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白富美》 1.001 赵兰香腮边的泪珠滚滚,眼眶通红。 她握着病床上那只宽厚又温暖的手,泣不成声。 “兰香,你已经不小了,不要跟个孩子似的哭鼻子了。” 床上躺着的男人吃力地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浑身却抽不出一丝力气。 他老了,这几十年来的堆攒在身上的旧伤齐齐袭来,病魔迅速打倒了他。年轻时候遭受的十几年监狱生涯,换来了一个久病沉疴的身体,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了。 他朦胧的老眼眷恋地再望了眼妻子,她虽然跟他一样变老了,但依旧那么美丽。 那温柔的眉眼笑起来,弯弯的像一道月牙,也是他最爱的模样。 “笑一笑给我看?” 赵兰香抹掉了眼泪,勉强地冲床上的丈夫笑了笑。 贺松柏满意地阖上了眼。 她捂了嘴压抑的哭声越来越大,眼泪溃不成堤。 旁边的何秘书扶了扶金丝眼镜,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 他艰难地安慰道:“夫人,请节哀。董事长给你留下的遗产,稍后会有律师来跟您详谈。” 何秘书望了眼床上断了气息的男人,敬畏又惋惜。 这个男人的一生可谓励志而又坎坷,出身贫寒,十九岁就进了监狱,蹲了十年的牢狱,出来后白手打拼十年,愣是从一个毫无背景的穷小子翻身变成商业巨鳄,把一堆经验深厚的老牌商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堪称一段传奇。 …… 赵兰香的颊边蓦然地垂下了两行泪,赵母冯莲擦了擦她红彤彤的脸蛋,嘟哝地戳着她的额头道:“发个烧也哭,娇气成这样让你爸见了,又是一顿训。” 赵兰香睁开了眼睛,怔怔愣愣地盯着冯莲半天。 冯莲叹了口气,又说:“这年头嫁谁不是嫁?我跟你爸见的第一次面还是在打结婚证明的时候,那根本就是两眼一抹瞎。日子还不是好好地给过下去了?” 赵兰香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内心沉浸在痛失丈夫的悲恸中,久久不能缓解过来。 只是她做梦,怎么稀里糊涂地……梦见了年轻时候的母亲? 冯莲见女儿不搭理她,还以为她是真的倔下了脾气,心里恨上了她。她又戳了戳女儿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 “毕竟也是打小订下的婚事,说推就推你爸也不好做……人家父母 可是你爸的上司哩!” 赵兰香的额头一痛,终于正视起母亲的碎碎叨叨,赶紧爬了起来。 她眼尖地发现了桌上的日历,1976年,4月16日。 赵兰香心里大骇,震惊得久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妈,你先出去,让我好好想想可以吗?” 冯莲看着养了十七年、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如今一幅病恹恹的模样,还这样细声软语哀求着她,饶是她也忍不住心软了,硬不下心肠再逼孩子。 赵兰香在震惊中回过了神来,她回到了四十年前! 四十年前,她看上了又高又酷的兵哥哥蒋建军,脑子里想着的全都是怎么让蒋建军接受她,自然不肯答应父母给订下的亲事。 也是在这一年,她终于死缠着他结婚了。 可惜蒋建军心底的人不是她,赵兰香接二连三地流掉了两个孩子,最后冷了心,清醒过来跟蒋建军离了婚。 赵兰香看着桌子里盛满的营养品,蒋建军这段时间负伤住院了,这些都是她买来给他补身体的。 赵兰香眼里划过一丝凉意,好在她回来的时间点早,否则再晚个半年,这辈子又搭上了那个渣,她会气得死不瞑目的。 蒋建军是她的前夫,也是离开了他,她才有幸碰见了贺松柏。 但现在不是纠结蒋建军的时机,赵兰香记得,就是在这两年老男人失手把人打死了,被关进了监狱! 她把麦乳精、蜂蜜、奶粉全都收到行李袋里,又装了几件衣服。 她要赶紧去找那个老男人! …… 赵家的父母得知女儿趁着自己不防备,自愿报名了“上山下乡”,已经回天无力了。 既然下了乡,赵兰香跟曾行长家公子的婚事也意味着泡汤了。 赵永庆差点气得吃不下饭,黑沉着一张脸,教训她: “你是嫌翅膀硬了,我们管不着你了是吗?” 冯莲有点伤心,一边帮女儿收拾着行李,一边碎碎念:“你爸好不容易让你躲过这次征召,你偏还主动去报了。我的妞妞啊,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干得动农活吗?” 赵兰香看着关心她的父母,心里流过一阵暖。 “下乡是件光荣的事啊,家家适龄的青年几乎都下乡去了,偏我呆在家里,爸脸上也没光。” “我会 好好照顾自己的,绝对不给你们丢脸。” 赵永庆看着自个儿一脸坚定的女儿,心里倒是没那么气了,让她去吃吃苦也好。整天被她亲娘惯得都不像样! 在他看来,下乡如果能磨练磨练女儿的意志不失为一件好事。实在不行他也可以疏通一下关系,把女儿分配到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你哭啥哭,抓紧时间给她收拾收拾行李才是正经事。” 赵永庆黑着脸瞪了妻子一眼。 他转而对女儿说:“既然这是你的选择,以后最好不要发电报回来诉苦,我跟你妈手没伸得那么长!” 小虎子蹦蹦哒哒地跑到姐姐的身边,抱着她大腿,眼泪要掉不地掉蓄在眼眶里,抬头望着她抽泣,“大妞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吗?” 赵兰香把弟弟抱了起来,亲了一口,“是啊。” 小虎子埋进了她的脖子里,嗷嗷地哭起鼻子来,那委屈的小模样看得赵兰香有些哭笑不得。眼前的这个奶娃娃,竟然长成了以后人人都怕的黑面神,揍起蒋建军那个渣男来毫不手软,真是不可思议。 她使劲儿地抱了抱小虎子,把自个儿身上的糖果摸出来全给了他。 小虎子的眼泪滴到了她的衣服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赵兰香知道弟弟是误会了,抚摸着他软软的头发。解释说:“不是外公外婆的那种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等过年姐姐还是会回来的。” 赵永庆听了女儿的话,从鼻孔里挤出深深的一哼,“你还知道自己回得来?” 赵兰香点头。 她要去的地方是n市,离他们这里并不算远,一天的火车就能抵达。而且她也算过了,再过一年知青返城的时间也就到了,他们这一批去得晚的,还真没有前边几批知青受罪。 退一万步来说,要真吃了苦头……那边不是还有她男人么。 晚上,赵永庆从兜里掏出了一叠钞票,数出一百块钱出来,严肃地教训女儿:“去乡下了认真听指导员、领导的安排,好好跟别人相处,你拿这些钱去买点自己需要的生活用品。” 赵兰香接过钱,甜甜地叫了声爸爸。 赵永庆最受不了女儿这样撒娇地叫她,黑脸没绷住,松缓了。 赵兰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加上长得又可爱,粉嫩嫩的跟福娃娃似的怎么看怎么招人疼,赵永庆以前还是银行里普通员工的时候 ,就把女儿带去上班,用条布袋把她绑在身上,就这样年复一年地把她带大的。 桌上整齐地放着十张大团结,一只大手把它挪到了女儿的面前。 能随便从兜里掏出这百来块,赵永庆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他赶上了六十年代大学生潮的末班车,几年后高校就停止招生了。随之而来的,这一纸文凭也变得值钱了。加上赵永庆人也肯努力,吃苦耐劳,干到现在已经是银行的经理了,一个月领10级的工资,七十三块五毛钱,足够全家人过得滋润滋润的了。 不过赵永庆这样大方地掏出一百块给赵兰香,赵兰香还是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冯莲这时也收拾好了女儿的行李,把四季的衣服都带上了,“明天等我下班了,带你去挑点生活用品吧。” 赵兰香乖乖地应了。 …… 一心一意想着飞奔下乡挽救自家男人的赵兰香,早就把蒋建军这个渣男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不慌不忙地仔细挑着自己下乡用的物品,什么棉布绒布的确良买了几捆、麦乳精奶粉阿胶买了好几袋,手套卫生纸百雀羚雪花霜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一件都没落下。 那个讨厌的老男人经常在深夜跟她低语,“你要是见到那时候的我,保证连眼风都不带一个甩的。” “那时我又穷又窘迫,狼狈得连条狗都不如,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上一顿白面馍馍,穿过的最好的衣服还是捡别人的。庆幸遇见你,是在我有能力的时候。” 赵兰香打生下来就没尝过饥寒交迫的滋味,自然是心疼得无以复加,紧紧地搂住老男人,跟他许空头支票:“那时候我家里经济比较宽裕,如果我能遇见你,保证让你顿顿吃饱来,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赵兰香添置下乡用品的时候,脑海里浮现起过多年前的这一幕,多捡了一些给老男人用的东西扔到自己的篮子里。 她哪里想得到有一天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居然可以实现了。 2.002 一周后。 志愿下乡的初高中毕业生们人人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坐在汽车里,含泪挥手告别了家乡。 在一群乌泱泱的黑脑袋中,赵兰香准确地找出了赵永庆和冯莲的所在,冲着他们甜甜地笑了。赵永庆紧绷着严肃的脸,冯莲抱着小虎子,车子发动的那一刻,小虎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两只小手臂举着一直往前抓,像平时要姐姐抱那样。 原本赵兰香并没有离愁别绪的,也被小虎子闹得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坠下来。城市很快地在她的视野中迅速倒退,最后被满眼的绿水青山代替。 下了汽车后,带队的指导员念着名单,念了十来个人出列,分去n市的青苗公社。蒋丽赫然也在列,看见赵兰香的时候也是一震,旋即脸上排斥的意味浓浓。 赵兰香不由地感叹自己跟蒋家人的缘分。 眼前的这人正是赵兰香上辈子的小姑子,出身高干家庭,眼高于顶的从来没瞧得起赵兰香,挑剔又高傲,时常故意作出一堆烂摊子给她收拾。以前为了家庭的和睦为了蒋建军,她都忍了这个大小姐,如今…… 赵兰香权当做没看见,把人当成空气,沉浸在要去见贺松柏的喜悦之中。 汽车、火车、牛车倒腾地着换,赵兰香抵达河子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 赵兰香特意在下火车前特意换身衣服,进了村说不定就能见到老男人了。 第一次见面,怎么可以寥寥草草? 她换上了新衣裳后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焕然一新了,干净整洁,跟满车穿得皱巴巴的知青看起来就是格外地不一样。 蒋丽被长途汽车折腾得一脸菜色,来到河子屯的时候已经变成一只软脚虾,连瞪赵兰香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被分到河子屯的仅仅只有她们两个人了,但是从别的地方来的知青却有三个,凑在一起正好够五人。 几个人坐着牛车翻过了坑坑洼洼的山路,赵兰香把水果糖提前地装在了兜里,脸上带着微笑、昂首挺胸地跟着指导员进了村子。 几个黑黝黝的小萝卜头蹲在村头看着一群知青入村。 赵兰香只是朝着那个方向随意地扫了一眼,眼前骤然地一亮。连旁边病怏怏有气无力的蒋丽,都感染到她身上无法抑制住的愉悦。 赵兰香眼尖地看到了贺松柏的亲妹子,贺松枝。她见过贺松枝七岁的照片,跟眼前这个小萝 卜头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 她手搭在口袋里,走过去给这些小孩每人分了一颗糖。 贺松枝这只小萝卜头远远地蹲在角落里,怯生生的也不敢靠近孩子堆,她的脸蛋脏兮兮的跟几天没洗过一样,只拿一双羡慕的眼神看着有糖果分的小孩,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热乎乎地期盼着,又忍住不去看赵兰香,柴瘦的小手继续扒拉着泥土。 赵兰香分完了这群小孩,走过去递上一颗最甜最贵的巧克力糖给贺松枝。 她笑眯眯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剥开了包装纸,投入了小萝卜头的嘴巴里。 一股醇厚甘甜的滋味,蔓延了贺松枝的嘴巴,她的口水吧嗒吧嗒地涌出,包裹住了那甜蜜的源头,不敢开口。 贺松枝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糖,也不知道糖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贺松枝没跟吭声,赵兰香也没追问,她把剩下的水果糖偷偷地塞到了小萝卜头的兜兜里,笑着说:“回到家再吃,别让人家知道你有这么多的糖。” 赵兰香说完话后,指导员吼了一嗓子,“还不快滚回来!” 蒋丽幸灾乐祸地抿嘴笑了,赵兰香连忙应了声,归队。 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掠了过来,把贺松枝抄手抱起,小萝卜头咕哝地嚷了几句。 赵兰香转身一看,整个人顿时惊愣在原地。 这是……年轻时候的老男人?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砰砰砰,心热得连带着脸都开始发起热来。 那个男人背对着她,抱着自个儿的妹子。等到赵兰香的耐心快磨光了,正准备直接走过去搭讪几句话时,他侧了一下身来,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眼神交汇。 赵兰香愣住了,这熟悉的轮廓,真的是贺松柏。 她迅速地看了一眼,果然跟老男人形容的有所出入。 没有岁月沉淀下来那种稳重儒雅,但年轻时候的他却有青涩的英气。身上穿的是粗土布,年头有些久了,打了很多补丁。一条烂裤子短到了小腿腹上,露出一截薄薄的肌肉。这样破烂的穿着,减损了他几分俊气,又穷又酸,看起来就让人鄙夷。 然而落在赵兰香的眼里,自己的男人再穷那也是怎么看怎么的顺眼。 赵兰香遇见贺松柏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那时候的贺松柏拥有的更多的是气质,厚实沉稳,不疾 不徐,是岁月和苦难洗尽之后的平和与温良。 他收回了视线,单手抄起自家妹子就跟拎包裹似的,一手抱在了腰上。 贺松柏看了妹子嘴巴糊着一圈可疑的痕迹,敲了她一脑袋。 “傻丫,咋饿得连土都吃?观音土吃不了的,会涨肚,快吐出来!” 他的身上充满了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气,看起来凶狠恶煞,但目光触及了自个儿的妹子,坚冰也融成一池清水。 贺松枝嘿嘿地笑,咧开嘴露出里面更多的“黑土”,“甜的,好吃,那个姐姐给的。” 贺松柏看了眼妹子兜里五颜六色的水果糖,看了一眼前方目光触到了赵兰香,沉默地抱着贺松枝走了。 指导员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赵兰香。 赵兰香见过了贺松柏之后,心里流淌过了一股热意,宛如滚烫的熔浆流过。被指导员的批评了,也没有往心里去。 “是!我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一定牢牢铭记组织的纪律,严格要求自己,争取做一名优秀的知青,建设国家广阔的新天地!” 指导员听了这女娃子清脆响亮的声儿,再看一眼她那白皙的脸蛋,也歇了教训的心思。 这种娇滴滴的城里学生娃,还是让生产队长头疼去吧。 指导员把人送到知青点,再召集了新老几届的知青办了个欢迎会,便连夜坐汽车回了城里。 …… 晚上。 在贺家的小破屋里,贺松枝把兜里的水果糖都掏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排成一线。 她露出了几颗糯米牙,“阿婆,一共八颗糖都给你。” 常年瘫在床的老人家慢吞吞地坐了起来,这个老太太生于光绪二十四年,年轻的时候是地主婆娘,穿金戴银,临到老了丧父丧子,一有风吹草动就要被拉出来批.斗,晚景凄凉。 她听见糖这个字,睁开了混沌的眼,朝着孙儿张开了嘴。 男人撕开糖纸掏了一颗喂到她的嘴里,老人尝到了一股甜腻的滋味,浑浊的眼睛有一抹动容。 “好吃,柏哥你也吃点。” 贺松柏匀给了妹妹一颗,剩下的六颗全都用一个罐子装起来,放到奶奶的床头。 “以后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听见了吗?” 贺松柏硬着声,教训着自家妹子。 贺松枝委 屈地瘪嘴,但看见兄长脸上凶狠严肃的表情答应了下来。 …… 赵兰香几个人来的时候,正好撞到了农忙期,头几天生产队的队长特意带着知青们干活,示范了几遍,在旁边监督。 河子屯一队的队长李大力正当青年,生产积极性特别高,要求也严格,就是女知青他眼里也不揉沙子,愣是干得合格了才允许记上公分。 正式下地干活的第一天,赵兰香就被累得措手不及。 早上五点都不到,一帮知青就被拉去地里干活。李大力分完男知青干的活后,扫了一眼新来的两个女知青,浓密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追肥你们也不会,浇地的活太重你们也干不了,拔草总会了吧?今天你们就在这片玉米地里除草,动作利索点,趁着日头不大,赶紧把活都干完。” 李大力把手套分给了这些女知青,一共只有五双手套,却有十个人。李大力是照顾两个新来的女知青,才让她们先挑的。 当然也不是什么好手套,脏兮兮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蒋丽直接就嫌弃地转身就跑到了玉米地里了。轮到赵兰香了,她笑眯眯地从兜里掏出一对棉手套来,“谢谢李队长,我有了,就不给队里增添负担了。” 李大力咧嘴笑,“你看着点别人是怎么做的,学着她们一块干。” 李大力把整个大队的活都趁着早上分完了,带着村民去拿农具。 赵兰香也不是个傻的,知道今天来玉米地除草特意换了身长袖长裤,口罩手套一件都没落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钻到地里弯腰拔草。 蒋丽比她还要娇气,因为连续踩伤了几株玉米被李大力逮着教训了一个钟头,老早就被他打发回去写检讨书了。 蒋丽回宿舍前,冲着赵兰香得意地笑。 赵兰香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默不吭声地学着老知青们拔草。 3.003 得益于赵兰香的先见之明,戴了手套拔草时她没有被玉米叶割伤手,但活却干得慢吞吞的。赵兰香这辈子都没干过什么重活,到了正午烈日当空,她没有把自己名下的五分地干完,腰已经累得快断了。 别人三三两两地散了,赵兰香还蹲在玉米地里拔草。 她摘下了口罩,挽起长袖,露出一截白莹莹的手臂。她的汗水滚滚地滴了下来,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 这时玉米地边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男人挑着扁担,头尾各挑着一桶水。沉沉地把扁担压弯了,他却稳稳地挑着水从大片玉米地里走过,一滴水也没有撒下来。 赵兰香捏着口罩扇风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是贺松柏那个老男人! 她迅速地钻出了绿茵茵的玉米地,笑着冲贺松柏喊:“同志你等一下,我有困难,你能不能给我搭把手?” 声音清脆甘甜,像山间的百灵鸟似的。 可惜男人却仿佛充耳不闻,还加快了脚步挑着水从她身边走过,直到影子逐渐缩小消失。赵兰香望着男人一路上滴淌的水渍,秋水般的杏眸暗了暗。至于么……走得比跑得还快。 但她并不沮丧,重新戴上手套蹲在地上一点点地开始拔起草来。 过了大约十分钟,玉米地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赵兰香勾了勾唇,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不变,一边悄悄用余光瞥见了后边那道身影。 在满眼的绿意之中,那道黑黢黢的身影又高又瘦,跟竹竿似的单薄极了。 男人下了玉米地也不吭声,默默地弯腰光着手拔草,浓黑英挺的眉头不带皱的,提起一口气把赵兰香身边的杂草拔了个干干净净。连带刺顽固的乱草丛清起来也是三五铲子就解决了。 他清完了两分的地,歇了口气,粗着声问:“哪片地是你的?” 赵兰香用玉米叶子遮着灼热的日头,十分惬意小憩了一会。她用手指了指这一片地,划了个圈,“这里到那边,这两块地都是归我干的。” 女人细腻白皙的肌肤掩映在青翠的玉米茎叶上,被灼眼的日头照得耀人的眼,那双眼眸水盈盈的温柔极了,仿佛把日光都揉碎进了眼里,耀眼又温暖。 贺松柏沉默地背过身来,闷着头抡起锄头又干了半个钟头,把赵兰香剩下的活全都干完了。 贺松柏不敢把目光放在赵兰香身上,然而赵兰香却把他看了个仔细,翻来覆去地瞅着。他 今天穿了身不怎么破的土布衣,短窄的裤子终于遮住了小腿腹,那两条修长的大腿有型又有劲。干活干得热了,他想光着膀子,但到底顾念着有女人在,只把袖子挽到最高,露出了麦色的肌肉。薄薄的一层却结实有力。 瘦是瘦了点,力气可一点都不小。多吃点补补营养,身上的肌肉就回来了。 赵兰香从布袋里掏出一只白面馍馍,若有所思。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上一顿白面馍馍。”老男人在深夜搂着她,无限感慨地叹息。 二队的知青去县里购买农具的时候,她拖了他们顺便给捎上一袋富强粉。她用这八斤的富强粉跟食堂的厨子交换了这个月天天吃白面馍馍的要求。 一斤白面可以做10只大馍馍,八斤可以做八十个,她每天吃两只。剩下的两斤富强粉当做厨子的劳务费。 赵兰香递过一只凉掉了的白面馍馍,举到贺松柏的下巴位置。 贺松柏的注意力落在她递上的那团白嫩嫩的馍馍上。 那雪白的面皮儿光滑柔亮,个头圆润得可爱。这种上等白面做出来的馍馍,不染一丝杂色,白得仿佛冬天掉下来的雪。据说松软又甜蜜,能勾起人深埋在心底最真实的饿意,是贺松伯不曾尝过的滋味。 然而她白嫩的手掌比这只馍馍还软,莹润的拇指刚脱了手套,被捂得白生生的,唯有指尖透出一抹樱粉,握在雪白的馍馍上有种说不出的诱人。 贺松柏把黝黑的目光从女人身上挪开了,落在黑黢黢的泥里。 “不用。”他脸上满满都是冷漠,眉目里透出凶意。 他问:“你的糖多少钱?” 赵兰香:“什么?” 男人更加不耐烦,地说:“三丫拿了你的糖,这些钱换你的糖,拿着。” 他从口袋里抖出了五毛钱,皱巴巴的毛票塞到赵兰香的手里。 赵兰香被他这粗鲁的动作,弄得倒退了几步。 赵兰香轻声地道:“几颗糖而已,还要什么钱?你帮我干活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你快坐下来吃口饭吧。” 男人见眼前这个女人默不作声地把路给堵住了,又见她满脸的笑。他眉心聚攒,不耐烦把将人推到了一边,抡起铁铲转身就走。 贺松柏那陌生的眼神,又野又冷,像跟刺似的。 赵兰香长这么大,从来没碰见过比这更冷漠的目光。 想不到老男人年轻的时候还是冷漠凶残这一挂的,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老的时候装得多绅士多温和,现在年轻时这个1.0版本的就有多刺头。赵兰香重重地啃了几口白面馍馍,使劲地嚼着,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那抹逐渐变小的黑点看。 总有一天让你好看的! …… 下午赵兰香回到知青集体宿舍,跟蒋丽两看两相厌。她吭哧吭哧地给自己打水洗澡,吃饭涂药。 赵兰香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有腾得出私人的时间去找贺松柏。不是因为和老男人初次接触就受到了打击,而是分配给他们的劳动太多。 繁重的农事占据了她的精力,每每干完活后她都累得直接倒床上睡觉了,勾搭老男人的力气是一点都没有了,仅能晚上入睡的时候砸吧砸吧嘴想想他聊以慰藉。 知青的伙食很差,饭菜一点油水都不见,肉沫也没有,每天三顿糙粮馍馍就着红薯青菜吃,偶尔糙粮馍馍会换成红薯粥,赵兰香跟宿舍里的另一个老知青打趣,这哪里是大米拌红薯,分明是红薯拌红薯,黄澄澄的红薯片里米粒都是数得着的。 好在赵兰香不靠集体的伙食吃饭,她的手里还攥着父母给的生活费。 连续在食堂啃了一周的苞米红薯后,赵兰香打算周末去买点肉、面粉回来改善改善伙食。 赵兰香咕噜噜地喝完了红薯粥,一周都不见油花,馋肉馋得厉害了。 老大姐周家珍瞅了赵兰香一眼,“我看你家里条件也挺不错的,咋的没留在城里工作,跑到这乡下来了?” “我觉得建设新农村天地能实现人生理想,每天都奋斗不息,特别有意思,我就来了。” 周家珍闻言无奈地苦笑,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她要是有赵兰香的条件是打死也不愿意下乡的。 她的情况是念完了小学留在城里也找不到工作,全家人全靠一个有工作的哥哥撑着。那一年为了不增加兄长的负担,她便毫不犹豫地下乡来混口饭吃了。 周家珍说:“你力气不大,干不了苦活。改明儿有空你拎斤猪肉去队长家,让他给你派个轻省的活干吧。” 赵兰香听了周家珍的话,抬起头来看她。 “好啊,多谢你的建议。” 赵兰香的嘴角微微地弯起,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她那对秋水眸子跟抹了一层油光,皮肤细腻白嫩,乌黑的头发柔顺得 跟缎子似的,营养特别充足,看着就是没吃过苦头、没挨过饿的。 不干活的时候赵兰香就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下身搭着一条黑裙子,柔亮的秀发自然地披肩放下来。样子十分秀美素淡,穿得也不是很出众,但却哪哪看得都合适,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男知青们望赵兰香那儿瞅着一眼,干活时候的苦累都仿佛消散了。她就像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惹人的注视。 赵兰香也不像别的女知青一样热衷交际,同男知青们的交流更是少得可怜,这样一来男知青们就更没有机会接触到赵兰香了。毕竟这个年头男女关系还比较讲究,赵兰香还表现得那么冷淡,男同志们贸然上去搭话颇有目的不良的嫌疑。 一连挨过了周六,大队长终于放过了这帮新下乡的知青,蒋丽一大早就搭着伙跟一帮知青到县里下馆子了。 赵兰香没去凑热闹,只去买了五斤的白面和一块猪肉,三两油。 她提着这些东西回到集体宿舍的时候傻了眼了,他们落脚的宿舍一夕之间坍塌了。周家珍慌忙地抡着锄头从集体宿舍里跑出来,心有余悸地说:“还好还好,里边人不多,没砸死人。” 赵兰香目瞪口呆地询问周家珍:“这是怎么了?” 周家珍说:“好像是赵四赶猪的时候赶得撞到墙了,宿舍就塌了。本来咱们的知青宿舍就是老屋改造过来的,有些年头了。这段时间雨水丰足了点,老化得特别厉害……我在煮饭的时候突然就塌了,哎——白糟蹋了我那块三两的好肉。” “我非得骂死赵四不可。”周家珍忿忿地说道。 村民们本来对这些城里来的知青略嫌排斥,干不动重活还白吃粮食,每年对大队的粮食指标没有一点贡献,反倒还是拖后腿的好料子。第一批知青下来的时候村子穷,筹不齐钱给他们盖新房,老队长重新粉刷了一遍老房子就让这些知青住下了。后来村民们经过渐渐深入认识了这群知青的秉性,再也不愿意掏钱给这些人盖房了。 这可怎么办,今晚没地儿落脚了,周家珍和赵兰香面面相觑。 4.004 周家珍说:“别光愣着看了,去收拣你的东西吧。瞅瞅有没有被压坏。” 赵兰香买了好面好肉都没有来得及享用,便投入了紧张的抢救行李的行列之中。 大队长李大力得到消息很快就赶来了,他看着坍塌的老房子,浓密的眉毛苦大仇深。因为去年的收成不好,大队里穷得已经发不起救济粮了,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哪里还有那么多的余钱再给这些知青盖房子? 知青们围着他问他该怎么办,李大力抹了一把脸很坚定地说:“放心,你们每个人的住处我都会安排好。今晚就暂借住在乡亲们的家里……至于怎么分配,我回去琢磨琢磨。你们现在——” 李大力刚想说放人出去外面玩,然而看见皮肤白白净净的赵兰香之后这句话就咽了回去。 怎么说把这些娇滴滴的姑娘放出去也不好,万一出了啥事怎么办。 李大力说:“你们跟我过来,大队放农具的屋子还空着,白天给你们落脚歇息还是可以的。” 赵兰香等人把行李物品暂时寄放在了大队放置公有资产的屋子里,几个人狼狈地面面相觑。 男知青们最辛苦,满脸的泥灰,大掌一抹脸黑得跟包公似的,把愁眉苦脸的女知青逗笑了。蒋丽下午高高兴兴地回来,发现自己没收进箱子的物什全都被砸坏了,脸阴沉沉的,看谁都不顺眼。等大队长走了以后,她嗤地冷笑了一声,“这什么破地方。” 赵兰香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明知道这里是个破地方她还要来,赵兰香这就很不能理解了。 然而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腹了,没时间去揣测大小姐的心思。她向周围的人家借了柴房,同周家珍一起做了顿肉包子和素野菜面。赵兰香特别舍得放油,把那二两油都用上了。一个小时后她的包子就蒸好了。上等的富强精面粉和半肥瘦的猪肉做成的包子,又油嫩又松泛。大家都饿着肚子守在农具房里的时候,她和周家珍在隔壁的农房里嘶溜嘶溜地吸面条。 香味飘散在屋子里,引得其他知青忍不住往那边打量,看到周家珍大快朵颐的极享受的表情,他们愈发饥饿了。赵兰香见状,也不私藏,她招呼大家一块来吃东西。她把下面条的时候剩下的一些面疙瘩拿出来给腹中空空的知青吃了。虽然不多,和着热汤吃好歹能垫垫肚子。 赵兰香这样的行为让没了房子落脚的知青们心里好受了一些,他们心里对这个冷清寡言的女知青的好感上升了一个层次。虽 然赵兰香没有招呼他们吃包子,但面疙瘩拌上豆酱来吃甭提多美了。毕竟面粉可是精细粮,猪肉也是稀罕物。白蹭了人一顿精细粮,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蒋丽是吃饱了肚子才回知青点的,经过一番辛苦的收捡行李的劳动,肚子里的东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赵兰香做包子的时候她就闻见那股香味了,诱人得很。闻着那股香气,比她吃过的那家国营饭店卖的包子还香。但偏偏赵兰香没有指名点姓地邀她一块来吃,蒋丽也没拉下那个脸去吃。 直到她眼睁睁地看着赵兰香把最后一只包子都吞入腹中,一句话都没有提过请她吃包子的话,蒋丽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气都气饱了。 赵兰香对她哥那热乎的劲儿就跟块牛皮糖似,怎么甩都甩不掉。前段时间她哥住院了,她随意提了一嘴,赵兰香就急急忙忙地买了一堆营养品,眼睛不带一个眨的,她哥吃到现在都吃不完。哪里想到赵兰香一来到乡下,连只肉包子都舍不得给她吃了? 她经过赵兰香身边的时候,冷冷地说:“我这周末已经给家里写信了,别想我给你说好话。” 说完她提起脚大步地迈出了农具房。 赵兰香惬意地摸了摸吃饱了的肚子,并没有搭理蒋丽。周家珍转头跟她窃窃私语,“你们认识?” 赵兰香含糊地说,“从一个地方来的,不过不怎么熟。” 周家珍忿忿不平地说:“她真是的,大队长在还摆那副嫌弃脸。大队长这人是没得说的,特别尽心尽责。旁的几个大队经常有饿死人的事,咱大队虽然吃不饱饭,但每年都发得够粮食。要真嫌咱这穷,咋还下乡哩?” 赵兰香笑而不语,低头缝补着自己破了洞的衣裳。针线穿过她雪白的衬衫,她用素净的蓝丝线描了朵花在袖口,那被枝丫勾破的地方愈显得精致美丽了。 周家珍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朵花吸引了,稀罕得不得了。 她把衣服让给了周家珍瞧。自己撑着下巴望着蓝天,心情却挺不错的。 知青集体宿舍坍塌了,不知道队长怎么分配他们的住所。她……除了老男人的房子,哪里都不想去。 …… 赵兰香正打着住老男人的房子的主意,李大力却为分配这些知青的落脚点抓破了脑袋。 他说得口干舌燥,特意召集村民讨论。虽然知识青年这个名头听起来很好听,打着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旗号来的,到头来真是做 建设了,然而却是建设得他们更穷了。扪心自问,没有哪家人打心底愿意收留这些知识青年。 李大力耐着性子说:“你们也不用管他们的饭,借住一段时间而已。等知青宿舍盖好了,也不用麻烦你们了。要是不同意,那大伙都轮流来吧。反正统共也就十来个知青,每家接待一个月,这样大家都公平,索性也省了给他们盖房子的钱了。” 村民们这一听,凳子都坐不下去了。 “哎——队长你这不是坑咱么?”这是耿直急进派。 “不行不行,每家住一个月这算啥事,多不稳定啊。那些学生娃心里估计也不愿意。”这是迂回隐晦派。 “还不如抓阄,抽到哪家就让哪家接收。”这是冒险派。 大家推来让去,红着脖子讨论了许久,李大力决定让干部们以身作则接收了知青,大队长、支部支书家接收两名,副队长、副支书各一人。剩下的几个村民自个儿抓阄。 索性是不管饭只管住,收拾收拾一间放杂物的给知青们住就行了。饶是这样也有很多人不想吃亏。 李有福家抽到了三个,李建国家抽到了三个,贺国庆家抽到了三个,贺爱军家抽到两个。没有抽中知青的人家暗自松了一口气,喜意藏在心里美滋滋的,也没有透露出来。反而是拍了拍这三家人,敞亮大气地说:“放心吧,那些学生娃们都是懂事的,指不定每个月还得给你们补贴些房租伙食费哩!” 李建国家的婆娘插着腰,指头点着名单上的某个知青说:“我们家要这三个。” 她点的三个分别是蒋丽、赵兰香、唐清。这三个知青平时都是穿戴整洁又有仪范,模样伶俐俊俏,看着才像是真正的城里人,三天两头不是下馆子就是买肉回来打牙祭,手头宽裕得令村民不免眼馋。要真接收得到这三个人,指不定也能跟着沾沾光吃点肉。 其他的三家立即就不高兴了起来,不高兴的结果是大家又吵起了架,为了争这些知青里头的“阔绰人”吵得不可开交,弄得李大力脑袋突突地跳。 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都给我闭嘴,吵吵嚷嚷的算个啥!” 李大力这队长是个面团的脾气,看起来凶,实则是个老好人。在大队里很有威严,就是大队里最泼辣的婆娘也不敢惹他。 支书最后说:“这样不行,那样不行。谁家愿意主动接受知青的就站出来,光想着占便宜怎么可能?” 最后耐 于队长和支书的情面,有几家人犹豫地站了出来,减轻了这三家的压力。平均每家人只接收了1~2人,压力不算大,尚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李大力把人都送走之后,整个人都虚脱了。 他用汗巾抹了一把脸对支书说,“怎么安排分配这些同志也是个头疼的问题。” 支书幽默地说:“还管啥,他们自己没有长手?” 李大力拍了拍额头,了然地说:“那就让他们自己选,管着管那的,可不累死俺?” 下午的时候李大力到临时的知青点宣布了他的决定,让这些知青自个儿选择落脚的地方,直到年尾大队交了粮食富足了再给他们盖新的宿舍。 名单里一共有八户人家愿意接收知青,赵兰香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老男人的影子。 她在小账本上又给老男人记上了一笔,面上却是笑吟吟地说:“报告队长,我已经解决了自己的住宿问题,不必给队里增添负担了。” 李大力瞅了眼她,这个大眼睛水汪汪女知青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得他的心一阵发热猛跳,黑炭似的脸不太自在地别了过去,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说:“晓得哩,是哪家?” 赵兰香清脆地咬出了那个名:“贺松柏家。” 李大力双手交握,做出了一副思考的状态,实则脑子已经被这个女知青的笑容笑晃了眼。怎么能有笑得这么好看的人哩,一笑起来眼睛汪汪地跟口清泉似的,直击内心深处,令人心口一阵酥麻。 “哦……是贺松柏家啊,贺松——” 他突然清醒了过来,贺松柏,不就是村里那个不学无术还游手好闲的混混头子贺松柏? 李大力陡然摇头,严肃地说:“你换一家,这家人不行。” 5.005 赵兰香对于队长不容拒绝的严肃口吻,有些诧异。 李大力看着女知青眼里闪起的疑惑,隐晦地说:“那家人风评不好,不是借宿的好去处。我另外帮你安排另一户。” 赵兰香没有错过李大力语气之中的鄙夷,她知道老男人祖上是当地主的,六七十年代日子过得很艰难,在大队里恐怕也没有什么地位。这个阳刚正直的队长看不起贺家也是情有可原。 她婉拒道:“我就不麻烦——” 李大力打断她的话:“整个大队除了这户人家,别的都可以商量。不然你就是不认我这个队长。” 他黝黑的脸上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严厉,估计是训人训得多了,有点像赵兰香她爷爷。那一瞬之间赵兰香竟有种被噎住的感觉。 李大力不明白这个刚来女知青怎么跟贺松柏扯上关系了。 贺松柏是谁,那不就是贺老二么? 他的名字是当地主的曾祖请了大师来取的,满月那天请了全村人吃了好几天的流水宴,吃得满嘴流油。大家恭维的话不绝于耳,什么此子必有大作为、有大出息、必定光宗耀祖啦…… 然而事与愿违——革命来了,贺家被抄光了家底。贺老二打小从未上过一天学、读过一天书,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村头打到村尾,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混混刺头,浑身有股孤傲的狠劲儿。闹批.斗闹得厉害的那一阵,贺家不是没有遭过难。前脚贺家人挨事了,后一天贺老二拎着块石头把闹事份子的脑袋都砸破了,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令人心惊胆战。 从此以后整个大队没人敢惹贺松柏。 最最重要的是那个贺老二去年还因为犯了流.氓罪被抓去劳动改造了一段时间,这才是李大力反对赵兰香的主要原因。 把这个性子软绵绵,还长得如花似玉的女知青送到二流子家里住,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一口吞下去都不带个挣扎的。 李大力打了个手势,“这样……今晚你收拾一下行李,到我家里住下。我给你单独收拾一个屋子出来——”我家里人都是很好相处的。 他后边半截话没说完,就被女知青微笑地摇头拒绝。 赵兰香说:“贺家跟我有亲戚关系,住在那里我父母也比较放心。” 她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般地道:“贺松柏,57年人。家里一姐一妹,祖母李氏光绪二十四年人,生有一子二女。我妈是李奶奶的 表姐的女儿,也就是贺二哥的表姨。” 赵兰香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 对不住了妈妈,让你平白无故多了个表外甥。改天我会帮你多添一个优秀的女婿的。 李大力顿时头如斗牛大,想要从女知青的脸上辨出她说谎的迹象,但那汪清泉似的清澈眼眸又闪又亮,直能晃花人的眼。而现在她的眉梢微微挑起,眼里含了些了然的笑意,盈盈闪动,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心思。 李大力窘迫地收回打量的目光。 “这、这样啊,这样也好。” 人家都说是亲戚了,李大力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难道他还在人面前数落人亲戚思想品质有问题不成? 于是乎,赵兰香就这样成功地把自己的住宿忽悠了过去。 下午的时候知青们聚在临时知青点一块打牌,闲聊,赵兰香从柴房取出了一筐没吃完的肉包子放入布袋里装好,三两油足够做二十只包子、一顿汤面。她和周家珍还有几个相熟的知青一块也只吃了十只。 她拎着包子绕去了牛角山的另一头,走到田埂边寻了一处坐下,她把装着包子的布袋解开一个口子。 刚刚上过蒸笼加热的包子呼呼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很快赵兰香面前就多出了一双趿着草鞋的脚。她抬起头往上,一张馋得掉口水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远远地看着,不敢接近,也不想离开。 女人大概二十来岁,脸上却有饱经沧桑的皱纹。她的手指关节肿大,是干惯了粗活累活的缘故。 她张开嘴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干脆静默地盯着赵兰香吃包子。赵兰香当着她的面吃完了一只包子,撕开包子白嫩的皮儿,一口咬着油嫩的瘦肉芯,一脸幸福满足地把包子吞入了腹中。 女人眼里的羡慕更加深了,然而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时不时地瞅上一眼,又低头割她的牛草。硕大的背篓足足有一个她那么大,压在她瘦弱的肩上,不堪重负。 赵兰香秋水一样的杏眸轻易地泻出了笑意,她把包子往前一推,递到女人的面前。 这就是贺松柏的大姐,贺松叶。赵兰香没有说话,而是冲着她打了几个手势。 过来,一起,吃。 肉包,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她做手势的时候,腰板挺直,嘴角翘起面露笑容,姿势正确又敞亮。 赵兰香打完手势后,贺松枝的脸上有毫不 掩饰的惊喜,又多了一抹迟疑。 赵兰香又继续“说”:“我,吃饱了。” “包子,香,好吃。你试一试。” 贺松叶小时候发了一场高烧,侵害了听觉神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渐渐地也就不懂得说话了。贺家父母相继离世,是她把一双弟妹拉扯大的。可以说她是贺松柏最尊敬的人,没有之一。 赵兰香跟贺松叶相处了好多年,日常的沟通完全没问题。婚后她发现了大姑姐贺松叶实际上就是个吃货,以前过的日子太苦了,几乎没有吃过好的东西,老了之后特别喜欢吃,尤其喜欢吃肉包子。 赵兰香弯起唇,循循善诱地说:“尝尝看?” 她把包子塞到了贺松叶的嘴里,贺松叶浑身一震,用舌头顶了顶柔软的包子皮,眼眶突然湿润起来。 她佝偻着腰,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嘴里这只包子,胃中刺痛的饥饿感促使她机械地嚼动腮帮。 滑腻松泛的猪肉溢出了鲜美的汁液,流到她的嘴里。一股甜蜜浓郁的滋味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不知不觉之中贺松叶吃完了一只包子,感受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可是她还没饱。 为了省下家里的口粮,她今天只带了一只黑面馍馍,早上干的活太重了她把馍馍全都吃光了,中午只能喝点水混了个水饱。 贺松叶在浑然无觉的时候吃了一只又一只的包子,她吃干净了手里的,赵兰香就递给她一只。 最后赵兰香装包子的布袋都瘪了下去,她笑眯眯地打着手势说:“贺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想要,住你们家。” …… 傍晚,当贺松柏挑着一担子鸡粪正在给家里的自留地追肥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家长姐背了一大袋东西回来。她走到空置了多年的屋子前,把东西放下。一声不吭地拿出扫把里里外外地捯饬了一番,把里面吃了灰尘的鸡圈扔了出来,又陆续地扔了簸箕、锄头、犁…… 贺松柏也没有问他姐要做什么,直到她笑眯眯地把新弹的那床单棉被也抱了出来,贺松柏才终于正视起来了,桀骜不驯的眼暗了暗。 那床被子可是她攒了许久的钱才给自己置备下的嫁妆,她从来都不舍得用的。 6.006 很快贺松叶打扫出了一间屋子,她本来就是手脚干净麻利的人,一旦闲下来就坐不住,家里哪个角落都不落灰尘。贺家的老屋子虽然陈旧破败,却被她收拾得整洁有序,不见一点衰颓败落之态。 适时地贺松柏听到周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抬起眼看向前方,一道窈窕的身影映入了眼帘。女人背着笨重的行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贺家老屋。她把行李放到地上后,提起袖子擦了擦额,晶莹的汗珠贴着肌肤流下,乌黑的发丝贴顺地粘在脸颊边,杏眼透露出疲态。 贺松叶摇了摇腰间的铃,朝着自留地里的弟弟挥了挥手。 贺松柏放下手里的粪肥,沉默地到井边洗手,走到了这位不速之客面前。 自家长姐朝他打了手势说:“帮,拿行李。” 贺松柏皱紧了浓眉,漆黑而凶狠的眼瞳微微一沉。 贺松叶见了大弟的眼里透出的浓浓的警惕,说:“让她,住这里。” “她,没有,地方住。” 贺松柏粗粝的指腹压在女人的肩上,把她稍微往后推了推,颀长的身躯顺势挡在了门栏上,懒洋洋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说话之间他用一只手把贺松叶往屋子里赶。 赵兰香眼睁睁地看着老男人嘭地一声把门给甩上,将贺松叶关在了屋子里,任凭贺松叶在里边不住地叩门也无动于衷。 他浓密的眉眼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冷漠和提防,微哑的声音透露出不正经的意味,“知道我是谁么?” 说完男人肆意地将目光流连在女人的胸脯之上,直到把人的脸闹红了,他才光明正大地移开目光。 赵兰香没有想到——她那个谦和风度得一本正经的丈夫,居然还有这么流里流气的一面。 她的心居然还悄悄地怦然跳了几下。 这个“又穷又潦倒”的老男人,慵懒散漫起来还是挺有那么几分九十年代流行的古惑仔大哥的味道。锋利深邃的眉眼,桀骜不驯的面容,看起来凶得随时能跳起来打人似的。 可惜……他的意识超前了二十年,在那时是万人追捧,搁现在就是被人指着脊梁唾骂的二流子。 男人今天穿着洗得发白的破衣衫,眼里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跟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赵兰香却明白,自家男人就是头狼崽子,他的语气听着随意,心里指不定早就在怀疑她是不是哄骗了他老实的大姐。 赵兰香掏出三块钱,迎上他懒散怠慢的目光,一副浑然不怕的模样:“这是房租,我也不是白住的。” “知青集体宿舍垮了,我没有地方落脚。你家人口少地方大,我爱住。年底盖了新的知青宿舍后我会搬出去。” 不管他跟几十年后对比起来有多青涩稚嫩,她深信他本质上还是那个聪明的男人。眼下这个家庭太穷太穷,空了好多年的屋子如果能换来一笔微薄的租金,于情于理不该拒绝。何况……她看起来又不像不安分的人。 这时贺松叶又使劲地敲了几下门,咿咿呀呀地焦急地喊着,甚至还为自己被锁在屋子里恼怒地踹了踹门。 看在长姐的份上,看在这个女人柔弱得毫无伤害力的份上,贺松柏暂且退让了。 他接过了女人手里的一叠钞票,看也没看随意地塞入口袋中,警告般地说:“我把丑话说在前边,不许惹事。惹事就收拾包袱滚。” 赵兰香点头,用脚踢了踢包裹:“辛苦你了,劳动力。” 赵兰香暂时不会对他客气的,左右也是交了房租的陌生人,太客气了反而动机不良的嫌疑。贺松柏从小到大也受惯了整个大队的冷眼,陡然碰见个热情得不像话的陌生人,不是怀疑她是个傻的,就是怀疑她动机不良。 赵兰香从上次在玉米地的冷遇中汲取了教训。 贺松柏这人不爱欠人情,上次帮她估计是为了那几颗糖。他认为还清了债就干脆利落地走人。再吃她几只馍馍,这账又该算不清了。 这点小心思投射到几十年后的贺松柏身上,那便是财大气粗。帮过他的人,他会不留余力地还回去,有钱给钱,要力出力。欠一分他要还三分,因此他是很多人的“财神爷”,周围的人都乐意跟他交朋友,四面八方的人情源源不断地滚来,他的事业也蒸蒸日上。。 贺松柏收起了那副流里流气的模样,沉默地弯腰把地上散落的行李拾起抱进屋里。 贺松叶被放了出来,手举起握成拳头敲了他的头两下,脸上满是愤愤的表情,对他刚才的行为很不满,仿佛在维护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贺松柏没有反抗,低头任她捶。 贺松叶愧疚地冲赵兰香扯扯嘴,打着手势说:“他,脾气,不好。” “人,不坏,放心。” “你,坐着,他,收拾。” 赵兰香真的依言找了张小板凳坐下了,她双手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着老男人里 里外外收拾。男人用几张木板跨一张简易的床,连接处用榫卯的凹槽拼接,全程一根钉子都不用。他的动作很娴熟,镰刀锯子落下处木屑飞扬,最后他吹了几口气,床板上的木屑被吹落了下来。粗粝的拇指到处摸了摸床板,把冒头的刺儿都拔了下来。 他锋利深邃的剑眉倒竖,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常常流露出凶意,然而捣鼓这些敲敲打打的木匠活却认真细致。赵兰香看得入迷了,眼里不经意地流露出温柔之色。 此刻她多么想过去抱抱这个清瘦的男人,把他满头的尘屑都摘下来。可是……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绝不能这样做,老男人是个戒备心很强烈的人。 贺松柏抬起头,赵兰香的眼里早已换上了正常的情绪,她用拇指探摸着这张床略显嫌弃地问: “这个能睡吗?” 贺松叶笑意盈盈地打手势解释:“他,做过,木匠。手艺,行。” “床,踏实,睡。” 赵兰香在旁边把兜里最后一个余温尚存的肉包子递给满头大汗的贺松柏,贺松柏没接,他用一条破毛巾擦了擦汗,跑到外面的井边打水洗了把脸。 赵兰香把包子推到了贺松叶的手里,“给他吃,只剩最后一只了,我吃饱了。” 她摸了摸肚子,刚刚在田埂边和贺大姐一块吃了九只包子,她们俩现在肚子都撑得不行。 贺松叶才是真正地撑得不行,她回来的路上肚子被撑得难受,许久没见过油的胃变得虚弱,她走了没几步路就“哇”地一口吐了。贺松叶既是心疼,又是可惜。难过极了,她蹲在草丛里盯了那团污秽许久,到底不舍得,用簸箕铲了回去喂鸡。 最后这个包子贺松柏还真的连看一眼都欠奉,贺松叶爱惜地把它放到锅里温着留给了妹妹。 姐弟两忙活了好一阵才齐心协力地把这位城里娇客的屋子收掇得纤尘不染,赵兰香摸着床上簇新的棉被,从自己的行李里取出了赵爸赵妈让人缝制蚕丝被,她抱着这床被子还给了贺松叶。 贺松叶瞥了眼这位城里姑娘的被铺,摸一摸触手可及的柔软凉滑,冬暖夏凉又轻柔。确实不必要她的新被子了,贺松叶把自己被子收回了箱笼里。这个动作落在贺松柏的眼里,却又变成了另一番意思。 他嚼着嘴里的曲曲菜,呸地吐了一嘴的残渣,眼神漆黑暗沉。 贺松叶摇了几下铃,贺松柏转身钻入柴房放了几块红薯若干糙米合着煮了一锅水。贺松叶 见弟弟煮了红薯粥,一勺子舀下去,水清得浪打浪,她咿咿呀呀地摇头抓了几把大米添了进去。 贺松柏掀了掀眼皮,漠不关心地蹲下烧火。 贺松叶用铃铛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瞪了他一眼。 贺松柏淡淡地说:“差不多就行了,放那么多米下个月吃啥?” 他话虽然是这么说,舀饭的时候给祖母装了一碗纯大米的干饭,又给那位城里娇客装了半米半红薯的饭,最后剩下一堆黄澄澄的红薯姐弟三个人分了。 7.007(捉虫) 夕阳的余晖落尽后,村庄四下一片宁静,人家升起了袅袅的炊烟,贺三丫不知从哪个泥旮旯里钻了回来,浑身邋遢脑袋满是杂草。她走路跟猫似的,又轻又没有声。 贺松柏注意到动静,一手把她揪过来前后地看了一轮,脸色有些差劲:“跟人打架了?” 贺松枝挣扎地落到地上,畏缩地跑到大姐的身后。 贺松叶把她头发沾上的草摘了下来,摸着她的脑袋安慰地拍了拍。直到她给小妹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她腿上淤了好大一块,鲜血直流,耳朵背也被划破了。她惊愕地咿咿呀呀叫了起来,连忙采了一堆臭草放进嘴巴里嚼碎敷在贺松枝的伤口上。 她疼惜地安抚了小妹半天,才想起刚住进家里的赵兰香。 “去叫,她,吃饭。” 贺松叶的手点了点赵兰香的屋子,比划了一下跟大弟说。 贺松柏黑着脸去叩了赵兰香的门,见里面没有动静,踹了一脚门恶劣地道:“人呢,到哪去了?” 贺小妹睁大了眼,被大哥吓得一声都不敢吭。 贺松枝笑了笑,用毛巾擦干净小妹的脸。 “不要,打架。他,生气。” “疼不疼?” 贺小妹疼得龇牙咧嘴,不过看到饭桌上用碗装着的一只白胖胖的馍馍,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和欣喜。她用手指了指那只白馍馍,贺大姐咧开嘴笑着点点头。 …… 赵兰香洗完澡出来,就看见贺松柏满脸不耐烦地站在她的房间门口,门被他踹了一脚,嘎吱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贺松柏发脾气被捉了个正着,没有尴尬的自觉。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人姑娘的房间门口,眼神轻浮又散漫地看着她。 赵兰香用手指拧着湿发,用极清冷的眼神剜了他一眼,回房取了条毛巾擦干头发。 贺松柏又使劲地敲了敲她的门:“我姐看你第一天啥都没准备,让你跟我们一块吃。明天你自觉点,缺啥补啥,我们不包伙食!” 屋子里立马传来女人清澈利落的声音,“好。” 贺松柏又说:“你马上出来。” 这么一咋一呼的,要是换成二十年后的那个老男人,她一准得教训他。然而现在赵兰香却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推开了门。 他抱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草进来,用一个陶盆装好。 他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这位城里姑娘的屋子,一点都没有闯入女孩子私人领地的自觉,视线滑过她床上散落地放着的衣物,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屋子里多了许多小物件,窗子上挂了两片天蓝色的帘布,老旧的桌子用干净的碎花纸包住了,一只瓷青色的花瓶插着几朵野花。 整个房间焕然一新,透露出独属于女人的清新温柔。 贺松柏把房屋的窗子关紧,淡淡地说:“把你的衣服和贵重的物品都收好,去吃饭。” 赵兰香只把床上的衣服收了起来,却没有走,靠在门边看他。 贺松柏嗤了一声:“怎么还不去吃饭,怕我偷你东西不成?” 说话之间他刺啦一声划了根火柴,把盆里的草给点了,顿时一股白茫茫的浓烟腾起。他两条长腿一迈,跃出了门还顺便把门口傻站着的女人推了出去,嘭地一声重重地关上门。 赵兰香的心头蓦然地一甜,他在给她的房间熏艾草。 想不到他虽然凶,却还挺细心的。艾草能驱虫除湿,久不住人的屋子容易生潮生虫子。如果今晚将就着睡下去,第二天能咬出一身包来。 当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赵兰香是被追求的那个。每天养养花,剪枝插花煮茶,闲来无事逗猫作画,稀里糊涂地就被老男人瞧上了眼,他耐心又自信地追了她三年。现在……她撇开了头。 这个年纪的贺松柏离知情知趣还远得很。那样凶巴巴的、又冷又硬的态度,不把女孩子吓跑都不错了。 贺松柏又说:“我们农村,穷,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 赵兰香含糊地哦了一声,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我知道。” 贺松柏冷漠地跨大了脚步,把女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走回了主屋。 贺家的晚饭,很简单。 比知青食堂的伙食略胜一筹,好歹看得见米粒。不过赵兰香看了眼贺大姐和贺小妹碗里的红薯,收回了这句话。 她把自己碗里的米粒拨到了她们的碗里,笑着摸了摸肚子,“下午吃的包子还没消化,撑得很。” “你们吃吧。” 赵兰香看了眼贺松柏,他碗里几乎没有米,那么大的一个男人整天吃这些没有油水的东西怎么挨得过去? 她刚想把自己这碗饭让给他吃,然而贺松柏很快三口两口吞干净了大碗里的红薯,吃得很香,跟吃山珍海味似的一脸满足,他吃完后 端起祖母的那碗干饭朝着里屋走。 贺小妹小口小口地咬着馍馍,咬到了里边还喝到了浓郁的汤汁,嘴巴吧嗒地吸着包子里的油汁的时候,眼睛愉悦地一闪一闪。她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过年的时候吃的肉也没有那么好吃,好吃得她想哭。 贺松枝吃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吞了吞口水把包子让给大姐。 …… 第二天知青上工的时候,周家珍单独把赵兰香拉了出来,一脸不敢置信地问她:“你住进了贺老二家?” 她口气里夹杂的震惊和鄙夷,毫不掩饰。 “昨天我忙着搬家,都没来得及问清楚你。你惹上大麻烦了,赶快搬出来!” 赵兰香诧异于周家珍厌恶的口吻,怎么的一个两个提起老男人,都是这幅避之不及的模样? 她笑着问:“怎么了,他那里是狼穴虎窝,住不得?” 周家珍看着赵兰香还在笑,气愤地说:“何止狼穴虎窝,那个人根本就是个流,氓!你是不知道——” 她越说越激愤,脸也涨红了,到底念着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周家珍一把将赵兰香推入了玉米地里。 “去年贺老二和潘雨乱.搞男女关系,被送去劳改了一段时间。现在是放出来了,好好的一个姑娘,你说怎么……哎——” 周家珍说起这件事时满脸的羞愧和愤怒,她压低了声音偷偷说:“有人看到他们曾经钻过玉米地,而且潘雨是被强迫的。” 赵兰香的内心受到了轰然的震动,她从来都没听老男人提起过这件事。 她摇摇头,“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么严重的事,如果那样,早就被枪.毙了。” “这里头可能有误会。”赵兰香说。 这个年代男女关系管得是非常严,赵兰香就听说过有这样的一个例子,一个男人公然闯入了女厕,结果被判了死刑。夫妻俩在公共场合都不允许有过亲密的行为。何况是毁了人家清白这种大事。 周家珍咬牙切齿,从喉咙里哼出了声音,“谁知道呢,总之你快点搬出来,那种地方你多呆一天我都觉得心里不踏实。” “我来河子屯那么多年了,大队的人我都认全了。贺家老二当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他是被冤枉的,他也不是个好的,不然咋地到现在都跟潘雨扯不清关系?” “我敢说肯定是他家太穷了,潘家瞧不上他, 他没钱娶媳妇。” 赵兰香含糊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不高兴,她很不高兴。 老男人居然瞒了她那么大的事情,当年装得老实巴交地说自己在感情上还是头一遭,若是行为举止让她感到不适还请多多包涵。 现在看来倒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又穷又潦倒的时候桃花也没断过。 还钻玉米地,呵……这么时髦的事情,她可没干过。 周家珍为自己保全了朋友的安全而自豪,她大手一挥说:“等会干完活,我就去帮你搬行李。” “我现在和你老乡住一间,就住在支书家里。我听说大队长那里还有空的房子……” 赵兰香果断地拒绝了,“不必了,等会我去县里买点粮食,你要一起吗?” 8.008 赵兰香去青禾镇里买了一斤猪肉,粮站新进了一批富强粉,镇里的居民天还没亮就排起了长龙。赵兰香上完工再去买已经是买不到了。她兜里揣够了钱,却没地方花,这让习惯了后世想买就买的赵兰香颇为不适。 周家珍说:“没有富强粉了,买其他的成不?” 来一次县里要花三毛的车票钱,往返六毛。她可舍不得白花了这笔冤枉钱,她替赵兰香肉疼得不行。 最后赵兰香也没有拘好坏,买了一袋建设粉。国家按照面筋含量、精细程度区分面粉的质量,富强粉是最好的,相当于一号粉,建设粉其次。 她把三十斤的粮票交给了售货员,除了钱和粮票之外她还递了一个小本子过去,给粮站的负责人勾画一笔。 七十年代市面上是没有光明正大的粮食销售的,全由国家统购统销。城镇的非农业户口按照人头分粮食,农村户口年底由生产队分粮。下乡前冯莲就担心女儿很有可能挣的公分还不够养活自己,便把自己的粮油供应本交给了女儿, 她每个月能分到三十五市斤的粮食,待遇非常优渥。一般城里的居民月均分到的粮食在30~35市斤。冯莲所在的学校福利好,给老员工涨了五斤的月供粮食。 上个月赵兰香用掉了三十斤的粮食,吃了二十斤又存了十斤。粮油本里富余的五斤的份额借给了周家珍。 赵兰香一口气买了三十斤的面粉的行为,让周家珍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兰香绝对是周家珍见过的最阔气的有钱人无疑了,她每次买粮食总是不带眨眼的,吃的花的也处处阔气,每次来镇里都买猪肉,还爱挑瘦的买。要知道肥肉可要比瘦肉价值高多了,肥肉可以榨油,又好吃,炸得脆嫩嫩的甭提多香了。可是赵兰香偏偏要猪肉、油分开买,忒讲究了。 不过轮到要买猪肉的时候,阔气的“有钱人”赵兰香发现,要按照她昨天的那种速度吃肉,很快父母给寄的肉票就要见底了,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其实并不是赵永庆和冯莲给的份额不够多,而是赵兰香的胃口俨然已经非同以往了,来到乡下以后她隔三差五地吃点肉解解馋。对于后世顿顿吃肉的赵兰香来说当然是节约了,但对比起习惯了物资匮乏有啥吃啥的18岁时候的赵兰香,却是显得铺张浪费了。 周家珍看见赵兰香又提起脚步往副食品店走去,赶紧扯住了她:“咋还买猪肉,昨天的那些吃完了?” 赵兰香回道:“吃完了。” 虽然肉票花得多了她心疼,但她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咕噜地叫嚣了,人活在这世上为的不就个吃字。好活赖活,一日三顿。以往十八岁的赵兰香没见过世面也就算了,现在的赵兰香可是经历了过几十年时代变迁的时代老人了,骨子里的保守节约早就被新时代的精神改变地透彻了。 最后,她大胆地割了……一斤肉回去,半斤猪大肠和半斤猪脚。 周家珍眼睁睁地看着“阔气赵”买完猪肉后,又拐去去供销社买了点丁香、肉蔻、八角、桂皮……等等香料,酱油、白酒、陈醋等等也买了一些。赵兰香四平八稳地将列好的购物单子折好放入兜里。要买的东西太多,她怕自个儿给忘了。 上辈子的赵兰香虽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一挂人,但当年为了讨好蒋建军,当一名贤惠淑良的军嫂,她苦练厨艺,只为给辛苦训练回家的他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随着时间的增长,她的手渐渐地被磨出茧子,手掌变得粗糙,她做的饭菜整个大院没一人不说好。油热了菜一下锅,那从厨房溢出的香味直勾得四面八方的人嘴馋。 后来赵兰香嫁给贺松柏,贺家还有个吃货大姐,两个人正好凑到了一块。一到周末,贺家的厨房就弥漫着香气,贺松柏都被她喂肥了一圈。 她在单子上列了三十余种香料,到处搜刮只买得到单子上的一小部分。赵兰香也没有气馁,毕竟县城里的经济条件和物资水平远远比不上城里,能买得到一半都不错了。 赵兰香这一趟可谓是满载而归,周家珍也捎带地扯了两尺土布准备做夏天的衣裳。她家的条件跟赵兰香是没法比的,但她心态很好,下乡了那么多年自个儿也攒了一笔小钱,不愁吃穿。 只不过快到了适婚的年龄,从来没烦闷沮丧过的周家珍头一次发愁了。 她真的要在村里扎下她的根吗? 她瞅了眼大包小包提着的心满意足地回大队的赵兰香,头一次羡慕起她的年轻和活力了。 …… 周家珍帮赵兰香把一袋白面背回了贺家老屋,赵兰香拿出了三丫给她留的野果子犒劳周家珍。这种紫黑的果子叫捻子,成熟的时候清甜甘美,漫山遍野都是。三丫去山上打猪草的时候能带回一兜,没有糖吃的三丫把它视为珍贵的宝贝,年年都盼着夏天快点来,山里的捻子快些熟。 很显然周家珍也爱极了这种水果,她惊喜地连吃了一大抓,吮吸地指尖都沾满了 它的汁液也不在乎,吃完后她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 “你咋摘得到的,我前几天去山上拣柴火都见不到它了,被人摘秃了。” 在山上打惯了猪草的贺大姐和三丫,把山里的宝贝都摸熟透了。 赵兰香只是笑笑,给她倒了杯水。 周家珍咕咚咕咚喝了两大碗的水,打了个饱嗝,“想不到这贺家虽然穷是穷了点,这几间老屋倒是挺实在的。虽然我的话你不爱听,但是贺家的人啊真的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赵兰香的房间,忽然发现了什么,摇了摇头走了。 这时赵兰香提着一副的猪大肠正准备到井边清洗,惊讶地发现了蹲在自留地里给菜苗浇水的男人,豌豆苗顺着爬满了篱笆,遮掩住了他高瘦的身躯。 他看见赵兰香投来的惊讶的眼神,冷漠地撇过了头。 9.009 赵兰香想着刚才的话有可能被他听得清清楚楚,有些尴尬,正想跟他解释些什么,但她想起了关于他和潘雨钻过玉米地的传言。 她便也收回了视线,平静地走到井边打水。 她需要主动地改一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尤其是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贺松柏这个习惯,她得顺其自然慢慢来。赵兰香不得不承认,十九岁的贺松柏跟四十岁的老男人之间存在的差距宛如天堑,四十岁的时候他们能相濡以沫,恩爱甜蜜。 并不代表着十九岁的他们能顺顺利利在一起,一切自有定数。赵兰香这次下乡来到他身边的真正目的,是阻止他进监狱,而不是上赶着跟他恋爱结婚的。 这般想着,心有所念的赵兰香忽然豁然开朗,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臭烘烘的猪大肠被她用盐粒搓得干干净净,洗完了大肠她又仔细地洗猪蹄。刀子细心地刮起猪蹄,十根拇指揉捏着像跟它按摩一般。白里透着红的猪蹄在清澈的水下显得十分可爱。馋肉馋得厉害的赵兰香甚至都迫不及待地用她的香料赶紧煨熟它。 半斤的猪蹄其实肉并不多,砍成块也就零星的几颗而已。但是囊中羞涩的赵兰香,只能暂时按捺住自己馋肉的心。 所幸这两样东西除了费点肉票之外,其余的都很划算。一斤大肠两毛钱,猪蹄一毛钱。她特意挑了肥瘦均匀的猪蹄,想来天色还早,炖个五香猪蹄还来得及。 贺大姐还没有收工,贺家做晚饭的时间还没有那么早,她借用了贺家的炉灶锅头。 她用水焯了一遍猪蹄,用酒、酱油渍上半小时。接来下一顿锅头旺火加油加姜片煎炸,香料被她用纱布包好做成一个香料包投入小锅里,猪蹄放入小锅慢火细炖。炖到水差不多干成胶着状,猪蹄也变得油光红亮了。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心满意足地嗅着丝丝缕缕上升的香味盖上了锅盖。 贺三丫先回到家了,她放下背上沉重的猪草,嗅到香气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柴房。这是一股浓郁得霸道的香味,饿的人闻到了肚子愈发地感到如绞痛般的饥饿。贺三丫嘴里的涎水直流,她看见了柴房里的赵兰香像是震惊呆了,贪婪地看了两眼,扭头就跑到院子里灌了自己一大碗的水,咬着一把曲曲菜合着水喝。 正在专心炒菜的赵兰香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妮子吓了一跳,跟着看见她趴在井边喝生水吃野菜,不由得有些看不过眼。 她把小孩领进了柴房,小锅 盖掀起,八颗伶仃的猪蹄肉被炖得软烂甜蜜,油润地泛出光亮。她给和三丫取了一只碗出来,用筷子夹了一颗吹了吹放到她的嘴巴前吹了吹,放到碗里。 “吃吧。” 贺三丫露出一条白白的糯米牙,埋下头跟小兽似的啃了起来,吧嗒吧嗒地嗦着手指头。她没有丝毫的扭捏,并不懂成人世界复杂的规则。她受惯了人的冷眼,被人揍了也不哭,怯生生的麻木得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 然而只要对她稍微好一点,她黑黢黢的眼睛里灿烂的笑容就跟灶头的火苗一样暖。她吃完了以后脸埋在碗里嘿嘿地傻笑了,使劲儿地舔了舔碗里留下的味道。 贺松柏喂完猪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光线昏暗的柴房里,小火舌温温吞吞地舔舐着小锅。跳跃的火苗将蹲在灶头的女人勾勒得极为温柔,他那个傻丫围在人家跟头吃大米吃肉。 一切都很和谐,除了三丫跟着女人一块吃肉。 他沉下了脸,喊了声三丫。 “谁让你白吃人东西的?” 换声期的青年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不能遏制的怒意,他两步三步跨到了贺三丫的跟前,一只手抄起了她夹在嘎吱窝下,一面沉着脸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分票放到桌上,声音硬邦邦地说: “以后不要随便给她东西吃。” 赵兰香的身体不由地后挪了两步,贺松柏脸上的凶意,给她一种他要打人的感觉。 然后他真的揍了贺三丫一顿,打着她的屁股打开了花,让她站在墙角。不过贺三丫被揍惯了,皮忒瓷实。虽然挨了大哥一顿揍,但是好歹吃上了两颗猪蹄肉,直到站墙角的时候她都吧嗒着嘴,使劲儿地想着猪蹄的那股香味。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猪蹄,她哪里认得猪蹄是什么滋味?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年到头吃猪肉的机会都少。后来这顿吃不饱的猪蹄,成为了贺三丫一生难忘的味道。 赵兰香又好笑又好气,走到贺松柏的面前说:“给她吃东西的人是我,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要不要干脆连我也一并揍算了?” 贺松柏站在原地,只感觉一种难堪的难过蔓延了全身。他也多么想让他可爱的妹妹痛痛快快地吃顿饱肉啊,她从生下来就没吃过顿好的,两三个月大就没有奶喝了,是大姐用红薯磨成粉混着水喂她长大。可是他累死累活挣了命地干活,也分不到一顿饱饭吃。 只 怪老天爷让她们托生在贺家,白白跟着他遭了一堆的罪。 贺松柏黑黢黢的眼珠子蒙上了一层灰,他只看了赵兰香一眼,转身钻入了柴房。大掌抓了两把糙米,开始做起了贺家的晚饭。 赵兰香觉得刚刚他的那一眼,竟然令她有种心陡然一碎的感觉。 …… 晚上贺大姐回来的时候,贺三丫在墙角下笑嘻嘻地叫了她一声。 赵兰香把炒好的猪大肠和猪蹄都拿了出来,给他们都呈了一碗饭,她笑眯眯地说:“昨晚白吃了你们一顿饭,今天一块吃吧。” 贺大姐连忙摆摆头,昨天那顿饭虽然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丰盛的了,因为米放得比平时充足。但仍是寒酸得不行,哪里能跟赵知青摆出来的这些肉啊饭啊比的? 赵兰香已经是夹了几筷子的大肠到贺大姐的碗里,含笑地说:“这些虽然是肉,但都是猪下水不值几个钱,大姐你就放心地吃吧!” 这份情谊太贵重了,贺大姐感动又感激地看着赵知青,她用热水把大米饭泡软了端进里屋给祖母吃。全家人一旦有了点好吃的东西,总会先留给她吃。赵知青买的这些大米全是精细粮,软得嚼在嘴里像是会化开一样,又软又滑,有股淡淡的甜味。不像他们吃的糙粮,咯得喉咙生疼。 贺大姐愧疚又满足地吃完了一顿饭,这顿饭几乎是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尝过的美味,赵知青吃完后,她把装菜的碗都刮得干干净净的给妹妹吃。除了贺松柏之外,这一晚贺家一家人都吃得很饱很满足。 晚上赵兰香洗澡的时候,贺大姐摸着黑来到她的房间,把一叠钱放到了赵兰香的桌上,小心翼翼地用那枚青瓷色的花瓶压着。 这些钱正好是昨天赵兰香交的“房租”。 10.010 赵兰香回到房间后看见了桌上好好放着的那叠零散的钱,擦拭着头发的手不由地一滞。 煤油灯暗淡的灯光投在她素净的脸上,她看着这些钱不由地抿了抿唇。这个家太穷太穷,穷得超乎赵兰香的想象。连三餐都吃不饱的人还谈何幸福可言,赵兰香觉得她应该开始做点什么,好改善改善这个家庭窘迫的境况。 贺三丫和祖母躺在床上,她幸福又满足地舔舔嘴巴。 “阿婆你吃了肉吗?” 老人家把孙女搂在怀里,枯柴般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吃过哩。” 那颗炖得软软烂烂的猪蹄,美好的滋味让老人家想起了贺家没没落前的光景。那时候家里的佣工丫头成群,有吃不完的好菜好肉,还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伴着这些美好的回忆,老人家沉入了香甜的梦乡里。 …… 赵兰香一大清早被派去玉米地施肥,她担着灶底灰,等社员挖开一个小小的坑就铲一把灶底灰埋下去。 这时候的玉米已经发出等人高的芽杆了,缺肥缺得很厉害,赵兰香不怕脏不怕累,最怕的就是玉米叶下暗藏的毛茸茸的虫子。她三步一个转身,视野之内准能看得到蠕动的虫。这种酸爽的滋味,比让她手脚磨出血泡还要折磨人。 这时的她从自己的袖口中翻出了一条不知什么时候爬过来的毛毛虫,浑身打了个激灵。 “赵姐姐!” 贺三丫从满眼翠绿的玉米杆中钻过来,拿两个棍子眼疾手快地把赵兰香手上的虫子夹进了她的竹筒里。 赵兰香抹了一把冷汗,“你怎么来了?” 她摸了摸贺三丫满是热汗的脑袋,小丫头老实地把手里的竹筒递了上去,肥大的竹筒里面纠缠着一堆蠕动的虫子。 赵兰香看了过去浑身的鸡皮都被吓了出来。 “我来捉虫喂鸡。”贺三丫小小声地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她掀开盖子瞅了眼筒子里的虫子,再捉一会今天的份量差不多就够了。 赵兰香知道家里的鸡都是贺三丫喂的,对她更是佩服了。 贺大姐从镇里抱回来的鸡苗还是毛绒绒的一小团的时候,贺三丫就开始喂养它们了,她爱惜极了这些鸡,每天都跑去鸡圈里挨个轮流地抱上一会,每只鸡都被她用虫子喂得羽毛发亮。 每天贺大姐都能捡到两三只蛋,个头圆润又饱满,她会隔三差五地敲 一只做碗蛋羹给老祖母补补营养,剩下的蛋都被她攒下来,攒到一定的数量就让弟弟拿去供销社换钱。 对这个困难的家庭来说,母鸡无异于金库,鸡蛋换来的钱是一笔很重要的收入。如果不是公社有那个每家能养至多三只鸡的规定,这勤劳的三姐弟一定会一口气养个十几二十只。 贺三丫舔了舔嘴巴说:“大哥今天要去镇上换鸡蛋钱。” 赵兰香说:“是吗?正好我也要去镇里办点事。” 她做完了上午的工,果断地请了假。大队长李大力睁只眼闭只眼,把赵兰香那份活让给了周家珍做,反正不干活就没有公分拿。 赵兰香不知道能不能碰得上贺松柏,不过显然她回到贺家的时候贺大姐说他早就走了。 赵兰香从包里取出了一张大团结,顺便提了一个篮子出门。这次去镇里她没有叫上周家珍,因为她打算去干件大事。 她来到镇里一路走一路注意地找黑市,她买了路边摊新鲜的杨梅,隐晦地打听哪里有粮食买。 老实巴交的农民眼神立即变得警惕,连忙摆手:“同志哩,你问俺俺哪晓得!” “家里的嫂子刚下了崽崽,缺奶缺得厉害,我爸妈想给她吃点好的。”赵兰香说。 农民摘下了帽子,仔细打量了赵兰香好几眼。 这个女娃子穿着打扮都很俊俏,一身花格子衬衫两条辫子垂落在下来,脚上踩着一对黑色的皮鞋,说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声音又细又轻的,看上去十分学生气。 赵兰香掏出钱把他剩下的杨梅都买了下来,忧愁地说:“买不到鸡蛋也买不到肉,多买点杨梅回去让她开开胃吧……我只能花点冤枉钱去买粮食了,不要票的粮食是几块钱一斤来着?” 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严密的嘴巴终于被撬动了,他指点了她去找一条巷子。 赵兰香按照他说的去找,果然找到了青苗镇的黑市。这个地方流动性特别强,因为怕被公安查抓,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点。要不是赵兰香火眼金睛嗅出了摊主身上倒爷的气息,估计翻遍了整个镇她都找不到这个地儿。 她磨破了嘴皮子砍价花了五块钱从一个倒爷手里买了十斤的肉票,又花钱买了若干的粮票糖票,她还在黑市一条街上买到了许多稀罕的调料。 七十年代的物价其实是很便宜的,由国家统一定价,轻易不敢调动价格。十块钱就可以买到很多很多东西。赵爸那么 多的工资,每个月贴完家用还能剩下五十多块。并不是他抠,而是在城里买东西绝大部分都需要票。票用光了,钱多得没处花,只好攒下来了。 赵兰香用低廉的价格买到了肉票粮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拿着票坚定地走向粮油店,副食品店,打算买些猪蹄和肉回去。 去粮肉之前路过供销社,她眼尖地发现了贺松柏那单薄的背影。 “只能给你这么多了。”供销社的售货员一脸鄙夷地说。 “你看看你这些鸡蛋个头多大,配得上五分五厘的价格吗?像你这种小小一只,都是五分钱收的。” 赵兰香看了眼贺松柏拎来的鸡蛋,枚枚圆润饱满,连上边的沾着的鸡屎都被人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售货员睁着眼睛说瞎话,仗着人成分不好,故意为难人。 贺松柏也习惯了这种冷遇,眼皮都不带掀的。卖鸡蛋还要讲究运气,售货员心情好的时候会按照正常的给五分五厘一枚,心情不好的时候价钱会少一点。 他把鸡蛋往前推了推,准备开口应下。这时他突然被人用力地向后扯了扯…… 赵兰香笑眯眯地说:“大姐托我跟你说几句话。” 她说着干脆利落地把柜台上放着的一篮鸡蛋拎走了,另外一只手扯着男人的衣角硬把他扯了出去。 贺松柏皱起浓密的眉头,锋利的眉梢倒竖,眼角自带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什么话,快说。” 赵兰香说:“我帮你卖鸡蛋。” 贺松柏像是对待无理取闹的三丫一样,凶巴巴地说:“别闹,鸡蛋还我。” 他仗着年轻劲儿大,想要强行把女人手上的鸡蛋篮子夺回来。 却不料这个女人低头一缩,双手抱住鸡蛋牢牢地护在胸前。她也不跟他纠缠,转身就走起来。一边走一边数落着他说:“那个人刚才的态度不好,你倒是对人家挺和颜悦色的。我没怎么得罪你吧,你摆这幅臭脸。” “等会你看着,不要阻止。” 赵兰香把鸡蛋带到了黑市一条街上,吆喝起来:“新鲜的农家土鸡蛋,个头大营养足,家里有月子产妇和高龄老人家的都可以来看看,价格便宜、童叟无欺。” 她的声音清脆又响亮,用的还是标准的普通话,跟别处的沉默寡言只摆摊的倒爷都不一样,她这幅爽快又大方的模样把黑市一条街的老 客户吸引住了。 “多少钱呐这是?” “小姑娘你这蛋才这么点?全要了能不能便宜点?” 很快有人涌到了她的面前,有一句没一句地问。 赵兰香的一篮三十多枚鸡蛋很快被卖光,本来贺家的这些蛋品质都很好,一摆出来是好是赖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 她最后点了点手里的钱,每只鸡蛋多买了两厘钱,三十枚一共卖了一块七毛一分,她把钱如数地交到了贺松柏的手里。 贺松柏从开始就沉默地看着她卖鸡蛋,直到赵兰香卖光了鸡蛋,他那双暗沉的眼神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情绪。 “你、你……” 贺松柏薄薄的唇隐隐地退去血色,像是重新认识了赵兰香一般。 他眼梢的凶意顿时耷拉了下来,旋即又变得更凶更不讲理,“你以后不能再做这种事了!” 他是彻彻底底地替她考虑,贺家这艘船已经彻底烂了,光景过得再差再坏也是他们的事。但是她是前途光明的知识青年,不缺钱也不缺食,犯不着为他们做……做这样糟糕的坏事。 赵兰香含笑地道:“你管我?” 女人含笑的眼明媚又温暖,灿烂似光揉碎了落入眼中。窈窕玲珑的身躯走起路来款款有致,浑身有股自信又笃定气质,她什么都懂,能用满腹的话统统把他粗苯的言辞都堵回来。 伶牙俐齿又蛮不讲理。 贺松柏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冷静,紧抿着的薄唇愈发苍白。 赵兰香浑然不在意,轻松地说:“走吧,我要去买些肉。” 11.011(捉虫) 她走到副食品商店的时候,门市前已经排起了两条长龙。 猪肉、鸡鸭肉这些比较抢手的肉很快就卖光了,轮到她买的时候只剩下猪下水、猪蹄子、还有零零星星的禽类的肝脏、头、爪子。 这些内脏骨头吃着没油水,人们都不爱吃,但赵兰香不嫌弃。这些部位在她的眼里可全都是好东西,价值可一点都不比肥肉差,只不过是眼下的人缺少油盐酱醋调料,无法将它们的美味发挥出来而已。 最后赵兰香抢到了两斤的纯瘦肉,两斤猪蹄。鸡鸭的肾脏、头、爪子这些边角料她一点都不落下,笑眯眯地纳入了囊中。她从倒爷那买来还没有揣热的肉票,很快就花光了。 副食品商店的售货员还对这个出手阔气大方的姑娘不免侧目,多瞅了她几眼。 赵兰香轻咳了一声解释说:“我是食堂的新来的采购员,专门负责收购肉类的。” 赵兰香说完这句话才打消了售货员的疑虑,要知道城里人有时候吃得倒还不如农村自由,每人每月份额里的猪肉才半斤、一斤的,赵兰香可是一口气买了人家一整年的猪肉分量,想不让人侧目都难。 赵兰香把肉装在竹篮里悄悄地退出了排队的长龙,她冲隐没在街头巷子的贺松柏使了个眼色。 为了不引人注目,赵兰香并没有坐汽车,而是选择了徒步走路回河子屯,还专门挑偏远的山路走。 这个年代没有自由买卖这一说,农民小份额的自产自销除外,其余的倒卖粮食、物资的统统归为投机倒把。投机倒把是很危险的行为,要是被捉到会按照情节的严重,被拉去劳改或者蹲大牢的,她可不想为了赚钱而丢掉了小命。 赵兰香走了十里地,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河子屯。 贺松柏黝黑浓密的眉头从黑市一条街回来,就没有松开过。 他尾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赵知青,一路上看着她小心谨慎地绕了山路走,又抓了好几把野菜严严实实地盖在篮子里伪装成挖野菜的样子,他绷起的面色才没有那么难看。 她要是被捉了,他们贺家也难逃“帮凶”一难,贺松柏心中是如此解释自己跟在赵知青身后的行为的。 赵兰香并不知道男人此时复杂的心理活动,回到家后她就一头钻进了柴房里,开始了忙碌的料理。 她手脚麻利地清洗好这些肉,把鸡鸭肉挑了出来,切了姜片葱节,添入料酒盐巴腌制它们。这个腌制 的时间很长,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彻底地腌好。她找了只陶罐把它们放好,接下来她开始了精细的卤汁的调制。 她要做的肉食就类似于后世火爆大江南北的冷食鸭脖鸭爪,风味独佳,十分诱人。 当年因为她和贺大姐喜欢美食的缘故,老男人财大气粗地给某火爆的美食节目赞助了一笔巨资。赵兰香时常会被请去当评委嘉宾,节目组以走入民间美食,探索失传美食的秘方为主题。她跟着这个节目沾了许多光,从第一期播到最后一期,她收集了一大堆秘方。 各大菜系还有民间特色吃食,但凡令她感兴趣的、好吃的,她都琢磨过一些。没想到这闲暇时当做玩一样培养的兴趣,如今却成了她傍身的一技之长。 赵兰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她把八角、三奈、桂皮、小茴香、草果、丁香、砂仁、花椒、豆蔻、排草、香叶等等三十余种调料熬成一锅的卤汁,熬出颜色静置放凉等待明天浸泡腌制好的鸭肉。 她做完这些活后,贺家的厨房溢出了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美味的香料中掺杂着一股属于肉的甜蜜的滋味。 贺家的老屋虽然坐落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但这附近也并不是人家住的,赵兰香做菜的时候特意将窗子关上了,还有盆子装了一盆的没烧完全的活性炭用来吸附异味。她做完了冷食鸭肉之后出去外边透了一下气,关上了窗的柴房此时热得跟火炉子似的,她乌黑的发已经粘在脸上,黏糊糊地不舒服了。 她刚推门走出去,便瞧见了口水吧嗒掉的贺三丫。 赵兰香笑眯眯地从兜里掏了一块饴糖出来,“吃吧。” 这是她到镇上顺带给家里的小孩买回来的糖,贺三丫爱吃甜的,可是长这么大了却没怎么得吃过糖。 贺三丫漆黑明亮的眸子像是开过光似的,她收下了糖,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忍不住瞅着柴房,贺家这个又破又旧的柴房此刻已经俨然是她心中向往的天堂了。她嗅着从门口溢出的香气,口水不住地从舌尖泛出,喉咙时不时地吞咽着口水。 赵兰香看着她这幅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心头不由地一软。 她说:“今晚有猪蹄吃,放心哩,少不了你的。” 说着她刮了刮小孩的鼻子,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自己做的食物取悦到别人,这是她得到的最大的肯定。 虽然……小家伙很有可能从来没吃过好吃的东西,稍微 闻到一点点好闻的味道都受不了。不过没关系……她会用毕生所学,带她一一领略,把这个瘦弱可怜的孩子喂肥的。 赵兰香不太放心柴房里的香味溢了出来,又折回去掏了一堆未烧透的炭砸碎成小块平铺在地上,又严严实实地密封好装卤汁、腌肉的罐子。 等到味道散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始炖起猪蹄,猪蹄的五香料包没有制卤汁的那么麻烦,前几天做五香猪蹄的时候她找到的香料还不全。这次她去了黑市那边搜刮了一圈,又填补了好多空缺。今晚的猪蹄子还能更香哩! 贺松柏回到家后便去劈柴挑水,把家里的零零散散的活都干完了,这回才有空闲的心思去想家里那个“不安分”的赵知青的事。 当他嗅到从柴房窗缝溢出来的香气的时候,当他看到贺三丫开心满足地咬着肉吃的时候,他黝黑的眼瞳划过一丝暗沉、复杂。 他心里闪过无数种让这个女人安分下来的念头,在回来的一路上反复地受着煎熬,然而看到这一幕,贺松柏却动摇了。 这些年来他们老老实实地做本分的庄稼人,不敢坏规矩、干坏事,难道老天爷就放过他们,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吗? 没有,自他懂事起周围的闲言碎语从来没有一天停歇过,流言、恶意包裹了他的生活。他被烙下了坏分子的印记,他感激组织没有彻底地抛弃他们,给予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大他清楚只要活着一天,他们贺家人就要夹起尾巴做人,身上永远带着洗不掉的耻辱印记… 情况早已经糟糕到这样的地步哩,还有什么能够让它变得更更糟糕呢? …… 晚上贺大姐赶着大队的牛进牛棚里,到井边洗手的时候隐约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肉的香气。她在想肯定又是赵知青买猪肉回来打牙祭了,唉!今晚一定不能再去吃她的肉了,她已经白白吃了人家好多好东西。然而她却拿不出一点可以值得回报的东西!贺大姐羞愧极了。 然而下一刻贺大姐就被啪啪啪打脸了。 赵兰香一瞅见贺大姐,就热情地把她拉到了柴房。白净香软的米饭被好好地装进碗里,每碗饭上都浇淋了一层香喷喷的肉汁,炖成玛瑙色的猪蹄在煤油灯下泛着油润的亮泽。赵兰香也没说啥,直接夹了一块软糯糯的猪蹄肉塞到她的嘴里。 “好吃吧?三丫拌着这汁水都吃了两碗饭了。” 贺大姐只感觉到一股浓郁醇厚的滋味在嘴里蔓延,舌 头牙齿不听使唤地配合得极为默契,不由自主地嚼了起来。她也仿佛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甜蜜醇美的蜜汁好吃得令她失去了理智,她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起来,走到桌边,拿起饭碗,痛快地大口吃饭大口吃肉。 吃了一颗还想着一颗,最后一碗饭见底了,肚子传来饱饱的满足感,贺大姐才猛然地清醒过来…… 12.012(修文) 她闹红了脸,桌上一堆她啃剩下的骨头,她这一顿究竟吃了多少肉啊,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多的肉! 她呐呐地看着赵知青投来的视线,破天荒地有了种不知如何解释的语塞。不过食物给她带来的饱涨涨的满足感,让她有了种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的冲动。 赵兰香笑眯眯地看着贺大姐空空的碗,满意极了。 从某种角度上说贺家的大姐和老男人都曾是她的恩人,当初她被蒋建军伤透了身心之后,果断地提出了离婚,并且向他的上级揭穿了他婚内出轨的丑闻。离婚对于蒋建军蓬勃上升的事业来说无异于丑闻,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那阵子的赵兰香宛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最后是贺家姐弟给她解了围,狠狠地教训了渣男一顿。 赵兰香抿抿唇,含笑地说:“阿婆那里还没有吃饭哩,大姐你快盛一碗端去给她吃吧。” 说着,她把自己面前的那碗饭往前推了推,饭碗里装盛的肉都是经过赵兰香精挑细选的,特地把它们放在锅里多炖了一会,炖得软软烂烂的有种一吮即破的软滑感,正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食用。 贺大姐感激地点了点头,端起碗走进了里屋。她真的是被那顿饭迷得彻底昏了头了,连祖母还没吃晚饭都给忘记了,赵知青做的饭真的是有股邪乎的劲儿,让人神魂颠倒! …… 次日,赵兰香一大清早用罐子装好了冷食鸭肉,密封得严严实实再放进书包里。 今天是周末,她也免去了跟李大力请假的麻烦,又正逢圩日,是千载难逢的好日子,青禾县里的人流会比往日多出很多。赵兰香不去县里做生意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做的这罐香喷喷的肉。 赵兰香收拾完毕后先去了大队长的家,李大力推开门看见这个赵同志就有些头大。他皱着眉问:“又来请假?” 赵兰香摇摇头,“今天是周末,我来找唐清。” 她打算找唐清借一辆自行车,唐清是村里唯一拥有单车的人。作为拥有了全村第一辆二八式车男人,他每次骑着车从大路呼啸而过的时候,总能收获一堆艳羡的眼神。 赵兰香跟唐清说明了来意之后,唐清点头爽快地把单车借给了她。 唐清虽然不是她的老乡,但却是邻市的。 这是个能歌善舞的男生,一群知青在火车上打扑克或者百无聊赖地抽烟、聊天的时候,他用口风琴吹了 一曲,还主动地组织起彼此陌生的知青们一块表演绝技,打成一片。 “你的面条做得真香,上次还没来得及谢你。”唐清说。 赵兰香双腿蹬上了这款二八式的单车,冲他摆了摆手,“以后有机会再请你吃一顿。” 唐清应下来了,他说:“单车很高,你们女孩子踩有些不方便,走山路的时候记得踩慢一点。” 赵兰香急着赶路去县里卖肉食,她冲唐清摆了摆手,蹬着单车骑出了十多米远。 赵兰香来到了黑市一条街的时候,有利的位置早已经被人占满了。所谓的有利位置也就是显眼、惹人注意,又能在公安来了之后以最快的速度闻风而跑的地方。她年纪轻又是新来的,只能乖乖地往里边走。 她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从书包里抖出一块干净的布摆在地上。旁边摆摊卖粮食的冲她挤眉弄眼。也许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模样,他戴了一顶帽子,长长的帽檐几乎遮住了眼睛, “你是新来的吧,我跟你说在这里摆,要摆到天黑哦!” “反正我也要卖东西,如果你肯给我五毛钱,你把东西放我这,我可以顺带着帮你一块卖了。话说……你卖啥的?” 赵兰香慢条斯理地取出了陶罐子,缓缓地掀开了盖子。 冷食鸭肉已经没有了刚做出来的时候那股子香飘十里的霸道劲,但凑近了还是能嗅到一些的。因为属于腌制卤味食品的缘故,它们的卖相都不算好,酱乎乎的一团。 卖粮食的青年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撇了撇嘴:“怎么都是骨头?这些你打算卖多少钱一斤,要不要肉票?” 赵兰香说:“当然,要两斤肉票。” 青年吓了一跳,“你真是妄想,我都不敢能包得帮你卖出去,改一改价钱吧!” “虽然是黑市,可不带你这么坑的。把咱们这片的名声坏了,以后四叔可不饶你。” 赵兰香听到“四叔”不说话了,只默默地取出了一只干净的碗和若干双筷子。 她准备了一会才从兜里掏出一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沉默地递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她其实也不是无的放矢,碰见了衣着穿得体面的人,才会掏出纸条递给人看。 “好吃的鸭肉,采用独家秘方、精心烹饪而成,香辣爽口、醇厚不腻,让你满口的余味无穷。” 她眨着眼,又换了另外一张纸条: “不好吃不要钱,可以免费试吃。” 那青年收回了视线,脸上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表情。 一顿“推销”完仍无人问津,赵兰香也浑然不在意。 卖粮食的嘴上叼着一根草,吊儿郎当地背靠着墙壁坐着,微微挑起的嘴角有一种看好戏的意思。 她又鼓起信心继续推销,这时她直接上去逮住了一个从她跟前走过的人,立刻写了一句话在白纸上递给了路人看。 “独家秘方制成,可以试吃。保证好吃,不好吃不要钱!” 路人直觉地不太相信这个姑娘的“广告词”,太浮夸了!肉多精贵的东西,咋能不要钱呢? 万一吃了人又要你赔钱,这该怎么算。于是大家看见了这姑娘的话也没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 赵兰香热情地拿出了筷子和碗,夹了块鸭肉放到了客人的面前。在她再三保证绝不坑人的情况之下,这人才将信将疑地把第一块鸭肉放进了嘴里。 刹那间—— 一股鲜辣劲爽的感觉刺激了他的舌头,那种刺激的感觉宛如绚烂的烟花怦然在脑海中爆炸,又麻又辣,麻得让人眼角湿润,一股甘醇绵厚的滋味流淌在味蕾上,让人吃得停不下来,越嚼越香,甚至连骨头都带着那股香气。 这人很快吃完了一块肉,连带着连骨头都嚼碎地干干净净,骨髓里那股勾人的香劲儿反而比肉还有有滋有味!他从来都没有吃过那么有滋味的肉啊! 他压低了声音,跟着赵兰香进了角落迫不及待地问:“还有吗?” 赵兰香点了点头,小声地道:“有,一毛五一两,饶带二两的肉票。” 虽然这个价钱让人有些肉疼,但也不是让人接受不了的。客人一口气买了二两的鸭肉,一两的鸭脖子,美滋滋地一路啃着逛街。 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有了,赵兰香摊子前渐渐地来了第二、第三、四、五六七八个。每个试吃过后的客人都会掏出腰包,爽快地买上一点。最后一个客人干脆把剩下的鸭食都买下了。 他们啧啧称奇,压低了声音也无法抑制兴奋,“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小姑娘你这手艺可真绝了,咋做的,我家那婆娘连你做的一指甲盖的好都没有。” “明天还来摆摊吗,今天没带够钱。” 赵兰香都微笑地一一回应了,“不摆,每个月只摆三次 摊,时间暂时还不固定,大家不要抱太大希望。另外,以后除了肉票之外的布票、工业券、鱼票、糖票、肥皂票等等我这也收,价值约等同就可以了。” 她说完之后,把自己简陋的摊面布整整齐齐地折好放入书包中,默默地退出了黑市。 卖粮食的人坐不住了,伸直了腰杆。 哟呵,有钱都不赚。这么有个性的倒爷,这年头可不多见了。 13.013 赵兰香卖光了肉便呼啦地骑着单车,很快消失在了青禾县。她一路紧赶慢赶地骑到人烟罕至的山路才停下来歇口气,顺便清点兜里的钞票。 一叠厚厚的钞票,毛票分票厘票加上肉票,又散又细。除去了白白送给客人品尝的鸭肉之外,共卖了十四块四毛七分五厘钱,扣去买鸭肉的成本六块钱,香料的成本,净赚了六块多,还白赚了九斤六两的肉票。 赵兰香跟喝了又凉又甜的雪碧似的,心里倍儿爽。 然而却还没到得意忘形的地步,她脑海中浮起起了旁边摊子卖粮食的青年,虽然吊儿郎当,但穿着打扮却很小心谨慎。她要还想把这份倒买倒卖的黑活干下去,要更低调谨慎些才行。 赵兰香习惯性地绕了偏僻的山路,从县里又绕去了镇上。她卖完东西之后没敢继续逗留在县城里,到了镇上她才敢用票据买了一斤猪肚、一斤糖、五斤富强粉,买完东西后的她顶着正午火辣辣的日头回到了河子屯。 回到河子屯赵兰香先去把单车还了,顺便请唐清到家里吃面条。她去找唐清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拉小提琴,除此之外赵兰香还在大队长家意外地碰上了蒋丽。 蒋丽见到赵兰香的时候,从鼻子深处发出了深深的一声哼,“你来这里干什么?” 在蒋丽的眼中,赵兰香那个死缠烂打她哥哥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她也习惯了赵兰香对她的小意讨好。当赵兰香变得稍微冷淡了一些,蒋丽比谁都敏感,立即难受了起来。尤其是在她过得那么惨,而赵兰香的日子却过滋润无比的情况下。 同样三天两头请假,搁在她身上只有被李大力骂得狗血淋头的份,轮到赵兰香了就变成自然而然的事,李大力从来不挑她的错、对她和颜悦色。这怎么能让蒋丽高兴得起来? 蒋丽气呼呼地说:“我哥给我写信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蒋丽正好去乡里邮局取信回来,她从布袋里掏出一封洁白的信,拿到赵兰香面前扬了扬。 蒋丽知道哥哥写了什么内容给赵兰香,赵兰香看了她哥的信之后,从今往后还不好好团结她? 上一次蒋丽没吃到赵兰香的肉包子,真是结结实实地气坏了,她把跟赵兰香一块被分到河子屯的事情写给了她哥,末尾添油加醋地写了一堆赵兰香的坏话。 作为兄长的蒋建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很是诧异,旋即又能理解了。 赵兰香有可能在走迂回路线,她终于聪 明了一些,懂得绕过他直接来讨好妹妹。 蒋丽可是全家人放在心尖尖宠的宝贝疙瘩,蒋建军的伯伯叔叔们一气儿生了六个男孩,直到他母亲生完他的四年后才终于产下一个女娃娃。蒋家人那是使劲儿地把这根独苗苗往心窝窝里疼爱。 蒋建军心里清楚,妹妹哪里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赵兰香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她不用看也知道蒋建军的来信里肯定是满满地要照顾好蒋丽、蒋丽从小没吃过苦,要是可以的话多帮帮她、蒋丽的性子单纯容易冲动,容易被人骗,你在旁边多盯些,诸如此类。 当然……她现在可还不是蒋建军的妻子,蒋建军提出这些要求的口吻肯定更隐晦更委婉些。 这种倒人胃口的信,赵兰香一点想看的欲望都没有。 她含笑地道:“噢……是吗?你的家书我一个外人不方便看,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走到唐清的房间前,敲响了他的门,喊了几声。 很快房间里的小提琴声戛然而止,他推开门看见了赵兰香,年轻的面庞多了一抹轻松和愉快,“用完了?” 赵兰香点了点头,爽快大方地道:“我到镇里买了点面,择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吃一顿吧。” 她每个月至少要去县里三趟,干点投机倒把的坏事。坐汽车肯定不稳妥,单靠双脚走山路还不得累死人?唯一的办法只有多借借唐清的单车了,如此一来她便得好好跟唐清打好关系。这有来有往的,赵兰香借单车才不至于那么尴尬。 唐清倒也没有推拒,听到有吃的很高兴,“那敢情得多谢赵同志了!我先换身衣服,麻烦你等上一等。” 他穿着的是平时在居室里穿的白汗衫,露出两条胳膊图凉快。应女同志的邀请去吃面条,肯定得穿点正式些的。 赵兰香耐心地在人门口等着,她视线从木质的门板上移到了蒋丽得到身上。 蒋丽一张俏丽的脸此刻已经俨然恼怒地红了,看着赵兰香的眼神充满了警惕:“你到底来干什么?” 赵兰香被这目光扎了一下,陡然想到一点,蒋丽来大队长家里不一定是找大队长的,她很有可能是来找唐清的。 合着蒋丽眼神里的浓浓的敌意,赵兰香的猜测无疑是十成十确定的了。 唐清的气质好人缘佳,父母都是在中央美术学院担任教授 的高知分子,人也长得齐整清秀,加上他待人友善又乐于助人,估计私底下还有不少姑娘心生爱慕。 赵兰香一时之间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蒋丽的态度也正提醒了她一点,她理应该跟唐清保持一定的距离,独自邀他到家里吃东西未免不太妥当。 于是她冲着蒋丽说道:“我买了点面,邀请了唐同志吃面作为答谢,你要不要一起?” 蒋丽这才高兴起来,她马上说出了自己心心念没吃着的包子:“我要吃包子。” 赵兰香委婉地拒绝,“现在做包子太晚了,吃面吧。” 她说完,唐清的房间门打开了,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衬衫,挺阔又整齐。许是怕女同志等,他胡乱地用擦了一把脸就出来了,发梢还带着水珠。 唐清说:“吃面条好啊,赵同志的面做得可好吃了。” 唐清这么说,蒋丽也不好再说话了。她心里既羞涩又甜蜜,不敢直视唐清,垂下头支支吾吾地说:“是吗?那就吃面吧。” 这幅小女生的模样,估计连她自己都没见过吧? 赵兰香的手握成拳头,遮住了自己忍不住笑的嘴角。 她背着硕大的书包走在前头,引着这两个人去贺家。蒋丽满意极了赵兰香这么识相的避开,虽然她走在唐清身旁也羞涩得不敢说话。 而唐清呢……他现在满脑子想着的全都是那碗精心而制、香喷喷的面条了。 赵兰香回到贺家后,发现贺大姐并不在家。 贺大姐被分配到的活是养大队的牛,牛每天都需要照顾的,这个时间点贺大姐应该在牛棚里铡牛草料。赵兰香视线逡巡了一圈发现贺松柏在院子里劈柴。她放下书包把买来的面肉还有糖抱入了柴房。 她随意地扫了眼,灶膛的灰炭是彻底凉了的,便知道贺松柏并没吃午饭。她取出了富强粉来,往面里敲了只鸡蛋进去,添水和面。加入了鸡蛋的面会更有弹劲儿。饧30分钟后,她取出面团用擀面杖反反复复地滚碾着,揉打摔甩。把面抻了一遍又一遍,白面在她手下听话得不可思议,柔软而有韧劲。 她用猪油炒了香辣猪肚,添了点生粉进去把猪肚炒的脆脆的。最后把猪肚倒入煮好的面中,“刺啦”的一声热油落入清汤中,香喷喷的直勾人。 她盛出了四碗面条出来,每人各一碗,赵兰香知道贺松柏估计不太喜欢跟生人一块上桌吃饭,先端了一碗面 到他的房间,然后才走向自己的房间,把唐清和蒋丽两人叫出来吃面条。 唐清和蒋丽高高兴兴地去柴房吃面了,赵兰香却走到贺松柏的面前。 男人晒着毒辣的日头挥汗如雨,他把粗大的柴劈成了细幼的小柴,这一批的柴火劈得比以往都要细。 赵兰香看到心猝不及防地一甜。 赵兰香最近有个无法避免的烦恼,她并不太习惯用乡下的柴火灶头做饭。 因为做菜的时需要注意控制火候,等菜差不多了要把大火转为小火,以前她只需要旋转一下燃气灶开关调小火,现在却只好把灶膛没烧完的柴火取出来,弄得柴房又脏又熏人。贺松柏把柴劈小了,当然更方便了。她只要控制放柴量就好了,火要大的时候放多点,小火就放少点。 她笑眯眯地说:“我做了碗面,端你房间了。” 14.014 只见贺松柏闻言皱起了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那黝黑沉默的眼神宛如孤傲的狼似的,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面庞流下,让赵兰香清晰地看见他深邃的轮廓、高高凸起的颧骨,麦色的皮肤被阳光晒得发黑,又黑又瘦。 但光着膀子干活的模样却无疑充满了男人的味道。 这是年轻的贺松柏啊……肌肉紧实,富有力量。 赵兰香的脸不由地发热,心跟着也热了起来,砰砰的乱跳,说完话后她便一头扎向了柴房。 贺松柏用手掌胡乱地擦了一把脸,目光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才将淡淡的目光继续投入那堆柴中,沉默又有力地劈柴,周而复始地重复枯燥的动作。 他虽然瘦,但跟青年人一样拥有浑身使不完的劲,加上这段时间肚子总算见到一些油星了,黝黑的皮下悄悄地长了些肉。 …… 赵兰香不知道的是等她走到柴房的时候,柴房里的两个人就从来没吃饱过饭似的,一个赛一个地吃得欢。 唐清教养好,好歹能克制一些,即便是狼吞虎咽吃象也不难看。 而蒋丽俨然已抛弃了女孩子家的矜持羞涩,也忘记了跟她同桌吃饭的男生是她暗自心悦的对象。 唉!她总算是明白了那天周家珍为啥故意把面条呲溜呲溜地吸得那么大声,活跟这辈子没吃过面似的。 因为……太、太好吃了! 碰上了已经一个月没好好吃饭的蒋丽,八分的好吃也变成了十分。赵兰香的面对于蒋丽来说就是十二分的好吃。汤汁浓郁鲜美,面条爽滑脆弹,牙齿嚼着仿佛都能感觉到它们被咬断的那一刹那的韧劲儿,面上挂着的猪肚更是脆得让人着迷,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香,越嚼越有劲儿,满口的余味无穷。捧着这碗热腾腾的面吃,蒋丽在想还好跟着赵兰香来了,否则哪里吃得到这样好吃的东西。 此时她完完全全把包子抛到了脑后,被面彻底地俘获了芳心。 蒋丽吸着面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完了一大碗,“嗝”地打了个饱嗝。 她瞅了眼锅里剩下的面条,跟赵兰香说:“我还要一碗。” 赵兰香这时也坐了下来,慢吞吞地吃起了属于自己的那碗面。 蒋丽见赵兰香没有搭理她,磨了磨牙,不过她却不气。因为此时的她满脑子都是那香喷喷的面了,她自顾地去锅头装了大半碗。 赵兰香吞了一口面,冲蒋丽说:“贺家大姐和三丫都没回来吃饭,你不要装太多。” 蒋丽哼哼地说:“你难得请我吃顿面,还这么小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得亏赵兰香想着这两人来到乡下后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恐怕还挺能吃的,于是多揉了一团面进去。否则凭蒋小姐和唐公子的胃口,大姐和小妹的午饭早就没了。 唐清吃碗面,慢慢地啜起汤来了,他说:“整碗面最有营养的就是汤了,赵同志你这汤做得好喝啊。” 赵兰香笑,“多谢夸奖。” 赵兰香陪着老男人应酬酒会宴会多了,说话的那一套也比较美式。一般人受到夸奖就会说哪里哪里,轮到她就直接大方地受了下来。 唐清本来还想顺着“哪里哪里”的势问问汤怎么做的,这下也哑然失笑了。 赵兰香看出了他眼中的好奇,含笑地道:“其实这个汤没什么稀奇的,你照着我这个法子做以后周末馋了自己也能捣鼓着吃。有空你可以去门市拣些没有肉的猪筒骨回来,放心,它不用肉票的,一毛钱就能买到很多,便宜得很。用猪筒骨炖个两三个钟头的汤底,味道就是你喝的这样了。” 当然她还加了点别的料,这些就不宜外道了。这猪肚面看起来虽然简单,然而汤底却是某家连锁店的镇店秘方,放在后世可是价值千金。 搁眼下它的意义也只能是让人吃得更尽兴了。 唐清说:“原来是这样,你们女同志的心思可真巧,做碗面还大有学问。” 蒋丽装了半碗面,呲溜呲溜地吸着面,平心而论这碗面做得真的是没得说,她家里请的小保姆都没这手艺。不过碍于面子,蒋丽才不会发自内心地夸赞赵兰香的手艺,只是默默地吸面。 唐清解决了一个问题,又兴致勃勃地问:“不过我做的面从来都是软趴趴的粘牙,蹭了你一顿可算是吃到像样的面了。你这面怎么做到这么弹的?” 赵兰香本来没打算回答唐清的问题。 不过她看见了蒋丽抬起好奇的眼,一副渴求的模样,她心里就门清了,大小姐也想学。难怪刚才一直没插嘴说话,敢情是支起耳朵默默记下呢。 赵兰香也没藏私,这些小技巧都是微不足道的。 她把面吃干净了,又喝了一口汤说:“和面的时候敲只鸡蛋进去,再加点碱水就可以了。还有富强粉做的面更有筋道,用别的面粉就没有这么好。 ” 唐清这下终于满足了,他愉快地享用起自己碗里的汤,喝得一滴都不剩。 他心想赵同志还是多借他几次单车吧,多借借指不定下一顿就有着落了。 此时的唐清心里还惦记着赵兰香做的那顿包子,上回他在农具房里闻着那股香飘飘的肉味,肚子里的馋虫早就被勾出来了。啥时候有幸能吃上一回才算了却了心愿诶。 赵兰香说:“吃饱了吗?你们的碗筷放着就好,等会我一块收拾了。” 唐清吃完面后递了一张粮票给赵兰香,毕竟也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人一顿精细粮,白蹭粮食可不是好作风。 蒋丽自觉得赵兰香就是为了讨好她哥进而讨好她的,压根没想过要给赵兰香粮票。但见了唐清拿出了粮票,她也不好意思空着白手,这才咬牙也跟着掏了一张粮票。 蒋丽根本吃不惯乡下没油水的红薯豆钱饭,经常去县里的饭店吃饭,粮票和钱花得都很快,眼看着就撑不到月底了。好在蒋建军寄来的信中夹了二十斤的粮票,要不然她都揭不开锅了。 赵兰香看出了蒋丽眼里的肉痛,笑着拒绝了,“说了是请你们吃的,要还拿了粮票我下次可不敢请人来吃了。” “都好好地回去工作、休息吧。” 听罢,两个人这才惭愧(满足)地离开了贺家,走之前把桌上的碗筷都洗干净了,连连跟赵兰香道谢。当然,这里主要指是唐清。 把这两个人送走后,赵兰香才算松了口气。 半大的小子吃穷娘这句糙话说得可真一点不糙,要不是她去捣鼓了点黑市贸易,她的粮票很快也要捉襟见肘了,哪里还能这么“阔气”地请人吃饭? 赵兰香想着下一次的黑市交易,寻思着该做点什么拿出去卖。 过了几天,赵兰香就有主意了,她从农民手里收了三斤绿豆。 次日她贪黑起了个大早,新鲜的绿豆用水泡了三个小时,而后放到蒸笼上蒸,蒸得软糯发粉了取出来揉成绿豆泥。她撒上了刚买回来的雪白的冰糖,把绿豆粉和面和在了一起,嫩生生的软面被她捏成各种花纹形状。她做了三笼屉合计十斤的绿豆饼糕,新鲜的绿豆掺着甜甜的清香,赵兰香尝了口甜丝丝的,又香又糯,跟她想象中的一样好吃。 她把这热腾腾的绿豆糕小心地放入书包中,她怕山路太崎岖蹭坏了这娇贵的玩意,书包里还塞了一把晒干的草防震。趁着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她 骑着单车去城里把这些香糯糯的绿豆糕给卖了。 然而还没等她走出大门,跟前就拦了个人。 又高又瘦的男人沉默地站在她前面,面色冷峻。黑黢黢的夜色中,他那深邃冷清的眼直直地看她,声音又沙哑又低沉:“你想干什么,这么早要去哪里?” 赵兰香摸了摸自己包里热腾腾的绿豆糕,理直气壮地低声说:“我要去卖绿豆糕!” 贺松柏说:“不准去。” 赵兰香攥紧了书包的带子,突然抬起头,杏眼里划过一丝揶揄,“你管我?” “我这辈子只服家里人的管教,我爸我妈,我爷爷奶奶,你是谁……要来管我,嗯?” 她仰起头嗯了一声,尾音稍抬起,目光灼灼地看着贺松柏。 夜色朦胧,熹微的晨光照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 他静默了一会,用手取下了她肩上的带子,淡淡地说:“我帮你卖。” 说着他把书包背上了肩,眨眼之间骑上了单车,很快骑出了十几米远。 赵兰香惊恐地看着贺松柏身手矫捷地“打劫”了她。 她追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等等——” 贺松柏刹了车停了下来,只见女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只大大的圆锥形的斗笠,一把戴到他的脑袋上,没好气地说: “书包里有包灶膛灰,你进城里卖东西的时候记得往脸上抹一点。还有……绿豆糕每斤卖六毛钱,要一斤粮票。肉票、布票、工业券、肥皂票这些的,你看着些收,别让我亏太多了,这绿豆糕我四点爬起来做的。” 别小瞧绿豆糕才六毛一斤的价钱,肯定是比不上卖鸭食的时候卖一毛五一两值钱。但首先它不是肉,其次蒸绿豆糕的时候面里吸了点水,净重比原材料的还要沉实一些。鸭食用的三十多种香料调料贵、费的人工也多,而绿豆糕贵一点的就是白糖了。仔细算下来,利润空间倒不比卖鸭食的差多少。 贺松柏皱了皱眉。 赵兰香说:“走吧,早去早点卖完。” 贺松柏踩着单车一溜烟消失在了赵兰香的目之所及,这时天空才渐渐地放明,撒下几缕微弱的晨光,赵兰香陷在草地里鞋袜都沾了薄薄一层的露珠水了。 贺松柏不见了人影之后,赵兰香才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这男人虽然话少了点、嘴不甜,倒也不是那么不知趣的嘛。 15.015 就在赵兰香掰着手指头数贺松柏到底几时回来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她欣喜地开门,迎面扑来的就是蒋丽这张喜意洋洋的笑脸,赵兰香正欲脱口而出的“你回来啦”被生生被噎在喉咙里。 蒋丽兴奋地说:“今天我们吃面吧!” 她的话中掩藏不住浓浓的喜悦,提到吃面,那双漆黑的眼仿佛刹那间被点亮了一般。 自从蒋丽吃了一顿赵兰香亲手下的面,再去城里的国营饭店吃小炒、吃面都吃不香了。不仅吃啥都不香了,还愈发地暴躁。她想找到跟赵兰香做得那样好吃的东西,结果吃到啥都失望。她点了饭店里最贵的面条,肉不嫩不香不说,面条还又软又糊,简直就是糟蹋粮票! 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蒋丽愈发地思念赵兰香做的面。 晚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连做梦都在吃,直到某天醒来枕头沾着梦里流下的口水的时候,蒋丽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一到了周末她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赵兰香这。 她已经明白了一个她不想承认的事实,就算回到啥啥都不缺的家里,她依旧还是找不到这么合她胃口的面。要想吃面,还得去找赵兰香。 不就是粮票和钱吗,她要就给她!要能吃到面,割肉她都给了! 赵兰香闻言抚了抚额,说:“面又不是想吃就吃得到的,昨晚我没有吊汤底,做不出鲜汤的。” 她光顾着贪黑早起做绿豆糕了,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吊老高汤。再说,她可没有兴趣迁就大小姐的口味。 因为吃面而激动得脸颊通红的蒋丽,顿时宛如生生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了下来,透心凉。生平第一次主动,居然遭遇了滑铁卢。 蒋丽欣粉粉的脸颊瞬间褪去了血色,她鼓起了腮帮,“我现在就要吃。” 赵兰香不是还想当她嫂子么,现在这么好的巴结的机会她都不要,要等到啥时候? 很可惜赵兰香并不吃这一套。 她摊了摊手,淡淡地说:“想要吃面,首先你得去门市买筒骨回来,路途往返起码三个小时,接着回来后再熬三小时的汤,等一切都忙完了,终于可以开始和面做面条,你能吃到面的时候天都黑了。 不过……这一切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周末,门市排队的人特别多。排队起码一个小时,轮到你了可能连筒骨渣都不剩了。” 你想吃? 想得美呢! 蒋丽听完这番话,宛如惨遭霜冻的茄子。听赵兰香分析,她也知道今天不可能吃到面条了,失望地咬着唇,宛如被抛弃的可怜的大狗。 她勉强地退让了一步说:“明天我要吃。” 赵兰香含笑地继续下刀子,她气定神闲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周末买不到筒骨。” 蒋丽只想跺脚,她辛辛苦苦想了一周的猪肚面,竟然连吃都没法吃? 她顿时炸毛了,气呼呼地甩出一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做给我吃。” “这不行那不行,赵兰香我看你是不想跟我哥好了吧?” 赵兰香笑眯眯地道:“这样吧,下次我要是买了筒骨就叫上你。不过……你也知道,我手里的粮票也不多了……肉呢,肉也吃光了。” 至于有没有下次,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粉润的脸颊因说违心话,可疑地升温了。她确实“很穷”啊,冒险赚来的票据和钱自己都不够花,凭啥给别人白吃白喝?要是换成别人,她请吃一两顿也就算了。 而蒋丽……谁都能没有粮食吃了,她都不会饿得到,还能吃得美滋滋的。这么肥的羊,还用得着她“接济”? 不狠狠宰一顿都是善良的了。 蒋丽纠结了老半天,肉疼地从兜里掏出一市斤的粮票和一市斤的肉票。 “都给你了,我也不是白吃你的。你拿了我的票可不能再驴我了。” 赵兰香笑眯眯地收进了兜里,满意极了。 看在收了人那么多粮票的份上,她好歹钻入柴房盛了碗青豆卤肉饭给蒋丽。 这是赵兰香特意做贺松柏吃的,匀出一碗的份量还够吃。 灰白的瓷碗装着碧绿的豆子饭,饱满的米粒被油裹着,油亮黄灿,胖胖的青豆被炒得翠绿欲滴,冒着诱人的香气。蒋丽深嗅一口,饱受摧残的肚子适时地咕噜咕噜叫了,她尴尬又恼怒地哼了一声。 她捧着碗蹲到桌边,用筷子大口大口地享用起来。 这碗饭的外观看起来尚可,味道闻起来很香,万万没想到—— 吃起来居然这么好吃! 嗷嗷嗷…… 青豆脆糯,嚼起来粉粉的香香的,吃起来特别解油腻。卤肉肥瘦相间,肥而不腻,口感嫩滑美妙,滋味浓郁甜蜜,吃得人那是满嘴的香,吧唧吧唧嘴地舔着唇边流 出来的油汁。让人越吃越想吃。这肉怎么卤的,能卤得这么好吃? 这碗饭宛如一道春风,抚平了蒋丽心灵的创伤。 蒋丽泄气的眼睛顿时恢复了明亮和光彩,埋下头来三下两下就解决了大半碗。 肚子稍微有了饱意的蒋丽哼哼地说:“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刚怎么不早拿出来?” 赵兰香把用锅盖盖住了青豆饭,就着灶台边干净的抹布擦了擦手。 “本来也没想到你会来,我也没做多少饭。既然收了你的粮票,也总不好意思让你空着肚子回去。只是吃完这碗就没了,不要想吃更多了。你这碗还是从别人的伙食里挤出来的。” 蒋丽被赵兰香这直白的话,噎了一下。 她倒是挺干脆的,直言了就看在粮票的份上才给她吃这碗饭的。赵兰香不说,蒋丽还以为是看在她哥的份上呢! 她特别不喜欢赵兰香说的这句话,但却厌恶不了她直白的说话方式。比起拐弯抹角地虚伪巴结,蒋丽倒宁愿她坦白些。她明显地感觉赵兰香性子变化了,变得没有以前那么招人讨厌了。 蒋丽当然不会猜到眼前的赵兰香是重生换了芯子的人,只是把这一切的心理变化归咎在这顿饭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被这顿饭哄得心情愉悦的蒋丽没心思赵兰香一般见识了,只顾着低头吃饭,嚼豆子,啜肥肉,那股狠劲儿就跟混入地主家仓库的田鼠似的,吭哧吭哧地大口吃粮。 赵兰香掐着时间算算,贺松柏差不多也该卖完东西回来了。 好在蒋丽的饭也快吃干净了,她宛如生生饿了几天似的,吃完了一碗还想着再吃一点。赵兰香没有让她得逞,揪着她的衣领把她“送”了出去。 …… 晌午的时候,赵兰香听到了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心想估计是贺松柏回来了。 她有些期待地从窗户探出头看一眼,结果发现是一个脸生的青年。 青年看见从窗户探出头的姑娘,露出一口的白牙。 “你还记得我吗?” 赵兰香认得这声音,立即“啪”地一声把窗帘给放下了。这青年……不就是在黑市上卖粮食的人吗,他怎么找来了? 混这口饭吃的人,还真的就怕碰上熟人。赵兰香心里寻思着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贺家,结果门口被人敲了敲,她坐在桌前看书,没有动。 片刻后,敲门的人终于不耐烦了,轻咳 了一声道:“是我,开门。” 听到是贺松柏的声音,赵兰香才去马上去开了门。 贺松柏脸上带着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印子,他浑身汗涔涔地站在赵兰香的门前,微微喘着气,但却精神奕奕。麦色的面庞深邃又锋利,与往常不同的,他的眉梢多了一丝轻松,而不是常苦大仇深地沉默紧皱。 这令他年轻的面庞增添了几分英气,整个轮廓都焕发起光彩来。 “这些你数数。” 他递了厚厚的一叠票子到赵兰香的桌上,赵兰香拿起来数了下居然有十块多,十斤的面和绿豆,上笼蒸了后重了四斤。算下来应该卖得八块左右,他给她的这些钱足足多了一块多! 而且他收集来的票据也是五花八门的:肉票、邮票、煤票、布票……让赵兰香都看得眼花。在这花花绿绿的票之中,她还看到了月经带的票。 赵兰香不由地眼前一黑。 贺松柏可真是有戏弄人的本事啊,让他去卖绿豆糕,他还给她收集来了这些月经带票。赵兰香翻到的时候耳朵都悄悄地红了。 她把钱和票扔进柜子里,尴尬地问:“还没吃饭吧?” 他走得急,赵兰香也没来得及交代让他卖完绿豆糕后在县里吃点东西再回来,他这人是不舍得吃点好吃的东西的,啥好东西都恨不得留下来给自家姐妹用,轮到他自个儿就是拼命地省钱。 赵兰香看着他唇瓣微微干涩发白,有些血压低的模样,真是又心疼他又讨厌他这样的性格。 贺松柏没有回答她的话,直接说:“下次你要到城里卖东西,把它交给我。你一个女孩子干这种事,不安全。” 赵兰香从他身侧走出房间,一溜烟地钻到柴房把锅里早就温着的青豆卤肉饭盛了出来。 16.016 赵兰香把饭盛出来的时候,贺松柏并没有马上过来吃。 他蹲在井边洗脸擦汗,清澈的井水从他的脑袋浇灌下来,冰凉水顺着他的额角一路流淌到他脖子下的汗衫,带来了一丝凉意。湿漉漉的布料紧贴在他的肌肤上,勾勒出了他精瘦的上半身,他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甩了甩头甩出了一圈的水渍,沉默地走回了房间。 卖粮食的人收起了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眯起眼睛走到赵兰香的身旁,冷不丁地问:“你咋在看我柏哥呢?” 这句话宛如平地一声雷,把专注地看人的赵兰香惊住了。 她转头看,原来是那个在黑市卖粮食的青年。 好在青年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他高兴地说: “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你,原来你就住在柏哥家。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哎!以前我来柏哥家,咋就从没见过你。” 赵兰香说:“我是大队上的知青,宿舍塌了,暂时寄居在贺家的。” 卖粮食的人打量了她一眼。 “柏哥今早卖的绿豆糕是你做的吧?我刚一看见你就知道了……他哪里有这种手艺,以前我老劝他来入行跟我一块干,他不肯,指不定心里瞧不上咱这种投机倒把的坏分子呢!你倒是挺有本事,能支唤得动我柏哥心甘情愿帮你卖东西。” 赵兰香有点诧异,这个青年提起贺松柏的时候,总是一口一个的“柏哥”,口吻是又自然又尊敬。并不像河子屯里的村民们,提起他就一脸鄙薄。 让赵兰香对这卖粮食的青年多了一层好感。 “上次从你手里买了鸭肉的那些客人,天天来我的粮食摊询问你的消息。让人抻着脖子白等你那么久,你好歹给个准话呗,啥时候再做一罐拿去卖?也真是见了鬼了,这玩意真好吃得让人心心念?” 赵兰香不由地笑,她已经没有长久做鸭食的打算了,“不做了,下次捯饬点别的东西卖。” 并不是她不想赚钱,因为上次卖鸭食的时候,她没有注意,把脸露了出来。出于人身安全的考虑,她这一次没有再做鸭拿来卖。 而且买鸭肉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人家抠抠索索地买一两二两的肉解解馋,她一口气买上十几斤。想不惹眼都难。加上排队也是个问题,买不买得到要碰运气。这种计划经济的年代,哪里有那么多肉给大伙吃哟。 综上,做鸭食生意不好做,赵兰香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做鸭食 了。 赵兰香笑着问:“你还没吃东西吧?” 她把卖粮食的引到了厨房,青年盯着锅里温着的那香喷喷的卤肉饭,不禁地咽了咽口水,“你这手艺还挺不错,难怪那天鸭肉能那么快卖光。这么香的饭,可以给我吃一碗?” 卖粮食的很自觉,即便自己跟贺松柏称兄道弟,也没想过白白蹭一顿粮食。来贺家之前他早就做好了吃糠野菜的准备了,没想到居然有这种惊喜!贺家的光景变好哩,伙食完全翻了个样,富裕地能吃上肉了! 这种有肉又有菜的炒饭,在卖粮食的眼里已经是豪华级别的大餐了。 赵兰香给卖粮食的也装了一碗,还好家里的劳动力都是大胃王,她做饭的时候习惯做大份量的,否则一个两个都来分杯羹,最后都不够吃了。 卖粮食的又说:“我跟柏哥一路紧赶慢赶回来,他也啥都没吃呢。你把饭给我,我端去给他。” 赵兰香微笑地说:“好。” 青年嘿嘿地搔着脑袋说:“其实……我叫梁铁柱,你叫我铁柱就好。” 铁柱一手捧着一碗饭走去了贺松柏的房间。他以前是青谷大队的游手好闲的混混,欠了一屁股债,家里一堆烂包的光景还不如贺家。 前些年他被一帮混混群殴,差点被打死,结果被贺松柏救了一命。贺松柏就跟从天而降一般,赤手空拳把欺负铁柱的人全都揍趴在地,揍得那帮混混痛哭流涕、跪地求饶。铁柱的内心受到了震撼,感激得只顾着抱着人的大腿嗷嗷地大哭。 男人的友谊就是靠打架打出来的,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那天被揍得落花流水的地痞无赖,包括他这个弱鸡,从此就把贺松柏认作大哥了。 铁柱把饭端到贺松柏的房间,贺松柏正在换衣服,他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已经又脏又破了。 贺松柏只骑过两次单车,一次是沾了兄弟的光,体验般地骑了骑。第二次就是今早了。仅凭一次贫乏可怜的骑车经历,他哪里晓得驾驭这“洋车”?然而在赵兰香前,他不会,也硬着头皮骑了上去。 没想到还没有到大路,一个小小的拐弯就让贺松柏结结实实摔了跤,娇贵的绿豆糕被他紧紧地护在怀里,一点皮儿都没蹭到。他整个人却生生刮掉了一块皮,血汩汩流。 贺松柏庆幸好在没碰坏了人家金贵的车,这点皮肉伤对男人来说不算啥事,他在路边嚼了一把臭草敷在伤口上,又 骑上洋车去县城了。 铁柱高高兴兴地捧着饭,喊了声:“柏哥来吃饭,有肥猪肉,好香!” 他看见贺松柏腿上蹭破了块皮,又惊又惭愧,“咋回事了这,亏得你还一路骑了回来。要紧不?” 铁柱看见血糊糊的腿,心里对贺松柏很是佩服。他虽然也跟着在旁边卖粮食,没看出一点不对来。 贺松柏流着血卖东西还骑着单车一路忍回来了,一声都没吭,是条铁汉子。 可是铁柱到底忍不住叹气,有些激愤地说:“我要知道就载你回来了,你还拿自家兄弟当外人啊!” 铁柱因为干黑市交易干得早,家里的光景早就翻番了。他不仅变成了村里第一个骑单车的人,还给他娘买了三转一响中的另外“一转”:缝纫机。他娘现在就在村子里接些缝缝补补的活,大姐正在学裁衣服,一家子的日子越过越好。他对贺松柏这有本事还原地踏步,糟蹋自己的人,特别看不过去。 贺松柏没有搭理他,继续敷臭草,最后剪了条破烂的布把腿包了起来。 臭草是样治百病的好东西,发热发烧可以敷它,跌伤摔伤可以敷它,流鼻血、便秘可以敷它,肚子里长蛔虫还是敷它,春风一吹它就在野草堆肆意地泛滥,又贱又好养活,它就是贺松柏最忠厚的“医生”。 贺松柏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铁柱捧着的饭。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家里那个女人让铁柱拿过来的,贺松柏不喜欢老是吃女人的软饭,但今天他为她流了那么多血,吃她几口饭也不算占便宜。 贺松柏拿着筷子,把腿支到一边,安静地吃起了饭。 饭很香,他知道那个女人手艺向来很不错的,舍得放油盐的东西总是好吃的! 铁柱吧嗒吧嗒地吃着,吃得嘴巴满口的香,他羡慕地看着贺松柏那碗饭卧着的卤肉片,直觉地他那碗饭里的肉明显比他的多。 铁柱挑着肉吃了个精光,满足又畅快地。 他冲贺松柏挤了挤眉,“真好吃,柏哥,你说……那女的是不是对你点有意思?” 17.017 贺松柏这回连眼皮都懒得掀动了,他垂着头吃饭,大口大口的吃,肥肉嚼着油嫩嫩的软滑,一咬满嘴的香味。 还是肥肉好吃,瘦肉那有肥肉这么香。 梁铁柱看着他柏哥淡定的表情里,有连不屑的情绪都懒得上脸的彻底漠视,胸口塞得不行。 梁铁柱分析道:“你看,她对你多好啊,舍得给你吃这么好吃的饭。” 梁铁柱虽然富裕了,但家里也不是想吃肉就吃肉的,一个月能沾次油花就不错了。铁柱哪里得吃过铺满米粒的肉片?哪里尝过这么好吃的卤肉饭?要是有个婆娘对他这么好,他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挖出来给她,死也甘心了。 贺松柏把饭碗刨净了,淡淡地说:“以前我阿婆有钱的时候也经常施粥舍饭,几顿饭而已,看人可怜给了也就给了,能有什么意思?自作多情。” 梁铁柱捂着小心肝炒饭感觉精神上遭受了来自贺松柏的鄙夷,他恼怒埋头抢了贺松柏碗里铺着的肉,夹到自己的碗里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我眼皮子浅,又穷又贪吃,看得到的就是这些肉咋地啦。” 他也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那碗饭,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里香咸的油汁,惹来贺松柏一顿暴揍。 …… 梁铁柱吃完午饭后拍了拍肚子跟贺松柏告别了。赵兰香给他装的饭虽然不少,但他仍感觉意犹未尽,还没过够瘾。 他砸吧砸吧嘴,心知肚明再厚着脸皮讨一碗饭吃是不行了,他并没有马上骑单车回家,而是去找了赵兰香。 他热心肠地问赵兰香:“下次你要做啥来卖呢?” 赵兰香说:“要等下周才知道呢,现在家里的在肉啊面啊都快用光了,过几天到门市看看,买得到啥我就做啥。” 赵兰香已经深深感受到七十年代的物资到底有多匮乏了,有钱有票,也不是想吃啥就能吃到的。排队排得多恐怖,只有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才知道。 她常常是去到供销社、副食品店看到有啥剩的就买啥,每次去县里,没有空手而归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赵兰香的回答,这正中梁铁柱的下怀。 他嘿嘿的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他虽然没有弄到肉的途径,但他的老本行可是卖粮食的! “这样啊……你想买啥粮食,我这边要是有都可以给你搬一些过来。” 赵兰香听完,眼睛里 已经完全是惊喜了。 “真的吗?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我当然是看你方便了,面粉大米黍米豆子,山珍木耳菌子竹笋什么的,你有我就要……” 赵兰香可不是随便说大话,经过了多年的研究和五花八门的美食的淬炼,她虽然还称不上“食谱大全”,但随便给她点啥食材她也能做出个一二三四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前能买到啥她就做啥,现在梁铁柱要给她供应粮食,赵兰香还有啥可挑的? 这可让赵兰香高兴极了。 梁铁柱就是做黑市交易的,从他那里买粮食当然是比在副食品商店买来得安全,她以后也不必那么辛苦地每周骑车去添购粮食了。 梁铁柱听完,吊儿郎当地说:“成,等我收到了就给你送过来。” 赵兰香接着问起了梁铁柱粮食的价格,梁铁柱大气地摆手:“算啦,看在你这么照顾我柏哥、又是自己人的份上,统统按收购价给你。可能比不上粮油店的便宜,但也用不着粮票。” 赵兰香感激极了,这已经无疑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条件了。 黑市的粮价略高,这点她是知道的。农民有富余的口粮,会偷偷以略高的价钱卖给黑市,换取生活费。他们用不着粮票,这也正方便了赵兰香他们这些每个月领固定份额粮食的城镇人。 梁铁柱说,“我走啦,柏哥今天骑单车摔了一跤,腿现在瘸了。你、你要是有……”有空就去看看他吧。 梁铁柱暗自咬舌,在赵知青疑惑的目光下,停了片刻才接上气说:“要是有药,你就借他点敷敷呗。” 虽然被贺松柏漠视了一脸,但梁铁柱仍然是希望有个知冷知热女人好好照顾他。 上哪找个不嫌弃柏哥家庭成分,还愿意他做饭的女人哟!这可真是件顶顶有难度的事。 梁铁柱虽然不聪明,但也到了想婆娘的年纪,要是有个对他这么好的婆娘,就是对他没意思,他也得磨得人有意思。 赵兰香闻言,眼前不禁地浮现起男人那苍白的唇,她还以为是没吃早饭低血糖造成的,没想到却是摔伤了? 亏他还表现得这么风轻云淡,一点都没让她看出来。 赵兰香忍住想骂的冲动,仍是含笑地把梁铁柱送走。 紧接着拐回自个儿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很快就找出了一瓶药油。这瓶药油应该能适用于一切的皮肉伤,跌打损伤吧!唉 ,这憨货,明明去了县里也不知道拿着钱顺道去卫生所看看。 涂点药又花不了几个钱! 她走去贺松柏的房间,敲了敲门。 “有人吗?” 贺松柏吃饱了正在睡午觉,猝不及防地被这道声音给吵醒。他光着膀子睡觉的,不情不愿地起身,兜上一件上衣。 “什么事?” 赵兰香听见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沙哑含糊,还掺着刚刚睡下却被人打搅的微恼。 他突然打开了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锋利的眉宇皱起,“怎么……钱少了,还是票少了?” 赵兰香看了一眼男人裤脚上沾的血迹,把药油放到了他的手里,“铁柱说你摔瘸腿了,我来看看。” “这个药你先拿着用吧,每天抹三次。” 贺松柏只感觉到属于女人的柔软的手触到了他,令他粗糙的掌心带起一阵酥麻,那股电流似从指间一路窜到心窝,电得他心脏的血液都逆流了一般。 他身体僵硬得仿佛触电,下一刻药瓶呈直线地飞了出去,精致的玻璃瓶顿时摔落到地,“碰”地碎了一地。 赵兰香愣了一下。 贺松柏漆黑的眼瞳微不可见地缩了缩。 连空气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有些凝滞,贺松柏也愣了,手指颤动了一下,旋即语气克制而平静地说: “这……这瓶药多少钱,我赔给你。” 赵兰香又生气又伤心,又恼怒。 男人像是摸到了什么脏东西、避之不及地甩开她的手的那一刻,赵兰香惊愕极了,旋即心里浮起了一阵难过。 “这里要赔那里要赔,你还有多少钱够赔给我?” 她不在意自己的一片好心被糟蹋了,也可以不在意他下意识的肢体抗拒,但贺松柏这种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她撇清关系,最好一点都不欠她的态度,却令她很恼怒。 她弯腰把碎掉的玻璃小心地拣了起来,沉默无言捧着一手的玻璃离开了。 …… 18.018 赵兰香把玻璃碎片拣了挖了个坑埋了进去,她很快托了下午要进城的知青帮忙带一瓶药油回来。 晚上,贺松柏在他的窗前又看到了一瓶崭新的药油。他轻轻地旋开盖子,一股温和又微微刺鼻的味道溢了出来,他却微微地皱起了眉,锋利深邃的眉眼此刻沉默极了。 不过赵兰香没有时间去关注贺松柏到底有没有涂药、腿好点了没有,因为很快她就陷入了繁重的劳动之中。这个月上边下达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要在山上挖水渠。拟将在秋冬开垦水田,引水渠的水灌溉,明年计划到山上种稻谷。 这无疑是一个受益百世的举动,x省的地下水源丰沛,山林众多,若是能在半山腰开垦出水田来,山顶的林木可以涵养水源,一旦沟通好水渠开垦出水田来,以后的灌溉就不用依靠人力了。 于是赵兰香这群知青又被抓苦力了,虽然没有需要干啥重活,但却也逃不了要干活的厄运。 她就是有那个闲心思东想西想,也彻底没有时间钻牛角尖了。 …… 自上次梁铁柱说过要给赵兰香搬粮食的三天后,天还没大亮,他就骑着他的金鹿牌单车来到了贺家。 赵兰香仍在睡梦中,就被勤快的铁柱叫了起来。 铁柱吁喘着气,从他的“大金鹿”的背上取了一袋面粉下来,又陆续拿了一袋木耳蘑菇竹笋等等干货出来,最后还有一袋黏黏的黍米。困顿的赵兰香立即打起了精神,赶紧取出暖水壶倒了碗温水给他喝。 铁柱咕咚地喝完了,赵兰香说:“现在不急吧,我马上就做早饭了,动作很利索的,等一会就可以吃了。” 铁柱虽然起得早,但是干他们这行的又苦又累,哪里顾得上吃早饭。他习惯天不亮就把“货”送到客人的手里,三年了从来没吃过早饭。 不过赵兰香的手艺特别好,做啥都好吃,她提出要留他吃早饭,铁柱求之不得呢!他猛地点头,忽然发现这黑漆漆的天,离天亮还很远,哪里到吃早饭的时间唷。 赵知青真跟他柏哥说的那样,心地是善良的。 梁铁柱卖了那么多年的粮食,还没有过哪个客人留他吃早饭。他们都是恨不得他交了粮食之后,立刻消失不见,唯恐方才那番交易被人发现。 赵兰香很快钻去柴房做早餐了,家里已经没有肉了,这段时间她也懒得去门市买肉回来吃了。她看着梁铁柱捎来的那袋丰富的干货,于是转头跟铁柱 说: “素锅贴吃吧?” 此时梁铁柱已经把贺松柏叫了起来,他走到门口疑惑地说:“素锅贴?” 赵兰香笑着说:“别小瞧它是素,素锅贴做得好吃,那比吃肉还有味道呢,你、你……们等等。” 她说着发现贺松柏也来了,不知道啥时候来的,默不吭声地搬了张小板凳来蹲在柴房门口。 他满脸都是还没睡够的困倦模样,顶着一头的鸡窝靠着墙小声地打了个哈欠。那双眯起的眼只露出一条缝,漆黑的眼在缝中流转出细碎的光芒。 梁铁柱腼腆地挠了挠头,毕竟是孤男寡女,还是要注意点影响的,于是他把他柏哥也叫了起床。 赵兰香转身去揉起了面,锅贴的名字其实名不副实,让人一听着眼前就浮现起焦乎乎的锅巴。 实际上锅贴是一种煎脆酥香的长版饺子,咬一口脆软鲜美,汤汁浓郁。那种滋味可比吃水饺强多了,然而做起来也麻烦了很多。 锅贴要达到那种软脆又嫩酥,同时又要包得住馅,这就既要求了它的皮足够软,又要足够韧。太软了兜不住馅,皮容易破;太硬了也就没有那种软酥脆的美妙体验了。所以赵兰香和了两团面,一团烫水和的面,一团冷水面,烫水面软和,冷水面韧弹,最后揉成一股。 她包好大饺子放到锅里炸,炸得金黄,边炸边浇蛋液,刷上猪油。木耳、山蘑菇、豆皮儿、竹笋揉成馅料,交织成一种不可思议的组合,各种山珍的鲜味浸入了猪油汤汁里,鲜极了,也香极了。 猪油的香味夹杂着锅贴本身的香气溢了出来,把守在柴房外的两个男人都勾得精神了起来,铁柱期待地咽了咽口水,闻起来这么香,吃起来肯定好吃。 赵兰香把热腾腾的锅贴端了出去,每人三只,她自己吃一只就够够的饱了。 梁铁柱咬了一口,入口的软脆,煎得外交内嫩,口感棒极了。再咬一口,锅贴包裹着的那股浓郁鲜美的菜汁就流了出来,带着各种山珍鲜美香咸的滋味,又烫又热,令铁柱嘶嘶地抽气。太好吃了,皮儿被炸得酥酥软软的口感令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连同被烫到的微微刺痛也变得享受。 好吃得让人恨不得整只吞下,又不舍得狼吞虎咽,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一口口地尝了起来。 贺松柏也享受地眯起了眼睛,慢吞吞地啃完了三只锅贴。 赵兰香回房里取出了十块钱交给梁铁柱,铁柱找补 了三块六毛给她,肚子饱饱的、一脸满足地骑着他的大金鹿离开了。 天空初绽晨光,赵兰香吃饱了回房间歇息了一会,很快就投入紧张的劳动中。 这次的工程除了村民都参与之外,政府还包了一支工程队,负责挖沟渠。 大家都干劲儿十足,毕竟他们对这种把水由上往下放,次第灌溉水田的方法稀奇极了,听外地人提起的时候,那一脸的懵逼的表情别提多羡慕人家了!轮到干活的时候,平时一些惯爱偷懒的人也不敢放肆。 赵兰香看见蒋丽也破天荒地勤奋了一些,不像平时那么懒惰娇气了。赵兰香觉得蒋丽可不是那种容易受周围人影响的人,当她把碎石头运下去的时候,看见了一群干事模样的人,才有些明悟。 赵兰香虽然吃饱了早餐才来干活,但力气毕竟小,干了半天人就挨不住了。走的每一步路都跟背着大山似的沉重,她走着走着突然走不动了,只装了一点点碎石料的小推车,带着人往下滑。 一只强健的手在后边稳稳地握住了推车,赵兰香转过头去看,是贺大姐。 她笑眯眯地摸了摸赵兰香的头,双手有力地把车运到了废石堆里。她打着手势说:“你累了,去休息。” “我帮你干。” 赵兰香也没有勉强自己,取了水壶给自己补充了水分盐分。她转头,看见蒋丽仍在坚持地干着活,提着头一点点地刨着土,她穿着浅红色的短袖被汗水打湿了,白花花的一层盐渍晒脱了出来。 赵兰香到底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过打脸很快又来了,中午大伙干完活后,聚在一块吃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便当。周家珍坐在树下的石头上乘凉,享受地吹着凉凉的山风,边吃边跟赵兰香咬耳朵。 “兰香,你咋地刚刚没好好表现呢!” 赵兰香嚼着米饭的动作有些迟钝,诧异地问:“怎么了?” 周家珍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的脑袋,问:“难道你下乡不是为了那件事来的吗?” 心虚的赵兰香闻言,心里地咯噔了一下,她的表现有这么明显?她刚才干活的时候,分明也没有往贺松柏那里看多少眼。 不过她联系起前言后语,周家珍不像是发现了她想接近贺松柏的事,接近贺松柏还要什么“好好表现”?于是她淡定地问:“什么事?” 周家珍还以为她还在装傻,忿忿地说,“当然是推选工农兵大学生了 。” 她看着赵兰香像是看着没心眼的傻大妞似的,没个上进心,点着她的额头心痛地说:“大伙在干活的时候,你干嘛去休息了。我才刚下去倒石头,没盯你干活,你就水成这样……哎。” 19.019 “本来你也是挺有机会的,文化高、人缘还不错,要是群众投票肯定也有你的份儿。领导就站在这,你刚刚在干什么啊你?” 周家珍既愤慨又惋惜。 赵兰香哭笑不得,原来还有这回事。 不过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当年的蒋丽还真是没多久就去上大学了。 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也叫做工农兵学员,是地方从工人、农民、解放军之中选拔学生,到学校接受几年的教育再回到生产之中。 不过看着一脸惋惜的周家珍,赵兰香不由地安慰道:“没事的,我不在意。” 她真的不羡慕工农兵大学生,完全没想过要竞选这个名额。 赵兰香清楚77年高考就恢复了,从此之后上大学不再需要地方推荐,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样可以念得了大学。 虽然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人里边也不乏有许多优秀的人才。同样是念完了大学的学生,但因为后来走后门的现象越来越多,推荐选拔.出来的学员质量良莠不齐,以至于后来工农兵学员的学历反倒不被认可。一个是推荐去上大学的,另一个是靠自身的实力考上大学的,哪个更让人信服这根本就不用说了。 “工农兵学员”这个香饽饽别人抢得头破血流,对于赵兰香来说却没那么大的诱惑力。不过放在眼下它却是跳出农村户籍、吃上商品粮的很光明的一条大道。为了抢这么一个名额,普通人付出的代价,沉重得根本令人无法想象。 她喝了口水,笑眯眯地说:“这个机会当然是得留给艰苦奋斗、产生了积极作用的人。我这‘消极分子’哪里还敢肖想。” 周家珍呸了声,随后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也不敢想了。” 赵兰香摸了摸她鬓边干枯的发,杏眸闪闪道:“虽然也指望着被选上了,但学习读书这件事却是值得坚持的。即便现在没有大学读,梦想总有一天也会达到的。”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周家珍揪着赵兰香的马尾,笑骂道:“呸呸呸,都一把年纪的老姑娘了还敢想什么读大学。” 赵兰香把水壶递给周家珍,“来喝口水,等会还要去干活。” 中午休息结束后大伙又开始干起活来,赵兰香提着?头刨土,学着别人挖沟渠姿势刨起了土,她活干得慢,别人都干完去歇息了,她还在后头慢吞吞地刨。 突然周家珍推了推赵兰香的 胳膊,吃惊地问:“你看,那个二流子怎么来了。” 赵兰香抬起头,贺松柏不知什么时候从山上下来了,此刻站在她身后。 他说:“我的活干完了。” 赵兰香说:“你活干完了就干完了呗,跑来这里干什么?” 她抿着唇,压了压唇角上扬的弧度。 贺松柏说:“我姐让我来的,帮你干活。” 赵兰香抓着头的手紧了紧,唇角边弥漫着的笑意也淡了。 “噢,我多谢大姐心里牵挂我了……不过她上午帮过我一回,下午就不用了。” 贺松柏闻言,浓黑的剑眉纠结在一起。 仿佛男人的心里,此刻正在思考女人怎么是种这么麻烦的生物,赵兰香把头撇过了一遍,握着头弯腰刨起土来。 贺松柏很快地扫了眼四周围,压低声音说:“你力气小,别逞强了,快给我等会人多了我就帮不了你了。” 说完他就抢过了赵兰香手里的头,把拉到了另一边,自个儿弯着腰卖劲儿地刨起土来。他的锄头砸落到地里,四周围的泥土噗噗噗地飞溅起来,女人要要花一整个下午才能完成的工作,他半个小时就做完了。坑挖得又深又工整,刨出来的土还整整齐齐地码在两道。 贺松柏额间滚滚地流汗,他说:“以后这个时间点,我都来帮你干,听话。” 他说完扔下这句话后,走了,轻轻的声音淹没在风中。 “听话”这个词,让赵兰香忽然怔忪住了。 老男人也常常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每次轻轻说出这个词来的时候,他的脸上都是无尽的包容宠溺。她终于找到了一点点他们之间相似的地方了。 赵兰香摸了摸自己砰砰跳的心。 周家珍忍不住惊讶地叫了起来,在她的意识里,只有处了对象的人才会这样光明正大地来帮干活。 赵兰香赶紧捂住她的嘴,说:“贺家姐弟的人都是很不错的,你不要对他们的有偏见。” 周家珍宛如听见了鬼话一般的震惊,她说:“你咋的也被他们欺骗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老话说得果然没错。” 赵兰香又说:“我信我眼睛看到的、自己感受到的,而不是去盲目相信流言。你住进了支书家,平时都是帮他们家收拣家务,房租也按时给,他们家的人肯来帮你干活吗?” 周家珍有些语塞,“ 他们都是大忙人咧,哪里有空做这些活。” 赵兰香却又说:“支书家的干少点活都不用愁吃不饱饭,贺家的姐弟不干活就没公分挣就要饿肚子,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来帮我干完活。” 周家珍没说话。 赵兰香叹了口气,说:“干活吧。” 周家珍说:“好咧!” 接下来的每一天,虽然赵兰香很不愿意,贺松柏都按时来顶她的活干。老知青们收完工看着她和周家珍共同挖的那段坑,也不由地夸赞起来。 周家珍哪里好意思受这份夸奖唷,她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她还沾了赵兰香的光。 因为贺老二来帮赵兰香干活的时候,也顺便挖了挖她的那份。 赵兰香看着贺松柏这么辛苦,自己也过意不去,于是周末跑去门市买肉也买得勤快了,隔三差五地给他补给点油水。 村子里的人羡慕极了,贺家人真是享福了! 自从那个城里来的女知青住进贺家之后,贺家人也跟着沾光,吃肉吃肉,爱吃粮吃粮。原本瘦得跟非洲难民似的他们吃得油光焕发,俨然村子里的“欧洲人”了。 大伙同样都是一样累成狗,结果回到家里你们吃的吧唧吧唧香,他们碗里的依旧是红薯豆钱饭,吃得脸都绿了。而且这种带着气味的、生动的对比,才最令人痛苦。 他们又不能厚着脸皮上门讨点吃,又天天被逼着闻这股味。谁让他们很多人当初还是批.斗贺家的主力军,这么多年来关系从来没修好过。 想上门讨肉吃? 他们还要点脸,他们这些成分好的怎么可能为着这几口吃的向那些坏分子低头? 于是他们只能在饭点紧闭大门,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地把碗里的红薯豆钱饭想象成肉,高高兴兴地闻着空气中的肉香味吃完每一顿饭。 哎!那个赵知青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怎么这么香,天天都那么香!要是赵知青来的是他家就正正好哩!凭啥子贺家那种坏分子能沾光,他们连点米汤都喝不着。 结果贺松柏某天去帮赵兰香干活,被同队的人撞见后,这些人就仿佛抓住了宣泄口,成天逮着人的痛脚踩,见缝插针地在干活的时候说酸溜溜的话。 贺大姐的两耳清净极了,本身她也是个聋子,别人在她面前喊得喉咙都破了,她一个字都听不见。在她面前嚼舌根纯属浪费精力,吃饱了撑得慌。 只是可怜了贺松柏,遭受到的“关照”是双倍的,耳朵一直没清净过。 “女娃娃啊长得俊,又给郎吃肉来,又给郎暖被……” “闭嘴。”贺松柏淡声道,低哑的声音含着威胁。 那人更加兴奋地又在贺松柏面前唱了一遍,唱顺口溜的人叫王癞子,又穷又邋遢,三十多岁了还讨不上老婆,每当听见沾点男女关系的桃色他就闻风而动,一双浑浊的眼绽放射出异样的光亮,激动又兴奋。 旁人嘘声一片,轰然嘲笑。 “贺老二家早穷得只剩两间破屋了,连偷子都不愿过门。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得上人家城里来的文化人阿……” 王癞子愈发得意,更是摇头晃脑地唱起那两句顺口溜来,贺松柏一把甩开了?头,砂锅般的拳头流星似的往王癞子身上招呼。 这一天,赵兰香没等得来贺松柏给她挖沟沟,倒碎石。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贺三丫眼里包着两团泪跑来找赵兰香,“姐姐可不可以去看看我大哥,他流了好多血。” 贺三丫指了指那个方向,鼻涕眼泪掉下来。赵兰香立刻扔下了小推车,飞奔一般地跑去了贺松柏上工的地方。她看见地上流着一滩血,整个人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抓了个人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问清楚大概来龙去脉后,她跑回了贺家老屋,急匆匆地推开了贺松柏房间的门,只见光线昏暗的房间内,男人趴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头黑色的短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油的味道,刺鼻而浓烈。 赵兰香走了过去,看到人还好好地躺着,眼眶里弥漫的湿润收住了。 她佯作若无其事地问:“哦,这段时间太忙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的腿好点了吗?” “我要看看你的腿。” 贺松柏攥住了被子,淡淡地说:“没事了。” 赵兰香一把掀开了他身上薄薄的被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身上的伤痕,麦色的胸膛上布满了鳞鳞的淤青,很多地方甚至渗出紫红色的淤痕,他深邃锋利的眉角上凝固了一块血疤,鲜血一路流到脸颊。模样看起来可怕极了。 她用手指轻轻地按了按他的皮肤。 男人立即嘶嘶地叫了起来,赵兰香说:“活该,犯得着打架?” 贺松柏皱着眉,疼得抽气地疼,连神经都是麻木的,也分不出心思再去思考 什么,他声音沙哑地说:“乱说话,该教训。” 赵兰香从自己房间找出了更多的药,用酒精给他洗了洗伤口,又给他敷上了药,最后淡淡地说:“没有乱说话。” 温和的药给火辣辣的伤口带来了一丝慰藉,痛得麻木的伤口此刻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贺松柏嘶嘶抽气的声音顿停,此刻他才能腾得出多余的精力,去想身旁的女人是何时俯下身坐到了他身旁,又是何时弯下腰来仔细地摸着他的胸膛,以及她整个人宛如坐到了他怀里的姿势,又是究竟有多么不合时宜。 距离近得他呼吸之间都能攫取到从她嘴里吐出来的气,没受伤的那只手贴着她温暖绵软的丰润,昏暗的房间里静悄悄的,视觉的弱势增强了其他感觉的敏锐。他甚至能从一堆刺鼻的气味里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 “什、什么?” 贺松柏宛如被烫到一般,动作僵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赵兰香眨了眨眼,认真地说:“他没有乱说话。” 那对澄澈的杏眼宛如秋水,温柔又妩媚,眨得贺松柏眼皮一跳,太阳穴抽抽地疼。 她笑了笑,按住了他撤退的手,窈窕的身躯朝他贴得更紧了,贺松柏的唇瓣一片温软濡湿,脑袋陡然变得空白,只感觉整个人如遭雷劈,浑身滚烫宛如岩浆、要炸开了一般。 20.020(捉虫) 女人的唇瓣温软柔润,贴着他的嘴角,又亲了亲他的喉咙。含笑的眼眸里是贺松柏从未见过的多情和温柔。 她肩头滑落下来的发丝像撩人的小手似的,抓得人心尖痒得疼。 贺松柏难耐而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当即神志清醒,一个激灵抗拒起来,他粗重的呼吸简直不可抑制。 他声音沙哑得像是磨过砂纸般,声线含糊又低沉:“放开我。” 女人这才坐直了身子,声音清脆地道:“你要不要跟我处对象?” 贺松柏宛闻言如同遭遇洪水猛兽般,漆黑深邃的眼里划过惊愕、不敢置信。 他的喉结滚了滚,艰难地往旁边挪开了两寸以示撇清关系。他苍白的唇瓣蠕动了几下,上边刚刚被人湿润过,沾染了对方一股淡淡的果香气息,此刻显得异样靡丽。 他极力地冷着脸,然而耳朵却通红。 赵兰香点了点他可爱的耳朵,又问了一声:“不要?那我亲到你同意为止。” 她说着又压了上去,吮了吮他的唇。 贺松柏崩溃得呼吸更紧促了,浑身的血液仿佛逆流般地直直地往脸上冲,他粗重地喘着气,如同病入膏肓的病人般予取予求,毫无抵抗之力。 赵兰香突然觉得她有些残忍,人都残成这样了还仗势欺人。要是换在他生龙活虎的时候,她哪里有胆子强迫他。 她停了下来松开了他,心里有点尴尬,同时又有些难过,她佯作一幅无所谓的模样说:“算了算了,既然你不答应就算了,这件事就当做没发生过——”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体就猛然地跌落在床上,所有的言语尽数淹没在了男人青涩又急切的牙齿磕碰之中,赵兰香心砰砰砰地几乎要跳出喉咙,心跳剧烈得仿佛超过了一百次每分钟的频率,指尖冒出了涔涔的汗意。 …… 真他.妈爽。 这是赵兰香被他反客为主地压在身下,被亲得头发都乱了的所有感受。 真的又暴力又青涩,像头到处乱撞的牛犊子似的,浑身都是满腔热情的劲儿。 被亲完之后赵兰香享受地砸吧砸吧嘴,用拇指摸了摸唇上磕破的痕迹,狐疑地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然而男人已经睡在床上,头罩着被子装作睡死过去了。 赵兰香也不急,笑眯眯地收拾了满室 的狼藉,把摔破的玻璃瓶拣了出去。同样是两次拣玻璃的经历,这一次跟上一次可是截然不同的心境。上一次她的心里都刮起暴风雪了,这一次却是被蜜糖裹着心尖尖,甜进了心里。 嘁……这个闷骚的男人,平时装得可真像那么一回事,一点痕迹都没透露出来。赵兰香就是多长了一对金睛火眼都瞧不出他心底的想法。 赵兰香嘴里也跟含了糖浆似的,含着他的气息,一舔一个甜蜜。怎么回味都不够。 这可是属于年轻加强版的老男人的青涩之吻,多珍贵啊。 她推开了他起了床之后,并没有像别的姑娘那样害羞地马上离开,而是扯掉了男人龟缩的“壳子”,又仔细地又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口。 她担心地蹙起眉头:“穿好衣服,我送你去卫生所看看。这一身的伤,挺吓人的。” 贺松柏敛下长长的眼睫,淡淡地道:“没事。” 他的拳头在被子下忽然攥紧。 赵兰香说:“去看看吧,让我安心点,我去让支书开张介绍信。” 贺三丫刚刚一脸崩溃大哭地来找她,赵兰香简直是被吓怕了。飞奔地回来看了眼贺松柏,他自己倒是挺镇定的,能说话能翻身,身上的伤痕虽然多,看样子应该没有伤到五脏。只是脑袋上有个血痂,有点吓人,赵兰香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得去医院照照脑袋。 山上的地上凝固的那摊凝固血估计不是他的,是别人的。要是脑袋流了那么多血,哪里还能这样跟她翻来覆去接吻唷。 赵兰香又气又好笑,这帮人群殴还被贺松柏揍得那么惨,出息成这样。 那时候她从别人口中了解的事情经过是这样的:王癞子编排了几句贺松柏和她的污糟话,贺松柏冲动之下二话不说就提起拳头去教训王癞子,在场的人不但没劝阻反而看贺松柏不顺眼,提起铲子锄头帮着王癞子打架。 贺松柏那副打起架来不要命的阵势,打得见了血光,让这帮人都怂了,压着王癞子打了两下嘴巴算作道歉,贺松柏这才头破血流地回家。 赵兰香当即拿着纸笔去找了李支书。这个村子的两个大姓,一个是李姓,另外一个便是贺姓了。贺姓的这一支有很多是贺松柏先祖们的同族人开枝散叶的后代,也有曾经在贺家当过奴仆跟着改了贺姓的,多少都跟贺家沾着点关系。 赵兰香砰砰砰地敲了李支书的门,她说:“贺二哥被一群人打得血流不止,身体恐怕落 下了暗疾,我要立刻带他去镇上的医院检查。” 李支书这搭刚把一群来哭诉告状的人送走,这边赵兰香就来了。 他头都大了,脸色有些差劲地说:“我还没找他算账,你反倒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赵兰香眼里温和的笑意顿时消失了,她明白过来了,刚刚已经有人来找支书告状了。 “算什么账,我一个人未婚女子的清白被人空口白牙地污蔑了,我要不要先去把这笔账先算清楚了?” “另外,当初只有王癞子跟贺二哥有冲突,后面加入的那些人是无故打偏架、且是手持器械单方面斗殴的农民。” “认真地讲二哥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从法律上说这些打偏架的人我是有理由起诉的。罪名叫啥来着……哦,涉嫌寻衅滋事罪?或者是故意伤害罪?” 李支书听着这名女知青的话,感觉脑袋更大了。 城里念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道理讲得头头是道,一下子切中要害一打一个准。哪里像那些哭嚎告状的村妇,颠来倒去就是贺老二把他家谁谁谁打得怎么怎么惨的事? 李支书是不敢惹赵兰香的,更更不敢惹蒋丽,这两个女娃子一个比一个赛着厉害哩,市里领导的关照信还压在他的案头。 他一巴掌拍到桌子上,生气地说:“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是你犯不着跟贺老二扯上关系,你的党组织关系、你的推荐材料,这些都跟你平时的行为表现挂钩。” “你一个进步知识青年,跟这么个坏分子搅和在一块,你让别人怎么想?你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赵兰香淡定地说:“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救人救急,麻烦支书伯伯给我开个介绍信,我好尽快带他去看病。” 她双手奉上了纸和笔,递给了李支书。 李支书从女娃子的手里接过一支钢笔,精致的钢笔上镌刻的那个细小的牌子让他眼睛抖了抖,下意识地多摩挲了一遍。这种派克牌水笔,他可是生平第一次用,也算是跟着沾了一回光。 李支书旋开钢笔盖子,笔尖流利地书写了一张介绍信。 赵兰香见李支书写完介绍信,还摩挲了一遍钢笔的笔身,于是手往前推了推说:“支书伯伯这么喜欢钢笔,我把它借给你用几天吧。反正我下乡之后也用不着它了,不如让给支书伯伯每天写点介绍信哩。” “贺二哥这边,您多担待着点,他的人是不坏的只不过是 性子还有些急躁。” 这种“借用”,几时还就不知道了。实际上赵兰香委婉地把笔送给了李德宏。 这是赵兰香身上最值钱的玩意了,很保值,二手的倒卖了起码还能卖出几十块的价格。一直到后世,这种牌子的钢笔还是世界级的名牌。不过后来老男人满屋子珍藏的价值千万的古董钢笔都拿来给她签字,给她抄菜谱,赵兰香用惯了奢侈名笔也就淡定了。 李支书听懂了赵兰香话中的含义,想要拒绝但摸着手里的钢笔,却又爱不释手。这个女娃子可真是鬼机灵哩。 他说:“那我沾了你的光,借用几天吧!改天一定还你。” 赵兰香折好了介绍信,跟李支书告别了。 她向唐清借了自行车,骑回了贺家,贺三丫这时迎着跑了出来,赵兰香捏了捏她的脸蛋说:“我带你大哥去镇里看病,你跟大姐和阿婆说一声,让她们不要担心。” 贺三丫点头。 贺松柏仍旧维持着躺在床上睡觉的姿势,他一动不动地睡着觉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安静,却也让人心碎无比。他深邃分明的轮廓上布满了可怖的伤痕,额角用纱布包了一个洁白的小山包,伤口一直裂到眼角处,被酒精擦洗过的伤口又重新凝成了血痂,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 在这样的情况还能没心没肺地睡得香甜,这让赵兰香不由地蹙起眉头来。 他对待自己的伤势那番漠然麻木的表情,令她不由地多想:他是不是已经把受伤当成习以为常的事,以为疼了闷头闷脑睡一会就能精神活虎。这样一想赵兰香就忍不住心疼。 这个伤纯碎就是因为她才招致来的,他的眼角生那么俊俏,锋利又深邃,冲淡了他脸上的凶气。要是多了一道疤痕以后凶起来的时候该有多吓人。 赵兰香把他叫了起来,摇了摇手里的介绍信跟他说:“走吧。” 贺松柏并不想愿意去看病,才多大点事,这个女人紧张得就跟他死了似的。 他翻了个身说:“你不用管我。” “男人添点皮肉伤不要紧。” 最后贺松柏被赵兰香赶着不情不愿地坐上了单车后座,声音喑哑地说:“不要以为我亲了你几下,你就可以随便管我了。” 听得赵兰香都气笑了,拧了他一下,让他老实下来。 “话这么多,是不是要我再多亲你几下?” 贺松柏闭 上了嘴,沉默不语。 赵兰香坐到了单车上,用力地踩起脚踏板来,男人虽然瘦削,但是身量却高,载着这么个大男人却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贺松柏坐着单车的后座,女人穿着浅蓝色大花衬衫,白皙细腻的脖子上垂下两根乌黑柔软的辫子,细细的碎发跟着清风飘动,镀上了一层夕阳的余晖有种油亮可鉴的秀丽。她纤细的腰身才那么点大,都不够他一只手环住。然而她却一路稳当当地把他载到了镇上,又搭乘了汽车去了市里。 赵兰香想,反正他们已经到了镇上,不如多走一段路去市里的大医院里给他拍个x光。如此一来,两人赶到市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贺松柏坐在病房里接受着医生的望闻问切,冰凉的听诊器放到他的胸膛上,最后又用机器照了照他的脑袋,身体各处。 贺松柏在照x光的时候,大夫说这台x光机是医院的镇院之宝,自从购回来后也没多少人用过。他还算是这台x光机的“新病人”。 最后大夫开了点消炎药给贺松柏,让护士给他的手脚安装了固定的木板,打吊针。然而贺松柏拒绝了,他凶悍地说:“我还要干活的,安这个得多久才好。” 彼时赵兰香正拿着本病例细细地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个男人真是不会爱惜自己,要是她没坚持送他来医院,估计还不知道他伤得这么严重! 依照他下午淡定地睡觉的模样,赵兰香丝毫不会怀疑明天他还会照常上工。病历上清晰地写着贺松柏的手脚有多处骨折,还带有一点轻微的脑震荡。 赵兰香看着贺松柏沉下来的眼,到底无奈地摸着他的脑袋说:“你忍忍。” “都骨折了,你还要不要你的手了?” 贺松柏眼神暗了暗,女人真的是得寸进尺了。 哄他来医院也就算了,还哄得他跟瘸子似地安木板。他沉默不语,青紫的眼角迅速划过一抹后悔。 赵兰香又说:“给他安吧。” 晚上贺松柏正在吊药水,赵兰香拿着药费单去交钱。这一趟照了个x光,一下子就把她先前挣的那些钱掏了个精光。 药费钱是不能心疼的,这钱花得倒也不委屈。赵兰香在想着以后要抓紧时间挣钱了,否则没点压箱底的钱傍身,以后遇到点急事都束手无策。 …… 晚饭赵兰香去买了两碗馄饨回来,一人一碗。 她说:“国营饭店的馄饨,今天托了你的福,我第一次吃呢。” 贺松柏沉默了许久,问她:“医药费花了多少?” 直到现在他的脑子都还是混沌不清的,嗡嗡直响。怎么打了一场架之后,一切都变了呢?他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对象,对象还是是个男人心里都惦记着的、长相俊俏又有文化的赵知青。如果放在普通男人的身上,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啊! 他会恨不得牵着她的手昭告全村上下,然而……实际上男女之间的差距太过遥远,对于双方来说都无疑是痛苦的! 贺松柏心里很清楚赵兰香变成他的对象之后,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将会遭受何等严酷的打击。 他沉默地吃着馄饨,吮着薄薄的馄饨皮儿,嚼着精肉馅。 多么好吃的馄饨,他只是个穷小子,以前能吃上一顿白馍馍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然而她呢,她是从小吃着这些精细粮长大的,随手的施舍就是别人渴求了一辈子的东西。她的家境优越,父母也是拥有一份体面工作的城里人。 他……他是地主的后代,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抬不起头。 赵兰香吞了一口馄饨,笑着说:“你想着跟我算清账吗?” “医药费是不便宜,不过要是愿意把自己赔给我还债,我可以考虑。” 赵兰香见他眼角微微瘪起,用拇指捋起他额间的发丝,淡声道:“今天你可答应了做我对象,答应了就不许反悔了。” 贺松柏一声不吭地吃着馄饨,直到吃到底了他才声音沙哑地说:“你来我家住之前,我从来没吃过白面。” 赵兰香嗯了一声,“所以呢?” “也没有一件体面的衣服。” 赵兰香手里的筷子,有点握不住了。她百无聊赖地搅了搅,继续听。 “我这种人走在路上,你恐怕连一个眼风都不带甩的。” 赵兰香闻言差点没被嘴里含着的馄饨给呛死,她剧烈地咳嗽了。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这不就是老男人搂着她睡觉时,曾跟她说过的话吗? 贺松柏不愧是贺松柏啊,不管老小,心里那“自知之明”都是那么深刻。 赵兰香连忙喝了一口汤,制止住贺松柏的话。 她说:“别说了,事实是我已经甩了你无数眼了。” 贺松柏顿时沉默了。 赵兰香也直视着他。 男人那双眼眸暗沉发亮得能够滴下油水来,凝视着人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深邃温柔。赵兰香看着他的脸,依稀能看得出日后张那温润雅致的面庞,他们贺家人长得真好,就这张脸也是够把她迷得七荤八素的了。 怎么看都看不够。 不过赵兰香还是喜欢他不管不顾、像小牛犊似的强吻她的样子,那么野蛮霸道又不讲道理。一旦他清醒过来了,又跟蜷缩回壳子里的乌龟似的,任她如何打击都岿然不动。 赵兰香看了眼他吊的药水,快输完了,把护士叫来又换了一瓶新的。 贺松柏跟女人沟通无能,脑袋霎时有种尖锐的刺痛,他凶巴巴地说:“睡觉。” …… 次日早上,赵兰香把贺松柏带回了河子屯,顺便跟李大力请假了。 然而李大力却无奈地说:“今天周末。” 赵兰香拍了一下脑袋,这两天真是忙得休息日都不记得了。 她回到家的时候,蒋丽已经提着两个大大的筒骨守在贺家的门口了。蒋丽见到她,立即跺起了脚:“等你好久!” “你到底去哪里了?” 她鼻翼翕动了一下,缩了缩鼻子说:“喏,你要的筒骨,这下可以给我做面吃了吧?” 赵兰香观察了一下蒋丽手里提着的两根大筒骨,嗬,果然不亏财大气粗,蒋丽居然买了两个带肉的大筒骨回来。 赵兰香扪心自问不敢这么败家的。 带了肉的筒骨无疑是要花肉票了,这种东西就是典型的骨头多肉少,大半骨头饶带几块肉,寻常人家哪里舍得这么糟蹋肉票哟,也亏得蒋丽舍得。 赵兰香原本没啥心思给蒋丽下面条的,看见了两根肥美多肉的筒骨,也不由地两眼发光了。 肉筒骨肥美醇厚,肉厚多汁,一嘬能吸出大骨头里含着的浓郁喷香的骨髓,那滋味要多美有多美。贺松柏折了筋骨,正好可以多喝点筒骨汤补补钙,以形补形。 她正打算去镇上买筒骨,没想到刚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来了。 她说:“正好我也想吃筒骨面,我从你这里买点。” 赵兰香想用它给贺松柏做点炖点汤喝,说着她掏了一市斤的肉票出来。 蒋丽骄傲地说:“算你识货,这筒骨还不错吧。花了我好几斤的肉票呢,今天我要吃的 痛快。” 这几天的劳动对于蒋丽来说无疑地狱般煎熬,她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多苦头,为了犒劳自己这几天的坚持,她咬牙把节省下来的肉票拿去买了带肉的筒骨。 实际上她的想法非常简单粗暴,不带肉的筒骨都能熬出那么好喝的汤面,何况是带了肉的呢? 筒骨肉可比干巴巴的骨头好吃多了。 赵兰香笑眯眯地将这两块大筒骨收了下来,“你先回去吧,差不多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就可以过来了。” 蒋丽哼哼地应下了。 赵兰香跟拎着宝贝似的把两根筒骨拎到了井边,仔细地清洗了一遍,蒋丽选的这两根筒骨卖相就特别好,两头大中间小,这就意味着里边含着的骨髓多,熬汤特别有营养。 赵兰香洗干净了筒骨后,把贺大姐叫了过来。 贺大姐平时铡惯了草料,手劲儿特别大,她握着刀劈下去,结实筒骨应声而断。赵兰香用滚水焯了焯筒骨,仔细地挑出带肉的以及不带肉的筒骨出来,剃净肉的骨头用来吊汤底,带肉的骨头配着面吃。 她洗净了砂锅,放满了一锅的水,切姜片蒜片祛腥味,滴入几滴黄酒,撒了点秘方料粉,细火慢炖。 火舌一点点地慢慢舔着锅底,锅里的筒骨的精华渐渐渗透进汤里,清澈的汤水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奶白,它贪婪又温吞地吮吸着骨头里的每一滴精华…… 水咕噜咕噜地沸腾,锅边不断的溢出醇厚的香味,直到一锅水被熬成了半锅,此刻汤水被赋予的营养和美味才恰到好处。 赵兰香才开始不紧不慢地揉面,抻拉摔打,把面揉得软和滑腻。 食材选用晒干的蘑菇、木耳,肉质肥厚的肉筒骨,直到赵兰香做完一锅的筒骨面,满屋子都是汤骨面的浓香。她先盛了一碗端到贺松柏的房间。 蒋丽还没有中午十二点就过来了,刚进门就闻见了那股迎面扑鼻而来的面香味。浓郁的香味增加了她的期待感,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赵兰香说:“过来吃吧。” 这时赵兰香才注意到蒋丽后边还跟着一个男生,正是唐清。唐清扶了扶眼镜,不好意思的说道:“听说这里有好吃的东西,我又来了。” 赵兰香招呼着两人坐下吃面。 蒋丽和唐清根本就不用人招待,自己就捧着碗到锅里舀面,爱吃多少吃多少。这回赵兰香可是熬了份量很足的汤,揉了很多面。 赵兰香也盛了碗面,钻去贺松柏的房间了。 …… 留在柴房里呲溜呲溜吸面的蒋丽对赵兰香的“识相”满意极了。 