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土地守卫神》 第一章 返回前沿阵地 我谨把这部小说献给我的战友和朋友,他们是:郑长剑、文静、赵玉良、周三庆、吴一奇、钱光辉、孙喜文、李诚等和战友们。…… 休正后的战士们已经恢复了体力,精力显得特别旺盛。就要打进攻啦,一排排长文静带领全排战士,又要回到他们曾经守卫的七十三号阵地。他们一出发,敌军就开始炮击了。打炮声仿佛是地狱恶鬼的狂叫,又像数不尽的恶狼的哀号。炮弹在他们头顶上空呼啸,在他们周围爆炸。战士们灵活的前进。他们在与不断爆炸的炮弹,打起了挑逗似的战斗。时而静若卧虎,时而跃若脱兔。当他们接近四十八号地段的时候,一颗炮弹像魔鬼一般凶恶的扑来,在离文静不远的地方爆炸了,冲击波把他掀倒在路边的草丛里。 小战士赵玉良受了伤,文静大喊一声:“钱光辉,包扎。”前哨军医钱光辉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随声而至。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到达了七十三号阵地。除了赵玉良的腿受点轻伤之外,其他的二十七人都完好无缺。文静很关心赵玉良,越来越对他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那美丽的大眼睛叫文静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七十三号阵地有两个天然山洞,一个大一点的作为排的司令部,小一点的定为二号哨位。另外还设立一个三号哨位,对猫耳洞、山中的缝隙都充分的利用了。这里是老战士熟悉的地方。每一个点,都有战士们的血迹,都有着英雄悲壮的故事。 文静做了简短的安排,战士们就进入了各自的位置。时间虽然在深冬,但是没有一点寒意。几个月来,战士们第一次在阵地严整披挂,显得庄重、威严、神圣、精神、英武。 赵玉良发牢骚说:“奶球的,我刚穿上的新军衣,就叫哈熊给扯破了。” 孙喜文上前拍拍赵玉良说:“小老弟,别抱怨,打完仗回去,会再发给你一身更新的。你要是想留纪念,就叫你媳妇给你缝缝,这价值可更有意义了。” 这两个人,一高一矮,孙喜文摇晃着细高而单薄的身条,不断地找赵玉良寻开心,在他心里,自己完全可以成为赵玉良所崇拜的人。而赵玉良对他的态度是有时厌烦他,有时又离不开他。俩人好好、闹闹;闹闹,好好。真是狗皮袜子没反正。此刻,虽然说赵玉良的伤势不重,也比打一针青霉素针还要痛。他见孙喜文逗他,就毫不相让地回他一句:“去,你才叫你婆姨缝呢。” 他俩一斗嘴,战士们顿时活跃起来,好像听相声表演似的全神贯注。 孙喜文善解人意,就故意找话和赵玉良逗起来。他又问:“小老弟,你青春几何?”赵玉良最恨人家说他小,就不高兴的说:“什么几何,我赵玉良今年一十八岁,咋话?骗你你是小狗。” “好,你骗我,我还是小狗?你狡猾狡猾的。”孙喜文突然发起了猛攻,“哪年生的?” “我妈给我算着是六九年的。不,是九六年……” “哈哈哈,……不打自招。”孙喜文数着手指计算着说,“十六岁就来当兵,啊,还要我们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做什么?伤在我身上也比看着你受伤好过。” “不叫你可怜。”赵玉良用美丽的打眼睛瞪孙喜文一下,但孙喜文仍然不放过。他又说:“好好,你十六岁能来当兵说明你有能耐,再不然就是混进来的。不过,你效法我们,想报效祖国,还算一个小男子汉。我看你还是早点找个婆姨,省得因为年龄不够限制住了你。” “哈哈哈,……”战士们欢快的笑着,忘记了疲劳。 在山洞外,文静和另一位排长李诚正在观察情况。在他们阵地的前方,是敌军抢占的六零三高地、六零四高地和九六八高地。在六零三高地、六零四高地上,是敌军九八一团六连的两个加强排的兵力。这次发动反击给文静的任务就是打掉这两个高地上的敌人,夺回属于我们的土地。这两个高地上的敌人太可恶了。他们凭着有利的地形,对我军守卫的七十三号阵地威胁很大。文静的同学郑长剑,就是牺牲在这里。而攻击六零三的敌人,却是很难凑效。 七十五号阵地是二排战士守卫着。他们的任务是继文静他们一排拿下六零四的同时,乘胜攻占九六八高地。至于六零三,炮火要把它炸为平地。七十二二号阵地现在是一个空阵地。文静和李诚商议后去那里观察。攻上去的时候两面夹击。随后,李诚带一个班去了。 战前的寂寞是撩人的,战士们有的检查武器,有的闲聊,有的抽烟,有的想心思,……。 水,很快被喝光了,可是,反击的炮声还是没有响起来,人们这时才能静下来想到水。民以食为天,氺是食中天。缺水是非常可怕的。战士们开始说话了:“快打呀,一打起来,什么都忘了。” “军工是干什么吃的?”他们忘了自己当过军工。文静也渴,但是,这时的渴,与他们夏天承受的那种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总还没有人渴地去喝八十年代的光荣茶(尿),也没有人因为渴而昏了过去。但是,他不忍心叫战士们这样无休无止的渴下去,就下命令道:“五班长。” “到。”一个粗壮有力、人高马大,从外观上就显示出力度的军人站在了文静面前。 “派人背水。” “是。” 五班长派出了孙喜文等四人。他们背水很困难,要到五公里以外的水渠离去背。一个能装二十五公斤的塑料桶,要两个人轮换着背,还得有两个人担当护卫。因为他们路上要通过两道封锁区。这区域敌军时有炮击,还有特工出没。特别是四十八号地区尤其危险,埋设有许多地雷。有时候一趟下来得四五个小时。现在是战前队伍隐蔽阶段,背水更要小心。因此,文静责成五班长派几个精干的人去。背水的战士一走,战士们就盼着水到。实际上是希望水和人同回。他们是在为背水的战士担心。 哨位上的战士警惕的注意着前方,而洞中的战士谁也不言。似乎谁也不愿意打破这宁静的气氛。只有大老鼠无所顾忌的在战壕离穿行,妄图寻找战士们吃剩下的罐头。它们一点也不怕人,常常对着战士们示威。有时你进两步,它就退两步,你退两步,它就会追两步。甚至胆敢用它的老鼠眼瞪人。对着憋闷在猫耳洞中的战士抓耳挠腮,一副嘲弄人的神情。它们像六零三、六零四高地上的敌人一样可恶。 排指挥所只能容纳一个班的兵力,其他战士都分散隐蔽在各种可以利用的地方。文静见洞中没有人说话,就去看赵玉良的伤情。他关切的问:“小伙子,怎么样?” “排长,没事,我能上。”赵玉良很害怕在战前给抬下去。就故意走几步叫文静看。 文静点点头,说:“长大了,长大了。”实际他心里在想,赵玉良和他的弟弟一样大,都是十六岁。他本来可以在父母的爱抚下,在兄长和姐姐的关照下生活,而赵玉良却来到了战场。文静了解赵玉良最怕别人说他小,故而常常用小伙子来称呼他。对此,赵玉良也愿意和文静交谈。 “排长,你猜我打完仗干什么?”赵玉良说话中有一种神秘而天真的色彩,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令人不忍逼视。可是,还没有等文静回答,他就把答案公布了:“我呀,一打完仗,回去再给妈妈商量商量,我还是得上学去。” 文静听后有些激动,上前拍拍赵玉良的肩头说:“好小伙,有你的,我送你一支钢笔。”他从口袋里把两支钢笔都掏出来,说:“挑一支吧。”他自己觉得比赵玉良幸运多了,国家培养他上了大学,而赵玉良呢,应该是中学读书的年龄。可他却和自己在同一个战地上,同在一个战壕里。 赵玉良真的挑了一支,仿佛他刚刚接到一支冲锋枪,刚刚发放一身新军装一样高兴。一支钢笔在他手中把玩不已。然后,他别在自己的上衣口袋中,像得了一枚军功章似的。他那美丽的大眼睛朝文静闪动一下,呲着牙笑起来。仿佛在说,怎么样? 说实在,赵玉良心中,确实对文静有一种感激之情。从他记事起,记得自己好像有一个哥哥,可是,这个哥哥的影子模糊了,他后来却做了自己弟弟的哥哥。他多么想有一个像文静一样的哥哥呀。一见到文静,他的脑海里就会闪动出哥哥这个字眼。可他认识几个月,他却从来没有说过这个问题。 第二章 军工敢死队 还是文静当工兵排长的时候,赵玉良一上来就分配到他的排里。我军运送弹药给养的汽车,只能行进到五十五号处。再往上,就寸步难行了。这里,林木葱郁,气势怫然。有一短洞,状若虎首,巨口威慑前方,林涛如其怒吼。战士们称其洞为猛虎洞,以振士气。其实,这里恐怕从来没有猛虎,倒是老鼠的巢穴。直到文静他们把这里当做中转站,老鼠的主力军才像看到孙行者打进了无底洞似的,四处逃窜。但是,还有一些散兵游勇,时常出没其间,鬼鬼祟祟,仿佛敌人的特工暗探。洞的前方,山势险要,越往前,路越窄,也越难行。 “排长,一个弹药箱有多重?”赵玉良在行军 的路上好奇地问,也想试试自己的能耐。 文静瞟了他一眼,说:“最轻的是二十四公斤,还有三十六公斤的。” “噢,才这么点点,没有关系。” “哼,没关系?加上枪、弹、钢盔,一百多斤呀,我的小伙子。”文静还真有点犯愁。山高坡陡,天气炎热,不拼命是不行的呀。可是,赵玉良却不在乎,好像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似的。哼,他那瘦小身材,非压坏他不可。 赵玉良仿佛觉得把他大材小用似的,就自言自语的说:“哎,不带劲,当军工,背弹药箱,去打进攻多好。” “嘿,还闹情绪呢。”五班长吴一奇笑笑,拍着赵玉良说:“想打仗,可有你打的,先锻炼锻炼嘛!” 他们背上弹药箱出发了,吴一奇叫赵玉良跟着他,看眼色行事。当他们爬上了一个八十多米的大坡后,赵玉良就有点气喘吁吁,头脑发昏。他记得有一次妈妈不叫他吃饭,整整饿了一天之后才有这个味。他坚持下来了,直到妈妈让步。现在,他想着也要坚持。接着是下坡,好一点,他想起小时候爸爸带他沙坡头滑沙,那是真舒服,整个大地都是温暖的,整个沙山都在响,像童话世界。