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一起飞》 序 写如此拖沓且无中心思想的序是我的爱好 记得有一次坐火车,途径上大学的小城。 那是个寒冬的夜晚,当窗外的灯火中掠过那些熟悉的场景时,莫名奇妙的,我趴在吸烟车厢的玻璃上哭了个稀里哗啦。 虽然在上大学时,巴不得赶紧离开那里投身工作,可是当真的离开了几年之后,我发觉自己对它还有如此的眷恋。 青春,一个庞大的陷阱。 那段日子装扮的越美丽,当回首的时候,也就越伤人。 张迹说,你一直活在回忆里,像个孤魂野鬼。 我笑笑,不置可否,我和张迹一直彼此了解,但我俩谁都没再提那些曾经的事,有时候,我就想,让它们烂在肚子里吧。 所幸的是,我有时间把它写出来,不幸的是,我的时间太多了,曾经的事于是成了故事。 “青春”二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给每个人的印象也都不同,但那些彼此共通的东西,使得你,我,他们,在某个午夜梦回时,都曾辗转反侧。 我只希望,看这故事人,有些许的共鸣,我就可以瞑目了。 当青春渐渐走向迷茫,我们寻找飞起来的翅膀——《带我一起飞》 -----------------懒惰的分割线----------------- 我想在这个故事里传达的东西有很多,正如这里面有大学的爱情,也有社会势力的恩怨之争,有平常人,有不甘于平常的人,有豪情,有无奈,等等吧。但这并不是好事,因为我并不是写作高手,也正是通过写这小说,让我认识到,我确实不是写作高手。呵呵。因此种种,小说从一开始就疯狂的回忆往事,也因此弱化了前面部分故事的情节,在这里,我需要忏悔。 朋友说,把前面改一下吧,前面改改就好看了,故事也有吸引力了。 我说,不,我怕改了之后,就忘记了我写这故事的初衷了,这也就不是我想写的东西了。我不是什么大人物,可也有点小脾气。人活着,就应该有点儿坚持,哪怕是错的呢。如果我可以为了点击率改变自己写作的初衷,那还不如干脆写成什么公主丫环的yy文。 我悲壮的想:我虽不nb,也绝不yy。 ok,如果你也认同我的想法,我很欣赏你。 如果你因此而觉得我很有性格,我更欣赏你。 如果你因此也觉得我是对的,我阴险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我成功的忽悠了你。 因为,我明白自己不想改的最大原因是,我很懒。懒到什么程度呢,说实在的,连我自己都猜不透。 我时常看到有人赞赏说某某作者对文字到了近乎偏执的完美追求,我很佩服。 佩服的同时,我心想,nb的作者都是有nb的理由的,真所谓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运气。我不好意思的猜测,他们一定是靠着百分之百的汗水才换来百分之百的点击率。而我,正是很好的从反面证实了这一点。 伟人说,走nb的路,让nb无路可走。满世界的丫环公主因此nb。 好在,看这篇文的朋友们都很宽容,没有逼我速度更新。好人一生平安,阿门。 好在,我不是靠写字混饭吃的。否则自己都不知道已经投胎多少次了。 好在,我没改,因为,就算改了,也是如此而已,还耽误了我睡觉的时间。 哦,写完最后这条,我开始对自己的懒有点认识了:我的懒并不仅仅停留在肤浅的行动上,而是更深刻的扎根于思想的沃土,是从根儿上就给自己的懒创造着条件,创造着适合懒人生长的空气土壤,阿门,我真是个和谐的人。 差不多够字数了。看这篇文的朋友,还是感谢你们对我的宽容,也感谢你们对这篇文的宽容。最初写这篇文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对生活的理解似乎是错误的,说实话,我很想被现实痛快的反驳一次。可是,tmd,现在看来,似乎自己倒越来越有道理了。生活,正无可避免的趋向。。。。。。 最后想说,故事会一直更新到结局的。我终于找到了这篇序言里唯一不算很扯淡的一句话。 第一章 两个消息 每次坐出租车前我都提心吊胆。就怕碰见那些不好好开车只顾侃大山的爷们。 这不,又让我碰上了,也是我不算短暂的生命之河中头一次碰见女爷们,从上路开始,车速惊人,只是几乎没见她认真盯着前方超出一分钟。眼瞅着也过了青春期了,可说到高兴处还活蹦乱跳的,莫非是传说中的中年多动症?我一边敷衍她一边惊叫着提醒她靠左靠右,并打心底里断定这姐姐以前肯定是开公交车的,是那宽敞的环境造就了她的手舞足蹈。在发现车上唯一一根安全带就绑在她身上时,我有一种强烈的即将见到去世多年的奶奶的感觉。 话说车刚拐上高架,车载收音机里就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你是我的亲……人……像玫瑰花儿一样的驴……人……饱经折磨的收音机终于承受不住这份沉重的悲怆,声音壮观的破开来,让人毛骨悚然。我就感觉车身开始摇晃,司机大姐握方向盘的手抖着就要朝一侧那辆刚刚还“停在八楼的二路汽车”身上撞,吓得我四处找扶手,司机大姐一边努力控制住方向盘,一边侧头还安慰我:小兄弟,别怕,咱这车上的是全险! 2003年夏天,大学毕业前夕。张迹、亮子、老初还有我四个人走在校园里,看着身边扛着各式尼龙袋子的男女行色匆匆,不禁感慨万千。 老初不愧是我们四人之中对生活的理解最深刻而复杂的,时常会突然冒出一些名言警句。这次上来就是一句:生活啊,就像被轮奸,一个走了,另一个又来了。 亮子说,以前咋没发现咱学校女生这么能干呢? 我说,哪个能“干”呢? 亮子笑的很淫荡,不知联想到了什么,说,个姐儿的。 我说,你看那女的,一个人抱一台电脑,那才真牛b呢。 三人朝我手指方向望去,一个漂亮女孩抱着一个sony笔记本。 亮子说,长得不错啊。 张迹惋惜的说,如果这是我的女朋友,生活会是多么美好。 于是我们都跟着感觉挺惋惜。同时积极的把“如果”两个字去掉。 四个人正对“sony”意淫的时候,一辆现代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呛人的尾气破坏了这美好的氛围,车恰到好处的停在了女孩身边,车门打开,走出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不仔细看的还以为哪跑出来个穿着西装的猪。 虽然我们是建筑学院的,但我们的视线还是迅速被“它”吸引,都以一种发现新物种的眼神惊喜的注视着眼前这个生物。然而却见此生物伸出白胖的前爪,一脸淫笑的搂过“我们女朋友”的纤腰,将她迎进车里…… 我们的惊喜顿时化为了悲愤,恨不得将这生物先阉后杀制成标本,老初痛心疾首的说,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啊! 张迹却说,看人家小女孩挺清纯的啊,说不定那是人家老爸。 我们三个纷纷侧头,敬仰的看着单细胞生物张迹。我说,这么难看一生物怎可能生出这么个极品?除非基因紊乱。我话刚说完,现代车从我们身边又缓缓倒过去,在车里,“sony”毫不畏惧的在外星猪的肥脸上亲了一口,用事实验证了我的慧眼。 张迹望着远去的现代,吞下一口唾沫,半晌才说,真的紊乱了……他们的后代肯定是个新物种。 然后老初总结了一句,还是清纯的销路好啊! 那天我们四个人走了很多路,说了很多话,最后我们走不动了,还是不自觉的到了张哥的网吧,可惜没有位置。往日熟悉的网吧里,我们没有见到隔壁宿舍的“狙”神,没有看见那群喜欢站在别人屏幕后面议论的甲乙丙丁,没有听见那“b门a大道”的喊声,我们站在人头攒动的网吧里,竟觉得有些凄冷。 我就想起一句老歌,人生幽幽,过客匆匆。 出租车停在环海大厦。车停下那一刻,我饱含热泪的仰望天空,终于理解了舒马赫要退役的感受。司机大姐看我挺激动,高兴的说,小兄弟啊,今天拉你这一趟聊得挺好的,下回有缘咱接着聊……我“嗖”的一声就消失了。 环海大厦虽然按星级来讲比不上香格里拉,但作为政府宴会的指定酒店,其政治高度让后者望尘莫及,市里处级以上干部的子女结婚都选在这里。今天的主角,是我大学同学。 说起这位同学,不得不提他那著名的父亲,市政府部门中从处长到市长都有他爸的学生,而且是出自同一个班的,换一个说法就是他爸培养出了半拉政府。自从本届政府领导班子上任之后,其父的光辉事迹在民间广泛流传,电视上称为著名教育家,群众则亲切的称为政府之父。据说其父任教的高中此后一直生源不断,更是不乏官宦子弟。校领导也对教育家寄予厚望,把从镇长的儿子到区长的儿子统统放到他们班,试图再创辉煌。不过最让教育家心痛的是,自己的儿子由于学习成绩还行,执意不肯留一级进入该班,是为平生之痛。 与其父的光辉事迹相比,我的这位大学同学则暗淡了许多,除了因为那时他身高一米八六,体重八十六斤而被称为 286外,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曾经有一次辉煌的挂科。话说平时考试,各科阵亡比例均在40%以上,而那次,居然罕见的只有一人挂科,而且是从未有过挂科的一人,便是我们的这位同学。此事坊间流传各种说法,传的最逼真的一种就是:该科老师以前曾与该同学的教育家父亲一起教书,但阴差阳错的没有教到那一班学生…… 其实我不想来,两百块的红包相当于我在公司的电脑上埋头画了两天图却忘记了存盘。但是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时常让我无奈,迫于舆论压力,在度过了三个不眠之夜后我终于还是来了。当我迟到半小时后仍发现收喜钱的人阴魂不散时,我愤怒的把那个红包交给她,并预感今晚将是第四个不眠之夜。 林峥!刚进宴会厅,就听见了张迹喊我的声音。 接着就看见了一桌子似曾相识的面孔。平坦的地基上,五官却毫不顾及整体风格,造型各异,争奇斗艳,不禁让我联想到当年我们建筑系的毕业设计。其实张迹就算不喊我,我也能一眼就找到这片违章建筑。 坐在这些“亲切”的同学中,其实是很让人尴尬的,多年不见,实在不知道如何打招呼。太平淡了让人觉得摆谱,太亲热了自己都觉得假。这就好比和自己老师谈恋爱,分寸很不好拿捏。 环视了一圈,我们桌上除了张迹毕业后还成天和我混一起,其余的基本上都是毕业五年没再见过的,甚至有人眼生到无法认出,不觉感叹时光之手的鬼斧神工,让人唏嘘。 通过谈话了解到,大家遵照校友录的指示精神,一律交了两百,这让我稍微感觉舒服一些,但是,当我看见那个嘴巴大得在此刻让我相当嫉妒的同学时,这种感觉荡然无存。 跟一个吞吐量如此之大的同学一样拿两百是相当吃亏的,特别是还要跟他同在一个桌子上时。 嗯?张迹递来一根“三五”。 提档次了啊!我说。因为我记得张迹一直是红将。 毛,桌上的…… 我点上烟抽了一口,才发现少了老初,于是我问道,老初呢? 估计在哪打电话呢吧,刚泡个mm. 我大喜,说,枯木逢春啊! 毛,俩枯木。 何解? 有空给你讲,张迹抽着烟不紧不慢的说。 来了,来了,妈的正说你呢!张迹抬头看着刚走过来的老初。 我有两个月没见老初了,看他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叼着个烟头,头发乱七八糟,杂草丛生,不由让人联想到饱受战乱的伊拉克,突然想起以前亮子说老初是巴以难民代言人,又不觉想笑。 老初,听说春天到了?我一脸坏笑的看着老初说。 然后老初就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开始上菜了。看来大家最近都在看《卧虎藏龙》,一把小小筷子舞得是虎虎生风,方寸之间将国粹发扬广大。 婚宴的菜系是如此官方,如此野生,我不禁怀疑酒店大勺是刚刚从非洲培训归来。赵忠祥老师慈祥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我不由热泪盈眶。 我操,这是二级保护动物吧!张迹指着刚端上来的一盘菜说。 席间,有一人很有意思,慷慨激昂的给我们讲述他如何从500元到500万元的创业史,期间多次引用排比句以增加气势。 “就这样,弹指间,五百元变成五千元” “就这样,弹指间,五千元变成五万元” …… 我就怀疑此人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索罗斯?不过,此人最牛b的是说话吃菜两不误,弹指间,桌上的菜灰飞湮灭。这绝对比他的滔滔不绝更加让我愤慨。 不过我有点犯迷糊,这位同学五官造型平庸,脸上丝毫找不到作为一名建筑生的视觉冲击点。虽然能吹善吃,但也不像政府人员呀!冒着被群殴的风险,我轻声问道,这个…恩…哥们你看我记性真不好…你是哪个班的来着?只见此人听完我的话,弹指间快步奔出大厅消失在我们眼前,留下一桌人瞠目结舌……我觉得突然理解了什么叫灰飞湮灭。 婚礼进行的很顺利。 酒也喝的很顺利。 顺利的意思就是说,除了我和张迹,我们桌上其他人不可能走着回去了,包括老初。 我们这边已经沦陷,其他桌似乎仍在围城。大厅里一片军阀混战的战争场面。 走,抽根烟去。张迹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战况,拿着一根牙签悠闲的跟我说道。 我和张迹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堂,来到一个天台上。 刚点上烟,张迹突然回头说,有两个消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选吧。 我一脸茫然:坏的吧,我习惯先解决坏事。 张迹眼睛盯着我,慢慢的说,韩勇放出来了。 我感觉更茫然了,茫然到不知所措。 第二章 躁动的青春 燥动的青春――多年以后,张迹站在大学宿舍的阳台上,叼着一根烟,这样评价我们的高中时代。 喂,走了!张迹说。 张迹两只手撑在床沿上,支棱起半边身子,冲我狡黠的一笑,怎么看怎么像只冲我笑的狼。 我看看表,夜里11点半。 我打了个出发的手势,掀了被子蹿起来。 张迹对我一身完好装束既惊讶又不平,说了句,靠。 我得意的站在窗边欣赏着皎洁的月光,同时欣赏张迹手忙脚乱的穿裤子。对面幽暗的女生楼上,隐隐闪过几下灯光,像鬼火。 三班女生宿舍还有灯光呢,我喃喃的说。 要高考了,仙女在加班呗,真她妈用功。靠,凭什么值班老师不抓她?张迹坐在床边边穿鞋边抱怨。 人家是准清华生,你要是也能考上,你天天晚上在校长室看书也没人管你。我说。 没值班的,走吧?张迹穿戴完毕,站在贴着“高三四班”小贴纸的小窗户上朝外面左右打量着。 我手一挥,说,go. 