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汽车兵》 第一章 奔赴边疆(一) 公元一九七四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一个金色的黄昏。 太阳眼看就沉入西方的地平线,可是它依然还恋恋不舍的依恋着这个即将来临的黑暗世界,整个天际都笼罩在太阳灿烂的余辉之中,这样的景象在冬季是十分罕见的。 虽然已是阴冷的冬季,寒风料峭,冷气逼人,但是旧县革委会招待所大院内却是一派红红火火的热烈景象。 招待所的大门顶上和四周围的铁栅栏上都挂着欢送新兵入伍的红色条幅,“热烈欢送旧县适龄革命青年应征入伍”、“一人当兵全家光荣”、“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好男儿志在四方”“服兵役是每一个适龄青年应尽的职责”等五颜六色的标语更是贴满了招待所楼房的墙壁,渲染和烘托出欢腾的热烈气氛。招待所楼顶的几个高音喇叭正播放着激昂热烈的军歌,大门口两盏丝绸制作的大红灯笼放射着耀眼的光芒。使得整个招待所内的场面庄严肃穆又不失热烈。 招待所的院子里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十几辆搭着绿色帆布棚的解放牌汽车整整齐齐的排列在招待所院子的西侧,每一辆汽车发动机的“鬼脸上”都装饰着一朵硕大的红花,几个身着浅蓝色工作服的汽车驾驶员正在漫不经心的擦拭着汽车。由于前来送行的人太多,本来就不怎么宽敞的院子里,几乎已经没有落足的地方,很多人迫不得已站在了招待所院子外面的马路上。 人群中最耀眼的,要数穿着新军装的新兵了,一身国防绿的确良军衣,让那些应征入伍的小伙子们一个个精神抖擞,他们就象一朵朵绿色的吉祥物,散落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每一个新兵的胸前也都戴了一朵大红花,花的红艳和衣服的翠绿交辉相映,互相衬托,更加映射出绿色的可贵和红色的骄傲。这身绿色的军装显示了这群年轻人的梦想,使他们成为今天的主角。很多新兵都是毕恭毕敬地站在父母和亲人们身旁的,他们兴奋的看着自己的亲人,耐心地倾听父母再一次重复对他们的叮咛和告诫。 王京生此时正在招待所楼前的花池前和自己的家人说着话。为了给他送行,他的父母和姐姐、妹妹、弟弟全家六口人都聚集在了这里。这身崭新的一号军装穿在王京生的身上十分的合体,就如同按照他的身材专门定做的一样,这和大部分新兵窝窝囊囊的服饰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使他本来就很魁梧的身材更加凸显的高大和英武,眉宇间的笑意让他的脸上阳光灿烂。有的人看着王京生,都不由的投来羡慕和敬佩的眼光。尽管王京生的母亲一直在反复的叮嘱他,到了部队要如何如何注意自己的身体,要如何如何的学习和进步,可是他总是心不在焉。他的眼神明显的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各种有好的目光。在他的不远处,赵静也在给他的弟弟送行。 这一次,旧县林场一共有包括王京生在内的六名知青到新疆军区当汽车兵,其中有赵杰、张建、郭伟维、李志、邹伟。王京生眼睛的余光能够很清楚的看到赵静,她在赵杰的旁边也一直在嘱咐着什么,他也能够感觉到赵静的目光也在不断的向他这边张望。王京生很想很想跑过去和她说几句话,可是根本没有这个时间和机会。 这几天王京生一直就沉浸在极度的兴奋之中,自从接到了新兵入伍通知书的那一刻起,他就被幸福和骄傲包围着,林场男女知青们有很多人送给了他不同的礼物,赵静悄悄地送给了他好几条自己用绿色和白色棉线勾出来的衣领,这些衣领是赵静专门送给王京生的,赵静甚至一条衣领都没有留给他的弟弟赵杰,王京生知道衣领里面所包含了很多很多。张林给了他一只钢笔,这也可以说是比较贵重的礼物了。不过送的最多的还是五颜六色的塑料笔记本,每一个笔记本上都有知青的签名和热情洋溢的祝福语,只不过王京生能够感觉出来,送给他日记本的知青,在林场当兵走的六个人中,他不是最多的,显然有一小部分知青,对于王京生有一定的成见,他们巴不得王京生赶紧走呢,哪里还能送给他笔记本呢。王京生自己倒也觉得无所谓,他非常坦然的想,反正就要远离林场这个是非之地了,给不给笔记本只不过是一个形式或者说是一个面子,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即便就是一个笔记本都收不到,也说明不了什么。 张林、赵平、张春华、王丽丽等知青和老同学都先后到王京生家里来为他送行,妈妈更是换着花样给王京生做好吃的,只不过从妈妈忧郁的眼神里,王京生察觉出了母亲对于他就要离去的不舍,每天母亲下了班都会急匆匆的赶回家来,就是为了能和王京生有更多相聚的机会。王京生的父亲没有那么多的话,他戎马生涯了一生,什么样子的生离死别都见过,不过依然还是显出了和平时不一样的焦躁和不安,看的出来,他把对王京生的留恋和父爱深深地放在了自己的心里。母亲和王京生说的最多的话题就是,当兵不容易,要知道珍惜这样的机会。在部队一定要好好干,部队不同于地方,那里是年轻人集中的地方,竞争一定非常的激烈,而且部队也是纪律和约束最多的地方,那里又是边远的少数民族地区,生活条件艰苦,气候环境恶劣,谁也指不上,只有自己靠自己。 刚才在旧县大礼堂召开了旧县各界欢送新兵入伍大会,王京生作为旧县150名新兵代表在大会上发了言,当他穿着崭新的军装站在主席台上面对台上台下的领导、接兵的解放军和新兵家属们举起右手第一次行庄严的军礼时,他真切的感觉到了,我真的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解放军战士了,为了这一天,他渴望期盼了多少年,他做了多少五彩斑斓的美梦,他编织了多少令人神往的幻想,他也受过了多少残酷的打击和不公正的待遇,当今天这一切都美梦成真的时候,他怎么能不欣喜若狂,怎么能不激情满怀,又怎么能不踌躇满志。他知道,参军不仅仅只是他自己的荣誉和骄傲,更是全家,尤其是父母的荣誉和骄傲,从妈妈那慈祥的眼神和父亲灿烂的笑脸里,已经明白无误的告诉了他一切。更重要的是,他自从穿上军衣的那一刻起,身上就多了一种责任,一种义务和过多的期盼。 突然,集合的哨音骤然响了起来,新兵们慌乱的告别了依依不舍的亲人,迅速的按照接兵领导的意图排列起了几个方队。新兵们集合完毕后,从招待所的办公楼里走出许多人来,其中有旧县革委会的领导和部队接兵的领导。最前面的是武装部的郭部长,郭部长今天也穿了一身崭新的军装,他慢慢地走到了新兵队伍的前面,用温和的眼光巡视着每一个新兵。新兵们都把头抬得高高的,胸脯也挺得很高:“同志们!”郭部长开始讲话了。“今天,你们就要踏上新的征途,投身到人民解放军这所革命大熔炉中去了。这是我们旧县几十万人民的骄傲,也是你们每一个家长的骄傲。我很高兴能够以一个老兵的资格为你们送行。看着你们一个个年轻的血气方刚的面孔,看着你们蓬勃的斗志、昂扬的精神,我由衷的为你们感到了骄傲和自豪。这个时候我会不由得想起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教诲: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我们祖国的安全,社会的稳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果实,全要依靠你们这些年轻小伙子了去捍卫了……。”郭部长接着说:“希望你们到了部队以后,要认真学习,刻苦训练,安心工作,能在那里干出一番事业来,不辜负国家对你们的培养!不辜负全县父老乡亲对你们的期望!不辜负父母、亲戚、朋友对你们的关心和期待!最后,我谨代表旧革委会,旧县武装部,祝你们一路顺风!前程似锦!也祝你们的家人身体健康!”郭部长的话音刚落,新兵和所有送别的人群中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新兵们在各个排、连长的指挥和吆喝下背起自己的背包,提着随身物品,排队走向各自将要乘坐的汽车。这时候,送行的人群里一片骚动,人们随着新兵的队伍缓缓的移动着,很多家长走在新兵的旁边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有新兵父母还在不住的擦拭着眼泪。 王京生走在新兵队伍的最后面,他手里比别的新兵多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箱子,这里面是旧县150名新兵的全部档案。刚才在新兵们欢送大会结束以后,接兵的陈营长特意宣布王京生为新兵营的文书,他亲自把这些新兵的档案郑重的交到了王京生的手上,陈营长专门嘱咐他,在到达部队之前,他就是新兵营的文书,保证这个档案的安全和万无一失就是王京生的首要任务,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的差错,绝对要保证人在档案在。这个决定一下就让王京生感觉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不用说,这是接兵领导对自己最大的信任。刚刚在台上讲话的时候,他已经兴奋了一次,这一次又让他兴奋不已。 这个时候赵静走到了王京生的身边,她很不自然的冲着王京生笑了笑,王京生也不由自主的对赵静回敬着发自于内心的笑意,他只是觉得赵静的笑很苦涩,也很勉强。赵静边走边体贴的对王京生说,路上要注意安全,到了部队更要注意身体和安全,赵杰的年龄还小,拜托王京生能够在可能的情况下照顾他,她还特别的叮嘱着王京生,到了部队一定要给她来信。王京生十分爽快的答应着,在他看来这是给予赵静最大安慰的最好的办法。因为王京生觉得自己很有一点对不起赵静,虽然他和赵静在旧县林场一起摸爬滚打了不到一年,屈指而数也不过二百多天,可是他们之间的感觉已经不是光用朋友二字就能解释的了,除了他们之间那条看来已经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们各自的心中都给与了对方足够的空间和位置。在工作和生活中,他们的配合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天衣无缝、心照不宣的境地,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者是一句话,都能让对方理解其中的内涵,他们为林场的发展付出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巨大心血,做出了不可磨灭的突出贡献,因而也得罪了一些领导和知青,甚至有几个知青把他们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他还在林场,那么他们仍旧可以拧成一股绳,这是两个人的合力,就是有再大的困难他们也能够克服,可是如今他就要离她而去,他倒是解脱了,可是赵静一个人还仍要面对本来是他们两个人要面对的困难和艰难,而且肯定要比他在的时候难得多……他不愿意再去想,想的再多也无能为力,只有默默的祝福她吧。 汽车缓缓的开动了,送行的人群霎时发出了一阵阵的喧嚣,王京生站立在解放汽车大箱板的最后面,他一只手紧紧的拉着帆布棚的支架,另一只手不住向后面挥舞着。 车队缓缓向大门口驶去,送行的人拼命地向前拥挤。出了招待所的大门以后,车队在旧县县城狭窄的车道上慢慢行走着,似乎就是想让这些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的新兵再一次好好的看一看自己的家乡。送行的人们焦急地向车里张望,许多新兵也都挤在车厢板的后面,向外面招手。送行的人群骚动起来,大家都在开始拼命地挥手、呼喊。有几个家长拉着车里新兵的手,舍不得放下慢慢地跟着车跑,边跑还边说着什么,直到车速加快了,他们才恋恋不舍的放开手。王京生向刚才父母所站的地方张望着,母亲和父亲以及自己的弟弟妹妹都在拥挤的人群里向着他挥舞着双手,王京生也使劲的向着他们呼喊着,他的声音完全没汽车的轰鸣和人群的噪杂之声所淹没。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已经哽咽,眼泪也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转。 夜幕中,汽车逐渐的加快了行驶的速度,昏暗的路灯隐隐约约的显示着旧县县城的轮廓,王京生深情的注视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他在这里整整生活了九年,这里留下了他金色的童年,留下了他青春的足迹,留下了他无数美好的记忆,留下了他挥之不去的隐痛,留下了太多太多,这一走,不知道何年何月还能回来,也许将永远不再回来,更不知道前面的路对于他来说是一条金光大道还是一个无法预测的未知。 第一章 奔赴边疆(二) 送新兵的汽车把王京生他们这一批新兵安全的送到了徐水火车站。 此时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刻,火车站内灯火通明,站台上的气氛非常的庄严,紧靠着候车室的正面摆着一排长桌,桌上铺着暗红色的桌布,墙壁上挂着欢送新兵的红底黄字的条幅。新兵们刚刚步入站台,就完全被这肃穆的气氛感染了,他们不敢大声说话,只是互相之间窃窃的私语着,但随着拥进来的新兵的逐渐增多,站台上变得乱哄哄起来。新兵们开始旁若无人的纵声谈笑,有的人甚至还毫无顾忌的追逐打闹着。接兵干部们虽然扯着嗓子接二连三地吆喝,却无济于事,那些刚刚穿上军衣的新兵依旧是我行我素。 王京生不动声色的站在新兵队伍的后面,他惊异的发现,火车站的站台上挤满了来自于各个方面的新兵,驻足望去,这里完全被一片绿色所掩盖,和他们穿着一样服装的新兵们挤满了车站的各个角落,其中还有很多女兵,这些女兵在王京生的眼里显得特别的精神,崭新的军装更加给她们增添了几许英姿和妩媚。看来这里就是新兵的集散地,所有去新疆军区的兵源都要在这里汇合,乘坐同一台列车。 本来王京生是和林场参军的几个知青分在一个班,这是接兵的一个惯例,一般在新兵到部队的路上,都是让一个地方来的新兵在一个班,主要是为了让这些互相比较熟悉的新兵在一起,可以互相有个照应,接兵的领导也好管理。可是在上汽车之前,陈营长突然把王京生分在了另外一个排的另一个班,这个排的新兵来自于旧县寨里公社,全部都是从农村来的青年,他谁都不认识,陈营长特意的询问王京生习惯不习惯,王京生心里说:这不是废话吗,我怎么可能习惯呢,谁都不认识,想说句话都找不到人。可是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敢这么说,还假装无所谓的说:“没有关系,在哪个班都行,反正我们都是一个县的,一会儿我们就认识了,您放心吧。”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想打自己一个嘴巴,这不是言不由衷吗?其实王京生这个时候的心里很郁闷很烦躁,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单独把他一个人分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有意的呢,还是象陈营长所说的那样是为了工作需要,他自己也解释不通,不就是带着一个纸箱子吗,在哪个班不是都一样?这还谈的上什么工作需要不需要,完全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他知道,到了这个时候,想什么都没有用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现在自己已经是一个军人了,所以也只能是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对于王京生的回答,陈营长满意的点了点头,为了表示他对于王京生的重视程度,他特意当着王京生的面嘱咐这个排的李和平排长,要尽量的照顾王京生,确保他手里新兵档案的安全。 很快王京生他们这一批来自于旧县的150新兵和来自于易县的100名新兵在这里汇合了,他们这250新兵都是隶属于新疆军区汽车某团,也就是说,今后他们就要在一起生活了。 新兵们按照陈营长的指示,规规矩矩的坐在自己的背包上,据说他们这是在等待上火车的命令,何时能够上车全要听从这列军车临时指挥部的指挥。一位自称为叶参谋的小个子,站到这些新兵队列的前面要组织大家唱歌,他询问大家都会什么歌曲,新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说话,看来大家还都比较拘谨,于是叶参谋说,那就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吧,这个歌大家应该都会唱。他起了一个头后,新兵们随着他的调子也唱了起来,王京生听着大家唱歌都十分的卖力气,只不过他怎么感觉这都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喊,气氛到是非常的活跃和热烈。 王京生他们这批新兵和所有参军的新兵一样,乘坐的是一列闷罐列车,所谓的闷罐列车,其实就是专门运送货物的列车,这种列车如同一个长方形的铁皮箱子,车厢的中间有一个双开的大门,车厢两侧开着几个一尺见方的小窗户,据说这样是为了解决车厢的通风,更好的保证运送货物的安全。 王京生看到,站台上已经停着一台货运列车,列车上也同样的张贴着各种欢送新兵的标语,不用说,这列火车就是运载他们这些新兵的专用列车。它就像一个衰老多病的老人横卧在床头,大口的喘着粗气,随着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汽笛声,车头的排气孔排出的水蒸气霎时就笼罩了整个车头。 火车的车厢上喷涂着一般人看不明白的白色编号,黑色车箱的油漆已经脱落了很多,很多的地方甚至露出了原木的本色,而且到处都是锈迹斑斑。现在各个车厢的大门都敞开着,有很多搬运工人在几个带着“执勤”字样红袖标解放军的指挥下,正在忙忙碌碌者往车厢上搬东西,拉货物的电瓶车满载着各种货物穿梭往返于人去中,一派繁忙的景象。整个站台上几乎都站满了焦急等待上车的新兵,只有王京生他们这些新兵还能够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眼看着月色渐晚,寒冷的夜风顺着站台通道一股脑的吹了过来,王京生觉得身体渐渐的有一点发冷。他默默地坐在自己队伍的最后面,紧缩着自己的身子,尽力的抵御着寒冷的侵袭。他前面的新兵都在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或者指指点点,新奇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可是周围的新兵他一个人都不认识,没有人和他说话,他也不想去主动和别人说话,他怀里紧紧地抱着那个纸箱子,好像这个纸箱子就是他唯一的伙伴。他毫无表情地注视着站台上所发生的一切,内心似乎还在回味着刚才离家时候的情景。 时间不长,站台上一阵骚动,各个单位的新兵按照指定的车厢,开始陆续地登车。按照惯例,一个闷罐车皮安排新兵四十个人。王京生随着大家顺序的登上了属于他们那个排的一节车厢。此时已经是严寒的冬季,闷罐列车车厢里靠近中间的位置安置着一个铁皮火炉,炉子上放着一个大号的白铁皮水壶,炉子周围堆着很多了拳头大小的煤块,虽然通往车外的烟囱正在冒着黑黑的浓烟,可是还是有小股的煤烟从封闭不严的铁皮炉子的缝隙冒了出来,车厢内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煤烟味。整个车厢都铺上了一层苇席,大家刚上车,李排长就要求大家赶快脱鞋子,他说,这苇席就是我们的床了,在床上不能穿鞋。王京生按照李排长的要求,把自己的背包放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其他人也都是一个挨着一个把背包顺序的摆放在了车厢的两侧,然后都安静的坐在自己的背包上。 王京生这个时候才有机会仔细的观察着他们这个车厢。车厢以车门为中心划分左右两部分,两侧车厢的顶子上分别悬挂着一盏已经被煤油烟子熏的乌黑的旧式马灯,随着车厢外吹进来的冷风,汽灯在车厢的顶子上晃晃悠悠的摇摆着,车厢内所有人员的身影都随着汽灯在摇曳,一会儿伸长一会缩短,如同很多幽灵在无序的跳着莫名其妙的舞蹈。车厢两侧相对平均的分到了二十个人,大家相对而坐,昏暗的灯光下,不苟言笑的新兵们的脸色都是铁青和蜡黄的,真的好像一个个神情呆板的囚犯,又像是一群久治不愈的乙肝患者。最让王京生难受的是,随着新兵脱下自己脚上的鞋,车箱内立刻散发出汗脚的恶臭,王京生极力的克制着自己,他的心里不住的咀咒着,可是脸上又不敢表现出来,他知道,这就是部队的集体生活,从现在起就要适应,以后这样的事情会更多。用不着笑话人家,自己的形象肯定也和大家一样。他看到,紧靠着车厢内的一侧还码放着很多的纸箱子和竹筐,看那鼓鼓囊囊的样子,里面肯定装了很多的东西。 李排长最后一个爬上了车厢,当他确信新兵们一个不落的全部到齐以后,又探头看了看车厢外面,大声的和谁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抓起挂在车厢门口一侧的一个军用手摇电话,使劲的摇了几下,听到对方有声音了,才开口,好像是在请示着什么。放下电话后他使劲的把一扇车门拉了过来,另一扇车门也仅仅留下了不到一人宽的缝隙,门的空隙之间横着一个梯子,最后再用一条绳子把车门固定住,同时也起到了拦截和保护作用。他回过头来,看到了距离他最近的王京生,看到王京生也在注视着他,他冲着王京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友好的微笑,王京生有一点受宠若惊,也条件反射似的回报着一个在他看来似乎是更为友好的微笑。 到目前为止,王京生知道,他在这个车厢里就是孤单的一个陌生人,李排长的这个微笑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无言的安慰或者说是一个巨大的支持。李排长和大家一样,脱了自己的鞋子,把他那双看上去十分笨重的“大头鞋”放在了炉子的边缘上,然后拿出一个笔记本,开始了例行公事的点名。他的嗓音已经非常的沙哑,好像嗓子里塞着一团棉花,新兵们一个接一个的回答者李排长的点名,王京生听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内心只是想笑,不知怎么的,他此刻忽然又想起了自己上初中时候同学们介绍自己的名字时候的情形,那个时候他就是为那些同学们的名字感到好笑,没有想到今天这一幕又在重演,田老炳,贾三元,王柱子、车二混,邸大坏,车铁锅……这一串的名字,真的有意思。今后,他就要和这些人生活战斗在一起,他们就是他的战友和同志了。李排长最后点到了王京生的名字,在他回答“到”的那一刻起,他就敏感的感觉到,整个车厢内新兵的眼光全部集中到他的身上,这样的场合和注目礼,他经历的已经很多了,现在全然没有了当初的拘谨和骄傲,他知道,这根本算不了什么。虽然他并不认识大家,可是大家一定都认识他,他毕竟是代表大家在欢送新兵大会上讲了话,那样的场面人们是轻易不会忘记的。 李排长告诉大家,从现在这一刻起,在未来的几天里,他就要和这个车厢的新兵们朝夕相处了,这个排的新兵来自于旧县几个不同的公社,大家还很陌生,但是我们这些新兵就是一个整体了,希望大家尽快的互相熟悉,把自己融入到这个大家庭之中。至于究竟是什么时候能够到达新疆,他也不知道,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听从命令服从指挥,保证每一个人的安全,一般情况下,我们的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个车厢里,所以规定几条纪律,第一不能在车厢内随意走动,不能随意打开火车上的窗户,不能在门口随意张望,更不准下车。二是没有事可以坐在背包上休息,也可以小声的说话,可以玩扑克,但是不能任意喧哗,不能影响别人。三是无论有什么事情都要报告,经过批准后才可以实施,三个班的班长要轮流值班,主要是看好车门。他特别强调,我们这样的列车是没有厕所的,大小便原则上都要在火车上解决,解决的办法就是从车厢的门里向外解决。他的话引来了大家的一阵哄笑。李排长说,大家不要笑,这是一个实际问题,谁要是需要大小便,一定要有至少两个人拉住他,以防止危险发生,这的确是一个非常麻烦的事,所以他要求大家只要是有下火车的机会,一定要力争在车站上解决问题,而且要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少喝水。 第一章 奔赴边疆(三) 在李排长说话的时候,列车一声长笛,随着这轮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列车缓缓的出发了。 看着窗外的房屋和树木越来越快地向后移去,火车道两旁的田野渐渐被暮色笼罩,模糊成了一片黑灰色,远处一堆堆黑色的村庄,象形态各异的怪兽,快速地张牙舞爪地向后奔跑着。天际偶尔会闪现几盏暗黄的灯,但与无边的、徐徐下降的的夜幕相比,显得那样单薄。王京生知道自己离家越来越远了。他所要逃避的社会歧视、林场给与的失落,没有上河北大学的失败以及初恋留给他的痛苦,也都一起被远远地甩到了后面。但在这一刹那,他却没有预想的逃脱后的喜悦和兴奋,相反,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和不安。有几个新兵好像从来没有坐过火车,在火车开动以后,他们惊奇的把眼睛集中到了车厢门敞开的缝隙,站台上的灯光象变换的幻灯,一闪一闪的飞跃而过,李排长好像非常理解他们,他非常温和的说:“嗨,你们几个扒着脑袋看什么呢,现在天黑了,你们什么都看不见,要想看等到明天白天再说,到时候一定会让你们看个够。好了,时间不早了,现在我们准备吃晚饭。”听到要吃晚饭,大家立刻都来了精神,王京生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悄悄的审视着周围,他看不到一点要吃完饭的迹象,不知道李排长所说的晚饭是什么东西。自从下午新兵集合以来,已经过去七八个小时了,肚子还的确有一点饿,他甚至都能看到那些新兵眼睛里放射着亟不可待的目光,那种目光让王京生突然的想起了猛兽在扑向自己猎物之前的一瞬间,全神贯注,满怀期待。 李排长让几个新兵班长把靠近车厢一侧的纸箱子和竹筐搬了下来,打开箱子后,一股浓浓的糕点味道立刻弥漫在车厢内,王京生身边的一个新兵怂了怂自己的鼻子,好像对王京生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嘿,真香啊,这么多的蛋糕啊,我们是不是就吃这个啊?”王京生本来不想回答,他们毕竟还不认识,可是他觉得不搭理人家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所以他回应了一句:“这还用说,我们的晚饭肯定就是吃这些糕点了,再说了,不吃这个吃什么啊?” “真的呀,那简直是太好了,太好了。”这位新兵兴奋搓着自己的手,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王京生很理解这位新兵,他想,这位新兵一定是来自于农村的,而且家里一定比较贫穷,平时不要说吃点心了,就是看都很难得看到,能在这里吃到糕点,当然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过年了。 按照公平分配的原则,每个新兵分到了一个面包和两块鸡蛋糕,李排长说,这是我们在部队的第一次晚饭,今后的几天,我们可能要经常以糕点为饭,如果有谁不适应,可以提前告诉他,由他来想办法。他的话又让这些新兵一阵哄笑,有的人举着手里的面包说:“李排长,我们没有意见,天天吃面包才好呢,这不就是天天在过年吗?”还有的说:“我们要是不够吃怎么办啊?”王京生身边的新兵嘴里就嘟囔到:“我就不够吃。”王京生二话没说,把手里的一块蛋糕塞到了他的手里,他开始下意识的躲了一下,看到王京生很有好的看着他,他赶快双手接过了蛋糕,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感激的冲着王京生笑了笑。他给王京生的感觉就是一个孩子。 本来王京生对于糕点天生的就有一种抵触,这到不是他多么挑剔,主要是他不喜欢吃甜食,稍微吃的多了一点胃里就会往上泛酸水,只是今天糕点作为了一顿晚饭,不吃也不行,所以他很勉强的咬了几口面包,立刻觉得肚子里充实了许多,他打开随身携带的水壶,大口的喝了几口水,一股香甜清凉的汁液滋润着他的喉咙,他感觉精神好多了。 他侧过头看了看旁边的新兵,那位新兵正在全神贯注的咀嚼着糕点,他的嘴角泛出了一层白沫,随着咀嚼,嘴里的点心渣子掉到了衣服的前襟,他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看他吃的那个香甜,王京生甚至有了一点嫉妒,他忽然有了想和这位新兵聊天的冲动。他从自己的挎包内拿出一块水果糖,顺手递给了旁边的新兵,这还是上车前,妈妈给他装在挎包里的,妈妈说,路上肯定非常疲惫,偶尔的吃一块糖,可以增加血糖,增加体力,让人有精神。伟大的母爱在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上体现的淋漓尽致。那位新兵连连摆手,一个劲的说:“不吃、不吃。”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可是还是伸出手把糖接了过去。 还没有等王京生开口,那位新兵先说了话:“喂,你是北京的知青吧?” 王京生本来想说,他不是北京的知青而是旧县的知青,可是话到了嘴边,他没有这么说,他忽然想到还是北京知青的名字响亮,提到北京二字脸上都有光,再说自己原来就是地道的北京人,也说的是一口地道的北京话,这本身就是一个金子招牌。所以他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对那位新兵的猜测有了一种默认。新兵高兴的说:“我一看你就知道你肯定是知青,你刚才在台上讲话的时候,说得真好,你说的话也特别的好听,我们都特别的羡慕你。” 得到了这位新兵的夸奖,王京生很是有一点得意,他问到:“你叫什么名字,是那一个公社的。” “我叫邸跃进,是咱们县寨里公社的,你叫什么名字?”新兵一脸的天真和实在。 “我叫王京生,是一个知青。”王京生在这里故意没有说明自己是那里的知青。他又问邸跃进:“哎,你是不是大跃进那一年出生的,要不然不会叫这个名字。” 邸跃进立刻笑出了声,他骄傲的对王京生说:“你们知青就是聪明,我是大跃进那一年出生的,我的名字还是我们村的书记给我起的呢,大家都说有意义。我们家就是我这么一个男孩。” 王京生觉得邸跃进很有意思,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农村人的朴实,于是他继续问道:“那你怎么想起要当兵呢,你的父母舍得你当兵吗?” 邸跃进一听王京生问自己这个问题,立刻来了精气神,他使劲把嘴里含着的点心咽下了肚子,又拿起水壶仰着脖子深深地喝了一口水:“本来我也不想来当兵,我们家只有我这么一个男孩,我妈和我爸更舍不得我来当兵,可是我只有小学毕业,除了会种地,就是打鱼摸虾了,其他的什么也不会,忙活一天也挣不下几个工分,村里的大姑娘都看不上我,到了现在连媳妇都说不上,为这事我们家都很着急,我更着急,后来听人家说当兵好找媳妇,所以我就来参军了。我这么说,你不会笑话我吧?” 王京生没有想到邸跃进当兵就是为了娶一个媳妇,不过他说的口气很真实,也有一点自卑,他不想伤害他的自尊心,就说:“没有什么,你说的很实在。我非常理解。这样的事情在农村很多。” 听到王京生这么说,邸跃进好像受到了鼓舞,也好像增强了自信心,他接着又说道:“我来的时候,我妈哭了好几天,她是真的不想让我来受这个罪,她还说要不是为了让我娶媳妇,说什么也不能让我来当兵。她还说最多让我一两年就回去,你说这样行吗?” 这一问王京生反到为了难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邸跃进,他知道,到了部队就由不得你了,那里不是你能想走就走想留就留的地方,如果部队需要,让你干上个十年八年的也说不定。不过对于邸跃进这样的人来说,在部队充其量也就是镀镀金,不可能出现干十年八年的事情。看来他自身的缺陷到了那个时候到是一件优势了,这对于他来说反到是一件好事。王京生很肯定的对他说:“你的想法没有错,而且肯定能实现,找个媳妇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可是你当兵就是为的娶媳妇吗?” “也不完全是为的娶媳妇,我听人家说当兵天天都能吃白面馒头,而且还能吃的饱,还能穿新衣服。在家平常就是吃棒子面和白薯,吃的人心里都冒酸水,一年也吃不到几次白面,所以还是当兵好。不怕你笑话,我长这么大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吃蛋糕呢。”邸跃进圆乎乎的脸上呈现出一副知足和满意之情。王京生不由得点着头说:“你说的很现实,看来对于你来说,当兵的好处确实是不少。” 邸跃进心存感激的看着王京生,能够得到王京生的理解是他没有想到的,他原以为王京生会笑话他,他此时的心里对王京生充满了感激、信任甚至崇拜,好像王京生就是他的知音。他不知道,他的想法让王京生心里非常的感慨,虽然大家都穿上了这身军装,抛开什么理想、信念不谈,仅从每一个人自身的朴素想法来说,就有着天壤之别。他知道邸跃进的想法是真实的,他的想法同时也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想法,在农村家里条件不太好的家庭,找一个媳妇也很不容易,很多人都是因为文化水平低,家庭条件困难而娶不到媳妇,当兵可以说是一个捷径,难怪在农村当兵要走后门呢。想到这里,王京生不想在和邸跃进说什么了,他觉得邸跃进和他的想法有着天壤之别,而且他们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认识一下也就行了。 他感觉有一点累了,靠在车厢上闭上了眼睛。 王京生的心里一直没有平静,他只是感觉到自己眼前的这一切来的太快了,几年的梦想在一夜之间已经变成了现实,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自己未来的生活又会遇到什么考验,他心里没有一点底。他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反正对于他自己来说,参军宣告了一个年龄段的终结,预示着一个崭新生活的开始。他能够感觉到父母姊妹和他的亲朋好友都把期待的目光聚集在了他的身上,他们期盼他能在部队混出一个人样来,荣光耀祖。但是,王京生同样感觉到了另外一种十分不和谐的声音,他知道咀咒他的人也是大有人在,他们在举杯同庆王京生终于离开了旧县以外,仍然没有忘记伺机诋毁王京生。他明显的感觉到了来自于各个方面的压力。 突然,王京生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他睁开眼睛,看到两个争得面红耳赤的新兵呆呆的站在那里,李排长正在用他那沙哑的声音训斥着他们,听的出来,尽管李排长的声音不大,可是非常的严厉,看他那个生气的样子真有一点要揍他们的意思。王京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问邸跃进是怎么回事,邸跃进告诉他说,那两个新兵都是他们一个公社的,只不过不是一个村子的,为了和自己认识的人坐在一起,擅自调换了位置,李排长发现以后责备了他们,要求他们立刻换回。这两个新兵不服,就和他吵了起来。由于没有人来调解,三个人越吵越激烈,声音越来越大。车厢里所有的新兵都在朝这边张望,有莫名其妙的,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几个好事的新兵还站起身来,踮着脚尖儿看。李排长看到自己的话没有作用,表情由面红耳赤变为尴尬和愤怒。他冲两个新兵吼道:“你们不服气,是吧?到部队,还有更多的事让你们不服气!你们怎么办?当逃兵?一个位置调换不了,就这么大意见。你们以为这是你们家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吧,你们要是不服气,我到了下一站,立刻联系你们武装部,你们干脆就回去吧,我不接你们到部队了。这还了得了,我看你们还要反天,当初我在村里看你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怎么来的你们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如果不愿意当兵就说话,我们部队也不需要你们这样不服从管理的痞子兵。”可能是最后一句话的震慑作用吧,两个新兵都不吭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着头把位置换了过来。 王京生看着他们争吵,开始觉得是两个新兵过分,不就是为了一个位置吗,何必这么大动干戈,后来又觉得李排长还真的很厉害,也敢于说话,他很敬佩这样的人,不过他也觉得李排长是不是有一点小题大做,这又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可是再一想,觉得还是新兵的问题,这里是部队,什么事情都要令行禁止,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如果这样的小事都管不了,出了大事就麻烦了。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李排长对。忽然他听到旁边有人在悄悄的说话。 “这个李排长也太过分了,不就是调换一下位置嘛,这么简单的要求他都不肯答应。我们现在还在路上,到了部队,还不知道他们怎么对我们呢,你说是不是?” 王京生循声看去,见左边的那个新兵正在和邸跃进悄声说着话,邸跃进好像有一点怕这个新兵,很快的附和道:“是啊,是啊,还是你说得对,我也觉得李排长有一点不通人情。” 观察之下,王京生觉得这个新兵的年龄要比自己大一点。他黑黑的脸上坑坑洼洼地挤满了青春痘留下的印痕,大大的眼睛不是特别的有神,宽宽的下颚布满了铁青的胡子茬。王京生觉得这人成熟、老练,绝不是一般人那种硬装出来的世故。第一眼看到他,王京生的感觉就不是很好,他历来就不怎么喜欢这样好挑事儿的人。王京生知道,除去王京生以外,这个车厢里的所有新兵都是李排长亲手接来的,按理说,他们应该和李排长有着很深的感情才是,怎么能在背后说这样的话呢。 第一章 奔赴边疆(四) 车厢内很快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有一部分新兵已经低着头闭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李排长使劲的拍了拍手,让大家全部都站起来,他说:“时间不早了,已经到了休息时间,大家活动活动,要小便的赶快解决。”李排长话音刚落,邸跃进第一个就冲到了车厢门前,两个值日的班长赶快拉住了他,一个人从后面紧紧的抱住了他的后腰,另一个人拉紧了门前的当作护栏的绳子。邸跃进在那里忙活了半天,也没有回来的意思,排在后面的人都着急了,一个劲的催促,刚才那个在背后说李排长“坏话”的新兵嚷的最欢:“邸跃进,你这个坐地炮撒泡尿比生孩子还难,你还有完没完,你要是在站着地方,我们都要憋死了,你能不能快一点啊。” “潘大辉,你喊什么,你越是喊,他越是尿不出来,别人都没有事,就是你事多。你看你的年龄比他大了好几岁,应该让着他才是。”李排长这样一说,那个叫做潘大辉的新兵不再说什么,王京生这才知道他叫潘大辉。 刚上火车的时候,李排长已经反复的和大家交代过了,在火车上以这样的方式小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的人可能没有感觉,可是有很多人面对着飞速开动的火车再加上后面这么多人看着,不由自主的就会紧张,越是着急越是不行,要等慢慢的适应了才行。小便还好说,要是大便就要麻烦的多了。 好不容易大家都小便完毕,李排长开始让新兵们互相结对子,也就是互相面对的两个人结为一对,一个人的被子扑在苇席上作为褥子,另一个人的被子盖在身上。因为新兵们只有一条被子,褥子据说要到了新疆下火车以后才能发放,所以只能是两个人搭伙。看到大家都在说说笑笑的找自己的合作伙伴,王京生心里有一点不是滋味,在这个时候他仿佛是一个局外人,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似的,他想要是林场的那些伙伴在这个车厢里多好啊,他们一定合作的非常默契。这个时候他才确实感到了一点孤单,因而也很有一点嫉恨让他来这一节车厢的陈营长。不过,王京生的思维跳跃的很快,看到这些浑身还在散发着馊臭的农村兵,他又感到了很庆幸,如果现在要是有一个邸跃进这样的新兵要和他搭伙,他还真的不是道要如何是好,他默默的祈祷着,千万不要让我和他们在一个被窝,要是那样我宁肯自己睡,哪怕没有褥子也无所谓。他正在胡思乱想,有人拽了一下他的胳膊,他回头一看正是李排长,李排长嘶哑着嗓子问他:“文书,你这么全神贯注的,在想什么好事呢?” “哦,没有想什么,我看大家都在忙着找伙伴,可是我不知道找谁好,也没有人愿意和我钻一个被窝,所以我正在发愁呢。因为我谁也不认识,您看我怎么办好呢?”王京生没有想到李排长也会和自己开玩笑,可能也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吧。王京生可不是没大没小的没有教养的人,他知道李排长的用意,所以也有一点开玩笑的回答着。 “呵呵,”李排长自己反倒是先笑了起来,“刚才只顾的忙活他们了,所以忽略了你。我本来也没有想让你找合作伙伴,你就不要找伙伴了,我给你一条褥子,你就自己睡吧。怎么样,我这样安排你习惯吗?” “啊?”王京生听了李排长的话,一下子楞住了,他没有想到李排长会是这样的安排自己,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一个人单独睡,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没有想到李排长这么善解人意,这样的安排对于王京生来说无异于是一种特殊的照顾,更可以说是一种恩惠,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讲,这也是给了王京生一个信号,那就是接兵的领导对于王京生是重视的,也是另眼相看的。 王京生感动的差一点拥抱李排长。他感激的回答着:“习惯,习惯,我当然习惯了,谢谢您对我的照顾,不过您要是把您的褥子给了我,那您怎么办呢?” “你就不要管我了,我自有办法。”李排长说完话,弯身打开自己的背包,准确的说,李排长的背包不应该叫做背包,而是应该叫做行李更准确。他的背包和王京生所见过的解放军的背包决然的不同,一般解放军的背包都是长方形的,只有一条褥子和一床被子,一个人很容易就能背起来。可是李排长的背包是一个卷,就如同在农村看到的被窝卷一样,看那鼓鼓囊囊的样子,不用说背,就是抗也不一定能抗多远,这么重的行李他们怎么办呢?更让王京生惊讶的是,李排长的背包里不光有被子,竟然还有一条皮褥子,一条羊毛毡,外加一条棉褥子,怪不得这个背包卷这么大呢,原来里面包含着这么多的东西。李排长把那条棉褥子抽了出来递给了王京生,他对王京生说:“你睡在炉子的这边,我睡炉子的那一边,睡觉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碰在炉子上,如果晚上有人小便,你就帮着给照应着一点。” 王京生听的出来,李排长对自己十分的信任,能躺在炉子旁边睡觉起码有两个好处,一是不用和那些散发着臭气的新兵挤在一起,不用受那份说不出来道不出来的洋罪,二是这里紧挨着炉子,也比较暖和。他想,原来他根本就不认识李排长,可是李排长却把这样好的机会给了自己,而且还似乎特别的照顾他,这样一想他对李排长的好感油然而生,他王京生不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人,吃一点苦,受一点累都没有关系,他最需要的是尊重,他希望无论什么时候或者什么场合别人都不能忽视他的存在。刚刚上火车的时候,他还在埋怨陈营长把他分到了这里呢,看来他是冤枉他们了。 王京生还没有来得及脱衣服,就听到车厢两侧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阵紧似一阵的打闹声,他扭过头好奇的张望着,只见几个新兵在被窝里不住的翻滚着,身上盖着的棉被掀到了一边。 由于是两个人脚对脚的钻一个被窝,要把自己的腿伸到对方的一侧,每一个人都要挨到对方的脚,老实一点的还能自觉的把自己的脚蜷起来,尽量不要妨碍别人,淘气一点的,故意把腿伸到对方的脸部,几乎要触及到对方的下巴,所以互相的打闹了起来。李排长从躺着的人身上跨了过去,照着打闹的新兵的屁股上使劲的踢了一脚,气愤的说:“闹什么闹啊,太不像话了,你们以为这是在你们家的炕头上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再说一遍,谁要是不想睡觉了,就赶快说话,我给你找一个休息的地方,要是想睡觉,就给我老老实实的睡觉。我要是看到谁在打闹,就让他到火车门子那里去站着。”王京生这是今天第二次看到李排长发火,从李排长那憔悴的面容和沙哑的声音中,王京生觉得李排长太不容易了,今天只不过是第一天,要是以后天天都这样,李排长真的要掉几层皮。他从内心心疼李排长,可是自己也无能为力。自己把自己管好不给李排长找麻烦就行了,这就是对他工作的最好的支持。 看到新兵们都安静的躺下了,李排长轻轻的舒了一口气,他看到王京生还在给炉子加煤,就对王京生说:“炉子还是我来管吧,大家都已经睡了,你也赶快睡吧。” 王京生头也没有抬,依旧忙活着手里的活:“您就不用沾手了,我马上就把炉子封好了,我在知青点就经常干这个,所以封火我有经验。”他这样一说,李排长也不在说什么,他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背包上,头靠在车厢上闭起了眼睛,王京生知道他一定很累了。 王京生不在忍心打搅李排长,他把炉子封好以后,就脱去衣服,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刚才穿着棉衣棉裤还没有怎么感觉冷,可是脱掉棉衣以后,车厢内的温度突然好像一下子降低了许多,他不由的打了几个冷战,在被窝里习惯的团起了双腿,他的头顶部位就是车门口,一股股的阴风透过车门的缝隙毫不留情的钻进了王京生的被窝,他干脆把自己的皮帽子挡在了头顶,把头紧缩在棉衣卷成的枕头下,这样似乎可以多少遮挡肆虐的阴风。 火车以七八十公里的速度向前疾驰着,火车的车轮发出“戈登、戈登”有节奏的声音,王京生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就在自己的枕头底下,震得耳膜一阵阵的发麻,好像大脑一会儿就要给震裂一样,他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可能是太累了,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第一章 奔赴边疆(五)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京生被一阵轰隆隆的车门撞击声惊醒,他很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看到李排长正面向车门站在门口,有一扇车门已经被打开了一半,几个新兵排队等在那里,看样子一定是在准备小便,他立刻翻身坐了起来,他知道,这些人就在他的头上面小便,外面火车的风一吹,尿液就会顺着车厢吹进来,弄不好会吹一脸尿液,他可不想做这样的倒霉蛋。他透过车厢的缝隙,看到天已经大亮了,估计应该是早晨七八点钟的样子,反正已经到了起床的时间了,正好自己也要小便,干脆就一起来吧。 王京生迅速的穿好衣服,把被子和褥子卷在一起,下意识的从挎包里拿出已经冻成一团的毛巾想擦把脸,他看了看周围正在穿衣服的新兵,自己都不由得笑了,真是睡得迷糊了,这里连喝的水都很困难,哪里还有多余的水能让你洗脸,到了这里还能穷讲究什么,凑合一点吧。 早饭依旧是两块点心和一个面包,再加一杯白开水。 王京生这一次真的有一点饿了,本来昨晚就没有吃饱,而且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肚子早就咕咕的叫了半天了。一个面包和两块蛋糕几口就给吞进了肚子,好像还是没招没落的。旁边的几个新兵都吵吵着没有吃饱,也难怪这些新兵了,这么一点点心充其量也就是三四两的粮食,而且一点荤腥和副食都没有,对于这些二十郎当岁的农村小伙子,也就好像是塞了一下牙缝。李排长看着这些如同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的新兵,也毫无办法,他告诉大家,这些点心都是有数的,是按照定量准备的,所以不能多吃,这次要是多吃了,下一次就会没得吃了。他告诉大家,中午可能就会下火车到兵站吃午饭,那个时候有肉有蔬菜,一定让大家吃一个酒足饭饱。王京生知道,这是李排长在画饼充饥,谁知道究竟什么时候能下火车吃午饭啊,可是除了这样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饭后,新兵们互相比较熟悉了,也都逐渐的随意了起来,有一些新兵起身走到车厢门口,从敞开的门缝中好奇的向外面张望,后面挤不上去新兵骂骂咧咧的来回走动着,那个样子就像是笼子里的困兽。王京生昨天上火车以后就知道了,这些新兵大部分都来自于旧县边远农村和水乡,旧县本来就是七分水三分地的水乡,根本就不通火车,所以他们更没有机会看到火车。王京生为他们感到了悲哀,更准确的说,是为我们国家的落后感到了悲哀。这些人如若不是有了这样一个当兵的机会,也许终生都会封闭在那个狭小的圈子里,在现代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突飞猛进的年代,这样的愚昧无知绝对是太滑稽可笑了,太不可思议了。 大多数新兵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玩起了扑克,也有的凑在一起聊天,几乎每个新兵都在抽烟。邸跃进也在抽烟,看他那个抽烟的样子,就知道他今天才开始学。他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一会儿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晃来晃去,一会儿嘴角叼着香烟上下抖动,一会儿深深地吸一口,又自以为很有风度地缓缓吐出,一副十分滑稽可笑的样子,按照旧县当地老百姓的说法,他就是一个让大家发笑的活宝。有几个新兵非要和王京生一起玩扑克,他本来不想玩,这到不是他看不起他们,而是他实在是不愿意玩,可是他又不好驳人家的面子,所以只能是凑合着玩。他们四个人打升级已经打了七八个来回了,他觉得他们打扑克的水平实在太差,几乎可以说不懂。到最后,大家都觉得没意思,就停下来海阔天空地闲聊。王京生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和几个新兵打了招呼以后,主动的回到了自己的背包上坐下。 王京生习惯性的拿出了一个塑料皮的日记本,想着写一点什么,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或者说是一个爱好,平日没有事的时候,就喜欢在本子上写一点东西,按照他的说法,这是在给自己留一个记录或者一个念想,等到老了以后会因为这样的日子没有虚度而骄傲。忽然,一个新兵坐在了王京生的旁边,王京生侧过头看了这个人一眼,还没有等王京生开口,那个新兵笑意盈盈的自我介绍到:“你好,我叫刘疆,是咱们县寨里公社的,你是不是叫王京生啊,来自于旧县知青林场,是一个知青吧?” “对呀。”王京生上下打量着这个自称叫刘疆的新兵,他中等个头,不胖不瘦的身材,那身军衣穿在身上还很得体,看上去和那些农村的兵有一些不同,第一眼就让王京生对刘疆有了好感,他有一点疑惑和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呵、呵、呵”刘疆开心的笑着,王京生觉得他的笑很自然,很友好,很有一种让人一见如故的好感。刘疆说:“你在县礼堂代表咱们新兵讲话时候,我就注意你了,我问的李排长,他是专门接我们公社新兵的,是他告诉我你是林场的知青,听你的口音好像是北京的知青吧?” 王京生没有想到刘疆会把自己了解的这么清楚,也没有想到在这里会有人注意到自己,他友好的看着刘疆,他的脸色微红,上面有很多年轻人固有的“青春痘”,也就是所谓的“壮疙瘩”,脸型稍瘦,眼睛不是很大,嘴唇很薄,给人的第一印象脑子比较灵活,是思维比较活跃的那种人。 刘疆继续说道:“我们寨里公社距离县城比较远,你没有去过吧。我是在寨里公社中学毕业的,我们应该是同龄人。” 王京生第一印象就是觉得这个刘疆确实是和其他的新兵有所不同,他的言谈举止体现了一种比较好的素养,而且很随和,这样的性格和举止正是王京生所愿意成为朋友的。他说:“你们公社我是没有去过,不过我知道你们公社,我也是去年在咱们县一中高中毕业的,后来去了知青林场插队。” “可是我听你说话是纯粹的北京口音啊,我还以为你是北京的知青呢。”刘疆不解的问着。 王京生这一次不想隐瞒自己的来历,他知道刘疆和邸跃进不是一路人,和他说话用不着遮遮掩掩,所以他说:“我们家原来就是北京的,我也是在北京长大的,后来由于我父亲下放到旧县,我们家也就随着一起来了,本来说好一年就回北京的,后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一切都没有人管啦,所以就留在了旧县。”说到这里,王京生不禁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每每提到从北京到旧县,王京生就有说不出来的郁闷和气愤。 刘疆似乎很同情王京生的遭遇,可是他又不想因为自己的话题引出王京生的愁闷,他的话题扭转的很快:“听说你们林场一共来了六个知青,好像我们旧县一百五十名新兵里,就是你们这几个知青。” “是啊,我们是来了六个人,他们都在另一节车厢,咱们这个车厢就是我一个。本来我们是要去省会二十七军的,后来有了一点变化,我们才来了这个部队。”王京生自己都奇怪,今天刘疆在一起怎么这么多的话,看来他对刘疆确实有好感,没准他们今后会成为不错的朋友。 刘疆对王京生的话很感兴趣,他认真的听王京生讲每一句话,他自己也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虽然来自于农村,但是他非常的要强,在学校上学的时候,他就幻想着能到县一中上学该多好。他很羡慕那些县城的人,他们的条件就是要比农村强。他非常的看不起和他一起来的那些同乡,决不是因为他们是农村的,而是他觉得他们的素质太低,他们那些人在一起不是胡闹,就是瞎聊,要不就是抽烟打扑克,说不好听的话,和他们在一起都有失自己的身份,他不屑与他们为伍。他看的出来王京生是一个知识比较渊博的人,而且无论自身的条件和内在的素质都显出来比那些新兵高一截,能和他交朋友肯定会受益匪浅。 不知不觉中,王京生的手和刘疆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两只还略带稚嫩气息的手互相传递着友好的信号,不经意中王京生竟然重新找到一份理解和友谊,没有经历过生活磨练的人,没有体会到那种黑暗与孤独的人,是不可能明白王京生心中这一刻的惊讶与狂喜。感受到他手掌中传来的沉重压力,多日来沉积在心中的抑郁竟然大为缓解。俗话说的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 忽然,一声刺耳的哨音在车厢内响了起来,把王京生和刘疆都吓了一跳。新兵们都停止了一切活动,大家惊异的看着吹哨子的李排长。李排长歉意的说:“不好意思啊,刚才吹哨可能吓了大家一跳,我的嗓子发炎了,不能大声说话,所以只能使用哨子,请大家谅解。现在我们集中起来,大家在一起娱乐娱乐,谁有什么本事就拿出来。这样我们也可以互相的认识,还可以通过这种形式互相的了解。下边就给大家几分钟的时间,每个人都琢磨一下,谁想好了就举手。咱们一个一个来,怎么样?” “好”李排长的话刚刚落,大家不约而同的鼓起了掌,随着就是就一阵欢呼,看来新兵们还是喜欢热闹。 很快有一个新兵举起了手,李排长高兴的说:“嘿,你看人家李同来,又是第一个,什么场合都不怵阵,值得表杨。你准备表演什么节目?是不是又是你的拿手好戏啊?” 听李排长这个口气,他非常的了解李同来,至少他们是非常的熟悉。 李同来语气里透着些许的骄傲,他说:“您说的没错,我准备给大家练一套拳术。”他一开口,王京生就觉得特别的别扭,他的口音既不像是旧县的本地口音,也不是北京口音,完全是故意拿着强调在学北京口音,那个语调让人听了都要起鸡皮疙瘩。 王京生不由得上下大量着李同来,身高不到一米七,二号军衣穿在身上还有一点空荡荡的,脸颊比较消瘦,眼睛还不小,到是有一股精干模样。李同来让大家往边上靠一靠,自己脱去了厚厚的棉衣和棉裤,只穿着一身内衣内裤,然后摆了一个骑马蹲档式,看他那个架势,还满是那么一回事。新兵们立刻给他使劲的鼓掌。随着大家的掌声,李同来曲腿弯腰,辗转腾挪,一个飞身,几个劈腿,一招一式还确实很有功底,王京生对于武术虽然是门外汉,可是也多少能看出一点门道。不过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李同来的第一印象一点都不好,可能是由于他故意学北京话的原因吧。 紧接着几个新兵分别的唱了几首歌,无外呼都是什么“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或者是“大海航行靠舵手”之类的歌曲,没有一点新意,而且大多数新兵唱歌都跑调,也可以说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喊歌。 刘疆已经和他们公社的几个新兵一起合唱了一首“我是一个兵”,而且他自己刚才还用口琴演奏了一曲歌曲,尽管演奏的技巧绝对不是多么完美,但是这种演奏形式和勇气,在这些新兵中,也是独树一帜,别出心裁了。 眼看着新兵们连续着登场,没有亮相的只有王京生他们几个人了。其实王京生心里边也一直在打鼓,他非常了解自己,自己在体育方面还说的过去,基本上什么项目都能拿得起来,唯独文艺细胞比较缺乏,除去还能唱简单的歌曲外,其他的文艺形式自己是一窍不通,他也知道这是自己的一个缺陷,可是也跟本没有机会来弥补。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逃过这一关,可是他又不想和其他人一样,随意的唱一首歌,即使就是唱歌也要唱一首比较新颖的,别看这好像是在随意的表演,其实这也是展示自己基本素质的一个机会,人家能从你的节目中看到或了解到你的基本素质。他一直在冥思苦想盘算着表演什么节目,也就是要唱一支什么歌。他觉得自己在学校和林场那种人才济济的地方都能出人头地,在这里就更应该不再话下,怎么也要表现的与众不同。 果不其然,李排长终于点到了王京生的名字:“王京生,大家都表演的差不多了,就看你的了,怎么样啊,来一个吧。” 王京生在站起来的同时,脑子里忽然的想起了自己原来最喜欢的一首歌曲《我爱这蓝色的海洋》,这首歌还是前几年解放军的一只部队住在王京生他们家居住的武装部的院子里,有一个解放军战士特别的爱唱这首歌,时间长了,王京生也就学会了。今天在这种场合,以这样新兵的身份唱这首歌,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爱这蓝色的海洋,祖国的海疆壮丽宽广,我爱海岸耸立的山峰,俯瞰着大地象哨兵一样……” 唱完这首歌,王京生感觉很不错,他知道不管自己唱得如何,这首歌起到了出奇制胜的效果,让新兵们知道,他王京生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人,就是唱歌也要高过他们一头,争强好胜历来就是王京生的性格。 中午时分,火车终于停了下来。这也是这列军车第一次停站。按照指令,李排长把大家带下了火车。王京生使劲的伸了伸懒腰,坐了一夜加半天的火车,腰酸腿疼,车厢内污浊的空气让每一个人都十分的憋闷,这时一股凉风携着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使他们顿觉神清气爽。 王王京生站在站台上,隔着火车站站台旁边的建筑物极力向外面眺望。远处连绵不断的群山,笼罩在一片薄雾中,若隐若现,犹如画中的仙境。正中午的太阳,曚曚昽昽,仿佛一盏橘红的灯笼挂在天际。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美景,不禁感叹道:“江山如此多娇!不知道我们此去之地,是否也有这样的美景。”刘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王京生身边,他拉了一下王京生的胳膊说:“别再这里看风景啦,赶快忙活自己的事吧,说不定一会儿又要集合了。”王京生“哦”了一声,他看到旁边很多新兵刚刚到了站台就迫不及待的跑到火车旁边小便,还有的甚至旁若无人的蹲在了站台下面大便,整个站台一时间几乎成为了公共露天厕所。陈营长非常的恼火,他让各个单位把自己的兵集合在一起,铁青着脸训斥着:“你们看看你们你们这个雄样,还有没有一点基本道德素养,你们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站台,不是你们家的厕所,我们是解放军战士,不是人事不懂的畜生,再说还里有很多的女兵,你们不要脸人家还要脸呢。你们这样就不觉得脸红吗?太不像话了。别人我不管,我们的部队这样不行。要是我们部队的新兵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决不客气。”王京生差一点为陈营长叫出好来,他早就看不惯这样随地大小便的事情了,这些农村来的兵就是太不像话了,如果说他们没有家教好像是冤枉了他们的父母,但是最起码是没有教养没有素质,他真的羞与他们为伍,和他们在一起他几乎要无地自容。他站在队伍的后面,聆听着陈营长的训斥,心里反而十分的舒服。 紧接着,陈营长给大家做了讲评,他表杨了李排长所在的这个车厢,认为他们对新兵管理的到位,还能利用空余时间搞一些活动,活跃枯燥的生活,从而稳定了新兵的心,要求其他车厢的部队也要象他们学习。他说,这里是第一个休息点,等一会大家要赶快去厕所,尽量大便,把一切麻烦事解决在地下,这个时间只有十分钟,十分钟以后我们就要在这里吃午饭,所以要严格的按照规定的时间。他的话引来了新兵一阵笑声,刚才非常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又缓和了许多。 陈营长要求所有的新兵们在自己的左胳膊上都系上了一条白毛巾,这就是一个区别于其他部队的标志,这里新兵太多了,大家都是一样的服装,一样的模样,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一下子还真的认不出来,弄不好就会走失。王京生对此很不以为然,他觉得我们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怎么能说走失就走失呢,再说就是走失了,这么大的火车还不知道上那一节车厢啊,这样作是不是有一点小题大做。 上厕所就和打仗一样,人多厕所少,很多新兵都不得不在厕所外面等候,每一个厕所的门前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可能是刚才各个部队都给新兵开了会,这会儿,基本上看不到在站台上大小便的新兵了。邸跃进在王京生的身后极不自然的扭动着自己得身子,嘴里不停的嘟囔:“里边得人怎么这么慢啊,我实在是有一点憋不住了,再不让我进去,我就要拉在裤兜子里啦。”还有的新兵夹着双腿,不住的原地度着步,看那脸上痛苦的表情,肯定也是憋的难受,最可笑的是,不知道那一个部队的新兵实在忍不住了,也不问青红皂白一下子就冲进了女厕所,让厕所里面的女兵大呼小叫,要不是那里有几个接兵的女兵及时的制止了那些男兵,还不知道要若出什么笑话和纠纷呢。 开饭的时间终于到了,随着开饭哨音的响起,各个部队的新兵就像一股巨大的绿色洪流涌动着。其他部队的新兵胳膊上,脖子上或者是挎包上也都系上了白毛巾,王京生他们这些新兵几乎就要被人流所淹没,胳膊上的白毛巾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情急之下,陈营长要求大家手拉手,就像一群在老师呵护下过马路的孩童。王京生所在地这个班和其他班一样,蹲在地上围了一个圈儿。车站大棚底下的空地上摆了许多特号的大箩筐和许多大铁锅,箩筐上面都覆盖着一层白白的绵被,铁锅内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几个佩带着红色袖标的军人,正在从箩筐内向外拿馒头,那些雪白的馒头冒着热气,一阵阵熟悉的麦香扑鼻而来,王京生不由的使劲咽了咽口水。他看到其他的新兵都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热气腾腾的馒头,更是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心里感到很好笑,看来他们这些人就是饿死鬼托生的。 很快李排长和其他几个接兵干部端来了几个黄色的脸盆,脸盆内分别装着几种不同的菜,有一个是土豆炖牛肉,还有一个是白菜熬豆腐,另外一个是炒海带丝。还有一个脸盆装了满满一盆的馒头。李排长说:“大家不要着急,慢慢的吃,菜就是这么多,馒头管饱,不够吃的可以到那边的箩筐里去取,只有两个要求,一是吃饭的时候,要互相谦让一点,不要象一群饿狼一样。二是虽然可以随便吃,但是绝对不允许浪费,能吃几个就拿几个,我要是发现谁浪费了,下一次就饿着他。” 李排长的话落音刚落,新兵们几乎是一拥而上,刹那间一脸盆的馒头就被一枪而光,有的人手上攥了四五个馒头,还有的人嘴上叼着,手里拿着。新兵中最少的手里也有一个馒头。王京生属于没有抢到馒头的唯一的人,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去抢,他本来已经伸手够到了馒头,就在那一瞬间,手里的馒头不知道让谁一下子就给抢走了,他自己也被拥挤的人群推到了一边。还没有等王京生缓过神来,放在地下的几脸盆的菜,也被风卷残云般的消灭了,不知道是谁的帽子也被踩到了地下,人群里传出了几声恶狠狠的叫骂。他看到自己脚下的脸盆已经翻到在一边,脸盆里流出来的菜汤流了一地,几个掉在地上的馒头被人踩的象一只烙饼。他很不明白,这么多的菜怎么这么一刻就会被消灭了,他惊异这些人的战斗力之强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王京生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看着这些饭量巨大的战友,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一时忘记了应该到那边的箩筐去取馒头。李排长这个时候走了过来,他把手里的一个搪瓷缸子递给了王京生,王京生起初直推托,他不想让李排长这样照顾自己,吃不上饭只怪自己无能,怪自己太好面子,在这种时刻,这样的场合,和这些人在一起,没有什么客气可以讲,你讲客气,你要脸面,那么你就活该要挨饿。李排长拍了拍王京生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吃吧,别不好意思,谁不吃谁就会挨饿,你这样可不行。这不是在你们林场,吃饭就和打仗一样,既用不着温良恭俭让,也来不得半点斯文,以后注意就是了。否则这一路上你就要挨饿了。” 王京生实心实意地说道:“谢谢您了,又让您费心了。” “哈、哈、哈……”李排长一通大笑,笑得王京生心里有一点发毛,不知道李排长究竟是笑什么。 李排长擦了擦眼睛里笑出来的眼泪,对王京生说:“看你五大三粗的样子,还真的是书生气十足,这一点还真的让我们有一点看作走了眼,不过确实从小节上也能体现一个人的素质。其实我们都是出来混的,只不过我比你们早当了几天兵,多吃了几天兵饭,说官话是同志,说近理是战友。谈不上客气。” 李排长的话,王京生似懂非懂,他隐约的感觉到李排长的话里有话,似乎原来他或者说他们对自己有着另外的看法。是不是这也和把他单独分到这个排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至于是什么他也一时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它了。 不过,李排长的话,让王京生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他也感觉到了,自己和这些新兵格格不入的做法不是办法,自己毕竟是已经走上了社会,走入了解放军这所大学校,这里的人都是来自于五湖四海,自己只不过是这个大海中的一滴水,如果不及早的把自己融入到大海之中结局一定是最后干枯,自灭。不要看不起这些农村来的新兵,他们自然有他们的缺陷但是他们的优点同样和他们的缺点一样明显,那就是他们能很好的适应各种环境,能够很好的生存,这些人有这些人的生存法则,他们有他们的为人之道,他们构成了新兵的中间,不管你理解不理解,看得惯看不惯,你都要理解,都要看得惯。所以自己一定要有效的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之中,尽量的适应他们,接近他们,不能在犯在学校和林场所犯的那些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错误。 第一章 奔赴边疆(六) 军列继续西行,王京生他们这批新兵已经在火车上度过了七天七夜。开始上火车的新鲜感和刚刚当兵的激动,早就已经荡然无存。这几天,除去偶尔能下火车吃饭和大小便以外,大家基本上都是在火车上度过的,有的时候火车已经靠站了,可是就是不允许大家下火车,据说是火车是临时停车,可能要随时开车。近乎封闭的车厢,污浊的空气,枯燥乏味的日子,再加上饥一顿饱一顿的,新兵们已经疲惫不堪。也不知道邸跃进是从那里得来的消息,他神秘的对王京生说:“咱们前面有一趟军列,被坏人埋设的地雷搞出了轨,死伤了很多人,所以现在他们这个军列没有固定的时间,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车。”王京生十分惊异的看着邸跃进,他无论如何也不可想象,邸跃进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嗤笑着说:“你是听谁说的,有谁会和你说啊?这么重要的军事秘密能让你知道,笑话,你以为你是谁啊,要是让李排长知道你又在散布谣言,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你呢。我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在和别人说。你知道这叫作什么吗?这叫作动遥军心,明白吧?弄不好要本你给发回去,那你可就惨了。” 王京生的话,吓得邸跃进直吐舌头,他眨巴着眼睛,露出了一丝恐惧和不安,他悄悄的对王京生说:“我告诉你吧,这个消息是我在火车站上厕所的时候,听其他部队的新兵说的。他们说的和真的一样,我就是和你说了。” 王京生瞪了他一眼:“他们说得话你也信,你还听说什么了?”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邸跃进惶恐的看着王京生,他似乎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不敢在多说了。 王京生根本就不会相信邸跃进的鬼话,不要说这个消息是假的,即使是真的,怎么会让那几个新兵知道,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不过,他觉得邸跃进说得这个消息到是有一定的特殊性。这个年头,国内的阶级敌人大有人在,仇视解放军的坏分子也大有人在,而且那个超级大国也一直在我国的西北边疆蠢蠢欲动,穷兵黩武,我们的列车基本都是行驶在荒无人烟的山区和荒野,这些地方都是最容易作案的地方,阶级斗争这根弦一点也不能放松,要是按照王京生的意思,那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有几次他们这次军列甚至在火车站停留了半天,就是不让大家下车,新兵们只能是拥挤在车厢门口向外张望。有的新兵已经耐不住性子了,在车厢里狠劲的抽烟,好像多抽几棵烟就能尽快到达目的地似的,本来车厢内空气就不流动,新兵们又没有条件洗脚,加上身上散发出来的人体异味,还有炉子泄露出来的煤烟味,把人熏的简直都要呕吐。 王京生这个时候斜靠在背包上昏昏欲睡,这几天,他已经和这个车厢内的新兵混的很熟,特别是在不知不觉中和刘疆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他都没有想到,自己和刘疆有这么多的共同点和共同语言,他们甚至到了无话不说的境地。剩余的时间,王京生基本上就是以闭目养神的方式来缓解内心的压力和焦躁的情绪,他知道前面的路程还很遥远,不能在这里就把自己耗的筋疲力尽,要学会有效的保存体力。 刚才李排长已经告诉大家,今天就要到达新疆境内天山脚下的大河沿车站,他们这批新兵就要在这里下火车,然后改乘汽车。听到这个消息,新兵们欢呼雀跃,不等李排长下命令,就迫不及待的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几个靠窗户的新兵,也顾不得窗外零下二十几度的寒冷,他们打开了推拉的窗户板,几个人挤在一个窗口向外张望着。窗外依旧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这里完全是灰黄的沙漠和灰褐色的鹅卵石的天下,极目望去,看不到一户人家,更看不到飞鸟和走兽,只有一丛丛已经枯萎的不知名的干草,在凛冽的风寒中瑟瑟发抖。接连几天,沿途几乎都是这样的景象,大家对此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王京生预感到,他们的前面绝不会比这样的情景更好。原来只是在书本里面,通过别人的描写才知道戈壁滩的荒凉,并没有感性的认识,现在已经亲身置身于这样的地域,他感慨到,祖国之大是自己想象不到的,戈壁之荒凉也是自己想象不到的。此时他不禁想到了一句古诗“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他苦笑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手中空空如也,这个时候不要说一杯酒,就是一滴酒也不会有,即使有酒又能说明什么和解决什么问题呢?难道还能为自己悲歌一曲不成,西出阳关已经是必然,是悲是喜自己无法定论,但愿前面的路不要那么凄凉,自己的选择不会错,人生的旅途中有更好的朋友相伴而行。 火车终于停下了。 李排长第一个奋力的推开了车厢的大门,随着车厢大门铁轮轰隆隆的滚动,这个关闭了七天七夜的两扇大门,第一次全部一起打开。车厢立刻在这一瞬间洒满了久违的温暖阳光,明亮的阳光让处于黑暗中的新兵们全部眯起了自己的双眼,在这种时刻能享受阳光似乎也是一种难得的奢恀。 新兵们很快走下了这个伴随着他们七天七夜的火车,看着这个黑色的巨龙,王京生很有一点依依不舍之情,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的感受,反正他王京生对这个庞然大物有了新的感情,他已经习惯了火车有节奏的车轮声,每到夜晚钻进自己的被窝时,火车车轮的这种有规律的响声,就如同一曲催眠曲,让王京生迅速的进入梦想,如果没有了这样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安然入睡。也是这列火车,把他从人生的一个起点,带到了又一个起点。 大河沿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火车小站,他之所以重要,完全是因为这里是一个连接南疆、北疆和内地的交通枢纽,也是南疆和北疆的一个分水岭。火车站的南面是蜿蜒起伏,巍峨壮观的天山山脉,它把新疆分割为南疆和北疆,李排长在火车上就已经和大家介绍过,最有名的大风口大阪城就在这里,每年的春季这里的风最大,有的时候甚至超过了十二级,据说火车和汽车都能被飓风刮得翻了车。到了冬季这里的雪同样特别的大,大到能把这里的沟壑填满,把公路掩埋。可是到了夏季这里又非常的炎热,气温最高可达五十摄氏度,真的如同人们所描写的那样,把一块和好的面放在鹅卵石上,一会儿就可以烤熟。有此可以想见这里气候的恶劣。 这一列火车的新兵在大河沿火车站仅仅下来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据说要直接到乌鲁木齐,他们都是要去北疆的部队。 王京生随着大家走出了火车站。出了火车站就是大河沿的大街,此时街上的行人不是很多,来来往往的大部分都是穿着皮大衣带着皮帽子的军人,偶尔能看到维吾尔族人,这也是王京生他们第一次看到维族人,大家都觉得很新奇,目光都集聚在了他们的身上。他们头戴着高高的羊皮帽子,帽子的颜色大都去分不出是黑的还是灰的,那样的帽子就和苏联哥萨克人所带的帽子没有什么区别,看来这两个民族还有一定的历史渊源。他们身上的皮大衣几乎到了脚面,脚上有的穿着皮靴,有的是棉鞋,不管穿着是什么,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非常的肮脏。李排长催促着大家赶快走,维族人有什么好看,到了新疆到处都是维族人,有你们看个够的时候。 每一个新兵身上都穿上了羊皮大衣,头上戴上了羊剪绒的皮帽子,手上还有长筒的羊皮手套,整个人看上去滚圆滚圆的,走起路来一摇一摆。脚下的积雪已经硬化,人走在上面就如同走在冰面上,稍不注意就会滑到,大头皮鞋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即使新兵们把能穿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已经武装到了牙齿,可是王京生仍然感觉到气候的寒冷,强劲的冷风呼啸着扑面而来,羊皮大衣很轻易的就被冷风击穿,身上的热量似乎随时在蒸发,身体不由的一阵阵的颤抖着,裸露在外面的鼻子和脸颊冻得发疼,很多人不时的擦拭着不住流淌的鼻涕。王京生边走边想,都说新疆是个好地方,新疆的哈密瓜、葡萄、手抓肉非常有名,眼前这一切是无论如何也和这些东西联系不起来。李排长边走边告诉大家,一定要注意防寒,一会到了兵站就好了。 所谓的兵站,其实就是过往的部队临时居住和餐饮的地方,它和内地的大车店没有什么两样。王京生他们走进了一间平房,这是三间贯通的屋子,屋子里汽油桶制作的铁炉子冒着半尺高的火苗,炉子的外侧已经被烧得微微发红,一只大铁壶在炉子上发出的水蒸气在屋内弥漫,一走进屋内就觉得阵阵热气扑面而来,刚刚冻得发疼的脸颊不由的发痒,感觉舒适多了。紧靠着屋子的一侧是一拉溜的床板,看那样子可以睡二十个人。 新兵们按照排列的顺序,把自己的背包依次放在床板上,然后不约而同的聚集到了炉子周围。邸跃进还在用手不住的擦拭着自己的鼻子,嘴里不干不净的随意骂着:“这里怎么他妈的这么冷啊,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要是再多走一会儿,鼻子都要给冻掉了。” 李同来最瞧不起的就是邸跃进,在火车上他就听着他说话费劲,所以他还是撇着一口不伦不类的京腔,很有一点看不起邸跃进的意思:“你看看你那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像你多委屈似的。我看啊,你也就配在家里种你那一亩三分地,谁让你来啦,你要是后悔还来得及,买一张火车票就回去了,我要是你啊,我就走。” “我才不走呢,要走你走,你就会欺负我。”邸跃进就怕别人说让他走,他这个人就是典型的农村性格,想惹事又怕事。李同来别看个子小,他依仗着有一点功夫把谁都不看在眼里,更不要说邸跃进这样的窝囊兵了,他冲邸跃进挥了挥拳头:“以后你在胡说八道我就揍你。” 刘疆有一点看不过去了,他和邸跃进毕竟是一个公社的老乡,看到自己的老乡被人欺负怎么心里也不舒服,人在这个时候非常能体现老乡的力量,他对李同来说:“你怎么总是和他一般见识,他这个人年龄小,你让着他点,再说他也没有说你什么啊。” 王京生本来不想说什么,他这个人历来是不怎么好事,但是看到刘疆已经出面说话了,而且和邸跃进一个公社的几个新兵的脸上也都表现出了愤愤不平的神态,看那个样子大有一触即发之势,王京生觉得如果自己再不站出来说几句话,说不定还真的会动起手来。而且他和邸跃进在火车上也很熟了,李同来也会给自己面子的,他说:“好了,你看看你们,就是几句话的事,值得这么认真吗,都是一起出来混的,互相谅解一下就过去了,以后相处的机会多着呢。别看在旧县你们不是一个公社的,可是到了新疆出了旧县,我们都是老乡。都说老乡见老乡还两眼泪汪汪呢。”别看李同来嘴上不服,其实他内心还是很在乎王京生的,他也是在旧县一种上的高中,他知道王京生的为人,他们村和林场就相隔着一条马路,所以在某种意义上,王京生也是他的老乡,他知道,自己村子里就来了他一个,他也是挤了别人一个名额才来的,如果闹起来,自己孤身一人,人家都是老乡,自己再怎么强也是一个人,好虎还怕群狼呢。 第一章 奔赴边疆(七) 这一夜王京生睡得十分的香甜。开始他辗转反侧,躺在木板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七天来,他已经习惯了火车车轮有节奏的声音,现在突然没有了这样的声音,一时还很难适应。但是困倦和疲惫最终还是战了上风,温暖的环境毕竟要比起寒冷憋气的火车车厢强多了。 早晨王京生第一个起了床,他之所以这样做,有自己的想法。他昨晚就已经观察好了,这里兵站里住了几百名新兵,厕所仅有一个,如果不早一点起床的话,上厕所和洗脸都是问题,他可不想为了上厕所而排大队。 昨天晚上李排长就已经给他们交代了,今天要乘坐汽车,汽车可不比火车那么随意,想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方便,所以要尽量在出发前把自己的内急解决好。他按照李排长交给他们的方法,迅速的把自己的背包打好,刚刚走出屋子,就觉得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就像有一把小刀在脸上划了一下,生疼生疼的,他不由的倒退了一步,没有想到这里的天气这么冷。他赶快打开皮帽子的耳朵,把脸部遮挡的严严实实,这才跑到了厕所,更让他没有想到是比他起的早的大有人在,厕所里有了很多的人,在晚来一点恐怕又要排队了。看来很多人都和王京生的想法一样。出了厕所以后,王京生拿着自己的毛巾,想着找一点水,好好的洗一把脸,他围着兵站的院子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那里有自来水。 他从兵站的后院来到了前院,前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整整齐齐的摆放了二十多台解放牌汽车,每一台汽车前面都有一个解放军战士在不停的忙碌着,看着他们身上的工作服都是脏兮兮的,一定是非常的辛苦。他们有的在给汽车加水,有的在擦拭着汽车,更多的人拿着喷射着火舌的喷灯在烤汽车。王京生也不知道他们烤的是什么地方,喷灯喷射出来的火苗呼呼作响。还有几个悠闲的老兵蹲在那里刷牙,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在一边抽着烟,说着话,他们谈笑风生,悠闲自得。王京生看到李排长也在那几个干部模样的人中间,他正要扭头回去,李排长也看到了他,他向王京生招招手,王京生迟疑了一下,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过去,李排长看到他没有动,就大声的招呼他:“小王,过来一下。” 王京生这才走了过去,李排长看到王京生手里拿着毛巾和牙具,就笑着说:“嗨,你起的够早的啊,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是不是想家啦?” 李排长第一次和王京生开起了玩笑,这让王京生有一点措手不及,而且当着几个陌生人,他更是觉得不好意思,李排长似乎看出了王京生的想法,他对那几个干部模样的人说:“这是我们接的新兵,是一个知青,小伙子很不错,有一点文才。” 那几个人冲着王京生友好的点点头,李排长又骄傲的对王京生说:“你看,这都是我们团的汽车,他们是八连的,这几个人都是我的老乡。他们就是来接我们去部队的。以后你们到了部队,都能开上这样的汽车,这可是我们团最好的汽车了。” 他看了看王京生手里的毛巾又笑着问道:“你这是要洗脸吧,嘿嘿,这里可没有地方洗脸,你没有看到这里的温度有零下二十几度吗?水都冻成了冰,你看看你手里的毛巾都硬了。”王京生这才感觉到自己手里的毛巾都给冻成了一个冰坨,手指头也被冻的生疼。李排长接着说:“时间不早了,赶快回屋子里吧,能穿的衣服都要穿上,我们今天就要翻越天山,非常的寒冷,一会儿吃完早饭我们就出发。” 王京生走到自己昨晚住的房间门口时,看到门口很多人出出进进,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和紧张,而且屋子里乱糟糟的同样挤满了很多人,屋子里传出了一人正在骂大街的声音,从那典型的陕北口音中,王京生一下就听出来是陈营长:“你们整天日故啥呢,啥事还没干尼,自己的东西到让贼娃子给拿走嘞,丢先人尼。我告诉你们说,你们赶快去军管站,和人家好好的说说,把丢的东西补上,要不然咋过天山尼。快点走,要是耽误了车队出发那你们试问。对了,赶快把李和平给我找回来,他们排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刚刚说完话,王排长和两个接兵的干部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们一路小跑出了兵站的院子。 王京生没有敢冒然的进屋,他看到刘疆正在趴在房门旁边的窗户向屋子里张望,也跑了过去看,透过窗户,王京生看到邸跃进和几个新兵垂头丧气的排成一排站在床前,叶参谋等几个接兵的干部围在陈营长的周围,还有一个干部低着头不知道在找什么。王京生悄悄的问刘疆:“哎,陈营长发这么大的脾气这是怎么啦?”刘疆赶快把嘴放到王京生的耳朵旁边小声的说:“你住在这个屋子里,你还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我起得早,出去方便了一下,你快说啊,到底是怎么啦?”王京生急得直跺脚,他知道李排长就在前边车场,他想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然后再赶快去叫李排长。 刘疆告诉王京生说,他起床后,本来是来这里找邸跃进有一点事,可是邸跃进发现自己的大头鞋不见了,而且皮帽子也没有了,他原来以为是谁和他开玩笑,也没有在意,就在床上穿衣服,可是穿好衣服以后,还是没有找到鞋和帽子,他一嚷嚷,睡在邸跃进旁边的田老炳,贾三元,王柱子、车二混,邸大坏等人也发现自己的鞋不见了,这一下大家可有点惊慌失措。刘疆没有找到李排长,就把叶参谋找了来,随后陈营长他们也来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这时候,李排长跑着步回来了,他刚刚走进屋子,陈营长就不依不饶的冲着李排长吼了起来:“你弄啥去了,你看看你们排出了什么事情,丢了几件东西还是万幸,要是出了人命你娃咋交代尼。你赶快看看还丢没有丢其他东西。”听到这里,李排长的脸都变了颜色,他顾不得和陈营长解释,赶快让大家立刻清理自己的东西,王京生也有一点紧张,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丢了东西,他悄悄的从人群后面走进了屋子,经过检查,有六个人丢了鞋,三个人丢了帽子,还有两个人丢了挎包。 李排长和陈营长看到人没有事,都不由的舒了一口气,李排长咬牙切齿的说:“这些该死的贼娃子,胆子越来越大,竟然偷东西偷到了部队的头上,以后如果抓住这些贼娃子,一定会严惩不贷。” “行啦,你也不要贼走关门了,在嚷什么也没有用,东西既然已经丢了,就要认真的找原因,我们还要走一个星期的路呢,所以决不能再出现类似的问题。虽然这是一个坏事,可是也从另一个方面给我们提了一个醒,其他排也能接受你们的教训,这样说来这还是一件好事。好了我不多说了。”说完以后,陈营长走出了屋子,李排长也随之跑了出去。他在外面和陈营长小声的说了几句话,看样子一定是在给自己作解释。 王京生东西虽然没有丢,可是他想起这个事情来,就会有一种不寒而栗的后怕,他想这里的维族人,也就是李排长所说的贼娃子的确是太猖獗了。他们竟然敢跑进新兵们的宿舍偷东西,这无异于在老虎口里拔牙一样,这间屋子住了十几个人,要是有一个人发现他们也跑不了,可是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发现呢?这是丢了几件物品,我们还能挽回损失,可是要是伤害了几个人,那可是无法挽回的。他暗自庆幸自己住在了最里面,否则自己也一样会成为他们这些贼娃子偷盗的对象。难怪人家都说新疆很乱,少数民族,尤其是维吾尔族的人经常会闹事,看来这是真的了。刚刚到新疆就让他们这些少数民族异己分子给我们上了一课,以后无论干什么都要提高警惕,阶级斗争的这根弦一是一会儿都不能松懈。 早饭后,新兵们按照排建制乘坐汽车,每一台车二十八人。靠在两侧车厢的新兵,后背靠着车厢,面向车厢里面。车厢里面坐了两排新兵,他们背靠背,面向外,和靠在车厢一侧的新兵面对面。大家都坐在自己的背包上。由于每一个人都穿着厚厚棉衣和皮大衣,挤占了很大的空间,所以坐下以后显得非常的拥挤。不要说动身子了,就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一侧人的膝盖插在那一侧人的膝盖里,互相交叉,好像一排排被人强制摆好的沙丁鱼一样。车厢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全部封闭,大箱的栏杆以上几十公分没有遮挡,凛冽的寒风从车厢的四面八方向车厢内疯狂的吹打着每一个人。此时正是三九天,这里又是最著名的大阪城大风口,气温已经到了零下三十几度。尽管新兵们已经包裹的非常严实,甚至连平常不用的护鼻子都带上了,可依然是冻得瑟瑟发抖。不一会儿每一个人的帽子边缘和护鼻子的周围都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霜,就连眉毛上也同样是银色的,新兵们都成为了一个圣诞老人。 开始大家还都伸着脖子极力的透过车厢的缝隙向外面不住的张望,车队象一条长龙,首尾相接,前后呼应。这里几乎没有柏油路,所有的公路都是在戈壁滩上利用现有的条件自然形成的,干燥的路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每一辆汽车后面都有一条浓浓尘灰在滚动,前面的烟雾还没有消失,后面的烟雾又随之而起,远远看去就如同一条巨大的黄龙在舞动。烟尘弥漫在整个车厢,呛的人睁不开眼,新兵们也就没有心思去看车厢外面的世界了。 第二章 新兵训练(一) 新疆的南北疆是以天山山脉为分界线,汽车翻越过天山山脉以后,就进入了南疆。 一路上,王京生他们所在的车队,途径了库米市、库尔勒、库车、阿克苏,三岔口、阿图什、喀什、英吉沙、泽普、莎车等城市和兵站,他们看到的最多的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寸草不生的荒山、干枯的河流、枯死的树木。汽车跑上一天也几乎见不到人烟,这里好像就是生命的禁区,似乎找不到生命的迹象,就象进入了远古的荒蛮时代。 七天以后,他们终于到了部队所在地-------新疆叶城中国人民解放军xxxxx部队。 车队整齐的停靠在宽阔的公路边,新兵们争先恐后的跳下车。大家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周围什么也没有,一样的荒芜,一样的戈壁滩。远远看去,巍峨险峻的昆仑山脉连绵起伏,昆仑山顶的皑皑白雪历历在目,王京生觉得昆仑山再向自己招手,未来再向自己招手,人生新的一页就要开始了。 按照接兵首长的要求,新兵们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军容风纪,互相怕打着身上的灰尘,抖擞起精神,在接兵干部的带领下,走向院子的大门。 军营大门前,已经集结了很多人,几个年龄比较大干部模样的人看到新兵们队伍走过来,他们也迎了上来,并且微笑着和新兵队伍前面的接兵干部热情的握着手,有的人还不住的寒暄着或者互相问候着,让大家从他们喜庆的脸上看到了久别的欢笑。在新兵们的队伍走入军营大门的那一刻,几面四个人才能抬起来的大鼓,被同时敲响,轰鸣的鼓声震耳欲聋,老兵们沿着营区里的道路列为两队,他们向这些新兵热烈的鼓掌,欢迎、欢迎的口号此起彼伏。几十面鲜艳的彩旗和红色的大幅标语,更是烘托了喜庆的气氛。新兵们象从战场上凯旋的勇士一样,受到了热烈的欢迎。王京生走在新兵的队伍中,他显然被眼前的热烈情景感染了,心中不由得涌动着一阵阵的热流,在路上奔波了十四天,今天终于有了到家的感觉。 走在同样是鹅卵石铺筑的营区路上,路的两侧是一排排一个人搂抱不过来的参天白杨树,虽然已是冬季,白杨树只剩下干枯的树枝和树杈,但是王京生的内心依然感觉到了白杨树巨大的生命力,随之涌起一股近乎虔诚的震憾和感动。他们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这座军营到底有多大,但是他知道一点,这里肯定是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和物力,花费了多少代人的心血和汗水,汽车团的官兵硬是在戈壁滩中开拓出这片几万平方米的广阔空间。在黄色和白色的田地中,硬生生开凿出一片绿色的世界,一些耐寒的落叶松郁郁葱葱,在军营中迎风傲立,披着伪装网的军车往返不断,为军营不断注入生命血液,使整个军营拥有了岩石般粗旷而硬朗的生命。 进入营区深处,新兵们来到了一个布满碎石的操场。操场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场地,场地周围种植着新疆特有的小叶白杨树,虽然树叶都已经脱落,可是排列十分紧凑的巨大树干,为操场铸就了一副天然的屏障。整个操场完全是被细小的鹅卵石所覆盖,人走在上面,鹅卵石就会随着人们的脚的移动而滚动,并且不时的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操场的正面是一座红砖砌筑的大礼堂,大礼堂的外墙呈灰暗色,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年代久远,经历了岁月和风雨的侵蚀。只有大礼堂两侧红墙上的毛主席语录“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几个黄色大字还是鲜艳夺目。大礼堂旁边不远处,有一排比较低矮的平房,平房的屋顶上矗立着一个牌子,虽然距离很远,可是王京生依然能看到那个牌子上的几个蓝色的大字《军人服务社》,有很多的军人还有穿便衣的人在这里出出进进,一派繁忙的景象。操场的另一侧是一个篮球场,只有这个篮球场是由水泥铺筑的,看来这里也是部队最好的活动场所。 新兵们在大礼堂前面放下背包,都以一种好奇的眼光观望着陌生而有一点神奇的军营。王京生和其他新兵一样,把背包和行李放在地上,舒展了一下身体,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细微的灰尘,就好像刚刚刮过了龙卷风一样,看不到一丝蓝天,更看不到太阳。突然一阵“一、二、三、四——”的口号声将新兵们的视线吸引了过去,一队着装整齐,腰系褐色皮腰带的军人跑步来到了新兵队列前面,随着带队干部一声“立定”,十几个人齐刷刷的站列好,并且迅速的面向新兵笔直的排成一路横队。 陈营长此时已经占到了部队的前面,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干部,陈营长面向东张西望的新兵们大声说:“大家注意了,听我的口令,立正。”看到新兵们按照他的口令摆好了立正的姿势,陈营长向大家行了一个军礼,继续下达着口令:“稍息。现在我们马上要从新整编了,希望每一个人都仔细听好了,叫到谁的名字,谁就拿好自己的东西,依次站到我们前面的老兵后面,他们以后就是你们的新兵排长,新兵班的班长还是由我们新兵自己担任,下面由团军务股的黄参谋宣布分配名单。” 黄参谋站到新兵队伍前面,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文件夹,从里面拿出一份已经草拟好的名单,神色凝重的说:“大家听着,我马上就要点名,听到我点名的战士,请你拿好自己的行李和背包。按照我点名的次序,从左到右依次排到操场中间每名排长的后面,每一排三十个人,排到最后一排为止。大家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新兵们几乎是扯着嗓子回答着。 点名以前,王京生还在想,但愿到了部队以后新兵们还要从新划分班、排,因为他实在不想和火车上的那几个新兵们分在一起,这几人给他的印象除去粗鲁、无知和愚昧以外就是肮脏,他们人数虽然不多,可是他们给王京生的“伤害”确深深的烙在了王京生的记忆里。他甚至还期待着和自己林场一起来的几个知青在一起,他不敢想象,如果还和那几个他讨厌的人在一起,自己会怎么能在忍受下去,想到贾三散发着恶臭的双脚,想到丁大胜身上令人呕吐的酸腐,想到赵光地好像永远也流不尽的口水,想到刘小档嘿嘿的指甲和鸡窝一样的头发,想到。。。。。嗨,王京生想到了太多太多,他自己都佩服自己,这一路自己能竟然能有这么出色的适应能力。 陈营长告诉大家要从新整编的时候,王京生真的是大喜过望,他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错,同时他还想到了,这次整编自己会不会也被任命为一个班长呢?王京生自己觉得,他的组织能力和自身素质,当一个新兵班长是游刃有余。在这些新兵里,他对于自己还是非常的自信,不能说是鹤立鸡群起码也应该是出类拔萃。可是黄参谋宣布完了以后,王京生知道自己的幻想破灭了,他仍旧还是一个兵,他所在班的班长就是在火车上认识的潘会斌,他自己还是所谓的新兵营的文书,而且林场一起来的几个人没有一个人和他是一个排的。不管怎么样,他最起码避开了他最讨厌的那几个人。 虽然王京生对于自己当不当新兵班的班长并不是很在意,但是还是觉得非常的失望,更觉得没有面子。这样的结果他怎么想都和自己当初上中学时的情形如出一辙,自己的心气在高、再有能力也没有用,你把你自己当成了一根葱,别人不一定就这样看待你。他暗暗的嘲讽到,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宿命,也是一个自己永远无法摆脱的怪圈。同时王京生也暗暗的告诫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气,要相信自己,不能只看一时一地的得失。部队生活不过是刚刚开始,来日方长,自己要充分利用自己的知识和能力来证实自己,是金子早晚会发光。 新兵们按照新的班、排编制,随着新排长向军营四处开始分散。王京生他们所在的排,被带到了一个宽大的院子里。院子里的水泥地上,摆放着很多车辆上的部件,还有几台已经被拆散了的汽车,零零散散的摆了一地。很多身穿工作服,浑身上下油乎乎的老兵停下手里的活,好奇的看着这些风尘仆仆的新兵。 王京生边走边向四周张望。这个院子很像是一个四合院,院子的周围都是房子,已经是傍晚时分,每层房间的灯都开着,银白的光把整个院落照得很明亮,透过窗户,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里面的各种摆设,有的屋子堆满了很多机器,有的屋子停放着汽车,还有的屋子一看就是住人的。院子迎面的墙壁上还悬挂着一条长长的红色横幅,王京生不由自主的念出了声音“英雄男儿,志在四方,投身军营,扎根边疆。”他感觉得这几句话就是空洞无物的政治口号。 院子的最前面是篮球场,看到篮球场王京生内心一阵的惊喜,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今天也能在这个篮球场一显身手了。篮球场的右侧有一排比一般平房高大的房子,此时,阵阵饭菜的香味从里面飘散出来,惹得许多新兵都禁不住转头去看。王京生想,那里肯定是饭堂了,今晚一定可以吃到诱人的饭菜,不过他还是在弥漫在院子里的饭菜香气中嗅到了羊肉膻气的味道,这个味道让王京生不由得皱了皱眉。在家的时候,王京生有一个“怪毛病”,除了瘦猪肉和鱼肉以外,他几乎是什么肉都不吃,包括鸡肉、兔肉、牛肉和羊肉,而且在这几种肉中,他最不能忍耐的就是羊肉。每到家里改善生活的时候,妈妈就为王京生发愁,不知道他吃什么好,大家都非常的不理解,鸡肉、兔肉、牛肉和羊肉这么好的美味佳肴王京生怎么就能不屑一顾呢,就连王京生自己也无法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曾经试图尝试着开开斋,可是只要那些肉只要到了嘴里就会呕吐,尤其忍受不了的就是羊肉膻气。 在来部队的路上,王京生已经几经考验,特别是进入了甘肃和新疆以来,几乎顿顿饭都少不了牛羊肉,开始,王京生只是吃馒头,一点牛羊肉以及牛羊肉做成的菜肴都不沾,他那一份肉菜都便宜了其他新兵。可是一周以后,他明显的感觉自己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了,就如同给掏空了一样,每天都是处于饥肠辘辘之中,吃进去的馒头似乎永远填不满自己的肚子,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不行,这样的习惯迟早要改变。这里是新疆,是少数民族的聚集地,这里的副食几乎都是以牛羊肉为主,如果不能尽早的适应和改变自己的这种饮食习惯,那么怎么能适应部队艰苦的生活呢?所以,几天前,他就已经偷偷的尝试着吃一点牛羊肉了,说也奇怪,原来闻到牛羊肉的味道就要呕吐,没有几天现在已经能感觉到牛羊肉也不是那么难吃,而且可以下咽了,只不过有了猪肉他还是不想吃牛羊肉,他感慨到,看来还是环境能改变一个人。 第二章 新兵训练(二) 王京生他们的宿舍是一间横向窄,纵深长的房间,房间仅有三米宽,但是却有十几米长,房间内的床铺不像王京生所想象的那样是单人床或者是上下床,而是像自己在中学的宿舍一样,是一拉流的通铺,只不过这个通铺是由十几块床板架在土炕上搭拼而成。通铺和另一侧的墙体之间仅有一米多的空闲,这样的空间还要安置武器架、摆放洗漱用品、墙壁上还要悬挂水壶挎包等物品,所以屋内显得十分的狭窄。 王京生被新兵排长安置在靠在床铺最里面的位置,这个位置靠着窗户,不但可以比别人更好的呼吸新鲜空气,而且也比较的随意,这是王京生最理想的位置,他心里非常的开心。他的旁边是邸跃进,这一次邸跃进还是和王京生一个班,王京生很不以为然,可是邸跃进确非常的高兴,他一路上对王京生就有了非常好的印象,觉得他和那些人不一样,知识渊博,为人和善,他喜欢听王京生讲述好多自己不知道的新鲜事儿。 新兵排长告诉大家他姓廖,以后叫他廖排长就行了,他们这个排是新兵一连三排。他的口音有着浓重的湖北味,而且语速也比较快,开始大家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可能自己也感觉到了,所以有意的放慢了语速,改为带着湖北口音的普通话,这样大家才勉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王京生有意的看了看他的着装,发现他也和他们一样是穿着两个兜的上衣,看那个样子也是一个兵,肯定不是真正的干部。 半个小时以后,廖排长吹响了集合哨子,王京生第一个跑到了院子里,其他新兵三三两两的走出了各自的宿舍,有的人一边走一边系着衣服上的扣子,有的帽子也没有戴,还有的干脆躺在床上不想起来了,差不多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就和没有睡醒一样。看着这些懒散的新兵,廖排长一脸的怒气,他的声音都有一点颤抖:“你看看你们一个个这副德行,就像刚刚抽了大烟一样,一点精神都没有,这那里像是一个兵,我看还不如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我今天郑重的告诉大家,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可以原谅你们,从下一次开始,我们就要把自己当作一个兵,就要立刻进入状态,谁要是还是这样稀稀拉拉的,绝不客气。今天我也不准备多说,吃完饭以后,大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早一点休息。明天上午,我们就要去团卫生队复检,希望大家都提前做好准备。” 说到这里,李排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再一次对大家说:“从明天早晨开始,我们吃饭的时候,由三个班的班长轮流值日,轮到谁,谁就要集合队伍。再有就是我们现在住的是团修理连的宿舍,我们在这里只是临时居住,新兵训练结束后,房子还要完好无损的归还人家,所以大家一定要注意爱护这里的公共设施,给人家留下良好的印象。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新兵们有气无力的回答着,好像三天没有吃饭一样,看来有的人根本就没有认真的听,李排长不由的皱起了眉头,不过他还是克制了自己,没有再发脾气。 新兵们被李排长带到了修理连食堂门前,李排长让大家站好队,他说按照部队的传统习惯,在吃饭前要唱一首歌,从现在开始就要适应。邸跃进在队伍里小声的说:“肚子都要饿穿了,哪还有力气唱歌,真麻烦。”还有几个王京生不知道名字的新兵也悄悄的随声附和着,潘会斌在队伍后面很严肃的对他们说:“别说话,排长刚刚批评完,你们怎么还不注意。”看来潘会斌已经在履行自己班长的职责了,王京生心中一阵反感,哼,瞧把你美的,不就是一个破班长吗,假模假式的臭摆什么啊,早晚有一天我会超过你。 新兵们按照排队的顺序,被一名班长有秩序地带进了饭堂。整个饭堂约有几间房子那么大,里面整齐地摆着十几张淡蓝色的四方形饭桌,只有三个饭桌上摆着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可是饭桌旁边没有椅子,除了房间的东北角放着一个大铁锅以外,就没有什么摆设了。 新兵们一个班一桌,大家都围着桌子站好,把自己手里刚刚发的铁饭碗放在了桌子上。饭桌上眼花缭乱地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碟和菜盆,菜碟和菜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只是不知道都是一些什么菜肴,王京生暗暗数了数,竟有八个菜碟和菜盆,看来今天这一顿饭是部队给他们这些新兵们接风洗尘。邸跃进站在王京生的旁边,右手指捅了捅王京生的腰,脸上露出一副亟不可待的样子,低声对王京生说:“没想到啊!部队的伙食会这么好。怎么还不让我们吃啊。” 王京生说:“你知道什么啊,你以为我们天天都是这样的饭菜啊,这是为了欢迎我们,你看吧,明天肯定就不会这样了,你没有看到其他的桌子上什么都没有吗?”邸跃进还要说什么,有人开口说话了:“大家一路辛苦了。”听到有人说话,所有新兵都朝话音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矮小军人正在满面笑容地看着他们。他腰上系着一条干净的白围裙,一身合体的军装使他显得干净、利索。他看到新兵们神情呆板,规规矩矩地站着,就笑着说:“既然大家到这里来当兵了,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进自己家的饭厅,就不要拘束了。简单介绍一下,我姓范,和我们吃的饭同音不同字,你们以后既可以称呼我为老范,也可以叫我司务长。”听了范司务长的话,所有的新兵都笑了起来,也不再那么拘谨了,饭堂里紧张、拘束的气氛缓和了许多。看到新兵们不再拘束,范司务长就继续说:“知道大家肚子早都‘咕咕’叫了,我就不再啰唆了,免得你们含着满嘴的口水,心里偷偷地骂我。你们随便吃吧,不要拘束,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嘛。——对了,知道你们北方人爱吃面食,我们特意给你们做了面条,等一会儿就做好了。大家先开饭吧。” 新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愣了会儿,一阵骚动,大家一扫刚才的拘谨,不住的往自己的碗里夹菜,有的人甚至端起了盘子往自己的碗里拨菜,饭桌上就如同开了锅一样热闹。有的菜王京生还没有吃到,就已经风卷残云,一干二净了 一会儿,几名炊事班的战士抬出了一个大锅,他们把这个大锅放在一个铁架子上,然后又端来几大盆面条倒进这个大锅里,最后有一个炊事员拿出几桶猪肉罐头打开后全部倒入大锅里,顿时猪肉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很长时间没有闻到猪肉的香气了,王京生的食欲一下子涌了上来。 王京生在家就非常喜欢吃面条的,听到炊事员的招呼声,他赶紧拿着饭碗走了过去。让王京生没有想到是,他的动作还是比别人慢了半拍。盛面条的大锅前瞬时已经被新兵围的水泄不通,锅里只有两个勺子,拿勺子的人不住的在锅里搅和着,力图多捞一些面条,多捞几块猪肉,旁边的新兵一看拿不到勺子,眼看着猪肉被别人捞走,他们干脆就拿筷子去锅里挑面条,不知道谁的皮帽子被涌动的新兵挤掉了,恰好掉在了锅里,新兵们一阵惊呼。范司务长看到这种情形,一下子愤怒了,他挥舞着强壮的手臂,奋力的把围在大锅前面的新兵拔拉到了一边,双手叉腰,嘴里不住的喘着粗气,刚才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几乎狂怒的对着新兵们吼道:“混蛋,你们都是一群混蛋。”他把掉在大锅里的帽子用勺子挑了出来,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指着那个掉了帽子的新兵说:“你他妈的是什么玩意,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兵,就从来没有见过你们这样野蛮,这样没有教养的新兵,你们知道这一锅面条是怎么来的吗?这是我们炊事班的同志忙活了一下午,为你们手工擀出来的的,你们怎么就一点不能珍惜老兵们的劳动呢。不管怎么样,这锅面条你们要都给我吃下去,否则谁也别想离开这间食堂。”范司务长的这几句话,就如同一纪重拳狠狠的打在了新兵们的脸上,新兵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王京生简直无地自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发烧,好像那个掉帽子的人就是他自己,这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啊,为了吃一碗面条,居然能这样蜂拥而上,居然能这样不顾廉耻,这那里是解放军战士,分明是一群没有教养的乌合之众。他为他们感到羞耻,刚才的食欲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最后他都不知道是如何咽下那一碗带着羞辱的面条的。 第二章 新兵训练(三) 第二天早晨起床号刚刚吹响,廖排长就像幽灵一样来到了新兵们的宿舍,他让大家都不要叠被子,全部到院子里集合。新兵们疑惑的走出了宿舍,屋子里只留下廖排长一个人,透过宿舍的窗户王京生看见廖排长把新兵们的被子一个一个的翻过来,再用手在被子上摸来摸去,邸跃进好奇的问王京生:“咳,你说廖排长这是在干什么呢,他翻我们臭烘烘的被子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在来部队之前,王京生就听别人说过,部队不能接受尿炕的新兵,所以新兵到部队第一天起床后,都要检验是否尿炕,只要发现那一个新兵尿炕,肯定要给退回去。所以他知道廖排长这是在干什么。他没有直接回答邸跃进的问话,而是问邸跃进:“嘿,我问你,你尿不尿炕?” 邸跃进不知道王京生问这个话是什么意思,他用脚尖轻轻的踢了王京生一下:“谁尿炕啊,你才尿炕呢?你什么意思?” “嘿嘿嘿”王京生坏笑着,在邸跃进的耳边悄悄的说:“你怎么就会说什么意思,你说什么意思啊?你只要不尿炕就没有事,也就没有意思啦。”他看到邸跃进还不明白,就狠狠的说道;“你还不明白啊,谁要是尿炕就要卷铺盖回家了。” “哦,真的啊,多亏了我不尿炕,要不然我就惨了。”邸跃进忙不迭的吐了一下舌头。 时间不大,廖排长表情轻松的走出了宿舍,看来他并没有发现有谁“发大水”。不过他看到新兵们以后脸色立刻就晴转多云。一时间好像变了一个人,看到他怒发冲冠的样子,王京生就知道他肯定是知道昨晚吃饭时候发生的事情了,因为当时廖排长有事先走了,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估计是今天早晨吃饭的时候,修理连的范司务长把掉帽子的这件事情告诉了廖排长。 其他新兵估计也都预感到廖排长要说什么事,所以一个个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的。没有想到,廖排长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他指着那个掉了帽子的新兵说:“胡伟啊,胡伟,你真的是有两下子,你创造了我们团帽子掉在锅里的先河,你们刚刚到部队一天,可是你们的大名已经臭名远扬了。你们让我说你们什么好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也很理解你们,你们毕竟是刚刚走出家门,还没有接收过正规的教育,帽子掉在锅里也应该是纯属于偶然吧。这个事情我就不再追究了。不过,这件事情不能算完,我们要透过这件事情看本质,举一反三,从这件事情的发生找出我们工作的主攻方向,制定一套切实可行的改正方案,坚决杜绝类似的情况再一次发生。” 廖排长紧接着又说了很多的注意事项,比如要尊重这里的老兵啦,要主动的打扫院子卫生啦,看见首长要敬礼啦,有事要请假啦,等等、等等。他说今天的安排大致如下,马上去团里的浴室洗澡,他们这个排只给十五分钟的时间,洗澡以后,立刻去团卫生队体检,下午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安排了,大家可以给家里写信,可以去军人服务社买一些生活用品,还可以洗衣服,这些工作做完了以后还可以整理自己的内务,也就是要学会把自己的被子叠的象那些老兵叠的那样四四方方,见棱见角,这个工作是必须做的,谁做的早,数就进入的状态早,谁就会主动。不过谁也不允许走出营区。他调侃的对大家说,到了浴室好好的把你们身上的泥搓搓,能在团浴室洗一次澡不容易,这样的机会全团的官兵们一年只有一次,只有春节的时候才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所以大家一定要珍惜这样的机会,不要到了卫生队还带着一身的土气、臭气。 廖排长关于新兵上午要去复检的话,让王京生多少有了一点紧张,他知道这一关躲是躲不过去的,可是他又怕这么早就要面对。这几年在旧县多次征兵体检,旧县医院的某些医生一直都在说自己是窦性心律不齐,尽管他始终不相信他们的鬼话,他知道他们这是在恶意的报复他和他的家人,可是谎言说的多了,就有可能成为真的,弄得他对自己的身体都没有了信心,他知道这次能顺利的来部队,在很大的原因上是部队的张医生为自己做了后盾和担保,他怕万一自己身体真的有什么问题,那肯定要给张医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说小了是张医生没有尽到责任,说大了就是玩忽职守,弄不好自己不但要被退回去,而且还要给张医生处分。所以一说到复检,他的心里就打鼓。 王京生正在胡思乱想,廖排长叫了一声:“王京生你过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本来王京生心里就在嘀嘀咕咕的心神不定,听到廖排长有单独叫他,他心里又颤了一下,廖排长说:“陈营长让我告诉你,让你立刻去团部操场那里的篮球场去找他,团篮球队要和你们新兵赛一场篮球,打完篮球你们再去洗澡,下午两点去团卫生队体健身体。” “是啊,太好了。”王京生兴奋的叫了出来,刚才的不安一下子跑的无影无踪。他顾不上和廖排长说什么,转身回到屋里,换上一双解放鞋,把身上的棉衣脱掉,换上了一身绒衣绒裤,然后披上皮大衣一溜烟跑向团部大操场。 篮球场上已经有几个新兵在那里练球了,陈营长在一旁饶有兴趣的指挥着,他看到王京生走过来就如同是看到了一个久别的老朋友,对着他大声的嚷道:“赶快把大衣脱了,好好的练一练。这里就等着你了。”在篮球场上正在练球的这几个新兵,王京生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潘宾自不用说,他就是王京生他们未来的新兵班班长,不知道他是怎么跑来的,王京生没有想到他也会打篮球。另外一个身材特别瘦的新兵,王京生也是在来部队的路上认识的,他叫李建国,是旧县同口公社的,他的个子和王京生差不多,但是要比王京生瘦多了,看样子超不过一百三十斤。另外几个新兵,王京生也认识,只是叫不上名字。 陈营长看新兵来的差不多了,就把大家招呼了过来,他先是让大家互相介绍了一下,所来的八个新兵里面,有七个新兵都是旧县的,只有一个是易县的。易县来的那个新兵叫赵贵,一个俗的不能在俗的名字,他在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一脸不屑一顾,趾高气昂的样子,眼神游离不定,嘴角还故意饿向上撇着,要不是在兵营,王京生还真的以为他是社会上的小混混呢。他的这副表情让这让王京生感觉极不舒服,他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心想,你他妈的得意什么啊,不就是一个易县山沟里来的臭农民吗?要是在易县还不知道在哪里刨食吃呢,这还没有怎么着呢,现在就搁不下你了,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没有多少脓水。他最烦的就是这样不知道天高地厚,恬不知耻的人。 陈营长看到大家互相介绍完了,依旧是扯着一副大嗓门说:“我们团的篮球队,在叶城县都是小有名气,前几年几乎一直是叶城篮球联赛的冠军,这几年后继无人,水平逐年下降,最近一两年我们已经不知道冠军是什么滋味了,现在你们来了,给我们部队增添了新鲜血液,让我们有一次看到了希望,所以,你们今天要好好的表现自己,最好能把这些老兵给赢了,给我们新兵营脸上增增光。”鼓动完以后,陈营长让王京生和李建国当这些新兵的组织者,并且说,不要惧怕这些老兵,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拿出你们的真本事来。 王京生在中学一直就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中锋,他不但经常要代表学校参加各种比赛,还要代表旧县参加地区中学生篮球赛,而且他们这一只篮球队一直战绩不错。所以他对于篮球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说起篮球来滔滔不绝,打起篮球来乐此不彼。现在能和老兵们打一场篮球,也是一次展露自己的机会,所以一定要好好的卖卖力气。他只是不知道,团里老兵篮球队的技术到底有多高,而且他对于新兵们的技术到底如何自己也一样是没有一点底。他和李建国协商了一下,询问了其他几个新兵比较擅长的位置,李建国想打前锋,王京生知道他是想多进几个球,表现一下自己;赵贵也想打前锋,他说自己天生就是前锋的料,他不这样说还好,这样一说,王京生一肚子气,可是他又觉得没有更好的理由来反驳他,于是他说:“我看这样吧,反正老兵们还没有来,我们先不着急分工,咱们还是先练练球,互相熟悉一下各自的球路,然后在分工也不迟。”大家都赞成王京生的意见,赵贵也没有再说什么。 可能是很长时间没有摸球了,王京生感到手很生疏,身子也比较的笨重,也难怪,自从中学毕业以后,王京生几乎就没有沾过篮球,说起来怎么也有一年多了,不过他的基本功很好,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一招一式绝对是那么回事。李建国依仗着各子高,摘个篮板球上个篮也是有板有眼。另外几个新兵一看就是半路出家,勇猛有余,技术不足,不过人家都很虚心,让王京生和李建国不停的给纠正动作。只有那个赵贵,可能像是练过几天篮球,只是做什么动作都要臭摆一通,做出的动作反而不伦不类。 一会儿,老兵们陆陆续续的来到了篮球场,王京生一看他们的个头和身子就先吓了一跳。来的老兵其实都是干部,他们分散在各个连队,有一个人的个子看上去至少有一米九,其他的几个人也都在一米八零左右,而且除去那个一米九的大个稍微显得瘦弱一点以外,其他的几个人的身体都异常的强壮,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个铁塔,难怪他们一直是叶城的篮球冠军呢。王京生看看自己的弟兄,瘦小枯干,和人家一比,简直就是一群孩子,还没有比赛,从心理上就先输给了人家,看来想赢人家是不可能了,可是既然来了也不能输得太寒酸。比赛结果,自然是老兵们以微弱的优势取得了胜利,不过新兵们的表现也让老兵们大吃一惊,有几次新兵们还领先了,要不是后来老兵们集中了精力,新兵们的体力不支,谁赢谁输还真的不好说。 比赛结束以后,陈营长喜形于色,乐不可支他对王京生他们说:“嗯,你们打的不错,要不是你们旅途劳累,说不定我们就能赢了他们。”团篮球队的几个干部也走过来和王京生、李建国握手,其中他们称之为郭队长的干部拉着王京生和李建国的手说:“咱们部队已经几年没有接收到你们这样的新兵了,打的不错,好好练练,下一次在组织团篮球队,你们两个一定要参加。”说完他又对陈营长说:“老陈,这都是你的功劳啊,不过到我们需要人的时候,你可不能打退堂鼓啊。” 陈营长乐的嘴都合不上了,他丝毫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喜悦之情:“我就知道你又惦记我的人了,还是那个原则,公平分配,肯定有你的份就是了,怎么样?”“好,一言为定。”郭队长和陈营长不知道打的是什么哑谜。 第二章 新兵训练(四) 吃完中午饭,李建国就和几个上午一起打球的新兵来找王京生,他们先到团部浴室痛痛快快的洗了一个澡。虽然是团一级的浴室,设施和设备都比较的简陋,更衣室里只是摆设了几排长条椅子,来洗澡的人,衣服只能混乱的摆在椅子上,大家的衣服都是一样的,搞不好就要穿错,难怪来的时候廖排长千叮咛万嘱咐,让王京生他们一定要看好自己的衣服。每年都有素质不好的老兵,会趁着新兵洗澡的时候,拿几件破衣服偷偷的换新兵的新衣服。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家轮流去洗,不给那些居心不良得人可乘之隙。王京生当时还很纳闷,部队里怎么可能出这样的事呢,一定是廖排长在危言耸听,所以他们也没有在意。 没有想到,下面发生的事情果然就让廖排长给言中了。当王京生他们八个人洗完澡要穿衣服的时候,赵贵首先发现了自己的上衣不见了,紧接着另外两个人也发现自己的裤子和帽子被掉换了,几件带着油污的旧军衣和大家的新军衣混杂在一起非常的明显。赵贵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泪汪汪的,另外两个丢衣服的新兵也是神情沮丧的破口大骂。 王京生在暗自庆幸自己的衣服没有被偷走的同时,心中的疑惑和不解也随之而来,他怎么也无法把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和解放军、部队、老兵挂起构来。没有到部队的时候,对部队的生活充满了憧憬与期待,从小他就熏陶在解放军是一所革命大学校,是一所革命的大熔炉的宣传之中,他也确信解放军的纪律严明,管理完善,纯洁无暇。他历来就认为部队是一块神圣之地。没有想到,刚刚到达部队第二天,在他们的身上就出现了这样让人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事实。赵贵来自于山区,家庭的贫困让他对一切新东西都视如宝贝,他对自己的东西比什么都要看得重,如今偏偏是他的军衣被偷了,他的伤心王京生非常理解,这个时候,上午在篮球场对赵贵的不满和鄙视,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感觉到赵贵很可怜,可是他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为他分忧。 看着可怜巴巴的赵贵,王京生只能是耐心的安慰:“想开一点吧,好在只丢了一件上衣,说明这个贼还不是太黑心,要是把我们的衣服都拿走了,那我们就麻烦大了,还不得光着屁股回去啊。嗨,说起来也怨我们自己不注意,来的廖排长已经告诉我们要注意,可是我们当成了耳旁风,如果回去和廖排长说,肯定还要挨骂,算了,接受教训就是了。” “可是他留下的这件破衣服怎么穿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不行,我一定要找团里的领导要一个说法,解放军的队伍里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赵贵还是想不通,固执的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李建国有一点不耐烦了,他冲着赵贵说:“你怎么知道就是老兵偷了我们的衣服了,你抓住人家了吗?你有确凿的证据吗?既然没有抓住你就不要胡说,没准还是别人偷的呢,你忘了,我们在大河沿的兵站里还丢了鞋子和帽子呢。我觉得肯定不是老兵干的。” 王京生觉得李建国说得很有道理,没有想到看上去沉默寡言的李建国分析问题还很透彻,他接着李建国的话题说:“嗯,没有错,李建国说得有道理,我们不能无端的瞎怀疑,更不能瞎猜测。现在时间不早了,给我们规定体检的时间肯定就要到了,我看我们还是先去体检,有什么问题体检完了再说。” 赵贵听大家都这样说,自己也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悻悻的穿上衣服,嘴里不住的嘀咕着:“我真他妈的倒了八辈子霉了,要是让我抓住那个贼娃子,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丢衣服的事让大家都很郁闷,本来说好了洗完澡要一起去军人服务社买东西,然后再去体检的,可是丢了衣服以后,谁也没有这个心思了,大家几乎是一溜小跑到了团卫生队。 团卫生队坐落在团操场的东侧,是红砖砌筑的标准新疆式的封闭平房。王京生他们走进卫生队的走廊,走廊里弥漫着浓郁的来苏尔药水的味道,当初在旧县的时候,王京生的母亲就是医药公司的,他经常去那里玩,这种来苏尔的味道对于他来说是太熟悉了,他不由得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由于这些平房是封闭式的,所以走廊里面比较昏暗,如果要不是走廊的两侧还亮着几盏灯,这里肯定什么都看不清。此时走廊里面静悄悄的,上午其他新兵都已经体检过了,现在只剩下他们这几个人。 卫生队长看到王京生他们一脸疲惫的走了进来,仍然一脸的不高兴,他眼皮都没有抬起来,一点也不留情面的说:“你们都看看几点了,时间都过去半个小时了,你们还想不想体检了,要是都向你们这样,还不把我们都累死啊,再说我们也不是专门为你们几个服务的,军人吗,就要有一个雷厉风行的样子,都象你们这样拖拖拉拉的,那还成什么体统。真是的。” 赵贵听卫生队长这么一说,一肚子的牢骚一下就喷发了出来:“你别着急啊。我们并不是故意来晚的,我们也不想这样,您知道吗,我们在洗澡的时候丢了衣服,大家找衣服就找了半天,我们有没有招谁惹谁,谁丢了衣服谁不着急啊。你也要设身处地的为我们想一想。耽误了一点时间,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们也是冤枉的。” 卫生队长听完赵贵的话,脸上露出非常疑惑和不可思议的样子,他眼睛直视着赵贵问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您看你说的,这样的事情我们还敢胡编乱造吗?当然是真的了,您看看我现在穿的这件上衣就是那个小偷留下的。”赵贵使劲的拽着身上的那件旧衣服,一脸委屈的说。 “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我们部队,不管怎么样,你们一定要向你们新兵营反映,我估计肯定是维族巴朗干的,最近他们经常到部队里来偷东西,真是有一点胆大妄为,要是抓住他们一定要好好的教训他们一下。好了,我刚才是冤枉你们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赶快体检吧。”卫生队长最后既表现出了对此事义愤填膺,而且还表达了对王京生他们迟到的理解,可谓圆圆滑滑。 其他项目的体检,王京生一路顺利,只是到了检查心脏和血压的时候,他的内心立刻忐忑不安起来,这两项也是他最为担心的。 走进里间屋子,王京生惊异的发现张医生也在这里。看到王京生走了进来,张医生善意而友好的对王京生笑了笑,那温和的眼光中,包含着期待、鼓励、信任和其他很多的内容,这其中的含义也只有王京生能够看得懂。王京生冲着张医生点了一下头,他不想让人家感觉出他和张医生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想,自己有什么可紧张的,自己应该对自己的身体充满自信,如果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那不就是无可救药了吗?别的不说,就是为了张医生,为了自己的父母,自己这一关也一定要闯过去。想到这里,他镇静的躺在了床上,心里也平静了许多。 检测血的压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军医。王京生看到是一个女医生,从心里就感到了一种新奇和温馨。到了部队以后,他们这些新兵就根本没有见过女兵的影子,参军前,他听当过兵人说,部队里,尤其是野战军只有卫生队和通讯兵能见到女兵,女兵在男人为主导的兵营里就是天生的尤物,在他的印象里女兵都是特别的高傲、特别的漂亮、特别的神气,那身国防绿的军装给与了她们崭新的活力和与众不同。所以到了部队以后,他经常观察周围,期望在这里能看到女兵们飒爽英姿的身影,遗憾是他们到部队这么多天了竟然一个女兵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这里似乎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男人世界。 今天在这里是第一次见到女兵,没有想到这位女兵的年龄可以做王京生的阿姨了。尽管这样,他对于女兵还是有一种好奇感,他偷偷的打量着女医生,他觉得她的非常一般,嘴上带着医生们标志性的白口罩,没有帽沿的军帽斜扣在脑后,她的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白粉,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劣质香脂的味道,这大概是为了掩盖脸上的皱纹吧,但她眼角的鱼尾纹依旧很明显。现在已经是冬天了,王京生穿着棉衣棉裤还觉得有点冷,女医生却上身穿了件薄薄的白大褂。“女人总是不愿承认和显示自己已经不再年轻,她们为了掩饰而实施的行为却往往是幼稚和可笑的。”王京生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女医生的打扮和穿着令王京生感到可笑,又让他担心和害怕。因为在王京生的潜意识里,这种打扮的女人和这个年龄的女人,内心都有一点变态,而且都是很凶的,没有人情味,要是今天他不高兴,那自己就惨了。 看到王京生躺在了床上,张医生马上起身过来和卫生队长耳语了几句话,卫生队长点了点头,亲自走过来过来给王京生检查心脏。他好像对王京生情有独钟,听了一遍又一便,好像比听别人的时间都要长,弄得王京生又有了一点紧张。卫生队长检查完了以后,微微的点了一下头,他又让那个女医生过来给王京生检查,女医生的手很温暖也很柔软,让王京生紧张的心情一下子缓解了很多,张医生在一边和卫生队长轻松的聊着天,这让王京生觉得张医生已经手胸有成竹。一会儿女医生放下了手里的听诊器,笑着对王京生说:“小伙子身体不错,一看就是运功员出身,心脏跳动有力,心率只有六十多次,血压120/80,这是典型的运动员身体,我看上昆仑山绝对没有问题,好、好。我们部队就是需要这样身体条件突出的兵。”卫生队长接过女医生的话说:“他们这几个新兵都是刚刚打完篮球,身体条件都很不错。张医生你也可以放心了。”王京生没有想到卫生队长给了他这么一个评价,他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他感激的看了看张医生,张医生脸上好像一朵花在绽放,看得出来他的一颗心也一样落了地。 走出卫生队的大门,王京生感到了浑身轻松,几天来的忧愁一下子消失在九霄云外,他愤愤的想,旧县那些体检站的医生是多么的可耻多么的阴险狡诈,几次体检的不合格不但差一点断送了王京生参军的梦想,而且几乎让王京生对自己的身体丧失了信心,他都认为自己心脏有问题了。要不是张医生力排众议,坚持把王京生带到部队上来,王京生此生可能就永远和部队无缘了。看来张医生的医术绝对是一流的,他相信自己,相信王京生。今天团部卫生队长,证实了的身体没有问题,心脏没有问题,非但没有问题,而且还是一流的,得到了这样的结论,王京生心里怎么能不心花怒放,他现在想的是,要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父母和姊妹,告诉关心他惦记他的朋友,让他们和他一起开心、高兴。 第二章 新兵训练(五) 回到宿舍以后,王京生觉得今天是参军以来自己最高兴的一天,在篮球场上他一显身手,让更多的人认识了自己;身体复检顺利过关,不但推翻了过去不实的论断,而且还证实了他的身体是一流的。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立刻给家里写信,给朋友写信。 宿舍里潘宾长正坐在床前低着头看一本没有封皮的杂志,他是和王京生一起检查的身体,王京生都没有注意他是什么时间回来的,本来王京生不想搭理他,他觉得潘宾有一点趾高气扬,他最看不惯这样的人,还没怎么着呢,自己先把自己摆在前面,可是又一想也犯不着和他一般见识,好在他也是他的班长,于是王京生客气的问他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潘宾说,他第一个体检的,本来想等王京生一起回来,可是看到王京生一直在屋子里不出来,他就先回来了。潘宾又说,廖排长让我们把自己的被子好好的叠一下,他一会儿来检查。王京生嗯了一下,心里说,既然这样你还看什么书啊,还不赶紧练叠被子。 邸跃进和另外一个新兵则蹲在各自的床前叠被子。看到王京生回来了,邸跃进买好的说:“你们回来啦,我刚才和段鹏已经把你和班长的被子叠了一下,可能没有叠好,你们自己在看看吧。”随后邸跃进又指了指旁边和豆腐块一样的一个被子告诉王京生:“那个被子就是刚才廖排长叠的,他要求我们都要仿照他的这个标准做。” 王京生对邸跃进说:“知道了,那就谢谢了啊。”他想,怪不得潘宾在那里悠闲的看书呢,原来有人帮助他把被子叠好了,真看不出啊,这么一个破班长,还是临时的新兵班长,居然也恬不知耻的摆起臭架子了,你算个什么破官啊,整个一个小人得道。 王京生看了看自己的铺位,自己的背包已被打开,被子整整齐齐的叠在了床上,虽然叠的水平的确不高,被子的几个边一点棱角都看不到,整个被子的形状也显得窝窝囔囔,两条背包绳被卷成了怪怪的圆饼状,放在了在被子上。但毕竟人家是诚心诚意的在帮助自己,而且看那个样子也花费了不少的时间,所以他又连续说了几声谢谢。 本来王京生很想趁这个机会赶快给家里写信,可是看看眼前的情况,大家都在这里忙着整理内务,自己就是想写信也静不下心来,还不如干脆也把自己的被子好好的整理整理,也让大家看看自己的水平。王京生脱掉鞋,上床打开已经被叠好的被子,在叠被子的过程中,王京生才知道,要把被子叠成像廖排长叠的那样四四方方,如豆腐块一样,是多么艰难。他叠了好几次,都相当难看,有时像面包,有时像花卷。不经意间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他看看自己叠出一个自认为不错的被子来,但和廖排长的豆腐块一比,又只能用面包和花卷来形容了。看着自己半个多小时的杰作——皱皱巴巴、鼓鼓囊囊的被子,王京生心里相当沮丧和失望。他转头去在看邸跃进他们的被子,发现除了邢海的被子还好一点外,潘宾的和自己的差不多。尤其是赵万通的被子,简直就是一个发酵完美的大面包。王京生想,他潘宾吹了半天牛,号称得到了廖排长的真传,叠的被子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自己第一次叠被子,叠成这样就不错了。这样一想,他就不那么失望了。 这时候,廖排长走了进来,看到廖排长进来,潘宾赶快放下了手里的书,他搬了一个凳子让廖排长坐,然后自己也拿了一个凳子坐在了廖排长身边,还毫无顾忌的翘起了二郎腿,廖排长皱着眉头不满意地看了他一眼,他赶紧把翘着的腿放了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在板凳上。王京生心想,这个潘宾真的是一个马屁塞子,就会拍马屁,一点空子都不拉,这一下排到了马屁股上,活该。廖排长看到潘宾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潘宾自己也讪讪的陪着他笑。李排长看到王京生他们几个在床上练叠被子,眼睛里上立刻露出了赞许的目光,他走到王京生床前,问了问王京生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多大的年龄,王京生都一一的做了回答,潘宾和邸跃进等人也都回答了廖排长提出的类似问题。然后,廖排长自己又简单的介绍了他自己的情况,王京生这才知道,廖排长是湖北人,七三年兵,他只是一连的一个普通战士,他们几个新兵排长都是由各个连队抽出来的专门训练新兵的,新兵训练完了还都要回各自的连队。 廖排长介绍完自己以后,认真的看了看他叠的被子,又看了看王京生脸上的汗水说:“看来你是下了功夫了,精神还是很可嘉的,只不过效果不太好,这说明你还没有掌握叠被子的基本要领,这个事情看上去简单,其实还是有很多的技巧的。” 廖排长把在屋子里的几个人都叫到了王京生的床前,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两块长约四十厘米、宽约八厘米的薄木板,先给王京生讲解叠被子的要领:被子要先纵向折成三折,然后用木板把被子压平,然后再把被子横向分成两份,中间留出比较宽的距离来。然后把每份再分成两小份,然后再在两小份中取好距离,每一小份的距离要小,然后开始对折。。。。。。廖排长讲得滔滔不绝,王京生心理面暗暗的数着,聊排长这么一会儿起码说了十几个然后。不过他一会儿就把手里的被子叠好了,王京生比较了一下,的确要比自己叠的好了许多,可是总是觉得还不是很完美,廖排长似乎看出了王京生的想法,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直起了腰说:“你们都是新被子,棉花比较蓬松,不好成型,最近几天,我们最好找几件比较重的物体,比如说石磨、铁块什么的,把被子压一压,只要压出型来,以后就好办了。我看大家这种认真学习的的精神都值得表扬,希望以后很好的坚持。” 廖排长讲完,王京生觉得自己明白了许多,他还想打开被子,重新再叠一次。一种争强好胜的欲望在驱动着他,他希望自己的被子是全班最好的。这时,窗外却响起了开饭的哨声。王京生就放下手中的木板,急忙跑了出去。 晚饭是玉米面发糕和玉米面粥,发糕摆在几个架起来的铁篦子上,还在冒着热气,副食是虎皮辣椒和炒土豆片,一个炊事员举着铁勺子,把盆里的两个菜给每一个人的碗里都盛一勺。王京生在铁篦子上取了两块发糕,这种发糕,王京生在林场吃得多了,想到玉米面的干涩和粗糙,王京生就觉得有了一种难以下咽的感觉,没有想到,刚刚到部队的第一天,就已经吃上粗粮了。好在,这里的发糕有很多的葡萄干,就是在家里也不是轻易就能吃到葡萄干的,对于农村来的兵,这应该不是发糕而是一种美味糕点,吃到它简直就是享受,也只有在新疆才有可能这么随意的吃到葡萄干。 食堂里的桌子已经不见了,王京生看到修理连老兵们都端着饭碗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围在一起,蹲在食堂的几个角落,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吃着饭,很有一种亲情的感觉。他看到廖排长和几个新兵也是拿着碗蹲在窗户底下,就走过去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廖排长吃的津津有味,并不时的嘱咐大家多吃一点。王京生知道廖排长是湖北人,他们只对大米情有独钟,根本不喜欢吃玉米面,看到他对发糕也能吃的这么香甜,很受感动,他觉得要不就是廖排长再给他们做榜样,要不就是他确实是喜欢吃。看来这个廖排长还真的很能以身作则。王京生看到潘宾也蹲在这里,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大口的咬着发糕,而是用手指一点一点的掰着发糕,脸上一副难以下咽的表情,王京生看得出来他是想赶快走,可是又怕廖排长说他,所以只能强忍着精神往嘴里塞。 王京生第一个吃饱了,他和廖排长打了一个招呼,起身就走,廖排长问王京生:“才吃这么一点啊?”王京生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话里有话的笑着说:“我吃得快,绝对吃饱了。我喜欢吃发糕,所以吃的还多呢,不像有的人嗓子眼粗,咽不下去。”边说边急忙走了出去。 王京生回到宿舍,见还没有人回来,就站在宿舍前面的院子里走向四处张望,前边不远处就是修理连的篮球场,一个身材魁梧的干部模样的人正在和几个战士打球。那个干部的球技很好,远投的命中率很高,他所投出来的球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直接进入篮圈儿,旁边观看的战士和干部都在不停地为他喝彩。下午王京生和老兵们比赛的时候,那个人就参加了,看来他也是一个篮球好手。篮球场左边的那片空地其实是一片菜地,眼下正是冬季,所以菜地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了没有砍伐净的白菜根和一片片的枯草,还有一排豆角架子,架子已经破烂不堪,其中的一部分已经倒到地面上了。院子里除了个中已经拆散的车辆,还有一副单杠和一副双杠,双杠下面是一个人工沙坑,沙坑里面的沙子已经结成了板体,看样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玩了,最靠里面的屋子门栽种着一排墨绿色的柏树,现在只有这些树还能给这里带来几许绿色,柏树前有一个石桌和四个石凳,让人感觉这里还很优雅,他知道,那里就是修理连的连部。“我要在这儿生活两个月。在这两个月里,我一定要干出一番成绩来,给父母、亲戚、朋友,还有赵静和刘纯燕看看,让他们知道,我这块金子到了那里都会发光。”王京生暗暗发誓。 王京生正在发呆,忽然听见刘疆在喊自己。他回头看时,刘疆正站在篮球场边上向他招手,他急忙走了过去,一天多不见刘疆的影子了,王京生觉得还挺想他的。 篮球场一侧就是家属院,家属院和新兵连仅隔着一道矮墙。十几排具有新疆特色的平房错落有致地坐落在那里。王杰指着一个方型的水池对王京生说:“,你看,水池里有好多金鱼。”王京生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波光粼粼的水池里,确实有五颜六色的金鱼在游来游去,他真的没有想到在这种地方居然还有人养着金鱼,而且更奇怪的这金鱼池里的水怎么能不冻冰呢?刘疆羡慕地看着金鱼,自言自语地说:“它们真幸福,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也没人管,多自由!”王京生不赞同刘疆的看法。他笑了笑,对刘疆说:“它们幸福什么?自由什么?整天待在一个狭小的水池里,哪来的幸福和自由?并且,它们的性命还操纵在别人手中。几天没人来喂,它们就会饿死。你没看过这首诗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生命、爱情、自由,它们都不能自己把握,你怎么会羡慕它们?我想,它们一定会羡慕我们,我们才是自由的、幸福的。”刘疆没有想到王京生会说这么多,他刚要和王京生争辩,却看到廖排长走进宿舍,就赶快让王京生回了宿舍,他自己也回去了。 第二章 新兵训练(六) 回到宿舍,王京生就看见廖排长还在给几个新兵做叠被子的示范,邸跃进和段鹏只穿着一件衬衣,满头大汗的,看来还真的很卖力气,看到王京生进来廖排长就顺水推舟的对他们两个说:“我已经教你们两个半天了,可是也不见你们有什么进步。其实叠被子也没有什么更多的诀窍,只有心细手巧再加上认真,我们当年在团警卫排的时候,练得比你们苦多了,所以不能怕辛苦。不过,我觉得王京生学的还是很快,你们不妨向他请教请教。互相学习嘛。” 听到廖排长把自己抬了出来,王京生急忙摆着手连连说:“不行、不行,我哪行啊,我能把自己的被子叠好就不错了,教别人我可不行。”他想的是,我忙忙活活的已经一整天了,到了现在家信还没有时间写呢,今天再不写,明天一进入正常训练就没有时间了,无论如何今天睡觉以前也要把家信写完,何况自己有很多信要写呢。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推脱道:“我看咱们潘班长叠的被子要比我强多了,你们还是应该请潘班长指导,如果我们叠的被子都象他这样个水平,我们班一定可以在全连拿第一。” 王京生这几句隐含讽刺的话,说的潘宾心花怒放,乐不可支,他一点也不谦虚的说:“没有问题,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开口,我肯定是来者不拒。”廖排长知道王京生故意在推脱,这种事情也不好强求,好在潘宾还给接了过去,他还不至于丢面子,所以也就不置可否。王京生看自己不经意间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廖排长高兴,潘宾高兴,自己也高兴。 宿舍里除战士们睡觉的大通铺之外,连一张桌子都没有。王京生从床下拿出今天上午发放的马扎,然后把自己褥子从床头一侧向里面卷了起来,在把一打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信纸铺在铺板上,好在王京生的铺位在屋子的最里面,一面靠窗户,相对比较安静,谁也妨碍不着。 王京生一口气写了四封信,分别写给了父母、赵静、刘纯燕和张林。信的内容也不完全一样,开始完全是讲述来部队的路上怎么顺利,自己在部队的生活如何好,领导、排长如何关心和照顾自己,这里的气候也很适应。他特别在给家里的信上写了他在部队身体复检的情况,他对妈妈骄傲的说,他的身体好极了,不但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还非常的棒,就连卫生队长都说他的身体一流。在写给赵静的信里,他很好的掌握了说话的分寸,虽然赵静的音容笑貌一直挥之不去,可是他也不能在情感上流露出更多,他知道,他一走,什么都结束了,他能做的就是保证一定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照顾好赵杰。张林的信比较好写,除了介绍部队的一切情况外,也没有什么更多的可说。他最后才给刘纯燕写信,面对信纸他迟迟无法下笔,因为他几乎不知道如何开头,不知道究竟想和她说些什么,如果说他还能笑对赵静,坦然下笔的话;对于刘纯燕他则是有说不出来的苦衷和委屈,他不想写,又不能不写,写和不写对于他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这个时候,情感更多的战胜了理智,对于刘纯燕的幻想和对于奇迹的发生促使着王京生把这封信写完。几封信写完后,王京生觉得有点自欺欺人,但他不想说这里的气候恶劣,环境艰苦,让家人和同学为他担心,更不想让其他人看自己的笑话,“善意的欺骗总比让他们忧愁和惦记着自己好吧。”王京生这样的想。 王京生每封信都贴上了两角钱的邮票。来的路上就听说这里到内地的距离太远,一封普通的信一般要十二天左右才能收到,要是使用航空信,三天就能收到,不过航空信要两角钱,比普通信要贵一角五呢,所以一般人都舍不得用航空信。王京生可不管这些,他觉得在这上面多花费一点钱值得。 这个时候,王京生觉得有一点睁不开眼,他连连的打着哈吃,拿着杯子走到院子里的排水沟前面刷牙,然后又在自来水龙头那里洗了一把脸,刚刚回到宿舍就听到了大喇叭里传来了熄灯号声音,王京生知道马上就要熄灯了。 昨天廖排长已经告诉大家,这里没有发电厂,团里所使用的电,都是发电机发的,一般情况下熄灯号响起后的十分钟,就要停止发电。王京生估摸着熄灯的时间差不多了,他迅速的拉开被子,躺在床上。他闭上了眼睛,想着自己一天的所见所闻和所经历的一切,又是兴奋,又是不安。