缝隙都没有,汗水交融。 慕少谦浑身都是汗,他像抱孩子一样把程筠抱在怀里。 血液在全身乱窜。 他确信…中毒的是他..真的是他.. 他的毒药是阿筠,他的解药也是阿筠.. 他已经分辨不出是本能还是意识,他缓慢缓慢地把她抱了出来。 直到玉寿山顶亭子里的凉风吹来,二人一个哆嗦,才缓过劲来。 慕少谦清醒了不少,程筠也醒了过来。 “阿筠…” 他把她抱了出来,让她靠在柱子上,同时也搭在自己怀里,再四下望了一眼。 天空海黝黑黝黑的,按时辰来说,应该是黎明前的黑暗,皇宫四处有灯火散步,渐而感受到火把缭绕,人影穿梭,那定然是来寻找他们的人。 而玉寿山不受万物侵扰,安宁寂静,凉风侵袭,耳边枫叶飒飒作响,寒冷却无比舒服。 唯有西边天际还挂有一轮圆月,月亮已没有夜里那么有光,却也莹白温和。 慕少谦冲着月亮笑了笑,把程筠从怀里拉开。 程筠刚刚清醒了不少,身子却越发娇软,已经软成一团泥,根本没法行走。 她仰头痴痴地望着慕少谦,那颗夜明珠在躺在她怀里,淌着寂静的光芒。 程筠那双蓝眸越发明显。 “少谦…..“ “阿筠….” 二人两两相望,似穿越千年,穿越生死。 慕少谦再也忍不住,毫不犹豫吻了下去。 哪知他一碰她,她以更绵柔的攻势袭来。 虽然知道是毒发,可他却好喜欢,好欢喜。 你来我往,你攻我进。 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谁也不肯退缩,像是一场博弈。 像是天荒地老,能占有一寸是一寸。 不一会身体越发难受。 “阿筠…..” 关键时刻,他拉住理智,拉住程筠的双手,睁着浓郁的眸子道:“阿筠,嫁给我吧,你瞧!” 他指着广袤的苍穹,“以天为证,以月为媒!” “阿筠,嫁给我,我们不再分开好吗?” 他不能这样侵犯她,要给她一个名分,也给自己一个名分。 程筠定定望着他,眼眸被泪水浸润,没有丝毫迟疑,没有丝毫犹豫, “好!”一个字清浅却足够坚定。 “好!”慕少谦双眼快燃了火。 “来,我们拜天地,我们拜堂!” 他扶着程筠跪在月下,他一手拉着她,一手举起,朝天发誓。 “苍天在上,皎月为媒,我慕少谦今日此时此刻娶程筠为妻,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说完他亮晶晶地盯着程筠, 程筠脸上浮现苍白的笑容,“我程筠愿嫁给慕少谦为妻!” “阿筠…”慕少谦一把抱住她痛哭,等了许久,盼了许久,此生有这一刻,足矣。 “你终于是我的妻子了!” 许久才舍得把她拉出来,她双眼被烟蕴浸润,越发迷人而妩媚。 而程筠也柔柔地望着他,目光似水,缱绻着无限的情意,在他那漫如星海的眼底看到了她自己。 那一对闪着蓝色幽亮光芒的双眸。 程筠讶然,记得师傅曾吩咐她每隔七日得滴上一种药水,她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很少照铜镜,只有在很偶尔的时候才觉察到自己眼中会有蓝光闪出。 但是也不觉得奇怪,姐姐是蓝眸,她有点蓝光算什么。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她也有一对蓝眸,而且比姐姐更幽深更清亮.. 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是她被追回来的理由吗? 第九十章 娶她 月色宁静而幽远,在天际露出鱼肚白前坚持呈现它最后一刻光亮。 玉寿山漆黑黑的便苍茫茫的,万家灯火光线渐暗,大地与天空之间呈现一片青白。 万籁俱寂,唯有皇宫灯火通明,人影攒动,唯有玉寿山凉亭上,人影交叠,生死缠绵。 似长龙直捣宫阙,撕心裂肺的痛像是开遍漫山的枫红, 似扬帆乘风破浪,踏不到的浪花袭袭, 似春日漫漫,抓不到的彩云悠悠。 他无情掠夺她如膏的凝脂,汗水滴在她的眉心,宛若珠玑盛琥珀。 他的肆意奔腾,掀起她阵阵涟漪。 不要天荒地老,只要此时此刻, 不求身身世世,但求无憾于心。 他们身心交/合,有如一叶浮萍,飘飘荡荡靠不到岸,唯有抓住指尖的流沙。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两次倾泻之后,终于搂着她不再动弹。 满足,舒心,痛快淋漓,都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如果可以,他只想找个地方,把这人生至宝给好好呵护起来。 慕少谦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找来一根粗绳,从玉寿山亭子里一路向下飞掠,最终带着程筠成功逃离开皇宫。 他没有回慕家,而是来到他个人在京城东市里的一个小酒楼,这是他私人的据点,无人得知。 他把程筠抱着放在阁楼之上,这里有两间屋子,一张小塌,床头摆着一方小案,晨曦的阳光白花花的射下来,照亮了程筠半张脸。 慕少谦拥着她靠在墙壁上,程筠半躺在他怀里。 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满足,慕少谦小心翼翼的搂着她。 “阿筠,阿筠…..”不停的呼唤她,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你现在是我的妻子对不对?”他捧着她的脸, 恩爱过后,她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而是染上几许酡红。 十分醉人。 她墨黑如丝绸般的长发滚落在胸前后背,那双蓝眸熠熠生辉,又格外羞赧。 程筠不敢看他,却又很想看他,看不够似的。 黎明前二人的疯狂让她心里前所未有踏实,她静静地靠在他臂弯里,浅浅地笑。 二人太累,这样迷迷糊糊睡了半日,待醒来时,已是下午,慕少谦着人弄来热水和干净的衣衫,他与程筠享受了鸳鸯浴。 程筠药性没有完全褪去,二人竟是在净房里又是一番水乳/交融。 慕少谦越战越勇,恨不得把她揉在自己骨血里。 夜里用了东西后,程筠睡下,慕少谦开始询问外头的情形。 打听消息的小厮回来,禀报他: “册封大典被取笑,宫门城门都被封锁,暂时还没消息传出来,太后召集了王慧纶和王坚入宫!” “嗯….” 慕少谦了解后挥退下人,再进屋子就看到程筠裹着被子笑意融融地望着他,“我们准备怎么办?” 慕少谦站在门口,看她看呆了,她像换一个人似的。 那么柔和宁静,真是岁月静好,恨不得与她就此白头偕老。 “阿筠,你想去哪?” “天下之大,哪里都想去。” “好,我随你去,离开之前,你随我去拜过我父母,跟他们辞别可好,你放心我有办法说服他们。”慕少谦扶着她肩膀,无比坚定。 “好….” 二人相拥而眠。 次日一早,慕少谦跟她收拾好,坐上马车一道回慕府。 程筠靠在车壁上掀开半张帘子望着窗外,她陷入了沉思。 她身子已大安,只是稍稍有些疲惫,这几日被慕少谦折腾,身体有些吃不消,不过心里是满足的,是愿意的。 虽然他们已私下成亲,可慕家是慕家,不是一般江湖人家,她其实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在哪里。 慕少谦铁铮铮地要跟她走,他那样潇洒,那样决绝,可她不能。 她不能害了他,药性过后,她恢复了大半冷静。 她下意识抓紧了慕少谦那只手,与他十指相扣,苍苍茫茫地望着窗外,她要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时光,一点一滴都要珍惜,因为她不知道还有多久…. 不管什么样的结局,她不后悔。 轰轰烈烈爱一场,肆意风华。 程筠还是程筠,只是经此一事,她心底更充实,心境更平和。 跟他做几日夫妻,这辈子了无遗憾。 所以现在一切对于她来说,云淡风轻。 她往慕少谦肩上靠了靠。 慕少谦刚刚一直在静静地观察她,很难见她这样依赖他,他特别欢喜特别享受,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舍不得松开。 “阿筠,你知道吗,这两日我才觉得我慕少谦不枉此生,我才觉得我是真的活着的!”他这样在她耳边低语。 程筠面色潮红,略略苦笑,不作答。 “阿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答应我,一切交给我来处理,你好好的跟着我就好了!”他弹了弹她吹弹可破的脸颊。 那里绯红阵阵。 程筠没回答他,她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心梗得一痛,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了缩。 “嗯?听话?”慕少谦呢喃低语,手不自觉覆上她的脖颈, 程筠失笑,受不了他哄小孩的语气。 她抱着他静静享受在他怀里的时光,她贪恋他的气息,喜欢与他融为一体。 因为前路茫茫,充满未知,所以她格外珍惜。 慕少谦也珍惜,他知她药性已过,他知她还是程筠,那个锋芒毕露爱驰骋蓝空的女子。 他怕她不顾他悄悄做决定。 所以一路上,马车里,二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抵达慕家正门时,程筠双唇鲜若红桃,稍稍经事的就知道怎么了。 程筠到底有几分羞赧,慕少谦得意地哈哈大笑。 他跳下马车,亲手扶着程筠下来,再拉着她的手站在慕家两座雄浑的狮子中间,望着那古朴大气的慕家大门发呆。 她是他的新媳妇,自然得走正门。 也许是天公作美,平日不太开的正门今日却打开了。 慕少谦带着程筠走上台阶时,就看到自己父亲穿着朝服正跨出门槛。 广阳候看到慕少谦明显一愣,再看到程筠时,神色大惊。 “是你….”他指着自己儿子。 “对,是我!”慕少谦斩钉截铁。 广阳候恨铁不成钢的瞅了他几眼再看了几下程筠,一阵头晕目眩。 虽然这事没传开,但慕家却是宫廷侍卫重点搜查的对象。 那夜一出事,人家立即上慕家来寻人, 谁也没摊开说,但大家心知肚明。 发现慕少谦不在,他和长公主就知道事情麻烦了。 他别人不抢,偏偏去抢皇后,这不是灭门的大罪嘛! 要不是慕家是皇亲,长公主是先皇唯一的妹妹,还有太后坐镇,任慕容熙脾气再好,也会抄了慕家, 慕少谦简直是太肆无忌惮了! 慕少谦简直是太嚣张了! “来人,去请长公主!” 广阳候几乎是咆哮着返回里头。 慕少谦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他拉着程筠含笑进了里头,似乎还蛮开心的。 程筠是不惜的看他。 不一会,长公主和广阳候坐在了后头正院议事厅里,所有下人都支开,二老坐在上位,慕少谦和程筠站在下方。 “你知道吗,你这是强抢皇后,这是什么罪名,你不知道吗?”广阳候低喝道,额间青筋暴起。 最引以为豪的儿子,干出了最混账的事,失望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相比之下,长公主面色倒是沉稳的很,她始终在盯着程筠打量,尤其是程筠那双眼睛。 她觉得似曾相识。 “爹,皇后是程灵,我与阿筠情投意合,与陛下无关!” “什么无关,你是从皇宫抢的!”他一把将案几上的茶杯茶壶都给挥了一地。 真是要被他活活气死。 慕少谦一排怡然自得,“那又怎样?皇帝强抢民女就对了?我抢回来就不对?” 这语气怎么听着特么的欠揍! 广阳候忍无可忍了,正要抡起袖子下去,被长公主止住了。 “少谦,你有何打算?”她冷静多了。 程筠抬眼看了一眼长公主,对她又有所惊诧,她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而且关键时刻不会自乱阵脚,真不愧是先皇唯一的妹妹。 慕少谦看了一眼程筠,拉着她跪了下来,道:“爹,娘,我与阿筠已结成夫妇,现在给二老行礼!” 二人齐齐磕了几个头。 广阳候直接晕了过去,长公主没管他,而是目光灼灼,站了起来。 她不用再问了,她明白了。 儿子眼中坚决的气息,挡住了她心中一切的疑问。 “那,那你们准备离开吗?” 她声音都在颤抖,眼眶渐渐湿润,几乎恳求地望着慕少谦。 这个她最爱的孩子,这一生让人最自豪的宝贝。 即便她平日不太会照料他,还总是给他找麻烦,但只有她心里清楚,她有多爱他。 为了他,她可以不顾一切。 慕少谦拉着程筠站了起来,目光染了几分痛楚,“娘,孩儿不孝,请给孩儿一次机会,给孩儿自由,孩儿不想再过被限制的生活,孩儿只想跟阿筠堂堂正正过日子。” 