临走前我冲宿舍舍长挥了挥拳头,我知道这小子没睡,自从上回在宿舍里被我揍过一次后,这小子一直在找机会报复我。哼,垃圾,有种明着来啊,只要让我看见你有苗头,老子打不死你。我暗想。 10月的校园,夜晚的秋风夹杂着青草的气息吹在人脸上,很凉爽。 我们的学校和全国几万所高中一样,升学率不好不坏,我们则和全国几千万的高中生一样,一直在班里的20~40名之间徘徊,像班主任在年底考试的评语里写的:很稳定。 在那个素质教育只出现在新闻联播口号里的年代,置身这样一所平凡高中里的一片平凡学生中间,我们发现身边遍布着无数个自己。可能做了十几年好学生我终于厌倦了,或者,我本性里就有一些不安分的东西,为了证明自己不甘堕落,为了寻找自身的存在感,我和张迹经常在学校打打架,半夜再翻墙去韩勇那里打打牌。 韩勇是我们隔壁班的同学,平时跟我和张迹很合得来,只是他比我们更加迫切的需要存在感,因而有宿舍不住自己在外面租房子。所以他经常存在于那所房子里。包括上课时间。因为他架打的比我们多,所以我们经常跟他请教经验,这也就促成了我们经常半夜翻墙去他那打牌,正好也释放过多分泌的荷尔蒙,所以,我和张迹一直没长青春痘。但不可否认的,青春确实大摇大摆的来了。 此刻我们大摇大摆的走在灯火辉煌的马路上。 周旋凯想报复我,我突然说。 正好,这次换我来。张迹也从来没把这舍长放在眼里,几次想找岔打一架,无耐舍长都是临阵退却,让张迹一直手痒痒。 上回我痛打舍长之后,张迹请我喝了两瓶百事。关于挨打这事,周旋凯一直没到学校告发我们,足见这小子城府之深。不过他也清楚,我们宿舍里八个人有一半看他不顺眼,说不定还会作证说是他先动的手。但我知道,他是在等机会,这事没那么容易完。 我想了想又说,咱俩晚上出来的事,他每次都知道,不晓得这小子什么时候就捅到学校里去。 张迹挥了挥拳头,嚣张的说,打小报告?操!大不了咱俩记个过,也跑不了他一顿打,他不至于这么没脑子。 我说他要是告了咱们,咱们怎么打他,那不是自投罗网么。 张迹说,笨!谁让你去打了,韩勇是干嘛的。到时候咱来个死不承认,又不是咱打的。 也是,我说。张迹脑袋长的比我大,看来脑子也相应要大。 我们穿过了一个个明明暗暗的巷子,就像我们明明暗暗的青春。在以后的几年里,那些睡不着的夜里,我经常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晚上,想起韩勇苍白的嘴唇和血红的双眼,然后我整个人跌进黑暗冰冷的深渊,红色的水从脚下翻滚着涌上来,迅速漫过胸口,我挣扎着想逃出去,但那洞口就像泰山顶上明灭的灯火一样,似乎就在眼前,又似乎是在天边。 第三章 老初的故事 林峥? 张迹拍了下我的肩膀,把我从多年前的回忆中拽了出来。 张迹安慰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咱们也傻了…… 我摆摆手,不想让他继续这个话题,我说好消息呢?我吐了一口烟,又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能把烦闷都吐掉一样。 亮子有消息了,张迹说。 我一听就愣了,我说,真假?他在哪? 苏州,张迹说。 靠,难不成他这四年都在苏州喝茶?我问。 张迹跟我说了这事的经过。张迹单位里的几个同事去苏州旅游,拍了许多照片回来,大家都围过去看,张迹也过去看了,其中一张是大家在酒吧玩的照片,里面无意中拍到一个人,居然是亮子! 我还是不敢相信,我说你肯定是亮子? 操,大学光屁股睡了四年,你说呢?张迹鄙夷的看着我,似乎感觉我是在怀疑他的智商。 我说,那你没问怎么回事? 张迹说,同事也不认识那人,可能是无意中拍到的。还给了我酒吧的名片,我打过去了,但是都说不认识,我估计他也是碰巧在那玩吧。 我不由感叹,这一晃都四年了……好歹是有消息了,嗯,算是个好消息! 我俩回到宴会厅的时候,硝烟基本已经散尽了,战场上遍地残兵,还有个别人民英雄被人架着朝外走,嘴里仍声称要和某某同归于尽。我和张迹走到新郎新娘的那桌,想道个别,却发现286已经不省人事了。我们亲切的握着他的手,表达我们美好祝愿的时候,286趴在桌子上一点反应没有。新娘倒是特清醒,一边答谢我们的到来,一边试图把286拽起来,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286哼哼了一声。我和张迹发现实在是徒劳,相视一笑,说,让他睡吧,他这是提前休息等洞房呢!话音刚落,286噌的坐起来,说,洞房了? 我们坐在张迹的车上。准确的说,我坐副驾驶位置,老初一个人占了整个后排座,倒不是说他胖到了那个地步,而是他还没醒。 老初当年在我们学院里声名显赫,那酒量虚无飘渺,时好时坏,所以什么时候要醉的分寸很不好拿捏,搞得每次喝酒我们都要时常要问他是不是要醉了,次数多了,老初也觉得烦,干脆不再去想,于是次次醉。大学四年,其醉酒的数量和质量都让全院两千多学生望其项背。 有次我们喝完酒后,我背着睡过去的老初走进校门。迎面过来一帮军训完的新生,其中一个穿着新校服的小男生跑来问道,大哥,这就是那个奇人吧?奇人是老初的外号,全称醉酒奇人。我就点点头。谁知道他兴奋的大喊,快来看快来看啊,是奇人醉了啊!这喊声惊起了树上的一群麻雀,让我终于领悟了什么叫声名鹊起。话音刚落,人群“哗”的一声围过来,全是穿着新校服的学生,对着我俩指指点点。我受不了,就对亮子说,快把外套脱下来给他盖头上。于是我们继续前进。身后的人群阴魂不散,人群又吸引了不明状况的人也加入进来,队伍越发庞大,长势喜人。一个小姑娘刚过来,带着难掩的兴奋表情问旁人,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又打架了?旁边一个男生说,好像是吧,我也刚来。女生又问,为什么用衣服盖着。旁边的男生鄙夷的说,这都不知道?盖着说明已经死了。女生恍然大悟,很是惋惜,摇着头说,真可怜呀……我不由掩面痛苦。 你不是跟我说他发芽了么? 我在车上突然说。 啊?张迹正认真开车,没听懂。 泡mm的事。我把头朝身后老初的方向一甩。 哦,这事啊。前两天,我跟我女朋友去步行街闲逛,走着走着我看前面一人的背影这么眼熟,还抱着个孩子。 老初?孩子? 我觉得有点迷糊。 嗯,张迹点点头又说,一会从后面追过来一女的,又把孩子抱过去,俩人有说有笑的一起走了。 难道这家伙都有孩子了?我声音一下子高起来。发现这世界真是疯狂。 张迹不以为然,特别平静的说了句,不是他的,是他女朋友的。然后我就发现原来世界远比我想像中更疯狂。 ……你确定那是他女朋友?我说。我实在是怀疑,虽说老初长得是比我们成熟些,也常常感叹人生无常,可毕竟也不至于把理想化为现实啊! 我今天问过他,他承认了。张迹说。 那你确定那孩子是那女的生的? 你见过没结婚收养孩子的么?张迹鄙夷的看着我,这次我感觉他在怀疑我的智商。 张迹说,听说这女的以前是他高中同学,人挺漂亮,就是家境不好。老初以前是他们班班长,对这女的特别照顾,时不时地给这女的打个饭什么,老初说当初只是看着她可怜,自己这长相也没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不过这女的长的是挺漂亮,身材也好。张迹说到这,眨巴着眼睛看我,眼神里的淫秽色情几乎都能拍出片子来,激发了我的无限想像。 张迹接着说,后来这女的考上了大学,但家里没钱,就没上,也不知道去哪了。别的事……后来发生一些事吧,我也不清楚,反正这女的就有了这个孩子,但是孩子一直没父亲。老初去年不是换工作去了服装厂么,这女的碰巧在那上班,好巧不巧还归老初管。再后来那就是现在了。 我就感觉这世界真是变化无常,不觉回头瞻仰了瞻仰身后的“勇士”。此刻的老初睡得很安详,圆圆的身材,圆圆的脸蛋,圆圆的厚底眼镜几乎耷拉到了圆圆的鼻头上,乱糟糟的头发使这张圆脸倍添沧桑。 其实仔细看的话,老初长相还过得去,沧桑就沧桑在这头发上。老初说他初中时头发就是这样子,自从帮同学的表弟开过一次家长会后一举成名,隔三岔五就有附近学校的小学生幕名而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就这样老初开始了自己的走穴生涯。当然一个学校不能连续去,否则会有“超生”的嫌疑,因此他经常在附近几个小学之间轮转。后来影响力更大了,就开始出没于全市的各个小学,特别到了学期考试刚结束时,最忙一天要赶四五场。我恍然明白了老初为什么要找个有孩子的女朋友,惯性啊,一定是迫不及待的想重温家长会的感觉。 于是,当班上其他学生还在拿父母的零花钱的时候,老初已经开始凭借天赋自食其力了。可能是由于家长会开多了的原因,老初也越发成熟,从此以后一直以至少年长10岁的高昂姿态领跑整个学校,悲剧一直延续到高中毕业。进入大学,开学那天,老初理了个清爽的新发型准备以崭新的面貌拥抱新生活的时候,在新生招生点,一个新生满怀尊敬的问他:老师,请问12号宿舍楼怎么走?从此打碎了老初的青春梦。这个新生,就是张迹。 第四章 依稀笑脸扬 下午五点的时候,我和张迹把老初送回家,根据大学遗风,还是我把他背上去的。这绝对称得上是一个“重任”,老初现在比大学那会儿又足足胖出了一圈,偏偏他家还住五楼,我举步维艰,几次生出把他扔下去的念头,估计肯定滚得跟皮球似的。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六点了。中午这酒喝的很满足,连晚上饭都省了,那传说中的第四个不眠之夜顿时成了泡影,我喜不自胜。于是舒服的点上一根烟躺在床上装尸体,不觉想起大学时候和老初、张迹、亮子在一起的日子来。 二十世纪最后一年,我终于踏进了大学校门。让我唏嘘不已的是,我和张迹又分到了一个班里。我猜这个世界上,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都是同班同学的人应该很少,但我和张迹就是这么戏剧化。如果把我和他分在一个宿舍里还算是老师的一个小失误的话,那我们宿舍再同时拥有亮子和老初这样的生物那绝对是这老师一生中最大的败笔。而我们四个就是这样的败笔。 大学里自由的生活让我们如鱼得水,高中的事被我俩很快淡忘,我们又活蹦乱跳了。我继续迷恋踢球,踢进了院队。张迹继续迷恋校花,只是校花不迷恋他。 校花是我们这界中文系一女孩,特清纯的那种,放琼瑶戏里不用演光杵着就能幽怨死人,放老谋子电影里一个眼神就够影评人写出三万字评论,反正就是特文艺,用电影里的话说就是“漂漂漂、漂-亮-”。张迹也多次制造了什么图书馆奇遇记,可惜收效甚微,微到校花连他是哪个学校的都不知道。不过,据说追这女孩的人海了去了,一浪一浪的,前赴后继的,跟涨潮似的,我猜测所谓“校花”大概就是弄潮儿的意思。张迹作为千军万马中的普通一兵始终没有机会开口。结果过阵子再和人家偶遇时,人家已经带上家属了,一米九多的个子,据说是校足球队的守门员,而张迹只是院足球队的替补。校花的过早出嫁导致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学校里差不多一半的男生忽然失业了,没事干了,校园里四处乱窜的人陡然多起来,寻衅滋事也多了起来,给学校保安增加了不少的压力,好处是上课的人数也明显见涨,老师都不由感叹,书中自有颜如玉的时代算是过去了。 张迹清醒的调整策略,从追逐校花的千军万马中弃暗投明,加入到了我们的游戏队伍中来。 我们就这样在一个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前赴后继的奔赴网吧,将青春肆意挥霍。不过区别在于,我们三个只是抱着娱乐的心态,而亮子已经积极的把它上升到了事业的高度。 在我们三个还在研究虫族的刺蛇和小狗的战术配合时,亮子已经在某个角落研究黑人,白人,黄种人和各种动物的配合了。 亮子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他的人生目标就是开网吧,跟他哥一样。这话我一直牢记心头。 他哥在中国的大学没扩招之前就考上了某名牌大学,在他们那片儿也算是很多家长用来教育孩子的楷模,亮子他爸妈就是这样。谁知道还在亮子读高二的时候,他哥却辍学回家开起了网吧,让周围的人眼镜片儿碎了一地。这事也给了正在奋发读书的亮子一记沉重的闷棍,接着,亮子开始思考继续学习还有什么意义。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最后的高三一年里,当其他学生都憋着劲恨不得与试卷同归于尽时,亮子的学习成绩却跟喝醉酒一样在茫茫人海中起起落落,几番挣扎后沉了尸,终于和我们“沦落”到了一个学校。 亮子说,其实他当时也不想上了,只不过拗不过父母,才来混个文凭,等毕业了就回家开网吧去。亮子说这话的时候,显得特轻松,神情潇洒得一塌糊涂,我们几个和他一比,绝对是井底之蛙,必须自惭形秽。 正是在这么崇高的目标指引下,亮子成为我们当中活得最洒脱的一个。 比如说不顾旁边女生鄙夷的眼神,就开始浏览黄色网站,看到精彩处还不时招呼我们过去看之类的人神共愤的恶行。每当这个时候,我们三个人就互相说着不相干的话,假装不认识他,免得一起遭受网吧里女生的鄙视。 张迹说,给亮子一包烟,一碗方便面,一台能上网的电脑,他就能在那坐一辈子。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某天亮子在连续上网48小时之后安然归来,甚至还跟我们打了一下午牌,就在我们商量晚上集体通宵,征集志愿者的时候,亮子颤颤悠悠的又举起了手,老初眼泪汪汪的对着我和张迹感叹说,奇人,奇人啊。那语气跟哥伦布登上了月球一样。 其实亮子当初见到老初的时候也是这么感叹地。 大一开学报到那天,亮子到了宿舍,只见到老初一人在屋里坐着,也没敢和他说话,过了很久,最后两个人都憋不住了,还是亮子先开了口,说:来送孩子啊?一天之内连遭两次变故,老初泪流满面。 后来亮子和我说起这事的时候,感叹道:我就纳了闷了,同样是一个年龄层次上的人,为啥人家就能长地那么成熟呢…… 这些片断如同电影一样从我眼前闪过,我依稀又看见了他们当年青涩的面孔,光阴流逝,物是人非,我们的青春也已经挥霍殆尽,而亮子,也只能出现在我的记忆当中。 第五章 单独的存在 我非常痛恨周一。居然因为周一会堵车。 公车纹丝不动,乘客焦急万分之际,纷纷对司机行注目礼,希望其有所行动。群众期盼的眼神终于打动了师傅。师傅掏出一根长约五公分、颜色黑黄的棍棒,专心致志的对着后视镜剔他那一口黄板牙。只见牙签在口腔内上下搅动,左右搜寻,可惜一直未有斩获。