这下坡似乎也有那种感觉。 “赵玉良,集中精神。”文静打破了他的遐思,“前边又是一个暴露地段,你看,那就是敌军的一六五八阵地。” 赵玉良顺着文静的手看去,敌人的阵地看得清清楚楚。 “小伙子,把枪给我,下坡后,要快跑,机灵一点,敌人可能会打炮。”文静又嘱咐他。 赵玉良已经无力回答文静的话语,乖乖的把枪递给了文静,他觉得四肢发软,好像自己儿时玩坏了的玩具,都快散了架了。那时妈妈对自己多好哇、可是。自从有了一个小弟弟,……。 “通,通!”敌人突然打炮了。赵玉良的遐想又被打断了。他仿佛突然有了精神。他和战友们迅速猛跑。有一个战士倒下了,其他战士仍然迅跑;又一个战士倒下了,战士们还是迅跑。冲过这一百多米的暴露地带之后,又爬上了一个大坡,下了坡,又是一个近一百米的暴露地段。他们正在用血肉之躯与敌人的炮弹比速度,比坚强,比机智。他们终于把弹药送上了前沿。 在回来的时候,文静、赵玉良、孙喜文、周三庆四人抬着一个重伤员。他们通身流汗,口舌冒烟,头脑眩晕。但是,他们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和能力往下抬。因为他们明白,抢时间就是抢伤员的生命。李白有诗云:行路难,难于上青天。他们这些战士仿佛是感觉到了那种境界了。在路上,除了暴露地段之外,还要小心敌人埋设的地雷。有的山路,只能一人通过。那就更应该十分小心才是。 “排长,你说这个伤员怎么这么重呢?“赵玉良有点受不住了。 “少说废话。“文静喝住了他。其实他自己也有同感。 他们要通过只能容纳一人的通道,赵玉良在担架前头,把绳子背在肩上,用手扶着担架。周三庆在前边拉着。文静在后边抬着担架。而孙喜文只能推着文静的腰前进。四个人,一条线,路窄、坡陡,不如此是很难上去的。 暴露地段到了,他们有点紧张。一声“嘎勾“的脆响,周三庆吭哧一下就撂倒了。其余三人立即卧倒。上前一看,周三庆受伤了。 “老周,老周!” 周三庆拧着眉,不吭声。他是一个有话都存在肚子里的人。 “我把他拉回去。”孙喜文对文静说。当他要用绳子绑周三庆的胸围时,周三庆却睁开了眼睛,说:“我没死,我自己能爬回去,你们走。”孙喜文没有听他的,帮助他把腿上的伤包扎好,就把他翻到自己的背上,一步一步爬去。 赵玉良这时却爬不起来了。他带着哭腔说:“排长,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文静十分气氛,厉声道:“起来,难道叫伤员死在咱们手里不成?” 不知是赵玉良没见过文静发火的缘故,还是提到了伤员,他突然站立了起来。俩人抬着伤员飞跑。跑着跑着,赵玉良跌倒了。文静大喊一声:“起来。”他清楚现在跌倒意味着什么。赵玉良站起又跑。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当赵玉良第三次跌倒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炮声隆隆,在他们四周不时响起爆炸声。飞起的碎石有时落到他们的眼前。文静心急如焚,他一边喊着赵玉良,一边用身体护着伤员。赵玉良大哭:“排长,叫我死在这里吧。我不活了。我实在走不动了。” 突然,一颗炮弹在他们不远处爆炸,文静一下子扑到赵玉良身上。文静的右臂被弹片划破了,伤员的腿部又受了伤。文静怒目圆睁,大吼:“你这个混蛋。”上前打了赵玉良两个耳光,“不走,我毙了你。” 赵玉良看着文静和伤员身上的鲜血,好像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支撑着他,终于站了起来,艰难的到达猛虎洞。他放下担架 ,身子一歪,就倒下了。文静的怒气还没有熄灭,上前又踢了他两脚。可是,赵玉良一点反映也没有。文静这才知道,赵玉良已经昏过去了。 文静看着赵玉良那可怜的样子,自己的手掌、右臂,也不由得隐隐作痛起来。这痛从手上通过胳臂,波及到了心中。他感到有一种难以抑制的酸楚。他避开战士,躲到林中,大哭了一场。 后来,文静找赵玉良道歉了。他冷静的想,自己实在不应该打赵玉良。一个兄长去打一个与自己弟弟年龄相当的孩子,实在是不妥。一个排长去打一个小战士,更是不应该;一个军官学校毕业的大学生,去打一个应该上中学的人尤其是不应该的哦。文静十分诚恳的说:“小伙子,我犯了个错误,打了你,太不应该了。请你……” “嘿嘿,排长,没啥。”赵玉良截住文静的话头,他像完全忘了似的。当他的体力得到了恢复,就又充满了稚气,天真。“亏得那两耳光,要不,我就完了。非叫炸弹炸死不可。”说实话,他也是因为文静为他而负伤感到内疚。 孙喜文上前打哈哈,冲着赵玉良说:“小老弟,这次你可知道馒头是用面做的吧。军工,军工,说起来好听,咱们叫敢死队。都是敢死之士。’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是爱国诗人文天祥说的。还有,人们都说,宁打进攻,不当军工。冲锋而战死,那多光荣。可军工有时无声无息的就死了,艰苦劲不是铁的身子很难受住。” “去你的。”赵玉良不服他,那美丽的大眼睛一闪,叫人怜爱。他对孙喜文说:“少摆架子,我哥哥可比你大,说不定 还是个英雄呢。” 他们俩的对话,并没有引起同志们的兴趣,因为他们的战友时有牺牲,补进来一个战士,说不定还叫不上名字,就长眠在这红色的土地上了。有的战士牺牲的很壮烈,可有的战士连敌人的面都没有见过,就默默无声的与大地化为一体。 他们一次次的送弹药、给养,又一次次的送伤亡战士,保证着高地的运输。 而现在,赵玉良盼打进攻的时刻即将要来到了。 第三章 滴水如命 战地,空前的寂寞,红土和绿叶构成明丽而庄严的和谐。突然,“隆隆”两声巨响,敌人出人意料的打了炮。五班长吴一奇赶紧从洞中出来查看情况,发现周三庆所在洞口被炮震塌了方。他立即招呼人,几个人拼命的去扒。周三庆已经昏过去了。吴一奇一口气把他背到山洞里。往地上一放,周三庆像散了架似的,散落在地上。人已经处于昏迷状态。 “水。快给他喂水。”文静喊了一声。 赵玉良瘸着腿送上仅有的半桶水。他刚要喂周三庆,钱光辉拦住了,他一脸的冷峻,满眼的怒火,不叫给喂水。周三庆闭目仰卧,眼痕处似有水润。钱光辉像检查破旧机枪似的,一个零件一个零件的检查着他的伤情。 “给他喝点水吧。”文静又说了一句。 钱光辉像没有听见似的,依然做着自己的事。对他的医术,文静和同志们是信任的。虽然他是一个卫生员,可是,是战争锻炼了他。因为他曾经沉着的为一名胸部中弹的伤员成功的实施过气胸封闭;也曾为一名大腿穿透伤的战士保住了腿。又一次,敌人的炮弹空爆,他神速的扑到五班长身上,同时感到自己的左胸和左腰部像被什么猛击一下,可他依然给受伤的战士包扎。五班长吴一奇大喊:“钱光辉,血,你身上流血了。” 后来经过诊断,有一块弹片穿过钱光辉的左胸隔膜,离心脏只有两厘米;还有四块弹片嵌在腰部,至今还有一块弹片没有取出。他崇敬南丁格尔,更崇敬白求恩。他曾经对文静说过,白求恩是个外国医生,为了帮助中国的抗战,把生命都献给了咱们的解放事业。我是中国共产党员,一名军人,有着祖国的医术,我更应该……” 可钱光辉现在怎么了?那开阔的胸怀哪里去了?他那热情帮助人的品德哪里去了?怎么像换一个人似的。现在有一口水,就能救活一条生命!钱光辉曾因为半壶谁的事,差点没有把周三庆毙了。就遗物这半壶水,或许就是一位大学生军官牺牲的一个因素。他就有一个英俊面孔的郑长剑,他是文静的同学,然而,他牺牲了。文静为此事也……。但是,这毕竟是过去的事情了。而此刻,周三庆需要水,他就不再去顾及钱光辉的情绪,亲自把水往周三庆嘴边送。 孙喜文在一旁支持文静,说:“对,对,理解万岁嘛!”赵玉良也眼巴巴的盯着钱光辉,好像在对他说:“给他喝点吧,看他多可怜哪!” 水壶放到了周三庆的唇边,钱光辉的脸色开始缓和了。孙喜文冲着赵玉良眨眨眼,气氛沟通了。周三庆这时睁开了眼,那水润变成了泪珠,滚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排长,我不喝,大家这样待我,比喝什么谁都要好。” 文静理解的点点头,他知道这半壶水的重要。不管谁也都心照不宣。因为这里有一个半壶水的故事,以后会说到。 这时,连长打来了电话,询问打炮的事。文静把情况向他回报了,同事派人把周三庆抬下去。周三庆听到了文静的话,大声的喊:“不,排长,叫我戴罪立功吧。叫我下去,我死不瞑目。” “老周,你没有罪,听命令,下去。” “我,我不该……叫我战死在阵地上吧。”周三庆大叫一声,就昏过去了。 两个战士从七十三号阵地上来了,文静立即命令把周三庆抬下去。 半路上,周三庆醒过来,一看自己在担架上,立时急了,大喊:“放下我,放下我。”两个战士没有听他的。他大哭起来。他边哭边骂:“都是混蛋。叫我下去。干脆把我杀了。这是绑架。呜——,我下去就完了我是罪犯,我要戴罪立功,我要死在战场上,我要去死。”两个战士依然没有听他的,任他哭,任他骂,任他喊。 他们在往前走,这里,一侧是悬崖峭壁,一边是万丈深渊,地势十分险要。他们要顺着这个悬崖的边小心翼翼的过。周三庆不哭叫了。两个战士也放慢了脚步。周三庆突然冷静的对他们说:“如果你们不停下了,我就滚下悬崖。” 二战士同时停住了脚步。 一瞬间,三个人都楞在了那里。放下担架,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同样疲惫的面孔,又似乎都在祈求对方的原谅。周三庆恳求说:“好兄弟,别再抬我了。枪没有带下来,咋能离开呢?我没事,身体有点病,一点伤也没有。“ 二战士相互望望,沉默不语。 这时,他们突然看见对面来了几个人,他们立即隐蔽,仔细辨认,看清是去背水的人回来了。周三庆数着,一个,两个,三个,……来人越来越近了,他们竟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小王呢?