她正想跟唐清多相处相处呢,吸取了上回的教训,她来之前稍微吃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以免饿着肚子吃面吃相太过夸张。 然而……事实证明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当蒋丽用筷子夹起第一搓面条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已经没有唐清的地位了。 好、好吃! 真好吃! 她被这碗面占据所有的心思,这回的面汤跟上一次的又完全不一样了。口感更醇厚,滋味更温和,山菇吸收了骨头的油腻,渗透出甘醇的滋味,一口咬下去,蘑菇头上吸饱的汤汁突然“滋”地溅了出来,让人猝不及防的饱尝了一口鲜美汁水。这种蘑菇还不是市面上卖的那种小小朵的,而是一口一大朵,满得塞嘴。 汤面里的木耳口感脆爽滑腻,丝毫不逊色于劲道的筋面,牙齿咬下去,脆得能听得到木耳“嘎吱”断碎的声音。 唐清吃着面条的时候,也是一脸的享受。 赵兰香真是个妙人。 每一次做的东西都能给人带来惊喜,他无奈地想这顿面吃下去,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又要茶饭不思了。他只能痛快地享受这次鲜美醇厚的筒骨面,记住它的每一处细节,这样才对得住自己饱受打击的胃。 而蒋丽呢,她吃完了一碗,又去盛了一碗。这一次再也没人限制她吃多少了,她可以大口地吃肉,呲溜呲溜吸面。 当她把嘴对着筒骨中空的口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油嫩嫩的骨髓吸出来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的享受简直无法掩饰。 呼,吃完两碗面放下瓷碗的蒋丽,既满足又痛苦,撑得站不起身了。 21.021(捉虫) 两个人皆是尽量地把胃塞满,吃完面后唐清和蒋丽浑身疲惫懒散,只想在这方狭窄的柴房静静地坐着,靠着墙歇会。砸吧着嘴,余味无穷。 仿佛舌尖还没来得及从方才那顿鲜美的汤面中觉醒过来。 唐清指了指蒋丽嘴角沾着的一点面条,爱美注意形象的女孩窘迫地用手帕擦了擦嘴,看见男生眼里揶揄的笑意,她不服气又凶巴巴地说:“你这里的还有呢。” 她指着唐清脸上沾着的油渍,两个人不由地哄笑起来。 …… 另外一边,赵兰香把热腾腾的筒骨面端到了贺松柏的屋子。此刻他的手脚都被木板夹着固定起来,脑袋上系了一圈洁白的绷带,眼角嘴角青紫,漆黑的百无聊赖地直视前方,整个人有种颓废凄惨美。 贺松柏肿起的眼角瘪了瘪,暗沉的眼瞳划过一抹光,此刻心里却乱得厉害。 他不可遏制地回想起昨天在这里发起来的疯,愈发地面红耳赤,悔恨得无地自容。他并不后悔昨天那么急迫迷乱地亲了赵兰香,她那么黏糊糊地缠着他,连喷出来的气儿都是甜的,他再无动于衷就不是男人了。 贺松柏悔恨的是他又穷成分又不好,哪里能好好谈个对象? 连最起码的保障都没有。 赵兰香把自己的那碗面也放到了桌上,轻咳了一声:“起来吃面吧。” 贺松柏舌头舔着嘴角的伤口,含糊地道:“把这个拆了吧,又不是瘸子……” 他举起了被包成木板板的手,眼里是无奈的憋屈。 说着他低头用牙齿咬着绷带,下一刻冷不丁地被赵兰香扭了一把胳膊。 赵兰香说:“大夫说起码要绑三周的,委屈你忍一忍?” 赵兰香把面端起来,睨了他一眼含笑道,“难道你不想体验体验我喂你吃东西的滋味吗?” 贺松柏蓦然脸色一变,连起码的冷静都维持不住了,破功了。 他咳嗽了起来,麦色略显苍白的脸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他声音沙哑地说:“你一个女娃子,怎么成天说话比爷们还流.氓。” 贺松柏撇过头说,“我自己吃。” 赵兰香知道,贺松柏就是别扭地接受不了自己一副残废模样,吃喝拉撒还得连累别人。 他能够忍得下来,绝对不会吭一声的。昨天赵兰香把他从床上挖出来, 那时的他已经发起了烧,脑子都烧得迷糊了。 赵兰香夹起了面,吹了几口气,送到了他的嘴里。她夹起一缕面,他就吃一口,嘶溜嘶溜地吸着。 “好了,你自己吃吧。” 贺松柏两只夹板板的手吃力地合抱着瓷碗,弯着腰嘴凑到碗边,吸起面来吞进肚子连嚼都不用嚼的,大口吞咽了进去。 他沉默地吃完了面汤,沉声地说:“我想跟你说件事。” “嗯?”赵兰香抬起眼。 贺松柏说:“跟我谈对象,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他又恢复了以前那股漫不经心的痞气,淡淡地说:“你跟我谈对象的事,不能跟家里说、更不能跟别人说。如果能挨过一年,再谈其他。” 不管这个女人是抱着什么心思跟他谈对象的,她年纪还小、从小泡着蜜儿长大的,哪里受得住农村的清苦日子、受得住旁人的指指点点? 这一年不公开关系,没有人知道她曾经跟一个地主成分的男人谈过对象,更不会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 不过别说能挨过一年了,很快她就能知道他是一个枯燥无味的男人,用不了多久就会跑了。 贺松柏撇开眼,眼神凶狠又霸道。 赵兰香听完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生气,恨不得把手里的汤面扣到他的脑袋上,让他清醒清醒。敢情他还想玩一把潮流的“地下恋”?这年头不奔着结婚的谈对象,都是耍流.氓。 老男人可没有这么不负责任过! 然而……她看到贺松柏青紫的眼角迅速划过的愧疚,当即清醒过来了。 赵兰香像是明白了什么,只觉得心里烫烫的有些想哭。 她往自己的嘴里塞面条,含糊地哦了一声,“那……一年之后呢?” 一年之后? 贺松柏不知道,人跑都跑了,还能怎么样? 他喝着醇厚鲜美的汤汁,淡淡地说:“挨得过,我当你男人。” 不是当你对象,而是当你男人。 赵兰香顿时有了胃口,笑眯眯地吃起面来。 贺松柏吃完了一碗面,赵兰香把筒骨挑出来让他吃肉、吸骨髓,白腻腻油汪汪的肥肉大朵大朵的,浮着脆嫩的葱花。她就知道贺松柏喜欢吃肥肉,特别喜欢,最好是那种一口咬上去能“嗞”地流油的,或者是这种炖得软烂轻轻一吮就化成水的肥 肉。 贺松柏嘴唇蠕动了下,就着赵兰香的手,大快朵颐又粗鲁地把骨头上的肉都啃光了,还把筒骨里的髓都吸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他看了眼女人手里染上的污渍,摇头声音沙哑地说:“不想吃了,难吃……吃面喝粥就行。” 赵兰香用筷子把他啃干净的骨头扔进碗里,瞥了他一眼。 明明吃得很欢快,还别扭得要命。 赵兰香不由地好笑,摇了摇盆里的骨头说:“这里还剩下三块,不要浪费,你自己不解决,难道让我吃你剩下的东西?” 贺松柏为难地瞥过头,感觉被这个女人噎了一下。 赵兰香正欲再说些什么话的时候,突然外边传来了一阵混乱的声音。 房里的两个人受惊一般地迅速抬起头,赵兰香推门走了出去。 她看见远处贺大姐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三丫被一个妇人推搡着、指着头骂。 “贺老二呢,让他出来!咱们评评理!”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打俺青山。” “快点让他出来给个交代,俺家那口子现在也浑身痛,眼见着要耽误干活了。” 几个村妇骂咧咧地堵在贺家老屋前,气势汹汹地等着贺大姐算账。 贺大姐哪里招架得住这种阵势哦,她慌忙地深一脚浅一脚赶紧上去把小妹搂在怀里,咿咿呀呀地打着手势“说话”。 “俺们听不懂你这聋子的话,让贺老二出来。”其中一个妇人不耐烦地说。 她们心里大约也清楚贺家一穷二白,没啥值钱的玩意儿,要赔钱根本赔不起,她们就是要出口气,恨不得逮着他、痛打一顿落水狗才能解气。在农村,婆娘的力气可不比男人小,打起架来毫不逊色。 赵兰香悄悄地去把三丫拉了过来,低声说:“去找支书伯伯过来,说贺家有人要打架,让他赶紧过来。” 贺三丫懵懂地点了点头,撒丫子跑了。 赵兰香走上了上去,笑眯眯地说:“这大中午的,各位婶子都吃完饭了?” 四个女人看见是个白白净净的城里学生娃,收拾打扮得都很齐整俊俏,兼之语气挺温和的,她们的怒火松缓了,向她询问:“女同志你见着贺老二在哪吗?” 赵兰香摇头,问:“我听说你们丈夫是被他打伤的,是谁被打伤了?” 这几个女人以为 这城里来的女知青是要为她们伸冤哩,赶紧报出了自家男人的名字。 赵兰香一一记在了心里,周家珍说她把河子屯所有的人都认全了,赵兰香过了没几天也把大队上的人都记了下来。 这些人里并没有王癞子,赵兰香不客气地笑了笑。 “现在你们就去给贺二哥赔个不是,这件事就算完了。”赵兰香平静地对这四个女人说。 这句话宛如炸.弹,打破了她们之间的平和。四个妇脸上松缓下来的狠厉,顿时又上脸了。 “嗨呀,原来你跟贺老二是一伙的,你个不分是非女同志,你不要满嘴车大炮,你个女娃娃懂什么?” 赵兰香眼里虽然含笑,却是冷冷笑。 就因为男人的出身不好、成分不好,一旦发生滋事打架,那些人敢无所顾忌地拉偏架,个个都上去踩一脚泄气。他们清楚他是弱势的一方,被打了也当初哑巴亏吃。 凭什么他们认为贺松柏永远都不会反抗? 贺松柏被这些人携带着满满的恶意、群殴的那一刻,心里应该有多难过啊。 “李爱党、贺青山、潘华玉、杨志敏这些人我全都记住了,等会我就去找公安。四人可是犯了故意伤害、聚众斗殴罪,不仅破坏了公共秩序,还耽搁了咱生产队的工程。贺二哥现在是瘫在床上动不了,他告不了,我可以帮他告。” “你吓唬什么人?要再胡说八道看俺撕了你的嘴!” 赵兰香说:“各位婶子,我这个人从来不爱吓唬人。我是不是胡说八道,去告过就知道了。你们回去就可以问问你们的丈夫昨天他们有没有辱骂他、是不是殴打了贺二哥,是不是扛着锄头铁铲打架的?故意伤人情节严重的是要判坐牢。你们到底要不要道歉?” 李家婆娘倒吸了一口气,愤怒地说:“俺男人还被贺老二揍得下不得床,你个女同志少唬俺。” 赵兰香又摇头说:“李爱党等人成群手持机械打人,就算犯罪,而且是故意伤害罪。” 她平静地道:“凭我手里有贺二哥的大夫开的伤检证明,拿着它我可以去派出所报警,一告一个准,立马就可以抓了你们男人,信不信?” 赵兰香说完话,隐约听到贺松柏房间里闷闷地重物跌落的声音,她拉了拉贺大姐的衣服,让她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很快,李支书赶到了贺家,他看见昨天分别让他头疼的两拨人聚在了一起,脸都 黑了。 22.022 四个女人一台戏,她们看见李支书就开始无止尽地哭穷、哭可怜。 她们指责,“支书哩这有个团结坏分子的落后分子!你快让她作检讨。” “还吓唬人要去报公安!” 李支书虎着脸,口气很差劲地道:“你们的男人在工程队面前群殴打架倒是光荣得很!” “马上回去检讨三天,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不要来上工了,工程宁愿慢点也不要你们这种闹事分子!” 这四个女人闻言如临大敌,虽然开沟渠累得很,但是算的公分可不少,辛苦一天,十个公分就顺顺利利到手了。上哪还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拣? 她们闻言惊诧地抹起了眼泪,支书竟然站在贺老二那边,心里又怨又气。 “俺男人被打了,躺在床上干不动活了,俺再丢了这份活,这一家子还怎么活……” 这时候李大力也闻风而来了,他黑着脸说:“闹什么闹?” “还哭,多大年纪的人了像话吗?” 李大力严肃的声音透露出怒意,四个女人便是再抹泪,也不敢哭出声了,在一旁委委屈屈地滴眼泪。 李大力又说:“打架耍流.氓这种风气要不得!这次你们的男人有错,贺老二也有错,两边都要做检讨。你们好好记住教训争取改正,等支书认为你们已经改过自新了再回来上工。” 他看了一眼女人:“也不要心存怨恨,怨恨更是要不得!要闹到赵同志告公安抓人,当你们的生产队长,我脸上都没光。” 这一顿大棒子又加上教育,四个女人乖乖地离开了,心里一点怨恨也不敢有了。 队长说是她们男人惹的事就是他们惹事,他的话是铁打的。 …… 李大力过来说了两句话,顿时就把人管教得服服帖帖,赵兰香在旁边看得那是一个服气。 她含笑地说:“谢谢队长了。” 李大力沉声应了声,他说:“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耍起脾气来倒是挺厉害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告公安就算了,这次群殴的影响很严重,还在工地上斗殴,把脸都丢出河子屯了。回头大队要开个检讨批评会,贺老二和这些人统统都要上去说两句,你没有意见吧?” 李大力虽然终日埋头干活,心底里对文化人还是有几分尊敬的,对知青也是难得 的照顾。因为他没文化,隔壁大队的大队长有文化,会用技术来指导社员科学地种粮食,弄得年年丰收。他羡慕极了。他清楚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他就去找知青求助。那些知青娃娃虽然不是务农的好把式,却是难得的热心,一来二往李大力也用知识“武装”起了自己的第一生产队。 赵兰香当然不乐意了,但是眼下这种两边各大十大板子的情况,已经是李大力最“宽容”的让步了。她跟李大力说:“如果打人的人肯道歉,我就可以算了。” 李大力想也没想地一口应下:“成。” 他说完,跟李宏德一块走了。 赵兰香去贺松柏的房间,瞅瞅他怎么了。 贺大姐用力地敲了敲他的脑袋,教训着弟弟: “打架,又打架。” “让你打架。” “你不听话。阿婆,伤心死了。” 昨天贺三丫哭着去找她,找不到又哭着回来找赵兰香,那个架势把上了年纪的老祖母都惊动了。贺大姐还不敢让弟弟去看阿婆,他这幅瘸手瘸脚的模样,老人家看了该有多伤心! 实际上贺大姐还不知道弟弟为什么要跟别人打架,只当以为他是又学坏了。 贺松柏没躲也没反驳,嘴里嘶嘶地任长姐敲。 赵兰香在窗外看得有点不忍,想阻止贺大姐敲头。但她看着贺大姐虽然是狠狠地敲,落手却还是有点分寸,抿了抿唇没有动。 等贺大姐教训完弟弟离开后,赵兰香才蹑手蹑脚地偷偷进贺松柏的屋子。 她说:“刚刚摔地上了?” 贺松柏嘶嘶地扯了扯唇,“绑着这些玩意,能不摔吗?” 赵兰香闻言仔细地打量了了男人一眼,不由地好笑,他本来人就瘦,加上了这几块板之后更加像骨瘦伶仃的木头人了,支起脚就像圆规一样。 好笑之余她又恨恨地说道:“你大姐说得很对,你以后再也不能打架了。这回大队长来放话了,下周你要去检讨会上面深刻反省自己。” 贺松柏淡淡地嗯了一声。 赵兰香用拇指轻轻地弹着他的脑袋问:“懂检讨书怎么写吗?” 她循循说来:“我告诉你,检讨书的气势上要压倒敌人、积极向上,战略上要委婉迂回。地主成分的又咋啦,地主成分的还属于可以团结、可以改造的份子哩。 如果你认真检讨,检讨 对了,潘家那帮人无理由群殴的行为,就是有违和谐友爱的集体之风,破坏生产、拖社会主义后腿。咱们踏踏实实干活,抬头挺胸做人,自己不敢把自己瞧低了,旁人才不敢小觑你。” 且看他把日子红红火火地过上两年,还有谁敢小瞧贺家?两年后,地主的“帽子”也就该摘下来了…… 赵兰香吧啦吧啦地说了一通,贺松柏突然捏了捏她的脸,声音软和地淡淡道: “好,都听你的。” 赵兰香突然红了脸,她为自己那番鲁班门前的卖弄斧头所面红耳赤。 她那点浅薄的东西,怎么好意思在这个日后的“商业大鳄”面前卖弄。 她轻咳了一声说:“总之就是……让村里人明白明白,你有一颗靠拢集体的诚心,不要让他们对你的误会太多了。” 贺松柏的外表虽然平静,心中却已经平静不下来了,心头喷薄出来的岩浆熔融地烫着。 他眼中惯常的冷漠彻底地融成一池春水,他仿佛感受到烈火灼烧着他的身心,让他感受到光明和力量。 这个女人是发自内心地关心他的!除了亲人,贺松柏还从没感受过别人的关心! 他极力地克制自己的声音,让它变得不颤抖、不那么奇怪。 他问:“你会去听吗?” 赵兰香使劲地点头,“当然,检讨会不丢脸的。人的一辈子总会有犯错的时候,不可能万事俱全。” 赵兰香看得出来,虽然很多人都鄙夷贺家这地主成分,但起码李大力对贺松柏是没有多少偏见的。否则他刚刚也不会过来特意帮解围了。做个检讨而已,又不是批.斗,不用担心。 其实赵兰香更怕的是贺松柏失手打死人这道坎,检讨会虽然耻辱,但经历过它的人,心里必会留下一道深深的警戒,日后凡事三思。 说完了检讨会这个话题,她的话锋突然一转,问贺松柏:“嗯……明天你想喝鸡汤吗?” 赵兰香想起他在医院小心翼翼地吮着馄饨皮儿,说没有吃过白面又没有衣服穿的那副可怜模样,心酸不已。 没确定关系前,贺松柏冷漠凶狠得跟混混头子似的,她煮好饭菜,他连多一眼都不撇。现在确定关系了,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多喂点东西给他吃了。老男人长得很好,媒体杂志时称他为商场儒将,眼前的这个年轻加强版的肯定也不差,轮廓生得好的人,肉补回来了肯定好看。 贺松柏兴致缺缺地摇头,并且口吻凶狠地提醒她:“不要在我身上花钱了,男人不该花女人的钱。” 皮肉伤而已紧张成这样干什么,他的命贱好养活,喝什么鸡汤,浪费。 他浑身热完了之后,陡然冷静下来,发现这个女人居然蹲在他的床上。 贺松柏黑了脸,手指了指,“那里有凳子,好好坐。” 他这不清醒还好,人一清醒了,四周一看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他指着赵兰香的脖子说:“还有你的衣服。” 赵兰香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发现因为趴在床边的缘故,她的衣角稍微有些凌乱。一点都没有露出来还是扣得严严实实的,可是贺松柏整张脸都黑了。 贺松柏苦大仇深地拧着眉头,“你回去吧,有大姐照顾我。” 赵兰香点点头,出去了。 贺松柏慢吞吞地吃力地起身,走过去把门口落了锁。 虽然同意了悄悄跟赵兰香谈朋友,他心里却是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对象来看待,他知道这个女人迟早要跑的,既然是没有结果的事情,他会尽他所能保护她的纯洁,让她以后还能完完整整地去谈朋友。 也……不对,她亲过他,贺松柏这么一想,震荡过的脑壳子更疼了。 …… 第二天,赵兰香和周家珍趁着天还没亮就去了县里。 周家珍去买点建设粉,赵兰香去买了几斤鸡肉。 门市前面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几乎都是冲着那白花花的肥肉还有富强粉来的,赵兰香排队去买鸡肉,掏出了三斤的肉票。 门市的售货员举着大刀,砍出来哪块你就得买哪块。运气不好的客人有可能买到的净是脖子头鸡翅膀这些边角料,抱怨倒霉也没有用,这年头售货员就是上帝。赵兰香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直接让称了半边鸡。 售货员一刀砍下,把鸡屁股留给了赵兰香,脖子和头留在案板。 “谢谢、谢谢。” 赵兰香连连道谢,感激地拎着带屁股的半只鸡退出了长龙队伍,鸡屁股虽然脏,好歹是块肥肉。虽然赵兰香也很不能理解,但喜欢吃它的人还真不少。 嗯,贺松柏就是一个。 周家珍买了五斤的建设粉,她问:“你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赵兰香摇摇头,说:“去一趟邮局吧,看看 有没有我的信。” 赵兰香去到邮局的时候拿出证明,领了自己的信件,发现这沓厚厚的信里肯定少不了票据。她在邮局的时候正好碰到了蒋丽,蒋丽正伏在桌上快速地写一封信。 她很快写完叠好,贴了邮票扔进了邮筒箱里。她并没有发现赵兰香和周家珍,寄完信后匆匆地离开邮局了。 赵兰香打开了自己的包裹,里边有母亲寄过来麦乳精还有一张被挤得皱巴巴的信。她津津有味地一路读信读了回去,信中所写无非是些家常琐碎话,譬如小虎子去上学了,爷爷又训起大院里的一堆小孩了,神气活现地弄了个“童子连”。小虎子周末休息的时候,每天天不亮就要被狠心的爸妈送去给爷爷“训练”。短短的内容,赵兰香却反复看了几次。 周家珍笑着打趣:“读个信还这么高兴。” 赵兰香把信折好,贴身地放在兜里。每次收到信都是她最高兴的时候,只不过面对父母寄来的林林总总的票据和钱,赵兰香总有种接受不良的愧疚。 她已经能够实现经济独立了,然而言于口中却难以启齿。 赵兰香几乎能够想象得出来,如果坦白,老实善良了大半辈子的父母一定会被女儿“投机倒把”的行为吓得寝食难安的。 所以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件事瞒到78年,瞒到幸福的“春风”吹遍大地之后。 周家珍一边一边跟赵兰香,感慨地说:“等你在这里呆久了,会渐渐发现自己离家越来越远了。” 她垂下头,神情恍似有所失落。 赵兰香从思念父母的思绪中拔.出来,安慰了一下她,“想回家了吗?” 周家珍点点头,眼眶有些湿热。 “离家的子女又有哪个不想家呢?” 周家珍叹了口气,“下乡的第一年我在被窝里不知哭过多少次,当年我是为了挣口饱饭吃才下乡的,每年春节坐火车回家,都是我最高兴的时候。 我想,如果能回家该多好!哪怕回去干最苦最累的活,挖矿、挖煤、做铁路苦力工我都不怕,什么样的苦和罪我都扛得住,没有地方收容我,让我住在屋檐角角打地铺也好,我只怕……” 她说着哽咽了一下,眼泪突然掉了出来。 “我只怕他们突然、病了……难受了,我也不能守在身边尽孝。这是为人子女最难过、最心酸的事情。” 周家珍收住了“离开了”这 个不详的字眼。 她不想扎根在河子屯,不管这里风景多好,伙伴多热情,师长多认真,可是没有父母在的地方……哪里都不是她的家。 她一点也不想在山沟沟里成家扎根! 当初兴致勃勃、热情高昂地求来一个下乡的名额的时候,周家珍却从来没有想过回家却变成了头等难题! 她在路人纷纷的大街头,想家想得泪流满面。 也许偶尔会有一两个行人驻足下来,神情不忍地看着她,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悲恸,脸上露出鼓励的安慰然后继续往前走。 世间谁还没有难过得让人想要流泪的时候呢?只是有的人眼泪没流出来,流在了心里而已。 赵兰香被周家珍的眼泪吓到了,她沉默了许久才终于道:“如果你信我,我就告诉你,两年内你肯定能回家。” 周家珍用袖子擦眼泪,难过哽咽地说:“怎么信你,难道你是黄大仙?” 赵兰香说:“说不准我比黄大仙还灵呢。” 赵兰香想了想,觉得很不放心,路过书店的时候给周家珍买了本书。 这年头的禁.书特别特别多,这样不许看那样不许看,导致书店的书籍种类很单调。红宝书是最畅销的,几乎摆满了所有明显的地方。她视线逡巡了一周,想给周家珍买本“心灵鸡汤”书。 最后她买了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送给了周家珍,这种笨拙的方式好歹让周家珍高兴了一点。 前几年下乡的老知青,在当地呆久了确实容易心态崩溃。赵兰香当年没当过知青,也有所耳闻,报纸上还刊登过知青自杀的消息。 赵兰香看着周家珍的眼睛,认真地说:“虽然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一定是光明的。一个人有了希望,才不会被打倒……坚持读书学习吧。” 周家珍说:“我很喜欢你的礼物,谢谢。” “改天,我也一定要送你一个礼物。” 赵兰香和周家珍一块回了河子屯,赵兰香把她带回了贺家。 她说:“你等我一下,我先去炖个鸡汤。” 周家珍也没有反驳,她在柴房里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下了,手捧着书津津有味地开始看了起来。 赵兰香却开始收拾起了鸡肉,将鸡肉清洗干净,切成块浇以几滴黄酒,姜切片。 鸡其实是一样很实在的食物,就算什么调料也不用放,耐 着性子用心慢炖,也能炖出一锅味美至臻的鲜汤来。时间和锅底跳跃的文火,足够让鸡的每一寸精华渐渐渗透入汤水中,金黄的油光自砂锅边沿漫成一圈。 缕缕雾气升起,粒粒樱红的枸杞在滚水里翻腾,晒干的蘑菇渐渐吸收鸡的鲜味,将本身的甘醇释放出来,几味和谐地融于一锅。赵兰香坐在灶头前,素白的脸映着火光,眼里含着一丝期待。 她端了一碗出来给周家珍喝,“顺便多熬了一碗,你喝吧。” 周家珍不知看到书中部分,抬起头眼睛含了一丝动容。 要是在平时,周家珍一定不会舍得的随便吃别人的肉的。她每次吃完,都会留下粮票或是肉票,但是这一次她不舍得克制自己了,她想放纵一次。 她埋下头来细细地啜起鸡汤来,热烫的鸡汤鲜美可口,每一滴的汤汁都鲜得令人动容,那种甘醇浑厚的滋味包容得仿佛母亲的呵护,让她吹着夏日窗边习习的凉风,也感受到了属于家的温暖的力量。 这鸡汤里有家的味道。 她享受地啜着汤汁,鸡汤滑下她的喉管的一瞬间,眼泪突然滚滚地流了下来…… 23.023(捉虫) 周家珍喝完这碗鸡汤,额头微微发起了汗,胃部暖暖的,浑身洋溢着一种愉悦感,仿佛小时候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一般的满足。 她擦掉了眼泪,不禁地呢喃:“真好喝,跟我妈做的味道是一样的。” 这碗热乎乎的鸡汤,令周家珍精神大好,她眉间的愁苦一扫而空。 她笑着合起了书,从兜里掏出了一张0.3市斤的肉票放到了桌上。 “谢谢你的鸡汤,你送我的这本书真好看!”周家珍由衷地赞美道。 赵兰香说:“你喜欢就好。” 她目送着周家珍离开了贺家,顺便端了鸡汤到贺松柏的房间。走到男人的房间门前,赵兰香敲了敲门,又拧了一下,发现这男人竟然把门给锁上了。 “开门。” 赵兰香蹙着眉头。 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那懒洋洋的声音仿佛是从被子里传出来的一般,带着午后酣然熟睡的沙哑。 “在睡觉呢,有什么事吗?” 赵兰香毕竟是跟贺松柏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人,男人这沙哑的一句话里无法掩饰的心虚,哪里逃得过她的耳朵? 他心虚地时候习惯用反问语气,语速较正常的要慢一些,况且现在的他拽得跟藏獒似的,哪里有过这么平和的语气。 装成睡觉的模样装得倒是挺像的。 赵兰香淡淡地说:“还不开门?大姐准备来了哦……” 屋子里佯睡的男人顿时脑壳疼得厉害,皱起的眉头几乎能够顶起一根筷子。 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给他这个秘密对象开了门。 贺松柏赶紧把女人扯到了屋子里,自个儿探出头吃力地逡巡长姐的身影。 然而……他哪里找得到贺大姐的一根头发丝唷,他只看见了女人唇边挂着的一抹极淡的笑意。 贺松柏关上了门,一只手靠在门板上支撑自己的身体,低头对女人极力地掩饰道:“刚在睡觉。” 他的耳朵突然以一种显而易见的速度红了,他咳嗽了一声:“炖鸡汤了?” 赵兰香把鸡汤放在桌上,“喝吧,我看你喝完我就走。” 贺松柏并不愿意喝鸡汤,但到底不能为难女人的一片好心,纠结之下他沉默地捧着搪瓷碗喝起了鸡汤。 他喝 着喝着嚼到了一块鸡屁股,伸出舌头舔了舔,平静的脸上有不易见的波动。 他喝完擦了擦嘴边油渍,声音沉着而艰涩的说:“兰香,这是我最后一次吃你的东西,可能我说过的话你并不在意。但是……你记住,吃女人软饭的男人不是好男人,你以后也不要找这种对象。” 贺松柏说完后,闷不吭声地瘸着腿去柜子里翻出了几张零碎的钱。 在女人惊讶的目光下,他宽大又温暖的手掌覆在女人的手上。他掌上结起的厚厚的茧子,刮蹭着她细嫩的肌肤。 赵兰香蹙着眉头,看着一张皱巴巴的大团结被塞到了她的手上。 十块钱,这么大的面额……大概是他所剩不多的积蓄了吧? 贺松柏看着赵兰香的表情,剑眉倒竖,鼓起嘴凶巴巴地道:“给你你就收着。” 赵兰香手指有微微的颤抖,把这张皱巴的钱塞进了兜里。 男人又说:“今早你去县里的时候铁柱来了,他拿了一袋山货给我,我用不着,你拿去吃吧。” 他吃力地佝偻起腰来,俯身伸手探到桌下,把一袋东西扯到了赵兰香的脚下。 赵兰香弯腰提起来,打开一看惊讶地发现是晒干红枣和新鲜的山药。这两种都是益气补虚,滋养身体的好东西,正适合贺松柏吃。 男人锋利的眉角沉下,像是看出了赵兰香的心思,沉声道:“我不喜欢吃,你也不要做给我吃。你、自己吃,知道吗?” 他着重地强调了你自己这三个字。 赵兰香懵懂地点了点头。 贺松柏说完,用木板板夹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淡淡道:“回去吧。” 男人轻淡的声音低得几乎微不可闻:“没心眼的傻婆娘。” 赵兰香却听见了,提着山药红枣,脸蛋顿时一片粉红。 心如裹蜜。 …… 赵兰香拎着这袋沉甸甸的东西,这么多自己一个人吃不知道要吃到猴年马月。她想起了自己瘪下去的钱包,也有一段时间没去黑市“补给”钱票了。 赵兰香便打算把这袋山货拿出一部分做点山药糕,拿去黑市换钱。于是她跟大队长请了一天的假不去上工,第二天贪黑起了床。 红枣浸泡在水中,吸饱了一夜的井水变得圆润,只只色泽暗红滑亮。赵兰香耐着心一只只地把红枣去皮儿去核,上蒸笼蒸地软烂成泥 。蒸好用纱筛滤过,留下粉粉细细的红枣泥。锅头烧热放入砂糖,拌入红枣泥。 温火不疾不徐地舔舐锅头,红枣泥与砂糖受温糅合于一体,雪白的砂糖渐渐融化,渐生出一股暖甜的香气儿。 选嫩山药茎刨皮蒸熟软糯,加入糯米粉糅合成山药面团。白腻的山药皮裹一枚红枣泥,白花花的山药团在赵兰香的揉捏下变成各种形状,最后上笼蒸。 天灰蒙蒙暗的时候,赵兰香已经蒸好了一笼屉的山药糕。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用干净的白布将山药糕小心翼翼地装好,放入书包里。 黑黢黢的夜,大地陷入寂静的沉眠。河子屯的村民还在香甜的梦里,赵兰香已经推着单车出发赶往县里了。 她小心翼翼地踩上单车,经过贺松柏屋子门口的时候,骤然停了下来。 她的手电筒照到的地方,男人垂着脑袋整个人靠着墙,不知在这等了多久。 感受到光照的那一刻,他似有所觉地抬起了头,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声音含糊地冲赵兰香说:“你过来。” 赵兰香有点不好意思过去,只是抓紧了背上的书包。 贺松柏淡淡地说:“又吃不了你,怕什么?” 赵兰香这才走了过去,贺松柏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她。 “到了县里,把东西送到这个地址就行了。” 赵兰香惊讶极了,连忙把手里的照明灯打到纸条上,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铅笔字,很丑,不过辨认得出来。 “你还懂写字啊!” 赵兰香很是惊讶,她还以为他没读过书呢,她的话音刚落就被男人结结实实地瞪了一眼。 原来他不是在监狱里接受启蒙教育的。 贺松柏打了个哈欠说:“得了,我去睡觉了。早点回来。” 赵兰香踩上单车,把手电筒系在车头很快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中。 …… 她来到县里后按照贺松柏写的地址,一路摸寻了过去。最后她来到一座敞亮的居民楼下。 赵兰香敲了敲门,才敲了第一声里面就迅速地钻出个人来,他紧张地觑了她一眼。 赵兰香说:“又摘桃花换酒钱。” 这个人才松了口气,招了招手:“贺老二咋不自己来哩?你带的是啥?” 赵兰香说:“他不舒服 ,不方便来。这些是山药糕,一共十五斤,你可以尝尝。” 那个人拈了一块来尝,糕点初尝清淡软糯,咬深一点沙黏滑腻的枣泥馅流了出来,满嘴的甜蜜清香,外面裹了一层清淡的山药糕,整体甜而不腻。 他把赵兰香带了进去,拿秤称了称,十五斤还多一点点零头。 “多少钱收?” 赵兰香说:“你要是全要完了,我算便宜点给你,七毛钱一斤连带一斤糖票。” 男人嘀咕了一句,这么贵哩? 赵兰香说:“这是用山药红枣还有白糖做的,好吃又有营养,特别适合小孩和老人家吃,跟那种用面粉做的便宜货可不一样。” “行了行了,你小声点!” 男人瞪了赵兰香几眼,迅速地数了十块五毛钱出来给赵兰香,“你回去小心点。” 赵兰香收了钱,点了点头。 心想着这种有组织有纪律的线,贺松柏到底怎么摸到的? 她上次只给了他十四斤的绿豆糕,他就卖出了十块多,这次的山药红枣糕成本可比绿豆贵多了。老实人容易吃亏,早知道她就不客气地喊高点价钱,卖个一块一斤给人家慢慢砍价算了。 赵兰香摸了摸自己的沾满灰的脸,骑着单车很快地返程了。 …… g市,军医医院。 脑袋上裹着纱布的男人正在拆阅自己的信件,早晨来量体温的护士忍不住多瞅了这个男人一眼,心情又好了一分。 看到美好的事物,总是容易令人心情好一些的! “哥哥:展信佳。乡下的生活很辛苦,这个月的粮票肉票恐怕撑不下去了,还望哥哥给予物资支援。另外,经过你上次写信教训了赵兰香,她现在对我好点了,她做的面条可真好吃。妹妹:蒋丽。” 男人摸了摸脑袋,英挺的眉毛紧紧地皱起。 护士说:“连长您刚做完手术还不能用脑太多,看信这种事可以交给我,我可以念给你听。” 蒋建军看了眼日历,又读了一遍信,浓黑的眼瞳划过一丝惊讶。 他说:“去值班室看看还有没有我的信?” 24.024 过了一会小护士从值班室取回了一堆信件,一共八封。 封面雪白,字迹清秀纤细,看着像是女人写来的信。小护士没有来得及多看,便被首长夺了过去。 蒋建军逐一拆开,属于女儿家甜蜜可爱的气息从信中迫不及待地溢了出来,他一行行地看了下去,久久凝视不语。 蒋建军又看了眼日历,英挺的眉宇彻底地暗沉了下来,这个日子……恰恰好撞上了g军区军事演练的准备期。 三个月,兰香。 …… 赵兰香兜里揣着薄薄的一张大团结还有若干糖票回来,心里沉甸甸的满足。 她经过青苗大队的时候,顺便去找了梁铁柱一趟,跟他订下了十斤面粉,十斤糯米,山珍一袋的单子。 铁柱很快报出了价格,“四块八毛。” 赵兰香给了六块给他。 她说:“以后得经常跟你买粮食了,哪里好意思老让你白给我干活,不用给我找零钱了。” 梁铁柱哪里敢要她的钱,他说:“柏哥知道以后会揍我的。” 赵兰香狐疑地问,“这跟你柏哥有什么关系?” 梁铁柱直直地看着她,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揶揄。 赵兰香撇过了头,没想到这小子的眼睛这么毒。贺松柏还傻愣愣没开窍的时候,他就看穿了。 她突然咳嗽了一声,“低调、不要透露出去,不然你柏哥会生气的。” 梁铁柱连连点头表忠心。 赵兰香订完粮食心满意足地回河子屯了,虽然请了一整天的工,但回来得早,下午的时候赵兰香睡了个午觉就准时来上工了。 她推着小推车去装碎泥石,没想到却有一个男青年在帮周家珍干活。 她走了过去,男青年立即涨红了脸,嗫嚅地道:“我、我是看你今天没来干活,才过来搭、搭把手的。” 赵兰香看了眼已经铲得差不多干净了的碎石堆堆,意外地看了周家珍一眼。 周家珍却说:“同志多谢啦,你回去干活吧!” 赵兰香说:“活都干完了啊,这滋味真是爽。” 周家珍哼哼地说:“前阵子贺老二不也是每天都来帮你干活吗?” “他现在怎么样了,伤好点了吗?” 她有点犯愁,“唉! 习惯了他给包揽活计,我这浑身的骨头都懒了,今天偏偏你还不在,我的腰差点都挺不直了。” 赵兰香含笑地说:“那今天真的是多亏吴同志,否则是要累坏你了。回头我们一定要谢谢他的热心肠。”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感觉自己有点坏。 周家珍浑然无觉地推小车去拣石头,她装满了一小车的石头后,后知后觉地满脸通红地跑过来,恼怒地扭了赵兰香一把。 “贺老二都没有感谢,感谢他个啥劲儿啊感谢!” 周家珍说完,又小小声地解释说:“前段时间我不是在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吗?他看见了,很高兴地跟我分享了一遍心得体会。我们聊了几句。” 赵兰香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本好书,你们要多沟通沟通,交流有益。” 周家珍说:“那我跟你沟通啊。” 赵兰香赶紧摆了摆手,“我没看完,跟没看完的人沟通就是对牛弹琴。还是吴同志这样阅读广泛的人才能跟上你的思想。” 周家珍又狠狠地捏了赵兰香一把,气呼呼地去倒碎石头了。 下了工后,这天晚上赵兰香没有再做晚饭了,除了贺三丫年纪还小有些委屈地瘪瘪嘴之外,贺大姐却是笑眯眯的,她吃着红薯饭一口一个香甜,仿佛自己碗里的是山珍海味一样。赵兰香也跟着吃了一顿甜丝丝的红薯糙米饭,虽然没有油水,但是最近吃了很多油的胃却接受得很好,毕竟糙粮解油腻、促消化么。 …… 半夜的时候,赵兰香突然被一阵凄厉的哭声吵醒。她一个激灵,翻身爬了起来。 她举着煤油灯,循着声音走到阿婆的房间。 黑黢黢的屋子漏进了一缕光,老人家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凹陷下去的两只眼睛蒙了层蓝翳,映着微弱的灯光显得异样的凄惨。 阿婆抬起朦胧的泪眼,恼怒地说:“出去!” 赵兰香赶紧退了出去,把灯留在了桌上。 她在外面问:“阿婆怎么了?” 阿婆没理她。 赵兰香住到贺家之后跟阿婆说过的话寥寥无几,老人家并不想搭理生人,性格有点儿冷僻古怪。第一次她抱着想要去见见上辈子从未曾谋过面的阿婆的念头,端了碗饭过去,贺大姐赶紧阻止了她。 偶尔几次见面还是贺家姐弟推着老人出来晒太阳的时候撞见的,阿婆看着赵兰香 这个陌生人的时候,眼神是绝无仅有的冷漠。 贺大姐很快被赵兰香叫醒了,她搂着阿婆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佝偻的背。漆黑的夜里,她没法比手势,老人家抓着她的手伤心地哭:“柏哥是不是没了。” 贺大姐把灯拿了过来,跟祖母说:“不是。” “不要担心,他很好。” “他是不是没了?”老人家难过地又抹了眼泪。 赵兰香看着于心不忍,去把贺松柏叫了起床。 他受了伤这几天都睡得特别沉熟。 贺松柏大半夜地看见床边坐的女人,心跳得很剧烈,等他清醒过来才发现是真是赵兰香在晃他。 他揉了揉头发,喑哑暗沉得听不了的声音,带了点几近崩溃的味道。 他几乎不成声地说:“你又怎么了?” 赵兰香说:“阿婆哭了,瞒不下去了,你去看看她吧。她三天没见你了,以为你没了。” 贺松柏闻言突然坐起了身来,动手就要拆绷带木板。 赵兰香制止住了他的手,“别这样幼稚,等会你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她老人家还不是看得出来?” 贺松柏闻言被噎了一下,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去了祖母的房间。 李阿婆见了手脚装了固定木板的孙子,摸着他的手,摸着他的脚,又摸摸他的脑袋,眼睛都要哭瞎了,“我可怜的柏哥……” 贺松柏抱着了祖母,沉默地安慰着她。 过了一会他发现她还在掉眼泪,无奈地说:“不会断手断脚的,我过几天就好了。” 阿婆眼泪才停了些,她哭了一会很快就睡着了,睡着之后嘴巴时不时咕哝一声可怜。 贺松柏说:“我早就说瞒不了她的,你还偏不信。” 贺大姐瞪了弟弟一眼,凶巴巴地说:“睡觉。” 贺松柏无奈地耸耸肩回自己屋了。 他发现赵兰香还在他的屋子里坐着,他敲了敲门,“回去睡觉了。” 赵兰香突然说起了白天的事,问:“又摘桃花换酒钱……这是什么奇怪的对号?” 贺松柏淡淡地道:“有什么奇怪,今天你去人对上了么?” 那些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草不跳舞的暗号才是奇奇怪怪吧。 赵兰香说:“他没说话,直接领我进去了。” 赵兰香咕哝:“又摘桃花换酒钱,又摘桃花换酒钱啊。” 她回味了一下说:“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啧啧啧……” 赵兰香若有所思地说:“这些酸诗,不会都是阿婆教你的吧?” “她老人家挺有文化的,还教会你写字了。我看着她对你们都很和蔼的,不过怎么都不爱搭理我的?” 最后这句话才是赵兰香想问的。 贺松柏的唇嗫嚅了一下,语气很随意地道:“你还不是我婆娘呢,就开始关心我阿婆的态度了?” 赵兰香恼怒地拧了他一把。 贺松柏想了想说:“她很善良的,但是日子过得很苦很苦,心里还有些怨气。撒你头上了,你也别怨她。其实她除了我们,其他人都不信任了。” 贺松柏见女人眼里满满好奇,大有一副深夜促膝畅谈的架势,贺松柏的脑壳子都疼。 他把人拉了起来赶到了门口,“好了睡觉,回你自己屋!” 25.025(捉虫) …… 贺松柏怕祖母太担心,第二天早上大家都去干活了,他就拖着两条瘸腿去阿婆的屋里陪她说话,贺大姐下工回来后也背她出来晒太阳。姐弟两昨夜都被她的嚎啕大哭吓坏了,接下来的几天阿婆感受到了孙女孙子超乎寻常的关心,心情还算不错。 赵兰香下了工回来到井边洗手,用雪花霜敷在掌心来回地搓揉。柔腻腻的乳液沾到女人的肌肤上,泛起一抹淡淡的清香。 贺松柏病了之后她就得乖乖干活了,这个价值十个工分的劳动,压在赵兰香那孱弱的肩上简直不堪重负。 赵兰香上完滋润的雪花霜,突然听见了李阿婆冷冷喊了一声。 “过来!” 她愣了愣,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吗?” 李阿婆回应她的是一脸的面无表情,接着贺大姐笑眯眯地冲赵兰香招了招手。 赵兰香赶紧走了过去,李阿婆让孙女把自己背回了屋里。 赵兰香跟着进了屋子,李阿婆从柜子掏出了一张纸,手颤巍巍地写下一行字,写完了揉成一团扔给了赵兰香。 她开口说,“出去吧。” 声音是无比的沙哑。 赵兰香看着老人塌得几乎眯成一条缝的浑浊眼睛,感受到了蒙了那层翳的瞳孔中流露出来的漠然、洞察,她忽然觉得贺松柏的祖母很有个性。 赵兰香在想,要是现在她跟阿婆坦白自己跟她的宝贝孙孙谈对象的事,不知道这个老人家还会不会这么维持这么酷的表情。 不过……这种念头只是想想,赵兰香没有经过贺松柏的同意,不会轻易把这个消息泄露给他尊敬的祖母的。 赵兰香上前拾起了那张纸条,塞进了兜里。 她问:“阿婆你喜欢喝粥还是吃饭?” 李阿婆吭哧吭哧地躺下了床,闭上眼睛假寐睡觉了,用以回应赵兰香的是她沉默的背影。 床上隆起了一团,薄薄的被子下露出了阿婆的两条腿。畸形地折了的腿上常年包着一条布用以遮羞。不过睡觉的时候布掉了下来,没法继续遮全了,露出的两只三寸金莲穿着小孩的袜子,上边补丁密密麻麻。对待这个可怜又凄惨的长辈,赵兰香是一丝丝的不满都生不起来。 晚上,赵兰香洗完澡,把衣服拿出来搓洗的时候又翻出那张纸条,她拿到灯台下映着光才吃力地辨认了出来。 “去牛角山东北百步,槐树下。” 赵兰香蹙起了眉看了半天,拿起毛巾擦着湿润的头发,很快便把这张纸条扔进了柜子里。 …… 时间流逝飞快,贺松柏简单枯燥的养伤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他手上脚上的固定木板早已拆了下来,属于他还有以潘华玉为首的八个“捣乱纪律”分子的检讨会也来临了。 这一天河子屯的党支部和委员会的重要“干事”严肃地挺直腰杆坐在椅子上,老百姓站在后面。支书李德宏用拇指点了点口水沾到纸上,卷了一根烟草,在座位上默默地抽草烟。李大力也黑着脸,目光直视着眼前的“台子”。 太丢脸了! 河子屯第一生产大队和第二生产大队的人都来了,台子下人群涌动,有兴致勃勃抻长脖子往台上看的人,也有无聊地打哈欠想早点回去搂婆娘睡觉的,更多的是表情麻木的、幸灾乐祸的。 赵兰香跟在贺松柏的身后,前面已经有好几个人检讨完了自己的“罪行”。赵兰香来到的时候正好轮到潘华玉检讨。 三十上下的中年男人洪亮的声音里透露着轻描淡写的羞愧。 “我做出检讨,以后保准不动手打架,也不随便跟坏分子动气,他们的思想是落后的,我们应该用上进的心去感染他们。在这里我向贺兄弟道歉,因为我打他是错的。” 他说完后人群里有稀稀拉拉地掌声。 贺松柏准备上去了,赵兰香听到潘玉华的检讨有点生气。 妈.的,这种道歉真是一点都不违心。 贺松柏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台上”。 他开始说:“大队党支部,革委会,我是河子屯一大队的社员贺松柏,在这里为自己的错误做出深刻检讨。我出身落后的地主家庭……” 人群里涌出了一片倒彩声,一片烂菜叶砸到他的身上。 贺松柏浑然不在意,接着继续说:“感激党组织没有放弃我,给了我改过自新的机会、让我跟社员一起参加劳动。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并决定一辈子勤恳劳动回报党组织……” 他说着说着,烂菜叶又扔了上来,如果在物资充足的年代指不定还有臭鸡蛋扔呢!可惜贺松柏没有尝到扔臭鸡蛋这种珍贵的机会,他冷不丁地被泼了一瓢不明物体,浓浓的恶臭味包围了他。 贺松柏轻松地抹了抹脸,眉宇更开朗地继续说: “主席曾说过:‘房子是应该经常打扫的,不打扫就会积满了灰尘;脸是应该经常洗的,不洗也就会灰尘满面。’我深刻领悟到自己的错误,时时反省,感激组织的宽容大度。我愿意接受惩罚,希望日后能全心全意投入生产!感谢队长李大力同志的帮助!” 他年轻又浑厚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有点激扬顿挫,听得许多人眼神不由地发深了起来,说得真好,能引用主席的语录,一定是个平时经常学习正确思想的人。李大力也是其中一个。 贺松柏说完,下面也是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不过稍稍比前一个要响亮些。 赵兰香个子不算矮在人群后面偶尔蹦两下,还是可以看得见男人那个小小的影子。她看见了这一幕,心疼极了。 他很快地从台上下来了,快步地离开人群。因为速度太快,他还未好全的腿走着路仍是有些一瘸一拐。 赵兰香不敢马上追上去,而是等人不见了才慢慢地走回贺家。 走到没有人的地方,赵兰香拔起腿就跑。 她一个两条腿健全的人,竟然还跑不过一个瘸子! 跑了半天,赵兰香终于看见了人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一声:“走这么快干什么?” 前面的“黑点”停了停,更是没有犹豫地往前冲了。 赵兰香咬了咬牙,用力跑着追了上去,凑到贺松柏的身边:“怎么不说话?” 贺松柏停下来,无奈地说:“不要跟过来了。” 他突然拔起腿快速地跑了起来,跑得远远地一个扎猛子地跳入清清的河水里,溅起了一阵高高的水花。 赵兰香骤然地停住了脚步,她蹲下来看着露出来的黑脑袋说:“干嘛想不开跳河,刚刚你做的检讨很好——” “啊”字哽在了她的喉咙里,一股淡淡的恶臭味飘了过来。 贺松柏扎入水里使劲儿地搓了搓脸,游到岸边。 他挑起了锋利的眉角,恶狠狠地说:“还不走,要看我洗澡吗?我要脱衣服了……” 赵兰香看着他果真作势脱下了自己的衣裳,脸颊蓦然地腾起了一片蒸霞。 她站起来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贺松柏松了口气,真是怕了她了。 等女人走了以后,贺松柏这才放心地掀起衣服,搓了搓身体。又用手掌掬起清水使劲儿地往自己脸上搓,搓完脸了又搓头发,搓得他麦 色的面庞红通通的,只差搓出一层皮来了。 脏得连他自己都嫌弃。 他搓了一会,抬起头用手掌抹了把脸,睁开眼一看差点没被吓得四肢抽筋,沉到河底。 只见原本离开的女人又回来了,她红着脸站在岸边,故作平静地问道:“你把衣服脱下来放哪里了?” “我带了澡豆,帮你搓搓。” 贺松柏被看得浑身火.辣辣的,像被烈火烧着了一样,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小流.氓。” 他耳朵顿时红了,慌忙地用河水遮住自己瘦弱的身躯。 赵兰香四处找了找,很快就找到了他那身破土布衣。她也不嫌它又脏又臭,掏出了澡豆拧了点泡沫出来,利索地在河边搓起了衣服。 贺松柏那双漆黑的眼睛暗沉得几乎能够滴下油来,他其实已经里里外外连脚底板都搓干净了,就等着穿他那身衣服了。 赵兰香洗好了以后,拧干工工整整地叠好挂在了草上,转身消失了。 贺松柏盯着人走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火烧屁股的速度抓起衣服,穿在了身上。 …… 潘玉华做完检讨后,丢脸地跟着自家的婆娘灰溜溜地走了。 潘婶神气活现地说:“俺可算是帮你出了口恶气。” “李二李三几个担了桶尿肥来,然后嘿嘿嘿嘿,你看到了吗,解气不……”她猥琐地笑了笑,脸上得意极了。 自家婆娘说的话,半分都没有让潘玉华心里好受一点,因为他刚才就在整个河子屯的人面前,做出了检讨,并接受了支书的惩罚!此刻他的心还是备受着煎熬,后悔的同时,又愈发厌恶起贺老二了。 他积攒了半辈子的清白的名誉,就这样盖上了“破坏分子”的帽子。 潘玉华沉着脸说:“别说了,回家。” 潘婶说:“二妹那个死没良心的不知道躲哪个旮旯了,她从学校回来了,刚刚俺还在检讨会上见着她,你这个当大哥的是为了她才被停工的,她也不知道过来安慰你几句!” 潘玉华嗬了一口气说:“你快去找找,她要是敢去找贺老二,打断她的腿。” 26.026 潘玉华口中的二妹潘雨此时正在人群里四处寻找贺松柏的影子。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被嫂子泼了一瓢污糟的玩意,此刻肯定难过极了!潘雨恨不得把他遭遇的一切全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她羞愧又自责,哥哥嫂子根本不会明白贺松柏究竟是精神多可贵的一个人! 潘雨的心热得犹如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她迫不及待地想找到贺松柏,替哥嫂的行径郑重向他道歉! 很快潘雨就在去贺家的路上碰见了她想要找的人。 她连忙从书包里掏出一瓶药,嗫嚅地说道:“李阿婆的腿最近应该又犯疼了吧,我听人家说给老人多补补钙手脚就没有那么疼了。我去药店买了钙片,你拿回去给她吃吧……” 贺松柏此时刚从被“偷窥洗澡”的无地自容中拔.出来,浑身都热得不行,他看到潘雨递过来的钙片,很干脆地拒绝了:“不用。” “还有事,走了。” 潘雨的脸红了几分,眼窝子有些湿热,“还、还有,对不起。” “我哥那样对待你是不对的……他们、他们根本不明白!我替他们道歉,是我、我太自私了。” 贺松柏抬步正要走的身影,滞了滞。 潘雨深情地凝望着这个瘦削的男人,看着他深邃又清秀的眉眼,鼓起了勇气说:“我给你做婆娘吧。” 贺松柏整个人如遭雷劈。 潘雨用女儿家仅剩不多的勇气,说:“我不嫌你家穷,也不嫌你家的成分,你要是愿意当我男人,就去找个媒人去跟我爹娘说亲。我不要你的彩礼钱,只要你这个人。” 贺松柏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薄薄的唇蠕动了一下。 许久他才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念头,不过你最好打消这种想法,因为这是不可能的!” 贺松柏顿了顿,凶巴巴地继续道:“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潘雨一个人留在原地,伤心地落下了眼泪。 …… 贺松柏原本是打算回家的,然而准备走到家门口却突然改变了注意,脚步一转走向了大队长的家。 李大力家正要吃中午饭,他看见贺松柏来了,问:“有啥事吗?” 贺松柏没有说话。 李大力看了眼面前这个高瘦的青年,知道他是有话要说,却又无从说 起。青年的眼里暗含了期盼,又低下头百无聊赖地踢石子。李大力对他的印象是暴力又孤僻的落后分子。 但今天李大力对这个青年稍稍改观了,他看到他被泼了尿仍旧面不改色地继续做检讨,检讨得真挚诚恳,李大力愿意对他多一点耐心。 他爽朗地笑,毫不吝啬地表扬道:“你今天在会上的话说得真好,还能引用主席的话,文化人的表现哩!” “你的检讨里思想是正确的,方向也是对的,朝着你说的方向走,不要气馁!继续努力!” 李大力说完,贺松柏为难地启齿了,他低声地说:“你能给我换份活吗?” 他低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李大力愕然了,他的眼里划过一抹警惕。 贺松柏顿了顿,垂头丧气地解释道:“我从十六岁开始就被公社分配了那个活,一直没变过。牛角山脚下最边边的那块五等田,五分地只有我一个人干。” “地不好、难挑水,活累人,年底分到的粮食也少。” 一个成年的壮劳力干五分地的活是很稀松平常的事,要是五分地都干不完那也不配拿壮劳力的工分了。但是贺松柏干的那个五等田的五分地,这样一来情况又不同了。一等水田,二等次水田,三等旱地,四等五等……排到五了,基本就是效率极低,又几乎产不出什么粮食的鸡肋地。水车灌溉不到,得靠人力背,活特别累人。 李大力是这两年才接手大队长这份担子的,很多农事上的安排不合理的地方他基本都变动过了,只是……贺松柏从来都没有来找过他,也没诉过苦,李大力便没有管。 管一整个不下百人的生产队,李大力又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一个个去调活计?人人都不来找他是最好的! 然而此刻,听完青年解释的李大力却是为自己刚才的防范汗颜了。 他的眼神有点幽深,他说:“这样……” “那我给你换换,五等地确实也不好干。五等地……” 村里的五等地几乎是不种的荒地了,一等二等田人人抢着干,三等四等腾一腾还是腾得出来的。 “那片地就算了,等山上的水田开出来了,大伙干活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人人都争取种上水田。”李大力说。 贺松柏闻言,仿佛被浑身一震,似是不敢相信,但耳朵却确确实实地听完整了这番话。这一瞬间他的浑身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力量,感受 到了不可思议地触动,这是一种轻松又愉快的感觉!他心窝子一片热烫,感激地对李大力说:“谢谢!” 他想起了赵兰香的话,做完检讨后就打算来跟大队长提提一直想说却无从开口的话。贺松柏只是想试一试,就试那么一试,不行就算了,但万一要是大队长同意换了呢?他是拼着一口气,厚着脸皮来找大队长的! 此刻得到了肯定回答的贺松柏,一颗心宛如被扔上了天那样的快活、飘飘乎感觉整个人都不是真实的! 李大力说:“回去吧,好好干活。” “好。” 贺松柏非常非常愉快地回家了。 赵兰香吃完了午饭,听见外边的动静,探头出窗子,看见了那个迟迟不肯回来的男人终于舍得回家了。她在窗口悄悄地冲他招了招手。 那只白莹莹得晃人眼的手腕卖劲儿地挥着,想让人忽视都难。贺松柏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赵兰香看着男人浑身都快要晒干透的衣服,不客气地说:“你把你的衣服拿过来,我给你用缝补缝补吧。” 贺松柏的耳根很快地露出了可疑的红。 他今天穿的衣服被柴梢勾破了,她肯定是看见了! 贺松柏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早已在去黑市的那天报废了,今天去开检讨会,他特意穿了一身“还算体面”的衣服上台。不过这身衣服腋下是破的,高高地抬起手臂才能看见。 这个女人一定是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 赵兰香推搡着他,催促道:“你快点,我是你对象还不兴我给你补衣服?” “再不快点交出来,我就自己去翻了。” 听到这句话的贺松柏,拒绝的话突然噎在了喉咙里。他沉下了锋利的眼角,窘迫地说:“你等着。” 于是贺松柏钻进了屋子,锁上了门,他的心情经过了跌宕起伏的变化,这半天下来已经是透支得筋疲力尽。他躺在床上很快一阵浓浓的疲惫感袭来,让他昏昏欲睡。 衣服? 衣服是不可能给赵兰香缝的,他的衣服是给他婆娘缝的。他未婚,她未嫁,最好还是保持一点距离的好!他真怕她身上那股能把人烧着的热情,也怕她黏糊糊的又香又甜的那股劲,让他初初地领悟到女人柔软美妙的滋味,这种感觉跟毒似的,一沾上就戒不掉了,他到底还是个正常的男人! 于是……贺松柏便这样怀着大胆又冒进的 心思,睡了一个香香的午觉。 等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房间的门露出一条细细的缝,耀眼的阳光从门缝中洒进来,投下一片金黄。 贺松柏揉了揉自己昏沉沉的脑袋,仿佛感觉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 在一片充足而耀眼的阳光下,漂亮的女人垂头坐在窗前淅淅索索地穿引着针线,她低敛着眉,目光全心全意地放在那块灰扑扑的破土布上。那修长嫩如青葱的拇指透过耀眼的阳光仿佛会发光似的,白得耀眼,连带着被它们捧起的破布也仿佛变得顺眼了、好看了一些。 又硬又粗的土布被针穿过,响起噗噗噗的闷闷的声音,它已经被贺松柏细心的长姐用密密的针脚缝了一次又一次,女人再用它手中的针线穿过它,粗厚笨重的它发出了负隅顽抗的挣扎。 贺松柏又揉了揉眼睛,呼吸变得有点急促。 窗边的女人,耳朵仿佛开了光似的灵敏,她突然一个转头,四目相对,眼神交汇。 赵兰香气愤地说:“贺老二,你现在的胆子是肥了大了。” “让你把衣服交出来给我缝,结果你在干嘛?” “你在睡觉!” 贺松柏的太阳穴剧烈地疼了起来,他声音沙哑地、显得略有些局促不安地问:“你、你怎么在这?” 赵兰香把她手里的破布扔到了床上,柳眉倒竖颇有些忿忿地说:“当然是给你缝缝补补,关心照料你。担心你穿着破衣服,不体面,结果你呢——” “好啊,我算是知道了,你是想尽了方法地躲我,上次我要是不说大姐来了,你肯定装睡装过去不肯开门了是不是!” 女人一贯温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还要戳人的心窝。 贺松柏咳嗽地说:“不是,不过我、我觉得还、还是注意点影响好,不然——”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尽数淹没在了女人柔软的唇瓣里。 27.027(捉虫) 女人温热的唇贴在他的喉咙上,湿哒哒的,细微的喘息声宛如一枚小小的钩子,勾得他心里溃不成兵。柔软白皙的盈润贴在他嶙峋的胸膛上,令他蓦然地整个脸爆红、滴血。 她伏在他的身上,眼睛温柔得几乎能够滴下水似的,脉脉含情。 她狠狠地咬了他两口,左边一下,右边一下,从她嘴里喘出来的细微的气流入他的心肺,仿佛都浸着甜丝丝的味道。 这个女人真的是他的克星! 贺松柏无法抑制地浑身僵硬,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赵兰香“教训”完了人,看着他青涩激动得跟毛头小子似的,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赵兰香侧翻了个身,同他头靠头地睡在床上,她甜蜜蜜地说:“我看见那条裤子了。” “腚上破了个洞,那天我在玉米地里叫你搭把手帮忙,你跑得那么快是因为它吗?” 赵兰香这么一想想,就觉得贺松柏简直别扭可爱得想让人欺负。 她自以为的他不耐烦、拒人于千里之外,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的局促窘迫,给了她非常大的信心。所以刚才她敢冲他吼得那么大胆、那么无所顾忌。 赵兰香用拇指摸了摸他高挺的鼻梁,轻声地说:“贺松柏,我喜欢你,只喜欢你,这件事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不论贫穷、还是疾病,无论顺境亦或是逆境。” 她轻轻地念道,那双漂亮漆黑的眼睛仿佛透过了空气,看见了当年男人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向礼堂,对着她的亲人、朋友、郑重地宣誓。他一直到死亡,都没有违背这个诺言,认认真真地宠了她二十年。 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孩子,因为不舍得让她冒险、不舍得让她吃苦,他放弃了做父亲的权利。 这辈子她不会再踏入上辈子的泥潭,她尚还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她可以拥有属于他的、可爱的宝宝了。 赵兰香这么一想,就觉得浑身裹着蜜糖似的甜,甜得她眯起眼睛,感觉连呼吸到的空气都带着甜意。她亲完这个青涩的小男人之后,有点轻快地哼起了调调,声音轻快又清甜,软糯甜蜜宛如砂糖团子。 贺松柏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子,比第一次被她亲了还要激动,过了很久很久,久得他以为赵兰香睡着了,他的心跳依旧剧烈,几乎喘不过气来,呆在这间屋子的每分每秒都那么难熬! 因为那个甜蜜漂亮的女人就睡在他日夜躺着的床上,他却什么都不能想,非常辛苦地克制着自己,什么都不能想! 但是他却偏偏忍不住去想了,她说的甜言蜜语真的是天底下最好听的。 她说她喜欢他,只喜欢他这个穷小子! 贺松柏闭上眼睛又突然睁开,深邃的眼瞳里划过一抹难以掩藏的欣喜,然而这抹光燃起后只绽开了刹那的绚烂,很快就归于沉寂了。 他抹了一把脸,哆嗦了一下。 贺松柏站起身来,沉默地拉起赵兰香,“你的衣服有点乱了,自己整理一下。” 他叹了一口气。 “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好,我们最好保留一些距离。不管是不是对象……”他低沉的声音突然凝滞了一下,泄露出了一丝丝难以掩藏的难过。 “谢谢你给我补衣服,不过大姐平时都会给我补的,她最近太累了,所以我才没有麻烦她。” “说好的……一年之后,就是一年之后。现在一点点的越线都不能有,兰香,我、我……”贺松柏哽咽了一下。 赵兰香刚才很高兴很快乐,看见贺松柏这样极力掩饰的难过,突然心酸起来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有翻身的机会。他可能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是山沟沟里贫穷、落后,被人看不起的穷小子。 赵兰香摸了摸他的脸,说:“如果你肯努力,再努力,更更努力,就能娶到我了。” “你愿不愿意为我努力一点?” 贺松柏看着她认真的眼神,沉默了,连平时那种装模作样的二流子调调都抽不出来了。 他没有回她,而是摸了摸她的头发。 …… 七月,骄阳似火。 很快山上的挖沟渠工作就暂告一段落了。因为地里的谷子熟了,粮食抢收才是头等要事,一切的事情碰到了农忙季统统都要靠后。那些挣饱了每天十个工分的农民都很满足,虽然他们平时干的也是十个工分的活,但是他们的婆娘却破天荒地也挣了十个工分,这样算下来就是赚的。 今天攒一点,明天攒一点,年底欠大队的饥荒就可以少一点了。 贺松柏和贺大姐干得更是卖劲儿,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挣过一天的十个的满分工分。等地里的粮食熟了,他们才惋惜地离开了山上。 等到谷子熟的时候,贺三丫又 有新活干了。每当大人们收割完了谷子,地里有掉落下来的碎碎的谷穗儿她就捡起来,积少成多地攒着就可以吃次清甜香糯的大米饭了。 贺松柏自从换了一份活干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了不少。这个开朗并不是表现在他的言语之中,他仍旧是话少又沉默的人,但他的眼神却比以前轻松了许多,眉宇沉积的苦意被冲淡了,整个人精神奕奕,仿佛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劲儿。 整个大队的人一起抢收粮食,有勤快的人、也有懒惰的人。懒惰的人做点花拳绣腿,很容易就糊弄过去,然而贺松柏却是结结实实地卖了十分的劲儿去干活的。 下完工的晚上,赵兰香拉着他的袖子,忿忿说:“你干嘛跟抽了筋似的傻干活,我让你努力一点,不是让你这么拼命的!” 她真是被搅得心肝都疼,她说:“你又不肯吃我做的饭,又出那么多力气,你在燃烧你自己的生命啊你这个傻子。明天我去买肉回来,不许拒绝!” 贺松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有说话。 28.028 赵兰香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男人心里横着的那道坎,它就像一道无形的尺子,横贯于他的底线。他有他的骨气和骄傲,他不愿意吃女人的软饭。他希望自己能够像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给自己的婆娘、家人撑起一片天。他希望他吃的每一粒粮食都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挣来的。 他的这些想法,赵兰香后来明白了,于是饭桌上美味的可口菜肴换成了红薯豆饭,精细粮变成了不见油水的米糠野菜。她顿顿跟着吃,向他表明了她能跟着他一块吃苦的决心。 但是现在赵兰香不愿意再让他继续吃糠噎菜了,他现在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蛮牛,把浑身的精血都撒在了庄稼上,他急需补充营养,吃点好的东西。她让他努力一点,才不是这种拼命式地干活。 她希望他活得更积极点,没想到他却积极过了头。 赵兰香扯了扯男人的衣袖,凑近他的耳朵,小声地说:“阿婆前几天给了我一张纸条,我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你帮我看看?” 说着她从兜里取出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 贺松柏浑身都冒着蒸腾的热汗,汗水顺着漆黑的发流了下来。他浑身臭烘烘的难闻,可是那个刚洗完澡香喷喷的女人还往他身边凑。 贺松柏可真是对她无奈!哪里见过这样黏人的婆娘! 贺松柏都有些替她担忧,同时又觉得浑身燥得厉害。他时常会为自己这种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而愧疚,他到底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心思龌龊! 贺松柏大概是不知道,女人不仅不嫌弃他的汗味,此刻的他在她眼中是那么的有男人味,他虽然流汗多,但爱干净,天天都洗澡换衣服,跟农村邋遢的男人都不一样。 赵兰香扯了扯贺松柏的耳朵,让他仔细看阿婆留下的纸条。 她说:“我怀疑阿婆给我留下了一笔宝藏,我们……现在就去找找?” 贺松柏正在擦拭着汗水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深邃锋利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他轻咳了一声,颇有些窘迫地说:“我家穷,哪里还有什么宝藏。” 赵兰香把手摊开,把纸条贴在他眼前展示给他看,“不然你以为阿婆特意写这句话是啥意思?你今晚要陪我去吗,如果不陪,那我就自己去。” 他突然翻了脸了,狠狠地教训她说:“女孩子大晚上不能乱跑,你爸妈没有教过你吗?” 赵兰香把 纸条折好收入兜里,认真地问他:“所以这不是让你一块去么,你是去还是不去?” 贺松柏发完脾气后,看见了她眼中透露的势在必得,是拿这个善变的女人没辙了,很快他提着铲子跟着她摸黑去了牛角山。 赵兰香慢慢地丈量着百步的距离,用手电筒照着山脚下那片葱郁的林子。 “槐树、槐树,这里哪有什么槐树。” 贺松柏却四处张望了一下,忽然蹲了下来,用拇指探寻了一下。他摸着粗糙的半截木墩,又用手电筒照了照。那块被砍掉的木墩其实已经残破得不成样,稀疏稠密的年轮在灯光下隐隐发黑。 “我挖了。”贺松柏说。 赵兰香拿着手电筒继续找别的地方,“我去那边看看。” 贺松柏拉住了到处乱跑的女人,宽厚的手掌罩着她的脑袋,“不用去了。” 说着他卖劲儿地刨起土,旁边的空地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土包。赵兰香举着手电筒给男人照着光,他挖着挖着坚硬的铁铲突然挖不动了,底下发出闷闷的声音。 女人声音里的惊讶和兴奋简直无法抑制,“哎,不要再挖了,真的被你找到了。” 贺松柏沉默地用铲子翻出了那块硬物。 这是一个沾满了泥的盒子,赵兰香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有打开它。她又暂时看不出这是个啥玩意,不舍得暴力地打开毁了它。 贺松柏不嫌脏地把它拣了起来,闷声道:“满意了没有?回去吧。” 赵兰香点点头,果然跟她预想的差不多。 回到贺家赵兰香打了一桶水仔仔细细地给它洗刷一遍,小小的盒子褪去了丑陋的外壳,露出了古雅厚重的外表。木材纹理细腻,入手沉实,仔细嗅还有一层淡淡的芳香。 这是……紫檀木。 赵兰香没有打开盒子,便觉得阿婆给的宝物,所有的价值都体现在这只木盒身上了。只见木盒上挂着一道锁,繁复又小巧,一堆纠结在一块的紫檀木,构成了精细巧妙的一把锁。如果强行破坏了这把木锁,整只檀木箱的美观就大大地破坏了。 这可真是个有意思的盒子,极具收藏价值,不知道卖出去得值多少钱!不过这种念头,赵兰香只是稍稍地想了想,很快就打消了。 这种复古的宝贝,现在是一文不值,不仅没有市场,反倒是烫手的玩意。她能做的是紧紧地捂实了它,收藏起来。 贺松柏看清了这只盒子,眉梢微不可见地抽了抽,他淡淡地说: “去睡觉吧,里面没有什么宝贝。” 他开始撵人了。 赵兰香好不容易才挖到这个宝贝,哪里肯走,况且男人此刻的表情很耐人寻味。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解开了盒子上的鲁班锁,“啪”地一声翻开了盒子。 贺松柏用手掌抹了一把脸,沉默极了。 赵兰香看见了里面整整齐齐地铺着防潮的干草,将它们取了出来掉下了一块小小的如意锁,还有几张破烂的纸。 如意锁小巧而精致,金片被磨得发亮,触手生滑。 上面用模模糊糊地写了一个“柏”字,刻以丁酉,丙申。一看就知道这是给小孩压岁的平安锁。 赵兰香忍不住捂住了嘴,阿婆居然把自个儿乖孙孙的宝贝拿出来送给她了。 她又抖了抖那破烂的小本本,上面用稚嫩的笔触画了胖乎乎的小猪仔,歪歪斜斜地写,想,吃。后面应该还有更精彩的内容,但是—— 赵兰香觑了眼贺松柏,男人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 他说:“别看了。” 赵兰香把平安锁托在手心里,掂量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这只锁有点沉,应该能买下一只猪。” 贺松柏把小本子收了起来,硬邦邦地说:“睡吧,不要想那么多。” 赵兰香摇了摇头,“你不明白阿婆的意思,她把锁给我,就是想让你们俩吃点好的。明天我就去买猪肉,这回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吃个饱了吧?” 她笑眯眯地将这把贵重的锁收入囊中,声音中透露出一抹戏谑和揶揄。 阿婆给她写纸条的那段时间,正好就是她“断粮”的时候,这还有什么难懂的,阿婆她就是想让孙孙和孙女吃香喝辣,吃饱饱的。 所以她破天荒地搭理了她这个“外人”。 她并不是麻木的、冷漠的,她只是静静地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待着这一切的变化。阿婆扔了这团纸条给她,既是弥补,也是鼓励。 阿婆希望她继续做好吃的,这让赵兰香隐隐愧疚的心,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喂食的行为会变成了贺松柏的负担,然而这一家之长都开口了,赵兰香还管什么愧疚不愧疚的。 阿婆说要继续吃,那就继续吃。她的金锁片和紫檀木的价值够这两姐弟吃上很多顿 可口的饭菜了。 次日,赵兰香很早地就赶去了门市排队,用肉票买了只肥肥的猪蹄髈,一寸白腻的肉宛如雪花。赵兰香挑的是贺松柏最喜欢吃的肥肉,一道红烧猪蹄髈很快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赵兰香心满意足地抱着它回了贺家,切姜葱蒜片,下锅将蹄髈煎炒至两面金黄,白糖炒成糖色晕染蹄髈,滋滋的声音冒出来,金黄澄澈的油花一点点流出,猪油裹着蹄髈催生出一股香滑。 赵兰香把炒成红色的猪蹄髈放在陶碗里,锅里添水,灶底一顿旺火猛蒸,蒸得煎炸得脆香的蹄髈渐渐软烂,红红的表皮冒出点点油光。一根筷子戳下去又抽回来,被肉咬住的筷子发出“嘣”的一声,极具黏滑,这时候她就知道蹄髈已经软滑得可以出锅了,保证能吃得人满嘴流油,入口即化的肉肥而不腻,香滑诱人。 她端了一碗到老人家的屋子里,年迈的老人正坐在窗前,发呆。她发现了赵兰香的身影,沧桑的老脸皱了起来。 “把东西给我。” 赵兰香疑惑地看着她。 阿婆冷漠地说:“金锁片你融了拿去换钱,盒子里的那本连环画还给我。” 赵兰香忍不住笑,“那本原来是连环画,可惜它不在我这里,被贺二哥拿走了。” 她看到阿婆突然认真的打量的视线,顿了顿继续说:“我看见金锁上有个柏字,想来肯定是贺二哥的东西,于是拿给了他。” 赵兰香暗暗地吁了口气,贺松柏这个老祖母的眼神要不要这么犀利,她快要兜不住底了! 29.029 阿婆淡淡地哦了一声,转过头继续看着外面的窗子发呆。 赵兰香默默地把蒸好的猪蹄髈放到了桌上,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之后,阿婆扭过头来捧起碗,品尝起了猪蹄髈。味道太香了,弥漫得整间屋子都是,想让人忽视都难。 蒸得软烂的肉滑软极了,牙口不太好的阿婆一口啃下去能咬掉一半,酒红色的蹄髈仿佛抹了层上等釉质一般油光发亮,咬掉一口,由外到里红白相间,一圈雪腻腻的肥肉裹着深色的瘦肉,油嫩盈润,能焕发起人心底最饥饿的渴望,对于肚子许久不见油星子的人来说仿佛沙漠中遇见了水。 阿婆沉着脸,吧嗒吧嗒地吸起了软烂的肥肉,一口一个吧唧香。 哼。 柏哥儿的金锁片儿换得还不算太亏。 …… 地里的谷子熟透了,大伙都在抢收,赵兰香这弱劳动力分配到了看晒谷场这种轻松的活计。村子里那些壮劳动力在收割粮食、给谷子脱粒、扬场。田野里柴油拖拉机轰鸣的声音响彻了湛蓝的天宇。 一直忙碌到傍晚,炽热的阳光把每个人的肤色都晒黑了一个度。赵兰香从家里带了淡盐水给人补给水分,淡盐水被她特意放到冰凉的井水里镇过的,特别冰凉解渴。 周家珍也跟男人一起参与了抢收,从早到晚一整天都在烈日下暴晒,她身上那件深蓝色的衬衫都浸满了盐渍,赵兰香佩服极了。 “累不累,不如你明天来和我一起看场吧。” 周家珍晒得红润的脸含起了一丝微微的笑:“不累,劳动能创造价值。” 她擦了擦汗,骄傲地说:“我觉得‘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 这句话即便是没有看过《钢铁》的赵兰香,听到了也不由地笑了,“你真是彻底地沦陷在保尔奋斗的一生中了。” 周家珍诚恳又感激地说道:“它是一本能影响人一生的良书,以前我时常感叹自己的命途坎坷,现在只觉得惭愧。里面有句话说得特别好,我分享给你听。” “‘钢是在烈火和急剧冷却里锻炼出来的,所以才能坚硬和什么也不怕。我们的一代也是这样的在斗争中和可怕的考验中锻炼出来的,学习了不在生活面前屈服。’” “这句话你可以分享给贺老二听 。”周家珍的微笑里掺了一丝的愧意和宽慰。 她对贺松柏的改观始于劳动,也终于劳动。一个能够精心料理地里农活,耐心得就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是传说中的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贺松柏以前没有跟大伙聚在一块劳动,而是偏偏远的地方独自苦干,这回被调回了水田这边,表现全都落在了她的眼里,他勤快诚恳得就像一头老牛。 “他的那场检讨说得是真的好,我以前对他的看法是存在偏见的……”周家珍感慨道。 赵兰香把盐水递了一碗给她喝,赶紧打断了周家珍的话:“快喝吧,怎么你老是提他?” 还老在她的面前提他! 这令赵兰香的心高高地被吊了起来,有那么明显吗,一个两个都能看得出来? 她已经尽量都在私底下跟他相处,有人的时候几乎都不同他说话。 周家珍红着脸,小声地解释说:“你忘了吗,我在贺家,曾经当着他的面说过他的坏话,还在你面前中伤了他,现在是反悔。” 周家珍提起,赵兰香这才想起来。 那时周家珍走了后,她才发现贺松柏一直蹲在自留地里。借着篱笆上绿茵茵的豌豆苗的掩映,他那双深邃的眼一片暗沉。 赵兰香说:“放心这句话他会听到的,我帮你转告。保尔是铁打的战士,可你是血肉做的女人,该休息时就休息不要太傻了。” 周家珍用力地点头。 赵兰香转身去给贺大姐送水了。 傍晚大伙收工的时候,才是赵兰香开始守谷场的开始。经过阳光曝晒的谷粒收进仓库里不容易发霉,但晚上一定要有人看场,全大队的粮食都晒在场上了,万一半夜下起了雨还能通知大伙一块抢。 赵兰香白天睡了个饱,守个半夜不在话下,一直挨到了下半夜后会有另外一个人来接她的班,这份活计对她来说简直不能太轻松。 夜幕降临,赵兰香听着田野里的咕咕蛙声,耳边是声声不断、此起彼伏的的蝉鸣声。她点着一盏油灯,嘴巴里嚼着糖,手捧着一本书慢慢地翻起页来,正好就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最近周家珍那么爱看它,成天话不离口地引用几句里边的话,赵兰香要看看才能接得上她的话。 天色渐黑,夜空上的星星暗淡的光芒愈发亮了起来,赵兰香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头顶满天的繁星。 过了一 会,草丛里传来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 一抹人影迅速地跑了过来,赵兰香放下书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嘘——别叫。” 男人低沉的声音里有一股无法掩饰的沙哑。 “你怎么来了?”赵兰香摸了摸他的脸,此时此刻见到他,心里很高兴。 贺松柏低头用袖子擦了把汗,“吃完饭我就来了。” “你一个女孩子守夜不安全,我给你看,你回去。” 赵兰香猛地摇了摇头。 “你白天干活那么辛苦,还帮我守夜,像什么话!我是不会走的——你赶紧回去补眠吧,明天还有更重的活呢!” 回应她的是贺松柏黑下来的脸,他紧抿的唇透露出了一股不容拒绝的严肃。 赵兰香停顿了一下,认真地思考起劝贺松柏打消这种念头的可能性。 为零。 他固执起来的时候比她还可怕。 她说:“要不这样……我不回去,你也不回去。你在里面稍微睡一会,要是有什么事我就叫你,成不成?” 贺松柏勉强地接受了。 赵兰香把人领到了谷场边一个简陋的小屋里,掏出自己的夏凉被,把男人摁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她轻快的声音里泄露出一丝调皮:“我还是第一次跟柏哥过夜呢。” 被女人强行摁在床上睡觉的贺松柏,那张被晒黑的脸浮起了一丝红。 他咳嗽了一下,“我睡了,有什么事一定要叫我。” 赵兰香干脆地应下了。 她看着贺松柏闭上了眼睛开始睡觉,自个儿提着灯走到外面的谷场,津津有味地读起了书。 屋子里的男人却睁开了眼睛,耳朵细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暗淡的一圈光,将女人纤细的影子投到了窗子上,火光隐约地跳动,她的影子也在动,荡漾得就像井里潋滟的水光。 薄薄的夏凉被又轻又凉快,满满都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气,密不透风地裹住了贺松柏,令他有种被女人紧紧地簇拥起来的错觉。 贺松柏就这样睁着眼盯着窗子上映着的女人的倩影,半睡半醒地盯到了下半夜换班的人来。 贺松柏紧张了起来,他轻手轻脚地起了床,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离开屋子。 没想到下半夜来值班的人居然是顾工, 贺松柏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了下来。 顾工见到了贺松柏,也很惊讶。 不过他看见了蹲在门口看书的姑娘,眼里便划过了一丝了然。 顾工之所以叫顾工,并不是他的名字叫顾工,而是他是梯田施工的总工程师,负责设计沟渠、爆破、梯田道路规划。听说是从b市调来的知识分子,并不是本地人,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贺松柏惊讶极了,他沉默了片刻问:“怎么来了?” 顾工皱巴巴的脸上连苦笑都挤不出来,他眉角的笑纹愈发深了。他只说了一句:“年轻人你回去睡觉吧。” 赵兰香眼神里带着一丝的疑惑,贺松柏拍了拍她的肩,“走吧,我送你回去。” 赵兰香守了半夜很快也困了,她迅速地洗了把脸,揉了揉眼睛跟男人道了一声晚安很快就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中。 …… 谷场上,青年坐在水泥地里,跟中年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贺松柏卷了一支草烟递过去,“抽几口,不然白天没精神干活。” 顾工望着远处那片黑黢黢的山脉,闲聊地感慨道:“这边丘陵很多,耕地少。修建梯田可以扩大耕地面积,增加粮食产量。” 贺松柏默默地打着哈欠。 顾工继续说:“不过你们这里属于喀斯特地貌,地下水源虽然丰厚,但山石和溶洞也多,主要成分为碳酸盐岩……%#¥@&” 贺松柏在尽力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顾工聊天,然而坐了一会他很快就听晕了。 贺松柏猛吸了一口烟,爽冽的烟浸入喉里,刺激了一下又清醒了。他淡淡地道:“你要是干不了那么多活,可以偷懒打个盹。” 顾工抹了一把脸沉默无语,眼角的皱纹更加深了。 30.030 顾工和贺松柏一块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抽烟聊天,一直聊到了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才罢休。 顾工感慨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收你做徒弟。你这年轻人虽然笨了点,但是能吃苦,跟着我学土木肯定有出息。” 说着他苦笑地摇摇头,“算了,徒弟这个名讳不好,这辈子再不收徒了。” 其实这年头还有什么关系是可靠的呢…… 贺松柏把最后一根烟支在鼻子上,嗅了嗅,嗤之以鼻:“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好了。” “被整得那么惨,还有心思收徒弟?” 顾工来到河子屯的第一天,他穿了一身深黑色的中山装,熨帖得一丝不苟。胸口上的口袋别着支精致的钢笔,从头到脚透露着一股高级知识分子的清贵,他指挥起工程队的工人来也颇有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味道。 对于贺松柏这些指望着挣工分的最底层的人来说,工人已经算是无上光荣的职业了,而顾工还是工人的头子,那更是了不得。顾工在这群地里刨食的农民的眼里,无异于浑身都发着光,令人敬佩又畏惧。 结果…… 秋收没几天,“高高在上”的高级知识分子顾工霎那间沦为了劳改分子。浑身的光芒霎时掉落,掉进泥里的速度令人瞠目结舌,这对于大伙来说还是一种新鲜得不得了的体验。 贺松柏对于他的遭遇,只能报以同情。他能做的也就是腾出空来的时候,稍稍帮上一把,更多的是没有了。 连他自己都还是个日子过得苦哈哈、自身难保的穷小子。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不过阿婆从小就告诫贺松柏,要尊重知识分子。无论在哪个年代,知识分子都是建设祖国的栋梁,国家的蒸蒸日上离不开他们的贡献。因此贺松柏把他亲爱的对象送回去睡觉后,怕一朝摔入泥潭的顾工心里犯轴、想不开,又折回了谷场,好心地陪这个高级知识分子聊了一晚上的闲话。 贺松柏说完话,顾工也沉默了。 他有些狼狈地说:“可能是想着人到晚年还没有个继承衣钵的人,有些不甘心。” 贺松柏满不在意,他擤了擤鼻涕声音有些沙哑地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现在都这样了还不安分点。” “我阿婆还留过洋呢,她现在能做的是就是每天吃吃睡睡。”贺松柏淡淡地说。 “没有什 么过不去的坎,人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顾工一听,沧桑的脸顿时更苦了,皱成了一团苦巴巴得像是随时能挤出泪水似的。 贺松柏扛起锄头,一言不发地往田里赶了。 …… 赵兰香早起做了顿早饭,蒸的是白花花的雪馒头,面被她翻来覆去地揉着,揉出了韧性,趁热吃香甜绵软;冷了之后吃,越嚼越有味。做完早饭后她偷偷往男人的屋子瞄了一眼,发现屋子里根本没有人。 连铺盖上的摆设还是工工整整,换洗下来的干净衣裳还叠在床头没动,看着就像一晚上没回来睡过觉似的。 她立刻联想起了昨晚在谷场碰见的那位“顾工”,贺松柏昨晚的表情就有些古怪,敢情这是一夜未归? 赵兰香的眼睛沉了沉。 早餐贺大姐就着热开水吃了两只馒头,又拿了两只装进布袋里,当做中午的午饭。 虽然阿婆同她说过已经“付”过赵知青饭钱了,贺大姐吃得仍旧是有些不安稳,她本来打算把赵知青的活全都包揽到自己身上来,但无奈赵知青的活就是守夜,这个贺大姐就无力照顾了。 她晚上还要负责背阿婆起夜,伺候她喝水、上茅厕。老人家有个头疼脑热也得她在一旁看着。 贺大姐怀着感激的心吃完了这顿早餐,向赵兰香道了谢。 贺三丫把傍晚在山里摘的野果子都拿了出来送给她赵姐姐吃,跟葡萄似的眼睛透出一抹甜甜的可爱。 赵兰香揉了揉贺三丫黄黄的头发,说:“等会我跟你一块去打猪草。” 贺大姐去抢收了粮食,照顾大队里的牛啊猪啊,这些繁重的活就压在三丫孱弱的肩膀上了。实际上赵兰香晚上看谷场,也是想帮三丫一把,看她背着一只比自己还高的竹篓子去山上到处乱晃,赵兰香担心她干不过来。 用完早饭赵兰香背着竹篓子便跟三丫一块上山去采猪草了,所谓的猪草就是苜蓿,也叫金花菜,拌着米糠喂猪吃,猪长肉特别快。 三丫每天跟着大姐一块上山采草,哪里的草长得丰美、哪里长得茂盛都摸得透透的。 小姑娘采猪草之前,拉着赵兰香去摘了野果,一簇簇红艳艳跟滴血似的浆果长在草边,低头就可以摘到。 三丫小拇指点了点,迅速摘了几颗扔进嘴里。 这种浆果叫野草莓,小拇指大小,不够草莓肉厚汁多,胜在酸酸甜甜 ,吃起来别具风味。赵兰香跟着尝了尝鲜,这一片的野草莓很快就被两人“糟蹋”光了。 三丫又蹦蹦跳跳地带赵兰香去摘山捻子,一路快活地唱着山歌走过去。湛紫色的果子掩映在苍翠的叶中,小家伙跳着勾住了枝丫,眼疾手快地摘了一兜,放开手树枝“嗖”地一声弹了回去。 她浑身上下都沾满了乱糟糟的叶子,针粒似的荆棘,笑嘻嘻又腼腆地抓了几把果子递给赵兰香。 赵兰香和她坐在山石头上,解决了一半的山捻子。三丫说:“跟赵姐姐一块来山上好开心。” 赵兰香摸了摸她的脑袋。 一大一小的两人到山里采完满满两笼的猪草,已经差不多到吃午饭时间了。赵兰香沿着山路小心翼翼地跟三丫一块下山,路上碰到了几个青年人领着一小队的工人走上山。 他们穿着黄色的工程队的工人制服,眉眼意气风发,暗藏得意。 赵兰香和三丫停下了脚步,把路让给他们先走。 三四个青年人纷纷道:“同志好!” 赵兰香回道:“你们好,背着这么多东西是要去干嘛?” 一个工人说:“准备勘测地貌,这些是炸.药,疏通了水源,挖好的沟渠就能通水了。” 赵兰香说:“那你们继续忙,我们先走了。” 赵兰香拉着小姑娘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山。 三丫捏着赵姐姐温暖的手,小小声地说:“这些人以前好凶的。” 赵兰香没有说话,拉着三丫继续往山下走。 四个打头的青年扭回了头,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说:“没想到在山沟沟里还能见着这么俊俏的女人,不容易。” 另外一个说:“应该是下乡的知青,谈吐打扮都挺时髦的,哪里像本地人!” 几个人哦了一声,转向了其他的话题。 “没有顾怀瑾这思想顽固的压着,工程哪里还要拖这么久,咱几个早就回京了。” …… 中午,烈日高照。 赵兰香回家急急地炒了个蛋炒饭,用清凉解毒的百花菜炖了个汤,火速地赶往谷场。 她给贺大姐送了饭盒,又跟她推了推。 “贺二哥也没吃,大姐去给他送一份。” 贺大姐笑着擦了擦汗,摇摇头,“活,没干完。” “ 你,去送。” 赵兰香拎着饭盒,心里有些激动,又有些退却。 “这怎么好意思?” 贺大姐奇怪地皱了皱眉,好像在问: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赵兰香自己心里有鬼,自然干啥事都带了一丝的紧张。这可是大姐叫她送过去的,贺松柏可不能指责她了! 赵兰香走到谷场,看见一水溜的汉子脱了上衣,光着膀子用铁铲扬谷,她红着脸,露了个面后迅速地退了出去。 贺松柏注意到场边边露出的那抹深蓝色的影子,太阳穴跳了跳,摘下了帽子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跟着溜了出去。 他走到葱郁郁的小树林里,他亲爱的对象捧着饭盒,笑眯眯地冲他招手。 赵兰香说:“快来吃吧。” 贺松柏有些迟疑。 赵兰香又说:“快点吃完快点回去干活,磨磨蹭蹭的你想招惹别人都过来吗?” 贺松柏这才犹犹豫豫地跟了过去。 对象还是头一回“大庭广众”之下给他送饭,这让贺松柏有种隐秘的自豪感。脑袋一热之下跟着走了过来,结果小树林里缕缕凉风吹了过来,贺松柏浑身一凉,这才震惊地发现自己没穿上衣。 他跟个害羞的黄花闺女似的,驻足不前。 赵兰香含笑地打量着贺松柏。 他脖子下面的皮肤可真白,深麦色的脖子一路下去,直到锁骨边上就出现了泾渭分明的黑白线。虽然是瘦削的身形,没想到脱下衣服还是肌肉的,腹部下那六块腹肌清晰地浮起,一块块地整齐地码着,硬硬白白的,可爱极了。 令赵兰香这种由内到外“成熟”的女人,浑身看得发热。 啧,这是就她可爱的男人啊。 赵兰香看见贺松柏微微窘迫的脸,轻咳了一声,用手捂住眼睛,凶巴巴地说道:“可以了吧,女孩子都没有你这么害羞。” 贺松柏摘下帽子,感觉被结结实实地噎了一下。令他羞窘的不是他没穿衣服,而是她火.辣辣的目光跟烧着似的黏在他身上,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这婆娘真是不害臊! 然而腹中的饥饿感战胜了一切,贺松柏迅速地走了过去端起饭盒,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饭。 31.031 此为防盗章  赵兰香的脸不由地发热,心跟着也热了起来,砰砰的乱跳,说完话后她便一头扎向了柴房。 贺松柏用手掌胡乱地擦了一把脸,目光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才将淡淡的目光继续投入那堆柴中,沉默又有力地劈柴,周而复始地重复枯燥的动作。 他虽然瘦,但跟青年人一样拥有浑身使不完的劲,加上这段时间肚子总算见到一些油星了,黝黑的皮下悄悄地长了些肉。 …… 赵兰香不知道的是等她走到柴房的时候,柴房里的两个人就从来没吃饱过饭似的,一个赛一个地吃得欢。 唐清教养好,好歹能克制一些,即便是狼吞虎咽吃象也不难看。 而蒋丽俨然已抛弃了女孩子家的矜持羞涩,也忘记了跟她同桌吃饭的男生是她暗自心悦的对象。 唉!她总算是明白了那天周家珍为啥故意把面条呲溜呲溜地吸得那么大声,活跟这辈子没吃过面似的。 因为……太、太好吃了! 碰上了已经一个月没好好吃饭的蒋丽,八分的好吃也变成了十分。赵兰香的面对于蒋丽来说就是十二分的好吃。汤汁浓郁鲜美,面条爽滑脆弹,牙齿嚼着仿佛都能感觉到它们被咬断的那一刹那的韧劲儿,面上挂着的猪肚更是脆得让人着迷,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香,越嚼越有劲儿,满口的余味无穷。捧着这碗热腾腾的面吃,蒋丽在想还好跟着赵兰香来了,否则哪里吃得到这样好吃的东西。 此时她完完全全把包子抛到了脑后,被面彻底地俘获了芳心。 蒋丽吸着面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完了一大碗,“嗝”地打了个饱嗝。 她瞅了眼锅里剩下的面条,跟赵兰香说:“我还要一碗。” 赵兰香这时也坐了下来,慢吞吞地吃起了属于自己的那碗面。 蒋丽见赵兰香没有搭理她,磨了磨牙,不过她却不气。因为此时的她满脑子都是那香喷喷的面了,她自顾地去锅头装了大半碗。 赵兰香吞了一口面,冲蒋丽说:“贺家大姐和三丫都没回来吃饭,你不要装太多。” 蒋丽哼哼地说:“你难得请我吃顿面,还这么小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得亏赵兰香想着这两人来到乡下后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恐怕还挺能吃的,于是多揉了一团面进去。否则凭蒋小姐和唐公子的胃口,大姐和小妹的午饭早就没了 。 唐清吃碗面,慢慢地啜起汤来了,他说:“整碗面最有营养的就是汤了,赵同志你这汤做得好喝啊。” 赵兰香笑,“多谢夸奖。” 赵兰香陪着老男人应酬酒会宴会多了,说话的那一套也比较美式。一般人受到夸奖就会说哪里哪里,轮到她就直接大方地受了下来。 唐清本来还想顺着“哪里哪里”的势问问汤怎么做的,这下也哑然失笑了。 赵兰香看出了他眼中的好奇,含笑地道:“其实这个汤没什么稀奇的,你照着我这个法子做以后周末馋了自己也能捣鼓着吃。有空你可以去门市拣些没有肉的猪筒骨回来,放心,它不用肉票的,一毛钱就能买到很多,便宜得很。用猪筒骨炖个两三个钟头的汤底,味道就是你喝的这样了。” 当然她还加了点别的料,这些就不宜外道了。这猪肚面看起来虽然简单,然而汤底却是某家连锁店的镇店秘方,放在后世可是价值千金。 搁眼下它的意义也只能是让人吃得更尽兴了。 唐清说:“原来是这样,你们女同志的心思可真巧,做碗面还大有学问。” 蒋丽装了半碗面,呲溜呲溜地吸着面,平心而论这碗面做得真的是没得说,她家里请的小保姆都没这手艺。不过碍于面子,蒋丽才不会发自内心地夸赞赵兰香的手艺,只是默默地吸面。 唐清解决了一个问题,又兴致勃勃地问:“不过我做的面从来都是软趴趴的粘牙,蹭了你一顿可算是吃到像样的面了。你这面怎么做到这么弹的?” 赵兰香本来没打算回答唐清的问题。 不过她看见了蒋丽抬起好奇的眼,一副渴求的模样,她心里就门清了,大小姐也想学。难怪刚才一直没插嘴说话,敢情是支起耳朵默默记下呢。 赵兰香也没藏私,这些小技巧都是微不足道的。 她把面吃干净了,又喝了一口汤说:“和面的时候敲只鸡蛋进去,再加点碱水就可以了。还有富强粉做的面更有筋道,用别的面粉就没有这么好。” 唐清这下终于满足了,他愉快地享用起自己碗里的汤,喝得一滴都不剩。 他心想赵同志还是多借他几次单车吧,多借借指不定下一顿就有着落了。 此时的唐清心里还惦记着赵兰香做的那顿包子,上回他在农具房里闻着那股香飘飘的肉味,肚子里的馋虫早就被勾出来了。啥时候有幸能吃上一回才算 了却了心愿诶。 赵兰香说:“吃饱了吗?你们的碗筷放着就好,等会我一块收拾了。” 唐清吃完面后递了一张粮票给赵兰香,毕竟也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人一顿精细粮,白蹭粮食可不是好作风。 蒋丽自觉得赵兰香就是为了讨好她哥进而讨好她的,压根没想过要给赵兰香粮票。但见了唐清拿出了粮票,她也不好意思空着白手,这才咬牙也跟着掏了一张粮票。 蒋丽根本吃不惯乡下没油水的红薯豆钱饭,经常去县里的饭店吃饭,粮票和钱花得都很快,眼看着就撑不到月底了。好在蒋建军寄来的信中夹了二十斤的粮票,要不然她都揭不开锅了。 赵兰香看出了蒋丽眼里的肉痛,笑着拒绝了,“说了是请你们吃的,要还拿了粮票我下次可不敢请人来吃了。” “都好好地回去工作、休息吧。” 听罢,两个人这才惭愧(满足)地离开了贺家,走之前把桌上的碗筷都洗干净了,连连跟赵兰香道谢。当然,这里主要指是唐清。 把这两个人送走后,赵兰香才算松了口气。 半大的小子吃穷娘这句糙话说得可真一点不糙,要不是她去捣鼓了点黑市贸易,她的粮票很快也要捉襟见肘了,哪里还能这么“阔气”地请人吃饭? 赵兰香想着下一次的黑市交易,寻思着该做点什么拿出去卖。 过了几天,赵兰香就有主意了,她从农民手里收了三斤绿豆。 次日她贪黑起了个大早,新鲜的绿豆用水泡了三个小时,而后放到蒸笼上蒸,蒸得软糯发粉了取出来揉成绿豆泥。她撒上了刚买回来的雪白的冰糖,把绿豆粉和面和在了一起,嫩生生的软面被她捏成各种花纹形状。她做了三笼屉合计十斤的绿豆饼糕,新鲜的绿豆掺着甜甜的清香,赵兰香尝了口甜丝丝的,又香又糯,跟她想象中的一样好吃。 她把这热腾腾的绿豆糕小心地放入书包中,她怕山路太崎岖蹭坏了这娇贵的玩意,书包里还塞了一把晒干的草防震。趁着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她骑着单车去城里把这些香糯糯的绿豆糕给卖了。 然而还没等她走出大门,跟前就拦了个人。 又高又瘦的男人沉默地站在她前面,面色冷峻。黑黢黢的夜色中,他那深邃冷清的眼直直地看她,声音又沙哑又低沉:“你想干什么,这么早要去哪里?” 赵兰香摸了摸自己包里热腾腾的绿豆糕,理直气壮地 低声说:“我要去卖绿豆糕!” 贺松柏说:“不准去。” 赵兰香攥紧了书包的带子,突然抬起头,杏眼里划过一丝揶揄,“你管我?” “我这辈子只服家里人的管教,我爸我妈,我爷爷奶奶,你是谁……要来管我,嗯?” 她仰起头嗯了一声,尾音稍抬起,目光灼灼地看着贺松柏。 夜色朦胧,熹微的晨光照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 他静默了一会,用手取下了她肩上的带子,淡淡地说:“我帮你卖。” 说着他把书包背上了肩,眨眼之间骑上了单车,很快骑出了十几米远。 赵兰香惊恐地看着贺松柏身手矫捷地“打劫”了她。 她追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等等——” 贺松柏刹了车停了下来,只见女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只大大的圆锥形的斗笠,一把戴到他的脑袋上,没好气地说: “书包里有包灶膛灰,你进城里卖东西的时候记得往脸上抹一点。还有……绿豆糕每斤卖六毛钱,要一斤粮票。肉票、布票、工业券、肥皂票这些的,你看着些收,别让我亏太多了,这绿豆糕我四点爬起来做的。” 别小瞧绿豆糕才六毛一斤的价钱,肯定是比不上卖鸭食的时候卖一毛五一两值钱。但首先它不是肉,其次蒸绿豆糕的时候面里吸了点水,净重比原材料的还要沉实一些。鸭食用的三十多种香料调料贵、费的人工也多,而绿豆糕贵一点的就是白糖了。仔细算下来,利润空间倒不比卖鸭食的差多少。 32.032 此为防盗章  赵兰香对于队长不容拒绝的严肃口吻,有些诧异。 李大力看着女知青眼里闪起的疑惑,隐晦地说:“那家人风评不好,不是借宿的好去处。我另外帮你安排另一户。” 赵兰香没有错过李大力语气之中的鄙夷,她知道老男人祖上是当地主的,六七十年代日子过得很艰难,在大队里恐怕也没有什么地位。这个阳刚正直的队长看不起贺家也是情有可原。 她婉拒道:“我就不麻烦——” 李大力打断她的话:“整个大队除了这户人家,别的都可以商量。不然你就是不认我这个队长。” 他黝黑的脸上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严厉,估计是训人训得多了,有点像赵兰香她爷爷。那一瞬之间赵兰香竟有种被噎住的感觉。 李大力不明白这个刚来女知青怎么跟贺松柏扯上关系了。 贺松柏是谁,那不就是贺老二么? 他的名字是当地主的曾祖请了大师来取的,满月那天请了全村人吃了好几天的流水宴,吃得满嘴流油。大家恭维的话不绝于耳,什么此子必有大作为、有大出息、必定光宗耀祖啦…… 然而事与愿违——革命来了,贺家被抄光了家底。贺老二打小从未上过一天学、读过一天书,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村头打到村尾,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混混刺头,浑身有股孤傲的狠劲儿。闹批.斗闹得厉害的那一阵,贺家不是没有遭过难。前脚贺家人挨事了,后一天贺老二拎着块石头把闹事份子的脑袋都砸破了,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令人心惊胆战。 从此以后整个大队没人敢惹贺松柏。 最最重要的是那个贺老二去年还因为犯了流.氓罪被抓去劳动改造了一段时间,这才是李大力反对赵兰香的主要原因。 把这个性子软绵绵,还长得如花似玉的女知青送到二流子家里住,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一口吞下去都不带个挣扎的。 李大力打了个手势,“这样……今晚你收拾一下行李,到我家里住下。我给你单独收拾一个屋子出来——”我家里人都是很好相处的。 他后边半截话没说完,就被女知青微笑地摇头拒绝。 赵兰香说:“贺家跟我有亲戚关系,住在那里我父母也比较放心。” 她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般地道:“贺松柏,57年人。家里一姐一妹,祖母李氏光绪 二十四年人,生有一子二女。我妈是李奶奶的表姐的女儿,也就是贺二哥的表姨。” 赵兰香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 对不住了妈妈,让你平白无故多了个表外甥。改天我会帮你多添一个优秀的女婿的。 李大力顿时头如斗牛大,想要从女知青的脸上辨出她说谎的迹象,但那汪清泉似的清澈眼眸又闪又亮,直能晃花人的眼。而现在她的眉梢微微挑起,眼里含了些了然的笑意,盈盈闪动,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心思。 李大力窘迫地收回打量的目光。 “这、这样啊,这样也好。” 人家都说是亲戚了,李大力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难道他还在人面前数落人亲戚思想品质有问题不成? 于是乎,赵兰香就这样成功地把自己的住宿忽悠了过去。 下午的时候知青们聚在临时知青点一块打牌,闲聊,赵兰香从柴房取出了一筐没吃完的肉包子放入布袋里装好,三两油足够做二十只包子、一顿汤面。她和周家珍还有几个相熟的知青一块也只吃了十只。 她拎着包子绕去了牛角山的另一头,走到田埂边寻了一处坐下,她把装着包子的布袋解开一个口子。 刚刚上过蒸笼加热的包子呼呼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很快赵兰香面前就多出了一双趿着草鞋的脚。她抬起头往上,一张馋得掉口水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远远地看着,不敢接近,也不想离开。 女人大概二十来岁,脸上却有饱经沧桑的皱纹。她的手指关节肿大,是干惯了粗活累活的缘故。 她张开嘴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干脆静默地盯着赵兰香吃包子。赵兰香当着她的面吃完了一只包子,撕开包子白嫩的皮儿,一口咬着油嫩的瘦肉芯,一脸幸福满足地把包子吞入了腹中。 女人眼里的羡慕更加深了,然而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时不时地瞅上一眼,又低头割她的牛草。硕大的背篓足足有一个她那么大,压在她瘦弱的肩上,不堪重负。 赵兰香秋水一样的杏眸轻易地泻出了笑意,她把包子往前一推,递到女人的面前。 这就是贺松柏的大姐,贺松叶。赵兰香没有说话,而是冲着她打了几个手势。 过来,一起,吃。 肉包,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她做手势的时候,腰板挺直,嘴角翘起面露笑容,姿势正确又敞亮。 赵兰香打完手势后,贺松枝的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惊喜,又多了一抹迟疑。 赵兰香又继续“说”:“我,吃饱了。” “包子,香,好吃。你试一试。” 贺松叶小时候发了一场高烧,侵害了听觉神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渐渐地也就不懂得说话了。贺家父母相继离世,是她把一双弟妹拉扯大的。可以说她是贺松柏最尊敬的人,没有之一。 赵兰香跟贺松叶相处了好多年,日常的沟通完全没问题。婚后她发现了大姑姐贺松叶实际上就是个吃货,以前过的日子太苦了,几乎没有吃过好的东西,老了之后特别喜欢吃,尤其喜欢吃肉包子。 赵兰香弯起唇,循循善诱地说:“尝尝看?” 她把包子塞到了贺松叶的嘴里,贺松叶浑身一震,用舌头顶了顶柔软的包子皮,眼眶突然湿润起来。 她佝偻着腰,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嘴里这只包子,胃中刺痛的饥饿感促使她机械地嚼动腮帮。 滑腻松泛的猪肉溢出了鲜美的汁液,流到她的嘴里。一股甜蜜浓郁的滋味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不知不觉之中贺松叶吃完了一只包子,感受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可是她还没饱。 为了省下家里的口粮,她今天只带了一只黑面馍馍,早上干的活太重了她把馍馍全都吃光了,中午只能喝点水混了个水饱。 贺松叶在浑然无觉的时候吃了一只又一只的包子,她吃干净了手里的,赵兰香就递给她一只。 最后赵兰香装包子的布袋都瘪了下去,她笑眯眯地打着手势说:“贺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想要,住你们家。” …… 33.033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李大力刚想说放人出去外面玩,然而看见皮肤白白净净的赵兰香之后这句话就咽了回去。 怎么说把这些娇滴滴的姑娘放出去也不好,万一出了啥事怎么办。 李大力说:“你们跟我过来,大队放农具的屋子还空着,白天给你们落脚歇息还是可以的。” 赵兰香等人把行李物品暂时寄放在了大队放置公有资产的屋子里,几个人狼狈地面面相觑。 男知青们最辛苦,满脸的泥灰,大掌一抹脸黑得跟包公似的,把愁眉苦脸的女知青逗笑了。蒋丽下午高高兴兴地回来,发现自己没收进箱子的物什全都被砸坏了,脸阴沉沉的,看谁都不顺眼。等大队长走了以后,她嗤地冷笑了一声,“这什么破地方。” 赵兰香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明知道这里是个破地方她还要来,赵兰香这就很不能理解了。 然而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腹了,没时间去揣测大小姐的心思。她向周围的人家借了柴房,同周家珍一起做了顿肉包子和素野菜面。赵兰香特别舍得放油,把那二两油都用上了。一个小时后她的包子就蒸好了。上等的富强精面粉和半肥瘦的猪肉做成的包子,又油嫩又松泛。大家都饿着肚子守在农具房里的时候,她和周家珍在隔壁的农房里嘶溜嘶溜地吸面条。 香味飘散在屋子里,引得其他知青忍不住往那边打量,看到周家珍大快朵颐的极享受的表情,他们愈发饥饿了。赵兰香见状,也不私藏,她招呼大家一块来吃东西。她把下面条的时候剩下的一些面疙瘩拿出来给腹中空空的知青吃了。虽然不多,和着热汤吃好歹能垫垫肚子。 赵兰香这样的行为让没了房子落脚的知青们心里好受了一些,他们心里对这个冷清寡言的女知青的好感上升了一个层次。虽然赵兰香没有招呼他们吃包子,但面疙瘩拌上豆酱来吃甭提多美了。毕竟面粉可是精细粮,猪肉也是稀罕物。白蹭了人一顿精细粮,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蒋丽是吃饱了肚子才回知青点的,经过一番辛苦的收捡行李的劳动,肚子里的东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赵兰香做包子的时候她就闻见那股香味了,诱人得很。闻着那股香气,比她吃过的那家国营饭店卖的包子还香。但偏偏赵兰香没有指名点姓地邀她一块来吃,蒋丽也没拉下那个脸去吃。 直到她眼睁睁地看着赵兰香把最后一只包子都吞入腹中,一句话都没有提过请 她吃包子的话,蒋丽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气都气饱了。 赵兰香对她哥那热乎的劲儿就跟块牛皮糖似,怎么甩都甩不掉。前段时间她哥住院了,她随意提了一嘴,赵兰香就急急忙忙地买了一堆营养品,眼睛不带一个眨的,她哥吃到现在都吃不完。哪里想到赵兰香一来到乡下,连只肉包子都舍不得给她吃了? 她经过赵兰香身边的时候,冷冷地说:“我这周末已经给家里写信了,别想我给你说好话。” 说完她提起脚大步地迈出了农具房。 赵兰香惬意地摸了摸吃饱了的肚子,并没有搭理蒋丽。周家珍转头跟她窃窃私语,“你们认识?” 赵兰香含糊地说,“从一个地方来的,不过不怎么熟。” 周家珍忿忿不平地说:“她真是的,大队长在还摆那副嫌弃脸。大队长这人是没得说的,特别尽心尽责。旁的几个大队经常有饿死人的事,咱大队虽然吃不饱饭,但每年都发得够粮食。要真嫌咱这穷,咋还下乡哩?” 赵兰香笑而不语,低头缝补着自己破了洞的衣裳。针线穿过她雪白的衬衫,她用素净的蓝丝线描了朵花在袖口,那被枝丫勾破的地方愈显得精致美丽了。 周家珍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朵花吸引了,稀罕得不得了。 她把衣服让给了周家珍瞧。自己撑着下巴望着蓝天,心情却挺不错的。 知青集体宿舍坍塌了,不知道队长怎么分配他们的住所。她……除了老男人的房子,哪里都不想去。 …… 赵兰香正打着住老男人的房子的主意,李大力却为分配这些知青的落脚点抓破了脑袋。 他说得口干舌燥,特意召集村民讨论。虽然知识青年这个名头听起来很好听,打着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旗号来的,到头来真是做建设了,然而却是建设得他们更穷了。扪心自问,没有哪家人打心底愿意收留这些知识青年。 李大力耐着性子说:“你们也不用管他们的饭,借住一段时间而已。等知青宿舍盖好了,也不用麻烦你们了。要是不同意,那大伙都轮流来吧。反正统共也就十来个知青,每家接待一个月,这样大家都公平,索性也省了给他们盖房子的钱了。” 村民们这一听,凳子都坐不下去了。 “哎——队长你这不是坑咱么?”这是耿直急进派。 “不行不行,每家住一个月这算啥事,多不稳定啊。那 些学生娃心里估计也不愿意。”这是迂回隐晦派。 “还不如抓阄,抽到哪家就让哪家接收。”这是冒险派。 大家推来让去,红着脖子讨论了许久,李大力决定让干部们以身作则接收了知青,大队长、支部支书家接收两名,副队长、副支书各一人。剩下的几个村民自个儿抓阄。 索性是不管饭只管住,收拾收拾一间放杂物的给知青们住就行了。饶是这样也有很多人不想吃亏。 李有福家抽到了三个,李建国家抽到了三个,贺国庆家抽到了三个,贺爱军家抽到两个。没有抽中知青的人家暗自松了一口气,喜意藏在心里美滋滋的,也没有透露出来。反而是拍了拍这三家人,敞亮大气地说:“放心吧,那些学生娃们都是懂事的,指不定每个月还得给你们补贴些房租伙食费哩!” 李建国家的婆娘插着腰,指头点着名单上的某个知青说:“我们家要这三个。” 她点的三个分别是蒋丽、赵兰香、唐清。这三个知青平时都是穿戴整洁又有仪范,模样伶俐俊俏,看着才像是真正的城里人,三天两头不是下馆子就是买肉回来打牙祭,手头宽裕得令村民不免眼馋。要真接收得到这三个人,指不定也能跟着沾沾光吃点肉。 34.034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她欣喜地开门,迎面扑来的就是蒋丽这张喜意洋洋的笑脸,赵兰香正欲脱口而出的“你回来啦”被生生被噎在喉咙里。 蒋丽兴奋地说:“今天我们吃面吧!” 她的话中掩藏不住浓浓的喜悦,提到吃面,那双漆黑的眼仿佛刹那间被点亮了一般。 自从蒋丽吃了一顿赵兰香亲手下的面,再去城里的国营饭店吃小炒、吃面都吃不香了。不仅吃啥都不香了,还愈发地暴躁。她想找到跟赵兰香做得那样好吃的东西,结果吃到啥都失望。她点了饭店里最贵的面条,肉不嫩不香不说,面条还又软又糊,简直就是糟蹋粮票! 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蒋丽愈发地思念赵兰香做的面。 晚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连做梦都在吃,直到某天醒来枕头沾着梦里流下的口水的时候,蒋丽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一到了周末她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赵兰香这。 她已经明白了一个她不想承认的事实,就算回到啥啥都不缺的家里,她依旧还是找不到这么合她胃口的面。要想吃面,还得去找赵兰香。 不就是粮票和钱吗,她要就给她!要能吃到面,割肉她都给了! 赵兰香闻言抚了抚额,说:“面又不是想吃就吃得到的,昨晚我没有吊汤底,做不出鲜汤的。” 她光顾着贪黑早起做绿豆糕了,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吊老高汤。再说,她可没有兴趣迁就大小姐的口味。 因为吃面而激动得脸颊通红的蒋丽,顿时宛如生生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了下来,透心凉。生平第一次主动,居然遭遇了滑铁卢。 蒋丽欣粉粉的脸颊瞬间褪去了血色,她鼓起了腮帮,“我现在就要吃。” 赵兰香不是还想当她嫂子么,现在这么好的巴结的机会她都不要,要等到啥时候? 很可惜赵兰香并不吃这一套。 她摊了摊手,淡淡地说:“想要吃面,首先你得去门市买筒骨回来,路途往返起码三个小时,接着回来后再熬三小时的汤,等一切都忙完了,终于可以开始和面做面条,你能吃到面的时候天都黑了。 不过……这一切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周末,门市排队的人特别多。排队起码一个小时,轮到你了可能连筒骨渣都不剩了。” 你想吃? 想得美呢! 蒋丽听完这番话,宛如惨遭霜冻的茄子。听赵兰香分析,她也知道今天不可能吃到面条了,失望地咬着唇,宛如被抛弃的可怜的大狗。 她勉强地退让了一步说:“明天我要吃。” 赵兰香含笑地继续下刀子,她气定神闲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周末买不到筒骨。” 蒋丽只想跺脚,她辛辛苦苦想了一周的猪肚面,竟然连吃都没法吃? 她顿时炸毛了,气呼呼地甩出一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做给我吃。” “这不行那不行,赵兰香我看你是不想跟我哥好了吧?” 赵兰香笑眯眯地道:“这样吧,下次我要是买了筒骨就叫上你。不过……你也知道,我手里的粮票也不多了……肉呢,肉也吃光了。” 至于有没有下次,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粉润的脸颊因说违心话,可疑地升温了。她确实“很穷”啊,冒险赚来的票据和钱自己都不够花,凭啥给别人白吃白喝?要是换成别人,她请吃一两顿也就算了。 而蒋丽……谁都能没有粮食吃了,她都不会饿得到,还能吃得美滋滋的。这么肥的羊,还用得着她“接济”? 不狠狠宰一顿都是善良的了。 蒋丽纠结了老半天,肉疼地从兜里掏出一市斤的粮票和一市斤的肉票。 “都给你了,我也不是白吃你的。你拿了我的票可不能再驴我了。” 赵兰香笑眯眯地收进了兜里,满意极了。 看在收了人那么多粮票的份上,她好歹钻入柴房盛了碗青豆卤肉饭给蒋丽。 这是赵兰香特意做贺松柏吃的,匀出一碗的份量还够吃。 灰白的瓷碗装着碧绿的豆子饭,饱满的米粒被油裹着,油亮黄灿,胖胖的青豆被炒得翠绿欲滴,冒着诱人的香气。蒋丽深嗅一口,饱受摧残的肚子适时地咕噜咕噜叫了,她尴尬又恼怒地哼了一声。 她捧着碗蹲到桌边,用筷子大口大口地享用起来。 这碗饭的外观看起来尚可,味道闻起来很香,万万没想到—— 吃起来居然这么好吃! 嗷嗷嗷…… 青豆脆糯,嚼起来粉粉的香香的,吃起来特别解油腻。卤肉肥瘦相间,肥而不腻,口感嫩滑美妙,滋味浓郁甜蜜,吃得人那是满嘴的香,吧唧吧唧嘴地舔着唇边流出来的油汁。让人越吃越想吃 。这肉怎么卤的,能卤得这么好吃? 这碗饭宛如一道春风,抚平了蒋丽心灵的创伤。 蒋丽泄气的眼睛顿时恢复了明亮和光彩,埋下头来三下两下就解决了大半碗。 肚子稍微有了饱意的蒋丽哼哼地说:“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刚怎么不早拿出来?” 赵兰香把用锅盖盖住了青豆饭,就着灶台边干净的抹布擦了擦手。 “本来也没想到你会来,我也没做多少饭。既然收了你的粮票,也总不好意思让你空着肚子回去。只是吃完这碗就没了,不要想吃更多了。你这碗还是从别人的伙食里挤出来的。” 蒋丽被赵兰香这直白的话,噎了一下。 她倒是挺干脆的,直言了就看在粮票的份上才给她吃这碗饭的。赵兰香不说,蒋丽还以为是看在她哥的份上呢! 她特别不喜欢赵兰香说的这句话,但却厌恶不了她直白的说话方式。比起拐弯抹角地虚伪巴结,蒋丽倒宁愿她坦白些。她明显地感觉赵兰香性子变化了,变得没有以前那么招人讨厌了。 蒋丽当然不会猜到眼前的赵兰香是重生换了芯子的人,只是把这一切的心理变化归咎在这顿饭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被这顿饭哄得心情愉悦的蒋丽没心思赵兰香一般见识了,只顾着低头吃饭,嚼豆子,啜肥肉,那股狠劲儿就跟混入地主家仓库的田鼠似的,吭哧吭哧地大口吃粮。 赵兰香掐着时间算算,贺松柏差不多也该卖完东西回来了。 好在蒋丽的饭也快吃干净了,她宛如生生饿了几天似的,吃完了一碗还想着再吃一点。赵兰香没有让她得逞,揪着她的衣领把她“送”了出去。 …… 晌午的时候,赵兰香听到了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心想估计是贺松柏回来了。 她有些期待地从窗户探出头看一眼,结果发现是一个脸生的青年。 青年看见从窗户探出头的姑娘,露出一口的白牙。 “你还记得我吗?” 赵兰香认得这声音,立即“啪”地一声把窗帘给放下了。这青年……不就是在黑市上卖粮食的人吗,他怎么找来了? 混这口饭吃的人,还真的就怕碰上熟人。赵兰香心里寻思着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贺家,结果门口被人敲了敲,她坐在桌前看书,没有动。 片刻后,敲门的人终于不耐烦了,轻咳了一声道:“是我,开门。” 听到是贺松柏的声音,赵兰香才去马上去开了门。 贺松柏脸上带着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印子,他浑身汗涔涔地站在赵兰香的门前,微微喘着气,但却精神奕奕。麦色的面庞深邃又锋利,与往常不同的,他的眉梢多了一丝轻松,而不是常苦大仇深地沉默紧皱。 这令他年轻的面庞增添了几分英气,整个轮廓都焕发起光彩来。 “这些你数数。” 他递了厚厚的一叠票子到赵兰香的桌上,赵兰香拿起来数了下居然有十块多,十斤的面和绿豆,上笼蒸了后重了四斤。算下来应该卖得八块左右,他给她的这些钱足足多了一块多! 而且他收集来的票据也是五花八门的:肉票、邮票、煤票、布票……让赵兰香都看得眼花。在这花花绿绿的票之中,她还看到了月经带的票。 35.035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并不代表着十九岁的他们能顺顺利利在一起,一切自有定数。赵兰香这次下乡来到他身边的真正目的,是阻止他进监狱,而不是上赶着跟他恋爱结婚的。 这般想着,心有所念的赵兰香忽然豁然开朗,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臭烘烘的猪大肠被她用盐粒搓得干干净净,洗完了大肠她又仔细地洗猪蹄。刀子细心地刮起猪蹄,十根拇指揉捏着像跟它按摩一般。白里透着红的猪蹄在清澈的水下显得十分可爱。馋肉馋得厉害的赵兰香甚至都迫不及待地用她的香料赶紧煨熟它。 半斤的猪蹄其实肉并不多,砍成块也就零星的几颗而已。但是囊中羞涩的赵兰香,只能暂时按捺住自己馋肉的心。 所幸这两样东西除了费点肉票之外,其余的都很划算。一斤大肠两毛钱,猪蹄一毛钱。她特意挑了肥瘦均匀的猪蹄,想来天色还早,炖个五香猪蹄还来得及。 贺大姐还没有收工,贺家做晚饭的时间还没有那么早,她借用了贺家的炉灶锅头。 她用水焯了一遍猪蹄,用酒、酱油渍上半小时。接来下一顿锅头旺火加油加姜片煎炸,香料被她用纱布包好做成一个香料包投入小锅里,猪蹄放入小锅慢火细炖。炖到水差不多干成胶着状,猪蹄也变得油光红亮了。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心满意足地嗅着丝丝缕缕上升的香味盖上了锅盖。 贺三丫先回到家了,她放下背上沉重的猪草,嗅到香气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柴房。这是一股浓郁得霸道的香味,饿的人闻到了肚子愈发地感到如绞痛般的饥饿。贺三丫嘴里的涎水直流,她看见了柴房里的赵兰香像是震惊呆了,贪婪地看了两眼,扭头就跑到院子里灌了自己一大碗的水,咬着一把曲曲菜合着水喝。 正在专心炒菜的赵兰香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妮子吓了一跳,跟着看见她趴在井边喝生水吃野菜,不由得有些看不过眼。 她把小孩领进了柴房,小锅盖掀起,八颗伶仃的猪蹄肉被炖得软烂甜蜜,油润地泛出光亮。她给和三丫取了一只碗出来,用筷子夹了一颗吹了吹放到她的嘴巴前吹了吹,放到碗里。 “吃吧。” 贺三丫露出一条白白的糯米牙,埋下头跟小兽似的啃了起来,吧嗒吧嗒地嗦着手指头。她没有丝毫的扭捏,并不懂成人世界复杂的规则。她受惯了人的冷眼,被人揍了也不哭,怯生生的 麻木得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 然而只要对她稍微好一点,她黑黢黢的眼睛里灿烂的笑容就跟灶头的火苗一样暖。她吃完了以后脸埋在碗里嘿嘿地傻笑了,使劲儿地舔了舔碗里留下的味道。 贺松柏喂完猪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光线昏暗的柴房里,小火舌温温吞吞地舔舐着小锅。跳跃的火苗将蹲在灶头的女人勾勒得极为温柔,他那个傻丫围在人家跟头吃大米吃肉。 一切都很和谐,除了三丫跟着女人一块吃肉。 他沉下了脸,喊了声三丫。 “谁让你白吃人东西的?” 换声期的青年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不能遏制的怒意,他两步三步跨到了贺三丫的跟前,一只手抄起了她夹在嘎吱窝下,一面沉着脸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分票放到桌上,声音硬邦邦地说: “以后不要随便给她东西吃。” 赵兰香的身体不由地后挪了两步,贺松柏脸上的凶意,给她一种他要打人的感觉。 然后他真的揍了贺三丫一顿,打着她的屁股打开了花,让她站在墙角。不过贺三丫被揍惯了,皮忒瓷实。虽然挨了大哥一顿揍,但是好歹吃上了两颗猪蹄肉,直到站墙角的时候她都吧嗒着嘴,使劲儿地想着猪蹄的那股香味。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猪蹄,她哪里认得猪蹄是什么滋味?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年到头吃猪肉的机会都少。后来这顿吃不饱的猪蹄,成为了贺三丫一生难忘的味道。 赵兰香又好笑又好气,走到贺松柏的面前说:“给她吃东西的人是我,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要不要干脆连我也一并揍算了?” 贺松柏站在原地,只感觉一种难堪的难过蔓延了全身。他也多么想让他可爱的妹妹痛痛快快地吃顿饱肉啊,她从生下来就没吃过顿好的,两三个月大就没有奶喝了,是大姐用红薯磨成粉混着水喂她长大。可是他累死累活挣了命地干活,也分不到一顿饱饭吃。 只怪老天爷让她们托生在贺家,白白跟着他遭了一堆的罪。 贺松柏黑黢黢的眼珠子蒙上了一层灰,他只看了赵兰香一眼,转身钻入了柴房。大掌抓了两把糙米,开始做起了贺家的晚饭。 赵兰香觉得刚刚他的那一眼,竟然令她有种心陡然一碎的感觉。 …… 晚上贺大姐回来的时候,贺三丫在墙角下笑嘻嘻地叫 了她一声。 赵兰香把炒好的猪大肠和猪蹄都拿了出来,给他们都呈了一碗饭,她笑眯眯地说:“昨晚白吃了你们一顿饭,今天一块吃吧。” 贺大姐连忙摆摆头,昨天那顿饭虽然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丰盛的了,因为米放得比平时充足。但仍是寒酸得不行,哪里能跟赵知青摆出来的这些肉啊饭啊比的? 赵兰香已经是夹了几筷子的大肠到贺大姐的碗里,含笑地说:“这些虽然是肉,但都是猪下水不值几个钱,大姐你就放心地吃吧!” 这份情谊太贵重了,贺大姐感动又感激地看着赵知青,她用热水把大米饭泡软了端进里屋给祖母吃。全家人一旦有了点好吃的东西,总会先留给她吃。赵知青买的这些大米全是精细粮,软得嚼在嘴里像是会化开一样,又软又滑,有股淡淡的甜味。不像他们吃的糙粮,咯得喉咙生疼。 贺大姐愧疚又满足地吃完了一顿饭,这顿饭几乎是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尝过的美味,赵知青吃完后,她把装菜的碗都刮得干干净净的给妹妹吃。除了贺松柏之外,这一晚贺家一家人都吃得很饱很满足。 晚上赵兰香洗澡的时候,贺大姐摸着黑来到她的房间,把一叠钱放到了赵兰香的桌上,小心翼翼地用那枚青瓷色的花瓶压着。 这些钱正好是昨天赵兰香交的“房租”。 “阿婆你吃了肉吗?” 老人家把孙女搂在怀里,枯柴般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吃过哩。” 那颗炖得软软烂烂的猪蹄,美好的滋味让老人家想起了贺家没没落前的光景。那时候家里的佣工丫头成群,有吃不完的好菜好肉,还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伴着这些美好的回忆,老人家沉入了香甜的梦乡里。 …… 赵兰香一大清早被派去玉米地施肥,她担着灶底灰,等社员挖开一个小小的坑就铲一把灶底灰埋下去。 这时候的玉米已经发出等人高的芽杆了,缺肥缺得很厉害,赵兰香不怕脏不怕累,最怕的就是玉米叶下暗藏的毛茸茸的虫子。她三步一个转身,视野之内准能看得到蠕动的虫。这种酸爽的滋味,比让她手脚磨出血泡还要折磨人。 这时的她从自己的袖口中翻出了一条不知什么时候爬过来的毛毛虫,浑身打了个激灵。 “赵姐姐!” 贺三丫从满眼翠绿的玉米杆中钻过来,拿两个棍子眼疾手快地把赵兰香手上的虫子夹进了她的竹筒里。 赵兰香抹了一把冷汗,“你怎么来了?” 她摸了摸贺三丫满是热汗的脑袋,小丫头老实地把手里的竹筒递了上去,肥大的竹筒里面纠缠着一堆蠕动的虫子。 赵兰香看了过去浑身的鸡皮都被吓了出来。 “我来捉虫喂鸡。”贺三丫小小声地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她掀开盖子瞅了眼筒子里的虫子,再捉一会今天的份量差不多就够了。 赵兰香知道家里的鸡都是贺三丫喂的,对她更是佩服了。 贺大姐从镇里抱回来的鸡苗还是毛绒绒的一小团的时候,贺三丫就开始喂养它们了,她爱惜极了这些鸡,每天都跑去鸡圈里挨个轮流地抱上一会,每只鸡都被她用虫子喂得羽毛发亮。 每天贺大姐都能捡到两三只蛋,个头圆润又饱满,她会隔三差五地敲一只做碗蛋羹给老祖母补补营养,剩下的蛋都被她攒下来,攒到一定的数量就让弟弟拿去供销社换钱。 对这个困难的家庭来说,母鸡无异于金库,鸡蛋换来的钱是一笔很重要的收入。如果不是公社有那个每家能养至多三只鸡的规定,这勤劳的三姐弟一定会一口气养个十几二十只。 36.036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怎么说把这些娇滴滴的姑娘放出去也不好,万一出了啥事怎么办。 李大力说:“你们跟我过来,大队放农具的屋子还空着,白天给你们落脚歇息还是可以的。” 赵兰香等人把行李物品暂时寄放在了大队放置公有资产的屋子里,几个人狼狈地面面相觑。 男知青们最辛苦,满脸的泥灰,大掌一抹脸黑得跟包公似的,把愁眉苦脸的女知青逗笑了。蒋丽下午高高兴兴地回来,发现自己没收进箱子的物什全都被砸坏了,脸阴沉沉的,看谁都不顺眼。等大队长走了以后,她嗤地冷笑了一声,“这什么破地方。” 赵兰香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明知道这里是个破地方她还要来,赵兰香这就很不能理解了。 然而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腹了,没时间去揣测大小姐的心思。她向周围的人家借了柴房,同周家珍一起做了顿肉包子和素野菜面。赵兰香特别舍得放油,把那二两油都用上了。一个小时后她的包子就蒸好了。上等的富强精面粉和半肥瘦的猪肉做成的包子,又油嫩又松泛。大家都饿着肚子守在农具房里的时候,她和周家珍在隔壁的农房里嘶溜嘶溜地吸面条。 香味飘散在屋子里,引得其他知青忍不住往那边打量,看到周家珍大快朵颐的极享受的表情,他们愈发饥饿了。赵兰香见状,也不私藏,她招呼大家一块来吃东西。她把下面条的时候剩下的一些面疙瘩拿出来给腹中空空的知青吃了。虽然不多,和着热汤吃好歹能垫垫肚子。 赵兰香这样的行为让没了房子落脚的知青们心里好受了一些,他们心里对这个冷清寡言的女知青的好感上升了一个层次。虽然赵兰香没有招呼他们吃包子,但面疙瘩拌上豆酱来吃甭提多美了。毕竟面粉可是精细粮,猪肉也是稀罕物。白蹭了人一顿精细粮,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蒋丽是吃饱了肚子才回知青点的,经过一番辛苦的收捡行李的劳动,肚子里的东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赵兰香做包子的时候她就闻见那股香味了,诱人得很。闻着那股香气,比她吃过的那家国营饭店卖的包子还香。但偏偏赵兰香没有指名点姓地邀她一块来吃,蒋丽也没拉下那个脸去吃。 直到她眼睁睁地看着赵兰香把最后一只包子都吞入腹中,一句话都没有提过请她吃包子的话,蒋丽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气都气饱了。 赵兰香对她哥那热 乎的劲儿就跟块牛皮糖似,怎么甩都甩不掉。前段时间她哥住院了,她随意提了一嘴,赵兰香就急急忙忙地买了一堆营养品,眼睛不带一个眨的,她哥吃到现在都吃不完。哪里想到赵兰香一来到乡下,连只肉包子都舍不得给她吃了? 她经过赵兰香身边的时候,冷冷地说:“我这周末已经给家里写信了,别想我给你说好话。” 说完她提起脚大步地迈出了农具房。 赵兰香惬意地摸了摸吃饱了的肚子,并没有搭理蒋丽。周家珍转头跟她窃窃私语,“你们认识?” 赵兰香含糊地说,“从一个地方来的,不过不怎么熟。” 周家珍忿忿不平地说:“她真是的,大队长在还摆那副嫌弃脸。大队长这人是没得说的,特别尽心尽责。旁的几个大队经常有饿死人的事,咱大队虽然吃不饱饭,但每年都发得够粮食。要真嫌咱这穷,咋还下乡哩?” 赵兰香笑而不语,低头缝补着自己破了洞的衣裳。针线穿过她雪白的衬衫,她用素净的蓝丝线描了朵花在袖口,那被枝丫勾破的地方愈显得精致美丽了。 周家珍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朵花吸引了,稀罕得不得了。 她把衣服让给了周家珍瞧。自己撑着下巴望着蓝天,心情却挺不错的。 知青集体宿舍坍塌了,不知道队长怎么分配他们的住所。她……除了老男人的房子,哪里都不想去。 …… 赵兰香正打着住老男人的房子的主意,李大力却为分配这些知青的落脚点抓破了脑袋。 他说得口干舌燥,特意召集村民讨论。虽然知识青年这个名头听起来很好听,打着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旗号来的,到头来真是做建设了,然而却是建设得他们更穷了。扪心自问,没有哪家人打心底愿意收留这些知识青年。 李大力耐着性子说:“你们也不用管他们的饭,借住一段时间而已。等知青宿舍盖好了,也不用麻烦你们了。要是不同意,那大伙都轮流来吧。反正统共也就十来个知青,每家接待一个月,这样大家都公平,索性也省了给他们盖房子的钱了。” 村民们这一听,凳子都坐不下去了。 “哎——队长你这不是坑咱么?”这是耿直急进派。 “不行不行,每家住一个月这算啥事,多不稳定啊。那些学生娃心里估计也不愿意。”这是迂回隐晦派。 “还不如抓阄,抽到哪家 就让哪家接收。”这是冒险派。 大家推来让去,红着脖子讨论了许久,李大力决定让干部们以身作则接收了知青,大队长、支部支书家接收两名,副队长、副支书各一人。剩下的几个村民自个儿抓阄。 索性是不管饭只管住,收拾收拾一间放杂物的给知青们住就行了。饶是这样也有很多人不想吃亏。 李有福家抽到了三个,李建国家抽到了三个,贺国庆家抽到了三个,贺爱军家抽到两个。没有抽中知青的人家暗自松了一口气,喜意藏在心里美滋滋的,也没有透露出来。反而是拍了拍这三家人,敞亮大气地说:“放心吧,那些学生娃们都是懂事的,指不定每个月还得给你们补贴些房租伙食费哩!” 李建国家的婆娘插着腰,指头点着名单上的某个知青说:“我们家要这三个。” 她点的三个分别是蒋丽、赵兰香、唐清。这三个知青平时都是穿戴整洁又有仪范,模样伶俐俊俏,看着才像是真正的城里人,三天两头不是下馆子就是买肉回来打牙祭,手头宽裕得令村民不免眼馋。要真接收得到这三个人,指不定也能跟着沾沾光吃点肉。 其他的三家立即就不高兴了起来,不高兴的结果是大家又吵起了架,为了争这些知青里头的“阔绰人”吵得不可开交,弄得李大力脑袋突突地跳。 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都给我闭嘴,吵吵嚷嚷的算个啥!” 李大力这队长是个面团的脾气,看起来凶,实则是个老好人。在大队里很有威严,就是大队里最泼辣的婆娘也不敢惹他。 37.037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适时地贺松柏听到周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抬起眼看向前方,一道窈窕的身影映入了眼帘。女人背着笨重的行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贺家老屋。她把行李放到地上后,提起袖子擦了擦额,晶莹的汗珠贴着肌肤流下,乌黑的发丝贴顺地粘在脸颊边,杏眼透露出疲态。 贺松叶摇了摇腰间的铃,朝着自留地里的弟弟挥了挥手。 贺松柏放下手里的粪肥,沉默地到井边洗手,走到了这位不速之客面前。 自家长姐朝他打了手势说:“帮,拿行李。” 贺松柏皱紧了浓眉,漆黑而凶狠的眼瞳微微一沉。 贺松叶见了大弟的眼里透出的浓浓的警惕,说:“让她,住这里。” “她,没有,地方住。” 贺松柏粗粝的指腹压在女人的肩上,把她稍微往后推了推,颀长的身躯顺势挡在了门栏上,懒洋洋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说话之间他用一只手把贺松叶往屋子里赶。 赵兰香眼睁睁地看着老男人嘭地一声把门给甩上,将贺松叶关在了屋子里,任凭贺松叶在里边不住地叩门也无动于衷。 他浓密的眉眼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冷漠和提防,微哑的声音透露出不正经的意味,“知道我是谁么?” 说完男人肆意地将目光流连在女人的胸脯之上,直到把人的脸闹红了,他才光明正大地移开目光。 赵兰香没有想到——她那个谦和风度得一本正经的丈夫,居然还有这么流里流气的一面。 她的心居然还悄悄地怦然跳了几下。 这个“又穷又潦倒”的老男人,慵懒散漫起来还是挺有那么几分九十年代流行的古惑仔大哥的味道。锋利深邃的眉眼,桀骜不驯的面容,看起来凶得随时能跳起来打人似的。 可惜……他的意识超前了二十年,在那时是万人追捧,搁现在就是被人指着脊梁唾骂的二流子。 男人今天穿着洗得发白的破衣衫,眼里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跟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赵兰香却明白,自家男人就是头狼崽子,他的语气听着随意,心里指不定早就在怀疑她是不是哄骗了他老实的大姐。 赵兰香掏出三块钱,迎上他懒散怠慢的目光,一副浑然不怕的模样:“这是房租,我也不是白住的。” “知青集体宿舍垮了,我没有地方落脚。你家人口少地方大,我爱住。年底盖了新的知青宿舍后我会搬出去。” 不管他跟几十年后对比起来有多青涩稚嫩,她深信他本质上还是那个聪明的男人。眼下这个家庭太穷太穷,空了好多年的屋子如果能换来一笔微薄的租金,于情于理不该拒绝。何况……她看起来又不像不安分的人。 这时贺松叶又使劲地敲了几下门,咿咿呀呀地焦急地喊着,甚至还为自己被锁在屋子里恼怒地踹了踹门。 看在长姐的份上,看在这个女人柔弱得毫无伤害力的份上,贺松柏暂且退让了。 他接过了女人手里的一叠钞票,看也没看随意地塞入口袋中,警告般地说:“我把丑话说在前边,不许惹事。惹事就收拾包袱滚。” 赵兰香点头,用脚踢了踢包裹:“辛苦你了,劳动力。” 赵兰香暂时不会对他客气的,左右也是交了房租的陌生人,太客气了反而动机不良的嫌疑。贺松柏从小到大也受惯了整个大队的冷眼,陡然碰见个热情得不像话的陌生人,不是怀疑她是个傻的,就是怀疑她动机不良。 赵兰香从上次在玉米地的冷遇中汲取了教训。 贺松柏这人不爱欠人情,上次帮她估计是为了那几颗糖。他认为还清了债就干脆利落地走人。再吃她几只馍馍,这账又该算不清了。 这点小心思投射到几十年后的贺松柏身上,那便是财大气粗。帮过他的人,他会不留余力地还回去,有钱给钱,要力出力。欠一分他要还三分,因此他是很多人的“财神爷”,周围的人都乐意跟他交朋友,四面八方的人情源源不断地滚来,他的事业也蒸蒸日上。。 贺松柏收起了那副流里流气的模样,沉默地弯腰把地上散落的行李拾起抱进屋里。 贺松叶被放了出来,手举起握成拳头敲了他的头两下,脸上满是愤愤的表情,对他刚才的行为很不满,仿佛在维护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贺松柏没有反抗,低头任她捶。 贺松叶愧疚地冲赵兰香扯扯嘴,打着手势说:“他,脾气,不好。” “人,不坏,放心。” “你,坐着,他,收拾。” 赵兰香真的依言找了张小板凳坐下了,她双手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着老男人里里外外收拾。男人用几张木板跨一张简易的床,连接处用榫卯的凹槽拼接,全程一根钉子都不用。他的动作很娴熟,镰刀锯 子落下处木屑飞扬,最后他吹了几口气,床板上的木屑被吹落了下来。粗粝的拇指到处摸了摸床板,把冒头的刺儿都拔了下来。 他锋利深邃的剑眉倒竖,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常常流露出凶意,然而捣鼓这些敲敲打打的木匠活却认真细致。赵兰香看得入迷了,眼里不经意地流露出温柔之色。 此刻她多么想过去抱抱这个清瘦的男人,把他满头的尘屑都摘下来。可是……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绝不能这样做,老男人是个戒备心很强烈的人。 贺松柏抬起头,赵兰香的眼里早已换上了正常的情绪,她用拇指探摸着这张床略显嫌弃地问: “这个能睡吗?” 贺松叶笑意盈盈地打手势解释:“他,做过,木匠。手艺,行。” “床,踏实,睡。” 赵兰香在旁边把兜里最后一个余温尚存的肉包子递给满头大汗的贺松柏,贺松柏没接,他用一条破毛巾擦了擦汗,跑到外面的井边打水洗了把脸。 赵兰香把包子推到了贺松叶的手里,“给他吃,只剩最后一只了,我吃饱了。” 她摸了摸肚子,刚刚在田埂边和贺大姐一块吃了九只包子,她们俩现在肚子都撑得不行。 贺松叶才是真正地撑得不行,她回来的路上肚子被撑得难受,许久没见过油的胃变得虚弱,她走了没几步路就“哇”地一口吐了。贺松叶既是心疼,又是可惜。难过极了,她蹲在草丛里盯了那团污秽许久,到底不舍得,用簸箕铲了回去喂鸡。 最后这个包子贺松柏还真的连看一眼都欠奉,贺松叶爱惜地把它放到锅里温着留给了妹妹。 姐弟两忙活了好一阵才齐心协力地把这位城里娇客的屋子收掇得纤尘不染,赵兰香摸着床上簇新的棉被,从自己的行李里取出了赵爸赵妈让人缝制蚕丝被,她抱着这床被子还给了贺松叶。 贺松叶瞥了眼这位城里姑娘的被铺,摸一摸触手可及的柔软凉滑,冬暖夏凉又轻柔。确实不必要她的新被子了,贺松叶把自己被子收回了箱笼里。这个动作落在贺松柏的眼里,却又变成了另一番意思。 他嚼着嘴里的曲曲菜,呸地吐了一嘴的残渣,眼神漆黑暗沉。 贺松叶摇了几下铃,贺松柏转身钻入柴房放了几块红薯若干糙米合着煮了一锅水。贺松叶见弟弟煮了红薯粥,一勺子舀下去,水清得浪打浪,她咿咿呀呀地摇头抓了几把大米添了进去。 贺松 柏掀了掀眼皮,漠不关心地蹲下烧火。 贺松叶用铃铛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瞪了他一眼。 贺松柏淡淡地说:“差不多就行了,放那么多米下个月吃啥?” 他话虽然是这么说,舀饭的时候给祖母装了一碗纯大米的干饭,又给那位城里娇客装了半米半红薯的饭,最后剩下一堆黄澄澄的红薯姐弟三个人分了。 从某种角度上说贺家的大姐和老男人都曾是她的恩人,当初她被蒋建军伤透了身心之后,果断地提出了离婚,并且向他的上级揭穿了他婚内出轨的丑闻。离婚对于蒋建军蓬勃上升的事业来说无异于丑闻,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那阵子的赵兰香宛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最后是贺家姐弟给她解了围,狠狠地教训了渣男一顿。 赵兰香抿抿唇,含笑地说:“阿婆那里还没有吃饭哩,大姐你快盛一碗端去给她吃吧。” 说着,她把自己面前的那碗饭往前推了推,饭碗里装盛的肉都是经过赵兰香精挑细选的,特地把它们放在锅里多炖了一会,炖得软软烂烂的有种一吮即破的软滑感,正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食用。 贺大姐感激地点了点头,端起碗走进了里屋。她真的是被那顿饭迷得彻底昏了头了,连祖母还没吃晚饭都给忘记了,赵知青做的饭真的是有股邪乎的劲儿,让人神魂颠倒! …… 次日,赵兰香一大清早用罐子装好了冷食鸭肉,密封得严严实实再放进书包里。 今天是周末,她也免去了跟李大力请假的麻烦,又正逢圩日,是千载难逢的好日子,青禾县里的人流会比往日多出很多。赵兰香不去县里做生意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做的这罐香喷喷的肉。 赵兰香收拾完毕后先去了大队长的家,李大力推开门看见这个赵同志就有些头大。他皱着眉问:“又来请假?” 38.038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得益于赵兰香的先见之明,戴了手套拔草时她没有被玉米叶割伤手,但活却干得慢吞吞的。赵兰香这辈子都没干过什么重活,到了正午烈日当空,她没有把自己名下的五分地干完,腰已经累得快断了。 别人三三两两地散了,赵兰香还蹲在玉米地里拔草。 她摘下了口罩,挽起长袖,露出一截白莹莹的手臂。她的汗水滚滚地滴了下来,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 这时玉米地边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男人挑着扁担,头尾各挑着一桶水。沉沉地把扁担压弯了,他却稳稳地挑着水从大片玉米地里走过,一滴水也没有撒下来。 赵兰香捏着口罩扇风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是贺松柏那个老男人! 她迅速地钻出了绿茵茵的玉米地,笑着冲贺松柏喊:“同志你等一下,我有困难,你能不能给我搭把手?” 声音清脆甘甜,像山间的百灵鸟似的。 可惜男人却仿佛充耳不闻,还加快了脚步挑着水从她身边走过,直到影子逐渐缩小消失。赵兰香望着男人一路上滴淌的水渍,秋水般的杏眸暗了暗。至于么……走得比跑得还快。 但她并不沮丧,重新戴上手套蹲在地上一点点地开始拔起草来。 过了大约十分钟,玉米地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赵兰香勾了勾唇,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不变,一边悄悄用余光瞥见了后边那道身影。 在满眼的绿意之中,那道黑黢黢的身影又高又瘦,跟竹竿似的单薄极了。 男人下了玉米地也不吭声,默默地弯腰光着手拔草,浓黑英挺的眉头不带皱的,提起一口气把赵兰香身边的杂草拔了个干干净净。连带刺顽固的乱草丛清起来也是三五铲子就解决了。 他清完了两分的地,歇了口气,粗着声问:“哪片地是你的?” 赵兰香用玉米叶子遮着灼热的日头,十分惬意小憩了一会。她用手指了指这一片地,划了个圈,“这里到那边,这两块地都是归我干的。” 女人细腻白皙的肌肤掩映在青翠的玉米茎叶上,被灼眼的日头照得耀人的眼,那双眼眸水盈盈的温柔极了,仿佛把日光都揉碎进了眼里,耀眼又温暖。 贺松柏沉默地背过身来,闷着头抡起锄头又干了半个钟头,把赵兰香剩下的活全都干完了。 贺松柏不敢 把目光放在赵兰香身上,然而赵兰香却把他看了个仔细,翻来覆去地瞅着。他今天穿了身不怎么破的土布衣,短窄的裤子终于遮住了小腿腹,那两条修长的大腿有型又有劲。干活干得热了,他想光着膀子,但到底顾念着有女人在,只把袖子挽到最高,露出了麦色的肌肉。薄薄的一层却结实有力。 瘦是瘦了点,力气可一点都不小。多吃点补补营养,身上的肌肉就回来了。 赵兰香从布袋里掏出一只白面馍馍,若有所思。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上一顿白面馍馍。”老男人在深夜搂着她,无限感慨地叹息。 二队的知青去县里购买农具的时候,她拖了他们顺便给捎上一袋富强粉。她用这八斤的富强粉跟食堂的厨子交换了这个月天天吃白面馍馍的要求。 一斤白面可以做10只大馍馍,八斤可以做八十个,她每天吃两只。剩下的两斤富强粉当做厨子的劳务费。 赵兰香递过一只凉掉了的白面馍馍,举到贺松柏的下巴位置。 贺松柏的注意力落在她递上的那团白嫩嫩的馍馍上。 那雪白的面皮儿光滑柔亮,个头圆润得可爱。这种上等白面做出来的馍馍,不染一丝杂色,白得仿佛冬天掉下来的雪。据说松软又甜蜜,能勾起人深埋在心底最真实的饿意,是贺松伯不曾尝过的滋味。 然而她白嫩的手掌比这只馍馍还软,莹润的拇指刚脱了手套,被捂得白生生的,唯有指尖透出一抹樱粉,握在雪白的馍馍上有种说不出的诱人。 贺松柏把黝黑的目光从女人身上挪开了,落在黑黢黢的泥里。 “不用。”他脸上满满都是冷漠,眉目里透出凶意。 他问:“你的糖多少钱?” 赵兰香:“什么?” 男人更加不耐烦,地说:“三丫拿了你的糖,这些钱换你的糖,拿着。” 他从口袋里抖出了五毛钱,皱巴巴的毛票塞到赵兰香的手里。 赵兰香被他这粗鲁的动作,弄得倒退了几步。 赵兰香轻声地道:“几颗糖而已,还要什么钱?你帮我干活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你快坐下来吃口饭吧。” 男人见眼前这个女人默不作声地把路给堵住了,又见她满脸的笑。他眉心聚攒,不耐烦把将人推到了一边,抡起铁铲转身就走。 贺松柏那陌生的眼神,又野又冷,像跟刺似的。 赵兰香长这么大,从来没碰见过比这更冷漠的目光。 想不到老男人年轻的时候还是冷漠凶残这一挂的,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老的时候装得多绅士多温和,现在年轻时这个1.0版本的就有多刺头。赵兰香重重地啃了几口白面馍馍,使劲地嚼着,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那抹逐渐变小的黑点看。 总有一天让你好看的! …… 下午赵兰香回到知青集体宿舍,跟蒋丽两看两相厌。她吭哧吭哧地给自己打水洗澡,吃饭涂药。 赵兰香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有腾得出私人的时间去找贺松柏。不是因为和老男人初次接触就受到了打击,而是分配给他们的劳动太多。 繁重的农事占据了她的精力,每每干完活后她都累得直接倒床上睡觉了,勾搭老男人的力气是一点都没有了,仅能晚上入睡的时候砸吧砸吧嘴想想他聊以慰藉。 知青的伙食很差,饭菜一点油水都不见,肉沫也没有,每天三顿糙粮馍馍就着红薯青菜吃,偶尔糙粮馍馍会换成红薯粥,赵兰香跟宿舍里的另一个老知青打趣,这哪里是大米拌红薯,分明是红薯拌红薯,黄澄澄的红薯片里米粒都是数得着的。 好在赵兰香不靠集体的伙食吃饭,她的手里还攥着父母给的生活费。 连续在食堂啃了一周的苞米红薯后,赵兰香打算周末去买点肉、面粉回来改善改善伙食。 赵兰香咕噜噜地喝完了红薯粥,一周都不见油花,馋肉馋得厉害了。 老大姐周家珍瞅了赵兰香一眼,“我看你家里条件也挺不错的,咋的没留在城里工作,跑到这乡下来了?” “我觉得建设新农村天地能实现人生理想,每天都奋斗不息,特别有意思,我就来了。” 周家珍闻言无奈地苦笑,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她要是有赵兰香的条件是打死也不愿意下乡的。 她的情况是念完了小学留在城里也找不到工作,全家人全靠一个有工作的哥哥撑着。那一年为了不增加兄长的负担,她便毫不犹豫地下乡来混口饭吃了。 周家珍说:“你力气不大,干不了苦活。改明儿有空你拎斤猪肉去队长家,让他给你派个轻省的活干吧。” 赵兰香听了周家珍的话,抬起头来看她。 “好啊,多谢你的建议。” 赵兰香的嘴角微微地弯起,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她那对秋水眸子跟抹了一层油光,皮肤细腻白嫩,乌黑的头发柔顺得跟缎子似的,营养特别充足,看着就是没吃过苦头、没挨过饿的。 不干活的时候赵兰香就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下身搭着一条黑裙子,柔亮的秀发自然地披肩放下来。样子十分秀美素淡,穿得也不是很出众,但却哪哪看得都合适,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男知青们望赵兰香那儿瞅着一眼,干活时候的苦累都仿佛消散了。她就像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惹人的注视。 赵兰香也不像别的女知青一样热衷交际,同男知青们的交流更是少得可怜,这样一来男知青们就更没有机会接触到赵兰香了。毕竟这个年头男女关系还比较讲究,赵兰香还表现得那么冷淡,男同志们贸然上去搭话颇有目的不良的嫌疑。 一连挨过了周六,大队长终于放过了这帮新下乡的知青,蒋丽一大早就搭着伙跟一帮知青到县里下馆子了。 赵兰香没去凑热闹,只去买了五斤的白面和一块猪肉,三两油。 她提着这些东西回到集体宿舍的时候傻了眼了,他们落脚的宿舍一夕之间坍塌了。周家珍慌忙地抡着锄头从集体宿舍里跑出来,心有余悸地说:“还好还好,里边人不多,没砸死人。” 赵兰香目瞪口呆地询问周家珍:“这是怎么了?” 周家珍说:“好像是赵四赶猪的时候赶得撞到墙了,宿舍就塌了。本来咱们的知青宿舍就是老屋改造过来的,有些年头了。这段时间雨水丰足了点,老化得特别厉害……我在煮饭的时候突然就塌了,哎——白糟蹋了我那块三两的好肉。” 39.039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贺松叶摇了摇腰间的铃,朝着自留地里的弟弟挥了挥手。 贺松柏放下手里的粪肥,沉默地到井边洗手,走到了这位不速之客面前。 自家长姐朝他打了手势说:“帮,拿行李。” 贺松柏皱紧了浓眉,漆黑而凶狠的眼瞳微微一沉。 贺松叶见了大弟的眼里透出的浓浓的警惕,说:“让她,住这里。” “她,没有,地方住。” 贺松柏粗粝的指腹压在女人的肩上,把她稍微往后推了推,颀长的身躯顺势挡在了门栏上,懒洋洋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说话之间他用一只手把贺松叶往屋子里赶。 赵兰香眼睁睁地看着老男人嘭地一声把门给甩上,将贺松叶关在了屋子里,任凭贺松叶在里边不住地叩门也无动于衷。 他浓密的眉眼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冷漠和提防,微哑的声音透露出不正经的意味,“知道我是谁么?” 说完男人肆意地将目光流连在女人的胸脯之上,直到把人的脸闹红了,他才光明正大地移开目光。 赵兰香没有想到——她那个谦和风度得一本正经的丈夫,居然还有这么流里流气的一面。 她的心居然还悄悄地怦然跳了几下。 这个“又穷又潦倒”的老男人,慵懒散漫起来还是挺有那么几分九十年代流行的古惑仔大哥的味道。锋利深邃的眉眼,桀骜不驯的面容,看起来凶得随时能跳起来打人似的。 可惜……他的意识超前了二十年,在那时是万人追捧,搁现在就是被人指着脊梁唾骂的二流子。 男人今天穿着洗得发白的破衣衫,眼里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跟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赵兰香却明白,自家男人就是头狼崽子,他的语气听着随意,心里指不定早就在怀疑她是不是哄骗了他老实的大姐。 赵兰香掏出三块钱,迎上他懒散怠慢的目光,一副浑然不怕的模样:“这是房租,我也不是白住的。” “知青集体宿舍垮了,我没有地方落脚。你家人口少地方大,我爱住。年底盖了新的知青宿舍后我会搬出去。” 不管他跟几十年后对比起来有多青涩稚嫩,她深信他本质上还是那个聪明的男人。眼下这个家庭太穷太穷,空了好多年的屋子如果能换来一笔微 薄的租金,于情于理不该拒绝。何况……她看起来又不像不安分的人。 这时贺松叶又使劲地敲了几下门,咿咿呀呀地焦急地喊着,甚至还为自己被锁在屋子里恼怒地踹了踹门。 看在长姐的份上,看在这个女人柔弱得毫无伤害力的份上,贺松柏暂且退让了。 他接过了女人手里的一叠钞票,看也没看随意地塞入口袋中,警告般地说:“我把丑话说在前边,不许惹事。惹事就收拾包袱滚。” 赵兰香点头,用脚踢了踢包裹:“辛苦你了,劳动力。” 赵兰香暂时不会对他客气的,左右也是交了房租的陌生人,太客气了反而动机不良的嫌疑。贺松柏从小到大也受惯了整个大队的冷眼,陡然碰见个热情得不像话的陌生人,不是怀疑她是个傻的,就是怀疑她动机不良。 赵兰香从上次在玉米地的冷遇中汲取了教训。 贺松柏这人不爱欠人情,上次帮她估计是为了那几颗糖。他认为还清了债就干脆利落地走人。再吃她几只馍馍,这账又该算不清了。 这点小心思投射到几十年后的贺松柏身上,那便是财大气粗。帮过他的人,他会不留余力地还回去,有钱给钱,要力出力。欠一分他要还三分,因此他是很多人的“财神爷”,周围的人都乐意跟他交朋友,四面八方的人情源源不断地滚来,他的事业也蒸蒸日上。。 贺松柏收起了那副流里流气的模样,沉默地弯腰把地上散落的行李拾起抱进屋里。 贺松叶被放了出来,手举起握成拳头敲了他的头两下,脸上满是愤愤的表情,对他刚才的行为很不满,仿佛在维护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贺松柏没有反抗,低头任她捶。 贺松叶愧疚地冲赵兰香扯扯嘴,打着手势说:“他,脾气,不好。” “人,不坏,放心。” “你,坐着,他,收拾。” 赵兰香真的依言找了张小板凳坐下了,她双手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着老男人里里外外收拾。男人用几张木板跨一张简易的床,连接处用榫卯的凹槽拼接,全程一根钉子都不用。他的动作很娴熟,镰刀锯子落下处木屑飞扬,最后他吹了几口气,床板上的木屑被吹落了下来。粗粝的拇指到处摸了摸床板,把冒头的刺儿都拔了下来。 他锋利深邃的剑眉倒竖,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常常流露出凶意,然而捣鼓这些敲敲打打的木匠活却认真细致。赵兰香看得入迷了,眼里不 经意地流露出温柔之色。 此刻她多么想过去抱抱这个清瘦的男人,把他满头的尘屑都摘下来。可是……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绝不能这样做,老男人是个戒备心很强烈的人。 贺松柏抬起头,赵兰香的眼里早已换上了正常的情绪,她用拇指探摸着这张床略显嫌弃地问: “这个能睡吗?” 贺松叶笑意盈盈地打手势解释:“他,做过,木匠。手艺,行。” “床,踏实,睡。” 赵兰香在旁边把兜里最后一个余温尚存的肉包子递给满头大汗的贺松柏,贺松柏没接,他用一条破毛巾擦了擦汗,跑到外面的井边打水洗了把脸。 赵兰香把包子推到了贺松叶的手里,“给他吃,只剩最后一只了,我吃饱了。” 40.040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怎么说把这些娇滴滴的姑娘放出去也不好,万一出了啥事怎么办。 李大力说:“你们跟我过来,大队放农具的屋子还空着,白天给你们落脚歇息还是可以的。” 赵兰香等人把行李物品暂时寄放在了大队放置公有资产的屋子里,几个人狼狈地面面相觑。 男知青们最辛苦,满脸的泥灰,大掌一抹脸黑得跟包公似的,把愁眉苦脸的女知青逗笑了。蒋丽下午高高兴兴地回来,发现自己没收进箱子的物什全都被砸坏了,脸阴沉沉的,看谁都不顺眼。等大队长走了以后,她嗤地冷笑了一声,“这什么破地方。” 赵兰香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明知道这里是个破地方她还要来,赵兰香这就很不能理解了。 然而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腹了,没时间去揣测大小姐的心思。她向周围的人家借了柴房,同周家珍一起做了顿肉包子和素野菜面。赵兰香特别舍得放油,把那二两油都用上了。一个小时后她的包子就蒸好了。上等的富强精面粉和半肥瘦的猪肉做成的包子,又油嫩又松泛。大家都饿着肚子守在农具房里的时候,她和周家珍在隔壁的农房里嘶溜嘶溜地吸面条。 香味飘散在屋子里,引得其他知青忍不住往那边打量,看到周家珍大快朵颐的极享受的表情,他们愈发饥饿了。赵兰香见状,也不私藏,她招呼大家一块来吃东西。她把下面条的时候剩下的一些面疙瘩拿出来给腹中空空的知青吃了。虽然不多,和着热汤吃好歹能垫垫肚子。 赵兰香这样的行为让没了房子落脚的知青们心里好受了一些,他们心里对这个冷清寡言的女知青的好感上升了一个层次。虽然赵兰香没有招呼他们吃包子,但面疙瘩拌上豆酱来吃甭提多美了。毕竟面粉可是精细粮,猪肉也是稀罕物。白蹭了人一顿精细粮,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蒋丽是吃饱了肚子才回知青点的,经过一番辛苦的收捡行李的劳动,肚子里的东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赵兰香做包子的时候她就闻见那股香味了,诱人得很。闻着那股香气,比她吃过的那家国营饭店卖的包子还香。但偏偏赵兰香没有指名点姓地邀她一块来吃,蒋丽也没拉下那个脸去吃。 直到她眼睁睁地看着赵兰香把最后一只包子都吞入腹中,一句话都没有提过请她吃包子的话,蒋丽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气都气饱了。 赵兰香对她哥那热乎 的劲儿就跟块牛皮糖似,怎么甩都甩不掉。前段时间她哥住院了,她随意提了一嘴,赵兰香就急急忙忙地买了一堆营养品,眼睛不带一个眨的,她哥吃到现在都吃不完。哪里想到赵兰香一来到乡下,连只肉包子都舍不得给她吃了? 她经过赵兰香身边的时候,冷冷地说:“我这周末已经给家里写信了,别想我给你说好话。” 说完她提起脚大步地迈出了农具房。 赵兰香惬意地摸了摸吃饱了的肚子,并没有搭理蒋丽。周家珍转头跟她窃窃私语,“你们认识?” 赵兰香含糊地说,“从一个地方来的,不过不怎么熟。” 周家珍忿忿不平地说:“她真是的,大队长在还摆那副嫌弃脸。大队长这人是没得说的,特别尽心尽责。旁的几个大队经常有饿死人的事,咱大队虽然吃不饱饭,但每年都发得够粮食。要真嫌咱这穷,咋还下乡哩?” 赵兰香笑而不语,低头缝补着自己破了洞的衣裳。针线穿过她雪白的衬衫,她用素净的蓝丝线描了朵花在袖口,那被枝丫勾破的地方愈显得精致美丽了。 周家珍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朵花吸引了,稀罕得不得了。 她把衣服让给了周家珍瞧。自己撑着下巴望着蓝天,心情却挺不错的。 知青集体宿舍坍塌了,不知道队长怎么分配他们的住所。她……除了老男人的房子,哪里都不想去。 …… 赵兰香正打着住老男人的房子的主意,李大力却为分配这些知青的落脚点抓破了脑袋。 他说得口干舌燥,特意召集村民讨论。虽然知识青年这个名头听起来很好听,打着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旗号来的,到头来真是做建设了,然而却是建设得他们更穷了。扪心自问,没有哪家人打心底愿意收留这些知识青年。 李大力耐着性子说:“你们也不用管他们的饭,借住一段时间而已。等知青宿舍盖好了,也不用麻烦你们了。要是不同意,那大伙都轮流来吧。反正统共也就十来个知青,每家接待一个月,这样大家都公平,索性也省了给他们盖房子的钱了。” 村民们这一听,凳子都坐不下去了。 “哎——队长你这不是坑咱么?”这是耿直急进派。 “不行不行,每家住一个月这算啥事,多不稳定啊。那些学生娃心里估计也不愿意。”这是迂回隐晦派。 “还不如抓阄,抽到哪家就 让哪家接收。”这是冒险派。 大家推来让去,红着脖子讨论了许久,李大力决定让干部们以身作则接收了知青,大队长、支部支书家接收两名,副队长、副支书各一人。剩下的几个村民自个儿抓阄。 索性是不管饭只管住,收拾收拾一间放杂物的给知青们住就行了。饶是这样也有很多人不想吃亏。 李有福家抽到了三个,李建国家抽到了三个,贺国庆家抽到了三个,贺爱军家抽到两个。没有抽中知青的人家暗自松了一口气,喜意藏在心里美滋滋的,也没有透露出来。反而是拍了拍这三家人,敞亮大气地说:“放心吧,那些学生娃们都是懂事的,指不定每个月还得给你们补贴些房租伙食费哩!” 李建国家的婆娘插着腰,指头点着名单上的某个知青说:“我们家要这三个。” 她点的三个分别是蒋丽、赵兰香、唐清。这三个知青平时都是穿戴整洁又有仪范,模样伶俐俊俏,看着才像是真正的城里人,三天两头不是下馆子就是买肉回来打牙祭,手头宽裕得令村民不免眼馋。要真接收得到这三个人,指不定也能跟着沾沾光吃点肉。 其他的三家立即就不高兴了起来,不高兴的结果是大家又吵起了架,为了争这些知青里头的“阔绰人”吵得不可开交,弄得李大力脑袋突突地跳。 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都给我闭嘴,吵吵嚷嚷的算个啥!” 李大力这队长是个面团的脾气,看起来凶,实则是个老好人。在大队里很有威严,就是大队里最泼辣的婆娘也不敢惹他。 支书最后说:“这样不行,那样不行。谁家愿意主动接受知青的就站出来,光想着占便宜怎么可能?” 最后耐于队长和支书的情面,有几家人犹豫地站了出来,减轻了这三家的压力。平均每家人只接收了1~2人,压力不算大,尚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李大力把人都送走之后,整个人都虚脱了。 他用汗巾抹了一把脸对支书说,“怎么安排分配这些同志也是个头疼的问题。” 支书幽默地说:“还管啥,他们自己没有长手?” 李大力拍了拍额头,了然地说:“那就让他们自己选,管着管那的,可不累死俺?” 下午的时候李大力到临时的知青点宣布了他的决定,让这些知青自个儿选择落脚的地方,直到年尾大队交了粮食富足了再给他们盖新的宿舍。 名单里一共有八户人家愿意接收知青,赵兰香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老男人的影子。 她在小账本上又给老男人记上了一笔,面上却是笑吟吟地说:“报告队长,我已经解决了自己的住宿问题,不必给队里增添负担了。” 李大力瞅了眼她,这个大眼睛水汪汪女知青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得他的心一阵发热猛跳,黑炭似的脸不太自在地别了过去,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说:“晓得哩,是哪家?” 赵兰香清脆地咬出了那个名:“贺松柏家。” 41.041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贺松叶摇了摇腰间的铃,朝着自留地里的弟弟挥了挥手。 贺松柏放下手里的粪肥,沉默地到井边洗手,走到了这位不速之客面前。 自家长姐朝他打了手势说:“帮,拿行李。” 贺松柏皱紧了浓眉,漆黑而凶狠的眼瞳微微一沉。 贺松叶见了大弟的眼里透出的浓浓的警惕,说:“让她,住这里。” “她,没有,地方住。” 贺松柏粗粝的指腹压在女人的肩上,把她稍微往后推了推,颀长的身躯顺势挡在了门栏上,懒洋洋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说话之间他用一只手把贺松叶往屋子里赶。 赵兰香眼睁睁地看着老男人嘭地一声把门给甩上,将贺松叶关在了屋子里,任凭贺松叶在里边不住地叩门也无动于衷。 他浓密的眉眼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冷漠和提防,微哑的声音透露出不正经的意味,“知道我是谁么?” 说完男人肆意地将目光流连在女人的胸脯之上,直到把人的脸闹红了,他才光明正大地移开目光。 赵兰香没有想到——她那个谦和风度得一本正经的丈夫,居然还有这么流里流气的一面。 她的心居然还悄悄地怦然跳了几下。 这个“又穷又潦倒”的老男人,慵懒散漫起来还是挺有那么几分九十年代流行的古惑仔大哥的味道。锋利深邃的眉眼,桀骜不驯的面容,看起来凶得随时能跳起来打人似的。 可惜……他的意识超前了二十年,在那时是万人追捧,搁现在就是被人指着脊梁唾骂的二流子。 男人今天穿着洗得发白的破衣衫,眼里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跟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赵兰香却明白,自家男人就是头狼崽子,他的语气听着随意,心里指不定早就在怀疑她是不是哄骗了他老实的大姐。 赵兰香掏出三块钱,迎上他懒散怠慢的目光,一副浑然不怕的模样:“这是房租,我也不是白住的。” “知青集体宿舍垮了,我没有地方落脚。你家人口少地方大,我爱住。年底盖了新的知青宿舍后我会搬出去。” 不管他跟几十年后对比起来有多青涩稚嫩,她深信他本质上还是那个聪明的男人。眼下这个家庭太穷太穷,空了好多年的屋子如果能换来一笔微薄的租金,于情于理不该 拒绝。何况……她看起来又不像不安分的人。 这时贺松叶又使劲地敲了几下门,咿咿呀呀地焦急地喊着,甚至还为自己被锁在屋子里恼怒地踹了踹门。 看在长姐的份上,看在这个女人柔弱得毫无伤害力的份上,贺松柏暂且退让了。 他接过了女人手里的一叠钞票,看也没看随意地塞入口袋中,警告般地说:“我把丑话说在前边,不许惹事。惹事就收拾包袱滚。” 赵兰香点头,用脚踢了踢包裹:“辛苦你了,劳动力。” 赵兰香暂时不会对他客气的,左右也是交了房租的陌生人,太客气了反而动机不良的嫌疑。贺松柏从小到大也受惯了整个大队的冷眼,陡然碰见个热情得不像话的陌生人,不是怀疑她是个傻的,就是怀疑她动机不良。 赵兰香从上次在玉米地的冷遇中汲取了教训。 贺松柏这人不爱欠人情,上次帮她估计是为了那几颗糖。他认为还清了债就干脆利落地走人。再吃她几只馍馍,这账又该算不清了。 这点小心思投射到几十年后的贺松柏身上,那便是财大气粗。帮过他的人,他会不留余力地还回去,有钱给钱,要力出力。欠一分他要还三分,因此他是很多人的“财神爷”,周围的人都乐意跟他交朋友,四面八方的人情源源不断地滚来,他的事业也蒸蒸日上。。 贺松柏收起了那副流里流气的模样,沉默地弯腰把地上散落的行李拾起抱进屋里。 贺松叶被放了出来,手举起握成拳头敲了他的头两下,脸上满是愤愤的表情,对他刚才的行为很不满,仿佛在维护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贺松柏没有反抗,低头任她捶。 贺松叶愧疚地冲赵兰香扯扯嘴,打着手势说:“他,脾气,不好。” “人,不坏,放心。” “你,坐着,他,收拾。” 赵兰香真的依言找了张小板凳坐下了,她双手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着老男人里里外外收拾。男人用几张木板跨一张简易的床,连接处用榫卯的凹槽拼接,全程一根钉子都不用。他的动作很娴熟,镰刀锯子落下处木屑飞扬,最后他吹了几口气,床板上的木屑被吹落了下来。粗粝的拇指到处摸了摸床板,把冒头的刺儿都拔了下来。 他锋利深邃的剑眉倒竖,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常常流露出凶意,然而捣鼓这些敲敲打打的木匠活却认真细致。赵兰香看得入迷了,眼里不经意地流露出温柔之色。 此刻她多么想过去抱抱这个清瘦的男人,把他满头的尘屑都摘下来。可是……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绝不能这样做,老男人是个戒备心很强烈的人。 贺松柏抬起头,赵兰香的眼里早已换上了正常的情绪,她用拇指探摸着这张床略显嫌弃地问: “这个能睡吗?” 贺松叶笑意盈盈地打手势解释:“他,做过,木匠。手艺,行。” “床,踏实,睡。” 赵兰香在旁边把兜里最后一个余温尚存的肉包子递给满头大汗的贺松柏,贺松柏没接,他用一条破毛巾擦了擦汗,跑到外面的井边打水洗了把脸。 赵兰香把包子推到了贺松叶的手里,“给他吃,只剩最后一只了,我吃饱了。” 她摸了摸肚子,刚刚在田埂边和贺大姐一块吃了九只包子,她们俩现在肚子都撑得不行。 贺松叶才是真正地撑得不行,她回来的路上肚子被撑得难受,许久没见过油的胃变得虚弱,她走了没几步路就“哇”地一口吐了。贺松叶既是心疼,又是可惜。难过极了,她蹲在草丛里盯了那团污秽许久,到底不舍得,用簸箕铲了回去喂鸡。 最后这个包子贺松柏还真的连看一眼都欠奉,贺松叶爱惜地把它放到锅里温着留给了妹妹。 姐弟两忙活了好一阵才齐心协力地把这位城里娇客的屋子收掇得纤尘不染,赵兰香摸着床上簇新的棉被,从自己的行李里取出了赵爸赵妈让人缝制蚕丝被,她抱着这床被子还给了贺松叶。 贺松叶瞥了眼这位城里姑娘的被铺,摸一摸触手可及的柔软凉滑,冬暖夏凉又轻柔。确实不必要她的新被子了,贺松叶把自己被子收回了箱笼里。这个动作落在贺松柏的眼里,却又变成了另一番意思。 42.042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老人家把孙女搂在怀里,枯柴般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吃过哩。” 那颗炖得软软烂烂的猪蹄,美好的滋味让老人家想起了贺家没没落前的光景。那时候家里的佣工丫头成群,有吃不完的好菜好肉,还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伴着这些美好的回忆,老人家沉入了香甜的梦乡里。 …… 赵兰香一大清早被派去玉米地施肥,她担着灶底灰,等社员挖开一个小小的坑就铲一把灶底灰埋下去。 这时候的玉米已经发出等人高的芽杆了,缺肥缺得很厉害,赵兰香不怕脏不怕累,最怕的就是玉米叶下暗藏的毛茸茸的虫子。她三步一个转身,视野之内准能看得到蠕动的虫。这种酸爽的滋味,比让她手脚磨出血泡还要折磨人。 这时的她从自己的袖口中翻出了一条不知什么时候爬过来的毛毛虫,浑身打了个激灵。 “赵姐姐!” 