不知不觉中,甜甜地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京生在起床哨音和廖排长的呼喊声中醒来时,他睁开眼睛一看,窗户外面还是黑黑的。他看到潘宾和段鹏都在匆忙地穿衣服,就急忙翻身起床,穿衣。王京生穿好了衣服,才发现旁边的邸跃进还在睡着呢,他急忙推醒熟睡的邸跃进。邸跃进醒过来后,并没有立即起床,而是坐起身来,睡眼蒙眬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他揉揉眼,含含糊糊地问王京生:“天这么黑,起床干吗呢?”潘宾瞥了邸跃进一眼,生气地说:“什么干嘛呢,还不赶快穿衣服,部队马上集合了!”邸跃进这才慢慢腾腾地起身穿衣。院子里有一次响起了集合的哨声,潘宾催促了一下邸跃进,就和王京生、段鹏几个人一起先后跑出了宿舍。 篮球场中央站着一个带着领章帽徽的干部。他看部队基本到齐了,就开始整队。整个新兵营分为两个连,八个排,每个排有三个班。廖排长站在一连三排的排头,王京生所在的八班就在他的左侧成横队排列。 排长刚整好队,邸跃进就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并跌跌撞撞地跑进队伍,站在了王京生的左侧。王京生看到廖排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邸跃进一眼。值班排长看到大家都到齐了,什么也没有说,只简单地吩咐打扫卫生,整理内务,就解散了。 回到宿舍后,廖排长把几个迟到的新兵叫到跟前,对邸跃进简单地批评了几句。他要求邸跃进以后绝不能迟到,迟到时一定要打“报告”,排长允许后才能进入队伍。然后,就让大家继续学习叠被子。 邸跃进刚到部队就被批评,非常委屈。上厕所时,他向王京生低声抱怨道:“天还黑着,就要起床。起床了,还要到外面集合。集合了,又什么都不讲,就让回来。这不是明摆着在折腾人吗,你说部队怎么就这么啰唆?” 王京生也不知道部队为什么这么啰唆,这么折腾人,他只知道部队就要一切听指挥,于是就安慰邸跃进说:“管他部队是怎样,别人怎样,我们怎样就是了。”邸跃进对王京生的回答似懂非懂,他大概知道王京生也说不出什么来,所以也就不再吱声了。 早饭前,宿舍里的所有新兵都在煞费苦心的整理着自己的被子。最让王京生感到烦恼、头疼甚至绝望的,就是他那不争气的被子。王京生他们是高原汽车兵,每一个人发了两条被子,昨天下午王京生就把其中的一条被子压在了一个石磨下边,这个石磨也不知道段鹏是从哪里淘换来的,几个人的棉被都被压在了一起。早饭后,新兵们的任务还是整理内务。廖排长要求八班的新兵把被子打开,重新叠。叠好后由他检查,叠得不错,才可以休息。如果他认为叠得不好,那就要重新叠,直到他满意为止。王京生他们为了把被子叠好,就把它拿石磨压,用水浇,反复的叠了拆,拆了再叠。虽然通过练习,王京生叠被子的技术有了很大长进,被子不再是“面包”、“花卷”了,在整个班里,他和潘宾的被子算是叠得比较好的了。可是廖排长却是越来越挑剔,不但不表扬他们,甚至还要鸡蛋里挑骨头,王京生的被子都被反复的折腾几次,别人就更不要说了,王京生觉得自己很委屈。他心里总是暗暗咒骂做被子的人不负责任,害得他这么惨。 第二章 新兵训练(七) 新兵的体检整编全部结束,新兵营领导决定马上召开全营新训誓师大会,宣布今年的新兵军事训练工作正式开始。由于大会将有团首长亲自参加,新兵营相当重视,要求前一天晚上,各班、排召开班务会,各班、排长就新训誓师大会对新兵进行动员。于是,在廖排长的组织下,一连三排召开了他们排组建以来的第一次全体会议。 会议是在晚上八点钟开始的。开会前,新兵们都在自己班的宿舍里干着各自的事情,有的还在不辞辛苦的整理被子,有的在洗衣裳,还有的在聊天或者看书和写家信。廖排长的哨音刚落,三个班的宿舍内外就立刻响成了一片。跑步集合的声音、班长的口令声、放板凳的声音、唱歌的声音汇合在一起,使原本静悄悄的篮球场一下子变成了热气沸腾的运动场。 八班的新兵听到哨音后,急忙把手里的活放下,迅速的穿好衣服,系好腰带,拿着自己的小马扎,快速地跑到修理连篮球场集合,廖排长前几天就已经给三个班规定好了,凡是排里统一集合都要在修理连的篮球场。潘宾今天是值班班长,他已经站在篮球场下达整队的口令了。就在他喊“向右看齐”时,邸跃进慌慌张张地从篮球场外侧的厕所跑了出来,他边跑边提拉着自己的裤子。既没有拿马扎也没有系腰带。等到他回到宿舍取了马扎和腰带时,全排早就已经集合完毕,邸跃进站在篮球场的边上,脸红红的,低着头小声地冲着潘宾喊:“报告!” 潘宾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脸色沉沉地站在那儿。邸跃进又小声地重复:“报告!” 潘宾皱着眉头,转过脸来,不耐烦地看着邸跃进说:“你在跟谁说话呢?跟你自己呀!声音小得像蚊子,你还像个当兵的吗?” “报告!”邸跃进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也大了很多。可能是因为害怕或有抵触情绪吧,邸跃进的声音虽然提高了很多,但并不响亮、干脆。 “你到篮球场那边的篮球架下去喊‘报告’给我听。”潘宾瞪着邸跃进,生气地指着篮球场左边的篮球架,大声地冲着他说。 邸跃进低着头,局促不安地站在潘宾面前,他左手紧紧地贴在裤子的裤缝线上,拿马扎的右手微微地颤抖着。他并没有按照潘宾的命令去左边的篮球架,而是依旧低着头,在原地站着。这样过了几秒钟,邸跃进忽然抬头看着潘宾,嘴角撇了一下,似乎想向潘宾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头很快又低了下去。 潘宾见邸跃进一声不吭地低头站在原地,更加愤怒了。他指着左边的篮球架,恶狠狠地盯着邸跃进,大声说:“没听到我的话,是不是?站到左边的篮球架去!” 邸跃进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紧紧地抿着嘴,用倔强和反抗的眼神看着潘宾。但他的眼神很快就在潘宾愤怒如火的眼睛里熔化、消失,并慢慢为委屈和不解所代替。邸跃进的眼睛红了,他用红红的眼睛看了潘宾一眼,愤怒而又无助地望着前面各位战友们。看着那些一个公社一个村的老乡躲躲闪闪的眼光,他明白了,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帮助自己时。宿舍惨白的灯光照在邸跃进的脸上,使他的脸色显得越发苍白。泪水已经溢满了邸跃进的双眼,但他却紧紧地咬着嘴唇,倔强地不让泪水流下来。 王京生这个时候已经忍无可忍了,他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去扇潘宾几个耳光。开始他对于邸跃进迟到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太出格的地方,本来嘛,谁知道你们什么时候集合,就是在急的事情,也要允许人家上厕所吧,再说谁也不是故意的,不就是晚了那么一分钟吗?值得这么小题大做吗?最让王京生觉得反感的是,潘宾和邸跃进是一个公社的,虽然到部队之前他们也并不认识,可是到了部队就是老乡了,不要说是一个公社的,就是一个县一个省的也都是老乡,都说老乡见老乡俩两眼泪汪汪,就算你不喜欢他,你不愿意照顾他,你也不想给他什么面子,那也没有必要这么难为人家和羞辱人家吧,何况邸跃进已经做的很不错了。你潘宾不就是一个新兵班长吗?比一个芝麻官都要相差十万八千里呢,狂什么啊。如果他不出面为邸跃进说一句公道话,恐怕潘宾还要欺负他,哼,邸跃进的老乡都是干什么吃的。王京生想到这里举起了手喊道:“报告。”他的眼光没有看潘宾,他觉得他没有必要在乎潘宾,他也真的是看不起他,王京生的目光直视着站在一边一直不动声色的廖排长,潘宾刚要说什么,廖排长拦住了潘宾,他把王京生叫出了队列,看那意思,如果王京生说不出什么令人信服的原因来,廖排长就要给王京生一个杀威棒,杀一杀王京生的威风。王京生也似乎看出了这一点,他是有备而来所以一点也没有显示出慌张来,廖排长几乎严厉的问道:“你有什么事?” 王京生看了一眼潘宾,眼神里充满了鄙视和不屑一顾,他可不怕潘宾,他心里早就想好了,要是潘宾也敢于像对待邸跃进那样对待他,他一定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他强忍着内心的怒火对廖排长说:“我觉得邸跃进是冤枉的。”他的话刚刚说完,全排新兵的眼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王京生的身上,他们非常惊讶王京生竟然敢于在这样的场合为一个新兵说这样的话。 廖排长一点也没有觉得奇怪,也看不出他是否生气,他只是不露声色的问道:“你说邸跃进冤枉,是怎么回事?” 王京生看到廖排长这会儿的脸色没有刚才那么严厉,心中一下镇静了很多,他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邸跃进这两天胃口一直不好,而且还拉肚子,我们两个铺位挨在一起,他昨天夜里起了好几回夜,本来我想和他一起去卫生队看看,可是他怕影响不好,所以就没有去。刚才他就是去了厕所才迟到的,可是他这完全是无意的,我觉得他的这种带病坚持工作的人,不但不应该受到批评,相反应该受到表扬。”王京生并没有直接点出潘宾太过分,他不想因为这样的小事把事情做绝,这样说,既解了邸跃进的围,也给了潘宾台阶。 王京生的话显然起到了作用,廖排长先是愣了一下神,然后走到了邸跃进的身边,非常关切的问邸跃进是不是好一点了,语气温和的嘱咐他一定要去卫生队看看,有病就是有病,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要是引发了大病就麻烦了。说到这里他也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指示段鹏和邸跃进一起去卫生队看病,其余的人去修理连的会议室开会。 这个时刻,王京生看到了邸跃进的眼里饱含着泪水,这个泪水不是刚才委屈和无奈的泪水,而是对王京生充满感激的泪水,其他新兵看到了这样的结果,人群里发出了一点小的骚动,甚至有人在小声的说话,潘宾也似乎听到了大家的一片指责声,他的脸色就像一个变色龙,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一会儿紫,非常的难看。 廖排长的心情看起来也不是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京生为邸跃进鸣不平的事让他觉得自己的威严降低了,在他下口令放板凳时,全排放板凳的动作和声音已经很齐了,但他仍说不齐。于是,整个会议室里就开始单调地重复三排的几十只板凳与地板撞击的声音。连续放了三次后,廖排长才肯罢休,让全排坐了下来,不再起立。 廖排长开始用他那一口浓重的湖北口音讲话,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没有注意自己的口音,反正新兵们要费很大的精力才能多少听懂他说的什么。开始他讲第二天新训誓师大会中新兵们应注意的事项,什么要注意军人风纪,要精神饱满,要严明纪律,要整齐划一,王京生觉得这些都是老生常谈,没有什么新鲜东西,几个新兵可能是根本都不懂他在说什么,一脸的疑惑,不时的偷偷询问旁边的人,只有潘宾和两外两个班的班长煞有介事的拿着一个日记本在那里做着记录,王京生都感到可笑,这有什么可记的,根本就是装模作样故意给廖排长看的。王京生觉得无聊及了。他想起了邸跃进,不知道此刻邸跃进在卫生队病看的如何。他为自己今天的举动很骄傲,也很开心。 廖排长一直站在队伍前面讲话,可他的声音却离王京生很远很远。廖排长又讲了新兵们在以后的训练和生活中要注意的问题,然后说:“新兵营的精神和领导的要求我已经传达完了,你们要认真的执行。”王京生隐约听到“完了”两个字,以为班务会要结束了,就急忙收拢自己的思想,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等待廖排长宣布解散。 廖排长却跟本就没有解散的意思,他用力地咳嗽了一下,缓缓地转着头从排头的贾远看到队尾的刘小档,然后,把目光落在了王京生身上说:“我再简单说几句题外话。部队是什么样子,相信你们没当兵前也听说过了,现在你们也看到了一点,感受到了这一点,我就不多讲了。作为排长,我要奉送给你们两句话,第一句是我在现在的连队,我们的陈营长告诉我的:当你改变不了一个环境,又需要面对它时,就赶快去适应它;第二句是我当新兵时,我的班长说给我的:新兵必须培养和树立严格服从命令的意识,新兵在新兵连说两个字就够了,一个是‘是’,一个是‘到’。希望你们没事的时候好好想想这两句话。” 廖排长继续说道:“当然,我们现在讲究发扬民主,要求新兵们多提意见,我们的宿舍门口还专门设置了意见箱。但我觉得部队的一些基本原则,我们还是要坚持的。虽然……虽然刚才针对邸跃进,潘宾方法是粗鲁了点儿,有点小题大做了,也可以说是有一点欠妥,但我觉得他的这种严格管理的精神还是值得表扬的……军人嘛,就是要雷厉风行,令行禁止。但我相信通过这次误会,邸跃进和潘宾以及我们全部的新兵都会深深地记住,我们在出现问题时,应该采用怎样的态度和方法。” 听了廖排长简单的几句话和自我批评,王京生忽然觉得,眼前的廖排长还是非常的善解人意的,而且还很有理论水平,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不好理解,他心中对于潘宾的怨气和怒气竟由于对廖排长的理解不知不觉地开始平息。王京生很快警觉到了自己思想的变化,他暗骂自己随风倒。他对自己说:“廖排长是打一下屁股给一个糖,哄小孩的把戏,我怎能信!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忘记护着潘宾。”可王京生发现,这种思想并不能很牢固地树立在他头脑中。他开始恨自己的摇摆不定和容易改变了。 廖排长的声音又传过来:“我们的新兵连生活在明天的新训誓师大会后,才算正式开始。也可以说,在今天晚上之前,你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在以后两个月的新兵连生活中,你们成绩的取得,各方面素质的提高,就靠你们自己去努力奋斗了。新兵连结束时的要评功评奖,到了那个时候才将会证实你们的素质和成绩。” “我的文化素质不是很高,也不会说太深刻的话。刚才所有的排长开会,我听了指导员说的几句话,感触很深。我把这些话搬过来,说给你们听。”廖排长郑重地说,“指导员说,新兵们到新兵连后,就像一张洁白无瑕的画纸放在了新兵连干部特别是排长们面前,新兵连干部和排长的任务就是在这些画纸上画出精美的图画来。” “我听了指导员的话后,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肩上责任重大,害怕自己一不小心,会毁掉了一张画纸。会后,我又想了想,觉得这些画的完成,不仅要靠我们新兵连的干部和排长,至少有一半还要靠你们的努力和配合。所以,我希望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在这两个月的新兵连里,我们绘出精美的让人称赞的作品来……”廖排长的话说完后,三排所有新兵都用热切和激动的目光注视着他。廖排长对于自己的发言也满意地笑了。 “我最后再补充几句,”廖排长看了看全排的新兵,声音一下提高了很多,“我说的还是有关明天誓师大会的事情。誓师大会上,我们团的团长和政委可能都要来参加。你们到部队时间不长,根本不知道团领导的一句话对你们的影响有多大、有多厉害。所以,我再次提醒你们,在明天的誓师大会上,你们中一定不能出现因为礼节、礼貌不好而被团领导批评的事。如果出了这样的事,后果你们可想而知。到时候,团领导批评过你后,咱们新兵营领导再批评你,我这个排长不但帮不上你的忙,我也一样要受到批评,所以,我再一次提醒大家一定要好自为之。” 第二章 新兵训练(八) 新兵训练终于开始了 没有到部队的时候,王京生就听那些当过兵的人说,当兵最艰苦最难熬的就是新兵生活,只要熬过了新兵生活,到了正规部队,那就轻松多了。在他们的描绘中,新兵训练无异于魔鬼训练,给人的心里和生理都会造成非常大的压力,让你几乎每一天都要生活在紧张而压抑的气氛之中,说一句难听的话,那个生活简直就不是人过的生活,概括起来就是两个字“苦”和“累”。所以新兵们对于新兵生活从内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和害怕。 团部高音喇叭里传出的起床号声,让王京生从睡梦中惊醒,温暖的被窝紧紧地拥抱着他,全身都感觉到了舒适和惬意,他实在不想从自己的被窝里钻出来,甚至连眼皮都懒得睁开,他感觉自己好像就是在家里。潘宾沙哑的声音,让王京生突然的意识到,现在这是在部队里,而且今天是第一天正规的训练,他浑身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睡意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猛地掀开被子,迅速的把盖在身上的外衣穿在身上,这个时候,他看到有的新兵已经在穿鞋了,看到这种情形,他心里有一点发急,嘴里不由得低估了一句:“他妈的,这些人就知道顾自己,怎么不提前叫我一声。”身边的邸跃进也在忙不迭的穿着裤子,王京生想怎么也不能落在他的后面啊,如果要是因为落在了他的后面而受到了批评,对于王京生来说无异于是齐天大辱。 廖排长这个时候在宿舍门口向着屋子里大声的嚷着:“大家穿好衣服,系好腰带就赶快到院子里集合,其他的都不要管,被子也不要叠了,每个班留下一个人专门整理内务。” 王京生上衣的衣服扣没有来的及扣上,他只是登上了裤子,其他的一切都是边跑边整理,所幸的是,当他有一点狼狈不堪的排在队伍里的时候,他还不是最后一个。 此刻,晨曦破晓,东方已现鱼肚白,刺骨的西北风毫不留情的冲击着这个位于戈壁滩边缘的军营,狂风刮起的沙粒尽情敲打着营房里的每一栋房屋,每一棵大树,它仿佛知道现在站在院子里的这些人,是刚刚到来的新兵,它一定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这些新兵知道,他才是这里唯一的主人,于是狂风更加肆无忌惮地舞蹈着,满世界都充斥着它们那单调而令人讨厌的呼啸声。王京生觉得身上的棉衣一点也没有起到御寒的作用,不禁打了几个寒蝉。 廖排长带着三排的新兵沿着兵营内纵横交错的碎石路向着操场跑去,其他新兵排,也从不同的方向迅速的汇集到了这里。他们穿梭在高大白杨树环抱的小路上,就如同一股股绿色的河流涌入了绿色的海洋。新兵们的大头鞋踩在碎石路上,发出哗哗的声响,稍不注意就会踢起脚下的碎石。廖排长迅速而有力的迈动着他的双腿,脚下的步子的频率快而有节奏,看哪个意思好像要检验一下他手下的这些新兵到底有多大的能量。王京生排在队伍的最前面,部队跑步和上学时候跑步不一样,在学校都是小个子在前面,大个子在后面,可是部队恰恰相反,大个子在前面,小个子在后面。王京生已经察觉出廖排长故意在试探他们,他心里想,哼,你这点小把戏对于我来说等于零,我怕什么,就凭我这个身高,和原来打篮球的底子,跑步不算什么,何况这最多也就算是普通的中速跑。他竭尽全力的把自己的步子跨出去,力图不让廖排长甩下自己,开始还可以,能和廖排长并驾齐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可是跑出去不到二百米,王京生就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一阵阵的发闷,甚至有一点隐隐的作痛,大腿和小腿的肌肉似乎越来绷得越紧,脚下就好像多坠上了沙袋,几乎同时发软,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似的。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三十多人的队伍就像一片散沙,稀稀拉拉的散落在小路的边缘,大家都在使劲的喘着粗气,每一个人的嘴里和鼻子里都像开了锅一样,呼呼的冒着白色的雾气。 廖排长停住了脚步,他站在路边,看着新兵们迈着沉重的步伐汇集在他的面前,有的人不由自主的弯下了腰捂着肚子,还有的不管不顾的蹲在了地上,更多的人则是扶着路边的杨树,使劲的穿着粗气。只有王京生、潘宾等几个身体素质比较好的新兵还能保持着直立的身姿。廖排长大声的下达着口令,新兵们重新排好了队,他用严厉的口吻说:“整理自己的军容风纪。”新兵们迅速的带好了歪七扭八的帽子,把腰里的腰带从新紧了紧,一个个挺起了身板。廖排长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仅仅说了几句话:“今天大家的表现还不错,基本上能在规定的时间内集合完毕,而且也能较好的适应这里的环境。刚才我跑的是快了一点,但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以这样一个方式告诉大家,我们的新兵训练开始了,我们要有足够的心里准备,想让大家尽早的进入状态,我不想在训练中有人掉队,那样对谁都不是光彩的事,我们不但自己要做好,还要争取各项工作都走在全营的前面,大家有信心没有。” “有。”新兵中稀稀拉拉的响起了有气无力的回应。 “这样的精神状态怎么行,在回答一遍,有信心没有。” “有!”新兵们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廖排长满意的笑了笑:“这还差不多。” 接下来的几天里,王京生和这些新兵一直在操场上进行队列训练,这种训练枯燥而且乏味。一般情况下都是以班为单位,在新兵班长的带领下,练习稍息,立正,向左右看齐,齐步走,正步走等基本动作,这些动作看上去简单,可是要做好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平时大家都懒散惯了,身体都是处于一种极度的放松状态,坐没有坐相,站没有站相,可是队列训练就要求身体要站的笔直,按照教案的说法,应该是挺胸抬头收腹,双肩微微后倾,这个动作全身都要绷紧,几天下来腰酸腿疼,浑身就和散了架子一样。最让王京生不能容忍的是,潘宾喊口号总是喊不到点上,尤其是在做向后转走或者向左右转走动作的时候,他的口令往往要慢半拍,人都转过去了,他的口令刚刚出口,弄得大家脚底下一阵的混乱,几次排里边评比,王京生他们班都是最后一名,廖排长为这个事情批评了潘宾几次,而且还手把手的教他,可是收效甚微。为此班里的新兵都对潘宾颇有微辞,觉得是他拉了全班的后退,王京生心里当然是更不服气,他一直在想,连一个口号都喊不好的人,怎么还能担任班长呢,这是当班长最起码的条件啊,这件事情虽然不大,可是至少说明了部队也不是都任人为贤。 王京生自己很好的算了一下,自从穿上军装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耳闻目睹周围所发生的一切和所感受的一切,他心里对于部队有了越来越清晰的认识和了解,有了更为客观的评价,尤其是对于个别人和个别事他的看法就更为具有针对性。可是他不想说,他也不敢说,他觉得这种想法还是烂在肚子里好了,别看部队各级领导们对待新兵们说话那么和气,那么冠冕堂皇,可偶尔从他们对待新兵时的态度和作风,他就能准确的感觉出来,他们根本也不是什么善茬子,再看看那几个新训排长,他们哪个都不像省油的灯,怎么着都有种羊入虎口的后怕感觉。虽然目前王京生自己尚未得到过任何人的任何指责和批评,那都是因为他自己做的好,做的到位,他知道在什么时候要夹着尾巴做人,该忍的时候就要忍!无数的事实都证明,出头的塬子先烂,可以说入伍前通过亲朋好友的点滴经验汇集和自己入伍后这些日子的小心观察,这种感觉愈加强烈。王京生并不是傻子,更不想第一块板子打在自己的屁股上,每个人都有私心,班里八个人,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凭什么自己做了出头的锥子?这种出头还是算了,他已经学着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而表现出一副我没意见的样子来希望降低排长的警惕性,从而希望自己可能遭遇的未知晚些到来。他凡事小心谨慎,做事尽量做到部队要求的中规中矩,而当了兵,或许这里是从整理内务开始。看着廖排长的豆腐块被子,王京生和战友们确实眼晕,不晕行吗?你确实不如人家。那还装个啥?叠呗,本来兄弟们都打算细水长流,六点钟起床六点十分出操,一天十分钟叠被子时间,琢磨着怎么着十天八天也能把个内务掐个像模像样差不多了。结果才发现大家伙儿似乎同样的单纯了一回,晚上开总结会时廖排长扔下一句话:大家早晨牺牲点时间,早点起来叠叠内务,三天后我希望你们的内务达到我的程度,看啥?我的也没怎么用心叠,三分钟能叠个什么鸟样?用我现在内务的标准要求你们已经很低了,要知道在部队,出门看队伍,进门看内务,内务什么样,直接体现出你们的素质你们的作风。你们是我带的兵,部队有句老话,什么样的排长带出什么样的兵,我不希望我带出一批熊兵,你们更不希望被人看不起,看你们现在内务整理的那个德性,换了我新兵连排长的脾气,早扔楼下自己捡去了,你们和别人不差啥,都不缺什么,所以也应该做得比他们只好不差。到了现在了,你们做内务内务不成体统,走队列队列乱七八糟,没有一个地方让我省心,这哪里是什么部队,在我看来,你们简直就是一群名副其实的乌合之众,是一帮冥顽不化的土包子。我看你们这些人中间就是王京生还是那么一回事,人家做什么象什么,说出来的话,办出来的事,写出来的文章,都非常不错,我就纳了闷了,你们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你们怎么就不能向他好好的学习学习呢,要是你们都像他那样,我还着什么急啊?我说得这些话,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你们可以去问一问几乎所有新兵营的干部都是这样的看法。 廖排长这样的肺腑之言让王京生大为感动,他不知道自己在他们的眼里能有这样的评价,细想起来,自己也没有特意的去做什么,自己所能做的就是要把一切都尽量的做好。 第二章 新兵训练(九) 新兵训练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虽然开始的时候有一点不适应,可是王京生觉得也没有人们所说的那么艰苦,要是和在学校时候的篮球集训比起来,运动量小多了。只不过新兵训练时间很紧凑,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每一天都是安排的满满当当。一周下来,大家基本上都已经适应了部队的生活节奏,随着身体体能的恢复,新兵们对于整理内务,跑步出操,吃饭排队唱歌都已经习以为常。 这几天,王京生人虽然在操场上一丝不苟的参加着各种操练,可是他的内心却总是有着浓烈的思乡之情,二十年来他是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这么长的时间,他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了离别之情和思念之情是会如此的强烈和如此的折磨着自己。他想着母亲这个时候肯定也在思念着他,肯定会担忧他的衣食住行是否习惯,是否适应,儿行千里母担忧;他想着赵静这个时候是否还在为林场知青们的事情操劳,他走了以后,赵静的工作难度大多了,她是否已经收到了他的信,她是否也在想着他呢?他想着最多的其实还是刘纯燕,因为在他看来只要刘纯燕给他回信,就说明他们之间还有继续交往的可能,在这个意义上说,刘纯燕的来信在目前来讲就是他们的关系还能否延续下去的试金石,不管这样的延续究竟能维持多长的时间,在另一层意义上说,刘纯燕这个时候,又是王京生赖以在部队扎根与否的精神支柱。自己写出的信已经有十几天了,而且都是写的航空信,估计这几天就能收到回信,但是收到的第一封信到底是谁的呢?越是到了这个时候,那种望眼欲穿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这些日子不只是王京生闹心,几乎所有的新兵都在为来信的事情闹心,尤其是很多农村来的孩子从来就没有出过家门,现在一下子出来了这么长的时间,想家是自然而然的了。大家已经初步摸清了团里来报纸和来信的时间,一般在上午的十点钟左右,各个连队的通讯员就可以到团部门口的收发室取报纸和信件,这个时候新兵们都会不约而同的把眼光撇向团部回来的小路上,通讯员也是新兵,他知道大家的心情,所以哪怕是只有一封信,他也会立刻送到新兵们训练的操场上来。从前几天开始,有的新兵已经陆续的收到了来信,看到他们收到信以后那种喜笑颜开的样子,王京生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却是急得不行。 那一天夜里王京生心里有事,上厕所回来以后就怎么也睡不着觉了,在刚才去厕所的时候王京生特意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黑压压的,看不到一点星光,而且已经飘起了点点雪花,他当时就想,是应该好好的下一场大雪了,这里的气候的确是太干燥,干燥的让人的嘴唇喝多少水都会干裂,让新兵们的鼻子洗脸就要流鼻血,王京生在家的时候,脸上是从来不摸雪花膏的,可是在这里他把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蛤蚧油都不管用,摸上去还是觉得干干的剌手。其实这还是次要的,他觉得要是下大雪起码可以休息一天,起码不用在操场上练什么正步走了,至少可以在屋子里面学习吧。这几天,天气一直都很沉闷、阴郁,却一直没有下起雪来,老兵们都说,看这个样子一定是在憋大雪呢,说不定那天就会下一场大雪。说不上为什么,王京生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得像这阴沉的天空一样,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早晨起床以后,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雪花满天飞舞了,小杨树叶一样大小的雪花铺天盖地的涌向地面,扑打着新兵宿舍紧紧关闭的双层窗户和虚掩的房门,王京生隔着窗户看到皑皑的白雪已经把院子里的一切遮掩的严严实实,洁白的世界让王京生眼前一亮,心情在这一瞬间立刻舒畅了很多。他惊异的看到,修理连的老兵们冒着飘飘扬扬的雪花,拿着铁锹和扫把正在清扫他们门前和小路上的积雪,王京生立刻意识到,老兵们都在那里扫雪,他们这些新兵怎么能袖手旁观呢,他们已经落在了老兵们的后头,要是还是这样无动于衷的话,一会儿老兵们就会把他们新兵宿舍的门口清扫干净,那对于新兵们来说,这将意味着什么呢?为了这个挨一顿批评倒也无所谓,关键是他们这些新兵的脸放在哪里。王京生本来不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人,更不是一个愿意主动参与无效劳动的人,尤其是那些有人愿意抢着干的活他绝对会把机会让给人家,可是他却是一个非常要脸面的人,今天他意识到了这个头还是一定要带,这个活非干不可。 这是到了部队以后,王京生第一次主动的而且是心甘情愿的参加这样的劳动,新兵们似乎也已经察觉出了他们落在老兵后面的不体面,他们和王京生一起在院子里奋力的挥舞着手里的扫把和铁锹,有些大胆的新兵甚至主动的跑到老兵那里争抢他们手里的工具,这让老兵们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时间不大,修理连院子的空地和小路就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雪花也好像是非常的善解人意,刚才还是漫天飞舞,这么一会儿停了下来。 早饭后,廖排长吹响了集合的哨音,三排新兵很快的在刚刚清扫干净的院子里集合完毕,廖排长站在新兵队伍前面,表扬了新兵们主动劳动的精神,他特别的对王京生提出了表扬,作为一个军人,一个战士就是要发扬主动出击的精神,就是在关键的时刻能冲的上去,别小看了扫雪这样一点小事,这样的事情谁都会做,难就难在什么时候去做。这反映了一个人的基本素质,而且也在修理连的老兵面前给我们新兵争得了荣誉。廖排长的一番话,说的王京生心里暖呼呼的,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小排长,居然也能说出这样具有哲理的话来,看来原来他是有一点小看他了,从这一刻他对廖排长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 雪后的空气异常的清新,空气中夹杂着浓郁的水蒸气,一种潮乎乎的感觉似乎让人置身于塞北江南,路边干枯的白杨树都好像焕发了活力,部队家属院的孩子们在雪地里打着雪仗,银白色的雪球在他们之间尽情的飞舞着,一群黑色的乌鸦嘶鸣着穿梭于白杨树之间,王京生贪婪的享受着大自然对于他们这些新兵的恩赐,幻想自己正漫步在江南宁静的小街上,手里撑着伞,沐浴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看着无数条雨线在风中摇摆飞扬,静静的在池边看金鱼。在这个时候,王京生是不喜欢和别人聊天的,他只想一个人独享这难得的美景和愉悦的心情。在新兵连压抑的生活中,能够无拘无束地欣赏外面的风景,随心所欲地放纵自己的想象,已经是种惬意的享受了。他珍视这来之不易的分分秒秒。一直郁闷的心情感觉好多了。 尽管下了雪,可是新兵训练并没有停止,今天的科目是正步走和正步走的分解,几百人的大头鞋踩在积雪覆盖的鹅卵石上,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响声,一二三四的口号声更是此起彼伏。王京生所在的八班在班长潘宾的带领下在操场的边缘上进行着操练,正步走对于王京生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在学校上体育课的时候经常练习,只要掌握好抬腿的角度以及踢腿的力度就没有问题。邸跃进好像是得了软骨病一样,他的腿不是踢出去没有力度,就是角度不够,或者根本就踢不出去,本来一个班十个人踢出去的腿应该在一个直线上,可是到了邸跃进那里就会出现凹凸,不是高就是低。为这个事,潘宾和他嚷了几次,不住的给邸跃进做着示范,可是任凭潘宾怎么嚷怎么教,就是没有效果,弄得邸跃进大冷的天还流了一脑门子汗水。廖排长看到这种情形,就把邸跃进叫出了队列单独训练,他说过几天就要以班为单位进行队列比赛了,不能因为邸跃进一个人拖了八班的后腿,一定要在比赛前让邸跃进追上来。王京生觉得廖排长说得有道理,而且他还觉得邸跃进能否尽快赶上来,不仅关系着八班的荣誉,同样关系着三排的荣誉,排长就是排长,就是在关键时刻能够把握住关键环节。 上午休息的时候,新兵们都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聚集在一起聊天,和王京生一起来当兵的林场知青赵杰、邹伟和张建等几个人也都跑了过来,他们虽然天天在操场上见面,但是有十几天都没有在一起聊天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聚集到了王京生这里。这个时候正是通讯员为大家送信的时候,新兵们的眼睛差不多都紧紧的盯着操场通向团部的小路,果然新兵营的通讯员杨绛急促的从小路上跑了过来,看到他的身影,新兵们就如同一群饥饿的野狼,蜂拥而上,杨绛紧紧的抱着自己的挎包连声喊道:“不要抢啊,我就是来给你们送信的,谁的信也跑不了,在急也要等我一封信一封信的给你们啊。”新兵们这才很不情愿的松开了他的挎包,杨绛稍微的喘了一口气,从挎包里一下子拿出了厚厚的一大堆信,贾远、邸跃进、邢海。。。。听到叫名字的新兵飞速的从杨绛手里拿过信,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灿烂的微笑,这是新兵们到部队以后的第一封信,都说风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现在虽然不是烽火三月,可是家书又何止万金啊。 王京生站在远处,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看信的新兵,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妒忌,人家的信差不多都到了,怎么自己的信一封也不见呢?他预感这几天怎么也应该有自己的信了,就是不知道自己的第一封信是谁来的,说来也怪,不但自己的家信没有来,赵杰、邹伟和张建他们也没有收到信。大家脸上都显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王京生看得出来,谁的内心都不平静。几个人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杨绛那边,只见杨绛在人群中高高的伸出一只胳膊,手里拿着一封信,冲着王京生使劲的摇摆着,嘴里还讨好似的喊道:“王京生你的信,是河北省xx剧团来的。”“什么?”王京生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是不是杨绛在和自己开玩笑,可是这根本有不可能,因为除去林场的几个人以外,其它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和河北省xx剧团还有什么关系,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多想,他几乎是狂奔着到了杨绛身边,一把就抢过了他手里的信。这是一封牛皮纸做信封的信,王京生颤抖着双手看着信封上娟秀的笔体,这个笔体对于王京生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落款处果然写着“河北省河北xx剧团”,“天啊”王京生心里一阵抑制不住的惊喜,这几个字对于王京生既是梦寐以求的也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这真的是刘纯燕给他的来信。他这几天一直就在盼望着书信,他也想过刘纯燕可能会给他来信,但是他决然没有想到他收到的的一封信居然是刘纯燕的。 这个时候他根本就不在乎刘纯燕会在信里给自己些什么内容,他更在乎的是这样一种形式和过程,刘纯燕好像知道他的心里一样,以这样一种方式极大的满足了王京生的虚荣心,在所有的新兵面前,大家都会知道王京生的女朋友是河北xx剧团的演员,即使有的人暂时不知道,这个消息也绝对会不胫而走,很快所有的新兵会知道,这是多么骄傲的一件事,是多么能够引以为豪的事,有了这样的光圈照耀着自己,一切苦和累又算得了什么。 听说王京生来了信,赵杰、邹伟和张建都跑了过来,刘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起哄似的非要看看信的内容,看着邹伟脸上嫉妒的有一点扭曲的表情,王京生心中涌过了一阵阵无法形容的快意。 拆开刘纯燕的信,王京生还是有一点失落的感觉,尽管他已经做了比较充分的思想准备,可是当他看到刘纯燕的来信仅仅是薄薄的一张纸,他的心一下子又冷了下来。她只简单地介绍了她现在的学习和生活情况,告诉他目前各种功课很忙,当然也有对王京生的问候和祝福,给王京生的感觉她好像很吝惜自己的纸张和笔墨一样。在最后,刘纯燕解释说,因为时间太紧张,而且团里对她们这些新来的学员管理的非常严格,他们对于学员的信件特别的敏感,尤其是看到部队的来信就更加注意,一个女孩子收到部队的来信其中的含义谁都会不言自明,团里边有明文规定,学员在学习期间不能谈恋爱,如果发现了谁有违规的现象,轻则批评教育,重则就要开除,为了掩人耳目,她告诉王京生以后写信不要直接写给她,最好是先写给陈洁,然后再由陈洁转交给她。看到这里的时候,王京生心里顿时有了一种羞辱的感觉,他不知道刘纯燕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她究竟为什要这样做,如果她确实不想和他来往了,其实非常好办,几个字就可以把他给打发了,他王京生绝不会说二话,这种心理准备他早就做好了。本来他也就没有奢望刘纯燕还能给他回信,可是老天偏偏要和他开这个玩笑,她不但给他写了信,而且还是王京生所收到的第一封。王京生拿着这张薄薄的信,心中悲喜交集,这其中的分量和含义又岂是一张薄薄的信纸所能包含的。 王京生沉思了很久,他一点都不怀疑,自己在过去的一年里和刘纯燕的交往是真诚的,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是毋庸置疑的,刘纯燕能给她来信也恰恰说明她对于王京生还是很在乎的,起码说明她还没有忘却掉他,而且人家的来信给了你王京生多么大的惊喜,多么大的面子,让你在战友们,朋友们的面前多么的风光,这一切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仅凭这一点你就要好好的感谢刘纯燕,想到这里,王京生又觉得心情豁然开朗多了。他此刻忽然想起在哪本书上看到过的话:朋友宜大别,恋人宜小别。王京生开始清醒地认识到,未来的部队生活,能改变多少人的命运,冲淡多少人的感情!改写多少历史啊。 第二章 新兵训练(十) 新兵的训练逐步走入了正轨。按照作训大纲的要求,新兵们不但要进行各种队列训练,体能训练而且还要进行政治思想教育以及政治理论的学习。开始新兵营基本上是由各个班或者排为单位,利用晚上的时间学习报纸上的社论或者有关批林批孔的文章,到了这种时候,也是新兵们最好的休息。反正是班长一个人拿着报纸在那里读,大家坐在马扎上在旁边听,能不能听进去,谁也不知道。 新兵们最害怕的就是连里或者营里组织的学习,这样的学习都是由新兵连长或者指导员主持,学习完了以后还要讨论,要求每一个新兵都要发言,对于王京生来说,这样的学习和讨论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一样的简单,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可是对于绝大多数新兵来说,讨论和发言比起训练来难得多了,很多人这个时候都会低着头,整个一个徐庶入曹营----一言不发。这个时候也是最安静的时候,新兵们呼哧呼哧的出气声都能清晰的听到,这也是让叶教导员大为光火的时候,他自己就说,我能让你们在操场上摸爬滚打,可是怎么就不能让你们开口说话呢?叶教导员是新兵营的教导员,他专门负责新兵们的政治学习和教育,他最怕的就是新兵们学习了半天还仍然是什么都不知道,最着急的是新兵园地的宣传栏里缺少有水平的文章,最发愁的是团首长考察来的时候会场冷场。到了这个时候,即使大家不说什么,叶参谋也觉得自己的脸面过不去。所以最近几天,他一直跟随着新兵营学习,讨论,试图从新兵们中间找到一个好的突破口。 说来也是巧合,那一天是以班为单位进行学习和讨论,学习的内容是营里统一安排的解放军报社论,内容是关于批林批孔的。潘宾结结巴巴的把报纸念完以后,就要求大家发言。新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潘宾眼睛的余光一直在扫视着王京生,他期待着王京生能第一个发言,王京生对潘宾的一举一动已经非常的了解了,别看他在训练机场上只是一个班长,可是对班里的新兵近乎张牙舞爪,虽然他对王京生相敬如宾,始终是客客气气,可是王京生一点也不领他的情。廖排长还表扬他管理严格,王京生想起这个事心里就非常的气恼,他想,你尊重我,我也尊重你,训练也好,学习也好,我肯定不会给你出什么难题,最起码我可以把自己管好,可是要是让我如何如何支持你,那就要好好的考虑了。 那天的讨论的题目是“为什么要把批林和批孔联系在一起”,这个题目看上去就很深奥,不理解历史背景和现实的人,根本就无从谈起,这样的题目,不要说让这些文化水平一般的新兵们讨论,就是让当时的大学生来讨论,也不一定能讨论到根本上。很多的新兵连孔子是何许人也都不知道,还谈什么讨论呢?参军以前,王京生曾经参加了河北大学的函授班,比较系统的学习过一些古文,对于孔子、荀子和孟子的学说和思想都有一定的了解,那个时候他所写的文章还被河北大学当作了范文呢。要说讨论,他应该最有发言权。要是在学校或者是林场,王京生早就抢着发言了,不让说都不行。在这里,他觉得根本提不起气来,一点想说话的感觉都没有,思维压根就没有去想。他这个时候还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感觉,你潘宾不是很能吗?那你就带头发言啊,你要是抛出了一块砖,我说不上抛玉,可至少也可以还给你一块砖吧,要是你连转都抛不出来,那我们还拿什么来服你呢? 新兵们一个个都闷头不语,王京生偷偷的瞄了身边的王路一眼,王路的体型和邸跃进很相似,矮矮胖胖的,只是王路的皮肤白嫩,邸跃进的皮肤淡黄。王路的相貌是让人一看就要笑的。他的两个胖脸蛋很丰满,脸蛋子上多余的肉,好像要往下坠的样子。两只眼睛大而明亮,两嘴角上翘,笑起来像个弯月亮。滑稽的是,他长了一对大龅牙,一笑便暴露无遗。刚来八班时,王路骄傲的对潘宾班长说,他高中毕业,在家就差一点入党,要不是来当兵说不定现在已经是党员了。八班的新兵发现,王路有事没事,总是喜欢拿一本《**章程》翻看,大家对他不由得敬重起来。后来有一次读报,潘宾班长让他读《解放军报》,没想到,他吭吭哧哧,很多字都不认得。大家就知道,他的高中毕业是假的。他也主动承认,他爸爸是他们村支书记,想入党易如反掌。从那以后,八班的新兵就都讽刺地叫他“党员”。没想到,他也不恼,仍旧嘻嘻哈哈的,整天一副没心没肺、欢天喜地的模样。平时他也最喜欢出风头,最新欢发言,只要是开讨论会,不管怎么样,他肯定是天南海北的胡侃一通,可是今天他也把头低了下去,就差一点躲进裤裆了。 叶教导员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他个子比一般的人都要矮,估计也就是有一米六左右,而且还很瘦,完全属于那种袖珍型的男人。王京生刚刚看到他的时候,都不相信他也是一名部队干部。 潘宾看到叶教导员走了进来,立刻让大家起立,新兵们这个时候如梦方醒,迅速的从马扎上站了起来。叶教导员轻轻的向大家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然后他自己也拿了一个马扎,坐在了王京生的身边。他这一来,大家更拘束了,每个人都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样子,任凭潘宾怎么启示,就是没有人说话,潘宾实在没有办法了,自己带头发了言。他支吾了半天,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王京生根本就没有听出什么所以然来。潘宾红着脸看着叶教导员,好像在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叶教导员和蔼可亲的对新兵们说:“我知道,今天这个讨论题是有一点难度,尤其对于我们这些文化水平相对比较低的新兵来说,就更是一个挑战,不过,这样的讨论也是当今形式的需要,是批林批孔的需要,是防修反修的需要,更是提高我们思想理论水平的需要,不管有多么难我们都要坚持学下去。”他这个时候特意的看了王京生一眼,王京生的眼光和他对视了一下,很快的就躲开了他的视线,叶教导员接着说:“我也知道,我们这些新兵里面,也有很多的高中毕业生,你们在这里就是知识分子,部队的体力训练离不开你们,同样部队的文化学习和理论教育同样离不开你们,如果大家还不发言,那我就点名了。”叶教导员停住讲话以后,屋子里照旧鸦雀无声,王京生知道今天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在这一瞬间,他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他想,既然我对这样的讨论题有一定的认识,我为什么不说呢,这应该是展示自己良好教育和文化底蕴的一个绝佳的时机,我到部队是干什么来了,不就是为了在这里有一个良好的发展,有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吗?都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要是自己不抓住这样的机会,那么将来后悔的必将还是自己,到部队以后,自己一直就憋着一股气,是到了给他们看看自己实力的时候了。 王京生非常自信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叶教导员赞许的目光看着他,连连的点头说:“好,这位新兵同志你来发言。”王京生心里一丝的不快,哼,到了这个时候,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样我就更要好好的表现了,一定要让你记住我,于是他说道:“我对这个讨论题,理解的也不是多深刻,只是有一点自己的看法,说的不对的地方希望叶教导员批评指正。” 开始王京生显然还有一点紧张,说话的语速过快,前面的几句话叶教导员可能是没有听清楚,他示意王京生是否可以说的慢一点,王京生稍微的停顿了一下,在别人不察觉的情况下做了一个深呼吸,感觉平静了很多。他很快的屡了一下思绪,然后就从孔子的思想已及孔子当时的历史背景谈起,他认为孔子就是当时旧思想,旧礼教和旧的社会体制的忠实捍卫者和复古思想的传播者,他所谓的“克己复礼”的传统思想就是阻碍社会进步的最大障碍,(他也知道这样说孔子是冤枉了他,可是他不敢不这样说,这就是当时社会的需要。事实是,1973年7月,毛泽东在对王洪文、张春桥的谈话中指出,林彪同国民党一样,都是“尊孔反法”的。他认为,法家在历史上是向前进的,儒家是开倒车的。毛泽东把批林和批孔联系起来,目的是为防止所谓“复辟倒退”,防止否定“文化大革命”。江青一伙接过毛泽东提出的这个口号,经过密谋策划,提出开展所谓“批林批孔”运动,把矛头指向周恩来。1974年1月18日,毛泽东批准王洪文、江青的要求,由党中央转发江青主持选编的《林彪与孔孟之道》,“批林批孔”运动遂在全国开展起来。这个运动从1974年年初至同年6月,历时半年左右。在这期间,江青一伙借“批林批孔”之机,到处煽风点火,大搞“影射史学”,批所谓“现代的儒”、“党内的大儒”,露骨地攻击周恩来;他们借批林彪“克己复礼”,影射周恩来1972年以来进行的调整工作是“复辟倒退”、“右倾回潮”;他们还极力吹捧“女皇”,为其反周“组阁”阴谋大造舆论。毛泽东发现江青一伙借机进行夺权活动以后,对他们作了严厉的批评,斥责他们是“四人帮”,使他们反周“组阁”的阴谋失败。这次“批林批孔”运动,不但在历史研究领域和社会伦理道德方面造成混乱,搞乱了人们的思想,而且在江青一伙煽动的所谓“反潮流”的冲击下,使周恩来主持中央日常工作以来出现的各方面工作好转的局面又遭到挫折。),他的这种复辟学说和逆潮流而动和林彪这些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阶级敌人是一丘之貉。林彪这个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复辟分子就完全是继承了孔老二的衣钵,孔老二也是他篡党夺权的理论依据。王京生这个时候一下子打开了思维的闸门,禁锢了多日的内心世界,一下子敞开了,为了炫耀自己的学识,王京生还借机批判了孔子所谓的: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个题目本来和今天的讨论题一点也不沾边,可是王京生却把批判这个理论和现实生动的结合在了一起,他认为孔老二的这个理论其实就是阻碍现代青年为祖国的繁荣富强贡献自己的力量,就是误导青年人停留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狭小天地里,让中国永远处于殖民地或者半殖民地的境地,让我们世世代代都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王京生说的情绪激昂,新兵们听的如醉如痴。新兵们都被王京生渊博的知识给震撼了,王京生所说的很多东西和理论,他们根本没有听说过,而且也根本听不懂,他们只是感觉到王京生所说的事情很新鲜,他们闻所未闻。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平时看着默默无闻的王京生怎么在这一刻像突然爆发了一样,就连叶教导员也是不住的点头,他的眼睛里是一种惊异和赞叹,就如同哥伦布发现了非洲大陆一样,高兴的近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最后王京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话题是怎么结束的,他只知道大家对于他的发言报以了热烈的掌声,这个掌声在王京生看来绝对是发自于新兵们的内心,他们对于他们所佩服的人是不会吝啬自己的掌声的。 那一夜王京生睡得特别的香甜。 第二章 新兵训练(十一) 第二天中午,吃完饭回到宿舍,王京生想着写一点什么,他刚刚拿出日记本,营部的通讯员杨绛就跑了进来,他对王京生说:“王京生,你出来一下,教导员找你。” “教导员找我?大中午的教指导员找我干什么?”王京生觉得很诧异,想了想自己也没有出什么错啊,找我干什么。他想起了昨晚散会以后,他兴奋的有一点过度,又和邸跃进、王路几个新兵神侃了半天,直到熄灯号吹响了他还在被窝里兴趣盎然的聊天,潘宾说了几次,王京生正在兴头上根本就不在乎,气得潘宾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灯给关了,为了这个王京生和他大吵了一架,王京生这个时候已经有一点忘乎所以,根本没有把潘宾放在眼里,照样我行我素的躺在被窝里嘴里继续喋喋不休的给邸跃进他们讲着他们愿意听的故事,弄得宿舍里笑声不断,要不是后来廖排长来查铺,他们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呢。 王京生想,是不是潘宾把昨晚的事情告诉叶教导员了,这可是明显的违反纪律的事情,要是这个马屁塞子告诉了叶教导员,叶教导员会不会狠狠地批评他呢,这样昨天在学习时候的发言所取得的良好的效果,不就前功尽弃了吗?他感到了事情的严重。 在去新兵营部的路上,王京生彻底地品尝到了绝望和无助的滋味。他想不明白,叶教导员找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快速地转动脑子,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现。是不是廖排长给他打了小报告?可是廖排长也可以批评他啊,根本用不着找叶教导员。要不就是潘宾找的叶教导员告了他的状,他对王京生非常的嫉妒,是不是想利用教导员来发泄他对于王京生的不满呢?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想让王京生的头越来越涨,心情越来越沉重。他不敢去想后果,只慢慢地跟在通讯员后面。 王京生本想和通讯员搭搭讪,了解一下指导员的心情和态度,自己心里好有个底。但通讯员一脸漠然地只顾在前面走,根本没答理自己的意思,王京生就把话咽了下去。他知道,这次自己肯定是完了,要不然,平时挺和善的通讯员,怎么对自己都冷淡了起来。他低着头,跟着通讯员麻木地往下走,感觉两只脚轻飘飘的,软绵绵的,就如同才在一团棉花团上,走在平展展的小路上一点感觉都没有。到了营部门口,他的心是沉到底了。沉到底了,心里反而有了种豪壮:我王京生不就是多说了几句话,少睡了一会儿觉吗?有什么了不起,你教导员能把我怎么样?难道杀了我不成? 有了这个破釜沉舟的念头,王京生的心情稍稍稳定了一些。到办公室门口了,他大声地喊了声“报告”。听到叶教导员叫自己进去,他急忙走了进去。 王京生走进办公室时,教导员正在翻看一份报纸。叶教导员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满脸怒气地站在办公室里,凶神恶煞般等待他的到来。看到叶教导员的神情很安闲,王京生高高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点。 叶教导员见王京生进来了,就把报纸合上,笑着说:“嗬,王京生,过来了。通讯员,搬把椅子过来,给王京生坐。” 叶教导员的态度让王京生很惊诧,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是“先礼后兵”。看到通讯员已经搬着椅子过来了,王京生急忙跑过去接椅子,并连声对通讯员说“谢谢”。 看着叶教导员微笑的面孔,王京生心里想:“教导员,你想干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哼!不用装得这么和善可亲,过不了几分钟,你的真实面目就要暴露。到时,你还不把我批死!” 教导员先是问起了王京生的家庭情况和上学时的情况,王京生都一一作了回答。后来,叶教导员问王京生有没有女朋友。这是最让王京生值得骄傲的事,也是他自己认为最值得炫耀的事情之一,可是在叶教导员面前,他还是不敢过于的放肆,因为他并不知道叶教导员找自己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说“没有”。叶教导员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似的笑着说“不可能吧”,王京生不置可否的不好意思地跟着叶教导员笑了笑。 王京生虽然在笑,心里却没放松警惕。他知道,教导员绝不会无缘无故找自己,找自己也绝不可能是为了谈心聊天。但这样不着边际地闲聊,又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有几次,他都忍不住想问指导员找自己干什么,但他还是忍住了。他告诫自己要以静制动,绝不能自己先把自己给暴露了。 “是这样的,最近咱们新兵营要按照新兵训练大纲和配合理论学习,开展新一轮的理论教育,而且还要求所有的新兵都要参加心得体会的学习,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了解,发现你们这批新兵整体文化水平还不是很高,甚至还有一小部分的文盲。我们现在非常需要理论水平比较好的人才,昨天听了你的发言,我觉得你的确和其他的新兵有所不同,而且我也看了你在新兵板报上写的诗词,觉得很有文采,就查了你的简历,发现你不但是高中毕业生,而且还是一个知青。所以正是部队所需要的人才啊!明天,新兵营要对新兵们进行马列和毛泽东思想的理论学习,希望你能做一个辅导。” 王京生这才明白教导员找自己的原因。看来,教导员确实不知道他昨晚所作的事情。但想到指导员如此器重自己,受宠若惊的同时,他感到愧疚。“我不是说过了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你文化水平高,文字功底深,而且也能很好的完成训练,这就是你的长处,大家对你的印象都很不错。人啊,天天看着自己的长处会变得骄傲,但看不到自己的长处,只看到自己的短处,就会慢慢变得很自卑。不是有这样一个说法吗,过度的谦虚就等于是骄傲。”教导员看着王京生,又认真地说:“你不要以为我们是汽车部队,就会开车,其实我们更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新型战士,所以你要珍惜部队领导对你的信任,明天这是多么好的表现自己的机会,别人想争取还争取不来呢。” 直到这时候,王京生紧缩着的心才彻底的放松了,内心深处的诺曼底防线不在设防。他审视着自己到了部队以后的前后过程,虽然从上火车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王京生对于部队的生活有了比较清晰的认识,回忆着这几天所发生的种种事情,逐渐的揭开了部队神秘的面纱,他看到部队也是有无数的人构成的集团,他们不是神,他们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们也一样会犯错误,其实这里就是一个缩小的社会,社会上的一切都会在这里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来。最主要的是,他增强了自己的自信心。现在叶教导员又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不管怎样,自己一定要向教导员所说的那样好好的准备,让大家看到一个全新的王京生。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的时候,新兵们在值班一排长的组织下,规规矩矩地坐在了主席台下。但领导干部却在办公室里迟迟不出来。于是,一排长就让各排长组织本排的新兵练坐姿。在排长和班长们挑剔的眼光里,新兵们被迫精神饱满、身体笔直地坐着,每个人都感到特别难受和不自在。新兵们透过窗户,看到办公室里的领导在说说笑笑地聊天,一点没有出来开会的意思。时间一分一秒像蜗牛一样近乎静止不动地爬过,新兵们在内心里开始暗暗咒骂这些领导了。其实新兵们最喜欢的就是政治理论学习。因为可以不必训练,坐在学习室里舒舒服服地休息。可是这样的休息的滋味也并不好受,还不如去训练场,正在这个时候,从会议室外面走进来一位矮矮胖胖、慈眉善目的干部。他的嘴一直微张着,脸上带着一丝抹不去的笑容,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像《西游记》中的弥勒佛。 “我姓张,张桌任。”指导员转身在黑板的中央写下了“张桌任”三个大字。他转回身来,说:“十二年前,我和你们一样,带着梦想和憧憬来到了部队,希望能在部队建立自己的事业。看到了你们,我就看到了当初的自己。部队是个大熔炉,你们要吃得起苦,不断锻炼自己。我相信,通过你们的努力,你们会有更光明的未来,会比我这个指导员强啊。部队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只有你们不断地补充进来,部队才年轻,有朝气。” 张指导员着到这里停顿了下来,他那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开始在新兵队伍里巡视者什么,王京生这个时候正在低着头整理着自己的笔记本,一会儿他就要上台给大家讲课了,尽管他昨晚已经做了准备,可是毕竟在这里没有资料,也没有参考书籍,完全凭王京生自己的记忆,马列主义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伟大真理,要把握它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王京生自己也仅仅是一知半解,越是到了这个时刻,他越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忐忑不安。:“哪一位是王京生?”张指导员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伸着脖子向王京生这边观看,王京生赶快伸出了手,并且迅速的从马扎上站了起来,张指导员依旧是笑眯眯的向着他摆了摆手,冲着王京生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坐下。 “据我所知,王京生同志是一位很不错的新兵,刚才我看了他写的几首诗歌和散文,的确很有诗意,也很有水平,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和叶教导员商量过了,要把王京生同志所写的这几首诗歌和散文一起发给我们军队的报社和地方报社,争取能在报刊上发表,如果真的实现了我们的目标,这也是我们新兵营的光荣。我觉得王京生同志就是你们新兵营新兵的一个比较突出的代表,你们中间很可能还有比王京生同志还要优秀的同志,我希望大家都要积极地行动起来,不但要搞好军事训练,还要搞好理论学习,用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很好的武装我们的头脑,拿起自己的笔,做一个能文能武的新时代的一名合格的汽车兵。如果谁的文章写好了可以直接交给我,也可以交给叶教导员,对于好的文章我们一定会推荐给报社,期望我们的队伍里涌现出更多的笔杆子。”张指导员的话立刻博得了新兵们一阵热烈的掌声,有很多新兵还回过头来看王京生,从他们那羡慕的眼光中,王京生感到自己的虚荣心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的膨胀着。 张指导员挥手让新兵们停止了掌声,他接着说道:“今天上午的政治学习,我们安排了对于马列主义基本常识的学习,经过新兵营领导的研究,我们认为王京生同志理论基础比较扎实,掌握了一定的马列主义理论知识,所以就请王京生同志为我们辅导,希望大家一定要认真听讲,做好笔记。会后我们还要组织讨论。”张指导员的这番话在新兵中间立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刚才还是安静的会场一下子就显得热闹起来,大家交头接耳,还有不认识王京生的新兵回过头来看王京生,王京生在新兵们的注视下,走到了新兵队伍的前面。王京生心里很清楚,他对于马列主义根本就是一知半解,知道的都是一些表面的东西,他也根本没有机会去深入的学习和理解马列主义,如果要是在其他的场合,他是绝对不敢在这样的场合班门弄斧,谁都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就是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些战友,他知道他应该是他们中间最好的,即使是矮子里面拔将军,他也应该是那个将军,他在乎的不是自己有多高的水平,他更看重的是证实自己的一个机会。这样一想,他的心里自然就坦然多了。 昨天晚上他几乎是彻夜未眠,冥思苦想了大半夜,把自己几年以来所有学习过的马列著作做了仔细的回忆,最后总算是屡出了一点头绪,写出了一个自己认为还不错的提纲。今天他面对这些新兵战友们,可以说已经是成竹在胸。 这样的场合王京生已经有过了很多的经历,所以在这种场合他还是能够镇定自若。他看到所有的新兵都在用一种仰视的目光看着他,那里面有他林场一起来的几个战友,有刚刚认识不久的刘疆、邸跃进、田老炳、贾远、王柱子、车二混、杨绛、潘宾、李建国、段鹏等新的战友,而且几乎所有新兵营的干部都坐在新兵队伍里,这个时候他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有把这堂课讲好了才是真的。他挺直了腰板,用标准的姿势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拿出了一副学者的派头,就像所有站在讲台上的老师那样来了一个开场白:“我受新兵营领导的委托,今天有幸斗胆给大家讲解有关马列主义的一些基本知识,由于没有参考资料,可能有的地方讲得不够准确,也可能不够全面,不足的地方希望大家给予指正。”他为自己的开场白感到满意,他感觉到此刻自己不是站在新兵们的面前,而是像一个将军那样在指挥着千军万马,更像一个大学教授在阶梯教室内发表着演讲,还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演员在舞台上上演着自己的处子秀。他从什么是马克思主义讲起,讲到了马克思主义是由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学说三个组成部分。讲到了马克思主义主要讲的是辨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做到了把唯物主义同辨证法的结合,唯物辨证法和历史观的结合。他还讲到了费尔巴哈和黑格尔。讲到了贯穿《**宣言》基本思想就是辩证唯物主义;讲到了**这个科学名称是怎么得来的等等,他觉得这里就是展示自己才华的大舞台,他在这里淋漓尽致的发挥着自己的才华,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另一面展现给眼前的每一个人。 第二章 新兵训练(十二) 自从王京生给新兵们讲过课以后,他的名字在新兵营已经是家喻户晓,所有的人都认识了王京生,无论他走到哪里,旁边总有新兵投来羡慕、忌妒的目光。刚开始的时候,他很不适应,他总是避开别人,尽量到没人或人少的地方去。后来,他渐渐习惯了,也改变了态度,无论走到哪里,他不再畏畏缩缩,而是高昂着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是新兵营的干部们对于王京生也一样是另眼相看,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陈营长都对王京生赞不绝口,他经常会骄傲的对别人说王京生是他接来的兵,显示着他眼光的敏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叶教导员更是隔三岔五的就来到王京生所在的宿舍,每一次来不是和王京生探讨学习马列主义的心得体会,就是切磋如何写好诗歌和散文,他们那种亲密无间的表现让几乎所有的新兵眼红。 以后的日子里,王京生也慢慢意识到,聊天的时候刘疆说的话很对:只要你真正喜欢上了部队生活,部队生活就不苦了。自从给新兵们做过理论学习辅导以后,王京生对部队的观点发生了很大变化。他发觉部队确实有很多珍贵的地方,朴朴实实,简简单单,给人以磨砺和锻炼,让人不断成长。他发现很多部队干部确实有很高的本领也很平易近人,跟着他们,自己的体能素质会不断提高。同一个问题,就看你怎么去看待了,你可以把它看成是满山春花,也可以看成是戈壁荆棘。如果你以磨砺和锻炼自己的观点去看问题,生活就会无不美好,世上就不存在什么困难了。 很快就要过春节了,新兵营决定出一期关于新兵们刻苦训练、喜迎新春的黑板报。叶教导员说要发挥新兵们的主观能动性,让新兵们自己出板报才有意义,王京生知道这是叶教导员在有意的借用出版报这样的名义在考察自己排版,写作和绘画的能力。因为王京生名义上还是新兵营的文书,所以这个任务对于王京生来说是责无旁贷,非他莫属。为了把板报办的更加生动,新兵营就要求每个排都要至少投一篇稿件,并且推荐一名在出板报方面有特长的新兵,王京生就是这个板报组的组长。 叶教导员亲自抓这项工作,在王京生看来这个宣传和报导工作应该是叶教导员的份内工作,所以他很重视。他把王京生、刘疆和他们板报组的另外俩个新兵集合在一起,讲了板报的主题内容和出板报时应注意的问题,他兴致勃勃的说:“这个春节是你们到了部队以后的第一个新年,每一年的这个时候,你们在家里一定会穿上新衣服,有个好心情。如今你们到了部队,也同样要像在家里一样,我们的板报就如同是你们的新衣服,一定要办出自己的特点。我们不但要自己办得好,而且还要和老兵连队比一比,更好的展现我们新兵的精神风貌。大家有没有这个决心啊?”王京生和其他三个新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嘿,我说了半天,你们怎么不说话啊,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不过是给你们提出了这个要求,你们要是觉得难度大,我们也可以把标准降低一点。大家是不是没有这个信心啊?”教导员似乎有一点不高兴了。 “教导员,您不要误会,我们也不是没有这个决心,我不知道大家是怎么想得,反正我觉得我们的板报要想标新立异超过老兵虽然有一定的难度,但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京生不等其他人说话,自己抢先发了言,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有什么话心里藏不住。 叶教导员看王京生说了话,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他很感兴趣的问着王京生:“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我还不太明白。” “我的意思就是说,我们的板报要想出的好,就要有基本的东西,包括各种颜料、画笔、美术书等,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听你这个话的意思,只要有了这些东西,你就能保证你们的板报出的好啦?”叶教导员显然是将了王京生一军。 王京生先看了看刘疆,然后又看了看其他两个新兵,他觉得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四个人的事情,现在他们三个人都不说话,显然是把交点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可不想独自的承担这样的责任,于是他又说道:“我说得这个意思,不止是单纯的指得这些东西,也包括我们这几个人的齐心协力,只有大家都发挥了各自的主观能动性,我们的板报才能办好。” “对,对,我赞成王京生的意见,我保证一定会尽我自己的最大努力。”刘疆好不容易说了话。 “我们也保证全力以赴。”那两个新兵也随着刘疆开了口。 “好啊,看你们的这个敢于争先的劲头,我也就放心了。不要把老兵们看的那么厉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不一定比你们有优势,起码你们应该具备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有了这种精神,什么事情都能干好。” 随后,叶教导员把通讯员叫了过来,特别强调,赶快去军人服务社购买王京生他们所需要的各种颜料、画笔之类,越快越好,如果军热服务社没有的话,就去叶城买,总之一定要想方设法满足王京生他们的需要。 叶教导员走了以后,王京生悠闲的坐在板凳上,他把双腿伸开,手臂摊开,尽量使整个身体舒展开来,全身心的去拥抱暖暖的阳光,享受着冬日里阳光的恩赐。 其实,王京生对黑板报版面的设计、勾画、层次早就是胸有成竹。只不过他不想过早的说出来,他也是想,最好是集思广益,听听大家的意见,看看各庄都有什么高招。其他三个人心里也很明白,他们来这里主要就是配合王京生工作,叶教导员已经交代的很明确了,再说他们从内心里也很佩服王京生的才能,所以排版和绘画这些主要任务还是由王京生来完成,板报的主要内容也是王京生自己写的,其他三个人只不过是把写好的稿件抄到了板报上。 板报小组的四个新兵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完成了这期板报。板报完成后,叶导员对他们四个的评价都很高,说画画得好,字写得好。由于画是王京生画的,所以,指导员又单独对王京生提出了表扬,鼓励他以后在部队要好好发挥自己的特长,在部队一定会大有用武之地,为连队的建设作贡献。王京生预感到自己已经受到了叶教导员的器重。 到了部队的第一个春节终于在新兵们的期盼中到来了。看着新兵宿舍门前黑板上面的“欢度元旦”四个大字,每个新兵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快乐,这几个字也是王京生费了很大的功夫写成的,他比其他人更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新兵们不能不高兴和快乐,春节新兵营放假三天!这三天意味着新兵们不用再起早贪黑地在训练场上训练,不用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叠被子,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挨排长的批评。要开开心心、无拘无束地玩耍三天,这对新兵们来说,是多么幸福!他们的感觉,就像是被“三座大山”压迫惯了的贫苦农民,突然间解放了,背上的“三座大山”消失了。 因为春节是新兵们到部队后的第一个新年,新兵营领导非常重视。新兵营团支部组织了很多活动,炊事班每天都适当加几个菜,每个班都分发了哈密瓜、核桃、葡萄干和花生、水果等食品,新兵营的领导还特别的批准新兵们可以分批分期的去叶城购买生活用品。王京生的心情,完全沉浸在了放假的喜悦和欢乐中。不过,他没有像其他新兵一样恣意地放纵自己,他喜欢的是安静。 新兵连要求各班必须参加团支部组织的拔河、猜谜语、套圈等活动,王京生要参加团里组织的篮球比赛,所以新兵营的活动他什么都没有参加。而且这也是王京生的一个借口,他就像趁着这个难得的休息时间多看看书,写一些日记,好好的休息休息,对于他来说这就是最大的享受。其实,王京生这也是一厢情愿,他也不能随意地看书、休息,因为他随时都会被叫去参加篮球比赛。但能够在比赛的空隙看看自己喜欢的书,他已经很满足了。春节的生活让王京生感到,这才是他一直想象的部队生活。更让王京生高兴的是,他几乎同时收到了家里、赵静和刘纯燕的回信。家里的信里内容很多,但基本全是嘱咐王京生要安心服役、尊重领导、吃饱穿暖、注意安全的话。读了家里的信,让刚长出羽翼的王京生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孩子的状态,他感到了非常的亲切。王京生觉得,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自己永远都和家庭的关怀联系在一起,他们像伸出的一把大伞,总想把他罩在下面。当然,王京生也明白,父母和姐妹们都是出于对他的关心,但他却不能毫无保留地接受,他不想永远在别人的呵护下成长。拿着赵静和刘纯燕的信,王京生很是犹豫了一会儿,不知先拆开哪个为好。最后,他还是先拆开了刘纯燕的信。 刘纯燕的来信很简单,只是礼节性的问候了一下王京生的学习和生活情况怎么样,新兵训练是不是非常的辛苦,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她告诉王京生,她们剧团已经到省会附近的一个县去体验生活了,那里的生活也很艰苦,而且管理的非常的严格,所以就不能经常给王京生写信了,希望王京生能够理解。王京生看到这里,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他是很想理解刘纯燕,也能够理解刘纯燕,可是刘纯燕能够理解他吗?她能理解他这个远离家乡一万公里的寂寞之人吗?王京生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出来,刘纯燕正在逐渐的远离他而去,她所处的环境是文艺团体,那里的环境和氛围对于她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王京生已经没有任何的优势可言,他失去她是注定的,只不过是一个早晚的问题。每一次看到刘纯燕的来信,王京生都会激动和兴奋,可是看了信的内容,他又会觉得失落和心寒,这种心灵的折磨是刻骨铭心的,他想与其这样,还不如早早的结束这样毫无意义的游戏。 赵静的来信要比刘纯燕的来信实际的多,她的字写得非常的娟秀,看到这些字就能让你感觉到她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赵静每一次给王京生写信,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就如同一个朋友、一个同志或者说是一个同学在诉说着生活的点点滴滴,绝不含有一点感情的色彩,即便有一些敏感的话题也是一带而过,他和她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把他们彼此的心灵彻底的隔开。原来王京生对赵静,或多或少的还是残存着一点希望,他总感觉他们之间应该有缘分走到一起,他也曾经试图使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来投石问路,如果她真的是心有灵犀的话,就应该明白王京生的用心良苦,可是这一切都照样是泥牛入海没有一点回应,渐渐的,王京生也就死了这份心了。 第二章 新兵训练(十三) 不只不觉中,新兵营的生活就要结束了。 王京生自己都觉得很惊异,原来都认为新兵营的生活会非常的艰苦,非常的难熬,弄不好还会脱一层皮,可是当着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他还真的没有感觉到那么恐怖,据老兵们说这就是汽车兵的好处,汽车兵主要是以运输为主,训练为铺,要是在普通的步兵部队,他们还真的是要脱一层皮的。王京生为自己能到汽车兵部队高兴不已。 到了这个时候,各种小道消息又在新兵们中间不胫而走,大家都在关心着自己的去向,尤其是那些自我感觉不错的新兵就更是对于自己的去向格外的关注,只有象邸跃进这样的新兵们倒是显得无所谓,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去向毫无悬念,他们的去处除了生产地没有第二个地方,那里就是他们第一落脚点。 按照汽车团的惯例,绝大多数新兵第一年都要到部队所属的生产基地参加一年生产劳动,等到第二年新兵来了以后,在进行新一轮的轮换。除去直接去生产地的新兵,还一小部分人新兵可以直接去团所属的警卫排,一小部分去各个连队当文书和通讯员,这些人应该说是最幸运的,因为他们可以直接进入连队,省却了许多中间环节。不过这些新兵都是挑选学历比较高的,是新兵里的佼佼者,基本属于能写会画的那种新兵。 私下里,新兵们也有着种种的猜测,刘疆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人。周日休息的时候,他来到王京生的宿舍,王京生这个时候正在和林场来的赵杰、张建等几个人一起闲聊天,聊得无外乎都是有关林场一些事情,似乎对于马上就要面临的分配没有任何的想法。看到刘疆来了,赵杰首先和他开起了玩笑:“嘿,今天怎么这么清闲啊,怎么没有去和领导们谈心,是不是已经料理好了后事,又跑到我们这里解闷啦?”赵杰身高一米七八,很瘦,脸色很白,好像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军衣穿在他的身上非常的宽松,裤子好像永远都挂在腰上,他走起路来左摇右晃,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倒。不知道是谁给说他的样子像麻秆,所以,这个外号很快就在新兵中间传开了,大家都叫他“麻秆”。后来熟识了,大家就打趣说,他的样子不仅像麻秆,还像风筝。 赵杰所说的刘疆和领导谈心,其实有一点讽刺的意味,因为他们都知道,刘疆最近一段时间,只要是周日休息,他都会想方设法的跑到新兵营的连长或者营长家里,不知道究竟是去干些什么事情,有的新兵曾经看到过,刘疆在帮助某个新兵领导家里做家务活。他这个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人灵活,脑子也灵活,做事自然灵活,这也是大家所公认的。赵杰最烦的就是他这样的做法,所以只要一见到刘疆,赵杰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听他都一定要和他调侃几句,有的话说出来还甚至有那么一点阴阳怪气,王京生都觉得他有时候很过份,奇怪的的是任凭赵杰怎么说,刘疆一点也不生气,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王京生心里都暗暗的佩服刘疆太有涵养了,这些话要是放在王京生身上,说不定他早就急了。 今天刘疆依旧是面带笑容,他跑上来搂住赵杰的脖子,对赵杰说:“我还没有说你呢,你到说起我来了,我来的多还是你来的多,再说,我今天就是来这里看我的老乡了。”王京生一下就听了出来,刘疆这是在避重就轻,故意的躲开那个敏感额话题不说,他所说的老乡就是邸跃进他们几个人,他们和王京生是一个班的,都是和刘疆是一个公社的。他也不由得佩服刘疆就是聪明,而且能吃话,以后肯定是一个能干大事的人。 赵杰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种常人不易察觉的坏笑,在林场来当兵的几个人里,赵杰的年龄最小,只有十七周岁,按照中国人计算年龄的习惯,过了春节他才十八岁,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他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他说的很多话做的很多事更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他看着脸已经微微泛红的刘疆,好像感觉到了自己的话有一点过分,语气缓和了许多:“不开玩笑了,我问你一件事,过两天我们就要分配了,你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刘疆的反应很快,他根本就没有一丝的犹豫:“瞧你说的,这都是部队的机密,别人都不知道,我那里有什么消息啊?反正到了部队了,人家爱给分到哪我就去哪呗。” “嘿,你还挺想的开的啊,要是分到生产地你去吗?”赵杰话接的很快,而且咄咄逼人。 “当然去啊,不要说是我,分配谁,谁都要去啊,这不是我们愿意不愿意去的事。这里估计不能讨价还价吧,要是分配你去,你敢不去吗?”刘疆巧妙的把皮球踢倒了赵杰这一边。 赵杰听刘疆这样一说,愣了一下神,一时有一点语塞,可是马上他就用更激烈的语言回击着刘疆:“要是分配我去生产地,我当然不敢不去,我这个人天生就是劳动的命,我不去谁去啊,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痛啦,二百五十新兵里要是都去生活产地干活,你是最后一个,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就在这个时候,张建突然抓住刘疆的手,一下子就把刘疆的胳膊扭转到了背后,张建是林场来的六个人中间身体最强壮的人,他的皮肤是米黄色的,身材魁梧,长着一张国字脸,五官棱角分明,尤其是他那一双浓黑的眉毛给人一种刚毅的美,也同时给人的感觉是忠诚和老实。他的手比一般人都要宽大,手掌特别的厚实,而且非常有力,在新兵营里掰腕子从来没有输过,所以他喜欢利用自己的优势,动不动就要扭人家的胳膊。刘疆被张建这样的“虐待”已经习以为常,平时他们也经常这样,今天刘疆对于张建这样的举动显得非常的反感,他使劲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试图从张建的手里挣脱出来,脸也涨得通红。 看着他们几个人在那里调侃,开始王京生倒是什么也没有说,别看他和刘疆认识只有两个多月,可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发展的很快,用亲密无间、相见恨晚这样的词句来形容了一点也不过分,虽然他们不在一个排,不住在一起,可是周末的大部分时间,他们都会在一起,不是刘疆来找王京生就是王京生来找刘疆,不知道的人还会认为他们都是从林场来的的知青呢。就连林场来的这几个知青也对于王京生和刘疆之间关系发展的这么快表示惊讶。王京生现在心里很清楚,刘疆在这种时刻来找他,肯定就是有事,而且一定是关于新兵分配的事,只不过看到有其他人在场,他不便于说出来。王京生不说话也有自己的道理,因为他不想在这种场合和刘疆显得过于亲密,这样弄不好就会让林场的战友们误会他,他可不想因为得到一个战友的同时而失去这些一起来的亲密战友。 眼看张建和刘疆就要闹僵了,王京生无法在沉默下去,他在不开口他们两个非得闹急了,那样一来就没有意思了。他拉了一下张建的胳膊,让他松了手:“行啦,不要闹啦,一会儿弄不好就闹急了,好不容易凑到一起咱们还是坐下来聊一会儿天吧。”在当兵来的这六个林场的知青里,王京生说话还是有一定的权威和地位,这不只是因为王京生原来就是他们的“领导”,主要还是王京生的年龄最大,他们都比较尊重他。看到王京生这么一说,张建和刘疆都没有在闹下去。 赵杰别看年龄小,其实心里比谁都要明白,他也知道刘疆找王京生有事,只不过当着他们的面不愿意说就是了,看到王京生这么一说,干脆来个就坡下驴,走为上策,于是他拽了张建的胳膊就向屋子外面走,边走边对王京生说道:“你们两个聊吧,我和张建还要找李志和邹伟有一点事?就不打搅你们了。” “嘿,你怎么啦,谁说我们要找李志他们啊,你是不是在说胡话呢?”张建对赵杰的话一点也不理解,他一脸的疑惑。“让你走你就走吧,哪来的那么多的话。“别看赵杰要比张建小好几岁,可是这个时候张建就要听赵杰的。 王京生看到赵杰他们已经走出了宿舍,他本想留住他们,可是又觉得那样做确实有一点作假,反正他知道赵杰也不会真的生他的气,他正好还可以和刘疆好好的聊聊,所以也就随他们去了。 看到赵杰和张建走出了宿舍,刘疆用一只手揉着自己的胳膊,脸上很有一点不高兴的对王京生说:“这个张建,就喜欢动手动脚的,他自己没有觉得使劲,可别人受不了,下一次他在这样我就和他急。” “嗨,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嘴上说不出什么来,所以只能是动动手脚,不过他这个人绝对是好人,我们六个人中间他最老实了,接触的多了你就知道了。”王京生这个时候肯定要为自己的林场战友说好话。说到这里王京生想起了什么,他突然转移了话题:“你不来找我,我还要去找你呢,听没有听到关于我们新兵分配的事啊?” “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来的,具体分配方案我也没有打听出来,据说只有军务股的几个参谋和团参谋长知道,不过据可靠消息说,我们几个都可能直接到连队。”说到这里刘疆有一点羡慕的说:“我们这些人里,其实你是最有把握的了,我敢肯定,你是第一个直接留在连队的,而且肯定还是当文书,只不过就是去哪一个连的问题了。” 刘疆的话其实也正是王京生自己心里所想的,他对于自己在新兵营的表现还是非常自信的,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也相信部队首长的眼光,而且前几天叶教导员已经有意无意的向王京生暗示了,他肯定是直接到连队当文书的,只不过王京生不想在这里说破,他也能预感刘疆也肯定能直接去连队当文书,他们两个应该都属于这一批新兵中的佼佼者。没有人能超过他和刘疆的水平。所以他也对刘僵说:“我们两个就不要互相谦虚了,我去不了生活产地,你也一样去不了生活产地,这个我们两个都是心照不宣,我其实不是担心我自己,我更担心的是赵杰和我们林场来的几个弟兄,不知道他们能分到哪里去。”王京生说的是实话,因为当兵来的时候,赵静已经把关照赵杰的事情托付给了自己,虽然在新兵分配的问题上自己也帮不上忙,可是万一他要是给分到了生活产地,自己的脸上也没有面子。 刘疆通过和王京生的接触,已经了解了王京生和赵杰之间微妙的关系,他看到王京生还在为人家的事情忧心忡忡,就安慰道:“你的心情我理解,这也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不过我觉得你们林场的几个人都不会去生活产地,估计都能留在团部,只不过具体干什么就不好说了,吉人自有天相。”王京生听刘疆这样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他们无言的面对,差不多都已经沉浸在对未来美好前途的憧憬之中。 第三章 初出茅庐(一) 两个月的新兵营生活终于就要结束了,王京生第一个感觉就是解放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最让王京生想不到的是,在新兵营总结表彰和授衔大会上,他居然得到了新兵营唯一的一个营嘉奖。 那一天,新兵是凌晨六点起的床,新疆的时间要比北京时间推迟整整两个小时,所以六点也就是北京时间四点。由于大家都知道今天是他们这些人新兵生活的最后一天了,上午不但要给大家授衔而且还要召开总结和表彰大会,所以每一个人都非常的激动,昨晚躺在床上都久久不能入睡。六点多的时候,八班新兵就被隔壁七班的“咚咚”声吵醒了。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起来开始叠被子,其他人也不约而同的自觉地起来摸黑把被子叠好时。天色才微微发亮,他们又立刻开始擦玻璃、拖地板。六点二十分,值班的一排长吹响了起床哨,但他并没有让新兵集合,而是吩咐各班长组织新兵打扫卫生,虽然是最后一天了也不能糊弄,标准一定要高。 此时,营区还淹没在一片黑暗里,一切都在沉睡。也许院子里没有灯光的缘故吧,王京生忽然发现,今天天空中的星星特别明亮,它们不时的眨着眼,好像在和王京生打着热情的招呼。好久没有见到这么美丽的星空了,一刹那,他想到插队时候躺在打麦场上看天上星星的情景。头顶是深蓝的夜空、金色的星星,女知青们绘声绘色的讲述着牛郎、织女的故事,他有的时候都会象少儿一样天真的去寻找牛郎星和织女星,想帮助他们一家人团聚…… 好不容易熬到了吃饭的时间,叶教导员组织各排长对全营每一个新兵的军容风纪进行了检查,按照他的说法,今天是新兵最后一次集合,一定要体现饱满的精神面貌。吃过早饭后,除了留一个班打扫饭堂,留两个班在篮球场布置会场外,其余各班又重新回到宿舍,对自己的内务和环境卫生进行检查和打扫。新兵们都被干部和排长所制造的紧张气氛感染了,又开始紧张而忙碌地整理被子、擦玻璃、拖地板。 说来也奇怪,那一天,天空格外的晴朗,万里无云,整个天空看上去都是碧蓝碧蓝的,如同一块巨大的蓝色幕布铺展的一望无际的天穹之上,站在修理连的院子里能够感受到从昆仑山脉吹过来的一丝丝凉风,让人在干燥的空气中体会到了难得的湿润,修理连右侧团部门前的国旗也在轻微的晨风中缓慢的飘荡着。向南眺望,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昆仑山巍峨挺拔的山脉和山脉上覆盖的皑皑白雪,美丽多姿的北疆风光尽收眼底,王京生他们这些新兵到部队已经两个多月了,这样美好的天气他好像是第一次享受,这样壮观的景色他还是第一次有时间和心情来欣赏。 新兵营总结和表彰大会是在十点半开始的。当领导们在新兵们期盼已久的目光中步入会场,走向主席台时,新兵们的精神立刻集中起来,他们全体起立,在值班排长的带动下使劲的鼓掌。 叶教导员和陈营长还有团部军务股的黄股长依次坐在了主席台上,他们看到新兵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身体笔直地站在队列里,用热烈、期待的眼光望着自己,满意地微笑起来。陈营长微微点了点头,不觉间把微笑的表情换成了严肃的面孔。 做了个标准的敬礼后,陈营长说:“同志们辛苦了!看到你们这副斗志昂扬的精神面貌和气质,我非常的高兴。你们比刚来新兵营时,黑了许多,瘦了许多。但是,正因为这样,你们身上才多了几分军人的气质。也就是说,你们已经有了兵味,像个当兵的了。你们现在的模样与你们刚来时那副吊儿郎当的社会青年模样相比,可以说有天壤之别啊!这与你们的辛勤付出和老兵排长们的认真教导是分不开的。经过两个月的认真学习和艰苦训练,我们新兵营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一会儿我们既要给你们授衔了,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一名合格的解放军战士了,而且马上就要奔赴各自不同的工作岗位,希望以后大家要再接再厉,无论在哪里都要继续发扬我军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争取早日成为一名优秀的、光荣的士兵。” 新兵们立刻热烈地鼓起掌来。王京生站在队列中,感到浑身的血液随着陈营长的讲话慢慢沸腾,到最后,沸腾到了极点,感觉自己化作了一团青烟。在朦朦胧胧的青烟中,王京生依稀看到,自己已经成了一名戴着大红花的优秀士兵。 陈营长讲过话以后,叶教导员代表新兵营对于新兵营的工作进行了总结和表彰,他在总结中肯定了新兵们吃苦耐劳的优秀品质和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大无畏革命精神,称赞这批新兵给部队带来了新鲜血液和活力,无论军事训练还是理论学习都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他们的精神面貌受到了团领导的好评,可以预见他们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叶教导员在讲话中对很多新兵都提出了口头表扬,表扬的依据是这些新兵能够遵守纪律,服从指挥,大做好人好事等,王京生心里不由得掰着指头计算着,最少也表扬了二三十个新兵。这些新兵,王京生几乎都认识,可是似乎就是没有林场来的,也没有刘疆,更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他知道这些受表扬的新兵都是平时那些老实巴交,不多说不少道,经常能够掏厕所,扫院子,整理内务卫生,帮助他人新衣服的人,他心里很不服气的想,不就是多付出了一点体力劳动吗?这有什么啊,自己就是不想向他们那样去做,不想这样的假积极,否则一定会比他们做得好。尽管这样想,他心里还是觉得酸酸的,他觉得自己能做的,一般新兵都做不了,在一定意义上,他要比他们付出的多得多,他不是很在乎部队领导是否表扬自己,表扬只不过就是一个过场,一种形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他只是想通过这个表扬来验证一下自己在领导们心目中的位置和印象,可以说这是了解部队领导心理活动的最好的一个窗口。叶教导员表扬过的新兵们在队伍里一个个挺起了腰板,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还有的甚至已经开始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 很快叶教导员又说道:“经过新兵营领导的研究,决定对以下几名同志给予连嘉奖,这些同志都是在新兵营工作和生活中有着比较突出的表现,他们大多数担负着新兵班的班长,在训练敢于严格要求,严格管理,能够很好的带动全班乃至全排、全连做好军事训练,可以说为我们新兵营训练的圆满结束做出了应有的贡献,他们是刘疆、潘宾、王路、李国增。。。。”在新兵们和部队首长的热烈掌声中,这几个新兵班长先后站了起来,不知道是由于激动还是羞涩,每个人的脸上都微微的泛着红光,他们在自己的座位上左右环顾着周围的新兵,就像是众星捧月一样,他们似乎就是今天这里的英雄。当潘宾的眼光和王京生的眼光碰撞在一起的时候,王京生从潘宾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种自我满足,是一种得意忘形,甚至还有一种忘乎所以,一种近乎是挑战的眼神。这种眼神,让王京生觉得自己受到了一种莫大的侮辱,本来王京生对于什么嘉奖不嘉奖根本没有特别的放在心里,他知道所谓的连嘉奖其实和一个口头表扬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而且新兵训练到了结束的时候,也必然要表扬和嘉奖一些人,这本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他自己不是新兵班长,也没有象大多数新兵一样每天抢着去做掏厕所,扫院子,为人家洗衣服的琐碎事,没有为了做好事而去做那么多的“好人好事”,所以他的确是没有想让领导表扬自己,可是他绝对忍受不了这种嘲讽、讥笑、甚至幸灾乐祸的眼光和表情。在这种场合他不想和他对视,此刻他把眼光无意的转向了刘疆,巧合的是刘疆的目光也正在向他这里张望,从刘疆的眼睛里,他看到的是一种惋惜、疑惑还有一点不平,王京生知道到他是在为没有给与王京生连嘉奖有一点不理解,因为刘疆知道,王京生在新兵营的综合素质和对新兵营作出的贡献是其他新兵无法可比的。王京生友善的向刘疆点了点头,表示对他受到的连嘉奖表示祝贺。就在王京生以为宣布完了连嘉奖新兵总结大会就要散了的时候,叶教导员又开口说话了,他那标准的四川口音让这些北方来的新兵们还是不能完全听得懂,所以乱哄哄的会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叶教导员这个时候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王京生自己感觉叶教导员已经把他的眼光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他不想去看叶教导员的眼睛,他觉得那样自己也没有面子,他甚至对叶教导员有一点耿耿于怀,心里想着:哼,看我干什么,你们平时都好像挺器重我,也很看得起我,而且也给了我表现自己的机会,我是应该感谢你们,可是我也在新兵营干了很多工作,也为你们争得了荣誉,怎么也值得你们起码给一个表扬吧,怎么到了我的身上,你们的表扬就那么吝啬。。。。这个时候,叶教导员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他说:“今天我宣布最后一个营嘉奖的人,这也是我们新兵营唯一的一个营嘉奖,是我们营党委经过慎重研究决定的。。。。”说到这里,叶教导员故意停顿了一下,王京生从自己眼睛的余光里知道,叶教导员的眼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王京生从叶教导员那柔和亲切的眼光里已经预感倒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突然想到,这个受营嘉奖的人不会是自己吧? “授予王京生营嘉奖,请王京生上台来领取嘉奖证书。大家热烈的欢迎。” 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让王京生有一点不知所措,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经历了水火两重天,两种截然不同结果,导致了两种完全相反的心态,在新兵们热烈的掌声中和羡慕的眼光中,王京生走上了主席台。他向叶教导员行了一个他自己认为当兵以后最有意义,最有价值也是最标准的军礼,然后毕恭毕敬的从叶教导员手里接过了这张只有巴掌大小的红色本子。这个时候,刚才心里的一切委屈和失落全部云消雾散。叶教导员热情的握着王京生的双手,然后使劲的拍了拍王京生的肩膀,意味深长的对他说:“干得不错,下了连队以后要好好干。” 后来王京生才从李排长那里知道,之所以把新兵营唯一的一个营嘉奖授予王京生也是有原因的。在旧县刚刚穿上军装的时候,陈营长和李排长他们这些接兵的干部就知道王京生在林场是知青的头头,而且在林场来的几个人中,王京生的年龄也最大,在他们的意识里,知青历来就是一个惹祸的根源,何况王京生还是一个知青头头,肯定也不会是一个善茬。汽车团这几年也接了不少知青到部队,这些知青文化水平比较高,脑子灵活,接受新鲜事物快,尤其是在汽车驾驶,汽车维修和汽车理论的掌握上,确实是要比农村来的战士快,他们的优势可以在部队生活的各个方面表现出来,也的确给部队带来了一股朝气。可是这些知青的缺点就像他们的优点一样的明显,他们好高骛远,目空一切,而且更喜欢以我为中心,只要是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管什么后果不后果都要想方设法去做。陈营长非常担心王京生他们这几个知青会在来部队的路上闹事,所以单独的把王京生给分离了出来。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王京生不但没有在路上给他们找任何的麻烦,而且还能够很好的遵守部队的纪律,积极的协助接兵干部做好新兵的工作,起到了一个积极地表率作用。 到了部队以后,按照陈营长的意见,其实是可以让王京生作为新兵班的班长的,可是大多数人还是不放心,他说仍然要好好的观察和注意这几个知青,尤其还是要注意王京生,他认为王京生是一个好苗子,正是部队急需的那种复合型的人才,只是这样的人才还要很好的锻炼和考察,说白了,其实他们还依然是害怕王京生能忍住一时,不会忍住永远,有的干部甚至预言,这个王京生早早晚晚会闹事,只是机会不到而已。 两个月的新兵训练王京生的表现让这些预言家大跌眼镜,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王京生是这样的优秀,其他新兵和他相比,绝对不在一个档次上。而且这些干部心里也非常的明白,就是他们自己的理论水平和文化程度以及个人素养都要比王京生差很多,尽管他们嘴上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是当新兵营党委研究表彰新兵的人选时,大家同时想到了王京生,也只有把唯一的营嘉奖授予王京生才是真正的实至名归。 第三章 初出茅庐(二) 新兵表彰总结大会结束以后,新兵们回到各自的宿舍,然后井然有序的整理着自己的物品。这个时候,新兵们都好像就要出笼的小鸟一样的快乐,大家边整理自己的物品,边嬉笑打闹,敞开的玻璃窗户映出了王京生的身影,他在玻璃窗户里看到了自己帽子上红色的五星和领子上红色的领章,这三点红色就如同三朵绚丽的花朵,非常的醒目,特别的耀眼,这是王京生梦寐以求了几年才得来的。今天终于得到了,对于他来说真的是觉得弥足珍贵,感慨万千。有了这三点红色,王京生觉得今天大家似乎都变得精神和漂亮了。 新兵营最后一次在团操场集合,新兵们把自己的背包和其他物品都放在了鹅卵石铺筑的操场上,很多人都在窃窃私语着,大家都在关心着自己的去向。操场旁边的营区路上,一拉溜停放着十几台汽车,新兵们都知道,这几台车是送这里的大多数人去团生产基地的。 这个时候,大家对于自己的去向大致都有了一点底,王京生心里更是坦然。他原来就能预感到自己一定能直接去连队,自从得到了营嘉奖以后,就更加坚定了他肯定要去连队当文书的想法,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去哪一个连队。前几天,廖排长在和王京生聊天的时候,王京生曾经有意无意的问过他,哪一个连队比较好,当时廖排长还挺诧异,他以为王京生知道了要分到哪一个连队,王京生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因为我们早晚都要去连队,我就是想了解一下连队的情况。其实王京生他们早就对全团十二个连队的主要情况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这个团是隶属于解放军总后勤部,内部编号是汽车xxx团。本团一共设有四个营,每一个营三个连,一共是十二个连,再加一个修理连,还有一个司训队和一个警卫排、一个卫生队。其中一、二、三营都住在叶城总部,四营住在哈什市。无论是叶参谋还是李排长,他们都认为三营和四营最好,因为三营和四营的车况相对于一营和二营的车况要好一点,因为一营和二营的车都是我们国家一九五几年生产的第一批汽车,老的掉了牙了,按照他们的说法,除去喇叭不响以外,哪里都响。尤其是一营的车况最烂。他们说,车况好一点,开车的时候就会少受一点罪。四营虽然在哈什市,可是那里毕竟远离大本营,很多事也不是很方便,比较起来还是去三营好一点,只不过三营要经常跑昆仑山,所以究竟去哪一个营,各有利弊。 对于王京生来说,他觉得车况好坏都不是特别重要的,既然人家都能适应,自己也一样能适应,他最在乎的还是连队的人文环境,在乎是否有自己发展的空间,后来他自己都为自己的幼稚而发笑了,你以为你是谁啊?在部队还只不过是一个典型的新兵蛋子,还没有到正式连队就要挑肥拣瘦,能把你直接分到连队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以后如何发展只能看你自己了,正如俗话所说的那样:师傅领进门,成才在个人。 值班排长一声哨音,新兵们很快的按照连排的编制迅速的站好了队列。这个时候,新兵们发现,队伍的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从他们的年龄、服装和外表上看,几乎有一半人是干部,还有不少的战士。新兵营的陈营长和叶教导员以及其他连排干部都在和那些人神情放松的在聊着什么,不用说,这些人一定是来接分到自己连队的新兵的。 团军务股的黄参谋精神抖擞的站到了新兵队列前面,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例行公事的告诉大家,今天他就是一个任务,宣布新兵们的最终归属。新兵们按照黄参谋的点名,逐渐的开始分散,差不多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上了汽车,还有一小部分去了警卫排,王京生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操场上只剩下二三十个人,这些人和王京生一样都在四处的观望,他们知道,他们是这批二百五十名新兵里面的佼佼者,也是幸运者,他们将直接走入连队,王京生看到刘疆、李国增和潘宾都在这些人里,他向刘疆投入去一个别人难以察觉的笑意,刘疆自然也向他频频的点着头。最让王京生开心的是赵杰和林场一起来的其他几个人都留在了这里,不用说,他们也不用去生产地了,这是王京生想象的最好的结果。 黄参谋让这些留下的新兵集中起来,他说:“你们这些人是我们经过认真选择和研究留下来的,你们将幸运的直接进入连队,还有的人要去后勤和卫生队。每一个连队有一名文书和一名通讯员,按照顺序从一营一连开始挑选,我第一个点名的人就是一连的,第二位是二连的,以后依此类推。明白了吗?” “明白了!” “王京生、杨绛。”黄参谋紧接着就喊出了王京生和另外一个新兵的名字。 “到!”王京生兴奋的回答者,另外一个答应的是一个瘦小的新兵,王京生想这个新兵就是杨绛了,以后他们两个就要在一起生活和工作了。他没有想到第一个就是他,他也没有想到他会分到一连,在他的期望里,他其实还是很想去三营。这个时候,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多想,随着黄参谋的喊声,有三个人已经走过来帮助王京生拿行李了。其中一个干部模样的人非常客气的对王京生说:“文书,欢迎你到我们的连队,拿上你的东西,我们走吧。”他让另外两个老兵模样的人帮助王京生和杨绛拿行李,王京生不好意思的推却着,那个干部又说:“不要推却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就让他们帮你们拿吧。”王京生这个时候才注意的看了一眼那个干部,他个子比较高,估计有一米七八左右,身材笔直笔直的,军装穿在他的身上特别的合体,就如同量身定做的一样,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精明强干。王京生想,都说汽车兵稀稀拉拉,不修边幅,可是这个干部的整洁和干练简直就可以和任何人媲美,他自己以后也要做一个这样的人。他回过头来向着刘疆和赵杰挥挥手,随着那个干部和两个接他的老兵人、杨绛一起向一连走去。 一连的营区很近,就在操场的南侧,过了营区路,就是一连的营区。一连的战士宿舍是一排座南朝北的平房,房子的墙体基本上都是由褐色的石头砌筑的,灰白色的水泥在石头的接缝上勾勒出一道道曲曲弯弯的勾缝,远远看去就如同是长颈鹿身上的斑纹,让人觉得有一种朴实的美感。屋子的顶部是半圆形的,这样的屋顶既可以节约很多的木质材料,还可以起到有效的排水作用。墙体上有一排红色的大字“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王京生心想,这些大字一定是这个连队的文书写的。 宿舍门前是一条很浅的排水沟,排水沟里残存的污水呈现着一股暗绿色,看来这里的水很少流动。排水沟的两侧栽种着两排参天的白杨树,白杨树高高的树冠高出了房屋很多,看那些树的粗壮的树径,最少也有十来年的树龄了。排水沟的前面是一个水泥篮球场,篮球场两端的木制篮球架已经非常的陈旧,篮板上的木板都已经开裂,有的地方的裂纹甚至有人的小拇指那么宽。球场的水泥板也已经有了一道道明显的裂纹,有的边缘甚至都断裂成了几块。球场的东侧是一排巨大的板报墙,板报墙是由很多木板拼装而成的,上面张贴着五颜六色的图画和文字,王京生知道,以后这里就是自己的展露才能的地方了。连部设在篮球场的另一侧,中间的屋子四四方方,明显的要比两侧的屋子宽阔和高大,一看就知道是会议室。会议室的两侧各有三间屋子,西侧屋子前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坛,花坛里面种植着很多的月季花,可能还不到开花的季节,这些月季花只有绿绿的叶子。估计不会很长的时间,这里肯定是花繁叶茂。 两个接王京生的老兵把王京生和杨绛带到了会议室西侧的第一间屋子,屋子里有一点昏暗,一个老兵正在屋子里擦拭着桌子,看到王京生他们进来,他赶快放下手里的抹布,那个干部模样的人对他说:“老苑,这两位新兵是分到我们连的文书和通讯员,你帮助安排一下。” “副连长,没有问题,你就放心吧。”那个叫做老苑的老兵痛快的回答着。王京生这才知道刚才接他和杨绛的干部是这个连的副连长。 这间屋子是一间非常普通的标准房屋,大约有五米长三米宽,一进门的两侧分别是两个单人床,明面上的这张单人床已经搬空了,屋子的中间是一个铁炉子,炉子上面有一个大铁壶正在冒着热气,炉子上的烟囱从屋门上面活动的窗户伸了出去。屋子正面是并排摆放着的两张暗紫色的三屉桌,桌子的左侧也是一张单人床,右侧是一个黄色的木质文件柜,文件柜的旁边还有一个脸盆架,整个屋子摆放的满满当当。老苑自我介绍到:“我叫苑明发,是连队的卫生员,以后就叫我老苑或者卫生员就行。门口这个床是通讯员的,里面的那张床是文书的,我已经把床都擦干净了,你们两个把自己的行李打开就行,以后我们就要在一间屋子里生活了,有什么事情不懂再问我。”王京生非常感激的答应着,这个叫老苑的卫生员看上去至少是三年以上的老兵,他黑黑的脸庞,瘦瘦的身材,说话带着一股明显的河南腔,都说到了连队新兵都要受老兵的气,可是今天老苑是她遇到的第一个老兵,他不但没有觉得陌生,反而觉得很亲切。 第三章 初出茅庐(三) 王京生很快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他本来东西就不多,除了部队发的衣服,就是自己的几个笔记本和一本相册,这些东西可是他的心爱之物,在新兵连没有地方放,他就把笔记本码放在了枕头底下。这里就方便的多了,这也是他喜欢的环境。 老苑从屋子外面走了进来,他对王京生和杨绛说:“指导员和连长让你们两个过去一下,可能要和你们谈话。”王京生一下觉得有一点紧张,他小声的问老苑:“连长和指导员要和我们谈什么啊?” “嗨,看把你们紧张的。不要紧张,这是例行公事,哪一个文书和通讯员来了都要走这样的程序,无非就是认识一下,在交代交代你们的工作。”王京生刚要出门,老苑又把他给叫住了,他小声的告诉他:“我告诉你,那个脸色黑黑的是连长,叫张友生;那个脸色白白的是指导员,叫宁伟,你可千万不要搞错了。”王京生非常感激的答应着,他更感觉到了老苑的实在。他赶快把帽子戴上,然后又摸了一下风纪扣,拽了拽自己的衣服,第一次见连指导员和连长,一定要给领导整洁规矩的好印象。 连长和指导员的办公室在西侧的第一间屋子,天蓝色的屋门紧紧地关闭着,因为屋子的南侧没有窗户,所以屋子里的人看不到外面的人,外面的人也同样看不到屋内的人,这样的屋子能够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王京生和杨绛一起来到屋子前,王京生先是定了一下身,然后用自己洪亮的嗓音喊了一声:“报告!” 屋内立刻传出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进来。” 王京生推开屋门走了进去,杨绛也尾随着进来。屋内很暖和,窗户上有了一层轻纱一般的雾气,可能也是和自己心情紧张有关系,王京生进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有一种燥热。屋子的正面也是两张海蓝色的桌子,正如老苑所描述的那样,桌子的左侧是一位面庞黝黑,胖乎乎的干部,着一定就是张连长了,他此时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正在聚精会神的阅读,看到他们进来,他赶快放下了手里的报纸,眯缝着双眼笑呵呵的看着他们;坐在桌子右侧的干部还的确是白白净净,不用说就是宁指导员了,他和左面的张连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如同是大雄宝殿门前的哼哈二将。他的双手正在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瓷杯子,屋子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指导员一副文绉绉的样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干干净净,更像是一个十足的知识分子。看到王京生他们进来,宁指导员和张连长只是让人不易察觉的同时把身子挺直了,并且不约而同的向他们点了点头,王京生很机械的向他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是王京生第一次在这种场合给部队领导敬礼,自己多少还有一点不好意思,不知道杨绛是不知道这个规矩还是太紧张,他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看着指导员和连长在傻笑。 “你就是王京生?”宁指导员首先问了王京生,听他的口气好像他早就知道王京生一样。他的脸依旧是那么严肃,脸山的每一块肌肉仿佛都僵硬着,就连说出来的话都是硬梆梆的,和他的外表、身份一点都不相称,在王京生的意识里,指导员更应该和蔼可亲,在这里恰恰相反。 “是,我就是王京生。”王京生大声的回答着。 “嗯”宁指导员点了点头,听他的口气和蔼了许多,脸上的肌肉好像也在一瞬间松动了。 看到宁指导员在问话,张连长赶快结过话茬,他指着宁指导员介绍到:“这位就是咱们连的宁指导员,我姓张,是这个连的连长。” 宁指导员微微的呷了一口茶,他又面向杨绛问道:“你就是通讯员了,你叫什么名字?”看来宁指导员还是不认识杨绛。 杨绛用手抓了抓脑袋,咧着大嘴傻笑着回答道:“嗯,我叫杨绛,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通讯员,反正让我来我就来了。” 他的回答让张连长和宁指导员同时笑了起来,只不过连长的笑声更大,几乎要笑出眼泪来,他指着杨绛说:“嘿,杨绛?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不过你这个小兵还真有意思,弄了半天你还不知道自己到一连干什么来了,也难怪你不知道,事先没有人明确的告诉过你们,你今年多大了?” “我十六岁啦,我妈说过了年就是十七岁了。”杨绛那还明显带有一点奶气味儿的回答,又让张连长笑得差一点接不上气来。宁指导员这一次没有笑,他刚才有的一点笑意也骤然消失了,这让王京生感到,宁指导员是一个很难琢磨的透的人,以后和他打交道可是要注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批评你几句。 宁指导员虽然脸上没有什么笑容,可是语气要缓和了许多。他对王京生和杨绛说:“你们两个人的分工应该很明确,王京生就是连部的文书,杨绛是连部的通讯员,从现在起你们就要进入状态。”说到这里他把脸转向了王京生:“一会儿去年的文书会和你交接有关文书的具体工作,你有什么需要问的就可以请教他,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来问我和张连长,别小看文书这件工作,这里面有很深的学问,即好干也不好干,说好干是因为可以不用费什么心思,稀里糊涂的也能干下来,说不好干是因为要干出特色来,干出成绩来,也很不容易。总之,文书的工作很重要,事情也很多,我知道你在新兵营干的不错,我们第一个把你挑到一连来,对你寄托着很深的厚望,也希望你在我们连能踏踏实实的做好这件工作,做出新的成绩来。”王京生连连的点头,他觉得宁指导员说得非常的实在,也非常的中肯,看来他威严的外表下也是一颗善解人意的内心。王京生立刻对这位指导员就有了好感。 张连长接着指导员的话说:“文书工作其实就是连队的一个窗口,每个月的板报能很充分的显示一个文书的实力和水平,我们连这一两年文书的水平有所下降,所以我和指导员特意到新兵营把你给第一个要来了,目的就是想改变我们连队这方面的薄弱环节,你可不能辜负我们的期望啊。另外你的文化水平比较高,要积极的参与连队的普及文化活动,提高连队士兵的整体文化水平,这也是我们强军的重要任务之一。好了,要是没有什么事情,你就可以先走了,我们在和杨绛交代一点事。”张连长要比宁指导员说的更实在,王京生心里自然是感激不已,他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是第一个被分配到了一连的。王京生本来想接着连长和指导员的话题表一表自己的决心,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觉得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机表决心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而且自己也的确不善于这样做,现在说什么都是空的,还是以后看自己的行动吧,于是他又向张连长和宁指导员行了一个军礼,转身走出了他们的办公室。 王京生走进自己的宿舍,只见卫生员老苑和一个矮个子的战士正坐在床上说着话,看到王京生走进来,老苑抢先开口对那个战士说道:“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连新来的文书,叫王京生,这位是我们连的老文书,叫王冰。就是你们两个要进行交接手续。”王京生赶快伸出手,王冰也忙不迭的把手伸了出来,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王冰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四川人,说话的语速还很快,而且四川的地方味还很重,他的话王京生要仔细的听才能听出个一知半解,要不是老苑在一边给做翻译,王京生还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王冰对王京生说,他早就盼着王京生赶快来接他的班了,因为他所要去的班排就要去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了,可能一去就是半年,如果王京生还不能接他的班的话,他很有可能就要耽误这次美差,而且王京生也从他的话言话语里听得出来,他干文书这个工作已经很腻歪了。按照王冰的意思,现在就要进行给做的交接,老苑不客气的说:“现在交什么接啊。马上就要吃饭了,下午再说吧,在忙也不在乎这么一点时间啊。” 下午刚刚上班,王冰就迫不及待的来到了王京生的宿舍,这个时候老苑才刚刚伸着懒腰从床上爬起来,他揉着还睡意惺忪的眼睛,很有几分不满意的说:“这家伙,搞啥逑名堂,你还真的是一点都不该着啊,说急还真急。”王冰不好意思的说:“反正我早晚也要交,早交了也早踏实,我们明天早晨就要出发了,否则就没有时间啦,一会儿我还要去加油和检查车况呢。” “哼,你是不是跟的杨明的车啊,这个家伙就会欺负新兵,你甭怕他,就他那个逑样,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他。”老苑似乎对那个叫扬明的人有一点耿耿于怀。王冰看到老苑这样说,赶快摆手说:“你可以这样说,我可不敢说,这要是传到了杨明的耳朵里还能有我的好果子吃,那他还不治死我,我可惹不起他。”他们的这几句对话,让王京生感到有一点毛骨悚然,他想,难道老兵们真的会象在新兵营所听说的那样,专门欺负新兵吗?要是以后自己也赶上了这样欺负人的家伙,那应该怎么办呢?可是又一想,嗨,想这些漫无边际的事干什么,轮到自己下连队还早着呢,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也许自己的运气还不至于这么坏吧。 王冰拿出了几张薄薄的黄纸,上面已经画出了各种表格,看得出,王冰对于交接已经做了很多的准备工作,看来他还是一个非常心细的人。王冰告诉王京生:“文书的工作说简单也简单,要负责保存连队的各种文书档案,记录每一天连队的活动状况,晚上去团部取当天晚上的口令。一周换一次黑板报,一个月换一次墙报,而且连队的所有枪支武器都要由文书保管,剩下的工作就是随时听从连领导的指挥,这里包括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副指导员,他们的话你都要听。怠慢了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就是这么简单。不过,要说复杂也复杂,首先文书的工作比较单调,几乎是看不到,摸不着,能看到的就是板报和墙报,别笑看了板报和墙报,这里很能表现一个人的能力,别看部队的战士们文化水平不是很高,可是他们要是挑起你的毛病来,可是说的头头是道,要是觉得你不错,可以把你捧上天,要是觉得你不行,几句话就可以把你踩在脚底下。唉,不好干啊。”说到这里,王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圈都红红的,就好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王京生也不知道要不要来安慰她几句。 王京生按照王冰交接的清单,认真的清点着各种物品,包括八只五四式手枪、四十五只冲锋枪、连队日志、团员经费、各种文件,还有很多娱乐器械,有锣鼓,手风琴、二胡、篮球、乒乓球、羽毛球等等,看不出连队的文化娱乐活动开展的还很不错。 交接工作进行的很顺利,当王京生和王冰分别在交接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以后,王冰如释负重般的常常出了一口气,他把交接单小心的这叠好,然后放在自己的上衣兜里,他握着王京生的手说:“我们的工作就算交接完了,我明天也要随车队去哈什市执行任务了,如果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助,就只能等我回来了。我刚才说话有一点激动,你不要往心里去。部队很复杂,你慢慢就会明白了。我的经验就是一句话,多干事,少说话。” 王京生顿时对王冰有了一种同情和好感,他能理解王冰,觉得王冰一定是受了不少的委屈,否则他不会这样的悲观,他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什么好,只是象征性的对他说:“连队的情况我也不了解,也说不出什么,我只想祝你到了下边一切顺利,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尽力。” 王冰想了想说:“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有一件事情真的需要你帮忙。” “什么是啊,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帮忙。?王京生赶紧追问着。 “哦,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知道,我们这里往返一次信要一个月,时间很长,有的时候信件还有可能丢失,所以我想请你见到我的来信就帮助我保存好,等我回来的时候再给我,或者有去我们排的车辆也可以带给我,可以吗?” “就是这个事啊,没有问题,你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了,我保证你的信件一封也不会丢失。” 王京生为自己终于能为这个自己的前任解决一点具体问题而感到了高兴。 第三章 初出茅庐(四) 到了连队最初的几天,还真的没有什么事情。早晨随着在家留守的人员出操跑步,三顿饭按部就班的去食堂吃,晚上连里偶尔的会组织学习报纸,剩余的时间什么事情都没有,自己可以任意的支配。连长和指导员除了经常叫杨绛去他们的房间打扫卫生外,就像把他都给忘却了。 趁着这几天没有什么事,王京生很仔细的整理了连队的库房。连队的库房虽然只有一间屋子,可是屋子里乱得下不去脚,看来王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清理过了,仅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王冰对文书这样的工作有着一种明显的抵触情绪,要不然就是得过且过,等着王京生来接他的班。王京生虽然不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人,但是库房实在是太脏太乱了,他自己感觉确实是有一点睁不开眼,所以他叫来了杨绛,和他一起把库房里没有用的杂物清理了出去,又把剩余的锣鼓,箱子和一些破旧的桌椅板凳尽量码放整齐。最让他头疼的是这里有好几个大木箱子,箱子都是用三四公分厚的木板拼装而成,死沉死沉的,上面写着不同的人名,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什么东西,王京生在杨绛的帮助下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们码放整齐。最让王京生和杨绛喜欢的是那码放在几个大箱子里的冲锋枪,这些枪一共有四十五只,每一只抢都擦拭的曾明瓦亮,枪身泛着蓝色的寒光,不用说,这些枪都是王冰擦拭的,看来王冰对这些枪还是情有独钟。 一切都忙活完了以后,王京生想到了林场的其他几个弟兄,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这几天只是听赵杰说,李志、郭伟维分到了团卫生队,张建和邹伟分到了团加油站,这都是属于团的后勤机关,看来林场俩的六个人混的还都不错,起码没有一个人去生产地。他本来和赵杰约好了要抽时间去团后勤看看他们几个,可是这么一点时间也找不出来,不是王京生有事,就是赵杰有事,两个人总是碰不到一起,看来只有等到周末了。 赵杰分到了一营营部当通讯员,一营营部就在一连连部的后面,从王京生宿舍的后窗户就可以看到赵杰宿舍的门,王京生天天都可以看到赵杰在营部里里外外的忙活。而且一营营部的所有干部都在一连吃饭,所以赵杰也在一连的伙房吃饭,吃饭的时候,他们两个经常见面,平时没有事还能互相的到对方的房间串一个门。 王京生从赵杰那忧郁的眼神里能够看出,他对于自己通讯员的工作有着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不满,在其他人看来,能够留在营部,住在单人房间,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是一件多么幸运的的事,比起那些去生产地,要天天在野外和黄土风沙以及烈日打交道的新兵不知道要强多少倍,怎么可能还不满足呢?其实这个原因也只有王京生知道,只有王京生能够理解。 赵杰在家是娇生惯养的长子,可以说是肩不挑担,手不提篮,即使在林场插队的时候,也基本上是干的清闲的活,没有出过大力气。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还是一个孩子,在家还是需要姐姐和妈妈照顾的孩子,如今到了部队,走上了社会,没有人在袒护他,没有人再把他当作一个孩子,非但没有人在照顾他,相反他要精心的照料和伺候别人,有时甚至还要遭受别人的白眼,如此巨大的发差,怎么能不叫他忧郁呢?想到临来当兵的时候,赵静把赵杰托付给了自己,就是怕他受到委屈,可是现在自己和赵杰一样,都是普通的一兵,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怎么可能去保护和帮助赵杰呢?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多和赵杰聊聊天,开导开导他,让他在精神上还不至于感到孤单和寂寞,这也就是自己作为一个大哥哥所能做的事了。 有一天晚上,大约是周四,一般连队在这个夜晚都不会安排学习,给大家一个自由活动的空间。王京生已经好几天没有写日记了,他想把这几天到了连队所发生的事情和自己思想的变化好好的写写,而且他还想给刘纯燕写一封信,刘纯燕的信已经来了好几天了,可是王京生一直没有给他回,不是王京生不想回信,而是他实在不知道,回复这样的信还有什么意义。 自从上一次给刘纯燕直接回信以后,刘纯燕就要求王京生以后不要在直接给她写信了,而是要通过陈杰来进行,也就是他先把自己写好的信寄给陈杰,然后再由陈杰转交给刘纯燕,反之刘纯燕的来信,也是要由陈杰来转给王京生。王京生感到自己的感情太廉价了,本来恋人之间的信件往来是一件非常隐蔽的事情,可以说是非常自私的,可是通过第三者,就等于把自己的一切都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他实在是不想在做这样有失男人尊严的事情了。所以他犹豫了好几天都没有给刘纯燕回信,这本不是他的风格,可是现在他又不得不这样去做。 这个时候,刘疆突然推门走了进来,刘疆和杨绛都已经很熟悉了,看到刘疆进来,杨绛第一个从床上站了起来,热情的向刘疆打着招呼:“嘿,这不是刘疆吗?你怎么有时间来啦,赶快里边请。” 刘疆很亲热的拍打着杨绛的肩膀,巍然是一副大哥哥的派头:“怎么样啊,还习惯吧。” “习惯、习惯,当然习惯,这里吃香的喝辣的,比在家里强多了,能有什么不习惯?”杨绛反而先嬉皮笑脸起来。 “看看你,现在是又白又胖,和刚来部队那个时候的小萝卜头相比就如同是两个人。是不是天天只是知道吃,不知道干活啊?”刘疆说得是实话,杨绛刚来部队的时候,可是说是瘦小枯干,乍一看就是一个未成年人,可是仅仅俩个月,他就活脱脱的一个大小伙子了,看来还是部队养人。 “谁说我不干活,我每天干的活多多了,都快累死了,不信你问王京生,我干的活要比王京生还要多呢?”杨绛为自己为自己开脱着。 “行啦,知道你干的活多,你的功劳大大的,以后连里还不给你里一个三等功。”王京生和杨绛开着玩笑,他们两个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玩笑,而且王京生的确也把杨绛看作了一个小弟弟一样。 刘疆坐到了王京生的床上,他看到王京生的桌子上有笔记本和信纸,心里立刻就明白了,他有一点神秘的小声问王京生:“嘿,是不是再给你的那位写信呢?怎么样啊,她给你来信啦?” 刚才王京生还在为不能直接给刘纯燕写信而耿耿于怀,他能够感觉到,刘纯燕正在逐渐的远离他,她的的音容笑貌也在时间的匆匆脚步中变得越来越模糊,给她写信,准确地说是给她传信,对于王京生来说真的是一种折磨,以王京生的脾气,要是有其她的女人敢于以这样的通信方式对待他,他早就会弃之而去,可是偏偏对于刘纯燕,他的确是有着不同寻常、难舍难分的情节,这也在一定的意义上说明他还期盼着能有奇迹的发生。 但是在刘疆的面前,他什么都可以和他说,唯独和刘春燕的关系,他绝对不愿意实话实说,因为他很明白,刘纯燕不仅仅是他精神的慰藉,更是他在老乡和战友们面前骄傲的资本,有了她的存在,王京生的头顶上就多出了一道灿烂的光环。在老乡们面前,尤其是在刘疆的面前,他可不想把自己目前和刘春燕的真实关系表现出来。于是王京生故作神秘脸上显露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对刘疆说:“她当然来信了,我正要给她回信呢。” “嘻嘻嘻。。。”刘疆很有一点不自然的笑着,王京生知道,这样的笑表示了刘疆内心对于王京生的羡慕,这也正是王京生所需要的效果。 王京生想起了什么追问着刘疆:“对了,我还想问问你呢,你们那位最近给没有给你来信啊?” 王京生所说的刘疆的那位,也就是刘疆的女朋友,他们自己叫做未婚妻。开始刘疆在王京生面前说道自己的未婚妻的时候,脸上同样是洋溢着无尽的幸福和自豪感。据刘疆自己“交代”,他的未婚妻叫做张焕芬,和刘疆是高中时候的同学,她们家是城市户口,而且张焕芬的父亲还是旧县某公社的主要负责人,王京生已经看过了张焕芬的照片,鸭蛋型的脸庞,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嘴角似乎还有一个不太明显的酒窝,虽说不上是很漂亮,但给人的感觉很清纯和善良。别的不说,在那个农村和城市差距明显的年代,刘疆能找到张焕芬这样的女孩子也的确是一种万幸,在其他人的眼中,他也的确值得自豪和骄傲。不过,王京生也能从刘疆的话言话语里听出来,他对于自己和张焕芬的关系也是心里没有底,因为人家毕竟是非农业户口,如果刘疆能在部队提干,那么身份自然也就成为了非农业户口,他们也就有了一个共同的交点。倘若一旦刘疆不能在部队提干,那么他依然还会回到农村去,他依然还会是农业户口,到了那个时候,他和张焕芬之间那一道户口的鸿沟就永远无法逾越,所以他们的关系也就有可能走到了尽头。看来,目前王京生和刘疆在这个问题上真的是同病相连。 听到王京生在问自己话,刘疆好像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哦,她来信了,差不多一个月两封信吧。”很显然,刘疆也是在用张焕芬来信的数量来作为自己骄傲的筹码。 “怎么样,想要说的话不少吧,我看你们应该一个礼拜通一次信,一次要写十张以上,对吧?” “不说她们了,说说我们的事吧,怎么样?”看来刘疆不想再把这种戏腻的玩笑开下去,他在这个时候转移了话题。 “我们的事,我们有什么事?”王京生听了刘疆的话一脸的茫然,他想不出他们之间能有什么事。 “嗨,我说得我们的事,就是关于出版报的事,马上就要到月底了,按照惯例,每个连的文书都要在月底之前出一期板报,我们两个都要做,所以我说得我们的事就是这个意思。”刘疆赶紧的解释着。 “哦,你说的是这个事情啊,这个我已经有准备了。”王京生一点也不想隐瞒自己的想法,因为他觉得自己在这方面也一样要比刘疆具有一定的优势。这几天刘疆已经把团部营区内的九个连的走了一遍,主要是看看各个连的板报都有哪些特点,大部分连队的板报他觉得非常的一般,无论板报的形式还是板报的内容都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按照王京生的眼光就是内容单调空洞,版面呆板凌乱,板报的主题画都是千篇一律买来的宣传画或者是印刷品,如果不是在部队的板报墙上,王京生还会以为这些板报就是大字报的翻版。也许是各个连的老文书知道自己就要下连队了,都在凑合,反正他基本上看不上眼。 王京生从小就有绘画的功底,尽管这个功底很浅,可是他觉得用在这里是绰绰有余了,所以在他的内心里早就已经构思了自己想象中的板报形式,而且这几天他已经在着手绘制板报画和整理板报的内容了。 王京生是一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何况在刘疆面前他还总是想着炫耀自己,所以当刘疆问道他有关办报的事情的时候,他滔滔不绝的聊了起来:“我已经绘制出了板报的主题画,我看其他连队都是买的宣传画,没有什么新意,这一次我想自己动笔亲自画一张画,这样的效果可能要好的多,关于版面的形式我也想尽量的有所创新,起码要在原有的基础上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比如不但要有马列主义常识,要有部队的训练学习动向,也要有结合自己连队的真人真事,形式可以采取散文、诗歌、杂文、论述文等等,你觉得怎么样。”看到王京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关板报的构想,刘疆简直有一点惊呆了,他没有想到王京生已经动手了,而且还有着这么多的创新,最让刘疆想不到的是王京生居然自己能绘画,这对于刘疆可是一个挑战,其他的他都不怕,只要努努力都可以做到,而且他的字体也要比王京生的好,唯独他的美术字和绘画是无法在短时间能够解决的,看来在这个上面王京生已经走在了自己的前面,自己可能永远无能为力。 不过他很会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他很坦然的和王京生说:“你还真可以,想不到你还能自己作画,而且还有这么成熟的想法,看来我已经落后了,一会儿回去我也要赶快行动,如果有什么不好办的事情我可能还要请你帮忙呢。” “那没得说,只要你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会义不容辞,我们两个谁和谁啊,用不着这么客气。”王京生就是这样的人,人家几句好话,他就是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的主。 “那我看看你的画吧,你画的是什么啊,我也好取取经?”刘疆很会抓时机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可以啊,没有问题。”王京生十分爽快的答应着。他打开桌子对面的文件柜,从里面拿出一个长长的纸卷,然后轻轻地把这个纸卷打开。这是一副水彩画,画面上人的轮廓已经显露出来,是陆海空三军的解放军战士,在庄严的八一军旗下手握钢枪的宣传画,人物的比例和线条,还有人物的色彩以及整个画面的构思都非常的到位,给人的第一眼感觉就是有一定的功底,在这幅未完成的图画面前,刘疆唏嘘不已,嘴上由衷的赞叹到:“嘿,没有想到你画得还真的不错,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 “真的啊?”听到刘疆的夸奖,王京生高兴的眉开眼笑,他脱口说道:“下一次我也给你画一副板报图画,怎么样?” “那当然再好不过了,你要是不说我还想说呢,那我就先谢谢你了。”刘疆不失时机的趁着王京生高兴,就把这件事情给定了下来,王京生就是想反悔都不容易。 第三章 初出茅庐(五)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王京生到一连队当文书已经好几个月了,眼看着连部和连队宿舍门前高大的白杨树上长出了嫩绿的树芽,树芽又很快的长成了一片片毛绒绒的树叶,好像在一夜之间营房内外到处都是绿色的。 随着到连队时间的增加,王京生对于部队以前的那种神秘感的感觉也越来越淡漠,部队生活的脉络也越来越清晰,部队和社会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有七情六欲,也同样存在着善与恶、美与丑、真与假,只不过部队是封闭式的管理,有着严明的组织纪律性,有着对于人的严格的约束。 王京生已经习惯了连队不紧不慢的生活,他按部就班的履行着自己文书的职责,想方设法的把一连的板报和墙报装点的别出一格,让路过这里的战士和干部不由得驻足观看。每当看到很多的战士聚集在墙报地下认真的观看自己的墙报时候,王京生心里就会不由得涌动着一种满足感,他知道自己的辛勤劳动成果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宁指导员的脸上也不再总是不苟言笑,留守的老兵们有事没事都愿意到他们的房间来坐一会儿,尤其是王副连长每到休息的时间就会把王京生从屋子里叫出来打篮球,而且一定要和王京生一起,这样的组合在一连绝对是超强的组合,所以他们两个在篮球场上是“常胜将军”。这让喜欢打篮球的王副连长喜不自禁,他对王京生也就格外的客气,好像他们不是上下级关系更像是一对好朋友。 有一天上午,留守的战士有车的都去停车场维修和保养车辆,没有车的几个人在司务长的带领下去连队的菜地浇水,王京生要给连里边写一份半年总结,所以没有参加劳动。 本来没有杨绛什么事,他是通讯员,一会儿也离不开连部,说不定连长和指导员什么时候有事。可是他听说连里的菜地有很多的西红柿和黄瓜,杨绛缠着司务长非要去菜地,无奈之下,司务长只能找到指导员为杨绛请了假,象哄孩子一样把杨绛带走了。 卫生员老苑也去了菜地,几乎每一次劳动都少不了他的身影,按照他的习惯说法,天天在屋子里坐着绝对不是好事,时间长了不但身体会垮掉,思想也会变质,而且连里的劳动并不是很累,还可以锻炼身体,可谓是一举两得。所以只要有这样的事,他肯定是第一个跑到菜地里。王京生甚至都在为老苑的这种热爱劳动的精神所感动。 三排长王有福这个时候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和王京生也已经很熟悉了,因为他们都是篮球场上的“对手”,不用说,几乎每一次打篮球,王排长和他那几个三排的战士,基本上就是王京生和张副连长的手下败将,可是王排长是一个非常要面子的人,什么时候都不会认输,即使在篮球场输得在惨,嘴上也绝不会认可,他的口头语就是:“输赢乃兵家常事,这算什么,下一次再来。”所以很多老兵在背后都不管他叫王有福,而是给他改了一个子叫王再来。王排长看到王京生在写东西,也没有问问在写什么,他二话不说,拽着王京生的胳膊就要走,王京生使劲的挣脱掉了他的手,很不理解的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什么事?告诉你吧,不是我着急,是连长着急,现在就是三缺一了,你说说能不着急嘛?” “三缺一,什么三缺一,我不明白?”王京生一脸的疑惑,他的确是第一次听说三缺一这个说法。 “嗨,我也没有时间给你解释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什么是三缺一了,赶快走吧。”三排长不容分说就把王京生硬拖到了连长办公室。 刚刚推开连长办公室的门,王京生就觉得一股浓烈的莫合烟味迎面扑来,淡蓝色的烟雾就如同一片漂浮的乌云,顺着刚刚打开门缝忽悠一下飞了出去,王京生只觉得嗓子犹如有一只小手在挠动,他忍不住使劲的咳嗽了几声。 屋子中央唯一的一点空地上,摆放着一张战士们用汽车大箱板拼装而成的方桌,桌子旁边分别坐着张友生连长和张盛奇副指导员,另外两个座位空着,桌子上散乱的摆放着一堆黑色长方形的麻将牌,王京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他还是在电影和书籍里知道这种东西叫做麻将牌,他一直就以为,这种东西是封、资、修留下来的残渣余孽,只有大上海那些官场上的政客和有钱人的阔太太们才能享受的东西,没有想到在壁垒森严、纪律严明的解放军这所大学校里,竟然也能看到这样稀罕的东西。 王排长走在王京生的后面,进屋以后,他先是关上了房门,然后又把房门的插销给插上了。 看到他们走进来,张连长就如同狠狠的吸食了一口大烟一样,僵硬的脸上立刻堆起了笑意,瞳孔兴奋的泛着亮光,他扬起一只手,招呼他们赶快坐下,王排长按着王京生的肩膀,让他坐在张连长的旁边的凳子上。看着眼前的一幕,王京生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他们把自己叫道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看这个样子是让他来玩麻将的,可是不要说玩了,就是看也是第一次看过麻将。看到王京生一连疑惑的样子,张副指导员一边洗着麻将牌一边说:“嗨,怎么样啊,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王京生点了点头说道:“知道啊,这个是不是就是麻将牌啊?” “嘿,就是麻将牌,看看,咱们的文书就是聪明,你既然知道这是麻将牌了,我就不用介绍了。那么你会玩吗?” 王京生使劲的摇了摇头,很有一点不好意思的说:“我还真的不会玩,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呢。” “那好办,不会玩也没有关系,你一会儿就可以学会,很容易的。玩麻将要有四个人,可是我们今天只有三个人,按照玩麻将的行话,这就叫做三缺一,所以就把你叫来了,你学学也好,以后缺了人手你就可以补缺了。”张副指导员倒是很直言不讳。王京生这才知道,原来“三缺一”就是这样得来的。 张副指导员一边洗着手里的麻将牌,一边喋喋不休的介绍起麻将的知识。他告诉王京生,麻将起源于中国,原属皇家和王公贵胄的游戏,其历史可追溯到三四千年以前。在长期的历史演变过程中,麻将逐步从宫廷流传到民间,到清朝中叶基本定型。 麻将基本张数为108张,代表着水浒里的108位好汉,东南西北则代表这些好汉来自东南西北四面八方;中发白是说这些人有的是中产阶级,有的是高官贵族,有的则是白丁出身。牌洗均匀之后,每人码36张牌,两张牌上下摞在一起为一墩,各自为18墩,并码成牌墙摆在自己门前,四人牌墙左右相接成正方形。庄家掷骰,三颗骰子的总和所得的点数就是开牌的基数。以庄家为第一位,按逆时针方向顺序点数,数到点数的位置为开牌的牌墙。从右向左依次数到与点数相同的那一墩,由庄家开始抓下两墩牌,下一家再按顺时针方向顺序抓牌,直到每个人抓3次共12张牌,再由庄家跳牌(隔一墩)抓上层两牌,其他人依次各抓一张。庄家共有14张牌,其他人各有13张牌。共一百三十六张:筒、索、万、东、南、西、北风、中、发、白,没有梅、兰、竹、菊、春、夏、秋、冬。游戏在一开始,只有庄家可得到十四张牌,其余的人十三张。庄家从牌中选出一张最无用的牌丢出。此时,其它三家都有权力要那张丢出的牌。庄家的下家(右手边的玩者),有权力吃或碰那张牌,其它两家则只可碰或杠那张牌。“碰”比“吃”优先。 如果庄家胡牌或和牌(流局)则下盘依然由该庄家做庄、如果非庄家胡牌则下一盘由庄家的下家玩家做庄、第一盘庄家由系统随机分配风位,东风位玩家为庄家。 当四位玩家准备游戏后,取东、南、西、北四牌洗乱,每人抽取一个,抽到东者决定自己坐的位置,其余三家按照东、南、西、北的次序逆时针排列。第一圈风圈为东、每打完一圈,则按照东、南、西、北的次序转换风圈。张副指导员滔滔不绝的说了很多,王京生好像在云里雾里,有的听明白了,有的没有听明白,他非常惊讶的是,张副指导员在研究麻将上居然有这么高深的造诣,这样的知识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来的,由此可见,他对于麻将是有着怎样的热爱情节。 张连长也饶有兴趣的听完了张副指导员关于麻将的高论,他很有一点讽刺意味儿的说道:“嘿嘿嘿,没有想到你对这个麻将的研究还真的有一套,看来以后团里要增设一个麻将专家股了,你完全可以胜任这个股长,哈哈。好了,这么高深的理论,我看文书一会儿半会儿也听不懂,我们还是边玩边教他吧,在玩中学,在实践中增长才干嘛。” 