师傅心有不甘,继续努力挖掘,神情凝重。终于一愣,努力控制住因激动而颤抖的手,将牙签缓缓掏出来,末尖上粘着一抹黄不拉唧的类似肉丝的不明物体,师傅看着它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黄板牙在反光镜下璀璨生辉。师傅毅然地把那点玩意又送回嘴里,认真品味劳动成果,神情舒畅,回味无穷。 于是,半车人吐了。 早啊!刚进办公室,秋艳菲就皮笑肉不笑的冲我打招呼。声音拐着弯的从她嘴里飘出来,我觉得她嘴功一定甚是了得。 我没理会她,加快脚步走向自己的位置。果然看见杰森从他的办公室里抬头朝我张望。 贱人!我心里暗骂。 我们公司是一家挪威的建筑设计公司,不过除了老总杰森是挪威人之外,其余全部是made in china。凭借总公司和几个比较大的外企顾问公司的良好关系,业务不错。当然,良好的关系中肯定首先是利益关系。通过他们的“帮助”,我们这些只听过挪威有片儿森林的中国人所设计出的图纸里,流淌出了优秀的挪威设计师的血液。 杰森是公司的头儿,今年40多岁,矮矮胖胖的,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人也是一晃一晃的没什么主见。和大多数老外一样,前面生灵涂炭,倒是后脑勺的地方残留一片原始森林,整个造型不觉让人想起大兴安岭火灾。 由于是分公司,所以人不多。收入么,也是吃不饱饿不死那种。至于买房,就像佟掌柜说的:那么远的事提它干吗,不如说点近点的。有许多次,朋友建议我跳槽,可一想到要重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熟悉人际关系和业务,我就生出莫名的恐惧。于是,在这岗位上一呆四年。四年里,公司里的人跟地里的麦子一样换了一茬又一茬,唯有我依旧矗立在田间地头,风吹日晒,不死不活。这样混着混着,居然也成了公司的元老,除了杰森就是我在公司呆得时间最长,可惜的是,这年头,资历明显比不上姿丽,我的工资还赶不上秋艳菲的一半。 其实,每当看到比我年轻的同事都轻松的拍屁股走人,我也会羡慕一下,羡慕过后再想出各种理由让自己打消这念头,安于现状。次数多了,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那些曾经身体里涌动的激情似乎离我越来越远,我就像一个躲藏在茧子里的毛毛虫,偷偷打量着外面多彩的世界,同时紧紧抱住那只小小的窝。 秋艳菲到公司快两年了,我至今记得她第一天来公司报到时那清纯的样子,我猜这个公司大多数单身汉都记忆犹新。可惜啊,秋艳菲完成从清纯学生到精明女人的转变,耗时不过半载。半年后她就成天往杰森办公室里钻,现在她成天往杰森被窝里钻,用她国产的乳汁浇灌那片外地的小树林。到公司里就摆出一张死了妈的冷脸,如临大敌,好像我们都是滥砍滥伐的伐木工人。不过,在当今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情人”这个词已经是光明正大的上了台面,不管包养还是被包养,都成了地位的象征。我估计再过几年,就会出现在某次会议的时候,主持人向大家介绍说,这位是某公司的赵总,这位是钱总,旁边这位是钱总的情人孙小姐云云。 除非我就是这个钱总,不然我是非常无法接受这样的场面的。然而我成为一个“总”的愿望看起来是那么的遥遥无期,所以我的情绪便顺利的转嫁到对“情人”这个字眼儿的痛恨上。因此,某种程度上来理解,我对秋艳菲的鄙视实际上源自我对她标致的身材以及姣好面容的向往未遂。 今天上午,我要跟杰森去见一个瑞士客户。这客户要把瑞士造船厂的游艇生产线搬到中国来,据说总部很重视这单生意,按照现在的流行语就是:钱多,人傻,速来。这样的买卖我都迟到,那是相当的不应该。 我们到达的时候,才知道对方的翻译出差了。幸好杰森的汉语最近讲的越来越好了,我估计秋艳菲的嘴起了重大作用。所以对方有什么技术疑问,杰森都会翻译给我,再由我来解答,所以还算顺利。结束时,对方给了我一张名片,是他们公司翻译的,出差那个。 关于初步设计有什么技术问题就和他联系,他会帮你解决的。初步设计尽快做出来,要有时间观念。杰森特别叮嘱。 我靠,双关语。 “秦晓”。我拿着名片默念。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名字。 后来杰森约客户去打高尔夫,我就走了。一出饭店我就拨通了班长的电话,船厂以前还真没设计过,所以得找他要几份方案look look。 “班长”是我大学的班长,姓魏,名森志,在一家设计院工作。在华东地区的有些地方,“森”这个字,不念sen,而念shen。显然班长的父母当初没考虑到这点,或者说中国文字的博大精深远远出乎他们的想象,于是,我们经常在走廊上听见来自华东某地区的“小懂”同学扯着嗓子喊“卫生纸”。次数多了,班长也觉得挺别扭,于是提议都直接叫班长。 班长的公司离海边不远,记得刚毕业那年,我俩还会到海边吹吹风,吃吃烧烤,后来渐渐开始繁忙,近年来一直难得会晤。掐指一算已经四年未曾谋面,估计一下子很难辨认。 我在班长楼下的大厅内四处搜寻其身影,搜寻不遂,甚是苦恼。于是给班长打手机,刚一拨通,就听背后手机响,我匆忙转身,看见班长鲜活的面孔也正努力的辨认我。我从容的向他伸出手去,化解了这一艰难的生物课题。 班长绝对是个实在人,还没跟我说话,先把资料递给我,然后拉着我的手嘱咐,千万不要照抄啊! 我说,没事吧,这不好几份呢么,我又不从一处抄。 班长头摇的像拨浪鼓,说,不对不对……顶上那份是母版,下面六份设计大部分都是照抄那份的,所以相当于只有一份。 噢,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聊了几句忽然没话说了,只好尴尬结束会面。 走出大厅,我看着门外熙熙攘攘的人流,忽然觉得他们就像一群蚂蚁。我就怀念起小懂站在宿舍楼道里扯着嗓子大喊卫生纸的情景,如此真实。 从班长公司出来后,反正都快4点了,回公司还不够跑个来回的,就到旁边的咖啡馆去了。那咖啡馆我常去,而主要原因竟然是由于可以续杯。记得以前,我、张迹、老初经常来这附近的沙滩上踢球,踢累了就到这里喝咖啡,这里的咖啡贵,30元一杯,但我们一续一下午,续的老板直翻白眼,跟水土不服的金鱼似的。而且和别的咖啡馆不同,这里不光有轻音乐,只要你愿意花五块钱,你想听什么就有什么。有一次,老初啪的掏出五块钱:“服务员,来首《我的祖国》!”一句话把服务员惊出一身冷汗,想推辞又见老初那另类的长相怕是不好惹,最后好歹从网上下载了一首来放,加上效果不好,搞的人家推门进来都是一脸错愕,我猜八成是以为进茶楼了,接着看他们又退出去看看牌子,然后重新进来的时候还是一脸错愕,我想,得,这回八成以为进炮楼了。 坐到6点半,估摸着再续的话老板就好往咖啡里掺泻药了,还真有点撑,打算去海边散散步,消化消化。结果刚到海边就被雨淋回来了,那雨点子劈头盖脸打得我都分不清东西南北,差点一失足掉海里,想想如果我就这么死了,明天报纸上肯定能上头条——“某男子雨中逃窜失足坠海身亡”,这死的那得多冤啊,直接就把窦娥从历史上除名了。不过现在这气候让人搞得真是变化无常,这都11月了怎么还能下雷阵雨?去年不是还报道说下鸡蛋那么大个儿的冰雹么,说不定哪天就直接下点罐头瓶子,砸死了完事。让你们不注意保护环境! 好不容易顶着雨折腾到家,一点吃饭的想法都没有,再说我也懒得出去买。毕业这么多年了,到现在我还是每天在楼下饭店包外卖,几年下来饭店老板娘见了我就跟灾区人民见了解放军一样,我怀疑再吃个一年半载老板娘就好认我当干儿子了,哪天我失踪了,估计第一个到派出所报案的就是她。 等到在电脑上打开今天客户给的资料我才想起后悔来。有用的没用的足足有六十多页,感情我这是设计五角大楼呢!要命的是,还全都是英文。最要命的是,居然是pdf格式,这就表示说我连用金山词霸的机会都没有。真是后悔大学英语课睡觉来着。 话说大学英语课那会儿,我们的英语老师是一美女,长得特有气质,全身散发着知性美,把我和张迹迷的七荤八素的,每回上课我俩都跟蜜蜂一样禁不住要翩翩起舞。就算不听讲课内容,但觉得光听她说话也是种莫大的享受。晚上宿舍睡觉前也不忘讨论一下,并纷纷表示以后找老婆就找这种类型的云云。不过实践证明,无论多么迷人的女人,都抵挡不了审美疲劳,一学期以后,我和张迹就开始疲劳的在英语课上呼呼大睡了,两学期以后,张迹说:我怎么感觉英语老师的气质其实也就一般呢?越看越像个大妈了。从此,我们都坚信,有了女朋友就要赶紧趁没疲劳之前结婚,要不然极度容易造成分手。 现在想想,我和李小萌就是因为审美疲劳分手的。 正对着电脑上的英文资料愁眉苦脸时,我突然想起那张名片来,于是拨了过去,令我意外的是,接电话的居然是个女孩,我才知道,秦晓是个女孩。 我就把事跟她说了。主要是问有没有中文版的资料。 没有哎,我们公司头一次在中国设厂,怎么会有中文资料。秦晓遗憾的告诉我这一噩耗。 不过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混了这么多年,踢球还不会么,于是我罗列了一大堆理由,讲述种种困难,宗旨就是把皮球踢给她。 秦晓沉默了五秒钟,说,那,那好吧,等我出差回来帮你翻译吧。 秦晓的爽快大出我的意料,心中一阵窃喜,又感觉很没意思,就好像一个穿戴整齐正准备披挂上阵的将军刚出门就听说对方投降了。 了却一桩心事,忽然没事干了,就打开了qq,qq上一片漆黑,心里跟着也一阵失落。张迹不在,老初也不在,亮子的qq几年来一直在那个角落里静静独处,等待着某天主人将他重新打开,只是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时候。而李小萌的qq号早在毕业时就拖进了黑名单,此后几年,我一直想再次记起那号码,可是那串数字就跟李小萌的脸一样,让我想破头也想不起来。 最终还是想到张迹和老初,想找他们去网吧打cs,追忆时光。 老初的电话响了两遍没人接,我又拨了张迹的手机。 陪老婆逛街呢,改天吧。张迹说。 挂掉电话,我黯然神伤,世界是很大,可我却像是一个单独存在的个体。世界在那头,我在这头。 第六章 听,爱情在唱歌 张迹的女朋友叫纪文,俩人感情挺好。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怎么,毕业这么多年,张迹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一句程慧的事,我也没提过李小萌,大学时任何涉及到男女感情的事都成了我们谈话的禁区。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了李小萌,因为那些事我都记得,只是,李小萌的样子却越来越模糊了。 大学是个孕育爱情的地方,无数情侣破土而出,在校园里茁壮成长。学校就像一个偌大的婚姻介绍所,全国各地的单身男女们纷纷涌来,带着高考的介绍信,和十几二十年辛苦培育的优秀基因,在校园内苦苦寻觅。有成功的,有失败的,真正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欧欧欧空……宿舍依旧在,几度床单红…… 我不得不把故事从一段黄片开始讲起…… 那时候我们宿舍四个人经常去上通宵,上到后半段精神不振了就提议亮子发挥特长下载些“片儿”看。亮子下完了在那看,老初就在旁边喊:放大点,放大点,太远看不见。后来把亮子喊烦了,就开了全屏。试想,当一个19寸的屏幕上只显示身体某个部位时,那效果,只能用“震撼”才足以形容。而后的结果一般就是亮子身后聚拢了越来越多的围观者,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屏幕,除了目光折射出的淫荡之外,还不断有人发表感叹,交流心得,跟开研讨会似的,场面蔚为壮观。 有一次,我们四个人正聚精会神的盯着亮子的屏幕的时候,张迹突然转过头盯着着我,眼睛里泛着绿光,看得我心里直发毛,半晌,张迹说,林峥,咱找个女朋友吧。我也是半晌没说话,沉思过后眨巴着眼睛看他,迟疑的说,咱俩人找一个女朋友?不合适吧?张迹又送我一个动词:滚。 找女朋友的事情就这么被提上了日程。其实当时我们已经大二了,放眼望去,周围遍地是插着花的牛粪,跟呼和浩特牧场似的。想想我们怎么就到现在才想起这事呢。 说实话,我和张迹都长得眉清目秀的,一米八几的个头,经常参加运动,身材也正,扔人堆里绝对也属于特扎眼的那种。特别是我俩最擅长在球场上飞身铲人,教练曾经亲切的称赞我们是球场上的隐患,替补中的精英。我俩也不负众望,多次在比赛关键时刻上场,从容放倒对方主力,显示出了强大的杀伤力。 但是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我们的现实就是,遍地是鲜花,可惜都有“粪”,我们就没份。老初说,你们是没有“猿粪”。 当张迹通过各种途径和几个女孩见过面之后,开始对学校里现有的资源失去信心,眼睛里的绿光逐渐暗淡下来,也不在校园里转悠了,成天就在宿舍里躺着跟贾宝玉病根晚期似的。具体病征就是我们打回饭来叫他吃,他半天不出声,当我们以为他睡着了然后我们在宿舍开吃了,他突然诈尸一样的坐起来大叫一声,郁闷啊!吓得老初一头乱发都竖起来,跟个胖刺猬似的。 这样次数多了,把老初搞得神经衰弱了,整天跟个浮尸一样在宿舍里飘着,眼神扑烁迷离的跟抓不准焦距似的,而且听不得大动静,吃个饭都小心翼翼地,听见个响声就浑身哆嗦。外人见了都以为是老年痴呆症提前了。 这是张迹在校花之后第二次告别单身未遂。而对我而言,追人一直不是我的特长,我说过了,我的特长是铲人。所以看张迹都这样了,我就更没信心了。就好像平静的湖面扔了个石子,起了点波澜,水花一晃,又平静了。 我以为这事又会像校花那次一样无果而终,而事情的转机居然发生在老初身上。 有天,老初突然神秘的对我们说,他有个表妹在医学院上学,最近刚考进来的,要约他出去吃饭。老初说这话的时候,手指把眼镜往鼻梁上一戳,配合他的长相,就跟《灌篮高手》里的安西教练一样,相当诡异。张迹听完这话,慢慢的转身爬到上铺,躺在自己的床上不作声了。我知道张迹的想法:老初的表妹,那得长成啥样啊。 就这样,老初颤抖着奔赴他表妹的学校了。 下午,老初回来了,然后宣布了一个让张迹瞬间痊愈的消息:她表妹听了我们宿舍的情况,决定把她们宿舍女生叫出来和我们搞联谊宿舍,据说有美女哟。其实联谊宿舍大家都明白,相当于商场的打包出售,当然先得面试。