长公主眼泪双流,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仰望着他俊美到令人窒息的容颜,抚摸着她的孩儿, “谦儿,如果…如果我让你堂堂正正娶阿筠过门,你是不是可以留下来….” 她一字一句盯着他道。 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她唯一的儿子更重要。 娶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怎么了? 她那么出色….虽然之前在皇宫待过,可是给她捏造一个新身份,再穿上女装,谁知道她是谁? 这些都好办。 为了儿子,她什么都可以做! 因为她还是长公主! 慕少谦怔住了,他虽然相望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闲雅生活,但是谁愿意抛弃自己的父母,谁愿意不顾一切人伦。 只是…阿筠,他看向程筠,这一切得看程筠的意思。 现在他摆明了要选程筠! 程筠稍稍震撼,震撼这个当初强硬地逼她给慕少谦安排相亲的长公主,竟然可以维护儿子到这个地步。 这得冒着多大的压力,才能下定这个决心。 真不愧是长公主。 平心而论,她自然不喜欢后宅生活。 但他可以为了她抛弃一切,她却不能让他背井离乡,放弃自己的抱负。 男儿志在四方,怎可因为一个女人而却步。 她不要成为他的掣肘,他那样爱她,爱她到骨血,她也该为他尝试尝试,谁又能确定着后宅的生活就真的不能过呢? 大隐隐于市,彼心安处是吾乡。 一切在心。 “好!”程筠扬起了恬静醇和的笑容。 “多谢母亲!” 慕少谦再次下拜,这一刻他真的是觉得自己无比幸福,有这样在关键时刻为他撑腰的母亲,还有这样爱他的阿筠。 “阿筠……”他有些担忧心疼地看着她。 “我很好….”她以怡然的笑容回应。 慕少谦这一刻绽放出这一生最灿烂的笑容。 足以惊艳万物,足以逼退世间荣华。 “好了,阿筠,你先住在客院…然后….” “娘,不用了,我跟她已成亲,她住我的院子,你给我们在后院安排一个院子便行!”慕少谦含笑截住她的话。 他一直住前院,现在成亲了就住后院。 哪知长公主摆手道:“不行,你和阿筠不在乎,我们不得不在乎,你这样让她跟你住在一起,不明不白,她先住客院,找个日子,再正式成亲!” 慕少谦看向程筠,程筠点点头,“听长公主安排吧!” 虽然那夜跟他指天为证,是心意相通,至于真正把自己当他妻子,把长公主当婆婆,似乎不尽然。 至少现在,这一点意识还没转变过来。 长公主吩咐人把程筠带下去,再让人把广阳候给抬走,正想跟慕少谦私下商量婚事的事。 外头管家跌跌撞撞闯进来。 “公主殿下,不好了,太后娘娘带着人亲自杀了进来!” “!!!” 慕少谦变了色。 第九十一章 你凭什么占有我女儿? 长公主殿下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颜珂撑着一个紫木檀月仗,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颜珂满脸愤怒,走上台阶后,举起月仗,对着外面一顿,“都别进来!” 所有侍卫和宫女都退到外头, 颜珂独自一人跨进厅堂,然后目光跟灯一样,照在慕少谦身上。 “人是你带走了?”她声音阴寒的跟地狱的魔鬼似的, 长公主神色略略冷沉,却并没有太过紧张。 颜珂越生气,她反倒越冷静下来。 慕少谦也是一脸冷静,镇定从容的回答道,“没错!” “你凭什么带走她?你居然敢闯到皇宫带走她,慕少谦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要造反吗?”她大声吼道, 她怒到极致,慕少谦居然在最关键的时刻打乱了她的计划,阻止她女儿成为皇后,颜珂心里就有一团怒火,在那里燃烧着,随时随地都可能喷出来烧死人。 慕少谦神色有些冰冷道,“如果阿筠是自愿的,我无话可说,可她是被绑架去的,凭什么?”他也咄咄逼人。 颜珂所有血液冲到脑门,她差点气得晕过去,竟然有人敢在皇帝跟太后面前说“凭什么”? 这个天下,是皇宫的天下,他慕少谦凭什么胆大妄为? “慕少谦,你别以为你是先皇的外甥,我就会纵容你,我只要一声令下,你慕家便可飞灰洇灭。” 慕少谦眼中碎芒绽放,他咬紧了牙关。 “太后娘娘,你这些威胁没有用的,有本事把这些事摊到朝廷上讲,我不怕,你们强抢民女,难道就对了,至于你说我去皇宫抢人的事,还请拿出证据!” 太后气得七窍生烟。 “程筠在哪里?”她又是一阵怒喝! 长公主这个时候接话道,“她在府上住着。” 太后眼刀子立马刮向长公主,“你纵容自己的儿子私藏皇后吗?” 长公主知道太后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过她不急不忙,脸色依旧淡然道,“嫂子,府上住着的是程筠,并不是程灵,又何来强抢皇后之说?” 长公主悠悠一笑。 对上她明知故问的眼神,太后神色苍白,眼眸一闭,整个人如跌在冰窖中冰冷,他们就是捏着这一点,所以才敢肆无忌惮! 至于慕少谦在皇宫接人的事,确实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这也是见不得光的,因为他们没有办法解释皇帝把一个女人软禁在自己宫殿里的事实。 长公主和慕少谦正是因为知道太后和皇帝不敢声张,所以才可以硬扛着。 太后稍稍平息了一下怒火,再睁开眼,眼中寒芒寸寸,盯着慕少谦问道,“慕少谦,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想多说,把程筠交出来,这一切就当做没发生!” 慕少谦听到这话心中怒火翻腾,冷冷斥道,“抱歉,太后娘娘,我不可能把她交出来,因为她已经是我的妻子!” 太后听了这话,眼睛顿时瞪大了,“你说什么?你胡说,她什么时候成为你妻子了?” 慕少谦冷笑道,“我们早已指天为证,结为发夫妻!” “混账!”太后大怒,提着月杆将案几上刚刚广阳侯没有全部摔碎的东西通通给挥下! 顿时霹雳扒拉碎了一地。 “指天为证就你们就成为夫妻了,你当是过家家呢?”太后红着眼怒驳, 慕少谦神色冰冷,毫不退让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有天为证,有月为媒,怎么就不成了?” 天底下能这么跟当今太后说话的,也仅有他一个慕少谦而已,就连慕容熙对太后,也只能隐忍退让,他却丝毫不避锋芒。 太后听了这话震惊了,嘴角抽搐,眼角的细纹快拧到一起,像一条深邃的沟壑一般,太后怒觑着慕少谦,一字一句,怒吼道,“慕少谦,你好大的胆子,就一句指天为证依据,指月为媒,就可以把我的女儿娶到手吗?你做梦!” 她月杆直直往慕少谦身上一丢! 慕少谦被摔了个正着,却没有避让,因为他听到这话,完全呆住了! “什么?” 没听错吧? 太后忽然冲过来,一把扣住慕少谦的胸口,怒吼道,“对,你没听错,我告诉你,慕少谦,你想这样娶到我的女儿,门都没有!” 慕少谦呆了,双膝不禁发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程筠怎么会是他舅母的女儿,到底怎么回事?他惶惶不已。 这边长公主殿下悟着嘴巴惊愕一阵后,缓缓回过神来,那一对蓝眸,没错! 那一对蓝色的眼魄,没错,跟她兄长一模一样,难怪呀,难怪呀,可是…程筠怎么会是他们的女儿呢? 她不记得当年太后怀过两次孕呀,难不成哪个时候她在外行军打仗悄悄生下来了,或者被人掳走了,现在终于找回来了? 长公主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胀胀的,她完全想不明白。 “舅母,你说的是真的,阿筠真的是您的女儿,那她也是舅舅的女儿?”慕少谦此时此刻面容惶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高兴? 既然阿筠是他舅舅的女儿,是当今公主,那么他尚公主,那不是名正言顺的事吗?他可以堂堂正正的把程筠给娶进门,而且是风风光光的,多好呀! 颜珂微微弓着身子,凄厉的盯着跪着的他,盯着那张五成像先皇的脸, “是呀,少谦,你难道没有发现她身上很多地方,跟你舅舅一模一样,她真的是我们的孩子,是当今的公主..”她喘着气低低沉吟,目色恍恍惚惚又痛,又哀,又怜。 慕少谦怔住,与程筠相识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忽然回想起,那夜她假装刺客,他与她唇齿相依,他闻到她身上的那股幽香,那么熟悉,那么令他向往,那么令他沉醉,原来那股气味,他闻到过呀,就是在他舅舅身上,给人安宁的感觉,特别吸引人。 原来如此,如果不是那一股幽香,他恐怕不会对那个刺客念念不忘,再到程筠办事那么果决,那么勇敢,那么干脆利落,跟他舅舅是真的一模一样了,他舅舅真征战主帅,杀伐果决,是天底下最令人景仰的男人,最令人崇拜向往的男人! 如果程筠身上不是有那么多酷似他舅舅的魅力,他也好,慕容熙也好,王慧伦也好,他们怎么会一一为她沉沦呢? 太好了,太奇妙了! 慕少谦心里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欣喜,阿筠现在不仅是他的妻子,还是他的表妹,嫡嫡亲亲的表妹,他觉得老天待他不薄,他感谢舅舅把他的女儿交到他手里,他庆幸自己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出来,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 慕少谦热泪盈眶,他挪着膝盖往后退两步,郑重的给太后磕了三个头,仰头道,“舅母,外甥向你求娶阿筠,舅母,您把她嫁给我吧,我与她心意相通情意相投,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分开我们俩,您把女儿嫁给我是最好的选择呀,舅母!” “谁说嫁给你是最好的选择?”太后一脚朝慕少谦踢去,正踢到他的胳膊,长公主被吓得回过神来,心疼不已。 慕少谦听了这话,更加不解了,他不顾自己胳膊上的疼痛,大声反问道,“在舅母心中,难不成还有更合适的人选?难不成是王慧伦吗?就算他娶阿筠,那也是继妻,您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去给人家做继妻?再说了,抛开一切不谈,舅母是不是也得问一问阿筠的想法!” 长公主突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一件事,她神色苍白的盯着太后,质问道,“刚刚你说我们抢了皇后,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筠既然是你跟大哥的孩子,你为什么要让她嫁给皇帝,你这不是…乱来吗?” 太后闻言身子不停的在发抖,她一双眼睛冷漠冷酷而又悲伤的盯着长公主,她嘴唇在发抖,却最终一个字都没说。 长公主看着她的神色对上她那双眼睛,沧然后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似乎猜到了什么,她忍不住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几乎要跪下来。 眼泪簌簌扑下,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可心中那个巨大的猜想却始终没有问出口,就连慕少谦仿佛也觉察到什么了。他聪明绝顶,细细一想,立即回味过来! “不可能!”他大声反驳。 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舅母不肯把女儿嫁给他,而是想留在宫中的缘由了, 原来如此呀,原来如此呀! 慕少谦的眼泪都给蒸出来了,嗜血通红,他使劲的摇头,盯着颜太后吼道,“不行,绝对不行,舅母,谦儿求你,无论如何不能带阿筠走,我也绝不会让你带他走的,她已经是我的妻子,我跟她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太后跟长公主听到这话登时色变,眼睛齐刷刷的盯着慕少谦,就连长公主也大吃了一惊,她没想到他们两个人竟然到了这一地步。 “混账东西!” 颜太后再也忍不住反手一巴掌,甩在慕少谦脸上,可慕少谦并没有躲开这一巴掌,他该打,因为那是她女儿,她有资格打他!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糊里糊涂的,这么轻而易举的占有我女儿!” 太后几乎咆哮,又是一巴掌反手甩过来! 慕少谦满脸通红,十个手指印,赫赫在目。 第九十二章 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长公主眼睛一闭,眼泪双流,却没有过去阻止。 她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 慕少谦虽然愿意挨打,可并没打算妥协,他睁开眼,冷冷质问,“您身为母亲,竟然敢给她下那种药,我又凭什么不能够跟她心心相惜?阿筠是自愿的,我也是自愿的!” “无耻!”颜太后全身发抖的骂着,脸色早已由青变白,由白变黑,最后变的不知道是什么颜色,她喉咙嘶哑,都快咳出血来! “你真的不放手?”她冷悠悠的盯着慕少谦,慕少谦迎上她冰冷的目光坚定的摇头,“绝不放手,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长公主听到这句话,扑通一声哭着跪了下来:“太后,嫂子!” “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我就他一个儿子,先皇就他一个外甥,既然如此,既然他们两个,已经在一起了,您何必棒打鸳鸯!至于那件事….至于那件事….既然已经错了,就只能再错下去,没有办法了,太后,求你,成全他们吧,嫂子,求你成全!” 长公主第一次这样身泪俱下地求她。 她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气,他以死抗争,必然是要抗争到底的!如今除了求太后放手,放下那个执念,一切才能转危为安,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送死,更不能看着慕家备受牵连。 “嫂子,您得顾及筠的心意呀,她是爱谦儿的,她喜欢的是谦儿…” “你将她抛弃,已经是对不起她,这么多年,她在皇宫为牛为马,备受苦楚,已经是对不起她了,您不要再罔顾她的心意,让她嫁给自己不想嫁的人…” “太后,求您了,择个良辰吉日,让孩子风风光光的嫁过来吧!慕家不会亏待她!” 长公主每一句话戳在太后心坎上。 太后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小榻上,目光空洞无神满目,苍凉… 是呀,她已经对不起她了,却偏偏还想逼着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她一定恨她吧… 她还是不肯相信,睁开眼睛,看着慕少谦低声问道,”你们真的已经…“ 慕少谦立即点头,声音铿锵道,”没错,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这下没有丝毫缓解的余地了… 太后闭上眼好久,也喘息了好久,才渐渐的恢复了冷静,半天她才站起来,道,”给我一点时间,但是人我先带走,阿筠在哪里?让她上马车吧?“ 慕少谦依旧担心,站起来反驳道,”抱歉,舅母,我不能让她跟你进宫!“ 颜珂听到这话又是扭头一声怒喝,”你难不成还想让我女儿不明不白的住在你府上?等到她回宫,我再给她风风光光大嫁!“ 慕少谦被她反驳的,面红耳赤,他确实想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 但是他实在担心再出幺蛾子。 看到慕少谦不放心的眼神,太后真是十分无语,”拿着刚刚慕少谦捡起来给他的月仗在地上剁着道,“你难不成还不想让她见见她父皇了?让她在她父皇面前,磕个头行个礼,也应该吧? 这下慕少谦完全没办法反驳她,看了眼自己母亲,长公主安抚他点头道,”少谦,听你舅母的安排吧,她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出叉错的。“ 长公主这话虽然是跟慕少谦说,实际上是在赌,太后的后路,她怕她反悔。 太后心知肚明,愤愤的扭头大步走了出去,长公主这边立即跟慕少谦往程筠的院子里赶。 兜兜绕绕这么多年,程筠竟然是她亲生的侄女,就让长公主唏嘘不已,她难以置信,自然更多的是高兴,是欣慰。 不过她同时又万分的愧疚,想想自己以前对程筠做的事儿,她现在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居然先前还把她当小太监,当奴才对待! 长公主一路上边走,就边捶自己,慕少谦看到又好笑又好气。 待他们,进入院子里头,看到程筠站在廊下仰望天空时,长公主再也忍不住,哇哇一声大哭,朝着程筠奔过去,一把把她搂在怀里! “我的孩子,让你受苦了!“ ”是,姑姑对不起你,是姑姑错,都怪姑姑,孩子,你放心,今后到穆家来,你想要什么,就给什么,你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想要天翻地覆就天翻地覆,你放心,姑姑以后就宠着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 程筠听了这话云里雾里,看向站在长公主身后的慕少谦,用眼神询问她, 慕少谦也是目光融融含笑的望着她,那里柔情似水,情意绵绵,他简直一刻都不想挪开眼睛,现在站在对面,被她母亲抱在怀里的那个姑娘,不仅是她的妻子,更是她的表妹,不仅是她的表妹,还是她的妻子,这种感觉太好了,骤然觉得先前受那么多苦,情根种得那么深都值了。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她有些不明白,长公主这才拉着她,带她到里头,原原本本的把事情告诉她,不过,长公主并没有说自己猜测的那些事,她只是告诉筠,她是太后与先皇遗散多年的女儿! 不过出乎慕少谦和长公主的意外,程筠听到这些话,只是稍微有些错愕之外,并没有太明显的表情。 长公主不由万分不解,这要别人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乃是当今最尊贵的公主,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呢?怎么程筠表现的如此淡然呢? 程筠苦笑着解释道,”其实,先前在寺院里我姐姐被找到的时候,我就有所猜测,即便太后从没有告诉过我姐姐是什么身份,我也有些怀疑,再联想那天晚上太后让皇帝把我追回来,我就越发觉得有可能会不会….我才是她们要找的那个人,但是又能怎么样,与我而言,这一切都不重要,我从来都只是程筠。“ 她看着慕少谦,目光淡淡的含着笑意。 慕少谦清湛的眼眸,如湛蓝的星海,包裹着她,他太幸福了!他生怕程筠知道自己的身世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结果她反应如此平淡,他倒是放心了,这么一来,太后无论如何是强求不了她的,那么他放心把她送回皇宫。 长公主听了这话,呆愣了一瞬,又哭笑不得,她忍不住把筠抱在怀里,心疼道:”孩子,你还是受了太多的苦,这世间一切都已不在你的眼里,我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求你好好的跟少谦过活,今后换我来照顾你们。” 程筠淡淡的笑着,在长公主看不到的地方,慕少谦暖暖的握住了她的手,他的心带着暖意,通过掌心传递到程筠的手背上,她顿时也觉得心头暖暖的。 慕少谦见她娘抱着程筠死活不放,忍不住嫌弃道,”娘,您回去吧,让我跟阿筠说说话。“ 长公主一听这话,心下明了的很,知道她儿子这是嫌她碍事,她能忍不住瞪了瞪少谦,又怜爱的摸了摸程筠的脸蛋再出去。 待她走远,慕少谦这才毫无顾忌一把狠狠的向筠抱在怀里,抱得她几乎不能呼吸,一点空隙都没有。 “阿筠,阿筠太好了,你竟然是我表妹!这天下何其之大,何奇之有,你失散这么多年回到皇宫,竟然还是跟我在一起呢。”他觉得特别幸福,特别满足。 程筠享受他温暖的怀抱,却并没有回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程筠想要离开京城的意念似乎弱了不少,如此也好。 大不了这一生就与他携手白头!倘若觉得京城倦了,她再跟他逍遥江湖也不是不可能,她相信慕少谦做得到。 “但是阿筠,刚刚舅母过来了,她想让你回皇宫,她说要为我们举办盛大的婚宴,再风风光光把你嫁给我,你答应吗?你想去吗?你想不想去看看舅舅的灵牌,想不想给她磕几个头?” 程筠一愣,神色恍惚起来,她还要回皇宫,是呀,现在才知道那个地方本来就属于她,程筠其实并不太想去,她对于自己的身份一点兴趣都没有,更不想利用这个身份去做什么。 “是她让你来的?”程筠问的这个,她指的是太后,她现在对这个亲生母亲谈不上恨,但是绝对没有喜欢。 “是…”慕少谦有些心疼。 “那就去吧,我要不去给她一个交代,到时候恐怕她会为难慕家。” 慕少谦没吭声,他已经惹怒了太后,太后能这么做,是她最大的让步,如果真的扣着程筠不让她回皇宫,恐怕到时候是雷霆震怒吧,她这一回亲自过来,自然就是留了余地的。 “好,我送你去!” 慕少谦亲自送程筠出了门,上了皇家的那辆马车,太后的马车远远的在前头,但她始终没有下车,程筠也没有往那边看一眼,慕少谦上了马车跟她并排坐着。 一刻钟之后,两辆气派辉煌的马车抵达大明宫门口。 太后回到了自己的寝殿,而程筠的马车却停在了另外一栋宫殿。 慕少谦有些意外,他以为太后会留下程筠,单独跟她说话,可发现并没有,大概她现在还没办法面对程筠吧! 他带着程筠下了马车,一抬头才发现,他们来到了先皇的享殿。 先皇生前常常居住在这,先皇去世之后,这座宫殿被封锁起来,每日都有人打扫,却不许任何人进入。 慕少谦小的时候,经常陪着先皇住在这,他稍稍有那么一点点模糊的印象。 他带着程筠走进去,就发现有一个老嬷嬷笑容满面的迎候他们。 老嬷嬷看了慕少谦一下,最后把目光定在程筠脸上,她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道,“老奴恭喜公主殿下回宫!” 不消说这个老嬷嬷必然是先皇跟太后的心腹嬷嬷。 第九十三章 她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 程筠神色不变,没有什么想说的,那老嬷嬷自己站起来,然后领着她一步一步的,往里边走,嘴里不停的诉说着属于先皇的故事,慕少谦就在后面跟着。 “公主殿下,这是先皇的仪像!”她们来到正殿正北墙那边挂着一幅硕大的画像前,正是先皇戎马军姿,气势巍峨。 程筠站在底下骤然抬头看去时,觉得先皇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所有一切都在他脚下,都在他眼底,对他臣服。 其实她对他并不陌生,因为他的故事她早就听过,很小的时候就听过,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他是谁,直到后来入宫了,偶尔听到别人提及先皇的辉煌事迹,她才知道原来师傅从小跟她讲的故事就是先皇的故事呀! 现在才明白师傅的苦衷所在。 老嬷嬷带着她瞻仰片刻先皇的画像之后,又带着她往先皇居住的各个地方参观,并讲述先皇的故事。 程筠的心情很复杂,她确实崇拜过先皇,但现在她知道这个人是她的父亲,从没有见过面的父亲。 感情这个东西,她真的很难去想象,很难去对他产生这种父女之间的孺慕之情,反观慕少谦,他满脸的孺慕,哀伤… 他跟先皇的感情是真的很深呀。 随后,老嬷嬷带着他们俩来到先皇起居的一间暖阁,屋子里程设一如十七年前,里头有不少木格子和博古架,上面存放了不少东西,老嬷嬷一件一件的给她介绍。 “公主殿下!这是当年先皇听说太后娘娘怀了孕,他给您准备了一个小礼物。” 程筠接在手里打量,这是一个小木马,还蛮可爱的。 “公主殿下,这是太后怀孕三个月时先皇给您准备的画卷,先皇那个时候就拿着这副画卷,坐在太后面前,对着肚子里的您说着各种好玩的故事。” 程筠听着不由觉得好笑,想不到先皇是这么有意思的一个人。 “公主殿下,这是先皇有一次出征,从外面带来的一对小玩偶,一男一女,这是一对儿,他当时还说,要是能怀上双胞胎多好。” “公主殿下,这是五个月时,当时太后娘娘觉得自己可能怀了个女儿,先皇高兴呢,给您准备了几套衣裳。” 程筠眼眶略有些湿润,一个皇帝听到自己的妻子,可能怀了一个女儿时,他竟是这么的高兴!可以想象他应该是一个很慈爱的父亲,再到后来,程筠发现那整一架子上面的东西全部都是太后怀孕时,先皇给她的礼物。 太难想象呀,这个从未谋面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男子,再结合他那些赫赫战绩,实在太让人惊诧了,程筠不禁对他又增添了几分情感。 “阿筠,如果舅舅还活着,他不知道有多宠你,你这么讨人喜欢,他肯定爱极你了!” 慕少谦看到程筠眼眶有些湿润时,忍不住对她说道。 程筠含笑点头,可以想象慕少谦有多爱他的舅舅。 但是她没办法想象,如果自己一早出生在皇宫,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像永阳公主那样吗? “嗯,我相信他是一个好父亲的。” 最后老嬷嬷把她和慕少谦带到先皇的灵位面前,她示意程筠给磕头。 程筠跪在蒲团上,郑重的给先皇按规矩行大礼,慕少谦也在边上磕了几个头,但自始自钟程筠对着那个遗像,对着那个牌位,没有说半个字,也没有叫一声爹爹。 这是老嬷嬷和慕少谦觉得十分遗憾的一点, 但程筠没有给任何解释,随后就离开了,她没有办法叫爹爹,因为她从来没有感受到一时父爱或母爱。 意识到自己姐姐并非是亲生姐姐,而以为师傅一切都是为姐姐打算时,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在意的,有些心灰意冷,但现在她才明白,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把她含辛茹苦养大带大的其实是她的师傅涂山。 师傅当年说的很多话,其实都是在掩饰她的身份,归根到底,他真正奉献一生的对象是她! 如果要说这个世界上,谁给了她真正的父爱和母爱,那么只有涂山。 至于被杀掉的姐姐的亲生父母,虽然她叫爹叫娘,但她也很清楚,他们对她多少有几分疏离。 先前还觉得是姐姐害了她的父母,到头来才知道是自己害了那一村子的人。 可笑呀,太可笑了,原来她的存在,就是这样一个局,就是这样一个可笑的存在。 耳后,慕少谦回了慕家,程筠被领着去了一个宫殿。 是太后吩咐人给程筠居住的宫殿。 不大,很合程筠的胃口,还把小顺子调过来伺候她。 不过程筠的身份除了几位心腹嬷嬷,谁也不知道。 小顺子喜笑颜开,如常伺候她,再有几个小宫女,也都乖巧伶俐。 午膳后,程筠站在殿后水池边上的环廊上,看着一池秋水发呆,偶有几条小金鱼蹦哒蹦哒,却也掀不起她眼中半分涟漪。 直到她听到一个脚步声,这个脚步声沉稳有力,又很闲适,熟悉,却不是慕少谦。 回头一瞧,看见一袭白衫的王慧纶正朝她走来,他目光温和而微讶,还卷着几分缱绻。 一如既往,让她很舒适很安心。 “阿筠,你回来啦!” 王慧纶步履淡然走到她跟前。 “嗯…” 程筠没有多看他,而是扭头继续看池子里那几条鱼。 王慧纶往前一步,跟她并行,负手怅然叹气。 “真没想到啊,世事无常,我真佩服涂山,此时此刻,却也感激他….要不是他,我还怕我软禁的是你呢!” “你也软禁不了我三年!”程筠不客气地接话。 王慧纶失笑,好一会没说话。 “阿筠,你知道吗?十七年前,是我抱着你…在营帐外间抱着襁褓里的你,那一幕就现在想想,还觉得是昨日呢!” 王慧纶感慨唏嘘。 程筠目光微凝,抿着嘴没吭声。 其实她很奇怪,如果她是公主,为何想让她嫁给皇帝,难道…. “对不起,阿筠,一切错都怪我,是我的错,当年,那个决定是提出来的,王将军首肯,我们二人说服太后,她是被逼无奈的….”王慧纶声音低沉轻缓,说完侧头看着程筠,‘ 当年襁褓里的婴儿,现在出落成一个冷峻如斯的大姑娘了… 王慧纶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总之很奇妙。 程筠明白了王慧纶的意思,乍然更懂为何太后坚持让她嫁给慕容熙了。 这简直..匪夷所思,不可….理解也不可原谅。 听到最后一句话,程筠偏头眯着一道寒光,“你是来给她做说客的?”她充满了嘲讽。 王慧纶讶然一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程筠眉头一挑,诧异道:“为何?” 王慧纶有些为难地看着她,不太好意思,“就是当初冒犯你,想让你做我的….”小妾二字还是没说出口,怕玷污了她。 再想起自己曾抱过她,心里又痒痒的,如今人在面前,身份高贵,还是他这一生最敬佩的最崇拜的穆仁皇帝的亲生女儿。 他是多么想娶她呀… 可惜竞争太激烈了。 程筠知道他要说什么,见他略有些尴尬,她居然轻笑起来。 这一笑犹若冬雪春融,竟是让王慧纶惊艳得心跳起来。 “阿筠….”他忍不住失声,望着眼前这个女子,她还是一身湛蓝男衫,腰间系上一条天蓝色飘带,依旧丝带束发,额前却留着几缕刘海,让人知道,这是个姑娘。 这样的程筠是他第一次见到,真难想象,她穿上女装该是何等模样。 “你真的不肯嫁给陛下吗?”他忍不住问道。 程筠冷笑,“当然不会…” “慕家家的江山…还需穆仁皇帝的血脉传承……”他哑声开口。 虽然心里万分不忍,可还是不得不提这话头,因为她是帝后唯一的血脉,她身上留着天底下最尊贵的血液。 只有她的孩子,才有资格继承这个江山。 “不关我的事…”程筠淡淡含笑。 王慧纶心咯噔一下,随即释然。 是啊,关她什么事,这一切都跟她无关,她没有义务要牺牲自己的幸福。 自从当初他和王坚做出那个选择,她就跟朝廷跟这个江山无缘了。 此刻身份大白又如何,在她看来,她还是她。 当初他们选择抛弃她,现在凭什么要她来承担义务! 王慧纶无言以对。 “那你还留在京城吗?”他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声音很暗哑,像是压抑痛楚的老者。 程筠目色悠悠,看向湛蓝的天空。 这个问题..她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不是喜欢少谦吗?你难道不想嫁给他?现在你们之间没有阻碍了,慕家肯定也恨不得立马娶你进门!”王慧纶微眯着眼看着她。 那侧颜一如既往坚毅,却闪过一丝他看不懂的柔情。 柔和的跟水一样,让人心底涟漪片片。 可惜是为慕少谦而动的心。 王慧纶闭上眼。 程筠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其实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啊,我可以嫁给他,但是我不确定会不会留在京城,就算留在京城,我也不确定能待多久!” 王慧纶苦笑一声,“真是羡慕你们。” 程筠笑了笑,没作声。 “我该走了…”毕竟是后宫, 要不是太后让他来做说客,他都没资格进来。 当然他也想见她。 “嗯…..”程筠应了一声,没去看他。 王慧伦转身走了几步,忽然他顿住,扭头看着程筠的背影,“阿筠,别恨她了,她很不容易,这件事你是受害者,作为一个母亲,何尝不也是一个受害者,这些年,她没有一刻不在惩罚自己,你是不知道,当年她身体很好,骑马射箭男儿都比不上,可现在她成了什么样子?阿筠,我真的希望你原谅她。” 程筠失笑,没有回头看他,而是垂了垂眸道:“你误会了,我没有恨她,我也恨不起来。” 她说着看向远处那翱翔在天际的雄鹰,眯着眼淡笑道:“在我眼里,她终究只是太后….” 娘不是血缘,而是亲情。 王慧纶顿住,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哑口无言。 他叹息着离去。 程筠在宫里住了几日,她没有见到慕容熙,她不知道太后是怎么说服慕容熙的。 她到底准备怎么让她嫁给慕少谦。 其实她已经不想待在皇宫里。 一日午睡起,她着小顺子给太后带话,“你跟太后说,说我要出宫了。” 如果她不嫁她,她就自己去找慕少谦。 反正她已经知道长公主是铁定会为他们做主的。 不一会太后派人传话,说是让她去清晖园。 程筠愣了一下,终于要见她了。 她以为她会躲一辈子呢! 第九十四章 母女相见 程筠被带着去了清晖园。 清晖园是个前后通透的园子,宽大的厅口两边都垂着帷幔,红漆有些剥落,看样子年代有些久远。 不过踏进去时,里头阴森森的,像是一座黑暗的孤岛。 对啊,孤岛, 一座颜珂独自呆了十七年的孤岛。 程筠径直往里头走着,到处都垂着锦布条,随风飘荡,添了几分幽冷。 最后在西边一个小角落里,看到一个穿着深紫色衣衫的妇人坐在一个蒲团上,她面前有个半人高的木架子,上头是一个蹲小佛。 太后颜珂! 也就是自己亲生母亲! 自打程筠知道她是自己亲生母亲后,她竟是一点都不怀疑。 早先入宫,就有人说,她性格有些像太后,她们永远看利益,看大局。 程筠来到她身边,坐在了她身旁一个新的蒲团上。 “来了啊….”颜珂收起湿湿的眼泪朝程筠看了过来。 程筠闲适地坐在蒲团上,低垂着眸,一个膝盖屈起,一个半倒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像个男孩子,没有女儿气。 颜珂的心这一刻揪起,一股痛意袭遍全身,竟是无言以对。 她静静打量着程筠,从发丝,到眉眼,到鼻梁到嘴唇,每一寸都拿来跟自己丈夫相比较。 越看越像,太像了! 像到颜珂泪流满面,恨不得捶死自己,真是瞎了眼啊! 女儿在身边这么多年,做牛做马地伺候自己,鞍前马后地照料她,她居然没发现! 早先见到她就觉得她气质与众不同,可为什么就没发现她是自己女儿! 颜珂悔恨不是零星半点。 涂山啊,涂山,你太狠了! 每次痛苦到最后,她内心就念叨着这句话。 正伤心懊恼中,一个声音冷不丁撞入耳帘。 “收起你的眼泪!” 程筠淡声道。 颜珂一震,竟是悲从中来。 这是她这辈子,唯一的骨血,唯一的亲生女儿….可惜她从她这里得不到一丝一毫濡慕之情。 “筠儿…..你….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可是……”颜珂发现自己很想去说服她,结果无从说起。 程筠微微眯着眼审视她,没作声。 颜珂抽泣一阵,又缓过来,“在悠悠谷那么多年,你都是跟着涂山习武练剑,学医辨毒吗?” “是的,师傅既像个父亲,教我为人道理,教我天下格局,教我星象阵法奇门遁甲….他还像个母亲,别人都想不到,有的时候我衣衫破了,还是师傅给缝补的,师傅还会做饭呢!” 程筠淡淡地笑着,像唠着家常。 心里弥漫着对涂山的怀念。 “那个时候只觉得爹娘对我不太上心,现在知道了为什么,不过好在有师傅,我也不至于缺乏关爱…..还有姐姐,姐姐对我也挺好的。” “哦,对了,你准备怎么安置姐姐?” 程筠抬头。 颜珂垂眸道:“我问过她,她喜欢熙儿,就让她为妃吧,直接封贵妃!” 程筠冷笑一声,“一个贵妃就能掩盖弥补你们的罪恶吗?”她嘲讽盯着颜珂。 颜珂抿紧了嘴唇,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她整张脸布满皱纹青白青白的。 “颜珂,我一点都不怪你抛弃了我,因为无所谓,你们不能为人父母,我也不想为人儿女,咱们谁也不欠着谁,谁养我我把谁敬为父母,但你们杀了悠悠谷五十多户村民,这是滔天之罪!” 程筠眼中锋芒直射。 颜珂闭上眼,心中难受。 “对不起……” 但除了说这句话,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程筠目色染了几许凄厉, “你们要杀人,为何让我背负罪名?” 颜珂眼眶一痛,吸了吸鼻子,解释道:“当年生下你,因是女儿,不能继承大统,皇帝战死,如果没有儿子继位,朝廷震动,江山会不保,王坚和王慧纶都是你父皇的心腹,那一夜他们当机立断,决定换婴,当时大营在醴陵,背靠长江,以江陵为靠山,那个婴儿是在江陵一艘船上被抢来的。” 耳后回京,具体的事你也知道,八年前,王慧纶亲自前去悠悠谷,见了涂山,也见了….