看着桌子上的麻将牌,王京生不解的问道:“现在还能买到麻将牌啊?” “买什么麻将牌啊,你也为这个麻将牌是买的啊,如今谁要卖这个东西还不给抓起来啊,这封资修的产物,知道吧,不要说没有卖的,就是有卖的,我们也不敢买啊。” 张副指导员说到这里,从桌子上拿起一张麻将,他把麻将递给了王京生说:“你看看,这麻将牌是什么东西做的?” 王京生接过这张麻将牌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他忽然想起来,前几天,连部的材料员拿来几个废旧的电瓶壳子,他让王京生帮助他把电瓶壳子上面的宽边用钢锯给锯下来,然后又锯成麻将牌这么大的小块,最后在拿砂纸磨光滑,当时王京生还问材料员加工这些东西做什么用,材料员还假装神秘的不告诉他,看来这些东西就是电瓶壳子上面的宽边做成的。于是他说:“是不是电瓶壳子做的啊?”“嘿,看不出你还真的聪明,这个就是电瓶壳子做的,做它可是费了老劲了。” 王排长在一边催促着说:“别再那里谝宣传了,赶快玩吧,急着呢。”他说完话,接着给每一个人分了十个十毫米的圆垫,这样的圆垫是汽车上使用的非常普遍的一种零件,王排长告诉王京生这些平垫就是相当于筹码,谁输了就要付给赢家平垫,最后谁手里的平垫多,就证明谁赢了。 王京生在玩上面也是一个天赋比较高的人,几圈下来他就基本上掌握了玩麻将的一些技巧,也能随口说出很多的麻将术语,什么碰啊、吃啊、胡啊、还有什么所谓的嘴子“东北大森林”啦、“孔雀东南飞”啦,而且居然还开胡了几把。眼前的平垫也越来越多了。张副指导员调侃的说:“看看,我们的麻将阵营又多出了一位年轻有为的好手,后生可畏啊。” 张连长已经好久没有开胡了,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时的微笑,本来不大的眼睛好像一瞬间变得溜圆,他满脸通红,就好像刚刚喝过了很多的白酒,额头和鬓角上都渗出了点点汗珠,看得出他心里的燥热。他甩掉了身上的外衣,嘴里赌气似的不停嘟囔着:“我就不相信我开不了胡,非要开一个大户给你们看看。”就在这个时候,高音喇叭里出来了开中午饭的号声,王京生这才感觉到肚子饿了,他悄悄地看了一眼张连长,只见他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手里的麻将牌,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中午饭的号音,张副指导员和王排长也好像对吃午饭无动于衷,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要去吃饭的表情,王京生心里暗暗的琢磨着,他们不会连中午饭都不去吃吧,要是那样的话,自己可就惨了。 突然,张连长兴奋的大声叫了起来:“哈哈,我胡啦。”随着他的喊声,他使劲的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麻将牌在他的拍击下东倒西歪。这个迟到的胜利,让张连长如释重负,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随手点燃了一支香烟,看到张连长像孩子一样开心的样子,张副指导员指了指手腕子上的手表提醒着他:“我们是不是该去吃中午饭了?” “啊,都该吃中午饭啦?”张连长也看了看自己腕子上手表,时间已经指向了一点(新疆时间),他想了想说“我们不去伙房吃饭了,这个时候就是去了饭也凉了,我看还是让伙房给我们做哨子面吃吧,怎么样?” “嘿,那敢情好,已经好久没有吃哨子面了,说着就嘴馋。”张副指导员第一个表态。张连长和张副指导员都是陕西人,他们平时嘴上就经常提到哨子面,能够吃上哨子面,对于他们来讲就如同过年一样。 “我更没有意见了,要多来一点油泼辣子,那才够味儿。”王排长添油加醋的附和着。 王京生站起身来说:“我去通知伙房吧?” 张连长看到王京生要走连连的摆着手说:“你坐下,你可不能去,你要是去了我们不是又要三缺一了,你告诉通讯员,让他去通知自伙房,做好了给我们端到连部来。” 第三章 初出茅庐(六) 昨天王京生陪着几位连领导玩麻将一直到了晚上十点钟,要不是后来营长找张连长有事,还说不定要玩到什么时候呢。王京生只觉得自己腰酸背疼,尤其是脖子和后背酸酸的,就如同是受了风湿一样。最让他难受的是三个连领导都抽烟,而且由于害怕人家看到他们玩麻将,还把屋子封闭的严严实实,烟雾一点也散不出去,呛得王京生嗓子干疼干疼的,眼睛被烟雾熏得不住的流眼泪,他都害怕烟雾把眼睛给熏坏了。他觉得自己头发上,身上,甚至内衣上面,都是一股浓烈的烟草味。 王京生知道,宁指导员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人,如果他在,张连长他们肯定不敢在上班的时候明目张胆的玩麻将,他这一次随二排去哈什执行任务,大约要走一个多月,张连长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玩麻将了。玩麻将王京生是学会了,可是他刚刚学会就已经厌恶了这个东西,更准确的说,他不是厌恶麻将这个娱乐形式,他所厌恶的是以这样的方式玩麻将,在他看来,张连长他们这样的玩法,根本不是娱乐而是玩命。可是作为王京生来讲,他只能是敢怒不敢言,到了这个时候,他最想念的就应该是指导员了。 指导员临走的时候,专门和王京生交代了两项任务,第一是要看好连队的果园。一连的果园就在战士宿舍的房子后面,面积不是很大,估计应该有一亩左右。别看果园不大,可是里面的果树长的非常的茂盛,特别是有几棵桃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结出来的桃特别的大,而且绿中透粉,粉里带红,远远地看去就好像是西游记里面的蟠桃,这是指导员最喜欢的稀罕之物,每棵树上长了几个桃子他都有数,在家的时候,他几乎天天都要到果园里去看这几棵桃树。除了这几棵桃树外,果园里还有几架马奶子葡萄,秋天的时候,这几架葡萄架上挂满了一串串的葡萄,这些葡萄翠绿翠绿的,晶莹剔透,就好像是一串串玛瑙。那个时候,整个果园都会散发着葡萄和桃子的香气,到了采摘的时候,指导员会亲自坐镇,为各个班分发桃子和葡萄,他说,这是一连全体官兵的劳动成果,只有一连的全体官兵来享用。 为了防止有人偷盗果园的东西,果园的周围扎起了一圈铁丝网还有很密集的刺槐和花椒树,这些树上都长着很多的硬刺,不要说人了,就是一只猫也进不去。果园的钥匙只有指导员一个人有,一般的情况下,谁也进不去,一连的战士都知道他对于对这片果园的钟爱程度,所以谁也不敢去碰那几棵桃树。 指导员出发的那天早晨,专门把王京生带到了果园,他指着桃树上的桃子告诉王京生桃子的数量,告诉他,这些桃子是有数的,一定要看好,等他回来的时候一个桃子也不能少,如果少了一个要那王京生是问。指导员把果园的钥匙交给了王京生,他再一次告诫他,这个果园只有张连长和他王京生能够进去,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进,包括副连长和副指导员。王京生觉得自己拿到的不是果园的钥匙,而是一个祸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自己带来祸事。 指导员交给王京生的第二个任务是让王京生给他抄写几本小说,这是那个时候风靡一时,在民间广为流传的手抄小说。当指导员把这两本手抄小说交到王京生手里的时候,王京生感到了非常的惊讶。他也知道社会上有各种各样的手抄小说,只是没有见过,他只是认为这样的东西只能在社会上有,部队不可能看到,没有想到,部队不但有,而且已经流传于部队的干部之中。部队干部都在流传,战士就更不在话下了。 指导员特别严肃的告诉王京生,这两本手抄本可是他的老乡偷偷的交给他的,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不但不能让其他人看到这两本小说,知道都不行,这可是事关大家政治前途和命运的事情,开不得半点玩笑。他之所以敢于把抄写手抄本小说的“任务”交给王京生,就是觉得王京生是文书,抄抄写写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而且王京生是一个比较稳重的人,嘴也比较严实,所以他十分的信任王京生。指导员的这几句话,说的王京生心里热乎乎的,他的眼泪差一点掉了下来。指导员还告诉王京生,张连长很快也要随车队出去,他就可以在指导员的办公室里抄写,这样比较安全。看来指导员在这个上面也是很费了一些心思。 等到指导员走了以后,王京生才悄悄地把这两本手抄本拿了出来,一本的名字叫做《一双绣花鞋》,另一本的名字叫做《第二次握手》,这两本手抄本都很厚,哪一本估计也有十万多字。 从客观上来讲,“文革”是一个漠视和抹杀性差别的年代,文化成了一片沙漠。文化的荒芜,造成了人们精神生活的贫乏,这就给手抄本的流行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和舞台。“文革”也是一个高度禁欲的时代,在一些“文革”特色的文学作品中,英雄人物都是没有爱情的,更不允许有爱情和男女之爱的描写。因此,在集体禁欲的社会环境下出现一些手抄本小说,甚至所谓的“黄色小说”手抄本的流传,也是一种必然的趋势。作为一种特殊的文本,手抄本不光要“手写”,还要接力“传抄”,并且正是在“传抄”的过程中,完成其必要的复制、流动和再创造。也只有这样,这种“手抄”行为才不单表现为大胆的个人行为,还更表现为集体的越轨行为。 “文革”期间流传的手抄本,实际上是对“四人帮”文化专制的一种叛逆行为。由于当年手抄本基本不署名,而且在长期的传抄中逐步被不同的人加工,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实际上是一种群体劳动,一种自由的文学创作,它反映了人们不甘被禁锢的思想,对人性、个性、情感的渴求和反思。它赋予了受难而顽强的那一代中国人精神上和情感上的博大情怀。 《一只绣花鞋》讲述国民党政府在崩溃之前秘密成立梅花党,妄图打入我党内部窃取情报,伺机而起。围绕着争夺“梅花图”这一梅花党潜伏人员的联络图,我公安人员与梅花党斗智斗勇……。 小说《一只绣花鞋》贯穿了“绿色尸体”、“武汉长江大桥的孕妇”、“神秘的金三角”、“太平间的嘀嗒声”等系列惊险故事,迷雾重重,扣人心弦。尤其是《第二次握手》这本手抄本的开头几句深深吸引了王京生:“深秋的首都,天气晴朗,寒风袭人。阔叶树都落了叶,露出稀疏的树枝。公园里和高楼大厦旁的松柏,显得分外郁郁葱葱。遥望香山,像蒙上了节日的纱巾,绰约显出浅红色起伏蜿蜒的身影。那该是十万株枫树红得像烈火喷薄吧?” 王京生长这么大以来,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扣人心弦的作品,尤其是小说里面关于爱情的描写让王京生大开眼界,他没有想到,人世间还能有如此美妙、忠贞不渝的爱情,还能有敢于对爱情这样淋漓尽致、感人至深的描写,这里面没有了已经司空见惯的革命高调和词汇,朴素平直优美的语言,曲折动人的爱情故事,丰富新颖的科学故事让王京生的精神时时处于一种昂奋的状态之中。 办公室外面的花坛里生长着茂盛的月季花,不远处还有指导员亲手栽种的白丁香,淡淡的香气夹杂着果园传来的果香,逐渐的充斥着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对面战士宿舍半圆形的屋顶上,几只乌鸦蹦蹦跳跳、旁若无人的在那里觅食嬉戏,蓝蓝的天空中,几朵白云变换着不同的造型,缓慢的移动着,浮云投下的阴影不时的掠过办公室敞开的窗户,办公室内的光线也随着云彩的移动而变换着。此情此境让王京生感觉到了情景交融的境界,他白天除了正常的工作以外,几乎有时间就一头扎在指导员的办公室里,晚上也要抄到深夜。卫生员老苑看他整天神神秘秘、忙忙碌碌的样子问他在做什么,他莞尔的一笑,告诉老苑,就是写一点东西。 抄写小说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王京生从来没有连续的写过这么多的文字,他觉得自己右手的每一个手指都似乎肿胀着,尤其是大拇指和食指拿笔的结合处,已经磨出了硬硬的茧子,甚至手腕和手臂也感到了僵硬僵硬的,有的时候两只眼睛也显得混混灼灼,模模糊糊。 他是一个做事情非常认真的人,他想既然是指导员把这件事情交给了自己,就说明指导员对自己是信任的,所以他想着在指导员回来以前一定要把这两本手抄本写完。白天人多眼杂,他基本都是要利用夜晚的时间抄写,不过,团里面的发电机发电只到十点,过了十点王京生就只能使用煤油灯来照明,写累了,他就会歪倒在指导员的床铺上,因为指导员的行李已经带走,他只能是让自己的后背紧紧地靠着墙壁,暂时的闭上眼睛养养神。这个时候,小说里所描写的关于爱情的精彩情节就会浮现在他的眼前,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也置身于小说之中,他把自己想象为其中的主人公,尝试着其中的喜怒哀乐,品味着生活和爱情的美好,但是当他睁开眼睛以后,想象的一切美好都云消雾散,他又不能不为自己感到沮丧和失落。这个时候,他自然会想到刘纯燕,想到赵静,和《第二次握手》里面男女主人公跌宕起伏、情意绵绵,耐人寻味的爱情比起来,他和刘纯燕的初恋真的是太缺少激情,太缺少想象,太苦涩、太乏味了。原来他最值得骄傲和最引以为自豪和视为自己精神寄托的初恋,在这里显得是那么的苍白,那么枯燥,那么不值得一提。一时间他竟然为自己感到了悲哀。他想到就是这样没有可以恋的初恋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失去,他更加感到了无可奈何,眼睛里甚至不由得涌出了滴滴泪水。 原来王京生对于自己能来这里当兵绝对是抱着建设边疆,保家卫国的决心。他也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出路,他从来就没有一丝半点的后悔过,他庆幸自己此生能有这样的机会。 可是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产生出了一股怨天尤人的怨恨,他想,要不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政策束缚着自己,要不是受了刘纯燕远走高飞的刺激,要不是在旧县被当地人逼迫的走投无路,他可能就不会来当兵,也就完全有可能在家里尽情的享受着天伦之乐,自由自在的体验着美好的人生。他也十分清楚的知道,他之所以有了这样的想法,完全是受了这两本小说的影响,他不得不承认,美好的生活和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对于他来说诱惑力是太大了,他还不足以抵御这种来自于外部环境的思想侵蚀。他甚至在某种时刻能产生退伍复员的想法。 在指导员回来之前,他总算把这两本手抄本全部抄写完了,这两部小说足足写满了两个日记本,王京生觉得这两本小说好像就是自己亲自创作的一样,内心满怀着眷恋之情和爱惜之情,他想,总有一天,我也会写出自己像样的作品,圆自己一个美妙的“作家”梦。 第三章 初出茅庐(七) 随着到部队新鲜感觉的缓慢消失,王京生觉得在部队的日子越来越没有什么意思,每天的生活就如同钟表的指针,永远是要沿着一条固定的轨迹移动,而且是循环往复永无止境,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由于连队大部分车辆都出去执行任务了,整个院子里也看不到几个人,只有吃饭的时候人来的最齐。人员少了,饭堂的伙食也越来越差,与刚来时的饭菜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张副指导员在家里留守,好像他对于饭菜的质量没有多大的兴趣,而且吃饭的时候根本看不到他的身影,有知道内情的老兵说,张副指导员的老乡在团部后勤的伙房当司务长,他肯定是天天去那里解馋去了。 有的人曾经找到过负责食堂的上士,可是上士也很为难的说,司务长出去之前和他交代过,要节约花钱,在家没有事的人,伙食就更要节约。他也不敢乱花钱,有的战士还有声有色的描绘,说看到过上士在伙房的仓库里偷偷的喝猪油呢,要是他能改善伙食还何必去偷喝猪油呢,那个东西怎么能喝得下去,不要说喝了,就是想起猪油的那个滋味都会恶心,王京生觉得上士很可悲也很可怜。 王京生觉得,炊事班的老兵炒的菜越来越难吃,烹调技术差是一个原因,不负责任恐怕是更主要的原因。大米都是战士们开着汽车到一千公里以外的阿克苏,用自己生产的玉米和农一师一团场换回来的好米,这样的大米颗粒饱满,油汪汪的,在内地都看不到这样的好米,这可能和新疆的日照时间长,气候干燥有关系,可是这样的好米,炊事班做出来的米饭不是夹生就是糊锅底,白白的糟蹋了这样的好米。他们蒸出来的馒头也经常是黄黄的,摆在黑不溜秋的铁篦子上,让人看着就没有一点食欲,菜总是半生不熟,几乎看不到一点油水,柿子椒就是整个的放在锅里面炖,鬼知道他们洗没有洗。而且很多时候菜咸得像是打死了卖盐的,本来新疆就是一个缺盐的地方,可是炊事班吃盐倒是一点也不吝啬。王京生总觉得菜里有种很怪异的味道,一闻到这种味道,就胃口全消。他知道炊事班做出来的汤是用刷锅水做的,他经常要去炊事班帮厨,所以他也知道那里面的一些内幕。其实大家也都知道这个公开的秘密,只是没有人敢于去炊事班讨一个说法,因为炊事班有个很凶的陕西老兵,他一脸的络腮胡子,肚子上也有很多的胸毛,再加上一身肥肉,大家都在背后叫他“肥猪”,要是在深山老林,他的形象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土匪。他倚仗着指导员是他的老乡,整天对叫叫嚷嚷、骂骂咧咧。 王京生早就想明白了,反正一连吃饭的又不是我一个人,伙食好坏都无所谓,喜欢吃的就多吃几口,不喜欢吃的时候就少吃,既然大家都能适应,我也一样能适应。人家老兵们都无所谓,我一个新来乍到的新兵更是无所谓。 不过各庄都有很多的高招,战士们各自又都能有不同的解决的办法。一连和六连的伙房仅有一墙之隔,哪个连吃什么饭,大家闻香味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战士们哪个连都有自己的老乡,只要是到了吃米饭、面条或者包子的时候,一连的战士们就会多打一份甚至几份,六连队老乡也会沾光。反之,六连改善伙食的时候,一连的战士也会沾光,为了这样的事情,一连和六连的领导也采取了很多的办法制止,可是时间长了还依然是故我。后来,领导们也不再干涉了,而且这似乎还成为了一个两个连队互相默认的规定,只要是改善伙食,一般都要做比平时多出一倍的饭菜。 到了周日,王京生约赵杰去团卫生队找李志和郭伟维,和李志一个屋子的邸光辉说,他们两个早就出去了,好像是去了油库。 新兵营生活结束后,林场来的几个知青中,李志和郭伟维分到了卫生队,张建和邹伟分到了团加油站,他们那里都是两个人一间屋子,非常的随便。尤其是张建和邹伟,他们两个单独住在加油站。 团部的加油站,就在营房大门口不远的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这里有一排平房,平房有几间是战士的宿舍和办公室,还有几间比较大的是放置油料的库房,院子里深深地埋着几个巨大的储油罐,那是用来储存全团汽车所使用的汽油的。这里被一圈铁丝网包围着,门口是一个大铁门,铁门旁边的大牌子上面清晰的写着“油库重地,闲人免进”的警示标语。各个连的汽车在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都要到这里来加油。这里的位置相对的偏僻,两个人更是天高皇帝远,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利用后勤的优势,经常能搞到一些猪肉、鸡肉罐头还有蔬菜水果罐头,甚至还能搞到白酒。 刘疆也很少去找他一个公社的老乡,大多数的时间他总是要和王京生他们在一起,当然,王京生和刘疆呆在一起的时间要远远地多过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间。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感觉到了彻底的放松,他们才能够无拘无束的为所欲为,肆无忌惮的开着各种玩笑,显现出了年轻人活泼可爱的一面。当王京生、赵杰和刘疆到了油库的时候,张建、邹伟和李志、郭伟维他们四个人正在饶有兴致的玩“争上游”,赵杰进来就开始旁若无人的翻腾他们的柜子,看他那个随意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这个屋子的主人。 张建看到赵杰正要打开属于他的那个柜子,立刻放下手里的扑克,一个饿虎扑食,就把赵杰的胳膊扭了过来,张建属于那种五大三粗的人,伸出的胳膊像一棵笔直的树干,瘦骨嶙峋的赵杰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嘿,好你个‘奥斯曼’,把我给弄疼了,赶快放开我。”奥斯曼是赵杰给张建起的外号,别看他们两个见了面就闹,可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特别的好,张建真的就像一个称职的大哥哥一样,在很多方面都会照顾着赵杰。 听到赵杰叫自己的外号,张建一点也不急,他死死的压住自己的柜子,就是不让赵杰打开,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这个柜子里什么都没有,你非要打开他干嘛啊,有好吃的还能不给你们吃啊?”听他这样一说,王京生忍不住的就要笑,这整个就是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的表白。 赵杰求援似的叫着刘疆:“刘疆你还看什么热闹呢,还不赶紧过来帮忙,你们再不管,一会儿有了好吃的你们可不能吃啊。” 刘疆犹豫了一下刚要伸手帮忙,邹伟却在一边说话了:“嘿,干嘛啊,是不是要起哄啊,不就是想吃罐头嘛,想吃也用不着起哄啊,再说了,你刘疆是干嘛的,我们林场的人闹,有你什么事啊,要是想起哄可没有你的好果子吃。”邹伟这个人,就是这副德行,他总是在大家高兴地时候,冷不防的给你泼上一盆冷水,人家不喜欢听什么他非要说什么不可。本来人家刘疆和这些林场来的兵在一起就是有一点拘束,他就怕他们说他不是林场的人,可是邹伟偏偏要这样说,好像不这样就不能显示出他的与众不同。这样的话,要是从张建的嘴里说出来,大家会觉得是在开玩笑,谁都不会往心里去,唯独在邹伟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觉得别扭,王京生其实是最不喜欢邹伟,在林场的时候,他和邹伟之间就没有什么来往,如今到了部队,又都是一个林场出来的,所以不得不往一起凑。 看到刘疆无端的受到邹伟的指责,王京生觉得邹伟太过分了,因为刘疆是他和赵杰一起叫来的,邹伟和刘疆过不去,就是和他王京生过不去,这不是明摆着他是指桑骂槐。王京生没有好气的对赵杰说:“你是不是没有吃过罐头啊,要是没有吃过,我立刻给你找来几桶,让你吃个够,不要弄得罐头吃不着,在伤了自己,你以为人家的东西都是好吃的啊。”邹伟看到王京生话中有话,自己就装作没有听到一样,在一边和李志、郭伟维聊着天。 这个时候,张建已经和赵杰一起从柜子里向外拿东西了,没有想到柜子里的东西还真的不少,猪肉和水果罐头自不必说,还有几个鲜红的石榴,张建还和变戏法一样又拿出了很多的黄瓜和西红柿,整整的摆满了一桌,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不用说,张建他们早就准备好了。王京生心里一阵的感动,虽然这些吃的东西没有什么值钱的,可是这里面包含着的战友情谊和老乡情谊,是多少东西都无法换来的。 最让王京生感到不解的是,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瓶白酒,尽管这瓶白酒没有标签,估计也不是什么太好的酒,可是在这种场合它就显得特别的难得了。新疆当时是一个物质相当贫乏的地区,市场上的各种物资奇缺,从家里来部队的时候,除了部队所发的东西,王京生什么都没有带来,他当时想的很好,带的东西太多路上不方便,而且部队也不允许,如果需要什么,到了部队以后再去买也不迟。没有想到的是,王京生第一次去叶城逛商场,就大吃了一惊。准确的说,叶城的商场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商场,并不是说它的规模不够,而是商场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商品,大部分商品柜子上都空空如也,只是零零散散的摆放着一些解放牌胶鞋,色质低略的布匹还有一些颜色陈旧的日常生活用品,而且商场里看不到几个人,给王京生感觉,似乎是售货员要比顾客还要多的多。他想买的香皂、牙膏这么简单常见的生活用品这里都没有,虽然柜台里面也有香烟和白酒,可是那些东西都是摆着不卖的,是属于紧俏商品。所以今天王京生看到了白酒感到了十分的惊讶。 说起喝酒来,李志绝对是一个酒鬼,王京生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的酒量,他就知道,在林场插队的时候,李志一个人能和几个人较劲,而且王京生就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喝醉过。别看李志年龄不大,可是他的酒瘾已经远远的超过了他的实际年龄,看到了白酒比看到了什么都要亲。 大家刚刚在桌子旁坐下,张建的罐头还没有完全打开,李志这边早就把酒瓶的盖子打开了。他手里举着酒瓶子,小心的给在座的每一个人的杯子里倒酒,王京生根本就不能喝酒,他也不想喝酒,他把自己的杯子拿到了手里,对李志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喝酒,再说我少喝一点你们几个就可以多喝一点,我的那一份还是省着给你喝吧。” “那可不行,今天谁不喝酒也不行,大家好不容易聚到一起,不能多喝就少喝,反正不能不喝。”李志这个时候突然的仗义起来,他和张建一样,都是属于那种身强体壮型的男人,只不过李志的肌肉更加饱满,更加强壮,显得更结实,大家给他起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外号——大牛。他也是属于身强体壮心眼不多的那种人,这种人要是犯起拧来就是一个死心眼,他要是让你喝酒你不喝他就会和你急,他会认为你不给他面子。王京生知道他这个脾气,他也不想在这种场合扫大家的性,所以他不怎么情愿的接过酒杯说道:“得得,既然你说了,那么我和刘疆就都少喝一点,这点酒还不够你和赵杰两个人解渴的呢,我们喝多了也是浪费。” “就是啊,你怎么死心眼啊,老王既然不想喝酒你干吗非要人家喝啊,比划比划就行了。”赵杰也肯定是怕李志没完没了的闹,所以赶快出来劝说了几句,“不行,谁不喝也不行,不多喝可以少喝,不喝不行。”李志那个牛劲儿又上来了,赵杰指着李志狠狠的说:“你就犯牛劲吧,整个一个犟牛。”李志一点也不生气,他自己反倒哈哈的大笑起来。 每一次林场来的几个知青凑到一起的时候,一般都不怎么说思念家乡的话,因为大家觉得自己都是男子汉,说想念家乡的话会被人家笑话,就是赵杰这样最想家的人,也不会在大家面前说这个话题。所以剩下的话题基本上都围绕在林场人和事情上,过去的事情了,怎么说都无所谓,虽然都是老生常谈,可是总觉得有谈不完的话题,尤其在说起男女知青的事情时候,大家更是津津有味,甚至不息添油加醋的描绘。这个时候邹伟最为活跃,邹伟在林场来的几个知青里面长相最丑,他那张黑胖的的大脸,再加上一双不大的小眼,怎么看都有一点像猪头猪脑,大家都在背地里叫他为“猪头小队长”。别看他学识最浅,可是他依仗着他的老子是旧县的一个副革委会主任的头衔,在林场的时候别的不行,追女人可是有一套,按照他的思维逻辑和想法,所有漂亮的女人都要归属他所有,只是追了半天,那些女知青就和商量好了一样,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为了这个邹伟一直非常记恨王京生和张林等人,他觉得是王京生和张林他们抢了风头,是他们阻碍了他追女知青。 王京生也早就知道,邹伟在中学的时候对于刘纯燕就垂涎三尺,他经常在放学的时候尾随着刘纯燕,总想能在回家的路上找到接近刘纯燕的机会,可是一切都是枉然,人家刘纯燕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呢,直到毕业到了林场插队,刘纯燕也没有给邹伟任何的机会。为了这个事情,甚至邹伟的父母都和刘纯燕的家里有了过结。 到了林场以后,邹伟眼看刘纯燕和王京生好上了,他的心里醋意大发,不但深深地记恨着刘纯燕,而且也同样记恨着王京生,即使到了部队他和王京生也是面和心不合,恰好王京生也根本就不愿意搭理他,所以两个人的见了面都有那么一点别扭。好在他们各自都知道如何来掩饰自己,所以到了部队以后也能够相安无事、和平相处。 别看张建和邹伟准备了不少好吃的,可是瞬息之间一桌子的东西已经被风卷残云、扫荡一空,石榴皮、苹果皮凌乱的摆放在桌子上,地上洒满了核桃皮还有瓜子皮,屋子里充斥着浓郁的酒味和烟味。 邹伟和李志言犹未尽,他们大呼小叫、借着酒劲兴致勃勃的调侃着,刘疆和赵杰、张建在一边不知在小声的嘀咕着什么,看那个样子还挺神秘的。王京生根本就不会喝酒,虽然他喝的最少,可是他的脸最红,就如同一个红脸的包公。此时他感觉脸上热辣辣的,就好像是一股股热流不断的冲击着自己的大脑,浑身都是燥热燥热的,心脏不堪重负似的,自己都能感觉到脉搏在加速的跳动。他斜靠在张建的床上,眯缝着眼睛,这样感觉要舒服一点。他内心在想,今天一定又是一个不错的周末。 第三章 初出茅庐(八) 十一月份,南疆的天气逐渐的寒冷起来,冷风夹杂着黄沙不时的光顾着营区,营区内的高大的白杨树痛苦的颤动着身躯,已经枯黄的树叶飘飘荡荡的洒满了营区里的每一个角落,往日枝繁叶茂的巨大树冠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 早晨天刚朦朦亮的时候,成群结队的乌鸦叽叽喳喳的落满了篮球场和连队门前的白杨树上觅食,它们的到来预示着冬天真的要来了。战士们基本上都已经穿上了绒衣,早晨出操甚至还要带上手套,只有四川籍的战士不怕冷,他们还仅仅是单衣单裤。 外出执行任务的车队都陆续的返回了部队。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各个连队外出的车队都要返回部队,这是汽车团惯例,汽车跑了一年了,平时都是忙于运输,根本没有时间和条件按照规定保养和维护汽车,一般的汽车的车况都已经是带病作业,给安全运输带来非常大的隐患,所以到了这个时候要彻底的保养一次。汽车就是汽车团的家当也是战士们的武器,没有一个良好的车况,就无法保证汽车始终处于最佳的技术状态,更无法保证正常的运输任务。 各个连队这个时候最热闹,一连从年初开始出去执行任务,基本都是以班、甚至单车为一个单位,分散在南疆各个不同的部队和角落,几乎一走就是一年,谁也看不到谁。现在大家都回到了连队,见了面有说不完的话题。大家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通讯员,因为通讯员保存着每一个人的书信,这是战士们最渴望的,最惦记的。这个时候连队也是最忙的,全连四十五台车要全部整修和保养,这个时间最少要十天;连队要进行政治时事学习和年终总结;要适当的进行军事训练,虽然汽车部队以运输为主,但毕竟是部队,所以就是做样子也要做。 王京生已经从老兵那里知道,每年一次的集中保养车辆是汽车兵们最难熬最发憷的时候,很多老兵为了逃避集中保养车辆,都想在这个时候探家或者住院,因为集中保养车辆太辛苦了。 所谓的集中保养车辆,就是要把车辆全部解体,包括车辆的车厢、驾驶室、发动机、变速器、所有的轮胎、所有的连接钢板、要全部拆除下来,而且还要把所有的零件和部位都要保养到位,这些工作都基本上是由一个人来完成,只有发动机的维修是由修理工来协助完成的,这样大的工作量要在十天内完成,而且还要留出两天的时间为车辆喷漆和调整,所以真正的维修时间只有八天,其工作量之大可想而之。 为了让大家能有一个良好的保养车辆的环境,每一个连队在这个时候会集中全力,把保养车作为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一切工作都要围绕着保养车展开,伙房的伙食会明显的改善,中午和晚上都要比平时多几个菜,而且要保证士兵随时都能吃上热乎的饭菜,这个时候就连伙房最懒散的老兵也不敢在偷懒。 早晨起床后,连队不会再进行早操训练,晚上也原则上不再进行政治学习,而且所有干部和连部的所有勤杂人员都要深入到连队的停车场,协助战士们做力所能及的工作。 王京生是连队的文书,属于勤杂人员,自然也要深入到连队保养车的一线。其实王京生对于汽车一直是情有独钟,早在上中学的时候,他就幻想着有一天能亲自驾驶着一辆汽车,那样的情景是多么的威风。那个年月有着这样的一种说法“听诊器、方向盘”开车属于大家最得意的工作之一,为了实现这个愿望,王京生早在上中学的时候,就专门购买了一本有关汽车驾驶和维修方面的书籍,到了连队以后,眼看着自己的梦想就要实现了,他确要尽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欲望,一直不敢过早的去连队的停车场,不敢过早的接触汽车,他怕连首长说他不安心本职工作,怕其他的战士说他不务正业,现在正好有了这样一个名正言顺接触近距离接触汽车的机会,他怎么能错过呢。 连队的停车场一扫往日的冷冷清清,车场库房和办公室的墙壁上悬挂着红色的条幅,几百平方米的停车场内,几十辆已经被解体的汽车部件摆放的满满当当,身穿工作服的战士们在各自的汽车旁边紧张的忙碌着。王京生一走进停车场就完全被眼前的情景深深的吸引。 一排二班班长李虎旺此时正好从连队库房走出来,他看到王京生走进了车场,向他高声的喊道:“嘿,文书,赶快过来帮帮忙。”王京生嘴里答应着,快步走到李虎旺的身边,李虎旺上身穿着一件土黄色的旧棉袄,棉袄上沾满了褐色的油污和泥土,不知道是棉袄的扣子掉了还是为了干活方便,李虎旺在腰里系了一条草绳,他头上那顶没有帽檐的帽子更是显得与众不同。他的脖子上挂着风扇皮带,胳膊下面夹着几个纸盒,怀里还抱着发电机,那个样子特别的滑稽,就如同一个要上台表演杂技的演员。 李虎旺个子不是很高,大约也就是一米六七左右,圆圆的脸庞,留着寸头,再加上黝黑的皮肤,虎头虎脑的,好像永远也长不大,看他的长相似乎要比王京生还要年轻。别看他的各子不高,可是还特别的喜欢打篮球,只要是他不出车,篮球场上总是少不了他的身影,而且他特别喜欢和王京生在一起打篮球,他们经常做搭档,所以王京生和李虎旺很熟悉。而且在王京生的印象里,李虎旺和其他的老兵也不一样,他没有他们身上那种近乎兵痞的做派,从来不会欺负新兵,尤其是对王京生特别的客气,所以,王京生对李虎旺很有好感,也没有对其他老兵的那种拘束。 王京生从李虎旺的手里接过发电机,李虎旺如释负重般的松了一口气,他向王京生点了点头,喘着粗气说道:“谢谢啊” “嘿,看你说的,干嘛这么客气啊。”王京生自己都觉得有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没有想到李虎旺会这么客气,自己不就帮助人家拿了一件发电机嘛,举手之劳的事情,这有什么啊。要是其他的老兵一定会认为你是应该这样做的,他们绝对不会和你客气的。 王京生尾随着李虎旺来到了二班的停车场地,李虎旺把身上的东西一股脑的扔到了地上,然后接过王京生手里的发电机说:“好了,麻烦你了,你去忙你的吧。” “我没有事,今天连长让我们连部的人都来车场协助大家保养车呢,反正也没有分配什么具体任务,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什么好,索性我就帮你干一点什么吧。” “真的吗?”李虎旺好像有一点不相信似的问道。 “当然是真的啦,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除了通讯员在家看家外,我和卫生员,油料员,材料员都来了。”说到这里王京生还特意的指了指库房门口,材料员、油料员和卫生员几个人恰好都站在库房的门口在说着什么。 “哦,我没有别的意思,保养车很脏很累的,你看你穿的干干净净,我是怕你吃不了这个苦。”李虎旺为自己解释着。 为了表示自己不怕脏,王京生把手上的泥土很随意的在身上擦着,本来很干净衣服前襟立刻沾上了一溜黑色的油泥,就如同一副清新的油画突然被污染了,他的嘴里还很认真的说:“嘿,什么苦不苦脏不脏的,既然到了汽车部队,我们早晚还不是要干这个,现在适应一下,总比以后在适应好,没准以后我还会分到你们班呢。” “对啊”听了王京生的话,李虎旺觉得很有道理:“按照惯例,明年你就可以下连队了,你和连里领导的关系都不错,你就让他们把你分到我们班吧,到时候你就给我当助手,你看怎么样?” “好啊,那就一言为定啦。”王京生也开心的回应着。 原来王京生对于自己明年去哪个排,那个班,还真的没有什么具体想法,他觉得时间还早,这么早就考虑那些问题也没有什么必要。他只是经常听老兵们私下里说,新兵下连队一定要找一个脾气和技术都比较好的老兵,既可以学到技术,还不至于太受气,因为老兵欺负新兵的事情比比皆是,有的事情让人听起来都不敢相信。可是选择哪一个班,那一个排或者那一个老兵不是新兵自己能决定的,只能是凭自己的运气,只有少数在连队做过通讯员或者文书的新兵,还能享受到连里的照顾。现在李虎旺突然主动的提出了这样的问题,这当然让王京生很高兴了,尽管最后到底能不能当李虎旺的助手,还要看连队领导的意见,但是现在和他近距离的接触总不是一件坏事吧。 李虎旺从驾驶室里拿出一个已经非常破旧的黄色脸盆,这种脸盆是部队统一配备的,一般只有炊事班才有,也不知道李虎旺是从哪里弄来的,看那个锈迹斑斓的破旧程度,起码已经使用了好几年了,他把脸盆递给了王京生说:“给你这个脸盆,你从油箱里弄一脸盆汽油,帮助我清洗一下汽车零件。” 王京生接过脸盆,走到了汽车油箱前面,他打开了油箱盖,一股浓烈刺激的汽油味扑鼻而来,他觉得自己的眼泪差点流了出来,于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迅速的把头扭向了一边。他把脸盆放到了地下,回过头来对李虎旺说:“二班长,怎么把汽油弄出来啊?” 李虎旺回过头来看了王京生一眼,没有说话,他径直走到汽车驾驶室前面,打开驾驶室的车门,掀开座子上的靠垫,从座子底下拿出一条拇指粗的胶皮管,然后回过身来,把胶皮管的一头插到油箱里面,另一头放到了自己的嘴里,用嘴使劲的一吸,油箱里的汽油立刻顺着胶皮管缓缓的流进了黄色的脸盆。李虎旺用袖子使劲的擦了一下残存在嘴角的汽油,得意的看着王京生说:“怎么样,学着点,以后你就要经常使用这个办法啦。其实这个也很容易,谁都会,只不过要小心,不要把汽油吸进自己的肚子里就行了,否则就麻烦啦。”王京生很谦虚的点了点头。 李虎旺又接着说:“好了,一会你帮助我把零散的汽车零件清洗一下就行了,这里有毛刷子和纱布,不过现在天气比较凉,你试试看,要是不行就算了。” “没事没事,我没有问题。”王京生赶快回答着。 王京生仿照其他老兵那样,尽量的把自己的袖子向上挽了挽,由于已经穿上了绒衣,使了半天劲袖子也挽不上去,王京生一赌气干脆把里面的绒衣脱了下来。他把李虎旺拿来的汽车零件放到了脸盆里,一只手扶着零件,一只手拿着刷子使劲的清洗着零件上的油垢。他的手刚刚接触到汽油,就觉得一阵阵刺痒和冰凉,好像手里面握着一块冰块,他下意识的把自己的手拿出了脸盆,不停的在嘴上哈着气,李虎旺看到了王京生的这个样子,脸上依然堆着微笑说:“怎么样,够凉的吧,我刚才都说过了,你肯定适应不了,我看你还是放到那里吧,一会儿有时间了我自己再清洗。” 李虎旺这样一说,王京生自己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他赶快又拿起脸盆里的零件,认真的清洗着,一边清洗还一边说:“没有事,适应一下就好了,人家能干我也能干。” 过了一会儿,王京生反而觉得脸盆里的汽油不是那么凉了,可能是逐渐的适应了。可是这时候他又觉得手和胳膊上的皮肤有一点发痒,尤其是脖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也是一阵阵的痒的钻心,他忍不住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使劲的抓了几下,谁知道手上的汽油沾到了脖子上更加刺痒了,他不得不放下手里的零件,用棉纱擦干了手上的汽油,轻轻的抓挠着脖子。忽然间,他看到自己的手背、胳膊都红肿了起来,手背肿得就好像是一个刚刚出锅的发面馒头,手指更像是一只只胡萝卜一样,整个皮肤都是亮亮的,而且一下肿到了胳膊肘,同时还伴随着一阵阵近乎无法忍受的刺痒,就如同有无数个蚂蚁同时在自己的手上和胳膊上在爬一样。王京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心里特别的紧张,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有一点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李虎旺跑了过来,他看到王京生的手和胳膊突然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也感到了非常的吃惊,他拉过王京生的手仔细的看着,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怎么会这样,这是怎么了?”突然间,他又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指着王京生的脖子,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变了形的说:“嘿,你看你的脖子怎么也肿了,我陪着你一起赶快去卫生队看看吧。”说完话,李虎旺拉着王京生就要走。 “不用,不用你陪着,我自己去就行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还是忙你的吧。”王京生一边说着,一边披上自己刚才脱下来的绒衣。 听到他们这边大呼小叫的说话,卫生员老苑跑了过来,他仔细的看了看王京生的手和胳膊,一点也没有感到惊讶,完全像一个行家里手似的说:“哦,看你这个样子,我觉得是汽油过敏,原来咱们连队就有一个兵和你一样,皮肤一沾汽油就这样,不过他没有你这么严重。你看你的脖子都肿了。你也不要害怕,到了卫生队打一针,吃点药过几天就会好。不过看你的这个样子,是非常严重的汽油过敏,看样子以后就不能在碰汽油了,如果要是这样的话,你将来还怎么能开车呢。” 卫生员的最后的几句话可能说得无心,可是王京生却感到了事情有一点不妙,他想,卫生员说得一点都没有错,汽车兵就是整天要和汽油打交道,我要是真的汽油过敏,今后还真的不能在碰汽油了,那样一来,也就根本不可能在开车了,那我开车的梦想不也就到此终止了了吗?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心里一阵阵的发凉。 从卫生队回来以后,王京生觉得心情非常的郁闷,心里就如同有一块铅块压着一样,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连长张友生正好从连部出来,他看到王京生一脸的愁云,非常关心的问道:“嗨,今天这是怎么啦,怎么刚刚出去一会儿就满脸的愁云啦。对了,你不是刚才去了车场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京生看到连长赶快把手放到了身后,他还不想把自己皮肤过敏的事情这么早就告诉连长,刚才在卫生队的时候,卫生队的医生已经告诉王京生,皮肤过敏是一种比较麻烦的皮肤病,而且过敏有很多种,有的是花粉过敏,有的是药物过敏,还有的是食物过敏,像王京生这种汽油过敏的,还是比较少见的,这种病平时没有什么征兆和迹象,只有在过敏源接触到皮肤以后才会发作,而且目前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药物治疗,唯一的办法就是要远离过敏源。 卫生队的医生告诫王京生,皮肤过敏虽然不是什么严重的疾病,但是有的时候发作起来也是很危险的,比如像花粉过敏的人,如果要是有哮喘病,就会非常的危险了,弄不好还会出生命危险,所以医生告诫王京生以后要尽量少接触或者不接触汽油,为了不发生意外以后最好是不在接触汽油,这样就不会再次发生皮肤过敏的事情了。医生的话,让王京生心里一阵阵的透凉,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会得这种皮肤过敏的病,以前可是从来都没有觉察过,如果真像医生所说的那样危险,那么自己今后是觉得不可能在开车了,这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眼看就要下连队了,却突然发生了这样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不就是等于自己断送了自己成为一名司机的前程吗?现在他还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连长,他怕一旦连长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就再也不会让他学开车了,所以他在支支唔唔的说:“我刚从卫生队回来。” “你去卫生队干什么了,病啦?”张连长十分关切的问道。 “没有,我有一点汽油过敏,刚刚去卫生队看了看。”王京生根本就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所以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出了自己皮肤过敏的事情。 “汽油过敏?”张连长满脸疑惑的看着王京生。 “是啊,医生说就是汽油过敏。”王京生就把刚才在停车场所发生的事情一一的和连长讲了一遍,说着话,还伸出了自己的双手让连长看。虽然刚才在卫生队医生已经给王京生的手做了表面的处理,而且也打了针吃了药,可是王京生的手现在依然还是非常的红肿,皮肤上的汗毛孔特别的明显,刚刚涂抹在皮肤上的碘酒,让王京生的手和胳膊呈现出紫红色,就好像是紫茄子一样。 连长反复的看着王京生的手也是大吃一惊,他眨巴着眼睛不住的说着:“怎么会这样,这可是够吓人的,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我暂时不能在接触汽油,等好了以后观察观察再说。”王京生有一点沮丧的说。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连长从上衣兜里拿出香烟盒,从里面取出一支烟,点燃了以后,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的看了王京生一眼,看到王京生也在紧张的看着他,于是连长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点笑容,语气有所缓和的说:“嗨,你也不要有什么精神压力,像你这样的皮肤过敏,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好在它不算是什么大病,只要自己注意以后不要在接触汽油就没有什么问题。问题的关键是你今后怎么办,我们是汽车部队,无论开车和修车,都离不开汽油,你要是想在我们汽车团长期的干下去,不碰汽油几乎是不可能的。我觉得你的汽油过敏还的确是很严重的,好在是在我们部队里发现的,要是上了山可就麻烦了,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又没有医院和药品,那可就危险了。所以我认为咱们还是要尊重医生的意见,人家毕竟是比我们见得多,依我看,最近一段时间你就不要在接触汽油了,尽量远离可能诱发皮肤过敏的过敏源,等你的过敏彻底的好了以后再说。你觉得呢?” 张连长的话在王京生看来,已经可以说是语重心长了,而且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王京生知道,目前对于自己的皮肤过敏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至于今后怎么样,他真的没有时间去多想。刚才在团卫生队看病的时候,他已经想了很多了,他知道,如果以后他的皮肤确实还是碰到汽油就过敏,那谁也没有办法,只能是改变工作环境。至于到底还能不能开车,他自己倒是觉得不是特别的重要,原来自己只是一心想当兵,能开上车学习一门技术当然更好,如果因为自己的汽油过敏不能开车,自己也应该没有什么遗憾,权当自己还是当了一个步兵就是了,再说不到最后的时候还是有希望的。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盼着自己的皮肤过敏赶快好,以后的事情就听天由命了。想到这里,他对连长说:“你放心吧,我会正确对待自己的,如果以后真的不能在接触汽油了,真的不能开车了,我还可以去干其他的工作,走到哪里说那里吧。” “嗯,你这样想我就放心多了,你到了一连以后一直干的不错,大家对你的评价也很高,我也希望你不要想得太多,继续干好文书的本质工作,可能事情还没有你想的这么坏,即便万一有什么事情,连里和我都一定会尽力的帮助你的。”连长的话给王京生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心里觉得舒服多了。 第四章 哨卡风云(一) 一转眼一年过去了。 一九七六年四月,又到了每年一度的新兵分配时候,按照汽车团的惯例,很快就会有七六年的新兵到一连来接替王京生和杨绛的工作。这个时候,王京生的心里直打鼓,自己就要下连队了,可是不知道连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去年汽油过敏的事,会不会影响自己去连队开车呢,可是他又不敢直接的去问连长,他知道文书和通讯员去哪个排和哪个班都要由连会务会讨论决定,不是那一个人能决定的。反正也没有几天了,心里就是再着急,也只有耐心的等下去,他相信,连首长一定会给自己一个比较满意的安排的,而且他也不知道,李虎旺是不是已经像他自己所承诺的那样和连里沟通好了,要是真的能做李虎旺的助手自然是最理想的选择了。 自从去年他汽油过敏发生以后,他就一直也没有接触过汽油,在连队里,很多的时候他都是故意躲着有汽油的地方,除了站岗不得不到连队的停车场外,他历来是尽量的远离那个地区,连里的领导也都知道他有汽油过敏史,所以大家也基本上达成了共识,尽量的让他不接触各种油料。他的老乡邹伟和张建都在团加油站,每一次去他们那里串门,王京生也都是有意的远离着各种油料,他倒不是害怕再一次油料过敏,他害怕的是万一自己还是油料过敏,那么就几乎能肯定自己以后不可能在接触油料了,那么一来,他心中仅存的最后的希望也就会完全地破灭了,他想到了连队以后再说,如果确实是不行了,自己也就死了这份心了,所以不到最为关键的时候,他是不想冒这个险的。 尽管王京生暂时不知道自己究竟到哪里去,可是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去向,他在这个问题上非常的自信,因为他觉得到连队一年来,自己的文书工作使用谦虚的话来说,应该干的是比较出色的是,尤其是板报和墙报每一期都能给人以视觉上的新奇,每一次都有新的看点,每一期也都几乎都能得到战士们的认可和好评。再有就是王京生为人诚恳,不该说的绝对不会瞎说,不该做的也绝不会去胡做,因此赢得了战士们和连首长们,甚至营首长们的一致好评,去年年底在年中评比中,王京生还获得了一个连嘉奖,可不要小看了这个连嘉奖,一个新兵到连队第一年就能获得这个荣誉,这也是非常少有的。前些日子连里的几个班长和排长还有很多老兵,在谈起王京生的去向的时候,都主动提出想让王京生去他们那里,这让王京生非常的感动,他也从这里感知到了大家对于他工作和人的认可度。 在新兵要来连队报到的前一天,连长把王京生单独叫到了连部,王京生很快的就意识到,这一次肯定是要和他谈下连队的问题。可能是事先已经商量好了,指导员也在连部,连长和指导员分别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桌前,王京生进来的时候他们两个不知道正在说着什么。 看到王京生进来,指导员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床铺,客气的示意王京生坐在自己的床上。这间办公室对于王京生是太熟悉不过了,他几乎每一天都要到这里来,有的时候是来这里协助通讯员打扫卫生,有的时候是来这里汇报工作,还有的时候是来这里陪连长和指导员打麻将,只有在玩麻将的时候,他才真正的感觉到自己和连长、指导员是平等的,也是可以平起平坐的,除了那个时刻,他就是一个普通一兵,而且是普通的一个新兵,所以他没有资格坐在他们的面前。特别是今天,他更不能坐在他们的床上,他知道,一个新兵在领导面前,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严谨的作风。要是不懂得上下有别这一点,那王京生这一年的文书就白干了。所以王京生微笑着对指导员说:“我还是站着吧,这样比较习惯了。” “什么习惯不习惯的,看不出来,你都来一连一年了,怎么还这么客气,玩麻将的时候,你怎么那么随意啊,你就当是来这里玩麻将吧。”可能是平时连长和王京生开玩笑已经习惯了,所以现在连长仍然还在和王京生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 连长的这几句话让王京生的脸顿时绯红起来,神经也不知怎么的,也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这可是原来没有过的。他心里在想,这个连长怎么这么没正行,现在是你让我来这里谈话来了,是来谈正事的,怎么你反倒开这样的玩笑,是不是因为我皮肤汽油过敏,他们不想让我开车了,要给我更换其他工作,所以想借此缓和一下气氛啊。可是他又不知道如何回答连长,所以只能是僵硬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了,不坐就不坐吧,反正时间也不会很长,你愿意站着就站一会儿也行。”还是指导员看出了王京生内心的顾虑,及时的给王京生解了围。 指导员又看了看连长,用眼神示意他,那个意思好像是要让连长先说。连长急速的眨巴着一双小眼,脸上依然挂着一丝笑意,他对王京生说:“你看你,刚刚和你开了一个玩笑,就是怕你紧张,好像你更紧张了,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啊,你也是我们连里的老兵啦,怎么还这么紧张啊,”说到这里张连长的话停顿了一下,他把屁股下面的椅子向后稍微移动了一下,本来已经破旧的椅子立刻发出了几声吱吱呀呀刺耳的响声,让人觉得那张椅子不堪重负,似乎就要垮塌一样,他让自己的身子和桌子有了一点点距离,那微微凸起的肚子一下放松了下来。连长用一只手的食指轻轻地敲击着办公桌的桌面,面向王京生说:“好了,我们还是说正事吧。按年头说,你在咱们连作文书工作已经一年了,你也知道咱们部队的规矩,明天七六年的新兵就要来我们连队,你和杨绛就要到连队去了,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们觉得你去一排二班比较好,李虎旺是二班的班长,他也有这个意思,你就给他做助手,你看怎么样?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看看你有什么想法,如果你同意了,就这样定了。”连长的话很干脆,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张连长的这几句话既在王京生意料之中,又在王京生意料之外,让他不由得又惊又喜。说是意料之中,是因为王京生知道连里根本没有在意他的皮肤是不是过敏,也可能他们早就把此事忘记的一干二净,所以还是按照惯例让他正常的跟车了。说是意料之外,是王京生没有想到,连里还真的让他去二班作为李虎旺的助手,这也可以说是连里做到了成人之美。 王京生认真的听着张连长讲话,他觉得自己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很多,这还有什么说的,连里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分配的,好像他们事先已经知道了王京生的想法。 看到王京生没有说话,宁指导员侧过身子说道:“文书,你在连里干的不错,大家对你的工作也很认可,上上下下应该说都比较满意,按道理说,你们到连队根本不用征求你们的意见,以前也没有征求过谁的意见,但是我们认为你的工作干的好,就要体现出连里对你的关怀,所以才特意征求你的意见,我想你可能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因为李虎旺这个同志是个非常不错的同志,他不但技术好,而且人际关系和个人的基本素质都不错,你给他当助手,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不过我要提醒你,你的文化水平要比李虎旺高很多,脑子也很灵活,可是你在作为助手期间一定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一定要谦虚,一定要不耻下问,一定要懂得吃苦耐劳。说一句有点出原则的话,你是我们连队后备干部的培养苗子,我们希望你能在连队也和当文书一样,做的更好。这也是我和连长找你谈话的一个主要原因。” 宁指导员给了王京生充分的信心,王京生从宁指导员的话里听了出来,连里或者说是营里对于他已经很重视了,否则他不会成为培养干部的苗子,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王京生在一连当文书的一年所付出的辛苦没有白费,领导们对于他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认可,他们现在又给他创造了这么一个好的机会,让他去他想去的二班,这是对他的多大的支持啊。他不知道现在自己究竟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不知道怎么感谢连长和指导员,他几乎是木讷的看着他们傻笑,连长指着王京生对指导员说:“你看看把他乐的,就知道笑了,一句话都不说了,看来你是满意我们对于你的安排了,如果没有什么意见,明天早晨你就和我一起去接新兵,你们交接完手续以后,你就可以跟车去找李虎旺他们了。” 这个时候,王京生才感到了自己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他感激的看着连长和指导员,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兴奋的心情,好像突然之间就拉进了自己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向连长和指导员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他本来很想说一声谢谢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他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今后自己只要好好的工作,争取取得更好的成绩,那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指导员历来是不苟言笑的,他和连长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反差,不知道的人都会把连长和指导员的身份搞反了,平时战士们很难看到指导员的笑脸,他脸上的肌肉好像天生就不会动。 从心里讲,王京生不害怕连长,比较害怕指导员。可是今天指导员的脸上却是一直带着难得的微笑,王京生也是第一次发现,指导员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很和蔼和温和的。 指导员接过连长的话对王京生说:“刚才连长已经交代的很明确,你就要下连队了,你也知道,我们汽车团的运输任务非常的繁重,每年的大部分时间基本上都要在外面独立完胜各种运输任务,可以说是任务单一,过程单一。而且由于人员分散,各自为战,所以约束比较少,容易让人产生涣散和懒惰。我要提醒你,你到了连队以后,一是要尽快掌握汽车驾驶、汽车维修,这对于你来说不是什么问题,第二就是不要荒废你的学习,包括政治学习、业务学习和文化课的学习,今后对你有好处。我相信你一定会处理好这些关系的。好了,该说的我和连长已经都说了,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吧。” 王京生感激的冲着指导员点了点头,他刚推开房门要走出去,张连长忽然又叫住了他,他似乎是漫不经心的向王京生招着手说:“文书,慢点走,我又想起了一件事,还想问问你。”王京生到了一连当文书已经一年多了,可是连队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叫他名字的习惯,大家都习惯的称呼他为“文书”,尤其是宁指导员和张连长叫这个称呼最多,其他人索性也就跟着这么叫,弄得好多人都不知道王京生的真实名字到底叫什么了,好在王京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称呼。 王京生回身把刚刚打开的们又给关上了,他忐忑不安的看着连长,不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连长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王京生的跟前,用一种很关切的声音问道:“我记得你去年冬天你在帮助李虎旺保养车的时候,皮肤有一点汽油过敏,看当时那个样子,还挺严重的,不知道后来医生是怎么说的,你现在怎么样了?” 王京生没有想到连长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这让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因为自从那一次汽油过敏以后,王京生就再也没有接触过汽油,他自己心里也不清楚自己的皮肤是不是还过敏,当时卫生队的医生就告诉王京生,他们对于这种汽油皮肤过敏也没有什么经验,他们也不知道究竟影不影响王京生开车,他们只是让王京生注意,尽量少接触汽油。其实王京生最为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他对于自己皮肤到底过敏还是不过敏心里没有一点底,只不过他在目前抱有侥幸的心理,他害怕因为这件事断送了自己开车的念想,虽然他没有把开车看的那么重要,但是他认为既然到了汽车部队就应该学会开车,哪怕以后干了别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如果别人不提这件事,他也不想提这件事就是了。现在连长既然提了出来,自己只好按照自己的意愿回答了。 “哦。你说的这个的事情啊,您看您还惦记着我的事。当时是很严重,到卫生队看了以后,过了一段时间就好了。后来我也有意的接触了几次汽油,可是都没有在发生汽油过敏的事,和正常人一样,为此我还专门去卫生队询问了,他们说如果以后汽油不再过敏了,那就终生具有免疫力,永远就不会在发生汽油过敏了。你放心吧,早就没有事了。”王京生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谎话说得和真的一样,甚至比真的还要真实,而且对此自己一点也没有显出惊慌失措,看来自己的应变能力还是有了很大的提高。 “是吗?你的这个病还真的有点怪,一般的皮肤过敏非常的不好办,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什么特效药。不过要是真的和你说的这样,我和指导员也就放心了。”连长对王京生的话一点也没有产生怀疑,他特意的看了看王京生的手,然后点了点头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不过他好像还很不放心似的又对王京生说:“皮肤过敏也是一件很讨厌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了连队几乎要天天接触汽油,所以自己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万一还有什么问题,更不要隐瞒和凑合,否则容易出现问题。” “连长说得很对,我觉得你再去连队之前,还是应该再卫生队在好好的检查一下,如果皮肤确实没有事了,你也踏实,我们也就都放心了。”宁指导员也在告诫着王京生。 王京生觉得现在张连长和宁指导员不是领导,他们就如同是两个大哥哥一样,他们的话既让王京生感动不已又让王京生受宠若惊。 当王京生把自己手里的工作一一的交给了来接替他文书工作的七六年的新兵时候,他心中的兴奋和高兴溢于言表,他本能的感觉到了自己已经是一个有着一年军龄的“老兵”了,他今后也有资格称呼别人为“新兵蛋子”,也有资格向人家炫耀自己在部队的“历史”了,最重要的是,自己很快就要下连队,很快就要驾驶上汽车,实现自己开车的理想和愿望。 第四章 哨卡风云(二) 王京生要去的一连一排二班现在正驻扎在新疆喀什市以东的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州政府所在地阿图什市,汽车xxx团的所在地叶城距离那里大约有三百多公里的路程。 叶城距离阿图什比较远,而且两地之间没有柏油路,现有的国道,基本都是在戈壁滩上自然形成的,这样的路养护人员很少,而且还要经受雨水和洪水的不断的冲刷,所以坑坑洼洼,起伏不平,非常的颠簸,三百公里的路一般都至少要跑一天。 一般情况下,没有特殊情况,出外执行任务的车辆只要一出去就是一年,所以中途很少有车回来,王京生要去那里就要等机会。可是文书的工作已经交接完,王京生也按照规定搬到了二班的宿舍,由于班里的其他同志都出去执行任务了,所以,诺大的一间屋子里只有王京生一个人居住,每天早晨随着在家的十几个人在连部门前的篮球场上跑操,白天到连队的生产地帮助浇水或者除草,有的时候还要去连里的伙房帮厨。别看连里吃饭的人不多了,炊事班的事儿反而多了,这帮家伙都是从各个班抽调到炊事班的老兵,个顶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总是借着改善生活的理由让连里给他们派人帮厨。王京生打心眼里最烦的就是他们,他恨不得赶快有方便的车,赶快去阿图什。 终于有一天,张连长告诉王京生说,明天就有一台车要去阿图什,他让王京生准备一些汽车经常使用的配件,并且准备好自己的随身物品。 第二天早晨刚刚吃完早晚,王京生就扛着自己的行李跑到了停车场。汽车兵和步兵的行李有着显著的区别,步兵一般只有一床被子和一条褥子,为的是最大限度的减轻背包的重量和体积,而汽车兵就不同了,每一个人都有两床被子,除去有一条棉褥子以外,还有一条皮褥子和一条羊毛毡,这么多的东西不要说是根本不可能打成背包,就是卷成行李卷也非常的沉重,好在这么沉重的行李用不着自己背。这也是汽车兵们引以为自豪的事情,他们觉得自己要比那些步兵不知道优越了多少,他们甚至认为自己就是步兵里面的天之娇子。 王京生把自己的行李扔到了汽车的车厢里,然后打开车门,从座子底下取出汽车摇把,他走到汽车前面,把摇把插进汽车前面保险杠的插孔里,试着慢慢的摇动着。他虽然还没有真正的开过车,可是已经在汽车连呆了一年了,几乎天天都要和汽车打交道,就是没有吃过猪肉起码也看过猪走,他知道连里面有规定,汽车早晨在发动的时候,要事先预热,这个活一般都是由助手来完成的。王京生这是第一次跟车上路,他也是想从第一次做起,慢慢地适应。今天到了阿图什,自己就要成为名副其实的助手了,以后诸如擦车,加水,发动车这样的活都要和其他助手一样去干。 原来看着别的人使用摇把觉得很轻松,尤其是那些老兵,好像根本就不怎么费劲,就把汽车发动起来了,可是轮到自己的时候,摇把摇起来似乎就没有那么听话了,不是摇把插不到发动机的孔道里,就是摇把压不到底,压到底了又提不起来,尤其是向上提的时候非常的费劲。看来什么都是看着容易做着难。 王京生乘坐的是本连二排六班班长车。这位班长姓朱,也是北京的知情,他是七一年兵,要比王京生早当了四年兵,现在在一连应该说是绝对的老兵了。由于王京生也是在北京长大的,尽管现在家不在北京,可是他也认为自己就是北京人,而且别人也都认为他就是北京的知情,所以老乡见老乡,互相都有一种不说的感情,他们之间的关系说不上多好,可至少相处的还比较融洽。 朱班长看到王京生在给自己的车预热,而且还把汽车的驾驶室擦拭的干干净净,赶快过来抢王京生手里的摇把,他很有一点不好意思的说:“嘿,你看你,这些事哪能用得着你来干啊,这是我们的事。麻烦你了啊。” “看您说的,我干一点还不应该啊,再说我以后也是一个助手啦,干这些工作也是理所应当。”王京生知道朱班长说得也是实实在在的话,别看王京生在连里还仅仅是一个一年的新兵,可是连里的任何一个老兵都不敢小瞧他,他们知道,王京生工作干得好,人缘好,而且还是将来干部的发展对象,说不定他哪一天还会来管自己呢,所以老兵们不敢像欺负其他新兵那样欺负王京生。朱班长自然也有这样的心理。可是王京生和他们想得决然不一样,他很清楚自己在连队的位置,不管自己文书工作干得多么出色,也不管连首长对自己的印象多好,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到了连队自己依然还是一个新兵,没有任何可以骄傲的资本,一切还都要从头做起,如果这一关要是不能顺利的走过来,那么以前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基础也会付诸东流,他还不是骄傲自满的时候。所以他如今还是要规规矩矩的做好助手,还是要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去。应该说从现在起才是最关键的时刻。 和王京生一起乘六班长的车去阿图什的还有一排的排长老任,也就是王京生的顶头上司。他这个人是典型的甘肃人,身上的赘肉把大号的军衣撑得满满的,黑黑的大脸四四方方,头发留的很短,一连的络腮胡子,即使天天的刮胡子,脸颊两侧依然还是黑乎乎的一片。由于脸上的肉太多,见不得一点棱角,乍一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块考得过火的面包刚刚出炉。 连里的战士都知道,任排长现在正在和喀什纺织厂的一名女工在谈恋爱,所以他只要有机会就会经常的往返于喀什和叶城之间,连里也有意的在照顾他。这也难怪,任排长是从甘肃农村出来当兵的,他们的家乡在一个穷的兔子都不拉屎的山沟里,据说全家只有一套好一点的衣服,平时谁也不能穿,只有遇到了谁家婚丧嫁娶或者去公社和县里赶集,才能穿一天。村子里的男人大部分都是光棍,本村的女子基本上都嫁到了外地,因为谁也不想在这里受一辈子穷。任排长运气好,好不容易当了解放军的干部,这才有机会和喀什的女工谈恋爱,对于他来说这无异于就是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 一路上朱班长一直在和任排长聊着天,他们中心的话题一直也没有离开过女人,可能是朱排长为自己能够搞上一个城市的女工人骄傲的不得了吧,他总想把自己内心的喜悦也和别人一起分享,好像不这样自己的幸福就会被淹没了一样。看他那眉飞色舞,唾沫飞溅的得意样子,王京生心里觉得很厌恶,反正他也插不上嘴,索性把眼睛闭起来,这样也好养养神。 忽然间,王京生感到了一阵剧烈的颠簸,汽车就和飞起来一样,他的脑袋一下子撞到了汽车的顶棚上,额头顿时感到一阵疼痛。他内心一阵烦躁,赶快睁开眼睛,看到朱班长和任排长就和没事人一样,依然是谈笑风生,王京生不由得把手紧紧地拽住汽车仪表盘旁边的扶手。朱班长好像看出了什么,他手里紧握着方向盘对王京生说:“文书,你不要光是睡觉啊,你也和我们一起聊聊天,这样时间过得快。” 他看到王京生紧张的样子又说:“我告诉你一个诀窍,你的个子高,坐在驾驶室右边的时候,两手要经常扣着座椅底部,以防备汽车跳起来的时候,头撞到车顶撞出大包来。你不知道,最重要的是它还可以防止汽车翻车的时候在车里打滾,不至于被撞得头破血流。新疆南疆的路大多数都是土路,碰头是家常便饭。” “你看你,怎么说话这么不吉利,什么翻车不翻车的,你是不是翻车翻出经验来了,”任排长话里有话。 朱班长听任排长这么一说,自己挠了挠头皮,又嘿嘿的傻笑起来。其实王京生在连里当文书的时候,早就听战士们说过朱班长的事,据说有一次朱班长开着油罐车去给驻扎在西藏阿里的某部边防团送油返回的时候,翻越界山大阪,由于他操作不当一不小心在盘山公路上翻车了,从上面的道上打了两个滾又翻到了下面的道路上,然后又稳稳地四轮着地站到了下面的公路上(高原汽车兵有一句口头禅:厢车怕翻,油罐车怕撞。也就是说油罐车它不怕翻,翻车时,巨大的油罐会支撑住整个车厢,一般情况下,不会损伤到驾驶室。朱班长的这次翻车就应验了这句话)。车停稳后,他感觉头皮发麻,脑袋发蒙,晕头转向的,他摸摸头上已经被撞出了几个大包,强忍着浑身剧烈的酸痛爬出驾驶室,睁眼一看,车居然还是停在路上,他也不顾浑身的疼痛又暗自笑了。他赶紧打开车头的引擎盖,先检查机油,一看,机油居然都没洒,真是幸运,一发动车,发动机竟然也没事,还没等后面的车赶上来,他开起车就跑。等下山休息的时候,停在他前面的一个战士说:“唉!六班长,你从哪里钻出来的,你不是在我前面好几台车的位置吗?我也没超你的车,怎么没看见你什么时候跑到我后面去了?”大家一时就传开了,而且把这件事情说得神乎其神,不过,最终还是确认了他是由于睡觉打瞌睡才早晨的翻车,尽管很侥幸,没有发生意外,连里还是给了他行政警告处分。 看到朱班长不再说话,任排长也觉得自己说话有点不合适,他又颤动着他那浑厚的嗓音转了一个话题说:“是啊,文书,我看你一路上一直都在睡觉,是不是昨晚没有睡好啊,咱们汽车兵最害怕的就是开车睡觉,你可不要养成开车睡觉的坏习惯啊,那样开起车来会很危险的。你不是也是知情吗?听说知青们一般都很浪漫,咱们朱班长在这方面就很有经验,你是不是也把你们知情的事情和我们聊聊啊。” “哦,我没有什么可聊的,我还没有女朋友呢。”王京生赶紧推脱着说,怎么说他也有一点拘束,毕竟人家是自己的排长,将来自己的命运有一部分也掌握在他的手里,本来大家就对知青有很多的看法,都认为知青们在男女问题上很随意,他可不想在他的面前过于随意,让他们瞧不起自己,更不想和他们聊什么女人的事。 朱班长听到王京生这么说,自己先呵呵的笑了起来,弄得王京生和任排长都莫名其妙,任排长不解的问他:“你笑什么?” “哦,没有什么,我是笑咱们今天的话题怎么离不开女人了。你看王京生一提到女人他自己都紧张了,其实大可不必,我也是知青,我知道知青们的难处,有个女朋友也是一个精神的寄托,再说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到这里他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唉,说是这样说啊,我们来当兵就是苦行憎,不要说没有女朋友,就是有女朋友又能如何呢,还不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看来我们是都需要女人了,没有女人的日子不好过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这有什么啊。再说我们男人,也都是普通人,谈谈女人也正常,就怕那些不谈的,反倒容易出事。你看我们团除了卫生队有两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外,都是男人的世界,难怪战士们有事没事都要往军人服务社跑,因为那里有两个年轻的女售货员,尽管也不怎么漂亮,可是在男人的世界里,她们就是稀罕物啦。要不就有人说我们当兵的,当了几年兵,见了老母猪都是好的,唉,悲哀啊。”任排长感叹的同时还发表着自己的高论。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王京生,又觉得说得有一点出圈,于是又说道:“好了,我们不谈女人了,还是说说别的吧。” 任排长的话说得很中肯,也很随意,一下子就拉进了王京生和他之间的距离,王京生觉得这个任排长还是不错的,原来自己对人家印象不好完全是看的表面现象,看来这个自己的排长还是比较能体贴人还是比较实际的,也比较敢讲真话和实话。 汽车跑了大约两个小时以后,前面出现了一片胡杨树林,朱班长把车停在了路边,他对王京生说:“这就是新疆有名的胡杨树,你下去好好的看看吧,正好我也要检查一下机油,大家也都方便方便。” 王京生在连队当文书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本介绍胡杨树的书:胡杨,维吾尔语叫“托克拉克”,意为“最美丽的树”。由于它顽强的生命力,以及惊人的抗干旱、御风沙、耐盐碱的能力,人们又叫他“沙漠英雄树”。胡杨林是在这种十分恶劣的干旱荒漠地区唯一能生存的乔木树种。 胡杨树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号称“沙漠三千岁”,即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腐。它耐高温又耐寒,可在正负39度的气温条件下生存;耐干旱,可在降水50毫米以下条件下生长;耐盐碱,抗风沙,可抵御每秒26米的大风。林中伴生着梭梭,柽柳,甘草,骆驼刺等沙生植物,与野生动物共同组成一个特殊的生态系统。胡杨林带是保护沙区农业和畜牧业的天然屏障,是野生动物的重要栖息地,是维护这一地区生态平衡的主体。世界上的胡杨林主要分布在地中海周围和我国等20个国家。我国的胡杨林分布在西北部地区的新疆,内蒙古西部,青海,甘肃,宁夏等5个省区。 到了新疆一年多了,王京生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胡杨树,这些胡杨树身高达20多米。铁干虬树,龙盘虎踞,好不壮美,虽然大多数胡杨的树干早就已经干枯,可是令人惊奇的是,干枯的树干上面竟然是层层绿叶,而且是形状各异或叶圆似卵,或状态如柳叶,层层叠叠,郁郁葱葱,密不透风。 站在胡杨树林的旁边,扑面而来是一种原始的气息,会让你感受到一种原始生命的律动。那磅礴向上的气势,向你展示着不屈不挠的精神,那鬼斧神工般的形态,更使你感到大自然的壮美。千百年来,它们以顽强的意志抗击着沙漠的侵蚀。让人惊叹的是,这些铁骨铮铮的树干,形状千姿百态,有的似鲲鹏展翅,有的象骏马扬蹄,还有的如纤纤少女。简直就是一座天然艺术宫殿。有诗写道:“矮如龙蛇数变形,蹲如熊虎踞高岗。嬉如神狐九尾,狞如夜叉牙爪张。” 王京生抚摸着胡杨树巨大而干枯的树干,感慨万分,自己的语言顿时感到了贫乏和缺少想象力,他不知道以怎样的语言来描述这些屹立在沙漠之中的大树。民间已经将它英雄化:生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朽一千年。但三千年又能怎样呢?如果没有壮丽一日,三千年也是漫长的苦刑和浪费。如果没有辉煌一瞬,它的干涸,它的狰狞,它的皲烈,它的破败,它绝望的呻吟,它无奈的挣扎,它体内苦涩的盐,它怪诞的胡杨泪……只是一种不可拯救的昏暗。所以它全力以赴奔向色彩的巅峰。 秋天的胡杨林,它的热烈、壮阔和辉煌可以和荷马史诗、瓦格纳歌剧和贝多芬交响乐媲美。它的狂爱精神向死而生,是对时光的最好祭献。由此。王京生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的未来,他从胡杨树那旺盛的生命里里得到了一种启迪,自己没有三千年,人类有文字的历史也才不过五千年,他要学的是胡杨树的精神,只要是活着,就要活出一个样子来。 “嘿,文书,你在那里发什么呆呢,上车吧,我们还要赶路呢。”朱班长向王京生招着手,看到王京生走到了车前刚要上车,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过了这一片胡杨林,前面的路就比较平坦,也没有什么车,而且还是一路上坡,也不用换档,你也过来试试,跑一段怎么样?” 王京生没有想到朱班长会让他学开车,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可是他又看了看背着手也在那里欣赏胡杨树站的任排长,立刻摇了摇头,他知道连里边有规定,不是本车的助手,是不能随意的开其他人的车的,就是本车的驾驶员也不能随意的把自己的车交给其他人开,更何况王京生还从来没有摸过车呢?要是任排长不在的话,他还真的没准敢去开一会儿车,因为开车对于他来说诱惑太大了,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就在一台车上,他可不想让任排长说自己,别看刚才他们在车上聊天那么亲热,可是要是做出了出原则的事,估计任排长肯定不会答应,在说自己也不能给朱班长找麻烦。 王京生用手悄悄地指了指任排长,感激的对朱班长说:“谢谢你,我还是不开车了,任排长在呢,反正到了阿图什就可以开车了。” “没有事,你怕他干嘛,他不敢说你,我包你没有事。他这个人很随意的。再说,你不就是去二班开车的吗,这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朱班长还是不死心的劝导着王京生。 听到朱班长叫王京生,任排长也已经走过来,看他们两个嘀嘀咕咕的样子就问道:“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神神秘秘的?” 朱班长赶快接过话说:“没有说什么,我就是想让王京生学学开车,可是他不敢,我正在劝他呢。” “什么,学开车,你是想让王京生开车?”任排长追问着。 “是啊,有什么不可以的吗?”朱班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当然不可以了,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知道咱们部队有明文规定,司机不能随意教练助手,更不能随意教练不是自己助手的人学开车,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对你,对我,尤其是对王京生都不好,你这不是帮人家,你这是在害人家。所以我觉得人家王京生做得对。我看你还是不要让他学开车了,反正明天他就要给李虎旺当助手了,人家李虎旺会教他学开车的,开不开车也不在乎提前这一天。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一会儿你在车上就多教他一点基本常识就是了。文书,你说我说的对吧?” “对对,您说的当然对了。”王京生不敢得罪任排长,只能是这样嘴不对着心的回应着。 “嘿,我说任排长,你要是不说这个我还忘了。”朱班长好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说:“为什么文书去了你们排给李虎旺当助手,怎么不来我们排呢,是不是你们在背后捣的鬼啊?” “你瞎说什么呢,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分配文书到我们排,是连里的决定,我都没有资格参加,这说明人家文书干的好,连里就给指定了。再说人家李虎旺也一直没有助手,文书自己也愿意来一排。这当然就是两好并一好了。”任排长还在给朱班长耐心的解释着。 “得了吧,什么连里的决定,这个我还不知道,其实就是连长和指导员一说就定了,你说李虎旺没有助手,那我还一直没有助手呢,我们连里没有助手的多了,这又怎么解释呢,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只不过你装傻充愣就是了,哼,我看你们就是官官相贿。”朱班长真的有一点出言不逊,王京生都有一点接受不了,也就是依仗着朱班长和任排长是一年兵,所以他说起话来也是口无遮拦,什么都敢和任排长说,看来他还真的是往心里去了。 任排长到底是当干部的,看到朱班长真的为这个事情动了肝火,也就没有在说下去。他靠在汽车的叶子板上,双手抱着肩膀,一只脚蹬在汽车的前轮胎上,一只脚狠狠地踢着地长的泥土。看到任排长没有再说什么,朱班长气呼呼的一把脱掉自己身上的外衣,使劲的扔到了驾驶室里,不知道是由于天气热还是过于激动,王京生看到朱班长的额头都是汗水。他从座子后面取出一个盛满白开水的长方形塑料水壶,看那个水壶的大小足足能装十斤水,他拧开盖子,把水壶的水嘴放到自己的嘴里,扬起了脖子,咕嘟咕嘟的接连喝了好几大口,好像心中的郁闷一下子就能顺着水流到肚子里。 看到朱班长和任排长两个人的样子,王京生感到非常的非难,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是好,他既得罪不起朱班长,更不敢得罪任排长,一个是老兵、老乡、老班长,一个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作为一个新兵又能怎么样呢? 第四章 哨卡风云(三) 天快黑的的时候,朱班长的车终于到了阿图什市。刚才路过喀什市的时候,朱班长已经把任排长放到了喀什市棉纺织长,所以只有朱班长和王京生两个人到了这里。 阿图什地处于喀什市北面大约一百多公里的沙漠边缘,地势由西向东逐渐走低,远远看去,阿图什基本处于一个类似于盆地的低洼地带,说是一个城市,可是在王京生的眼里这里还不如内地的一个普通的县城。市区内虽然也是柏油路面,可是非常的狭窄,同方向只能行驶一台汽车,加之行人和机动车混杂,更显得道路的拥挤,好在市区内根本就没有几辆汽车,路上行走的大多是行人和毛驴车。 王京生在车上听任排长给他介绍,阿图什是xxx的老家,这里的维族人都把xxx称之为x主席,可以说他们对于xxx就如同我们对毛主席那样,已经到了顶礼膜拜,无限崇敬,视为神灵的地步,所以在这里要特别的注意民做政策。同时这里也是维族人的聚集区,大街上行走的这里的老百姓几乎都是维族人,很多老女人依旧是像阿拉伯妇女那样头,上罩着一层褐色神秘面纱,没有戴面纱的女人,头上几乎全部系着五颜六色的纱巾,即使是年龄很小的女孩也一样是这样的打扮。男人们似乎比女人的装束要随意很多,他们头上有的是四方型绣着各种彩色图案的维族人标志性的布帽,还有的是黄色或者白色和黑色的皮帽,也有很少的人带着毡帽,好像维族人无论女人和男人的头上都要有遮盖物。 王京生在叶城的时候,对于维族人的装束早就是习以为常了,按照新兵们自己的调侃:就权当自己出国了。这里的维族人好像比叶城的维族人更懒散,更无知,更霸道,尽管朱班长汽车上的气喇叭已经近乎震耳欲聋了,可是那些人照旧是旁若无人的在汽车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有几次王京生觉得汽车的前保险杠几乎就要碰到行人的屁股了,他自己紧张的两只脚直较劲,手心里都是汗水,可是朱班长确是若无其事的握着方向盘,这让王京生从内心感到了非常的佩服,他想,自己一定要努力的学习汽车驾驶技术,争取像朱班长那样,做一个技术过硬的驾驶员。 朱班长的汽车终于开进了阿图什边缘的一所院子。这个院子看上去非常的宽阔,差不多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院子的四周围被残缺不全的土围墙环绕着,这也是新疆特有的干打垒。 院子的正面是一排座北朝南的平房,看上去至少有二三十间,有几辆绿色的解放牌汽车停靠在平房前面的空地上,几个身着破旧工作服的战士正在那里修理汽车。看到朱班长他们的汽车停靠在那几辆汽车旁边,那几个修车的战士放下手里的活走了过来。听到汽车的马达声,屋子里也同时跑出了几个人,大家一下子把朱班长的汽车围拢了起来,还有一个胡子拉茬的战士扒着朱班长的车门不住的说着什么,害得朱班长连车门都打不开,急得朱班长大声的喊道:“秦明,你丫的先让我出来行不行,我都他妈的快渴死了。”朱班长一着急,把北京骂人的土话都给说了出来。 那个叫做秦明的战士从汽车的脚踏板上跳到了地上,以浓重的陕西话回敬着朱班长:“你喊球个啥呢,就你娃的嗓门大,和你娃亲热亲热咋还不行了?” “去去去,谁和你亲热啊,看你丫那个德行,你以为你是米脂的女子啊?” 看到他们两个在那里调侃,王京生也不禁的笑了起来,他拿起从连里带来的的书信和报纸跳下了驾驶室。院子里的战士们一拥而上,都争着来抢,他赶快把这些东西交给了第一个迎上来的二排长王为国,他知道这是大家最为关心的事,也是他们最渴望看到的。二排长个子高高的,大约有一米九,可是他还是瘦瘦的,瘦的两条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就好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一样,大家背地里都管他叫“麻秸杆”,别看他这么瘦,他还是团篮球队的主力中锋,在连队的时候,经常和王京生一起玩篮球,所以,王京生和二排长也很熟悉。他看到王京生下了车就东张西望的样子,就开玩笑的说:“文书,踅摸什么呢,是不是在找你的师傅啊?” “师傅?”王京生先是一愣,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知道二排长说得“师傅”就是指的李虎旺。因为他没有看到李虎旺的车,他不知道今天李虎旺是不是在这里,要是不在的话,他就只能是暂时住在这里了,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可是他把所有的人都看了一遍,也没有看到李虎旺的影子。 “是啊,怎么没看到二班长,也没有看到他的车啊?”王京生还是习惯性的把李虎旺称之为二班长,因为他毕竟还没有正式的作为李虎旺的助手,还到不了所谓的“师傅”和“徒弟”的那个份上,所以还只能是叫这样的官称。 “哦,李虎旺这两天一住在这里呢,他知道你要来,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两天了,下午他出去装楼板了,可能一会儿就回来了。这样吧,马上就要开饭了,你先擦把脸,然后和我们一起吃晚饭,有什么事情等李虎旺回来再说。” “我还是等二班长回来一起吃吧。”王京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知道二排长让自己和他们一起吃饭就是比较的客气,毕竟自己也是一连的一个兵。可是那些老兵就不一定是这样看了,要不是他在连里当了一年的文书,要不是他工作干的比较出色,得到了老兵们的认可,那些老兵绝不会对自己这么客气的,自己在他们这些老兵的眼里就是新兵蛋子,如果自己要真的在李虎旺没有回来就去吃饭,那他们一定会认为自己什么规矩都不懂,他们就会看不起自己,甚至会在背后诋毁自己,那么他在他们心目中比较良好的印象就会改变,那样对他来说肯定是得不偿失,再说这也是个基本的礼节问题。 “嗨,走吧,二排长都让你先去吃饭了,你还拍什么啊,李虎旺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呢,你等他干嘛啊?再说了,李虎旺在不在你都要吃饭啊。”朱班长也在一边极力的劝导着王京生。 “我还是等等吧,说不定二班长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们先吃你们的吧。。。。”王京生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辆解放牌汽车从大门外急速的开进了院子里,随着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声音,那辆车就停在了平房前面,汽车后面卷起的尘土像一团团巨大的黄黑色棉絮,飞快的滚动着着向王京生他们扑了过来。 二排长和王京生赶快跑到一边,避开了迎面而来的灰尘,二排长双手叉着腰,冲着刚刚从车上蹦下来的李虎旺大声的骂道:“你他娘的想飞啊,在院子里还开这么快,真是一个二球。” “呸、呸、呸。。”李虎旺使劲的把嘴里的沙子吐了出来,他用帽子煽动着眼前的尘土,几步窜到了二排长面前,从裤兜里拿着一盒黄色的“凤凰牌”香烟,嬉皮笑脸的拿出一棵烟递给二排长说:“嗨,别生气啊,我这不也是着急吗,所以跑的快了一点,下次一定注意。” “嘿,不错啊,那里弄来的凤凰牌香烟啊,拿来吧你,”二排长一把就把李虎旺手里的凤凰牌香烟抢了过来,冲着李虎旺呵呵的笑着说:“你小子道行不小啊,还能弄来凤凰牌香烟,我也不管你是怎么得来的,既然我看到了,就算是我的了,就算是我原谅你了吧。” “您看你说的,本来我就是想孝敬您的,我那能抽得起这么好的烟啊,您说对吧。” 二排长点燃了手里的香烟,狠狠的吸了一口,一本正经的对李虎旺说:“得了,别再给我嬉皮笑脸了,人家文书已经等了你半天了,你赶快和文书一起去吃饭,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 李虎旺这个时候似乎才看到站在一边的王京生,他微笑着对王京生点了一下头,然后又对二排长说:“我回来就为的是接文书的,我们今晚要赶到喀什去住,我们班的那两辆车还在喀什等我们呢,明天一早我们就从喀什去托云,所以就不再这里吃饭了。” “干嘛这么忙啊,明天再走不行吗?人家文书是第一次出来,累了一天了,你还不让人家好好的休息一下,在忙也不在乎这么一个晚上啊。”二排长还是在极力的劝说着。 “真的不能住在这里了,昨天边防站就来电话了,他们那里的基建工程的主体都已经完工,就等着我们赶快把预制板给拉上去呢,要是在给耽误了,弄不好人家又要向我们部队反映。要不是等文书,我昨天就上去了,这已经耽误两天了,所以不能在耽误了,否则真的没有办法交代了。” “即然这样,那你们就赶快走吧,我也不再留你们了。不过一会儿到了晚上,公路上的大货车比较多,我们这些车的灯光和视线都不好,所以你们在路上一定要小心,宁可晚一点,也不要开快车,听见了吗?”二排长仔细的叮嘱着,王京生觉得这个时候二排长不像是一个领导,更像是一个大哥哥。刚才他们之间的喜笑怒骂看上去有一点不拘小节,可这也恰恰说明了干部和战士之间亲如兄弟的情意,王京生不知道李虎旺的感觉如何,反正他自己内心一阵阵的发热。 第四章 哨卡风云(四) 终于名正言顺的坐到了副驾驶员的位置上,王京生内心美滋滋的,他两只手紧紧地握着仪表盘山的扶手,眼睛盯着李虎旺的每一个动作,他自己都奇怪,刚才和朱班长在一起的时候,朱班长和自己讲了很多有关汽车驾驶的注意事项,可是自己根据就没有听进去,一点感觉都没有。可是现在,他觉得这台车已经和自己是一个整体了,自己似乎已经完全的融入到了车人合一的境地,他感到了这台车是那么的熟悉,这里的每一个零件,每一个部位都在热烈的欢迎着自己。想着想着,他自己都不禁的傻笑起来。 王京生对车里的什么都感到新鲜,他特别的关注着李虎旺开车的每一个动作,尤其是看到李虎旺带着白手套的手灵活的加减档和自如的掌握方向盘,他内心更是充满的羡慕之情。看着李虎旺开车真开眼界,有时看到不可能过的地方,他都能轻松的、稳稳的开过去,路上的沟沟坎坎或者障碍物,他“唰、唰”几把方向就过去了,脚手配合默契,技术娴熟,动作标准还很潇洒。王京生看的眼花缭乱,他心想:我要是什么时候能学到班长这样的一手本领就好了,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才能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驾驶员。 汽车很快的就驶出了阿图什市,眼前是一片特别宽阔而平整的戈壁滩,戈壁滩上出现了十几条路,看这个样子这些路都是汽车驾驶员们用车轮跑出来的。到了这里,如同到了汽车的赛车场,每一条路上都有汽车在急速的行驶,汽车的尾部掀起了滚滚的浓烟,这些灰尘随着车轮的滚动愈加浓烈,就如同一条条灰色巨龙在凌空飞舞,跑在后面的汽车为了避开前面汽车扬起的灰尘,力图跑到前面去,而前面的汽车又不甘心让后面的汽车超过自己,所以都在这里加大了汽车的油门。王京生兴奋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把一只胳膊跨在驾驶室的侧门的窗户上,任凭飞起的灰尘从车窗外漂浮进来。 突然,二班长李虎旺来了一个急刹车,汽车的发动机喘着粗气很不情愿的停在了路边,王京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异的看着自己的班长。 李虎旺扭过头来对王京生说:“文书,这里的戈壁滩又平又宽,一眼望不到边,正好是学车的好地方,来吧,你来开一段。” 王京生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他赶快说:“我还没有开过车呢,不知道怎么开。” 李虎旺有一点不耐烦的推了王京生一把:“得了,别啰唆了,让你开你就开呗,你不开车来这里干什么来了,赶快过去。”说完话,就做到了副驾驶员的位置上。 王京生这时也顾不得多想,他跳下车,从另一侧进入到了驾驶室里。他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眼睛不住的看着脚下,他不知道两只脚究竟要放到哪里好,李虎旺看他的那个紧张和不知所措的样子,探过头来语气温和的说:“看样子你还真的没有开过车。还是我来告诉你吧。你左边的脚踏板是离合器,中间的脚踏板是刹车,右边的脚踏板是油门,这个应该知道吧。它们的作用你也应该知道吧?” “嗯,这些我都知道。”王京生使劲的点了一下头,这些东西的功能他的确早就知道了,只不过就是没有实践过,还不知道怎么使用。 李虎旺又用手扶着变速器的档把告诉王京生,这个位置是一档,那个位置是二档、。。。五档和倒档,然后说:“开车的时候,身体要坐直,两只眼睛要看前方,两只手放在方向盘的两侧中央的位置,也就是说,是九点和三点的位置,尤其是要注意你的大拇指只能是放在方向盘上,千万不能放在方向盘的内侧。抬起离合器的时候要一快二慢,油门踩踏的时候,要匀速和稳住,这样汽车启动才会平稳,好了,我说多了你也记不住,慢慢的你就都知道了。来吧,你先试着让汽车平稳的起步。” 听到李虎旺让自己起步,王京生全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因为他的确没有开过车,别看他五大三粗的,可是在这方面他又天生的胆小。 在连队当文书的时候,他经常要和一些老兵们出车,不是去果园拉水果,就是去生产地拉菜,好几次那些老兵都想让王京生开开车,可是王京生都谢绝了。他不是不想开车,他是怕万一出了事无法交代,他这个人就是这样,遇到什么事都要先想一想后果,都要先为他人想一想,所以做事很有一点谨小慎微,自然也就一直没有开上车。到了这个时候,王京生有一点后悔了,如果自己要是早一点接触了汽车,何至于现在这么紧张呢。 “快起步啊,瞎琢磨什么呢?”李虎旺看着王京生在那里愣神,声音一下子又提高了起来。 王京生内心默想着起步的要领,脚踩离合器,右手挂一档,松手刹车,轻踩油门,嘿,汽车缓缓的启动了,王京生高兴地差一点叫出声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也能开车了,这没有什么啊。 “换二档。”二班长李虎旺又轻声的提醒着王京生。 王京生赶快踩下离合器,摘下档把,当他准备把变速器的档把推进到二档的位置的时候,汽车的变速箱突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叫声,王京生试着推了几次,档把非但没有推到位置,反而声音越来越大,他身上刚刚落下去的汗水,一下子又冒了出来。 “别着急,二档本来就不好加,你不能盲目的使劲,要等发动机的声音降下来以后在推档把,这样就不会有声响了,如果你楞要使劲,弄不好就有可能打坏变速器的齿轮,不要急,慢慢来。”这个时候二班长李虎旺不但显得非常的耐心,而且他的声音反而柔和了。 按照二班长李虎旺教的动作要领做,加减档果然好了很多,王京生脚下的油门慢慢的踏了下去,汽车的发动机发出有节奏的轰鸣,沿着戈壁滩上的土路,笔直的前行着,而且逐渐的快了起来,随着汽车速度的加快,车身颠簸的似乎更厉害了。 二班长李虎旺告诉王京生,戈壁滩上的路都是搓板路,意思就是说,这里的路就如同是人们洗衣服的搓板一样,路上都是一道道横向的沟槽,这样的路不能开的太慢,越慢越颠,而且跑不起来,要是跑车队就会被人家落下。但是也不能开的过快,过快的话汽车的钢板容易断,而且水箱也容易漏水,所以要掌握它的规律,王京生认真的听着,不住的点着头,手里和脚下的动作也慢慢的熟练起来。二班长李虎旺也似乎觉得王京生开车不错,所以在一边摇头晃脑的哼起了陕西小调。 突然,王京生发现前面的路来了一个急转弯,而且还是一个猛然向下去的陡坡,路的右侧是一条深深地沟壑,这一下子王京生慌了手脚,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下意识的把方向盘打到了左边。尽管李虎旺在一边急得直喊:“快踩刹车,快踩刹车”可是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汽车已经飞快的向着弯道的一侧冲猛地冲了过去,二班长李虎旺一只手使劲的拉住了手刹,一只手死死的握着方向盘,汽车的车身猛烈的抖动了一下,轰的一声停住了。 王京生的头重重的撞到了前面的挡风玻璃上,要不是他的帽子起到了缓冲的作用,还说不定会撞成什么样呢。他的身体再向前倾的时候,肋骨也被方向盘狠狠的顶了一下,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疼痛,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随着汽车在向内侧倾斜,腿脚都软的没有了一点力气,手臂和手指都在一阵阵的发抖,心脏也在疯狂地跳动着,里面的血液猛烈的冲击着大脑,大脑完全是一片空白。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下车吧!”驾驶室的门猛然间被李虎旺打开了,他瞪着圆圆的小眼睛,冲着王京生大声的怒吼着,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跑到了汽车驾驶室的这一侧的。他一只脚蹬在脚踏板上,一只手叉着腰,满脸都涨的通红,看得出来他还可没有从刚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他可能比王京生更加心有余悸。 王京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驾驶室的,眼前的一切几乎让他惊呆了。汽车车身侧靠在路的内侧,左侧叶子板靠在了弯道一侧边坡上,车轮正好顶在一块散落的石块上,要不是这块石块,汽车可能根本就停不住。汽车车厢内的钢筋水泥预制板已经倾向了汽车的这一侧。车身的右侧是一条巨大的深沟,看那样子至少也有十几米深,要是汽车掉了进去,后果不堪设想,看到这里王京生不仅冒出了一身的冷汗,难怪二班长李虎旺这么大的火气呢。 二班长李虎旺从新发动了汽车,汽车轰鸣的倒退了一下,然后飞快的窜了出去,王京生看着他严肃的面容和满脸的汗水,感到十分的内疚,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次开车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他本想和李虎旺说一点什么道歉或者对不起之类的话,可是想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不知道是应该检讨自己呢还是应该安慰李虎旺。检讨的话当然好说,可是安慰李虎旺的话自己怎么说呢?一个初出茅庐的新兵要去安慰一个驾驶技术精湛的老兵,一个战士要去安慰自己的班长,这不是有一点开玩笑吗?所以他此刻只有沉默。 第四章 哨卡风云(五) 天黑以后,汽车驶入了喀什市一家旅店。一进院子,王京生就看到了一辆车门上喷着“庚9-xxx”的汽车和另一辆“庚9-xxx”号的汽车停在那里,从车号上王京生就知道这是二班副班长傅涛和三班战士杨胜利的车。看来李虎旺和傅涛已经是约定好了在这里会合。 李虎旺把车紧靠着傅涛的车停好以后,让王京生从汽车的车厢里取出自己的行李,然后一本正经的对王京生说:“今天晚上,我们就住在这里了,你也跟快拿着自己的行李进来吧,我们等一会儿就要去吃饭。”说完,自己先扛着行李走进了旅店。 王京生知道,这个时候李虎旺说不定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呢,其实他自己的心里更难受,本来自己和李虎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李虎旺没有把他当作新兵看,他也非常的尊重李虎旺,他们之间能够成为师徒关系也可以说是两个人共同的愿望。王京生一路上都在为自己的事情懊悔不已,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弥补这样的过失,虽然没有造成多大的事故,车辆也没有受什么损失,可是王京生自己觉得还是无法面对李虎旺。 很快的王京生就发现,刚才车子侧身的时候,车厢上的机油桶流出了一点机油,正好散落在驾驶室的门子上,虽然已经用棉纱擦过了,但是汽车一跑,灰尘又沾上了一层,看着就如同是一块巨大的膏药。王京生想了想,这样的油污只有用汽油来擦洗,可是他一想到自己皮肤汽油过敏,又有了一点含糊,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皮肤是不是还过敏,对于王京生来讲这的确是一个难题,是一个非要马上面对而且根本无法回避的难题,要是万一自己的皮肤还是汽油过敏,那该怎么办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只要是皮肤还是汽油过敏,自己绝对不可能在开车了,难道还没有开车就要了结自己的梦想吗?越想他的心情越感到沮丧。可是,他也明白,这是个必须面对的问题,躲是躲不过去的,既然这样索性就试一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确实还是皮肤过敏的话,自己也就彻底的死了这个心了,趁着还在喀什市,回团里也方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呗。想到这里,王京生的心情也就觉得坦然的多了,他取来皮管和油桶,从油箱里抽出了一点汽油,先是试着拿着棉纱沾了沾汽油,除了感到汽油有一点点凉以外,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他索性把棉纱全部浸泡的汽油里,在把棉纱拧干,然后再去擦拭车门上的油污,很容易就把车门上的油污给擦掉了。 王京生紧张的观察着自己的双手,感觉着皮肤微小的变化,十几分钟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样的结果,让王京生大喜过望,他猛然摔掉手上的棉纱,兴奋的挥舞着自己的拳头,一只脚狠狠的踢到了汽车的轮胎上,他真的想大声的呼喊:我没事了,我可以开车了。 汽车还没有擦完,王京生就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王京生,你丫还在磨蹭什么那,这个破车有什么擦头啊,你没有看到天儿都这么黑了吗?赶快进来吧,我们就等着你去吃晚饭呢。”一听到这个纯粹的北京腔,王京生就知道,他是三班的战士杨胜利。 杨胜利和六班的朱班长一样,都是来自于陕西的北京知青,他长的白白净净,瘦高挑的身材,整天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就像从来就没有吃过饱饭一样。任排长就经常的批评他,站没有站相,坐没有坐相,稀稀拉拉的,哪里像一个北京的知青,更不像是一个战士。所以他当兵已经五年了,大多数同年兵不是入党就是提干,还有的当了班长或者副班长,可是至今他还是一个战士,更不要说入党了。据说他的父亲是北京公安的老干部,在北京的地面上也很有一定的影响力,只要杨胜利能回到北京,一切都有他的老父亲负责了,所以杨胜利也没有太把入党和提干当一回事。 可能是乡音太熟悉,王京生感觉见到杨胜利就如同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一样,他眼睛里不由得一阵阵的发热,眼泪差一点就掉了下来,真的好像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王京生直起了身子,把手里的棉纱使劲的拧了拧,擦干了自己的手,然后和走过来的杨胜利握了一下手。 杨胜利大大咧咧的说:“你干嘛那,哪有你这样的,擦车什么时候不行啊,干嘛非要这会儿干。这个李虎旺也真够呛,怎么不知道心疼人呢?走,咱们不干了。” “不是李虎旺让我干的,是我自己要干的。”王京生赶快解释着。 “行了,你也不要解释了,这我还不知道,老兵们都是这个德行,新兵一来他们就解放了,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你们这些新兵干,我那个时候就没有少受那些老兵们的气,我可告诉你啊,你千万不要怕他们,李虎旺要是敢欺负你我和他没完。还反了他了。” “真的不是这样的,是我自己自愿的。我觉得反正时间还早,就想把车好好的擦一擦,再说这也是我们助手应该做的。” “得得得,别解释了,我也不管你自愿还是不自愿,我们还是应该先去吃饭吧,你总不能让我们大家等你一个人啊。”杨胜利这么一说,王京生觉得还是有道理的,这个时候擦车不管是什么原因还的确是不合适,要是真的让这些老兵等着自己去吃饭,那就更不合适了。于是他提起水桶,把桶里剩余的的脏水倒在了地上,锁好车门,扛起自己的行李和杨胜利一起走进了旅店。 这是一间两开间的大房子,房子里有六张床,其中的两张床上已经铺上了被子和褥子,床上的被子还没有叠起来,一看就知道白天还在睡觉。有一个行李卷扔在了床上还没有打开,不用说,这就是李虎旺的。还有两张床上堆满了汽车零件和洗漱用品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件屋子准确的说,不像是人居住的,而更像是一个仓库。不过李虎旺和傅涛都没有在屋子里,估计他们可能是去食堂吃饭了。 只有靠近最里面的一张床还是空空的,王京生想,不用说,这就是给我留铺位了。他一侧身,把自己的行李扔到了这个床上,一屁股坐在了铺板上。杨胜利把王京生的洗漱用品也放到了堆着杂物的床板上,又从地上的水桶内往脸盆里到了一些水,然后对王京生说:“你赶快洗洗手,我们先去吃饭吧,李虎旺和傅涛肯定已经去食堂等我们了。要是去晚了饭菜就凉了。” 王京生很不情愿的从床上站了起来,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的确有一点累了,腿肚子和脚背都胀胀的,就好像是刚刚向里面冲了气。肚子不断的蠕动着,发出一阵阵“咕咕”的叫声,他知道自己饿了,于是他走到脸盆旁边,把手放在里面轻轻的洗了洗,可是粘在手上的油泥怎么也洗不掉,他低下头看了看床铺底下,又东张西望的四处看了看。杨胜利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袋洗衣粉,冲着王京生摇晃了摇晃:“嘿,你是不是再找这个啊?” “是啊,我踅摸了半天,怎么没有看到啊?” “你当然找不到了,因为外面根本就没有,这是我自己藏起来的,你不知道,洗衣粉放在外面谁都用,有多少洗衣粉也不够这么多的人用啊。” 王京生觉得十分的疑惑:“你说的是真的啊,怎么洗衣粉还要藏起来啊,李虎旺和傅涛不是这样的人吧。” “嗨,你想到哪去了,我说的当然不是他们,我说的那些人是这个旅店的服务员,她们这些人穷了吧唧的,见了什么都是好的,我们经常住在这个旅店,也都比较的熟悉了,所以她们对我们倒也不客气,见了什么拿什么,你以后还要当心呢,自己的钱和贵重物品千万不能放在外面。得,我也不和你多说了,你慢慢的就会明白了。” “怎么会是这样?”王京生仔细的用洗衣粉揉搓着自己手里的油泥,自言自语的说着。想了想他又不由自主的笑了,自己是一个穷当兵的,能有什么贵重物品。 “得了吧,你别嘟囔了,我说您老人家快一点行吗,别这么磨磨蹭蹭的啦,去晚了人家饭都吃完了。”听的出来杨胜利已经很不耐烦了。 王京生不敢怠慢,尾随着杨胜利急促的走进了旅店的食堂。一进屋王京生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羊肉膻气味儿,王京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在参军以前,他除去只吃瘦猪肉以外,其他的什么肉都不吃。自从当兵到了新疆以后,他在这一年里,已经比较习惯吃牛羊肉了,但是对于这么浓烈的膻气味儿还是有一点不好接受。 旅店食堂不是很大,大约也就是五六十平米的样子,零零乱乱的摆着四五张桌子。屋子里的灯光非常的昏暗,人刚刚从外面进来眼睛一时还适应不了,所以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 杨胜利把王京生带到了仅靠里面的一张桌子,王京生还没有看清楚,就已经听杨胜利很不高兴的说着:“嗨,嗨,怎么着啊,不等我们来你们就自己吃上啦,这也太不仗义了吧。今天好不容易改善伙食,我还没有赶上第一拨,亏死了,亏死了。” “你瞎嚷嚷什么啊,什么第一拨,第二拨的,都是一样的饭,早吃晚还不是吃都一样。再说,哪一次吃饭你不是跑在前头啊,哪一次吃饭我们不是让着你啊,就是轮也该轮到你后吃一次了,怎么着,今天就稍微晚吃了一会儿饭,你就委屈啦,你都在这里呆了一天了,至于这么饿吗?那人家文书还跑了一天的路了呢,不是也和你一样饿着呢吗?你要是饿了,干嘛还来这么晚啊,我和傅涛都等了你们半天了。”李虎旺对于杨胜利一点也不客气,劈头盖脸的就训了他几句。 “行啦,行啦,你就会说我,老找我们这样的软柿子捏,真是的。你以为是我想来晚了啊,我是等文书呢,要不是我催着文书赶快来吃饭,他还在那里傻了吧唧的擦车呢。”虽然杨胜利嘴里还是不服,可是王京生听的出来,他的口气没有那么硬了。他讨好的对王京生说:“你根本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出门在外,差不多都是子兵站吃饭,整天吃的除了馒头就是馒头,唯一的区别就是白馒头和黄馒头之分。吃的菜就更不用说了,因为根本就没有可以吃的菜,就是有菜也是土豆,圆白菜这么几样,而且根本没有什么油水,今天能吃上拉条子,算是你赶上了。说不定就是为你准备的呢。” “嘿,这还是让你给说着了,我还就是专门为文书准备的,也是为文书接风,欢迎文书到我们班,要不是文书来,你还只能是吃馒头,你就跟着沾光吧。”李虎旺说到这里,故意的气着杨胜利,说完他又得意的看了一眼正在聚精会神听他讲话的王京生。突然他的话锋一转,对王京生说:“大晚上的,你擦得哪门子车啊,你就是擦得在干净,明天一进山,照样脏。你累不累啊,我要是知道你在擦车,说什么也要把你叫进来。我告诉你啊,给我当助手,不要那么刻板,以后有时间擦车就擦,没有时间就不擦,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王京生感激的回答着。 看到食堂服务员把热气腾腾的拉条子端了上来,李虎旺伸着脖子看了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说道:“好香啊,闻着味儿就让人流口水。好了,不说了,赶紧吃饭吧。”李虎旺的这一番话,还是让王京生非常的感动,他自己明白,他之所以想多做一点,完全是想弥补刚才开车时候差一点造成的事故,从心情上来讲,也是想借此机会静静心,没有想到李虎旺还这么理解自己,要是换了其他的老兵,他不但会为刚才的事嘟囔你好几天,而且才不管你饿不饿,累不累呢,看来给李虎旺当助手是选对人了。 再有,今天能吃上拉条子也是王京生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到了部队一年多了,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吃过正宗的新疆拉条子,他早就知道拉条子非常的好吃。拉条子在新疆是非常有名的面食,新疆的拉条子,俗称拉面,它是新疆当地的一种快餐,最早起源于山西。山西的面食以其品种之多和记载历史之悠久,堪称世界之最。而通过古丝绸之路,传播到新疆(古称西域),并成为这里主食之一的。拉条子面的制作方法,在我国北方几乎差不多,仅仅是在面上的“浇头”有所不同,而出现了不同的吃法,在北京、河北一带,浇头主要是“酱和哨子”;山西是“拌酱菜”;在新疆主要是拌菜,菜是菜,面是面,菜炒出来后再和面拌在一起吃。因菜的品种不同,而演变出各种叫法,什么“芹菜拌面、韭菜拌面、白菜拌面、过油肉拌面、土豆丝拌面、西红柿拌面、大杂烩拌面、西红柿鸡蛋拌面。。。。。。”等几十种。 王京生今天在这里第一次品尝到了正宗的新疆拉条子,可能是由于肚子太饿了,一大盘的拉条子,没有几分钟就给吞进了肚子里,弄得鼻子上和嘴角上都是西红柿的菜汁。李虎旺看到他狼吞虎咽的这个样子,关切的问他:“文书,怎么样,吃饱了没有,拉条子好吃吗?” “嗯,好吃,好吃,太好吃了,我吃的太饱了,”王京生吞下了嘴里最后一点拉条子,含糊不清的回答着。拉条子到底是什么滋味,其实王京生根本没有太多的感觉,他没有耐心去细细的品尝,他只觉得确实是好吃和顺口,不过,他内心感到的更多的则是来自于一个老兵给予他的温暖和呵护。 第四章 哨卡风云(六)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有亮,王京生就悄悄的起了床,昨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今天早晨一定要早起,一定要尽到一个助手应该尽到的职责,一定要好好的表现一下自己。 王京生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停车场,此时的停车场一片昏暗,只有旅店门前的一盏白炽灯还有一点微弱的灯光,在漆黑的黎明,这一点点灯光越发显得浑浊。停车场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只有隔壁的房子里不时的传出几声咳嗽声和鼾声,人们还都在酣睡之中。 王京生轻轻的打开了发动机的盖子,他找到了机油尺,拔出来以后用棉纱擦了擦机油尺上的机油,然后又把机油尺插进了发动机,再一次把机油尺拔出来,借助灯光看看了机油尺上的刻度。看到机油不缺,他又给发动机的水箱补充了水。汽车的表面昨天晚上他已经擦过了,所以剩下的工作就是做好发动机的预热。他从驾驶室内拿出手摇柄,轻轻的搅动着发动机,这个时候,他心里甜蜜蜜,美滋滋,今天是他第一次正式的跟车上路了,自己开车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在他们这一批兵里,他应该说是最早学车的,当那些和他一个车皮来的新兵们,大部分还在生产地辛勤的劳动着的时候,或者有的还在团部的大门口规规矩矩站岗的时候,他已经坐到了汽车的驾驶室里,已经摸上了方向盘,他们知道了还不妒忌死啊。 吃过早饭以后,他们就上路了,傅涛是第一辆车,杨胜利的车在中间,李虎旺和王京生的车走在最后,这样安排车也是汽车团的规矩。 汽车团由于长年奔波在新藏公路和新疆全线,制订出了一整套的连队行车制度。要是整个连队或者一个排为单位出发执行任务,前有带队车,后有收尾车。带队车是旗舰车,是车队的组织者,一般由连队的首长或者排长乘坐,收尾车则由技术副连长有时或者是副指导员和一个修理工乘坐,收尾车要带着修理及拖车工具和一路上救急用的汽车材料,专门负责整个连队的收尾工作。路上如有坏车,就由收尾车处理,这样可以不影响连队的正常行程。要是几台车单独行动,一般挑选技术棒,组织纪律性强,能单独处理问题的战士或班长、副班长担任头车和尾车。 临开车前,李虎旺就叮嘱着傅涛:“你是前车,出了城要控制住车速,不要跑那么快,知道吗?” “明白啦,这个还用你说。”傅涛冲着李虎旺嘿嘿的笑着,他很和善的看了王京生一眼,那里面的意思很明确:出了喀什市李虎旺就要让你学开车了,所以我在前面要开的慢一点。 汽车出了喀什市不远,就进了山。这里的大山重峦叠嶂,连绵起伏,也是属于昆仑山山脉的延伸。山上灰蒙蒙的,随处可见裸露的岩石还有青褐色的风化石,虽然已经是初夏的季节,可是远远看去,这里的山依旧是光秃秃的,似乎从来就没有过生命的迹象。越往山里走,道路也越加的狭窄,越发颠簸,尽管李虎旺飞快的扭动着手里的方向盘,极力的躲让着泥坑和碎石,可是汽车依然像大海中的小船一样,上下颠簸。王京生的个子比较高,即使是使劲的抓住车上的拉手,脚下死死的蹬住驾驶室的底板,可是依然还是被摇动的东倒西歪,脑袋经常碰到驾驶室的顶棚,他感到肠胃一阵阵的难受,五脏六腑似乎都要被翻了过来。 看着王京生浑身都在叫着劲,李虎旺开玩笑的说:“王京生,你老是这么的较劲,那得多累啊,我们到边防站要有一百五十多公里的路程,要跑一天呢,你要老是这样,那还不散了架啊。自己要学会放松,这也和坐自行车一样,不能较劲,越较劲越累。汽车怎么晃你随着晃就是了,不信你试一试?”李虎旺这是第一次不叫王京生文书而叫他的名字了,王京生觉得很亲切,看来李虎旺已经把他真的当作了他的助手。他按照李虎旺的话,尽量的放松着自己,确实觉得好多了,看来自己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汽车拐进一个山口以后,王京生突然觉得眼前出现了一片绿色,远远地看去,绿色的大地在脚下延伸,从路的的两侧一直伸展到远处的山脚下,这是一片绿色的大草原,茂密的小草布满了每一个角落,绿色之中,盛开着数不清的白色小花,就如同广渺无垠的宇宙散落着无数的星星一样,让绿色的草原更加生机勃勃。草原深处有一团团白色“浮云”在缓缓的移动,王京生知道那是哈萨克牧民在那里放牧。 道路两侧的小溪中,缓缓的流动着潺潺的溪流,溪流清澈的如同清水。仔细的看去,小溪里面竟然还能发现成群结队的小鱼;沿着道路两侧出现了数不清的垂树,这些千万条嫩如黄金软如丝线的枝条,绿叶葱葱,风度翩翩、秀色照人,细细的柳枝自然弯曲着垂向地面,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地飘荡,轻盈袅娜,风情万种,竟然还有不知名的小鸟在柳树茂密的枝叶中,嬉戏打闹,欢快的鸣叫,这让王京生一下子想到了唐朝诗人贺知章《咏柳》的诗句: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诗人将柳树比作了裙带飘摇、婷婷袅袅的美人,可是能在这人烟稀少,地貌恶劣的大山深处见到这样的“美人”,在王京生看来不亚于看到了人间的奇迹,这哪里是新疆,分明是北国江南的再现。他不由得由衷的赞美和感叹大自然,这一切都是大自然神来之笔,是大自然的杰作,凸显了大自然的造化之功。 王京生深深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切,他被眼前的一切震撼着,感动着。前面的汽车突然停了下来,李虎旺也把车尾随着停在了路边。他对王京生说:“不要发呆了,下去检查一下车,浏览一下这里的大好风光。”虽然这时候已经是初夏的季节,可是王京生一走出车门,就觉得凉风阵阵,身上穿的单衣好像一下子就不管用了,他不由得耸了耸肩膀。看到李虎旺、傅涛和杨胜利都蹲在小溪边拿着毛巾在洗脸,他也不由得凑了过去,小溪里的水清澈见底,泛着青色的光,手一放进去就觉得一股股寒气顺着手指传到了手臂,由胳膊冷到了心里,就如同水里放了很多的冰块。 李虎旺告诉王京生,这里的溪水来自于大山深处的雪山,到了夏季,雪山上的雪有一部分就会融化,融化了的雪水就会顺着山上的沟壑连绵不断的流到这里,所以准确意义的说,这里的水应该是冰水。别看这股水不大,可是它滋润了这里的土地,养育了这里的牧民,造就了这里的风景如画。我们再向里走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好地方了,而且越走就越会寒冷,别看我们只是走一百五十公里,可是我们一天要经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说不定这个时候山里还在下雪呢。 检查汽车机油的时候,王京生发现机油尺的刻度显示,发动机的机油消耗了很多,王京生感到了十分的诧异,早晨出来的时候,他检查过机油了,而且按照规定已经把机油加满了,怎么跑了还不到一百公里,机油就少了这么多呢。他从汽车的大箱上取下机油桶,倒出了慢慢一罐头盒机油,汽车兵们都用吃完的罐头盒作为加机油的工具,一次能加两公升机油。把机油桶放好以后,王京生好奇的问李虎旺:“班长,我看人家的汽车跑很远都不用加机油,怎么我们的车跑了还不到一百公里就加了这么多的机油啊?” “你说这个啊,这是因为我们的车已经垮缸了,垮缸你知道吗?垮缸就是汽车的发动机的汽缸由于磨损严重,活塞和汽缸壁之间产生了较大的缝隙,活塞环已经起不到密封的作用,机油都由这个缝隙里跑到了燃烧室,当作汽油燃烧了,所以自然也就费机油啦。这样的汽车按道理早就应该去大修了,可是我们连今年任务重,所以只能是先凑合着开啦,等到冬天再说吧。” “哦,原来是这样。”王京生好像是明白了一点。 “不错,你能提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你已经动了脑子,而且观察的很细,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学习开车不成问题,只要你肯用心,不出一年就能成为一个好司机。”说到这里,李虎旺趴到汽车的叶子板上,打开了分电器的盒盖,他让王京生从汽车的工具盒里取来一小片细砂纸,非常小心的擦拭着分电器上的白金触点,边擦他边对王京生说:“这个触点是专门为发动机的火花塞点火分配电流的,要经常的保持清洁,一旦有了污点,发动机的运转就不会正常,刚才我们的车在行驶中有一点轻微的突突声,这就是这个白金触点脏了造成的。这些都是小常识,你慢慢的就什么都知道了。” 王京生佩服的简直有一点五体投地了。很认真点了点头。刚刚休息了这么一会儿,他就从班长这里学到了这么多的知识,别小看这点知识,这是他们在开车的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看来我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自己应该好好的向人家学习。 休息过后,李虎旺让王京生来开车,起初王京生有一点犹豫,他还在为昨天发生的事情而心有余悸,李虎旺似乎早就看出了他内心的顾虑:“我说你啊,不要瞎想,该开车就开车,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觉得你第一次开车没有画龙,就已经很不错了,那个事不怨你,要是我也不一定就处理的那么好。过去的事情就应该过去,我相信你。” 李虎旺的话给了王京生极大的勇气,他再一次坐到了驾驶员的座位上,不知道是李虎旺的话激励了他,还是昨天开车有了经验,今天王京生觉得一点也不紧张了。这一段路比较的平坦,根本看不到任何其他的车辆,王京生加大了油门,紧紧地追赶着前面傅涛的车。 行驶了一段路程以后,李虎旺在一旁满意的的说:“我说吗,你没有问题,这不是开得不错吗?不过你还要注意,加减档的时候,油门和离合器要配合好,尽量不要出声音。而且还要注意观察道路的情况,该加速的时候一定要加速,该慢的时候也一定要慢下来,好了,我不多说了,你慢慢的体会吧。” 山路越来越陡峭,路也越来越难走,有几个地方的路都是在悬崖边上开凿出来的,一边是怪石嶙峋的山峰,一边是数十米深的沟壑,汽车外侧车轮子经常是紧紧的贴着沟壑的边缘,稍有不慎就有掉下去的可能,王京生紧张的汗水都湿透了内衣,他几次要求停下来让班长开,可是李虎旺还就认准了非让王京生开不可,按照他的话,越是在这种地方越是能锻炼人,在平原上谁都能跑。其实王京生知道,李虎旺的心里肯定要比自己还要紧张。 为了不让王京生过于的紧张,李虎旺在一边不住的和王京生聊着天,他告诉王京生,这一带就是我们国家的第二道防线,主要部队和重型装备都部署在这里,道路两侧的大山都已经掏空了,紧靠着公路的大山都装上了炸药,一旦苏联人要是过来,就会把这里的山炸开,把这里的公路封死。 汽车进入比较平坦的道路以后,王京生发现前面的路上横着一条红白相间的标志杆,标志杆的一侧有一个木头做的岗亭,傅涛已经把车停在了标志杆的前面,王京生也随着停了下来。 从岗亭内走出了一位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李虎旺赶快从随身的挎包内取出几份文件,他招呼了一下王京生:“走,跟着我去办手续。” 王京生紧跟着李虎旺走下车,解放军战士向他们挥挥手,示意他去路边的房子里办手续。王京生看了看那排石头砌筑的平房,平房前面高高的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牌子,上面清晰的写着几个红色大字“托云边防检查站”。走进屋子里,就觉得屋内非常的暖和。屋子很小,只有十几平米,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坐在一张桌子后面,还有一个战士端着冲锋枪站在他的身后,李虎旺先是冲着那个干部模样的人打了一个招呼,那个人抬起头来看到是李虎旺,也微笑着说:“嘿,你们来了,这一次下山去了好几天啊,我还以为你们不再回来了呢?这一次是不是又给边防站拉的预制板啊。” “可不是吗,您的记性真好,我们这一次下山呆了一个星期,主要是没有预制板,等了几天。” 说着话,李虎旺又把王京生叫道前面:“这个战士是我们班新来的,以后他和我们在一起了,这样我们一共就有四个人了。这是我昨天从军区开的通行证。”说完,就把手里的那几张白纸递给了干部模样的人,那个人结果通行证看了看,然后加盖了一个红章,挥挥手说道:“好啦,你们走吧,以后再来就不要下车了,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和我们站岗的士兵打个招呼就行了,祝你们顺利。” 回到车上,李虎旺告诉王京生,过了这个检查站,前面就是我们国家的边界线了,几乎每一年都有不法分子从这里偷渡到苏联去,所以检查的比较严格。 王京生很不理解的问,这里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人家,要是想偷渡的人何必非要走这里呢,从哪里不都是可以过去吗? 李虎旺说,这你就不懂了,你别看我们到这里十分的容易,那是因为我们是合法的,可以正大光明的走大路,可是那些要跑到苏联去的人,不敢走大路,只能走小路,从山外到边界至少有一百五十多公里的山路,要是走路最少要走一个星期,这些人弄不好就会碰到在这里放牧的哈萨克牧民,这些牧民都是有边防证的。而且都受过训练,看到不认识的人,他们就会主动地询问,要是碰到可疑的人,他们就会毫不留情的扭送到当地的派出所,所以说,跑出去并不难,难得是无法靠近边防线。 王京生若有所悟,他想,看来全民皆兵的威力就是大,难怪祖国的边疆海防这么固若金汤呢。 第四章 哨卡风云(七) 过了托云边防检查站,天气明显的寒冷了起来,天也好像一下子就矮了下来,王京生觉得云彩就在汽车周围漂游,伸手就可以够着。 尽管王京生已经把车窗摇了起来,可是刺骨的寒风依然透过车窗的缝隙钻了进来,刚才在山下出了一身的汗,内衣几乎都是湿漉漉的,现在被寒风这么一吹,浑身就好像紧贴着一块冰。王京生不禁打了几个冷战。班长这个时候已经把座子底下当作坐垫的大衣拽了出来,他把大衣扔想给王京生披上,可是王京生坚决的不要,他对班长说:“您看我这开着车呢,没有办法穿,还是您穿吧,一会儿要是觉得冷,我在到车厢里去我的大衣。” 班长还在劝他:“还是你穿吧,你看你的衣服都是湿的,要是不穿上大衣,很有可能就要着凉的,一会儿下了车还要冷呢。”王京生还是决意的不肯穿。其实他也想穿上大衣,他也真的感到了冷,可是他知道班长也冷,他怎么能穿班长的大衣呢。他自己的皮大衣在自己的行李里面呢,要是想拿出皮大衣,不但要停车,还要打开行李,太麻烦了。开车的时候,没有事时驾驶员最不喜欢停车,自己一个大小伙子,冷一点就冷一点,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眼看着前面的路逐渐的平坦起来,而且也显得宽阔了很多,几台车好像比赛似的,风驰电掣般的从这个山头冲向了下一个山头。 王京生不甘落后,紧紧地跟在前面两辆车的后面,他也想像班长那样,既要把车开得平稳,还要动作优美好看。班长加减档的时候,主要使用的是两个手腕的动作,无论是上推还是下拨,动作都十分的轻柔,变速杆在他的手里就如同一个魔术棍,运用自如。可是,他自己越是想着把动作做好,越是做不好,加挡的时候还好一点,尤其是减挡的时候,变速器经常会发出刺耳的响声,每一次发出响声,王京生就觉得是在敲击着自己的心,他懊恼的想,自己怎么这么笨,看着很容易的事情,到了自己这里,怎么就这么难呢? 班长好像看出了王京生在想什么,他没有一句指责或者训斥的话,他只是告诉王京生,干什么都不能太急功近利,开车也是一样,不要小看加减档这么一个动作,这也需要反复的实践和摸索,最主要的是要学会听发动机的声音,学会控制车速,这两样做好了,无论怎么加减档,都不会在发出响声。班长还说,第一天开车,能做到这样已经非常的不错了,比我们第一天上车强得多了。不知是班长的鼓励起了作用,还是王京生自己琢磨除了一点门道,班长说过以后,他感觉自己加减档好多了。 快到边防连时,道路两侧的山包上出现了许许多多巨大的灰色圆形铁罐,看这些铁罐的面积,最少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铁罐上的铁皮锈迹斑斑,一看就知道年头已经很久远。铁罐上面还有很多黑色的字体,由于距离比较远,车速又比较快,看不出都是什么字。 铁罐的周围还零零散散的建有一些空房子、水塔,只不过房子的窗户和门都已经没有了,估计很久都没有人住过。李虎旺指着这些建筑说,在中苏友好的时候,这里就是有名的吐尔尕特口岸,当时苏联为支援新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经吐尔尕特口岸,卖给中国石油、化肥、日用百货,有利地支援了新中国的经济建设,那个时候这里热闹非凡,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小城镇。六十年代至今由于中苏之间的关系恶化,口岸关闭,贸易终止,所以这些油罐也就没有用了,这里的办事机构也都撤消了。 说话之间,边防站很快就到了。 边防站位于一片开阔地的边缘的一个高地上,开阔地的两边各有一个不是很高的山头,两个山头就如同是一对孪生兄弟,更像是一对把门虎,虎视眈眈的守卫着祖国的大门。 边防站一共有两所院子,路的两侧各有一所。副班长的汽车首先开进了靠路的左侧的一所院子,王京生也紧跟着把车开了进来。院子里四面都是平房,房子的外墙全部都涂成了土黄色,房子一侧的空地上只有一个篮球架,篮球架的旁边还有一副单杠和一副双杠。房子的前面栽种着几颗柳树,这几棵柳树已经干枯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树干,树干上面拴着几条铁丝,铁丝上晾晒着国防绿的军衣,给人的第一个感觉这里就是一个兵营。 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响声,从正房里走出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身披皮大衣,带着皮帽子,年龄比较大的人快步跑到王京生的汽车旁边,他一把就拉住了刚刚走下车的李虎旺的手,另一只手拍打着李虎旺的胳膊,高声的喊着:“我的老天啊,你们可回来啦,你们在山下轻松愉快,可苦了我们了,我们的基建就等着你们的水泥预制件呢,你们要是再不来,我们可就要停工了。” 李虎旺从兜里拿出一盒烟给了那个年龄较大的人,很不好意思的说:“您看,又让您着急了,我们其实在山下也很着急,只是预制厂的预制件出不来,我们只能等,要不是后来军分区基建处催促他们,说不定还出不来呢。” 说到这里李虎旺又把王京生叫了过来,他给王京生介绍说,眼前这位就是这里的最高领导,他姓高,级别相当于团级,王京生连想都没有想,就迅速的向那位高团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高团长拍着王京生的肩膀,笑着说:“哦,你们的力量又加强了,欢迎你啊,小伙子。我们这里的条件比较艰苦,有什么问题你尽管说,我们一定尽量的满足你。好了,先不说这些了,你们赶紧进屋暖和暖和,炊事班给你们准备了面条呢。”王京生反身爬到车厢上,想把自己的行李和班长的行李一起拿下来,他还没有来得及提行李,就觉得自己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头就和炸裂了一样,胸口好像被一块东西给堵住了,呼吸立刻急促起来,一使劲心口还感到了非常的疼痛,他大口的喘着粗气,一屁股就坐在了车厢里。李虎旺站在脚踏板上扒着汽车的车厢看着他说:“嗨,这都怨我,没有来得及嘱咐你,这里是高原,空气稀薄,干什么都要悠着一点劲,要慢慢地来,像你刚才这么猛,弄不好还要出事呢,以后千万要注意啊。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王京生张开嘴使劲的吸着气,感觉似乎好了一点,就是觉得浑身一下子就没了劲。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和手指,几乎都呈现了暗紫色,脚下更是软软的,这是缺氧的典型表现。没有想到上山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这么严重的缺氧,看来依仗着自己身体好,不把缺氧当一回事还真的不行。在连队的时候,只是听老兵们说,新藏公路和昆仑山脉海拔高,道路险恶,那里才有高山反应,所以自己也就没有把这里当一回事,看来只要是海拔高的地方都会有高山反应。 看到王京生低着头弯着腰难受的样子,边防连的的领导派来了几个战士帮助他们把车上的行李送到了宿舍,王京生自己强挺着,勉强下了车,自己也回到了宿舍。 宿舍里面阴凉阴凉的,屋子的左右墙角各有一个铁床,有一个床是空的,另一个床是王京生还没有打开的行李。看来班长、副班长还有杨胜利都不住在这个屋子里,这让王京生觉得很高兴,他这个人不好热闹,喜欢一个人呆着,让他自己一个屋子恰好符合了他的想法。屋子的中央有一个铁皮炉子,可能边防连的人不知道王京生要来这里住,所以炉子根本没有点着,难怪王京生进来的时候感到了这里这么寒冷。 那几个战士对王京生十分的热情,他们立刻给这间屋子点着了炉子,一股股浓烈的黑烟顺着炉子的烟囱迅速在天空中散发。屋子里逐渐的有了一点点暖气,王京生自己也感觉好多了,他打开行李,从里面拿出绒衣绒裤穿在了身上,又把皮帽子和皮大衣也统统的穿在了身上,他平身躺在了自己的床上,顿时觉得身上暖和很多,精神也好多了。就在他要昏昏欲睡的时候,又是杨胜利到屋子里来叫他去吃饭。 王京生隔壁的屋子就是边防连的食堂,走进食堂就觉得特别的暖和。几个炊事员正在案板上叮叮当当的操作着,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王京生还是听老兵们说过,在山上只要还能感觉到饭菜的香气,高山反应就没有事。他看了半天,只看到冒着炉火的灶台上根本没有煮面条的大锅,只有一只特别大的高压锅坐在灶台上,高压锅的气阀发出刺刺的响声。 班长李虎旺、副班长傅涛正坐在桌子旁悠闲地抽着香烟、喝着热水,看他们那悠闲自得的样子,还以为他们在街头巷尾的茶馆里喝茶呢。班长让王京生也坐下来,他关切的问:“怎么样了,头还疼吗?” “比开始的时候好多了,没有想到这里的高山反应也会这么强烈。”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以后弄不好还要跑新藏公路,去西藏呢,那里的高山反应可比这里强烈多了,在这里适应一下也好,你还年轻,适应力强,过几天你就能在这里打篮球了。”副班长慢条斯理的补充着,他几天都没有刮脸了,看上去胡子拉碴的,本来没有多大的年纪,可是看上去有三十多岁,难怪这里的战士都管他叫老兵呢。 杨胜利没有参加他们几个人的聊天,他站在灶台前,一只手拿着黄色的铁腕,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铁勺子,从一个更大的铁盆里向自己的碗里盛着什么,还是副班长的眼尖,他用嘴向杨胜利那边努了一下,不屑一顾的说:“你看他那一点出息,知道吃面条,先去那里挑肉,就好像八辈子没有吃过肉一样,丢他先人了。”他的陕西骂人的话都出来了。 “和他一般见识干嘛,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让他挑去吧,那个盆子里也没有什么,我刚才都看了,就是猪肉罐头加蔬菜罐头,这些东西我们都吃的不爱吃了,总不能一盆卤都让他一个人吃了吧。”李虎旺根本就没有把这个当回事,看来他对于杨胜利的这种做法早就是见怪不怪了。 他们正说着话,面条出锅了,王京生看着被打开的高压锅盖,这才明白,原来在这里煮面条也要使用高压锅。这个道理很简单,这里的气压低,空气稀薄,水只有七八十度就开了,在这样的水温里,面条根本煮不熟,所以在这里无论煮面条、煮饺子还是蒸馒头都要使用高压锅。高压锅煮出来的面条虽然熟了,可是黏糊糊的,就像是一砣没有打开的面团,王京生看着这样的面条眼睛直发呆,手里拿着碗,就是不知道去高压锅里盛面条,他想,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呢,原来就是这样的面条啊,吃这个还真的不如吃馒头呢。 班长似乎看出了王京生内心的想法,他端着盛满面条的铁腕,走过来悄声的对王京生说:“你可别犯傻啊,赶快盛面条,你没有看到外面人家这里的战士们都在看着你吗?那些战士想吃还吃不着呢,你别不知足了,在这里能吃到面条你就念阿弥驼佛吧,这是人家把咱们当作了客人看,以后熟悉了,我们和他们就是一家人了,到时候你就是想吃了,人家也不会再给你单做了,人家战士吃什么,我们就跟着吃什么。” 吃过饭以后,本来要把车辆开到基建工地去,可是王京生感觉胃里很不舒服,一股股酸水不住的向上涌,肚子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搅动一样,后来干脆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了,他这才觉得轻松了很多。看到他这个样子,班长就让王京生早一点休息,他说这是高原反应的主要征兆之一,好好的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第四章 哨卡风云(八) 这一夜,王京生一直睡的不踏实。他的屋子里原来一直没有人住过,屋子的四壁都是凉透了的,傍晚时分刚刚点的炉子,有一点点热气都让周围的墙壁给吸收了。王京生原以为是炉子不行,反反复复的折腾了好几回,可是炉子的火苗窜的高高的,屋子里就是不暖和。 昨天刚到这里的时候,还没有觉出有多冷,可是到了晚上,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股的冷风,把王京生宿舍的木门吹得不住的颤动,尽管王京生把皮大衣和所有身上穿的衣服全都盖在了身上,可是依然被冻得蜷着双腿,缩着身子。冻得实在不行了,他干脆戴上了皮帽子,穿上皮大衣坐在炉子旁边取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昏昏沉沉的靠在了椅子上睡着了。 一阵熟悉的起床号把王京生从睡梦中惊醒,他以为自己是在连队,抬腿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时候感觉出来自己是在边防连的宿舍里。他一屁股又坐在了椅子上,只觉得整个脑袋都是晕乎乎的,太阳穴里的血管一涨一涨的像要开裂一样,他接连打了几个喷嚏,猛然想到,自己是不是要感冒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知道,在高山上就怕的感冒,得了感冒弄不好就会的肺气肿,那样人就只有等死了。想到这里,他赶快站了起来,从炉子上的大铁壶里倒了一杯开水,几口热水下肚,一股股暖流迅速的流遍了全身,感觉舒服多了。 院子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哨音,王京生透过窗户看到边防连的战士们正在从各个屋子里快步走到院子里集合,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跑着集合。 值班排长集合好队伍,然后带着大家开始了走步。王京生这次恍然大悟,为什么刚才集合的时候战士们都是快步走而不是小跑,就是因为这里有高山反应,只能是快步走不能跑。王京生看了看院子里那些走步的战士,虽然没有跑,可是一个个也是精神抖擞的,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这一身装素,皮衣、皮帽、大头鞋、皮裹腿、能穿的几乎都穿上了,身上都圆了,他不禁哑然失笑,都说是步兵紧,工程兵松,稀稀拉拉汽车兵。真的是一点都不假。 王京生伸了伸懒腰,推开屋门走出了院子。边防站的高团长正好站在他的门口做早操,看到王京生走了出来,高团长停了下来,他很是惊讶的看着王京生,好像不认识似的:“嘿,小伙子,你怎么起的这么早啊,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啊,这可不像是你们汽车兵的风格,人家可是都还在睡大觉呢。不过看看你的这身打扮,是不是还准备回去睡一会儿啊,呵呵。” “人家,谁啊,您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啊?”王京生听了高团长的话,还的确有一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所云,只是感觉出他的话里面包含着一种讽刺的味道。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这身装素,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啊?”高团长到让王京生给笑糊涂了。 “哦,我是笑自己的这身打扮,昨晚屋子里太冷,睡不着觉,所以我就多穿了一点,这不早晨起来还没有来得及脱呢。” “怎么回事啊,你的屋子里很冷吗,昨晚不是已经点着了炉子吗?是不是他们没有安排好你啊?”高团长似乎有一点生气了。 “没有,没有,安排的挺好的,你不要误会,这和他们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没有把炉子看好。”王京生赶紧的解释着,他心里明白,这和边防站的士兵们真的没有关系,如果要是因为这个问题,高团长怪罪他们,那他们可就是太冤枉了,自己也对不起人家。 “那就好,要是他们没有安排好你,你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嗯,看着你这个小伙子还很实在,和他们还是有一点不一样。” 王京生不知道高团长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反正他能听出来,高团长的话里含着对他们的不满意,他反问道:“高团长,您说我和他们不太一样是什么意思啊,我不太懂?” “不懂,哦,你是说你不懂?”高团长自言自语的说,他忽然他拍了拍自己的头,笑着说:“我明白了,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因为你是昨晚才来的,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慢慢的就会明白了。”说完话他指了指班长他们居住的宿舍,然后转身走下了宿舍的台阶,融入到了院子里走步的战士们中间。 王京生这个时候已经明白了高团长刚才的话外音,他浑身都觉得很不自在。他知道身为边防站的站长,又是一个团级干部,他肯定看不惯他们这些汽车兵的做派,这不明摆着吗,早晨战士们都在出操,都要整理内务卫生,都要打扫公共卫生,唯独他们还在屋子里呼呼的酣睡,这既不符合士兵到那里都一样的规矩,也影响了边防站士兵的情绪。 他知道这里的干部和战士也瞧不起他们这几个来自于汽车团的士兵,甚至还有一点嫉妒他们。如果高团长单纯的用要求他那些士兵的标准来要求他们这几个汽车兵,那么肯定的说,他们这几个汽车兵在他们的眼里根本就不是兵。王京生觉得高团长用这样的标准来看待他们,也是牵强附会或者是强人所难,因为王京生觉得边防站的士兵和他们没有可比性。说白了,王京生觉得高团长对于他们有一点误会。 山谷里的冷风和高团长的一番话,让王京生一下子清醒了很多,他觉得脸上发烧,身上也有了一点燥热,回到屋子里他脱掉了皮大衣和皮裹腿,觉得身上立刻轻松了很多。 他戴好皮手套,又走出了屋子,这个时候,边防站的战士们已经结束了早操,回到了宿舍里。王京生想去班长的宿舍把他们三个人叫醒,可是到了他们宿舍的窗户底下,他又犹豫了,他想:我算个什么,我凭什么叫他们,我有什么资格叫人家,我只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兵,仅仅是一个刚刚下到连队,只不过才摸了一天方向盘的助手而已,自己的事情还没有搞明白呢,有什么理由去做这样的傻事呢?不管高团长怎么看他们,或者说怎么看我们,那都无所谓,毕竟我们只是到这里来执行配属任务,我们只是负责这里基建项目原材料的运输,只要按时把他们需要的东西拉上来,就算完成了任务,至于其他的,应该与他们无关,所以他们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王京生看到院子里没有汽车,赶快向院子外面走去,门口站岗的士兵看到王京生走出来,立刻给他行了一个军礼,弄得王京生很不好意思,他也想回一个军礼,可是胳膊没有抬起来,只是冲着那个战士挥了一下手。 走出院子,王京生看到那三辆汽车一字排开,车头冲着山下,停在了院子外面的空地上。这里是一个角度很大的陡坡,汽车停在那里明显的向下倾斜着。他有一点不明白,班长为什么不把车停在院子里,而是停在这里呢?“嗨,管他呢,他们把车停在这里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是了。”王京生的心里这样的想着。