于是第二天,我们四人就轰轰烈烈的奔赴她表妹的学校了。顺便提一句,为了见美女,张迹拉着我跑遍了城里的大小商场,置办了两套行头,下大力气狠抓了一下形象。 我承认我错了。当我发现张迹第一眼看到程慧,眼睛又重新绿起来的时候。 那天我们完全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幸福中,就跟刚进大学时一样,重新焕发了青春。结束的时候,我只记得三个名字,程慧,李小萌,韩菲。程慧就是那种把我们迷得七荤八素的英语老师的类型,实际上,我相信我们所有人第一眼肯定都是冲着程慧去的,包括我。但是明显张迹眼里的绿光比我们绿的多。天下叫李小萌的都是一种类型,可爱型,也不知道是人照着名字长,还是名字照着人起,或者是起了这名字后就拼命把自己往这一类型里培养,反正李小萌就是可爱的一塌糊涂。韩菲比较另类,短发,很短那种,跟个男孩子一样,据说还是运动健将,但长的其实挺漂亮。如果非要按长相排名,程慧肯定是第一,韩菲跟李小萌各有特点,老初的表妹当之无愧排最后,长得跟小时候的老初一样。不过自己明显不清楚自身特点,频繁的朝张迹抛媚眼,要不是戴着眼镜,眼珠子很可能甩出来砸张迹脸上。张迹则完全无领会,全程眼神都在程慧身上,跟栓住了一样。 回宿舍之后,我们头一次关起门来召开了紧急会议。 会议开始前,我和张迹已经为了程慧争的面绿耳赤,我早说过,我们都不是喜欢谦虚的主儿。两个人不光眼睛泛着绿光,脸也跟着绿起来,跟俩自相残杀的忍者神龟似的。最后张迹无奈了,说,好吧,先把上个月跟我借的三百块钱还我。一言即出,我应声摔倒,正色说,我想好了,还是李小萌适合我。张迹哈哈大笑,很邪恶。老初在一旁说话了:且慢,李小萌有主了!我大惊,说,靠!她有男朋友?老初拨了拨乱糟糟的头发,平静的说,我要了。我扑通一声再次摔倒,起来之后我紧紧抓住亮子的手,说,兄弟啊,我没欠你钱吧?韩菲你可一定要让给我啊!亮子沉思半晌,说,我觉得,你还是,先-去-睡-吧-。我泪流满面。亮子在一边乐的跟什么似的,又说,你这孩子就不懂事,凡事都可以商量嘛。 后来,我足足请亮子上了一个月网,正好三百块。 晚上,老初就给他表妹打电话了,得到的消息让我和老初激动不已,也让张迹惊恐不已:李小萌和韩菲单身,程慧有主了。 张迹听后,跌坐在床上,伸出颤抖的双手,拉着我说,林峥,我错了,还是换回来吧!我觉得程慧和你挺般配的。我忙安慰他:你看,这个事咱还没搞明白,所谓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你看她刚进大学,男朋友说不定也是刚认识的,没什么感情基础,你这么帅,很有竞争力!再说了,这不是还有老初的表妹在那帮忙么,别说男朋友,就是夫妻咱们也给她拆散了,老初,你说是不是? 老初看我眼睛眨得跟中风似的,也怕张迹突然变卦要追他的李小萌,连忙附和说,那是那是,军婚咱都敢拆,你要相信党啊!张迹又伸出颤抖的双手,拉住老初说,初啊,你可一定要帮我啊,你也欠我的钱啊! 一句话吓的老初赶紧又拨表妹的电话。详细打听一番之后,老初很坚定的告诉张迹说,据说男朋友是高中同学,在西安上大学,这万水千山的,快赶上长征了,肯定能拆散。 张迹木木的看着我俩说,高中同学?那岂不是感情基础很牢固么……说着就要抓我的手。我见状匆忙站起来,手拍胸脯说,咱们是学什么专业的!有我和老初在,钢筋混凝土都照拆!接着又给他仔细分析:你看我和老初到时候跟李小萌、韩菲一联手,里应外合,一准把你俩拆了,不,是把他俩拆了。只要你坚定信念,勇往直前,发扬我军优良传统,加上改革开放的天时地利人和,程慧就是有十个男朋友也招架不住,肯定会被你打动的!我头一次感觉自己讲话这么有激情,灵感上来了跟三峡放水似的层出不穷,居然还冒出电影片断来。我大喝一声,说,我们的宗旨就是:以德服人! 最后一句话说完,一旁吃饭的亮子“扑”的一声饭喷了一地。 在我们的开导下,张迹总算是没再提钱的事,决定一门心思的追程慧。 他第二天就给程慧发短信了,表明了自己志愿加入组织的坚定信念。让张迹意外的是,程慧居然很快就回了短信,短信其实写的很明白,否决了:我有男朋友了,我们只可以做普通朋友。 张迹把程慧回的短信给我们看。当时我也傻了,但是我不能让张迹灰心啊,于是我只能是对着这寥寥几字展开意淫,意淫过后我说,第一句其实正表明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她能跟你讲实话,说明她很诚实嘛。当然你也别灰心,毕竟你不是在追潘金莲。第二句就关键了,她说可以和你做普通朋友,那就是说她对你印象还行,配合第一句话,再联想第二句话,我最终的结论就是:她内心还是希望和你做朋友,但是碍于她已经有男朋友这个事实了,那就先从普通朋友做起,她是要考察你啊!小张同学!说完我窃喜。 亮子在一旁被我的分析惊得张大了嘴,不知是佩服我的分析能力还是诧异我的扯淡能力,张迹却明显属于前者的,他说,有道理有道理,那我怎么回? 我说,就说从普通朋友做起也行。 于是张迹又发:我会从你的普通朋友做起,让你看到我的决心。 那之后我真的看到张迹的决心了,跟敢死队似的,别说翻山越岭了,就算是愚公移山都绰绰有余,何况程慧也不是山,也就算个山坡。 他真的很有决心,虽然他数次以普通朋友的身份见个面的请求都被政府无情驳回了,可是张迹还是每天给程慧发短信,跟坚持上诉似的。甚至天天不关手机睡觉,为的就是第一时间回复程慧的短信。 有天半夜我醒了,看见乌漆嘛黑的宿舍里竟然站着个人,配合窗外幽幽的月光,吓我个半死,正想喊来贼了,一转身发现是张迹。我说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搁这装什么贞子,咱宿舍又没电视机。他说他等程慧回短信呢。我就说程慧又不是贞子,大半夜的还能爬出来啊。他说没准她睡到半夜起来上厕所呢。我应声跌倒。 第七章 李小萌啊李小萌 在张迹坚定不移的给程慧发短信的一个多月里,发生了几件事:李小萌拒绝了老初,韩菲拒绝了我,李小萌说喜欢我,还有老初住院了。 这几件事情貌似无关,实则相关。李小萌拒绝老初说了两个原因,第一她觉得老初年龄比较大,跟她有代沟。第二说她喜欢我。老初第一次追女孩就遭遇身世迷题的沉重打击,加上李小萌喜欢的又是同为哥们的我,无处发泄的双重郁闷之下,终日精神恍惚,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恍惚得从餐厅二楼楼梯上摔了下去,好在伤得不是很严重,全身多处骨折,短期内生活不能自理而已。 原本在每个人心里的憧憬都乱了套,而生活恰恰就是这么嘲讽。当我们以为幸福即将唾手可得的时候,就看见上帝跟我们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不过往往带来的都是悲剧效果,或许,上帝是个蹩脚的喜剧演员,又或许,他就是喜欢看人们伤心难过,因为他的信徒都是在悲伤的时候才会在心里吟诵他的名字。 oh, my god,不如杀了我吧。 实际上,当我看着老初躺在医院病床上,肿得跟猪头一样的脸的时候,我实在没有勇气面对他。特别是他迷离的眼神,一看这眼神我就情不自禁的想到电视里的孤寡老人,心情沉重。然后我转身,就看见同样是一双充满了忧伤的大眼睛的李小萌,我又想起了电视里的失学儿童。当时我心里,就在默念上面那句话。正如我自己说的,上帝的信徒只有在悲伤的时候才会在心里念叨他老人家啊。 李小萌缠上我了。其实我并不讨厌她,毕竟,我也曾打算追她,也在心里设想她成为我的女朋友,可这一切,现在变成山一样的问题堆在我面前,前后的原因,竟都是由于现在躺在病床上肿的像山一样的老初。那时我就想,如果当时老初没有跟我争李小萌,而是他去追韩菲的话,可能就会有不一样的功效,虽然对于老初来说,同样是失败的结果,可是,韩菲毕竟也不喜欢我啊,那么老初就不至于这么悲伤,顶多也就是感慨下运气不好而已,那估计也就不会摔下楼了。可是……唉,还是杀了我吧。 我主观臆断的判定老初的受伤有自杀嫌疑,而老初对于受伤的原因却只字不提。 这段时间,我天天在医院照顾打着石膏动弹不得的老初,李小萌就天天在医院照顾我。我刚要冲她吼,她美丽的大眼睛就扑闪着落下豆大的眼泪,跟三峡泄洪似的。我承认我心软了,于是我跟她讲道理,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在这里对于老初的康复不好,老初看见你都没心情吃饭了,虽然他现在很胖,但是医生说他一消肿就瘦下去了,你看他现在胖胖的已经很显成熟了,再瘦下去那得成熟成什么样,到时候他再一着急,说不定还得落下什么病根,那我不是要照顾他一辈子。所以你赶紧回去,我会跟你联系的。说完这话我自己都想扇自己,什么破道理这是。 最终李小萌还是没回去,只不过在我给老初喂饭的时候,她就嘟个嘴跑到走廊里坐着,时不时的还把脑袋伸进来看两眼,看见我怒气冲冲的朝她瞪眼又怏怏的缩回去。 后来老初自己能活动点了,就坚持不让我来了。那天我去给他送饭,刚到走廊就见他抓着走廊的窗框,腿就往窗台上抬。这可是五楼啊!我嗡的一声头就大了,跑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他,吼着:老初我操你大爷的!脑子摔碎了吧你!我不见李小萌了还不行么,不见了!!!走廊上顿时鸦雀无声,从四面八方投来许多好奇的眼神,都等着看好戏,我的脸都憋红了。老初慢慢转过身,痴呆的说,医生说让我多活动活动,我正想压压腿,你抱我干吗?一句话说的我真想顺势把他从窗户里扔下去,估计砸在地上肯定是个大坑,还能种种树什么的。我一把推开他:抽风!回去躺着!老初笑了,说他要跟李小萌谈谈,单独谈谈。我把李小萌叫上来,就自己跑到医院楼下的花园里坐着,心里在想,老初会不会把李小萌也从窗户上推下来,或者抱着李小萌一起跳下来,那就能种两棵树了,情侣树。 事实上,我明显低估了老初的活下去的信心。当李小萌打电话把我叫上去的时候,老初正在李小萌的帮助下在走廊里遛弯。事后我问李小萌老初都跟你说什么了,她眨巴着大眼睛说: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 当然,后来我还是大体知道了他们谈了什么,老初告诉李小萌他摔楼梯不是什么精神恍惚,是当时下楼时左脚拌了右脚,只能算运气背,而他摔的生活不能自理,正愁没人照顾他的时候,我就带着哀怨和自责送上门了,正中下怀。还有,就是他其实并不介意我跟她在一起,毕竟当初我也是要求过要追李小萌的,而当他提出他要追时,我也没和他争过。再者自己长的比较成熟他本来就知道,现在终于明白了,替人开了这么多家长会是要遭报应的,并且他纠正了当初李小萌的说法,他和我一样年纪,所以大家没有代沟,以后出去玩千万记得带上他。 就这样,老初离奇的住院,壮烈的出院了。把他从医院接回宿舍的时候,我一把将他扔到床上,摔得他呲牙咧嘴的,老初从床上坐起来,脖子上打着石膏,委屈的看着我,一副被朋友出卖后惨遭毒手的表情,然后就呵呵的笑得跟要咽气似的。接着我就丢下了尚在蹒跚学步的老初,大踏步地奔赴李小萌的学校,开始了我大学的第一场“风花雪月”。 那时李小萌其实很让我费解。我费解一个19岁的大学生怎么还成天抱着各种漫画书看来看去的,一会儿还笑的前仰后合的,摇着我的袖子说,你快看丫,看它好可爱哇!我怀疑她的心理年龄也就是初中水平,我六年纪开始就不看漫画了,初中看武侠小说,高中看《围城》、《平凡的世界》、《安娜卡列尼娜》,现在却只看体育杂志了。为什么她就还停留在我的初级阶段呢,我始终想不通。套句亮子曾经说的话,我就纳闷了,都是一个年龄层次上的人,人家怎么就显得那么幼稚呢。我认真的对李小萌说:李小萌,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多大了?你是不是虚报年龄考上大学的?李小萌就用小拳头敲着我的头:叫你乱讲,叫你不听话。其实一点也不疼。 话说当时我和李小萌其实特纯情,我怀疑我真拿她当孩子看了,还是她的天真一直让我从没想过去伤害她,以任何一种方式。我们基本就是牵着手在我们学校里乱逛,逛累了就去图书馆陪她看漫画,其实我就是在一旁睡觉。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偶尔去看场电影,看完我送她回学校,到了宿舍楼下,李小萌就说:抱一下再走嘛。我就贼眉鼠眼的四处看看有没有人,然后匆匆抱一下应付公事。李小萌就说:你不爱我!我就说你别什么事情都上升到理论高度好不好?李小萌说;那你认真抱。我就再抱久一点,最后直到她满意为止,她才会对我摆出最可爱的表情然后甩着手臂一路蹦进宿舍楼里,可爱的一塌糊涂。 其实李小萌除了幼齿点,什么都好,但是她有个最让我头疼的毛病,也不能说是毛病,反正就是她特别粘人,跟口香糖似的。哪天不见面就打电话四处找我,如果见了面,除了我去男厕所之外,那必须是两人的手要牵在一起,最好是吃饭的时候也牵着。当然吃饭时候牵手肯定不方便,于是她就牵脚,就是我的脚和她的脚要一个隔一个的放,还不准乱动,乱动她要打人的。李小萌还特喜欢给我喂饭,一到吃饭时候就让我把手放在腿上不要动,我说我两岁半就会自己吃了好不好,她说她就是喜欢喂我吃,然后当着满食堂的人众目睽睽的就拿个勺递过来:嗯,大口。我怀疑她是为了满足小时候布娃娃不会张嘴的遗憾。我实在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展示我们的“恩爱”会招来周围光棍们的愤怒,就让她自己赶紧吃崩管我,她总是把嘴一抿:我减肥。我就冲她说:这里是我们学院的食堂,这周围好多都是我同学,我堂堂一个院足球队著名前锋,你这样搞我很没面子……李小萌听到这话嘴巴就开始朝下歪,眼看着眼睛里瞬间就有东西要溢出,说:我让你没面子了么……我一看这阵势,我的妈,这是要决堤的前兆啊,赶紧就说:喂!继续喂!馋死这些没女朋友的。 我问李小萌韩菲为什么会拒绝我这样一个帅哥,李小萌扑闪着大眼睛表情特丰富地看我,跟看漫画书似的,看得我一头雾水。我就摇着她的手说你告诉我啊,她乐的嘿嘿笑,说,你这是关心我还是关心她那?我说我都关心。她就哼的一声说那我就不告诉你,我就说我肯定是关心你啊,她哪能跟你比啊。李小萌似乎特爱听这类话,跟喝蜜似的,把头偎在我身上,喃喃的说,那就更不告诉你。 时间这个东西很奇怪,许多年以后,我已经淡忘了李小萌哭哭笑笑的样子,但是她偎依在我身上喃喃讲话的那一幕,我却总是念念不忘。我猜,李小萌可能真的很爱我。