“周三庆惊讶的问。一个战士悲痛的说:”我们走到一四六高地的时候,他踏响了敌人埋设的地雷。那是一个跳雷,接着又带响了定向雷,他当时就牺牲了。亏得我们走在他的后边,又拉下的很远,况且还是在左边,定向雷冲着右边方向爆炸了,我们才躲过一难。”周三庆知道,这种跳雷的厉害。当有人把它踩响时,它要跳到一米五或两米的空间爆炸,杀伤力很大。有着七百多米的覆盖面。况且它又带响定向雷,他们几个人能活着回来,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对抬担架的两个战士说:“你们不要抬我了,我不能下去。情你们到一四六高地把小王的遗体给抬回来。”二战士默默相对,然后,很恭敬的向他们敬了一个军礼,疾步朝一四六高地奔去。 周三庆和小王很熟悉,俩人也要好。小王是一个天真活泼的人,也是他们排里跑得最快的人。大家送他一个外号叫溜川川,是说他跑得快。他还爱出洋相,常常用手把自己的眉毛扒下来装狐狸,那样子和神情都十分逼真。对于小王的牺牲,他尤其悲痛。 一点一滴的变化,从气色,从话语,一看便知。在山洞中的人,看到回来的四个人中少了一个小王,多了一个周三庆,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大家肃穆而立,静然而待。一桶水刚从一个战士身上解下来。不停的摇晃着,仿佛是战士那难以平静的心情。赵玉良低声的抽噎起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气氛。战士向文静汇报了情况。文静面对着战士脱帽而立的神态,拿起一只茶缸,朝着水桶走去。大家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排长的一举一动。文静打开了水桶,从水桶中舀出一茶缸水来,它犹如战士的鲜血在流淌,一个刚刚十八岁青年的鲜血。文静举起茶缸,环视了一下战士,战士们像鉄铸的一样,无言而立。但是,每一个人的面颊都鼓鼓的,像即可待发的机枪、大炮的口径。文静庄重的把茶缸里的水洒在烈士的遗物上。无声的山洞里,像是有山崩地裂、虎吼龙吟、江河奔涌的气势。在每一个战士心中,“炮弹”终于喊出了震撼山岳的声音:“复仇,复仇!” 第四章 赤裸裸的战士 有了水,就有了任务。文静派人给七十二号阵地的李诚送水,一个是孙喜文,另一个是周三庆。本来可以让周三庆休息,可是,关于水的问题,在他身上有着不可理解甚至不可原谅的原因,不得不这么做。文静作为一个指挥员,看到周三庆想用自己的行为来弥补自己的过失,他得支持,使周三庆心中重新振奋起希望,重新坚定起信念。 两个战士背着水上路了,文静的心仿佛相随而去。七十二号阵地,是他的战友,同学,郑长剑牺牲的地方。他长得很像节目主持人薛飞,他人高马大,他快人快语,他雷厉风行。现在李诚在那个阵地上,李诚也是个朴实、浑厚、坚毅、果敢的人。文静忘不了第一次在七十二号阵地见到李诚的情景。 那次军工战士刚从阵地上下来,已经非常疲惫,没有顾上吃喝,他们这个排还牺牲了几个战士,大家心情也特别的沉闷。就在他们准备小小的休整的时候,突然接到师部命令,命令他们立即给七十二号阵地送弹药。前沿很紧,六零三、六零四的敌人很猖狂,不断地向七十二号阵地发动进攻。七十二号阵地的战友急需弹药,命令又是十万火急,虽然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但是也不能稍做休息。正在这时,下边又送来一些烧鸡,一并叫他们带上慰劳前沿战士。 文静上来几个月,从来没有吃过热汤热饭,更不要说烧鸡了。他们一看到烧鸡,那香味直冲鼻子里钻,口水一个劲的往上涌。可是,这烧鸡不是给他们吃的。他们就强压住一股股熊熊燃烧的食欲之火,上路了。 五班长吴一奇故意逗赵玉良:“小赵,俺山东德州的扒鸡那可是出了名的。不塞牙,不腻人,面香面香的,吃了还想吃,总是吃饱不够。当年,我爷爷出门一回来就会给带德州扒鸡。这是我奶奶告诉我的,一说起我爷爷,我就会说,是哪个爷爷?是不是给我买德州烧鸡的那个爷爷?我奶奶一听就呵呵大笑。那烧鸡……” 赵玉良也不理他,美丽的大眼睛冲他一瞪,赶快打开水壶,喝了一大口水,把口水压了下去。他在起程的时候就觉得肚里咕咕噜噜的,就很饥饿了。不要说烧鸡,哪怕吃块馒头也是好的。可不行呀,时间不等人,时间就是生命,就是胜利。饿着肚子也要走。 孙喜文看着赵玉良那难耐的样子,就上前说:“嘿嘿,咱有啥说啥,要叫我吃,恐怕一只烧鸡还不够呢。我的肚子大,我是韩信用兵多多益善。送上去,说不定哪位老兄忌鸡,一闻鸡的味道就难受,这个困难不就要靠我来解决吗?” “在我们老家回民是不随便吃鸡的,要吃,得要阿訇宰的。”赵玉良趁说话又咽下一口吐沫。 “哈哈哈,真还说不定能碰到一个回族兄弟,他不吃,不就是咱哥们的了。”孙喜文得意的仿佛真的碰到这样的好事。 战士们忍着饥饿,自我解嘲,也是偶尔为之。因为有敌人的打炮时时打扰。这时,他们冲过一个一百来米的开阔地时,赵玉良突然向文静报告:“排长,我的鸡丢了。” 文静听后哭笑不得,无可奈何的说:“怎么搞的?” 五班长吴一奇立即说:“我把烧鸡找回来。”他迅速的又冲回开阔地,敌人的炮还在打,他像闪电,时跃时伏,一会儿又回来了。他大喊:“排长,鸡。俺们找回来了。”这个大汉高兴的像个小孩。 “血!”赵玉良惊叫一声。大家用目光几乎同时往吴一奇身上扫。发现五班长的左臂衣服已经被血浸湿。大家关心的说:“班长,你受伤了,快看看。” 吴一奇瞟了一下自己的左臂,摔了甩胳膊,说:“没事,可能只擦破点皮。” “班长,都怨我。”赵玉良很不好意思。 钱光辉赶忙给吴一奇包扎,又像安慰似的拍拍赵玉良。 队伍像马拉松似的,终于到了前沿。他们早已经是人困马乏,筋疲力尽,饥渴难忍。 再看看前沿上的战士,他们都像原始人似的。一个个赤身裸体,面目憔悴,仿佛灾荒正在这里流行。 “军工、军工,军工上来了。咱们的土地神给送给养来了。”前沿战士个个都十分激动,叫喊着欢迎他们。 “有水吗?” “有水吗?” “有水吗?” 李诚的脸被战火烤得更加严峻了。他用审判的目光盯着文静,问:“谁是带队的?” “我。”文静心里想,这不是明知故问嘛,说:“这次送的是鸡和弹药。” “有水吗?” “没有。” “哼哼,”李诚冷笑一声,“不带水上来干什么?谁要在带着烂鸡巴鸡,老子毙了他。” 军工战士都愣住了,文静也呆呆站在了那里,不知道如何回答李诚。 “你们看看,我的兄弟一个个都成什么样子了。我们需要的是水,水!你们知道吗?山下那些混蛋,一点也不了解山上的实际情况。他们想到吃鸡,才给我们送鸡。他们有可口可乐,有咖啡伴侣,有冰镇啤酒,我们有吗?混蛋,王八蛋,王八蛋,我毙……”他的眼里流下来泪水,嘴唇起来一绺的血泡。 文静看着身在猫耳洞里的战士,竟然没有一个要说吃鸡的。都是喊着要水喝。他的心被震动了。他命令军工战士把自带的水壶全部交给前沿的战士。可惜的是,军工带的水差不多在路上以水代饭喝光了。 文静问:“你们多长时间没有喝水了?” 李诚说:“已经有三天没有喝到水了。” 孙喜文上前悄悄的对文静说:“排长,都怨我们,没有完成好任务。我们一定再下去一次,给他们背来水。他们在喝八十年代的光荣茶。” “嗯?” “就是……”孙喜文在身上比划了一个动作。 “别说了。”文静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顺脸而下。至此,他才明白李诚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在这片刻之间,他理解力李诚。 文静把自己的半壶水到李诚手里,说:“同志,我做错了一件大事。” 这时,李诚的目光似乎缓和了。他拿着这半壶水,用鼻子闻了闻,但他没有喝。他眼睛微微闭着,好像遐想什么,同时自言自语的说:“太少了,太少了。” “同志,请你稍等,我拼死也要给你们再送水来。”文静发下了誓愿,实际上他们何曾稍有懈怠?哪里歇过脚呢? 这时,走到文静身边一个军工战士,他就是周三庆。他对文静说:“排长,这是我的一壶水。我一口都没喝。我是想要送给前沿中最需要水的战士。在我送给他们之前,能不能叫我只喝一口?” 文静望着周三庆那起了燎泡的嘴唇,手在发抖。 “喝吧,喝吧。”李诚这时也有些感动。 “不。”文静制止住他,说:“周三庆,你留下一壶水,送给前沿的战士,这得给你记功。可……,我知道你很渴,但是,他们都几天没有水喝了。有一口水,他们就能活下去,咱们坚持一下,下阵地后再喝。” “排长,你的话我能理解。你是排长,又是大学生,这样做是对的。可有谁能理解我呢?我怎么知道我还能不能下去?”周三庆说完就走了。 文静听了他的话,心情很是沉重。他自己的水,申请喝一口也不能够,自己是不是真的理解他了呢?可能是自己心很硬。可是,这里正发生着战争,是战争让他不得不这样。周三庆此刻的表现并不是战友们看不起他的原因,是涉及到另外一个人物,那就是郑长剑,那一个长的像薛飞一样的人。 而这次让周三庆和孙喜文给李诚送水,不知道他们是否能顺利完成任务?叫文静怎么能不挂心呢? 第五章 激战前沿阵地 晚上十点四十分,有一个新兵来到文静蹲的山洞报告:“排长,敌军向我们阵地偷袭了。” 文静问:“有多少人?” “不清楚。” 文静从洞中钻了出来,他知道这又是六零三号高地上的敌人上来了。他一想到敌人就不由的咬紧了牙齿,是这些敌人,夺去了他的战友、同学、朋友的生命;夺去了那威慑人心的长着大眼睛郑长剑。他的气质仿佛在牺牲之后转移到文弱的文静身上。 文静和新兵刚刚到哨位,敌人的一颗手榴弹就投到我军的战壕里。这地方距离哨位不远,一声爆炸,文静的左腿就受了伤。他急忙撕开一个急救包,包扎好。那新兵的声音有些发抖,惊慌的问:“排长,打不打?” 文静愤怒的说:“打,给我狠狠的打。” 