他按照惯例检查了机油,看到水箱的盖子放到了发动机上,知道班长他们昨晚已经把水箱的水给放掉了,要不然这里这么冷,水箱一定会冻坏。他拿出汽车发动机的手摇把,本想盘盘车,可是手摇柄摇起来非常的吃力,看来汽车发动机的机油在夜晚零下的温度中,都已经凝固了,就是这样摇,也是白费力气,汽车根本不可能发动,与其徒劳无功还不如干一点力所能及的,等到吃了早饭,班长他们起来了再说。 早饭是馒头和稀饭,只不过此馒头并非彼馒头,因为这里的馒头也同样是高压锅做出来的,生馒头放到锅里什么样,馒头熟了还是什么样,就是一个死面疙瘩,吃到嘴里黏糊糊的,王京生强忍着吃了几口,就在也吃不下去了。只有副班长和他一起吃了早饭,不用说,班长和杨胜利还都在睡觉。 吃过早饭以后,副班长和王京生一起来到了汽车旁,他先从自己汽车的坐垫地下拿出了一个喷灯,又招呼王京生也把他们车上的喷灯拿来,副班长告诉王京生先要把喷灯里面加满汽油,然后在利用喷灯上面的小气筒向喷灯里面充气,这是为了让从喷灯内喷出来的汽油充分的雾化,燃烧的更充分。 点燃了喷灯以后,副班长让王京生把他手里的喷灯直接的喷烧发动机的支气管,他自己则侧身躺在汽车底下,把另一个喷灯的喷油口对准了汽车发动机机油底壳,喷灯喷出来的蓝色火苗,发出一阵阵呼呼的声响,喷舔着冰凉的钢铁,不一会儿王京生就觉得自己的脸都被喷灯喷出的火苗烤的热乎乎的,就连发动机铸铁的排气管支架都被烤红了。 副班长是一个非常随和,非常实在的老兵,他对王京生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好感。他告诉王京生,这两个喷灯之所以烧烤不同的位置,是因为有不同的作用,烧烤发动机排气管支管,为的是让从化油器里面喷出来的汽油在排气管支管内更充分的雾化,这样才能燃烧的更充分,汽车才更好发动;烧烤发动机机油底底壳,主要是为的把机油烤的更加液态,从而就能更好的润滑发动机的曲轴、活塞、等部件。这样的事情,在寒冷的地带几乎要天天碰到,以后使用喷灯的地方还很多,慢慢来,什么都难不倒你。王京生心里非常的感动,他想:自己的运气不错,班长和副班长对自己都这么好,自己一定要好好干,一定要尽快掌握汽车维修和驾驶知识,绝不能辜负他们的一片好意。 当王京生在一次摇动手摇把的时候,确实觉得轻松了许多,他想多摇几圈,可是身体根本就不给做主,摇了没有几圈,已经是气喘吁吁了,他不由得坐在汽车的保险杠上呼呼的喘粗气,副班长接过他手里的摇把试着也摇了几圈,他对王京生说:“这里不能比山下,更不能用蛮劲,否则身体会吃不消的。我觉得差不多了,你休息一下,然后咱们启动一下试试。” “不用休息了,我没有事,现在就启动吧。” “你行吗?”副班长用一种近乎怀疑的眼光看着王京生,他走到汽车前面,手握摇把试了试,接着说道:“我告诉你啊,使用手摇把发动汽车也是有技巧的,这不是光靠有力气就行,而且在山上摇车和在山下摇车又有不同。山下就不说了,在山上摇车就要注意,只能是用手向上提,而不能压,因为山上的空气稀薄,为了好发动车,我们一般都要把点火时间提前一点,这样就会造成手摇把的回弹,如果不注意,就有可能被弹回来的手摇把打伤,我们团就出现过被摇把打断鼻梁骨,打伤下巴,打伤手指的。”说完,副班长又给王京生做了一个示范。 王京生按照副班长所说的注意要领试了一下,果然就像他说的一样,汽车的手摇把摇起来的确轻松多了,可是王京生摇了几下,汽车的发动机只是发出几声“突突”的响声,排气管冒出几缕黑烟,就是不能启动。副班长也下来试着摇了几次,依旧是不行。副班长蹲在地上无奈的对王京生说:“天气冷,空气稀薄,车辆不太好发动,看来只能是溜车了。” “溜车?”王京生不懂副班长所说的溜车是什么意思,他很是疑惑的看着副班长。 “对啊,就是溜车,也叫自然滑行。”副班长指着汽车说:“你没有看见吗,昨天晚上我们为什么把汽车停在了山坡上,怕的是如果汽车不好发动,就采取让汽车顺着山坡自然滑行,依靠汽车自身的动力,带动发动机的运转,这样就能很容易的把汽车发动了。这个道理就和我们通常一个汽车牵引另一台汽车一样。明白了吧?好了,我也不多说了,我们试一试你就知道了。 副班长让王京生把挡在汽车前轮胎下的石头拿开,让王京生坐在副驾驶员的位置上,然后打开点火开关的钥匙,挂上三档,松开手刹,汽车开始缓缓的滑动,而且滑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猛然间,副班长抬起了离合器,汽车发动机在汽车巨大的牵引力的带动下,先是发出了几声突突的声音,随后轰的一声发动起来,汽车后面的排气管霎时喷出了一阵阵的黑烟。 副班长冲着王京生得意的笑了笑,他告诉王京生,这样发动汽车是不得已的事情,一般的情况下是不允许的,因为我们的车都是依靠高压气泵里的气压产生制动的,汽车停驶以后,气泵里的气体就会随之跑光。汽车没有了气压就等于是没有了制动,脚刹车就不管用了,四吨重的汽车冲击力是非常巨大的,光靠手刹根本不行,弄不好就会出大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提倡使用这样的方法发动汽车的。好在我们所处的这个陡坡的下面是一片很大的开阔地,相对来讲比较安全。王京生想,多亏了副班长及时的告诉了我这些知识和注意事项,否则我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呢,看来我要学的东西的确是太多了。 第四章 哨卡风云(九) 上午的任务是为边防站拉石块,这些石块也是边防站用来盖房子用的。边防站负责基建的李副连长告诉傅涛,要拉的石块不多,因为人工开采不出来,所以有一台车就足够了。本来傅涛想开自己的车去,可是王京生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他恳求副班长让他去执行这个任务,傅涛眯缝着眼睛看着王京生,眼睛里明显的还有一种不相信的疑虑,他一只手不住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边咧着嘴不停的嘿嘿的笑着,看来他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王京生知道,自己争着去拉石头其实也是无形中给傅涛出了一个难题,如果让他去的话,那么傅涛就要承担万一王京生出事的后果,因为毕竟王京生刚刚开了一天车,按照规定非司机是不允许单独驾驶汽车的。如果不让王京生去,傅涛又觉得拒绝王京生又会从面子上过不去,好像自己不相信王京生似的,真的让他左右为难。王京生也看出了傅涛的心思,他知道自己的要求的确有一点过分,因此他不好意思的说:“副班长您不要为难,我就是这么一说,您就是真的让我自己去,我还真的不敢去呢,您觉得不行我就不去了。” “哦,我看这样吧,还是你的车去,只不过我和你一去,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就不要打搅班长他们了,两个人在一起也好有一个照应,你看怎么样?”傅涛终于想出了一个即不得罪人又比较保险的折中办法。 “当然可以啦,这样最好。”王京生愉快的答应着,他没有想到副班长能出这么一个好主意,在王京生看来只要是能让自己出车,怎么都行,而且他也喜欢和傅涛在一起,至少可以多学很多的东西,何乐而不为。 从王京生他们居住的院子到边防站正式办公地点还有大约一公里左右的路程,那里原来有一所旧房子,因为这里是对外的窗口,房子太破有损于国家的形象,所以现在正在建一所新的边防站。昨天在来边防站的路上,王京生就听班长和他说起过,别看这个边防站只有不到一个连的人,可是站长是一个团级干部,这里主要担负着和对面苏联会谈和交涉的重要职责,这里经常会因为中苏两国边界发生的各种事情举行会谈,代表的是中国,是中国对外的一个窗口。最近中苏关系非常紧张,说不定那一天就会打起来,而这里就是首当其冲了,所以要加快边防站的修建。 边防站的李副连长也搭乘王京生他们的汽车一起到了正在修建的边防站,他让王京生在一所房子前面停了下来。从屋子里面走出来十几个穿着羊皮大衣,带着皮帽子,拿着各种工具的男人,一看他们的装束打扮,王京生就知道他们是哈萨克族人。边防站的李副连长让这些人上了汽车,又让王京生把他们拉到了距离边防站很远的一个山包前,这里凌凌乱乱的摆放着很多大小不一的石头,山的内侧已经被人为的开凿出很大的一片。在边防站李副连长的指挥下,车上的哈萨克人跳下车,他们拿出随身带的各种工具,几个人一伙,开始凿石头。 傅涛也从车上走了下来,他自己点燃了一只烟,又给李副连长点燃了一只,两个人在一边亲热的拉起了家常。王京生不会抽烟,自己也没有烟给人家抽,他从车里拿出一块鸡皮布开始擦车。他刚刚把汽车的挡风玻璃擦干净,那边傅涛就冲着王京生喊道:“王京生,不要擦车了,快点过来,有事和你说。” “我一会儿就擦完了,有什么事您就说吧。”王京生头也没有回,还是趴在汽车引擎盖子上忙活着手里的活。 “嘿,王京生,我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啊?”傅涛显然有一点不耐烦了,他几步跑到了王京生的身边,一下子就拽到了王京生的脚。 王京生吓了一跳,他赶快从汽车引擎盖子上跳了下来,看到副班长瞪着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他不好意思的说:“您的话我听见了,我只是想把车擦完,您说您有什么事情?” “你说我有什么事情?当然是好事情,你记住了,以后只要是我找你的事情,都会是好事情。你猜猜应该是什么好事啊?”傅涛这个时候有一点洋洋自得的,又有一点卖关子的说。 王京生痴呆呆的站在那里,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出,副班长在这个时候,这种地点还能有什么好事? “嘿、嘿、嘿,想不出来了吧,你就是在想一天也不会想出来,还是我来告诉你吧。”副班长告诉王京生,这些哈萨克工人在这里开采石头,要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刚才边防站的副连长特意邀请他们两个到边防哨卡上去看看,这个边防站的哨卡就在这个山头上,平时除了边防站的人,别人根本不让上去。因为那里是军事重地,是直接面对苏联,也是边防站的第一道岗哨。 副班长和副连长都是甘肃人,在这里见到老乡自然是分外的亲热,恰好副连长要去哨卡办一点事,他看到副班长和王京生反正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不如和他一起去到哨卡看看,也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哨卡是什么样子,反正都是解放军,看看也不算什么泄密。 “原来是这样啊,太好了,这么好的事情我当然猜不出来了。”王京生听完副班长的介绍,兴奋的高声喊了起来。 “嘘,小声一点。”副班长提醒着王京生:“你把车门锁好,穿好大衣,我们马上就走。” 边防站副连长带着副班长和王京生徒步走进距离采石场不远的一座石头砌筑的小房子,这间屋子在外面看是一间房子,可是进来以后才发觉,这更像是一座碉堡,屋内没有窗户,西面的墙壁上分别开凿出若干个大小不一的射击孔和瞭望孔。出了这间屋子的后门,有一条上山的小路,这条路是顺着山势开凿出来的,台阶的间距很大,也很陡,几乎是直上直下,就是王京生这样高的人,也要使劲的跨上一大步才能上到第二个台阶,副班长要更显得吃力。可能是边防站的副连长走习惯了这样的小路,他很从容的就走了上去。 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顶,王京生和副班长都已经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他们两个都不约而同的弯着身子,一只手捂着肚子大口的喘着粗气,边防站副连长关切的问他们:“感觉怎么样啊,要是实在不舒服就赶快下去。” “没,没有事,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副班长摆了摆手,依然还是断断续续的说着。 过了一会儿,王京生感觉好了一点,他站起身子向四周看了看,这才发觉这里也是一个典型的碉堡,只不过这个碉堡是依山而建,说白了就是一个人工开凿的坑道,差不多有十几平米,碉堡四周同样分布着射击孔,有的射击孔已经被砖石和泥土封闭着,只有个别的观察孔敞开着。上午的阳光如同一条条巨大的光柱,从观察孔钻入碉堡,让本来黑暗阴森的碉堡内多了几分明亮,有了些许的暖意。紧靠着碉堡的内侧的墙壁下面,码放着若干个四方形的弹药箱,弹药箱的旁边还有几个扁圆形的铁壳子,王京生知道那是步兵对付坦克而经常使用的压发地雷。副连长告诉他们,这是坑道的底层,主要是战士们休息的地方,也是储存弹药和食品的地方。看到副班长和王京生气色好多了,副连长又带着他们上到了碉堡的上层,这里基本是敞开式的,只有一个巨大的顶棚遮挡着雨雪。 这个碉堡的瞭望塔就建在最高的一个山头上,瞭望塔的外观装饰的非常巧妙,它充分的利用了当地的地形和地貌,无论是碉堡顶层的颜色,还是外形,都和谐的与山顶的原地貌融为了一体,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是一个瞭望哨塔。瞭望塔的前面是一片非常平坦的开阔地,这片开阔地一直延伸的很远很远,最后和远处的山峦连接在一起。开阔地的中央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这条路也是从阿图什到这里主路的延伸,路的另一端直接通向苏联一侧。在这里可以清楚的观察到山下的一切,可以看到这条路上的一切。 瞭望塔内有两个战士在站岗,他们身穿皮大衣,皮帽子的护耳严严实实的保护着自己的脸部,其中一个战士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单孔望远镜的前面,不住的向着远处观察着,另一个战士四处巡视着。看到边防站副连长带着几个人上来,那个巡视的战士及时的给他们敬了一个礼。 边防站副连长请副班长和王京生到那个巨大的望远镜前边观看,在他们观看的同时,副连长在一边给他们讲解着,他告诉副班长和王京生,这个哨所就是我们国家和苏联直接接壤的最近距离,哨所的下面就是苏联的领土,出了哨所正面,就可以踏上苏联的领土。 在这里可以看到对面苏联边防站的全貌,而且还可以有效地控制那条直接通向苏联的道路,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讲,这个哨所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副连长指着对面的苏联哨所继续介绍着,别看我们在这里观察他们,其实此刻他们也在观察着我们,我们互相通过望远镜还在进行着另一种战争。 苏联为了牵制我们,在这里穷兵黩武,炫耀武力,把他们的坦克甚至直升飞机都开到了他们的边防站,所以我们时刻都要提高警惕。别看我们的武器装备比不上他们,但是我们是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军队,我们有高度的思想觉悟和政治觉悟,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大无畏革命精神,有十亿中国人民作为强大的后盾,什么样的敌人都不在话下。 副连长十分感慨的告诉他们,我们的战士非常的艰苦,无论多么恶劣的天气,无论多么糟糕的自然环境,也无论是白天或者夜晚,战士们都要一刻不离的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冬天最冷的时候这里的气温可以达到零下三十几度,可是我们的战士依然要冒着严寒履行自己的职责,很多战士的脚和手还有脸都有不同程度的冻伤,可是没有一个人有任何的怨言。我们的战士太可爱了。 副连长讲得慷慨激昂,王京生听得热血沸腾,他为自己能投身到保卫祖国,建设祖国的第一线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他也由衷的敬佩着这些看上去和他一样的普普通通的战士们。他们所承受的压力和艰苦要比自己大多了,这个时候,王京生不由得为自己昨天还在为面条粘一点发牢骚,为屋子冷一点有意见而羞愧。这些根本就不是困难的困难和这些战士们所经历的困难比起来根本就不是困难,自己和他们相比,只能是小巫见大巫。 第四章 哨卡风云(十)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王京生随着李虎旺班长到托云边防站执行运输任务已经几个月的时间了。在这几个月里,王京生和班长一起驾驶着他们心爱的解放牌汽车,不断的往返于阿图什和吐尔尕特边防站之间,王京生开车的技术有了长足的进步,他的一招一式都满是那么回事,不知道的人,很难看出王京生只是一个才开了几个月车的新手。李虎旺班长对他的进步尤其感到高兴,他觉得王京生的确很聪明,也很好学,有知识的人学东西就是快,同时他也调侃,要是没有他这样一个好师傅,王京生的进步也不会这么快。对于李虎旺的这种说法,王京生还是非常的认可的,他知道自己绝对是找了一个“好师傅”,别看李虎旺的文化水平不是很高,可是他人很聪明,汽车驾驶技术自不必说,王京生最佩服的就是他排除汽车故障的本领。他们所驾驶的解放ca10型汽车,是六几年装备他们这个汽车团的,二十几年来,这些汽车为建设和保卫祖国的边疆,可以说是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到了现在,汽车的技术状况已经非常的差,甚至可以说是已经老掉了牙,几乎每一辆车的每一个零部件都不再是原车的,所以跑在路上,这些汽车经常会出现各种油路或者电路的故障,不是化油器不上油了,就是分电器没有电了,要不然是气泵不充气了,总之几乎每一天都会出现不同的汽车故障。无论出现什么汽车故障,李虎旺差不多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排除,最让王京生佩服的是李虎旺判断汽车故障的准确,有的汽车故障他仅仅靠着听声音和看仪表坐在驾驶室里,就能准确的判断出来。有的时候,汽车的某些零部件损坏,在王京生看来根本不可能解决的故障,李虎旺使用了一个很简单的替代物就给解决了。这一切让王京生对李虎旺佩服的五体投地,他暗暗的下决心,李虎旺就是我学习的最好的榜样,我一定要尽早成为向他那样的名副其实的驾驶员。 这些日子,王京生随着班长和班里的其它三台车,按部就班的每隔三天往返于阿图什、喀什和边防站之间,按道理,他们这几台车主要是在喀什水泥厂拉水泥,没有必要经常到阿图什来,就是因为二排的十几台车都住在阿图什,这里不但有的比较好的修车环境,而且还有比较齐全的汽车零件,连里派来的修理工都住在这里,比较复杂的维修保养都能在这里得到解决。最重要的是,这里差不多每周都有车辆往返于叶城和阿图什之间,从连里回来的车辆每一次都要带回来大量的报纸和战士们的书信,这些书信就是维系战士和家庭的唯一纽带,哪一个战士都期待着能够尽早的看到自己家里的书信。由于经常到阿图什来,王京生和二排的战士们逐渐的熟悉起来,特别是六班的朱班长,每一次见到王京生都异常的亲热,他总是逢人就夸奖王京生是他的老乡,什么德才兼备,前途无量;什么能文能武,后生可畏。弄得王京生非常的不好意思,甚至还有一点反感。他知道朱班长这样明目张胆的张扬自己不是什么好事,在汽车团来讲,王京生仅仅是参军一年多的新兵,刚刚把那个“蛋子”去掉,他在部队的第一步可以说是刚刚开始,刚刚启动,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什么吹捧,而是应该踏踏实实的做好自己的每一件事,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做好一个助手应该做的事,像一切给人家当助手的新兵一样,从擦车、摇车、甚至为老兵打洗脸水开始。他最清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个浅显的道理,一个人。你虽然很优秀,但你必须学会适应环境,审时度势;不可清高自,。一意孤行,我行我素;应虚怀若谷,团结同事,用自己的行动,带动大家的能动性和创造性。这样,你才能在社会上有一席之地。物尽天择,适者生存。有道是,人言可畏。 从另一个角度说,王京生又对朱班长的吹捧感到了一点点的欣慰,不管人家的出发点是什么,至少说明了他在老兵心中的位置,说明了自己的工作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这也是他自己比较自信的地方。 王京生非常清楚的记得,他是今年年初递交的入党申请书,当他把自己这份入党申请书郑重的交到指导员手里的时候,心情紧张的差一点把申请书掉在地上,宁指导员接过王京生的入党申请书,显得比王京生还要高兴,他一点也不掩饰他对王京生的器重,他说:“能够接到你的入党申请书,我感到很高兴,也感到很意外。高兴地是,你能积极的要求进步,能够主动的向党组织靠拢,说明你是对党有着正确的认识的。意外的是,你们这些新兵受老兵的影响太深,好像我们部队的党组织就是要论资排辈的,所以到现在为止几乎三年以内的兵都没有一个主动要求入党的,你开拓了一年的新兵就敢于积极要求入党的先河,我觉得你的这个头开得好。” 其实正如指导员所说的那样,王京生在交入党申请书之前的确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知道在汽车兵就是要论资排辈,因为汽车兵作为一个技术兵种,服役时间长,老兵多,一般的老兵都要干上六七年,所以三年能入党是早的,而作为只有一年多军龄的新兵来说,自己就是干的再好也不行。可是王京生自己又觉得不甘心,他想不管行不行自己也要试一试,起码要像党组织表明自己的决心。王京生没有想到指导员会对自己递交入党申请书做出如此高的评价,他那一份担忧立刻化为了乌有:“指导员,其实我交这份入党申请书也有很多的顾虑,我知道我还年轻,咱们连很多四、五年的老兵都还没有入党,而且有很多的老兵一直到了复员也没有能加入到党的组织中来。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希望党组织能在工作中考验我。” “嗨,这些原则话你就不要说了,当文书一年来,你的工作干的不错,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的,你应该相信自己的能力和表现,以后多和老同志交流,多向他们学习,这对于自己是有好处的。” “您放心吧,我会努力的。”王京生知道,指导员的话里有话,他这是不想把事情说的太明白,别看他嘴上不说,但是他对王京生还是很看重的,这对于自己的进步大有好处。前几天家里还来信问自己是否入党了,他们可能认为在部队特别的好入党,其实他们那里知道,这里入党太难了,作为一个汽车兵来讲就更是难上加难。可是这些话他没有办法和家里讲,只有更加努力的工作,自己去争取了。 一九七六年七月十二日下午两点多钟,王京生和班长又到了阿图什二排的驻地,汽车刚刚停下,班长打开车门就跳了出去,他一边走一边扒下自己身上的衬衣,光着膀子就钻进了宿舍前一排杨树的阴影里。 天气实在是太热,屋子里热的就像是一个蒸笼,床板都是热的,根本没有办法休息,二排没有出车的战士们都躲在了宿舍门前的杨树下,有的躺在草席子闭目养神,有的坐在小木登上悠闲地喝着茶水。 从出了山到阿图什,王京生身上的汗水就没有干过,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好像是刚刚在水里泡了一个澡,就连铺在屁股底下的皮大衣都让汗水给湿透了。看到班长跑到阴影里休息,王京生还是一如既往的从车厢上取下水桶,准备打一桶水,先把车擦干净了,再去休息。这似乎已经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了,每一次他们的汽车只要是到了这里,王京生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要先把车擦干净,因为汽车在边防站不能擦洗,那里喝水都困难,根本没有水让你去擦车。王京生和班长都是比较喜欢干净的人,他们看不了自己的汽车整天灰头土脸的,所以到了阿图什,王京生必然要先想到擦车。 这个院子里没有自来水,只有一个存水的“涝坝”,所谓的“涝坝”其实就是一个水池子,每隔一段时间,通过一条水渠,把山上的雪水引导到这个水池子储存起来,这个院子里的人们吃水、用水都离不开这个水池。这是新疆当地老百姓普遍采用的吃水办法。水池完全是在土地上挖掘出来的一个土坑,四周没有一点护砌或者其他的保护措施,无论是雨水还是雪水都会自然地流入到水池里,被风卷起来的树叶、杂草,尘土随时都会漂浮到水面上,特别是到了夏天,三十几度高温和太阳的暴晒,让水面上都漂浮起了一片片绿苔,很多不知名的浮游物充斥着水面,青蛙更是成为了这里的主人。 王京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水池时,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它和饮用水联系起来,这样脏的水,养鱼恐怕都不好成活,人怎么可以喝呢?当他知道他们就是要喝这里的水的时候,他简直就要呕吐了,他实在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部队为了保证大家的健康,给他们带来了很多的漂白粉和白矾,据说这两样东西都可以给水消毒,即使是这样,王京生也是很少喝这里的水。 王京生走到水池边,水池边有几棵树冠巨大的垂杨柳,他靠在柳树上想凉快一会儿,天气实在是太热了,热的王京生都想跳到涝坝里洗一个澡。 “王京生。”忽然,有人在喊着王京生的名字,那浑厚的嗓音和浓郁的甘肃味,让王京生一下就听出来是一排长任永泰。 任排长站在二排一间宿舍的门口,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一只手里还端着一个大号的茶缸子,他冲着王京生摇着手:“你过来一下,我找你有事。” 王京生把水桶放在涝坝的边坡上,一只手遮挡着炙热的阳光,快步走到了一排长的身边。 “你看看你这身衣服,都成了水洗的了,穿在身上难受不难受啊,还不赶快脱下来换一件。你打水是想擦车吧,嗨,大中午的擦什么车啊,你没有看见大家都在屋子里休息吗?你就是想干净也要等到凉快一点在干,这么热的天气还干活,难道你想中暑啊?”王京生还没有说话,任排长已经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大推。王京生自己心里都纳闷,原来任排长是不怎么爱说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任排长走进屋子,他从挎包里首先拿出几封信递给王京生,看到一下子有这么多的信,王京生脸上一下子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样的笑容是发自于内心的,很长时间都没有这样开心过了,他只要是看看这些信件的封皮就知道都是谁的来信。白信封带着航空字样的信肯定是自己家里的,父母时刻都在惦记着自己,总是觉得来往的信件太慢,所以每一次都是使用的航空信,因为航空信要比普通的信件快一个星期。比较大一点的牛皮纸信封,不是刘纯燕的就是赵静的,说来也奇怪,她们两个就和商量好了一样,使用的信封都是一样的。那几封普通的信封,差不多都是自己的同学或者是林场的知青的。 正如王京生所猜测的那样,这些信件里有家里的来信,也确实有刘纯燕和赵静的来信,同时收到了她们两个的来信,王京生不禁欣喜若狂,甚至有了一点坐卧不安的骚动。 任排长笑眯眯的看着王京生,好像他能看透王京生内心的秘密。当着排长的面,王京生装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没有急于打开手里的信,只是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信封。 “好了,我知道你现在特别的想看信,不过,信已经在你的手里了,也不在乎早一点和晚一点,现在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说到这里,任排长又从挎包里拿出一个更大的牛皮纸信封,他把这个信封冲着王京生晃了晃,表情非常神秘的对王京生说:“你猜猜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王京生看了一眼任排长手里的信封,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部队里面常用的公文袋,这样的袋子,王京生在当文书的一年里,接触了很多。公文袋很薄,看那个样子最多里面也就是能存几张纸,这几张纸还能有什么,王京生实在是想不出来。他不好意思的冲着任排长摇了摇头:“我猜不出来,里面不会还是信吧?” “哈,哈,你是不是就想着信啦,难道就想不出其他的啦?你使劲的想一想,向好处想一想。”任排长还是故意的卖着关子。 “好处想一想,什么好处呢?”王京生自言自语的嘟囔着,“我真的想不起来。” “好了,我也不难为你了,我告诉你吧,这里面是一份‘入党志愿书’。”任排长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个红色封面的手册,手册的封面上“入党志愿书”赫然在目,这几个字就如同一道闪电,让王京生只觉得在这一瞬间自己的视觉突然好像模糊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应该做什么,只是是呆呆的看着这份入党志愿书。 “嗨,你发什么楞啊,还不赶快把这份‘入党志愿书’拿走。” 王京生从任排长手里接过这份沉甸甸的“入党志愿书”,他现在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按照他对于自己的定位,自己就是干的再好,能够入党也要在明年。 任排长走到门口把宿舍的们关上,回来神神秘秘的对王京生小声说:“我告诉你啊,这一次连支部讨论入党人选的时候,争执的非常厉害,按道理你的军龄太短,根本不再考虑之列,可是你的得票又最多,你的优点也非常的明显,相比较你要比那几个老兵都表现的好,所以,最后连党支部还是决定让你填写这份‘入党志愿书’。可是连里也考虑到,今年我们连队要复员的老兵里,还有很大的一部分没有入党,如果你占用了一个名额,他们必然就要少一个名额。一年多的新兵能入党,这在我们连还是第一次,连里怕在老兵中引起误会,所以不想张扬这件事。你赶快把这份‘入党志愿书’填写好交给我,千万和谁也不要说。” “怎么会是这样?”此时王京生心里觉得很不舒服,任排长的话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是正大光明的入党,更像是一个偷偷摸摸的地下工作者。 “排长,我有一点不明白,入党是一件好事啊,怎么还要瞒着呢,再说这样的事情能瞒得住吗?”王京生怎么也想不明白,最后还是忍不住直截了当的问着排长。 “嗨,你怎么不明白我的话啊,我说的是尽量不要张扬这件事,人知道的越少越好,这也是对你好。按道理呢,我是不应该和你这样说的,谁让你是我们排的兵呢,再说白一点吧,我是怕那些没有入党的老兵知道没有他们,他们会去找连里闹事,连里也不好平衡,那样一来就被动了,你明白了吗?”任排长一着急,把实底都给泄露了。 排长的话让王京生茅塞顿开,他知道这次填写入党志愿书自己就是一个焦点,本来一个连就有两个名额,可是想入党的老兵最少有十几个,作为连党支部确实是不好办,都说入党是重在表现,不唯资历,这都是能放在桌面上的冠冕堂皇的话,到了实际生活中很难做到。既然连党支部已经让自己填写入党志愿书了,这足以说明,领导对于自己的工作还是非常的关注、非常的认可的,仅凭这一点,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自己也应该知足了。 “入党志愿书”很快的就填写好了,填写这样的文字,对于王京生来说是轻车熟路。 把“入党志愿书”交给任排长以后,王京生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手里的信件,第一封信自然是打开刘纯燕的来信,更准确的说,应该是陈杰的来信,从今年年初,按照刘纯燕的要求,刘纯燕的所有来信都由陈杰来转给王京生,她的理由是这样可以避免在剧团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猜测。当时王京生觉得不能接受她的这个提议,也不想这样做,他觉得这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不尊重,或者说是一个应付差事,他本可以借此退出这样毫无意义的联系,可是不知道最后怎么鬼使神差的接受了这样的建议。这样经过第三者转过来的信件不会有什么实际的内容,无非是一些礼节性的个人情况介绍,然后是几句不疼不痒的问候。王京生明明知道信的内容不会有什么新的看点,可是他还是想第一个看。 原来王京生看刘纯燕这样的信,既觉得失落,又觉得无奈,甚至还有一点愤慨。可是今天,他非常的开心,他觉得自己已经在部队迈出了最为坚实的一步,也许今天就是他人生的新起点和转折点,不管他和刘纯燕之间今后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他一定要干出一点成绩来,一定要让刘纯燕知道,他王京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静的来信自然要比刘纯燕的来信真实的多,最起码赵静的来信是她自己写的。王京生从赵静的来信中能够感觉到她的情绪非常的低落,尽管她没有过多的提起林场的事情,但是王京生知道林场一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自从他当兵走了以后,赵静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一个人也是孤掌难鸣。每一次写信王京生都想好好的安慰赵静,可是每一次他都不知道如何说起,他知道这样的话说得越多越容易引起人家的反感,因为这些空话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何必为此再去浪费那些笔墨呢。赵静最多的还是提到了他的弟弟,她知道赵杰也到了王京生所在的一连,对此她很高兴,她认为他的弟弟能和王京生在一个连,至少她可以放心一半了,这也是王京生可以做的最最实在的事情了。 王京生是最后打开家里的来信的,家里的来信依旧还是姐姐执笔,但是信的内容一看就知道是妈妈的话,妈妈嘱咐王京生要在部队好好的干,她们也从其他几个林场当兵家属那里了解到,王京生在部队干得不错,也小有了名气,但是还是嘱咐王京生不要骄傲自满,要争取早入党,早进步。当然妈妈也没有忘记提起刘纯燕的事,姐姐的信里说,刘纯燕回旧县的时候还去王京生的家里看望了他的父母,全家为此都很高兴,还是希望他们能够继续交往下去。王京生对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不是一相情愿的事啊,看来他们也只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不过他还是不想把自己和刘纯燕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告诉家里,省得他们又要担心。但是今天填写了入党志愿书这件事一定要告诉家里,好让全家和自己一起分享快乐。 第四章 哨卡风云(十一) 今年喀什的冬季似乎来的特别的早,虽然刚刚进入九月,可是天气已经非常的寒冷了,尤其在边防站,天气的变化就更加的明显。突如其来的寒冷给边防站的建设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困难,边防站的领导经过研究决定,将原计划在十一月份要完成的基建任务,提前到十月底。 有一天上午,边防站的高团长特意把王京生和他的班长、副班长还有杨胜利请到了边防站的办公室。 一走进办公室,王京生就觉得热气扑脸,浑身暖洋洋的,特别的舒服,尤其是刚刚从自己阴冷的宿舍出来,就更能感受到温暖和舒适。办公室里有一只汽油桶制作的火炉子,炉子上有一只丝丝的作响黑色大铁壶,红色的火苗从大铁壶的壶底猛烈的向外喷射着火舌,看样子大壶里面的水马上就要开了。王京生想,难怪办公室里这么暖和呢。 落座以后,勤务员给每一个人端来了已经打开盖子的一桶一公斤重的水果罐头,高团长告诉大家,边防站的条件有限,没有什么更好的东西款待大家,只能是用水果罐头表一表心意了。王京生到了边防站至少也有两个多月了,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到边防站长的办公室,也是第一次能享受到办公室领导的“盛情款待”,尽管这样的款待似乎有一点寒酸,可是能在这里吃上一大桶水果罐头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看这个样子,边防站的领导一定有什么事求助于他们,否则没有必要这样款待他们几个。 高团长个子不高,可是很胖,副二号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还觉得紧巴巴的,尤其是他的肚子,就如同一个怀胎十个月的孕妇,高高的向外凸起,胸前的扣子好像时刻都要撑掉了。 平时王京生就觉得高团长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他的那张胖胖的大脸时时刻刻都处于休克状态,基本上就是一个表情。今天,高团长突然会笑了,而且笑得还很灿烂,灿烂的让王京生感到吃惊,不过王京生还是觉得,高团长的笑显得那么不自然,那么的假,就好像是故意的在装笑。 高团长倒是心直口快,开门见山。他说,由于今年气候冷的早,所以边防站的建设也要相应的提前,目前影响进度的主要原因就是楼板和水泥等必须的建筑材料运不上来,他和负责基建的李副连长计算了一下,要让边防站彻底竣工,我们还要跑四十五次,也就是说我们每一台车平均还要跑十一次,平日我们都是三天往返一个来回,现在要缩短到两天跑一个来回,时间减少了三分之一,难度很大。但是边防站今年必须完工,这是军区下得死命令,如果过了十月底这个计划就要彻底的泡汤,所以不管要克服多大的困难都要保证所有的建筑材料一定要赶在大雪封山之前运到边防站。 说到这里,高团长例行公事的问有什么困难,班长立刻说,困难当然不少,第一,我们的车在山上连续的跑了半年,因为得不到较好的维护和保养,车况已经非常的差,小毛病天天有,大毛病也不断,如果要是两天跑一趟的话,就更没有维修车辆的时间了,所以车况无法保障。第二,虽然这里距离阿图什仅仅一百七十公里,但是有将近一般的路程都是在爬坡,其中最陡的几个路段,车辆只能使用一档或者二档前进,这样的速度,一个小时也走不了五公里,如果在不出现机械事故的情况下,我们也要跑八九个小时,如果再出现一点故障,那就要十几个小时,大家的体力吃不消。第三,现在气温变化比较快,而且山上也下了雪,由于下雪,我们所跑的路况更差了,有的地方还有积雪,给我们的行车造成了极大的困难,也增加了不安全因素。。。。。班长的话还没有说完,高团长就很不“礼貌“的打断了他的话,看的出来他已经很有一点不耐烦了,他表情严肃的说,他这不仅仅是代表边防站,而且还是代表了南疆军区,更准确地说,这就是命令,执行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因此,没有什么可以讨价还价的。我知道你们要完成这样的任务会有很多的困难,但是我们就是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拍死的革命精神,有什么困难自己去克服。说到最后的时候,高团长的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自己坦言,我找你们来,不是开会,也不是协商,我只是代表上级来通知你们的。 听完高团长的话,王京生他们几个人都面面相觑,班长更是一言不发,王京生知道班长的内心一定非常的愤怒,这明摆着是强暴民意,是强人所难,是以上压下,可是身为一个班长,他又能怎么样呢? 果不其然,第二天王京生他们的车在回来的路上就遇上了麻烦。早晨刚出阿图什的时候,天气特别晴朗,刚刚钻出东方地平线的太阳,显得特别的大,特别的圆,举目远眺,蓝盈盈的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没有一丝的风,好像空气都静止了。 天气好,人的心情也随着舒畅起来,李虎旺似乎已经忘记了昨天在边防站受得气,他像往常一样,让王京生开车,自己在副驾驶员的位子上,盘着腿,眯着眼,嘴里面横着陕北小调,一副悠闲自得样子。 四台车鱼贯而行,很快的就驶上了通往边防站的公路。昨晚装完车的时候,李虎旺就告诉大家,今天早一点走,路上少休息,尽量跑的快一点,争取晚上还回到阿图什住,这样主要是为了尽可能多的住在山下,毕竟山下要比山上暖和的多,而且吃的也好,否则要完成两天跑一趟的任务就是不可能的。不管我们对这样的安排有什么意见,既然上级下达了任务,我们就要想方设法的去完成。而且这也和我们有直接关系,如果当初我们抓紧一点时间,早一点把边防站基建材料备齐,也不会出现今天这样被动的局面。谁想到今年的天气会变得这样的早,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车队进山不久,王京生就觉得天好像突然的黑了下来,他从车窗探出头向外观看,只见两山之间,一股股黑云顺着山沟铺天盖地滚滚而来,霎时间整个山谷就完全被浓密的云团所覆盖,低矮的云层犹如一团团水蒸气,在山谷之间任意的流动,王京生在驾驶室里都能感觉一股股的冷风透过车窗钻了进来,脸上都是湿漉漉的。 班长也把脑袋探出车窗,仔细的查看着骤然变化的天气,他忧心忡忡的说:“真他妈的见了鬼了,刚才还是万里无云,艳阳高照呢,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变了天了,比孙猴子变得还要快,看样子这场雨还小不了呢,弄不好我们今天返回阿图什的计划就要落空了,唉,人要是倒霉了喝口水都会塞牙。”王京生没有想到平时看似文化水平不高的班长,到了这个时候也能甩出几句词儿,看来人都是在潜移默化中进步。 王京生有心想捧班长几句,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转了一个话题:“班长,你看咱们是不是不要再跑车队了,谁的车跑得快,谁就先走,这样可以节省一点时间,省得一台车耽误三台车。” 班长刚开始似乎不明白王京生话里的意思,他回头看了看仅仅跟在后面的两辆车,想了想说:“嗯,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他们那两台车的车况都要比我们的车况好,平时我们就是按照团里跑车队的规定一起走,我们的车总是压着它们的车。你的这个意见很好,要是单独跑,他们至少要比我们提前两个小时,那样他们就可以早一点休息。嗨,这也怨我门的车不争气,别人的车二档就可以跑起来,而我们的车非要一档才行,虽然只差一个档,可是一个小时的山路人家就要比我们多跑十几公里的路呢,既然是非常时期,也只好这样了,看来你还是动了脑子了,这是个好主意,就这样定了。” “那我们把车停下和他们几台车交代一下吧?”得到了班长的表扬,王京生心里很高兴,他主动征求着班长的意见。 “你不用停车,我自有办法告诉他们。”班长说到这里,打开了车门,他的一只手抓住驾驶室,一只手扒住车门;一只脚站在脚踏板上,另一只脚弯曲着站在驾驶室里,他冲着后面的车使劲的喊道:“喂,你们的车跑得快,你们就先走吧,不要等我们了,我们各自跑各自的。”可能是怕后面的车听不到,班长又连续喊了几遍。王京生觉得班长就是嗓门再大,后面的车也不一定听得到,不过他们还是能从班长的手势上,明白他的意思。果然,时间不大,后面的两台车,一辆接着一辆超过了王京生的车。 杨胜利的车在和王京生的车并头的时候,杨胜利还隔着车窗甩下了一句话:“嘿,别着急啊,我们在边防站给你们准备热面条等着你们。” 看着杨胜利远去的汽车,班长狠狠的骂了一句陕西话:“把你娃自己的车开好了就行了,还想吃热面条呢,我看你就是热面条,你骚情啥呢。” 班长的话音还没有落,一阵狂风呼啸而来,五分钱一样大小的雨点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班长赶快钻进了驾驶室,这时就好像是有人拿着一个巨大的水桶站在驾驶室上向下倾泻,瀑布般的水流让王京生眼前一片模糊,除了水汽什么也看不到了,他赶快打开了雨刷器的开关,可是雨刷器纹丝不动,吓得王京生赶快踩了急刹车,顺势把车子停在了路边。 “真他妈的不凑巧,越渴越吃盐,怎么一到了关键时刻就掉链子。这台破车早就应该回去大修了,那个狗日的排长就是不让回去,就知道凑合凑合,他敢情用不着担惊受怕。”班长低着头摆弄着雨刷器,嘴里不停地发着牢骚。 王京生心里也明白,本来他们驾驶的这台十四号车早就到了大修的时候,不只是发动机的动力达不到了,底盘部分、传动部分、甚至刹车部分都有了不同程度的问题,小毛病就更不要说了。每天不是这路出问题,就是那里有毛病,焊水箱、换钢板、补轮胎更是家常便饭,弄得王京生和班长整日都是灰头土脸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班长怕王京生受不了这个苦,还经常的劝慰王京生,学开车就要开破车,破车的毛病多,你学习的东西就多;学会了开车要开好车,既舒服又干净。所以呀,你是学开车的时候,当然就要开破车了,这对你有好处。你还别说,根班长学开车的这几个月,王京生的确学习了很多排除故障的知识和办法,可是也的确吃了很多的苦头。 班长摆弄了半天雨刷器也不行,看来是没有办法修好了。可是外面的雨水一阵紧似一阵,一阵大似一阵,一点也没有停下的迹象。王京生的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他想,刚才自己干嘛自作聪明,非要那两台车先走,要不是他出这个馊主意,还三台车一起跑车队多好,慢就慢一点呗,反正大家都一起慢,他们在也好有一个照应,现在倒好,人家那几台车早就不知道走出去多远了,万一他们这台车要是真的走不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该怎么办啊。 雨水还在不断的冲刷着王京生他们的汽车。这台十四号车的驾驶室已经变了形,车门上的密封条基本老化,雨水顺着车门上的缝隙源源不断的流进了驾驶室,就连前挡风玻璃上也不时的向着车内渗水,驾驶室地板上的雨水已经汇成了潺潺的水流,王京生的鞋子完全被浸湿。不过这些他都已经顾不得了,他焦急的问班长:“我们怎么办呢,总在这里停着也不是办法,要不然我把头伸出车窗外,这样可能看的清楚一点。” “那怎么行,这么大的雨水,你把头伸出去,一会儿还不让雨水给浇病了,这个办法绝对不行。”班长肯定的说。 “那您说怎么办啊,本来我们的车跑的就慢,现在如果还耽误,恐怕我们今天就到不了边防站了。” “嗨,你看我,就知道着急了,雨刷不是有手动扳手吗,我怎么就给忘记了呢。来吧,我用手给你摇,你来开车。”说完,班长伸出右手抓住雨刷器上的手摇吧,轻轻的转动了一下,外面的雨刷随着动了起来,挡风玻璃上的雨水刷的一下子挂掉了一片,玻璃立刻清晰了起来:“好啦,好啦。。。”王京生兴奋的大声喊着。 “赶快加档走。”班长不停地拨动着雨刷器,催促着王京生开车。 汽车缓缓的开动了,车子外面依旧是瓢泼的大雨,班长的手在快也没有雨水来的快,前面的一切都还是模模糊糊,王京生的眼睛几乎是全神贯注的盯着前面的道路,道路的左则就是深深地沟壑,要是万一看不清掉了下去,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王京生只觉得雨刷器刮水的频率越来越慢,王京生知道,班长已经很累了,别看雨刷器很轻,可是要是一只手长时间的摇曳,也会受不了,俗话说的好,路遥无轻载。 外面的天气逐渐的黑暗下来,老天就如同变魔术一样,刚才还是瓢泼大雨,转眼之间就变成了鹅毛大雪,雪花就像一团团绽开的棉花团,呼啦啦的扑到了车窗上,车窗上的雪堆积的越来越厚,雨刷器摇动的越来越慢,王京生知道班长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早晨从阿图什出来到现在,班长和王京生已经是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他们原来本想早一点出来,中午赶到边防站吃午饭,所以也没有带干粮,谁也没有想到,路上会出这么多的麻烦。 夜风夹杂着暴雪疯狂的向他们的汽车扑来,汽车的驾驶室底板和车门的缝隙处处都变成为了进风的通道,汽车发动机积存的一点热量也被吹得无影无踪。车门缝隙处的雨水结成了一个个胡萝卜大小的冰坨,现在的驾驶室几乎就是一座冰窖,王京生和班长都只穿了一件衬衣和外衣,逼人的寒气驱走了人身上的热量,王京生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大腿、手和脚都已经麻木了,尤其是手指头被冻得生疼生疼的。 “快,赶快把大衣穿上。”还是班长来得快,他把铺在座椅上的皮大衣抽出来披在了王京生的身上。这是汽车兵的一个习惯,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不愿意把大衣放在行李里,而是铺在汽车的坐垫上,这样既能减少行李的重量,还能做着舒服,尤其是夏天就等于是有了一个垫子,可以有效地避免屁股出汗。 “谢谢,谢谢。”王京生哆嗦的几乎说不出话来。穿上皮大衣以后,立刻就感觉暖和多了。 班长拍了一下王京生的肩膀:“嗨,你过来休息,我来开一会儿。” “还是我来开吧,我不累。” “得啦,还说你不累呢,今天从早晨到现在都是你一个人开的,怎么可能不累呢,反正距离边防站也不会太远啦,我们坚持一下就到了。我知道你不但累,而且还饿,我也一样,谁让我们的汽车不争气呢,哎,让你也跟着我受苦了。”班长一副很自责的样子,看他那凝重的表情,在听他那深沉的语调,好像今天的遭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似的。 “您看您说的。”王京生在这里把班长称为了“您”,这是王京生的一个习惯,每当他比较尊重谁的时候,都会把人家称作“您”,“这怎么能怪您呢,谁也想不到今天会下这么大的雨和雪,我觉得要怪只能是怪我们的运气不好。我比您年轻,我的身体也好,还是我来开吧,您摇了那么长时间的雨刷,一点也不轻闲,也应该休息休息了,我觉得再有一个小时怎么也应该到边防站了。” “好吧。那就依着你吧。”班长又重重的拍了拍王京生的肩膀,再也没有说什么话。 第四章 哨卡风云(十二) 一九七六年九月十日,王京生和李虎旺班长、傅涛副班长还有杨胜利各自驾驶着自己的汽车像往常一样,由边防站去喀什市,他们准备先到喀什市人民饭店吃饭,然后再去水泥厂拉水泥。 汽车还没有进入喀什市,王京生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惊异的发现,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的发动机引擎盖上,都差不多挂上了黑纱或者白花,有的汽车驾驶室上的顶部还悬挂着毛主席的巨幅画像,一种不祥的预兆立刻涌上了王京生的心头,难道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去世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事前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这也难怪,山上既没有收音机,又没有报纸,他们上哪里去知道这样的消息,在边防站就如同与世隔绝一样。 汽车进入了喀什市,市区各个主要的建筑物上都高高的悬挂着黑色的缎带,段带上的白色大字让王京生心如刀绞“毛泽东主席永垂不朽”“毛主席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市区内的高音喇叭更是不断的播放着播音员低沉而缓缓地沉痛声音:中国**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中国**中央军事委员会极其悲痛地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宣告:我党我军我国各族人民敬爱的伟大领袖、国际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中国**中央委员会主席、中国**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名誉主席毛泽东同志,在患病后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零时十分在北京逝世。 李虎旺把汽车停在了路旁,他双手抱住方向盘,上半身几乎是趴在了方向盘上,过了一会儿他才扭过头来看着王京生,脸上的表情差不多都已经僵硬了,他轻声的问王京生:“你说毛主席是不是真的去世了?” 王京生什么都没有说,他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只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唉,这怎么可能呢,毛主席他老人家不应该走啊,他是神啊,神是不会去世的。”班长还在喃喃自语,他仍然不相信这是真的。 王京生只觉得自己内心一阵阵的酸楚,一股热泪几乎就要涌出眼眶。1976,真是一个天塌地陷的凶年。元月8日,痛失周总理;7月6日,朱老总逝世。悲痛一次再一次重重地撞击着亿万中国人的心灵。在中国人习惯的思维定势里,认为吉凶福祸事不过三,然而那却是一个多事之秋,世事多违人意。7月28日,灾害再一次降临中国大地,京畿唐山,一场震惊世界的大地震,倾刻之间将一座城市连同24万无辜的性命一口吞掉!强震过后,余震不断,举国上下迅疾卷入抗震救灾之中,进入高度紧张戒备状态。尽管凶象叠起,因为那时毛主席健在,老人家的崇高威望真的就象天上的太阳照亮大地上的一切,照亮人心,人人都感到有希望,整个社会并没有出现特别惊慌恐惧的气氛。 时光在一种不祥的预感中仿佛被拉长,让人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恐惧的情绪也随着时光流转被渐渐地消磨、冲淡。人们宁肯相信灾难或许已经过去,又开始为当时所谓的革命和生产而奔忙。 王京生自己一时也不能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全国人民无比爱戴的、天天敬祝万寿无彊的、新闻媒体天天报道“神采奕奕”的毛主席怎么就突然间逝世了呢?我们天天高呼“毛主席万岁,万万岁!”,这既是政治口号,同时也是由衷的愿望,更体现了人民对毛主席顶礼膜拜的虔诚。除了中央高层、毛主席身边的工作人员及一些政治派别的头目,全国的普通阶层的人们可能从未想到过毛主席逝世,无此心理准备,从情感上难以接受。 人们习惯了隔一段时间庆祝毛主席“最新指示”的发表,习惯了唱敬祝毛主席万寿无彊,毛主席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早已神化了。不知道没有了毛主席,以后的社会是什么样。担心阶级敌人破坏,耽心苏联发动战争,耽心资本主义复辟,担心再回到旧社会。苦闷、彷徨。 到了兵站以后,气氛更加凝重,停在停车场的每一台军车,都不同程度的装饰了黑纱、白花和毛主席的画像。 李虎旺把车停在停车场,然后就带着王京生、傅涛和杨胜利一起去了兵站军人服务社。服务社的柜台上没有别的东西,堆满了黑布和白花,还有很多黑布做成的黑箍,他们几个人分别从柜台上拿了黑纱和白花以及毛主席的画像,还拿了黑箍戴在了自己的左胳膊上,大家的心情糟透了,谁也不愿意说话,谁也不想去吃饭,每个人都阴沉着脸,真的好像天就要塌下来一样。 第二天,班长带着这三台车到喀什水泥厂装了水泥,又回到了边防站。 此时的边防站和他们昨天下山的时候,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边防站的大门被几条黑布紧紧缠绕着,大门的顶上还有一个黑布做成的布花,第一眼的感觉就让人心情沉重的喘不过气来。 边防站的士兵们还在院子里设立了灵堂,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松树枝,在这样的荒山中,能搞到这些松树枝,绝对是一件特别不容易的事,起码要跑上几十里路。他们用这些松树枝搭了一个巨大的花圈,看上去直径最少也有三米,画圈上都是战士们精心制作的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白花和黄花,画圈的正面是一副毛主席身穿军装的大幅画像,花圈的两侧还有很多条掉念毛主席的挽联,两名身穿崭新的军衣,臂带黑色袖箍,手持自动步枪的战士,纹丝不动的站立在花圈的两侧。边防站的高音喇叭里,也在不断的播放着哀乐。 王京生和傅涛、杨胜利分别把满载水泥的汽车开到了建房工地,在工人们卸车的时候,王京生自己到山坡上捡了一些树枝,傅涛看见他拿着这些树枝就问道:“嗨,你是不是也想做花圈啊?” “是啊,你怎么知道?”王京生觉得很奇怪,我事先和谁都没有说自己想给毛主席做一个花圈,傅涛怎么会知道。 “你说我怎么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你拿这么多的树枝还能干什么,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哦,也是啊。”王京生觉得傅涛说得很对,在这种时刻,这样的地点,不要说是傅涛,任何人看到王京生拿着树枝都会知道他想干什么。他试探着问傅涛:“你说我这个想法可以吗?” 傅涛听了王京生的这个话,什么都没有说,而是瞪着大眼睛紧紧地盯着王京生,好像不认识他似的。傅涛的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和无奈,他使劲的摇晃着脑袋:“唉,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你这样做是绝对应该的,你要是不这样做,我倒觉得太不应该了。为了掉念毛主席,我们做什么都应该,你就是不做这个花圈,我也想着做一个呢,看来我们还是想到一起去了。” “那我们几个就一起做一个花圈吧,这也代表我们汽车兵对毛主席的缅怀之情。” 接下来的几天,边防站举行着各种形式的掉念活动,很多战士都自发的做了很多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的小花圈,把掉念毛主席的灵堂摆的满满当当的。有的战士写了歌颂毛主席丰功伟绩的文章和表达悲情伤感的掉念文章,还有的战士写决心书,表示要继承毛主席的伟大遗志,继续革命,反修防修。尤其一个战士在毛主席灵堂前朗诵了一篇他自己写的极富感染力的掉念词时,凄凄惨惨的悲情异常的到位,令在场的每一位战士都悲伤不已,哭声不断。 王京生从边防站仅有的一台红灯牌半导体收音机里面得知,九月十八日要在天安门广场为毛主席开追悼会,这几天全国都取消了一切娱乐活动,就连边防站的基建任务基本上都停止了,王京生和他的战友们也都一直没有下山。 尽管整个边防站都始终沉浸在悲痛之中,但是王京生还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边防站正在发生着什么变化。守卫在毛主席灵堂前的两个战士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撤走了,毛主席灵堂前基本上看不到战士的身影,这里的每一个战士表情都异常的严肃,那种严肃和单纯的悲伤有很大的不同,给人的印象好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 一九七六年九月十七日,天气特别的寒冷,异常的阴沉,浓密而厚重的乌云像无数脱缰的野马在边防站的上空纵横驰骋,翻滚咆哮,边防站附近的几座山脉完全被乌云所淹没,人们伸手似乎就可以触及到云层。 从早晨起天空中就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而且雪花越下越大,就如同秋风扫落的秋叶漫天飞舞,飘飘荡荡。到了傍晚时分,边防站周围所有的山峰,道路和房屋全部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边防站院子里的几棵柳树已经不堪积雪的重负,有的树干被压得弯弯曲曲,还有的已经被压断。王京生透过窗户看到停在院子里的汽车成了雪车,除了还能看出汽车的轮廓以外,其他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王京生自从到了新疆以后,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大的雪,大的有一点吓人。这样的天气什么也干不了,哪里都去不成,王京生自己独自一个人坐在炉子旁边看着关于汽车修理和排除故障的专业书籍,屋内的灯光虽然有一点昏暗,可是这已经很不错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两天为了掉念毛主席,边防站的发电机经常都不发电,看书都要点油灯。平时都是在路上跑来跑去的,不是开车就是修车,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看书,现在正是难得的一个机会。在王京生的心里,他的梦想不仅仅只是学会开车就行了,他的愿望是想早日成为一个既能开车,又能修车的全能型的汽车驾驶员。 忽然院子里想起了急促的哨音,在寂静的夜晚这个哨音显得那么的刺耳,伴随着哨音,院子里想起了混乱的脚步声还有已经压低了声音的集合队伍的声音。王京生意识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推开门走出自己的宿舍,院子里,边防站的战士们已经集合完毕,夜色中,王京生看到这些战士们身穿皮大衣,脚蹬高腰的白色羊毛毡靴,胸前挂着子弹带,肩上扛着冲锋枪还有轻机枪,看这个情景真的是如临大敌一般。 这个时候李虎旺班长、傅涛副班长和杨胜利三个人也都走出了屋子,他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王京生悄声的问傅涛:“副班长,边防站是不是在进行夜间演习啊?” 傅涛先是点了点头,马上又摇起了头,他还是习惯的挠着自己的脑袋,没有一点把握的说:“看情况他们不像是在搞演习,好像就是在玩真的,你看连轻重机枪都给搬了出来,原来的演习我见过,可从来没有这样全副武装。” “你们瞎说什么呢,我觉得就是在搞演习,除了演习还能是什么,真是的,没事你们就会瞎猜。”杨胜利在一边很不以为然的说。 “瞎吵吵什么,不知道的事情不要胡猜。”李虎旺没有好气的批评者他们几个人。 黑暗中边防站的高团长走了过来,李虎旺正要想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高团长先开了口,他轻声的而又严肃的对李虎旺说:“你们都到宿舍里来。”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着高团长走进了宿舍。 看到王京生他们四个人都进来,高团长表情凝重的说:“明天在北京天安门就要给毛主席开追悼会了,这是全国人民的一件大事,也是全世界人民的一件大事。刚刚接到军区的命令,苏修社会帝国主义想借着我们给毛主席开追悼会的机会,在我们的边界制造事端,军区特别的指出要非常的重视我们对面的苏修军队,他们非常有可能要在这几天有所行动,所以军区指示我们要在给毛主席开追悼会的这三天里,进行一级战备。我们边防站的所有干部和战士全部进入坑道,你们作为我们的配属部队,也要同时和我们一起行动,别的不再多说,你们赶快到隔壁库房去拿枪支,然后跟随我们一起进入坑道。以后你们四个人就是一个特别战斗小组,听我们的统一指挥和安排,你们听明白了吗?”说到这里他特别严肃的看着王京生他们四个人,大约只是沉默了几秒钟,李虎旺给高团长行了一个军礼,:“报告首长,我们是配属你们部队的汽车兵,按道理我们只是应该服从我们自己部队的领导。” “这个我知道,你说的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就要按照非常时期的命令办。我是这里的最高首长,你们就要听我的指挥。”高团长显然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那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呢?”李虎旺还想在为自己争辩几句。 “出什么问题?出什么问题都由我来负责,我告诉你们,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都要按照非常时期的条列办,就这样吧,你们要是还有什么意见或者是还不明白的地方,我们以后再说,现在就是执行命令。外面大家都在等着你们呢,赶快行动吧,”高团长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我们听明白了,你放心吧,我们一定听从指挥,服从安排。”说到这里,李虎旺对王京生他们三个人说道:“你们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啊,赶快穿好衣服出发啊。” 第四章 哨卡风云(十三) 班长带着王京生他们三个人走在边防站部队的最后,王京生在队伍的后面数了一下部队的人数,觉得最多也就是七八十人,还不到正规编制的一个连。他非常担忧的想,边防站一共就这么几十个人,平常只是站岗放哨还觉察不到人多人少,现在要真枪实弹的和对面武装到牙齿的苏修面对面的战斗了,立刻显出了我们人数的不足和武器装备的落后。他猛然间回想起来,前几天在边防哨所参观的时候,边防站的李副连长曾经和自己说过,和对面苏修比起来,我们的武器装备可以说是太落后了,人家那里有武装直升飞机和坦克,可以说已经武装到了牙齿。而我们不要说是直升机和坦克了,就是连一件像样的重武器都没有,仅仅有几只火箭筒和班用轻机枪,再有就是反坦克地雷了。我们这样的武器,对于坦克和飞机来说简直是无济于事。当时王京生还非常纳闷的问里副连长,要是这样的话,我们的边防不是等于是虚设吗?我们战士们手里的枪无异于就是一只烧火棍吗?副连长哈哈一笑,他把自己的胸脯一拍,对王京生说,你以为光凭着我们这几十个人就能捍卫国家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啊。我们的边防哨所只是我们国家大门的一个守卫者,我们的任务不是能够抵挡多少入侵之敌,只是在履行着捍卫祖国尊严的任务,一旦外国势力敢于入侵我们的国家,我们主要是在二线或者三线来抵御入侵之敌,再有决定一个战争的胜负决定因素的往往不是武器,而是掌握这些武器的人,我们有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革命战士,什么艰难困苦都不在话下。现在王京生想到了李副连长的这些话,觉得有很深的道理,也有很多的不确定的因素,同时也有很多的不理解,他知道人的能力和潜力是不能低估的,可是他觉得再有能力的人也是一个血肉之躯,苏修的飞机大炮也不是吃素的,如果要是真的和苏联人交起火来,恐怕要凶多吉少。一想到这些,王京生忧心忡忡,他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王京生随着边防站的队伍出了营房的后门,白天的那场大雪已经把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掩盖的严严实实,积雪差不多有一尺多厚,一脚下去,人的膝盖以下部位都会淹没在积雪里。战士们前边的人拉着后面人的手,后面的人要踩着前面人的脚印,一步一步艰难的跋涉着,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多亏了刚才出来的时候,王京生他们换上了边防站为他们提供的长筒毡靴,如果还是穿着他们常穿的大头皮鞋,那么在这里就会寸步难行。 夜色中,边防站的战士们排成一队,他们就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艰难的在雪地里行走着,他们身上佩戴的武器不时的发出几声轻微的碰撞声,夜风吹散了山顶上的积雪,散落的雪花打湿了人们的脸颊,王京生突然的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兴奋、紧张和不安,到了现在他几乎都无法相信,自己马上就要面临着战争的考验,战争第一次距离自己这样近。 距离边防站营房后门大约一百多米,就是一座小山,小山的高度不是很高,从山脚下到山顶也就是二百多米的样子,从山脚到山的半山坡有一条顺着山势蜿蜒而上的小路,这条小路基本上都是石头砌筑的台阶,台阶上的每一块石头砌筑的非常规矩,条石的表层还刻有一道道细微的纹路,这是用来防滑用的,给人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些石头台阶是经过了人工细致的整理和装饰。 小路非常的陡峭,顺着山坡大约形成了三十度角,靠山的一侧镶嵌着一条粗大的尼龙绳做成的扶手,人们上山的时候拉着这个扶手就明显的感到了安全。王京生随着边防站的队伍一直向山上攀登着,突然,他觉得眼前一亮,一个长方形的坑道口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边防站的战士们都已经进入了坑道的深处,他和班长是最后一个进入这个坑道口的。 “呵,这里真的有一个坑道啊。”王京生站在坑道口由衷的赞叹着。尽管王京生在边防站执行运输任务已经三个多月,可是他却是第一次进入到这个坑道,原来他只是听说过这里的山头都已经被挖空,可是他一直是将信将疑,他认为这样的山头挖空不挖空,对于边防站来讲没有多大的意义,他也不相信,这么大的山头能给挖空。 现在他亲眼看到了这个坑道,而且还亲身的进入了这个坑道,确实感到了十分的惊讶。坑道大概有一米五宽,一米八高,像王京生这样身高一米八的“大个子”勉勉强强能在坑道里直起腰来。坑道的顶子呈半圆状,顶子的中央每隔一段距离都安装有电灯,这些电灯的度数不是很高,但是足以让整个坑道都显得灯火通明。坑道的墙壁都是由钢筋混凝土浇注而成,如果仔细的辨认,还能明显看出钢筋混凝土模板的印痕。王京生用手轻轻的触摸着坑道的墙壁,墙壁的表面湿漉漉的,还有水珠不断的从墙体的表面渗出,这些水珠在坑道的地下逐渐的汇集成了一小股细小的水流,使得坑道里更加的潮湿,难怪王京生一进入坑道就能明显的感觉到一股股发霉的味道。 这个时候,李副连长走了过来,他看到王京生他们四个人站在坑道的门口东张西望,无所适从,就对李虎旺说:“李班长,我们的部队正在前面的坑道里做战前动员,领导的意思你们就不要参加了,这样吧,我先带领你们熟悉一下坑道的情况,万一战斗真的打响了,你们也方便在坑道内行动,你说怎么样?” “你是说,真的要打张啦?”李虎旺十分惊讶的问道。 “是啊,就是真的要打仗了,你以为我们还是在演习啊,这一次可是要玩真的了,本来是不应该和你们说的,不过现在你们也是我们队伍中的一员了,也应该让你们知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啊,你们是不是有一点紧张啊?” “嗯,不紧张,我们紧张什么啊,你们不紧张我们也一样的不紧张,大家说对吧?”傅涛和杨胜利都机械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李虎旺的说法,唯独王京生没有什么表示,他知道,谁说不紧张都是假的,别看李副连长一脸的轻松,其实他的内心应该比我们更紧张,他毕竟要亲临第一线,要在第一时间直接去面对可能发生的一切,只不过作为一个男人或者说一个军人,谁也不想在这种时刻让人家笑话自己就是了。 李副连长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大家的紧张情绪,他很随意的拍了一下李虎旺的肩膀,帮助李虎旺把他肩上背着的冲锋枪的背带松了一下,他面带微笑,非常轻松的说:“你们也不要太紧张,虽然我们已经是特级战备了,但这也是为了应付突发事件,事情也许不会像我们想象的这么糟糕,这种事我们边防站每年见的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一旦发生了我们不愿意发生的事,那我们也只能是一往无前,听天由命了。走吧,我们一起去前面看一看吧。”李副连长嘴上虽然是这样说,可是王京生也同样的能够感觉到他自己也一样的紧张,只不过他比李虎旺掩饰的要好一些,也难怪,强敌当前,力量悬殊的战斗可能很快就要打响,前途未卜,谁的心里能不紧张啊。 王京生和班长、副班长一起随着李副连长向坑道的深处走去,刚刚走进去不远,王京生就听见坑道里面人声鼎沸,似乎有很多的人在高声的呼喊着什么,这些声音顺着坑道向四处扩展着,带来了一阵阵的回音,震得人的耳鼓膜嗡嗡的发响。李副连长告诉大家,前边不远处就是一个比较大的大厅,那里是战时指挥部,他们所听到的声音就是边防站的战士们在作战前动员。 果然,拐过了这一段坑道,王京生就觉得眼前忽然一亮,一个估计有几十平米的地下大厅豁然展现在自己的面前,“大厅”墙壁的正面悬挂着一面鲜红的军旗,边防站的战士们面对着军旗,举着右手,正在高团长的带领下进行着宣誓。这一次,王京生听得非常的清楚,这些战士们铿锵的誓言就像一颗颗出膛的子弹,一字一句的钻进了王京生的耳朵里“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轻伤不下火线”“坚决战斗到最后一个人”“誓死捍卫祖国领土的完整”“用生命和鲜血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集体宣誓完毕以后,紧接着战士们抢着走到队伍前面宣读自己的誓言。 最让王京生感到震惊的是,还有的战士竟然写了血书,差不多每一个人还都留下了遗书,这样激动人心的场面,王京生几乎都看呆了。过去,王京生只是在电影里和小说里看到过部队的战前动员,他觉得那些都是虚拟出来的,或者说是人为的编造出来的,没有想到,现在这一切就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了自己的眼前,而且还是发生在了和平年代的今天,看着这些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同龄人,听着他们慷慨激昂的誓言,王京生的心灵得到了强烈的震撼,他为自己刚才还在害怕感到了羞愧,为自己的私心杂念感到了无地自容,他此刻真的想立刻就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去,也成为他们捍卫祖国领土完整,保卫祖国尊严的一员。 “走吧,别看了,人家都走了。”杨胜利这个时候推了王京生一下,王京生这才从沉思中回顾神来,他看到李副连长和班长他们已经走出到前面去了,他恋恋不舍的赶快追了上去。 王京生发现坑道两侧有很多非常厚实的铁门或者水泥门,他非常好奇的问李副连长这些门都干什么用的。李副连长告诉他们,坑道里有很多这样的门,打开门里面其实就是一个洞,或者说是一个房间,这些房间根据需要,起着各自不同的作用,有的房间是作为弹药库,专门存各种弹药,比如现在这里就存放着各种枪支的子弹、手榴弹还有反坦克地雷,这样的房间比较重要,而且还要防潮,所以修筑的比较坚固,同时也有人专人值班和站岗;还有的房间是作为给养室,顾名思义,这样的房间就是准们用来存放干食品以及饮用水的,如今我们在这里面主要的食品是新疆的特产,也就是我们经常看到的馕,因为馕的水分比较少,放的时间比较长,一两个星期都不容易变质,所以我们储存了大量的馕作为我们的主要食品,这样的房间也一样的重要,但是平时这里是空着的,只有遇到紧急情况,才会启用。另外还有战士的休息室,医务室等等。他还不无骄傲的告诉他们,之所以修建了这么多的房间,就为的是给我们的战士提供比较好的后勤保障,让战士们能在这里坚持的时间更长。 最让王京生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条坑道竟然会有三层,他们从洞口进入坑道的是最底层,所有的房间基本上都是在这一层,也就是说,库房,休息室,医务室等等后勤保障都在这里,这也是为了相对的安全。上面还有两层,这两层应该说就是所谓的战斗层,这里的坑道分出了很多的支线,每一条支线的尽头都是一个我们平时所说的碉堡,但是这里的碉堡也绝对不是王京生在电影上看到的日本鬼子修筑的碉堡,这里的碉堡其实只不过就是一个射击孔,每一个射击孔的下面都有一个水泥平台,这是为了战士们更好的摆放枪支和弹药的。 李副连长还悄悄地告诉他们,我们的坑道已经遍布了我们所在的这个山头的每一个角落,也就是说,无论你走到这个山头的那个角落,都在我们战士的视线以内,我们的射程当然也可以有效地控制着这个山头和山头下面那条通往苏联的道路,我们对面的那座山头和我们这里的山头完全一样,只不过那里是由当地的少数民族的民兵们守卫着,这样我们这两座山就能对前面的那一片开阔地形成夹击之势,一旦苏联敢于入侵,他们就会在这里遇到最顽强的阻击。另外,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们的碉堡只有一个人一个射击孔吗?这是为了减少我们战士的伤亡,更好的保存我们的实力,因为战斗一旦打起来,敌人会疯狂地向我们所在的山头进攻,他们手里有坦克和大口径的火炮,我们的射击孔就是他们要毁灭的首要目标,如果我们一个碉堡里面有几个人的话,敌人的炮火要是击中一个碉堡我们就有可能损失几个战士,可是倘若我们一个碉堡内只有一名战士,那么即使敌人的炮火打中,最多也就是牺牲一个战士。目前我们所有的射击孔全部被干草和石头所覆盖,在外面根本看不出来,只有到了真正需要的时候才可能打开。 李副连长滔滔不绝的给王京生他们讲解着,王京生觉得他不仅从这些战士们的身上看到了我们解放军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精神体现的真实缩影,还让从自己内心受到了一次英雄主义和爱国主义的实地教育,自己也在为自己私心的一闪念而感到了汗颜。他再一次的想,我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我自己要绝对的珍惜这样难得的机会,不战则已,如果一旦战斗打响,自己一定要像所有的边防站的战士那样,冲锋在前,决不后退。也许自己为了祖国立功的机会就要到了。 人们常说,机会是给那些有准备的人准备的;人们还说,机会不是永远只会光顾你一个人的;人们又说,抓住一次就会就有可能成就人的一生。王京生不禁的扪心自问,我做好了准备了吗?如果机会真的来了我能够抓得住吗? 等到王京生他们随着李副连长又一次回到了坑道的洞口时,坑道内已经安静的出奇了,刚才的那种喧嚣和热烈消失的无影无踪,战士们也都不知道都去了哪里,好像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王京生知道战士们已经各就各位,他们正在自己的岗位上一丝不苟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李副连长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一个领导者的本来面目,他十分严肃的给王京生他们下达了命令:“刚才我已经带领你们把我们坑道的设施基本查看了一遍,你们应该对这些设施的功能有了比较清晰的了解,根据我们边防站作战指挥部的整体安排和部署以及你们本身的具体情况,我们决定,你们四个人就不参加正面的作战了,你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看守这个坑道口。”说到这里,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有意识的用手摸了一下自己上衣的风纪扣,又拽了拽衣襟,然后指着坑道口进一步的强调说:“你们不要小看了守卫这个坑道口的重要性,这是唯一能进入坑道的入口,我们边防站所有战士的安危都和这个坑道口紧密相关,你们不要认为这个坑道口在山的背面就万无一失了,其实这恰恰是一个薄弱环节,苏联人一贯善于偷袭后方,所以你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好了,守卫坑道口的重要性我也不在多说了,我再提一下你们应该注意的问题,第一,我们在坑道里最少要呆上三天以上,这三天里衣服不能脱,一步不能离开坑道口,你们四个人可以分成两班,两个人一班,轮流休息。第二你们要密切注意坑道口周围,发现可疑情况要及时的报告,绝不可以擅自处理。”说到这里,李副连长把话停顿了一下,他特别注意的观察了一下王京生他们几个人的表情,看着他们都在全神贯注的看着他,他满意的笑了笑,然后又指着坑道口里面摆放着的一堆东西说:“这个布袋子里面是几十个馕,它就是你们这几天的干粮,如果不够,你们可以去里面的储藏间领取。另外那些个铁家伙呢,它们是72式金属壳反坦克地雷,它可以炸毁坦克的履带,是我们目前对付苏联人坦克的最好最有效的武器,万一苏联人的坦克迂回到了我们后面,威胁到了我们坑道口的安全,你们就要立刻把这些地雷统统的扔到山下去,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明白了。”李虎旺班长两只脚啪的一声有力的并拢到了一起,他带头给李副连长来了一个标准的立正,王京生也是第一次看到李虎旺这么正规,仿佛一瞬间他才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我们保证坚决完成任务,人在阵地在。” “好啊,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有什么事及时报告。”李副连长也满意的回复了李虎旺一个军礼。 第四章 哨卡风云(十四) 李副连长走了以后,班长也马上开了一个小会,他根据李副连长的要求把他们四个人分成了两个小组,王京生和班长一个组,副班长和杨胜利一个组,每六个小时轮换一次。杨胜利一听要分组,他首先就急了:“分什么组啊,这么大的一个洞口就两个人守,守得过来吗?万一出点事,谁担待的起啊,就算我们的命不值钱,可是也不能这么不当一回事啊,依我看,最好还是我们四个人在一起吧。这叫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看杨胜利说得也对,这样分组我觉得也不太合理,还是我们一起吧,要不然就从新分组。”还没有等班长说话,副班长也抢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嘿,你什么意思啊?”杨胜利忽的一声从坐着的弹药箱上几乎是蹦了起来,看他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平时那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显然他是听出了副班长的话里有话,他的手差一点就指到了副班长的鼻子上:“听你这个话的意思,你是说不想和我在一个组了,和我一个组怎么了,你不想和我一个组,我还不想和你一个组呢,谁不知道你就喜欢睡觉,你要是睡起觉来,还不是剩我一个人站岗,我才不想给你做替死鬼呢。” 副班长一点也没有着急,他眼皮都没有抬,只是面无表情的说:“你愿意怎么想,你就怎么想吧,反正我就是不愿意和你一个组。”说完他使劲的咳嗽了几声,然后慢条斯理的扯过一张旧报纸,裁成两指宽一札长的纸条,将莫和烟倒上,像卷旱烟一样卷成一个长条型。 副班长是一个烟鬼,没有烟一天都活不了,在部队体检的时候,医生已经告诫他肺部有问题,一定要戒烟或者是少抽烟,可是他明知道烟这东西害人还是忍不住要抽。 班长看到副班长要抽烟,一把抢过了他手里刚刚卷好的烟卷扔到了地上,又用脚使劲的踩了几下:“你不要命啦,这里有高山反应你还敢抽烟啊?再说我们现在是在执行任务,是在守卫坑道口,你知道吗,烟的亮光容易暴露我们的目标,所以根本不允许抽烟,我看你还是忍着吧。” 回过头来,班长又对杨胜利说:“怎么一到了关键时候你就这么多的事,你没有听见刚才李副连长交代任务啊,我们至少要在这里坚守三天,你知道吗,是三天,你能三天都不睡觉啊,真是的。我告诉你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说了,这也是命令,什么是命令你应该知道吧,战场上命令必须要无条件的服从。”说到这里,他把背后的冲锋枪一下子拽到了胸前,枪口差一点就指着杨胜利了,吓得杨胜利把班长的枪口拨到了一边,嘴里还不住的嘟囔道:“嘿,嘿,你要干嘛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告诉你,你也少拿什么命令来吓唬我,我只要没有做逃兵,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怎么就会说我啊,刚才傅涛还说他也不愿意和我一个组呢,这你怎么不说啊,难道你就会欺负我啊?” “哼,你没有做逃兵,我看那可不一定,就凭你刚才的言论,再加上你平时就稀稀拉拉,真的打起来,你还就有可能做逃兵。”别看李虎旺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可是到了这样关键时刻,他的话尖锐的几乎让人接受不了。 “呵,你要是这样说,我还就非要和你叫这个劲了,我要是做不了逃兵,你说该怎么办吧?”杨胜利气呼呼的抬高了自己的声音,他有意无意的也把自己手中的冲锋枪顺到了前胸,看那个架势似乎非要和李虎旺闹个你死我活不可。 副班长历来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他看到班长和杨胜利为了几句话闹得就要动刀动抢了,赶快站到了他们两个人的中间:“你们不要吵了,这件事怨我还不行吗,这样吧,我还是和杨胜利一个组,我们站第一班岗,班长和文书接我们的班。这样还不行啊,不要再吵了啊。” 王京生被眼前的这一切震惊了,他绝没有想到,杨胜利的几句话会招来这么多的事,其实从内心来讲,他还是倾向于杨胜利的意见,他自己也认为,现在的确是一个非常时期,无论是班长还是副班长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而且他们又身处于这样一个关键的岗位,坑道里所有战士的生命可以说都在他们四个人的身上,责任重于泰山。王京生刚才观察了一下坑道口外面的情况,四周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让人心里能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一旦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个人肯定应付不过来,所以他很想说支持杨胜利,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王京生偷偷的看着班长,只见班长紧锁着眉头,脸上的表情严肃的就像一块冰,五官都几乎是静止不动了,浑身上下看上去都是紧绷绷的,好像就是一座雕像,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仿佛是刚才副班长的话让他若有所思,他语气坚决的说:“你们都不要说了,刚才是我的不对,我也不太冷静,杨胜利说的也有道理,今晚毕竟是最紧张的一天,为了安全起见,我也同意我们四个人一起站岗,等到明天白天我们在分头休息。” “班长万岁”王京生嘴上差一点喊了出来,他知道,一向倔强的班长能在大家的面前给杨胜利承认错误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这需要极大的勇气,说明班长的素质就是比较高,知道大敌当前孰重孰轻,他从心眼里更加佩服他的班长。为了缓和这里紧张的气氛,王京生赶快从旁边的弹药箱上把班长的皮大衣拿起来给班长披上,又拉着副班长坐了下来,杨胜利什么也没有说,悻悻的也坐在了副班长的旁边,虽然他的心里还不是很痛快,但是毕竟人家班长已经给他认了错了,他就是再有天大的委屈还能说什么。 看到一场争斗终于平息了下来,王京生自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情也觉得平和了许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边防站的发电机停止了运转,坑道里面的灯光完全熄灭,照明完全要依靠几盏挂在墙壁上的汽灯,昏暗的灯光下,坑道内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他把冲锋枪从肩上摘下来靠在坑道的墙壁上,顺手拿起一个塑料水壶,想喝一口水解解渴,可是水壶的盖子纹丝不动,王京生这才知道,水壶里面的水早就冻成冰了,他懊恼的把塑料水壶扔到了一边。 “给你这个。”黑暗中,班长递过来一个包着防寒罩的军用水壶,这样的水壶是部队专门为汽车兵们配发的,因为比较的笨重,平时谁也不愿意带着它,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看来还是班长准备的充分。王京生感激的看了看班长,打开水壶盖子一仰脖喝了一大口水,冰凉的水到了嘴里就好像是吃了一块冰,舌头都差一点冻麻了。 就在这时,坑道外的天空中忽然闪现了一片耀眼的白光,王京生和班长几个人几乎是同时窜到了坑道口。苏联一侧升起了几颗照明弹,这几颗照明弹在黑暗的夜空中划出了几道美丽的弧线,似乎在空中的最高点还停顿了几秒钟,方圆几千平米的地域范围之内的一切物体和附近的几个山头以及通向苏联的那条小路,都清晰的暴露在亮如白昼的照明弹下。王京生只觉得照明弹的白光就如同是电焊发出的弧光,刺激的人睁不开眼睛。 突如其来的照明弹打破了周围的寂静,王京生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似乎还隐隐约约的听到了远处传来了坦克发动机的轰鸣声和噪杂的人声,夜色中,这些声音显得那么的刺耳,那么的清晰,多少还带有一丝丝的恐怖。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咔嚓一声拉开枪栓,让子弹上了膛。坑道内也同时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警报声,刚才寂静无声的坑道立刻人声鼎沸,跑步声,吆喝声,哨声响成了一片,看样子边防站的战士们也开始准备了。 “杨胜利,王京生,你们赶快把地雷搬过来几颗。”副班长自己一边向着坑道口搬着地雷,一边紧张的招呼着别人。 “嗨,你着什么急啊,这个时候就把地雷搬到坑道口干什么,正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呢,我们在背面紧张什么。还有,文书你这么早就把子弹压上膛干嘛啊,你就不怕你的枪走火啊,赶快把保险关上。”班长这个时候倒是分外的沉得住气,和刚才那个急性子的班长简直就判若两人,弄得王京生都有一点莫名其妙,不知道班长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这个你们就不懂了吧。”班长故意的卖了一个关子,他坐在弹药箱上,一条腿搭在了另一条腿上,悠闲的颤悠着,看他那个洋洋自得的样子,好像这里不是充满了火药味的前线,而是在公园里赏花看月。 “我告诉你们啊,你别看我们这里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据我所知,我们边防站的警惕高着呢,他们派出去了一个班的人在苏联人要来的必经之路上站岗呢,原来都是两个人一班岗,最近已经增加到了一个班同时站岗,你们知道这叫做什么吗,这就叫做‘班哨’,就是在特级战备的情况下才能采取的措施。你们想啊,如果苏联人要是想偷袭我们,必然会被我们的‘班哨’发现,那边要是交了火,我们在准备也不迟。”班长一气道出了其中的玄机。 “有道理,有道理,嘿,李虎旺,看不出来啊,还真有你的,你丫整个一个狗头军师啊。”杨胜利终于也有了话,不知道他是在褒奖李虎旺,还是在贬低李虎旺。可是他很快的话音一转,还是十分悲观的说:“不管怎么说吧,我们这里就这么几个人,这么几条枪,一件重武器都没有,苏联的坦克来了那还不是如入无人之境,这几颗地雷还能挡住苏联人啊,你们没有看见边防站的战士们每一个人都写了遗书吗?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这里是凶多吉少。唉,想起来我都觉得有一点冤啊,活了这么大,到了现在还没有尝到女人的滋味,弄不好就要为国捐躯了,你说这不是白活吗?” 杨胜利这样一说,其他的三个人立刻就一时都哑口无言,刚刚有了的一点轻松的气氛,一时跑的无影无踪。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反正此时王京生感到自己的心里一阵阵的酸楚,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情绪一下子低落到了极点,他此刻想到了很多很多,他不知道是杨胜利的话,还是这个特殊的环境感染了自己,他为自己的命运感到了悲哀和无奈,本来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当上了兵,期望借助当兵的机会脱离林场,脱离这个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是非之地,也为自己的未来开拓出一条崭新的生活之路,还可以在和刘纯燕的交往中增得一点主动的筹码,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现在竟然就要在这里经受一场血与火的洗礼。他觉得自己太委屈了,其实他决不是怕打仗,也不是怕死,本来嘛,当兵就是时刻都有可能伴随着生与死的考验,他也想做一个像自己父亲那样的军人,出生入死,屡立战功,轰轰烈烈的戎马一生,可是如果这里打起来,他们很有可能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更不要说立什么战功了。 还是班长李虎旺又一次打破了可怕的沉闷,他好像是自我安慰,也好像是安慰着大家,:“我在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这也是我从边防站高团长那里听来的。别看我们这里是一线,直接面对着苏联,可是据说苏联不一定非要从我们这里走,他们的目标是我们的南疆军区,是我们的指挥系统,最终是为了牵制我们的主要力量,达到纵深打击的目的。所以俱敌情分析,上级都认为苏联可能会实施空降伞兵,直接偷袭我们的二线或者喀什等大中城市,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觉得我们这里还是比较安全的。这也应该是应验了那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啊,我们大可不必自己吓唬自己。退一万步讲,即便这里打了起来,首当其冲的还是人家步兵,人家都不怕,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不管李虎旺班长说的是否有道理,几个人的心里其实都明白,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有面对。 一九七六年十月二十日,王京生和他的战友们已经在坑道里坚守了三天三夜。 早晨天刚蒙蒙亮,王京生怀里抱着冲锋枪正在蜷缩在坑道里的休息室沉睡,一阵欢呼声把王京生从昏睡中惊醒,他以为苏联人打过来了,猛地掀开身上盖着的被子,一骨碌就从地铺上窜了起来,差一点和班长撞一个满怀,副班长和杨胜利也随着爬了起来,王京生手里端着冲锋枪,紧张的问班长:“是不是苏联人打过来了?” “什么苏联人打过来了,你怎么不想一点好事?” “好事?”王京生、副班长和杨胜利几乎异口同声的问道。 “是啊,当然是好事啦。”班长呵呵大笑着,他的脸已经被寒风吹得皱皱巴巴的,黑一块,红一块,就好像是一颗没有长熟的的核桃,尤其是他的一双眼,深深地凹陷了进去,眼的周围明显的出现了一个黑圈,就像是动物园的大熊猫。当他咧开嘴大笑的时候,那双牙齿显得特别的白。 王京生看到了班长的样子,自然也就想到了自己的摸样,他不禁想笑,班长兴奋的指着休息室的外面说:“你们听到了吧,边防站的战士们也在欢呼呢,我刚刚接到命令,从现在起,解除特级战备,我们马上就可以下山啦。” “万岁,解放啦。”几个人同时的欢呼起来,王京生一仰身躺到了地铺上,他伸开四肢,紧闭双眼,浑身感到了没有过的放松,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角不由自主的留下了温热的眼泪。 是啊,这三天对于王京生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痛苦的考验,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从表面上看,王京生他们四个人守卫坑道口的任务似乎最清闲,最安全,可是实际上,他们最艰苦,最不安全。从进入坑道的第一天起,他们基本上就没有离开过坑道口一步,这里的气温白天在零下十几度,好在这几天都是晴天,白天温暖的太阳就像一个知冷知热的好朋友,寸步不离,一直陪伴着他们,王京生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觉得太阳是如此的可爱,如此的可贵,如此的温暖,如此的难分难舍,能在潮湿寒冷的坑道享受到太阳的温暖,简直就是一种奢恀的享受和恩赐。可是到了夜晚,当太阳从西山落下,月亮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山里的气温很快就会降到零下二十几度,山里的夜风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吹风机,夹带着山洼里的浮雪,一股脑的扑向坑道口,山风吹在人们的脸上,就犹如一把犀利的尖刀在人的脸上划着一道道口子,尽管王京生已经把皮裤,皮裹腿,皮大衣一股脑全都穿在了身上,可是肆虐的山风还是像一只只利剑无情的穿透了王京生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有多少次,王京生冻得心都在颤抖,从脚腕子以下几乎全都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有几次他甚至都觉得自己要冻僵了,要不是后来班长果断的采取措施,让一个人站岗,其余三人到坑道里休息,大家一个小时轮换一次,让每一个人都有了取暖的机会,否则,王京生觉得自己肯定坚持不下来。 如果说寒冷和困倦给王京生他们造成了难以忍受的伤害,那么饥饿和干渴则给他们带来了更大的痛苦。这几天,他们的干粮就是满满一麻袋的馕,这些馕本来就很硬,平时就是牙口好的人,咀嚼起来也很费劲,现在这些馕存放在坑道里,干燥的气候加上寒冷让本来已经非常硬的馕又凉又硬,吃在嘴里就好像是含了一块冰,冻得牙根疼,吃这样的饭,实在是一种折磨,每一次饿的实在不行的时候,王京生会把馕放到自己的怀里,直到馕有了一点热乎气,他才能勉强的啃上几口。吃馕难,喝水更难,他们带来的水壶全部冻成了冰坨,不要说喝水了,就是壶盖都打不开,要不是边防站的李副连长时常不断给他们送来一点水,那他们都不知道将怎样熬过这三天。 回到边防站宿舍以后,班长去边防站办离开的手续,因为边防站的基建建设任务已经完成,王京生他们三辆车的配属运输任务也同时完成,他们这次下山就不会再回来了。 副班长带着王京生和杨胜利麻利的收拾好各自的物品和行李,然后检查汽车,用喷灯给汽车预热,这几天可把他们给憋闷坏了,他们巴不得早一点跑到山下。 边防站炊事班的吴班长专门跑来叫他们回去吃饭,吴班长说,这几天战士们在坑道里实在是太辛苦了,很多战士都给冻病了,绝大部分战士和干部差不多都掉了几斤甚至十几斤肉,所以应该让大家都好好的补一补。虽然边防站的条件是差了一点,边防站的领导还是特意嘱咐吴班长一定要把库底都翻出来,要让全体干部战士好好的休息和补偿一下。可是王京生和副班长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吃饭,他们的心早就飞回到了山下。吴班长羡慕的说,还是你们汽车兵好啊,哪里都能去,不像我们这些边防站的步兵,既要吃苦受累,还要担惊受怕,从当兵到复员都要死守着一个地方。 临上车前,王京生郑重其事的向着边防站和边防站的那座小山深深地鞠了一个躬,他是发自内心的感谢这个边防站,感谢这个边防站的小山,虽然他在这里吃了苦,受了惊,但是他觉得自己在这里经受了常人想象不到的考验和锻炼,这样的机会在和平年代尤其是可遇不可求,作为一个新中国的军人来讲,他觉得值,这一去,他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但是这里所经历的一切,都会永远铭记在他的心里,他会永远的记住这里的日日夜夜,记住这三天不平凡的坑道生活。 第五章 舞文弄墨(一) 进入十一月份,新疆的天气逐渐的寒冷起来。除了王京生和在边防站执行配属任务的三台车回到了连队以外,其他在外执行任务的车辆也都先后返回了部队。王京生知道,按照惯例,每年的这个时候也是全团集中保养车的时间。去年他就是在这样的时间帮助李虎旺保养车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皮肤汽油过敏,多亏了那个时候发现了皮肤过敏,让王京生自己足够的应付和检查时间,要是以后在发现,说不定还会出什么事呢。 去年这个时候,王京生还是一个所谓的勤杂人员,只是后勤保障,没有直接参与年终保养,可是今年就不同了,他不但要亲自参加年终保养,而且他所保养的车的车况在全连不是最差的也是数得着的,看来日子不会太好过。 本来他也可以高枕无忧,因为他自身的身份还仅仅是一个助手,有班长这杆大旗在前面遮风挡雨呢,他做好自己的配角就行了,毕竟两个人一起工作要比一个人轻省很多。谁知道,班长李虎旺从边防站回来以后没有几天就打报告探家去了,一般的情况下,部队在这个时候原则上是不会放任何人去探家或者外出的,就是怕有些战士借机逃避每年一次的年终保养。不知道李虎旺使用了什么样的办法和借口,反正连里面批准了他的探家请求,这让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李虎旺羡慕不已。 李虎旺临走的时候曾经和王京生悄悄地交谈过,他说,他之所以选择在这样的时间探家,的确有故意躲着年终保养的意思,这样的年终保养他已经经历了两回了,每一次都要累得脱一层皮,掉几斤肉,说起来都会心有余悸,他可不想在有第三次了,所以就想着借着探家而逃避年终保养。他觉得这样做对于王京生有一点不公平,还有一点对不起王京生,自己也很愧疚。不过,他也直言不讳的告诉王京生,他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王京生可以独自一个人来保养车,虽然王京生可能要吃一点苦,但是他可以从中学到平时根本学习不到的东西。班长这样的理由让王京生哭笑不得,他不知道是应该“憎恨”班长呢,还是应该感谢班长。 不管怎么说,王京生必须要一个人面对十天的“魔鬼”年终保养了。 按照计划,一连在进行年终保养的前一天晚上在连部的会议室里召开了全连干部战士的动员大会,陈营长和刘教导员都参加了这次动员会。一般的情况下,只有营长参加这样的动员会,这一次教导员都来了,可见营里对年终保养的重视程度。 张连长首先讲了关于年终保养的时间安排和具体注意事项,他说:“这一次我们全连一共有四十辆车要参加年终保养,这是我们连最近几年年终保养车辆最多的一年,和去年的同期相比,我们连车辆的完好率和使用率都大大的超过了去年,大家都知道我们连的车辆在全团来说是年头最多,状况最差的,能够取得今年这样的成绩,是和我们全连的干部和战士的努力分不开的,这说明我们日常对于车辆的爱护和保养是卓有成效的,也反应了我们的干部战士的技术是过得硬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参加年终保养的车辆多,必然也给我们的工作增加了很大的难度。我们连现在在编的人员一共有八十八人,其中连部有九人,炊事班加司务长和上士有八人,修理班有七人,探家的三人,住院的二人,在减去三个排长和援外的四个人,这样一来,实际能够参加年终保养车的,仅仅有五十一人。这也就是说,我们只有十一台车是两个人,其余的二十九台车都是一个人。我不用说,大家也都知道我们的难度可想而知。但是,我们的困难在大,也要按时按质完成年终保养车的计划。为了保证计划的完成,连里经过研究决定,采取必要的措施。一是早晨不再出早操,并且提前半个小时开早饭,省出的时间全部用于保养车。二是取消晚上的学习,推迟晚饭半个小时。三是每天中午饭和晚饭加两个菜,保证大家的伙食质量,增加大家的营养。四是所有闲杂人员都要参加保养车,各尽所能。五是大家要发扬互助精神,尤其是老兵要耐心的指导新兵,新兵也要虚心的学习老兵。”张连长说到这里显得非常的兴奋,似乎是团里对于他的表扬给了他无穷的动力和鞭策,他把帽檐向上推了推,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挥舞着,好像自己在指挥着千军万马。战士们都知道,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知道他的讲话就要完了。 张连长讲完话以后,各班、各排还有修理班、炊事班的代表都先后发了言,中心意思都是一个:全力以赴、齐心协力、发扬不怕吃苦和敢于吃苦的大无谓革命精神,争分夺秒,取得年终保养车的最后胜利,为明年更好的完成边防运输任务打下良好的基础。 最后由陈营长做总结发言。陈营长在汽车团是有名的炮筒子,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他要是看见谁有什么过错,不管在什么样的场合,当面就会给你指出来,绝对不会给你留情面,所以无论干部战士对陈营长都非常的敬畏。 陈营长最大的特点是讲话必须要站着讲,好像坐着说话不能尽兴。可是今天,陈营长一点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他稳稳当当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脸上一直是笑咪咪的看着大家,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怎么几天不见陈营长就和换了一个人一样。 “刚才张连长已经讲得很多了,讲得很好,也非常的到位,我完全赞成,所以年终保养车的重要意义我就不再多讲了。而且各个班排的战士们讲得也非常的好,非常的实在,体现了我们一连特别能战斗的精神面貌。”王京生没有想到,陈营长是以这样的方式先做了一个开场白。 突然,陈营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身子微微的向前探着,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当王京生的眼光和陈营长的目光相视的时候,陈营长的目光一下就停留在了王京生的脸上:“对了,我听了半天,怎么没有听到你们连‘老文书’的发言啊?” “‘老文书’?”张连长对陈营长的问话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欧,我说得‘老文书’就是指得王京生啊,你们连的好多人不都是这样的称呼他吗,我也是从他们那里听来的,怎么,你不知道啊?” 全连的人差不多都笑了,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很多。只是王京生觉得自己的脸一阵阵发烧,看到大家都在看着他,他的眼光都不知道要看哪里。 “好了,大家不要笑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为什么要特别的问王京生为什么没有发言呢?因为王京生是你们连或者说是七五年兵第一个要独立完成车辆保养的,军龄最短,开车时间最少,而且至今还没有取得单独驾车资格的新兵,按道理和规矩,他是没有资格单独完成年终保养车的,可是我们为什么还要打破常规,把保养十四号车的任务交给了他呢?这就是因为,这个同志虚心好学,不耻下问,有着一股子好学上进的积极性,所以他的进步很快,我觉得他的开车,修车和理论已经超过了我们很多的老兵。你们都是一个连的,我想你们应该比我更了解他。对不对?” “对、对,你说的很对。王京生确实不错。”张连长在一边回应着陈营长的问话。 “我今天为什么要特别提到王京生呢,我的意思就一个,那就是,我们全体干部战士都要向王京生同志那样,学什么就要钻什么,学什么就要学好什么。我们作为汽车兵,是步兵里面的天之娇子,有多少人在看着我们,甚至在嫉妒我们,因为我们掌握的是一门技术。王京生是我接的兵,他这个同志我也很了解,文化程度比较高,自身素质比较好,脑子也比较灵,学什么象什么。如果我们大家都像他那样脚踏实地,认真钻研技术业务,那我们的就会上一个新的台阶,我们的年终保养车一定会取得全胜。好了,我讲得很多了,我想还是让王京生同志来讲几句吧。” 陈营长的话引来了一片掌声。王京生万万没有想到陈营长居然会当着全连干部战士的面这样抬举自己,作为一个初出茅庐饿新兵来说,他内心对于这样的来自于营首长的表扬和认可,心存万分的感激,不管陈营长表扬自己是出于什么动机和目的,反正在这一瞬间,他骨子里具有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是他的脸上一点也不能表现出来,全连上百个人都在看着自己,自己任何的得意都会暴露于大家的面前,那样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更是巨大的。陈营长的几句话,等于无形之中给了自己巨大的压力,也等于给自己上了弦,容不得自己在工作中有任何的闪失,否则,自己既无法面对陈营长,更无法面对大家。 张连长自然会立刻响应陈营长的建议,他向着王京生招着手说:“营长让你说,你就说几句吧。” 本来王京生认为陈营长不过就是这样一说,他没有必要真的要站起来说什么,可是张连长这么一说就不同了,他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的话无异于就是一个命令。 王京生涨红着脸站了起来,两只手很不自在的刚刚插进兜里,然后又拿了出来,想了几分钟,他才不好意思的说:“我很感谢首长给我一个发言的机会,其实刚才连、营首长和大家都已经讲得很全面了,我也没有更多的讲的,我要讲的就是一句话,感谢首长和大家对自己的信任,一定要百分之百的投入到年终保养车之中,虚心的向老同志学习,更加刻苦的钻研技术业务,把这次年终保养车当成是一个技术练兵,决不辜负首长和大家对自己的信任,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争取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说得不错,话不在于多,而在于说到点子上。我们就是要有这种勇于向上的革命精神,把‘四人帮’造成的损失尽早的夺回来。”张连长最后满意的给王京生做了一个点评。 散会以后,指导员特意把王京生叫道了连部。 连部只有指导员一个人在,张连长还没有回来。指导员见了王京生也显得很亲热,他先是客气的让王京生坐在连长的椅子上,自己坐在王京生的对面。沉静了几分钟后,指导员开始夸奖王京生最近的表现很不错,尤其是当了助手之后,能安心工作,不怕吃苦,还能善于团结同志,大家对他的评价都很高,希望他还能够不骄不躁再接再厉。再后来他又赞扬刚才王京生在动员会上的讲话说得好,给大家带了一个好头。指导员的话,让王京生觉得有一点不对头,在王京生的印象里,指导员轻易不会表扬人的,而且像这样多的溢美之辞就更是少见了,他隐隐约约的能够感觉到指导员肯定是有什么事,这让他的心里很有一点惴惴不安的感觉。“好了,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指导员这个时候终于切入到了主题。他把胳膊平摊在桌面上,两只手交叉在一起,眼睛直视着王京生,看到王京生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自己,就继续的说到:“我要和你谈的就是关于你入党的事。我知道这件事对于你来说是一件大事,你最近也肯定一直在惦记着。前几天,我们专门召开了党支部会,你这次没有被批准为党员。”说到这里指导员的话停住了,他还是在看着王京生的反应。王京生在听到指导员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脑子里轰的一声,好像是一颗炸弹在自己脑子里炸裂开来,那一瞬间整个脑子几乎是空白的。不过王京生脸上的表情还是非常的镇定,除了眼神似乎有那么一点痴呆以外,表情上确实没有太大的变化。 “那一定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还不具备党员的条件吧?”王京生的声音小的可怜,这两句话他本不想说,可是不说这个还能说什么呢?他自己都能感觉出来,这句话已经把他的失望、不解、无奈、委屈、全部的包含在了里边。 “你也不能这样说,更不能这样理解。说一句公道话,你的条件和你的工作表现目前在我们连来说大家确实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无论从哪些方面来讲你都已经具备了一个**员的条件,你也的确应该成为一名**员。要不然当初我们就不会让你填写‘入党志愿书’了。可是你也知道,我们连现在老兵太多,没有入党的老兵同样很多,眼下已经是十一月份,再有两个月有的老兵就要复员了,可是他们之中的很多人至今还是一个白丁。说句实在话,他们这些人大多数都在部队干了六七年,有的甚至七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的人还为此身患各种疾病,他们不容易啊。如果他们没有入党就这样的走了,我们于心不忍啊,对他们也不公平。本来我们是想和上级多要几个入党的名额,可是各个连队的情况都一样,哪里有多余的名额给我们。我告诉你吧,为了你的名额,咱们营的陈营长还专门的找过团党委呢,可惜还是没有结果。他刚才在动员会上特意对你提出了表扬,也是发自于内心的。我和你之所以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你不要为了这一次没有入党而气馁,要端正自己的态度,这也是党组织考验你的最好的时候,所以我代表连党支部和你谈话,就是希望你能正确对待,更加扎实的工作,下一次一定能成为真正的**员。” 指导员的一席话,应该说在情在理。可是王京生心里怎么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他又不能不接受这样的现实。生活往往就是这样捉弄人,这样的不可思议,现在他就如同失去了航标的一条船,在迷茫的大海上不知所往地漂泊着,也许正应验了这样一句话:一个人的命运就如同晨曦和晚霞,绚丽多姿而又瞬息万变。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沉沦了还是成熟了,但是有一点,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世界间的每一个人,命运哪能那么事事顺心处处如意呢?人,往往都是在无数的痛苦和坎坷中,在矛盾和艰难中不断成熟起来的、坚强起来的、成长起来的。现实生活,给人带来的并不都是美好和快乐。 想到了这些,王京生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面对指导员表情严肃的说:“指导员,这件事我能理解,也能正确的对待,而且我也有这个思想准备,我不会因为入党没有被批准就闹情绪的,我还希望党组织在今后的工作中进一步的考验我,决不辜负组织对我的期望。” “这就好,这就好,你能这样想我们也就放心了。回去早一点休息吧,明天保养车就开始了,你一定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呦。” 第五章 舞文弄墨(二) 新疆的十一月份,已经是初冬的季节,虽然还没有到天寒地冻的时候,但是白天的温度大都在十度左右,早晚的气温就要低得多了。 天刚刚蒙蒙亮,团部大喇叭里的起床号还没有吹响,王京生已经起床了。他穿上昨天从张建那里找来的一身旧棉衣棉裤,脑袋上戴了一顶同样是张建给他的已经没有了帽檐的废旧军帽。 前几天,班长还没有走的时候,就告诉过王京生,年终保养车是一个非常艰苦的工作,不但累而且很脏,一定要找一身废旧的工作服,最好是棉衣棉裤,因为这里的早晚天气比较的寒冷,晚上加班都要很晚,所以必须要有这样的准备。为此,王京生专门去团后勤油料库找张建帮忙,张健说,你找我就算是找对了,每年后勤部都要给我们很多的旧衣服,我们这里别的没有,废旧的军衣多的是。当时就给王京生挑了一身比较干净的一号棉衣棉裤。张建还特别羡慕王京生,他说王京生是他们七五年兵里第一批开车的,现在都能单独的维修保养车了,可见已经初步具备了一个汽车驾驶员的资格,可是他们要到年底才能下连队,最少要比王京生晚一年。王京生还得了便宜卖乖的说,你只看见我吃肉了,没有看见我吃苦,早开一年车还早受一年累呢。 王京生到了停车场以后,停车场里已经有人在叮叮当当的干活了,看着那几个忙忙碌碌的身影,他自己不知道怎么就忽然的想起了那句古诗: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看来,大家都憋着争抢第一呢。 第一天要做的工作太多了,王京生看着自己的汽车简直有一点束手无策,不知道究竟应该先从哪里入手。本来这也很简单,他只要问一问那些老兵就完全没有问题了,可是一向要强的王京生有着很强的自尊心,特别是昨天动员会上陈营长那样表扬自己,自己就更不好意思去问别人了,要不然别人肯定会说,这么聪明的人这么一点事还要问人吗?那让他的面子往哪放,所以他宁肯偷偷摸摸的学,也不愿意去公开的询问别人。 反正王京生明白一个道理,无论干什么,必要的工具和准备是必不可少的。于是他先把所有需要使用的工具统统的搬了出来,什么开口扳手、眼睛扳手、活动扳手、套筒、千斤顶、改锥,钳子,甚至加固汽车的支架、木头方子还有水桶脸盆堆了满满的一地。 任排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王京生的车前,他看着王京生的那身打扮,有一点忍俊不禁:“呵,王京生,你的这身打扮还挺时髦,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破衣服啊?” 王京生回过头来看看是排长,就很是得意的说:“你看我这身装备像是保养车的吧,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别人穿成什么样我没有觉出什么来,可是你穿上这身衣服,我怎么看都有一点滑稽。可能是平时你给大家的感觉是太讲究干净了吧。不过你现在穿这身衣服很合适,像是一个干活的。怎么样,一个人保养车有什么困难吗,如果需要帮助尽管说话,第一次一定会遇到很多的困难。” “这个我知道,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您就放心吧。”王京生信誓旦旦的说。 “我告诉你啊,光有思想准备是不够的,我觉得你应该有一个详细的工作计划,别看我们连里的计划是十天,其实真正的干活时间只有八天,最后的两天就是喷漆,调整的时间了,所以时间非常的紧张。你对这个车的车况比较了解,哪些个零件和部位是需要自己干的,那个部位是需要修理工配合的,那个部件是需要到修理连加工的,都要合理的计划,尤其是需要外加工的零件一定要尽早,否则说不定就要耽误你。最主要的是,你的计划一定要切实可行,当天的工作要当天完,不能欠账,否则就会越积越多,这样才能保证在八天之内保质保量的完成保养车。” 任排长唠唠叨叨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王京生觉得排长说得非常的实际,也让自己受益匪浅,他能够感觉到任排长这也是有备而来,搞不好就是专程来指导和帮助自己的。 早晨的天气还很冷,可是王京生确又一次感受到了连、排、首长对自己的关怀,他们或许是因为王京生这一次没有被批准入党感到了愧疚,或许是因为对王京生是第一次单独保养车而不放心,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动机,让王京生真正的学习到了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这才是最重要的。 任排长走了以后,王京生开始拆卸汽车的大箱和驾驶室,这两件东西是汽车上最大的整体部件,要想解体汽车第一项任务就是要把这两件最大的部件拆下来。 汽车大箱底板和汽车大架子的连接螺栓都在汽车的底部,人要钻到汽车的下面才能拆除,车底下的空间本来就很小,王京生的个子又比较高,现在还穿了这么一身的棉衣棉裤,尤其显得空间的狭窄,他几乎没有一点活动的余地。 自从去年年终保养车以后,这些地方根本就没有动过,螺栓锈蚀的很厉害,王京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的拆卸下来几个,有几的螺栓任凭怎么使劲,只是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就是纹丝不动,由于使劲过过猛,王京生的手背还被碰破了一块皮。 不知道是由于着急还是因为使劲太大,王京生只觉得两只胳膊酸酸的,身上一阵阵的燥热,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点点汗水。他想,刚刚开始拆卸这么几个螺栓就这么麻烦,这么费劲,那以后的活多了,我还不得累死啊。想到这里他有一点沮丧,侧身从车底下钻了出来,旁边的十三号车是傅涛副班长的,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用吊葫芦往下吊装汽车的大箱了,王京生感到很惊异,副班长比他来的晚,动手也比他晚,可是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干到了他的前边,莫非他有什么窍门不成。 副班长看到王京生,就让他过来帮忙扶住汽车大箱,王京生趁机问副班长:“副班长,您汽车的大箱怎么拆卸的这么快,是不是您车上的螺丝好卸啊,我费了半天劲,卸下来还不到一半呢。” “你说的这个呀,也不是我车上的螺丝好卸,而是我提前做了准备工作。” “准备工作?” “对啊,这也难怪,你是第一次自己拆卸汽车,所以你不知道。我们这些车都跑了一年了,很多的螺丝都已经锈死了,要是不提前做准备,你就是把螺丝拧断了也不一定能卸的下来,所以我们一般都是提前给这些主要部位的螺丝涂上机油,让机油沤一晚就比较好卸了。” “原来是这样啊,嗨,我怎么没有想到呢。”王京生一拍自己的脑门,其实他经常看到老兵们在平时保养车的时候也这样做过,就是自己没有在意。看来修车的学问和技巧太多了,自己要学的东西也太多了。 在副班长的指导和帮助下,王京生用了半天多的时间才把汽车的驾驶室和大箱拆下来。按照自己的计划,汽车的底盘所有的部件在第一天都要拆卸完毕,可是眼看就要日落西山了,很多的老兵们早就已经开始拆卸汽车发动机了,可是自己的车六条轮胎都还原封不动的长在那里,如果第一天的计划就落空,那么明天的工作就会更多,自己的压力也就越大,所以无论如何今天的工作还是要在今天完成。 卸汽车轮胎应该是比较累的活。平时跑在路上,换轮胎基本上就是一个,很少能碰到两个轮胎一起换的时候,所以感觉不到多累,可是保养车则是完全的不同。这个时候,首先要拆卸固定轮胎的六条螺丝,这些螺丝似乎要比大箱和车架的连接螺丝的拆卸难度还要大。有几个螺丝,王京生已经使用了加长套筒,仍然是纹丝不动,他不得不站在套筒上,利用身体的冲击力给套筒加力,刚刚拆下一个轮胎,王京生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 这时天色夜幕已经降临,车场内绝大部分战士们都离开了,王京生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拿起一个千斤顶,到了另一侧的轮胎前,想继续拆卸这边的轮胎。黑暗中,任排长走了过来,:“王京生,你还在干嘛呢,马上就要开饭了,你不想吃饭啦。” “我在干一会儿,马上就回去。”王京生嘴里说着话,可是身子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还仍旧蹲在车架的底下紧固着千斤顶,好像不把这个千斤顶固定好自己就不能走。 “赶快走吧你,你不想吃饭啦,你去晚了人家炊事班人家可不等你啊。”任排长一把拽住了王京生拴在腰里的绳子,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使劲的把王京生从车底下拽了出来。 “你这样干怎么行啊,今天才是第一天,时间还长着呢,要是第一天就给累垮了,以后你还干不干啦。这是保养车,不是拼命,知道吗?”排长拍打着王京生身上的泥土,像一个老大哥一样开导着王京生。 “可是我今天的计划没有完成,如果都压在明天,明天的工作也一样还是完不成啊,所以我想把今天的任务抢出来再去吃饭。” “这怎么可能呢,你没有看看你还剩余多少活,第一天能干成这样已经是很不错了,你不能和那些老兵们比。我看这样吧,明天早晨,我找几个人帮助你突击一下,保证把你今天的剩余的工作弥补回来就是了。” “那多不好意思啊,这点事还让您费心。让我怎么感谢您啊。”王京生发自内心的说。 “看你说的,我是谁,你是谁啊,你是我们排的战士,你的车也是我们排的车,所以你的事情也应该是我的事情,我这个作为排长的不来帮忙,谁来帮忙啊。别啰嗦了,赶快走吧。” 今天的晚饭是米饭炖肉。平时连队基本上吃的都是各种肉罐头,这样的肉吃起来不但没有什么香味,吃在嘴里就如同在吃一块软木头,一点也不解馋。为了这次保养车,连里专门宰杀了一头二百多斤的肥猪,平均每一个战士能吃到半斤猪肉。 王京生他们班非常的幸运,今天轮到他们班第一个走进食堂。看到饭锅里散发着热气的香喷喷的大米饭,几个湖北和四川籍的战士几乎是不顾一切的同时蜂拥而上,他们的饭碗里瞬时间就堆起了一座小山。王京生似乎也受到了启发,他自己碗里的米饭同样是装得满满的。 食堂里的菜盆前面排起了大队,平时都是由炊事班的炊事员来掌勺,可是今天上士亲自站在了菜盆前,看来他是担心炊事班的炊事员“分配不公”。红烧猪肉的香气诱惑着战士们的嗅觉,累了一天的肚子更觉得饥饿难忍,有的战士赖在菜盆前,迟迟的不肯走,死皮赖脸的还想多要几块肉,上士很不耐烦的挥舞着手的勺子大声说:“赶快走,一人就是一勺,这还不够吃呢。” 排在后面的战士也起着哄:“嘿,别不要脸啦,你把猪肉都吃了,我们吃你啊。好像一辈子没有吃过猪肉。”那些战士看到根本没有希望,这才悻悻的走开。 当王京生把饭碗伸出去的时候,他觉得上士向他微微的眨了眨眼,眼皮似乎有意的向上挑动了一下,上士的勺子一下子重重的压在了自己的腕上,王京生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上士在暗示自己,他肯定给自己多盛了红烧肉。 王京生在连部当文书的时候,上士就经常让他来帮忙。上士是一个七三年的湖北籍的兵,都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说明湖北人天资聪颖,心眼多,狡猾。上士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他经常会利用各种机会来为连队或者自己找一点小便宜,其他的连队战士们总是抱怨细粮少,粗粮多,伙食不好。可是一连似乎根本就吃不到粗粮,上士就像变戏法一样,让大家吃的全是大米白面。每年换发衣服的时候,部队规定要以旧换新,交多少套旧衣服,相等的换回多少套新衣服。可是上士偏偏能在这上面做文章,开始他让王京生帮忙把每一条裤子腿打开,然后在叠上,这样一条裤子腿就变成了两条腿,一条裤子也就成自然变为了两条裤子,利用这样的办法,上士竟然能节约出来一二十条裤子,这些衣服在经过他的转手,就成为了新衣服。 这样的事上士做的似乎不太好,有欺骗上级和占国家便宜的嫌疑,可是王京生觉得上士的确是太聪明了。从那以后,上士和王京生也就成为了好朋友,他对王京生自然也就另眼相看。所以,今天上士顺理成章的特别的照顾了王京生。 晚饭后,王京生没有回宿舍,他从食堂出来后,径直去了停车场,他想今天的计划必须要完成。虽然,吃饭以前任排长已经承诺,明天早晨要派几个人来给王京生帮忙,可是王京生不想这样做。尽管此时他确实是很累,而且是非常非常的累,真的好想什么都不做,躺在床上大睡一场。可是他不想让大家看不起他,不想让大家在背后指指画画的说三道四,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就是一连的公众人物,也是大家的关注对象,自己工作的好坏不仅仅是事关自己,而且还事关连排领导,他确信只要第一天挺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也不在话下。 第五章 舞文弄墨(三)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王京生发现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雪,通往停车场的碎石路已经积存了厚厚的一层雪,走在上面脚下觉得很柔软很舒适,犹如踩在维族老乡家的地毯上。伴随着小雪还刮起了阵阵的北风,风力不是很大,可是已经足以把天空中的雪花搅动的漫天飞舞,雪花随风迎面扑来,顺着敞开的领口钻进了脖子里,让人不由得要打几个寒战。气候似乎一下子比昨天明显降低了很多。 停车场中央的空地上,不知是谁找来一堆破旧的枕木点起了篝火,这些枕木都是松木,特别好烧,火苗窜起来足足有一米多高,站在很远就能听到枕木炸裂的声音,距离火苗几米远,也能明显的感觉到火焰灼人的温度。副班长、好几个和王京生一样穿着破旧棉衣的战士正在篝火前取着暖,聊着天。 王京生本来也想走过去和大家一起取取暖,可是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回到了自己的车旁。 昨晚吃过晚饭以后,王京生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才把所有的轮胎和钢板拆除下来,今天可不能在这样顾头不顾尾了,不能在让排长为自己着急,更不能让人家看自己的笑话。所以他想我还是赶快干自己的活吧。 王京生把今天要干的活分了一下类,汽车后桥的悬挂钢板有几片已经折断,需要更换新的,不过部队有规定,除了第一片和第二片钢板折断可以更换新的以外,下面的所有钢板都要利用旧的钢板,大的改小,长的改短,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给更换钢板总成的。更换这几片钢板要到团修理连,只有那里具备这样的功能。 水箱的底部已经开焊,由于这都要使用锡焊,所以要请本连的修理班帮忙,水箱的散热管大多数都已经堵塞,也要利用这一次拆下来的机会疏通;发动机跑了一年多了,要做全面的检查和维修,活塞环一定要更换,曲轴、活塞、连杆都要检查和更换,这自然也是修理工的事;还有差速器的检查维修、后桥的检查维修等等,这一系列的检查维修都离不开修理工。 剩下的活都是自己要干的了,最为麻烦的是发动机的各个配件,包括发电机、起动机、化油器、分电器、汽油泵、气泵、水泵等等,这些部件都是汽车发动机上的主要部件,那一个部件出了问题,汽车都无法行驶,而且这些部件的技术含量也比较高,凑合不得,你要是凑合了他,他也就一定会在你开车的时候凑合你。这就如同农民不能凑合庄稼,工人不能凑合机器一样。王京生在给李虎旺当助手的这些日子里,几乎每一天都要发生各种各样的故障,基本离不开这些部件,所以王京生早就暗暗下了决心,这次保养车一定要好好的把这些部件维修和更换,绝不能再让它们给自己找麻烦了。 寒冷的天气让王京生伸不出手,手指刚一接触冰冷的钢铁就差一点被沾掉一块皮,王京生不得已只能戴上了线手套。他第一个拆开了化油器,这个东西让王京生吃了不少的苦头,本来早就想更换一个新的,可是在阿图什的时候,排长说他做不了这个主,更换新的配件总成一定要得到连长的批准,至少是应该得到主管副连长的批准,他这个排长只有给王京生一个化油器修理包,更换化油器一些零件的权利。 就是因为这个规定,王京生差不多已经把这个化油器上中下三部分都更换到了,甚至连化油器里面的油浮子都更换了,可化油器依旧是不好用,发动机的运转一直不平稳,凉车还好一点,只要车一热,发动机就发抖,明显的是化油器的雾化不好,不是油多就是油少,这样的发动机那里来的动力。所以当人家的汽车可以使用二档行驶的时候,王京生他们的十四号车只能用一档行驶。其实,这次王京生也根本不想在毫无意义的还去修理化油器,他只是想把化油器拆下来让副连长看看,然后更换一个新的,从根本上解决化油器的问题。 王副连长一般情况下都是要呆在连部汽车配件库房,这主要是能及时的掌握全连修车的情况,鉴定大宗部件总成,批准更换各种总成部件。王京生拿着那个破旧的化油器来到了库房,库房的门平时都是敞开的,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关上了,只有库房的窗口开着,材料员韩爱民此时正坐在窗前整理账本,王副连长好像是不在屋子里。 王京生用手敲了敲窗户,韩爱民抬起头,看到是王京生,就把手里的账本向旁边推了推:“小王,你有什么事吗?是不是要领取什么配件啊?” “哦,我就是想换一个化油器总成。你看行不行。”王京生把手里的化油器举起来,让韩爱民看了看。 “换化油器总成?这个我可做不了主。不过一般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更换化油器的,原则上只能是修理,你的化油器可以让我看看,是不是可以修理一下。”韩爱民说着就要看王京生手里的化油器。 王京生把手里的化油器从窗口外递给了韩爱民,韩爱民翻来覆去的摆弄着化油器,:“我看你这个化油器还可以啊,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最多也就是换一换部件。” “这个化油器真的不行了,我该换的部件都已经换了,今年一年差不多就是和它捣乱了。光看外表肯定是看不出来,要是不换一个新的,绝对还要给我们找麻烦,你就给换一个吧。”王京生几乎在祈求着韩爱民。 “你也不要求我了,真的不行。” “嗨,除了不行你还会不会说一点别的啦,要不是这个化油器实在是不能再用了,我犯得着这么求你吗?我们班长早就说过要更换一个新的,现在他探家去了,所以只能是我来更换啦。”王京生的话语里很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而且他还把自己的班长搬了出来,就是想加重自己话的分量。 “嘿,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冲啊,我说不能换就是不能换,这是我的职责,就是你们班长来了也不行,我要按照规矩办,真是的。”韩爱民也明显的有一点生气,他还弄不明白,这个平时看上去一向文质彬彬的老文书,怎么突然之间就这么出言不逊,竟然敢于顶撞他这个老兵,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行啦,你也不要说的那么肯定,我也不是瞧不起你,你是根本做不了这个主。”王京生彭的一声就把化油器扔到了库房窗户的横板上。 “你这个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做不了这个主啦,你这个新兵蛋子想要干什么,不要以为连、营首长表扬你几句你就翘尾巴了。就你这个骄傲样,你还想入党,哼。干脆说吧,你只能修,就是不能换。”韩爱民说完这句话,索性扭过了身子,不再搭理王京生了。 韩爱民的几句话,让王京生猛然的惊醒了。他也觉得自己说话有点重,有一点出格,他自己都搞不明白,他今天这是怎么啦,难道就是因为修车压力太大造成的,还是因为自己的入党志愿没有被批准心中郁闷?去年自己在连部做文书的时候,天天都要和韩爱民在一起打篮球,他们两个配合默契,是一对很好的搭档,王京生很尊重他,他也没有老兵的架子。嗨,为了换一个化油器就和人家吵架,太不值得了。 王京生本想和韩爱民解释一下,或者向人家道个歉,可是看到韩爱民那个气鼓鼓的样子,他又不知道这个话该从何说起。 “呵,你们两个这是在干嘛啊,一个窗户里,一个窗户外,看你们这个表情,像两个门神一样。”王副连长这个时候走了过来。 “报告副连长,我是想换一个化油器总成,我的这个化油器实在是没法使用了,刚才正在和老韩商量呢。要不然你给鉴定一下。”王京生来了一个先发制人,他想趁着副连长来了,自己赶紧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 王副连长其实已经看见了王京生和韩爱民吵架,他只不过不愿意把这件事情捅破。 “化油器我就不看了,你们车上的毛病我早就听李虎旺和我说过了,前几天李虎旺没有走的时候,我也特意到你们车上看了看,确实是化油器不行了,这样吧,我和老韩商量一下,要是库房还有新的,就给你们更换一个吧。老韩你说行不行啊?”王副连长做事就是果断,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他是想把事情简单化。即给王京生更换了化油器,还让韩爱民有了面子,一举两得。 “副连长你看你说的,你同意就行了,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刚才我也并没有说就是一定不给他换,是他脾气太急,容不得我和他商量。”看得出。老韩心里还是不怎么痛快。 “好了,都不要说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不过我要说王京生几句,我看你今天的情绪有点不对头,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情,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一定还要尊重老同志。本来你们两个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这怎么行啊。好啦,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都不许再说了。” 第五章 舞文弄墨(四) 历经十天的年终保养车终于尘埃落定。 当汽车的发动机发出了一阵阵轰鸣的时候,王京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在他的耳膜里,这不是汽车发动机的轰鸣,而是一曲醉人的交响曲。 这十天王京生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本来就有一点过敏的手背和胳膊被汽油浸泡的又红又肿,有的地方已经溃烂。脸颊上的皮肤就好像是被风吹干了的橘子皮,原来魁梧强壮的身体,窄了一圈,明显的脱了像。不过,再苦再累还是熬过来了,看来正如人们平时所说的那样: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 进入了十二月份以后,全团已经进行完年终保养车的连队,又开始进行年终总结和学习。 王京生这些日子觉得特别的忙,虽然他不做文书工作下连队快一年了,可是连里需要写什么比较重要的材料、连、排的年终总结都还是要找他,团里组织什么理论辅导班,通讯员学习班,也离不开王京生,好像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情就是王京生的专利,非王京生莫属一样,仅有的一点业余时间几乎都搭了进去。王京生嘴上不敢明着说,可是或多或少还是能表现出不满意。他想,现在连里又不是没有文书,人家文书的基本职责就是抄抄写写的,写年终总结天经地义的就是人家的职责,连里的领导让自己写这些东西,这不是明摆着要夺人家文书的饭碗吗,如果文书知道了对自己还会有意见,自己显然也是费力不讨好。 周日下午,刚刚吃过午饭,赵杰和邹伟到班里来找王京生,他问王京生想不想去卫生队找李志和郭伟维。王京生犹豫了一下,他本来想趁着下午没有什么事情,赶快把关于本连年终保养车顺利完成的报导写完交上去,赵杰一把夺过了他放在床边的稿纸,很有一点不以为然的说,全连就是你忙,你越是写,人家就越是想让你写,这也不是你必须干的,大修车那么累,怎么也看不见有一个人来帮你忙啊,得啦,该休息休息了。邹伟也在一旁帮腔,我们都和张建联系好了,他一会儿也去卫生队,我们在那里集合,你要是不去,就缺你一个人了。听到他们这样说,王京生觉得自己也的确应该为自己休息一下了。自从下了连队以后,已经有半年的时间没有和自己的老乡们聚会了,回来以后又一直瞎忙,实在是应该去看看那几个林场一起来的战友了,于是他立刻回答,谁说我不去啦,我当然去呀,就是你们不来找我我还要去找你们呢。 他们林场来的六个人中,有四个人已经下了连队,张建认为三营的车况是全团最好的,所以他去了八连。赵杰自不必说,他本来就是一营的通讯员,而且和王京生在林场的时候关系就很好,所以赵杰自然而然就到了一连。邹伟虽然也是林场来的知青,可是他和王京生的关系很一般,王京生没有想到他也选择了一连,分配到了三排。李志和郭伟维到了部队就是选择了做卫生员,所以他们也就顺理成章的留在了团部卫生队。 他们三个人刚刚走到团部的操场,就看见张建也从操场的另一侧急匆匆的走了过来。王京生刚要和他打招呼,赵杰拽了王京生一下,示意他不要出声,他们两个装作没有看见张建,反而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好啊,你们两个明明看见我了,故意装作没有看见。”张建快步的跑上来,一把抓住了赵杰的脖领子。平时赵杰就喜欢和张建开玩笑,他们两个没有一次见了面不闹的。张建的大手让赵杰几乎喘不上气来,他边笑着边求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快把我憋死了。王京生你还不来救救我啊?” 还没有等王京生帮忙,邹伟已经跑上去拉住了张建的胳膊,三个人又闹做了一团,差一点就摔在了操场上。看到这种情形,王京生赶快劝阻着他们:“好了,不要在闹了,大家都半年没有见面了,见了面就闹,一会儿不小心磕着、碰着就麻烦了。” 几个人这才笑着松开了手,张建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去啊?” “找郭伟维去啊。”赵杰抢着回答。 “嗨,我刚刚从卫生队回来,郭伟维不在。”张建说。 “嘿,这个小子,大礼拜天的不好好的在卫生队里呆着,又去哪里瞎跑了,弄不好又去家属院了吧,那里的年轻女人多,他就喜欢往女人堆里扎。”邹伟好像总是要比别人想得复杂。 很快邹伟又说道:“既然郭伟维不在卫生队,我看我们也没有必要去那里了,我提个建议,你们看行不行。反正现在也没有事,我们一起去军人服务社去看‘漂亮姐’怎么样?” “好啊,我赞成,我想看‘漂亮姐’。”赵杰张扬着双手,第一个跳了起来。王京生和张建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表示反对,但是脚底下却随着赵杰和邹伟向着军人服务社的方向走去。 王京生何尝不想去军人服务转一转呢,他到不一定非要去那里看什么女人,自从回到连队保养车以后,每天都是车场、宿舍、食堂三点一线,他几乎就没有离开过连队一步,简单而枯燥的生活,让王京生觉得无聊极了,这个时候哪怕就是看到一片树叶、一个昆虫、一只小鸟,都会让王京生感到亲切。如果要是看到漂亮的女人,那种感觉肯定更好。他本来计划下午就来军热服务社购买洗衣粉的,而且到这种地方他喜欢自己独立行动。他这个人历来就是这样,他越是想见到的,就越是不愿意表现出来。 因为是礼拜天,军人服务社里热闹非凡,摩肩接踵。穿军衣和不穿军衣的男人们把这个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小屋子挤的水泄不通,很多人都挤在服务社的门口进不来。柜台前,几个毛头小伙子正在和柜台里的两个女服务员逗着咳嗽,看他们那个嘻嘻哈哈的样子,根本就不是来这里买东西的。 服务社的屋子里弥漫着香皂、洗衣粉、糖果和水果的香气,隐隐约约还能嗅到女人身上的雪花膏的特有香气。 王京生的个子比较高,他站在人群后面能悄悄地窥视到那两个女服务员。他知道这样的香气是从那两个女服务员的身上散发出来的,这种香气不同于其他的香味,钻到人的鼻子里有一种晕晕乎乎的感觉,王京生觉得这种香气很有诱惑力,他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几口,猛然间他觉得差不多的男人似乎都在感受着这样的香气,他自己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好像他内心的隐私突然的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他此时有了一点心虚,看了看其他人,张建和赵杰、邹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挤到了柜台前,邹伟正在和其中的一个女服务员比比划划的说着什么,看他们说话那个随意的样子,肯定很熟悉。王京生感到了奇怪,这个邹伟什么时候和这两个女服务员“勾搭上了”。在这一瞬间,王京生觉得一种少有的嫉妒油然而生,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邹伟的长相看上去就和电影《平原游击队》里面的猪头小队长一样,又黑又胖,胖乎乎的大脸猛地看上去给人一种浮肿的感觉,这样的男人不要说女人看不上了,就是作为男人,王京生他们都觉得他的长相确实太一般,太难看了。可是天下的事情就是让王京生想不懂,邹伟这样的人,居然还能认识服务社的女售货员。他王京生无论从那方面比,都要比邹伟强的多了,可是他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艳遇”呢? 按道理说,王京生是绝对不应该嫉妒邹伟的,想当年在学校、在林场,谁知道邹伟是谁,出尽风头的是他王京生,讨女人喜欢的还是他王京生。谁知时过境迁,邹伟竟然也能让王京生有了失落感。王京生自己苦笑着,看来当兵时间长了,封闭在男人的世界里,人的思维模式也随之变化了。 走出军人服务社以后,邹伟还在兴高采烈的和赵杰、张建炫耀着自己刚才受到的礼遇,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好像真的有了艳遇一样。王京生可不想看他这副“恬不知耻”的嘴脸,他把头扭过去看着路旁杨树上几只嘎嘎叫着的乌鸦,他想,真的巧合,这几只烦躁人的乌鸦和邹伟没有什么区别,让人又讨厌,又反感。 本来王京生是想回连队了,可是赵杰和张建主张再去卫生队找找郭伟维,说不定这会儿他已经回来了呢。王京生不想扫大家的兴,就随着他们三个人又来到了卫生队。郭伟维果然已经回来了,他说他刚才也去了军人服务社,可能他们走的不是一条路,阴差阳错的没有看见。 很长时间大家没有凑在一起了,每一个人都觉得非常的亲热,只是觉得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多的可说。那些有关林场的事情,大家说起来都觉得索然无味了,说来说去就是那么一点事。只有邹伟还在兴致勃勃的回味着刚才的艳遇,他不无遗憾的说,要不是赵杰和张建非要拉着他走,他怎么也要在服务社多呆一会儿,你们看看,那两个女孩对他是多么的热情。 赵杰也一点不客气的调侃着邹伟,你要是喜欢她们,她们也喜欢你,那你就索性和他们交朋友吧,等到回家的时候,带回去一个新疆女人,那多自豪啊。邹伟越发来劲的说,这可说不准,没准我还就要带回去一个“洋缸子”(新疆当地把结了婚的女人叫做洋缸子)给他们开开眼,人家都说洋缸子比我们汉族女孩有滋味,谁不想开开荤啊。 郭伟维听着邹伟无边无际的胡侃很是有一点不屑一顾,他打断了邹伟的话说:“的啦,就是你能瞎吹,你就不怕昆仑山上的母牛跑光啦,你那点事谁不知道啊,差不多就行啦。” “嘿,我哪点事啊?怎么啦,看来你还是瞧不起我啊,告诉你,我可不是瞎吹,你别看我在林场的时候,没有女孩喜欢我,其实那也是我不喜欢她们,在这里就有喜欢我的人。要是不信,你就问问王京生他们。刚才他们在服务社都看到了。” “对,没有错,我看的一清二楚,那两个漂亮的女售货员还真的挺喜欢邹伟的,看他的眼神都和看别人不一样,人家邹伟在那里买东西可能还要倒找钱呢,真的很羡慕。”王京生不住的点着头。 “就是,我也看到了,人家邹伟就是牛气冲天,我们还真的比不了。不是我看不起你郭伟维,你在这方面要比人家邹伟差远了。”赵杰也在一边不失时机的起哄架秧子。 “好好好,既然大家都看到了,那就是真的了。就算这里有女人喜欢你行了吧,你也别细说了,我们也不想知道那么多。我看还是说说我们自己的事情吧,对吧弟兄们?”郭伟维向大家做了一个鬼脸,一下子就把话题转向了别处。 邹伟自觉的没趣,冲着郭伟维不依不饶的说:“行啊,既然不想说我,那就说说你吧,你有什么好事也让我们分享分享。”“这还就让你给说着了,我还真的有事征求你们的意见。”郭伟维这一次说话的语气绝对是一本正经了,弄得大家都把眼光一下子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郭伟维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绿色的塑料钱包,他打开钱包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这是我们家给我介绍的女朋友,你们大家给把把关,看行不行。。。。”还没有等他说完话,赵杰、张建和李志三个人已经蜂拥而上,伸手就要夺郭伟维手里的照片。郭伟维赶快弯下身子,把照片护在胸前,大声嚷嚷道:“抢什么啊,我给你们看就是了,不要给我弄坏了。” 赵杰抢先一步从郭伟维的手里拿过照片,他双手举着照片,摇头晃脑的左右端详着,其他几个人也围了过来。