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琼姬》 第一回 六儿巧得遇恩人 “止水室”内。 梅士亟正在画一幅《踏雪寻梅》,照他的话说,“不可一日无梅”。无论外面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他都可以安之若素,泰然处之。 画了几十年的梅,各种梅的神态他了然在胸,对他而言,季节的变更,窗外的梅开梅落已经不重要了。看他壁上琳琅满目的梅图就知道,《梅花报春图》、《美人观梅》、《美人抱梅》《百梅图》等等,画中的梅,姿态各异,仿若晚霞中的新嫁娘,婉约而顾盼生姿。 梅士亟常自比寒梅:“梅,乃山中高士也,无欲而无求,不与桃李竞芳菲,凌寒而独自开”,这倒是和他的性情如出一辙。他将他的书斋题名为“止水室”,意指“无欲无求,心同止水”,书斋的墙上挂着白乐天的诗句“身觉浮云无所著,心同止水有何情。但知潇洒疏朝市,不要崎岖隐姓名。” 他是个淡泊的人,他的淡泊竟让人觉得他有些冷漠,他极少与人交流,无论寒暑,他都只喜欢呆在书斋内,研读诗书,挥毫作画以陶冶性情。他不喜与其它文人墨客谈诗弄词,把言论史。刚开始时,也有些文人慕名来造访,但他总认为他们俗不可耐,往往婉言而拒时日久了。难免被一些多事的文人冠与“自视甚高”“徒有虚名”“不过尔尔”等字眼,他自不去理它。 他已年届四十,形容清瘦,一袭藏青的长袍显得骨骼清奇,颇有些道家风范。此时的他,少了往日的淡定,虽然手在挥毫,神情却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忽而又布满忧色。 “噔噔噔……”传来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梅士亟一下冲到门口,差点和正急冲进来的丫头嫣红撞个满怀。 “老爷,老爷,老……” “快说,快说,到底怎么样了?”梅士亟的眼中满是急切。 从没见过老爷有这等神情的姹紫不竟一下呆住,一时忘了回答。 梅士亟急得一跺脚,“你倒是说呀,夫人到底怎么样了?” “夫……夫……夫人她生了!” 梅士亟一脸喜色,拔脚便往“锁烟阁”走去,走了一段,又跑回来,看着嫣红傻笑着问,“真的?” “恩,是真的,是个小姐。” “女儿,哈哈,哈哈....."边走还边傻傻笑着。 嫣红暗暗摇了摇头,“我就说嘛,中年得子,哪有不开心的,刚刚老爷的表情竟像个婴儿一样,往日何曾见过!” 突然觉得手有些生疼,看了看,手腕竟有些淤青,一定是刚刚夫人分娩时过分疼痛所致。一想到夫人,嫣红的眼睛就酸酸的。夫人真是个贤德的人,老爷那么冷淡,真不知道她怎么受得了。就是刚刚她分娩时,老爷还躲在这里作画,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想来真是让人心寒。不过从老爷刚才的表现来看,他也不过是想假装不在乎罢了,一想到刚刚老爷的表情,她还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老爷这个人从不大喜大悲,大嗔大怒,他常对下人说:“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所以应戒贪戒嗔戒妄戒躁,纵使他来如梦幻,去若泡影,乃是其宿命使然,不必春叹短秋悲凉”。私下里下人们都说,要是都像他那样啊,整个梅庄岂不变成雪庄啦。还好有夫人,夫人贤良温婉,如同和熙的阳光,照得整个梅庄暖意融融。 嫣红收住自己的思绪,正准备离去,无意中却瞥见室内几案上梅士亟未完的《踏雪寻梅图》,上面墨迹已干,又看到窗户打开着,担心画被风吹走,便走进去将窗户关上,走回几案旁,拿起砚台,正想用它把画压住,忽然发现砚台下压着两张素笺,看似眼熟,心内好奇,便把它拿起来,展开一看,一张笔力苍遒,字迹有若行云流水,写着: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在,子宁不嗣音? 另一张笔迹娟秀,一看便知是出自女性之手,上书: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这两张很普通的素笺,嫣红看了后眼圈竟有些潮红。 这嫣红原名六儿,四年前乡下发洪水,家里所有东西都被洪水冲走了,洪水过后,在村民的帮助下,找回了她爹爹的尸首,她弟弟铁牛却下落不明,尸骨难寻。 母亲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一下病倒了,家里已是一无所有,为了生计,她只好不顾颜面,带着母亲四处求讨为生。那一日,她和母亲流落到梅庄,多日未进粮米的母亲饿晕了过去。 六儿不由得悲从中来,便伏在母亲身上失声大哭:“娘,您醒醒,醒醒,六儿对不起您,娘......”。 碰巧姹紫从那经过,见她怪可怜见的,便过来问起因由,听了六儿的遭遇,眼圈变得红红的,说:“妹妹,我虽自小失去爹娘,也没有兄弟姐妹,孑然一身,却喜得梅府的梅夫人收留。你若是不嫌弃,不如你跟我到梅府吧,梅夫人是个大善人,常常周济穷人,她定会收留你的。就是你不愿意留时,她必定会安排你个安身立命的去处。” 六儿扑通朝姹紫跪下,“姐姐,若得夫人收留,让我母女有口饭吃,六儿此生愿做牛做马,报答姐姐的大恩!” 姹紫连忙拉住她说,“若是你肯留下时,那敢情最好,正好与我作个伴,我请求夫人为我俩作主,结为金兰,这样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了,我也不会孤苦无倚了,你可愿意?” “姐姐......”六儿感激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中泪水满溢。 “妹妹,别哭了”,姹紫将六儿眼角的泪珠擦去,“再哭啊,就变成小花猫了”。说得六儿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眼角仍挂着晶莹的泪珠。 “妹妹,你且照顾好你母亲,我去去来”,姹紫握着六儿的手说,说完便离开了。 六儿呆呆看着她的背影,心下寻思,这个姐姐可真是好人,看她的言行举止,衣着服饰,若是不说,必定以为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看来她所说的梅府必不是那等苛刻人家,如是能留在一个好人家,能够好好照顾母亲,那敢情最好不过。 六儿正自伤悲,只见姹紫找来了一辆马车,二人将六儿的母亲抬到车上,嫣红便吩咐车夫向梅府行去。 一路上,姹紫不断安慰眉头深锁的六儿,跟她讲一些梅府的情况。梅府坐落在梅庄的西南角,梅府的祖上曾在朝为官,后因对朝政明争暗斗不满,愤而弃官归隐。梅府祖上乐善好施,常常周济周围村民,村民们深感其德,便将村名改为梅庄,并建了一个“梅公祠”,题着“功德昭日月,英名万古留”。梅庄在此已有四代,这期间,世事变幻,独梅庄能偏安一隅,倒也自在。梅府每到有发生水涝灾害,或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都会在梅公祠周济钱米与村民,若是遇到外地逃难至此的人,必定要出手相助,这已成为梅府上下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因此梅府在整个梅庄声望甚高。梅府唯一的遗憾就是人丁不兴旺,四代人都是一脉单传,到了现在老爷这一代,至今还膝下无子呢。老爷平时冷冰冰的,不太说话,不过却也从不责罚下人,家里的事都是夫人在管,夫人是个贤惠人,把个梅府治理得井井有条,府里上下没有不服她的...... 姹紫性情爽朗,长得杏眼桃面,也是个美人,脸上几颗淡淡的雀斑反而给她增添了几许灵气,正应了那句话,“暇不掩瑜”。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神采闪烁,总让人不自觉的想去亲近她。 六儿已经慢慢喜欢上这个没有心计的姐姐,虽然姹紫年龄比六儿稍长一些,却老成持重得多。正说话间,忽听“迂……”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马夫走到车前,说:“姹紫姑娘,府上到了。” 姹紫掀开帘子,跳下车去,对车夫说:“赖二哥,麻烦你再帮我到集市上跑一趟,请一位郎中过来。”并随手递给赖二四两银子。 赖二却没有伸手接钱,“姹紫姑娘您说的哪里话,我赖二世代受梅府大恩,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姹紫却不依:“赖二哥,你若是不受,夫人非责罚我不可!”再三推却之下,赖二收受了二两,并将剩下二两还给姹紫。 姹紫见赖二不肯多收,便不再推辞,当下叫来家丁来顺、来喜和来福,并让人抬来一顶软轿,将六儿的母亲移到软轿上,六儿从马车上下来时,抬头一看,只见一面朱漆大门,中间匾书“梅公府”二字,笔迹苍劲有力,左边题着“我居梅花坳,看尽荣与枯”,右边是“不求闻与达,但求守其操。” 六儿从小虽是生在乡下,却粗通文墨。正自思量间,突然一个小厮走过来对她说:“姑娘请!” 六儿抬头一看,这小厮长得倒也眉清目秀,只是脸上带着一股淘气的神色,此刻正满脸笑意地看着六儿,六儿不禁一下耳根发热,仿佛被人窥透了心思似的,忙低着头朝姹紫那边走过去。 姹紫走了过来,拉住六儿的手说,“妹妹,走罢!”便跟在母亲的软轿后面进了梅府。 走进梅府,首先映入六儿眼帘的是一跳弯曲的小道,两边都是假山,六儿心内暗想,这种布置却是有些奇特,大户人家很少有人会在刚进门的地方安置假山的,这样会显得有些小气,不过假山上的植物却也葳蕤,大有人工胜天然的意思。 放眼看去,小道的尽头仿佛没有路了,正惊疑间,只见前面的轿子忽然不见,待到走近一看,原来是转了个弯而已。 这时六儿方留意到,假山的侧边题着“曲径通幽处,砚池水冰清”的诗句,六儿心下寻思:"果然是曲径通幽”。 再转了一个弯,却是别有洞天.只见亭台水榭,波光潋滟。水池里的荷叶婷婷,水流脉脉。池中央也有一座假山,上面题的是“人似池莲冰清洁,文如秋水不惹尘”。 六儿心中不竟心中赞叹一声,暗想:周敦颐曾有《爱莲说》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看来写这诗的主人倒是个高雅之人,“惹”字甚妙。这想来就是砚池了”。 穿过亭台水榭,来到一个所在,只见门口种满梅树,有一座月形拱门,上面写着“梅馆”。穿过月形拱门,只见两个年约四五岁的丫头正在玩耍,看到姹紫等进来,便朝姹紫走过来问她要糖吃. 姹紫说:“今天却没有,改天我给你们买糖葫芦吃。” 看到六儿站在旁边,其中一个穿着红衣的丫头问道:“姹紫姐姐,这个仙女姐姐是谁啊?” 一行人听到这话,都笑了起来,倒把个六儿弄得不好意思。“这个姐姐啊,是刚刚从天上掉下来的。”,姹紫故作神秘地说。 那个小丫头一脸稚气,偏着头问六儿:“仙女姐姐,天上好玩么?” 六儿正待回答,却听姹紫说道:“好了,小红,小玉,你们快玩去吧,仙女姐姐还有事呢,改天让她跟你们讲天上的故事。” 那个穿着红衣的小丫头便伸出小指来,要跟六儿拉钩,六儿伸出小指,那小女孩又说:“仙女姐姐,你可不要忘了呀”。 “我不会忘。”六儿微笑着看着她稚气的脸,竟忘了苦楚。听了这话,穿红衣的小丫头高兴地拉着她的伙伴跑开了。 看着她们的背影,六儿喃喃地说,“这小丫头真可爱!” “她叫小玉,自小没了爹娘。”两人都不禁唏嘘,怜惜起苦命的小玉来。 姹紫带着嫣红来到一间洁净的耳房,将六儿的母亲安置了下来。过了一会,赖二也将郎中请来了,郎中给六儿母亲诊过脉,说:“无妨,只是伤心过度,又加上多日未进粮米,只需悉心照料便可。”随即开出一张处方,交给姹紫:“你叫人按照处方去抓药,并按处方服药,三日必可恢复,记住,可让病人吃些稀粥,切记勿要暴食,以免伤了肠胃”。 姹紫谢过郎中,便将处方交与来福去抓药。六儿闻此,心中松了口气,姹紫走过来对她说:“妹妹,你母亲我让春香、夏香来照顾着。你不如先去洗个澡,吃点东西,梳洗完了,我好带你去见夫人。”说罢便将六儿带到旁边一间房内。 房内的布置甚为古朴雅致,六儿细细地打量着,床上铺着锦被,室内还笼着一股隐隐的香气,倒像是哪家小姐的香闺。 “妹妹,这是我的房间,你若不嫌弃,以后就跟我合住罢,一来你照顾母亲方便,二来呢,我们也可以作个伴”。 “六儿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姐姐是好。” “又来了不是,快别说那些生分的话了。”说完便给六儿找来一套换洗衣服,并叫人打来热水说,“妹妹,这些都是我用过的东西,你不要嫌弃。” “谢姐姐尚且来不及,哪有嫌弃的话。” 姹紫便说,“既是如此,你先洗罢,我先去跟夫人通报一声。” “有劳姐姐。”姹紫又跟她寒暄了一会儿后掩门离去。 第二回 恨君不似江楼月 六儿脱掉身上的衣裳,将自己泡在浴桶里。热水的氤氲之气将她原本就滑若凝脂的肌肤蒸成了酡红色,蒸气飘散着,六儿的思绪仿佛也随着飘的到了未庄,未庄,我的家,我想念未庄的依依垂柳,想念未庄的清湖,想念下落不明的弟弟铁牛,还有……和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柳自寒。 自寒是未庄的秀才,由于父母早亡,家境贫寒,便以教书为生。六儿经常去帮他洗洗补补,自寒亦教他识些字,耳畔仿佛还回想着他教她的诗: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到团圆是几时?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到团圆是几时?” 六儿喃喃念着,抚摸着手腕上自寒送的碧玉镯,又想到自己病中的母亲,逝去的父亲,想到自己和母亲不知何去何从,心中的悲伤又自增加了一层。猛地想起要去见梅夫人,便匆匆洗罢,换上姹紫送来的换洗衣裳,并将头发梳成美人结,插了一只钗环,珠粉未施。六儿原本长相清丽,经这一梳洗,更显得杏面桃腮,妍姿俏丽,有若出水芙蓉。 儿刚刚收拾停当,姹紫便来了。这一看到六儿,姹紫便连声惊叹,“哎呀,妹子,你可像换了个人似的,这可真是仙女下凡呀!” 一番话说得六儿不禁满面通红。姹紫看了,不依不饶:“妹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快说说那位君子是谁?” 六儿大窘,回道:“姐姐贫嘴,不理你了!” 姹紫走过来拉住六儿的手,“好了,妹妹,姐姐不说了好不好?快跟我去见夫人吧。” 姹紫带着六儿来到一间房门前,推开屋门只见里面不是一个房间,却是一个院落,这梅府设计精巧,整个是环形的,亭台水榭,假山及丫头门的别院将主人的阁楼环绕了起来。 走到里面,可看到两个阁楼,一边写的题的是“止水”一边是“锁烟”。姹紫跟六儿说:“这''止水”是梅老爷的书房,我们要去锁烟阁。” 六儿随姹紫来到锁烟阁大厅,大厅的布置充满雅趣,中堂壁上挂着一幅《美人抱梅图》,画中的美人眼同水杏,面若银盘,顾盼生姿,一袭红麾,在雪里显得煞是耀眼。 六儿正待问姹紫画中人物是谁,却见一年约十三四岁的丫头过来通报说夫人到。六儿不心生忐忑。姹紫见状,拉住她的手说:“别怕……”。 这时只见一个身着绿色裙衫的少女伴着一名夫人打扮的妇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年约30有余,却依然肌肤若凝脂,眉黛若远山,手若柔荑,带着个碧绿玉镯,更显得肌肤赛雪。衣着素雅,但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却让人不禁肃然起敬。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莲步阑珊,真个是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粉黛未施而颜色如朝霞映白雪。 看到她,六儿竟不由得呆了一呆,竟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突然想起,这位夫人正是画中的美人啊,正在惊叹,梅夫人却已走到六儿面前,柔声说“你就是六儿罢?” 六儿一时竟忘了行礼,只是连声说:“是,是,夫人,我是六儿,我是六月生的,因此叫六儿。”说着便跪了下来. 梅夫人将六儿扶了起来,说:“不必多礼。”又拉着起六儿的手说:“你的遭遇姹紫都跟我说了,你以后就当这里是自己家里,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我说。” 六儿感到一阵阵温如暖玉的热气从梅夫人手上传了过来,心中不由得一热,便忍不住又俯身跪了下去,“夫人您的大恩大德,六儿作牛马也难以报答。” 梅夫人赶紧拉起她说,“快快起来,不必拘礼。”接着又说了些劝慰的话,六儿心中自是感激不提。 这时姹紫突然说,“夫人,姹紫有个不情之请。” “你且说来。” “夫人,姹紫自幼没有兄弟姐妹,蒙夫人大恩予以收留。今日遇到六儿妹妹,甚觉投缘,希望请夫人作主,让我与六儿妹妹结为姐妹。” “这样也好,只是不知道六儿乐意不意?” 六儿忙说,“愿意,我愿与姹紫姐姐义结金兰。” “好,这样更好,以后你们也好有个伴,这样罢,你即是姹紫,那六儿以后便叫嫣红罢。” “姹紫嫣红”,六儿喃喃道,可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想到了“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心中暗自伤悲起来。 而姹紫早已雀跃不已,拉着六儿的手说,“姹紫嫣红,哈哈,我是姹紫,你是嫣红”。 看着姹紫那高兴劲儿,六儿怪自己太过多愁善感了,便拉着姹紫的手,“姐姐,姐姐”亲热得不行。 自此以后,六儿便改名为嫣红,和姹紫一起随侍在梅夫人左右。梅夫人性情温和,不时地来探望嫣红母亲的病情,并带来一些滋补良药。有空时,便来与嫣红母亲聊聊天,嘘寒问暖。嫣红和母亲自是感激不尽。而姹紫呢,更是把嫣红的母亲当作自己的母亲一样孝顺,嫣红母亲亦将姹紫视若己出。 第三回 鸿雁传书话真情 光阴倏尔,嫣红到梅府已经三年有余,她母亲也于两个月前离世,死前一直叮嘱嫣红要好好伺候梅夫人,报答夫人恩德。她过世时,梅夫人予以了厚葬,嫣红自是添了一层感激。 在梅府呆的时间长了,嫣红对梅府的了解自然也就深了。老爷梅士亟不太常露面,夫人原名沈湘君,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后来家道中落,流落至梅庄,深得梅士亟的父亲梅老爷子的喜爱,见她一人孤苦伶仃,便让她与梅士亟结为伉俪。 梅氏夫妇自成婚以来,一直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连脸都未曾红过。老夫人尚健在,每日喜欢到园子里散步,也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 梅夫人与梅士亟成亲已十年有余,一直相亲相爱,唯一的遗憾就是一直未曾有喜。老妇人对媳妇无子之事虽然口上不提,但私下里也颇有微辞。 梅夫人心内凄楚,也曾多次劝梅士亟纳妾,“夫君,孟子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难道要让我成为梅府的罪人么?” 每每及此,梅士亟总是呵呵一笑,然后拉起她的手说:“死生阙阔,与子成说。执子只手,与子偕老。我能和你天上人间,做比翼鸟,为连理枝,余愿已足,有无子女,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梅夫人心内又是欢喜又是歉然,一想到如果自己无后,便要断了梅家香火,心内不忍,便说“夫君,如果我三年内尚无儿女,你就照我的安排纳妾吧,我一定善待把她当亲妹妹一样地看待。” 士亟急得一跺脚,“这怎么行?我不同意!”“夫君……”梅夫人不由得垂下珠泪。 士亟轻轻擦去她腮上的泪水:“湘儿,你怎么这么傻,你知道么,我只愿和你在一起,我不会接受其他人的。” 如此几次三番,她见没法说服士亟,心内自责日增,便时常到送子娘娘庙烧香许愿。欣慰的是,上天终没有辜负她的一番苦心,今年年初,春来雪融时节,她竟有喜了。 这个喜讯让梅府上下整个沸腾起来,若是寻常人家,也不至此,只因梅夫人乃甚是贤德的女人,在府上深得人心,她从来不把家里的丫头婆子当下人看,一味地对他们和颜悦色,梅府上下没有一个不服她的。本来她有喜的事情只有她身边两个贴身丫鬟姹紫和嫣红知道,她还一再嘱咐他们不要外传,以免惊动府上,但是两个丫头不到半个时辰,早把整个消息传遍了梅府。 老夫人知道了,派人送来一大堆滋补之物以及两大块布料,说是给孙子做衣服用。 姹紫不禁笑道:“夫人,您看看老夫人,还有十个月呢,就把衣服的布料都送过来了,明天说不准要送长命锁来,后天又是孙子的鞋袜,这样啊,我看府上应该再有一间厢房来放这些东西,一岁时候再加一间,等到二十岁时,该有二十间了。若您生的是个少爷呢,倒也罢了,若是个小姐,光是陪嫁的东西都要好几车呢。” 这一番话说得梅夫人不竟莞尔:“就你们俩嘴贫!” 这时姹紫突然说:“咦,怎么老爷没有来?是不是忘了告诉他了?” 嫣红回答道:“不可能啊,我还让来福特地跑去告诉老爷呢!” “莫不是老爷忘了,我亲自跑一趟,不知道他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算了,他在书房,你又何必去扰他……”梅夫人话还未说完,姹紫早已一溜烟跑了出去,梅夫人的背影,似笑非笑地看着嫣红说:“姹紫这丫头,性子总是这么急!跑来跑去的,没有一点女儿家样,以后出嫁了还不知道怎么样!” 嫣红听出夫人话中有话,便红了个脸说:“夫人,我才不要出嫁,我要一辈子伺候您。” “哟,看你这丫头,我说姹紫呢,看来你倒是忙着出嫁啦。我虽然舍不得,不过啊我怎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以后你心中要是有什么可意的人,只管跟我说。”梅夫人微笑着说。 “夫人……”嫣红撒娇道,“你......" 话未说完,却见姹紫恹恹地走了进来,一脸的不快。 “姹紫,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梅夫人问道”。 “老爷!” “老爷他怎么惹你了!” “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我兴冲冲地跑去告诉他夫人您有喜的消息,他竟然一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了’,然后提起笔,写了这个,叫我交给夫人.”说完便把手中的纸递给梅夫人。 梅夫人将它展开了来,只见梅士亟写的是: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在,子宁不嗣音? 梅夫人看完后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却叫嫣红拿来笔墨,在一张素笺,写下几行字,随后将素笺折起递给嫣红,让她送去给士亟。 嫣红如坠云里雾里,往日从不曾见夫人和老爷这等神神秘秘的。这时突然看见姹紫在夫人身后朝她调皮地使了个眼色,并指了指“止水室”那边,嫣红恍然大悟,便将素笺拢入袖中,径直朝“止水室”走去。 嫣红看见梅士亟还在伏案作画,便悄悄绕到他身后,想看个究竟。梅士亟突然发话:“夫人有回音了?” 这到让嫣红吓了一跳,“是。” “你且拿来我看。” 嫣红这时方想起来夫人的素笺,便把素笺拿了出来,扬了扬,却并不交给梅士亟。 “老爷,你看我跟姹紫姐姐跑得这么辛苦,为你和夫人那什么传书来着,您也不给点赏钱?” “鸿雁传书。” “对,我们是鸿雁,您也不能让雁儿饿着呀,不然哪来的力气传书呢?” 士亟不禁莞尔,便说道:“那行,你且把信给我,等会你自去找夫人领赏钱,就说是我许的。” “赏钱就罢了,只是……有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只管说来,我应你就是了。” “我就像知道您和夫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不把夫人的回信给我,我如何告诉你?” 姹紫把素笺交给梅士亟,士亟看后,只是微微一笑,道了一声“好个夫人!” 转头看见姹紫一脸的迷茫,便道:“走吧,我们找夫人去!” “可您还没告诉我呢!”嫣红急得一跺脚。 “夫人自会给你解释。” 回到锁烟阁,只见梅夫人正倚门等待,士亟进门便说,“夫人,我若再不来,你恐怕要说''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了罢。” 梅夫人只是淡淡一笑。姹紫和嫣红便一直缠着梅夫人解释。梅夫人拿出了士亟写的素笺,只见上面写的是: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在,子宁不嗣音? “那您的答复呢?” 这时士亟拿出了梅夫人写那张,只见上面题的是: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嫣红均笑了起来,“夫人果然厉害!看到这个,老爷怎么能不来呢?” 