我猜他当时见到的应该是你姐姐,涂山很聪明,为了保护你,他在掩饰你的蓝眸,却把程灵给弄了一对蓝眸做障眼法,王慧纶看到那对蓝眸,有些忧心。“ “他回到京城后,把探望情形告诉王坚,王坚这人….你了解他的脾气,是个爱快刀斩乱麻的性子,为了永绝后患,他采取灭口的行径,王慧纶也没反对,耳后王坚派人以瘟疫之名,屠杀了悠悠谷,而王慧纶则派人把你姐姐给捉了来。” “他们再狠,也不会杀害先皇血脉,故而就导致了后来的情形…其他的你都知道了。” 程筠愤怒,“看来,王坚也是杀人凶手!” 颜珂叹息一声,无言以对。 “真恨不得杀了他们两个!”程筠咬着牙。 可惜杀了二人,朝政不稳,如今这个江山还需要他们。 颜珂知道她是气话,就算她对王坚下得了手,对王慧纶可不一定。 据她所知,王慧纶对程筠不是一般的好。 颜珂笑了笑。 气氛似乎有所缓和。 沉默一会后,颜珂抬眼,无比柔和慈祥地望着她,“阿筠,你准备怎么办?你心里有何打算?你真的想嫁给少谦吗?” 程筠犹豫了下,点点头,“我与他已是月下夫妻!” 一想起这茬,颜珂气不打一处来! “岂有此理!” 颜珂额间青筋暴跳。 慕少谦欺辱了她女儿的事,总是她心头的刺! 那臭小子太过分了,太可恶了! 欺负程筠没有娘家人撑腰,要是他知道程筠其实是公主,他敢下手吗? 颜珂越想心中的戾气越甚,恨不得剥了慕少谦,连带以前对他的偏宠和喜爱通通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宫里休息着,熟悉着,婚事不着急!”颜珂趁着一边的案桌站了起来。 程筠冷不丁抬眼,“你想反悔?” 颜珂面色暗红,“我得考虑清楚,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她说完就要走。 程筠跟着站了起来冷笑,“抱歉,你的决定影响不了我!” “…….”颜珂脚步凝住,这话无异于告诉她,她没把她当母亲。 颜珂好一会觉得心口堵的慌,说不出话来。 忍了又忍,她拿着那根拐杖,扭头过来对着程筠厉喝道:“阿筠,无论你怎么憎恨,无论你怎么抗拒,都没办法改变你是我唯一亲生骨肉,是先皇血脉的事实,你恨我,可以,可是我到底是你娘,你要怎么样?你想杀了我吗?你可以杀了我,你可以骂我,却不能不接受这个事实!” “我不奢求你现在喊我一声娘,但是你给我机会做一个母亲!”颜珂声泪俱下,几乎恳求。 程筠漠然了,喊那个曾经十分忌惮的太后一声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至于给机会….她忍不住冷笑, 这些掌权惯了的人,这些站在权力巅峰的人,总是觉得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有理由的,别人都该为他们的情绪让路。 “没可能!”程筠别过头去。 她打定主意跟皇家不要有任何关系。 她是个女人,但凡是个男儿,她还可以去夺了这个本属于她的江山,但是她是个姑娘家,除了反抗自己不喜欢的人和事,她没有任何办法。 这三个字彻底激怒了颜珂! “程筠,你还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是个姑娘家,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跟男人…..”颜珂真是气昏了,这可是她的女儿啊,唯一的女儿,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本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孩子。 现在…..沦落到被男人欺负,没名没分被人…..颜珂的心是痛的,她恨慕少谦,那日的巴掌还不解气, 同样,程筠强硬的语气让她没办法接受。 “来人!” 她大喝一声。 “在!” 顿时十几条人影飘入里头。 “给我把公主带回朝华殿,不允许她离开!” “遵旨!” 程筠警惕地盯着那些侍卫,眼前的侍卫十分陌生。 她以前没见过,从他们吐息来看,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 颜珂注意到她眼底的犹疑,她嗔怒道:“你是涂山的徒弟,涂山可是我和先皇的心腹谋士,他的弱点在那,我自然知道,为了留下你,我可是动用了我精锐的人马!” “程筠接下来一阵子,你好好待在宫中,没事去你父皇的宫殿瞻仰瞻仰,好好想想,到底要走哪条路?” 颜珂丢下这一席话就走了。 既然颜珂这么笃定,程筠便知道自己挣扎无力,且先回去探探他们底细再说。 程筠被带回朝华殿。 如此又过了几日,慕少谦坐不住了。 他央求着自己母亲进宫,打探颜珂的消息。 哪知颜珂拒绝见长公主,这下长公主也气很了,回到家里发了一通火。 “娘,舅母这是反悔了!”慕少谦气得眼角发红。 长公主坐在上头黑着脸,“你错了,她不是反悔,她从来就没准备把阿筠嫁给你,那日的话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慕少谦一拳砸在案几上。 “真不该让阿筠入宫!”慕少谦现在后悔莫及,要是那日带着程筠远走高飞多好。 如今宫里情况不一样了,以前颜太后防着慕容熙,慕容熙绞尽脑汁也见不到程筠,可现在好了,颜太后巴不得撮合他们俩,上次连药都下了,定然不会再惧怕下第二次! 一想起程筠喝了药的样子,那样与众不同,那样依赖他,沉迷于他,慕少谦的喉结都紧了几分。 “不行,我不介意再去皇宫劫人!” “慢着!” 长公主站了起来,“你先别冲动,你上次能弄走人,是在慕容熙手里,这一次可是从颜珂手里抢人,你别做梦了!” “你自己径直去找阿筠,看看颜珂什么态度再说!” 慕少谦是气急了,又担心急了。 他逼着自己沉住气,点了点头便往外走。 他骑马来到大明宫外,以前他进宫无需通报,这一次他做好了被拒的准备,可是意外的是,侍卫只是看了他一眼,一点拦他的意思都没有。 慕少谦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立即下马进去。 他没去见太后,径直往程筠的殿宇奔去。 一路上畅通无阻,慕少谦的心也松快了些,想着好几日没见到程筠,早已思念若渴,他一路奔跑,觉着眼前的一切都是程筠。 就在他要闪入殿门口时,骤然一个黑影飘出来: “小侯爷,太后懿旨,如果小侯爷要见公主,请先过在下这关!” 慕少谦被逼的退了几步,俊眉一拧,开始上下打量他。 第九十五章 被软禁 他完全没料到竟然有这么一招,而且恰恰堵在程筠的宫门口。 慕少谦怒的不是零星半点,不过他很清楚眼前是什么局面,没有掉以轻心。 他不急着交手,而是站稳,一袭白衫立定,静静看着对手。 太后之所以不肯放程筠出宫,一方面还是打着让程筠做皇后的主意,一方面还是愤怒于他与程筠有了肌肤之亲。 她身为太后,掌权几十年,绝不容忍别人这样怠慢自己女儿,何况还是最尊贵的公主。 但慕少谦不后悔,那是今生往世最美好的一夜,这一生最弥足珍贵的一夜,他爱那夜的月光,莹澈至极,他爱那夜的程筠,是他此生最美丽的瑰宝。 无论艰难险阻,他只要她! 万水千山,他只要她! 眼眸一眯,一招擒拿手朝那人袭去。 那人反应十分迅速,猛如迅豹,后发制人,很快跟慕少谦扭打在一起。 慕少谦的功夫以韧和俊见长,但这人内力极高,速度奇快,还敦厚有力,几乎毫无破绽。 慕少谦交手十招后,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难怪程筠离不开这殿宇,这样的高手镇门,她怎么出得来。 看来自己舅母是真的恨死他了,定然是想给他一个教训。 但,谁说功夫差一些就一定会输。 一只竹笛从他袖口飘出,以奇异的速度冲去黑罗刹的腋下。 罗刹侍卫眼眸一眯,用右手去阻挡那根竹笛,左手击向慕少谦胸口的那掌丝毫不退缩。 “嘣!”的一下,慕少谦被击中,忍不住后退,胸口血液翻涌, 他退到一棵树边,强忍住那口血压了下去。 他的竹笛也击中了对方,可是对方好像并没什么大碍。 稍作休整,慕少谦立即欺身而上,这一次以快打快,终于稍稍让对方乱了乱阵脚。 不过还是受了一掌回来,但这一次,对方也挂了彩。 等到第三波交手时,慕少谦引诱对方出手,关键时刻,暗器毒药频发,击中对方好几次。 在对方被逼退的一瞬,他冒着受内伤的危险从殿门口飞身掠进。 “糟糕!” 观战的两名侍卫齐齐冲过来,准备追过去,却被刚刚与慕少谦激战的侍卫首领给拦住。 “不必了!” 他手指缝里还夹着一枚银针。 打是打得过慕少谦的,但是慕少谦功夫也极高,高手过招,一旦越久,性命攸关。 今日给他这样惩戒一番已达到目的,给太后解了气,总不能真的杀了他吧! 届时还不知道公主怎么报仇呢! 慕少谦见没人追来,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找了个地方调整脉息,擦掉嘴角的鲜血,尽量保持闲雅大方的样子去见程筠。 即便受了重伤,可能见她一面,他也不惧。 慕少谦扬着笑容大步往里头走。 越过一个横厅,沿着左侧回廊往后,再过穿堂就来到一个院子里,院子后方则是主人居住的正殿,他直接从正殿进去,没看到人,来到正殿后方,一方小水池旁边,程筠半坐在玉石宽台的栏杆上丢鱼食。 只要看到那个思念若狂的身影,他眼底就染了笑,唇角也勾起,步子慢了许多。 一步一步轻悄悄走到她身后,再俯身一抱,“阿筠……” 程筠其实早知道背后有人,也猜到是他,可听到他的声音时,心还是抑制不住地跳动了一下。 “少谦……” 竟是很想他。 “阿筠…..” 慕少谦坐在她后面,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埋在她肩头,低声问道,“这几日好吗?想我吗?” “嗯…….”程筠扭过身子站了起来。 慕少谦也跟着站起来,捧着她的脸,笑意融融:“我快想疯了!” “阿筠……”他再抱她入怀。 “满心眼里都是你,想你的气息,想你的味道…..”他把头靠在她发丝上。 程筠靠在他肩膀,闭上眼感受他的温度,她很少这样去依赖一个人,自那夜月下结亲之后,她对慕少谦确实多了几分依赖,刚刚坐在这里百无聊赖时,脑海里想的都是他。 她是真的爱上这个男人了。 只是抱着抱着,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慕少谦身子越来越重。 “咳咳….” 耳后传来一阵咳嗽声音。 “少谦….”她立即推住他,再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满口鲜血,目光虚弱恍惚,摇摇欲坠。 “少谦!” 她大惊,一把扶助他,两个人坐了下来。 “刚刚怎么回事?颜珂找人打你了?是不是?”程筠红着眼跟个发怒的豹子似的,使劲问他。 她心疼地眼泪掉下来, “没事…..”慕少谦闭上眼,还挂着笑。 程筠骤然明白了,她一把跪在他面前,将他抱入怀中,让他靠着自己,哭得泣不成声。 太狠了,太可恶了。 颜珂今日这么做,除了给慕少谦教训外,还是在警告她,告诉她,如果不按她说的做,慕少谦生死难料。 她捏着整个慕家的性命。 强权,霸道的强权! 程筠第一次感觉到心累。 这个世上很少有什么人或事能威胁到她,那么现在她知道了,慕少谦可以威胁到她。 看着他重伤在身,颓然虚弱,程筠真是心疼到极点。 “我扶你进去,我给你疗伤!”程筠含泪扶起他,二人踉踉跄跄往里头走。 里头有个宫女服侍程筠,见慕少谦一身血,也吓得够呛,连忙帮着搀扶他靠在榻上。 程筠吩咐宫女去外面守门,自己上塌,让慕少谦背对着自己,开始运掌发功,哪知掌心那团冰焰一碰到他,就听见他歪着头向后,喃喃失笑,“阿筠,你瞧我们俩,也真有意思,不是你救我,就是我救你,我们合该一辈子绑在一起是吗?” 程筠漠然片刻,掌心推入,慕少谦身子一颤,“是的!”她点头。 慕少谦开始一阵灼热一阵眩晕,缓过来后,又忍不住开口说话,“阿筠,我们想想该怎么办,总不能这样受人牵制下去,我不想你被太后压制,我也不想慕家受人威胁,让我…让我好好想个办法。” 程筠这一回没说话,而是用尽功力给他疗伤。 大约半个时辰后,慕少谦沉沉睡了过去,程筠满身大汗,虚弱地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休息。 起先慕少谦呼吸还不太均匀,被程筠拥在怀里后,就安安稳稳地睡过去了。 