正在这时,敌人的手榴弹接二连三的投了过来,都是在战壕附近爆炸了。同时,敌人的工事里也响起了爆炸声。这是我们的战士甩出的手榴弹。在夜里,一般不用枪打。因为打枪有火光,敌人容易发现目标。双方激战了十几分钟,一个战士过来叫文静去接连长的电话。文静刚刚离开,突然觉得双方打得更加激烈了,枪炮声、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一片。文静立即返回,看到那个小战士倒在血泊中,文静上前拉他,小战士吓了一跳:“谁?” 文静说:“别怕。是我,排长。”用手一摸,发现这个新战士的脊背上全是血。 随着爆炸声跑来的还有五班长吴一奇和钱光辉。他们利用爆炸的光去发现敌人,有时全凭分析判断。他们狠劲的朝着敌人的工事甩手榴弹。但是,敌人的火力也很猛,针对这种情况,文静机警的拉五班长一把,俩人不断的转换位置,巧妙地与敌人周旋。 敌人的火力终于被压下去了,他们估计敌人正在后撤。敌人的惨叫声,拖人往下走的声音传入我军战士的耳中,敌人真的退了。钱光辉把小战士背到山洞中,一看,脊背上有几十处伤。显然是叫手榴弹炸的。原来那新战士没有经验,打急了就用冲锋枪扫起来。他的这一动作,立刻被敌人发现了目标。所以,手榴弹自然都朝着他甩。 文静和五班长进入山洞,只听那战士用微弱的声音说:“排长,我,我是完了。”随着话音他就昏死过去。周三庆和孙喜文也从七十二号阵地回来,看此情景像发疯似的要往外冲,赵玉良也要往外冲。这时,敌人正进行着炮火报复,这是惯例。他们一失败,总要打十几分钟到二十分钟的炮。 五班长见此情景,猛地拦住他们:“你们不要命了?” “叫我出去。”他们也吼叫着。赵玉良急得咬住了吴一奇的手。五班长狠狠的揍了他几下。 赵玉良被打傻了,美丽的大眼睛也失了神。蹲在地上,干嚎起来。周三庆本来身体就弱,又完成了一次送水的任务,已经体不能支了,像瘫了似的坐在地上。孙喜文见势不妙,也早已退到猫耳洞中。 山石在洞外飞滚,红土如浪如潮,罪恶的火光迸发,战争的色彩染天。二十分钟,是敌人张牙舞爪的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又是我军阵地岿然不动的二十分钟,又是从容以待的二十分钟。 暂短而又漫长的二十分钟终于过去了。除了伤员和一些必要的护理人员外,其他人又回到各自的洞中。文静见那新战士的伤情很严重,就命令两个战士把他抬下去。突然,有一个战士报告,说有一个猫耳洞被炸塌了。文静迅速命令几个战士前去营救。他们整整扒了一夜,终于才把那里的战士扒了出来。可是,这个战士都已经牺牲了。望着战友的遗体,大家默默的低下了头,向牺牲的战友致哀。他们谁都没有哭,是愤怒之火把眼泪烧干了。他们怒视着敌人的方向,仿佛从目光中正发射着向敌人复仇的子弹。前方,那也是我们的土地,而此刻,敌人却驻扎在那里。文静他们觉得有一种力的冲击波正在胸中奔涌。这些英勇的战士,是守卫祖国红土地的精灵,是红色土地守护神。他们的责任是神圣的。庄严肃穆的气氛笼罩着前沿阵地。与祖国山河同在,与这红色土地同在。便是他们心中的呼喊。 文静回到山洞中,心里仍然惦记着抬下去的新战士,可惜后来他把那新战士的名字给忘记了。这时,连长来电话告诉他,说他们的这次阵地战打得很好。通过无线电侦查,获悉他们打死敌人十七人,打伤敌人十二人。并且要申报给他们排报功。 因猫耳洞炸塌而牺牲的战士被抬到山洞后,文静整理着他的遗物,从他的口袋里发现一封信。文静曾看过类似的信,有的是写给父母的,有的是写给妻子的,有的是写给写给小儿子的,有的是写给朋友的,有的是写给领导的,……。然而,这些信的内容,往往是在这个战士牺牲之后才能了解。这些都是没有经过邮局而又价值千金的信。且看文静手中这封信。上面写道: 亲爱的妈妈: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再也见不到您的儿子了。我不该告诉您我参军的事。您辛辛苦苦养育了我十八年,我还没有报答你的恩情,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但是,我相信,您会为有我这样一个儿子而感到高兴和自豪的。我的鲜血是洒在保卫祖国的战场上。土地在,您的儿子就在。儿子是不愿意打仗的,可是,敌人来了,我不能不打。我身边只有四瓶罐头,战友们会带给您的。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您尽一点孝心。妈妈,不要悲伤,珍重!儿子已经和红土地化为一体了。让我再叫一声妈妈!!!……。 文静不忍再看下去了。肺腑之言,催人断肠。谁没有父母呢?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战场暂时的寂静勾起了他的柔肠。 文静的父亲是宁夏的一名煤矿工人,母亲操劳着家务。就在他从西安开往昆明的那一天-----一九八五年的八月九号,突然接到父亲的电报,说他要来西安出差,要到军校看他。文静一看都懵了,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向队长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十二点动身,到西安的长安大旅社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可他当时很激动,有话说不出,只要说出一个字,泪水就会顺着眼角流下来。仿佛语言要在泪水的小溪里才能流淌。他父亲却是很高兴,见他如此模样,就问他有什么话要说。文静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告诉父亲说:“爸爸,我们下午两点就要走了。” 他父亲马上领悟到什么,脱口而出:“南边?” 文静说:“不。”他记住了参战队全体学员共同达成的协议,特别是他和郑长剑达成的协议-----决不把到云南前线的事告诉家长。他顺口说,“我们要到陕北训练。”他长到二十三岁,还从来没有在父亲面前撒过谎。而这时,他撒谎了。为了不让父亲牵挂自己,为了让家中的亲人和朋友精神上没有任何负担,他说了谎话。可见,谎话并不是只有无耻小人才说。在前沿阵地上,分明条件十分艰苦,是生死顷刻的事,可战士们给家中的信都千篇一律的说得那里像天堂一样。 一个战士被炸断了腿,家里来信要他的全身照片时,他不得已在裤腿下面放着一只鞋,照了一张全身像。……他们说了谎话。这些忠心赤胆的战士,都向自己最亲的人说了谎话,谎话啊,在这特定的时刻,你又是最高尚、最美妙、最能打动人心的语言。 文静只和父亲相聚十几分钟,就匆匆分别了。父与子,心照不宣。子与父,相互安慰。文静走了!…… 一声保重,不知是出自儿子之口还是出自父亲之口。儿子的面孔在父亲的眼中模糊了。父亲的样子在儿子眼中也看不清了。但是,他们的形象,在对方的心中,却是刀刻的一般。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忘不了啊,忘不了!!! 突然,一个炮弹空爆的声响,震断了文静的瞬间情思。就在这时,几个敢死队员上来了。其中一个背水的战士牺牲了。一块弹片打穿了他背的水桶,鲜血渗透了他的衣服,和谁参合在一起,流透了他的全身。敢死队员告诉文静,抬下去的那个小战士,由于敌人炮击,过大坡的时候,抬担架的战士不慎将他翻落下,再一摸,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文静听罢,仿佛面部表情还看不出狂暴,而心中正发疯似的怒吼。他问:“牺牲的战士呢?” “他们都在路上躺着呢。” “五班长,派四个人把牺牲的战士找到,迅速抬了下去。” 五班长答应一声,立即派出了四个人下山。阵地又恢复了平静。但是,战士们的心中又怎么能够平静呢?要打进攻,怎么又打起了阵地战了呢?让我们的炮弹说话吧!文静急得直转圈。 孙喜文看出排长的心情,很和时机的递给他一支大中华。这是他下去休整时买的。而文静拿起这支烟,像欣赏工艺品似的,鉴赏着。他们也有着缺烟的时候。…… 第七章 苦难与意志 远去的人渐渐的消失在绿树红土的尽头。 孙喜文因为待命休息,他若有所思的回到他的猫耳洞----山缝中。 轮流上岗的战友们在战壕里仍然议论不休。 一种温暖而酸楚的情感依然在战士们的心里回荡。他们觉得首长是最亲最亲的人,看到他,就像似看到自己的父亲。 文静因为困乏蹲在猫耳洞中。但是,他仍然思考着如何能有力的消灭敌人。队长的到来,使他的思维由前沿转到后方,感情思绪的流泉在逆转。 古都西安的古楼遮住了老山的丛林群峰,战场的战士,还有对面敌人的阵地。 一座军事学院的校牌。两个同样有着一米八零的年轻人站在那里。一个是英武中带有洒脱,有一双美丽的打眼睛,有一种威慑人心的力量的郑长剑,一个是英武中又含有俊秀身材匀称而不失力度感的文静。 “去前线,咱们报不报名?”文静征求郑长剑的意见。 “不报是哈熊。郑长剑知道文静在明知故问。 他俩都是西安陆军学院的学生,同窗已经四年。在面临毕业的时候,军委决定从军事院校抽调部分学生到云南前线带职见习,去加入参战队。 报名处有不少人,一位年轻军人在为他们报名,接受他们的申请。他们都把自己的申请递到了报名处。可是,到公布名单的时候,有郑长剑,而却没有文静。 郑长剑欢呼雀跃,而文静的脸上却充满了疑虑。 “文静,队长叫你去一趟,说是要和你本人谈一谈。郑长剑又蹦又跳,“我被批准了,我被批准了。” “我是不是没有批准?”文静担忧着。 “哈哈,你的名字,坏事就坏在你的名字上。队长问我你是不是女娃。我说你是男子汉。他又问你为什么叫个女娃的名字。我说这是他老爸给起的,我咋知道,你去问他吧。这不,队长就叫我来叫你了。” 文静涨红了脸,他从来没有把名字与性别联系起来思考过。