只有王京生一动没有动,他根本就一点都不感到惊奇,他想,不就是一张女人的照片吗,这有什么好看的。他不是看不起郭伟维,不用看他就知道照片上的女人不会太漂亮。 “呵,这么胖啊,这不就是那个三百工分吗?”赵杰到底是年龄小,口无遮拦,他所说的那个所谓的“三百工分”,指得就是朝鲜电影《桃花盛开的村庄》里面的一句台词,是特指很胖的女人的,也是一个贬义词。 “我看也是胖了一点,好像年纪也不小了吧?”张建也一针见血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瞧你们说的,又不是你们找对象,我觉得不错。咱们这样的能找到这样的就很不错啦。”李志也发表着自己的观点,他这个人历来就是这样,别人越是觉得好的,他就一定会和你唱反调。别人要是认为不好的,他会想方设法找出好的理由,总是反其道而行之。 “嗨,不错,不错,我觉得挺不错的,不就是胖一点、黑一点、矮一点、土一点吗?除了这些不足,优点还是不少啊,哈哈。”邹伟这一回终于找到机会报复郭伟维了,看着他那幸灾乐祸的样子,郭伟维的脸色都有一点变了,看的出来,他对于郭伟维的话感到了气愤。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感到了郭伟维的情绪有一点不对,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在说话,气氛一时压抑起来。王京生也觉得他们几个人说话太直接。觉得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否则大家都不知道如何下台。他站起转身从赵杰的手里拿过了那张两寸的“彩色”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半身照的女人,胖乎乎的脸庞就好像是刚刚吹起来的气球,小鼻子小眼的,看不出一点棱角,越发显得这张脸太大。上身穿了一件蓝色的短袖汗衫,不知道是这个人长的太胖了,还是他所穿的这件衬衣太小了,整个人都显得圆圆的。她的左肩还挎着一个军用挎包,显得不伦不类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滑稽。照片是彩色的,这种彩色是黑白的照片照好了以后,再用人的手工把色彩涂上去的,这样的彩色很假,由于脸部的色彩比较重,衬托着这个女人的皮肤特别的黑。如果单纯的从照片上看,这个女人起码也要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典型的中国农村妇女的形象。 看着这样的照片,王京生心里忍不住就要发笑,他不明白这样难看的女人郭伟维的家里怎么还要给他介绍呢,郭伟维还不至于到了找不到对象的地步吧,这样的女人不要说交朋友了,就是看上一眼都觉得难受。可能郭伟维的父母就是想给自己孩子找一个能操持家务,孝敬父母的媳妇,老人们的愿望一般都是能过日子就行了。王京生觉得很为难,这个时候要是顺着郭伟维说这个女人多好,他肯定说不出来,因为确实无法把这个女人和那些好的形容词划等号,可是要是说不好,肯定会大大的伤害郭伟维的自尊心,本来刚才邹伟他们就已经让郭伟维有一点下不来台了,如果王京生随着他们说,无异于是火上浇油。他是他们这几个人中间的老大哥,他的话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到底怎么样啊?“郭伟维有一点不耐烦的催促着王京生。 看着郭伟维那期待的目光,王京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慢条斯理的说道:“依我看嘛,这个女的应该还是不错的。”王京生说到这里自己都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光,这不是明摆着再说瞎话吗。“首先我觉得她的个子还可以,看上去怎么也有一米六几吧,其次身体也很健康,再有就是皮肤也不错。”说到这里,王京生已经是搜肠刮肚了,他实在想不出再有什么可以赞美之词了,这样违心的话自己说着都脸红。 郭伟维一点也没有领情的意思,他很直接的对王京生说:“得啦,我一听就知道你是在应付我,你干脆直说吧,到底怎么样,我别人的都不听了,就是听你一个人的。没有关系,你实话实说,我挺得住。”说到这里,他自己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实话实说啦。” “说,快说,我们都在洗耳恭听呢,看看您是什么高论。”赵杰又开始起哄。 “嗯,依我说啊,这个女的还真的不配郭伟维,如今恋爱都讲究自由,而且也要讲究门当户对,我觉得所谓的门当户对就是说得起码两个人的自身条件要差不多,正所谓‘良缘由凤缔。佳偶自天成’。我说一句不应该说的话,如果这个女的确实是你们家给你介绍的女朋友,我觉得你应该回绝,也不是说她有多不好,反正起码和你在一起是不般配。这就是我的观点。”王京生说完以后很是得意的看着大家,他觉得自己既说出了这个很一般的意见,又没有把话说得太明,也没有得罪郭伟维,一举三得。 突然,郭伟维一阵哈哈大笑,这一下把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给笑毛了,大家很诧异的看着郭伟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我告诉你们吧,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我的对象,这是我们卫生队一个卫生员的未婚妻,他就是想让我给把把关,我自己也说不好,所以就请你们几个人来给评判一下啦,好啦,你们的意见我都知道了,我就代表这个卫生院谢谢你们啦。”郭伟维几乎是一口气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大家。 赵杰有几分不满意的说:“嘿,你这个人,拿我们打岔啊,这让我们为你一起揪心,要不是你的未婚妻我们就皆大欢喜了,这样的女人白给都不能要。” 王京生用脚尖轻轻的踢了赵杰一下,并且不住的给他是眼神,那个意思是说,你不要再说了。王京生这个时候心里比谁都明白,他觉得这个照片上的女人其实肯定就是郭伟维家里给他介绍的未婚妻,本来他是满心欢喜,想听到大家的几句赞美之词,没有想到,所有的人都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好在他的应变能力很强,立刻否认了这个女人是他的未婚妻,这样避免了大家的尴尬,也没有让自己太丢脸面,下不来台。原来在学校和林场的时候,郭伟维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人,不显山不露水的,现在看起来,他有了长足的进步,也学会耍弄心眼儿了,看来部队真的是一个大熔炉,能够在短时期内很有效的改变一个人。 “好啦,什么也不说了,我看我们还是快乐快乐吧。”郭伟维拿出了一把二胡,这把二胡看上去已经很旧了,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来的。 王京生很不理解的问郭伟维:“你拿这把二胡干嘛,我没有看见你拉过二胡啊?什么时候学的?” 郭伟维说:“我原来也不会,这也是刚刚和我们卫生队的一个老卫生员学的,他马上就要复员了,所以把这个二胡留给我做了纪念。” “嘿,那个卫生员的未婚妻是不是就是刚才我们看的那个照片的人啊?”这个赵杰就是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 “行啦,就是你话多,你就不能少说几句。”王京生怕在引起什么误会,赶快接住了赵杰的话。 赵杰大约也明白了什么,他赶紧改口说:“得得,我不说了,那你就给我们拉二胡吧,最好来一个‘二泉映月’,我也开开眼界。我还就喜欢听二胡。” “来吧,还是我来拉吧,就你那两下子你根本不行。”李志突然走到郭伟维的旁边,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一把抢过了郭伟维手里的二胡。 大家谁也没有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程咬金来,几个人几乎是同时起着哄:拉一个,拉一个,拉一个好听的。 李志什么也没有说,他坐到屋内仅有的一把椅子上,摆好了姿势,一副自在从容的样子。 从李志坐下的那一刻,王京生突然觉得李志一下子就变了,变的不在玩世不恭,不在萎靡不振,浑身上下充满了精气神,仿佛那把二胡带给他了希望和憧憬,他就象即将在舞台上表演一样,那么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王京生似乎产生了幻觉,直勾勾的看着他,和屋子里所有的人一样,屛住了呼吸,不想错过他拉出的每一个音符。 低沉的弦乐轻轻响起,时而低缓,时而不安,时而平静,时而躁动,时而阴柔,突然转入高潮,却是转瞬即逝的欢愉。乐声的每一次抑扬,眼里仿若顾盼到的每处角落,都埋藏了鸟语花香般的希望。 王京生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个特殊的环境特殊的人群还是这首曲子深深打动了自己?音乐是有灵魂的,从李志时而深沉,时而激扬,时而悲恻,时而傲然的旋律中他听不到喧嚣,也听不到欲求。只听到一种东西流入心田,之后就是感动,莫名的感动。仿佛在这个喧嚣的人世间,从来没有真正的去听过自己的心声。就这样随波逐流。好像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也应该是这样的。 李志的曲子拉完了,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掌声,每个人都默默的坐着,王京生看到有的人眼睛里有了泪水,那是同病相怜呢还是想念着自己的家乡呢?其实王京生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他和他们的最大不同,就是他更善于克制自已。 第五章 舞文弄墨(五) 一九七六年十二月十七日的早晨,刚刚吃过早饭,王京生正在篮球场和几个老兵玩三对三的半场对抗赛,宁指导员站在连部的门口叫王京生,王京生答应了一声,赶快把手里的篮球扔给了其他人,一个箭步跳上篮球场边上的石砌台阶,来到了宁指导员的旁边。 “指导员您找我?”王京生对指导员一向是比较尊重的,在连干部的四个人中,最让王京生从心里佩服的第一个就是指导员,他觉得指导员不但温文尔雅,有比较渊博的学识,而且待人很实在,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不是那种玩权术,耍心眼的人。 “我找你也没有什么事,我就是通知你一下,团宣教股找你,让你马上去那里报到。” “去团宣传股报到?有什么事吗?”王京生不知道宣教股找自己能有什么事情,而且还特意说是报到,看来还不是一会儿半会儿的事情。 “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到了宣教股找金副股长就行了。”指导员怕王京生不明白,又特意的嘱咐了他几句。 王京生回到宿舍穿好衣服,很快就到了团宣教股。这时宣教股已经有了两名战士,王京生都不认识。 宣教股金副股长看到王京生走了进来,很高兴的说:“来来来,你来了我们的人马就齐了。”金副股长首先给大家互相介绍了一下,除了王京生以外,那两名战士一个姓李,叫李冰,是七一年兵;另一个姓张,叫张路,是七三年兵;只有王京生是七五年兵,从入伍的军龄上看,王京生在他们面前显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新兵。 金副股长告诉大家,之所以这么着急把他们三个人请来,就是因为要立刻成立以基层战士为主的批判“四人帮”的大批判小组,这是团政治部根据南疆军区、新疆军区和解放军总政治部的命令,经过慎重研究决定成立的这个小组。他说,你们三个人也是我们征求了各个营的意见,优中选优,经过报请团政治部批准的,对于你们来说也是一个荣誉。 这个小组的主要任务,就是要认真的整理出有质量、高水平、能够紧密的结合部队实际的大批判文章和辅导材料,是为了配合全国声讨和批判“四人帮”的大好形势,也是为了更好的教育和引导部队的战士们,全身心的投入到批判“四人帮”的运动中去。所以责任重大,时间紧迫。 金副股长说,你们这三位同志都是来自于最基层单位,都是我们战士队伍中的佼佼者,而且都有一定的文化底蕴和写组水平,你们三个人就代表了我们全团一千多名干部战士,你们整理出来的文章质量高低,你们的稿件理论水平的深度,都直接反映着我们部队的整体水平,全团的干部和战士们都在看着你们,所以你们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金副股长的话,让王京生感到很矛盾,他一方面为自己能参加这个战士大批判组,感到了非常的自豪,尤其是自己只是一个有着不到两年军龄的新兵,上级领导能把自己选择到这个班子里来,起码是对自己工作的一个肯定,更是对自己写作水平的肯定。他觉得自己机会来了,一定要好好干,让大家对于自己更是要刮目相看。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下连队开车刚刚半年,现在正是掌握开车和修车技术的关键时期,在坚持半年他就可以顺利的拿到正式的驾驶本了,如果参加了这个战士大批判组,最少也要几个月的时间,那样一来,自己的开车技术肯定要收影响。 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他看了看那两个战士,他们都在毫无表情的看着金副股长,好像这样的事情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麻木不仁的的眼神说明他们对于金副股长的讲话根本就无动于衷,是他们经历的太多了呢,还是什么都看透了呢,王京生还真的想不明白。 金副股长指定那个叫李冰的七一年兵作为他们这个三人小组的组长,开始这个李组长还客气的推让,一定要让那个叫张路的七三年兵来当这个组长;两个人互相肉麻的吹捧着。最后还是李冰当了组长。 王京生看的出来,他们两人肯定早就认识了,从他们的表情上和话语里,王京生也能听得出来,他们有一点看不起王京生。王京生很不服气的想:哼,你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除了你们比我多当了几年兵以外,其他的也不一定比我强,要说写文章,我根本就不在乎你们。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是骡子是马到时候咱们拉出来溜溜再看。 最后,金副股长把王京生他们三个人带到团部一楼走廊北侧的一间办公室,金副股长对他们说:团政治处对于王京生他们这个所谓的“战士大批判组”还是比较重视的,在团部办公室非常紧张的情况下,还是想方设法专门给他们腾出来了一间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原来是宣教股的库房,因为宣教股人手紧张,所以一时也没有收拾出来,只能是让他们三个人自己动手了。反正你们这个组今天是第一天成立,也没有什么具体任务,大家就好好的打扫一下卫生。 王京生他们三个人走进这间屋子才发现,屋子里要比金副股长描述的脏乱多了,一进门就是一个破旧的桌子横在门口,在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已经开了口子的大鼓,旁边还有不知道什么年代的镜框和锦旗。地上到处都是废旧的报纸和材料,从那上面的尘土可以看出,这些东西起码有很长时间没有人动过了。紧靠着里面的墙角还有一个木床,木床上堆着几床军用被子和褥子,看那个脏兮兮的样子,这里绝对没有住过人。王京生他们在屋子里转了转,地下留下了一片清晰儿凌乱的的脚印。 “这哪里是什么腾出来的办公室啊,纯粹就是一间库房,还说是照顾我们呢,我看就是让我们来这里给他们打扫卫生的,真他妈的没劲。”李冰站在屋子的门口嘴里发着牢骚。 张路给李冰递上了一支香烟,他也在一边附和着说:“本来我就不想来,是营里非要让我来,还说是什么政治任务,是我的光荣和骄傲,真他妈的骗人,这有什么可骄傲的啊,反正我也不想给他们打扫卫生。” “嘿,王京生,我们两个都不想干了,你怎么样啊,你要是也不想干,我们一起去找金副股长怎么样啊?”李冰很客气的问询着王京生。 “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过,不过我觉得这样不合适吧,就是不想干也要和金副股长说明,再说领导既然已经找我们谈过话了,就说明已经决定了,我们就是不想干也不行了吧。何必反美不美呢。”王京生听着他们说话就有气,他想,你们怎么能这么随意呢,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这不成了过家家了吗?再说这是团里的命令,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即便自己不想干,肯定也不成。你们是老兵,你们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可不想和你们同流合污。 李冰听王京生这样一说,立刻也犹豫起来,毕竟他刚才说的都是气话,现在听王京生这么一说,他自己就首先没有了底气。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把刚才说的话收回去,在一个新兵面前太丢面子。他试探着对张路说:“张路,我们连上午还有事,我的那台车也要交接给别人,所以我先回去了,要不然你就和王京生一起打扫一下房间。” “嘿,你要不说我还忘记了。”这个张路的反应一点也不比李冰慢,他拍着自己的脑门,好像刚刚恢复记忆似的:“我来的时候,我们连长告诉我来这里报到一下就回连队,好像是让我给连里写年终总结,连里的事情我可不能给耽误了,否则没有我的好果子吃,我也要赶快回去了。” “你瞧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我要是不说有事,你也没有事,我们都走了,这里的活谁来干啊,让人家王京生一个人干也不合适啊。”李冰的话里明显的流露出对张路的不满意:“对了,我还没有忘记问王京生有没有事呢,如果你也有事,不如干脆我们都走吧,明天来了以后在一起打扫。”本来王京生看到看到张路也要走,心里确实是很生气,他想,李冰要走可能是真的有事,谁都可能碰到着急的事,可是你张路也一起凑份子,一看你就是找借口耍滑偷懒,不就是想让我一个人打扫卫生吗?我凭什么啊,你们走我就走,反正你们是老兵,就是明天金副股长追究下来,也是要先说你们,我怕什么啊?可是当他听到李冰的话以后,又觉得李冰还是比较关心他的,没有把他当作新兵那样的欺负,起码把他和张路一视同仁了,仅凭这一点他王京生也感到知足了。不就是打扫卫生吗,自己干就自己干吧。毕竟自己今后还要和他们一起工作几个月,因为打扫卫生这么一点小事弄得太僵了,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再说自己在他们面前也的确是新兵,多干一点也是应该的,所以他大包大揽的说:“李组长,我来的时候已经和连里交代好了,我没有什么事,你们要是有事你们就都走吧,这里的事就交给我了。” 听王京生这么痛快的答应了,李冰反而犹豫了,他很抱歉的对王京生说:“本来应该我们三个人一起干的事,现在都要交给你一个人干了,真的有一点不合适,我看要不然这样吧,我和张路抓紧时间和你一起多少先干一点,然后我们再走,你看怎么样。要不然金副股长万一看见我们不在这里也不合适啊。” “李冰说的对,我们还是和你一起干吧,我的事情也不是那么太急。”张路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合适,忽然之间改变了主意。 “嗨,干吗这么客气啊,你们都走吧,这点事我一会儿就干完了,费不了多大力气,万一金副股长来了我就和他说明白了就是了,真的没有事。”王京生说完这个话,连拉在拽就把李冰和张路推出了屋子。 他知道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让他们两个留下来干活没有什么意思了,而且他们忙忙活活的干那么一点活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自己既然要做好人、要做好事,就干脆做到底吧。 李冰和张路走了以后,王京生先把屋内的旧报纸捡起来卷成一个卷放到了楼道里,别小看这点旧报纸,他的用处很多呢,他当文书的时候,连里干部的家属经常来他这里要报纸,她们要用旧报纸来生炉火,而且逢年过节他们还要用报纸糊窗户或者糊墙壁,有的时候连里的报纸都不够他们用的,所以他想等一会把这些报纸留给金副股长,他一定会要。 随后王京生又把破桌子、旧床和那几床被褥和锣鼓一起放到了楼道里,恰好这个时候金副股长走了过来,他看到王京生一个人子打扫卫生,觉得很奇怪:“王京生,怎么你一个人在干活呀,他们两个干什么去了?” 看到金副股长来了,王京生赶快放下手里的活,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又指着地下的东西说:“金副股长您来啦,我正要去找您呢,您看这个破桌子、旧床还有这些东西给您放到那里啊,这些东西放在楼道里肯定不行。” “你先不要说这个,我再说一遍,那两个人干什么去了。”金副股长的表情很严肃,他的一只手叉着腰,双眼紧紧地盯着王京生,眼睛上面的两道眉毛本来就特别的浓黑,这一下都挤到了一起,向上挑着,好像是两个黑色的对号,看那个样子已经非常的生气了。 王京生被金副股长的表情着实的吓了一跳,从新兵连到一连,由于王京生经常要写一些东西,所以他和金副股长也接触了几次。在他的印象中,金副股长是一个非常和蔼可亲的干部,无论对谁说话都始终是笑眯眯的,好像天生就不会发脾气,那些老兵都在背后称呼他为“笑眼”股长。没有想到,他今天发了这么大的火。王京生自己一时也觉得无所适从,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办。他只能是解释道:“他们两个连里都有急事,所以就先回去了,我们都说好了,这里由我来打扫。” “哼,你也不要大包大揽,我和他们两个打了好几年的交道了,他们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们要拉什么屎。尤其是那个张路,历来就是偷奸耍滑,只要是碰到干活的事情,他比谁跑的都快我早就看不惯他了,要不是这一次他们营实在是抽不出人来,我才不想让他来参加这个小组呢。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到了这里他还是照样耍滑,看我明天怎么和他算账。还有,小王,你怎么也要为他们打掩护啊,这可不好,你可不能和他们学。” “金副股长千万不要生气,他们两个人真的有事,我绝对不是为他们打掩护。如果他们没有事,我也不能让他们走。”王京生还是在极力的为他们辩解着,这会儿他就是再和张路有意见也绝不能在火上浇油了,那样对于大家都不好。 “好了,不说这个事情了,我看你一个人也干不好,你等等我给你找几个人来。”还没有等王京生在说什么,金副股长已经甩着大步走出了屋子。 很快金副股长带着几个新兵跑了过来,王京生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今年新分到团警卫排的新兵,他心里一下就明白了,如果他们现在打扫的这间屋子要不是给王京生他们当作办公室,那肯定是要由这些警卫排的新兵来打扫了。金副股长原来也是想着这点事就不要找警卫排了,王京生他们三个人这么一点事还干不了。谁知这点事还是没有离开警卫排。 人多就是好干活,不到一个小时,这间屋子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宣教股为王京生他们三个人配置的桌椅柜子都摆放好了,而且还专门为他们准备了报纸架和一个堆放材料的柜子。最后,金副股长带着新兵领来了一个铁炉子,几节铁皮烟囱,几个人一起上手,七手八脚的就把这些东西架好。 一切安排就绪以后,金副股长满意的看了看这间焕然一新的办公室,他先是坐在一个桌子旁边,试了试椅子是不是摇晃,然后又顺手打开电灯,看看亮度是否合适,最后他吩咐那几个新兵,让他们找来劈柴和煤球,把炉子点着。 王京生不好意思的对金副股长说:“您就不要操心了,我们明天来了在点火吧,反正今天也不在这里工作。这就已经很麻烦您了,您也赶快休息一下吧,我真的不好意思。” “得了,你也不要客气了,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不过,今天这个炉子还是要点着,你没有觉得这间屋子里很冷吗?因为这里一直没有住人,湿气和寒气都很重,如果明天你们来了再点火这屋子里的阴气一会儿半会儿下不去,你们也无法开展工作,所以今天把火点着,把这进屋子也好熏一熏。好了,你也累了半天了,你也回去吧,我们明天再见。” 看到金副股长说到了这个份上,王京生也不好在说什么,他知道恭敬不如从命的道理,如果自己在假客气,金副股长肯定又要生气。这样也好,反正自己也好借机回连里看看书,准备一下。 第五章 舞文弄墨(六) 第二天早晨,王京生吃完饭,放下饭碗就跑到了团部,第想第一个到办公室,趁他们两个人还没有来的时候再好好的擦擦桌子,然后把炉火烧得旺一点,等李冰和张路来了以后,很快就可以进行工作了。 王京生一走进团部走廊,就发现他们办公室的屋门们虚掩着,从门缝里露出雪白的日光灯灯光。他觉得很奇怪,是谁这么早就到了办公室,难道李冰和张路比他来的还早啊。 他快步走到门前,推开门一看,果然是李冰和张路正在屋子里,李冰拿着一块抹布正在仔细的擦拭着桌子和书柜,看他那个认真的样子,就像是在擦拭珍贵的古董;而张路则蹲在炉子边铲炉灰,随着他的铁铲,一股清淡的炉灰,缓缓的从炉子底下的风火门飘向了屋顶。王京生只觉得屋子里温暖如春,一阵阵的暖气扑面而来。他喜出望外的喊道:“嘿,你们两个来的可真早啊,我还以为我来的早呢,没有想到你们比我来的还要早,辛苦了啊。” “哦,你来啦。”李冰支起身子,回过头来和王京生打着招呼,由于他和张路干活都太全神贯注了,王京生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们一点也不知道。看到王京生那个吃惊的样子,李冰接着说:“昨天你辛苦了,没有想到你一个人就把这间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我原来以为你可能有的活干不完,我想早一点来帮助你,没有想到你连炉子都给安装好了,真的不好意思啦。” “是啊,一大早我刚刚起床,李冰就去连里找我啦,我们连早饭都没有吃就跑来了,咱们李组长老是觉得昨天让你一个人受累不安心,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弥补一点。我也觉得有一点不好意思,让你受累了。”张路的话让王京生听起来也非常的诚恳。 他们两个这样一说,王京生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因为毕竟这间屋子不是他一人打扫的,要不是金副股长带着警卫排的人来帮忙,但凭着他自己还真的不一定能把这间屋子打扫的这么干净。他本来想说清楚这件事,可是昨天金副股长告诉他不要和他们说这件事,就默认是你王京生自己干的,让他们觉得自己的愧疚,领你王京生的情,这样他们以后才有可能主动的干活,否则,他们更是什么活都不愿意干了。王京生觉得金副股长说的也有一点道理,所以也就没有捅破这张窗户纸。 于是王京生对他们说:“你们不要客气,这点活不算什么,一点都不累,你们要是太客气了我反而不好意思了。以后我们就要在一起工作了,也没有必要分得那么清楚。” “对,王京生说的对,我们以后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咱们就都不客气了。王京生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尽管和我们哥俩说,你也不要客气。”李冰的话音还没有落,金副股长就推门走了进来。李冰、张路和王京生几乎是同时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李冰和张路忐忑不安的看着金副股长,他们似乎已经做好了接受金副股长一顿批评或者臭骂的准备。 没有想到金副股长没有一点要发火的意思,他环顾着屋子的四周,又提起坐在炉子上的铁壶看了一眼炉火,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今天你们的表现还不错,屋子打扫的很干净,炉子弄得也很好,这就对啦。我们这里是团部,和你们在连里大不一样,团首长和团部机关都在这里办公,你们就是要保持办公室的整洁,而且还要注意自己的军人风纪,说不定那一天团首长也会来你们这里看看呢。好啦,我们今天是第一天上班,我们这个团‘战士大批判组’也算正式的成立了,下面我们就把以后的工作安排一下。”看到金副股长只字未提昨天的事,几个人的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 金副股长招呼大家坐下后,告诉大家,他们这个战士大批判组的主要任务就是要配合全党、全军和全国各族人民批判“四人帮”大好形势,用我们战士的语言,从战士的视角去揭发和批判“四人帮”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事实,特别拿出你们自己的东西,指导和教育我们全团指战员自觉开展反对和批判“四人帮”的主动性和积极性,在我们全团掀起一个大批“四人帮”,狠抓技术义务,努力提高军事技能和业务水平的高潮。他说根据团政治部的指示精神,一共提出了八个方面的题目,要比较系统的的整理出一套比较完整的材料,然后到各营去宣讲、辅导,时间初步定为三个月。在这期间,大家还要抽出一定的时间,花费一些精力,给各个报社多投一些批判“四人帮”的稿件,力争上报纸,这也可以说是一个硬指标。 金副股长说,团领导对于他们三个人非常的重视,应该说寄予了厚望,希望大家一定不要辜负了组织上的期望,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做出最大的成绩。 最后,金副股长让大家各自挑选一个宣讲题目,王京生看了看那八个选题,哪个题目都不小,要想在比较短的时间内完成,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几个人互相谦让了一下还是由李冰第一个挑了选题,张路紧接着也挑选了一个选题,王京生按照选题的顺序挑选了第三个题目《‘四人帮’在国内、国际一系列问题上干扰和破坏毛主席各项无产阶级政策和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破坏文化大革命、破坏社会主义新生事物,以各种种手法推行他们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 要准备的题目都挑选好了,可是王京生觉得这个题目确实是比较大,涉及的面也比较的宽,几乎涵盖了“四人帮”为非作歹的方方面面,要想站在一个比较高的层次,对他们的种种劣迹进行比较深入和细致的剖析,而且还要有一定的理论根据,确实是很难。现在他们手里没有任何的参考资料,所有的资料都要依赖于各种报纸。王京生不想只仅仅做一个摘录报纸的超写着,战士们都有报纸看,那样的辅导没有任何的意义。可是他又的确找不到第二个消息的来源,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过,到了这种时刻,鸭子已经上了架,就是再难也要咬着牙坚持下来。 散了会以后,李冰带着王京生和张路到宣教股找来了一大堆的《解放军报》《人民日报》《新疆日报》《喀什日报》等等各种报纸,几个人分头按照自己的选题,开始准备各自的资料。 今年王京生下了连队以后,几乎有半年的时间都在外面跑,虽然是累了一点,可是每天东跑西颠的,时间觉得过得很快,也觉得比较的充实。现在突然的要让自己从新的坐下来,一时觉得很难适应。看着看着报纸就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这些理论文章让王京生看起来就觉得枯燥无味,看了前边的忘记了后边的,找了好几天的资料,也几乎没有找到一点自己称心的。有几次王京生实在是坐不住了,借口回连队有事偷偷的跑到后勤队找郭伟维和李志去聊天。那两个老兵就更不用说了,基本上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间三个人的办公室,很难看到三个人同时都在。 眼看着半个月就要过去了,王京生还依旧是没有动笔。他每天还是按部就班的根据自己的题目去报纸里找自己想要的资料、社论或者一些大批判文章,觉得有用的东西,就从报纸上裁剪下来,一张一张的粘贴在一个比较大的书籍里。报纸上的各种文章重要社论和评论员文章,几乎是千篇一律,大同小异,只要看了《人民日报》或者是《解放军报》,其他的报纸就基本上可以不看了。有的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比较新颖的材料,可是几个人都需要,都想当作自己的“杀手锏”,最后还要为此费尽心思的去协调。 开始王京生还在为那一点少的可怜的资料和他们争吵的面红耳赤,差一点还伤害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融合气氛,后来王京生逐渐的想明白了,他们这完全是徒劳而无用的。报纸看的越多,王京生觉得自己越是无知,也越发的感到了糊涂。他觉得有很多的文章不能从理论根源上揭发和批判“四人帮”,有的说法甚至自相矛盾,以至于不能自圆其说,他也试图能找到一些更有说服力,更新颖的文章,但是都没有达到自己的满意。随着时间的越来越迫近,为战士们宣讲的日子很快就要来临,为此金副股长几次三番的催促他们三个人一定要尽快定稿,尽快的把初稿拿给团政治部初审,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以后,才能和战士们见面。所以王京生也只能是草草的整理出了一个自己都没有信心的初稿,第一个交给了金副股长。 让王京生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个连自己都没有信心的初稿,竟然还得到了团政治部领导的表扬和认可,他们觉得王京生整理出来的东西,虽然也都是从报纸上摘抄下来的,不会有什么更新颖的东西,但是他们认为王京生的确还是花费了很多的心血,付出了艰苦的脑力劳动,把看上去很零散的材料从新加工组合成为通俗易懂的批判文章,对于指导战士们批判“四人帮”能够取得立竿见影的良好效果。 金副股长也同样对于王京生赞赏有加,他认为王京生写出来的辅导材料有一定的深度和广度,得到了团政治部领导的首肯,不仅仅是他王京生的骄傲,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他金副股长的功劳。金副股长建议不要再等李冰和张路了,王京生可以先行一步,作为一个试点,先到基层单位去辅导和讲解,取得经验以后再在全团推行 几天以后的一个下午,金副股长带着王京生到了一营。因为王京生就是来自于一营的,宣教股经过请示团政治部,把一营作为了“战士批判组”批判“四人帮”的试点。 陈营长首先讲话,他今天显得特别的高兴,一上台就给人一种满面春风的感觉,眼角和额头那些平时看上去过多的皱纹,好像忽然间都舒展开来,人也显得年轻了许多。他依旧还是扯着他自己特有的大嗓门:“同志们,今天金副股长带着我们团‘战士大批判组’来我们营进行批判‘四人帮’的宣讲和教育活动,这是对我们全营揭发和批判‘四人帮’强有力的支持和帮助,我们对于他们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随着陈营长的话音,台下几百名战士和干部发出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陈营长接着说道:“大家也可能认识,今天来我们营宣讲的人,就是我们营一连的战士王京生。他虽然军龄不长,但是进步很快,应该说是我们营新兵里面的佼佼者,尤其是一连的人,对他比较了解,我就不准备多说了。我只希望我们一定要认真的听讲,虚心的学习,通过这次学习来提高我们全营干部战士批判‘四人帮’的理论水平,进一步认清‘四人帮’祸国殃民反党复辟的丑恶嘴脸,在我们全营掀起一个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高潮。下面就请团宣教股金副股长做指示。”金副股长先是感谢了一营作为全团的试点单位给予了“战士大批判组”的支持,感谢一营还为还为“战士大批判组”派送了王京生这样好的同志。他谦虚的表示,虽然经过了很大的努力,也付出了极大的辛苦,可是由于条件所限,这些宣讲材料还不是那么尽如人意,在这里主要是起到一个抛砖引玉的作用,希望大家都能认真的听,取长补短,借此机会发挥各自的主观能动性,主动地投身到批判“四人帮”的运动中去,这才是这个宣讲团的最终目的。 当王京生走上讲台的时候,战士们发出了一阵更加热烈的掌声,王京生知道这里面,一连的干部战士给予他的掌声最热烈。 王京生这是第一次以一个辅导员或者说是讲师的身份面对全营的干部战士,看到全营几百人注视着他的眼光,他心里可以说是五味俱全。在新兵营的时候,他也曾经坐在台上为新兵们辅导过马列主义的基本常识,可是那是面对的新兵,他知道自己在新兵中就是“出类拔萃”,即使有什么不到之处,他们也绝不会说出什么来。可是今天他要面对的是一营的全体官兵,他代表的是团宣教股,自己的表现好坏事关宣教股的声誉,也事关自己在全营的名誉,甚至还能影响他今后的进步。他想自己一定要发挥好,一定要给大家一个好的印象,一定要体现自己的真正的价值。 在王京生宣讲的前一个小时里,讲台下鸦雀无声,全营的官兵都在聚精会神的倾听者王京生的宣讲。王京生在台上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大家那种全神贯注的表情,心里很是激动,他想,这些战士今天的表现还真的不错,因为王京生也是他们中间的一份子,他太了解他的这些战友们了,一般情况下,这些汽车兵平时懒散惯了,很难踏踏实实的坐在这里,看来他们今天真的给自己面子。王京生为了更好展现自己,极力的克制着自己一贯说话比较快的习惯,故意拉长了声音,把语素放缓,让自己更加像一个成熟和久经沙场的老战士。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王京生觉得讲台下逐渐的传来一阵阵轻微的嗡嗡声,这种声音对于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很多人同时窃窃私语发出的声音,看来战士们的注意力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集中了,这也说明他们不耐烦了,对于王京生的辅导已经失去了兴趣。开始王京生还是很理解他的这些战友的,毕竟他们能老老实实的坐在这里一个多小时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他们小声说话就说吧,只要不要影响到自己说话就行了。 不料,时间不长,会场里的说话声音,明显的高了起来,乱哄哄的就如同有几只巨大的苍蝇在会场上空穿梭,陈营长出面制止了几次,可是几乎没有什么作用,有的人甚至肆无忌惮的笑出了声。 看着台下战士们的交头接耳,王京生知道大家已经突破了忍耐的极限,他们不愿意在听王京生这样枯燥无味的说教,小声的说话其实也是一种无声的抗议。王京生本来想,他们愿意说就让他们说去吧,本来自己准备的这些东西,的确也没有什么可以听的,要是换成自己在下面坐着,也肯定会和他们一样,反正所剩时间也不多了,大家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自己就当是对牛弹琴了。 不料,最后会场里的声音大的连王京生自己都快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这也让王京生的忍耐达到了极点,他此时心中不由得蒸腾着一股怒火,这个时候他才彻底的明白了,上学的时候,老师为什么最讨厌学生在底下说话,你不听都不要紧,就是不能说话。 王京生本想站起来断然拂袖而去,你们既然不尊重我,我也没有必要尊重你们,早一点结束这样无趣的说教对谁都好。不过,他还是冷静了下来,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这个营的一名普普通通的战士,你就是宣教股的一杆枪,你仅仅是一个临时的宣讲员,你要为你自己的未来着想,人家既然不愿意听,自己也就不要强人所难,做到适可而止是最明智的选择。 想到这里王京生放下了手中的稿件,他直起了身子,把自己的声音有还原到了高八度:“我的宣讲到此就全部讲完了,有什么不妥之处希望大家批评指正。”还没有等台下的战士们反应过来,王京生已经拿着自己的手稿走下讲台,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大走向会议室的大门。 后面金副股长好像在大声的叫喊着什么,王京生一点也没有听到。 第五章 舞文弄墨(七) 下午从营部会议室出来以后,王京生感到特别的郁闷,特别的憋屈,好像有很多话要向别人倾诉。他没有直接回连队,他不想在此时此刻见到连队里任何一个人,刚才会议室的一幕让他的心彻底的凉透了,他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精心准备了几乎一个月的宣讲稿,在战士们这里根本就是一文不值,他们绝不会因为你辛苦了,因为你不容易就买你的帐;他们也绝不会因为你是他们中间的一份子就要高看你甚至高抬你,他们有他们自己的行为准则,或者说他们来的更实际。他们知道他们到底是需要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王京生才能静下心来认真的反思自己,战士们之所以不愿意或者说不情愿听自己讲课,他们的本意绝非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们更没有故意伤害王京生的意思。王京生自己知道,自己写得宣讲稿确实是没有新意,完全是报纸上的老生常谈,无非就是自己给整理和归纳了一下,有谁愿意浪费时间去听你的报纸摘要。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王京生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慢而又心事重重的低着头走在团部操场周围的小路上,落日的余晖把最后一点橘红色留在了白杨树梢上,干枯的树枝被裹上了一层鲜艳的外衣,似乎在这一瞬间又从新焕发了活力。王京生自己也仿佛被一片金色笼罩着,心里不由得涌动着阵阵的暖意,刚才的浮躁和忧虑渐渐的远去。他扬起双臂使劲的甩了几下,忽然产生了去找刘疆聊聊天的念头。 自从他和刘疆下了连队以后,他们两个都经常出车,王京生随班长去了托运边防站;刘疆他们连队的车况比较好,所以他们随车队跑昆仑山。这样一来他们见面的机会非常少。到了年底,出去执行任务的车辆都返回了团部,他们才有机会见了一次面。不过那一次,赵杰和张建他们都在,所以他们只是非常随意的聊了一会儿,无非是山南海北的聊了一些无聊的事。 王京生找到刘疆的时候,他正在宿舍里和同班的几个战士用扑克牌算命。他侧身坐在床铺上,手里很熟练的摆弄着扑克牌,看那几个战士全神贯注的样子,好像还真的想从这几张扑克牌里面找寻自己的命运。看到王京生进来,有的战士热情的想他打着招呼,因为王京生经常来这里找刘疆,他们班的战士都知道他和刘疆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刘疆看到王京生,马上扔掉了手中的扑克,他站起来拉着王京生的手,惊喜的问道:“嘿,你怎么来了?” “哦,吃完饭没有事,今晚连里也不学习,所以想来和你聊聊天。”王京生这个时候依旧还是装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悠闲。“我听说你参加了团部的‘战士大批判组’,最近一直忙得很吧,本来我早就想去找你,就是怕你没有时间,所以一直没有去。我们好长时间没有好好的聊聊了,真的很想你呢。不过看你得表情怎么好像有一点不高兴啊,是不是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啦?”刘疆本来就爱说,今天看到了王京生话来的特别的快。 刘疆的话让王京生心里觉得热乎乎的,眼眶不由得有了一点发酸的感觉。他知道刘疆特别的善于观察别人的情绪,而且还能恰到好处的及时使用自己认为合适的语言安慰和关怀别人。而这也恰恰是王京生原来很看不起他的地方,他觉得刘疆太假,太虚伪,太会来事儿,他觉得他什么都好,唯独这点不好。可是今天,对于刘疆的关怀和问候,他感到了那么的舒适和惬意,就像寒冬的日子里喝了一碗热茶,热在嘴上暖在心里。他现在有了一肚子的话,就是想要和刘疆好好的聊聊,一吐为快。 “喂,先给我来一杯水,我都快渴死了。”王京生这个时候才觉得有了一点口渴。 “哦,你是喝茶水呢,还是喝白水。”刘疆所说的茶水其实就是每一个连队都特有的公用饮水桶里面的砖茶,这也是新疆当地维族人和汉族人都比较喜欢的一种砖茶,据说可以有效的化解牛羊肉的油腻。 “我就喝白水吧,今天晚饭吃的就是熬白菜,肚子里没有那么多的油腻,茶水喝多了,一会儿就要饿了。” 刘疆从炉子上拿过铁壶,小心翼翼的给王京生倒了一杯水,然后紧挨着王京生坐在了床上。 王京生双手接过水杯,水杯的温热经过手掌传导到全身,舒服极了,心情也舒畅多了。他扭过头看了看屋子里只有他和刘疆两个人,于是就如同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把最近入党没有被批准,到团战士大批判组受老兵的气,今天下午去一营辅导战士批判“四人帮”时候所发生的烦心事等等。王京生说话的语速极快,每一句话的前面语音比较重,后面的发音一带而过,几乎就听不到什么声音了,害得刘疆总是接三差五的要打断王京生的话,让他再说一遍。王京生也知道自己的这个毛病,他也经常有意识的在控制着自己放慢说话的语速,只不过一般情况下看不出什么效果,说到了兴奋处,就依然故我什么都忘记了。 听着王京生滔滔不绝的倾诉,刘疆觉得很奇怪,在他的记忆里,王京生好像从来没有和他这样倾心的交谈,更没有一览无余的把自己的内心世界统统的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因为他知道王京生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一般情况下绝不会轻易地暴露自己的隐私。看来,王京生的内心真的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否则他不可能这样。 “嗯,我觉得其实你已经非常的不错了。”听完了王京生的诉说,刘疆想了一会儿才开始说话:“你想啊,不管怎么说,你是我们七五年兵里,第一个填写‘入党志愿书’的,这样的事情,一般的人连想都不敢想,谁不知道我们部队的情况啊,不到三年五载不要想入党,你仅仅一年多就有了这样的机会,说明你已经做的非常之好了。尽管最后没有被批准,那也一点不丢人,能够填写这份入党志愿书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你看我,到了现在还没有这样的机会呢,要是人比人那还不得死啊,你说是不是啊?” 刘疆的一番话,让王京生觉得句句入耳,他真的想告诉刘疆,你怎么这么善解人意啊。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一阵冲动过后,他逐渐的平静了下来。王京生一口气把水杯子里的水喝了一个底朝天,他放下杯子,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上的水珠,把自己的右手臂搭在了刘疆的肩膀上,发自内心的说:“和你说了这么多,我觉得痛快多了。我也想开了,入党的事不是闹情绪就能解决的,较劲也没有用,就像你所说的那样,以后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就是了。不过,那个什么‘战士大批判组’我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了,纯粹是白白的浪费时间,自己不但学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还会由于自己的无知而误人子弟。”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刘疆非常关切的问。 “嗨,我已经想好了,只要这个战士大批判组不解散,我们就回不了连队,既然回不去就在那里凑合呗,在哪里干不是干啊,这样还省得每天在连队里要参加学习、训练和劳动呢。反正我的宣讲材料已经写完了,也用不着在那么辛苦的准备材料了。”王京生如释负重,一脸的轻松,好像以后那个战士大批判组就和他没有了关系一样。 “我觉得这样也不是好办法。”刘疆很快的就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你想啊,你付出了那么大的辛苦和努力,好不容易整理出来一份宣讲材料,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你的心血,不管大家买不买帐,至少你自己学到了不少知识。我觉得你反正有的是时间,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给报社投投稿,说不定还能给你刊登几篇呢,何乐而不为?” “对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还是你比我想得周到。”刘疆的话一下子让王京生开了窍,他兴奋的拍着刘疆的肩膀,高兴的手舞足蹈,就好像突然凭空得了一个宝贝,刚才的沮丧在一瞬间似乎一扫而光。 看着王京生这样的高兴,刘疆的话题忽然一转,他神秘家好奇的问:“她最近给你来信了吗?” “谁啊,她是谁啊?”王京生明知道刘疆所说的“她”是指得刘纯燕,可是他还是明知故问,故意的装糊涂,这是他对付刘疆的一贯手段。 王京生知道刘疆非常比较喜欢了解王京生和刘纯燕的关系,更想知道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一些事情,这不仅仅是因为王京生是刘疆的好朋友,最主要的是刘纯燕在刘疆的心目中已经是羡慕和崇拜的偶像。 在刘疆面前,王京生一直把刘纯燕作为自己骄傲的资本和炫耀的武器,刘纯燕无异于还是王京生头顶山一顶灿烂的光环,有了这个光环,王京生在所有的七五年兵之间就是一个骄傲的白马王子。 自从到部队以后,他已经深深地感受到了拥有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实际上,王京生早就感觉到了刘纯燕渐渐的离他远去,她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已经越来越模糊,只是他自己还在存有一丝丝的幻想,还想继续让刘纯燕作为自己骄傲资本和精神支柱,哪怕是能维持一天是一天。他真的不想让刘疆知道刘纯燕和他的关系已经到了近乎无法挽回的地步,他更不愿意看到刘疆哪怕是对于自己一点点的怜悯。 对于王京生的回答,刘疆自然能听得出来他是故意的装糊涂,他立刻转守为攻:“我说的‘她’当然是指的你的刘纯燕啊,难道你还有几个‘她’啊。”说到这里刘疆也故意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故作恍然大悟的说:“对了,我想起来了,你说的那个‘她’是不是指的赵静啊?” 听到刘疆提到了赵静,王京生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颤动了一下,赵静的身影在这一瞬间浮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内心在想:哎,如果那个‘她’要是赵静就好了,虽然赵静现在没有刘纯燕那么风光,没有刘纯燕那么引人注目,可是赵静最起码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他又何尝不想让这种假设成为现实。然而他更清楚,他和赵静之间同样不存在任何可能了,如果说他在知青点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可能有所发展,那么自从他穿上军装的第一天起,这种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都已经不存在了。他绝对不能让刘疆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这种想法,万一他要是有了这样的假设,倘若传到赵杰的耳朵里去,对赵杰无异于是一个不小的伤害。 看着刘疆在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王京生一拳打在了刘疆的前胸上,他故作气恼的说:“嗨嗨嗨,你可不能瞎说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让赵杰知道了还不和你急啊。” “得了吧你,装什么装啊,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啊,你和赵静之间的关系其实你们知青点来的人都知道,他们要是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刘疆很是得意的自我狡辩着。 “真的?”这个是王京生从来没有想到的,是啊,他们知青点一起来的六个人中,除去他和赵杰以外,可能大家都会认为他和赵静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也难怪,他和赵静毕竟在知青点的时候的确是比较的亲密,不知道内情的人,绝对会认为他们之间有那种关系。要不是刘疆今天把这个事情说开,他王京生还觉得人家都不知道呢,看来,大家似乎都已经认可了他和赵静之间就是那样的关系。 “当然是真的啦,你们知青点的人都在说,你艳福不浅啊,知青点就那么两个漂亮的女孩,怎么都成了你的囊中之物,我们也想取取经,你到底有什么灵丹妙药。” “嗨,你少和我贫啊,这绝对是没有的事情,你可别听他们瞎说八道。你也不要疑神疑鬼了,告诉你啊,我和赵静就是朋友加工作的关系。只有刘纯燕我们之间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我今天就算是正式的辟谣了啊。如果你以后在说我和赵静的事,我可要和你急啊。” 看王京生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刘疆知道王京生是认真的,他点了点头说:“知道啦,你既然这样说了,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放心吧。” 王京生回到宿舍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副班长一个人躺在那里闭目养神。王京生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多了,他忽然间有了想写一点什么的冲动,反正睡觉还要等一会儿呢,他拿出笔记本,趴在床上写了一篇批判四人帮的杂文: 《绝妙的‘等号’》 资产阶级野心家、阴谋家江青不学无术,如果说她手无雕虫小技,可确实枉哉。在诡辩论上,她实在是造诣匪浅,人所不及,自有独到之处。其中“杀手锏”之一可称之为“等号论”。 “等号论”不愧为江青的一大“发明创造”,她牵强附会、生拉硬扯,到处“列公式”、“划等号”,给许多老干部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妄图打到中央和地方党、政、军一大批领导同志。同时,她还费尽心机的在自己的头上增官加冕、贴金抹粉,以“威震天下”,达到“垂帘听政”之目的。 一曰:资产阶级民主民主派=走资派。“四人帮”不遗余力,几次三番的叫嚣“民主派就是今天的走资派”。肆意混淆党内资产阶级这一概念。从他们的字“典中”,抽出什么“资产阶级民主民主派,社会主义时期民主派,反动派,复旧派,走资派。”等等单词硬在其中加上一连串的“等号”,企图给民主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干部都戴上“走资派”的大帽子,统统打倒,有他们取而代之。其险恶用心何其毒也。 二曰:我(江青)=武则天=吕后。江青为了实现梦寐以求的当现代“中国女皇”的反革命狼子野心,挖空心思,算尽机关地在历史的垃圾堆里找出武则天、吕后等一具具政治僵尸。上串下跳、东跑西颠,到处“突出宣传”,鼓吹“现实主义”。当有人如是评价武则天、吕后等历史人物时,江青如丧考妣、暴跳如雷,狂叫“诽谤武则天,诽谤吕后,诽谤我”。原来,她就是当代的武则天、吕后,急于复辟称帝的情欲毫不掩饰,溢于言表,大有“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之势。 三曰:女人=生产力。江青对于政治经济学一窍不通,可是为了补偿其大欲,也居然不厌其烦的大谈什么“女人就是生产力”“解放生产力就是解放女人”等等荒谬绝伦的反动理论。她如此“关心”“妇女的解放”并非真心,而借用“提高妇女地位”的幌子,以实现其掌握国家最高领导权的目的,才是实意,七歪曲、践踏马克思主义的反革命手法,比起当年被列宁斥之为“糟蹋马克思主义的能手”的考茨基有过之而无不及。 四曰:一碗鸡肉面条=三同。一次,江青端着一碗面条,摇头晃脑地走进一户社员家里,同桌吃了一餐饭,就恬不知耻地声称,这户社员是她的“三同户”了。“三同”乃是广大革命干部和工人阶级、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的简易称呼,这其中饱含着革命干部对工人阶级、贫下中农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这个谩骂工人,见了贫下中农“头痛”“恶心”的“白骨精”江青,仅仅吃了一顿自带的鸡肉面条,就厚颜无耻地把“三同”的美名加在自己的头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其实,这只不过是江青捞取政治资本,为自己树碑立传的一出丑恶表演罢了。 江青舞文弄墨、乱划等号。到处乱扣帽子,乱打棍子,非但无损于他人,反而把绳索更加紧地套在了自己的头上。我们不妨也画一个等号,把林彪和“四人帮”等同起来,这倒是恰如其分。 王京生自己感觉这篇杂文写的还不错,等到周一去团里的时候,就把它交给金副股长,就算自己给报社投的稿件,这个月的指标也就算是完成了。今天的收获不小,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一个踏实觉了。 第五章 舞文弄墨(八) 王京生参加“战士大批判组”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这些日子,他和李冰、张路三个人按照团宣教股的安排,轮流到各个营给基层的官兵们做了批判“四人帮”的宣传和辅导。尽管王京生和他的两个战友把能够找到的有关资料和几乎所有能找到的报纸都不厌其烦的翻了几个便,他们觉得已经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绞尽了脑汁,耗费了不知多少心血,可是写出来的辅导材料,自己看着都不是特别的满意。特别是到基层宣讲以后,得到的反馈也是褒贬不一。普遍反应比较好的是,他们整理出来的所谓材料,比较通俗易懂,让人一听就明白。不足的地方则是,基本就是报纸的缩写,千篇一律,没有新意。 当金副股长把这些来自于基层的意见转达给王京生他们的时候,他们感到了特别的委屈,李冰甚至当着金副股长的面,气愤的把自己的材料使劲的摔倒了桌子上。“我早就说过,我们这样整理出来的材料,本身就是自欺欺人,根本不会起到什么好的教育作用,弄不好就会落一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要是换了我,我也不会愿意听你们这些新闻和报纸摘要。我看啊,人家没有把我们赶下台,已经是非常的照顾我们了。金副股长,您还是和团政治部反映一下,我们还是见好就收吧。我和张路都是老兵了,我们无所谓,人家王京生刚刚开车没有几天,不要无谓的耽误人家,误人子弟啊。” 金副股长好像对李冰的牢骚早就有了思想准备,他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样子,笑呵呵的说:“嗯,李冰说的这个意见,我们已经向上级反映过了,咱们团政治部领导的意见基本上和你们的一样。他们认为,你们三个人在整理批判“四人帮”材料的过程中,还是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特别是为指导我们全团干部战士深揭狠批“四人帮”起到了极大的导向作用,使我们团批判“四人帮”的高潮一浪高过一浪,得到了军分区领导的好评。你们的辛苦和成绩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根据团领导的意见,我们的战士大批判组已经出色的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今天我们一起来一个简单的总结会。从明天起,你们就可以回各自的连队了。” “乌拉。。。”李冰第一个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抛向了空中,看他那个开心的样子,就好像一个囚禁已久的犯人突然听到了大赦令。 “嘿,终于熬出来了。”张路也开心的拉了王京生的手一下,好像要把自己的欢乐也同时传给王京生一样。 看着与自己在一个办公室学习工作了两个多月的战友那样的高兴,王京生自己不由得笑了笑,他不象他们那样的开心,只是觉得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就好像突然卸掉了身上一直背着的一个沉重的包袱。 不过,王京生与它们最大的不同就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的失落,似乎这样虎头蛇尾的结局与自己想象的相差甚远。他原来认为,作为全团第一个战士大批判组,他们三个人应该说是本团战士中的佼佼者,王京生自认为自己有那么一点写作基础,而且也比较喜欢动动笔杆子,这个战士大批判组无疑给带来了可遇不可求的机遇,他很想借助这样的机会来好好的表现和锻炼自己,让自己有一个跨越式的提高。他至今还记忆犹新,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他那些同年入伍的战友们是多么的羡慕他,他们看他的眼神无不充满着敬佩、甚至妒忌,也让他懂得了自身才能和素养决定着一个人的价值,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都是成正比的。 “王京生,你有什么想法啊,你也说说。”金副股长看到王京生在那里一言不发,若有所思的样子,专门点了他的名。 “哦,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反正我们这个组织就是一个临时的,既然领导交给的任务都完成了,当然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这个时候解散正是时候,过了春节我们就可以随连队上路了。不过,我还是很感谢团首长给了我们这样的机会,至少在这两个月里,我们的写作水平应该说有了很大的提高,增强了自己的自信心,也敢于向报社投稿了。”尽管王京生内心想的很多,可是他嘴上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面对的仅仅是宣教股的一个副股长,你还能说什么呢? “对了,你说到给报社投稿提醒了我,要不然我差一点忘记了一件事。”金副股长说着话,从桌子上拿起一张《新疆日报》。“你们看,这张报纸是今天刚刚到的,在第四版的副刊里,刊登了署名王京生的一篇批判四人帮的杂文,题目是《绝妙的‘等号’》,我刚刚看了,这个王京生肯定就是你吧?” “真的吗?”听到金副股长的话,开始王京生有一点将信将疑,因为金副股长也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他们几个人和金副股长已经没有了那种上下级的等级观念,他们之间开玩笑已经习以为常。 金副股长把手里的报纸向王京生晃了晃:“嘿,你还不相信我啊,我这可不是和你开玩笑,给你自己那过去看看吧。” 王京生还是迟疑的走到金副股长的办公桌前,一把夺过金副股长手中的《新疆日报》。果然在报纸的中间部位刊登着题为《绝妙的‘等号’》这篇杂文,文章的下面署名是:新疆军区某部战士王京生。王京生一下子兴奋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报纸上的那几个字更加的清晰起来。他不由自主的惊喜道:“哎呀,我的文章真的登报纸啦,绝对没有错,这篇杂文就是我前几天给报社投的稿件,当时一共投了三篇,没有想到报社还真的给刊登了。”王京生内心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嗨,嗨,王京生,你这个家伙行啊,什么时候学会偷偷摸摸的种‘自留地’了,我们哥俩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你这家伙的文章都等报纸了。你也不要只是自己高兴了,让我们也好好的欣赏一下你的大作。”李冰和张路围着王京生就要抢他手里的报纸。 王京生使劲的攥着报纸就是不撒手,好像李冰要拿的不是一张报纸而是一件稀世的珍宝一样。 “嘿嘿,我说至于吗,不就是一片豆腐块的文章吗,值得你这么专注。我们看看都不行。”李冰还是不依不饶的要抢王京生手里的报纸。 “我不是还没有看完呢吗,我看完了再给你们看。”王京生一边抵挡着李冰,一边解释着。 “你瞧瞧你们,怎么非抢那一张报纸不行啊,我这里还有好几份《新疆日报》呢,给你们一人一份,慢慢的看去吧。”金副股长又从报纸堆里抽出几张递给了李冰和张路。他接着说道:“我很理解王京生的心情,自己写的文章能在报纸发表,而且还是比较重要的报纸发表,的确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不要说王京生这样的新兵了,就是我们团专门搞宣传的,一年也不一定就能投中几篇稿。我看问题不在于刊登了王京生的稿件,重要的是,通过这篇稿件说明了我们的战士是有这个能力的,进一步提升了我们敢于像报社投稿的自信心,说明给报社写稿并不神秘,只要我们能持之以恒,能多写多投,就一定会有收获。好啦,王京生的文章为我们今天的总结会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你们今后的路还很长,回到连队后,不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还要利用业余时间多看看书,多写一些部队的通讯报道或者给报社投投稿。还是那句话,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你们是我们团通讯报道的骨干,希望你们能继续为部队的通讯报道做出自己的贡献。” 从团宣教股出来,王京生几乎是一路哼着小曲回到了连队,此时他特别的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刘疆、告诉刘纯燕、告诉赵静、告诉家里、告诉一切关心和惦记着他的人,让他们和自己一起分享这份快乐。 王京生走到二班宿舍门前,刚要推门进去,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他顺着声音回过头看了看,原来张连长在连部门前向他招着手:“嗨,王京生,你过来一下,我找你有事。” “好嘞。”王京生欢快的答应着,连蹦带跳到了连部门前。 “哎,你不是在团部参加大批判组呢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看你这个高兴地样子,今天好像精神不错啊。”张连长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和战士们开玩笑的,不过王京生在连部当了一年多的文书,张连长和王京生相处的很熟了,所以偶尔的也能调侃几句。 “哦,我正要向您汇报呢,我们那个战士大批判组今天正式解散了,金副股长让我们休息一天,明天向连里正式报到。” “这么快就解散啦,原来不是说至少要三四个月呢吗?”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反正是让我们回来,我们就回来了。我还怕回来晚了耽误我出去执行任务呢。” 听了王京生的话,张连长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连里还有很多事要找你干呢。不过,我要先和你说一件事,你听了首先要沉住气,不要着急” 张连长的话,着实让王京生吓了一大跳,他吃惊的看着张连长,不知道张连长说这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从张连长说话的口气上王京生能够觉察出有一点不对头,难道是自己家里出了什么事?可是昨天才收到了家里的来信,什么事情都没有啊。他实在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事让张连长这么严肃。 看着王京生那急切的目光,张连长赶快故作轻松的拍了拍王京生的肩膀,他告诉王京生不要这么紧张,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王京生急得就要跺脚了,催促着张连长快一点说。 张连长带着王京生进了连部办公室,他们落座以后,张连长对王京生说,前些日子,连里收到了来自于河北旧县的一封匿名信,信的主要内容是反映王京生在知青点插队期间,曾经和知青点的一个叫做王芳的小严谈对象,并且和她发生了两性关系,王京生参军以后,就把王芳给甩了。前几天这个叫做王芳的小严,在知青点和敌敌畏自杀了。那几个写信的人认为王芳的死和王京生有着直接的关系,是王京生把王芳迫害致死,所以要求部队要严厉追查、严肃处理王京生。署名是几个知青。 听到这里,王京生只觉得自己头上的青筋怦怦的跳个不停,一股股的热血就像开了锅的热水,在自己的血管内奔腾翻滚。他感到自己的胸口特别的憋闷,似乎有一个巨大的磨盘压在那里,他下意识的伸手狠狠地敲击了几下。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知青点居然有人给他栽这样的赃。 “我操他妈,这是那个王八操的写的诬告信。。”王京生的行为几乎失去了控制,站起了身子,双手砸在了桌子上,恶狠狠的大骂着。“连长,您能不能给我看看这封信,我要看看这到底是那个杂种操的写的,是谁这么阴险。我和他不共戴天。” “坐下,坐下,不要这么激动。”张连长看到王京生这副怒火中烧的样子,赶紧的劝慰着。 “连长,不是我激动,这封信不是明摆着是诬告信吗,这放在谁的身上谁也受不了这样的污蔑啊,我一定要看看这封信到底是谁写的,一定要找出这个写信的人问一个明白。您就把这封信给我看看吧,求求您了。”王京生的声音里又多了几分冤屈和痛苦。 “你看你看,我刚刚还在和你说要沉住气呢,怎么话刚刚说到这里就忍不住啦。看你这个不依不饶的劲头,我还怎么和你往下说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就要面对,不管这封信里所说的事情是不是属实,也不管那个小严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人家既然来信向我们反映了,我们就要调查和受理。不过,你也要相信组织,要相信组织的判断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我们既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听张连长的口气,似乎连长已经对这封信所反映的情况胸有成竹了。 “那您说,这封信所说的到底是不是事实,我是不是冤枉的。您又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王京生连珠炮似的发问着。 ‘嘿嘿嘿。。。“王京生没有想到,张连长这个时候突然的笑了起来,笑得王京生莫名其妙。张连长用手指着王京生说:“你呀,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是不是真的让这封信给气晕啦,要是组织上怀疑你的话,我还能坐在这里和你这样直接的说这个事情吗?” 张连长告诉王京生,其实自从连里收到这封信以后,指导员和他都非常的重视,他们特意的请示了营党委,本着即对王京生负责也对来信者负责的态度,和有关部门仔细认真的研究了这件事。通过分析,大家都一致认为,这封信有两个明显的疑点,第一是时间不对,王京生是七四年底,七五年初到的部队,而那个所谓的王芳是七六年七月自杀的,时间上相差了一年多,信上说是王京生逼死了王芳,而那个时候王京生远在万里之外的新疆,他怎么可能逼死王芳呢,简直是天方夜谭。第二是对象不对,因为信上说,王芳是和知青点一个男知青晚上在一起被人家发现,早晨在宿舍喝敌敌畏自杀,这无论如何也和王京生牵扯不上。第三是,既然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人命案,又指正是王京生干的,来信者干嘛不敢写上自己的真名实姓,而是写匿名信呢,显然是见不得天日。仅仅凭以上这三点,就完全可以说明,这封信所反映的情况完全是无中生有的污蔑和诬告,部队既不会花费人力和物力去做无谓的调查,也绝不会作为任何的参考。 曾经到旧县接过王京生他们这批兵的陈营长更是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认为旧县是一个武斗重灾区,派性严重,社会关系错综复杂,人与人之间几乎到了水火不相容,你死我活的地步。王京生当兵以前在他所插队的知青点大小是一个领导,是领导就有可能要得罪人,所以这封黑信完全有可能就是那些对王京生有意见的人所写,这本身已经对王京生造成了极大的伤害。部队在这种时刻一定要坚决的支持和信任王京生。考虑到王京生是无辜的,是无谓的受害者,所以要对于王京生有一个交代。于是营党委责成张连长和王京生讲清楚这件事,这就是对那封诬告信的否定也是对王京生的信任和肯定。 王京生认认真真的听完了张连长的解释,他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毕竟组织的眼睛还是雪亮的,邪不压正,他又一次感到了组织的温暖和部队领导的信任。不过这一点也没有减轻王京生愤怒,他还是想让张连长把那封信给他看一看,他说只要看了那封信的笔迹,他就可以知道那封信到底是谁写的了。他强烈的要求部队为他做主,要追究那个给他写诬告信的人刑事责任。他甚至信誓旦旦的说,他已经想好了,如果部队不管这件事,那么他就自己去处理这件事,现在就请假回家,不把那个写黑信的人揪出来,他誓不为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王京生这个时候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什么后果都不在考虑。 “好啦,你看你,我和你说了这么半天,你怎么还这么死钻牛角尖啊,组织上要是不信任你,能让我和你这样开诚布公的说这件事吗?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第一你的工作学习和入党,不会因为这封诬告信而受到任何影响。第二你也不要胡思乱想,以后该怎么工作还怎么工作,部队是信任你的。第三你不但自己要正确对待,而且还要做好家里的工作,不要出现其他意外。最近我们连队又要发展新的党员了,我也犯一点自由主义吧,你已经又一次被连党支部提名发展了,我想这一次一定可以通过。所以现在正是组织考验你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胡来啊。”张连长最后的几句话,就如同是一个惊天的霹雷,一下子就把王京生给劈醒了,他没有想到,张连长给自己带来了这样一个惊喜。前后不过才十几分钟,可是王京生确经历了冰火两重天,这样的大悲大喜,大起大落让王京生感到了很累,很累。 那一晚,王京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这是他到了部队以后第一次失眠。 王京生猛然的想起一件事,前些日子,家里曾经来信说,王芳在知青点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知青点的知青发现,她无脸见人喝敌敌畏自杀了。当时王京生还为王芳感到了惋惜,他甚至认为,王芳虽然长的有一点丑,年龄有一点大,可是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如果是因为谈恋爱而发生了所谓的男女关系,还应该是情有可原的,犯不着去为了这样的事去自杀,这样死有一点冤屈和不值得。 王京生和王芳都是北京到旧县的下放户,他们父母之间也非常的熟悉,由于各自的家庭都有着相同的遭遇,所以彼此之间还有一点猩猩惜猩猩的感觉。王京生十几岁的时候,还曾经在王芳家和他的弟弟王建国一起作伴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他们一起到了知青点插队落户,由于王京生和赵静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与刘纯燕又在热恋之中,自然而然的就会冷落和疏远王芳,所以引起了王芳的嫉妒和愤恨,她把对赵静的仇视,毫无保留的转嫁到了王京生的身上,和王京生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可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正面的冲突。让王京生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知青点竟然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拿出死人来做文章,,还明目张胆的给部队写匿名信,企图无中生有的把王芳的死算在他自己的头上,这不是明摆着要借助部队的力量把自己至于死地而后快吗? 到底是谁和自己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呢?王京生把知青点所有的男小严像过电影一样的过了一遍,特别是那些和自己在工作中有过隔阂、闹过意见的人,他更是反复的琢磨和推敲,就是找不出满意的答案来。 第五章 舞文弄墨(九) 这些日子,王京生一直在为知青点给部队寄来的诬告信耿耿于怀,夜不能寐。他几次三番的通过各种渠道想把这个黑信的来龙去脉搞个清楚,可是一点有价值的消息也没有。 王京生的母亲更是为此事着急上火,她在旧县专门找到了负责“公检法”的负责人,想通过一种合法的手段和正当的渠道来揭开这个黑信之谜,为王京生洗清冤屈。旧县当时正是处在武斗不断升级,派性非常严重的时期,一切工作和行为都带有明显的派性原则,而且根本不可能开展正常的司法行动,没有人会为与他们无关的一封所谓的黑信去耗费精力,所以尽管王京生的母亲在旧县也找了很多的熟人,可是大家都是爱莫能助。 家里唯一能为王京生做的就是来信劝慰他,让他安心在部队服役,更好的完成部队的各项工作,以自己的出色表现来回击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在王京生看来,母亲的确已经是殚精竭力,为自己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和精力了,他不能再给母亲增加任何的压力,不能再让母亲为自己操心。既然在短时间内已经没有查到写黑信人的可能,那就只能是坦然面对,努力的学习,加倍的工作,看看谁是笑到最后的人。 赵杰看到王京生最近因为黑信的事情一直闷闷不乐,他自己好像比王京生还要着急。他对王京生说,这件事和他也有关系,因为那封黑信寄到连部的时候,赵杰当时在通讯员那里已经看到了那封信,当他看到那封信上写着“一连首长收”的字样,而且落款是旧县知青点,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封信不是什么好信,他当时已经有了把这封信截下来的想法,可是犹豫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妥,所以就没有那样做。没有想到,这封信就是诬告王京生的,要是他知道是这样一封信,说什么他也会把这封信给截下来。 赵杰的话,让王京生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没有想到赵杰能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感情,他知道即便赵杰把这封黑心截获了,可是人家还会写第二封,第三封,你赵杰能接获一封,甚至两封,你还能截获三封四封黑信吗,既然人家想给你写黑信,就是要把你置于死地,你是防不胜防。不过有了赵杰的这句话,他王京生知足了,这才是哥们的情谊啊。 昨晚王京生几乎一整夜都没有合眼,起床后就觉得脑袋昏沉沉的,他觉得自己没有精气神去跑操,就向班长要求留在班里整理内务卫生。李虎旺奇怪的看了王京生一眼说:你昨晚不是还很好吗?怎么睡了一晚的觉就生病啦。是不是晚上睡觉着凉了,如果确实感到不舒服就好好的休息,内务卫生也不要管了。王京生不好意思的说,我没有什么病,就是觉得身上没有劲儿,不想动,可能过一会儿就好了。 吃过早饭,值日排长吹响了集合的哨音,全连的干部战士在篮球场上迅速的站好了队伍。张连长站在队伍的前面对大家说,今天全连的任务就是去叶城拉土治理我们连的菜地。大家知道,我们部队的大院原来都是戈壁滩,这么多年来,我们的干部战士不辞辛苦,从外面拉来了一车车的好土,逐年累月的才使我们部队的院子成为了沙漠戈壁的绿洲。今天一个排要出三台车,也就是说一个班出一台车,每台车最少要拉十五车,哪台车先拉够了数,哪台车就可以休息。如果谁要投机耍滑,只要发现了要加倍的处罚。剩下的人都去连队的生产地劳动,主要是把汽车卸下来的土整平。虽然现在土地还没有开化,可是我们也要提前动手,要趁着全连的人都在家的机会,赶快把连队的菜地好好的整理一遍。过了春节就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我们的菜地马上也要播种。各个排都赶快回去拿铁锹和坎土曼,我们一会儿就出发。 队伍刚刚解散,李虎旺就赶快问王京生:“嗨,你身体怎么样了,能去菜地劳动吗,告诉你,无论是装车还是卸车,或者是平整土地,没有一个轻活。你要还是觉得不舒服的话,就不要强求,我找连长去给你请假。” 李虎旺就像是一个称职的大哥哥在关心一个小弟弟一样,王京生感激的看着李虎旺,心中忽然有了一种特别委屈的感觉,他的声音都有了一点哽咽:“我没有事,比早晨起床的时候好多了,没准干点活出点汗还会舒服一点呢。” “你真的没有事?”李虎旺还是用一种怀疑的眼光注视着王京生。 “真的没有事了,你放心吧。”为了显示自己已经好了,王京生还故意的抡了几下胳膊。 “既然这样,我们就去准备铁锹吧,要不然好的工具都要让人家拿走了。” 王京生和李虎旺刚要去连队的库房那工具,指导员从连部走出来,他看到王京生就说道:“王京生,你过来一下,我和你说点事。” “指导员,您的事情急吗,要是不急的话,我先去去库房拿工具,回来再找您。要不然好用的工具都让人家拿走了,我就没有顺手的工具了。” “拿什么工具啊,今天你就不用去劳动了,我找你有更重要的事情。” 王京生一听指导员说有更重要的事情,就知道肯定又是关于写写画画的事,除了这些事,王京生想象不出还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来找他。 果然就像王京生所预料的那样,指导员说找王京生就是一件事,马上就要过春节了,为了更好的丰富部队的文化生活,让战士们在部队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团党委决定要在团部大礼堂举办春节汇演,各个连队都要拿出自己过硬的节目,而且必须是自编自演,演出结束后全团还要对所有的节目进行评比。从现在到春节也就十几天的时间了,至于演出什么节目还八字没有一撇呢,所以指导员和连长商量了以后,又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王京生。 王京生听到指导员交给自己这个任务时候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一个字“难”,他们可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编排节目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既要题材新颖,还要反映部队生活和符合当前的形势,这绝非是轻而易举的事。要是在平时,王京生可能还不会觉得有多难,写点东西对他来说,可能就是举手之劳。可是现在他正在因为知青点的“黑信事件”被弄得心神不定,一门的心思想回家去寻找那个写黑信的人,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和说法。尽管张连长和指导员为此事已经苦口婆心的开导了王京生几次,告诉他部队根本不会相信黑信上所说的一切,试图让王京生安下心来,可是越是这样,王京生越是觉得自己活的太窝囊,他都害怕时间长了自己会不会精神失常。 “指导员,我看您还是换一个人吧,我文娱方面是一窍不通,也从来没有写过有关这些题材的节目。我怕到时候影响了连队的荣誉,耽误了大事。”王京生尽力的强调着客观原因,他知道这是自己唯一可以推脱出去的借口。 指导员似乎早就洞察到了王京生的心理活动,他双臂抱在胸前,眯缝着眼睛看着落在树梢尖上的几只小鸟,用一种不容协商的口吻说:“小王,你也不要和我强调什么客观原因了,你能不能创作,那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心里也明白,这还需要我说吗?事情不是明摆着吗,你就是咱们连里的一支笔,你也有这个能力,这是大家公认的,如果你也要推辞,那我们还能依靠谁啊。这是我和连长商量好了的,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我知道你还在为那封黑信耿耿于怀,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你们旧县,是一个派性十分严重的重灾区,那里阶级斗争情况非常的复杂,显而易见,那封陷害你的黑信带着明显的拍性斗争的倾向,对此我们部队完全会正确对待的,它对于你不会有任何的影响。我倒是觉得越是这样,你越要很好的工作,积极的进步,你在部队的进步就是对那些诽谤你的人最好的回答,我说得对不对,你自己可以好好的想一想。再说了,你不能总是生活在那封信的阴影里吧,要是那样,那才是真的达到了人家想达到的目的,这也就是写信的人想看到的吧。” 指导员的一席话,已经把部队对于这封黑信的态度表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王京生觉得心里豁然的开朗起来,聚集了几天的郁闷情绪似乎在这一瞬间就全部云消雾散了。 “指导员,您既然这样相信我,那我就试一试吧。”王京生的话里包含着对指导员和部队首长的感激之情,这种感激是发自于内心的,这绝不仅仅是因为指导员几句话,因为这几句话在这种时刻,无疑就是给王京生的内心注入了一种明确的提示,部队对王京生是信的过的。 看到王京生和指导员在这里说话,油料员韩爱民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他眨着一双小眼,笑眯眯的对王京生说:“呵,指导员又把王京生给解放了,您什么时候也来照顾照顾我一次啊。看来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啊,有知识的人,就是吃香。” “一边去,赶快找铁锹干你的活去吧,哪里都有你多嘴。我和你说啊,你还不要有意见,我倒是想照顾你呢,可是你得有让我照顾你的理由啊?你能写吗?你会画吗?你可以编排节目吗?都不能吧,既然不能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去干活,该干什么干什么。你呀,我看你就是天生干活的命,谁让你当初不好好的学习啦。”指导员几句玩笑的话,说得韩爱民面红耳赤,他什么也没有说,扭过头就跑了。 看着韩爱民远去的背影,指导员冲着王京生笑了笑说:“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到了那里都喜欢起哄架秧子,不过人还是好人。” 指导员又告诉王京生,时间紧,任务重,反正这个事情就交给你了,你抓紧时间,至于编排什么题材,选择谁做演员,都由你王京生做主,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找我就行了。 按道理说,要是让王京生写一点什么东西,王京生还真的不发憷,他自信自己还是有这个能力的,可是要是让他在很短的时间内,编排一个反映战士生活题材的文艺节目就比较难了,因为他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创组经验。如果说他还有过创作的话,唯一的一次就是在上中学的时候,曾经专门编写了反映学生生活的相声《学习的经验》,这个相声还获得了旧县文艺汇演的一等奖呢。 王京生琢磨了半天,觉得现在只能是发挥自己的长处了,相声比较好编,也比较好演,只要两个人就行了,而且还不用什么道具。现在部队正在狠批“四人帮”,不如就写一个讽刺“四人帮”题材的相声。可是当王京生真的拿起笔来的时候,才发觉事情并不是向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开始觉得已经是成竹在胸,可是写起来竟然不知道要从何下手,好不容易凑出来几句话,自己看着都觉得一点也不可笑,更不要说什么“包袱”了。 整整一天,王京生闷在宿舍里,挖空心思,冥思苦想,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张草稿纸,把自己的脑袋憋屈的嗡嗡的直响,东拼西凑,直到快要吃晚饭的时候,才终于完成了相声《画皮》的初稿。 其实王京生自己也知道,他还有一些时间,没有必要非要今天就要把初稿写出来。可是拖拖拉拉又不是他王京生的风格,没有事的时候,他可以懒散一点,可以自由一点,可是一旦有了任务,王京生就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的最好,哪怕就是掉了一层皮,也在所不惜。也就是凭着这股韧劲,王京生才能在当兵的第一年,就把文书工作做的有声有色,博得了全连干部战士的好评。 写完了初稿,王京生才感觉到了疲惫,他把刚刚写好的相声初稿扔到了一边,自己一纵身就趴在了床铺上。他把两手直直的向前面摊开,脑袋一下子扎进了被子里面,很久没有拆洗的被子散发着浓重的油泥味,对于自己身上的这些味道,王京生在熟悉不过了,他觉得非常的舒服和惬意,它犹如是一种催眠剂,让王京生昏昏欲睡。 忽然间,王京生觉得有人在拍打自己,他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班长李虎旺面对着他说:“嘿,不要睡了,赶快起来吧,指导员来了。”王京生看到指导员正站在自己的床边,拿着自己刚才写好的相声初稿在看。他情急中光着脚就从床上蹦到了地上,一只手抓起放在床边的上衣就往身上披,嘴里还不住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睡着了,我没有想到指导员您能来。” “怎么我不能来吗?”指导员头也没有抬,眼睛还是钉在王京生刚刚写好的初稿上。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您这么忙,怎么有时间到我们班里来。” “呵,听你的口气,说我来的少了,也就是说深入群众少了,是不是啊?” “您看您说的,我哪敢有这个意思啊。”王京生越说越着急,一时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回答了。‘ 看到王京生那个窘迫的样子,指导员哈哈的一笑:“我说王京生,你平时不是挺有幽默感的吗,今天都跑到哪里去了?” 王京生挠了挠了脑袋,不好意思的说:“我刚才有一点睡糊涂了,本来就是想闭上眼休息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你编排的这个节目吧,我刚刚看了看,你写的好像是一个相声,对吧?” “对啊,就是相声,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做《画皮》。”“《画皮》?”指导员想了一下说:“嗯,你起得这个名字挺有意思的,有一点《聊斋志异》描写鬼狐的意思,那里面不就有一个画皮的故事吗?” “没错,我就是想把“四人帮”也描写成披着画皮的鬼。” “你的创意不错。我没有想到你今天就能把这个相声写出来,这很不容易啊。刚才我就是想过来看看你有什么困难没有,看来我还是多虑了。既然已经走出了第一步,下面还要继续抓紧,你还要物色两个说相声的人,这也同样很重要,你觉得我们连里谁能说这个相声啊?” 关于说相声的人选,王京生心里已经物色好了两个人,一个是和他一起从知青点来的邹伟,一个是原来的通讯员杨绛。这两个人都是七五年兵,王京生和他们是一批兵,说话做事都没有拘束,两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都有着明显的表现欲,而且还能说基本标准的普通话,他几乎把全连的人都过了一遍脑子,最后还是觉得这两个人是最佳人选。 指导员听王京生提到了邹伟和杨绛,他欣喜的对王京生说:“嘿,你选得也是他们两个人啊,我刚才心里和你想的完全一样,这叫做什么来着,嗯,对,这就叫做英雄所见略同。好吧,咱们就这样定了,一会儿我去和三排长打一个招呼,因为他们两个都是三排的人,从明天起,你们就给我好好的排练这个相声,在排练的过程中,再把你的这个相声好好的斟酌斟酌,争取修改的更好。” 第五章 舞文弄墨(十) 一九七七年的春节到了。 农历二十九那一天,汽车团在团部大礼堂举行了隆重而热烈的联欢晚会,战士们自编自演了很多文艺节目,有歌颂老兵超期服役的快板书,有声讨苏修和美帝的三句半,有歌唱社会主义祖国的独唱,有怀念毛主席和周总理的诗歌朗诵,虽然都不是那么专业、那么精彩,但由于都是战士们自己来演出,自然也就博得了阵阵掌声和欢呼声。 王京生编排,邹伟和杨绛演出的相声是这台晚会唯一的一个相声,王京生为了把这个相声演出的更好,特意求宣教股的金副股长从旧县地方文艺团体借来了两身长袍马褂,当邹伟和杨绛穿着这两身衣服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立刻博得了战士们一片掌声和笑声,表演还没有开始,已经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演出结束后,王京生编写的相声《画皮》被评为编写和演出一等奖。 春节期间,按照常规,部队要放假三天。王京生已经在部队过了一个春节,当初过第一个春节的那种新奇和激动,早就随着枯燥的部队生活而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思念,更多的渴望,那是对于远方亲人刻骨铭心的思念,那是对于追求一种全新生活的渴望。而且这种思念和渴望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他明显的感觉到了这种思念和渴望给自己带来的心疼,让他寝无眠、食无味。 粉碎了“四人帮”,今年的春节让人感受到了久违的欢乐和祥和,人们从“四人帮”的禁锢中走了出来,传统的中国式拜年又回到了人们中间,大年三十晚上,连长和指导员都下到了班里和战士们一起包饺子吃年夜晚,营房外面传来了一声声清脆的爆竹声,这声声的爆竹,狠狠地敲击着王京生的心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伤感。 吃完饺子,王京生走出了宿舍,营房内到处都是灯火辉煌,欢声笑语,各个连队的战士们都在以各种方式庆祝着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一个春节。 今晚部队领导为了让战士们更好的欢度春节,特意规定除去站岗的战士以外,其他的人都可以通宵达旦的玩耍,而且部队的发电机还会整夜的发电,营房内也将是第一次亮如白昼、彻夜不眠。 王京生此时觉得自己有很多的心里话要找个人说一说,他本想去找刘疆,因为刘疆是王京生最能交心的唯一的战友和朋友,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既可以海阔天空,漫无边际的神侃:也可以敞开心扉、毫无保留的倾诉出自己内心的私密。可是他知道,这个时候,刘疆一定也在和自己的战友们在一起娱乐或者吃年夜饭,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扫人家的兴。他想,还是明天吧,明天我一定要去找刘疆好好的聊聊。 可能是由于昨晚睡得比较晚的缘故,也可能是春节期间早晨没有了以往那熟悉的起床号,直到灿烂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被子上的时候,他才睁开了双眼。被窝里非常的暖和,暖和的让人不想离开。王京生把手臂放在脑后,眼睛看着弧形的屋顶,心情觉得好多了。 忽然,宿舍的们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还没有等王京生看清楚出来者是谁,那个人已经抢先开口:“呵,你还没有起床那,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你到是真的像在休假啊?” “嘿,你来啦。”听这个声音王京生就知道是刘疆来了。他没有多想,掀开被子就爬出了被窝。“我还说一会儿去找你呢,没有想到你先来了,真是想谁谁就到。说曹操曹操就来。”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啊,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要去找你们知青点的战友了?” “看你说的,你还不相信我啊,我真的想去找你,本来我昨天晚上就要去你们连找你的,可是我怕你那里事情多,所以就没有去。可能是昨晚睡得晚了一点,早晨起不来了。”说着话的时候,王京生已经把衣服穿好。 “哎,我说,这次团里春节文艺演出,你们连的的相声又得了一个一等奖,那个相声一定是你编排的吧。你还真行,我们连的节目也是我编排的,可是才得了一个三等奖,比起你来,我就要跳楼了。”刘疆羡慕的说。 “嗨,我那也是歪打正着,瞎写的。”王京生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的和刘疆说着话。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刘疆忽然转移了话题。 “没有什么安排啊,你有事啊?” “我也没有什么事,你要是没有安排的话,我们两个一会儿去叶城玩,我带你去串一个门。” “串门,什么意思?”王京生本来正在擦脸,听到刘疆的这个话,他停住了手里的毛巾,扭过头来很疑惑的看着刘疆。 “你也不要细问了,一会儿我在告诉你。对了,你也换一身新衣服穿,不要再穿你那身旧衣服了。” 王京生这才发觉刘疆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就连领子上的两个红领章都是新的。 “嘿,这家伙,看你这身打扮,怎么像一个新姑爷啊,我看你不是去串门,好像是去相亲啊。” “得啦,大过年的谁不穿新衣服啊,再说了,我们是去人家串门,穿的新一点也是对于人家的尊重啊?” 王京生觉得刘疆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他也换上了一身新军衣,然后和刘疆一起来到了团部大门口。汽车团的驻地在通往昆仑山的三岔路口,这里距离叶城还有十几公里。这里的交通非常的闭塞,根本没有公共汽车,老百姓去叶城不是坐毛驴车,就是骑自行车,还有的步行。汽车团的战士们要去叶城,基本上都是要搭乘本团的汽车。但是到了周末,去叶城的汽车很少,而且由于要去叶城的战士很多,一辆解放汽车最多也就是能搭乘三十几个人,有的时候要去叶城的战士太多,汽车的大箱里就像摆沙丁鱼一样,挤得满满的,甚至大箱板都给挤开了。就是这样,运气要是不好的话,就有可能根本搭乘不上汽车,那样就只能徒步走了。 要是到了夏天,烈日当头,通往叶城的路上连一棵像样的树都没有,战士们要顶着恶毒的太阳在狼烟滚滚的马路上走一个多小时,那个滋味就甭提了。 王京生和刘疆的运气还不错,他们刚刚到了团部的大门口,就看到有两辆汽车停在那里,已经有很多战士蜂拥而上。王京生拉着刘疆紧跑了几步,刚刚爬上其中的一辆汽车,汽车就开动了。 到了叶城以后,汽车停在了县城的十字街口。因为这里是叶城的政治经济中心,叶城县的所有政府机关和办事机构都在这里,而且叶城最大的百货商场以及邮电局、新华书店、银行、饭店几乎都集中在了这里。所以,战士们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这里。 下了车以后,王京生问刘疆:“哎,我们要求去哪里啊,你怎么也要让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刘疆笑嘻嘻的说:“你不要着急啊,本来我刚才就想告诉你的,可是车上人多,我没有机会和你说。” 王京生很有一点不屑的说:“有什么保密的啊,不就是去串一个门吗,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 “嘿,我带你来串门,你还不领情,既然这样我还是自己去吧,你也去逛你的新华书店吧,我们各取所需怎么样?”刘疆故意装作生气的说。 “别价啊,你还认真了,我不过就是说说而已。得,我不说了,我们赶快走吧。” 刘疆告诉王京生,他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叶城照相馆的一位姓赵的女同志(姑且就把她称之为老赵吧)。他们虽然接触的并不是很多,而刘疆也只不过给了老赵很小的帮助,可是老赵对此则是念念不忘。从那以后老赵就对他非常的热情,就像是一个大姐姐对待一个小弟弟那样,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春节前,老赵特意邀请刘疆去她们家做客,刘疆觉得自己第一次去一个女同志家,既不方便又不好意思,所以这才找到了王京生。 事前刘疆已经告诉了老赵,王京生是他最好的朋友,老赵自然也是爱屋及乌,邀请王京生和刘疆一起去她们家做客。 王京生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他犹豫了一下,脚下的脚步也放慢了。刘疆很敏感的拽了王京生一下:“快走啊,想什么呢?” “我想你还是自己去吧,我又不认识人家,大过年的,空着手去人家做客多不礼貌啊。”王京生显然是有了一点醋意,他在给自己寻找着不愿意去人家的借口。 “嗨,这些就不要你来操心了,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算是我们两个人的礼物,你要是不去,我肯定也不会去了。” 刘疆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等于把自己的后路也给堵死了,这样一来,王京生也不好意思再推辞了。 老赵家在县城往北大约几百米的一个胡同里,这里是一排典型的新疆式的平房,废旧转头砌筑的围墙,把这一排平房分割成一座座独立的院落。胡同里堆满了炉灰和生活垃圾,由于没有人能及时的清运这些垃圾,有的地方垃圾已经堆放到了院子的门口,一股股垃圾散发出来的糜烂的味道,充斥着整个胡同。几只骨瘦如柴的野狗低着头在垃圾堆里寻找着食物。要不是院墙上一个个紧闭着的大门还有门洞内的屋子里传出人的说话声,谁也不会想到,这里还是人们居住的密集区。 刘疆带着王京生来到了平房最东面的第二家门前,这是一个用破旧的废铁皮包着木板做成的大门,由于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铁皮锈迹斑斑,很多的地方都已经氧化,完全失去了铁门的作用。 刘疆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一个椭圆形的小镜子,他对着镜子左摇右晃的看了看自己的脸,又把自己的衣领整理了一下。 “行啦,又不是让你去相对象,你臭美什么啊,到底是不是这里啊,你赶快敲门啊,我都快要冻死了。” 刘疆对于王京生的话,一点也不在意,他把镜子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很不以为然的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照照自己怎么啦,这也是整理军人风纪。”说完就走上前轻轻的敲击着大门,看他这个轻车熟路的样子,王京生就知道刘疆根本不是第一次来老赵家,他本想当面揭穿他,可是又觉得这样很无聊,人家是第几次来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福尔摩斯,操这个心干什么。 很快院子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门吱呀的一声打开了。一个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同志笑意盈盈的招呼着刘疆:“呦,你可来啦,我们等了你们半天了,快进屋吧。” “赵姐,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和您说过的,我的好朋友王京生。”“您好。”王京生很礼貌的和老赵打着招呼。 “你好,你好,来来来,赶快进屋吧。”老赵高兴地招呼着,看那个喜幸的样子,就好像是真的来了贵客。 还没有等老赵掀开屋门上的棉门帘子,门帘已经从里面被人揭开了,一个看上去要比老赵老一点的男人同样的笑容可掬的迎接着刘疆和王京生。刘疆客气的和那个男人在打着招呼,王京生知道这个男人一定是老赵的爱人了。 进了屋,王京生才发现屋内还有两个十几岁的男孩,那两个男孩看到刘疆后,一个人拉着刘疆的一只胳膊,亲昵的向他索要着什么东西。 最让王京生惊异的是,男孩的身后居然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看她的年龄差不多也就是二十出头。王京生的眼光只是在女孩的身上一掠而过,根本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女孩长的是什么样子。这可能就是他这么多年形成的一种习惯,无论在什么场合,见到多么漂亮的女孩,他都会目不斜视,这里虽然有尊重人家女孩的意思,但是最多的还是故意的装出对于女孩不屑一顾的高傲。好像唯有这样,才能表现出自己的清高。 “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王京生被老赵热情的拉着胳膊,他很不自然的侧过身子,面对着老赵、老赵的爱人还有那个没有看清楚的女孩。他偷偷的看了一眼刘疆,只见刘疆正在乐呵呵的看着那个女孩,脸上的肌肉似乎完全停留在了笑的阶段,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了太多的爱慕之情。 老赵拉着刘疆的一只胳膊,眼睛看着那个女孩说:“这位是我们的朋友,刘疆。”然后她又面向刘疆,指着那个女孩说:“这个女孩是我们孩子他姑姑。”她好像又怕刘疆听不懂似的,继续解释道:“也就是我们老张的妹妹。她在喀什上师范学校,这次是放寒假回到我们家来过年了。你就叫她小张吧。” “你好,你好。”刘疆向那个女孩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那个女孩稍微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很拘谨的伸出了手。 王京生冷眼观看,那个姑娘长的还算是不错,一米六几的身材,不胖不瘦,脸上白白净净的,头上梳着一条大辫子,说起话来还带有那么一点腼腆和羞涩,挺像是一个学生的。王京生觉得在叶城见过的汉族姑娘也不少,比得上小张的还真的不多,怎么看,小张也算是一个比较漂亮的姑娘了。他看着他们几个人亲热的打招呼握手,自己被冷落在了一旁,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王京生看着刘疆那个喜不自禁的样子,真的有那么一点重色轻友,也难怪,在这里见到了一个比较漂亮的姑娘,作为一个当兵的男人,有那么一点失态也是情有可原的,如果要是换了他王京生,没准要比刘疆还要出丑呢。王京生自知无趣,就回转身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几个镜框里面的照片。 “来来,你看都怪我,只顾着介绍他们几个了,就把你给忘记了,实在是对不起。”老赵突然发现忘记了介绍王京生,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赶快把王京生叫了过来。 还没有等王京生开口,刘疆已经把王京生推到了众人的面前:“这位就是我和你们经常说起的,我最好的朋友王京生,他就是北京的知青。” “哦,你的家是北京的啊?”老赵很感兴趣的问。 “是啊,我家就是北京的。”王京生本来想说,我家原来是北京的,现在在河北。可是他还是没有这样说,好像北京给予他们这些人的震撼出乎王京生的意料,好像他王京生就是北京来的使者,这个光环戴在王京生的头上不能轻易地摘掉。王京生隐隐的能够感觉到,那个小张看他的眼神都是温柔的,其中还包含着几许羡慕的目光。 刘疆给老赵家带来了几桶部队发的一公斤一桶的猪肉罐头,这让老赵一家大喜过望,他们连连的表示感谢。王京生知道,地方上能吃到一点猪肉非常的不容易,尤其是在叶城这种维族人聚集区,汉族人养猪都要受到不同的限制,所以养猪的人很少,卖猪肉的就更少,平时很少能吃到猪肉,即使是过年也只能是象征性的买到一点猪肉,所以刘疆的这几桶猪肉罐头无异于是雪中送炭。就连王京生也不得不佩服刘疆想的周到。 午饭很丰盛,鸡鸭鱼肉几乎是应有尽有,看来老赵一家做了精心的准备。老赵做菜的手艺还是很有独到之处的,吃惯了部队的大锅饭,今天再吃老赵做的饭,就觉得色香味俱全。 老赵的爱人老张也是一个本分的男人,饭桌上除了偶尔劝劝酒外,几乎没有什么可说的。这里老赵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主角,她一会儿给刘疆和王京生夹菜,一会儿又给他们倒酒,要不就是让他们几乎吃遍了所有自己做的食品,什么油炸馓子、大枣年糕、干炸白薯片。。。。。王京生和刘疆的碗里堆满了各种菜肴。 刘疆和王京生都不胜酒力,喝了没有几口就已经面红耳赤了,尤其是王京生的脸赛过了猪肝,不知道人还以为他喝了多少酒呢。要不是小张解围,刘疆和王京生说不定在饭桌上就要出丑。这一点王京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对这个小张自然也是另眼相看,心存了很多的好感,他想自己都能对这个小张有这样的好感,刘疆是不是比自己还要更胜一筹呢?他又一想,这是人家刘疆的隐私,自己何必去操这个心呢。 饭后,老赵提议要带着王京生和刘疆到叶城照相馆照相,她说,你们这些当兵的照一次相也很不容易,反正她就是干这个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家人方便自家人,借这个机会也可以给你们两个多照几张相。小张也想和他们一起去照相,老赵说,干脆咱们全家都一起去吧,人多热闹。于是两个孩子和小张都赶快换衣服,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出了家门。 照相馆就在老赵家的对面的马路边上,过了马路就到了。 由于今天是大年初二,照相馆还在放假,所以这里十分的清静。老赵把照相馆的们从里面反锁上,这里就成为了老赵和刘疆、王京生他们专门的照相馆,想怎么照就怎么照。 自从到了部队以后,由于很难找到照相机,王京生很少有照相的机会,仅有的几次照相还是刚刚当新兵那会儿和知青点来的几个知青一起在这个照相馆照的合影。那时候,刚刚到部队,人都傻乎乎的,照出像来也没有几张自己满意的,他自己怎么看都觉得拿不出手。家里和他的几个朋友都想要他的最近的近照,他一直也没有机会照相。今天有了这样难得的机会,王京生自然是喜出望外。他暗自的庆幸,多亏了来的时候换了一身新军衣,否则自己还不后悔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自己一定要珍惜这样的机会,好好的照上几张相。 第六章 配属医院(一) 新疆的四月份,天气逐渐暖和起来。 一连宿舍门前水沟里的冰已经融化,水沟边上的泥土也随着地气的上升而湿润起来,人倘若不小心走在上面就会沾上一脚泥。 篮球场两侧高大的白杨树,已经长出了娇嫩的绿芽,远远看去,就如同一片片翠绿大网罩住了整个树梢。刚刚熬过寒冷冬季的麻雀,在杨树的枝杈间蹦蹦跳跳,欢快的鸣叫着,这一切都预示着春天已经悄悄的来到了。 这些日子,连队抓紧时间,象征性的进行了射击和投弹训练。对于汽车兵来说,这些训练如果使用一句不好听的话,就是应付差事,作为一个部队来讲,不训练不能称之为一个真正的部队;作为一个士兵来讲,不会最基本的打枪和投弹也绝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士兵。全连马上就要外出执行新的运输任务了,这些训练大纲规定的科目是一定要完成的,至于训练的质量到底如何,那只能是另当别论了。 一进入四月份,一连执行任务的汽车都先后出发了。只有王京生所在的一排二班的四台车还有三排的几台车迟迟得不到出发的消息。 每天一上班,李虎旺班长就要带着全班的几个战士,随着其他班留守的人员一起去连里的菜地劳动。开始,王京生觉得反正就是几天的事,说不定那一天我们也就要出发,凑合几天也就差不多了。可是过了一个多星期了,还是一点要出发的音信都没有。王京生实在是有一点沉不住气了,他偷偷的问班长:“人家其他班的汽车都出去十几天了,怎么我们班一点消息都没有啊,是不是就把我们留在家里种菜啦,您怎么不去连里问一问连长,看看我们到底能什么时候出发。” “嘿,你看你问的这个事儿,我怎么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啊?你不是和连长、指导员的关系都不错吗,你要是这么着急,你怎么不去问一问他们啊?其实你也想不开,我们在连里呆着有吃有喝的多好啊,省得出去还要受罪。要是一年都不让我们出去,我才高兴呢。”李虎旺不但一点不着急,而且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看来他是真的想开了,眼看提干没门,弄不好今年底就要复员了,他能歇一天是一天,熬一天赚一天。 对于李虎旺的回答,王京生也没有过多的往心里去,他只觉得李虎旺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可能也是绝大多数老兵们的想法,反正自己的开车技术学的也差不多了,多开几天和少开几天都一样,所以还不如在呆在连里,怎么着连里也要比在外面执行任务舒服多了。 看到王京生没有说话,李虎旺以为王京生不高兴了,他赶快的解释着说:“你着什么急啊,我刚才不过是说着玩的,你真的以为连里能让我们就这样呆着啊,就是连里同意,团里还不会同意呢,你等着吧,以我的经验,出不了几天,我们就肯定能出发了。” “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就等着瞧吧。”李虎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有盼了。但愿如此吧。”王京生自然是满心的欢喜。 晚饭以后,连长让通讯员来班里找李虎旺,说是连长要给李虎旺交代任务。李虎旺冲着王京生眨了眨眼,做了一个鬼脸:“怎么样,咱们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看连长找咱们来了吧,你想呆着都不行了。” 王京生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他笑得不是别的,他是笑李虎旺居然也能说上几句俏皮话了,只不过比喻的不是很恰当。 李虎旺很快的就从连部回来了。他还没有踏进二班的宿舍门,就扯着嗓子喊着:“哈哈,弟兄们,这回我们要去一个好地方了,美得很。” 看着李虎旺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全班的人胡啦一下都围拢了上来。傅涛咧着大嘴指着李虎旺亲昵的骂道:“瞧你那个骚情样,就会咋咋呼呼的,在院子里瞎喊什么,好事也要让你给喊坏了。有什么美事把你笑成那个熊样子,你就不能到了屋里再说。” 傅涛和李虎旺是一年兵,而且还是一个公社出来的老乡。别看李虎旺是班长,傅涛是副班长,可是傅涛要比李虎旺大一岁,他经常会在关键的时候敲打敲打李虎旺。 “院子里喊怎么啦,这又不犯错误。再说我高兴啊,想怎么喊,就怎么喊。谁敢管我?” “好好,你愿意喊就喊,没有人拦着你。看你能喊出什么名堂来。”傅涛索性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然后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支香烟独自点着了。 “嘿嘿嘿。”李虎旺一点也没有理会傅涛,他照旧还是咧着嘴笑个不停:“我告诉你们啊,你们猜猜我们班这次配属是去那个部队?保管你们猜不着。” “部队就是部队呗,这还有什么好猜的。难道我们还能去国民党的部队不成。”傅涛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我估计你们也猜不着,我告诉你们啊,我们这次是去叶城的152部队医院执行配属任务,明天早晨就出发。哈哈,怎么样,高兴吧。”说到这里李虎旺又忍不住的手舞足蹈起来。 李虎旺的话,立刻起到了立竿见影的作用,班里的六个人一下子就像炸了窝一样。王京生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将信将疑的追问了李虎旺一句:“班长,你说的去152医院配属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这还能开玩笑。看把你们几个乐的。哼,要不是我在连长那里争取,这样的美差就可能交给三排啦,根本就不会轮到我们。你们就好好的感谢我吧。” 李虎旺得意的告诉大家,本来昨天团营运股就已经给一连下达了去152医院执行配属任务的任务单,要是按照王副连长的安排,就要安排三排去执行这个任务。因为王副连长是刚刚从三排长的位置上提起来的,所以他从心里还是比较想着三排。不过,张连长和指导员的意思都是让二班去。他们认为,医院是一个女医生和女护士比较集中的地方,他们这些战士从男人的世界里突然间到了一个女人这么集中,甚至可以说是美女如云的全新的地方,肯定要眼花迷乱,想入非非,弄不好还会招惹出麻烦来。 医院历来就是所有的部队都比较关注的地方,也是各个部队人员和各级首长最聚集的地方,在那里执行任务,不但要干的好,最主要的是要有严明的组织纪律性,要严格的遵守部队的条列条令,绝对不能惹是生非。从另一个层次上讲,我们是去给人家干活,这个活不但要干好,而且还要展现我们汽车兵的精神风貌,绝不能还像平时似的,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邋遢像。二班的人员比较整齐,精神状态和军人风纪都比较好,按照张连长的说法,二班的小伙子们也都比较的“帅气”,能够代表我们连的整体形象,所以他们一致认为还是应该派二班去。李虎旺之所以说是他争取来的,只不过是想买大家一个好而已。 “好啦,好啦。不要神侃啦,看把你们给高兴的。王京生就是你的嗓门大,连部都能听到你的声音了。” 李虎旺看大家还在兴致勃勃的神侃,赶紧拦住了大家的话头。“我看大家也不要过于高兴,这件事要是让三排的人知道,还不骂死我们。现在距离睡觉时间还早,我们也赶快准备一下自己的东西,先检查一下自己的车辆状况,其次还要准备好干净的和新一点的衣服,把自己整理的像个人似的。我警告你们,不要乐极生悲。谁要是给我们部队丢了脸,那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二班的几个人换上工作服,很快的去了停车场,王京生前脚刚刚跨出屋门,班长忽然在背后叫住了他。王京生回过身来看着班长:“你叫我还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啦,你看我这个记性,一高兴差一点耽误了大事。” “什么大事?和我有关系吗?” “当然和你有关系啦,就是你的事。而且还是特大的好事,你猜猜看是什么事啊?”班长故意的卖弄着关子。“和我有关系,我能有什么特大的好事啊,就是天上掉馅饼也不会砸到我的头上,您就别和我逗了,我猜不出来。”王京生的语气里明显的带着一种情绪,他似乎还徘徊在那封黑信的阴影里不能自拔。 “你在猜猜,其实很好猜,你肯定能猜到。而且和我们两个都有关系。”班长似乎并没有感觉出王京生的情绪,还是卖弄着关子。 王京生想,班长既然这么肯定的说和他也有关系,那只能是让自己接班长的车了,可是这也不太可能啊,我要是接了班长的车,班长干什么去啊,还没有听说过班长也有脱产的呢。 再说自己还没有参加团里的驾驶员考试,也不具备一个合法驾驶员的身份。可是如果要不是接车的话,还能是什么事情呢? 王京生忽然想起来,春节过后,听说连里曾经开会,确定了几个党员发展对象,好像最近就要填表了,不过这个消息保密工作做的非常的好,连里的战士们谁也不知道究竟都有谁,难道说这里面也有自己?可是王京生转念一想,这也不太可能,因为春节前,那封“黑信”多少会对王京生造成一定的影响,就算是部队坚信王京生是无辜的,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王京生。所以,这一次发展党员王京生想都没有想。 班长看着王京生不住的摇头,一脸的茫然,还是不肯告诉王京生。王京生反而觉得班长是在和他开玩笑,他这个时候心里有一点着急,只是脸上还在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看您就是在和我开玩笑,您要是我不说,我可就要去停车场啦。”说完转身就要走。 “嘿嘿,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啊,得,不和你开玩笑了,我还是赶快告诉你吧,否则一会儿耽误了正事,我可担待不起。” 班长告诉王京生,这一次连党支部已经通过了王京生的入党申请,而且确定了他和一班长韩道才为王京生的入党介绍人。本来这件事情已经通过了好几天了,因为他们这些人是文革后恢复入党预备期的第一批人,新的入党志愿书的文本还没有到,所以只能是等了几天。今天上午团政治部才把新的入党志愿书的文本发下来,明天王京生就要随车队车发了,指导员特意指示,让王京生填好入党志愿书以后在出发。 “哦,我知道了,那什么时候填写入党志愿书啊?”王京生并没有表现出班长所期待的那种兴奋和高兴,好像他对于入党这件事已经在预料之中,又好像是理所应当。 自从去年王京生第一次填写入党志愿书没有被通过之后,他的心里就已经憋着一股火,虽然他嘴上信誓旦旦的对指导员表态能够正确对待、正确理解,正确认识,而且极力的表现出了一种坦然和轻松,可是他的内心从来就没有服气过。他一直就认为,在一连所有的战士中,他虽然不敢说是最优秀的,可是应该是综合素质最全面的,各项工组都是做的非常的突出,无论是理论学习,业务学习还是个人素养以及对于连队的各项工作的贡献,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所以他自认为自己早就具备了一个**员的标准。 其实,王京生在听到班长告诉他又一次被通过填写入党志愿书的那一刻,他的心里也非常的惊喜和高兴,甚至还非常的激动,只是他有了第一次入党没有被通过的教训,害怕自己万一再一次不被上级批准,那就会让自己陷身于更尴尬的境地。他是一个非常要脸面的人,也是一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所以他觉得自己还是低调一点的好,这样至少可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第六章 配属医院(二) 第二天早晨,刚刚吃过早饭,根本不用等到班长召集,二班的战士就不约而同主动的来到了停车场。 王京生昨天把自己的入党志愿书交到连里以后,心情非常的舒畅,由于黑信压抑了很久的郁闷几乎在那一刻一扫而光,他又一次感觉到了天是蓝的,水是清的,空气是新鲜的,就连乌鸦的叫声都是那么的悦耳。 晚上,他赶在熄灯号吹响之前,特意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在第一时间把自己填写入党志愿书的喜讯告诉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他觉得为了那一封黑信,爸爸妈妈和家人为了自己经受了太多担心和忧愁,也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做出了太多牺牲和操劳,他要让他们和自己一起分享这来之不易的喜悦和喜庆。 昨晚王京生水的很香、很甜,所以早晨起来的时候精神特别的好。 王京生用棉纱擦拭着车,嘴里哼哼着《让我们荡起双桨》,这是他在北京上小学的时候学唱的一手歌曲,这也是他最喜欢唱的一首歌曲,特别是在他遇见开心和高兴的事情的时候,往往会不由自主的哼唱这首歌。 副班长傅涛靠在自己车的叶子板上,嘴里叼着一支香烟,悠闲自得的晒着太阳,看到王京生那个高兴地样子,很不以为然的说:“你看看你,瞎忙活什么啊,怎么一点也闲不住。不就是到医院去配属吗,你们还真把他当作一回事,又是擦车又是换衣服的。” 王京生回过头来看到副班长也是一身新衣,而且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一扫平时那种胡子拉茬的形象,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几岁,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这一下王京生可有话说了:“嘿,我说副班长,你就会说我,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啊。自从我到咱们二班一年以来,也从来没有见过您像今天这么光彩照人啊。您看您,衣服是新的,胡子是刚刚刮干净的,就连脚上的布鞋都是带着白边的。我看你呀,根本就不像是去执行任务,更像是去相对象。” “嘿嘿嘿。”听到王京生这样说他,副班长开心的笑着。“我和你不能比,你是北京的知青,长的又那么的‘帅气’,天生就有那个素质。我是一个大老粗,长的就是一个粗样,别说穿上新衣了,就是给我穿上黄袍马褂我也还是这个球样子。只不过,班长昨天说了让我们要注意一点仪表仪容,我是副班长不得不带这个头就是了。你看看别人,不都也都穿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吗。咱们说是说,闹事闹,到了关键的时刻还是要体现我们部队的精神风貌,不能给我们团丢人,你说是不是?” “那是,那是。”王京生没有想到,平时看上去邋邋遢遢,文化水平也不是很高的副班长要是一本正经起来,也能说出这样有水平的话,看来自己原来对于副班长的看法,要从新的定位了。 很快,班长李虎旺陪着张连长来到了停车场。李虎旺把全班战士集合起来,由张连长给大家讲话。 张连长的讲话无外乎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的官话:我们虽然只有一个班到152医院去配属,但是我们代表的是汽车xxx团。我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体现着汽车xxx团所有干部战士的精神风貌。你们班是第一个到医院配属的车队,你们的任务就是要为医院更好的服务,更好的满足医院的要求,更圆满的完成好医院交给的一切任务。最后我还希望,你们一定要不折不扣的遵守部队的条列条令,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没事不要乱串,更不能给我搞出一点绯闻来,谁要是给我惹了祸,一定要严肃处理。特别是李虎旺、王京生你们几个人更要严格要求自己,我可不希望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听到张连长点自己的名,王京生心里很不服气,他想,干嘛在这种场合点我的名字,好像我在那种环境里就要犯错误似的,我不就是一个知青吗?怎么一沾上知青的边,什么都事儿要换个说法。 152医院就在叶城县城的东边,距离王京生所在的汽车团就是五六公里的路程。平时王京生他们上叶城玩或者出车去喀什,都要经过这里。按照王京生的说法,汽车的五档还没有挂上,就已经到了152医院了。 这一次到152医院配属,二班一共来了三台车,除了班长的十四号车,副班长的十五号车以外,还有一辆车是七三年兵吕启军的十三号车。他们一共是三台车四个人。 按照连长的交代,班长李虎旺到了医院以后首先找到了那位主管后勤的郑处长。郑处长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出头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到膝盖的白大褂,头上带着雪白的帽子,白白的脸庞泛着红润,细皮嫩肉的,就好像是一个大姑娘那样的水灵,浑身都透着干净和利落,一看就是长期在屋子里办公的那种人。 郑处长用双手热情的拉着李虎旺的手,使劲的摇晃着,嘴里不停地用地道的陕西话说:“欢迎欢迎,欢迎你们到我们医院来。”看他的那个热情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李虎旺和他是老熟人呢。 李虎旺大概是被郑处长的热情感染了,他也学着他的样子摇晃着自己的胳膊,身子僵硬的向前倾斜着,看着郑处长一个劲的傻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王京生在一边看着直着急,这是怎么啦,刚才还说的好好的,怎么一见了处长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再一想,这也难怪,医院的处长就相当于我们团的副团长,李虎旺一个普通的战士,在团里很少能见到副团长以上的干部,就更不要说当面说话和握手了,现在人家一个处长这么热情的把我们当客人看,李虎旺自然是有一点受宠若惊了。 郑处长大约也看出了李虎旺说不出什么,他很友好的拍了拍李虎旺的肩膀,还是那么客气的对大家说:“大家跟我走吧,我们先把住处安排好,等一会再说工作的事情。” 郑处长带着二班的四个人走进了医院北侧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里,这个院子西面、北面和南面都是房屋,东面则是院墙,给人的第一感觉这里一切都是那么的干干净净、规规矩矩。郑处长告诉李虎旺,这个院子属于医院的后勤处,这里的房子大部分都是后勤处的库房,平时很少有人来,比较的安静,之所以把他们安排在这里就是为了能让大家有一个好的休息环境,能够更加精神饱满的开车。他指着北面的两间屋子对李虎旺说,这两间屋子就是你们四个人的宿舍,两个人一间,都是朝阳的屋子,冬天比较暖和。为了你们的起居和饮食方便,我们特意派了两个护士专门给你们做饭和打扫内务卫生,你们有什么要求就和她们说,我们一定会尽量的满足。 听说要有两个护士来给大家做饭和整理卫生,二班的四个人都惊愕的长大了眼睛,就连王京生都有一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这也太奢侈了吧,我当了两年兵也没有见过一个护士,现在突然要有两个女护士不但要给我们做饭,还要给我们整理内务甚至要洗衣服,哎呀,太不可思议了。我们这是交了什么好运啊,老天这么眷顾我们。 就在这时,一阵女孩的笑声传了进来,随着笑声,两个身穿白色护士服的女兵走进了院子,他们看到郑处长在这里,立刻停住了笑声,站在原地给郑处长行了一个军礼:“处长好。” “你们好。”郑处长也给她们回复了一个军礼。 “你们就是护士科派来服务的护士吧,你们来的正好,人家汽车部队的战士们已经到了,你们也赶快进入角色吧。嗯,你们具体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要保证这几位同志的早餐,因为他们出车早,所以要早吃饭。午饭和晚饭就可以到我们医院的食堂去吃,按照我们医院的伙食标准,要确保吃好,吃饱。二是要协助他们保持这个院子里的卫生和屋子里面的内务卫生,标准也要以我们医院的卫生标准为准。缺什么东西就去后勤领取,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我。明白了吗?” “是,明白了。”那两个女兵银铃般的嗓音,响亮的回答着,王京生觉得她们的声音非常的悦耳,严肃中还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甜美。 “好了,我的事情已经基本上完成了,我要和你们的班长商量一下关于下一步的工作安排,你们几个人安排一下自己的宿舍,有什么问题就直接的找我们这两位护士。” 后勤处长和班长走了以后,王京生把自己的行李和班长的行李搬到了一个屋子里面,副班长和吕启军住在一间屋子里。屋内里的摆设非常的简单,每一间屋子里只有两个单独的铁架子床,床的中间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两个脸盆架。桌子正好摆放在窗户下,光线十分充足,王京生高兴地想,嘿,这下要是在写什么东西就可以使用桌子了,那要比趴在床上些东西舒服多了。 屋子里非常的整洁,用一尘不染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比较浓重的来苏水的味道,这样的味道王京生在旧县医药公司的时候几乎每一天都要闻到,所以他对这种气味有着特殊的感觉。 两个女兵站在门口看着王京生把行李在床上打开,她们看到里面竟然有两床被子还有皮褥子和羊毛毡子,非常好奇的问:“嘿,你们的行李怎么这么多啊,都快超出我们的一半了,是不是你们的待遇比我们的高啊?” “哦,是吧,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给我们发了这么多的东西,大概和我们经常上山有关吧。我们就带这么多的东西,反正也不用我们自己扛着背着,在重的行李我们往汽车上一扔就行了。”王京生头也没有抬,低着头继续整理着床铺。 “用不用我们来帮忙啊,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事干。”两个女兵看到王京生一个人在干两个人的活,想过来帮他的忙。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你们休息一会儿吧。”王京生觉得自己说话有一点紧张,浑身直冒热气,好像就要出汗一样。 “嘻嘻。”那两个女兵不知道为什么偷偷的笑了起来,这一下,王京生觉得自己更紧张了。他不知道女兵为什么要笑,是笑自己呢还是笑什么呢?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做的不对。他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浑身一阵阵的燥热,眼睛始终不敢离开一个地方。他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这像是我吗,在两个女兵面前就成了这个样子,太丢人了,自己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场合没有经历过,两个女兵就把你给紧张成这个样子,这要是让人家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啊。怎么这个兵越当脸皮还越薄了。 “哎,我说你姓什么啊,叫什么名字,以后我们怎么称呼你啊?”其中的一个女兵趴在屋子的门框上,把脑袋探进来调皮的问着王京生。 “是啊,大兵同志,我怎么觉得你有一点拘束啊,是不是第一次来我们医院,有一点不习惯吧?”另一个女兵也在开着小小的玩笑。 “我叫王京生,你们以后就可以叫我小王,叫我的名字也行,总之,你们喜欢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 “我姓李,你就可以叫我小李。她姓赵,你可以叫他小赵。看样子我们的年龄都差不多,这样称呼更亲切。听你的口音,你好像是北京的吧?” “是啊,你能听的出来?”王京生很高兴的回答,每当有人说他是北京人的时候,王京生都特别的高兴,这说明自己的北京口音还没有变,既然人家能听的出来,那就证明自己就是北京人。 “真好,你们北京多好啊,我就喜欢听北京人说话,每句话都带一个儿音,多好听啊,我们老家就有北京的知青,有一个女的还住在我们家呢,我和她的关系可好了。对了,你也是北京的知青吧?你怎么到了这里来当兵了?你是哪一年的兵啊。”那个自称叫小李的女兵连珠炮似的述说着,好像在他乡遇到了一个故知。 王京生这个时候觉得轻松多了,心里也没有那么紧张了,人家女兵都那么落落大方,我一个男人还能怕什么啊。都说无私才能无畏,我既然无私,我还能怕一个女兵不成。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眼光停留在那个和她一直说话的女护士脸上,那个女护士一直在盯着她看,冷不丁的看到王京生突然的看着自己,那个女兵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她赶快把自己视线移开。王京生在这一个回合似乎成为了胜利者,他想,看来你们女兵还是要比我们男兵腼腆啊。 “我是七五年兵,是从河北旧县插队的地方来这里当兵的。”王京生这个时候已经是非常坦然的回答了。 那两个女兵互相看了一眼,小李欣喜的说:“嘿,这么说我们都是一年的兵了,我们也是七五年兵,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是啊,那说不定我们还是坐一个车皮来的呢,我说的怎么看着你们有一点眼熟呢。”心情已经很放松的王京生竟然也开起了玩笑。 “你得了吧,一听你就是在说瞎话,就算是我们是一个车皮来的,你也不可能看到过我们,就算是看到过我们,也不可能认识我们。” “这你可是说错了,我只要是见到过你们,一定会过目不忘,我天生的就是记性好。” “嘻嘻,你是见了漂亮女孩子过目不忘吧。看不出来你的嘴还挺甜的。” 小李的这句话把王京生说得满脸的绯红,他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可是心里面却是感到了甜滋滋的。 聊天的同时,王京生已经自己的床铺和班长的床铺收拾利落,他想招呼小李和小赵到屋子里面坐一会儿,反正班长也没有回来呢。可是王京生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所顾虑的是如果邀请那两个女兵到自己的屋子里坐,副班长会不会挑他的理,说不定副班长此时正在生自己的气呢,尤其是那个吕启军,看到王京生和这两个女兵聊天,一定会更生气,他太了解这个湖北兵了。 王京生正在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班长回来了,他看到那两个女护士还在这里和王京生聊得正欢,就径直的走了进来。 两个女护士看到班长进来立刻停止了叽叽喳喳的说话,王京生也赶快的和班长打着招呼:“你回来啦,我们已经把房间整理好了。” 班长向屋子四周看了看,满意的说:“嗯,不错,你们整理的还挺快。”说完他又转向那两个女护士说:“我刚才和你们处长协商过了,我们的内务卫生都由我们自己来整理,你们主要是清扫院子和环境卫生就可以了。你们处长让我转告你们,今天没有什么事情,你们就可以回去了,明天早晨我们要起早出车,让你们七点钟就给我们开饭,我们七点半出发。” “你是说我们今天没有事了?”那个喜欢说话的女兵小李问道。 “是啊,没有事了,你们可以走了。明早不要耽误我们吃早饭就行了。”李虎旺回答着。 “好吧,那我们就走啦。”小李偷偷的瞥了王京生一眼,看她的表情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恋恋不舍的意思,她好像要说什么,可是又没有说,她拉着小赵一溜烟的跑出了这个院子。 女兵们刚走,吕启军马上就从另一间屋子走了过来,他不无嫉妒的对李虎旺说:“嘿,你可回来了,你要是在晚回来一会儿,那两个女护士说不定还要和王京生怎么套近乎呢,你看王京生这个得意啊,和人家这两个女兵天南海北的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女人似的。” 王京生一下就听出来了,他们两个这是在嫉妒自己,由于嫉妒所以才有了“意见”,所以才出言不逊。王京生一点也不生气,他笑容满面的说:“怎么啦,人家女护士就是喜欢和我聊天,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拒绝人家啊。就是从礼貌和礼仪上讲,我们也不应该冷落人家。再说你也可以过来说啊,我也没有拦着你,你们不过来又不是我的问题。唉,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千万不要因为两个女护士而伤害了我们哥们之间的友谊啊。要不我看这样吧,明天早晨那两个女护士还要给我们来做早饭,我提议就让吕启军来接待怎么。可以吗,班长?”“嘿,好你个王京生,你还来劲了。班长、副班长你们可要主持公道啊。”吕启军冤枉的喊道。 “呵,瞧瞧你,你是想气死人不偿命啊,我看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我觉得吧,和女人打交道也是要有一点点运气和自身条件的,人家王京生是北京的知青,又能说会道,长的也比你们强,当然女护士会喜欢他啦。所以这也用不着生气,王京生不就是说了几句话吗,明天你多说几句就是了,王京生明天只能是装哑巴,一句话也不许再说了。好了,不说你们的事了,有什么想不开的一会儿再说,我先把明天的任务交代一下。”李虎旺的话里显然还是有一点戏弄吕启军的意思,谁都听得出来他向着王京生,王京生毕竟是他的助手。 “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啊,好像我在和王京生争风吃醋似的。我知道你向着王京生,你们倒是像师徒。王京生说了那么一大套,你又是这么一大套,显摆你们能说是不是。得,我们甘拜下风还不行。”吕启军一肚子的不满意,狠狠的瞪了王京生一眼。 “好了,别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伤了和气。你王京生也是的,好事不能一个人独吞,要不然我的心里也很不平衡,人家吕启军有一点意见也是可以理解的。”副班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旁边的屋子过来了,他这几句话很像是在起哄架秧子。 王京生知道副班长就是这么一个人,喜欢起哄,喜欢热闹,他也是在拿吕启军开玩笑。 班长让大家都不要再说了,他告诉大家,他们这三台车在医院的主要任务,就是要在两个月之内把医院今年所需的煤全部备足。他们要去的煤矿距离叶城大约不到二百公里,路途虽然不是很远,可是基本上都是山间小路,路况非常的差,顺利的话,一天可以跑回来,如果出现一点问题,就很有可能一天回不来。 班长和郑处长计算了一下,按照一台车一周跑四趟计算,一个月可以跑十六趟,两个月就是三十二趟。一车能拉四吨煤,三十二趟就是一百二十八吨,三台车可以拉三百六十四吨煤。这样基本上就能满足医院一年的用量。不过,这只是按照正常条件下,理论上的计算,万一出现天灾人祸或者意料不到的问题,这个计划就很有可能要泡汤,所以前期一定要抓紧。好在这里距离团部驻地很近,有什么事情比较好解决。 班长还严肃的告诉大家,郑处长特别的提出,他们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如果他们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把医院所需要的煤备足,那么就要影响医院冬季取暖和日常生活。医院所能做的也就是尽量的给他们提供生活上的帮助。 第六章 配属医院(三) 第二天,王京生早晨醒来的时候,天空中还是满天的繁星。他几乎是小跑着发动了汽车,先让汽车在怠速运转的情况下预热,然后刷牙洗脸上厕所,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出发前的准备工作。 副班长和吕启军也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把自己的车发动起来预热,看来大家都不想第一天出车就落在别人的后头。 隔壁房间就是医院为王京生他们四个人临时搭建的简易伙房,小李和小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伙房里了,灯光下,她们的身影轻盈的飘动着,看样子还很忙碌。 王京生只觉得一阵阵炸油饼的香气扑鼻而来,这种香气太熟悉又太陌生了。在家的时候,接长不短就能吃到妈妈做的炸油饼,虽然家里也不是那么的富有,但是偶尔的吃上一顿炸油饼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自从到了部队以后,已经两年多了,就再也没有吃到过炸油饼。 王京生本来想去伙房里看看,他想证实一下早餐是不是炸油饼。更确切的说,他还想再看看昨天和他聊天的那两个护士,尤其是那个小李,哪怕和她们聊几句也好,那种感觉昨晚几乎一直萦绕在他的内心,让他有一点坐卧不宁。 不过王京生还是有意的克制了自己,在这种时刻,他绝对不想再一次成为班长或者副班长关注的焦点,更不想让吕启军再一次对自己差生敌意。如果现在走进那个简易的伙房,人家可能不会说你是去看女护士或者是去‘叙旧’,人家会认为你是冲着那诱人的炸油饼去的,在等级观念还比较严重的部队来说,那还了得。不管你王京生和班长的关系如何,在这四个人里面,王京生的军龄最短,年龄最小,也是唯一的助手,无论从那一个角度来讲,都应该是第一个到车场,最后一个到伙房的人。如果把这个都忘记了,只能说明王京生是得意忘形或者是没大没小了。如果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人家都会认为是你王京生破坏了部队多年形成的一种规矩,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名,对于自己以后的进步是不会有任何好处的。第一个进入伙房的应该是这里最高级别的人,那就是班长李虎旺;第一个品尝油饼的也就应该是他。 果然就如王京生所想象的那样,班长第一个走进了隔壁的伙房,副班长和吕启军也像跟屁虫一样,尾随着班长走了进去。王京生正要进去,伙房内已经传出了班长的声音:“小王,赶快来吃饭,就等着你啦。” “来啦。”王京生答应着,他掸了掸身上刚才沾上的一点泥土,拽了拽衣服的下摆,走进了伙房。 伙房内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小李腰上系着白围裙正站在炉灶前边忙活着炸油饼,小赵把盛好的稀饭和小菜摆放在一个圆形的桌子上。班长、副班长和吕启军都已经坐在了桌子的三面,旁边的那个椅子就是留给王京生的。 看到王京生进来,小李有意无意的抬起头看了王京生一眼,她没有说话,好像她也知道了那几个人在注视着她一样,她只是冲着王京生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眨了一下眼。这两个动作非常的轻微也非常的隐蔽,只有王京生能够感觉出来。王京生知道,此时班长他们都一定在关注着自己,如果自己要是和小李哪怕是说上一句话,还不定要招惹出他们多少话来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绝不能给人家嘴里送话,否则没有的事也要让他们给说成有。所以王京生对于小李的点头没有做出什么表示,只有眼睛里流露出了稍许的笑意,不知道小李是否能够感觉得到。 也许是两年来第一次吃炸油饼的原因,也许是这个油饼是小李她们炸的,还有可能是自己真的有一点饿了,王京生觉得油饼特别的好吃,他什么也不再想,狼吞虎咽的接连吃了好几张油饼,他的这个举动让班长感到了莫名其妙,王京生这是怎么了。 