程筠虽然比不上男孩子,但是胳膊手臂比一般的女人都要有力修长,竟是能抱好慕少谦。 “少谦,我知道你不放心皇宫里,放心,我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你…..”她靠着他的脸庞,泪水打湿了他的衣领,依偎无言。 那宫女站在珠帘之后的门口,大气不敢出。 大约午膳十分,太后亲自驾临。 程筠也迷迷糊糊睡着,但是她的手牢靠地抱紧慕少谦,生怕有人带走他。 颜珂站在珠帘后,淡淡地看着里头的人影。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大概也不好受。 这么多年一个人惯了,当太后当久了,从来不知道如何去做一个母亲。 大概她恨她吧! 看她那样护着慕少谦的样子,颜珂心里越发不好受。 为何…为何她身为最尊贵的皇家血脉,却没有维护皇家的自觉,为何不想想,把她父皇的血脉延续下去,让皇位上坐的的人真正有慕容家的血液! 颜珂眼中怒火稍腾,最终愤愤离去。 她不是不能理解程筠的心情,但是她是国朝太后,她要看得更远,她要为整个江山着想。 倘若皇帝无慕容家血脉,再过一些年,等她死后呢,岂不江山颠覆?社稷付诸尘土? 不行,不能,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程筠,必须嫁给慕容熙! 太后下令让长公主亲自进宫接儿子。 长公主等了一日没等回慕少谦,她早心情忐忑,这下忙不迭进宫去。 她以为颜珂直接让她去接慕少谦,却没料到,颜珂在先皇生前的寝宫等着她。 长公主步伐千斤走了进去,这里她自然很熟悉,她眼泪随风消散,在偏堂看到了颜珂。 颜珂依旧坐在蒲团上,仰头望着先皇的牌位发怔。 长公主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坐了下来,轻声道:“嫂子。” 她看了一眼那牌位,上头挂着一副先皇的遗像,他龙章凤姿,唇角含笑,双手扶在腰间的刀柄上,栩栩如生。 哥哥….长公主泪水滚烫而落。 “乾慧,你知道你哥哥创下这个江山有多难吗?”颜珂依旧保持仰望的姿势。 长公主神情俱动,潸然泪下,“哥哥戎马一生,盖世无敌,放眼海内,纵观历史,能像哥哥这样气吞山河,成为华夏霸主的,又有几位?” “是啊,太不容易了,所以咱们还得保住他是不是?”颜珂哑声问道。 长公主眉头拧起,有些犹豫了,对于保住江山她毫不犹豫,但是颜珂这话里有话,她不能随意接话。 颜珂了解小姑子的性格,不再打哑谜,而是郑重开口道:“乾慧,你要明白,大雍江山的基业必须靠咱们,大雍的皇位继承人必须是你哥哥的血脉!” “!!!” 长公主瞬间明白,哑口无言。 慕容熙是皇帝,这个不能更改,否则会江山跌宕,所以唯一的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程筠跟慕容熙大婚,程筠生下的孩子将是大雍江山未来名正言顺的主人! 这个理由强大到让长公主无法反驳。 她顿时痛得无法呼吸,身形佝偻,匍匐在地,发抖着,无语凝噎。 “乾慧,你以为我不想吗,你以为我不想成全自己的女儿吗?乾慧….”她扭头过来,老泪纵横地钳住乾慧长公主的肩膀。 “我现在宁愿…宁愿程灵是我的女儿,那么一切好办,可偏偏涂山给我出了个大难题,你让我怎么办?我也不想拆散他们,乾慧,我今日看到阿筠抱着少谦那样无奈那样伤心,你不知道我心有多痛,我这是在挖自己的心,可是乾慧我告诉你!” 她泛着泪光的眼神无比坚定,“我不后悔这么做,我也必须这么做,十七年前,我错了,我任性上战场去救他,导致局势风云莫测,这一次我不能再错了,我宁愿我唯一的女儿恨我,我也要保住江山!” “乾慧,你作为先皇唯一的妹妹,连你也要背叛我吗?”颜珂凄厉泪下。 “啊…….” 乾慧长公主被她质问地哇的一声,撕心裂肺大哭起来。 “啊啊啊……”她匍匐在地,叩拜在先皇面前,哭得天昏地暗。 “我的谦儿…我的谦儿…..啊啊啊…..”长公主几乎哭晕过去。 颜珂抱她在怀中,无声安慰。 她知道,长公主这是答应她了! 剜心之痛不足以形容长公主此刻的心情。 如果自己儿子将来远离朝堂,那么慕家损失了一个最优秀的子弟,他这辈子很难再回京城,如果儿子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在朝廷上效力,当今皇后是自己的心上人,是自己曾经月下盟誓拜过天地的女人,他每一日岂不是过得生不如死。 可是…可是谁让她是皇家公主呢,除了她,再没人可以毫无芥蒂辅佐太后坐稳这个江山。 长公主在入夜后来到了朝华殿, 一如太后所说,程筠还在与慕少谦在同塌共寝。 长公主眼泪再一次滑出,看来她要辜负自己儿子了。 “阿筠……”她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低声呼唤,努力保持微笑。 程筠睁开眼,看到长公主怜爱地看着自己,心里顿时暖暖的。 “阿筠,我来接他回去!”她瞅了一眼儿子胸前那片血,心如刀割。 程筠连忙伸手拉住她,“没事,他已无大碍,我给他疗伤了,只是近日都不能运功,你带他回去,我已经开了方子,一并带走,让他好好休息便可!” 长公主带了太监进来,大家七脚八手的把慕少谦抬在一个小轿子上。 程筠望着慕少谦苍白的容颜,依依不舍。 长公主心痛如绞,却强打精神,安慰她,“阿筠,你先好好待着,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说服太后!” “嗯,你照顾好他就行。”程筠不认为长公主能说服颜珂。 程筠目送长公主和那轿子到老远,直到没入夜色中才回去。 而她不知道,慕少谦一回去就被软禁了。 与此同时,太后下令,除了皇帝,任何人不许探视程筠。 第九十六章 害喜 两个月后,慕家在京城郊外的岚山别苑里。 连日阴雨过后,终于在腊月二十八这一日放了晴。 阴冷的院子里顿时如被罩了一层金光,暖融融的。 小阁楼二楼的敞阁内,慕少谦席地而坐,举杯对天,不停地喝酒。 他被人下了毒,暂时禁住了他体内的功力,这个阁楼四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上天入地也逃不出去。 更何况还是他亲生母亲软禁了他。 乾慧长公主自两个月前那一夜把他送到这里,他醒来后,发现到了山庄,就知道坏了事,就知道自己母亲倒戈了。 不管她是因为多么强大的理由,可是她这样背叛了自己儿子,慕少谦内心总是不肯愿谅的。 太后和长公主联手,天底下没有做不成的事。 “长丰,我别无要求,你就告诉我,皇帝跟阿筠什么时候成亲!”慕少谦冰冷地如琥珀般的眸子,一动不动,盯着手中那酒杯。 长丰是他母亲身边的侍卫长,这一次负责监视慕少谦。 先前无论慕少谦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当做视而不见,但今日,对于这个问题,他还是回答了。 “属下不知道!” 能说话总归是好的。 慕少谦冷笑,放下酒杯,声音一字一句,如珠玑,“长丰,我记得你最开始是我爷爷的人,后来调去做我母亲的侍卫长,长丰,你的命是我祖父救的,我现在就一个要求,你想办法把我被软禁在山庄的事告诉我祖父,其他的我不怪你。” 长丰望着慕少谦那双浓郁的眸子,心隐隐抽搐。 “少爷,属下真的不知道陛下哪一日大婚!” 这是不肯帮忙。 “长丰…”慕少谦语气严厉了几分。 他扭头看着阁楼柱子边上的黑衣男子,牙齿要的惺忪作响。 “你应该知道,只要等大婚一过,我母亲就会放了我,而我是去是留,全看我自己的意思,长丰,如果我选择入驻朝堂,你应该知道,我会是慕家下一任家主,届时,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全家人吗?” 慕少谦冰冷地威胁,声音毫无温度,眼神也无光,像是个行尸走肉,说的话却刻骨铭心,让人胆寒。 “我只是让你去报个信给祖父,如果我祖父不管我,我绝不怪你,可如果我祖父管我,你就应该知道,这意味着我祖父是反对我母亲这么做的,那么你是立功之人!” 慕少谦层层剖析,击溃长丰的心防。 “可是..可是如果我这么做,我就是背叛长公主!”长丰骨子里很注意自己的名节。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你本来是我祖父的人,禀报我祖父,有何错,你现在这样,才是背叛主子,你别忘了,慕家,该谁做主?”慕少谦目光如冰凌一样钉在他身上。 长丰一呆,随即呛然后退, 是啊,慕家现任家主是老爷子! 他怎么可以背叛老爷子! 主意已定,长丰毫不迟疑,扭身飞身掠去。 慕少谦的心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待祖父的决定。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自己祖父定然会把慕家利益放在首位,他母亲,毕竟是皇家的公主啊! 随后,慕少谦选择睡觉,他要保存体力。 他要去救阿筠,阿筠啊阿筠,我慕少谦发过誓,这辈子只娶你,便只娶你,无论你被逼着走到那一步,我一定会把你夺回来,一定会! 慕少谦闭上眼在心里暗暗发誓。 谁都不知道他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可他很清楚,知道自己这是发一个怎样的誓言。 如果木已沉舟,他不惜颠覆这个江山。 也要抢回他的女人。 阿筠是他的…. 入夜,山庄里的水池已经结了冰,到处是白霜霜的一片。 四籁俱静,慕少谦坐在小阁楼内,睁着眼睛盯着眼前那颗玲珑百转珠,目不转睛。 骤然,风声一动,慕少谦眸光一凝,看向窗外,紧接着稀稀疏疏的声音传来,再而刀剑声传来,慕少谦心口血潮涌动,十分激动。 就知道祖父不会不管他。 “少谦!” 念头一下,这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在窗口响起。 “爷爷!”慕少谦忍不住热泪盈眶。 下一瞬间,门被推开,两个黑衣侍卫搀扶着一位垂暮老人,老人身形有些不稳,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如鹰隼,精光在慕少谦身上扫射,看到他满身疲惫眼眶酸红,慕辰珏不禁瞪大了眼睛。 “放肆,她一个妇人,竟敢这么对我孙儿!” 慕辰珏是真的动了怒。 侍卫扶着他坐了下来,慕少谦原本站起,看着自己祖父坐在案前后,他吸了吸鼻子,跪在他面前,两个侍卫退到门口,张望外头的情形。 一旦长丰倒戈,外面的斗争很快平息,不仅如此,山庄上下人等都已被控制。 “我的谦儿….”慕辰珏眼珠子瞪得圆圆的,血丝弥漫,痛心疾首盯着他, “我不管事,她倒是无法无天,敢这么对你?她忘了自己现在是我慕家的媳妇吗?” “爷爷…..”慕少谦眼泪双流,激动地握住了慕辰珏的手,“爷爷,慕容熙何时大婚?” “明日,怎么了?”慕辰珏脸色不好看,“你是因为这事被软禁的?” “明日…..”慕少谦呆住了,心头绞痛,不过很快他稳住心神,一五一十把自己跟程筠之事通通告诉了慕辰珏。 慕辰珏一双锐利的眸子翻滚着浪潮,他犹自不可置信,这么多年,他不管世事,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年。 他很快抓住了关键。 “你的意思是….程筠是先皇和颜珂的亲生女儿,而慕容熙….”他眸子漆灰一动不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字,“不是天家血脉….?” “是…”慕少谦很缓很清晰地点头。 慕辰珏眼眸顿时眯住,一道幽光一闪而逝。 他垂了垂眸,不满褶皱的手指不停地敲打在案几上,好半天没吭声。 “所以说,慕容熙实际上十七年前在那场战争中,被临时抱来的替换程筠的?” “是…….” “那他有什么资格做皇帝!”慕辰珏唇角的黑皮肉扯起,一声冷笑十分狰狞。 慕少谦眸光一颤,有些摸不准他祖父的意思。 “嘿嘿…..颜珂还真是,想通过这个法子瞒天过海,凭什么?”慕辰珏冷笑连连,那面部肌肉有些扭曲,不知道是激动地还是气得。 “爷爷,你可有法子?”慕少谦有些急了。 “什么法子?”慕辰珏一愣,收敛了表情。 慕少谦急的不行,“爷爷,阿筠我的妻子,我怎可让给别人,我刚刚说了,我跟她已经在月下盟誓拜天地,而且已经…..” 