姹紫却是不解,便一直缠着嫣红解释,嫣红故意卖起关子,“这个么......” “你倒是快说呀!” “只可意会,不也言传也。” “好啊你,看你不说,看你不说。”说着便朝嫣红跑过来,要哈她的腋窝,嫣红见状,连忙往屋外跑去,听道她们俩在外面的吵闹声,梅士亟夫妇不由得相视而笑。 第四回 梅雪时节喜得女 是夜,梅夫人做了个梦,梦里依稀看见一少女读书题词,一会又看到她放风筝,一会又看到她凤冠霞帔,坐在那里哭泣。梅夫人觉得这名女子面容仿佛在哪里见过,意欲走进看个究竟时,“咚”地一声巨响,竟把她惊出一声冷汗。 原来这梅庄两面临山,前面一山名栖凤,有一庵名叫了缘庵,背后就是腾龙山,有寺名叫无佛寺。据说,这无佛寺的住持和了缘庵的庵主原是一对恩爱夫妻,一日男的外出做生意回来,见他老婆正送一男子出门,便以为他们有了苟且之事,心内大怒,便到腾龙山建了一座寺庙,并取名“无佛寺”,自己削发做了和尚。 妻子伤心欲绝,为表自己的清白,便在腾龙山对面的栖凤山上建了一座尼姑庵,起名“了缘庵”。男的后来才得知,那男子只不过是她一远房亲戚,多年未见,便邀他到家中小坐,也是赶巧,送他出门时碰巧被他家男人撞见,一对夫妇就此劳燕分飞。 男的心中懊悔不已,便时刻遥望对面的“了缘庵”,说也奇了,二人在世时,虽有一段姻缘未曾完结,却在同一时刻圆寂。而且还有人看见他们圆寂时从腾龙山飞起一条龙,而栖凤山则飞出一只凤凰,他们结伴飞往了西方去了,这个古老的传说一直为梅庄人所津津乐道。 半夜时分,梅庄人总能听到无佛寺传来的钟声,只是今日这钟声传到梅夫人耳里竟如同惊雷一般,她醒过来时已是香汗淋漓。 她此梦告知梅士亟,说觉得似不是吉祥之兆,他便劝慰她说:“夫人,大约是你初有喜,不太习惯罢,你太多虑了,要放宽心才好。”梅夫人不知怎地,心内总觉得有些不安。 次日一早,梅夫人起来后,便前往了缘寺拜见庵主名空。梅夫人每年都捐给了缘庵不少的香火钱,所以她们平日里很是熟稔。名空静静听梅夫人讲完她的梦后,说“施主请随我来。”便带梅夫人到佛堂. 只见佛堂中央竖着一座巨大的观音像,她面容慈祥,手持净瓶,脚踏莲台。左面的柱上题的是“杨枝净水洒遍三千尘埃落定上莲台”,右柱上题着:“佛光普照罪灭愆消渡尽人间有缘人”中间挂着“大慈大悲”的匾额。 梅夫人对着观音拜了三拜,接过名空递过来的签筒,默念了一句“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便着手摇了起来,待到一签落下,名空将其拾起,看后并不语,只是将并交给梅夫人,只见上面的批文是: 第三十七簽中簽申宮 古人李靖歸山 欲待身安運泰時,風中燈燭不相宜; 不如收拾深堂坐,庶免光瑤靜處明。 “大师,我不解其意。” 名空双手合什,说道:“阿弥陀佛,一切皆有缘,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 “望大师明示。” “阿弥陀佛,一切恩爱会,皆由姻缘合;会合有别离,无常难得久。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本来无一物,言空未必空;世事皆有定,奈何费思冥?”说罢便径直往佛堂后走去。 梅夫人心内更是不安,自了缘庵归来后,便将求签之事说与梅士亟听,梅士亟只是耐心地宽慰她说:“我早说过么,一切皆有定数,你就不必过分忧虑了,保养好身子要紧。”梅夫人听罢,便也不去多想它。 转眼十月怀胎,梅夫人即将临盆,梅府上下需要准备的早已准备妥当。由于天气寒冷,老妇人怕梅夫人有何闪失,便下令让梅夫人安心养胎,每日的问安也免了,还时不时地来看望她,并捎带一些滋补保胎药,并叮嘱梅夫人几句。 这一日,梅夫人觉得闷得慌,便让嫣红扶她起来走动走动,没想到刚站起来,便一阵剧痛袭来,嫣红一看,知道夫人要生了,便大声叫来姹紫,姹紫赶紧赶去叫来了稳婆,嫣红将梅夫人扶到床上,梅夫人脸上大汗淋漓,却面带微笑地看着嫣红,嫣红心内着急,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拉住梅夫人的手,一个劲地喊着:“夫人,夫人”。 过了一会,稳婆总算是来了,麻利地吩咐各丫鬟烧水,老妇人也赶了过来,在旁边急得团团转。自始至终,梅夫人没有呻吟一句,可是嫣红知道她必定疼痛非常,因为梅夫人握着她的手在颤抖着,指甲差点陷入她的肉里,夫人的嘴皮也咬出了血,只是她并没有呻吟出声来。贤德的夫人,总不愿意别人为她担心,嫣红不禁流下泪来,又怕夫人看见,便乘转身之机,悄悄把它拭去。 稳婆半辈子接生,从来没见过像梅夫人这样的,觉得奇怪,就跟梅夫人说:"夫人,你若是疼痛,就叫出来罢。“ 梅夫人微笑着说:“我不痛,只是麻烦你快些才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婴儿"哇"的一声啼哭,声音确是洪亮异常,稳婆欣喜地叫了一声:“生了,生了,恭喜老夫人,恭喜夫人,是个千金大小姐勒!” 老夫人竟一下跑了过去,仿佛想要马上抱起孙女,却看到稳婆吴妈还在手脚麻利地包裹着她的孙女,便急得不停地催促,“快点,快点!”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去对她的贴身丫鬟凝香吩咐道咐着“快,快,给吴妈拿赏钱,我新买的那两匹布料也给吴妈送过去罢!” 吴妈脸上简直乐开了花,将包裹好的婴儿交到老夫人手上,并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忙不失地说,“谢谢老夫人,谢谢夫人,谢谢小姐!祝小姐长命百岁,福寿连绵。” 老夫人犹自抱着孙女,就像抱着一块宝似的,“托你吉言。” 在听到稳婆说生了的那一刻,梅夫人紧紧抓住嫣红的手一下放松了,脸色亦变得异常憔悴,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似的,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嫣红赶紧用毛巾将她脸上的汗珠擦干。 梅夫人睁开眼,含笑看着嫣红,柔声问:“弄疼你了罢?” 嫣红眼圈一红说:“不疼,不疼,夫人您生了就好了,就好了……”,一时竟留下了喜悦的泪水。 “你看你,你又哭又笑的成什么样子?” “人家高兴嘛......”边说边抬起右手去擦脸上的泪珠。 这时老夫人已把婴儿抱了过来,对梅夫人说:“媳妇,你看,你看,这丫头长得多标致啊!给她取个啥名好呢?” “请老夫人赐名。” “不行,不行,这名啊,非得由她父亲取不可。士亟,士亟,怎么士亟不在,没有人通知他的么?” 嫣红站了起来说,“我去吧,夫人。” 嫣红一路上又是欢喜,又是怨恨,恨老爷怎么可以对夫人的事情如此冷漠,自己明明已经叫姹紫要通知到老爷的,不过刚刚看到老爷那欢喜的神情时,心下已原谅了他几分。及至看到他案上留的那两张素笺,心内一下明白了,老爷不过是如夫人所说,外冷内热,实乃性情中人,只是表达的方式与别人不一样罢了。 嫣红心中默念着,“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在,子宁不嗣音?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纵我不在,子宁不来,自寒,你现在在哪里?”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正当嫣红失神之际,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嫣红姐姐,嫣红姐姐,你怎么啦?” 意识到刚刚自己的失态,嫣红赶紧用抬起袖子,将腮上的泪擦掉,朝着她笑了笑说:“啊?我……我没什么,只是夫人生了小姐,我高兴得哭了。” “嫣红姐姐,老夫人说了,今儿大喜,所有人都有赏呢,你快到王管家那里去领赏罢” “谢谢你,小玉。” “嫣红姐姐,你快去吧,我玩儿去了。”说着便一蹦一跳地走了。 嫣红收起素笺,只见上面竟沾了她的斑斑泪迹,轻叹一声,把它收起来放到案头上。 这边梅士亟已快到到锁烟阁,此阁原叫临春阁,后因梅夫人甚爱李清照的词“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所以将临春阁更名为锁烟阁。 到阁楼门口,梅士亟已能听到厢房内笑语阵阵。他的脚步却突然慢了下来,仿佛不知道怎么样去面对似的。正踟躇间,春香出来了,“哎呀,老爷,到处寻你不见,你却在这里!快进去吧,老夫人和夫人都在等着您呢!” 梅士亟这才踱了进去,进去后却直奔梅夫人,拉住她的手,满怀关切地问:“夫人,你还好么?” 梅夫人微笑着:“我很好。” 老妇人却在这时发话了:“哎呀,你们俩要卿卿我我,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啊。士亟,你不想看看你的孩子么?” 众丫鬟不禁哄堂大笑,却把梅士亟弄得满面通红。 这时老夫人将婴儿送到他手上,说“小心点,别摔着我的宝贝心肝。” 梅士亟笨拙地把孩子接了过来,这孩子也奇怪,竟然朝着他笑了。 梅士亟高兴得不知什么是好,大声说:“她笑了,她笑了,她看着我笑呢!“ 众丫鬟又是一阵大笑。 “士亟啊,既然你这么喜欢她,就快给她取个名吧!” “恩,”梅士亟沉吟片刻,“她既是出生在梅雪争春的季节,‘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不如叫梅吟雪如何?”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雪因梅而显生动,梅因雪而更脱俗,梅吟雪,兼梅雪之美,“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香”,好美的名字。”梅夫人面带喜色。 老夫人也说道:“我虽然不懂什么诗啊词啊的,不过吟雪这个名字我却也喜欢,就叫吟雪罢。” 第五回 天资聪颖知福祸 岁月如梭,这一转眼梅吟雪已长到了8岁,生得是肌肤赛雪,眼同水杏,煞是讨人喜爱。老夫人和梅士亟都把她当成宝似地,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飞了。 这小吟雪天资聪颖,能过目不忘,虽是稚龄,便已熟读四书五经,加之受梅士亟的耳濡目染,琴棋书画已有小成,她的梅图更是一绝。 这梅士亟自有了女儿吟雪之后,性情竟是开朗了不少,偶尔也会与一些志趣相投的文人墨客把酒对月,谈古论今。 这一日,梅士亟带来了一幅《百梅图》,交给各诗友加以点评。众人看过之后,皆惊叹不已,谓为佳作,梅士亟更是得意非凡. 这时座下一名叫韦泊洲的文人忽然说,“依我之见,此画美则美矣,却与梅兄往日风格大相径庭。且看这《百梅图》,暗含一种娇柔之气,想必是女子所作。不过这娇柔之中却暗含英气,若果真是女子所作,此女必非常人。莫非是贵夫人的杰作?” 梅士亟闻罢哈哈大笑,说道:“韦兄好眼力,只是并非夫人所为,却是小女吟雪的涂鸦之作,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惊叹不已,“梅兄之女不过七八岁而已,竟有这等成就,真是难得!” 座中一人说道:“梅兄好福气,有女如此,夫复何求!”众人附和。 也有人说:“此女不过年方八岁,已有此等造诣,将来必成大器!” “此女有蔡琰、易安之才,前途不可限量啊!”赞誉之词不绝于耳. 士亟心内自是欢喜,嘴上却也谦虚了一番:“多谢诸位美言,只是她毕竟身为女儿身,又能有何大造化?诸位的赞誉她已承受不住,能有蔡琰、易安万分之一,我已是心中快慰不已了。来,来,来,我等且喝酒!”众人举杯同饮。 自此以后,梅家有一才女之事已是众所周知,也有些平日暗恨梅士亟清高的人恶语中伤,说:“小时聪明,大时未必聪明,《伤仲永》不就是个例子么?”。 回到家后,便给梅夫人讲起将吟雪的画示人之事,梅夫人听罢,却担忧起来,“夫君,你不该如此,吟雪这丫头已经被娇惯得不成样子,若是这样下去,长大了怎么得了?” “夫人多虑了,我看吟雪这丫头,冰雪聪明,本性善良,怎么能说娇惯了?” “这……”正在这时,只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叫着:“娘,娘!”吟雪身着绿色衫子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吟雪看到梅士亟也在,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爹”,就钻到他的怀里,撒起娇来。 士亟怜爱地摸着她的头说,“吟雪,今天有没有好好听娘的话?” “吟雪今天很乖啊!” 梅夫人却板起脸来:“这丫头,今天让你练习的平湖秋月你又没绣完罢?” 吟雪一听,把脸埋到父亲怀里,一边拿眼偷偷看着母亲,一边伏在士亟耳边俏俏说说:“爹爹,娘亲要责罚雪儿,您给说说情吧.”。 士亟往吟雪的额头上一点,笑道:“你这丫头,却是调皮。” 正待要发话,只见梅夫人脸上却是异常的严肃,不敢再多言语。吟雪从未见母亲如此严肃过,往日母亲对她虽是严格,却也不致如此。聪明的吟雪知道今日必有事故,便不敢再撒娇,只是默默走到母亲面前,举起双手,等待母亲的责罚。 这梅夫人对吟雪要求素来严格,若是吟雪犯错时,便会打吟雪的手掌予以惩戒。吟雪常常说:“古往今来,人都说‘严父慈母’,我却是“严母慈父”。梅夫人看到吟雪两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心内不忍,不过手中的鞭子还是一下一下地打在了吟雪的手上,不多时,她的手心上已留下了一条条的红痕。 吟雪紧闭双唇,只是不哭。看得士亟心疼不已,却不敢上前相劝,他深谙夫人的脾性。正在着急之际,老夫人却进来了,一看梅夫人正用鞭子抽吟雪的手呢,心下有些不乐,说道:“媳妇,你住手罢!” 梅夫人见老夫人来了,不好拂老夫人的意,便停下手来。吟雪却说道:“奶奶,不怪母亲,是吟雪错了。” 梅夫人一听这话,眼圈却红了起来,暗道:“吟雪,娘希望你能理解为娘的一番苦心。” 老夫人却不理会这些,拉过吟雪,搂在怀里,“宝贝,心肝”叫个不停,一看吟雪的手已变得通红,便责备起梅夫人来:“你看,你看,难道这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么?怎么却忍得下心去?任是犯了多大的错误,她也只是个孩子,稍微惩戒一下也就算了,哪有你这么狠心的娘?今儿谁要是想再动她一动,我决不答应。” “母亲,我……”梅夫人欲言又止,老夫人却不理会,便拉着吟雪走了出去。 这边梅夫人脸上忧色更重了,看着老夫人和吟雪的背影喃喃地说:“上苍啊,愿你保佑吟雪一生平安,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换。” 士亟见状,便走过去搂住梅夫人的肩,说:“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吟雪这不是好好的么?” “夫君,我总觉得吟雪不是有福之像。她太过聪明,怕不是好的兆头。我刻意地对她严加看管,就是怕她惹出什么祸事,最终性命难保。如果她有什么,我……我……” 梅士亟抓住梅夫人的双肩,深情地看着她:“夫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你真的很傻,你知道么?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要你委屈你自己。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吟雪对我们来说,是上天的恩赐,我们能够拥有她,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又何必太苛责你自己。吟雪自有自己的福分,是我们无法控制的。” 转过身,指着窗外的花朵对梅夫人说:“夫人,你看,现在外面是姹紫嫣红开遍,可是严冬来临时,她们都会枯萎,花木有荣有枯,人有生有死,有悲有欢,有离有合,这是万物的规律呀?” 梅夫人听罢,眼泪竟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梅士亟怜爱地给她擦去眼泪说:“夫人,当年吟雪是菩萨恩赐给我们的,她一定会无灾无难,答应我,你以后不要再如此忧心忡忡了,好么?” 梅夫人点了点头,士亟握住她的手,梅夫人依偎着夫君,遥望着远方,心中似有无限心事。梅士亟看着她,心中疼痛不已,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夫人自有了吟雪之后,就会经常眉头深锁,似有无限心事,好像总是患得患失的。 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一些,在她耳际默念:“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第六回 吟雪巧嘴斗狂生 这一日,有四位士亟的友人来访,正逢梅士亟在考察吟雪功课,吟雪走过来给各位叔伯问好。 其中一名叫申君才的秀才听说吟雪小有才名,便存心试探一番,指着庭中的一颗枸杞树说:“枸杞树上狗骑树。” 吟雪头也不抬,往屋后一指:“鸡冠花前鸡观花”。 申君才又指着砚池水说:“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吟雪却不假思索地回答:“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申君才没想到她方应如此之快,便又出一联:“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吟雪毫不思索:“今年年尾,明年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申君才以为是巧合,便说:“这未必便是真才实学,我且给你一难的,且听好了,观事观物观天观地观日观月观来观去观他人总有高低。” 梅士亟摇头道:“申兄,这却要难住她了也!” 申君才正自得意,却看到梅吟雪微笑看着他,便道:“你若是有对时,且说出来。” “我说出来,申伯父不要怪罪吟雪才好。” 申君才心内狐疑:“你且说来。” “笑古笑今笑东笑西笑南笑北笑来笑去笑自己原无知无识。”众人大笑。 梅士亟唯恐申君才难以下台,便对吟雪说:“吟雪,不可放肆!” 吟雪嘟着小嘴说“申伯父说了不怪雪儿雪儿才说的。” 申君才尴尬不已,便笑言道:“令嫒年纪尚幼,却有此等才学,实属难得,只是小时聪明者,大时未必聪明也。” 没想到吟雪一听此言,却老大不乐意了:“想来申伯伯必是小时聪明者。”众人闻罢大笑不已,申君才大窘。 士亟唯恐吟雪再惹出什么不快,便让嫣红将她带了出去,此事常在文人间传为笑谈,而梅士亟有一才女的事也渐渐传开了来。 转眼又到了冬天,真个是雨雪瀌瀌,见晛曰消。梅夫人身上穿着银色大麾,更加显得端庄淑雅。而小吟雪也穿上了兔毛的外衣,外面还加了一件红色小貂皮的披风,更显得肌肤赛雪。 梅夫人麻利地吩咐小玉和小红,给吟雪多带一件衣物,并准备一百两银子,而她则亲自给吟雪带了个取暖的小香炉,不断地嘱咐着:“雪儿,到了庙里千万不可吵闹。佛门乃清净之地,你若是吵闹时,娘便要生气了,知道么?” 吟雪乖巧地点点头:“恩,娘,雪儿听你的,一定不吵闹。”这时,小玉已把包裹准备齐整送过来了,梅夫人牵着吟雪的手,坐软轿到了门口,又转上了备好的马车。一路上吟雪总是没法安分,她不时地把头伸出帘外去,看着马车在雪地上留下的轱辘印呵呵笑,觉得兴趣盎然。梅夫人也不太理它,让她自个在那叽叽喳喳和小玉说个不停。 小玉今年也十六岁了,以前是姹紫和嫣红随侍在梅夫人左右,七年前,梅夫人将姹紫许配给了家丁来福,并给了他们五百两银子,让他们回家孝顺父母。逢年过节,或是逢果蔬丰收季节,他们总不忘给梅府捎些过来。如今他们的孩子也有五岁了,说来也巧,却是一对龙凤胎。大的是个男儿,叫大喜,小的是个姑娘,取名双喜。 这对兄妹有时也陪着父母来梅府,只是有些胆小,却也长得模样周正,非常讨人喜欢。而嫣红呢,曾听姹紫说过,她有过心上人的,只是她一直不提,梅夫人也不太好问,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她这几日由于偶感风寒,所以小玉便代替她随侍在梅夫人左右。这时小玉正跟吟雪在讲雪狐的故事: 传说栖凤山上,有一个狐女,常常在黄昏时分幻化成一名美丽的女子,到村里来,把小男孩骗到山洞里,据说,她只要找满100个小男孩,在一个月圆之夜,吸取他们的魂魄,她就能修炼成仙。在她找满99个的时候,她就想:“反正只剩下一个了,我就干脆等到月圆之夜吧。” 到了月圆之夜,她刚走出山洞,却见那里站了一个小男孩,长得是唇红齿白,看到狐女出来,便问她:“姐姐,我到山里来打柴,天晚迷路了,请问能不能告诉我回家的路。” 狐女心中暗道:“踏坡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倒是省了老娘的力气。”便笑盈盈地对小男孩说:“现在天晚了,你且到我洞里休息休息,明日我再带你下山。” 小男孩便随狐女到了洞里。洞里有一股臊气,小男孩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时小男孩又看到前面有个栅栏,栅栏那边关着九十九个男孩,他们都在大声哭喊着。小男孩转过头,只见狐女已经变回了原形,却是一只千年狐狸,身形有一只老虎那么大,正恶狠狠地盯着小男孩。 小男孩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把随身的小刀握到手里,待到狐狸将他吸到肚子里时,他便用小刀不断地刺狐狸的心脏。狐狸大痛,便不断地在地上打滚,在小男孩刺到第一百刀地时候,它终于忍受不了啦,便一头撞到石头上撞死啦。 小男孩用刀划开了狐狸地肚皮,从里面爬了出来,又砍开了栅栏,把那九十九个男孩放了出来。而小男孩因为在狐妖的肚里呆得太长,中毒气太深,竟然慢慢兑变成了一只雪狐。 他不敢回到村里,怕被村里的人当作狐狸杀死,便每日呆在山里,他从来不害人。肚子饿了,就以树叶为生,冬天的时候,便以雪充饥。想念父母了,便在月圆之夜,来到栖凤山最高的山峰上,遥望着自己的村庄,暗自呜咽。 就这样过了十年,它的行为感动了月宫的仙子,她便将他变回了原形。他高高兴兴地回到了村庄,可是他的父母却怎么也不认他,因为十年了,他却一点也没有长大。而其他儿时的伙伴都已经变成了大小伙,村里人便把他赶了出去。他又重新回到了山上,心里难过极了,他忍受不了孤独和绝望,便回到狐洞中,不吃也不喝,这样过了100天,他饿死了。 吟雪听得如痴如醉,听到最后,竟然留下泪来:“他为什么要死,他是一个那么勇敢的男孩啊,他为什么要死?他为什么不勇敢的活去?” 梅夫人看着她那天真无邪的脸说:“孩子,你不懂,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比如说孤独和绝望。一个人只有心里有希望时,才能活下去,孤独会让你心生恐惧,而绝望则会让你失去生存的勇气。” 吟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第七回 吟雪因缘遇雪狐 这时马车已来到了了缘庵,每年到吟雪出生的日子,梅夫人总是带吟雪来了缘庵拜菩萨。不知道为何,自吟雪出生之后,她心里总是有种不安,总觉得吟雪身上会发生什么灾难,因此,她每年吟雪出生的日子她都要到这里来,听名空讲解佛经,求菩萨保佑吟雪无灾无难。 给菩萨上完香后,名空带梅夫人等来到静心堂,给梅夫人念起《心经》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身想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吟雪觉得甚是无趣,便拉着小玉到外面耍去了。吟雪和小玉穿过“藏经阁”,来到了了缘庵的后门。吟雪对小玉说:“小玉姐姐,我们出去玩吧,这园子里煞是无趣。” 小玉还来不及劝阻,吟雪早跑出去了。小玉无奈,只得跟了出来。刚出门,却见一团雪球朝她飞了过来,小玉头一偏,雪球击到了门上,倒把她溅了一身雪,却见吟雪在一颗树下咯咯咯地笑。小玉佯装生气,随手捏了一个雪球,并不超吟雪扔过去,只是拿在手里,朝吟雪追了过去。 吟雪却又捏起一个雪球,朝她扔了过来,她躲避不及,雪球撞到了她的举起的手上,眼睛里也溅进了些去,一时弄得她没法睁开眼睛。待到她睁开眼睛时,四下里却没了吟雪。 小玉以为吟雪跟她开玩笑呢,便站在一颗树下说:“小姐,快出来罢,我看到你了。” 等了半天,却不见吟雪出来,小玉声音都变了:“小姐,别完了,我们快回去罢!不要再调皮了!”却仍然不见吟雪回应,小玉急了,便四下找起来,吟雪仍是不见踪影。 小玉心想:“小姐会不会是回去了呢?”但又想,自己离门口最近,若是小姐从门里进去,自己不可能不知道的呀。便大声叫着:“小姐,小姐!你在哪里,快出来呀!” 找了有半个时辰,仍然不见吟雪,小玉一下慌了神,赶紧跑回到静心堂。梅夫人一听到这个消息,叫了一声:“吟雪……”,就晕了过去,小玉一下也吓哭了。 名空赶紧扶起梅夫人,轻抚她的胸口,梅夫人好大半天才回过神来,眼里满是泪水:“吟雪,吟雪,我的孩儿呀!我知道,我知道她要出事的,可没想到这么快,没想到这么快呀!” 