贺三丫从满眼翠绿的玉米杆中钻过来,拿两个棍子眼疾手快地把赵兰香手上的虫子夹进了她的竹筒里。 赵兰香抹了一把冷汗,“你怎么来了?” 她摸了摸贺三丫满是热汗的脑袋,小丫头老实地把手里的竹筒递了上去,肥大的竹筒里面纠缠着一堆蠕动的虫子。 赵兰香看了过去浑身的鸡皮都被吓了出来。 “我来捉虫喂鸡。”贺三丫小小声地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她掀开盖子瞅了眼筒子里的虫子,再捉一会今天的份量差不多就够了。 赵兰香知道家里的鸡都是贺三丫喂的,对她更是佩服了。 贺大姐从镇里抱回来的鸡苗还是毛绒绒的一小团的时候,贺三丫就开始喂养它们了,她爱惜极了这些鸡,每天都跑去鸡圈里挨个轮流地抱上一会,每只鸡都被她用虫子喂得羽毛发亮。 每天贺大姐都能捡到两三只蛋,个头圆润又饱满,她会隔三差五地敲一只做碗蛋羹给老祖母补补营养,剩下的蛋都被她攒下来,攒到一定的数量就让弟弟拿去供销社换钱。 对这个困难的家庭来说,母鸡无异于金库,鸡蛋换来的钱是一笔很重要的收入。如果不是公社有那个每家能养至多三只鸡的规定,这勤劳的三姐弟一定会一口气养个十几二十只。 贺三丫舔了舔嘴巴说:“大哥今天要去镇上换鸡蛋钱 。” 赵兰香说:“是吗?正好我也要去镇里办点事。” 她做完了上午的工,果断地请了假。大队长李大力睁只眼闭只眼,把赵兰香那份活让给了周家珍做,反正不干活就没有公分拿。 赵兰香不知道能不能碰得上贺松柏,不过显然她回到贺家的时候贺大姐说他早就走了。 赵兰香从包里取出了一张大团结,顺便提了一个篮子出门。这次去镇里她没有叫上周家珍,因为她打算去干件大事。 她来到镇里一路走一路注意地找黑市,她买了路边摊新鲜的杨梅,隐晦地打听哪里有粮食买。 老实巴交的农民眼神立即变得警惕,连忙摆手:“同志哩,你问俺俺哪晓得!” “家里的嫂子刚下了崽崽,缺奶缺得厉害,我爸妈想给她吃点好的。”赵兰香说。 农民摘下了帽子,仔细打量了赵兰香好几眼。 这个女娃子穿着打扮都很俊俏,一身花格子衬衫两条辫子垂落在下来,脚上踩着一对黑色的皮鞋,说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声音又细又轻的,看上去十分学生气。 赵兰香掏出钱把他剩下的杨梅都买了下来,忧愁地说:“买不到鸡蛋也买不到肉,多买点杨梅回去让她开开胃吧……我只能花点冤枉钱去买粮食了,不要票的粮食是几块钱一斤来着?” 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严密的嘴巴终于被撬动了,他指点了她去找一条巷子。 赵兰香按照他说的去找,果然找到了青苗镇的黑市。这个地方流动性特别强,因为怕被公安查抓,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点。要不是赵兰香火眼金睛嗅出了摊主身上倒爷的气息,估计翻遍了整个镇她都找不到这个地儿。 她磨破了嘴皮子砍价花了五块钱从一个倒爷手里买了十斤的肉票,又花钱买了若干的粮票糖票,她还在黑市一条街上买到了许多稀罕的调料。 七十年代的物价其实是很便宜的,由国家统一定价,轻易不敢调动价格。十块钱就可以买到很多很多东西。赵爸那么多的工资,每个月贴完家用还能剩下五十多块。并不是他抠,而是在城里买东西绝大部分都需要票。票用光了,钱多得没处花,只好攒下来了。 赵兰香用低廉的价格买到了肉票粮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拿着票坚定地走向粮油店,副食品店,打算买些猪蹄和肉回去。 去粮肉之前路过供销社,她眼尖地发现了贺松柏那单薄的背影。 “只能给你这么多了。”供销社的售货员一脸鄙夷地说。 “你看看你这些鸡蛋个头多大,配得上五分五厘的价格吗?像你这种小小一只,都是五分钱收的。” 赵兰香看了眼贺松柏拎来的鸡蛋,枚枚圆润饱满,连上边的沾着的鸡屎都被人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售货员睁着眼睛说瞎话,仗着人成分不好,故意为难人。 贺松柏也习惯了这种冷遇,眼皮都不带掀的。卖鸡蛋还要讲究运气,售货员心情好的时候会按照正常的给五分五厘一枚,心情不好的时候价钱会少一点。 他把鸡蛋往前推了推,准备开口应下。这时他突然被人用力地向后扯了扯…… 赵兰香笑眯眯地说:“大姐托我跟你说几句话。” 她说着干脆利落地把柜台上放着的一篮鸡蛋拎走了,另外一只手扯着男人的衣角硬把他扯了出去。 贺松柏皱起浓密的眉头,锋利的眉梢倒竖,眼角自带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43.043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她欣喜地开门,迎面扑来的就是蒋丽这张喜意洋洋的笑脸,赵兰香正欲脱口而出的“你回来啦”被生生被噎在喉咙里。 蒋丽兴奋地说:“今天我们吃面吧!” 她的话中掩藏不住浓浓的喜悦,提到吃面,那双漆黑的眼仿佛刹那间被点亮了一般。 自从蒋丽吃了一顿赵兰香亲手下的面,再去城里的国营饭店吃小炒、吃面都吃不香了。不仅吃啥都不香了,还愈发地暴躁。她想找到跟赵兰香做得那样好吃的东西,结果吃到啥都失望。她点了饭店里最贵的面条,肉不嫩不香不说,面条还又软又糊,简直就是糟蹋粮票! 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蒋丽愈发地思念赵兰香做的面。 晚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连做梦都在吃,直到某天醒来枕头沾着梦里流下的口水的时候,蒋丽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一到了周末她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赵兰香这。 她已经明白了一个她不想承认的事实,就算回到啥啥都不缺的家里,她依旧还是找不到这么合她胃口的面。要想吃面,还得去找赵兰香。 不就是粮票和钱吗,她要就给她!要能吃到面,割肉她都给了! 赵兰香闻言抚了抚额,说:“面又不是想吃就吃得到的,昨晚我没有吊汤底,做不出鲜汤的。” 她光顾着贪黑早起做绿豆糕了,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吊老高汤。再说,她可没有兴趣迁就大小姐的口味。 因为吃面而激动得脸颊通红的蒋丽,顿时宛如生生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了下来,透心凉。生平第一次主动,居然遭遇了滑铁卢。 蒋丽欣粉粉的脸颊瞬间褪去了血色,她鼓起了腮帮,“我现在就要吃。” 赵兰香不是还想当她嫂子么,现在这么好的巴结的机会她都不要,要等到啥时候? 很可惜赵兰香并不吃这一套。 她摊了摊手,淡淡地说:“想要吃面,首先你得去门市买筒骨回来,路途往返起码三个小时,接着回来后再熬三小时的汤,等一切都忙完了,终于可以开始和面做面条,你能吃到面的时候天都黑了。 不过……这一切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周末,门市排队的人特别多。排队起码一个小时,轮到你了可能连筒骨渣都不剩了。” 你想吃? 想得美呢! 蒋丽听完这番话,宛如惨遭霜冻的茄子。听赵兰香分析,她也知道今天不可能吃到面条了,失望地咬着唇,宛如被抛弃的可怜的大狗。 她勉强地退让了一步说:“明天我要吃。” 赵兰香含笑地继续下刀子,她气定神闲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周末买不到筒骨。” 蒋丽只想跺脚,她辛辛苦苦想了一周的猪肚面,竟然连吃都没法吃? 她顿时炸毛了,气呼呼地甩出一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做给我吃。” “这不行那不行,赵兰香我看你是不想跟我哥好了吧?” 赵兰香笑眯眯地道:“这样吧,下次我要是买了筒骨就叫上你。不过……你也知道,我手里的粮票也不多了……肉呢,肉也吃光了。” 至于有没有下次,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粉润的脸颊因说违心话,可疑地升温了。她确实“很穷”啊,冒险赚来的票据和钱自己都不够花,凭啥给别人白吃白喝?要是换成别人,她请吃一两顿也就算了。 而蒋丽……谁都能没有粮食吃了,她都不会饿得到,还能吃得美滋滋的。这么肥的羊,还用得着她“接济”? 不狠狠宰一顿都是善良的了。 蒋丽纠结了老半天,肉疼地从兜里掏出一市斤的粮票和一市斤的肉票。 “都给你了,我也不是白吃你的。你拿了我的票可不能再驴我了。” 赵兰香笑眯眯地收进了兜里,满意极了。 看在收了人那么多粮票的份上,她好歹钻入柴房盛了碗青豆卤肉饭给蒋丽。 这是赵兰香特意做贺松柏吃的,匀出一碗的份量还够吃。 灰白的瓷碗装着碧绿的豆子饭,饱满的米粒被油裹着,油亮黄灿,胖胖的青豆被炒得翠绿欲滴,冒着诱人的香气。蒋丽深嗅一口,饱受摧残的肚子适时地咕噜咕噜叫了,她尴尬又恼怒地哼了一声。 她捧着碗蹲到桌边,用筷子大口大口地享用起来。 这碗饭的外观看起来尚可,味道闻起来很香,万万没想到—— 吃起来居然这么好吃! 嗷嗷嗷…… 青豆脆糯,嚼起来粉粉的香香的,吃起来特别解油腻。卤肉肥瘦相间,肥而不腻,口感嫩滑美妙,滋味浓郁甜蜜,吃得人那是满嘴的香,吧唧吧唧嘴地舔着唇边流出来的油汁。让人越吃越 想吃。这肉怎么卤的,能卤得这么好吃? 这碗饭宛如一道春风,抚平了蒋丽心灵的创伤。 蒋丽泄气的眼睛顿时恢复了明亮和光彩,埋下头来三下两下就解决了大半碗。 肚子稍微有了饱意的蒋丽哼哼地说:“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刚怎么不早拿出来?” 赵兰香把用锅盖盖住了青豆饭,就着灶台边干净的抹布擦了擦手。 “本来也没想到你会来,我也没做多少饭。既然收了你的粮票,也总不好意思让你空着肚子回去。只是吃完这碗就没了,不要想吃更多了。你这碗还是从别人的伙食里挤出来的。” 蒋丽被赵兰香这直白的话,噎了一下。 她倒是挺干脆的,直言了就看在粮票的份上才给她吃这碗饭的。赵兰香不说,蒋丽还以为是看在她哥的份上呢! 她特别不喜欢赵兰香说的这句话,但却厌恶不了她直白的说话方式。比起拐弯抹角地虚伪巴结,蒋丽倒宁愿她坦白些。她明显地感觉赵兰香性子变化了,变得没有以前那么招人讨厌了。 蒋丽当然不会猜到眼前的赵兰香是重生换了芯子的人,只是把这一切的心理变化归咎在这顿饭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被这顿饭哄得心情愉悦的蒋丽没心思赵兰香一般见识了,只顾着低头吃饭,嚼豆子,啜肥肉,那股狠劲儿就跟混入地主家仓库的田鼠似的,吭哧吭哧地大口吃粮。 赵兰香掐着时间算算,贺松柏差不多也该卖完东西回来了。 好在蒋丽的饭也快吃干净了,她宛如生生饿了几天似的,吃完了一碗还想着再吃一点。赵兰香没有让她得逞,揪着她的衣领把她“送”了出去。 …… 晌午的时候,赵兰香听到了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心想估计是贺松柏回来了。 她有些期待地从窗户探出头看一眼,结果发现是一个脸生的青年。 青年看见从窗户探出头的姑娘,露出一口的白牙。 “你还记得我吗?” 赵兰香认得这声音,立即“啪”地一声把窗帘给放下了。这青年……不就是在黑市上卖粮食的人吗,他怎么找来了? 混这口饭吃的人,还真的就怕碰上熟人。赵兰香心里寻思着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贺家,结果门口被人敲了敲,她坐在桌前看书,没有动。 片刻后,敲门的人终于不耐烦了,轻咳了一声道:“是我,开门 。” 听到是贺松柏的声音,赵兰香才去马上去开了门。 贺松柏脸上带着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印子,他浑身汗涔涔地站在赵兰香的门前,微微喘着气,但却精神奕奕。麦色的面庞深邃又锋利,与往常不同的,他的眉梢多了一丝轻松,而不是常苦大仇深地沉默紧皱。 44.044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老人家把孙女搂在怀里,枯柴般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吃过哩。” 那颗炖得软软烂烂的猪蹄,美好的滋味让老人家想起了贺家没没落前的光景。那时候家里的佣工丫头成群,有吃不完的好菜好肉,还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伴着这些美好的回忆,老人家沉入了香甜的梦乡里。 …… 赵兰香一大清早被派去玉米地施肥,她担着灶底灰,等社员挖开一个小小的坑就铲一把灶底灰埋下去。 这时候的玉米已经发出等人高的芽杆了,缺肥缺得很厉害,赵兰香不怕脏不怕累,最怕的就是玉米叶下暗藏的毛茸茸的虫子。她三步一个转身,视野之内准能看得到蠕动的虫。这种酸爽的滋味,比让她手脚磨出血泡还要折磨人。 这时的她从自己的袖口中翻出了一条不知什么时候爬过来的毛毛虫,浑身打了个激灵。 “赵姐姐!” 贺三丫从满眼翠绿的玉米杆中钻过来,拿两个棍子眼疾手快地把赵兰香手上的虫子夹进了她的竹筒里。 赵兰香抹了一把冷汗,“你怎么来了?” 她摸了摸贺三丫满是热汗的脑袋,小丫头老实地把手里的竹筒递了上去,肥大的竹筒里面纠缠着一堆蠕动的虫子。 赵兰香看了过去浑身的鸡皮都被吓了出来。 “我来捉虫喂鸡。”贺三丫小小声地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她掀开盖子瞅了眼筒子里的虫子,再捉一会今天的份量差不多就够了。 赵兰香知道家里的鸡都是贺三丫喂的,对她更是佩服了。 贺大姐从镇里抱回来的鸡苗还是毛绒绒的一小团的时候,贺三丫就开始喂养它们了,她爱惜极了这些鸡,每天都跑去鸡圈里挨个轮流地抱上一会,每只鸡都被她用虫子喂得羽毛发亮。 每天贺大姐都能捡到两三只蛋,个头圆润又饱满,她会隔三差五地敲一只做碗蛋羹给老祖母补补营养,剩下的蛋都被她攒下来,攒到一定的数量就让弟弟拿去供销社换钱。 对这个困难的家庭来说,母鸡无异于金库,鸡蛋换来的钱是一笔很重要的收入。如果不是公社有那个每家能养至多三只鸡的规定,这勤劳的三姐弟一定会一口气养个十几二十只。 贺三丫舔了舔嘴巴说:“大哥今天要去镇上换鸡蛋钱 。” 赵兰香说:“是吗?正好我也要去镇里办点事。” 她做完了上午的工,果断地请了假。大队长李大力睁只眼闭只眼,把赵兰香那份活让给了周家珍做,反正不干活就没有公分拿。 赵兰香不知道能不能碰得上贺松柏,不过显然她回到贺家的时候贺大姐说他早就走了。 赵兰香从包里取出了一张大团结,顺便提了一个篮子出门。这次去镇里她没有叫上周家珍,因为她打算去干件大事。 她来到镇里一路走一路注意地找黑市,她买了路边摊新鲜的杨梅,隐晦地打听哪里有粮食买。 老实巴交的农民眼神立即变得警惕,连忙摆手:“同志哩,你问俺俺哪晓得!” “家里的嫂子刚下了崽崽,缺奶缺得厉害,我爸妈想给她吃点好的。”赵兰香说。 农民摘下了帽子,仔细打量了赵兰香好几眼。 这个女娃子穿着打扮都很俊俏,一身花格子衬衫两条辫子垂落在下来,脚上踩着一对黑色的皮鞋,说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声音又细又轻的,看上去十分学生气。 赵兰香掏出钱把他剩下的杨梅都买了下来,忧愁地说:“买不到鸡蛋也买不到肉,多买点杨梅回去让她开开胃吧……我只能花点冤枉钱去买粮食了,不要票的粮食是几块钱一斤来着?” 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严密的嘴巴终于被撬动了,他指点了她去找一条巷子。 赵兰香按照他说的去找,果然找到了青苗镇的黑市。这个地方流动性特别强,因为怕被公安查抓,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点。要不是赵兰香火眼金睛嗅出了摊主身上倒爷的气息,估计翻遍了整个镇她都找不到这个地儿。 她磨破了嘴皮子砍价花了五块钱从一个倒爷手里买了十斤的肉票,又花钱买了若干的粮票糖票,她还在黑市一条街上买到了许多稀罕的调料。 七十年代的物价其实是很便宜的,由国家统一定价,轻易不敢调动价格。十块钱就可以买到很多很多东西。赵爸那么多的工资,每个月贴完家用还能剩下五十多块。并不是他抠,而是在城里买东西绝大部分都需要票。票用光了,钱多得没处花,只好攒下来了。 赵兰香用低廉的价格买到了肉票粮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拿着票坚定地走向粮油店,副食品店,打算买些猪蹄和肉回去。 去粮肉之前路过供销社,她眼尖地发现了贺松柏那单薄的背影。 “只能给你这么多了。”供销社的售货员一脸鄙夷地说。 “你看看你这些鸡蛋个头多大,配得上五分五厘的价格吗?像你这种小小一只,都是五分钱收的。” 赵兰香看了眼贺松柏拎来的鸡蛋,枚枚圆润饱满,连上边的沾着的鸡屎都被人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售货员睁着眼睛说瞎话,仗着人成分不好,故意为难人。 贺松柏也习惯了这种冷遇,眼皮都不带掀的。卖鸡蛋还要讲究运气,售货员心情好的时候会按照正常的给五分五厘一枚,心情不好的时候价钱会少一点。 他把鸡蛋往前推了推,准备开口应下。这时他突然被人用力地向后扯了扯…… 赵兰香笑眯眯地说:“大姐托我跟你说几句话。” 她说着干脆利落地把柜台上放着的一篮鸡蛋拎走了,另外一只手扯着男人的衣角硬把他扯了出去。 贺松柏皱起浓密的眉头,锋利的眉梢倒竖,眼角自带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什么话,快说。” 45.第 45 章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回到河子屯赵兰香先去把单车还了,顺便请唐清到家里吃面条。她去找唐清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拉小提琴,除此之外赵兰香还在大队长家意外地碰上了蒋丽。 蒋丽见到赵兰香的时候,从鼻子深处发出了深深的一声哼,“你来这里干什么?” 在蒋丽的眼中,赵兰香那个死缠烂打她哥哥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她也习惯了赵兰香对她的小意讨好。当赵兰香变得稍微冷淡了一些,蒋丽比谁都敏感,立即难受了起来。尤其是在她过得那么惨,而赵兰香的日子却过滋润无比的情况下。 同样三天两头请假,搁在她身上只有被李大力骂得狗血淋头的份,轮到赵兰香了就变成自然而然的事,李大力从来不挑她的错、对她和颜悦色。这怎么能让蒋丽高兴得起来? 蒋丽气呼呼地说:“我哥给我写信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蒋丽正好去乡里邮局取信回来,她从布袋里掏出一封洁白的信,拿到赵兰香面前扬了扬。 蒋丽知道哥哥写了什么内容给赵兰香,赵兰香看了她哥的信之后,从今往后还不好好团结她? 上一次蒋丽没吃到赵兰香的肉包子,真是结结实实地气坏了,她把跟赵兰香一块被分到河子屯的事情写给了她哥,末尾添油加醋地写了一堆赵兰香的坏话。 作为兄长的蒋建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很是诧异,旋即又能理解了。 赵兰香有可能在走迂回路线,她终于聪明了一些,懂得绕过他直接来讨好妹妹。 蒋丽可是全家人放在心尖尖宠的宝贝疙瘩,蒋建军的伯伯叔叔们一气儿生了六个男孩,直到他母亲生完他的四年后才终于产下一个女娃娃。蒋家人那是使劲儿地把这根独苗苗往心窝窝里疼爱。 蒋建军心里清楚,妹妹哪里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赵兰香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她不用看也知道蒋建军的来信里肯定是满满地要照顾好蒋丽、蒋丽从小没吃过苦,要是可以的话多帮帮她、蒋丽的性子单纯容易冲动,容易被人骗,你在旁边多盯些,诸如此类。 当然……她现在可还不是蒋建军的妻子,蒋建军提出这些要求的口吻肯定更隐晦更委婉些。 这种倒人胃口的信,赵兰香一点想看的欲望都没有。 她含 笑地道:“噢……是吗?你的家书我一个外人不方便看,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走到唐清的房间前,敲响了他的门,喊了几声。 很快房间里的小提琴声戛然而止,他推开门看见了赵兰香,年轻的面庞多了一抹轻松和愉快,“用完了?” 赵兰香点了点头,爽快大方地道:“我到镇里买了点面,择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吃一顿吧。” 她每个月至少要去县里三趟,干点投机倒把的坏事。坐汽车肯定不稳妥,单靠双脚走山路还不得累死人?唯一的办法只有多借借唐清的单车了,如此一来她便得好好跟唐清打好关系。这有来有往的,赵兰香借单车才不至于那么尴尬。 唐清倒也没有推拒,听到有吃的很高兴,“那敢情得多谢赵同志了!我先换身衣服,麻烦你等上一等。” 他穿着的是平时在居室里穿的白汗衫,露出两条胳膊图凉快。应女同志的邀请去吃面条,肯定得穿点正式些的。 赵兰香耐心地在人门口等着,她视线从木质的门板上移到了蒋丽得到身上。 蒋丽一张俏丽的脸此刻已经俨然恼怒地红了,看着赵兰香的眼神充满了警惕:“你到底来干什么?” 赵兰香被这目光扎了一下,陡然想到一点,蒋丽来大队长家里不一定是找大队长的,她很有可能是来找唐清的。 合着蒋丽眼神里的浓浓的敌意,赵兰香的猜测无疑是十成十确定的了。 唐清的气质好人缘佳,父母都是在中央美术学院担任教授的高知分子,人也长得齐整清秀,加上他待人友善又乐于助人,估计私底下还有不少姑娘心生爱慕。 赵兰香一时之间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蒋丽的态度也正提醒了她一点,她理应该跟唐清保持一定的距离,独自邀他到家里吃东西未免不太妥当。 于是她冲着蒋丽说道:“我买了点面,邀请了唐同志吃面作为答谢,你要不要一起?” 蒋丽这才高兴起来,她马上说出了自己心心念没吃着的包子:“我要吃包子。” 赵兰香委婉地拒绝,“现在做包子太晚了,吃面吧。” 她说完,唐清的房间门打开了,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衬衫,挺阔又整齐。许是怕女同志等,他胡乱地用擦了一把脸就出来了,发梢还带着水珠。 唐清说:“吃面条好啊,赵同志的面做得可好吃 了。” 唐清这么说,蒋丽也不好再说话了。她心里既羞涩又甜蜜,不敢直视唐清,垂下头支支吾吾地说:“是吗?那就吃面吧。” 这幅小女生的模样,估计连她自己都没见过吧? 赵兰香的手握成拳头,遮住了自己忍不住笑的嘴角。 她背着硕大的书包走在前头,引着这两个人去贺家。蒋丽满意极了赵兰香这么识相的避开,虽然她走在唐清身旁也羞涩得不敢说话。 而唐清呢……他现在满脑子想着的全都是那碗精心而制、香喷喷的面条了。 赵兰香回到贺家后,发现贺大姐并不在家。 贺大姐被分配到的活是养大队的牛,牛每天都需要照顾的,这个时间点贺大姐应该在牛棚里铡牛草料。赵兰香视线逡巡了一圈发现贺松柏在院子里劈柴。她放下书包把买来的面肉还有糖抱入了柴房。 她随意地扫了眼,灶膛的灰炭是彻底凉了的,便知道贺松柏并没吃午饭。她取出了富强粉来,往面里敲了只鸡蛋进去,添水和面。加入了鸡蛋的面会更有弹劲儿。饧30分钟后,她取出面团用擀面杖反反复复地滚碾着,揉打摔甩。把面抻了一遍又一遍,白面在她手下听话得不可思议,柔软而有韧劲。 她用猪油炒了香辣猪肚,添了点生粉进去把猪肚炒的脆脆的。最后把猪肚倒入煮好的面中,“刺啦”的一声热油落入清汤中,香喷喷的直勾人。 她盛出了四碗面条出来,每人各一碗,赵兰香知道贺松柏估计不太喜欢跟生人一块上桌吃饭,先端了一碗面到他的房间,然后才走向自己的房间,把唐清和蒋丽两人叫出来吃面条。 唐清和蒋丽高高兴兴地去柴房吃面了,赵兰香却走到贺松柏的面前。 男人晒着毒辣的日头挥汗如雨,他把粗大的柴劈成了细幼的小柴,这一批的柴火劈得比以往都要细。 46.046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很快贺松叶打扫出了一间屋子,她本来就是手脚干净麻利的人,一旦闲下来就坐不住,家里哪个角落都不落灰尘。贺家的老屋子虽然陈旧破败,却被她收拾得整洁有序,不见一点衰颓败落之态。 适时地贺松柏听到周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抬起眼看向前方,一道窈窕的身影映入了眼帘。女人背着笨重的行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贺家老屋。她把行李放到地上后,提起袖子擦了擦额,晶莹的汗珠贴着肌肤流下,乌黑的发丝贴顺地粘在脸颊边,杏眼透露出疲态。 贺松叶摇了摇腰间的铃,朝着自留地里的弟弟挥了挥手。 贺松柏放下手里的粪肥,沉默地到井边洗手,走到了这位不速之客面前。 自家长姐朝他打了手势说:“帮,拿行李。” 贺松柏皱紧了浓眉,漆黑而凶狠的眼瞳微微一沉。 贺松叶见了大弟的眼里透出的浓浓的警惕,说:“让她,住这里。” “她,没有,地方住。” 贺松柏粗粝的指腹压在女人的肩上,把她稍微往后推了推,颀长的身躯顺势挡在了门栏上,懒洋洋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说话之间他用一只手把贺松叶往屋子里赶。 赵兰香眼睁睁地看着老男人嘭地一声把门给甩上,将贺松叶关在了屋子里,任凭贺松叶在里边不住地叩门也无动于衷。 他浓密的眉眼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冷漠和提防,微哑的声音透露出不正经的意味,“知道我是谁么?” 说完男人肆意地将目光流连在女人的胸脯之上,直到把人的脸闹红了,他才光明正大地移开目光。 赵兰香没有想到——她那个谦和风度得一本正经的丈夫,居然还有这么流里流气的一面。 她的心居然还悄悄地怦然跳了几下。 这个“又穷又潦倒”的老男人,慵懒散漫起来还是挺有那么几分九十年代流行的古惑仔大哥的味道。锋利深邃的眉眼,桀骜不驯的面容,看起来凶得随时能跳起来打人似的。 可惜……他的意识超前了二十年,在那时是万人追捧,搁现在就是被人指着脊梁唾骂的二流子。 男人今天穿着洗得发白的破衣衫,眼里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跟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赵兰香却明白,自家男人就是头狼崽子,他的语气听着随意,心 里指不定早就在怀疑她是不是哄骗了他老实的大姐。 赵兰香掏出三块钱,迎上他懒散怠慢的目光,一副浑然不怕的模样:“这是房租,我也不是白住的。” “知青集体宿舍垮了,我没有地方落脚。你家人口少地方大,我爱住。年底盖了新的知青宿舍后我会搬出去。” 不管他跟几十年后对比起来有多青涩稚嫩,她深信他本质上还是那个聪明的男人。眼下这个家庭太穷太穷,空了好多年的屋子如果能换来一笔微薄的租金,于情于理不该拒绝。何况……她看起来又不像不安分的人。 这时贺松叶又使劲地敲了几下门,咿咿呀呀地焦急地喊着,甚至还为自己被锁在屋子里恼怒地踹了踹门。 47.047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还是肥肉好吃,瘦肉那有肥肉这么香。 梁铁柱看着他柏哥淡定的表情里,有连不屑的情绪都懒得上脸的彻底漠视,胸口塞得不行。 梁铁柱分析道:“你看,她对你多好啊,舍得给你吃这么好吃的饭。” 梁铁柱虽然富裕了,但家里也不是想吃肉就吃肉的,一个月能沾次油花就不错了。铁柱哪里得吃过铺满米粒的肉片?哪里尝过这么好吃的卤肉饭?要是有个婆娘对他这么好,他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挖出来给她,死也甘心了。 贺松柏把饭碗刨净了,淡淡地说:“以前我阿婆有钱的时候也经常施粥舍饭,几顿饭而已,看人可怜给了也就给了,能有什么意思?自作多情。” 梁铁柱捂着小心肝炒饭感觉精神上遭受了来自贺松柏的鄙夷,他恼怒埋头抢了贺松柏碗里铺着的肉,夹到自己的碗里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我眼皮子浅,又穷又贪吃,看得到的就是这些肉咋地啦。” 他也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那碗饭,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里香咸的油汁,惹来贺松柏一顿暴揍。 …… 梁铁柱吃完午饭后拍了拍肚子跟贺松柏告别了。赵兰香给他装的饭虽然不少,但他仍感觉意犹未尽,还没过够瘾。 他砸吧砸吧嘴,心知肚明再厚着脸皮讨一碗饭吃是不行了,他并没有马上骑单车回家,而是去找了赵兰香。 他热心肠地问赵兰香:“下次你要做啥来卖呢?” 赵兰香说:“要等下周才知道呢,现在家里的在肉啊面啊都快用光了,过几天到门市看看,买得到啥我就做啥。” 赵兰香已经深深感受到七十年代的物资到底有多匮乏了,有钱有票,也不是想吃啥就能吃到的。排队排得多恐怖,只有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才知道。 她常常是去到供销社、副食品店看到有啥剩的就买啥,每次去县里,没有空手而归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赵兰香的回答,这正中梁铁柱的下怀。 他嘿嘿的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他虽然没有弄到肉的途径,但他的老本行可是卖粮食的! “这样啊……你想买啥粮食,我这边要是有都可以给你搬一些过来。” 赵兰香听完,眼睛里已经完全是惊喜了。 “真的吗?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我当然是看你方便了,面粉大米黍米豆子,山珍木耳菌子竹笋什么的,你有我就要……” 赵兰香可不是随便说大话,经过了多年的研究和五花八门的美食的淬炼,她虽然还称不上“食谱大全”,但随便给她点啥食材她也能做出个一二三四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前能买到啥她就做啥,现在梁铁柱要给她供应粮食,赵兰香还有啥可挑的? 这可让赵兰香高兴极了。 梁铁柱就是做黑市交易的,从他那里买粮食当然是比在副食品商店买来得安全,她以后也不必那么辛苦地每周骑车去添购粮食了。 梁铁柱听完,吊儿郎当地说:“成,等我收到了就给你送过来。” 赵兰香接着问起了梁铁柱粮食的价格,梁铁柱大气地摆手:“算啦,看在你这么照顾我柏哥、又是自己人的份上,统统按收购价给你。可能比不上粮油店的便宜,但也用不着粮票。” 赵兰香感激极了,这已经无疑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条件了。 黑市的粮价略高,这点她是知道的。农民有富余的口粮,会偷偷以略高的价钱卖给黑市,换取生活费。他们用不着粮票,这也正方便了赵兰香他们这些每个月领固定份额粮食的城镇人。 梁铁柱说,“我走啦,柏哥今天骑单车摔了一跤,腿现在瘸了。你、你要是有……”有空就去看看他吧。 梁铁柱暗自咬舌,在赵知青疑惑的目光下,停了片刻才接上气说:“要是有药,你就借他点敷敷呗。” 虽然被贺松柏漠视了一脸,但梁铁柱仍然是希望有个知冷知热女人好好照顾他。 上哪找个不嫌弃柏哥家庭成分,还愿意他做饭的女人哟!这可真是件顶顶有难度的事。 梁铁柱虽然不聪明,但也到了想婆娘的年纪,要是有个对他这么好的婆娘,就是对他没意思,他也得磨得人有意思。 赵兰香闻言,眼前不禁地浮现起男人那苍白的唇,她还以为是没吃早饭低血糖造成的,没想到却是摔伤了? 亏他还表现得这么风轻云淡,一点都没让她看出来。 赵兰香忍住想骂的冲动,仍是含笑地把梁铁柱送走。 紧接着拐回自个儿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很快就找出了一瓶药油。这瓶药油应该能适用于一切的皮肉伤,跌打损伤吧!唉,这憨货,明明去了县里也不知道拿着钱顺 道去卫生所看看。 涂点药又花不了几个钱! 她走去贺松柏的房间,敲了敲门。 “有人吗?” 贺松柏吃饱了正在睡午觉,猝不及防地被这道声音给吵醒。他光着膀子睡觉的,不情不愿地起身,兜上一件上衣。 “什么事?” 赵兰香听见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沙哑含糊,还掺着刚刚睡下却被人打搅的微恼。 他突然打开了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锋利的眉宇皱起,“怎么……钱少了,还是票少了?” 赵兰香看了一眼男人裤脚上沾的血迹,把药油放到了他的手里,“铁柱说你摔瘸腿了,我来看看。” “这个药你先拿着用吧,每天抹三次。” 贺松柏只感觉到属于女人的柔软的手触到了他,令他粗糙的掌心带起一阵酥麻,那股电流似从指间一路窜到心窝,电得他心脏的血液都逆流了一般。 他身体僵硬得仿佛触电,下一刻药瓶呈直线地飞了出去,精致的玻璃瓶顿时摔落到地,“碰”地碎了一地。 赵兰香愣了一下。 贺松柏漆黑的眼瞳微不可见地缩了缩。 连空气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有些凝滞,贺松柏也愣了,手指颤动了一下,旋即语气克制而平静地说: “这……这瓶药多少钱,我赔给你。” 赵兰香又生气又伤心,又恼怒。 男人像是摸到了什么脏东西、避之不及地甩开她的手的那一刻,赵兰香惊愕极了,旋即心里浮起了一阵难过。 “这里要赔那里要赔,你还有多少钱够赔给我?” 她不在意自己的一片好心被糟蹋了,也可以不在意他下意识的肢体抗拒,但贺松柏这种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她撇清关系,最好一点都不欠她的态度,却令她很恼怒。 她弯腰把碎掉的玻璃小心地拣了起来,沉默无言捧着一手的玻璃离开了。 …… 她摘下了口罩,挽起长袖,露出一截白莹莹的手臂。她的汗水滚滚地滴了下来,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 这时玉米地边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男人挑着扁担,头尾各挑着一桶水。沉沉地把扁担压弯了,他却稳稳地挑着水从大片玉米地里走过,一滴水也没有撒下来。 赵兰香捏着口罩扇风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是贺松柏那个老男人! 她迅速地钻出了绿茵茵的玉米地,笑着冲贺松柏喊:“同志你等一下,我有困难,你能不能给我搭把手?” 声音清脆甘甜,像山间的百灵鸟似的。 可惜男人却仿佛充耳不闻,还加快了脚步挑着水从她身边走过,直到影子逐渐缩小消失。赵兰香望着男人一路上滴淌的水渍,秋水般的杏眸暗了暗。至于么……走得比跑得还快。 但她并不沮丧,重新戴上手套蹲在地上一点点地开始拔起草来。 过了大约十分钟,玉米地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赵兰香勾了勾唇,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不变,一边悄悄用余光瞥见了后边那道身影。 在满眼的绿意之中,那道黑黢黢的身影又高又瘦,跟竹竿似的单薄极了。 男人下了玉米地也不吭声,默默地弯腰光着手拔草,浓黑英挺的眉头不带皱的,提起一口气把赵兰香身边的杂草拔了个干干净净。连带刺顽固的乱草丛清起来也是三五铲子就解决了。 他清完了两分的地,歇了口气,粗着声问:“哪片地是你的?” 赵兰香用玉米叶子遮着灼热的日头,十分惬意小憩了一会。她用手指了指这一片地,划了个圈,“这里到那边,这两块地都是归我干的。” 女人细腻白皙的肌肤掩映在青翠的玉米茎叶上,被灼眼的日头照得耀人的眼,那双眼眸水盈盈的温柔极了,仿佛把日光都揉碎进了眼里,耀眼又温暖。 48.048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煤油灯暗淡的灯光投在她素净的脸上,她看着这些钱不由地抿了抿唇。这个家太穷太穷,穷得超乎赵兰香的想象。连三餐都吃不饱的人还谈何幸福可言,赵兰香觉得她应该开始做点什么,好改善改善这个家庭窘迫的境况。 贺三丫和祖母躺在床上,她幸福又满足地舔舔嘴巴。 “阿婆你吃了肉吗?” 老人家把孙女搂在怀里,枯柴般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吃过哩。” 那颗炖得软软烂烂的猪蹄,美好的滋味让老人家想起了贺家没没落前的光景。那时候家里的佣工丫头成群,有吃不完的好菜好肉,还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伴着这些美好的回忆,老人家沉入了香甜的梦乡里。 …… 赵兰香一大清早被派去玉米地施肥,她担着灶底灰,等社员挖开一个小小的坑就铲一把灶底灰埋下去。 这时候的玉米已经发出等人高的芽杆了,缺肥缺得很厉害,赵兰香不怕脏不怕累,最怕的就是玉米叶下暗藏的毛茸茸的虫子。她三步一个转身,视野之内准能看得到蠕动的虫。这种酸爽的滋味,比让她手脚磨出血泡还要折磨人。 这时的她从自己的袖口中翻出了一条不知什么时候爬过来的毛毛虫,浑身打了个激灵。 “赵姐姐!” 贺三丫从满眼翠绿的玉米杆中钻过来,拿两个棍子眼疾手快地把赵兰香手上的虫子夹进了她的竹筒里。 赵兰香抹了一把冷汗,“你怎么来了?” 她摸了摸贺三丫满是热汗的脑袋,小丫头老实地把手里的竹筒递了上去,肥大的竹筒里面纠缠着一堆蠕动的虫子。 赵兰香看了过去浑身的鸡皮都被吓了出来。 “我来捉虫喂鸡。”贺三丫小小声地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她掀开盖子瞅了眼筒子里的虫子,再捉一会今天的份量差不多就够了。 赵兰香知道家里的鸡都是贺三丫喂的,对她更是佩服了。 贺大姐从镇里抱回来的鸡苗还是毛绒绒的一小团的时候,贺三丫就开始喂养它们了,她爱惜极了这些鸡,每天都跑去鸡圈里挨个轮流地抱上一会,每只鸡都被她用虫子喂得羽毛发亮。 每天贺大姐都能捡到两三只蛋,个头圆润又饱满,她会隔三差五地敲一只做碗蛋羹给老祖母补补 营养,剩下的蛋都被她攒下来,攒到一定的数量就让弟弟拿去供销社换钱。 对这个困难的家庭来说,母鸡无异于金库,鸡蛋换来的钱是一笔很重要的收入。如果不是公社有那个每家能养至多三只鸡的规定,这勤劳的三姐弟一定会一口气养个十几二十只。 贺三丫舔了舔嘴巴说:“大哥今天要去镇上换鸡蛋钱。” 赵兰香说:“是吗?正好我也要去镇里办点事。” 她做完了上午的工,果断地请了假。大队长李大力睁只眼闭只眼,把赵兰香那份活让给了周家珍做,反正不干活就没有公分拿。 赵兰香不知道能不能碰得上贺松柏,不过显然她回到贺家的时候贺大姐说他早就走了。 赵兰香从包里取出了一张大团结,顺便提了一个篮子出门。这次去镇里她没有叫上周家珍,因为她打算去干件大事。 她来到镇里一路走一路注意地找黑市,她买了路边摊新鲜的杨梅,隐晦地打听哪里有粮食买。 老实巴交的农民眼神立即变得警惕,连忙摆手:“同志哩,你问俺俺哪晓得!” “家里的嫂子刚下了崽崽,缺奶缺得厉害,我爸妈想给她吃点好的。”赵兰香说。 农民摘下了帽子,仔细打量了赵兰香好几眼。 这个女娃子穿着打扮都很俊俏,一身花格子衬衫两条辫子垂落在下来,脚上踩着一对黑色的皮鞋,说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声音又细又轻的,看上去十分学生气。 赵兰香掏出钱把他剩下的杨梅都买了下来,忧愁地说:“买不到鸡蛋也买不到肉,多买点杨梅回去让她开开胃吧……我只能花点冤枉钱去买粮食了,不要票的粮食是几块钱一斤来着?” 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严密的嘴巴终于被撬动了,他指点了她去找一条巷子。 赵兰香按照他说的去找,果然找到了青苗镇的黑市。这个地方流动性特别强,因为怕被公安查抓,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点。要不是赵兰香火眼金睛嗅出了摊主身上倒爷的气息,估计翻遍了整个镇她都找不到这个地儿。 她磨破了嘴皮子砍价花了五块钱从一个倒爷手里买了十斤的肉票,又花钱买了若干的粮票糖票,她还在黑市一条街上买到了许多稀罕的调料。 七十年代的物价其实是很便宜的,由国家统一定价,轻易不敢调动价格。十块钱就可以买到很多很多东西。赵爸那么多的工资,每个月贴完家用 还能剩下五十多块。并不是他抠,而是在城里买东西绝大部分都需要票。票用光了,钱多得没处花,只好攒下来了。 赵兰香用低廉的价格买到了肉票粮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拿着票坚定地走向粮油店,副食品店,打算买些猪蹄和肉回去。 去粮肉之前路过供销社,她眼尖地发现了贺松柏那单薄的背影。 “只能给你这么多了。”供销社的售货员一脸鄙夷地说。 “你看看你这些鸡蛋个头多大,配得上五分五厘的价格吗?像你这种小小一只,都是五分钱收的。” 赵兰香看了眼贺松柏拎来的鸡蛋,枚枚圆润饱满,连上边的沾着的鸡屎都被人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售货员睁着眼睛说瞎话,仗着人成分不好,故意为难人。 贺松柏也习惯了这种冷遇,眼皮都不带掀的。卖鸡蛋还要讲究运气,售货员心情好的时候会按照正常的给五分五厘一枚,心情不好的时候价钱会少一点。 他把鸡蛋往前推了推,准备开口应下。这时他突然被人用力地向后扯了扯…… 赵兰香笑眯眯地说:“大姐托我跟你说几句话。” 她说着干脆利落地把柜台上放着的一篮鸡蛋拎走了,另外一只手扯着男人的衣角硬把他扯了出去。 贺松柏皱起浓密的眉头,锋利的眉梢倒竖,眼角自带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什么话,快说。” 赵兰香说:“我帮你卖鸡蛋。” 贺松柏像是对待无理取闹的三丫一样,凶巴巴地说:“别闹,鸡蛋还我。” 他仗着年轻劲儿大,想要强行把女人手上的鸡蛋篮子夺回来。 却不料这个女人低头一缩,双手抱住鸡蛋牢牢地护在胸前。她也不跟他纠缠,转身就走起来。一边走一边数落着他说:“那个人刚才的态度不好,你倒是对人家挺和颜悦色的。我没怎么得罪你吧,你摆这幅臭脸。” “等会你看着,不要阻止。” 赵兰香把鸡蛋带到了黑市一条街上,吆喝起来:“新鲜的农家土鸡蛋,个头大营养足,家里有月子产妇和高龄老人家的都可以来看看,价格便宜、童叟无欺。” 她的声音清脆又响亮,用的还是标准的普通话,跟别处的沉默寡言只摆摊的倒爷都不一样,她这幅爽快又大方的模样把黑市一条街的老客户吸引住了。 “多少钱呐这是?” “小姑娘你这蛋才这么点?全要了能不能便宜点?” 很快有人涌到了她的面前,有一句没一句地问。 赵兰香的一篮三十多枚鸡蛋很快被卖光,本来贺家的这些蛋品质都很好,一摆出来是好是赖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 她最后点了点手里的钱,每只鸡蛋多买了两厘钱,三十枚一共卖了一块七毛一分,她把钱如数地交到了贺松柏的手里。 贺松柏从开始就沉默地看着她卖鸡蛋,直到赵兰香卖光了鸡蛋,他那双暗沉的眼神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情绪。 “你、你……” 贺松柏薄薄的唇隐隐地退去血色,像是重新认识了赵兰香一般。 他眼梢的凶意顿时耷拉了下来,旋即又变得更凶更不讲理,“你以后不能再做这种事了!” 他是彻彻底底地替她考虑,贺家这艘船已经彻底烂了,光景过得再差再坏也是他们的事。但是她是前途光明的知识青年,不缺钱也不缺食,犯不着为他们做……做这样糟糕的坏事。 赵兰香含笑地道:“你管我?” 女人含笑的眼明媚又温暖,灿烂似光揉碎了落入眼中。窈窕玲珑的身躯走起路来款款有致,浑身有股自信又笃定气质,她什么都懂,能用满腹的话统统把他粗苯的言辞都堵回来。 伶牙俐齿又蛮不讲理。 贺松柏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冷静,紧抿着的薄唇愈发苍白。 赵兰香浑然不在意,轻松地说:“走吧,我要去买些肉。” 赵兰香卖光了肉便呼啦地骑着单车,很快消失在了青禾县。她一路紧赶慢赶地骑到人烟罕至的山路才停下来歇口气,顺便清点兜里的钞票。 49.049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得益于赵兰香的先见之明,戴了手套拔草时她没有被玉米叶割伤手,但活却干得慢吞吞的。赵兰香这辈子都没干过什么重活,到了正午烈日当空,她没有把自己名下的五分地干完,腰已经累得快断了。 别人三三两两地散了,赵兰香还蹲在玉米地里拔草。 她摘下了口罩,挽起长袖,露出一截白莹莹的手臂。她的汗水滚滚地滴了下来,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 这时玉米地边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男人挑着扁担,头尾各挑着一桶水。沉沉地把扁担压弯了,他却稳稳地挑着水从大片玉米地里走过,一滴水也没有撒下来。 赵兰香捏着口罩扇风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是贺松柏那个老男人! 她迅速地钻出了绿茵茵的玉米地,笑着冲贺松柏喊:“同志你等一下,我有困难,你能不能给我搭把手?” 声音清脆甘甜,像山间的百灵鸟似的。 可惜男人却仿佛充耳不闻,还加快了脚步挑着水从她身边走过,直到影子逐渐缩小消失。赵兰香望着男人一路上滴淌的水渍,秋水般的杏眸暗了暗。至于么……走得比跑得还快。 但她并不沮丧,重新戴上手套蹲在地上一点点地开始拔起草来。 过了大约十分钟,玉米地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赵兰香勾了勾唇,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不变,一边悄悄用余光瞥见了后边那道身影。 在满眼的绿意之中,那道黑黢黢的身影又高又瘦,跟竹竿似的单薄极了。 男人下了玉米地也不吭声,默默地弯腰光着手拔草,浓黑英挺的眉头不带皱的,提起一口气把赵兰香身边的杂草拔了个干干净净。连带刺顽固的乱草丛清起来也是三五铲子就解决了。 他清完了两分的地,歇了口气,粗着声问:“哪片地是你的?” 赵兰香用玉米叶子遮着灼热的日头,十分惬意小憩了一会。她用手指了指这一片地,划了个圈,“这里到那边,这两块地都是归我干的。” 女人细腻白皙的肌肤掩映在青翠的玉米茎叶上,被灼眼的日头照得耀人的眼,那双眼眸水盈盈的温柔极了,仿佛把日光都揉碎进了眼里,耀眼又温暖。 贺松柏沉默地背过身来,闷着头抡起锄头又干了半个钟头,把赵兰香剩下的活全都干完了。 贺松柏不敢 把目光放在赵兰香身上,然而赵兰香却把他看了个仔细,翻来覆去地瞅着。他今天穿了身不怎么破的土布衣,短窄的裤子终于遮住了小腿腹,那两条修长的大腿有型又有劲。干活干得热了,他想光着膀子,但到底顾念着有女人在,只把袖子挽到最高,露出了麦色的肌肉。薄薄的一层却结实有力。 瘦是瘦了点,力气可一点都不小。多吃点补补营养,身上的肌肉就回来了。 赵兰香从布袋里掏出一只白面馍馍,若有所思。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上一顿白面馍馍。”老男人在深夜搂着她,无限感慨地叹息。 二队的知青去县里购买农具的时候,她拖了他们顺便给捎上一袋富强粉。她用这八斤的富强粉跟食堂的厨子交换了这个月天天吃白面馍馍的要求。 一斤白面可以做10只大馍馍,八斤可以做八十个,她每天吃两只。剩下的两斤富强粉当做厨子的劳务费。 赵兰香递过一只凉掉了的白面馍馍,举到贺松柏的下巴位置。 贺松柏的注意力落在她递上的那团白嫩嫩的馍馍上。 那雪白的面皮儿光滑柔亮,个头圆润得可爱。这种上等白面做出来的馍馍,不染一丝杂色,白得仿佛冬天掉下来的雪。据说松软又甜蜜,能勾起人深埋在心底最真实的饿意,是贺松伯不曾尝过的滋味。 然而她白嫩的手掌比这只馍馍还软,莹润的拇指刚脱了手套,被捂得白生生的,唯有指尖透出一抹樱粉,握在雪白的馍馍上有种说不出的诱人。 贺松柏把黝黑的目光从女人身上挪开了,落在黑黢黢的泥里。 “不用。”他脸上满满都是冷漠,眉目里透出凶意。 他问:“你的糖多少钱?” 赵兰香:“什么?” 男人更加不耐烦,地说:“三丫拿了你的糖,这些钱换你的糖,拿着。” 他从口袋里抖出了五毛钱,皱巴巴的毛票塞到赵兰香的手里。 赵兰香被他这粗鲁的动作,弄得倒退了几步。 赵兰香轻声地道:“几颗糖而已,还要什么钱?你帮我干活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你快坐下来吃口饭吧。” 男人见眼前这个女人默不作声地把路给堵住了,又见她满脸的笑。他眉心聚攒,不耐烦把将人推到了一边,抡起铁铲转身就走。 贺松柏那陌生的眼神,又野又冷,像跟刺似的。 赵兰香长这么大,从来没碰见过比这更冷漠的目光。 想不到老男人年轻的时候还是冷漠凶残这一挂的,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老的时候装得多绅士多温和,现在年轻时这个1.0版本的就有多刺头。赵兰香重重地啃了几口白面馍馍,使劲地嚼着,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那抹逐渐变小的黑点看。 总有一天让你好看的! …… 下午赵兰香回到知青集体宿舍,跟蒋丽两看两相厌。她吭哧吭哧地给自己打水洗澡,吃饭涂药。 赵兰香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有腾得出私人的时间去找贺松柏。不是因为和老男人初次接触就受到了打击,而是分配给他们的劳动太多。 繁重的农事占据了她的精力,每每干完活后她都累得直接倒床上睡觉了,勾搭老男人的力气是一点都没有了,仅能晚上入睡的时候砸吧砸吧嘴想想他聊以慰藉。 知青的伙食很差,饭菜一点油水都不见,肉沫也没有,每天三顿糙粮馍馍就着红薯青菜吃,偶尔糙粮馍馍会换成红薯粥,赵兰香跟宿舍里的另一个老知青打趣,这哪里是大米拌红薯,分明是红薯拌红薯,黄澄澄的红薯片里米粒都是数得着的。 50.050(捉虫)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这些内脏骨头吃着没油水,人们都不爱吃,但赵兰香不嫌弃。这些部位在她的眼里可全都是好东西,价值可一点都不比肥肉差,只不过是眼下的人缺少油盐酱醋调料,无法将它们的美味发挥出来而已。 最后赵兰香抢到了两斤的纯瘦肉,两斤猪蹄。鸡鸭的肾脏、头、爪子这些边角料她一点都不落下,笑眯眯地纳入了囊中。她从倒爷那买来还没有揣热的肉票,很快就花光了。 副食品商店的售货员还对这个出手阔气大方的姑娘不免侧目,多瞅了她几眼。 赵兰香轻咳了一声解释说:“我是食堂的新来的采购员,专门负责收购肉类的。” 赵兰香说完这句话才打消了售货员的疑虑,要知道城里人有时候吃得倒还不如农村自由,每人每月份额里的猪肉才半斤、一斤的,赵兰香可是一口气买了人家一整年的猪肉分量,想不让人侧目都难。 赵兰香把肉装在竹篮里悄悄地退出了排队的长龙,她冲隐没在街头巷子的贺松柏使了个眼色。 为了不引人注目,赵兰香并没有坐汽车,而是选择了徒步走路回河子屯,还专门挑偏远的山路走。 这个年代没有自由买卖这一说,农民小份额的自产自销除外,其余的倒卖粮食、物资的统统归为投机倒把。投机倒把是很危险的行为,要是被捉到会按照情节的严重,被拉去劳改或者蹲大牢的,她可不想为了赚钱而丢掉了小命。 赵兰香走了十里地,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河子屯。 贺松柏黝黑浓密的眉头从黑市一条街回来,就没有松开过。 他尾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赵知青,一路上看着她小心谨慎地绕了山路走,又抓了好几把野菜严严实实地盖在篮子里伪装成挖野菜的样子,他绷起的面色才没有那么难看。 她要是被捉了,他们贺家也难逃“帮凶”一难,贺松柏心中是如此解释自己跟在赵知青身后的行为的。 赵兰香并不知道男人此时复杂的心理活动,回到家后她就一头钻进了柴房里,开始了忙碌的料理。 她手脚麻利地清洗好这些肉,把鸡鸭肉挑了出来,切了姜片葱节,添入料酒盐巴腌制它们。这个腌制的时间很长,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彻底地腌好。她找了只陶罐把它们放好,接下来她开始了精细的卤汁的调制。 她要做的肉食就类似于后 世火爆大江南北的冷食鸭脖鸭爪,风味独佳,十分诱人。 当年因为她和贺大姐喜欢美食的缘故,老男人财大气粗地给某火爆的美食节目赞助了一笔巨资。赵兰香时常会被请去当评委嘉宾,节目组以走入民间美食,探索失传美食的秘方为主题。她跟着这个节目沾了许多光,从第一期播到最后一期,她收集了一大堆秘方。 各大菜系还有民间特色吃食,但凡令她感兴趣的、好吃的,她都琢磨过一些。没想到这闲暇时当做玩一样培养的兴趣,如今却成了她傍身的一技之长。 赵兰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她把八角、三奈、桂皮、小茴香、草果、丁香、砂仁、花椒、豆蔻、排草、香叶等等三十余种调料熬成一锅的卤汁,熬出颜色静置放凉等待明天浸泡腌制好的鸭肉。 她做完这些活后,贺家的厨房溢出了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美味的香料中掺杂着一股属于肉的甜蜜的滋味。 贺家的老屋虽然坐落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但这附近也并不是人家住的,赵兰香做菜的时候特意将窗子关上了,还有盆子装了一盆的没烧完全的活性炭用来吸附异味。她做完了冷食鸭肉之后出去外边透了一下气,关上了窗的柴房此时热得跟火炉子似的,她乌黑的发已经粘在脸上,黏糊糊地不舒服了。 她刚推门走出去,便瞧见了口水吧嗒掉的贺三丫。 赵兰香笑眯眯地从兜里掏了一块饴糖出来,“吃吧。” 这是她到镇上顺带给家里的小孩买回来的糖,贺三丫爱吃甜的,可是长这么大了却没怎么得吃过糖。 贺三丫漆黑明亮的眸子像是开过光似的,她收下了糖,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忍不住瞅着柴房,贺家这个又破又旧的柴房此刻已经俨然是她心中向往的天堂了。她嗅着从门口溢出的香气,口水不住地从舌尖泛出,喉咙时不时地吞咽着口水。 赵兰香看着她这幅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心头不由地一软。 她说:“今晚有猪蹄吃,放心哩,少不了你的。” 说着她刮了刮小孩的鼻子,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自己做的食物取悦到别人,这是她得到的最大的肯定。 虽然……小家伙很有可能从来没吃过好吃的东西,稍微闻到一点点好闻的味道都受不了。不过没关系……她会用毕生所学,带她一一领略,把这个瘦弱可怜的孩子喂肥的。 赵兰香不太放心柴房 里的香味溢了出来,又折回去掏了一堆未烧透的炭砸碎成小块平铺在地上,又严严实实地密封好装卤汁、腌肉的罐子。 等到味道散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始炖起猪蹄,猪蹄的五香料包没有制卤汁的那么麻烦,前几天做五香猪蹄的时候她找到的香料还不全。这次她去了黑市那边搜刮了一圈,又填补了好多空缺。今晚的猪蹄子还能更香哩! 贺松柏回到家后便去劈柴挑水,把家里的零零散散的活都干完了,这回才有空闲的心思去想家里那个“不安分”的赵知青的事。 当他嗅到从柴房窗缝溢出来的香气的时候,当他看到贺三丫开心满足地咬着肉吃的时候,他黝黑的眼瞳划过一丝暗沉、复杂。 他心里闪过无数种让这个女人安分下来的念头,在回来的一路上反复地受着煎熬,然而看到这一幕,贺松柏却动摇了。 这些年来他们老老实实地做本分的庄稼人,不敢坏规矩、干坏事,难道老天爷就放过他们,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吗? 没有,自他懂事起周围的闲言碎语从来没有一天停歇过,流言、恶意包裹了他的生活。他被烙下了坏分子的印记,他感激组织没有彻底地抛弃他们,给予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大他清楚只要活着一天,他们贺家人就要夹起尾巴做人,身上永远带着洗不掉的耻辱印记… 情况早已经糟糕到这样的地步哩,还有什么能够让它变得更更糟糕呢? …… 晚上贺大姐赶着大队的牛进牛棚里,到井边洗手的时候隐约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肉的香气。她在想肯定又是赵知青买猪肉回来打牙祭了,唉!今晚一定不能再去吃她的肉了,她已经白白吃了人家好多好东西。然而她却拿不出一点可以值得回报的东西!贺大姐羞愧极了。 然而下一刻贺大姐就被啪啪啪打脸了。 赵兰香一瞅见贺大姐,就热情地把她拉到了柴房。白净香软的米饭被好好地装进碗里,每碗饭上都浇淋了一层香喷喷的肉汁,炖成玛瑙色的猪蹄在煤油灯下泛着油润的亮泽。赵兰香也没说啥,直接夹了一块软糯糯的猪蹄肉塞到她的嘴里。 “好吃吧?三丫拌着这汁水都吃了两碗饭了。” 贺大姐只感觉到一股浓郁醇厚的滋味在嘴里蔓延,舌头牙齿不听使唤地配合得极为默契,不由自主地嚼了起来。她也仿佛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甜蜜醇美的蜜汁好吃得令她失去了理智,她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 起来,走到桌边,拿起饭碗,痛快地大口吃饭大口吃肉。 吃了一颗还想着一颗,最后一碗饭见底了,肚子传来饱饱的满足感,贺大姐才猛然地清醒过来…… 不过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当年的蒋丽还真是没多久就去上大学了。 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也叫做工农兵学员,是地方从工人、农民、解放军之中选拔学生,到学校接受几年的教育再回到生产之中。 不过看着一脸惋惜的周家珍,赵兰香不由地安慰道:“没事的,我不在意。” 她真的不羡慕工农兵大学生,完全没想过要竞选这个名额。 赵兰香清楚77年高考就恢复了,从此之后上大学不再需要地方推荐,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样可以念得了大学。 虽然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人里边也不乏有许多优秀的人才。同样是念完了大学的学生,但因为后来走后门的现象越来越多,推荐选拔.出来的学员质量良莠不齐,以至于后来工农兵学员的学历反倒不被认可。一个是推荐去上大学的,另一个是靠自身的实力考上大学的,哪个更让人信服这根本就不用说了。 “工农兵学员”这个香饽饽别人抢得头破血流,对于赵兰香来说却没那么大的诱惑力。不过放在眼下它却是跳出农村户籍、吃上商品粮的很光明的一条大道。为了抢这么一个名额,普通人付出的代价,沉重得根本令人无法想象。 她喝了口水,笑眯眯地说:“这个机会当然是得留给艰苦奋斗、产生了积极作用的人。我这‘消极分子’哪里还敢肖想。” 周家珍呸了声,随后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也不敢想了。” 赵兰香摸了摸她鬓边干枯的发,杏眸闪闪道:“虽然也指望着被选上了,但学习读书这件事却是值得坚持的。即便现在没有大学读,梦想总有一天也会达到的。” 51.051 此为防盗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最后赵兰香抢到了两斤的纯瘦肉,两斤猪蹄。鸡鸭的肾脏、头、爪子这些边角料她一点都不落下,笑眯眯地纳入了囊中。她从倒爷那买来还没有揣热的肉票,很快就花光了。 副食品商店的售货员还对这个出手阔气大方的姑娘不免侧目,多瞅了她几眼。 赵兰香轻咳了一声解释说:“我是食堂的新来的采购员,专门负责收购肉类的。” 赵兰香说完这句话才打消了售货员的疑虑,要知道城里人有时候吃得倒还不如农村自由,每人每月份额里的猪肉才半斤、一斤的,赵兰香可是一口气买了人家一整年的猪肉分量,想不让人侧目都难。 赵兰香把肉装在竹篮里悄悄地退出了排队的长龙,她冲隐没在街头巷子的贺松柏使了个眼色。 为了不引人注目,赵兰香并没有坐汽车,而是选择了徒步走路回河子屯,还专门挑偏远的山路走。 这个年代没有自由买卖这一说,农民小份额的自产自销除外,其余的倒卖粮食、物资的统统归为投机倒把。投机倒把是很危险的行为,要是被捉到会按照情节的严重,被拉去劳改或者蹲大牢的,她可不想为了赚钱而丢掉了小命。 赵兰香走了十里地,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河子屯。 贺松柏黝黑浓密的眉头从黑市一条街回来,就没有松开过。 他尾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赵知青,一路上看着她小心谨慎地绕了山路走,又抓了好几把野菜严严实实地盖在篮子里伪装成挖野菜的样子,他绷起的面色才没有那么难看。 她要是被捉了,他们贺家也难逃“帮凶”一难,贺松柏心中是如此解释自己跟在赵知青身后的行为的。 赵兰香并不知道男人此时复杂的心理活动,回到家后她就一头钻进了柴房里,开始了忙碌的料理。 她手脚麻利地清洗好这些肉,把鸡鸭肉挑了出来,切了姜片葱节,添入料酒盐巴腌制它们。这个腌制的时间很长,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彻底地腌好。她找了只陶罐把它们放好,接下来她开始了精细的卤汁的调制。 她要做的肉食就类似于后世火爆大江南北的冷食鸭脖鸭爪,风味独佳,十分诱人。 当年因为她和贺大姐喜欢美食的缘故,老男人财大气粗地给某火爆的美食节目赞助了一笔巨资。赵兰香时常会被请去当评委嘉 宾,节目组以走入民间美食,探索失传美食的秘方为主题。她跟着这个节目沾了许多光,从第一期播到最后一期,她收集了一大堆秘方。 各大菜系还有民间特色吃食,但凡令她感兴趣的、好吃的,她都琢磨过一些。没想到这闲暇时当做玩一样培养的兴趣,如今却成了她傍身的一技之长。 赵兰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她把八角、三奈、桂皮、小茴香、草果、丁香、砂仁、花椒、豆蔻、排草、香叶等等三十余种调料熬成一锅的卤汁,熬出颜色静置放凉等待明天浸泡腌制好的鸭肉。 她做完这些活后,贺家的厨房溢出了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美味的香料中掺杂着一股属于肉的甜蜜的滋味。 贺家的老屋虽然坐落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但这附近也并不是人家住的,赵兰香做菜的时候特意将窗子关上了,还有盆子装了一盆的没烧完全的活性炭用来吸附异味。她做完了冷食鸭肉之后出去外边透了一下气,关上了窗的柴房此时热得跟火炉子似的,她乌黑的发已经粘在脸上,黏糊糊地不舒服了。 她刚推门走出去,便瞧见了口水吧嗒掉的贺三丫。 赵兰香笑眯眯地从兜里掏了一块饴糖出来,“吃吧。” 这是她到镇上顺带给家里的小孩买回来的糖,贺三丫爱吃甜的,可是长这么大了却没怎么得吃过糖。 贺三丫漆黑明亮的眸子像是开过光似的,她收下了糖,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忍不住瞅着柴房,贺家这个又破又旧的柴房此刻已经俨然是她心中向往的天堂了。她嗅着从门口溢出的香气,口水不住地从舌尖泛出,喉咙时不时地吞咽着口水。 赵兰香看着她这幅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心头不由地一软。 她说:“今晚有猪蹄吃,放心哩,少不了你的。” 说着她刮了刮小孩的鼻子,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自己做的食物取悦到别人,这是她得到的最大的肯定。 虽然……小家伙很有可能从来没吃过好吃的东西,稍微闻到一点点好闻的味道都受不了。不过没关系……她会用毕生所学,带她一一领略,把这个瘦弱可怜的孩子喂肥的。 赵兰香不太放心柴房里的香味溢了出来,又折回去掏了一堆未烧透的炭砸碎成小块平铺在地上,又严严实实地密封好装卤汁、腌肉的罐子。 等到味道散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始炖起猪蹄,猪蹄的五香料包没有 制卤汁的那么麻烦,前几天做五香猪蹄的时候她找到的香料还不全。这次她去了黑市那边搜刮了一圈,又填补了好多空缺。今晚的猪蹄子还能更香哩! 贺松柏回到家后便去劈柴挑水,把家里的零零散散的活都干完了,这回才有空闲的心思去想家里那个“不安分”的赵知青的事。 当他嗅到从柴房窗缝溢出来的香气的时候,当他看到贺三丫开心满足地咬着肉吃的时候,他黝黑的眼瞳划过一丝暗沉、复杂。 他心里闪过无数种让这个女人安分下来的念头,在回来的一路上反复地受着煎熬,然而看到这一幕,贺松柏却动摇了。 这些年来他们老老实实地做本分的庄稼人,不敢坏规矩、干坏事,难道老天爷就放过他们,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吗? 没有,自他懂事起周围的闲言碎语从来没有一天停歇过,流言、恶意包裹了他的生活。他被烙下了坏分子的印记,他感激组织没有彻底地抛弃他们,给予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大他清楚只要活着一天,他们贺家人就要夹起尾巴做人,身上永远带着洗不掉的耻辱印记… 情况早已经糟糕到这样的地步哩,还有什么能够让它变得更更糟糕呢? …… 晚上贺大姐赶着大队的牛进牛棚里,到井边洗手的时候隐约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肉的香气。她在想肯定又是赵知青买猪肉回来打牙祭了,唉!今晚一定不能再去吃她的肉了,她已经白白吃了人家好多好东西。然而她却拿不出一点可以值得回报的东西!贺大姐羞愧极了。 然而下一刻贺大姐就被啪啪啪打脸了。 赵兰香一瞅见贺大姐,就热情地把她拉到了柴房。白净香软的米饭被好好地装进碗里,每碗饭上都浇淋了一层香喷喷的肉汁,炖成玛瑙色的猪蹄在煤油灯下泛着油润的亮泽。赵兰香也没说啥,直接夹了一块软糯糯的猪蹄肉塞到她的嘴里。 “好吃吧?三丫拌着这汁水都吃了两碗饭了。” 贺大姐只感觉到一股浓郁醇厚的滋味在嘴里蔓延,舌头牙齿不听使唤地配合得极为默契,不由自主地嚼了起来。她也仿佛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甜蜜醇美的蜜汁好吃得令她失去了理智,她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起来,走到桌边,拿起饭碗,痛快地大口吃饭大口吃肉。 吃了一颗还想着一颗,最后一碗饭见底了,肚子传来饱饱的满足感,贺大姐才猛然地清醒过来…… 赵兰 香不由地感叹自己跟蒋家人的缘分。 眼前的这人正是赵兰香上辈子的小姑子,出身高干家庭,眼高于顶的从来没瞧得起赵兰香,挑剔又高傲,时常故意作出一堆烂摊子给她收拾。以前为了家庭的和睦为了蒋建军,她都忍了这个大小姐,如今…… 赵兰香权当做没看见,把人当成空气,沉浸在要去见贺松柏的喜悦之中。 汽车、火车、牛车倒腾地着换,赵兰香抵达河子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 赵兰香特意在下火车前特意换身衣服,进了村说不定就能见到老男人了。 第一次见面,怎么可以寥寥草草? 她换上了新衣裳后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焕然一新了,干净整洁,跟满车穿得皱巴巴的知青看起来就是格外地不一样。 蒋丽被长途汽车折腾得一脸菜色,来到河子屯的时候已经变成一只软脚虾,连瞪赵兰香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被分到河子屯的仅仅只有她们两个人了,但是从别的地方来的知青却有三个,凑在一起正好够五人。 几个人坐着牛车翻过了坑坑洼洼的山路,赵兰香把水果糖提前地装在了兜里,脸上带着微笑、昂首挺胸地跟着指导员进了村子。 几个黑黝黝的小萝卜头蹲在村头看着一群知青入村。 52.052 此为防盗章,想看最新更新,多订几章可破~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这些内脏骨头吃着没油水,人们都不爱吃,但赵兰香不嫌弃。这些部位在她的眼里可全都是好东西,价值可一点都不比肥肉差,只不过是眼下的人缺少油盐酱醋调料,无法将它们的美味发挥出来而已。 最后赵兰香抢到了两斤的纯瘦肉,两斤猪蹄。鸡鸭的肾脏、头、爪子这些边角料她一点都不落下,笑眯眯地纳入了囊中。她从倒爷那买来还没有揣热的肉票,很快就花光了。 副食品商店的售货员还对这个出手阔气大方的姑娘不免侧目,多瞅了她几眼。 赵兰香轻咳了一声解释说:“我是食堂的新来的采购员,专门负责收购肉类的。” 赵兰香说完这句话才打消了售货员的疑虑,要知道城里人有时候吃得倒还不如农村自由,每人每月份额里的猪肉才半斤、一斤的,赵兰香可是一口气买了人家一整年的猪肉分量,想不让人侧目都难。 赵兰香把肉装在竹篮里悄悄地退出了排队的长龙,她冲隐没在街头巷子的贺松柏使了个眼色。 为了不引人注目,赵兰香并没有坐汽车,而是选择了徒步走路回河子屯,还专门挑偏远的山路走。 这个年代没有自由买卖这一说,农民小份额的自产自销除外,其余的倒卖粮食、物资的统统归为投机倒把。投机倒把是很危险的行为,要是被捉到会按照情节的严重,被拉去劳改或者蹲大牢的,她可不想为了赚钱而丢掉了小命。 赵兰香走了十里地,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河子屯。 贺松柏黝黑浓密的眉头从黑市一条街回来,就没有松开过。 他尾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赵知青,一路上看着她小心谨慎地绕了山路走,又抓了好几把野菜严严实实地盖在篮子里伪装成挖野菜的样子,他绷起的面色才没有那么难看。 她要是被捉了,他们贺家也难逃“帮凶”一难,贺松柏心中是如此解释自己跟在赵知青身后的行为的。 赵兰香并不知道男人此时复杂的心理活动,回到家后她就一头钻进了柴房里,开始了忙碌的料理。 她手脚麻利地清洗好这些肉,把鸡鸭肉挑了出来,切了姜片葱节,添入料酒盐巴腌制它们。这个腌制的时间很长,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彻底地腌好。她找了只陶罐把它们放好,接下来她开始了精细的卤汁的调制。 她要做的肉食就类似于后世火爆大江南北的冷食鸭脖鸭爪,风味独佳,十分诱人。 当年因为她和贺大姐喜欢美食的缘故,老男人财大气粗地给某火爆的美食节目赞助了一笔巨资。赵兰香时常会被请去当评委嘉宾,节目组以走入民间美食,探索失传美食的秘方为主题。她跟着这个节目沾了许多光,从第一期播到最后一期,她收集了一大堆秘方。 各大菜系还有民间特色吃食,但凡令她感兴趣的、好吃的,她都琢磨过一些。没想到这闲暇时当做玩一样培养的兴趣,如今却成了她傍身的一技之长。 赵兰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她把八角、三奈、桂皮、小茴香、草果、丁香、砂仁、花椒、豆蔻、排草、香叶等等三十余种调料熬成一锅的卤汁,熬出颜色静置放凉等待明天浸泡腌制好的鸭肉。 她做完这些活后,贺家的厨房溢出了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美味的香料中掺杂着一股属于肉的甜蜜的滋味。 贺家的老屋虽然坐落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但这附近也并不是人家住的,赵兰香做菜的时候特意将窗子关上了,还有盆子装了一盆的没烧完全的活性炭用来吸附异味。她做完了冷食鸭肉之后出去外边透了一下气,关上了窗的柴房此时热得跟火炉子似的,她乌黑的发已经粘在脸上,黏糊糊地不舒服了。 她刚推门走出去,便瞧见了口水吧嗒掉的贺三丫。 赵兰香笑眯眯地从兜里掏了一块饴糖出来,“吃吧。” 这是她到镇上顺带给家里的小孩买回来的糖,贺三丫爱吃甜的,可是长这么大了却没怎么得吃过糖。 贺三丫漆黑明亮的眸子像是开过光似的,她收下了糖,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忍不住瞅着柴房,贺家这个又破又旧的柴房此刻已经俨然是她心中向往的天堂了。她嗅着从门口溢出的香气,口水不住地从舌尖泛出,喉咙时不时地吞咽着口水。 赵兰香看着她这幅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心头不由地一软。 她说:“今晚有猪蹄吃,放心哩,少不了你的。” 说着她刮了刮小孩的鼻子,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自己做的食物取悦到别人,这是她得到的最大的肯定。 虽然……小家伙很有可能从来没吃过好吃的东西,稍微闻到一点点好闻的味道都受不了。不过没关系……她会用毕生所学,带她一一领略,把这个瘦弱可怜的孩子喂肥的。 赵兰香不太放心柴房里的香味溢了出来,又折回去掏了一堆未烧透的炭砸碎成小块平铺在地上,又严严实实地密封好装卤汁、腌肉的罐子。 等到味道散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始炖起猪蹄,猪蹄的五香料包没有制卤汁的那么麻烦,前几天做五香猪蹄的时候她找到的香料还不全。这次她去了黑市那边搜刮了一圈,又填补了好多空缺。今晚的猪蹄子还能更香哩! 贺松柏回到家后便去劈柴挑水,把家里的零零散散的活都干完了,这回才有空闲的心思去想家里那个“不安分”的赵知青的事。 当他嗅到从柴房窗缝溢出来的香气的时候,当他看到贺三丫开心满足地咬着肉吃的时候,他黝黑的眼瞳划过一丝暗沉、复杂。 他心里闪过无数种让这个女人安分下来的念头,在回来的一路上反复地受着煎熬,然而看到这一幕,贺松柏却动摇了。 这些年来他们老老实实地做本分的庄稼人,不敢坏规矩、干坏事,难道老天爷就放过他们,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吗? 没有,自他懂事起周围的闲言碎语从来没有一天停歇过,流言、恶意包裹了他的生活。他被烙下了坏分子的印记,他感激组织没有彻底地抛弃他们,给予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大他清楚只要活着一天,他们贺家人就要夹起尾巴做人,身上永远带着洗不掉的耻辱印记… 情况早已经糟糕到这样的地步哩,还有什么能够让它变得更更糟糕呢? …… 晚上贺大姐赶着大队的牛进牛棚里,到井边洗手的时候隐约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肉的香气。她在想肯定又是赵知青买猪肉回来打牙祭了,唉!今晚一定不能再去吃她的肉了,她已经白白吃了人家好多好东西。然而她却拿不出一点可以值得回报的东西!贺大姐羞愧极了。 然而下一刻贺大姐就被啪啪啪打脸了。 赵兰香一瞅见贺大姐,就热情地把她拉到了柴房。白净香软的米饭被好好地装进碗里,每碗饭上都浇淋了一层香喷喷的肉汁,炖成玛瑙色的猪蹄在煤油灯下泛着油润的亮泽。赵兰香也没说啥,直接夹了一块软糯糯的猪蹄肉塞到她的嘴里。 “好吃吧?三丫拌着这汁水都吃了两碗饭了。” 贺大姐只感觉到一股浓郁醇厚的滋味在嘴里蔓延,舌头牙齿不听使唤地配合得极为默契,不由自主地嚼了起来。她也仿佛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甜蜜醇美的蜜汁好吃得令她失去了理 智,她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起来,走到桌边,拿起饭碗,痛快地大口吃饭大口吃肉。 吃了一颗还想着一颗,最后一碗饭见底了,肚子传来饱饱的满足感,贺大姐才猛然地清醒过来…… 她握着病床上那只宽厚又温暖的手,泣不成声。 “兰香,你已经不小了,不要跟个孩子似的哭鼻子了。” 床上躺着的男人吃力地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浑身却抽不出一丝力气。 他老了,这几十年来的堆攒在身上的旧伤齐齐袭来,病魔迅速打倒了他。年轻时候遭受的十几年监狱生涯,换来了一个久病沉疴的身体,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了。 他朦胧的老眼眷恋地再望了眼妻子,她虽然跟他一样变老了,但依旧那么美丽。 那温柔的眉眼笑起来,弯弯的像一道月牙,也是他最爱的模样。 “笑一笑给我看?” 赵兰香抹掉了眼泪,勉强地冲床上的丈夫笑了笑。 贺松柏满意地阖上了眼。 她捂了嘴压抑的哭声越来越大,眼泪溃不成堤。 旁边的何秘书扶了扶金丝眼镜,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 他艰难地安慰道:“夫人,请节哀。董事长给你留下的遗产,稍后会有律师来跟您详谈。” 何秘书望了眼床上断了气息的男人,敬畏又惋惜。 这个男人的一生可谓励志而又坎坷,出身贫寒,十九岁就进了监狱,蹲了十年的牢狱,出来后白手打拼十年,愣是从一个毫无背景的穷小子翻身变成商业巨鳄,把一堆经验深厚的老牌商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堪称一段传奇。 …… 赵兰香的颊边蓦然地垂下了两行泪,赵母冯莲擦了擦她红彤彤的脸蛋,嘟哝地戳着她的额头道:“发个烧也哭,娇气成这样让你爸见了,又是一顿训。” 赵兰香睁开了眼睛,怔怔愣愣地盯着冯莲半天。 冯莲叹了口气,又说:“这年头嫁谁不是嫁?我跟你爸见的第一次面还是在打结婚证明的时候,那根本就是两眼一抹瞎。日子还不是好好地给过下去了?” 赵兰香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内心沉浸在痛失丈夫的悲恸中,久久不能缓解过来。 只是她做梦,怎么稀里糊涂地……梦见了年轻时候的母亲? 冯莲见女儿不搭理她,还以为她是真的倔 下了脾气,心里恨上了她。她又戳了戳女儿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 “毕竟也是打小订下的婚事,说推就推你爸也不好做……人家父母可是你爸的上司哩!” 赵兰香的额头一痛,终于正视起母亲的碎碎叨叨,赶紧爬了起来。 她眼尖地发现了桌上的日历,1976年,4月16日。 赵兰香心里大骇,震惊得久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妈,你先出去,让我好好想想可以吗?” 冯莲看着养了十七年、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如今一幅病恹恹的模样,还这样细声软语哀求着她,饶是她也忍不住心软了,硬不下心肠再逼孩子。 赵兰香在震惊中回过了神来,她回到了四十年前! 四十年前,她看上了又高又酷的兵哥哥蒋建军,脑子里想着的全都是怎么让蒋建军接受她,自然不肯答应父母给订下的亲事。 也是在这一年,她终于死缠着他结婚了。 可惜蒋建军心底的人不是她,赵兰香接二连三地流掉了两个孩子,最后冷了心,清醒过来跟蒋建军离了婚。 赵兰香看着桌子里盛满的营养品,蒋建军这段时间负伤住院了,这些都是她买来给他补身体的。 赵兰香眼里划过一丝凉意,好在她回来的时间点早,否则再晚个半年,这辈子又搭上了那个渣,她会气得死不瞑目的。 蒋建军是她的前夫,也是离开了他,她才有幸碰见了贺松柏。 但现在不是纠结蒋建军的时机,赵兰香记得,就是在这两年老男人失手把人打死了,被关进了监狱! 她把麦乳精、蜂蜜、奶粉全都收到行李袋里,又装了几件衣服。 她要赶紧去找那个老男人! …… 赵家的父母得知女儿趁着自己不防备,自愿报名了“上山下乡”,已经回天无力了。 既然下了乡,赵兰香跟曾行长家公子的婚事也意味着泡汤了。 赵永庆差点气得吃不下饭,黑沉着一张脸,教训她: “你是嫌翅膀硬了,我们管不着你了是吗?” 冯莲有点伤心,一边帮女儿收拾着行李,一边碎碎念:“你爸好不容易让你躲过这次征召,你偏还主动去报了。我的妞妞啊,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干得动农活吗?” 赵兰香看着关心她的父母,心里 流过一阵暖。 53.053(捉虫) 此为防盗章,想看最新更新,多订几章可破~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他朦胧的老眼眷恋地再望了眼妻子,她虽然跟他一样变老了,但依旧那么美丽。 那温柔的眉眼笑起来,弯弯的像一道月牙,也是他最爱的模样。 “笑一笑给我看?” 赵兰香抹掉了眼泪,勉强地冲床上的丈夫笑了笑。 贺松柏满意地阖上了眼。 她捂了嘴压抑的哭声越来越大,眼泪溃不成堤。 旁边的何秘书扶了扶金丝眼镜,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 他艰难地安慰道:“夫人,请节哀。董事长给你留下的遗产,稍后会有律师来跟您详谈。” 何秘书望了眼床上断了气息的男人,敬畏又惋惜。 这个男人的一生可谓励志而又坎坷,出身贫寒,十九岁就进了监狱,蹲了十年的牢狱,出来后白手打拼十年,愣是从一个毫无背景的穷小子翻身变成商业巨鳄,把一堆经验深厚的老牌商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堪称一段传奇。 …… 赵兰香的颊边蓦然地垂下了两行泪,赵母冯莲擦了擦她红彤彤的脸蛋,嘟哝地戳着她的额头道:“发个烧也哭,娇气成这样让你爸见了,又是一顿训。” 赵兰香睁开了眼睛,怔怔愣愣地盯着冯莲半天。 冯莲叹了口气,又说:“这年头嫁谁不是嫁?我跟你爸见的第一次面还是在打结婚证明的时候,那根本就是两眼一抹瞎。日子还不是好好地给过下去了?” 赵兰香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内心沉浸在痛失丈夫的悲恸中,久久不能缓解过来。 只是她做梦,怎么稀里糊涂地……梦见了年轻时候的母亲? 冯莲见女儿不搭理她,还以为她是真的倔下了脾气,心里恨上了她。她又戳了戳女儿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 “毕竟也是打小订下的婚事,说推就推你爸也不好做……人家父母可是你爸的上司哩!” 赵兰香的额头一痛,终于正视起母亲的碎碎叨叨,赶紧爬了起来。 她眼尖地发现了桌上的日历,1976年,4月16日。 赵兰香心里大骇,震惊得久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妈,你先出去,让我好好想想可以吗?” 冯莲看着养了十七年、出落得亭亭 玉立的女儿如今一幅病恹恹的模样,还这样细声软语哀求着她,饶是她也忍不住心软了,硬不下心肠再逼孩子。 赵兰香在震惊中回过了神来,她回到了四十年前! 四十年前,她看上了又高又酷的兵哥哥蒋建军,脑子里想着的全都是怎么让蒋建军接受她,自然不肯答应父母给订下的亲事。 也是在这一年,她终于死缠着他结婚了。 可惜蒋建军心底的人不是她,赵兰香接二连三地流掉了两个孩子,最后冷了心,清醒过来跟蒋建军离了婚。 赵兰香看着桌子里盛满的营养品,蒋建军这段时间负伤住院了,这些都是她买来给他补身体的。 赵兰香眼里划过一丝凉意,好在她回来的时间点早,否则再晚个半年,这辈子又搭上了那个渣,她会气得死不瞑目的。 蒋建军是她的前夫,也是离开了他,她才有幸碰见了贺松柏。 但现在不是纠结蒋建军的时机,赵兰香记得,就是在这两年老男人失手把人打死了,被关进了监狱! 她把麦乳精、蜂蜜、奶粉全都收到行李袋里,又装了几件衣服。 她要赶紧去找那个老男人! …… 赵家的父母得知女儿趁着自己不防备,自愿报名了“上山下乡”,已经回天无力了。 既然下了乡,赵兰香跟曾行长家公子的婚事也意味着泡汤了。 赵永庆差点气得吃不下饭,黑沉着一张脸,教训她: “你是嫌翅膀硬了,我们管不着你了是吗?” 冯莲有点伤心,一边帮女儿收拾着行李,一边碎碎念:“你爸好不容易让你躲过这次征召,你偏还主动去报了。我的妞妞啊,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干得动农活吗?” 赵兰香看着关心她的父母,心里流过一阵暖。 “下乡是件光荣的事啊,家家适龄的青年几乎都下乡去了,偏我呆在家里,爸脸上也没光。”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绝对不给你们丢脸。” 赵永庆看着自个儿一脸坚定的女儿,心里倒是没那么气了,让她去吃吃苦也好。整天被她亲娘惯得都不像样! 在他看来,下乡如果能磨练磨练女儿的意志不失为一件好事。实在不行他也可以疏通一下关系,把女儿分配到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你哭啥哭,抓紧时间给她收拾收拾 行李才是正经事。” 赵永庆黑着脸瞪了妻子一眼。 他转而对女儿说:“既然这是你的选择,以后最好不要发电报回来诉苦,我跟你妈手没伸得那么长!” 小虎子蹦蹦哒哒地跑到姐姐的身边,抱着她大腿,眼泪要掉不地掉蓄在眼眶里,抬头望着她抽泣,“大妞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吗?” 赵兰香把弟弟抱了起来,亲了一口,“是啊。” 小虎子埋进了她的脖子里,嗷嗷地哭起鼻子来,那委屈的小模样看得赵兰香有些哭笑不得。眼前的这个奶娃娃,竟然长成了以后人人都怕的黑面神,揍起蒋建军那个渣男来毫不手软,真是不可思议。 她使劲儿地抱了抱小虎子,把自个儿身上的糖果摸出来全给了他。 小虎子的眼泪滴到了她的衣服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赵兰香知道弟弟是误会了,抚摸着他软软的头发。解释说:“不是外公外婆的那种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等过年姐姐还是会回来的。” 赵永庆听了女儿的话,从鼻孔里挤出深深的一哼,“你还知道自己回得来?” 赵兰香点头。 她要去的地方是n市,离他们这里并不算远,一天的火车就能抵达。而且她也算过了,再过一年知青返城的时间也就到了,他们这一批去得晚的,还真没有前边几批知青受罪。 退一万步来说,要真吃了苦头……那边不是还有她男人么。 晚上,赵永庆从兜里掏出了一叠钞票,数出一百块钱出来,严肃地教训女儿:“去乡下了认真听指导员、领导的安排,好好跟别人相处,你拿这些钱去买点自己需要的生活用品。” 赵兰香接过钱,甜甜地叫了声爸爸。 赵永庆最受不了女儿这样撒娇地叫她,黑脸没绷住,松缓了。 赵兰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加上长得又可爱,粉嫩嫩的跟福娃娃似的怎么看怎么招人疼,赵永庆以前还是银行里普通员工的时候,就把女儿带去上班,用条布袋把她绑在身上,就这样年复一年地把她带大的。 桌上整齐地放着十张大团结,一只大手把它挪到了女儿的面前。 能随便从兜里掏出这百来块,赵永庆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他赶上了六十年代大学生潮的末班车,几年后高校就停止招生了。随之而来的,这一纸文凭也变得值钱了。加上赵永 庆人也肯努力,吃苦耐劳,干到现在已经是银行的经理了,一个月领10级的工资,七十三块五毛钱,足够全家人过得滋润滋润的了。 不过赵永庆这样大方地掏出一百块给赵兰香,赵兰香还是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冯莲这时也收拾好了女儿的行李,把四季的衣服都带上了,“明天等我下班了,带你去挑点生活用品吧。” 赵兰香乖乖地应了。 …… 一心一意想着飞奔下乡挽救自家男人的赵兰香,早就把蒋建军这个渣男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不慌不忙地仔细挑着自己下乡用的物品,什么棉布绒布的确良买了几捆、麦乳精奶粉阿胶买了好几袋,手套卫生纸百雀羚雪花霜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一件都没落下。 那个讨厌的老男人经常在深夜跟她低语,“你要是见到那时候的我,保证连眼风都不带一个甩的。” “那时我又穷又窘迫,狼狈得连条狗都不如,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上一顿白面馍馍,穿过的最好的衣服还是捡别人的。庆幸遇见你,是在我有能力的时候。” 赵兰香打生下来就没尝过饥寒交迫的滋味,自然是心疼得无以复加,紧紧地搂住老男人,跟他许空头支票:“那时候我家里经济比较宽裕,如果我能遇见你,保证让你顿顿吃饱来,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赵兰香添置下乡用品的时候,脑海里浮现起过多年前的这一幕,多捡了一些给老男人用的东西扔到自己的篮子里。 她哪里想得到有一天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居然可以实现了。 赵兰香买了好面好肉都没有来得及享用,便投入了紧张的抢救行李的行列之中。 大队长李大力得到消息很快就赶来了,他看着坍塌的老房子,浓密的眉毛苦大仇深。因为去年的收成不好,大队里穷得已经发不起救济粮了,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哪里还有那么多的余钱再给这些知青盖房子? 知青们围着他问他该怎么办,李大力抹了一把脸很坚定地说:“放心,你们每个人的住处我都会安排好。今晚就暂借住在乡亲们的家里……至于怎么分配,我回去琢磨琢磨。你们现在——” 李大力刚想说放人出去外面玩,然而看见皮肤白白净净的赵兰香之后这句话就咽了回去。 怎么说把这些娇滴滴的姑娘放出去也不好,万一出了啥事怎么办。 李大力说:“你们跟 我过来,大队放农具的屋子还空着,白天给你们落脚歇息还是可以的。” 赵兰香等人把行李物品暂时寄放在了大队放置公有资产的屋子里,几个人狼狈地面面相觑。 男知青们最辛苦,满脸的泥灰,大掌一抹脸黑得跟包公似的,把愁眉苦脸的女知青逗笑了。蒋丽下午高高兴兴地回来,发现自己没收进箱子的物什全都被砸坏了,脸阴沉沉的,看谁都不顺眼。等大队长走了以后,她嗤地冷笑了一声,“这什么破地方。” 54.054 此为防盗章,想看最新更新,多订几章可破~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还是肥肉好吃,瘦肉那有肥肉这么香。 梁铁柱看着他柏哥淡定的表情里,有连不屑的情绪都懒得上脸的彻底漠视,胸口塞得不行。 梁铁柱分析道:“你看,她对你多好啊,舍得给你吃这么好吃的饭。” 梁铁柱虽然富裕了,但家里也不是想吃肉就吃肉的,一个月能沾次油花就不错了。铁柱哪里得吃过铺满米粒的肉片?哪里尝过这么好吃的卤肉饭?要是有个婆娘对他这么好,他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挖出来给她,死也甘心了。 贺松柏把饭碗刨净了,淡淡地说:“以前我阿婆有钱的时候也经常施粥舍饭,几顿饭而已,看人可怜给了也就给了,能有什么意思?自作多情。” 梁铁柱捂着小心肝炒饭感觉精神上遭受了来自贺松柏的鄙夷,他恼怒埋头抢了贺松柏碗里铺着的肉,夹到自己的碗里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我眼皮子浅,又穷又贪吃,看得到的就是这些肉咋地啦。” 他也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那碗饭,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里香咸的油汁,惹来贺松柏一顿暴揍。 …… 梁铁柱吃完午饭后拍了拍肚子跟贺松柏告别了。赵兰香给他装的饭虽然不少,但他仍感觉意犹未尽,还没过够瘾。 他砸吧砸吧嘴,心知肚明再厚着脸皮讨一碗饭吃是不行了,他并没有马上骑单车回家,而是去找了赵兰香。 他热心肠地问赵兰香:“下次你要做啥来卖呢?” 赵兰香说:“要等下周才知道呢,现在家里的在肉啊面啊都快用光了,过几天到门市看看,买得到啥我就做啥。” 赵兰香已经深深感受到七十年代的物资到底有多匮乏了,有钱有票,也不是想吃啥就能吃到的。排队排得多恐怖,只有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才知道。 她常常是去到供销社、副食品店看到有啥剩的就买啥,每次去县里,没有空手而归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赵兰香的回答,这正中梁铁柱的下怀。 他嘿嘿的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他虽然没有弄到肉的途径,但他的老本行可是卖粮食的! “这样啊……你想买啥粮食,我这边要是有都可以给你搬一些过来。” 赵兰香听完,眼睛里已经完全 是惊喜了。 “真的吗?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我当然是看你方便了,面粉大米黍米豆子,山珍木耳菌子竹笋什么的,你有我就要……” 赵兰香可不是随便说大话,经过了多年的研究和五花八门的美食的淬炼,她虽然还称不上“食谱大全”,但随便给她点啥食材她也能做出个一二三四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前能买到啥她就做啥,现在梁铁柱要给她供应粮食,赵兰香还有啥可挑的? 这可让赵兰香高兴极了。 梁铁柱就是做黑市交易的,从他那里买粮食当然是比在副食品商店买来得安全,她以后也不必那么辛苦地每周骑车去添购粮食了。 梁铁柱听完,吊儿郎当地说:“成,等我收到了就给你送过来。” 赵兰香接着问起了梁铁柱粮食的价格,梁铁柱大气地摆手:“算啦,看在你这么照顾我柏哥、又是自己人的份上,统统按收购价给你。可能比不上粮油店的便宜,但也用不着粮票。” 赵兰香感激极了,这已经无疑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条件了。 黑市的粮价略高,这点她是知道的。农民有富余的口粮,会偷偷以略高的价钱卖给黑市,换取生活费。他们用不着粮票,这也正方便了赵兰香他们这些每个月领固定份额粮食的城镇人。 梁铁柱说,“我走啦,柏哥今天骑单车摔了一跤,腿现在瘸了。你、你要是有……”有空就去看看他吧。 梁铁柱暗自咬舌,在赵知青疑惑的目光下,停了片刻才接上气说:“要是有药,你就借他点敷敷呗。” 虽然被贺松柏漠视了一脸,但梁铁柱仍然是希望有个知冷知热女人好好照顾他。 上哪找个不嫌弃柏哥家庭成分,还愿意他做饭的女人哟!这可真是件顶顶有难度的事。 梁铁柱虽然不聪明,但也到了想婆娘的年纪,要是有个对他这么好的婆娘,就是对他没意思,他也得磨得人有意思。 赵兰香闻言,眼前不禁地浮现起男人那苍白的唇,她还以为是没吃早饭低血糖造成的,没想到却是摔伤了? 亏他还表现得这么风轻云淡,一点都没让她看出来。 赵兰香忍住想骂的冲动,仍是含笑地把梁铁柱送走。 紧接着拐回自个儿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很快就找出了一瓶药油。这瓶药油应该能适用于一切的皮肉伤,跌打损伤吧!唉,这憨货 ,明明去了县里也不知道拿着钱顺道去卫生所看看。 涂点药又花不了几个钱! 她走去贺松柏的房间,敲了敲门。 “有人吗?” 贺松柏吃饱了正在睡午觉,猝不及防地被这道声音给吵醒。他光着膀子睡觉的,不情不愿地起身,兜上一件上衣。 “什么事?” 赵兰香听见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沙哑含糊,还掺着刚刚睡下却被人打搅的微恼。 他突然打开了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锋利的眉宇皱起,“怎么……钱少了,还是票少了?” 赵兰香看了一眼男人裤脚上沾的血迹,把药油放到了他的手里,“铁柱说你摔瘸腿了,我来看看。” “这个药你先拿着用吧,每天抹三次。” 贺松柏只感觉到属于女人的柔软的手触到了他,令他粗糙的掌心带起一阵酥麻,那股电流似从指间一路窜到心窝,电得他心脏的血液都逆流了一般。 他身体僵硬得仿佛触电,下一刻药瓶呈直线地飞了出去,精致的玻璃瓶顿时摔落到地,“碰”地碎了一地。 赵兰香愣了一下。 贺松柏漆黑的眼瞳微不可见地缩了缩。 连空气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有些凝滞,贺松柏也愣了,手指颤动了一下,旋即语气克制而平静地说: “这……这瓶药多少钱,我赔给你。” 赵兰香又生气又伤心,又恼怒。 男人像是摸到了什么脏东西、避之不及地甩开她的手的那一刻,赵兰香惊愕极了,旋即心里浮起了一阵难过。 “这里要赔那里要赔,你还有多少钱够赔给我?” 她不在意自己的一片好心被糟蹋了,也可以不在意他下意识的肢体抗拒,但贺松柏这种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她撇清关系,最好一点都不欠她的态度,却令她很恼怒。 她弯腰把碎掉的玻璃小心地拣了起来,沉默无言捧着一手的玻璃离开了。 …… 这是年轻的贺松柏啊……肌肉紧实,富有力量。 赵兰香的脸不由地发热,心跟着也热了起来,砰砰的乱跳,说完话后她便一头扎向了柴房。 贺松柏用手掌胡乱地擦了一把脸,目光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才将淡淡的目光继续投入那堆柴中, 沉默又有力地劈柴,周而复始地重复枯燥的动作。 他虽然瘦,但跟青年人一样拥有浑身使不完的劲,加上这段时间肚子总算见到一些油星了,黝黑的皮下悄悄地长了些肉。 …… 赵兰香不知道的是等她走到柴房的时候,柴房里的两个人就从来没吃饱过饭似的,一个赛一个地吃得欢。 唐清教养好,好歹能克制一些,即便是狼吞虎咽吃象也不难看。 而蒋丽俨然已抛弃了女孩子家的矜持羞涩,也忘记了跟她同桌吃饭的男生是她暗自心悦的对象。 唉!她总算是明白了那天周家珍为啥故意把面条呲溜呲溜地吸得那么大声,活跟这辈子没吃过面似的。 因为……太、太好吃了! 碰上了已经一个月没好好吃饭的蒋丽,八分的好吃也变成了十分。赵兰香的面对于蒋丽来说就是十二分的好吃。汤汁浓郁鲜美,面条爽滑脆弹,牙齿嚼着仿佛都能感觉到它们被咬断的那一刹那的韧劲儿,面上挂着的猪肚更是脆得让人着迷,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香,越嚼越有劲儿,满口的余味无穷。捧着这碗热腾腾的面吃,蒋丽在想还好跟着赵兰香来了,否则哪里吃得到这样好吃的东西。 此时她完完全全把包子抛到了脑后,被面彻底地俘获了芳心。 蒋丽吸着面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完了一大碗,“嗝”地打了个饱嗝。 她瞅了眼锅里剩下的面条,跟赵兰香说:“我还要一碗。” 赵兰香这时也坐了下来,慢吞吞地吃起了属于自己的那碗面。 蒋丽见赵兰香没有搭理她,磨了磨牙,不过她却不气。因为此时的她满脑子都是那香喷喷的面了,她自顾地去锅头装了大半碗。 赵兰香吞了一口面,冲蒋丽说:“贺家大姐和三丫都没回来吃饭,你不要装太多。” 蒋丽哼哼地说:“你难得请我吃顿面,还这么小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得亏赵兰香想着这两人来到乡下后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恐怕还挺能吃的,于是多揉了一团面进去。否则凭蒋小姐和唐公子的胃口,大姐和小妹的午饭早就没了。 55.055 此为防盗章,想看最新更新,多订几章可破~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她欣喜地开门,迎面扑来的就是蒋丽这张喜意洋洋的笑脸,赵兰香正欲脱口而出的“你回来啦”被生生被噎在喉咙里。 蒋丽兴奋地说:“今天我们吃面吧!” 她的话中掩藏不住浓浓的喜悦,提到吃面,那双漆黑的眼仿佛刹那间被点亮了一般。 自从蒋丽吃了一顿赵兰香亲手下的面,再去城里的国营饭店吃小炒、吃面都吃不香了。不仅吃啥都不香了,还愈发地暴躁。她想找到跟赵兰香做得那样好吃的东西,结果吃到啥都失望。她点了饭店里最贵的面条,肉不嫩不香不说,面条还又软又糊,简直就是糟蹋粮票! 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蒋丽愈发地思念赵兰香做的面。 晚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连做梦都在吃,直到某天醒来枕头沾着梦里流下的口水的时候,蒋丽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一到了周末她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赵兰香这。 她已经明白了一个她不想承认的事实,就算回到啥啥都不缺的家里,她依旧还是找不到这么合她胃口的面。要想吃面,还得去找赵兰香。 不就是粮票和钱吗,她要就给她!要能吃到面,割肉她都给了! 赵兰香闻言抚了抚额,说:“面又不是想吃就吃得到的,昨晚我没有吊汤底,做不出鲜汤的。” 她光顾着贪黑早起做绿豆糕了,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吊老高汤。再说,她可没有兴趣迁就大小姐的口味。 因为吃面而激动得脸颊通红的蒋丽,顿时宛如生生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了下来,透心凉。生平第一次主动,居然遭遇了滑铁卢。 蒋丽欣粉粉的脸颊瞬间褪去了血色,她鼓起了腮帮,“我现在就要吃。” 赵兰香不是还想当她嫂子么,现在这么好的巴结的机会她都不要,要等到啥时候? 很可惜赵兰香并不吃这一套。 她摊了摊手,淡淡地说:“想要吃面,首先你得去门市买筒骨回来,路途往返起码三个小时,接着回来后再熬三小时的汤,等一切都忙完了,终于可以开始和面做面条,你能吃到面的时候天都黑了。 不过……这一切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周末,门市排队的人特别多。排队起码一个小时,轮到你了可能连筒骨渣都不剩了。” 你想吃? 想得美呢! 蒋丽听完这番话,宛如惨遭霜冻的茄子。听赵兰香分析,她也知道今天不可能吃到面条了,失望地咬着唇,宛如被抛弃的可怜的大狗。 她勉强地退让了一步说:“明天我要吃。” 赵兰香含笑地继续下刀子,她气定神闲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周末买不到筒骨。” 蒋丽只想跺脚,她辛辛苦苦想了一周的猪肚面,竟然连吃都没法吃? 她顿时炸毛了,气呼呼地甩出一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做给我吃。” “这不行那不行,赵兰香我看你是不想跟我哥好了吧?” 赵兰香笑眯眯地道:“这样吧,下次我要是买了筒骨就叫上你。不过……你也知道,我手里的粮票也不多了……肉呢,肉也吃光了。” 至于有没有下次,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粉润的脸颊因说违心话,可疑地升温了。她确实“很穷”啊,冒险赚来的票据和钱自己都不够花,凭啥给别人白吃白喝?要是换成别人,她请吃一两顿也就算了。 而蒋丽……谁都能没有粮食吃了,她都不会饿得到,还能吃得美滋滋的。这么肥的羊,还用得着她“接济”? 不狠狠宰一顿都是善良的了。 蒋丽纠结了老半天,肉疼地从兜里掏出一市斤的粮票和一市斤的肉票。 “都给你了,我也不是白吃你的。你拿了我的票可不能再驴我了。” 赵兰香笑眯眯地收进了兜里,满意极了。 看在收了人那么多粮票的份上,她好歹钻入柴房盛了碗青豆卤肉饭给蒋丽。 这是赵兰香特意做贺松柏吃的,匀出一碗的份量还够吃。 灰白的瓷碗装着碧绿的豆子饭,饱满的米粒被油裹着,油亮黄灿,胖胖的青豆被炒得翠绿欲滴,冒着诱人的香气。蒋丽深嗅一口,饱受摧残的肚子适时地咕噜咕噜叫了,她尴尬又恼怒地哼了一声。 她捧着碗蹲到桌边,用筷子大口大口地享用起来。 这碗饭的外观看起来尚可,味道闻起来很香,万万没想到—— 吃起来居然这么好吃! 嗷嗷嗷…… 青豆脆糯,嚼起来粉粉的香香的,吃起来特别解油腻。卤肉肥瘦相间,肥而不腻,口感嫩滑美妙,滋味浓郁甜蜜,吃得人那是满嘴的香,吧唧吧唧嘴 地舔着唇边流出来的油汁。让人越吃越想吃。这肉怎么卤的,能卤得这么好吃? 这碗饭宛如一道春风,抚平了蒋丽心灵的创伤。 蒋丽泄气的眼睛顿时恢复了明亮和光彩,埋下头来三下两下就解决了大半碗。 肚子稍微有了饱意的蒋丽哼哼地说:“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刚怎么不早拿出来?” 赵兰香把用锅盖盖住了青豆饭,就着灶台边干净的抹布擦了擦手。 “本来也没想到你会来,我也没做多少饭。既然收了你的粮票,也总不好意思让你空着肚子回去。只是吃完这碗就没了,不要想吃更多了。你这碗还是从别人的伙食里挤出来的。” 蒋丽被赵兰香这直白的话,噎了一下。 她倒是挺干脆的,直言了就看在粮票的份上才给她吃这碗饭的。赵兰香不说,蒋丽还以为是看在她哥的份上呢! 她特别不喜欢赵兰香说的这句话,但却厌恶不了她直白的说话方式。比起拐弯抹角地虚伪巴结,蒋丽倒宁愿她坦白些。她明显地感觉赵兰香性子变化了,变得没有以前那么招人讨厌了。 蒋丽当然不会猜到眼前的赵兰香是重生换了芯子的人,只是把这一切的心理变化归咎在这顿饭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被这顿饭哄得心情愉悦的蒋丽没心思赵兰香一般见识了,只顾着低头吃饭,嚼豆子,啜肥肉,那股狠劲儿就跟混入地主家仓库的田鼠似的,吭哧吭哧地大口吃粮。 赵兰香掐着时间算算,贺松柏差不多也该卖完东西回来了。 好在蒋丽的饭也快吃干净了,她宛如生生饿了几天似的,吃完了一碗还想着再吃一点。赵兰香没有让她得逞,揪着她的衣领把她“送”了出去。 …… 晌午的时候,赵兰香听到了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心想估计是贺松柏回来了。 她有些期待地从窗户探出头看一眼,结果发现是一个脸生的青年。 青年看见从窗户探出头的姑娘,露出一口的白牙。 “你还记得我吗?” 赵兰香认得这声音,立即“啪”地一声把窗帘给放下了。这青年……不就是在黑市上卖粮食的人吗,他怎么找来了? 混这口饭吃的人,还真的就怕碰上熟人。赵兰香心里寻思着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贺家,结果门口被人敲了敲,她坐在桌前看书,没有动。 片刻后,敲门的人终于不 耐烦了,轻咳了一声道:“是我,开门。” 听到是贺松柏的声音,赵兰香才去马上去开了门。 贺松柏脸上带着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印子,他浑身汗涔涔地站在赵兰香的门前,微微喘着气,但却精神奕奕。麦色的面庞深邃又锋利,与往常不同的,他的眉梢多了一丝轻松,而不是常苦大仇深地沉默紧皱。 这令他年轻的面庞增添了几分英气,整个轮廓都焕发起光彩来。 “这些你数数。” 他递了厚厚的一叠票子到赵兰香的桌上,赵兰香拿起来数了下居然有十块多,十斤的面和绿豆,上笼蒸了后重了四斤。算下来应该卖得八块左右,他给她的这些钱足足多了一块多! 而且他收集来的票据也是五花八门的:肉票、邮票、煤票、布票……让赵兰香都看得眼花。在这花花绿绿的票之中,她还看到了月经带的票。 赵兰香不由地眼前一黑。 贺松柏可真是有戏弄人的本事啊,让他去卖绿豆糕,他还给她收集来了这些月经带票。赵兰香翻到的时候耳朵都悄悄地红了。 她把钱和票扔进柜子里,尴尬地问:“还没吃饭吧?” 他走得急,赵兰香也没来得及交代让他卖完绿豆糕后在县里吃点东西再回来,他这人是不舍得吃点好吃的东西的,啥好东西都恨不得留下来给自家姐妹用,轮到他自个儿就是拼命地省钱。 赵兰香看着他唇瓣微微干涩发白,有些血压低的模样,真是又心疼他又讨厌他这样的性格。 贺松柏没有回答她的话,直接说:“下次你要到城里卖东西,把它交给我。你一个女孩子干这种事,不安全。” 赵兰香从他身侧走出房间,一溜烟地钻到柴房把锅里早就温着的青豆卤肉饭盛了出来。 不过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当年的蒋丽还真是没多久就去上大学了。 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也叫做工农兵学员,是地方从工人、农民、解放军之中选拔学生,到学校接受几年的教育再回到生产之中。 不过看着一脸惋惜的周家珍,赵兰香不由地安慰道:“没事的,我不在意。” 她真的不羡慕工农兵大学生,完全没想过要竞选这个名额。 赵兰香清楚77年高考就恢复了,从此之后上大学不再需要地方推荐,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样可以念得了大学。 虽然工农兵大学 生出身的人里边也不乏有许多优秀的人才。同样是念完了大学的学生,但因为后来走后门的现象越来越多,推荐选拔.出来的学员质量良莠不齐,以至于后来工农兵学员的学历反倒不被认可。一个是推荐去上大学的,另一个是靠自身的实力考上大学的,哪个更让人信服这根本就不用说了。 56.056 此为防盗章,想看最新更新,多订几章可破~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周家珍说:“别光愣着看了,去收拣你的东西吧。瞅瞅有没有被压坏。” 赵兰香买了好面好肉都没有来得及享用,便投入了紧张的抢救行李的行列之中。 大队长李大力得到消息很快就赶来了,他看着坍塌的老房子,浓密的眉毛苦大仇深。因为去年的收成不好,大队里穷得已经发不起救济粮了,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哪里还有那么多的余钱再给这些知青盖房子? 知青们围着他问他该怎么办,李大力抹了一把脸很坚定地说:“放心,你们每个人的住处我都会安排好。今晚就暂借住在乡亲们的家里……至于怎么分配,我回去琢磨琢磨。你们现在——” 李大力刚想说放人出去外面玩,然而看见皮肤白白净净的赵兰香之后这句话就咽了回去。 怎么说把这些娇滴滴的姑娘放出去也不好,万一出了啥事怎么办。 李大力说:“你们跟我过来,大队放农具的屋子还空着,白天给你们落脚歇息还是可以的。” 赵兰香等人把行李物品暂时寄放在了大队放置公有资产的屋子里,几个人狼狈地面面相觑。 男知青们最辛苦,满脸的泥灰,大掌一抹脸黑得跟包公似的,把愁眉苦脸的女知青逗笑了。蒋丽下午高高兴兴地回来,发现自己没收进箱子的物什全都被砸坏了,脸阴沉沉的,看谁都不顺眼。等大队长走了以后,她嗤地冷笑了一声,“这什么破地方。” 赵兰香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明知道这里是个破地方她还要来,赵兰香这就很不能理解了。 然而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腹了,没时间去揣测大小姐的心思。她向周围的人家借了柴房,同周家珍一起做了顿肉包子和素野菜面。赵兰香特别舍得放油,把那二两油都用上了。一个小时后她的包子就蒸好了。上等的富强精面粉和半肥瘦的猪肉做成的包子,又油嫩又松泛。大家都饿着肚子守在农具房里的时候,她和周家珍在隔壁的农房里嘶溜嘶溜地吸面条。 香味飘散在屋子里,引得其他知青忍不住往那边打量,看到周家珍大快朵颐的极享受的表情,他们愈发饥饿了。赵兰香见状,也不私藏,她招呼大家一块来吃东西。她把下面条的时候剩下的一些面疙瘩拿出来给腹中空空的知青吃了。虽然不多,和着热汤吃好歹能垫垫肚子。 赵兰香这样的行为让没了 房子落脚的知青们心里好受了一些,他们心里对这个冷清寡言的女知青的好感上升了一个层次。虽然赵兰香没有招呼他们吃包子,但面疙瘩拌上豆酱来吃甭提多美了。毕竟面粉可是精细粮,猪肉也是稀罕物。白蹭了人一顿精细粮,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蒋丽是吃饱了肚子才回知青点的,经过一番辛苦的收捡行李的劳动,肚子里的东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赵兰香做包子的时候她就闻见那股香味了,诱人得很。闻着那股香气,比她吃过的那家国营饭店卖的包子还香。但偏偏赵兰香没有指名点姓地邀她一块来吃,蒋丽也没拉下那个脸去吃。 直到她眼睁睁地看着赵兰香把最后一只包子都吞入腹中,一句话都没有提过请她吃包子的话,蒋丽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气都气饱了。 赵兰香对她哥那热乎的劲儿就跟块牛皮糖似,怎么甩都甩不掉。前段时间她哥住院了,她随意提了一嘴,赵兰香就急急忙忙地买了一堆营养品,眼睛不带一个眨的,她哥吃到现在都吃不完。哪里想到赵兰香一来到乡下,连只肉包子都舍不得给她吃了? 她经过赵兰香身边的时候,冷冷地说:“我这周末已经给家里写信了,别想我给你说好话。” 说完她提起脚大步地迈出了农具房。 赵兰香惬意地摸了摸吃饱了的肚子,并没有搭理蒋丽。周家珍转头跟她窃窃私语,“你们认识?” 赵兰香含糊地说,“从一个地方来的,不过不怎么熟。” 周家珍忿忿不平地说:“她真是的,大队长在还摆那副嫌弃脸。大队长这人是没得说的,特别尽心尽责。旁的几个大队经常有饿死人的事,咱大队虽然吃不饱饭,但每年都发得够粮食。要真嫌咱这穷,咋还下乡哩?” 赵兰香笑而不语,低头缝补着自己破了洞的衣裳。针线穿过她雪白的衬衫,她用素净的蓝丝线描了朵花在袖口,那被枝丫勾破的地方愈显得精致美丽了。 周家珍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朵花吸引了,稀罕得不得了。 她把衣服让给了周家珍瞧。自己撑着下巴望着蓝天,心情却挺不错的。 知青集体宿舍坍塌了,不知道队长怎么分配他们的住所。她……除了老男人的房子,哪里都不想去。 …… 赵兰香正打着住老男人的房子的主意,李大力却为分配这些知青的落脚点抓破了脑袋。 他说得口干舌燥,特意召集村民 讨论。虽然知识青年这个名头听起来很好听,打着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旗号来的,到头来真是做建设了,然而却是建设得他们更穷了。扪心自问,没有哪家人打心底愿意收留这些知识青年。 李大力耐着性子说:“你们也不用管他们的饭,借住一段时间而已。等知青宿舍盖好了,也不用麻烦你们了。要是不同意,那大伙都轮流来吧。反正统共也就十来个知青,每家接待一个月,这样大家都公平,索性也省了给他们盖房子的钱了。” 村民们这一听,凳子都坐不下去了。 “哎——队长你这不是坑咱么?”这是耿直急进派。 “不行不行,每家住一个月这算啥事,多不稳定啊。那些学生娃心里估计也不愿意。”这是迂回隐晦派。 “还不如抓阄,抽到哪家就让哪家接收。”这是冒险派。 大家推来让去,红着脖子讨论了许久,李大力决定让干部们以身作则接收了知青,大队长、支部支书家接收两名,副队长、副支书各一人。剩下的几个村民自个儿抓阄。 索性是不管饭只管住,收拾收拾一间放杂物的给知青们住就行了。饶是这样也有很多人不想吃亏。 李有福家抽到了三个,李建国家抽到了三个,贺国庆家抽到了三个,贺爱军家抽到两个。没有抽中知青的人家暗自松了一口气,喜意藏在心里美滋滋的,也没有透露出来。反而是拍了拍这三家人,敞亮大气地说:“放心吧,那些学生娃们都是懂事的,指不定每个月还得给你们补贴些房租伙食费哩!” 李建国家的婆娘插着腰,指头点着名单上的某个知青说:“我们家要这三个。” 她点的三个分别是蒋丽、赵兰香、唐清。这三个知青平时都是穿戴整洁又有仪范,模样伶俐俊俏,看着才像是真正的城里人,三天两头不是下馆子就是买肉回来打牙祭,手头宽裕得令村民不免眼馋。要真接收得到这三个人,指不定也能跟着沾沾光吃点肉。 其他的三家立即就不高兴了起来,不高兴的结果是大家又吵起了架,为了争这些知青里头的“阔绰人”吵得不可开交,弄得李大力脑袋突突地跳。 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都给我闭嘴,吵吵嚷嚷的算个啥!” 李大力这队长是个面团的脾气,看起来凶,实则是个老好人。在大队里很有威严,就是大队里最泼辣的婆娘也不敢惹他。 支书最后说:“这样不行,那样不 行。谁家愿意主动接受知青的就站出来,光想着占便宜怎么可能?” 最后耐于队长和支书的情面,有几家人犹豫地站了出来,减轻了这三家的压力。平均每家人只接收了1~2人,压力不算大,尚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李大力把人都送走之后,整个人都虚脱了。 他用汗巾抹了一把脸对支书说,“怎么安排分配这些同志也是个头疼的问题。” 支书幽默地说:“还管啥,他们自己没有长手?” 李大力拍了拍额头,了然地说:“那就让他们自己选,管着管那的,可不累死俺?” 下午的时候李大力到临时的知青点宣布了他的决定,让这些知青自个儿选择落脚的地方,直到年尾大队交了粮食富足了再给他们盖新的宿舍。 名单里一共有八户人家愿意接收知青,赵兰香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老男人的影子。 她在小账本上又给老男人记上了一笔,面上却是笑吟吟地说:“报告队长,我已经解决了自己的住宿问题,不必给队里增添负担了。” 李大力瞅了眼她,这个大眼睛水汪汪女知青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得他的心一阵发热猛跳,黑炭似的脸不太自在地别了过去,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说:“晓得哩,是哪家?” 赵兰香清脆地咬出了那个名:“贺松柏家。” 57.057 此为防盗章,想看最新更新,多订几章可破~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然而却还没到得意忘形的地步,她脑海中浮起起了旁边摊子卖粮食的青年,虽然吊儿郎当,但穿着打扮却很小心谨慎。她要还想把这份倒买倒卖的黑活干下去,要更低调谨慎些才行。 赵兰香习惯性地绕了偏僻的山路,从县里又绕去了镇上。她卖完东西之后没敢继续逗留在县城里,到了镇上她才敢用票据买了一斤猪肚、一斤糖、五斤富强粉,买完东西后的她顶着正午火辣辣的日头回到了河子屯。 回到河子屯赵兰香先去把单车还了,顺便请唐清到家里吃面条。她去找唐清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拉小提琴,除此之外赵兰香还在大队长家意外地碰上了蒋丽。 蒋丽见到赵兰香的时候,从鼻子深处发出了深深的一声哼,“你来这里干什么?” 在蒋丽的眼中,赵兰香那个死缠烂打她哥哥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她也习惯了赵兰香对她的小意讨好。当赵兰香变得稍微冷淡了一些,蒋丽比谁都敏感,立即难受了起来。尤其是在她过得那么惨,而赵兰香的日子却过滋润无比的情况下。 同样三天两头请假,搁在她身上只有被李大力骂得狗血淋头的份,轮到赵兰香了就变成自然而然的事,李大力从来不挑她的错、对她和颜悦色。这怎么能让蒋丽高兴得起来? 蒋丽气呼呼地说:“我哥给我写信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蒋丽正好去乡里邮局取信回来,她从布袋里掏出一封洁白的信,拿到赵兰香面前扬了扬。 蒋丽知道哥哥写了什么内容给赵兰香,赵兰香看了她哥的信之后,从今往后还不好好团结她? 上一次蒋丽没吃到赵兰香的肉包子,真是结结实实地气坏了,她把跟赵兰香一块被分到河子屯的事情写给了她哥,末尾添油加醋地写了一堆赵兰香的坏话。 作为兄长的蒋建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很是诧异,旋即又能理解了。 赵兰香有可能在走迂回路线,她终于聪明了一些,懂得绕过他直接来讨好妹妹。 蒋丽可是全家人放在心尖尖宠的宝贝疙瘩,蒋建军的伯伯叔叔们一气儿生了六个男孩,直到他母亲生完他的四年后才终于产下一个女娃娃。蒋家人那是使劲儿地把这根独苗苗往心窝窝里疼爱。 蒋建军心里清楚,妹妹哪里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赵兰香的目 光落在信封上,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她不用看也知道蒋建军的来信里肯定是满满地要照顾好蒋丽、蒋丽从小没吃过苦,要是可以的话多帮帮她、蒋丽的性子单纯容易冲动,容易被人骗,你在旁边多盯些,诸如此类。 当然……她现在可还不是蒋建军的妻子,蒋建军提出这些要求的口吻肯定更隐晦更委婉些。 这种倒人胃口的信,赵兰香一点想看的欲望都没有。 她含笑地道:“噢……是吗?你的家书我一个外人不方便看,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走到唐清的房间前,敲响了他的门,喊了几声。 很快房间里的小提琴声戛然而止,他推开门看见了赵兰香,年轻的面庞多了一抹轻松和愉快,“用完了?” 赵兰香点了点头,爽快大方地道:“我到镇里买了点面,择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吃一顿吧。” 她每个月至少要去县里三趟,干点投机倒把的坏事。坐汽车肯定不稳妥,单靠双脚走山路还不得累死人?唯一的办法只有多借借唐清的单车了,如此一来她便得好好跟唐清打好关系。这有来有往的,赵兰香借单车才不至于那么尴尬。 唐清倒也没有推拒,听到有吃的很高兴,“那敢情得多谢赵同志了!我先换身衣服,麻烦你等上一等。” 他穿着的是平时在居室里穿的白汗衫,露出两条胳膊图凉快。应女同志的邀请去吃面条,肯定得穿点正式些的。 赵兰香耐心地在人门口等着,她视线从木质的门板上移到了蒋丽得到身上。 蒋丽一张俏丽的脸此刻已经俨然恼怒地红了,看着赵兰香的眼神充满了警惕:“你到底来干什么?” 赵兰香被这目光扎了一下,陡然想到一点,蒋丽来大队长家里不一定是找大队长的,她很有可能是来找唐清的。 合着蒋丽眼神里的浓浓的敌意,赵兰香的猜测无疑是十成十确定的了。 唐清的气质好人缘佳,父母都是在中央美术学院担任教授的高知分子,人也长得齐整清秀,加上他待人友善又乐于助人,估计私底下还有不少姑娘心生爱慕。 赵兰香一时之间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蒋丽的态度也正提醒了她一点,她理应该跟唐清保持一定的距离,独自邀他到家里吃东西未免不太妥当。 于是她冲着蒋丽说道:“我买了点面,邀请 了唐同志吃面作为答谢,你要不要一起?” 蒋丽这才高兴起来,她马上说出了自己心心念没吃着的包子:“我要吃包子。” 赵兰香委婉地拒绝,“现在做包子太晚了,吃面吧。” 她说完,唐清的房间门打开了,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衬衫,挺阔又整齐。许是怕女同志等,他胡乱地用擦了一把脸就出来了,发梢还带着水珠。 唐清说:“吃面条好啊,赵同志的面做得可好吃了。” 唐清这么说,蒋丽也不好再说话了。她心里既羞涩又甜蜜,不敢直视唐清,垂下头支支吾吾地说:“是吗?那就吃面吧。” 这幅小女生的模样,估计连她自己都没见过吧? 赵兰香的手握成拳头,遮住了自己忍不住笑的嘴角。 她背着硕大的书包走在前头,引着这两个人去贺家。蒋丽满意极了赵兰香这么识相的避开,虽然她走在唐清身旁也羞涩得不敢说话。 而唐清呢……他现在满脑子想着的全都是那碗精心而制、香喷喷的面条了。 赵兰香回到贺家后,发现贺大姐并不在家。 贺大姐被分配到的活是养大队的牛,牛每天都需要照顾的,这个时间点贺大姐应该在牛棚里铡牛草料。赵兰香视线逡巡了一圈发现贺松柏在院子里劈柴。她放下书包把买来的面肉还有糖抱入了柴房。 她随意地扫了眼,灶膛的灰炭是彻底凉了的,便知道贺松柏并没吃午饭。她取出了富强粉来,往面里敲了只鸡蛋进去,添水和面。加入了鸡蛋的面会更有弹劲儿。饧30分钟后,她取出面团用擀面杖反反复复地滚碾着,揉打摔甩。把面抻了一遍又一遍,白面在她手下听话得不可思议,柔软而有韧劲。 她用猪油炒了香辣猪肚,添了点生粉进去把猪肚炒的脆脆的。最后把猪肚倒入煮好的面中,“刺啦”的一声热油落入清汤中,香喷喷的直勾人。 她盛出了四碗面条出来,每人各一碗,赵兰香知道贺松柏估计不太喜欢跟生人一块上桌吃饭,先端了一碗面到他的房间,然后才走向自己的房间,把唐清和蒋丽两人叫出来吃面条。 唐清和蒋丽高高兴兴地去柴房吃面了,赵兰香却走到贺松柏的面前。 男人晒着毒辣的日头挥汗如雨,他把粗大的柴劈成了细幼的小柴,这一批的柴火劈得比以往都要细。 赵兰香看到心猝不及防地一甜。 赵兰香最近有个无法避免的烦恼,她并不太习惯用乡下的柴火灶头做饭。 因为做菜的时需要注意控制火候,等菜差不多了要把大火转为小火,以前她只需要旋转一下燃气灶开关调小火,现在却只好把灶膛没烧完的柴火取出来,弄得柴房又脏又熏人。贺松柏把柴劈小了,当然更方便了。她只要控制放柴量就好了,火要大的时候放多点,小火就放少点。 她笑眯眯地说:“我做了碗面,端你房间了。” 赵兰香的脸不由地发热,心跟着也热了起来,砰砰的乱跳,说完话后她便一头扎向了柴房。 贺松柏用手掌胡乱地擦了一把脸,目光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才将淡淡的目光继续投入那堆柴中,沉默又有力地劈柴,周而复始地重复枯燥的动作。 他虽然瘦,但跟青年人一样拥有浑身使不完的劲,加上这段时间肚子总算见到一些油星了,黝黑的皮下悄悄地长了些肉。 …… 赵兰香不知道的是等她走到柴房的时候,柴房里的两个人就从来没吃饱过饭似的,一个赛一个地吃得欢。 唐清教养好,好歹能克制一些,即便是狼吞虎咽吃象也不难看。 而蒋丽俨然已抛弃了女孩子家的矜持羞涩,也忘记了跟她同桌吃饭的男生是她暗自心悦的对象。 唉!她总算是明白了那天周家珍为啥故意把面条呲溜呲溜地吸得那么大声,活跟这辈子没吃过面似的。 因为……太、太好吃了! 碰上了已经一个月没好好吃饭的蒋丽,八分的好吃也变成了十分。赵兰香的面对于蒋丽来说就是十二分的好吃。汤汁浓郁鲜美,面条爽滑脆弹,牙齿嚼着仿佛都能感觉到它们被咬断的那一刹那的韧劲儿,面上挂着的猪肚更是脆得让人着迷,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香,越嚼越有劲儿,满口的余味无穷。捧着这碗热腾腾的面吃,蒋丽在想还好跟着赵兰香来了,否则哪里吃得到这样好吃的东西。 此时她完完全全把包子抛到了脑后,被面彻底地俘获了芳心。 蒋丽吸着面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完了一大碗,“嗝”地打了个饱嗝。 她瞅了眼锅里剩下的面条,跟赵兰香说:“我还要一碗。” 58.058 此为防盗章,想看最新更新,多订几章可破~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赵兰香抿抿唇,含笑地说:“阿婆那里还没有吃饭哩,大姐你快盛一碗端去给她吃吧。” 说着,她把自己面前的那碗饭往前推了推,饭碗里装盛的肉都是经过赵兰香精挑细选的,特地把它们放在锅里多炖了一会,炖得软软烂烂的有种一吮即破的软滑感,正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食用。 贺大姐感激地点了点头,端起碗走进了里屋。她真的是被那顿饭迷得彻底昏了头了,连祖母还没吃晚饭都给忘记了,赵知青做的饭真的是有股邪乎的劲儿,让人神魂颠倒! …… 次日,赵兰香一大清早用罐子装好了冷食鸭肉,密封得严严实实再放进书包里。 今天是周末,她也免去了跟李大力请假的麻烦,又正逢圩日,是千载难逢的好日子,青禾县里的人流会比往日多出很多。赵兰香不去县里做生意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做的这罐香喷喷的肉。 赵兰香收拾完毕后先去了大队长的家,李大力推开门看见这个赵同志就有些头大。他皱着眉问:“又来请假?” 赵兰香摇摇头,“今天是周末,我来找唐清。” 她打算找唐清借一辆自行车,唐清是村里唯一拥有单车的人。作为拥有了全村第一辆二八式车男人,他每次骑着车从大路呼啸而过的时候,总能收获一堆艳羡的眼神。 赵兰香跟唐清说明了来意之后,唐清点头爽快地把单车借给了她。 唐清虽然不是她的老乡,但却是邻市的。 这是个能歌善舞的男生,一群知青在火车上打扑克或者百无聊赖地抽烟、聊天的时候,他用口风琴吹了一曲,还主动地组织起彼此陌生的知青们一块表演绝技,打成一片。 “你的面条做得真香,上次还没来得及谢你。”唐清说。 赵兰香双腿蹬上了这款二八式的单车,冲他摆了摆手,“以后有机会再请你吃一顿。” 唐清应下来了,他说:“单车很高,你们女孩子踩有些不方便,走山路的时候记得踩慢一点。” 赵兰香急着赶路去县里卖肉食,她冲唐清摆了摆手,蹬着单车骑出了十多米远。 赵兰香来到了黑市一条街的时候,有利的位置早已经被人占满了。所谓的有利位置也就是显眼、惹人注意,又能在公安来了之后以最快的速度闻风而 跑的地方。她年纪轻又是新来的,只能乖乖地往里边走。 她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从书包里抖出一块干净的布摆在地上。旁边摆摊卖粮食的冲她挤眉弄眼。也许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模样,他戴了一顶帽子,长长的帽檐几乎遮住了眼睛, “你是新来的吧,我跟你说在这里摆,要摆到天黑哦!” “反正我也要卖东西,如果你肯给我五毛钱,你把东西放我这,我可以顺带着帮你一块卖了。话说……你卖啥的?” 赵兰香慢条斯理地取出了陶罐子,缓缓地掀开了盖子。 冷食鸭肉已经没有了刚做出来的时候那股子香飘十里的霸道劲,但凑近了还是能嗅到一些的。因为属于腌制卤味食品的缘故,它们的卖相都不算好,酱乎乎的一团。 卖粮食的青年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撇了撇嘴:“怎么都是骨头?这些你打算卖多少钱一斤,要不要肉票?” 赵兰香说:“当然,要两斤肉票。” 青年吓了一跳,“你真是妄想,我都不敢能包得帮你卖出去,改一改价钱吧!” “虽然是黑市,可不带你这么坑的。把咱们这片的名声坏了,以后四叔可不饶你。” 赵兰香听到“四叔”不说话了,只默默地取出了一只干净的碗和若干双筷子。 她准备了一会才从兜里掏出一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沉默地递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她其实也不是无的放矢,碰见了衣着穿得体面的人,才会掏出纸条递给人看。 “好吃的鸭肉,采用独家秘方、精心烹饪而成,香辣爽口、醇厚不腻,让你满口的余味无穷。” 她眨着眼,又换了另外一张纸条: “不好吃不要钱,可以免费试吃。” 那青年收回了视线,脸上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表情。 一顿“推销”完仍无人问津,赵兰香也浑然不在意。 卖粮食的嘴上叼着一根草,吊儿郎当地背靠着墙壁坐着,微微挑起的嘴角有一种看好戏的意思。 她又鼓起信心继续推销,这时她直接上去逮住了一个从她跟前走过的人,立刻写了一句话在白纸上递给了路人看。 “独家秘方制成,可以试吃。保证好吃,不好吃不要钱!” 路人直觉地不太相信这个姑娘的“广告词”,太浮夸了!肉多精贵的东西,咋能不 要钱呢? 万一吃了人又要你赔钱,这该怎么算。于是大家看见了这姑娘的话也没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 赵兰香热情地拿出了筷子和碗,夹了块鸭肉放到了客人的面前。在她再三保证绝不坑人的情况之下,这人才将信将疑地把第一块鸭肉放进了嘴里。 刹那间—— 一股鲜辣劲爽的感觉刺激了他的舌头,那种刺激的感觉宛如绚烂的烟花怦然在脑海中爆炸,又麻又辣,麻得让人眼角湿润,一股甘醇绵厚的滋味流淌在味蕾上,让人吃得停不下来,越嚼越香,甚至连骨头都带着那股香气。 这人很快吃完了一块肉,连带着连骨头都嚼碎地干干净净,骨髓里那股勾人的香劲儿反而比肉还有有滋有味!他从来都没有吃过那么有滋味的肉啊! 他压低了声音,跟着赵兰香进了角落迫不及待地问:“还有吗?” 赵兰香点了点头,小声地道:“有,一毛五一两,饶带二两的肉票。” 虽然这个价钱让人有些肉疼,但也不是让人接受不了的。客人一口气买了二两的鸭肉,一两的鸭脖子,美滋滋地一路啃着逛街。 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有了,赵兰香摊子前渐渐地来了第二、第三、四、五六七八个。每个试吃过后的客人都会掏出腰包,爽快地买上一点。最后一个客人干脆把剩下的鸭食都买下了。 他们啧啧称奇,压低了声音也无法抑制兴奋,“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小姑娘你这手艺可真绝了,咋做的,我家那婆娘连你做的一指甲盖的好都没有。” “明天还来摆摊吗,今天没带够钱。” 赵兰香都微笑地一一回应了,“不摆,每个月只摆三次摊,时间暂时还不固定,大家不要抱太大希望。另外,以后除了肉票之外的布票、工业券、鱼票、糖票、肥皂票等等我这也收,价值约等同就可以了。” 她说完之后,把自己简陋的摊面布整整齐齐地折好放入书包中,默默地退出了黑市。 卖粮食的人坐不住了,伸直了腰杆。 哟呵,有钱都不赚。这么有个性的倒爷,这年头可不多见了。 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蒋丽愈发地思念赵兰香做的面。 晚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连做梦都在吃,直到某天醒来枕头沾着梦里流下的口水的时候,蒋丽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一到了周末她就迫不及待 地跑来了赵兰香这。 她已经明白了一个她不想承认的事实,就算回到啥啥都不缺的家里,她依旧还是找不到这么合她胃口的面。要想吃面,还得去找赵兰香。 不就是粮票和钱吗,她要就给她!要能吃到面,割肉她都给了! 赵兰香闻言抚了抚额,说:“面又不是想吃就吃得到的,昨晚我没有吊汤底,做不出鲜汤的。” 她光顾着贪黑早起做绿豆糕了,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吊老高汤。再说,她可没有兴趣迁就大小姐的口味。 因为吃面而激动得脸颊通红的蒋丽,顿时宛如生生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了下来,透心凉。生平第一次主动,居然遭遇了滑铁卢。 蒋丽欣粉粉的脸颊瞬间褪去了血色,她鼓起了腮帮,“我现在就要吃。” 赵兰香不是还想当她嫂子么,现在这么好的巴结的机会她都不要,要等到啥时候? 很可惜赵兰香并不吃这一套。 她摊了摊手,淡淡地说:“想要吃面,首先你得去门市买筒骨回来,路途往返起码三个小时,接着回来后再熬三小时的汤,等一切都忙完了,终于可以开始和面做面条,你能吃到面的时候天都黑了。 不过……这一切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周末,门市排队的人特别多。排队起码一个小时,轮到你了可能连筒骨渣都不剩了。” 你想吃? 想得美呢! 蒋丽听完这番话,宛如惨遭霜冻的茄子。听赵兰香分析,她也知道今天不可能吃到面条了,失望地咬着唇,宛如被抛弃的可怜的大狗。 她勉强地退让了一步说:“明天我要吃。” 59.059(补全) 此为防盗章,想看最新更新,多订几章可破~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去叫,她,吃饭。” 贺松叶的手点了点赵兰香的屋子,比划了一下跟大弟说。 贺松柏黑着脸去叩了赵兰香的门,见里面没有动静,踹了一脚门恶劣地道:“人呢,到哪去了?” 贺小妹睁大了眼,被大哥吓得一声都不敢吭。 贺松枝笑了笑,用毛巾擦干净小妹的脸。 “不要,打架。他,生气。” “疼不疼?” 贺小妹疼得龇牙咧嘴,不过看到饭桌上用碗装着的一只白胖胖的馍馍,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和欣喜。她用手指了指那只白馍馍,贺大姐咧开嘴笑着点点头。 …… 赵兰香洗完澡出来,就看见贺松柏满脸不耐烦地站在她的房间门口,门被他踹了一脚,嘎吱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贺松柏发脾气被捉了个正着,没有尴尬的自觉。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人姑娘的房间门口,眼神轻浮又散漫地看着她。 赵兰香用手指拧着湿发,用极清冷的眼神剜了他一眼,回房取了条毛巾擦干头发。 贺松柏又使劲地敲了敲她的门:“我姐看你第一天啥都没准备,让你跟我们一块吃。明天你自觉点,缺啥补啥,我们不包伙食!” 屋子里立马传来女人清澈利落的声音,“好。” 贺松柏又说:“你马上出来。” 这么一咋一呼的,要是换成二十年后的那个老男人,她一准得教训他。然而现在赵兰香却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推开了门。 他抱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草进来,用一个陶盆装好。 他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这位城里姑娘的屋子,一点都没有闯入女孩子私人领地的自觉,视线滑过她床上散落地放着的衣物,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屋子里多了许多小物件,窗子上挂了两片天蓝色的帘布,老旧的桌子用干净的碎花纸包住了,一只瓷青色的花瓶插着几朵野花。 整个房间焕然一新,透露出独属于女人的清新温柔。 贺松柏把房屋的窗子关紧,淡淡地说:“把你的衣服和贵重的物品都收好,去吃饭。” 赵兰香只把床上的衣服收了起来,却没有走,靠在门边看他。 贺松柏嗤了一声:“怎么 还不去吃饭,怕我偷你东西不成?” 说话之间他刺啦一声划了根火柴,把盆里的草给点了,顿时一股白茫茫的浓烟腾起。他两条长腿一迈,跃出了门还顺便把门口傻站着的女人推了出去,嘭地一声重重地关上门。 赵兰香的心头蓦然地一甜,他在给她的房间熏艾草。 想不到他虽然凶,却还挺细心的。艾草能驱虫除湿,久不住人的屋子容易生潮生虫子。如果今晚将就着睡下去,第二天能咬出一身包来。 当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赵兰香是被追求的那个。每天养养花,剪枝插花煮茶,闲来无事逗猫作画,稀里糊涂地就被老男人瞧上了眼,他耐心又自信地追了她三年。现在……她撇开了头。 这个年纪的贺松柏离知情知趣还远得很。那样凶巴巴的、又冷又硬的态度,不把女孩子吓跑都不错了。 贺松柏又说:“我们农村,穷,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 赵兰香含糊地哦了一声,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我知道。” 贺松柏冷漠地跨大了脚步,把女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走回了主屋。 贺家的晚饭,很简单。 比知青食堂的伙食略胜一筹,好歹看得见米粒。不过赵兰香看了眼贺大姐和贺小妹碗里的红薯,收回了这句话。 她把自己碗里的米粒拨到了她们的碗里,笑着摸了摸肚子,“下午吃的包子还没消化,撑得很。” “你们吃吧。” 赵兰香看了眼贺松柏,他碗里几乎没有米,那么大的一个男人整天吃这些没有油水的东西怎么挨得过去? 她刚想把自己这碗饭让给他吃,然而贺松柏很快三口两口吞干净了大碗里的红薯,吃得很香,跟吃山珍海味似的一脸满足,他吃完后端起祖母的那碗干饭朝着里屋走。 贺小妹小口小口地咬着馍馍,咬到了里边还喝到了浓郁的汤汁,嘴巴吧嗒地吸着包子里的油汁的时候,眼睛愉悦地一闪一闪。她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过年的时候吃的肉也没有那么好吃,好吃得她想哭。 贺松枝吃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吞了吞口水把包子让给大姐。 …… 第二天知青上工的时候,周家珍单独把赵兰香拉了出来,一脸不敢置信地问她:“你住进了贺老二家?” 她口气里夹杂的震惊和鄙夷,毫不掩饰。 “昨天我忙着搬家,都没来得及问清楚你。你惹上大麻烦了,赶快搬出来!” 赵兰香诧异于周家珍厌恶的口吻,怎么的一个两个提起老男人,都是这幅避之不及的模样? 她笑着问:“怎么了,他那里是狼穴虎窝,住不得?” 周家珍看着赵兰香还在笑,气愤地说:“何止狼穴虎窝,那个人根本就是个流,氓!你是不知道——” 她越说越激愤,脸也涨红了,到底念着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周家珍一把将赵兰香推入了玉米地里。 “去年贺老二和潘雨乱.搞男女关系,被送去劳改了一段时间。现在是放出来了,好好的一个姑娘,你说怎么……哎——” 60.060(补全) 此为防盗章,想看最新更新,多订几章可破~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夕阳的余晖落尽后,村庄四下一片宁静,人家升起了袅袅的炊烟,贺三丫不知从哪个泥旮旯里钻了回来,浑身邋遢脑袋满是杂草。她走路跟猫似的,又轻又没有声。 贺松柏注意到动静,一手把她揪过来前后地看了一轮,脸色有些差劲:“跟人打架了?” 贺松枝挣扎地落到地上,畏缩地跑到大姐的身后。 贺松叶把她头发沾上的草摘了下来,摸着她的脑袋安慰地拍了拍。直到她给小妹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她腿上淤了好大一块,鲜血直流,耳朵背也被划破了。她惊愕地咿咿呀呀叫了起来,连忙采了一堆臭草放进嘴巴里嚼碎敷在贺松枝的伤口上。 她疼惜地安抚了小妹半天,才想起刚住进家里的赵兰香。 “去叫,她,吃饭。” 贺松叶的手点了点赵兰香的屋子,比划了一下跟大弟说。 贺松柏黑着脸去叩了赵兰香的门,见里面没有动静,踹了一脚门恶劣地道:“人呢,到哪去了?” 贺小妹睁大了眼,被大哥吓得一声都不敢吭。 贺松枝笑了笑,用毛巾擦干净小妹的脸。 “不要,打架。他,生气。” “疼不疼?” 贺小妹疼得龇牙咧嘴,不过看到饭桌上用碗装着的一只白胖胖的馍馍,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和欣喜。她用手指了指那只白馍馍,贺大姐咧开嘴笑着点点头。 …… 赵兰香洗完澡出来,就看见贺松柏满脸不耐烦地站在她的房间门口,门被他踹了一脚,嘎吱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贺松柏发脾气被捉了个正着,没有尴尬的自觉。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人姑娘的房间门口,眼神轻浮又散漫地看着她。 赵兰香用手指拧着湿发,用极清冷的眼神剜了他一眼,回房取了条毛巾擦干头发。 贺松柏又使劲地敲了敲她的门:“我姐看你第一天啥都没准备,让你跟我们一块吃。明天你自觉点,缺啥补啥,我们不包伙食!” 屋子里立马传来女人清澈利落的声音,“好。” 贺松柏又说:“你马上出来。” 这么一咋一呼的,要是换成二十年后的那个老男人,她一准得教训他。然而现在赵兰香却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推开了门。 他抱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草进来,用一个陶盆装好。 他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这位城里姑娘的屋子,一点都没有闯入女孩子私人领地的自觉,视线滑过她床上散落地放着的衣物,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屋子里多了许多小物件,窗子上挂了两片天蓝色的帘布,老旧的桌子用干净的碎花纸包住了,一只瓷青色的花瓶插着几朵野花。 整个房间焕然一新,透露出独属于女人的清新温柔。 贺松柏把房屋的窗子关紧,淡淡地说:“把你的衣服和贵重的物品都收好,去吃饭。” 赵兰香只把床上的衣服收了起来,却没有走,靠在门边看他。 贺松柏嗤了一声:“怎么还不去吃饭,怕我偷你东西不成?” 说话之间他刺啦一声划了根火柴,把盆里的草给点了,顿时一股白茫茫的浓烟腾起。他两条长腿一迈,跃出了门还顺便把门口傻站着的女人推了出去,嘭地一声重重地关上门。 赵兰香的心头蓦然地一甜,他在给她的房间熏艾草。 想不到他虽然凶,却还挺细心的。艾草能驱虫除湿,久不住人的屋子容易生潮生虫子。如果今晚将就着睡下去,第二天能咬出一身包来。 当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赵兰香是被追求的那个。每天养养花,剪枝插花煮茶,闲来无事逗猫作画,稀里糊涂地就被老男人瞧上了眼,他耐心又自信地追了她三年。现在……她撇开了头。 这个年纪的贺松柏离知情知趣还远得很。那样凶巴巴的、又冷又硬的态度,不把女孩子吓跑都不错了。 贺松柏又说:“我们农村,穷,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 赵兰香含糊地哦了一声,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我知道。” 贺松柏冷漠地跨大了脚步,把女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走回了主屋。 贺家的晚饭,很简单。 比知青食堂的伙食略胜一筹,好歹看得见米粒。不过赵兰香看了眼贺大姐和贺小妹碗里的红薯,收回了这句话。 她把自己碗里的米粒拨到了她们的碗里,笑着摸了摸肚子,“下午吃的包子还没消化,撑得很。” “你们吃吧。” 赵兰香看了眼贺松柏,他碗里几乎没有米,那么大的一个男人整天吃这些没有油水的东西怎么挨得过去? 她刚想把自己这碗饭让给他吃 ,然而贺松柏很快三口两口吞干净了大碗里的红薯,吃得很香,跟吃山珍海味似的一脸满足,他吃完后端起祖母的那碗干饭朝着里屋走。 贺小妹小口小口地咬着馍馍,咬到了里边还喝到了浓郁的汤汁,嘴巴吧嗒地吸着包子里的油汁的时候,眼睛愉悦地一闪一闪。她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过年的时候吃的肉也没有那么好吃,好吃得她想哭。 贺松枝吃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吞了吞口水把包子让给大姐。 …… 第二天知青上工的时候,周家珍单独把赵兰香拉了出来,一脸不敢置信地问她:“你住进了贺老二家?” 她口气里夹杂的震惊和鄙夷,毫不掩饰。 “昨天我忙着搬家,都没来得及问清楚你。你惹上大麻烦了,赶快搬出来!” 赵兰香诧异于周家珍厌恶的口吻,怎么的一个两个提起老男人,都是这幅避之不及的模样? 她笑着问:“怎么了,他那里是狼穴虎窝,住不得?” 周家珍看着赵兰香还在笑,气愤地说:“何止狼穴虎窝,那个人根本就是个流,氓!你是不知道——” 她越说越激愤,脸也涨红了,到底念着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周家珍一把将赵兰香推入了玉米地里。 “去年贺老二和潘雨乱.搞男女关系,被送去劳改了一段时间。现在是放出来了,好好的一个姑娘,你说怎么……哎——” 周家珍说起这件事时满脸的羞愧和愤怒,她压低了声音偷偷说:“有人看到他们曾经钻过玉米地,而且潘雨是被强迫的。” 赵兰香的内心受到了轰然的震动,她从来都没听老男人提起过这件事。 她摇摇头,“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么严重的事,如果那样,早就被枪.毙了。” “这里头可能有误会。”赵兰香说。 这个年代男女关系管得是非常严,赵兰香就听说过有这样的一个例子,一个男人公然闯入了女厕,结果被判了死刑。夫妻俩在公共场合都不允许有过亲密的行为。何况是毁了人家清白这种大事。 周家珍咬牙切齿,从喉咙里哼出了声音,“谁知道呢,总之你快点搬出来,那种地方你多呆一天我都觉得心里不踏实。” “我来河子屯那么多年了,大队的人我都认全了。贺家老二当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他是被冤枉的,他也不是个好的,不然咋 地到现在都跟潘雨扯不清关系?” “我敢说肯定是他家太穷了,潘家瞧不上他,他没钱娶媳妇。” 赵兰香含糊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61.061(补全)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贺松枝挣扎地落到地上,畏缩地跑到大姐的身后。 贺松叶把她头发沾上的草摘了下来,摸着她的脑袋安慰地拍了拍。直到她给小妹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她腿上淤了好大一块,鲜血直流,耳朵背也被划破了。她惊愕地咿咿呀呀叫了起来,连忙采了一堆臭草放进嘴巴里嚼碎敷在贺松枝的伤口上。 她疼惜地安抚了小妹半天,才想起刚住进家里的赵兰香。 “去叫,她,吃饭。” 贺松叶的手点了点赵兰香的屋子,比划了一下跟大弟说。 贺松柏黑着脸去叩了赵兰香的门,见里面没有动静,踹了一脚门恶劣地道:“人呢,到哪去了?” 贺小妹睁大了眼,被大哥吓得一声都不敢吭。 贺松枝笑了笑,用毛巾擦干净小妹的脸。 “不要,打架。他,生气。” “疼不疼?” 贺小妹疼得龇牙咧嘴,不过看到饭桌上用碗装着的一只白胖胖的馍馍,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和欣喜。她用手指了指那只白馍馍,贺大姐咧开嘴笑着点点头。 …… 赵兰香洗完澡出来,就看见贺松柏满脸不耐烦地站在她的房间门口,门被他踹了一脚,嘎吱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贺松柏发脾气被捉了个正着,没有尴尬的自觉。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人姑娘的房间门口,眼神轻浮又散漫地看着她。 赵兰香用手指拧着湿发,用极清冷的眼神剜了他一眼,回房取了条毛巾擦干头发。 贺松柏又使劲地敲了敲她的门:“我姐看你第一天啥都没准备,让你跟我们一块吃。明天你自觉点,缺啥补啥,我们不包伙食!” 屋子里立马传来女人清澈利落的声音,“好。” 贺松柏又说:“你马上出来。” 这么一咋一呼的,要是换成二十年后的那个老男人,她一准得教训他。然而现在赵兰香却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推开了门。 他抱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草进来,用一个陶盆装好。 他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这位城里姑娘的屋子,一点都没有闯入女孩子私人领地的自觉,视线滑过她床上散落地放着的衣物,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屋子里多了许多小物件,窗子 上挂了两片天蓝色的帘布,老旧的桌子用干净的碎花纸包住了,一只瓷青色的花瓶插着几朵野花。 整个房间焕然一新,透露出独属于女人的清新温柔。 贺松柏把房屋的窗子关紧,淡淡地说:“把你的衣服和贵重的物品都收好,去吃饭。” 赵兰香只把床上的衣服收了起来,却没有走,靠在门边看他。 贺松柏嗤了一声:“怎么还不去吃饭,怕我偷你东西不成?” 说话之间他刺啦一声划了根火柴,把盆里的草给点了,顿时一股白茫茫的浓烟腾起。他两条长腿一迈,跃出了门还顺便把门口傻站着的女人推了出去,嘭地一声重重地关上门。 赵兰香的心头蓦然地一甜,他在给她的房间熏艾草。 想不到他虽然凶,却还挺细心的。艾草能驱虫除湿,久不住人的屋子容易生潮生虫子。如果今晚将就着睡下去,第二天能咬出一身包来。 当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赵兰香是被追求的那个。每天养养花,剪枝插花煮茶,闲来无事逗猫作画,稀里糊涂地就被老男人瞧上了眼,他耐心又自信地追了她三年。现在……她撇开了头。 这个年纪的贺松柏离知情知趣还远得很。那样凶巴巴的、又冷又硬的态度,不把女孩子吓跑都不错了。 贺松柏又说:“我们农村,穷,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 赵兰香含糊地哦了一声,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我知道。” 贺松柏冷漠地跨大了脚步,把女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走回了主屋。 贺家的晚饭,很简单。 比知青食堂的伙食略胜一筹,好歹看得见米粒。不过赵兰香看了眼贺大姐和贺小妹碗里的红薯,收回了这句话。 她把自己碗里的米粒拨到了她们的碗里,笑着摸了摸肚子,“下午吃的包子还没消化,撑得很。” “你们吃吧。” 赵兰香看了眼贺松柏,他碗里几乎没有米,那么大的一个男人整天吃这些没有油水的东西怎么挨得过去? 她刚想把自己这碗饭让给他吃,然而贺松柏很快三口两口吞干净了大碗里的红薯,吃得很香,跟吃山珍海味似的一脸满足,他吃完后端起祖母的那碗干饭朝着里屋走。 贺小妹小口小口地咬着馍馍,咬到了里边还喝到了浓郁的汤汁,嘴巴吧嗒地吸着包子里的油汁的时候,眼睛愉悦地一闪一 闪。她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过年的时候吃的肉也没有那么好吃,好吃得她想哭。 贺松枝吃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吞了吞口水把包子让给大姐。 …… 第二天知青上工的时候,周家珍单独把赵兰香拉了出来,一脸不敢置信地问她:“你住进了贺老二家?” 她口气里夹杂的震惊和鄙夷,毫不掩饰。 “昨天我忙着搬家,都没来得及问清楚你。你惹上大麻烦了,赶快搬出来!” 赵兰香诧异于周家珍厌恶的口吻,怎么的一个两个提起老男人,都是这幅避之不及的模样? 她笑着问:“怎么了,他那里是狼穴虎窝,住不得?” 周家珍看着赵兰香还在笑,气愤地说:“何止狼穴虎窝,那个人根本就是个流,氓!你是不知道——” 她越说越激愤,脸也涨红了,到底念着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周家珍一把将赵兰香推入了玉米地里。 “去年贺老二和潘雨乱.搞男女关系,被送去劳改了一段时间。现在是放出来了,好好的一个姑娘,你说怎么……哎——” 周家珍说起这件事时满脸的羞愧和愤怒,她压低了声音偷偷说:“有人看到他们曾经钻过玉米地,而且潘雨是被强迫的。” 赵兰香的内心受到了轰然的震动,她从来都没听老男人提起过这件事。 她摇摇头,“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么严重的事,如果那样,早就被枪.毙了。” “这里头可能有误会。”赵兰香说。 这个年代男女关系管得是非常严,赵兰香就听说过有这样的一个例子,一个男人公然闯入了女厕,结果被判了死刑。夫妻俩在公共场合都不允许有过亲密的行为。何况是毁了人家清白这种大事。 周家珍咬牙切齿,从喉咙里哼出了声音,“谁知道呢,总之你快点搬出来,那种地方你多呆一天我都觉得心里不踏实。” “我来河子屯那么多年了,大队的人我都认全了。贺家老二当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他是被冤枉的,他也不是个好的,不然咋地到现在都跟潘雨扯不清关系?” “我敢说肯定是他家太穷了,潘家瞧不上他,他没钱娶媳妇。” 赵兰香含糊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不高兴,她很不高兴。 老男人居然瞒了她那么大的事情,当年装得老实巴交地说自己在感情上还是头一遭,若是行为举止让她感到不适还请多多包涵。 现在看来倒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又穷又潦倒的时候桃花也没断过。 还钻玉米地,呵……这么时髦的事情,她可没干过。 周家珍为自己保全了朋友的安全而自豪,她大手一挥说:“等会干完活,我就去帮你搬行李。” “我现在和你老乡住一间,就住在支书家里。我听说大队长那里还有空的房子……” 赵兰香果断地拒绝了,“不必了,等会我去县里买点粮食,你要一起吗?” “去叫,她,吃饭。” 贺松叶的手点了点赵兰香的屋子,比划了一下跟大弟说。 贺松柏黑着脸去叩了赵兰香的门,见里面没有动静,踹了一脚门恶劣地道:“人呢,到哪去了?” 贺小妹睁大了眼,被大哥吓得一声都不敢吭。 贺松枝笑了笑,用毛巾擦干净小妹的脸。 “不要,打架。他,生气。” “疼不疼?” 贺小妹疼得龇牙咧嘴,不过看到饭桌上用碗装着的一只白胖胖的馍馍,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和欣喜。她用手指了指那只白馍馍,贺大姐咧开嘴笑着点点头。 …… 赵兰香洗完澡出来,就看见贺松柏满脸不耐烦地站在她的房间门口,门被他踹了一脚,嘎吱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贺松柏发脾气被捉了个正着,没有尴尬的自觉。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人姑娘的房间门口,眼神轻浮又散漫地看着她。 赵兰香用手指拧着湿发,用极清冷的眼神剜了他一眼,回房取了条毛巾擦干头发。 贺松柏又使劲地敲了敲她的门:“我姐看你第一天啥都没准备,让你跟我们一块吃。明天你自觉点,缺啥补啥,我们不包伙食!” 62.062(补全)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自从蒋丽吃了一顿赵兰香亲手下的面,再去城里的国营饭店吃小炒、吃面都吃不香了。不仅吃啥都不香了,还愈发地暴躁。她想找到跟赵兰香做得那样好吃的东西,结果吃到啥都失望。她点了饭店里最贵的面条,肉不嫩不香不说,面条还又软又糊,简直就是糟蹋粮票! 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蒋丽愈发地思念赵兰香做的面。 晚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连做梦都在吃,直到某天醒来枕头沾着梦里流下的口水的时候,蒋丽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一到了周末她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赵兰香这。 她已经明白了一个她不想承认的事实,就算回到啥啥都不缺的家里,她依旧还是找不到这么合她胃口的面。要想吃面,还得去找赵兰香。 不就是粮票和钱吗,她要就给她!要能吃到面,割肉她都给了! 赵兰香闻言抚了抚额,说:“面又不是想吃就吃得到的,昨晚我没有吊汤底,做不出鲜汤的。” 她光顾着贪黑早起做绿豆糕了,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吊老高汤。再说,她可没有兴趣迁就大小姐的口味。 因为吃面而激动得脸颊通红的蒋丽,顿时宛如生生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了下来,透心凉。生平第一次主动,居然遭遇了滑铁卢。 蒋丽欣粉粉的脸颊瞬间褪去了血色,她鼓起了腮帮,“我现在就要吃。” 赵兰香不是还想当她嫂子么,现在这么好的巴结的机会她都不要,要等到啥时候? 很可惜赵兰香并不吃这一套。 她摊了摊手,淡淡地说:“想要吃面,首先你得去门市买筒骨回来,路途往返起码三个小时,接着回来后再熬三小时的汤,等一切都忙完了,终于可以开始和面做面条,你能吃到面的时候天都黑了。 不过……这一切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周末,门市排队的人特别多。排队起码一个小时,轮到你了可能连筒骨渣都不剩了。” 你想吃? 想得美呢! 蒋丽听完这番话,宛如惨遭霜冻的茄子。听赵兰香分析,她也知道今天不可能吃到面条了,失望地咬着唇,宛如被抛弃的可怜的大狗。 她勉强地退让了一步说:“明天我要吃。” 赵兰香含笑地继续下刀子,她气定神闲地 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周末买不到筒骨。” 蒋丽只想跺脚,她辛辛苦苦想了一周的猪肚面,竟然连吃都没法吃? 她顿时炸毛了,气呼呼地甩出一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做给我吃。” “这不行那不行,赵兰香我看你是不想跟我哥好了吧?” 赵兰香笑眯眯地道:“这样吧,下次我要是买了筒骨就叫上你。不过……你也知道,我手里的粮票也不多了……肉呢,肉也吃光了。” 至于有没有下次,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粉润的脸颊因说违心话,可疑地升温了。她确实“很穷”啊,冒险赚来的票据和钱自己都不够花,凭啥给别人白吃白喝?要是换成别人,她请吃一两顿也就算了。 而蒋丽……谁都能没有粮食吃了,她都不会饿得到,还能吃得美滋滋的。这么肥的羊,还用得着她“接济”? 不狠狠宰一顿都是善良的了。 蒋丽纠结了老半天,肉疼地从兜里掏出一市斤的粮票和一市斤的肉票。 “都给你了,我也不是白吃你的。你拿了我的票可不能再驴我了。” 赵兰香笑眯眯地收进了兜里,满意极了。 看在收了人那么多粮票的份上,她好歹钻入柴房盛了碗青豆卤肉饭给蒋丽。 这是赵兰香特意做贺松柏吃的,匀出一碗的份量还够吃。 灰白的瓷碗装着碧绿的豆子饭,饱满的米粒被油裹着,油亮黄灿,胖胖的青豆被炒得翠绿欲滴,冒着诱人的香气。蒋丽深嗅一口,饱受摧残的肚子适时地咕噜咕噜叫了,她尴尬又恼怒地哼了一声。 她捧着碗蹲到桌边,用筷子大口大口地享用起来。 这碗饭的外观看起来尚可,味道闻起来很香,万万没想到—— 吃起来居然这么好吃! 嗷嗷嗷…… 青豆脆糯,嚼起来粉粉的香香的,吃起来特别解油腻。卤肉肥瘦相间,肥而不腻,口感嫩滑美妙,滋味浓郁甜蜜,吃得人那是满嘴的香,吧唧吧唧嘴地舔着唇边流出来的油汁。让人越吃越想吃。这肉怎么卤的,能卤得这么好吃? 这碗饭宛如一道春风,抚平了蒋丽心灵的创伤。 蒋丽泄气的眼睛顿时恢复了明亮和光彩,埋下头来三下两下就解决了大半碗。 肚子稍微有了饱意的蒋丽哼哼地说:“ 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刚怎么不早拿出来?” 赵兰香把用锅盖盖住了青豆饭,就着灶台边干净的抹布擦了擦手。 “本来也没想到你会来,我也没做多少饭。既然收了你的粮票,也总不好意思让你空着肚子回去。只是吃完这碗就没了,不要想吃更多了。你这碗还是从别人的伙食里挤出来的。” 蒋丽被赵兰香这直白的话,噎了一下。 她倒是挺干脆的,直言了就看在粮票的份上才给她吃这碗饭的。赵兰香不说,蒋丽还以为是看在她哥的份上呢! 她特别不喜欢赵兰香说的这句话,但却厌恶不了她直白的说话方式。比起拐弯抹角地虚伪巴结,蒋丽倒宁愿她坦白些。她明显地感觉赵兰香性子变化了,变得没有以前那么招人讨厌了。 蒋丽当然不会猜到眼前的赵兰香是重生换了芯子的人,只是把这一切的心理变化归咎在这顿饭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被这顿饭哄得心情愉悦的蒋丽没心思赵兰香一般见识了,只顾着低头吃饭,嚼豆子,啜肥肉,那股狠劲儿就跟混入地主家仓库的田鼠似的,吭哧吭哧地大口吃粮。 赵兰香掐着时间算算,贺松柏差不多也该卖完东西回来了。 好在蒋丽的饭也快吃干净了,她宛如生生饿了几天似的,吃完了一碗还想着再吃一点。赵兰香没有让她得逞,揪着她的衣领把她“送”了出去。 …… 晌午的时候,赵兰香听到了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心想估计是贺松柏回来了。 她有些期待地从窗户探出头看一眼,结果发现是一个脸生的青年。 青年看见从窗户探出头的姑娘,露出一口的白牙。 “你还记得我吗?” 赵兰香认得这声音,立即“啪”地一声把窗帘给放下了。这青年……不就是在黑市上卖粮食的人吗,他怎么找来了? 混这口饭吃的人,还真的就怕碰上熟人。赵兰香心里寻思着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贺家,结果门口被人敲了敲,她坐在桌前看书,没有动。 片刻后,敲门的人终于不耐烦了,轻咳了一声道:“是我,开门。” 听到是贺松柏的声音,赵兰香才去马上去开了门。 贺松柏脸上带着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印子,他浑身汗涔涔地站在赵兰香的门前,微微喘着气,但却精神奕奕。麦色的面庞深邃又锋利,与往常不同的,他的眉梢多了一丝轻松, 而不是常苦大仇深地沉默紧皱。 63.063 走到牛棚,顾怀瑾正抱着着自个儿的母鸡,给它顺毛。 “好家伙,真厉害,又下了两只饱满的蛋。” 顾怀瑾可真是爱惜极了这只母鸡,有了它,这段日子顾工可算是尝遍了蛋的数十种吃法。蒸炸烹炒焖,吃得他体重飙升。 这一百块的伙食费,交得太值了。 亏得赵知青是个实心眼又善良的姑娘,不然哪里舍得天天给他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每天一顿的中午饭,成了顾怀瑾巨大的精神支柱。有了它,仿佛一整天的苦和累都消散了。 顾怀瑾点完了鸡蛋,看见了路过的赵兰香。 “还不睡?” 赵兰香没有说话,四处看了看。 顾怀瑾又说:“今晚做了啥,真香。” “你这样一做饭就香得前后屋都能流了一地口水,太不厚道了。” 赵兰香去柴房把锅里尚且温热的田鸡盛了点出来,用碗装着拿去给顾工吃了。 她趁着夜色问:“贺先知呢,去哪了?” 顾怀瑾说:“他还能上哪,还不是去找吴工了。” 河子屯的人对待贺先知并不友善,贺先知从前途无量的工程师一朝沦为改造分子,受了很多气,唯有他的师弟吴庸待他还像以前那样好。贺先知就愿意常往他那跑。 赵兰香哦了一声,默默地把碗里的肉倒进顾怀瑾的破碗里。 顾怀瑾可以称为十分惊喜了,他平时只能吃中午的一顿饭的,晚饭他都是吃食堂的野菜拌红薯稀饭。 风经常把贺家柴房的香味往牛棚这边吹,今晚的香味还非同一般地香,馋得顾怀瑾默默地咽口水,愈发觉得自己落魄得连条狗都不如了。 为什么地主家的牛棚要建在柴房的风向边上,这种设计十分令他恼怒。 赵兰香见他不吃,咳嗽了一声说:“吃吧,我有事相求。” “你吃了,我才好开口。” 顾怀瑾这才肯欢快地吃了起来,碗里剩下的肉其实不多了,但热辣鲜烫的滋味,却足够令他品味很长时间,配菜在他眼里也是好吃得不行,豆角、黄瓜、薯叶、莴笋,炖得软了,入味极了。又辣又爽,汤汁浓郁鲜美,点缀的少许田鸡肉,衬得愈发地珍贵起来。 好吃得直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顾怀瑾舔干净了最后 一粒饭,和蔼地问:“有什么事,是我能替你做的呢?” 顾怀瑾很是纳闷,他现在一个又穷又落魄的糟老头,不连累别人已经算很不错的了,他哪里还能帮得了她的忙哟!不过既然她难得地求助于他了,他要尽力地替她解决问题。 就当顾怀瑾以为她要问工程的事情的时候,赵兰香掏出了怀里的信。 正是蒋建军写的。 她说:“这个人应该跟你的儿子是同个地方出来的。” “他写了很多信给我,他家很有权势……你也知道,我跟柏哥在谈对象。”赵兰香的话,说到这里,适时地停住了。 顾怀瑾仔细地看了一眼信,一张老脸顿时涨得红了。 他忿忿地道:“咋,他要纠缠你?” 赵兰香又说:“我听他提过,顾硕明是他的直系领导……” 赵兰香说话的声音愈发地低了,几乎微不可闻,仅仅容顾怀瑾一人能听得见。 她同他说了一段话。 顾怀瑾听完了赵兰香的请求,顿时一跃而起,忿忿地道:“这有什么!” “我给你写,顺便让我那小子治治他!” 赵兰香有些哭笑不得,轻咳了一声,“不必那么严重,我只想见顾长官一面,给我写封介绍信就好。” 顾怀瑾依言,按照赵兰香的说法给家里的老大写了一张介绍信,让人亲自去接待赵姑娘。 顾怀瑾写完了,舒了口气。 瞧着人姑娘拿着他写下的信,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他心里也快活了一些。 这是来自于他终于产生了一点作用、尽绵薄之力还了一点人情债的轻松。 顾怀瑾张了张手,铺起草席来,“赵姑娘,跟贺二谈对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哦。” “过了这一关,还有许许多多的困难等在后头。” “作为老人,我不太看好你们谈对象。不过那穷小子是我的恩人,我盼他过得好点……” 顾怀瑾这时又快活地吟起了他的诗。 “第一不见最好,免得神魂颠倒;第二不熟最好,免得相思萦绕。” 赵兰香眼角控制不住地略跳了跳,她慢慢地说:“逃避是没有用的,信心是自己给予的,不是别人。” “好了,大晚上的不要再念诗了,小心被人听到了又是一顿打。” 