慕少谦到底不太好意思,红着脸道:“已经有夫妻之实了…”他咬了咬牙。 慕辰珏这下惊呆了,“孙儿,你跟人家公主已经….哎哟!” 慕辰珏那语气让慕少谦摸不准脉,不知道是轻松还是无奈。 “好了,你放心吧,你跟爷爷悄悄回去,你的媳妇跑不了,该你的就是你的!”慕辰珏呵呵地笑着。 慕少谦心里有点不安,总觉得他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就这样,半夜三更,慕少谦随老爷子回到了慕家。 老爷子不出手便不出手,一旦出手,那是神不知鬼不觉,长公主门儿都没有。 ------------------- 深夜,更深寒气重。 浸透着程筠的身子骨。 她咳了咳,毫无力气,趴在床沿,烤着炭火。 澄澈的眸子早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而是变得冷沉沉的,跟个深不见底的洞似的。 倒不是颜珂亏待她,事实上颜珂整日好吃好喝送给她,丝毫不敢怠慢她,除了放她离开。 程筠被压制了功夫,暂时奈何不了对手。 颜珂虽然很想她跟慕容熙大婚,倒是没再对程筠下药,这点尊严还是得给自己女儿,省得慕容熙将来不珍惜她。 颜珂是多虑了,慕容熙知道太后铁了心让他娶程筠时,他高兴地几日几夜不能寐。 他恨不得把后宫解散了,只要程筠一人,这样省得那些人在程筠面前碍眼,他和她好过上安心的日子。 这阵子慕容熙时不时来看她,开心之余,他很担心,他发现程筠一日一日在显瘦,而是一日一日在沉寂。 倒不是程筠放弃了,倒不是程筠意志消沉,而是….她不舒服,她十分不舒服,最近总是懒洋洋的,动不动想吐,油水不想沾,刚刚她还悄悄吐了一池。 她到底怎么了? 明日就是大婚。 慕少谦再无音讯,他一定出事了,她太了解太后的手段了,她想做的事,还没人能阻拦的了。 突然,门口传来脚步声,她凝眉一动,抬眼望去,一个想看到却又不想看到的人影出现了。 乾慧长公主! 她形容消瘦,整个人像变了个似的,面色发黄,精神不集中。 “阿筠…..”她强挤出几丝笑容,纤手发抖,摸摸索索,来到塌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温和道:“明日是你大婚的日子…..虽说简单操办,但基本流程也不可少….” 她说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话,仿佛没了心,没了肺。 是啊,她软禁自己儿子,拆散自己儿子和媳妇,最没心没肺了。 “你母后说…你定然不想看到她,所以遣我来…跟你说一说…婚礼的事….”她每说一个字,几乎停顿一下,呼吸短促,似随时都要晕倒。 事实上,颜珂也可以遣老嬷嬷来,但是长公主主动请缨,她想来面对她,哪怕被骂,也要面对。 “为什么背叛?”几个字在程筠胸口煎熬,可她还是没问。 半趴着,她仰头目光平静地看着长公主,正因为太平静,所以才骇人。 乾慧长公主越说声音越小,声音越抖。 “如果长公主殿下是来跟我说如何洞房之事,那就不必了,我已经跟我的夫君洞房过了,不需要教!”程筠声音清浅,字字跟刀一样搁在她心上。 长公主唇色发白,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阵死寂后,她哇的一声大哭。 “阿筠……” 她抱住了她,在他肩头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你怪我吧,你恨我吧,你别恨任何人,你就恨我,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啊啊…呜呜呜…..”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哭活了似的。 如果当初她听少谦的,把那个小太监要出宫,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如果那一日她放走他们俩,不让太后带走程筠,也不会有后面的事… 如果…..都怪她,她恨不得,在他们大婚尘埃落定后,以死谢罪。 “唔…..”程筠骤然一阵恶心,一股脑子吐了乾慧长公主一身。 长公主吓住了,“阿筠,你怎么了?你着凉了?你生病了吗?” 她惊慌地摇着她的胳膊,程筠骤然抬脸,神色虚弱,却依旧平静。 “好一阵子了,总是想吐…” 长公主盯着那双幽冷的眼睛,突然冷静了下来。 那脸色发黄…..那眼神偶尔涣散,昏昏欲睡,还呕吐! 骤然,她身子一抖,捂着嘴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阿筠,你这是…你这是…害喜了…”最后三个字她说的很轻,几乎如烟,眼角的泪水还没干,她惊骇地盯着程筠,大气不敢出,仿佛自己一出声,就会吓到程筠似的。 害喜? 程筠骤然醒悟,随即一种本能的喜悦踊跃心头。 她跟少谦的孩子…..那夜月下那日草屋…他们那样交缠,那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竟然有了骨肉。 两滴晶莹地泪珠从眼眶滑落,长公主整个人呆住了。 皇帝大婚前夜,皇后怀了孩子。 自己的儿媳妇,如果怀了少谦的孩子,她肚子里的是她嫡亲的孙子。 穆仁皇帝最正统的血脉。 他亲生女儿与最像他的外甥的孩子。 天哪! 长公主捂住了嘴。 --------------------- 她连夜回了公主府,这个消息谁也没告诉。 可是她坐立不安,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乱了,可有一件事没乱,她亲自去给程筠抓药。 她不知道,这一切报到了慕辰珏的书房里。 “你说乾慧刚刚抓了安胎药?”他问心腹老管家。 “安胎药?”慕少谦完全怔住了。 今夜自己母亲进了宫,然后就抓安胎药。 “阿筠!一定是阿筠!” 慕少谦几乎是跳了起来,狂喜不已。 慕辰珏也明白了。 不由露出一丝笑容,“哈哈,我慕家有后了!” “行吧,老爷子亲自进宫一趟。” 第九十七章 以妻为纲 黎明前夕,苍穹一片黝黑,却又像有云破天开的迹象。 慕容熙在贺敏和礼部尚书的引领下,来到太庙祭祖。 这种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先祭祖,得祖上吩咐,再去大明宫迎亲。 皇帝一般不迎亲,但因为迎亲地方是太后大明宫,王慧纶力排众议,与朝臣商议让皇帝亲自迎娶。 慕容熙心情是激动而忐忑的。 他知道程筠不爱他,但他还是想娶她,他是皇帝,一定要得到自己喜欢的女人。 在礼部尚书的指示下,他手持香火一步一莲往前走去,最后独自一人进去里面的享堂,跪在列祖列先的排位前,将特制的香火奉上。 就在他低头插香的瞬间,一道阴冷而低沉的声音响起。 “嘿嘿…..” 慕容熙悚然一惊,抬头看去,却见一个头发须白老苍苍的老头靠在牌位旁边的香炉笑。 “慕辰珏!”慕容熙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脸色不太好看。 王慧纶先前跟他讲过,远离慕辰珏,这是个很不好对付的人物。 “老臣过来跟陛下叙叙话。”慕辰珏咧开嘴笑道,眸眼眯成一道光。 慕容熙心里有些后怕,“什么话?” “给你解惑而已!”慕辰珏耸了耸肩,十分闲适。 慕容熙眉头紧皱,心里七上八下,有些不安。 “你不是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你母后以前坚决反对你跟程筠在一起,现在突然态度大转变定要你娶她吗?”慕辰珏冷笑着,盯着慕容熙清澈而惊慌的眼眸,暗道这孩子还是嫩了一些。 慕容熙心怦怦直跳,“为什么?”他声音有些飘。 “哈哈,那容老臣跟陛下讲个故事吧,故事得从十七年前说起…哦,快十八年了….” 庄严肃穆的享堂内,香烛摇曳,芬芳沉醉。 寥寥几排木牌,昭示着这个国家还很年轻,骤然一片风从后殿吹来,殿内垂下的帷幔徐徐飘动,发出飒飒的相声,着火飘摇不定,阴暗一阵,又恢复了光明。 只听到慕辰珏低沉的声音在铜炉边,跟个小锤子似的敲打在炉壁上,发出清越的回音。 慕容熙面色紧张到黑沉,最后苍白成一片纸,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走。 “你说的是真的?”他喉咙里渗出了血丝,面目凄厉地望着慕辰珏。 “你亲口问问颜珂不就知道了?”慕辰珏说完这话,手撑在铜炉上缓缓起身,坐久了,胳膊腿酸痛发麻,他费了劲才站起来,再拍了拍手上的灰,同情地看着慕容熙冷笑道:“你还要娶她吗?” 说完这话,再不迟疑,往后蹒跚而去。 等到殿内恢复沉寂,这一片沉寂跟针一样包裹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来,仿佛四面八方都涌来汹腾的骂声。 “你个竖子,你个野种,你凭什么窃据皇位…….” 骤然,一口血从胸口迸出,血雾喷了前面穆仁皇帝的牌位一片。 “陛下!” 刚刚等了许久不见动静的贺敏忍不住过来瞧瞧,结果看到皇帝一口血喷出来,面色惨厉地可怕。 “陛下,来人啊!” 众人蜂拥而进,扶起了气血不稳的皇帝。 “您这是怎么了?快传太医!”礼部尚书大喊,快吓得没命。 “不…..”慕容熙摆手,扭曲的面容渐渐恢复平静,继而阵阵冷笑,“去,去把太后叫来。” 颜珂正让人去叫醒程筠,偏偏长公主亲自过来,说是给程筠送了补药,颜珂没在意,骤然见贺敏急急忙忙过来,说是皇帝出事了,让她去太庙。 她眸色一沉,招呼人抬着轿撵往太庙敢。 颜珂心里尚且沉得住气,她见过太多大风大浪,心里已经做了最坏打算。 果不其然,她被老嬷嬷扶着进去时,慕容熙一个人颓然坐在蒲团上,靠着牌位下面的架子,反身盯着她,他在笑,可是他笑的极冷,笑的让人心痛。 曾经,他是个朝阳一般的少年皇帝,意气风发,到如今,有如一只地狱的阴鬼,样子吓人的很。 “太后….” 颜珂脚步有些迈不动了,身子在发颤,极力忍住,保持她的威严。 “我就一句话,我从来不是你亲生的是吗?”慕容熙颓然无力,嘴角的血迹凝固,面色苍白地跟薄纸似的,嘴唇乌黑。 仿佛一瞬间老了很多岁似的,这样的慕容熙,让颜珂眼眶发痛。 “熙儿…..这重要吗?”颜珂来之前已经所有猜测,而这个泄密的人定然跟慕家有关。 “重要吗?”慕容熙恍惚了,眸色变得淡了几分,是啊,重要吗?他也不知道。 “我养育你这么多年,你现在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大雍皇帝,那些还重要吗?只要我说你是我的儿子,谁敢质疑!”颜珂抓住机会,给他动力。 慕容熙眼神空洞,没有吭声。 “孩子,你是皇帝,天下是你的,其他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娶自己想娶的女人,你做好这个皇帝,就足够了!”颜珂声音冰冷而温和。 慕容熙还是无动于衷,就坐在那没动。 跟老僧入定似的。 过了好一会,他摇了摇头,“我配不上她….如何娶她….” 太后眸光陡然一凝,牙齿快要破了。 “慕容熙,你…要为大局着想!” 颜珂说完这话就拿着拐杖愤愤地往后宫走。 “去,去见筠丫头,现在只有她出面才能稳住皇帝!” 她见过太多血雨腥风,江山动荡,这一次,她也一定要渡过。 颜珂强硬地往太庙外走,轿子抬了过来,老嬷嬷扶她上去。 颜珂在里头森然不动的坐着,眼角终于溢出了泪花。 先帝啊先帝,你为何去世那么早,丢下这个江山给我,我守的好苦好苦…. ------------ 颜珂是那种天塌下来,她永远不会认输的人。 任何局面,她相信都有办法能解决。 她直奔朝华殿。 此时,天际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灰青的天空上万里无云,又一个艳阳天。 朝华殿内灯火通明,不停有宫女进进出出,到处被装扮地喜气洋洋。 大家看到气冲冲的太后,个个屏气后退。 一路到正殿暖阁,宫女太监都端着各色物品穿梭忙碌。 颜珂在两名老嬷嬷的搀扶下终于来到了暖阁。 隔着帘子,她看到长公主在亲自喂程筠吃药。 程筠很虚弱地躺在榻上,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目光清冷,没有丝毫感情,也没有丝毫温度。 