而我一直到这段感情结束也没搞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李小萌,或许,在感情的世界里,我一直都是个被动的人。不明所以,糊里糊涂。 第八章 强压心头火 早上一进公司我就感觉不大对,怎么都抬头看我。我刚坐下,旁边的小赵就扭过头来说,林哥,看邮件。我就疑惑的打开电脑,心想又有什么重要邮件。我们公司的很多事都是通过邮件公布的,比如总部的委任,人事调动,放假通知,总部都是一并管辖的,充分的体现了外企对现代管理模式的熟练应用,最大程度上发挥了…… 我靠!心里还没想完我就一下怒了,邮件题目:《关于设计部林峥旷工的处罚通知》。我仔细一看,正是我昨天下午没回来上班的那点事,扣工资,还要发到总部处理。我用脚上的神经都猜得出来是秋艳菲干的。秋艳菲现在是我们公司的人事主管,作为杰森的情人,对谁都呼来喝去的当丫环使,这么多年来,公司里敢跟她对着干的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搞走了,就剩下我一个还不买她的帐,所以她一直在想办法除掉我这个大钉子。而杰森却一直没有动我的意思。但是她是搞了我好几次了。上回我去江苏一个工厂做设计代表,在那呆了两个月,为了和甲方做关系,吃喝了几次,回来之后她就抓住我的几张发票做文章,说我是胡乱报销,公报私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把戏弄了好多回了。 我憋着气坐在座位上,等了一会,杰森终于来公司了,我直接奔了他的办公室。 我把昨天从班长那拿的一叠设计方案就摔在他桌子上了,我说杰森,我这出去找资料都成旷工了,那这工作还怎么做,我为了这个设计辛辛苦苦从朋友那要资料,这边欠着人家的人情,这边公司就要处理我,我说你想处理就处理吧,那这个案子我就不管了。其实我这么说是很有把握的,五年了,杰森的性格早被我掌握清楚了,他就是个弹簧,你硬他就软,你弱他就强。 杰森假装不知道,又问了我缘由,然后说这么回事啊,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呢,或者你也应该跟秋小姐说一下。但你这确实是为了公司,算旷工说不过去,不过制度也不应该破坏。 杰森向来如此,我和秋艳菲的矛盾,在公司里他从来是谁也不支持。再说了,我们公司有点能力的人差不多全被秋艳菲赶跑了,剩下的都是些要么真没脾气,要么真没本事的,下面小赵那些人还是靠我带着,我要真走了,够他忙活的,秋艳菲床上功夫可能还行,说到带人,她不把公司解散了就不错了。 杰森让我先回座位,接着他把秋艳菲叫到办公司里。 一会儿,秋艳菲出来了,冷着脸走到我这质问我,林峥,你干吗不请假?打个电话应该不难吧? 我一听就笑了,我说,我和杰森一起出去的,杰森下午没回来吧,他没请假吧?他现在才刚到公司,那你怎么知道我昨天下午没和他在一块陪客户呢?我故意说的很大声,说完就拿眼瞄她。我就不信秋艳菲敢说这是昨晚上杰森在被窝里跟她说的。虽然谁都知道她和杰森住一起。 果然,秋艳菲脸上泛红,那不是害羞,是气的,然后甩着手就走了,高跟鞋把铺着地毯的楼板都震得咚咚响,我看着秋艳菲的背影我就想她估计气炸了。其实秋艳菲就是做贼心虚,她完全可以反驳说是昨天下午给杰森打电话的时候知道的。不过她已经没这个机会了。 小赵跟我要船厂的资料,我随手就把u盘扔给他,过了一会儿,听见他紧张的说,怎么是英文的啊?我才想起来,我说,别怕,中文版的正在翻译,过两天再给你吧。小赵说,林哥你翻译啊,我说屁啊,我让他们公司人给咱翻译,小赵立刻无比敬仰,拍马屁说,林哥你真行啊,让甲方给你翻译资料。我一想也挺牛的,就说,咱这是靠人格魅力取胜,学着点吧。 以人格魅力取胜是我们大学宿舍的舍训。源自张迹。 我记得那会儿当我和李小萌手牵手走在爱情的康庄大道上时,张迹尚在为如何才能约程慧出来而夜不能寐。张迹曾经说:如果我是一女的,我都肯定会爱上我自己。这话如果仅仅放到张迹和程慧谈恋爱那会,我绝对相信。那会儿,我管他叫“农民”,此农民非彼农民,我们玩星际争霸的人都知道,那些专门在游戏里负责采矿的,提供经济支持的,建造各种工事的兵种统称为农民。张迹就是这样。在他和程慧还没确定关系时,他就踏踏实实的做着“农民”的工作,他甚至拿暖瓶打好热水送到程慧学校,再喊程慧下来取。如此一系列朴实的行为把程慧宿舍的女生个个感动的一塌糊涂,纷纷动员程慧赶紧抓住这个好男人,包括李小萌。李小萌经常教育我的口头禅就是:你学学人家张迹好不好。当然,这并不影响李小萌对我的爱,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给我喂饭。只不过我经常在回到宿舍的时候,拉着张迹的手可怜兮兮地说:兄弟,不带你这样的,你对程慧这么好,还让哥们混不,你这是要变相拆散我和李小萌啊。张迹哈哈大笑。后来在我们宿舍和程慧宿舍众人的强烈请求下,程慧终于软弱了一次,答应跟张迹见一面。 张迹去见程慧那天穿的很正式,临走的时候,他转头冲我们微微一笑,说,我要以人格魅力取胜!说完扬长而去,留下我们宿舍内的一片唏嘘。 后来,张迹真的和程慧并肩走在了校园里,“以人格魅力取胜”这话也就成了我们宿舍的舍训,张迹还专门找到校书法协会,把这几个字写成了一幅毛笔字幅,挂到了我们宿舍的墙上。我猜测那是那个练书法的哥们给人写过的最奇特的字幅。 秦晓说到做到,周四的时候就把翻译好的英文资料给我了,虽然一些涉及专业地方翻译的不标准,但是理解起来已经没问题了。 我看今天周六没什么事,就跑来加班。话说我这图纸一画起来,那是行云流水啊,没日没夜的,用句著名的话说就是图纸泛滥,桌子一发不可收拾。 我这儿正泛滥着呢,电话响了。 大周末的就我一个人,本来不想接的,谁知道这电话跟死了妈似的叫起来没完,无奈之下,我拾起电话没好气的说:找谁? 电话里传来另一个死了妈的冰冷声音:是我,秋艳菲。 我靠,还是刚死的,我心想。然后就预感要有事,我说:哦,秋小姐啊,有事么,我这正加班呢。言外之意就是我的工作很急,有事也别找我。 果然,秋艳菲说,这样的,瑞士船厂那边刚打来电话,说要一份咱们公司的简介,正好你在公司呢,你给他们送一份吧。 我说简介我这也没有啊,再说他们要的话,传一份电子档的不就行了么。我想,这大周末的,你不想去,我还不想去呢。 秋艳菲说,我电脑里有,你打印一份,他们老总明天的飞机回瑞士开会要用,杰森说这事挺重要的,麻烦你了。说完就挂了。 靠!成天拿杰森说事,就怕谁不知道她跟杰森的关系。我气得重重的把电话扣上,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光是怒火差不多就能把烟点着了。 秋艳菲自从跟杰森搭上后,直接就拿公司当她自己家开的,对谁都呼来唤去的,有什么事都指使别人,那些刚进公司的年轻人都很怕她。我偏不吃这套,我心想我来这公司的时候你还在上大一呢,我给公司加班的时候你还在考四级呢,你来公司面试的时候我已经是元老了,跟我摆架子,靠。 私归私,公归公,事还得办。 打开秋艳菲的电脑时,心里还在安慰自己,这个案子总归是我主管,去就去吧。 秋艳菲的电脑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公司的资料,我找来找去,就找到些什么纽约时装周的图片,全是些衣着靓丽的外国模特,我就疑惑我们这是建筑设计公司呢还是时装设计公司呢。 然后忽然记起在公司的服务器上似乎有这个资料,因为以前不少客户都要过,所以放上去的。让秋艳菲把我一气都忘记了。找到简介后,我先给秦晓打电话,因为和我们的联系一直都是她负责的。秦晓说她不上班,让我方便的话就给她送到家里去。她把地址告诉我的时候,我不觉笑了。秦晓有点不解,问我笑什么,我说,咱俩住在一个小区。 第九章 陆彬的闲言碎语 看到秦晓第一眼,我不得不承认,她身上有一种天然美女的气质,这种气质不是秋艳菲的高档化妆品能够涂抹出来的。虽然秋艳菲也比她大不了几岁。 秦晓一手拿一个罐子对我说,茶?咖啡?然后在我没反应之前,她又补上一句,茶不错哟!我笑着点点头。 秦晓一边泡茶一边说,我周五就给你们公司秋小姐打电话了,后来等到下班她也没给我传,可能她忘记了吧,要麻烦你周末跑来送,真不好意思。秦晓说这话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她有点意见,不过应该是对秋艳菲的。 我说哪里哪里,正好你住这里,我也正好就回家了,秋小姐那天下午似乎外出了,估计是忙别的事忘记了。我心想,秋艳菲这个贱人,自己把事情忘记了,还跟我说人家是刚打电话来要的,卑鄙啊,我还要给她圆场,当然我其实只是为公司圆场。 当我在心里默默祭拜秋艳菲祖宗牌位的时候,秦晓的茶已经泡好了。 喝茶,秦晓指着我面前的杯子说。 我喝了一口说,嗯,这茶叶是不错啊。 秦晓笑着说,不错吧,这是我家特产呢。 我说你家是哪的啊。 她说苏州。 我说噢,怪不得啊。 她说怪不得什么。 我说反正就是夸你呢。然后我问,这不会是龙井吧。 她说是啊,我们家就是种茶的,这是我上回毕业回家时带的,今年的新茶,我妈亲手采的,然后再次询问我,还不错吧? 从她的表情里,我就看出了她对这茶的喜爱。我说口感很好啊,又问她,你刚毕业啊? 她说是啊,今年夏天刚毕业,怎么了? 我说好,年轻,年轻好。这是实话,秦晓身上青春的气息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代,想起了那群年轻人。而现在的我在她面前,就像一个无期徒刑的囚犯,半死不活。 秦晓笑了,好什么呀,什么都不懂。然后话锋一转,你说的跟自己很老似的,你毕业多久。 我说我啊,挺老的了,我都记不起上学时候的事了,我是老人家了。我刚说完实话就开始撒谎了,我从没忘记那些事,甚至想忘都忘不了。只是我觉得自己在这样一个“孩子”面前应该表现的成熟一些。 然后我问她,那你自己住啊? 她说,自己租的房子,当然自己住,要不然怎样。 我断断续续的说,那个,恩,就是,男朋友啊。 我看她的脸色有点变化,就知道问的不好,就说,我就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秦晓喝了口茶,笑着说,没事,毕业的时候分手了。 噢,我理解的点点头,没敢评论。心里想着,毕业分手,这话听着耳熟。 那是大学足球队喝酒送老队员时,一个即将毕业的师哥告诉我的,他说毕业分手是大学爱情的宿命,无数对情侣都是这样无果而终,即使侥幸逃过的,也只是艰难的维持,真正能存活的,比处女还稀少。那晚上,我们整整喝了一桶半散啤,很多人抱头痛哭,只是更多的成分,是由于那些无果而终的爱情。 我提出要请秦晓吃顿饭,我是有深意的,一方面这个案子以后还要跟她打很久交道,另一方面秦晓在翻译资料上的爽快态度反倒让我感觉愧疚,一个大男人,算计人家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子。 秦晓的话却大出我的意料,她说你不是听我没男朋友才请我吃饭吧。我脸皮薄,唰一下就红了。秦晓笑着说,开玩笑的,不过今天不行,我马上要去给老总送资料了。 噢,我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心想自己还真会找时间。撞枪口了。 我红着脸从秦晓家告辞。出了楼道我俩眼瞪着天,思考怎么打发剩余的时间,已经三点了,这个点让人很是郁闷,似乎大事干不了,但什么不干又难熬。我就想给张迹打电话,看他有没什么主意,结果那个死了妈的声音通知我,对不起,您的手机已停机…… 我正朝着小区外面的移动大厅走,手机居然又神奇的响了起来…… 我一看是张迹,刚接起来还没张嘴,张迹就嚷嚷上了,我靠啊!你穷的连电话费都交不起了你! 我笑着说这正准备去充呢,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停机了? 靠你!我给你充的我能不知道么!张迹说。 ……我大笑,我说那你这么急干吗? 陆彬来了,给你打电话你停机了,又给我打。他说晚上聚聚,你六点来青楼…… 青楼是一家饭店,两层,全名青山楼,不过我们觉得还是叫青楼比较贴切,不止是因为仿古的装饰风格,主要是那里有个风骚的老板娘,每回见了张迹和我都要拉着我们聊上一阵,言语间花枝乱颤,媚眼翻飞,眼神里包含无穷春意,让我俩很有堕落的感觉。 陆彬也是我们大学同学。住我们隔壁。此人有个最大的特长,就是扯淡。看见食堂联想到西部建设,看见母猪就联想到抗日战争。而小伙子平生最热衷于打牌,而这恰恰是我们宿舍的特色。所以这孩子成天在我们宿舍呆着,整个儿一个我们宿舍的编外人员。扯淡谁都会,但是扯出风格,扯出特色,连扯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就有难度了。就是这么一个满脑子都是方片梅花说话跟说评书一样的家伙,居然在毕业后跑去建设我们伟大的首都。据说现在在一家建筑公司干上了项目经理。 这不由让我们感叹,扯淡才是大学里最有前途的专业啊,真该成立个扯淡系。 我刚进门就发现了一身鲜艳旗袍的老板娘,与此同时我也被老板娘发现了,老板娘隔着无数个桌子立刻抛来一个春意盎然的媚眼,然后迈着京剧台步像风筝一样飘飘悠悠就过来了,首先在语言上给予我最亲切的关怀,小林呀,这么冷的天怎么穿这么少……说话间就落实到行动上,花枝颤动着一下下捏我的胳膊。她穿得比我还少,居然还说我穿得少,我立刻想起一句古诗,一枝红杏出墙来……这冬天里的一把火让我登时全身燥热,脸也跟着热起来,讪笑两声就奔上了二楼楼梯,心里想,幸亏跑得快,这要是再说我脸怎么也冻红了,估计手就跟着上来了,如果此时被老板撞见,我一定横尸街头。 奔上二楼的时候,张迹正和陆彬聊着,陆彬的形象很模糊,因为他的唾沫飞得跟起雾似的,你说这不是他妈扯淡么?他儿媳妇估计高中都没毕业呢,给她个电脑她能找着开机按钮么? 我走上前说,陆总,谁这么有水平啊,能被你称之为扯淡的,那可真有两下子。 陆彬回头看见是我,站起来跟我握了个手,呵呵的笑,这不是说老头么。 我说哪个老头? 咱系主任啊,庄子。 靠,庄老头啊,我说你别跟我提他,一提他我就想亮子。 哎,你不知道,庄老头死了!陆彬这话一出,我和张迹都直了眼。我操,这扯的,把老头给扯蛋了,完蛋。 陆彬看我们都不知道,似乎很得意,接着说,这叫人为财死。老头想把他儿媳妇弄到咱们院实验室当管理员,请院领导喝酒,估计是院领导帮他把事办成了,老头喝得很高兴,喝着喝着就趴桌子上了。一帮人赶紧送他进医院,一检查脑血管破裂,路上就死了。 