同学之间虽然有时也打趣,但那都是开玩笑。没有料到关键时刻,竟然因为姓名误事。办公室里,胖胖的队长正在看着一份申请报告。 一声“报告”,进来的一位身材十分高大健壮而又有点文静的军人。 队长看了看他,用手指指着他说:“你就是文静了?” “对,学员文静前来报告。” 队长笑而不语。哎呀,这就是文静。文静怎么能是……又怎么能不是……文文静静,应该是一个腼腆见人害羞的小姑娘哦。 “你真的是文静?“ “是。”文静打了个立正,行了个军礼。 “来来来,坐下,咱们认识。可你和我想象的文静大不一样,大不一样。哈哈哈。”队长很和气的拉文静坐下。 他们是认识,在篮球场上见过的。虽然队长对文静和他本人对不上号,但是,文静那球场上的三步上篮曾叫队长赞叹。 文静并不拘束,坐下来,恭候着队长问话。 “问问你,你为什么要上前线?”队长给文静倒上茶,直接问到了正题。 “首长,如果有上前线的机会而不去,那未免有点遗憾了吧。在学校,我学习了不少的军事知识,我想把这些东西用到实际中去,检验一下它的效果。”文静站起对答。 队长微笑着说:“你不怕死吗?” 文静稍微停顿了一下说:“死,我倒是不怕的,不过,我上战场并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胜利。” “啊?说说看。”队长对文静的话产生了兴趣。 文静说:“这次上前线,我主要是检验我学习到的知识。要死了,说明这个目的没有达到。我想通过上前线实践,运用学得的知识,来适应未来可能发生的战争。不过,真的死了,就死了吧。那也是光荣的,报效祖国吗!” 队长听了很是高兴,说:“那你回去吧。” “您批准了?” 队长笑一笑,说:“对,你就是咱参战队的一员了。” 文静很是得意,他不仅说了心里话,也说了冠冕谈堂皇的话。在他的神情中流露出积分俊秀,又流露出几分机变和狡黠。 “文静,咋话?”郑长早以等得剑急不可耐,双眼中的珠子好像两个蝌蚪似的快要游到了一起,亏得眼眶子不答应。 文静见郑长剑如此着急,故意摇摇头,闭着嘴急急而走。郑长剑在后面急急而追。 “咋话?不行?” “喊什么?” “咋是女哇,货真价实是男子汉吗。我就给他们喊,不叫你去,我就喊。” 文静忍不住大笑起来。郑长剑狠狠的打了他一拳,说:“咋骗人哩?” 接着,他们俩商议着有关上前线的事情是否给家里的亲人说的问题。结果达成的协议是不说。他们并且列出三条好处:一是免得家里人挂念;二是避免自己儿女情长;三是以后立功的时候好给家人一个惊喜。 文静看着郑长剑,觉得他的大眼睛中少了些威慑的光束,却闪烁这一种迷惘的、带有思索的怀旧情绪: 宁夏固原山区,一位老人穿着一件没有布面的老羊皮袄。正向远处张望着。 一个孩子正在爬上一个山坡; 一个新坟在不远处孤立的凸起在山坡, 一个小孩儿哇哇大哭。一老一少在山间的小路上行走,孩子要老人背。老人背着小孩子走。小孩儿哭着叫渴,老人走向一户人家。 一碗并不清洁的水,由一位疲弱的老妇送到老人的手里。 小孩子大口大口的喝着。 银川街头,行人如云,车水马龙。 老人和小孩儿在街上讨钱。他俩都跪着,他们的面前放着一个破碗。他们不时的磕头,也不时有一分二分甚至五分的钢镚儿扔到他们的碗中。…… 老人单独的回到了家。 背书包的孩子哭着要弟弟,在老人面前哭,在新坟之前哭。…… “要不,你……”文静被郑长剑的情绪感动。 “不,哎,”郑长剑叹了一口气,说,“我父亲为了我上学要饭讨钱,做了人间最伟大也最卑贱的事,弟弟也被迫送人了。他独自一人在家,孤独得可怜。他一辈子没有抽过纸烟,也没有喝过成瓶装的酒。我曾想过毕业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回我弟弟,给父亲买一条好烟,一瓶好酒。看来……” 文静哭了,他也哭了。 “算了,不写就不写,反正我父亲也不认识字。寄信还得叫他老人家东奔西走求人给他读。信到我家,比外国邮信回来都慢”郑长剑终于下了决心,那眼中又恢复了威慑的光来。 一九八五年八月九日,他们要出发了。就在这天,文静接到电报去见他的父亲。这件事又引起郑长剑的一点感伤。在去昆明的途中,郑长剑告诉他,自己的父亲一辈子没有坐过火车,更不知道电报是何物。故而,文静对父亲的恋眷,与郑长剑相比,他已经知足了。 十天后,他们到达了昆明,又坐了三天的汽车,到达了他们应该到达的地方。文静当了军工排长,郑长剑也当了排长,他坚守在七十二好阵地上。他这里,已经是弹坑累累,焦土一片。阵地附近的那些树木,也被敌人的炮弹炸得像穷汉的破烂衣。这个排的战士,有三分之二都是新补充上来的。因为在“五。三一”大战和“七。一二”战斗中,牺牲了一些战士。这些新战士是从青岛警备区和长江要塞这两个地方补充来的。他们只比郑长剑早到几天。但是,他们很快就熟悉了,开始了战斗的生活。 文静总也忘不了郑长剑,总也忘不了他那讨饭的父亲,总也忘不了他失去的弟弟。似乎模模糊糊想到一个人。…… 第八章 酷热与疾病 战场在不对攻的时候也有平静。 天地都散发着霉气味。 云南松和油杉也闭住了呼吸。云南松属松科常绿针叶乔木,又名“飞松”、“青松”文静曾写过一首赞颂云南松的诗: “凌空傲歲木公風,峻立雲峰絕頂雄。 俯仰青冥高潔格,吐吞天地藐蒼穹。” 老天真无情,缺水的时候要把人渴死,干死,要你拿生命去换,用鲜血去抵押。即使喝上一口,也得立即叫你交出来。从你的汗毛孔里交出来。不轧尽是决不罢休的。文学作品那些如严贡生、老葛朗台、阿巴贡、夏洛克等算是出了名的吝啬鬼了,可老天爷比他们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战士们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喊: 交出来吧,交出来吧。于是,水分从他们的汗毛孔中流了出来; 交出来吧,交出来吧。于是,水分从他们的汗毛孔中渗了出来; 交出来吧,交出来吧。于是,水分没有了,他们的汗毛都变干了,像枯萎在田里的禾; 交出来吧,交出来吧。战士们的舌头根都干了,像干得见底的池塘。说什么橘子、杨梅、酸枣、青杏这一切精神上的果实都不能在战士口中生津的时候,那个声音还在喊。太阳高傲的释放着热能,贪婪的把一根根光针刺进战士们的血管中。直到它心满意足。 有时也下雨。可是,过了片刻的欢呼,接着就是新的诅咒。阵地前沿,泥泞不堪。战壕里积存着沼泽般的稀泥。仿佛战壕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泥石流。路没有了,战士们只得把衣服垫到地上;把被褥垫到地上;罐头、林林总总的慰问信,也都垫到地上。在后方的人们谁也想不到他们是这样做的。 这些,是战士的垫脚石。 这些,是战士巡逻时的铺路石。 一个大材小用的价值, 一个神圣而不可估量的价值! 战士们的身上,像抹了一层浆糊一样粘。冲洗一下瞬间依然如此。天气极度闷热,仿佛雨中含有胶水、浆糊似的。什么幸福毛毛雨、什么小雨沙沙之类的歌曲情调,从战士的感情角落里彻底清除了。 该孙喜文站岗了。 钱光辉希望能换别的人。因为孙喜文有病,很重。 文静前去查看战士的身体情况。他发现自己的两条大腿之间烂的比较严重。可是,又有哪个战士不烂裆呢?文静一边挠着痒处,一边和钱光辉交换着意见。 而此刻,孙喜文却给文静开玩笑说:“排长,你成了梁山泊的好汉了。” “梁山泊好汉。?怎么讲?” “他们中间有一个叫金钱豹子汤隆的人。身上都是一片一片的,咱们不也是这样吗?” 文静苦笑了一下,看着自己身上一个又一个金钱状的烂疮说:“你甭说,还真的是那么回事。” 三人都苦中作乐的笑起来。 原来这里的蚊子是又大又毒。下雨天,蚊子专往猫耳洞里钻。人们说老山有两大怪,老鼠和蚊子又大又多。三个蚊子一盘菜;四个老鼠一麻袋。对此,北方战士很不习惯。 文静来老山之前,还没有被蚊子咬过。在他上大学之前,还没有见过蚊子。因为他父亲所在的矿区海拔很高,天气凉爽,又没有杂草荒树。夏天从来不生蚊子。而在这个属于亚热带的山峦丘陵地带,炎热、多雨、潮湿、雾大,气候变化无常,叫他们怎么能够适应呢?加上这里的蚊子太大,咬他一口怎么能受得了呢?就挠吧。可是,一挠就感染,接着就形成一个铜钱那么大的癣块。这东西很奇怪,中间有一个小孔,是方形的,其色发白,接着向四周扩展,形成一个圆钱,红肿,由里向外烂。钱光辉叫它铜钱癣。战士们的身上大多有这种癣。 “怎么样?”文静笑着,可心里有点发酸。他是不想再叫孙喜文站岗了,可是,哪个战士没有病呢? 孙喜文皱了一下眉头,又笑笑说:“排长,我能行。”又对钱光辉说,“你给我看看,那东西能烂掉吗?” “你呀,到现在,还穷逗。” “真的,我觉得特别难受,又痒又痛,可去挠它,它就发胀,动不得摸不得,无可奈何,要是真的烂掉了,可就苦了我,也误了她。” “谁,说清楚点,” 文静笑笑,止住了钱光辉。 “算了,站岗去。敬礼!”孙喜文走了。 他们望着孙喜文的背影,一反投射原理常规,似乎他的身影越远越高大。 孙喜文去站岗的位置是b哨位,也是地势最低的地方。那里的积水有一米多深。站哨的战士,一边隐蔽自己,一边要用钢盔不断的往外舀水。他们常常要在水中泡几个小时。还有他们那溃烂的裆,溃烂的腋下,溃烂的铜钱癣,还有肿大的关节,……痛苦非人所堪。一个战士去换岗,要凭力气把在水中的战士拖上来,或者下水把他推上来。如此来回反复轮换。仿佛海碰子下海又上岸,上岸又下水一样,精力聚集着,消耗着,消耗殆尽,再重新聚集。 奇痒又在文静身上开始了。开始好像发生在一处,他一挠,奇痒开始转移,既像在这里,又像在哪里,简直不知道到底哪里痒。奇痒顺着皮肤层,有着鬼怪战斗机般的出现。又仿佛是老山的雾一样,人在其前,则雾徙于后;人越其右,则雾出其左。来去无定,神秘难测。可是,当奇痒大发时,就好像林嗣环在《口技》中所形容的那样: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也。