名空赶紧安慰她说:“夫人莫急,我赶紧安排人去寻找,小姐一定没事的。” 了缘庵的尼姑全都召集起来了,名空吩咐她们务必要把梅家小姐找回来,众尼姑便分头去找。梅夫人只顾跪在菩萨前,泪水一直就没有停过:“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求您大发慈悲,保佑我的吟雪平安。菩萨,求您了。” 梅夫人就这样跪了一个时辰,不断地磕头,不断地上香,任何人都劝不住,也陪着她落泪。到了黄昏时分,众尼姑都回来了,却只是不见吟雪的踪影。 梅夫人还是呆呆地跪在佛堂里,泪水一直没有停过,口里喃喃自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不该对雪儿那么苛刻,雪儿,你原谅娘吧。都是娘不好,娘不该逼你写字,不该逼你刺绣,不该逼你背诗,不该打你,都是娘不好,娘错了。你原谅娘好么?但你千万不要离开娘啊,娘是爱你的。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你怎么忍心抛弃娘呢。雪儿,雪儿,你快回来,娘再也不打你,再也不逼你写字了,再也不会了……” 此时的梅夫人,眼里已经没有了泪,只有了伤悲,儿小玉一直跪在梅夫人背后,也哭个不停。突然听她大叫一声:“雪儿……”便往后倒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夫人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到一张脸,是雪儿,是雪儿。梅夫人想叫,却叫不出来,想抓住她,却没有力气,心想:“原来我在做梦,我的雪儿不见了,不见了。”泪水自流了下来。 这时却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声叫起来:“师太,师太,娘好像醒了!” “娘,娘,你快醒醒,我是雪儿呀!娘!”梅夫人感到一之温暖的小手抚在她的脸上,给她擦去了泪水。 她笑了,努力睁开眼说:“你真是雪儿?我不是在做梦?” “娘,您不是,是雪儿,雪儿就在娘的身边。”吟雪的小手紧紧抓住了梅夫人的手,梅夫人感到了,是的,是的,是雪儿的手,雪儿没有抛弃娘。梅夫人彷佛松了口气似的,轻叹了一声,便又沉沉睡去。 朦朦胧胧听到吟雪说:“师太,娘又晕过去了。” “没有关系,她只是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就好。” 夫人醒过来时,却看到小玉在床边暗暗垂泪,眼睛都已经哭肿了。看到梅夫人醒来,便哭着说:“夫人,小玉该死,夫人您责罚小玉罢。” 梅夫人不见吟雪,便问:“小姐呢?小姐回来了么?莫非我刚刚是在梦里。” 正在这时,只见吟雪进来,手里还抬了一盆水,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娘!” 梅夫人竟高兴得留下泪来:“雪儿,快过来,让娘看看你。” 吟雪放下手中的水盆,一下钻到梅夫人怀里,说:“娘,雪儿不好,让娘担心了。” 梅夫人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生怕再失去她:“雪儿,娘不怪你,都是娘不好,你不要抛弃娘。好么?” “雪儿怎么会抛弃娘呢?对了,娘,今天雪儿把雪狐给救回来了,我们和雪狐做伴,他有了朋友就不会死了,对么?” 梅夫人不解:“雪狐?” “是啊,是雪狐,我在山洞里找到他的。我看到他时,他都快要死了呢,我便把他背了回来,不过他好重,雪儿背了好久好久才把他背回来呢。” 梅夫人更是疑惑不解:“你到哪里遇到的雪狐?”吟雪便兴高采烈地讲起了她遇到雪狐的经历。 原来她朝小玉扔了一个雪球之后,便想跟小玉玩捉迷藏的游戏,她看到不远处有个洞,外面堆了一大堆雪,很是隐蔽,便悄悄走了过去,爬到洞里,看到小玉在叫她,她故意不出声。 偶然一回头,竟发现这个洞很深,也很大,她心内好奇,便一直往里面走去。一直走到底时,竟看到一个七八岁地男孩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她一下想到了雪狐,心想:“他一定就是雪狐罢,恩,我把他带回去,住在我们家里,他就不会孤单啦,也不会饿死。” 她不停地叫他:”雪狐,雪狐”,却没有应答。吟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驮到自己背上,可是他们年纪相若,吟雪原想拖着他走,又怕他受伤,这样一直花了几个时辰,才算把他弄了出来,她在洞里,却听不到外面人的喊叫,因此出去找她的人都无功而返。 梅夫人听完她的故事,又是心疼,又是喜爱,点了一下吟雪的眉头说:”你这孩子,差点把娘给吓死!” 吟雪便钻到梅夫人怀里撒起娇来。这时,名空师太走了进来,吟雪便大声问道:“师太,雪狐如何了?” 名空师太满脸疑惑:”雪狐?” 梅夫人接口道:“就是吟雪救回来的那个小男孩。” 名空师太微笑言道:“不是男孩,却是一女孩。” 吟雪不相信,便拉着梅夫人去看。梅夫人起床陪着吟雪来到了另外一间净室,只见床上坐着一小孩,身着男装,胸前挂着一长命锁,却是生得面若桃花,唇红齿白,两腮上还有两个酒窝,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孩儿。 一名小尼姑正跟她说话,她的声音甚是婉转动听。吟雪跑到她面前,偏着头看着她,左看看,又右看看,然后说:“你是雪狐么?” 那小女孩笑道:“谁是雪狐?” “你不是雪狐,那你是谁?” 没想到她这一问,她却哭了起来:“我叫解如意,我爹娘都被强盗给杀死了”。说罢,便呜呜哭了起来。 梅夫人眼睛也红了,便走过来搂住她说:“可怜的孩子!” 如意煞是机灵,她见梅夫人和蔼可亲,而那个小姑娘亦是天真可爱,便抬起头,楚楚可怜地对梅夫人说:“夫人,我娘以前也是这样搂着我的,您做我的娘好么?” 吟雪却在旁边高兴不已:“好啊,好啊,娘,您就答应吧。” 梅夫人点了点头,把两个孩子搂到怀里,眼里溢满了泪。在回梅庄的路上,如意讲起了她的遭遇,原来她和父母原准备到京城投奔亲戚的,怕她是个小女孩,路上不方便,就让她换上了男装。他们在路上遇到强盗,抢走了他们的包裹,还把爹娘给杀死了。 如意哭着把爹娘掩埋了,便一个人来到吟雪遇到她的那个山洞里,又冷又饿,就晕了过去。也是碰巧,被吟雪当成雪狐给救了回来。 一路上吟雪和如意一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梅夫人看了心内又是欢喜,又是怜爱,今天这场虚惊,倒是让她想开了很多。 她掀起帘子,看着外面枯枝上挂满的皑皑白雪。有的枯枝已经被压弯了,可是她们并没有断,经过这一番严寒,待到明年春来时,她们依旧会抽出绿枝,发出勃勃生机,看来吟雪也应该是这样吧,即使她要遭遇一些什么不幸的事,她也会顶过严寒,是啊,这一切都会过去的,我的雪儿,她会平安无事的。 第八回 上元夜情愫暗生 如意自到了梅府,与吟雪情同姐妹,一道读书,习字,吃则同食,卧则同床。梅府下人们都以“大小姐”“二小姐”来称呼吟雪和如意。 梅氏夫妇更是将如意视若己出,对她疼爱有加,如意不太喜欢读书,却喜欢骑马射箭,梅氏夫妇也不大管她,她的性格比吟雪还要开朗一些,自从她来了以后,梅府也热闹了不少。 有道是:岁月如梭,白驹过隙。转眼吟雪和如意已长到了十五岁,却双双出落得花容月貌。听说梅家有一对如花似玉的姐妹,来说媒的媒婆都踏破了门槛,她们不是被梅氏夫妇以年龄还小婉拒了,就是被如意用恶作剧给吓走了。 一日,一媒婆来说媒,正说得天花乱坠,唾沫星飞,却见后堂走出两个女子,衣服穿得乱七八糟,脸上的妆画的像个唱戏的,一出来就说:“娘,是媒婆来给我和姐姐说媒了么?”梅夫人自是吓了一跳,媒婆亦是惊吓得不轻,赶紧落荒而逃,回去后逢人便说:“什么姐妹花,就跟马猴似的,还有没有一点教养。” 梅夫人私下也责备她俩太过份,说这样以后如何出嫁,她俩总是异口同声地说:“娘,我们不要嫁人,我们要一直陪着您。”梅夫人听了只是摇头,心中又是喜又是忧。 这天是上元灯节,如意说听说离梅庄三十里远的锦镇特别热闹,便拉了吟雪,说到锦镇看灯去。吟雪说:“如意,爹娘万万不同意的,我们还是别去了。” 如意神秘地笑道:“姐姐,你等等。”说罢,便往屏风后去了. 过了一会,竟走出一个翩翩公子。吟雪只看直了眼,只见他双手抱拳,对吟雪作了一个揖:“小姐在上,小生解如意有礼了!请问小姐芳名,仙乡何处?” 吟雪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这妮子,去哪弄的这套行头?” “姐姐,去吧,我们一会就不来,不碍事的,爹娘不会知道。” 吟雪碍不过她的请求,便同她一道,悄悄扮了男装,从园子后门溜了出去。如意早说通了管家王心忠,给她们安排了一辆马车,自往锦镇行去。 这锦镇果然热闹非凡,吟雪和如意简直看花了眼。街上人海如潮,吟雪暗暗感叹,果然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花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好个景象。 她和如意看了“舞狮灯”,“金猴拜岁”等节目,吟雪和如意走累了,便到一个小摊上吃了一碗馄饨。如意边吃还边大声地说:“恩,不错,和家里面的口味不太一样,不过我也很喜欢。” 见旁边桌上的四位姑娘一直拿眼看着他们俩,如意悄悄对吟雪说:“看来是姐姐容貌太出众了,说不准今天姐姐会被什么佳人相中呢。” 吟雪浅笑:"不是我,到怕是你。” 二人匆匆吃完,便离开了小摊,没想到那四名女子亦随即起了身。吟雪和如意听到她们在后面推推搡搡的,还窃窃私语:“你去,你去。”吟雪和如意听了暗笑不已。 过了一会,她们中的一个走了过来,红着脸将一块锦帕放到如意手里便离去了。吟雪看了一笑,悄悄对如意说:“解公子,有人相中你了,也不看看是谁?”说罢,便把锦帕打开,看见上面绣着怜香――锦镇吴家的字样,吟雪便拿它打趣如意。 如意咯咯笑个不停:“只怕那位小姐要为我害相思病呢!” 吟雪刮着脸羞她:“好没羞!” 如意回答:“小姐此言差矣!才子佳人,两情相悦,这有什么好羞的?” “越发没有道理了,看了你这假才子倒要遇上真佳人了。”如意浅笑嫣然。 这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好声,如便拉了吟雪朝前面走去。台下有许多人,可喜她们二人身形叫小,挤到前面倒也不难。 只见一个大大的擂台,擂台搭得很华丽,旁边挂了一对对联:“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只听一阵紧凑的锣鼓声响后,台上出现了一名半老徐娘,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到台中央对着台下道了一个万福说:“各位官人,黄四娘再次谢过各位往日对‘万花楼’的关照,今日万花楼的各位姑娘给各位表演节目,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大家看了高兴就好。首先出场的是我们万花楼的头牌:百合姑娘!” 这时一位打扮妖娆的女子抱着琵琶走了出来,风情万种地朝台下道了个万福,台下一阵喧哗。那位名叫百合的姑娘便坐到台子中央的椅子上弹唱起来,却是一首《眼儿媚》: 烟花丛里不宜他。绝似好人家。淡妆娇面,轻注朱唇,一朵梅花。 相逢比著年时节,顾意又争些。来朝去也,莫因别个,忘了人咱。 台下一阵叫好声,掌声雷动,却听得吟雪暗暗皱眉,“这是青楼艳词,原来这花满楼是妓院。”一看周围围的都是男子,心下觉得有些不妥,便低身跟如意说:“如意,我们快走吧。”如意却没听到,只顾一个劲地拍掌叫好。 吟雪忽然感到后面一股巨大的力朝她推来,一下没站稳,便往前倾去,幸好旁边有一男子及时将扶住说道:“这位兄台小心了!” 吟雪突然被陌生男子抱住,不由得羞红了脸。而那男子扶住她时,觉得她身段柔软,不像是男子,一看她的面容,虽是身着男装,却生得齿若编贝,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纤腰楚楚,身段玲珑,确定她是女子无疑,便含笑看着她。 吟雪抬头一看他,只见他长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副书生打扮,眉宇间却有些英气逼人,此时正微笑看着自己,更是羞得无地自容,这一来更显得她娇颜如花,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低声道:“兄台,小生名叫孟朔,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吟雪羞得赶紧拉住如意的手,从人堆里挤了出来,那名叫孟朔的男子目送她们离去,心内正自感叹,却见她们被一长相猥亵的男子撞了一下,他注意到那男子从她们身上拿了东西。 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那男子的手,那男子正自得意,忽然感觉拿着东西的手像是被铁钳夹住一般,知道遇上了高手,便装成可怜兮兮的样子对孟朔说:“这位爷,您就饶了小的吧,小的家里还有七十老母,小的这也是没办法,求您放过小的吧,小的把东西都给您。” 孟朔拿过东西,便手一松。那男子见状,一溜烟钻进人群不见了。孟朔赶紧往吟雪和如意的方向追去,却远远看见她们上了一辆马车,孟朔正待起身要追,身边却忽地钻出一群舞狮人,锣鼓喧哗,不绝于耳,更要命的是把他周遭围个水泄不通,待到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出来时,那马车早没了影。 孟朔心内沮丧,拿起那物什一看,竟是一块锦帕包的二十俩整银和几块碎银,那锦帕上绣着一枝梅花,没有落款,却有两句题诗:“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香”。 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孟朔不知怎地,看着这锦帕,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吟雪那娇俏的模样。心下暗想:“没想到在这偏僻之地,竟也有这等风流人物,可恨却无缘得识。” 众位看官,原来这这元宵佳节,也是很多青年男女的定情佳期,欧阳修曾有诗为证: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正应了那句话,“灯下看美人,更觉美三分;月下看美人,九天仙女下凡尘”。这元宵灯节,却又恰逢灯火辉煌,月华初上,多少多情儿女就此笃定终身。有有道是多情自古空余恨,多少痴男怨女最终却无缘偕老,空余一腔离恨,两行清泪,正是: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有人说,这人世间的诸般姻缘有定数,且说吟雪和孟朔的这段巧遇罢,如若他们无缘时,又怎会相见;若是有缘时,又怎会有后面那一段让人柔肠寸断的故事来? 第九回 窈窕女初生情怨 吟雪和如意悄悄地从后门溜回梅府,幸喜没人瞧见。她们俩轻手轻脚地走进厢房,丫鬟樱儿给她们点了蜡烛,并给她们送来水洗漱。 吟雪走到菱镜前将钗环取下来,凝视着镜中那美若娇花的面庞,脸上不禁泛起红霞,眼前竟浮现了那名男子的面容,还有他扶住她时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男子汉气息,还有他的笑容…… “姐姐,今天那‘灵猴耍灯’真好看!”如意一回头,见吟雪正手托撑着香腮,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失神发笑呢,便又叫了声:“姐姐,姐姐。”吟雪还是没有反应,如意悄悄走到吟雪身后,大叫一声:“姐姐!” 吟雪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失态,竟羞得两颊酡红。 “姐姐,你在想谁呢?刚刚叫了你好几声都没有听到。” “没想什么,只是想着今天的事情太过危险,母亲知道定要责罚的。” “知道就好”,梅夫人走了进来。 “娘,您还没睡呀?” “你这两个丫头这么晚都不见踪影,叫为娘的怎么睡得着?看看你们这副装扮,成何体统,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如何得了?” 如意嘟起嘴说:“娘,知道就知道呗,大不了就嫁不出去,反正我也不希罕!” 梅夫人哭笑不得:“你们两个小冤家,总是让人为你们担心,真让我拿你们没有办法。” 吟雪赶紧过来拉着梅夫人的手说:“娘,我们知道错了,不该让娘操心。” “知道就好“,梅夫人笑着说,“你们倒是给我说说外面有什么有趣的事”。 “娘,那可好玩啦,……”如意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说到有人送锦帕给如意时,大家都笑了起来。 梅夫人小坐了片刻,叮嘱了她们几句小心着凉之类的话就离开了。如意待到梅夫人一走,就一下溜到了床上,还在上面表演起了“灵猴耍灯”。 吟雪正要脱掉袍子,却发现自己的锦帕和银子不见了,便问如意是否见着,如意说:“没见着,想来是看灯的时候掉的吧。” “应该是,”吟雪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我那条帕子”。 吟雪脱下袍子,笑着对如意说:“这衣服却是管用,我们且把他好好收藏起来,说不准以后还有用处。” 如意大笑:“姐姐,你莫不是扮装公子哥儿扮出瘾来了?” 吟雪幽幽叹了口气,如意哪知道她的心事?吟雪收好了袍子,又到床上与如意闹了一回,便各自睡去。 吟雪整个晚上都在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的还是那张面孔,他一直在朝着他微笑着,他的笑有若春风,仿佛要将她的心给融化。 可是当她试图把他看得更清楚一些时,却发现他的面孔开始变得模糊;待要走进他时却发现他离自己其实很远,吟雪一直朝着他走,走啊走,他就在他前面,可是她们之间却总是有那么一段距离,突然他消失了,吟雪非常着急,没留神竟掉下了万丈悬崖。吟雪一下惊醒过来,外面传来更夫的梆子声,竟已是三更时分了。 旁边的如意半截藕臂露在外面,煞是睡态可鞠。将她掖了掖被角,吟雪从床上轻轻下来走到窗旁。望着当空皓月,月亮发着熠熠清辉,月光如水,水长千里,这世间的一切仿佛都笼了一层薄纱,凉风习习吹着,吟雪心中竟没来由的有些烦躁,这可是她从来没遇到过的。 她竟会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如此牵念,莫非,莫非,莫非我钟情于他?不可能,不可能,我们只不过见过一次而已,怎么会?我连他名字……不,他告诉过我他的名字的,他叫……对,他叫孟朔。孟朔,可是我怎么会爱上他?怎么会?吟雪努力的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个想法挤出脑袋,可是眼前却又浮现了他的笑脸,吟雪无助的闭上眼睛。这时,一阵渺茫的歌声传到她的耳朵里,她凝神静听,依稀是: 昨夜海棠依旧在,今宵浓睡消残酒? 林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知否? 君知否,君知否? 一种相思,奈何两种闲愁, 伊人无计,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伊人无计,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声音婉转,感人肺腑,吟雪深深吸了口气,轻声吟哦:“林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知否?”心中竟有些惆怅。便披上一件藕色披风,将门轻轻掩上,独自一人来到待月厢。 这待月厢是吟雪的书斋,而如意的则取名“玲珑”,在待月厢的右侧。吟雪轻轻推开窗子,让月光洒了进来,从窗口往下看去,砚池的水在月光的照耀下竟是格外耀眼,一阵微风吹过,荡起了层层涟漪。 吟雪觉得有些微寒,便走到书案前,将蜡烛点燃,看着摇曳的烛光,心内竟有几许愁怨,便自个研了墨,提笔想写点什么,沉思半晌,又将笔放下了,俄顷,方凌乱地写下几句: 深院垂帘冷寂寂,绮窗外,星月无语,举头相望同千里。 无情怎似多情恼,残烛泪,雨恨云愁,凝眸伥望无处是。 朦胧中,竟看到他走了进来,给她披上了一件衣服,还柔声跟她说:“吟雪,小心着凉。”她深情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就沉沉睡去,脸上还带着甜蜜的笑容。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意,突然觉得自己的脖子僵僵的,一扭动,竟然有些痛,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在书斋里,原来自己昨晚竟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吟雪理了理头发,站起来准备离去,身上有件衣服跟着掉了下来,吟雪把它捡了起来,却是一件男子衣服,忽然想起了昨晚的梦,莫非……莫非真是他?我昨晚不是在做梦?可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又觉得这衣服很是眼熟,却见衣角上绣了一朵精致的梅花,竟然一下失笑:“想来是父亲,我想哪去了?”不禁怨自己太花痴,但是心内竟有些怅然。 看到案上昨晚写的诗句,便轻轻把它折起来,塞到《诗经》里。刚塞好,如意却闯了进来,“姐姐,到处寻你不见,原来你到这里用功来了。”一看到椅子上挂着父亲的袍子,便说:“爹爹偏心,跑来跟姐姐私下谈心,却也不叫上我。” 吟雪看着她那娇憨的样子,笑道:“你那会正在做美梦呢,若是惊扰了你时,你又要怪我。”如意也笑了起来,二人便携手到园子里逛去了。 第十回 再相聚郎情妹意 这一日,梅夫人来对她姐妹二人说:“明日我去了缘庵给菩萨上香,你二人也一同去罢。” 如意高兴的只拍手:“好啊,好啊!姐姐,我们也跟着去耍一回。” 吟雪心下想:“也好,就当是去散散心罢。” 第二天一大早,吟雪和如意梳洗完毕,换上一条藕色湘妃裙,披了一件同色披风。如意则穿了一件月白窄袖的衣服,底下是一条同色裤子,外面披一件红色披风,越发显得娇俏可人。二人笑闹着来到大门口。 梅夫人已在等候,二人上了后面一张马车.不多时,便来到了缘庵。听名空师太讲了一会《百喻经》,吟雪和如意就先溜出去了。 二人来到栖凤山的后山上,这后山有个湖,名为“镜湖”,此时正是九月秋高气爽的季节,湖中荷花正自盛开,婀娜的荷花有若仙子婷婷立于碧绿的荷叶之上,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如意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只小船,二人便到船上,扮起采莲女来。吟雪闻着阵阵荷叶散发出来的清香,顿觉心旷神怡。 玩了一会,日头烈了起来,二人便躲到小船中小憩。如意说:“姐姐,我倒是有些累了,这倒是个清净所在,我且睡一会。” 吟雪说:“这里怎么睡,不若我们回庵里吧。” 如意笑道:“若是在庵里时,我便没那么快活了。你帮我看着,我就睡一会,好不?好姐姐。”吟雪拿她没办法,只好由得她去。 如意就在舱内找个地方,将披风铺在上面,躺在上面就睡了起来。如意没多会就睡熟了,天气有些微热,吟雪看到如意额头微微冒汗,便采来一张荷叶,轻轻给她扇着。 这时突听岸上有人朗声吟诗:“古柳垂堤风淡淡,新荷漫沼叶田田。白羽频挥闲士坐,乌纱半坠醉翁眠。游梦挥戈能断日,觉来持管莫窥天。堪笑荣华枕中客,对莲余做世外仙。” 这人声音洪亮,倒把个如意从梦中惊了过来,如意好梦正憨,哪容得人打扰,便怒气冲冲地走出舱外:“哪里来的酸秀才,竟敢惊扰本小姐的好梦。” 那人没想到荷塘里竟然有人,便作了一个长揖:“这位小姐请了,我不知小姐在此,扰了小姐雅兴,请小姐见谅。” 如意却是不依不饶:“你这酸秀才,既是惊了本小姐的好梦,接招!”只见如意摘下一朵荷花箭便朝那人扔去,这如意原有些武艺,寻常人等若是被击中,定要吃亏。那人没想到如意会突然发招,赶紧往边上一侧,却是弄得好生狼狈。 如意高兴地在船上大笑,那人不禁暗暗皱眉“这女子好生个相貌,却是如此娇蛮无礼,待我打趣她一番。”便朗声吟道:"花中君子来哪方,婷婷玉立展娇容。暖日和风香不尽,伸枝展叶碧无穷。纵使清凉遮炎夏,为甚委靡躲寒冬。既然不愿纤尘染,何必立身淤泥中?" 如意在舱中听了个仔细,心想:“这人倒也不俗,如意也忒无礼,不若我去化解一番。”便轻声吟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这位公子,小妹顽皮,让公子见笑了。”说罢从舱内钻了出来。 那人心内正自诧异:“这女子声音娇啭,不知生得何等相貌?”