于是我们一阵唏嘘。 陆彬话头一转,那什么,今天放开吃,我请,当然从根本上还是公司掏钱。当年在你们宿舍打牌时没少抽你们的烟,这回我一次补偿。 我一阵惆怅,我说再加上亮子又凑齐一桌牌了。 哎,陆彬也跟着惋惜,是啊,他要不是碰上了庄老头,也不至于那么倒霉。 张迹说,其实老头就是不讲人情。难道这有学问的都这样? 我说是啊,他不是说咱用的专业课本有几章就是他编的么? 屁!陆彬一下子激动起来了,又变成了喷雾器。你们不知道,当年我不是在办公室帮忙么,有一回,老头把我叫到他那,说他最近正要出本专业书。叫我有空去帮他打打字,排排版。后来我去了,老头拿出几本别人写的书,跟我说,第一章,从这本书的这里开始打,打到这里结束,第二章照那本那里打。这样一凑合就算他的书了,我靠,感情我也能当教授。 于是我们第二阵唏嘘。 对了,老初怎么还不来,咱先点菜吧?陆彬说。 张迹说点吧,老初胃口好,点什么吃什么。说完就招呼服务员,先来捆青啤。 真想看看老初的女朋友啊!陆彬眼睛冒着光说,老初可是我的偶像啊,那牌打的,我现在也成天打牌,回回赢,他们都怕我了,哈哈,我也就是大学那会儿经常输给他了…… 说完老初携着女朋友翩翩而来,当然翩翩是指他女朋友,老初只能算腆腆而来。 老初咧着嘴给我们介绍,这是董欣,呵呵。董欣对我们礼貌地笑了笑,没说话。 我也是头次见到老初传说中的女朋友,长得是挺漂亮,居然跟纪文不相上下。以老初的形象,只有我们宿舍的舍训能解释了:老初以人格魅力取胜了。 我递给老初一根烟,老初讪笑着说,戒了戒了,抽烟有害健康啊,我看你们也赶紧戒吧。 于是我们第三阵唏嘘。 唏嘘过后,我心想要不是他老婆在,我非把他打到桌子下面去,大学那会儿满地找烟头的是谁? 看来,老初不光烟戒了,酒也快戒了,完全失去了当年学校里的醉神风采,倒是不停的给董欣夹菜,一派模丈作风。不由让人感叹,爱情才是挽救一个人的最佳良药啊。 喝得差不多了上厕所的时候,陆彬跟我说,我怎么看着这女的眼熟呢? 我推了他一把,操,但凡人家长得漂亮点儿的你都眼熟,咱当年的院花你还说像你老乡呢。 临散伙的时候,陆彬把我拽到一边,偷偷跟我说,我想起来了!她是我们公司一个经理的情人! 我微微皱了下眉头,半信半疑的斜眼看着他,真的假的啊? 陆彬小声说,那会儿我还当工程师,我们经理跟我关系不错,把他跟情人的照片在电脑上给我看,他在北京有老婆,那时我们在深圳一个项目上,呆的时间比较长,所以那家伙就又找了一个……我想起来了,越看越像这女的…… 我茫然的听着他的话,眼睛却注视着在外面路上拦车的老初,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十章 正人君子 最近公司里都在传言杰森要调去上海总部。 杰森回总部,秋艳菲估计也会跟着去吧,想到马上要摆脱秋艳菲的那副冷脸了,我也觉得很安慰,眼不见心不烦,管她高升不高升。 秦晓这几个月来和我的联系越来越多,自从知道我们是邻居之后,她就经常打公司的电话找我,主要是讨论一些关于设计的问题,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就是闲聊。有时候还来我家串串门,和我聊的也挺投机。 秦晓的出现,让我觉得原来长的漂亮的年轻女孩也不是都跟秋艳菲一样的。 今天,我一到公司,杰森就跟我说今天跟瑞士船厂正式签合同,然后第一笔设计费会打进来,所以下午下班后,我们请他们公司的主管吃饭,作为设计负责人,我也要去。杰森最近心情不错,说这话的时候面带笑容,然后拍着我的肩膀说,努力,最近有人事选拔。 我想,提拔还不是提拔你情人,我再怎么加班,连个工资都不涨。 接着我问杰森,去哪吃? 杰森说,新月,日本料理。 新月我去过,里面的日本菜很地道,价格也是贵的吓死人,我估计这一顿够我一个月工资的。 下午下班,我就打的奔新月了,到了一看,好家伙,他们公司不是没多少人么,难道这些都是家属?中国人外国人满满坐了一包间,秦晓也在,看来必有一顿好喝。 喝酒这事我还是有点谱的,毕竟当年在大学跟张迹他们也不是白混的,什么都没毕业就是酒量毕业了,而且还是以优异成绩提前毕业。 等到喝的时候我才知道,感情秦晓这小姑娘的酒量真不错,逢敬必喝,我一想,数十年里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喝酒的女的啊,估计酒量和我有一拼。一来二去,我就感觉她肯定喝的不少。清酒这东西,别看喝起来跟水一样,其实劲上来了也很要命。 席间杰森当着对方公司的人把我一顿海夸,说得跟设计过五角大楼似的,把一旁的秦晓听得一愣一愣地。幸亏我英文不好,要不人家肯定觉得我酒量特别差,没喝多少就脸红到脖子根了。杰森说完,那边公司的几个年轻人就非要和我喝,一看那架势就知道是想灌我。是呀,我们这边就三个人,杰森,秋艳菲和我,杰森是老总,秋艳菲是女的,他们也就只能朝我下黑手了。我客气两句,拿起杯子一张嘴就是一盅,一圈下去十几盅了还没见大喘气,他们几个一看这架势,直夸我酒量好,却再不见往上凑的了,我心想,我在大学里背老初那会你们还在吃肯德基呢,你们几个喝个清酒还在那皱眉头,还不知道是谁朝谁下手呢。 喝得差不多,准备散场的时候,因为只有一辆车,所以除了几个老外其他人都要自己打的回家。因为顺路,秦晓便提出和我一起打的走,秋艳菲在一旁不冷不热地说好啊,那你路上小心。我心想秋艳菲这语文基础真扎实啊,难道是大学时主修财务辅修汉语言? 我和秦晓目送她们公司一群人乘车离开,然后我说咱也去坐车吧。秦晓把脸转向我,说,我怎么觉得有点晕晕的呢?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她不是酒量大,是胆子大。 我就说你是不是没喝过清酒啊?你挺能喝啊。 她说是啊,刚才喝的时候没什么,现在一走动就有点晕晕的,要不先走走吧。 快到十月了,北方夜里的冷风吹过来让人浑身哆嗦。我和秦晓走在路上,秦晓似乎越来越难受了,也不说话就在我前面自己走,看她晃晃悠悠的样子,我上前也不便,不上前又怕她被车撞到,只好尾随其后,左顾右盼。我看她走出好远了一直也没说话,心想还是趁她清醒把她送回去吧,赶紧甩掉这个大包袱。我大声招呼秦晓打车回家,秦晓听到我说话就站住不走了,转过身来隔着老远冲我点点头。 我这一声喊,早有出租车停在了我身边,秦晓却站在原地没有过来的意思,我纳闷的走到秦晓跟前一看,吓了我一跳,一会工夫她怎么跟个红烧茄子似的,看来是清酒的后劲上来了。 唉,我叹了口气,心想年轻人啊,伸手把她架上出租车。 上车后秦晓就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不说话,车开动的时候,她一副难受的表情,我就说师傅你开慢点,这小姑娘喝酒了。司机师傅估计是害怕秦晓时间长了吐在车上,心想赶紧把我们送到了完事,正好大晚上的路上也通畅,师傅一车绝尘,开的跟驾车逃逸似的。 我正怀疑这车是不是四轮驱动呢,自己也觉得有点反胃了。我说师傅你慢点,飘来飘去的我想吐。这师傅正开得爽,突然听我说想吐,一紧张啪的来了个大减速,我倒没事,却看见秦晓张着嘴就朝我扑过来了。我也不是没练过,一看这架势那咱明白啊,我就见招拆招,把身体朝后一闪,当时我脑子里就浮现出黑客帝国里躲子弹的慢镜头,果然,我一躲开,就听见秦晓“哇”的一声就吐了,我长出一口气,心想我毕竟是老江湖了。然后就觉得腿上热乎乎的,把秦晓拉起来一看,果然没吐在我身上,吐在我腿上了。我从车里的反光镜里看见那师傅的表情跟我一样,一脸的痛苦,外加无奈。我欲哭无泪,伸出颤抖的手想掏点纸擦一擦,翻来翻去就是找不到。 师傅得到了事实的教训,后来车都开得很慢,慢得跟国家领导人开车检阅部队似的。秦晓吐完之后似乎舒服一些,歪着头靠在我身边好像是睡着了,她的头发垂在我手上,弄得我的手痒痒的。我不自觉地摸了摸她的长发。我看着她恍惚间竟觉得是看着李小萌,然后我就心想,看来我也喝醉了,都有幻觉了。我慢慢伸手把车窗摇下来,风吹进来,一股清凉。 到她家,我从她包里摸出钥匙开了门,把她扶到床上,她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看着她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的样子,轻轻给她把卧室的门掩上,心想,幸亏我是正人君子啊。 我在沙发上坐着休息了一会,拿杯子接了杯水喝,虽说她不重,可我也喝酒了,这会儿也累得我够呛。 水喝完了我站起来正打算拿着我的包走,一站起来感觉腿上凉凉的,我才想起我的裤子被她吐过了,还粘着脏东西。于是我走到卫生间,拿个毛巾蘸着水在那擦裤子。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也有点泛红,看来这清酒后劲是不小,我就想起自己当年来,也跟秦晓一样,逢敬必喝,不过我倒是没吐在别人身上过。而现在,我已经是酒场的老混子了,好久没有吐过了,似乎还有点怀念醉酒的感觉。 我这正拿水擦着呢,听见外面似乎有动静,我想该不会是秦晓又吐了吧,正想出去看下,卫生间门开了,我一回头,惊了。 秦晓迷迷糊糊地拿着块浴巾走进来,身上赤裸,雪白一片…… 我直接傻眼了,手里拿着毛巾就在那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秦晓看见我在也傻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把浴巾捂在身上,大叫一声:啊! 我忘记我怎么从秦晓家跑出来的了。我一直狂跑到自己家楼下才停下,一路上我脑子里就反复想着秦晓刚才光着身体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幕,同时还有四个大字:正人君子。跟牌匾似的。 停下以后,我心跳得扑通扑通的,突然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一股东西就从喉咙里涌进来,我“哇”的一声吐在了草丛里。我当时边吐边想,我这人真是虚伪啊,看见人家一女青年的裸体还在这吐的稀里哗啦的,什么人啊这是。 我在楼下的花坛坐了大半晚上,一直到身上烟都抽没了才昏昏沉沉的回到家。一进卧室,我扑通一声跌到床上,心想,最好这辈子不要起来了。 第十一章 又见亮子 早上醒的时候已经太阳高挂了。 我是被电话吵起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也有了不关手机睡觉的毛病。 电话那头张迹一副饱暖思淫欲的口气说,靠,还睡,都快10点了,出去玩玩吧,天不错啊! 我依然闭着眼有气无力的跟他说我困。 张迹说,你也不怕遭雷劈,大周末阳光明媚的,浪费啊,踢球去吧? 去你的,大晴天的哪来的雷。这话说完我就有点害怕,想起昨晚上秦晓的事,这事要是传到公司里,后果不勘设想,秋艳菲还不知道得在公司怎么给我造谣呢。 我愣着想事,电话那头张迹在里面喂喂喂,我说别喂了,你过来吧。别把你老婆带来,我再睡会儿。 躺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我把枕头立在床头上,想起刚才的那个梦来。我在前面跑,警察在后面追,回头一看,那警察还牵着狼,我心想,至于么,不就是看了个裸体么,也不用杀人灭口啊,正想着秦晓出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跟着她跑。跑着跑着秦晓停下了,对着我笑,我想你笑什么,一转头发现旁边是悬崖,秦晓面目狰狞的就走过来了……这时候张迹的电话就响了。 我就想兴许都是做梦呢?于是就把裤子从床下拾起来看,靠,水还没干呢。。。。。。就感觉一阵惆怅,想起老初当年作的一首打油诗:黑夜里我祈求上帝,上帝对我眨眨眼,放了个屁,于是我的世界翻天覆地。 张迹开门进来的时候,我还在光着膀子。 张迹看见我这造型,说了句:靠。进来后继续抱怨:你住这破地方,车还不让进,我又给停外面路边了,一会要是罚款你交哈。 我站那迷瞪着着眼看了他一会儿,说,别逗了,你的车谁敢罚啊,我刷牙洗脸去。 张迹说,那我玩会电脑,你速度。 我这正刷牙呢,张迹在外面就喊,你这破电脑上怎么连个游戏都没有,靠,就一个“传奇”。大学你还没玩够啊你,剩下的就全是图纸。林峥,我得说说你啊,没见你这么过日子的哈,你看你女朋友也不找,饭也不做,周末就在家装尸体,你的偶像是猪八戒啊你。 含着牙刷我就出来了,口齿不清的说,少贫了你,我们是地道的劳动人民,不跟你似的有国家养着,我们得工作!得吃饭!哪有工夫找女朋友,更别说玩游戏了…… 张迹说怎么听着这么别扭,感情我们都不用工作啊。 我说那当然不一样了,你们为国家效力,国家不会亏待你们的,人民就更不敢了。我们小打工的,累死累活的连个丧葬费都挣不出来。 张迹说我怎么感觉你跟个愤青似的,啊?有空去我们那坐坐,让党温暖温暖你。 我才不去,我又没逃税。我说完就进去了。 张迹大学毕业的时候考进了地税局,而且他也真是这块料,工作后这几年的时间,在单位混的风声水起,现在已经是地税局的重点骨干,前途一片光明,去年还买了车。所以张迹最常教育我的一句话就是:记住永远跟党走。相比之下,我就一直停留在他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了,至今以卖图纸为生。想想毕业这些年我得画了多少图纸啊,估计全打印出来烧一烧跟大兴安岭火灾有一拼。一样是画,人家画家起码还是想画什么画什么呢,我这倒好,不是曲线就是直线。更别提人家画家画好了画出名了。不过话说回来了,人家那是艺术,咱这撑死了算技术。一字之差,万劫不复啊。 到了科大,由于外面的车进不去,我们把车停在“聚闲庄”门口了,这的饭店老板跟张迹比较熟。不过话说这小城市里,张迹不熟的饭店应该很少,估计是没少花纳税人的钱。 科大的球场算是比较好的,而且踢球的人多,这也是虽然远我们却老喜欢来这的原因。但是好归好,我和张迹踢了一会儿就体力不支,跑到边上抽烟去了。 张迹一屁股坐到地上,喘着气说,要是大学那会,刚才那球我肯定就进了。 我咕嘟咕嘟灌下半瓶水,说,你那一脚踢的跟中国队似的,进自己门还有点希望。 张迹又是习惯性的来个动词,滚。 我俩一人一根烟正吞云吐雾。远处球场边,一对情侣在那吵架,女的正哭着,男的在那安慰那女的,忽然那女的说了一句什么话,推开男的转身就走了,男的就站那呆呆地看着她。 就觉得这画面有点眼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程慧来。 