顾怀瑾只念完了这两句,顿时倒头睡在了草堆里。 赵兰香捏着手里热腾腾的字迹未干的信,步伐轻松地走回了屋子。 就着灯光,她踩着缝纫机的踏板,垂头打下一路齐整的线,一件成型属于男人长袖衫落入了她的手中。 清凌凌的月光撒在牛棚的干草上,同样也撒在了李家秃秃的院子里。 贺松叶打了水,把脸上的脂粉都洗干净,烧了热水端去给李大力擦身。 李大力黝黑的面庞顿时红了起来,他虽然没有喝酒,但却胜似喝酒。 昏暗微弱的油灯尽力的吞吐着劣质的煤油,灯芯时不时爆出微弱的“嘭”的声音。贺松叶挑了挑灯芯,听说阿婆说新婚头夜,蜡烛不能熄,可是他们买不起大对的粗蜡烛,只能点灯。 李大力心忽然跳得厉害了,心口烫烫的发热,仿佛能听见脑子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贺松叶还在擦头发,见了李大力还不动,疑惑地歪头看了他一眼,“咋,不睡?” “擦身,快睡觉。” 李大力吐出了胸口那口闷气,老老实实地擦起自己的身来。 他抚摸着自己瘫痪未健全的一双腿,恼怒地压下了体内那股属于男人的燥火。 那双曾经矫健粗壮的大腿,如今变得丑陋不堪,可能永远都没法好了,他怎么还有脸净想那回事。 贺松叶看见丈夫流露出灰心又嫌弃的眼神,走过去蹲下拾起了抹布,把他当成搓衣板一样地搓着。 “会好的,不要怕。” 李大力嗷嗷地直叫,这婆娘虽然瘦,但手劲却不小,那手指不满的茧子刮得他心口颤颤的发痒。 他捉住了婆娘身上那块唯一丰润的肉,说:“别擦了,浪费时间。” 贺松叶呜呜地羞愤又惊恐地对上了男人漆黑发暗的眼。 …… 第二天,贺松柏起床的时候发现窗台早已布满了一片灿烂的光。 他揉了揉沉重的脑袋,泄气地敲了好几下。 睡过头了。 赵兰香听见了动静摸了过来,她笑吟吟地唤了贺松柏起床,“快吃饭吧。” “等会还要上山干活。” 说着她顺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男人,贺松柏见了块布似的东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这是……啥?” 他有些发愣地问。 “衣服啊,你睡醒了吗?”赵兰香含笑地问,催促着他去试衣服: “换上看看,合适不合适。” 赵兰香从来都没有用尺子量过贺松柏的身材,但她有莫名的自信。 坐在他车后面好几回了,她闭着眼睛闭着眼睛也能探出他的尺寸。 “不是……我是说,干啥给我?” 贺松柏被这突然出现的衣服弄得莫名其妙,但同时心窝又暖得要紧。 “这就是你这阵子忙活做的吗?我、我还以为你是在给弟弟做衣服……” 赵兰香说:“都有,不过你应该不会吃一个小孩子的醋吧。” 贺松柏赶紧脱下了衣服,穿上了对象替他做的新衣裳。 “呀,这手艺,就是好!” “多少钱都买不着!” 不过他穿了一会,感受了穿新衣服的喜悦,又脱了下来,极爱惜地折好放在床头。 他说:“太新了,我在屋子里穿穿就好,等穿旧了穿破了再穿出外边。” 64.064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贺松柏皱紧了浓眉,漆黑而凶狠的眼瞳微微一沉。 贺松叶见了大弟的眼里透出的浓浓的警惕,说:“让她,住这里。” “她,没有,地方住。” 贺松柏粗粝的指腹压在女人的肩上,把她稍微往后推了推,颀长的身躯顺势挡在了门栏上,懒洋洋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说话之间他用一只手把贺松叶往屋子里赶。 赵兰香眼睁睁地看着老男人嘭地一声把门给甩上,将贺松叶关在了屋子里,任凭贺松叶在里边不住地叩门也无动于衷。 他浓密的眉眼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冷漠和提防,微哑的声音透露出不正经的意味,“知道我是谁么?” 说完男人肆意地将目光流连在女人的胸脯之上,直到把人的脸闹红了,他才光明正大地移开目光。 赵兰香没有想到——她那个谦和风度得一本正经的丈夫,居然还有这么流里流气的一面。 她的心居然还悄悄地怦然跳了几下。 这个“又穷又潦倒”的老男人,慵懒散漫起来还是挺有那么几分九十年代流行的古惑仔大哥的味道。锋利深邃的眉眼,桀骜不驯的面容,看起来凶得随时能跳起来打人似的。 可惜……他的意识超前了二十年,在那时是万人追捧,搁现在就是被人指着脊梁唾骂的二流子。 男人今天穿着洗得发白的破衣衫,眼里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跟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赵兰香却明白,自家男人就是头狼崽子,他的语气听着随意,心里指不定早就在怀疑她是不是哄骗了他老实的大姐。 赵兰香掏出三块钱,迎上他懒散怠慢的目光,一副浑然不怕的模样:“这是房租,我也不是白住的。” “知青集体宿舍垮了,我没有地方落脚。你家人口少地方大,我爱住。年底盖了新的知青宿舍后我会搬出去。” 不管他跟几十年后对比起来有多青涩稚嫩,她深信他本质上还是那个聪明的男人。眼下这个家庭太穷太穷,空了好多年的屋子如果能换来一笔微薄的租金,于情于理不该拒绝。何况……她看起来又不像不安分的人。 这时贺松叶又使劲地敲了几下门,咿咿呀呀地焦急地喊着,甚至还为自己被锁在屋子里恼怒地踹了踹门。 看在长姐的份上,看在 这个女人柔弱得毫无伤害力的份上,贺松柏暂且退让了。 他接过了女人手里的一叠钞票,看也没看随意地塞入口袋中,警告般地说:“我把丑话说在前边,不许惹事。惹事就收拾包袱滚。” 赵兰香点头,用脚踢了踢包裹:“辛苦你了,劳动力。” 赵兰香暂时不会对他客气的,左右也是交了房租的陌生人,太客气了反而动机不良的嫌疑。贺松柏从小到大也受惯了整个大队的冷眼,陡然碰见个热情得不像话的陌生人,不是怀疑她是个傻的,就是怀疑她动机不良。 赵兰香从上次在玉米地的冷遇中汲取了教训。 贺松柏这人不爱欠人情,上次帮她估计是为了那几颗糖。他认为还清了债就干脆利落地走人。再吃她几只馍馍,这账又该算不清了。 这点小心思投射到几十年后的贺松柏身上,那便是财大气粗。帮过他的人,他会不留余力地还回去,有钱给钱,要力出力。欠一分他要还三分,因此他是很多人的“财神爷”,周围的人都乐意跟他交朋友,四面八方的人情源源不断地滚来,他的事业也蒸蒸日上。。 贺松柏收起了那副流里流气的模样,沉默地弯腰把地上散落的行李拾起抱进屋里。 贺松叶被放了出来,手举起握成拳头敲了他的头两下,脸上满是愤愤的表情,对他刚才的行为很不满,仿佛在维护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贺松柏没有反抗,低头任她捶。 贺松叶愧疚地冲赵兰香扯扯嘴,打着手势说:“他,脾气,不好。” “人,不坏,放心。” “你,坐着,他,收拾。” 赵兰香真的依言找了张小板凳坐下了,她双手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着老男人里里外外收拾。男人用几张木板跨一张简易的床,连接处用榫卯的凹槽拼接,全程一根钉子都不用。他的动作很娴熟,镰刀锯子落下处木屑飞扬,最后他吹了几口气,床板上的木屑被吹落了下来。粗粝的拇指到处摸了摸床板,把冒头的刺儿都拔了下来。 他锋利深邃的剑眉倒竖,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常常流露出凶意,然而捣鼓这些敲敲打打的木匠活却认真细致。赵兰香看得入迷了,眼里不经意地流露出温柔之色。 此刻她多么想过去抱抱这个清瘦的男人,把他满头的尘屑都摘下来。可是……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绝不能这样做,老男人是个戒备心很强烈的人。 贺松柏抬起头,赵兰香的眼里 早已换上了正常的情绪,她用拇指探摸着这张床略显嫌弃地问: “这个能睡吗?” 贺松叶笑意盈盈地打手势解释:“他,做过,木匠。手艺,行。” “床,踏实,睡。” 赵兰香在旁边把兜里最后一个余温尚存的肉包子递给满头大汗的贺松柏,贺松柏没接,他用一条破毛巾擦了擦汗,跑到外面的井边打水洗了把脸。 赵兰香把包子推到了贺松叶的手里,“给他吃,只剩最后一只了,我吃饱了。” 她摸了摸肚子,刚刚在田埂边和贺大姐一块吃了九只包子,她们俩现在肚子都撑得不行。 贺松叶才是真正地撑得不行,她回来的路上肚子被撑得难受,许久没见过油的胃变得虚弱,她走了没几步路就“哇”地一口吐了。贺松叶既是心疼,又是可惜。难过极了,她蹲在草丛里盯了那团污秽许久,到底不舍得,用簸箕铲了回去喂鸡。 最后这个包子贺松柏还真的连看一眼都欠奉,贺松叶爱惜地把它放到锅里温着留给了妹妹。 姐弟两忙活了好一阵才齐心协力地把这位城里娇客的屋子收掇得纤尘不染,赵兰香摸着床上簇新的棉被,从自己的行李里取出了赵爸赵妈让人缝制蚕丝被,她抱着这床被子还给了贺松叶。 贺松叶瞥了眼这位城里姑娘的被铺,摸一摸触手可及的柔软凉滑,冬暖夏凉又轻柔。确实不必要她的新被子了,贺松叶把自己被子收回了箱笼里。这个动作落在贺松柏的眼里,却又变成了另一番意思。 他嚼着嘴里的曲曲菜,呸地吐了一嘴的残渣,眼神漆黑暗沉。 贺松叶摇了几下铃,贺松柏转身钻入柴房放了几块红薯若干糙米合着煮了一锅水。贺松叶见弟弟煮了红薯粥,一勺子舀下去,水清得浪打浪,她咿咿呀呀地摇头抓了几把大米添了进去。 贺松柏掀了掀眼皮,漠不关心地蹲下烧火。 贺松叶用铃铛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瞪了他一眼。 贺松柏淡淡地说:“差不多就行了,放那么多米下个月吃啥?” 他话虽然是这么说,舀饭的时候给祖母装了一碗纯大米的干饭,又给那位城里娇客装了半米半红薯的饭,最后剩下一堆黄澄澄的红薯姐弟三个人分了。 贺松叶把她头发沾上的草摘了下来,摸着她的脑袋安慰地拍了拍。直到她给小妹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她腿上淤了好大一块,鲜血直流,耳朵 背也被划破了。她惊愕地咿咿呀呀叫了起来,连忙采了一堆臭草放进嘴巴里嚼碎敷在贺松枝的伤口上。 她疼惜地安抚了小妹半天,才想起刚住进家里的赵兰香。 “去叫,她,吃饭。” 贺松叶的手点了点赵兰香的屋子,比划了一下跟大弟说。 贺松柏黑着脸去叩了赵兰香的门,见里面没有动静,踹了一脚门恶劣地道:“人呢,到哪去了?” 贺小妹睁大了眼,被大哥吓得一声都不敢吭。 贺松枝笑了笑,用毛巾擦干净小妹的脸。 “不要,打架。他,生气。” “疼不疼?” 贺小妹疼得龇牙咧嘴,不过看到饭桌上用碗装着的一只白胖胖的馍馍,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和欣喜。她用手指了指那只白馍馍,贺大姐咧开嘴笑着点点头。 …… 赵兰香洗完澡出来,就看见贺松柏满脸不耐烦地站在她的房间门口,门被他踹了一脚,嘎吱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贺松柏发脾气被捉了个正着,没有尴尬的自觉。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人姑娘的房间门口,眼神轻浮又散漫地看着她。 赵兰香用手指拧着湿发,用极清冷的眼神剜了他一眼,回房取了条毛巾擦干头发。 贺松柏又使劲地敲了敲她的门:“我姐看你第一天啥都没准备,让你跟我们一块吃。明天你自觉点,缺啥补啥,我们不包伙食!” 屋子里立马传来女人清澈利落的声音,“好。” 贺松柏又说:“你马上出来。” 65.065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那阵子的赵兰香宛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最后是贺家姐弟给她解了围,狠狠地教训了渣男一顿。 赵兰香抿抿唇,含笑地说:“阿婆那里还没有吃饭哩,大姐你快盛一碗端去给她吃吧。” 说着,她把自己面前的那碗饭往前推了推,饭碗里装盛的肉都是经过赵兰香精挑细选的,特地把它们放在锅里多炖了一会,炖得软软烂烂的有种一吮即破的软滑感,正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食用。 贺大姐感激地点了点头,端起碗走进了里屋。她真的是被那顿饭迷得彻底昏了头了,连祖母还没吃晚饭都给忘记了,赵知青做的饭真的是有股邪乎的劲儿,让人神魂颠倒! …… 次日,赵兰香一大清早用罐子装好了冷食鸭肉,密封得严严实实再放进书包里。 今天是周末,她也免去了跟李大力请假的麻烦,又正逢圩日,是千载难逢的好日子,青禾县里的人流会比往日多出很多。赵兰香不去县里做生意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做的这罐香喷喷的肉。 赵兰香收拾完毕后先去了大队长的家,李大力推开门看见这个赵同志就有些头大。他皱着眉问:“又来请假?” 赵兰香摇摇头,“今天是周末,我来找唐清。” 她打算找唐清借一辆自行车,唐清是村里唯一拥有单车的人。作为拥有了全村第一辆二八式车男人,他每次骑着车从大路呼啸而过的时候,总能收获一堆艳羡的眼神。 赵兰香跟唐清说明了来意之后,唐清点头爽快地把单车借给了她。 唐清虽然不是她的老乡,但却是邻市的。 这是个能歌善舞的男生,一群知青在火车上打扑克或者百无聊赖地抽烟、聊天的时候,他用口风琴吹了一曲,还主动地组织起彼此陌生的知青们一块表演绝技,打成一片。 “你的面条做得真香,上次还没来得及谢你。”唐清说。 赵兰香双腿蹬上了这款二八式的单车,冲他摆了摆手,“以后有机会再请你吃一顿。” 唐清应下来了,他说:“单车很高,你们女孩子踩有些不方便,走山路的时候记得踩慢一点。” 赵兰香急着赶路去县里卖肉食,她冲唐清摆了摆手,蹬着单车骑出了十多米远。 赵兰香来到了黑 市一条街的时候,有利的位置早已经被人占满了。所谓的有利位置也就是显眼、惹人注意,又能在公安来了之后以最快的速度闻风而跑的地方。她年纪轻又是新来的,只能乖乖地往里边走。 她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从书包里抖出一块干净的布摆在地上。旁边摆摊卖粮食的冲她挤眉弄眼。也许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模样,他戴了一顶帽子,长长的帽檐几乎遮住了眼睛, “你是新来的吧,我跟你说在这里摆,要摆到天黑哦!” “反正我也要卖东西,如果你肯给我五毛钱,你把东西放我这,我可以顺带着帮你一块卖了。话说……你卖啥的?” 赵兰香慢条斯理地取出了陶罐子,缓缓地掀开了盖子。 冷食鸭肉已经没有了刚做出来的时候那股子香飘十里的霸道劲,但凑近了还是能嗅到一些的。因为属于腌制卤味食品的缘故,它们的卖相都不算好,酱乎乎的一团。 卖粮食的青年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撇了撇嘴:“怎么都是骨头?这些你打算卖多少钱一斤,要不要肉票?” 赵兰香说:“当然,要两斤肉票。” 青年吓了一跳,“你真是妄想,我都不敢能包得帮你卖出去,改一改价钱吧!” “虽然是黑市,可不带你这么坑的。把咱们这片的名声坏了,以后四叔可不饶你。” 赵兰香听到“四叔”不说话了,只默默地取出了一只干净的碗和若干双筷子。 她准备了一会才从兜里掏出一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沉默地递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她其实也不是无的放矢,碰见了衣着穿得体面的人,才会掏出纸条递给人看。 “好吃的鸭肉,采用独家秘方、精心烹饪而成,香辣爽口、醇厚不腻,让你满口的余味无穷。” 她眨着眼,又换了另外一张纸条: “不好吃不要钱,可以免费试吃。” 那青年收回了视线,脸上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表情。 一顿“推销”完仍无人问津,赵兰香也浑然不在意。 卖粮食的嘴上叼着一根草,吊儿郎当地背靠着墙壁坐着,微微挑起的嘴角有一种看好戏的意思。 她又鼓起信心继续推销,这时她直接上去逮住了一个从她跟前走过的人,立刻写了一句话在白纸上递给了路人看。 “独家秘方制成,可以试吃。保 证好吃,不好吃不要钱!” 路人直觉地不太相信这个姑娘的“广告词”,太浮夸了!肉多精贵的东西,咋能不要钱呢? 万一吃了人又要你赔钱,这该怎么算。于是大家看见了这姑娘的话也没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 赵兰香热情地拿出了筷子和碗,夹了块鸭肉放到了客人的面前。在她再三保证绝不坑人的情况之下,这人才将信将疑地把第一块鸭肉放进了嘴里。 刹那间—— 一股鲜辣劲爽的感觉刺激了他的舌头,那种刺激的感觉宛如绚烂的烟花怦然在脑海中爆炸,又麻又辣,麻得让人眼角湿润,一股甘醇绵厚的滋味流淌在味蕾上,让人吃得停不下来,越嚼越香,甚至连骨头都带着那股香气。 这人很快吃完了一块肉,连带着连骨头都嚼碎地干干净净,骨髓里那股勾人的香劲儿反而比肉还有有滋有味!他从来都没有吃过那么有滋味的肉啊! 他压低了声音,跟着赵兰香进了角落迫不及待地问:“还有吗?” 赵兰香点了点头,小声地道:“有,一毛五一两,饶带二两的肉票。” 虽然这个价钱让人有些肉疼,但也不是让人接受不了的。客人一口气买了二两的鸭肉,一两的鸭脖子,美滋滋地一路啃着逛街。 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有了,赵兰香摊子前渐渐地来了第二、第三、四、五六七八个。每个试吃过后的客人都会掏出腰包,爽快地买上一点。最后一个客人干脆把剩下的鸭食都买下了。 他们啧啧称奇,压低了声音也无法抑制兴奋,“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小姑娘你这手艺可真绝了,咋做的,我家那婆娘连你做的一指甲盖的好都没有。” “明天还来摆摊吗,今天没带够钱。” 赵兰香都微笑地一一回应了,“不摆,每个月只摆三次摊,时间暂时还不固定,大家不要抱太大希望。另外,以后除了肉票之外的布票、工业券、鱼票、糖票、肥皂票等等我这也收,价值约等同就可以了。” 她说完之后,把自己简陋的摊面布整整齐齐地折好放入书包中,默默地退出了黑市。 卖粮食的人坐不住了,伸直了腰杆。 哟呵,有钱都不赚。这么有个性的倒爷,这年头可不多见了。 那黝黑沉默的眼神宛如孤傲的狼似的,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面庞流下,让赵兰香清晰地看见 他深邃的轮廓、高高凸起的颧骨,麦色的皮肤被阳光晒得发黑,又黑又瘦。 但光着膀子干活的模样却无疑充满了男人的味道。 这是年轻的贺松柏啊……肌肉紧实,富有力量。 赵兰香的脸不由地发热,心跟着也热了起来,砰砰的乱跳,说完话后她便一头扎向了柴房。 贺松柏用手掌胡乱地擦了一把脸,目光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才将淡淡的目光继续投入那堆柴中,沉默又有力地劈柴,周而复始地重复枯燥的动作。 他虽然瘦,但跟青年人一样拥有浑身使不完的劲,加上这段时间肚子总算见到一些油星了,黝黑的皮下悄悄地长了些肉。 …… 赵兰香不知道的是等她走到柴房的时候,柴房里的两个人就从来没吃饱过饭似的,一个赛一个地吃得欢。 唐清教养好,好歹能克制一些,即便是狼吞虎咽吃象也不难看。 而蒋丽俨然已抛弃了女孩子家的矜持羞涩,也忘记了跟她同桌吃饭的男生是她暗自心悦的对象。 唉!她总算是明白了那天周家珍为啥故意把面条呲溜呲溜地吸得那么大声,活跟这辈子没吃过面似的。 因为……太、太好吃了! 碰上了已经一个月没好好吃饭的蒋丽,八分的好吃也变成了十分。赵兰香的面对于蒋丽来说就是十二分的好吃。汤汁浓郁鲜美,面条爽滑脆弹,牙齿嚼着仿佛都能感觉到它们被咬断的那一刹那的韧劲儿,面上挂着的猪肚更是脆得让人着迷,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香,越嚼越有劲儿,满口的余味无穷。捧着这碗热腾腾的面吃,蒋丽在想还好跟着赵兰香来了,否则哪里吃得到这样好吃的东西。 66.066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李大力刚想说放人出去外面玩,然而看见皮肤白白净净的赵兰香之后这句话就咽了回去。 怎么说把这些娇滴滴的姑娘放出去也不好,万一出了啥事怎么办。 李大力说:“你们跟我过来,大队放农具的屋子还空着,白天给你们落脚歇息还是可以的。” 赵兰香等人把行李物品暂时寄放在了大队放置公有资产的屋子里,几个人狼狈地面面相觑。 男知青们最辛苦,满脸的泥灰,大掌一抹脸黑得跟包公似的,把愁眉苦脸的女知青逗笑了。蒋丽下午高高兴兴地回来,发现自己没收进箱子的物什全都被砸坏了,脸阴沉沉的,看谁都不顺眼。等大队长走了以后,她嗤地冷笑了一声,“这什么破地方。” 赵兰香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明知道这里是个破地方她还要来,赵兰香这就很不能理解了。 然而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腹了,没时间去揣测大小姐的心思。她向周围的人家借了柴房,同周家珍一起做了顿肉包子和素野菜面。赵兰香特别舍得放油,把那二两油都用上了。一个小时后她的包子就蒸好了。上等的富强精面粉和半肥瘦的猪肉做成的包子,又油嫩又松泛。大家都饿着肚子守在农具房里的时候,她和周家珍在隔壁的农房里嘶溜嘶溜地吸面条。 香味飘散在屋子里,引得其他知青忍不住往那边打量,看到周家珍大快朵颐的极享受的表情,他们愈发饥饿了。赵兰香见状,也不私藏,她招呼大家一块来吃东西。她把下面条的时候剩下的一些面疙瘩拿出来给腹中空空的知青吃了。虽然不多,和着热汤吃好歹能垫垫肚子。 赵兰香这样的行为让没了房子落脚的知青们心里好受了一些,他们心里对这个冷清寡言的女知青的好感上升了一个层次。虽然赵兰香没有招呼他们吃包子,但面疙瘩拌上豆酱来吃甭提多美了。毕竟面粉可是精细粮,猪肉也是稀罕物。白蹭了人一顿精细粮,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蒋丽是吃饱了肚子才回知青点的,经过一番辛苦的收捡行李的劳动,肚子里的东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赵兰香做包子的时候她就闻见那股香味了,诱人得很。闻着那股香气,比她吃过的那家国营饭店卖的包子还香。但偏偏赵兰香没有指名点姓地邀她一块来吃,蒋丽也没拉下那个脸去吃。 直到她眼睁睁地看着赵兰香把最后一只包子都吞入腹 中,一句话都没有提过请她吃包子的话,蒋丽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气都气饱了。 赵兰香对她哥那热乎的劲儿就跟块牛皮糖似,怎么甩都甩不掉。前段时间她哥住院了,她随意提了一嘴,赵兰香就急急忙忙地买了一堆营养品,眼睛不带一个眨的,她哥吃到现在都吃不完。哪里想到赵兰香一来到乡下,连只肉包子都舍不得给她吃了? 她经过赵兰香身边的时候,冷冷地说:“我这周末已经给家里写信了,别想我给你说好话。” 说完她提起脚大步地迈出了农具房。 赵兰香惬意地摸了摸吃饱了的肚子,并没有搭理蒋丽。周家珍转头跟她窃窃私语,“你们认识?” 赵兰香含糊地说,“从一个地方来的,不过不怎么熟。” 周家珍忿忿不平地说:“她真是的,大队长在还摆那副嫌弃脸。大队长这人是没得说的,特别尽心尽责。旁的几个大队经常有饿死人的事,咱大队虽然吃不饱饭,但每年都发得够粮食。要真嫌咱这穷,咋还下乡哩?” 赵兰香笑而不语,低头缝补着自己破了洞的衣裳。针线穿过她雪白的衬衫,她用素净的蓝丝线描了朵花在袖口,那被枝丫勾破的地方愈显得精致美丽了。 周家珍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朵花吸引了,稀罕得不得了。 她把衣服让给了周家珍瞧。自己撑着下巴望着蓝天,心情却挺不错的。 知青集体宿舍坍塌了,不知道队长怎么分配他们的住所。她……除了老男人的房子,哪里都不想去。 …… 赵兰香正打着住老男人的房子的主意,李大力却为分配这些知青的落脚点抓破了脑袋。 他说得口干舌燥,特意召集村民讨论。虽然知识青年这个名头听起来很好听,打着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旗号来的,到头来真是做建设了,然而却是建设得他们更穷了。扪心自问,没有哪家人打心底愿意收留这些知识青年。 李大力耐着性子说:“你们也不用管他们的饭,借住一段时间而已。等知青宿舍盖好了,也不用麻烦你们了。要是不同意,那大伙都轮流来吧。反正统共也就十来个知青,每家接待一个月,这样大家都公平,索性也省了给他们盖房子的钱了。” 村民们这一听,凳子都坐不下去了。 “哎——队长你这不是坑咱么?”这是耿直急进派。 “不行不行,每家住一个月这 算啥事,多不稳定啊。那些学生娃心里估计也不愿意。”这是迂回隐晦派。 “还不如抓阄,抽到哪家就让哪家接收。”这是冒险派。 大家推来让去,红着脖子讨论了许久,李大力决定让干部们以身作则接收了知青,大队长、支部支书家接收两名,副队长、副支书各一人。剩下的几个村民自个儿抓阄。 索性是不管饭只管住,收拾收拾一间放杂物的给知青们住就行了。饶是这样也有很多人不想吃亏。 李有福家抽到了三个,李建国家抽到了三个,贺国庆家抽到了三个,贺爱军家抽到两个。没有抽中知青的人家暗自松了一口气,喜意藏在心里美滋滋的,也没有透露出来。反而是拍了拍这三家人,敞亮大气地说:“放心吧,那些学生娃们都是懂事的,指不定每个月还得给你们补贴些房租伙食费哩!” 李建国家的婆娘插着腰,指头点着名单上的某个知青说:“我们家要这三个。” 她点的三个分别是蒋丽、赵兰香、唐清。这三个知青平时都是穿戴整洁又有仪范,模样伶俐俊俏,看着才像是真正的城里人,三天两头不是下馆子就是买肉回来打牙祭,手头宽裕得令村民不免眼馋。要真接收得到这三个人,指不定也能跟着沾沾光吃点肉。 其他的三家立即就不高兴了起来,不高兴的结果是大家又吵起了架,为了争这些知青里头的“阔绰人”吵得不可开交,弄得李大力脑袋突突地跳。 67.067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然而却还没到得意忘形的地步,她脑海中浮起起了旁边摊子卖粮食的青年,虽然吊儿郎当,但穿着打扮却很小心谨慎。她要还想把这份倒买倒卖的黑活干下去,要更低调谨慎些才行。 赵兰香习惯性地绕了偏僻的山路,从县里又绕去了镇上。她卖完东西之后没敢继续逗留在县城里,到了镇上她才敢用票据买了一斤猪肚、一斤糖、五斤富强粉,买完东西后的她顶着正午火辣辣的日头回到了河子屯。 回到河子屯赵兰香先去把单车还了,顺便请唐清到家里吃面条。她去找唐清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拉小提琴,除此之外赵兰香还在大队长家意外地碰上了蒋丽。 蒋丽见到赵兰香的时候,从鼻子深处发出了深深的一声哼,“你来这里干什么?” 在蒋丽的眼中,赵兰香那个死缠烂打她哥哥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她也习惯了赵兰香对她的小意讨好。当赵兰香变得稍微冷淡了一些,蒋丽比谁都敏感,立即难受了起来。尤其是在她过得那么惨,而赵兰香的日子却过滋润无比的情况下。 同样三天两头请假,搁在她身上只有被李大力骂得狗血淋头的份,轮到赵兰香了就变成自然而然的事,李大力从来不挑她的错、对她和颜悦色。这怎么能让蒋丽高兴得起来? 蒋丽气呼呼地说:“我哥给我写信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蒋丽正好去乡里邮局取信回来,她从布袋里掏出一封洁白的信,拿到赵兰香面前扬了扬。 蒋丽知道哥哥写了什么内容给赵兰香,赵兰香看了她哥的信之后,从今往后还不好好团结她? 上一次蒋丽没吃到赵兰香的肉包子,真是结结实实地气坏了,她把跟赵兰香一块被分到河子屯的事情写给了她哥,末尾添油加醋地写了一堆赵兰香的坏话。 作为兄长的蒋建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很是诧异,旋即又能理解了。 赵兰香有可能在走迂回路线,她终于聪明了一些,懂得绕过他直接来讨好妹妹。 蒋丽可是全家人放在心尖尖宠的宝贝疙瘩,蒋建军的伯伯叔叔们一气儿生了六个男孩,直到他母亲生完他的四年后才终于产下一个女娃娃。蒋家人那是使劲儿地把这根独苗苗往心窝窝里疼爱。 蒋建军心里清楚,妹妹哪里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赵兰香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她不用看也知道蒋建军的来信里肯定是满满地要照顾好蒋丽、蒋丽从小没吃过苦,要是可以的话多帮帮她、蒋丽的性子单纯容易冲动,容易被人骗,你在旁边多盯些,诸如此类。 当然……她现在可还不是蒋建军的妻子,蒋建军提出这些要求的口吻肯定更隐晦更委婉些。 这种倒人胃口的信,赵兰香一点想看的欲望都没有。 她含笑地道:“噢……是吗?你的家书我一个外人不方便看,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走到唐清的房间前,敲响了他的门,喊了几声。 很快房间里的小提琴声戛然而止,他推开门看见了赵兰香,年轻的面庞多了一抹轻松和愉快,“用完了?” 赵兰香点了点头,爽快大方地道:“我到镇里买了点面,择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吃一顿吧。” 她每个月至少要去县里三趟,干点投机倒把的坏事。坐汽车肯定不稳妥,单靠双脚走山路还不得累死人?唯一的办法只有多借借唐清的单车了,如此一来她便得好好跟唐清打好关系。这有来有往的,赵兰香借单车才不至于那么尴尬。 唐清倒也没有推拒,听到有吃的很高兴,“那敢情得多谢赵同志了!我先换身衣服,麻烦你等上一等。” 68.068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这些内脏骨头吃着没油水,人们都不爱吃,但赵兰香不嫌弃。这些部位在她的眼里可全都是好东西,价值可一点都不比肥肉差,只不过是眼下的人缺少油盐酱醋调料,无法将它们的美味发挥出来而已。 最后赵兰香抢到了两斤的纯瘦肉,两斤猪蹄。鸡鸭的肾脏、头、爪子这些边角料她一点都不落下,笑眯眯地纳入了囊中。她从倒爷那买来还没有揣热的肉票,很快就花光了。 副食品商店的售货员还对这个出手阔气大方的姑娘不免侧目,多瞅了她几眼。 赵兰香轻咳了一声解释说:“我是食堂的新来的采购员,专门负责收购肉类的。” 赵兰香说完这句话才打消了售货员的疑虑,要知道城里人有时候吃得倒还不如农村自由,每人每月份额里的猪肉才半斤、一斤的,赵兰香可是一口气买了人家一整年的猪肉分量,想不让人侧目都难。 赵兰香把肉装在竹篮里悄悄地退出了排队的长龙,她冲隐没在街头巷子的贺松柏使了个眼色。 为了不引人注目,赵兰香并没有坐汽车,而是选择了徒步走路回河子屯,还专门挑偏远的山路走。 这个年代没有自由买卖这一说,农民小份额的自产自销除外,其余的倒卖粮食、物资的统统归为投机倒把。投机倒把是很危险的行为,要是被捉到会按照情节的严重,被拉去劳改或者蹲大牢的,她可不想为了赚钱而丢掉了小命。 赵兰香走了十里地,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河子屯。 贺松柏黝黑浓密的眉头从黑市一条街回来,就没有松开过。 他尾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赵知青,一路上看着她小心谨慎地绕了山路走,又抓了好几把野菜严严实实地盖在篮子里伪装成挖野菜的样子,他绷起的面色才没有那么难看。 她要是被捉了,他们贺家也难逃“帮凶”一难,贺松柏心中是如此解释自己跟在赵知青身后的行为的。 赵兰香并不知道男人此时复杂的心理活动,回到家后她就一头钻进了柴房里,开始了忙碌的料理。 她手脚麻利地清洗好这些肉,把鸡鸭肉挑了出来,切了姜片葱节,添入料酒盐巴腌制它们。这个腌制的时间很长,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彻底地腌好。她找了只陶罐把它们放好,接下来她开始了精细的卤汁的调制。 她 要做的肉食就类似于后世火爆大江南北的冷食鸭脖鸭爪,风味独佳,十分诱人。 当年因为她和贺大姐喜欢美食的缘故,老男人财大气粗地给某火爆的美食节目赞助了一笔巨资。赵兰香时常会被请去当评委嘉宾,节目组以走入民间美食,探索失传美食的秘方为主题。她跟着这个节目沾了许多光,从第一期播到最后一期,她收集了一大堆秘方。 各大菜系还有民间特色吃食,但凡令她感兴趣的、好吃的,她都琢磨过一些。没想到这闲暇时当做玩一样培养的兴趣,如今却成了她傍身的一技之长。 赵兰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她把八角、三奈、桂皮、小茴香、草果、丁香、砂仁、花椒、豆蔻、排草、香叶等等三十余种调料熬成一锅的卤汁,熬出颜色静置放凉等待明天浸泡腌制好的鸭肉。 她做完这些活后,贺家的厨房溢出了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美味的香料中掺杂着一股属于肉的甜蜜的滋味。 贺家的老屋虽然坐落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但这附近也并不是人家住的,赵兰香做菜的时候特意将窗子关上了,还有盆子装了一盆的没烧完全的活性炭用来吸附异味。她做完了冷食鸭肉之后出去外边透了一下气,关上了窗的柴房此时热得跟火炉子似的,她乌黑的发已经粘在脸上,黏糊糊地不舒服了。 她刚推门走出去,便瞧见了口水吧嗒掉的贺三丫。 赵兰香笑眯眯地从兜里掏了一块饴糖出来,“吃吧。” 这是她到镇上顺带给家里的小孩买回来的糖,贺三丫爱吃甜的,可是长这么大了却没怎么得吃过糖。 贺三丫漆黑明亮的眸子像是开过光似的,她收下了糖,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忍不住瞅着柴房,贺家这个又破又旧的柴房此刻已经俨然是她心中向往的天堂了。她嗅着从门口溢出的香气,口水不住地从舌尖泛出,喉咙时不时地吞咽着口水。 赵兰香看着她这幅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心头不由地一软。 她说:“今晚有猪蹄吃,放心哩,少不了你的。” 说着她刮了刮小孩的鼻子,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自己做的食物取悦到别人,这是她得到的最大的肯定。 虽然……小家伙很有可能从来没吃过好吃的东西,稍微闻到一点点好闻的味道都受不了。不过没关系……她会用毕生所学,带她一一领略,把这个瘦弱可怜的孩子喂肥的。 赵兰香不太放心柴房里的香味溢了出来,又折回去掏了一堆未烧透的炭砸碎成小块平铺在地上,又严严实实地密封好装卤汁、腌肉的罐子。 等到味道散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始炖起猪蹄,猪蹄的五香料包没有制卤汁的那么麻烦,前几天做五香猪蹄的时候她找到的香料还不全。这次她去了黑市那边搜刮了一圈,又填补了好多空缺。今晚的猪蹄子还能更香哩! 贺松柏回到家后便去劈柴挑水,把家里的零零散散的活都干完了,这回才有空闲的心思去想家里那个“不安分”的赵知青的事。 当他嗅到从柴房窗缝溢出来的香气的时候,当他看到贺三丫开心满足地咬着肉吃的时候,他黝黑的眼瞳划过一丝暗沉、复杂。 他心里闪过无数种让这个女人安分下来的念头,在回来的一路上反复地受着煎熬,然而看到这一幕,贺松柏却动摇了。 这些年来他们老老实实地做本分的庄稼人,不敢坏规矩、干坏事,难道老天爷就放过他们,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吗? 没有,自他懂事起周围的闲言碎语从来没有一天停歇过,流言、恶意包裹了他的生活。他被烙下了坏分子的印记,他感激组织没有彻底地抛弃他们,给予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大他清楚只要活着一天,他们贺家人就要夹起尾巴做人,身上永远带着洗不掉的耻辱印记… 情况早已经糟糕到这样的地步哩,还有什么能够让它变得更更糟糕呢? …… 晚上贺大姐赶着大队的牛进牛棚里,到井边洗手的时候隐约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肉的香气。她在想肯定又是赵知青买猪肉回来打牙祭了,唉!今晚一定不能再去吃她的肉了,她已经白白吃了人家好多好东西。然而她却拿不出一点可以值得回报的东西!贺大姐羞愧极了。 69.069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猪肉、鸡鸭肉这些比较抢手的肉很快就卖光了,轮到她买的时候只剩下猪下水、猪蹄子、还有零零星星的禽类的肝脏、头、爪子。 这些内脏骨头吃着没油水,人们都不爱吃,但赵兰香不嫌弃。这些部位在她的眼里可全都是好东西,价值可一点都不比肥肉差,只不过是眼下的人缺少油盐酱醋调料,无法将它们的美味发挥出来而已。 最后赵兰香抢到了两斤的纯瘦肉,两斤猪蹄。鸡鸭的肾脏、头、爪子这些边角料她一点都不落下,笑眯眯地纳入了囊中。她从倒爷那买来还没有揣热的肉票,很快就花光了。 副食品商店的售货员还对这个出手阔气大方的姑娘不免侧目,多瞅了她几眼。 赵兰香轻咳了一声解释说:“我是食堂的新来的采购员,专门负责收购肉类的。” 赵兰香说完这句话才打消了售货员的疑虑,要知道城里人有时候吃得倒还不如农村自由,每人每月份额里的猪肉才半斤、一斤的,赵兰香可是一口气买了人家一整年的猪肉分量,想不让人侧目都难。 赵兰香把肉装在竹篮里悄悄地退出了排队的长龙,她冲隐没在街头巷子的贺松柏使了个眼色。 为了不引人注目,赵兰香并没有坐汽车,而是选择了徒步走路回河子屯,还专门挑偏远的山路走。 这个年代没有自由买卖这一说,农民小份额的自产自销除外,其余的倒卖粮食、物资的统统归为投机倒把。投机倒把是很危险的行为,要是被捉到会按照情节的严重,被拉去劳改或者蹲大牢的,她可不想为了赚钱而丢掉了小命。 赵兰香走了十里地,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河子屯。 贺松柏黝黑浓密的眉头从黑市一条街回来,就没有松开过。 他尾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赵知青,一路上看着她小心谨慎地绕了山路走,又抓了好几把野菜严严实实地盖在篮子里伪装成挖野菜的样子,他绷起的面色才没有那么难看。 她要是被捉了,他们贺家也难逃“帮凶”一难,贺松柏心中是如此解释自己跟在赵知青身后的行为的。 赵兰香并不知道男人此时复杂的心理活动,回到家后她就一头钻进了柴房里,开始了忙碌的料理。 她手脚麻利地清洗好这些肉,把鸡鸭肉挑了出来,切了姜片葱节,添入料酒盐 巴腌制它们。这个腌制的时间很长,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彻底地腌好。她找了只陶罐把它们放好,接下来她开始了精细的卤汁的调制。 她要做的肉食就类似于后世火爆大江南北的冷食鸭脖鸭爪,风味独佳,十分诱人。 当年因为她和贺大姐喜欢美食的缘故,老男人财大气粗地给某火爆的美食节目赞助了一笔巨资。赵兰香时常会被请去当评委嘉宾,节目组以走入民间美食,探索失传美食的秘方为主题。她跟着这个节目沾了许多光,从第一期播到最后一期,她收集了一大堆秘方。 各大菜系还有民间特色吃食,但凡令她感兴趣的、好吃的,她都琢磨过一些。没想到这闲暇时当做玩一样培养的兴趣,如今却成了她傍身的一技之长。 赵兰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她把八角、三奈、桂皮、小茴香、草果、丁香、砂仁、花椒、豆蔻、排草、香叶等等三十余种调料熬成一锅的卤汁,熬出颜色静置放凉等待明天浸泡腌制好的鸭肉。 她做完这些活后,贺家的厨房溢出了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美味的香料中掺杂着一股属于肉的甜蜜的滋味。 贺家的老屋虽然坐落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但这附近也并不是人家住的,赵兰香做菜的时候特意将窗子关上了,还有盆子装了一盆的没烧完全的活性炭用来吸附异味。她做完了冷食鸭肉之后出去外边透了一下气,关上了窗的柴房此时热得跟火炉子似的,她乌黑的发已经粘在脸上,黏糊糊地不舒服了。 她刚推门走出去,便瞧见了口水吧嗒掉的贺三丫。 赵兰香笑眯眯地从兜里掏了一块饴糖出来,“吃吧。” 这是她到镇上顺带给家里的小孩买回来的糖,贺三丫爱吃甜的,可是长这么大了却没怎么得吃过糖。 贺三丫漆黑明亮的眸子像是开过光似的,她收下了糖,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忍不住瞅着柴房,贺家这个又破又旧的柴房此刻已经俨然是她心中向往的天堂了。她嗅着从门口溢出的香气,口水不住地从舌尖泛出,喉咙时不时地吞咽着口水。 赵兰香看着她这幅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心头不由地一软。 她说:“今晚有猪蹄吃,放心哩,少不了你的。” 说着她刮了刮小孩的鼻子,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自己做的食物取悦到别人,这是她得到的最大的肯定。 虽然……小家伙很有可能从来没 吃过好吃的东西,稍微闻到一点点好闻的味道都受不了。不过没关系……她会用毕生所学,带她一一领略,把这个瘦弱可怜的孩子喂肥的。 赵兰香不太放心柴房里的香味溢了出来,又折回去掏了一堆未烧透的炭砸碎成小块平铺在地上,又严严实实地密封好装卤汁、腌肉的罐子。 等到味道散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始炖起猪蹄,猪蹄的五香料包没有制卤汁的那么麻烦,前几天做五香猪蹄的时候她找到的香料还不全。这次她去了黑市那边搜刮了一圈,又填补了好多空缺。今晚的猪蹄子还能更香哩! 贺松柏回到家后便去劈柴挑水,把家里的零零散散的活都干完了,这回才有空闲的心思去想家里那个“不安分”的赵知青的事。 当他嗅到从柴房窗缝溢出来的香气的时候,当他看到贺三丫开心满足地咬着肉吃的时候,他黝黑的眼瞳划过一丝暗沉、复杂。 他心里闪过无数种让这个女人安分下来的念头,在回来的一路上反复地受着煎熬,然而看到这一幕,贺松柏却动摇了。 这些年来他们老老实实地做本分的庄稼人,不敢坏规矩、干坏事,难道老天爷就放过他们,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吗? 没有,自他懂事起周围的闲言碎语从来没有一天停歇过,流言、恶意包裹了他的生活。他被烙下了坏分子的印记,他感激组织没有彻底地抛弃他们,给予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大他清楚只要活着一天,他们贺家人就要夹起尾巴做人,身上永远带着洗不掉的耻辱印记… 情况早已经糟糕到这样的地步哩,还有什么能够让它变得更更糟糕呢? …… 晚上贺大姐赶着大队的牛进牛棚里,到井边洗手的时候隐约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肉的香气。她在想肯定又是赵知青买猪肉回来打牙祭了,唉!今晚一定不能再去吃她的肉了,她已经白白吃了人家好多好东西。然而她却拿不出一点可以值得回报的东西!贺大姐羞愧极了。 70.070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梁铁柱分析道:“你看,她对你多好啊,舍得给你吃这么好吃的饭。” 梁铁柱虽然富裕了,但家里也不是想吃肉就吃肉的,一个月能沾次油花就不错了。铁柱哪里得吃过铺满米粒的肉片?哪里尝过这么好吃的卤肉饭?要是有个婆娘对他这么好,他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挖出来给她,死也甘心了。 贺松柏把饭碗刨净了,淡淡地说:“以前我阿婆有钱的时候也经常施粥舍饭,几顿饭而已,看人可怜给了也就给了,能有什么意思?自作多情。” 梁铁柱捂着小心肝炒饭感觉精神上遭受了来自贺松柏的鄙夷,他恼怒埋头抢了贺松柏碗里铺着的肉,夹到自己的碗里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我眼皮子浅,又穷又贪吃,看得到的就是这些肉咋地啦。” 他也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那碗饭,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里香咸的油汁,惹来贺松柏一顿暴揍。 …… 梁铁柱吃完午饭后拍了拍肚子跟贺松柏告别了。赵兰香给他装的饭虽然不少,但他仍感觉意犹未尽,还没过够瘾。 他砸吧砸吧嘴,心知肚明再厚着脸皮讨一碗饭吃是不行了,他并没有马上骑单车回家,而是去找了赵兰香。 他热心肠地问赵兰香:“下次你要做啥来卖呢?” 赵兰香说:“要等下周才知道呢,现在家里的在肉啊面啊都快用光了,过几天到门市看看,买得到啥我就做啥。” 赵兰香已经深深感受到七十年代的物资到底有多匮乏了,有钱有票,也不是想吃啥就能吃到的。排队排得多恐怖,只有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才知道。 她常常是去到供销社、副食品店看到有啥剩的就买啥,每次去县里,没有空手而归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赵兰香的回答,这正中梁铁柱的下怀。 他嘿嘿的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他虽然没有弄到肉的途径,但他的老本行可是卖粮食的! “这样啊……你想买啥粮食,我这边要是有都可以给你搬一些过来。” 赵兰香听完,眼睛里已经完全是惊喜了。 “真的吗?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我当然是看你方便了,面粉大米黍米豆子,山珍木耳菌子竹笋什么的,你有我就要 ……” 赵兰香可不是随便说大话,经过了多年的研究和五花八门的美食的淬炼,她虽然还称不上“食谱大全”,但随便给她点啥食材她也能做出个一二三四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前能买到啥她就做啥,现在梁铁柱要给她供应粮食,赵兰香还有啥可挑的? 这可让赵兰香高兴极了。 梁铁柱就是做黑市交易的,从他那里买粮食当然是比在副食品商店买来得安全,她以后也不必那么辛苦地每周骑车去添购粮食了。 梁铁柱听完,吊儿郎当地说:“成,等我收到了就给你送过来。” 赵兰香接着问起了梁铁柱粮食的价格,梁铁柱大气地摆手:“算啦,看在你这么照顾我柏哥、又是自己人的份上,统统按收购价给你。可能比不上粮油店的便宜,但也用不着粮票。” 赵兰香感激极了,这已经无疑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条件了。 黑市的粮价略高,这点她是知道的。农民有富余的口粮,会偷偷以略高的价钱卖给黑市,换取生活费。他们用不着粮票,这也正方便了赵兰香他们这些每个月领固定份额粮食的城镇人。 梁铁柱说,“我走啦,柏哥今天骑单车摔了一跤,腿现在瘸了。你、你要是有……”有空就去看看他吧。 梁铁柱暗自咬舌,在赵知青疑惑的目光下,停了片刻才接上气说:“要是有药,你就借他点敷敷呗。” 虽然被贺松柏漠视了一脸,但梁铁柱仍然是希望有个知冷知热女人好好照顾他。 上哪找个不嫌弃柏哥家庭成分,还愿意他做饭的女人哟!这可真是件顶顶有难度的事。 梁铁柱虽然不聪明,但也到了想婆娘的年纪,要是有个对他这么好的婆娘,就是对他没意思,他也得磨得人有意思。 赵兰香闻言,眼前不禁地浮现起男人那苍白的唇,她还以为是没吃早饭低血糖造成的,没想到却是摔伤了? 亏他还表现得这么风轻云淡,一点都没让她看出来。 赵兰香忍住想骂的冲动,仍是含笑地把梁铁柱送走。 紧接着拐回自个儿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很快就找出了一瓶药油。这瓶药油应该能适用于一切的皮肉伤,跌打损伤吧!唉,这憨货,明明去了县里也不知道拿着钱顺道去卫生所看看。 涂点药又花不了几个钱! 她走去贺松柏的房间,敲了敲门。 “有人吗?” 贺松柏吃饱了正在睡午觉,猝不及防地被这道声音给吵醒。他光着膀子睡觉的,不情不愿地起身,兜上一件上衣。 “什么事?” 赵兰香听见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沙哑含糊,还掺着刚刚睡下却被人打搅的微恼。 他突然打开了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锋利的眉宇皱起,“怎么……钱少了,还是票少了?” 赵兰香看了一眼男人裤脚上沾的血迹,把药油放到了他的手里,“铁柱说你摔瘸腿了,我来看看。” “这个药你先拿着用吧,每天抹三次。” 贺松柏只感觉到属于女人的柔软的手触到了他,令他粗糙的掌心带起一阵酥麻,那股电流似从指间一路窜到心窝,电得他心脏的血液都逆流了一般。 他身体僵硬得仿佛触电,下一刻药瓶呈直线地飞了出去,精致的玻璃瓶顿时摔落到地,“碰”地碎了一地。 赵兰香愣了一下。 贺松柏漆黑的眼瞳微不可见地缩了缩。 连空气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有些凝滞,贺松柏也愣了,手指颤动了一下,旋即语气克制而平静地说: “这……这瓶药多少钱,我赔给你。” 赵兰香又生气又伤心,又恼怒。 男人像是摸到了什么脏东西、避之不及地甩开她的手的那一刻,赵兰香惊愕极了,旋即心里浮起了一阵难过。 “这里要赔那里要赔,你还有多少钱够赔给我?” 她不在意自己的一片好心被糟蹋了,也可以不在意他下意识的肢体抗拒,但贺松柏这种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她撇清关系,最好一点都不欠她的态度,却令她很恼怒。 她弯腰把碎掉的玻璃小心地拣了起来,沉默无言捧着一手的玻璃离开了。 …… 这无疑是一个受益百世的举动,x省的地下水源丰沛,山林众多,若是能在半山腰开垦出水田来,山顶的林木可以涵养水源,一旦沟通好水渠开垦出水田来,以后的灌溉就不用依靠人力了。 于是赵兰香这群知青又被抓苦力了,虽然没有需要干啥重活,但却也逃不了要干活的厄运。 71.071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她需要主动地改一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尤其是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贺松柏这个习惯,她得顺其自然慢慢来。赵兰香不得不承认,十九岁的贺松柏跟四十岁的老男人之间存在的差距宛如天堑,四十岁的时候他们能相濡以沫,恩爱甜蜜。 并不代表着十九岁的他们能顺顺利利在一起,一切自有定数。赵兰香这次下乡来到他身边的真正目的,是阻止他进监狱,而不是上赶着跟他恋爱结婚的。 这般想着,心有所念的赵兰香忽然豁然开朗,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臭烘烘的猪大肠被她用盐粒搓得干干净净,洗完了大肠她又仔细地洗猪蹄。刀子细心地刮起猪蹄,十根拇指揉捏着像跟它按摩一般。白里透着红的猪蹄在清澈的水下显得十分可爱。馋肉馋得厉害的赵兰香甚至都迫不及待地用她的香料赶紧煨熟它。 半斤的猪蹄其实肉并不多,砍成块也就零星的几颗而已。但是囊中羞涩的赵兰香,只能暂时按捺住自己馋肉的心。 所幸这两样东西除了费点肉票之外,其余的都很划算。一斤大肠两毛钱,猪蹄一毛钱。她特意挑了肥瘦均匀的猪蹄,想来天色还早,炖个五香猪蹄还来得及。 贺大姐还没有收工,贺家做晚饭的时间还没有那么早,她借用了贺家的炉灶锅头。 她用水焯了一遍猪蹄,用酒、酱油渍上半小时。接来下一顿锅头旺火加油加姜片煎炸,香料被她用纱布包好做成一个香料包投入小锅里,猪蹄放入小锅慢火细炖。炖到水差不多干成胶着状,猪蹄也变得油光红亮了。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心满意足地嗅着丝丝缕缕上升的香味盖上了锅盖。 贺三丫先回到家了,她放下背上沉重的猪草,嗅到香气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柴房。这是一股浓郁得霸道的香味,饿的人闻到了肚子愈发地感到如绞痛般的饥饿。贺三丫嘴里的涎水直流,她看见了柴房里的赵兰香像是震惊呆了,贪婪地看了两眼,扭头就跑到院子里灌了自己一大碗的水,咬着一把曲曲菜合着水喝。 正在专心炒菜的赵兰香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妮子吓了一跳,跟着看见她趴在井边喝生水吃野菜,不由得有些看不过眼。 她把小孩领进了柴房,小锅盖掀起,八颗伶仃的猪蹄肉被炖得软烂甜蜜,油润地泛出光亮。她给和三丫取了一只碗出来,用 筷子夹了一颗吹了吹放到她的嘴巴前吹了吹,放到碗里。 “吃吧。” 贺三丫露出一条白白的糯米牙,埋下头跟小兽似的啃了起来,吧嗒吧嗒地嗦着手指头。她没有丝毫的扭捏,并不懂成人世界复杂的规则。她受惯了人的冷眼,被人揍了也不哭,怯生生的麻木得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 然而只要对她稍微好一点,她黑黢黢的眼睛里灿烂的笑容就跟灶头的火苗一样暖。她吃完了以后脸埋在碗里嘿嘿地傻笑了,使劲儿地舔了舔碗里留下的味道。 贺松柏喂完猪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光线昏暗的柴房里,小火舌温温吞吞地舔舐着小锅。跳跃的火苗将蹲在灶头的女人勾勒得极为温柔,他那个傻丫围在人家跟头吃大米吃肉。 一切都很和谐,除了三丫跟着女人一块吃肉。 他沉下了脸,喊了声三丫。 “谁让你白吃人东西的?” 换声期的青年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不能遏制的怒意,他两步三步跨到了贺三丫的跟前,一只手抄起了她夹在嘎吱窝下,一面沉着脸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分票放到桌上,声音硬邦邦地说: “以后不要随便给她东西吃。” 赵兰香的身体不由地后挪了两步,贺松柏脸上的凶意,给她一种他要打人的感觉。 然后他真的揍了贺三丫一顿,打着她的屁股打开了花,让她站在墙角。不过贺三丫被揍惯了,皮忒瓷实。虽然挨了大哥一顿揍,但是好歹吃上了两颗猪蹄肉,直到站墙角的时候她都吧嗒着嘴,使劲儿地想着猪蹄的那股香味。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猪蹄,她哪里认得猪蹄是什么滋味?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年到头吃猪肉的机会都少。后来这顿吃不饱的猪蹄,成为了贺三丫一生难忘的味道。 赵兰香又好笑又好气,走到贺松柏的面前说:“给她吃东西的人是我,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要不要干脆连我也一并揍算了?” 贺松柏站在原地,只感觉一种难堪的难过蔓延了全身。他也多么想让他可爱的妹妹痛痛快快地吃顿饱肉啊,她从生下来就没吃过顿好的,两三个月大就没有奶喝了,是大姐用红薯磨成粉混着水喂她长大。可是他累死累活挣了命地干活,也分不到一顿饱饭吃。 只怪老天爷让她们托生在贺家,白白跟着他遭了一堆的罪。 贺松柏黑黢黢的 眼珠子蒙上了一层灰,他只看了赵兰香一眼,转身钻入了柴房。大掌抓了两把糙米,开始做起了贺家的晚饭。 赵兰香觉得刚刚他的那一眼,竟然令她有种心陡然一碎的感觉。 …… 晚上贺大姐回来的时候,贺三丫在墙角下笑嘻嘻地叫了她一声。 赵兰香把炒好的猪大肠和猪蹄都拿了出来,给他们都呈了一碗饭,她笑眯眯地说:“昨晚白吃了你们一顿饭,今天一块吃吧。” 贺大姐连忙摆摆头,昨天那顿饭虽然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丰盛的了,因为米放得比平时充足。但仍是寒酸得不行,哪里能跟赵知青摆出来的这些肉啊饭啊比的? 赵兰香已经是夹了几筷子的大肠到贺大姐的碗里,含笑地说:“这些虽然是肉,但都是猪下水不值几个钱,大姐你就放心地吃吧!” 这份情谊太贵重了,贺大姐感动又感激地看着赵知青,她用热水把大米饭泡软了端进里屋给祖母吃。全家人一旦有了点好吃的东西,总会先留给她吃。赵知青买的这些大米全是精细粮,软得嚼在嘴里像是会化开一样,又软又滑,有股淡淡的甜味。不像他们吃的糙粮,咯得喉咙生疼。 贺大姐愧疚又满足地吃完了一顿饭,这顿饭几乎是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尝过的美味,赵知青吃完后,她把装菜的碗都刮得干干净净的给妹妹吃。除了贺松柏之外,这一晚贺家一家人都吃得很饱很满足。 晚上赵兰香洗澡的时候,贺大姐摸着黑来到她的房间,把一叠钱放到了赵兰香的桌上,小心翼翼地用那枚青瓷色的花瓶压着。 这些钱正好是昨天赵兰香交的“房租”。 赵兰香把玻璃碎片拣了挖了个坑埋了进去,她很快托了下午要进城的知青帮忙带一瓶药油回来。 晚上,贺松柏在他的窗前又看到了一瓶崭新的药油。他轻轻地旋开盖子,一股温和又微微刺鼻的味道溢了出来,他却微微地皱起了眉,锋利深邃的眉眼此刻沉默极了。 不过赵兰香没有时间去关注贺松柏到底有没有涂药、腿好点了没有,因为很快她就陷入了繁重的劳动之中。这个月上边下达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要在山上挖水渠。拟将在秋冬开垦水田,引水渠的水灌溉,明年计划到山上种稻谷。 这无疑是一个受益百世的举动,x省的地下水源丰沛,山林众多,若是能在半山腰开垦出水田来,山顶的林木可以涵养水源,一旦沟通好水渠开垦出水田来,以后的 灌溉就不用依靠人力了。 于是赵兰香这群知青又被抓苦力了,虽然没有需要干啥重活,但却也逃不了要干活的厄运。 她就是有那个闲心思东想西想,也彻底没有时间钻牛角尖了。 …… 自上次梁铁柱说过要给赵兰香搬粮食的三天后,天还没大亮,他就骑着他的金鹿牌单车来到了贺家。 赵兰香仍在睡梦中,就被勤快的铁柱叫了起来。 铁柱吁喘着气,从他的“大金鹿”的背上取了一袋面粉下来,又陆续拿了一袋木耳蘑菇竹笋等等干货出来,最后还有一袋黏黏的黍米。困顿的赵兰香立即打起了精神,赶紧取出暖水壶倒了碗温水给他喝。 铁柱咕咚地喝完了,赵兰香说:“现在不急吧,我马上就做早饭了,动作很利索的,等一会就可以吃了。” 铁柱虽然起得早,但是干他们这行的又苦又累,哪里顾得上吃早饭。他习惯天不亮就把“货”送到客人的手里,三年了从来没吃过早饭。 不过赵兰香的手艺特别好,做啥都好吃,她提出要留他吃早饭,铁柱求之不得呢!他猛地点头,忽然发现这黑漆漆的天,离天亮还很远,哪里到吃早饭的时间唷。 赵知青真跟他柏哥说的那样,心地是善良的。 梁铁柱卖了那么多年的粮食,还没有过哪个客人留他吃早饭。他们都是恨不得他交了粮食之后,立刻消失不见,唯恐方才那番交易被人发现。 赵兰香很快钻去柴房做早餐了,家里已经没有肉了,这段时间她也懒得去门市买肉回来吃了。她看着梁铁柱捎来的那袋丰富的干货,于是转头跟铁柱说: “素锅贴吃吧?” 此时梁铁柱已经把贺松柏叫了起来,他走到门口疑惑地说:“素锅贴?” 赵兰香笑着说:“别小瞧它是素,素锅贴做得好吃,那比吃肉还有味道呢,你、你……们等等。” 72.072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好在青年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他高兴地说: “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你,原来你就住在柏哥家。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哎!以前我来柏哥家,咋就从没见过你。” 赵兰香说:“我是大队上的知青,宿舍塌了,暂时寄居在贺家的。” 卖粮食的人打量了她一眼。 “柏哥今早卖的绿豆糕是你做的吧?我刚一看见你就知道了……他哪里有这种手艺,以前我老劝他来入行跟我一块干,他不肯,指不定心里瞧不上咱这种投机倒把的坏分子呢!你倒是挺有本事,能支唤得动我柏哥心甘情愿帮你卖东西。” 赵兰香有点诧异,这个青年提起贺松柏的时候,总是一口一个的“柏哥”,口吻是又自然又尊敬。并不像河子屯里的村民们,提起他就一脸鄙薄。 让赵兰香对这卖粮食的青年多了一层好感。 “上次从你手里买了鸭肉的那些客人,天天来我的粮食摊询问你的消息。让人抻着脖子白等你那么久,你好歹给个准话呗,啥时候再做一罐拿去卖?也真是见了鬼了,这玩意真好吃得让人心心念?” 赵兰香不由地笑,她已经没有长久做鸭食的打算了,“不做了,下次捯饬点别的东西卖。” 并不是她不想赚钱,因为上次卖鸭食的时候,她没有注意,把脸露了出来。出于人身安全的考虑,她这一次没有再做鸭拿来卖。 而且买鸭肉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人家抠抠索索地买一两二两的肉解解馋,她一口气买上十几斤。想不惹眼都难。加上排队也是个问题,买不买得到要碰运气。这种计划经济的年代,哪里有那么多肉给大伙吃哟。 综上,做鸭食生意不好做,赵兰香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做鸭食了。 赵兰香笑着问:“你还没吃东西吧?” 她把卖粮食的引到了厨房,青年盯着锅里温着的那香喷喷的卤肉饭,不禁地咽了咽口水,“你这手艺还挺不错,难怪那天鸭肉能那么快卖光。这么香的饭,可以给我吃一碗?” 卖粮食的很自觉,即便自己跟贺松柏称兄道弟,也没想过白白蹭一顿粮食。来贺家之前他早就做好了吃糠野菜的准备了,没想到居然有这种惊喜!贺家的光景变好哩,伙食完全翻了个样,富裕地能吃上肉了! 这种有 肉又有菜的炒饭,在卖粮食的眼里已经是豪华级别的大餐了。 赵兰香给卖粮食的也装了一碗,还好家里的劳动力都是大胃王,她做饭的时候习惯做大份量的,否则一个两个都来分杯羹,最后都不够吃了。 卖粮食的又说:“我跟柏哥一路紧赶慢赶回来,他也啥都没吃呢。你把饭给我,我端去给他。” 赵兰香微笑地说:“好。” 青年嘿嘿地搔着脑袋说:“其实……我叫梁铁柱,你叫我铁柱就好。” 铁柱一手捧着一碗饭走去了贺松柏的房间。他以前是青谷大队的游手好闲的混混,欠了一屁股债,家里一堆烂包的光景还不如贺家。 前些年他被一帮混混群殴,差点被打死,结果被贺松柏救了一命。贺松柏就跟从天而降一般,赤手空拳把欺负铁柱的人全都揍趴在地,揍得那帮混混痛哭流涕、跪地求饶。铁柱的内心受到了震撼,感激得只顾着抱着人的大腿嗷嗷地大哭。 男人的友谊就是靠打架打出来的,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那天被揍得落花流水的地痞无赖,包括他这个弱鸡,从此就把贺松柏认作大哥了。 铁柱把饭端到贺松柏的房间,贺松柏正在换衣服,他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已经又脏又破了。 贺松柏只骑过两次单车,一次是沾了兄弟的光,体验般地骑了骑。第二次就是今早了。仅凭一次贫乏可怜的骑车经历,他哪里晓得驾驭这“洋车”?然而在赵兰香前,他不会,也硬着头皮骑了上去。 没想到还没有到大路,一个小小的拐弯就让贺松柏结结实实摔了跤,娇贵的绿豆糕被他紧紧地护在怀里,一点皮儿都没蹭到。他整个人却生生刮掉了一块皮,血汩汩流。 贺松柏庆幸好在没碰坏了人家金贵的车,这点皮肉伤对男人来说不算啥事,他在路边嚼了一把臭草敷在伤口上,又骑上洋车去县城了。 铁柱高高兴兴地捧着饭,喊了声:“柏哥来吃饭,有肥猪肉,好香!” 他看见贺松柏腿上蹭破了块皮,又惊又惭愧,“咋回事了这,亏得你还一路骑了回来。要紧不?” 铁柱看见血糊糊的腿,心里对贺松柏很是佩服。他虽然也跟着在旁边卖粮食,没看出一点不对来。 贺松柏流着血卖东西还骑着单车一路忍回来了,一声都没吭,是条铁汉子。 可是铁柱到底忍不住叹气,有些激愤地说:“我 要知道就载你回来了,你还拿自家兄弟当外人啊!” 铁柱因为干黑市交易干得早,家里的光景早就翻番了。他不仅变成了村里第一个骑单车的人,还给他娘买了三转一响中的另外“一转”:缝纫机。他娘现在就在村子里接些缝缝补补的活,大姐正在学裁衣服,一家子的日子越过越好。他对贺松柏这有本事还原地踏步,糟蹋自己的人,特别看不过去。 贺松柏没有搭理他,继续敷臭草,最后剪了条破烂的布把腿包了起来。 臭草是样治百病的好东西,发热发烧可以敷它,跌伤摔伤可以敷它,流鼻血、便秘可以敷它,肚子里长蛔虫还是敷它,春风一吹它就在野草堆肆意地泛滥,又贱又好养活,它就是贺松柏最忠厚的“医生”。 贺松柏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铁柱捧着的饭。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家里那个女人让铁柱拿过来的,贺松柏不喜欢老是吃女人的软饭,但今天他为她流了那么多血,吃她几口饭也不算占便宜。 贺松柏拿着筷子,把腿支到一边,安静地吃起了饭。 饭很香,他知道那个女人手艺向来很不错的,舍得放油盐的东西总是好吃的! 73.073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这般想着,心有所念的赵兰香忽然豁然开朗,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臭烘烘的猪大肠被她用盐粒搓得干干净净,洗完了大肠她又仔细地洗猪蹄。刀子细心地刮起猪蹄,十根拇指揉捏着像跟它按摩一般。白里透着红的猪蹄在清澈的水下显得十分可爱。馋肉馋得厉害的赵兰香甚至都迫不及待地用她的香料赶紧煨熟它。 半斤的猪蹄其实肉并不多,砍成块也就零星的几颗而已。但是囊中羞涩的赵兰香,只能暂时按捺住自己馋肉的心。 所幸这两样东西除了费点肉票之外,其余的都很划算。一斤大肠两毛钱,猪蹄一毛钱。她特意挑了肥瘦均匀的猪蹄,想来天色还早,炖个五香猪蹄还来得及。 贺大姐还没有收工,贺家做晚饭的时间还没有那么早,她借用了贺家的炉灶锅头。 她用水焯了一遍猪蹄,用酒、酱油渍上半小时。接来下一顿锅头旺火加油加姜片煎炸,香料被她用纱布包好做成一个香料包投入小锅里,猪蹄放入小锅慢火细炖。炖到水差不多干成胶着状,猪蹄也变得油光红亮了。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心满意足地嗅着丝丝缕缕上升的香味盖上了锅盖。 贺三丫先回到家了,她放下背上沉重的猪草,嗅到香气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柴房。这是一股浓郁得霸道的香味,饿的人闻到了肚子愈发地感到如绞痛般的饥饿。贺三丫嘴里的涎水直流,她看见了柴房里的赵兰香像是震惊呆了,贪婪地看了两眼,扭头就跑到院子里灌了自己一大碗的水,咬着一把曲曲菜合着水喝。 正在专心炒菜的赵兰香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妮子吓了一跳,跟着看见她趴在井边喝生水吃野菜,不由得有些看不过眼。 她把小孩领进了柴房,小锅盖掀起,八颗伶仃的猪蹄肉被炖得软烂甜蜜,油润地泛出光亮。她给和三丫取了一只碗出来,用筷子夹了一颗吹了吹放到她的嘴巴前吹了吹,放到碗里。 “吃吧。” 贺三丫露出一条白白的糯米牙,埋下头跟小兽似的啃了起来,吧嗒吧嗒地嗦着手指头。她没有丝毫的扭捏,并不懂成人世界复杂的规则。她受惯了人的冷眼,被人揍了也不哭,怯生生的麻木得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 然而只要对她稍微好一点,她黑黢黢的眼睛里灿烂的笑容就跟灶头的火苗一样暖。她吃完了以 后脸埋在碗里嘿嘿地傻笑了,使劲儿地舔了舔碗里留下的味道。 贺松柏喂完猪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光线昏暗的柴房里,小火舌温温吞吞地舔舐着小锅。跳跃的火苗将蹲在灶头的女人勾勒得极为温柔,他那个傻丫围在人家跟头吃大米吃肉。 一切都很和谐,除了三丫跟着女人一块吃肉。 他沉下了脸,喊了声三丫。 “谁让你白吃人东西的?” 换声期的青年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不能遏制的怒意,他两步三步跨到了贺三丫的跟前,一只手抄起了她夹在嘎吱窝下,一面沉着脸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分票放到桌上,声音硬邦邦地说: “以后不要随便给她东西吃。” 赵兰香的身体不由地后挪了两步,贺松柏脸上的凶意,给她一种他要打人的感觉。 然后他真的揍了贺三丫一顿,打着她的屁股打开了花,让她站在墙角。不过贺三丫被揍惯了,皮忒瓷实。虽然挨了大哥一顿揍,但是好歹吃上了两颗猪蹄肉,直到站墙角的时候她都吧嗒着嘴,使劲儿地想着猪蹄的那股香味。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猪蹄,她哪里认得猪蹄是什么滋味?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年到头吃猪肉的机会都少。后来这顿吃不饱的猪蹄,成为了贺三丫一生难忘的味道。 赵兰香又好笑又好气,走到贺松柏的面前说:“给她吃东西的人是我,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要不要干脆连我也一并揍算了?” 贺松柏站在原地,只感觉一种难堪的难过蔓延了全身。他也多么想让他可爱的妹妹痛痛快快地吃顿饱肉啊,她从生下来就没吃过顿好的,两三个月大就没有奶喝了,是大姐用红薯磨成粉混着水喂她长大。可是他累死累活挣了命地干活,也分不到一顿饱饭吃。 只怪老天爷让她们托生在贺家,白白跟着他遭了一堆的罪。 贺松柏黑黢黢的眼珠子蒙上了一层灰,他只看了赵兰香一眼,转身钻入了柴房。大掌抓了两把糙米,开始做起了贺家的晚饭。 赵兰香觉得刚刚他的那一眼,竟然令她有种心陡然一碎的感觉。 …… 晚上贺大姐回来的时候,贺三丫在墙角下笑嘻嘻地叫了她一声。 赵兰香把炒好的猪大肠和猪蹄都拿了出来,给他们都呈了一碗饭,她笑眯眯地说:“昨晚白吃了你们一顿饭,今天一 块吃吧。” 贺大姐连忙摆摆头,昨天那顿饭虽然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丰盛的了,因为米放得比平时充足。但仍是寒酸得不行,哪里能跟赵知青摆出来的这些肉啊饭啊比的? 赵兰香已经是夹了几筷子的大肠到贺大姐的碗里,含笑地说:“这些虽然是肉,但都是猪下水不值几个钱,大姐你就放心地吃吧!” 这份情谊太贵重了,贺大姐感动又感激地看着赵知青,她用热水把大米饭泡软了端进里屋给祖母吃。全家人一旦有了点好吃的东西,总会先留给她吃。赵知青买的这些大米全是精细粮,软得嚼在嘴里像是会化开一样,又软又滑,有股淡淡的甜味。不像他们吃的糙粮,咯得喉咙生疼。 贺大姐愧疚又满足地吃完了一顿饭,这顿饭几乎是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尝过的美味,赵知青吃完后,她把装菜的碗都刮得干干净净的给妹妹吃。除了贺松柏之外,这一晚贺家一家人都吃得很饱很满足。 晚上赵兰香洗澡的时候,贺大姐摸着黑来到她的房间,把一叠钱放到了赵兰香的桌上,小心翼翼地用那枚青瓷色的花瓶压着。 这些钱正好是昨天赵兰香交的“房租”。 她转头看,原来是那个在黑市卖粮食的青年。 好在青年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他高兴地说: “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你,原来你就住在柏哥家。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哎!以前我来柏哥家,咋就从没见过你。” 赵兰香说:“我是大队上的知青,宿舍塌了,暂时寄居在贺家的。” 卖粮食的人打量了她一眼。 “柏哥今早卖的绿豆糕是你做的吧?我刚一看见你就知道了……他哪里有这种手艺,以前我老劝他来入行跟我一块干,他不肯,指不定心里瞧不上咱这种投机倒把的坏分子呢!你倒是挺有本事,能支唤得动我柏哥心甘情愿帮你卖东西。” 赵兰香有点诧异,这个青年提起贺松柏的时候,总是一口一个的“柏哥”,口吻是又自然又尊敬。并不像河子屯里的村民们,提起他就一脸鄙薄。 让赵兰香对这卖粮食的青年多了一层好感。 “上次从你手里买了鸭肉的那些客人,天天来我的粮食摊询问你的消息。让人抻着脖子白等你那么久,你好歹给个准话呗,啥时候再做一罐拿去卖?也真是见了鬼了,这玩意真好吃得让人心心念?” 赵兰香不由地笑,她已经没有长 久做鸭食的打算了,“不做了,下次捯饬点别的东西卖。” 并不是她不想赚钱,因为上次卖鸭食的时候,她没有注意,把脸露了出来。出于人身安全的考虑,她这一次没有再做鸭拿来卖。 而且买鸭肉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人家抠抠索索地买一两二两的肉解解馋,她一口气买上十几斤。想不惹眼都难。加上排队也是个问题,买不买得到要碰运气。这种计划经济的年代,哪里有那么多肉给大伙吃哟。 综上,做鸭食生意不好做,赵兰香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做鸭食了。 赵兰香笑着问:“你还没吃东西吧?” 她把卖粮食的引到了厨房,青年盯着锅里温着的那香喷喷的卤肉饭,不禁地咽了咽口水,“你这手艺还挺不错,难怪那天鸭肉能那么快卖光。这么香的饭,可以给我吃一碗?” 卖粮食的很自觉,即便自己跟贺松柏称兄道弟,也没想过白白蹭一顿粮食。来贺家之前他早就做好了吃糠野菜的准备了,没想到居然有这种惊喜!贺家的光景变好哩,伙食完全翻了个样,富裕地能吃上肉了! 74.074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贺松叶摇了摇腰间的铃,朝着自留地里的弟弟挥了挥手。 贺松柏放下手里的粪肥,沉默地到井边洗手,走到了这位不速之客面前。 自家长姐朝他打了手势说:“帮,拿行李。” 贺松柏皱紧了浓眉,漆黑而凶狠的眼瞳微微一沉。 贺松叶见了大弟的眼里透出的浓浓的警惕,说:“让她,住这里。” “她,没有,地方住。” 贺松柏粗粝的指腹压在女人的肩上,把她稍微往后推了推,颀长的身躯顺势挡在了门栏上,懒洋洋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说话之间他用一只手把贺松叶往屋子里赶。 赵兰香眼睁睁地看着老男人嘭地一声把门给甩上,将贺松叶关在了屋子里,任凭贺松叶在里边不住地叩门也无动于衷。 他浓密的眉眼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冷漠和提防,微哑的声音透露出不正经的意味,“知道我是谁么?” 说完男人肆意地将目光流连在女人的胸脯之上,直到把人的脸闹红了,他才光明正大地移开目光。 赵兰香没有想到——她那个谦和风度得一本正经的丈夫,居然还有这么流里流气的一面。 她的心居然还悄悄地怦然跳了几下。 这个“又穷又潦倒”的老男人,慵懒散漫起来还是挺有那么几分九十年代流行的古惑仔大哥的味道。锋利深邃的眉眼,桀骜不驯的面容,看起来凶得随时能跳起来打人似的。 可惜……他的意识超前了二十年,在那时是万人追捧,搁现在就是被人指着脊梁唾骂的二流子。 男人今天穿着洗得发白的破衣衫,眼里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跟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赵兰香却明白,自家男人就是头狼崽子,他的语气听着随意,心里指不定早就在怀疑她是不是哄骗了他老实的大姐。 赵兰香掏出三块钱,迎上他懒散怠慢的目光,一副浑然不怕的模样:“这是房租,我也不是白住的。” “知青集体宿舍垮了,我没有地方落脚。你家人口少地方大,我爱住。年底盖了新的知青宿舍后我会搬出去。” 不管他跟几十年后对比起来有多青涩稚嫩,她深信他本质上还是那个聪明的男人。眼下这个家庭太穷太穷,空了好多年的屋 子如果能换来一笔微薄的租金,于情于理不该拒绝。何况……她看起来又不像不安分的人。 这时贺松叶又使劲地敲了几下门,咿咿呀呀地焦急地喊着,甚至还为自己被锁在屋子里恼怒地踹了踹门。 看在长姐的份上,看在这个女人柔弱得毫无伤害力的份上,贺松柏暂且退让了。 他接过了女人手里的一叠钞票,看也没看随意地塞入口袋中,警告般地说:“我把丑话说在前边,不许惹事。惹事就收拾包袱滚。” 赵兰香点头,用脚踢了踢包裹:“辛苦你了,劳动力。” 赵兰香暂时不会对他客气的,左右也是交了房租的陌生人,太客气了反而动机不良的嫌疑。贺松柏从小到大也受惯了整个大队的冷眼,陡然碰见个热情得不像话的陌生人,不是怀疑她是个傻的,就是怀疑她动机不良。 赵兰香从上次在玉米地的冷遇中汲取了教训。 贺松柏这人不爱欠人情,上次帮她估计是为了那几颗糖。他认为还清了债就干脆利落地走人。再吃她几只馍馍,这账又该算不清了。 这点小心思投射到几十年后的贺松柏身上,那便是财大气粗。帮过他的人,他会不留余力地还回去,有钱给钱,要力出力。欠一分他要还三分,因此他是很多人的“财神爷”,周围的人都乐意跟他交朋友,四面八方的人情源源不断地滚来,他的事业也蒸蒸日上。。 贺松柏收起了那副流里流气的模样,沉默地弯腰把地上散落的行李拾起抱进屋里。 贺松叶被放了出来,手举起握成拳头敲了他的头两下,脸上满是愤愤的表情,对他刚才的行为很不满,仿佛在维护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贺松柏没有反抗,低头任她捶。 贺松叶愧疚地冲赵兰香扯扯嘴,打着手势说:“他,脾气,不好。” “人,不坏,放心。” “你,坐着,他,收拾。” 赵兰香真的依言找了张小板凳坐下了,她双手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着老男人里里外外收拾。男人用几张木板跨一张简易的床,连接处用榫卯的凹槽拼接,全程一根钉子都不用。他的动作很娴熟,镰刀锯子落下处木屑飞扬,最后他吹了几口气,床板上的木屑被吹落了下来。粗粝的拇指到处摸了摸床板,把冒头的刺儿都拔了下来。 他锋利深邃的剑眉倒竖,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常常流露出凶意,然而捣鼓这些敲敲打打的木匠活却认真细致。赵兰香 看得入迷了,眼里不经意地流露出温柔之色。 此刻她多么想过去抱抱这个清瘦的男人,把他满头的尘屑都摘下来。可是……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绝不能这样做,老男人是个戒备心很强烈的人。 贺松柏抬起头,赵兰香的眼里早已换上了正常的情绪,她用拇指探摸着这张床略显嫌弃地问: “这个能睡吗?” 贺松叶笑意盈盈地打手势解释:“他,做过,木匠。手艺,行。” “床,踏实,睡。” 赵兰香在旁边把兜里最后一个余温尚存的肉包子递给满头大汗的贺松柏,贺松柏没接,他用一条破毛巾擦了擦汗,跑到外面的井边打水洗了把脸。 赵兰香把包子推到了贺松叶的手里,“给他吃,只剩最后一只了,我吃饱了。” 她摸了摸肚子,刚刚在田埂边和贺大姐一块吃了九只包子,她们俩现在肚子都撑得不行。 贺松叶才是真正地撑得不行,她回来的路上肚子被撑得难受,许久没见过油的胃变得虚弱,她走了没几步路就“哇”地一口吐了。贺松叶既是心疼,又是可惜。难过极了,她蹲在草丛里盯了那团污秽许久,到底不舍得,用簸箕铲了回去喂鸡。 最后这个包子贺松柏还真的连看一眼都欠奉,贺松叶爱惜地把它放到锅里温着留给了妹妹。 姐弟两忙活了好一阵才齐心协力地把这位城里娇客的屋子收掇得纤尘不染,赵兰香摸着床上簇新的棉被,从自己的行李里取出了赵爸赵妈让人缝制蚕丝被,她抱着这床被子还给了贺松叶。 贺松叶瞥了眼这位城里姑娘的被铺,摸一摸触手可及的柔软凉滑,冬暖夏凉又轻柔。确实不必要她的新被子了,贺松叶把自己被子收回了箱笼里。这个动作落在贺松柏的眼里,却又变成了另一番意思。 他嚼着嘴里的曲曲菜,呸地吐了一嘴的残渣,眼神漆黑暗沉。 贺松叶摇了几下铃,贺松柏转身钻入柴房放了几块红薯若干糙米合着煮了一锅水。贺松叶见弟弟煮了红薯粥,一勺子舀下去,水清得浪打浪,她咿咿呀呀地摇头抓了几把大米添了进去。 贺松柏掀了掀眼皮,漠不关心地蹲下烧火。 贺松叶用铃铛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瞪了他一眼。 贺松柏淡淡地说:“差不多就行了,放那么多米下个月吃啥?” 75.075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梁铁柱看着他柏哥淡定的表情里,有连不屑的情绪都懒得上脸的彻底漠视,胸口塞得不行。 梁铁柱分析道:“你看,她对你多好啊,舍得给你吃这么好吃的饭。” 梁铁柱虽然富裕了,但家里也不是想吃肉就吃肉的,一个月能沾次油花就不错了。铁柱哪里得吃过铺满米粒的肉片?哪里尝过这么好吃的卤肉饭?要是有个婆娘对他这么好,他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挖出来给她,死也甘心了。 贺松柏把饭碗刨净了,淡淡地说:“以前我阿婆有钱的时候也经常施粥舍饭,几顿饭而已,看人可怜给了也就给了,能有什么意思?自作多情。” 梁铁柱捂着小心肝炒饭感觉精神上遭受了来自贺松柏的鄙夷,他恼怒埋头抢了贺松柏碗里铺着的肉,夹到自己的碗里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我眼皮子浅,又穷又贪吃,看得到的就是这些肉咋地啦。” 他也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那碗饭,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里香咸的油汁,惹来贺松柏一顿暴揍。 …… 梁铁柱吃完午饭后拍了拍肚子跟贺松柏告别了。赵兰香给他装的饭虽然不少,但他仍感觉意犹未尽,还没过够瘾。 他砸吧砸吧嘴,心知肚明再厚着脸皮讨一碗饭吃是不行了,他并没有马上骑单车回家,而是去找了赵兰香。 他热心肠地问赵兰香:“下次你要做啥来卖呢?” 赵兰香说:“要等下周才知道呢,现在家里的在肉啊面啊都快用光了,过几天到门市看看,买得到啥我就做啥。” 赵兰香已经深深感受到七十年代的物资到底有多匮乏了,有钱有票,也不是想吃啥就能吃到的。排队排得多恐怖,只有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才知道。 她常常是去到供销社、副食品店看到有啥剩的就买啥,每次去县里,没有空手而归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赵兰香的回答,这正中梁铁柱的下怀。 他嘿嘿的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他虽然没有弄到肉的途径,但他的老本行可是卖粮食的! “这样啊……你想买啥粮食,我这边要是有都可以给你搬一些过来。” 赵兰香听完,眼睛里已经完全是惊喜了。 “真的吗?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我当然是看你方便了,面粉大米黍米豆子,山珍木耳菌子竹笋什么的,你有我就要……” 赵兰香可不是随便说大话,经过了多年的研究和五花八门的美食的淬炼,她虽然还称不上“食谱大全”,但随便给她点啥食材她也能做出个一二三四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前能买到啥她就做啥,现在梁铁柱要给她供应粮食,赵兰香还有啥可挑的? 这可让赵兰香高兴极了。 梁铁柱就是做黑市交易的,从他那里买粮食当然是比在副食品商店买来得安全,她以后也不必那么辛苦地每周骑车去添购粮食了。 梁铁柱听完,吊儿郎当地说:“成,等我收到了就给你送过来。” 赵兰香接着问起了梁铁柱粮食的价格,梁铁柱大气地摆手:“算啦,看在你这么照顾我柏哥、又是自己人的份上,统统按收购价给你。可能比不上粮油店的便宜,但也用不着粮票。” 赵兰香感激极了,这已经无疑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条件了。 黑市的粮价略高,这点她是知道的。农民有富余的口粮,会偷偷以略高的价钱卖给黑市,换取生活费。他们用不着粮票,这也正方便了赵兰香他们这些每个月领固定份额粮食的城镇人。 梁铁柱说,“我走啦,柏哥今天骑单车摔了一跤,腿现在瘸了。你、你要是有……”有空就去看看他吧。 梁铁柱暗自咬舌,在赵知青疑惑的目光下,停了片刻才接上气说:“要是有药,你就借他点敷敷呗。” 虽然被贺松柏漠视了一脸,但梁铁柱仍然是希望有个知冷知热女人好好照顾他。 上哪找个不嫌弃柏哥家庭成分,还愿意他做饭的女人哟!这可真是件顶顶有难度的事。 梁铁柱虽然不聪明,但也到了想婆娘的年纪,要是有个对他这么好的婆娘,就是对他没意思,他也得磨得人有意思。 赵兰香闻言,眼前不禁地浮现起男人那苍白的唇,她还以为是没吃早饭低血糖造成的,没想到却是摔伤了? 亏他还表现得这么风轻云淡,一点都没让她看出来。 赵兰香忍住想骂的冲动,仍是含笑地把梁铁柱送走。 紧接着拐回自个儿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很快就找出了一瓶药油。这瓶药油应该能适用于一切的皮肉伤,跌打损伤吧!唉,这憨货,明明去了县里也不知道拿着钱顺道去卫生所看看。 涂 点药又花不了几个钱! 她走去贺松柏的房间,敲了敲门。 “有人吗?” 贺松柏吃饱了正在睡午觉,猝不及防地被这道声音给吵醒。他光着膀子睡觉的,不情不愿地起身,兜上一件上衣。 “什么事?” 赵兰香听见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沙哑含糊,还掺着刚刚睡下却被人打搅的微恼。 他突然打开了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锋利的眉宇皱起,“怎么……钱少了,还是票少了?” 赵兰香看了一眼男人裤脚上沾的血迹,把药油放到了他的手里,“铁柱说你摔瘸腿了,我来看看。” “这个药你先拿着用吧,每天抹三次。” 贺松柏只感觉到属于女人的柔软的手触到了他,令他粗糙的掌心带起一阵酥麻,那股电流似从指间一路窜到心窝,电得他心脏的血液都逆流了一般。 他身体僵硬得仿佛触电,下一刻药瓶呈直线地飞了出去,精致的玻璃瓶顿时摔落到地,“碰”地碎了一地。 赵兰香愣了一下。 贺松柏漆黑的眼瞳微不可见地缩了缩。 连空气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有些凝滞,贺松柏也愣了,手指颤动了一下,旋即语气克制而平静地说: “这……这瓶药多少钱,我赔给你。” 赵兰香又生气又伤心,又恼怒。 男人像是摸到了什么脏东西、避之不及地甩开她的手的那一刻,赵兰香惊愕极了,旋即心里浮起了一阵难过。 76.076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赵兰香去青禾镇里买了一斤猪肉,粮站新进了一批富强粉,镇里的居民天还没亮就排起了长龙。赵兰香上完工再去买已经是买不到了。她兜里揣够了钱,却没地方花,这让习惯了后世想买就买的赵兰香颇为不适。 周家珍说:“没有富强粉了,买其他的成不?” 来一次县里要花三毛的车票钱,往返六毛。她可舍不得白花了这笔冤枉钱,她替赵兰香肉疼得不行。 最后赵兰香也没有拘好坏,买了一袋建设粉。国家按照面筋含量、精细程度区分面粉的质量,富强粉是最好的,相当于一号粉,建设粉其次。 她把三十斤的粮票交给了售货员,除了钱和粮票之外她还递了一个小本子过去,给粮站的负责人勾画一笔。 七十年代市面上是没有光明正大的粮食销售的,全由国家统购统销。城镇的非农业户口按照人头分粮食,农村户口年底由生产队分粮。下乡前冯莲就担心女儿很有可能挣的公分还不够养活自己,便把自己的粮油供应本交给了女儿, 她每个月能分到三十五市斤的粮食,待遇非常优渥。一般城里的居民月均分到的粮食在30~35市斤。冯莲所在的学校福利好,给老员工涨了五斤的月供粮食。 上个月赵兰香用掉了三十斤的粮食,吃了二十斤又存了十斤。粮油本里富余的五斤的份额借给了周家珍。 赵兰香一口气买了三十斤的面粉的行为,让周家珍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兰香绝对是周家珍见过的最阔气的有钱人无疑了,她每次买粮食总是不带眨眼的,吃的花的也处处阔气,每次来镇里都买猪肉,还爱挑瘦的买。要知道肥肉可要比瘦肉价值高多了,肥肉可以榨油,又好吃,炸得脆嫩嫩的甭提多香了。可是赵兰香偏偏要猪肉、油分开买,忒讲究了。 不过轮到要买猪肉的时候,阔气的“有钱人”赵兰香发现,要按照她昨天的那种速度吃肉,很快父母给寄的肉票就要见底了,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其实并不是赵永庆和冯莲给的份额不够多,而是赵兰香的胃口俨然已经非同以往了,来到乡下以后她隔三差五地吃点肉解解馋。对于后世顿顿吃肉的赵兰香来说当然是节约了,但对比起习惯了物资匮乏有啥吃啥的18岁时候的赵兰香,却是显得铺张浪费了。 周家珍看见赵兰香 又提起脚步往副食品店走去,赶紧扯住了她:“咋还买猪肉,昨天的那些吃完了?” 赵兰香回道:“吃完了。” 虽然肉票花得多了她心疼,但她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咕噜地叫嚣了,人活在这世上为的不就个吃字。好活赖活,一日三顿。以往十八岁的赵兰香没见过世面也就算了,现在的赵兰香可是经历了过几十年时代变迁的时代老人了,骨子里的保守节约早就被新时代的精神改变地透彻了。 最后,她大胆地割了……一斤肉回去,半斤猪大肠和半斤猪脚。 周家珍眼睁睁地看着“阔气赵”买完猪肉后,又拐去去供销社买了点丁香、肉蔻、八角、桂皮……等等香料,酱油、白酒、陈醋等等也买了一些。赵兰香四平八稳地将列好的购物单子折好放入兜里。要买的东西太多,她怕自个儿给忘了。 上辈子的赵兰香虽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一挂人,但当年为了讨好蒋建军,当一名贤惠淑良的军嫂,她苦练厨艺,只为给辛苦训练回家的他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随着时间的增长,她的手渐渐地被磨出茧子,手掌变得粗糙,她做的饭菜整个大院没一人不说好。油热了菜一下锅,那从厨房溢出的香味直勾得四面八方的人嘴馋。 后来赵兰香嫁给贺松柏,贺家还有个吃货大姐,两个人正好凑到了一块。一到周末,贺家的厨房就弥漫着香气,贺松柏都被她喂肥了一圈。 她在单子上列了三十余种香料,到处搜刮只买得到单子上的一小部分。赵兰香也没有气馁,毕竟县城里的经济条件和物资水平远远比不上城里,能买得到一半都不错了。 赵兰香这一趟可谓是满载而归,周家珍也捎带地扯了两尺土布准备做夏天的衣裳。她家的条件跟赵兰香是没法比的,但她心态很好,下乡了那么多年自个儿也攒了一笔小钱,不愁吃穿。 只不过快到了适婚的年龄,从来没烦闷沮丧过的周家珍头一次发愁了。 她真的要在村里扎下她的根吗? 她瞅了眼大包小包提着的心满意足地回大队的赵兰香,头一次羡慕起她的年轻和活力了。 …… 周家珍帮赵兰香把一袋白面背回了贺家老屋,赵兰香拿出了三丫给她留的野果子犒劳周家珍。这种紫黑的果子叫捻子,成熟的时候清甜甘美,漫山遍野都是。三丫去山上打猪草的时候能带回一兜,没有糖吃的三丫把它视为珍贵的宝贝,年年都盼着夏天快点来,山里的捻子快些 熟。 很显然周家珍也爱极了这种水果,她惊喜地连吃了一大抓,吮吸地指尖都沾满了它的汁液也不在乎,吃完后她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 “你咋摘得到的,我前几天去山上拣柴火都见不到它了,被人摘秃了。” 在山上打惯了猪草的贺大姐和三丫,把山里的宝贝都摸熟透了。 赵兰香只是笑笑,给她倒了杯水。 周家珍咕咚咕咚喝了两大碗的水,打了个饱嗝,“想不到这贺家虽然穷是穷了点,这几间老屋倒是挺实在的。虽然我的话你不爱听,但是贺家的人啊真的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赵兰香的房间,忽然发现了什么,摇了摇头走了。 这时赵兰香提着一副的猪大肠正准备到井边清洗,惊讶地发现了蹲在自留地里给菜苗浇水的男人,豌豆苗顺着爬满了篱笆,遮掩住了他高瘦的身躯。 他看见赵兰香投来的惊讶的眼神,冷漠地撇过了头。 他黝黑的脸上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严厉,估计是训人训得多了,有点像赵兰香她爷爷。那一瞬之间赵兰香竟有种被噎住的感觉。 李大力不明白这个刚来女知青怎么跟贺松柏扯上关系了。 贺松柏是谁,那不就是贺老二么? 他的名字是当地主的曾祖请了大师来取的,满月那天请了全村人吃了好几天的流水宴,吃得满嘴流油。大家恭维的话不绝于耳,什么此子必有大作为、有大出息、必定光宗耀祖啦…… 然而事与愿违——革命来了,贺家被抄光了家底。贺老二打小从未上过一天学、读过一天书,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村头打到村尾,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混混刺头,浑身有股孤傲的狠劲儿。闹批.斗闹得厉害的那一阵,贺家不是没有遭过难。前脚贺家人挨事了,后一天贺老二拎着块石头把闹事份子的脑袋都砸破了,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令人心惊胆战。 从此以后整个大队没人敢惹贺松柏。 最最重要的是那个贺老二去年还因为犯了流.氓罪被抓去劳动改造了一段时间,这才是李大力反对赵兰香的主要原因。 把这个性子软绵绵,还长得如花似玉的女知青送到二流子家里住,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一口吞下去都不带个挣扎的。 李大力打了个手势,“这样……今晚你收拾一下行李,到我家里住下。我给你单独收拾一个屋子出来——”我家里人都 是很好相处的。 他后边半截话没说完,就被女知青微笑地摇头拒绝。 赵兰香说:“贺家跟我有亲戚关系,住在那里我父母也比较放心。” 她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般地道:“贺松柏,57年人。家里一姐一妹,祖母李氏光绪二十四年人,生有一子二女。我妈是李奶奶的表姐的女儿,也就是贺二哥的表姨。” 赵兰香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 对不住了妈妈,让你平白无故多了个表外甥。改天我会帮你多添一个优秀的女婿的。 李大力顿时头如斗牛大,想要从女知青的脸上辨出她说谎的迹象,但那汪清泉似的清澈眼眸又闪又亮,直能晃花人的眼。而现在她的眉梢微微挑起,眼里含了些了然的笑意,盈盈闪动,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心思。 李大力窘迫地收回打量的目光。 “这、这样啊,这样也好。” 人家都说是亲戚了,李大力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难道他还在人面前数落人亲戚思想品质有问题不成? 于是乎,赵兰香就这样成功地把自己的住宿忽悠了过去。 77.077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赵兰香不由地感叹自己跟蒋家人的缘分。 眼前的这人正是赵兰香上辈子的小姑子,出身高干家庭,眼高于顶的从来没瞧得起赵兰香,挑剔又高傲,时常故意作出一堆烂摊子给她收拾。以前为了家庭的和睦为了蒋建军,她都忍了这个大小姐,如今…… 赵兰香权当做没看见,把人当成空气,沉浸在要去见贺松柏的喜悦之中。 汽车、火车、牛车倒腾地着换,赵兰香抵达河子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 赵兰香特意在下火车前特意换身衣服,进了村说不定就能见到老男人了。 第一次见面,怎么可以寥寥草草? 她换上了新衣裳后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焕然一新了,干净整洁,跟满车穿得皱巴巴的知青看起来就是格外地不一样。 蒋丽被长途汽车折腾得一脸菜色,来到河子屯的时候已经变成一只软脚虾,连瞪赵兰香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被分到河子屯的仅仅只有她们两个人了,但是从别的地方来的知青却有三个,凑在一起正好够五人。 几个人坐着牛车翻过了坑坑洼洼的山路,赵兰香把水果糖提前地装在了兜里,脸上带着微笑、昂首挺胸地跟着指导员进了村子。 几个黑黝黝的小萝卜头蹲在村头看着一群知青入村。 赵兰香只是朝着那个方向随意地扫了一眼,眼前骤然地一亮。连旁边病怏怏有气无力的蒋丽,都感染到她身上无法抑制住的愉悦。 赵兰香眼尖地看到了贺松柏的亲妹子,贺松枝。她见过贺松枝七岁的照片,跟眼前这个小萝卜头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 她手搭在口袋里,走过去给这些小孩每人分了一颗糖。 贺松枝这只小萝卜头远远地蹲在角落里,怯生生的也不敢靠近孩子堆,她的脸蛋脏兮兮的跟几天没洗过一样,只拿一双羡慕的眼神看着有糖果分的小孩,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热乎乎地期盼着,又忍住不去看赵兰香,柴瘦的小手继续扒拉着泥土。 赵兰香分完了这群小孩,走过去递上一颗最甜最贵的巧克力糖给贺松枝。 她笑眯眯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剥开了包装纸,投入了小萝卜头的嘴巴里。 一股醇厚 甘甜的滋味,蔓延了贺松枝的嘴巴,她的口水吧嗒吧嗒地涌出,包裹住了那甜蜜的源头,不敢开口。 贺松枝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糖,也不知道糖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贺松枝没跟吭声,赵兰香也没追问,她把剩下的水果糖偷偷地塞到了小萝卜头的兜兜里,笑着说:“回到家再吃,别让人家知道你有这么多的糖。” 赵兰香说完话后,指导员吼了一嗓子,“还不快滚回来!” 蒋丽幸灾乐祸地抿嘴笑了,赵兰香连忙应了声,归队。 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掠了过来,把贺松枝抄手抱起,小萝卜头咕哝地嚷了几句。 赵兰香转身一看,整个人顿时惊愣在原地。 这是……年轻时候的老男人?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砰砰砰,心热得连带着脸都开始发起热来。 那个男人背对着她,抱着自个儿的妹子。等到赵兰香的耐心快磨光了,正准备直接走过去搭讪几句话时,他侧了一下身来,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眼神交汇。 赵兰香愣住了,这熟悉的轮廓,真的是贺松柏。 她迅速地看了一眼,果然跟老男人形容的有所出入。 没有岁月沉淀下来那种稳重儒雅,但年轻时候的他却有青涩的英气。身上穿的是粗土布,年头有些久了,打了很多补丁。一条烂裤子短到了小腿腹上,露出一截薄薄的肌肉。这样破烂的穿着,减损了他几分俊气,又穷又酸,看起来就让人鄙夷。 然而落在赵兰香的眼里,自己的男人再穷那也是怎么看怎么的顺眼。 赵兰香遇见贺松柏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那时候的贺松柏拥有的更多的是气质,厚实沉稳,不疾不徐,是岁月和苦难洗尽之后的平和与温良。 他收回了视线,单手抄起自家妹子就跟拎包裹似的,一手抱在了腰上。 贺松柏看了妹子嘴巴糊着一圈可疑的痕迹,敲了她一脑袋。 “傻丫,咋饿得连土都吃?观音土吃不了的,会涨肚,快吐出来!” 他的身上充满了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气,看起来凶狠恶煞,但目光触及了自个儿的妹子,坚冰也融成一池清水。 贺松枝嘿嘿地笑,咧开嘴露出里面更多的“黑土”,“甜的,好吃,那个姐姐给的。” 贺松柏看了眼妹子兜里五颜六色的水果糖,看了一眼 前方目光触到了赵兰香,沉默地抱着贺松枝走了。 指导员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赵兰香。 赵兰香见过了贺松柏之后,心里流淌过了一股热意,宛如滚烫的熔浆流过。被指导员的批评了,也没有往心里去。 “是!我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一定牢牢铭记组织的纪律,严格要求自己,争取做一名优秀的知青,建设国家广阔的新天地!” 指导员听了这女娃子清脆响亮的声儿,再看一眼她那白皙的脸蛋,也歇了教训的心思。 这种娇滴滴的城里学生娃,还是让生产队长头疼去吧。 指导员把人送到知青点,再召集了新老几届的知青办了个欢迎会,便连夜坐汽车回了城里。 …… 晚上。 在贺家的小破屋里,贺松枝把兜里的水果糖都掏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排成一线。 她露出了几颗糯米牙,“阿婆,一共八颗糖都给你。” 常年瘫在床的老人家慢吞吞地坐了起来,这个老太太生于光绪二十四年,年轻的时候是地主婆娘,穿金戴银,临到老了丧父丧子,一有风吹草动就要被拉出来批.斗,晚景凄凉。 她听见糖这个字,睁开了混沌的眼,朝着孙儿张开了嘴。 男人撕开糖纸掏了一颗喂到她的嘴里,老人尝到了一股甜腻的滋味,浑浊的眼睛有一抹动容。 “好吃,柏哥你也吃点。” 贺松柏匀给了妹妹一颗,剩下的六颗全都用一个罐子装起来,放到奶奶的床头。 “以后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听见了吗?” 贺松柏硬着声,教训着自家妹子。 贺松枝委屈地瘪嘴,但看见兄长脸上凶狠严肃的表情答应了下来。 …… 赵兰香几个人来的时候,正好撞到了农忙期,头几天生产队的队长特意带着知青们干活,示范了几遍,在旁边监督。 河子屯一队的队长李大力正当青年,生产积极性特别高,要求也严格,就是女知青他眼里也不揉沙子,愣是干得合格了才允许记上公分。 正式下地干活的第一天,赵兰香就被累得措手不及。 早上五点都不到,一帮知青就被拉去地里干活。李大力分完男知青干的活后,扫了一眼新来的两个女知青,浓密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追肥你们也不会,浇地的活太重你们也干不了,拔草总会了吧?今天你们就在这片玉米地里除草,动作利索点,趁着日头不大,赶紧把活都干完。” 李大力把手套分给了这些女知青,一共只有五双手套,却有十个人。李大力是照顾两个新来的女知青,才让她们先挑的。 当然也不是什么好手套,脏兮兮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蒋丽直接就嫌弃地转身就跑到了玉米地里了。轮到赵兰香了,她笑眯眯地从兜里掏出一对棉手套来,“谢谢李队长,我有了,就不给队里增添负担了。” 李大力咧嘴笑,“你看着点别人是怎么做的,学着她们一块干。” 78.078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怎么说把这些娇滴滴的姑娘放出去也不好,万一出了啥事怎么办。 李大力说:“你们跟我过来,大队放农具的屋子还空着,白天给你们落脚歇息还是可以的。” 赵兰香等人把行李物品暂时寄放在了大队放置公有资产的屋子里,几个人狼狈地面面相觑。 男知青们最辛苦,满脸的泥灰,大掌一抹脸黑得跟包公似的,把愁眉苦脸的女知青逗笑了。蒋丽下午高高兴兴地回来,发现自己没收进箱子的物什全都被砸坏了,脸阴沉沉的,看谁都不顺眼。等大队长走了以后,她嗤地冷笑了一声,“这什么破地方。” 赵兰香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明知道这里是个破地方她还要来,赵兰香这就很不能理解了。 然而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腹了,没时间去揣测大小姐的心思。她向周围的人家借了柴房,同周家珍一起做了顿肉包子和素野菜面。赵兰香特别舍得放油,把那二两油都用上了。一个小时后她的包子就蒸好了。上等的富强精面粉和半肥瘦的猪肉做成的包子,又油嫩又松泛。大家都饿着肚子守在农具房里的时候,她和周家珍在隔壁的农房里嘶溜嘶溜地吸面条。 香味飘散在屋子里,引得其他知青忍不住往那边打量,看到周家珍大快朵颐的极享受的表情,他们愈发饥饿了。赵兰香见状,也不私藏,她招呼大家一块来吃东西。她把下面条的时候剩下的一些面疙瘩拿出来给腹中空空的知青吃了。虽然不多,和着热汤吃好歹能垫垫肚子。 赵兰香这样的行为让没了房子落脚的知青们心里好受了一些,他们心里对这个冷清寡言的女知青的好感上升了一个层次。虽然赵兰香没有招呼他们吃包子,但面疙瘩拌上豆酱来吃甭提多美了。毕竟面粉可是精细粮,猪肉也是稀罕物。白蹭了人一顿精细粮,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蒋丽是吃饱了肚子才回知青点的,经过一番辛苦的收捡行李的劳动,肚子里的东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赵兰香做包子的时候她就闻见那股香味了,诱人得很。闻着那股香气,比她吃过的那家国营饭店卖的包子还香。但偏偏赵兰香没有指名点姓地邀她一块来吃,蒋丽也没拉下那个脸去吃。 直到她眼睁睁地看着赵兰香把最后一只包子都吞入腹中,一句话都没有提过请她吃包子的话,蒋丽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气都气饱了。 赵兰香对她哥那热乎的劲儿就跟块牛皮糖似,怎么甩都甩不掉。前段时间她哥住院了,她随意提了一嘴,赵兰香就急急忙忙地买了一堆营养品,眼睛不带一个眨的,她哥吃到现在都吃不完。哪里想到赵兰香一来到乡下,连只肉包子都舍不得给她吃了? 她经过赵兰香身边的时候,冷冷地说:“我这周末已经给家里写信了,别想我给你说好话。” 说完她提起脚大步地迈出了农具房。 赵兰香惬意地摸了摸吃饱了的肚子,并没有搭理蒋丽。周家珍转头跟她窃窃私语,“你们认识?” 赵兰香含糊地说,“从一个地方来的,不过不怎么熟。” 周家珍忿忿不平地说:“她真是的,大队长在还摆那副嫌弃脸。大队长这人是没得说的,特别尽心尽责。旁的几个大队经常有饿死人的事,咱大队虽然吃不饱饭,但每年都发得够粮食。要真嫌咱这穷,咋还下乡哩?” 赵兰香笑而不语,低头缝补着自己破了洞的衣裳。针线穿过她雪白的衬衫,她用素净的蓝丝线描了朵花在袖口,那被枝丫勾破的地方愈显得精致美丽了。 周家珍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朵花吸引了,稀罕得不得了。 她把衣服让给了周家珍瞧。自己撑着下巴望着蓝天,心情却挺不错的。 知青集体宿舍坍塌了,不知道队长怎么分配他们的住所。她……除了老男人的房子,哪里都不想去。 …… 赵兰香正打着住老男人的房子的主意,李大力却为分配这些知青的落脚点抓破了脑袋。 他说得口干舌燥,特意召集村民讨论。虽然知识青年这个名头听起来很好听,打着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旗号来的,到头来真是做建设了,然而却是建设得他们更穷了。扪心自问,没有哪家人打心底愿意收留这些知识青年。 李大力耐着性子说:“你们也不用管他们的饭,借住一段时间而已。等知青宿舍盖好了,也不用麻烦你们了。要是不同意,那大伙都轮流来吧。反正统共也就十来个知青,每家接待一个月,这样大家都公平,索性也省了给他们盖房子的钱了。” 村民们这一听,凳子都坐不下去了。 “哎——队长你这不是坑咱么?”这是耿直急进派。 “不行不行,每家住一个月这算啥事,多不稳定啊。那些学生娃心里估计也不愿意。”这是迂回隐晦派。 “还不如抓阄,抽到哪家就让哪家接收。”这是冒险派。 大家推来让去,红着脖子讨论了许久,李大力决定让干部们以身作则接收了知青,大队长、支部支书家接收两名,副队长、副支书各一人。剩下的几个村民自个儿抓阄。 索性是不管饭只管住,收拾收拾一间放杂物的给知青们住就行了。饶是这样也有很多人不想吃亏。 李有福家抽到了三个,李建国家抽到了三个,贺国庆家抽到了三个,贺爱军家抽到两个。没有抽中知青的人家暗自松了一口气,喜意藏在心里美滋滋的,也没有透露出来。反而是拍了拍这三家人,敞亮大气地说:“放心吧,那些学生娃们都是懂事的,指不定每个月还得给你们补贴些房租伙食费哩!” 李建国家的婆娘插着腰,指头点着名单上的某个知青说:“我们家要这三个。” 她点的三个分别是蒋丽、赵兰香、唐清。这三个知青平时都是穿戴整洁又有仪范,模样伶俐俊俏,看着才像是真正的城里人,三天两头不是下馆子就是买肉回来打牙祭,手头宽裕得令村民不免眼馋。要真接收得到这三个人,指不定也能跟着沾沾光吃点肉。 其他的三家立即就不高兴了起来,不高兴的结果是大家又吵起了架,为了争这些知青里头的“阔绰人”吵得不可开交,弄得李大力脑袋突突地跳。 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都给我闭嘴,吵吵嚷嚷的算个啥!” 李大力这队长是个面团的脾气,看起来凶,实则是个老好人。在大队里很有威严,就是大队里最泼辣的婆娘也不敢惹他。 支书最后说:“这样不行,那样不行。谁家愿意主动接受知青的就站出来,光想着占便宜怎么可能?” 最后耐于队长和支书的情面,有几家人犹豫地站了出来,减轻了这三家的压力。平均每家人只接收了1~2人,压力不算大,尚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李大力把人都送走之后,整个人都虚脱了。 他用汗巾抹了一把脸对支书说,“怎么安排分配这些同志也是个头疼的问题。” 支书幽默地说:“还管啥,他们自己没有长手?” 李大力拍了拍额头,了然地说:“那就让他们自己选,管着管那的,可不累死俺?” 下午的时候李大力到临时的知青点宣布了他的决定,让这些知青自个儿选择落脚的地方,直到年尾大队交了粮食富足了再给 他们盖新的宿舍。 名单里一共有八户人家愿意接收知青,赵兰香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老男人的影子。 她在小账本上又给老男人记上了一笔,面上却是笑吟吟地说:“报告队长,我已经解决了自己的住宿问题,不必给队里增添负担了。” 李大力瞅了眼她,这个大眼睛水汪汪女知青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得他的心一阵发热猛跳,黑炭似的脸不太自在地别了过去,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说:“晓得哩,是哪家?” 赵兰香清脆地咬出了那个名:“贺松柏家。” 李大力双手交握,做出了一副思考的状态,实则脑子已经被这个女知青的笑容笑晃了眼。怎么能有笑得这么好看的人哩,一笑起来眼睛汪汪地跟口清泉似的,直击内心深处,令人心口一阵酥麻。 “哦……是贺松柏家啊,贺松——” 他突然清醒了过来,贺松柏,不就是村里那个不学无术还游手好闲的混混头子贺松柏? 李大力陡然摇头,严肃地说:“你换一家,这家人不行。” 她需要主动地改一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尤其是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贺松柏这个习惯,她得顺其自然慢慢来。赵兰香不得不承认,十九岁的贺松柏跟四十岁的老男人之间存在的差距宛如天堑,四十岁的时候他们能相濡以沫,恩爱甜蜜。 79.079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贺松枝挣扎地落到地上,畏缩地跑到大姐的身后。 贺松叶把她头发沾上的草摘了下来,摸着她的脑袋安慰地拍了拍。直到她给小妹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她腿上淤了好大一块,鲜血直流,耳朵背也被划破了。她惊愕地咿咿呀呀叫了起来,连忙采了一堆臭草放进嘴巴里嚼碎敷在贺松枝的伤口上。 她疼惜地安抚了小妹半天,才想起刚住进家里的赵兰香。 “去叫,她,吃饭。” 贺松叶的手点了点赵兰香的屋子,比划了一下跟大弟说。 贺松柏黑着脸去叩了赵兰香的门,见里面没有动静,踹了一脚门恶劣地道:“人呢,到哪去了?” 贺小妹睁大了眼,被大哥吓得一声都不敢吭。 贺松枝笑了笑,用毛巾擦干净小妹的脸。 “不要,打架。他,生气。” “疼不疼?” 贺小妹疼得龇牙咧嘴,不过看到饭桌上用碗装着的一只白胖胖的馍馍,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和欣喜。她用手指了指那只白馍馍,贺大姐咧开嘴笑着点点头。 …… 赵兰香洗完澡出来,就看见贺松柏满脸不耐烦地站在她的房间门口,门被他踹了一脚,嘎吱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贺松柏发脾气被捉了个正着,没有尴尬的自觉。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人姑娘的房间门口,眼神轻浮又散漫地看着她。 赵兰香用手指拧着湿发,用极清冷的眼神剜了他一眼,回房取了条毛巾擦干头发。 贺松柏又使劲地敲了敲她的门:“我姐看你第一天啥都没准备,让你跟我们一块吃。明天你自觉点,缺啥补啥,我们不包伙食!” 屋子里立马传来女人清澈利落的声音,“好。” 贺松柏又说:“你马上出来。” 这么一咋一呼的,要是换成二十年后的那个老男人,她一准得教训他。然而现在赵兰香却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推开了门。 他抱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草进来,用一个陶盆装好。 他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这位城里姑娘的屋子,一点都没有闯入女孩子私人领地的自觉,视线滑过她床上散落地放着的衣物,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屋子里多了许多小物件, 窗子上挂了两片天蓝色的帘布,老旧的桌子用干净的碎花纸包住了,一只瓷青色的花瓶插着几朵野花。 整个房间焕然一新,透露出独属于女人的清新温柔。 贺松柏把房屋的窗子关紧,淡淡地说:“把你的衣服和贵重的物品都收好,去吃饭。” 赵兰香只把床上的衣服收了起来,却没有走,靠在门边看他。 贺松柏嗤了一声:“怎么还不去吃饭,怕我偷你东西不成?” 说话之间他刺啦一声划了根火柴,把盆里的草给点了,顿时一股白茫茫的浓烟腾起。他两条长腿一迈,跃出了门还顺便把门口傻站着的女人推了出去,嘭地一声重重地关上门。 赵兰香的心头蓦然地一甜,他在给她的房间熏艾草。 想不到他虽然凶,却还挺细心的。艾草能驱虫除湿,久不住人的屋子容易生潮生虫子。如果今晚将就着睡下去,第二天能咬出一身包来。 当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赵兰香是被追求的那个。每天养养花,剪枝插花煮茶,闲来无事逗猫作画,稀里糊涂地就被老男人瞧上了眼,他耐心又自信地追了她三年。现在……她撇开了头。 这个年纪的贺松柏离知情知趣还远得很。那样凶巴巴的、又冷又硬的态度,不把女孩子吓跑都不错了。 贺松柏又说:“我们农村,穷,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 赵兰香含糊地哦了一声,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我知道。” 贺松柏冷漠地跨大了脚步,把女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走回了主屋。 贺家的晚饭,很简单。 比知青食堂的伙食略胜一筹,好歹看得见米粒。不过赵兰香看了眼贺大姐和贺小妹碗里的红薯,收回了这句话。 她把自己碗里的米粒拨到了她们的碗里,笑着摸了摸肚子,“下午吃的包子还没消化,撑得很。” “你们吃吧。” 赵兰香看了眼贺松柏,他碗里几乎没有米,那么大的一个男人整天吃这些没有油水的东西怎么挨得过去? 她刚想把自己这碗饭让给他吃,然而贺松柏很快三口两口吞干净了大碗里的红薯,吃得很香,跟吃山珍海味似的一脸满足,他吃完后端起祖母的那碗干饭朝着里屋走。 贺小妹小口小口地咬着馍馍,咬到了里边还喝到了浓郁的汤汁,嘴巴吧嗒地吸着包子里的油汁的时候,眼睛愉悦地一 闪一闪。她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过年的时候吃的肉也没有那么好吃,好吃得她想哭。 贺松枝吃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吞了吞口水把包子让给大姐。 …… 第二天知青上工的时候,周家珍单独把赵兰香拉了出来,一脸不敢置信地问她:“你住进了贺老二家?” 她口气里夹杂的震惊和鄙夷,毫不掩饰。 “昨天我忙着搬家,都没来得及问清楚你。你惹上大麻烦了,赶快搬出来!” 赵兰香诧异于周家珍厌恶的口吻,怎么的一个两个提起老男人,都是这幅避之不及的模样? 她笑着问:“怎么了,他那里是狼穴虎窝,住不得?” 周家珍看着赵兰香还在笑,气愤地说:“何止狼穴虎窝,那个人根本就是个流,氓!你是不知道——” 她越说越激愤,脸也涨红了,到底念着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周家珍一把将赵兰香推入了玉米地里。 “去年贺老二和潘雨乱.搞男女关系,被送去劳改了一段时间。现在是放出来了,好好的一个姑娘,你说怎么……哎——” 周家珍说起这件事时满脸的羞愧和愤怒,她压低了声音偷偷说:“有人看到他们曾经钻过玉米地,而且潘雨是被强迫的。” 赵兰香的内心受到了轰然的震动,她从来都没听老男人提起过这件事。 她摇摇头,“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么严重的事,如果那样,早就被枪.毙了。” “这里头可能有误会。”赵兰香说。 这个年代男女关系管得是非常严,赵兰香就听说过有这样的一个例子,一个男人公然闯入了女厕,结果被判了死刑。夫妻俩在公共场合都不允许有过亲密的行为。何况是毁了人家清白这种大事。 80.080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她摘下了口罩,挽起长袖,露出一截白莹莹的手臂。她的汗水滚滚地滴了下来,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 这时玉米地边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男人挑着扁担,头尾各挑着一桶水。沉沉地把扁担压弯了,他却稳稳地挑着水从大片玉米地里走过,一滴水也没有撒下来。 赵兰香捏着口罩扇风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是贺松柏那个老男人! 她迅速地钻出了绿茵茵的玉米地,笑着冲贺松柏喊:“同志你等一下,我有困难,你能不能给我搭把手?” 声音清脆甘甜,像山间的百灵鸟似的。 可惜男人却仿佛充耳不闻,还加快了脚步挑着水从她身边走过,直到影子逐渐缩小消失。赵兰香望着男人一路上滴淌的水渍,秋水般的杏眸暗了暗。至于么……走得比跑得还快。 但她并不沮丧,重新戴上手套蹲在地上一点点地开始拔起草来。 过了大约十分钟,玉米地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赵兰香勾了勾唇,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不变,一边悄悄用余光瞥见了后边那道身影。 在满眼的绿意之中,那道黑黢黢的身影又高又瘦,跟竹竿似的单薄极了。 男人下了玉米地也不吭声,默默地弯腰光着手拔草,浓黑英挺的眉头不带皱的,提起一口气把赵兰香身边的杂草拔了个干干净净。连带刺顽固的乱草丛清起来也是三五铲子就解决了。 他清完了两分的地,歇了口气,粗着声问:“哪片地是你的?” 赵兰香用玉米叶子遮着灼热的日头,十分惬意小憩了一会。她用手指了指这一片地,划了个圈,“这里到那边,这两块地都是归我干的。” 女人细腻白皙的肌肤掩映在青翠的玉米茎叶上,被灼眼的日头照得耀人的眼,那双眼眸水盈盈的温柔极了,仿佛把日光都揉碎进了眼里,耀眼又温暖。 贺松柏沉默地背过身来,闷着头抡起锄头又干了半个钟头,把赵兰香剩下的活全都干完了。 贺松柏不敢把目光放在赵兰香身上,然而赵兰香却把他看了个仔细,翻来覆去地瞅着。他今天穿了身不怎么破的土布衣,短窄的裤子终于遮住了小腿腹,那两条修长的大腿有型又有劲。干活干得热了,他想光着膀子,但到底顾念着有女人在,只把袖子挽到最高,露出 了麦色的肌肉。薄薄的一层却结实有力。 瘦是瘦了点,力气可一点都不小。多吃点补补营养,身上的肌肉就回来了。 赵兰香从布袋里掏出一只白面馍馍,若有所思。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上一顿白面馍馍。”老男人在深夜搂着她,无限感慨地叹息。 二队的知青去县里购买农具的时候,她拖了他们顺便给捎上一袋富强粉。她用这八斤的富强粉跟食堂的厨子交换了这个月天天吃白面馍馍的要求。 一斤白面可以做10只大馍馍,八斤可以做八十个,她每天吃两只。剩下的两斤富强粉当做厨子的劳务费。 赵兰香递过一只凉掉了的白面馍馍,举到贺松柏的下巴位置。 贺松柏的注意力落在她递上的那团白嫩嫩的馍馍上。 那雪白的面皮儿光滑柔亮,个头圆润得可爱。这种上等白面做出来的馍馍,不染一丝杂色,白得仿佛冬天掉下来的雪。据说松软又甜蜜,能勾起人深埋在心底最真实的饿意,是贺松伯不曾尝过的滋味。 然而她白嫩的手掌比这只馍馍还软,莹润的拇指刚脱了手套,被捂得白生生的,唯有指尖透出一抹樱粉,握在雪白的馍馍上有种说不出的诱人。 贺松柏把黝黑的目光从女人身上挪开了,落在黑黢黢的泥里。 “不用。”他脸上满满都是冷漠,眉目里透出凶意。 他问:“你的糖多少钱?” 赵兰香:“什么?” 男人更加不耐烦,地说:“三丫拿了你的糖,这些钱换你的糖,拿着。” 他从口袋里抖出了五毛钱,皱巴巴的毛票塞到赵兰香的手里。 赵兰香被他这粗鲁的动作,弄得倒退了几步。 赵兰香轻声地道:“几颗糖而已,还要什么钱?你帮我干活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你快坐下来吃口饭吧。” 男人见眼前这个女人默不作声地把路给堵住了,又见她满脸的笑。他眉心聚攒,不耐烦把将人推到了一边,抡起铁铲转身就走。 贺松柏那陌生的眼神,又野又冷,像跟刺似的。 赵兰香长这么大,从来没碰见过比这更冷漠的目光。 想不到老男人年轻的时候还是冷漠凶残这一挂的,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老的时候装得多绅士多温和,现在年轻时这个1.0版本的就有多刺头。赵兰香重重地啃了几 口白面馍馍,使劲地嚼着,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那抹逐渐变小的黑点看。 总有一天让你好看的! …… 下午赵兰香回到知青集体宿舍,跟蒋丽两看两相厌。她吭哧吭哧地给自己打水洗澡,吃饭涂药。 赵兰香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有腾得出私人的时间去找贺松柏。不是因为和老男人初次接触就受到了打击,而是分配给他们的劳动太多。 繁重的农事占据了她的精力,每每干完活后她都累得直接倒床上睡觉了,勾搭老男人的力气是一点都没有了,仅能晚上入睡的时候砸吧砸吧嘴想想他聊以慰藉。 知青的伙食很差,饭菜一点油水都不见,肉沫也没有,每天三顿糙粮馍馍就着红薯青菜吃,偶尔糙粮馍馍会换成红薯粥,赵兰香跟宿舍里的另一个老知青打趣,这哪里是大米拌红薯,分明是红薯拌红薯,黄澄澄的红薯片里米粒都是数得着的。 好在赵兰香不靠集体的伙食吃饭,她的手里还攥着父母给的生活费。 连续在食堂啃了一周的苞米红薯后,赵兰香打算周末去买点肉、面粉回来改善改善伙食。 赵兰香咕噜噜地喝完了红薯粥,一周都不见油花,馋肉馋得厉害了。 老大姐周家珍瞅了赵兰香一眼,“我看你家里条件也挺不错的,咋的没留在城里工作,跑到这乡下来了?” “我觉得建设新农村天地能实现人生理想,每天都奋斗不息,特别有意思,我就来了。” 周家珍闻言无奈地苦笑,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她要是有赵兰香的条件是打死也不愿意下乡的。 她的情况是念完了小学留在城里也找不到工作,全家人全靠一个有工作的哥哥撑着。那一年为了不增加兄长的负担,她便毫不犹豫地下乡来混口饭吃了。 周家珍说:“你力气不大,干不了苦活。改明儿有空你拎斤猪肉去队长家,让他给你派个轻省的活干吧。” 赵兰香听了周家珍的话,抬起头来看她。 “好啊,多谢你的建议。” 赵兰香的嘴角微微地弯起,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她那对秋水眸子跟抹了一层油光,皮肤细腻白嫩,乌黑的头发柔顺得跟缎子似的,营养特别充足,看着就是没吃过苦头、没挨过饿的。 不干活的时候赵兰香就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下身搭着一条黑裙子,柔亮的秀发自然地披肩 放下来。样子十分秀美素淡,穿得也不是很出众,但却哪哪看得都合适,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男知青们望赵兰香那儿瞅着一眼,干活时候的苦累都仿佛消散了。她就像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惹人的注视。 赵兰香也不像别的女知青一样热衷交际,同男知青们的交流更是少得可怜,这样一来男知青们就更没有机会接触到赵兰香了。毕竟这个年头男女关系还比较讲究,赵兰香还表现得那么冷淡,男同志们贸然上去搭话颇有目的不良的嫌疑。 一连挨过了周六,大队长终于放过了这帮新下乡的知青,蒋丽一大早就搭着伙跟一帮知青到县里下馆子了。 赵兰香没去凑热闹,只去买了五斤的白面和一块猪肉,三两油。 她提着这些东西回到集体宿舍的时候傻了眼了,他们落脚的宿舍一夕之间坍塌了。周家珍慌忙地抡着锄头从集体宿舍里跑出来,心有余悸地说:“还好还好,里边人不多,没砸死人。” 赵兰香目瞪口呆地询问周家珍:“这是怎么了?” 周家珍说:“好像是赵四赶猪的时候赶得撞到墙了,宿舍就塌了。本来咱们的知青宿舍就是老屋改造过来的,有些年头了。这段时间雨水丰足了点,老化得特别厉害……我在煮饭的时候突然就塌了,哎——白糟蹋了我那块三两的好肉。” “我非得骂死赵四不可。”周家珍忿忿地说道。 村民们本来对这些城里来的知青略嫌排斥,干不动重活还白吃粮食,每年对大队的粮食指标没有一点贡献,反倒还是拖后腿的好料子。第一批知青下来的时候村子穷,筹不齐钱给他们盖新房,老队长重新粉刷了一遍老房子就让这些知青住下了。后来村民们经过渐渐深入认识了这群知青的秉性,再也不愿意掏钱给这些人盖房了。 这可怎么办,今晚没地儿落脚了,周家珍和赵兰香面面相觑。 她摘下了口罩,挽起长袖,露出一截白莹莹的手臂。她的汗水滚滚地滴了下来,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 这时玉米地边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男人挑着扁担,头尾各挑着一桶水。沉沉地把扁担压弯了,他却稳稳地挑着水从大片玉米地里走过,一滴水也没有撒下来。 赵兰香捏着口罩扇风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是贺松柏那个老男人! 她迅速地钻出了绿茵茵的玉米地,笑着冲贺松柏喊:“同志你等一下,我有困难,你能不能给我搭把手? ” 声音清脆甘甜,像山间的百灵鸟似的。 81.081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贺三丫和祖母躺在床上,她幸福又满足地舔舔嘴巴。 “阿婆你吃了肉吗?” 老人家把孙女搂在怀里,枯柴般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吃过哩。” 那颗炖得软软烂烂的猪蹄,美好的滋味让老人家想起了贺家没没落前的光景。那时候家里的佣工丫头成群,有吃不完的好菜好肉,还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伴着这些美好的回忆,老人家沉入了香甜的梦乡里。 …… 赵兰香一大清早被派去玉米地施肥,她担着灶底灰,等社员挖开一个小小的坑就铲一把灶底灰埋下去。 这时候的玉米已经发出等人高的芽杆了,缺肥缺得很厉害,赵兰香不怕脏不怕累,最怕的就是玉米叶下暗藏的毛茸茸的虫子。她三步一个转身,视野之内准能看得到蠕动的虫。这种酸爽的滋味,比让她手脚磨出血泡还要折磨人。 这时的她从自己的袖口中翻出了一条不知什么时候爬过来的毛毛虫,浑身打了个激灵。 “赵姐姐!” 贺三丫从满眼翠绿的玉米杆中钻过来,拿两个棍子眼疾手快地把赵兰香手上的虫子夹进了她的竹筒里。 赵兰香抹了一把冷汗,“你怎么来了?” 她摸了摸贺三丫满是热汗的脑袋,小丫头老实地把手里的竹筒递了上去,肥大的竹筒里面纠缠着一堆蠕动的虫子。 赵兰香看了过去浑身的鸡皮都被吓了出来。 “我来捉虫喂鸡。”贺三丫小小声地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她掀开盖子瞅了眼筒子里的虫子,再捉一会今天的份量差不多就够了。 赵兰香知道家里的鸡都是贺三丫喂的,对她更是佩服了。 贺大姐从镇里抱回来的鸡苗还是毛绒绒的一小团的时候,贺三丫就开始喂养它们了,她爱惜极了这些鸡,每天都跑去鸡圈里挨个轮流地抱上一会,每只鸡都被她用虫子喂得羽毛发亮。 每天贺大姐都能捡到两三只蛋,个头圆润又饱满,她会隔三差五地敲一只做碗蛋羹给老祖母补补营养,剩下的蛋都被她攒下来,攒到一定的数量就让弟弟拿去供销社换钱。 对这个困难的家庭来说,母鸡无异于金库,鸡蛋换来的钱是一笔很重要的收入。如果不是公社有那个每家能养至多三只鸡的 规定,这勤劳的三姐弟一定会一口气养个十几二十只。 贺三丫舔了舔嘴巴说:“大哥今天要去镇上换鸡蛋钱。” 赵兰香说:“是吗?正好我也要去镇里办点事。” 她做完了上午的工,果断地请了假。大队长李大力睁只眼闭只眼,把赵兰香那份活让给了周家珍做,反正不干活就没有公分拿。 赵兰香不知道能不能碰得上贺松柏,不过显然她回到贺家的时候贺大姐说他早就走了。 赵兰香从包里取出了一张大团结,顺便提了一个篮子出门。这次去镇里她没有叫上周家珍,因为她打算去干件大事。 她来到镇里一路走一路注意地找黑市,她买了路边摊新鲜的杨梅,隐晦地打听哪里有粮食买。 老实巴交的农民眼神立即变得警惕,连忙摆手:“同志哩,你问俺俺哪晓得!” “家里的嫂子刚下了崽崽,缺奶缺得厉害,我爸妈想给她吃点好的。”赵兰香说。 农民摘下了帽子,仔细打量了赵兰香好几眼。 这个女娃子穿着打扮都很俊俏,一身花格子衬衫两条辫子垂落在下来,脚上踩着一对黑色的皮鞋,说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声音又细又轻的,看上去十分学生气。 赵兰香掏出钱把他剩下的杨梅都买了下来,忧愁地说:“买不到鸡蛋也买不到肉,多买点杨梅回去让她开开胃吧……我只能花点冤枉钱去买粮食了,不要票的粮食是几块钱一斤来着?” 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严密的嘴巴终于被撬动了,他指点了她去找一条巷子。 赵兰香按照他说的去找,果然找到了青苗镇的黑市。这个地方流动性特别强,因为怕被公安查抓,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点。要不是赵兰香火眼金睛嗅出了摊主身上倒爷的气息,估计翻遍了整个镇她都找不到这个地儿。 她磨破了嘴皮子砍价花了五块钱从一个倒爷手里买了十斤的肉票,又花钱买了若干的粮票糖票,她还在黑市一条街上买到了许多稀罕的调料。 七十年代的物价其实是很便宜的,由国家统一定价,轻易不敢调动价格。十块钱就可以买到很多很多东西。赵爸那么多的工资,每个月贴完家用还能剩下五十多块。并不是他抠,而是在城里买东西绝大部分都需要票。票用光了,钱多得没处花,只好攒下来了。 赵兰香用低廉的价格买到了肉票粮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拿着票坚定地走向粮油 店,副食品店,打算买些猪蹄和肉回去。 去粮肉之前路过供销社,她眼尖地发现了贺松柏那单薄的背影。 “只能给你这么多了。”供销社的售货员一脸鄙夷地说。 “你看看你这些鸡蛋个头多大,配得上五分五厘的价格吗?像你这种小小一只,都是五分钱收的。” 赵兰香看了眼贺松柏拎来的鸡蛋,枚枚圆润饱满,连上边的沾着的鸡屎都被人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售货员睁着眼睛说瞎话,仗着人成分不好,故意为难人。 贺松柏也习惯了这种冷遇,眼皮都不带掀的。卖鸡蛋还要讲究运气,售货员心情好的时候会按照正常的给五分五厘一枚,心情不好的时候价钱会少一点。 他把鸡蛋往前推了推,准备开口应下。这时他突然被人用力地向后扯了扯…… 赵兰香笑眯眯地说:“大姐托我跟你说几句话。” 她说着干脆利落地把柜台上放着的一篮鸡蛋拎走了,另外一只手扯着男人的衣角硬把他扯了出去。 贺松柏皱起浓密的眉头,锋利的眉梢倒竖,眼角自带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什么话,快说。” 赵兰香说:“我帮你卖鸡蛋。” 贺松柏像是对待无理取闹的三丫一样,凶巴巴地说:“别闹,鸡蛋还我。” 他仗着年轻劲儿大,想要强行把女人手上的鸡蛋篮子夺回来。 却不料这个女人低头一缩,双手抱住鸡蛋牢牢地护在胸前。她也不跟他纠缠,转身就走起来。一边走一边数落着他说:“那个人刚才的态度不好,你倒是对人家挺和颜悦色的。我没怎么得罪你吧,你摆这幅臭脸。” “等会你看着,不要阻止。” 赵兰香把鸡蛋带到了黑市一条街上,她瞅着行人下手。 一个大姐冲着她的鸡蛋打量了几眼,赵兰香冲她招招手,两个人走到隐蔽处。 赵兰香低声说:“新鲜的农家土鸡蛋,个头大营养足,家里有月子产妇和高龄老人家的都可以来看看,价格便宜、童叟无欺。” 她的声音又细又清润,用的还是标准的普通话,跟别处又糙又邋遢的倒爷都不一样,她这幅正经又干净的模样,让人看着舒服。 “多少钱呐这是?” “小姑娘你这蛋才这么点?多要点能便宜点 不?” 赵兰香点点头。 这个大姐买下了半篮子的鸡蛋。 赵兰香如法炮制,哪个人盯她的鸡蛋,她就去招那个客人 赵兰香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法子,一篮三十多枚鸡蛋很快被卖光,本来贺家的这些蛋品质都很好,一摆出来是好是赖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 她最后点了点手里的钱,每只鸡蛋多买了两厘钱,三十枚一共卖了一块七毛一分,她把钱如数地交到了贺松柏的手里。 贺松柏从开始就沉默地看着她卖鸡蛋,直到赵兰香卖光了鸡蛋,他那双暗沉的眼神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情绪。 “你、你……” 贺松柏薄薄的唇隐隐地退去血色,像是重新认识了赵兰香一般。 他眼梢的凶意顿时耷拉了下来,旋即又变得更凶更不讲理,“你以后不能再做这种事了!” 他是彻彻底底地替她考虑,贺家这艘船已经彻底烂了,光景过得再差再坏也是他们的事。但是她是前途光明的知识青年,不缺钱也不缺食,犯不着为他们做……做这样糟糕的坏事。 赵兰香含笑地道:“你管我?” 女人含笑的眼明媚又温暖,灿烂似光揉碎了落入眼中。窈窕玲珑的身躯走起路来款款有致,浑身有股自信又笃定气质,她什么都懂,能用满腹的话统统把他粗苯的言辞都堵回来。 伶牙俐齿又蛮不讲理。 贺松柏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冷静,紧抿着的薄唇愈发苍白。 赵兰香浑然不在意,轻松地说:“走吧,我要去买些肉。” 赵兰香想着刚才的话有可能被他听得清清楚楚,有些尴尬,正想跟他解释些什么,但她想起了关于他和潘雨钻过玉米地的传言。 82.082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最后赵兰香也没有拘好坏,买了一袋建设粉。国家按照面筋含量、精细程度区分面粉的质量,富强粉是最好的,相当于一号粉,建设粉其次。 她把三十斤的粮票交给了售货员,除了钱和粮票之外她还递了一个小本子过去,给粮站的负责人勾画一笔。 七十年代市面上是没有光明正大的粮食销售的,全由国家统购统销。城镇的非农业户口按照人头分粮食,农村户口年底由生产队分粮。下乡前冯莲就担心女儿很有可能挣的公分还不够养活自己,便把自己的粮油供应本交给了女儿, 她每个月能分到三十五市斤的粮食,待遇非常优渥。一般城里的居民月均分到的粮食在30~35市斤。冯莲所在的学校福利好,给老员工涨了五斤的月供粮食。 上个月赵兰香用掉了三十斤的粮食,吃了二十斤又存了十斤。粮油本里富余的五斤的份额借给了周家珍。 赵兰香一口气买了三十斤的面粉的行为,让周家珍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兰香绝对是周家珍见过的最阔气的有钱人无疑了,她每次买粮食总是不带眨眼的,吃的花的也处处阔气,每次来镇里都买猪肉,还爱挑瘦的买。要知道肥肉可要比瘦肉价值高多了,肥肉可以榨油,又好吃,炸得脆嫩嫩的甭提多香了。可是赵兰香偏偏要猪肉、油分开买,忒讲究了。 不过轮到要买猪肉的时候,阔气的“有钱人”赵兰香发现,要按照她昨天的那种速度吃肉,很快父母给寄的肉票就要见底了,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其实并不是赵永庆和冯莲给的份额不够多,而是赵兰香的胃口俨然已经非同以往了,来到乡下以后她隔三差五地吃点肉解解馋。对于后世顿顿吃肉的赵兰香来说当然是节约了,但对比起习惯了物资匮乏有啥吃啥的18岁时候的赵兰香,却是显得铺张浪费了。 周家珍看见赵兰香又提起脚步往副食品店走去,赶紧扯住了她:“咋还买猪肉,昨天的那些吃完了?” 赵兰香回道:“吃完了。” 虽然肉票花得多了她心疼,但她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咕噜地叫嚣了,人活在这世上为的不就个吃字。好活赖活,一日三顿。以往十八岁的赵兰香没见过世面也就算了,现在的赵兰香可是经历了过几十年时代变迁的时代老人了,骨子里的保守节约早就被新时代的精神改变地透彻 了。 最后,她大胆地割了……一斤肉回去,半斤猪大肠和半斤猪脚。 周家珍眼睁睁地看着“阔气赵”买完猪肉后,又拐去去供销社买了点丁香、肉蔻、八角、桂皮……等等香料,酱油、白酒、陈醋等等也买了一些。赵兰香四平八稳地将列好的购物单子折好放入兜里。要买的东西太多,她怕自个儿给忘了。 上辈子的赵兰香虽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一挂人,但当年为了讨好蒋建军,当一名贤惠淑良的军嫂,她苦练厨艺,只为给辛苦训练回家的他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随着时间的增长,她的手渐渐地被磨出茧子,手掌变得粗糙,她做的饭菜整个大院没一人不说好。油热了菜一下锅,那从厨房溢出的香味直勾得四面八方的人嘴馋。 后来赵兰香嫁给贺松柏,贺家还有个吃货大姐,两个人正好凑到了一块。一到周末,贺家的厨房就弥漫着香气,贺松柏都被她喂肥了一圈。 她在单子上列了三十余种香料,到处搜刮只买得到单子上的一小部分。赵兰香也没有气馁,毕竟县城里的经济条件和物资水平远远比不上城里,能买得到一半都不错了。 赵兰香这一趟可谓是满载而归,周家珍也捎带地扯了两尺土布准备做夏天的衣裳。她家的条件跟赵兰香是没法比的,但她心态很好,下乡了那么多年自个儿也攒了一笔小钱,不愁吃穿。 只不过快到了适婚的年龄,从来没烦闷沮丧过的周家珍头一次发愁了。 她真的要在村里扎下她的根吗? 她瞅了眼大包小包提着的心满意足地回大队的赵兰香,头一次羡慕起她的年轻和活力了。 …… 周家珍帮赵兰香把一袋白面背回了贺家老屋,赵兰香拿出了三丫给她留的野果子犒劳周家珍。这种紫黑的果子叫捻子,成熟的时候清甜甘美,漫山遍野都是。三丫去山上打猪草的时候能带回一兜,没有糖吃的三丫把它视为珍贵的宝贝,年年都盼着夏天快点来,山里的捻子快些熟。 很显然周家珍也爱极了这种水果,她惊喜地连吃了一大抓,吮吸地指尖都沾满了它的汁液也不在乎,吃完后她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 “你咋摘得到的,我前几天去山上拣柴火都见不到它了,被人摘秃了。” 在山上打惯了猪草的贺大姐和三丫,把山里的宝贝都摸熟透了。 赵兰香只是笑笑,给她倒了杯水。 周家珍咕 咚咕咚喝了两大碗的水,打了个饱嗝,“想不到这贺家虽然穷是穷了点,这几间老屋倒是挺实在的。虽然我的话你不爱听,但是贺家的人啊真的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赵兰香的房间,忽然发现了什么,摇了摇头走了。 这时赵兰香提着一副的猪大肠正准备到井边清洗,惊讶地发现了蹲在自留地里给菜苗浇水的男人,豌豆苗顺着爬满了篱笆,遮掩住了他高瘦的身躯。 他看见赵兰香投来的惊讶的眼神,冷漠地撇过了头。 原本赵兰香并没有离愁别绪的,也被小虎子闹得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坠下来。城市很快地在她的视野中迅速倒退,最后被满眼的绿水青山代替。 下了汽车后,带队的指导员念着名单,念了十来个人出列,分去n市的青苗公社。蒋丽赫然也在列,看见赵兰香的时候也是一震,旋即脸上排斥的意味浓浓。 赵兰香不由地感叹自己跟蒋家人的缘分。 眼前的这人正是赵兰香上辈子的小姑子,出身高干家庭,眼高于顶的从来没瞧得起赵兰香,挑剔又高傲,时常故意作出一堆烂摊子给她收拾。以前为了家庭的和睦为了蒋建军,她都忍了这个大小姐,如今…… 赵兰香权当做没看见,把人当成空气,沉浸在要去见贺松柏的喜悦之中。 汽车、火车、牛车倒腾地着换,赵兰香抵达河子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 赵兰香特意在下火车前特意换身衣服,进了村说不定就能见到老男人了。 第一次见面,怎么可以寥寥草草? 她换上了新衣裳后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焕然一新了,干净整洁,跟满车穿得皱巴巴的知青看起来就是格外地不一样。 蒋丽被长途汽车折腾得一脸菜色,来到河子屯的时候已经变成一只软脚虾,连瞪赵兰香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被分到河子屯的仅仅只有她们两个人了,但是从别的地方来的知青却有三个,凑在一起正好够五人。 几个人坐着牛车翻过了坑坑洼洼的山路,赵兰香把水果糖提前地装在了兜里,脸上带着微笑、昂首挺胸地跟着指导员进了村子。 几个黑黝黝的小萝卜头蹲在村头看着一群知青入村。 赵兰香只是朝着那个方向随意地扫了一眼,眼前骤然地一亮。连旁边病怏怏有气无力的蒋丽,都感染到她身上无法抑制住的愉悦。 赵兰香眼尖地看到了贺松柏的亲妹子,贺松枝。她见过贺松枝七岁的照片,跟眼前这个小萝卜头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 她手搭在口袋里,走过去给这些小孩每人分了一颗糖。 贺松枝这只小萝卜头远远地蹲在角落里,怯生生的也不敢靠近孩子堆,她的脸蛋脏兮兮的跟几天没洗过一样,只拿一双羡慕的眼神看着有糖果分的小孩,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热乎乎地期盼着,又忍住不去看赵兰香,柴瘦的小手继续扒拉着泥土。 赵兰香分完了这群小孩,走过去递上一颗最甜最贵的巧克力糖给贺松枝。 她笑眯眯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剥开了包装纸,投入了小萝卜头的嘴巴里。 一股醇厚甘甜的滋味,蔓延了贺松枝的嘴巴,她的口水吧嗒吧嗒地涌出,包裹住了那甜蜜的源头,不敢开口。 贺松枝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糖,也不知道糖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贺松枝没跟吭声,赵兰香也没追问,她把剩下的水果糖偷偷地塞到了小萝卜头的兜兜里,笑着说:“回到家再吃,别让人家知道你有这么多的糖。” 赵兰香说完话后,指导员吼了一嗓子,“还不快滚回来!” 蒋丽幸灾乐祸地抿嘴笑了,赵兰香连忙应了声,归队。 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掠了过来,把贺松枝抄手抱起,小萝卜头咕哝地嚷了几句。 赵兰香转身一看,整个人顿时惊愣在原地。 这是……年轻时候的老男人?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砰砰砰,心热得连带着脸都开始发起热来。 那个男人背对着她,抱着自个儿的妹子。等到赵兰香的耐心快磨光了,正准备直接走过去搭讪几句话时,他侧了一下身来,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眼神交汇。 83.083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这无疑是一个受益百世的举动,x省的地下水源丰沛,山林众多,若是能在半山腰开垦出水田来,山顶的林木可以涵养水源,一旦沟通好水渠开垦出水田来,以后的灌溉就不用依靠人力了。 于是赵兰香这群知青又被抓苦力了,虽然没有需要干啥重活,但却也逃不了要干活的厄运。 她就是有那个闲心思东想西想,也彻底没有时间钻牛角尖了。 …… 自上次梁铁柱说过要给赵兰香搬粮食的三天后,天还没大亮,他就骑着他的金鹿牌单车来到了贺家。 赵兰香仍在睡梦中,就被勤快的铁柱叫了起来。 铁柱吁喘着气,从他的“大金鹿”的背上取了一袋面粉下来,又陆续拿了一袋木耳蘑菇竹笋等等干货出来,最后还有一袋黏黏的黍米。困顿的赵兰香立即打起了精神,赶紧取出暖水壶倒了碗温水给他喝。 铁柱咕咚地喝完了,赵兰香说:“现在不急吧,我马上就做早饭了,动作很利索的,等一会就可以吃了。” 铁柱虽然起得早,但是干他们这行的又苦又累,哪里顾得上吃早饭。他习惯天不亮就把“货”送到客人的手里,三年了从来没吃过早饭。 不过赵兰香的手艺特别好,做啥都好吃,她提出要留他吃早饭,铁柱求之不得呢!他猛地点头,忽然发现这黑漆漆的天,离天亮还很远,哪里到吃早饭的时间唷。 赵知青真跟他柏哥说的那样,心地是善良的。 梁铁柱卖了那么多年的粮食,还没有过哪个客人留他吃早饭。他们都是恨不得他交了粮食之后,立刻消失不见,唯恐方才那番交易被人发现。 赵兰香很快钻去柴房做早餐了,家里已经没有肉了,这段时间她也懒得去门市买肉回来吃了。她看着梁铁柱捎来的那袋丰富的干货,于是转头跟铁柱说: “素锅贴吃吧?” 此时梁铁柱已经把贺松柏叫了起来,他走到门口疑惑地说:“素锅贴?” 赵兰香笑着说:“别小瞧它是素,素锅贴做得好吃,那比吃肉还有味道呢,你、你……们等等。” 她说着发现贺松柏也来了,不知道啥时候来的,默不吭声地搬了张小板凳来蹲在柴房门口。 他满脸都是还没睡够的困倦模样,顶 着一头的鸡窝靠着墙小声地打了个哈欠。那双眯起的眼只露出一条缝,漆黑的眼在缝中流转出细碎的光芒。 梁铁柱腼腆地挠了挠头,毕竟是孤男寡女,还是要注意点影响的,于是他把他柏哥也叫了起床。 赵兰香转身去揉起了面,锅贴的名字其实名不副实,让人一听着眼前就浮现起焦乎乎的锅巴。 实际上锅贴是一种煎脆酥香的长版饺子,咬一口脆软鲜美,汤汁浓郁。那种滋味可比吃水饺强多了,然而做起来也麻烦了很多。 锅贴要达到那种软脆又嫩酥,同时又要包得住馅,这就既要求了它的皮足够软,又要足够韧。太软了兜不住馅,皮容易破;太硬了也就没有那种软酥脆的美妙体验了。所以赵兰香和了两团面,一团烫水和的面,一团冷水面,烫水面软和,冷水面韧弹,最后揉成一股。 她包好大饺子放到锅里炸,炸得金黄,边炸边浇蛋液,刷上猪油。木耳、山蘑菇、豆皮儿、竹笋揉成馅料,交织成一种不可思议的组合,各种山珍的鲜味浸入了猪油汤汁里,鲜极了,也香极了。 猪油的香味夹杂着锅贴本身的香气溢了出来,把守在柴房外的两个男人都勾得精神了起来,铁柱期待地咽了咽口水,闻起来这么香,吃起来肯定好吃。 赵兰香把热腾腾的锅贴端了出去,每人三只,她自己吃一只就够够的饱了。 梁铁柱咬了一口,入口的软脆,煎得外交内嫩,口感棒极了。再咬一口,锅贴包裹着的那股浓郁鲜美的菜汁就流了出来,带着各种山珍鲜美香咸的滋味,又烫又热,令铁柱嘶嘶地抽气。太好吃了,皮儿被炸得酥酥软软的口感令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连同被烫到的微微刺痛也变得享受。 好吃得让人恨不得整只吞下,又不舍得狼吞虎咽,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一口口地尝了起来。 贺松柏也享受地眯起了眼睛,慢吞吞地啃完了三只锅贴。 赵兰香回房里取出了十块钱交给梁铁柱,铁柱找补了三块六毛给她,肚子饱饱的、一脸满足地骑着他的大金鹿离开了。 天空初绽晨光,赵兰香吃饱了回房间歇息了一会,很快就投入紧张的劳动中。 这次的工程除了村民都参与之外,政府还包了一支工程队,负责挖沟渠。 大家都干劲儿十足,毕竟他们对这种把水由上往下放,次第灌溉水田的方法稀奇极了,听外地人提起的时候,那一脸的懵逼的表情别提多羡慕人家了 !轮到干活的时候,平时一些惯爱偷懒的人也不敢放肆。 赵兰香看见蒋丽也破天荒地勤奋了一些,不像平时那么懒惰娇气了。赵兰香觉得蒋丽可不是那种容易受周围人影响的人,当她把碎石头运下去的时候,看见了一群干事模样的人,才有些明悟。 赵兰香虽然吃饱了早餐才来干活,但力气毕竟小,干了半天人就挨不住了。走的每一步路都跟背着大山似的沉重,她走着走着突然走不动了,只装了一点点碎石料的小推车,带着人往下滑。 一只强健的手在后边稳稳地握住了推车,赵兰香转过头去看,是贺大姐。 她笑眯眯地摸了摸赵兰香的头,双手有力地把车运到了废石堆里。她打着手势说:“你累了,去休息。” “我帮你干。” 赵兰香也没有勉强自己,取了水壶给自己补充了水分盐分。她转头,看见蒋丽仍在坚持地干着活,提着头一点点地刨着土,她穿着浅红色的短袖被汗水打湿了,白花花的一层盐渍晒脱了出来。 赵兰香到底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过打脸很快又来了,中午大伙干完活后,聚在一块吃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便当。周家珍坐在树下的石头上乘凉,享受地吹着凉凉的山风,边吃边跟赵兰香咬耳朵。 “兰香,你咋地刚刚没好好表现呢!” 赵兰香嚼着米饭的动作有些迟钝,诧异地问:“怎么了?” 周家珍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的脑袋,问:“难道你下乡不是为了那件事来的吗?” 心虚的赵兰香闻言,心里地咯噔了一下,她的表现有这么明显?她刚才干活的时候,分明也没有往贺松柏那里看多少眼。 不过她联系起前言后语,周家珍不像是发现了她想接近贺松柏的事,接近贺松柏还要什么“好好表现”?于是她淡定地问:“什么事?” 周家珍还以为她还在装傻,忿忿地说,“当然是推选工农兵大学生了。” 她看着赵兰香像是看着没心眼的傻大妞似的,没个上进心,点着她的额头心痛地说:“大伙在干活的时候,你干嘛去休息了。我才刚下去倒石头,没盯你干活,你就水成这样……哎。” 她呐呐地看着赵知青投来的视线,破天荒地有了种不知如何解释的语塞。不过食物给她带来的饱涨涨的满足感,让她有了种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的冲动。 赵兰香笑眯眯地看着贺大 姐空空的碗,满意极了。 从某种角度上说贺家的大姐和老男人都曾是她的恩人,当初她被蒋建军伤透了身心之后,果断地提出了离婚,并且向他的上级揭穿了他婚内出轨的丑闻。离婚对于蒋建军蓬勃上升的事业来说无异于丑闻,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那阵子的赵兰香宛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最后是贺家姐弟给她解了围,狠狠地教训了渣男一顿。 赵兰香抿抿唇,含笑地说:“阿婆那里还没有吃饭哩,大姐你快盛一碗端去给她吃吧。” 说着,她把自己面前的那碗饭往前推了推,饭碗里装盛的肉都是经过赵兰香精挑细选的,特地把它们放在锅里多炖了一会,炖得软软烂烂的有种一吮即破的软滑感,正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食用。 84.084 顾怀瑾是被吴庸救了。 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去,胡先知嚼着草药给他敷烫伤的胳膊,铜牛大眼闪过了一丝喜悦。 “老师您感觉怎么样?” 他拍了拍身边的师弟,说:“这次真是幸亏了有小庸,是他把老师背了回来。” 顾怀瑾看了眼自己那双被一点点包扎起来的手,默然无语。 胡先知又说:“那个赵知青来过了,给老师送了点鲫鱼汤喝。” “来趁热喝吧。” 这年头新鲜的鱼不是随随便便能买得到,去门市买到的都是别人宰好的,又腥又臭。想吃点新鲜的,只有等在大队撒网捞鱼的时候,才能沾点鱼香味。 胡先知住了贺家的牛棚住了几个月了,馋也馋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偏偏他一顿饭都沾不上,只有好心的贺大姑娘有时候会留点剩下的菜汁酱汁给他拌饭吃,他在一旁听着顾怀瑾咕噜咕噜地咽汤水,平时意志坚定的他,肚子雷鸣般地叫唤。 顾怀瑾捧着热滚滚的汤,奶白的豆腐熬的鱼头汤,鲜美嫩滑,一吮即破,味淡而香浓,温温烫烫地充实了他的胃,让他一颗被吓得动荡不安的心得到了一丝慰藉。 他嚼着炖得软软的鱼骨,把脆骨都咽下了肚,顾怀瑾吃着吃,不知不觉一大碗就吃得差不多了,抬起头来看见胡先知眼馋地盯着他的碗。 “吴庸是怎么回事?” 他把碗放了下来,不再吃了,破天荒地把鲫鱼汤留给了胡先知喝。 胡先知兴奋地吧嗒喝了起来,久违了的鲜味占据了他所有的味觉,豆腐奶白又香滑,汤水香浓而味淡,像是把鱼骨髓里的香味都熬进了汤里,满嘴都是鱼鲜味,一点腥臭味都没有。干净又香喷,比让他吃猪肉还要好吃呢! 胡先知终于明白了平时严肃正经的老师怎么天天就指望着赵知青这顿饭了,要他,他也得想得做梦都在吃。这根本就不是单单吃肉就能媲美的满足感,这是一种幸福感,喝完浑身都暖洋洋的舒服。 他吃完了之后说:“小庸把老师背回牛棚就走了。他的脚烧得很厉害呢,应该是去卫生所敷药了。” 他说着把臭草敷在了顾怀瑾的手上。 “冲着今天他愣是把老师从山上背了回来,您也不要再怨他了,他的日子过得也很苦呢!” …… 赵兰香从养猪 场里回来之后听说了顾怀瑾在山上差点被烧死的消息,也很震惊,她去探望了一下这个可怜的老头子。 探望顾工的同时,她也看见了吴工程师。这是个长得很瘦白的男人,跟竹竿似的,戴着一副眼镜有种浓浓的文化人气质。 他默默地扎破了脚上被火燎起的一排泡,也不等顾怀瑾醒来就沉默地回去了。那腿上被火燎得翻起的皮肉,令人看着不禁肉疼,吴工却镇定得一声不吭。 胡先知拿着抹布给顾怀瑾擦手擦脚,唠叨地道:“他是怕我老师见了他不高兴,唉!老师心底对他意见大得很呢。” “我三师弟成分不太好,以前是没法读大学的,他是先成了老师的学生,后来家里才出了事,他父母日子过得很不好……” 赵兰香应了声头。 她吩咐了胡先知:“你去采点臭草给他敷敷,我去熬点汤给他喝。” 很快赵兰香把一锅鱼汤熬好了,熬得跟奶白奶的,最有营养的鱼头连带着些许鱼腹肉留给了顾怀瑾,分完了鱼腹肉给老人和小孩,后半截靠近鱼尾的那部分留给了贺松柏,他前段时间正想吃鱼而不得。 这一晚贺松柏饱尝了一顿鲜美的鱼肉,就算是后半截的鱼肉他也不嫌弃。 他有些好奇对象的鱼肉是哪来的,赵兰香觑了他一眼:“李忠让铁柱捎来的。” 赵兰香又去看了眼顾工,顾怀瑾吃饱喝足又歇息了一段时间后,情绪已经很稳定了。 他见到赵兰香的时候,感谢她熬的鲫鱼汤。 “很好喝,难得这回你给了那么多肉。”他不由地笑,粗黑的拇指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来。 “都好久没有给伙食费了,我这白吃白喝也是脸皮够厚的。” 赵兰香惊讶了一下,“你给的一百块还能花很久很久,要不了那么多。” 顾怀瑾表达了一下他还想加顿早餐的愿望,毕竟赵兰香做的汤包、饺子、粉肠、米粉都是香得诱人,连白花花的馒头都香喷喷的,让他眼馋。 顾怀瑾嗬了一声,说:“现在我也是拿工资的人了,赵姑娘你不要客气。” 赵兰香没有收他的钱,只靠近他低声地问:“听说顾老师是教工科的,不知道您有没有认识什么学生物的朋友?” “我想买几本书来看看。” 顾怀瑾闻言,来了兴趣,他把贺先知打发去河边洗衣服。 “啥书?” 他一贯对渴望知识的人格外地有待,这个赵姑娘脑瓜子挺灵活的,翻着他的手记麻胡地看看,还能看出个一二三四来。 赵兰香低声说:“什么《养猪红旗手》、《科学养猪技术》、《实用养猪技术》这种书都行。” 顾怀瑾长长地噢了一声,“是那贺二要用的?他怎么不来问我,让你来?他的事,他自己不来问我,没诚意。” 他不满地忿忿道。 赵兰香觑了他一眼,不免气急。 顾怀瑾见赵姑娘急瞪眼了,才说:“好吧,我写信给你问问。急着要吗?要是急的话,我在x省也有朋友,给你就近问问。” 赵兰香点头。 “越快越好,伙食费抵做书费。” 顾怀瑾拍了拍脑袋,从他那团破烂的家当里翻出的纸和笔,动作流利又快地写下了几行潦草又漂亮的字。 赵兰香捧着这热腾腾的信,真诚地道了一回谢。 次日,她揣着这封“介绍信”,去了顾工的朋友任职的单位。 这是x省的一所大学,里边往来的男男女女皆是从各地选拔举荐过来读书的工农兵学员,年龄有老也有小,衣着朴素,林荫道来来往往的身影,充满了大学该有的积极又蓬勃的气质。 出乎意料的顺利,顾怀瑾的面子很有用,赵兰香用这封信从一个老教师手里换回了三四本厚厚的书。 老教授扶着瓶底厚的镜片,说:“慢点走,一个月之内记得还,这可是珍贵的学习资料,爱惜着些。” 赵兰香使劲地点了点头。 她花了五块钱把这三本书影印了个遍,她抱着黑乎乎的微带着烫意的复制品,手抚摸着这又大又模糊的铅字,心房涨得满满的。她立即还了书给老教授,趁着夜回了河子屯。 她把影印的资料拿给了贺松柏,贺松柏自己看,看着看着很容易就看得迷糊了,什么猪病、疫苗防治,一圈圈的英文符号不说,就连猪饲料的配比都有规律。他研究了好久,看得有些吃力,却又不想误解了书里的每一行字。 他拿去给了阿婆看,阿婆戴上了破旧的眼镜,翻了翻,认真地看了许久。 “这个确实得注意点,猪仔也得打疫苗了,你到时候买点药回来,我给你配。” 她停顿了片刻,又说:“你照着它上面说的弄猪饲料,等开春猪仔就能出栏了。猪饲料 得这么弄……” 老人家声音沙哑地一字一句地教着孙儿,一页页地翻着书跟着他一块看,一老一少,花白的脑袋和青郁郁的脑袋凑在一块,时间仿佛回溯了十几年前,她也是这样佝偻着腰教他读书识字的。 她依旧是花白的头发,然而身边的小孙儿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还要壮了。 而她的精力也不如以往,看了几个钟头,喝了一杯麦乳精,老眼已经花得看啥都黑影重重了。 贺松柏见状,让祖母歇息,“明天再看吧,不急。我先把猪饲料换了,其他的慢慢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密密麻麻的条条框框,到头来不像是养猪反倒像伺候祖宗了。 阿婆怪嗔地看了眼孙子,语重心长地吩咐:“既然下了那么多功夫去养猪,就要尽力把猪养好来。” “书得看,学问也得学,不过也要记得不能迷信了课本,一边摸索一边干吧。” 贺松柏点了点头,把阿婆背上了床,让她安歇下来睡觉。 他用手焐热了她冰冰凉地手脚,一边搓一边说:“等我挣了钱,头一个给你装个轮椅坐坐。” 阿婆笑地眯起了眼睛,线条似的眼缝漏出了点点光。 “柏哥儿你过得好就成了,阿婆都快进了土的人了,还要那么虚有其表的东西干啥。” 贺松柏顿了顿道:“就算没挣钱,也得给你打个轮椅坐。” 85.085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贺松柏这回连眼皮都懒得掀动了,他垂着头吃饭,大口大口的吃,肥肉嚼着油嫩嫩的软滑,一咬满嘴的香味。 还是肥肉好吃,瘦肉那有肥肉这么香。 梁铁柱看着他柏哥淡定的表情里,有连不屑的情绪都懒得上脸的彻底漠视,胸口塞得不行。 梁铁柱分析道:“你看,她对你多好啊,舍得给你吃这么好吃的饭。” 梁铁柱虽然富裕了,但家里也不是想吃肉就吃肉的,一个月能沾次油花就不错了。铁柱哪里得吃过铺满米粒的肉片?哪里尝过这么好吃的卤肉饭?要是有个婆娘对他这么好,他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挖出来给她,死也甘心了。 贺松柏把饭碗刨净了,淡淡地说:“以前我阿婆有钱的时候也经常施粥舍饭,几顿饭而已,看人可怜给了也就给了,能有什么意思?自作多情。” 梁铁柱捂着小心肝炒饭感觉精神上遭受了来自贺松柏的鄙夷,他恼怒埋头抢了贺松柏碗里铺着的肉,夹到自己的碗里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我眼皮子浅,又穷又贪吃,看得到的就是这些肉咋地啦。” 他也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那碗饭,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里香咸的油汁,惹来贺松柏一顿暴揍。 …… 梁铁柱吃完午饭后拍了拍肚子跟贺松柏告别了。赵兰香给他装的饭虽然不少,但他仍感觉意犹未尽,还没过够瘾。 他砸吧砸吧嘴,心知肚明再厚着脸皮讨一碗饭吃是不行了,他并没有马上骑单车回家,而是去找了赵兰香。 他热心肠地问赵兰香:“下次你要做啥来卖呢?” 赵兰香说:“要等下周才知道呢,现在家里的在肉啊面啊都快用光了,过几天到门市看看,买得到啥我就做啥。” 赵兰香已经深深感受到七十年代的物资到底有多匮乏了,有钱有票,也不是想吃啥就能吃到的。排队排得多恐怖,只有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才知道。 她常常是去到供销社、副食品店看到有啥剩的就买啥,每次去县里,没有空手而归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赵兰香的回答,这正中梁铁柱的下怀。 他嘿嘿的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他虽然没有弄到肉的途径,但他的老本行可是卖粮食的! “这样啊… …你想买啥粮食,我这边要是有都可以给你搬一些过来。” 赵兰香听完,眼睛里已经完全是惊喜了。 “真的吗?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我当然是看你方便了,面粉大米黍米豆子,山珍木耳菌子竹笋什么的,你有我就要……” 赵兰香可不是随便说大话,经过了多年的研究和五花八门的美食的淬炼,她虽然还称不上“食谱大全”,但随便给她点啥食材她也能做出个一二三四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前能买到啥她就做啥,现在梁铁柱要给她供应粮食,赵兰香还有啥可挑的? 这可让赵兰香高兴极了。 梁铁柱就是做黑市交易的,从他那里买粮食当然是比在副食品商店买来得安全,她以后也不必那么辛苦地每周骑车去添购粮食了。 梁铁柱听完,吊儿郎当地说:“成,等我收到了就给你送过来。” 赵兰香接着问起了梁铁柱粮食的价格,梁铁柱大气地摆手:“算啦,看在你这么照顾我柏哥、又是自己人的份上,统统按收购价给你。可能比不上粮油店的便宜,但也用不着粮票。” 赵兰香感激极了,这已经无疑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条件了。 黑市的粮价略高,这点她是知道的。农民有富余的口粮,会偷偷以略高的价钱卖给黑市,换取生活费。他们用不着粮票,这也正方便了赵兰香他们这些每个月领固定份额粮食的城镇人。 梁铁柱说,“我走啦,柏哥今天骑单车摔了一跤,腿现在瘸了。你、你要是有……”有空就去看看他吧。 梁铁柱暗自咬舌,在赵知青疑惑的目光下,停了片刻才接上气说:“要是有药,你就借他点敷敷呗。” 虽然被贺松柏漠视了一脸,但梁铁柱仍然是希望有个知冷知热女人好好照顾他。 上哪找个不嫌弃柏哥家庭成分,还愿意他做饭的女人哟!这可真是件顶顶有难度的事。 梁铁柱虽然不聪明,但也到了想婆娘的年纪,要是有个对他这么好的婆娘,就是对他没意思,他也得磨得人有意思。 赵兰香闻言,眼前不禁地浮现起男人那苍白的唇,她还以为是没吃早饭低血糖造成的,没想到却是摔伤了? 亏他还表现得这么风轻云淡,一点都没让她看出来。 赵兰香忍住想骂的冲动,仍是含笑地把梁铁柱送走。 紧接着拐回自个儿的 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很快就找出了一瓶药油。这瓶药油应该能适用于一切的皮肉伤,跌打损伤吧!唉,这憨货,明明去了县里也不知道拿着钱顺道去卫生所看看。 涂点药又花不了几个钱! 她走去贺松柏的房间,敲了敲门。 “有人吗?” 贺松柏吃饱了正在睡午觉,猝不及防地被这道声音给吵醒。他光着膀子睡觉的,不情不愿地起身,兜上一件上衣。 “什么事?” 赵兰香听见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沙哑含糊,还掺着刚刚睡下却被人打搅的微恼。 他突然打开了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锋利的眉宇皱起,“怎么……钱少了,还是票少了?” 赵兰香看了一眼男人裤脚上沾的血迹,把药油放到了他的手里,“铁柱说你摔瘸腿了,我来看看。” “这个药你先拿着用吧,每天抹三次。” 贺松柏只感觉到属于女人的柔软的手触到了他,令他粗糙的掌心带起一阵酥麻,那股电流似从指间一路窜到心窝,电得他心脏的血液都逆流了一般。 他身体僵硬得仿佛触电,下一刻药瓶呈直线地飞了出去,精致的玻璃瓶顿时摔落到地,“碰”地碎了一地。 赵兰香愣了一下。 贺松柏漆黑的眼瞳微不可见地缩了缩。 连空气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有些凝滞,贺松柏也愣了,手指颤动了一下,旋即语气克制而平静地说: “这……这瓶药多少钱,我赔给你。” 赵兰香又生气又伤心,又恼怒。 男人像是摸到了什么脏东西、避之不及地甩开她的手的那一刻,赵兰香惊愕极了,旋即心里浮起了一阵难过。 “这里要赔那里要赔,你还有多少钱够赔给我?” 她不在意自己的一片好心被糟蹋了,也可以不在意他下意识的肢体抗拒,但贺松柏这种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她撇清关系,最好一点都不欠她的态度,却令她很恼怒。 她弯腰把碎掉的玻璃小心地拣了起来,沉默无言捧着一手的玻璃离开了。 …… 赵兰香习惯性地绕了偏僻的山路,从县里又绕去了镇上。她卖完东西之后没敢继续逗留在县城里,到了镇上她才敢用票据买了一斤猪肚、一斤糖、五斤富强粉,买完东西后 的她顶着正午火辣辣的日头回到了河子屯。 回到河子屯赵兰香先去把单车还了,顺便请唐清到家里吃面条。她去找唐清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拉小提琴,除此之外赵兰香还在大队长家意外地碰上了蒋丽。 蒋丽见到赵兰香的时候,从鼻子深处发出了深深的一声哼,“你来这里干什么?” 在蒋丽的眼中,赵兰香那个死缠烂打她哥哥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她也习惯了赵兰香对她的小意讨好。当赵兰香变得稍微冷淡了一些,蒋丽比谁都敏感,立即难受了起来。尤其是在她过得那么惨,而赵兰香的日子却过滋润无比的情况下。 同样三天两头请假,搁在她身上只有被李大力骂得狗血淋头的份,轮到赵兰香了就变成自然而然的事,李大力从来不挑她的错、对她和颜悦色。这怎么能让蒋丽高兴得起来? 蒋丽气呼呼地说:“我哥给我写信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蒋丽正好去乡里邮局取信回来,她从布袋里掏出一封洁白的信,拿到赵兰香面前扬了扬。 蒋丽知道哥哥写了什么内容给赵兰香,赵兰香看了她哥的信之后,从今往后还不好好团结她? 上一次蒋丽没吃到赵兰香的肉包子,真是结结实实地气坏了,她把跟赵兰香一块被分到河子屯的事情写给了她哥,末尾添油加醋地写了一堆赵兰香的坏话。 作为兄长的蒋建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很是诧异,旋即又能理解了。 赵兰香有可能在走迂回路线,她终于聪明了一些,懂得绕过他直接来讨好妹妹。 蒋丽可是全家人放在心尖尖宠的宝贝疙瘩,蒋建军的伯伯叔叔们一气儿生了六个男孩,直到他母亲生完他的四年后才终于产下一个女娃娃。蒋家人那是使劲儿地把这根独苗苗往心窝窝里疼爱。 蒋建军心里清楚,妹妹哪里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赵兰香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她不用看也知道蒋建军的来信里肯定是满满地要照顾好蒋丽、蒋丽从小没吃过苦,要是可以的话多帮帮她、蒋丽的性子单纯容易冲动,容易被人骗,你在旁边多盯些,诸如此类。 