抬眼望去,只见舱内走出一佳人,身着藕色湘妃裙,脂粉未施,却显得更加清丽绝伦,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真个是沉鱼落雁不如,羞花闭月当惭,那人不竟看呆了,一时竟忘了回答。 吟雪半天没听到回答,便轻蹙眉头:“这人好生没有道理。”便抬起头来:“这位公子请见谅,小妹……”。这一看不要紧,只见岸上那人,二十左右年纪,一身书生打扮,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英气,吟雪心潮起伏:“是他,竟然是他,上天可怜见,没想到我还能和他再见面,莫非真是上天眷顾?”二人四目相对,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对方,仿佛时空都停止了流转。 如意见二人一下都没了方应,却只见他二人呆呆看着对方,心内有些不快,便拉了一下吟雪:“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吟雪一下方应过来,竟羞得满脸通红。 那头那人却是满面喜色,时而有些迷惑,就在吟雪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她的眼神,她的笑容,她那如娇花映月美丽的面庞,却是好生熟悉,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竟自呆呆地看着吟雪出神。 如意见他还呆呆地看着吟雪,像是失了魂魄一般,便大声叫道:“喂!你这酸秀才干嘛老盯着我姐姐看,莫非想再吃我一箭?”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忙不失地行个礼道:“两位姐姐见笑了,小生无意扰了两位,请两位姐姐见谅怎个?” 吟雪也回了一个礼说:“这位公子,小妹鲁莽,请公子不要见怪才好。” 如意却在一旁笑道:“你们俩倒是酸到一块儿了!” 正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如意这番话在两人心中却仿佛打翻了五味瓶子。吟雪怕如意再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来,便说道:“如意,别再闹了,我们回去罢。”说罢便往舱里走去,如意朝那人做了个鬼脸,便撑起船来。 那人看着吟雪的背影,似觉得非常熟悉,是他!不,是她!这时也顾不得了,便大声吟道:“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香”,说罢,便从怀中拿出一番锦帕拿在手里呆呆看着。 如意见了,便对吟雪说:“姐姐,那人好生奇怪,拿着一方锦帕发呆呢。” 吟雪正自惊疑那人怎会知道那句诗呢,听如意这么一说,心下竟有些喜悦:“原来那锦帕却是他拾去了。只是不知道日后有无相见之日?”心内又是欢喜,又是担忧,便也低声回吟道:"京北秋来风景异,天高云淡雁迷离;踏破铁岭无觅处,寻遍荷塘空水遗;无可奈何秋睡去,仙衣胜雪倾心起;何故幽叹无缘见,夏风十里一潭碧”。 那人听罢,心内欢喜异常:“原来她也是有意于我的。”突然想起忘了问她名姓,便又大声吟道:“朱颜碧墨放池畔,舞袖挥毫对玉莲。芙蓉仙子今始见,不知何处是仙乡?” 这时船已渐行渐远,只听微风轻轻送来吟雪的浅吟:“栖凤山下梅花村,冰雪为骨玉为魂。梅家有女初长成,尚在深闺候杳云。”这时吟雪竟已是脸色通红,面若朝霞。 岸上那人看着小船慢慢消失,心想:“她却是告诉我,她还未曾许配人家,’栖凤山下梅花村’,原来她是梅花村人氏……”正自发呆,忽然一人行色匆匆赶来,对他耳语了几句,他脸色骤变,二人随即匆匆离去。 第十一回 梧桐叶落逐水流 吟雪自那日从了缘庵回来之后,像换了个人似的,整日里茶饭无思,形容渐瘦。一个月过去了,为什么他却一点音讯都没有?他应该知道我在梅花村啊!莫非只是我一厢情愿?还是,还是,吟雪不想去想太多。忽而又想到,自己并没有告诉他名字,是啊,就算他有心,要找到我也需要些时日吧,一时又后悔起来,为什么当初没有将名字告诉他。 一片梧桐叶随着秋风吹进了水月亭,它轻盈而曼妙的舞着,轻轻地落到了地上,吟雪走过去将他拾了起来,用它轻轻地触动着她的香腮,还未到深秋啊,你却早早落了下来。莫非,莫非是为你深深眷恋着的土地?你在树上的时候,身边有兄弟姐妹,有母亲温暖的怀抱,可是你却只能和心上人遥遥相望,尽管你在随风而舞,却不能让他尽情欣赏,你只是要让他知道你的心意,“林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知否?”你大概也想问他罢,所以你落下来了,你那曼妙的身姿,只为他而舞了。 你早早的离开了家人,不顾一切,只想让他关注你,告诉他你的心意,接近他,最终化入泥中,与他融为一体。你在纵身一跃的时候是否有过迟疑?是否想过狂风暴雨会摧残你美丽的容颜?可是你依然不顾一切对么?你独自落下来了,尽情的舞着,只为那一个字:情。 多情的你,无从知道等待你的会是怎样的命运,你只知道,为了他,你不再心有顾虑,不会再迟疑,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哪怕,粉身碎骨,一朝香消玉损。可是,可是,你落下来的时候感觉得到他的心么?他的心是冰冷的还是炽热的?他用热情的怀抱拥住你了么? 吟雪口中喃喃念着:“寂寞梧桐争先度,无情怎似多情苦?一片冰心自难弃,纵使玉消冰骨枯。” 吟雪将那片叶子带到梧桐树下,用一根树枝轻轻地刨开一个小坑,将树叶放了进去,又轻轻地覆上一层土。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吧,你可以和他厮守在一起,也可以有家人为你遮风避雨,是的,无论结果怎样,你都不会寂寞了。 突然又一片梧桐叶掉了下来,紧接着一片,又是一片,竟像是下起了梧桐叶雨一般,吟雪正自惊疑,却听到头顶一阵咯咯娇笑,抬头一看,却是如意。 只见她做在一枝梧桐枝上,双脚还在那甩啊甩的,脚上穿的鹿头靴上那两个绒球也随着甩啊甩的,脸上尽是顽皮之色,手里拿了一把梧桐叶往下面洒呢。 吟雪没来由地有些恼怒:“如意,你在干什么?” 如意调皮地朝吟雪作个鬼脸,将手中的叶子洒完,便从树枝上爬了下来,笑道:“姐姐,从来见葬死人的,葬花的,也没见过葬梧桐叶的。我看你啊,要在这弄个梧桐叶冢吧?” 吟雪眼睛竟一红:“谁要你管了?”说罢低身去把地上梧桐叶捡起来放到裙裾里。 如意弄得满头雾水,走到吟雪跟前说:“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吟雪只是不理他,自个儿捡了叶子,便向砚池走去。走到池边,她将一片片叶子都轻轻放到水面上,看着一片片叶子随着水流飘走,吟雪心中默念:“对你们不住,可是只有她是特别的,不是么?我只想要她静静地跟他一起,或许你们会埋怨我自私罢。梧桐叶落逐水流,谁是多情种?只留闲情万种,无语怨东风。谁是多情种?谁是多情种?” 如意见吟雪失神落魄的,便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吟雪:“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你原谅我好么,你千万别这样吓我,好不好?” 吟雪转过身来,用手把如意鬓角的发丝捋了一捋,怜爱地看着她说:“姐姐怎么会怪你,看你,一个女孩儿家,这么顽皮,整天像只小猴子似爬高爬低的?要是将来有了夫家……”说到这里,吟雪脸色竟有些微红,顿了一顿说,“要是将来有了夫家,看你可怎么办。” 如意并未注意到吟雪的异常,见她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便开心地拉着吟雪的手说:“对了,姐姐,听说今天镇上来了一班耍杂耍的,很是有趣。要不我们去看看吧?只是要瞒了爹娘。” 吟雪这次竟是出奇地爽快:“好吧,可是爹娘那边……” 如意高兴得不行:“好姐姐,你放心,爹娘万万不会知道的。刚刚我来之前,娘告诉我说今儿她要去听名空师太说禅,爹爹也去聚贤庄会友了,黄昏之前不会回来,我们只要黄昏之前赶回来便可。” 吟雪笑道:“就你这小丫头精,只是我们两个姑娘家,这样出去也不方便。” 如意哈哈一笑说:“我的好姐姐,难道你忘了,上次元宵节我们怎么走的?”吟雪看着如意那兴奋不已的样子,竟不禁莞尔。 二人回到厢房,让樱儿将上次她们穿过的衣服拿了出来。如意性子急躁,不一会就穿好了,又招呼樱儿去给她拿梅老爷的扇子。 吟雪心中不解,问道:“你要爹爹的扇子做什么?若是弄坏了时,爹爹便罢了,娘定要问起事由。” 如意边帮吟雪理了理书生巾,边说:“姐姐放心,我一定小心不弄坏啦。” 这时樱儿已经将扇子拿了进来,如意打开扇子,另一只手附在背后,晃悠着脑袋走到吟雪面前:“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姐好个相貌,小生有缘结识,实乃三生有幸!” 樱儿见了,笑道:“二小姐,这身行头倒像是一个公子哥儿。只是长得也太好了一些。” 吟雪笑道:“上次还有位姑娘给她送锦帕呢,那方锦帕你可好好留着,说不定今日能遇见她。” 如意也笑道:“如若今日遇到她,那也是三世修来的缘分,我若是今日再遇到她时,不能做枕边人,也可以义结金兰嘛.”说罢,便将那方锦帕找了出来,塞入袖中。 这次吟雪和如意少了些顾忌,未从后门走,却从前门走了出来。管家已经给她们备好了车马,并一再叮嘱赶车的刘禄一路小心照顾两位小姐,又跟吟雪和如意说:“两位小姐快去快回。” 如意说:“王伯您放心,我跟姐姐一定在黄昏前赶回来。” 王管家点点头,满脸慈爱地看着她们说:”那两位小姐请启程吧。”刘禄听到这话,便扬起手中鞭子。王管家直到马车走得看不见了,才转身返回了梅府。 第十二回 多情胜似无情苦 到了镇上,吟雪和如意便让刘禄在“天然居酒家”等候。两人便到镇上逛了一回,吟雪毕竟女孩儿心性,看到前面有一脂粉摊,便走了过去。摊上有各种脂粉,也有些挂饰,吟雪挑中了一个玛瑙石的扇坠,那玛瑙石色泽剔透,吟雪一时爱不释手。 那卖脂粉的大娘一看,便不失时机的说:“这位公子,这可是我们这的新货,也只有你这么漂亮的人物配得起。这样吧,我二两银子便宜卖给你了。” 吟雪乃富家小姐,不把银子当回事的,便随手给了她二两银子,那大娘见她出手这么大方,不由得喜笑颜开:“这位公子有心上人了吧,这也是我们刚进的新货,这个镇上只有我们一家才有,你买些去送给你的心上人吧,公子?” 一番话说的吟雪耳根发热,便笑了笑,转身离去。却听到后面那位大娘跟旁边的人说:”刚刚那位公子好生个相貌,啧啧,真个是貌胜潘安啊。只是腼腆得很,倒像是个大姑娘。” 又听旁边的人说:“金大娘若不是看上他了,不若找三婶保保媒,把你们家牡丹许配给他?” 那金大娘笑骂道:“你这没牙的,要是有这样一个女婿,我倒是高兴得紧,只是我们家牡丹容貌粗陋,是配不上人家了,你们家金枝要是没许配人家,我倒是可以做个月老。” 一行人皆大笑了起来,如意面红耳赤,赶紧快步走开,却见如意正在一刀剑铺那与那老板争执着什么。 吟雪走了过去,却听那老板喃喃地说:“这弓是好弓,五十两银子少了不卖。” 如意说:“你这老板好生不通融,四十两银子,卖便卖,不卖便算了。”嘴上虽是如此说,手却紧紧拿着弓不放,见吟雪走了过去,便对吟雪说:“梅兄,你看这把破弓这老板竟要我五十两银子。” 吟雪接过弓一看,只见弓身倒也小巧,弓身漆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拿在手中却有些分量,弓翼却是牛角做成,弓身上刻着“如意”两个字,底下是“王者之弓”四个小字。 吟雪心想:“看来这弓和如意有些缘分。”便取了五十两银子交给那老板,说:“这弓我买了。” 那老板喜笑颜开:“这位公子好眼力,这弓可是好弓,不是寻常人可得的.” 如意嘴里嘟哝着说太贵,吟雪将弓交到她手里说:“好啦,你喜欢就好,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如意还待要说什么,吟雪却拉着她走开了。 转了一遭,却未见有耍杂耍的,时近中午了,吟雪和如意便来到一家茶楼,找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要了点点心吃着,又点了一壶碧螺春。如意叫来小二,问道:“小二,我问你,这镇上耍杂耍的没来么?” 那小二说:“这位公子敢情是来看耍杂耍的,唉,今天早上还在那呢”,小二朝着街上一片空地那指了指,“可惜今天早上那小哥儿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时候竟然嗝出血来了,整个班子都回去了。”说完摇了摇头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如意有些扫兴,吟雪却只顾拿着那个扇坠子呆呆看。这时忽然听到楼底下一阵喧闹,吟雪和如意便从窗口探出头去,只见一公人打扮的男子手里拿了个锣敲着,过了一会,他面前聚了些人,便指着墙上的一张通告说:“来,来,来,大家来看看这通告啊。大家伙可看清楚了,不然若是有人违令,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呀!” 吟雪和如意心内好奇,便走了下来,两人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只见那贴的却是一张告示: 今吾诸子国先皇陛下真德帝于卯时薨逝,天地大恸。即日起三月内,举国哀悼,民间禁办婚嫁喜事,若有违者,斩无赦。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听说先皇缠绵病榻已经有一年有余了,这新上位的新皇不知道会有什么新政”。 "咱们平头老百姓哪顾得了那么多啊,只要能给我们减点赋税就谢天谢地了”。 "对啊,说不准还会大赦天下,这样我就可以和我的儿子见面了”。 "是啊,是啊......"吟雪正自凝神聚听,忽然觉得腰间一紧,吟雪觉得有异,便一回头,却看到一个长相猥琐的男子跑开了,一摸身上的钱袋早已不翼而飞.便失声叫道:"我的钱袋!" 如意一听,大叫一声:"你站住!"便向那男的追去,这如意身手灵活,眼看就要追上,却不料这斜刺里杀出一辆装满草垛的推车,把如意撞了个四脚朝天。. 那推车男子见状,便匆匆逃走了。吟雪见如意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半天都没有爬起来,赶紧走过去扶起如意,却见她受伤不轻,手上脚上全都是淤青之色。. 吟雪心疼地说:"如意,你又何必?那又不是什么要紧之物”。 如意爽朗地笑着说:"没有什么大碍,可恨那推车的,若不是他,我早把那人给抓住了”。 旁边围观的人也议论纷纷:"看这世道,光天化日的,真是世风日下呀”。 "是啊,难怪老天爷都要动怒,听说我诸子国今年有的地方闹蝗灾,颗粒无收呢,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旁边一人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口:"你快禁声罢,这可是杀头的话”。那人摇了摇头,叹口气离开了。. 吟雪僚起如意的裤腿一看,喜幸并未伤到筋骨,只是腿有些淤肿,煞是心疼,便用锦帕给她轻擦受伤的地方,问道"如意,痛么?” 如意哈哈一笑:"这点小伤算什么?” 吟雪正自擦拭,却听得背后有人叫了声:"这位兄台,这是你丢的钱袋罢?” 吟雪一回头,不禁心潮难平:"黄天不负有心人,我真的遇上他了”。他的脸,他的声音,多少次魂牵梦萦啊!他好象瘦了些,也黑了些,脸上多了些沧桑之色。 吟雪径自呆呆地看着他,那男子见状,眉头轻蹙,郎声问道:"这位兄台,这钱袋是你丢的吧?” 吟雪这时方回过神来,忙接过钱袋,答道:"谢过公子”,一时脸红得有若朝霞映日。, 那人心中暗笑:"这位公子倒像是一位姑娘”。 这时如意在旁边说道:"敢问这位兄台尊姓大名?对了,那个偷我姐......”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忙改口道,"偷我孑公子钱袋的那人呢?若是被我抓到,我定不饶他!" 那人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他自有他的苦处,又何必为难他?” 如意觉得下不来台,便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竟然在此教训我?” 那男的冷笑一声:"我有什么权利教训你?我不过是说了句公道话。”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吟雪心内一急,也不顾如意,便朝他追了过去,说道:"公子,小弟卤莽,请公子见谅。” 男人回过头,依旧一副冷冷的神情:"我不会跟他计较。” 吟雪见他看着自己,不由得又羞红了脸说:"谢过公子。” 那人也不回答,正要转身离去,吟雪又叫了一声:"公子,我......” 那人回过头看着她:"你还有事么?。” 吟雪低下头低声说:"没有,只想跟你谢。” 吟雪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抬起头定定看着他,眼中满怀期待:"公子.....” 那人却早不耐烦了,皱了皱眉头说:"如果你还想道谢的话,就不必了.如果有其他事情,就只管爽快说出来,我不喜欢婆婆妈妈的。” 吟雪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全身都凉透了,泪水也在眼里打转。那男的眉头深锁,心想:"这人好生奇怪。”道了句:"公子保重罢。”便大踏步离开了。 吟雪手里拿着钱袋,紧紧地揉着,仿佛想用它来安抚自己的寸寸柔肠,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口中喃喃自语:"林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莫非真是我落花有意,他流水无情?” 这时刘禄已经赶了过来,他在天然居等了半晌,看时候差不多了,还不见吟雪和如意,心内着急,便来寻找她们。 远远看到如意坐在地上擦着脚上的淤伤,便赶紧跑了过去:"哎呀,二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如意答道:"没事,抓小偷抓的。” 说得刘禄不禁失笑:"二小姐真是公子哥的脾性,我们快回去罢,不然老爷夫人要着急的。” 刘禄将如意扶了起来,忽然想起大小姐,便问道:"咦,二小姐,大小姐不是跟你一道的么?" 如意嘟起嘴说:"姐姐不知道怎么了,奇奇怪怪的,你看,那不是她么?” 刘禄回头一看,可吃惊不小,只见吟雪失魂落魄地朝他们走过来,手里紧紧握着钱袋,脸上还挂着泪珠,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真个是有若雨打梨花,我见犹怜。 吟雪漫无目的地走着,从如意和刘禄身边走过都不觉.刘禄忙叫了一声:"大小姐,我们回去罢。” 吟雪猛然一惊,回过头来,喃喃地说:"哦".那眼神却没了往日的神采,刘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却也不便多问,便将如意扶到马车上,吟雪也随着上了车,眼神仍然是黯然的.如意本想逗她开心,可看她那副伤心绝望的样子,却反而不敢多言.这次从镇上回梅庄的路感觉特别遥远,吟雪依旧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如意就那样看着她.车内出奇地安静,只有车轮发出的吱咯吱咯的声音。 第十三回 谁人能解凤求凰 吟雪自那日回来后,一直魂不守舍.梅氏夫妇有些担忧,问她事由,她只是含泪不语,又问如意,如意也不知就里.看着吟雪日渐消瘦,梅夫人亦是好生着急,请大夫来看,也就是开了些滋补之药,说是并无大碍,可眼看着吟雪的身形却日见单薄了。 这一日,梅夫人又看看望吟雪,刚走过月洞门,却听得吟雪房内传来一阵琴声.琴声幽怨凄婉,梅夫人和嫣红凝神静听,却是一曲.嫣红喃喃自语: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嫣红似有所悟,说道:"夫人,我知道小姐的病因了。” 梅夫人大喜:"你快说来。” "夫人你试想这世间有什么病是药没法治呢?” 梅夫人恍然大悟:"你是说.....” "夫人,没错,你看小姐弹的这曲,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想来小姐是有了意中人了,又不能说出来,惟恐违了礼数。” 梅夫人点点头:"有些道理,知道病因就好办了,只是不知他的意中人是何方人士,吟雪又不肯说。” 嫣红微微一笑:"夫人,你怎么忘了,如意小姐一直和大小姐一起,这事情只需问她,必然有些眉目。” 梅夫人大喜:"你不说,我倒忘了。” 这时正好樱儿从里面出来,看到梅夫人和嫣红站在门口,正要通报,却见嫣红朝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又朝她招了招手.樱儿不知因由,便朝厢房看了看,朝梅夫人走了过来。 梅夫人等来到水月亭,梅夫人一改往日的慈眉善目,忽然喝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 樱儿往日何曾见过梅夫人这等模样,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夫人,樱儿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请夫人责罚樱儿。” 嫣红走过去扶起樱儿,柔声说:"樱儿,往日夫人待你不薄,夫人问你什么,你只需从实说来便可。” 樱儿不解:"嫣红姨,可是樱儿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嫣红拉着她的手:"我且问你,一个月前大小姐和二小姐是否曾私自外出?" 樱儿赶紧摇了摇头:"樱儿不知道.樱儿什么都不知道,求求夫人不要赶樱儿走."樱儿竟急得哭了起来. 梅夫人走过来,用手巾给她擦了擦泪,怜爱地说:"傻樱儿,你何时见我们梅府赶出去过人?只是这件事情事关大小姐生死,你难道就忍心大小姐这样下去么?" 樱儿听到梅夫人这番话,竟呆了一呆.嫣红赶紧说:"樱儿,你只要说大小姐和二小姐是否曾出过府就可以了." 樱儿擦了擦眼泪说:"真的是为了大小姐,那我也顾不得了.那天夫人去庵里的时候,大小姐和二小姐的确出去过.大小姐从那天起,就有些和往常不太一样了,总是自各儿呆呆出神." 嫣红一拍手:"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嫣红和梅夫人安抚了樱儿一番,就让她离去了.梅夫人和嫣红回到锁烟楼,便让人去叫来如意.如意见梅夫人一改往日神情,伸了伸舌头,不敢再顽皮,轻手轻脚走了梅夫人跟前。 梅夫人见她这样子,有些忍俊不禁,但很快正了正脸色说:"如意,你是不是又跟你姐姐私自出过梅府?” 如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就算我要去,姐姐也不会答应的.我.....” 正要狡辩,却见嫣红在梅夫人身后摆了摆手.如意心里暗自叫苦:"完了,看来已经泄露出去了。”便低声嗫嚅着说:"娘,那天你和爹爹都不在,我和姐姐闷得慌,所以偷偷出府了。”原以为必要招来梅夫人一阵责骂,却只听梅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过了良久,梅夫人拉着如意坐下,说:"如意,爹娘一向疼爱你和姐姐,这你们都知道.可是你看现在姐姐的样子,哎......你跟姐姐出去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 如意想了想:"遇到什么人?对了,那天姐姐我们俩在镇上,姐姐的钱包被人偷了。” 梅夫人急切的问:"然后呢?” "然后有一名男子帮姐姐把钱包给追回来了”。 "这就是了,那名男子长得何等模样?” 如意连比带画:"这样高高的,没清目秀的,不过冷冷的,还有,还有......对了!"如意突然大叫一声,到把梅夫人和嫣红吓一大跳。. "什么对了?" "我好象以前见过那个人,可是在哪里呢?"如意一只手拖着香腮,努力想想起到底在哪里见过那个人。. 梅夫人和嫣红在一边着急的不行,却不敢打断她。. 这时窗外传来梅士亟的声音:"管家,你去安排两个人来把这砚池清理清理,里面的荷叶都枯萎了”。 如意一拍桌子:"对了,荷叶,镜湖!我跟姐姐在镜湖见过他,只是那时候他好象没有这么冷淡,而且好象也没那么黑一点,可是这跟姐姐有什么关系么?” 梅夫人摇了摇头:"你这傻丫头!快把详细的情况说与娘听”。 如意便将在镜湖和那名男子相遇的细节一五一十告诉了梅夫人.只是如意由于一向不喜欢舞文弄墨的,遇到他们谈论诗词的地方,如意便有些混乱,不过她倒是记住了吟雪最后那句:"梅家有女初长成,尚在深闺人未识”。 梅夫人和嫣红虽是听了个云里雾里,但也揣度出了个八九分.梅夫人便问道:"那在镇上遇到的时候呢?” 如意沉吟了一下:"当时我的腿受伤了,那名男子好象并未认出我和姐姐.