饭桌上,别人都没有什么话,好像都在故意回避着什么,只有吕启军没话找话的问小李:“哎,小李,你们炸的油饼真好吃,比我们在连队里吃的饭强多了,我都害怕撑着自己。” “好吃你就多吃一点啊,我们就是为你们服务的。只要你们不挑我们的毛病就行了。”小李话里有话的说。 “谁敢挑你们的毛病,肯定不会的,要是那样不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吗,对吧?” “得啦,你少说几句,赶快吃饭吧,没有人把你当哑巴,就是你话多。吃完饭就赶紧走,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班长抬起身子,第一个走出了伙房。随后副班长和吕启军也都先后走了出去。 王京生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走到门前的时候,他看到小李在看着他,知道想躲也躲不过去了,于是小声的对小李说:“谢谢你们啊,你们做的饭真的很好吃,咱们有时间再聊,我要赶快走了。” 小李冲着王京生点了点头,脸上有一点羞涩,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眼光,王京生也读不懂那里面包含的内容。小赵倒是快人快语:“你们路上要小心啊,要是回来晚了我和小李就给你们做面条。” 黎明前的夜色更加的黑暗,汽车大灯无情的刺穿了黑夜的屏障,三台车排着队从医院的大门鱼贯而出,王京生和班长的车在第一个,吕启军在中间,副班长在后面。 汽车很快就驶出了叶城县城。车队一直沿着叶城通往泽普的方向前进,虽然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可是公路上已经有了很多汽车,对面来的车辆不时的关闭着车灯,班长也不时的回应着把自己的车灯关闭,在那一瞬间,王京生就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看不到边的黑暗,好像有一座大山在黑暗中压了过来。班长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随时操纵着大灯的开关,眼睛聚精会神的注视着前面,不敢有一丝的疏忽。 天大亮的时候,车队进入了山区,驶上了一条狭窄的土路。这条路基本上就是沿着山脚而修建的一条通往县级煤矿的临时道路,路的内侧紧靠着看上去不是很高,但是觉对是荒凉的土山,山坡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有的地方甚至还可以看到形状不一的贝壳,一群群黑色的乌鸦迎风站在山顶上,在它们腾飞的那一刻,山顶上就会有零散的碎石滑落下来。这一切似乎再告诉着人们,多少万年以前这里曾经是一片海洋。 汽车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中缓慢的行驶着,路上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泥坑,随处可见从山上滚下来的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石头,往往是左车轮躲过了一块石头,右车轮又撞上了另一块石头。前车轮跳过了这个坑,后车轮又会掉进那个坑。即使是这样,汽车还是要被颠簸的像一个摇篮,王京生的头不知道碰到了车顶多少次。班长一边换着挡,一边狠狠地骂着:“他妈的,这都是什么路啊,这样的路跑上一天还不给颠散了架子。” 进山不远,班长把车停在了路边,他对王京生说:“你来开车吧,我要休息一会儿,昨晚可能没有睡好,现在有一点困了。”说完就从驾驶员的座位上爬到了副驾驶员的位置上。 王京生下了车,从车前面绕到了车的另一侧,他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员的位置。其实王京生这个时候还巴不得开车呢,在这样颠簸的路上开车要比坐车舒服很多,汽车的方向盘至少可以帮助你稳定自己的身体,自己也可以根据路况来控制车速。 刚才班长开车的时候,基本都是控制在三挡上,汽车的时速大约在二十公里左右。王京生也想和班长一样,把车速控制在三挡上,可是他看到班长坐在那里已经闭上眼睛,偶尔还能发出几声轻微的呼噜声,看来班长真的是困了,在这样颠簸的路上都能睡着。 为了不影响班长睡觉,王京生有意的把车速又降低了下来,汽车就像是一个巨型的蜗牛在山间小路上缓缓的爬行着。越向山里走,路况越差,路上逐渐的出现了两条深深地车辙,深的地方都要碰到汽车的后桥,王京生只能是尽量让汽车的车轮骑着车辙前进,这样一来车速就更慢了。 忽然,后面的汽车按起了喇叭,刺耳的喇叭声在寂静的山谷里传来了一阵阵的回声,好像同时有很多喇叭同时在鸣叫。王京生知道这是后面的吕启军在催促自己快一点开车,看来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否则他是不会轻易地按响喇叭的。王京生透过车窗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差不多已经是北京时间上午十点多,车队从医院出来已经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了,可是好像没有走出多少路程,要是按照这个速度行驶的话,今天根本不可能从煤矿返回,难怪后面的车要着急按喇叭呢。班长也听到了后面车的喇叭声,他很不高兴的骂道:“瞎按什么喇叭,这又不是去催命。” 话虽这样说,班长还是告诉王京生把车适当的开的快一点,这样的道路,要是把车开的快一点反而颠簸会相对的好一点,越是慢,车可能颠簸的越厉害。再有就是前面的路不知道究竟还有多远,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如果在这样跑下去,弄不好今天连煤都装不上了。 既然班长发话了,王京生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脚底下一使劲,油门踏板踩了下去,汽车发动机发出了沉闷的吼叫,车速明显的加快。不知道走了多长的时间,汽车拐过了一个山口,王京生远远的看到了前面的山头上高高矗立着的排架,这些排架是煤矿专门卸煤用的。王京生高兴地告诉班长:“班长快看,前面就要到煤矿了。” “是吗,我看看。”班长也高兴的像车窗外看去。“没错,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煤矿了,谢天谢地好不容易到了,要是再到不了,我的身子就要散架了,这哪里是他妈的人走的路啊。” 越是接近煤矿,王京生发现路边有三三两两的维族人手里拿着鸡蛋不住的向他们招手,那些维族人的脚下都有一个或者两个装满煤的麻袋。 在部队的时候,王京生就听很多的老兵说,一般的煤矿都很偏僻,几乎都在很深的大山里面,距离大路最少也在一百多公里以上,维族人的毛驴车根本不可能把煤拉出来,他们一般都会采取搭便车的方式把煤运出来。地方上的汽车要价很高,一麻袋的煤拉出山还不够交运费呢,维族人一本都无法承受,所以他们基本上都是喜欢搭乘部队的汽车。 部队的汽车驾驶员一般都不会随意的向维族人要钱,可是他们一般也不愿意给维族人拉煤,主要是怕招惹出什么麻烦。据说曾经有一个部队汽车驾驶员出于好意让维族人搭车,由于不小心出了车祸,把维族人摔死了,这一下就惹出了大漏子,那个驾驶员还给判了刑,简直太划不来了。不过也有胆大的驾驶员偷偷的给维族人拉煤,拉一麻袋的煤,维族人要给一筐鸡蛋,大约有三四十个。那时候的部队吃的都是鸡蛋粉,根本吃不到真正的鸡蛋,所以一次能得到几十个鸡蛋,也可以开开洋荤,解解馋。 很快汽车就来到了刚才王京生看到的那一排高高的木架子下面,这里其实就是一个卸煤的平台,木架子的一边通往煤矿的坑道口,煤矿工人把煤从哪里运出来倒在坑道口,再由上面的人把煤推到木架子的这一头。装煤的汽车就停在木架子的底下,煤矿的人打开木架子上的闸门,那些黑油油的原煤就会倾泻到汽车的大箱里。 王京生看到木架子下面已经有好几辆地方上的汽车在排队,一看就知道都是来这里装煤的。按照规矩,王京生把自己的车停在了最后一辆车的后面。吕启军和副班长的车,也依次排在了王京生车的后面。 王京生把汽车熄了火,和班长先后走下汽车。他的脚刚刚着地,就觉得脚下软乎乎的,好像是踩在了一层厚厚的虚土上。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原来脚下全部是黑灰黑灰的煤烟子,由于这些煤烟子都是长年累月堆积下来的,非常的干燥,差不多都是非常细的煤面子,人走在上面,脚下就会带起阵阵煤尘,鞋面上,袜子里,裤脚周围都会沾上一层黑黑的煤面。王京生只得踮起脚跟,轻轻的移动着自己的脚步,即使是这样,那些干燥的煤面子还是照样会在脚下腾起阵阵黑色的烟雾。 王京生和班长好不容易来到了木架子对面的一座小山脚下,这座小山已经被开挖过,山的一侧被人为的劈开了直上直下的一面坡,在坡脚的地方开凿出了三间“窑洞”。 这几间“窑洞”都是用一些废旧的枕木作为支撑,每一根枕木之间仅仅用几个u字型的穿钉连接着,枕木之间的巨大缝隙,填充着泥巴和废纸。“窑洞”的窗户上根本没有玻璃,只是挂着几片已经发污的白色塑料布,“窑洞”的门框上悬挂着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棉门帘,要不是从屋子里伸出来的烟筒还在冒着滚滚的浓烟,谁也不会相信这里还住着人。 其中的一间屋子的门框上钉着一块木板,木板上用毛笔写着“xx煤矿办公室”。王京生及不情愿的用手掀开了门帘,身子还没有进到屋子里,就觉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霉腐臭味、呛人的煤灰子烟味还夹杂着泥土的潮湿以及人身上的汗臭和热乎乎的暖风,一股脑的扑面而来,王京生感觉喉咙一阵刺痒,接连使劲的咳嗽了几声。 屋子里面非常的黑暗,窗户上污黑的塑料布已经起不到多少透光的作用,人刚从外面进来,眼睛的视觉一下子还无法适应。 镇定了一会儿,王京生才逐渐的看清楚了,屋里里面只有一张床铺和一张桌子,再有就是墙角还有一只水缸,靠着窗户一侧有一个长条木椅。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人,这个人头上带着一顶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棉帽子,帽子的耳朵带拉着,自从王京生他们一进来,他的眼睛就一直死死的钉着他们。王京生猛然的发现他的眼睛有一只是假的,一动不动的玻璃球体似乎更加阴森可怖。当王京生的眼睛和他的另一只眼睛相对而视的时候,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可怜,他的心里不由得紧缩了一下。 班长把早已经准备好的“运煤单”隔着桌子交给了桌子后面的那个人。那个人一声不响的接过“运媒单”,手举着单子凑到窗户借助外面的阳光仔细的看了看。“嗯,你们是来给152医院拉煤的,是第一次来吧。去年给他们拉煤的车队怎么不来啦?” 王京生听这个男人的口音带有浓重的南方人的口音,就知道他不是上海人,就是江苏人。王京生觉得很奇怪,怎么这种地方还会有上海人呢,因为上海的知青基本上都集中在北疆和阿克苏、库尔勒一代,这里不应该出现他们的身影。再说怎么看他也不像是知青,那么一定是另有原因。王京生再一想,自己操这个心干嘛,拉煤就是了,管人家是哪里的人呢。 “对,对,我们是给152医院拉煤的,是第一次来,你看的真准。去年是谁给他们拉煤,我们也不知道,反正上级让我们来我们就来了。”班长赶快的回答着。 “我说得呢,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那个男人在桌子后面自言自语的嘟囔着,说得班长和王京生都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所说的不懂规矩指得是什么。 “哦,我说得你们不懂吧。我也不和你们绕弯子。去年给医院来拉煤的人,每一次来都要给我们带一点礼物,比如茶叶、肥皂、香烟,或者是散酒什么的。他们不来了,医院怎么也不和你们交代一下,真是的。我这两天还在想呢,医院也到了来拉煤的日子了,我呢也有了一点盼头了,可是没有想到,我是空欢喜一场啊。”那个男人说完这番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就把自己的双脚全都放到了桌子上,脑袋靠在椅子上,眯缝着眼睛不再看王京生他们了。 班长看了看王京生,王京生无奈的怂了怂自己的肩膀,他拉着班长出了屋子。外面的空气尽管也很污浊,可是王京生觉得比屋子里面清新多了,他扬起了脖子使劲的呼吸了几下,然后小声的趴在班长的耳朵上说:“医院怎么没有和我们说这个事情啊,看来今天要是不想个办法表示表示,弄不好就装不上煤,那样一来我们就只能是住在这里了,今天一天还好凑合,可是如果以后总是这样,我们的任务可就要泡汤了,您说呢。” “是啊,你说的这个事情,刚才我也想过了,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在这荒山野地想东西买都没有地方去买,你让我拿什么去表示啊?”班长一连的愁云,很无奈的回答着王京生。 “嗨,我有个好办法,不过这个办法暂时要牺牲一下我们自己的利益,不知道行不行,也不知道您想不想听?”王京生故意卖了一个乖子。 “我当然想听了,你快说是什么办法,都这个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我们还能有什么利益,即使有什么利益的话,该牺牲就要牺牲,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班长斩钉截铁的说。 “您要是这样说就好办了。我们来的时候,医院担心我们第一次来不顺利,怕我们万一要是装不上煤,住在这里,晚上没有饭吃,不是给我们四个人一人发了一桶肉罐头吗?我们把它拿出来给那个男人不就行了。那家伙也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我看只要把东西给了他,我们立刻就能装上煤,别看那几个地方车排在前面,他们排也是白排,您看怎么样?” “对呀,你怎么不早说啊,就这样办了。”班长兴奋的拍着自己的大腿,抬起脚就向汽车的方向跑过去,王京生也赶紧的跟了过去。 副班长和吕启军正坐在车里面聊天,看到班长过来,他们赶快打开车门跳了下来副班长问:“是不是让我们装车啦?” “装什么车啊,还没有说好呢?”班长没好气的回答着。 “嘿,你这个人是不是刚才吃了枪药了,说话怎么这么噎人,我问问你怎么啦,真是的。”副班长一脸的不高兴。 “得了,我不是冲你。”班长就把刚才和王京生在屋子里怎么和那个男人交涉,那个男人又怎么和他们要条件的事情和副班长、吕启军大概讲了一下。 听班长这么一说,副班长到是很通情达理,他说:“嗨,你要是早就把这个事情说清楚不就完了吗?不就是几桶罐头的的事吗,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只要能尽快的把煤装上,就是再多给他几桶也值得,再说我们今后和他打交道的时间长着呢。就这样吧。” 第六章 配属医院(四) 这一次,大家的意见特别的一致,王京生把四桶罐头放在挎包里,和班长再一次走进了“xx煤矿办公室”。 屋子里,那个“独眼男人”的脚还放在桌子上,他正在歪着身子斜靠在椅子上看一本不知道什么名字的旧书,看到王京生他们走进来,他头也没有抬:“哎,你们怎么又回来了,今天要装煤的车太多,你们几台车的煤装不上了,还是赶快找个地方住下,等到明天再说吧。” 还没有等班长开口,王京生抢先走到了桌子前面,他把装罐头的挎包“砰”的一声放到了桌子上,用商量的口吻说:“您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商量一下,我们是部队的车,能不能给通融一下。” “独眼男人”显然是听到了挎包里放在桌子上沉重的声音,他那只好眼睛偷偷的溜了一眼那个挎包,然后把脚从桌子上放了下来,重新在椅子上坐好。王京生趁势赶快把挎包打开,从里面拿出罐头放在桌子上。“您看,这是我们的一点小意思,本来刚才就要给您拿过来的,可是一忙就给忘记了。真不好意思,东西不多,请你收下。” “哈哈哈,你们太客气了,我和你们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我们之间有没有什么交往,我怎么能收你们的东西呢?”独眼男人的语气温和了许多,他嘴上虽然说不要这些东西,可是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几桶罐头。 “嗨,您就不要客气了,这些东西您就收下吧,以后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您就告诉我们,我们一定尽力。”说完,王京生直接把罐头一股脑的放到了床边上的一个木制的小柜子里。 “独眼男人”突然哈哈的大笑了起来,他说:“既然你们这么热情,我就只能是尊敬不如从命了,你们的东西我就收下了。不过咱们要说好了,这一次是特列,咱们下不为例。”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打开桌子上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薄薄的一本单子,抬起头问王京生:“哎,你们来了几台车,是不是准备今天就要装煤赶回去啊?” “哦,我们一共来了三台车,都在外面排着队呢。我们是准备今天就返回去,这里的吃住太不方便了,而且我们的任务也很紧,所以还想麻烦您给通融一下。”王京生赶快接过了独眼男人的话茬,他知道那几桶罐头这个时候起了关键作用,一定要趁热打铁。 “嗯,既然是这样,我就给你们想一想办法吧,谁让我们军民都是一家人呢。”“独眼男人”用一只圆珠笔快速的在单子写了几个字,然后站起来对班长和王京生说:“你们跟我走吧。” 王京生和班长紧跟着“独眼男人”走出了“xx煤矿办公室”。王京生想,我们的前面已经有好几辆地方车在排队,难道他能把那些地方车赶走让我们的车先装煤,这个恐怕不行吧,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我们自己的心里也不落忍,人家毕竟也排了半天队了,再说,人家地方车队还不一定让不让我们先装煤呢。万一要是因为这个引发了冲突那可就麻烦了。 “独眼男人”来到了吕启军车的旁边,他自己打开车门坐了上去,王京生看了看班长,班长也看了看王京生,他们心中都同时有了疑惑,这个独眼男人到底要干什么。这时,“独眼男人”车窗里探出头来对班长说:“嗨,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让你的车赶快掉头跟着我走。” “独眼男人”带着王京生他们的三台车向前大约行驶了二百多米,然后拐过了一个山口,只见前面的一个山洼里,又同样出现了一个高高的木架子,木架子上方的窑洞口,堆积了比下面的煤矿还要多得多的原煤。只不过这个木架子下面一台装煤的车都没有,看来这里是煤矿的“自留地”,是“独眼男人”专门用来“走后门”的。 不到二十分钟,三台车就已经装的满满的。王京生拿起一块原煤看了看,煤块的表面乌黑闪亮,就好像抹上了一层油,一看就是优质煤。而下面那个煤窑的的煤,煤的表面没有一点光泽,几乎有一半都是煤矸石。两个煤矿距离这么近,可是挖掘出来煤的质量却有这么大的差距。王京生心里不由得感叹道,几桶罐头就起到了这么大的作用,不但提前拉到了煤,而且还拉到了上等的煤。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看来,在特定的环境里,这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吕启军第一个向班长嚷嚷道:“你看都几点了,我们早就该找个地方吃饭了,早晨出来的那么早,现在饿得前心贴后心了,再不吃饭,我就要饿死了。” “知道啦,你以为就是你饿啊,你问问谁不饿啊。刚才不是想办法装煤吗,要是今天不把煤装上,你饿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班长没好气的数落了吕启军几句,他向四处张望了一下:“我刚才就踅摸了半天了,怎么没有发现这里有饭店啊?” “还饭店呢,这里除了挖煤的就是拉煤的,开了饭店谁去吃啊。我刚才早就和地方的驾驶员打听了,这里只有一个煤矿的食堂,是专门为煤矿工人服务的。我们只有去那里碰碰运气吧。”副班长不紧不慢的搭着腔。 “那就赶快走吧,我们一会儿还要赶路呢。” 这个煤矿很小,煤矿下面的小镇更小,准确的说不应该称之为小镇,因为这个小镇实在是太小了,称之为小村可能更准确。 这个小村东西大约只有一百多米长,所有的房屋都是靠着山脚比较平坦的地方,依山而建。只有很少数的几间房屋是用比较规矩的砖石砌筑的。其余房屋所使用的材料五花八门,有的是利用矿山淘汰下来的废旧的坑木搭建的,有的是靠着山使用各种石头堆积而成的,还有更简陋的,只是用一些旧铁皮一围,顶子上罩上几片石棉瓦。 别看这些房屋奇形怪状,可是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外观都是黑色的。每一家的屋顶都冒着滚滚的黑烟,可能是守着矿山,烧煤不花钱的原因。 各家各户的门前屋后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生活垃圾,这些垃圾就如同一座座小山,自从这里居住人了人以后,从来就没有人来清理过这些垃圾,这里的垃圾完全靠着自然的消解;从屋子里面流出来的污水,顺着路边自然形成的排水沟,沿着垃圾的边缘缓缓的流淌着,污水的表面漂浮着一层厚厚的煤面,不时的散发出难闻的恶臭。成群的鸡和几只散养的猪,在垃圾堆里寻找着食物,本来就散乱的垃圾,被这些鸡和猪刨的更加散乱。 小村中间有一座被山石围拢起来的小院,院子没有大门,只有两个已经残缺不全的门垛,门垛上挂着一个木制的牌子,木排子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黑字“xx煤矿职工食堂”。 班长把车停在了院子外面的小路旁,后面的两台车也随着班长停了下来。几个人和班长一起走进了院子。 院子不是很大,迎面有五间正房。这些房子建筑的比较正规,和新疆当地的房屋没有什么区别。靠东边两间屋子的窗户不时的冒出缕缕的蒸汽,白色的烟雾随着山风四处飘散,一阵阵蒸馒头的香气也随之而来。 吕启军抢到班长前面第一个推来了食堂的屋门,这是一间两间的开间,正面是一个和普通床板差不多一样大的案板,案板上堆着几个脸盆一样大小的白面团。从装束上可以看出,两个维族女人和一个汉族女人,正站在案板前手里揉搓着馒头坯子。旁边一个柳条编制而成的笸箩装满着白白的馒头,这些馒头的个头特别的大,看样子一个至少也有四两重,几乎是一般馒头的两倍。 那个汉族女人看到王京生他们进来,面无表情的问道:“你们是来这里吃饭的吧?” “对啊,你们这里能吃饭吗?我们不吃饭到你这里来干嘛啊。”还是吕启军抢先回答着。 “瞧你说的,谁知道你们到我们这里来干嘛啊。我们这里是食堂,当然能吃饭。只不过我们是内部食堂,是专门给我们的矿工准备的,一般不对外。”那个汉族女人照旧还是没有任何的表情,听她的口气肯定是对于吕启军刚才的回答不满意了。 班长狠狠的瞪了吕启军一眼,一把就把他推到了一边,他满脸堆笑的对那位汉族女人说:“这位大嫂你别生气,我们刚才这位同志不会讲话,您不要见怪。我们是第一次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您看能不能麻烦您,卖给我们几个馒头,在给我们做几个菜。我们吃完饭还要赶路。” “这位同志,您要是这么客气,我也不会在说什么。不过我们这里就是职工食堂,一般都不对外的。您看现在已经过了开饭的时间,我们正在忙着晚上的馒头呢。我们这里只有馒头,没有菜。在这里吃菜比肉还要贵,所以旷工们都是馒头就咸菜,最多也就是来一碗清汤寡水的菜汤。你们要是想吃呢,我可以卖给你们几个馒头,别的我们这里就没有了。唉,我知道你们当兵的吃的好,我们没法和你们比,在我们这个穷山沟里能吃上白面馒头就已经是烧高香了。我告诉您啊,您今天这是赶上了,要是在平时,十有八九都是窝窝头。”汉族大嫂好像是见到了娘家人,嘴里滔滔不绝的唠叨着,好像她又着一肚子的委屈,是啊,在这种穷山僻壤,鸟都不拉屎的地方生活,谁的心里也不会好受。 吕启军在班长的后面探头探脑的四处张望着,好像在证实汉族大嫂说得话是不是真的。王京生反感的拉了吕启军的胳膊一下,他怕吕启军的举动再引起汉族大嫂的反感,要是那样连馒头都不会卖给他们了。 班长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元的人民币,他对汉族大嫂说:“您说的我们都很理解,你们也真的很不容易,我们就买六个馒头吧,。您看要需要多少钱?” “你们没有粮票吗?”汉族大嫂问。 “对不起,我们都是部队内部的粮票,在您这里不能使用。你就看着该折合多少钱吧” “那就这样吧,我们这里的馒头是四两粮票一个,你们既然没有粮票,那就一个馒头多给五分钱吧,你看合适不合适?” “合适合适,就这样吧。”班长赶快回答着,看来他也是怕万一人家不卖了,大家都要饿肚子,再说也不在乎这几分钱。 从煤矿食堂里出来以后,班长给了副班长和吕启军一个人两个馒头,然后让他们先走,副班长不解的问为什么不一起走。班长告诉副班长,现在时间已经比预期的晚了,他的车跑的慢,要是一起走就会耽误大家。反正回去的路大家都熟悉了,不如各走各的,这样他们还可以早一点到医院。 听班长这样一说,副班长还很高兴,他把自己的两个馒头往驾驶室副驾驶员的位子上一扔,冲着吕启军嚷道:“班长让我们先走了,你在前边,我跟着你。不过你小子要注意一点,不要跑错了路啊。” 副班长和吕启军刚走出去不远,班长就让王京生发动了汽车,他自己坐到了副驾驶员的位置上。王京生问班长:“班长,你给他们一个人两个馒头,怎么我们两个人就只有一个馒头,这也不够吃啊。再说,我们的车也是刚刚大修的,车况应该不差,你怎么说我们的车不行呢?” 班长冲着王京生神秘的一笑:“嘿,这个你不懂,你别看我们两个人一人只有一个馒头,可是你现在也不要吃,先忍一会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他们先走吗,现在不告诉你,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王京生这个时候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他闻着驾驶室里馒头诱人的香气,肚子更觉得饥肠辘辘,好像有一只小手不住的撩拨着自己的味觉神经,一种迫不及待要填充肚子的欲望愈加强烈,他到现在也不理解,班长为什么放着那两个香喷喷的馒头不让自己吃。可是既然班长刚才已经和他说过了,所以也不好意思再问。 王京生忍着饥饿,把车缓缓的开出了山沟的小路。路边出现了几个拿着鸡蛋的维族男人,那些维族人站在马路的中央,双手举着鸡蛋不停的冲着过往的汽车摇晃着,眼看汽车就要撞到他们了,可是他们没有一点要躲开的意思。情急之中,王京生赶快的打了一把方向盘,汽车紧擦着维族人的身边开了过去。王京生几乎惊吓出了一身汗,他把头探出车窗狠狠的骂着:“他妈的,你们这些该死的‘幺儿达西’(这是对维族人的一种称呼),是不是想找死啊。” 王京生的话音未落,班长就示意王京生停车。王京生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赶快把汽车紧紧地靠着马路的一侧停下。班长打开车门,自己跳了下去。 路边的一个维族人看到王京生他们的汽车停在了路边,立刻跑了过来。这一次他的手里已经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面装满了鸡蛋,他用手指了指装鸡蛋的篮子,又指了指放在马路边的一个装煤的麻袋,嘴里不停的嘀咕着什么。班长也用手和那个维族人比比划划的,嘴里还含糊不清的用维语加汉语和那个维族人说着话。 最后,那个维族人好像和班长达成了什么协议,只见那个维族人把一篮鸡蛋交到了班长的手里,自己和另外一个维族人把路边装煤的麻袋抬到了自己的车厢上。王京生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班长刚才是在和维族人讨价还价,肯定是班长同意给这个维族人拉煤,作为交换,维族人给了班长一篮鸡蛋。 这样的事情,王京生在团里的时候就已经听自己的老乡说过,原来各个连队到煤矿拉煤的车,有很多车半路途中经常会给维族人带一些煤出来,一般的情况下,给维族人带出一麻袋的煤,可以换取二三十个鸡蛋,很多战士都利用这个机会解解馋,大部分人还会把吃不完的鸡蛋带回来慢慢吃。 开始的时候,驾驶员们都是背着领导和他人偷偷摸摸的,后来逐步发展到明目张胆的公开行为,有的人甚至还利用这样的机会索要其他东西,直到最后发生了交通事故,造成了搭车的维族人的死亡,险些引发出民族纠纷,这个时候部队才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后来,部队针对此事,对各个连队进行了整顿,并且抓住和处分了几名拉煤换鸡蛋的战士,以后还专门为此下达了一条严格的纪律和规定,今后凡是发现有人在借用拉煤的机会给维族人带煤换取鸡蛋的,一律给予纪律处分。从那以后,这种现象好像少多了。 没有想到,今天班长居然还敢顶峰违反纪律,这的确让王京生大吃一惊。他第一个感觉就是害怕,因为在他们来医院执行任务之前,连队曾经开过会,连长知道二班要去煤矿执行拉煤任务,特别的对他们班提出了要求,坚决杜绝拉煤换鸡蛋的违规违纪想象出现,班长尤其要以身作则。如果要是发现了谁还敢于冒天下大不韪,明知故犯,一定要严肃处理,严惩不贷。 可是现在班长已经这样做了,他王京生应该怎么办呢?如果视而不见,那根本是不可能的,班长马上就要提着鸡蛋上车,自己怎么可能看不到呢?如果要是对班长提出意见,制止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不明摆着是和班长唱对台戏,既不够哥们又不讲义气,这不是他王京生的做派,如果那样了,以后还怎么和班长一起混啊。 王京生忽然的想到,班长为什不让自己和他一起去找维族人。而且他也并没有背着自己,他和维族人的交易就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发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的理解了班长的意思,班长之所以没有让王京生去做这样的事情,就是不愿意让王京生和他一起背黑锅,万一部队发现了这个事情,班长可以一个人承担下来,不至于影响王京生的前途。 看来班长对这件事情已经想得很充分了,凸现了他的用心良苦。想到这里,他对班长油然产生了一种敬佩。他甚至觉得自己在班长的面前太过于自私,太过于渺小了。 这个时候,班长乐呵呵的打开车门,他先把那一篮子鸡蛋放到了驾驶室的座位上,然后自己一侧身也坐了进来。 班长回过头来,从驾驶室的后窗户看到维族人已经爬上了汽车,就若无其事的对王京生说:“我们走吧。” 第六章 配属医院(五) 汽车刚刚走出山口,那个维族人就在汽车大箱上敲击着汽车的顶棚,这是他要下车的信号,班长让王京生把汽车停在了路边。马路边上恰好有一个小村子,那个维族人就在这里下了汽车,他把装煤的麻袋放在了马路边上,看样子是等待村子里的家人来接他。 当王京生开动汽车的时候,那个维族人站在原地频频的向他们招着手,他的脸上充满了疲惫和沧桑,身上布满了煤尘和灰尘,但是王京生依然能够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出维族人那种复杂的眼神。 这个时候,王京生感到了一阵阵的心慌,他知道自己差不多要饿过劲儿了,他不知道班长是怎么想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让自己吃饭,那个馒头就在那里摆着,唾手可得,可是一时又不能吃,这个难受就甭提了。 “班长,我们还吃不吃饭了,我可是饿得是在不行了。”王京生终于忍不住了。 “嗯,这个我知道,你以为我不饿啊,我也早就饿了。好了,你找一个比较宽敞的地方停车,我们立刻就吃饭。”班长这一次终于答应要吃饭了。 出了山口不远,就是一片非常开阔的戈壁滩,这里的戈壁滩和新疆所有的戈壁滩一样,无遮无拦,一览无余,远远的看去平坦而宽阔,宽阔的让人觉得自己更加的渺小,心情也会豁然的开朗。 王京生把车停在了村边一条小溪旁边,小溪里的水非常的清澈,一看就是从山里流出来的雪水。新疆是缺水的地方,只要是有了水源,就有了绿色和生命,就一定会有人居住。 班长把装鸡蛋的篮子从驾驶室里拿了出来放到了小溪旁,他让王京生到汽车的大箱上把加水的水桶取下来,然后再去找一些干枯的树枝来。 多亏了王京生把车停在了这个小村庄旁,要是真的停在了荒芜的山里,不要说找干枯的干柴了,就是一根茅草根也找不到。 王京生很快的就找到了很多的干柴,班长高兴的对王京生说:“呵,你的行动够快的啊,好了你先休息一会儿,剩下的事情就看我的了。” 班长先把水桶在小溪里装了半桶水,接着又把一篮的鸡蛋全都放在了水桶里,三十多个鸡蛋几乎装了多半水桶,随后他又找来了几块石头垫在了水桶下,最后把王京生捡来的柴禾放在水桶下点燃,一股青烟从水桶下升腾起来。看着班长娴熟的动作,王京生忽然一下子明白了,班长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把水桶里的鸡蛋煮熟,他们两个就可以吃到真正的煮鸡蛋了。 自从到了部队以后,毫不夸张的说,王京生几乎没有吃到过真正的煮鸡蛋,连队伙房吃的都是鸡蛋粉,这种蛋粉只能是炒鸡蛋,虽然看起来和鸡蛋没有多大的区别,可是吃到嘴里,根本没有什么鸡蛋的香味。 在王京生的记忆力,好像就是在自己生病的时候,伙房给自己做的病号饭里放了一个煮鸡蛋,那可能也是他唯一的一次吃到真正的鸡蛋。在家里的时候,王京生最不喜欢吃鸡蛋了,尤其是不喜欢吃煮鸡蛋,他觉得煮鸡蛋一点滋味都没有,吃起来很难下咽,尤其是鸡蛋黄还有一点噎嗓子。而现在,看着水桶里的鸡蛋在沸腾的开水里面翻滚着,王京生有了垂涎欲滴的感觉,他恨不得马上品尝的久违的美食。 班长往水桶下面填进去了最后一把干柴,一股黑烟夹带着火焰从水桶下面喷薄而出。 “好啦,再过几分钟我们就可以吃到煮鸡蛋啦。”班长得意的对王京生说着,脸上充满了一种孩子气的淘气和知足。 “你现在知道刚才我为什么不和副班长他们一起走了吧,要是和他们一起走我们怎么吃鸡蛋啊。我告诉你,平时我们都是集体行动,就是想吃鸡蛋也没有机会,所以有这么一个机会不容易,这也是我临时想起来的。这个事只有你和我知道,天知地知,绝对不能和任何人讲。万一要是让领导们知道了,那可不得了,轻则要挨处分,重则还要给记过呢,那可得不偿失,所以我们一定要保守秘密。”班长这个时候有了一点婆婆妈妈,不过对于他的担心,王京生非常的理解,他对班长说:“班长,您说得这点事我知道,您就放心吧,我绝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您还不了解我啊,我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嗯,这就好,其实我也是为你好,你还要进步呢,不能因为这件事耽误了你的前程啊。” “看您说的,您都不怕,我怕什么。” “好了,我们先不说怕不怕的事了,鸡蛋熟了,我们还是边吃边聊吧。”说着话,班长把煮鸡蛋的水桶提了起来,他把水桶里的热水倒掉,一股热气裹着鸡蛋的腥气从地面升腾起来。班长返回身,又把水桶斜放到小溪里,清凉的小溪水顿时把水桶给灌满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小溪旁边的一块石头山,用袖子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水,熟练的从水桶里拿出一个鸡蛋递给王京生:“嘿,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过来趁热吃吧。” 王京生从班长手里接过了鸡蛋,鸡蛋的表层还带着余温,拿在手里滑腻腻的,就好像是握着一块软玉,非常的舒服。 “赶快吃吧,鸡蛋有什么可玩的,吃完了我们还要赶快赶路呢。”班长这个时候已经剥开了一个鸡蛋,白嫩的蛋青亮闪闪的。他两口就把鸡蛋青吃进了嘴里,圆圆的鸡蛋黄顺手扔到了小溪里。王京生看着班长直纳闷,他不明白班长为什么只吃鸡蛋青,不吃鸡蛋黄,而且鸡蛋黄扔掉了多可惜啊。他觉得鸡蛋黄才最有营养价值。 班长嘴里不停的咀嚼着,就好像是在享受一顿大餐,他发现王京生在看他,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哎,你不赶快吃,看我干什么。对了,你是看我为什么不吃鸡蛋黄吧,你看我差一点忘记告诉你了。按道理呢,鸡蛋黄应该比鸡蛋青更有营养价值,如果要是只有几个鸡蛋,我一定会把整个鸡蛋都吃了,可是你不要忘记,我们两个今天有几十个鸡蛋呢,如果要是吃整个鸡蛋,我们就是胀破了肚子也不会超过十个鸡蛋,剩下的鸡蛋怎么办,我们又不能带回去。如果只吃鸡蛋青的话,我们就能吃完,明白了吧,这就是经验。” 呵,吃鸡蛋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在班长面前王京生觉得自己孤陋寡闻,难怪人家都说生活中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这些老兵差不多都可以称得上是生活中的学者和老师。 可是看着班长扔到小溪里的鸡蛋黄,王京生又感到了隐隐的心疼,这扔掉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鸡蛋啊?不管这些鸡蛋是怎么得来的,都不应该随意的浪费,即使自己吃不完,还可以留着下一次吃,或者送给人家吃,只要是吃了就要比白白的浪费了好。 “班长,我觉得只吃鸡蛋青太浪费了,咱们要是吃不了,我看是不是可以把剩下的鸡蛋带回去送给医院的小李她们,她们肯定也吃不到新鲜的鸡蛋,这样既避免了浪费,又送了人情,一举两得,您看怎么样?”王京生试图把医院的小李抬出来,似乎这样一来班长就可以答应王京生把鸡蛋带回去的建议。 “嘿,合着我和你说了半天都等于白说了。我在告诉你一遍,今天换鸡蛋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是还想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安静日子,不想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那么你就听我的,按照我的办法把鸡蛋吃完。最好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拿鸡蛋去讨好医院的小李。你知道那个小李是怎么想的啊,万一她要是把我们给出卖了,我们不就玩啦。” 班长说完话,又从水桶里拿出一个鸡蛋,他一边剥鸡蛋的皮,头也不抬的还继续说:“今天这个事情完全是我一个人所为,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就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就是了。”班长这几句话说的非常的坦然,也非常的自然,看来他在做这件事情以前,已经是深思熟虑过了。 班长的一番话,让王京生在一瞬间感到了无地自容,他自己心里很清楚,班长之所以敢于换鸡蛋,这里面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了王京生。班长早就说过,王京生不仅仅是他的徒弟和战友,而且还就是他的弟弟,既然是弟弟,他就会想方设法的照顾他。今天的用拉煤换鸡蛋的举动,其实就是为了体现一个哥哥对于弟弟的关心,也是为了体现这个哥哥的作用。 从内心讲,王京生早就对那些鸡蛋垂涎宜滴,这些鸡蛋在他的眼里无异于是美味佳肴。一方面,他渴望尽快的把这些鸡蛋吃到肚子里,既充饥,有解馋;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犹犹豫豫,想吃还怕烫。那种矛盾的心情怎么觉得都有一点像又想当妓女,还想立牌坊的感觉。 王京生这个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想,不管班长出于什么动机,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只是处于一种好奇,并非故意的要违反部队的规章制度,并非要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只要他们两个守口如瓶,就不会有任何的事情发生。而且最起码自己也是直接的受益者,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朋友,或者说是一个弟弟和徒弟,万一因为这件事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必然要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现在,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赶快把鸡蛋吃完,下不为例。 想到这里,王京生觉得心情放松了许多,精神一放松,肚子明显的感到了饥饿。他仿照班长的样子,剥开了一个鸡蛋皮,但是他没有把鸡蛋黄扔掉,而是把一个鸡蛋分两口就吞进了肚子里。吃了三个鸡蛋以后,王京生就觉得肚子有了充实的感觉,鸡蛋黄到了嗓子眼也不愿意往下走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那里,他终于忍不住了,接连打了几个饱嗝,一股臭鸡蛋的味道,随着他的饱嗝冒了出来,自己的眼泪差一点流了出来。 班长看着王京生的狼狈相哈哈的大笑起来:“你呀,就是不听话,我告诉了你不要吃鸡蛋黄,不要吃鸡蛋黄,你就是不听,怎么样,这下噎住了吧,赶快喝一口水冲一下吧。” 王京生和班长风卷残云一样就把几十个鸡蛋一扫而光,吃到最后,王京生都不知道最后那几个鸡蛋青是怎么咽进去的,美味的享受变成了一种近乎痛苦的折磨。他觉得自己的嘴里充满了鸡蛋青的腥气味,打出嗝来都是鸡屎味儿。 刚刚吃鸡蛋那种美好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六章 配属医院(六)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王京生他们班到152医院执行配属任务已经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多月里,王京生他们班的三台车基本上都是去煤矿拉煤,跑的多了,这条路已经非常的熟悉,哪里有沟壑,哪里的路危险,哪里是搓板路,哪里可以休息,了解的一清二楚。那里按照班长的话说,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把汽车开到煤矿去。 五月的南疆气候逐渐的燥热起来,152医院院子里的各种树木早就是花繁叶茂,高大的小叶杨,依然是这个院子里的主人,小叶杨树油亮的叶子在五月的阳光照耀下闪射着灿烂的光芒,它们魁伟的身躯和茂密的树冠,给这所医院增添了无尽的绿色和生命。 医院大楼前有一个圆形的花坛,花坛里种植了很多的丁香花,眼下正是丁香花开放的季节,整个丁香花的枝杈上结满了或白或紫的小花,远远地看去,就好像每一颗丁香花树都顶着一个巨大的花的绣球,在诗人的眼睛里,“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丁香体柔弱,乱结枝犹坠”。 只要有时间,每到傍晚时分,王京生都会来到花坛前面轻轻地漫步。他喜欢素雅的丁香花,在他的眼里,它那白色或淡紫的小花,常常不为人们所注目。也许有人嫌它不美,如果美是专指鲜艳夺目而言,然而它实在是很可爱的。它不贪求赞美,也不奢望爱恋,它价值不凡又含而不露;丁香的性格是温柔的,但也不缺乏热烈。它虽然素装淡裹,却有许多的内秀。丁香又是严肃的,它柔中有刚。它椭圆形的脸,娇小的身材,常常开着紫色或白色的花,散发淡淡的芬香,花朵无论是紫色还是白色,都一点也不轻佻,所以赢得洁身自好的诗人的青睐。 在王京生的记忆里,丁香花还有一个特别动人的故事:古时候,有个年轻书生赴京赶考途中,爱上了一个店主女儿,两人情投意合,不料店主气愤之极,责骂女儿败坏门风,姑娘哭诉两人真心相爱,求老父成全,但店主执意不肯,姑娘性情刚烈,当即气绝身亡,店主后悔莫及,将女儿安葬在后山坡上。不久,姑娘的坟头上竟然长满了郁郁葱葱的丁香树,繁花似锦,芬芳四溢。书生惊讶不已,从此便每日挑水浇花,从不间断,终身与丁香花相依。这个悲壮的爱情故事,一直让王京生感动不已,他联想到自己失败的初恋,更加羡慕这个故事中的姑娘坚贞不屈的爱情。所以,这也是他之所以喜欢丁香花的主要原因。 有一天傍晚,王京生依旧来到了花坛周围散步,他来这里自然有着爱花的情节,可是他内心还隐藏着更多的秘密。 医院是女护士聚集的地方,尤其是到了黄昏下班的时候,各个科室年轻的护士们都要去医院的浴池洗澡,花坛是去浴室的必经之地。 这个时候,王京生会静静的的坐在花坛一侧的木质长条椅上,长条椅的左前方恰好有医院的一个宣传栏,宣传栏恰到好处的可以遮挡住王京生的身体,可是他却可以从宣传栏的的玻璃窗看过去。女护士们阿娜多姿的身影可以一览无余的进入到王京生的视线之中。 落日的余晖下,这些女护士们卸去白色大褂和白色的帽子,露出了一张张年轻可爱的面容,浓密的黑发随着轻盈的脚步,飘逸在暮霭的清风中;有的护士换上了五颜六色的便装,她们充满朝气的身体,在金色阳光的笼罩下,就如同是一只只美丽的蝴蝶在花园里穿梭往返;又如同是一个个披着金色外衣的天使,轻盈的从远处飞来,又轻盈的从此处飞走。她们的欢声笑语,她们的矫健身姿,给医院的黄昏增添了无尽的生机和活力。 那个时候,王京生会痴呆呆,目不转睛的欣赏眼前的一切,生活中的所有苦恼、悲哀和不称心全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只觉得自己仿佛是置身于与世无争的人间仙境。他虽然非常的喜欢欣赏医院的女护士,可是他始终认为自己是纯洁无暇的,他只是把这些女护士看作了大自然的一个整体,看做是缓解自身压力的钥匙,任何的私心杂念都是对于她们的玷污和熟读。他把自己的这种行为看做是一种秘密,更不想让任何人和自己分享,所以当班长问他经常去花坛那里干什么的时候,王京生就会十分坦然的说,他是去那里散步。 终于有一天,那个给王京生他们做饭的护士小李发现了王京生的这个秘密,她也是在去浴池的路上不经意之间发现了王京生。 那天小李恰巧是一个人去浴室洗澡,走到宣传橱窗的那一刻,她手里拿着的毛巾鬼使神差的掉在了地上,当她弯腰去捡拾掉在地上的毛巾的时候,看到了坐在橱窗后面椅子上的王京生。当时小李觉得十分的诧异,但是她不知道王京生这个时候坐在这里是何用意。 “哎,小王,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是不是在等什么人啊?”小李是一个快言快语的护士,很多的话她根本不假思索就会脱口而出。 这些日子她王京生他们相处的非常友好,只要王京生他们不出车,小李和小赵几乎一整天都会泡在他们这里,除去早晨为他们做早餐以外,她们还把这个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哪怕是犄角旮旯里边都会收拾的一尘不染,让人一进到这个院子就会感到这里干净和井井有条。 有的时候她们还会主动的提出来要给王京生他们洗衣服甚至拆被褥,这让班长很难为情,因为他知道,他们班的这几位的被子绝对是脏呼呼的,如果要是让人家小李和小赵给拆洗的话,太不好意思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消了她们的这种念头。 有几次,王京生发现自己放在床下脸盆里的脏衣服,出一次车回来都被洗的干干净净,叠的整整齐齐,他还能在衣服上闻道一种茉莉花香皂的味道。王京生知道,自己的衣服一定是小李偷偷的给洗好了在叠起来的,只有她才有可能为王京生做出这样的事情。 王京生还能感觉到,小李看他的时候,那种热辣辣的眼神让他心跳不已,这种眼神他一点也不陌生,因为当初他和刘纯燕在一起的时候,这样的眼神他看的太多了。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就是因为他自己有了对于小李的好感,他的话言话语之中明显的带着一种倾向,一种女孩才有可能读懂的内涵;他的眼神中同样会流露出对于小李的好感,这一切都极有可能给小李发出了对她友好的信号,而且也才才有可能在生活中的一举一动中,不经意的表现出来,小李的眼神其实就是对于王京生的一阵反馈。越是这样,王京生就似乎越是有意的躲避着小李,他预感到他和小李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今天小李突然在这里发现了王京生,这让王京生格外的紧张,小李的话更是让他感到了不好意思,他很快的就从橱窗后面的长条椅子上站了起来,故作镇定地说:“哦,没有什么,我没有等人。吃完饭没有事,我到这里散散心?” “散心?”小李对王京生的回答表示了怀疑,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王京生,好像要从他的身上找出破绽和答案。 “我看你不只是来散心吧,要是单纯为了散心,这么大热的天,你还穿的这么整齐干什么啊,这里可是我们医院护士来往的最多的地方,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哪一位护士啦?” 小李的话说的王京生满脸绯红,他的眼睛不敢直视小李,他觉得小李对他有一点误解,“我真的是来这里散心的,在屋子里呆着也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这里透透新鲜空气。不过看到了你,我还是很高兴,这也算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吧。” “呵,看看我们的小王多会说话啊,看到了我是意外的惊喜,那么看到了别人呢,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惊喜啊。”小李调皮的歪着头看着王京生,她蓬松的秀发就像瀑布一样飘散在脑后,白净的脸庞上显露出少有的红晕,就如同连队果园里熟透了的水蜜桃。粉红色的衬衣和她粉色的脸庞交辉相映,一种孩童般的天真洋溢在她的脸上,王京生被她的美丽惊呆了。他张大了口,好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在这一瞬间,王京生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眼前和他在一起的就是刘纯燕,她的身姿,她的笑声,她的诱人的芳香都是那么的熟悉。他几乎就要扑上去。 小李也发现了王京生不自然的表情,她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时收敛了自己的笑声:“嘿,你怎么不说话,发什么呆啊?” “没有,没有,我能发什么呆啊,我是在想其他的事情呢。”王京生赶快给自己打着掩护。 “你还说没有发呆,你刚才那个眼神都直了。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男兵的那点心思谁不知道啊。我们女护士就是漂亮,不要说是你了,就是我也愿意多看几眼呢,不就是看看吗,又看不坏,干嘛不敢承认,这有什么啊。”小李的话咄咄逼人,一下子就把王京生的内心世界揭示的清清楚楚。 原来王京生还真的没有多想,他只觉得小李和小赵对他们几个人都不错,人家一个女孩子也是到部队来当兵的,也是父母生父母养的,按照年龄她们比王京生还要小几岁,他们四个人在她们的面前应该就是一个大哥哥,作为一个小妹妹,一个女护士,人家凭什么就要伺候你们几个大男人,不就是因为你们给人家医院拉了几次煤吗?所以王京生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总是会主动的帮助他们做一些事情。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那两个女护士对王京生有着比对其他三个人要好得多的好感。 但是今天,当王京生在这样的场合和小李单独相处的时候,当他近距离的欣赏和观察小李美丽的容颜的时候,当他们两个眼睛相对迸发出热烈火花的时候,他从小李的眼睛里读懂了很多很多,他也想了很多很多,感到了很美很美。一种初恋的感觉油然而生。 此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女孩子的嘻嘻哈哈打闹声和说笑声,王京生和小李差不多同时抬起了自己的头,在他们二目相视的那一刻,王京生感到一股火焰向自己扑来,他很不自然的对着小李笑了笑:“你赶快走吧,我也要走了,要是让你们医院的护士们看到我们两个在一起,还不一定要说出什么呢。” “走什么啊,我们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怕什么啊?”小李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看她的样子要比王京生还要镇静的多。 “我不是怕,我主要是怕给你找麻烦,怕别人误解你。” “给我找什么麻烦啊,我才不怕呢。我看啊,但是你想的太多了,如果你要是害怕的话,那你还是赶快的走吧。”小李的一番话,显然包含着对王京生的不满。 王京生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几个身穿便服,手里端着脸盆的女护士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 “嗨,小李你在这里干嘛呢?” “呵,我们说得刚才怎么一转眼就找不到你了,原来有人在这里等着你啊。” “嘿嘿嘿,这个人是谁啊,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啊。” 女兵们七嘴八舌的和小李开着玩笑,小李一点也不着急,她此刻就像是是一位骄傲的公主,喜上眉梢、笑意盈盈,手中挥舞着一条粉红色的毛巾,追打着和她调侃的女兵们。 “让你们胡说,我打死你们。” 女兵们在小李的追逐下嘻嘻哈哈的走远了。 王京生呆呆的站在那里,紧张的手心直出汗。他羡慕的看着这些军中的美女就像是一个个美丽的蝴蝶在自己眼前追逐嬉笑,让他的内心有了一种温暖如春的感觉。 看着远去的女兵们的背影,王京生感慨的对小李说:“你们医院的这些女护士多活泼啊,就像是一个个美丽的天使,能在你们医院工作多么的快乐啊。” “呵,看不出来,你对我们医院的女护士还都这么感兴趣,要不我把她们都叫回来,你和她们沟通沟通怎么样?”小李的话里有了一点醋意。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也就这这么说说。”王京生也赶快的为自己辩解着。 “哼,我谅你也不敢有这个意思,看看刚才把你紧张的那个样子,一看你就是属于那种想吃又怕烫的,色大胆又小的人。”小李似乎一点也不再顾忌,几句话说得王京生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他恨不得一下子钻到地下去。 现在,王京生心情十分的复杂。他和小李虽然只在这里逗留了十几分钟,可是这十几分钟是王京生参军一来最难以忘怀的十几分钟,在这十几分钟里,一种久违的甜蜜充斥着王京生的整个心灵,他自己都解释不清,自己是不是又在找回初恋的感觉,自己是不是已经“爱”上了小李。 另一方面,王京生又感到了迷惘,他不敢相信自己和医院漂亮的女护士能碰撞出感情的火花,因为这种火花是危险的,如果任凭它燃烧起来那是要烧毁他们的一切,包括前途和前程,甚至一生。可是,事情又是明摆着的,小李现在的话语和行为,已经明白无误的给自己传递了喜欢自己的一个信号,而且自己也确实是从内心喜欢人家,如果现在自己敢于向小李大胆的袒露喜欢她的话,小李也一定会给予明确的回应。可是,他不敢这样做,他不能敢这样做。 部队一直就有明文的规定,无论男兵还是女兵,都不允许在当地谈恋爱,这是一条铁的纪律,容不得任何人违反和抵触。去年王京生所在的部队,有一个战士就是因为和当地医院的一个护士谈了恋爱,被部队发现。本来这名战士是部队培养的干部苗子,就是因为这种恋爱关系葬送了他的前程。他不但没有如其所愿娶到他喜欢的护士,而且还被部队悄悄地遣送回地方,给了一个记大过处分,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的事情,一直被部队当作一件典型事件和反面教材,每到新兵入伍老兵复原的时候,都会不厌其烦的大讲特讲。部队不同于地方,铁的纪律容不得任何人的违抗,谁要是不相信,一定会被碰的头破血流。 “小李,小李。。。”忽然医院浴室那边一人在喊小李。 “哎,知道了,我来了。”小李也大声的回应着。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王京生,一时间又恢复了少女特有的羞涩和矜持,她小声的对王京生说:“我们医院的护士们在叫我,估计是有什么事了,对不起啊,我先走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王京生机械的点了点头:“你赶快去吧,我出来时间也不短了,我也要回去。。。。” 他们两个人二目相视,似乎还都有很多的话要说,似乎还都恋恋不舍。。。。 晚上躺在床上,王京生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小李含情脉脉的音容笑貌一直在他眼前晃动,他好像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小李。他极力的反思着自己,在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寻觅和找寻着哪怕是有一点感情出墙的蛛丝马迹,他觉得他对于小李还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最多也就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是来源于一个青春年少的男人对于一个豆蔻年华的女人一种本能的反应。歌德曾经说过:那个男子不钟情,那个女子不怀春。王京生知道自己对于小李有好感,可是这种好感还不足以演变为一种爱情,他非常的现实,他知道即便他和小李的关系在发展下去,即便他们两个人都有那种爱恋的欲望,他们之间也绝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王京生很清楚这样一个事实,他和小李目前在部队都不过是一名战士,战士和干部的区别就在于干部可以在任何地方谈恋爱,战士只能是在自己的原籍谈恋爱。王京生对于自己的未来一直是带着顺其自然的心态,他认为人的命天注定,是你的终归都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就是费劲心机也没有用。倘若自己真的在部队提了干,那么他当然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选择自己的终身伴侣,如果小李也恰好提了干,那么这也只是一个基础,至于他们最终能不能走到一起,限制的因素太多了,其中包括来自于家庭的关怀,包括部队的干涉,还包括各种不确定的因素。 所以在王京生看来,即便他们具备了一切条件,他和小李之间也是根本不可能的。小李可能没有想过这些,可是他王京生就不能不想。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要把他和小李之间的这种关系尽快的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中,扼杀咋摇篮里,尽管这样做的确有一些不近人情,甚至尽乎残酷,但是长痛不如短痛,这对于两个人都是一种解脱。 第六章 配属医院(七) 第二天早晨,王京生没有去食堂吃早餐,他起床后洗漱完了就直接去了停车场,他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主动地避开小李,也是为了从现在开始就有意识的躲着小李。 今天只有他们的十四号一台车去煤矿拉煤,副班长和吕启军的车要随着医院去叶城基地拉运各种药品和急需的物资。 王京生把汽车擦拭干净,又检查了汽油、机油和水箱里的水是否充足,估计班长马上就要来了,他又把汽车发动起来预热,等着班长一到,就可以立刻出发了。 自从到了医院配属一来,只要是有了出车的任务,班长基本上都是让王京生来驾驶车辆,按照班长的话,王京生早就具备了一个正式驾驶员的资格,完全有能力单独驾驶汽车了。现在的问题就是尽早取得部队颁发的驾驶证,正式的接管车辆。班长告诉王京生,他今年底很有可能就要复员了,估计他走了以后,这台车肯定就会属于王京生。 汽车上路以后,王京生一直闷闷不乐,可能是昨晚他没有睡好觉的缘故,他有一点晕沉沉的感觉,两个太阳穴隐隐的作痛,提不起一点精神来,一句话都不想说。班长给他带来的炸油饼一直放在座位上,散发着香喷喷的气味,可是他一口也不想吃。 “嗨,你今天这是怎么啦,早饭你没有去吃,给你带来了炸油饼你也不吃,人家小李还特意的问你怎么没有去吃早饭呢,要不是我说给你把早餐带来,小李非要到停车场给你送炸油饼来呢,看看人家多么关心你。我看你现在一点精神都没有,是不是不舒服了?如果你要是真的生病了,就不要去拉煤啦,我自己去也一样。”班长发现了王京生有点不对劲,十分关切的询问着。 “没事,可能我昨晚没有睡好,有点晕乎,一会儿就好了,你不要担心我。”王京生强打着精神说。 “那就好,只要你觉得没有问题就好,什么事情都不要硬撑着,我们都是人,不是神,对吧。”王京生没有想到,班长竟然还使用了这样的语言,不但哲理性很强,而且还有一点调侃的味道。 王京生心情一下子好多了,他差一点笑出来。当他扭过头来看班长的时候,才发现,班长也侧过身来用一种异样和好奇的眼光看着他,那个神情好像是第一次认识王京生一样,让王京生觉得很不自在。 “我想问你一件事,就看你说不说实话了。”王京生听得出来,班长的语气里充满了好奇,他已经预感到了班长要问他什么事情,不过这个时候只能是装作不知道。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看你是不是如实的回答了。”“您说吧,只要是我知道的,肯定如实的回答。”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啊。” “我怎么觉得你和152医院那个护士小李的关系有一点不正常啊,你们是不是已经好上了。我刚才看她那么着急的在找你,我就觉得有一点不对劲。我说的最近那个小李有事没事就往我们这里跑呢,原来她是有备而来啊。哎,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之间是不是有情况了,我保证给你保密的。” 王京生看到班长那副认真和好奇的样子,知道他真的认为他已经和小李好了,他立刻着急起来:“哎哎,班长,这件事情你可不能瞎猜啊,我和小李之间什么情况都没有,她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什么想法,再说了,人家是医院的护士,怎么可能看上我呢。你可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万一要是让小李知道了,那就麻烦了。” “嘿,你和小李的事没有就没有呗,干嘛这么着急白脸的,我又没有说你们就是有。我这不也是觉得好奇嘛。” “真的没有什么,我向毛主席保证。”王京生一着急,把在学校里发誓的词都用到这里了。 “嗨,你看你,发什么誓啊,我相信你还不行吗,不过其他人就不一定相信你了。” “只要是你相信我就行了,要是他们几个敢胡说,我就和他们急。”王京生一脸无辜的样子,让人觉得是真的生气了。 此时王京生的内心世界很复杂。不可否认,他对小李确实有着和对小赵不一样的好感。看不到小李的时候,就觉得精神恍惚,心不在焉,心里边没着没落的。可是看到了小李就觉得不好意思,甚至是神经慌乱,不知所措,该说的还是不该说的全都说不出来了。他能从小李的眼神中能读懂小李对他的好感,那种眼神他在刘纯燕那里看到了很多次,他知道,他和小李之间的关系正在不可抑制的向着那个甜蜜目标发展,而且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说不定哪一天他们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就会被捅破。 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和小李之间的关系怎么会发展的这么快,满打满算王京生他们到152医院不过才一个多月,除去每一天的早餐能见面以外,很少有单独见面的机会,更不要说互相的交流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王京生本来是想采取一种躲避的办法疏远小李,在人不知鬼不觉之中悄然的结束他和小李之间的这种说不上关系的关系,这样起码对于小李来讲是最小的伤害,而且也不至于弄得满城风雨。没有想到的是,就连平时最不喜欢管事的班长都看出他和小李之间微妙的关系了,那么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这要是让这些人把他和小李的事情添油加醋的传到团里或者是医院的领导耳朵里,不但是他王京生,尤其是小李肯定也要受到医院的处分,那就一切全完了。如果说,昨天晚上王京生还在为自己是否和小李继续走下去犹豫不决,那么今天他已经坚定了决心,快刀斩乱麻,结束这一切。 班长看王京生的脸色确实有一点不好看,也就不再多说了。驾驶室里顿时寂静下来。 由于是轻车熟路,汽车很快就到了煤矿。王京生他们和煤矿的“独眼男人”混的已经很熟了,无论他们的汽车什么时候到煤矿,只要是“独眼男人”在,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排队,立刻就可以装上煤。 装好煤以后,王京生觉得肚子饿了,可能是早晨没有吃饭的原因,肚子咕咕的直叫,坐在旁边的班长都听见了。班长看着王京生说:“怎么样,这回肚子饿了吧。” “嗯,还行吧。”王京生不置可否的回答着。 “什么还行啊,我都听见你的肚子叫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这是再论的。你就不要给我逞强了。走吧,咱们赶快去煤矿食堂吃饭吧。” 王京生很快就把车子开到了煤矿食堂。煤矿食堂大门前聚集了很多的人,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穿着黑乎乎的工作服,有的还带着矿灯,脸上就如同是涂抹了一层黑色的油彩,一看就知道他们刚刚从井下上来。他们的手里都拿着饭盒、饭盆,大家在那里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再说什么。 王京生把车子停在了路边,班长对王京生说,你不要下去了,我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很快班长就回到了车里,他无奈的告诉王京生,煤矿食堂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差不多有一周的时间了,卖给矿工的都是窝头,而且没有一点蔬菜,顿顿都是窝头加咸菜,弄得这些矿工意见很大。今天他们听说食堂终于要卖馒头了,所以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所有能来的矿工都来了,就连正在上班的矿工也有的偷偷的跑了出来。看来想在这里吃饭是不可能了。 班长无奈又很抱歉的对王京生说:“煤矿只有这么一个食堂,看这个阵势,一会儿半会儿的轮不到我们,即便轮到了我们也不一定还有馒头了,看来我们今天中午就要饿一顿了。” “没事,你早晨不是还给我我带了两个炸油饼呢吗,多少也可以解决一点小困难,饿一顿没有事。我们还是尽快赶回医院吧。” “对呀,你不说我还给忘记了。你说不吃,我就把那两个炸油饼给放在座子底下了。”班长说着话,从座子上站了起来,他掀起了坐垫,从座子下面拿出一个报纸包。报纸包由于在座子底下翻滚了半天,表面已经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黑色油污。班长小心翼翼的打开报纸包,炸油饼的香气立刻充满了整个驾驶室。 王京生用眼睛的余光悄悄地看了一眼班长手里的油饼,早晨看都不想看的油饼现在似乎成为了美味佳肴,他不由得使劲咽了一口唾液,嗓子里一阵阵的向上涌动着酸水,恨不得一口就把炸油饼吞下去。 班长好像看透了王京生的心思,他把手里的两个油饼全部递给了王京生:“哎,这两个油饼多亏了没有扔掉,现在救了大急了,你赶快把它们吃了,吃完我们再走。” “不行,不行,这怎么行啊,还是我们两个一人吃一个。”看到班长把两个油饼都给了自己,王京生急忙把已经伸出去的手抽了回来,说什么也不接班长递过来的油饼。 “让你吃你就吃吧,你早晨就没有吃饭,已经够呛了,中午再不吃饭你还顶得住啊。这两个油饼你必须吃掉,你就不要管我了。” “绝对不行,你要是我不吃,我也不吃。要饿我们一起饿。再说早晨我的确不饿。”王京生依旧还是不肯“独吞”。 “好吧,我们两个都不要客气了,就一人一个油饼吧。等一会儿看看路边还有没有维族人带煤的,要是有的话我们还可以换一点鸡蛋,那样一来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啊。”王京生觉得班长的话很有道理,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招呢。看来人就是要灵活一点,纪律是纪律,人的本能有的时候要比纪律重要的多。 王京生接过班长手里的油饼,看都没有看,三下五除二就把油饼填进了自己的嘴里,还没有品尝出油饼的滋味,整个油饼已经进到了肚子里。这一下不但没有止住饥饿,反倒一下子招出了馋虫,肚子觉得更空了。 汽车开动以后,班长就把头探出了窗外,他向马路两边四处张望着,找寻着要搭车的维族人,王京生也在不断的巡视着路边的每一个角落。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每天路的两边几乎随处可见手拿鸡蛋拦截车辆的维族人,躲都躲不及。可是今天想找他们了,他们就好像是约好了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一个人也看不见了。眼看汽车已经驶出了矿山小镇,前面不再会有搭车的维族人了。 班长和王京生都感到了很沮丧,尤其是王京生更加感到了失望,他默默的开着车,一句话也不再说。班长双手紧紧地抓住仪表盘一侧的拉手,身子斜靠在门子的内侧,他把头微微的向前倾斜着,这是为了防止汽车颠簸时候碰到头的一种自我保护。王京生知道班长这个时候,在这种颠簸的路上根本不可能睡得着,他这样做其实就是为了养养神,或者说是不再打搅王京生,让王京生能专心致志的开车。 回来的路上,王京生有意的加大了油门,他想早一分钟回去是一分钟,早一分钟,就少挨一分钟的饿,少受一分钟的罪。平时三档跑的路,他今天加大到了四档的位置上,汽车在狭窄颠簸的山路上跑出了四十公里的时速,整个车身摇摇晃晃,四个车轮在搓板路上不时的跳跃着,王京生和班长在驾驶室里前仰后合,把胃摇晃的更加空了。 眼看汽车就要出山了,出山以后距离叶城还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不过那里基本都是戈壁滩,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汽车可以跑起来,两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了。 王京生看看天上的太阳,最多也就是下午两点钟,这也就是说,如果顺利的话,四点以前就可以到医院。想到这里,王京生觉得有了精气神。 第六章 配属医院(八) 汽车就要走出山口的时候,王京生发现前面的路中央停着一辆汽车,王京生想,是谁把汽车停在了这里,当不当正不正的。这里的路本来就窄,现在这里停了一辆汽车,其他的车就根本过不去了。 王京生只得也把车停了下来。他看了看班长,班长这时候好像真的睡着了,王京生停车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王京生没有叫醒班长,他打开车门自己走下了汽车。 前面的汽车一看就是地方的车牌,车上也装满了煤。王京生快步走到那台车的前边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前面的路上断开了一条五六米宽的大口子,汹涌的水流从侧面的山沟里奔涌而下,足球大小的石头在湍急的水流里不时的翻滚着,水流冲击山石发出了阵阵吼声,就如同千百匹野马在草原上肆意奔驰。随着水流的冲刷,道路两侧的边缘还在不断的塌陷,那条裂口越来越宽。 上午从这里经过的时候,这里还是干枯的,一点洪水的迹象也没有。怎么不到一天的时间,这里就变成了这样。王京生趴在地方车的车窗门往汽车里面观看,只见一个汉族司机正在车里面打着瞌睡。他轻轻的敲击着门子玻璃,汉族司机睁开了眼睛,他看到王京生在车子外面,就把车窗摇了下来。 “解放军同志,你有什么事吗?” 王京生赶快客气的回答着:“哦,对不起打搅你了,我只是想问问前面是怎么回事。” 汉族驾驶员告诉王京生,这里本来就是一个泄洪的山口。每年的五月底,六月初,山上的雪层开始融化,雪水就会顺着这条泄洪道排泄下来,由于这里的山势比较陡,而且附近几座山头所融化的雪水差不多都要汇集在一起经过这里,所以这里的水流才特别的湍急,有的时候甚至汽车都可以给冲跑了,过了七月雪山的雪水融化的差不多了,这里的水流也就小多了,车子就可以从水上通过。经常跑这条路的驾驶员都知道这些,所以一般不是特别情况,很少有地方上的驾驶员在这个时间来这个煤矿拉煤。本来他也是不想来拉煤了,可是单位急着用煤,就让我冒险跑一次,没有想到,到底还是碰上洪水了。 王京生这才想了起来,难怪刚才从煤矿出来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搭车换鸡蛋的维族人呢,他们大概也知道这里要发洪水,车子都过不来,所以就没有人在搭车了。 那可怎么办呢,难道你就在这里等着吗?王京生着急的询问着那个汉族驾驶员。 那个汉族驾驶员不着急不着慌的告诉王京生,在新疆开车,这样的事情多了。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正是雪山雪水融化的时候,新疆到处都是雪山,所以到处都是洪水,车子被困那是经常的事,有的时候要困几天我们都习惯了。 可是你准备怎么办呢,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吃的没有吃的,要喝的没有喝的,还不困死在这里啊。 汉族驾驶员哈哈一笑,他说,一看你就是第一次来这里,这里的洪水中午的时候来势最为凶猛,水急流大,到了傍晚就逐渐的变小,到了夜里最小,那个时候,一般的汽车都能涉水过河,我们就准备在那个时间过河。怎么样,你是不是也要和我们一起过河啊。他还调侃的说,你们解放军都是开的国家的车,即便车子陷在水里也没有关系,最多就是挨一顿批评而已,我们地方驾驶员可不行,要是我们的汽车陷在了水里,那麻烦就大了,轻则给处分,弄不好就要丢掉饭碗,所以地方驾驶员遇到这种情况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都不敢贸然行事。 王京生听到这里,心里立刻就凉了半截,他不知道下一步究竟应该怎么办好。恰好这个时候,班长也走了过来,王京生就把刚才汉族驾驶员告诉他的一番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班长。 班长听了王京生的这些话,好像并不怎么吃惊。他到是劝慰着王京生:“事已至此,咱们也就不要多想了,既来之则安之。走吧,我们还是回自己的车上去吧。” 回来的路上,班长告诉王京生,这样的场合他见得多了。参军这么多年,每年出车都要碰到几次这样的事情,这在新疆,在汽车部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经历的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那我们怎么办呢,走又走不了,退又退不回。又没有办法通知副班长他们来救我们。” “嗨,你就不要发愁了,就是愁白了头也没有用,走吧,看看我们的车里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然后在想办法烧一点水喝,等到晚上洪水小了再说吧。” 王京生把驾驶室坐垫从车上拿了下来。坐垫下面的盒子里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千斤顶、大活动扳手、加力杆、轮胎套筒横七竖八的;还有规格大小不一的各种螺丝、螺帽以及汽车上面的各种零部件。王京生费劲的把这些东西扒拉开,发现在盒子的角落里有几块沾满油污的馒头,这些馒头都是王京生和班长在兵站吃饭的时候剩下的,当时舍不得扔掉,就扔到了坐垫下面的盒子里。这些馒头硬的没有了一点水分,王京生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时间放在这里的。他如获至宝的把这几个黑不溜秋的馒头放到随车带来的水桶里,高兴地对在车后面的班长说:“班长,我在这里找到了几个馒头,你看还能吃吗?” “真的?巧合了,我这里也发现了几个馒头。看来我们的运气还不错,至少能解决一点小困难了,这就叫做,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班长这个时候也没有忘记调侃,话语气里还透着兴奋,他手里拿着几个馒头从汽车的后面走了过来。 “你看,这几个馒头是我在车后面的工具箱里找到的,也不知道都是什么时候扔在那里的,别看这么长的时间了,可是我看,除了干一点以外,一点也没有坏。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它可就是我们的救命粮啦。” 班长拿起一个馒头,使劲的吹了几口,似乎想吹掉馒头上的尘土,然后用手指使劲的把馒头上的油污往下刮着,手的指甲盖刮在干硬的馒头上发出“嘎嘎”的声音,散碎的馒头渣就好像人头上的头皮屑纷纷飘落下来,王京生看的目瞪口呆,心里一阵阵的泛着恶心,刚才发现馒头那一瞬间的兴奋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心想,这样的馒头还能吃啊。 “别愣着啊,你也过来帮帮忙,把这些馒头上的油污都给刮掉了,我们就可以吃啦。” “这能吃吗,都这么长的时间了,我觉得早就应该坏了。”王京生显然有一点忧心忡忡,他对这几个馒头是否还能吃,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因为要是在家里,放了这么长时间的馒头早就长毛了,根本就不能吃。 “这个你就不懂了吧,这里是新疆,你在这里呆了两年了,这点常识还没有。这里的气候干燥,水分蒸发快,一般的东西都不会腐烂,就是这几个馒头再放一段时间,还是不会坏,最多就是被风干成为一堆渣滓,这也就是新疆的馕为什么能长期放置的原因。咱们退一步讲,即便这几个馒头有一点坏,我们也要吃,怎么着也不能眼看着饿死吧。” 班长歪着头看了王京生一眼,好像很理解他的心情:“得啦,我看你也不要摆弄这些馒头了,你去找几块干柴,在用水桶打回一点水来,我们先吃点东西再说。 王京生按照班长的意思跑遍了四周很远的地方,可是一块干柴也没有找到,除了光秃秃的石山,就是寸草不生的戈壁,这里不要说是干柴了,就连一根茅草都看不见。王京生失望的回到了汽车旁,班长看着王京生两手空空的回来,猛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嗨,你看看我,一着急我都给忘记了,这荒山秃岭的上哪里去找干柴啊,可是没有干柴我们就无法烧水喝。没有吃的可以活几天,要是没有水喝,那一天也受不了。看来我们只能是另想办法了。” “想什么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好想?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何况我们既不是巧妇,也根本没有米,甚至连柴火都没有。我倒要看看班长能有什么好办法。”王京生心里是这样想的,只是他没敢说出来。 班长对王京生说,你其他的事情就不要管了,只管拿着水桶去前面打一点水回来就行,最好是能让水沉淀一下,把水里的泥沙过滤掉,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等到王京生提着半桶水回来的时候,班长正在使用一根撬棍撬汽车两侧最上面的木栏杆。王京生这才明白班长是要用汽车的栏杆当作柴火烧,这可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亏了班长想得出来。不过,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这也是最好的和唯一的办法了。这时,王京生对班长有了一点刮目相看的感觉,看来年长几岁就是经得多,点子多,自己需要向班长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班长把撬下来的木栏杆用撬棍砸碎,然后从驾驶室里取出一小团棉纱,在把棉纱沾上汽油。他让王京生打开汽车的机器盖子,把沾满汽油的棉纱挑在一个大号的改锥上,最后再把改锥搭在起动机一侧的两个触点上,起动机由于短路,立刻发出了火花,挑在改锥上面的棉纱被火花点燃,猛烈的燃烧起来。这一切完成的非常的熟练,看的王京生目定口呆。 班长顺势点燃了水桶下面的劈柴,很快,馒头渣泡水的“饭”做好了,其实就是名副其实的面糊糊。班长从车上找来一块硬纸板,用手撕成一个前面宽,后面窄的长方形纸板,把其中的一块纸板递给王京生说:“拿着吧,这就是吃饭的‘勺子’,我们就用它来吃饭吧。” 看到班长做的这个不伦不类的“勺子”,王京生有点忍俊不禁,班长真能突发奇想,什么东西他都可以拿来利用。 这时,前边车上的汉族司机突然走了过来,他径直的来到了水桶旁,像一个孩子似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冒着热气的水桶,班长看了汉族司机一眼,没有说话,只顾着拿“勺子”吃水桶里的“饭”。 王京生一眼就看出来,这位汉族司机也一定是饿得不行了,他来这里一定是想找一口吃的东西。他刚才已经认识了这位司机,而且这位司机还告诉了自己很多事情,这个时候要是不答理人家显得太不礼貌,况且都是天涯沦落人,都处在这样困难的境地,说不定还有求着人家的地方呢。他知道班长也不是小气之人,只是他不认识这位司机,所以没有和人家说话。 “来吧,坐下来一起吃一点吧,只是我们的‘饭’不太好吃。”王京生客气的和那个汉族司机打着招呼。 汉族司机瞥了班长一眼,见班长依旧是不动声色的自顾自津津有味的吃着“饭”,他又看着王京生,王京生把自己的“勺子”递给了他,然后自己又顺手做了一个“勺子”,三个人围在一起,谁也不再说话。很快,水桶里的“饭”被三个人一扫而光。 说起来,这么一点面糊糊还不够三个人填牙缝的,可是人饿得急了,有这么一点食物,总比没有没有强。 汉族司机一个劲的向班长和王京生道谢。他说,还是你们解放军好,真的是和群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多亏了遇见了你们,如果要是他一个人,一台车在这里,他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呢,现在终于有了主心骨。 班长面无表情的说,你也不要把我们说的这么好,谁遇见这种情况都会这样做的,看样子今天我们是走不了,如果要返回煤矿更不行,因为我们的汽油只够到医院的,煤矿没有加油站,我们要是去了就回不来了,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是在这里等到明天再说了。我看你如果能回煤矿还是回煤矿吧,不要和我们在一起受罪。 汉族司机苦笑着说,看您说的,我还不如您们呢,我们地方车的油料管的特别的严格,每台车的油料都是单独核算。我们出来的时候都有任务单,跑多远的路程,就按照耗油量发给多少油票,节约了有奖,如果超支了,就要由司机个人承担,所以我更不能回去了。 王京生不解的问,那要是出现了特殊情况呢,比如就像今天的这种情况,那怎么办呢?总不能因为一点油就等死吧,单位就是在节约也要讲道理啊。汉族司机叹了一口气说,哎,地方上的事情,尤其是新疆这个地方上的事情很不好说,你们解放军是不会理解的,等到你们有一天回到了地方就什么都知道了。反正我是跟定了你们了,你们能走我就能走,你们不走我就和你们一起作伴。 说着话的时候,天色逐渐的黯淡下来,背后的山峰遮挡住了夕阳的余光,都说山里黑的早,看来的确是这样。 王京生伸着脖子使劲的朝着山口的方向张望着,他此时多么期待沟壑的那面能有一辆车过来,可是远处除了越来越黑暗以外,什么也看不到,没有一丝灯光,没有一点声音。 一阵山风吹来,王京生感到了丝丝的寒意,太阳一落山,山里的风都变成了冷风,虽然已经是五月了,可是这里的夜风依然寒气逼人。 班长跑到前边断口的地方看了看,回来后对王京生说,山上下来的洪水一点也不见小,看来今晚我们肯定是走不了了,你赶快把我们的行李拿下来,把大衣穿上,我们两个就在驾驶室里忍一宿吧。你再告诉前边车上的司机,也让他也早一点休息,有什么事情我们再叫他。 时间不大,天色完全的黑了下来,整个山沟立刻都陷入了一片黑暗,而且今天还是阴天,天空中看不到一点星光,王京生在驾驶室里除了能听到班长的呼吸外,根本就看不到近在咫尺班长身影。睁着眼和闭着眼没有什么区别。 刚才为了睡觉的事,王京生和班长推让了半天。王京生想让班长睡在副驾驶员的座位上,那是两个人的座位,个子小的人可以蜷着腿躺下,正好班长的个子比较瘦小,睡在那里正合适。可是班长执意让王京生睡在那里,王京生着急白脸的说,你这不是寒碜我呢吗,我怎么能躺在那里呢,再说我这么大的个子也根本躺不下啊,您就不要推让了。可是班长还是不干,情急之中王京生来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班长睡前半夜,他睡后半夜。班长这才很不情愿的躺在了副驾驶员的座位上。 王京生坐在驾驶员的座位上,心里一阵阵的发慌,手脚都觉得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刚才爬上汽车大箱去取行李的时候,就觉得头晕,眼睛还冒出了无数的金花,他知道这全是因为饿的缘故。他特别的后悔早晨没有去食堂吃饭,如果要是早晨吃了饭,这个时候也不会饿得这么难受。想到这里,他眼前立刻浮现出了小李的身影和笑脸,他又特别的恨自己,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的躲着人家小李呢,他和小李之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完全是自己自欺欺人罢了。说不定现在小李还在为看不到自己回去而担心呢,要是现在能吃到小李给他们做的炸油饼,那该是多么的香甜啊。想到这里他更感到了肚子的饥饿,身上有一点发冷。他把身上的皮大衣紧了紧,双手插在大衣的袖口里,闭上眼睛,趴在了汽车的方向盘上。。。。。。 第六章 配属医院(九) “嗨,快起来,我们该走了。”睡意正浓的王京生突然被班长叫醒。他很不情愿的睁开眼睛,车窗外面已经有了一丝曙光,看来天就要亮了。王京生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不是睡在医院宿舍的床上,而是呆在汽车里。他赶快掀掉盖在身上的被子,从驾驶室里跳了出来。 昨晚王京生几乎一夜都没有睡好,开始是心里犯嘀咕,在这荒山野岭的,要是发生点意外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来刚刚要睡着,又被冷飕飕的夜风冻醒,上身有皮大衣罩着还没有觉得怎么样,可是小腿以下感到了特别的冷,山里的夜风从已经变了形的车门子缝隙中钻了进来,王京生下身只穿了衬裤和单裤,根本抵御不住寒风的侵袭。他脚下穿的是解放鞋,白天捂了一天的脚出了很多的汗水,鞋子里面早就湿透了,这个时候的感觉就如同是把脚放在了冰水里,几个脚趾头被冻得钻心的疼,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打开行李取出棉被,从脚到腿都给包裹起来,这才逐渐的有了暖和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刚刚睡着,就被班长给叫醒了。 班长说,他刚刚到前面看过,洪水小多了,最多还有一尺多深,正是把车开过去的好机会,如果要是等到天大亮,说不定洪水又会加大,那个时候想过又过不去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要赶快把车开过去。他已经和汉族司机说好了,让他把路让开,班长开车先过去,如果没有问题了,汉族司机再开车过。 王京生手忙脚乱的把自己的被子卷了起来,随手扔到了座位上,拿起手摇柄跑到车前面把汽车发动着,班长对王京生说:“你也上来吧,你注意观察汽车的右边,我看左边,有什么问题就赶快嚷一声。” “知道了,您要小心啊。” “没有事,你看好右侧就行了。” 汉族司机已经把自己的汽车紧紧地靠在了山的内侧,班长手握着方向缓缓的驶向被洪水冲开的口子。 路堤被山洪冲刷了一天,路堤和水道之间已经形成了一个几十厘米深的硬坎,尽管班长把车开的已经很小心了,可是车轮从路堤上下到河道里的时候,还是剧烈的颠簸了一下,在这一瞬间冰凉的洪水立刻涌进了驾驶室的底板上。 河道里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和山石,车轮不住的在石头上打着滑,左右摇摆就是不肯往前走,好不容易前进了一步,遇到了石头又发生了侧滑,随着车轮的移动,汽车逐渐的向着河道的边缘溜了过去。汽车每颠簸一下,王京生的心就要蹦到嗓子眼。他心里想着,快一点过去吧,车轮千万不要在侧滑了,如果再侧滑一米,汽车就要掉到几十米的沟壑里,那样一来就会车毁人亡,他可不想在这里做无谓的牺牲。 他偷偷的看了班长一眼,尽管黎明前的天气还很冷,可是班长的额头上却滚动着一粒粒的汗珠,他的上牙紧紧地咬着下嘴唇,浑身都在较着劲,看得出来,班长要比王京生紧张的多了。 汽车的前车轮终于触到了对面河道,班长快速的把变速杆调到一档的位置上,踩着油门的脚狠狠地踩了下去,汽车发动机突然间就要像爆炸一样,猛烈的吼叫起来,汽车的前轮轰然一声窜上了路堤。王京生一颗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在了肚子里,他感到了浑身没有了一点力气,软软的瘫倒在了座位上。 刚才这惊险的一幕,对面地方车的汉族司机看的清清楚楚,他的精神在那一瞬间似乎已经崩溃了,当班长走下车向他挥手示意,让他把车开过来的时候,他连连的摆手,那意思是说,他不过去了。王京生也跑下车来着急的喊他过来,汉族司机竟然钻进了驾驶室,不再搭理他们了。 “妈的,胆小鬼,这么点小事就把苦胆吓破了,根本就不配做一个站着撒尿的。就让他在这里等死吧。”班长冲着地方车狠狠的骂了几句,“王京生,上车吧,我们走。” 上午八点多钟,王京生和班长的车就到了医院。 王京生和班长一走进医院后勤处的院子,副班长和吕启军正好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他们看到班长惊奇的喊道:“嘿,回来啦,你们昨晚没回来,我们担心死啦,这不是正要去找你们吗,对啦,你们昨晚是不是住在煤矿了?” “住他妈的什么煤矿,我们差一点就住到阎王爷那了。你们在家里呆的倒是踏实,我们晚上没有回来,你们也不知道去找找我们,我看啊,我们就是死在了外面你们也不会着急的。这会儿当什么好人啊。”王京生到二班一年多了,可是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班长对副班长这么大动肝火,大发雷霆。 “嘿,怎么啦,我怎么得罪你了,你怎么骂人啊,我看你是不是吃了枪药了。真是一大早就撞到了鬼。”副班长一肚子的委屈,不知道班长究竟为了什么发火和骂人。他转脸问王京生:“王京生,你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京生把昨天下午、昨晚和今天早晨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副班长。副班长和吕启军听的目瞪口呆,他们不敢相信,班长和王京生在一天的时间里怎么会遇到那么多想也想不到的事情。 副班长很委屈也很愧疚的说,其实昨天晚上,他和吕启军也一直很担心班长和王京生,因为自从去煤矿拉煤以来,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情,也无论汽车有什么故障,他们这三台车没有一台车回不来,没有一个人在外面过夜。所以昨晚班长和王京生没有回来,他们就感觉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不到的难事。副班长和吕启军商量着准备去通往煤矿的路上找一找他们,可是医院的郑处长突然来找副班长,他说,西藏阿里地区住叶城基地有一个战士患了急性阑尾炎,病情非常的危及,可是他们那里没有车,要求医院赶快派车去接,巧合的是医院仅有的一台救护车在大修,院长的212吉普车又带着院长去喀什开会了,情急之下只能是要求副班长派车去。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副班长无法推脱,当他们把病人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就是这样,副班长还带着吕启军开车跑出去几十公里,但是也没有见到班长和王京生车的影子。 听到副班长这么一说,班长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他知道是自己冤枉了副班长,可是他的自尊心很强,轻易不会在别人面前认错。 “赶快让食堂给我们做点饭吃吧,我和王京生一天多没有吃饭了,挨饿的滋味真他妈的不好受。”班长顺势把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吃饭的时候,王京生看到了小李,小李今天带着一个大口罩,头上带着护士帽,就好像在医院值班。她的脸庞本来就瘦小,这一下就只有两只眼睛露在了外面。她和小赵特意为班长和王京生做了一大盆的热汤面,面条里有很多的大块猪肉,看那样子足足放了一大桶的猪肉罐头,两个人吃饭就给放了一公斤的猪肉罐头,这在王京生的印象里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要是在平时,王京生对于猪肉罐头还真的不怎么感兴趣,在连队的时候,这种罐头吃得太多了,到了兵站依然还是这样的罐头,想起来就倒胃口。可是今天,他感觉这些猪肉罐头特别的香,面条到了嘴里几乎没有咀嚼就直接送到了肚子里。 “慢一点吃,没有人和你们抢,小心噎着。”小赵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禁不住在一边笑着。 “嘿,噎不着,我这还觉得吃的慢呢。我说小赵,你可不知道,饿的滋味有多么的难受。不信你问问王京生,他的感受应该最深。”班长嘴里含糊不清的回答着小赵。 “嗯,是是,饿的滋味的确太难过了,这次我可是实实在在的理解了,为什么大灾之年能出现人吃人的现象,我们只不过才饿了一天就成了这样,要是饿上几天,那真的要吃人了。”王京生添油加醋的描述着,其实他之所以这样说,也是为了引起小李对于他的注意。 小李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班长和王京生。但是王京生能够本能的感觉到,小李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自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面对小李,不知道能和她说一点什么,他极力的抑制着自己的冲动,心想,既然自己已经决定了退出他和小李之间毫无意义的交往,而且已经走出了第一步,那么就不要在让这种交往死灰复燃,过去的就让它永远的过去吧。 “班长,你们先吃吧,我有一点事先走了,小赵留在这里收拾,有什么要求您就和小赵说吧。”小李的话打断了王京生的思路,他没有想到小李会突然的离去,一般的情况下都是他们吃晚饭以后,小李和小赵收拾完食堂还要到他们宿舍闲聊一会儿才走,从来没有半路就离开的。 “好吧,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们,谢谢你了啊。”班长客客气气的把小李送出了食堂。 王京生没有送小李,他没有了这样的机会。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各种思想准备,已经决定疏远小李,可是当小李真的从他的面前消失的时候,他又有了有一种惘然若失的感觉。。。。。 吃完饭回到宿舍的时候,副班长和医院后勤处郑处长正在屋子里聊天,看到班长和王京生进来,郑处长赶快站了起来,他上来握住班长的双手,满脸笑容的说:“你们昨晚发生的事情,我刚刚听副班长和我说了,太不容易了,你们太辛苦了,我代表医院带你们表示慰问。怎么样,身体还可以吧,要不要去医院做一个检查,我可以为你们安排。” “谢谢您的关心,其实也没有什么,出车在外,我们经常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身体都没有问题,用不着检查了。”班长的语气非常的平和,好像昨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郑处长对班长说,其实昨天医院领导已经和他研究过了,他们认为,自从二班的三台车到了医院以后,确实是给医院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支持,特别是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本来应该两个多月才能完成的拉煤任务,你们一个多月就全部拉齐了,而且还超额多拉了。为医院节约了很多的资金,减轻了医院的压力。他也知道,现在已经到了洪水泛滥的季节,已经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再去那里拉煤,医院觉得他们这三台车留在医院也没有什么必要,所以决定让他们最近一两天就可以回去了。 这件事医院有关方面已经和你们部队联系好了,估计你们连队很快也会给你们发出回去的通知。以后如果我们还需要车辆,一定还要请你们这几台车来。正好今天你们都在家,中午医院准备给你们会餐送行,希望你们都能参加。 班长自然也是说了几句客套话。 中午会餐的时候,郑处长频频的为大家敬酒,王京生本来不喝酒,可是郑处长死说活说非要他喝不行,王京生无奈之下也只能喝了一点。其实他的心思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在饭桌上,他一直在四处踅摸着小李的身影。早晨吃饭的时候,他还故意躲着小李,生怕人家要沾上他似的,可是现在他又突然有了想立刻见到小李的冲动。因为王京生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这三台车会走的这么快,让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医院也是太会算计了,多一天都不想让他们呆,要是早知道医院这么抠门,他们就不应应该这么快就把煤拉完,怎么也要给他们留下一个尾巴,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家是立竿见影,卸了磨就要杀驴。 王京生很想再见到小李最后的一面,他要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胡无保留的全告诉小李,也可能他们此别就会是永远的告别,他不想为自己留下什么遗憾,虽然他们之间没有这个缘分,相处的时间又非常的短暂,可是他们确实是有过相互碰撞出来的火花,有着美好的回忆,即便走不到一起,也不要给双方的心灵里留下过多的遗憾和哀怨。 直到午餐结束,王京生也没有看到小李的身影。 王京生趁着班长他们收拾东西,办结交手续的空挡,偷偷的跑到了医院的护士科。 护士科的护士们都带着白帽子、白口罩、穿着白大褂,都是清一色的留着短发,看上去都差不多,王京生东张西望的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小李。 护士科里的护士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谁也没有注意王京生。只有护士长一个人闲着没事,正在随手翻阅着护士们的记录,她看到王京生在护士科门口探头探脑的向里面看,严厉的质问道:“嘿,门口的那个人,我看你在这里转了半天了,你在那里鬼鬼祟祟的看什么呢?”护士长的这句话说的这么的刻薄,招的几个护士都回过头来王京生。 王京生本来就是一个脸皮很薄的人,就怕别人在大庭广众下给自己下不来台,现在大家都这么看着他,他立刻紧张起来。 “我想找小李有一点事,不知道她在不在?” “小李,你找的是那一个小李,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们这里姓李的有好几个呢。”护士长面无表情的说,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王京生,好像要从王京生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我找的小李就是你们护士科的护士,她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嘿,这就怪了,你找人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有你这么找人的吗?我问你,你和小李是什么关系。”护士长的问话突然严厉起来,这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老女人眼睛里露出了怀疑和严肃的目光,似乎想一下子就把王京生给看透。 王京生想,这下可麻烦了,他本想看看小李,再和她到一个别,这也算是善始善终。没有想到,这个老女人打算要刨根问底,弄个明白,搞不好就会给小李不必要的麻烦,那样一来小李会不会更恨自己了,无论如何自己决不能在让小李因为自己而蒙上不白之冤,如果再和护士长说下去就有可能露馅,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想到这里,王京生冲着护士长说:“对不起,可能是我找错地方了。”说完回头就走。 护士长在医院的楼道里大声的吆喝着:“嗨,你这个同志不要走啊,我们会帮助你找到你要找的小李。” 王京生就和没有听到一样,头也没有回,一气跑回了医院宿舍。 第七章 走南闯北(一) 从152医院回到团部以后,二班的三台车全部进行了一次保养,这两个月这三台车跑的太狠了,除了车子出了故障必须修理外,几乎是天天都在忙碌着,差不多已经是满负荷的作业。 汽车各个部位的黄油嘴都需要灌注黄油;电瓶的电解液也缺了不少,应该及时的添加蒸馏水了;水箱的水一直在滴滴答答的滴漏着,早就需要拆下来把裂开的口子焊上;发电机和启动机的电刷已经产生了黑炭,不是发电机不发电,就是马达不转;还有就是传动部分和转向部分都需要好好的检查一下。。。。总之需要修理和保养的地方太多了。 王京生他们这三台这回来的也正是时候,团里基本没有什么运输任务,每一天都是团部运输股分派一些零零散散的活,不是给团后勤处送旧被服,就是去叶城出公差,要不就是帮助家属院的干部家属们拉一点木柴和粮食之类的生活用品,偶尔也能去团部生产地拉一点粮食。这样短途运输的活,班长就让王京生一个人去,他告诉王京生,你的开车技术没有什么问题,完全具备了一个正式司机的水平,你自己出车就行了。 王京生开始有一点犹豫,他说这可是直接的违反了团里非驾驶员不能单独驾车的规定,万一要是让连里知道了,肯定要挨批评。班长哈哈大笑的说,你呀,你呀,真的是书读得多了,书生气十足,我要是没有连里领导的尚方宝剑,我自己敢让你单独出车吗?告诉你,让你自己出车是经过了连长批准的,据说连里最近就要向团里申请几个驾驶员的名额,你就在其中,可能还要考试,你也提前准备准备吧。 其实王京生巴不得自己出车呢,尽管班长对自己再好,可是他在驾驶汽车的时候,旁边总是有一个人看着他,他从心里就觉得特别的别扭,就如同自己一直被人监管着一样,路况再好,也不敢把车开的太快;再累也不敢像老兵们那样,明目张胆的把胳膊跨在车门子上;有的时候特别想做几个加减档的姿势,碍于班长在还是不敢。总之,作为一个住手,的确受的限制太多。现在终于有了这样一个单独开车的机会,自己想怎么开就怎么开,需要开多快,就开多快;想加几挡就加几挡,想做什么动作就做什么动作,从心里透着往外舒坦。 有一天,连里通知王京生去团后勤处出公差,要去团部生产地拉一些饲料。王京生开车到后勤处找到了李干事,李干事看了看车号,又上下打量了王京生几眼,有一点疑惑的问:“哎,你是一连的吗?” “是啊,怎么啦?”王京生被李干事问的莫名其妙,不知道李干事是什么意思,而且车门子上的车号不是已经写的清清楚楚的吗,难道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李干事看到王京生一本正经的样子,扑哧一笑:“哦,我没有别的意思,因为我原来也是从一连出来的,可是又没有见过你,所以问问。也难怪,我都出来好几年了,肯定不会认识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是那一年的兵啊?” “我叫王京生,是七五年的兵。” “你就叫王京生啊,嗯,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你们的副连长就是我的老乡,他经常提起你,据说你的笔杆子很不错,而且表现的也好,是你们这批兵中的佼佼者啊。你在咱们团也是小有名气啊。” 听到李干事表扬自己,王京生心里觉得美滋滋的,可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示,反而有一点不好意思的说:“我没有副连长说的那么好,应该说一般吧。 “呵,你还挺谦虚啊。据我所知,你们这一批兵,绝大部分还在生产地劳动呢,可是你已经单独驾驶汽车了,你可比他们幸运多了。一会儿我们就要去生产地,你还能看到你的那些老乡,他们要是看到你开着车,还不羡慕死你啊。好啦,你今天和我一起去生产地,算你有运气,我们不光是要拉一点猪饲料,而且还要打猎呢。” “打猎,打什么猎啊?” “你也不要问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干事说着话回到了屋里,不一会儿他就和另一位干部摸样的人走了出来,李干事肩上扛着三只半自动步枪,那个干部手里提着一个子弹带,看那子弹袋鼓鼓囊囊的,子弹装了一定不少。他们走到汽车前,先后坐进了驾驶室,李干事和那个干部把半自动步枪抱在了怀里。 “哦,这位是军务股的赵参谋。”李干事为王京生介绍着。 “您好。”王京生很客气也很有好的向赵参谋微微一笑,这就算是打了招呼。 团部生产地距离叶城大约有三十几公里,王京生是第一次自己开着车去那里,他只知道生产地的大概位置,具体要走哪一条路一点也不知道,李干事一边聊着天,一边为王京生指引路。 李干事是一个快言快语的人,一路上嘴里一直在不停地和王京生聊着天,他告诉王京生,这次去生产地名义上是拉饲料,其实真正的目的是去那里打野猪,这也是忙里偷闲,捎带脚为自己找一个乐而已。王京生也觉得他特别的平易近人,所以很快就和李干事混得很熟,说话也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王京生这个时候最关心的还是怎么打野猪,他知道野猪都是非常凶猛的,而且这里的野猪都有很长的獠牙,据说发疯的野猪就连老虎和猎豹都把它们无可奈何,弄不好野猪就会伤人。 李干事哈哈一笑说,你以为靠我们三个人就能打野猪啊,我实话告诉你吧,就凭我们三个人这几下子,不要说打野猪了,到了那里我们连野猪的影子都不一定看得见,打野猪那是非常需要技术的。我们主要是请当地的一个维族巴郎,他是当地一个村子的民兵连长,特别的善于打猎,据说他们祖祖辈辈都是打猎的。我们几乎每一年来这里打野猪都是请的他,有关他的传说也是穿的神乎其神,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们只是他的一个“随从”而已。 一个多小时以后,汽车走到了一片沙漠的边缘,这里的沙子特别的细,而且颜色和其他地方的沙子明显的不一样,他不是土黄色,而是呈现出白灰色。 沙漠里有一条车辙很深的小路,更准确地说,这不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道路,只不过汽车和行人长年累月的在这里行走,逐渐的压出了一条道路。王京生明显的感觉出汽车行驶的阻力加大,他赶快把变速器减到了二档的位置上,他有意识的稳住脚下的油门,汽车发动机发出沉闷的吼声,车轮艰难的向前滚动着。王京生曾经听老兵们说起过,在沙漠里面开车一定要稳住油门,更不能轻易地换挡,尤其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轻易地停车,因为在沙漠里汽车起步非常的困难,弄不好车轮就会陷在沙漠里,而且还会越陷越深,最后就有可能完全陷进去。 汽车在沙漠里走了大约有一公里的路程,路边的芦苇逐渐的多了起来,而且越往里面走,芦苇长的越是茂密,脚下的土地也逐渐的湿润起来,小路的一侧甚至出现了一条不是很宽的水渠,水渠里面竟然流动着清澈见底的清水。这让王京生感到非常的惊异,明明这里是荒芜的沙漠,哪里来的水源呢,而且越是向里面走,越是能看到越来越多的高粱、玉米还有成片的杨树林,王京生心想,莫非这里就是人们传说中的沙漠绿洲。 忽然间,王京生看到一片杨树林的后面出现了很多高大的房屋,这些房屋和维族人矮小简陋的土房有着明显的区别,王京生知道,这里应该就是团部的生产地了。 李干事让王京生把车停在了一座房子前面,他说,这里就是生产地的办公室,李干事让王京生在外面等着他,他和赵参谋拿着半自动步枪走进了生产地的办公室。 团部生产地平时很少有团部的汽车来,看到了汽车,生产地的那些战士们呼啦啦的围上来了一大群,这些战士在生产地都最少呆了一年以上,日复一日的这个圈子里生活劳动,低头是荒芜的沙漠、贫瘠的土地,还有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白天劳动,晚上学习,节假日想去一趟县城几乎都是一种奢侈,仿佛与世隔绝。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在期待着,赶快离开这个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赶快驾驶自己梦寐以求的汽车。 这里的战士基本都是七五年兵,他们几乎都认识王京生,所以当他们看到王京生从汽车驾驶员的位置上走下汽车的时候,差不多都惊异的睁大了眼睛,他们不敢相信,他们这些人还在生产地头顶日头面朝地的劳动的时候,他们还在做着有朝一日要做一个司机梦想的时候,这位和他们同一个车皮来的战友,不但开上了汽车,而且已经是一个正式的驾驶员了。这样的反差也太大了,大的让他们望尘莫及。 “嘿,王京生,你都开上汽车啦。” “王京生,你是不是都已经是正式司机啦?” “喂,汽车好开吗?” “嘿,看看人家,咱们还怎么活啊,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要仍。” 这些战士七嘴八舌的向王京生询问着,还有的人发着牢骚,更多的人则是围着汽车看,有几个和王京生比较熟悉的战士还爬进了驾驶室,他们坐在驾驶员的位子上,手握方向盘,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忽然王京生的眼睛被一双粗糙的手给捂住了,他能感觉到这个人个子比较矮,在他的记忆中,个子比较矮,而且还敢于和他开如此玩笑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邸跃进的。 王京生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笑声说道:“哈,我知道你是谁,肯定是邸跃进。” 后面的那个人一下子放开了捂着王京生眼睛的手,也同样是大笑道:“对啊,就是我,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我。” 王京生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高兴地看着邸跃进说:“嘿,你还好吧,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呢,咱们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呢。” 眼前的邸跃进和他们在新兵营时候有了太大的变化,他记得邸跃进长的比较白净,就像一个孩子一样,脸上的皮肤总是水灵灵的,属于在农村兵里面皮肤比较细腻的。可是现在的邸跃进全然没有了那个时候的白净和细腻,黑漆漆的脸上就好像长了一层厚厚的皴,尤其是眼角的地方,笑起来就会出现几道明显的白色裂纹,就好像是猫的胡须。他的手掌刚才捂王京生眼睛的时候,明显的能够感觉出来有一层厚厚的老茧。他想,看来我们的这些战友们在这里没少吃苦,他们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和他们比较起来,自己的确是太幸运太幸运啦。 邸跃进听到王京生问候他,咧着大嘴开心的笑着,他骄傲的指着王京生,对旁边围着的战士们说:“这位就是我的好哥们王京生,你看看人家,和咱们都是一年兵,可是人家现在都自己单独驾驶汽车了,而我们还在这里修理地球,当兵一年多了,可是到了现在连汽车的边都没有挨过,唉,人和人真的没有办法比。” 王京生看到他最后的话有一点悲伤,就开导着他:“嗨,你也不要这么说,我这不是赶上了吗。据说七六年的新兵就要来了,你们马上也就可以回团部了,不要着急,都能开上车。” 看着这些战友一脸的沧桑,王京生心里一阵阵的酸楚,他决然没有想到生产地的生活这样的艰苦,这样的乏味,这样的单调,这样的枯燥,不知道这些战友这一年多来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暗自的庆幸自己,多亏了自己留在了连队,如果要是和这些战友一样到了生产地,那么自己能不能坚持下来都很难说,即便是熬过来了,起码也要脱掉几层皮。对于自己那真的就是一种心灵和身体的历练了。 “嘿,你们都围在这里看什么呢,一台破汽车有什么好看的,以后让你们天天看个够,有你们不愿意看的那一天,现在赶快给我干活去吧。车国平,你立刻把你们排的人都叫走,这成什么样子。”一个上身只穿着一件背心,光着头,脚下趿拉着一双破布鞋的中年人站在生产地办公室门口向着战士们大声的吆喝着。 “是,金队长。”那个叫做车国平的排长赶快招呼着自己排和其他排的战士迅速离开了王京生的汽车,看着自己战友们远离的背影,王京生的心里着实有一点愤愤不平,这些战士不就是看看汽车吗,而且他们还是战友,战友见了面聊几句很正常,用得着这样较真吗? 这时侯李干事和赵参谋从生产地办公室走了出来,同时走出来的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维族巴郎,看上去那个维族巴郎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他身上穿着一身军装,手里拿着一只半自动步枪。王京生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明显的感觉到他与王京生所见过巴郎有很大的不同,首先是他的着装就不像是一个维族人,因为维族人很少有穿军装的,他们的衣服虽然很多已经有着明显的汉族化,但是人们还是能从他们别具特色的民族服饰上很好区分出他们以汉族人的不同。可是这身军装穿在他的身上非常的合适,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干练。他没有带帽子,一头天生的卷发又厚又密,蓬蓬松松。特别是他的脸型非常的具有棱角,眼睛明显的凹了进去,如果认真的观看,就会发觉他的眼睛特别的像猎人,蕴含着机智和机警。他脸上的络腮胡子黑乎乎的,这是最具有民族特点的标志,很有一点阿拉伯人的味道。见到他的第一眼,王京生觉得对这个维族巴郎有了特别的好感。 金队长带着大家来到了生产地的马厩,王京生正在纳闷,金队长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干嘛?李干事来的时候和自己说过,这次带王京生来这里主要是为了打野猪,因为野猪经常出来祸害生产地的庄稼,现在正是庄稼生长的时期,野猪对庄稼的危害最大,所以消灭一头野猪就等于是救活了生产地的庄稼,野猪的肉还可以吃,也算为战士们为改善了伙食。 “嗨,王京生,你别愣着啦,赶快过来。”李干事在马厩里边招呼着王京生。 “来啦。”王京生快速的跑了过来。 李干事看到大家都到齐了就说,我们今天来这里的主要任务就是打野猪,这里的野猪都是生活在芦苇荡里,别看这里是戈壁滩的边缘,可是这里的芦苇荡大得很,而且这些芦苇长的还非常的茂盛,几个野猪藏在里面根本就发现不了,尤其是部队每一年都要来这里打野猪,这里的野猪都很精明了,它们的行动很诡秘,这就更给人们增加了发现它们的难度。所以今年准备骑着马去打野猪,这样一来,人骑在马上视线更开阔,就能及早的发现野猪的踪迹。说到这里,李干事突然问王京生:“哎,王京生,你会骑马吗?” “不会,我从来没有骑过马,要不然不就不去打野猪了。”王京生刚才听到李干事说要骑马打野猪,心里就非常的发憷。从小到大,他不要说骑马了,就连牵马都没有过。别看他还在知青点插过队,可是他最怕的就是这些大牲口。如今要让他骑马,而且还是骑着马去打那么凶狠的野猪,他确实有一点胆怯。 “那怎么行,我们来一次不容易,既然来了,就一定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你不会骑马好办,就让金队长给你挑一匹最老实的军马。”李干事非常的热心,他似乎一定要成全王京生。 “没有问题。”金队长爽快的答应着,他指着一匹黄褐色的军马说:“这匹老马是我们这里最老的军马,它不但老实,而且非常的通人性,你骑着它,保证没有问题。刚开始谁骑马都会紧张,只要骑上一会儿就好了,到时候你就会喜欢。” 很快,金队长给每个人的马上都配好了马鞍子,金队长、李干事、赵参谋和王京生每个人都挑选了一匹马。只有那个维族巴郎没有马,他手里不住的摆弄着那支半自动步枪,王京生悄悄地问李干事,这个维族巴郎为什么不骑马啊。李干事说,你看着吧,一会儿你就知道为什么了。那个维族巴郎看到大家都上了马,他把自己的裤腿卷了起来,然后又脱掉了自己脚上的解放鞋,回手把鞋子系在了腰上,最后把半自动步枪扛在肩上,甩开大步走到了最前面。 维族巴郎带着大家很快的就进入了芦苇荡,这里的芦苇完全生长在沙漠之中,芦苇长的虽然不是很强壮,但也足有一人多高,人要是走在芦苇荡里面根本就看不见。王京生骑在马上高出了芦苇很多,恰好可以一览无余的看出很远。今天王京生是第一次骑马,而且又是在这样的场合,他心里一直都很紧张,金队长已经和他交代过,他骑得这匹马非常的通人性,只要注意抓好缰绳,不要发出错误的指令就绝对没有任何的问题。即便是这样他依然紧张,他不知道芦苇荡里什么时候会窜出一头野猪来。 走了不多时,前面的几匹马都停了下来,王京生看到维族巴郎只身一人走进了芦苇荡,金队长对大家说:“这个巴郎肯定是发现了野猪的踪迹,我们在这里等他一会儿。你们可能不了解野猪的习性,别看野猪非常的狡猾,可是它们也有致命的弱点,它们和老鼠差不多,一般只认熟路,就是从哪一条路去,还从哪一条路回来,这样一来人们就比较好跟踪野猪。我们今天主要是配合这个巴郎,万一要是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问题,我们第一就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既不能让野猪伤害了我们,更不能让枪支走火伤害自己。这是我必须提起大家注意的。李干事经常来没有什么问题,关键是赵参谋和王京生一定要注意。你们也不要紧张,我说得都是万一,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金队长这么一说,王京生心里更是半天云里踩钢丝——提心吊胆了,这个时候他甚至有一点后悔不该和他们来打猎,尤其不应该骑着马来打猎,什么事情都怕凑巧,万一野猪把马吓惊了怎么办,受惊的马要是在这么大的芦苇荡里发起疯来,自己根本就驾驭不了,到了那个时候可就是想后悔都来不及了。可是到了现在想退缩也不可能,自己心里在怎么害怕,表面上也绝不能表现出来,这要是让人家知道自己这么胆小,那还不让人家笑掉大牙。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只能是豁出去了。 很快维族巴郎从芦苇荡里走了出来,他把右手的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大家不要出声,自己提着半自动步枪继续向前走着。王京生这个时候反而觉得心情平静了许多,这可能也是因为他所骑得这匹马确实很听话,逐渐的消除了紧张的情绪。上午的阳光还没有那么强烈,沙丘所反射过来的光线还是非常的刺眼,王京生左手牵着马缰绳,右手在眼前遮住沙丘折射的光线,警惕的环顾着四周。芦苇荡里静悄悄的,芦苇的枝头随着清风微微的摇动,芦苇丛里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的鸣叫着,王京生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这里的芦苇荡怎么可能会有野猪的存在呢。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维族巴郎快速的奔向前面不远处的一座沙丘,后面的几匹马同时停了下来,只见维族巴郎以极快的动作冲到了沙丘顶上,随之卧倒,出枪,击发,一连串的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王京生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啪、啪、啪”清脆的枪声已经在沙丘顶端响了起来。紧接着,维族巴郎从沙丘上站起来,他回过头来向王京生他们的“马队”招了招手,又迅速的跑向了沙丘的另一侧。 “赶快过去看看,看来他一定是打着野猪了。好样的,这个巴郎就是厉害。”金队长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心的说。他高声的吆喝着自己的坐骑,第一个跑了过去。 李干事、赵参谋和王京生的马匹都呆在原地没有动,他们互相看了看,从眼神里可以看出,三个人根本都不相信维族巴郎真的打着了野猪。原因很简单,三个人都是骑在马上,视野要比维族巴郎走在地下开阔的多,他们根本就没有发现野猪的蛛丝马迹,哪怕是芦苇尖的轻微摇动都没有看到,巴郎怎么可能把野猪的行踪看的那么清楚,而且还竟然开枪打中了野猪,无论怎么去超乎寻常的想象,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不相信奇迹会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发生。可是眼看着金队长的坐骑已经到了沙包的另一侧,三个人不约而同的也一起跟了过去。 李干事带着赵参谋和王京生骑着马很快就翻过了沙丘,距离沙丘大约五六十米的地方,维族巴郎和金队长兴高采烈的在说着什么,他看到李干事他们这几匹马走过来,兴奋的挥舞着双手。 眼前的情景让王京生吓了一大跳,芦苇地的苇子到了一大片,一头大约有一百多公斤的野猪躺在那里,这头野猪足足有两米多长,身上长着棕黑色的鬃毛,四肢强壮有力,尤其是长长的大嘴上长着一对一尺多长的大獠牙。他的脑门上有一个铜钱大小的抢眼,黑紫色的血已经流满了野猪的半个脸,它的一双小眼还在狰狞的睁着,让人觉得它死也不甘心。王京生看着这头野猪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想,好家伙,多亏了这个维族巴郎把野猪一枪毙命,万一要是没有第一枪打死这头野猪,它一定会找人玩命,这么大的一头野猪发起怒来对人会构成很大的威胁,如果它要和他们几个人拼命,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这个时候,王京生对于维族巴郎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了,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维族巴郎,枪法竟然这样的准确,最难得是,他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野猪,第一时间击中野猪的要害,几乎是一枪毙命。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说什么他也不会相信维族人有这个本领。李干事和赵参谋都对于维族巴郎的出神入化的枪法所折服,更为他狩猎的本领所惊叹不已。 金队长告诉大家,这个维族巴郎是附近一个维族村庄的民兵连长,他天生就有一副打猎的本领,别看他是一个维族人,可是他好像天生就具有打野猪天赋,再狡猾的野猪他也能在第一时间里发现,加上他精确的枪法,一般的野猪很难逃脱。生产地几乎每一年都要专门请这位巴郎来打野猪,这位维族巴郎不要别的报酬,只要白花花的馒头。他们村子里播种小麦很少,基本上都是以玉米为主要粮食,平时根本吃不到白面,所以馒头对于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报酬。他为生产地打一次野猪就能得到一面袋的馒头,有时候,生产地还会给他一些白面或者几件旧军衣,这让维族巴郎特别的感动,所以只要部队生产找他打野猪,他肯定是有求必应。逐渐的他就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打猎好手。 金队长对于维族巴郎的介绍,让王京生有了一种自叹弗如的感觉,更对这个巴郎有了一种深深地敬意,一个维族人,本来对于“猪”就是特别的避讳的,可是他却能练就一身专门打野猪的本领,真的是有一点匪夷所思。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只要一个人肯下功夫,肯吃苦,肯于付出,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打野猪是如此,开车也是如此,要想开好车就更是如此了。 第七章 走南闯北(二) 这些日子,团里一直没有给王京生他们这几台车下达新的任务,他们基本上都是接受一些零散的运输和公差,没有出车任务的时候,就去领队的菜地除除草或者浇浇水,空余时间比较多,倒也落得一个悠闲自得。 有一天早晨,王副连长把王京生叫道了连部,他告诉王京生,王京生跟车当助手已经一年了,大家一致认为他的驾驶和维修技术已经初步具备了一个合格驾驶员的条件,根据连里的决定,并且报请团运输股批准,决定让王京生第二天就参加团里组织的驾驶员考试。 王京生觉得这件事情来的很突然,他一方面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觉得自己终于要成为真正的驾驶员了,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自己梦寐以求的梦想就要实现;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件事来的太突然,自己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更确切的说是一点准备工作都没有做。 王京生知道,团里驾驶员考试所有的科目都要在一天内完成,其中包括车辆曲线倒车库、实际道路驾驶、特殊道路驾驶,特殊道路驾驶里面还包括了夜间驾驶、山坡起步、沙漠和河流驾驶等科目。另外还要参加机械常识、交通规则和车辆故障排除考试。一般的情况下,参加考试的人员都要至少练习一周的时间,别的不用说,就是机械常识和交通规则怎么也要背诵几天,就是这样练习,每一次考试也会有一部分战士过不了关。现在这么多的科目要让王京生在一天内完成,这不是有一点难为自己吗?万一要是没有考过去,失去一次机会还好说,可是丢不起这个人啊。 张副连长已经看出了王京生有畏难情绪,他故意的耸了耸肩膀,把两只手掌摊开说:“你是不是觉得时间太紧,心里没有把握啊,既然这样,我看你就下一次再说吧,反正你们七五年兵里面还没有几个人能真正的接车呢,再等几个月也不会晚。你不着急,我们就更不着急啦,这不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吗?” “副连长,别价啊,谁说我不着急了,我早就想着驾驶员考试了,就是觉得时间确实是紧张一点,不过我会克服的。”王京生虽然知道副连长在开玩笑,可是他自己还是真的着急了。 “我说吗,你不是那么死心眼的人啊。平心而论,只给你一天的练习时间确实是苛刻了一点,对于一般人来说可能就是一个难点,不过对于你来说应该算不上是太难的事,你的水平我还是非常的了解的,对付这样的考试应该是绰绰有余。” 说完,他从办公桌里拿出了两本书递给了王京生:“把这两本书送给你,一本是机械常识,一本是交通规则,机械常识你根本就不需要去死记硬背,跟了一年的车,每天都和汽车打交道,按照你的理解程度,车上的那些零部件你应该都吃在了心里;交通规则也没有更多的需要看的,我们这里的交通规则考试很简单,大概知道一点就行了。其实对于你来说,主要的难点是实际驾驶和倒车库加曲线过桥,你自己马上去把你的车好好的收拾收拾,我让‘锤子’指导你一下,这里面也有很多的技巧。不管怎样,明天无论如何一定要考下来,后天我们可能还要出远门呢。” 张副连长所说的“锤子”是连部的油料员,他姓廖,叫廖大平,是七一年的老兵。他是一个典型的四川人,个子不是很高,白白净净,特别的秀气,看表面就好像是一个白面书生,尤其是他的两只眼睛黑眼球似乎更多一点,第一眼看到他的人都会感觉出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给人的印象就是聪明、透亮。他的性格非常的开朗,平时特别的喜欢开玩笑,无论是新兵、老兵或者是连里的干部,他都能说得来,很多人在平时都都是亲热的称呼他的外号“锤子”,他听了之后也不会急,久而久之,他的真名人们到不怎么称呼了。 不过王京生从来都没有叫过他的外号,其中自然有他和老廖有相差四年的军龄,在他面前是不折不扣的老兵,以王京生的性格他不可能这样去称呼他的外号。但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和老廖相处的非常好,老廖在当兵前也是一个知青,他当兵早,虽然要比王京生早当兵四年,可是他也仅仅比王京生大一岁,这样一来他们之间就多了很多的共同语言,王京生一直把他称之为“老廖”。 油料员这个职位在连队相当于班长,不过这绝对是一个美差。油料员的基本职责就是负责管理连队车辆所需要的各种油料,包括机油、齿轮油、黄油,平时基本没有什么事,只有在连队的车辆都回来保养车的时候,才会忙活那么几天。再有就是负责给出去执行任务的汽车发放汽油票和机油票,每个月拿出统计报表,这就是全部工作。而且油料员和材料员住的是单间宿舍,按照大家的说法着已经是连首长的待遇了,有事没事还可以去伙房搞一点猪肉或者羊肉、牛肉,偷偷的在宿舍里做小锅饭,解解馋。只不过这个职位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上的,只有那些和连首长关系处得好,大家基本认可,而且资格比较老的老兵才有可能胜任。 从连部走出来,王京生马上就去找老廖,可是油料员办公室里没有人,不知道老廖又跑到哪里去了。王京生想,不知道老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帮助自己练习倒车库,要是今天上午找不到他可就麻烦了,因为练习倒车库是需要一定的技巧的,有了他的指导就会事半功倍,如果没有他的指导那就只能是事倍功半。一共就一天的时间,每一分一秒都是宝贵的,用不着他的时候,随处都可看见他的身影,等到真的要他帮忙了,想找都找不到他。他不由得有一点埋怨老廖,也有一点埋怨副连长,也不知道副连长是不是已经告诉老廖帮助自己练习。 当王京生开着自己的汽车到了团部操场空地上的时候,他惊异的发现,团部操场空地中央已经竖起了很多红白相间的标志杆,这些标志杆完全是按照标准的车库形状而摆设的,老廖和连部的文书、通讯员正在那里忙活着。看到王京生的汽车到了这里,老廖摘下头上的帽子使劲的向着王京生挥着手,他的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看他那手舞足蹈、蹦蹦跳跳的样子,就好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看到这个情景,王京生的眼圈不由得一阵发热,眼泪差一点流了下来,他暗暗的恨着自己,刚才还在埋怨老廖不来帮自己的忙呢,可是人家早就在这里为自己摆设倒车库的练习场地了。 王京生一脚刹车,娴熟的把汽车停在了老廖的面前。他打开车门跳了下来,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老廖已经抢先开了口:“嘿,老王,你看怎么样,我们倒车库的练习场地整的怎么样,你还觉得满意吧。” “满意,满意,太满意啦,老廖,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真的要谢谢,谢谢你了。”王京生一激动说话都有一点结巴了。 “客气啦啊,你老王什么时候也学会和我客气啦,这可不像是你老王的风格,这样的事谁都能干,而且副连长已经名正言顺的安排我为你帮忙了,我当然也想成人之美,愿意效劳。”老廖照旧还是那样的油嘴滑舌。 王京生拉着老廖的手使劲的摇了几摇,然后又拍了拍老廖的肩膀,扭头既要上车。 “嗨,你先不要着急上车,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老廖告诉王京生,不要小看了倒车库,倒车库虽然不是很难,但是出了车库以后的曲线就很难了,如果不掌握一定的技巧,就会在倒车的时候碰到曲线上的标志杆,如果在考试的时候失败了那就麻烦了,所以必须要掌握一定的技巧,做到万无一失才行。 老廖说,要想倒好车库顺利的通过曲线,第一就是要把车辆的怠速调整好,因为到车的时候不能采取半联动离合器的办法,可是如果油门和离合器配合不好有极有可能让汽车的发动机熄火,所以在到车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发动机的怠速调大,让汽车在发动机的怠速运转下前进。这样既能非常有效地防止汽车发动机由于动力不足而熄火,还能让汽车匀速的行驶,确保有比较充足的时间完成倒车库的动作。老廖还告诉了王京生一个到车的诀窍,到车的时候,眼睛从驾驶室的后视窗要看着汽车大箱上的第三根竖栏,当第三根竖栏和曲线上的标志杆重合的时候,就要迅速向内侧打汽车的方向盘,这样车辆就能顺利的通过曲线。这个诀窍也是历年的老兵们总结出来的,非常的实用,包你在最短的时间内顺利的通过考试。 王京生按照告诉他的技巧开车试了试,开始由于掌握不好打方向盘的时机和角度,不是汽车的大箱的尾部碰到了标志杆,就是汽车的前轮驶出了车库,搞得王京生手忙脚乱,出了一身大汗,衬衣后面几乎全都湿透了。 老廖在车下大声的指挥着王京生,后来干脆亲自开车给王京生做了一次示范。王京生属于一点就透的那种人,老廖只是示范了一次,王京生就基本上掌握了倒车的诀窍。老廖坐在王京生身边,看着王京生越来越娴熟的倒车动作,得意洋洋的点燃了一支香烟,冲着王京生说道:“怎么样,我教给你的办法好使吧,这么一会儿你就掌握了倒车库的要领,看来你还就是要比一般人聪明,不过就是再聪明也离不开我这个师傅,对不对?” 王京生用袖子摸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连连的点着头:“那是,那是,你就是我的第二个师傅,我真的要谢谢你,要不是你的指点,我一会儿半会儿还真的不一定就能掌握倒车库的要领。你还别说,我们的老前辈们高招还就是多。” “哎,我怎么是你的第二个师傅,你的第一个师傅是谁啊?” “这还用说吗,我的第一个师傅当然就是我的班长李虎旺啦,这你还不知道。” “嗨,真是的,你看我怎么一时糊涂了,不错,我可以说是你的第二个师傅。哎,其实是什么师傅都没有用,到时候还不是要卷铺盖走人。”不知道为什么,老廖突然生出了几许伤感。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王京生把汽车停了下来,惊异的看着眼前的老廖,他似乎不能理解,怎么刚才还在谈笑风生的老廖突然就和变了一个人似的。 “嗨,其实也没有什么,你刚才说到老兵,我突然就想到了我自己也是要走的老兵了,年底估计就要离开部队,所以心情有一点伤感,毕竟我也在部队干了六七年了,最美好的时光都奉献给了部队。到的头来还不是两手空空,哪里来的还要回到那里去。”老廖说到这里狠狠地吸了一口香烟,然后把手里的烟头顺手扔到了车外。 王京生本想安慰安慰老廖,可是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在这种时刻,在这样的问题上,说什么都是空话,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说了反而不如不说的好。常言说得好,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无论是战士还是干部,差不多最终都要离开部队,唯一不同的只是在部队多干几年和少干几年的区别,能够在部队干一辈子的,毕竟是太少太少,属于凤毛麟角。 “对了,我听说今年咱们部队就在老兵里面选留志愿兵了,你和连里的干部关系都不错,如果不想走的话,就可以申请转成志愿兵,这样你就可以在部队多呆几年了,而且志愿兵还挣工资,据说十五年以后还可以带家属,我觉得这也不错,和当干部没有太大的区别。”王京生不知道怎么突发奇想,说起了志愿兵这件事。 “你也听说志愿兵这件事啦?”老廖听到王京生说道志愿兵的话题,立刻来了精神,王京生知道老廖和连里领导的关系非同一般,他经常会从他们那里的来很多的小道消息,老廖对此也是一直的沾沾自喜。 “我和你说吧,其实我根本不想留在部队,要不是为了解决入党问题,加上张副连长非要留我再干一年,去年我就走了。我来的时候是知青,所以回去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分配工作,我的年龄也不小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明年回到地方就可以把自己的婚姻问题解决,以后就在家踏踏实实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了。”说到这里,老廖停顿了一下,他上下打量了王京生几眼,神神秘秘的对王京生说:“我听说你是咱们连提干的培养对象,据说还是你们七五年兵里提干的第一号,你在咱们团政治部已经是挂了号的人了,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如果要是提了干,怎么也要在部队干个十年八年的。” 老廖的一番话多少让王京生有一点吃惊。他虽然对于自己在部队的表现比较满意,也比较的自信,似乎也有一点提干的预感,可是对于老廖所说的七五年兵里第一号提干对象还是第一次听到。老廖的小道消息一般都是来源于副连长,而副连长的老乡就是在团政治处任职,看来这个消息的来源应该还是非常的可靠和可信的。 王京生天生就不是一个善于掩饰自己的人,老廖的话让他特别的开心,尽管他嘴上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脸上的笑意已经可以说明了一切。他把身子紧紧靠在司机座位的靠背上,头部略微的向后仰着,一只胳膊跨在了左边的车门上,一只手握着变速器的档把,显出了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他对老廖说:“呵,你可不要听信那些传言,我们连好多人就是喜欢传播小道消息,说不定他们就是在逗你玩呢,何必当真呢。” “你看你说的,他们逗我干什么啊,是你提干,又不是我提干,我有什么可逗的。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我得来的都是大道消息,信不信由你。看你这个样子对于提干还真的是不感兴趣。” “怎么说呢,谁不想提干啊。只不过提不提干那是领导的事,不是自己想不想的事,想多了是病。我呢,历来都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领导让咱留部队咱就接着干,领导不想让咱们干了,咱们就走人。” “嗯,说的在理,难怪领导能看上你,看来你把什么都看透了。可惜啊,部队领导看不上我,要是提干的名单中有我,我也会说这样的话,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好了,我看你把倒车库练得已经差不多了,休息一会儿在练练别的科目吧,我还有一点事,我就先回去了。” 看着老廖逐渐远去的背影,王京生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怪的感觉,老廖绝对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士兵,更是一个合格的汽车兵,像他这样默默无闻,埋头苦干了四五年才能有机会入党的人,在部队里太多太多了。可是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老廖还算是幸运的,他至少还入了党,和他一样的士兵里面,在部队摸爬滚打了几年一直到复员都没有入党的也是大有人在。在部队当兵就如同是一群人在攀登珠穆朗玛峰,越向上走,留下来的人就越少,最终能够登上顶峰的人,就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和幸运者。 正如张副连长所预测的那样,王京生驾驶员的正式考试出奇的顺利。由于这一次只有王京生一个人参加考试,所以一切都特别的简化。团运输股只来了一个郭参谋,他让王京生在宿舍里就把机械常识和交通规则考完了,并且当场就给了王京生两个满分,按照他的说法,王京生的笔答太完美了,没有一个错字,没有多一个字,也没有少一个字,简直就是标准答案的翻版,这样的考试卷想不给满分都难。 倒车库的考试,王京生也是一次通过,郭参谋对此都感到了惊讶,他对王京生赞不绝口,称誉有佳,他说,他来的时候曾经想到过在考试中要对王京生适当的宽松一些,因为张副连长已经提前和他打过了招呼,委托他对于王京生给于一定的关照。可是他没有想到王京生的各项考试都这么优秀和顺利,他自称搞了这么几年驾驶员考试,像王京生这样理论和驾驶都一样优秀的战士非常少见,他甚至由衷的赞叹到,真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代更比一代强。本来接下来还要进行夜间驾驶和复杂道路驾驶两项实际考试,郭参谋一高兴就全给免了。就这样,王京生顺利的拿到了驾驶执照。 第七章 走南闯北 (三) 考完试的第二天,连里安排二班的三台车要和指导员一起去阿克苏农一师某部拉大米。部队南方籍的战士很多,国家供给的大米少的可怜,按照战士们的说法,这点大米连喝粥都不够,一个月也吃不到几顿米饭。为了解决这些实际问题,连里面想方设法和新疆建设兵团下属的某团取得了联系,人家愿意以玉米换大米的办法给部队提供一定数量的大米。 阿克苏河冲积平原地处新疆南北疆交通要冲,是南疆重镇和交通枢纽,也是南疆水资源最丰富的地区。区内有我国最长的内陆河——塔里木河流过,还有阿克苏河、库玛力河、浑巴河等等,其中阿克苏河最大,它的主要源头为天山的托木尔峰北侧的汗腾格里冰川。区内年降水量68。8毫米;年均气温10。8c,昼夜温差大,全年日照时数2900小时,无霜期长达205-219天;阿克苏河水系年径流量78。6亿立方米,是塔里木河的主要产流区。这里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光热资源丰富,农业开发历史悠久,素有“塞外江南”之美称。 由于阿克苏的丰富水资源及光热资源,这里种植水稻的历史源远流长,早在汉唐时期就有文字记载,“阿克苏大米香又甜”闻名遐迩,在清代是向朝廷进贡的贡米,而今已成为联合国粮农组织确定的绿色食品。而其他如棉花、香稻、胡麻、大豆、甜菜、啤酒花、桑蚕、红枣、苹果、葡萄、香梨等都是其主要特色农产品。 出发前,指导员特意安排王京生到司务长那里借支了两千元钱,当司务长把沉甸甸的两千元钱交到王京生手里的时候,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怎么样,这么多的钱你从来都没有见过吧。我告诉你,这两千元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你一定要把它给保管好,千万出不得半点差错,否则不但你交不了差,我也一样脱不了干系,你就是十年八年的不吃不喝也还不起这么多的钱。” 这两千元钱大部分都是十元一张的,也有一部分是五元钱一张的,加起来差不多有三百多张,拿在手里的确是沉甸甸的。开始王京生也没有想得过多,这是汽车部队不同于其他部队的特点之一,只要车队出发,都要有一个人带钱,主要用于车队在运输旅途中住宿、吃饭或者购买一些简单的汽车配件,一般情况下都是由资格比较老,办事比较认真的班长携带。司务长刚才这么一说,到着实让王京生吓了一跳,他想,司务长说得很对啊,他不是在危言耸听,更不是在有意的吓唬我。我王京生虽然也是在成长在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也不能说没有见过大钱,可是腰里一下子掖着两千元钱确实是第一次,而且还要携带者这么多的钱出门,万一要是出了什么问题绝对是付不起这个责任,可能自己的一切都要毁于一旦。想到这里他迟疑起来:“司务长,您可不要吓唬我,我可是天生的胆小。” “我吓唬你干什么啊,我这是提醒你,是想让你从现在起就要提高警惕,防范于未然,否则要是出了事后悔就晚了,哼,这也就是你吧,要是换了别人我才懒得说他呢。”司务长是一个火爆子脾气,嗓门还特别的大,战士们看见他都发憷。 “您看您说的,我当然知道您是为我好了,我就是有一点紧张。”王京生自然也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嗨,你也不要那么紧张,我了解你,其实你已经很稳重了。我告诉你吧,这么多的钱也就是交给了你我比较放心,要是交给了别人不要说是指导员不放心,从我这说就不行。你一定要注意一点,那就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做到钱不离身,身不离钱,哪怕是在睡觉的时候都要睁着一只眼,做到了这些就包你万无一失。” 看到司务长这么关心和信任自己,王京生有一点诚惶诚恐,为了表示自己的虚心,他不住的点着头,嘴里面回应着:“你放心吧,您说的这些我都记住了。我会加倍注意的,一定做到人在钱在,保证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嗯,”司务长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接着又说道:“我还忘记了提醒你,你们这次是和指导员一起出去,指导员是一个比较讲究的人,无论吃饭和住宿都要干净的人,所以你在吃饭的时候,在可能的情况下要尽量的找比较大一点的饭店,尽量的满足指导员的口味。我们连里有规定,无论哪个班排出去执行任务,伙食费绝对不能超支。你们这一次只有三台车,而且还有指导员,所以我也不过多的要求你们,你自己掌握就是了。总的原则就是吃好不浪费,即便超支一点也无所谓。” “您说的这些我都记住了,您还有什么事吗?”王京生嘴上还是客客气气的和司务长搭着话,可是心里却在想,今天司务长怎么这么啰嗦,看他那个对我不放心的样子,又是嘱咐,又是提醒的,好像我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嘿,你这一提醒,我还真的又想起了一件事。你在换大米的时候,要多留一点神,主要是要把好数量关,尤其在分量上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十吨大米缺个几百公斤什么都看不出来。这些事虽然交给了你的班长,可是你也要帮他把把关,对他我还真的有一点不放心,有的时候他也像一个孩子大大咧咧的。好了,说了半天,你的担子也不轻,好好的干吧。”说到这里,司务长把上士叫了进来,他让上士从库房里拿了一桶水果罐头交给了王京生,王京生没有想到司务长居然还会送给自己水果罐头,他极力的推脱着,怎么也不肯收。