颜珂知道她连恨都不惜的给她,可现在她还要让她做更可恶的事。 “都退下!” 颜珂低喝了一句。 宫人惊愕随即鱼贯而出。 里头只剩下长公主和程筠,长公主也诧异地看了过来,手中的药碗有些发抖。 两个老嬷嬷守在门口,颜珂自己撑着拐杖,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皇帝已经知道了真相,他情绪很不好,不肯大婚。”她开门见山道。 “啊…..”长公主失声,一碗药汤洒落。 程筠适时接住,接了过来,自己一口饮尽,再丢一一旁,不做任何评论。 “那,那该怎么办?”乾慧长公主稳住了声音。 颜珂焦虑地看了她一眼,再把目光挪向程筠。 “筠丫头,算母后求你好不好?就当是挽救这个江山,你帮我去说服他,好好跟他成亲,如何? 大雍江山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对这个朝廷没有感情,你对我们都没有感情,但你别忘了,你到底是慕仁皇帝的骨血,你是整个大庸最正统的皇室血脉,如果你不站出来拯救它,整个江山就会毁于一旦!” 太后眼泪双流,凄厉的望着,颜珂佝偻的身子都在发抖,恳求道,“孩子,你让我跪下来求你吗?” 程筠心头一颤,目光幽幽垂下,她没有吭声,而她这副模样,却是激怒了太后。 太后猛的朝床榻方向扑了过来,激动道,“你知道我的性格,你知道我的脾气,为了拯救这个江山,我不惜牺牲任何人,你一定要逼我吗?” 她的眼神跟厉鬼一样望着程筠,无奈忧伤悲痛,不一而足,而长公主被她这副样子所吓到了,一把推开她挡在程筠面前,她也在发抖,眼泪已经流干,,十分警惕的说道,“不行,你不能逼她,我告诉你,筠筠她已经怀了少谦的孩子,你不可以再伤害她!” 太后呆滞了好一瞬,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道,“你说什么?” 长公主语气放平缓了一点,一字一句清晰道,“嫂子,我不能帮你了,因为筠筠她已经怀了少谦的孩子,少谦是我哥哥的外甥,筠筠是我哥哥嫡亲的女儿,也是你唯一的骨血,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整个江山最正统的血脉,嫂子,放过阿筠吧!” “算我求你了!”长公主跪了下来,泣不成声。 太后呆住,整个人往后一个踉跄,没注意到台阶,而摔到了地上,她惊恐的望着程筠,呼吸急促,“筠筠,阿筠,孩子,你没骗我,你没骗你啊,你真的已经怀了孩子?”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是!”程筠手不自觉的附上自己的腹部,眼神也温和了不少,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这个孩子,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颜珂激动的泪流满面,肩膀松懈了下来! 她千等万等,千筹谋,万算计,不就是为了得到先皇最正统的血脉吗?而现在,那个孩子就在她女儿的肚子里,那么,那么,她还在乎慕容熙做什么? 一瞬间,一个巨大的想法在她脑海里形成,她整个人又变得坚强起来,这就叫柳暗花明又一村,她站了起来,长公主也跟着站了起来。 “来人!”颜珂高喊了一声。 外头等候的大太监立即躬身进来,“太后娘娘有何旨意?” “传我的懿旨,皇帝身子不适,大婚取消,皇后金册送入宗人府备案,从明日起,我临朝听政!” “遵旨!” 太监立即出去拟旨传旨。 长公主有些不明白,便问道,“嫂子,准备怎么办?” 颜珂面色柔和了不少,推开她,坐在了程筠的塌旁,她静静地看着程筠,朝后伸手,“解药拿来!” 那个老嬷嬷立即把解药奉上。 颜珂亲自递到程筠嘴边,程筠盯着她,目光一动不动,然后吃下了药。 “阿筠,我知道你不想留在皇宫,我知道你想跟慕少谦云游四海,我给你这个机会,但我只有一个条件!” “说!”事实上,程筠的心里已经预料。 “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他是未来江山之主,然后我放你离开!” 长公主震惊! 这么说,这是让慕少谦的孩子坐江山? 老天保佑,这个孩子一定要是个儿子啊! 长公主双手合前,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这是大风大浪过后,释放心中悲切的哭泣! 太后始终盯着程筠那双幽亮的眼睛,那双蓝魄,像极了先皇的蓝魄。 “好!” 程筠点头。 她心肠再硬,也得为这个江山着想。 一场危机暂时解除。 次日,太后昭告群臣,皇帝病下,由她暂时听政。 大臣开始闹个不停,还以为太后,又要干涉朝政,可是当皇帝被人抬着出来时,群臣无话可说,不仅如此,太后还在朝堂上宣布,皇后要接受印玺。 在满朝文武的期待中,程筠穿着皇后的大红品级宫装,一步一步款款的从殿外走到殿内。 站在文臣之首的王慧伦久久的望着她,挪不开目光,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红,双颊粉若桃花,最吸引人的是那一双澄澈的眼眸,大大的,水灵灵的,毫无任何杂质,跟黑曜石般,散发着异常夺目的幽光。 太美了!她穿上大红衣裳太美了! 王慧伦绝对想象不到,穿上女装后,竟是如此的惊艳!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说的就是她吧。 如果不是太后告诉他,皇后就是程筠,他怎么都不会相信,以前那个冰凌凌,气度凛然的“男子”,竟然出落成这样艳冠群芳的大美人! 这一刻,王慧伦,竟是万分后悔!倘若当初他不顾一切带着美人远离朝堂,岂不是现在二人闲居四海,其乐融融呢了? 当然也只是他假想假想而已。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上方,被搀扶着出来的皇帝,他面色依旧毫无血色,可见是真的病下了! 他本以为慕容夕会满脸迷恋,沉醉在程筠的美貌当中,可他发现,慕容熙竟然有些恍惚,乃至悲伤至极。 王慧伦有些好奇,不过还是没有多想。, 包括王坚在内的满朝文武都十分高兴,帝后大婚意味着江山很快就会有后了。 程筠从皇帝的手中接过凤印。随后,礼毕,被人搀扶着回到了乾嘉宫。 在程筠离开后,慕容熙眼里只有一片红,一片属于程筠的红,一个明艳到极致的美人。 他的皇后,他的阿筠! 可惜,不属于他。 慕容熙不知道,这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程筠。 耳后几个月,程筠实际上都待在朝华殿,乾嘉宫里那个“皇后”不过是有人做派而已,太后想要瞒住的事,没有人会知道。 慕容熙每隔几日会象征性回乾嘉宫过夜,大家以为帝后共寝。 慕少谦和慕辰珏自然知道了皇宫的情形。 慕辰珏高兴地拍烂了好几张案几。 他的曾孙儿,将会是大雍未来的皇帝,这是慕家飞黄腾达的时候了。 慕少谦倒是没任何欣喜,他并不在意,他只关心程筠在宫里住的怎么样。 好几次夜里,他假扮成太监,偷偷潜入宫中,陪伴程筠。 “真没想到,我也有假扮太监这一日!”慕少谦让程筠歪在自己怀里,无比满足。 即便是偷情,他也觉得十分愉快。 太后对他的出现视而不见,他们俩乐得欢愉。 接下来好一阵子慕容熙都在养病,朝政主要由颜珂过问,朝臣关心他的身体,已经布下名帖,四海寻医,希望能治好他的病。 可谁知道,他得的是心病呢? 一日实在无聊,他独自出宫了。 百无聊赖,他居然不知不觉到了东市瞿家的铺子。 看到那熟悉的店面,慕容熙也呆住了。 信步走了进去,还以为会看到瞿信,结果看到了瞿老爷子。 瞿老爷子见过他几次,一看到这样仪表堂堂的俊秀男儿,就特别欢喜。 “哎哎,老伴,熙公子来了,快备菜!快备菜,我去拿酒,熙公子,你里面做!” 老头子高兴得语无伦次。 慕容熙露出了自那夜之后,唯一的浅笑。 “多谢了!”他自己往里边走,就看到瞿老夫人迎了出来。 “哎哟,好久没看到你了,快快快快进来坐!”老夫人也十分激动,手不停得在布裙上擦来擦去,亲自领着他到了后院正厅。 “瞿信呢?怎么现在店铺上你们二老亲自掌管?”慕容熙笑容满面接下了她的茶。 “他去江陵了,过阵子才回!”老夫人笑容止不住,怜爱得望着他,“今日还是给你准备你常爱吃的那些菜?” “好!”慕容熙觉得无比温馨。 奇了怪的,这里居然给他家一样的感觉。 一刻钟后,老夫人给他张罗了一桌子菜,样样都是他喜欢听的,他没想到很多事情只是随口一句话,老夫人竟然记在心上。 无比感动。 老爷子在一旁陪他喝酒,不停得说着店铺里的笑话儿。 夫妇俩都看着他吃,笑呵呵的。 “对了,我听瞿信说二老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孩子最后怎么样了?”慕容熙喝着一碗汤。 见二老这么喜欢他,估摸说惦记孩子的缘故。 哪知他一问,二老面色瞬间僵硬了,随即一个别过头去抹眼泪,一个不停得叹气。 “哎,那都是十八年前的事了,那一年先皇出征,想浇灭南蛮,哪知那南蛮子厉害,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我们在潭州的生意不得不转移,我带着你伯母把潭州的账目整理好,物资都转移掉,回江陵,也怪我,那次不该带你伯母去的,她身怀六甲,后来受到风浪惊吓,当夜就在船上产下了一个孩子……” 说的这里,老爷子哽咽起来,“本来是极为高兴地事,哪知….哪知半路遇到贼人,把…我们唯一的儿子给抢了!” “杀千刀的!” 二人都泣不成声。 慕容熙顿时僵住了。 十八年前,江陵的船上….可不就是跟慕辰珏说的一模一样吗? 难道…..不会的,不会的… “敢问伯母,那孩子身上可有什么胎记,我在京城有些人脉,可有帮二老找一找!”他声音冰凉凉的,面色惨白如纸。 二老心情悲恸,自然察觉不到他的异样,老夫人只抹着眼泪含糊不清道:“我儿子他腋下有一颗红痣….屁股上也有一块胎记,梅花样的,我记得特别清楚….” 慕容熙手中的汤勺惊落。 ------------------------------------- 八个月后,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程筠在乾嘉宫“早产”下一名皇子! 满朝震动,旋即京城欢动,长公主和太后喜极而泣。 唯独慕容熙独自一人坐在一个冷僻的宫殿喝酒。 他很清楚,他现在只是一个摆设,如果那个人不是程筠,他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但他最后选择保护程筠。 小皇子满月时,群臣入宫庆贺,太后亲自把孩子抱出来,给大家围观。 这是帝后的嫡子,万人瞩目,自是极万千宠爱于一身。 更让不少老臣诧异的是,这个小皇子有一双亮晶晶的蓝眸,光彩夺目,举世绝伦。 所有人潸然泪下。 谁都知道先皇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拥有一双蓝眸,而现在这个刚出生的皇孙子也有这个特征。 可不就是先皇嫡亲的血脉嘛! 大家对小皇子身份坚信不疑。 正在满朝文武庆祝小皇子满月时。 夕阳下,一黑一白两匹马悄无声息地驶出了京城。 远处的红霞如锦缎铺在天际,时而交织如山水,时而悍烈如奔马。 黑马之上坐着一位蓝色劲装女子,她只是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明眸皓齿在金光下熠熠生辉。 “慕少谦,从今往后,咱们四海为家,你可怕吃苦?” 慕少谦悠悠驾着白马,目光融融地望着她,“怎会怕呢?自是爱妻吃什么,为夫吃什么,自是爱妻睡怀里,为夫睡树枝,以天为被,以地为庐,从此,与爱妻仗剑天涯!” 程筠听着他一口一个爱妻,怪肉麻的,冷哼一声,丢了他一眼,如风驰电掣般往前驶去。 “驾!” 慕少谦目光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她,紧着催马跟上,待快追上程筠时,他突然飞身一掠落入程筠身后,一把紧紧抱住她的腰身。 “刚刚想了想,为夫是个妻管严,以后事事还是听爱妻为上!” “……….”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