当然……她现在可还不是蒋建军的妻子,蒋建军提出这些要求的口吻肯定更隐晦更委婉些。 这种倒人胃口的信,赵兰香一点想看的欲望都没有。 她含笑地道:“噢……是吗?你的家 书我一个外人不方便看,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走到唐清的房间前,敲响了他的门,喊了几声。 很快房间里的小提琴声戛然而止,他推开门看见了赵兰香,年轻的面庞多了一抹轻松和愉快,“用完了?” 赵兰香点了点头,爽快大方地道:“我到镇里买了点面,择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吃一顿吧。” 她每个月至少要去县里三趟,干点投机倒把的坏事。坐汽车肯定不稳妥,单靠双脚走山路还不得累死人?唯一的办法只有多借借唐清的单车了,如此一来她便得好好跟唐清打好关系。这有来有往的,赵兰香借单车才不至于那么尴尬。 唐清倒也没有推拒,听到有吃的很高兴,“那敢情得多谢赵同志了!我先换身衣服,麻烦你等上一等。” 他穿着的是平时在居室里穿的白汗衫,露出两条胳膊图凉快。应女同志的邀请去吃面条,肯定得穿点正式些的。 赵兰香耐心地在人门口等着,她视线从木质的门板上移到了蒋丽得到身上。 蒋丽一张俏丽的脸此刻已经俨然恼怒地红了,看着赵兰香的眼神充满了警惕:“你到底来干什么?” 赵兰香被这目光扎了一下,陡然想到一点,蒋丽来大队长家里不一定是找大队长的,她很有可能是来找唐清的。 86.086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贺松柏放下手里的粪肥,沉默地到井边洗手,走到了这位不速之客面前。 自家长姐朝他打了手势说:“帮,拿行李。” 贺松柏皱紧了浓眉,漆黑而凶狠的眼瞳微微一沉。 贺松叶见了大弟的眼里透出的浓浓的警惕,说:“让她,住这里。” “她,没有,地方住。” 贺松柏粗粝的指腹压在女人的肩上,把她稍微往后推了推,颀长的身躯顺势挡在了门栏上,懒洋洋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说话之间他用一只手把贺松叶往屋子里赶。 赵兰香眼睁睁地看着老男人嘭地一声把门给甩上,将贺松叶关在了屋子里,任凭贺松叶在里边不住地叩门也无动于衷。 他浓密的眉眼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冷漠和提防,微哑的声音透露出不正经的意味,“知道我是谁么?” 说完男人肆意地将目光流连在女人的胸脯之上,直到把人的脸闹红了,他才光明正大地移开目光。 赵兰香没有想到——她那个谦和风度得一本正经的丈夫,居然还有这么流里流气的一面。 她的心居然还悄悄地怦然跳了几下。 这个“又穷又潦倒”的老男人,慵懒散漫起来还是挺有那么几分九十年代流行的古惑仔大哥的味道。锋利深邃的眉眼,桀骜不驯的面容,看起来凶得随时能跳起来打人似的。 可惜……他的意识超前了二十年,在那时是万人追捧,搁现在就是被人指着脊梁唾骂的二流子。 男人今天穿着洗得发白的破衣衫,眼里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跟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赵兰香却明白,自家男人就是头狼崽子,他的语气听着随意,心里指不定早就在怀疑她是不是哄骗了他老实的大姐。 赵兰香掏出三块钱,迎上他懒散怠慢的目光,一副浑然不怕的模样:“这是房租,我也不是白住的。” “知青集体宿舍垮了,我没有地方落脚。你家人口少地方大,我爱住。年底盖了新的知青宿舍后我会搬出去。” 不管他跟几十年后对比起来有多青涩稚嫩,她深信他本质上还是那个聪明的男人。眼下这个家庭太穷太穷,空了好多年的屋子如果能换来一笔微薄的租金,于情于理不该拒绝。何况……她看起来又不像不安分的人。 这时贺松叶又使劲地敲了几下门,咿咿呀呀地焦急地喊着,甚至还为自己被锁在屋子里恼怒地踹了踹门。 看在长姐的份上,看在这个女人柔弱得毫无伤害力的份上,贺松柏暂且退让了。 他接过了女人手里的一叠钞票,看也没看随意地塞入口袋中,警告般地说:“我把丑话说在前边,不许惹事。惹事就收拾包袱滚。” 赵兰香点头,用脚踢了踢包裹:“辛苦你了,劳动力。” 赵兰香暂时不会对他客气的,左右也是交了房租的陌生人,太客气了反而动机不良的嫌疑。贺松柏从小到大也受惯了整个大队的冷眼,陡然碰见个热情得不像话的陌生人,不是怀疑她是个傻的,就是怀疑她动机不良。 赵兰香从上次在玉米地的冷遇中汲取了教训。 贺松柏这人不爱欠人情,上次帮她估计是为了那几颗糖。他认为还清了债就干脆利落地走人。再吃她几只馍馍,这账又该算不清了。 这点小心思投射到几十年后的贺松柏身上,那便是财大气粗。帮过他的人,他会不留余力地还回去,有钱给钱,要力出力。欠一分他要还三分,因此他是很多人的“财神爷”,周围的人都乐意跟他交朋友,四面八方的人情源源不断地滚来,他的事业也蒸蒸日上。。 贺松柏收起了那副流里流气的模样,沉默地弯腰把地上散落的行李拾起抱进屋里。 贺松叶被放了出来,手举起握成拳头敲了他的头两下,脸上满是愤愤的表情,对他刚才的行为很不满,仿佛在维护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贺松柏没有反抗,低头任她捶。 贺松叶愧疚地冲赵兰香扯扯嘴,打着手势说:“他,脾气,不好。” “人,不坏,放心。” “你,坐着,他,收拾。” 赵兰香真的依言找了张小板凳坐下了,她双手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着老男人里里外外收拾。男人用几张木板跨一张简易的床,连接处用榫卯的凹槽拼接,全程一根钉子都不用。他的动作很娴熟,镰刀锯子落下处木屑飞扬,最后他吹了几口气,床板上的木屑被吹落了下来。粗粝的拇指到处摸了摸床板,把冒头的刺儿都拔了下来。 他锋利深邃的剑眉倒竖,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常常流露出凶意,然而捣鼓这些敲敲打打的木匠活却认真细致。赵兰香看得入迷了,眼里不经意地流露出温柔之色。 此刻她多么想过去抱抱这个清 瘦的男人,把他满头的尘屑都摘下来。可是……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绝不能这样做,老男人是个戒备心很强烈的人。 贺松柏抬起头,赵兰香的眼里早已换上了正常的情绪,她用拇指探摸着这张床略显嫌弃地问: “这个能睡吗?” 贺松叶笑意盈盈地打手势解释:“他,做过,木匠。手艺,行。” “床,踏实,睡。” 赵兰香在旁边把兜里最后一个余温尚存的肉包子递给满头大汗的贺松柏,贺松柏没接,他用一条破毛巾擦了擦汗,跑到外面的井边打水洗了把脸。 赵兰香把包子推到了贺松叶的手里,“给他吃,只剩最后一只了,我吃饱了。” 她摸了摸肚子,刚刚在田埂边和贺大姐一块吃了九只包子,她们俩现在肚子都撑得不行。 贺松叶才是真正地撑得不行,她回来的路上肚子被撑得难受,许久没见过油的胃变得虚弱,她走了没几步路就“哇”地一口吐了。贺松叶既是心疼,又是可惜。难过极了,她蹲在草丛里盯了那团污秽许久,到底不舍得,用簸箕铲了回去喂鸡。 最后这个包子贺松柏还真的连看一眼都欠奉,贺松叶爱惜地把它放到锅里温着留给了妹妹。 姐弟两忙活了好一阵才齐心协力地把这位城里娇客的屋子收掇得纤尘不染,赵兰香摸着床上簇新的棉被,从自己的行李里取出了赵爸赵妈让人缝制蚕丝被,她抱着这床被子还给了贺松叶。 贺松叶瞥了眼这位城里姑娘的被铺,摸一摸触手可及的柔软凉滑,冬暖夏凉又轻柔。确实不必要她的新被子了,贺松叶把自己被子收回了箱笼里。这个动作落在贺松柏的眼里,却又变成了另一番意思。 他嚼着嘴里的曲曲菜,呸地吐了一嘴的残渣,眼神漆黑暗沉。 贺松叶摇了几下铃,贺松柏转身钻入柴房放了几块红薯若干糙米合着煮了一锅水。贺松叶见弟弟煮了红薯粥,一勺子舀下去,水清得浪打浪,她咿咿呀呀地摇头抓了几把大米添了进去。 贺松柏掀了掀眼皮,漠不关心地蹲下烧火。 贺松叶用铃铛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瞪了他一眼。 贺松柏淡淡地说:“差不多就行了,放那么多米下个月吃啥?” 他话虽然是这么说,舀饭的时候给祖母装了一碗纯大米的干饭,又给那位城里娇客装了半米半红薯的饭,最后剩下一堆黄澄澄的红薯姐弟三个人 分了。 “阿婆你吃了肉吗?” 老人家把孙女搂在怀里,枯柴般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吃过哩。” 那颗炖得软软烂烂的猪蹄,美好的滋味让老人家想起了贺家没没落前的光景。那时候家里的佣工丫头成群,有吃不完的好菜好肉,还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伴着这些美好的回忆,老人家沉入了香甜的梦乡里。 …… 赵兰香一大清早被派去玉米地施肥,她担着灶底灰,等社员挖开一个小小的坑就铲一把灶底灰埋下去。 这时候的玉米已经发出等人高的芽杆了,缺肥缺得很厉害,赵兰香不怕脏不怕累,最怕的就是玉米叶下暗藏的毛茸茸的虫子。她三步一个转身,视野之内准能看得到蠕动的虫。这种酸爽的滋味,比让她手脚磨出血泡还要折磨人。 这时的她从自己的袖口中翻出了一条不知什么时候爬过来的毛毛虫,浑身打了个激灵。 “赵姐姐!” 贺三丫从满眼翠绿的玉米杆中钻过来,拿两个棍子眼疾手快地把赵兰香手上的虫子夹进了她的竹筒里。 赵兰香抹了一把冷汗,“你怎么来了?” 她摸了摸贺三丫满是热汗的脑袋,小丫头老实地把手里的竹筒递了上去,肥大的竹筒里面纠缠着一堆蠕动的虫子。 赵兰香看了过去浑身的鸡皮都被吓了出来。 “我来捉虫喂鸡。”贺三丫小小声地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她掀开盖子瞅了眼筒子里的虫子,再捉一会今天的份量差不多就够了。 赵兰香知道家里的鸡都是贺三丫喂的,对她更是佩服了。 贺大姐从镇里抱回来的鸡苗还是毛绒绒的一小团的时候,贺三丫就开始喂养它们了,她爱惜极了这些鸡,每天都跑去鸡圈里挨个轮流地抱上一会,每只鸡都被她用虫子喂得羽毛发亮。 每天贺大姐都能捡到两三只蛋,个头圆润又饱满,她会隔三差五地敲一只做碗蛋羹给老祖母补补营养,剩下的蛋都被她攒下来,攒到一定的数量就让弟弟拿去供销社换钱。 对这个困难的家庭来说,母鸡无异于金库,鸡蛋换来的钱是一笔很重要的收入。如果不是公社有那个每家能养至多三只鸡的规定,这勤劳的三姐弟一定会一口气养个十几二十只。 贺三丫舔了舔嘴巴说:“大哥今天要去镇上换鸡蛋钱。” 赵 兰香说:“是吗?正好我也要去镇里办点事。” 她做完了上午的工,果断地请了假。大队长李大力睁只眼闭只眼,把赵兰香那份活让给了周家珍做,反正不干活就没有公分拿。 赵兰香不知道能不能碰得上贺松柏,不过显然她回到贺家的时候贺大姐说他早就走了。 赵兰香从包里取出了一张大团结,顺便提了一个篮子出门。这次去镇里她没有叫上周家珍,因为她打算去干件大事。 她来到镇里一路走一路注意地找黑市,她买了路边摊新鲜的杨梅,隐晦地打听哪里有粮食买。 老实巴交的农民眼神立即变得警惕,连忙摆手:“同志哩,你问俺俺哪晓得!” “家里的嫂子刚下了崽崽,缺奶缺得厉害,我爸妈想给她吃点好的。”赵兰香说。 农民摘下了帽子,仔细打量了赵兰香好几眼。 这个女娃子穿着打扮都很俊俏,一身花格子衬衫两条辫子垂落在下来,脚上踩着一对黑色的皮鞋,说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声音又细又轻的,看上去十分学生气。 赵兰香掏出钱把他剩下的杨梅都买了下来,忧愁地说:“买不到鸡蛋也买不到肉,多买点杨梅回去让她开开胃吧……我只能花点冤枉钱去买粮食了,不要票的粮食是几块钱一斤来着?” 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严密的嘴巴终于被撬动了,他指点了她去找一条巷子。 赵兰香按照他说的去找,果然找到了青苗镇的黑市。这个地方流动性特别强,因为怕被公安查抓,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点。要不是赵兰香火眼金睛嗅出了摊主身上倒爷的气息,估计翻遍了整个镇她都找不到这个地儿。 她磨破了嘴皮子砍价花了五块钱从一个倒爷手里买了十斤的肉票,又花钱买了若干的粮票糖票,她还在黑市一条街上买到了许多稀罕的调料。 七十年代的物价其实是很便宜的,由国家统一定价,轻易不敢调动价格。十块钱就可以买到很多很多东西。赵爸那么多的工资,每个月贴完家用还能剩下五十多块。并不是他抠,而是在城里买东西绝大部分都需要票。票用光了,钱多得没处花,只好攒下来了。 87.087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兰香,你已经不小了,不要跟个孩子似的哭鼻子了。” 床上躺着的男人吃力地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浑身却抽不出一丝力气。 他老了,这几十年来的堆攒在身上的旧伤齐齐袭来,病魔迅速打倒了他。年轻时候遭受的十几年监狱生涯,换来了一个久病沉疴的身体,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了。 他朦胧的老眼眷恋地再望了眼妻子,她虽然跟他一样变老了,但依旧那么美丽。 那温柔的眉眼笑起来,弯弯的像一道月牙,也是他最爱的模样。 “笑一笑给我看?” 赵兰香抹掉了眼泪,勉强地冲床上的丈夫笑了笑。 贺松柏满意地阖上了眼。 她捂了嘴压抑的哭声越来越大,眼泪溃不成堤。 旁边的何秘书扶了扶金丝眼镜,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 他艰难地安慰道:“夫人,请节哀。董事长给你留下的遗产,稍后会有律师来跟您详谈。” 何秘书望了眼床上断了气息的男人,敬畏又惋惜。 这个男人的一生可谓励志而又坎坷,出身贫寒,十九岁就进了监狱,蹲了十年的牢狱,出来后白手打拼十年,愣是从一个毫无背景的穷小子翻身变成商业巨鳄,把一堆经验深厚的老牌商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堪称一段传奇。 …… 赵兰香的颊边蓦然地垂下了两行泪,赵母冯莲擦了擦她红彤彤的脸蛋,嘟哝地戳着她的额头道:“发个烧也哭,娇气成这样让你爸见了,又是一顿训。” 赵兰香睁开了眼睛,怔怔愣愣地盯着冯莲半天。 冯莲叹了口气,又说:“这年头嫁谁不是嫁?我跟你爸见的第一次面还是在打结婚证明的时候,那根本就是两眼一抹瞎。日子还不是好好地给过下去了?” 赵兰香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内心沉浸在痛失丈夫的悲恸中,久久不能缓解过来。 只是她做梦,怎么稀里糊涂地……梦见了年轻时候的母亲? 冯莲见女儿不搭理她,还以为她是真的倔下了脾气,心里恨上了她。她又戳了戳女儿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 “毕竟也是打小订下的婚事,说推就推你爸也不好做……人家父母可是你爸 的上司哩!” 赵兰香的额头一痛,终于正视起母亲的碎碎叨叨,赶紧爬了起来。 她眼尖地发现了桌上的日历,1976年,4月16日。 赵兰香心里大骇,震惊得久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妈,你先出去,让我好好想想可以吗?” 冯莲看着养了十七年、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如今一幅病恹恹的模样,还这样细声软语哀求着她,饶是她也忍不住心软了,硬不下心肠再逼孩子。 赵兰香在震惊中回过了神来,她回到了四十年前! 四十年前,她看上了又高又酷的兵哥哥蒋建军,脑子里想着的全都是怎么让蒋建军接受她,自然不肯答应父母给订下的亲事。 也是在这一年,她终于死缠着他结婚了。 可惜蒋建军心底的人不是她,赵兰香接二连三地流掉了两个孩子,最后冷了心,清醒过来跟蒋建军离了婚。 赵兰香看着桌子里盛满的营养品,蒋建军这段时间负伤住院了,这些都是她买来给他补身体的。 赵兰香眼里划过一丝凉意,好在她回来的时间点早,否则再晚个半年,这辈子又搭上了那个渣,她会气得死不瞑目的。 蒋建军是她的前夫,也是离开了他,她才有幸碰见了贺松柏。 但现在不是纠结蒋建军的时机,赵兰香记得,就是在这两年老男人失手把人打死了,被关进了监狱! 她把麦乳精、蜂蜜、奶粉全都收到行李袋里,又装了几件衣服。 她要赶紧去找那个老男人! …… 赵家的父母得知女儿趁着自己不防备,自愿报名了“上山下乡”,已经回天无力了。 既然下了乡,赵兰香跟曾行长家公子的婚事也意味着泡汤了。 赵永庆差点气得吃不下饭,黑沉着一张脸,教训她: “你是嫌翅膀硬了,我们管不着你了是吗?” 冯莲有点伤心,一边帮女儿收拾着行李,一边碎碎念:“你爸好不容易让你躲过这次征召,你偏还主动去报了。我的妞妞啊,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干得动农活吗?” 赵兰香看着关心她的父母,心里流过一阵暖。 “下乡是件光荣的事啊,家家适龄的青年几乎都下乡去了,偏我呆在家里,爸脸上也没光。” “我会好好照顾 自己的,绝对不给你们丢脸。” 赵永庆看着自个儿一脸坚定的女儿,心里倒是没那么气了,让她去吃吃苦也好。整天被她亲娘惯得都不像样! 在他看来,下乡如果能磨练磨练女儿的意志不失为一件好事。实在不行他也可以疏通一下关系,把女儿分配到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你哭啥哭,抓紧时间给她收拾收拾行李才是正经事。” 赵永庆黑着脸瞪了妻子一眼。 他转而对女儿说:“既然这是你的选择,以后最好不要发电报回来诉苦,我跟你妈手没伸得那么长!” 小虎子蹦蹦哒哒地跑到姐姐的身边,抱着她大腿,眼泪要掉不地掉蓄在眼眶里,抬头望着她抽泣,“大妞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吗?” 赵兰香把弟弟抱了起来,亲了一口,“是啊。” 小虎子埋进了她的脖子里,嗷嗷地哭起鼻子来,那委屈的小模样看得赵兰香有些哭笑不得。眼前的这个奶娃娃,竟然长成了以后人人都怕的黑面神,揍起蒋建军那个渣男来毫不手软,真是不可思议。 她使劲儿地抱了抱小虎子,把自个儿身上的糖果摸出来全给了他。 小虎子的眼泪滴到了她的衣服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赵兰香知道弟弟是误会了,抚摸着他软软的头发。解释说:“不是外公外婆的那种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等过年姐姐还是会回来的。” 赵永庆听了女儿的话,从鼻孔里挤出深深的一哼,“你还知道自己回得来?” 赵兰香点头。 她要去的地方是n市,离他们这里并不算远,一天的火车就能抵达。而且她也算过了,再过一年知青返城的时间也就到了,他们这一批去得晚的,还真没有前边几批知青受罪。 退一万步来说,要真吃了苦头……那边不是还有她男人么。 晚上,赵永庆从兜里掏出了一叠钞票,数出一百块钱出来,严肃地教训女儿:“去乡下了认真听指导员、领导的安排,好好跟别人相处,你拿这些钱去买点自己需要的生活用品。” 赵兰香接过钱,甜甜地叫了声爸爸。 赵永庆最受不了女儿这样撒娇地叫她,黑脸没绷住,松缓了。 赵兰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加上长得又可爱,粉嫩嫩的跟福娃娃似的怎么看怎么招人疼,赵永庆以前还是银行里普通员工的时候,就把女 儿带去上班,用条布袋把她绑在身上,就这样年复一年地把她带大的。 桌上整齐地放着十张大团结,一只大手把它挪到了女儿的面前。 能随便从兜里掏出这百来块,赵永庆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他赶上了六十年代大学生潮的末班车,几年后高校就停止招生了。随之而来的,这一纸文凭也变得值钱了。加上赵永庆人也肯努力,吃苦耐劳,干到现在已经是银行的经理了,一个月领10级的工资,七十三块五毛钱,足够全家人过得滋润滋润的了。 不过赵永庆这样大方地掏出一百块给赵兰香,赵兰香还是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冯莲这时也收拾好了女儿的行李,把四季的衣服都带上了,“明天等我下班了,带你去挑点生活用品吧。” 赵兰香乖乖地应了。 …… 一心一意想着飞奔下乡挽救自家男人的赵兰香,早就把蒋建军这个渣男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不慌不忙地仔细挑着自己下乡用的物品,什么棉布绒布的确良买了几捆、麦乳精奶粉阿胶买了好几袋,手套卫生纸百雀羚雪花霜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一件都没落下。 那个讨厌的老男人经常在深夜跟她低语,“你要是见到那时候的我,保证连眼风都不带一个甩的。” “那时我又穷又窘迫,狼狈得连条狗都不如,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上一顿白面馍馍,穿过的最好的衣服还是捡别人的。庆幸遇见你,是在我有能力的时候。” 赵兰香打生下来就没尝过饥寒交迫的滋味,自然是心疼得无以复加,紧紧地搂住老男人,跟他许空头支票:“那时候我家里经济比较宽裕,如果我能遇见你,保证让你顿顿吃饱来,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赵兰香添置下乡用品的时候,脑海里浮现起过多年前的这一幕,多捡了一些给老男人用的东西扔到自己的篮子里。 她哪里想得到有一天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居然可以实现了。 别人三三两两地散了,赵兰香还蹲在玉米地里拔草。 她摘下了口罩,挽起长袖,露出一截白莹莹的手臂。她的汗水滚滚地滴了下来,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 这时玉米地边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男人挑着扁担,头尾各挑着一桶水。沉沉地把扁担压弯了,他却稳稳地挑着水从大片玉米地里走过,一滴水也没有撒下来。 赵兰 香捏着口罩扇风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是贺松柏那个老男人! 她迅速地钻出了绿茵茵的玉米地,笑着冲贺松柏喊:“同志你等一下,我有困难,你能不能给我搭把手?” 88.088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不过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当年的蒋丽还真是没多久就去上大学了。 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也叫做工农兵学员,是地方从工人、农民、解放军之中选拔学生,到学校接受几年的教育再回到生产之中。 不过看着一脸惋惜的周家珍,赵兰香不由地安慰道:“没事的,我不在意。” 她真的不羡慕工农兵大学生,完全没想过要竞选这个名额。 赵兰香清楚77年高考就恢复了,从此之后上大学不再需要地方推荐,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样可以念得了大学。 虽然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人里边也不乏有许多优秀的人才。同样是念完了大学的学生,但因为后来走后门的现象越来越多,推荐选拔.出来的学员质量良莠不齐,以至于后来工农兵学员的学历反倒不被认可。一个是推荐去上大学的,另一个是靠自身的实力考上大学的,哪个更让人信服这根本就不用说了。 “工农兵学员”这个香饽饽别人抢得头破血流,对于赵兰香来说却没那么大的诱惑力。不过放在眼下它却是跳出农村户籍、吃上商品粮的很光明的一条大道。为了抢这么一个名额,普通人付出的代价,沉重得根本令人无法想象。 她喝了口水,笑眯眯地说:“这个机会当然是得留给艰苦奋斗、产生了积极作用的人。我这‘消极分子’哪里还敢肖想。” 周家珍呸了声,随后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也不敢想了。” 赵兰香摸了摸她鬓边干枯的发,杏眸闪闪道:“虽然也指望着被选上了,但学习读书这件事却是值得坚持的。即便现在没有大学读,梦想总有一天也会达到的。”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周家珍揪着赵兰香的马尾,笑骂道:“呸呸呸,都一把年纪的老姑娘了还敢想什么读大学。” 赵兰香把水壶递给周家珍,“来喝口水,等会还要去干活。” 中午休息结束后大伙又开始干起活来,赵兰香提着?头刨土,学着别人挖沟渠姿势刨起了土,她活干得慢,别人都干完去歇息了,她还在后头慢吞吞地刨。 突然周家珍推了推赵兰香的胳膊,吃惊地问:“你看,那个二流子怎么来了。” 赵兰香抬起头,贺松柏不知什么时候从山上下来了,此刻站在她身后。 他说:“我的活干完了。” 赵兰香说:“你活干完了就干完了呗,跑来这里干什么?” 她抿着唇,压了压唇角上扬的弧度。 贺松柏说:“我姐让我来的,帮你干活。” 赵兰香抓着头的手紧了紧,唇角边弥漫着的笑意也淡了。 “噢,我多谢大姐心里牵挂我了……不过她上午帮过我一回,下午就不用了。” 贺松柏闻言,浓黑的剑眉纠结在一起。 仿佛男人的心里,此刻正在思考女人怎么是种这么麻烦的生物,赵兰香把头撇过了一遍,握着头弯腰刨起土来。 贺松柏很快地扫了眼四周围,压低声音说:“你力气小,别逞强了,快给我等会人多了我就帮不了你了。” 说完他就抢过了赵兰香手里的头,把拉到了另一边,自个儿弯着腰卖劲儿地刨起土来。他的锄头砸落到地里,四周围的泥土噗噗噗地飞溅起来,女人要要花一整个下午才能完成的工作,他半个小时就做完了。坑挖得又深又工整,刨出来的土还整整齐齐地码在两道。 贺松柏额间滚滚地流汗,他说:“以后这个时间点,我都来帮你干,听话。” 他说完扔下这句话后,走了,轻轻的声音淹没在风中。 “听话”这个词,让赵兰香忽然怔忪住了。 老男人也常常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每次轻轻说出这个词来的时候,他的脸上都是无尽的包容宠溺。她终于找到了一点点他们之间相似的地方了。 赵兰香摸了摸自己砰砰跳的心。 周家珍忍不住惊讶地叫了起来,在她的意识里,只有处了对象的人才会这样光明正大地来帮干活。 赵兰香赶紧捂住她的嘴,说:“贺家姐弟的人都是很不错的,你不要对他们的有偏见。” 周家珍宛如听见了鬼话一般的震惊,她说:“你咋的也被他们欺骗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老话说得果然没错。” 赵兰香又说:“我信我眼睛看到的、自己感受到的,而不是去盲目相信流言。你住进了支书家,平时都是帮他们家收拣家务,房租也按时给,他们家的人肯来帮你干活吗?” 周家珍有些语塞,“他们都是大忙人咧,哪里有空做这些活。” 赵兰香却又说:“支书家的干少点活都不用愁吃不饱饭,贺家的姐弟不干活就没 公分挣就要饿肚子,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来帮我干完活。” 周家珍没说话。 赵兰香叹了口气,说:“干活吧。” 周家珍说:“好咧!” 接下来的每一天,虽然赵兰香很不愿意,贺松柏都按时来顶她的活干。老知青们收完工看着她和周家珍共同挖的那段坑,也不由地夸赞起来。 周家珍哪里好意思受这份夸奖唷,她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她还沾了赵兰香的光。 因为贺老二来帮赵兰香干活的时候,也顺便挖了挖她的那份。 赵兰香看着贺松柏这么辛苦,自己也过意不去,于是周末跑去门市买肉也买得勤快了,隔三差五地给他补给点油水。 村子里的人羡慕极了,贺家人真是享福了! 自从那个城里来的女知青住进贺家之后,贺家人也跟着沾光,吃肉吃肉,爱吃粮吃粮。原本瘦得跟非洲难民似的他们吃得油光焕发,俨然村子里的“欧洲人”了。 大伙同样都是一样累成狗,结果回到家里你们吃的吧唧吧唧香,他们碗里的依旧是红薯豆钱饭,吃得脸都绿了。而且这种带着气味的、生动的对比,才最令人痛苦。 他们又不能厚着脸皮上门讨点吃,又天天被逼着闻这股味。谁让他们很多人当初还是批.斗贺家的主力军,这么多年来关系从来没修好过。 想上门讨肉吃? 他们还要点脸,他们这些成分好的怎么可能为着这几口吃的向那些坏分子低头? 于是他们只能在饭点紧闭大门,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地把碗里的红薯豆钱饭想象成肉,高高兴兴地闻着空气中的肉香味吃完每一顿饭。 哎!那个赵知青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怎么这么香,天天都那么香!要是赵知青来的是他家就正正好哩!凭啥子贺家那种坏分子能沾光,他们连点米汤都喝不着。 结果贺松柏某天去帮赵兰香干活,被同队的人撞见后,这些人就仿佛抓住了宣泄口,成天逮着人的痛脚踩,见缝插针地在干活的时候说酸溜溜的话。 贺大姐的两耳清净极了,本身她也是个聋子,别人在她面前喊得喉咙都破了,她一个字都听不见。在她面前嚼舌根纯属浪费精力,吃饱了撑得慌。 只是可怜了贺松柏,遭受到的“关照”是双倍的,耳朵一直没清净过。 “女娃娃啊长得俊,又给郎吃肉来,又给郎暖 被……” “闭嘴。”贺松柏淡声道,低哑的声音含着威胁。 那人更加兴奋地又在贺松柏面前唱了一遍,唱顺口溜的人叫王癞子,又穷又邋遢,三十多岁了还讨不上老婆,每当听见沾点男女关系的桃色他就闻风而动,一双浑浊的眼绽放射出异样的光亮,激动又兴奋。 旁人嘘声一片,轰然嘲笑。 “贺老二家早穷得只剩两间破屋了,连偷子都不愿过门。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得上人家城里来的文化人阿……” 王癞子愈发得意,更是摇头晃脑地唱起那两句顺口溜来,贺松柏一把甩开了?头,砂锅般的拳头流星似的往王癞子身上招呼。 这一天,赵兰香没等得来贺松柏给她挖沟沟,倒碎石。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贺三丫眼里包着两团泪跑来找赵兰香,“姐姐可不可以去看看我大哥,他流了好多血。” 贺三丫指了指那个方向,鼻涕眼泪掉下来。赵兰香立刻扔下了小推车,飞奔一般地跑去了贺松柏上工的地方。她看见地上流着一滩血,整个人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抓了个人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问清楚大概来龙去脉后,她跑回了贺家老屋,急匆匆地推开了贺松柏房间的门,只见光线昏暗的房间内,男人趴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头黑色的短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油的味道,刺鼻而浓烈。 赵兰香走了过去,看到人还好好地躺着,眼眶里弥漫的湿润收住了。 她佯作若无其事地问:“哦,这段时间太忙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的腿好点了吗?” “我要看看你的腿。” 贺松柏攥住了被子,淡淡地说:“没事了。” 赵兰香一把掀开了他身上薄薄的被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身上的伤痕,麦色的胸膛上布满了鳞鳞的淤青,很多地方甚至渗出紫红色的淤痕,他深邃锋利的眉角上凝固了一块血疤,鲜血一路流到脸颊。模样看起来可怕极了。 她用手指轻轻地按了按他的皮肤。 89.089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赵兰香不由地感叹自己跟蒋家人的缘分。 眼前的这人正是赵兰香上辈子的小姑子,出身高干家庭,眼高于顶的从来没瞧得起赵兰香,挑剔又高傲,时常故意作出一堆烂摊子给她收拾。以前为了家庭的和睦为了蒋建军,她都忍了这个大小姐,如今…… 赵兰香权当做没看见,把人当成空气,沉浸在要去见贺松柏的喜悦之中。 汽车、火车、牛车倒腾地着换,赵兰香抵达河子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 赵兰香特意在下火车前特意换身衣服,进了村说不定就能见到老男人了。 第一次见面,怎么可以寥寥草草? 她换上了新衣裳后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焕然一新了,干净整洁,跟满车穿得皱巴巴的知青看起来就是格外地不一样。 蒋丽被长途汽车折腾得一脸菜色,来到河子屯的时候已经变成一只软脚虾,连瞪赵兰香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被分到河子屯的仅仅只有她们两个人了,但是从别的地方来的知青却有三个,凑在一起正好够五人。 几个人坐着牛车翻过了坑坑洼洼的山路,赵兰香把水果糖提前地装在了兜里,脸上带着微笑、昂首挺胸地跟着指导员进了村子。 几个黑黝黝的小萝卜头蹲在村头看着一群知青入村。 赵兰香只是朝着那个方向随意地扫了一眼,眼前骤然地一亮。连旁边病怏怏有气无力的蒋丽,都感染到她身上无法抑制住的愉悦。 赵兰香眼尖地看到了贺松柏的亲妹子,贺松枝。她见过贺松枝七岁的照片,跟眼前这个小萝卜头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 她手搭在口袋里,走过去给这些小孩每人分了一颗糖。 贺松枝这只小萝卜头远远地蹲在角落里,怯生生的也不敢靠近孩子堆,她的脸蛋脏兮兮的跟几天没洗过一样,只拿一双羡慕的眼神看着有糖果分的小孩,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热乎乎地期盼着,又忍住不去看赵兰香,柴瘦的小手继续扒拉着泥土。 赵兰香分完了这群小孩,走过去递上一颗最甜最贵的巧克力糖给贺松枝。 她笑眯眯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剥开了包装纸,投入了小萝卜头的嘴巴里。 一股醇厚甘甜的滋味 ,蔓延了贺松枝的嘴巴,她的口水吧嗒吧嗒地涌出,包裹住了那甜蜜的源头,不敢开口。 贺松枝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糖,也不知道糖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贺松枝没跟吭声,赵兰香也没追问,她把剩下的水果糖偷偷地塞到了小萝卜头的兜兜里,笑着说:“回到家再吃,别让人家知道你有这么多的糖。” 赵兰香说完话后,指导员吼了一嗓子,“还不快滚回来!” 蒋丽幸灾乐祸地抿嘴笑了,赵兰香连忙应了声,归队。 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掠了过来,把贺松枝抄手抱起,小萝卜头咕哝地嚷了几句。 赵兰香转身一看,整个人顿时惊愣在原地。 这是……年轻时候的老男人?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砰砰砰,心热得连带着脸都开始发起热来。 那个男人背对着她,抱着自个儿的妹子。等到赵兰香的耐心快磨光了,正准备直接走过去搭讪几句话时,他侧了一下身来,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眼神交汇。 赵兰香愣住了,这熟悉的轮廓,真的是贺松柏。 她迅速地看了一眼,果然跟老男人形容的有所出入。 没有岁月沉淀下来那种稳重儒雅,但年轻时候的他却有青涩的英气。身上穿的是粗土布,年头有些久了,打了很多补丁。一条烂裤子短到了小腿腹上,露出一截薄薄的肌肉。这样破烂的穿着,减损了他几分俊气,又穷又酸,看起来就让人鄙夷。 然而落在赵兰香的眼里,自己的男人再穷那也是怎么看怎么的顺眼。 赵兰香遇见贺松柏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那时候的贺松柏拥有的更多的是气质,厚实沉稳,不疾不徐,是岁月和苦难洗尽之后的平和与温良。 他收回了视线,单手抄起自家妹子就跟拎包裹似的,一手抱在了腰上。 贺松柏看了妹子嘴巴糊着一圈可疑的痕迹,敲了她一脑袋。 “傻丫,咋饿得连土都吃?观音土吃不了的,会涨肚,快吐出来!” 他的身上充满了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气,看起来凶狠恶煞,但目光触及了自个儿的妹子,坚冰也融成一池清水。 贺松枝嘿嘿地笑,咧开嘴露出里面更多的“黑土”,“甜的,好吃,那个姐姐给的。” 贺松柏看了眼妹子兜里五颜六色的水果糖,看了一眼前方目光触 到了赵兰香,沉默地抱着贺松枝走了。 指导员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赵兰香。 赵兰香见过了贺松柏之后,心里流淌过了一股热意,宛如滚烫的熔浆流过。被指导员的批评了,也没有往心里去。 “是!我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一定牢牢铭记组织的纪律,严格要求自己,争取做一名优秀的知青,建设国家广阔的新天地!” 指导员听了这女娃子清脆响亮的声儿,再看一眼她那白皙的脸蛋,也歇了教训的心思。 这种娇滴滴的城里学生娃,还是让生产队长头疼去吧。 指导员把人送到知青点,再召集了新老几届的知青办了个欢迎会,便连夜坐汽车回了城里。 …… 晚上。 在贺家的小破屋里,贺松枝把兜里的水果糖都掏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排成一线。 她露出了几颗糯米牙,“阿婆,一共八颗糖都给你。” 常年瘫在床的老人家慢吞吞地坐了起来,这个老太太生于光绪二十四年,年轻的时候是地主婆娘,穿金戴银,临到老了丧父丧子,一有风吹草动就要被拉出来批.斗,晚景凄凉。 她听见糖这个字,睁开了混沌的眼,朝着孙儿张开了嘴。 男人撕开糖纸掏了一颗喂到她的嘴里,老人尝到了一股甜腻的滋味,浑浊的眼睛有一抹动容。 “好吃,柏哥你也吃点。” 贺松柏匀给了妹妹一颗,剩下的六颗全都用一个罐子装起来,放到奶奶的床头。 “以后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听见了吗?” 贺松柏硬着声,教训着自家妹子。 贺松枝委屈地瘪嘴,但看见兄长脸上凶狠严肃的表情答应了下来。 …… 赵兰香几个人来的时候,正好撞到了农忙期,头几天生产队的队长特意带着知青们干活,示范了几遍,在旁边监督。 河子屯一队的队长李大力正当青年,生产积极性特别高,要求也严格,就是女知青他眼里也不揉沙子,愣是干得合格了才允许记上公分。 正式下地干活的第一天,赵兰香就被累得措手不及。 早上五点都不到,一帮知青就被拉去地里干活。李大力分完男知青干的活后,扫了一眼新来的两个女知青,浓密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追 肥你们也不会,浇地的活太重你们也干不了,拔草总会了吧?今天你们就在这片玉米地里除草,动作利索点,趁着日头不大,赶紧把活都干完。” 李大力把手套分给了这些女知青,一共只有五双手套,却有十个人。李大力是照顾两个新来的女知青,才让她们先挑的。 当然也不是什么好手套,脏兮兮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蒋丽直接就嫌弃地转身就跑到了玉米地里了。轮到赵兰香了,她笑眯眯地从兜里掏出一对棉手套来,“谢谢李队长,我有了,就不给队里增添负担了。” 李大力咧嘴笑,“你看着点别人是怎么做的,学着她们一块干。” 李大力把整个大队的活都趁着早上分完了,带着村民去拿农具。 赵兰香也不是个傻的,知道今天来玉米地除草特意换了身长袖长裤,口罩手套一件都没落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钻到地里弯腰拔草。 蒋丽比她还要娇气,因为连续踩伤了几株玉米被李大力逮着教训了一个钟头,老早就被他打发回去写检讨书了。 蒋丽回宿舍前,冲着赵兰香得意地笑。 赵兰香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默不吭声地学着老知青们拔草。 从某种角度上说贺家的大姐和老男人都曾是她的恩人,当初她被蒋建军伤透了身心之后,果断地提出了离婚,并且向他的上级揭穿了他婚内出轨的丑闻。离婚对于蒋建军蓬勃上升的事业来说无异于丑闻,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那阵子的赵兰香宛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最后是贺家姐弟给她解了围,狠狠地教训了渣男一顿。 赵兰香抿抿唇,含笑地说:“阿婆那里还没有吃饭哩,大姐你快盛一碗端去给她吃吧。” 说着,她把自己面前的那碗饭往前推了推,饭碗里装盛的肉都是经过赵兰香精挑细选的,特地把它们放在锅里多炖了一会,炖得软软烂烂的有种一吮即破的软滑感,正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食用。 贺大姐感激地点了点头,端起碗走进了里屋。她真的是被那顿饭迷得彻底昏了头了,连祖母还没吃晚饭都给忘记了,赵知青做的饭真的是有股邪乎的劲儿,让人神魂颠倒! …… 次日,赵兰香一大清早用罐子装好了冷食鸭肉,密封得严严实实再放进书包里。 今天是周末,她也免去了跟李大力请假的麻烦,又正逢圩日,是千载难逢的好日 子,青禾县里的人流会比往日多出很多。赵兰香不去县里做生意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做的这罐香喷喷的肉。 赵兰香收拾完毕后先去了大队长的家,李大力推开门看见这个赵同志就有些头大。他皱着眉问:“又来请假?” 赵兰香摇摇头,“今天是周末,我来找唐清。” 她打算找唐清借一辆自行车,唐清是村里唯一拥有单车的人。作为拥有了全村第一辆二八式车男人,他每次骑着车从大路呼啸而过的时候,总能收获一堆艳羡的眼神。 赵兰香跟唐清说明了来意之后,唐清点头爽快地把单车借给了她。 唐清虽然不是她的老乡,但却是邻市的。 这是个能歌善舞的男生,一群知青在火车上打扑克或者百无聊赖地抽烟、聊天的时候,他用口风琴吹了一曲,还主动地组织起彼此陌生的知青们一块表演绝技,打成一片。 “你的面条做得真香,上次还没来得及谢你。”唐清说。 赵兰香双腿蹬上了这款二八式的单车,冲他摆了摆手,“以后有机会再请你吃一顿。” 唐清应下来了,他说:“单车很高,你们女孩子踩有些不方便,走山路的时候记得踩慢一点。” 赵兰香急着赶路去县里卖肉食,她冲唐清摆了摆手,蹬着单车骑出了十多米远。 赵兰香来到了黑市一条街的时候,有利的位置早已经被人占满了。所谓的有利位置也就是显眼、惹人注意,又能在公安来了之后以最快的速度闻风而跑的地方。她年纪轻又是新来的,只能乖乖地往里边走。 她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从书包里抖出一块干净的布摆在地上。旁边摆摊卖粮食的冲她挤眉弄眼。也许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模样,他戴了一顶帽子,长长的帽檐几乎遮住了眼睛, “你是新来的吧,我跟你说在这里摆,要摆到天黑哦!” “反正我也要卖东西,如果你肯给我五毛钱,你把东西放我这,我可以顺带着帮你一块卖了。话说……你卖啥的?” 赵兰香慢条斯理地取出了陶罐子,缓缓地掀开了盖子。 冷食鸭肉已经没有了刚做出来的时候那股子香飘十里的霸道劲,但凑近了还是能嗅到一些的。因为属于腌制卤味食品的缘故,它们的卖相都不算好,酱乎乎的一团。 卖粮食的青年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撇了撇嘴:“怎么都是骨头?这些你打算 卖多少钱一斤,要不要肉票?” 赵兰香说:“当然,要两斤肉票。” 青年吓了一跳,“你真是妄想,我都不敢能包得帮你卖出去,改一改价钱吧!” “虽然是黑市,可不带你这么坑的。把咱们这片的名声坏了,以后四叔可不饶你。” 赵兰香听到“四叔”不说话了,只默默地取出了一只干净的碗和若干双筷子。 她准备了一会才从兜里掏出一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沉默地递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她其实也不是无的放矢,碰见了衣着穿得体面的人,才会掏出纸条递给人看。 “好吃的鸭肉,采用独家秘方、精心烹饪而成,香辣爽口、醇厚不腻,让你满口的余味无穷。” 她眨着眼,又换了另外一张纸条: “不好吃不要钱,可以免费试吃。” 那青年收回了视线,脸上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表情。 一顿“推销”完仍无人问津,赵兰香也浑然不在意。 卖粮食的嘴上叼着一根草,吊儿郎当地背靠着墙壁坐着,微微挑起的嘴角有一种看好戏的意思。 她又鼓起信心继续推销,这时她直接上去逮住了一个从她跟前走过的人,立刻写了一句话在白纸上递给了路人看。 “独家秘方制成,可以试吃。保证好吃,不好吃不要钱!” 路人直觉地不太相信这个姑娘的“广告词”,太浮夸了!肉多精贵的东西,咋能不要钱呢? 万一吃了人又要你赔钱,这该怎么算。于是大家看见了这姑娘的话也没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 赵兰香热情地拿出了筷子和碗,夹了块鸭肉放到了客人的面前。在她再三保证绝不坑人的情况之下,这人才将信将疑地把第一块鸭肉放进了嘴里。 刹那间—— 一股鲜辣劲爽的感觉刺激了他的舌头,那种刺激的感觉宛如绚烂的烟花怦然在脑海中爆炸,又麻又辣,麻得让人眼角湿润,一股甘醇绵厚的滋味流淌在味蕾上,让人吃得停不下来,越嚼越香,甚至连骨头都带着那股香气。 这人很快吃完了一块肉,连带着连骨头都嚼碎地干干净净,骨髓里那股勾人的香劲儿反而比肉还有有滋有味!他从来都没有吃过那么有滋味的肉啊! 他压低了声音,跟着赵兰香进了角落迫不及待地问:“还有吗?” 赵兰香点了点头,小声地道:“有,一毛五一两,饶带二两的肉票。” 虽然这个价钱让人有些肉疼,但也不是让人接受不了的。客人一口气买了二两的鸭肉,一两的鸭脖子,美滋滋地一路啃着逛街。 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有了,赵兰香摊子前渐渐地来了第二、第三、四、五六七八个。每个试吃过后的客人都会掏出腰包,爽快地买上一点。最后一个客人干脆把剩下的鸭食都买下了。 他们啧啧称奇,压低了声音也无法抑制兴奋,“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小姑娘你这手艺可真绝了,咋做的,我家那婆娘连你做的一指甲盖的好都没有。” “明天还来摆摊吗,今天没带够钱。” 赵兰香都微笑地一一回应了,“不摆,每个月只摆三次摊,时间暂时还不固定,大家不要抱太大希望。另外,以后除了肉票之外的布票、工业券、鱼票、糖票、肥皂票等等我这也收,价值约等同就可以了。” 她说完之后,把自己简陋的摊面布整整齐齐地折好放入书包中,默默地退出了黑市。 卖粮食的人坐不住了,伸直了腰杆。 哟呵,有钱都不赚。这么有个性的倒爷,这年头可不多见了。 然而却还没到得意忘形的地步,她脑海中浮起起了旁边摊子卖粮食的青年,虽然吊儿郎当,但穿着打扮却很小心谨慎。她要还想把这份倒买倒卖的黑活干下去,要更低调谨慎些才行。 赵兰香习惯性地绕了偏僻的山路,从县里又绕去了镇上。她卖完东西之后没敢继续逗留在县城里,到了镇上她才敢用票据买了一斤猪肚、一斤糖、五斤富强粉,买完东西后的她顶着正午火辣辣的日头回到了河子屯。 回到河子屯赵兰香先去把单车还了,顺便请唐清到家里吃面条。她去找唐清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拉小提琴,除此之外赵兰香还在大队长家意外地碰上了蒋丽。 蒋丽见到赵兰香的时候,从鼻子深处发出了深深的一声哼,“你来这里干什么?” 在蒋丽的眼中,赵兰香那个死缠烂打她哥哥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她也习惯了赵兰香对她的小意讨好。当赵兰香变得稍微冷淡了一些,蒋丽比谁都敏感,立即难受了起来。尤其是在她过得那么惨,而赵兰香的日子却过滋润无比的情况下。 同样三天两头请假,搁在她身上只有被李大力骂得狗血淋头的份,轮到赵兰香了就变 成自然而然的事,李大力从来不挑她的错、对她和颜悦色。这怎么能让蒋丽高兴得起来? 蒋丽气呼呼地说:“我哥给我写信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蒋丽正好去乡里邮局取信回来,她从布袋里掏出一封洁白的信,拿到赵兰香面前扬了扬。 蒋丽知道哥哥写了什么内容给赵兰香,赵兰香看了她哥的信之后,从今往后还不好好团结她? 上一次蒋丽没吃到赵兰香的肉包子,真是结结实实地气坏了,她把跟赵兰香一块被分到河子屯的事情写给了她哥,末尾添油加醋地写了一堆赵兰香的坏话。 作为兄长的蒋建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很是诧异,旋即又能理解了。 赵兰香有可能在走迂回路线,她终于聪明了一些,懂得绕过他直接来讨好妹妹。 蒋丽可是全家人放在心尖尖宠的宝贝疙瘩,蒋建军的伯伯叔叔们一气儿生了六个男孩,直到他母亲生完他的四年后才终于产下一个女娃娃。蒋家人那是使劲儿地把这根独苗苗往心窝窝里疼爱。 蒋建军心里清楚,妹妹哪里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赵兰香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她不用看也知道蒋建军的来信里肯定是满满地要照顾好蒋丽、蒋丽从小没吃过苦,要是可以的话多帮帮她、蒋丽的性子单纯容易冲动,容易被人骗,你在旁边多盯些,诸如此类。 90.090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臭烘烘的猪大肠被她用盐粒搓得干干净净,洗完了大肠她又仔细地洗猪蹄。刀子细心地刮起猪蹄,十根拇指揉捏着像跟它按摩一般。白里透着红的猪蹄在清澈的水下显得十分可爱。馋肉馋得厉害的赵兰香甚至都迫不及待地用她的香料赶紧煨熟它。 半斤的猪蹄其实肉并不多,砍成块也就零星的几颗而已。但是囊中羞涩的赵兰香,只能暂时按捺住自己馋肉的心。 所幸这两样东西除了费点肉票之外,其余的都很划算。一斤大肠两毛钱,猪蹄一毛钱。她特意挑了肥瘦均匀的猪蹄,想来天色还早,炖个五香猪蹄还来得及。 贺大姐还没有收工,贺家做晚饭的时间还没有那么早,她借用了贺家的炉灶锅头。 她用水焯了一遍猪蹄,用酒、酱油渍上半小时。接来下一顿锅头旺火加油加姜片煎炸,香料被她用纱布包好做成一个香料包投入小锅里,猪蹄放入小锅慢火细炖。炖到水差不多干成胶着状,猪蹄也变得油光红亮了。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心满意足地嗅着丝丝缕缕上升的香味盖上了锅盖。 贺三丫先回到家了,她放下背上沉重的猪草,嗅到香气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柴房。这是一股浓郁得霸道的香味,饿的人闻到了肚子愈发地感到如绞痛般的饥饿。贺三丫嘴里的涎水直流,她看见了柴房里的赵兰香像是震惊呆了,贪婪地看了两眼,扭头就跑到院子里灌了自己一大碗的水,咬着一把曲曲菜合着水喝。 正在专心炒菜的赵兰香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妮子吓了一跳,跟着看见她趴在井边喝生水吃野菜,不由得有些看不过眼。 她把小孩领进了柴房,小锅盖掀起,八颗伶仃的猪蹄肉被炖得软烂甜蜜,油润地泛出光亮。她给和三丫取了一只碗出来,用筷子夹了一颗吹了吹放到她的嘴巴前吹了吹,放到碗里。 “吃吧。” 贺三丫露出一条白白的糯米牙,埋下头跟小兽似的啃了起来,吧嗒吧嗒地嗦着手指头。她没有丝毫的扭捏,并不懂成人世界复杂的规则。她受惯了人的冷眼,被人揍了也不哭,怯生生的麻木得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 然而只要对她稍微好一点,她黑黢黢的眼睛里灿烂的笑容就跟灶头的火苗一样暖。她吃完了以后脸埋在碗里嘿嘿地傻笑了,使劲儿地舔了舔碗里留下的味道。 贺松柏喂完猪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光线昏暗的柴房里,小火舌温温吞吞地舔舐着小锅。跳跃的火苗将蹲在灶头的女人勾勒得极为温柔,他那个傻丫围在人家跟头吃大米吃肉。 一切都很和谐,除了三丫跟着女人一块吃肉。 他沉下了脸,喊了声三丫。 “谁让你白吃人东西的?” 换声期的青年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不能遏制的怒意,他两步三步跨到了贺三丫的跟前,一只手抄起了她夹在嘎吱窝下,一面沉着脸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分票放到桌上,声音硬邦邦地说: “以后不要随便给她东西吃。” 赵兰香的身体不由地后挪了两步,贺松柏脸上的凶意,给她一种他要打人的感觉。 然后他真的揍了贺三丫一顿,打着她的屁股打开了花,让她站在墙角。不过贺三丫被揍惯了,皮忒瓷实。虽然挨了大哥一顿揍,但是好歹吃上了两颗猪蹄肉,直到站墙角的时候她都吧嗒着嘴,使劲儿地想着猪蹄的那股香味。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猪蹄,她哪里认得猪蹄是什么滋味?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年到头吃猪肉的机会都少。后来这顿吃不饱的猪蹄,成为了贺三丫一生难忘的味道。 赵兰香又好笑又好气,走到贺松柏的面前说:“给她吃东西的人是我,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要不要干脆连我也一并揍算了?” 贺松柏站在原地,只感觉一种难堪的难过蔓延了全身。他也多么想让他可爱的妹妹痛痛快快地吃顿饱肉啊,她从生下来就没吃过顿好的,两三个月大就没有奶喝了,是大姐用红薯磨成粉混着水喂她长大。可是他累死累活挣了命地干活,也分不到一顿饱饭吃。 只怪老天爷让她们托生在贺家,白白跟着他遭了一堆的罪。 贺松柏黑黢黢的眼珠子蒙上了一层灰,他只看了赵兰香一眼,转身钻入了柴房。大掌抓了两把糙米,开始做起了贺家的晚饭。 赵兰香觉得刚刚他的那一眼,竟然令她有种心陡然一碎的感觉。 …… 晚上贺大姐回来的时候,贺三丫在墙角下笑嘻嘻地叫了她一声。 赵兰香把炒好的猪大肠和猪蹄都拿了出来,给他们都呈了一碗饭,她笑眯眯地说:“昨晚白吃了你们一顿饭,今天一块吃吧。” 贺大姐连忙摆摆头,昨天那顿饭虽然对于他们来说算 是丰盛的了,因为米放得比平时充足。但仍是寒酸得不行,哪里能跟赵知青摆出来的这些肉啊饭啊比的? 赵兰香已经是夹了几筷子的大肠到贺大姐的碗里,含笑地说:“这些虽然是肉,但都是猪下水不值几个钱,大姐你就放心地吃吧!” 这份情谊太贵重了,贺大姐感动又感激地看着赵知青,她用热水把大米饭泡软了端进里屋给祖母吃。全家人一旦有了点好吃的东西,总会先留给她吃。赵知青买的这些大米全是精细粮,软得嚼在嘴里像是会化开一样,又软又滑,有股淡淡的甜味。不像他们吃的糙粮,咯得喉咙生疼。 贺大姐愧疚又满足地吃完了一顿饭,这顿饭几乎是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尝过的美味,赵知青吃完后,她把装菜的碗都刮得干干净净的给妹妹吃。除了贺松柏之外,这一晚贺家一家人都吃得很饱很满足。 晚上赵兰香洗澡的时候,贺大姐摸着黑来到她的房间,把一叠钱放到了赵兰香的桌上,小心翼翼地用那枚青瓷色的花瓶压着。 这些钱正好是昨天赵兰香交的“房租”。 她疼惜地安抚了小妹半天,才想起刚住进家里的赵兰香。 “去叫,她,吃饭。” 贺松叶的手点了点赵兰香的屋子,比划了一下跟大弟说。 贺松柏黑着脸去叩了赵兰香的门,见里面没有动静,踹了一脚门恶劣地道:“人呢,到哪去了?” 贺小妹睁大了眼,被大哥吓得一声都不敢吭。 贺松枝笑了笑,用毛巾擦干净小妹的脸。 “不要,打架。他,生气。” “疼不疼?” 贺小妹疼得龇牙咧嘴,不过看到饭桌上用碗装着的一只白胖胖的馍馍,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和欣喜。她用手指了指那只白馍馍,贺大姐咧开嘴笑着点点头。 91.091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贺松柏这回连眼皮都懒得掀动了,他垂着头吃饭,大口大口的吃,肥肉嚼着油嫩嫩的软滑,一咬满嘴的香味。 还是肥肉好吃,瘦肉那有肥肉这么香。 梁铁柱看着他柏哥淡定的表情里,有连不屑的情绪都懒得上脸的彻底漠视,胸口塞得不行。 梁铁柱分析道:“你看,她对你多好啊,舍得给你吃这么好吃的饭。” 梁铁柱虽然富裕了,但家里也不是想吃肉就吃肉的,一个月能沾次油花就不错了。铁柱哪里得吃过铺满米粒的肉片?哪里尝过这么好吃的卤肉饭?要是有个婆娘对他这么好,他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挖出来给她,死也甘心了。 贺松柏把饭碗刨净了,淡淡地说:“以前我阿婆有钱的时候也经常施粥舍饭,几顿饭而已,看人可怜给了也就给了,能有什么意思?自作多情。” 梁铁柱捂着小心肝炒饭感觉精神上遭受了来自贺松柏的鄙夷,他恼怒埋头抢了贺松柏碗里铺着的肉,夹到自己的碗里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我眼皮子浅,又穷又贪吃,看得到的就是这些肉咋地啦。” 他也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那碗饭,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里香咸的油汁,惹来贺松柏一顿暴揍。 …… 梁铁柱吃完午饭后拍了拍肚子跟贺松柏告别了。赵兰香给他装的饭虽然不少,但他仍感觉意犹未尽,还没过够瘾。 他砸吧砸吧嘴,心知肚明再厚着脸皮讨一碗饭吃是不行了,他并没有马上骑单车回家,而是去找了赵兰香。 他热心肠地问赵兰香:“下次你要做啥来卖呢?” 赵兰香说:“要等下周才知道呢,现在家里的在肉啊面啊都快用光了,过几天到门市看看,买得到啥我就做啥。” 赵兰香已经深深感受到七十年代的物资到底有多匮乏了,有钱有票,也不是想吃啥就能吃到的。排队排得多恐怖,只有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才知道。 她常常是去到供销社、副食品店看到有啥剩的就买啥,每次去县里,没有空手而归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赵兰香的回答,这正中梁铁柱的下怀。 他嘿嘿的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他虽然没有弄到肉的途径,但他的老本行可是卖粮食的! “这 样啊……你想买啥粮食,我这边要是有都可以给你搬一些过来。” 赵兰香听完,眼睛里已经完全是惊喜了。 “真的吗?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我当然是看你方便了,面粉大米黍米豆子,山珍木耳菌子竹笋什么的,你有我就要……” 赵兰香可不是随便说大话,经过了多年的研究和五花八门的美食的淬炼,她虽然还称不上“食谱大全”,但随便给她点啥食材她也能做出个一二三四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前能买到啥她就做啥,现在梁铁柱要给她供应粮食,赵兰香还有啥可挑的? 这可让赵兰香高兴极了。 梁铁柱就是做黑市交易的,从他那里买粮食当然是比在副食品商店买来得安全,她以后也不必那么辛苦地每周骑车去添购粮食了。 梁铁柱听完,吊儿郎当地说:“成,等我收到了就给你送过来。” 赵兰香接着问起了梁铁柱粮食的价格,梁铁柱大气地摆手:“算啦,看在你这么照顾我柏哥、又是自己人的份上,统统按收购价给你。可能比不上粮油店的便宜,但也用不着粮票。” 赵兰香感激极了,这已经无疑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条件了。 黑市的粮价略高,这点她是知道的。农民有富余的口粮,会偷偷以略高的价钱卖给黑市,换取生活费。他们用不着粮票,这也正方便了赵兰香他们这些每个月领固定份额粮食的城镇人。 梁铁柱说,“我走啦,柏哥今天骑单车摔了一跤,腿现在瘸了。你、你要是有……”有空就去看看他吧。 梁铁柱暗自咬舌,在赵知青疑惑的目光下,停了片刻才接上气说:“要是有药,你就借他点敷敷呗。” 虽然被贺松柏漠视了一脸,但梁铁柱仍然是希望有个知冷知热女人好好照顾他。 上哪找个不嫌弃柏哥家庭成分,还愿意他做饭的女人哟!这可真是件顶顶有难度的事。 梁铁柱虽然不聪明,但也到了想婆娘的年纪,要是有个对他这么好的婆娘,就是对他没意思,他也得磨得人有意思。 赵兰香闻言,眼前不禁地浮现起男人那苍白的唇,她还以为是没吃早饭低血糖造成的,没想到却是摔伤了? 亏他还表现得这么风轻云淡,一点都没让她看出来。 赵兰香忍住想骂的冲动,仍是含笑地把梁铁柱送走。 紧接着拐回自 个儿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很快就找出了一瓶药油。这瓶药油应该能适用于一切的皮肉伤,跌打损伤吧!唉,这憨货,明明去了县里也不知道拿着钱顺道去卫生所看看。 涂点药又花不了几个钱! 她走去贺松柏的房间,敲了敲门。 “有人吗?” 贺松柏吃饱了正在睡午觉,猝不及防地被这道声音给吵醒。他光着膀子睡觉的,不情不愿地起身,兜上一件上衣。 “什么事?” 赵兰香听见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沙哑含糊,还掺着刚刚睡下却被人打搅的微恼。 他突然打开了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锋利的眉宇皱起,“怎么……钱少了,还是票少了?” 赵兰香看了一眼男人裤脚上沾的血迹,把药油放到了他的手里,“铁柱说你摔瘸腿了,我来看看。” “这个药你先拿着用吧,每天抹三次。” 贺松柏只感觉到属于女人的柔软的手触到了他,令他粗糙的掌心带起一阵酥麻,那股电流似从指间一路窜到心窝,电得他心脏的血液都逆流了一般。 他身体僵硬得仿佛触电,下一刻药瓶呈直线地飞了出去,精致的玻璃瓶顿时摔落到地,“碰”地碎了一地。 赵兰香愣了一下。 贺松柏漆黑的眼瞳微不可见地缩了缩。 连空气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有些凝滞,贺松柏也愣了,手指颤动了一下,旋即语气克制而平静地说: “这……这瓶药多少钱,我赔给你。” 赵兰香又生气又伤心,又恼怒。 男人像是摸到了什么脏东西、避之不及地甩开她的手的那一刻,赵兰香惊愕极了,旋即心里浮起了一阵难过。 “这里要赔那里要赔,你还有多少钱够赔给我?” 她不在意自己的一片好心被糟蹋了,也可以不在意他下意识的肢体抗拒,但贺松柏这种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她撇清关系,最好一点都不欠她的态度,却令她很恼怒。 她弯腰把碎掉的玻璃小心地拣了起来,沉默无言捧着一手的玻璃离开了。 …… 赵兰香抿抿唇,含笑地说:“阿婆那里还没有吃饭哩,大姐你快盛一碗端去给她吃吧。” 说着,她把自己面前的那碗饭往前推了推,饭碗里装 盛的肉都是经过赵兰香精挑细选的,特地把它们放在锅里多炖了一会,炖得软软烂烂的有种一吮即破的软滑感,正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食用。 贺大姐感激地点了点头,端起碗走进了里屋。她真的是被那顿饭迷得彻底昏了头了,连祖母还没吃晚饭都给忘记了,赵知青做的饭真的是有股邪乎的劲儿,让人神魂颠倒! …… 次日,赵兰香一大清早用罐子装好了冷食鸭肉,密封得严严实实再放进书包里。 今天是周末,她也免去了跟李大力请假的麻烦,又正逢圩日,是千载难逢的好日子,青禾县里的人流会比往日多出很多。赵兰香不去县里做生意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做的这罐香喷喷的肉。 赵兰香收拾完毕后先去了大队长的家,李大力推开门看见这个赵同志就有些头大。他皱着眉问:“又来请假?” 赵兰香摇摇头,“今天是周末,我来找唐清。” 她打算找唐清借一辆自行车,唐清是村里唯一拥有单车的人。作为拥有了全村第一辆二八式车男人,他每次骑着车从大路呼啸而过的时候,总能收获一堆艳羡的眼神。 赵兰香跟唐清说明了来意之后,唐清点头爽快地把单车借给了她。 唐清虽然不是她的老乡,但却是邻市的。 这是个能歌善舞的男生,一群知青在火车上打扑克或者百无聊赖地抽烟、聊天的时候,他用口风琴吹了一曲,还主动地组织起彼此陌生的知青们一块表演绝技,打成一片。 “你的面条做得真香,上次还没来得及谢你。”唐清说。 赵兰香双腿蹬上了这款二八式的单车,冲他摆了摆手,“以后有机会再请你吃一顿。” 唐清应下来了,他说:“单车很高,你们女孩子踩有些不方便,走山路的时候记得踩慢一点。” 赵兰香急着赶路去县里卖肉食,她冲唐清摆了摆手,蹬着单车骑出了十多米远。 赵兰香来到了黑市一条街的时候,有利的位置早已经被人占满了。所谓的有利位置也就是显眼、惹人注意,又能在公安来了之后以最快的速度闻风而跑的地方。她年纪轻又是新来的,只能乖乖地往里边走。 她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从书包里抖出一块干净的布摆在地上。旁边摆摊卖粮食的冲她挤眉弄眼。也许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模样,他戴了一顶帽子,长长的帽檐几乎遮住了眼睛, “你是新来的吧,我跟你说在这里摆,要摆到天黑哦!” “反正我也要卖东西,如果你肯给我五毛钱,你把东西放我这,我可以顺带着帮你一块卖了。话说……你卖啥的?” 92.092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赵兰香卖光了肉便呼啦地骑着单车,很快消失在了青禾县。她一路紧赶慢赶地骑到人烟罕至的山路才停下来歇口气,顺便清点兜里的钞票。 一叠厚厚的钞票,毛票分票厘票加上肉票,又散又细。除去了白白送给客人品尝的鸭肉之外,共卖了十四块四毛七分五厘钱,扣去买鸭肉的成本六块钱,香料的成本,净赚了六块多,还白赚了九斤六两的肉票。 赵兰香跟喝了又凉又甜的雪碧似的,心里倍儿爽。 然而却还没到得意忘形的地步,她脑海中浮起起了旁边摊子卖粮食的青年,虽然吊儿郎当,但穿着打扮却很小心谨慎。她要还想把这份倒买倒卖的黑活干下去,要更低调谨慎些才行。 赵兰香习惯性地绕了偏僻的山路,从县里又绕去了镇上。她卖完东西之后没敢继续逗留在县城里,到了镇上她才敢用票据买了一斤猪肚、一斤糖、五斤富强粉,买完东西后的她顶着正午火辣辣的日头回到了河子屯。 回到河子屯赵兰香先去把单车还了,顺便请唐清到家里吃面条。她去找唐清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拉小提琴,除此之外赵兰香还在大队长家意外地碰上了蒋丽。 蒋丽见到赵兰香的时候,从鼻子深处发出了深深的一声哼,“你来这里干什么?” 在蒋丽的眼中,赵兰香那个死缠烂打她哥哥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她也习惯了赵兰香对她的小意讨好。当赵兰香变得稍微冷淡了一些,蒋丽比谁都敏感,立即难受了起来。尤其是在她过得那么惨,而赵兰香的日子却过滋润无比的情况下。 同样三天两头请假,搁在她身上只有被李大力骂得狗血淋头的份,轮到赵兰香了就变成自然而然的事,李大力从来不挑她的错、对她和颜悦色。这怎么能让蒋丽高兴得起来? 蒋丽气呼呼地说:“我哥给我写信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蒋丽正好去乡里邮局取信回来,她从布袋里掏出一封洁白的信,拿到赵兰香面前扬了扬。 蒋丽知道哥哥写了什么内容给赵兰香,赵兰香看了她哥的信之后,从今往后还不好好团结她? 上一次蒋丽没吃到赵兰香的肉包子,真是结结实实地气坏了,她把跟赵兰香一块被分到河子屯的事情写给了她哥,末尾添油加醋地写了一堆赵兰香的坏话。 作为兄长的蒋建军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很是诧异,旋即又能理解了。 赵兰香有可能在走迂回路线,她终于聪明了一些,懂得绕过他直接来讨好妹妹。 蒋丽可是全家人放在心尖尖宠的宝贝疙瘩,蒋建军的伯伯叔叔们一气儿生了六个男孩,直到他母亲生完他的四年后才终于产下一个女娃娃。蒋家人那是使劲儿地把这根独苗苗往心窝窝里疼爱。 蒋建军心里清楚,妹妹哪里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赵兰香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她不用看也知道蒋建军的来信里肯定是满满地要照顾好蒋丽、蒋丽从小没吃过苦,要是可以的话多帮帮她、蒋丽的性子单纯容易冲动,容易被人骗,你在旁边多盯些,诸如此类。 当然……她现在可还不是蒋建军的妻子,蒋建军提出这些要求的口吻肯定更隐晦更委婉些。 这种倒人胃口的信,赵兰香一点想看的欲望都没有。 她含笑地道:“噢……是吗?你的家书我一个外人不方便看,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走到唐清的房间前,敲响了他的门,喊了几声。 很快房间里的小提琴声戛然而止,他推开门看见了赵兰香,年轻的面庞多了一抹轻松和愉快,“用完了?” 赵兰香点了点头,爽快大方地道:“我到镇里买了点面,择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吃一顿吧。” 她每个月至少要去县里三趟,干点投机倒把的坏事。坐汽车肯定不稳妥,单靠双脚走山路还不得累死人?唯一的办法只有多借借唐清的单车了,如此一来她便得好好跟唐清打好关系。这有来有往的,赵兰香借单车才不至于那么尴尬。 唐清倒也没有推拒,听到有吃的很高兴,“那敢情得多谢赵同志了!我先换身衣服,麻烦你等上一等。” 他穿着的是平时在居室里穿的白汗衫,露出两条胳膊图凉快。应女同志的邀请去吃面条,肯定得穿点正式些的。 赵兰香耐心地在人门口等着,她视线从木质的门板上移到了蒋丽得到身上。 蒋丽一张俏丽的脸此刻已经俨然恼怒地红了,看着赵兰香的眼神充满了警惕:“你到底来干什么?” 赵兰香被这目光扎了一下,陡然想到一点,蒋丽来大队长家里不一定是找大队长的,她很有可能是来找唐清的。 合着蒋丽眼神里的浓浓的敌意,赵兰香的 猜测无疑是十成十确定的了。 唐清的气质好人缘佳,父母都是在中央美术学院担任教授的高知分子,人也长得齐整清秀,加上他待人友善又乐于助人,估计私底下还有不少姑娘心生爱慕。 赵兰香一时之间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蒋丽的态度也正提醒了她一点,她理应该跟唐清保持一定的距离,独自邀他到家里吃东西未免不太妥当。 于是她冲着蒋丽说道:“我买了点面,邀请了唐同志吃面作为答谢,你要不要一起?” 蒋丽这才高兴起来,她马上说出了自己心心念没吃着的包子:“我要吃包子。” 赵兰香委婉地拒绝,“现在做包子太晚了,吃面吧。” 她说完,唐清的房间门打开了,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衬衫,挺阔又整齐。许是怕女同志等,他胡乱地用擦了一把脸就出来了,发梢还带着水珠。 唐清说:“吃面条好啊,赵同志的面做得可好吃了。” 唐清这么说,蒋丽也不好再说话了。她心里既羞涩又甜蜜,不敢直视唐清,垂下头支支吾吾地说:“是吗?那就吃面吧。” 这幅小女生的模样,估计连她自己都没见过吧? 赵兰香的手握成拳头,遮住了自己忍不住笑的嘴角。 她背着硕大的书包走在前头,引着这两个人去贺家。蒋丽满意极了赵兰香这么识相的避开,虽然她走在唐清身旁也羞涩得不敢说话。 而唐清呢……他现在满脑子想着的全都是那碗精心而制、香喷喷的面条了。 赵兰香回到贺家后,发现贺大姐并不在家。 贺大姐被分配到的活是养大队的牛,牛每天都需要照顾的,这个时间点贺大姐应该在牛棚里铡牛草料。赵兰香视线逡巡了一圈发现贺松柏在院子里劈柴。她放下书包把买来的面肉还有糖抱入了柴房。 她随意地扫了眼,灶膛的灰炭是彻底凉了的,便知道贺松柏并没吃午饭。她取出了富强粉来,往面里敲了只鸡蛋进去,添水和面。加入了鸡蛋的面会更有弹劲儿。饧30分钟后,她取出面团用擀面杖反反复复地滚碾着,揉打摔甩。把面抻了一遍又一遍,白面在她手下听话得不可思议,柔软而有韧劲。 她用猪油炒了香辣猪肚,添了点生粉进去把猪肚炒的脆脆的。最后把猪肚倒入煮好的面中,“刺啦”的一声热油落入清汤中,香喷喷的直勾人。 她盛出了四碗面条出来,每人各一碗,赵兰香知道贺松柏估计不太喜欢跟生人一块上桌吃饭,先端了一碗面到他的房间,然后才走向自己的房间,把唐清和蒋丽两人叫出来吃面条。 唐清和蒋丽高高兴兴地去柴房吃面了,赵兰香却走到贺松柏的面前。 男人晒着毒辣的日头挥汗如雨,他把粗大的柴劈成了细幼的小柴,这一批的柴火劈得比以往都要细。 赵兰香看到心猝不及防地一甜。 赵兰香最近有个无法避免的烦恼,她并不太习惯用乡下的柴火灶头做饭。 因为做菜的时需要注意控制火候,等菜差不多了要把大火转为小火,以前她只需要旋转一下燃气灶开关调小火,现在却只好把灶膛没烧完的柴火取出来,弄得柴房又脏又熏人。贺松柏把柴劈小了,当然更方便了。她只要控制放柴量就好了,火要大的时候放多点,小火就放少点。 她笑眯眯地说:“我做了碗面,端你房间了。” 不过看着一脸惋惜的周家珍,赵兰香不由地安慰道:“没事的,我不在意。” 她真的不羡慕工农兵大学生,完全没想过要竞选这个名额。 赵兰香清楚77年高考就恢复了,从此之后上大学不再需要地方推荐,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样可以念得了大学。 虽然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人里边也不乏有许多优秀的人才。同样是念完了大学的学生,但因为后来走后门的现象越来越多,推荐选拔.出来的学员质量良莠不齐,以至于后来工农兵学员的学历反倒不被认可。一个是推荐去上大学的,另一个是靠自身的实力考上大学的,哪个更让人信服这根本就不用说了。 “工农兵学员”这个香饽饽别人抢得头破血流,对于赵兰香来说却没那么大的诱惑力。不过放在眼下它却是跳出农村户籍、吃上商品粮的很光明的一条大道。为了抢这么一个名额,普通人付出的代价,沉重得根本令人无法想象。 她喝了口水,笑眯眯地说:“这个机会当然是得留给艰苦奋斗、产生了积极作用的人。我这‘消极分子’哪里还敢肖想。” 93.093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她便也收回了视线,平静地走到井边打水。 她需要主动地改一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尤其是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贺松柏这个习惯,她得顺其自然慢慢来。赵兰香不得不承认,十九岁的贺松柏跟四十岁的老男人之间存在的差距宛如天堑,四十岁的时候他们能相濡以沫,恩爱甜蜜。 并不代表着十九岁的他们能顺顺利利在一起,一切自有定数。赵兰香这次下乡来到他身边的真正目的,是阻止他进监狱,而不是上赶着跟他恋爱结婚的。 这般想着,心有所念的赵兰香忽然豁然开朗,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臭烘烘的猪大肠被她用盐粒搓得干干净净,洗完了大肠她又仔细地洗猪蹄。刀子细心地刮起猪蹄,十根拇指揉捏着像跟它按摩一般。白里透着红的猪蹄在清澈的水下显得十分可爱。馋肉馋得厉害的赵兰香甚至都迫不及待地用她的香料赶紧煨熟它。 半斤的猪蹄其实肉并不多,砍成块也就零星的几颗而已。但是囊中羞涩的赵兰香,只能暂时按捺住自己馋肉的心。 所幸这两样东西除了费点肉票之外,其余的都很划算。一斤大肠两毛钱,猪蹄一毛钱。她特意挑了肥瘦均匀的猪蹄,想来天色还早,炖个五香猪蹄还来得及。 贺大姐还没有收工,贺家做晚饭的时间还没有那么早,她借用了贺家的炉灶锅头。 她用水焯了一遍猪蹄,用酒、酱油渍上半小时。接来下一顿锅头旺火加油加姜片煎炸,香料被她用纱布包好做成一个香料包投入小锅里,猪蹄放入小锅慢火细炖。炖到水差不多干成胶着状,猪蹄也变得油光红亮了。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心满意足地嗅着丝丝缕缕上升的香味盖上了锅盖。 贺三丫先回到家了,她放下背上沉重的猪草,嗅到香气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柴房。这是一股浓郁得霸道的香味,饿的人闻到了肚子愈发地感到如绞痛般的饥饿。贺三丫嘴里的涎水直流,她看见了柴房里的赵兰香像是震惊呆了,贪婪地看了两眼,扭头就跑到院子里灌了自己一大碗的水,咬着一把曲曲菜合着水喝。 正在专心炒菜的赵兰香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妮子吓了一跳,跟着看见她趴在井边喝生水吃野菜,不由得有些看不过眼。 她把小孩领进了柴房,小锅盖掀起,八颗伶仃的猪蹄肉被炖得软烂甜蜜 ,油润地泛出光亮。她给和三丫取了一只碗出来,用筷子夹了一颗吹了吹放到她的嘴巴前吹了吹,放到碗里。 “吃吧。” 贺三丫露出一条白白的糯米牙,埋下头跟小兽似的啃了起来,吧嗒吧嗒地嗦着手指头。她没有丝毫的扭捏,并不懂成人世界复杂的规则。她受惯了人的冷眼,被人揍了也不哭,怯生生的麻木得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 然而只要对她稍微好一点,她黑黢黢的眼睛里灿烂的笑容就跟灶头的火苗一样暖。她吃完了以后脸埋在碗里嘿嘿地傻笑了,使劲儿地舔了舔碗里留下的味道。 贺松柏喂完猪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光线昏暗的柴房里,小火舌温温吞吞地舔舐着小锅。跳跃的火苗将蹲在灶头的女人勾勒得极为温柔,他那个傻丫围在人家跟头吃大米吃肉。 一切都很和谐,除了三丫跟着女人一块吃肉。 他沉下了脸,喊了声三丫。 “谁让你白吃人东西的?” 换声期的青年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不能遏制的怒意,他两步三步跨到了贺三丫的跟前,一只手抄起了她夹在嘎吱窝下,一面沉着脸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分票放到桌上,声音硬邦邦地说: “以后不要随便给她东西吃。” 赵兰香的身体不由地后挪了两步,贺松柏脸上的凶意,给她一种他要打人的感觉。 然后他真的揍了贺三丫一顿,打着她的屁股打开了花,让她站在墙角。不过贺三丫被揍惯了,皮忒瓷实。虽然挨了大哥一顿揍,但是好歹吃上了两颗猪蹄肉,直到站墙角的时候她都吧嗒着嘴,使劲儿地想着猪蹄的那股香味。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猪蹄,她哪里认得猪蹄是什么滋味?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年到头吃猪肉的机会都少。后来这顿吃不饱的猪蹄,成为了贺三丫一生难忘的味道。 赵兰香又好笑又好气,走到贺松柏的面前说:“给她吃东西的人是我,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要不要干脆连我也一并揍算了?” 贺松柏站在原地,只感觉一种难堪的难过蔓延了全身。他也多么想让他可爱的妹妹痛痛快快地吃顿饱肉啊,她从生下来就没吃过顿好的,两三个月大就没有奶喝了,是大姐用红薯磨成粉混着水喂她长大。可是他累死累活挣了命地干活,也分不到一顿饱饭吃。 只怪老天爷让她们托生在贺家,白白跟着他遭 了一堆的罪。 贺松柏黑黢黢的眼珠子蒙上了一层灰,他只看了赵兰香一眼,转身钻入了柴房。大掌抓了两把糙米,开始做起了贺家的晚饭。 赵兰香觉得刚刚他的那一眼,竟然令她有种心陡然一碎的感觉。 …… 晚上贺大姐回来的时候,贺三丫在墙角下笑嘻嘻地叫了她一声。 赵兰香把炒好的猪大肠和猪蹄都拿了出来,给他们都呈了一碗饭,她笑眯眯地说:“昨晚白吃了你们一顿饭,今天一块吃吧。” 贺大姐连忙摆摆头,昨天那顿饭虽然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丰盛的了,因为米放得比平时充足。但仍是寒酸得不行,哪里能跟赵知青摆出来的这些肉啊饭啊比的? 赵兰香已经是夹了几筷子的大肠到贺大姐的碗里,含笑地说:“这些虽然是肉,但都是猪下水不值几个钱,大姐你就放心地吃吧!” 94.094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周家珍既愤慨又惋惜。 赵兰香哭笑不得,原来还有这回事。 不过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当年的蒋丽还真是没多久就去上大学了。 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也叫做工农兵学员,是地方从工人、农民、解放军之中选拔学生,到学校接受几年的教育再回到生产之中。 不过看着一脸惋惜的周家珍,赵兰香不由地安慰道:“没事的,我不在意。” 她真的不羡慕工农兵大学生,完全没想过要竞选这个名额。 赵兰香清楚77年高考就恢复了,从此之后上大学不再需要地方推荐,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样可以念得了大学。 虽然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人里边也不乏有许多优秀的人才。同样是念完了大学的学生,但因为后来走后门的现象越来越多,推荐选拔.出来的学员质量良莠不齐,以至于后来工农兵学员的学历反倒不被认可。一个是推荐去上大学的,另一个是靠自身的实力考上大学的,哪个更让人信服这根本就不用说了。 “工农兵学员”这个香饽饽别人抢得头破血流,对于赵兰香来说却没那么大的诱惑力。不过放在眼下它却是跳出农村户籍、吃上商品粮的很光明的一条大道。为了抢这么一个名额,普通人付出的代价,沉重得根本令人无法想象。 她喝了口水,笑眯眯地说:“这个机会当然是得留给艰苦奋斗、产生了积极作用的人。我这‘消极分子’哪里还敢肖想。” 周家珍呸了声,随后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也不敢想了。” 赵兰香摸了摸她鬓边干枯的发,杏眸闪闪道:“虽然也指望着被选上了,但学习读书这件事却是值得坚持的。即便现在没有大学读,梦想总有一天也会达到的。”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周家珍揪着赵兰香的马尾,笑骂道:“呸呸呸,都一把年纪的老姑娘了还敢想什么读大学。” 赵兰香把水壶递给周家珍,“来喝口水,等会还要去干活。” 中午休息结束后大伙又开始干起活来,赵兰香提着?头刨土,学着别人挖沟渠姿势刨起了土,她活干得慢,别人都干完去歇息了,她还在后头慢吞吞地刨。 突然周家珍推了推赵兰香的胳膊,吃惊地问:“你看,那个二流子 怎么来了。” 赵兰香抬起头,贺松柏不知什么时候从山上下来了,此刻站在她身后。 他说:“我的活干完了。” 赵兰香说:“你活干完了就干完了呗,跑来这里干什么?” 她抿着唇,压了压唇角上扬的弧度。 贺松柏说:“我姐让我来的,帮你干活。” 赵兰香抓着头的手紧了紧,唇角边弥漫着的笑意也淡了。 “噢,我多谢大姐心里牵挂我了……不过她上午帮过我一回,下午就不用了。” 贺松柏闻言,浓黑的剑眉纠结在一起。 仿佛男人的心里,此刻正在思考女人怎么是种这么麻烦的生物,赵兰香把头撇过了一遍,握着头弯腰刨起土来。 贺松柏很快地扫了眼四周围,压低声音说:“你力气小,别逞强了,快给我等会人多了我就帮不了你了。” 说完他就抢过了赵兰香手里的头,把拉到了另一边,自个儿弯着腰卖劲儿地刨起土来。他的锄头砸落到地里,四周围的泥土噗噗噗地飞溅起来,女人要要花一整个下午才能完成的工作,他半个小时就做完了。坑挖得又深又工整,刨出来的土还整整齐齐地码在两道。 贺松柏额间滚滚地流汗,他说:“以后这个时间点,我都来帮你干,听话。” 他说完扔下这句话后,走了,轻轻的声音淹没在风中。 “听话”这个词,让赵兰香忽然怔忪住了。 老男人也常常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每次轻轻说出这个词来的时候,他的脸上都是无尽的包容宠溺。她终于找到了一点点他们之间相似的地方了。 赵兰香摸了摸自己砰砰跳的心。 周家珍忍不住惊讶地叫了起来,在她的意识里,只有处了对象的人才会这样光明正大地来帮干活。 赵兰香赶紧捂住她的嘴,说:“贺家姐弟的人都是很不错的,你不要对他们的有偏见。” 周家珍宛如听见了鬼话一般的震惊,她说:“你咋的也被他们欺骗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老话说得果然没错。” 赵兰香又说:“我信我眼睛看到的、自己感受到的,而不是去盲目相信流言。你住进了支书家,平时都是帮他们家收拣家务,房租也按时给,他们家的人肯来帮你干活吗?” 周家珍有些语塞,“他们都是大忙人咧,哪里有空做这些活 。” 赵兰香却又说:“支书家的干少点活都不用愁吃不饱饭,贺家的姐弟不干活就没公分挣就要饿肚子,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来帮我干完活。” 周家珍没说话。 赵兰香叹了口气,说:“干活吧。” 周家珍说:“好咧!” 接下来的每一天,虽然赵兰香很不愿意,贺松柏都按时来顶她的活干。老知青们收完工看着她和周家珍共同挖的那段坑,也不由地夸赞起来。 周家珍哪里好意思受这份夸奖唷,她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她还沾了赵兰香的光。 因为贺老二来帮赵兰香干活的时候,也顺便挖了挖她的那份。 赵兰香看着贺松柏这么辛苦,自己也过意不去,于是周末跑去门市买肉也买得勤快了,隔三差五地给他补给点油水。 村子里的人羡慕极了,贺家人真是享福了! 自从那个城里来的女知青住进贺家之后,贺家人也跟着沾光,吃肉吃肉,爱吃粮吃粮。原本瘦得跟非洲难民似的他们吃得油光焕发,俨然村子里的“欧洲人”了。 大伙同样都是一样累成狗,结果回到家里你们吃的吧唧吧唧香,他们碗里的依旧是红薯豆钱饭,吃得脸都绿了。而且这种带着气味的、生动的对比,才最令人痛苦。 95.095 此为防盗章,霸霸们需要多订阅几章才能看到最新更新~感谢包养~ 那颗炖得软软烂烂的猪蹄,美好的滋味让老人家想起了贺家没没落前的光景。那时候家里的佣工丫头成群,有吃不完的好菜好肉,还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伴着这些美好的回忆,老人家沉入了香甜的梦乡里。 …… 赵兰香一大清早被派去玉米地施肥,她担着灶底灰,等社员挖开一个小小的坑就铲一把灶底灰埋下去。 这时候的玉米已经发出等人高的芽杆了,缺肥缺得很厉害,赵兰香不怕脏不怕累,最怕的就是玉米叶下暗藏的毛茸茸的虫子。她三步一个转身,视野之内准能看得到蠕动的虫。这种酸爽的滋味,比让她手脚磨出血泡还要折磨人。 这时的她从自己的袖口中翻出了一条不知什么时候爬过来的毛毛虫,浑身打了个激灵。 “赵姐姐!” 贺三丫从满眼翠绿的玉米杆中钻过来,拿两个棍子眼疾手快地把赵兰香手上的虫子夹进了她的竹筒里。 赵兰香抹了一把冷汗,“你怎么来了?” 她摸了摸贺三丫满是热汗的脑袋,小丫头老实地把手里的竹筒递了上去,肥大的竹筒里面纠缠着一堆蠕动的虫子。 赵兰香看了过去浑身的鸡皮都被吓了出来。 “我来捉虫喂鸡。”贺三丫小小声地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她掀开盖子瞅了眼筒子里的虫子,再捉一会今天的份量差不多就够了。 赵兰香知道家里的鸡都是贺三丫喂的,对她更是佩服了。 贺大姐从镇里抱回来的鸡苗还是毛绒绒的一小团的时候,贺三丫就开始喂养它们了,她爱惜极了这些鸡,每天都跑去鸡圈里挨个轮流地抱上一会,每只鸡都被她用虫子喂得羽毛发亮。 每天贺大姐都能捡到两三只蛋,个头圆润又饱满,她会隔三差五地敲一只做碗蛋羹给老祖母补补营养,剩下的蛋都被她攒下来,攒到一定的数量就让弟弟拿去供销社换钱。 对这个困难的家庭来说,母鸡无异于金库,鸡蛋换来的钱是一笔很重要的收入。如果不是公社有那个每家能养至多三只鸡的规定,这勤劳的三姐弟一定会一口气养个十几二十只。 贺三丫舔了舔嘴巴说:“大哥今天要去镇上换鸡蛋钱。” 赵兰香说:“是吗?正好我也要去镇 里办点事。” 她做完了上午的工,果断地请了假。大队长李大力睁只眼闭只眼,把赵兰香那份活让给了周家珍做,反正不干活就没有公分拿。 赵兰香不知道能不能碰得上贺松柏,不过显然她回到贺家的时候贺大姐说他早就走了。 赵兰香从包里取出了一张大团结,顺便提了一个篮子出门。这次去镇里她没有叫上周家珍,因为她打算去干件大事。 她来到镇里一路走一路注意地找黑市,她买了路边摊新鲜的杨梅,隐晦地打听哪里有粮食买。 老实巴交的农民眼神立即变得警惕,连忙摆手:“同志哩,你问俺俺哪晓得!” “家里的嫂子刚下了崽崽,缺奶缺得厉害,我爸妈想给她吃点好的。”赵兰香说。 农民摘下了帽子,仔细打量了赵兰香好几眼。 这个女娃子穿着打扮都很俊俏,一身花格子衬衫两条辫子垂落在下来,脚上踩着一对黑色的皮鞋,说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声音又细又轻的,看上去十分学生气。 赵兰香掏出钱把他剩下的杨梅都买了下来,忧愁地说:“买不到鸡蛋也买不到肉,多买点杨梅回去让她开开胃吧……我只能花点冤枉钱去买粮食了,不要票的粮食是几块钱一斤来着?” 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严密的嘴巴终于被撬动了,他指点了她去找一条巷子。 赵兰香按照他说的去找,果然找到了青苗镇的黑市。这个地方流动性特别强,因为怕被公安查抓,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点。要不是赵兰香火眼金睛嗅出了摊主身上倒爷的气息,估计翻遍了整个镇她都找不到这个地儿。 她磨破了嘴皮子砍价花了五块钱从一个倒爷手里买了十斤的肉票,又花钱买了若干的粮票糖票,她还在黑市一条街上买到了许多稀罕的调料。 七十年代的物价其实是很便宜的,由国家统一定价,轻易不敢调动价格。十块钱就可以买到很多很多东西。赵爸那么多的工资,每个月贴完家用还能剩下五十多块。并不是他抠,而是在城里买东西绝大部分都需要票。票用光了,钱多得没处花,只好攒下来了。 赵兰香用低廉的价格买到了肉票粮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拿着票坚定地走向粮油店,副食品店,打算买些猪蹄和肉回去。 去粮肉之前路过供销社,她眼尖地发现了贺松柏那单薄的背影。 “只能给你这么多了。”供销社的售货员一 脸鄙夷地说。 “你看看你这些鸡蛋个头多大,配得上五分五厘的价格吗?像你这种小小一只,都是五分钱收的。” 赵兰香看了眼贺松柏拎来的鸡蛋,枚枚圆润饱满,连上边的沾着的鸡屎都被人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售货员睁着眼睛说瞎话,仗着人成分不好,故意为难人。 贺松柏也习惯了这种冷遇,眼皮都不带掀的。卖鸡蛋还要讲究运气,售货员心情好的时候会按照正常的给五分五厘一枚,心情不好的时候价钱会少一点。 他把鸡蛋往前推了推,准备开口应下。这时他突然被人用力地向后扯了扯…… 赵兰香笑眯眯地说:“大姐托我跟你说几句话。” 她说着干脆利落地把柜台上放着的一篮鸡蛋拎走了,另外一只手扯着男人的衣角硬把他扯了出去。 贺松柏皱起浓密的眉头,锋利的眉梢倒竖,眼角自带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什么话,快说。” 赵兰香说:“我帮你卖鸡蛋。” 贺松柏像是对待无理取闹的三丫一样,凶巴巴地说:“别闹,鸡蛋还我。” 他仗着年轻劲儿大,想要强行把女人手上的鸡蛋篮子夺回来。 却不料这个女人低头一缩,双手抱住鸡蛋牢牢地护在胸前。她也不跟他纠缠,转身就走起来。一边走一边数落着他说:“那个人刚才的态度不好,你倒是对人家挺和颜悦色的。我没怎么得罪你吧,你摆这幅臭脸。” “等会你看着,不要阻止。” 赵兰香把鸡蛋带到了黑市一条街上,她瞅着行人下手。 一个大姐冲着她的鸡蛋打量了几眼,赵兰香冲她招招手,两个人走到隐蔽处。 赵兰香低声说:“新鲜的农家土鸡蛋,个头大营养足,家里有月子产妇和高龄老人家的都可以来看看,价格便宜、童叟无欺。” 她的声音又细又清润,用的还是标准的普通话,跟别处又糙又邋遢的倒爷都不一样,她这幅正经又干净的模样,让人看着舒服。 “多少钱呐这是?” “小姑娘你这蛋才这么点?多要点能便宜点不?” 赵兰香点点头。 这个大姐买下了半篮子的鸡蛋。 赵兰香如法炮制,哪个人盯她的鸡蛋,她就去招那个客人 赵兰香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法子,一篮三十多枚鸡蛋很快被卖光,本来贺家的这些蛋品质都很好,一摆出来是好是赖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 她最后点了点手里的钱,每只鸡蛋多买了两厘钱,三十枚一共卖了一块七毛一分,她把钱如数地交到了贺松柏的手里。 贺松柏从开始就沉默地看着她卖鸡蛋,直到赵兰香卖光了鸡蛋,他那双暗沉的眼神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情绪。 “你、你……” 贺松柏薄薄的唇隐隐地退去血色,像是重新认识了赵兰香一般。 他眼梢的凶意顿时耷拉了下来,旋即又变得更凶更不讲理,“你以后不能再做这种事了!” 他是彻彻底底地替她考虑,贺家这艘船已经彻底烂了,光景过得再差再坏也是他们的事。但是她是前途光明的知识青年,不缺钱也不缺食,犯不着为他们做……做这样糟糕的坏事。 赵兰香含笑地道:“你管我?” 女人含笑的眼明媚又温暖,灿烂似光揉碎了落入眼中。窈窕玲珑的身躯走起路来款款有致,浑身有股自信又笃定气质,她什么都懂,能用满腹的话统统把他粗苯的言辞都堵回来。 伶牙俐齿又蛮不讲理。 贺松柏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冷静,紧抿着的薄唇愈发苍白。 赵兰香浑然不在意,轻松地说:“走吧,我要去买些肉。” 赵兰香跟喝了又凉又甜的雪碧似的,心里倍儿爽。 然而却还没到得意忘形的地步,她脑海中浮起起了旁边摊子卖粮食的青年,虽然吊儿郎当,但穿着打扮却很小心谨慎。她要还想把这份倒买倒卖的黑活干下去,要更低调谨慎些才行。 赵兰香习惯性地绕了偏僻的山路,从县里又绕去了镇上。她卖完东西之后没敢继续逗留在县城里,到了镇上她才敢用票据买了一斤猪肚、一斤糖、五斤富强粉,买完东西后的她顶着正午火辣辣的日头回到了河子屯。 96.096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赵兰香轻咳了一声解释说:“我是食堂的新来的采购员,专门负责收购肉类的。” 赵兰香说完这句话才打消了售货员的疑虑,要知道城里人有时候吃得倒还不如农村自由,每人每月份额里的猪肉才半斤、一斤的,赵兰香可是一口气买了人家一整年的猪肉分量,想不让人侧目都难。 赵兰香把肉装在竹篮里悄悄地退出了排队的长龙,她冲隐没在街头巷子的贺松柏使了个眼色。 为了不引人注目,赵兰香并没有坐汽车,而是选择了徒步走路回河子屯,还专门挑偏远的山路走。 这个年代没有自由买卖这一说,农民小份额的自产自销除外,其余的倒卖粮食、物资的统统归为投机倒把。投机倒把是很危险的行为,要是被捉到会按照情节的严重,被拉去劳改或者蹲大牢的,她可不想为了赚钱而丢掉了小命。 赵兰香走了十里地,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河子屯。 贺松柏黝黑浓密的眉头从黑市一条街回来,就没有松开过。 他尾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赵知青,一路上看着她小心谨慎地绕了山路走,又抓了好几把野菜严严实实地盖在篮子里伪装成挖野菜的样子,他绷起的面色才没有那么难看。 她要是被捉了,他们贺家也难逃“帮凶”一难,贺松柏心中是如此解释自己跟在赵知青身后的行为的。 赵兰香并不知道男人此时复杂的心理活动,回到家后她就一头钻进了柴房里,开始了忙碌的料理。 她手脚麻利地清洗好这些肉,把鸡鸭肉挑了出来,切了姜片葱节,添入料酒盐巴腌制它们。这个腌制的时间很长,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彻底地腌好。她找了只陶罐把它们放好,接下来她开始了精细的卤汁的调制。 她要做的肉食就类似于后世火爆大江南北的冷食鸭脖鸭爪,风味独佳,十分诱人。 当年因为她和贺大姐喜欢美食的缘故,老男人财大气粗地给某火爆的美食节目赞助了一笔巨资。赵兰香时常会被请去当评委嘉宾,节目组以走入民间美食,探索失传美食的秘方为主题。她跟着这个节目沾了许多光,从第一期播到最后一期,她收集了一大堆秘方。 各大菜系还有民间特色吃食,但凡令她感兴趣的、好吃的,她都琢磨过一些。没想到这闲暇时当做玩一样培养的兴趣,如今却成了 她傍身的一技之长。 赵兰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她把八角、三奈、桂皮、小茴香、草果、丁香、砂仁、花椒、豆蔻、排草、香叶等等三十余种调料熬成一锅的卤汁,熬出颜色静置放凉等待明天浸泡腌制好的鸭肉。 她做完这些活后,贺家的厨房溢出了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美味的香料中掺杂着一股属于肉的甜蜜的滋味。 贺家的老屋虽然坐落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但这附近也并不是人家住的,赵兰香做菜的时候特意将窗子关上了,还有盆子装了一盆的没烧完全的活性炭用来吸附异味。她做完了冷食鸭肉之后出去外边透了一下气,关上了窗的柴房此时热得跟火炉子似的,她乌黑的发已经粘在脸上,黏糊糊地不舒服了。 她刚推门走出去,便瞧见了口水吧嗒掉的贺三丫。 赵兰香笑眯眯地从兜里掏了一块饴糖出来,“吃吧。” 这是她到镇上顺带给家里的小孩买回来的糖,贺三丫爱吃甜的,可是长这么大了却没怎么得吃过糖。 贺三丫漆黑明亮的眸子像是开过光似的,她收下了糖,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忍不住瞅着柴房,贺家这个又破又旧的柴房此刻已经俨然是她心中向往的天堂了。她嗅着从门口溢出的香气,口水不住地从舌尖泛出,喉咙时不时地吞咽着口水。 赵兰香看着她这幅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心头不由地一软。 她说:“今晚有猪蹄吃,放心哩,少不了你的。” 说着她刮了刮小孩的鼻子,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自己做的食物取悦到别人,这是她得到的最大的肯定。 虽然……小家伙很有可能从来没吃过好吃的东西,稍微闻到一点点好闻的味道都受不了。不过没关系……她会用毕生所学,带她一一领略,把这个瘦弱可怜的孩子喂肥的。 赵兰香不太放心柴房里的香味溢了出来,又折回去掏了一堆未烧透的炭砸碎成小块平铺在地上,又严严实实地密封好装卤汁、腌肉的罐子。 等到味道散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始炖起猪蹄,猪蹄的五香料包没有制卤汁的那么麻烦,前几天做五香猪蹄的时候她找到的香料还不全。这次她去了黑市那边搜刮了一圈,又填补了好多空缺。今晚的猪蹄子还能更香哩! 贺松柏回到家后便去劈柴挑水,把家里的零零散散的活都干完了,这回才有空闲的心思去想家里那个“不安分”的赵 知青的事。 当他嗅到从柴房窗缝溢出来的香气的时候,当他看到贺三丫开心满足地咬着肉吃的时候,他黝黑的眼瞳划过一丝暗沉、复杂。 他心里闪过无数种让这个女人安分下来的念头,在回来的一路上反复地受着煎熬,然而看到这一幕,贺松柏却动摇了。 这些年来他们老老实实地做本分的庄稼人,不敢坏规矩、干坏事,难道老天爷就放过他们,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吗? 没有,自他懂事起周围的闲言碎语从来没有一天停歇过,流言、恶意包裹了他的生活。他被烙下了坏分子的印记,他感激组织没有彻底地抛弃他们,给予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大他清楚只要活着一天,他们贺家人就要夹起尾巴做人,身上永远带着洗不掉的耻辱印记… 情况早已经糟糕到这样的地步哩,还有什么能够让它变得更更糟糕呢? …… 晚上贺大姐赶着大队的牛进牛棚里,到井边洗手的时候隐约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肉的香气。她在想肯定又是赵知青买猪肉回来打牙祭了,唉!今晚一定不能再去吃她的肉了,她已经白白吃了人家好多好东西。然而她却拿不出一点可以值得回报的东西!贺大姐羞愧极了。 然而下一刻贺大姐就被啪啪啪打脸了。 赵兰香一瞅见贺大姐,就热情地把她拉到了柴房。白净香软的米饭被好好地装进碗里,每碗饭上都浇淋了一层香喷喷的肉汁,炖成玛瑙色的猪蹄在煤油灯下泛着油润的亮泽。赵兰香也没说啥,直接夹了一块软糯糯的猪蹄肉塞到她的嘴里。 “好吃吧?三丫拌着这汁水都吃了两碗饭了。” 贺大姐只感觉到一股浓郁醇厚的滋味在嘴里蔓延,舌头牙齿不听使唤地配合得极为默契,不由自主地嚼了起来。她也仿佛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甜蜜醇美的蜜汁好吃得令她失去了理智,她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起来,走到桌边,拿起饭碗,痛快地大口吃饭大口吃肉。 吃了一颗还想着一颗,最后一碗饭见底了,肚子传来饱饱的满足感,贺大姐才猛然地清醒过来…… 赵兰香没有错过李大力语气之中的鄙夷,她知道老男人祖上是当地主的,六七十年代日子过得很艰难,在大队里恐怕也没有什么地位。这个阳刚正直的队长看不起贺家也是情有可原。 她婉拒道:“我就不麻烦——” 李大力打断她的话:“整个大队除 了这户人家,别的都可以商量。不然你就是不认我这个队长。” 他黝黑的脸上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严厉,估计是训人训得多了,有点像赵兰香她爷爷。那一瞬之间赵兰香竟有种被噎住的感觉。 李大力不明白这个刚来女知青怎么跟贺松柏扯上关系了。 贺松柏是谁,那不就是贺老二么? 他的名字是当地主的曾祖请了大师来取的,满月那天请了全村人吃了好几天的流水宴,吃得满嘴流油。大家恭维的话不绝于耳,什么此子必有大作为、有大出息、必定光宗耀祖啦…… 然而事与愿违——革命来了,贺家被抄光了家底。贺老二打小从未上过一天学、读过一天书,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村头打到村尾,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混混刺头,浑身有股孤傲的狠劲儿。闹批.斗闹得厉害的那一阵,贺家不是没有遭过难。前脚贺家人挨事了,后一天贺老二拎着块石头把闹事份子的脑袋都砸破了,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令人心惊胆战。 从此以后整个大队没人敢惹贺松柏。 最最重要的是那个贺老二去年还因为犯了流.氓罪被抓去劳动改造了一段时间,这才是李大力反对赵兰香的主要原因。 把这个性子软绵绵,还长得如花似玉的女知青送到二流子家里住,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一口吞下去都不带个挣扎的。 李大力打了个手势,“这样……今晚你收拾一下行李,到我家里住下。我给你单独收拾一个屋子出来——”我家里人都是很好相处的。 他后边半截话没说完,就被女知青微笑地摇头拒绝。 赵兰香说:“贺家跟我有亲戚关系,住在那里我父母也比较放心。” 她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般地道:“贺松柏,57年人。家里一姐一妹,祖母李氏光绪二十四年人,生有一子二女。我妈是李奶奶的表姐的女儿,也就是贺二哥的表姨。” 赵兰香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 对不住了妈妈,让你平白无故多了个表外甥。改天我会帮你多添一个优秀的女婿的。 李大力顿时头如斗牛大,想要从女知青的脸上辨出她说谎的迹象,但那汪清泉似的清澈眼眸又闪又亮,直能晃花人的眼。而现在她的眉梢微微挑起,眼里含了些了然的笑意,盈盈闪动,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心思。 97.097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她婉拒道:“我就不麻烦——” 李大力打断她的话:“整个大队除了这户人家,别的都可以商量。不然你就是不认我这个队长。” 他黝黑的脸上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严厉,估计是训人训得多了,有点像赵兰香她爷爷。那一瞬之间赵兰香竟有种被噎住的感觉。 李大力不明白这个刚来女知青怎么跟贺松柏扯上关系了。 贺松柏是谁,那不就是贺老二么? 他的名字是当地主的曾祖请了大师来取的,满月那天请了全村人吃了好几天的流水宴,吃得满嘴流油。大家恭维的话不绝于耳,什么此子必有大作为、有大出息、必定光宗耀祖啦…… 然而事与愿违——革命来了,贺家被抄光了家底。贺老二打小从未上过一天学、读过一天书,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村头打到村尾,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混混刺头,浑身有股孤傲的狠劲儿。闹批.斗闹得厉害的那一阵,贺家不是没有遭过难。前脚贺家人挨事了,后一天贺老二拎着块石头把闹事份子的脑袋都砸破了,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令人心惊胆战。 从此以后整个大队没人敢惹贺松柏。 最最重要的是那个贺老二去年还因为犯了流.氓罪被抓去劳动改造了一段时间,这才是李大力反对赵兰香的主要原因。 把这个性子软绵绵,还长得如花似玉的女知青送到二流子家里住,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一口吞下去都不带个挣扎的。 李大力打了个手势,“这样……今晚你收拾一下行李,到我家里住下。我给你单独收拾一个屋子出来——”我家里人都是很好相处的。 他后边半截话没说完,就被女知青微笑地摇头拒绝。 赵兰香说:“贺家跟我有亲戚关系,住在那里我父母也比较放心。” 她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般地道:“贺松柏,57年人。家里一姐一妹,祖母李氏光绪二十四年人,生有一子二女。我妈是李奶奶的表姐的女儿,也就是贺二哥的表姨。” 赵兰香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 对不住了妈妈,让你平白无故多了个表外甥。改天我会帮你多添一个优秀的女婿的。 李大力顿时头如斗牛大,想要从女知青的脸上辨出她说谎的迹象,但那汪清泉似的清澈眼眸又闪 又亮,直能晃花人的眼。而现在她的眉梢微微挑起,眼里含了些了然的笑意,盈盈闪动,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心思。 李大力窘迫地收回打量的目光。 “这、这样啊,这样也好。” 人家都说是亲戚了,李大力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难道他还在人面前数落人亲戚思想品质有问题不成? 于是乎,赵兰香就这样成功地把自己的住宿忽悠了过去。 下午的时候知青们聚在临时知青点一块打牌,闲聊,赵兰香从柴房取出了一筐没吃完的肉包子放入布袋里装好,三两油足够做二十只包子、一顿汤面。她和周家珍还有几个相熟的知青一块也只吃了十只。 她拎着包子绕去了牛角山的另一头,走到田埂边寻了一处坐下,她把装着包子的布袋解开一个口子。 刚刚上过蒸笼加热的包子呼呼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很快赵兰香面前就多出了一双趿着草鞋的脚。她抬起头往上,一张馋得掉口水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远远地看着,不敢接近,也不想离开。 女人大概二十来岁,脸上却有饱经沧桑的皱纹。她的手指关节肿大,是干惯了粗活累活的缘故。 她张开嘴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干脆静默地盯着赵兰香吃包子。赵兰香当着她的面吃完了一只包子,撕开包子白嫩的皮儿,一口咬着油嫩的瘦肉芯,一脸幸福满足地把包子吞入了腹中。 女人眼里的羡慕更加深了,然而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时不时地瞅上一眼,又低头割她的牛草。硕大的背篓足足有一个她那么大,压在她瘦弱的肩上,不堪重负。 赵兰香秋水一样的杏眸轻易地泻出了笑意,她把包子往前一推,递到女人的面前。 这就是贺松柏的大姐,贺松叶。赵兰香没有说话,而是冲着她打了几个手势。 过来,一起,吃。 肉包,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她做手势的时候,腰板挺直,嘴角翘起面露笑容,姿势正确又敞亮。 赵兰香打完手势后,贺松枝的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惊喜,又多了一抹迟疑。 赵兰香又继续“说”:“我,吃饱了。” “包子,香,好吃。你试一试。” 贺松叶小时候发了一场高烧,侵害了听觉神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渐渐地也就不懂得说话了。贺家父母相继离世,是她把一双弟妹拉扯大的。可以 说她是贺松柏最尊敬的人,没有之一。 赵兰香跟贺松叶相处了好多年,日常的沟通完全没问题。婚后她发现了大姑姐贺松叶实际上就是个吃货,以前过的日子太苦了,几乎没有吃过好的东西,老了之后特别喜欢吃,尤其喜欢吃肉包子。 赵兰香弯起唇,循循善诱地说:“尝尝看?” 她把包子塞到了贺松叶的嘴里,贺松叶浑身一震,用舌头顶了顶柔软的包子皮,眼眶突然湿润起来。 她佝偻着腰,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嘴里这只包子,胃中刺痛的饥饿感促使她机械地嚼动腮帮。 滑腻松泛的猪肉溢出了鲜美的汁液,流到她的嘴里。一股甜蜜浓郁的滋味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不知不觉之中贺松叶吃完了一只包子,感受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可是她还没饱。 为了省下家里的口粮,她今天只带了一只黑面馍馍,早上干的活太重了她把馍馍全都吃光了,中午只能喝点水混了个水饱。 贺松叶在浑然无觉的时候吃了一只又一只的包子,她吃干净了手里的,赵兰香就递给她一只。 最后赵兰香装包子的布袋都瘪了下去,她笑眯眯地打着手势说:“贺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想要,住你们家。” …… 傍晚,当贺松柏挑着一担子鸡粪正在给家里的自留地追肥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家长姐背了一大袋东西回来。她走到空置了多年的屋子前,把东西放下。一声不吭地拿出扫把里里外外地捯饬了一番,把里面吃了灰尘的鸡圈扔了出来,又陆续地扔了簸箕、锄头、犁…… 贺松柏也没有问他姐要做什么,直到她笑眯眯地把新弹的那床单棉被也抱了出来,贺松柏才终于正视起来了,桀骜不驯的眼暗了暗。 那床被子可是她攒了许久的钱才给自己置备下的嫁妆,她从来都不舍得用的。 怎么说把这些娇滴滴的姑娘放出去也不好,万一出了啥事怎么办。 李大力说:“你们跟我过来,大队放农具的屋子还空着,白天给你们落脚歇息还是可以的。” 赵兰香等人把行李物品暂时寄放在了大队放置公有资产的屋子里,几个人狼狈地面面相觑。 男知青们最辛苦,满脸的泥灰,大掌一抹脸黑得跟包公似的,把愁眉苦脸的女知青逗笑了。蒋丽下午高高兴兴地回来,发现自己没收进箱子的物什全都被砸坏了, 脸阴沉沉的,看谁都不顺眼。等大队长走了以后,她嗤地冷笑了一声,“这什么破地方。” 赵兰香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明知道这里是个破地方她还要来,赵兰香这就很不能理解了。 然而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腹了,没时间去揣测大小姐的心思。她向周围的人家借了柴房,同周家珍一起做了顿肉包子和素野菜面。赵兰香特别舍得放油,把那二两油都用上了。一个小时后她的包子就蒸好了。上等的富强精面粉和半肥瘦的猪肉做成的包子,又油嫩又松泛。大家都饿着肚子守在农具房里的时候,她和周家珍在隔壁的农房里嘶溜嘶溜地吸面条。 香味飘散在屋子里,引得其他知青忍不住往那边打量,看到周家珍大快朵颐的极享受的表情,他们愈发饥饿了。赵兰香见状,也不私藏,她招呼大家一块来吃东西。她把下面条的时候剩下的一些面疙瘩拿出来给腹中空空的知青吃了。虽然不多,和着热汤吃好歹能垫垫肚子。 赵兰香这样的行为让没了房子落脚的知青们心里好受了一些,他们心里对这个冷清寡言的女知青的好感上升了一个层次。虽然赵兰香没有招呼他们吃包子,但面疙瘩拌上豆酱来吃甭提多美了。毕竟面粉可是精细粮,猪肉也是稀罕物。白蹭了人一顿精细粮,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蒋丽是吃饱了肚子才回知青点的,经过一番辛苦的收捡行李的劳动,肚子里的东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赵兰香做包子的时候她就闻见那股香味了,诱人得很。闻着那股香气,比她吃过的那家国营饭店卖的包子还香。但偏偏赵兰香没有指名点姓地邀她一块来吃,蒋丽也没拉下那个脸去吃。 98.098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她呐呐地看着赵知青投来的视线,破天荒地有了种不知如何解释的语塞。不过食物给她带来的饱涨涨的满足感,让她有了种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的冲动。 赵兰香笑眯眯地看着贺大姐空空的碗,满意极了。 从某种角度上说贺家的大姐和老男人都曾是她的恩人,当初她被蒋建军伤透了身心之后,果断地提出了离婚,并且向他的上级揭穿了他婚内出轨的丑闻。离婚对于蒋建军蓬勃上升的事业来说无异于丑闻,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那阵子的赵兰香宛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最后是贺家姐弟给她解了围,狠狠地教训了渣男一顿。 赵兰香抿抿唇,含笑地说:“阿婆那里还没有吃饭哩,大姐你快盛一碗端去给她吃吧。” 说着,她把自己面前的那碗饭往前推了推,饭碗里装盛的肉都是经过赵兰香精挑细选的,特地把它们放在锅里多炖了一会,炖得软软烂烂的有种一吮即破的软滑感,正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食用。 贺大姐感激地点了点头,端起碗走进了里屋。她真的是被那顿饭迷得彻底昏了头了,连祖母还没吃晚饭都给忘记了,赵知青做的饭真的是有股邪乎的劲儿,让人神魂颠倒! …… 次日,赵兰香一大清早用罐子装好了冷食鸭肉,密封得严严实实再放进书包里。 今天是周末,她也免去了跟李大力请假的麻烦,又正逢圩日,是千载难逢的好日子,青禾县里的人流会比往日多出很多。赵兰香不去县里做生意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做的这罐香喷喷的肉。 赵兰香收拾完毕后先去了大队长的家,李大力推开门看见这个赵同志就有些头大。他皱着眉问:“又来请假?” 赵兰香摇摇头,“今天是周末,我来找唐清。” 她打算找唐清借一辆自行车,唐清是村里唯一拥有单车的人。作为拥有了全村第一辆二八式车男人,他每次骑着车从大路呼啸而过的时候,总能收获一堆艳羡的眼神。 赵兰香跟唐清说明了来意之后,唐清点头爽快地把单车借给了她。 唐清虽然不是她的老乡,但却是邻市的。 这是个能歌善舞的男生,一群知青在火车上打扑克或者百无聊赖地抽烟、聊天的时候,他用口风琴吹了一曲,还主动地组织起彼此陌生的 知青们一块表演绝技,打成一片。 “你的面条做得真香,上次还没来得及谢你。”唐清说。 赵兰香双腿蹬上了这款二八式的单车,冲他摆了摆手,“以后有机会再请你吃一顿。” 唐清应下来了,他说:“单车很高,你们女孩子踩有些不方便,走山路的时候记得踩慢一点。” 赵兰香急着赶路去县里卖肉食,她冲唐清摆了摆手,蹬着单车骑出了十多米远。 赵兰香来到了黑市一条街的时候,有利的位置早已经被人占满了。所谓的有利位置也就是显眼、惹人注意,又能在公安来了之后以最快的速度闻风而跑的地方。她年纪轻又是新来的,只能乖乖地往里边走。 她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从书包里抖出一块干净的布摆在地上。旁边摆摊卖粮食的冲她挤眉弄眼。也许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模样,他戴了一顶帽子,长长的帽檐几乎遮住了眼睛, “你是新来的吧,我跟你说在这里摆,要摆到天黑哦!” “反正我也要卖东西,如果你肯给我五毛钱,你把东西放我这,我可以顺带着帮你一块卖了。话说……你卖啥的?” 赵兰香慢条斯理地取出了陶罐子,缓缓地掀开了盖子。 冷食鸭肉已经没有了刚做出来的时候那股子香飘十里的霸道劲,但凑近了还是能嗅到一些的。因为属于腌制卤味食品的缘故,它们的卖相都不算好,酱乎乎的一团。 卖粮食的青年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撇了撇嘴:“怎么都是骨头?这些你打算卖多少钱一斤,要不要肉票?” 赵兰香说:“当然,要两斤肉票。” 青年吓了一跳,“你真是妄想,我都不敢能包得帮你卖出去,改一改价钱吧!” “虽然是黑市,可不带你这么坑的。把咱们这片的名声坏了,以后四叔可不饶你。” 赵兰香听到“四叔”不说话了,只默默地取出了一只干净的碗和若干双筷子。 她准备了一会才从兜里掏出一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沉默地递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她其实也不是无的放矢,碰见了衣着穿得体面的人,才会掏出纸条递给人看。 “好吃的鸭肉,采用独家秘方、精心烹饪而成,香辣爽口、醇厚不腻,让你满口的余味无穷。” 她眨着眼,又换了另外一张纸条: “不好吃不要钱,可以免费 试吃。” 那青年收回了视线,脸上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表情。 一顿“推销”完仍无人问津,赵兰香也浑然不在意。 卖粮食的嘴上叼着一根草,吊儿郎当地背靠着墙壁坐着,微微挑起的嘴角有一种看好戏的意思。 她又鼓起信心继续推销,这时她直接上去逮住了一个从她跟前走过的人,立刻写了一句话在白纸上递给了路人看。 “独家秘方制成,可以试吃。保证好吃,不好吃不要钱!” 路人直觉地不太相信这个姑娘的“广告词”,太浮夸了!肉多精贵的东西,咋能不要钱呢? 万一吃了人又要你赔钱,这该怎么算。于是大家看见了这姑娘的话也没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 赵兰香热情地拿出了筷子和碗,夹了块鸭肉放到了客人的面前。在她再三保证绝不坑人的情况之下,这人才将信将疑地把第一块鸭肉放进了嘴里。 刹那间—— 一股鲜辣劲爽的感觉刺激了他的舌头,那种刺激的感觉宛如绚烂的烟花怦然在脑海中爆炸,又麻又辣,麻得让人眼角湿润,一股甘醇绵厚的滋味流淌在味蕾上,让人吃得停不下来,越嚼越香,甚至连骨头都带着那股香气。 这人很快吃完了一块肉,连带着连骨头都嚼碎地干干净净,骨髓里那股勾人的香劲儿反而比肉还有有滋有味!他从来都没有吃过那么有滋味的肉啊! 他压低了声音,跟着赵兰香进了角落迫不及待地问:“还有吗?” 赵兰香点了点头,小声地道:“有,一毛五一两,饶带二两的肉票。” 虽然这个价钱让人有些肉疼,但也不是让人接受不了的。客人一口气买了二两的鸭肉,一两的鸭脖子,美滋滋地一路啃着逛街。 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有了,赵兰香摊子前渐渐地来了第二、第三、四、五六七八个。每个试吃过后的客人都会掏出腰包,爽快地买上一点。最后一个客人干脆把剩下的鸭食都买下了。 他们啧啧称奇,压低了声音也无法抑制兴奋,“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小姑娘你这手艺可真绝了,咋做的,我家那婆娘连你做的一指甲盖的好都没有。” “明天还来摆摊吗,今天没带够钱。” 赵兰香都微笑地一一回应了,“不摆,每个月只摆三次摊,时间暂时还不固定,大家不要 抱太大希望。另外,以后除了肉票之外的布票、工业券、鱼票、糖票、肥皂票等等我这也收,价值约等同就可以了。” 她说完之后,把自己简陋的摊面布整整齐齐地折好放入书包中,默默地退出了黑市。 卖粮食的人坐不住了,伸直了腰杆。 哟呵,有钱都不赚。这么有个性的倒爷,这年头可不多见了。 贺三丫和祖母躺在床上,她幸福又满足地舔舔嘴巴。 “阿婆你吃了肉吗?” 老人家把孙女搂在怀里,枯柴般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吃过哩。” 那颗炖得软软烂烂的猪蹄,美好的滋味让老人家想起了贺家没没落前的光景。那时候家里的佣工丫头成群,有吃不完的好菜好肉,还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伴着这些美好的回忆,老人家沉入了香甜的梦乡里。 …… 赵兰香一大清早被派去玉米地施肥,她担着灶底灰,等社员挖开一个小小的坑就铲一把灶底灰埋下去。 这时候的玉米已经发出等人高的芽杆了,缺肥缺得很厉害,赵兰香不怕脏不怕累,最怕的就是玉米叶下暗藏的毛茸茸的虫子。她三步一个转身,视野之内准能看得到蠕动的虫。这种酸爽的滋味,比让她手脚磨出血泡还要折磨人。 这时的她从自己的袖口中翻出了一条不知什么时候爬过来的毛毛虫,浑身打了个激灵。 “赵姐姐!” 贺三丫从满眼翠绿的玉米杆中钻过来,拿两个棍子眼疾手快地把赵兰香手上的虫子夹进了她的竹筒里。 赵兰香抹了一把冷汗,“你怎么来了?” 她摸了摸贺三丫满是热汗的脑袋,小丫头老实地把手里的竹筒递了上去,肥大的竹筒里面纠缠着一堆蠕动的虫子。 赵兰香看了过去浑身的鸡皮都被吓了出来。 “我来捉虫喂鸡。”贺三丫小小声地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她掀开盖子瞅了眼筒子里的虫子,再捉一会今天的份量差不多就够了。 赵兰香知道家里的鸡都是贺三丫喂的,对她更是佩服了。 贺大姐从镇里抱回来的鸡苗还是毛绒绒的一小团的时候,贺三丫就开始喂养它们了,她爱惜极了这些鸡,每天都跑去鸡圈里挨个轮流地抱上一会,每只鸡都被她用虫子喂得羽毛发亮。 每天贺大姐都能捡到两三只蛋,个头圆 润又饱满,她会隔三差五地敲一只做碗蛋羹给老祖母补补营养,剩下的蛋都被她攒下来,攒到一定的数量就让弟弟拿去供销社换钱。 对这个困难的家庭来说,母鸡无异于金库,鸡蛋换来的钱是一笔很重要的收入。如果不是公社有那个每家能养至多三只鸡的规定,这勤劳的三姐弟一定会一口气养个十几二十只。 贺三丫舔了舔嘴巴说:“大哥今天要去镇上换鸡蛋钱。” 赵兰香说:“是吗?正好我也要去镇里办点事。” 她做完了上午的工,果断地请了假。大队长李大力睁只眼闭只眼,把赵兰香那份活让给了周家珍做,反正不干活就没有公分拿。 赵兰香不知道能不能碰得上贺松柏,不过显然她回到贺家的时候贺大姐说他早就走了。 赵兰香从包里取出了一张大团结,顺便提了一个篮子出门。这次去镇里她没有叫上周家珍,因为她打算去干件大事。 她来到镇里一路走一路注意地找黑市,她买了路边摊新鲜的杨梅,隐晦地打听哪里有粮食买。 99.099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不过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当年的蒋丽还真是没多久就去上大学了。 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也叫做工农兵学员,是地方从工人、农民、解放军之中选拔学生,到学校接受几年的教育再回到生产之中。 不过看着一脸惋惜的周家珍,赵兰香不由地安慰道:“没事的,我不在意。” 她真的不羡慕工农兵大学生,完全没想过要竞选这个名额。 赵兰香清楚77年高考就恢复了,从此之后上大学不再需要地方推荐,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样可以念得了大学。 虽然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人里边也不乏有许多优秀的人才。同样是念完了大学的学生,但因为后来走后门的现象越来越多,推荐选拔.出来的学员质量良莠不齐,以至于后来工农兵学员的学历反倒不被认可。一个是推荐去上大学的,另一个是靠自身的实力考上大学的,哪个更让人信服这根本就不用说了。 “工农兵学员”这个香饽饽别人抢得头破血流,对于赵兰香来说却没那么大的诱惑力。不过放在眼下它却是跳出农村户籍、吃上商品粮的很光明的一条大道。为了抢这么一个名额,普通人付出的代价,沉重得根本令人无法想象。 她喝了口水,笑眯眯地说:“这个机会当然是得留给艰苦奋斗、产生了积极作用的人。我这‘消极分子’哪里还敢肖想。” 周家珍呸了声,随后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也不敢想了。” 赵兰香摸了摸她鬓边干枯的发,杏眸闪闪道:“虽然也指望着被选上了,但学习读书这件事却是值得坚持的。即便现在没有大学读,梦想总有一天也会达到的。”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周家珍揪着赵兰香的马尾,笑骂道:“呸呸呸,都一把年纪的老姑娘了还敢想什么读大学。” 赵兰香把水壶递给周家珍,“来喝口水,等会还要去干活。” 中午休息结束后大伙又开始干起活来,赵兰香提着?头刨土,学着别人挖沟渠姿势刨起了土,她活干得慢,别人都干完去歇息了,她还在后头慢吞吞地刨。 突然周家珍推了推赵兰香的胳膊,吃惊地问:“你看,那个二流子怎么来了。” 赵兰香抬起头,贺松柏不知什么时候从山上下来了,此刻站在她 身后。 他说:“我的活干完了。” 赵兰香说:“你活干完了就干完了呗,跑来这里干什么?” 她抿着唇,压了压唇角上扬的弧度。 贺松柏说:“我姐让我来的,帮你干活。” 赵兰香抓着头的手紧了紧,唇角边弥漫着的笑意也淡了。 “噢,我多谢大姐心里牵挂我了……不过她上午帮过我一回,下午就不用了。” 贺松柏闻言,浓黑的剑眉纠结在一起。 仿佛男人的心里,此刻正在思考女人怎么是种这么麻烦的生物,赵兰香把头撇过了一遍,握着头弯腰刨起土来。 贺松柏很快地扫了眼四周围,压低声音说:“你力气小,别逞强了,快给我等会人多了我就帮不了你了。” 说完他就抢过了赵兰香手里的头,把拉到了另一边,自个儿弯着腰卖劲儿地刨起土来。他的锄头砸落到地里,四周围的泥土噗噗噗地飞溅起来,女人要要花一整个下午才能完成的工作,他半个小时就做完了。坑挖得又深又工整,刨出来的土还整整齐齐地码在两道。 贺松柏额间滚滚地流汗,他说:“以后这个时间点,我都来帮你干,听话。” 他说完扔下这句话后,走了,轻轻的声音淹没在风中。 “听话”这个词,让赵兰香忽然怔忪住了。 老男人也常常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每次轻轻说出这个词来的时候,他的脸上都是无尽的包容宠溺。她终于找到了一点点他们之间相似的地方了。 赵兰香摸了摸自己砰砰跳的心。 周家珍忍不住惊讶地叫了起来,在她的意识里,只有处了对象的人才会这样光明正大地来帮干活。 赵兰香赶紧捂住她的嘴,说:“贺家姐弟的人都是很不错的,你不要对他们的有偏见。” 周家珍宛如听见了鬼话一般的震惊,她说:“你咋的也被他们欺骗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老话说得果然没错。” 赵兰香又说:“我信我眼睛看到的、自己感受到的,而不是去盲目相信流言。你住进了支书家,平时都是帮他们家收拣家务,房租也按时给,他们家的人肯来帮你干活吗?” 周家珍有些语塞,“他们都是大忙人咧,哪里有空做这些活。” 赵兰香却又说:“支书家的干少点活都不用愁吃不饱饭,贺家的姐弟不干 活就没公分挣就要饿肚子,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来帮我干完活。” 周家珍没说话。 赵兰香叹了口气,说:“干活吧。” 周家珍说:“好咧!” 接下来的每一天,虽然赵兰香很不愿意,贺松柏都按时来顶她的活干。老知青们收完工看着她和周家珍共同挖的那段坑,也不由地夸赞起来。 周家珍哪里好意思受这份夸奖唷,她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她还沾了赵兰香的光。 因为贺老二来帮赵兰香干活的时候,也顺便挖了挖她的那份。 赵兰香看着贺松柏这么辛苦,自己也过意不去,于是周末跑去门市买肉也买得勤快了,隔三差五地给他补给点油水。 村子里的人羡慕极了,贺家人真是享福了! 自从那个城里来的女知青住进贺家之后,贺家人也跟着沾光,吃肉吃肉,爱吃粮吃粮。原本瘦得跟非洲难民似的他们吃得油光焕发,俨然村子里的“欧洲人”了。 大伙同样都是一样累成狗,结果回到家里你们吃的吧唧吧唧香,他们碗里的依旧是红薯豆钱饭,吃得脸都绿了。而且这种带着气味的、生动的对比,才最令人痛苦。 他们又不能厚着脸皮上门讨点吃,又天天被逼着闻这股味。谁让他们很多人当初还是批.斗贺家的主力军,这么多年来关系从来没修好过。 想上门讨肉吃? 他们还要点脸,他们这些成分好的怎么可能为着这几口吃的向那些坏分子低头? 于是他们只能在饭点紧闭大门,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地把碗里的红薯豆钱饭想象成肉,高高兴兴地闻着空气中的肉香味吃完每一顿饭。 哎!那个赵知青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怎么这么香,天天都那么香!要是赵知青来的是他家就正正好哩!凭啥子贺家那种坏分子能沾光,他们连点米汤都喝不着。 结果贺松柏某天去帮赵兰香干活,被同队的人撞见后,这些人就仿佛抓住了宣泄口,成天逮着人的痛脚踩,见缝插针地在干活的时候说酸溜溜的话。 贺大姐的两耳清净极了,本身她也是个聋子,别人在她面前喊得喉咙都破了,她一个字都听不见。在她面前嚼舌根纯属浪费精力,吃饱了撑得慌。 只是可怜了贺松柏,遭受到的“关照”是双倍的,耳朵一直没清净过。 “女娃娃啊长得俊,又给郎吃肉来,又 给郎暖被……” “闭嘴。”贺松柏淡声道,低哑的声音含着威胁。 那人更加兴奋地又在贺松柏面前唱了一遍,唱顺口溜的人叫王癞子,又穷又邋遢,三十多岁了还讨不上老婆,每当听见沾点男女关系的桃色他就闻风而动,一双浑浊的眼绽放射出异样的光亮,激动又兴奋。 旁人嘘声一片,轰然嘲笑。 “贺老二家早穷得只剩两间破屋了,连偷子都不愿过门。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得上人家城里来的文化人阿……” 王癞子愈发得意,更是摇头晃脑地唱起那两句顺口溜来,贺松柏一把甩开了?头,砂锅般的拳头流星似的往王癞子身上招呼。 这一天,赵兰香没等得来贺松柏给她挖沟沟,倒碎石。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贺三丫眼里包着两团泪跑来找赵兰香,“姐姐可不可以去看看我大哥,他流了好多血。” 贺三丫指了指那个方向,鼻涕眼泪掉下来。赵兰香立刻扔下了小推车,飞奔一般地跑去了贺松柏上工的地方。她看见地上流着一滩血,整个人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抓了个人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问清楚大概来龙去脉后,她跑回了贺家老屋,急匆匆地推开了贺松柏房间的门,只见光线昏暗的房间内,男人趴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头黑色的短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油的味道,刺鼻而浓烈。 赵兰香走了过去,看到人还好好地躺着,眼眶里弥漫的湿润收住了。 她佯作若无其事地问:“哦,这段时间太忙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的腿好点了吗?” “我要看看你的腿。” 贺松柏攥住了被子,淡淡地说:“没事了。” 赵兰香一把掀开了他身上薄薄的被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身上的伤痕,麦色的胸膛上布满了鳞鳞的淤青,很多地方甚至渗出紫红色的淤痕,他深邃锋利的眉角上凝固了一块血疤,鲜血一路流到脸颊。模样看起来可怕极了。 100.100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李大力刚想说放人出去外面玩,然而看见皮肤白白净净的赵兰香之后这句话就咽了回去。 怎么说把这些娇滴滴的姑娘放出去也不好,万一出了啥事怎么办。 李大力说:“你们跟我过来,大队放农具的屋子还空着,白天给你们落脚歇息还是可以的。” 赵兰香等人把行李物品暂时寄放在了大队放置公有资产的屋子里,几个人狼狈地面面相觑。 男知青们最辛苦,满脸的泥灰,大掌一抹脸黑得跟包公似的,把愁眉苦脸的女知青逗笑了。蒋丽下午高高兴兴地回来,发现自己没收进箱子的物什全都被砸坏了,脸阴沉沉的,看谁都不顺眼。等大队长走了以后,她嗤地冷笑了一声,“这什么破地方。” 赵兰香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明知道这里是个破地方她还要来,赵兰香这就很不能理解了。 然而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腹了,没时间去揣测大小姐的心思。她向周围的人家借了柴房,同周家珍一起做了顿肉包子和素野菜面。赵兰香特别舍得放油,把那二两油都用上了。一个小时后她的包子就蒸好了。上等的富强精面粉和半肥瘦的猪肉做成的包子,又油嫩又松泛。大家都饿着肚子守在农具房里的时候,她和周家珍在隔壁的农房里嘶溜嘶溜地吸面条。 香味飘散在屋子里,引得其他知青忍不住往那边打量,看到周家珍大快朵颐的极享受的表情,他们愈发饥饿了。赵兰香见状,也不私藏,她招呼大家一块来吃东西。她把下面条的时候剩下的一些面疙瘩拿出来给腹中空空的知青吃了。虽然不多,和着热汤吃好歹能垫垫肚子。 赵兰香这样的行为让没了房子落脚的知青们心里好受了一些,他们心里对这个冷清寡言的女知青的好感上升了一个层次。虽然赵兰香没有招呼他们吃包子,但面疙瘩拌上豆酱来吃甭提多美了。毕竟面粉可是精细粮,猪肉也是稀罕物。白蹭了人一顿精细粮,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蒋丽是吃饱了肚子才回知青点的,经过一番辛苦的收捡行李的劳动,肚子里的东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赵兰香做包子的时候她就闻见那股香味了,诱人得很。闻着那股香气,比她吃过的那家国营饭店卖的包子还香。但偏偏赵兰香没有指名点姓地邀她一块来吃,蒋丽也没拉下那个脸去吃。 直到她眼睁睁地看着赵兰香把最后一只 包子都吞入腹中,一句话都没有提过请她吃包子的话,蒋丽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气都气饱了。 赵兰香对她哥那热乎的劲儿就跟块牛皮糖似,怎么甩都甩不掉。前段时间她哥住院了,她随意提了一嘴,赵兰香就急急忙忙地买了一堆营养品,眼睛不带一个眨的,她哥吃到现在都吃不完。哪里想到赵兰香一来到乡下,连只肉包子都舍不得给她吃了? 她经过赵兰香身边的时候,冷冷地说:“我这周末已经给家里写信了,别想我给你说好话。” 说完她提起脚大步地迈出了农具房。 赵兰香惬意地摸了摸吃饱了的肚子,并没有搭理蒋丽。周家珍转头跟她窃窃私语,“你们认识?” 赵兰香含糊地说,“从一个地方来的,不过不怎么熟。” 周家珍忿忿不平地说:“她真是的,大队长在还摆那副嫌弃脸。大队长这人是没得说的,特别尽心尽责。旁的几个大队经常有饿死人的事,咱大队虽然吃不饱饭,但每年都发得够粮食。要真嫌咱这穷,咋还下乡哩?” 赵兰香笑而不语,低头缝补着自己破了洞的衣裳。针线穿过她雪白的衬衫,她用素净的蓝丝线描了朵花在袖口,那被枝丫勾破的地方愈显得精致美丽了。 周家珍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朵花吸引了,稀罕得不得了。 她把衣服让给了周家珍瞧。自己撑着下巴望着蓝天,心情却挺不错的。 知青集体宿舍坍塌了,不知道队长怎么分配他们的住所。她……除了老男人的房子,哪里都不想去。 …… 赵兰香正打着住老男人的房子的主意,李大力却为分配这些知青的落脚点抓破了脑袋。 他说得口干舌燥,特意召集村民讨论。虽然知识青年这个名头听起来很好听,打着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旗号来的,到头来真是做建设了,然而却是建设得他们更穷了。扪心自问,没有哪家人打心底愿意收留这些知识青年。 李大力耐着性子说:“你们也不用管他们的饭,借住一段时间而已。等知青宿舍盖好了,也不用麻烦你们了。要是不同意,那大伙都轮流来吧。反正统共也就十来个知青,每家接待一个月,这样大家都公平,索性也省了给他们盖房子的钱了。” 村民们这一听,凳子都坐不下去了。 “哎——队长你这不是坑咱么?”这是耿直急进派。 “不行不行,每 家住一个月这算啥事,多不稳定啊。那些学生娃心里估计也不愿意。”这是迂回隐晦派。 “还不如抓阄,抽到哪家就让哪家接收。”这是冒险派。 大家推来让去,红着脖子讨论了许久,李大力决定让干部们以身作则接收了知青,大队长、支部支书家接收两名,副队长、副支书各一人。剩下的几个村民自个儿抓阄。 索性是不管饭只管住,收拾收拾一间放杂物的给知青们住就行了。饶是这样也有很多人不想吃亏。 李有福家抽到了三个,李建国家抽到了三个,贺国庆家抽到了三个,贺爱军家抽到两个。没有抽中知青的人家暗自松了一口气,喜意藏在心里美滋滋的,也没有透露出来。反而是拍了拍这三家人,敞亮大气地说:“放心吧,那些学生娃们都是懂事的,指不定每个月还得给你们补贴些房租伙食费哩!” 李建国家的婆娘插着腰,指头点着名单上的某个知青说:“我们家要这三个。” 她点的三个分别是蒋丽、赵兰香、唐清。这三个知青平时都是穿戴整洁又有仪范,模样伶俐俊俏,看着才像是真正的城里人,三天两头不是下馆子就是买肉回来打牙祭,手头宽裕得令村民不免眼馋。要真接收得到这三个人,指不定也能跟着沾沾光吃点肉。 其他的三家立即就不高兴了起来,不高兴的结果是大家又吵起了架,为了争这些知青里头的“阔绰人”吵得不可开交,弄得李大力脑袋突突地跳。 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都给我闭嘴,吵吵嚷嚷的算个啥!” 李大力这队长是个面团的脾气,看起来凶,实则是个老好人。在大队里很有威严,就是大队里最泼辣的婆娘也不敢惹他。 支书最后说:“这样不行,那样不行。谁家愿意主动接受知青的就站出来,光想着占便宜怎么可能?” 最后耐于队长和支书的情面,有几家人犹豫地站了出来,减轻了这三家的压力。平均每家人只接收了1~2人,压力不算大,尚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李大力把人都送走之后,整个人都虚脱了。 他用汗巾抹了一把脸对支书说,“怎么安排分配这些同志也是个头疼的问题。” 支书幽默地说:“还管啥,他们自己没有长手?” 李大力拍了拍额头,了然地说:“那就让他们自己选,管着管那的,可不累死俺?” 下午的时候李大力到 临时的知青点宣布了他的决定,让这些知青自个儿选择落脚的地方,直到年尾大队交了粮食富足了再给他们盖新的宿舍。 名单里一共有八户人家愿意接收知青,赵兰香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老男人的影子。 她在小账本上又给老男人记上了一笔,面上却是笑吟吟地说:“报告队长,我已经解决了自己的住宿问题,不必给队里增添负担了。” 李大力瞅了眼她,这个大眼睛水汪汪女知青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得他的心一阵发热猛跳,黑炭似的脸不太自在地别了过去,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说:“晓得哩,是哪家?” 赵兰香清脆地咬出了那个名:“贺松柏家。” 李大力双手交握,做出了一副思考的状态,实则脑子已经被这个女知青的笑容笑晃了眼。怎么能有笑得这么好看的人哩,一笑起来眼睛汪汪地跟口清泉似的,直击内心深处,令人心口一阵酥麻。 “哦……是贺松柏家啊,贺松——” 他突然清醒了过来,贺松柏,不就是村里那个不学无术还游手好闲的混混头子贺松柏? 101.101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他朦胧的老眼眷恋地再望了眼妻子,她虽然跟他一样变老了, 但依旧那么美丽。 那温柔的眉眼笑起来,弯弯的像一道月牙, 也是他最爱的模样。 “笑一笑给我看?” 赵兰香抹掉了眼泪,勉强地冲床上的丈夫笑了笑。 贺松柏满意地阖上了眼。 她捂了嘴压抑的哭声越来越大, 眼泪溃不成堤。 旁边的何秘书扶了扶金丝眼镜,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 他艰难地安慰道:“夫人, 请节哀。董事长给你留下的遗产,稍后会有律师来跟您详谈。” 何秘书望了眼床上断了气息的男人, 敬畏又惋惜。 这个男人的一生可谓励志而又坎坷,出身贫寒,十九岁就进了监狱,蹲了十年的牢狱,出来后白手打拼十年, 愣是从一个毫无背景的穷小子翻身变成商业巨鳄, 把一堆经验深厚的老牌商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堪称一段传奇。 …… 赵兰香的颊边蓦然地垂下了两行泪,赵母冯莲擦了擦她红彤彤的脸蛋, 嘟哝地戳着她的额头道:“发个烧也哭,娇气成这样让你爸见了,又是一顿训。” 赵兰香睁开了眼睛, 怔怔愣愣地盯着冯莲半天。 冯莲叹了口气, 又说:“这年头嫁谁不是嫁?我跟你爸见的第一次面还是在打结婚证明的时候, 那根本就是两眼一抹瞎。日子还不是好好地给过下去了?” 赵兰香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内心沉浸在痛失丈夫的悲恸中,久久不能缓解过来。 只是她做梦,怎么稀里糊涂地……梦见了年轻时候的母亲? 冯莲见女儿不搭理她,还以为她是真的倔下了脾气,心里恨上了她。她又戳了戳女儿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 “毕竟也是打小订下的婚事,说推就推你爸也不好做……人家父母可是你爸的上司哩!” 赵兰香的额头一痛,终于正视起母亲的碎碎叨叨,赶紧爬了起来。 她眼尖地发现了桌上的日历,1976年,4月16日。 赵兰香心里大骇,震惊得久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妈,你先出去,让我好好想想可以吗?” 冯莲看着养了十七年、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如今一幅病恹恹的模样,还这样细声软语哀求着她,饶是她也忍不住心软了,硬不下心肠再逼孩子。 赵兰香在震惊中回过了神来,她回到了四十年前! 四十年前,她看上了又高又酷的兵哥哥蒋建军,脑子里想着的全都是怎么让蒋建军接受她,自然不肯答应父母给订下的亲事。 也是在这一年,她终于死缠着他结婚了。 可惜蒋建军心底的人不是她,赵兰香接二连三地流掉了两个孩子,最后冷了心,清醒过来跟蒋建军离了婚。 赵兰香看着桌子里盛满的营养品,蒋建军这段时间负伤住院了,这些都是她买来给他补身体的。 赵兰香眼里划过一丝凉意,好在她回来的时间点早,否则再晚个半年,这辈子又搭上了那个渣,她会气得死不瞑目的。 蒋建军是她的前夫,也是离开了他,她才有幸碰见了贺松柏。 但现在不是纠结蒋建军的时机,赵兰香记得,就是在这两年老男人失手把人打死了,被关进了监狱! 她把麦乳精、蜂蜜、奶粉全都收到行李袋里,又装了几件衣服。 她要赶紧去找那个老男人! …… 赵家的父母得知女儿趁着自己不防备,自愿报名了“上山下乡”,已经回天无力了。 既然下了乡,赵兰香跟曾行长家公子的婚事也意味着泡汤了。 赵永庆差点气得吃不下饭,黑沉着一张脸,教训她: “你是嫌翅膀硬了,我们管不着你了是吗?” 冯莲有点伤心,一边帮女儿收拾着行李,一边碎碎念:“你爸好不容易让你躲过这次征召,你偏还主动去报了。我的妞妞啊,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干得动农活吗?” 赵兰香看着关心她的父母,心里流过一阵暖。 “下乡是件光荣的事啊,家家适龄的青年几乎都下乡去了,偏我呆在家里,爸脸上也没光。”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绝对不给你们丢脸。” 赵永庆看着自个儿一脸坚定的女儿,心里倒是没那么气了,让她去吃吃苦也好。整天被她亲娘惯得都不像样! 在他看来,下乡如果能磨练磨练女儿的意志不失为一件好事。实在不行他也可以疏通一下关系,把女儿分配到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你哭啥哭,抓紧时间给她收拾收拾行李才是正经事。” 赵永庆黑着脸瞪了妻子一眼。 他转而对女儿说:“既然这是你的选择,以后最好不要发电报回来诉苦,我跟你妈手没伸得那么长!” 小虎子蹦蹦哒哒地跑到姐姐的身边,抱着她大腿,眼泪要掉不地掉蓄在眼眶里,抬头望着她抽泣,“大妞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吗?” 赵兰香把弟弟抱了起来,亲了一口,“是啊。” 小虎子埋进了她的脖子里,嗷嗷地哭起鼻子来,那委屈的小模样看得赵兰香有些哭笑不得。眼前的这个奶娃娃,竟然长成了以后人人都怕的黑面神,揍起蒋建军那个渣男来毫不手软,真是不可思议。 她使劲儿地抱了抱小虎子,把自个儿身上的糖果摸出来全给了他。 小虎子的眼泪滴到了她的衣服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赵兰香知道弟弟是误会了,抚摸着他软软的头发。解释说:“不是外公外婆的那种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等过年姐姐还是会回来的。” 赵永庆听了女儿的话,从鼻孔里挤出深深的一哼,“你还知道自己回得来?” 赵兰香点头。 她要去的地方是n市,离他们这里并不算远,一天的火车就能抵达。而且她也算过了,再过一年知青返城的时间也就到了,他们这一批去得晚的,还真没有前边几批知青受罪。 退一万步来说,要真吃了苦头……那边不是还有她男人么。 晚上,赵永庆从兜里掏出了一叠钞票,数出一百块钱出来,严肃地教训女儿:“去乡下了认真听指导员、领导的安排,好好跟别人相处,你拿这些钱去买点自己需要的生活用品。” 赵兰香接过钱,甜甜地叫了声爸爸。 赵永庆最受不了女儿这样撒娇地叫她,黑脸没绷住,松缓了。 赵兰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加上长得又可爱,粉嫩嫩的跟福娃娃似的怎么看怎么招人疼,赵永庆以前还是银行里普通员工的时候,就把女儿带去上班,用条布袋把她绑在身上,就这样年复一年地把她带大的。 桌上整齐地放着十张大团结,一只大手把它挪到了女儿的面前。 能随便从兜里掏出这百来块,赵永庆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他赶上了六十年代大学生潮的末班车,几年后高校就停止招生了。随之而来的,这一纸文凭也变得值钱了。加上赵永庆人也肯努力,吃苦耐劳,干到现在已经是银行的经理了,一个月领10级的工资,七十三块五毛钱,足够全家人过得滋润滋润的了。 不过赵永庆这样大方地掏出一百块给赵兰香,赵兰香还是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冯莲这时也收拾好了女儿的行李,把四季的衣服都带上了,“明天等我下班了,带你去挑点生活用品吧。” 赵兰香乖乖地应了。 …… 一心一意想着飞奔下乡挽救自家男人的赵兰香,早就把蒋建军这个渣男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不慌不忙地仔细挑着自己下乡用的物品,什么棉布绒布的确良买了几捆、麦乳精奶粉阿胶买了好几袋,手套卫生纸百雀羚雪花霜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一件都没落下。 那个讨厌的老男人经常在深夜跟她低语,“你要是见到那时候的我,保证连眼风都不带一个甩的。” “那时我又穷又窘迫,狼狈得连条狗都不如,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上一顿白面馍馍,穿过的最好的衣服还是捡别人的。庆幸遇见你,是在我有能力的时候。” 赵兰香打生下来就没尝过饥寒交迫的滋味,自然是心疼得无以复加,紧紧地搂住老男人,跟他许空头支票:“那时候我家里经济比较宽裕,如果我能遇见你,保证让你顿顿吃饱来,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赵兰香添置下乡用品的时候,脑海里浮现起过多年前的这一幕,多捡了一些给老男人用的东西扔到自己的篮子里。 她哪里想得到有一天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居然可以实现了。 102.102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煤油灯暗淡的灯光投在她素净的脸上,她看着这些钱不由地抿了抿唇。这个家太穷太穷, 穷得超乎赵兰香的想象。连三餐都吃不饱的人还谈何幸福可言,赵兰香觉得她应该开始做点什么,好改善改善这个家庭窘迫的境况。 贺三丫和祖母躺在床上,她幸福又满足地舔舔嘴巴。 “阿婆你吃了肉吗?” 老人家把孙女搂在怀里, 枯柴般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吃过哩。” 那颗炖得软软烂烂的猪蹄, 美好的滋味让老人家想起了贺家没没落前的光景。那时候家里的佣工丫头成群,有吃不完的好菜好肉,还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伴着这些美好的回忆,老人家沉入了香甜的梦乡里。 …… 赵兰香一大清早被派去玉米地施肥, 她担着灶底灰,等社员挖开一个小小的坑就铲一把灶底灰埋下去。 这时候的玉米已经发出等人高的芽杆了, 缺肥缺得很厉害,赵兰香不怕脏不怕累, 最怕的就是玉米叶下暗藏的毛茸茸的虫子。她三步一个转身,视野之内准能看得到蠕动的虫。这种酸爽的滋味, 比让她手脚磨出血泡还要折磨人。 这时的她从自己的袖口中翻出了一条不知什么时候爬过来的毛毛虫, 浑身打了个激灵。 “赵姐姐!” 贺三丫从满眼翠绿的玉米杆中钻过来, 拿两个棍子眼疾手快地把赵兰香手上的虫子夹进了她的竹筒里。 赵兰香抹了一把冷汗,“你怎么来了?” 她摸了摸贺三丫满是热汗的脑袋, 小丫头老实地把手里的竹筒递了上去, 肥大的竹筒里面纠缠着一堆蠕动的虫子。 赵兰香看了过去浑身的鸡皮都被吓了出来。 “我来捉虫喂鸡。”贺三丫小小声地说, 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她掀开盖子瞅了眼筒子里的虫子,再捉一会今天的份量差不多就够了。 赵兰香知道家里的鸡都是贺三丫喂的,对她更是佩服了。 贺大姐从镇里抱回来的鸡苗还是毛绒绒的一小团的时候,贺三丫就开始喂养它们了,她爱惜极了这些鸡,每天都跑去鸡圈里挨个轮流地抱上一会,每只鸡都被她用虫子喂得羽毛发亮。 每天贺大姐都能捡到两三只蛋,个头圆润又饱满,她会隔三差五地敲一只做碗蛋羹给老祖母补补营养,剩下的蛋都被她攒下来,攒到一定的数量就让弟弟拿去供销社换钱。 对这个困难的家庭来说,母鸡无异于金库,鸡蛋换来的钱是一笔很重要的收入。如果不是公社有那个每家能养至多三只鸡的规定,这勤劳的三姐弟一定会一口气养个十几二十只。 贺三丫舔了舔嘴巴说:“大哥今天要去镇上换鸡蛋钱。” 赵兰香说:“是吗?正好我也要去镇里办点事。” 她做完了上午的工,果断地请了假。大队长李大力睁只眼闭只眼,把赵兰香那份活让给了周家珍做,反正不干活就没有公分拿。 赵兰香不知道能不能碰得上贺松柏,不过显然她回到贺家的时候贺大姐说他早就走了。 赵兰香从包里取出了一张大团结,顺便提了一个篮子出门。这次去镇里她没有叫上周家珍,因为她打算去干件大事。 她来到镇里一路走一路注意地找黑市,她买了路边摊新鲜的杨梅,隐晦地打听哪里有粮食买。 老实巴交的农民眼神立即变得警惕,连忙摆手:“同志哩,你问俺俺哪晓得!” “家里的嫂子刚下了崽崽,缺奶缺得厉害,我爸妈想给她吃点好的。”赵兰香说。 农民摘下了帽子,仔细打量了赵兰香好几眼。 这个女娃子穿着打扮都很俊俏,一身花格子衬衫两条辫子垂落在下来,脚上踩着一对黑色的皮鞋,说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声音又细又轻的,看上去十分学生气。 赵兰香掏出钱把他剩下的杨梅都买了下来,忧愁地说:“买不到鸡蛋也买不到肉,多买点杨梅回去让她开开胃吧……我只能花点冤枉钱去买粮食了,不要票的粮食是几块钱一斤来着?” 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严密的嘴巴终于被撬动了,他指点了她去找一条巷子。 赵兰香按照他说的去找,果然找到了青苗镇的黑市。这个地方流动性特别强,因为怕被公安查抓,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点。要不是赵兰香火眼金睛嗅出了摊主身上倒爷的气息,估计翻遍了整个镇她都找不到这个地儿。 她磨破了嘴皮子砍价花了五块钱从一个倒爷手里买了十斤的肉票,又花钱买了若干的粮票糖票,她还在黑市一条街上买到了许多稀罕的调料。 七十年代的物价其实是很便宜的,由国家统一定价,轻易不敢调动价格。十块钱就可以买到很多很多东西。赵爸那么多的工资,每个月贴完家用还能剩下五十多块。并不是他抠,而是在城里买东西绝大部分都需要票。票用光了,钱多得没处花,只好攒下来了。 赵兰香用低廉的价格买到了肉票粮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拿着票坚定地走向粮油店,副食品店,打算买些猪蹄和肉回去。 去粮肉之前路过供销社,她眼尖地发现了贺松柏那单薄的背影。 “只能给你这么多了。”供销社的售货员一脸鄙夷地说。 “你看看你这些鸡蛋个头多大,配得上五分五厘的价格吗?像你这种小小一只,都是五分钱收的。” 赵兰香看了眼贺松柏拎来的鸡蛋,枚枚圆润饱满,连上边的沾着的鸡屎都被人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售货员睁着眼睛说瞎话,仗着人成分不好,故意为难人。 贺松柏也习惯了这种冷遇,眼皮都不带掀的。卖鸡蛋还要讲究运气,售货员心情好的时候会按照正常的给五分五厘一枚,心情不好的时候价钱会少一点。 他把鸡蛋往前推了推,准备开口应下。这时他突然被人用力地向后扯了扯…… 赵兰香笑眯眯地说:“大姐托我跟你说几句话。” 她说着干脆利落地把柜台上放着的一篮鸡蛋拎走了,另外一只手扯着男人的衣角硬把他扯了出去。 贺松柏皱起浓密的眉头,锋利的眉梢倒竖,眼角自带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什么话,快说。” 赵兰香说:“我帮你卖鸡蛋。” 贺松柏像是对待无理取闹的三丫一样,凶巴巴地说:“别闹,鸡蛋还我。” 他仗着年轻劲儿大,想要强行把女人手上的鸡蛋篮子夺回来。 却不料这个女人低头一缩,双手抱住鸡蛋牢牢地护在胸前。她也不跟他纠缠,转身就走起来。一边走一边数落着他说:“那个人刚才的态度不好,你倒是对人家挺和颜悦色的。我没怎么得罪你吧,你摆这幅臭脸。” “等会你看着,不要阻止。” 赵兰香把鸡蛋带到了黑市一条街上,她瞅着行人下手。 一个大姐冲着她的鸡蛋打量了几眼,赵兰香冲她招招手,两个人走到隐蔽处。 赵兰香低声说:“新鲜的农家土鸡蛋,个头大营养足,家里有月子产妇和高龄老人家的都可以来看看,价格便宜、童叟无欺。” 她的声音又细又清润,用的还是标准的普通话,跟别处又糙又邋遢的倒爷都不一样,她这幅正经又干净的模样,让人看着舒服。 “多少钱呐这是?” “小姑娘你这蛋才这么点?多要点能便宜点不?” 赵兰香点点头。 这个大姐买下了半篮子的鸡蛋。 赵兰香如法炮制,哪个人盯她的鸡蛋,她就去招那个客人 赵兰香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法子,一篮三十多枚鸡蛋很快被卖光,本来贺家的这些蛋品质都很好,一摆出来是好是赖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 她最后点了点手里的钱,每只鸡蛋多买了两厘钱,三十枚一共卖了一块七毛一分,她把钱如数地交到了贺松柏的手里。 贺松柏从开始就沉默地看着她卖鸡蛋,直到赵兰香卖光了鸡蛋,他那双暗沉的眼神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情绪。 “你、你……” 贺松柏薄薄的唇隐隐地退去血色,像是重新认识了赵兰香一般。 他眼梢的凶意顿时耷拉了下来,旋即又变得更凶更不讲理,“你以后不能再做这种事了!” 他是彻彻底底地替她考虑,贺家这艘船已经彻底烂了,光景过得再差再坏也是他们的事。但是她是前途光明的知识青年,不缺钱也不缺食,犯不着为他们做……做这样糟糕的坏事。 赵兰香含笑地道:“你管我?” 女人含笑的眼明媚又温暖,灿烂似光揉碎了落入眼中。窈窕玲珑的身躯走起路来款款有致,浑身有股自信又笃定气质,她什么都懂,能用满腹的话统统把他粗苯的言辞都堵回来。 伶牙俐齿又蛮不讲理。 贺松柏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冷静,紧抿着的薄唇愈发苍白。 赵兰香浑然不在意,轻松地说:“走吧,我要去买些肉。” 志愿下乡的初高中毕业生们人人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坐在汽车里,含泪挥手告别了家乡。 103.103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适时地贺松柏听到周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他抬起眼看向前方,一道窈窕的身影映入了眼帘。女人背着笨重的行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贺家老屋。她把行李放到地上后,提起袖子擦了擦额, 晶莹的汗珠贴着肌肤流下,乌黑的发丝贴顺地粘在脸颊边, 杏眼透露出疲态。 贺松叶摇了摇腰间的铃, 朝着自留地里的弟弟挥了挥手。 贺松柏放下手里的粪肥,沉默地到井边洗手, 走到了这位不速之客面前。 自家长姐朝他打了手势说:“帮,拿行李。” 贺松柏皱紧了浓眉,漆黑而凶狠的眼瞳微微一沉。 贺松叶见了大弟的眼里透出的浓浓的警惕,说:“让她,住这里。” “她, 没有,地方住。” 贺松柏粗粝的指腹压在女人的肩上, 把她稍微往后推了推,颀长的身躯顺势挡在了门栏上,懒洋洋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说话之间他用一只手把贺松叶往屋子里赶。 赵兰香眼睁睁地看着老男人嘭地一声把门给甩上, 将贺松叶关在了屋子里,任凭贺松叶在里边不住地叩门也无动于衷。 他浓密的眉眼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冷漠和提防, 微哑的声音透露出不正经的意味, “知道我是谁么?” 说完男人肆意地将目光流连在女人的胸脯之上, 直到把人的脸闹红了,他才光明正大地移开目光。 赵兰香没有想到——她那个谦和风度得一本正经的丈夫,居然还有这么流里流气的一面。 她的心居然还悄悄地怦然跳了几下。 这个“又穷又潦倒”的老男人,慵懒散漫起来还是挺有那么几分九十年代流行的古惑仔大哥的味道。锋利深邃的眉眼,桀骜不驯的面容,看起来凶得随时能跳起来打人似的。 可惜……他的意识超前了二十年,在那时是万人追捧,搁现在就是被人指着脊梁唾骂的二流子。 男人今天穿着洗得发白的破衣衫,眼里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跟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赵兰香却明白,自家男人就是头狼崽子,他的语气听着随意,心里指不定早就在怀疑她是不是哄骗了他老实的大姐。 赵兰香掏出三块钱,迎上他懒散怠慢的目光,一副浑然不怕的模样:“这是房租,我也不是白住的。” “知青集体宿舍垮了,我没有地方落脚。你家人口少地方大,我爱住。年底盖了新的知青宿舍后我会搬出去。” 不管他跟几十年后对比起来有多青涩稚嫩,她深信他本质上还是那个聪明的男人。眼下这个家庭太穷太穷,空了好多年的屋子如果能换来一笔微薄的租金,于情于理不该拒绝。何况……她看起来又不像不安分的人。 这时贺松叶又使劲地敲了几下门,咿咿呀呀地焦急地喊着,甚至还为自己被锁在屋子里恼怒地踹了踹门。 看在长姐的份上,看在这个女人柔弱得毫无伤害力的份上,贺松柏暂且退让了。 他接过了女人手里的一叠钞票,看也没看随意地塞入口袋中,警告般地说:“我把丑话说在前边,不许惹事。惹事就收拾包袱滚。” 赵兰香点头,用脚踢了踢包裹:“辛苦你了,劳动力。” 赵兰香暂时不会对他客气的,左右也是交了房租的陌生人,太客气了反而动机不良的嫌疑。贺松柏从小到大也受惯了整个大队的冷眼,陡然碰见个热情得不像话的陌生人,不是怀疑她是个傻的,就是怀疑她动机不良。 赵兰香从上次在玉米地的冷遇中汲取了教训。 贺松柏这人不爱欠人情,上次帮她估计是为了那几颗糖。他认为还清了债就干脆利落地走人。再吃她几只馍馍,这账又该算不清了。 这点小心思投射到几十年后的贺松柏身上,那便是财大气粗。帮过他的人,他会不留余力地还回去,有钱给钱,要力出力。欠一分他要还三分,因此他是很多人的“财神爷”,周围的人都乐意跟他交朋友,四面八方的人情源源不断地滚来,他的事业也蒸蒸日上。。 贺松柏收起了那副流里流气的模样,沉默地弯腰把地上散落的行李拾起抱进屋里。 贺松叶被放了出来,手举起握成拳头敲了他的头两下,脸上满是愤愤的表情,对他刚才的行为很不满,仿佛在维护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贺松柏没有反抗,低头任她捶。 贺松叶愧疚地冲赵兰香扯扯嘴,打着手势说:“他,脾气,不好。” “人,不坏,放心。” “你,坐着,他,收拾。” 赵兰香真的依言找了张小板凳坐下了,她双手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着老男人里里外外收拾。男人用几张木板跨一张简易的床,连接处用榫卯的凹槽拼接,全程一根钉子都不用。他的动作很娴熟,镰刀锯子落下处木屑飞扬,最后他吹了几口气,床板上的木屑被吹落了下来。粗粝的拇指到处摸了摸床板,把冒头的刺儿都拔了下来。 他锋利深邃的剑眉倒竖,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常常流露出凶意,然而捣鼓这些敲敲打打的木匠活却认真细致。赵兰香看得入迷了,眼里不经意地流露出温柔之色。 此刻她多么想过去抱抱这个清瘦的男人,把他满头的尘屑都摘下来。可是……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绝不能这样做,老男人是个戒备心很强烈的人。 贺松柏抬起头,赵兰香的眼里早已换上了正常的情绪,她用拇指探摸着这张床略显嫌弃地问: “这个能睡吗?” 贺松叶笑意盈盈地打手势解释:“他,做过,木匠。手艺,行。” “床,踏实,睡。” 赵兰香在旁边把兜里最后一个余温尚存的肉包子递给满头大汗的贺松柏,贺松柏没接,他用一条破毛巾擦了擦汗,跑到外面的井边打水洗了把脸。 赵兰香把包子推到了贺松叶的手里,“给他吃,只剩最后一只了,我吃饱了。” 她摸了摸肚子,刚刚在田埂边和贺大姐一块吃了九只包子,她们俩现在肚子都撑得不行。 贺松叶才是真正地撑得不行,她回来的路上肚子被撑得难受,许久没见过油的胃变得虚弱,她走了没几步路就“哇”地一口吐了。贺松叶既是心疼,又是可惜。难过极了,她蹲在草丛里盯了那团污秽许久,到底不舍得,用簸箕铲了回去喂鸡。 最后这个包子贺松柏还真的连看一眼都欠奉,贺松叶爱惜地把它放到锅里温着留给了妹妹。 姐弟两忙活了好一阵才齐心协力地把这位城里娇客的屋子收掇得纤尘不染,赵兰香摸着床上簇新的棉被,从自己的行李里取出了赵爸赵妈让人缝制蚕丝被,她抱着这床被子还给了贺松叶。 贺松叶瞥了眼这位城里姑娘的被铺,摸一摸触手可及的柔软凉滑,冬暖夏凉又轻柔。确实不必要她的新被子了,贺松叶把自己被子收回了箱笼里。这个动作落在贺松柏的眼里,却又变成了另一番意思。 他嚼着嘴里的曲曲菜,呸地吐了一嘴的残渣,眼神漆黑暗沉。 贺松叶摇了几下铃,贺松柏转身钻入柴房放了几块红薯若干糙米合着煮了一锅水。贺松叶见弟弟煮了红薯粥,一勺子舀下去,水清得浪打浪,她咿咿呀呀地摇头抓了几把大米添了进去。 贺松柏掀了掀眼皮,漠不关心地蹲下烧火。 贺松叶用铃铛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瞪了他一眼。 贺松柏淡淡地说:“差不多就行了,放那么多米下个月吃啥?” 他话虽然是这么说,舀饭的时候给祖母装了一碗纯大米的干饭,又给那位城里娇客装了半米半红薯的饭,最后剩下一堆黄澄澄的红薯姐弟三个人分了。 她呐呐地看着赵知青投来的视线,破天荒地有了种不知如何解释的语塞。不过食物给她带来的饱涨涨的满足感,让她有了种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的冲动。 赵兰香笑眯眯地看着贺大姐空空的碗,满意极了。 从某种角度上说贺家的大姐和老男人都曾是她的恩人,当初她被蒋建军伤透了身心之后,果断地提出了离婚,并且向他的上级揭穿了他婚内出轨的丑闻。离婚对于蒋建军蓬勃上升的事业来说无异于丑闻,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那阵子的赵兰香宛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最后是贺家姐弟给她解了围,狠狠地教训了渣男一顿。 赵兰香抿抿唇,含笑地说:“阿婆那里还没有吃饭哩,大姐你快盛一碗端去给她吃吧。” 说着,她把自己面前的那碗饭往前推了推,饭碗里装盛的肉都是经过赵兰香精挑细选的,特地把它们放在锅里多炖了一会,炖得软软烂烂的有种一吮即破的软滑感,正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食用。 贺大姐感激地点了点头,端起碗走进了里屋。她真的是被那顿饭迷得彻底昏了头了,连祖母还没吃晚饭都给忘记了,赵知青做的饭真的是有股邪乎的劲儿,让人神魂颠倒! …… 次日,赵兰香一大清早用罐子装好了冷食鸭肉,密封得严严实实再放进书包里。 今天是周末,她也免去了跟李大力请假的麻烦,又正逢圩日,是千载难逢的好日子,青禾县里的人流会比往日多出很多。赵兰香不去县里做生意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做的这罐香喷喷的肉。 赵兰香收拾完毕后先去了大队长的家,李大力推开门看见这个赵同志就有些头大。