司务长一把夺过王京生手里的军用挎包,硬是把水果罐头放进了挎包里,他用手指点着王京生:“让你拿你就拿着呗,这是提前给你的奖赏,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为了让你更好的完成任务,你这也是为了我们连队,再简单地说也是为了我们伙房,所以吃一桶罐头还是应该的。” 这一次出发去阿克苏,一共有三台车,一台是班长和王京生,另一台是副班长,指导员就坐在副班长的车上,还有一台是吕启军,这几台车就是在152医院配属的那三台车。 王京生虽然顺利的通过了驾驶员考试,可是驾驶员执照还要过几天才能拿到,再说即使是拿到了驾驶执照,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车开,怎么也要等到本班有的老兵交出车来。所以,这样一来王京生还是不能单独的驾驶汽车,还是要作为班长的助手。 阿克苏距离叶城大约有六百多公里的路程,一般都要跑三天。一路上还比较顺利,第三天下午还不到三点钟,王京生他们这三台车就到达了阿克苏兵站。 大家依次把车停好以后,指导员告诉大家,路上跑了三天,天气又很炎热,大家都很辛苦。今天到兵站比较早,大家要趁着时间早,赶快把自己的车况好好的收拾一下,然后搞搞个人卫生,换换干净的衣服,不要让人家一看就像一个要花子似的。明天上午就要去附近的农垦一师某团场了,那里居住的很多都是全国各地支边的知识青年,他们那里不比农村,绝大多数人的素质都比较高,看问题也比较尖锐。另外听说那里的小严也比较多,未婚的就更多,所以我们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军容风貌和军人风纪,注意遵守纪律,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不要说,更不能随意的小严有过多的接触,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及时的请示。 指导员交代完以后,转身直接去了兵站宿舍。 看着指导员刚刚离去,吕启军就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他对副班长和王京生说:“你们听见指导员说了吗,明天我们就要去农一师知青点了,那里有很多的小严,我想象着一定都长得很漂亮。” “得了。瞧你那点出息,你还有一点正经的没有,这还没有怎么着呢,你到是想象着漂亮女人了,你刚才这个话要是让指导员听见了,不狠狠的尅你一顿才怪呢。”副班长迎头就给吕启军泼了一头冷水。 “你装什么假正经啊,我就不相信你看到漂亮的女人不动心。在152医院的时候,你看人家护士小李和小赵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再说,人家王京生还和那个小李的关系不错呢。咱们都是男人,谁也不要说谁。” 副班长没有想到吕启军会当着大家的面揭他的老底,而且还把王京生也给捎带上了,他脸上立刻露表现出了愤怒的表情,他指着吕启军狠狠的说道:“你小子简直就是一个白眼狼,见着谁咬谁,以后你在和我嬉皮笑脸的,别说我和你翻脸。” “嘿,怎么着,看你这个样子,你还想打我不成,告诉你,要是动起手来我可不怕你。”吕启军面对怒发冲冠的副班长一点也不示弱,好像他比副班长还有理。 眼看副班长和吕启军剑拔弩张,各不相让,大有一触即发之势,班长不得不站了出来,他指着副班长和吕启军说:“你看看你们两个成什么样子,为了几句话就要动手动脚的,尤其是吕启军,一说起女人就眉飞色舞,好像一辈子没有见过女人似的,我要是知道你这个德行,说什么也不带你来。你们还是老兵呢,一点素质都没有。我可提醒你们,你们两个要是再闹,我就要告诉指导员,看你们怎么收场。对了,吕启军你车上的水箱昨天就已经漏水了,你今天还不赶紧焊上,还有你的备胎也要赶快补上,你的活多着呢,那还有闲心在这里想女人。”班长说到这里又看着副班长和王京生说:“你们也好好的检查一下自己的车况,主要是看看水箱、钢板、轮胎。如果没有什么活就帮帮吕启军,他的那点活一时半会儿干不完。你们什么时候把手里的活干完了就来叫我,我们一起找个地方洗个澡。” 王京生觉得副班长挨班长的批评挺冤枉的,要不是吕启军胡说八道,副班长也不会搭理他。他觉得今天吕启军怎么就像是一条疯狗,见着谁咬谁,他听到吕启军在这种场合竟然还把他和小李的事情说了出来,他本想站出来也和吕启军大吵一场,可是话到了嘴边上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这样的事情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弄不好还会闹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所以不搭理他是最好的选择。 班长给大家安排好了工作以后,自己也回兵站宿舍找指导员聊天去了。 虽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可是天气还是依然的炎热,艳阳高照,天空中没有一丝的云彩,从沙漠里吹过来的热风就如同是有一架巨大的吹风机直接喷射着灼人的热气,似乎要把人身上的水分烘干。 王京生蹲在汽车背阴的一侧,依靠着汽车自身的阴凉躲避着太阳的暴晒。他漫不经心的摆弄着化油器,一路上这个化油器的工作状态一直不是很好,不是油浮子卡住了就是油针堵住了,害得他的车子经常要停下来。原来碰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班长主动地去排除故障。这次出发后,班长就直接的告诉了王京生,你也是一个真正的驾驶员了,以后汽车再有出现什么故障,你就要自己动手,自己排除,为自己以后单独驾车做准备。所以,自打团部出来的这三天,这台车完全是王京生一个人在驾驶可维修,班长似乎是一个毫不相关的搭车人。 紧靠着王京生汽车北侧的是副班长的车,他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干,在车子底下铺了一张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破草席,他仰面躺在席子上,双手搭在脑后,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嘴里哼哼着谁也听不懂的秦腔,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另一侧的吕启军正忙的不亦乐呼,他一会儿钻到汽车底下,一会儿又爬到汽车上面,刚刚把汽车的引擎盖拿掉,又要拆除水箱的连接螺丝。他的身上沾满了灰土和油泥,脸上的汗水和泥土混在一起,就好像是一个唱京剧的花脸。本来拆水箱就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一个人要上上下下的忙活,如果要是两个人来干就要好的多。吕启军那张臭嘴平时得罪了很多人,大家都讨厌他,就连他们一起来当兵的老乡都不喜欢和他来往,刚才又和副班长差一点吵起来,副班长此时巴不得看他的笑话呢。 王京生仰头看了看天,太阳似乎被钉子钉在了那里,刚才天空中仅存的几朵云彩,此刻不知道都飘向了那里。热风吹的人口干舌燥,看着吕启军的狼狈相,觉得他是又可恨又可怜。从内心讲,他实在是不想跑到太阳底下去帮助吕启军,可是从感情上讲,他又觉得不帮助吕启军于心不忍,不管怎么样,他也是自己的战友,以后都在一条路上跑车,谁都有用得着谁的时候。反正自己浑身早就湿透了,在出多少汗也无所谓。 两个人干活就是要比一个人快很多,时间不长,王京生就帮助吕启军把拆下来的水箱焊好、安装好,又把扎坏的备胎补好。吕启军不住的像王京生道谢,好像要为自己刚才无端的说王京生的坏话而道歉。 他们刚刚收拾好工具,指导员和班长就走了过来。指导员看到王京生和吕启军浑身上都湿透了,就像是刚刚从水里出来一样,他赞许的说:“呵,你们两个还真的不简单,不到两个小时该干的活就全都干完了,好了,你们赶快把东西收拾好,看看你们两个那个脏样,身上都馊透了,收拾完东西赶快让你们的班长带着你们找个地方去好好的洗一洗。” 第七章 走南闯北(四) 班长带着副班长、王京生还有吕启军几个人开着车驶出了阿克苏兵站,走了大约几公里就看见距离公路南面几公里处有一条绿色的屏障,王京生知道,那是阻拦风沙的杨树林,这样的树林在新疆比比皆是。它们几乎是顺着公路一直向远处延伸。有一条不是很宽的土路直接通向那里。班长把车开上了土路,汽车在一片狼烟中驶向了杨树林。 汽车很快就开到了杨树林的边缘,王京生发现这里的绿树长的非常的茂密,翠绿色的叶子油汪汪的,就好像是涂抹了一层薄薄的油脂,这与新疆其他地方树木的叶子上都是布满灰尘的情况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 紧靠杨树林边缘不远处是一条水泥板砌筑的人工排水渠,排水渠非常的宽阔,即便是水渠的渠底最少也要有三四米宽,看得出来水渠的建设者们在这里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和汗水。水渠里的水非常的清澈,流速可以称得上湍急,一波一波的波浪汹涌的奔腾着。王京生被眼前的一切几乎深深地吸引着,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荒芜的大漠边缘,居然还能看到这样宽阔而茂密的杨树林,还有这么工程浩大的人工水渠,水渠里还有这么丰富而充足的水源。更让王京生感到惊奇不已的是,水渠的另一侧是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稻田里的水稻绿油油、水灵灵,在阳光的照射下,随风起伏,白色的、细小的稻花如稀疏的白雪,在田野上飘洒,清新芬芳的气味在平原上空弥漫。 站在高高的白杨树下,王京生感觉自己的视野突然变得丰满和辽阔起来,棋盘形状的稻田从脚下一直延伸到沙漠的深处,中间点缀着绿色的菜地、绿色的树木、绿色的芦苇还有绿色掩映的村庄。村庄之上,缓缓移动的是那袅袅升腾的炊烟,他们丝丝缕缕地向更高更蓝的天际飘散,似乎要与朵朵白云相融,一副美丽的立体画在王京生的大脑里迅速的勾勒而成,动与静之间,白与蓝之间,天与地之间,田野与苍穹之间,是那么的对比分明,又是那么的和谐统一,这那里是戈壁沙滩,分明是锦绣如画的北国江南。 “嘿,你想什么呢,这么聚精会神的,叫了你几声都没有听到。”班长的喊声让王京生猛然的从陶醉中惊醒过来。 “哦,我没有想什么,只是随意的看看,我没有想到,这里的风景实在是太美了。”王京生扭过头来回答着,他看到班长和副班长、吕启军都在那里脱衣服,他一下子明白了,赶快追问道:“喂,咱们是不是要在这里洗澡啊?” “是啊,这里洗澡多棒啊,大渠的水这么干净,四周还没有人,简直就是天然的洗澡堂,别看啦,赶快脱衣服吧。” 很快王京生就和他们几个人一样把身上的衣服脱得一丝不挂,起初王京生还有一点不好意思,他警惕的向四周张望了几次,觉得确实是没有人,才慢慢地向水渠走去。 王京生从小就喜欢游泳,早在北京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经常背着家里去陶然亭游泳池游泳,那个时候虽然只是去那里戏耍,但是他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培养了王京生喜欢游泳的兴趣。后来到了河北旧县以后,那里是鱼米之乡,到处都是水,就更给了王京生游泳的机会,他也就是在那种环境里学会了游泳。到部队以后,他还从来没有机会游泳,今天终于有了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能放过呢。 王京生虽然是最后一个脱的衣服,可是他却是第一个跳到水渠里面的,当他头向下以一个标准跳水的姿势扎进水渠的时候,立刻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冰凉,浑身的燥热一下子被冰水一样的渠水所浇退,他觉得身上的每一个汗毛眼都在渗透着凉气,那种滋味就好像是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他浑身不住的颤抖着,嘴上大声的呼喊着:“哎呦,冻死我了,这里的水怎么这么凉啊。你们千万不要下来了。”不料,班长他们三个人已经先后跳进了水渠,他们也立刻发出了一阵阵的惊呼。 王京生奋力的向着水渠边游去,湍急的水流一下子就把王京生冲出了好几米,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是水渠是由水泥预制板砌筑而成的,上面光秃秃的,连一根草都没有。转眼的时间,他们已经被渠水跌跌撞撞的冲出去了十几米,王京生依仗着身体壮,水性好,挣扎着爬上了水渠。水渠里班长和副班长也在拼命的挣扎着,他们奋力的向水渠边游动着,只有吕启军在急流里面不断起伏着,他惊慌失措的大喊着救命。情急之中,王京生抄起刚才脱掉的衣服,在跑动之中,把两件裤子扎在了一起,然后扔给了班长,班长一只手拽住了衣服,一只手拉住了副班长,副班长又拉住了吕启军,三个人好不容易从水里爬了上来。 几个人同时都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王京生由于使劲太猛,更是上气不接下气,他弓着身子,用手捂着肚子,脸上一副十分痛苦的表情。班长和副班长也都蹲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吕启军则是趴在了水渠边,嘴里不住的哼哼着。 “赶快把衣服穿上吧,先暖和暖和再说。”班长第一个站了起来,他从地上捡起一件衣服披在了王京生的身上。 “谢谢,谢谢。”王京生这个时候说话还在打着哆嗦,他抬起头看了看班长,只见班长的脸色就像是一张白纸,嘴唇铁青铁青的,胳膊和腿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他又看了看副班长和躺在地上的吕启军,他们也和班长差不多。 “真悬啊,我们差一点没命了。”班长一边在地上跺着脚,一边心有余悸的说着。 “真他妈的见鬼,天气这么热,可是这里的水怎么这么凉啊,我说得怎么这里没有人来游泳和洗澡啊。这里的人也是混蛋,知道这里的水凉,也不知道在这里放个警示牌,怎么也要提示一下啊,否则要是真的出了人命,他们也要负责任。”副班长狠狠的骂着,好像这样就能够缓解一下心中的紧张情绪。 看到眼前的情景,王京生感到了一阵阵的后怕,他想,多亏了大家的身体好,也都有一点水性,才没有出现大的问题。万一要是真的死了人,那真的没有办法交代了,不但班长脱不了干系,就是他们所有的人都要承担责任,而且还会连累指导员,那样一来事情就不好收拾了。其实大家都知道,新疆很多地方的水都是由附近雪山上雪融化以后流下来的,这样的水怎么能不凉呢。今天主要是天气太热,大家出的汗又多,谁也没有来得及试一试水温,看来,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贸然行事,至少要做到心中有数,知己知彼。 过了一会儿,王京生逐渐的感觉到舒服了很多,身上的所有毛细血管开始冒汗,脚趾和手指也不再疼痛了,他知道这是燥热的天气起了作用,多亏了这样那的天气,只要出了汗,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这个时候,王京生才感觉到了身上依旧是黏糊糊的,浑身上下几乎都是沾满了泥土,他用商量的口吻问班长:“班长,你看我们大家浑身都是泥土,是不是还要洗一洗啊?” 班长看了看王京生,又看了看副班长和吕启军,想了一下说:“这还用说吗,当然应该要洗一下,而且还要好好的洗一下。你看看我们大家这个狼狈相,都和泥猴差不多了,这样回去也无法和指导员交代。不过,大家洗澡的时候要加倍的小心,千万不能掉到水渠里,我可经不起这样的惊吓了。抓紧时间吧,洗完澡我们赶快回去,弄不好指导员已经着急了。” 洗完澡以后,几个人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副班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悄悄地把脸上的络腮胡子给刮了,脸颊红润润的,就如同是刚刚喝了几两好酒一样,全然没有了刚才从水里刚上来的狼狈。 晚上吃饭的时候,指导员特意让王京生多要了一个红烧肉,他说在部队一年也吃不到一次红烧肉,今天好不容易赶上了,我们就解解馋。兵站的管理员告诉王京生,你们的运气还真的不错,前几天兵站刚刚从附近的兵团用粮食换回来了几头生猪,昨天杀了一头,你们就赶上了,要不然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红烧肉是什么滋味了,这里过往的部队很多,要是不把紧一点,一口猪吃不了一天就没啦,看来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们还真是有这个口福。 吃过晚饭,天就完全黑了下来。指导员自己住了一个单间,他说自己累了,就独自回去了。大家刚刚洗完澡,又吃的饱饱的,再经过游泳时候的惊吓,也都觉得疲乏了,班长也提议回去休息。 一走进兵站宿舍就能明显的感觉出一阵阵的热气扑面而来,兵站的屋子只是阳面有几扇窗户,阴面没有留窗户,屋子里没有一点过堂风,空气根本就不流动,屋子里热腾腾的就像一个没有揭开锅的蒸笼,即使是光着膀子依然还是满头大汗。王京生本来就怕热,他也知道新疆天气的规律,傍晚的时候天气最闷热,等到午夜的时候,天气就会凉爽下来,所以他根本就没有进屋子,只身一人在院子里转悠着。 兵站的院子里已经停满了来这里住宿的部队车辆,从那些车辆的车号上可以看出,绝大部分的汽车都是来自于不同的汽车团的,只不过人家的汽车要比王京生他们的汽车新的多,车身上的绿漆在月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点点亮光,空气中都能闻到油漆淡淡的清香。 王京生特别的羡慕那些能够开上新车的汽车兵,他们的年龄和王京生一样,所从事的工作也一样,可是人家身上就能穿着崭新的工作服,手上带着雪白的手套,有的人甚至就连裤线都是整整齐齐的,下了汽车干干净净,就好像是一个个绅士,就是那些年轻的姑娘也要多看他们几眼。哪里像他们这些汽车兵,开着最烂最破的汽车,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只要是一出车,浑身上下就没有干净的地方,就像大家戏称的那样:远看是要饭的,近看是逃难的,仔细一看是xxx团的。 此时此刻,王京生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许惆怅,静谧的月色中,他想到了自己的家,不知道现在母亲、父亲他们是不是还在为了家庭而辛勤的劳作着,弟弟妹妹们是不是还在昏暗的灯光下赶写着没完没了的作业;他想到了赵静,赵静现在在干什么呢,知青点的那些永远也说不清,永远也没有头的烂事是不是还在纠缠着她,还能有谁能够帮她一把呢?他最多的还是想到了刘纯燕,眼下最幸福、最开心,最无忧无虑的应该就是她了,她此刻是不是像一只可爱的小鸟那样,自由自在的在自己理想的天空中遨游呢?最后,王京生又想到了152医院的护士小李,她娇好的容颜,美丽的身姿还有忧郁的眼神一直在王京生的眼前晃动,晃动的让他眼晕,虽然离开152医院没有多少天,自己也曾经发誓不再见小李了,可是现在他还是对小李念念不忘,一下子忘记一个人,而且还是自己心里喜欢的人,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忽然,王京生听到宿舍里一片喧哗,特别是副班长的声音显得比其他人还要高八度,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来得及多想,就快步跑到了兵站宿舍。王京生一走进屋子就看见副班长光着膀子,双手在身上胡乱的抓挠着,嘴里不住的骂道:“我日他先人的,这里的臭虫怎么这么厉害,咬死我了。”旁边的床上,班长和吕启军正在弯着腰在自己的铺板上仔细的寻找着什么。 “副班长,你们这是怎么啦?”王京生很关切的问道。 “嗨,他妈的甭提了,我刚刚躺下一会儿,就觉得身子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咬我,开始我还以为是什么小虫子,所以也没有注意,迷迷糊糊的刚要睡着,就感到身上一阵的痛痒,我赶快起身一看,身子底下有好几个小拇指肚那么大的臭虫,我再一看我的腰上和胳膊上起了这么大的包。”说着话,副班长把手从自己的腰上拿开让王京生看。 “呵,这么大的包啊。”看到副班长腰上的大包,王京生惊叫起来。只见副班长的腰部有两个像小孩的拳头那么大小的红包,这两个红包鼓鼓的,红**肤的表层泛着一层亮光,就连皮肤上面的汗毛孔都依稀可见。 王京生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副班长身上的被臭虫咬的红包,非常惊奇的说:“我的妈呀,这里的臭虫怎么能把人咬成这个样子啊,这也太厉害了,吓死人了,这还怎么睡觉啊?” “别他妈的提了,这里的臭虫就是和我过不去,你看班长他们就没有事。”副班长很有一点愤愤不平。 “也是啊,我和吕启军就好得多,你看,臭虫虽然也咬我们,可是我们的身上只是起了几个小红点,就和蚊子咬一下差不多,不想副班长身上的大包那么吓人。”班长一边抓闹着自己身上的皮肤,一边凑过来看副班长身上的红包,猛然间班长好像想起了什么,他说:“对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副班长这也是一种皮肤过敏,臭虫的毒素在他的身上反应强烈,所以起得包就大,不过也没有事,明天早晨就好了。” 听了班长的说法,王京生觉得很有道理,他联想到自己也是过敏性的皮肤,赶快说到:“你这样一说我就更不敢睡觉了,我的皮肤也是过敏性的,万一要是和副班长一样,我可受不了。” 班长说:“我知道臭虫最怕光,我们只要开着灯睡觉臭虫就不会出来。” “得了吧,你说的我才不相信呢,敢情臭虫不咬你,反正说什么我也不在这里住了,你们谁愿意住谁就住吧。“看来副班长已经是心有余悸了。 班长想了想,然后走到副班长的床铺前面,他先把副班长的被褥放到自己的床上,然后让王京生和他一起把床板抬到地上,他告诉王京生,他喊一二三,然后他们两个一起往地下摔床板,这样隐藏在床板夹层里的臭虫就会给摔出来,副班长和吕启军准备用脚踩。 按照班长说得办法,王京生和班长一起狠狠的把床板摔倒了地上,吕启军顺势抬起了床板,“哎呦,这么多的臭虫啊。”几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惊呼起来。王京生看到,铺板的下面的地上爬满了大小不一的臭虫,密密麻麻的,足足有几十只,它们以最快的速度四处逃窜着,尽管副班长和吕启军用脚在奋力的追杀着,可是绝大多数的臭虫还是跑掉了。王京生身上顿时起了好多的鸡皮疙瘩,就好像那些臭虫已经爬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么多的臭虫竟然能同时藏在一个铺板下,不用说,这里的每一个铺板地下都肯定会隐藏着如此之多的臭虫,自己今夜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里睡觉了,即便是在屋子外面坐一晚上也认了。 那一夜,班长带着王京生他们几个人都睡在了汽车的大箱上。王京生看到其他汽车的大箱上也同样的睡着很多人,他想这些人一定是和他们一样,也是被臭虫给逼出来了。 第七章 走南闯北(五) 第二天早晨,大家都早早的起床了,无论怎么样在大箱上露天睡觉也不是那么舒服。吃早饭的时候,王京生看到指导员精神很好,看来他昨晚睡得不错,他有一点想不明白,指导员为什么不怕臭虫咬,他究竟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吃过早饭,指导员就带着三台车上了路。汽车沿着一条不是很宽的土路缓缓的前行,这里的土质是一种黑色的粘性土,干旱的时候,这样的泥土硬的就像是石头,镐头刨上去都是一个白点,一根草毛都不会长。可是一旦见了水,这些泥土又会变为一推烂泥,所以这样的泥土堆积起来道路非常的颠簸,尽管汽车行驶的速度已经很慢了,可是依然就像喝醉了酒的一个醉汉,摇摇晃晃的。 大约一个小时候后,汽车终于来到了农垦某团场的驻地,路边一块木板制作的指示牌上写着几个黑色的大字“农垦某师某团场”。如果从这块牌子所表明的文字上看,这里应该是一个比较大的镇子,而且还是农垦某师某团的机关所在地。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高高的升起,灿烂的阳光笼罩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应该是人们上班或者出工下地的时候了,可是村子里却显得十分的安静,几乎看不到人的踪影,要不是村庄上空炊烟缭绕,处处鸡犬相闻,大家还会以为这里的人们还在沉睡之中。王京生感觉这个镇子的大小和昨天他在水渠边上看到的那个村庄差不多,可是这里的一切又无论如何都和昨天所见的那个村庄大相径庭,在他的印象里,昨天看到的那个村庄,绿树成荫,炊烟渺渺,房屋错落有致,坐落在一望无际的水田之中,那情景就如同是一幅画。他当时还特别的感慨。 可是今天他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还没有走进镇子,就明显感觉到一股股腐臭的气味扑鼻而来。沿着进村的道路,有一条不是很宽的排水渠,水渠里的水就像是一潭死水,上面漂浮着枯树枝、腐烂的树叶还有破碎的纸片,水面的表层已经变成了灰黑色,看样子这条水渠成为了这里居住的人们的排污渠,这些腐臭的味道就是从这条排水沟里散发出来的。排水沟内侧有一排高大粗壮的白杨树,从树干的直径上可以看出,这些树至少已经存活了十几年,可能是疏于管理,有的白杨树已经枯死,高高的树干上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几个枝杈,树杈的最高处,一个干树枝搭成的乌鸦窝孤零零的挂在那里。 镇子里面的屋子大多是新疆特有的干打垒,“干打垒”,就是用粘泥巴土掺和进一段一段的麦桔杆,打成一块一块约莫40工分见方的土块,等风干了后,用这些成型的土块堆积成墙而垒的房,就称作“干打垒”。 因为这里相对来说土地面较宽余,房子都坐北朝南。房子面积都不是很大。每一家基本都是一一拉溜三间,每间房子的面积约莫二十来平米,三间也只有六七十个平米。 这种房子房顶没有瓦片,全是泥巴糊的,平平坦坦,但呈45度倾斜角,通常呈水的走势,即北高南低,让雨水自然流下。而房顶的土也有讲究,须用粘土,且在建房子的时候,水与土混合搅拌成糊状,再掺和进轧短的麦秸杆。抹在盖住大梁的厚厚的柳枝捆扎的柴垛上,柴垛下又是编织成席的麦秸秆铺垫。新疆雨水比较少,所以房顶防水的要求也不是那么讲究,只要能够起到遮风避雨的作用就行了。 “干打垒”三边没窗,只有南边一扇大窗,但采光度极好,这扇窗大到差不多一间房子宽,且从里屋的炕高直到屋檐下。每扇大窗里分有十几个小方块,且每扇大窗的中间最顶端有一扇小的漏风窗,小漏风窗的玻璃是双层的(新疆风沙大)。外层玻璃呈倾斜状,上端留有一至二工分宽的透气缝,里窗是个可活动的小窗子,其余的玻璃都堵得严严实实。可别小看这个小漏风窗,一可防沙土;二防煤气中毒;三可与户外互通空气。 王京生原来只是听说过所谓的“干打垒”,但是一直也不知道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房子,今天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他知道,这样的房子只有在比较贫穷的地方才可能见到,看来这里号称是农垦团场,可是依然还是非常的贫困,难怪这里的环境这样的差呢,人们生存问题还没有保证呢,谁还有心思和多余的精力去关心环境卫生呢。 汽车在一个芦苇围成的院子前面停了下来,院子大门两侧各有一个红砖砌筑的门垛,门垛上面没有大门,一条由破碎的红蓝转头铺就的甬道由大门外直接通到了院子里一排红色的正房前面。这排平房比一般的民房要显得高大很多,房子的顶部是两面坡的红瓦铺筑的屋脊,两个屋脊的角上,高高的耸立着两个四棱体的烟囱,烟囱的出口喷射着浓浓的黑烟。这一排房子有十几间,正面的几间房子要比起两侧的房子宽出许多,而且还有一排开放式的走廊。 院子里有一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老人正在拿红柳扎成的扫把清扫着甬道,看到有人进来,这个老人停了下来,他把双手搭在扫把的木柄上,眯缝着还有几分睡意的眼睛看着王京生和指导员他们几个人。王京生抢先一步走了过来,他热情的用标准普通话和这个老人打着招呼:“大爷,您好,请问您这里是农垦某师某团场吗?” 老人眨巴着眼睛没有说话,脸上依旧是一副冷漠的表情,指导员对王京生说:“这个人是不是耳朵有点背,你在大声的喊一句,看他能不能听见。” 王京生向前走了一步,低下头,嘴几乎就要贴着老人的耳朵了:“喂,这里是农垦某师某团吗,你们这里怎么看不见人啊?” “什么,你说这里没有人,难道我就不是人吗?”那个老头这一次显然是听到了王京生的话,并且对于王京生的问话感到了很生气,他那一双一直眯缝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很大。 王京生赶紧的解释道:“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是从喀什来的,就是想找你们这里的负责人。” 老人这一次似乎一点也不聋了,他听说王京生他们是来这里找他们领导的,脸上立刻也有了一些笑容,他告诉王京生。他们这里上午十点才上班,这是新疆的时间,也就是北京时间上午八点。现在还不到上班时间,所以这里看不到人。而且这个时间也正是各家吃早饭的时间。一般情况下他们的场长都会比其他人来的早,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副班长递给了老人一支香烟,老人接过来先是把香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然后夹在了自己的耳朵上,看样子他还舍不得抽。副班长又从烟盒里拿出一只烟递给了那个老人,并且拿出火柴,帮助老人点燃了手里的香烟,老人对副班长连声的说着“谢谢”。他使劲的吸了一口烟,等了好一会儿才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淡淡的蓝烟,脸上的皱纹在那一瞬间都似乎舒展开了。这一只烟就如同是一只吗啡,让老人的精神倍增,他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话也多了起来。 一会儿,院子外面有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年男人走进了院子,他看到院子里站着几个解放军,就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扫院子的老人赶快跑上去对那个人说:“寇场长,您来啦,这几位解放军同志就是找您的。” “哦,欢迎,欢迎。”寇场长把自行车交给了那个老人,热情的和指导员握着手,他接着说道:“昨天下午,团场总部领导已经和我打过招呼了,他说你们今天要来我们这里。本来我今天早晨是想着早一点来的,家里有一点事,就给耽搁了,没有想到,你们来的这么早。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吧。” “路上还算顺利,我们这是第一次到你们这里来,还要请你多支持。”指导员客气的回答着。 “好说,好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嘛,再说上级领导也打了招呼。你们还没有吃早饭吧,我让伙房先给你们做点饭吃。” “我们来的时候,已经在兵站吃过早饭了。就不麻烦你们了,我看这样吧,如果你们已经准备好的话,我看我们还是开始交换粮食吧,我们今天还准备返回去呢,你看怎么样。”指导员没有说过多的废话,干脆直接奔了主题。 寇场长想了一下说:“这样也好,你们稍等,我去安排一下,咱们马上就走。” 时间不大,寇场长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王京生看到来的人里面都和寇场长一样,穿着绿色的军装,只不过他们的军装上面没有帽徽和领章而已,王京生知道,他们都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也是所谓的准军事人员。其中还有两个女人,其中一个也就是二十多岁,另一个有四十多岁,乍一看她和那几个男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有她们头上红色的围巾显示着她们是一个女人。 寇场长对指导员说,团场的库房距离这里还比较远,让我们的人搭乘你们的汽车一起走。指导员倒也痛快,他让那两个女人分别坐上了王京生和吕启军的汽车,让寇场长坐在了他和副班长的车上。 其中那个年轻的女人坐上了王京生的汽车,王京生不经意的偷偷的看了她一眼,他惊异的发现,这个女人不但长的很白,而且还很漂亮,特别是她的鼻子非常的好看,笔直而圆润,让人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能够感觉出她的灵气。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非常好闻的香味,这种香味王京生从来没有闻到过,只是觉得让人很舒服。 “喂,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啊?”一坐上汽车,那个女人就先开了口。 “我们是从喀什来的。”班长抢着回答着女人的问话。王京生很了解班长,一般的情况下,他都不会说自己是叶城的,而是经常把喀什市放到嘴边上,因为很多的新疆人都不知道叶城在哪里,而喀什是南疆最大的城市,只要是新疆人都会知道。 “真的,听说喀什市很大,而且最具有新疆的特色,也是维族人聚集的地方,非常的漂亮。我都来新疆好几年了,早就想去那里看看,就是离的太远,没有机会去。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女人一看就是以为健谈的人,而且是属于见面就熟的那种人。她的最后几句话说得很是伤感。 王京生从女人的举止言谈中一眼就看出来了,她肯定是一个知青,听她的口音很像是江浙一带的人,据说新疆建设兵团上海的知青最多,说不定她就是一个上海人呢。王京生想,真的和吕启军说得一样,这么贫穷和落后的地方,居然也有这么漂亮的女人,看来一方土就是能养活一方的人,是男人,只要他没有毛病,见到这么漂亮的女人都会多看几眼。 “对了,我看你是一个知青吧。”王京生也不管班长是不是不高兴,抢着问那个女人。 “对啊,我当然是知青了,你怎么看出来了。我告诉你,我不但是知青,而且还是上海的知青呢。对了,我姓严,你们就叫我小严吧。我怎么称呼你们啊?”小严非常高傲的介绍着自己,明显的能让人感觉到她为自己是一个上海的知青引以为荣。 “嘿,巧了,我原来也是一个知青。我是北京的。我姓王,这是我的班长,他姓李。”王京生想都没有想就随口介绍了自己。可是说完了这几句话,他又感到了后悔。 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说自己是知青,他想,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是不是知青和人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的人家说这些,看来无非还是想利用知青这一点和人家找到一个共同的话题,难道仅仅就是因为自己看到人家是一个漂亮的小严,又对人家有了好感,又想借机和人家小严套近乎?他自己甚至对于自己都有一点搞不懂自己,原来自己不是见了漂亮女人就眼开的人啊,而且还经常的自愈为,在女人面前最能表现镇定和矜持的男人,如今当了不到三年兵,自己怎么变成了这样。嗨,真是的,什么都不要说了,环境确实能改变一个人。 听到王京生的自我介绍,小严侧过头来看着他,她的眼睛里包含着惊奇、亲切和一种说不出来的的好感,似乎知青这两个字一下子拉近了她和王京生之间的距离。 “你真的是北京的知青啊?我在这里还是第一次见到北京的知青,他们都说北京的知青特别的高傲,也特别的能说,看来而闻不如一见啊。” 不过很快的她又叹了一口气:“唉,说起来,无论那里的知青,命运几乎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好的结果。不过,你比我们的命运强得多了,能当兵就是逃出了苦海,只可惜我是一个女的,如果我也是一个男的,我肯定也早就去当兵了,当兵应该说是我们这些人比较好的出路之一。你可能都不知道,我们这里的生存条件有多么的艰苦。我们来新疆已经好几年了,可是到了现在我们依然有很多的知青住在地‘窝子里’。” 小严所说的“地窝子”就是新疆当地特有的一种在沙漠话地区比较简陋的居住方式,挖制方式比较简单:找一个向阳比较高的地方,在地面以下挖约一米深的的坑,形状四方,面积约两三米,四周用土坯或砖瓦垒起约半米的矮墙,顶上放几根椽子,再搭上树枝编成的筏子,再用草叶、泥巴盖顶,最后在留好出入口的地方装上们,在后顶墙预留好的地方装上窗户,就可以居住了。 第七章 走南闯北(六) “对了,我听说住在‘地窝子’里冬暖夏凉,而且还能很好的抵御风沙,造价低廉,建设简单,能住在那里面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呢,是不是这样啊?”王京生好奇的问着小严。 听到王京生说这样的话,小严很有一点不高兴,脸上的笑容一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那双水灵灵的杏核眼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喜悦,好像有一团火要从她的眼里喷发出来,就连她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提高了好几度:“你是听谁这样说的啊,说这个话的人要不就是根本没有住过‘地窝子’,不知道‘地窝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要不就是故意的颠倒黑白,胡编乱造。既然‘地窝子’有这么多的优点,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问什么不来‘享受’啊,你看有哪一个当官的住在‘地窝子’里,就连当地最普通的老百姓和维族人都不住在那里,只有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知青才住在‘地窝子’里。你说说‘地窝子’到底是好不好,这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我看你的样子不是那么天真的人啊,可是你看问题怎么这么天真,真是的,天真的有点幼稚。” 小严的话说得在情在理,说得王京生一时哑口无言。看着小严怒气冲冲的样子,让王京生觉得很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在小严的面前非常孤陋寡闻,顿时有了一点自愧弗如、无地自容的感觉。 小严似乎还在抓着刚才的话题不依不饶:“我告诉你吧,这个所谓的‘地窝子’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它的缺点数不胜数:第一它低矮潮湿,个子高一点的人进去根本就抬不起头来,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被子和褥子总是潮呼呼的,人特别的爱得关节炎。第二它通风不畅,透光性不好,里面特别的黑暗,即使大白天在里面也要开着灯,而且空气流通不畅,总有一股发霉的味道。第三它特别的脏,尤其是所谓的‘墙壁’经常的往下掉土,弄得床上,桌子上地上,总有很多的灰尘,如果在夏天下雨的时候就更惨了,弄不好雨水就会整个灌到屋子里来。第四也是最要命的,经常会有各种虫子爬到屋子里面,有的时候不知道还会从哪里冒出一条蛇来,你说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害怕不害怕。我告诉你吧,‘地窝子’对人是百害而无一利。谁要是再说‘地窝子好,就让他去住一辈子。” 小严赌气似的滔滔不觉的列数着地窝子的缺陷,好像一下子就要王京生知道一个明明白白,王京生一时觉得无言以对。 汽车驾驶室里一下子陷入了沉闷,几个人谁也不再说话,只有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汽车颠簸发出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王京生心里想,看来眼前的这位漂亮的小严,在这里经受的痛苦似乎是太多了一点,‘地窝子’对于她精神的伤害要大大的超出肉体的伤害,否则她是不会这么大动肝火的。 过了一会儿,王京生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闷:“其实,我刚才所说的都是听人家瞎说的,这次听你这样一说,我才知道了‘地窝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也算是让我大长了见识。” 他看到小严对他的话没有什么反应,话锋一转:“据我所知,你们团场的知青有很多人都可以被推荐上大学或者参加工作啊,而且其他地方的知青也都有这样的待遇。我原来插场的知青点,就先后有很多人上了中专和大学,有的知青参了军,还有一部分参加了工作。我觉得全国知青政策都应该是一样的,你们这里也不会例外。”王京生也不知道人家爱听不爱听,只管自己诉说着,就好像和人家小严认识了多长的时间了。 小严用一种特别奇怪的眼神看了看王京生,她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迷惘、哀怨和气愤:“看来你对于我们这里的情况是一点也不了解啊,你不提这些事还好一点,要是说起这些事我的苦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唉,不和你说了,说了你也不会理解。”说到这里,她的情绪悲伤的几乎要落泪。 停顿了一会儿,小严又问王京生:“对了,我问你,我看你们的汽车上装满了玉米,你们到我们这里来,是不是准备用玉米换大米啊?”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据我所知我们部队每年都要来你们这里换大米。” “是啊,我知道你们部队每年都来我们这里换大米,其实不仅仅是你们一个部队来我们这里换大米,每年的这个时候,来我们这里换大米的部队可以说是络绎不绝,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们部队喜欢吃大米吧。”王京生确实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知道部队供应的大米比较少,多余的玉米除去喂猪又没有什么用途,所以才来这里交换,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哼,你们部队喜欢吃大米,你们是人,难道我们就不喜欢吃大米,我们就是天生的应该吃玉米,我们就不是人?对于你们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是你们想到过我们的感受吗,你们知道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吗?当然,你只是一个当兵的,我也只是一个知青,我们说了都不算。我就是看这个事情不公,愿意生这个气。”小严几乎是气呼呼的在指责着王京生,更好像王京生就是给他们带来不幸的人。 王京生受到了小严几乎严厉的指责,心里也很不高兴。最主要的是,在班长的面前被一个女知青劈头盖脸的教训一顿,他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而且他也确实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因为‘地窝子’的事情就已经让小严‘羞辱了’自己,现在又因为换大米的事,被她抢白了几句,王京生觉得太冤屈了,太窝囊了,他一定要向小严问一个明白。 小严非常的精明,她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语言过于激烈,大概伤害了王京生自尊心,还没有等王京生开口,她冲着王京生微微一笑:“我的话可能说得不太合适,可是我不是冲你,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其实我就是说得这个理。” 这一下王京生反而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停顿了一会儿,小严告诉班长和王京生,原来她们这里也和新疆其它的地方一样,主要的农作物也是以生产玉米和高粱为主。自从她们这些知青落户这里以后,她们依靠自己所掌握的科学种田知识,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大力改良这里的土壤,并且通过阿克苏河引来了天山的托木尔峰北侧的汗腾格里冰川的雪水,经过了几个春秋的艰苦奋斗,才终于成功的培育出了适合这里生长的水稻新品种。她们所经历的磨难和痛苦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所以他们也就特别的珍惜他们这来之不易的劳动成果。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着,你们知道当我们的水稻第一次收获的时候,知青们是多么的激动、多么的兴奋、多么的骄傲啊,我们那几天几乎都是围着堆满稻米的场院唱啊、跳啊;男知青们畅饮着自造的白酒,一醉方休;女知青们翩跹起舞,引吭高歌,就连附近村子里的老乡们都闻声赶来和我们一起庆祝。可惜啊,我们生产的稻米再多也供不上层层克扣啊。上至各级领导单位,下至各个管理部门,远到乌鲁木齐,近到各个团场,谁都想要我们的大米,而且团场的职工越来越多,上交的大米越来越多,我们就是生产再多的大米也供不上交“皇粮”啊,最后我们自己的大米倒是所剩无几,连自己的口粮都无法保证。无奈的情况下,我们的领导只能是想出了用大米换玉米办法,因为一公斤大米能够换来两公斤的玉米,这样就等于是增加了一倍的粮食,基本可以满足我们团场所有职工的口粮。谁不知道大米好吃,玉米难咽啊。现在你们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用大米换玉米了吧。 小严的一席话让王京生和班长都感到了震惊,他们没有想到玉米换大米的后面还有这样痛心的故事。可是他们又能说什么呢?无论团场的领导还是部队的首长,他们应该说在这个问题上都没有什么错,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职工和自己的战士,都是公平的交易。 在寇场长的热心帮助下,三台车很快就把车上的玉米卸了下来,随后装上了盛满大米的麻袋。寇场长似乎害怕分量给的不足,特意的又让团场的职工多给装了一麻袋大米,指导员为此感动不已,他紧紧地拉着寇场长的手连声说着谢谢。 搭王京生汽车一起来的那个小严,自从下了车以后,就再也不见了踪影。王京生几次试图在忙忙碌碌的人群里找到她,可是踅摸了半天依然是踪影全无,为此王京生还感到了有一点怅然若失。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仅仅和那个女知青小严相处前后不到十几分钟,可是那个小严的身影却一直在他的眼前晃动,挥之不去,他竟然莫名其妙的对人家有了好感,不知道这是不是知青的情节在作怪。 一切手续办完以后,指导员把几个人叫到了一起,他当着寇场长的面对大家说,这次换大米的任务完成的十分的顺利,这是和农垦一师某团领导的大力支持分不开的,凸显了军民鱼水情,让我们再一次体会到了地方支援部队的热情和诚意,这也是对我们军民一家,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最好见证,他代表部队的干部战士再次对农垦一师某团表示衷心的感谢。 寇场长自然也是慷慨陈词,他罗列了一大堆的美丽辞藻来形容军民共建,保家卫国的重要意义,他特别的强调了兵团原来本身就是属于部队的编制,兵团是不穿军装的部队,是一只准军事部队,是建设边疆保卫边疆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他为再一次为能够给部队提供大米感到骄傲。 寇场长的讲话,虽然不乏各种溢美之辞,可是王京生听起来怎么都觉得不那么实在,不那么中听,总让人有一种言不由衷的感觉。尤其是他从小严那里知道了玉米换大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以后,他的心里就特别的感到内疚和别扭。他也十分的看不起这个寇场长,作为一个农场的场长,不能真正的维护农场职工的权益,还恬不知耻的在这里大唱高调,那些老百姓在背地里还不一定怎么咒骂他呢。 指导员和寇场长分别讲完话以后,王京生第一个从驾驶室里拿出了手摇柄,他让班长坐在驾驶室里打开点火开关的钥匙,自己把手摇柄插入发动机的插孔中,然后使劲的提起手摇柄,汽车发动机随即发出了一阵刺耳的轰鸣,下面的排气管不时的喷射着黑色的浓烟。 王京生收起手中的摇把,迅速的爬进了汽车的驾驶室,他只想着赶快离开这里,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他把一只胳膊跨在汽车的门子上,侧过脑袋向外面张望着,他的心里还在想着,马上就要离开这里的最后时刻,是不是还能看到那位漂亮的女知青小严。 忽然间,王京生觉得眼前一亮,不远处有两个女人正在向着他们这里走来,王京生使劲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一次他看的清清楚楚,这两个女人就是刚才搭他们汽车来这里的女人,只不过那个年轻的小严这一次穿的已经不是刚才穿的那身军衣。她穿着一件蓝底白花的中式上衣,下身是一条土黄色的裤子,她那修长而又结实的美丽的身躯恰到好处的显露出年轻女人的绰约丰姿。她用一束大红色绸带扎在脑后的黑发,宛如幽静的月夜里从山涧中倾泻下来的一壁瀑布。她走路的姿势,显得那么轻盈,那么矫健,简直就像天边飘来一朵红云。王京生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美若天仙的女人难道就是刚才那个搭他车的小严。 那两个女人一直走到寇场长和指导员的身边,寇场长拉着小严的手正在和指导员说着什么,指导员频频的点着头。班长这个时候也把脑袋探了过来。 “嘿,你看什么呢。”他顺着王京生的目光看过去,也不禁的惊呼道:“呵,好家伙,原来你在看大美女啊,那不就是刚才坐我们车来这里的那个小严吗,怎么一会儿不见她变成了一个仙女了,妈呀,你还别说,她长的确实漂亮。难怪让你这么目不转睛,魂不守舍呢?” “谁魂不守舍啦,谁看那个小严啦,我在看指导员呢,你要是不说,我还看不出来她是谁呢,看来你的眼神比我好。”王京生很不自然的反驳着班长。 “呵,你还挺会给自己找客观,看就看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漂亮女人不就是为了给我们男人看的吗,我记得好像谁说过,如果男人们不愿意再看一个女人了,也就说明这个女人彻底的没有希望了。” “哈哈。。。”王京生不由得笑出了声音。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你说的这句话没有错,只不过,您所说的这句话,我不知道是哪一位名人说过。” “什么名人说过,这句话就是我说的,我就是这个名人,难道没有道理吗?”班长反而觉得自己比王京生还要理直气壮。 王京生还想要和班长争辩几句,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班长使劲的捅了他一下,用嘴努了努外面:“快看,那个漂亮的小严和指导员向我们这里走来了。” 王京生迅速的把脑袋转了过去,他看到那个漂亮的小严在指导员的陪同下和寇场长还有那个中年妇女一起来到了他们的汽车前面。 指导员冲着王京生大声的吆喝着:“你在那里看什么,还不赶快下来帮一把手。” 王京生这才发现,原来那个小严旁边那个中年妇女的手里还提着两个很大的包袱。他也没有来得及多想,立刻打开车门跳了下去,班长也同时从汽车的另一侧走了出去。 “来来来,我们给你们介绍一下。”指导员招呼班长和王京生。 “嘿嘿,你不用介绍了,我们已经认识了,刚才她就是搭乘我们的汽车到这里来的,而且她和王京生已经很熟悉啦。”班长好半天没有说话了,这一次他的话来的很快。 那个小严也笑着对指导员说:“是啊,我们刚才已经认识了,您就不用再介绍了。” “那好啊,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就不多说了。”指导员指着小严对班长和王京生说:“这位小严是寇场长的亲属,她要去喀什市,就让她搭乘你们的车吧,路上要好好的照顾人家。人家寇场长对我们一直是大力的支持,我们也不能慢待了人家的亲属。好啦,你们知道应该怎么做,赶快把人家的东西放好,我们立刻就要出发了。” 指导员的这几句话,看似在嘱咐班长和王京生,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在给寇场长听,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好嘞。”听到指导员把这位小严安排到自己的车上,王京生大喜过望,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小严搭乘自己的汽车,对于王京生来讲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 王京生早就从很多老兵那里听说过,他们这些汽车兵跑长途,经常会遇到搭车的地方百姓,因为新疆的交通非常的不方便,地域之间相隔又很远,即便是一个县城到另一个县城之间,至少也要有上百公里的路程。人们出行主要是依靠长途汽车,这里的长途汽车非常的少,车况也不是很好,所以很多汉族人出行,尤其是知青或者干部职工都喜欢选择搭乘部队的汽车。 作为部队的汽车驾驶员来说,大家都愿意搭乘自己汽车的是一个女人,这不仅仅是异性相吸,最主要的是,在跑长途中,有一个女人,最好是漂亮的女人搭乘自己的汽车,旅途再远都不会觉得累。所以只要有人搭车,大家都愿意是一个年轻女人,这似乎已经是他们这些汽车兵心照不宣的一个念想。 在王京生的记忆里,自从他给班长当助手以后,他们这台车好像还从来没有在跑长途中搭乘过年轻女人,有几次碰到了这样的好事,排长基本上都是“分配”给了他的几个老乡,看来这种事情也要学会走后门。没有想到,今天不但有一个女人搭乘自己的汽车,而且还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是一个王京生已经熟悉了的漂亮的女知青,这样的好运终于落到了自己的头上,他当然从内心要好好的感谢指导员了。 王京生从那个中年女人的手里接过包袱,站在旁边的小严满怀感激的看着王京生,她轻声细语的说:“谢谢您了,给您添麻烦啦。” “我的妈啊。”王京生嘴里差一点叫出声来,眼前这个柔弱矫情的淑女简直和刚才在车上那个锋芒毕露的女人判若两人,这人的变化也太快了。 王京生把小严的包袱放到汽车的大箱上安置好,他一个鹞子翻身又从汽车上面跳了下来。他此时有意无意的看了看另外两台汽车,只见吕启军和副班长都已经坐在了各自的汽车里,副班长嘴里叼着一只香烟,面无表情的看着指导员,似乎是在等待着指导员上车。 吕启军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王京生的汽车,王京生都想象的出来,他此刻一定在生指导员的气,或者正在那里嫉妒王京生,总之没有把这个漂亮的女知青分配到他的汽车上,他不定多么的失落,多么的不平衡呢。 第七章 走南闯北(七) 中午时分,车队到了阿克苏。按照指导员的意思,今天本来是要住在阿克苏兵站的,因为大家今天早晨起得很早,昨天晚上又都没有睡好,指导员怕大家在路上犯困,所以想住在这里,明天早晨早一点出发,中间的三岔口兵站就不准备住了,这样一下就可以赶到喀什。 没有想到,他们到了阿克苏兵站,兵站的门口已经有两个手持冲锋枪的士兵在站岗,他们伸手拦住了王京生他们的汽车,只说是这里奉命不允许其他的人进去,其他的一概不知。 王京生看了看兵站里面,兵站的停车场已经停满了汽车,这些汽车都是崭新的解放牌汽车,汽车驾驶室上的绿漆油亮亮的,站在跟前都能照到人的影子;汽车大箱上覆盖的苫布同样也是崭新的,就连苫布折叠的褶皱都还清清楚楚的;汽车的轮胎钢圈上还喷涂着一圈白边,远远的看上去让这些钢铁的汽车有了几分情趣。穿着清一色橄榄绿夹克工作服的驾驶员,来来往往的忙碌着。还有几个手持冲锋枪的战士正在这些汽车的周围巡逻。看这个样子,这一定是一支肩负重要任务的特殊车队,今天在这里肯定是不能住了。 指导员从车上跳了下来,又和那两个站岗的士兵交涉了几句,结果还是一样的:奉命行事,无可奉告。简直就是一个外交辞令。指导员看了看手表,很无奈的对大家说:“今天怎么这么不凑巧,百年不遇的事情,偏偏让我们碰上了,看来我们只有继续赶路了。” 他看了看班长,又看了看吕启军,看到大家谁也没有说话,就问吕启军:“别人的车上都是两个人,只有你的车上是一个人,没有人替换你,我们要是一气赶到三岔口兵站,你行不行啊?” 吕启军挤咕着一双小眼,有一点嬉皮笑脸的说:“我还行吧,反正我觉得自己肯定会犯困,要是能有一个人能和我聊聊天就好了。” “谁能和你聊天,我们就是这么几个人,你看谁能去你的车上。要不然我坐你的车和你聊天,你看怎么样?”指导员满脸的不高兴,一句话就把他给堵了回去。 “你别不高兴啊,我就是这么说说,班长的车上不是就有三个人吗?”吕启军这一次索性来了一个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班长刚要说什么,又是指导员抢先说了话,他指着吕启军的脑门子大声的训斥到:“嘿,我说你这个吕启军,你可真的有两下子啊,这样的要求你都敢说啊,怎么着,你是看到那个女知青坐在人家的车上心里不舒服吧,亏你也能说的出口,我告诉你,这样的事情你想都别想,而且你也给我记住了,以后只要是我在,你就甭想这样的事。我当兵这么多年了,也没有见过你这么脸皮厚的兵,更没有见过你这样的老兵。” 吕启军看到指导员这回真的生气了,他显得有点惊慌失措,说话都开始结巴了:“指,指导员,你真的生气啦,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不是您非要我们说说嘛,他们都不说,所以我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是啊,指导员,您甭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没心没肺的,您看下一步怎么安排吧。”班长在一边赶快打着圆场。 “哼,今天看在大家的份上,不就不和你计较了,有机会我找你要好好的谈谈。” 指导员毕竟是一个有素养的人,他看了看还坐在汽车里的女知青,接着小声的说:“以后大家说话都要注意场合和分寸,我不希望让人家看不起我们,说我们汽车兵的素质太低。好了,依我看,咱们还是先找一个比较干净的饭馆吃饭,吃饱以后我们在赶路,估计在天黑以前赶到三岔口应该没有问题。二班长你说呢?” “没问题,我们都听您的。” 阿克苏虽然也是南疆一个比较重要的城镇,可是要想找到一个比较干净的饭馆也不是那么容易,中午最热闹的用餐时间已过,当街架设的煮羊肉汤的大铁锅子里已只剩下残余的汤水,大铁锅里的抓饭冷却下来,饭里插着一只扁平的圆盘,店主已不再往底下的炉灶里添加燃煤。 整个阿克苏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歪七扭八的破旧房屋,东出西进;天空底下是大片大片歪歪斜斜发黑的房顶,重重叠叠;街边上的树几乎都成了萧瑟的枯枝,几棵半死不活的杨树,也丝毫没有一点生气。王京生去过很多的地方,可是从未见到任何城市的某个街区有这么凌乱,而且民族身份如此混杂。 几台车围着整个阿克苏大街转悠了一圈,所到之处,所有的饭店都是如出一辙;店面被烟熏得脏黑一片,污水横流的屋子里,泥泞中凸起一张张简易餐桌,身穿便服的维族男人用半生不熟的汉话招呼着客人。这样的地方不要说是吃饭了,让人看一眼就够了。 王京生突然想到小严就是这里的知青,她应该知道那里的饭店比较好,谁知道小严也是一问三不知,她说她们女知青来阿克苏的时间很少,即使偶尔的来一次,也是急匆匆的去商店购买完东西就走,几乎没有去过什么饭店。 眼看时间在一秒秒的流失,指导员很有一点不耐烦了,他问王京生还能不能找到饭店了,如果实在找不到就算了,随便找一个饭店吃点饭就行了,不能把时间都耽误在这里。 指导员不满意的情绪让王京生心里非常的不高兴,可是他的脸上又不敢表现出来。 这一次到阿克苏执行拉大米的任务,王京生是第一次带伙食费,这看上去不起眼的事儿,可是把王京生给折腾苦了。他所携带的二千块钱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无论在哪里他都要随时想着这些钱怎么能保证万无一失,开始他是把这些钱放在挎包里,可是这样太不方便,无论干什么都要背着挎包,而且这样可能还会更容易引起贼娃子的注意。后来王京生干脆又把这些钱放在了裤兜里,可是两千块钱也是非常厚厚的一摞,放在裤兜里鼓鼓囊囊的,尤其是走路的时候这些钱坠的裤子直往下掉,害得王京生走几步就要做出提裤子的动作。 如果仅仅是带着几千块钱也就罢了,可是带钱人其实就是车队的后勤保障,每天车队的吃喝拉撒睡都要由你来安排,安排好了还算罢了,一旦安排的不那么尽如人意,还会招来大家的非议。 本来吃饭就是一件众口难调的麻烦事,就是神仙来了一样也会无能为力。一般的情况下,这个带钱的人,都是老兵而且都是不开车的闲人,到了兵站除了安排吃喝就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可是王京生自己不但要开车,还要负责修车,保养车,加油等等,那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安排大家的吃住,所以难免安排的不妥,大家虽然嘴上没有直接说什么,可是有的时候话言话语里也能听得出来他们的不满意。刚才指导员的不高兴就是这种情况的直接反映。王京生为此感到了非常的恼火,他想,这是第一次带钱,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就是把死人说活了我也再不会干这样费力不讨好的麻烦事了。 最后指导员眼看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饭店了,索性让王京生买了一些馒头和几个囊,大家简单的填饱了肚子,然后又继续上路了。 本来由于女知青小严坐到了自己的汽车上,王京生感到了非常的开心,心里甚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从农场到阿克苏的路上他和小严虽然没有说几句话,可是他的心里一直是在笑着,嘴上还不时的哼哼着小曲,有几次甚至还像一个孩子似地吹起了口哨。可是刚才由于吃饭引起的指导员的不满意,让王京生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他明知道指导员也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是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第七章 走南闯北(八) 午后强烈的阳光透过汽车的前挡风玻璃照在车内每一个人的身上脸上,驾驶室里的温度逐渐的升高,王京生感到了一阵阵的燥热,脸上的汗水慢慢地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王京生烦躁的用右手的衣袖狠狠的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这个时候,王京生用眼睛的余光发现,班长已经靠在副驾驶员位置的外侧,闭上了眼睛,昏昏欲睡。不知道他是不是应验了那句春困夏乏秋打盹的谚语,或许他只是在那里独自闭目养神。 “给你用这个擦擦汗吧。”一声轻盈的话语传进了王京生的耳膜,他转过头一看,只见小严手里拿着一块淡蓝色的手绢。他顿时明白了小严的意思,他赶快的推脱道:“不用。不用,我没有汗。” “你还说没有汗,你看你头上的汗水都顺着头发流到了你的脖子上。而且我刚才看见你在用衣服的袖子擦汗。没有关系,你就用我的手绢擦汗吧,你放心,我的手绢是干净的。” “哦,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你那个意思,我是怕把你的手绢给弄脏了,你看我的脸上都是泥土和汗水。” “嗨,瞧你说的,不就是一块手绢吗,手绢就是擦脸的,它就是干这个用的,脏了再洗呗,这有什么啊。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女的,不好意思使用我的手绢啊。看不出来,你这个知青出身的人,还有一点封建啊。”小严这个时候仿佛又恢复了上午和王京生他们聊天时候的状态,话语明显的多了起来。 “这。这……”王京生被小严说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了,心里一紧张,脸上的汗水流淌的更多了。 “的啦,看把给紧张的,你赶快擦擦脸上的汗吧。”说着话,小严拉过王京生的右手,把自己手里的手绢硬塞到了他的手里。 就在小严的手接触到王京生用手的那一瞬间,王京生觉得有一股热流迅速的传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就如同在同一时刻被电流击穿了身体一样,浑身感到了一阵阵的战栗,甚至就连自己的心脏都在狂跳不止。自从他当兵到部队以后,这是第一次和女人有过肌肤的接触,尽管这样的接触是无意的而且接触的时间仅仅为几分之一秒,可是这种感觉确实发自于内心的,他所带给自己心灵和精神的感受也是前所未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在身体的所有部位缓慢的移动着,刺激的王京生几乎是处于一种游离而不能自我的状态之中。 王京生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此时他突发奇想,甚至有了想拉住小严近在咫尺的手的冲动,在这种诱惑力的驱动下,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一点急促,他越是想着克制,越是调整不过来。小严似乎已经察觉到了王京生的变化,她自己也有了一点不好意思,她扭过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旁边的班长,没有想到,班长也正在偷偷的看着她,当他们四目相对而视的时候,小严的脸上猛然的泛起了红润。 班长的脸比小李扭得还要快,他侧过身,伸出一只手摇动着车窗上的摇把,车门上的玻璃缓缓的落了下来,瞬时间,一股夹带着隔壁沙滩土气味的清风吹进了驾驶室,王京生感到了十分的凉爽,精神也为之一振。他趁着班长还没有注意自己,把小严的手绢悄悄地放进了自己的裤兜。 班长“睡醒”以后,驾驶室里的气氛逐渐的活跃了起来。 王京生知道班长刚才根本就没有睡着,他不但听到了王京生和小严的全部对话,而且肯定也看到了小严把自己的手绢给王京生,王京生不知道班长是怎么想的,心里多少有那么一点忐忑不安,所以他一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班长这个时候话倒是挺多的,他问小严自己只身一个人到喀什去干什么。 小严很自豪的告诉班长和王京生,她这一次去喀什,主要是去那里上学的。 王京生听说小严是去喀什上学的,立刻就来了精神,可是他转念一想,现在还不是开学的时间啊,他这个时候去那里是上的哪门子的学。于是他好奇的问道:“你去喀什上的是什么学校啊,现在马上就要放暑假了,你去的也不是时间啊?” “哦,我去喀什上的是喀什师范学院,也是最近刚刚得到的入学通知。这个学院也是要到九月份才能正式的开学,可是据说我们这些新入学的学生,都是由各个农场和州县选派和推荐出来的,文化水平参差不齐,甚至有的个别人连高小都没有毕业,学院怕我们这些人到了真正开学的时候跟不上,所以想借着学院放暑假的时候给我们这些人办一个学习补习班,第一是学校趁此机会摸摸大家的底,看看究竟都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水平线上。第二也能因人施教,突击给大家补习一下功课,如果实在跟不上的学员,学院就有可能要给退回去。”小严滔滔不绝的叙说着,从她那眉飞色舞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此时小严的心情好极了。 听到小严提起喀什师范学院,王京生突然一下子想到了叶城照相馆老赵的小姑子小张也在喀什师范学院上学,她们两个以后就是一个学校的校友了。王京生想,这两个女孩都很漂亮,如果以后自己有机会去喀什师范学院,没准可以同时看到她们两个女孩呢,嘿,那多带劲啊。想到这里他竟然扑哧的笑出了声。 小严看了看王京生,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哎,你笑什么啊。”王京生立刻觉察出自己的失态,他赶快掩饰着自己说:“我没有笑什么,我就是为你能上学感到高兴,真的,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王京生最后这几句话还确实是说得真心话,他对于上大学这几个字眼太过于敏感了,只要是听到谁上了大学他肯定会羡慕不已。上大学是王京生心中的梦想,尽管这个梦想对于他来说似乎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可是在他的内心世界里,他一直在努力不懈的追逐着这个自己梦寐以求的目标。 王京生感慨的对小严说:“说真的,你真的是太幸运了,你们团场有那么多的知青,你们团场能把你推送到大学深造说明你太出色了,这个机会真的是太难得了,看来你一定也付出了不少的辛苦吧。我也是从知青走过来的,我们那个时候想都不敢想上学的事,只能是听天由命。唉,我太羡慕你了。” “嘿,得了吧你,你老是提你的那点事干什么,你能和人家小严比吗?人家马上就是大学生了,你无非还是一个臭当兵的,你也不要做你那个大学的梦想了,不要说你没有这个机会,即便以后你有了这样的机会,那个时候你都多大了,我看我们都一样,这辈子就死了这份心吧。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的文化水平还真的不错,只可惜在部队给埋没了。小严,你知道吗,王京生在我们部队可是有名的秀才,能写能画的,多才多艺。他才是上大学的材料呢。”班长半天没有说话了,这一下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好像要把刚才省却的话给补回来。 王京生听了班长的话,感到很是骄傲,看来还是班长理解和了解自己,他美滋滋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小严,不料小严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她的双手捂着自己的脸,身子不住的抽动着,看那个样子好像是在无声的哭泣。 “哎,你这是怎么啦?”看到小严这个样子,王京生吓了一跳,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刚才还喜笑颜开的小严,怎么一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班长疑惑的看了看王京生,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很快小严就抬起了头,她用手轻轻的揉了揉自己已经发红的眼睛,面对王京生和班长勉强的笑了笑:“嗨,让你们见笑了,我没有事,刚才就是想起了一点不顺心的事,现在都过去了。”王京生看到小严在用手擦眼睛,本想把她给自己的手绢拿出来让她擦眼睛,可是他没敢这样做。后来王京生才听说,小严去喀什上大学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夺去她贞操的那个人,就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寇场长。小严情绪突然的变化,让王京生有一点始料不及,他知道肯定是自己或者是班长的那些话伤害了小严,否则她绝不会是那样的表情,王京生对于自己的观察能力还是很自信的。他心里不由得感叹道,女人的心,天上的云,这个话一点也不假,一个女人的心思对于一个男人来讲,尤其是对于王京生这样阅历还不是很深的年轻人来讲,真的是永远的无法琢磨透。 一时间驾驶室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只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隆隆作响。忽然,王京生觉得汽车底部发出了一阵阵比较剧烈的“哗啦啦”的声响,他侧过头仔细的听了听这个声音来自于自己的驾驶室的下部,他看了看班长,班长也在认真的判断着这个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王京生用脚踩了踩离合器,当他的脚踩下离合器踏板的时候,这种“哗啦啦”的响声越加强烈,他又尝试着试图交换一下档位,可是手中的变速杆就像焊死了一样,怎么也摘不下来,他知道这一定是离合器的分离轴承烧了,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他征询了一下班长的意见,班长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王京生的心里一下子特别的沮丧起来,他知道汽车离合器的分离轴承损坏意味着什么。分离轴承是汽车的变速器上边的一个重要轴承,它的主要作用就是汽车加减档的时候,起到把离合器断开的作用,确保变速器的齿轮和发动机的转速能够正常的顺利结合,如果这个分离轴承烧毁的话,就意味着汽车的档位已经无法任意的变换,汽车无法正常的行驶,必须要立刻停下来进行更换。 更换分离轴承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首先要从狭小的驾驶室里打开驾驶室的底板,然后要有一个人专门爬到汽车底下,取下驾驶室下面连接传动轴的中间连接轴承,其次在把变速器的几条固定螺栓卸下来,最后驾驶室里的人,要把一条绳子系在变速器上提住变速器,一个人在汽车的底下向后拉动变速器,这样才能把变速器拆卸下来。说起来可能还看不出多么麻烦,真的做起来非常的费劲,尤其是安装变速器的时候,难度要比拆卸大得多。 如果说单纯的就是安装和拆卸变速器,王京生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接受,作为一个汽车兵什么情况都可能遇到,什么样的机械故障也都可能发生,既然做了一个汽车兵,这些心里准备他还是有的。关键是他的汽车里今天坐着一位漂亮的女知青,而且这是很难得的一次机遇,本来他和班长。小严刚刚熟悉,王京生还有很多话要和小严交流呢,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出现的机械故障。要是小毛病还能够凑合,可是这样的故障是绝对无法凑合了,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有停车修理。 第七章 走南闯北(九) 王京生勉强把汽车拐下了公路,选择了一个比较宽敞的平地停了下来。他一脸无奈的对小严说:“实在对不起,我的汽车坏了,要在这里修理。” “汽车坏的厉害吗,是不是要修理很长的时间?”小严十分关切的问道。 “是啊,看来一会儿半会儿修理不好了,我估计你可能要换乘他们的车了。”王京生有一点酸酸的说。 小严感觉到了王京生沮丧的心情,她瞟了一眼已经停在旁边的副班长和吕启军的车,既像安慰王京生,又像安慰自己似的说:“没有事,我谁的车也不换,就坐你的车,我等你把车修好了再一起走,反正今天是住在三岔口,早一点晚一点无所谓。” 王京生感激的看了看小严,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微笑。 指导员也从副班长的车上走了下来,他向班长询问了一下情况,又看了看天,然后用征询的口吻问班长:“你们需要不需要帮忙,如果你们觉得需要帮忙的话,就让吕启军和你们一起修车。” 说到这里指导员似乎觉得这样安排又不太合适,他马上改口说:“我看还是你们两个自己修自己的车吧,吕启军和傅涛都是一个人开车,今天早晨出来的又早,大家都没有休息好,而且他们还有开很长的路,人太疲惫了容易出事,所以我考虑还是我们先走,你们修好了车再去三岔口兵站找我们,你看怎么样?” “行,我们两个没有问题,你们就放心的走吧。”班长爽快的答应着,指导员已经这样安排了,班长能有什么好说的,再说指导员说得也是在情在理。 指导员看到小严还坐站在旁边,就非常关心的对小严说:“实在对不起,选了半天还是给你选了一辆坏车,我看这样吧,你就不要等他们的车了,你把你的东西拿好,坐我们另外一辆车走吧。” 小严知道指导员指得另一辆车就是吕启军的车,她赶快不加思索的说:“谢谢你了指导员,你就不要为我操心了,我也没有什么急事,我看我还是等着他们的车修好一起走吧,至少我在这里还可以给他们帮帮忙呢。” “嗨,你能帮什么忙啊,我看你还是听指导员的话,坐我的车走吧,他们的车不一定什么时候能修好呢,万一要是修不好,你们难道还在这里过夜啊?”吕启军一副无赖的样子,好像一口就要把小严给生吞进去。 “你他妈的离的远一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车就修不好,我看你是心存不良,真不是个玩意儿。”班长几乎是在破口大骂,王京生觉得很惊讶,在他的印象里班长好像还从来没有这样骂过人。指导员这一次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狠狠的瞪了吕启军一眼。他大概也觉查出来小严不愿意乘坐吕启军的车,所以也不想勉强。 指导员带着那两台车走了以后,王京生把车上的坐垫取下来放在了一棵小树下,这是王京生停车的时候专门选择了有树的地方,可见他的用心良苦。 王京生的个子比较大,钻到汽车底下还不能躺下,因为拆卸变速器都要直着身子才行。这样他就只能是尽量的把自己的身体向前弯曲,屁股尽量向后坐,脑袋要伸到驾驶室和汽车大架子的空挡处。这样的姿势,什么也看不见,变速器上的几条固定螺栓都要凭借着手感拆除。因为变速器的固定螺栓都在犄角旮旯,王京生的手又大,如果再拿着一个扳手,就更是没有一丝的活动空间,只能是变换着使用开口扳手和眼镜扳手。 好不容易把变速器的固定螺栓拆卸下来,王京生一下躺在了汽车底下,摊开双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此时班长也把传动轴的后半部分拆了下来。休息了片刻,王京生和班长商量,他去驾驶室里抬变速器,班长在汽车下面拉变速器。班长说还是他在驾驶室里,让王京生在下面。王京生说,您也不要推辞了,我的力量比您大,还是我在上面吧。 王京生从汽车下面爬了出来,他找出了两条旧的风扇皮带,弯身进了驾驶室,分别把这两条皮带套在了变速器的两端,然后他弯下身子,又把两条皮带的另外一面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一切准备好了以后,他高声的喊道:“班长,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我喊一二三,我们就一起使劲。” 随着班长的口令,王京生憋足了气,浑身较劲,脖子**,几乎是拿出了吃奶的劲儿。班长在下面一边使劲的晃动着变速器,一边往外拽。几个回合下来,变速器纹丝不动,王京生斜身歪倒在驾驶室里,大声的喘着粗气。班长在汽车下面喊道:“王京生,你休息一会儿,我来想想办法。” 时间不大,车下传来了榔头敲击铁棍的“砰砰”声,王京生从驾驶室的空挡看下去,只见班长一只手拿着扁头撬棍,一只手拿着榔头,正在敲击着变速器和发动机的接缝处,这一招果然奏效,变速器和发动机的接缝处很快分离开来。班长和王京生再一次配合,这一次变速器轰然一声掉在了地上,差一点把王京生的脖子扭断。 班长和王京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喘着气。 “嗨,你们辛苦了,看你们这满身大汗的,浑身都是土,休息一会儿喝口水吧。”一个甜甜的声音在王京生的耳边响起。小严手里正端着一个白瓷缸子,她站在王京生和班长的旁边,另一只手掩着嘴,看样子要不是这样,她一定会笑出声来。 王京生虽然已经很渴了,可是他没有去接小严手里的缸子,他此时心里很有一点不高兴,看把我们累成了这个样子,你还有心思嘲笑我们。班长到是迫不及待的一把拿过小严手里的缸子,一口气喝下去了半缸子的水,他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又把缸子递给了王京生,王京生也不管什么高兴不高兴了,一仰脖,缸子里的水全部倒进了嘴里。 “再喝一点吧,你看你们出了这么多的汗,一定早就渴的不行了吧。”小燕说着话,又拿起塑料水壶往倒了满满的一缸子水。 一杯水下肚,王京生感觉舒服多了,身上好像也恢复了一点元气,他对班长说:“你休息一会儿,我把分离轴承换上,然后我们在一起装变速器。” “你行吗?”班长有一点不放心的问。 “没问题,保养车的时候,我换过分离轴承,要不你看着我换,那里不行你再告诉我。” “行,那就这样吧。我们还要抓紧点时间,否则一会儿天黑了,什么都不好干了。”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王京生和班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变速器装好了。 第七章 走南闯北(十) 王京生和班长坐在地下,后背靠在汽车的后轮胎上,他们两个都疲惫的没有了一点力气,王京生感到脖子被风扇皮带勒的生疼生疼的,身上软软的如同踩了棉花,胳膊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最让他难受的是肚子一点都不给自己做主了,中午只是胡乱的干咬了几口馒头,一点油水都没有,如今他就好像是开了锅的水,咕噜咕噜的叫个不停。 这个时候,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王京生惊异的发现自己的汽车不远处是一片绿色的草场,他看见小山坡上黄昏正在静谧地染红着野草,山峦在红重的暮色中黯淡沉入,像一片起伏不止的晚秋傍晚的草原。 猛然间,王京生看见小严正带着两个牧民向这里走来。他们很快的就来到了王京生和班长的身边。王京生仔细的观看着那两个牧民,他们粗壮的方下巴上咬着粗粗的莫合烟,身上披着脏得辨不出颜色辨不出用什么布料缝制的大黑绒袄。 班长招手把小严叫到了自己身边,他压低声音严厉又警觉的问道:“这两个牧民是谁,你把他们找来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我刚才去那边找一个地方方便,回来的时候恰好碰到了他们在杀羊,我想咱们中午就没有吃好,你们又忙活了半天,一定很饿了,所以我就想让他们给我们烤一点羊肉吃,我和他们一说,他们就答应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小严骄傲的诉说着自己的经过。班长和王京生这才发现,那两个牧民的手里拿着新鲜的羊肉。劈柴。还有松枝。 小严的手里提着一个像暖水袋一样的皮袋子,看样子鼓鼓囊囊的,好像里面装满了水一样。王京生摸了一下这个皮袋子:“哎,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是水吗?” “呵呵呵……”小严轻声的笑了起来。她把袋子上的堵头取掉,用鼻子闻了闻,对王京生说:“这个袋子是牧民们用来装马奶子的,现在里面装满了马奶子,你是不是要尝一尝啊,很好喝的。” 王京生本来连牛奶都不喜欢喝,一说到马奶,他就更不能接受了,他早就听老兵们说过,马奶有一种馊味儿,一点也不好喝。现在看到小严这样给自己推荐,他想,人家一个漂亮女孩都喜欢喝的东西,一定很好喝,反正自己也没有喝过马奶,不管它好喝还是不好喝,尝一尝再说。 王京生从小严的手里接过皮袋子,然后闻了一下,他只觉得确实是有一股酸腐的味道,这种味道有一点像北京人喜欢喝的豆汁儿。这种味道王京生实在接受不了,他非常抱歉的把皮袋子还给了小严,小严很惊奇的看着他:“怎么了,你不喜欢喝吗?” “嗯,实在是对不起,这个味道我接受不了,还是你们喝吧。”王京生说话有一点支支唔唔,他觉得人家小严好心好意的给自己找来马奶子,本意是想让自己和班长解解渴,可是自己还不领情,可是自己也确实是接受不了马奶子的那个滋味。 “呵呵呵……”小严又笑了起来:“你这个人啊,真有意思,这个马奶子不喜欢喝就不喝呗,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也是从牧民那里得来的,举手之劳的事。千万不要这么客气。” 班长在一边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指着王京生说:“你呀,你呀,这么好的东西你都不想喝,你还想喝什么啊。你不喝是吧,你看看我怎么喝吧,咱们可是有言在先,我要是把马奶子喝完了,你可不要后悔啊。”说到这里,班长冲着王京生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了别人不易察觉的坏笑。 班长一边往缸子里到马奶子一边对王京生说,我告诉你吧,马奶子在我们家乡也是难得的好东西,平时我们想喝都喝不着,据说它的营养价值一点也不比羊奶和牛奶少,你要是不喝肯定又后悔的时候。王京生笑着摇了摇头说,还是您喝吧,我不会后悔的。 猛然间,王京生闻到了一股烤羊肉的味道,距离汽车不远处,两个维族巴郎子已经点燃了一堆篝火,他们把插满大块的羊肉的红柳枝放在篝火上边的架子上,熊熊燃烧的篝火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诱人的肉香随风扑鼻而来。 “走啊,我们过去烤吃羊肉。”小严兴奋的招呼着班长和王京生,看得出来,她为自己精心安排的这顿晚餐感到了欣慰和高兴。 夜幕中,篝火照耀在小严的脸上,好像涂上了一层金灿灿的油脂,健康的皮肤透露出诱人的红润,她咀嚼着香喷喷的烤羊肉,开心的笑容就像一个过年的孩子。 两个维族巴郎子站在篝火旁注视着王京生他们三个人,看到他们狼吞虎咽的品尝着烤羊肉,他们的脸上流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其中有一个牧民竟然愉快的唱起了豪爽而粗狂的维族歌曲,尽管王京生根本听不出来他唱得是什么,可是他从他那兴高采烈的表情中能够感受到他内心的欢乐。 这一天,王京生经历了很多,他也觉得自己很累,也觉得自己很苦,可是他更觉得这一天非常的充实,甚至可以说今天是自己到了部队以后少有的最开心的一天。 第七章 走南闯北(十一) 王京生和班长到达三岔口兵站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王京生刚把汽车停好,指导员就从黑暗中走了过来。班长是第一个看到指导员的,他赶快和指导员打着招呼:“指导员,这这么晚了您还没有睡啊?” 指导员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很不高兴的说:“废话,你们不回来,我能睡的着吗?哎,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一般情况下,你们早在几个小时以前就应该赶回来了,我询问了好几台从那边过来的军车,人家都说没有看到你们,天气这么晚了,夜路不好走,我是怕你们再出其它的事。” “嗨,我们什么事都没有,您还不相信我啊,我以为您累了一天了,早就应该睡了。”班长想都没有想,顺口就说。 “呵,你说的到是轻巧,听你这个话我好像就是一个吃凉不管酸人啊,你们不回来我敢睡吗,谁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再说了,你们的车上不是还坐着一位搭车的女知青吗?要是人家出了点事,我们怎么和农场交代啊?我算计着,拆装变速器就是再麻烦,你们怎么着在晚八点钟之前也能赶回来了,可是你看看现在都快十二点了,不知道你们干什么去了。反正你是有老主意,我就不能撒手,只要是一撒手,你们就如鱼得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说说吧,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指导员这样一说,王京生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想,我的妈啊,指导员真是一个料事如神的诸葛亮,他怎么就能猜到我们干别的了。王京生在心里悄悄地祈祷着,我的班长啊,你可不能把我们在那里吃烤羊肉的事情交代了,要是那样我们可就全完了,这可是违反部队纪律的,挨批评不说,弄不好再给一个处分,那可就划不来了。 班长也没有想到指导员会真的生气,他先是愣了一下神儿,表情马上就恢复了自然:“看您说的,这一路上不是荒郊野地就是戈壁沙漠,连一个村镇都看不到,我们想干什么也没有这个机会啊。再说了,我们的车上还坐着那个女知青,我们两个又都是党员,也不可能干什么啊。说来说去,就是变速器闹的,第一次没有安装好,走了没有多远又不行了,我们只能从新返工,这才耽误了时间。就是这么回事。” “你少给我油嘴滑舌的,我谅你们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这么晚了,你们吃饭了吗?我让吕启军给你们打好了饭,你们凑合着吃一点就赶紧的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还要继续的赶路呢。” “嗯,我们……”眼看班长就要说出“我们吃过了”这句话,王京生吓得赶快的接过了班长的话:“我们还没有吃呢,肚子饿的已经不行了,我现在就去吕启军那里拿。” 王京生说完这句话,向着班长使劲的眨着眼,那意思是告诉班长你可千万要把握好自己的嘴啊。 王京生扭过头刚要走,看到小严还站在那里,他马上问指导员:“指导员,您看小严怎么安排啊。” “嗨,你看我这个脑子,刚才净顾着和你们班长说话了,怎么就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说到这里,指导员向着小严摆了一下手:“哎,小严,你过来一下,我要和你商量个事儿。这件事还让我很为难。” “指导员,是什么事让您为难啊?不会是因为我的住宿问题吧?”小严这个时候的语气娇滴滴的,就好像是一个孩子在自己父母的面前撒娇。 “嘿,你还真聪明,真的让你说对了,就是有关你的住宿问题。”指导员告诉小严,三岔口兵站是一个比较小的兵站,兵站的房间不是很多,一般情况下不会安排老百姓住在这里,更不会安排女人住。本来今天这里的住房已经安排满了,开始只给了他们一间屋子,指导员找到兵站的站长死说活说,站长才把为自己家属准备的一套房子腾出来,这件房子是里外两间。现实的情况就在这里摆着,如今有两个住宿方案,第一个就是让小严自己单独住一个房间,指导员带着大家住在这里里外间,这样分配似乎是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可是这里四周都是荒山野岭,指导员怕小严万一出了什么事不好交代。而且此刻副班长和吕启军早已经睡下了,再把他们叫起来也不太好。第二个方案就是根据现有的条件,让小严住在套间的里面一间,王京生和班长住在外面一间,这样住好像不太合适,但是绝对能保证小严的安全,不知道小严能不能接受。 指导员这样一说,小严还真的有点为难了,她默默的站在那里,两只手拽着自己的一个衣襟,紧咬着嘴唇,脸上露出了一丝的羞涩。 看到小严不说话,指导员立刻说:“你也不要为难,这样吧,你自己还是单独住一间屋子吧,我们五个人住那个套间。王京生你赶快去把副班长和吕启军叫醒。” “不用,不用,不要叫他们了,我住那个套间就行了而,没有关系的,一晚上怎么都好凑合,您要是让我一个人单独住我还不敢住呢。” “真的行啊,你可不要委屈了自己?”指导员虽然有一点将信将疑,但还是很关切的问。 “真的没有问题,你就放心吧。” “既然这样,你们就赶快吃点东西休息吧,我也要回去睡觉了。”指导员打了一个呵斥,又意味深长的指点着班长和王京生嘱咐到:“你们两个一定要保证人家小严的安全,可千万不能出错啊。” 下午修车的时候,班长和王京生几乎都成了一个泥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他们把行李安顿好以后,拿着洗脸盆跑到男厕所。平时住在兵站都是在自己的屋子里洗脸。洗脚或者擦擦身子,可是今天情况特殊,他们只能是躲到厕所里来将就了。好在现在是夏季,怎么都好凑合。 第七章 走南闯北(十二) 等到王京生和班长回到自己居住的房间以后,屋子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灯光。兵站的发电机每天只到十点钟,过了十点钟就要摸黑了。好在今天是一个明月高悬的日子,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这里似乎就像是一个银白色的殿堂,充满了浪漫和幻想。 透过月光,王京生特意的看了看通向里屋的小门,准确的说这不应该称之为小门,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门,甚至连门框都没有,只是一个入口。看来这间屋子原本就是一间两开间的大屋,只是后来人为的加了一堵墙,把一间屋子变成了两间屋子。 “入口”处悬挂着一条白色的布帘,这个布帘的大小一看就知道是兵站的床单,不用说这个布帘肯定是小严刚刚挂上去的,王京生心里不由得笑了起来,亏得这个小严能想出这个挂门帘的办法,其实这个门帘什么作用也起不到,说一句不好听的俗话,就是屋子里放一个屁,外面的人都能听到。如果说管用的话,也只能算是一个象征性的屏障吧,这也应验了那一句话,这个象征性的门帘只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了。 王京生和班长几乎都是蹑手蹑脚的爬上了床,他们心照不宣的谁也没有脱衣服,因为是刚刚更换的干净衣服,所以也不怕把被子弄脏了。月色中,王京生看到班长的脸上有着一种异样的表情,他知道班长一定和他一样内心都有着一种说不清楚的焦躁,是啊,作为一个男人来讲,身处这种境地谁能睡得着呢,谁的心里不会有一个小九九呢,一墙之隔的里屋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就睡在那里,他们是这样的近在咫尺,甚至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清晰的听到。 王京生这个时候还是很理智的,他想,作为一个男人要懂得如何去欣赏,欣赏是一种态度,是一种发自内心羡慕的态度。无论当你遇到一个让你心仪的女人,还是当你读到一首诗或看到一幅画;面对娇柔甜美的女人,吟诵一首清新流丽。情味隽永的小诗,观摩一幅别有格调。神韵悠然的国画,你不能不激动,你不能不羡慕,除非你是傻瓜,除非你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另一方面,这也绝对是一种幸福,是一种少数人才能享受的幸福。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自以为是者多,懂得欣赏别人的少;自私自利者多,专门利人者少。欣赏滋生幸福,幸福需要懂得欣赏。 王京生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不想让这种异性相吸的情节过多的袭扰自己的心境,他更不想无谓的想入非非,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理智的男人,在这种时刻尤其要镇定自若。可是无论他怎么告诫自己,无论他怎么强制自己闭上眼睛,可是这一切似乎都是徒劳的,屋内不但传来了小严均匀的呼吸声,而且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搅乱着自己的嗅觉,这股清香对于王京生来说他感觉是那么的熟悉。当兵之前的那个夜晚,当他只身一人居住在赵静她们宿舍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股诱人的清香,它是只有年轻女孩身上才可能存在的特殊体香。王京生几乎贪婪的闭住了呼吸,他的嗅觉敏感的捕捉着这种清香。在这一刻,他全身的神经几乎全部动员起来,让这种清香源源不断的充斥着自己的大脑更深的皮层,思维似乎在这种无法抵挡的诱惑中,逐渐的失去了控制力,一种昏昏然,飘飘然,忽忽悠悠的感觉让王京生走入了一个迷幻的世界。 屋子里的空气是清新的,飘荡着迷幻的气息;这种感觉是温馨的,温馨的让王京生眩晕,他又如同回到了母亲久违的怀抱,此刻他更像是一个大男孩,贪婪的享受着上天对于他的施舍和厚爱。恍惚中,他感到浑身都处于一直昂奋的状态之中,全身的血液在此刻完全集中在了皮肤之上,他迫不及待的伸出双手,好想抓住虚拟中的幻影,好想把这一些变为现实,好像要紧紧的拥抱着这个本来没有什么太多可以怀恋的世界,好像消除世界里的一切虞我诈,弱肉强食,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现实;好想好想把现在的时刻定格为永远。永恒…… 第二天,王京生他们的车队很早就到了喀什兵站,本来小严要入学的喀什师范学院就在喀什市里,他们正好可以路过那里。可是小严这次来不是入学,而是提前补习,所以学院没有给她们安排住处,小严只能是住到她的一个朋友的亲戚家,她的那个朋友的亲戚家住在喀什市以东的疏勒县,距离兵站还有十几公里的路程。 开始,指导员想让班长和王京生一起去送小严,指导员的心思自然是不说自明,他历来就是一个做事比较严谨的人。可是班长在三岔口那一夜不知道怎么得了感冒,兵站既没有医生也没有医治感冒的药品,早晨出来的时候,兵站的伙房只是给熬了一碗姜糖水,所以从三岔口到喀什的路上班长一直发着低烧,一路上班长都在哼哼叽叽的。到了喀什兵站,班长一头就扎在床上,再也不想起来了,所以指导员只能是让王京生一个人去送小严。临上车的时候,指导员还特意的嘱咐王京生要早去早回。 疏勒县距离喀什兵站有十几公里的路程,正常情况下半个小时就可以打一个来回。现在驾驶室里只剩下王京生和小严了,两个人反而都拘谨起来。王京生目不斜视的看着前面,心里却在琢磨着第一句话应该说些什么,他眼睛的余光悄悄地观察着小严,小严低垂着脑袋,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京生是属于那种在女人面前比较封闭的人,他心里什么都民白,只是无法运用合适的语言表达出来,虽然和小严只是相处了两天,可是王京生觉得小严和其她的女孩不一样,她天生就有一副美人痞子,绝对是属于人见人爱的那种女人。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样子最为动人,两片薄薄的嘴唇在笑,长长的眼睛在笑,腮上两个陷得很举动的酒窝也在笑。 平心而论,小严虽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形象有距离,但她肤色白皙,身材苗条,五官端正而显得秀气,颇有“清水出芙蓉”之感。王京生能够强烈地感到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妙不可言的温柔气息。她娉婷婉约的风姿,娇艳俏丽的容貌,妩媚得体的举止,优雅大方的谈吐,一开始就令王京生刮目相看。尤其是昨晚和小严相处仅有一墙之隔的屋子里的时候,王京生不由得心猿意马,奇特的念头不可遏止地时时从心底冒了出来,真有种按下葫芦起了瓢的意味。当这种想法产生时,王京生就会感觉自己很龌龊,很肮脏,甚至很罪恶,玷污了自己心目中的美神。现在自己心中的美神就要离他而去,他们就要永久的分别,王京生的心中充满了惆怅和失落。 直到下车了,王京生和小严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当王京生把小严的行李递给小严的时候,小严突然的握住了王京生的手,这个动作让王京生有一点始料不及,他下意识的使劲把自己的手从小严柔软和温热的手里抽了出来。 对于王京生的举动,小严开始只是愣了一下神,很快她就笑出了声音:“哈哈哈……你紧张什么啊,看不出来啊,你一个知青出身的大男人还这么封建啊,怎么一个女人的手你都不敢碰吗?” 两天来王京生是第一次看到小严这么肆无忌惮的开怀大笑,笑得是那么的狂野,那么的放肆,似乎要把压抑在内心的所有苦闷都在笑声中释放出来。 小严的笑声让王京生简直是无地自容,他紧张的向四处看了看,似乎是怕路人看到,果然路过这里的年轻军人好奇的看着他们,估计是小严的笑声吸引了他们的目光。这一下王京生更感到了紧张,他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回身把汽车门子管好,很不自然的对小严说:“你的东西这么多,我还是把你给送进去吧。” “不用了,这点东西我拿得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吧,回去晚了你也不好交代啊。” “那,那我就走啦。”王京生这个时候才知道,说出这样一句话有多么的言不由衷。 王京生转身刚要上车,小严在背后又叫住了他:“京生,你等一下”。两天来小严是第一次这样称呼王京生,原来她都是要称呼他的全名。这让王京生一下子感觉到了这个称呼亲切,去掉了一个王字,缩短了彼此的距离。 小严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笔记本,她很快的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然后把折页纸撕下来递给王京生:“这是我现在的住址,也是我暂时的通讯地址,你不是要经常的来喀什吗?如果有时间希望你来我们这里玩。本来我们应该好好的答谢你们的,可是现在条件又不允许,所以只能是以后再说了。怎么样,你敢来看我吗?”小严最后还是将了王京生一军。 “你放心,如果我有时间一定来看你,就怕你到时候不敢见我了。”王京生把皮球一下子又给踢了回来。 “这样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怕的就是你不敢来。好了,你赶快走吧,我们以后见。” 说到这里,小严再一次向王京生伸出了自己的手,王京生这一次毫不犹豫的握住了她的手,他近乎疯狂的摇晃着,似乎已经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到了自己的手上,久久的,久久的不愿撒开…… 第八章 风雪昆仑(一) 这一次出去执行任务,时间虽然不是很长,连来带去也不过一个星期,可是王京生觉得特别的累,只不过他所感觉的累不是累身体,而是累心。直到现在,他们和小严在喀什分手时候的情景还一直萦绕在眼前,挥之不去…… 回到了连队以后,一切还是按部就班,保养车。学习。到菜地劳动,一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说话就到了八月的中旬。 有一天,连里留守人员晚上在会议室学习的时候,主管汽车运输的王副连长宣布了几项人士变动决定,一班长。二班长。七班长三个班长都变换了工作,一班长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很长时间都没有随车上路,他的车也是有其他人在代管,这一次正式明确他把车交给了其他人。二班长李虎旺被调到连里当材料员,他的班长位置由现在的上士顶替,二班长的车就交给了王京生。七班长当了三排的排长,属于高升了,他的车自然也就不再开了。 事前这样的消息王京生一点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接车了,可是他觉得至少也要等到年底老兵们复原的时候才能实现,没有想到这么快连里就做出了变动,他不但接了车,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汽车驾驶室员,而且还被任命为二班的副班长。 副班长在连队是最小的“官”,已经当了三年兵的王京生,还真的没有把这个“官”放在心上,他更在乎的是自己终于能随心所欲的开着自己的车了。本来他们汽车兵就不是整建制的部队,最多的时候一个连也不到一百人,王京生所在的二班只有七个人,班长平时几乎都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一个副班长更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当班长正式的把他所驾驶的那台汽车的钥匙郑重的交给王京生的时候,班长当时还很动感情,他坐在驾驶员的座位上,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抚摸着驾驶室内的仪表盘,心情沉重的对王京生说:“小王啊,这回这台汽车就真的要交给你了,自从七三年接了这台车以来,它跟了我已经四年多了,可以说是走遍了新疆,我为它付出了说不清的辛苦,它也给我带来过快乐和幸福,别看平时我总是说不想开车了,可是一旦今天真的不让我开车了,我这心里面还真的空落落的,不是个滋味。不过能把它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说到这里,班长把汽车的钥匙从点火开关上取了下来,他把钥匙放在嘴边轻轻的亲吻了一下,然后递给了王京生。在这一刻,王京生被班长的举动深深的感动了,他没有想到平时看上去一贯是大大咧咧的班长,内心世界竟然也有这样丰富的感情,甚至还有一点浪漫。 “班长其实我也很舍不得您的,我真的还愿意和您在一起开车,有您坐在我身边我心里踏实。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把这辆车开好。以后有什么事还要请您多帮助呢,您永远都是我的班长。” 王京生这几句话完全发自于肺腑的,说的是真心话。自从他从文书的岗位上下到连队跟随李虎旺班长以来,无论在开车的技术上还是在平时的生活工作中,班长对待他就像是一个亲兄弟一样,无微不至。最难能可贵的是王京生从班长的一举一动中学到了应该如何做一个正直的人,虽然有的时候班长偶尔也会发一些小脾气,也会向其他人一样发几句牢骚,可是他的朴实和真诚是王京生永远值得学习的。这些话,王京生没有和班长说,他觉得这些话说与不说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关键是要看自己的心里有班长,自己能不能真正的向班长那样做一个踏踏实实的“好兵”,即善待自己,又善待他人。 王京生心里很清楚,他们一营的车况在全团是最差的,一连的车况在全营又是最差的,一排的车辆在全连还是车况最差的,按照大家的说法,真的是“老爷车”,“破烂王”。王京生跟了班长一年,深深地领教了这台车的破旧程度,他虽然和班长一起已经费了牛二虎之力,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该更换也能更换的零件和总成也都换过了。但是这台汽车就如同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它的各个器官都已经老化,无论你给它更换多少零件,也只能是起到维持的作用,治标不治本。他知道,自己当一个正式驾驶员的愿望终于如愿以偿的实现了,可是未来的道路绝不会那么的平坦。 在以后的几天里,为了把自己的车保养的更好,处于最佳的技术状态,王京生几乎是使劲了浑身的解数,虽然最终还是不尽人意,但是比起他和班长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有了比较显著的改善,就连一向不喜欢夸奖别人的王副连长,都对王京生把那台车整修到了这种技术状态表示了惊讶,他甚至肯定的说,以这台车目前的技术状况,不要说跑新疆内地,就是上昆仑山也绝对没有问题。王京生为此还和王副连长开玩笑说:“您可不能这样抬高这台车啊,要是团里真的让我们上昆仑山那可就麻烦了。” 王副连长当时就哈哈一笑,脸上露出一种很坚决的表情:“不可能,不可能,你说的这个事情是绝对不可能,我们一连的老爷车要是还能山昆仑山的话,那维族巴郎的毛驴车都能上去了。亏你想的出来,你就把心踏踏实实的放在自己的肚子里吧。” 谁知道王副连长说完这样的话还没有几天,团运输股就真的给一连下达了派车去西藏阿里地区的任务单,王副连长接到任务单以后,二话没说就跑到了团运输股,他觉得运输股的人一定是把事情搞错了,一连的汽车由于车况不好,已经连续几年都不上昆仑山了,怎么突然会想起来让一连去冒这个风险呢,这不简直是开玩笑呢吗? 王副连长在运输股得到的解释是,今天大雪封山要比往年来得早,一般的情况下,每年的十月中旬新藏公路通往几个主要哨卡的道路才会封闭,可是今年刚刚九月初,昆仑山上已经降下了几场大雪,有的部分道路由于积雪较厚,汽车行驶已经很困难,按照原来的运输计划,送往各个边防哨卡的物资下个月才会起程,可是由于天气的骤变,必须要把运输的时间提前。目前团里面只要是上山的连队,所有的车辆已经全部排了出去,可是仍然有一部分物资送不出去,为此汽车团党委召开了紧急会议,决定让一营所有在家的车辆全部出动,确保在大雪封山之前把边防部队过冬的所有物资一车不落的准时运抵边防哨卡。 团党委在下达这个命令的同时,也特别的强调了一营的车况比较老,而且已经几年没有上山了,为了确保运输的安全和所有物资的万无一失,所有上山的车辆在出发之前一定要认真的保养车况,确保所有上山的车辆的技术状况处于最佳水平,要选派驾驶时间比较长的老兵,最好是有过上山经验的老兵,而且营连排各级指挥员都要跟车上路。 任务下达以后,连里连夜召开了动员会,指导员做了紧急动员。他说,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古话说的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正是需要我们卖一把子力的时候了,虽然我们连队已经几年没有上山了,但是我们连队现有的老兵绝大部分都上过山,都有着比较丰富的高山驾驶经验,别看我们的车况不如其他的连队,这不是我们不能上山的理由,我们不但要上山,而且还要安安全全的去,平平安安的回来。当然,我们在战略上要藐视困难,但是我们在具体问题上要重视困难。大家一定要在做好思想准备的同时,认真的保养好车辆,带足各种应急的零配件和保障物资。最后,指导员又特别的强调,最近在中国与印度的交界处,经常会发现小股的叛匪进入到我们国境内进行骚扰和捣乱,对于他们的破坏行为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所以各个班排上山的时候,一定要带好枪支,以防万一。 那一夜,王京生基本没有睡好,他想了很多很多,喜忧参半。 能够提前接车,成为一名真正的驾驶员,而且还当上了副班长,这对于他来说也属于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终于有了出头之日。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刚刚接车,就碰到了上昆仑山执行任务,他到了部队以后,尤其是老了连队以后,听到的最多的就是有关昆仑山得的种种传说。 凡是去过昆仑山的老兵谈到上山几乎都要谈虎色变,在他们的描述中,最为可怕的是高山缺氧和高山缺氧引起的各种后遗症以及其他的疾病,几乎每年上山的汽车兵中都会人死于高山缺氧引起的肺气肿,还有的个别人死于阑尾炎穿孔,因为山上的医疗条件非常有限,得了阑尾炎得不到及时的治疗,造成穿孔死亡。其次就是昆仑山特别恶劣的气候和险峻的道路,那里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如果长时间的开车就很有可能造成雪盲,所以在那里开车一定要带上墨镜。那里的道路非常艰险,最为陡峭的山路汽车一档爬行都非常的吃力,有的地方根本就没有道路,车辆只能在干枯的河道里行走……总之,夸大其词也好,添油加醋也罢,昆仑山给王京生内心带来的是神秘和恐惧。 第二天,一连所有在家的人员就如同要出征上前线一样,全员行动起来,保养车的,加汽油。黄油。齿轮油的,领取配件和枪支弹药的,大家忙的不亦乐呼。下午刚刚上班,王副连长又吆喝着所有将要上山的人员到连部领取东西,听到副连长的喊声,吕启军拿起一个脸盆第一个就跑了出去。王京生有一点不解的问傅涛:“班长,吕启军拿脸盆去干嘛?” “嗨,这你还不知道啊,拿脸盆好装东西啊。” “装东西,有多少东西拿不了,还要使用脸盆?”王京生还是有一点不太明白。 “嘿,一看你就是第一次上山,我以为你早就应该知道了呢。我告诉你吧,凡是上山的人,每一次团里都要发放东西,有罐头。白糖。葡萄干什么的,还有维生素呢,反正东西不少,具体都有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你去了就知道了。” 本来要上山的人也不是很多,王京生很快也把东西领了回来,没有想到上一次山发的东西还真的不少。班长傅涛所说的东西基本上都有,每一个人有一桶水果罐头。一桶猪肉罐头。半斤白砂糖。一小把葡萄干。一瓶六合维生素。一盒蛤蚧油,再加两副白线手套,怪不得吕启军要拿一个脸盆去呢,看来家伙小了还真的就装不下。最后团部还为每一个上山的干部战士发放了一个枕头一样大小的橡胶袋子,这里面装的是氧气,连里在开会的时候,专门为大家进行了有关氧气袋的用法,明确的告诉战士们,这个氧气袋是用来急救的,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冒然使用,否则到了关键时候没有了氧气就会要人的命。 王京生从来没有见过一次性就发给这么多的东西,这说明了什么,一方面说明了,部队对于战士什么健康的重视,可是另一方面也恰恰说明,上山是非常损害身体的,而且对人身体维生素破坏的最厉害,否则也不会特意发放总后勤部专门为上山的战士研制的“六合维生素”,更不会配备专门的氧气袋。 第八章 风雪昆仑(二) 第二天车队出发的时候,营。连所有在家的干部都赶到了车场为出征昆仑山的车队送行,一连留守人员还特意的抬出了锣鼓,虽然也敲不出什么像样的鼓点,可是那份心思已经足以让人感动。 这一次一连一共出动了九台车,车辆虽然不多,可是却是来自于三个排,组成了一个临时编队,由指导员亲自带队。 王京生是第一次单独驾驶汽车,而且又是第一次上山,为了确保行车安全,指导员竟然坐到了他的车上。王京生想:呵,我第一次上山指导员就亲自坐在了我的车上,这可是冒风险的举动,谁都知道昆仑山难上,甚至于难于上青天,他既然比随都明白我具备了几个第一,可是他还依然要乘坐我的车,看来指导员还确实是看得起我,这也可能和前些日子和指导员一起去阿克苏换大米有关,那一次王京生表现的不错,所以指导员也才敢于冒这个风险。指导员已经把宝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就更不能辜负他的一片苦心了。 这一次车队给边防部队装的都是大米。罐头等给养用品,载重四吨的解放车只装了三顿多,这是因为高山上缺氧严重,汽车的动力不足,达不到最大马力。再有就要翻越的大阪比较多,山高坡陡,满负荷的汽车爬不上去,所以只能是采取少装货物,减少负荷的办法。 叶城就在昆仑山的脚下,车队出了团部的大门一直向南,走大约七八十公里的路程就抵达了昆仑山的脚下。 喀喇昆仑山脉是世界山岳冰川最发达的山脉之一。它位于中国。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等国的边境上。山脉的宽度约为240公里,长度为800公里,平均海拔超过5000米,拥有8000米以上山峰4座,7500米以上山峰15座;山脉冰川发达,总面积达1。86万平方公里,其中长度超过10公里的冰川约为102条。全世界中。低纬度山地冰川长度超过50公里的共有8条,喀喇昆仑就占了6条。雪线的平均高度为5000米。熟悉中国地理的人都知道喀喇昆仑,熟悉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丝绸之路”。 “丝绸之路”(thesilkroad)有海陆之分。其中的陆路由西汉都城长安出发,经过河西走廊,然后分为两条路线:一条由阳关,经鄯善,沿昆仑山北麓西行,过莎车,西逾葱岭,出大月氏,至安息,或由大月氏南入身毒。另一条出玉门关,经车师前国,沿天山南麓西行,出疏勒,西逾葱岭,过大宛,至康居。奄蔡(西汉时游牧于康居西北即成海。里海北部草原,东汉时属康居)。上千年前,那条接连中西方的政治。经济和文化道路的商路,就翻过了当时被称之为葱岭的喀喇昆仑山。神仙湾当面海拔5570米的喀喇昆仑山口是印度。巴基斯坦与中国新疆之间的传统商道,也是整个喀喇昆仑山脉最大。最重要的山口。翻开2004年版的新疆地图,仍然可以在喀喇昆仑山上找到一个被称为萨木葱岭的地方。中国神话传说里“共工怒触不周山”。小说《西游记》当中唐僧师徒取经时斗魔降妖的故事,都与喀喇昆仑联系在一起。 新藏线是继川藏。青藏线之后,进入西藏的第三条公路。它北起新疆叶城南至西藏阿里地区边疆城镇普兰,全长1535公里,即219国道,蜿蜒在昆仑山脉还有10多个雪山大坂,其中海拔最高的是6700多米的界山大阪。 八月份的天气是新疆最热的时候,汽车还没有进山,王京生早就已经是大汗淋漓,浑身上下湿了一个透,满脸涨得通红,就好像一个不会喝酒的人畅饮了过多的白酒。这其中自然有天气热的原因,指导员坐在车上,王京生心里有一点紧张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从叶城到可可牙地区基本上还都是碎石路,原来这条路上往来的车辆很少,只有少量的军车和去西藏的地方车偶尔可见。自从今年上半年在可可牙地区发现了一个大油田,这里才逐渐的热闹了起来,据说这个油田的储藏量非常的丰富,而且原油的含腊量底油质特别的好,国家已经准备在这开采这个油田。所以现在通往这里的汽车非常的多,最让王京生眼馋的是这里竟然有很多进口的日本五十铃载重汽车,这些汽车不要说王京生了,就是团里所有的人都没有看到过,就连那些自喻为见过世面的老兵们都感叹道,这些小日本的汽车性能怎么就这么好,马力大,动力足,速度快,外表看着舒适,而且根本不像解放车那样爱抛锚,汽车驾驶室有很多的女孩子,她们身穿干净的工作服,趾高气扬的开着五十铃汽车。我们的汽车把油门踩到油箱里也追不上人家。看来只有在人家屁股后面吃土的份了。 从叶城往昆仑山里走海拔相差很大,从海拔800米的叶城“0”公里出发两个多小时,遇到的第一座山就需要爬高3900米。随着海拔高度的不断升高,汽车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从开始的六七十公里逐渐下降到二三十公里,进山以后大部分时间几乎都是使用三档。 在山外跑车的时候,一般都是戗风而行,汽车轮胎带起来的灰尘就像一条条长龙在汽车的后面飞舞,可是一进山,立刻就掉转了风头,所有的风似乎都变成了顺风,这也就是汽车兵们常说的兜屁股风,这种风是由于山的走向而引起的,顺风最大的麻烦是造成了汽车温度的升高。本来汽车进山以后动力就逐渐的下降,而且又都是在低速档行驶,这本身就会造成汽车的温度升高,现在再赶上“兜屁股风”,汽车的温度更是火上浇油,进山走了没有多远,走在前面的班长傅涛的汽车就停在了路旁,他汽车的鬼脸上呼呼的冒着水蒸气,一股股白色的云团霎时间就把汽车的驾驶室淹没了。王京生也赶快跟随着傅涛的车停了下来,此刻他发现自己车的水箱那里也同样发出了吱吱的喷气声,而且随着车速的降低一股白色的蒸汽也随之而起。 王京生慌乱中赶快熄了火,然后跳下汽车,从驾驶室的底板上取出手摇柄,小心翼翼的打开汽车的引擎盖,他仿照着前边车班长付涛的做法,利用汽车引擎盖作掩护,伸出手摇柄使劲的捅掉水箱盖,霎时间,一股水柱从汽车发动机水箱口喷涌而出,炙热的水蒸气在汽车的上空形成了一朵蘑菇云状的雾团,汽车的前风挡玻璃和整个驾驶室就如同刚刚被大雨浇了一遍。 昨天在进行出发前的准备工作的时候,老班长李虎旺专门给王京生拿来了一个汽车内胎,他告诉王京生,上昆仑山都是爬坡,汽车跑不起来,发动机的温度非常容易升高,尤其是进了山以后,几乎都是顺风,发动机就更是容易“开锅”,所以要更换几次水箱里的水,这个轮胎的内胎,可以装很多的水,至少可以更换两次水箱用水,等到翻过了第一座大山,进入昆仑山的深处以后,气候变得寒冷了,那个时候,汽车的发动机也就不会在开锅。其实王京生也曾经见过很多上山的军车在汽车的前保险杠处挂着一个汽车内胎,也知道是用来装水的,只是一直没有使用过,看来这一次确实是派上用场了。 王京生刚刚踏进驾驶室,屁股还没有坐稳,指导员就在旁边发了话:“哎,我说老文书,你刚才用手摇柄去捅水箱盖是和谁学的?”指导员直到现在也是称呼王京生为“老文书”。 “我没有和谁学啊,我刚才就是看到了付涛班长在使用了这个办法,所以我才这样做的。”王京生没有为自己去辩解,他说的也是实话。 “难道李虎旺既没有告诉过你,开了锅的水箱一定要等到发动机冷却下来才能打开盖子吗?你知道刚才这样的后果吗?”指导员这个时候说话有了一点严肃,甚至还有了一点严厉。 王京生在连部当了一年的文书,当然很了解指导员的脾气,指导员情绪的变化他已经感觉出来了,所以他的内心很有一点紧张,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很小了:“我不知道。” “嗨,其实也不能全怪你,首先付涛做的就不对。”指导员的口气缓和了很多。他告诉王京生,汽车的发动机开了锅以后,首先是要想办法把水温降下来,可以采用用水浇洒水箱散热器片的办法,如果没有条件,也可以让发动机怠速运转,依靠发动机自身的水循环降温。在发动机开锅的时候盲目的打开水箱盖是十分危险的,万一躲闪不及就有被开水烫伤的可能,这样的事情汽车团里每年都要发生几起,尽管团有关部门多次三令五申,很多人就是充耳不闻。指导员告诫王京生,做一个好的驾驶室不单单是能开好了车就行了,这里面还有很多的学问呢。希望王京生还是要学习好的经验,不要养成坏的毛病。 对于指导员的教诲,王京生连连的点头称是,他能够感觉到指导员对于自己还是很负责任的,否则他也不会说的这么多。 这一次出来的九台车几乎有多一半的汽车都更换了水箱里的水,休息了片刻,九台车又缓缓的开始了爬坡。 第八章 风雪昆仑(三) 库地达坂终于到了。库地,昆仑山的门户,维语语的意思为“猴子爬不上的山崖”,道路异常险峻,危岩兀立,时有碎石落下,稍一疏忽,就有可能车毁人亡。 王京生开车已经一年了,去过的地方也不少,爬过的山峰也有几座,可是这么陡峭的大山还是第一次遇到,弯弯曲曲的山路大多数路段只有四五米宽,两台车会车都很困难,特别是急转弯特别的多,每一次转弯的时候,王京生都要使劲的鸣喇叭,这是在提醒山上下来的汽车,他都担心这样的陡坡一旦发现情况,山上下来的汽车是否能停的下来。 汽车就像是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喘着粗气艰难的爬行着,越往上走,王京生越感觉到了阵阵的寒意袭来,太阳虽然还是高高的悬挂在天空,可是它的热量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王京生原本就已经湿透了的单衣,现在变得冰凉冰凉的,指导员已经发觉了有一点瑟瑟发抖的王京生,他说在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到山顶了,到了那里就可以更换衣服了。这个时候,王京生看到山谷里弥漫着灰白色的雾气,这些雾气逐渐的形成了一片片的云朵,飘飘荡荡的环绕在高山的半山腰,就如同给这些险峻的高山拦腰系上了一条条宽阔的腰带。 车队缓缓的穿行于云层之间,若隐若现,后面的汽车看前面的汽车就如同漂浮在广渺的太空之中,厚厚的云朵轻轻的抚摸着汽车,王京生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一股股凉凉的水汽沾满了全身。 很快汽车就来到了山顶。等到九台车全部到齐以后,指导员做了简短的动员,他说,从现在开始,我们才算正式的进入了昆仑山,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一点都不假,作为一个人是这样,作为一台车液体也同样是这样。我们第一个要做到就是要彻底的认真的检查汽车的转向、传动、和刹车部位,特别要注意横拉杆的“和尚头”、传动轴的连接螺丝还有刹车片,这是事关我们生死存亡的重要部位,哪一个部位出了问题都是致命的,所以谁也不能马虎,更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指导员亲自帮助王京生仔细的把汽车的各个部位检查了一遍,直到他满意了为止。王京生这时候无意向山下看了一眼,只见脚下的山腰之间浮云滚滚,一条细细的羊肠小路蜿蜒穿梭于险峻的高山之中,远远的看去那根本不是一条路更像是一条漂浮不定的带子,随时都有被山风吹走的可能,汽车怎么可能顺着这条路下山呢。不要说下山了,就是站在这里都觉得大脑一阵阵的发晕,眼睛发花,腿也不由得发软,王京生真的害怕了。 王京生装了装胆子走到了指导员身边,他低垂着脑袋,吞吞吐吐的对指导员说:“指导员还是您开车下山吧,我第一次下这样的山,心里有一点害怕。” 指导员好像不认识王京生似的,他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呢,我没有听明白,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我还可没有下过这样的高山,是不是您来把车开下去。”王京生又机械的重复着刚才的话。 “呵呵呵,”听起来指导员好像是在冷笑,他把自己身上的皮大衣紧了一下,一点没有商量余地地说着:“我怎么能开你的车呢,这是你的车,你就要负责把它安全的开下去,很多人第一次在这里都是这样,其实这只是视觉的问题,你不要老是向山的下面看,那样越看越害怕,你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前面的道路上,这样就会好得多,这里海拔已经达到了3200米,也不算是很低了。记住,下山的时候一是要注意力集中,二是要抵挡下山,最多使用二档,要注意控制车速,注意气压表的气压,合理的使用刹车,千万不能让汽车跑起来,感觉不行就要立刻停车,掌握了这几点我包你没有事。你放心的开车吧,我就坐在你的身边,不要让人家笑话你。我相信你。” 指导员的话就如同是一把火,把王京生的激情一下子点燃了,他也是一个要强的人,在这种时刻豁出去了,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前面班长付涛的车已经开动了,王京生启动了发动机,他把档把加在了二档上,然后松开手刹,一只脚紧靠在刹车踏板上,汽车刚刚下山,王京生就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车头猛然的向下扎了一下头,他和指导员的身体都不由自主的向前倾斜着,王京生的身子基本上都趴到了方向盘上。由于汽车下山巨大的惯性,汽车又在低档位上上,发动机被憋得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吼声,尽管是这样,王京生还是能够觉察出来车速太快,他不时的踩着刹车,可是汽车只是稍微的减缓了一下车速,只要王京生的脚从刹车踏板上抬起来,汽车的车速立刻就会加快,吓的王京生又赶快的把刹车连续的踩下去,他只觉得自己紧张的就要崩溃了,这么寒冷的天气还是出了很多的汗。 汽车走了大约不到五公里,王京生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气压表里的气压已经降到二个气压,他扭过头看看指导员,指导员说的很干脆:“不要看我,你觉得应该怎么办,你就在怎么处理。” 王京生狠狠的踩了几下刹车,汽车逐渐的停了下来。他使劲的拉住了手刹车,然后打开车门跳下汽车,他从路边找到一块篮球大小石头放到汽车前轮下,这样可以有效地防止汽车溜车,随后一次检查汽车的四个轮胎和刹车轮毂,他冲着汽车轮毂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只听“刺啦”的一声,口水立即就蒸发了,看的出来汽车轮毂已经非常的烫了。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汽车就停靠在半山腰山,旁边的沟壑足足有几十米深,这里的一切都是土灰色的岩石,沙砾还有碎石,没有一点绿色,天上没有飞鸟,地下没有走兽,更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大约十分钟以后,王京生看到气压表的气压已经达到七个,估计汽车轮毂的温度也已经降了下来,他征求了指导员的意见以后,有开动了汽车,这一次,指导员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第八章 风雪昆仑(四) 这一夜王京生睡得很香,可能是白天开车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一下子放松下来,立刻感到了疲劳,所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早晨睡醒以后,王京生还是感觉浑身懒洋洋的,他还想闭上眼在睡一会儿,可是看到班长傅涛正在整理行李,他只好不情愿的坐起来穿衣服。 “嗨,昨晚睡得还好吧?”班长看到王京生也起来了,顺便的问了他一句。 “嗯,还可以吧,就是觉得睡得不是那么踏实,所以还是有一点犯困。” “你行了吧,还睡得不踏实那,你昨晚上的呼噜可以赛过打雷了,吵得我一夜都没有睡好,要说是没有精气神的应该是我。” “真的,我还打呼噜啦?”王京生不怎么相信班长的话,他知道自己睡觉一直是非常老实的,根本不会打呼噜,没准班长是听错了。 班长看了王京生一眼继续说:“呵,你当然是打呼噜了,难道我还给你瞎说不成。你也不要不好意思,其实这是一个正常现象,在山下不打呼噜的人,上了山很多人都打呼噜,因为这里缺氧,造成了人的呼吸不畅,明白了吧,越往上走,你就越明白了。” 班长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王京生,他想,对呀,大家都说到了山上就会有高山反应,我怎么没有啊,是不是他们都在吓唬人呢。 “对了,班长我正要问你呢,怎么我们在这里没有高山反应呢?” “呵,看这个样子你还惦记着高原反应呢,告诉你吧,那可不是一个好滋味。其实很多人在这里已经有了高山反应了,只不过身体好一点的还不是那么的明显,因为这里毕竟只有3200米左右。明天我们就要翻越麻扎了,那里的海拔有4950米,估计你到了那里就会有反应了。即便你能顺利的过了麻扎,但是你绝对过不去三十里营房,那里是我们汽车兵公认的一个分水岭,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一过了那里,立刻就会出现高山反应,真的邪了门了。明天我们就会经过那里,到时候你在好好的体验吧。”王京生能够感觉出来,班长话里的潜意思是,你小子等着吧,到时候有你受的。 今天要翻越的是麻扎大阪,在新疆流传这样一段顺口溜“行车新藏线,不亚蜀道难。库地大坂险,犹似鬼门关;麻扎大坂尖,陡升五千三;界山大坂高,伸手可摸天……”。 汽车出了库地兵站走了没有多远,前面就没有了道路,因为道路已经完全的陷入了河滩中,眼下正是枯水季节,冰山上的积雪融化的速度越来越慢,所以河滩里的水不是很多,即使是这样,汽车轮子还是有一半都淹没在河水里。大大小小、形色各异的鹅卵石清晰可见,尽管王京生已经把车速放的很慢很慢了,可是汽车在河水里仍然是狂颠不止,王京生的感觉就如同是骑在一匹狂奔的马背上,屁股根本就不能实实在在的坐下来。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车轮每压倒一块鹅卵石,就会随着鹅卵石偏向一边,方向盘就会随着车轮的摆动而猛烈的摇动着。王京生突然的想起了老兵们自编的顺口溜“车在水中走,人在车里跳,心在胸中跳,头上撞个包”。眼下这种情形完全一样。 突然,前面班长的车停了下来,班长打开车门站在汽车的脚踏板上向前张望着,王京生把头伸出车窗冲着班长大声的喊道:“喂,怎么不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班长回过头来也是高声的喊着:“前边的河道里有一条深沟,汽车过不去。” “这怎么办?”王京生自言自语的嘟囔着,指导员在车里问:“哎,王京生,傅涛刚才说什么了?” “哦,他说前边的河道里有一条水沟,汽车过不去,您看怎么办呢?” “嗯,怎么办?”指导员立刻皱起了眉头。 王京生知道这里是唯一的一条道路,根本没有其他道路可走,现在只能是想方设法从这条河道里走出去,如果汽车在河道里呆得时间长了,河水就会不断的冲击汽车的车轮,车轮就会不断的下陷,如果时间在长的话,汽车就很有可能全部陷入到河里,到了那个时候,可就是一切全都完了。现在的情况非常的危急,王京生自己感到了束手无策,他期盼着指导员能拿出更好的办法。 这个时候,指导员打开了车门,他把大衣扔到了座位上,脱掉了自己脚上的胶鞋和袜子,把裤腿一下子挽到了膝盖上,面部表情异常严肃的对王京生说:“你赶快去传达我的命令,让所有的人都到前面来搬石头,越快越好,快去。” 王京生立刻明白了指导员的用意,他此刻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想,也仿效着指导员,脱掉脚上的鞋和袜子,毫不犹豫的跳进了河水里。就在进入水中的那一瞬间,王京生感到了河水刺骨的寒冷,仿佛有无数的钢针同时穿刺在着自己的肉体,他从脚底一下冷到了心里,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他回过头去,想着对后面车辆上的人大声的喊上几句,可是上下牙齿打起了架,话到了嘴边就是喊不出来。 这个时候,指导员已经纵身跳到了水里,后面车上的人,看的非常清楚,他们都从王京生和指导员的举动中明白了一切,九台车的十几个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捡起河道里的鹅卵石扔到河道的深沟里。 刺骨的冰水无情的浸泡着战士们的手脚,脚下的鹅卵石把脚底咯的生疼,大家每走出一步,每拿起一块石头都要咬紧牙关。 傅涛看到指导员一直和大家一样搬运着石头,他知道指导员本身就有关节炎,如果在这么冰冷的河水里浸泡肯定会加重病情。他看着指导员惨白的面容,实在是不忍心,拉着指导员的胳膊就往车上拽:“指导员,您赶快上车吧,这里有我们呢,那条沟马上就要填平了。” 指导员奋力的甩掉了傅涛拽着他的手,大声的吼道:“你不要管我,赶快催促大家,早一分钟填平这条沟,我们就能早一分离开这里,大家也就能少受一分的罪,我知道大家都很冷,咬咬牙就过去了。” 指导员的话不是什么豪言壮语,也没有强制的命令,可是他已经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作为一个军人在艰难困苦面前应该怎么去做。 忽然,二班的吕启军脚下一滑,一个踉跄摔倒了水里,在他旁边的傅涛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他,可是吕启军的衣服还是已经被河水浸湿,指导员冲着吕启军挥着手:“你赶快上车换一身个衣服,千万不要感冒了。” 大约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横在大家面前的深沟终于填出了两条车道,指导员站在汽车的脚踏板上对着大家呼喊着:“所有的人立刻回到车里,第一件事就是要使劲的揉搓自己的双脚和双腿,直到感觉发热为止,把你们的皮大衣都给我穿好,谁也不能感冒。” 说到这里指导员冲着已经坐进了汽车的傅涛高声的喊道;“哎,傅涛,你不是还带着几瓶白酒呢吗,赶快给拿出来分给大家都喝上几口,剩余的还可以擦擦脚底板。” 很快大家都按照指导员的吩咐各自进行了自我保护,王京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驾驶室里的,他的脚似乎已经没有了感觉。他没有喝傅涛的酒,而是把两只脚都包裹在皮大衣里使劲的用手去揉搓,逐渐的才有了一点发热的感觉,前面傅涛的车已经顺利的通过了刚刚填起来的深沟,王京生来不及多想,他马上穿好袜子和大头鞋,脚踩离合器,手挂一档,逐渐的加大油门缓慢的通过了深沟。后面的车辆也都随着跟了过来。 第八章 风雪昆仑(五) 一切都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指导员蜷缩在副驾驶员的位子上,他身上紧紧地包裹着皮大衣,把傅涛拿来的白酒倒在手里不住的揉搓着自己的脚和膝盖。尽管他表面上看上去很镇静,但是王京生知道此刻他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膝关节经过刚才这么寒冷的河水的浸泡,肯定是要复发的。 面对指导员,王京生想说一点什么,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使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安抚指导员,因为什么样的语言也无法解脱指导员的痛苦,什么样的语言在这个时候都是苍白无力的。 王京生想,自己从小到大,从小学到中学,从林场插队到当兵入伍,英雄的模范事迹听了太多太多,欧阳海,王杰,门合等等一系列的英雄人物曾经让自己崇敬之至,羡慕不已,渴望也能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英雄人物。这么多年来,这些英雄人物对于王京生来说似乎又是遥不可及的,他们只是理想中的英雄人物。 但是今天,他却从指导员的身上看到了一个英雄人物的缩影,指导员是普通的,他既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壮举,可是就是刚才那样的举动,已经闪耀着一个真正军人的光辉,已经把一个**员的形象做了最好的展示,他就是我王京生要学习的最好的榜样,就是我们平凡生活中的英雄。在这一刻,王京生对于指导员似乎已经到了顶礼膜拜的程度。 车队顺着河道缓慢的行驶了一段路程以后,又开始爬山,王京生知道这里就是麻扎大阪了。 麻扎大阪在维语里的意思是“坟墓”,光听这个名字就让人能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和毛骨悚然。这里的道路紧贴黄水河边,与去往乔格里峰的方向背道而驰。可别小看了这条河和这条路,老兵们都说,当年唐僧就是走这里去西天去经的。有孙猴子保驾、白龙马代步,玄奘法师这一路自然是吉多凶少。王京生想,我们今天可就不一样了,虽然没有妖魔鬼怪阻路捣乱,但路途之险恶,却也总令人提心吊胆。起伏不平的石子路几乎就贴着宽阔的水面,既要小心不慎滑入急流,又得提防另一侧绝壁之上随时都有可能滚落的巨石。浑浊的急流中,总能见到一些以往不幸陷入其中的卡车残骸,令人触目惊心。 汽车以二档的速度象蜗牛一样的爬行着,随着海拔不断上升,王京生突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和窘迫的感觉慢慢裹住全身,一点点收紧,爬上头顶,逐渐的浸入脑仁儿,他感到好像是有一团棉花堵住了胸口,呼吸越来越紧促,让他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大口,急促的喘气声,就像急剧拉动的风箱。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嘴唇和指甲变得发乌发紫,头部就和要炸开一样,疼痛难忍,他不住的用拇指和食指使劲掐着太阳穴。 王京生忽然想了起来,上山的时候,团里专门为每一位上山的战士发放了一个氧气袋,现在应该是使用这个氧气袋的时候了。想到这里,他扭过头看了一眼放在驾驶室底板上的氧气袋,又看了看还蜷曲在旁边的指导员,指导员这个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王京生从指导员微微发紫的脸上也可以看得出来,他现在也在忍受着高山反应的折磨,只不过他表现的非常的镇静。 指导员的反应很快,他看到了王京生看那个氧气袋,就从座位上挺起了身子,用一种缓慢而关切的口吻问道:“老文书,你是不是觉得很难受了,这是正常的高山反应,你不要紧张,一定要学会放松,越是紧张呼吸就会越困难。你是第一次上山,反应可能会要强烈一点,慢慢的适应了就会一点。我建议你最好暂时先不要使用氧气袋,这个氧气袋氧气的存量很小,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轻易的使用的,否则到了关键时刻就会耽误大事。以后的路还很长,更剧烈的高山反应还在后面,所以你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哦,我没有想使用氧气,就是有一点难受,不过我还能克服。”王京生心里虽然确实是想过使用氧气,可是他嘴上还是不愿意承认,他不想在这种时候让指导员看不起自己,他也知道现在也是考验自己意志和品质的时刻,指导员就知最好的见证人,所以就像指导员所说的那样,不到了万不得已,自己绝对不能使用氧气。 听到王京生这么说,指导员会心的冲着王京生笑了笑,王京生从指导员有一点扭曲的脸部表情看得出来,他此刻也是非常的痛苦,经过刚才在冰水里的浸泡,肯定又诱发了他的关节炎,尽管他在笑,可是笑得很勉强。 “指导员,我还年轻,我真的没有什么问题,我觉得您的身体不太好,您还是多少的吸一点氧气吧,就是用完了也不要紧吧,我们到了三十里营房医院,不是还能给氧气袋冲冲氧呢吗?” “不行,不行。”指导员用力的摇了摇手:“你不要劝我了,我们两个都不吸氧,至少不能依赖氧气,否则以后的日子是很难度过的。” 指导员这样一说,王京生觉得确实也有道理,指导员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听他的绝对没有错。 王京生顺手把自己一侧的窗户摇下来了一点,一股清凉的山风瞬间由窗户的缝隙冲了进来,王京生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好像驾驶室内一下子充满了氧气,他感觉舒服了很多。 第八章 风雪昆仑(六) 第三天的下午,车队终于安全的到达了昆仑山上最大的、也是军人最多、各种设施最为齐全的三十里营房兵站。 王京生早就听说过这里,凡是来过这里的军人都对这里的一切有着难以忘怀的依恋和说不尽的赞美,似乎这里就是一个人间天堂。王京生对一直此心存疑虑,他实在是想象不出这里到底有多好。 三十里营房地处四面环山的一个山洼里,这里的地势非常的平坦,就如同是一个巨大的盆地。一条非常宽阔的碎石路贯穿于三十里营房南北,路的两边排列着低矮破旧的平房,就像是荒凉戈壁上的一个小镇,有点美国西部的感觉。路边几座“高大”的建筑与山下新疆特有的房屋别无二致,四四方方,平平整整,屋顶山矗立着直挺挺的烟囱,破旧不堪的院墙大门上面悬挂着一面红十字旗帜,不用说这里就是汽车兵们赞美有佳的三十里营房部队医院了。除了这里的房屋明显的要比王京生经过的库地、麻扎兵站多了几处以外,这里的山峰一样的险峻,这里的气候一样的干燥,这里的环境一样的荒芜,这里的道路一样的坑坑洼洼。 车队在兵站依次停好以后,大家陆续的从驾驶室里走了下来,王京生发现有几个人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尤其是那个身体一直比较虚弱的河北兵赵贵瘸的似乎比别人更厉害,他每移动一次脚步都要扶着汽车才行。其他人都忙活自己的事情,不是检修着汽车,就是忙着给汽车放水,还有的觉得没有事情干的,干脆把行李从大箱上取了下来,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赵贵。 赵贵和王京生是一年兵,只不过他刚刚从生产地到连队,给老兵们当助手。他来自于河北保定一个偏远的大山里,没有见过多大的市面,文化水平也不是很高,仅仅高小毕业,而且生性就胆小,做什么事情好像都要比别人慢半拍。他的“师傅”秦明也是一个七一年的老兵,生性暴躁,脾气很坏,在连队里也是一个出了名的刺头,就是连干部对他也是忍让三分,赵贵给他当助手吃尽了苦头。 王京生自己一直自誉为是一个特别同情弱者的人,今天他看到了赵贵这个样子,心中的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他顾不得自己由于缺氧造成的头昏脑涨,急走几步来到了赵贵的身边,他指着赵贵的脚问非常关切的问道:“赵贵,你的脚是不是昨天下水的时候给冻坏了,怎么到了现在还一瘸一拐的。” 赵贵看到王京生,眼睛里湿润起来,那种期盼的表情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亲人,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说:“唉,我的脚不是给冻坏了,是昨天下水的时候,不小心让鹅卵石划破了,当时也没有注意,今天疼得特别的厉害。” “呦,那是不是感染发炎啦,你赶快看看吧,要是真的感染了就麻烦了。” 王京生把赵贵搀扶在汽车的脚踏板上坐下,帮助赵贵小心翼翼的把脚上的大头鞋脱掉,眼前的情景让王京生大吃一惊,赵贵的右脚肿的像一个发面馒头,脚的外侧有一条几厘米长的血口子,这个口子还在向外渗透着血水和脓水,赵贵轻声的呻吟着。 “哎呦,你看看,你的脚肿成都成了什么样子了,再不去医院你的脚就保不住了。别再耽搁了,赶快去医院吧。” 王京生没有让赵贵穿鞋子,光着脚就把他搀扶上汽车。然后自己坐在了驾驶员的位置上,他刚要启动汽车,赵贵却生生的看着王京生说:“我们开车去医院行吗,是不是要先告诉秦明一声,要不然他又要骂我了。” “去他妈的吧,那还了得了,你的脚都成了这个样子他都不管,要是真的残废了也有他的一份责任。你不用管,有什么事情我担着,我还真他妈的就不信这个邪了。”王京生的嘴里骂骂咧咧,充满着对秦明的愤恨,这样的老兵确实也是欺人太甚了,赵贵的脚都成了这个样子,他不但视而不见,而且还照样让赵贵干这干那,简直不是人。 “话是这么说,可是到时候他不敢惹你,还是要和我没完,我真的有一点怕他。我看最好还是告诉他一声吧。” 赵贵还是坚持着要告诉秦明,从他那颤颤巍巍表情看得出来,赵贵怕秦明到了谈虎色变的地步。他的这个举动引来了王京生更愤怒的话语:“你他妈的还去不去医院,你要是不去我就走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婆婆妈妈的,秦明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再说了就是请假也轮不到去和他请假,他算是一个什么东西。” 看到王京生这一次是真的急了,赵贵不敢再说什么,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了同意去医院。 三十里营房医院其实就在兵站对面不远的地方,走步有五分钟也就能到。所以王京生开车汽车还没有加起档来,汽车就已经到了医院。他把汽车停在了医院大门口,起身就要背着赵贵,赵贵使劲的推着王京生,怎么也不让他背。王京生也知道在这里要背一个人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什么都不干还喘不上气来呢,更不要说要背上一个人了,所以他也没有在坚持,而是搀扶着赵贵走进了医院。 医院里面静悄悄的,走廊里面看不到一个护士和医生,差不多所有的屋门都关着,好像进入了一个无人地带,只有一股股浓郁的来苏水的味道弥漫着医院的每一个角落。 “嗨,有人吗?”王京生扯着嗓子在走廊里喊着。 “谁呀,在这里瞎嚷嚷什么啊?”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有一扇门被打开了,一个身穿白大褂头戴白色护士帽的护士走了出来。 “谁瞎嚷嚷啦,你们这里没有人,我们不喊你还不出来呢?” “嘿,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们不喊不出来啊,你又没有找我们,你怎么知道我不出来啊,你们这些汽车兵就是事多,说说吧,怎么啦。”女护士连珠炮似的回敬了王京生几句,王京生觉得她的声音特别的耳熟,怎么听都好像是小李的声音,王京生激动地想着,难道她真的是小李,小李怎么可能到了这里呢? 女护士似乎也认出了王京生,她目不转睛的看着王京生,惊喜的说道:“嘿,你是王京生吧,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小李啊。”说着话,小李摘掉了自己脸上的大口罩,那副娇媚白洁的面容立刻显露了出来。 “哈,哈,果然是你,真的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王京生兴奋的搓着自己的手,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李看了看王京生,又看了看王京生身边一言不发的赵贵,关切的问道:“嘿,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又黑又瘦,你要是不说话,我肯定不会认出你来。