奇痒遍身皆是,也恨不得一人同时生百手,一手再生百指,去挠那痒处。可是,即使这样,又怎么能够解决呢? “钱光辉,你给我一点碘酒。”文静实在忍不住了。 “不行,给你点清凉油吧。” 文静不说话了。他知道刚才说的是一个军官不应有的失去自控力的话。钱光辉理解的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盒清凉油。 其实,清凉油在文静身上已经早已失去了功效。用与不用没有什么两样。 这盒清凉油,让文静想到一件往事: 在矿区的自建房的一片废墟上, 一群孩子在胡乱的翻腾着什么。 一块断砖被一个孩子翻开。一只毒蝎正在其中。突然的亮光刺激了它,它的毒针刺向一个手指。一个孩子捏住手指大哭。 孩子们跑来围着他。一个说:“文静,我这里有清凉油,抹上就好。” 还真有效,抹上他就不哭了。孩子们又笑了。…… 而在这时隔数年之后,清凉油的功效哪里去了? 难道老山的蚊子比北方的蝎子还毒? “走,咱们查看查看。” 文静对钱光辉说。 痒病最怕闲着,一闲,痒就趁虚而入。他们查看了所有的猫耳洞。其实,猫耳洞就是防弹洞。由于像猫耳,故而得名。这个名字是在朝鲜战场上诞生的。 天一下雨,洞中灌了水,蹲坐都困难。他们查到五班长吴一奇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令人解不开的谜。 “排长,小钱,快给我看看,我得的是什么病?”吴一奇看来是忍受了很大的痛苦。一见到他们,就像见到救星一样。 钱光辉一看,发现吴一奇的肚脐眼里往外冒黄水。 “感觉咋样?“钱光辉问。 “痒。又没有办法挠。” “你呀,你呀,得病也是一奇。这是什么病?是内科还是外科?“文静深有所感。他不由想起《三国演义》中第八十九回前面有这两句评语:南方属火,炎天如火。蜀兵方苦于火,而忽又苦于水……。现在这里的战士不正是如此吗?这里,一出太阳,就特别的热,就像下来火一样。气温高到四十多度。光着膀子,十几分钟就蜕皮了。而现在,淫雨霏霏,连日不开,仿佛一切都发霉了。人们怎么不得这么奇怪的病呢?文静多想能有一个像书中所说的安乐泉。人若中毒,饮水即愈。有人或生疥疮,或感瘴气,于万安溪内浴之,自然无事。但是,小说中写的,不一定真有其事。文静是无能为力的呀。因为他发现不止吴一奇一人有这种病,不久,发现有不少战士也有这种病,他文静也染上了。战士们都在痛苦中煎熬,在奇痒中被折磨着。 第九章 希冀的忧伤 战斗后的间隙,战壕里,两个战士正在下棋。双方经过激烈战斗,棋盘上形势是:论实力,黑方主力完整,红方缺少一马。但是,黑方处于外线作战的车马炮比较臃塞,处于内线的車炮不灵活,7路马又被捉;红方的双车双炮比较灵活,占位也好,攻杀潜力很大,又有先行之利。但是,红方的中炮正受黑卒攻击,所以,如何调动这门炮,就成为决定中局发展的关键所在。故而,红方来一个炮五平九,企图退三轰车捉死炮。在一旁观战的战士忍不住了,忙说:“注意。” 黑方不慌不忙,笑笑说:“孙子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然后,机警的将2路炮调到6路组成攻势。 赵玉良对黑方引用的话很感兴趣,忙问:“那话是谁说的?” “孙子。” “哪个孙子?” “哈哈,赵玉良,你这个还不懂?孙子就是他爷爷儿子的儿子。”孙喜文笑话他。 文静笑笑说:“刚才说的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是《孙子兵法》上的话。《孙子兵法》是我国一部很有名的军事著作。现存十三篇。他分析了战争的各个方面的问题,指出作战的原则,条件和策略,具有朴素的辩证观点。这部书是孙武写的。他是春秋时齐国人。他是我国著名的军事家。” “我知道了,孙子就是孙武的后代嘛。”赵玉良自己觉得聪明一回。 “哈哈哈,……”孙喜文手指着赵玉良,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吴一奇一边打他,一边冲着赵玉良说:“孙子是俺老乡哩,也是山东人。” 文静看着大家开心,就忍不住笑起来。但是,他不是嘲笑谁,而是很清楚的给赵玉良讲知识。他说:“孙子就是孙武。孙子不是骂人,而是尊称、美称。特指老师。像孔子、孟子、墨子、老子等等。”他接着说起来孙子十三篇,并一一做了简要解读。特别是对《谋攻》。他说:“孙子认为,有五种情况可以预见胜利。第一是,能根据情况判断可以战或不可以战的,就能胜利;第二是,懂得兵多的用法,也懂得兵少的用法的,可是胜利;第三是,上下同心,就能胜利;第四是,料想到战争中各种可能性因而有所戒备,起对付没有料想即没有戒备的敌人,就能胜利;第五是,上级不胡乱干预,能让指战员根据具体情况自己部署作战的,就能胜利。……所以说,了解敌人,了解自己,打一百次仗也不会有危险;不了解敌人,也不了解自己,打每一次仗都有危险。” 赵玉良似懂非懂的挠着头,说:“还是上大学好。” “小老弟,你只要耐下心来读读中学就能学到。谁叫你怕上学呢?这是中国的一点老古董,人家学的是世界战争史,研究的是现代化战争,未来核大战,星球大战的防御和进攻。……” “去去去,,我说小孙,你不要鼻子上插大葱,装象。俺信排长的,咱有空就叫排长给咱上上课,也学点本事。你说话别老是刮大风卷蒺藜,风里带刺。他还小哇!你就好了?咋那么多的废话。干啥说啥,现在是打仗,说那些与打仗没有关系的话做什么?什么风呀,花呀,雪呀,爱呀,有吗?在哪里?你写的那个说散文不像散文,说诗又不像诗,称什么散文诗,屁,俺觉得你是既不会写诗,又不会写散文才这么说的,哪有哦!”吴一奇狠狠的给了孙喜文一炮。 赵玉良见孙喜文受到了奚落,开心的大笑起来,脸上充满了天真的带有稚气的得意。 “笑屁。”孙喜文被吴一奇说了一顿,不好意思冲他发火,因为他是班长,也曾救过他并且因他而负伤。吴一奇在孙喜文面前有一种不可对抗拒的兄长般的权威。孙喜文就把气就往赵玉良身上撒,骂了他一句,又用脚踢了他一下屁股,似乎才觉得平衡。 赵玉良委屈的大哭起来。 战士们见不得眼泪。 有人指责孙喜文,他赶忙向赵玉良认错。 “老子在家受欺负,来到这里还是受欺负,惹急了我,就用枪……。呜呜呜……” 哭声终于停止了。战士们也明白了。赵玉良哭的是自己没有能够上学,哭的是自己的命运。 他说:“孙喜文说我不爱上学,哪个毛驴才不愿上学。我想上,不叫我上,我往哪里上?原先,爸爸妈妈对我很好,后来,我又有了一个小弟弟,他们就对小弟弟好了。干活的事情就都落到我的头上。没有办法,有时只得旷课。慢慢的,越来越跟不上了,也就越没有劲上学了。他们骂我是毛驴脑袋,只知道吃,蠢得不知东西南北。我真的不知道,也越来越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生我的气。直到后来,我无意中听到他们的谈话才明白。我妈妈说,小良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孩子,这样对待他就不错了。上学他又上不好,干脆就叫他在家干活。我爸爸说,这样不太好吧。我妈妈说,有啥不好的,比他那个固原的爹好多了。他为什么叫他的大儿子读书,却把小儿子扔到大街上。要不是咱们,说不定这孩子早死了。他的亲爹都那样,咱对得起他了。我听了他们的对话很难受,不知道我那个固原的老爹还在不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狠心的扔下我。我那个哥哥现在在哪里?” “后来呢?”有人急听下文。 “后来,你们都知道的,我就报名参军了。我爸爸问我为什么参军。我说,要为家里争光,为爸爸妈妈争光。争取多立战功。其实,我还有另一层意思没有说出,要是我牺牲了,也省得你们嫌弃我。”赵玉良说完,又大哭起来。 有几个战士,也大哭起来。 文静心里也发酸,他想起自己打过赵玉良两个耳光,想起赵玉良晕倒的情景,还想起踢他屁股的蛮劲。为什么要欺负他呢?想到此,他心如刀割。文静看到眼前的赵玉良,似乎看到一位衣裳褴褛的山区老农民,披着一件老羊皮袄,拉着一个孩子,在一个热闹的大街上对孩子说:“娃,站这点,站这点,等着爹。”他两眼含泪,狠心而去。永远的离开了这个几岁的孩子。……这一幕,似曾见过,哪里……郑长剑——他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有人大哭起来,这是周三庆。他走到赵玉良身边,拉着他,用泪眼望着他,好像有千言万语要给他说似的。哭泣的声音犹如受伤的猛虎的哀鸣,其中又含有愤怒、绝望,又有振奋的情绪。…… 孙喜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日记本,走到了赵玉良的跟前说:“小老弟,这个日记本送给你,学习就用这个吧。不会的地方问你大哥我。我当你的老师。这个日记本是我的未婚妻送给我的。你看,你看,这里还有她的题词呢:亲爱的喜文,愿你做高山上的青松,我就是你树旁的一束小花;愿你是一条河流,我就是你水中的鱼儿。花儿献给英雄,鱼儿在为英雄唱歌。你的宝贝。” 叫他这么一读,气氛顿时大变。战士们争看这个公开的秘密。大家喊着叫再读一遍。仿佛这几句话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诗。比歌德、比莎士比亚、比雪莱、比泰戈尔、比郭沫若的诗都要美妙。 在大家热情的欢呼之后,有人却提出了异议,说这个日记本上的话是不是真的。究其原因是因为孙喜文曾经拿着一张电影明星的照片说这个是他的女朋友,后来被人识破,他就说是开开玩笑。可这次是不是又是假的呀。 有人说:“哎,孙喜文,这个字体怎么看着像你自己写的呀。” “放屁。”孙喜文急了。 “不要胡说。”