他离开的时候,姐姐追了上去,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姐姐回来后就这样了”。 梅夫人站起来,怜爱地摸着如意的头说:"傻丫头,你早该早些时候告诉娘的,你差点害死你姐姐”。 嫣红在旁边笑道:"如意小姐想必受伤不轻罢,可真是难为你了.上次你说你从马上摔了下来,原来是做了一回女英雄来着”。 如意大窘,边倚在梅夫人怀里说:"娘,我的腿现在还有些痛呢”。 梅夫人楼着她,似有无限心事:"孩子,无论如何娘都不会让你离开娘”。 这话像是说给如意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梅夫人将此事告知梅士亟,梅氏夫妇经商议后觉得此事不能鲁莽,毕竟这身关吟雪女儿家名声。 两人经商议后,便悄悄叫来如意,告诉她以后可以带吟雪出去走走,不必进行请示,只是要做得不露痕迹,如果再遇上那人,悄悄将他的姓氏打探了来。如意此事对姐姐的心意也有些明白了,便欣然应允。 自那以后,如意便经常趁和梅夫人去了缘庵的时候拉着吟雪去镜湖,或是故意找空带吟雪去镇上逛,只是每次都是载兴而去,败兴而归。吟雪刚开始时还满心期翼,只是渐渐的便有些失落了,刚开始时去镇上或是镜湖内心总是掩不住的兴奋,再后来变得有些焦虑,到后面时反而是触景生情了,每次回来都感伤不已。 就这样,两个月过去了,镜湖和镇上也去了很多次,如意都有些着急了,可是那人却依然踪迹杳无。这吟雪眼看日渐憔悴,虽已是入冬天气,加了衣服,却仍然难掩她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她虽是面上强颜欢笑,这眼中的凄楚却越来越深,这梅氏夫妇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又无计可施。 窗外雪花漉漉,吟雪倚窗而坐,皑皑白雪,整个世界反复都如同铅华洗尽的二八佳人,清水芙蓉,浑然天成。吟雪闭上眼睛,真希望这雪能把我对他的所有思念都埋藏,可是又怎么能够?古人说:“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青竹已变玉树琼枝,而情依旧。 杜牧曾有诗说:“娉娉婷婷二十余,豆蔻枝头二月初”, 这正值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女子最是痴情,其情亦是感人至深。这“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却也折磨得吟雪不思茶饭,感春悲秋起来。 天气渐行渐冷,吟雪的体力也越来越不支了,整日里咳嗽,多方医治只是无效,渐渐的她药也不愿意吃了。 梅士亟眉头深锁,梅夫人更是黯然泪垂,他们深知吟雪的脾性,不敢鲁莽行事,最后决定按照如意的描述,由士亟画出那人的画像来,交给士亟的友人帮忙打探,因不知其名姓,只说是故人之子,已失散多年,即使这样,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杳无音讯。 开春的时候,吟雪的病好像有了好转,只是身体却越发瘦削,饮食也大减,脸上却有了些血色。梅氏夫妇反而越发担忧起来,恐是回光返照,这吟雪的行为也怪异起来,时常会去一些她常去之处,而且去了之后一呆就是好半天,反复要把所有她看过,用过,摸过的东西都再温习一遍,她的心情也好似平静了不少。天气暖和的时候,她也会让樱儿伺候她到庭院里听鸟儿鸣啾,闻花香满鼻。 偶尔她也会作一些曲来弹奏,只是曲子却是凄婉哀怨,仿佛在低低倾诉弹琴者的百结柔肠,指尖过处,琴声充斥着满腔的幽怨,无限的感伤,又似流水在轻轻呜咽,闻者无不落泪。这样又过了半个月,吟雪的病情越发严重了起来,延医也无效,只是叫进些滋补之物,吟雪眼中含泪,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吃的。 如意每日不是跑去镜湖就是去镇上,总是早出晚归,可是每次都一无所获。而梅氏夫妇则把那人画像画了很多,所有他们认识的人都请问过了,只是回答都令人失望,梅夫人眼见希望越来越渺茫,整日里只是垂泪。吟雪呢,偶尔好些的时候,不是独自一人在梅老夫人灵堂前呆着,好像在倾诉什么,经常一坐就是半晌,要不就是待月厢,总是把所有自己曾写的诗词都拿出来看过一遍,用个描金箱子整理好,又把其他书籍也整理了一番,安排樱儿把一些潮湿发霉的书拿出去晒好,更多的时候则是到水月亭里,呆呆地看花落水流,也会到那株梧桐树下沉思不语。 她偶尔也会来看望梅氏夫妇,每次都试图朝他们撒撒娇,可是梅氏夫妇一看她形容憔悴,强颜欢笑的的样子,心内更是不忍,只是眼里含着泪往肚里咽:“这孩子怎会痴情至此?” 第十四回 兰家有女颜如玉 这一天是申君才新被提为灵州州令,申府大宴宾客的日子。一时间宾客盈门,门前可谓是车水马龙,负责接待的管家脸上乐开了花,真是应接不暇,这来访地除了当地的地方官员,专趁这机会来吹牛拍马的,也有这申君才之前的一些文友,欲趁机结交或是攀龙附凤的,整个申府张灯结彩,正是热闹非凡。 所有的来宾都被引到了“纳贤馆”,纳贤馆也是经过特意装饰的,门楹两边贴了“观古之方寸,纳今之贤才”的字样,里面更是鲜花斗妍,外加一些年约十七八的美少女穿梭其间,使得整个纳贤馆更是显得是“天上风雨有尽,人间风月无边”。 一时间宾客云集,申州令发过邀请帖的除了梅士亟之外无一例外的全都到席,当然其中也有一些不速之客,不过是乘机巴结一番,这申州令也是来者不拒,唯一对梅士亟未到之事耿耿于怀。 这梅士亟原本不喜巴结权贵,虽是之前有些交情,待到申君才身居高位,他也渐渐不往来了,外加吟雪今日身体每况愈下,他更是放不下,故而对申君才的邀请帖并未放在心上。 今日的申君才衣着光鲜,神情气度自是与往日不同。以前也曾是一落魄文人,那时是门可罗雀,时常言有万种抱负,常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也曾感叹时命不舛,与文友秉烛夜谈时常言:“苟富贵,不相亡”。今日自己为官时,早把往日种种忘了个一干二净,十年窗下苦寒读,待到一举成名时,入了官场,渐渐被头上的光环淹没了读书人残余的一点清高,书香渐渐变为了脂粉香,往日的志趣相投往往变为了臭味相投,这也是部分读书人的悲哀吧。 到了官场,众人皆醉,你又如何能独醒,众人皆浊,你亦难独清。渐渐地,这申君才亦是深谙官场潜规则,一时如鱼得水,飞黄腾达,如日中天。 这人生就像一场游戏,有人输,有人赢,输者自是灰头土脸,赢者自是得意非凡,这申君才来到主席前,目光过处,虽是嘴里说着客套话,面上也带着那应酬式的微笑,只是眼里的那种不屑一顾却显而易见,而坐下众人更是阿谀奉承,无所不尽其极。 这是座下一人举起杯来:“诸位静一静,静一静!”座下顿时鸦雀无声,“诸位,今日我等为贺申公荣升之喜而来,这第一杯我等当共敬申公,以表我等绵绵敬意.” 众人高声附和,皆举杯敬申君才,申君才淡淡一笑,缓缓举杯:“申君才深感诸君赴宴之德,在坐诸位都是一方名士,以后还望互相照应,这杯酒申某干了!请大家务必尽兴,今晚不醉无休。”众人齐声叫好。 申君才又道:“如此良辰美景,怎可无佳人伴舞?”两手轻拍,只见十名二八佳人走了出来,轻歌曼舞,莺声燕语,舞姿撩人,坐中诸人虽是正襟危坐,脸色却极不自然,这音乐也渐渐变为了靡靡之音,动人心魄。个中有些人士手脚渐渐不干净起来,趁着佳人敬酒时不忘轻轻把柔夷一握,想这些歌妓往日都是训练有素,自然曲意奉承。俄顷,只听一阵琴声传来,琴声有若行云流水,由远及近,众人一时却忘了叫好。 只见月洞门后转出一绝色佳人,却有着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肤若凝脂,蛾眉臻首,秋波流转,玉腮凝香,娥眉淡扫,略施脂粉,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妍若三月桃花,艳赛五月芍药,真个是月中仙娥寻常见,九天仙女下凡来。只见她怀抱琵琶,十指如葱尖,盈盈向众人一拜,纤腰楚楚,莲步阑珊。 这时站在一旁一个年约四旬的浓妆妇人笑道:“给各位大爷行礼,这位是我们万芳楼的头牌兰若姑娘,今儿申大人升迁之喜,特来助兴。” 申君才走到兰若面前,将酒杯往她面前一送:“久闻兰若姑娘芳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听说有人曾付万金,亦难见姑娘一面,今日姑娘是大大给了申某面子,请饮尽此杯,以表达申某对姑娘的敬仰之意。” 兰若也不推辞,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身边那妇人忙给她递上手绢,她轻轻拭了拭嘴角,浅笑嫣然:“兰若只不过是一风尘女子,难得大人如此厚爱,小女今有一曲奉上,以贺申大人荣迁之喜,望大人不要嫌弃。”众人齐声叫好。 申君才吩咐下人抬来一把贵妃椅,兰若款款落座,调了调弦,葱指微动,一时掌声响起,叫好之声不绝于耳。只听兰若朱唇微启,声音娇啭,唱的却是一首《剔银灯》: 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孙权、刘备。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屈指细寻思,争如共、刘伶一醉。 人世都无百岁。少痴騃、老成尫悴。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一品与千金,问白发、如何回避。 只听得申君才眉头深皱,那妇人更是记得只跺脚:“不是说好唱《长相思》的么?”席上众人亦是脸色皆变。 那兰若却指尖骤停,脸色一正,缓缓起身:“申大人,兰若只不过是一届区区女流之辈,今日申大人身居高位,我想大人并非那等鼠肚鸡肠、追名逐利之人,但是为人父母官的,想必都要为民谋福,小女此举,不过是要颂扬申大人不计名利之德罢了,若有触怒大人之处,还望大人海涵。”说罢盈盈一拜。 申君才哈哈大笑:“兰若姑娘果真是那脂粉阵里的英雄,好生伶牙俐齿!兰若姑娘一番心意,申某自是心领神会,为官有官道,申某不才,有何过失,望今后在座各位直言纳谏,申某必当奉为采芹十献。来人啦,自今日起,发出告示,若是指出申某为官不当之处并提出建议的,重赏白银伍拾俩!”举座叫好。 这时座中一人站起来说:“申大人才德具备,天地可鉴。”众人皆齐声附和。 兰若眉头一皱:“好个老奸巨猾的申君才”, 却朗朗一笑,“我就说么,兰若本一届女流,能有何见识,申大人大人大量,兰若当自罚一杯。”说罢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申君才击掌大笑:“兰若姑娘果然爽快。申某曾闻兰若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今日莅临寒舍,已是蓬荜生辉,若是能得姑娘墨宝,那更是锦上添花呀。” 这是座中一儒生站起来说:“听说兰若姑娘在吟诗作对上犹为擅长,小生有一联,不知兰若姑娘可肯赐教?” 兰若淡淡一笑:“在座诸位都乃一方饱学之士,兰若才识浅薄,斗胆在诸位面前露丑了。” 说罢叫人拿来一壶酒,说道:“既然如此,我等何不畅快一些,这酒乃兰若自酿,名为‘醉仙’,若是兰若对出来时,出对之人当自饮一杯,若是兰若对不出时,兰若领罚如何?只是我这‘醉仙’却非寻常之物,后劲最足,常人饮一杯可三日沉醉不醒。” 那儒生大笑:“兰若姑娘真乃豪爽之人,只是这事传出去,我等却要被众人耻笑了去。” 兰若道:“不然,我区区一女子尚且不怕,难道公子反而怕了不成。”众人大笑。 那儒生面如猪肝:“兰若姑娘,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的上联是‘双手推开窗前月’。” 兰若浅浅一笑,将酒杯斟满了:“这个却容易,说的是宋时才女苏小妹夜难秦少游的故事,“一石击破水中天’,公子且饮了这杯罢”。 那儒生只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连声道:“好酒,好对,好佳人!” 这时一身穿金袍的老年儒生轻捋胡须,点了点头。抬眼见中堂挂了一幅观音像,观音手托净瓶,足点莲台,心生一联,便吟道:“此金莲,彼金莲,金莲托金莲,此金莲胜彼金莲。”众人拍案叫绝。 只见兰若眉头轻蹙,却面带微笑,恰好这时一丫鬟抬了一只八香鸭进来,刹时眉头舒展,不紧不慢地吟道:“这丫头,那鸭头,丫头抬丫头,这丫头赛那鸭头。” 众人又拍手叫好,那老年儒生点点头:“兰若姑娘果然慧质兰心,老朽认输了。”说罢也抬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时又有一人道:“莲花怜(莲)子心中苦。” 吟雪人就不慌不忙地把酒杯盛满,笑道:“这个却是不易。”说罢将酒杯举到嘴边,作欲喝状,众人正待叫好,只见她又将酒杯放下,浅声吟道:“梨叶离(梨)儿腹内酸。”众皆哑然,俄顷方喝彩,那人亦一饮而尽。 这时一名身着华服,年约二十的少年站了起来,只见他长得却是呆头呆脑,眉目猥琐,色眯眯地盯着兰若道:“我也有一对,若是你对出来时,我饮双杯。” 兰若浅笑不语,只见那人捋了捋袖子,摇头摆脑地吟道:“观事观物观天观地观日观月观来观去观他人总有高低。”众人一下静了下来,并无一人发话,原来这个对却是敏感,申君才曾出过此对让年方八岁的吟雪对下联,结果申君才却弄得灰头土脸。 兰若笑道:“这却是简单至极,公子请喝了第一杯罢。公子若是第一杯饮尽兰若尚无对,兰若当自罚四杯。” 那男子笑道:“那敢情最好,只怕到时候我们都可以一览佳人醉酒,艳丽不可方物呀。” 兰若道: “且慢,请公子先饮了此杯。” 那男子欲趁拿酒杯时一握兰若玉手,却被兰若轻轻躲开。 那男子端起酒杯就饮,刚饮到一半,却听兰若吟道:“笑古笑今笑东笑西笑南笑北笑来笑去笑自己原无知无识。”那男子刚喝下去的酒一下喷了出来,却没有一个人笑出声来。 在座众人脸色大变,那申君才更是面如猪肝,心里暗恨自己儿子不争气,一边又想起了陈年旧事,今天宾客云集,独独梅士亟没有到,真是新愁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正欲拂袖而去,转念一想,岂能在众人面前失了方寸,便嘴角拉了拉,勉强扯出一点笑意:“ 兰若姑娘果然冰雪聪明,小儿不才,却让姑娘笑话,儒儿,还不快快退下。” 兰若暗笑:“原来这就是申君才的儿子申必儒,明明无才,却要取名儒,枉自玷污了夫子门槛。”却依旧含笑道:“果然‘虎父无犬子,强将无弱兵’,申公子相貌不俗,将来必成大器。” 那申必儒却听不出兰若弦外之音,只顾色眯眯地盯着她说:“兰若姑娘,这酒我饮了。”说罢便却抓兰若的手,兰若身形往边上轻轻一闪,申必儒身形不稳,便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地。 兰若冷冷地说: “看来申公子是醉了。” 申君才深恨自己的儿子不争气,给自己脸上抹黑,便大声说道:“来人啦,把公子扶到厢房休息。” 那申必儒被下人扶了起来,嘴里大叫:“我没醉,我没醉,兰若姑娘,我再饮一杯。”下人无奈,只好把他抬了起来,他嘴里哇哇大叫,其情形让人忍俊不禁。 兰若一扫席间众人,说道:“今日兰若不过是一时贪玩,各位承让了,现兰若亦有一对,请在座诸位赐下联,”说罢浅抿一口酒,吟道:“水底月非天上月”。 众人冥思苦想,却未对出,那妇人见状,便赶紧来打圆场:“诸位爷,兰若姑娘今日本为助兴而来,这样吧,这一杯我黄四娘敬大家!” 众人自然不愿丢丑,便纷纷举杯,这对联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黄四娘又道:“各位爷,这时辰也不早了,兰若姑娘也该回去了,以后还请各位爷多多关照万芳楼。” 众人皆道:“那是自然,冲着兰若姑娘的名头,我等也要时常光顾,只怕到时候兰若姑娘应付不过来。” 兰若见他们话语中有猥亵之意,心有不快,但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 “兰若自当奉陪。” 说罢又转向申君才,秋波流转,动人心魄:“申大人,小女今日无以为贺,只是昨日写了一副贺辞敬上,望申大人不要嫌弃。”随即从袖中拿出一副对联,申君才叫人展开了来,只见一张写的是:“爱民如子”另一张写的是“执法如山”,字迹有若行云流水,宛如娇龙,众人皆拍手叫绝。申君才亦是欣喜不已,忙吩咐下人将对联挂去州府府衙。 兰若向众人盈盈行了个礼,便款款离去,在座众人又说了些阿谀奉承之语之后也先后散去。 再说那挂在州府的对联后来却传为了笑谈,第二天升堂时,众公人皆鸦雀无声,不敢言语,而门外众百姓却指指点点,笑声不断。 申君才升堂时,觉得有异,见众百姓朝门楣上指指点点,心内狐疑,便下堂观看,这一看不要紧,却是气得七窍生烟,只见昨日那“爱民如子”的对联下面却冒出了一行小字:“金子银子皆吾子”;那“执法如山”的对联上却是“金山银山岂为山”,申君才气得把对联一把抓了下来,众百姓见状,便纷纷散开了。 申君才将对联紧捏在手里,心里暗恨:“好你个兰若,欺人太甚!” 这兰若虽是女流之辈,却也有些胆识,所以敢如此捉弄申君才,自此以后申君才便把兰若记恨起来,只是这兰若亦非寻常人物,她艳名远播,与许多当地名流皆有往来,申君才新官上任,正要用这些人作为他晋升的棋子,自然不愿得罪他们,只是把兰若对他的羞辱压在了心底。 第十五回 申君才私仇公报 半月之后,新皇下诏,举国大举选秀,凡十二岁以上二十岁以下未曾婚配的少女都在入选之例,这样一来,民间凡是未曾婚嫁的女子,赶紧找人说媒,许配人家,唯恐被送入宫中,遭受那骨肉分离之痛。 梅吟雪的病还是时好时坏,郎中来看了之后只摇头,梅氏夫妇没有法子,听说用棺材可以冲冲喜,便偷偷买来了棺材,只是这吟雪的病却只是日渐沉重。 这一天梅氏夫妇正在堂中垂泪,下人来报说有一故人来访,梅士亟来到客厅,见是申君才,心里已有些不快,便一抱拳,语气却极为冷淡:“申兄,好久不见,听说最近荣升州令一职,实在可喜可贺!” 申君才也客气一番:“梅兄见笑!只是梅兄却不肯屈尊到寒舍一叙,我便来叨扰了。” 梅士亟眉头微微一皱:“申兄大喜,我本当去祝贺一番,无奈小女最近微有小恙,不得脱身。” 申君才神秘地一笑:“不瞒梅兄说,今日申某正是为令千金而来。” 梅士亟大惑不解:“申兄此话怎讲?” 申君才笑道:“我有一子,年方二十有二,尚未婚配,若得与令千金结为秦晋只好,那我们就是亲家了,岂不美哉!” 梅士亟一听,拂袖而起:“只怕小女高攀不上!” 申君才脸色微变:“梅兄又何必如此?今日我皇已下诏选秀,若是你应了这门亲事,也免了千里迢迢,骨肉分离之痛,强似送入宫中百倍。” 梅士亟一拍桌子:“你想也不要想!来人啊,送客!” 申君才满面严霜:“梅士亟你欺人太甚!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走着瞧,难道你还敢违了皇命不成?”说罢拂袖而去。 梅士亟亦是气愤不已,想到吟雪时,不由得心阵阵疼痛,便缓缓像吟雪的厢房走去,只觉得双腿无力,深一脚浅一脚,像是踏在棉花上似的,刚走到门口,却遇到梅夫人正好从里面走出来,轻轻做了个吟雪已睡着的手势,将门轻轻掩上。 梅士亟便将梅夫人拉到一边,将原委告诉她。梅夫人一听一时竟然气结:“吟雪怎会如此命苦?要许配给她那傻儿子,我是万万不能够答应的。” 梅士亟轻叹一口气:“那皇命又如何?” 梅夫人垂泪不语。 忽然梅士亟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夫人,为今之计,我们只好逃了。” “逃,我们要逃到哪里去?那申君才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 “无论哪里,只要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行,走,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不走,难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吟雪落入虎口么?” “这可是杀头之罪呀!” “为了吟雪,我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们今夜就走,你赶快去帮吟雪准备准备。” 梅夫人看着他,却见他眼里流露出坚定的神色,梅夫人点点头,梅士亟握住她的双手,他的手还是那么温暖,这么多年来,无论寒暑,他温厚的手掌总能给她力量,此刻也是如此,为了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们愿意以生死一博。 这时吟雪的门突然开了,吟雪满面泪水,斜斜倚在门框上,梅氏夫妇齐声叫出:“吟雪,你……” 吟雪惨然一笑:“爹,娘,吟雪让你们操心了。” 梅夫人赶紧过去扶住她:“傻孩子,快回去躺下。” 吟雪轻抚梅夫人的脸:“娘,吟雪对不起您,这段时间让您操心了,您看您都瘦了一大圈,都是吟雪不好,吟雪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怎么可以?爹爹,娘,吟雪对不住你们。” 梅夫人含笑说:“傻孩子,你别说傻话了。”眼中的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吟雪忽然说道:“娘,我饿了,我要吃您做的燕窝粥。” 梅夫人擦擦眼泪:“好,好,娘现在就去给你做。” 吟雪含笑点点头,梅夫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吟雪看着梅夫人的背影,眼里有着无限的依恋,忽然转过头来对梅士亟说:“爹爹,我们不走。” 梅士亟惊疑地看着她:“吟雪,你……” 吟雪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爹爹,吟雪都听到了,吟雪愿意入宫。” 梅士亟走过来扶住她如风中弱柳一般羸弱的身躯:“吟雪,爹爹会带你走,我们走得远远的。” “不,爹爹,吟雪要入宫,吟雪不要逃走,爹娘为了吟雪,可以置自己生死于不顾,吟雪怎么还可以如此自私?怎么可以只顾自己,?爹爹,吟雪权当已经死过一次了,吟雪会忘了他,忘了他……吟雪……吟雪好傻,差点为了他,却失去了如此疼爱吟雪的爹娘……”一时哽咽,竟说不下去了。 梅士亟将她搂入怀中:“傻孩子。” 自那日以后,吟雪竟大好起来,脸色也渐渐红润了,梅氏夫妇一边是欣喜,一边却又担忧。而如意呢,原本梅氏夫妇欲劝说她应了一门亲事的,如意却坚决不肯,只说要跟吟雪一起进宫,梅氏夫人又是怜又是爱,却又不愿拂了她的意。 梅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下面却掩藏了太多不平静,只是大家都小心翼翼,不去捅破它。大家都强颜欢笑,仿佛要留住这最后家人团聚的时刻。吟雪和如意每日缠着梅夫人给她们煮东西吃,她们吃得比平时多两倍,平时挑嘴的如意现在都对梅夫人的手艺赞不绝口,梅氏夫妇吃饭的时候只是看着她们,不时地往她们碗里夹菜,而她们俩呢,往往是眼里含着泪,只顾低着头吃,有两次如意忍不住了,竟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惹得吟雪和梅夫人亦抱头痛哭,梅士亟眼中亦是泪光闪闪。 第十六回 露晓妆新入宫闱 吟雪和如意离开梅府前的一个晚上,梅氏夫妇将府上所有人都召集到了大厅里,梅氏夫妇脸上异常严肃,吟雪和如意站在梅氏夫妇身后,脸上带着笑容,只是眼中却满是不舍。梅士亟缓缓扫视了一下众人,徐徐说道:“各位这些年来辛苦了,今晚我有两件事情要宣布。第一,明日吟雪和如意便要入宫了,也是让她们跟各位道别之意。”下面并无一人言语,大家都静静地站着,站着,终于有人忍不住哭出了声来,却是樱儿,一时间哭成了一片。吟雪和如意先还能忍住泪水,含笑去劝慰她们,到最后自己也哭成了泪人。 好不容易哭声缓了下来,梅士亟缓缓起身,朝各人抱拳行了个礼:“我梅某在此谢过诸位这些年来对梅府的忠心耿耿,只是自此以后,这梅府也将变成是非之地了,我梅某不愿拖累各位,等会请各位到王管家处领了银两,就此散了吧。如有什么要求的,也可以提出来。” 忽然有人大声说:“梅老爷,我们都不愿意离开,我们誓死跟着您。” “对,对,我们誓死跟着您。”众人齐声道。 梅士亟轻叹口气:“诸位的好意我领了,我自此以后,只愿和夫人隐蔽山林,再不愿卷入红尘世俗中,还望诸位成全。” 一直一声不响的刘禄这时站起来说:“老爷和夫人要走,我们也不能阻拦,只是请求老爷不要让我们离开梅府,我们愿意永远呆在梅府,老爷、夫人和两位小姐日后说不定想要回来看看。”说完这个铮铮汉字却已是满面泪痕,他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道:“各位,两位小姐入宫,这可是大喜事啊,大家都哭什么啊?说不准日后咱们两位小姐就成了贵妃娘娘了呢,我们应该贺喜才对啊。”说完这些话,却又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一席话说得大家更是心内更加酸楚。 这个夜晚,大家的心情都显得格外的沉重,回到厢房后,梅夫人把吟雪和如意的包裹送了过来,一再地叮嘱她们俩要好好照顾自己。