他皱着眉问:“又来请假?” 赵兰香摇摇头,“今天是周末,我来找唐清。” 她打算找唐清借一辆自行车,唐清是村里唯一拥有单车的人。作为拥有了全村第一辆二八式车男人,他每次骑着车从大路呼啸而过的时候,总能收获一堆艳羡的眼神。 赵兰香跟唐清说明了来意之后,唐清点头爽快地把单车借给了她。 唐清虽然不是她的老乡,但却是邻市的。 这是个能歌善舞的男生,一群知青在火车上打扑克或者百无聊赖地抽烟、聊天的时候,他用口风琴吹了一曲,还主动地组织起彼此陌生的知青们一块表演绝技,打成一片。 104.104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一叠厚厚的钞票,毛票分票厘票加上肉票, 又散又细。除去了白白送给客人品尝的鸭肉之外,共卖了十四块四毛七分五厘钱,扣去买鸭肉的成本六块钱, 香料的成本,净赚了六块多,还白赚了九斤六两的肉票。 赵兰香跟喝了又凉又甜的雪碧似的,心里倍儿爽。 然而却还没到得意忘形的地步,她脑海中浮起起了旁边摊子卖粮食的青年,虽然吊儿郎当, 但穿着打扮却很小心谨慎。她要还想把这份倒买倒卖的黑活干下去,要更低调谨慎些才行。 赵兰香习惯性地绕了偏僻的山路,从县里又绕去了镇上。她卖完东西之后没敢继续逗留在县城里, 到了镇上她才敢用票据买了一斤猪肚、一斤糖、五斤富强粉, 买完东西后的她顶着正午火辣辣的日头回到了河子屯。 回到河子屯赵兰香先去把单车还了,顺便请唐清到家里吃面条。她去找唐清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拉小提琴,除此之外赵兰香还在大队长家意外地碰上了蒋丽。 蒋丽见到赵兰香的时候,从鼻子深处发出了深深的一声哼, “你来这里干什么?” 在蒋丽的眼中, 赵兰香那个死缠烂打她哥哥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 她也习惯了赵兰香对她的小意讨好。当赵兰香变得稍微冷淡了一些, 蒋丽比谁都敏感, 立即难受了起来。尤其是在她过得那么惨,而赵兰香的日子却过滋润无比的情况下。 同样三天两头请假,搁在她身上只有被李大力骂得狗血淋头的份,轮到赵兰香了就变成自然而然的事,李大力从来不挑她的错、对她和颜悦色。这怎么能让蒋丽高兴得起来? 蒋丽气呼呼地说:“我哥给我写信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蒋丽正好去乡里邮局取信回来,她从布袋里掏出一封洁白的信,拿到赵兰香面前扬了扬。 蒋丽知道哥哥写了什么内容给赵兰香,赵兰香看了她哥的信之后,从今往后还不好好团结她? 上一次蒋丽没吃到赵兰香的肉包子,真是结结实实地气坏了,她把跟赵兰香一块被分到河子屯的事情写给了她哥,末尾添油加醋地写了一堆赵兰香的坏话。 作为兄长的蒋建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很是诧异,旋即又能理解了。 赵兰香有可能在走迂回路线,她终于聪明了一些,懂得绕过他直接来讨好妹妹。 蒋丽可是全家人放在心尖尖宠的宝贝疙瘩,蒋建军的伯伯叔叔们一气儿生了六个男孩,直到他母亲生完他的四年后才终于产下一个女娃娃。蒋家人那是使劲儿地把这根独苗苗往心窝窝里疼爱。 蒋建军心里清楚,妹妹哪里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赵兰香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她不用看也知道蒋建军的来信里肯定是满满地要照顾好蒋丽、蒋丽从小没吃过苦,要是可以的话多帮帮她、蒋丽的性子单纯容易冲动,容易被人骗,你在旁边多盯些,诸如此类。 当然……她现在可还不是蒋建军的妻子,蒋建军提出这些要求的口吻肯定更隐晦更委婉些。 这种倒人胃口的信,赵兰香一点想看的欲望都没有。 她含笑地道:“噢……是吗?你的家书我一个外人不方便看,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走到唐清的房间前,敲响了他的门,喊了几声。 很快房间里的小提琴声戛然而止,他推开门看见了赵兰香,年轻的面庞多了一抹轻松和愉快,“用完了?” 赵兰香点了点头,爽快大方地道:“我到镇里买了点面,择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吃一顿吧。” 她每个月至少要去县里三趟,干点投机倒把的坏事。坐汽车肯定不稳妥,单靠双脚走山路还不得累死人?唯一的办法只有多借借唐清的单车了,如此一来她便得好好跟唐清打好关系。这有来有往的,赵兰香借单车才不至于那么尴尬。 唐清倒也没有推拒,听到有吃的很高兴,“那敢情得多谢赵同志了!我先换身衣服,麻烦你等上一等。” 他穿着的是平时在居室里穿的白汗衫,露出两条胳膊图凉快。应女同志的邀请去吃面条,肯定得穿点正式些的。 赵兰香耐心地在人门口等着,她视线从木质的门板上移到了蒋丽得到身上。 蒋丽一张俏丽的脸此刻已经俨然恼怒地红了,看着赵兰香的眼神充满了警惕:“你到底来干什么?” 赵兰香被这目光扎了一下,陡然想到一点,蒋丽来大队长家里不一定是找大队长的,她很有可能是来找唐清的。 合着蒋丽眼神里的浓浓的敌意,赵兰香的猜测无疑是十成十确定的了。 唐清的气质好人缘佳,父母都是在中央美术学院担任教授的高知分子,人也长得齐整清秀,加上他待人友善又乐于助人,估计私底下还有不少姑娘心生爱慕。 赵兰香一时之间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蒋丽的态度也正提醒了她一点,她理应该跟唐清保持一定的距离,独自邀他到家里吃东西未免不太妥当。 于是她冲着蒋丽说道:“我买了点面,邀请了唐同志吃面作为答谢,你要不要一起?” 蒋丽这才高兴起来,她马上说出了自己心心念没吃着的包子:“我要吃包子。” 赵兰香委婉地拒绝,“现在做包子太晚了,吃面吧。” 她说完,唐清的房间门打开了,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衬衫,挺阔又整齐。许是怕女同志等,他胡乱地用擦了一把脸就出来了,发梢还带着水珠。 唐清说:“吃面条好啊,赵同志的面做得可好吃了。” 唐清这么说,蒋丽也不好再说话了。她心里既羞涩又甜蜜,不敢直视唐清,垂下头支支吾吾地说:“是吗?那就吃面吧。” 这幅小女生的模样,估计连她自己都没见过吧? 赵兰香的手握成拳头,遮住了自己忍不住笑的嘴角。 她背着硕大的书包走在前头,引着这两个人去贺家。蒋丽满意极了赵兰香这么识相的避开,虽然她走在唐清身旁也羞涩得不敢说话。 而唐清呢……他现在满脑子想着的全都是那碗精心而制、香喷喷的面条了。 赵兰香回到贺家后,发现贺大姐并不在家。 贺大姐被分配到的活是养大队的牛,牛每天都需要照顾的,这个时间点贺大姐应该在牛棚里铡牛草料。赵兰香视线逡巡了一圈发现贺松柏在院子里劈柴。她放下书包把买来的面肉还有糖抱入了柴房。 她随意地扫了眼,灶膛的灰炭是彻底凉了的,便知道贺松柏并没吃午饭。她取出了富强粉来,往面里敲了只鸡蛋进去,添水和面。加入了鸡蛋的面会更有弹劲儿。饧30分钟后,她取出面团用擀面杖反反复复地滚碾着,揉打摔甩。把面抻了一遍又一遍,白面在她手下听话得不可思议,柔软而有韧劲。 她用猪油炒了香辣猪肚,添了点生粉进去把猪肚炒的脆脆的。最后把猪肚倒入煮好的面中,“刺啦”的一声热油落入清汤中,香喷喷的直勾人。 她盛出了四碗面条出来,每人各一碗,赵兰香知道贺松柏估计不太喜欢跟生人一块上桌吃饭,先端了一碗面到他的房间,然后才走向自己的房间,把唐清和蒋丽两人叫出来吃面条。 唐清和蒋丽高高兴兴地去柴房吃面了,赵兰香却走到贺松柏的面前。 男人晒着毒辣的日头挥汗如雨,他把粗大的柴劈成了细幼的小柴,这一批的柴火劈得比以往都要细。 赵兰香看到心猝不及防地一甜。 赵兰香最近有个无法避免的烦恼,她并不太习惯用乡下的柴火灶头做饭。 因为做菜的时需要注意控制火候,等菜差不多了要把大火转为小火,以前她只需要旋转一下燃气灶开关调小火,现在却只好把灶膛没烧完的柴火取出来,弄得柴房又脏又熏人。贺松柏把柴劈小了,当然更方便了。她只要控制放柴量就好了,火要大的时候放多点,小火就放少点。 她笑眯眯地说:“我做了碗面,端你房间了。” 卖粮食的人收起了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眯起眼睛走到赵兰香的身旁,冷不丁地问:“你咋在看我柏哥呢?” 这句话宛如平地一声雷,把专注地看人的赵兰香惊住了。 她转头看,原来是那个在黑市卖粮食的青年。 好在青年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他高兴地说: “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你,原来你就住在柏哥家。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哎!以前我来柏哥家,咋就从没见过你。” 105.105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最后赵兰香抢到了两斤的纯瘦肉,两斤猪蹄。鸡鸭的肾脏、头、爪子这些边角料她一点都不落下,笑眯眯地纳入了囊中。她从倒爷那买来还没有揣热的肉票,很快就花光了。 副食品商店的售货员还对这个出手阔气大方的姑娘不免侧目, 多瞅了她几眼。 赵兰香轻咳了一声解释说:“我是食堂的新来的采购员, 专门负责收购肉类的。” 赵兰香说完这句话才打消了售货员的疑虑,要知道城里人有时候吃得倒还不如农村自由,每人每月份额里的猪肉才半斤、一斤的,赵兰香可是一口气买了人家一整年的猪肉分量,想不让人侧目都难。 赵兰香把肉装在竹篮里悄悄地退出了排队的长龙, 她冲隐没在街头巷子的贺松柏使了个眼色。 为了不引人注目, 赵兰香并没有坐汽车,而是选择了徒步走路回河子屯, 还专门挑偏远的山路走。 这个年代没有自由买卖这一说, 农民小份额的自产自销除外,其余的倒卖粮食、物资的统统归为投机倒把。投机倒把是很危险的行为, 要是被捉到会按照情节的严重, 被拉去劳改或者蹲大牢的,她可不想为了赚钱而丢掉了小命。 赵兰香走了十里地, 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河子屯。 贺松柏黝黑浓密的眉头从黑市一条街回来, 就没有松开过。 他尾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赵知青,一路上看着她小心谨慎地绕了山路走, 又抓了好几把野菜严严实实地盖在篮子里伪装成挖野菜的样子, 他绷起的面色才没有那么难看。 她要是被捉了, 他们贺家也难逃“帮凶”一难,贺松柏心中是如此解释自己跟在赵知青身后的行为的。 赵兰香并不知道男人此时复杂的心理活动,回到家后她就一头钻进了柴房里,开始了忙碌的料理。 她手脚麻利地清洗好这些肉,把鸡鸭肉挑了出来,切了姜片葱节,添入料酒盐巴腌制它们。这个腌制的时间很长,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彻底地腌好。她找了只陶罐把它们放好,接下来她开始了精细的卤汁的调制。 她要做的肉食就类似于后世火爆大江南北的冷食鸭脖鸭爪,风味独佳,十分诱人。 当年因为她和贺大姐喜欢美食的缘故,老男人财大气粗地给某火爆的美食节目赞助了一笔巨资。赵兰香时常会被请去当评委嘉宾,节目组以走入民间美食,探索失传美食的秘方为主题。她跟着这个节目沾了许多光,从第一期播到最后一期,她收集了一大堆秘方。 各大菜系还有民间特色吃食,但凡令她感兴趣的、好吃的,她都琢磨过一些。没想到这闲暇时当做玩一样培养的兴趣,如今却成了她傍身的一技之长。 赵兰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她把八角、三奈、桂皮、小茴香、草果、丁香、砂仁、花椒、豆蔻、排草、香叶等等三十余种调料熬成一锅的卤汁,熬出颜色静置放凉等待明天浸泡腌制好的鸭肉。 她做完这些活后,贺家的厨房溢出了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美味的香料中掺杂着一股属于肉的甜蜜的滋味。 贺家的老屋虽然坐落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但这附近也并不是人家住的,赵兰香做菜的时候特意将窗子关上了,还有盆子装了一盆的没烧完全的活性炭用来吸附异味。她做完了冷食鸭肉之后出去外边透了一下气,关上了窗的柴房此时热得跟火炉子似的,她乌黑的发已经粘在脸上,黏糊糊地不舒服了。 她刚推门走出去,便瞧见了口水吧嗒掉的贺三丫。 赵兰香笑眯眯地从兜里掏了一块饴糖出来,“吃吧。” 这是她到镇上顺带给家里的小孩买回来的糖,贺三丫爱吃甜的,可是长这么大了却没怎么得吃过糖。 贺三丫漆黑明亮的眸子像是开过光似的,她收下了糖,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忍不住瞅着柴房,贺家这个又破又旧的柴房此刻已经俨然是她心中向往的天堂了。她嗅着从门口溢出的香气,口水不住地从舌尖泛出,喉咙时不时地吞咽着口水。 赵兰香看着她这幅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心头不由地一软。 她说:“今晚有猪蹄吃,放心哩,少不了你的。” 说着她刮了刮小孩的鼻子,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自己做的食物取悦到别人,这是她得到的最大的肯定。 虽然……小家伙很有可能从来没吃过好吃的东西,稍微闻到一点点好闻的味道都受不了。不过没关系……她会用毕生所学,带她一一领略,把这个瘦弱可怜的孩子喂肥的。 赵兰香不太放心柴房里的香味溢了出来,又折回去掏了一堆未烧透的炭砸碎成小块平铺在地上,又严严实实地密封好装卤汁、腌肉的罐子。 等到味道散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始炖起猪蹄,猪蹄的五香料包没有制卤汁的那么麻烦,前几天做五香猪蹄的时候她找到的香料还不全。这次她去了黑市那边搜刮了一圈,又填补了好多空缺。今晚的猪蹄子还能更香哩! 贺松柏回到家后便去劈柴挑水,把家里的零零散散的活都干完了,这回才有空闲的心思去想家里那个“不安分”的赵知青的事。 当他嗅到从柴房窗缝溢出来的香气的时候,当他看到贺三丫开心满足地咬着肉吃的时候,他黝黑的眼瞳划过一丝暗沉、复杂。 他心里闪过无数种让这个女人安分下来的念头,在回来的一路上反复地受着煎熬,然而看到这一幕,贺松柏却动摇了。 这些年来他们老老实实地做本分的庄稼人,不敢坏规矩、干坏事,难道老天爷就放过他们,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吗? 没有,自他懂事起周围的闲言碎语从来没有一天停歇过,流言、恶意包裹了他的生活。他被烙下了坏分子的印记,他感激组织没有彻底地抛弃他们,给予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大他清楚只要活着一天,他们贺家人就要夹起尾巴做人,身上永远带着洗不掉的耻辱印记… 情况早已经糟糕到这样的地步哩,还有什么能够让它变得更更糟糕呢? …… 晚上贺大姐赶着大队的牛进牛棚里,到井边洗手的时候隐约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肉的香气。她在想肯定又是赵知青买猪肉回来打牙祭了,唉!今晚一定不能再去吃她的肉了,她已经白白吃了人家好多好东西。然而她却拿不出一点可以值得回报的东西!贺大姐羞愧极了。 然而下一刻贺大姐就被啪啪啪打脸了。 赵兰香一瞅见贺大姐,就热情地把她拉到了柴房。白净香软的米饭被好好地装进碗里,每碗饭上都浇淋了一层香喷喷的肉汁,炖成玛瑙色的猪蹄在煤油灯下泛着油润的亮泽。赵兰香也没说啥,直接夹了一块软糯糯的猪蹄肉塞到她的嘴里。 “好吃吧?三丫拌着这汁水都吃了两碗饭了。” 贺大姐只感觉到一股浓郁醇厚的滋味在嘴里蔓延,舌头牙齿不听使唤地配合得极为默契,不由自主地嚼了起来。她也仿佛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甜蜜醇美的蜜汁好吃得令她失去了理智,她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起来,走到桌边,拿起饭碗,痛快地大口吃饭大口吃肉。 吃了一颗还想着一颗,最后一碗饭见底了,肚子传来饱饱的满足感,贺大姐才猛然地清醒过来…… 她握着病床上那只宽厚又温暖的手,泣不成声。 “兰香,你已经不小了,不要跟个孩子似的哭鼻子了。” 床上躺着的男人吃力地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浑身却抽不出一丝力气。 他老了,这几十年来的堆攒在身上的旧伤齐齐袭来,病魔迅速打倒了他。年轻时候遭受的十几年监狱生涯,换来了一个久病沉疴的身体,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了。 他朦胧的老眼眷恋地再望了眼妻子,她虽然跟他一样变老了,但依旧那么美丽。 那温柔的眉眼笑起来,弯弯的像一道月牙,也是他最爱的模样。 “笑一笑给我看?” 赵兰香抹掉了眼泪,勉强地冲床上的丈夫笑了笑。 贺松柏满意地阖上了眼。 她捂了嘴压抑的哭声越来越大,眼泪溃不成堤。 旁边的何秘书扶了扶金丝眼镜,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 他艰难地安慰道:“夫人,请节哀。董事长给你留下的遗产,稍后会有律师来跟您详谈。” 何秘书望了眼床上断了气息的男人,敬畏又惋惜。 这个男人的一生可谓励志而又坎坷,出身贫寒,十九岁就进了监狱,蹲了十年的牢狱,出来后白手打拼十年,愣是从一个毫无背景的穷小子翻身变成商业巨鳄,把一堆经验深厚的老牌商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堪称一段传奇。 …… 赵兰香的颊边蓦然地垂下了两行泪,赵母冯莲擦了擦她红彤彤的脸蛋,嘟哝地戳着她的额头道:“发个烧也哭,娇气成这样让你爸见了,又是一顿训。” 赵兰香睁开了眼睛,怔怔愣愣地盯着冯莲半天。 冯莲叹了口气,又说:“这年头嫁谁不是嫁?我跟你爸见的第一次面还是在打结婚证明的时候,那根本就是两眼一抹瞎。日子还不是好好地给过下去了?” 赵兰香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内心沉浸在痛失丈夫的悲恸中,久久不能缓解过来。 只是她做梦,怎么稀里糊涂地……梦见了年轻时候的母亲? 冯莲见女儿不搭理她,还以为她是真的倔下了脾气,心里恨上了她。她又戳了戳女儿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 “毕竟也是打小订下的婚事,说推就推你爸也不好做……人家父母可是你爸的上司哩!” 赵兰香的额头一痛,终于正视起母亲的碎碎叨叨,赶紧爬了起来。 她眼尖地发现了桌上的日历,1976年,4月16日。 赵兰香心里大骇,震惊得久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妈,你先出去,让我好好想想可以吗?” 冯莲看着养了十七年、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如今一幅病恹恹的模样,还这样细声软语哀求着她,饶是她也忍不住心软了,硬不下心肠再逼孩子。 赵兰香在震惊中回过了神来,她回到了四十年前! 四十年前,她看上了又高又酷的兵哥哥蒋建军,脑子里想着的全都是怎么让蒋建军接受她,自然不肯答应父母给订下的亲事。 也是在这一年,她终于死缠着他结婚了。 可惜蒋建军心底的人不是她,赵兰香接二连三地流掉了两个孩子,最后冷了心,清醒过来跟蒋建军离了婚。 赵兰香看着桌子里盛满的营养品,蒋建军这段时间负伤住院了,这些都是她买来给他补身体的。 赵兰香眼里划过一丝凉意,好在她回来的时间点早,否则再晚个半年,这辈子又搭上了那个渣,她会气得死不瞑目的。 106.106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贺松柏用手掌胡乱地擦了一把脸, 目光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才将淡淡的目光继续投入那堆柴中,沉默又有力地劈柴,周而复始地重复枯燥的动作。 他虽然瘦,但跟青年人一样拥有浑身使不完的劲,加上这段时间肚子总算见到一些油星了, 黝黑的皮下悄悄地长了些肉。 …… 赵兰香不知道的是等她走到柴房的时候, 柴房里的两个人就从来没吃饱过饭似的, 一个赛一个地吃得欢。 唐清教养好,好歹能克制一些, 即便是狼吞虎咽吃象也不难看。 而蒋丽俨然已抛弃了女孩子家的矜持羞涩, 也忘记了跟她同桌吃饭的男生是她暗自心悦的对象。 唉!她总算是明白了那天周家珍为啥故意把面条呲溜呲溜地吸得那么大声, 活跟这辈子没吃过面似的。 因为……太、太好吃了! 碰上了已经一个月没好好吃饭的蒋丽, 八分的好吃也变成了十分。赵兰香的面对于蒋丽来说就是十二分的好吃。汤汁浓郁鲜美, 面条爽滑脆弹, 牙齿嚼着仿佛都能感觉到它们被咬断的那一刹那的韧劲儿, 面上挂着的猪肚更是脆得让人着迷, 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香, 越嚼越有劲儿,满口的余味无穷。捧着这碗热腾腾的面吃, 蒋丽在想还好跟着赵兰香来了, 否则哪里吃得到这样好吃的东西。 此时她完完全全把包子抛到了脑后, 被面彻底地俘获了芳心。 蒋丽吸着面条,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完了一大碗,“嗝”地打了个饱嗝。 她瞅了眼锅里剩下的面条,跟赵兰香说:“我还要一碗。” 赵兰香这时也坐了下来,慢吞吞地吃起了属于自己的那碗面。 蒋丽见赵兰香没有搭理她,磨了磨牙,不过她却不气。因为此时的她满脑子都是那香喷喷的面了,她自顾地去锅头装了大半碗。 赵兰香吞了一口面,冲蒋丽说:“贺家大姐和三丫都没回来吃饭,你不要装太多。” 蒋丽哼哼地说:“你难得请我吃顿面,还这么小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得亏赵兰香想着这两人来到乡下后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恐怕还挺能吃的,于是多揉了一团面进去。否则凭蒋小姐和唐公子的胃口,大姐和小妹的午饭早就没了。 唐清吃碗面,慢慢地啜起汤来了,他说:“整碗面最有营养的就是汤了,赵同志你这汤做得好喝啊。” 赵兰香笑,“多谢夸奖。” 赵兰香陪着老男人应酬酒会宴会多了,说话的那一套也比较美式。一般人受到夸奖就会说哪里哪里,轮到她就直接大方地受了下来。 唐清本来还想顺着“哪里哪里”的势问问汤怎么做的,这下也哑然失笑了。 赵兰香看出了他眼中的好奇,含笑地道:“其实这个汤没什么稀奇的,你照着我这个法子做以后周末馋了自己也能捣鼓着吃。有空你可以去门市拣些没有肉的猪筒骨回来,放心,它不用肉票的,一毛钱就能买到很多,便宜得很。用猪筒骨炖个两三个钟头的汤底,味道就是你喝的这样了。” 当然她还加了点别的料,这些就不宜外道了。这猪肚面看起来虽然简单,然而汤底却是某家连锁店的镇店秘方,放在后世可是价值千金。 搁眼下它的意义也只能是让人吃得更尽兴了。 唐清说:“原来是这样,你们女同志的心思可真巧,做碗面还大有学问。” 蒋丽装了半碗面,呲溜呲溜地吸着面,平心而论这碗面做得真的是没得说,她家里请的小保姆都没这手艺。不过碍于面子,蒋丽才不会发自内心地夸赞赵兰香的手艺,只是默默地吸面。 唐清解决了一个问题,又兴致勃勃地问:“不过我做的面从来都是软趴趴的粘牙,蹭了你一顿可算是吃到像样的面了。你这面怎么做到这么弹的?” 赵兰香本来没打算回答唐清的问题。 不过她看见了蒋丽抬起好奇的眼,一副渴求的模样,她心里就门清了,大小姐也想学。难怪刚才一直没插嘴说话,敢情是支起耳朵默默记下呢。 赵兰香也没藏私,这些小技巧都是微不足道的。 她把面吃干净了,又喝了一口汤说:“和面的时候敲只鸡蛋进去,再加点碱水就可以了。还有富强粉做的面更有筋道,用别的面粉就没有这么好。” 唐清这下终于满足了,他愉快地享用起自己碗里的汤,喝得一滴都不剩。 他心想赵同志还是多借他几次单车吧,多借借指不定下一顿就有着落了。 此时的唐清心里还惦记着赵兰香做的那顿包子,上回他在农具房里闻着那股香飘飘的肉味,肚子里的馋虫早就被勾出来了。啥时候有幸能吃上一回才算了却了心愿诶。 赵兰香说:“吃饱了吗?你们的碗筷放着就好,等会我一块收拾了。” 唐清吃完面后递了一张粮票给赵兰香,毕竟也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人一顿精细粮,白蹭粮食可不是好作风。 蒋丽自觉得赵兰香就是为了讨好她哥进而讨好她的,压根没想过要给赵兰香粮票。但见了唐清拿出了粮票,她也不好意思空着白手,这才咬牙也跟着掏了一张粮票。 蒋丽根本吃不惯乡下没油水的红薯豆钱饭,经常去县里的饭店吃饭,粮票和钱花得都很快,眼看着就撑不到月底了。好在蒋建军寄来的信中夹了二十斤的粮票,要不然她都揭不开锅了。 赵兰香看出了蒋丽眼里的肉痛,笑着拒绝了,“说了是请你们吃的,要还拿了粮票我下次可不敢请人来吃了。” “都好好地回去工作、休息吧。” 听罢,两个人这才惭愧(满足)地离开了贺家,走之前把桌上的碗筷都洗干净了,连连跟赵兰香道谢。当然,这里主要指是唐清。 把这两个人送走后,赵兰香才算松了口气。 半大的小子吃穷娘这句糙话说得可真一点不糙,要不是她去捣鼓了点黑市贸易,她的粮票很快也要捉襟见肘了,哪里还能这么“阔气”地请人吃饭? 赵兰香想着下一次的黑市交易,寻思着该做点什么拿出去卖。 过了几天,赵兰香就有主意了,她从农民手里收了三斤绿豆。 次日她贪黑起了个大早,新鲜的绿豆用水泡了三个小时,而后放到蒸笼上蒸,蒸得软糯发粉了取出来揉成绿豆泥。她撒上了刚买回来的雪白的冰糖,把绿豆粉和面和在了一起,嫩生生的软面被她捏成各种花纹形状。她做了三笼屉合计十斤的绿豆饼糕,新鲜的绿豆掺着甜甜的清香,赵兰香尝了口甜丝丝的,又香又糯,跟她想象中的一样好吃。 她把这热腾腾的绿豆糕小心地放入书包中,她怕山路太崎岖蹭坏了这娇贵的玩意,书包里还塞了一把晒干的草防震。趁着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她骑着单车去城里把这些香糯糯的绿豆糕给卖了。 然而还没等她走出大门,跟前就拦了个人。 又高又瘦的男人沉默地站在她前面,面色冷峻。黑黢黢的夜色中,他那深邃冷清的眼直直地看她,声音又沙哑又低沉:“你想干什么,这么早要去哪里?” 赵兰香摸了摸自己包里热腾腾的绿豆糕,理直气壮地低声说:“我要去卖绿豆糕!” 贺松柏说:“不准去。” 赵兰香攥紧了书包的带子,突然抬起头,杏眼里划过一丝揶揄,“你管我?” “我这辈子只服家里人的管教,我爸我妈,我爷爷奶奶,你是谁……要来管我,嗯?” 她仰起头嗯了一声,尾音稍抬起,目光灼灼地看着贺松柏。 夜色朦胧,熹微的晨光照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 他静默了一会,用手取下了她肩上的带子,淡淡地说:“我帮你卖。” 说着他把书包背上了肩,眨眼之间骑上了单车,很快骑出了十几米远。 赵兰香惊恐地看着贺松柏身手矫捷地“打劫”了她。 她追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等等——” 贺松柏刹了车停了下来,只见女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只大大的圆锥形的斗笠,一把戴到他的脑袋上,没好气地说: “书包里有包灶膛灰,你进城里卖东西的时候记得往脸上抹一点。还有……绿豆糕每斤卖六毛钱,要一斤粮票。肉票、布票、工业券、肥皂票这些的,你看着些收,别让我亏太多了,这绿豆糕我四点爬起来做的。” 别小瞧绿豆糕才六毛一斤的价钱,肯定是比不上卖鸭食的时候卖一毛五一两值钱。但首先它不是肉,其次蒸绿豆糕的时候面里吸了点水,净重比原材料的还要沉实一些。鸭食用的三十多种香料调料贵、费的人工也多,而绿豆糕贵一点的就是白糖了。仔细算下来,利润空间倒不比卖鸭食的差多少。 贺松柏皱了皱眉。 赵兰香说:“走吧,早去早点卖完。” 贺松柏踩着单车一溜烟消失在了赵兰香的目之所及,这时天空才渐渐地放明,撒下几缕微弱的晨光,赵兰香陷在草地里鞋袜都沾了薄薄一层的露珠水了。 贺松柏不见了人影之后,赵兰香才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这男人虽然话少了点、嘴不甜,倒也不是那么不知趣的嘛。 这般想着,心有所念的赵兰香忽然豁然开朗,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臭烘烘的猪大肠被她用盐粒搓得干干净净,洗完了大肠她又仔细地洗猪蹄。刀子细心地刮起猪蹄,十根拇指揉捏着像跟它按摩一般。白里透着红的猪蹄在清澈的水下显得十分可爱。馋肉馋得厉害的赵兰香甚至都迫不及待地用她的香料赶紧煨熟它。 半斤的猪蹄其实肉并不多,砍成块也就零星的几颗而已。但是囊中羞涩的赵兰香,只能暂时按捺住自己馋肉的心。 所幸这两样东西除了费点肉票之外,其余的都很划算。一斤大肠两毛钱,猪蹄一毛钱。她特意挑了肥瘦均匀的猪蹄,想来天色还早,炖个五香猪蹄还来得及。 贺大姐还没有收工,贺家做晚饭的时间还没有那么早,她借用了贺家的炉灶锅头。 她用水焯了一遍猪蹄,用酒、酱油渍上半小时。接来下一顿锅头旺火加油加姜片煎炸,香料被她用纱布包好做成一个香料包投入小锅里,猪蹄放入小锅慢火细炖。炖到水差不多干成胶着状,猪蹄也变得油光红亮了。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心满意足地嗅着丝丝缕缕上升的香味盖上了锅盖。 贺三丫先回到家了,她放下背上沉重的猪草,嗅到香气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柴房。这是一股浓郁得霸道的香味,饿的人闻到了肚子愈发地感到如绞痛般的饥饿。贺三丫嘴里的涎水直流,她看见了柴房里的赵兰香像是震惊呆了,贪婪地看了两眼,扭头就跑到院子里灌了自己一大碗的水,咬着一把曲曲菜合着水喝。 正在专心炒菜的赵兰香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妮子吓了一跳,跟着看见她趴在井边喝生水吃野菜,不由得有些看不过眼。 她把小孩领进了柴房,小锅盖掀起,八颗伶仃的猪蹄肉被炖得软烂甜蜜,油润地泛出光亮。她给和三丫取了一只碗出来,用筷子夹了一颗吹了吹放到她的嘴巴前吹了吹,放到碗里。 107.107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她把三十斤的粮票交给了售货员,除了钱和粮票之外她还递了一个小本子过去, 给粮站的负责人勾画一笔。 七十年代市面上是没有光明正大的粮食销售的, 全由国家统购统销。城镇的非农业户口按照人头分粮食, 农村户口年底由生产队分粮。下乡前冯莲就担心女儿很有可能挣的公分还不够养活自己,便把自己的粮油供应本交给了女儿, 她每个月能分到三十五市斤的粮食, 待遇非常优渥。一般城里的居民月均分到的粮食在30~35市斤。冯莲所在的学校福利好, 给老员工涨了五斤的月供粮食。 上个月赵兰香用掉了三十斤的粮食, 吃了二十斤又存了十斤。粮油本里富余的五斤的份额借给了周家珍。 赵兰香一口气买了三十斤的面粉的行为,让周家珍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兰香绝对是周家珍见过的最阔气的有钱人无疑了, 她每次买粮食总是不带眨眼的,吃的花的也处处阔气, 每次来镇里都买猪肉, 还爱挑瘦的买。要知道肥肉可要比瘦肉价值高多了,肥肉可以榨油,又好吃, 炸得脆嫩嫩的甭提多香了。可是赵兰香偏偏要猪肉、油分开买,忒讲究了。 不过轮到要买猪肉的时候,阔气的“有钱人”赵兰香发现,要按照她昨天的那种速度吃肉,很快父母给寄的肉票就要见底了, 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其实并不是赵永庆和冯莲给的份额不够多, 而是赵兰香的胃口俨然已经非同以往了, 来到乡下以后她隔三差五地吃点肉解解馋。对于后世顿顿吃肉的赵兰香来说当然是节约了,但对比起习惯了物资匮乏有啥吃啥的18岁时候的赵兰香,却是显得铺张浪费了。 周家珍看见赵兰香又提起脚步往副食品店走去,赶紧扯住了她:“咋还买猪肉,昨天的那些吃完了?” 赵兰香回道:“吃完了。” 虽然肉票花得多了她心疼,但她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咕噜地叫嚣了,人活在这世上为的不就个吃字。好活赖活,一日三顿。以往十八岁的赵兰香没见过世面也就算了,现在的赵兰香可是经历了过几十年时代变迁的时代老人了,骨子里的保守节约早就被新时代的精神改变地透彻了。 最后,她大胆地割了……一斤肉回去,半斤猪大肠和半斤猪脚。 周家珍眼睁睁地看着“阔气赵”买完猪肉后,又拐去去供销社买了点丁香、肉蔻、八角、桂皮……等等香料,酱油、白酒、陈醋等等也买了一些。赵兰香四平八稳地将列好的购物单子折好放入兜里。要买的东西太多,她怕自个儿给忘了。 上辈子的赵兰香虽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一挂人,但当年为了讨好蒋建军,当一名贤惠淑良的军嫂,她苦练厨艺,只为给辛苦训练回家的他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随着时间的增长,她的手渐渐地被磨出茧子,手掌变得粗糙,她做的饭菜整个大院没一人不说好。油热了菜一下锅,那从厨房溢出的香味直勾得四面八方的人嘴馋。 后来赵兰香嫁给贺松柏,贺家还有个吃货大姐,两个人正好凑到了一块。一到周末,贺家的厨房就弥漫着香气,贺松柏都被她喂肥了一圈。 她在单子上列了三十余种香料,到处搜刮只买得到单子上的一小部分。赵兰香也没有气馁,毕竟县城里的经济条件和物资水平远远比不上城里,能买得到一半都不错了。 赵兰香这一趟可谓是满载而归,周家珍也捎带地扯了两尺土布准备做夏天的衣裳。她家的条件跟赵兰香是没法比的,但她心态很好,下乡了那么多年自个儿也攒了一笔小钱,不愁吃穿。 只不过快到了适婚的年龄,从来没烦闷沮丧过的周家珍头一次发愁了。 她真的要在村里扎下她的根吗? 她瞅了眼大包小包提着的心满意足地回大队的赵兰香,头一次羡慕起她的年轻和活力了。 …… 周家珍帮赵兰香把一袋白面背回了贺家老屋,赵兰香拿出了三丫给她留的野果子犒劳周家珍。这种紫黑的果子叫捻子,成熟的时候清甜甘美,漫山遍野都是。三丫去山上打猪草的时候能带回一兜,没有糖吃的三丫把它视为珍贵的宝贝,年年都盼着夏天快点来,山里的捻子快些熟。 很显然周家珍也爱极了这种水果,她惊喜地连吃了一大抓,吮吸地指尖都沾满了它的汁液也不在乎,吃完后她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 “你咋摘得到的,我前几天去山上拣柴火都见不到它了,被人摘秃了。” 在山上打惯了猪草的贺大姐和三丫,把山里的宝贝都摸熟透了。 赵兰香只是笑笑,给她倒了杯水。 周家珍咕咚咕咚喝了两大碗的水,打了个饱嗝,“想不到这贺家虽然穷是穷了点,这几间老屋倒是挺实在的。虽然我的话你不爱听,但是贺家的人啊真的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赵兰香的房间,忽然发现了什么,摇了摇头走了。 这时赵兰香提着一副的猪大肠正准备到井边清洗,惊讶地发现了蹲在自留地里给菜苗浇水的男人,豌豆苗顺着爬满了篱笆,遮掩住了他高瘦的身躯。 他看见赵兰香投来的惊讶的眼神,冷漠地撇过了头。 原本赵兰香并没有离愁别绪的,也被小虎子闹得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坠下来。城市很快地在她的视野中迅速倒退,最后被满眼的绿水青山代替。 下了汽车后,带队的指导员念着名单,念了十来个人出列,分去n市的青苗公社。蒋丽赫然也在列,看见赵兰香的时候也是一震,旋即脸上排斥的意味浓浓。 赵兰香不由地感叹自己跟蒋家人的缘分。 眼前的这人正是赵兰香上辈子的小姑子,出身高干家庭,眼高于顶的从来没瞧得起赵兰香,挑剔又高傲,时常故意作出一堆烂摊子给她收拾。以前为了家庭的和睦为了蒋建军,她都忍了这个大小姐,如今…… 赵兰香权当做没看见,把人当成空气,沉浸在要去见贺松柏的喜悦之中。 汽车、火车、牛车倒腾地着换,赵兰香抵达河子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 赵兰香特意在下火车前特意换身衣服,进了村说不定就能见到老男人了。 第一次见面,怎么可以寥寥草草? 她换上了新衣裳后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焕然一新了,干净整洁,跟满车穿得皱巴巴的知青看起来就是格外地不一样。 蒋丽被长途汽车折腾得一脸菜色,来到河子屯的时候已经变成一只软脚虾,连瞪赵兰香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被分到河子屯的仅仅只有她们两个人了,但是从别的地方来的知青却有三个,凑在一起正好够五人。 几个人坐着牛车翻过了坑坑洼洼的山路,赵兰香把水果糖提前地装在了兜里,脸上带着微笑、昂首挺胸地跟着指导员进了村子。 几个黑黝黝的小萝卜头蹲在村头看着一群知青入村。 赵兰香只是朝着那个方向随意地扫了一眼,眼前骤然地一亮。连旁边病怏怏有气无力的蒋丽,都感染到她身上无法抑制住的愉悦。 赵兰香眼尖地看到了贺松柏的亲妹子,贺松枝。她见过贺松枝七岁的照片,跟眼前这个小萝卜头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 她手搭在口袋里,走过去给这些小孩每人分了一颗糖。 贺松枝这只小萝卜头远远地蹲在角落里,怯生生的也不敢靠近孩子堆,她的脸蛋脏兮兮的跟几天没洗过一样,只拿一双羡慕的眼神看着有糖果分的小孩,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热乎乎地期盼着,又忍住不去看赵兰香,柴瘦的小手继续扒拉着泥土。 赵兰香分完了这群小孩,走过去递上一颗最甜最贵的巧克力糖给贺松枝。 她笑眯眯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剥开了包装纸,投入了小萝卜头的嘴巴里。 一股醇厚甘甜的滋味,蔓延了贺松枝的嘴巴,她的口水吧嗒吧嗒地涌出,包裹住了那甜蜜的源头,不敢开口。 贺松枝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糖,也不知道糖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贺松枝没跟吭声,赵兰香也没追问,她把剩下的水果糖偷偷地塞到了小萝卜头的兜兜里,笑着说:“回到家再吃,别让人家知道你有这么多的糖。” 赵兰香说完话后,指导员吼了一嗓子,“还不快滚回来!” 蒋丽幸灾乐祸地抿嘴笑了,赵兰香连忙应了声,归队。 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掠了过来,把贺松枝抄手抱起,小萝卜头咕哝地嚷了几句。 赵兰香转身一看,整个人顿时惊愣在原地。 这是……年轻时候的老男人?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砰砰砰,心热得连带着脸都开始发起热来。 那个男人背对着她,抱着自个儿的妹子。等到赵兰香的耐心快磨光了,正准备直接走过去搭讪几句话时,他侧了一下身来,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眼神交汇。 赵兰香愣住了,这熟悉的轮廓,真的是贺松柏。 她迅速地看了一眼,果然跟老男人形容的有所出入。 没有岁月沉淀下来那种稳重儒雅,但年轻时候的他却有青涩的英气。身上穿的是粗土布,年头有些久了,打了很多补丁。一条烂裤子短到了小腿腹上,露出一截薄薄的肌肉。这样破烂的穿着,减损了他几分俊气,又穷又酸,看起来就让人鄙夷。 然而落在赵兰香的眼里,自己的男人再穷那也是怎么看怎么的顺眼。 赵兰香遇见贺松柏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那时候的贺松柏拥有的更多的是气质,厚实沉稳,不疾不徐,是岁月和苦难洗尽之后的平和与温良。 他收回了视线,单手抄起自家妹子就跟拎包裹似的,一手抱在了腰上。 贺松柏看了妹子嘴巴糊着一圈可疑的痕迹,敲了她一脑袋。 “傻丫,咋饿得连土都吃?观音土吃不了的,会涨肚,快吐出来!” 他的身上充满了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气,看起来凶狠恶煞,但目光触及了自个儿的妹子,坚冰也融成一池清水。 贺松枝嘿嘿地笑,咧开嘴露出里面更多的“黑土”,“甜的,好吃,那个姐姐给的。” 贺松柏看了眼妹子兜里五颜六色的水果糖,看了一眼前方目光触到了赵兰香,沉默地抱着贺松枝走了。 指导员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赵兰香。 赵兰香见过了贺松柏之后,心里流淌过了一股热意,宛如滚烫的熔浆流过。被指导员的批评了,也没有往心里去。 “是!我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一定牢牢铭记组织的纪律,严格要求自己,争取做一名优秀的知青,建设国家广阔的新天地!” 指导员听了这女娃子清脆响亮的声儿,再看一眼她那白皙的脸蛋,也歇了教训的心思。 108.108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并不代表着十九岁的他们能顺顺利利在一起,一切自有定数。赵兰香这次下乡来到他身边的真正目的,是阻止他进监狱, 而不是上赶着跟他恋爱结婚的。 这般想着, 心有所念的赵兰香忽然豁然开朗, 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臭烘烘的猪大肠被她用盐粒搓得干干净净, 洗完了大肠她又仔细地洗猪蹄。刀子细心地刮起猪蹄,十根拇指揉捏着像跟它按摩一般。白里透着红的猪蹄在清澈的水下显得十分可爱。馋肉馋得厉害的赵兰香甚至都迫不及待地用她的香料赶紧煨熟它。 半斤的猪蹄其实肉并不多,砍成块也就零星的几颗而已。但是囊中羞涩的赵兰香,只能暂时按捺住自己馋肉的心。 所幸这两样东西除了费点肉票之外, 其余的都很划算。一斤大肠两毛钱, 猪蹄一毛钱。她特意挑了肥瘦均匀的猪蹄,想来天色还早, 炖个五香猪蹄还来得及。 贺大姐还没有收工, 贺家做晚饭的时间还没有那么早, 她借用了贺家的炉灶锅头。 她用水焯了一遍猪蹄, 用酒、酱油渍上半小时。接来下一顿锅头旺火加油加姜片煎炸, 香料被她用纱布包好做成一个香料包投入小锅里,猪蹄放入小锅慢火细炖。炖到水差不多干成胶着状, 猪蹄也变得油光红亮了。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心满意足地嗅着丝丝缕缕上升的香味盖上了锅盖。 贺三丫先回到家了, 她放下背上沉重的猪草, 嗅到香气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柴房。这是一股浓郁得霸道的香味, 饿的人闻到了肚子愈发地感到如绞痛般的饥饿。贺三丫嘴里的涎水直流, 她看见了柴房里的赵兰香像是震惊呆了,贪婪地看了两眼,扭头就跑到院子里灌了自己一大碗的水,咬着一把曲曲菜合着水喝。 正在专心炒菜的赵兰香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妮子吓了一跳,跟着看见她趴在井边喝生水吃野菜,不由得有些看不过眼。 她把小孩领进了柴房,小锅盖掀起,八颗伶仃的猪蹄肉被炖得软烂甜蜜,油润地泛出光亮。她给和三丫取了一只碗出来,用筷子夹了一颗吹了吹放到她的嘴巴前吹了吹,放到碗里。 “吃吧。” 贺三丫露出一条白白的糯米牙,埋下头跟小兽似的啃了起来,吧嗒吧嗒地嗦着手指头。她没有丝毫的扭捏,并不懂成人世界复杂的规则。她受惯了人的冷眼,被人揍了也不哭,怯生生的麻木得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 然而只要对她稍微好一点,她黑黢黢的眼睛里灿烂的笑容就跟灶头的火苗一样暖。她吃完了以后脸埋在碗里嘿嘿地傻笑了,使劲儿地舔了舔碗里留下的味道。 贺松柏喂完猪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光线昏暗的柴房里,小火舌温温吞吞地舔舐着小锅。跳跃的火苗将蹲在灶头的女人勾勒得极为温柔,他那个傻丫围在人家跟头吃大米吃肉。 一切都很和谐,除了三丫跟着女人一块吃肉。 他沉下了脸,喊了声三丫。 “谁让你白吃人东西的?” 换声期的青年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不能遏制的怒意,他两步三步跨到了贺三丫的跟前,一只手抄起了她夹在嘎吱窝下,一面沉着脸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分票放到桌上,声音硬邦邦地说: “以后不要随便给她东西吃。” 赵兰香的身体不由地后挪了两步,贺松柏脸上的凶意,给她一种他要打人的感觉。 然后他真的揍了贺三丫一顿,打着她的屁股打开了花,让她站在墙角。不过贺三丫被揍惯了,皮忒瓷实。虽然挨了大哥一顿揍,但是好歹吃上了两颗猪蹄肉,直到站墙角的时候她都吧嗒着嘴,使劲儿地想着猪蹄的那股香味。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猪蹄,她哪里认得猪蹄是什么滋味?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年到头吃猪肉的机会都少。后来这顿吃不饱的猪蹄,成为了贺三丫一生难忘的味道。 赵兰香又好笑又好气,走到贺松柏的面前说:“给她吃东西的人是我,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要不要干脆连我也一并揍算了?” 贺松柏站在原地,只感觉一种难堪的难过蔓延了全身。他也多么想让他可爱的妹妹痛痛快快地吃顿饱肉啊,她从生下来就没吃过顿好的,两三个月大就没有奶喝了,是大姐用红薯磨成粉混着水喂她长大。可是他累死累活挣了命地干活,也分不到一顿饱饭吃。 只怪老天爷让她们托生在贺家,白白跟着他遭了一堆的罪。 贺松柏黑黢黢的眼珠子蒙上了一层灰,他只看了赵兰香一眼,转身钻入了柴房。大掌抓了两把糙米,开始做起了贺家的晚饭。 赵兰香觉得刚刚他的那一眼,竟然令她有种心陡然一碎的感觉。 …… 晚上贺大姐回来的时候,贺三丫在墙角下笑嘻嘻地叫了她一声。 赵兰香把炒好的猪大肠和猪蹄都拿了出来,给他们都呈了一碗饭,她笑眯眯地说:“昨晚白吃了你们一顿饭,今天一块吃吧。” 贺大姐连忙摆摆头,昨天那顿饭虽然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丰盛的了,因为米放得比平时充足。但仍是寒酸得不行,哪里能跟赵知青摆出来的这些肉啊饭啊比的? 赵兰香已经是夹了几筷子的大肠到贺大姐的碗里,含笑地说:“这些虽然是肉,但都是猪下水不值几个钱,大姐你就放心地吃吧!” 这份情谊太贵重了,贺大姐感动又感激地看着赵知青,她用热水把大米饭泡软了端进里屋给祖母吃。全家人一旦有了点好吃的东西,总会先留给她吃。赵知青买的这些大米全是精细粮,软得嚼在嘴里像是会化开一样,又软又滑,有股淡淡的甜味。不像他们吃的糙粮,咯得喉咙生疼。 贺大姐愧疚又满足地吃完了一顿饭,这顿饭几乎是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尝过的美味,赵知青吃完后,她把装菜的碗都刮得干干净净的给妹妹吃。除了贺松柏之外,这一晚贺家一家人都吃得很饱很满足。 晚上赵兰香洗澡的时候,贺大姐摸着黑来到她的房间,把一叠钱放到了赵兰香的桌上,小心翼翼地用那枚青瓷色的花瓶压着。 这些钱正好是昨天赵兰香交的“房租”。 猪肉、鸡鸭肉这些比较抢手的肉很快就卖光了,轮到她买的时候只剩下猪下水、猪蹄子、还有零零星星的禽类的肝脏、头、爪子。 这些内脏骨头吃着没油水,人们都不爱吃,但赵兰香不嫌弃。这些部位在她的眼里可全都是好东西,价值可一点都不比肥肉差,只不过是眼下的人缺少油盐酱醋调料,无法将它们的美味发挥出来而已。 最后赵兰香抢到了两斤的纯瘦肉,两斤猪蹄。鸡鸭的肾脏、头、爪子这些边角料她一点都不落下,笑眯眯地纳入了囊中。她从倒爷那买来还没有揣热的肉票,很快就花光了。 副食品商店的售货员还对这个出手阔气大方的姑娘不免侧目,多瞅了她几眼。 赵兰香轻咳了一声解释说:“我是食堂的新来的采购员,专门负责收购肉类的。” 赵兰香说完这句话才打消了售货员的疑虑,要知道城里人有时候吃得倒还不如农村自由,每人每月份额里的猪肉才半斤、一斤的,赵兰香可是一口气买了人家一整年的猪肉分量,想不让人侧目都难。 赵兰香把肉装在竹篮里悄悄地退出了排队的长龙,她冲隐没在街头巷子的贺松柏使了个眼色。 为了不引人注目,赵兰香并没有坐汽车,而是选择了徒步走路回河子屯,还专门挑偏远的山路走。 这个年代没有自由买卖这一说,农民小份额的自产自销除外,其余的倒卖粮食、物资的统统归为投机倒把。投机倒把是很危险的行为,要是被捉到会按照情节的严重,被拉去劳改或者蹲大牢的,她可不想为了赚钱而丢掉了小命。 赵兰香走了十里地,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河子屯。 贺松柏黝黑浓密的眉头从黑市一条街回来,就没有松开过。 他尾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赵知青,一路上看着她小心谨慎地绕了山路走,又抓了好几把野菜严严实实地盖在篮子里伪装成挖野菜的样子,他绷起的面色才没有那么难看。 她要是被捉了,他们贺家也难逃“帮凶”一难,贺松柏心中是如此解释自己跟在赵知青身后的行为的。 赵兰香并不知道男人此时复杂的心理活动,回到家后她就一头钻进了柴房里,开始了忙碌的料理。 她手脚麻利地清洗好这些肉,把鸡鸭肉挑了出来,切了姜片葱节,添入料酒盐巴腌制它们。这个腌制的时间很长,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彻底地腌好。她找了只陶罐把它们放好,接下来她开始了精细的卤汁的调制。 109.109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这是年轻的贺松柏啊……肌肉紧实, 富有力量。 赵兰香的脸不由地发热, 心跟着也热了起来, 砰砰的乱跳,说完话后她便一头扎向了柴房。 贺松柏用手掌胡乱地擦了一把脸, 目光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才将淡淡的目光继续投入那堆柴中,沉默又有力地劈柴,周而复始地重复枯燥的动作。 他虽然瘦,但跟青年人一样拥有浑身使不完的劲, 加上这段时间肚子总算见到一些油星了, 黝黑的皮下悄悄地长了些肉。 …… 赵兰香不知道的是等她走到柴房的时候,柴房里的两个人就从来没吃饱过饭似的,一个赛一个地吃得欢。 唐清教养好, 好歹能克制一些, 即便是狼吞虎咽吃象也不难看。 而蒋丽俨然已抛弃了女孩子家的矜持羞涩, 也忘记了跟她同桌吃饭的男生是她暗自心悦的对象。 唉!她总算是明白了那天周家珍为啥故意把面条呲溜呲溜地吸得那么大声, 活跟这辈子没吃过面似的。 因为……太、太好吃了! 碰上了已经一个月没好好吃饭的蒋丽, 八分的好吃也变成了十分。赵兰香的面对于蒋丽来说就是十二分的好吃。汤汁浓郁鲜美, 面条爽滑脆弹, 牙齿嚼着仿佛都能感觉到它们被咬断的那一刹那的韧劲儿,面上挂着的猪肚更是脆得让人着迷, 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香, 越嚼越有劲儿, 满口的余味无穷。捧着这碗热腾腾的面吃,蒋丽在想还好跟着赵兰香来了,否则哪里吃得到这样好吃的东西。 此时她完完全全把包子抛到了脑后,被面彻底地俘获了芳心。 蒋丽吸着面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完了一大碗,“嗝”地打了个饱嗝。 她瞅了眼锅里剩下的面条,跟赵兰香说:“我还要一碗。” 赵兰香这时也坐了下来,慢吞吞地吃起了属于自己的那碗面。 蒋丽见赵兰香没有搭理她,磨了磨牙,不过她却不气。因为此时的她满脑子都是那香喷喷的面了,她自顾地去锅头装了大半碗。 赵兰香吞了一口面,冲蒋丽说:“贺家大姐和三丫都没回来吃饭,你不要装太多。” 蒋丽哼哼地说:“你难得请我吃顿面,还这么小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得亏赵兰香想着这两人来到乡下后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恐怕还挺能吃的,于是多揉了一团面进去。否则凭蒋小姐和唐公子的胃口,大姐和小妹的午饭早就没了。 唐清吃碗面,慢慢地啜起汤来了,他说:“整碗面最有营养的就是汤了,赵同志你这汤做得好喝啊。” 赵兰香笑,“多谢夸奖。” 赵兰香陪着老男人应酬酒会宴会多了,说话的那一套也比较美式。一般人受到夸奖就会说哪里哪里,轮到她就直接大方地受了下来。 唐清本来还想顺着“哪里哪里”的势问问汤怎么做的,这下也哑然失笑了。 赵兰香看出了他眼中的好奇,含笑地道:“其实这个汤没什么稀奇的,你照着我这个法子做以后周末馋了自己也能捣鼓着吃。有空你可以去门市拣些没有肉的猪筒骨回来,放心,它不用肉票的,一毛钱就能买到很多,便宜得很。用猪筒骨炖个两三个钟头的汤底,味道就是你喝的这样了。” 当然她还加了点别的料,这些就不宜外道了。这猪肚面看起来虽然简单,然而汤底却是某家连锁店的镇店秘方,放在后世可是价值千金。 搁眼下它的意义也只能是让人吃得更尽兴了。 唐清说:“原来是这样,你们女同志的心思可真巧,做碗面还大有学问。” 蒋丽装了半碗面,呲溜呲溜地吸着面,平心而论这碗面做得真的是没得说,她家里请的小保姆都没这手艺。不过碍于面子,蒋丽才不会发自内心地夸赞赵兰香的手艺,只是默默地吸面。 唐清解决了一个问题,又兴致勃勃地问:“不过我做的面从来都是软趴趴的粘牙,蹭了你一顿可算是吃到像样的面了。你这面怎么做到这么弹的?” 赵兰香本来没打算回答唐清的问题。 不过她看见了蒋丽抬起好奇的眼,一副渴求的模样,她心里就门清了,大小姐也想学。难怪刚才一直没插嘴说话,敢情是支起耳朵默默记下呢。 赵兰香也没藏私,这些小技巧都是微不足道的。 她把面吃干净了,又喝了一口汤说:“和面的时候敲只鸡蛋进去,再加点碱水就可以了。还有富强粉做的面更有筋道,用别的面粉就没有这么好。” 唐清这下终于满足了,他愉快地享用起自己碗里的汤,喝得一滴都不剩。 他心想赵同志还是多借他几次单车吧,多借借指不定下一顿就有着落了。 此时的唐清心里还惦记着赵兰香做的那顿包子,上回他在农具房里闻着那股香飘飘的肉味,肚子里的馋虫早就被勾出来了。啥时候有幸能吃上一回才算了却了心愿诶。 赵兰香说:“吃饱了吗?你们的碗筷放着就好,等会我一块收拾了。” 唐清吃完面后递了一张粮票给赵兰香,毕竟也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人一顿精细粮,白蹭粮食可不是好作风。 蒋丽自觉得赵兰香就是为了讨好她哥进而讨好她的,压根没想过要给赵兰香粮票。但见了唐清拿出了粮票,她也不好意思空着白手,这才咬牙也跟着掏了一张粮票。 蒋丽根本吃不惯乡下没油水的红薯豆钱饭,经常去县里的饭店吃饭,粮票和钱花得都很快,眼看着就撑不到月底了。好在蒋建军寄来的信中夹了二十斤的粮票,要不然她都揭不开锅了。 赵兰香看出了蒋丽眼里的肉痛,笑着拒绝了,“说了是请你们吃的,要还拿了粮票我下次可不敢请人来吃了。” “都好好地回去工作、休息吧。” 听罢,两个人这才惭愧(满足)地离开了贺家,走之前把桌上的碗筷都洗干净了,连连跟赵兰香道谢。当然,这里主要指是唐清。 把这两个人送走后,赵兰香才算松了口气。 半大的小子吃穷娘这句糙话说得可真一点不糙,要不是她去捣鼓了点黑市贸易,她的粮票很快也要捉襟见肘了,哪里还能这么“阔气”地请人吃饭? 赵兰香想着下一次的黑市交易,寻思着该做点什么拿出去卖。 过了几天,赵兰香就有主意了,她从农民手里收了三斤绿豆。 次日她贪黑起了个大早,新鲜的绿豆用水泡了三个小时,而后放到蒸笼上蒸,蒸得软糯发粉了取出来揉成绿豆泥。她撒上了刚买回来的雪白的冰糖,把绿豆粉和面和在了一起,嫩生生的软面被她捏成各种花纹形状。她做了三笼屉合计十斤的绿豆饼糕,新鲜的绿豆掺着甜甜的清香,赵兰香尝了口甜丝丝的,又香又糯,跟她想象中的一样好吃。 她把这热腾腾的绿豆糕小心地放入书包中,她怕山路太崎岖蹭坏了这娇贵的玩意,书包里还塞了一把晒干的草防震。趁着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她骑着单车去城里把这些香糯糯的绿豆糕给卖了。 然而还没等她走出大门,跟前就拦了个人。 又高又瘦的男人沉默地站在她前面,面色冷峻。黑黢黢的夜色中,他那深邃冷清的眼直直地看她,声音又沙哑又低沉:“你想干什么,这么早要去哪里?” 赵兰香摸了摸自己包里热腾腾的绿豆糕,理直气壮地低声说:“我要去卖绿豆糕!” 贺松柏说:“不准去。” 赵兰香攥紧了书包的带子,突然抬起头,杏眼里划过一丝揶揄,“你管我?” “我这辈子只服家里人的管教,我爸我妈,我爷爷奶奶,你是谁……要来管我,嗯?” 她仰起头嗯了一声,尾音稍抬起,目光灼灼地看着贺松柏。 夜色朦胧,熹微的晨光照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 他静默了一会,用手取下了她肩上的带子,淡淡地说:“我帮你卖。” 说着他把书包背上了肩,眨眼之间骑上了单车,很快骑出了十几米远。 赵兰香惊恐地看着贺松柏身手矫捷地“打劫”了她。 她追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等等——” 贺松柏刹了车停了下来,只见女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只大大的圆锥形的斗笠,一把戴到他的脑袋上,没好气地说: “书包里有包灶膛灰,你进城里卖东西的时候记得往脸上抹一点。还有……绿豆糕每斤卖六毛钱,要一斤粮票。肉票、布票、工业券、肥皂票这些的,你看着些收,别让我亏太多了,这绿豆糕我四点爬起来做的。” 110.110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这无疑是一个受益百年的举动, x省的地下水源丰沛, 山林众多,若是能在半山腰开垦出水田来, 山顶的林木可以涵养水源,一旦沟通好水渠开垦出水田来,以后的灌溉就不用依靠人力了。 于是赵兰香这群知青又被抓苦力了,虽然没有需要干啥重活,但却也逃不了要干活的厄运。 她就是有那个闲心思东想西想, 也彻底没有时间钻牛角尖了。 …… 自上次梁铁柱说过要给赵兰香搬粮食的三天后,天还没大亮,他就骑着他的金鹿牌单车来到了贺家。 赵兰香仍在睡梦中,就被勤快的铁柱叫了起来。 铁柱吁喘着气,从他的“大金鹿”的背上取了一袋面粉下来,又陆续拿了一袋木耳蘑菇竹笋等等干货出来,最后还有一袋黏黏的黍米。困顿的赵兰香立即打起了精神, 赶紧取出暖水壶倒了碗温水给他喝。 铁柱咕咚地喝完了, 赵兰香说:“现在不急吧, 我马上就做早饭了, 动作很利索的, 等一会就可以吃了。” 铁柱虽然起得早, 但是干他们这行的又苦又累, 哪里顾得上吃早饭。他习惯天不亮就把“货”送到客人的手里, 三年了从来没吃过早饭。 不过赵兰香的手艺特别好, 做啥都好吃,她提出要留他吃早饭,铁柱求之不得呢!他猛地点头,忽然发现这黑漆漆的天,离天亮还很远,哪里到吃早饭的时间唷。 赵知青真跟他柏哥说的那样,心地是善良的。 梁铁柱卖了那么多年的粮食,还没有过哪个客人留他吃早饭。他们都是恨不得他交了粮食之后,立刻消失不见,唯恐方才那番交易被人发现。 赵兰香很快钻去柴房做早餐了,家里已经没有肉了,这段时间她也懒得去门市买肉回来吃了。她看着梁铁柱捎来的那袋丰富的干货,于是转头跟铁柱说: “素锅贴吃吧?” 此时梁铁柱已经把贺松柏叫了起来,他走到门口疑惑地说:“素锅贴?” 赵兰香笑着说:“别小瞧它是素,素锅贴做得好吃,那比吃肉还有味道呢,你、你……们等等。” 她说着发现贺松柏也来了,不知道啥时候来的,默不吭声地搬了张小板凳来蹲在柴房门口。 他满脸都是还没睡够的困倦模样,顶着一头的鸡窝靠着墙小声地打了个哈欠。那双眯起的眼只露出一条缝,漆黑的眼在缝中流转出细碎的光芒。 梁铁柱腼腆地挠了挠头,毕竟是孤男寡女,还是要注意点影响的,于是他把他柏哥也叫了起床。 赵兰香转身去揉起了面,锅贴的名字其实名不副实,让人一听着眼前就浮现起焦乎乎的锅巴。 实际上锅贴很像一种煎脆酥香的长版饺子,咬一口脆软鲜美,汤汁浓郁。那种滋味可比吃水饺强多了,然而做起来也麻烦了很多。 锅贴要达到那种软脆又嫩酥,同时又要包得住馅,这就既要求了它的皮足够软,又要足够韧。太软了兜不住馅,皮容易破;太硬了也就没有那种软酥脆的美妙体验了。所以赵兰香和了两团面,一团烫水和的面,一团冷水面,烫水面软和,冷水面韧弹,最后揉成一股。 她包好大饺子放到锅里炸,炸得金黄,边炸边浇蛋液,刷上猪油。木耳、山蘑菇、豆皮儿、竹笋揉成馅料,交织成一种不可思议的组合,各种山珍的鲜味浸入了猪油汤汁里,鲜极了,也香极了。 猪油的香味夹杂着锅贴本身的香气溢了出来,把守在柴房外的两个男人都勾得精神了起来,铁柱期待地咽了咽口水,闻起来这么香,吃起来肯定好吃。 赵兰香把热腾腾的锅贴端了出去,每人三只,她自己吃一只就够够的饱了。 梁铁柱咬了一口,入口的软脆,煎得外焦内嫩,口感棒极了。再咬一口,锅贴包裹着的那股浓郁鲜美的菜汁就流了出来,带着各种山珍鲜美香咸的滋味,又烫又热,令铁柱嘶嘶地抽气。太好吃了,皮儿被炸得酥酥软软的口感令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连同被烫到的微微刺痛也变得享受。 好吃得让人恨不得整只吞下,又不舍得狼吞虎咽,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一口口地尝了起来。 贺松柏也享受地眯起了眼睛,慢吞吞地啃完了三只锅贴。 赵兰香回房里取出了十块钱交给梁铁柱,铁柱找补了三块六毛给她,肚子饱饱的、一脸满足地骑着他的大金鹿离开了。 天空初绽晨光,赵兰香吃饱了回房间歇息了一会,很快就投入紧张的劳动中。 这次的工程除了村民都参与之外,政府还包了一支工程队,负责挖沟渠。 大家都干劲儿十足,毕竟他们对这种把水由上往下放,次第灌溉水田的方法稀奇极了,听外地人提起的时候,那一脸的懵逼的表情别提多羡慕人家了!轮到干活的时候,平时一些惯爱偷懒的人也不敢放肆。 赵兰香看见蒋丽也破天荒地勤奋了一些,不像平时那么懒惰娇气了。赵兰香觉得蒋丽可不是那种容易受周围人影响的人,当她把碎石头运下去的时候,看见了一群干事模样的人,才有些明悟。 赵兰香虽然吃饱了早餐才来干活,但力气毕竟小,干了半天人就挨不住了。走的每一步路都跟背着大山似的沉重,她走着走着突然走不动了,只装了一点点碎石料的小推车,带着人往下滑。 一只强健的手在后边稳稳地握住了推车,赵兰香转过头去看,是贺大姐。 她笑眯眯地摸了摸赵兰香的头,双手有力地把车运到了废石堆里。她打着手势说:“你累了,去休息。” “我帮你干。” 赵兰香也没有勉强自己,取了水壶给自己补充了水分盐分。她转头,看见蒋丽仍在坚持地干着活,提着头一点点地刨着土,她穿着浅红色的短袖被汗水打湿了,白花花的一层盐渍晒脱了出来。 赵兰香到底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过打脸很快又来了,中午大伙干完活后,聚在一块吃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便当。周家珍坐在树下的石头上乘凉,享受地吹着凉凉的山风,边吃边跟赵兰香咬耳朵。 “兰香,你咋地刚刚没好好表现呢!” 赵兰香嚼着米饭的动作有些迟钝,诧异地问:“怎么了?” 周家珍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的脑袋,问:“难道你下乡不是为了那件事来的吗?” 心虚的赵兰香闻言,心里地咯噔了一下,她的表现有这么明显?她刚才干活的时候,分明也没有往贺松柏那里看多少眼。 不过她联系起前言后语,周家珍不像是发现了她想接近贺松柏的事,接近贺松柏还要什么“好好表现”?于是她淡定地问:“什么事?” 周家珍还以为她还在装傻,忿忿地说,“当然是推选工农兵大学生了。” 她看着赵兰香像是看着没心眼的傻大妞似的,没个上进心,点着她的额头心痛地说:“大伙在干活的时候,你干嘛去休息了。我才刚下去倒石头,没盯你干活,你就水成这样……哎。” 猪肉、鸡鸭肉这些比较抢手的肉很快就卖光了,轮到她买的时候只剩下猪下水、猪蹄子、还有零零星星的禽类的肝脏、头、爪子。 这些内脏骨头吃着没油水,人们都不爱吃,但赵兰香不嫌弃。这些部位在她的眼里可全都是好东西,价值可一点都不比肥肉差,只不过是眼下的人缺少油盐酱醋调料,无法将它们的美味发挥出来而已。 最后赵兰香抢到了两斤的纯瘦肉,两斤猪蹄。鸡鸭的肾脏、头、爪子这些边角料她一点都不落下,笑眯眯地纳入了囊中。她从倒爷那买来还没有揣热的肉票,很快就花光了。 副食品商店的售货员还对这个出手阔气大方的姑娘不免侧目,多瞅了她几眼。 赵兰香轻咳了一声解释说:“我是食堂的新来的采购员,专门负责收购肉类的。” 赵兰香说完这句话才打消了售货员的疑虑,要知道城里人有时候吃得倒还不如农村自由,每人每月份额里的猪肉才半斤、一斤的,赵兰香可是一口气买了人家一整年的猪肉分量,想不让人侧目都难。 赵兰香把肉装在竹篮里悄悄地退出了排队的长龙,她冲隐没在街头巷子的贺松柏使了个眼色。 为了不引人注目,赵兰香并没有坐汽车,而是选择了徒步走路回河子屯,还专门挑偏远的山路走。 这个年代没有自由买卖这一说,农民小份额的自产自销除外,其余的倒卖粮食、物资的统统归为投机倒把。投机倒把是很危险的行为,要是被捉到会按照情节的严重,被拉去劳改或者蹲大牢的,她可不想为了赚钱而丢掉了小命。 赵兰香走了十里地,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河子屯。 111.第 111 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李大力看着女知青眼里闪起的疑惑,隐晦地说:“那家人风评不好,不是借宿的好去处。我另外帮你安排另一户。” 赵兰香没有错过李大力语气之中的鄙夷,她知道老男人祖上是当地主的,六七十年代日子过得很艰难, 在大队里恐怕也没有什么地位。这个阳刚正直的队长看不起贺家也是情有可原。 她婉拒道:“我就不麻烦——” 李大力打断她的话:“整个大队除了这户人家,别的都可以商量。不然你就是不认我这个队长。” 他黝黑的脸上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严厉, 估计是训人训得多了,有点像赵兰香她爷爷。那一瞬之间赵兰香竟有种被噎住的感觉。 李大力不明白这个刚来女知青怎么跟贺松柏扯上关系了。 贺松柏是谁,那不就是贺老二么? 他的名字是当地主的曾祖请了大师来取的, 满月那天请了全村人吃了好几天的流水宴, 吃得满嘴流油。大家恭维的话不绝于耳, 什么此子必有大作为、有大出息、必定光宗耀祖啦…… 然而事与愿违——革命来了,贺家被抄光了家底。贺老二打小从未上过一天学、读过一天书,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从村头打到村尾, 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混混刺头, 浑身有股孤傲的狠劲儿。闹批.斗闹得厉害的那一阵,贺家不是没有遭过难。前脚贺家人挨事了,后一天贺老二拎着块石头把闹事份子的脑袋都砸破了, 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令人心惊胆战。 从此以后整个大队没人敢惹贺松柏。 最最重要的是那个贺老二去年还因为犯了流.氓罪被抓去劳动改造了一段时间,这才是李大力反对赵兰香的主要原因。 把这个性子软绵绵, 还长得如花似玉的女知青送到二流子家里住, 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一口吞下去都不带个挣扎的。 李大力打了个手势, “这样……今晚你收拾一下行李,到我家里住下。我给你单独收拾一个屋子出来——”我家里人都是很好相处的。 他后边半截话没说完,就被女知青微笑地摇头拒绝。 赵兰香说:“贺家跟我有亲戚关系,住在那里我父母也比较放心。” 她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般地道:“贺松柏,57年人。家里一姐一妹,祖母李氏光绪二十四年人,生有一子二女。我妈是李奶奶的表姐的女儿,也就是贺二哥的表姨。” 赵兰香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 对不住了妈妈,让你平白无故多了个表外甥。改天我会帮你多添一个优秀的女婿的。 李大力顿时头如斗牛大,想要从女知青的脸上辨出她说谎的迹象,但那汪清泉似的清澈眼眸又闪又亮,直能晃花人的眼。而现在她的眉梢微微挑起,眼里含了些了然的笑意,盈盈闪动,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心思。 李大力窘迫地收回打量的目光。 “这、这样啊,这样也好。” 人家都说是亲戚了,李大力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难道他还在人面前数落人亲戚思想品质有问题不成? 于是乎,赵兰香就这样成功地把自己的住宿忽悠了过去。 下午的时候知青们聚在临时知青点一块打牌,闲聊,赵兰香从柴房取出了一筐没吃完的肉包子放入布袋里装好,三两油足够做二十只包子、一顿汤面。她和周家珍还有几个相熟的知青一块也只吃了十只。 她拎着包子绕去了牛角山的另一头,走到田埂边寻了一处坐下,她把装着包子的布袋解开一个口子。 刚刚上过蒸笼加热的包子呼呼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很快赵兰香面前就多出了一双趿着草鞋的脚。她抬起头往上,一张馋得掉口水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远远地看着,不敢接近,也不想离开。 女人大概二十来岁,脸上却有饱经沧桑的皱纹。她的手指关节肿大,是干惯了粗活累活的缘故。 她张开嘴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干脆静默地盯着赵兰香吃包子。赵兰香当着她的面吃完了一只包子,撕开包子白嫩的皮儿,一口咬着油嫩的瘦肉芯,一脸幸福满足地把包子吞入了腹中。 女人眼里的羡慕更加深了,然而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时不时地瞅上一眼,又低头割她的牛草。硕大的背篓足足有一个她那么大,压在她瘦弱的肩上,不堪重负。 赵兰香秋水一样的杏眸轻易地泻出了笑意,她把包子往前一推,递到女人的面前。 这就是贺松柏的大姐,贺松叶。赵兰香没有说话,而是冲着她打了几个手势。 过来,一起,吃。 肉包,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她做手势的时候,腰板挺直,嘴角翘起面露笑容,姿势正确又敞亮。 赵兰香打完手势后,贺松枝的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惊喜,又多了一抹迟疑。 赵兰香又继续“说”:“我,吃饱了。” “包子,香,好吃。你试一试。” 贺松叶小时候发了一场高烧,侵害了听觉神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渐渐地也就不懂得说话了。贺家父母相继离世,是她把一双弟妹拉扯大的。可以说她是贺松柏最尊敬的人,没有之一。 赵兰香跟贺松叶相处了好多年,日常的沟通完全没问题。婚后她发现了大姑姐贺松叶实际上就是个吃货,以前过的日子太苦了,几乎没有吃过好的东西,老了之后特别喜欢吃,尤其喜欢吃肉包子。 赵兰香弯起唇,循循善诱地说:“尝尝看?” 她把包子塞到了贺松叶的嘴里,贺松叶浑身一震,用舌头顶了顶柔软的包子皮,眼眶突然湿润起来。 她佝偻着腰,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嘴里这只包子,胃中刺痛的饥饿感促使她机械地嚼动腮帮。 滑腻松泛的猪肉溢出了鲜美的汁液,流到她的嘴里。一股甜蜜浓郁的滋味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不知不觉之中贺松叶吃完了一只包子,感受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可是她还没饱。 为了省下家里的口粮,她今天只带了一只黑面馍馍,早上干的活太重了她把馍馍全都吃光了,中午只能喝点水混了个水饱。 贺松叶在浑然无觉的时候吃了一只又一只的包子,她吃干净了手里的,赵兰香就递给她一只。 最后赵兰香装包子的布袋都瘪了下去,她笑眯眯地打着手势说:“贺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想要,住你们家。” …… 傍晚,当贺松柏挑着一担子鸡粪正在给家里的自留地追肥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家长姐背了一大袋东西回来。她走到空置了多年的屋子前,把东西放下。一声不吭地拿出扫把里里外外地捯饬了一番,把里面吃了灰尘的鸡圈扔了出来,又陆续地扔了簸箕、锄头、犁…… 贺松柏也没有问他姐要做什么,直到她笑眯眯地把新弹的那床单棉被也抱了出来,贺松柏才终于正视起来了,桀骜不驯的眼暗了暗。 那床被子可是她攒了许久的钱才给自己置备下的嫁妆,她从来都不舍得用的。 臭烘烘的猪大肠被她用盐粒搓得干干净净,洗完了大肠她又仔细地洗猪蹄。刀子细心地刮起猪蹄,十根拇指揉捏着像跟它按摩一般。白里透着红的猪蹄在清澈的水下显得十分可爱。馋肉馋得厉害的赵兰香甚至都迫不及待地用她的香料赶紧煨熟它。 半斤的猪蹄其实肉并不多,砍成块也就零星的几颗而已。但是囊中羞涩的赵兰香,只能暂时按捺住自己馋肉的心。 所幸这两样东西除了费点肉票之外,其余的都很划算。一斤大肠两毛钱,猪蹄一毛钱。她特意挑了肥瘦均匀的猪蹄,想来天色还早,炖个五香猪蹄还来得及。 贺大姐还没有收工,贺家做晚饭的时间还没有那么早,她借用了贺家的炉灶锅头。 她用水焯了一遍猪蹄,用酒、酱油渍上半小时。接来下一顿锅头旺火加油加姜片煎炸,香料被她用纱布包好做成一个香料包投入小锅里,猪蹄放入小锅慢火细炖。炖到水差不多干成胶着状,猪蹄也变得油光红亮了。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心满意足地嗅着丝丝缕缕上升的香味盖上了锅盖。 贺三丫先回到家了,她放下背上沉重的猪草,嗅到香气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柴房。这是一股浓郁得霸道的香味,饿的人闻到了肚子愈发地感到如绞痛般的饥饿。贺三丫嘴里的涎水直流,她看见了柴房里的赵兰香像是震惊呆了,贪婪地看了两眼,扭头就跑到院子里灌了自己一大碗的水,咬着一把曲曲菜合着水喝。 正在专心炒菜的赵兰香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妮子吓了一跳,跟着看见她趴在井边喝生水吃野菜,不由得有些看不过眼。 她把小孩领进了柴房,小锅盖掀起,八颗伶仃的猪蹄肉被炖得软烂甜蜜,油润地泛出光亮。她给和三丫取了一只碗出来,用筷子夹了一颗吹了吹放到她的嘴巴前吹了吹,放到碗里。 112.112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这时玉米地边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男人挑着扁担,头尾各挑着一桶水。沉沉地把扁担压弯了,他却稳稳地挑着水从大片玉米地里走过, 一滴水也没有撒下来。 赵兰香捏着口罩扇风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是贺松柏那个老男人! 她迅速地钻出了绿茵茵的玉米地, 笑着冲贺松柏喊:“同志你等一下, 我有困难,你能不能给我搭把手?” 声音清脆甘甜,像山间的百灵鸟似的。 可惜男人却仿佛充耳不闻,还加快了脚步挑着水从她身边走过,直到影子逐渐缩小消失。赵兰香望着男人一路上滴淌的水渍, 秋水般的杏眸暗了暗。至于么……走得比跑得还快。 但她并不沮丧,重新戴上手套蹲在地上一点点地开始拔起草来。 过了大约十分钟, 玉米地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赵兰香勾了勾唇,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不变,一边悄悄用余光瞥见了后边那道身影。 在满眼的绿意之中, 那道黑黢黢的身影又高又瘦, 跟竹竿似的单薄极了。 男人下了玉米地也不吭声, 默默地弯腰光着手拔草,浓黑英挺的眉头不带皱的,提起一口气把赵兰香身边的杂草拔了个干干净净。连带刺顽固的乱草丛清起来也是三五铲子就解决了。 他清完了两分的地, 歇了口气, 粗着声问:“哪片地是你的?” 赵兰香用玉米叶子遮着灼热的日头, 十分惬意小憩了一会。她用手指了指这一片地,划了个圈,“这里到那边,这两块地都是归我干的。” 女人细腻白皙的肌肤掩映在青翠的玉米茎叶上,被灼眼的日头照得耀人的眼,那双眼眸水盈盈的温柔极了,仿佛把日光都揉碎进了眼里,耀眼又温暖。 贺松柏沉默地背过身来,闷着头抡起锄头又干了半个钟头,把赵兰香剩下的活全都干完了。 贺松柏不敢把目光放在赵兰香身上,然而赵兰香却把他看了个仔细,翻来覆去地瞅着。他今天穿了身不怎么破的土布衣,短窄的裤子终于遮住了小腿腹,那两条修长的大腿有型又有劲。干活干得热了,他想光着膀子,但到底顾念着有女人在,只把袖子挽到最高,露出了麦色的肌肉。薄薄的一层却结实有力。 瘦是瘦了点,力气可一点都不小。多吃点补补营养,身上的肌肉就回来了。 赵兰香从布袋里掏出一只白面馍馍,若有所思。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上一顿白面馍馍。”老男人在深夜搂着她,无限感慨地叹息。 二队的知青去县里购买农具的时候,她拖了他们顺便给捎上一袋富强粉。她用这八斤的富强粉跟食堂的厨子交换了这个月天天吃白面馍馍的要求。 一斤白面可以做10只大馍馍,八斤可以做八十个,她每天吃两只。剩下的两斤富强粉当做厨子的劳务费。 赵兰香递过一只凉掉了的白面馍馍,举到贺松柏的下巴位置。 贺松柏的注意力落在她递上的那团白嫩嫩的馍馍上。 那雪白的面皮儿光滑柔亮,个头圆润得可爱。这种上等白面做出来的馍馍,不染一丝杂色,白得仿佛冬天掉下来的雪。据说松软又甜蜜,能勾起人深埋在心底最真实的饿意,是贺松伯不曾尝过的滋味。 然而她白嫩的手掌比这只馍馍还软,莹润的拇指刚脱了手套,被捂得白生生的,唯有指尖透出一抹樱粉,握在雪白的馍馍上有种说不出的诱人。 贺松柏把黝黑的目光从女人身上挪开了,落在黑黢黢的泥里。 “不用。”他脸上满满都是冷漠,眉目里透出凶意。 他问:“你的糖多少钱?” 赵兰香:“什么?” 男人更加不耐烦,地说:“三丫拿了你的糖,这些钱换你的糖,拿着。” 他从口袋里抖出了五毛钱,皱巴巴的毛票塞到赵兰香的手里。 赵兰香被他这粗鲁的动作,弄得倒退了几步。 赵兰香轻声地道:“几颗糖而已,还要什么钱?你帮我干活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你快坐下来吃口饭吧。” 男人见眼前这个女人默不作声地把路给堵住了,又见她满脸的笑。他眉心聚攒,不耐烦把将人推到了一边,抡起铁铲转身就走。 贺松柏那陌生的眼神,又野又冷,像跟刺似的。 赵兰香长这么大,从来没碰见过比这更冷漠的目光。 想不到老男人年轻的时候还是冷漠凶残这一挂的,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老的时候装得多绅士多温和,现在年轻时这个1.0版本的就有多刺头。赵兰香重重地啃了几口白面馍馍,使劲地嚼着,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那抹逐渐变小的黑点看。 总有一天让你好看的! …… 下午赵兰香回到知青集体宿舍,跟蒋丽两看两相厌。她吭哧吭哧地给自己打水洗澡,吃饭涂药。 赵兰香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有腾得出私人的时间去找贺松柏。不是因为和老男人初次接触就受到了打击,而是分配给他们的劳动太多。 繁重的农事占据了她的精力,每每干完活后她都累得直接倒床上睡觉了,勾搭老男人的力气是一点都没有了,仅能晚上入睡的时候砸吧砸吧嘴想想他聊以慰藉。 知青的伙食很差,饭菜一点油水都不见,肉沫也没有,每天三顿糙粮馍馍就着红薯青菜吃,偶尔糙粮馍馍会换成红薯粥,赵兰香跟宿舍里的另一个老知青打趣,这哪里是大米拌红薯,分明是红薯拌红薯,黄澄澄的红薯片里米粒都是数得着的。 好在赵兰香不靠集体的伙食吃饭,她的手里还攥着父母给的生活费。 连续在食堂啃了一周的苞米红薯后,赵兰香打算周末去买点肉、面粉回来改善改善伙食。 赵兰香咕噜噜地喝完了红薯粥,一周都不见油花,馋肉馋得厉害了。 老大姐周家珍瞅了赵兰香一眼,“我看你家里条件也挺不错的,咋的没留在城里工作,跑到这乡下来了?” “我觉得建设新农村天地能实现人生理想,每天都奋斗不息,特别有意思,我就来了。” 周家珍闻言无奈地苦笑,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她要是有赵兰香的条件是打死也不愿意下乡的。 她的情况是念完了小学留在城里也找不到工作,全家人全靠一个有工作的哥哥撑着。那一年为了不增加兄长的负担,她便毫不犹豫地下乡来混口饭吃了。 周家珍说:“你力气不大,干不了苦活。改明儿有空你拎斤猪肉去队长家,让他给你派个轻省的活干吧。” 赵兰香听了周家珍的话,抬起头来看她。 “好啊,多谢你的建议。” 赵兰香的嘴角微微地弯起,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她那对秋水眸子跟抹了一层油光,皮肤细腻白嫩,乌黑的头发柔顺得跟缎子似的,营养特别充足,看着就是没吃过苦头、没挨过饿的。 不干活的时候赵兰香就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下身搭着一条黑裙子,柔亮的秀发自然地披肩放下来。样子十分秀美素淡,穿得也不是很出众,但却哪哪看得都合适,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男知青们望赵兰香那儿瞅着一眼,干活时候的苦累都仿佛消散了。她就像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惹人的注视。 赵兰香也不像别的女知青一样热衷交际,同男知青们的交流更是少得可怜,这样一来男知青们就更没有机会接触到赵兰香了。毕竟这个年头男女关系还比较讲究,赵兰香还表现得那么冷淡,男同志们贸然上去搭话颇有目的不良的嫌疑。 一连挨过了周六,大队长终于放过了这帮新下乡的知青,蒋丽一大早就搭着伙跟一帮知青到县里下馆子了。 赵兰香没去凑热闹,只去买了五斤的白面和一块猪肉,三两油。 她提着这些东西回到集体宿舍的时候傻了眼了,他们落脚的宿舍一夕之间坍塌了。周家珍慌忙地抡着锄头从集体宿舍里跑出来,心有余悸地说:“还好还好,里边人不多,没砸死人。” 赵兰香目瞪口呆地询问周家珍:“这是怎么了?” 周家珍说:“好像是赵四赶猪的时候赶得撞到墙了,宿舍就塌了。本来咱们的知青宿舍就是老屋改造过来的,有些年头了。这段时间雨水丰足了点,老化得特别厉害……我在煮饭的时候突然就塌了,哎——白糟蹋了我那块三两的好肉。” “我非得骂死赵四不可。”周家珍忿忿地说道。 村民们本来对这些城里来的知青略嫌排斥,干不动重活还白吃粮食,每年对大队的粮食指标没有一点贡献,反倒还是拖后腿的好料子。第一批知青下来的时候村子穷,筹不齐钱给他们盖新房,老队长重新粉刷了一遍老房子就让这些知青住下了。后来村民们经过渐渐深入认识了这群知青的秉性,再也不愿意掏钱给这些人盖房了。 这可怎么办,今晚没地儿落脚了,周家珍和赵兰香面面相觑。 113.113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赵兰香习惯性地绕了偏僻的山路, 从县里又绕去了镇上。她卖完东西之后没敢继续逗留在县城里,到了镇上她才敢用票据买了一斤猪肚、一斤糖、五斤富强粉, 买完东西后的她顶着正午火辣辣的日头回到了河子屯。 回到河子屯赵兰香先去把单车还了, 顺便请唐清到家里吃面条。她去找唐清的时候, 他正在房间里拉小提琴, 除此之外赵兰香还在大队长家意外地碰上了蒋丽。 蒋丽见到赵兰香的时候, 从鼻子深处发出了深深的一声哼,“你来这里干什么?” 在蒋丽的眼中,赵兰香那个死缠烂打她哥哥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 她也习惯了赵兰香对她的小意讨好。当赵兰香变得稍微冷淡了一些,蒋丽比谁都敏感, 立即难受了起来。尤其是在她过得那么惨, 而赵兰香的日子却过滋润无比的情况下。 同样三天两头请假, 搁在她身上只有被李大力骂得狗血淋头的份,轮到赵兰香了就变成自然而然的事,李大力从来不挑她的错、对她和颜悦色。这怎么能让蒋丽高兴得起来? 蒋丽气呼呼地说:“我哥给我写信来了, 你要不要看看?” 蒋丽正好去乡里邮局取信回来,她从布袋里掏出一封洁白的信,拿到赵兰香面前扬了扬。 蒋丽知道哥哥写了什么内容给赵兰香, 赵兰香看了她哥的信之后, 从今往后还不好好团结她? 上一次蒋丽没吃到赵兰香的肉包子, 真是结结实实地气坏了, 她把跟赵兰香一块被分到河子屯的事情写给了她哥, 末尾添油加醋地写了一堆赵兰香的坏话。 作为兄长的蒋建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很是诧异,旋即又能理解了。 赵兰香有可能在走迂回路线,她终于聪明了一些,懂得绕过他直接来讨好妹妹。 蒋丽可是全家人放在心尖尖宠的宝贝疙瘩,蒋建军的伯伯叔叔们一气儿生了六个男孩,直到他母亲生完他的四年后才终于产下一个女娃娃。蒋家人那是使劲儿地把这根独苗苗往心窝窝里疼爱。 蒋建军心里清楚,妹妹哪里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赵兰香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她不用看也知道蒋建军的来信里肯定是满满地要照顾好蒋丽、蒋丽从小没吃过苦,要是可以的话多帮帮她、蒋丽的性子单纯容易冲动,容易被人骗,你在旁边多盯些,诸如此类。 当然……她现在可还不是蒋建军的妻子,蒋建军提出这些要求的口吻肯定更隐晦更委婉些。 这种倒人胃口的信,赵兰香一点想看的欲望都没有。 她含笑地道:“噢……是吗?你的家书我一个外人不方便看,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走到唐清的房间前,敲响了他的门,喊了几声。 很快房间里的小提琴声戛然而止,他推开门看见了赵兰香,年轻的面庞多了一抹轻松和愉快,“用完了?” 赵兰香点了点头,爽快大方地道:“我到镇里买了点面,择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吃一顿吧。” 她每个月至少要去县里三趟,干点投机倒把的坏事。坐汽车肯定不稳妥,单靠双脚走山路还不得累死人?唯一的办法只有多借借唐清的单车了,如此一来她便得好好跟唐清打好关系。这有来有往的,赵兰香借单车才不至于那么尴尬。 唐清倒也没有推拒,听到有吃的很高兴,“那敢情得多谢赵同志了!我先换身衣服,麻烦你等上一等。” 他穿着的是平时在居室里穿的白汗衫,露出两条胳膊图凉快。应女同志的邀请去吃面条,肯定得穿点正式些的。 赵兰香耐心地在人门口等着,她视线从木质的门板上移到了蒋丽得到身上。 蒋丽一张俏丽的脸此刻已经俨然恼怒地红了,看着赵兰香的眼神充满了警惕:“你到底来干什么?” 赵兰香被这目光扎了一下,陡然想到一点,蒋丽来大队长家里不一定是找大队长的,她很有可能是来找唐清的。 合着蒋丽眼神里的浓浓的敌意,赵兰香的猜测无疑是十成十确定的了。 唐清的气质好人缘佳,父母都是在中央美术学院担任教授的高知分子,人也长得齐整清秀,加上他待人友善又乐于助人,估计私底下还有不少姑娘心生爱慕。 赵兰香一时之间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蒋丽的态度也正提醒了她一点,她理应该跟唐清保持一定的距离,独自邀他到家里吃东西未免不太妥当。 于是她冲着蒋丽说道:“我买了点面,邀请了唐同志吃面作为答谢,你要不要一起?” 蒋丽这才高兴起来,她马上说出了自己心心念没吃着的包子:“我要吃包子。” 赵兰香委婉地拒绝,“现在做包子太晚了,吃面吧。” 她说完,唐清的房间门打开了,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衬衫,挺阔又整齐。许是怕女同志等,他胡乱地用擦了一把脸就出来了,发梢还带着水珠。 唐清说:“吃面条好啊,赵同志的面做得可好吃了。” 唐清这么说,蒋丽也不好再说话了。她心里既羞涩又甜蜜,不敢直视唐清,垂下头支支吾吾地说:“是吗?那就吃面吧。” 这幅小女生的模样,估计连她自己都没见过吧? 赵兰香的手握成拳头,遮住了自己忍不住笑的嘴角。 她背着硕大的书包走在前头,引着这两个人去贺家。蒋丽满意极了赵兰香这么识相的避开,虽然她走在唐清身旁也羞涩得不敢说话。 而唐清呢……他现在满脑子想着的全都是那碗精心而制、香喷喷的面条了。 赵兰香回到贺家后,发现贺大姐并不在家。 贺大姐被分配到的活是养大队的牛,牛每天都需要照顾的,这个时间点贺大姐应该在牛棚里铡牛草料。赵兰香视线逡巡了一圈发现贺松柏在院子里劈柴。她放下书包把买来的面肉还有糖抱入了柴房。 她随意地扫了眼,灶膛的灰炭是彻底凉了的,便知道贺松柏并没吃午饭。她取出了富强粉来,往面里敲了只鸡蛋进去,添水和面。加入了鸡蛋的面会更有弹劲儿。饧30分钟后,她取出面团用擀面杖反反复复地滚碾着,揉打摔甩。把面抻了一遍又一遍,白面在她手下听话得不可思议,柔软而有韧劲。 她用猪油炒了香辣猪肚,添了点生粉进去把猪肚炒的脆脆的。最后把猪肚倒入煮好的面中,“刺啦”的一声热油落入清汤中,香喷喷的直勾人。 她盛出了四碗面条出来,每人各一碗,赵兰香知道贺松柏估计不太喜欢跟生人一块上桌吃饭,先端了一碗面到他的房间,然后才走向自己的房间,把唐清和蒋丽两人叫出来吃面条。 唐清和蒋丽高高兴兴地去柴房吃面了,赵兰香却走到贺松柏的面前。 男人晒着毒辣的日头挥汗如雨,他把粗大的柴劈成了细幼的小柴,这一批的柴火劈得比以往都要细。 赵兰香看到心猝不及防地一甜。 赵兰香最近有个无法避免的烦恼,她并不太习惯用乡下的柴火灶头做饭。 因为做菜的时需要注意控制火候,等菜差不多了要把大火转为小火,以前她只需要旋转一下燃气灶开关调小火,现在却只好把灶膛没烧完的柴火取出来,弄得柴房又脏又熏人。贺松柏把柴劈小了,当然更方便了。她只要控制放柴量就好了,火要大的时候放多点,小火就放少点。 她笑眯眯地说:“我做了碗面,端你房间了。” 这是年轻的贺松柏啊……肌肉紧实,富有力量。 赵兰香的脸不由地发热,心跟着也热了起来,砰砰的乱跳,说完话后她便一头扎向了柴房。 贺松柏用手掌胡乱地擦了一把脸,目光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才将淡淡的目光继续投入那堆柴中,沉默又有力地劈柴,周而复始地重复枯燥的动作。 他虽然瘦,但跟青年人一样拥有浑身使不完的劲,加上这段时间肚子总算见到一些油星了,黝黑的皮下悄悄地长了些肉。 …… 赵兰香不知道的是等她走到柴房的时候,柴房里的两个人就从来没吃饱过饭似的,一个赛一个地吃得欢。 唐清教养好,好歹能克制一些,即便是狼吞虎咽吃象也不难看。 而蒋丽俨然已抛弃了女孩子家的矜持羞涩,也忘记了跟她同桌吃饭的男生是她暗自心悦的对象。 唉!她总算是明白了那天周家珍为啥故意把面条呲溜呲溜地吸得那么大声,活跟这辈子没吃过面似的。 因为……太、太好吃了! 碰上了已经一个月没好好吃饭的蒋丽,八分的好吃也变成了十分。赵兰香的面对于蒋丽来说就是十二分的好吃。汤汁浓郁鲜美,面条爽滑脆弹,牙齿嚼着仿佛都能感觉到它们被咬断的那一刹那的韧劲儿,面上挂着的猪肚更是脆得让人着迷,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香,越嚼越有劲儿,满口的余味无穷。捧着这碗热腾腾的面吃,蒋丽在想还好跟着赵兰香来了,否则哪里吃得到这样好吃的东西。 114.114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于是赵兰香这群知青又被抓苦力了,虽然没有需要干啥重活, 但却也逃不了要干活的厄运。 她就是有那个闲心思东想西想, 也彻底没有时间钻牛角尖了。 …… 自上次梁铁柱说过要给赵兰香搬粮食的三天后, 天还没大亮,他就骑着他的金鹿牌单车来到了贺家。 赵兰香仍在睡梦中,就被勤快的铁柱叫了起来。 铁柱吁喘着气,从他的“大金鹿”的背上取了一袋面粉下来,又陆续拿了一袋木耳蘑菇竹笋等等干货出来,最后还有一袋黏黏的黍米。困顿的赵兰香立即打起了精神,赶紧取出暖水壶倒了碗温水给他喝。 铁柱咕咚地喝完了,赵兰香说:“现在不急吧,我马上就做早饭了,动作很利索的, 等一会就可以吃了。” 铁柱虽然起得早, 但是干他们这行的又苦又累,哪里顾得上吃早饭。他习惯天不亮就把“货”送到客人的手里, 三年了从来没吃过早饭。 不过赵兰香的手艺特别好,做啥都好吃, 她提出要留他吃早饭, 铁柱求之不得呢!他猛地点头,忽然发现这黑漆漆的天, 离天亮还很远, 哪里到吃早饭的时间唷。 赵知青真跟他柏哥说的那样, 心地是善良的。 梁铁柱卖了那么多年的粮食,还没有过哪个客人留他吃早饭。他们都是恨不得他交了粮食之后,立刻消失不见,唯恐方才那番交易被人发现。 赵兰香很快钻去柴房做早餐了,家里已经没有肉了,这段时间她也懒得去门市买肉回来吃了。她看着梁铁柱捎来的那袋丰富的干货,于是转头跟铁柱说: “素锅贴吃吧?” 此时梁铁柱已经把贺松柏叫了起来,他走到门口疑惑地说:“素锅贴?” 赵兰香笑着说:“别小瞧它是素,素锅贴做得好吃,那比吃肉还有味道呢,你、你……们等等。” 她说着发现贺松柏也来了,不知道啥时候来的,默不吭声地搬了张小板凳来蹲在柴房门口。 他满脸都是还没睡够的困倦模样,顶着一头的鸡窝靠着墙小声地打了个哈欠。那双眯起的眼只露出一条缝,漆黑的眼在缝中流转出细碎的光芒。 梁铁柱腼腆地挠了挠头,毕竟是孤男寡女,还是要注意点影响的,于是他把他柏哥也叫了起床。 赵兰香转身去揉起了面,锅贴的名字其实名不副实,让人一听着眼前就浮现起焦乎乎的锅巴。 实际上锅贴很像一种煎脆酥香的长版饺子,咬一口脆软鲜美,汤汁浓郁。那种滋味可比吃水饺强多了,然而做起来也麻烦了很多。 锅贴要达到那种软脆又嫩酥,同时又要包得住馅,这就既要求了它的皮足够软,又要足够韧。太软了兜不住馅,皮容易破;太硬了也就没有那种软酥脆的美妙体验了。所以赵兰香和了两团面,一团烫水和的面,一团冷水面,烫水面软和,冷水面韧弹,最后揉成一股。 她包好大饺子放到锅里炸,炸得金黄,边炸边浇蛋液,刷上猪油。木耳、山蘑菇、豆皮儿、竹笋揉成馅料,交织成一种不可思议的组合,各种山珍的鲜味浸入了猪油汤汁里,鲜极了,也香极了。 猪油的香味夹杂着锅贴本身的香气溢了出来,把守在柴房外的两个男人都勾得精神了起来,铁柱期待地咽了咽口水,闻起来这么香,吃起来肯定好吃。 赵兰香把热腾腾的锅贴端了出去,每人三只,她自己吃一只就够够的饱了。 梁铁柱咬了一口,入口的软脆,煎得外焦内嫩,口感棒极了。再咬一口,锅贴包裹着的那股浓郁鲜美的菜汁就流了出来,带着各种山珍鲜美香咸的滋味,又烫又热,令铁柱嘶嘶地抽气。太好吃了,皮儿被炸得酥酥软软的口感令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连同被烫到的微微刺痛也变得享受。 好吃得让人恨不得整只吞下,又不舍得狼吞虎咽,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一口口地尝了起来。 贺松柏也享受地眯起了眼睛,慢吞吞地啃完了三只锅贴。 赵兰香回房里取出了十块钱交给梁铁柱,铁柱找补了三块六毛给她,肚子饱饱的、一脸满足地骑着他的大金鹿离开了。 天空初绽晨光,赵兰香吃饱了回房间歇息了一会,很快就投入紧张的劳动中。 这次的工程除了村民都参与之外,政府还包了一支工程队,负责挖沟渠。 大家都干劲儿十足,毕竟他们对这种把水由上往下放,次第灌溉水田的方法稀奇极了,听外地人提起的时候,那一脸的懵逼的表情别提多羡慕人家了!轮到干活的时候,平时一些惯爱偷懒的人也不敢放肆。 赵兰香看见蒋丽也破天荒地勤奋了一些,不像平时那么懒惰娇气了。赵兰香觉得蒋丽可不是那种容易受周围人影响的人,当她把碎石头运下去的时候,看见了一群干事模样的人,才有些明悟。 赵兰香虽然吃饱了早餐才来干活,但力气毕竟小,干了半天人就挨不住了。走的每一步路都跟背着大山似的沉重,她走着走着突然走不动了,只装了一点点碎石料的小推车,带着人往下滑。 一只强健的手在后边稳稳地握住了推车,赵兰香转过头去看,是贺大姐。 她笑眯眯地摸了摸赵兰香的头,双手有力地把车运到了废石堆里。她打着手势说:“你累了,去休息。” “我帮你干。” 赵兰香也没有勉强自己,取了水壶给自己补充了水分盐分。她转头,看见蒋丽仍在坚持地干着活,提着头一点点地刨着土,她穿着浅红色的短袖被汗水打湿了,白花花的一层盐渍晒脱了出来。 赵兰香到底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过打脸很快又来了,中午大伙干完活后,聚在一块吃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便当。周家珍坐在树下的石头上乘凉,享受地吹着凉凉的山风,边吃边跟赵兰香咬耳朵。 “兰香,你咋地刚刚没好好表现呢!” 赵兰香嚼着米饭的动作有些迟钝,诧异地问:“怎么了?” 周家珍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的脑袋,问:“难道你下乡不是为了那件事来的吗?” 心虚的赵兰香闻言,心里地咯噔了一下,她的表现有这么明显?她刚才干活的时候,分明也没有往贺松柏那里看多少眼。 不过她联系起前言后语,周家珍不像是发现了她想接近贺松柏的事,接近贺松柏还要什么“好好表现”?于是她淡定地问:“什么事?” 周家珍还以为她还在装傻,忿忿地说,“当然是推选工农兵大学生了。” 她看着赵兰香像是看着没心眼的傻大妞似的,没个上进心,点着她的额头心痛地说:“大伙在干活的时候,你干嘛去休息了。我才刚下去倒石头,没盯你干活,你就水成这样……哎。” 他黝黑的脸上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严厉,估计是训人训得多了,有点像赵兰香她爷爷。那一瞬之间赵兰香竟有种被噎住的感觉。 李大力不明白这个刚来女知青怎么跟贺松柏扯上关系了。 贺松柏是谁,那不就是贺老二么? 他的名字是当地主的曾祖请了大师来取的,满月那天请了全村人吃了好几天的流水宴,吃得满嘴流油。大家恭维的话不绝于耳,什么此子必有大作为、有大出息、必定光宗耀祖啦…… 然而事与愿违——革命来了,贺家被抄光了家底。贺老二打小从未上过一天学、读过一天书,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村头打到村尾,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混混刺头,浑身有股孤傲的狠劲儿。闹批.斗闹得厉害的那一阵,贺家不是没有遭过难。前脚贺家人挨事了,后一天贺老二拎着块石头把闹事份子的脑袋都砸破了,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令人心惊胆战。 从此以后整个大队没人敢惹贺松柏。 最最重要的是那个贺老二去年还因为犯了流.氓罪被抓去劳动改造了一段时间,这才是李大力反对赵兰香的主要原因。 把这个性子软绵绵,还长得如花似玉的女知青送到二流子家里住,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一口吞下去都不带个挣扎的。 李大力打了个手势,“这样……今晚你收拾一下行李,到我家里住下。我给你单独收拾一个屋子出来——”我家里人都是很好相处的。 他后边半截话没说完,就被女知青微笑地摇头拒绝。 赵兰香说:“贺家跟我有亲戚关系,住在那里我父母也比较放心。” 她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般地道:“贺松柏,57年人。家里一姐一妹,祖母李氏光绪二十四年人,生有一子二女。我妈是李奶奶的表姐的女儿,也就是贺二哥的表姨。” 赵兰香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 对不住了妈妈,让你平白无故多了个表外甥。改天我会帮你多添一个优秀的女婿的。 李大力顿时头如斗牛大,想要从女知青的脸上辨出她说谎的迹象,但那汪清泉似的清澈眼眸又闪又亮,直能晃花人的眼。而现在她的眉梢微微挑起,眼里含了些了然的笑意,盈盈闪动,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心思。 李大力窘迫地收回打量的目光。 115.115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他黝黑的脸上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严厉, 估计是训人训得多了,有点像赵兰香她爷爷。那一瞬之间赵兰香竟有种被噎住的感觉。 李大力不明白这个刚来女知青怎么跟贺松柏扯上关系了。 贺松柏是谁, 那不就是贺老二么? 他的名字是当地主的曾祖请了大师来取的,满月那天请了全村人吃了好几天的流水宴,吃得满嘴流油。大家恭维的话不绝于耳, 什么此子必有大作为、有大出息、必定光宗耀祖啦…… 然而事与愿违——革命来了, 贺家被抄光了家底。贺老二打小从未上过一天学、读过一天书, 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从村头打到村尾, 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混混刺头, 浑身有股孤傲的狠劲儿。闹批.斗闹得厉害的那一阵,贺家不是没有遭过难。前脚贺家人挨事了,后一天贺老二拎着块石头把闹事份子的脑袋都砸破了,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令人心惊胆战。 从此以后整个大队没人敢惹贺松柏。 最最重要的是那个贺老二去年还因为犯了流.氓罪被抓去劳动改造了一段时间, 这才是李大力反对赵兰香的主要原因。 把这个性子软绵绵,还长得如花似玉的女知青送到二流子家里住, 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一口吞下去都不带个挣扎的。 李大力打了个手势,“这样……今晚你收拾一下行李, 到我家里住下。我给你单独收拾一个屋子出来——”我家里人都是很好相处的。 他后边半截话没说完, 就被女知青微笑地摇头拒绝。 赵兰香说:“贺家跟我有亲戚关系,住在那里我父母也比较放心。” 她口齿伶俐, 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般地道:“贺松柏, 57年人。家里一姐一妹, 祖母李氏光绪二十四年人,生有一子二女。我妈是李奶奶的表姐的女儿,也就是贺二哥的表姨。” 赵兰香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 对不住了妈妈,让你平白无故多了个表外甥。改天我会帮你多添一个优秀的女婿的。 李大力顿时头如斗牛大,想要从女知青的脸上辨出她说谎的迹象,但那汪清泉似的清澈眼眸又闪又亮,直能晃花人的眼。而现在她的眉梢微微挑起,眼里含了些了然的笑意,盈盈闪动,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心思。 李大力窘迫地收回打量的目光。 “这、这样啊,这样也好。” 人家都说是亲戚了,李大力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难道他还在人面前数落人亲戚思想品质有问题不成? 于是乎,赵兰香就这样成功地把自己的住宿忽悠了过去。 下午的时候知青们聚在临时知青点一块打牌,闲聊,赵兰香从柴房取出了一筐没吃完的肉包子放入布袋里装好,三两油足够做二十只包子、一顿汤面。她和周家珍还有几个相熟的知青一块也只吃了十只。 她拎着包子绕去了牛角山的另一头,走到田埂边寻了一处坐下,她把装着包子的布袋解开一个口子。 刚刚上过蒸笼加热的包子呼呼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很快赵兰香面前就多出了一双趿着草鞋的脚。她抬起头往上,一张馋得掉口水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远远地看着,不敢接近,也不想离开。 女人大概二十来岁,脸上却有饱经沧桑的皱纹。她的手指关节肿大,是干惯了粗活累活的缘故。 她张开嘴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干脆静默地盯着赵兰香吃包子。赵兰香当着她的面吃完了一只包子,撕开包子白嫩的皮儿,一口咬着油嫩的瘦肉芯,一脸幸福满足地把包子吞入了腹中。 女人眼里的羡慕更加深了,然而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时不时地瞅上一眼,又低头割她的牛草。硕大的背篓足足有一个她那么大,压在她瘦弱的肩上,不堪重负。 赵兰香秋水一样的杏眸轻易地泻出了笑意,她把包子往前一推,递到女人的面前。 这就是贺松柏的大姐,贺松叶。赵兰香没有说话,而是冲着她打了几个手势。 过来,一起,吃。 肉包,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她做手势的时候,腰板挺直,嘴角翘起面露笑容,姿势正确又敞亮。 赵兰香打完手势后,贺松枝的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惊喜,又多了一抹迟疑。 赵兰香又继续“说”:“我,吃饱了。” “包子,香,好吃。你试一试。” 贺松叶小时候发了一场高烧,侵害了听觉神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渐渐地也就不懂得说话了。贺家父母相继离世,是她把一双弟妹拉扯大的。可以说她是贺松柏最尊敬的人,没有之一。 赵兰香跟贺松叶相处了好多年,日常的沟通完全没问题。婚后她发现了大姑姐贺松叶实际上就是个吃货,以前过的日子太苦了,几乎没有吃过好的东西,老了之后特别喜欢吃,尤其喜欢吃肉包子。 赵兰香弯起唇,循循善诱地说:“尝尝看?” 她把包子塞到了贺松叶的嘴里,贺松叶浑身一震,用舌头顶了顶柔软的包子皮,眼眶突然湿润起来。 她佝偻着腰,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嘴里这只包子,胃中刺痛的饥饿感促使她机械地嚼动腮帮。 滑腻松泛的猪肉溢出了鲜美的汁液,流到她的嘴里。一股甜蜜浓郁的滋味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不知不觉之中贺松叶吃完了一只包子,感受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可是她还没饱。 为了省下家里的口粮,她今天只带了一只黑面馍馍,早上干的活太重了她把馍馍全都吃光了,中午只能喝点水混了个水饱。 贺松叶在浑然无觉的时候吃了一只又一只的包子,她吃干净了手里的,赵兰香就递给她一只。 最后赵兰香装包子的布袋都瘪了下去,她笑眯眯地打着手势说:“贺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想要,住你们家。” …… 傍晚,当贺松柏挑着一担子鸡粪正在给家里的自留地追肥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家长姐背了一大袋东西回来。她走到空置了多年的屋子前,把东西放下。一声不吭地拿出扫把里里外外地捯饬了一番,把里面吃了灰尘的鸡圈扔了出来,又陆续地扔了簸箕、锄头、犁…… 贺松柏也没有问他姐要做什么,直到她笑眯眯地把新弹的那床单棉被也抱了出来,贺松柏才终于正视起来了,桀骜不驯的眼暗了暗。 那床被子可是她攒了许久的钱才给自己置备下的嫁妆,她从来都不舍得用的。 赵兰香轻咳了一声解释说:“我是食堂的新来的采购员,专门负责收购肉类的。” 赵兰香说完这句话才打消了售货员的疑虑,要知道城里人有时候吃得倒还不如农村自由,每人每月份额里的猪肉才半斤、一斤的,赵兰香可是一口气买了人家一整年的猪肉分量,想不让人侧目都难。 赵兰香把肉装在竹篮里悄悄地退出了排队的长龙,她冲隐没在街头巷子的贺松柏使了个眼色。 为了不引人注目,赵兰香并没有坐汽车,而是选择了徒步走路回河子屯,还专门挑偏远的山路走。 这个年代没有自由买卖这一说,农民小份额的自产自销除外,其余的倒卖粮食、物资的统统归为投机倒把。投机倒把是很危险的行为,要是被捉到会按照情节的严重,被拉去劳改或者蹲大牢的,她可不想为了赚钱而丢掉了小命。 赵兰香走了十里地,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河子屯。 贺松柏黝黑浓密的眉头从黑市一条街回来,就没有松开过。 他尾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赵知青,一路上看着她小心谨慎地绕了山路走,又抓了好几把野菜严严实实地盖在篮子里伪装成挖野菜的样子,他绷起的面色才没有那么难看。 她要是被捉了,他们贺家也难逃“帮凶”一难,贺松柏心中是如此解释自己跟在赵知青身后的行为的。 赵兰香并不知道男人此时复杂的心理活动,回到家后她就一头钻进了柴房里,开始了忙碌的料理。 她手脚麻利地清洗好这些肉,把鸡鸭肉挑了出来,切了姜片葱节,添入料酒盐巴腌制它们。这个腌制的时间很长,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彻底地腌好。她找了只陶罐把它们放好,接下来她开始了精细的卤汁的调制。 她要做的肉食就类似于后世火爆大江南北的冷食鸭脖鸭爪,风味独佳,十分诱人。 当年因为她和贺大姐喜欢美食的缘故,老男人财大气粗地给某火爆的美食节目赞助了一笔巨资。赵兰香时常会被请去当评委嘉宾,节目组以走入民间美食,探索失传美食的秘方为主题。她跟着这个节目沾了许多光,从第一期播到最后一期,她收集了一大堆秘方。 116.116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这些内脏骨头吃着没油水, 人们都不爱吃, 但赵兰香不嫌弃。这些部位在她的眼里可全都是好东西,价值可一点都不比肥肉差, 只不过是眼下的人缺少油盐酱醋调料,无法将它们的美味发挥出来而已。 最后赵兰香抢到了两斤的纯瘦肉, 两斤猪蹄。鸡鸭的肾脏、头、爪子这些边角料她一点都不落下,笑眯眯地纳入了囊中。她从倒爷那买来还没有揣热的肉票,很快就花光了。 副食品商店的售货员还对这个出手阔气大方的姑娘不免侧目,多瞅了她几眼。 赵兰香轻咳了一声解释说:“我是食堂的新来的采购员,专门负责收购肉类的。” 赵兰香说完这句话才打消了售货员的疑虑,要知道城里人有时候吃得倒还不如农村自由,每人每月份额里的猪肉才半斤、一斤的,赵兰香可是一口气买了人家一整年的猪肉分量,想不让人侧目都难。 赵兰香把肉装在竹篮里悄悄地退出了排队的长龙,她冲隐没在街头巷子的贺松柏使了个眼色。 为了不引人注目, 赵兰香并没有坐汽车,而是选择了徒步走路回河子屯, 还专门挑偏远的山路走。 这个年代没有自由买卖这一说,农民小份额的自产自销除外,其余的倒卖粮食、物资的统统归为投机倒把。投机倒把是很危险的行为, 要是被捉到会按照情节的严重, 被拉去劳改或者蹲大牢的, 她可不想为了赚钱而丢掉了小命。 赵兰香走了十里地, 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河子屯。 贺松柏黝黑浓密的眉头从黑市一条街回来,就没有松开过。 他尾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赵知青,一路上看着她小心谨慎地绕了山路走,又抓了好几把野菜严严实实地盖在篮子里伪装成挖野菜的样子,他绷起的面色才没有那么难看。 她要是被捉了,他们贺家也难逃“帮凶”一难,贺松柏心中是如此解释自己跟在赵知青身后的行为的。 赵兰香并不知道男人此时复杂的心理活动,回到家后她就一头钻进了柴房里,开始了忙碌的料理。 她手脚麻利地清洗好这些肉,把鸡鸭肉挑了出来,切了姜片葱节,添入料酒盐巴腌制它们。这个腌制的时间很长,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彻底地腌好。她找了只陶罐把它们放好,接下来她开始了精细的卤汁的调制。 她要做的肉食就类似于后世火爆大江南北的冷食鸭脖鸭爪,风味独佳,十分诱人。 当年因为她和贺大姐喜欢美食的缘故,老男人财大气粗地给某火爆的美食节目赞助了一笔巨资。赵兰香时常会被请去当评委嘉宾,节目组以走入民间美食,探索失传美食的秘方为主题。她跟着这个节目沾了许多光,从第一期播到最后一期,她收集了一大堆秘方。 各大菜系还有民间特色吃食,但凡令她感兴趣的、好吃的,她都琢磨过一些。没想到这闲暇时当做玩一样培养的兴趣,如今却成了她傍身的一技之长。 赵兰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她把八角、三奈、桂皮、小茴香、草果、丁香、砂仁、花椒、豆蔻、排草、香叶等等三十余种调料熬成一锅的卤汁,熬出颜色静置放凉等待明天浸泡腌制好的鸭肉。 她做完这些活后,贺家的厨房溢出了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美味的香料中掺杂着一股属于肉的甜蜜的滋味。 贺家的老屋虽然坐落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但这附近也并不是人家住的,赵兰香做菜的时候特意将窗子关上了,还有盆子装了一盆的没烧完全的活性炭用来吸附异味。她做完了冷食鸭肉之后出去外边透了一下气,关上了窗的柴房此时热得跟火炉子似的,她乌黑的发已经粘在脸上,黏糊糊地不舒服了。 她刚推门走出去,便瞧见了口水吧嗒掉的贺三丫。 赵兰香笑眯眯地从兜里掏了一块饴糖出来,“吃吧。” 这是她到镇上顺带给家里的小孩买回来的糖,贺三丫爱吃甜的,可是长这么大了却没怎么得吃过糖。 贺三丫漆黑明亮的眸子像是开过光似的,她收下了糖,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忍不住瞅着柴房,贺家这个又破又旧的柴房此刻已经俨然是她心中向往的天堂了。她嗅着从门口溢出的香气,口水不住地从舌尖泛出,喉咙时不时地吞咽着口水。 赵兰香看着她这幅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心头不由地一软。 她说:“今晚有猪蹄吃,放心哩,少不了你的。” 说着她刮了刮小孩的鼻子,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自己做的食物取悦到别人,这是她得到的最大的肯定。 虽然……小家伙很有可能从来没吃过好吃的东西,稍微闻到一点点好闻的味道都受不了。不过没关系……她会用毕生所学,带她一一领略,把这个瘦弱可怜的孩子喂肥的。 赵兰香不太放心柴房里的香味溢了出来,又折回去掏了一堆未烧透的炭砸碎成小块平铺在地上,又严严实实地密封好装卤汁、腌肉的罐子。 等到味道散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始炖起猪蹄,猪蹄的五香料包没有制卤汁的那么麻烦,前几天做五香猪蹄的时候她找到的香料还不全。这次她去了黑市那边搜刮了一圈,又填补了好多空缺。今晚的猪蹄子还能更香哩! 贺松柏回到家后便去劈柴挑水,把家里的零零散散的活都干完了,这回才有空闲的心思去想家里那个“不安分”的赵知青的事。 当他嗅到从柴房窗缝溢出来的香气的时候,当他看到贺三丫开心满足地咬着肉吃的时候,他黝黑的眼瞳划过一丝暗沉、复杂。 他心里闪过无数种让这个女人安分下来的念头,在回来的一路上反复地受着煎熬,然而看到这一幕,贺松柏却动摇了。 这些年来他们老老实实地做本分的庄稼人,不敢坏规矩、干坏事,难道老天爷就放过他们,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吗? 没有,自他懂事起周围的闲言碎语从来没有一天停歇过,流言、恶意包裹了他的生活。他被烙下了坏分子的印记,他感激组织没有彻底地抛弃他们,给予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大他清楚只要活着一天,他们贺家人就要夹起尾巴做人,身上永远带着洗不掉的耻辱印记… 情况早已经糟糕到这样的地步哩,还有什么能够让它变得更更糟糕呢? …… 晚上贺大姐赶着大队的牛进牛棚里,到井边洗手的时候隐约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肉的香气。她在想肯定又是赵知青买猪肉回来打牙祭了,唉!今晚一定不能再去吃她的肉了,她已经白白吃了人家好多好东西。然而她却拿不出一点可以值得回报的东西!贺大姐羞愧极了。 然而下一刻贺大姐就被啪啪啪打脸了。 赵兰香一瞅见贺大姐,就热情地把她拉到了柴房。白净香软的米饭被好好地装进碗里,每碗饭上都浇淋了一层香喷喷的肉汁,炖成玛瑙色的猪蹄在煤油灯下泛着油润的亮泽。赵兰香也没说啥,直接夹了一块软糯糯的猪蹄肉塞到她的嘴里。 “好吃吧?三丫拌着这汁水都吃了两碗饭了。” 贺大姐只感觉到一股浓郁醇厚的滋味在嘴里蔓延,舌头牙齿不听使唤地配合得极为默契,不由自主地嚼了起来。她也仿佛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甜蜜醇美的蜜汁好吃得令她失去了理智,她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起来,走到桌边,拿起饭碗,痛快地大口吃饭大口吃肉。 吃了一颗还想着一颗,最后一碗饭见底了,肚子传来饱饱的满足感,贺大姐才猛然地清醒过来…… 赵兰香轻咳了一声解释说:“我是食堂的新来的采购员,专门负责收购肉类的。” 赵兰香说完这句话才打消了售货员的疑虑,要知道城里人有时候吃得倒还不如农村自由,每人每月份额里的猪肉才半斤、一斤的,赵兰香可是一口气买了人家一整年的猪肉分量,想不让人侧目都难。 赵兰香把肉装在竹篮里悄悄地退出了排队的长龙,她冲隐没在街头巷子的贺松柏使了个眼色。 为了不引人注目,赵兰香并没有坐汽车,而是选择了徒步走路回河子屯,还专门挑偏远的山路走。 这个年代没有自由买卖这一说,农民小份额的自产自销除外,其余的倒卖粮食、物资的统统归为投机倒把。投机倒把是很危险的行为,要是被捉到会按照情节的严重,被拉去劳改或者蹲大牢的,她可不想为了赚钱而丢掉了小命。 赵兰香走了十里地,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河子屯。 贺松柏黝黑浓密的眉头从黑市一条街回来,就没有松开过。 他尾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赵知青,一路上看着她小心谨慎地绕了山路走,又抓了好几把野菜严严实实地盖在篮子里伪装成挖野菜的样子,他绷起的面色才没有那么难看。 她要是被捉了,他们贺家也难逃“帮凶”一难,贺松柏心中是如此解释自己跟在赵知青身后的行为的。 赵兰香并不知道男人此时复杂的心理活动,回到家后她就一头钻进了柴房里,开始了忙碌的料理。 她手脚麻利地清洗好这些肉,把鸡鸭肉挑了出来,切了姜片葱节,添入料酒盐巴腌制它们。这个腌制的时间很长,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彻底地腌好。她找了只陶罐把它们放好,接下来她开始了精细的卤汁的调制。 她要做的肉食就类似于后世火爆大江南北的冷食鸭脖鸭爪,风味独佳,十分诱人。 当年因为她和贺大姐喜欢美食的缘故,老男人财大气粗地给某火爆的美食节目赞助了一笔巨资。赵兰香时常会被请去当评委嘉宾,节目组以走入民间美食,探索失传美食的秘方为主题。她跟着这个节目沾了许多光,从第一期播到最后一期,她收集了一大堆秘方。 117.第 117 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赵兰香去青禾镇里买了一斤猪肉, 粮站新进了一批富强粉, 镇里的居民天还没亮就排起了长龙。赵兰香上完工再去买已经是买不到了。她兜里揣够了钱, 却没地方花, 这让习惯了后世想买就买的赵兰香颇为不适。 周家珍说:“没有富强粉了, 买其他的成不?” 来一次县里要花三毛的车票钱, 往返六毛。她可舍不得白花了这笔冤枉钱, 她替赵兰香肉疼得不行。 最后赵兰香也没有拘好坏,买了一袋建设粉。国家按照面筋含量、精细程度区分面粉的质量,富强粉是最好的, 相当于一号粉,建设粉其次。 她把三十斤的粮票交给了售货员,除了钱和粮票之外她还递了一个小本子过去, 给粮站的负责人勾画一笔。 七十年代市面上是没有光明正大的粮食销售的, 全由国家统购统销。城镇的非农业户口按照人头分粮食, 农村户口年底由生产队分粮。下乡前冯莲就担心女儿很有可能挣的公分还不够养活自己, 便把自己的粮油供应本交给了女儿, 她每个月能分到三十五市斤的粮食, 待遇非常优渥。一般城里的居民月均分到的粮食在30~35市斤。冯莲所在的学校福利好,给老员工涨了五斤的月供粮食。 上个月赵兰香用掉了三十斤的粮食,吃了二十斤又存了十斤。粮油本里富余的五斤的份额借给了周家珍。 赵兰香一口气买了三十斤的面粉的行为,让周家珍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兰香绝对是周家珍见过的最阔气的有钱人无疑了, 她每次买粮食总是不带眨眼的, 吃的花的也处处阔气, 每次来镇里都买猪肉,还爱挑瘦的买。要知道肥肉可要比瘦肉价值高多了,肥肉可以榨油,又好吃,炸得脆嫩嫩的甭提多香了。可是赵兰香偏偏要猪肉、油分开买,忒讲究了。 不过轮到要买猪肉的时候,阔气的“有钱人”赵兰香发现,要按照她昨天的那种速度吃肉,很快父母给寄的肉票就要见底了,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其实并不是赵永庆和冯莲给的份额不够多,而是赵兰香的胃口俨然已经非同以往了,来到乡下以后她隔三差五地吃点肉解解馋。对于后世顿顿吃肉的赵兰香来说当然是节约了,但对比起习惯了物资匮乏有啥吃啥的18岁时候的赵兰香,却是显得铺张浪费了。 周家珍看见赵兰香又提起脚步往副食品店走去,赶紧扯住了她:“咋还买猪肉,昨天的那些吃完了?” 赵兰香回道:“吃完了。” 虽然肉票花得多了她心疼,但她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咕噜地叫嚣了,人活在这世上为的不就个吃字。好活赖活,一日三顿。以往十八岁的赵兰香没见过世面也就算了,现在的赵兰香可是经历了过几十年时代变迁的时代老人了,骨子里的保守节约早就被新时代的精神改变地透彻了。 最后,她大胆地割了……一斤肉回去,半斤猪大肠和半斤猪脚。 周家珍眼睁睁地看着“阔气赵”买完猪肉后,又拐去去供销社买了点丁香、肉蔻、八角、桂皮……等等香料,酱油、白酒、陈醋等等也买了一些。赵兰香四平八稳地将列好的购物单子折好放入兜里。要买的东西太多,她怕自个儿给忘了。 上辈子的赵兰香虽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一挂人,但当年为了讨好蒋建军,当一名贤惠淑良的军嫂,她苦练厨艺,只为给辛苦训练回家的他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随着时间的增长,她的手渐渐地被磨出茧子,手掌变得粗糙,她做的饭菜整个大院没一人不说好。油热了菜一下锅,那从厨房溢出的香味直勾得四面八方的人嘴馋。 后来赵兰香嫁给贺松柏,贺家还有个吃货大姐,两个人正好凑到了一块。一到周末,贺家的厨房就弥漫着香气,贺松柏都被她喂肥了一圈。 她在单子上列了三十余种香料,到处搜刮只买得到单子上的一小部分。赵兰香也没有气馁,毕竟县城里的经济条件和物资水平远远比不上城里,能买得到一半都不错了。 赵兰香这一趟可谓是满载而归,周家珍也捎带地扯了两尺土布准备做夏天的衣裳。她家的条件跟赵兰香是没法比的,但她心态很好,下乡了那么多年自个儿也攒了一笔小钱,不愁吃穿。 只不过快到了适婚的年龄,从来没烦闷沮丧过的周家珍头一次发愁了。 她真的要在村里扎下她的根吗? 她瞅了眼大包小包提着的心满意足地回大队的赵兰香,头一次羡慕起她的年轻和活力了。 …… 周家珍帮赵兰香把一袋白面背回了贺家老屋,赵兰香拿出了三丫给她留的野果子犒劳周家珍。这种紫黑的果子叫捻子,成熟的时候清甜甘美,漫山遍野都是。三丫去山上打猪草的时候能带回一兜,没有糖吃的三丫把它视为珍贵的宝贝,年年都盼着夏天快点来,山里的捻子快些熟。 很显然周家珍也爱极了这种水果,她惊喜地连吃了一大抓,吮吸地指尖都沾满了它的汁液也不在乎,吃完后她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 “你咋摘得到的,我前几天去山上拣柴火都见不到它了,被人摘秃了。” 在山上打惯了猪草的贺大姐和三丫,把山里的宝贝都摸熟透了。 赵兰香只是笑笑,给她倒了杯水。 周家珍咕咚咕咚喝了两大碗的水,打了个饱嗝,“想不到这贺家虽然穷是穷了点,这几间老屋倒是挺实在的。虽然我的话你不爱听,但是贺家的人啊真的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赵兰香的房间,忽然发现了什么,摇了摇头走了。 这时赵兰香提着一副的猪大肠正准备到井边清洗,惊讶地发现了蹲在自留地里给菜苗浇水的男人,豌豆苗顺着爬满了篱笆,遮掩住了他高瘦的身躯。 他看见赵兰香投来的惊讶的眼神,冷漠地撇过了头。 她把三十斤的粮票交给了售货员,除了钱和粮票之外她还递了一个小本子过去,给粮站的负责人勾画一笔。 七十年代市面上是没有光明正大的粮食销售的,全由国家统购统销。城镇的非农业户口按照人头分粮食,农村户口年底由生产队分粮。下乡前冯莲就担心女儿很有可能挣的公分还不够养活自己,便把自己的粮油供应本交给了女儿, 她每个月能分到三十五市斤的粮食,待遇非常优渥。一般城里的居民月均分到的粮食在30~35市斤。冯莲所在的学校福利好,给老员工涨了五斤的月供粮食。 上个月赵兰香用掉了三十斤的粮食,吃了二十斤又存了十斤。粮油本里富余的五斤的份额借给了周家珍。 赵兰香一口气买了三十斤的面粉的行为,让周家珍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兰香绝对是周家珍见过的最阔气的有钱人无疑了,她每次买粮食总是不带眨眼的,吃的花的也处处阔气,每次来镇里都买猪肉,还爱挑瘦的买。要知道肥肉可要比瘦肉价值高多了,肥肉可以榨油,又好吃,炸得脆嫩嫩的甭提多香了。可是赵兰香偏偏要猪肉、油分开买,忒讲究了。 不过轮到要买猪肉的时候,阔气的“有钱人”赵兰香发现,要按照她昨天的那种速度吃肉,很快父母给寄的肉票就要见底了,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其实并不是赵永庆和冯莲给的份额不够多,而是赵兰香的胃口俨然已经非同以往了,来到乡下以后她隔三差五地吃点肉解解馋。对于后世顿顿吃肉的赵兰香来说当然是节约了,但对比起习惯了物资匮乏有啥吃啥的18岁时候的赵兰香,却是显得铺张浪费了。 周家珍看见赵兰香又提起脚步往副食品店走去,赶紧扯住了她:“咋还买猪肉,昨天的那些吃完了?” 赵兰香回道:“吃完了。” 虽然肉票花得多了她心疼,但她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咕噜地叫嚣了,人活在这世上为的不就个吃字。好活赖活,一日三顿。以往十八岁的赵兰香没见过世面也就算了,现在的赵兰香可是经历了过几十年时代变迁的时代老人了,骨子里的保守节约早就被新时代的精神改变地透彻了。 最后,她大胆地割了……一斤肉回去,半斤猪大肠和半斤猪脚。 周家珍眼睁睁地看着“阔气赵”买完猪肉后,又拐去去供销社买了点丁香、肉蔻、八角、桂皮……等等香料,酱油、白酒、陈醋等等也买了一些。赵兰香四平八稳地将列好的购物单子折好放入兜里。要买的东西太多,她怕自个儿给忘了。 118.118 那个公安诧异得只差没有把眼前的供词吃进去。 他说:“这个人可是猪肉贩子——他、他……” 领导的目中流露出一丝不耐, 他重复了一遍,“让他回去。” 贺松柏捏着自个儿的供词,手里还被塞了一张崭新的纸,他盯着这个忽然出现的领导,笑了。 有意思。 他也没多说什么, 卷起自个儿的东西径直地离开了派出所。 那个负责审问的公安着急地道:“所长, 怎么能放走他呢!他可是这边最大的猪肉贩子,去年我们端掉的养猪场又死灰复燃了, 就是他开的!” 所长面色略有严肃,“这件事你不要管。” …… 贺松柏拎着空饭盒慢慢悠悠地回了河子屯, 村口的社员见了他纷纷围上来问:“咋回事啊这?” “公安刚刚怎么来抓你?” “贺老二你是不是又打架了!” 一群刚猫完春假闲得没有事干的农民纷纷七嘴八舌, 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她们指着贺松柏远去的背影说:“难噢, 考上了大学还是这幅德性,哪家的姑娘相得中他?” 贺家。 赵兰香听完了蒋建军提出的那个条件, 她没有吭声。 蒋建军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狼狈, 赵兰香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眼泪。她以为他是铁石心肠的, 没有感情的机器,连孩子都不能打动他, 没想到重生之后她却探知到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他爱她。 赵兰香忍不住想笑, 她跟蒋建军说:“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何况这面镜子还是几十年前碎掉的镜子, 泼出去的水也都蒸干了。” “你现在后悔了,回过头来想重归于好, 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蒋建军收拾好了情绪, 他目光从容地望着赵兰香。她年轻时温柔白皙的样貌勾起了他无限的回忆, 他想解释他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他的孩子,也曾期待过他们的降生,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对他的误会全拜贺松柏所赐。 蒋建军受着赵兰香平静得像看待外人的目光,心头微窒,她连恨都不恨他了,眼睛里再也没有一点感情。蒋建军感觉心如刀割,还是用钝刀子。 一刀刀地割。 他说:“囡囡和你出事的那天,我受了很重的伤,我无意让你担心,所以骗你有事无法回来;杰杰是你身体的缘故,没办法继续再孕育他……他离开了我比你还要难过。” 蒋建军停顿住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 他说:“你总得对我公平一点。” “两个孩子的债、你的债,让我用这辈子统统都偿还给你好不好?” 蒋建军原本是双膝跪在地上的,此刻撑起了一条腿,变成单膝跪下。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桃心型的盒子,展开。 他说:“曾经我骄傲自大,亲手把最珍贵的女人弄丢了。我从来没有一刻原谅过自己,她离开的日子,我的每一天都好比度日如年。临死前我就发誓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她,珍惜她在的每一刻。” “我爱你,兰香。” …… 贺松柏回到家里之后,无论是阿婆还是小妹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打量着他。 他漫不经心地问:“咋,不吃饭光看我?” 他边说还边掏出一罐奶粉来,动作麻利地给阿婆泡上,递给她喝。 三丫忍不住说:“刚才有个很高很好看的大哥哥来找赵姐姐!” “大哥你快去把她追回来,不要让大哥哥把赵姐姐拐走了!” 贺松柏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挠了挠脑袋,敲了一下三丫的脑袋。 李阿婆这会儿也说了,“去外面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李阿婆时隔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见长得这么精神利落又英俊的男人,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通身的气派不像是一般人家能够养出来的,李阿婆只看了一眼便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她的孙儿恐怕有得操心了。 这年头好一点儿的姑娘真是抢手,前有狼后有虎,她的傻柏哥儿心眼实,怎么比得过那些人。 贺松柏放下了碗,淡定地说:“我出去看看。” 他镇定地走出去,四处逡巡了一周,找着对象的踪迹。 很快他在一片绿茵茵的山坡上看见了她,她一个人蹲在山坡上正眺望着远处,因为逆着风她额间漏下的发丝微微拂动,柔和的夕阳在她脑袋上染了一层油光可鉴的金黄。 他走上前,拇指替她捋了头发别在耳后。 贺松柏问:“怎么不吃饭?” 赵兰香回过头来对贺松柏说:“我一直在想吴庸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直到顾工细细跟我说起他的事情,了解了他的生长环境,我才明白他极力掩饰着的那颗自卑的心。村里的王癞子也是三十多岁没有结婚,他排解的方式就是碎嘴爱搅和男女之事。” “我认为他很有可能除了潘雨之外很有可能还侵害了其他人,明天我们去x大探探消息吧。另外,顾工被冤枉的那笔工程款有可能也在他的手上,加上去年顾工险些在山上丧命的事,加在一起他犯的错何止一桩两粧。” “柏哥儿,我们一定要再告一次吴庸,用强.奸罪、还有贪污罪、故意谋杀罪、渎职罪起诉他。这一次你不用再担心他会告你投机倒把了。” “顾工已经去报公安追查那笔钱的下落,想必不久会有结果。而蒋丽也回来了,她在这边有关系可以帮你打声招呼,你的投机倒把的事情他们不会过多干涉。” 贺松柏听完,想起了他在派出所忽然被放了的事情。他问:“难怪我今天在派出所突然被放出来了,原来是蒋丽吗?” “等回过头来,我要好好谢她了。” 贺松柏点点头,他说:“其实我也怀疑吴庸贪污了那笔钱,我已经让人去盯着他们一家了,如果他敢动用这笔钱,一定会被我发现的。” 他顿了顿,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一句话:“今天来了你的朋友吗?” 119.119 赵兰香听出了他平淡的声音里藏着的小心翼翼。 她抬起头注视着这个她爱的男人, 语气轻描淡写,因为不想看他吃醋的样子。 “是啊,他是蒋丽的哥哥,顺便送她下乡。你也知道……蒋丽年前顶着一脸的伤回去,她家里人过年的时候很担心。” 贺松柏闻言又问:“你跟蒋丽以前就认识吗?” 他很关心她的事情, 但很多时候都会注意不逾越, 今天他特别想刨根问到底。这个要“拐走”对象的男人,到底怎么回事。如果不是怕被别人看到, 他恨不得把她摁在怀里一条条地问清楚,使劲地亲她。 赵兰香继续说是, “我和她都是g市的。” “他已经走了吗, 都不进来坐坐。”贺松柏说。 赵兰香实在没办法想象他们两个人碰头的画面, 怕就是仇人见面血溅当场,恰好蒋建军也不想见贺松柏, 他很克制地走了。但即便蒋建军不走, 她也会想尽方法让他走的。 他们两个人生来就气场不和。 赵兰香抿唇, 说道:“已经走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男人仿佛有着天生的粗神经, 又在恰当的时候忽然变得细微入至。贺松柏有察觉到对象有不对劲的地方, 但她不愿意说……他也只好暂时放一放, 等腾出手再慢慢地解决它。 大约是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桩又一桩, 让人措手不及。她心里藏着事, 他也不例外。 贺松柏在思考着如何同对象提起今天他被抓去派出所做笔录的事情。 虽然他在派出所表现得很镇定, 但投机倒把确实是不对的、名声也不好听。贺松柏踌躇了片刻,视线直视着远方的山脉。 傍晚的夕阳熔融,外层的光圈一片乌金,烧得周围的云霞一片灿烂,暖橘色渐染成炽热的红,翻涌着宛如火海一直弥漫到天边。 乌金的辉光撒在墨绿的山头,有飞鸟悠闲地一剪尾划过。这是属于乡村的一派宁静之色,空旷又辽远。这里几十年、乃至上百年都是现在的这幅模样,变化得极为缓慢,仿佛看不到一点时光岁月的痕迹。 闭塞又落后,秀美又宁静。 穷困让人挣扎,他也挣扎着走向了如今的投机倒把这条路。 他缓缓地开口说:“我今天被抓去派出所了。” 赵兰香倏而地回头看他,眼里充满了复杂。 贺松柏目光直视着远方,继续说:“我被吴庸检举投机倒把了。” 他把对象的震惊纳入了眼底,殊不知赵兰香此刻的惊却是想起了蒋建军今天的来意。 他说:“如果你愿意答应我一件事,我可以马上把他捞出来……” 是捞出来,不是“帮他”。 这个字眼的区别,当时正恼火的赵兰香并没有注意到。她深深地抿起了唇,屏住呼吸。蒋建军不愧是优秀的将领,做事从来打蛇打三寸,在这里悄悄地卖了一个人情。他帮贺松柏的事他只字不提,但她总会知道。 这既是他的讨好,也是警告。 贺松柏又继续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写完了供词我就被放出来了。刚才听你说起是蒋丽的缘故,我才明白。” “这次真的欠了她很大的人情。”他轻声说。 “是很大。”赵兰香说,她拧了男人一把。 “去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应付明天。” 贺松柏眯起眼说好,他默默地跟在对象的后面返回了家,三丫已经吃了一半了,仍是忍不住问:“那个大哥哥呢?” “他穿着军装,真威武!” 贺松柏听得忍不住想敲自家妹子。 阿婆已经吃完饭了,李大力把已经把她背进了屋子。贺松柏心底醋了大半,他忍不住问赵兰香:“真的很威武?” 赵兰香没有点头,但也说了实话,“确实是挺威风。” 贺松柏心里泡着陈年老醋,埋头使劲地吃饭。 赵兰香忍不住笑,顿了顿又继续道:“柏哥儿你怎么光吃饭,来吃块肉,补补肉更好看。其实柏哥儿也很俊俏的,骑着单车从村里经过,不知迷得多少姑娘偷偷看。” 贺松柏知道好多姑娘偷偷看,大半是瞧不起他,但又觉得他竟然能考上了大学的,这是一种奇怪又复杂的目光。 年轻不经事的时候会觉得异样的目光是一种羞辱,现在他已经习惯了。 …… 次日,他和对象去了x大。想来应该是顾工已经找过付校长了,因此付校长对于又见到了贺松柏一点都不惊讶。 他和校长说明了来意,校长摘下眼镜、斟酌了许久才找来了吴庸所在那个系的女教师。 这种事找女教师比较方便,这一天女教师听完了付校长的言谈,表示愤怒的同时也持有质疑。 “这怎么可能!吴助教看起来是很斯文很有礼貌的人,学问也很渊博,很多工农兵学员都喜欢找他讨教呢!” 但女教师还是按照校长的吩咐,分时段陆陆续续地一个个召见了她的工农兵女学员们,而贺松柏和赵兰香就站在窗外屏住呼吸静静地听。 站了漫长的一天,也听了一天的墙角,两个人一无所获。几乎个个都开口否认了这件事,还表达了自己的愤怒,怎么会找她们谈这种事,甚至询问了吴助教离开是不是因为这件捕风捉影的事。 贺松柏和对象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脚上踩着落叶,他比划了一下同对象说:“那一天,我在这里和吴庸打了一架。” “当时在这里扶了他一把,我就忽然明白过来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流.氓。其实前年我在玉米地帮了潘雨的那天晚上,我跟他有过纠缠的打斗,知道他肩膀那里骨头扭曲、长得很不利索。当时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高级知识分子。” “当时我是在村里一个个找的,跟他们洗澡、勾肩搭背。” 赵兰香默默地听完,说:“也有可能他很谨慎,没有找自己系的学员,找了别人……”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两个人都明白过来,这样就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他们去国营饭店吃了一顿午饭,中午在李忠那儿歇脚,等到晚上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河子屯。顾怀瑾并不在牛棚,胡先知蹲在炉子边一个人默默地熬着两人份的白粥。 红心的番薯埋在炭火里,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的目光低沉又失落,腮边的胡茬乱糟糟似一团杂草,狼狈又邋遢仿佛几天没有好好打理过。 贺松柏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顾老师没回来?” 胡先知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目光呆滞。他用勺子舀了一碗粥,说:“他去找工程款了。” “哪里找得到啊——”他长叹一口气。 “几千来块如果人要是有心藏,还藏不住吗?” 贺松柏点了点头,“是,按你师弟那谨慎得恨不得挖穿地心的心思,顾老师怕是一辈子都找不着。他可精明了,什么把柄都落不下。就连他用的迷.药,过了时间都能蒸发得一干二净,让人不服不行。” 胡先知听着听着,搅动勺子的手忽然僵住了。 他脑子灵光一闪,不确定地说道:“听你这么说,我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 说着胡先知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炉子,又挪开了自己和顾怀瑾的家当。他左右瞅了瞅,掀起铲子就地挖了起来。 赵兰香被他这个动作搞得眼神不由地发深了起来。 胡先知这边挖一点,那边掘一点,大约挖到了半米来深。一只深黑色的匣子赫然地映入人的眼帘。 赵兰香和贺松柏的目光都不由惊住了,他们凑了上前。 胡先知说:“难怪他以前常来这边晃悠,这个箱子得是顾老师没住进牛棚前就埋下了吧。” 贺松柏不由地用石头凿开了匣子,大手一撂,把箱子打开了。 一股潮湿的霉味儿传来,被人用牛皮纸层层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赫然在目,他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拆起了牛皮纸,拆到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灰红色的大团结,一张张地叠成一摞,很是壮观。比起李忠家的“地窖”存得还多。 赵兰香愣了半天,眉头拧起来淡淡地道:“以前不觉得吴庸有什么厉害,但是现在我改变看法了。” “有本事把钱藏在这里,他的心机我很佩服。” 丢失的工程款在顾工常住的牛棚被发现,这得算在谁头上? 贺松柏也想到了这里。 胡先知同样想到了这里。 胡先知想了一会说:“要是半个月以前,我在这里挖到了钱,说不定就会深信是顾老师干的事了。不过现在……” 他摸了摸被贺松柏砸烂的锁头,说:“这是我和他去s市工作的时候,他用第一笔薪水买的锁,s市制造——” “如果去查百货商店可能查得到记录,还有这个箱子也是他的。” 胡先知数了数,发现这些钱里还少了一千块。 120.120 和你接触最多的人, 往往也是最了解你的人。 胡先知被人一点拨就猜到了吴庸的念头, 赵兰香心里浮现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吴庸敢在这附近染指大姐,把目标盯在大姐身上,按照他的思维下一步会不会栽赃在顾工身上? 如果顾工死了,那么梯田工程的这笔糊涂账就永远终结了。 因为跟工程相关的两个工程师已经在牢里, 剩下的一个胡先知同他的关系好。如果上辈子贺松柏没有失手打死吴庸, 她觉得事情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吴庸拿着这笔贪污来的工程巨款发家致富,过着人上人的优渥生活。 顾怀瑾冤死、贺家人笼罩在悲伤中。既报了当年贺松柏在玉米地之仇, 又永远地抹除对自己的威胁。 她想着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这种冒险又激进的想法, 还真很有可能会实现。不过过于狂妄自信的人总会栽跟头, 上辈子如此, 这辈子也亦然。 赵兰香说:“胡先知,明天拿着这些钱去派出所投案吧, 我们去把顾老师找回来。” …… 次日, 他们又去了x大一趟, 一方面继续寻找渺茫的线索,另一方面找寻顾工的下落、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顾怀瑾此刻正在付校长的办公室, 两个人正在谈话。 顾怀瑾说:“我知道了, 多谢你。” 付校长说:“你不要自责, 这都是你没有办法选择的……如果你为此过意不去,你愿意留在x大更好, 你的才能和经验都是一笔珍贵的财富, 莫不要想左了去钻死胡同。这件事交给学校处理, 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顾怀瑾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贺松柏便敲了敲门,向顾怀瑾招手。 他说:“那笔遗失的工程款找到了——” 顾怀瑾同时也说:“昨夜有个女学员向老师袒露了吴庸的罪行可以报案了。” 他们的消息都使得彼此陷入了震惊、沉默。 顾工的消息实在不能算一个好消息,听到这个消息的贺松柏,心情很复杂。因为又多了一个受到吴庸侵害的人,这个消息不能使人展颜。反倒是贺松柏的消息令顾工笼罩着阴霾的心放晴了。 他喜出望外地问:“在哪呢?” 贺松柏沉默了片刻,说:“胡先知在牛棚挖到的。” 一句话令顾工脸上的颜色褪尽,宛如霜打的茄子,这个消息还倒不如没有来得好呢! 这不就坐实了他贪污工程款的罪行了吗? 赵兰香忍不住捏了贺松柏一把,她安慰地道:“不过胡先知认出了装着钱的箱子和锁,曾经在吴庸那里见过。顾老师你放心,胡先知正在整理线索了。” 这句话拯救了顾工,顾工忿忿地瞪着贺松柏道:“你这小子,当真是要吓死老人家了。” “这是新进展啊,这么久了,终于让人看到一点眉头了。”顾工激动地说。 他胸口郁结了许久的浊气,终于可以吐出来了。去年他蒙受不明之冤住进牛棚,整整一年来他一直积极地整理线索、寻找赃款,恳求公安翻案。但苦于没有证据,他一直在劳改、蒙受着不明之冤。 也蒙受着他人鄙夷的目光。 这笔不翼而飞的工程款,到头来也没有找到确凿的贪污人。但一些捕风捉影的信息直指向了顾怀瑾,顾怀瑾因此变成了最具嫌疑人。这令清清白白了大半辈子的顾怀瑾很难受,它还影响到了儿子顾硕明在部队里的风评,因为顶着贪污腐败分子儿子的头衔,很多好的机会都轮不到他。 说到底还是他连累了儿子、连累了家人。这个不光彩的罪名,是顾怀瑾心里最沉重的伤疤。 顾怀瑾抚掌大笑,说:“去报案!” 贺松柏、赵兰香、顾怀瑾、胡先知以及x大的教师一同走去了派出所,他们把整理出来的线索一一地告知给公安听,它涉及到了去年的特大安全事故,n市的公安专门成立了调查组,深入调查。 另外猥.亵强.奸罪也是很严重的,公安分别录了潘雨、贺松叶、李大力、蒋丽、赵兰香以及x大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女学员的口供,根据她们提供的线索和证据,警方确认立案、正式逮捕吴庸。 …… 虽然属于吴庸的审判结果还没有出来,但这回多项罪名累加、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吴庸没有被枪毙也得把牢底坐穿。经过了五天的配合办案,赵兰香终于回到了乡下。 她晒着河子屯明媚的春光,蹲在山坡上看着社员勤快地料理着自家的农田,看着他们把犁勒在肩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翻地、深耕。 贺松柏吃了小妹做的早饭,他拿了一根甜玉米棒出来递给对象。 赵兰香并没有要他的甜玉米,她推给了他吃。 “你吃,我吃饱了。” 她问他:“忙活了这么久也忘记问你了,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吗?” 贺松柏想了想,说:“我没有录取通知书……顾工让我直接去报道。” “是t大吗?”赵兰香问。 “是,除了它也没有其他学校肯要我了。”贺松柏说,虽然书记让他耐心等待消息,但他有自知之明。一来他的成分确实不光彩、二来高校招生也落下帷幕。除了x大还能碰碰运气,外地的学校愿意接纳他,恐怕很难。 赵兰香听到这里,一颗心终于稳稳地落了下来。 真好,他可以去t大了。 她舒展了一下双肩,嗅着乡下新鲜的空气。混着泥土的味道、耳边漾着春溪潺潺地流动的声音、喜鹊间或的鸣叫声、锄头落在地里敲到的闷闷的声音。 她想,她重生的意义已经达到了大半。 那个深夜里曾经低语地跟她说那时候又穷又落魄,走在路上她都不带瞟一眼的男人,如今已经蜕变成眼前这幅光明磊落、胸怀抱负的蓬勃向上的青年。 而她也实现了她曾经许下的诺言,不曾违背。 如今她要去履行自己许下的承诺,替他安稳的日子落下最后一道坚固的锁了…… 赵兰香说:“你一直说要给我送花,春天来了,今年的你还没有送过花给我呢。” 贺松柏笑了,他没有想到对象忽然提到这个。 他说:“这有什么难的,我明天给你带一捧。” 赵兰香又问他:“明天还要去养猪场吗?” “不用了,我怕公安盯梢,这阵子我和李忠都不去养猪场了。” 赵兰香闻言,低头扯着手里的野花花瓣,她笑了笑说道,“这样啊……既然你明天不用干活,也很清闲,现在就去给我采花吧。” “我想要你在去养猪场途经的山路上,你看到的第一束花。” 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赵兰香熟悉的,在过去的四百多个日子里,它们曾经见证过他们在春夏秋冬里骑着单车、唱着歌经过的画面,见证过他们青涩又甜蜜的恋爱。那个灌着风、冻得瑟缩的日子有他温暖宽阔的肩背,炎炎的夏日也有他顺着侧脸的轮廓淌下来的晶莹的热汗。 九弯十八曲的山路里有三丫念叨着的紫捻子,有赵兰香喜欢的野生的山茶花、春笋、蘑菇、木耳,也曾布满大姐打柴的身影。春天那里应该开满了一簇簇嫣红的、橘黄的、粉白的、粉红的茶花,掩映在山岩峭壁中,绚烂美丽。 她们如同最忠实的信物,沉默地吐露着贺松柏谦逊的爱。 贺松柏说:“没问题,你先亲一下我,我就去。” 他不依不饶地赖皮着,腆着脸俯身低下头,偷偷地凑到她唇边。 赵兰香想着想着眼眶里的热泪差点没有收回去,她撇过头去搂住他的肩膀,在他的耳边轻轻地亲了一口。 “去吧,我等你。”她说。 她看着贺松柏开心地回家取了单车,双腿耸动着踩着脚踏板呼啦地从她面前驶过,他回头冲着她露齿笑了笑,高兴得跟小孩一样。 …… 哄走了贺松柏,赵兰香回到她的房间,取出了她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缅怀地看着屋里的一景一物,短短的两年的时间里这里充满了她的回忆,每一处都留下了贺松柏的影子。 刚确认关系时他在这里被她威胁着吻她。 他在这里向着正在气头上的她,许下一个永远有效的承诺。 他们刚从s市回来,他在这里跟她说:“你这婆娘傻不拉几。” 他又傻又财大气粗地把她的收音机和手表都赎回来。 他和她在这里复习中学知识,那张桌子仿佛永远有他伏案看书写题的影子。那天,他轻松地写完了十张试卷,向她讨要六个吻。 他在这里第一次跟她坦诚相对,他快乐懵懂得跟愣头青,激动了很久。 还有……无数个出发前的夜晚,他来这里给她掖被子。 …… 一幕一幕,历历在目。 赵兰香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放下了一封信,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坐着牛车,看着河子屯熟悉的风景在她的视线中倒退,她收住的眼泪不自觉地溢了出来,顺着脸颊不停地淌下,怎么擦都擦不完。 赶牛车的社员问她:“哎哟,去上大学了,咋还不开心。” “不舍得咱这了?” “别哭了,多漂亮的女娃子呀!哭多了不好看,这是喜事呀,要是想咱河子屯了,以后放假来玩玩,咱乡里乡亲的欢迎你!” 这个热情的社员递给了她一壶头一批采摘的春茶,嫩嫩的芽尖儿泡出来的茶水甜润甘苦,带着春天的气息。 青禾县那些种不了果木垦不出梯田的地方,如今已经长满了茶树,据说是政府弄出来的新一批的扶农项目。一切都欣欣向荣,带着改革开放的前奏…… 这个热情的社员说:“赶哪趟的车?俺赶快点,不让你错了车。” “好。”赵兰香艰难地道。 景色倒退地很快,她顺利坐上了早上去县里的班车,那里蒋建军穿着一身的松枝绿等着她,清晨的雾水打湿了他的裤腿。 他说:“以为你不来了。” 赵兰香没有说话,他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同她搭乘了班车去了机场。 …… 贺松柏顶着对象甜美的吻,心头热乎乎地用着生平最快的速度去摘了他在返途的路上看见的第一束花。 他骑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在山坡上见着了开得灿烂的山茶花,粉白的一簇簇,跟绣球似的烂漫纯真,含着清晨的露珠儿。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采到了它,想到对象见到它眼前一亮的表情,心头不由地泛暖,他也会心地一笑。 他呵护地把花放在自己的怀里,生怕外套压皱了它,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回来的脚程不由地放慢、减速。但很快他回到了他们刚才碰面的地方,她不在这里。 贺松柏想着日头开始大了,娇气的她可能躲回家去了。 他兴致冲冲地放了单车,大步流星地朝着她的屋子走去。他推开了她的房门,一股属于女人暖香幽幽地袭来,它是很淡的栀子花香味。 “不在这里。”他喃喃地道。 可能在柴房。 然而正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谨慎敏感的他发现屋子里属于她的一些东西不见了,他生生地愣在了原地,目光落在桌上那封雪白的信上。 贺松柏唇边弥漫着的笑容悄然地褪去,他撕开了信封。 “亲爱的柏:展信佳。感谢你两年来的陪伴,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美好,但今天,我要走了。千里搭长棚,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还记得德叔家的四丫吗,那时的你曾许过我一个永远有效的愿望。现在允许我向你兑现愿望,我们的故事已经结束,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 “好好念书,积极向上。爱惜自己,吃饱穿暖。用你全身的热情,带给你爱的人幸福、快乐。1978年2月18日,兰香留。” 这一刻的贺松柏,宛如遭受了当头一棒喝,手中攥着开得正灿烂的浅粉色山茶花骤然落地,坠落、砸在他的脚边。 他的手指捏得薄薄的信纸几乎穿出窟窿。 他怒吼了一声,牙关紧咬着夺门而出,但跑出了几米他又折回,把掉在地上的山茶花拾起扔在了怀里。贺松柏取了单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知疲倦地踩着、跟上了发条似的踩着。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浮现起了很多纷繁的信息,一帧帧缓慢地闪过。 那天午后她一个人蹲在家后面的山丘上,看完了落日。 那天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同他去x大、去派出所时那尽力又面面俱到的耐心,仿佛把一辈子能替他做的事都做完了。 还有刚才她问他大学的事,她脸上终于放心、终于松了一口气的释然、开心。 贺松柏越想脸色越沉,他跟发了疯似的踩着单车,车轮滚滚如旋风,呼啦啦地一路追着汽车驶去。 他想,他这辈子一定要追上她,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他追回来。 他已经错过了一次,老天爷总得让他追上她一次。 贺松柏越踩越急,单车的轮子几乎不堪重负,锁链咔哒地一声卡了一下,巨大的惯性把他整个人甩了出去,他跟他第一次骑单车一样狠狠地摔了一跤。 他躺在地上被摔得懵了,深吸了一口气,缓了许久才站起来。 他蹲下用手修理着单车锁链,用了两个年头的凤凰车陪他日晒雨淋,已经很陈旧了。但它今天沉默地嗤嗤地转着,承受住了它生命中严酷地的一摔,车链子又搭上了。贺松柏又骑上了单车,拼了命地踩,受了伤的腿,鲜血缓缓地流了下来。 他想,他总得追上她一次。 121.121 …… 赵兰香坐上了去机场的汽车, 她掏出手帕擦干净了脸上的痕迹。 熟悉的风景一路倒退,直到变成连她都陌生的景色。 蒋建军递了一壶水给赵兰香,赵兰香没有接。 他沉下脸来,冷峻的眉角微微扬起,说:“如果你继续这样, 我不保证以后不会找他的麻烦。” 她垂着头看着车窗外, 忽然汽车经过一个拐角,一阵急促的车铃声响起。 汽车猝不及防地刹了下来, 强大的惯性让车内的乘客都不同程度地磕到了身体,车内一片抱怨声。 “搞什么啊!” “师傅你开车能长点心眼不, 小孩摔着碰着怎么办?” “就是……” 赵兰香不经意地把目光投向车外, 她蓦然地一震, 整个身体都坐直了。她看见了汽车外那个灰色的身影,那个男人他扔下了单车, 从车的侧边走过。他在她的注视下, 使劲地敲了敲门。 司机骂了一声神经病, 但也给他开了车门。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车,走到她的面前, 双目沉沉宛如黑色旋涡, 布满了阴霾。 贺松柏一字一句问她:“为什么?” 那声音浑厚又粗哑, 还带着激烈运动后的急促喘声,他就这样红着双眼, 仿佛受尽了委屈的小孩, 死死地盯着她。 这是她最爱的男人, 也是她最不愿意看着受委屈的人。 赵兰香的心仿佛被人用力地攥紧,还没等她开口,贺松柏便用力地把她扯了下去。 他说:“跟我回家。” 他越走越快,手掌捏着她的手腕,用力得仿佛要揉碎她的骨头似的。 他们下了车,贺松柏沉默地抿唇,薄唇抿成一线。他不住地用袖子擦着额边渗下来的滚滚的汗,怎么擦也擦不完。 赵兰香这才注意到他的裤管浸透的鲜血,她的心蓦然钝痛,“让你不要来,你还来。” 贺松柏把怀里皱掉的花掏了出来,递给她。 “这是我在去养猪场路上,见到的第一朵花。” 他手里捏着的花其实已经伤痕累累,被压得皱巴巴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仿佛遭受了风霜严峻的打击。 赵兰香摸了摸它,扯下了它最完整的一片花瓣。 他挤出一个笑来,风轻云淡的口吻仿佛是每一个平凡的早晨对她道的早安。 “今年我还没送过你花啊……总要送了你的。” “你这么喜欢。” …… 顾怀瑾也从市里回来了,他回到牛棚之后开始收拾着自个儿的东西,他终归是在这儿呆不长远的。因为很快他头上被扣上的帽子就会被摘掉,洗脱了冤屈的他会离开这里。 永远地离开。 他很高兴,仿佛浑身被注入了力气,令他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但他看着牛棚里自己一点一点添上的家当,恋恋不舍。 多少个日夜里,他在这里伴着知了青蛙的声音入眠,清晨起得早早地切草料、上山打草。 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得他闭上眼睛都能描绘得出来。还有赵知青一日三顿的伙食,美食伴着美景,给他这段下乡的岁月增添了趣味,还没有离开,就已经让人开始怀念了。 他想去找赵知青讨碗粥喝,春天的时候这个丫头最爱煨着香浓软滑的粥,给他补身体。 这一年多来他虽然经受了不少苦头、但也尝到了前半生从来没有尝过的福气,都说人情冷暖,但他在这儿感受到的是暖。 他去敲了敲赵知青的门,没人应,但是门却没锁,被敲了两下的门吱呀地一声开了。 午后夕阳渐渐收敛的余晖,撒进屋里。将屋里的物件切割成阴阳两级,被余晖照耀到的地方,金光铺陈;另一边却被深深的阴影笼罩着。 而贺松柏便是陷入这团阴影之中的人,他倚靠在书桌边,一副颓然自丧的模样。 顾怀瑾问:“香丫头呢?” “你还不快出来,呆在人姑娘家的屋子里头算什么?” 他很快会成为贺松柏的老师,为人师表的顾怀瑾觉得自己该好好管教管教这小子了,于是他换上了一脸的严肃。 贺松柏睁开眼睛,慢慢地说:“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 他轻描淡写地重复了一遍,“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说着他顺手把一张信纸卷成一团,随手扔掉了。 “她怎么走了……哎,现在全国的高校也开学了,她现在也该是时候走了,你也准备准备,等吴庸的案子开庭之后,我跟你去b市。” “等等……你……”顾怀瑾凝视着青年泛红的眼眶,嘴里的话尽数地咽下了肚。 他仿佛明白过来了,以他大半辈子积累下来的人生经验来看,这小子多半是失恋了。 顾怀瑾默默地弯下了腰,也跟着坐在了贺松柏的身边。 他说:“你们小年轻的哪来的这么多烦恼,看你这满脸的丧气样,不就是她不回来了么?” “你就没长腿,不会自己去找她?” 贺松柏闻言,脑海里不断地闪过那个男人的话。 “你配不上她。” 他最后摇了摇头。 “她有更好的前途,我给不了她。” 顾怀瑾急了,拍了他一巴掌:“难道跟着你就没有更好的前途吗?” 这回回应顾怀瑾是彻底的沉默,坐在他身边的青年仿佛和渐渐暗下的夜色融为了一体。沉默、颓废又沮丧。 一天又一天,日子如白驹过隙,一眨眼就过去了。 顾怀瑾看着这个颓废的青年,日渐沉默,早上他会去山上看茶花折一大捧回来用花瓶养着,傍晚会在山丘上看夕阳。 既不去干活,也不去找他的对象。 他的爱情还没有顺利地结出果实,已经遭受了风霜严峻的打击。 十天后,顾怀瑾把在烂醉如泥的青年从山丘上挖出来,跟他说:“吴庸的案子开庭了,要去听吗?” 贺松柏睁开了惺忪的醉眼,他回应说:“要去的。” 那天阳光很晴朗,料峭的寒风彻底地退出了大地,春满人间。 贺松柏穿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剃掉了拉茬的胡子,这么多天以来头一回收拾得精神利落。他和顾怀瑾、姐姐、姐夫、以及若干和这个案子相干的人,一块去听了审判。 “x省n市法院判决如下,吴庸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贺松柏听完一审敲落的判决,目光转向了吴庸那边。 只见他穿着监狱衣,双目凹陷瘦得厉害,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听到判决的那一刻,他平静的面容出现了片刻的狰狞。 退庭的时候,贺松柏经过吴庸的身边,他忽然想起了顾工当做玩笑地同他提起过的,吴庸通过胡先知给他递来的话。 “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可惜胡先知表达得不准确,而顾工当时听完了骂了一通之后便抛到了脑后。这句苦水,其实也就是吴庸因自以为是的狂妄放下的愤世嫉俗的话吧。如果当时贺松柏能听见,在x大疯狂啃读流行刊物的他一定会听出吴庸的画外音的。 贺松柏想到了这茬,淡淡地说:“虽然高尚很多时候不是高尚者的通行证。” “但卑鄙很有可能却是卑鄙者的墓志铭。” 吴庸垂下了头,不争不辩,他很平静地被押送他的公安扭送上了车。在听见判决的这一刻,他到底有没有后悔,贺松柏不知道。 但贺松柏看见了追着吴庸哭得快要晕厥的他的家人,便觉得这一切也就这样了吧。 做了坏事就要付出代价。 他迎着头顶灿烂的阳光,眼睛微微地眯着看天上的白云,阳光像照在他的身上一般,也亦照在她的身上。 一切的阴霾都会过去,新的生活又开始了。 …… 河子屯忽然流传起了一个流言,有社员亲眼目睹村子里最漂亮的那个女知青主动亲过贺二流子,好像他们处过对象。 这可不得了了,简直跟炸开了锅似的,让人整天议论个不停。 “哎哎!俺记起来了,难怪贺老二那时候干完活还去帮那女知青干活,前年他跟几个人斗殴的那件事你们还记得不,真是可怜了王癞子……” “那时候他没说错呀!” “啧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贺老二竟然有这等福气,哎……俺看那女知青只觉得高攀不上,搭一句话心都慌得不行。” “处过对象又怎么样,人考上了大学还不是把他给甩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哟……” 不管如何,这通充满桃色的流言让村子里的人开始正视起了贺松柏,他们觉得他很有本事,居然能折下这朵冷冰冰的富贵花。 村子里原本瞧不上多半瞧不上他的女人家,也开始打听起他的婚事来了。 准大学生,这可了不得,成分虽然差了点,但是毕业后肯定包分配,到城里当个工人也比在乡下刨土强。 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笑贫不笑娼,要是贺松柏有能力挣很多的钱,让他们全家都吃饱穿暖,逢年过节加顿肉,那就很不错了!她们也不是不能忍受一下贺老二的地主成分。 于是在贺松柏收拾行李北上的时候,李阿婆破天荒地迎来了第一个主动上门的媒人。 李阿婆听完了媒人的话,听着她如何如何地夸女方踏实、吃苦耐劳,没有说话。 她沉默地等着人说完了话,叹了一口气说:“条件都是好的,但是得他自己瞧得上才行。” “这还有什么瞧不瞧得上哟,这姑娘不是我说,要搁以前也轮不着你柏哥儿,你也不想想你家啥成分……” 李阿婆冷着脸,放话让女婿把媒婆赶出门。 从此之后,再也不搭理上门来说亲的媒人了。她的柏哥儿努力又善良,可不是让人这么糟蹋的。 三月,贺松柏背着偌大的行李跟着顾怀瑾北上求学。 他们睡在拥挤又喧嚣的车间,火车上弥漫着各种味道,人潮拥挤。有赤着膀子的男人,也有白发苍苍的老妪,有插着腰骂人的妇女,也有到处蹦蹦跳跳跑的小孩,夹杂着来自大江南北浓浓的口音。 混在这一片吵闹之中的贺松柏,心情很平静,他捧着一本书在看。 顾怀瑾拧开了热水壶,喝了一口说:“哎,这就对了嘛。” “化悲愤为动力,好好读书,以后会出人头地的。” “你很聪明的,知道啥时候该干啥事。不是我说你,我也跟硕明打听过那个孩子的消息了,那个孩子着实很优秀,连我从小骄傲到大的儿子都不一定及得过他。好的姑娘总是不乏追求者的……” “我会尽力把我会的东西都教给你,你也好好学,好吗?” 贺松柏着重地点头,他把书放在一旁,躺在卧铺上盯着窗外的风光。呼啸的火车一路经过南方潺潺的小溪流水、大河山丘,来到了北方巍峨雄壮的嶙峋高山、路过了地图上的秦岭淮河,跨过了波澜壮阔的长江黄河,大半个中国的南北风光,在这一条列车上几乎看全了。贺松柏凝视着一路的风景。 他的眼前不由地浮现起那年他和赵兰香一块去s市坐的那趟列车时的情景,风景总也看不腻,当时的心情就如同烂漫的阳光,即便那是正处秋季,也让人觉得处处是鸟语花香,每一处景色都别致得令人深刻。 但现在他默默地收回了目光,合上了书本。 …… 1978年,贺松柏去念大学的头一个年头,国家领导人d同志视察东北三省以及唐山、天津等地时发表了北方谈话,谈话提及党和国家的工作重心应该转移到经济上来。他提出了打破平均主义,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改革思路。 d同志在视察时曾说:“国家这么大,这么穷,不努力发展生产力,日子怎么过。我们人民的生活如此困难,怎么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这一切都被报如实地记录了下来,b市的人民闻风走动,而t大的学子们看了报纸也几乎疯了一般地讨论,饭堂里到处都洋溢着青年们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言论。贺松柏看完报纸后,默默地给乡下的李忠发了个电报,让他赶快来b市,另外让家里的姐夫给他汇一笔款。 贺松柏来到b市念书后,便让李大力帮衬照料养猪场的生意,所幸养猪场那边经过了一次紧急转移之后一切都进入了正轨,李大力盯着也不难。 李忠收到了合伙人贺松柏的电报之后,很快地揣着他几乎所有的积蓄来到了b市。他气喘吁吁地出了火车站,贺松柏接了李忠的行李,行云流水给他开了一间宾馆的房间,顺便请他去北京饭店吃了一顿饭,把人家的招牌菜点了一圈上来。 李忠坐在大首都亮堂堂的饭店里,有些局促不安。 他嘿嘿地扒了几口饭,啧啧称奇:“不愧是b市,气派又敞亮,刚才我粗气都不敢喘。” “一顿饭烧掉那么多钱,贺老板大气啊!”李忠不由地揶揄道。 贺松柏眼睛微眯,唇角不由地扬起,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他没有同李忠提他之前一个学期伙食费仅仅花了七十来块,十来二十块一个月,每顿饭几毛钱足够解决温饱。他每年穿不了几件新衣服,穿的都是乡下大姐亲手做的。 与贺松柏同系的一个家境较为优渥的男同学,在北京饭店恰到见到了点单加菜贺松柏,他见到贺松柏眼皮不眨一下便点了最贵的红酒,差点没跌下眼镜,他盯了好久才敢上去认贺松柏。 “这不是贺同学吗?” 贺松柏跟同系的同学寒暄完后,才回到包厢继续跟李忠闲聊。 贺松柏的这个同学离开后,心里默默想:“恐怕很多人都要大跌眼镜了,原来这位贺同学才是真正的有钱人。” 贺松柏刚来的时候背着一卷破铺盖,穿得寒酸破旧,平时吃饭节约又简单,很难让人相信他是有钱的人。他做实验也好、写论文也罢,因为成分的原因遭受到不少的质疑和打击。 包厢里,李忠喝完了红酒,砸吧着嘴道:“这不够咱的二锅头够劲儿,跟女人似的软绵绵。” 贺松柏微笑道:“再开瓶二锅头给你。” 李忠美滋滋地喝了饭店的名酒,澄澈的酒液盛在胎质凝滑白皙的瓷杯里,映着柔和的灯光,香醇的酒液甘甜绵长,他边喝边道:“我打算把铁柱这小子带过来的。” “谁知他不肯来,嫌远。