我问张迹,你什么时候结婚,哥们都等着你打响咱宿舍胜利的第一枪呢。 张迹说,快了吧,最近正跟女朋友讨论这事呢。 你呢,还是不想结婚?他又反问我。 我?我笑笑,可能会吧,将来。 八年前的夏天,张迹躺在上铺跟我描绘他将来跟程慧结婚时情景。我躺在床上思考到底爱不爱李小萌,下铺的老初鼾声震天。亮子坐在网吧的电脑前,思索着将来自己的网吧该装多少台机器。 在“聚闲庄”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张迹坚持要去海边兜兜风,于是我们就朝着海边开。 车里放着王菲的《红豆》。 还没好好的感受 醒着亲吻的温柔可能在我左右 你才追求 孤独的自由 有时候 有时候 ………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起李小萌来。 七年前,也是这个时节,也是华灯初上,那天是张迹告别普通朋友的身份正事被程慧“提干”的日子,我们决定出去闹一闹。像往常一样,我们宿舍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倾巢而出,只不过,地点换成了ktv,人物加上了李小萌宿舍的三个人:程慧、李小萌、还有老初的表妹。 那天程慧打扮的特有气质,上身是白色带镂空花边的衬衣外面套一件灰白色开领毛衣,下面是黑色裙子配短靴,标准的淑女打扮。而且在刚刚大一的阶段就用香水的女生怕是不多,但是我断定程慧肯定就用,难怪张迹在边上跟个蜜蜂一样。 其实直到那天,我们几个还都是很注意程慧的,要不是怕张迹提还钱的事我估计还会有人往程慧身边靠。李小萌就带着恶狠狠的表情直掐我,跟着眼看就要变天,吓得我赶紧说,程慧那件毛衣挺好看的,问问她哪买的,我给你买一件。李小萌知道我在敷衍她,一噘嘴扔下我一个人坐着,说,不理你了,我去唱歌。 李小萌拿起话筒说,大家欢迎著名美少女歌手李小萌给大家演唱咯~然后李小萌就唱了一首梁静茹的《宁夏》。我可以很负责的说,李小萌唱这种甜美型的歌配合她的气质简直无敌了,我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她唱歌,但是每次听到都跟第一次一样有感觉,跟fans一样陶醉,看着上面拿着麦克风摇头晃脑的李小萌,我突然升腾出一股自豪感。 没想到的是,多年后当我再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竟然一点甜蜜的感觉都没有,甚至相反。 李小萌唱完之后,做了一个芭蕾舞演员的谢幕动作,唉,可爱得一塌糊涂。 她再次坐回我身边的时候,我情不自禁的亲了她一下,李小萌睁大眼睛看着我,满脸不相信的表情,嘴巴都张大了,脸上掠过不易察觉的一抹红晕,接着嘴巴抿起来满意的点着头,很受用的样子,最后猛然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能在我左右, 你才追求孤独的自由…… 我想,现在的李小萌也一定在某个地方,或者就像今天的星空下,摇头晃脑的唱歌,只是,听众里已经不再有我。 想到这里,心头一阵忧伤飘过,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就像李小萌一眨一眨的大眼睛。 王菲唱道: 有时候 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 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我摸了把脸,转头跟张迹说,给我根烟。张迹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掏了半天,最后说,完,落在饭店里了。 我说,停车,我下去买。 靠,至于么?张迹不解的看着我。 靠,就是至于!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想抽烟。 好好好……张迹不耐烦的把车靠上了路边,伸手一指,从这个路进去找找,肯定有卖的,南京路,然后还加了一句,你他妈怎么跟个大烟鬼似的! 边下车我边说,你又不是没捡过烟头,也好意思在这儿说我。 当年我们宿舍都是烟民。但那会儿谁都不富裕,再加上有一阵亮子抽烟特别猛,吞吐量巨大,所以宿舍里经常断粮。抽烟的哥们大概有体会,赶上深夜断粮是相当痛苦的。没地方买没地方借,熬不住了就在地上找烟头。半夜打着手电瞪着大眼瞅地面,跟盗墓的似的,而小小的烟头就是那些珍宝,有时候这拨盗完了还赶上下一拨,保不准还抽个三手烟。这事我们四个都干过,张迹也不例外。 下了车就沿着小路走,走进去里面豁然开朗,到了一条大马路上,我猜就是南京路了。 沿着马路边走了好长一段才找到个烟摊,我赶忙走过去,跟卖烟老头说,来包红塔山。 九块一包。卖烟的老头懒洋洋的说。 我几乎是喊出来的,人家都卖七块啊,你怎么这么贵! 老头说那没办法,你没见这里是酒吧街么,租金多贵啊,你要不想要就去那些酒吧里买,夜总会也行。说完就斜着眼看我,那意思就是说老子就是明摆着宰你,要不你就忍着。 我熟练的打开钱包,拿出一张十元假币递给他。已经记不起这钱从哪来的了。 老头哼哼着小曲找给我一块钱。 点着烟边朝张迹车的方向走边想,跟我斗,哼,跟我斗的智商都是250。 这烟多少钱? 十六。 个姐儿的,这烟你卖我十六块?真他妈禾…… 刚走出几步,身后的烟摊上有人说话。 呵呵,又一个嫌贵的,真她妈禾,我就想这话听着耳熟啊。真他妈禾,呵呵,真他妈禾……然后我脑子猛的打了一个颤儿,我操!这是……我转过身去,瞪大了眼睛。 亮子!! 我大吼一声。 第十二章 疑虑重重 身后十米之外的烟摊上,一个穿黑色皮衣的人机警的回过头来看我。 烟摊上不甚明亮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棱角分明的面孔,眼睛发出敏锐的光。 真是亮子!我表情异常兴奋,嘴里却在骂着,靠,你大爷的!你死……我边说边朝他走过去。 我的“哪去了”三个字还没说出来,他突然把烟朝摊儿上一扔,猛的转身就开始跑。 我咧着笑的嘴都没合上,就又张大了,我愣住了,张着嘴眼睁睁看着他跑得离我越来越远,这才反应过来,在后面急得大喊,亮子,是我啊,我操,你跑你妈啊!我操你大爷的!我…… 我边骂边追,追出没多远,就看着他跑出我的视线,消失在一个路口。 烟摊上的老头和路边寥寥几个行人都停下来望着我,跟看漂亮宠物似的。我却不知道该看哪里,该去哪里。 又匆忙跑到那个路口,在这条充斥着酒吧夜总会的各式霓虹灯箱的路上,不时有衣着妩媚的女人从我身边走过,带着半醉的眼神打量我。不远处烂醉的中年男人在两个妖艳女子的搀扶下在墙角呕吐,风吹过来一阵难闻的酒气,几个保镖打扮的高大男子警觉地盯着我。我站在色彩迷离的灯箱下,呼吸着周围混合了各式酒味的浑浊空气,茫然的望着这个一直闻名却未来过的地方,这个在夜色下倍显妖媚的城市角落,在此刻让我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我喘着气站在路口,睁大眼睛看看自己身上,又转身看看左边,再看看身后,跟丢了钱包似的。我就纳闷,是什么东西让他看见我就跑呢? 站在那里,头脑里巨大的疑惑猛烈的冲撞着头盖骨,一股无处渲泄的怒火憋得我胸口直疼。遥远处传来海边浪花撞击堤坝发出的哗哗的声音,像是几个世纪前的回响。 我就想起张迹大四时在网上的签名:是什么,呼啸着朝我扑来,带走一切。 我呆呆的站着,手机响了起来,我以为是张迹等不及了,看也没看就接起来,大声说,我看见亮子了! 电话里传出一阵沉重的呼吸声,林峥,你,在家么…… 是个女孩。我的耳朵在听着,声音却并没有进到脑子里去,脑子仿佛已经蹿出了头盖骨,跟着亮子跑了…… 他为什么要跑呢?我真是郁闷了。 我头好疼,在发烧,你能不能,送我去医院……秦晓的断断续续。 听到这里我才回过神来,发觉秦晓的声音确实带着生病的气息,梦呓一样的话伴随着沉闷呼吸从耳边传来。 完,我想,昨晚上都搞出后遗症来了。那你在家等我,我一会儿到……对秦晓的愧疚在此刻终于战胜了对亮子的疑惑,我关切的说。 嗯……秦晓的声音气若游丝,接着是嘟嘟的盲音,我站在这条灯火绚丽的路上,忽然感觉到些许凄凉。 回到车上时,张迹带着疑惑的眼神打量我,嘴里抱怨,你回学生超市买烟啊你! 学生超市是我们大学宿舍楼里的一个小超市,那会儿买烟都去那里。 我看着他茫然的说,我看见亮子了。 张迹愣了,什么? 我说我他妈的看见亮子了! 在哪!?张迹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直起身子脑袋四下张望,活像个土拨鼠。 我无力的摆摆手,说,别看了,送我回家,路上跟你慢说。 一路上,亮子奔跑进黑暗里那一幕总在我眼前晃悠,我靠在车座上,脑子里混乱得像是在排练《三国演义》。 保安不让张迹的车进去,我正憋得难受,一通狂骂。车进到小区里,张迹在车里等着,我独自上了秦晓家的楼。 按下她家的门铃,我的思绪却停留在那个满眼霓虹的路口。 找谁?一个中年女人隔着防盗门问我。 啊?我诧异地看着眼前这女人沧桑的脸,心想秦晓怎么病成这副样子了?然后我又抬头看看门牌,才发现自己是在三楼。 对不起,对不起,走错门了,我赶忙道歉。 神经!“砰”的一声门关上了,震得我缩着脖子不自觉的朝后一个趔趄。 我哭笑不得,摇晃着脑袋无奈地叹气。又上了一层,看着四零二的牌子,我定了定神后小心翼翼地又按了下去。 门开了,秦晓捂着肚子站在门口,脸上红红的,眼神迷离,一身的病人风采。 我赶忙扶她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就感觉这屋里又热又闷,一看墙上,原来她把空调打开了。摸了下她的额头,不觉吓了一跳,我靠!我说,你脑袋怎么跟个电热壶似的,你没感觉啊?秦晓靠在沙发上,手按着肚子,闭着眼睛顾不上跟我说话,过了两秒钟,沉重的呼吸中带出几个字:肚子好疼。 肚子还疼……我感觉有点慌乱。 走,赶紧去医院!说完就把秦晓扶起来朝门口走。刚打开门,楼道里一股冷风就灌进来,我明显感觉她的身体哆嗦了一下。 你站好,我去拿外套,说完我就跑回秦晓的卧室,打开衣柜翻腾着找外套,无意间看见几件内衣,秦晓昨夜的裸体又在眼前晃荡。 下楼的时候,秦晓晃晃悠悠地,脚下跟国家队似的没准头,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扶下一层楼。算了,顾不了那么多了,心一横,把她背起来就下楼了。 张迹看到我背着秦晓出来了,先是一愣,接着就带着无穷含意冲我笑。 护士先给秦晓打了一针,然后安排到病房里,挂上了一个吊瓶,给她吃了一把药。 这病房就秦晓一个病人,其他床位都空着,所以很安静,秦晓吃药后也很快就睡着了。 我想起刚才大夫跟我说的话:发烧,阑尾有点发炎,幸好不是很严重,先住院观察看看。 我走出病房,张迹站在走廊上抽烟,我无奈的摇头。 张迹说,你小子行,有女朋友了也不告诉我,你真仗义。 我说滚,一个普通朋友…… 张迹气势磅礴的给我来了一串反问句:靠,我堂堂一个国家干部,你当我是孩子?普通朋友病了给你打电话?普通朋友你就背人家?普通朋友你就一脸杨白劳?普通朋友…… 我胸闷,我说打住打住,没完了你还。然后我就苦笑,心里补上了一句,普通朋友你就看人家裸体? 我说那七百块我取了钱还你。刚才交住院押金,我钱不够,幸亏张迹身上带的多。 嗯……张迹叼着烟含糊不清的说。好像我们大学宿舍的人什么好的传统没留下,就剩下仗义了。这一点我一直心里很感慨,四个兄弟都挺不错的,想到这里,不觉又想起亮子。 我扔给张迹一根烟,自己点上一根烟,又问他,你说亮子干吗要跑呢?他见了我跑什么? 张迹说,你妈的一路上问了八百回了,我怎么知道。 我摇摇头,感觉很困惑。 或许,这些年他混的不好,不想见你? 我说不可能,亮子为了我他妈的挨过刀,我能瞧不起他么,他就是要饭也是我哥们。 张迹就低头不说话了。 那是我们上大三的一个晚上,我,张迹,亮子,程慧,李小萌去校电影院看电影。那破电影院一向是随便坐的,根本没有对票入座这一说。结果那天来了俩体育部的小子,指着我和李小萌的位置说那是他俩早占好的座。当着李小萌的面我自然不能忍气吞声,就跟他们吵吵。我想那天我肯定是有点发昏了,没说三句就动了手,亮子也加入进来,我们在昏暗的电影院里一场混战,那俩小子被揍跑了。这事我经历过,他俩肯定回去叫人。我安排张迹把李小萌和程慧送回学校,我和亮子赶紧回宿舍。 在回去的路上我就开始打电话,叫足球队的哥们抄家伙赶紧来。结果快到我们院的时候后边就追上来了,十多个人拿着家伙在后面撵。亮子拉着我疯跑,跑到一片树林时他大吼道,叫人!快。说完就调头进了图书馆,我一边朝宿舍楼那边狂奔,一边回头看,几个人追在我后面,还有人进了图书馆,路灯下一道白光闪过,那是刀。 刚跑到操场,后背就挨了一棍,我没顾上多想,一个急停步绊倒一个,摸起地上的棍子乱抡一气,心想今晚上怕是要躺在这了。接着就听见不远处一声咋呼,楼道里出来一群人。很快场面混乱起来,我猛然想起亮子,顾不上这里,拔腿朝图书馆跑。进了一楼,我大喊亮子的名字,愕然发现拐弯的一个小走廊里,玻璃碎了一地,亮子躺在地上呻吟着,鼻子嘴上都是血,我把亮子扶起来,发觉手上湿湿的,回头一看,他背后的衣服开裂,一条长长的口子斜在背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淋。我红了眼,打电话叫人来抬亮子,自己又冲了回去。 那晚上,四十多人的群架是近年学校里最大的一次斗殴。六个人进了医院,我俩差点被开除。 那天,电影院放的是周润发的《阿郎的故事》。 想到这里,我不禁转身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下,只有远处的山顶上一闪一闪的,那是信号塔。它到底指引我们一条怎样的道路? 忽然想起什么,我说南京路是不是挺有名的? 张迹撇了下嘴,说,夜总会,迪厅,酒吧。什么都有。然后反问我,你没去过? 我茫然的摇摇头,我说亮子怎么会在那? 张迹说,估计是在那玩吧。那地方挺好的,美女多,小姐特漂亮。 我苦笑一下,我说你他妈的成天在外面鬼混,小心纪文揍你。 啊!对了,纪文坐今天晚上的飞机回来!张迹说着拔腿就跑。在楼道里喊了一句,好好照顾你女朋友! 我看着他奔跑的身影,忽然感觉很羡慕他。 