看到如意袍子的领口那掉了点线,便叫樱儿拿来针线,一针一针缝了起来,吟雪和如意都默默看着她。她们明明看到,梅夫人的手轻轻颤抖着,她们知道,她在尽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痛苦,她们又何尝不是。她们只是希望这个夜晚再长一些,永远也不要过去,这这明朝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方可再见啊。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梅夫人慢慢地缝着,仿佛要把所有的爱都缝入到这件袍子里面,突然,她的手被针刺了一下,竟冒出了血珠,吟雪赶紧将她的手指含在嘴里,梅夫人感到一颗滚烫的泪珠落到了她的手上,隐隐地她想起了那个梦,那个十六年前的梦。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读书题词的少女,又看到了她在放风筝,一会又看到她凤冠霞帔,坐在那里哭泣,只是这次,她的面孔变得很清晰,很清晰,梅夫人喃喃道:“一切恩爱会,皆由姻缘合;会合有别离,无常难得久。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本来无一物,言空未必空;世事皆有定,奈何费思冥?;世事皆有定,奈何费思冥?原来这一切都是天意,都是天意啊。” 梅夫人看着窗外的夜空,内心却变得异常的清澄,一如那无星的天幕。 第二天如意和吟雪离府的时候难免又是一番泪流不舍,在公人的再三催促下,马车才徐徐启程。如意和吟雪从马车的帘子内伸出头来与众人挥手道别,樱儿早哭倒在地,其他人亦是满目悲凄地目送她们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 马车内,吟雪轻轻握住如意的手:“如意,谢谢你。” “姐姐,你还记得雪狐么?如意的命都是姐姐救的,如意就是用性命也难以报答。” “如意,你好傻,姐姐没有权利剥夺你的幸福的。” “姐姐,前段时间我去算过命,那算命先生说我有贵人像,说不准我入了宫能做贵妃呢!等我做了贵妃,我一定要与姐姐共享荣华。” “嗯,我们永远是好姐妹。”吟雪看着如意,眼中泪花闪现。 到了州府,如意和吟雪被送到了一个院落, 只见里面已有了上百名女子,都是秀女。 有些是自愿入宫的,指望着一朝能承圣恩,得享荣华;有些是被迫入宫的;有些是富人家的千金小姐,有些则是穷人家的女儿,都挤在一块,吵吵嚷嚷。 如意和吟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吟雪手里拿着个扇坠,呆呆看着;如意呢,则用一块手绢不断地擦她手中的那把“如意弓”。 忽然二人听到有人在嘤嘤哭泣,二人绕过一个花台,只见一个少女躲在那偷偷哭。 吟雪走过去递给她一方手绢,那少女抬起头来,只见她长得清丽绝伦,只是眉间自然有一股淡淡的愁怨,越发显得她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吟雪拉住她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顾香如。” “我叫梅吟雪,她叫谢如意,她是我妹妹,今年十六岁,你呢,你多大了?” “我十五。” “你比我们小呢,我们以后便以姐妹相称罢,香如妹妹,你为何哭泣?” “我担心我娘,她病了。” “你别哭了,要是你娘知道的话,她也会难过的,让我们来一起求菩萨保佑你娘赶快好起来,好不好?” 她们三人便跪下,口里喃喃祈祷着,又朝天拜了三拜。 吟雪拉住香如和如意的手说:“我们以后就是亲人了,定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三人正说着,忽然听到那边一阵喧闹,三人赶紧凑了过去。 只见来了两个婆子,一个满脸横肉,头上斜插着一只红花的婆子大声地说:“各位姑娘,我们是奉申大人之命来挑选秀女的,如是选上的,便要送入宫中去享福,若是没能选上的,便要送去做官婢,这是皇上定下来的规矩。现在请各位姑娘站成一排,被叫到名字的便走到前面来,选上的便进东厢房去,落选的便去西厢房。都明白了么?” 众女答道:“都明白了。” 原来这诸子国选秀有个规矩,先要在州上进行一次筛选,落选的要不就是送去做官婢,要不就是给一些当地官员做妾。一些家庭有些背景的早把官员贿赂了来,就算落选,也可以送去那好点的人家,若是姿色稍差,出身又不好的,落选之后便只有被送去做官婢的命了。 那婆子照着花名录开始念了起来:“好,现在开始选秀,第一个,龙珠儿。” 一名少女走上前去,只见她双腿在簌簌发抖,那婆子捏了捏她的脸蛋,又看了看她的手,说道:“过了。” 另一个婆子便将她领到了东厢房。 “下一个,柳香云。” …… “下一个,解如意”。 如意缓缓走了上去,那婆子把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又捏了捏她的手,如意狠狠瞪了她一眼。 “过了。” 如意也被引到了东厢房。 “下一个,顾香如。” 香如怕得只发抖,吟雪紧紧握住她的手说:“别怕。” “顾香如!”那婆子又叫了一声。 香如一惊,方跌跌撞撞地站了出去。 那婆子摸了摸她的脸,又提起裙子看了看她的三寸金莲,说道:“过了。” “梅吟雪。” 吟雪面带微笑,深吸了口气,走到前面来。 那婆子却不摸她的脸,也不看她的脚,只是盯着她问道:“你是梅吟雪?” “是。” “不过。” “你……” “你什么你,快去西厢房。” 那婆子说罢便来拉她的手,吟雪正要争辩,只听外面有人大声传报:”申大人到!” 那婆子忙放了她的手,双手垂下,肃立一旁。 第十七回 惠质兰心巧解围 只见进来了三个人,一个五旬年纪,身着官服,上绣麒麟,想来必是申君才了。吟雪八岁的时候虽见过,只是后来申君才一心做官,便与梅士亟少了往来,吟雪少时的印象也是极为模糊的,只是从他的年纪服饰上判断出来。 另外却是一男一女,那男的英姿飒爽,目若朗星,气度不凡;那女的却貌似闭月,容如羞花,恍若仙子下凡。吟雪心内暗赞:“好一对漂亮的人物!” 吟雪注意到那男的虽是素服,那申君才却对她俯首帖耳、毕恭毕敬,不知他是什么人物,竟然让堂堂一个州令如此惧怕? 吟雪正揣测间,只听那女的朗声笑道:”哟,看来我们真是赶巧了,这选秀可不同一般,我倒是很想见识见识。” 那申君才忙道:“快给四王爷和兰若姑娘抬椅子来。” 吟雪一惊:“原来是王爷,难怪气度如此不凡。那姑娘原来就是万芳楼的兰若姑娘,早听说他艳冠群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没想到今日有缘得见,”心底早生了倾慕之心,“只是他们怎会来此?” 只听那女子笑道:“你们继续,我们就是来凑凑热闹。” “梅吟雪,快走。” 吟雪无奈,正要转身,只听那女子叫道:“等等,你叫什么?” 吟雪走上前去:“民女梅吟雪。” 那女得走了过来,将吟雪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她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肤如凝脂,面若桃花,忽然笑道:“你可是梅家庄的梅吟雪?” “正是!” “哈哈哈,没想到久闻梅家才女之名,今日竟然得见,真是荣幸之至,好一个气质美若兰,才华馥比仙,果然名副其实。” 吟雪淡淡一笑:“兰若姑娘过奖了,这灵州谁人不知兰若姑娘大名,吟雪对姑娘也是倾慕得紧呢。” 兰若朗朗一笑,拉住她的手,竟有些不舍之意。 吟雪与她四目相对,竟也心生相逢恨晚之感。 那婆子却不识时务地道:“梅吟雪,快走罢。” 兰若瞪了她一眼道,回过头来对吟雪说:“这是要去哪里?” 吟雪淡淡一笑:“吟雪愚鲁,落选了。” 兰若一惊:“这是为何?” 吟雪微笑不语。 兰若走到申君才面前:“申大人,我原是外人,这朝廷选秀之事,我原本无权掺合,只是既然是为皇上选秀,我想自然不能不谨慎,只是不知这兰若姑娘为何落选。” 一席话说得申君才只冒冷汗, 便回身问那婆子:”梅吟雪因何落选?” 那婆子原本受了申君才的指使,现在申君才这一问,反倒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嗫嚅着说:”大人,这……” 那申君才怕她说出什么不利的话来,便厉声道:“来人啦,把她拉出去斩了。” 那婆子早吓了个屁滚尿流,磕头如倒蒜:“大人,我冤枉啊,我冤枉啊,大人饶命!……” 那兰若慧质兰心,心内早明白了七八分,便笑道:“申大人,这选秀乃大喜事,怎能随便见血光的,这可是对皇上的大不敬啊。” 申君才暗暗叫苦,心想这兰若着实厉害,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了冷汗,却见兰若附在四王爷耳边说了些什么,四王爷含笑点了点头。 申君才心内有些惴惴不安,兰若有这个靠山,他心内虽恨,却也无可奈何。 只听那四王爷说道:“梅吟雪,你且过来。” 梅吟雪走到四王爷面前,盈盈一拜,低声道:“民女梅吟雪见过四王爷。” 四王爷手轻轻一抬:“免礼,你且抬起头来。” 梅吟雪轻轻抬起头来,四王爷一看轻轻点点头:“果然国色天香,无可挑剔。本王听说你不仅貌美如花,而且是这远近闻名的才女,我今日倒要考考你,若是本王满意时,你便入选了,如是不中本王意时,你便落选了,以后也去了那才女之名。” 吟雪低声道:“让王爷见笑了,吟雪如何当得才女之名,请王爷出题。” 四王爷思量片刻,便道:“那你便以你应我试之事为题罢。” 吟雪不过略以沉吟,便低声吟道: 昨夜洞房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刚吟完,那兰若已高声叫好:“梅姑娘真不愧为才女,这首《闺意》用在此处却是恰如其分, 只是当日朱庆馀是试问张水部是否赏识她的文章,今日梅姑娘却问王爷她是否得过,果然应用巧妙。” 吟雪蛾眉瑧首,含笑不语。 那四王爷便拍掌叫好:“好你个聪明的梅吟雪,这一问倒是问住本王了,哈哈,哈哈,果然有趣。” 这时申君才又不失时机的说:“上次兰若姑娘曾出一对联,难住了我等,不知梅吟雪可能对出来?” 吟雪樱唇轻启:“请兰若姑娘出题。” 兰若笑道:“本是当时戏谑之作,没想到申大人倒上了心了。” 申君才只好尴尬地打了两个哈哈。 兰若笑道:“不过我想凭梅姑娘的才气,对出来并无任何难处,我的上联是‘水底月非天上月”。 吟雪赞道:“这对却巧”, 略为沉吟,便答道:“我的下联正和兰若姑娘有关,我的下联是‘眼中人乃眼前人’”。 四王爷不禁点头称赞,而兰若呢更是有仿佛遇到了知音,竟一下抓住了吟雪的手不肯放。 只听四王爷说道:“梅吟雪慧质兰心,入选。” 吟雪盈盈一拜:“谢过四王爷。” 本来众秀女都挤在窗口那看热闹,听到这个消息,如意头一个欢呼起来,见四王爷往这边看过来,又赶紧禁声。 吟雪忽道:“兰若姑娘,吟雪有一物相赠,请借申大人笔墨一用。” 申君才赶紧叫人送来笔墨,只见梅吟雪提起笔,便开始挥毫作画,不多时,便把画交到兰若手里:“吟雪对兰若姑娘内心倾慕得紧,今日仓促之间,只有此画相赠,望兰若姑娘笑纳。” 兰若接过画展开一看,却是一副自己的画像,画得是惟妙惟肖,画上题的是一首《兰若生春阳》: 兰若生春阳, 涉冬犹盛滋。 愿言追昔爱, 情款感四时。 美人在云端, 天路隔无期。 夜光照玄阴, 长叹恋所思。 谁谓我无忧, 积念发狂痴。 四王爷看了,竟啧啧称奇,兰若亦是爱不释手。兰若从头上取下一直凤钗来交到吟雪手里:“梅姑娘,兰若无以为赠,仅有家传凤钗一只,还望梅姑娘不要嫌弃。” “兰若姑娘,这乃你家传之物,吟雪万万不能生受。” “相比起你我的缘分来,一只凤钗又算得了什么?你若是不收时,便是看不起我兰若出身风尘了。” 吟雪赶紧道:“兰若姑娘误会了,吟雪绝无此意,既是如此,吟雪便生受了。”吟雪接过凤钗说道,“吟雪当永记此钗,永记兰若姑娘情分。” 那四王爷此时将目光转向兰若,目光中竟满是爱意:“兰若,没想到我们今日倒是来对了,让你找到了知音,哈哈,我们也玩够了,我们该走了罢,我也有些微乏了。” 兰若答道:“是,王爷。” 又转身对吟雪说,“梅姑娘,保重。”竟有些依依不舍,吟雪眼圈也有些潮湿。 第十八回 却原是旧时相识 众人跪送四王爷等离去,吟雪手中握着那只凤钗,怅然若失的样子,如意跑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又笑又跳,香如也走了过来,轻轻靠在她的肩上,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 如意只顾着高兴,却没留意一块锦帕从袖中掉了出来,一个中等身材的姑娘走过去将她捡了起来,正待交还给如意,却觉得甚是眼熟,打开一看,竟然一下呆住。 她忽然一把抓住如意的手说:“告诉我,这锦帕是谁给你的?” 如意一惊:“是……是一个朋友送的。” “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 如意不知就里:“不知道,应该就是那上面的名字罢。?” “不对,不对, 你骗我。” “你怎么了,什么不对?” 那姑娘低下头:“这锦帕是我的。” 如意也吃了一惊:“真是你的?哈哈……” 那姑娘焦急地说:“我……我把它送给一个朋友了,快告诉我,是谁给你的?” 如意娇笑不止:“你是吴怜香?” 那姑娘反而呆住了:“你……” 吟雪亦忍不住笑了:“吴姑娘,这锦帕是你送给她的。”便将那晚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那吴怜香听她讲完,满面通红,目中含泪,一跺脚跑开了。 吟雪回过头对如意说:“你倒是伤了她的心了。” 如意嘟着双唇:“我也不是有意的,这也是阴差阳错。” 吟雪点一点她的额头:“你呀,下次再遇到她时,可要好好向她解释解释。” 如意调皮地一笑:“是,姐姐”。 这时见那婆子又叫了两个丫头拿来一些衣服,叫已经入选的秀女们换上,第二天要上京城。这些衣服都是鹅黄色,是最低等的宫女们得服侍,那婆子又要求各个秀女将头发梳成统一的鸳鸯结,并系上鹅黄色的丝带。 经过这次初选,灵州选出的秀女有四十个,大家吵吵嚷嚷地把衣服给换上了。吟雪、如意和香如也先后收拾停当,又相互打趣了一番。这宫中的服饰却与民间的不尽相同,下摆很长,所以走路的时候要轻提裙裾,但是又不能提得过高,不能露出脚踝。吟雪和香如倒也罢了,只是这如意一向是轻装打扮,这以来可害苦了她,她急得把裙裾塞到腰里,众人大笑不止。 第二天一早,四十五名宫女便整装待发,有的兴奋不已,有的却在轻轻啼哭,这一进了宫闱,就再难与家人相见了,入了宫闱,宫院深深,或许一朝能随侍君王侧,享尽荣华富贵,能够“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但这六宫粉黛,能够得承恩泽的毕竟少之又少,因此大多数宫女老死宫中,亦不能够一睹圣颜者比比皆是,唐代诗人白居易在《上阳白发人》中曾对宫女的生活得凄凉生活有过生动的描述: 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 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 玄宗末岁初入选,入时十六今六十。 …… 上阳人,苦最多。 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 君不见,昔时吕向美人赋, 又不见,今日上阳白发歌! 众人被送上了宫里派来得马车,四个人同乘一张,可巧吟雪、如意、香如和吴怜香被分配到一张车上。如意笑着和她搭讪,她只是不理,弄得如意好生无趣,便也不去理她,过了一会,笑道:“这到京城的路还长着呢,大家这样坐着可不是办法,我可要睡啦。” 吟雪含笑看着她:“就你好像没事人似的。” 如意笑道:“哎哟我的好姐姐,我心里难过,难道要学他人哭哭啼啼不成?那岂不是让人把我解如意笑话了去。” 香如原本在暗自啜泣,现听到她这番话,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吴怜香仍然时面如严霜。 如意伸伸懒腰,不一会竟然睡着了,香如看她睡态可拘的样子,笑着对吟雪说:“这如意姐姐真是不同于常人!” 吟雪含笑答道:“她不过是心无城府罢了。” 见香如鬓角有些零乱,便将她轻轻捋了捋。 香如靠在吟雪的肩上,那吴怜香依旧双唇紧闭,只是不理人,三人各怀心事,再无言语。 微风将马车的帘幕吹起,通过帘幕的一角,吟雪看到外面已是一番卉木萋萋,千里莺啼绿的景象了,吟雪低头看了看握在手中的扇坠,轻叹了一口气,她的叹息无声地淹没于车轮的轱辘声和马匹的嘶鸣声中。 第十九回 春妆儿女竞奢华 从灵州到京城离歌有半月路程,一路上人马困乏,一些富家小姐出身的秀女更是怨声载道,好不容易捱到了离歌,这离歌果然是个锦绣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别有一番景象。吟雪心内越发凄楚,进了这宫中的门,从此与外面便是天人相隔了,若是有缘时,还能与父母相见,若是不幸,那只能做那宫中上阳人了。 到了宫中,众姑娘被安排到了一个大厅里,站成一排,一位年老的嬷嬷走到最前面,冷冷地扫视了一圈众人,尖声到:“你们记住,以后你们就是宫女了,既然是宫女,那以后就得遵守宫中的规矩,若是违背了,小则宫法惩处,大则诛灭九族,都听明白了。” 众人忙低下头大声附和:“明白了。”站在吟雪旁边的如意吐了吐舌头,吟雪拉了拉她的衣袖,不巧正好被嬷嬷一眼瞅到,嬷嬷正愁找不到人来显示她的威风,这吟雪和如意也算是撞上了。 “你们两个给我出来!” 如意装作没看到,若无其事地到处看,看到嬷嬷正阴着脸看着她,赶紧低下头去。 “怎么,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嬷嬷叫你们出来!” 如意和吟雪无奈,只好站了出来,嬷嬷走到吟雪面前,一把抓起她的下巴:“哟,长得还不错,可惜啊,你忘了,你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还不是娘娘呢,就开始摆谱了?……还有你,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在这个地方放肆!” “谁放肆了?”只听一声莺声燕语,众人神色一凛。 吟雪悄悄看了一眼,只见一华服女子走了进来,她薄施脂粉,却掩不住一身的雍容华贵,心里暗暗钦佩。 “皇后娘娘,这是两个新来的宫女,不懂规矩,我教教他们。” “哦,不过是新人,不识得宫中的规矩也是有的,告诉她们也就是了,这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你大声吆喝?你不过是个奴才,还说不准现在这些姑娘以后会不会是你的主子,你在宫中也多年了,怎会如此不识大体?” 一番话说得嬷嬷面红耳赤:“娘娘说的是。” 皇后又转过头朝如意和吟雪看了一眼:“你们二人以后记住,在宫中是有规矩的,若是走错一步,必会惹祸上身。” 吟雪暗暗感激皇后,只是她听着皇后这话,却觉得其中暗含凄楚,莫非皇后也有她难言的苦衷? “恭送皇后娘娘!”吟雪赶紧跪下,旁边的如意声音特大,又引得众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如意赶紧低下头,趁着众人不注意,又朝吟雪做了个鬼脸。 宫女的训练开始了,从走路的姿态,到琴、棋、书、画,这可难为了如意,她一向似个男儿般性情,这简直必让她受酷刑还难受。每次回到房里,她都累得只嚷嚷,可是吟雪和香如二人却硬是要把她拉起来去练琴,只是她的手天生是用来射箭的,她竟把琴弦当箭来弹,弄得吟雪和香如啼笑皆非。 一个月后,就要开始挑选宫女进入更高的级别,即嫔了。诸子国的后宫共分为四个等级,最低一级庭,入选的秀女都归入这个级别,再经过挑选,就可入洲,入洲的宫女称为嫔,嫔又分为四个等级,丽嫔,才嫔,云嫔和节嫔,丽嫔等级最高,其次为才嫔、云嫔和节嫔,容貌出众者一般入选丽嫔,才艺堪佳者为才嫔,能歌善舞者为云嫔,节嫔则是有特别才艺的人,也算是嫔中的特例,古时因有些帝王不喜琴棋书画,反而对民间一些技艺大为赞叹,节嫔的出现,也不过是为讨君王欢喜而已。洲上为阁,阁也有四个等级,从卑到尊为下阁,上阁,左阁和右阁。上阁称为翠云阁,下阁为翠微,左阁为翠频,右阁为翠灵,入阁的宫女为妃。阁之上为宫,共有三宫,即中宫,东宫和西宫,中宫为皇后,东宫和西宫则称为丽人。 嫔是个非常重要的级别,只有入嫔,才有机会一承皇恩。因为落选嫔的宫女只地位卑微,只能在宫中打杂,甚至面见皇上的时间都很少。如意满不在乎,整天回来就呼呼大睡,倒是吟雪和香如为她忧心,她容貌虽然出众,可若是到时落选,以后姐妹连相见的时候都少了。 “如意,你快起来,不管怎样,这一关得过呀!” “姐姐,我好累,我就睡一会。”如意翻过身,又继续做她的春秋大梦去了。 “香如,这可如何是好?” “吟雪姐姐,我倒有个办法。” “你快说。” “你可以帮如意画一副画。” “我帮她画?” “对,到时候她偷偷调换了就是。” “可是……” “如意姐姐容貌这一关没问题,琴棋书画只要有一项能过,不就成了?” “对呀,可是万一要被发现,这可是杀头之罪呀!”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你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 到了选嫔之日,众宫女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有吟雪、香如二人素妆淡裹,如意也不施脂粉,她选了一件红色的衣服,倒显得有些出众。第一关是选貌,太高不行,太矮不行,太胖不行,太瘦也不行。香如身形有些单薄,如意便叫她多加了几件内衣,三人都顺利通过。第二关便是才艺了,各宫女琴棋书画,个展丰姿,吟雪和香如唯恐留如意一人露馅,便选了画,选画的还有其他七名宫女,吟雪和如意调了位置,让她在最边上,以免别人注意她。 个人都在低头构思,唯有如意若无其事,左看看,右瞅瞅,这一关由东宫的董丽人和西宫的燕丽人主管。董丽人美若天仙,性情温和,燕丽人美则美,却有些狐媚之相。如意心里羡慕董丽人,便一个劲地看着她笑,董丽人见她娇憨可爱,也对她报以微笑。 不多时,吟雪和香如的画已做好,二人装作与如意交谈,便把画好的画给了她,如意装模作样地画了几下,便交了卷。 董丽人一一看过来,对吟雪的雪梅图赞不绝口:“‘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香’。果然有雪有梅,好一个梅雪争春!” 燕丽人却拿起如意的画:“董姐姐,你看这副画却有些意思。” 董丽人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有一女子,骑在马上,手持弓箭,正张弓欲射,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是她一袭红衣,显得英姿飒爽,题为“如意解弓。” 董丽人笑道:“果然不错,只是却没题名字。” 吟雪站出来说:“娘娘,这画是解如意所作。” “解如意?如意解弓?却是有些意思,构思也算精巧。” 再看顾香如的画,上面却只有几片残花,并无点缀,两位丽人有些不解,便问顾香如。 香如胆小,颤巍巍地站出来说:“禀娘娘,这画……这画在诗里!” “在诗里?你是说‘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对,娘娘,这是几片落花零落的图,她们很快就会被碾为尘,香如心内爱惜,便画了下来。” “恩,好是好,只是悲了些。你们都下去吧,等候消息。” 众人正欲告退,只见有个嬷嬷在两位丽人耳边耳语了两句,二人脸色突变:“这还了得!” “都给我跪下!”燕丽人厉声喝道。 众宫女不知就里,便都俯身跪了下来。 “解如意,你出来!” 吟雪和香如大叫不妙,如意无奈,只好磨磨蹭蹭地站了出去。 “解如意,这画是你画的么?” “是!” “好,那笔墨来,你再画一幅!” 如意心里咯噔一声,吟雪和香如手心也流出汗来。 第二十回 选嫔赛初战失利 那如意甚是机灵,秋波一转,便对两位丽人说道:“娘娘,这画虽不是我作的,只是这画中人却是我。” 燕丽人满脸怒色:“好你个大胆的谢如意,选嫔作弊,你可知罪么?” 董丽人眉头微皱:“燕妹妹,这谢如意看起来倒有些意思,这画上不是说‘如意解弓’么?说不准她有些本事,就暂且先饶了她,让她表演一番来。若是真有些本事,便将功补过也就是了。” 燕丽人见董丽人这般说,自然也不好再多言。这董丽人原对如意有些好感,见众丽人中,虽不乏国色天资之人,像如意这种率性淳朴的却是少见。董丽人深知宫中的潜规则,像如意这等心无城府的女子,在这个满是勾心斗角的宫里面生存最是不易。看到如意,董丽人仿佛看到了刚入宫时的自己,自己那时也是这般纯真烂漫。可是现在却不得不步步为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自己有的时候感到很厌倦,或许这也是她对如意特别照顾的原因。 当然,董丽人也有自己的私心,自己妖媚不及燕丽人,眼见皇上对燕丽人的宠爱日深,自己心内嫉恨,可是却无能为力。皇上是个好狩猎的人,若是这谢如意真有些本事,到时候举荐给皇上。皇上若是宠幸了她,像谢如意这等无心计的人,必然要对自己感恩戴德。