孙喜文的认真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可。谁要说是假的,那简直要成为公敌。因为亲人的只言片语,只要公开出来,那就是战士们的共有财产。一句鼓励的话,都是大家共同的精神支柱,都是力量的源泉。何况是这种伟大的爱情的力量呢?对战士,对已婚的和未婚的,都是不可估量的。谁要敢说这题词是假的的人,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那个提异议的人其实也是开开孙喜文的玩笑,见大家反对,就连连认错。大家的情绪又高涨起来。不知谁又提议,要来一个公开秘密的活动。一阵欢呼之后,真的有人拿出自己的秘密公开起来:“亲爱的,……”…… 第十章 炮声与阵地战 战士们兴高采烈的谈论着秘密信的话题。这个字眼同样勾起文静的情思。可是,现在又有谁会给他通信呢?当然,他也看过不少的信,不过那是祖国人民寄往前线的慰问信。这不能不说很好的礼物。信中的语言大多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但是,美中不足的是没有一封信上写着他文静的名字。家中亲人不知道他在哪里。或许学院里已经存放许多信,或许还会向陕北某地发信,或许父亲已经知道实情,想寄信而苦不知道地址。奇怪的是,这一天文静突然收到一封写着他的名字的信。打开一看,内容却不是给他看的信。那是郑长剑的未婚妻劝解郑长剑的信。这封信文静一直压着,一直压到郑长剑牺牲。 文静记得,在他们来云南的前两天,郑长剑与他的未婚妻相约在一棵沙枣树下,也不知是为什么,俩人相对而泣。后来,文静问他,郑长剑说不为什么,就是吹了。看他说的很平常,他的心里一定有很痛苦的隐衷。不然为什么那么伤心呢? 文静接到的这封信,内容虽然没有什么挖苦刻薄的语言,但也没有想与郑长剑和好的征兆。文静不愿意叫郑长剑的心上再受到伤害。另一个原因,是文静也见不到郑长剑。直到郑长剑受了伤……。 后来因为文静在猫耳洞因洞塌方受伤,回到后边,修养了十几天又任军工排长的时候,在五十五号短洞——猛虎洞,才见到郑长剑。 “文静,你还活着!”郑长剑一见文静,欣喜若狂,闪动着他那美丽的大眼睛,上前抱住他,憋得文静喘不过气了。 这个时候,也正是七十三号阵地最紧张的时候。李诚守在阵地上,因为烧鸡问题先向文静大发一通火。而这时,他已经被抬了下来。李诚清醒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文静。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一句也说不出。文静上前,相互望着,心照不宣。郑长剑说话了:“李排长,你好好养伤,营长叫我守七十三号。你放心吧。” 文静说:“我也带敢死队上去,咱们一起去。” 从李诚的口中得知,这个高地打得很苦,六零三好的敌人疯狂的攻打我们的七十三号阵地。文静心里很急,这时他只穿着一个裤头,手里抱着一杆枪,拍了郑长剑一下说:“上,我送你上去。” 天下着大雨,他们冒着雨前进。在他们冲过三道封锁线之后,一发炮弹打来了,在郑长剑的不远处爆炸了。他的左肩负了伤。文静劝他下去,,他大吼一声,火光中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放射出震慑人心的火来:“不行,上!!!” 高地正在被敌人的炮火笼罩着,雨点的炮弹叫人惊心动魄。他们先到七十二号阵地,到连指挥所。他们进了洞,连长对他们说,七十三号阵地有三个哨位,二号哨位打得很苦,只剩几个人了。急需干部。郑长剑和文静一听情况,还没有等连长下命令,就冲出洞口。他们连滚带爬,来到了七十三号的三号哨位,相比而言,三号哨位比较安全。紧接着,俩人都争着上二号。文静说他熟悉地形;郑长剑说:“文静,别争了。你的任务就是抢救伤员和运送弹药。”郑长剑指了指洞中的伤员说:“我命令你快把这些伤员抬下去,你想叫他们都死在这里吗?” 文静屈服了。文静命令上来的战士说:“快听郑排长的命令,把伤员都抬下去。” 战士们忙着去抬伤员。在抬送伤员的过程中,又有伤员牺牲了;也有抬伤员的战士负伤了或者牺牲了。周三庆就是其中负伤的一个,他也被送到七十二号阵地连指挥所。 郑长剑继续向二号哨位运动,快到二号哨位时,敌人的一发枪榴弹打过来,刚好在他身边爆炸,把他的右腿撕裂了一个三寸多长的口子,骨头也断了。他离二号哨位洞口的距离只有两米多,他就滚了两下,一头扑向洞里。战士们马上给他包扎。他一边接受包扎,一边对战友们说:“我是西安陆军学院的学员,现在有我担任你们的排长,你们听我指挥。如果有情况,我第一个上。有班长吗?” 一个战士说:“有。我就是。” “好,你跟着我上。”郑长剑一个又一个指着仅有的战士说,“接着,你,你,你……一个接一个。” 他不认识这些战士,但他觉得他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突然,他发现洞外有异常动静,就抱住报话机爬出来,刚出洞口,就看见大约有一个班的兵力已经摸到我军阵地上来了。他迅速的甩出两颗手榴弹。洞中的战士立即出来,在他的带领下,与敌人抗击起来。大约打了十几分钟,打死了5个敌人,其他人架着两个伤兵逃跑了。接着,敌人又卷土重来,又一次被他们打退了。前后共打死十几个敌人。到了这天的下午,敌人又组织了一个加强排的兵力,向他们发动了攻击。因为这个哨位容易暴露,他们就又设了一个副哨位。敌人上来了,郑长剑在这个副哨位上用冲锋枪扫射敌人。可是,他的左腿又不幸中弹,两条腿都失去了站立的功能。战士们叫他进洞。他说:“不行。我得在这里指挥。快把弹药箱子摞起来。” 战士们按照他的命令做了。 他又说:“把我抬起来。” 班长说:“排长,不行,这样暴露目标。” 他说:“顾不得了。抬上去。”他就在这高台子上观察敌情,指挥战斗。 很快,敌人发现高台子上有人,就拼命地往这里打枪、投弹。当战士们把敌人再次打退,再看郑长剑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行了。他的双肩、右臂、腹部多处受伤,左臂已经被炸断。不过,他还没有死,神智也清楚。站长背他下来时,他说:“我不能下去,上来一个人不容易,你还得指挥 战斗。”他已经感到自己不行了,对班长说,“我自己能爬下去。” 班长说:“小起,你陪排长下去。” 小起说:“到。”就陪郑长剑往回“走”。可是,“走”了不远,小起也负伤了。不得已。郑长剑只有自己爬了。从二号哨位往三号哨位爬,有一百二十米的路程。还要经过八十米的大斜坡,还有五米多的怪石滩。郑长剑整整爬了三个多小时。当他爬到三号哨位附近时,钱光辉发现了他。看到他浑身都是血。天虽然不再下雨了,但是,水、泥、血已经和他的身体混成一体。他立即被送到七十二号阵地。他的身上受伤了十几处。在三号洞时,钱光辉已经用完了急救包,也没有包扎完他的伤口。这时,只听他口中轻轻的喊着:“水,水。” 钱光辉把仅有的半壶水要递给郑长剑喝。只听周三庆用祈求的眼光对钱光辉说:“小钱,能给我喝一口吗?”钱光辉迟疑了。郑长剑说:“给小周喝一口吧。都渴哦。” 钱光辉把水壶递给了周三庆。可是,周三庆好像失去了控制似的,一口气把半壶水喝光了。钱光辉气得大叫。郑长剑说:“算了,算了。” 文静记得,他带着敢死队是在夜里十一点又返回阵地的。此刻的郑长剑已经是奄奄一息。文静立即叫两个战士把他抬下去,刚刚走出三十来米的样子,敌人打来一发炮弹空爆。两个抬郑长剑的战士牺牲了。郑长剑的胸部又受了伤。他一个人又爬了回来。文静命令一个战士和他一起抬,郑长剑死活不让。他用头撞着石壁说:“文静,不要抬了。叫我死在战场上吧。” 文静心中十分难受,上前拉着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郑长剑对他说:“文静,咱们是好朋友,好战友,我不行了。你回去以后,告诉队长,到我家里,给我的父亲买一条烟,一瓶酒。另外,我还有一个弟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活着的话,今年应该是十六岁了。……”郑长剑的话没有说完,就永远的闭上他那美丽的大眼睛了。 周三庆看到郑长剑牺牲了,就大声的痛哭起来。他的哭声好像神经病患者一样,嚎叫着,凄厉、悲惨、追悔、伤心。 他哭着说:“郑排长,是我害死了你呀!我是畜生,没有人性,排长,枪毙我吧。叫我死在郑长剑面前。——呜——呜——呜——……” “别哭了。”钱光辉大声的喝住了周三庆。可是,他的泪水却是不住的往下流。虽然他与周三庆是一个排的战友,虽然郑长剑的死并不是只因为半壶水。但是,他还是不能原谅周三庆。他用枪指着周三庆说:“你敢再嚎,我就枪毙了你。” “开枪吧,开枪吧。”周三庆说着说着就昏过去了。 文静喝住了钱光辉,命令队员把周三庆抬下去。周三庆把半壶水喝干是不应该。可他并不是贪婪自私,不是。是因为他的意识极度虚弱的时候生理本能的需要。他需要水,需要很多的水。诚然,一壶水,整个排也喝过而没有喝完,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但是,这种时候,都是战士凭着坚强的意志,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理智正常的时候。文静理解了周三庆。而钱光辉却是悻悻而去。…… 郑长剑光荣的牺牲了。一种悲凉、痛苦袭击着文静的心。…… 而今,郑长剑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在他的心里仍然闪烁。不,可以说是有两双,赵玉良不也是一双大眼睛吗?他俩怎么一模一样?两个故事重合了:郑长剑那个披着老羊皮袄的父亲;赵玉良那个衣裳褴褛的父亲,都是用手拉着一个可怜的孩子。