哦,对了,你们来这里是不是看病,你们谁有病啦。” 王京生用眼睛在瞟着小李,他觉得自己的情绪突然有了很大的波动,碍于赵贵在,他又不好过多的说什么。他告诉小李是赵贵的脚感染了,而且很严重,所以想在这里给他看看。 小李二话没说,立刻就让王京生把赵贵搀扶到了一间屋子里。 小李看着赵贵的脚感染的很严重,她赶快给他消毒,做伤口的处理,然后又给赵贵打了破伤风和消炎的针。她一点也不客气的对昭贵说:“你是不是不想要你的这只脚啦,感染的这么厉害才来看,伤口都已经化脓了,好在还来的及时,如果拖到明天再来,你的脚就别要了,你知道不知道,这里是昆仑山,是生命的禁区,搞不好你的小命都要撂在这里。” 赵贵大概是第一次面对一个女护士,也是第一次有这样漂亮的女护士为他看病换药,他显得很紧张,紧紧地咬着嘴唇一声都不敢吭出来,对于小李的数落当然也像是鸡啄米一样,不住的点着头。王京生悄悄地用手拽了小李的衣襟一下,那个意思是告诉小李,赵贵很腼腆,也很痛苦,你就不要再说他了。小李理解了王京生的意思,不再说什么了。 很快小李就把赵贵脚上的伤口处理好了,她又给赵贵拿了一些消炎的药,并且嘱咐赵贵一定要按时吃药,千万不能在冻伤,如果那样你的脚就真的无药可治了。 这个时候,王京生和小李似乎都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赵贵好像也察觉出了一点什么,他勉强的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扶着床上的护栏就要下地走,王京生赶紧的拉住了他的手说:“哎,你要干嘛啊,你不知道你的脚刚刚换完药不能下地吗?” “嗯,我想你们还有事,我先出去等着你。” “嘿,没有想到你这个家伙还有这么多的贼心眼儿。”王京生被赵贵的实在话给逗得乐了起来,小李也在一边偷偷的发笑。 王京生又接着对赵贵说:“你看你都想到哪去了,我和这位李护士也就是在152医院配属的时候认识的,我们只是认识而已。没有什么事了,你等我办案手续,我们一起回去。” 说着话,王京生和小李来到了里屋办手续,王京生悄悄地问小李:“喂,你怎么调到这里来啦,我说的怎么去152医院找了你几次你都不在,人家也不告诉我你去了哪里,原来是跑到这里来啦。” 小李那一双美丽的杏核眼看着王京生,似乎不相信他说的话:“你真的去过我们医院找我,你从我们医院走的时候都不敢搭理我了,怎么可能还去找我呢,我才不相信呢。” “真的,向毛主席保证,我要是没有去医院找过你,天打五雷轰。”王京生急得发起了誓,声音一下子抬了起来。 “虚。。。。”小李指了指外头,用一个指头放在自己的嘴唇上示意着王京生小一点声。王京生冲着小李做了一个鬼脸,立刻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小李告诉王京生,她来这里已经三个多月了,这里是陆军第十八医院所属,主要是因为他们这里最近人手比较紧,尤其是护士比较缺,所以特意请求152医院支援她们,这样医院就特意选派了她们几个人临时来这里顶替几天,估计在十月份左右就可以回去了,因为那个时候大雪就要封山了。 王京生也告诉小李,他这是第一次上昆仑山,没有想到就在这里碰到了小李,看来昆仑山还是挺能善解人意的。小李对王京生的话,不置可否,她说,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了,不过你也不要瞎想,本来我们也没有什么,只不过你在医院的时候,我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一看就是比较有文化,有素质的那种人,本意也就是想和你交一个朋友,如今我们已经就是朋友了,所以我的目的也就算是达到了。如果回到了叶城,愿意去医院看看我的话,我当然欢迎。好了,你的战友还在外面等着你呢,我也就不多说了。 小李的一派话说的王京生很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一切都是明摆着的。只有一点王京生还是觉得很开心,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大山深处能看到一个熟人,而且还是漂亮的女护士,心情非常的愉快,这要比打上一只吗啡针都要兴奋。其他的事情他也不想过多的去想了。 第八章 风雪昆仑(七) 在三十里营房休息了半天的时间,大家都感觉到有了一点精气神。早晨在兵站吃早饭的时候,大家都是有说有笑的,好像已经把前几天路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往在了脑后。指导员提醒大家,我们只不过刚刚走了一半的路程,更危险和更艰难的路程还在后面,特别是过了三十里营房以后,就要翻越海拔最高的界山大阪,界山大阪不但海拔达到了6200米以上,而且气候变化无常,最主要的是那里的高山反应会不断的增大,所以大家一定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不知道是思想过于紧张还是这里的的海拔确实高的原因,汽车驶出三十里营房兵站不远,王京生就感觉到了胸口开始隐隐的阵痛和憋闷,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逐渐的堵塞了鼻孔,呼吸明显的急促起来,他知道这是高山反应的前期征兆。王京生下意识的打开了汽车的车窗,希望能借助外面的空气来缓解车内奇缺的氧气,指导员在旁边对王京生说:“你还是把车窗摇起来吧,你的这个办法不管用,这只是一个心理作用,其实车里和车外的空气浓度都是一样的,外面的气温越来越低,要是被冷风吹得感冒了可就麻烦了。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要静下心来,尽量的少活动,翻过这个大阪就会好一点。” 可能是指导员说的话多了一点,他已经出现了比较明显的喘息声,本来很白净的脸上开始发紫。王京生知道,指导员前天经过那一次冰水的浸泡,身体已经很虚弱了,现在还没有换过劲来,他赶快劝阻着指导员:“您千万不要再说话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指导员有气无力的冲着王京生点了点头,用微弱的声音说:“马上就要爬大板了,你自己一定要注意,我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您就放心的休息吧,我会注意的。” 王京生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心里的确还是非常的紧张,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翻越界山大阪,这里山高路险,坡陡弯急,说不定前面会出现什么情况呢。但是已经到了这样的节骨眼上,除了一往无前外,没有其他的选择。 车队已经进入了界山大阪,四面都是高耸入云的灰褐色的大山,层峦叠嶂,绵延交错,看不出那里是山的起点,更看不到那里是山的终点,羊肠般的公路顺着山势蜿蜒而上,就如同是一条断了线的丝带缠绕在崇山峻岭之中,飘忽不定。从下往上看,这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深井,厚重的灰黑色云层把整个山口遮盖的严严实实,让人越发的觉得喘不上气来。这里看不到一只飞鸟,看不到一丝绿色,更看不到任何的生命的迹象,只有呜咽鸣叫的山风任意的骚扰着这里的空气,半山腰里的浮石和风化石在山风的扰动下不时的滚落下来,在空旷的山野里带来阵阵的回音。 汽车的速度越来越慢,王京生已经把档位减到了二档,油门差不多踩到了汽车的底板上,汽车发动机不住的颤抖着,可是车速依然在逐渐的减慢,这里的坡度越来越陡了。无奈之中,王京生把档位换到了一档的位置,汽车似乎有了一点动力,可是车速更加的慢了。眼看着仪表盘上水温表的指针迅速的向着一百度的指针靠近,汽车鬼脸前面的水箱盖子发出了轻微的滋滋声,王京生意识到车速过低,发动机负荷过大,汽车的水箱马上就要开锅了。王京生想,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兆头,汽车要是在这里开了锅,停车的地方都不好找。他很快的加大了油门,试着把变速器的档位换到了二档,就在他把档位加到二档的同时,汽车明显的有了向后移动的感觉,似乎马上就要熄火,王京生吓得赶快拉紧了手刹,一只脚使劲的踩在了脚刹车上,头上不由得伸出了汗珠。 王京生心里十分的清楚,这样陡峭的山坡,自己开得又是满载货物的重车,万一汽车熄了火失去了动力而导致下滑那是非常危险的,这么狭窄的山路,稍有疏忽就有可能滑到山沟里,几十米深的沟壑,汽车掉下去不会有生还的可能。这几天,一路走来,几乎每一个大阪的下面都有汽车摔毁的遗骸,让人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嘿,你这样按照常规加减档可不行,这里的坡度太陡,根本没有缓冲的余地,所以在加档的时候,动作一定要连贯,加油门和加档要在同时完成,中间不能有一点停顿。千万不能慌张,一定要稳住神。”指导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他紧张的看着王京生,他当然知道这个大阪的危险性,所以不住的叮嘱着王京生。 王京生侧目瞥了一眼旁边的山沟,感觉到自己就好像是停留在悬崖峭壁的边缘。忽然间一声清脆的声音由汽车的驾驶室顶上传了进来,周围的山峦之间立刻有了无数的回声,王京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打开车门就要探出头去看,指导员在后面拉住了他的衣襟:“你要去干什么?” “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别去看了,这肯定是山上掉下来的碎石,进山了好几天了,这么一点常识都没有。你出去看什么,你要是出去,万一又掉下来碎石砸在你的脑袋上,你还想活不想活啦。赶快开车,你没有看见前面的汽车已经把我们落下很远啦。”指导员的声音听上去有了一点严厉。 其实王京生知道是山上掉下来的碎石,他只是想看看这块碎石砸在了汽车的什么部位,谁知道指导员却误会了自己。不过他又一想,指导员也是为自己好,呆在这里确实是太危险了。他看了看前面的汽车确实是已经走出去很远了,至少也有五百米,这样的距离要是在平路,脚下油门一使劲就追上了,可是在这里油门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倘若还是使用一档行驶的话,还会越落越远。 王京生心里着急,脚下发软,额头上和手心里都渗出了汗水,特别是刚才这么一折腾,觉得空气愈加的稀薄,脑袋上的青筋砰砰的蹦着,每蹦一次就像有一根钢针在向里面扎。指导员这个时候递给了王京生一条带子,他让王京生把这跟带子扎在自己头上勒住额头的部位,这样能减轻额头上血管的蹦跳,能够缓解疼痛感。王京生按照指导员的吩咐把这条带子系在了头上,疼痛的感觉是好了一点。不过他还是觉得好像有人在使劲的掐着自己的脖子,尽管已经张大了口,冰凉的空气不住的进入到了空腔,可是肺部一点感觉都没有。 王京生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身体在难受,心里还是非常的清楚,大脑也还很清醒,他把精力全部都集中起来,一档起步,加大油门,就在汽车的动力达到最大的极限的时候,猛然的抢加二档,在根本没有踩踏离合器、没有抬起油门踏板的情况下,在瞬间就把变速器的一档换到了二档,尽管汽车还是轻微的颤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的向上开始移动着,王京生知道自己成功了。 第八章 风雪昆仑(八) 汽车顺着陡峭的山路越爬越高,山路也越来越窄,有很多的路段仅仅只够一辆汽车通过,如果碰上下山的汽车,谁都会无法过去。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无论上山还是下山的车辆,遇到道路比较宽的路段时,一定会停下车来尽力的鸣号,就是要告诉对面的车辆,如果对面没有回声,说明没有汽车,这个时候才可以放心大胆的前行,如果对方有了回应,那么停在较宽路段的汽车就要耐心的等到对面的车通过才能过去。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是却是行之有效的,而且无论是地方的汽车还是部队的汽车都能自觉地遵守,从来不会有人在这里盲目的抢道。 大约两个小时过去了,汽车已经围绕着界山大阪之字形的山路爬了不知道多少圈,忽然王京生觉得天气一下子黑暗了下来,浓重的黑云就像一群已经潜伏了很久的野马群,突然从大山的各个角落窜了出来,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把界山大阪圆锅型的山口掩盖的严严实实。伴随着奔腾翻滚的乌云,刺骨的山风也发出了一阵阵呼啸,就好像是几百匹饥饿的狼群同时在仰天嘶鸣,让人不禁毛骨悚然,从身上一下子冷到了心里。 王京生这段时间一直是处于晕晕沉沉的状态,头部的疼痛越来越厉害,就好像是有一支气筒在向自己的身体里不断的充气;眼睛特别的发张,眼球似乎有了要给挤压出眼眶一样的感觉;他大口的喘着粗气,不时的用一只手敲打着自己的胸口。 “唉,王京生你感觉怎么样,如果感觉不好就不要硬撑着,你索性就吸上几口氧气,这样多少能缓解一下,等到下了山就会好多了,现在这里是海拔6200多米的高度,一般人都会忍受不了。你看你的脸都变成了紫茄子一样的颜色,第一次确实是很难受的。”指导员在旁边特别关切的说着。 “我、我没有事,我还能撑住,还是您吸一点氧气吧,您看,您的脸也成了黑紫色。”王京生断断续续说着话,他感到每说一个字要耗费很大的力气,就好像是把要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嗓子里挤压出来一样。 “这样也好,能坚持还是坚持的好,因为一旦要是吸了氧,就会产生依赖,以后没有了氧气就会更难受。你们小伙子身体棒,身体需要的氧气多,所以你们可能会更难受。我们既然还都能坚持,那我们就一起坚持吧,反正很快就要翻过这座大阪了。咳咳咳。。。。。。”说到这里,指导员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王京生看到指导员这个样子,着急的说:“指导员您怎么样啊,我看您还是赶快吸一点氧气吧。” “不、不、我没事,你、你还是好好的开车吧。。。。。”指导员头也没有抬,只是摇了一下手。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王京生的汽车已经逐渐的接近了山顶,看样子最多也就是有五百多米,崎岖的山路上逐渐的有了积雪,而且越是向上走,积雪越厚,过往的车辆已经把积雪碾压成了厚厚实实的雪壳,随着汽车轮子的驶过,积雪不时的发出了咯兹咯兹的声响。王京生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方向盘,小心翼翼的控制汽车。忽然他发现前面打头的班长傅涛的汽车已经远远地停靠在那里。王京生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指着前面的汽车问指导员:“指导员您看傅涛他们的汽车怎么停在了那里?” “嗯,我看看。”指导员艰难的抬起头,身子尽量的向前探着,他看了一眼道路上的积雪,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糟糕,我看要麻烦。” 王京生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指导员已经对他发了话:“小王,你一定要注意了,我们已经到了最困难,最危险的地段了。”指导员指着前面告诉王京生,这里是我们军人死亡人数最多的地方,在离最高处不远的死人沟就是例证。据说进军阿里时,在这里一夜之间先遣的几十人全部死掉,从那时起人们便给这里起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名子。因为太高太冷风太大再加上氧气太缺乏,一旦感冒就得肺水肿和脑水肿,如果不在24小时内赶在三十里营房的军区医疗站救治,那是活不下去的。 离最高点还有100米时,路面严重变形,从路的内侧到外侧形成了至少要有百分之十以上的横坡,王京生坐在车子里都能感觉到汽车的一侧已经严重的向山的外侧倾斜,汽车的重心正在发生着变化,车上的货物好像一下子压倒了汽车的外侧,受到货物的重压,汽车内侧的车轮几乎就要离开了地面,只要再有轻微的摇动,汽车就很有可能由于重心的改变而翻下几百米深的山涧。而且路面上的积雪已经结成了一层厚厚的硬壳,汽车就如同是行走在冰面上一样,这样的坡度更加增加了汽车轮子横滑的可能。 这样危险的情形王京生还是第一次遇到,他本来由于缺氧已经变得很红的脸颊一下子变得非常的惨白,他感觉到似乎自己的心脏每跳动一次,汽车就要颤动一次,自己每呼吸一次,汽车也就要忽悠一下,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了为什么傅涛班长要把汽车停在了这里。 “喂,王京生,你千万不要乱动,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我用体重压住汽车的内侧,你慢慢的从我这一侧下来。”指导员说话的声音不是很大,但是王京生也能听得出来,他同样很紧张。 王京生把汽车的发动机熄了火,在他拉手刹的时候觉得胳膊在逐渐的僵硬,本来缺氧就已经让呼吸感到了非常的急促,现在精神再一紧张,就更让王京生喘不上气来。特别是心脏和整个头部都疼痛难忍,随着急促的呼吸心脏就要蹦出来。 后面的七台车都陆续的停下了,每一台车几乎都是紧紧地靠着山的内侧,但是由于坡度太大,所有的汽车明显的向着山的外侧倾斜着,谁也不知道这样短暂的平衡能维持到多久,王京生觉得这个时候似乎有一只飞鸟过来都极有可能打破汽车的平衡。 第八章 风雪昆仑(九) 王京生艰难的“跳”下汽车,他的脚刚一落地就觉得特别的湿滑,整个身体就像是一睹垮塌的墙体一样,瞬间就瘫倒在了汽车旁,他也顾不得地下的积雪,用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就要炸开的脑袋,像一个破旧的风箱一样呼哧呼哧的喘个不停。 这个时候,指导员颤颤巍巍的扶着汽车发动机的叶子板不住的回过头来看着后面的汽车和汽车旁边躺着的战士们。看到大家全部都躺倒在地上,指导员的脸上露出了痛苦和失望的表情,他艰难的迈动着自己的脚步,向着后面的汽车走去。王京生躺在地上看到了指导员的每一个动作,他在连部当了一年的文书,知道指导员的脾气,他非常明白指导员这个时候走向后面汽车的意思,指导员是想用自己的感召力来感染后面汽车的战士,让大家在这个紧急的关头能够站出来,度过这最为艰难的险路。因为指导员知道,每在这里多耽误一分钟,就等于多一份危险,就少了一分的希望,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战士们都倒在这里,汽车都趴在这里。 就在指导员迈动着自己脚步的同时,王京生突然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不知道是指导员身先士众的精神给了他动力还是他一向不服输的心理起了作用,他感到自己的脚下有了力气。 王京生尾随着指导员从第一台车走到了最后一台车,十几个战士几乎全部都是痛苦不堪的表情,几乎全部都躺倒在地上,几乎没有一个人想站起来,只有赵杰和班长傅涛像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汉子一样站在那里,指导员看着王京生和赵杰、傅涛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大概知道,有了这三个人,我们的车队和战士就有救了。 这个时候,指导员说话已经非常的困难,严重的高山缺氧和刚才的走步,已经让指导员几乎耗尽了仅有的一点力气,他大口的喘着气,一字一句艰难的对傅涛说:“看来能活动的只有你们三个人了,傅涛你是老兵,他们两个都是第一次上山,你一定带领他们抓紧时间安安全全的把我们这九台车全部开过这个山头去,只要过去了其他人就没有什么问题了,记住一定不能出事,一定要保正安全。” “指导员您就放心吧,我们一定能完成任务。只是我们出来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山里这么早就下了雪,所以大家都没有带防滑链,这样陡的坡加上雪壳实在是太危险了,稍一疏忽就会车毁人亡。”傅涛面有难色的看了看王京生和赵杰,疑虑重重的说:“你们两个都是第一次上山,又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你们觉得有把握吗?” “嘿,看您说得,这有什么啊,人家前面的车肯定已经过去了很多,人家能过去的我们就能过去。反正我觉得现在要的不是绝对的技术,而是需要更大的勇气和精神。大家都是人,谁都难受,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只能是豁出去了。您要是相信我,我就试一试,您要是觉得我不行,那我也不去冒这个险。”傅涛的话刚说完,赵杰抢在了王京生前面先说了话。王京生没有想到,平时看上去懒懒散散就像是一个病秧子似的的赵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还能说出这样的话,真的让他很感动。他原来一直就把赵杰看成一个还不成熟的孩子,没有想到他今天真的像一个爷们,更像是一个战士。 赵杰的一番话,不但让傅涛感到很吃惊,就连指导员都立刻表现出了强烈的震撼,他轻轻地拍了拍赵杰的肩膀,沙哑着声音说:“好样的,说得好,有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现在就是要我们豁出去了。”说到这里他又转向傅涛说:“这一百多米的路的确是非常的危险,你们一定不能掉以轻心,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的差错,我也算一个,咱们一起把这几台车开过去。” “不行,不行,您绝对不能动。”听到指导员这样说,傅涛和王京生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表示着反对。王京生抢着说:“指导员,您一路上身体都不太好,还是我们来吧,您在一边指挥就行了。” “行了,您们都不要说了,就这样决定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大家尽快行动吧。傅涛开第一台车,王京生开第二台车,赵杰开第三台车,我在前面指挥。” 表情严肃的指导员发布了最后的命令。王京生看得出来,指导员这也是迫不得已,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就在指导员带着傅涛、王京生和赵杰走向最前面的汽车的时候,躺在地上的战士们也都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大约是刚才指导员和几个人说的话感染了这些战士,也可能是指导员和赵杰这一老一新军人的精神鼓舞了他们,他们心照不宣的围拢在了指导员的身边。 三班长第一个过来搀扶着指导员,话语里带着羞愧的声音说:“指导员,你在这里年龄最大,身体最不好,这样危险的事情怎么能让您来干呢。您尽管放心,我们能顺利的把汽车开过去。” “是啊,指导员,您指挥我们就行了,我们大家都能行。人家赵杰和王京生这样的新手都不怕,我们这些老兵还怕什么。” “就是啊,我们这些老兵不能让新兵看我们的笑话,那样不是太丢人了吗?” 几个老兵七嘴八舌的围着指导员说个不停,他们似乎一下子都来了精气神,好像刚才躺在地上乱哼哼的不是他们。看着大家憔悴的面容、坚毅的目光和沾满泥水的皮大衣,指导员的声音哽咽了,他的眼睛里露出了欣喜和赞许的目光。猛然间,指导员挥起了自己的拳头,声音虽很微弱,但确实斩钉截铁的说道:“感谢大家这个时候能够团结一心,克服困难,别的我就不再多说了,大家分头行动吧。” 傅涛是第一台车,他镇定自若的坐进了驾驶室,很快就使用起动机发动了汽车。汽车团有明确的规定,汽车的马达平时不能随意的使用,只有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可以使用,主要目的无非就是为了延长电瓶的使用年限,为部队节约开支。在王京生的记忆里,他从给李虎旺班长当助手到自己驾驶汽车,从来就没有使用过汽车的马达,这绝不是他和班长就多么的守规矩,也不是他们不想使用马达,因为他们汽车所配备的电瓶都是旧的,最多也就是翻新的,即使平时不用,这样的电瓶也使用不了多长时间,根本带不动马达。 看到傅涛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用上了马达,王京生特别的羡慕不已,他知道自己车的电瓶根本不行,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的确不想再用手摇柄去发动汽车。他打开了汽车的钥匙,左脚踏在离合器上,右脚脚尖使劲的蹬踏着马达的踏板,马达断断续续的发出了几声沉闷的声音,没有一点启动的迹象。王京生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他沮丧的把右脚从马达的踏板上放下来,拉开了手油门的拉钮,缓慢的走下汽车,手里提着手摇柄走到了汽车前面,现在他只能是靠着手摇的方式来启动汽车了。 王京生心里非常的明白,这个时候使用手摇柄摇车,无异于是一种自我伤残,这里缺氧这么严重,什么都不做还喘不过气来,何况用力去摇车呢,很明显这是对于自己的一次考验,说得更严重一点,也可以说是一次生与死的考验。到了这个时候,就如同是弓箭已经上了弦,子弹已经上了膛,冲锋号已经吹响一样,没有了任何的退路,唯一做法只有一个字,“冲”。 王京生把手摇柄放到了他自己认为是一个最佳的位置,他微微的闭上了眼睛,连续的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把几乎所有的力气都在瞬间用在了胳膊和手腕上,,下压上提,两个动作连贯的完成。就在他把手摇柄提到最高处的时候,汽车发动机轰的的一声发动起来。仅仅这一提,王京生感觉已经使足了平生吃奶的力气,他感到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心脏的血液似乎一下子全部凝固住了,两只脚更好像是突然间失去了直觉,他一个踉跄就趴到了汽车的保险杠上。这个时候,汽车的发动机不断的发出了连续的轰鸣声,这个声音把王京生惊醒,他蹲在地上想,这一定是有人在驾驶室里帮助自己踩踏着油门,否则汽车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发动起来。 说来也奇怪,在山下的时候,尤其是在比较寒冷的天气下,发动一次汽车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即便是热车有的时候也要很费劲的摇动几次摇把才可以,没有想到,今天他只是这么一提,就很容易的把汽车发动着了,看来老天确实还是在心疼自己了。不管老天爷是否存在,他这个时候一定是要感谢老天的,也宁可相信老天是存在的,是为了他们这些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战士们而存在的。 王京生艰难的直起了身子,赵杰恰好从他的汽车里走了下来,王京生这才恍然大悟,刚才是赵杰帮助他踩塌了油门。他心怀感激的冲着赵杰笑了笑并且礼貌性的挥了挥自己的手臂,表示了感谢。赵杰依然还是那一副孩子般的微笑,回身向着后面自己的汽车走去。王京生知道,赵杰是和三班长坐在一台车上的,用不着他去帮忙,否则就是在难受,他也一定会帮助赵杰发动汽车的。今天就是这样看起来很不起眼的一件小事,让王京生又一次实实在在的体会到了什么是战友和老乡的亲情。 当王京生坐在了驾驶室里的时候,他清楚的看到,傅涛的汽车已经在指导员的指挥下,缓缓的开上了界山大阪的山顶,他暗暗的为傅涛松了一口气。他把头紧紧地靠在座椅的靠背上,极力的调整者自己的呼吸和紧张的心情,静等着傅涛或者指导员来为他指挥。要是在一般的道路上,王京生可能早就挂档加油把车开上去了。可是今天他面对的是这么险恶的地段,这么恶劣的气候环境,绝不是表现个人的机会,更不是逞能的时候。 傅涛很快就从山顶上走了过来,更准确的说,他应该是连走带爬的移动了过来,从他那痛苦的表情上,王京生知道他此时一定非常的难受,从山顶到这里虽然不过一百多米,可是这一百多米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生命的禁区,绝对是对一个人心理承受能力和思想意志品质的最实际的的考验,有了这样的战士,这样的干部,什么艰难困苦都不在话下。看着傅涛瘦弱的身躯,王京生突然的觉得他在自己面前高大起来,可惜他手里没有照相机,如果有照相机的话,他真的应该把傅涛站在界山大阪顶上的画面照下来,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就是这里的一座丰碑。 人,要有精神支柱,一个人垮了,首先是精神上垮了,自己摧毁自己。在弱者面前,昆仑山是强者;在强者面前,昆仑山又是弱者。昆仑山,军魂所在;昆仑山,军旗不倒,永远飘飘!青年论坛_北青网0v+w0y$h"c8l-n:l0] 第八章 风雪昆仑(十) 车队终于顺利的翻越了“死亡禁区”——界山大阪。 王京生感觉到自己在这里得到了一次几乎是脱胎换骨式的改造和洗礼,在这里人性的另一面都表现的淋漓尽致,无论是“德高望重”、职位和年龄都是最高的指导员;还是身体瘦小、弱不禁风的赵杰;或者是脾气倔强、从不服输的傅涛;还有那些靠着自己顽强努力,顶着车毁人亡巨大压力,最终战胜了界山大阪的战友们,都用自己最原始,最质朴的方式诠释了什么是一个真正军人,真正汽车兵的真谛。 车队翻越了界山大阪以后,很快就进入了平原区,王京生做梦也没有想到,昆仑山里也有如此之大的平原。灰褐色的鹅卵石和风化石是这里土地的主色调,举目望去,平原的起点是寸草不生的石山,平原的尽头依然通向了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唯一能看到的一点绿色,就是昆仑山特有的青苔。这种青苔只是一种贴地而生的无叶植物,它们在这里顽强的生存着不知道多少年,集结成为一个个像足球大小的柴疙瘩,这里的气候太恶劣了,能看到这样一点点的绿色已经让王京生喜出望外。他记得原来在家里的时候看过一个名字叫做《昆仑山上一棵草》的电影,那个时候根本不会理解那部电影的含义,现在他身临其境,才真正的理解了为什么昆仑山上的一棵草那么的让人尊敬和喜爱。 尽管这里的化境还是那样的恶化,可是这里的空气比起刚才的界山大阪要明显的好多了,王京生用不着在张着大口使劲的呼吸,用不着再用毛巾或者背包带扎紧自己的脑袋,尤其是肺部和心脏的感觉轻松多了,就如同是把压在胸口的一块巨大的石头搬开了。 随着汽车的前行,路面也越来越宽阔,王京生在这里又找到了在新疆境内戈壁滩上开车的感觉。也可能是这里的空气相对充足,汽车发动机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和悦耳,行驶的速度明显的加快。王京生已经把档位加到了五档,油门踩到了底,可是依然觉得和前车的距离拉的越来越大,看来傅涛也一定是自我感觉良好。所有的九台车就仿佛是刚刚脱缰的骏马,在广渺无垠的高山平原上展开了快乐的追逐和赛跑。 “哎,小王,你现在的感觉还不错吧。”指导员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刚才在界山大阪的时候,指导员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和精力,从界山大阪山顶上了车以后,就一直是闭着眼睛斜靠在副驾驶员的位置上。王京生为了不打搅他,一直是小心谨慎的驾驶着汽车,尽量的躲避着路上的障碍物,把汽车的颠簸减少的最小。 看到指导员终于睁开了眼睛而且还对自己说了话,王京生心里悬挂着的一颗心才总算落了下来,他知道指导员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在这里,相对充足的空气就是一副最好的良药,对于从高山缺氧下走出来的人们,能多吸收一点新鲜空气无疑是一种奢侈的享受。王京生声音洪亮的对指导员说:“我的感觉很好,心里觉得舒服多了。只是刚才过山的时候太危险了,吓得我现在心里还在打鼓呢。您怎么样啊?” “哦,我还好,刚才我是不是睡得有一点太死了?” “没有没有,我觉得您只是闭上了眼睛,这里应该睡不着吧?” “呵呵。。。。”指导员轻轻地笑了起来。出来一天了,王京生是第一次看到指导员发自于内心的笑:“看不出来,你观察的还很仔细嘛。嗯,不错,刚才你的表现很不错,傅涛和赵杰也都很不错。尤其是你和赵杰,第一次上山就遇到了这么复杂的情况,而且你们的表现比很有的老兵都要出色,值得表扬。”指导员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再给王京生听。 王京生本来想谦虚几句,可是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他想。指导员表扬自己几句也是应该的,刚才他和傅涛以及赵杰的确是在及其危难的时刻做出了惊人的表现,要不是他们三个人和指导员一起努力,说不定车队现在还在界山大阪上趴着呢,指导员是明白人,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给这么几句表扬的话一点也不过分,王京生觉得心安理得。 进山几天了,王京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和高兴,今天虽然经受了最为艰难和惊险的考验,但是也让指导员和那些平时目中无人的老兵们对于他和赵杰刮目相看,也能让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所谓新兵们不用再老兵面前低三下四,更不用觉得自己低老兵们一等,他们用自己的行动和努力赢得了领导和老兵们的尊重,这是最大的收获。想到这里,王京生竟然不由自主的哼起了自己一向喜欢的歌颂海军战士的歌曲《我爱着蓝色的海洋》。 忽然间,王京生发现在平原深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层渺渺上升的雾气,这些雾气把大地和蓝天连成了一体,就像是无数的温泉水在自然的蒸发,那情景朦朦胧胧,让人觉得神秘而好奇。他惊喜的对指导员说:“指导员,您快看,前面那些水蒸气怎么回事?” “哦,你是说那里的水蒸气吧。”听指导员的口气他完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根本没有一点吃惊的样子。他接着说道:“你看到的那些水蒸气,其实就是一个大湖,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班公湖,它是昆仑山上仅有的最大淡水湖,也可以说是昆仑山上的一颗明珠。我们马上就要到那里了,到了那里你会感觉更漂亮。不过我要纠正你一下,你所看到的其实并不是什么水蒸气,而是水面在阳光照耀下的一种反射,你看到的只是一种幻觉而已。 指导员告诉王京生,其实他原来也并不知道班公湖是怎么回事,还是在他当排长的时候,有一次他带着一个班为测绘大队配属,当时坐在他车上的一个专家告诉他有关班公湖的情况的。藏语称班公湖为“错木昂拉仁波湖”,意思就是“长脖子天鹅”。它的面积有604平方公里,长150公里,平均宽度只有2至5公里,最窄处只有5米,湖型狭长。在中国境内班公湖是淡水,可是到了喀什米尔境内就成为了咸水湖。它位于工布江达县境内,西距拉萨300多公里。南距川藏公路20多公里平均海拔4200多米。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雪山上,居住着几个美丽的仙女,她们都很好玩。一天,她们比赛掷珍珠,看谁掷得最远。仙女们一个一个地掷着,有的甩在天山之麓,有的抛在昆仑之谷。这些珍珠化为一潭潭碧绿的湖水,投在天山上的就变成了天池,投在昆仑山上的那颗珍珠最大、最明亮,就变成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班公湖。 第八章 风雪昆仑(十一) 说话间,汽车已经来到了班公湖畔。王京生远远地看见,傅涛早已经把汽车停在了湖边。 王京生也学着傅涛把自己的汽车开到了班公湖边。这里的土地非常的湿润,到处都长满了叫不上名字来的绿色植物,而且这些植物之间还盛开着无数的小百花或者小蓝花,这些花朵只有黄豆大小,如果让王京生起名,他觉得叫袖珍花更准确一些。 王京生站在湖边极目远眺,天空出奇的湛蓝,湛蓝的没有一点瑕疵,王京生感觉蓝天距离自己是这样的靠近,近的似乎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班公湖的湖水更是清澈碧蓝,这样的蓝又不同于蓝天,它是那种透明的蓝、涌动的蓝、诱人心魄的蓝、让人心醉的,像只蔚蓝色的眼睛望着你,蓝的让人有立刻就想要投入到它的怀抱的冲动。 “嗨,王京生,你赶快过来啊。”王京生正在这里冲着班公湖遐想,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原来是秦明正在距离他几十米的地方喊他。秦明是三排的七一年兵,和指导员是陕西老乡。他这个人没有什么文化,可是开车的技术很过硬,连里比他资格老的老兵们都挺佩服他的,所以他在连里也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甚至目中无人的样子。王京生虽然也佩服他,但是觉得这样的人除了开车的技术好一点以外,整天就是琢磨坏点子,没有什么素质,所以一直不怎么愿意搭理他。 秦明冲着王京生不住的招手,王京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怀疑虑又很不情愿的慢慢腾腾的向着秦明那里走去。等到王京生到了秦明这里的时候,他才发现差不多所有的人都跑到了这里,只是看不见指导员的踪影,不知道这个时候指导员去了哪里。 秦明汽车旁边的地上铺着一块旧苫布,王京生看到苫布山的物品大吃了一惊。苫布上摆放着雷管、导火索还有几管圆柱形的黑色物体,傅涛和另外几个人正在聚精会神的忙活着。王京生走上前去,好奇的看着他们,秦明笑嘻嘻的对王京生说:“嗨,哥们,你知道我们要干什么吗?” “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王京生内心虽然很想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可是他的脸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看着你挺聪明的,这个就不知道了吧。我告诉你吧,我们这是要在这里炸鱼。” “炸鱼?你们要炸鱼?”王京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特意的还追问了一句。 “对啊,我们就是要炸鱼啊,这个你还看不出来。嘿,我告诉你吧,这里的鱼多的是,而且都是傻鱼,我们每一次来几乎都要在这里炸鱼,到了兵站交给人家给我们改善生活。而且兵站的同志也愿意给我们加工鱼,他们还可以借此改善生活,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哦,原来如此。”王京生心里想,这个秦明平时看上去就是一个大老粗,一句整话都说不好,没有想到,今天还来了几句成语。他也的确听说过老兵们说起在昆仑山上炸鱼的事情,不过他一直以为他们在吹牛,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昆仑山就是荒山野岭的代名词,连草都不长的地方,怎么可能有清澈的水呢,没有清澈的水又那里来的鱼啊。让他没有想到是,这里不但有水,而且还有这么清澈见底没有一点污染的湖水。 秦明看到王京生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脸上露出了洋洋自得的神情,这更让王京生觉得反感,可是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现出来,他不想得罪秦明,扫大家的兴,那样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他不屑一顾的对秦明说:“炸鱼谁不知道啊,不就是把炸药投入到水中利用炸药的冲击波把鱼震昏嘛。你难道忘记了我就是从旧县水乡来的,我们那里早就知道炸鱼了。这有什么新鲜的。” 秦明听王京生这么一说,也觉得哑口无言,他使劲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恍然大悟的说:“嗨,你看我的这个记性,早就知道你是旧县水乡来的,到了关键的时候就忘记了,该打,该打。” 王京生和秦明说话的时候,傅涛带着几个人已经把炸药包扎好了。傅涛把秦明叫了过去,把手里的炸药包交给了秦明,看样子最后点火炸鱼都是要由秦明来操作了。 秦明把头上的帽子向后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帽檐整个朝后,然后点燃了一支香烟,他先是试着用食指和拇指把导火索露在外面的一头挤出了一些火药,随后小心翼翼的走到了班公湖边上。 傅涛赶快招呼大家躲到汽车的后面,有的战士还用手捂上了自己的耳朵。只见秦明使劲的吸了一口香烟,然后把香烟头对准了导火索,瞬间导火索冒出了一股淡蓝色的烟雾。秦明这个时候倒像一个老练的猎手,一点也不着急,他眼看自己手里一尺多长的导火索已经点燃了快一半了,才扬起右手奋力的把炸药包投向班公湖的深处。炸药包在天空中划出一道蓝色的弧线,落在了距离湖边三四十米的水里。就在炸药包落水的同时,秦明一个前扑,迅速的趴倒在地上。随着一声震天般的巨响,湖水中腾起了一股巨大的水柱,这股水柱足足有几十米高,就像是一朵盛开的巨大花朵。 “乌拉,万岁。”湖中的水柱还没有完全落下,战士们已经欢呼着从汽车的后面奔跑了出来,秦明和傅涛更像是两个孩子头一样,奋力的冲在了战时们的最前面。等到战士们跑到湖边的时候,湖水已经平息了下来,湖面上白茫茫的一片,被炸晕的狗头鱼布满了几十米的水面。 王京生没有想到,炸药的威力这么大,这里能有这么多的鱼,他这个时候已经忘记了刚才和秦明的斗气,完完全全展露出了一个大男孩的本能,顺手抄身边的水桶,叫着跳着冲进了湖水里。 时间不长,战士们手里的几只水桶已经装的满满的,可是水面上还依然漂浮着很多的死鱼,看到实在装不下了,秦明像一个久经沙场的指挥员一样冲着大家喊道:“嗨,赶快回去吧,我们手里的鱼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就不要了。” 傅涛手里也端着一个装满鱼的脸盆,咧着大嘴乐呵呵的附和着秦明:“大家赶快上岸吧,快把鞋子穿好,否则一会就该脚疼了。” 秦明绝对是一个弄鱼的的专家,他让大家把捡来的鱼全部倒在刚才装炸药的苫布上,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来一把大砍刀。他亲自主刀,把鱼的脑袋一刀剁下只剩下半截身子。这里的鱼和内地的鱼不一样,鱼头就占了整个鱼的多一半,而且鱼头还特别的大,就像是内地的大头鱼,秦明一边剁鱼一边吹着牛皮:“你们知道这里的鱼头为什么这么大嘛,这是因为高山缺氧,鱼也要使劲的呼吸,所以鱼头就大了。” 经过秦明的加工,鱼的三分之二当作废料给扔掉了,王京生觉得非常的可惜,因为他觉得这样实在是太糟蹋东西了。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什么,这与他和老班长李虎旺在山下拉煤的时候换鸡蛋支持蛋清不吃蛋黄没有什么区别。说白了就是这些东西都是白来的,都是一次性的,所以谁也不会心疼。王京生其实很开心,在这里炸了这么多的鱼,既玩了,也乐了,而且晚上到了兵站就能改善生活了。 自从到了部队以后,王京生觉得就再也没有吃到过新鲜的鱼,看着这些肥嫩的鲜鱼,他们这些来自于鱼米之乡的战士早就馋的有点垂涎欲滴了。 这个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西面的太阳就像一轮摇摇欲坠的火球,很快的就要落入群山之中,班公湖的水面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湖面上吹过来的冷风让王京生不禁接连打了几个寒蝉。 “秦明你还在那里磨蹭什么呢,你没有看见天就要黑了吗?赶快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马上还要赶路呢。”指导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战士们的背后。王京生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从秦明开始炸鱼就再也没有看到过指导员的身影,大家都把精神集中在了炸鱼上面,没有人注意指导员在哪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指导员到突然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好嘞,你放心吧,我们已经收拾完了,马上就走。你就瞧好吧。嘿嘿。”秦明把提在手里装鱼的的水桶冲着指导员晃了几晃,咧开大嘴露出了他那几颗标志性的大黄牙,那个意思显然是告诉了找指导员一个潜台词:你放心吧,我们一切顺利。 “指导员我们没有事了,你就上车吧,我立刻就走。这里距离兵站很近了一个小时就能赶到。”傅涛也在一边帮助秦明说话。 王京生这才醒悟到,指导员其实很清楚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他之所以不路面就是故意的躲避开了大家的视线。炸鱼这样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没有人去追究,什么事情都没有。就怕万一出现一点什么闪失,第一责任人当然就是指导员。问题不在于炸鱼,这里的鱼多的不计其数,是一种自然资源,不吃才是浪费。问题主要在于炸鱼的炸药,炸药是部队明令禁止的危险品和控制品,是绝对不允许外流的。如果指导员在场就一定要履行自己的职责,也就一定要阻止秦明和战士们炸鱼,那样一来虽然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可是战士们也就会失去一次极好的改善伙食的机会。如果指导员不在场,那么这就是战士们自发组织的,也是个人的行为,即便万一出现了什么问题,对于一个战士来说也好办,而且指导员还可以在侧面给做一些工作。 什么叫做领导艺术,王京生觉得指导员在这方面做的已经很完美了,他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用铁的纪律去约束和管理自己的战士。他也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再不出原则的情况下让战士们有一次放松和打牙祭的机会。这就是所谓的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第八章 风雪昆仑(十二) 那一晚,王京生所在的车队住在了甜水海兵站。所谓的甜水海兵站是昆仑山上缺氧最严重的兵站,也是条件和环境最为恶劣的兵站,除非万不得已,过往的部队和车辆是绝不会住在这里的。 其实甜水海远没有它的名子那么动人,既没有甜水,更没有海,是一片新藏线上唯一的也是最宽阔的大戈壁滩。兵站的平房上到处是半拳宽的裂缝,到了夜晚,屋子里面更是寒气逼人。在这里住宿,你根本就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躺着睡觉,因为人们在睡着的时候,一般都是有一个鼻子孔来呼吸,由于这里的空气过于的稀薄,一个鼻子孔呼吸是根本不能满足人对于氧气的最低需要,所以只要是睡着了就一定会被憋醒,无奈之中大家只能是坐着睡觉,或者就根本不睡觉,干脆坐在炉子旁边熬到天亮。 这一次战士们好像已经把这里的恶劣气候忘记的一干二净,大家把车停好以后,就不约而同的跑到了兵站的食堂。秦明和傅涛带着几个战士把从班公湖打来的鱼交给了兵站伙房,兵站上士看到秦明他们弄来了这么多的鱼,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眉开眼笑的对秦明说:“嘿嘿,老兵同时,你们可给我们带来了丰盛的营养和美餐啊,这哪里是鱼啊,分明是宝贝啊。你放心,我一定要把你们带来的鱼做的香喷喷的,咱们一起过个年。” 秦明的话来得也快:“呵,你们也不用太耗费时间了,只要是熟了就行,你没有看到我们都饿的红了眼了吗?我们今晚就不准备睡觉了,反正你们这里也睡不着,我们吃饱了就准备受罪了。” “嗨,这个还用你来说,我们这里每天要接待那么多的部队,我们什么不知道啊。其实我知道,大家最不愿意在我们这里留宿,要不是你们今天打了这么多的鱼,你们肯定也不会住在我们这里,我们这里的气候的确是太恶劣了。别的不说,就说伙食吧,别的兵站再怎么紧张多少还能得到一点点比较好储存的萝卜、土豆,搞好了还可以有一点韭菜之类的青菜,可是我们这里成年累月的就是罐头,蔬菜、猪牛肉、水果,没有一样不是罐头做的,一见罐头尤其那个防腐剂的气性,就头疼、想吐。你们汽车兵虽然苦,可是你们也只是苦在了路上,那是暂时的,回到了部队你们就到家了。可是我们呢,唉,我们最少要在这里呆上一年,甚至是几年,那个滋味就别提了。。。。”上士就像是新媳妇见到了娘家人一样,滔滔不绝的和秦明唠叨起来没完没了。 “哎,老兄,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秦明拍了拍上士的肩膀,显出了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他从兜里掏出了一盒香烟,刚想取出来,用放回到了口袋里。他冲着上士讪讪的笑了笑:“嗨,这里不能抽烟,我都糊涂了。” “谁说不能抽烟了,只要你敢抽,你能抽就行。那就要看看你的本事了。”上士和秦明套看了起来。” 秦明看了看上士,伸出手装作要打上士的样子:“你得了吧,你想要我的命啊,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秦明和上士两个人嘻嘻哈哈的开着玩笑。那边战士们都伸着脖子在观看着伙房里面的动静。可能兵站的伙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这么新鲜的鱼,再加上他们只有几个人,也是忙的团团转。 傅涛不知道那哪里弄来了一副扑克牌,他叫来了几个战士,围着伙房的桌子打起了扑克。王京生觉得有一点疲乏,大概是今天上午翻越界山大阪的时候耗费了过多的体力,再加上刚才在班公湖里捞鱼,一时缓不过劲来。所以他无精打采的靠在伙房的桌子上,微微的闭上眼睛养神。 朦朦胧胧之中,王京生感觉有人在推自己,他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指导员。他赶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只手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说:“指导员你有事啊,我刚才可能是睡着了。” “我知道你睡着了,看你睡得那个香,真还不忍心把你叫醒,能在这里睡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大家已经都开始吃鱼了,我不能不叫醒你啊。” 王京生这时候才发现他的那些战友们已经分别围在了伙房的两个桌子旁,阵阵诱人的鱼香一下子就钻进了王京生的鼻子里。他就像是触了电一样,也顾不得指导员了,一下子窜到了距离他最近的桌子旁。 最初的几口,王京生还能够品尝出鱼肉的香味,也知道细嚼慢咽,可是后来他都不知道那些鱼肉是怎么吃进去的,所有的人都几乎和他一样,狼吞虎咽的咀嚼着嘴里的鱼肉,平常在饭桌上吃饭聊天打闹的情形再也看不到了。 最令王京生惊讶的是,他们打来的所有鱼一点都没有剩下,除去他们吃了绝大部分以外,兵站炊事班的战士本也吃了不少鱼。似乎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在散发着鱼的腥气味儿。 酒足饭饱之后,指导员告诫大家,暂时先不要睡觉,吃了这么多的鱼肉,恐怕一时半时的的不好消化,大家最好尽可能的简单活动活动,消消食,能睡觉的就睡一会,实在睡不着的也要坐在床上忍一会,毕竟明天还要开车赶路呢。 王京生刚才眯了几分钟,觉得精神好多了,所以回到了兵站宿舍也没有急于睡觉,而是拿出一本自己带来的手抄本《第二次握手》,偷偷的看着。秦明和傅涛把行李搬在了一起,他们衣服也没有脱,各自靠在自己的铺盖卷上,轻声的聊着天。赵杰大概是真的累了,他早就躺在被窝里呼呼的睡着了,奇怪的是他的呼吸一点也不那么急促,看来年轻就是本钱啊。 忽然间,王京生停到了兵站院子里一阵大乱,有人在大声的嚷嚷着,还好像有人在使劲的呻吟,那个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特别的凄厉和悲惨。王京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在他还没有脱衣服,一个翻身就从兵站的大通铺上跳了下来,快步的走了出去。 第八章 风雪昆仑(十三) 声音是从兵站炊事班的宿舍里面传出来的,看着窗户上的手电筒的光亮在不停的晃动,王京生知道屋子里肯定已经有很多人了。兵站的发电机早就停止了发电,所以这里没有灯光,当他走进屋子的时候,炊事班的战士已经点起了油灯,王京生在昏暗的灯光里发现指导员已经在屋子里面了。大家都围在靠墙的一张单人床前,上士正在紧张的询问着躺在床上的战士:“嗨嗨,小赵,你到底是怎么啦,究竟是那里疼啊,你快说啊,急死我啦。” 那个被上士叫做小赵的战士只是捂着肚子不停的在床上翻滚,一句话也不说,弄得上士头上都冒出了汗珠。 旁边的几个战士也在不停的呼唤着那个战士,那个战士只是把自己的头顶在床边的墙上,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指导员仔细的看了看那个战士,把上士叫到了一边,他表情严肃的对上士说:“看他疼得这个样子和这个部位,我觉得他很可能是得了阑尾炎,要不然就是胃。无论是那一个部位,都是要命的地方。你要赶紧想办法把他送到三十里营房医院去,万一穿孔了,他就会有生命危险。这可耽误不起。” “哎,我说呢,这个战士在这里呆了快两年了,他是在这里时间最长的。本来今年年底他就要下山了。刚才在吃鱼的时候,我一再告诉他要少吃一点,因为他本来就患有胃病,可是他就是不听,谁也没有他吃的多。也难怪他,他在这里两年了,从来也没有吃过新鲜的鱼肉,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多吃一点也能理解。可是,可是你不要得病啊。”上士说道这里急得直跺脚。 稍微等了一会上士又转向了指导员:“指导员还是您给出一个主意吧。我们站长昨天刚刚下山,这里就是我负责,这样的事情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我们这里既没有药品也没有医生更没有汽车,只有一个什么作用都不管的卫生员,您说让我应该怎么办啊,要是这个战士有什么不测,我可怎么交代啊。”说到这里,上士几乎是哭出了声音。 “别着急,别着急,让我想一想。”指导员安慰着上士,紧皱着眉头考虑着。 这个时候卫生员拿来了几片止疼药要给这个战士吃,指导员马上拦住了说:“最好先不让他吃止疼药,如果他吃了止疼药可能一时不会在疼了,可是我们也就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有病了,那就会耽误对于病情的检测,我看这样吧,你把止疼药放在这里,预防万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给他吃。” 屋外冷风刺骨,屋内如急火燎。一群人围拢在的病的战士床边默默无语,束手无策。大家几乎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指导员的身上。他此刻就是这里的最高职务,也是年龄最大。指导员显然知道自己所面临的压力,他拿出一支香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又立刻把它给揉碎。不经意间,指导员看到了王京生,当他的目光和王京生的目光接触的一霎那,指导员的眼睛里立刻有了精气神。 指导员走到王京生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对王京生说:“你现在的感觉怎么样?” “您说的是什么感觉?”王京生没有听懂指导员说得感觉是什么。 “哦,我是说你现在精神怎么样。” “没有问题,我刚才睡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就是有一点憋气。” “嗯,知道了。这样吧,你也看到了床上的这位战士急需到医院手术,我估计阑尾炎的可能性较大,万一要是穿孔了就麻烦了,那样就会有生命危险。到了现在我们只能是要想方设法救人了。” “指导员,我都明白了,你就说怎么办吧。”王京生知道指导员的脾气,到了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是成竹在胸了,所以以这样的口气问着指导员。 “我去找傅涛和秦明,让他们立刻把你车上的东西分别卸载在其他几台车上。你和李刚一起开着你的车下山,连夜把这个战士送到三十里营房医院。你看有什么困难吗?” 王京生万万没有想到指导员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更没有想到会让他带着李刚和他一起完成这个任务。李刚可是一个没有驾驶员资格的七六年兵,他和自己在一起根本就不能开车,最多也就是起到一个伙伴的作用和护理病人的作用。王京生很难为情的对指导员说:“李刚还是一个新兵,也开不了车,他和我一起去没有多大的作用,还不如让赵杰和我一起去呢,我们相互之间也好有一个照应,至少可以轮换着开车,轮换着休息。” “唉,你说的这些我都反复的考虑过了,可是我们目前几乎所有的车都是一个人,只有赵杰的车是两个人,但是你知道,我们这么多的车怎么也要有一个富余的驾驶员,否则要是万一哪一个人得了病,车都没有人开了。我也知道你很为难,的确是难为你了,可是这也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完成这个任务的。” 指导员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王京生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这大概也就是目前所能想出来的最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了。王京生只是觉得自己开车的技术虽然还说的过去,可是从来没有在夜里跑昆仑山的经验,而且眼前首先就要跨越的就是白天好不容易才过来的界山大阪,白天尚且困难重重,谁知道晚上会遇到什么问题呢,而且他们就是一辆车,就是出现了机械问题也不好办啊。 指导员想了一下又说道:“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讲的确是太困难了,本来是应该让一个比你们技术更好,经验更丰富的老兵去完成这个任务,可是你知道,白天在界山大阪,只有你和赵杰表现最好,你们的身体比较能适应那里的气候,如果要是派了别人,万一在那里出现什么问题,不要说送这个得病的战士了,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保证不了呢。而且赵杰走不开,所以只有选派你了。” 指导员看了看王京生还是没有什么反应,然后又接着说道:“我看这样吧,如果你觉得确实不行的话,我在考虑其他人,不要勉强自己。咱们绝对要保证安全。” 指导员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王京生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知道这是指导员深思熟虑以后才做出的决定,现在他没有理由后退。按理说指导员已经对于自己够客气的了,指导员的话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军令,军人的职责就是无条件多的服从命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王京生除了完成任务以外,没有任何的余地。想到这里他毅然决然的说:“指导员我想好了,就让我和李刚一起去吧,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嗯,好好,我们赶紧去分头准备。”说到这里指导员伸出手来使劲的握了握王京生的手。 第八章 风雪昆仑(十四) 王京生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来到兵站停车场的时候,傅涛带着大家已经把车上的物资卸到了其他车上。兵站上士和几个士兵正在把那个患病额战士搀扶到汽车的副驾驶员座位上,那个战士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肚子,整个身子弯曲的就像一只煮熟的大虾,他的嘴里不住的哼哼着,脸色由原来的紫红色变成了惨白色。 兵站上士安置好患病的士兵以后,又给王京生他们拿来了一书包的罐头还有半面袋子的馒头,王京生推脱着不要,上士执意不肯,他千恩万谢的对王京生说:“这位同志真的太谢谢你了,你就是我们战士的救命恩人,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送你们的,这点东西也是给你们路上吃的,你要是不收,我们就更过意不去了。”王京生还要说什么,指导员接过了上士手里的东西,他把这些东西放到了驾驶室里,然后嘱咐着王京生:“这些东西你就收下吧,路上要走一天一夜呢,没有吃的喝的怎么行。这里还有一带氧气你们也带上,路上用得着。” 指导员告诉王京生,这里距离三十里营房有二百多公里的路程,一般的情况下要跑两个白天,可是现在车上有病人,就不能按照常规时间跑了,早到医院一天,病人就多一份生存的希望,所以你要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不停车。不过一定要注意三个问题,第一个就是千万不能迷路,这荒山野岭的,要是迷了路出都出不来,即便是能出来汽油肯定也就不够了。二是千万不能出事故,尤其是不能出诸如翻车事故,否则一些就会前功尽弃了。第三实在是困了,就在车里眯一会儿,决不能因为犯困出事故。 此刻,汽车旁边,王京生和李刚的周围聚集了兵站和车队所有的干部战士。在指导员的带领下所有的人都走上前来和他们两个一一握手,没有人说一句话,最多也就是拍拍他们的肩膀,那个情景特别的悲壮,给人的感觉,他们不是去送人去医院,而是赴汤蹈火、冲锋陷阵去了。 汽车终于开动了。王京生表情严肃的握着方向盘,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盯着前方,汽车的大灯像两只利剑划破了黑夜的大幕,引导着汽车很快就消失在了没有尽头的黑暗之中。 上山的时候,汽车满载着货物,车速一直跑不起来。现在汽车已经是一部空车了,车速明显的快了很多。王京生尽可能的把档位加到汽车能承受的位置,油门踏板基本上已经贴在了汽车地板的铁皮上,汽车在坑坑洼洼的大平原上就像是一直正在逃跑的兔子,又窜又蹦,李刚双手紧紧地抓着扶手,紧张的对王京生说:“老王,你能不能把车开的慢一点,汽车太颠了,这个战士可能会受不了。”“嗯,我知道了。”王京生头也不回的回答着,可是他脚下的油门一直还是没有抬起来,汽车依旧还是像发了疯一样呼啸着在黑暗中颠簸着。 “哎呦、哎呦,疼死我了。。。”靠在赵杰身上的上的病号发出了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哎,同志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疼啊?”李刚吓得急忙询问着。 “嗯,疼得厉害。” “老王你慢一点吧,我觉得他肯定是让汽车给颠的。”李刚又一次向王京生提出了减慢车速的请求。王京生心想,嘿,这个新兵蛋子竟然也敢对我指手画脚的。 随着那个有病的战士呻吟声音不断的加大,王京生这时候才觉得是应该减慢一点车速了,不要说李刚和病号不能忍受这么强烈的颠簸,就是王京生自己也被汽车颠簸的受不了了,他的屁股半天都没有落实在座位上。 过了这片大平原,汽车就钻进了黑乎乎的大山,这个时候汽车的大灯仿佛失去了光泽,王京生只能看到汽车前面很近的地方,好像汽车的灯光已经被黑暗所吞吃掉。他感觉到这个世界寂静的可怕,黑乎乎的山峰就如同是一堵堵巨大的墙体阻挡着汽车前行的道路,灯光晃动出来影子更像是有无数的鬼魅魍魉张牙舞爪的扑面而来。王京生心里不由得一阵阵的紧张起来。 “喂,老王,这么黑的山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鬼怪或者野兽啊。我们孤零零的真可怕。”李刚在一边小声的嘀咕着。 “嘿,你个新兵蛋子瞎说什么。这里能有什么鬼怪,你可不要吓唬我啊,我本来就够紧张的。” 李刚的一番话还是让王京生想起了原来连长给他讲得一个故事。 那是1972年。张连长还是在当排长的时候。他们排奉命在年末封山前把最后一批物资运送到哨所。张连长因为是排长,所以最后一个殿后。跑过山路的人应该知道,车队里最后一辆车往往是最容易掉队的,也是任务最重的。 年末的喀喇昆仑天气及其恶劣。海拔低的地方,风刮着漫天的石子,整个天都是黑灰色的。而到了海拔高的地方,风又夹杂着无尽的雪花,整个世界又变成了白色。车队缓缓行了两天,来到了海拔3500米的山间。这个时候,积雪已经越来越多,天气也越来越冷。张连长紧握方向盘,极力跟着前面的车。忽然,刮起了一阵猛风,比之前一直刮的大许多。狂风夹杂着雪片,完全遮住了前方的道路。张连长什么也看不见了。这种状况下,要是还开下去无异于送死。张连长不得不停了下来。过了近一个小时,大风渐渐平息了。路又显现出来,但经过刚才的风雪,路面已经被雪盖得差不多了。张连长与本车的驾驶员大周不得不下车,先铲一下雪再走。 大概铲了半个小时,路上突然起了浓雾。张连长觉得不能再耽搁了,于是和大周又上了车,准备出发。就在这时,张连长忽然看见浓雾里缓缓地走来一个人影。他的第一念头就是,战友找过来了。张连长大喜,赶紧下了车,朝浓雾里的影子走去。看来前面的车应该离这里不太远。待张连长走得离那影子七八米的时候,觉得不大对劲,那影子特别高大,足有两米多高。块头也很大。走路时左右摇摆,双臂很长,不像是人,道更像一只猩猩。昆仑山深处哪来的猩猩啊?张连长疑惑着。那影子好像发现了张连长,突然加快了速度,朝张连长这里走来。张连长听见了呜呜的低鸣声,吓得魂飞破散,这什么鬼东西啊?不管三七二十一,张连长跑腿就跑。那东西块头大,所以跑得倒不快。张连长顺利爬上了车。可要命的事情来了,车发不着了。这也难怪,那么冷的天气,车开动总得有个预热的过程。也就在这时,那东西已经----爬上车了!只见它站在驾驶室旁的踏板上,握着门把手,想打开车门。张连长赶忙把车门从里面锁死。那东西不死心,突然用头撞起了门玻璃。透过玻璃,张连长看到了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脸。确切的说,那不是真的脸,而是一张人脸,被贴在了那东西的脸上!!就像戴着一个面具。也许是人脸太小,那东西的头太大,人脸被扭曲得不成样子。那情形,说不出得诡异和可怕。这时大周倒是很冷静,他从车座后拿出刚才铲雪用的铁锹,递给张连长。张连长不顾那么多,迅速摇下窗玻璃,以当兵的人吃奶的力气将铁锹向那东西砸去。那怪物被砸中,呜呜得狂叫,跌下了车去。张连长又赶紧发动车,这回车发动起来了。张连长一踩油门,以最快速度离开了这里。 惊恐未定的两人仔细得看了看后视镜,确定没有跟上来,这才长松了口气。很幸运,两人赶了半天,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了车队。顺利完成了运送任务。 对于张连长说的事情,王京生一直是将信将疑,他想象不出昆仑山里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鬼怪,大概连长也是故意编出来的一个故事而已。可是现在,王京生越想越觉得这样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发生,他越是这样想,就越是觉得随时会有一个怪物挡住自己的去路,眼睛越是盯着前面,越是看着哪里都是鬼怪的身影。他的头皮不由得一阵阵的发麻,脚下的油门深深地踩了下去,汽车又狂奔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王京生只觉得驾驶室里越来越冷,脖颈子发酸,脚后跟一阵阵的疼痛,两只眼睛也逐渐的开始打架,上眼皮不住的贴向下眼皮,汽车前面的视线也模糊起来。他使劲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根本不管用,眼皮就像不是自己的。他使劲的用之手掐了掐自己大腿上的肉,疼得他呲牙咧嘴的,瞌睡好像好了一点。可是没有几分钟,还是照旧犯困。他扭过头来看了一眼旁边的李刚和那个得病的战士,他们两个正歪在一起熟睡着,那个得病的战士似乎就像是一个好人一样。这让王京生大惑不解,刚才还在使劲的嚷着“疼”的他,怎么这么一会就没有事了,真搞不懂他是真的有病还是假的有病。他要是没有病,那可就坑死我了。 猛然间,汽车剧烈的摇晃起来,汽车的前轮从一块横在道路中间的石头上压了过去,在汽车摇摆的一瞬间,随着汽车的晃动,李刚和那个得病的战士一下子从汽车的那一侧甩到了王京生的身上。王京生厌恶的使劲推了他们一把,刚才的瞌睡一下子跑的无影无踪。他知道自己刚才睡着了,多亏了汽车没有向外跑偏,多亏了是汽车的左前轮压在了石头上,要是汽车的右前轮压在了石头上,那汽车必将会向外侧跑,外侧就是悬崖绝壁,后果不堪设想。王京生想到这里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时候,王京生才感觉到了饥饿、寒冷、孤单、甚至恐惧,但是最要命的还是瞌睡,刚才的惊吓只是让王京生清醒了一会,时间不长,他的两只眼睛也就像是有人故意向一起拽一样,无论王京生怎么努力想睁开也没有用。他真的太想把汽车停下来好好的睡一觉,可是看到旁边的病号,想着自己出发前给指导员发出的誓言,他不能停车,他要坚持下去。 忽然,王京生想到了远在战国时期的苏秦学习的时候,为了防止瞌睡所采取的“头悬梁,锥刺股”的办法,这个办法不是也可以用来在开车的时候防止瞌睡吗?想到这里王京生为自己古为今用的发现会心的笑了起来,他把车停了下来,让李刚从鞋子上面拆下一条鞋带,李刚睡意朦胧的问干什么用,王京生没有好气的说,让你拆你就拆,干什么用和你没有关系。 王京生让李刚把拆下来的鞋带一头扎住自己的一大撮头发,鞋带的另一端系在驾驶室遮阳板上,他试了试距离,觉得差不多,只要头一低下来鞋带就会拽紧头发。王京生又让李刚打开了一桶水果罐头,刚才在兵站,兵站的上士已经叫人把水果罐头打开了一个口子,李刚很容易就可以把罐头打开,否则的话,你就是想吃也没有办法打开。 清凉可口的桃罐头汁让王京生一下子就感觉到了非常的舒服和解渴,他觉得精神了许多,就连肚子也不在咕咕的叫唤了。他仰起脖子狠狠的喝了几大口罐头汁,然后把剩下的大半桶罐头递给了李刚,松手刹,踩离合器、挂档、起步,汽车立刻又向着黑暗中驶去。 开始的时候,王京生采用的“头悬梁”还真的管用,瞌睡来的时候,头只要低下去,立刻就会被拽醒,三五分钟以内就不会再瞌睡了。可是随着瞌睡的增多,疲劳就像一个瘟神一样紧紧地依附在王京生的体内,那条鞋带再怎么拽,头发再怎么疼,也无法驱走瞌睡。有几次汽车几乎要撞在山崖上,吓得李刚在一边不住的惊呼。 “老王,我看你还是停车睡一会儿吧,这样开车太危险。弄不好我们都要没命了。”李刚让王京生吓得都说出了这样的话。 “你不用管,我自有分寸。”王京生嘴上虽然这样说,可是心里确实是太想停车睡一会了,哪怕是眯上十分钟也好。他当然知道在这样盲目开车的后果,只是嘴上不能让一个新兵来教训自己。 当汽车驶入一片开阔地的时候,王京生再也坚持不住了,汽车猛然的扎进了路边的开阔地,发动机自动的熄了火。王京生这一次什么都不顾了,一头趴在方向盘上,立刻进入了梦乡。 第八章 风雪昆仑(十五) 忽然间,一声清脆的喇叭声把王京生从睡梦中惊醒,他猛地从方向盘上直起了身子。他扭过头看了看旁边的病号和李刚,他们也正在紧张的看着他。王京生这才想了起来,刚才自己是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大概是胳膊压在了喇叭的按钮上,喇叭才突然的叫了起来。 “喂,你觉得怎么样了?”王京生第一个感觉就是询问病号,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过长时间,恐怕耽误了病号的病情。 “我还好,现在的感觉比刚才好了一点,肚子似乎也没有那么的疼痛了,只是头发晕。不过我还能坚持,真的太麻烦你了,这么远的路,还让你一个人来送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病的战士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的话,这也似乎预示着他的病情好了很多。 “嗨,你也不要客气了,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都是当兵的,难能见死不救啊。我睡了这么一会儿感觉好多了,你不要担心,我们立刻出发。” 王京生看了看窗户外面,外边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就好像是掉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除了能听到汽车里面他们自己的呼吸以外,什么声音也没有,寂静的可怕。王京生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关于鬼怪的传说,不知道张连长是真的看到了那个“鬼怪”还是他故弄玄虚吓唬自己,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在已经足以叫人毛骨悚然了。 汽车的轰鸣声打破了可怕的寂静,群山之中久久的回荡着汽车发动机轰鸣这个唯一的声音。王京生加大了油门,汽车又像一个撒了欢的马驹,从那一片开阔地中冲了车来。 睡了一觉,王京生感觉精神了许多,眼睛也比刚才看的更远了,他尽量的加快着车速,一心想把刚才因为睡觉耽误的时间抢回来。 “嗨,老王,你快看啊,那边怎么有那么多的亮光在闪动啊?”李刚惊呼着,由于恐惧他的声音都变了。 “什么亮光,我怎么没有看见?”王京生刚才只是全神贯注的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路上,所以没有发觉哪里有什么亮光。 “你看啊,就在那里呢,我的妈呀,好像还在移动。”李刚的声音更加恐怖,好像真的有鬼附体了一样。 王京生顺着李刚指示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道路两侧的野地里闪动着很多的亮光,这些亮光似乎很像是一只只巨大的萤火虫,又好像是一只只点燃的香烟,而且车越往前走,这些光亮越多。 “真的啊,这是什么啊?”王京生自己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觉得自己的头发根一下子就炸了起来,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不由得打了几个寒战。“老王,这些是不是鬼魂啊?”李刚哆了哆嗦的问着。” “什么鬼魂,那里来的鬼魂,你在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赶下车去。”王京生对着李刚怒吼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看到王京生发了这么大的火,那个有病的战士撑起了身子,向外面仔细的看了看。他有气无力的说道:“老王,你不要着急,我看那些亮光不是鬼火,大概应该是动物的骨头发出来的白光。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现在是行驶在“死亡之谷”,这里聚集了大量的动物和人的白骨,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我们兵站的人都知道这里的骨头会发火光。” “哦,原来是这样。”王京生不由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颗紧缩的心多少才算落了地。他这个时候想了起来,白天在经过这里的时候,他确实是看到了这里的道路两旁有大量的白骨,这些白骨雪白雪白的,而且只是集中在方圆几十公里的地域之内,就好像是有人故意把这些枯骨集中在了这里一样。当时王京生还记起了他所看过的一本书上曾经描述过当年玄奘大师西天取经时有过这样情景:“经途险阻,寒风惨烈。多暴龙难,陵犯行人。由北路者,不得赭衣持瓠,大声叫唤,微有违犯,灾祸目睹。暴风奋发,飞沙雨石,遇者丧没,难以全生。”又记载:“昔有贾客,其众万余,橐驼数千。赍货逐利,遭风遇雪,人畜俱丧……”大概说的就是这段路。指导员当时还告诉他,麻窝点点的是人骨、骆驼骨呈黄颜色。王京生还觉得很奇怪,难道这就是唐僧当年的取经之路?这就是那古代商人的丝绸之路? 王京生想,既然这个得病的战士都知道“死人谷”的传说,看来他们跑了半天也没有跑出来多远,最多也就是一百多公里,这也就是说,他们马不停蹄的跑了多半夜,仅仅跑了一半的路程。距离三十里营房至少还有一百多公里。奇怪的是,这个得病的战士怎么突然之间不喊疼痛了呢,是不是他的病已经好了,或者是他根本就没有病。如果他好了,当然皆大欢喜,王京生也用不着这么玩命的去赶路了;倘若是他根本就没有病,那才真的是把王京生给坑苦了,这么大的玩笑可不是开着玩的。 想到了这里,王京生装作很关心那个战士的样子,试探着问:“喂,我看你的精神好多了,是不是感觉还不错,疼痛是不是也好多了?” “嗯,现在疼痛是好多了,没有刚才那么揪心的疼痛了,就是不知道一会儿还疼不疼。”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在不疼了,一会儿应该更好才对啊,你怎么说一会可能还要疼痛呢?”王京生非常不理解的询问着,这也更加重了他对于这个战士是否有病的怀疑。 “这,我这也是感觉。”得病的战士有一点遮遮掩掩。 “王京生从那个战士闪烁其词中,似乎察觉出了一点什么,他近乎严厉的说:”嗨,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你忙活了快一夜了,你可不要那我当作傻瓜,我问你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怕把你的病情给耽误了。领导上既然把你交给了我,我就一定要对你负责任,所以你一定要给我说实话。” “嗯,我刚才一直疼得很厉害,实在忍受不了了,我就悄悄的吃了几片我们卫生员给的止痛药,所以感觉不怎么疼痛了。”那个战士似乎做了一件多么不应该做的事情,一脸的惭愧。 “原来是这样,看来这个战士肚子不疼是由于止痛药起了作用,这并不代表他的病真的好了,而且更有可能意味着他的病情已经在不只不觉中加重,等一会他的药劲儿过去了,他可能会更加疼痛,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的把他送到医院。”想到这里,王京生很理解的看了看那个战士,安慰着他说:“你不要担心,我们再走几个小时就可以到三十里营房医院了,你再忍一会,千万不能再吃止痛药了,否则一会儿到了医院,医生就无法正确的给你诊断病情,那样就要耽误大事了,知道了吧?” “嗯,知道了,谢谢你啊。”那个战士感激的对王京生表示了谢意。 “别说话了,你好好的休息一会儿吧。” 王京生不断的变换着档位,尽力让汽车一直处于行驶的最佳速度。 忽然间,王京生觉得汽车左前轮猛然的向左偏了过去,他情急之中使劲的握着方向盘,尽力的想把已经偏移过去车轮转回来,可是汽车的方向盘突然间变得死沉死沉的,他根本就拽不住。 王京生嘴里下意识的叫了一声“不好。”他像条件反射一样,赶快踩住刹车,右手配合着拉紧了手刹,汽车刹车片刺耳的尖叫,车子一歪停了下来。 借着汽车大灯的余光,王京生看到自己的汽车的左前轮已经瘪了下去,而且车轮几乎是贴近了山崖的边缘,从车轮到深沟的边缘最多也就还有一尺多的距离,看到这个情景王京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多亏了自己采取措施及时,如果汽车再向前面走几尺,汽车的前轮就很有可能冲下山崖,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我怎么他妈的这么倒霉,早不坏轮胎,晚不坏轮胎,偏偏这个时候轮胎放炮,这黑灯瞎火的不说,坏在了这么一个鬼地方,连个支千斤顶的地方都没有,让我怎么更换轮胎啊,真他妈的倒霉透了。”王京生嘴里不停的嘟囔着。他让李刚和病号从车子的另一头下来,他也爬到了那边,使劲的对李刚喊道:“你还在这里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爬到大箱上取下一条绳子来,然后再把上面的备胎取下来,我们赶快更换备胎。” 李刚战战兢兢的爬到了汽车的大箱上,他个子本来就小,也没有多大的力气,一只解放轮胎搬起来也很费劲。王京生在汽车底下大声的吆喝和指挥着他:“嗨,你把轮胎的一头用绳子系好,你在上面拽着绳子,我在下面托着轮胎,千万要小心,如果轮胎掉到了山沟里,我们可就全完了。” 还多亏了王京生的个子比较高,他们比较顺利的把车上的备胎卸了下来,王京生和李刚都已经是气喘吁吁,弯着腰大声的喘着气。备胎是卸下来了,可是王京生看到汽车左前轮的位置,心中不住的颤抖着,我的妈啊,这一尺多的的地方,只够站脚的,而且路肩都是比较虚的土,万一脚下一滑,可就要葬身万丈深渊了。情急之中,王京生想了一个办法,他把绳子系在了自己的腰上,绳子的另一头牢牢的栓在了汽车的大架子上,他就像是一个攀登在电线杆子上的电工一样,更像是一个悬在半空中的登山者。 这个时候,可能是病号的止痛药慢慢的失去了作用,那个战士又开始呻吟起来,尽管他在极力的控制着自己,可是王京生听得出来,他的疼痛在逐渐的加剧。王京生这个时候已经累的快没有力气了,一夜的奔波已经让他处于了非常的疲惫之中,他觉得自己就要瘫倒在汽车旁边,突然间他脚下一滑,一块石头从山崖边跌落下去,很快山沟里就传来了石头落地的巨响,震得王京生心里发麻,脸上的冷汗不住的流了下来。 如果在平时换一条轮胎最多也就是用十几分钟的时间,可是王京生觉得今天的时间特别的漫长,他不但要承受着体力和耐力的极限,而且还要面临着生与死的考验。当他把轮胎上的最后一刻螺帽紧固了以后,就像是一团松散的棉花团一样,瘫倒在了冰冷潮湿的山崖边。 第八章 风雪昆仑(十六)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王京生终于顺利的把汽车开到了三十里营房医院的门口。当他把那个有病的战士送到了医院的急诊室以后,自己也瘫倒在了医院走廊里的椅子上。 时间不长,医院急救室出来一个医生,他询问王京生关于病人的情况。王京生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只是一个汽车司机,是奉命把这个得病的战士送到这里来的,他只知道他的肚子在甜水海兵站的时候就很疼,而且这一路也疼得很厉害,至于其他的情况,他就不知道了。那个医生对王京生说,多亏了你及时的把病人送到了我们医院,他的盲肠已经穿孔,如果要是再晚来一个小时,这个病人肯定就会有生命危险了。没有想到,你从甜水海兵站跑到这里仅仅用了十几个小时,这段路要是在平时怎么也要跑上两个白天,你最少节省了四五个小时,作为一个医生我们是救死扶伤的,看来你们汽车兵也一样是救死扶伤的,真的太感谢你了。 医生的这一番话说的王京生很不好意思,但是他的心里还是非常的高兴,自己尽管十分的辛苦,十分的劳累,可是毕竟还是赢得了时间,挽救了一个战士年轻的生命,仅这一点,就是在辛苦,再劳累,他都觉得值了。 这个时候,王京生忽然想到了小李,不知道小李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还在这个医院里,他们刚刚分手也就是几天的时间,可是王京生觉得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不过他还是记起了小李和他告别的时候说的话,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既然这样找人家还有什么意思。再说这也是自己深思熟虑以后主动做出的选择,过去的事情还是让他过去吧。 想到了这里,王京生带着李刚回到了兵站,他让李刚擦拭擦拭汽车,然后再加满汽油,自己回到了屋子里,连衣服都没有脱,一头就扎在被窝里睡着了。 等到王京生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兵站院子里一片噪杂的声音把他给吵醒了,要不然他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去呢,这也就是说,王京生从昨天中午到现在足足睡了二十四个小时,也就是整整的一天。看来他真的是累坏了,困坏了。 王京生环顾了一下屋子里,旁边的铺盖卷已经打了起来,不用说这一定是李刚的行李,这个小子这个时候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反正这里就是屁大的一点地方,除了医院、兵站和一个部队的库房以外,也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王京生起身穿好衣服,感觉身上轻松多了,好像昨天失去的力量一下子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看来年轻就是资本,睡了一大觉,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他懒散的连被子也没有叠,他想反正就要吃午饭了,吃完了午饭再接着睡。 王京生刚刚走屋门,就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抬头一看,原来是王副连长在叫他。他在仔细一看,王副连长的身后还跟着七班长和修理班班长。 “哎,你不是和指导员一起去了多玛了吗?怎么现在在这里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王副连长十分惊异的看着王京生,好像王京生是突然从地下一下子冒出来的一样,还没有等王京生回答,王副连长又接着说道:“刚才我在停车场就看到了你的汽车,车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了,我们当时都和纳闷,你的车怎么会停在这里,而且车上的物资哪里去了?我还瞎想到,是不是你们让叛匪给劫持了呢?” “嘿,看您说的,叛匪还敢劫持我们,借给他们几个胆他们也不敢。我还想着劫持他们呢。”王京生在这里看到了自己连队的领导和战友,感到了特别的高兴,所以竟然和王副连长开起了玩笑。 “别瞎贫了,赶快说是怎么一回事。”王副连长一下子表情严肃起来,吓得王京生吐了一下舌头,赶快原原本本的把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王副连长。 听完王京生的汇报,王副连长点了点头,他有一点得意的对七班长说:“怎么样,王京生的事情和我所预料的差不多吧,我就估计他很可能是单车下来救病人了,否则他不会是一个车而且还是空车在这里。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只不过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遇到就是了。”说到这里,王副连长又呵呵的笑了起来,他的笑让王京生感到了一点莫名其妙。 修理班班长凑到王京生的面前对王京生说:“王副连长看到了你当然高兴了,你解了王副连长的燃眉之急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听到修理班长这么一说,王京生更感到了糊涂了,他一连茫然的看着王副连长,好像要从他的脸上找出具体的答案。 王副连长拉着王京生的手说:“你辛苦了,我知道你能一个人还是在夜里跑这么远的山路,确实是太不容易了,无论是连里还是营里都应该好好的表扬你。怎么样,休息过来了吗?” “没有问题,我已经休息过来了,昨天下午到现在整整睡了一整天呢。等到指导员他们过一两天返回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去了。” “呵呵呵。。。。”王副连长又笑了起来,他对王京生说:“这回你可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你说的话什么意思?”王京生真的有一点纳闷了,这么一会儿王副连长和自己已经打了两个哑谜,好像那句话都是话里有话似的。让王京生摸不着头脑。 “嗯,你也不要奇怪了,还是我告诉你吧。” 王副连长告诉王京生,这一次他带领的三排的六辆车要去昆仑山最有名也是最艰险的神仙湾哨卡,车上拉的都是给哨卡的官兵们过冬的必须物资,有大米、白面、食用油、各种罐头。这也是全连今年最后一次上山。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谁知道有一辆车还没有到三十里营房就出了大问题,汽车发电机的连杆轴承出现了故障,造成了汽车发动机活塞连杆脱落,把发动机缸体捅了一个窟窿,所以这一台车彻底的不能动了,好不容易把这台车拖到了兵站。王副连长正在为此事发愁呢。因为解放c—10上山只能装载3。2吨的货物,多装一点汽车就爬不动,这一台车坏了,车上的货物又不能够扔下,他刚才还正为此事大伤脑筋呢。不曾料想的是,王副连长带着车队一进入三十里营房兵站的停车场,就看到了王京生所驾驶的空车停在那里,王副连长大喜过望,当时就猜到了王京生一定是来送病人的。 说到了这里,王副连长问王京生:“哎,我说了半天,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吧?” 王京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你是不是想让我的车把那辆损坏的车上的货物倒过来,让我和你们一起去神仙湾啊?” “嘿,你看看,有文化的人就是聪明,我还没有说呢,你就猜到了,没有错就是这么一回事。怎么样,没有什么问题吧?” “这。。。。。”事到如今王京生想什么也没有用了,他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心里不由得骂道:妈的,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刚才还在想等指导员回来了一起下山呢。这么一会儿就风云突变,又让王副连长给派了“公差”。 可是王京生又觉得很不甘心,他想,凭什么就要我跑两次啊,我就是铁打的也禁不住这么折腾。三排的汽车坏了,可是他们人还没有问题啊,还不如让他们开着自己的车上去,自己在这里看车。他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不错,趁着王副连长还没有做出最终的决定的时候,赶快和他交换一下意见,没准可行。 谁知道王京生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王副连长以后,王副连长很是吃惊的看着王京生,那个表情就好像是从来就不认识他一样,他带着明显的河南腔问着王京生:“嗨,我说小王,怎么几天不见,你的主意一下子多了起来。你所说的这个主意我已经想过了,根本就行不通。你的车况只有你自己熟悉,一旦出现了故障你也好排除,如果要是在平原,不用你说,我肯定不会安排你去了,可是现在这是在昆仑山上,我们没有时间去维护车辆,明白了吧?” “嗯”王京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觉得王副连长说得虽然也有一点的道理,可而是内心还是有一点不情愿,王副连长已经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内心在想什么,他继续说道:“小王,我看这样吧,你要是觉得我这个副连长说话还能算数的话,你就按照我的意见去办,你要是认为只有指导员的命令你才执行的话,那你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你也没有必要和我们一起去神仙湾。” 王京生怎么也没有想到王副连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明摆着将了自己一军吗?王副连长也是连首长,连首长指挥象王京生这样的小兵,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不要说是让王京生再一次进山了,就是现在让你去赴汤蹈火、冲锋陷阵你也不敢说一个不字。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是三排的人,王副连长就很有可能不让他去,他毕竟是从三排出来的,他当然要向着三排的人了。自己就是再怎么想不通也只能是忍气吞声。而且最主要的是,自己还在党员预备期里呢,这要是让人家抓住了把柄,到时候党员转正都会成问题。俗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按照王副连长的指示办吧。 第八章 风雪昆仑(十七) 这两天,王京生在三十里营房兵站把觉都给睡足了,精神自然也就感觉好多了。他是一个心胸非常想得开的人,心里放不住事,和王副连长之间所发生的那么点点误会早就忘到脑后去了。 王副连长和王京生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他同样是一个性格十分开朗的人。大概他也觉得和王京生说话有一点过分,所以在车队出发前进行例行会议的时候,又特别的表扬了王京生,让大家都要学习王京生这种服从命令,服从大局的精神,发扬敢于吃苦,不怕吃苦的作风,一定要圆满完成这次去神仙湾哨卡的运输任务。 由于王京生刚刚从甜水海兵站下来,对前面的路况比较熟悉,所以王副连长让王京生作为打头车。 一般情况下,打头车都是由车队里面资格比较老,车况比较好,经验比较多的老班长来担任。在车队里,打头车的位置十分的重要,尤其是在昆仑山上,打头车的地位尤为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为打头车是一个车队的先导,它所选择的行车路线以及根据不同的路况控制不同的车速,还要随时掌握整个车队行进的动态,及时的调整车速,什么地方休息,什么地方检查车辆,什么地方吃饭和住宿等等。现在王副连长把头车的位置让给了王京生,可见王副连长对于王京生还是十分信任的。 车队出发以后,王京生带着大家顺利的闯过了界山大阪、死亡谷和甜水海、红柳滩,他自己都觉得很吃惊,前几天他和指导员翻越界山大阪的时候,遇到了那么多的惊险和困难,车队几乎是陷入了绝境,至今他想起那个时候的情景还心有余悸。看来自己的运气还很不错,王副连长和三排的战士们对于王京生赞不绝口,他们都认为王京生第一次带车队而且还是在环境险恶的昆仑实属不易。 车队走过红柳滩兵站以后,很快的就进入到宽阔的高山平原,前几天在班公湖,王京生已经领略了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造化了,造就了昆仑山上最为壮观的湖边山色。不知道这里的大平原是不是还能看到类似于班公湖那样的壮观景象。 汽车到了平原地区,路况相对于山区要好多了,而且人的心情也会随着路况的平坦而逐渐的放松下来。王京生最里面横着小曲,一只胳膊悠闲地跨在门子上,眼睛透过车窗四处的张望着。 突然王京生发现,距离汽车几百米的远方,出现了成百上千只或是都长角或是都无角的羚羊群,这些羚羊王京生前几天曾经在班公湖见过,不过那些羚羊只有十几只,而且距离还是非常的远,除了能用肉眼分辨出那些羚羊是黄颜色的以外,具体长的什么样,一点也看不清楚。可是今天这些羚羊群是如此的庞大,不但数量多,而且相距还这样的近。羚羊群跑动的速度非常的快,它们看到汽车以后,就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蜂拥着向着汽车行驶的相反方向狂奔着,在它们的身后留下了腾起的尘埃,就好像是一股股巨大的云团在地上翻滚着。倒是那些肥壮和强健的野驴无所畏惧,它们似乎并不害怕汽车,在距离汽车一百多米处和汽车同向奔跑,王京生看了看仪表盘,车速指针已经指到了六十公里,可是野驴一直和汽车并驾齐驱,看样子它们似乎是在有意的要和汽车争个高下。 王京生被眼前的这一切所深深地震撼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羚羊,也没有想到过昆仑山上会有这样多的羚羊,更没有见到过野驴敢和汽车赛跑。都说昆仑山是生命的禁区,都说这里是死亡之谷,可是这里活生生的生命给了一个最好的回答。顽强的生命力在这里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王京生是第一次近距离的和这么多的藏羚羊和野驴接触,更是第一次和野驴在高山上以这样的方式赛跑,他觉得有情趣极了,脚下的油门不由得踩了下去,有意的加快了汽车的行驶速度,汽车被摇晃的吱吱嘎嘎响个不停。野驴似乎不甘心王京生的汽车超过自己,它们在前面几头野驴的带领下,同样加快了奔跑的速度,甚至超越了王京生的汽车。 极目远眺,王京生又发现在更远处的大山脚下的山窝处漫山遍野膘肥体壮的野牦牛,悠闲自得地啃着稀拉拉的小草。游离在最远处的黄羊长着白白的尾巴,它们仰起脖子警惕的注视着这些来自于外界的不速之客,它们的生性最为胆小,一旦发现了风吹草动,立刻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这里简直就是动物的天堂。王京生不由得感叹道大自然真的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现在只恨自己手里没有照相机,如果能有一台20折叠式照相机,他一定会把眼前这一切都拍照下来,他会让所有没有来过昆仑山的人看一看,这里不是人间地狱,这里是动物的天堂,他更加热爱祖国的山山水水,热爱西藏的一草一木。 猛然间,王京生发现,有一辆汽车全速的从自己的右侧超车,开始王京生以为是地方的车辆,因为部队有明确的规定,在车队行驶过程中,没有特殊的情况,后面的车不能随意的超越头车。可是王京生在仔细的一看,原来就是三排一个老兵的汽车,这个老兵王京生不是很熟,只是知道他的名字叫做郎君平,也是一个七零年入伍的老兵,平时依仗着自己在连队里的老资格,整天的吊儿郎当,连首长都要让他三分,干部们都说,反正年底他就要复员了,犯不着和他惹气,只要不是太出原则的事情,连排干部对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开始王京生根本也没有在意郎君平的车,他想大概郎君平是看到这里是一片平原,想在这里撒撒欢,也想露露自己开车的本事。这样的事情对于汽车兵来讲很好理解,大家在山里跑了好几天了,不是爬山,就是过河,不要说是人了,就是汽车都快要没有动力了,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了这样平坦路,使劲的跑上一会儿,压抑的心情也会逐渐的好起来。 郎君平驾驶的汽车很快就在右面超越了王京生的汽车,土路上卷起的滚滚烟尘立刻就把王京生的汽车给淹没了,王京生下意识的踩了一下刹车,冲着郎君平的汽车狠狠的骂道:“他妈的,你这么着急跑到前面去是想找死啊。” 王京生的话音还未落,耳朵里就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枪声,这个枪声很近,似乎就是在王京生旁边,他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王京生正在透过车窗张望之时,紧接着又传来了一阵冲锋枪的点射,这个时候王京生才发现,枪声是从郎君平的车里发出来的。 郎君平所驾驶的汽车像一匹发了疯的野牛,不顾一切的冲向野驴群,刚才还在比着和汽车赛跑的野驴群,在郎君平汽车的追逐和枪击下,四处逃窜。坐在王京生旁边的李刚也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他兴奋的对王京生说:“老王,你看老郎正在追杀野驴呢,我们是不是也赶快去追啊?” “行,你坐好了,我们追追试一试。”王京生不假思索的答应着,他本来就是一个特别喜欢玩的人,从生产地打野猪到前几天在班公湖抓鱼,哪一样也没有少了王京生。在他看来开车追野驴简直是太刺激、太好玩了。这样的事情可是百年不遇。 可是汽车没有跑出多远,王京生就发现,要想在这里追上野驴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情。看上去这里是一片大平原,可是汽车真的要跑起来就不那么的平坦了,而且追逐野驴不能单纯的顺着公路去追,而是要跟随着野驴深入到戈壁深处,凹凸不平的戈壁把汽车颠簸的几乎要翻过来,王京生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变了位置,他的汽车还没有跑出多远野驴群已经逐渐的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第八章 风雪昆仑(十八) 这一次追击野驴的“行动”,不但一头野驴都没有打到,而且由于剧烈的颠簸,郎君平和王京生的汽车都不同程度的发生了损坏。郎君平的轮胎爆了两个,钢板折了好几片,而王京生的汽车虽然损坏的不是很严重,可是汽车的引擎盖都被颠的掉了下来,驾驶室和大架子的连接部位响声更大了,估计那里的连接钢板又断了。 车队为此都停了下来,等着郎君平的汽车更换钢板和轮胎,有几个老兵还在一旁说着风凉话:“嘿,老郎,你还想吃昆仑山的野驴肉啊,看把你美的,没有把你的汽车颠散了那是便宜你了,你要是在多跑几公里,那就回不来了。那时候就不是你吃野驴肉了,野驴恐怕要来吃你了。” 还有的老兵悄悄地对王京生说,你和郎君平学什么啊,多亏了你没有开枪,你别看郎君平开枪没有事,那是你也开了枪,那麻烦可就大了,这可是明显的违反纪律的事。王副连长肯定会狠狠的批评你,说不定还要给连里汇报呢。到时候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啦。 老兵们的话虽然有一点夸张,可是王京生觉得他们说的也的确不无道理。他想,王副连长批评自己是小事,万一他要是叫起真来,还真的挺麻烦的,在三十里营房兵站的时候,为了上山的事,自己和王副连长闹的不是很愉快,他会不会拿这件事情来报复自己。王京生越想越担心,越想越后悔不应该贸然的去追什么野驴。想到这里他又特别的恨李刚,都是这个小子闹的,要不是他在旁边瞎鼓捣,王京生也不会想起来开着车去追什么野驴,现在弄得自己骑虎难下。 让王京生没有想到的是,王副连长不仅没有批评自己,而且还提出了他对这件事情的不同见解:“嗨,你们两个这哪里是打猎,简直就是在开玩笑。你们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要想在这里开着车打野驴,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你的汽车跑得快,可是在这隔壁荒原上,汽车能追上野驴吗?你郎君平还开着汽车射击,在连队打靶的时候,你趴在那里瞄了半天也没有打过几个十环,现在想在运动中打野驴,那不是开天大的玩笑嘛。你看,又浪费了子弹,还把车子颠坏了,得不偿失吧。” 王副连长看到王京生和郎君平都在津津有味的听着他在高谈阔论,更加得意的说:“打野驴也是需要技巧的,比如说,刚才你们要是不开车追野驴,而是停下车来在开枪,一定能够打中野驴。我们的冲锋枪的有效距离是二百米,刚才野驴距离王京生的车最近,最多也就是一百多米,如果你王京生一个点射,怎么也能打中一头野驴吧。可惜啊,我们后面的车都没有携带冲锋枪,如果我的车上要是也有一只冲锋枪的话,我们今晚就能吃到新鲜的野驴肉啦。 王京生没有想到,王副连长说起打野驴来还一套一套的,看来他肯定没有少干过这样的事。而且王副连长没有一点埋怨自己的意思,更没有批评自己。他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总算是落了地。 由于大家都在帮忙,郎君平的汽车很快就修好了,王副连长一声令下,车队又从新启程了。 下午二点左右,车队到达了——5243驻地遗址。王京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要叫做5243,他想如果按照一般的推测,这应该是这里的海拔高度。 5243驻地遗址山洞口的水泥门楼上矗立着一块非常大的木质红五角星,由于风吹日晒,五角星的颜色已经没有那么鲜红,只有微微的粉色。门楼的墙面上镌刻着“5243”几个红漆大字。 王副连长显然是曾经来过这里,他告诉大家,这里是1962年中印反击战的物资基地。他骄傲的告诉大家,当年也就是他们这个团的汽车历尽千辛万苦,把数不清的物资运到了这个物资基地,那个时候,团里面的汽车比现在还要差,很多的汽车都是从朝鲜战场上下来的苏联的嘎斯汽车,那种汽车的马力更小,载重能力更差,高山的适应力更弱,可见那个时候我们汽车团的战士们经受了怎么样的生与死的考验。 王副连长带着大家近到山洞里看了看,山洞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洞口附近借着洞口的自然光线还多少能看清楚一点。山洞里,靠近山洞墙壁的地方,堆满了已经变了颜色的和已经破损的麻袋,已经变成坨的大米和白面几乎堆成了一个个小山。木制的枪架上摆放着十几只锈迹斑斑的老式枪支,旁边码放着数十只木制的弹药箱。这里的一切,都在默默的告诉着前来这里的人们,当年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中印边界的北端,中印战争时军方称西线,也是1962年我军反印保卫战的重要战场。著名的共和国十大青年英雄罗光燮以及战斗英雄王忠殿、司马义。买买提等就是牺牲在这一带。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王京生不由得浮想联翩,现在他们这些人开着汽车上山还这样的艰难,当年不知道那些为了祖国冲锋陷阵的勇士们是怎么步行着追赶着入侵的印度侵略者的,他们所付出的牺牲和那种大无谓的精神,是我们难以想象的。仅此一点他就不能不对这些革命的战友们肃然起敬。 这个时候王京生想起了老兵们经常唱得一首昆仑山军歌:一条好汉是黑不溜秋的你,上昆仑,走阿里,靠黑不溜秋的你。飞机过不了的地方你爬了上去,小草长不活的地方你活在那里。冰山雪原、急流峭壁,又能拿我怎么的!吃不饱氧气咱张大嘴喘气,看不见人影就大声呼唤自己。高高在上的你啊,黑不溜秋的你。越黑,爹娘越想你,越黑,祖国越念你! 第八章 风雪昆仑(十九) 由于在追野驴的时候耽误了一些时间,在5243基地大家又饶有兴趣的“参观”了山洞,不只不觉中已经是下午四点钟。昆仑山里的三点钟和平原上的三点钟有着显著的区别,在平原早上,这个时候还应该是艳阳高照。可是在这里,高耸入云的大山和浓厚的云层,让太阳早早的就失去了它的威严和光芒,山谷里的一切都已经笼罩在了一片阴影里。 刚才还是兴趣盎然的王副连长这个时候才知道了着急,他把王京生叫道了自己的身边,急切的说道:“我们在天黑以前还要赶到神仙湾哨卡,我估计前面的路程还很远,你在前面要尽量的加快一点速度,否则的话时间来不及了。” “可是我也是第一次去神仙湾哨卡,前面的路况我也不熟悉,跑得太快了我怕走错了路。”王京生面有难色的回答着,“要不然你看看是不是让去过神仙湾哨卡的老兵在前面带路,这样可能要有把握一点。” 王副连长想了一下说:“我琢磨了一下,现在来的这些人里面,虽然有几个人都上过山,可是来神仙湾哨卡和你一样都是第一次,这几天你的路带的不错,还是继续由你来打头车吧,你就顺着这条路走就行了。” 王京生看了看逐渐暗淡下来的天,很有一点为难的说:“副连长你看,天气很快就要黑了,我真的害怕走错了路。” “嗨,你就不要啰嗦了。你继续做头车,就这样定了,赶快走吧,再不赶快走,时间就更来不及了。”王副连长的口气明显的有了一点急躁,王京生感觉到了来自于他内心的压力。王京生是一个知趣的人,他知道如果今晚赶不到神仙湾哨卡将意味着什么。 车队又开始上路了。 巍巍喀喇昆仑,重峦叠嶂;茫茫雪海冰峰,寒冷孤寂。越向前走,道路越加艰险,前往路线,岸崖怪石嶙峋,象无数把倒插的利剑,又如万把横架的刀斧。高耸的巨岩久遭风化,雨后或冰雪化冻常常发生滑坡、塌方、泥石流。这些岩石道路曲折盘旋,山重水复。一侧是悬崖陡壁,冰山雪岭;一侧是深不可测的河涧激流。岌岌危岩被冲刷剥蚀,随时有崩落的可能。洪水冲塌路面的痕迹随处可见,不断扑来的急弯、隘口、险坡……令人目不暇接,胆颤心惊;许多地方是根本无法辨认的,王京生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既要看清前面的道路,确保不能走错了路,还要时时刻刻的警惕着山上的浮石掉下来。 还不到六点钟的时候,山沟里已经是一片黑暗。王京生不得不打开车灯,汽车暗黄色的灯光随着汽车的颠簸在山沟里任意的跳跃着,突兀的山石在灯光的照耀下不时的显露出狰狞的嘴脸,就好像是一个个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妖魔鬼怪,随时都有可能从四面八方窜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王京生感到了肚子开始咕咕的叫了起来,每天的这个时候,应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生物钟及时的提醒着他,可是现在不要说吃饭了,而且什么时候能赶到神仙湾哨卡,现在距离神仙湾哨卡究竟还有多远,他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现在王京生觉得自己的胃就如同是火车上失去了煤炭的蒸汽锅炉,没有一点动力,没有一点火力。这也难怪,从早晨从兵站出来到现在,只是中午随意的吃了几口从兵站带出来的一个凉馒头以外,十几个小时都没有再吃任何的东西,怎么可能不饿呢? 自从十几天以前和指导员上山以来,王京生感受了太多,如果说这里的高山反应他还能够忍受的话,那么饥饿和疲劳让王京生吃尽了苦头。每一个兵站的伙食都是千篇一律,所有的副食都是罐头,所有的口味都是一样,原来肚子里仅存的一点油水,早就给消耗的干干净净。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即将耗尽最后一点煤油的马灯,微弱的火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熄灭。 忽然,王京生看到前面的路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把车子开向那一个方向。情急中,他把汽车停了下来。 王京生自己不知道是怎么走出驾驶室的,这里的高山反应越来越厉害,他觉得自己的头就像是一下子注入了太多气体的皮球,鼓鼓涨涨的难受,脚下软的就像是抽去了筋骨。他知道这也恰恰的说明了距离神仙湾哨卡越来越近了。 王副连长喘着粗气一步三晃的来到了王京生汽车的旁边,“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不走了?”王副连长的话就好像是从嗓子眼里一个一个的蹦出来的,每一个字的后面都是一股急促的喘息。 “您看,这里是一个三叉路口,而且也没有指示标志,我不知道到底应该走哪一条路。”王京生说话的时候,感到了嗓子非常的疼痛,就好像是一个鱼刺扎在了那里,他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可是这个时候不说又不行。 王京生在黑暗中,没有看到任何的其他人,这里只有他和王京生连长,好像后面那几台车上的人都不存在似的,看来那些人都赖在驾驶室里不肯出来,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只要是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不动,高山反应就要好的多。 王副连长借助汽车大灯的灯光跑到三岔路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看着什么,王京生漠然的站在汽车旁,一步也不想移动。他只是远远地看着王副连长的一举一动。很快,王副连长向着王京生招了招手,那个意思是让王京生赶快过去。 “我看咱们还是走这一条路,你说呢?”王副连长指着靠右的一条路用商量的口吻问着王京生。 “为什么呢?” “也说不上为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条路比较宽一点,而且路上的车辙也比较多,这说明来往的车辆多,估计这些车都是去神仙湾哨卡的。” “嗯,你说的有道理。”王京生心里暗暗的佩服王副连长的判断,他对于这种判断表示支持,他想,关键时候还是王副连长有主见,看来人家能当上连长自然有一定的道理。 王副连很吃力的站起身来,他的两只手不停的揉搓着自己的胸口,他向远处看了看,王京生知道在这样漆黑的夜晚,他什么也看不见。 “我怎么感觉着神仙湾哨卡距离这里不是很远啦,你在前面一定要好好的看看,千万不能走过了。如果发现了那里有灯光,就一定是哨卡了,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了,哨卡是不是已经没有灯光了。但愿我们能顺利的找到。走吧。”说完这句话,王副连长突然塞到了王京生手里一样软呼呼的东西,王京生刚要说什么,王副连长使劲的掐了他的胳膊一下,那意思很明白,就是告诉王京生,你就不要说话了。 黑暗中王京生闻到了一股馒头的香气,他知道王副连长刚才塞到他手里的是一个馒头。要是在平时,一个馒头什么都不算,没有人能够感觉到一个馒头能有多么重要。王京生能够感觉到馒头重要的,也只是和老班长在152医院配属的时候,被阻断在山里饿了一天的时候,那个时候不要说是一个馒头了,就是所有能吃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救命的。而现在一个馒头对于王京生来说同样是求之不得的,也许这一个馒头就能够支撑住他的身体。现在,王京生不得不感谢王副连长,他也不得不佩服王副连长的雪中送炭,更对于他的远见卓识有着深刻的体会,大概也只有王副连长能够有这样的准备,能够在关键的时刻用这样一个看上去很小很小的一个举动,起到难以想象的巨大威力。 精神的力量固然是重要的,但是到了关键的时候,物质的作用可能要比精神的力量强大的多。 第八章 风雪昆仑(二十) 王京生按照王副连长刚才确定的道路拐入了三岔口右侧的一条小路。刚才王副连长送给王京生馒头的时候,王京生感觉一阵欣喜,他本想把这一个馒头一分为二,他和李刚各吃半个。看到李刚还在驾驶室里哼哼叽叽的直叫唤,他心里感到了非常的气愤,他想,这个新兵蛋子,怎么这么一点苦就忍受不了,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即便是你什么都不能做,就是在一边和自己说上几句话,起码也能减少自己的寂寞和瞌睡,在这样的高度,这样的缺氧环境下,谁都难受,坚持一下也就过去了,这样子的新兵蛋子一点都不能心疼。想到这里,他干脆还是自己吃。不曾想,馒头到了嘴里根本就不能下咽,刚才闻着很是香甜的馒头,到了嘴里突然就像是最咀嚼一个没有任何滋味的软木头,馒头渣子也变成了软木渣子,到了嗓子眼,就是咽不下去,不但馒头没有咽下去,反而还把胃里的酸水给招了出来,他只觉得一股呛人的粘液顺着嗓子涌了出来,不由得往地上狠狠的吐了几口。 汽车越是向前走,前面的道路越发显得狭窄和颠簸,最狭窄的地方仅仅有几米宽,汽车勉勉强强能够通过。王京生记得王副连长刚才和自己交代过,神仙湾哨卡已经不是很远了,最多再有一两个小时也可以到了。王京生透过车窗向外望去,除了汽车大灯照射的范围以内,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一种不祥的预兆和恐惧在王京生的内心涌动着,刚才在三岔口选择的道路是不是选择错了,如果走错了方向的话,就会与神仙湾哨卡的方向背道而驰,弄不好还会钻到死胡同里。 此时,王京生感觉到自己的车队就如同是行驶在一个巨大的黑洞之中,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把他们引入到更加黑暗的深处。寒冷、瞌睡、饥渴、疲惫一股脑的向着王京生袭来,思维意识也似乎正在逐渐的远离自己的大脑,他真的好想把车停下来休息一下。 忽然间,汽车行进的前方传来了一阵剧烈的枪声,一条条耀眼的红色弧光从车队的上方穿过,当过兵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曳光弹。这突如其来的枪声让王京生大吃一惊,很显然,这样密集激烈的枪声是冲着他们这个车队来的。他不知道前方究竟出现了什么事情,来不及多想,他一脚急刹车停住了汽车,立刻熄灭了灯光。 王京生这个时候显得非常的沉稳,他打开车门,抄起放在副驾驶员座位上的冲锋枪,迅速的冲出驾驶室。就在这个时候,后面的九台车也都停了下来,所有的汽车大灯都在一瞬间熄灭了。 暗黑中,王副连长跑了过来,虽然仅仅是几十步的距离,王副连长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怎么回事,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这个枪是冲着我们来的,是不是碰上叛匪了?”王京生刚才就觉得可能是碰上了叛匪。上山的时候,指导员已经强调过,最近山里面经常发现从印度方向过来的叛匪,他们基本都是小股流窜,主要是以骚扰地方车为主。 “嗯,很有可能。我们观察一下再说。”王副连长也很赞同赞同王京生的看法。 他们正在猜测着,又是一阵更加猛烈的枪声响了起来,子弹呼啸着从头顶上飞过,这一次枪声似乎更近了,就连子弹冲出枪口的爆裂声都能够听到。枪声停止以后,隐隐约约的又传来了马匹的嘶鸣,从那个噪杂的声音中给人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对面的人很多,而且应该是一个马队。 王副连长这个时候显得非常的紧张,他把随车出发的三个班长都叫到了一起,黑暗中,几个人谁也看不清谁的脸,但是王京生能够从大家的呼吸和说话中感受到每一个人都甭紧着神经。 王副连长压低着声音对大家说:“看眼前这个阵势,我感觉向我们开枪的不会是叛匪,叛匪不会有这么多的人,也不会有这么强的火力,而且绝对不敢明目张胆的打劫军车。我们可能是遇上印度的正规军了。” “不会吧,我们是在中国的国土上,这里怎么可能会出现印度的军队呢?”七班长提出了自己的不同见解。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中国的领土上,没准我们已经跑到了印度来了呢。”王副连长一句话就把七班长给否定了。 此时对面的枪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子弹的弹着点似乎又压低了,王京生能够感觉到子弹打到附近的山石上发出了扑扑的声音。大家不约而同的弯下了身子。 王副连长从随身携带的手枪套里取出了五四式手枪,他表情严肃的问道:“你们都有谁带了冲锋枪?” 在场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王京生举起了手里的冲锋枪表情严肃还夹带着自豪的说:“我带了。” “妈的,我早就和你们说过,上山一定要带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你们就是不听话,怎么样,现在我们碰到了这样紧急情况,到了该用枪的时候没有枪可用,你们说怎么办吧。现在人家是不知道我们的底细,暂时还不敢贸然行事,如果等到天亮,我们的一切就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只有当俘虏的份了。这可不是我危言耸听。现实就在这里摆着呢。”王副连长急得直骂大街。 看到王副连长心焦如焚的表情,大家也都无可奈何,眼看着时间在一秒秒的溜走,对面的噪杂声越来越清晰,如果再不采取断然措施就真的来不及了。这个时候,王京生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他毅然决然的对王副连长说:“副连长,我们没有时间了,我看这样吧,除了我有一只冲锋枪外,郎君平不是还有一只冲锋枪吗?我看还是由我来做掩护,大家慢慢地回撤。” “嗯,你行吗?”夜色里,王副连长很有一点不放心的看着王京生。 “嗨,这个时候了,也无所谓行不行了,因为这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你放心,我没有问题。”王京生依旧是非常的坦然。 王副连长只是略微的考虑了一下,坚决的说道:“好吧,大家都听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前车变后车,所有的车都不能开灯,顺着刚才来的路后撤。由王京生掩护我们。如果没有什么以外,在我们所有的车离开以后,王京生也要赶快的后撤,如果有什么问题,只能是见机行事了。” 这个时候,老天似乎也在开始帮忙,天空的乌云逐渐的散去,皎洁的月光让黑暗的群山露出了山的轮廓。借助月光,大家开始小心翼翼的掉转着车头。 王京生匍匐在汽车旁边的一块岩石后面,他打开冲锋枪的保险,顺势拉动枪栓,把第一颗子弹押上了膛。他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的警惕着注视着前方,就像是一只随时准备出击的警犬。李刚手里拿着一只撬棍,一动也不敢动的趴在王京生的身边,看着后面逐渐消失的车队,他神情紧张的嘟囔着:“人家差不多都走了,我们是不是也该走啦?” “你瞎嘟囔什么呢,该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你少说话,要是人家知道我们就是一支枪,两个人,我们就真的完了。”王京生压低着声音狠狠的教训着。 其实这个时候,王京生要比李刚心情紧张的多,他非常清楚自己目前所处的处境,自己手里只有一只冲锋枪,而且也仅仅有三十发子弹,这点子弹,要是在山上打黄羊、打野驴还是富富有余,要是说参加战斗,几乎就是等于零,最多几个点射就会把这三十发子弹打光。最为关键的是,对方到底是谁,他们究竟有多少人,自己一点也不清楚,倘若人家真的冲上来,自己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呢?是弃车逃跑,还是战斗到最后?是与敌人同归于尽还是做人家的俘虏?想到这些他真的有了不寒而栗的感觉,后悔怎么没有把郎君平的枪和子弹也给留下来。 恍惚间,王京生听到了对面传来的马蹄声,好像有一只马队正向着他们这里走来,王京生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对面,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了一些微弱的光亮,这些光亮闪闪烁烁,若隐若现,更像是很多的火把。王京生知道,这些火把一定是这些骑着马的人用来在山里照明用的。只要是这些马一个冲锋,很快就会冲到自己的眼前,真到了那个时候怎么办?王京生不敢往下想了,他握着冲锋枪的手已经出了汗,他感到自己的神经都要蹦断了。 第八章 风雪昆仑(二十一) 时间的脚步似乎已经停滞不前,王京生觉得空气都要凝固了。尽管他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前面,可是他又什么也看不到,他只是感觉到自己的纷乱的思绪扰乱着自己的视觉。 “哎,老王,好像对面已经没有动静了,他们是不是走了?”李刚微弱的声音把王京生惊醒。 王京生使劲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伸着耳朵仔细的搜索着各种细小的声音。对面的确没有了一点声息,一切都恢复到了最初的平静,而且刚才那些火把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一下子全部熄灭了,没有一点点的光亮。王京生感到很奇怪,难道他们真的撤退了,只是他们这样无声无息的撤退,似乎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因为对面的猎物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唾手可得,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呢?他们是不是在耍什么新的花招?想到这里王京生又不由得一阵阵的紧张,他在确信对方确实已经没有了动静,而且对方距离他这里也只有眼前这一条唯一的道路以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王京生的内心还是很疑惑,按理说,他们这里距离神仙湾哨卡应该很近了,可是这里的枪声响了这么半天,我们的边防站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呢,是他们不了解情况不敢轻举妄动呢,还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如果他们这个时候能来这里侦查一下多么好。嗨,想这些干嘛,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唯一能够解救自己的也只有自己。既然对面已经没有了动静,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调转车头。 月色中,王京生还能够隐隐约约的看清道路的基本轮廓,他小心翼翼的把头伸出了车窗以外,眼睛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前面的道路,缓慢的向前行驶着。他这个时候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性,把冲锋枪交给李刚,告诉李刚,他的责任就是盯住后面,防止那些来历不明的人从后面偷袭他们。 王京生感觉自己开车已经走了很长的时间,可是一路上看不到一辆车,他心中不免疑虑重重,王副连长带着那八台车都去了哪里,他们不会由原路返回吧,那样一来汽油肯定不够了,说不定就要有的汽车会扔在半路上。想到这里,王京生看了看汽车的油表,汽车油表的指针指向了最底下。王京生自己不由得笑了笑,他这个时候想了起来,汽油表已经坏了很长时间了,本来他在上山之前就要更换的,可是王副连长说,一个汽油表好坏都无所谓,每天用手摇把伸进油箱量一量就是了,再说自己车上的油箱里有多少汽油,作为一个汽车驾驶员还是应该心中有数的,王副连长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王京生也只有凑合了。 王京生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车已经处于了比较安全的位置以后,找了一个比较宽阔的地方把车子停了下来。他从驾驶室的座位底下取出了手摇把,打开油箱盖,把摇把伸进了油箱,借着月光他看到,摇把的顶端有一截大约三十公分左右湿漉漉的痕迹,这是油箱里剩余汽油的高度,根据他的经验,油箱里现在仅存二十几公升的汽油,这些汽油最多也就够行驶一百多公里。看来无论如何不能在浪费汽油了,在没有确切查清自己在什么位置之前,只有把车停下来等天亮。 “老王,我们现在怎么办呢?”李刚像一个幽灵似的尾随着王京生,他突然间的问话,把王京生吓了一跳。 “什么怎么办,你没有看到我们的汽油都快烧完了吗?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只能是在这里死等了。”王京生没有好气的说着,他就差一点把“死等”说成“等死”。看着李刚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子,王京生感到了又好气又好笑,他随口调侃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啊,要是你的办法好,我们就听你的。” 王京生的这几句话,让李刚反而苦笑了起来:“看您说的,您这个时候了还没有忘记开玩笑。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只是觉得自己挺可怜的,也挺倒霉的,第一次上山,几乎什么要命的事情都让我赶上了,不知道以后还会遇到什么事情。” “呵,你赶上了,难道我没有赶上啊。听你丫的这个口气,是我害了你呗。” “老王,你不要误会,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嗨,你让我怎么说呢。反正我觉得咱们两个都够倒霉的。” “嗯,你要是这样说吗,我还能理解。我们就是一对不折不扣的倒霉蛋。”王京生自己叹了一口气。他回身把油箱盖盖好,打开汽车门子,一闪身坐到了驾驶室里。 “哎,小李,我问你一个问题。”王京生转过身对着身边坐着的李刚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您说。” “假设刚才我们对面的是来自于印度的叛匪,而且我们弹尽援绝让他们给抓住了,你想想看,现在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这个我可说不好,您干吗要做这样的假设啊,怪吓人的。” “呵呵呵。”王京生轻轻地笑了笑,他冲着李刚做了一个鬼脸,心有余悸的说:“我告诉你吧,如果我们被印度叛匪抓住了,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被他们挟持到印度,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另一个就是不服从他们的安排,那么就有可能被他们乱刀砍死,然后把尸体扔到山上喂山雕。” “得了,您不要说了,我听着怎么这么恐怖啊?” “你怕什么,我说得只是一个假设。再说我们根本不可能让他们抓到,不管他们是叛匪还是印度兵,如果我们成了印度人的俘虏,不要说对你我了,对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军队都是一个耻辱。我刚才其实就已经想好了,万一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唯有一死,绝对不会当俘虏。”王京生说的这几句话慷慨激昂,似乎自己一时高大起来。他从内心里最看不起印度兵,最恨那些为虎作伥的叛匪,怎么可能当他们的俘虏呢。 看着李刚脸上一副茫然和惊悸的眼神,王京生赶快逗他说:“好了,看你这个样子,刚才那么紧急的情况下你都不害怕,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你到紧张了,好了,都怨我不应该做这个假设。我们都休息一会儿吧,谁知道天亮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第八章 风雪昆仑(二十二) “嗨,老王醒醒,赶快醒一醒。”趴在方向沉睡的王京生被李刚叫醒。 王京生以为出了什么事,腾地一下从旁向盘上抬起了身子,李刚被王京生的举动吓了一跳。王京生揉着眼睛问李刚:“哎,怎么回事?” 李刚兴奋的用手指着前面说:“你看看那边停着几辆车,是不是我们的车啊?” 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东方的太阳正沿着昆仑山脉缓缓的爬升,大山里的一切又清晰的展现在了王京生的眼前,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王京生顺着李刚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距离他们汽车大约有一两公里的半山腰里停着好几台汽车,汽车旁边隐隐约约的也有人正在向他们这边眺望。虽然距离很远,还看不出来那个人是谁,但是王京生心里清楚,肯定是自己人。他一夜的疲倦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冲着李刚大叫着:“赶快上车,我们过去和他们汇合。” 等到王京生开着自己的汽车赶到了那几台车前面的时候,车上的人显然已经看到了他们,他们几乎是列队在欢迎着王京生。王副连长也在人群之中,看到王京生从车上走下来,王副连长第一个冲了上来,他好像是从来不认识王京生似的,紧紧地拉着王京生的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是你吗,真的是你们吗?你们真的回来啦,这我就放心了。” 王副连长激动的声音都在颤抖。 “是我啊,我们这不完完整整的回来了吗。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您一定是为我们操心了。”王京生自己到是显得很若无其事。 王副连长使劲的拍着王京生的肩膀,一时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好。王京生看到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虽然只是几个小时不见,王副连长显得苍老了很多,脸上的倦容和凌乱的头发给人的感觉他就是一个衰弱的老人。不用说,王副连长肯定是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 “赶快说说,你们昨晚是怎么熬过来的,那边没有什么情况吧,知不知道对方都是什么人啊?”王副连长几乎是连珠炮似的发问,让王京生一时不知道回答那一个问题。 “嗨,没有什么,我在那里等了他们半天,没有一个人敢过来,这也算他们明智,要是真的过来了,我的枪可不是吃素的。不过他们到底是哪一部分的,我也不清楚,要是能抓到一个俘虏就什么都清楚了。”王京生这个时候有了吹牛的资本。 王副连长点了点头,心有余悸的说:“其他的就不要管他了,只要你们能安全的回来,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嗨……”七班长轻轻的拉着王京生的胳膊,示意让他过去。七班长告诉王京生,昨晚离开王京生他们以后,这九台车谁都没有敢开灯,大家都是冒死摸着黑驾驶的汽车。开始后面的车还能看到前车的影子,可是后来中间有一辆车出了故障,后面剩下的几台车就和前面的车失去了联系,等到故障车排除了故障以后,已经是后半夜了,王副连长觉得反正也追不上前面的车了,而且也怕各个车所带的汽油不够,所以干脆就在原地等待天亮。 七班长还说,王副连长几乎是一夜都没有合眼,他时常的长吁短叹,不住的嘟囔不应该只把你一台车两个人仍在那里,万一你们要是真的出了点什么事,他既无法向部队交代,更无法向你们的家人交代,他说自己完全是忙昏了头脑,否则留在那里的应该是他。大家谁也不敢劝他,谁劝他他就和谁急,天亮的时候,他是第一个看到你们的汽车的,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 “嘿,好你个七班长,又在背后和王京生嘀咕我什么呢?”王副连长这个时候走了过来,他好像已经预料到了七班长和王京生再说他。 七班长笑着对王副连长说:“瞧您说的,我们哪敢在背后说您啊,就是借给我们几个胆,我们也不敢啊。我只是想王京生了,随便的和他聊聊。” “哼,你甭和我油嘴滑舌,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好了,暂时就不要叙旧了,神仙湾哨卡的人来接我们了,我们要赶快走。” 王京生这个时候才发现,王副连长的身后站着两位全副武装的战士,他们正在冲着王京生和七班长傻笑着,看到他们,王京生非但没有高兴的感觉,相反,他心中突然之间有了一种想骂人的冲动,他真的想冲上去拽住这两个傻笑的士兵,昨天晚上,我们在受到生命威胁的时候,你们在那里,为什么到了生死关头,你们却袖手旁观?你们的良心何在,你们的责任何在,冲你们昨晚的表现,真的应该把车上拉的物资再给拉回去。 不等王京生开口,那两个战士已经在给王副连长做着解释。他们非常抱歉的说,其实神仙湾哨卡就在这座山的那一侧,如果他们再向前走几公里,拐进另一条小路,就会直接走到哨卡,这条路很窄,要是白天还明显一点,要是在夜晚很难发现。 昨晚他们的哨兵确实听见了山下的枪声,也看到了曳光弹发出的红色弧线,只是当时天太黑,他们用大倍的望远镜观察了半天,什么也看不见。这里的情况很复杂,他们对于山下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所以也没有敢贸然的下山。他们推测,可能是叛匪和印度士兵发生了误会,因为按照他们的说法,无论叛匪还是印度的士兵是无论如何不敢和我们的战士发生冲突的,更不敢首先来招惹我们。 今天一大早,神仙湾哨卡的首长分别派出了几个战斗小组下山来侦查情况,没有想到昨晚是我们和对方发生了冲突。那个战士还非常肯定的告诉王副连长说,现在脚下的这条路就是直接通往印度的,昨晚上,我们的汽车一定是越过了边境线,到了印度一侧,所以才招致了印度士兵的警告。从他们射击的角度来看,他们并没有想真的打我们,而是冲天发出的警告,如果他们要是真的向我们射击的话,恐怕我们就会招致一定的伤亡。不用说,我们在一定程度上讲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听两个战士这样一解释,王京生立刻就像是一个撒了气的皮球,没有了一点脾气,刚才仅存的那一点怒火也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王副连长对前来迎接的两个战士千恩万谢,好像他们是解救众生于水火之中大悲大慈的菩萨。就在大家发动汽车,准备上路的时候,王副连长突然想起来还有几辆昨晚走去的汽车呢,到现在还没有得到他们的准确消息。两个战士这才想起来,他们说,刚才只是顾着说话了,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们,在来的路上他们是先看到那几辆车的,其实那几辆车就在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另外的两名战士已经把他们带上山了。 王副连长仰天出了一口长气,想着大家挥着手高声的喊道:“走啊,出发。” 第八章 风雪昆仑(二十三) 王京生“梦寐以求”的神仙湾哨卡终于到了。 神仙湾是因哨所而命名的地形点。它位于喀喇昆仑山脉中段、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皮山县境内。这里的海拔高度为5380米,年平均气温低于零度,昼夜最大温差30多度,冬季长达6个多月,一年里17米/秒以上大风天占了一半,空气中的氧含量不到平地的45%,而紫外线强度却高出50%。神仙湾哨所面向喀喇昆仑山口,距边境线约9公里,其地理位置和战略意义都非常重要。 神仙湾哨卡比他想象的还要艰苦,山脚下仅仅有几排土坯房,而且这里竟然还有几顶已经非常破旧的帐篷。如果不是哨卡的最高处飘扬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要不是哨卡半山腰上“神仙湾哨卡”的几个大字,王京生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眼前这样简陋的设施,破烂的建筑和神仙湾哨卡联系起来。他也到过其他的哨卡,而且在托运边防站还呆了足足半年的时间,那里的设施虽然也很一般,但是比起这里来,就是有着天壤之别了。 看到王京生他们的汽车驶进边防站的大门,边防站出了站岗的士兵以外,所有的战士都跑出来迎接我们。其中两个年龄比较大,穿着四个兜服装的人,一看就是这里的连长或者什么官。 这个时候强烈的高山反应困扰着王京生,尽管他已经在昆仑山里转悠了十几天了,可是像这样的高山反应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处于了一种失控的状态,全身软的象一团棉花,尤其是胸腔里就像是灌满了沉甸甸铅块,肺部没有了一点点空间,无论怎么样张开大口呼气,似乎只能向外出气,一股股酸水不时的涌了上来。他一只手艰难的抓挠着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不住的揉搓着双眼,他感觉到自己的两只眼睛就像是突然注入了大量的血液一样,好像如果不及时的用手按住眼球,它们膨胀的就要挤出眼眶。最难受的还是头痛,从太阳穴开始,一直环绕着整个头顶,那种疼痛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在使用无数的钢针在同一个时刻同时刺进大脑一样,他的两只手已经顾不得整个头部的疼痛,只能把额头顶在汽车窗门的铁框上,似乎这样多少还能减轻一点疼痛。 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把汽车开到了边防站指定的位置,他下意识的拉紧了汽车的手刹,刚刚打开车门就一个踉跄摔倒在车门旁边,随之一口绿黄色的粘液从口腔里喷了出来。王京生大口喘着粗气,眼睛迷离的看着有一个士兵向自己走了过来。 可能是刚刚在汽车旁边摔了一跤,王京生一下子感觉清醒了许多。他看着向他走来的士兵手里拿着一桶打开的铁皮罐头,这种罐头王京生见得多了,肯定是水果罐头。那个士兵就像是一个嘘寒问暖的农村老大妈,轻声细语的询问者王京生感觉如何,王京生不想让人家小看了自己,他强忍着对那个战士说:“我感觉还行,刚才只是下车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那个战士惊异的看着王京生,好久才感叹到:“嘿,你真棒,你是我在这里看到的汽车兵里最坚强的人。” 王京生侧眼看了这个战士一眼,他难受的本来不想说话,可是战士的这句话就像一下给他自己注入了活力,他顿时觉得有了精气神:“你还很会恭维人的啊,我有那么棒吗?” “真的,我不骗你,你们汽车兵来我们这里的多了,很多人到了这里不要说说话了,连看都不想看我们一眼,差不多都趴在那里不是呕吐就是喘气。我知道不一定有那么严重,只是他们太娇气了。”说到这里,那位战士看了看王京生,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罐头,那个意思是说你想不想吃罐头或者喝罐头水。 王京生虽然依旧很难受,可是强烈的自我意识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很快占了上风,他向那个战士伸出了手,那个战士赶快把手里举着的水果罐头递给了王京生,一股清甜的菠萝味儿瞬间溜进了王京生的鼻孔,很快就渗入了肺腑,心里的感觉一下子舒服了很多。他立刻觉得有了想吃水果罐头的欲望。他把水果罐头的边沿放到只觉得嘴边,浅浅的喝了一口,口腔里充满了甘甜的气味,刚才由于呕吐残留的酸气,也被这股甘甜所覆盖。他接连又喝了几口。 那个战士看到王京生喝了几乎大半罐的罐头,一脸的惊讶,他说:“嘿,老兵,你真的很棒,一下子能喝下去这么多的水果汁。” “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认为我喝的多了?”王京生不知道那个战士这个话的意思,语气里多少有一点不高兴。 “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喝的多。也不是我是说你喝的多。”这个战士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了。想了一下他又说:“我的意思就是,你们第一次来这里的人,一般都不能喝不下去水,更不要说吃饭了。你能喝这么多的果汁,已经是非常的了不起了,说明你的身体确实挺棒的,我挺佩服你的。” “哦,你原来说的是这个意思啊。喝一点果汁算什么,估计我还可以吃馒头呢。”王京生好像突然有了信心。 “嘿嘿。”这个战士笑着,不知道他是相信王京生的话,还是觉得不以为然。王京生也没有再去追问。 在哨卡的战士们卸车的同时,王京生趁着这样一点空闲时间,到哨所里外都走了走。那个战士自告奋勇,给王京生做了向导。 他第一个去的哨卡的伙房,进屋就看到屋子的一个角落里摆放着一口大铁锅,锅里堆满了一块块冰块,有的冰块已经融化了,还有的冰块见棱见角的,一看就是刚刚搬进来的。战士告诉王京生,这些冰块是用来化成水饮用的。这里全年都在冰冻点一下,根本看不见水,他们要在“夏天”的时候,把冰山上的冰块取回来,堆放在附近的坑窖里,到了冬天再把这些冰块从冰窖里取出来化成水。这一搬、一运再加上储存,要耗费战士们巨大的体力,很多战士都是在这个时候累倒的,其中的最主要原因就是缺氧。所以在这里吃水、用水都很困难,战士们要定时定量。王京生由衷的感叹道,你们的确太艰苦了,喝水都这样困难。 战士凄苦的对王京生笑了笑,王京生从战士的表情中看到的是一种无奈,更多的应该是坚韧。他对王京生说:“其实你看的只是表面现象,喝水困难一点我们都可以克服,最多就是多跑几趟路,多耗费一点体力而已。最让我们感到枯燥和寂寞的是,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形式的娱乐活动,和外界几乎没有任何的联系。边防站只有唯一一台当年贺龙送给的较高级的收音机,这也仅仅能收到几个短波台,再有就是有一台电影放映机,电影拷贝无非就是那么几部老掉牙的片子,什么《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还有苏联二战时期的电影《解放》,谁也不知道这几部片子到底播放了多少遍,边防站一台一千瓦的小发电机从早到晚就没有停止过,电影里的情节我们都能倒背如流了。” 看到王京生津津有味的听着自己讲话,战士继续说道,我们这些人只要是上了山最少是一年,既看不到报纸,更看不到家信,只有我们换防回到山下才能有可能看到家信,那时候,我们每一人的家信都一摞一摞的,看起家信来,就和看小说连载一样。其他的我们都不怕,反正家里面也都知道了我们部队的情况,没有特殊的情况不会打搅我们。我们最怕的就是由于通讯的不畅通,经常会把我们个人的事情给耽误了。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你应该知道,我们之中的很多人,都是从比较贫困的农村来的,当兵之前,要想找一个媳妇非常的困难,家里穷的叮当响,都盼望着当兵以后能找到媳妇。可是由于我们这里的通讯问题,无法和家里取得及时的联系,有的人媳妇就给耽误了。唉,苦啊。 王京生听到这里不知道怎么了,眼窝里觉得一阵阵的发热,他想,是啊,这些常年驻守在高山哨卡的士兵们,的确是太不容易了。他们不仅要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生理考验和生理极限,还要时时的受到心理和感情的折磨,有谁能理解我们这些默默无闻的战士呢?有谁能为他们分忧解难呢?自己要是和他们相比,立刻就有了一种天壤之别的感觉,有了一种优越感。 离开神仙湾哨卡以后,王副连长所带的车队以极快的速度向山下奔驰着。上山的时候,汽车都是满载货物,而且大都是向上爬行,行驶起来自然缓慢。而现在所有的汽车都是轻装上阵,而且还是下山,每一台车就像是一匹匹松开龙套的小马驹,撒着欢疾驰着。 王京生依旧是全神贯注的驾驶着自己的汽车,第一次上山他经历了太多意料不到的事情,经受了太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也经受了一次又一次的考验,他感觉到自己仿佛在这十几天里一下子成熟了很多。 王京生想,今年已经是自己从军的第三个年头了,刚刚把“新兵蛋子”的外衣脱掉,从莫种意义上来说,自己真正的军旅生活其实才刚刚开始,前面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有很多的未知等待着自己去了解,还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需要自己去应对,还有无数的很多很多。他想到了入党、想到了提干、想到了复员,不知道最后自己究竟能在部队混成什么样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做好了要长期在部队服役的心理和精神准备。不过有一点他心里是十分的清楚的,至少在未来的几年里,自己离不开部队,部队需要他,他也一样需要部队,至于以后的事情,根本说不清,也想不明白,一切还是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