到时候扳倒了燕丽人,对付一个小小的谢如意还不是易如反掌? 董丽人计上心来,便说:“解如意,你既然说这画上人是你,那你想必是懂得骑射啰?” “禀娘娘,如意自小习武,虽不敢言精通,但是百步穿杨也不在话下。” “好,既是如此,你且表演一番,若是真有本事时,便饶了你的罪。” 如意高兴不已:“谢娘娘,如意必当尽力而为。只是如意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谢如意,你怎可如此放肆?”燕丽人神情有些不悦。 “且慢,你且说来。” “我希望娘娘能借我一匹马。对射手来说,射箭无马就如同饮酒无月,没什么看头啊。” 董丽人微微一笑:“好,准了,来人啊,给她备一匹马。” 谢如意双手抱拳:“谢娘娘!我这就去准备。”忽然又转过来对董丽人调皮地一笑:“娘娘,你让我拿弓可比让我拿笔容易!” 众人皆掩口而笑,如意自去准备。 过了一会,只见她果真一身红装,背上背了箭筒,里面还有十只箭。短装打扮,英姿飒爽,众人心里暗暗赞叹不已,董丽人也暗暗点头。 这时马也牵来了,却是马坊最烈的“胭脂”。原来这燕丽人与董丽人不和,见她一心袒护如意,心内很是不悦,便借口自己身体有些不快,要去散散心为由,暗暗叮嘱了身边的宫女一番。宫女像马坊报告的时候便说要马厩里最烈的马,燕丽人此举也是存心要让董丽人和如意出丑的意思。 这匹马全身红若胭脂,而更奇的是通体竟无一根杂毛。据说此马性情最烈,当时很多马倌花了整整三个月才降服下来。只是这马最是讨厌人骑它,被它摔下马的人不计其数。皇上甚爱此马,只因此马太烈,无人敢骑,心中一直遗憾不已。 说来也奇怪,这马见了如意,竟像是见了故友一样,任如意怎么模它,它都是一副温顺的样子,连牵马来的马倌也连连称奇。如意摸摸它的头,又伏在它耳边跟它说了几句,那马竟像是听懂了似的哼了一声。如意正欲上马,却听有人喝道:“皇后娘娘驾到!” 董丽人和燕丽人忙起身相迎,众宫女忙俯身跪倒。 “恭迎皇后娘娘。” “平身罢,我听说你们这很是热闹,到是想来看看。怎么,马也牵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燕丽人心内暗喜:“这皇后向来最恨徇私舞弊、投机取巧之人,我只要把实情说出来,到是个一箭双雕的好事。”便盈盈一拜:“臣妾大胆禀告娘娘,请娘娘饶恕董姐姐的罪。” 董丽人没想到燕丽人会在此时放冷箭,心内暗恨,只是不敢表露出来,却也不敢辩驳。 “董丽人,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娘娘,这谢如意善于骑射……” “娘娘,这谢如意大胆犯上,犯了欺君之罪!”燕丽人接过话头。 “你说她犯欺君之罪,燕丽人你且详细说来。” “娘娘,这谢如意作弊,你看,这副画并不是她所作,而是她请人代作的。” “竟有这等事,你又如何得知的?” “是有一名宫女向臣妾举报。” “那名宫女何在?” “她说她不方便出来。” “放肆!既有胆量举报,为何没有胆量出来对质?仅凭一个宫女的随便几句话,又怎做得主?” “皇后娘娘明察,臣妾绝不敢欺瞒娘娘,只是这谢如意自己也承认了。” “这我倒有些不明白了。既然她都承认了,又为何不予以处罚?” “臣妾本意是要处罚,只是董姐姐不肯。” 皇后转向董丽人:“董丽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丽人心里暗暗叫苦,只是也无计可施,便拿出解如意的画呈交给皇后。 “皇后您看,这是她的画,臣妾本意也是要处置她,只因她说这画中人是她,臣妾心想,想来她必是懂些骑射,这宫中善琴棋书画的比比皆是,只是像这等懂得骑马射箭的人缺少,臣妾原也是惜才之意。” 皇后看了看画,点了点头:“董丽人所言也在理,只是这选嫔大事怎可如此马虎,若是今后人人都效仿了去,又何来公平可言?这若是成了风气,后宫必将深受其害。” 董丽人忙说:“娘娘所言甚是,臣妾无知,请娘娘治罪。” “你原是惜才之意,本宫不予追究,只是以后切记不可再犯。” “是,娘娘。” 皇后扫视了一圈伏在地上的众宫女,问道:“谁是谢如意?” 谢如意站了出来,皇后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脸上毫无惧色,倒像是有些胆识,心中暗暗有了主意,回身对燕丽人说:“既然你说有人举报,你且把举报的人叫来,也好说个明白。” “是!” 过不多时,带了一名宫女上来,如意一看,竟然是吴怜香,气得脸都白了。 “你叫什么名字?” “禀皇后娘娘,我叫吴怜香。” “是你举报解如意作弊的?你且把经过如实说来。” “那天我从她们窗下过,恰好听到梅吟雪和解如意在商量说怕解如意过不了,梅吟雪便说她帮解如意作一副画,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出来,没有人会知道。”这吴怜香一直对梅吟雪和解如意心存芥蒂,便故意把责任推到吟雪身上。 “梅吟雪?”皇后微微一笑, “这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谁是梅吟雪?” 吟雪这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挺身站了出来。 皇后看了她和谢如意一眼,见她二人都是毫无惧色,忽然想起刚入宫时惹祸的也是她们俩,便微微皱了皱眉头:“梅吟雪,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罪么?” “娘娘,吟雪知罪,只是这件事情皆因吟雪而起,跟如意没有关系,如意原是习武之人,让她弹琴作画实是为难她。吟雪死不足惜,只恳请娘娘饶恕如意的罪。” 皇后正欲发言,却一眼看到吟雪头上插的凤钗,竟一下呆住,手也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第二十一回 墙内秋千墙外柳 皇后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正了正神色道:“既是如此,不如由皇上来决定此事,皇上向来喜欢狩猎,若是皇上对你的表现满意,便封你为节嫔,若是言过其实,必然要治你和梅吟雪藐视后宫纲纪之罪。” “谢皇后娘娘。”如意抢先答道,说罢便一跃上马,体态轻盈,一袭红衣和胭脂宝马相映成趣,众人皆赞叹不已。 如意在马上如鱼得水,一会儿翻上,一会儿翻下,一会儿又是马首迎月,真个让人目不暇接。见远处已竖了一个箭耙,便从箭筒中抽出三只箭,弦拉开如满月,三只箭齐齐朝靶子射去,众人高声叫好,皇上这时也来到了座中,众宫女欲大声宣报,皇上用颜色制止了她们。 那三只箭其头并进, 在离箭耙不到五米的地方,其中一直箭忽然加速,有若流星,稳稳扎在了箭耙红心,另两只箭也毫不示弱,紧随而至,也中红心,众人鼓掌叫好,皇上也暗暗点头。 如意越发得意,把剩下七支箭一齐拿了出来,这次她却不用弓,只见她用手甩出两支,又反过身,背对箭耙扔出两只,四支箭皆直直向箭耙飞去。只见她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平躺到马背上,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她不慌不忙,把三只箭衔在口中,朝天空吐了出去,三只箭直直朝她门面射了下来,上面已经有人大声惊呼,她却面不改色,抬起脚尖把三支箭一支支往靶子踢了过去,鞋上的绣球颤颤,煞是喜人,众人这才缓下一口气来,叫好声和掌声有若雷鸣般响起,淹没了马的嘶鸣。 皇上面带微笑,朝皇后耳语了几句,便起身离去了。如意这时跳下马来,正欲向皇后行礼,皇后却走上前去,一把把她扶了起来,笑道:“快快平身,你可真是不易呀!来呀,赐给解如意翠微阁成妃碟纸,黄金一百两,白银一百两,锦缎二十匹。” 如意不敢相信似地瞪着眼,呆呆看着皇后:“娘娘,这不是梦吧。” 皇后面带微笑,附在她耳边说:“当然是真的,这是皇上的旨意,皇上还说,今晚要你侍寝呢?” “什么?侍寝?”如意失声叫了出来,“不,不行的……” 众人有的掩口而笑,有的却投来嫉恨的眼光,如意却浑然不觉,依旧摇着头说:“皇后,我也不要什么劳什子的碟纸了,我还做我的宫女去,侍寝是万万不能的。” 燕丽人妖妖娆娆地挪了过来,虚情假意地拉着她的手说:“哟,这才刚封上妃,就摆上这么大的架子了,皇上喜欢你,那是你的荣幸,再说了,进了这个宫,就是皇上的女人了,这很多人盼还盼不来呢,这可是皇上的旨意,哪能抗旨不尊?” 如意心里不乐意,却也不敢再言语,皇后笑着对她说:“你等会就好好准备吧,皇上批完奏折就会去翠微阁,你可要小心伺候。” 又转过身去对董丽人和燕丽人说:“这件事情就这么着了,至于其他的宫嫔册封之事就由你们做主吧。”董丽人和燕丽人应声允诺。 皇后走前又朝如意头上的凤钗看了一眼,眼中有些惊疑的神色。 吟雪被封为才嫔,香如则为丽嫔,她们二人离得比较近,只是如意却与她们分开了来,如意吵吵嚷嚷,大骂皇上,一会又怪自己乱出风头,香如一直泪流不止,吟雪则忍住伤痛,一个劲地劝慰香如,又再三叮嘱如意。如意只是一个劲地说不要侍寝,在翠微阁的宫女们的再三催促下,如意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是夜,如意居住的翠微阁突然失火,没有人知道火是怎么燃起来的,所幸当时皇上尚未到翠微阁,其他宫女也都安然无恙,独独不见了成妃如意。第二天,侍卫们在火堆中找出了一具烧焦的尸骨,从骨骼形状来看,是一具女人的尸骨。皇上暗自叹气,想起昨日如意勇骑胭脂,何等潇洒,没想到今日却已香消玉损,心内不忍,便让人将如意尸骨盛殓,加封勇德成妃,并让胭脂为她殉葬。 吟雪听到这个噩耗,顾不得穿鞋,赤脚就往翠微阁跑去,她也不顾侍卫的阻拦,伏到如意尸骨上,痛哭失声,董丽人和香如等好不容易才将她拉了回去,她却连着几天不吃不喝,形容渐渐憔悴。 香如见了,心痛不已,便每日前来探望她。这天,吟雪她的时候,忽然面带喜色, 拉着她的手,又看了看窗外没人,将门掩上,悄悄对她说:“香如,如意她没死。” 香如一惊:“可是那尸骨……” “我也说不准,不过我肯定那尸骨不是她的,而是其他什么人的。” “可是并没有其他宫女死于这场火灾啊。 ” “你还记得么,如意胸前戴着一个如意锁,那是她从小不离身的,就算是尸骨烧化了,那把锁也不会消失不见的。” “可是会不会是弄掉了?” “那是她小时候就戴的东西,她就一直那么戴着,哪有那么容易就弄掉的,而且我还发现一个可疑之处。” “可疑之处?” “对,如意一次骑马从马上摔了下来,曾把小指折断,可是我那天看过那个尸体,小指却完全没有折断过的迹象。” “那就是说,如意没死?” “对,如意没死,只是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情,然后突然失踪了,这样也好,无论如何,也强过呆在这宫中。” “原来你早就知道,那你……” “我要是不这样,别人会怀疑的。” “姐姐真厉害,我还为姐姐担心呢,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还得再装一段时间,不然会有人起疑的。” “姐姐放心,我也会每天都来探望你。”两人会心一笑。 宫中的岁月短暂而漫长,乏味而寂寥,一转眼一年过去了,众嫔妃们一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宫员深深的生活,眼巴巴地看着墙外的柳树红了又绿,绿了又红,枝头的雀儿飞来又飞走,吟雪闲时便写写诗,弹弹琴,倒也不觉得寂寞难耐,至少他心底还有那个魂牵梦萦的人,她觉得孤寂的时候,便会拿出那个扇坠,她在扇坠上题了一首曲子: 常恨绿庭花早, 又怨枝头春闹。 天涯尽处碧芳草。 香染红妆泪, 锦瑟年华消, 断肠人自恼。 她闲时便弹奏此曲,曲声哀婉,香如常听得泪如雨下,香如知她心内有人,心里替她惋惜,只是这宫深墙高,相思也是枉然,真个是“锦瑟年华消,断肠人自恼”。 第二十二回 一朝选在君王侧 又到了春光明媚,乳燕呢喃的季节,这一日,吟雪和香如正在逗八哥,几个宫嫔来找她们一起去荡秋千。一时间,莺声燕语,果然是“墙内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大家都兴致很高,唯有香如一向胆小,不敢上去,只是一个劲地站在低下看着她们笑。 吟雪见了,便来拉她:“香如,别怕,我在呢。” “姐姐,你们玩吧,我休息一会。” “你看你,身体本来不好,要是这样老呆着,身子骨岂不是要更弱?”便强行将香如拉到了秋千架上。 众宫嫔将她的秋千荡起,香如吓得瑟瑟发抖,秋千越荡越高,香如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众宫嫔见她害怕的样子,不由得大笑起来,使劲推了一把,把秋千推到最高处。 “香如,别怕,睁开眼睛啊,香如……” 底下突然没了声息,香如一惊,睁开了眼睛,看到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荡在空中,眼泪一下急了出来。 “你们为什么……” 当她看到皇上站在地上的时候,不由得手一松,从秋千上掉了下来。 “香如……” 香如闭上了眼睛,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到了皇上脸上和熙的笑容,竟一下呆住。皇上心头猛然一动,这个女人,怎会如此精致,只可以用楚楚动人来形容,她的腮上犹挂着晶莹的泪珠,她的眼神是如此明澈,他不由自主地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香如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皇上的怀里,而且皇上的手臂是那么的有礼,几乎让她动弹不得。她挣扎了几下,不禁急出泪来,皇上见状,心内暗笑:“这个可爱的女人。”便轻轻放开了她。 “皇上,臣妾……” 皇上忽然凑到她耳边轻声低语:“你叫什么名字?” “臣妾,臣妾……”这是万人之上的皇上,他的呼吸就在她的耳边,他的话语仿佛要将她的心融化,香如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怕朕?可是朕喜欢你,朕今晚要你侍寝。” 说罢轻轻为她擦去了眼角的泪珠,便带着随身侍从离开了。 众宫嫔仿佛才回过神来,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嚷起来。 “没想到皇上会来这里,说不准什么时候皇上会看上我呢……” “你做梦吧,倒是香如好福气。” “我也不比香如差啊。” “真是,对了,香如,皇上刚刚凑到你耳边说什么?” “是啊,皇上跟你说什么了?” 香如眼中溢满了泪:“你们还说呢,差点把我吓死。” “香如,你应该谢谢我们才对啊,要不是我们,你怎么有机会对皇上头怀送抱啊。” “哟,你是不是嫉妒?” “我才不嫉妒呢,就凭我这姿色,早晚也得……” 香如泪流满面,转身离去,吟雪赶紧跟了上去。 “咦,她这是怎么了?” “还能有什么,大约是还没当上丽人就开始拿架子了罢。” “你可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香如可不是那种人。” “谁知道呢,走着瞧。” …… “香如,香如,你怎么了?”吟雪一把拉住香如的手,她感到香如的手冰凉彻骨。 “梅姐姐,皇上要我侍寝。” “香如,你应该高兴才是啊,这可是宫女们梦寐以求的事,你为什么哭呢?” “可是我好害怕。” “香如妹妹,你看,在这个宫中多少宫女、宫嫔熬白了头发,不要说承受皇恩,甚至连见皇上一面都难呢。如今皇上喜爱你,是你的福气啊。走,我跟你回房中,今晚你可要好好打扮,若是皇上开心了,说不准就封你为妃了,若是再生下个皇子,母凭子贵,你的地位稳固了,说不准什么时候皇恩浩荡,你还可以回家看你娘亲呢。” 一提到她娘,香如的珠泪又垂了下来。 “姐姐,你说我真的还能再见到我娘么?” “当然可以啊。” 香如含着泪点了点头。 第二天,吟雪就听到香如被封为如妃的消息,心里暗暗为她高兴,又有人来报说如妃来到紫汀洲,吟雪心里好生高兴,便出门迎接。看到香如身着华服,恍若神妃,与往常竟是天壤之别,正欲行礼,香如却止住了她:“姐姐不必多礼,我们是好姐妹,不管什么时候,香如都是姐姐的妹妹,怎么能受礼呢?” “娘娘……” “姐姐,莫非你不承认我这个妹子?” “香如妹妹……”吟雪的脸上早已是珠泪涟涟。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香如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这是……” “我思念妹妹,便教会了这只八哥,想来妹妹最是喜欢这句词,便教了它,它倒是聪明,这样难的句子也难为它记住。” 香如走到八哥面前,那八哥倒是懂事,又叫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好聪明的八哥。” “妹妹,你若是喜欢时,便送与你罢。” “真的?那可真是多谢姐姐了。”说罢便与八哥逗乐起来,吟雪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有些欣慰,也隐约有些担心,香如真的快乐么? “娘娘,宋丽嫔、朱节嫔等几位娘娘求见。” 香如的眉头微皱:“这可打扰了我和姐姐的雅兴。” “妹妹,你还是见见她们吧,不然她们闹起来,也不太好。” “好,请她们进来吧。” 众宫嫔进来一一见了礼,香如也就都受了,她们各自还带了贺礼,香如除了留下吟雪送的八哥,其余的都打发的身边的宫人,宫人们自是喜不自胜。 一个月来,皇上对香如的宠爱有增无减,这一日,香如偶感不适,皇上便传太医来给她看看。太医把了脉,便面带喜色,俯身下跪:“恭喜皇上,如妃娘娘已身怀龙子呀!” 这可是个天大的喜讯,皇上高兴异常:“真的,哈哈,朕就要有皇子了。” 皇上自登基以来,虽曾宠幸过无数嫔妃,可惜未曾播下龙种,香如有了喜讯,皇上对她的宠爱日渐加深。 转眼之间,十月怀胎,即将临盆。这一夜,香如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折腾到了半夜,朦朦胧胧睡去,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蹭她的脸,她睁开眼睛,只见面前站了一个怪物,形如罗煞,面如笆斗,大叫一声,从床上摔了下来,那怪物飘然而去。 第二十三回 红颜无意苦争春 香如只觉得腹部一阵绞痛,顿觉天昏地暗,昏死过去,睡在外面的宫女兜儿听到响动,跑了进来,面色惨白地躺在床边,地上一片篇殷红,不由得大声喊叫起来:“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娘娘,您快醒醒啊,娘娘……” 众宫娥赶了进来,见此形状,也顾不得是深夜,便忙派人去通知皇上。 皇上赶到时,香如已被抬到床上,看到面色惨白昏迷不醒的香如,皇上暴跳如雷:“你们是怎么照顾如妃的,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活不了!”说罢便来紧紧抓住香如的手,她的手彻骨般冰凉。 这时皇后已带了太医赶了过来,皇上眼中布满了血丝:“张太医,朕命令你,一定要救活如妃,不管用什么方法。” 张太医有些苍白的额头微微有些颤抖:“是,皇上,臣必将尽力而为。只是现在娘娘需要安静,还请陛下和皇后娘娘到外间稍事歇息。” 皇上看了看香如,便和皇后一起到了外间。张太医隔着销帐给香如把了脉,微微点了点头,这时香如已苏醒过来:“鬼啊,鬼啊,求求你,放了我吧,求求你……” 旁边的宫女忙按住她:“娘娘,娘娘……” “鬼,我看到有鬼呀……” “娘娘……” 香如一下又昏了过去,太医把完脉,退了出来,皇上迎了上去:“怎么样?” “禀皇上,如妃娘娘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腹中胎儿不保。” “亏你吃着国家的俸禄,胎儿不保?朕要你这个没用的废物干什么,滚!”皇上已经怒不可遏。 “皇上,臣已经尽力了。” “滚,我叫你滚,你没听到么?” 张太医的额头冒出汗来。 “皇上,你且息怒,我再招其他太医一起来看看。” “好,那这事就交给皇后去办吧。” 里面传来香如一阵尖叫,皇上和皇后忙赶了进去。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香如在床上哭得几欲气绝。 “爱妃,朕在这,朕在你身边……” 香如一把拉住皇上的衣袖,泪如雨下:“皇上,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爱妃,朕会的,朕一定会的……来人啦,快叫所有的太医都到这里……” “皇上,您一定要救救我们的孩子……”香如总算安静了下来,伏在皇上胸口嘤嘤啜泣。 香如的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这让皇上心里很是窝火,他曾几次问起那天出事因由,香如只是一个劲地说她看到了怪物,皇宫中有怪物?这当然是匪夷所思的,众太医分析的结果是如妃由于身体想来羸弱,大约又由于身怀有孕,神虚产生的幻觉。 香如自打失去了孩子,就一直魂不守舍,整日里以泪洗面,皇上来看她,她也只是一个劲地哭泣,皇上屡屡劝她,她也止不住心中的悲痛。皇上白日里政务繁忙,回到后宫却整日看到她哭哭啼啼的样子,时间一长,难免有些不耐烦起来,来看她的日子也少了。 香如见皇上也不大常来了,心里的悲痛又多了几分,身子也越发消瘦下去,她身边的宫女兜儿想来很心疼主子,便把此事告知了皇后。皇后本是贤良之人,心中也甚是怜惜她,只是她心中也深知皇上的心思,后宫就是如此,哪个人又能得到帝王长久的恩宠呢?她便奏请皇上,让宫中派遣一名医婆来照顾香如,皇上对香如的心早已淡了,但是念着往日恩情,便准了。 这日皇后闲来无事,便去探望香如,远远地见香如倚着阑干而坐,脸上泪痕未湿,瘦弱的身形在微风中显得有些不支,她就那样呆呆地坐着,呆呆地看着笼中的八哥,那只八哥在笼中有些焦躁不安,口里还含糊不清地念着:“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皇后微微皱了皱眉头,连八哥都如此悲凄,心中不忍,便走到她身后,柔声道:“如妃妹妹,近来身子可好。” 香如缓缓回过头,眼中溢满盈盈珠泪,却不言语。 皇后坐了下来,拉着她的手,眼里满是怜惜:“如妃妹妹,你也想开些,自己的身子骨要紧,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派人来跟我说,这宫里,大家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要找到交心的人可没有几个,你若是不嫌弃,以后就当我是亲姐妹,不用见外。我虽贵为皇后,可是我也有说不出的心事啊。” 香如并不看她,眼睛只是盯着那只在笼中不安分的八哥,泪水顺着惨白的香腮细细流着。皇后轻叹口气,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香如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身子顺势跪了下去:“娘娘,香如知道您是真心对香如好,香如这辈子怕是不能报答了,只求来世罢。” 皇后忙扶起她,只觉得她的身子瘦弱得碜人: “别说傻话,你不要自己作践自己的身子,想开一点,就会好起来的”。 香如脸上已经是泪水涟涟:“娘娘,香如有一个请求,还望娘娘成全。” “你说吧,我自然答应你。” 香如抬起头看着八哥:“娘娘,您看到了嘛,这只八哥,它多可爱,每当看到它,我就会想起我的好姐姐,这只八哥正是她送给我的,现在我要走了,我想把这个留给她作个念想,我还希望能见她一面。” “她在什么地方?” “她是宫中的才嫔,叫梅吟雪。” “是她?”皇后有了些映象,她忽然记起了吟雪头上的那只凤钗。 她一把拉住香如的手:“这件事你放心,我一定让她来见你。” 按照宫中的规定,洲嫔是不能到阁中来的,当日如意宫中火起,吟雪冒死闯了进去,本应受罚,只是皇后将那件事压了下来,时间一长,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二十四回 燕丽人狗仗人势 皇后暗暗拿了主意,她一直对吟雪头上的凤钗深感疑惑,这梅吟雪会不会是我自幼失散的妹子?若是时,眉心中应当有颗美人痣,若不是我妹子,那她头上那只凤钗又是从何而来? 心下拿了主意,便往燕丽人宫中走去,后宫制度森严,洲嫔是不能随便到妃子阁中的,这件事得先奏明皇上,不然恐弄巧成拙。皇后已想好了万全之策,无论皇上答应与否,势必让香如和吟雪见上一面。 自皇上冷落香如后,便频频住在燕丽人宫里,也不知燕丽人给皇上吃了什么迷药,皇上近日来早朝懈怠,众大臣已颇有微辞,皇后也曾屡屡苦劝,反惹得皇上不耐烦,竟对皇后避而不见。皇后虽是六宫之主,却也拿燕丽人无可奈何,毕竟她是皇上的宠妃,若是以后宫之法来约束她,难免落下“妒后”的罪名。远远听见燕丽人的娇笑,皇后不禁皱了皱眉。 看到皇后驾临,众宫女忙俯身下跪:“皇后娘娘驾到!” 皇上正与燕丽人嘻戏,听到皇后驾临,皇上心里难免有些不快:“她又来做什么?” 