……莫非他们就是亲兄弟?文静心里突然震撼一下。假如能证实赵玉良就是郑长剑的亲弟弟,那也就算对得起他了。可是,他现在却是牺牲了,对赵玉良又怎么解释呢?文静心里很矛盾。赵玉良的身世是够苦的了,先是苦难,穷的要饭;接着被父亲抛弃,又接着被养父母虐待,他被迫想到当兵才得以解脱。可是战场上又是如此的艰苦。他想找到他失散的哥哥。如果告诉他,他的哥哥就是郑长剑,现在他已经牺牲了。他会有什么表示。这样,对他的打击也太大了。……。可是,他好像仍然听到郑长剑对他说:“文静,咱们是好朋友,好战友,我不行了。你回去以后,告诉队长,到我家里,给我的父亲买一条烟,一瓶酒。另外,我还有一个弟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活着的话,今年应该是十六岁了。……” “对,一定得告诉他。他有一个英雄的哥哥。”文静终于下了决心。…… 第十一章 激战之后 现在,和故事的开头处于同一时刻。我军战士要打进攻了。他们经过几次模拟地形的训练之后,又抢上了七十三号高地。赵玉良的身世,压得文静的心里很沉。曾经在他脑海里出现的线头一显现,立即就会碰出火花来。可是,有些事情往往是令人遗憾的。如果在郑长剑牺牲之前能把这个赵玉良推到郑长剑面前,说不定他能记得他弟弟的某些特征。因为他们都是宁夏固原人,又都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文静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五班长,他也有同感。但是,怎么对赵玉良说呢?说他哥哥已经找到了,叫做郑长剑,牺牲了?不能。他们商量最后决定在打完这一仗之后再和赵玉良说清。 他们回到三号哨位,看到赵玉良在那里又说又笑。他看到文静过来,就上前说:“排长,这次打进攻,是不是大炮一响,咱们就往上冲?我第一个,你在我身后。这一回绝不会再叫你打着我走了。我就是你的警卫员。你是上过大学的人,比我懂得多,建设四化也比我的贡献大。”说完,自己开心的大笑起来。 “嚯!小老弟不简单哪,还有一套政治理论哩”孙喜文又逗起来他。 大家都没有笑,静静的听着,眼神相互交流着情感。战斗一打响,哪个战士不是如此呢?紧张、兴奋、激动。在以往的日子里,孙喜文救过赵玉良,吴一奇救过孙喜文,钱光辉救过吴一奇文,静救过钱光辉。大家曾先后把文静、周三庆从猫耳洞里扒出来。…… 而这次,文静觉得更有责任保护这个小弟弟和他的战友们。可赵玉良先说出要保护他的话,怎么不叫他感动? 文静接到?,进攻的时间就在九点二十分。现在天还没有大亮。文静传达了上级的命令。战士们都一声不响的整理着武器弹药。他们每人携带七颗弹夹,胸前三个,背后三个枪中卡一个。十五枚手榴弹和四个铁皮药块。战士们毫无困意,仿佛身上这三十多斤比平时要轻快的多。他们吃了仅有的战地餐,整装待发。他们心中充满着一种神圣的感情:要打进攻了,要夺回被敌人夺去的阵地。这里是我们的土地,我们要做一个红色土地的守卫神。战士们的心中都在呼喊:我们要做一个红色土地的守卫神。我们要做一个红色土地的守卫神。我们要做一个红色土地的守卫神。…… 森林肃穆矗立,仿佛静候战士们胜利的佳音。 晨风起了,林中散发出一种云南松、相思树、柚木、紫檀、红木、梓树、楠木和塔树的混合香味。这缕缕香气,似乎正缠绕着战士们的情思,激发着战士们的豪情。…… 时间到来。我军的大炮发出庄严而愤怒的并带有惩罚性的吼声。一条条火龙般的炮弹火光向敌人的阵地飞去。整个前沿阵地连同在战壕里的战士们都在随着炮火声而震撼激动。炮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密集。声声都震动着战士们心上的发条。他们不能抑制自己随着大地颤栗而摇晃,但他们却立着,等待着冲锋的号角。 敌人的六零三、六零四号阵地上被掀起一堆一堆的山石,尘烟,随之有炸起的人的肢体和枪械的残肢。其气势犹如大海的波涛正在汹涌澎湃。 “同志们,上!”文静怒吼一声,冲锋号响起,炮声并没有停止。 文静带着战友跃出战壕,向敌人的左侧攻击。李诚带着战友们从敌人的右侧攻击。他们刚刚跃出战壕,就遭到敌人的六零炮和八二炮的射击。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根据熟悉的地形灵活机动的飞跃前进。 炮弹的轰响此起彼伏。时远时近。迫击炮弹的呼啸声,榴弹炮那沉闷的呼叫声,机枪的扫射声,冲锋枪那爆竹般的响声混在一起。 六零三号阵地收复了。我军的炮火几乎把哪里夷为平地。这是我军炮火的威力,真解气。经过激烈的战斗,文静他们直奔六零四号阵地。赵玉良非要打第一,五班长不放心,叫他在自己身后,文静第三,……。 在他们接近六零四的时候,只听吴一奇“哎呀”一声,倒在地上。是炸弹的弹片正好打在他的膝盖上,把他的膝盖骨削去了。钱光辉闻声飞至包扎。文静把赵玉良拉在身后,又带着战士们向前冲。 六零四就在眼前,一道防步兵战壕已经被炸得好像是溃烂的死蛇。对战士们的进攻起不来什么阻碍作用。文静把枪一举,喊:“弟兄们,上!” 战士们随着他的喊声,一拥而上。 可是,,他们刚刚跳过防步兵战壕,敌人的手榴弹、步枪、机枪、便像雨点般的砸过来。战士牺牲了一个,受伤了一个,其他战士被压得抬不起头了。文静看到这种情况,立即命令:“周三庆,打掉它。”周三庆滚了几滚,选择了有利地形,瞅准了目标,他这个火箭筒手还真过硬,两发两中。 打掉了敌人的两个火力点,他们就抓紧时机,冲进来敌人的第一道战壕。 突然,从一个洞里窜出两个敌人。文静机灵的一个侧身打出一梭子子弹,当即就打到一个,另一个撂下枪就跑。孙喜文端着喷火枪,一下子喷过去,两个敌人一下都成了火人。他们舞动着,嚎叫着,真像魔鬼一样。接着在地上滚着爬着,叫着,仿佛牛头马面呲牙咧嘴。一会儿,一股狐臭味弥漫着,好像大海里诞生的怪物,突然来到陆地上。文静不忍叫他们太痛苦,就又打过去一梭子,他们就倒下了。李诚带着战士们,很快的占领了表面阵地,文静带领战士们搜剿打洞。这时,敌人又从一个洞中打出了子弹,又一个战士牺牲了。同时也把正忙于给行员包扎的钱光辉打倒了。周三庆怕钱光辉再次负伤,就一下子扑到钱光辉的身上。又一梭子打在了周三庆身上。 孙喜文急了,很准确的向洞里扔了一颗手榴弹。只听“轰”的一声,枪声没有了,洞也炸塌了。文静急忙去看周三庆。周三庆奄奄一息,他用微弱的声音说:“排长,你可能认为我是一个不好的人。其实,我不是非要抢战友的水喝,我是没有办法。我有糖尿病,很重。我隐瞒着。”他说完,牺牲了。 钱光辉被周三庆压着,他只是受了点轻伤。这时又有一洞发出了枪声。钱光辉愤怒的往上冲。一个战士抢在他的前头,被敌人的枪打倒了; 赵玉良紧跟着那个战士,他刚打出一梭子,也被敌人的子弹打倒了。 孙喜文一边冲,一边打枪。他把两个战士都拖了出来。赵玉良受伤很重,那个战士却牺牲了。 文静狂怒了,他大喊:“炸药!” 他们把剩下的铁皮炸药都绑在了一块,把这个洞彻底炸翻了。原来,这个洞里是敌人的一个连指挥所。至此,六零四阵地的敌人全部被歼灭。 这时,在七十五号阵地上的战士们也上来了,他们是准备攻打九六八。 文静他们要把伤员和牺牲的战士的遗体往回抢。当他看到周三庆的遗体的时候,一时心中的滋味真是难以说清楚。他的脑海里又幻化出曾有过的场景: 赵玉良瘸着腿送上仅有的半桶水。他刚要喂周三庆,钱光辉拦住了,他一脸的冷峻,满眼的怒火,不叫给喂水。周三庆闭目仰卧,眼痕处似有水润。…… 水壶放到了周三庆的唇边,周三庆睁开了眼,那水润变成了泪珠,滚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排长,我不喝,大家这样待我,比喝什么谁都要好。” 一个军工战士走到文静身边,他就是周三庆。他对文静说:“排长,这是我的一壶水。我一口都没喝。我是想要送给前沿中最需要水的战士。在我送给他们之前,能不能叫我只喝一口?” 文静望着周三庆那起了燎泡的嘴唇,手在发抖。 “喝吧,喝吧。”李诚这时也有些感动。 “不。”文静制止住他,说:“周三庆,你留下一壶水,送给前沿的战士,这得给你记功。可……,我知道你很渴,但是,他们都几天没有水喝了。有一口水,他们就能活下去,咱们坚持一下,下阵地后再喝。” “排长,你的话我能理解。你是排长,又是大学生,这样做是对的。可有谁能理解我呢?我怎么知道我还能不能下去?”周三庆说完就走了。 文静想:为什么我不能理解一下周三庆呢?他得有糖尿病竟然我一点也不知道,能说的过去吗?他痛苦极了。心中默默哀悼:好战友,你原谅我吧! 文静走到赵玉良身边,轻轻的俯下身来,只见赵玉良慢慢的睁开了他那美丽的大眼睛,虽然有点失神,但还精神。文静告诉他:“咱们胜利了,胜利了。” 赵玉良微微一笑,有点天真、兴奋,又有点惨然、痛苦。他问:“排长,你没有受伤吧?” 文静点点头。 “排长,我可惜不能上学了。我……我……”他从口袋里掏出文静送给他的那支笔。 文静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你能,能。一定能。只要养好伤,就送你去上学。” “排长,你说,我老爹和我哥哥能不能找到?我老爹是为了叫我哥哥上学才舍弃我的。哥哥一定是和你一样读过大学的人。“ “对,你哥哥我们找到了,他是一位英雄。回到后方以后,我一定带你去看你老爹。还送你上学。” “真的吗?太好了。”赵玉良并没有特别激动,只是微微闭着眼睛,泪水顺着他的的眼角流了下来。 战士们都哭起来。文静把钢笔重新别到赵玉良的口袋里。枪炮声又响了起来,好像对牺牲战友的致哀。 大部队正向纵深扩大战果。 文静抬着赵玉良,随着其他抬伤员的战友们,一步步走下阵地。…… w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