我跟你说,铁柱去年讨的婆娘,今年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和你那外甥铁头就差了一个月。” 贺松柏淡定地道:“难怪他不愿意来b市,来了弟妹肯定得要骂我。” 李忠说:“他虽然不来b市,但是他说他要去g市哩!还记得你以前谈的对象吗?” “这小子多半是去找赵知青了,听说要跟她做生意。他以前就爱帮衬赵知青的生意,想当年她的甜点卤味在咱县里卖得那是一个走俏。” 贺松柏听到“赵知青”这三个字,沉默地喝了一大碗的酒。 “她吗……你肯定是听错了,她现在会过得很好,衣食无忧,用不着再像以前那样沾这种脏事,挣这份卖命钱。” 李忠虽然喝得有点醉了,但也自知戳中了贺松柏的伤疤,他打着哈哈赶紧转移话题。 “你这次让我来,打算干点啥事?” 贺松柏凑近了李忠,低声说了一段话。 李忠听着听着,眼睛射出精光来,跃跃欲试。 他说:“你敢干,我就敢跟!” 改革的步子越来越大,北方谈话结束不久,十二月份举国上下迎来了春天的第一响巨雷,它嘭地一声炸开了封尘了十年的华夏大地。会议内容有很多,贺松柏最关心的是它尝试对现有的计划经济做出调整改变,企图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 除了国有企业、集体产业,国家开始鼓励起非公有制的发展,这彻底地令人疯狂了! 李忠买到当天的报纸,一口气买了一百份跑到t大,一股脑地扔到贺松柏的面前。 他兴奋地跟贺松柏说道:“以后咱们这不叫投机倒把,叫私营企业了!” “快快去研究研究,怎么申请注册!” 贺松柏抽出他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报纸,他心潮澎湃难当,感觉像潜伏在阴暗的地里头的土拨鼠,头一次正大光明地钻了出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他再也不用体验那种时时刻刻被人勒着脖子的滋味了。 很快他发了电报,让乡下的姐夫赶紧给养猪场走正规的流程,注册商标。紧接着,他和李忠两个人成立了一个简陋的建材工厂。 十一届三中全会里有涉及城市建设的内容,身在建筑系的贺松柏瞄见了商机,他和李忠掏出了自己的积蓄在郊外建起了工厂,招揽了一大批b市的流动人口。说来也是尝到了政策的甜头,当地政府给予了很多的鼓励和帮助。 贺松柏顺利地注册了“香柏”这个商标。 李忠瞅见了它,暗地里默默摇头感叹,“何必。” 79年的春天,中央又发布了关于地主、富农分子“摘帽问题”的决定。那一天,对于贺松柏来说是特殊的一天,他感觉自己这辈子的好运气仿佛都用在了大学。好消息接二连三,令人雀跃令人欢喜。 但这无疑却是他在这几年听到过的最值得开心的喜事之一。令贺松柏有种如释重负、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个帽子,曾经沉重得跟大山一般压得他不堪重负,夹起尾巴做人。连念个大学他都低调谨慎,从不与人交恶,唯恐错失了念书的良机。这让他不禁地想起了第一次谈对象的时候,因为成分问题而自卑自弃的自己,他不禁微笑起来。 很快他发电报告诉了乡下的老祖母,他几乎不用想都可以预见,老人家接到电报的时候那副老泪纵横的模样。 不过贺松柏的预想肯定是落空了,因为李阿婆早就从红星收音机里收听到了这个“摘帽”的新闻,当时老人家激动得热泪盈眶、年过古稀却还忍不住嚎啕大哭。接到孙子发电报的时候,李阿婆正被女婿背着,一家人给她逝去的先夫、爱子立墓碑,修葺墓穴。 贺家后的那个小山坡,耸着两个鼓包包,却从来没有墓碑,每到清明,土包上会压着几片白纸。今年终于立上了墓碑,清晰地刻下了主人的名讳,他们的墓志铭是阿婆熬了两宿亲自写的。 …… 1980年的冬天,贺松柏是在忙碌的奔波中度过的,他请了学校的假去s市拓展业务。 贺松柏谈完了生意,掏出钱币和票来坐公车,他把脑袋靠在车窗外,闭目养神解酒气。 班车不知不觉驶到了终点站,他被售票员轰下了车。下了车的贺松柏漫无目的地走着,一阵冷风吹来,吹散了他浑身的酒气。他不知不觉之中走到了熟悉的巷道。 那条他曾经因为催债、挨家挨户敲门的小巷子,他撇过头朝着公车站奔去。兜兜转转,他走到了一家照相馆门前。 一个女孩拉着母亲的手,叽叽喳喳仿佛在讨论着什么,她转过头来看见了贺松柏,天真无邪地问:“你看,这个大哥哥不就是相片里的那个吗?” 贺松柏抬起眼,看见了他和赵兰香的照片。当时他们只拍了一张,这张明显是摄像师偷偷拍的。照片上的他青涩又严肃,而照片上的女人却低头嗅着香花,静静微笑。这张照片仿佛穿越了他的记忆,一下子戳得贺松柏心头难受。 他找来了店长问:“这张照片可以卖给我吗?” 122.122 毕竟这个年头对肖像权的认识还没有那么深刻, 贺松柏在照相馆发现了自己的照片,能做的也只是花双倍的钱把它买下来。 所幸店长还是当年的店长,没有换。 他让人把墙上的照片取了下来,只收取了当年的原价。 他打趣地问贺松柏:“那位姑娘呢?” “现在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吧?” 贺松柏含糊地回应,只怕别人问得更多。他取了照片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揣入怀里, 很快一头扎入了严寒之中。 冬季的第一场雪, 纷然而至。 贺松柏打开了伞,缓步地前行着。 终于他走到了再也没人认识他的地方, 才掏出照片仔细打量,他的指尖触摸着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她稚嫩又清丽, 穿着一身白衬衫, 皮肤白的几乎耀眼。她拾起地上的花垂头细嗅的模样,直击贺松柏的心头。又酸又苦…… 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还是七六年, 如今已经是八零年的冬天了。他那是还是一穷二白的小子, 而她的笑容那么清澈明净, 时间过得太快了,眨眼四年已经过去了。 雪花飘到他的眼睫, 被他呼出来的热气融化成了水。 街上不知谁家放起了唱片, “为什么悠悠春风迟迟吹来。” “为什么阵阵秋雨打树梢。” 他再摸了摸相片, 恍惚间相片里一男一女的两个人另外一个人渐渐褪色,变成了一个人。 木槿花树下却把香花嗅的女人不见了, 只余下一个青涩、严肃的青年。 贺松柏揉了揉眼睛, 指腹使劲地搓着。 “哎呀……贺老板啊, 你快上车吧!” “我真是招待不周,没把你送回宾馆!” 刚刚和他谈生意的s市卫浴公司的经理老金停下了车,把贺松柏拉上车。 老金摁下了收音机的暂停键,换了一首歌。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从收音机里传来悠远又曼妙的歌声,极静极美。歌喉仿佛被春雨润过一般,平滑又空灵,宛如冬天的凉风,沁人心脾。 这个熟悉的旋律,令沉浸在相片的变化之中的贺松柏怔忪住了。 它曾经无数次飘荡在山谷之中,第一次听见它的时候,是赵兰香发现他去杀猪场干活,心疼得掉眼泪。他去县城送完猪肉回来的路上,她就在他的单车座后一遍遍地唱着它。 如今再听,贺松柏仿佛还能闻见当年雨洗青山之后的味道。 他说:“这首歌好听。” 老金是个音乐发烧者,他听见贺松柏的夸赞,脸上焕发出与有荣焉的红光。 他说:“邓丽君的歌是有种不一样的味道。” “这张专辑你是第一次听吗,今年春天刚发行的,我还以为你们学生娃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 贺松柏听到这里,停顿了良久。 他问:“是吗,今年春天刚发行的?” 老金拍着胸脯说:“别看我是个粗人,没文化,但是就好这一口。邓丽君你认得吧?海峡那边的歌星,以前她的歌都是禁曲,都不准听的,叫啥来着,啊……靡靡之音……” “嗨,好在时代不一样了。” 老金兀自说得正嗨,一首《在水一方》放完,他不经意之间扭过了头去,冷不丁地看见后座的男人眼眶泛红。 他默默地把车停在了路边,“咋,还听哭了?” 出息不出息,老金还是第一次碰见听邓丽君听得掉眼泪的人,还是个男人。这么稀罕的事,他还是头一遭碰见。 他打开了车窗,兀自抽了根烟。 在车里缭绕的烟雾之下,他瞅见了青年手里捏着的相片。 他说:“长得挺俊的啊,你对象?” 贺松柏说:“抱歉,我明天要离开这里了,接下来的细节我会让我的伙伴跟你继续详谈。” 老金问:“你去哪里?” “找我对象。” 老金很宽容地笑了笑,他说:“去吧,对象只有一个,生意还有千千万万单……” “难怪听个歌还能把人听哭呢!” 老金目送着青年下车,回到了旅馆。 …… 贺松柏回了旅馆之后,并没有休息,而是托关系买了一张邓丽君八零年春季发行的黑胶唱片,借了旅馆唯一的一台留声机。他在奔走之间,却是也打听到了关于这个女歌星的生平事迹。 在黢黑的黄昏之中,他亮着一盏台灯,静静地听着留声机里曼妙悠长的歌曲。 一曲唱完又一曲,但他不断地倒着唱片,只听那一首。 只要是市面上流通着的,贺松柏都买了回来,他一夜补全了邓丽君的歌曲。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雨后青郁郁的山野里,荡漾着女人清灵的歌声。那时的他心里默默地想着它可真应景,他恰好也这么想。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泥泞的羊肠小道上,他暗下决定,他虽然穷,但不管前方道路多长,他都会努力迈过、把她讨回家,绝不像歌里那个没用的男人。 一曲又一曲,歌声缕缕缭绕、不绝于耳。 “你曾给过我欢乐,给过我甜蜜。” 她唱着歌的时候,他恰好在吃水晶煎包,韭菜咸味馅他也吃得好甜,谁让她这么暖人这么黏腻,甜得让人发颤。 “时光一去不再回来,留下无限回忆” 又过了一个急转弯,她让他唱“好哥哥好妹妹”的山歌,他没有应。好哥哥好妹妹是唱给未婚妻听的,唱了就要做他婆娘。 “看见月亮叫我想起,想起你的情意。” 贺松柏觉得自己不应该受虐一样地听这些歌,一曲曲就跟在他心里落下了根似的,现在仰头看见窗外的月亮,只觉得今夜肯定又是难以入眠的一夜。 他听完了这些歌曲,黑白照片上笑容清澈的少女愈发清晰,她依偎在他的身旁,低头把花嗅。 清晨,一夜未眠的贺松柏收拾好包袱,赶了最早一班的飞机。 …… 1980年,g市。 实行自由贸易,大量的g市人自主创业,厂房搬离市区,近千个批发市场自发形成。 赵兰香在自己的工厂,手把手地教女工们做衣服,近百台的缝纫机在同一个时刻梭梭地响起,缝纫机上的线柱不停地旋转,棉线随着跳跃的针头,融于每一块布中。 赵兰香笑了笑,满意地道:“月底赶制出任务,涨两成工资!” 车间的管理闻言,用喇叭一遍遍传播着这个消息,车间的女工于是更卖劲儿,线柱转悠得愈发地快。 赵兰香信步地迈出了厂房,赵永庆私下拍了拍闺女的手。 “回去吃饭吧!好好的大学不念,来这里吃苦。” 赵永庆已经辞去了人人羡慕的铁饭碗,下海经商,这间服装厂便是他女儿的产业,而他做的便是印染和销售。 赵兰香笑眯眯地说:“不了,我得去店里看看,铁柱刚刚稳定下来,我还不放心。” 赵永庆把冯莲做的午饭递给了她,强摁着她吃完了饭才放人走。 赵兰香来到了她的饭店,这家新开的饭店叫“松兰”,古色古香的装潢,店里摒弃了时下流行吸睛的明星海报广告、也没有放任何的流行歌曲。 非常古典,宁静悠远。这么冷淡的静,却没有逼退它的顾客。 它仍是每天满座,价格虽高于市场价,然而食物却样样美味诱人,无论是充满了民间风味的小吃、还是中华历史流传的名菜佳肴、点心,松兰这里都有。从后厨飘散开来的香味,能把整条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勾出来。 赵兰香走到厨房,铁柱穿着一身洁白的工装,笨拙却耐心地学着刀工。 他见了赵兰香很高兴,“今天跟着师傅,又学了一道菜!” 早在两年前梁铁柱就来投奔赵兰香了,当时是打算来g市见见世面、讨一口饭吃。窝在小县城里已经不能够满足他了,他需要找新的活干。他已经跟着赵兰香学了两年的基本功,就在今年正式拜她为师,学习她的手艺。 梁铁柱憨憨地笑,把一张薄如蝉翼的白萝卜片递到赵兰香的面前。 赵兰香端详着这片“萝卜纱”,肯定了他的成果,“再练上三年的基本功,就算正式入了厨子这一门了。” 正好是午饭时间,梁铁柱亲手做了四菜一汤请后厨的几个师傅连同赵兰香一块吃饭。 赵兰香婉拒了他的心意,“刚吃饱了,今天过来是想看看账的。” 梁铁柱把“松兰”的月度账表打给她,顺便把银行的存款凭据递给了她。赵兰香看着上面的数字,心是落下了。 她说:“这个店终于开始扭转盈利了。” “再亏钱,这家店就要关门大吉了。” 梁铁柱没好意思说是赵兰香太豪气。当初把这家店由里到外、仔细到一只水杯的精装,把她自己都装穷了,至今还欠着银行的贷款。要不是以前经常被她打脸打得麻木了,梁铁柱哪里敢放着她这样干。 花小几万块来开一家店,也就赵兰香敢冒险。事实证明,人民的生活水平日益增长,已经远不是几年前可以相提并论的了。松兰迅速在g市的餐饮业崛起,成为有格调的代表。 梁铁柱说:“过几天我把婆娘接来g市,你还没见过毛头吧?” “该天领他来给你瞅一眼,以前他还得过你的压岁钱哩!” 赵兰香含笑着把账本一一地合上,她说:“好啊。” 梁铁柱高兴之下,不由地嘴快了,他说:“前几年李忠还劝我去b市,好险没去成。我就琢磨着北方人吃面噎干饼子,咱们的大米饭又香又软,米粉又脆又爽,干啥子想不开大老远离乡背井去首都。” “来g市,咱吃好住好,再攒一年的钱,年底也能在这买上房子,接俺阿婆阿妈来这里享福了!” 他一高兴就容易飚“俺”字,纯河子屯口音,这多少勾起了赵兰香的几分回忆。 李忠为什么会去b市,梁铁柱和赵兰香都心知肚明。梁铁柱很敏感地转移了话题,接着说房子的事。 他自己却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蒋少校已经不来纠缠她了,她为什么还…… 要知道松兰当初刚成立的时候,那位可是气得把招牌都给拆了、扔了。 赵兰香笑着道:“不够钱,我先借给你也成。” 梁铁柱憨笑着摇头拒绝了,“我自己能挣的!现在吃住都被公司包了,工钱全都能攒下来,年底就能买到房子啦!” 梁铁柱说的公司,实际上是赵兰香、赵永庆父女合开的“万盛”公司,旗下包罗了餐饮、服装、娱乐产业。听起来很厉害,但全体员工加起来也不过数百人,一个饭店、三个工厂已经是全部了。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们的公司受到了当地政府的政策扶持,一路开绿灯,甚至今年还跟外资合作,谈了好几单生意。 沿海的城市于贸易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尤其打开国门、对外贸易之后,g市的工厂如雨后春笋,迅速崛起。 赵兰香闻言也点了个头,她拿起自己的衣帽,披上大衣戴上帽子顶着严寒,步行回了家。 街上依旧放着流行歌曲,靡靡之音令人迷醉。她回到家掏出钥匙,嘴里还能跟着哼上几句。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房子是她新买的,就在z大附近不远的地方,方便她落脚。赵兰香大一的时候就选择了她熟悉的设计专业,内容都是曾经学过的,课业很轻松。学校的老师也很支持她自主创业,假条打上来基本能批下来。 钥匙插.入锁眼,一道轻微的咬合的锁声响起,她推开了门。正当她转身关上门的时候,视线忽然凝住了。 她手中的钥匙哗啦啦地掉到了地上,街上曼妙空灵的女声依旧荡漾着。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精神奕奕,气质冷冽。他如漆黑的眼眸宛如寒潭,幽深不可见底。唯有在她的关门的那一刻,起了一点涟漪。 他伸了一条腿格挡住了关上的门,推着她的肩迅速进了屋,他粗粝的拇指凉凉的搭在她的肩头,有种酥麻起电的感觉。 赵兰香蹙起了眉。 贺松柏“嘭”地一声关上了门。他微微扬起的唇线性感得让人想亲吻,但他却兀自抿起,扯开一个气势汹汹的弧度。 他问:“76年唱了80年发行的歌?” “76年的时候你就懂得投机倒把不丢脸,让我忍耐几年?” “77年春天你就知道要高考了?” “78年大姐遭遇的不测,你是怎么马上猜到的?” “你为什么对阿婆这么好奇?” “你为什么要住进我家?”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是我?” 他一个问题,问得比一个还要凶,他双手摁着她的双肩,双目通红,牙关紧咬,他眼里迸射出来的狠意就像一匹孤狼,仿佛只要她答错一个,下一秒就能张开倾盆大口生啃了她的骨头。 没错,贺松柏的眼里充满了侵略性。 他压抑了两年的不甘和愤怒,都在今年爆发了出来。 他最后问:“你和蒋建军,是什么关系。” 赵兰香低头笑了笑,“没有关系。” “是什么关系?” “我——说,没有关系。” 他怔忪了片刻,她便撇开了他的手,兀自地脱掉了热得发汗的外套。 赵兰香给他倒了一杯蜂蜜水,她俯身拇指旋动了一下,留声机继续转了起来,属于这个年代的靡靡之音荡漾在屋子里。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贺松柏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拍掉的双手,薄唇又抿了抿。 他说:“牛郎为了留住织女,把她的衣服偷偷藏了起来。” 他一步步走向了她,把她抱在怀里,“我当时就在想,如果当初我狠心把你的贞洁留下,你还会跟他走吗?” 贺松柏低头咬住了她的唇,日日夜夜积攒下来的汹涌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他用力得几乎像是将她揉入骨肉之中,再也不分离。 赵兰香抱紧了他肌肉紧绷的身体,拇指探索着脱掉他的衣服,她眨着眼冲他吹一口气。 “这次能留住。” 这句话仿佛吞没了贺松柏的理智,宛如一场春雨浇得彻夜未眠的他顿时生龙活虎,刺激得他浑身的血液逆流。 他含糊地尝着她的唇,在沙发上亲她,在桌边亲她,把她挽得整整齐齐的发丝放下。一边吻一边探进她的衣服,拇指捏着她美好柔软的丰盈。最后他终于忍耐不住地把她抱上了屋子里唯一的床,从她的唇慢慢地往下亲,蔓延到脖子,用牙齿解着她的衣服。他的气势汹汹,仿佛倾诉着这几年的愤怒和委屈。 他用力地扯掉了她身上的毛衣,隔着薄薄的胸衣啃咬着她雪白的酥乳,埋入她温暖的胸间。 赵兰香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贺松柏迅速地脱完了自己,跟她肌肤相贴,滚烫的体温烫得怀里的女人面颊粉红,止不住地颤栗。 他埋头喟叹了一声,在她雪白如溶溶梨花白月的肌肤上印上樱红的痕迹。 “早就想这么干了,千千万万次。” 他扶着自己的硬物,缓缓地艰难地挤入她的体内,温软宛如一池的春水包裹了他,令人窒息的紧致感,刺激得他的脊椎仿佛被噼里啪啦的电流直穿,他忍不住喘了口气,含糊地亲了亲她,吮掉她疼得掉下的眼泪。哄着她让她放松点、再放松点,不要咬得那么紧。 等她适应了他的侵入,贺松柏才缓缓地动了起来。 …… 从月明星稀又到初阳升起,室内一片缠绵的春意。 早上七点钟的闹铃响起,贺松柏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一条铁臂,把昨天没喝的蜂蜜水一饮而尽。 他亲了亲对象的眼睛,“你是我的女人了。” “而我是你男人。” 他把水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掷,大声地仿佛宣誓一般地嚷道:“我说过,挨得过一年,我要当你男人!” 123.123(捉虫)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贺松柏把饭碗刨净了,淡淡地说:“以前我阿婆有钱的时候也经常施粥舍饭,几顿饭而已,看人可怜给了也就给了,能有什么意思?自作多情。” 梁铁柱捂着小心肝炒饭感觉精神上遭受了来自贺松柏的鄙夷, 他恼怒埋头抢了贺松柏碗里铺着的肉, 夹到自己的碗里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我眼皮子浅,又穷又贪吃, 看得到的就是这些肉咋地啦。” 他也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那碗饭,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里香咸的油汁, 惹来贺松柏一顿暴揍。 …… 梁铁柱吃完午饭后拍了拍肚子跟贺松柏告别了。赵兰香给他装的饭虽然不少, 但他仍感觉意犹未尽, 还没过够瘾。 他砸吧砸吧嘴,心知肚明再厚着脸皮讨一碗饭吃是不行了, 他并没有马上骑单车回家, 而是去找了赵兰香。 他热心肠地问赵兰香:“下次你要做啥来卖呢?” 赵兰香说:“要等下周才知道呢, 现在家里的在肉啊面啊都快用光了,过几天到门市看看, 买得到啥我就做啥。” 赵兰香已经深深感受到七十年代的物资到底有多匮乏了, 有钱有票, 也不是想吃啥就能吃到的。排队排得多恐怖,只有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才知道。 她常常是去到供销社、副食品店看到有啥剩的就买啥, 每次去县里, 没有空手而归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赵兰香的回答, 这正中梁铁柱的下怀。 他嘿嘿的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他虽然没有弄到肉的途径,但他的老本行可是卖粮食的! “这样啊……你想买啥粮食,我这边要是有都可以给你搬一些过来。” 赵兰香听完,眼睛里已经完全是惊喜了。 “真的吗?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我当然是看你方便了,面粉大米黍米豆子,山珍木耳菌子竹笋什么的,你有我就要……” 赵兰香可不是随便说大话,经过了多年的研究和五花八门的美食的淬炼,她虽然还称不上“食谱大全”,但随便给她点啥食材她也能做出个一二三四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前能买到啥她就做啥,现在梁铁柱要给她供应粮食,赵兰香还有啥可挑的? 这可让赵兰香高兴极了。 梁铁柱就是做黑市交易的,从他那里买粮食当然是比在副食品商店买来得安全,她以后也不必那么辛苦地每周骑车去添购粮食了。 梁铁柱听完,吊儿郎当地说:“成,等我收到了就给你送过来。” 赵兰香接着问起了梁铁柱粮食的价格,梁铁柱大气地摆手:“算啦,看在你这么照顾我柏哥、又是自己人的份上,统统按收购价给你。可能比不上粮油店的便宜,但也用不着粮票。” 赵兰香感激极了,这已经无疑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条件了。 黑市的粮价略高,这点她是知道的。农民有富余的口粮,会偷偷以略高的价钱卖给黑市,换取生活费。他们用不着粮票,这也正方便了赵兰香他们这些每个月领固定份额粮食的城镇人。 梁铁柱说,“我走啦,柏哥今天骑单车摔了一跤,腿现在瘸了。你、你要是有……”有空就去看看他吧。 梁铁柱暗自咬舌,在赵知青疑惑的目光下,停了片刻才接上气说:“要是有药,你就借他点敷敷呗。” 虽然被贺松柏漠视了一脸,但梁铁柱仍然是希望有个知冷知热女人好好照顾他。 上哪找个不嫌弃柏哥家庭成分,还愿意他做饭的女人哟!这可真是件顶顶有难度的事。 梁铁柱虽然不聪明,但也到了想婆娘的年纪,要是有个对他这么好的婆娘,就是对他没意思,他也得磨得人有意思。 赵兰香闻言,眼前不禁地浮现起男人那苍白的唇,她还以为是没吃早饭低血糖造成的,没想到却是摔伤了? 亏他还表现得这么风轻云淡,一点都没让她看出来。 赵兰香忍住想骂的冲动,仍是含笑地把梁铁柱送走。 紧接着拐回自个儿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很快就找出了一瓶药油。这瓶药油应该能适用于一切的皮肉伤,跌打损伤吧!唉,这憨货,明明去了县里也不知道拿着钱顺道去卫生所看看。 涂点药又花不了几个钱! 她走去贺松柏的房间,敲了敲门。 “有人吗?” 贺松柏吃饱了正在睡午觉,猝不及防地被这道声音给吵醒。他光着膀子睡觉的,不情不愿地起身,兜上一件上衣。 “什么事?” 赵兰香听见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沙哑含糊,还掺着刚刚睡下却被人打搅的微恼。 他突然打开了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锋利的眉宇皱起,“怎么……钱少了,还是票少了?” 赵兰香看了一眼男人裤脚上沾的血迹,把药油放到了他的手里,“铁柱说你摔瘸腿了,我来看看。” “这个药你先拿着用吧,每天抹三次。” 贺松柏只感觉到属于女人的柔软的手触到了他,令他粗糙的掌心带起一阵酥麻,那股电流似从指间一路窜到心窝,电得他心脏的血液都逆流了一般。 他身体僵硬得仿佛触电,下一刻药瓶呈直线地飞了出去,精致的玻璃瓶顿时摔落到地,“碰”地碎了一地。 赵兰香愣了一下。 贺松柏漆黑的眼瞳微不可见地缩了缩。 连空气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有些凝滞,贺松柏也愣了,手指颤动了一下,旋即语气克制而平静地说: “这……这瓶药多少钱,我赔给你。” 赵兰香又生气又伤心,又恼怒。 男人像是摸到了什么脏东西、避之不及地甩开她的手的那一刻,赵兰香惊愕极了,旋即心里浮起了一阵难过。 “这里要赔那里要赔,你还有多少钱够赔给我?” 她不在意自己的一片好心被糟蹋了,也可以不在意他下意识的肢体抗拒,但贺松柏这种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她撇清关系,最好一点都不欠她的态度,却令她很恼怒。 她弯腰把碎掉的玻璃小心地拣了起来,沉默无言捧着一手的玻璃离开了。 …… 赵兰香跟喝了又凉又甜的雪碧似的,心里倍儿爽。 然而却还没到得意忘形的地步,她脑海中浮起起了旁边摊子卖粮食的青年,虽然吊儿郎当,但穿着打扮却很小心谨慎。她要还想把这份倒买倒卖的黑活干下去,要更低调谨慎些才行。 赵兰香习惯性地绕了偏僻的山路,从县里又绕去了镇上。她卖完东西之后没敢继续逗留在县城里,到了镇上她才敢用票据买了一斤猪肚、一斤糖、五斤富强粉,买完东西后的她顶着正午火辣辣的日头回到了河子屯。 回到河子屯赵兰香先去把单车还了,顺便请唐清到家里吃面条。她去找唐清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拉小提琴,除此之外赵兰香还在大队长家意外地碰上了蒋丽。 蒋丽见到赵兰香的时候,从鼻子深处发出了深深的一声哼,“你来这里干什么?” 在蒋丽的眼中,赵兰香那个死缠烂打她哥哥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她也习惯了赵兰香对她的小意讨好。当赵兰香变得稍微冷淡了一些,蒋丽比谁都敏感,立即难受了起来。尤其是在她过得那么惨,而赵兰香的日子却过滋润无比的情况下。 同样三天两头请假,搁在她身上只有被李大力骂得狗血淋头的份,轮到赵兰香了就变成自然而然的事,李大力从来不挑她的错、对她和颜悦色。这怎么能让蒋丽高兴得起来? 蒋丽气呼呼地说:“我哥给我写信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蒋丽正好去乡里邮局取信回来,她从布袋里掏出一封洁白的信,拿到赵兰香面前扬了扬。 蒋丽知道哥哥写了什么内容给赵兰香,赵兰香看了她哥的信之后,从今往后还不好好团结她? 上一次蒋丽没吃到赵兰香的肉包子,真是结结实实地气坏了,她把跟赵兰香一块被分到河子屯的事情写给了她哥,末尾添油加醋地写了一堆赵兰香的坏话。 作为兄长的蒋建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很是诧异,旋即又能理解了。 赵兰香有可能在走迂回路线,她终于聪明了一些,懂得绕过他直接来讨好妹妹。 蒋丽可是全家人放在心尖尖宠的宝贝疙瘩,蒋建军的伯伯叔叔们一气儿生了六个男孩,直到他母亲生完他的四年后才终于产下一个女娃娃。蒋家人那是使劲儿地把这根独苗苗往心窝窝里疼爱。 蒋建军心里清楚,妹妹哪里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赵兰香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她不用看也知道蒋建军的来信里肯定是满满地要照顾好蒋丽、蒋丽从小没吃过苦,要是可以的话多帮帮她、蒋丽的性子单纯容易冲动,容易被人骗,你在旁边多盯些,诸如此类。 124.124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她需要主动地改一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尤其是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贺松柏这个习惯,她得顺其自然慢慢来。赵兰香不得不承认,十九岁的贺松柏跟四十岁的老男人之间存在的差距宛如天堑,四十岁的时候他们能相濡以沫, 恩爱甜蜜。 并不代表着十九岁的他们能顺顺利利在一起, 一切自有定数。赵兰香这次下乡来到他身边的真正目的,是阻止他进监狱, 而不是上赶着跟他恋爱结婚的。 这般想着,心有所念的赵兰香忽然豁然开朗, 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臭烘烘的猪大肠被她用盐粒搓得干干净净, 洗完了大肠她又仔细地洗猪蹄。刀子细心地刮起猪蹄, 十根拇指揉捏着像跟它按摩一般。白里透着红的猪蹄在清澈的水下显得十分可爱。馋肉馋得厉害的赵兰香甚至都迫不及待地用她的香料赶紧煨熟它。 半斤的猪蹄其实肉并不多,砍成块也就零星的几颗而已。但是囊中羞涩的赵兰香, 只能暂时按捺住自己馋肉的心。 所幸这两样东西除了费点肉票之外, 其余的都很划算。一斤大肠两毛钱, 猪蹄一毛钱。她特意挑了肥瘦均匀的猪蹄,想来天色还早, 炖个五香猪蹄还来得及。 贺大姐还没有收工, 贺家做晚饭的时间还没有那么早, 她借用了贺家的炉灶锅头。 她用水焯了一遍猪蹄,用酒、酱油渍上半小时。接来下一顿锅头旺火加油加姜片煎炸, 香料被她用纱布包好做成一个香料包投入小锅里, 猪蹄放入小锅慢火细炖。炖到水差不多干成胶着状, 猪蹄也变得油光红亮了。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心满意足地嗅着丝丝缕缕上升的香味盖上了锅盖。 贺三丫先回到家了,她放下背上沉重的猪草,嗅到香气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柴房。这是一股浓郁得霸道的香味,饿的人闻到了肚子愈发地感到如绞痛般的饥饿。贺三丫嘴里的涎水直流,她看见了柴房里的赵兰香像是震惊呆了,贪婪地看了两眼,扭头就跑到院子里灌了自己一大碗的水,咬着一把曲曲菜合着水喝。 正在专心炒菜的赵兰香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妮子吓了一跳,跟着看见她趴在井边喝生水吃野菜,不由得有些看不过眼。 她把小孩领进了柴房,小锅盖掀起,八颗伶仃的猪蹄肉被炖得软烂甜蜜,油润地泛出光亮。她给和三丫取了一只碗出来,用筷子夹了一颗吹了吹放到她的嘴巴前吹了吹,放到碗里。 “吃吧。” 贺三丫露出一条白白的糯米牙,埋下头跟小兽似的啃了起来,吧嗒吧嗒地嗦着手指头。她没有丝毫的扭捏,并不懂成人世界复杂的规则。她受惯了人的冷眼,被人揍了也不哭,怯生生的麻木得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 然而只要对她稍微好一点,她黑黢黢的眼睛里灿烂的笑容就跟灶头的火苗一样暖。她吃完了以后脸埋在碗里嘿嘿地傻笑了,使劲儿地舔了舔碗里留下的味道。 贺松柏喂完猪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光线昏暗的柴房里,小火舌温温吞吞地舔舐着小锅。跳跃的火苗将蹲在灶头的女人勾勒得极为温柔,他那个傻丫围在人家跟头吃大米吃肉。 一切都很和谐,除了三丫跟着女人一块吃肉。 他沉下了脸,喊了声三丫。 “谁让你白吃人东西的?” 换声期的青年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不能遏制的怒意,他两步三步跨到了贺三丫的跟前,一只手抄起了她夹在嘎吱窝下,一面沉着脸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分票放到桌上,声音硬邦邦地说: “以后不要随便给她东西吃。” 赵兰香的身体不由地后挪了两步,贺松柏脸上的凶意,给她一种他要打人的感觉。 然后他真的揍了贺三丫一顿,打着她的屁股打开了花,让她站在墙角。不过贺三丫被揍惯了,皮忒瓷实。虽然挨了大哥一顿揍,但是好歹吃上了两颗猪蹄肉,直到站墙角的时候她都吧嗒着嘴,使劲儿地想着猪蹄的那股香味。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猪蹄,她哪里认得猪蹄是什么滋味?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年到头吃猪肉的机会都少。后来这顿吃不饱的猪蹄,成为了贺三丫一生难忘的味道。 赵兰香又好笑又好气,走到贺松柏的面前说:“给她吃东西的人是我,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要不要干脆连我也一并揍算了?” 贺松柏站在原地,只感觉一种难堪的难过蔓延了全身。他也多么想让他可爱的妹妹痛痛快快地吃顿饱肉啊,她从生下来就没吃过顿好的,两三个月大就没有奶喝了,是大姐用红薯磨成粉混着水喂她长大。可是他累死累活挣了命地干活,也分不到一顿饱饭吃。 只怪老天爷让她们托生在贺家,白白跟着他遭了一堆的罪。 贺松柏黑黢黢的眼珠子蒙上了一层灰,他只看了赵兰香一眼,转身钻入了柴房。大掌抓了两把糙米,开始做起了贺家的晚饭。 赵兰香觉得刚刚他的那一眼,竟然令她有种心陡然一碎的感觉。 …… 晚上贺大姐回来的时候,贺三丫在墙角下笑嘻嘻地叫了她一声。 赵兰香把炒好的猪大肠和猪蹄都拿了出来,给他们都呈了一碗饭,她笑眯眯地说:“昨晚白吃了你们一顿饭,今天一块吃吧。” 贺大姐连忙摆摆头,昨天那顿饭虽然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丰盛的了,因为米放得比平时充足。但仍是寒酸得不行,哪里能跟赵知青摆出来的这些肉啊饭啊比的? 赵兰香已经是夹了几筷子的大肠到贺大姐的碗里,含笑地说:“这些虽然是肉,但都是猪下水不值几个钱,大姐你就放心地吃吧!” 这份情谊太贵重了,贺大姐感动又感激地看着赵知青,她用热水把大米饭泡软了端进里屋给祖母吃。全家人一旦有了点好吃的东西,总会先留给她吃。赵知青买的这些大米全是精细粮,软得嚼在嘴里像是会化开一样,又软又滑,有股淡淡的甜味。不像他们吃的糙粮,咯得喉咙生疼。 贺大姐愧疚又满足地吃完了一顿饭,这顿饭几乎是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尝过的美味,赵知青吃完后,她把装菜的碗都刮得干干净净的给妹妹吃。除了贺松柏之外,这一晚贺家一家人都吃得很饱很满足。 晚上赵兰香洗澡的时候,贺大姐摸着黑来到她的房间,把一叠钱放到了赵兰香的桌上,小心翼翼地用那枚青瓷色的花瓶压着。 这些钱正好是昨天赵兰香交的“房租”。 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蒋丽愈发地思念赵兰香做的面。 晚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连做梦都在吃,直到某天醒来枕头沾着梦里流下的口水的时候,蒋丽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一到了周末她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赵兰香这。 她已经明白了一个她不想承认的事实,就算回到啥啥都不缺的家里,她依旧还是找不到这么合她胃口的面。要想吃面,还得去找赵兰香。 不就是粮票和钱吗,她要就给她!要能吃到面,割肉她都给了! 赵兰香闻言抚了抚额,说:“面又不是想吃就吃得到的,昨晚我没有吊汤底,做不出鲜汤的。” 她光顾着贪黑早起做绿豆糕了,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吊老高汤。再说,她可没有兴趣迁就大小姐的口味。 因为吃面而激动得脸颊通红的蒋丽,顿时宛如生生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了下来,透心凉。生平第一次主动,居然遭遇了滑铁卢。 蒋丽欣粉粉的脸颊瞬间褪去了血色,她鼓起了腮帮,“我现在就要吃。” 赵兰香不是还想当她嫂子么,现在这么好的巴结的机会她都不要,要等到啥时候? 很可惜赵兰香并不吃这一套。 她摊了摊手,淡淡地说:“想要吃面,首先你得去门市买筒骨回来,路途往返起码三个小时,接着回来后再熬三小时的汤,等一切都忙完了,终于可以开始和面做面条,你能吃到面的时候天都黑了。 不过……这一切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周末,门市排队的人特别多。排队起码一个小时,轮到你了可能连筒骨渣都不剩了。” 你想吃? 想得美呢! 蒋丽听完这番话,宛如惨遭霜冻的茄子。听赵兰香分析,她也知道今天不可能吃到面条了,失望地咬着唇,宛如被抛弃的可怜的大狗。 她勉强地退让了一步说:“明天我要吃。” 赵兰香含笑地继续下刀子,她气定神闲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周末买不到筒骨。” 蒋丽只想跺脚,她辛辛苦苦想了一周的猪肚面,竟然连吃都没法吃? 她顿时炸毛了,气呼呼地甩出一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做给我吃。” “这不行那不行,赵兰香我看你是不想跟我哥好了吧?” 赵兰香笑眯眯地道:“这样吧,下次我要是买了筒骨就叫上你。不过……你也知道,我手里的粮票也不多了……肉呢,肉也吃光了。” 至于有没有下次,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粉润的脸颊因说违心话,可疑地升温了。她确实“很穷”啊,冒险赚来的票据和钱自己都不够花,凭啥给别人白吃白喝?要是换成别人,她请吃一两顿也就算了。 而蒋丽……谁都能没有粮食吃了,她都不会饿得到,还能吃得美滋滋的。这么肥的羊,还用得着她“接济”? 不狠狠宰一顿都是善良的了。 蒋丽纠结了老半天,肉疼地从兜里掏出一市斤的粮票和一市斤的肉票。 “都给你了,我也不是白吃你的。你拿了我的票可不能再驴我了。” 赵兰香笑眯眯地收进了兜里,满意极了。 看在收了人那么多粮票的份上,她好歹钻入柴房盛了碗青豆卤肉饭给蒋丽。 这是赵兰香特意做贺松柏吃的,匀出一碗的份量还够吃。 灰白的瓷碗装着碧绿的豆子饭,饱满的米粒被油裹着,油亮黄灿,胖胖的青豆被炒得翠绿欲滴,冒着诱人的香气。蒋丽深嗅一口,饱受摧残的肚子适时地咕噜咕噜叫了,她尴尬又恼怒地哼了一声。 她捧着碗蹲到桌边,用筷子大口大口地享用起来。 这碗饭的外观看起来尚可,味道闻起来很香,万万没想到—— 吃起来居然这么好吃! 嗷嗷嗷…… 青豆脆糯,嚼起来粉粉的香香的,吃起来特别解油腻。卤肉肥瘦相间,肥而不腻,口感嫩滑美妙,滋味浓郁甜蜜,吃得人那是满嘴的香,吧唧吧唧嘴地舔着唇边流出来的油汁。让人越吃越想吃。这肉怎么卤的,能卤得这么好吃? 这碗饭宛如一道春风,抚平了蒋丽心灵的创伤。 蒋丽泄气的眼睛顿时恢复了明亮和光彩,埋下头来三下两下就解决了大半碗。 肚子稍微有了饱意的蒋丽哼哼地说:“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刚怎么不早拿出来?” 赵兰香把用锅盖盖住了青豆饭,就着灶台边干净的抹布擦了擦手。 “本来也没想到你会来,我也没做多少饭。既然收了你的粮票,也总不好意思让你空着肚子回去。只是吃完这碗就没了,不要想吃更多了。你这碗还是从别人的伙食里挤出来的。” 蒋丽被赵兰香这直白的话,噎了一下。 她倒是挺干脆的,直言了就看在粮票的份上才给她吃这碗饭的。赵兰香不说,蒋丽还以为是看在她哥的份上呢! 她特别不喜欢赵兰香说的这句话,但却厌恶不了她直白的说话方式。比起拐弯抹角地虚伪巴结,蒋丽倒宁愿她坦白些。她明显地感觉赵兰香性子变化了,变得没有以前那么招人讨厌了。 125.125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需要达到60%o后能看到最新更新~ 周家珍说:“没有富强粉了,买其他的成不?” 来一次县里要花三毛的车票钱,往返六毛。她可舍不得白花了这笔冤枉钱,她替赵兰香肉疼得不行。 最后赵兰香也没有拘好坏,买了一袋建设粉。国家按照面筋含量、精细程度区分面粉的质量, 富强粉是最好的, 相当于一号粉,建设粉其次。 她把三十斤的粮票交给了售货员, 除了钱和粮票之外她还递了一个小本子过去,给粮站的负责人勾画一笔。 七十年代市面上是没有光明正大的粮食销售的, 全由国家统购统销。城镇的非农业户口按照人头分粮食, 农村户口年底由生产队分粮。下乡前冯莲就担心女儿很有可能挣的公分还不够养活自己, 便把自己的粮油供应本交给了女儿, 她每个月能分到三十五市斤的粮食, 待遇非常优渥。一般城里的居民月均分到的粮食在30~35市斤。冯莲所在的学校福利好, 给老员工涨了五斤的月供粮食。 上个月赵兰香用掉了三十斤的粮食, 吃了二十斤又存了十斤。粮油本里富余的五斤的份额借给了周家珍。 赵兰香一口气买了三十斤的面粉的行为,让周家珍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兰香绝对是周家珍见过的最阔气的有钱人无疑了, 她每次买粮食总是不带眨眼的, 吃的花的也处处阔气, 每次来镇里都买猪肉,还爱挑瘦的买。要知道肥肉可要比瘦肉价值高多了, 肥肉可以榨油, 又好吃, 炸得脆嫩嫩的甭提多香了。可是赵兰香偏偏要猪肉、油分开买,忒讲究了。 不过轮到要买猪肉的时候,阔气的“有钱人”赵兰香发现,要按照她昨天的那种速度吃肉,很快父母给寄的肉票就要见底了,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其实并不是赵永庆和冯莲给的份额不够多,而是赵兰香的胃口俨然已经非同以往了,来到乡下以后她隔三差五地吃点肉解解馋。对于后世顿顿吃肉的赵兰香来说当然是节约了,但对比起习惯了物资匮乏有啥吃啥的18岁时候的赵兰香,却是显得铺张浪费了。 周家珍看见赵兰香又提起脚步往副食品店走去,赶紧扯住了她:“咋还买猪肉,昨天的那些吃完了?” 赵兰香回道:“吃完了。” 虽然肉票花得多了她心疼,但她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咕噜地叫嚣了,人活在这世上为的不就个吃字。好活赖活,一日三顿。以往十八岁的赵兰香没见过世面也就算了,现在的赵兰香可是经历了过几十年时代变迁的时代老人了,骨子里的保守节约早就被新时代的精神改变地透彻了。 最后,她大胆地割了……一斤肉回去,半斤猪大肠和半斤猪脚。 周家珍眼睁睁地看着“阔气赵”买完猪肉后,又拐去去供销社买了点丁香、肉蔻、八角、桂皮……等等香料,酱油、白酒、陈醋等等也买了一些。赵兰香四平八稳地将列好的购物单子折好放入兜里。要买的东西太多,她怕自个儿给忘了。 上辈子的赵兰香虽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一挂人,但当年为了讨好蒋建军,当一名贤惠淑良的军嫂,她苦练厨艺,只为给辛苦训练回家的他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随着时间的增长,她的手渐渐地被磨出茧子,手掌变得粗糙,她做的饭菜整个大院没一人不说好。油热了菜一下锅,那从厨房溢出的香味直勾得四面八方的人嘴馋。 后来赵兰香嫁给贺松柏,贺家还有个吃货大姐,两个人正好凑到了一块。一到周末,贺家的厨房就弥漫着香气,贺松柏都被她喂肥了一圈。 她在单子上列了三十余种香料,到处搜刮只买得到单子上的一小部分。赵兰香也没有气馁,毕竟县城里的经济条件和物资水平远远比不上城里,能买得到一半都不错了。 赵兰香这一趟可谓是满载而归,周家珍也捎带地扯了两尺土布准备做夏天的衣裳。她家的条件跟赵兰香是没法比的,但她心态很好,下乡了那么多年自个儿也攒了一笔小钱,不愁吃穿。 只不过快到了适婚的年龄,从来没烦闷沮丧过的周家珍头一次发愁了。 她真的要在村里扎下她的根吗? 她瞅了眼大包小包提着的心满意足地回大队的赵兰香,头一次羡慕起她的年轻和活力了。 …… 周家珍帮赵兰香把一袋白面背回了贺家老屋,赵兰香拿出了三丫给她留的野果子犒劳周家珍。这种紫黑的果子叫捻子,成熟的时候清甜甘美,漫山遍野都是。三丫去山上打猪草的时候能带回一兜,没有糖吃的三丫把它视为珍贵的宝贝,年年都盼着夏天快点来,山里的捻子快些熟。 很显然周家珍也爱极了这种水果,她惊喜地连吃了一大抓,吮吸地指尖都沾满了它的汁液也不在乎,吃完后她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 “你咋摘得到的,我前几天去山上拣柴火都见不到它了,被人摘秃了。” 在山上打惯了猪草的贺大姐和三丫,把山里的宝贝都摸熟透了。 赵兰香只是笑笑,给她倒了杯水。 周家珍咕咚咕咚喝了两大碗的水,打了个饱嗝,“想不到这贺家虽然穷是穷了点,这几间老屋倒是挺实在的。虽然我的话你不爱听,但是贺家的人啊真的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赵兰香的房间,忽然发现了什么,摇了摇头走了。 这时赵兰香提着一副的猪大肠正准备到井边清洗,惊讶地发现了蹲在自留地里给菜苗浇水的男人,豌豆苗顺着爬满了篱笆,遮掩住了他高瘦的身躯。 他看见赵兰香投来的惊讶的眼神,冷漠地撇过了头。 她的话中掩藏不住浓浓的喜悦,提到吃面,那双漆黑的眼仿佛刹那间被点亮了一般。 自从蒋丽吃了一顿赵兰香亲手下的面,再去城里的国营饭店吃小炒、吃面都吃不香了。不仅吃啥都不香了,还愈发地暴躁。她想找到跟赵兰香做得那样好吃的东西,结果吃到啥都失望。她点了饭店里最贵的面条,肉不嫩不香不说,面条还又软又糊,简直就是糟蹋粮票! 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蒋丽愈发地思念赵兰香做的面。 晚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连做梦都在吃,直到某天醒来枕头沾着梦里流下的口水的时候,蒋丽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一到了周末她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赵兰香这。 她已经明白了一个她不想承认的事实,就算回到啥啥都不缺的家里,她依旧还是找不到这么合她胃口的面。要想吃面,还得去找赵兰香。 不就是粮票和钱吗,她要就给她!要能吃到面,割肉她都给了! 赵兰香闻言抚了抚额,说:“面又不是想吃就吃得到的,昨晚我没有吊汤底,做不出鲜汤的。” 她光顾着贪黑早起做绿豆糕了,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吊老高汤。再说,她可没有兴趣迁就大小姐的口味。 因为吃面而激动得脸颊通红的蒋丽,顿时宛如生生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了下来,透心凉。生平第一次主动,居然遭遇了滑铁卢。 蒋丽欣粉粉的脸颊瞬间褪去了血色,她鼓起了腮帮,“我现在就要吃。” 赵兰香不是还想当她嫂子么,现在这么好的巴结的机会她都不要,要等到啥时候? 很可惜赵兰香并不吃这一套。 她摊了摊手,淡淡地说:“想要吃面,首先你得去门市买筒骨回来,路途往返起码三个小时,接着回来后再熬三小时的汤,等一切都忙完了,终于可以开始和面做面条,你能吃到面的时候天都黑了。 不过……这一切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周末,门市排队的人特别多。排队起码一个小时,轮到你了可能连筒骨渣都不剩了。” 你想吃? 想得美呢! 蒋丽听完这番话,宛如惨遭霜冻的茄子。听赵兰香分析,她也知道今天不可能吃到面条了,失望地咬着唇,宛如被抛弃的可怜的大狗。 她勉强地退让了一步说:“明天我要吃。” 赵兰香含笑地继续下刀子,她气定神闲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周末买不到筒骨。” 蒋丽只想跺脚,她辛辛苦苦想了一周的猪肚面,竟然连吃都没法吃? 她顿时炸毛了,气呼呼地甩出一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做给我吃。” “这不行那不行,赵兰香我看你是不想跟我哥好了吧?” 126.126 他放下书, 不由地站了起来。 赵兰香高高兴兴地脱了鞋, 只穿着袜子就跳进了他的怀里。 她说:“柏哥儿, 我妈妈很看好你!” “再加把劲,我们明年春节就能一块过了。” 贺松柏抱住了她的腰。 他和她在这个时候都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过的新年, 可惜当时祸事接二连三, 新年的气息很淡薄。贺松柏一直很遗憾,拖累了,让她那么惨地过了一次冷冰冰的新年。如果明年他们能一块过春节,那一定是很热闹很美好的事,贺松柏光是想想浑身的骨头都轻了。 他亲了亲她的唇, 含糊地说道:“一起过吧。” “阿婆大姐三丫她们都很想你。” “如果见到你,一定会吓一跳的。” 赵兰香松开了搂住他的脖子的手,慢慢地问:“她们不怪我吗?” “你不怕我怪你,反而担心她们,是不是——” 贺松柏拍了拍她的翘臀, 捏了一把,恶狠狠地说:“有些本末颠倒了?” 他问着她。 赵兰香在他的注视下不由地烧红了脸。 这两年她从来都不敢想这件事,或者说从她做下决定, 她就已经伤了他的心。 但她也知道,他的骄傲,绝不容许一个女人用自己来换取他的平安、顺利。他还太弱小、无法跟蒋建军公平竞争。 人都总有弱点, 蒋建军拿住了她的软肋, 她也能找准他的痛脚。她不希望看见他在蒋建军面前卑微的模样, 更不想他掺和进她和蒋建军的恩缘里, 上辈子的恩怨也不应该由这辈子的贺松柏来承受。当她告诉了贺松柏这一切,他一定不会答应让她走的。 所以她选择了不告而别,用蒋建军要求的四年,彻底让他认清现实。四年的时光已经过了大半,比她预想的还快,蒋建军已经放过她了。 贺松柏的眼神变得深邃,他低头碰了碰她的脑袋:“说啊——” “你在想什么?” 赵兰香用力地亲了贺松柏,堵住了他那张不住询问的嘴。 过了半晌,她对气喘吁吁的贺松柏道:“再问,小心我亲你。” 贺松柏被噎了一下。 他说:“这么厉害的吗?” “你以前也用这个威胁过我,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恨不得你多亲我几下一口气补完几年的份才够呢!来吧——” 他黑眸中蕴着深深的笑意,舌尖舔了舔唇瓣上她残留的气息。男人微启的薄唇弧形性感,牙齿洁白,充满了男人的味道。 赵兰香赶紧求饶。 贺松柏揉捏了她一会儿后,意外地放过了她。 他仿佛变回了几年前克制又胆小的穷小子,他正了正赵兰香的衣服,淡定地说道:“为了让你风风光光嫁给我,我先放过你。” “这种坏事做多了,会出事的。” 赵兰香没舍得跟贺松柏说世界上还有避孕.套这种东西,她点了点头,“没错,你还是赶紧努力,搞定我爸爸。” “争取早点结婚!” “我想给柏哥儿生个宝宝呢……” 她轻声地呢喃道。她那双弯弯的眼睛藏着光亮,令人感觉如坠星河,璀璨明亮。又在那“咻”的一瞬,点亮人心。 贺松柏听得从耳朵红到了脖子,他喉咙干涩沙哑,跟着了火似的。 贺松柏半晌怔怔无话,过了许久才漾起一抹淡笑来。 “真想生?” 赵兰香使劲地点点头,八二年秋季就要开始实行计划生育了,现在怀上还能拥有两个宝宝。 晚了可就不行了! 但她想了想又觉得一个已经是天赐的福分,很满足了。一个也很好,如果能早点生下来,她还能当年轻的妈妈。这么多年来,她心里总缺了一块,落下顽疾、根深蒂固。宝宝就像治愈的小天使,只要沾着这个字眼,赵兰香就觉得浑身已经开始幸福得冒泡了。 贺松柏此刻真他.妈地想把这个女人弄床上,给她一个孩子。 但他忍住了内心的澎湃喷涌的火山岩浆,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我明天再去讨好讨好岳父。” “争取把婚事订下来再回b市。” …… 于是,接下来的每一天,赵永庆眼皮子底下总有那个惹人厌的青年来回晃悠。 他在制衣厂看流水线的时候,贺松柏说:“工厂内部的管理太过粗糙,容易导致工作不协调、降低效率。如果叔叔能够细化生产流程的管理、并对员工制定统一的标准,这样以后管理起来更方便、叔叔也不必事事躬亲。” 赵永庆没搭理他,又去开了个早会。 贺松柏夸岳父兢兢业业、又实干家的风范。乃是艰苦创业的典范,这种商业吹捧,吹得赵永庆心里不是没点心花怒放的感觉。 然后贺松柏又提了建议:“如果每天的晨会上加点书面化的数据分析,效率会更高一点。每天空喊口号,不落到实处,容易让员工产生懈怠。” 赵永庆并没有回话,但心里却不由地正视起这个年轻人来。 g市大大小小的工厂多如牛毛,所以他并不把贺松柏口中的那个b市的建材厂放在眼里,也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个威风凛凛的工厂其实就是间小破屋外加几个员工呢? 他现在改变了主意。 贺松柏跟着赵永庆在工厂泡了一整天,赵永庆才主动问起贺松柏在学校里学什么专业、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他们俩在国营饭店吃了广式腊味烧鹅饭,吃得贺松柏满嘴流油,直夸肉嫩油香。 赵永庆得意地瞥了贺松柏一眼,“其实妞妞的‘松兰’卖的烧鹅更好吃。” 贺松柏嚼着米饭的腮帮停滞了一下,“松兰?” 赵永庆知道贺松柏的名字之后,对这个以前他觉得取得有内涵的店名,深恶痛绝。 他淡淡地道:“她跟她妈妈一样,是个死心眼。” 贺松柏也不知道怎么的,简单地吃个午饭而已,就突然很想见对象,想亲口告诉她,他的工厂叫“香柏”。这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曾经的他没有钱、穷困潦倒,没有本事娶她,他希望从这个工厂开始起步,心里铆足了一口气,等日后变成人上人之后把她夺过来。 现在他还没变成“人上人”,就已经忍不住低头来找她了。 贺松柏吞咽完了嘴里的鹅肉,平静地擦嘴。 “我也是一样的。请相信,我也是一样地爱着她的。” …… 一九八一年的深冬,赵兰香和贺松柏顺利地订婚了,日子就挑在元旦。 因为不是正式的结婚,只在家里摆了酒宴让双方的家长碰面详谈。 李阿婆饶是腿脚不方便,也让女婿背着坐了飞机来g市,大姐和小妹也来了。她们在乡下收到贺松柏的喜讯的时候,都惊喜得不得了。 李阿婆念叨道:“果然还是那个赵姑娘。” “柏哥儿一直记得她哩!” 大姐穿着她自己做的最体面的一套衣服来了,蓝色的中山装很正规也很严肃,她笑吟吟地握着赵兰香的手。 “真好,又见到你了。”她顿了顿说:“以后我要改口叫弟妹了,我知道,你跟我们家有缘分……该是我们家的人,跑不掉的。” “柏哥终于熬出头了,我们替你俩开心。” 赵兰香拉着她喝了葡萄酒,又抱了抱大姐家的铁头。 她感慨地道:“当年他还乖乖呆在你肚子里,一眨眼就能跑能说话了。” 铁头含糊地叫了一声:“姨姨。” 他跟他亲爹似的,长得憨头憨脑的结实,但一双眼睛却明亮秀美,随了大姐。 贺松叶给了赵兰香一个红包,赵兰香连连推拒,“只是定亲而已,红包等结婚再给吧!” 贺松叶嗔道:“这是阿婆给你彩礼,你不看看吗?” “不算多,老人家没啥钱,只是略尽一份薄力。真正的彩礼柏哥儿给你攒着呢,你得找他要!” 赵兰香抬眸朝着阿婆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正朝着自己和蔼地微笑,示意她收下。 赵兰香打开来看,是一本薄薄的上了年头的纸,纸质跟当年贺松柏去催债的时候拿的债条差不多,都是粉粉的易碎的纸。 上面的铅字却是写得明明白白、工工整整。 她在里头依稀地看见了一句话,“去牛角山东北百步,槐树下……” 赵兰香顿时又惊又喜,这不就是当年她挖出了柏哥儿的金锁片和金丝木盒的地方吗? 这……哪里是一张轻飘飘的纸啊,这是贺家的宝藏! 阿婆竟然给了她? 赵兰香感觉自己顿时有些心跳加速、手心盗汗,快要托不住这张纸了。 她赶紧把正扎在长辈堆里的贺松柏拉了出来,走到角落里偷偷跟他说:“阿婆把你阿公阿爸留下来的宝藏,给我啦!” “你看看这合适不合适,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轻易给了我呢?不怕我拿着你们家的宝贝跑了吗?” 贺松柏并不知道家里有宝藏这件事,但他低头仔细地看了眼对象小心翼翼地托着的东西,他认了出来,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笑道:“既然给你,你就收着。” 他以前认为没有价值的破石头,随着“破四旧”的灭亡,渐渐地值钱了。但也称不上贵重的东西,充其量是有点内涵的收藏品而已。小时候手链的佛珠被他拆开,当成弹珠来玩,阿婆也没有说什么。贺松柏没有父亲的修养,自然对它们没有特殊的感情。 他笑着道:“你拿了我们家祖传的东西,还跑得了,我贺松柏岂不是很没用?” 说着他拍了拍对象白生生的面庞,恶狠狠地道:“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127.127 此为防盗, 订阅率小于60%的你, 会看到维持72小时的防盗章~ 她转头看, 原来是那个在黑市卖粮食的青年。 好在青年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他高兴地说: “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你, 原来你就住在柏哥家。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哎!以前我来柏哥家, 咋就从没见过你。” 赵兰香说:“我是大队上的知青,宿舍塌了,暂时寄居在贺家的。” 卖粮食的人打量了她一眼。 “柏哥今早卖的绿豆糕是你做的吧?我刚一看见你就知道了……他哪里有这种手艺,以前我老劝他来入行跟我一块干,他不肯, 指不定心里瞧不上咱这种投机倒把的坏分子呢!你倒是挺有本事,能支唤得动我柏哥心甘情愿帮你卖东西。” 赵兰香有点诧异,这个青年提起贺松柏的时候,总是一口一个的“柏哥”,口吻是又自然又尊敬。并不像河子屯里的村民们, 提起他就一脸鄙薄。 让赵兰香对这卖粮食的青年多了一层好感。 “上次从你手里买了鸭肉的那些客人,天天来我的粮食摊询问你的消息。让人抻着脖子白等你那么久,你好歹给个准话呗, 啥时候再做一罐拿去卖?也真是见了鬼了,这玩意真好吃得让人心心念?” 赵兰香不由地笑,她已经没有长久做鸭食的打算了, “不做了, 下次捯饬点别的东西卖。” 并不是她不想赚钱, 因为上次卖鸭食的时候, 她没有注意,把脸露了出来。出于人身安全的考虑,她这一次没有再做鸭拿来卖。 而且买鸭肉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人家抠抠索索地买一两二两的肉解解馋,她一口气买上十几斤。想不惹眼都难。加上排队也是个问题,买不买得到要碰运气。这种计划经济的年代,哪里有那么多肉给大伙吃哟。 综上,做鸭食生意不好做,赵兰香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做鸭食了。 赵兰香笑着问:“你还没吃东西吧?” 她把卖粮食的引到了厨房,青年盯着锅里温着的那香喷喷的卤肉饭,不禁地咽了咽口水,“你这手艺还挺不错,难怪那天鸭肉能那么快卖光。这么香的饭,可以给我吃一碗?” 卖粮食的很自觉,即便自己跟贺松柏称兄道弟,也没想过白白蹭一顿粮食。来贺家之前他早就做好了吃糠野菜的准备了,没想到居然有这种惊喜!贺家的光景变好哩,伙食完全翻了个样,富裕地能吃上肉了! 这种有肉又有菜的炒饭,在卖粮食的眼里已经是豪华级别的大餐了。 赵兰香给卖粮食的也装了一碗,还好家里的劳动力都是大胃王,她做饭的时候习惯做大份量的,否则一个两个都来分杯羹,最后都不够吃了。 卖粮食的又说:“我跟柏哥一路紧赶慢赶回来,他也啥都没吃呢。你把饭给我,我端去给他。” 赵兰香微笑地说:“好。” 青年嘿嘿地搔着脑袋说:“其实……我叫梁铁柱,你叫我铁柱就好。” 铁柱一手捧着一碗饭走去了贺松柏的房间。他以前是青谷大队的游手好闲的混混,欠了一屁股债,家里一堆烂包的光景还不如贺家。 前些年他被一帮混混群殴,差点被打死,结果被贺松柏救了一命。贺松柏就跟从天而降一般,赤手空拳把欺负铁柱的人全都揍趴在地,揍得那帮混混痛哭流涕、跪地求饶。铁柱的内心受到了震撼,感激得只顾着抱着人的大腿嗷嗷地大哭。 男人的友谊就是靠打架打出来的,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那天被揍得落花流水的地痞无赖,包括他这个弱鸡,从此就把贺松柏认作大哥了。 铁柱把饭端到贺松柏的房间,贺松柏正在换衣服,他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已经又脏又破了。 贺松柏只骑过两次单车,一次是沾了兄弟的光,体验般地骑了骑。第二次就是今早了。仅凭一次贫乏可怜的骑车经历,他哪里晓得驾驭这“洋车”?然而在赵兰香前,他不会,也硬着头皮骑了上去。 没想到还没有到大路,一个小小的拐弯就让贺松柏结结实实摔了跤,娇贵的绿豆糕被他紧紧地护在怀里,一点皮儿都没蹭到。他整个人却生生刮掉了一块皮,血汩汩流。 贺松柏庆幸好在没碰坏了人家金贵的车,这点皮肉伤对男人来说不算啥事,他在路边嚼了一把臭草敷在伤口上,又骑上洋车去县城了。 铁柱高高兴兴地捧着饭,喊了声:“柏哥来吃饭,有肥猪肉,好香!” 他看见贺松柏腿上蹭破了块皮,又惊又惭愧,“咋回事了这,亏得你还一路骑了回来。要紧不?” 铁柱看见血糊糊的腿,心里对贺松柏很是佩服。他虽然也跟着在旁边卖粮食,没看出一点不对来。 贺松柏流着血卖东西还骑着单车一路忍回来了,一声都没吭,是条铁汉子。 可是铁柱到底忍不住叹气,有些激愤地说:“我要知道就载你回来了,你还拿自家兄弟当外人啊!” 铁柱因为干黑市交易干得早,家里的光景早就翻番了。他不仅变成了村里第一个骑单车的人,还给他娘买了三转一响中的另外“一转”:缝纫机。他娘现在就在村子里接些缝缝补补的活,大姐正在学裁衣服,一家子的日子越过越好。他对贺松柏这有本事还原地踏步,糟蹋自己的人,特别看不过去。 贺松柏没有搭理他,继续敷臭草,最后剪了条破烂的布把腿包了起来。 臭草是样治百病的好东西,发热发烧可以敷它,跌伤摔伤可以敷它,流鼻血、便秘可以敷它,肚子里长蛔虫还是敷它,春风一吹它就在野草堆肆意地泛滥,又贱又好养活,它就是贺松柏最忠厚的“医生”。 贺松柏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铁柱捧着的饭。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家里那个女人让铁柱拿过来的,贺松柏不喜欢老是吃女人的软饭,但今天他为她流了那么多血,吃她几口饭也不算占便宜。 贺松柏拿着筷子,把腿支到一边,安静地吃起了饭。 饭很香,他知道那个女人手艺向来很不错的,舍得放油盐的东西总是好吃的! 铁柱吧嗒吧嗒地吃着,吃得嘴巴满口的香,他羡慕地看着贺松柏那碗饭卧着的卤肉片,直觉地他那碗饭里的肉明显比他的多。 铁柱挑着肉吃了个精光,满足又畅快地。 他冲贺松柏挤了挤眉,“真好吃,柏哥,你说……那女的是不是对你点有意思?” 贺松叶摇了摇腰间的铃,朝着自留地里的弟弟挥了挥手。 贺松柏放下手里的粪肥,沉默地到井边洗手,走到了这位不速之客面前。 自家长姐朝他打了手势说:“帮,拿行李。” 贺松柏皱紧了浓眉,漆黑而凶狠的眼瞳微微一沉。 贺松叶见了大弟的眼里透出的浓浓的警惕,说:“让她,住这里。” “她,没有,地方住。” 贺松柏粗粝的指腹压在女人的肩上,把她稍微往后推了推,颀长的身躯顺势挡在了门栏上,懒洋洋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说话之间他用一只手把贺松叶往屋子里赶。 赵兰香眼睁睁地看着老男人嘭地一声把门给甩上,将贺松叶关在了屋子里,任凭贺松叶在里边不住地叩门也无动于衷。 他浓密的眉眼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冷漠和提防,微哑的声音透露出不正经的意味,“知道我是谁么?” 说完男人肆意地将目光流连在女人的胸脯之上,直到把人的脸闹红了,他才光明正大地移开目光。 赵兰香没有想到——她那个谦和风度得一本正经的丈夫,居然还有这么流里流气的一面。 她的心居然还悄悄地怦然跳了几下。 这个“又穷又潦倒”的老男人,慵懒散漫起来还是挺有那么几分九十年代流行的古惑仔大哥的味道。锋利深邃的眉眼,桀骜不驯的面容,看起来凶得随时能跳起来打人似的。 可惜……他的意识超前了二十年,在那时是万人追捧,搁现在就是被人指着脊梁唾骂的二流子。 男人今天穿着洗得发白的破衣衫,眼里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跟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赵兰香却明白,自家男人就是头狼崽子,他的语气听着随意,心里指不定早就在怀疑她是不是哄骗了他老实的大姐。 赵兰香掏出三块钱,迎上他懒散怠慢的目光,一副浑然不怕的模样:“这是房租,我也不是白住的。” “知青集体宿舍垮了,我没有地方落脚。你家人口少地方大,我爱住。年底盖了新的知青宿舍后我会搬出去。” 不管他跟几十年后对比起来有多青涩稚嫩,她深信他本质上还是那个聪明的男人。眼下这个家庭太穷太穷,空了好多年的屋子如果能换来一笔微薄的租金,于情于理不该拒绝。何况……她看起来又不像不安分的人。 128.128 此为防盗, 订阅率小于60%的你, 会看到维持72小时的防盗章~ 周家珍说:“没有富强粉了, 买其他的成不?” 来一次县里要花三毛的车票钱,往返六毛。她可舍不得白花了这笔冤枉钱, 她替赵兰香肉疼得不行。 最后赵兰香也没有拘好坏, 买了一袋建设粉。国家按照面筋含量、精细程度区分面粉的质量,富强粉是最好的,相当于一号粉,建设粉其次。 她把三十斤的粮票交给了售货员,除了钱和粮票之外她还递了一个小本子过去, 给粮站的负责人勾画一笔。 七十年代市面上是没有光明正大的粮食销售的,全由国家统购统销。城镇的非农业户口按照人头分粮食,农村户口年底由生产队分粮。下乡前冯莲就担心女儿很有可能挣的公分还不够养活自己,便把自己的粮油供应本交给了女儿, 她每个月能分到三十五市斤的粮食, 待遇非常优渥。一般城里的居民月均分到的粮食在30~35市斤。冯莲所在的学校福利好,给老员工涨了五斤的月供粮食。 上个月赵兰香用掉了三十斤的粮食,吃了二十斤又存了十斤。粮油本里富余的五斤的份额借给了周家珍。 赵兰香一口气买了三十斤的面粉的行为, 让周家珍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兰香绝对是周家珍见过的最阔气的有钱人无疑了,她每次买粮食总是不带眨眼的,吃的花的也处处阔气, 每次来镇里都买猪肉, 还爱挑瘦的买。要知道肥肉可要比瘦肉价值高多了, 肥肉可以榨油, 又好吃,炸得脆嫩嫩的甭提多香了。可是赵兰香偏偏要猪肉、油分开买,忒讲究了。 不过轮到要买猪肉的时候,阔气的“有钱人”赵兰香发现,要按照她昨天的那种速度吃肉,很快父母给寄的肉票就要见底了,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其实并不是赵永庆和冯莲给的份额不够多,而是赵兰香的胃口俨然已经非同以往了,来到乡下以后她隔三差五地吃点肉解解馋。对于后世顿顿吃肉的赵兰香来说当然是节约了,但对比起习惯了物资匮乏有啥吃啥的18岁时候的赵兰香,却是显得铺张浪费了。 周家珍看见赵兰香又提起脚步往副食品店走去,赶紧扯住了她:“咋还买猪肉,昨天的那些吃完了?” 赵兰香回道:“吃完了。” 虽然肉票花得多了她心疼,但她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咕噜地叫嚣了,人活在这世上为的不就个吃字。好活赖活,一日三顿。以往十八岁的赵兰香没见过世面也就算了,现在的赵兰香可是经历了过几十年时代变迁的时代老人了,骨子里的保守节约早就被新时代的精神改变地透彻了。 最后,她大胆地割了……一斤肉回去,半斤猪大肠和半斤猪脚。 周家珍眼睁睁地看着“阔气赵”买完猪肉后,又拐去去供销社买了点丁香、肉蔻、八角、桂皮……等等香料,酱油、白酒、陈醋等等也买了一些。赵兰香四平八稳地将列好的购物单子折好放入兜里。要买的东西太多,她怕自个儿给忘了。 上辈子的赵兰香虽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一挂人,但当年为了讨好蒋建军,当一名贤惠淑良的军嫂,她苦练厨艺,只为给辛苦训练回家的他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随着时间的增长,她的手渐渐地被磨出茧子,手掌变得粗糙,她做的饭菜整个大院没一人不说好。油热了菜一下锅,那从厨房溢出的香味直勾得四面八方的人嘴馋。 后来赵兰香嫁给贺松柏,贺家还有个吃货大姐,两个人正好凑到了一块。一到周末,贺家的厨房就弥漫着香气,贺松柏都被她喂肥了一圈。 她在单子上列了三十余种香料,到处搜刮只买得到单子上的一小部分。赵兰香也没有气馁,毕竟县城里的经济条件和物资水平远远比不上城里,能买得到一半都不错了。 赵兰香这一趟可谓是满载而归,周家珍也捎带地扯了两尺土布准备做夏天的衣裳。她家的条件跟赵兰香是没法比的,但她心态很好,下乡了那么多年自个儿也攒了一笔小钱,不愁吃穿。 只不过快到了适婚的年龄,从来没烦闷沮丧过的周家珍头一次发愁了。 她真的要在村里扎下她的根吗? 她瞅了眼大包小包提着的心满意足地回大队的赵兰香,头一次羡慕起她的年轻和活力了。 …… 周家珍帮赵兰香把一袋白面背回了贺家老屋,赵兰香拿出了三丫给她留的野果子犒劳周家珍。这种紫黑的果子叫捻子,成熟的时候清甜甘美,漫山遍野都是。三丫去山上打猪草的时候能带回一兜,没有糖吃的三丫把它视为珍贵的宝贝,年年都盼着夏天快点来,山里的捻子快些熟。 很显然周家珍也爱极了这种水果,她惊喜地连吃了一大抓,吮吸地指尖都沾满了它的汁液也不在乎,吃完后她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 “你咋摘得到的,我前几天去山上拣柴火都见不到它了,被人摘秃了。” 在山上打惯了猪草的贺大姐和三丫,把山里的宝贝都摸熟透了。 赵兰香只是笑笑,给她倒了杯水。 周家珍咕咚咕咚喝了两大碗的水,打了个饱嗝,“想不到这贺家虽然穷是穷了点,这几间老屋倒是挺实在的。虽然我的话你不爱听,但是贺家的人啊真的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赵兰香的房间,忽然发现了什么,摇了摇头走了。 这时赵兰香提着一副的猪大肠正准备到井边清洗,惊讶地发现了蹲在自留地里给菜苗浇水的男人,豌豆苗顺着爬满了篱笆,遮掩住了他高瘦的身躯。 他看见赵兰香投来的惊讶的眼神,冷漠地撇过了头。 她婉拒道:“我就不麻烦——” 李大力打断她的话:“整个大队除了这户人家,别的都可以商量。不然你就是不认我这个队长。” 他黝黑的脸上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严厉,估计是训人训得多了,有点像赵兰香她爷爷。那一瞬之间赵兰香竟有种被噎住的感觉。 李大力不明白这个刚来女知青怎么跟贺松柏扯上关系了。 贺松柏是谁,那不就是贺老二么? 他的名字是当地主的曾祖请了大师来取的,满月那天请了全村人吃了好几天的流水宴,吃得满嘴流油。大家恭维的话不绝于耳,什么此子必有大作为、有大出息、必定光宗耀祖啦…… 然而事与愿违——革命来了,贺家被抄光了家底。贺老二打小从未上过一天学、读过一天书,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村头打到村尾,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混混刺头,浑身有股孤傲的狠劲儿。闹批.斗闹得厉害的那一阵,贺家不是没有遭过难。前脚贺家人挨事了,后一天贺老二拎着块石头把闹事份子的脑袋都砸破了,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令人心惊胆战。 从此以后整个大队没人敢惹贺松柏。 最最重要的是那个贺老二去年还因为犯了流.氓罪被抓去劳动改造了一段时间,这才是李大力反对赵兰香的主要原因。 把这个性子软绵绵,还长得如花似玉的女知青送到二流子家里住,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一口吞下去都不带个挣扎的。 李大力打了个手势,“这样……今晚你收拾一下行李,到我家里住下。我给你单独收拾一个屋子出来——”我家里人都是很好相处的。 他后边半截话没说完,就被女知青微笑地摇头拒绝。 赵兰香说:“贺家跟我有亲戚关系,住在那里我父母也比较放心。” 她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般地道:“贺松柏,57年人。家里一姐一妹,祖母李氏光绪二十四年人,生有一子二女。我妈是李奶奶的表姐的女儿,也就是贺二哥的表姨。” 赵兰香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 对不住了妈妈,让你平白无故多了个表外甥。改天我会帮你多添一个优秀的女婿的。 李大力顿时头如斗牛大,想要从女知青的脸上辨出她说谎的迹象,但那汪清泉似的清澈眼眸又闪又亮,直能晃花人的眼。而现在她的眉梢微微挑起,眼里含了些了然的笑意,盈盈闪动,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心思。 李大力窘迫地收回打量的目光。 “这、这样啊,这样也好。” 人家都说是亲戚了,李大力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难道他还在人面前数落人亲戚思想品质有问题不成? 于是乎,赵兰香就这样成功地把自己的住宿忽悠了过去。 下午的时候知青们聚在临时知青点一块打牌,闲聊,赵兰香从柴房取出了一筐没吃完的肉包子放入布袋里装好,三两油足够做二十只包子、一顿汤面。她和周家珍还有几个相熟的知青一块也只吃了十只。 她拎着包子绕去了牛角山的另一头,走到田埂边寻了一处坐下,她把装着包子的布袋解开一个口子。 刚刚上过蒸笼加热的包子呼呼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很快赵兰香面前就多出了一双趿着草鞋的脚。她抬起头往上,一张馋得掉口水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远远地看着,不敢接近,也不想离开。 女人大概二十来岁,脸上却有饱经沧桑的皱纹。她的手指关节肿大,是干惯了粗活累活的缘故。 她张开嘴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干脆静默地盯着赵兰香吃包子。赵兰香当着她的面吃完了一只包子,撕开包子白嫩的皮儿,一口咬着油嫩的瘦肉芯,一脸幸福满足地把包子吞入了腹中。 女人眼里的羡慕更加深了,然而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时不时地瞅上一眼,又低头割她的牛草。硕大的背篓足足有一个她那么大,压在她瘦弱的肩上,不堪重负。 赵兰香秋水一样的杏眸轻易地泻出了笑意,她把包子往前一推,递到女人的面前。 这就是贺松柏的大姐,贺松叶。赵兰香没有说话,而是冲着她打了几个手势。 过来,一起,吃。 肉包,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她做手势的时候,腰板挺直,嘴角翘起面露笑容,姿势正确又敞亮。 赵兰香打完手势后,贺松枝的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惊喜,又多了一抹迟疑。 赵兰香又继续“说”:“我,吃饱了。” “包子,香,好吃。你试一试。” 贺松叶小时候发了一场高烧,侵害了听觉神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渐渐地也就不懂得说话了。贺家父母相继离世,是她把一双弟妹拉扯大的。可以说她是贺松柏最尊敬的人,没有之一。 赵兰香跟贺松叶相处了好多年,日常的沟通完全没问题。婚后她发现了大姑姐贺松叶实际上就是个吃货,以前过的日子太苦了,几乎没有吃过好的东西,老了之后特别喜欢吃,尤其喜欢吃肉包子。 129.129 此为防盗, 订阅率小于60%的你, 会看到维持72小时的防盗章~  她转头看, 原来是那个在黑市卖粮食的青年。 好在青年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他高兴地说: “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你, 原来你就住在柏哥家。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哎!以前我来柏哥家, 咋就从没见过你。” 赵兰香说:“我是大队上的知青,宿舍塌了,暂时寄居在贺家的。” 卖粮食的人打量了她一眼。 “柏哥今早卖的绿豆糕是你做的吧?我刚一看见你就知道了……他哪里有这种手艺,以前我老劝他来入行跟我一块干,他不肯, 指不定心里瞧不上咱这种投机倒把的坏分子呢!你倒是挺有本事,能支唤得动我柏哥心甘情愿帮你卖东西。” 赵兰香有点诧异,这个青年提起贺松柏的时候,总是一口一个的“柏哥”,口吻是又自然又尊敬。并不像河子屯里的村民们, 提起他就一脸鄙薄。 让赵兰香对这卖粮食的青年多了一层好感。 “上次从你手里买了鸭肉的那些客人,天天来我的粮食摊询问你的消息。让人抻着脖子白等你那么久,你好歹给个准话呗, 啥时候再做一罐拿去卖?也真是见了鬼了,这玩意真好吃得让人心心念?” 赵兰香不由地笑,她已经没有长久做鸭食的打算了, “不做了, 下次捯饬点别的东西卖。” 并不是她不想赚钱, 因为上次卖鸭食的时候, 她没有注意,把脸露了出来。出于人身安全的考虑,她这一次没有再做鸭拿来卖。 而且买鸭肉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人家抠抠索索地买一两二两的肉解解馋,她一口气买上十几斤。想不惹眼都难。加上排队也是个问题,买不买得到要碰运气。这种计划经济的年代,哪里有那么多肉给大伙吃哟。 综上,做鸭食生意不好做,赵兰香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做鸭食了。 赵兰香笑着问:“你还没吃东西吧?” 她把卖粮食的引到了厨房,青年盯着锅里温着的那香喷喷的卤肉饭,不禁地咽了咽口水,“你这手艺还挺不错,难怪那天鸭肉能那么快卖光。这么香的饭,可以给我吃一碗?” 卖粮食的很自觉,即便自己跟贺松柏称兄道弟,也没想过白白蹭一顿粮食。来贺家之前他早就做好了吃糠野菜的准备了,没想到居然有这种惊喜!贺家的光景变好哩,伙食完全翻了个样,富裕地能吃上肉了! 这种有肉又有菜的炒饭,在卖粮食的眼里已经是豪华级别的大餐了。 赵兰香给卖粮食的也装了一碗,还好家里的劳动力都是大胃王,她做饭的时候习惯做大份量的,否则一个两个都来分杯羹,最后都不够吃了。 卖粮食的又说:“我跟柏哥一路紧赶慢赶回来,他也啥都没吃呢。你把饭给我,我端去给他。” 赵兰香微笑地说:“好。” 青年嘿嘿地搔着脑袋说:“其实……我叫梁铁柱,你叫我铁柱就好。” 铁柱一手捧着一碗饭走去了贺松柏的房间。他以前是青谷大队的游手好闲的混混,欠了一屁股债,家里一堆烂包的光景还不如贺家。 前些年他被一帮混混群殴,差点被打死,结果被贺松柏救了一命。贺松柏就跟从天而降一般,赤手空拳把欺负铁柱的人全都揍趴在地,揍得那帮混混痛哭流涕、跪地求饶。铁柱的内心受到了震撼,感激得只顾着抱着人的大腿嗷嗷地大哭。 男人的友谊就是靠打架打出来的,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那天被揍得落花流水的地痞无赖,包括他这个弱鸡,从此就把贺松柏认作大哥了。 铁柱把饭端到贺松柏的房间,贺松柏正在换衣服,他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已经又脏又破了。 贺松柏只骑过两次单车,一次是沾了兄弟的光,体验般地骑了骑。第二次就是今早了。仅凭一次贫乏可怜的骑车经历,他哪里晓得驾驭这“洋车”?然而在赵兰香前,他不会,也硬着头皮骑了上去。 没想到还没有到大路,一个小小的拐弯就让贺松柏结结实实摔了跤,娇贵的绿豆糕被他紧紧地护在怀里,一点皮儿都没蹭到。他整个人却生生刮掉了一块皮,血汩汩流。 贺松柏庆幸好在没碰坏了人家金贵的车,这点皮肉伤对男人来说不算啥事,他在路边嚼了一把臭草敷在伤口上,又骑上洋车去县城了。 铁柱高高兴兴地捧着饭,喊了声:“柏哥来吃饭,有肥猪肉,好香!” 他看见贺松柏腿上蹭破了块皮,又惊又惭愧,“咋回事了这,亏得你还一路骑了回来。要紧不?” 铁柱看见血糊糊的腿,心里对贺松柏很是佩服。他虽然也跟着在旁边卖粮食,没看出一点不对来。 贺松柏流着血卖东西还骑着单车一路忍回来了,一声都没吭,是条铁汉子。 可是铁柱到底忍不住叹气,有些激愤地说:“我要知道就载你回来了,你还拿自家兄弟当外人啊!” 铁柱因为干黑市交易干得早,家里的光景早就翻番了。他不仅变成了村里第一个骑单车的人,还给他娘买了三转一响中的另外“一转”:缝纫机。他娘现在就在村子里接些缝缝补补的活,大姐正在学裁衣服,一家子的日子越过越好。他对贺松柏这有本事还原地踏步,糟蹋自己的人,特别看不过去。 贺松柏没有搭理他,继续敷臭草,最后剪了条破烂的布把腿包了起来。 臭草是样治百病的好东西,发热发烧可以敷它,跌伤摔伤可以敷它,流鼻血、便秘可以敷它,肚子里长蛔虫还是敷它,春风一吹它就在野草堆肆意地泛滥,又贱又好养活,它就是贺松柏最忠厚的“医生”。 贺松柏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铁柱捧着的饭。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家里那个女人让铁柱拿过来的,贺松柏不喜欢老是吃女人的软饭,但今天他为她流了那么多血,吃她几口饭也不算占便宜。 贺松柏拿着筷子,把腿支到一边,安静地吃起了饭。 饭很香,他知道那个女人手艺向来很不错的,舍得放油盐的东西总是好吃的! 铁柱吧嗒吧嗒地吃着,吃得嘴巴满口的香,他羡慕地看着贺松柏那碗饭卧着的卤肉片,直觉地他那碗饭里的肉明显比他的多。 铁柱挑着肉吃了个精光,满足又畅快地。 他冲贺松柏挤了挤眉,“真好吃,柏哥,你说……那女的是不是对你点有意思?” 还是肥肉好吃,瘦肉那有肥肉这么香。 梁铁柱看着他柏哥淡定的表情里,有连不屑的情绪都懒得上脸的彻底漠视,胸口塞得不行。 梁铁柱分析道:“你看,她对你多好啊,舍得给你吃这么好吃的饭。” 梁铁柱虽然富裕了,但家里也不是想吃肉就吃肉的,一个月能沾次油花就不错了。铁柱哪里得吃过铺满米粒的肉片?哪里尝过这么好吃的卤肉饭?要是有个婆娘对他这么好,他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挖出来给她,死也甘心了。 贺松柏把饭碗刨净了,淡淡地说:“以前我阿婆有钱的时候也经常施粥舍饭,几顿饭而已,看人可怜给了也就给了,能有什么意思?自作多情。” 梁铁柱捂着小心肝炒饭感觉精神上遭受了来自贺松柏的鄙夷,他恼怒埋头抢了贺松柏碗里铺着的肉,夹到自己的碗里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我眼皮子浅,又穷又贪吃,看得到的就是这些肉咋地啦。” 他也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那碗饭,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里香咸的油汁,惹来贺松柏一顿暴揍。 …… 梁铁柱吃完午饭后拍了拍肚子跟贺松柏告别了。赵兰香给他装的饭虽然不少,但他仍感觉意犹未尽,还没过够瘾。 他砸吧砸吧嘴,心知肚明再厚着脸皮讨一碗饭吃是不行了,他并没有马上骑单车回家,而是去找了赵兰香。 他热心肠地问赵兰香:“下次你要做啥来卖呢?” 赵兰香说:“要等下周才知道呢,现在家里的在肉啊面啊都快用光了,过几天到门市看看,买得到啥我就做啥。” 赵兰香已经深深感受到七十年代的物资到底有多匮乏了,有钱有票,也不是想吃啥就能吃到的。排队排得多恐怖,只有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才知道。 她常常是去到供销社、副食品店看到有啥剩的就买啥,每次去县里,没有空手而归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赵兰香的回答,这正中梁铁柱的下怀。 他嘿嘿的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他虽然没有弄到肉的途径,但他的老本行可是卖粮食的! “这样啊……你想买啥粮食,我这边要是有都可以给你搬一些过来。” 赵兰香听完,眼睛里已经完全是惊喜了。 “真的吗?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我当然是看你方便了,面粉大米黍米豆子,山珍木耳菌子竹笋什么的,你有我就要……” 赵兰香可不是随便说大话,经过了多年的研究和五花八门的美食的淬炼,她虽然还称不上“食谱大全”,但随便给她点啥食材她也能做出个一二三四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前能买到啥她就做啥,现在梁铁柱要给她供应粮食,赵兰香还有啥可挑的? 130.130 此为防盗, 订阅率小于60%的你,会看到维持72小时的防盗章~  贺松柏注意到动静,一手把她揪过来前后地看了一轮, 脸色有些差劲:“跟人打架了?” 贺松枝挣扎地落到地上, 畏缩地跑到大姐的身后。 贺松叶把她头发沾上的草摘了下来,摸着她的脑袋安慰地拍了拍。直到她给小妹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她腿上淤了好大一块,鲜血直流,耳朵背也被划破了。她惊愕地咿咿呀呀叫了起来,连忙采了一堆臭草放进嘴巴里嚼碎敷在贺松枝的伤口上。 她疼惜地安抚了小妹半天, 才想起刚住进家里的赵兰香。 “去叫, 她, 吃饭。” 贺松叶的手点了点赵兰香的屋子,比划了一下跟大弟说。 贺松柏黑着脸去叩了赵兰香的门, 见里面没有动静, 踹了一脚门恶劣地道:“人呢, 到哪去了?” 贺小妹睁大了眼, 被大哥吓得一声都不敢吭。 贺松枝笑了笑,用毛巾擦干净小妹的脸。 “不要,打架。他, 生气。” “疼不疼?” 贺小妹疼得龇牙咧嘴,不过看到饭桌上用碗装着的一只白胖胖的馍馍,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和欣喜。她用手指了指那只白馍馍, 贺大姐咧开嘴笑着点点头。 …… 赵兰香洗完澡出来, 就看见贺松柏满脸不耐烦地站在她的房间门口, 门被他踹了一脚,嘎吱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贺松柏发脾气被捉了个正着,没有尴尬的自觉。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人姑娘的房间门口,眼神轻浮又散漫地看着她。 赵兰香用手指拧着湿发,用极清冷的眼神剜了他一眼,回房取了条毛巾擦干头发。 贺松柏又使劲地敲了敲她的门:“我姐看你第一天啥都没准备,让你跟我们一块吃。明天你自觉点,缺啥补啥,我们不包伙食!” 屋子里立马传来女人清澈利落的声音,“好。” 贺松柏又说:“你马上出来。” 这么一咋一呼的,要是换成二十年后的那个老男人,她一准得教训他。然而现在赵兰香却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推开了门。 他抱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草进来,用一个陶盆装好。 他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这位城里姑娘的屋子,一点都没有闯入女孩子私人领地的自觉,视线滑过她床上散落地放着的衣物,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屋子里多了许多小物件,窗子上挂了两片天蓝色的帘布,老旧的桌子用干净的碎花纸包住了,一只瓷青色的花瓶插着几朵野花。 整个房间焕然一新,透露出独属于女人的清新温柔。 贺松柏把房屋的窗子关紧,淡淡地说:“把你的衣服和贵重的物品都收好,去吃饭。” 赵兰香只把床上的衣服收了起来,却没有走,靠在门边看他。 贺松柏嗤了一声:“怎么还不去吃饭,怕我偷你东西不成?” 说话之间他刺啦一声划了根火柴,把盆里的草给点了,顿时一股白茫茫的浓烟腾起。他两条长腿一迈,跃出了门还顺便把门口傻站着的女人推了出去,嘭地一声重重地关上门。 赵兰香的心头蓦然地一甜,他在给她的房间熏艾草。 想不到他虽然凶,却还挺细心的。艾草能驱虫除湿,久不住人的屋子容易生潮生虫子。如果今晚将就着睡下去,第二天能咬出一身包来。 当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赵兰香是被追求的那个。每天养养花,剪枝插花煮茶,闲来无事逗猫作画,稀里糊涂地就被老男人瞧上了眼,他耐心又自信地追了她三年。现在……她撇开了头。 这个年纪的贺松柏离知情知趣还远得很。那样凶巴巴的、又冷又硬的态度,不把女孩子吓跑都不错了。 贺松柏又说:“我们农村,穷,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 赵兰香含糊地哦了一声,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我知道。” 贺松柏冷漠地跨大了脚步,把女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走回了主屋。 贺家的晚饭,很简单。 比知青食堂的伙食略胜一筹,好歹看得见米粒。不过赵兰香看了眼贺大姐和贺小妹碗里的红薯,收回了这句话。 她把自己碗里的米粒拨到了她们的碗里,笑着摸了摸肚子,“下午吃的包子还没消化,撑得很。” “你们吃吧。” 赵兰香看了眼贺松柏,他碗里几乎没有米,那么大的一个男人整天吃这些没有油水的东西怎么挨得过去? 她刚想把自己这碗饭让给他吃,然而贺松柏很快三口两口吞干净了大碗里的红薯,吃得很香,跟吃山珍海味似的一脸满足,他吃完后端起祖母的那碗干饭朝着里屋走。 贺小妹小口小口地咬着馍馍,咬到了里边还喝到了浓郁的汤汁,嘴巴吧嗒地吸着包子里的油汁的时候,眼睛愉悦地一闪一闪。她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过年的时候吃的肉也没有那么好吃,好吃得她想哭。 贺松枝吃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吞了吞口水把包子让给大姐。 …… 第二天知青上工的时候,周家珍单独把赵兰香拉了出来,一脸不敢置信地问她:“你住进了贺老二家?” 她口气里夹杂的震惊和鄙夷,毫不掩饰。 “昨天我忙着搬家,都没来得及问清楚你。你惹上大麻烦了,赶快搬出来!” 赵兰香诧异于周家珍厌恶的口吻,怎么的一个两个提起老男人,都是这幅避之不及的模样? 她笑着问:“怎么了,他那里是狼穴虎窝,住不得?” 周家珍看着赵兰香还在笑,气愤地说:“何止狼穴虎窝,那个人根本就是个流,氓!你是不知道——” 她越说越激愤,脸也涨红了,到底念着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周家珍一把将赵兰香推入了玉米地里。 “去年贺老二和潘雨乱.搞男女关系,被送去劳改了一段时间。现在是放出来了,好好的一个姑娘,你说怎么……哎——” 周家珍说起这件事时满脸的羞愧和愤怒,她压低了声音偷偷说:“有人看到他们曾经钻过玉米地,而且潘雨是被强迫的。” 赵兰香的内心受到了轰然的震动,她从来都没听老男人提起过这件事。 她摇摇头,“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么严重的事,如果那样,早就被枪.毙了。” “这里头可能有误会。”赵兰香说。 这个年代男女关系管得是非常严,赵兰香就听说过有这样的一个例子,一个男人公然闯入了女厕,结果被判了死刑。夫妻俩在公共场合都不允许有过亲密的行为。何况是毁了人家清白这种大事。 周家珍咬牙切齿,从喉咙里哼出了声音,“谁知道呢,总之你快点搬出来,那种地方你多呆一天我都觉得心里不踏实。” “我来河子屯那么多年了,大队的人我都认全了。贺家老二当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他是被冤枉的,他也不是个好的,不然咋地到现在都跟潘雨扯不清关系?” “我敢说肯定是他家太穷了,潘家瞧不上他,他没钱娶媳妇。” 赵兰香含糊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不高兴,她很不高兴。 老男人居然瞒了她那么大的事情,当年装得老实巴交地说自己在感情上还是头一遭,若是行为举止让她感到不适还请多多包涵。 现在看来倒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又穷又潦倒的时候桃花也没断过。 还钻玉米地,呵……这么时髦的事情,她可没干过。 周家珍为自己保全了朋友的安全而自豪,她大手一挥说:“等会干完活,我就去帮你搬行李。” “我现在和你老乡住一间,就住在支书家里。我听说大队长那里还有空的房子……” 赵兰香果断地拒绝了,“不必了,等会我去县里买点粮食,你要一起吗?” 李大力刚想说放人出去外面玩,然而看见皮肤白白净净的赵兰香之后这句话就咽了回去。 怎么说把这些娇滴滴的姑娘放出去也不好,万一出了啥事怎么办。 李大力说:“你们跟我过来,大队放农具的屋子还空着,白天给你们落脚歇息还是可以的。” 赵兰香等人把行李物品暂时寄放在了大队放置公有资产的屋子里,几个人狼狈地面面相觑。 男知青们最辛苦,满脸的泥灰,大掌一抹脸黑得跟包公似的,把愁眉苦脸的女知青逗笑了。蒋丽下午高高兴兴地回来,发现自己没收进箱子的物什全都被砸坏了,脸阴沉沉的,看谁都不顺眼。等大队长走了以后,她嗤地冷笑了一声,“这什么破地方。” 赵兰香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明知道这里是个破地方她还要来,赵兰香这就很不能理解了。 然而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腹了,没时间去揣测大小姐的心思。她向周围的人家借了柴房,同周家珍一起做了顿肉包子和素野菜面。赵兰香特别舍得放油,把那二两油都用上了。一个小时后她的包子就蒸好了。上等的富强精面粉和半肥瘦的猪肉做成的包子,又油嫩又松泛。大家都饿着肚子守在农具房里的时候,她和周家珍在隔壁的农房里嘶溜嘶溜地吸面条。 香味飘散在屋子里,引得其他知青忍不住往那边打量,看到周家珍大快朵颐的极享受的表情,他们愈发饥饿了。赵兰香见状,也不私藏,她招呼大家一块来吃东西。她把下面条的时候剩下的一些面疙瘩拿出来给腹中空空的知青吃了。虽然不多,和着热汤吃好歹能垫垫肚子。 赵兰香这样的行为让没了房子落脚的知青们心里好受了一些,他们心里对这个冷清寡言的女知青的好感上升了一个层次。虽然赵兰香没有招呼他们吃包子,但面疙瘩拌上豆酱来吃甭提多美了。毕竟面粉可是精细粮,猪肉也是稀罕物。白蹭了人一顿精细粮,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蒋丽是吃饱了肚子才回知青点的,经过一番辛苦的收捡行李的劳动,肚子里的东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赵兰香做包子的时候她就闻见那股香味了,诱人得很。闻着那股香气,比她吃过的那家国营饭店卖的包子还香。但偏偏赵兰香没有指名点姓地邀她一块来吃,蒋丽也没拉下那个脸去吃。 131.131 此为防盗,订阅率小于60%的你, 会看到维持72小时的防盗章~ 贺松叶把她头发沾上的草摘了下来, 摸着她的脑袋安慰地拍了拍。直到她给小妹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她腿上淤了好大一块,鲜血直流, 耳朵背也被划破了。她惊愕地咿咿呀呀叫了起来, 连忙采了一堆臭草放进嘴巴里嚼碎敷在贺松枝的伤口上。 她疼惜地安抚了小妹半天,才想起刚住进家里的赵兰香。 “去叫, 她, 吃饭。” 贺松叶的手点了点赵兰香的屋子, 比划了一下跟大弟说。 贺松柏黑着脸去叩了赵兰香的门, 见里面没有动静, 踹了一脚门恶劣地道:“人呢, 到哪去了?” 贺小妹睁大了眼,被大哥吓得一声都不敢吭。 贺松枝笑了笑, 用毛巾擦干净小妹的脸。 “不要, 打架。他,生气。” “疼不疼?” 贺小妹疼得龇牙咧嘴,不过看到饭桌上用碗装着的一只白胖胖的馍馍,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和欣喜。她用手指了指那只白馍馍,贺大姐咧开嘴笑着点点头。 …… 赵兰香洗完澡出来,就看见贺松柏满脸不耐烦地站在她的房间门口,门被他踹了一脚, 嘎吱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贺松柏发脾气被捉了个正着, 没有尴尬的自觉。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人姑娘的房间门口, 眼神轻浮又散漫地看着她。 赵兰香用手指拧着湿发,用极清冷的眼神剜了他一眼,回房取了条毛巾擦干头发。 贺松柏又使劲地敲了敲她的门:“我姐看你第一天啥都没准备,让你跟我们一块吃。明天你自觉点,缺啥补啥,我们不包伙食!” 屋子里立马传来女人清澈利落的声音,“好。” 贺松柏又说:“你马上出来。” 这么一咋一呼的,要是换成二十年后的那个老男人,她一准得教训他。然而现在赵兰香却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推开了门。 他抱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草进来,用一个陶盆装好。 他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这位城里姑娘的屋子,一点都没有闯入女孩子私人领地的自觉,视线滑过她床上散落地放着的衣物,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屋子里多了许多小物件,窗子上挂了两片天蓝色的帘布,老旧的桌子用干净的碎花纸包住了,一只瓷青色的花瓶插着几朵野花。 整个房间焕然一新,透露出独属于女人的清新温柔。 贺松柏把房屋的窗子关紧,淡淡地说:“把你的衣服和贵重的物品都收好,去吃饭。” 赵兰香只把床上的衣服收了起来,却没有走,靠在门边看他。 贺松柏嗤了一声:“怎么还不去吃饭,怕我偷你东西不成?” 说话之间他刺啦一声划了根火柴,把盆里的草给点了,顿时一股白茫茫的浓烟腾起。他两条长腿一迈,跃出了门还顺便把门口傻站着的女人推了出去,嘭地一声重重地关上门。 赵兰香的心头蓦然地一甜,他在给她的房间熏艾草。 想不到他虽然凶,却还挺细心的。艾草能驱虫除湿,久不住人的屋子容易生潮生虫子。如果今晚将就着睡下去,第二天能咬出一身包来。 当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赵兰香是被追求的那个。每天养养花,剪枝插花煮茶,闲来无事逗猫作画,稀里糊涂地就被老男人瞧上了眼,他耐心又自信地追了她三年。现在……她撇开了头。 这个年纪的贺松柏离知情知趣还远得很。那样凶巴巴的、又冷又硬的态度,不把女孩子吓跑都不错了。 贺松柏又说:“我们农村,穷,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 赵兰香含糊地哦了一声,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我知道。” 贺松柏冷漠地跨大了脚步,把女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走回了主屋。 贺家的晚饭,很简单。 比知青食堂的伙食略胜一筹,好歹看得见米粒。不过赵兰香看了眼贺大姐和贺小妹碗里的红薯,收回了这句话。 她把自己碗里的米粒拨到了她们的碗里,笑着摸了摸肚子,“下午吃的包子还没消化,撑得很。” “你们吃吧。” 赵兰香看了眼贺松柏,他碗里几乎没有米,那么大的一个男人整天吃这些没有油水的东西怎么挨得过去? 她刚想把自己这碗饭让给他吃,然而贺松柏很快三口两口吞干净了大碗里的红薯,吃得很香,跟吃山珍海味似的一脸满足,他吃完后端起祖母的那碗干饭朝着里屋走。 贺小妹小口小口地咬着馍馍,咬到了里边还喝到了浓郁的汤汁,嘴巴吧嗒地吸着包子里的油汁的时候,眼睛愉悦地一闪一闪。她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过年的时候吃的肉也没有那么好吃,好吃得她想哭。 贺松枝吃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吞了吞口水把包子让给大姐。 …… 第二天知青上工的时候,周家珍单独把赵兰香拉了出来,一脸不敢置信地问她:“你住进了贺老二家?” 她口气里夹杂的震惊和鄙夷,毫不掩饰。 “昨天我忙着搬家,都没来得及问清楚你。你惹上大麻烦了,赶快搬出来!” 赵兰香诧异于周家珍厌恶的口吻,怎么的一个两个提起老男人,都是这幅避之不及的模样? 她笑着问:“怎么了,他那里是狼穴虎窝,住不得?” 周家珍看着赵兰香还在笑,气愤地说:“何止狼穴虎窝,那个人根本就是个流,氓!你是不知道——” 她越说越激愤,脸也涨红了,到底念着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周家珍一把将赵兰香推入了玉米地里。 “去年贺老二和潘雨乱.搞男女关系,被送去劳改了一段时间。现在是放出来了,好好的一个姑娘,你说怎么……哎——” 周家珍说起这件事时满脸的羞愧和愤怒,她压低了声音偷偷说:“有人看到他们曾经钻过玉米地,而且潘雨是被强迫的。” 赵兰香的内心受到了轰然的震动,她从来都没听老男人提起过这件事。 她摇摇头,“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么严重的事,如果那样,早就被枪.毙了。” “这里头可能有误会。”赵兰香说。 这个年代男女关系管得是非常严,赵兰香就听说过有这样的一个例子,一个男人公然闯入了女厕,结果被判了死刑。夫妻俩在公共场合都不允许有过亲密的行为。何况是毁了人家清白这种大事。 周家珍咬牙切齿,从喉咙里哼出了声音,“谁知道呢,总之你快点搬出来,那种地方你多呆一天我都觉得心里不踏实。” “我来河子屯那么多年了,大队的人我都认全了。贺家老二当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他是被冤枉的,他也不是个好的,不然咋地到现在都跟潘雨扯不清关系?” “我敢说肯定是他家太穷了,潘家瞧不上他,他没钱娶媳妇。” 赵兰香含糊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不高兴,她很不高兴。 老男人居然瞒了她那么大的事情,当年装得老实巴交地说自己在感情上还是头一遭,若是行为举止让她感到不适还请多多包涵。 现在看来倒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又穷又潦倒的时候桃花也没断过。 还钻玉米地,呵……这么时髦的事情,她可没干过。 周家珍为自己保全了朋友的安全而自豪,她大手一挥说:“等会干完活,我就去帮你搬行李。” “我现在和你老乡住一间,就住在支书家里。我听说大队长那里还有空的房子……” 赵兰香果断地拒绝了,“不必了,等会我去县里买点粮食,你要一起吗?” 一叠厚厚的钞票,毛票分票厘票加上肉票,又散又细。除去了白白送给客人品尝的鸭肉之外,共卖了十四块四毛七分五厘钱,扣去买鸭肉的成本六块钱,香料的成本,净赚了六块多,还白赚了九斤六两的肉票。 赵兰香跟喝了又凉又甜的雪碧似的,心里倍儿爽。 然而却还没到得意忘形的地步,她脑海中浮起起了旁边摊子卖粮食的青年,虽然吊儿郎当,但穿着打扮却很小心谨慎。她要还想把这份倒买倒卖的黑活干下去,要更低调谨慎些才行。 赵兰香习惯性地绕了偏僻的山路,从县里又绕去了镇上。她卖完东西之后没敢继续逗留在县城里,到了镇上她才敢用票据买了一斤猪肚、一斤糖、五斤富强粉,买完东西后的她顶着正午火辣辣的日头回到了河子屯。 回到河子屯赵兰香先去把单车还了,顺便请唐清到家里吃面条。她去找唐清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拉小提琴,除此之外赵兰香还在大队长家意外地碰上了蒋丽。 132.第 132 章 此为防盗, 订阅率小于60%的你,会看到维持72小时的防盗章~ 回到河子屯赵兰香先去把单车还了, 顺便请唐清到家里吃面条。她去找唐清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拉小提琴,除此之外赵兰香还在大队长家意外地碰上了蒋丽。 蒋丽见到赵兰香的时候, 从鼻子深处发出了深深的一声哼, “你来这里干什么?” 在蒋丽的眼中,赵兰香那个死缠烂打她哥哥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 她也习惯了赵兰香对她的小意讨好。当赵兰香变得稍微冷淡了一些,蒋丽比谁都敏感, 立即难受了起来。尤其是在她过得那么惨, 而赵兰香的日子却过滋润无比的情况下。 同样三天两头请假, 搁在她身上只有被李大力骂得狗血淋头的份,轮到赵兰香了就变成自然而然的事, 李大力从来不挑她的错、对她和颜悦色。这怎么能让蒋丽高兴得起来? 蒋丽气呼呼地说:“我哥给我写信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蒋丽正好去乡里邮局取信回来,她从布袋里掏出一封洁白的信, 拿到赵兰香面前扬了扬。 蒋丽知道哥哥写了什么内容给赵兰香,赵兰香看了她哥的信之后, 从今往后还不好好团结她? 上一次蒋丽没吃到赵兰香的肉包子, 真是结结实实地气坏了,她把跟赵兰香一块被分到河子屯的事情写给了她哥, 末尾添油加醋地写了一堆赵兰香的坏话。 作为兄长的蒋建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很是诧异, 旋即又能理解了。 赵兰香有可能在走迂回路线, 她终于聪明了一些,懂得绕过他直接来讨好妹妹。 蒋丽可是全家人放在心尖尖宠的宝贝疙瘩,蒋建军的伯伯叔叔们一气儿生了六个男孩,直到他母亲生完他的四年后才终于产下一个女娃娃。蒋家人那是使劲儿地把这根独苗苗往心窝窝里疼爱。 蒋建军心里清楚,妹妹哪里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赵兰香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她不用看也知道蒋建军的来信里肯定是满满地要照顾好蒋丽、蒋丽从小没吃过苦,要是可以的话多帮帮她、蒋丽的性子单纯容易冲动,容易被人骗,你在旁边多盯些,诸如此类。 当然……她现在可还不是蒋建军的妻子,蒋建军提出这些要求的口吻肯定更隐晦更委婉些。 这种倒人胃口的信,赵兰香一点想看的欲望都没有。 她含笑地道:“噢……是吗?你的家书我一个外人不方便看,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走到唐清的房间前,敲响了他的门,喊了几声。 很快房间里的小提琴声戛然而止,他推开门看见了赵兰香,年轻的面庞多了一抹轻松和愉快,“用完了?” 赵兰香点了点头,爽快大方地道:“我到镇里买了点面,择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吃一顿吧。” 她每个月至少要去县里三趟,干点投机倒把的坏事。坐汽车肯定不稳妥,单靠双脚走山路还不得累死人?唯一的办法只有多借借唐清的单车了,如此一来她便得好好跟唐清打好关系。这有来有往的,赵兰香借单车才不至于那么尴尬。 唐清倒也没有推拒,听到有吃的很高兴,“那敢情得多谢赵同志了!我先换身衣服,麻烦你等上一等。” 他穿着的是平时在居室里穿的白汗衫,露出两条胳膊图凉快。应女同志的邀请去吃面条,肯定得穿点正式些的。 赵兰香耐心地在人门口等着,她视线从木质的门板上移到了蒋丽得到身上。 蒋丽一张俏丽的脸此刻已经俨然恼怒地红了,看着赵兰香的眼神充满了警惕:“你到底来干什么?” 赵兰香被这目光扎了一下,陡然想到一点,蒋丽来大队长家里不一定是找大队长的,她很有可能是来找唐清的。 合着蒋丽眼神里的浓浓的敌意,赵兰香的猜测无疑是十成十确定的了。 唐清的气质好人缘佳,父母都是在中央美术学院担任教授的高知分子,人也长得齐整清秀,加上他待人友善又乐于助人,估计私底下还有不少姑娘心生爱慕。 赵兰香一时之间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蒋丽的态度也正提醒了她一点,她理应该跟唐清保持一定的距离,独自邀他到家里吃东西未免不太妥当。 于是她冲着蒋丽说道:“我买了点面,邀请了唐同志吃面作为答谢,你要不要一起?” 蒋丽这才高兴起来,她马上说出了自己心心念没吃着的包子:“我要吃包子。” 赵兰香委婉地拒绝,“现在做包子太晚了,吃面吧。” 她说完,唐清的房间门打开了,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衬衫,挺阔又整齐。许是怕女同志等,他胡乱地用擦了一把脸就出来了,发梢还带着水珠。 唐清说:“吃面条好啊,赵同志的面做得可好吃了。” 唐清这么说,蒋丽也不好再说话了。她心里既羞涩又甜蜜,不敢直视唐清,垂下头支支吾吾地说:“是吗?那就吃面吧。” 这幅小女生的模样,估计连她自己都没见过吧? 赵兰香的手握成拳头,遮住了自己忍不住笑的嘴角。 她背着硕大的书包走在前头,引着这两个人去贺家。蒋丽满意极了赵兰香这么识相的避开,虽然她走在唐清身旁也羞涩得不敢说话。 而唐清呢……他现在满脑子想着的全都是那碗精心而制、香喷喷的面条了。 赵兰香回到贺家后,发现贺大姐并不在家。 贺大姐被分配到的活是养大队的牛,牛每天都需要照顾的,这个时间点贺大姐应该在牛棚里铡牛草料。赵兰香视线逡巡了一圈发现贺松柏在院子里劈柴。她放下书包把买来的面肉还有糖抱入了柴房。 她随意地扫了眼,灶膛的灰炭是彻底凉了的,便知道贺松柏并没吃午饭。她取出了富强粉来,往面里敲了只鸡蛋进去,添水和面。加入了鸡蛋的面会更有弹劲儿。饧30分钟后,她取出面团用擀面杖反反复复地滚碾着,揉打摔甩。把面抻了一遍又一遍,白面在她手下听话得不可思议,柔软而有韧劲。 她用猪油炒了香辣猪肚,添了点生粉进去把猪肚炒的脆脆的。最后把猪肚倒入煮好的面中,“刺啦”的一声热油落入清汤中,香喷喷的直勾人。 她盛出了四碗面条出来,每人各一碗,赵兰香知道贺松柏估计不太喜欢跟生人一块上桌吃饭,先端了一碗面到他的房间,然后才走向自己的房间,把唐清和蒋丽两人叫出来吃面条。 唐清和蒋丽高高兴兴地去柴房吃面了,赵兰香却走到贺松柏的面前。 男人晒着毒辣的日头挥汗如雨,他把粗大的柴劈成了细幼的小柴,这一批的柴火劈得比以往都要细。 赵兰香看到心猝不及防地一甜。 赵兰香最近有个无法避免的烦恼,她并不太习惯用乡下的柴火灶头做饭。 因为做菜的时需要注意控制火候,等菜差不多了要把大火转为小火,以前她只需要旋转一下燃气灶开关调小火,现在却只好把灶膛没烧完的柴火取出来,弄得柴房又脏又熏人。贺松柏把柴劈小了,当然更方便了。她只要控制放柴量就好了,火要大的时候放多点,小火就放少点。 她笑眯眯地说:“我做了碗面,端你房间了。” 得益于赵兰香的先见之明,戴了手套拔草时她没有被玉米叶割伤手,但活却干得慢吞吞的。赵兰香这辈子都没干过什么重活,到了正午烈日当空,她没有把自己名下的五分地干完,腰已经累得快断了。 别人三三两两地散了,赵兰香还蹲在玉米地里拔草。 她摘下了口罩,挽起长袖,露出一截白莹莹的手臂。她的汗水滚滚地滴了下来,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 这时玉米地边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男人挑着扁担,头尾各挑着一桶水。沉沉地把扁担压弯了,他却稳稳地挑着水从大片玉米地里走过,一滴水也没有撒下来。 赵兰香捏着口罩扇风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是贺松柏那个老男人! 她迅速地钻出了绿茵茵的玉米地,笑着冲贺松柏喊:“同志你等一下,我有困难,你能不能给我搭把手?” 声音清脆甘甜,像山间的百灵鸟似的。 可惜男人却仿佛充耳不闻,还加快了脚步挑着水从她身边走过,直到影子逐渐缩小消失。赵兰香望着男人一路上滴淌的水渍,秋水般的杏眸暗了暗。至于么……走得比跑得还快。 但她并不沮丧,重新戴上手套蹲在地上一点点地开始拔起草来。 过了大约十分钟,玉米地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赵兰香勾了勾唇,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不变,一边悄悄用余光瞥见了后边那道身影。 在满眼的绿意之中,那道黑黢黢的身影又高又瘦,跟竹竿似的单薄极了。 男人下了玉米地也不吭声,默默地弯腰光着手拔草,浓黑英挺的眉头不带皱的,提起一口气把赵兰香身边的杂草拔了个干干净净。连带刺顽固的乱草丛清起来也是三五铲子就解决了。 他清完了两分的地,歇了口气,粗着声问:“哪片地是你的?” 赵兰香用玉米叶子遮着灼热的日头,十分惬意小憩了一会。她用手指了指这一片地,划了个圈,“这里到那边,这两块地都是归我干的。” 133.133 赵兰香当真是被贺松柏吓得不轻, 深更半夜有个男人偷偷摸摸地潜入她的房间, 她在一瞬之间想到了很多,也想起了多年前的吴庸。她凝神屏气的时候,一只手甚至已经慢慢地挪到了床边的小桌柜, 摸索着她用来削皮儿的水果刀。 突然灯亮了, 她看见了贺松柏, 这一刻她没说话, 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 紧握着的水果刀自手间滑落了下来。 贺松柏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寒光,连忙搂住她, 拍着她的背, 检讨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我该早点写信回来,给你通个气儿的。” “别哭了,哭得我心都疼了。”他擦着她的眼泪, 愧疚地说道:“阿婆在信里说你很坚强,每天都吃得很多, 很少给人添麻烦。” “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愿意麻烦她们, 我看着信心里难受。不过兰香你放心,接下来可以陪你在家里待产了,因为我提前修完了学业。” 说着他把大掌罩在了妻子的肚子上, 那里圆溜溜的鼓起, 非常硕大。昔日纤细窈窕的腰肢早已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孕妇臃肿硕大的肚子。 但贺松柏觉得它没有哪一刻能比现在这样更美, 让他心里热得发烫,忍不住亲着她的肚子。 “辛苦你了,等棠棠出来,决不让你再受苦了。” “真的修完了学业?”赵兰香不确定地问。 贺松柏肯定地点了头。 她一脚把他踢到了床下,她说:“我脚抽筋。” 贺松柏“哎”了一声,赶紧放下行李蹲下身来给妻子揉起了脚。他的手艺还不错,因为早些年经常给老祖母揉腿揉僵硬的肌肉,揉得赵兰香渐渐恢复了知觉,脚丫揉着揉着筋脉就疏通了,渐渐发热。 赵兰香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困倦袭来渐渐睡熟了。 贺松柏换下了一身汗臭味的衣服,出去洗了个澡,浑身干净清爽地钻入了被窝。 夏季炎热,孕妇的体温很高,不多时他就注意到妻子被热醒了。 他探了探她湿漉漉的衣服,擦干了她的汗,顺便拍着她的背哄着说:“睡吧,睡吧。” “我给你摇扇子。” 他从角落里翻出了蒲葵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顷刻间清爽徐徐来……赵兰香嗅着男人身上清爽的味道,舒舒服服地沉入了梦乡。 这种感觉如在梦中,梦里他来过,特意来照顾她。 次日,清晨。 赵兰香醒来睁开眼便看见了贺松柏放大的容颜。 她用拇指不太确定地捏了捏男人的面庞,下一刻贺松柏也醒了过来,含糊地问她:“饿了吗,今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赵兰香看了眼日头,说:“起得太晚了,大姐这会儿早就做好早饭了。” 贺松柏把她的手抓过来,顺着亲了亲她的手指。 “产检都有按时做吗?” “给我看看棠棠的b超?” b超的照片赵兰香都有让人特意打印下来,希望能留给纪念。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贺松柏还留在b市,她自己就生完宝宝了。她知道他很喜欢棠棠,在遥远的北方想着棠棠,她得寄一些照片给他留个念想。 贺松柏看了黑乎乎的照片,其实没太看得清是什么,只有一团浓浓的阴影。怕是大晚上随便照着某处拍出来也能拍得出这种效果。 但他却是怎么看都看不够,稀罕得不得了。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边看边指着照片模糊的地方,很兴奋地同赵兰香说:“这一定是棠棠的脑袋,圆溜溜的。” “这个是手或者脚。” “她有点胖?还是这张照片太黑了……”贺松柏不满地嘀咕着,这严重地影响到了他的判断。 …… “她可能在笑。” “咱们的棠棠长得真俊!” 贺松柏一张张看完之后,笃定地道。 这一句令赵兰香猝不及防地“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轻轻地摸着,温声道:“五官都没有长齐整,你就知道她长得俊了?” 贺松柏脸上洋溢着初为人父的骄傲:“她是个漂亮的姑娘,这一点毋庸置疑。” 赵兰香没有反驳他,脸颊也露出了粉红的色泽,酒窝深深,非常开心。 阿婆知道孙子回到家了也很高兴,她说:“也不知道让你们结婚这么早到底好还是不好,耽搁了兰香的学业不说,也累得你两头跑。” 但她显然是误会了,贺松柏说:“我提前修完功课了,两个月后去考个试领毕业证就可以了……” 老祖母听完有些惊讶,但看了看他们两个并肩坐在一起的身影儿,到底也是明白了过来。那么艰难的岁月都挨过来了,能走得到现在感情自然深厚。 她说道:“既然回来了,就在家好好陪陪兰香吧,女人怀孕都不容易。” 贺松柏想着再不容易,能比得过当年他吃过的苦头吗?陪着妻子,再苦再累他也觉得心情愉快。 不过很快他就尝到了伺候孕妇的不易。 赵兰香怀孕初期的时候孕吐得挺厉害的,闻见一点点肥肉的味道都吃不下饭,以前爱吃鱼的她变得闻腥变色。五个月后,她的孕吐又席卷重来了。 有时候喝口水都吐得稀里哗啦的,说话说着说着,突然急匆匆地找痰盂吐了起来。 贺松柏看着妻子备受折磨的样子,一颗心都被攥得稀巴烂了。 反复地搓来揉去,他愧疚地问:“以前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的吗?” 赵兰香嫌弃地换了一身衣服,她有些狼狈地漱着嘴儿,“不会,以前她很乖的,可能是见到你她就变得娇气了。” 殊不知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赵兰香渐渐地变得容易孕吐、吃不下饭,她的胃口极淡,无酸不欢无辣不喜,为了迎合她的口味,贺松柏不得不每天都专门做一份孕妇餐给她单独吃。否则跟着大伙一块吃,她一定又是吐得稀里哗啦。 赵兰香摸着肚子苦恼地道:“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总感觉肚子动得很厉害。” 即便是软糯可爱的棠棠,这样闹腾得也让贺松柏恼了。 他半蹲下来凶巴巴地对着肚子商量道:“你不要再折腾妈妈了好不好,乖一点,出来以后爸爸给你糖吃?” 赵兰香听见男人这番孩子气的话,哑然失笑。 她说:“等过段时间去检查一下吧,吐得太难受了。” 说着她忽然扶了一下腰,“哎”了一声,肚皮儿又被棠棠用力地踹了一脚,薄薄的裙子隐隐被她闹腾的手脚撑起。 贺松柏大掌轻覆在上边,凝视着妻子的肚子看了很久,苦大仇深地道:“这肯定是个调皮的娃。” …… 时间难熬,但也缓慢地推进到夏天的末尾。七月流火、天气渐凉。某一天晚上,临到快要入睡的时候,赵兰香翻来覆去睡不着。 贺松柏问她:“怎么了?” 赵兰香有些为难、却又渴望地说:“我想吃紫苏梅了……” 贺松柏打开灯来看,赵兰香的脸已经憋得通红,唯独一双眼睛亮灿灿地、含着水光,睁得大大的令人难以忽视。 他叹了一口气,认命地问她:“什么是紫苏梅?” 赵兰香茫然地摇了摇头,她说:“我也没有吃过。” 这个东西是她偶然听见一个怀了孕的女人说过的,紫苏梅是什么味道的呢?它是一种酸酸甜甜的梅子,吃完了以后顿顿能下很多饭。 但是梅子在她的印象里,也都是这种描述,她面对贺松柏真诚的脸,有些难以启齿,脸蛋都烧得红了,不知是想梅子想的、还是因为无理取闹给臊红的。 媳妇的这个回答令贺松柏陡然很心塞,然而他看不过眼她眼里极力压抑着的渴望,他轻抚着她的柔发道:“你等等,我去问问阿婆。” 为了怀这个宝宝,她这段时间吐得很厉害,辛苦得日渐消瘦。她好不容易有了点想吃的东西,贺松柏怎么可能忽视。 幸亏得老祖母并没有入睡,她正在听着收音机、看书。 贺松柏直截了当地问她:“兰香想吃紫苏梅,我想给她弄一点来吃,阿婆知道什么是紫苏梅吗?” 阿婆摘下了老花镜,仔细地回想了很久。 她说:“这可能是一种青梅做的梅子,用紫苏包裹,酸酸甜甜、入口生津,气味很独特。孕妇吃了确实也有点帮助。” “让我好好想想……” 李阿婆想了很久,提起笔大概地写了一个粗糙的做法。她很久以前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大家闺秀,远离庖厨,但这个东西她做未出阁之前还真捣鼓着玩过,因为它是一种并不算难做的零嘴儿。 贺松柏一字一字地看着老祖母写做法,他心头热乎乎的,看完了立马强记在了心里。 他恨不得马上去摘了青梅,给媳妇做紫苏梅吃。他辞别了祖母,理智让他去睡觉,但他还是任由脑袋发热,摸黑跑去外边人家屋外种的梅树边,冒着被家养狗追的危险,囫囵摘了一兜的青梅回来。 贺松柏用刷子、粗盐把青梅挨个洗了干净,按照方子一步一步地把紫苏梅搓揉、杀青、压榨、只等明天再捞出来晾晒一天。 他做完了这一切,才满意地把梅子收好,掏了几只洗干净的拿回去哄妻子。 赵兰香左等右等,熬到半夜也没等到贺松柏回来。她侧躺着几乎要睡着了,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地响起。 男人讨好地把几只干净的青梅递到她面前,“吃吧,没有紫苏梅,只有青梅。” 赵兰香坐了起来,虽然心里渴望得犹如千万只爪子在挠,仍是捻起了青梅吃了起来。 入口生津,她一点也不觉得酸倒牙,连吃了五只。 次日清晨,贺松柏起床后阿婆又来找他,老人家苦恼地说:“柏哥儿,这个紫苏梅你做不成了,起码得腌四个月以后才吃得上。” 方才把梅子放出去挨个晾晒的贺松柏听完后,脸上的表情都不对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事,我做不出来,我可以去买别人做的。” 他吃完早饭,不声不吭地出了门。挨家挨户地向人打听紫苏梅,连续打听了好几天,一双鞋都给他跑烂了,某一天他才从远方的一个不知名的村落带回了一缸黑乎乎的梅子。 他掀开盖子,递到媳妇面前,憨憨地笑着说:“你尝尝看,是不是你想吃的味道?” 134.134 赵兰香捻了两只紫苏梅来吃, 说来也奇怪, 她以前一直很抵触紫苏这种东西,一点都沾不了的。 但是含着紫苏气味的梅子,她却吃得下去。梅子表面凝着一层久腌的霜华, 入口软弹, 酸甜可口, 果肉充盈, 沁人心脾,拌着吃下饭极了。 她的视线落在贺松柏变得黝黑的脸, 他薄薄的唇瓣干涸得起了层皮, 脑袋上的汗珠不住地流下。他这段时间总是早出晚归, 赵兰香还以为他是去看养猪场了,但今天看见他手里的紫苏梅,赵兰香才明白过来。 那天清晨得知吃不成紫苏梅,她失望的表情他全都看在了眼里, 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赵兰香心里的滋味复杂极了,既觉得他又傻又憨, 又羞愧得脸颊发热。 她摸着这缸冰冰凉的梅子, 心里又暖又羞。 “柏哥儿,谢谢你。” “夫妻俩的说什么谢。” 贺松柏赶紧给妻子盛了一碗粥,让她合着梅子送粥喝, “你尝尝看, 有没有胃口吃?” 她点了点头。 贺松柏紧张的视线紧紧地攫住了妻子, 注视着她吃一口梅子、喝一口粥的动作, 虽然她进食的有些缓慢,但是吃到了底也没吐,他大喜过望。 “以后顿顿拿它来送饭吃,这个听说腌了好久呢,味道相当好。” 贺松柏说着也挖了一只来吃,又酸又甜又咸,酸味已经被中和了,变得柔和而绵长,蜜糖的甜味淡而鲜,只是增了些底味而已,并不喧宾夺主。 他见赵兰香笑了笑,粉润的唇瓣细细地抿着,吮掉了勺子边洁白的米粒。红唇与白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完毕后她伸出柔软的舌舔了舔,直看得贺松柏嗓子眼一阵冒烟。 赵兰香见他嘴唇干裂,推了推手边没喝完的第二碗粥,“喝点粥水,解解渴吧。” “不用。” 他凑到她的身后,从后面探过脑袋,深深地攫住了她水润润的唇。 从她的嘴里汲取解渴的水。 她刚喝完粥的唇,冰冰凉凉,嘴里含着一丝紫苏梅的甜味儿,宛如清甜的泉水,浇灭了他的干渴,然而却让他冒起火来。 正午,充满阳光的屋内传来了惹人心跳的急促喘息声。 贺松柏大掌团着她日渐丰满的盈润,喉结滚了滚,“兰香你这里变胖了。” 又胖又软,从指间溢出的雪白,仿佛能捏爆一般。 赵兰香堵住了他恼人的嘴巴,眼风一斜,拧起他腰间的腱子肉、又摸了摸他腹间硬邦邦的肌肉,登时嫉妒不已。她的身材因为怀孕早已经走样了,他却越长越健壮,他在乡下这几个月好吃好喝的,把在学校因辛苦学习而掉的肉全都补回来了,浑身都是爆棚的男人味。 她气愤地剥光了贺松柏。 贺松柏正沉浸在脑袋一片空白的极乐之中,大姐来找了。 “柏哥儿,你在吗?”贺大姐敲了敲门。 赵兰香白皙的脸蛋已经一片粉意,面红心跳,她的声音却十分淡定:“柏哥儿出去了,可能晚上才回来。” “这样啊——”大姐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贺松柏猛地闷哼了一声,濒临被夹断的痛苦和快乐之中。 …… 一番云雨停歇,已是将近黄昏。 贺松柏饶是脸皮又厚又黑,这会儿都红了,他跟当年谈对象一样支支吾吾地心虚地溜出房间,跟做了贼似的打了一桶水,还顺便把对象吃光的碗取了出来准备洗。 “我打点水给兰香烧水洗澡。”他遮遮掩掩地同在井边洗衣服的大姐道。 他回来打第二桶的时候,大姐问他:“你去哪了,找你兰香说你不在。” 贺松柏埋下头来使劲地刷碗,“出去给兰香找梅子了,大姐有事吗?” “阿婆说让你早点准备准备,送兰香去医院待产。” “会不会早了点?” 毕竟这会儿才八个多月大,贺松柏挠了挠脑袋。他的眼前浮现起妻子的肚子,虽然才八个月大,但是看起来已经挺大的了,她吐得那么厉害,却还能把宝宝养得这样,很多时候贺松柏见了都觉得愧疚不已。 贺大姐看了弟弟一眼,“早点准备总是好的。” 贺松柏点了点头,“我准备准备。” 去医院就意味着像今天这种时不时的福利就没有了,怀了孕的妻子热情得让贺松柏宛如焕发了第二春似的,滋润得他浑身精血旺盛,每个毛孔通透舒畅。 但为了宝宝着想,贺松柏接纳了阿婆的意见。他回房窸窸窣窣地收拣着她的衣物,侧过头来还能看见她脸蛋酡红香甜熟睡的模样。 她身上的汗水污渍他已经通通擦干净了,此刻浑身清爽地睡觉。 怀了孕的她皮肤变得愈发的柔白,白生生得跟地里的小白菜似的,仿佛轻轻掐能得出水。他满心熨帖地给她盖了张夏凉被,亲了亲劳累的她。 …… 赵兰香原本预计九个月的时候再去医院的,但拧不过贺松柏,提早了半个月去医院待产了。 他非常“财大气粗”地给妻子弄了个双人间,医院里普通的床位是八人间、甚至十人间的,大热天就几个风扇转悠,能把孕妇热出一身汗。 贺松柏拆开买来的冰块,给她冰镇着芒果,融化的冰块丝丝缕缕散发的凉气,沁人心脾。 “知道你受苦了,再忍上一个月?” 赵兰香拭了一把热汗,吃了几块芒果,“没关系,我受得住。不过城里确实好热,还是咱们山沟沟里的风凉爽一些。” 贺松柏把买来的冰碎成小块的,放入冬天用的暖水袋里,贴在她的腮边,“凉快点没有?” 旁边床位的孕妇看着这个男人无怨无悔地伺候着妻子,羡慕极了。 她也热得流汗,她也想吃冰镇的水果,但是只能沾点别人的光,吹吹冰块的凉气。 赵兰香让贺松柏把剩下的一只芒果送给了隔壁床的产妇。 她含笑地道:“吃点果子消消暑吧,你的待产期是几时?” 隔壁床的回答:“八月下旬,二十五号这样。” 赵兰香听完就羡慕极了,她说:“我的还得到九月多,来得太早了,遭罪。趁早生了好……我这胎怀得特别调皮,整天地胎动折腾我。” 隔壁床的笑了笑,“都是这样的。” “你晚点生,到时候天气凉了,坐月子舒服点。” 赵兰香抿起唇笑了,虽然是抱怨的话,但也掺着她的欢喜。因为贺松柏面面俱到的伺候,平复了她孕期暴躁的情绪。 她把手贴在自己圆滚的肚子上,一天天地愈发强烈地感受到棠棠的存在,即便是痛、也让她痛并快乐着。 在乡下坐胎的期间,日子虽然平淡无奇、却也平平安安,几乎没有什么波折。唯一折磨人的就是她的孕吐太厉害了,但最后也被贺松柏买来的梅子解决了。 这也是她头一次这么笃定,她的孩子一定能平安生下来。 隔壁床的善意地提醒道:“趁着没生之前,多走走路,增强体质,到时候生产更顺利些。” “你的肚子看起来挺大的……” 赵兰香也知道她的肚子大,跟吹了气儿的皮球似的,一日日地胀起来。以前是怕营养不够,勉强自己吃。现在是好不容易能好好吃饭了,于是忍不住多吃。 贺松柏见了妻子担忧的眼神,轻咳了一声道:“你吃的东西阿婆都有算过的。” “她老人家看了很多专业的书,你也吃得很科学,不必担心。” 九月下旬。 隔壁床的孕妇预产期迟了一周了,她变得急躁不安起来,半夜常常啜泣。 连带着赵兰香也紧张起来,半夜起来无意识地摸了一下,探到身下一片濡湿。 她紧张的声音仿佛含着水汽一般,湿湿润润的,“柏哥儿……” 贺松柏的耳朵晚晚都被隔壁床的孕妇折磨着,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转病房了,让自家媳妇心态稳一点。 赵兰香又巴巴地叫唤了一声,“柏哥儿……” 这回的声音里掺了一丝的惊恐。 “我的羊水好像破了。” 这一句话,宛如深水炸.弹一般,把犹在梦乡之中的贺松柏炸得一个激灵,连忙跳起来。 他摁亮了灯,看了一眼她的裤子,赶紧摇了医院的铃。等了一会儿,值班的护士迟迟不来,他双臂大力地托起了她,步伐急促又稳定地走向产房。 “别怕——啊?” “镇定点,听见没有,不要浪费太多力气。先吃点东西,等会好生孩子。” 他把妻子放在产房的床上,手抖脚软头晕地连忙泡了一杯奶,喂她喝完。 他想了半天急匆匆地回病房,取了一袋东西出来。 赵兰香睁开眼一眼,是一排巧克力。 “抓紧时间再吃点。” 赵兰香还没吃完半排,医生就把贺松柏赶了出去。 她发动得很快,阵痛如潮水一般一波波不断地袭来,她咬破了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发出疼痛的嚎叫。 但是从唇瓣里溢出的支离破碎的声音,啜泣的声音,却让产房外的贺松柏听见了。 他把赵兰香送进病房后,就一个人呆在走廊上枯站着,再也没有了里面的消息。夜里寂静,每一分每一秒,手表轻微的走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贺松柏煎熬得仿佛度日如年。 他看了眼腕间的手表,已经是凌晨的五点了。 走廊的窗外,漆黑的夜幕渐渐地消散,被微弱的晨曦刺破。 在这漫长的等待的时间里,他想起她当年也是踏着这样微弱的光,背上背着绿豆糕,脆生生地同他说:“我这辈子只服家里人的管教,我爸我妈,我爷爷奶奶,你是谁……要来管我,嗯?” 后来她成了他的婆娘,事事依他。 再后来她成了他对象,某一天也是踏着同样微弱的光,去杀猪场找他,隔着远远地泪眼朦胧地看他。 她说她不嫌他,再脏再臭都是她男人。 嗯,后来她也真当了他的女人,不嫌他穷也不嫌他寒碜。 晨光愈浓、愈盛,白茫茫的光驱散了黑夜,她迎着晨光在他耳边唱:“我愿逆流而上,找寻她的踪迹。” 贺松柏这时也像是听见了这歌声似的。 一阵嘹亮的婴儿哭声响起,过了一会儿产房的门开了。 医生摘下了口罩,眉眼疲惫却掩不住喜意地道:“是个女孩儿。” 贺松柏大喜,脑袋里一切的回忆都骤然停止,眼前满满的全都是她躺在产房里辛苦生孩子的样子。 “等等——医生,好像还有一个!”产房里的护士惊恐地呼唤道。 然而产妇生完一个孩子,已经精疲力尽,满意地仿佛睡了过去。 贺松柏脸上的笑意顿时凝滞住,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赵兰香的脸,“兰香醒醒,醒醒——” 赵兰香生了一晚上的孩子,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 她又睁开了眼睛,勉强地笑道:“好像还有一个。” 她的声音已经颤抖了。 头一个孩子脑袋太大,羊水快流干了她还是不肯出来,还是医生把她吸出来的。 她隐隐约约知道肚子里还有一个宝贝,因为它在动、在踢她,她又努力地熬了一个上午。 贺松柏手上沾着的都是她身上流出来的血,他不断地喃喃道:“别怕,撑住,我在这里陪你。” “兰香,勇敢点。” “这是大海,我们的大海,要努力点把他生下来。” 贺松柏腕间的手表,此时短针已经指到了下午的六点,夕阳温热的光从窗子里漏了一点出来。 同样的夕辉中,那天她在一片灿烂的云霞下含笑带泪地盯着他送的木棉花,那火红的花瓣也仿佛像从她身上流出来的血液。 棠棠被护士清理干净,因为没有奶喝,饿得咕咕呜咽,贺松柏也分不出心神去管她。 他把身上的钱全都掏了出来,跪着求护士给她讨点奶喝。护士可怜地叹息了一声,摇摇头抱着扯着嗓门嗷嗷大哭的婴儿,转头去找起了她的口粮。 贺松柏攥紧妻子的手,他流下了眼泪,一个大男人在产房忍不住哭了起来。 “兰香,再用力一点。” “吃点巧克力,好不好?” …… 赵兰香迷糊之间仿佛看见了暮年之时坐在轮椅上的老男人,她把脑袋轻垂在他的膝上,他低下头,虔诚地在她的发间落下了一吻。 他微笑地鼓励着她:“兰香,加油。” 他是那个曾在每个街头拐角,捧着最新鲜的花等她的男人。那个在每个清晨替她准备好最妥帖的衣服、在傍晚牵着她的手去散步、看夕阳的男人。青春不再,风采却不减。 橡树下,坐在轮椅上的老男人扶起了她,他认真地说:“无论你去到哪里、人在哪里,我都希望你勇敢、坚强。” “我……最爱你。”他轻喃道。 赵兰香茫然地从他的腿上抬起头来。 “去吧,回到他的身边。” 赵兰香睁开眼睛,贺松柏滚烫的眼泪溅到了她的手上。 轻轻的,仿佛带着温度的雨水。 她的拇指蓦然地颤抖了一下,“大、大海……” “醒了醒了,别说话,专心用力。” 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下腹一疼,一团湿热的东西从身下滑落了出来。 医生接住孩子,用力地打着他的屁.股,打了很久,赵兰香几乎都哭了,孩子才微弱地呜咽了一声,嘹亮地扯起了嗓子。 135.135 此为防盗, 订阅率小于60%的你, 会看到维持72小时的防盗章~ 蒋丽兴奋地说:“今天我们吃面吧!” 她的话中掩藏不住浓浓的喜悦,提到吃面,那双漆黑的眼仿佛刹那间被点亮了一般。 自从蒋丽吃了一顿赵兰香亲手下的面, 再去城里的国营饭店吃小炒、吃面都吃不香了。不仅吃啥都不香了, 还愈发地暴躁。她想找到跟赵兰香做得那样好吃的东西, 结果吃到啥都失望。她点了饭店里最贵的面条, 肉不嫩不香不说,面条还又软又糊, 简直就是糟蹋粮票! 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 蒋丽愈发地思念赵兰香做的面。 晚上翻来覆去地想着, 连做梦都在吃,直到某天醒来枕头沾着梦里流下的口水的时候,蒋丽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一到了周末她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赵兰香这。 她已经明白了一个她不想承认的事实,就算回到啥啥都不缺的家里, 她依旧还是找不到这么合她胃口的面。要想吃面,还得去找赵兰香。 不就是粮票和钱吗, 她要就给她!要能吃到面, 割肉她都给了! 赵兰香闻言抚了抚额,说:“面又不是想吃就吃得到的,昨晚我没有吊汤底, 做不出鲜汤的。” 她光顾着贪黑早起做绿豆糕了, 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吊老高汤。再说, 她可没有兴趣迁就大小姐的口味。 因为吃面而激动得脸颊通红的蒋丽, 顿时宛如生生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了下来,透心凉。生平第一次主动,居然遭遇了滑铁卢。 蒋丽欣粉粉的脸颊瞬间褪去了血色,她鼓起了腮帮,“我现在就要吃。” 赵兰香不是还想当她嫂子么,现在这么好的巴结的机会她都不要,要等到啥时候? 很可惜赵兰香并不吃这一套。 她摊了摊手,淡淡地说:“想要吃面,首先你得去门市买筒骨回来,路途往返起码三个小时,接着回来后再熬三小时的汤,等一切都忙完了,终于可以开始和面做面条,你能吃到面的时候天都黑了。 不过……这一切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周末,门市排队的人特别多。排队起码一个小时,轮到你了可能连筒骨渣都不剩了。” 你想吃? 想得美呢! 蒋丽听完这番话,宛如惨遭霜冻的茄子。听赵兰香分析,她也知道今天不可能吃到面条了,失望地咬着唇,宛如被抛弃的可怜的大狗。 她勉强地退让了一步说:“明天我要吃。” 赵兰香含笑地继续下刀子,她气定神闲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周末买不到筒骨。” 蒋丽只想跺脚,她辛辛苦苦想了一周的猪肚面,竟然连吃都没法吃? 她顿时炸毛了,气呼呼地甩出一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做给我吃。” “这不行那不行,赵兰香我看你是不想跟我哥好了吧?” 赵兰香笑眯眯地道:“这样吧,下次我要是买了筒骨就叫上你。不过……你也知道,我手里的粮票也不多了……肉呢,肉也吃光了。” 至于有没有下次,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粉润的脸颊因说违心话,可疑地升温了。她确实“很穷”啊,冒险赚来的票据和钱自己都不够花,凭啥给别人白吃白喝?要是换成别人,她请吃一两顿也就算了。 而蒋丽……谁都能没有粮食吃了,她都不会饿得到,还能吃得美滋滋的。这么肥的羊,还用得着她“接济”? 不狠狠宰一顿都是善良的了。 蒋丽纠结了老半天,肉疼地从兜里掏出一市斤的粮票和一市斤的肉票。 “都给你了,我也不是白吃你的。你拿了我的票可不能再驴我了。” 赵兰香笑眯眯地收进了兜里,满意极了。 看在收了人那么多粮票的份上,她好歹钻入柴房盛了碗青豆卤肉饭给蒋丽。 这是赵兰香特意做贺松柏吃的,匀出一碗的份量还够吃。 灰白的瓷碗装着碧绿的豆子饭,饱满的米粒被油裹着,油亮黄灿,胖胖的青豆被炒得翠绿欲滴,冒着诱人的香气。蒋丽深嗅一口,饱受摧残的肚子适时地咕噜咕噜叫了,她尴尬又恼怒地哼了一声。 她捧着碗蹲到桌边,用筷子大口大口地享用起来。 这碗饭的外观看起来尚可,味道闻起来很香,万万没想到—— 吃起来居然这么好吃! 嗷嗷嗷…… 青豆脆糯,嚼起来粉粉的香香的,吃起来特别解油腻。卤肉肥瘦相间,肥而不腻,口感嫩滑美妙,滋味浓郁甜蜜,吃得人那是满嘴的香,吧唧吧唧嘴地舔着唇边流出来的油汁。让人越吃越想吃。这肉怎么卤的,能卤得这么好吃? 这碗饭宛如一道春风,抚平了蒋丽心灵的创伤。 蒋丽泄气的眼睛顿时恢复了明亮和光彩,埋下头来三下两下就解决了大半碗。 肚子稍微有了饱意的蒋丽哼哼地说:“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刚怎么不早拿出来?” 赵兰香把用锅盖盖住了青豆饭,就着灶台边干净的抹布擦了擦手。 “本来也没想到你会来,我也没做多少饭。既然收了你的粮票,也总不好意思让你空着肚子回去。只是吃完这碗就没了,不要想吃更多了。你这碗还是从别人的伙食里挤出来的。” 蒋丽被赵兰香这直白的话,噎了一下。 她倒是挺干脆的,直言了就看在粮票的份上才给她吃这碗饭的。赵兰香不说,蒋丽还以为是看在她哥的份上呢! 她特别不喜欢赵兰香说的这句话,但却厌恶不了她直白的说话方式。比起拐弯抹角地虚伪巴结,蒋丽倒宁愿她坦白些。她明显地感觉赵兰香性子变化了,变得没有以前那么招人讨厌了。 蒋丽当然不会猜到眼前的赵兰香是重生换了芯子的人,只是把这一切的心理变化归咎在这顿饭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被这顿饭哄得心情愉悦的蒋丽没心思赵兰香一般见识了,只顾着低头吃饭,嚼豆子,啜肥肉,那股狠劲儿就跟混入地主家仓库的田鼠似的,吭哧吭哧地大口吃粮。 赵兰香掐着时间算算,贺松柏差不多也该卖完东西回来了。 好在蒋丽的饭也快吃干净了,她宛如生生饿了几天似的,吃完了一碗还想着再吃一点。赵兰香没有让她得逞,揪着她的衣领把她“送”了出去。 …… 晌午的时候,赵兰香听到了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心想估计是贺松柏回来了。 她有些期待地从窗户探出头看一眼,结果发现是一个脸生的青年。 青年看见从窗户探出头的姑娘,露出一口的白牙。 “你还记得我吗?” 赵兰香认得这声音,立即“啪”地一声把窗帘给放下了。这青年……不就是在黑市上卖粮食的人吗,他怎么找来了? 混这口饭吃的人,还真的就怕碰上熟人。赵兰香心里寻思着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贺家,结果门口被人敲了敲,她坐在桌前看书,没有动。 片刻后,敲门的人终于不耐烦了,轻咳了一声道:“是我,开门。” 听到是贺松柏的声音,赵兰香才去马上去开了门。 贺松柏脸上带着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印子,他浑身汗涔涔地站在赵兰香的门前,微微喘着气,但却精神奕奕。麦色的面庞深邃又锋利,与往常不同的,他的眉梢多了一丝轻松,而不是常苦大仇深地沉默紧皱。 这令他年轻的面庞增添了几分英气,整个轮廓都焕发起光彩来。 “这些你数数。” 他递了厚厚的一叠票子到赵兰香的桌上,赵兰香拿起来数了下居然有十块多,十斤的面和绿豆,上笼蒸了后重了四斤。算下来应该卖得八块左右,他给她的这些钱足足多了一块多! 而且他收集来的票据也是五花八门的:肉票、邮票、煤票、布票……让赵兰香都看得眼花。在这花花绿绿的票之中,她还看到了月经带的票。 赵兰香不由地眼前一黑。 贺松柏可真是有戏弄人的本事啊,让他去卖绿豆糕,他还给她收集来了这些月经带票。赵兰香翻到的时候耳朵都悄悄地红了。 她把钱和票扔进柜子里,尴尬地问:“还没吃饭吧?” 他走得急,赵兰香也没来得及交代让他卖完绿豆糕后在县里吃点东西再回来,他这人是不舍得吃点好吃的东西的,啥好东西都恨不得留下来给自家姐妹用,轮到他自个儿就是拼命地省钱。 赵兰香看着他唇瓣微微干涩发白,有些血压低的模样,真是又心疼他又讨厌他这样的性格。 贺松柏没有回答她的话,直接说:“下次你要到城里卖东西,把它交给我。你一个女孩子干这种事,不安全。” 赵兰香从他身侧走出房间,一溜烟地钻到柴房把锅里早就温着的青豆卤肉饭盛了出来。 “阿婆你吃了肉吗?” 老人家把孙女搂在怀里,枯柴般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吃过哩。” 那颗炖得软软烂烂的猪蹄,美好的滋味让老人家想起了贺家没没落前的光景。那时候家里的佣工丫头成群,有吃不完的好菜好肉,还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伴着这些美好的回忆,老人家沉入了香甜的梦乡里。 …… 赵兰香一大清早被派去玉米地施肥,她担着灶底灰,等社员挖开一个小小的坑就铲一把灶底灰埋下去。 这时候的玉米已经发出等人高的芽杆了,缺肥缺得很厉害,赵兰香不怕脏不怕累,最怕的就是玉米叶下暗藏的毛茸茸的虫子。她三步一个转身,视野之内准能看得到蠕动的虫。这种酸爽的滋味,比让她手脚磨出血泡还要折磨人。 这时的她从自己的袖口中翻出了一条不知什么时候爬过来的毛毛虫,浑身打了个激灵。 “赵姐姐!” 贺三丫从满眼翠绿的玉米杆中钻过来,拿两个棍子眼疾手快地把赵兰香手上的虫子夹进了她的竹筒里。 赵兰香抹了一把冷汗,“你怎么来了?” 她摸了摸贺三丫满是热汗的脑袋,小丫头老实地把手里的竹筒递了上去,肥大的竹筒里面纠缠着一堆蠕动的虫子。 136.136 此为防盗, 订阅率小于60%的你, 会看到维持72小时的防盗章~  下了汽车后,带队的指导员念着名单,念了十来个人出列, 分去n市的青苗公社。蒋丽赫然也在列, 看见赵兰香的时候也是一震, 旋即脸上排斥的意味浓浓。 赵兰香不由地感叹自己跟蒋家人的缘分。 眼前的这人正是赵兰香上辈子的小姑子, 出身高干家庭,眼高于顶的从来没瞧得起赵兰香, 挑剔又高傲, 时常故意作出一堆烂摊子给她收拾。以前为了家庭的和睦为了蒋建军, 她都忍了这个大小姐,如今…… 赵兰香权当做没看见,把人当成空气,沉浸在要去见贺松柏的喜悦之中。 汽车、火车、牛车倒腾地着换, 赵兰香抵达河子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 赵兰香特意在下火车前特意换身衣服, 进了村说不定就能见到老男人了。 第一次见面, 怎么可以寥寥草草? 她换上了新衣裳后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焕然一新了,干净整洁,跟满车穿得皱巴巴的知青看起来就是格外地不一样。 蒋丽被长途汽车折腾得一脸菜色, 来到河子屯的时候已经变成一只软脚虾, 连瞪赵兰香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被分到河子屯的仅仅只有她们两个人了, 但是从别的地方来的知青却有三个, 凑在一起正好够五人。 几个人坐着牛车翻过了坑坑洼洼的山路,赵兰香把水果糖提前地装在了兜里,脸上带着微笑、昂首挺胸地跟着指导员进了村子。 几个黑黝黝的小萝卜头蹲在村头看着一群知青入村。 赵兰香只是朝着那个方向随意地扫了一眼,眼前骤然地一亮。连旁边病怏怏有气无力的蒋丽,都感染到她身上无法抑制住的愉悦。 赵兰香眼尖地看到了贺松柏的亲妹子,贺松枝。她见过贺松枝七岁的照片,跟眼前这个小萝卜头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 她手搭在口袋里,走过去给这些小孩每人分了一颗糖。 贺松枝这只小萝卜头远远地蹲在角落里,怯生生的也不敢靠近孩子堆,她的脸蛋脏兮兮的跟几天没洗过一样,只拿一双羡慕的眼神看着有糖果分的小孩,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热乎乎地期盼着,又忍住不去看赵兰香,柴瘦的小手继续扒拉着泥土。 赵兰香分完了这群小孩,走过去递上一颗最甜最贵的巧克力糖给贺松枝。 她笑眯眯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剥开了包装纸,投入了小萝卜头的嘴巴里。 一股醇厚甘甜的滋味,蔓延了贺松枝的嘴巴,她的口水吧嗒吧嗒地涌出,包裹住了那甜蜜的源头,不敢开口。 贺松枝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糖,也不知道糖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贺松枝没跟吭声,赵兰香也没追问,她把剩下的水果糖偷偷地塞到了小萝卜头的兜兜里,笑着说:“回到家再吃,别让人家知道你有这么多的糖。” 赵兰香说完话后,指导员吼了一嗓子,“还不快滚回来!” 蒋丽幸灾乐祸地抿嘴笑了,赵兰香连忙应了声,归队。 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掠了过来,把贺松枝抄手抱起,小萝卜头咕哝地嚷了几句。 赵兰香转身一看,整个人顿时惊愣在原地。 这是……年轻时候的老男人?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砰砰砰,心热得连带着脸都开始发起热来。 那个男人背对着她,抱着自个儿的妹子。等到赵兰香的耐心快磨光了,正准备直接走过去搭讪几句话时,他侧了一下身来,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眼神交汇。 赵兰香愣住了,这熟悉的轮廓,真的是贺松柏。 她迅速地看了一眼,果然跟老男人形容的有所出入。 没有岁月沉淀下来那种稳重儒雅,但年轻时候的他却有青涩的英气。身上穿的是粗土布,年头有些久了,打了很多补丁。一条烂裤子短到了小腿腹上,露出一截薄薄的肌肉。这样破烂的穿着,减损了他几分俊气,又穷又酸,看起来就让人鄙夷。 然而落在赵兰香的眼里,自己的男人再穷那也是怎么看怎么的顺眼。 赵兰香遇见贺松柏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那时候的贺松柏拥有的更多的是气质,厚实沉稳,不疾不徐,是岁月和苦难洗尽之后的平和与温良。 他收回了视线,单手抄起自家妹子就跟拎包裹似的,一手抱在了腰上。 贺松柏看了妹子嘴巴糊着一圈可疑的痕迹,敲了她一脑袋。 “傻丫,咋饿得连土都吃?观音土吃不了的,会涨肚,快吐出来!” 他的身上充满了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气,看起来凶狠恶煞,但目光触及了自个儿的妹子,坚冰也融成一池清水。 贺松枝嘿嘿地笑,咧开嘴露出里面更多的“黑土”,“甜的,好吃,那个姐姐给的。” 贺松柏看了眼妹子兜里五颜六色的水果糖,看了一眼前方目光触到了赵兰香,沉默地抱着贺松枝走了。 指导员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赵兰香。 赵兰香见过了贺松柏之后,心里流淌过了一股热意,宛如滚烫的熔浆流过。被指导员的批评了,也没有往心里去。 “是!我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一定牢牢铭记组织的纪律,严格要求自己,争取做一名优秀的知青,建设国家广阔的新天地!” 指导员听了这女娃子清脆响亮的声儿,再看一眼她那白皙的脸蛋,也歇了教训的心思。 这种娇滴滴的城里学生娃,还是让生产队长头疼去吧。 指导员把人送到知青点,再召集了新老几届的知青办了个欢迎会,便连夜坐汽车回了城里。 …… 晚上。 在贺家的小破屋里,贺松枝把兜里的水果糖都掏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排成一线。 她露出了几颗糯米牙,“阿婆,一共八颗糖都给你。” 常年瘫在床的老人家慢吞吞地坐了起来,这个老太太生于光绪二十四年,年轻的时候是地主婆娘,穿金戴银,临到老了丧父丧子,一有风吹草动就要被拉出来批.斗,晚景凄凉。 她听见糖这个字,睁开了混沌的眼,朝着孙儿张开了嘴。 男人撕开糖纸掏了一颗喂到她的嘴里,老人尝到了一股甜腻的滋味,浑浊的眼睛有一抹动容。 “好吃,柏哥你也吃点。” 贺松柏匀给了妹妹一颗,剩下的六颗全都用一个罐子装起来,放到奶奶的床头。 “以后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听见了吗?” 贺松柏硬着声,教训着自家妹子。 贺松枝委屈地瘪嘴,但看见兄长脸上凶狠严肃的表情答应了下来。 …… 赵兰香几个人来的时候,正好撞到了农忙期,头几天生产队的队长特意带着知青们干活,示范了几遍,在旁边监督。 河子屯一队的队长李大力正当青年,生产积极性特别高,要求也严格,就是女知青他眼里也不揉沙子,愣是干得合格了才允许记上公分。 正式下地干活的第一天,赵兰香就被累得措手不及。 早上五点都不到,一帮知青就被拉去地里干活。李大力分完男知青干的活后,扫了一眼新来的两个女知青,浓密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追肥你们也不会,浇地的活太重你们也干不了,拔草总会了吧?今天你们就在这片玉米地里除草,动作利索点,趁着日头不大,赶紧把活都干完。” 李大力把手套分给了这些女知青,一共只有五双手套,却有十个人。李大力是照顾两个新来的女知青,才让她们先挑的。 当然也不是什么好手套,脏兮兮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蒋丽直接就嫌弃地转身就跑到了玉米地里了。轮到赵兰香了,她笑眯眯地从兜里掏出一对棉手套来,“谢谢李队长,我有了,就不给队里增添负担了。” 李大力咧嘴笑,“你看着点别人是怎么做的,学着她们一块干。” 李大力把整个大队的活都趁着早上分完了,带着村民去拿农具。 赵兰香也不是个傻的,知道今天来玉米地除草特意换了身长袖长裤,口罩手套一件都没落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钻到地里弯腰拔草。 蒋丽比她还要娇气,因为连续踩伤了几株玉米被李大力逮着教训了一个钟头,老早就被他打发回去写检讨书了。 蒋丽回宿舍前,冲着赵兰香得意地笑。 赵兰香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默不吭声地学着老知青们拔草。 赵兰香哭笑不得,原来还有这回事。 不过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当年的蒋丽还真是没多久就去上大学了。 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也叫做工农兵学员,是地方从工人、农民、解放军之中选拔学生,到学校接受几年的教育再回到生产之中。 不过看着一脸惋惜的周家珍,赵兰香不由地安慰道:“没事的,我不在意。” 137.137 此为防盗, 订阅率小于60%的你, 会看到维持72小时的防盗章~ 七十年代市面上是没有光明正大的粮食销售的,全由国家统购统销。城镇的非农业户口按照人头分粮食, 农村户口年底由生产队分粮。下乡前冯莲就担心女儿很有可能挣的公分还不够养活自己, 便把自己的粮油供应本交给了女儿, 她每个月能分到三十五市斤的粮食, 待遇非常优渥。一般城里的居民月均分到的粮食在30~35市斤。冯莲所在的学校福利好,给老员工涨了五斤的月供粮食。 上个月赵兰香用掉了三十斤的粮食, 吃了二十斤又存了十斤。粮油本里富余的五斤的份额借给了周家珍。 赵兰香一口气买了三十斤的面粉的行为,让周家珍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兰香绝对是周家珍见过的最阔气的有钱人无疑了, 她每次买粮食总是不带眨眼的, 吃的花的也处处阔气, 每次来镇里都买猪肉, 还爱挑瘦的买。要知道肥肉可要比瘦肉价值高多了, 肥肉可以榨油,又好吃,炸得脆嫩嫩的甭提多香了。可是赵兰香偏偏要猪肉、油分开买,忒讲究了。 不过轮到要买猪肉的时候, 阔气的“有钱人”赵兰香发现, 要按照她昨天的那种速度吃肉,很快父母给寄的肉票就要见底了,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其实并不是赵永庆和冯莲给的份额不够多, 而是赵兰香的胃口俨然已经非同以往了, 来到乡下以后她隔三差五地吃点肉解解馋。对于后世顿顿吃肉的赵兰香来说当然是节约了, 但对比起习惯了物资匮乏有啥吃啥的18岁时候的赵兰香,却是显得铺张浪费了。 周家珍看见赵兰香又提起脚步往副食品店走去,赶紧扯住了她:“咋还买猪肉,昨天的那些吃完了?” 赵兰香回道:“吃完了。” 虽然肉票花得多了她心疼,但她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咕噜地叫嚣了,人活在这世上为的不就个吃字。好活赖活,一日三顿。以往十八岁的赵兰香没见过世面也就算了,现在的赵兰香可是经历了过几十年时代变迁的时代老人了,骨子里的保守节约早就被新时代的精神改变地透彻了。 最后,她大胆地割了……一斤肉回去,半斤猪大肠和半斤猪脚。 周家珍眼睁睁地看着“阔气赵”买完猪肉后,又拐去去供销社买了点丁香、肉蔻、八角、桂皮……等等香料,酱油、白酒、陈醋等等也买了一些。赵兰香四平八稳地将列好的购物单子折好放入兜里。要买的东西太多,她怕自个儿给忘了。 上辈子的赵兰香虽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一挂人,但当年为了讨好蒋建军,当一名贤惠淑良的军嫂,她苦练厨艺,只为给辛苦训练回家的他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随着时间的增长,她的手渐渐地被磨出茧子,手掌变得粗糙,她做的饭菜整个大院没一人不说好。油热了菜一下锅,那从厨房溢出的香味直勾得四面八方的人嘴馋。 后来赵兰香嫁给贺松柏,贺家还有个吃货大姐,两个人正好凑到了一块。一到周末,贺家的厨房就弥漫着香气,贺松柏都被她喂肥了一圈。 她在单子上列了三十余种香料,到处搜刮只买得到单子上的一小部分。赵兰香也没有气馁,毕竟县城里的经济条件和物资水平远远比不上城里,能买得到一半都不错了。 赵兰香这一趟可谓是满载而归,周家珍也捎带地扯了两尺土布准备做夏天的衣裳。她家的条件跟赵兰香是没法比的,但她心态很好,下乡了那么多年自个儿也攒了一笔小钱,不愁吃穿。 只不过快到了适婚的年龄,从来没烦闷沮丧过的周家珍头一次发愁了。 她真的要在村里扎下她的根吗? 她瞅了眼大包小包提着的心满意足地回大队的赵兰香,头一次羡慕起她的年轻和活力了。 …… 周家珍帮赵兰香把一袋白面背回了贺家老屋,赵兰香拿出了三丫给她留的野果子犒劳周家珍。这种紫黑的果子叫捻子,成熟的时候清甜甘美,漫山遍野都是。三丫去山上打猪草的时候能带回一兜,没有糖吃的三丫把它视为珍贵的宝贝,年年都盼着夏天快点来,山里的捻子快些熟。 很显然周家珍也爱极了这种水果,她惊喜地连吃了一大抓,吮吸地指尖都沾满了它的汁液也不在乎,吃完后她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 “你咋摘得到的,我前几天去山上拣柴火都见不到它了,被人摘秃了。” 在山上打惯了猪草的贺大姐和三丫,把山里的宝贝都摸熟透了。 赵兰香只是笑笑,给她倒了杯水。 周家珍咕咚咕咚喝了两大碗的水,打了个饱嗝,“想不到这贺家虽然穷是穷了点,这几间老屋倒是挺实在的。虽然我的话你不爱听,但是贺家的人啊真的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赵兰香的房间,忽然发现了什么,摇了摇头走了。 这时赵兰香提着一副的猪大肠正准备到井边清洗,惊讶地发现了蹲在自留地里给菜苗浇水的男人,豌豆苗顺着爬满了篱笆,遮掩住了他高瘦的身躯。 他看见赵兰香投来的惊讶的眼神,冷漠地撇过了头。 赵兰香轻咳了一声解释说:“我是食堂的新来的采购员,专门负责收购肉类的。” 赵兰香说完这句话才打消了售货员的疑虑,要知道城里人有时候吃得倒还不如农村自由,每人每月份额里的猪肉才半斤、一斤的,赵兰香可是一口气买了人家一整年的猪肉分量,想不让人侧目都难。 赵兰香把肉装在竹篮里悄悄地退出了排队的长龙,她冲隐没在街头巷子的贺松柏使了个眼色。 为了不引人注目,赵兰香并没有坐汽车,而是选择了徒步走路回河子屯,还专门挑偏远的山路走。 这个年代没有自由买卖这一说,农民小份额的自产自销除外,其余的倒卖粮食、物资的统统归为投机倒把。投机倒把是很危险的行为,要是被捉到会按照情节的严重,被拉去劳改或者蹲大牢的,她可不想为了赚钱而丢掉了小命。 赵兰香走了十里地,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河子屯。 贺松柏黝黑浓密的眉头从黑市一条街回来,就没有松开过。 他尾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赵知青,一路上看着她小心谨慎地绕了山路走,又抓了好几把野菜严严实实地盖在篮子里伪装成挖野菜的样子,他绷起的面色才没有那么难看。 她要是被捉了,他们贺家也难逃“帮凶”一难,贺松柏心中是如此解释自己跟在赵知青身后的行为的。 赵兰香并不知道男人此时复杂的心理活动,回到家后她就一头钻进了柴房里,开始了忙碌的料理。 她手脚麻利地清洗好这些肉,把鸡鸭肉挑了出来,切了姜片葱节,添入料酒盐巴腌制它们。这个腌制的时间很长,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彻底地腌好。她找了只陶罐把它们放好,接下来她开始了精细的卤汁的调制。 她要做的肉食就类似于后世火爆大江南北的冷食鸭脖鸭爪,风味独佳,十分诱人。 当年因为她和贺大姐喜欢美食的缘故,老男人财大气粗地给某火爆的美食节目赞助了一笔巨资。赵兰香时常会被请去当评委嘉宾,节目组以走入民间美食,探索失传美食的秘方为主题。她跟着这个节目沾了许多光,从第一期播到最后一期,她收集了一大堆秘方。 各大菜系还有民间特色吃食,但凡令她感兴趣的、好吃的,她都琢磨过一些。没想到这闲暇时当做玩一样培养的兴趣,如今却成了她傍身的一技之长。 赵兰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她把八角、三奈、桂皮、小茴香、草果、丁香、砂仁、花椒、豆蔻、排草、香叶等等三十余种调料熬成一锅的卤汁,熬出颜色静置放凉等待明天浸泡腌制好的鸭肉。 她做完这些活后,贺家的厨房溢出了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美味的香料中掺杂着一股属于肉的甜蜜的滋味。 贺家的老屋虽然坐落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但这附近也并不是人家住的,赵兰香做菜的时候特意将窗子关上了,还有盆子装了一盆的没烧完全的活性炭用来吸附异味。她做完了冷食鸭肉之后出去外边透了一下气,关上了窗的柴房此时热得跟火炉子似的,她乌黑的发已经粘在脸上,黏糊糊地不舒服了。 她刚推门走出去,便瞧见了口水吧嗒掉的贺三丫。 赵兰香笑眯眯地从兜里掏了一块饴糖出来,“吃吧。” 这是她到镇上顺带给家里的小孩买回来的糖,贺三丫爱吃甜的,可是长这么大了却没怎么得吃过糖。 贺三丫漆黑明亮的眸子像是开过光似的,她收下了糖,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忍不住瞅着柴房,贺家这个又破又旧的柴房此刻已经俨然是她心中向往的天堂了。她嗅着从门口溢出的香气,口水不住地从舌尖泛出,喉咙时不时地吞咽着口水。 赵兰香看着她这幅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心头不由地一软。 她说:“今晚有猪蹄吃,放心哩,少不了你的。” 说着她刮了刮小孩的鼻子,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自己做的食物取悦到别人,这是她得到的最大的肯定。 虽然……小家伙很有可能从来没吃过好吃的东西,稍微闻到一点点好闻的味道都受不了。不过没关系……她会用毕生所学,带她一一领略,把这个瘦弱可怜的孩子喂肥的。 赵兰香不太放心柴房里的香味溢了出来,又折回去掏了一堆未烧透的炭砸碎成小块平铺在地上,又严严实实地密封好装卤汁、腌肉的罐子。 等到味道散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始炖起猪蹄,猪蹄的五香料包没有制卤汁的那么麻烦,前几天做五香猪蹄的时候她找到的香料还不全。这次她去了黑市那边搜刮了一圈,又填补了好多空缺。今晚的猪蹄子还能更香哩! 贺松柏回到家后便去劈柴挑水,把家里的零零散散的活都干完了,这回才有空闲的心思去想家里那个“不安分”的赵知青的事。 当他嗅到从柴房窗缝溢出来的香气的时候,当他看到贺三丫开心满足地咬着肉吃的时候,他黝黑的眼瞳划过一丝暗沉、复杂。 他心里闪过无数种让这个女人安分下来的念头,在回来的一路上反复地受着煎熬,然而看到这一幕,贺松柏却动摇了。 这些年来他们老老实实地做本分的庄稼人,不敢坏规矩、干坏事,难道老天爷就放过他们,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吗? 没有,自他懂事起周围的闲言碎语从来没有一天停歇过,流言、恶意包裹了他的生活。他被烙下了坏分子的印记,他感激组织没有彻底地抛弃他们,给予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大他清楚只要活着一天,他们贺家人就要夹起尾巴做人,身上永远带着洗不掉的耻辱印记… 情况早已经糟糕到这样的地步哩,还有什么能够让它变得更更糟糕呢? …… 晚上贺大姐赶着大队的牛进牛棚里,到井边洗手的时候隐约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肉的香气。她在想肯定又是赵知青买猪肉回来打牙祭了,唉!今晚一定不能再去吃她的肉了,她已经白白吃了人家好多好东西。然而她却拿不出一点可以值得回报的东西!贺大姐羞愧极了。 然而下一刻贺大姐就被啪啪啪打脸了。 赵兰香一瞅见贺大姐,就热情地把她拉到了柴房。白净香软的米饭被好好地装进碗里,每碗饭上都浇淋了一层香喷喷的肉汁,炖成玛瑙色的猪蹄在煤油灯下泛着油润的亮泽。赵兰香也没说啥,直接夹了一块软糯糯的猪蹄肉塞到她的嘴里。 “好吃吧?三丫拌着这汁水都吃了两碗饭了。” 贺大姐只感觉到一股浓郁醇厚的滋味在嘴里蔓延,舌头牙齿不听使唤地配合得极为默契,不由自主地嚼了起来。她也仿佛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甜蜜醇美的蜜汁好吃得令她失去了理智,她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起来,走到桌边,拿起饭碗,痛快地大口吃饭大口吃肉。 吃了一颗还想着一颗,最后一碗饭见底了,肚子传来饱饱的满足感,贺大姐才猛然地清醒过来…… 好在青年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他高兴地说: “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你,原来你就住在柏哥家。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哎!以前我来柏哥家,咋就从没见过你。” 赵兰香说:“我是大队上的知青,宿舍塌了,暂时寄居在贺家的。” 卖粮食的人打量了她一眼。 “柏哥今早卖的绿豆糕是你做的吧?我刚一看见你就知道了……他哪里有这种手艺,以前我老劝他来入行跟我一块干,他不肯,指不定心里瞧不上咱这种投机倒把的坏分子呢!你倒是挺有本事,能支唤得动我柏哥心甘情愿帮你卖东西。” 赵兰香有点诧异,这个青年提起贺松柏的时候,总是一口一个的“柏哥”,口吻是又自然又尊敬。并不像河子屯里的村民们,提起他就一脸鄙薄。 让赵兰香对这卖粮食的青年多了一层好感。 “上次从你手里买了鸭肉的那些客人,天天来我的粮食摊询问你的消息。让人抻着脖子白等你那么久,你好歹给个准话呗,啥时候再做一罐拿去卖?也真是见了鬼了,这玩意真好吃得让人心心念?” 赵兰香不由地笑,她已经没有长久做鸭食的打算了,“不做了,下次捯饬点别的东西卖。” 并不是她不想赚钱,因为上次卖鸭食的时候,她没有注意,把脸露了出来。出于人身安全的考虑,她这一次没有再做鸭拿来卖。 而且买鸭肉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人家抠抠索索地买一两二两的肉解解馋,她一口气买上十几斤。想不惹眼都难。加上排队也是个问题,买不买得到要碰运气。这种计划经济的年代,哪里有那么多肉给大伙吃哟。 综上,做鸭食生意不好做,赵兰香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做鸭食了。 赵兰香笑着问:“你还没吃东西吧?” 她把卖粮食的引到了厨房,青年盯着锅里温着的那香喷喷的卤肉饭,不禁地咽了咽口水,“你这手艺还挺不错,难怪那天鸭肉能那么快卖光。这么香的饭,可以给我吃一碗?” 卖粮食的很自觉,即便自己跟贺松柏称兄道弟,也没想过白白蹭一顿粮食。来贺家之前他早就做好了吃糠野菜的准备了,没想到居然有这种惊喜!贺家的光景变好哩,伙食完全翻了个样,富裕地能吃上肉了! 这种有肉又有菜的炒饭,在卖粮食的眼里已经是豪华级别的大餐了。 赵兰香给卖粮食的也装了一碗,还好家里的劳动力都是大胃王,她做饭的时候习惯做大份量的,否则一个两个都来分杯羹,最后都不够吃了。 卖粮食的又说:“我跟柏哥一路紧赶慢赶回来,他也啥都没吃呢。你把饭给我,我端去给他。” 赵兰香微笑地说:“好。” 青年嘿嘿地搔着脑袋说:“其实……我叫梁铁柱,你叫我铁柱就好。” 铁柱一手捧着一碗饭走去了贺松柏的房间。他以前是青谷大队的游手好闲的混混,欠了一屁股债,家里一堆烂包的光景还不如贺家。 前些年他被一帮混混群殴,差点被打死,结果被贺松柏救了一命。贺松柏就跟从天而降一般,赤手空拳把欺负铁柱的人全都揍趴在地,揍得那帮混混痛哭流涕、跪地求饶。铁柱的内心受到了震撼,感激得只顾着抱着人的大腿嗷嗷地大哭。 男人的友谊就是靠打架打出来的,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那天被揍得落花流水的地痞无赖,包括他这个弱鸡,从此就把贺松柏认作大哥了。 铁柱把饭端到贺松柏的房间,贺松柏正在换衣服,他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已经又脏又破了。 贺松柏只骑过两次单车,一次是沾了兄弟的光,体验般地骑了骑。第二次就是今早了。仅凭一次贫乏可怜的骑车经历,他哪里晓得驾驭这“洋车”?然而在赵兰香前,他不会,也硬着头皮骑了上去。 没想到还没有到大路,一个小小的拐弯就让贺松柏结结实实摔了跤,娇贵的绿豆糕被他紧紧地护在怀里,一点皮儿都没蹭到。他整个人却生生刮掉了一块皮,血汩汩流。 贺松柏庆幸好在没碰坏了人家金贵的车,这点皮肉伤对男人来说不算啥事,他在路边嚼了一把臭草敷在伤口上,又骑上洋车去县城了。 铁柱高高兴兴地捧着饭,喊了声:“柏哥来吃饭,有肥猪肉,好香!” 他看见贺松柏腿上蹭破了块皮,又惊又惭愧,“咋回事了这,亏得你还一路骑了回来。要紧不?” 铁柱看见血糊糊的腿,心里对贺松柏很是佩服。他虽然也跟着在旁边卖粮食,没看出一点不对来。 