燕丽人风情万种,用软若无骨的手臂环住皇上的脖子:“莫不是摔醋坛子来了?皇上,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呀!” 皇上点了点她的鼻子:“就你讨人喜欢,有朕在,她能把你怎么样? 放心吧。” 燕丽人瞥见皇后走了进来,连忙起身,面堆笑容地向皇后行礼:“皇后娘娘,可是稀客呀,往日里皇后娘娘何曾屈尊来过我这儿,皇后娘娘这一来啊,真是蓬荜生辉啊,把整个宫中照得亮堂堂的,连我头上这颗皇上赐给我的南海夜明珠都比不上呢,你说,是吧,皇上?” “是,爱妃。”皇上轻抚着燕丽人搭在他肩上的柔夷,心想:“皇后我倒要看你如何处置?” 燕丽人不依不饶:“皇后,我听说您和皇后成亲时候无双国进奉的夜明珠比臣妾者颗可大多了,是吧?” 皇上微微觉得燕丽人有些过分,便微笑不语。 皇后对他们的一唱一和却是泰然处之,笑道:“燕妹妹若是喜欢时,我叫人送过来就是了,不就是一颗珠子么,我当是什么稀罕之物。” 燕丽人恼羞成怒:“哟,皇后娘娘,对您来说,当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我等身卑位贱,当然不敢和您比,不过您那刻珠子么,也确实没什么稀罕,听说最近狄人国进奉过来的珠子才是真正的举世无双呢,皇上已经许诺要送给臣妾,其实皇上啊,这么尊贵的东西,只有皇后这么身份尊贵的人才当得起呢,皇上,您还是不要给臣妾了,不然,恐怕有人会误以为臣妾有犯上之意呢。” 皇上见皇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便想趁机再给皇后点颜色,便大声说:“朕乃一国之尊,金口玉言,岂能出尔反尔,答应你的东西,自然是要给你的。” 燕丽人脸上满是得色,盈盈一拜:“谢皇上。” 皇后本想拂袖而去,但猛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便浅浅一笑:“皇上要收纳狄人国的贡品,那想来是要答应狄人国出兵攻打无双国啰?皇上,这件事情您还需仔细斟酌,皇上即位不久,就动用兵力,只怕到时候生民涂炭,怨声载道啊! 不仅是皇上为民所责,只怕臣妾也难逃其咎。” 皇后这番话确实让皇上和燕丽人心里不好受,但是又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皇后见时机成熟了,也想见好就收,便道:“皇上,臣妾今日来是有一事禀奏。” 皇上被他打扰了好兴致,只想快点打发她走,便不耐烦地说:“你说罢,朕答应你就是。”燕丽人趁机将一个剥了皮的葡萄放到他嘴里,皇上一把搂住她的盈腰,并朝她脸上亲了一口。 皇后装作视而不见:“皇上,这如妃如今病重,恐怕时日无多了,臣妾今早去看过她,她说她有一姐妹梅才嫔亦在宫中,希望能与她见上一面。” 皇上略一沉吟:“如妃?……你看着办吧,朕也懒待见她哭哭啼啼的样子,念在她曾为朕怀过龙子的份上,你是后宫之主,你看着办便是。” 皇后心中大喜,脸上却丝毫不显山露水:“谢皇上。” 皇上烦躁地挥挥手:“行了,你下去吧。” 皇后转身告退,却听得身后燕丽人娇声道:“哟,皇后娘娘就走啊,多坐一会儿呀,我这凳子上又没刺,不过既然皇上要你走,你还是走吧,以后记得常来啊,免得妹妹心上挂念着。” 皇后却无心搭理她,带着宫娥便离开了。 你道这燕丽人平日里对皇后恭恭敬敬,今日却为何此番景象?皇后的父亲兰硕将军原是前朝老臣,兰硕将军原有两女,大女为皇后,闺名兰频,自小便由先皇做主,许给了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二女闺名兰若,六岁时在家门口玩耍失踪,就此下落不明,多年以来,兰家一直在寻找,可却杳无音讯,兰将军一直引为憾事。 兰硕将军是前朝老臣,刚正不阿,连先皇都敬畏他几分,所以皇上也要服他几分,只是刚正的兰硕时常否决皇上的意思,这实在让龙颜不悦,近日来听说兰硕病倒,皇上也就肆无忌惮了,假惺惺地派御医去探看病情,实则是看他病的轻重。御医回报说,兰硕将军由于常年征战,身体落下痼疾,而尽数病齐发,恐不久于人世了。 皇上听后大喜,心想,只要这老顽固一命呜呼,我便趁机夺了他的兵权,看其他臣子还敢不敢不服。得意之下,便对燕丽人说:“只要兰硕那老头一死,我便废了兰皇后,立你为后宫之主。” 这燕丽人也是狗仗人势,得意忘形,有听说兰皇后父亲病重是实,自然不再把皇后放在眼里。 皇后对父亲病重一事却是一无所知,皇上将所有有关她父亲的信息都封锁了,明里派人给兰硕将军看病,实则却是要暗下黑手。 皇后从燕丽人宫中出来,便径直去了吟雪处所,吟雪正在作画,见皇后到来,忙放下手中的笔,向皇后行礼。皇后忙扶起她,仔细地打量起她来,心中有些疑惑不定,她却是没有眉心那颗痣,而且形容与小时也相去甚远,本想问个仔细,又怕耳目众多,引来口非,便问道:“才嫔在作画,作的是什么呢?” 她这不问不打紧,一问吟雪眼泪便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娘娘请恕罪,臣妾只是思念妹妹,便作了此图,实不堪入眼”。 皇后拿起画一看,却是几片被车轮辗过的残花,旁边题着“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皇后不由得叹息不已,便将香如的病情告知了她。 第二十五回 香魂一缕随风散 皇后和吟雪刚到香如门口,便听到了那只八哥在含糊地吟诗:“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声音里竟有些不舍之意,吟雪心内一酸,不由得流下泪来。 吟雪看到香如的时候,香如正躺在床上,兜儿在喂她服药,医婆站在旁边,看到皇后和吟雪到来,她二人便退下了。香如勉强想要起来,可是却一阵头晕目眩,便无力地闭上眼睛。吟雪走上去,握住她的手,一时间竟是无语凝噎。 “香如妹妹,你还好吗?” 香如并不睁开眼,只是双泪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一时间竟侧过身去啜泣起来。吟雪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强忍住泪说:“香如妹妹,姐姐来看你了,你不高兴么?” 香如再也抑制不住,转过身来与吟雪抱头痛哭,站在旁边的皇后眼中泪光隐现。 是夜,香如和吟雪抵足而眠,谈起了很多过往的事,二人皆唏嘘不已,香如更是泪难自禁,吟雪不住地宽慰她。 三更时分,香如忽然静了下来,吟雪以为她睡着了,便静静躺着,唯恐惊扰了她,俄顷,只听香如一声长叹,摸索着握住了吟雪的手:“姐姐,我这身子大约是没希望了,我只是想到多病的母亲,心中便有万般的不舍,以后若是有缘时,还望姐姐帮我在母亲面前略尽孝心,我就是在九泉之下,幽冥宫中也了无遗憾了。” 吟雪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她的这些话竟有遗言之意了,不禁潸潸泪下,一把搂住她:“妹妹,你怎么可以说这些傻话,你会好起来的,你就是心事太多,影响了身子,只要想开一点,就没事了,等你好了,我们还去荡秋千好么?” 香如点了点头,黑暗中,吟雪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她看到了她的泪水发出隐隐的光。 香如又叹了口气,轻声道:“姐姐,这后宫里,人人尔虞我诈,明里勾心,暗里斗角,姐姐可要担心啊。以后若是姐姐受了恩宠。切记得饶人处且饶人,在这个宫里,要生存真的不容易,又何必互相践踏?万千宠爱也不过是过眼烟云,又有谁能够保得长久?” 吟雪心内有些凄凉, 暗道:“香如今天是怎么了,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把香如的手紧紧握住:“好妹妹,姐姐答应你就是。” 第二天,春意融融,百花齐放,吟雪便陪着香如四下里逛逛。到了秋千架下,香如伫立了良久,忽然转过身朝吟雪嫣然一笑:“姐姐,我好像再荡一次秋千,我想我这次不会怕了。” “妹妹,”吟雪本想说点什么,但是看到香如眼中的恳请之意,便忍住了,“那你坐好了。” 吟雪把香如扶到秋千架上,便轻轻推了起来,香如闭上眼睛,面色惨白却洋溢着笑意。 忽然,香如剧烈地咳嗽起来,幸好秋千荡得不高,吟雪便稳住秋千,把香如扶了下来。 就在这时,吟雪注意到,怜香本来是从燕丽人住所朝这边走过来,看到吟雪和香如,便掉头走了回去,吟雪心内顿生狐疑:“这怜香像是在避着我们。”见香如咳得厉害,也来不及细想。 香如的咳嗽一阵紧过一阵,竟然咳出一大口血来,面色白得像纸一般,身子也软软倒了下去,吟雪忙扶住她,兜儿和众宫娥也忙过来一起把香如抬回了她的住处。 医婆给香如把了脉,便摇摇头说:“如妃娘娘恐怕……” 吟雪忍不住伏在香如身上嚎啕大哭,香如微微睁开双眸,含糊不清地说:“姐姐,记住你答应我的话,得饶人处且饶人……姐姐,我怕是……怕是要就此和你别过了……姐姐……” 香如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吟雪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勉强听到了几个字:“我娘……尽孝……拜拖你了。” 香如闭上了眼睛,呼吸停止了,面色却是一片祥和,吟雪用力摇晃她的身体,泪流满面:“香如,香如,你醒醒,我不要你死,你快醒醒啊!香如,香如……”一时间哭声充满了整个寝宫,兜儿强忍着泪把吟雪劝了下去。 皇后听到了香如的死讯,便派人来安排后事,对于失宠的妃子,除非有皇上的特许,是不能厚葬的,只不过用些锦被和她随身衣物钗饰等陪葬罢了,倒是那只鹦鹉忠心,见香如病故,便几日滴水未进,等到兜儿等发现时,它已僵死在笼中。 兜儿将此事告知吟雪,吟雪叹息不已,便在宫中找了个僻静的所在,埋了鹦鹉,并用一块木牌插在它坟茔前,上面写着“义鹦冢”。 香如病故后,兜儿便向皇后恳请留在吟雪身边照顾她,皇后赞许她念旧主之意,便同意了。吟雪只不过是一个未受宠爱的才嫔,顾名思义,连主子都未曾受宠,那她的婢女自然也就低人一等,吟雪感念兜儿的忠诚,便与她甚为交心,待她如亲妹子一般。 光阴如流水,一转眼半年过去了,吟雪也慢慢从思念香如的悲痛中恢复了过来。这半年中,燕丽人一直专宠,气焰也越来越高涨,势头盖过了皇后,皇后对此也是无计可施,而她的父亲兰硕将军也于三月前病故,这样一来,燕丽人便更加肆无忌惮。而吴怜香虽然未曾蒙宠,却已经被封为香妃,据说是燕丽人在皇上耳边极力撮合的,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她偏偏选择一个才貌皆属中等的吴怜香。 吴怜香虽然贵为妃子,但是却一直未能蒙受圣恩,心内难免有些凄楚,最重要的是,由于她和燕丽人亲近,众人嫉恨燕丽人,连她也捎带上了,她变得孤立无依,对燕丽人来说,她根本无足重轻,对其他宫嫔来说,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虫。 她心里时常想起吟雪、如意和香如,心内异常羞愧,她们当日曾一起从灵州入宫,一路上,虽然自己对她们不理不睬,可是她们对自己却是极尽照顾。在选嫔赛上,自己偷偷告了她们一状,她们却好像并未心存芥蒂,可是如果她们知道……她们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吴怜香就在这样忍受着来自良知的煎熬,而另一边,燕丽人也越来越不把她当人看,她痛苦极了,偷偷找来一瓶毒药,想要一死了之,刚送到嘴边,又忍住了,嘴角浮过一丝冷笑:“不行,我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她,燕丽人,你别得意太早,我要把一切都说出来,你不让我有好日子过,我也不会让你那么如意。” 第二十六回 吴怜香命丧黄泉 这天晚上,吴怜香便私自来到吟雪住处,恰好皇后和吟雪正在一处说着话儿,见从不踏足的吴怜香不请自来,心中有些不解,怜香见皇后也在座,更加下定了决心,便过来与皇后见礼,皇后向来不喜欢她,只是淡淡与她寒暄。 吟雪因为地位教怜香低下,便俯身向她行礼:“不知香妃娘娘驾到,请恕罪。” 吴怜香俯身去扶吟雪,脸上满是愧色:“吟雪姐姐,你请起……” “谢如妃娘娘。”吟雪退向一边。 此时的气氛有些尴尬,兰皇后并不言语,只是慢慢地品着香茗,吟雪站在一边,心里猜不透怜香此行的目的,也不好开口言语。 怜香轻咳一声,缓缓道:“皇后娘娘,吟雪姐姐,今日我来是有要事相告。”说罢便朝两边的宫娥看去。 吟雪心内狐疑不已,这吴怜香自入宫后,与我并无往来,今天突然来访,却对我客气得很,一口一个“吟雪姐姐”,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毕竟是燕丽人身边的人,我还是小心行事,见她说有要事相商,又看着旁边的宫娥不言语,便朝兜儿使了个眼色,兜儿心领神会,便带领众宫娥回避。 怜香见众宫女都下去了,忽然起身拜倒在皇后面前,不住地磕头,口里不住地说:“请皇后娘娘恕罪,我有罪啊,请娘娘惩罚我。” 皇后不解其意,吟雪见她额头都磕得有些红肿了,心内不忍,便一把扶住她:“香妃娘娘,你快停住罢,有什么事,你只管说,皇后娘娘贤德,必定会有决断。” 怜香转向吟雪:“吟雪姐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如意姐姐和香如姐姐,我错了,你能原谅我么?” 吟雪一头雾水,弄不明白怜香到底是要说什么事,心想既然提到如意和香如,莫非是选嫔一事?心想,那事早已时过境迁,如意因祸得福,而香如也是天命所归,便说道:“你放心罢,过去的事情我不会计较的。” 怜香竟朝吟雪磕了三个响头,哭着说道:“姐姐,您宽宏大量,让怜香无地自容啊。这一切都是燕丽人干的呀,请娘娘为我做主。” 吟雪和皇后更加不解其意,皇后觉得这事必有蹊跷,便问道:“你说什么是燕丽人干的?” “就是烧死如意姐姐和用怪物吓得香如姐姐流产的事。” “你说什么?“皇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的是实话?这可是杀头的事,你可不能胡言乱语。” “怜香不敢有半句假话。”怜香哭泣不止。 吟雪已经是说不出话来,原来香如是被人害的?她说得饶人处且饶人,难道她死前已经知道是有人害她了么?她忽然想起一个人,便冲了出去。 兜儿就在不远处,见吟雪冲了出来,便迎了上去,见她脸色苍白,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 吟雪没等她说完,便一把拉住她的手:“兜儿,如妃死前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 “东西?没有啊……” “你再仔细想想。” 兜儿想了一会,忽然说:“对了,娘娘在流产后不久,曾交给我一方锦帕,要我拿去悄悄焚烧了,还说不要让人看见。” “那锦帕还在么?” “我本来打算烧掉了,后来如妃娘娘身子一直不好,一直忙着照顾她,也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你把它给我。” 兜儿看着吟雪急切的眼神,便匆忙转去取来锦帕。 殿内,怜香正在向皇后诉苦,说自己是冤枉的,这一切都是燕丽人所为,还有燕丽人还对后位有叵测之心。怜香先行苦肉计,然后便把所有的罪过推到燕丽人身上,原想乘着皇后这颗大树,惩治燕丽人,以报复她对自己的屈辱。 “皇后娘娘,燕丽人她……” “吴怜香!”只见吟雪满面怒色地站在门口。 “吴怜香,香如哪里得罪了你,你竟然如此狠心对她!你这个刽子手!” “吟雪姐姐,香如不是我杀的,是燕丽人……” “你还狡辩,你看看这是什么?”吟雪朝怜香脚边扔下一方锦帕。 吴怜香看到锦帕,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正是她当日误送如意的那块,上面还绣着她的名字。 “这是我的锦帕,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这是香如拾到的,她不想揭穿你,那天扮怪物的就是你对不对?”吟雪眼里布满了血丝。 皇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吴怜香,你好狠心,香如到死都没有揭穿你,你到底是何居心?” 吴怜香心想,没想到自己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便向皇后磕头如倒蒜:“皇后娘娘,臣妾实在是冤枉啊,这一定是燕丽人做的,她想给我栽赃,所以故意把我的锦帕丢在如妃宫里啊。”吴怜香索性把所有罪名都推到燕丽人身上。 皇后一时没了主意,便拿眼看着吟雪,吟雪满脸是泪,只是恶狠狠地看着吴怜香。皇后怕吟雪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便说道:“这件事有待证实,孰是孰非,自然有个定论。杀人者,必然要受天遣,被冤枉者,自然是清者自清。香妃,你先回去吧,这事还有待定夺。”吴怜香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不敢面对吟雪的目光,便悄悄退下了,吟雪伏在皇后身上痛哭失声,这时她才明白为什么香如死前会跟她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这么善良的香如,却被人害死了,而她死前,还要她“得饶人处且饶人”! 吴怜香夜访香如的事不多久就被燕丽人安插在她身边的青儿泄漏了出去,燕丽人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勃然大怒:“好你了吴怜香,竟然反咬一口,我让你当上妃子,你如今却来算计我,告我的状,你也不看看,现在的后宫是谁在做主,皇后又能奈我何?” 她越想越气,一把把桌上的茶杯扫到地上。青儿见了,便走到她跟前,讨好地说:“娘娘,奴婢倒有个一石二鸟之计。”说罢便看了看门外,见没有人,便附在燕丽人耳边耳语一阵。 第二天一大早,便传来吴怜香服毒而死的消息,这吴怜香本来就不讨人喜欢,宫中有些人难免趁机幸灾乐祸。而吟雪却有些忧心,她总觉得吴怜香不像是畏罪自尽,但又想不出所以然来。 第二十七回 兰皇后身陷囹圄 吟雪正惊疑不定,却见皇后的随身宫女允儿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见到吟雪就跪下,泣不成声:“娘娘,娘娘,皇后娘娘她……她被抓起来了。” 吟雪一惊,手中的茶杯掉到地上,碎裂成片。 “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允儿抽抽噎噎地说:“昨晚我和皇后娘娘离开娘娘您这儿,路上遇到了青儿,青儿说香妃娘娘有事要跟皇后娘娘单独说,娘娘留下我,独自一人跟着青儿去了香妃娘娘的寝宫。没过多久,娘娘就回来了,没想到今天一早便听说香妃娘娘服毒自尽,可是青儿却一口咬定她是被人害的。” “可是这和皇后娘娘有什么关系?”吟雪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青儿说她昨晚看到皇后娘娘和香妃娘娘争执,后来不知道怎么了,香妃娘娘就自尽了。可是青儿说那茶里面的毒药有些蹊跷,她怀疑是有人给香妃娘娘投毒。”允儿抽抽答答地说。 “这明明是诬陷!”吟雪有些着急。 “后来燕丽人娘娘和皇上来了,燕丽人娘娘说只要找到证据就知道香妃娘娘是自尽还是被人毒害的,还说要搜所有宫殿,要找到杀人凶手,皇后娘娘就说,她是一宫之主,要证明她的清白,便让先搜她的宫殿,可是,可是……” “到底怎么了?” “可是在皇后娘娘的枕头下果然找到了一包毒药,而且和香妃娘娘茶杯中的毒是一种,这样皇后娘娘就被抓起来了,皇后娘娘要我来告诉你,她是遭人陷害,一定脱不了身,所以娘娘您一定要小心隐忍。娘娘,娘娘,这可怎么办呀……”允儿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吟雪心里乱成一团麻,便问道:“娘娘现在在哪里?” “娘娘现在被囚在思过殿里,皇上下令要严加看管,任何人不能入内。” 吟雪一时没了主意,心想:“皇上必是听了燕丽人的话,不然怎会如此对待皇后?都是我,都是我害了皇后”。可是着急也没有用,便叫来兜儿,叫她把允儿先扶下去,她想要好好静一静。 现在又没有办法见到皇后,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求皇上,可是皇上会答应吗?吟雪决定冒险试一试。 吟雪来到燕丽人住处,远远见门口有一大群宫女侍卫,正严阵以待,心想,看来皇上一定在这里,可是如果我硬闯,没见到皇上恐怕就被抓起来了,她悄悄绕到后墙那个地方,墙不算太高,可吟雪试了几次,还是爬不上去,看到里面一颗桃树的枝桠伸出了宫墙,便有了主意。 她解下腰间的红绫,一头栓上一块石头,抛起来,这样便把红绫挂在了树枝上,她双手拉住红绫,脚蹬着墙,总算爬到了墙头,纵身往下一跳,幸喜没有崴到脚。刚跳下,便听到有两名宫女朝这边走过来,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假山,便绕到假山后,不承想心内一急,不小心踢到了一块石头,那石头滚到那两名宫女的脚边,一名宫女叫起来:“是谁?” 吟雪心内一惊,心想:“完了。” 那名宫女见没有回音,便朝假山这边走了过来,吟雪思量着反正也无处藏身,不如走出去再作计较。 吟雪正想要说:“是我。”却听一个宫女说:“原来是娘娘的玉兔儿在作怪,玉兔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来,快跟我回去见娘娘,娘娘肯定想你得紧呢。” 知道两人的脚步渐渐远去,吟雪才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暗想倒是这小兔儿帮了我的忙。 吟雪悄悄走到燕丽人楼下,可喜没见到一个宫人,便悄悄溜进殿阁中。 “皇上,您喝呀,您再喝一杯嘛……” “好, 我再喝一杯,再喝一杯……” “皇上,您喝了臣妾的酒,什么时候立我为皇后啊?” “爱妃,这件事不能急,不然那些朝中元老又是天天在朕耳边絮叨。” “不嘛,我不管.” “好了,美人,别生气,来,再陪朕喝一口,朕答应你,明天就立你为后,如何?” 吟雪怒不可遏,原来是燕丽人从中作祟,便大声叫到:“皇上,冤枉呀!” 这倒把皇上喝燕丽人吓了一跳:“是什么人在外面叫冤?” 吟雪心一横,便冲了进去,跪在地上说:“皇上,请您明鉴,皇后娘娘她冤枉啊!” 燕丽人和皇上此刻正衣衫不整地在榻上,见吟雪进来扫了兴,皇上脸上顿时乌云密布。燕丽人嘴上露出嘲弄的微笑:“第二条鱼这么快就入网了。” “大胆,皇后的事情自有我处置,你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到这里来喊冤?” “臣妾梅吟雪。” “你胆子倒是不小,你说皇后冤枉,那你说说,她怎么冤枉了,难道你有什么证据不成?” “我……”这一问,吟雪倒有些语结了,是啊,皇后的寝宫搜出毒药来,这可是证据啊,“皇后娘娘她不是那种人!” “放肆,她是不是那种人难道是你说了算?人证物证俱在,她别想抵赖。”燕丽人妖娆万分地走到吟雪面前,一改脸上的神色,吟雪看到了她眼中流露出来的恶毒,却仍然面无惧色地看着她。 燕丽人狠狠瞪了她一眼,便回过头对皇上说:“皇上,您杀了臣妾吧.”说着,还假惺惺地哭了起来。 “爱妃,这是怎么说?” “皇上,这是臣妾的寝宫,可是这个人胆大包天,不知道怎么进来了,还说不准什么时候偷偷进来把臣妾也毒死了呢。”燕丽人边说边拿眼瞟着吟雪。 “皇上,臣妾……”吟雪话还未完,却被燕丽人抢了话头。 “皇上,臣妾与其被人害死,还不如请皇上赐死算了,皇上……”燕丽人可真是会装,泪水竟把脸上的妆容打得一塌糊涂。 皇上愤怒不已,便大声叫到:“来人!” 四名宫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见吟雪跪在地上,不由得目瞪口呆。 “你们干什么去了,竟然让这个人跑了进来,侍卫,来呀,把她们四个没用的家伙拉下去,一人重打一百!还有,把这个胆大包天的人也拉到思过殿!严刑拷问,到底是谁在指使她,竟然要行刺燕丽人!” 行刺?吟雪一下懵了,这可是杀头的罪呀,皇上,皇上怎么可以给她定上这个罪名,霎时间,她觉得自己很可笑,这根本就是一个昏君,自己却还把她当作圣君,以为可以救得皇后。 “昏君!你这昏君!” 皇上气得只发抖:“来人,把她拉下去斩了!” 吟雪忽然挣开拉住她的侍卫,仰天大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今天什么也不怕了,我就是要说,你就是昏君!是非不辨,忠奸不分,你有何资格贵为皇上!我梅吟雪一身清白,生欲何欢,死欲何惧?只是可恨死于奸人之手!”她转身朝燕丽人撞过来,却被侍卫死死拉住。 皇上仿佛被她无所畏惧的言语击中了,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仍是毫无惧色,便朝侍卫挥挥手说:“拉下去吧,让她和皇后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