贺松柏流着血卖东西还骑着单车一路忍回来了,一声都没吭,是条铁汉子。 可是铁柱到底忍不住叹气,有些激愤地说:“我要知道就载你回来了,你还拿自家兄弟当外人啊!” 铁柱因为干黑市交易干得早,家里的光景早就翻番了。他不仅变成了村里第一个骑单车的人,还给他娘买了三转一响中的另外“一转”:缝纫机。他娘现在就在村子里接些缝缝补补的活,大姐正在学裁衣服,一家子的日子越过越好。他对贺松柏这有本事还原地踏步,糟蹋自己的人,特别看不过去。 138.番外·大海和棠棠 此为防盗, 订阅率小于60%的你,会看到维持72小时的防盗章~ 这些内脏骨头吃着没油水, 人们都不爱吃, 但赵兰香不嫌弃。这些部位在她的眼里可全都是好东西, 价值可一点都不比肥肉差,只不过是眼下的人缺少油盐酱醋调料,无法将它们的美味发挥出来而已。 最后赵兰香抢到了两斤的纯瘦肉, 两斤猪蹄。鸡鸭的肾脏、头、爪子这些边角料她一点都不落下, 笑眯眯地纳入了囊中。她从倒爷那买来还没有揣热的肉票,很快就花光了。 副食品商店的售货员还对这个出手阔气大方的姑娘不免侧目, 多瞅了她几眼。 赵兰香轻咳了一声解释说:“我是食堂的新来的采购员, 专门负责收购肉类的。” 赵兰香说完这句话才打消了售货员的疑虑,要知道城里人有时候吃得倒还不如农村自由, 每人每月份额里的猪肉才半斤、一斤的,赵兰香可是一口气买了人家一整年的猪肉分量,想不让人侧目都难。 赵兰香把肉装在竹篮里悄悄地退出了排队的长龙,她冲隐没在街头巷子的贺松柏使了个眼色。 为了不引人注目,赵兰香并没有坐汽车, 而是选择了徒步走路回河子屯,还专门挑偏远的山路走。 这个年代没有自由买卖这一说, 农民小份额的自产自销除外,其余的倒卖粮食、物资的统统归为投机倒把。投机倒把是很危险的行为, 要是被捉到会按照情节的严重, 被拉去劳改或者蹲大牢的, 她可不想为了赚钱而丢掉了小命。 赵兰香走了十里地,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河子屯。 贺松柏黝黑浓密的眉头从黑市一条街回来,就没有松开过。 他尾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赵知青,一路上看着她小心谨慎地绕了山路走,又抓了好几把野菜严严实实地盖在篮子里伪装成挖野菜的样子,他绷起的面色才没有那么难看。 她要是被捉了,他们贺家也难逃“帮凶”一难,贺松柏心中是如此解释自己跟在赵知青身后的行为的。 赵兰香并不知道男人此时复杂的心理活动,回到家后她就一头钻进了柴房里,开始了忙碌的料理。 她手脚麻利地清洗好这些肉,把鸡鸭肉挑了出来,切了姜片葱节,添入料酒盐巴腌制它们。这个腌制的时间很长,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彻底地腌好。她找了只陶罐把它们放好,接下来她开始了精细的卤汁的调制。 她要做的肉食就类似于后世火爆大江南北的冷食鸭脖鸭爪,风味独佳,十分诱人。 当年因为她和贺大姐喜欢美食的缘故,老男人财大气粗地给某火爆的美食节目赞助了一笔巨资。赵兰香时常会被请去当评委嘉宾,节目组以走入民间美食,探索失传美食的秘方为主题。她跟着这个节目沾了许多光,从第一期播到最后一期,她收集了一大堆秘方。 各大菜系还有民间特色吃食,但凡令她感兴趣的、好吃的,她都琢磨过一些。没想到这闲暇时当做玩一样培养的兴趣,如今却成了她傍身的一技之长。 赵兰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她把八角、三奈、桂皮、小茴香、草果、丁香、砂仁、花椒、豆蔻、排草、香叶等等三十余种调料熬成一锅的卤汁,熬出颜色静置放凉等待明天浸泡腌制好的鸭肉。 她做完这些活后,贺家的厨房溢出了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美味的香料中掺杂着一股属于肉的甜蜜的滋味。 贺家的老屋虽然坐落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但这附近也并不是人家住的,赵兰香做菜的时候特意将窗子关上了,还有盆子装了一盆的没烧完全的活性炭用来吸附异味。她做完了冷食鸭肉之后出去外边透了一下气,关上了窗的柴房此时热得跟火炉子似的,她乌黑的发已经粘在脸上,黏糊糊地不舒服了。 她刚推门走出去,便瞧见了口水吧嗒掉的贺三丫。 赵兰香笑眯眯地从兜里掏了一块饴糖出来,“吃吧。” 这是她到镇上顺带给家里的小孩买回来的糖,贺三丫爱吃甜的,可是长这么大了却没怎么得吃过糖。 贺三丫漆黑明亮的眸子像是开过光似的,她收下了糖,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忍不住瞅着柴房,贺家这个又破又旧的柴房此刻已经俨然是她心中向往的天堂了。她嗅着从门口溢出的香气,口水不住地从舌尖泛出,喉咙时不时地吞咽着口水。 赵兰香看着她这幅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心头不由地一软。 她说:“今晚有猪蹄吃,放心哩,少不了你的。” 说着她刮了刮小孩的鼻子,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自己做的食物取悦到别人,这是她得到的最大的肯定。 虽然……小家伙很有可能从来没吃过好吃的东西,稍微闻到一点点好闻的味道都受不了。不过没关系……她会用毕生所学,带她一一领略,把这个瘦弱可怜的孩子喂肥的。 赵兰香不太放心柴房里的香味溢了出来,又折回去掏了一堆未烧透的炭砸碎成小块平铺在地上,又严严实实地密封好装卤汁、腌肉的罐子。 等到味道散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始炖起猪蹄,猪蹄的五香料包没有制卤汁的那么麻烦,前几天做五香猪蹄的时候她找到的香料还不全。这次她去了黑市那边搜刮了一圈,又填补了好多空缺。今晚的猪蹄子还能更香哩! 贺松柏回到家后便去劈柴挑水,把家里的零零散散的活都干完了,这回才有空闲的心思去想家里那个“不安分”的赵知青的事。 当他嗅到从柴房窗缝溢出来的香气的时候,当他看到贺三丫开心满足地咬着肉吃的时候,他黝黑的眼瞳划过一丝暗沉、复杂。 他心里闪过无数种让这个女人安分下来的念头,在回来的一路上反复地受着煎熬,然而看到这一幕,贺松柏却动摇了。 这些年来他们老老实实地做本分的庄稼人,不敢坏规矩、干坏事,难道老天爷就放过他们,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吗? 没有,自他懂事起周围的闲言碎语从来没有一天停歇过,流言、恶意包裹了他的生活。他被烙下了坏分子的印记,他感激组织没有彻底地抛弃他们,给予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大他清楚只要活着一天,他们贺家人就要夹起尾巴做人,身上永远带着洗不掉的耻辱印记… 情况早已经糟糕到这样的地步哩,还有什么能够让它变得更更糟糕呢? …… 晚上贺大姐赶着大队的牛进牛棚里,到井边洗手的时候隐约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肉的香气。她在想肯定又是赵知青买猪肉回来打牙祭了,唉!今晚一定不能再去吃她的肉了,她已经白白吃了人家好多好东西。然而她却拿不出一点可以值得回报的东西!贺大姐羞愧极了。 然而下一刻贺大姐就被啪啪啪打脸了。 赵兰香一瞅见贺大姐,就热情地把她拉到了柴房。白净香软的米饭被好好地装进碗里,每碗饭上都浇淋了一层香喷喷的肉汁,炖成玛瑙色的猪蹄在煤油灯下泛着油润的亮泽。赵兰香也没说啥,直接夹了一块软糯糯的猪蹄肉塞到她的嘴里。 “好吃吧?三丫拌着这汁水都吃了两碗饭了。” 贺大姐只感觉到一股浓郁醇厚的滋味在嘴里蔓延,舌头牙齿不听使唤地配合得极为默契,不由自主地嚼了起来。她也仿佛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甜蜜醇美的蜜汁好吃得令她失去了理智,她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起来,走到桌边,拿起饭碗,痛快地大口吃饭大口吃肉。 吃了一颗还想着一颗,最后一碗饭见底了,肚子传来饱饱的满足感,贺大姐才猛然地清醒过来…… 回到河子屯赵兰香先去把单车还了,顺便请唐清到家里吃面条。她去找唐清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拉小提琴,除此之外赵兰香还在大队长家意外地碰上了蒋丽。 蒋丽见到赵兰香的时候,从鼻子深处发出了深深的一声哼,“你来这里干什么?” 在蒋丽的眼中,赵兰香那个死缠烂打她哥哥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她也习惯了赵兰香对她的小意讨好。当赵兰香变得稍微冷淡了一些,蒋丽比谁都敏感,立即难受了起来。尤其是在她过得那么惨,而赵兰香的日子却过滋润无比的情况下。 同样三天两头请假,搁在她身上只有被李大力骂得狗血淋头的份,轮到赵兰香了就变成自然而然的事,李大力从来不挑她的错、对她和颜悦色。这怎么能让蒋丽高兴得起来? 蒋丽气呼呼地说:“我哥给我写信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蒋丽正好去乡里邮局取信回来,她从布袋里掏出一封洁白的信,拿到赵兰香面前扬了扬。 蒋丽知道哥哥写了什么内容给赵兰香,赵兰香看了她哥的信之后,从今往后还不好好团结她? 上一次蒋丽没吃到赵兰香的肉包子,真是结结实实地气坏了,她把跟赵兰香一块被分到河子屯的事情写给了她哥,末尾添油加醋地写了一堆赵兰香的坏话。 作为兄长的蒋建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很是诧异,旋即又能理解了。 赵兰香有可能在走迂回路线,她终于聪明了一些,懂得绕过他直接来讨好妹妹。 蒋丽可是全家人放在心尖尖宠的宝贝疙瘩,蒋建军的伯伯叔叔们一气儿生了六个男孩,直到他母亲生完他的四年后才终于产下一个女娃娃。蒋家人那是使劲儿地把这根独苗苗往心窝窝里疼爱。 蒋建军心里清楚,妹妹哪里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139.番外·棠棠和大海 此为防盗, 订阅率小于60%的你,会看到维持72小时的防盗章~ 臭烘烘的猪大肠被她用盐粒搓得干干净净, 洗完了大肠她又仔细地洗猪蹄。刀子细心地刮起猪蹄, 十根拇指揉捏着像跟它按摩一般。白里透着红的猪蹄在清澈的水下显得十分可爱。馋肉馋得厉害的赵兰香甚至都迫不及待地用她的香料赶紧煨熟它。 半斤的猪蹄其实肉并不多,砍成块也就零星的几颗而已。但是囊中羞涩的赵兰香, 只能暂时按捺住自己馋肉的心。 所幸这两样东西除了费点肉票之外,其余的都很划算。一斤大肠两毛钱, 猪蹄一毛钱。她特意挑了肥瘦均匀的猪蹄,想来天色还早,炖个五香猪蹄还来得及。 贺大姐还没有收工, 贺家做晚饭的时间还没有那么早,她借用了贺家的炉灶锅头。 她用水焯了一遍猪蹄, 用酒、酱油渍上半小时。接来下一顿锅头旺火加油加姜片煎炸,香料被她用纱布包好做成一个香料包投入小锅里,猪蹄放入小锅慢火细炖。炖到水差不多干成胶着状,猪蹄也变得油光红亮了。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心满意足地嗅着丝丝缕缕上升的香味盖上了锅盖。 贺三丫先回到家了, 她放下背上沉重的猪草, 嗅到香气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柴房。这是一股浓郁得霸道的香味, 饿的人闻到了肚子愈发地感到如绞痛般的饥饿。贺三丫嘴里的涎水直流, 她看见了柴房里的赵兰香像是震惊呆了, 贪婪地看了两眼, 扭头就跑到院子里灌了自己一大碗的水, 咬着一把曲曲菜合着水喝。 正在专心炒菜的赵兰香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妮子吓了一跳, 跟着看见她趴在井边喝生水吃野菜,不由得有些看不过眼。 她把小孩领进了柴房,小锅盖掀起,八颗伶仃的猪蹄肉被炖得软烂甜蜜,油润地泛出光亮。她给和三丫取了一只碗出来,用筷子夹了一颗吹了吹放到她的嘴巴前吹了吹,放到碗里。 “吃吧。” 贺三丫露出一条白白的糯米牙,埋下头跟小兽似的啃了起来,吧嗒吧嗒地嗦着手指头。她没有丝毫的扭捏,并不懂成人世界复杂的规则。她受惯了人的冷眼,被人揍了也不哭,怯生生的麻木得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 然而只要对她稍微好一点,她黑黢黢的眼睛里灿烂的笑容就跟灶头的火苗一样暖。她吃完了以后脸埋在碗里嘿嘿地傻笑了,使劲儿地舔了舔碗里留下的味道。 贺松柏喂完猪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光线昏暗的柴房里,小火舌温温吞吞地舔舐着小锅。跳跃的火苗将蹲在灶头的女人勾勒得极为温柔,他那个傻丫围在人家跟头吃大米吃肉。 一切都很和谐,除了三丫跟着女人一块吃肉。 他沉下了脸,喊了声三丫。 “谁让你白吃人东西的?” 换声期的青年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不能遏制的怒意,他两步三步跨到了贺三丫的跟前,一只手抄起了她夹在嘎吱窝下,一面沉着脸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分票放到桌上,声音硬邦邦地说: “以后不要随便给她东西吃。” 赵兰香的身体不由地后挪了两步,贺松柏脸上的凶意,给她一种他要打人的感觉。 然后他真的揍了贺三丫一顿,打着她的屁股打开了花,让她站在墙角。不过贺三丫被揍惯了,皮忒瓷实。虽然挨了大哥一顿揍,但是好歹吃上了两颗猪蹄肉,直到站墙角的时候她都吧嗒着嘴,使劲儿地想着猪蹄的那股香味。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猪蹄,她哪里认得猪蹄是什么滋味?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年到头吃猪肉的机会都少。后来这顿吃不饱的猪蹄,成为了贺三丫一生难忘的味道。 赵兰香又好笑又好气,走到贺松柏的面前说:“给她吃东西的人是我,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要不要干脆连我也一并揍算了?” 贺松柏站在原地,只感觉一种难堪的难过蔓延了全身。他也多么想让他可爱的妹妹痛痛快快地吃顿饱肉啊,她从生下来就没吃过顿好的,两三个月大就没有奶喝了,是大姐用红薯磨成粉混着水喂她长大。可是他累死累活挣了命地干活,也分不到一顿饱饭吃。 只怪老天爷让她们托生在贺家,白白跟着他遭了一堆的罪。 贺松柏黑黢黢的眼珠子蒙上了一层灰,他只看了赵兰香一眼,转身钻入了柴房。大掌抓了两把糙米,开始做起了贺家的晚饭。 赵兰香觉得刚刚他的那一眼,竟然令她有种心陡然一碎的感觉。 …… 晚上贺大姐回来的时候,贺三丫在墙角下笑嘻嘻地叫了她一声。 赵兰香把炒好的猪大肠和猪蹄都拿了出来,给他们都呈了一碗饭,她笑眯眯地说:“昨晚白吃了你们一顿饭,今天一块吃吧。” 贺大姐连忙摆摆头,昨天那顿饭虽然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丰盛的了,因为米放得比平时充足。但仍是寒酸得不行,哪里能跟赵知青摆出来的这些肉啊饭啊比的? 赵兰香已经是夹了几筷子的大肠到贺大姐的碗里,含笑地说:“这些虽然是肉,但都是猪下水不值几个钱,大姐你就放心地吃吧!” 这份情谊太贵重了,贺大姐感动又感激地看着赵知青,她用热水把大米饭泡软了端进里屋给祖母吃。全家人一旦有了点好吃的东西,总会先留给她吃。赵知青买的这些大米全是精细粮,软得嚼在嘴里像是会化开一样,又软又滑,有股淡淡的甜味。不像他们吃的糙粮,咯得喉咙生疼。 贺大姐愧疚又满足地吃完了一顿饭,这顿饭几乎是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尝过的美味,赵知青吃完后,她把装菜的碗都刮得干干净净的给妹妹吃。除了贺松柏之外,这一晚贺家一家人都吃得很饱很满足。 晚上赵兰香洗澡的时候,贺大姐摸着黑来到她的房间,把一叠钱放到了赵兰香的桌上,小心翼翼地用那枚青瓷色的花瓶压着。 这些钱正好是昨天赵兰香交的“房租”。 在一群乌泱泱的黑脑袋中,赵兰香准确地找出了赵永庆和冯莲的所在,冲着他们甜甜地笑了。赵永庆紧绷着严肃的脸,冯莲抱着小虎子,车子发动的那一刻,小虎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两只小手臂举着一直往前抓,像平时要姐姐抱那样。 原本赵兰香并没有离愁别绪的,也被小虎子闹得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坠下来。城市很快地在她的视野中迅速倒退,最后被满眼的绿水青山代替。 下了汽车后,带队的指导员念着名单,念了十来个人出列,分去n市的青苗公社。蒋丽赫然也在列,看见赵兰香的时候也是一震,旋即脸上排斥的意味浓浓。 赵兰香不由地感叹自己跟蒋家人的缘分。 眼前的这人正是赵兰香上辈子的小姑子,出身高干家庭,眼高于顶的从来没瞧得起赵兰香,挑剔又高傲,时常故意作出一堆烂摊子给她收拾。以前为了家庭的和睦为了蒋建军,她都忍了这个大小姐,如今…… 赵兰香权当做没看见,把人当成空气,沉浸在要去见贺松柏的喜悦之中。 汽车、火车、牛车倒腾地着换,赵兰香抵达河子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 赵兰香特意在下火车前特意换身衣服,进了村说不定就能见到老男人了。 第一次见面,怎么可以寥寥草草? 她换上了新衣裳后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焕然一新了,干净整洁,跟满车穿得皱巴巴的知青看起来就是格外地不一样。 蒋丽被长途汽车折腾得一脸菜色,来到河子屯的时候已经变成一只软脚虾,连瞪赵兰香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被分到河子屯的仅仅只有她们两个人了,但是从别的地方来的知青却有三个,凑在一起正好够五人。 几个人坐着牛车翻过了坑坑洼洼的山路,赵兰香把水果糖提前地装在了兜里,脸上带着微笑、昂首挺胸地跟着指导员进了村子。 几个黑黝黝的小萝卜头蹲在村头看着一群知青入村。 赵兰香只是朝着那个方向随意地扫了一眼,眼前骤然地一亮。连旁边病怏怏有气无力的蒋丽,都感染到她身上无法抑制住的愉悦。 赵兰香眼尖地看到了贺松柏的亲妹子,贺松枝。她见过贺松枝七岁的照片,跟眼前这个小萝卜头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 她手搭在口袋里,走过去给这些小孩每人分了一颗糖。 贺松枝这只小萝卜头远远地蹲在角落里,怯生生的也不敢靠近孩子堆,她的脸蛋脏兮兮的跟几天没洗过一样,只拿一双羡慕的眼神看着有糖果分的小孩,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热乎乎地期盼着,又忍住不去看赵兰香,柴瘦的小手继续扒拉着泥土。 赵兰香分完了这群小孩,走过去递上一颗最甜最贵的巧克力糖给贺松枝。 她笑眯眯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剥开了包装纸,投入了小萝卜头的嘴巴里。 140.140 此为防盗, 订阅率小于60%的你,会看到维持72小时的防盗章~  这是年轻的贺松柏啊……肌肉紧实,富有力量。 赵兰香的脸不由地发热, 心跟着也热了起来,砰砰的乱跳,说完话后她便一头扎向了柴房。 贺松柏用手掌胡乱地擦了一把脸,目光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才将淡淡的目光继续投入那堆柴中, 沉默又有力地劈柴,周而复始地重复枯燥的动作。 他虽然瘦,但跟青年人一样拥有浑身使不完的劲,加上这段时间肚子总算见到一些油星了,黝黑的皮下悄悄地长了些肉。 …… 赵兰香不知道的是等她走到柴房的时候,柴房里的两个人就从来没吃饱过饭似的,一个赛一个地吃得欢。 唐清教养好, 好歹能克制一些,即便是狼吞虎咽吃象也不难看。 而蒋丽俨然已抛弃了女孩子家的矜持羞涩, 也忘记了跟她同桌吃饭的男生是她暗自心悦的对象。 唉!她总算是明白了那天周家珍为啥故意把面条呲溜呲溜地吸得那么大声,活跟这辈子没吃过面似的。 因为……太、太好吃了! 碰上了已经一个月没好好吃饭的蒋丽,八分的好吃也变成了十分。赵兰香的面对于蒋丽来说就是十二分的好吃。汤汁浓郁鲜美, 面条爽滑脆弹,牙齿嚼着仿佛都能感觉到它们被咬断的那一刹那的韧劲儿, 面上挂着的猪肚更是脆得让人着迷, 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香, 越嚼越有劲儿,满口的余味无穷。捧着这碗热腾腾的面吃,蒋丽在想还好跟着赵兰香来了,否则哪里吃得到这样好吃的东西。 此时她完完全全把包子抛到了脑后,被面彻底地俘获了芳心。 蒋丽吸着面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完了一大碗,“嗝”地打了个饱嗝。 她瞅了眼锅里剩下的面条,跟赵兰香说:“我还要一碗。” 赵兰香这时也坐了下来,慢吞吞地吃起了属于自己的那碗面。 蒋丽见赵兰香没有搭理她,磨了磨牙,不过她却不气。因为此时的她满脑子都是那香喷喷的面了,她自顾地去锅头装了大半碗。 赵兰香吞了一口面,冲蒋丽说:“贺家大姐和三丫都没回来吃饭,你不要装太多。” 蒋丽哼哼地说:“你难得请我吃顿面,还这么小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得亏赵兰香想着这两人来到乡下后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恐怕还挺能吃的,于是多揉了一团面进去。否则凭蒋小姐和唐公子的胃口,大姐和小妹的午饭早就没了。 唐清吃碗面,慢慢地啜起汤来了,他说:“整碗面最有营养的就是汤了,赵同志你这汤做得好喝啊。” 赵兰香笑,“多谢夸奖。” 赵兰香陪着老男人应酬酒会宴会多了,说话的那一套也比较美式。一般人受到夸奖就会说哪里哪里,轮到她就直接大方地受了下来。 唐清本来还想顺着“哪里哪里”的势问问汤怎么做的,这下也哑然失笑了。 赵兰香看出了他眼中的好奇,含笑地道:“其实这个汤没什么稀奇的,你照着我这个法子做以后周末馋了自己也能捣鼓着吃。有空你可以去门市拣些没有肉的猪筒骨回来,放心,它不用肉票的,一毛钱就能买到很多,便宜得很。用猪筒骨炖个两三个钟头的汤底,味道就是你喝的这样了。” 当然她还加了点别的料,这些就不宜外道了。这猪肚面看起来虽然简单,然而汤底却是某家连锁店的镇店秘方,放在后世可是价值千金。 搁眼下它的意义也只能是让人吃得更尽兴了。 唐清说:“原来是这样,你们女同志的心思可真巧,做碗面还大有学问。” 蒋丽装了半碗面,呲溜呲溜地吸着面,平心而论这碗面做得真的是没得说,她家里请的小保姆都没这手艺。不过碍于面子,蒋丽才不会发自内心地夸赞赵兰香的手艺,只是默默地吸面。 唐清解决了一个问题,又兴致勃勃地问:“不过我做的面从来都是软趴趴的粘牙,蹭了你一顿可算是吃到像样的面了。你这面怎么做到这么弹的?” 赵兰香本来没打算回答唐清的问题。 不过她看见了蒋丽抬起好奇的眼,一副渴求的模样,她心里就门清了,大小姐也想学。难怪刚才一直没插嘴说话,敢情是支起耳朵默默记下呢。 赵兰香也没藏私,这些小技巧都是微不足道的。 她把面吃干净了,又喝了一口汤说:“和面的时候敲只鸡蛋进去,再加点碱水就可以了。还有富强粉做的面更有筋道,用别的面粉就没有这么好。” 唐清这下终于满足了,他愉快地享用起自己碗里的汤,喝得一滴都不剩。 他心想赵同志还是多借他几次单车吧,多借借指不定下一顿就有着落了。 此时的唐清心里还惦记着赵兰香做的那顿包子,上回他在农具房里闻着那股香飘飘的肉味,肚子里的馋虫早就被勾出来了。啥时候有幸能吃上一回才算了却了心愿诶。 赵兰香说:“吃饱了吗?你们的碗筷放着就好,等会我一块收拾了。” 唐清吃完面后递了一张粮票给赵兰香,毕竟也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人一顿精细粮,白蹭粮食可不是好作风。 蒋丽自觉得赵兰香就是为了讨好她哥进而讨好她的,压根没想过要给赵兰香粮票。但见了唐清拿出了粮票,她也不好意思空着白手,这才咬牙也跟着掏了一张粮票。 蒋丽根本吃不惯乡下没油水的红薯豆钱饭,经常去县里的饭店吃饭,粮票和钱花得都很快,眼看着就撑不到月底了。好在蒋建军寄来的信中夹了二十斤的粮票,要不然她都揭不开锅了。 赵兰香看出了蒋丽眼里的肉痛,笑着拒绝了,“说了是请你们吃的,要还拿了粮票我下次可不敢请人来吃了。” “都好好地回去工作、休息吧。” 听罢,两个人这才惭愧(满足)地离开了贺家,走之前把桌上的碗筷都洗干净了,连连跟赵兰香道谢。当然,这里主要指是唐清。 把这两个人送走后,赵兰香才算松了口气。 半大的小子吃穷娘这句糙话说得可真一点不糙,要不是她去捣鼓了点黑市贸易,她的粮票很快也要捉襟见肘了,哪里还能这么“阔气”地请人吃饭? 赵兰香想着下一次的黑市交易,寻思着该做点什么拿出去卖。 过了几天,赵兰香就有主意了,她从农民手里收了三斤绿豆。 次日她贪黑起了个大早,新鲜的绿豆用水泡了三个小时,而后放到蒸笼上蒸,蒸得软糯发粉了取出来揉成绿豆泥。她撒上了刚买回来的雪白的冰糖,把绿豆粉和面和在了一起,嫩生生的软面被她捏成各种花纹形状。她做了三笼屉合计十斤的绿豆饼糕,新鲜的绿豆掺着甜甜的清香,赵兰香尝了口甜丝丝的,又香又糯,跟她想象中的一样好吃。 她把这热腾腾的绿豆糕小心地放入书包中,她怕山路太崎岖蹭坏了这娇贵的玩意,书包里还塞了一把晒干的草防震。趁着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她骑着单车去城里把这些香糯糯的绿豆糕给卖了。 然而还没等她走出大门,跟前就拦了个人。 又高又瘦的男人沉默地站在她前面,面色冷峻。黑黢黢的夜色中,他那深邃冷清的眼直直地看她,声音又沙哑又低沉:“你想干什么,这么早要去哪里?” 赵兰香摸了摸自己包里热腾腾的绿豆糕,理直气壮地低声说:“我要去卖绿豆糕!” 贺松柏说:“不准去。” 赵兰香攥紧了书包的带子,突然抬起头,杏眼里划过一丝揶揄,“你管我?” “我这辈子只服家里人的管教,我爸我妈,我爷爷奶奶,你是谁……要来管我,嗯?” 她仰起头嗯了一声,尾音稍抬起,目光灼灼地看着贺松柏。 夜色朦胧,熹微的晨光照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 他静默了一会,用手取下了她肩上的带子,淡淡地说:“我帮你卖。” 说着他把书包背上了肩,眨眼之间骑上了单车,很快骑出了十几米远。 赵兰香惊恐地看着贺松柏身手矫捷地“打劫”了她。 她追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等等——” 贺松柏刹了车停了下来,只见女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只大大的圆锥形的斗笠,一把戴到他的脑袋上,没好气地说: “书包里有包灶膛灰,你进城里卖东西的时候记得往脸上抹一点。还有……绿豆糕每斤卖六毛钱,要一斤粮票。肉票、布票、工业券、肥皂票这些的,你看着些收,别让我亏太多了,这绿豆糕我四点爬起来做的。” 别小瞧绿豆糕才六毛一斤的价钱,肯定是比不上卖鸭食的时候卖一毛五一两值钱。但首先它不是肉,其次蒸绿豆糕的时候面里吸了点水,净重比原材料的还要沉实一些。鸭食用的三十多种香料调料贵、费的人工也多,而绿豆糕贵一点的就是白糖了。仔细算下来,利润空间倒不比卖鸭食的差多少。 贺松柏皱了皱眉。 赵兰香说:“走吧,早去早点卖完。” 贺松柏踩着单车一溜烟消失在了赵兰香的目之所及,这时天空才渐渐地放明,撒下几缕微弱的晨光,赵兰香陷在草地里鞋袜都沾了薄薄一层的露珠水了。 贺松柏不见了人影之后,赵兰香才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这男人虽然话少了点、嘴不甜,倒也不是那么不知趣的嘛。 好在青年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他高兴地说: “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你,原来你就住在柏哥家。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哎!以前我来柏哥家,咋就从没见过你。” 赵兰香说:“我是大队上的知青,宿舍塌了,暂时寄居在贺家的。” 卖粮食的人打量了她一眼。 “柏哥今早卖的绿豆糕是你做的吧?我刚一看见你就知道了……他哪里有这种手艺,以前我老劝他来入行跟我一块干,他不肯,指不定心里瞧不上咱这种投机倒把的坏分子呢!你倒是挺有本事,能支唤得动我柏哥心甘情愿帮你卖东西。” 赵兰香有点诧异,这个青年提起贺松柏的时候,总是一口一个的“柏哥”,口吻是又自然又尊敬。并不像河子屯里的村民们,提起他就一脸鄙薄。 让赵兰香对这卖粮食的青年多了一层好感。 “上次从你手里买了鸭肉的那些客人,天天来我的粮食摊询问你的消息。让人抻着脖子白等你那么久,你好歹给个准话呗,啥时候再做一罐拿去卖?也真是见了鬼了,这玩意真好吃得让人心心念?” 赵兰香不由地笑,她已经没有长久做鸭食的打算了,“不做了,下次捯饬点别的东西卖。” 并不是她不想赚钱,因为上次卖鸭食的时候,她没有注意,把脸露了出来。出于人身安全的考虑,她这一次没有再做鸭拿来卖。 而且买鸭肉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人家抠抠索索地买一两二两的肉解解馋,她一口气买上十几斤。想不惹眼都难。加上排队也是个问题,买不买得到要碰运气。这种计划经济的年代,哪里有那么多肉给大伙吃哟。 综上,做鸭食生意不好做,赵兰香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做鸭食了。 赵兰香笑着问:“你还没吃东西吧?” 她把卖粮食的引到了厨房,青年盯着锅里温着的那香喷喷的卤肉饭,不禁地咽了咽口水,“你这手艺还挺不错,难怪那天鸭肉能那么快卖光。这么香的饭,可以给我吃一碗?” 卖粮食的很自觉,即便自己跟贺松柏称兄道弟,也没想过白白蹭一顿粮食。来贺家之前他早就做好了吃糠野菜的准备了,没想到居然有这种惊喜!贺家的光景变好哩,伙食完全翻了个样,富裕地能吃上肉了! 这种有肉又有菜的炒饭,在卖粮食的眼里已经是豪华级别的大餐了。 赵兰香给卖粮食的也装了一碗,还好家里的劳动力都是大胃王,她做饭的时候习惯做大份量的,否则一个两个都来分杯羹,最后都不够吃了。 卖粮食的又说:“我跟柏哥一路紧赶慢赶回来,他也啥都没吃呢。你把饭给我,我端去给他。” 赵兰香微笑地说:“好。” 青年嘿嘿地搔着脑袋说:“其实……我叫梁铁柱,你叫我铁柱就好。” 铁柱一手捧着一碗饭走去了贺松柏的房间。他以前是青谷大队的游手好闲的混混,欠了一屁股债,家里一堆烂包的光景还不如贺家。 前些年他被一帮混混群殴,差点被打死,结果被贺松柏救了一命。贺松柏就跟从天而降一般,赤手空拳把欺负铁柱的人全都揍趴在地,揍得那帮混混痛哭流涕、跪地求饶。铁柱的内心受到了震撼,感激得只顾着抱着人的大腿嗷嗷地大哭。 男人的友谊就是靠打架打出来的,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那天被揍得落花流水的地痞无赖,包括他这个弱鸡,从此就把贺松柏认作大哥了。 铁柱把饭端到贺松柏的房间,贺松柏正在换衣服,他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已经又脏又破了。 贺松柏只骑过两次单车,一次是沾了兄弟的光,体验般地骑了骑。第二次就是今早了。仅凭一次贫乏可怜的骑车经历,他哪里晓得驾驭这“洋车”?然而在赵兰香前,他不会,也硬着头皮骑了上去。 没想到还没有到大路,一个小小的拐弯就让贺松柏结结实实摔了跤,娇贵的绿豆糕被他紧紧地护在怀里,一点皮儿都没蹭到。他整个人却生生刮掉了一块皮,血汩汩流。 贺松柏庆幸好在没碰坏了人家金贵的车,这点皮肉伤对男人来说不算啥事,他在路边嚼了一把臭草敷在伤口上,又骑上洋车去县城了。 铁柱高高兴兴地捧着饭,喊了声:“柏哥来吃饭,有肥猪肉,好香!” 他看见贺松柏腿上蹭破了块皮,又惊又惭愧,“咋回事了这,亏得你还一路骑了回来。要紧不?” 铁柱看见血糊糊的腿,心里对贺松柏很是佩服。他虽然也跟着在旁边卖粮食,没看出一点不对来。 贺松柏流着血卖东西还骑着单车一路忍回来了,一声都没吭,是条铁汉子。 可是铁柱到底忍不住叹气,有些激愤地说:“我要知道就载你回来了,你还拿自家兄弟当外人啊!” 铁柱因为干黑市交易干得早,家里的光景早就翻番了。他不仅变成了村里第一个骑单车的人,还给他娘买了三转一响中的另外“一转”:缝纫机。他娘现在就在村子里接些缝缝补补的活,大姐正在学裁衣服,一家子的日子越过越好。他对贺松柏这有本事还原地踏步,糟蹋自己的人,特别看不过去。 贺松柏没有搭理他,继续敷臭草,最后剪了条破烂的布把腿包了起来。 臭草是样治百病的好东西,发热发烧可以敷它,跌伤摔伤可以敷它,流鼻血、便秘可以敷它,肚子里长蛔虫还是敷它,春风一吹它就在野草堆肆意地泛滥,又贱又好养活,它就是贺松柏最忠厚的“医生”。 贺松柏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铁柱捧着的饭。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家里那个女人让铁柱拿过来的,贺松柏不喜欢老是吃女人的软饭,但今天他为她流了那么多血,吃她几口饭也不算占便宜。 贺松柏拿着筷子,把腿支到一边,安静地吃起了饭。 饭很香,他知道那个女人手艺向来很不错的,舍得放油盐的东西总是好吃的! 铁柱吧嗒吧嗒地吃着,吃得嘴巴满口的香,他羡慕地看着贺松柏那碗饭卧着的卤肉片,直觉地他那碗饭里的肉明显比他的多。 141.番外·婚后卷 此为防盗, 订阅率小于60%的你,会看到维持72小时的防盗章~ 不过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当年的蒋丽还真是没多久就去上大学了。 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也叫做工农兵学员,是地方从工人、农民、解放军之中选拔学生,到学校接受几年的教育再回到生产之中。 不过看着一脸惋惜的周家珍, 赵兰香不由地安慰道:“没事的,我不在意。” 她真的不羡慕工农兵大学生,完全没想过要竞选这个名额。 赵兰香清楚77年高考就恢复了, 从此之后上大学不再需要地方推荐,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样可以念得了大学。 虽然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人里边也不乏有许多优秀的人才。同样是念完了大学的学生, 但因为后来走后门的现象越来越多,推荐选拔.出来的学员质量良莠不齐,以至于后来工农兵学员的学历反倒不被认可。一个是推荐去上大学的,另一个是靠自身的实力考上大学的,哪个更让人信服这根本就不用说了。 “工农兵学员”这个香饽饽别人抢得头破血流, 对于赵兰香来说却没那么大的诱惑力。不过放在眼下它却是跳出农村户籍、吃上商品粮的很光明的一条大道。为了抢这么一个名额,普通人付出的代价, 沉重得根本令人无法想象。 她喝了口水, 笑眯眯地说:“这个机会当然是得留给艰苦奋斗、产生了积极作用的人。我这‘消极分子’哪里还敢肖想。” 周家珍呸了声, 随后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也不敢想了。” 赵兰香摸了摸她鬓边干枯的发,杏眸闪闪道:“虽然也指望着被选上了,但学习读书这件事却是值得坚持的。即便现在没有大学读, 梦想总有一天也会达到的。” “道路是曲折的, 前途是光明的。” 周家珍揪着赵兰香的马尾, 笑骂道:“呸呸呸,都一把年纪的老姑娘了还敢想什么读大学。” 赵兰香把水壶递给周家珍,“来喝口水,等会还要去干活。” 中午休息结束后大伙又开始干起活来,赵兰香提着?头刨土,学着别人挖沟渠姿势刨起了土,她活干得慢,别人都干完去歇息了,她还在后头慢吞吞地刨。 突然周家珍推了推赵兰香的胳膊,吃惊地问:“你看,那个二流子怎么来了。” 赵兰香抬起头,贺松柏不知什么时候从山上下来了,此刻站在她身后。 他说:“我的活干完了。” 赵兰香说:“你活干完了就干完了呗,跑来这里干什么?” 她抿着唇,压了压唇角上扬的弧度。 贺松柏说:“我姐让我来的,帮你干活。” 赵兰香抓着头的手紧了紧,唇角边弥漫着的笑意也淡了。 “噢,我多谢大姐心里牵挂我了……不过她上午帮过我一回,下午就不用了。” 贺松柏闻言,浓黑的剑眉纠结在一起。 仿佛男人的心里,此刻正在思考女人怎么是种这么麻烦的生物,赵兰香把头撇过了一遍,握着头弯腰刨起土来。 贺松柏很快地扫了眼四周围,压低声音说:“你力气小,别逞强了,快给我等会人多了我就帮不了你了。” 说完他就抢过了赵兰香手里的头,把拉到了另一边,自个儿弯着腰卖劲儿地刨起土来。他的锄头砸落到地里,四周围的泥土噗噗噗地飞溅起来,女人要要花一整个下午才能完成的工作,他半个小时就做完了。坑挖得又深又工整,刨出来的土还整整齐齐地码在两道。 贺松柏额间滚滚地流汗,他说:“以后这个时间点,我都来帮你干,听话。” 他说完扔下这句话后,走了,轻轻的声音淹没在风中。 “听话”这个词,让赵兰香忽然怔忪住了。 老男人也常常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每次轻轻说出这个词来的时候,他的脸上都是无尽的包容宠溺。她终于找到了一点点他们之间相似的地方了。 赵兰香摸了摸自己砰砰跳的心。 周家珍忍不住惊讶地叫了起来,在她的意识里,只有处了对象的人才会这样光明正大地来帮干活。 赵兰香赶紧捂住她的嘴,说:“贺家姐弟的人都是很不错的,你不要对他们的有偏见。” 周家珍宛如听见了鬼话一般的震惊,她说:“你咋的也被他们欺骗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老话说得果然没错。” 赵兰香又说:“我信我眼睛看到的、自己感受到的,而不是去盲目相信流言。你住进了支书家,平时都是帮他们家收拣家务,房租也按时给,他们家的人肯来帮你干活吗?” 周家珍有些语塞,“他们都是大忙人咧,哪里有空做这些活。” 赵兰香却又说:“支书家的干少点活都不用愁吃不饱饭,贺家的姐弟不干活就没公分挣就要饿肚子,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来帮我干完活。” 周家珍没说话。 赵兰香叹了口气,说:“干活吧。” 周家珍说:“好咧!” 接下来的每一天,虽然赵兰香很不愿意,贺松柏都按时来顶她的活干。老知青们收完工看着她和周家珍共同挖的那段坑,也不由地夸赞起来。 周家珍哪里好意思受这份夸奖唷,她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她还沾了赵兰香的光。 因为贺老二来帮赵兰香干活的时候,也顺便挖了挖她的那份。 赵兰香看着贺松柏这么辛苦,自己也过意不去,于是周末跑去门市买肉也买得勤快了,隔三差五地给他补给点油水。 村子里的人羡慕极了,贺家人真是享福了! 自从那个城里来的女知青住进贺家之后,贺家人也跟着沾光,吃肉吃肉,爱吃粮吃粮。原本瘦得跟非洲难民似的他们吃得油光焕发,俨然村子里的“欧洲人”了。 大伙同样都是一样累成狗,结果回到家里你们吃的吧唧吧唧香,他们碗里的依旧是红薯豆钱饭,吃得脸都绿了。而且这种带着气味的、生动的对比,才最令人痛苦。 他们又不能厚着脸皮上门讨点吃,又天天被逼着闻这股味。谁让他们很多人当初还是批.斗贺家的主力军,这么多年来关系从来没修好过。 想上门讨肉吃? 他们还要点脸,他们这些成分好的怎么可能为着这几口吃的向那些坏分子低头? 于是他们只能在饭点紧闭大门,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地把碗里的红薯豆钱饭想象成肉,高高兴兴地闻着空气中的肉香味吃完每一顿饭。 哎!那个赵知青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怎么这么香,天天都那么香!要是赵知青来的是他家就正正好哩!凭啥子贺家那种坏分子能沾光,他们连点米汤都喝不着。 结果贺松柏某天去帮赵兰香干活,被同队的人撞见后,这些人就仿佛抓住了宣泄口,成天逮着人的痛脚踩,见缝插针地在干活的时候说酸溜溜的话。 贺大姐的两耳清净极了,本身她也是个聋子,别人在她面前喊得喉咙都破了,她一个字都听不见。在她面前嚼舌根纯属浪费精力,吃饱了撑得慌。 只是可怜了贺松柏,遭受到的“关照”是双倍的,耳朵一直没清净过。 “女娃娃啊长得俊,又给郎吃肉来,又给郎暖被……” “闭嘴。”贺松柏淡声道,低哑的声音含着威胁。 那人更加兴奋地又在贺松柏面前唱了一遍,唱顺口溜的人叫王癞子,又穷又邋遢,三十多岁了还讨不上老婆,每当听见沾点男女关系的桃色他就闻风而动,一双浑浊的眼绽放射出异样的光亮,激动又兴奋。 旁人嘘声一片,轰然嘲笑。 “贺老二家早穷得只剩两间破屋了,连偷子都不愿过门。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得上人家城里来的文化人阿……” 王癞子愈发得意,更是摇头晃脑地唱起那两句顺口溜来,贺松柏一把甩开了?头,砂锅般的拳头流星似的往王癞子身上招呼。 这一天,赵兰香没等得来贺松柏给她挖沟沟,倒碎石。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贺三丫眼里包着两团泪跑来找赵兰香,“姐姐可不可以去看看我大哥,他流了好多血。” 贺三丫指了指那个方向,鼻涕眼泪掉下来。赵兰香立刻扔下了小推车,飞奔一般地跑去了贺松柏上工的地方。她看见地上流着一滩血,整个人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抓了个人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问清楚大概来龙去脉后,她跑回了贺家老屋,急匆匆地推开了贺松柏房间的门,只见光线昏暗的房间内,男人趴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头黑色的短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油的味道,刺鼻而浓烈。 赵兰香走了过去,看到人还好好地躺着,眼眶里弥漫的湿润收住了。 她佯作若无其事地问:“哦,这段时间太忙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的腿好点了吗?” “我要看看你的腿。” 贺松柏攥住了被子,淡淡地说:“没事了。” 赵兰香一把掀开了他身上薄薄的被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身上的伤痕,麦色的胸膛上布满了鳞鳞的淤青,很多地方甚至渗出紫红色的淤痕,他深邃锋利的眉角上凝固了一块血疤,鲜血一路流到脸颊。模样看起来可怕极了。 她用手指轻轻地按了按他的皮肤。 男人立即嘶嘶地叫了起来,赵兰香说:“活该,犯得着打架?” 贺松柏皱着眉,疼得抽气地疼,连神经都是麻木的,也分不出心思再去思考什么,他声音沙哑地说:“乱说话,该教训。” 赵兰香从自己房间找出了更多的药,用酒精给他洗了洗伤口,又给他敷上了药,最后淡淡地说:“没有乱说话。” 温和的药给火辣辣的伤口带来了一丝慰藉,痛得麻木的伤口此刻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贺松柏嘶嘶抽气的声音顿停,此刻他才能腾得出多余的精力,去想身旁的女人是何时俯下身坐到了他身旁,又是何时弯下腰来仔细地摸着他的胸膛,以及她整个人宛如坐到了他怀里的姿势,又是究竟有多么不合时宜。 距离近得他呼吸之间都能攫取到从她嘴里吐出来的气,没受伤的那只手贴着她温暖绵软的丰润,昏暗的房间里静悄悄的,视觉的弱势增强了其他感觉的敏锐。他甚至能从一堆刺鼻的气味里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 “什、什么?” 贺松柏宛如被烫到一般,动作僵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赵兰香眨了眨眼,认真地说:“他没有乱说话。” 那对澄澈的杏眼宛如秋水,温柔又妩媚,眨得贺松柏眼皮一跳,太阳穴抽抽地疼。 她笑了笑,按住了他撤退的手,窈窕的身躯朝他贴得更紧了,贺松柏的唇瓣一片温软濡湿,脑袋陡然变得空白,只感觉整个人如遭雷劈,浑身滚烫宛如岩浆、要炸开了一般。 那阵子的赵兰香宛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最后是贺家姐弟给她解了围,狠狠地教训了渣男一顿。 赵兰香抿抿唇,含笑地说:“阿婆那里还没有吃饭哩,大姐你快盛一碗端去给她吃吧。” 说着,她把自己面前的那碗饭往前推了推,饭碗里装盛的肉都是经过赵兰香精挑细选的,特地把它们放在锅里多炖了一会,炖得软软烂烂的有种一吮即破的软滑感,正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食用。 贺大姐感激地点了点头,端起碗走进了里屋。她真的是被那顿饭迷得彻底昏了头了,连祖母还没吃晚饭都给忘记了,赵知青做的饭真的是有股邪乎的劲儿,让人神魂颠倒! …… 次日,赵兰香一大清早用罐子装好了冷食鸭肉,密封得严严实实再放进书包里。 今天是周末,她也免去了跟李大力请假的麻烦,又正逢圩日,是千载难逢的好日子,青禾县里的人流会比往日多出很多。赵兰香不去县里做生意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做的这罐香喷喷的肉。 赵兰香收拾完毕后先去了大队长的家,李大力推开门看见这个赵同志就有些头大。他皱着眉问:“又来请假?” 赵兰香摇摇头,“今天是周末,我来找唐清。” 她打算找唐清借一辆自行车,唐清是村里唯一拥有单车的人。作为拥有了全村第一辆二八式车男人,他每次骑着车从大路呼啸而过的时候,总能收获一堆艳羡的眼神。 赵兰香跟唐清说明了来意之后,唐清点头爽快地把单车借给了她。 唐清虽然不是她的老乡,但却是邻市的。 这是个能歌善舞的男生,一群知青在火车上打扑克或者百无聊赖地抽烟、聊天的时候,他用口风琴吹了一曲,还主动地组织起彼此陌生的知青们一块表演绝技,打成一片。 “你的面条做得真香,上次还没来得及谢你。”唐清说。 赵兰香双腿蹬上了这款二八式的单车,冲他摆了摆手,“以后有机会再请你吃一顿。” 唐清应下来了,他说:“单车很高,你们女孩子踩有些不方便,走山路的时候记得踩慢一点。” 赵兰香急着赶路去县里卖肉食,她冲唐清摆了摆手,蹬着单车骑出了十多米远。 赵兰香来到了黑市一条街的时候,有利的位置早已经被人占满了。所谓的有利位置也就是显眼、惹人注意,又能在公安来了之后以最快的速度闻风而跑的地方。她年纪轻又是新来的,只能乖乖地往里边走。 她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从书包里抖出一块干净的布摆在地上。旁边摆摊卖粮食的冲她挤眉弄眼。也许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模样,他戴了一顶帽子,长长的帽檐几乎遮住了眼睛, “你是新来的吧,我跟你说在这里摆,要摆到天黑哦!” “反正我也要卖东西,如果你肯给我五毛钱,你把东西放我这,我可以顺带着帮你一块卖了。话说……你卖啥的?” 赵兰香慢条斯理地取出了陶罐子,缓缓地掀开了盖子。 冷食鸭肉已经没有了刚做出来的时候那股子香飘十里的霸道劲,但凑近了还是能嗅到一些的。因为属于腌制卤味食品的缘故,它们的卖相都不算好,酱乎乎的一团。 卖粮食的青年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撇了撇嘴:“怎么都是骨头?这些你打算卖多少钱一斤,要不要肉票?” 赵兰香说:“当然,要两斤肉票。” 青年吓了一跳,“你真是妄想,我都不敢能包得帮你卖出去,改一改价钱吧!” “虽然是黑市,可不带你这么坑的。把咱们这片的名声坏了,以后四叔可不饶你。” 赵兰香听到“四叔”不说话了,只默默地取出了一只干净的碗和若干双筷子。 她准备了一会才从兜里掏出一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沉默地递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她其实也不是无的放矢,碰见了衣着穿得体面的人,才会掏出纸条递给人看。 “好吃的鸭肉,采用独家秘方、精心烹饪而成,香辣爽口、醇厚不腻,让你满口的余味无穷。” 她眨着眼,又换了另外一张纸条: “不好吃不要钱,可以免费试吃。” 那青年收回了视线,脸上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表情。 一顿“推销”完仍无人问津,赵兰香也浑然不在意。 卖粮食的嘴上叼着一根草,吊儿郎当地背靠着墙壁坐着,微微挑起的嘴角有一种看好戏的意思。 她又鼓起信心继续推销,这时她直接上去逮住了一个从她跟前走过的人,立刻写了一句话在白纸上递给了路人看。 “独家秘方制成,可以试吃。保证好吃,不好吃不要钱!” 路人直觉地不太相信这个姑娘的“广告词”,太浮夸了!肉多精贵的东西,咋能不要钱呢? 万一吃了人又要你赔钱,这该怎么算。于是大家看见了这姑娘的话也没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 142.前世卷 此为防盗, 订阅率小于60%的你,会看到维持72小时的防盗章~ 赵兰香没有错过李大力语气之中的鄙夷, 她知道老男人祖上是当地主的, 六七十年代日子过得很艰难, 在大队里恐怕也没有什么地位。这个阳刚正直的队长看不起贺家也是情有可原。 她婉拒道:“我就不麻烦——” 李大力打断她的话:“整个大队除了这户人家,别的都可以商量。不然你就是不认我这个队长。” 他黝黑的脸上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严厉, 估计是训人训得多了, 有点像赵兰香她爷爷。那一瞬之间赵兰香竟有种被噎住的感觉。 李大力不明白这个刚来女知青怎么跟贺松柏扯上关系了。 贺松柏是谁,那不就是贺老二么? 他的名字是当地主的曾祖请了大师来取的, 满月那天请了全村人吃了好几天的流水宴,吃得满嘴流油。大家恭维的话不绝于耳,什么此子必有大作为、有大出息、必定光宗耀祖啦…… 然而事与愿违——革命来了,贺家被抄光了家底。贺老二打小从未上过一天学、读过一天书, 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村头打到村尾,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混混刺头, 浑身有股孤傲的狠劲儿。闹批.斗闹得厉害的那一阵, 贺家不是没有遭过难。前脚贺家人挨事了, 后一天贺老二拎着块石头把闹事份子的脑袋都砸破了, 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令人心惊胆战。 从此以后整个大队没人敢惹贺松柏。 最最重要的是那个贺老二去年还因为犯了流.氓罪被抓去劳动改造了一段时间,这才是李大力反对赵兰香的主要原因。 把这个性子软绵绵,还长得如花似玉的女知青送到二流子家里住, 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一口吞下去都不带个挣扎的。 李大力打了个手势, “这样……今晚你收拾一下行李, 到我家里住下。我给你单独收拾一个屋子出来——”我家里人都是很好相处的。 他后边半截话没说完,就被女知青微笑地摇头拒绝。 赵兰香说:“贺家跟我有亲戚关系,住在那里我父母也比较放心。” 她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般地道:“贺松柏,57年人。家里一姐一妹,祖母李氏光绪二十四年人,生有一子二女。我妈是李奶奶的表姐的女儿,也就是贺二哥的表姨。” 赵兰香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 对不住了妈妈,让你平白无故多了个表外甥。改天我会帮你多添一个优秀的女婿的。 李大力顿时头如斗牛大,想要从女知青的脸上辨出她说谎的迹象,但那汪清泉似的清澈眼眸又闪又亮,直能晃花人的眼。而现在她的眉梢微微挑起,眼里含了些了然的笑意,盈盈闪动,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心思。 李大力窘迫地收回打量的目光。 “这、这样啊,这样也好。” 人家都说是亲戚了,李大力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难道他还在人面前数落人亲戚思想品质有问题不成? 于是乎,赵兰香就这样成功地把自己的住宿忽悠了过去。 下午的时候知青们聚在临时知青点一块打牌,闲聊,赵兰香从柴房取出了一筐没吃完的肉包子放入布袋里装好,三两油足够做二十只包子、一顿汤面。她和周家珍还有几个相熟的知青一块也只吃了十只。 她拎着包子绕去了牛角山的另一头,走到田埂边寻了一处坐下,她把装着包子的布袋解开一个口子。 刚刚上过蒸笼加热的包子呼呼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很快赵兰香面前就多出了一双趿着草鞋的脚。她抬起头往上,一张馋得掉口水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远远地看着,不敢接近,也不想离开。 女人大概二十来岁,脸上却有饱经沧桑的皱纹。她的手指关节肿大,是干惯了粗活累活的缘故。 她张开嘴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干脆静默地盯着赵兰香吃包子。赵兰香当着她的面吃完了一只包子,撕开包子白嫩的皮儿,一口咬着油嫩的瘦肉芯,一脸幸福满足地把包子吞入了腹中。 女人眼里的羡慕更加深了,然而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时不时地瞅上一眼,又低头割她的牛草。硕大的背篓足足有一个她那么大,压在她瘦弱的肩上,不堪重负。 赵兰香秋水一样的杏眸轻易地泻出了笑意,她把包子往前一推,递到女人的面前。 这就是贺松柏的大姐,贺松叶。赵兰香没有说话,而是冲着她打了几个手势。 过来,一起,吃。 肉包,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她做手势的时候,腰板挺直,嘴角翘起面露笑容,姿势正确又敞亮。 赵兰香打完手势后,贺松枝的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惊喜,又多了一抹迟疑。 赵兰香又继续“说”:“我,吃饱了。” “包子,香,好吃。你试一试。” 贺松叶小时候发了一场高烧,侵害了听觉神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渐渐地也就不懂得说话了。贺家父母相继离世,是她把一双弟妹拉扯大的。可以说她是贺松柏最尊敬的人,没有之一。 赵兰香跟贺松叶相处了好多年,日常的沟通完全没问题。婚后她发现了大姑姐贺松叶实际上就是个吃货,以前过的日子太苦了,几乎没有吃过好的东西,老了之后特别喜欢吃,尤其喜欢吃肉包子。 赵兰香弯起唇,循循善诱地说:“尝尝看?” 她把包子塞到了贺松叶的嘴里,贺松叶浑身一震,用舌头顶了顶柔软的包子皮,眼眶突然湿润起来。 她佝偻着腰,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嘴里这只包子,胃中刺痛的饥饿感促使她机械地嚼动腮帮。 滑腻松泛的猪肉溢出了鲜美的汁液,流到她的嘴里。一股甜蜜浓郁的滋味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不知不觉之中贺松叶吃完了一只包子,感受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可是她还没饱。 为了省下家里的口粮,她今天只带了一只黑面馍馍,早上干的活太重了她把馍馍全都吃光了,中午只能喝点水混了个水饱。 贺松叶在浑然无觉的时候吃了一只又一只的包子,她吃干净了手里的,赵兰香就递给她一只。 最后赵兰香装包子的布袋都瘪了下去,她笑眯眯地打着手势说:“贺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想要,住你们家。” …… 傍晚,当贺松柏挑着一担子鸡粪正在给家里的自留地追肥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家长姐背了一大袋东西回来。她走到空置了多年的屋子前,把东西放下。一声不吭地拿出扫把里里外外地捯饬了一番,把里面吃了灰尘的鸡圈扔了出来,又陆续地扔了簸箕、锄头、犁…… 贺松柏也没有问他姐要做什么,直到她笑眯眯地把新弹的那床单棉被也抱了出来,贺松柏才终于正视起来了,桀骜不驯的眼暗了暗。 143.番外·前世卷 贺松柏在离开医院去买给赵兰香早餐的路上, 跟顾工稍稍打听了一下她的事情。 顾工认得这个姑娘, 她是军属大院里蒋营长的对象,顾工曾经去过蒋家吃饭,这个姑娘做饭的手艺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他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这姑娘最近的日子过得有点坎坷。” 顾工同贺松柏简明扼要地说了蒋营长的对象是如何两次流产的事情, 又提了一嘴儿的蒋营长夫妻可能感情不太融洽。他只顾着说,却没有留意到眼前的男人拳头上渐渐浮起的青筋。 贺松柏紧抿着唇,面无表情的脸渐渐结冰。 顾怀瑾的媳妇是大院里资历较深的老大姐, 嘴巴也挺会说话的,唬起人来一套套的,因此兼任着大院里军属的思想工作。顾妈前几天就刚从蒋营长家里回来,做了一通他们夫妻俩的思想工作。 顾怀瑾也从媳妇那里听了几耳朵的传闻,正好足够学给贺松柏听。 贺松柏满脸寒意, “畜生。” 顾怀瑾对面前这个年轻人突然阴沉下来的脸, 颇有些看法。 他诧异极了,“你好像也不认得小赵吧,怎么对这件事这么愤慨。” 贺松柏收敛了脸上的寒意,平静地道:“就事论事。” “能让妻子接连两次小产,还让小月子里的妻子晕厥在路上,这种男人不是畜生是什么。” 顾怀瑾想起了蒋建军,他是大院里数一数二难得优秀的将才, 顾怀瑾不想指责他什么, 只摇起头来。 “蒋营长这件事上确实不够仔细, 但也情有可原,他太忙了,一年都不沾几回家。” 之后的一路无言,贺松柏默默地买了赵兰香爱吃的汤包、豆浆。 他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里怕摔了的女人,却被别的男人这样糟蹋作践,不被珍惜,贺松柏心里何止怒意滔天。 对象从来没有细细同他说过她前世痛苦的遭遇,关于前一段糟糕的婚姻,她三言两语平静地带过了,贺松柏没有想到这几句简单的话概括的竟是她含着血泪受苦受难的日子。 他此刻只恨不得把她夺到身边,爱护她、疼惜她。用余下的每个日子,平复她受到的伤害。 但贺松柏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容易冲动的青年了,他清楚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同蒋建军抗衡,十几年毫无建树的空白,使得他们之间的差距宛如天堑。蒋建军不必做什么,随便伸出拇指便足以扼杀他的一切。 贺松柏捏着油纸包着的汤包,像是谋算着什么事情,眼神暗沉而可怕。 顾怀瑾说:“你和从前一样,还是那么热心肠。” 贺松柏简略地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他儿子顾硕明的情况。 他得知顾硕明情况还是和前世差不多,依旧那么耀眼,似乎父亲影响并没有牵连到他,虽然不像上辈子那样一路顺畅,立功升迁,但起码混得也不差,贺松柏很替他高兴。 最后他跟顾怀瑾约好了晚上去他家作客,顾怀瑾高兴极了。他现在能好好活在世上,多半是托了贺松柏的照顾,他把贺松柏当成了恩人一样地对待。 顾怀瑾说:“你进了监狱之后我没帮得上你什么忙,这回你来g市了,千万别和我客气。” 贺松柏看了看眼前的顾工,他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老而沧桑。 他的唇瓣蠕动了片刻,想问他最后平反了没有,但却终究没有问了。他脸上的痕迹已经说明了一切,顾怀瑾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已经洗刷了冤屈,正在t大教书育人,是莘莘学子眼中值得敬佩的老师。 也亦是他的恩师。 但眼下他眼里的自信和骄傲被磨得一干二净,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回城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太好过,想必吴庸死后,他也一直没平反冤屈。 贺松柏捏了捏兜里硬硬的钱币,淡笑地道:“不会跟你客气的。” “日子总归是要变得越来越好的。” 因为他……回来了。 贺松柏迎着灿烂的日光,黑眸划过了一抹暗沉。 …… 赵兰香安然地在被窝里酣睡,她很快被吵醒了。 面前的男人冷着脸看着她,低低的帽檐将他凌厉的眉遮住,他俯下身来掀开了被子。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一大清早地让全家人找你?” 他紧蹙的眉头泄露出他的不耐烦,男人低沉的嗓音透露出责问的意思,喑哑又冷漠,像是面对无理取闹的孩子的家长。 赵兰香沉默地把脸撇到另一边去,阖眼又睡了起来,苍白的脸蛋透露出不愿争执的表情。 几日之前,她还挺着粗肥的腰身,现在那里已经平了。虽然这个孩子不是在他期待之中产生的,但日久生情,人都是有感情的。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在抚摸他调皮的胎动时候,也会生出成为父亲的喜悦,也许他已经渐渐爱上了这个家了。 蒋建军看着她平坦的肚子刺眼极了,他移开了目光。 蒋建军唇瓣蠕动了片刻,问道:“你把杰杰的骨灰拿去埋了?” 赵兰香听到儿子的骨灰,蓦然地睁开了眼,声音清清淡淡:“你没有资格提他。” “他没了,总算趁了你的心了。他是运气不好,托生到我膝下,生来不被期待,死后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我不埋,留着给你们家的人扔垃圾桶?” “世上只有你的方静是宝贝,那也仅仅是你以为的而已。请把你的狗牵好,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哪天我想不开自己就去首长那里诉苦的…婚内出.轨这个名声你总该不想要的吧。” “我跟方静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你滚出去。” 赵兰香蓦然地红了眼,钻进被子里不可抑制地咬着唇哭了起来。她的肩膀颤抖着,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哭声,不让它泄露出来。 蒋建军紧抿着唇,他摁了摁腹部的伤口,脸上出现了一丝苍白。 他走过去坐在床头,看见了床上隆起的凸起,一颤一颤。听见空气中微弱的啜泣声,他的胸腔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扩散开来。 不好受。 蒋建军摁住了她的肩膀,揭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 他还来不及端详她的面容,便迎来了响亮的一巴掌。 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被人掌箍,而且是被他素来自称深爱他的女人掌箍,他的脸蓦然地沉了下来。面庞一阵火燎的烫意,令他有了一瞬间的无措。 他紧抿着唇,恢复了素来的镇定和冷淡:“你冷静一下,收拾收拾等会跟我回家。” “我这个月不出差了,陪你坐完小月。” 他说完拿起了帽子,戴了上去。 蒋建军自打结婚以来,在事业上的心思越来越重,夫妻聚少离多。他以为他这样的软话是在示好,但在赵兰香听来心头涌上一阵悲凉。笑得不可遏制,几乎笑出了眼泪。 眼泪苦涩又咸,流进她的嘴里,连带着把她身体的最后一点水分都挤掉了。 “你走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以前不需要,以后也不再需要了……” 144.番外·前世卷 蒋建军又怎么可能会把她留在医院里, 他拎起她的手腕就要把她从床上捞起, 给她穿好鞋。 蒋建军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他不喜欢看到她这样的眼神。悲凉又带着释然,那双水灵灵的眼眸里含着的笑容,带着极尽的讽刺, 已经不再是昔日热切甜蜜的眼神了。 蒋建军感觉自己好像要失去了什么, 但他不愿意往下深想,避开了她的目光。 蒋建军声音喑哑地道:“你别闹脾气了。” 贺松柏拎着热乎乎的早餐回到医院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女人露出病态的面容, 疲惫地闭上,脸上的泪痕仿佛还没有干。而男人却强拉着她下床,她并不情愿,极力地躲避着。 贺松柏腾起了怒意,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她这样可怜的模样, 以前的她很坚强, 即便是哭,也骄傲得让人侧目。 现在的她,孱弱得直让人心疼。 他压下怒火,手从掏出怀里的口罩迅速戴上,攥紧拳头冲上去上前照着蒋建军的面就是一个拳。 此时蒋建军的手正放在赵兰香的腰上,准备把她背在背上,贺松柏横插.进来的这一拳头把他整个人都打得懵了。 “放开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怒声道。 蒋建军虽然避开了这个拳头, 但是拉扯之间, 他腹上的伤痕更加重了。 他皱着眉, 面庞黑如锅底,“你这同志想干什么?” 带着口罩的男人用严肃的口吻说道:“这位女同志晕在路边,是我送她来医院的。” 蒋建军面上的薄愠,因这句话而消散了。 “医生说她身体很虚弱,经不起大的情绪波动。你刚刚是在做什么?没有看到她不愿意走吗,不要告诉我你是她丈夫……” 他顿了顿嘲讽地说:“你知道她今天早上是怎么躺在路中央的吗,如果开车的不及时踩刹车,你来医院可能只能给她收尸了。” “现在你却对生病的女人动手动脚?” 贺松柏和蒋建军这边的争执吵闹引来了医生和护士。 医生用严厉的口吻批评着蒋建军:“这位女同志身体状况不好,需要静静休养。你们有这个时间争吵,还不如回去给她拣几件换洗的衣服。另外,这个女同志的医药费是这位热心的路人垫付的。” “你来了正好顺便还给人家。” 蒋建军闻言掏出了钱包,把医药费如数地还给了眼前这个戴口罩的男人。 贺松柏并不想要这个钱,心里止不住地嫉妒得发酸,无论这个男人多糟糕,现在都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他却没有立场为她做一点事。 他在众人的目光下坦然地接过了钱,另一只手把怀里热腾腾的汤包放到赵兰香的面前。 “好好养病……再见。” 他的声音简短而利落,放下东西便离开了屋子。 连回头多看她一眼都没有。仿佛多看一眼,他都不忍心离开。 赵兰香接过了热腾腾的包子,虽然一颗心被伤得流血,但却仍抵不住陌生人的这份萍水相逢的暖。 她撕开了一只来吃,热烫的肉汁裹着葱花鲜香的滋味流入了口中,就像小时候父亲给她做的包子一样好吃,她吃着吃着伤心地落下了眼泪。 …… 当晚贺松柏如约奔赴顾家,在顾家吃了一顿晚饭,他虽然是第一次同顾硕明碰面,但却在书房同顾硕明彻夜促膝长谈了一夜。 顾硕明听说贺松柏要做生意,这个人虽然坐过牢,但是学识却很渊博,他分析市场的见解之绝妙,点子之新颖,很快征服了顾硕明。 他意识到父亲这个朋友身上的潜力。次日,顾硕明把自己的积蓄三千块如数给了贺松柏。反正他吃住都在部队,衣食无忧,单身汉一个,膝下没有养家的负担,他投资得很爽快。 贺松柏用这笔钱做了一点金融方面的投资,他知道九三年的股市将会涨到新高,这个记录是六年来从未攀登过的高峰。对于经历过那些年的人来说,今年注定是不一般的一年,他记得很清楚。贺松柏怀抱着这笔巨资,去了深市证券交易所。这个交易所是八十年代末新成立的国内第一家证券交易所。 他一眼扫过,从数十支少得可怜的股中挑选出短期内劲头最强势的绩优股购买。 顾硕明的三千块加上贺松柏典当祖产换来的五千块被他一眼不眨地哗啦啦投入股市,换来几组虚拟的数据。 他的大手笔此时还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直到几周后,他名下的几只股一路飘红攀升,随着他频频进入证券交易所连带偶尔指点了几个股民,他渐渐地引起了股民的关注,成为了股市颇有名气的猎人。他开始为有钱人服务,操纵的账户稳赚不赔,冷静而睿智,年轻却沉稳。 半年后,财经报纸首次刊登他的消息,贺松柏打开了局面,开始有了接见商业大鳄的机会。 他前后约见了几位他前世打过交道的企业家,他拿着自己的策划同他们谈了一笔生意。 他自信而笃定地款款而谈:“20世纪最后的十年里,电子产品的规模日益扩大,有望成为未来进出口最有潜力的产品。市场对软件硬件的要求也越来越高,‘香柏’拥有一套最先进的芯片技术,一块拇指大小的芯片能够集成五千万个晶体管,投入使用后产生的效用超乎人的预想……” 贺松柏展示了他制作出来的芯片样品。 漫长的一年的奔走,贺松柏给他自己新成立的“香柏”拉拢来了千万级别的投资,九三年春天,他的电子工厂在深市拔地而起,盖了长长的几座红砖瓦房的工厂。 他在忙着发展自己、疯狂积累资金的同时,还不忘顺带把顾硕明给捎上。让发展中的顾硕明迅速壮大,用以牵制蒋建军的发展,顺带恶心恶习蒋建军。上辈子蒋建军虽然发展得比这辈子的好,但仍是比不上顾硕明的。但这辈子的顾硕明却是落后了一大截,贺松柏闲暇时花钱给他活动了一番,让顾硕明恢复他原本的光彩。 顾硕明非常感激他,他想不到三千块的投资换取来了这么巨大的回报。九三年的夏天,贺松柏回到g市后吩咐了顾硕明一些事,顾硕明才了然。 贺松柏这两年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查着蒋家的黑料,顾硕明也在积极地关注中,他以前不太明白,但贺松柏在临走前叮嘱他好好照顾“小赵”。 顾硕明目光幽深地打量着这个男人,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他知道贺松柏这两年几乎没有停留在g市的时间,所以也不可能跟小赵有联系,无缘无故对一个女人好,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贺松柏平静地道:“就当我开车差点撞过她,心里愧疚,一点补偿罢了。有什么为什么?” 顾硕明得到了解释,也不再往下深问了。他开始关注起了赵兰香。 贺松柏也在关注,但他的关注是悄然无声的。即便身处忙碌的工作,他每个月也会拨出几天的时间去探望她,暗中关注她,却从来不出现在她的面前。 因为她没有离婚,他绝不能出现败坏她的名声。 …… 又是一个大雨天,贺松柏撑着伞来到了据说是赵兰香新铺开的成衣铺子。 他透过狭窄的店铺,看见了里面不知疲倦、努力工作的女人。 他就坐在对面破旧的饭店里点了两个菜,茶水一壶壶地不断续上,他一个人坐到天黑。此时他已经了解到她仍没有离婚,但却同蒋建军分居了。作为一个爱惜她的男人,他对她最大的爱护就是默默关注,暗中使劲。 一点点脏都不舍得让她沾上。 贺松柏眼底深处划过一抹凉意,仿佛见不到光的深渊。 店里最后一个客人走了以后,铺子里的女人累得伏在桌上,差点忘记了关门。 她最后是被客人善意地摇醒的,一张白纸落到了她的桌面,赵兰香看完了纸上的几行字,沉重的心情变得轻松了些。 “加油哦。” “阳光总在风雨后。” 她会心一笑,把铺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她落脚的出租房。 贺松柏在工作的同时,已经把老祖母接来了城市,老人家已经很老了,但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同孙子在一起,全家人团聚。 贺松柏抚摸着她苍老的面容,心疼不已。 他对老祖母说:“阿婆,柏哥好好孝敬你。” 贺松柏现在已经不必为了生意全国到处跑了,他的下属们将会孜孜不倦地给他工作、把控好‘香柏’的运转,他空闲的时间会在家里陪老祖母看电视,给她揉揉腿,带她去公园散步。 李阿婆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孙子变得出息又上进,孙女在城里找了一份工作,渐渐变得开朗起来。 145.番外·前世卷 李阿婆经历了那么多事, 中年时丈夫儿子早逝, 晚年孙女出事、孙子锒铛入狱。她同孙女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她已经开看了。看得很开,她以前希望贺家开枝散叶,亲手抱上曾孙。 那么多年过去了, 她已经不再幻想这件事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 同孙子说:“够啦。” “柏哥不要太辛苦了,要注意身体。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有吃有穿, 还能一家人团聚。” 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阿婆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柏哥多吃点、好好休息。你太瘦了。”她说着,手掌抚上了孙子瘦削的面庞。 穿着齐整的中山装,一表人才,只是太瘦了。瘦得连颧骨都清晰可见,让老人家看得心疼。 大姐笑眯眯地说打着手势:“柏哥儿, 今天, 多吃了一碗饭。” 贺松柏已经习惯了长姐轻柔和缓的声音,再看她打手势,他已经不太能适应了。他在乡下把祖产卖掉之后,曾带大姐去医院看过,因为已经错失了治疗的良机,她的耳朵治愈的可能极低极低。 贺松柏这两年未尝不是天南海北地带大姐去大城市的医院里就医,治了两年, 她也仅仅能恢复一点微弱的听力。 除此之外, 他自己建的电子工厂里的重点扶持项目里就有医疗机械。这年头助听器的技术远不及后世那样发达, 贺松柏为了给大姐做最好的助听器,特意组了一支研发团队。 他注视着大姐,她脸上恬淡平静的笑容,有一种温暖的亲和力,让人看着不由地窝心。 他揉了揉大姐的脑袋,微笑地道:“大姐,我送你去大学念书吧。” 虽然这辈子他们的人生轨迹已经跟上辈子不一样了,但无论痛苦、坎坷,都已经是昨天的事情。 世界还那么大、那么精彩,人要努力往前看。努力让自己过得幸福、快乐。一个坏人,怎么有夺走他们幸福的资格? 贺松叶惊恐地摆了摆手,“柏哥儿、我不能的。” 贺松柏扬起唇,露出牙齿,“我说能,就能。” …… 军属大院。 赵兰香在医院里调养了半个月才回家,原本她小产之后就该好好坐小月,这回身体更差了,她乐得在医院把小月坐完了也不愿意回到那个冰冰冷冷的家。 她的脑海里永远都有那个鲜红的画面,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她和孩子的血流了一地,绝望地在地上挣扎。 她不敢回想,但是午夜梦回之时她就会梦到可爱的宝宝。他那么小,身体那么软,连话都不会说,笑起来像纯洁的天使。 整整七个月,他陪了她七个月,乖乖地在她的肚子里,不闹腾也不娇气。除了头两个月之外,孕期几乎没有折腾过他的妈妈,可能他知道,他不是在期待中降生的孩子。他乖得让赵兰香愧疚,心疼。她也最爱和他说话。 从三个月开始,赵兰香就开始给他织衣服,用毛线织小鞋子。他有五彩毛线织成的小帽子、有柔软的袜子、薄薄的夏衫、保暖的秋衣、厚厚的冬装,赵兰香虽然不去上班,但是却能挣钱。闲暇时给人定制衣服、设计衣服图纸卖给新兴地工厂。 她攒下来的钱,大半花在了孩子的身上。婴儿奶粉、浴盆、玩具、床零零碎碎、杂七杂八地几乎堆满了他们的家。 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他怎么……就突然没了。 赵兰香一点儿也不想回到那个家,回去看到那些东西,她一定会受不住的。她亲手把他埋下了冰冰凉的泥里,他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但她却还要承受失去他的悲痛。 养病的日子里,冯莲推掉了学校的工作来照顾女儿。她看着女儿日渐消瘦的面庞,心疼极了。她从来不敢在赵兰香的面前流露出一点伤心,私底下的时候不知哭过了几回。医生曾经找她谈过话,话里话外意指她的女儿很有可能已经丧失了生育的能力。 冯莲辛苦地守着这个秘密,不敢透露出去。 日子一天天地捱,赵兰香终于坐完了她的小月,她必须得回家了。 回家的那天是蒋建军来接她的,他把头发剃得干净短小,精神奕奕,虽然这段日子消瘦了不少,但仍旧英俊得逼人。 蒋建军沉默地给赵兰香收拾着衣物,一件件地叠好,仿佛用了他从来没有过的耐心,他驱车驶向军属大院。一路上车速缓慢得令人昏昏欲睡,几乎没有一点儿颠簸。 赵兰香回到了他们的家,推开门屋子依旧干净得纤尘不染,窗明几净。 只不过当初随处可见的婴儿玩具、小木床、推车全都不见了踪影,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年前的模样。仿佛时光抹掉了这一段痕迹,让她可以心安理得地自欺欺人。 蒋建军穿上了围裙,“你等一会,我给你做午饭。” 他很少有下厨的机会,因为训练太忙,加上家境优渥、养尊处优,他没有多少自己动手的机会。他缓慢又笨拙地做了一个番茄炒蛋、清蒸鱼,山药红枣炖鸡汤。老鸡汤还需要炖一会,他凝视着炉子上跳动的火焰,喘了口气,脱下围裙。 他找了找赵兰香,看见她在屋子的柜子前站着。 他问:“怎么了?” “去洗洗手,饭很快就好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三角平安符赫然地撞入他的视线。 它是去年春节的时候,赵兰香为了给孩子祈福,拉着他特意去庙里上头一柱香换来的。 他把所有关于孩子的东西一件不落地收好了,唯独忘了小小一件、被夹在柜子里的它。其实屋子里早就落满了孩子的痕迹,又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够清除得尽的? 透明的泪水盈满于女人的眼眶,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的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蒋建军的心蓦然地一痛,他把平安符拿好,紧抿着唇,过了半天才说:“他在另外一个世界会过得很好的。” “我们……吃饭吧。” 赵兰香抹了一把眼泪,把平安符抢了过来纳入了怀里。 她说:“不吃了,你自己吃。” “我要回家。” “回家……”蒋建军喃喃地重复,心钝钝的疼,“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赵兰香什么也没拿,转身便朝着门口走去。 蒋建军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拉住了她,“你要去哪里?” 赵兰香挣不开他死死攥紧的手,垂头便用力地咬了一口。 “你不能走。”他另一只抱住了她的腰。 “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要去哪里?” 赵兰香凝视着蒋建军发怒的眼神,凉凉地笑。 这是她从十七岁开始就爱的男人,他高大威武,能把一身绿军装穿得一丝不苟,穿出阳刚之气,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军人。 他有着最好看的眼睛,寂静如深海。笑起来如同繁星坠落深海,深邃而动人。 他能把十七岁的赵兰香迷得团团转,几乎填满了她的世界。但三十五岁的赵兰香却累了,她松开了嘴里咬着的手,混着一口的血腥。 “你不要靠近我,我觉得脏。” 蒋建军眉头高高地隆起,脸色霎得白了一分。 “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我和方静——” “打住,我不想听你们的破事。” 她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事情她明白了,但他却仍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痛不痒。这不太公平了…… 赵兰香看着他执拗又偏执的眼神,挣开了手,“好,我不走。” 蒋建军高兴地把她带到了餐桌前,把熬了一早上的土鸡汤盛到赵兰香的面前,朝她推了推。 “你喝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我去医院前就煨在炉子里了。” 赵兰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汤上浮着的浮渣油一点点撇出来,撇了许久才勉强喝了几口。 她咽下两口鸡汤,说道:“这是你第一次给我炖汤喝。” “之前我怀着杰杰的时候,缺营养,脚抽筋,跟你提过几次。你从没想过给我炖过汤喝。后来我母亲知道以后,隔三差五地来大院送汤水给我补身体,她埋怨你对我不上心。但我从来没敢跟你说。” “因为抱怨在你这里从来没有用。” 蒋建军唇边的笑容微微凝滞。 赵兰香淡淡地说:“好在,这些都过去了。” 蒋建军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给她夹鱼肉,“多吃点鱼,你喜欢吃。” 赵兰香用筷子把鱼身上未除干净的细鳞弄掉,眉目寡淡地道:“腥,不吃也罢。” 蒋建军皱眉尝了好几块鱼肉,剥了鱼皮把不腥的肉留给她,“你吃这些吧,保证不腥。” 赵兰香又翻了翻炒蛋,从里面翻出了蛋壳,她淡淡地道:“你不知道,我不喜欢吃鸡蛋。结婚十六年了……” “同在一个屋檐下,你没了解过我的口味,但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知道你不吃韭菜香菜萝卜南瓜木耳蘑菇……” 蒋建军唇瓣蠕动了片刻,“抱歉。” “不要紧,反正也不是重要的人、重要的事,记不住就记不住吧。” 蒋建军的呼吸微滞。 晚上的时候蒋建军抱了一团簇新的蚕丝被,开了点空调。 赵兰香上了床,把枕头挪了位置同他一人各一头。 蒋建军默默地把枕头也移到了她的那个位置,轻声地说:“睡觉吧。” 他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睡到了另一头,离他远远地,蜷缩着身体睡在角落。 他把她的睡姿掰正的时候,拇指触到她的枕头,是一片湿湿的冰凉。 他以为是新买的空调漏水,打开灯之后发现是她流下来的眼泪。一边睡着觉,一边流着泪水。 她连在梦中也蹙起的眉头,让蒋建军看了许久。 …… 蒋建军提交了申请,请求调换了工作,换了一份安稳却碌碌无为的工作,因为它能让他一整年都呆在部队里。 蒋家父母知道他这个决定后,都以为他疯了。 不过领导却很快批准了他的申请,给他调动了职位。 他有更多的时间呆在家里了,朝九晚五,偶尔加个夜班。他承担起了家务,做一日三餐、拖地扫地整理屋子。 他以前做得不好,但现在努力尝试去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了。耗尽了这辈子绝无仅有的耐心。 不过赵兰香的饭量却越来越少,人越来越消瘦,年底的时候瘦得几乎只有八十多斤了。 蒋建军无数次撞见她在厕所呕吐,那是种对食物抵触的呕吐。 并不是他熟悉的孕吐,因为这半年里,他们从没从没做过夫妻之事。 他看了许久说:“我让妈妈来给你做饭吃吧。” 赵兰香擦了擦嘴,淡淡地道:“不用。” “只是吐吐而已,又死不了人。” “你知道孕妇吐得多厉害吗,我刚怀杰杰的时候,闻到肉味就会吐,吃什么吐什么,饿得发慌了还是吃不下东西,每天都靠着喝糖水维持体力。” 这番话不禁勾起了蒋建军的回忆,怀孕初期的她非常忐忑,小心翼翼,唯恐他不喜欢这个孩子。 她做家务更勤快了,给他做很多好吃的饭菜,里里外外地讨好着他。 一点虚弱的模样都没有流露出来。 那时候的他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回家的频率变高了。 赵兰香平静地说道:“你不知道,我就告诉你。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你没把人放在心里,没有兴趣知道。我一度很羡慕别人。” “别的女人怀孕有丈夫无微不至的照顾,我除了要照顾自己、还要伺候好你、因为你不喜欢这个孩子而惴惴不安。我以为一颗心再冷再硬,捂了十年也该温了。但是十六年了,它依旧没暖起来。” “现在我明白过来了,强扭的瓜不甜。因为我瞎了眼所托非人,所以我认了,所有的苦水我自己吞、再苦再难我自己扛。但是——” 她哽了一声。 “我的孩子,他死了……” 她平静地念着“死了”,一阵难受上来,她剧烈地吐了起来,把胃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 吐完后,她啜泣地哭了起来。 他的心沉甸甸地如同灌了铅,把胸口塞得难受极了。 “不要再说了……我照顾不好你,我求妈妈来照顾你好吗?” 蒋建军别过了脸,用手迅速揩去了眼里的水,仰起头来看着天花板。 …… 九三年秋天,贺松柏在深市的金融市场打响了名头之后,变得忙碌起来。但再忙碌,他在每个月的月末仍是会抽出几天完整地不被打扰的时间,回到了g市。 无论在哪里,无论在做什么。 他打听到赵兰香出院后回到大院里跟蒋建军过起了日子,他曾在部队的大院里远远地望着她。 看着她在楼上的窗户看风景看得出神,看朝阳也看日落。她足不出户,把自己禁锢在一方小天地里。 愈发憔悴单薄,弱不禁风。 他花钱买了糖果玩具,投其所好哄了一群小孩儿。这些小孩儿都是他曾经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都摸得一清二楚。 热闹的孩子们在楼下嚷着让赵兰香下来玩,一天又一天,热情又执拗。 赵兰香起初不为所动,默默地看了他们在楼下玩,看了一个月。 看着他们,她就像看到了长大了的杰杰和囡囡。一团喜气,有着浑身使不完地的热情。 有一天小孩子们全都不见了,玩闹的声音也消失了,赵兰香才急急地下楼去寻找他们。 小胖子哇呜地巴住了她的小腿,小姑娘细声细气地求她一块玩家家酒,扮她的妈妈。 赵兰香无法拒绝这些渴求的眼睛,陪他们玩了一整天。 “姨姨,你为什么这么瘦啊?” “对啊,像我病了的爷爷一样瘦。” 赵兰香摸了摸孩子的脸,说:“因为姨姨不吃饭、挑食,又瘦又难看,你们不能学我。” “多吃饭,才能长肉长个。” 停留在角落里的男人闻言,目中划过一抹寻思。 几天后,小姑娘从口袋里掏出一团手绢,“姨姨,你吃。” 黑乎乎的梅子。模样难看,味道却很好,入口酸甜醇厚,生津止渴。 这时的赵兰香并不知道,它就是紫苏梅。 赵兰香被小姑娘的热情所迫,吃了几颗,小姑娘说:“好了,一闪一闪变魔法,回去多吃饭饭!” 赵兰香摸了摸她的脑袋。 天黑了人散了之后,小胖子跑到角落去问叔叔。 “明天可以带我们去踢足球吗?” “我们陪姨姨玩了好久过家家,很棒呢是不是?” 贺松柏掏出了进口的巧克力,每人分了两颗,他清癯的面容上微微含着笑,温煦平和,令人如沐春风。 “好,马上陪你们玩。” “记得这是大人之间的秘密,不许和任何人说它。” 几个小孩儿吃了糖,异口同声地说:“知道啦!” 一个大人和几个小孩儿组成了坚不可摧的联盟。 …… 赵兰香变得渐渐地愿意走动起来,胃口稍微好了一些。 她开始喜欢吃梅子,喜欢小朋友从草堆里给她摘的小野花,更喜欢那些活泼可爱的孩子,她脸上的肉渐渐地养了起来。 蒋建军乐于成见,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他买了一些礼物送给了这些孩子们的家长,感谢他们。 小姑娘眨着眼睛问爸爸妈妈说:“蒋叔叔为什么要送礼物给你们。” 孩子的妈说:“因为我同意你去陪阿姨玩。” 小姑娘认真地说:“我们不能要,明明是阿姨陪我们玩。” “他好蠢,他为什么不自己跟阿姨玩,我知道他肯定是太笨了。” 已经离开的蒋建军不知道听没听见这番话,孩儿妈惊恐地捂住了小姑娘的嘴巴。 146.番外·前世卷 蒋建军对于赵兰香的改变非常庆幸, 每天下班之后就泡在厨房洗菜做饭, 饭好了便催赵兰香回家吃饭。 他的战友私底下都说他脸上万年不化的坚冰跟融化了似的,是稀罕的大事。 蒋建军听见了只有苦笑。没有经历过那段糟糕的日子,就不会知道正常的赵兰香是多么珍贵。他曾经一度下班回家之后头一件事便是去找赵兰香,生怕他一个不留神, 她就会想不开寻死。 窗台是她最爱去看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呆在那个地方,某一天周末他跟赵兰香说自己要出去应酬。但实际上却是轻轻地掩上门,自己隐匿在走廊里, 他想看看他不在的时候赵兰香在做什么。 于是他看见了,这个女人从早上一直在窗边坐着、站着、趴着,从旭日东升一直到夕阳西落,她没有挪位置,甚至连头也没回, 也不知道家里的门从头到尾都没锁上。 但只要她一回头, 她就能看见楼道里的他。 她始终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最后是蒋建军佯作回到家里,叫了她一声,她才终于挪开目光。回头望他的那个眼神,映着熔融夕日,有着说不出的孤单和苍凉。 蒋建军很快联系了装防盗网的师傅,把家里的窗户封得严严实实,才能放下心来。 漫长严寒的冬季过后, 大院里的小孩儿跟花蝴蝶似的闹成一团, 把这份喜意和热闹传递给了赵兰香。小孩子们闹着楼上的她下来一块玩耍, 赵兰香也果真下去了。 她开始变得开朗、食欲增加,这一点点可贵的热气把她整个人都救活了。也许是她把对自己孩子的那份感情寄托在了这群孩子的身上。 蒋建军呼唤她回家吃饭的时候,凑在她耳边说:“这么喜欢孩子的吗?” “以后咱们生一个吧。” “这回我一定会保护好它……让它做最幸福的孩子。” 他叨叨絮絮地说了很多,说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她的回应,他抬起头来看赵兰香。 她用讽刺的眼神看着他,默不作声,漫不经心,一触即挪开。 蒋建军喉咙有些堵,他说:“算了……” “你不想就算了……吃饭吧……” 赵兰香低头继续吃饭,一声不吭。这大半年下来,他们的交流已经少得可怜了,蒋建军也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有一天竟有这样的耐心毅力去讨好一个女人。而且是近乎卑微地乞求。 蒋建军认为他做错了事情,正在试图补救。她落到今天这幅样子,他应该承担绝大部分的原因。 但他从来没想过,他有一天会爱上她这一种可能。 爱是什么,只要想起这个词,他的脑海里就没有一点影子。无论是年幼时聚少离多的家庭,还是长大后求而不得的感情。少时同他相依为伴的只有年幼的妹妹,家里的一只老猫、冷冰冰的保姆。他早已习惯了夫妻之间冷淡的感情,就像他的父母。 就连曾经有过的关于家庭美好的想法,也是同初恋的。但是这段感情最终迎来破灭,他遵从父母的意见,挑选了适合结婚的妻子。努力工作、同样的聚少离多。他以为这是常态,哪个军嫂不是这样熬过来的,一个人独处的时光总比两个人的漫长。 他在过去的十六年里虽然没有对她产生爱情,但却有了亲情。 她变成这样,实非他所愿。但她变成这样,他难咎其责。 蒋建军等着她回答,但她很久都没再开口,也没有再抬头看他,他心酸地说:“吃吧,你爱吃鱼。” “我特意跟食堂的师傅学了做鱼,以后你可以多吃一点了。” 赵兰香迅速地扒了两口饭,很快钻回了屋子。 她现在恢复了正常,并不愿意与他同寝,而是把旁边的书房收掇出来自己一个人睡。蒋建军也不勉强她,双人的床很大很大,她也仅仅缩在极小的角落里,抱头蜷缩,睡也睡不成样。让她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反倒能舒展开来。 她说:“我已经自己一个人睡了很多年了。” “不习惯有别人。” 蒋建军觉得她就像一个行走的刺猬,是专门来扎痛他的心、让他难受的。 每一句话都能勾起他的愧疚,没有哪个女人像她那样厉害。 “又没说不让你一个人,我给你收拾收拾好吗。” 但赵兰香很快拉出几块木板,这是当年他们结婚的时候购入的一张架子床。因为刚开始蒋建军是和她分房睡的,后来不分房了,这张床也没扔,拆成了木板存放在储物柜里。赵兰香就这样用着拆散的木板,三下五除二地架起了一张床,她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板床、铺上毯子、被子套上被套,动作利落又有力。 她一个人扛着比她还大的床板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力气看起来很大、动作也很迅速,仿佛男人不在家的每一天,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忙碌而坚强地度过的。 蒋建军看着她这样有力又辛苦的模样,喉结滚了滚,胸口有些闷得难受。 有些事就像一个开关,没有打开一切都安然无恙,摁下了之后仿佛如决堤的洪水,把尘封的东西都暴露了出来。 这些日子以来蒋建军从不敢回想过去,只要脑子里仔细想想,整个人都不好受。 “晚安。” 他凝视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再看看她恬静的睡容,头一回尝到了满肚子的话却无从开口的茫然。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 蒋建军在积极寻找治疗赵兰香的法子,曾经带她去看过心理医生,她确实有严重的抑郁症。春天来了之后,大院里的小孩儿陆陆续续上学了,带走了热闹,也带走了她的快活。 最后还剩下年纪比较大的小胖因为户口的原因没有落下学籍,一直呆在大院里没能去上学。 蒋建军已经几乎能够想象得到小胖走了以后,她的生活会变成何种模样。 他开始寻找能够转移她的注意力的事情,再给她一个孩子的念头疯狂地在他的心中扎根。 他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如果那个孩子能保住,他们也算是“高龄”父母了。这几年如果再不要孩子,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但蒋建军带她去做了一次身体检查,看完检查结果的他脑子轰然地炸开了,一片眩晕。 妇科主治医生斟酌地道:“赵同志的身体条件本来也不太好,加上这次小产,孩子的月份太大了,伤了她的根本。她现在年纪也不小,属于高龄产妇了……生育的风险很大。” “建议不要孩子。” 蒋建军拿着病例在窗边深吸了好几口气,目光看向远方的时候一片模糊。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赵兰香总爱眺望远处,因为对着景物的时候,人可以毫无顾忌地流泪。没有人会笑话你的脆弱,也没有人会发现。眼眶含着泪水的时候,看着万家的灯火就像一双双深情的眼睛。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孩子,夺走了她做母亲的资格。 蒋建军默不作声地把病例撕了,让医生重写了一份。拿着这份“伪造”的病例,他镇定地去找了赵兰香,含着淡淡的笑。 “医生说你的身体恢复得很好。” “以后饮食要均衡,多吃肉多吃蛋白质高的食物,很快就能恢复健康了。” 街上的人非常多,市中心人山人海,张灯结彩甚至还放起了烟花,蒋建军来的时候浑然无觉,但做完检查开着车回家的时候却感受到了节日的气氛。原来是中秋到了…… 他在路边的花店买了一束玫瑰花,递到了赵兰香的怀里。 “送给你的。今天是中秋,咱们回爸妈那边吃顿饭,怎么样?” 他停顿了一会儿,看见了赵兰香摇头,苦笑道:“好吧,那咱们就在家里吃吧。” 他打了电话回家通知父母不回家过节了,顺道去菜市买了很多菜,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经过一年的练习,他已经能做出几道像样的小菜了,虽然味道及不上她做的半分好,但总归能营造出一点过节的气氛。他花了一个半小时做了鱼香茄子、萝卜炖牛肉、红烧鲤鱼、糖醋排骨、酸笋鸡皮汤、炒空心菜。几个菜端上来,卖相一般般,但是热腾腾的,很有家的味道。 蒋建军摆好了碗筷,他想起还缺了一样东西。 “兰香你先吃,过节单位发了月饼,我忘记拿回来了。我去去就回。” 赵兰香罕见地回应了他,点了点头。 蒋建军飞快地跑步去取他的月饼,一手抓着一盒月饼,沉甸甸的,透过月饼包装,他仿佛闻见了里边儿月饼香浓甜美的滋味。 他很快回到了家属楼下,走到了属于他们的屋子。 门是开着的,浓浓的饭香味溢了出来。但他清楚地记得,去时屋子的门是关上的。 侦察兵出身的蒋建军皱起了眉。 “兰香,我回来了……” 平静了许久,他听见了房间里争吵的声音,或者说是他母亲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们,如果今天没查出来,是不是想要瞒一辈子?” 蒋母冷静的声音透露出一丝居高临下的训斥,仿佛教训坏学生的教导主任。虽然没有骂人,但声音里鄙薄却是掩饰不了的。 蒋建军取了钥匙把书房的门打开,心里轰然地坠落。他看见她的脸色唰地发白,那一瞬间他几乎不敢去看赵兰香的眼睛。 他冲他母亲叫道:“不要再说了!” 他把赵兰香揪到身旁,捂着她的耳朵。 不堪入耳的话语仍在继续,不带脏字却好比锋利的刀,能一刀割得人血液横流。 “你回来得正好!你知道你媳妇她隐瞒你病史吗,她这辈子都不能生育了,不能生育了啦!” “你的年纪不小了,跟你差不多大的哪个的小孩不是已经上小学了的,你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她明知自己不能生育了却还瞒着你,存心让我蒋家绝后!” “我可以接受一个有隐疾的媳妇,但绝不能原谅她这样故意的隐瞒!” 蒋母苦口婆心地说了很多话,说到最后她愤慨难当,句句诛心,“你不要孩子,但你知道我们盼着孙子盼了多少年吗?” 赵兰香突然咬了蒋建军一口,用力地挣脱了他的手臂,快速地飞奔跑去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一边胡乱地往袋子里塞衣服,还等不到蒋建军过去拦下她,她已经跑出了家门,连脚上的拖鞋也来不及换。 蒋建军其实可以追上她的,但是他没有脸面挽留她,一路尾随着她到了岳父家。 他说:“你别伤心。” “你在岳父家休息几天,过段时间我就接你回去。” 赵兰香甩开他的手,但蒋建军依旧是拉着她的手,不松开。 她平静地说,“我们离婚吧。” 蒋建军摸了摸她的头顶,“不要说这种话。” “我们能过一辈子的,这是他们的想法,并不能代表我。” …… 中秋节,回到g市的贺松柏也去部队晃荡了一圈,他在人家的楼下看着蒋建军开车带着她去医院,看着他们高高兴兴地大包小包买着菜回来过节。 男人身边落了一地的香烟,他枯站着等了两个小时,最终打算回家吃饭。然而这时他却看见赵兰香独自一人背着行李跑出来。 贺松柏清癯的面容闪过一抹浓浓的阴霾,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怒意。 眼下蒋建军又强迫地同她拉拉扯扯,贺松柏眸色暗沉,迅速地打了一个电话,“嗯,是我,没错。来xx路西大街120号,十个人。” 蒋建军正试图稳定赵兰香的情绪的时候,冷不丁地被一群地痞流氓缠上了。骤风暴雨般密集的拳脚落在了他的身上, 蒋建军虽然能够以一当十,但对方打完人就跑,他生生吃了闷亏,挨了好几个拳脚,俊脸上微微挂彩。蒋建军没有挂着一脸的伤去岳家造访,把赵兰香送上了楼才驱车返程。 不远处,贺松柏的大哥大又响了起来。砖头大的通讯工具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哀鸣声。 他平静的声音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愉快,“好了,别鬼嚎了,少不了你们的钱。” 贺松柏正在积极地收集蒋家的罪证,另一面也在调查赵兰香流产的原因。 总要把一切弄得清清楚楚,他才肯安心。 很快他就查到了一些眉目,赵兰香流产的那天一个名叫方静的女人曾经登门造访,她离开后不久,赵兰香就打出了求救电话。 原本是要打给冯莲的,可是赵家那一天根本没有人在家,家庭电话响了几次便停歇了。 贺松柏是开工厂做生意买卖的,短时间内“香柏”迅速崛起,生意做得大,招惹的是是非非接踵而来。他取出一部分的利润拿来雇佣退伍的特种兵、有拳脚功夫的师傅当公司的保全。 他直接让人把方静绑了过来,蒙着她的眼睛,关了她一天一夜,这个女人把什么都招了。 他踩着女人的手,用力地碾了碾。从她的钱包的夹层隐秘处掏出了一张照片。 贺松柏暗沉的眉眼仿佛如骤然擦亮的火光一般,粲然含笑,他温和地道:“这张照片早拿出来不就没事了?” 他展开了折起来的照片,满意地观赏了一遍。 部队家属楼。 蒋建军回到家换下了挂了彩的便装,他被刀刺了两下,手臂留下了划痕。 他敷完了药,看着桌上精心准备的饭菜一动未动。桌上胡乱扔下的月饼也无人问津,开开心心的节日被搅和得一团糟糕。 他吃着凉了的菜,用冷掉的汤水泡着米饭吃。街上的热闹和屋里的冷清形成了强烈而鲜明的对比,让蒋建军不可避免地想着她,想着她在这间屋子里过的无数个应该热热闹闹、最终却冷冷清清的节日。 蒋建军抹了一把脸,沉默地独自吃完了一桌的菜。 …… 十一月份,进入初冬。 热了一个秋天之后,街上的人终于换下了薄薄的衣衫,穿上了外套。 赵兰香在娘家住了一多个月,冯莲和赵永庆都没有开口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要住到什么时候。 小虎子已经二十岁了,念的是警校,长得高大又俊俏。皮相白白净净的,但课业成绩数一数二,身手一点都不差。他拦下了父母的父母的疑问,拍着胸脯跟姐姐说。 “姐,以后就跟我一块过日子吧。” “等明年我毕业了,我的工资够养你呢!” 小虎子和姐姐年龄差距很大,小的时候是姐姐把他亲手带大的,他也跟着姐姐过了很多年。小虎子盼着外甥盼了很多年,也知道姐姐对肚子里孩子的爱护。这回的孩子又是脚滑摔跤流产的,说出来小虎子都不信。 他放假在家的时候就给姐姐做饭吃,熬汤汤水水给她补身体。他知道她爱吃酸的东西,弄了好多酸食给她开胃。 赵兰香看着这个日渐高大、逐渐承担起肩上责任的弟弟,感慨良多。 她握着小虎子的手说道:“哪里能跟你过一辈子呢?” “小虎子以后也要结婚的,等过段时间姐姐会找份工作,不要你养活。你那点死工资,还不够爸妈塞牙缝。” 小虎子清俊白净的面庞爬上一抹红意,他摸了摸后脑勺。 “我会努力地工作,破很多案子、拿很多奖金,到时候让你知道警察的死工资也能够养活你的!” 他喜欢跟赵兰香聊天,赵兰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平时闲聊时已经把很多信心透露给自己这个“神探”弟弟了。小虎子把这些线索整合在一起,已经是出离愤怒。 赵兰香同弟弟说她是踩到厨房漏下的油才脚底打滑的,但深知姐姐秉性的小虎子知道,她绝不会让她心爱的厨房沾一丝丝油烟。那时候的地板怎么可能会有一滩油呢? 一个半月以后蒋建军再来找赵兰香的时候,小虎子摁住了姐姐:“你别出去,我给姐夫谈点话。” 小虎子把蒋建军领到了离家不远处的偏僻林荫道上,还没有开始说几句话拳头就已经招呼上了。 两个人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小虎子正值年华最好的时期,身体各项指标数据都是巅峰状态。但蒋建军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经验丰富又正值壮年,让出一只手也能打赢小虎子。但是他看着出离愤怒的小舅子,渐渐地不还手了、很快就在打斗中落了下乘。 小虎子说:“你还敢还手,我打的就是你这种背信弃义的无耻之人!” “你当面跟我交代清楚,你跟那个方静到底纠缠了多少年,你知道是她害得我姐姐流产的吗?” 小虎子和他打得筋疲力尽,整个人把他摁在地上,用手掌拍了拍他脸,青年俊俏白皙的面庞透露出一抹凶狠。 “我姐姐是很善良的人,这辈子都没有伤害过别人。温柔漂亮又有文化……” “如果不嫁给你,她会过得很幸福的。” 他喘了一口气,对着蒋建军道:“你害得她两个孩子都没了,你还有脸来我赵家?” 小虎子松开了他的衣领,站了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冷着脸离开了。 他走着走着的时候看见了赵兰香,她撑着伞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她从怀里掏出另外一把雨伞。 “拿着吧,别淋湿了。” g市就是这样一个温暖多雨的地方,无论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总是在雨季中度过。 赵兰香走到了蒋建军的面前,问他:“你今天来是干什么的呢?” “决定好,要离婚了吗?” 蒋建军躺在湿润的草坪上,如水柱的雨水打在他的面庞,湿淋淋的,下一秒他的脑袋上便出现了一把素蓝的大伞,替他遮住了风雨。 蒋建军擦了一把嘴边的血迹,迅速站了起来。 他打量着她,她仍是没有长肉,依旧清瘦又孱弱,可能是那个消息让她伤透了心。 他用力地抱住了赵兰香,呼吸急促又慌乱,“跟我回家好吗,兰香?” “我不要离婚,我不能没有你。” 一个半月不见,蒋建军变得沧桑了许多,他的眼里布满了疲倦的血丝,眼窝深深凹陷,腮帮长满了络腮胡。少了昔日一丝不苟的英挺,多了一分潦草狼狈,落拓不羁。仍是英俊得逼人的眼,他卑微的乞求,那黑得发亮如同深海一般的眼瞳,能让人顷刻间心软下来。 赵兰香平静地道,“如果我让你把方静送去坐牢,给我的孩子一个公道。” “你办得到吗?” 她把手里的雨伞交给了蒋建军,自己打开了另外一把,但是蒋建军把手里的伞扔掉了。 他的脸上有着执拗和疯狂,他用力地禁锢着她的腰不放开。 蒋建军说:“最近家里出了很多事,我处理完这些杂乱的家务事,才能来找你。” “你就是我的妻子,这辈子永远都不会改变。” 偌大的屋子少了一个人的时候,会安静得让人感到孤单。尤其工作时的热闹退散之后,再回到冷冷清清的屋子,这种强烈的孤独感会越发浓烈。 蒋建军打量着寂静的屋子,眼里看到的每一处都会不觉地浮现起这个家的女主人的身影。 仿佛处处都留下了她单薄地倩影。 蒋建军调动了岗位之后,每天按时上下班,以前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赵兰香。洗菜做饭,呼唤她回来吃饭。赵兰香就算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待在屋子里吃饭、看书,也能让这个屋子变得有生气。 蒋建军偶尔做着饭的时候会想着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也是这样由笨拙到熟练、渐渐学会做饭的。整理的屋子的时候,他会发现她其实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屋子里布满了她的气息,一个个精巧的小物件都带着她的风格。属于他气息,在这个屋子里着实淡了点。 但是赵兰香离开了,她留下了离婚的要求,毫无留念地离开了。 家里那只为了讨她开心,新抱回来的小奶猫还在他的脚边蹭着,呜嗷地叫着让他把妻子找回来,但她从来没有回来的消息。仿佛他这匆匆的十七年,到最后只剩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一般。 蒋建军耐心耗尽了,打破了最后的底线,主动来岳家跟妻子求和。他的声音沙哑极了,罕见地含着恳求和委屈。 “跟我回家吧。” 赵兰香把手里的伞继续让给了他,平静地重复了刚才的那句话:“如果你能把方静送入牢里。” “如果你做不到,我会亲手办的。” 她顶着瓢泼的大雨,飞奔着跑回了家。 …… 赵兰香回家之后的日子,其实也并不好过。回娘家的一个月里,婆婆曾来找过她两次,方静也来找过她一次。 婆婆说:“当初我不应该强迫他,棒打鸳鸯,让他伤心之下匆匆领证结婚。” “前段时间对你说了重话,妈很抱歉。但是……请你体谅,我们是真的想抱孙子了。我和他爸已经老了,再过几年就走不动了,阖眼之前就盼着见一见他的孩子。我们蒋家叔伯哪个不是早就抱上孙子的,但搁我们这建军这根独苗苗连孩子都没个影儿,妈就狠心当这个恶人……你要怨就怨我。” 方静说:“对不起,我是真心喜欢建军的。” 当然这两个人全被放假在家的小虎子轰了出去,他拿着大扫把一棒打在方静的身上,“破坏军婚是违法,你不知道?” 赵永庆也忍无可无地黑着脸,皮笑肉不笑地同蒋母说:“去打离婚申请,批下来了我大妞保证麻溜地签字。” “大妞敬你是长辈,不会说重话。我就说一句,人不能倚老卖老,净丢人脸!慢走不送!” 赵家父子把人撵走了之后,家里一片寂然。 冯莲捂着嘴含泪着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这样……” “是妈妈隐瞒了你的病情,我想好歹给你一段耳根清净的休养时间,人不能这样忘本,你是没给他们家生过孩子吗?” “你有过两个孩子,他们没有好好保护好你,让你受伤让你难过。我可怜的妞妞。” 她抱着女儿哭了起来,年近六十的人了,老泪纵横。 赵兰香原本觉得离婚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但是眼下一看,心里揪着疼得厉害,她对父母实在愧疚极了。 她摸着冯莲的头,“妈妈不要难过。” “我已经不伤心了,真的。” 赵兰香决定去找婆婆,干脆利落地同她谈签离婚协议书的事。婆婆怕她不同意,答应她两套房产连带一万块的补偿,赵兰香细细地看着离婚协议书,淡淡地问: “你确定真的要我签吗?” 蒋母点头。 赵兰香平静地抿唇笑,迅速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深深地看了婆婆一眼,“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 “永远也不要再来找我。走到如今这一步,一刀两断,恩断义绝最好。” 赵兰香没有拿蒋家的这些补偿,但蒋母生怕她没有补偿会到处乱说话似的,赵兰香淡淡地道:“要是非得给,就替我把它们全都折成钱,捐给山区贫困孩子吧。” “记得捐款了之后把凭据寄给我。” 她留下了离婚协议书,拎起包果断地走出了蒋家。 赵兰香迎着冬日稀薄的日光,伸手迎接着温暖如金汞的光线,眯起眼扬起唇淡淡地笑了。 在她并不知道的角落里,一直有身形清瘦的男人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见她笑了,他也由衷地笑了,替她开心。 因为他的兰香,无论遭遇何等挫折,都是带着一身的温暖。 不气馁、不自弃。他等着她像浴火的凤凰一样,展翅高飞、骄傲又美丽。 …… 赵兰香开始筹划起了开自己个人服装店,九十年代的服装发展得已经很不错了,纺织工厂遍地开花。但是市场上流动的产品质量却良莠不齐,工人们为了赶工、赶业绩,生产出来的衣服实在难以满足爱美的女性的需求。 赵兰香把自己的存款取了出来,拿了一部分出来盘铺子。 她看上了一个三岔路口交汇点的店铺,附近新建了许多新型小区,无论是客流量还是人群的购买力都是很可观的。这个铺子盘下来比较困难,因为位置好,很是抢手,租金肯定也很高。 但赵兰香估计错误了,她去打听价格的时候,铺子的持有者曾先生说:“我要出国了。” “但不想把店面租给餐饮业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生意人、听你是做成衣的,我就放下心了。如果你愿意一口气租五年,可以300块一个月租给你。” 赵兰香听到这个价格,差点惊住了。 这种临近闹市、位置显眼的旺铺,仅仅三百块便能租下,对于赵兰香来说简直无异于意外之喜。虽然便宜,但赵兰香不敢贪图便宜。 她让小虎子帮她打听这个曾先生的情况,小虎子说:“我问过了同事,这个人月前确实办理了移民手续。下个月也要出国了,估计是急租,而且——” 小虎子的一对桃花眼熠熠生辉,“说不定人家是听说你有个做警察的弟弟,忒放心了,于是便宜租给你了呢?” 这么贫嘴,赵兰香忍不住拧了他一下。 “好啦,我知道小虎子很厉害了。什么时候当警察的小虎子给我带个弟媳回来让我们掌掌眼,那才是真的厉害。” 小虎子听到这个立马就怂了,他打着哈哈地说:“要打扫铺面卫生的时候,记得叫上我,我带一帮兄弟来给你做苦力。” 赵兰香含笑地应下。 赵兰香是恢复高考那一年第一批的大学生,因为当初考虑过丈夫常年出任务、不在家,赵兰香怕自己太清闲便报考了离家最近的z大。四年学习下来,她的基础知识很扎实。 虽然当年她毕业后便拒绝了国家包分配的工作,选择了当全职主妇。但赵兰香平时真没有闲下来,每个月都有按时给工厂设计服装样式,努力攒自己的小金库。多亏了当年这个英明的决定,让赵兰香离婚之后日子过得不太凄凉,尚还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她熬了一个月赶制了二十来套春季款式女装,她翻了老黄历算了吉日,属于她的小小“兰香”铺子,很快就开业了。 开业的第一天,她的铺子迎来了很多她熟悉的人。 赵兰香的小姑子蒋丽来了,她傲慢地走进了“兰香”成衣铺,挑剔龟毛,数了一堆春裙的毛病,但最后还是挑了最贵的两套买了下来。 蒋丽跟她说:“何必呢,放着优渥舒适的日子不过,非要抛头露面做这种伺候人的工作。” 赵兰香淡淡地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和际遇。” 蒋丽眼里流露出不赞同的矜傲,但她没说什么,买完衣服就走了。 赵兰香的第二个客人非常大方,她是个很有亲和力的女人,皮肤白皙,安静又柔和。她说不了话,因而身边站着一个给她翻译的人。 女客人忍不住地打量着这间新开的店铺,店铺虽小,但是装潢和衣服摆设得都很用心,让人看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顺眼、舒适。处处透露出一股清新淡雅的意味,用以装饰的花卉盆栽、青花瓶,令人耳目一新。 极淡的花香使人心情愉快。 女客人一件件地试着,赵兰香非常有耐心地给她介绍适合的衣服。最后客人一口气买下了赵兰香的十套衣服,但凡合适她的衣服,她眼睛不眨一下全都包下了,临到付款的时候也没有讲价,要求优惠。赵兰香主动为她打了七折。 女客人笑眯眯地打着手势,翻译有条不紊地传递道:“咱们小姐夸您,很难得有您这么会打扮的店主,做的衣服都很漂亮。” “穿起来很有气质。” 她问赵兰香,“会做宴会的礼服吗?” 赵兰香点了点头,“以前我有给工厂设计过晚礼服的样式。” 女客人松了一口气,笑了笑,翻译又说:“咱们小姐说她正愁着穿什么去参加酒会才得体,你可得帮我这个忙。” 她主动地给了赵兰香她的名片,上面写着她的家庭电话号码。 赵兰香瞥了一眼名片上的名字,“好的,贺同志你稍等一下,我给你量量尺寸。” 贺松叶抿唇恬静地笑了笑,翻译又说:“咱们小姐说让你别叫她贺同志,听起来怪别扭的。” “叫她贺大姐,她说她听习惯了……” 147.番外·前世卷 贺大姐回到家之后脱下了身上穿戴的昂贵的饰品。 她笑得一脸的灿烂, 跟偷了油吃的老鼠一样, 乐呵呵地盯着贺松柏看,还看了许久,看得正在办公的贺松柏忍不住停下了工作。 “这是怎么了?”贺松柏问。 贺大姐打着手势,眯起眼睛说道:“我去看过了, 那个姑娘很温柔。” “很好。” “快去把她带回家吧。” 贺松柏不可置否, 对象刚刚离婚,后续的收尾工作他还没有处理完,现在去招惹她仍旧会给她带来舆论的压力的。 他小心翼翼、近乎跟踪狂地独自过了三年, 可不是想给别人落下话柄的。社会总是对男人太宽容,而对女人太严苛。他贺松柏的女人,一点点脏水都不能沾。他自己卑鄙无耻,但是她却是光明又干净的。 无愧于心、无愧于亲人,也不给她曾经的军嫂名头抹黑。 贺大姐看着弟弟一副严肃正直却口是心非模样, 忍不住笑出了嘿嘿呼呼的声音。 “别人不知道, 我还不知道吗?那间铺子,它是你的。” 贺大姐经过三年的学习,已经能够进入“香柏”当处理账目的财务了。她原本就是阿婆亲手教导大的,在弟弟入狱十几年之间,老祖母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把毕生的心血如数教给了她。焕发起她的希望,盼着她心里有个念想、有个寄托。 贺松叶不会说话, 因此性格更沉稳、处理事情更稳妥。“香柏”起步初期, 账目交给她来清算, 非常轻松。 现在企业越做越大了,贺大姐再也无法一人完成账目核算了,她变成了每天查查账的主管,“香柏”的账目交给高新聘请来的大学生就好。她能知道出市区那间旺铺原是“香柏”的产业,一点儿也不奇怪。 贺松柏恳求大姐,“不要去打扰她。” 这可不行,贺大姐在心里默默地说,脸上揶揄的笑意却是越发地深了。 这么孱弱、单薄的姑娘,她弟弟不心疼,她可替他心疼。 经过大姐善意的提醒之后,贺松柏当天便把那份房产证明找了出来,永远地锁到了保险柜子里,再也不让它重见光明。 他把路口那间香柏的产业租赁给赵兰香不是没有原因的,无论无论刮风下雨、无论严寒酷署,贺松柏下班之后就能顺便去看一眼对象。 “香柏”总部距离那间铺子也才步行十来分钟的距离,“兰香”成衣铺对面的饭店便是他私人的产业。 他续上一壶茶,能独自呆上一整天。 他也看见了偶尔迷糊的对象,她会累得睡着了,连店铺的门都忘记关。 有时候她也会接待到蛮横不讲理的客人,他看见了会顺手帮她解决掉。看不见的大多时候,她凭着自己的耐心和责任心,一一化解了客人的刁难。 她忙起来的时候,常常忘记吃饭,贺松柏不得不让这家饭店的大厨多做了一份样菜,让大姐来成衣铺子买衣服顺便请对象吃饭。 还有无数个赵兰香以为的生活中小小的善意,也多半是出自贺松柏的手笔。 生活中又哪来的那么多幸运的事情,全都让这个刚离婚的女人碰上了呢? 它不但是不幸运的,还常常会使人感到艰辛、让人流泪。 …… 就在蒋建军试图挽回伤心的妻子的时候,他突然收到了自己的“离婚批准”,里边还携带着离婚证明、离婚协议书。他拆开这厚厚的一沓文件的时候,心“轰”地急速坠落,一路沉到无尽的深渊。寒意从他的脚底一路蔓延到了心脏。 他拿着文件问自己的直系领导:“这是怎么回事?” 领导说:“这是你父亲亲自拿过来的,怎么,你不知道吗?” 领导诧异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丝的不赞同,他惋惜地叹道:“你是多么优秀的人才,却在这种事上犯了糊涂。现在不离婚,难道还要等丑闻出来了,才肯离吗?” 他话里话外的含义,让蒋建军窒息地喘不过气来。 他咬着牙问:“是我父亲?” “我有什么丑闻?” 一直很欣赏蒋建军的领导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文件袋,甩到他的面前,“拿回去销毁吧,不要太亏待小赵了,她是个好军嫂。” 蒋建军把牛皮袋连同那一沓离婚的文件一并取走,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心慌得厉害,怀中轻轻的份量对他来说如同山一般地沉,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带着一丝凉气的纸,凉意一路透过厚厚的衣裳,钻进他的心里。 他掏出了钥匙,拧开了屋子的门。 它依旧是赵兰香离开时候的模样、纤尘不染,空气中飘着她喜欢的暖甜的幽香。但屋子里的女主人却仿佛再也不会回来了。蒋建军手指无力地旋开了牛皮袋的细白绳,一份属于方静的投案口供赫然在目。 附带着一张他衣衫不整地拥着她入眠的照片。 蒋建军的眼睛几乎看得出了血,他捏碎了手里的杯子,血液滴在光洁的红木桌面,渐渐染红了洁白整齐的离婚文件。 他喃喃地道:“兰香,不是这样的。” “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没有。” 这是几年前的某一天,他和朋友喝得醉醺醺并没有回家的晚上。他在招待所开了一间房,醒来后便看到了臂弯里的女人。 蒋建军是个极其自律的男人,从来不近女色、也一直是部队里的千杯不醉,有没有发生过那种事,他自己很明白。但闹成那天那副模样,终究是女人吃了亏。蒋建军最终没有追究方静的错,只狠狠地训斥了她一顿。 他一面警惕起方静、暗自疏远她,另一面为认清了昔日完全分崩离析的感情而痛苦。 蒋建军从来没看见过这张照片,看完之后,他明白了前年流产前的妻子究竟看了什么,导致激动得在厨房滑到摔跤。他胸口蔓延开了一股锥心的疼。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次日他请了假,去赵兰香的成衣铺子寻她。 赵兰香见到蒋建军的时候几乎吓了一跳,他像是一夜未眠,眼里布满了血丝,面颊的冒出头的胡茬未剃、混合着汗味的脏衣服没有换,浑身弥漫着一股颓然的气息。 他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 好在赵兰香有先见之明雇了一个店员跟她轮流值班,她明白早上是没办法工作了,于是便让店员顶了她手上的工作,把蒋建军撵出了店铺。 “走吧。” 她料想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离婚这件事,她也早已准备好如何应付这一天的到来。 蒋建军跟她走到人烟稀少的街道,用力地搂住她,咬牙切齿地道:“你就那么想跟我离婚吗?” “十七年的婚姻,说扔就扔,赵兰香我不知道你是这么狠心的女人。” 他喃喃道,“当初是你要跟我结婚的啊……” 赵兰香仿佛陷入了回忆,仰起头凝视着天空,用着平静的语气叙述道:“孩子小产的那天,我也差点死在了手术台上。” “手脚发凉、僵硬,连心也一点热气都没有了。我很难受、痛苦得想要死去。但我听见我的父母在手术室外面哭得不成样,我连累他们临到老还要替我忧心,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我在想,如果我有活下来的机会,我一定会离婚的。人生而就不是低贱的物种,为什么能容忍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作践自己,被辜负、被亏待呢……” 她注视着蒋建军,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曾经很爱你,这辈子只想跟你过,还想给你生两个孩子。” 说到这里,她眼前浮现起了讽刺。“但是你呢,你做过什么?你不爱我,连一点妻子的体面也不愿意给我,容忍你心中的女人一次次侮辱我、践踏我。我恨不得回到十七岁那年,狠狠甩当年的我几个耳光,让自己清醒清醒!临到现在了,你过来问我……” “我为什么离婚?因为我受不了自己那么没尊严地活着。” 赵兰香抹了眼角一把,仰着头轻描淡写地道:“就这样结束吧……既然离婚了,过几天等我空闲下来,去你那里收拾一下我的东西。” 蒋建军听着妻子的痛斥,心里难受得厉害。 他执拗地拉着她的手、用力地攥着,不断地摇着头:“我会对你好的,不要离婚。” “我们一起过了十七年,怎么能那么容易就散了?” 他用力地搂住了她,紧紧地抱住,“兰香,你不要离开我。” 说着他的视线忽然一片模糊,男人滚烫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我知道错了。” 蒋建军从来不觉得他会爱上这个软得没有一点原则和脾气的女人,刚刚认识的时候,她大胆又热烈,还爱黏人。一度让他变成了部队里的笑话,她是多么令人烦躁的女人啊!她会用炽热得快要燃烧的眼神看着他,死皮赖脸地缠着他。 为他学做菜、为他学画画,为他一句话挑灯夜读,削尖了脑袋考大学。她的爱纯粹又直白,如果换了别的男人,或者天天都能沉浸在甜蜜之中。但是偏偏是他,他那么冷漠,没有感情,只有野心和抱负。他刚刚经历了一段无疾而终的恋爱,他讨厌起男女之间的感情。 她就这样跟热烈燃烧的流星一般,划过他的世界,“嘭”地粗苯地砸出一个深坑,冒冒失失地固执而强硬,留在了他的世界里。 他喜欢安静、不喜欢热闹,但她喋喋不休的声音让他渐渐喜欢上热闹。他很挑食,在饭堂常年只吃肉片土豆,她灵巧的双手让他尝遍了世间的美味,让他知道除了猪肉和土豆之外,还有羊肉牛肉鸡肉鸭肉鱼肉蟹肉虾肉、萝卜生菜竹笋空心菜菠菜油麦菜。她喜欢给他买礼物,从相识起她送出的每一份东西攒起来能堆满他的柜子,他从来不知道除了春节之外还有那么多值得纪念的日子,热闹的元宵节、吃粽子的端午节、爱人的七夕节、团圆的中秋节……他的印象里渐渐地有了这些节日影子。她的音容相貌、念过的每一首诗、给孩子唱过的每一支摇篮曲,他闭上眼睛就能浮现出来。 她曾经跟他说,最大的愿望就是陪他到老。 他的生活已经满满都是她落下的痕迹,他已经习惯了她在的每一天,她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感情说扔就扔呢?诺言被遗弃在昔日,爱恋也埋在回忆里,从此往后,让他一个人变老变蠢,孤单到死。 “你这么狠心的吗?” 蒋建军猝不及防的热泪流进了赵兰香的脖子,赵兰香的身体僵硬了片刻,旋即很快浮起了恼怒。 “请放开我,蒋建军,不要让我更厌恶你。” 蒋建军脸色霎时地发白,胸臆处窒息的疼痛蔓延开来,“可是我爱你。” “兰香,我爱你。” 他的声音很低,沙哑又颓废,跟被掐住了脖子发出挣扎哀鸣的困兽一样。他的眼角开始泛红,英俊的面庞渐渐地染上了执拗地表情。 “那样的离婚不算离婚,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签过字,你跟我回家。” “我纵容你、给你太多自由,让你心都野了。” 他拦腰搂起她,不顾她的挣扎,禁锢着她步伐沉稳而快地抱着她朝着车子走去。 平静的街道忽然传来了急刹车的声音,一个长相很清秀的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很吃惊地打起了手势。 “天啊,大白天的,怎么会有这种事。” “快去,帮帮兰香。” 她车上的几个保镖冲了上去,把蒋建军怀里的女人抢了过来,送到安全的区域。 林荫道上那道清癯而颀长的身影渐渐地走来,迎着春天行道树上簌簌落下的花瓣,他走到了蒋建军的面前,微微含笑地道:“强迫女士。” “可不是什么绅士的做法。” “把他送去警察局,嗯……理由是公共场合猥.亵女人。” 赵兰香闻言,“噗”地笑出了声。她看着蒋建军被三个大汉死死地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心里就解气得不得了。她感激地对贺大姐说道: “今天多亏了有你们,真是多谢了。”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眼角扫过蒋建军如困兽一般寸寸凉掉的眼神,淡淡地道:“放开他,不用为他多费心思了。” 贺松柏看见她脸上生动的表情,眯起眼微微抿起的唇,可爱得让人心头犯软得厉害。 他浑身的血液都叫嚣着上去同她认识、搭话,但是他克制住了。他让人把送大姐和她送回了店铺里,自己却在蒋建军的身旁蹲下。 “啧啧啧,落成这个地步,真凄惨。” “要靠蛮力征服女人,算什么本事?” 148.番外·前世卷 蒋建军听到这句话, 额头的青筋暴起, “放开我。” 他矫健敏捷的身躯开始发力,试图挣脱身上的钳制。 但贺松柏高薪聘来的这些人不是吃素的,一两个人可能打不过蒋建军,但一群人对付他一个, 绰绰有余。 贺松柏让人一直摁着蒋建军, 他自个儿在旁边点了一只烟,等烟抽完了他才记起对象对他戒烟的责令。他戒烟已经多年,身上没有烟盒, 但他今天高兴,忍不住接了保镖的烟抽了一根。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被调动得兴奋极了,他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望着天空舒了一口气。 他在暗处伏蛰了三年,一点点埋线做桩, 等到一切都成熟的时候再轻轻拉动手里那根线, 整座大厦轰然倒塌。他用他的耐心,赢得了这场博弈的胜利。 贺松柏在得知赵兰香正式离婚的那一刻,浑身的骨头都松了。 他用平静的目光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男人,轻描淡写的声音中充满了愉悦:“既然已经离婚了那就好聚好散,作为一个男人,别做得太难看。” 蒋建军贴着地面的面庞冻得半僵,他的眼里划过一丝阴霾, “你是谁?” 贺松柏丝毫不惧他来找麻烦, 大方地把自己的名片掏出来递到他手里, 淡淡微笑道:“‘香柏’董事长,贺松柏。” …… 赵兰香回去的一路上都捏着一把汗,她又忍不住跟贺大姐道了一声谢。 “如果没有你,我今天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脱身了。” 蒋建军今天忽然发了疯地来找她,言辞激烈,这是赵兰香所没有想到的。一直到现在,她都还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一直冰冷得就像没有感情的机器的前夫,有一天竟会说爱她。这对她来说无疑是更讽刺了,她掏心掏肺地对他好的十七年,他不屑一顾。孩子没了、尊严没了,她磨光了最后一丝感情,他却反悔了。 “你会,对他,心软吗?”贺大姐掏出纸笔,迅速在白纸上写下一句话递给赵兰香看。 赵兰香摇摇头,“怎么会。” 如果轻飘飘的一声道歉能换来原谅,她怎么对得起连这个世界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的杰杰?她永远记得这份婚姻对她的伤害,记得他冷漠的伤害,人不可能傻到两次都跳进同一个坑里。 那就好。贺大姐抿起唇,淡淡地笑了。 她那傻弟弟守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贺大姐支付了在成衣铺订制的礼服的尾款,它是一条天蓝色刺绣的晚礼服,这笔资金到账,让经济窘迫的赵兰香松了一大口气。 为了满足她心目中理想的成衣铺的样子,无论开店还是装修花去的费用已经掏空了她的积蓄,如果不是贺大姐这个大方的回头客的支持,赵兰香恐怕要吃糠野菜、艰苦创业了。 贺大姐仿佛明白了她的难处,温温地笑了笑,又写了一句话。 “衣服很好看,好多人问我哪里买的,我说‘兰香’。” 言下之意便是推荐她的成衣铺了,赵兰香惊喜得不得了。 贺大姐的笔尖未停下,顿了顿又写道:“如果以后你前夫还来骚扰你,打我的电话。” “我最看不惯欺负女人的男人。” 她心窝暖极了,离婚后能遇到这些热心肠的好心人,实在不容易。这令她的眼眶忍不住发热,她抿唇轻声地说道:“谢谢,我真的很感谢你的关心。” “老天爷让我认识你,我真幸运。” 贺大姐摸了摸她的头发,心里只轻轻地笑,傻姑娘。 这又哪里是老天爷的安排呢,她得好好帮弟弟看住媳妇才是。 贺大姐的笑意更深了。 “感谢倒是不必,不如做顿饭给我吃吧。” …… 周末的时候,赵兰香果真邀了贺大姐,她在家早早地开始准备,打算一顿丰盛的饭菜。 贺大姐如约而来,她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带了一个清瘦儒雅的男人。赵兰香认得他,前几天有过一面之缘,他和贺大姐一块帮她拦住了蒋建军,解决了她的窘迫的境况。 贺大姐在小本子上写道:“这是我弟弟,贺松柏。” “这是,赵兰香。” 男人温和地笑笑,冲她点点头,“你好。” 赵兰香由衷地感谢,“多谢你前几天的帮忙,你们随意坐,来得有些早了,我这里还没准备好。” 她说完话后便钻进厨房忙碌了起来。 贺松柏有些发愣,没想到和对象第一次说话便是这么匆匆地结束。 贺大姐捏着他穿的西装外套,冲他使眼色。 贺松柏大步地走进厨房,扫了一眼,面皮白皙的女人正低着头整理着身上的围裙,她微微的一个低头,面庞上淡淡的表情已经足够令久违的人感到熟悉。贺松柏的心头一软,眷恋的目光紧紧地流连在她身上。 他说:“等一会。” 他在没有碰到她的前提下,很温柔地帮她系上了围裙腰带,含笑道:“我来给你打下手。” 贺松柏很老实地拿了盆青菜去水龙头下洗,哗啦啦地洗完了又处理鱼,他那种闷声干活又背对着人的样子,着实没令赵兰香多想别的事。赵兰香只觉得很不好意思,连连说道:“不用不用。” “怎么好让客人干活。” 贺大姐这时也进厨房了,她帮着赵兰香切青菜,贺松柏快活地道:“没关系,劳动使人快乐。” “吃饭更香。” 他指着砧板上的鱼说道:“我来切吧,保证切得好。” 他握上了薄刀,落刀的速度快得只听得见噔噔噔的声音,刀光泛着一片的寒光,鱼肉被片成薄薄的一块,薄如蝉翼宛如轻纱。他知道她想做什么菜,看见她准备的配菜,他便明白了。 它勾起了贺松柏的回忆。有一年的春节,全家笼罩在一片惨淡的愁雾之中,她留在他家做了这样一道鱼生。精心地准备,在困难中也努力给他的家人带来温暖。贺松柏把薄薄的鱼肉整齐地摆在瓷白的盘中,白嫩透粉的鱼肉宛如轻轻薄雪上绽放的一点粉。 上辈子是她努力让他过得更幸福,那么积极、热烈得如同太阳,驱散他生命的阴霾。他自卑、胆怯、弱小,无论贫穷还是富贵,都有她的陪伴。这一世,换成他来保护她、温暖她了。 贺松柏觉得命运的安排很用心,能让他站在她的前世,报答她的来生。虽然彼此的感情曾在某段时间是不公平的空白,但她曾有勇气爱一无所有的他,他也有耐心等她五年。 保护她、爱护她,追求她。 正在一旁烧水的赵兰香听着案板规律的声音,侧过头来不禁地看得惊住了,她忘却了要喝停这个太过热心干活的男人。 149.番外·前世卷 此为防盗, 订阅率小于60%的你, 会看到维持72小时的防盗章~ 周家珍既愤慨又惋惜。 赵兰香哭笑不得,原来还有这回事。 不过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 好像当年的蒋丽还真是没多久就去上大学了。 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也叫做工农兵学员,是地方从工人、农民、解放军之中选拔学生, 到学校接受几年的教育再回到生产之中。 不过看着一脸惋惜的周家珍, 赵兰香不由地安慰道:“没事的, 我不在意。” 她真的不羡慕工农兵大学生, 完全没想过要竞选这个名额。 赵兰香清楚77年高考就恢复了,从此之后上大学不再需要地方推荐,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样可以念得了大学。 虽然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人里边也不乏有许多优秀的人才。同样是念完了大学的学生,但因为后来走后门的现象越来越多,推荐选拔.出来的学员质量良莠不齐,以至于后来工农兵学员的学历反倒不被认可。一个是推荐去上大学的, 另一个是靠自身的实力考上大学的, 哪个更让人信服这根本就不用说了。 “工农兵学员”这个香饽饽别人抢得头破血流,对于赵兰香来说却没那么大的诱惑力。不过放在眼下它却是跳出农村户籍、吃上商品粮的很光明的一条大道。为了抢这么一个名额, 普通人付出的代价, 沉重得根本令人无法想象。 她喝了口水,笑眯眯地说:“这个机会当然是得留给艰苦奋斗、产生了积极作用的人。我这‘消极分子’哪里还敢肖想。” 周家珍呸了声, 随后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也不敢想了。” 赵兰香摸了摸她鬓边干枯的发,杏眸闪闪道:“虽然也指望着被选上了, 但学习读书这件事却是值得坚持的。即便现在没有大学读, 梦想总有一天也会达到的。” “道路是曲折的, 前途是光明的。” 周家珍揪着赵兰香的马尾,笑骂道:“呸呸呸,都一把年纪的老姑娘了还敢想什么读大学。” 赵兰香把水壶递给周家珍,“来喝口水,等会还要去干活。” 中午休息结束后大伙又开始干起活来,赵兰香提着?头刨土,学着别人挖沟渠姿势刨起了土,她活干得慢,别人都干完去歇息了,她还在后头慢吞吞地刨。 突然周家珍推了推赵兰香的胳膊,吃惊地问:“你看,那个二流子怎么来了。” 赵兰香抬起头,贺松柏不知什么时候从山上下来了,此刻站在她身后。 他说:“我的活干完了。” 赵兰香说:“你活干完了就干完了呗,跑来这里干什么?” 她抿着唇,压了压唇角上扬的弧度。 贺松柏说:“我姐让我来的,帮你干活。” 赵兰香抓着头的手紧了紧,唇角边弥漫着的笑意也淡了。 “噢,我多谢大姐心里牵挂我了……不过她上午帮过我一回,下午就不用了。” 贺松柏闻言,浓黑的剑眉纠结在一起。 仿佛男人的心里,此刻正在思考女人怎么是种这么麻烦的生物,赵兰香把头撇过了一遍,握着头弯腰刨起土来。 贺松柏很快地扫了眼四周围,压低声音说:“你力气小,别逞强了,快给我等会人多了我就帮不了你了。” 说完他就抢过了赵兰香手里的头,把拉到了另一边,自个儿弯着腰卖劲儿地刨起土来。他的锄头砸落到地里,四周围的泥土噗噗噗地飞溅起来,女人要要花一整个下午才能完成的工作,他半个小时就做完了。坑挖得又深又工整,刨出来的土还整整齐齐地码在两道。 贺松柏额间滚滚地流汗,他说:“以后这个时间点,我都来帮你干,听话。” 他说完扔下这句话后,走了,轻轻的声音淹没在风中。 “听话”这个词,让赵兰香忽然怔忪住了。 老男人也常常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每次轻轻说出这个词来的时候,他的脸上都是无尽的包容宠溺。她终于找到了一点点他们之间相似的地方了。 赵兰香摸了摸自己砰砰跳的心。 周家珍忍不住惊讶地叫了起来,在她的意识里,只有处了对象的人才会这样光明正大地来帮干活。 赵兰香赶紧捂住她的嘴,说:“贺家姐弟的人都是很不错的,你不要对他们的有偏见。” 周家珍宛如听见了鬼话一般的震惊,她说:“你咋的也被他们欺骗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老话说得果然没错。” 赵兰香又说:“我信我眼睛看到的、自己感受到的,而不是去盲目相信流言。你住进了支书家,平时都是帮他们家收拣家务,房租也按时给,他们家的人肯来帮你干活吗?” 周家珍有些语塞,“他们都是大忙人咧,哪里有空做这些活。” 赵兰香却又说:“支书家的干少点活都不用愁吃不饱饭,贺家的姐弟不干活就没公分挣就要饿肚子,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来帮我干完活。” 周家珍没说话。 赵兰香叹了口气,说:“干活吧。” 周家珍说:“好咧!” 接下来的每一天,虽然赵兰香很不愿意,贺松柏都按时来顶她的活干。老知青们收完工看着她和周家珍共同挖的那段坑,也不由地夸赞起来。 周家珍哪里好意思受这份夸奖唷,她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她还沾了赵兰香的光。 因为贺老二来帮赵兰香干活的时候,也顺便挖了挖她的那份。 赵兰香看着贺松柏这么辛苦,自己也过意不去,于是周末跑去门市买肉也买得勤快了,隔三差五地给他补给点油水。 村子里的人羡慕极了,贺家人真是享福了! 自从那个城里来的女知青住进贺家之后,贺家人也跟着沾光,吃肉吃肉,爱吃粮吃粮。原本瘦得跟非洲难民似的他们吃得油光焕发,俨然村子里的“欧洲人”了。 大伙同样都是一样累成狗,结果回到家里你们吃的吧唧吧唧香,他们碗里的依旧是红薯豆钱饭,吃得脸都绿了。而且这种带着气味的、生动的对比,才最令人痛苦。 他们又不能厚着脸皮上门讨点吃,又天天被逼着闻这股味。谁让他们很多人当初还是批.斗贺家的主力军,这么多年来关系从来没修好过。 想上门讨肉吃? 他们还要点脸,他们这些成分好的怎么可能为着这几口吃的向那些坏分子低头? 于是他们只能在饭点紧闭大门,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地把碗里的红薯豆钱饭想象成肉,高高兴兴地闻着空气中的肉香味吃完每一顿饭。 哎!那个赵知青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怎么这么香,天天都那么香!要是赵知青来的是他家就正正好哩!凭啥子贺家那种坏分子能沾光,他们连点米汤都喝不着。 结果贺松柏某天去帮赵兰香干活,被同队的人撞见后,这些人就仿佛抓住了宣泄口,成天逮着人的痛脚踩,见缝插针地在干活的时候说酸溜溜的话。 贺大姐的两耳清净极了,本身她也是个聋子,别人在她面前喊得喉咙都破了,她一个字都听不见。在她面前嚼舌根纯属浪费精力,吃饱了撑得慌。 只是可怜了贺松柏,遭受到的“关照”是双倍的,耳朵一直没清净过。 “女娃娃啊长得俊,又给郎吃肉来,又给郎暖被……” “闭嘴。”贺松柏淡声道,低哑的声音含着威胁。 那人更加兴奋地又在贺松柏面前唱了一遍,唱顺口溜的人叫王癞子,又穷又邋遢,三十多岁了还讨不上老婆,每当听见沾点男女关系的桃色他就闻风而动,一双浑浊的眼绽放射出异样的光亮,激动又兴奋。 旁人嘘声一片,轰然嘲笑。 “贺老二家早穷得只剩两间破屋了,连偷子都不愿过门。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得上人家城里来的文化人阿……” 王癞子愈发得意,更是摇头晃脑地唱起那两句顺口溜来,贺松柏一把甩开了?头,砂锅般的拳头流星似的往王癞子身上招呼。 这一天,赵兰香没等得来贺松柏给她挖沟沟,倒碎石。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贺三丫眼里包着两团泪跑来找赵兰香,“姐姐可不可以去看看我大哥,他流了好多血。” 贺三丫指了指那个方向,鼻涕眼泪掉下来。赵兰香立刻扔下了小推车,飞奔一般地跑去了贺松柏上工的地方。她看见地上流着一滩血,整个人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抓了个人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150.番外·前世卷 赵兰香摸着颊边被擦干的眼泪, 一块洁白的手帕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栀子花淡淡的香气散开,仿佛盛夏狂欢的脚步。香气愈烈,甜味越浓。芬芳却不腻人,映着白灼的灯光, 帕角露出极淡的“柏”字。 赵兰香怔忪着还未回过神, 她耳边仿佛还残留着陌生男人温暖的话语。 那样的话语像是带着力量,寸寸入耳, 轻轻敲开裹在她心上厚厚的枷锁, 赵兰香眼睛冲下了两行泪。 她手攥着帕子身体颤抖起来, 呜咽的哭声变成了恸哭, 仿佛将这段日子隐忍和委屈都释放出来, 把身体的水都挤出来, 把攒下的眼泪都流干。 …… 贺松柏次日再见到赵兰香的时候,他发现昨日情绪崩溃的女人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仍旧井然有序、忙碌而投入地工作。 但熟知枕边人性情的贺松柏知道, 有些东西已经悄然发生改变了。 她的眼里多了一丝的精气神,笑容渐多,整个人虽然依旧柔弱,却带了一份韧劲。柔韧如蒲苇丝,任凭磐石也无法转动。 贺松柏在对面的小饭馆看着的时候,唇边不觉地弯了起来。作为一个习惯了精算的奸险商人,他没有趁着她最煎熬心灵最脆弱的时机趁虚而入, 已经算是耗尽了为数不多的自制力。 不知当初的她是怀着何种心思下乡去见他的, 但贺松柏知道, 无论怀着何种目的, 她对他的感情都是纯真而热烈的,不掺一丝的算计。他希望自己如此。 不过他的笑容只维持了片刻,便压平了。 “兰香”成衣铺里多了一道男人挺拔的身影,来人正是蒋建军。 但这一回的蒋建军脑袋是清醒的,进去了几分钟,没有做出逾越的举动。对面铺子并没有发生争执。 贺松柏摁下耐心一杯一杯地倒着茶水饮用,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茶水渐渐地喝不下去了,凳子是一刻也坐不稳了。 他匆匆地赶了下去,他走到店铺里环顾了四周,发现赵兰香常坐的位置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椅子早已凉却,贺松柏连忙问:“你们家老板呢?” 铺子看店的店员说:“不在里面,就是出去了。” 贺松柏挤入逼仄的杂物间,发现店铺后边还有另外一个门,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贺松柏穿过一条街快步跳上了自己停在路边的车,一阵轰隆的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响起,他驱车冲去了军属大院。 …… 赵兰香跟在蒋建军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昔日的爱巢。 住了十几年的地方,说没有感情是假的。房子前后翻修过两次,当年刚住进来的时候它还是部队最新的家属楼,雪白的墙壁,簇新的门窗,新婚、新房、新的亲人,一切都那么美好。 偌大的房子一点点地被她添上家具、装饰,还有人烟味儿,十几年过去,婚姻散了、感情也断了,赵兰香走进这个屋子,一点点地收拾着手上的东西,险些忍不住鼻头一酸。 蒋建军什么也没有做,就看着她拿着大大的纸箱子,把一件件的东西放下去,她的首饰盒子、她亲手做的工艺品、她的画、她攒了多年的书籍、笔记……林林总总地收拾下来,几乎能搬空半个屋子。 而剩下的另一半是带不走的笨重家具,关于蒋建军的东西,其实少得可怜。这个屋子满满的都是她的痕迹,早已经扎下深根,要连根拔起,家也不像家了。蒋建军看着看着,胸口好似塞了棉花,又疼又闷,喘不过气来。 爱如软肋,让勇敢的人变得怯懦。爱又如锋刃,抽刀见血,刀刀都是深深的伤口。 蒋建军坐在阴影深深的暗处,沉默得几乎仿佛不存在,他看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开口:“不要走,好吗?” “你走了,这个家也不像家了。” 赵兰香动作很利索,半个小时不到,她已然收拾出了三大箱子的东西。她平静地道:“世上没有后悔药。” “我收完了,要是还有剩下的,我不要了,你帮我扔了吧。这些箱子,你有空就给我寄过去。我走了……” “可是……” 蒋建军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屋子,她不翻的时候他不知道,小小的屋子能藏下那么多属于她的东西。她擅自翻乱了它,却又擦擦手翩翩然离去,留下一堆烂摊子让他收拾。再也没有赵兰香的陪伴了,往后多难熬,岁月也看不到尽头。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赵兰香请蒋建军把东西搬下去,蒋建军压着沉甸甸的心把纸箱搬到楼下,他回到家里的时候,赵兰香整理出了一堆废弃的杂物,她翻到了一本牛皮笔记薄,视线停滞了几秒,她随意地双手一撕,随后把废纸一股脑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啪”的轻轻的闷声,破烂得散了架的本子落到废物堆里。 赵兰香抱着一只小木匣子,离开了屋子。 蒋建军从垃圾桶里拾起了白花花的废纸,一张张地捧到手心里,娟秀的文字映入眼帘的那一刻,蒋建军的眼睛几乎红了。 “1976年3月12日,晴朗。今天在操练场里见到你英姿飒爽的身影,希望你的理想终有实现的一天,你是个值得让人学习崇敬的同志。” “1979年10月5日,还记得你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要去哪里’,现在我只想去你去的地方,你在哪里我在哪里。盼平安,我在家里等你凯旋。” “1984年2月2日,北方的冬天冷,给你寄的衣服不知道你收到没有。今天你要多吃饺子,福气绵延不绝。盼你永远平安、健康。还有,新年快乐。” 蒋建军看得喉咙一哽,眼泪险些掉下来。 他追了出去,一直追到外面的街道上,直到把赵兰香抱在怀里。 赵兰香被吓得脸色一白,“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蒋建军强搂着她,说:“我去首长那里,重新打份复婚报告。” “你不能走。” 说着他低头,含住了她的唇,汹涌又压抑地亲着。 蒋建军刚亲上,那股柔软甜蜜的滋味涌入心头,仿佛蜜汁掉进了心里,冷硬了半个冬天的心脏仿佛在那一刻春暖花开,冰雪消融。 但他还没亲上多久,一个砂锅大的拳头迎面砸了下来。 拳头密集如雨,暴风骤雨一般,带了狠劲地使劲地打,蒋建军和男人缠绕在一起,打起了架。 来人正是姗姗来迟的贺松柏,他跟被激怒的藏獒似的恨不得想要咬下对方的肉,他把在监狱里打架的拳脚全都用上了,专门挑着蒋建军的旧伤下手,蒋建军的棉质内衣隐隐浸出血迹,但是贺松柏仍旧不是军中将才的蒋建军的对手。 贺松柏被蒋建军揍得吐了好几嘴巴的血、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跟着他来的雇佣兵才慌忙拥上,施以援手。 七八个大汉团团围住了蒋建军,把他拉着一同走到了偏僻的巷子,偏偏蒋建军心里也窝着一团怒火,急于发泄。一场打斗在无声无息地激烈进行着…… 最后,带伤在身的蒋建军艰难地落败了。贺松柏踩着他的手用力地碾了碾,他低下身来一脸凶狠地道:“你们蒋家的把柄全在我手里。” “再骚扰她,蒋家……不要也罢了。” …… 贺松柏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他回到原地,四处找了找赵兰香的身影。最后他在深深的巷道里找到了她。 她漆黑的眼睛抬起来的那一刻,雪亮极了。 贺松柏又擦了擦脸上渗下的血,温和地笑了笑,笑容极淡,“吓到了吗?” “你还好吧?” 赵兰香摇了摇头,“没事。” 虽然那一刻她很震惊、也很反感,但蒋建军最后受到了惩罚,付出了代价,赵兰香心里也解气了、胸口的恶心淡却了许多。 只是受到的惊吓远远多于事后的解气,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那一刻,赵兰香真的感受到了男女力量的悬殊。面对蒋建军的强迫,她毫无反抗之力。 贺松柏却掏出了手帕,俯身给她擦了擦唇,仔细地、不容拒绝地。他说:“这里不能再让别人随便亲了。” “说好了,离婚了的。” 他仿佛不再是沉默又温和的那个男人,沾染着血色,褪下了他斯文儒雅的外壳,变得极具侵略性。 他有点凶地亲了她一口,吻落在她的手边。 醇厚低沉的男声带着一丝缓和的隐约笑意,醇如佳酿,“赵兰香,我可以追求你吗?” 151.番外·前世卷 赵兰香如同被火烙到一般地迅速地收回自己的手, 她脸上的神情仿佛凝固了,震惊布满了她清秀的面庞。 “你……你说什么?” 贺松柏气定神闲地重复了一遍:“我想要追求你。” 这回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了。 这句话仿佛一道雷轰隆地炸在赵兰香的耳边,这一刻, 她觉得荒唐极了。 这两年, 她徘徊在支离破碎的婚姻之中,沉闷、失败写满了她的前半生。她从来没想过, 在这么狼狈落魄的时候竟然有追求者。 在这个荒唐的时间、出现了这样一个荒唐的人, 胡乱说了一通荒唐的话。赵兰香并不清楚面前这个男人的背景, 但她却知道他很富有, 他的财富足以让他挑选年轻貌美的女孩。 此刻他却堵在她面前, 说要追求她。 如果不是他脸上认真的表情, 赵兰香几乎以为他是在捉弄人、寻人开心了。 贺松柏把她脸上复杂的情绪尽数收于眼底。 他一字一字地认真道:“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已经没有了年轻人的激情和自信, 能重新焕发你的爱情。没有那么多甜言蜜语,能哄你开心,甚至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伴你、追求你,但我用我的人格担保——” “我会尽我所能,让你余生顺遂无忧。” 贺松柏说到一半,对象已经恼怒地推开他,转身离开了。 他无奈极了, 就着手里沾满了鲜血的手帕, 又擦了擦额间浸出的血。他顶着这幅尊容跟她告白, 地点那么随便、气氛那么糟糕, 只是被蒋建军刺激了而已,便像愣头青一样匆匆忙忙向她袒露心迹。 着实幼稚,他不禁哑然失笑。 贺松柏迈开了长腿,三两步跟上了她,跟着她坐上了公交车,直到走到成衣铺门口,他才沉默地吭声,“我可以进去处理一下伤口吗?” “我流了好多血。” 赵兰香没有答应,但看了看他不断渗血的额头,也不好对贺大姐交代。 她说道:“你受伤了就去医院,来我的铺子有什么用?” 贺松柏的助理默默地进了成衣铺,把医药箱恭恭敬敬地递了上来。 赵兰香一言不发地在自己工作桌边坐下,整理起了裁了一半的布料。 贺松柏慢条斯理地冲洗着额头,脸上、手上的伤,深邃轮廓带着中年男人独有的魅力,虽然狼狈却丝毫不能折损他的气度,儒雅而谦和,就连受了伤,也依旧英俊得逼人。 他松开了领带,稍稍解开了两颗纽扣,奢侈的名表被随意地闲置在一旁,他的袖扣、碎掉的眼镜,放在赵兰香常坐的位置。 男人摘下眼镜后,那双深邃无垠的漆目仿佛暗沉的旋涡,温柔而危险,能把人的目光吸得牢牢的、沉浸其中却不自知。 他浑然忘记了,这是别人的地盘,舒适得犹如在自己家里一般。 赵兰香看了几秒之后,心平气和地裁起布来。她垂下头哒哒地踩缝纫机的踏板,余光碰到他烫人的目光,猛然低头,拇指稍偏。 针头“嘚嘚”地流光一般闪过,细密笔直的一路针脚末梢陡然一歪。 赵兰香眉心微蹙,低头重新返工。 …… 贺松柏包扎完伤口后微笑地告辞了,进退有度、毫不恋战,仿佛简陋的深巷里那一句冲动的话犹如幻觉。 然而贺松柏的内心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因为面对的人是她,贺松柏总会忍不住替她设想,她一个离异的女人生活不易,而自己的举止是否不妥,惹她不快,到头来反倒举步维艰。 但贺松柏转念一想,想起当年她在乡下对他的步步紧逼,那么鲜活可爱,直让他不得不屈服,贺松柏又哑然失笑起来。 爱是放肆,爱也是克制。 他开始着手准备送她的花,周一送山茶花、周二送栀子花、周三周四周五……每一天他都能捧着最新鲜的一束花接她下班。因为担心她困扰,贺松柏十分自觉地站在街角,沉默而心甘情愿地等着人。 赵兰香因此改变了回家的路线、又或者拖到很晚才下班,为的就是和他错开,不过数次之后贺松柏又堵到了她。 他很自然地将手里洁白娇小的栀子花递到她手中,微微一笑:“以后不要那么晚回家了,你下班晚不安全。” “我送你一程吧,有人一块走会安心一些。” 春寒料峭,深夜里有这样一句温和平稳的关心话语,让人忍不住心里一暖。 但深夜让怀着某种企图的男人尾随,更是不安全才是。可是贺松柏这样的人,一身温煦气质,眼神深处带着温柔,赵兰香无法将他和危险联系在一起。 她看见他的时候,会会想起那天午后他安慰她而吟诵的那句诗。他的谦和而包容,更像一个年长的男人,用无尽的耐心和温柔追求她。 不疾不徐,耐心十足,温煦仿佛三月绵绵的细雨,淋湿了人的心房。 赵兰香冷漠的神色稍霁,硬邦邦了许久的声音变得缓和,她说:“对不起。” 贺松柏注视着她的面容,微微含笑。 “我只是想对你好,并不是向你索取什么。如果你觉得我好,那就和我在一起。觉得不好,你尽管不理会我、甚至对我发脾气,只是……我希望你能考虑考虑我。” 好话坏话全都让他一个人说完了,赵兰香只感到无措和迷茫。 她把花如数地还回了他手里,摇摇头。 赵兰香说:“你是个好人,但我不打算再结婚了,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对象。” 猝不及防被发了“好人卡”的贺松柏哑然失笑,他长腿大步向前迈,跟上了她,笃定而自信地道:“有什么用,可是我喜欢的人是你。” 贺松柏把她送到了楼下,他说起话来,声音被夜里的冷风吹得有些低沉,如春暖冰融后的潺潺流水,意外地暖。 “如果这辈子我能早一点遇上你,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会比蒋建军强百倍。不让你吃苦受累。你喜欢什么尽管去做,我负责赚钱养家。家务我都包干,决不让你操心,你看着我干陪我说话就好。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你喜欢插花多于设计,喜欢下厨喜欢吃,我都会尽力支持你的兴趣。在家里我都听你的,在外面我们一起商量。现在我还处于壮年,还有点力气,再管几年的公司,等退休了我们可以一起去旅游,把这个世界看完。” “尽管我们都已经不年轻了,但我们还有长长的后半生。前半生我迷路了,没有找到你,现在我来了,请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好吗?” 赵兰香听完了这长长的一段,不得不说他描绘的情景很是诱人,令人憧憬,也让她有些感动。 她哑着声说:“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对我说这些话。” “但是——我不行的,我不好,你走吧……” 赵兰香说完眼泪猝不及防地倾涌而下,晶莹的泪掉在贺松柏的面前,滴到地上,仿佛熔浆浇在他的心窝。 火燎燎地,烫得难受。 贺松柏伸手搂她入怀,轻轻地拍她的背,温柔地哄道:“别哭了。” “如果我说的这些让你难过,我同你道歉。对不起,兰香。” 对不起,我来得那么晚,让你受了那么多罪。 …… 又过了数月,贺松柏数月如一日一般每天捧着鲜花等她下班。 赵兰香很少接他的花,但他毫不气馁。这个男人仿佛不知道被拒绝是怎么一回事,无论多么冷漠的待遇,他好脾气地全盘接纳,转过头来还能笑着到店里给她送午饭。 他以一种强横的姿态,侵入了赵兰香的生活,一点一滴,密不透风。 这一天贺松柏又来了,他把筷子洗干净了递到对象的面前,“抓紧时间吃,看着我做什么。” 赵兰香看着他含笑的眼睛,拒绝的话停留在嘴边,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贺松柏说:“我听店里的许姐说你中午常常是吃冷掉的包子,这样对身体不好。来尝尝我做的鲈鱼,刚做好就带过来了,现在吃还很新鲜。” 赵兰香尝到了他家香软的米饭,吃到了他口中说的鲈鱼,还能听到他温和的叮嘱。 “等会困了就睡个觉,不要太拼命了,下午做衣服容易熬坏眼睛。” 赵兰香并没有说什么,贺松柏等她吃完收拾了保温盒很干脆地走了。店里的许姐不禁地羡慕道:“多好啊,男人顿顿来送饭。”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赵兰香喝了水,险些没有呛到。 她叹了口气,仿佛是对许姐说却又更像是对自己说:“我这种人哪里还会结婚。” 她想起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实,蹙起了眉头。很少有男人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自己没有子嗣,其实赵兰香很早之前就和贺松柏袒露过她的情况。 贺松柏当时很震惊也很难过,虽然第二天他仍旧来接她,从此之后却关心起了她的身体。 许姐说:“他长得真像报纸里那个谁,噢……那个房地产老板,就是没有人家那么有钱哎。” “不过带出去也挺有面子的,虽然他经济条件没有你前夫好,但胜在关心你啊。这女人啊,就得从柴米油盐里找个贴心人,知冷知热比什么都好。他要是有心送满一年的饭,你就和他过日子吧。这年头好男人不太好找了。” “现在哪里还像咱们的那个年代,穷日子过得穷开心,吃饱穿暖是顶顶的要事。现在的人有钱了,花花肠子也多。我隔壁住的年轻姑娘一天到晚打扮得漂漂亮亮当别人的二奶,被原配找上门了还理直气壮,好不羞愧,这真真是笑贫不笑娼。我说你啊,趁着年纪还不大,遇到好的就嫁了,他对你挺好的。” 赵兰香拇指轻轻抚摸着桌上那盆栀子花盆栽,精巧美丽的花苞宛如羞涩的姑娘,亭亭玉立,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她低头沉默不语的模样,让许姐看了心花怒放。 贺松柏送饭送满了一年,他在她生日的那天包下了g市最高的摩天大楼,他为她放了满天璀璨的烟火。烟火很美,但短暂易逝,匆匆如同她的一生。赵兰香想起上一段婚姻的十几年时光,乏善可陈,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数不出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 她不希望后半生葬送在这样乏味的婚姻里,但是如果对象是贺松柏,她觉得她愿意再尝试一次。正好,他也送满了一年的饭。 贺松柏依旧准备了玫瑰花,递给对象,忍不住笑:“我老是送你花,可能你都腻了,但是这种日子得来一束,收下它吧。” 他温情地凝视着她雪白的面容,虽然青春已逝,但她在他眼里依旧那么美,连根头发丝都带着甜味儿。 贺松柏说道:“我希望下半辈子里每一年的今天,都陪你渡过。” 赵兰香从玫瑰花束里拣出一枚钻戒,她缓缓地张开了自己的手掌,任冰凉的钻戒缓缓地套上她的无名指上。 贺松柏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心房塌陷了一块,窝心得眼眶有些湿润,他搂住她道:“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 “我会努力让你过得幸福的。” …… 赵兰香接受了贺松柏的求婚,他们开始商量着结婚的事宜。 两人的婚礼就订在春节后,春寒料峭,这种时节穿婚纱还稍嫌冷。但赵兰香的心热乎乎的,便不觉得冷了。他们相遇在春天,两年后的这个春天,他们选择了缔结姻缘。 赵兰香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再结婚,虽然她已经不是头一次结婚了,也曾想过要低调结婚。但因为对象是贺松柏的缘故,赵兰香没想过要委屈他,他是那么热忱可爱的男人,生活很低调,但婚姻却喜欢高调,以致于他们的婚礼很盛大,一时之间全城皆知。 电视媒体、报纸杂志从婚礼前就开始跟踪报导,吹得天花乱坠,把婚礼的细节一一披露出来,诸如婚纱、钻戒、婚礼的酒水、送嫁的豪车甚至证婚人,以致于吹捧出了倾世婚礼这样的噱头,一时之间举国上下都知道这位后起之秀宣告结束脱离单身汉的日子。 婚礼当天赵兰香披着雪白的婚纱牵着赵永庆的手,缓缓步入教堂,牧师温和有礼地在全世界人民面前问道: “你愿意这个女人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英俊儒雅的新郎不假思索地应道:“我愿意。” “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赵兰香许下诺言:“我愿意。” 152.番外·前世卷 赵兰香和贺松柏结婚后, 贺松柏把自己的财产如数交给了她,赵兰香才意识到自己嫁给了一个多么富有的男人。 不过她依旧经营着她那间小铺子,兢兢业业,勤劳刻苦。 贺松柏做到了他许下的承诺, 尊重她的一切, 他虽然忙却依旧每天按时同她一块吃饭。贺松柏带赵兰香出席了许多拍卖会,私人聚会, 他一掷千金买了很多贵重的礼物送给她, 赵兰香心疼极了, 但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 他有一个很大的收藏室, 里面收藏着许多古董, 听贺松柏说这些全是他们家祖传下来的宝贝, 是他曾经因为贫困不得不贱卖掉、而后又加倍地赎回来的。木架上每一个位置都有名字,有些是空下来的、有些则是摆着名贵的古董。 贺松柏曾指着满满一墙的收藏架对赵兰香说:“总有一天, 我会让把贺家的宝贝全都赎回来。” 四十岁的他,已经赎回了一半。 木架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两个相框,黑白照片的男人和彩色照片的老奶奶。 赵兰香摸了摸玻璃镜框,相片里穿着中山装的男人极具风度,眼神傲气又冷淡,衣服的样式和男人留着的发型让赵兰香很容易认出这是民国时期的相片。她不由地赞许道:“你长得有点像爷爷,都那么好看。” 贺松柏不赞同地哼哼道:“我比他长得好, 我阿婆说的。” 赵兰香又凝视着旁边慈眉善目的老奶奶, 她年复一年地给她老人家擦相框, 这位老人经历了八年抗战的动乱、又熬过了文.革十年的艰难时期, 亲手拉扯大孙儿。贺松柏入狱之后,她以一己之力肩负起家里的重担,无疑是位极为坚强勇敢的女人。 赵兰香很惋惜这辈子都没见过阿婆,如果她能早一年认识贺松柏,可能还能见阿婆一面。 她跟贺松柏说:“如果我早点开铺子,也许就能认识她老人家了,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 贺松柏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话放在心里,他对老人家说:“阿婆,你在天上看到她了吗?没看到也没有关系,下辈子你们还会重逢的。为了孙子的幸福着想,您老人家务必要保佑兰香,让她身体健健康康,无灾无病。” 贺松柏很是紧张赵兰香的身体,每半年都会定期做一次全身检查。赵兰香也拉着他一块检查,结果并不如人意,她前几年的小产太伤元气了,后来也没有好好养身体,以至于落下了病根。而他经历了十五年的牢狱之灾,身体也不太好。 两个身体不好的人只好互相监督,努力过着老年养生的日子。贺松柏原本就是老年人的心态,而且是已经过了多年的老年生活,容易唠叨,天冷了管妻子多穿衣服、天热了不许她贪凉多吃冷饮。当他固执地把赵兰香的丝袜脱下来,换成保暖裤的时候,他多了一个“老男人”的外号。 贺松柏淡定地同妻子说:“老就老吧,老男人成熟稳重,阅历丰富,这是年轻人比不上的。” 他自己却是加倍地克制,滴酒不沾,也不抽烟。贺松柏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好不容易挣来了这一辈子,也许过完了此生,再也没有来世,剩下的日子便显得弥足珍贵,他要趁着还活着的时候,尽情享受二人世界、陪伴她、爱护她。 赵兰香曾经小心翼翼地问他,“现在医疗水平很先进了,医生如果我配合治疗,说不定我们还能生个宝宝。。” 她的眼神里有着愧疚。 孩子是上天赐予的福分,赵兰香这辈子没有、贺松柏也没有。但贺松柏知道他们下辈子一定会有,还是两个,一个棠棠、一个大海。 两个都是淘气却又孝顺的好孩子,贺松柏摸了摸妻子的秀发,含笑地道:“你不必为了我去冒险。” “如果我想要孩子,何必等到这个年纪呢?” “再说了,养孩子很麻烦的,我可不想让咱们剩下的日子都耗费在孩子身上。养一个孩子,起码要折损几年的寿命。” 赵兰香被贺松柏逗得哭笑不得,感动的泪花盈在眼眶里,心房酸涩又温暖。 “剩下的日子咱们好好过。”她喃喃地低语。 …… 赵兰香减少了成衣铺子的工作,开始洗手做羹,闲来研究插花、烘培,让二人世界更轻松、愉快。 某一天,赵兰香看到彩色电视里插播的一支广告,它是一个寻找民间美食节目,叫做《寻味》。她津津有味地追着看完了几期,周末的时候会亲自动手下厨,招来贺大姐,两个人一起品尝。 直到她碰上了一道工序十分复杂、不易做的食物的时候,赵兰香琢磨了百思不得其解,因此郁闷了数日。连同贺松柏说话的次数都减少了。 贺松柏知道之后,打电话给节目组,十分慷慨地拨了一笔赞助费,他厚着脸把自己的妻子送去了节目当嘉宾。赵兰香非常惊喜,守在电视前看节目的时候,她碰到感兴趣的食物,总忍不住动手尝试,十有五六是失败的。但丈夫这豪气的一笔赞助费,解开了她的烦恼。赵兰香从此过上了试吃的日子。 偶尔闲下来的贺松柏也会去现场看节目,拍摄完之后,夫妻两人就窝在人家的厨房里,大快朵颐地尝着大江南北的美食。 春天,他们在y市品尝着春天甘泉养着的脆笋、香椿,吸饱了酥润的春雨的笋儿,清脆净爽,香椿极嫩,新摘的椿芽儿香浓可口;夏天,他们在十万大山深处避暑,甜美的瓜果陆续成熟,取瓜置入井下,薄刀破开西瓜咔嚓裂开,新摘的西瓜酿制成酱,鲜浓诱人;秋天,他们在草原吃烤羊肉,切得薄薄,肥油滋滋作响,拌上大葱细嫩而甜;冬天,他们在川市里吃着滚烫麻辣的火锅,肉香酒美,辣椒驱寒活络,吃完浑身热汗。 每一个季节都是如此新鲜,春夏秋冬次第地过渡,赵兰香感受到了前半生没有体验过的欢愉。随着时间增长的不仅只有年龄,经验、阅历也在积淀。 贺松柏重新谈了一次恋爱,老年人的心态也变得年轻起来,虽然他总是被对象戏称为老男人。 唯一可惜的是贺松柏再也尝不到秋天肥美诱人的螃蟹了,每每看到肥沃澄黄的蟹黄,他的脑海里总是忍不住浮现起前世对象亲手做的蟹酿橙、蟹黄包、清蒸的红烧的油焖的螃蟹。两个人望着节目组红通通的螃蟹齐齐掉口水,不过出于替妻子的身体考虑,贺松柏还得淡定地同她说:“我不喜欢吃螃蟹。” “吃完了就不舒服。” 贺松柏有次尝了几口,连公司都没有去,全天都窝在家里。赵兰香见到如此情景,再也没让螃蟹出现在家里的餐桌上了。 尽管贺大姐很喜欢吃。 晚上,贺松柏还要加班加点看完资料,但赵兰香看了眼时钟,硬是把他拽上了床歇息。吃饱喝足的夫妻二人钻入温暖的被窝,夜深人静,此时的气氛正好。 赵兰香数落他不知道珍惜身体。 贺松柏灵光乍现,像是想起了什么,漆眸泻出了淡笑,他同妻子说:“不努力怎么行,现在咱们能过上好的日子,全都是勤奋的结果。” “年轻的时候尝透了穷的滋味,会更珍惜眼前所拥有的,加倍努力。我和你说过,咱们老贺家以前很穷吗?” 赵兰香想起他收藏室里那满满的祖传宝贝,直摇头不信。 贺松柏开始同她说起了那混乱的十年,那个偏僻贫穷却平静的小村子,姓贺的老地主一家的生活。 他忍着笑,漆眸深处盛满了怀念,用着低沉平静的语调说:“那时候我和大姐一天只有两个粗粮饼子吃,连粥都喝不起。” “大姐现在那么爱吃,都是在那个年代受尽了饥饿的苦。我也喜欢吃,我还记得第一次去县城里,人家国营饭店新蒸的白面馒头,我不肯走,但我很清楚我们没钱买馒头吃,那个香味我记了好多年。” …… 老男人叨叨絮絮地叙述了很多乡下的苦日子,喟叹道: “我们总是说相遇得太晚,有时候我会想相遇得早其实也不好,你要是见到那时候的我,保证连眼风都不带一个甩的。” “那时的我又穷又落魄,狼狈得连条狗都不如,最大的愿望竟然是吃顿白面馒头,穿过最好的衣服是拣别人的。所以我也挺庆幸遇见你,是在我有能力的时候。” 赵兰香听完心疼得无以复加,她忍不住抱住了他,安慰道:“好在都熬过来了。” 她认真地纠正他的话:“不过有一点你说得不对,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你,我会让你过得更好的。” 她向他许起了空头支票,“那时候我家里的经济条件比较宽裕,如果我能遇见你,我保证让你顿顿吃饱,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贺松柏笑出了声来,亲吻了一下自己可爱的妻子,“嗯,好,养得白白胖胖。” * 前世卷·后记 年老的贺松柏坐上了轮椅,被妻子推着出去散步。他们自在一起以后的每一个午后,都会携手共渡消食的时光。 年轻时走累了他还能背着她回家,现在他老了,而她也老了,她会推着坐轮椅的他回家。这一天,贺松柏在公园里享受着阳光的沐浴,他坐在一棵老橡树下,用手抚摸着落叶的脉络。 金秋九月,天高气爽,金色的叶子仿佛漫舞的蝴蝶,簌簌落下。 他依稀回想起了当年妻子生产两个孩子的情景,那一年的秋天,医院栽的树落起叶子也是这么漂亮。接着在一片朦胧之中,贺松柏依稀看见了生产中的妻子。 年轻的赵兰香流着眼泪说:“我好想你。” 贺松柏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了头发花白、正在远处小憩的妻子,又看了看眼前年轻的妻子正在生产的画面,他仿佛明白过来了。 他微笑地鼓励她:“兰香,加油。” “很快我们的棠棠和大海就要来了。” 贺松柏吃力地站了起来,仿佛能透过虚空触摸到她的手,扶着她的手,他郑重地道:“无论你去到哪里、人在哪里,我都希望你勇敢、坚强。” “我最爱你。” 贺松柏凝视着她渐渐消失的幻象,不禁回忆起了自己的两辈子,他不由地微笑起来。 远处的赵兰香休息够了,便走过来推着他的轮椅,笑着说:“想什么这么入迷,还笑得这么开心?” “风大了,咱们回家吧。” 贺松柏在想他们的两世,他们总是相逢于彼此微末的时刻,每一次的相遇都不是最美好的,一路都有痛苦和挫折的陪伴,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是对的人,无论何时的相遇,都是那么美好。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