八年前,我跟李小萌牵手走在校园里时,他还在为了怎么把程慧约出来苦恼,他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摔酒瓶子时,我和李小萌在校园外的雪地上相拥而立。现在,他有了新女朋友,我却仍在回忆当年。我就像一个靠燃烧记忆取暖的干瘪老头,等到记忆都烧光那天,或者重生,或者冻死。只是不知道这会是哪一天。 张迹说,你一直就活在回忆里,像个孤魂野鬼。 第十三章 那些烙印心底的故事 我把烟掐了,走进病房。 秦晓的睡相像个孩子。 看着她躺在病床上,呼吸有点沉重,发烧使她圆圆的脸蛋红仆仆地,像个大苹果,我不自觉笑了一下。两天里已经两次看见她这样子了,昨天是醉酒,现在是生病。秦晓一直给我的感觉就是活泼开朗,有年轻女孩的朝气,对工作生活积极向上。以前跟她聊天的时候知道,她在这里没什么朋友,更别说亲人了,毕业的时候,同学都选择留在了苏州,稍远点就去了上海,只有她离开家跑到了这个陌生的北方城市,所以我更加觉得她挺独立的,也很欣赏她的勇气。但此刻看着她入睡时的样子,又让人感觉很柔弱,大概无论多坚强的人都有软弱的一面,特别是生病的时候,都渴望被人像孩子一样关心和照顾着,何况她终究是个女子。 这一天折腾,感觉身心疲惫,就背靠在病房里的窗户前,找个舒服的姿势抱着手就这么站着看她,不禁想起了李小萌跟我吵架后的那次生病。 我和张迹,是彼此爱情路上的见证者,我眼睁睁看着张迹在这条路上起起落落,时而兴奋,时而缠绵,时而沮丧,时而愤怒。如果哪天张迹结婚了,我一定很替他高兴,因为他终于结束了这条崎岖的道路。 程慧的父母都不是等闲之辈,父亲是当地教育局的一把手,母亲是卫生局的二把手,从小到大,父母都没有放松对程慧的教育,不能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起码也通了一半。程慧的母亲是从医院出来的,所以希望将来程慧也能在医院里安安稳稳的上班下班,程慧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考了医学院。在父母的严格教育下她也出落成现在的大家闺秀。 所以,那时候我坚定的认定程慧是那种一切以学业为重,又很在意周围同学对自己看法的女孩,而且我估计她和张迹谈恋爱也是背着父母,李小萌也确实是这么告诉我的。 所以当我看见程慧每天和张迹在学校出双入对,一副旁若无人的甜蜜二人组的表现时,不能不说非常出乎我的意料。可能,真的是张迹坚定不移的行动感动了她。 如果说李小萌是粘在我身上的口香糖的话,张迹和程慧就是不折不扣的双面胶。还是特强力的那种,虽然开始粘的时候费点工夫,可是粘上了就怎么也分不开了,至于程慧的高中男朋友的事,那时候我已经不需要替张迹捏汗了,我估计就算他高中男朋友打个飞机从西安赶过来,不拿菜刀是劈不开了。 粘,太粘了,和他俩一比,我和李小萌就跟常年冷战似的。 这在无形中又给我施加了压力,哪天我失踪一下,李小萌就不依不饶的拿他俩教育我。有一次我和老初去上网,刚到网吧坐下李小萌就来电话了,问我在哪,我怕她又找我去她学校,就说我在上课呢不能打电话,我就把电话挂了。我这正拿把“狙”瞄准呢,电话又响了,我一看是她,没接就把手机关了,我想好了,她要问我,我就说手机没电了。 晚上我刚回宿舍,李小萌就怒冲冲的把电话打到宿舍来了,一副兴师问罪的口气。我跟李小萌说,给我点空间,我也有自己的事啊。李小萌说,人家张迹和你同班同宿舍,为什么他就能天天陪程慧,你还跟我说你上课,你分明就是不爱我了。我最厌烦李小萌动不动就说这句话,什么事情都能牵扯到我爱不爱她的问题上,就好像她从跟我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就是为了不断证明我就是不爱她似的。我接着就感觉一股无名怒火窜出来,我说,我出去上一会网就不爱你了?张迹是张迹,我是我,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就是不喜欢成天像身边跟着个特务似的,做什么事都不自由!我越说越生气,我说我又不是犯人,凭啥做什么都得跟你请假啊?!说到这里李小萌的电话就挂断了,此后两天没给我打电话。 这是我和李小萌的第一次吵架。 两天后,张迹晚上回到宿舍,戳了戳躺在床上的我说,跟李小萌吵架了? 一听就知道是程慧告诉他的。正窝火呢,正好逮着个自愿送上门的,就劈里啪啦的把脾气都发他身上了,足足说了二十分钟。跟外交部发言人似的,强烈谴责了李小萌的种种恶行以及张迹跟程慧成天粘一起对李小萌造成的攀比心理,间接给我造成的压力。张迹就在那站着跟个没完成作业的小学生似的听我数落他和李小萌。最后看我说完了,张迹就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我从上铺摔下去:李小萌病了两天了,还在医院打吊瓶呢。 我打个的就奔医院了,一路上都在心里思考着怎么说才能让李小萌不生我气。可是当我推开病房的门见到李小萌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因为我进去第一眼就看见李小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委屈地看着我,眼泪瞬间就蔓延出来。此刻我又变成了那个没完成作业的小学生。我坐在李小萌的病床上,低着头不敢和她对视,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李小萌的眼泪跟小桥流水似的,有时候我就在想,李小萌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到底流过多少眼泪啊,真是车载斗量的。我决定面对错误,我抬起头说:你……怎么样?我不说话还好,说完李小萌的眼泪终于从细水长流变成黄河决堤似的涌出来,她猛然坐起来紧紧抱住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全流到了我脖子里,热乎乎的。我感觉她的手臂竟然抱的那么紧,似乎是抓住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一样。我傻傻的让她抱着,不停地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李小萌出院那天,是我生平第一次买花。 我不是那种喜欢矫情的人。看着《英雄本色》长大,从小到大都拿“小马哥”当偶像的我,一直觉得买花花草草这种事压根就不是大老爷们该做的。但是李小萌喜欢,其实不喜欢花的女孩又有几个呢,特别是李小萌这种类型的。有时候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跟突然想起来似的说:你都没给人家买过花……我就说那么俗气的事我不干,她就嘟着嘴老大不高兴,后来念道的次数多了,我就说,好好好,买,买。她又说,我才不要呢。我就感叹:女人啊,真是善变啊。 李小萌看见花又看见我的时候,笑魇如花,乐的跟要咽气似的。我说:现在不生气了吧。她亲了我一下,挥着手臂大声宣布:原谅你了!还是可爱的一塌糊涂。 于是在一个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好日子,李小萌光荣的出院了,我和她又手牵手走到了爱情的康庄大道上。李小萌大病初愈,心情好的跟这天气一样,又习惯性的蹦起来,我说你安静点好不好,不能好好走路么。她才摆着老大不乐意的表情,乖乖的走在我身边。 我问她怎么会突然又感冒又发烧的,巧得跟拍电影似的。 她说她那天挂了我电话之后心情很差,跑到校园广场的椅子上坐着哭了大半个晚上,哭得都快上不来气了,越哭越气,一想说不定那会我还在床上睡大觉呢,越想越郁闷,就跑回去睡觉,谁知道怎么都睡不着,于是爬起来去洗衣服。后来洗累了回宿舍去睡,迷迷糊糊就发起烧来了。现在想想可能是夜里洗刷间的风太大了吹的。 我就说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故意把洗刷间窗户打开,让风吹病了博取我同情。她就拿脚踢我说我没良心。其实一点也不疼。 那我说你病了干吗也不告诉我,自己就跟医院躺着,女强人啊你?她说她到了医院,程慧当时就要给我打电话,被她拦住了,说正生气不想见我。程慧拗不过就没打。然后医生一针感冒针下去她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天,其实那时候心里就希望我来了,但是出来的时候也没带手机,想也没办法,等到下午老初他表妹来看她的时候,她问我有没有打电话找过她,“初妹”说没有,她当时就特生气的哭起来,估计“初妹”回去肯定把这事跟程慧说了,然后程慧就告诉张迹了,张迹又告诉我,跟多米诺骨牌似的。 我的头脑里就泛出李小萌在医院刚见到我时眼泪汪汪的样子,楚楚可怜。 李小萌说以后我们别吵架了行么。 我说好。 她说你保证。 我说我保证。 她说这样还不够,以后就算吵架了也永远不许说分手。 我说好。 李小萌接着就把头偎在我身上,很满意的样子。 后来我一直都记得那天李小萌偎依在我身上喃喃低语着说这些话时的样子,我想,李小萌那时肯定心里想着就这样靠在我身边一辈子,因为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我静静的注视着秦晓。看看看着,恍惚间觉得躺在床上的人变成了李小萌。李小萌那双含着泪水的大眼睛仿佛也正委屈地看着我,终于眼泪流出来,流到枕头上,流进我心里,汇成河流,化作海洋,随着我的思绪潮起潮落,终于把我湮没。多年来沉积在梦里的那个回眸,此刻在眼前泛展开来,我忽然感觉心口一阵剧痛,一下子蹲在地上,一股莫名的忧伤随之涌了出来,笼罩着我的身体,让我无法呼吸,似乎是在提醒我什么。 我才发觉,原来,我是爱李小萌的。 我一直以为我忘了,可此刻的剧痛,让我清醒,有些人是寄居在心里的,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她永远活在那里,而我永远都无法将她赶走,就像自己的背影一样,一回头就能看见。 六年前,我一直在思考自己爱不爱李小萌,六年之后,我终于明白,可是……李小萌,你又在哪里。 到了晚上八点多钟,我看秦晓还在睡,就到街上买了点吃的,还带了一碗白粥。我记得李小萌曾告诉我,发烧会使人的味觉产生变化,只想吃清淡的食物。 到了秦晓的病房,发现她还在睡,估计医生开的药里有催眠的成分。瓶子里的液体已经下去了大半,不过这个大瓶子看来还要慢慢地滴上个把钟头。 我把东西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天已全黑,窗外,远处的马路上车灯汇成的河流长长的延伸出去,将城市的喧嚣的夜色切成两半,两旁居民楼里的灯光在流动的车河中显得分外安静。 突然想起我是不是得跟公司请个假,看秦晓这样子,明天怕是上不了班了。我拿出手机,想来想去还是拨了小赵的电话。秋艳菲现在的情况我可不想去惹她,说不定她正跟杰森在哪大吵呢,我可不想自找烦恼。 呵呵,林哥,明天开始放十一假了呀,你忙糊涂了吧。小赵听说我要请假乐了。 哦,怎么又到十一了,日子过得真快啊,我想。 对了林哥,今天公司开会了,杰森调走了,你猜调哪? 还没开口,小赵自己说了出来,猜不到,他妈的调回挪威总部了! 我还真吃了一惊,不禁“啊”了出来,确实没想到……前阵子都传他调到上海,那秋艳菲怎么办?刚想到这,小赵就像会猜我的心思似的,说,今天你没来真是可惜了,公司可热闹了,秋艳菲和杰森打起来了!哈哈,好像是杰森自己回挪威了,没管秋艳菲,秋艳菲直接怒了,跟杰森摊牌了,在会议室里吵闹着说要给杰森老婆打电话,我们在外面的都听得清清楚楚,哈哈,估计这女人气疯了。 我不禁摇摇头,心想,情人啊,毕竟不是正式职称啊!人家杰森在挪威有老婆孩子,难道还能把你也带回家?把他惹恼了,炒你没商量,这回人家调回总部肯定是升迁,你还敢跟他闹?秋艳菲啊秋艳菲,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估计真是气疯了…… 挂了电话,我就感觉这两天真是风云变幻,一下子改头换面了。光是说我自己,两天里,先是无意中看见女青年的裸体,然后是亮子莫名其妙的出现又消失,现在我又到了医院里,而且看来今晚上也要在这过了。 我想起老初说过一句话,生活就是一个善变的女人,而乐趣就在于永远让你无法猜测。 老初颤抖的双手和乱糟糟的头发又浮现在我面前,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想到这我走到走廊上,点上一根烟,拨了老初的手机。耳边,沉闷的电话盲音响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听见老初那略带沧桑的声音。多年前一个宿舍里吃睡的人现在却找不到了,我想到亮子渐渐跑远的身影,心里有一点点失落。这层楼上没什么人,所以走廊也没开灯,不远处一个病房门口也有个人靠在窗前抽烟,看来陪床是挺无聊的。我背靠在病房门一侧的墙壁上,置身在这一小片黑暗之中,烟头上微弱的星火在眼前闪烁出一个光点,微不足道,感觉更像是在挣扎。 忽明忽暗的脆弱星火中,很多零碎的片断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冬天,晚上十一点多我回宿舍,刚推开门,一股很浓烈的酒气就扑面而来,我本能的捏起鼻子,发现老初正在拖地,亮子和张迹醉倒在床上。我感觉很意外,心想怎么颠倒了。就问老初,你怎么没事?他俩怎么喝成这样?老初见了我也是很无奈,抓了抓本来就已经乱糟糟的头发,叹着气说,到了饭店他俩就开始拼酒,我还不明白,你说张迹失恋了,亮子跟他起什么哄啊,还有隔壁宿舍小懂跟陆彬他们,总算逮着机会报仇了,拿白水当白酒敬他们,他们也在那胡喝,疯了。 我又问,吐了没?老初白着眼反问我说,没见我拖地么?唉,他晃了晃脑袋又说,在饭店时就吐在洗手间了,吐完回去又接茬喝。你知道喝到最后怎么着?真够可以的,椅子都坐不稳了,出溜到桌子底下了,两个人就在桌子底下坐地上喝,拽都拽不出来,你是没见他俩那造型,说到这老初弄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然后老初突然凑过来低声说,亮子他哥好像跑了。 我纳闷的说,他哥不是开网吧么,跑什么? 老初没回答我,却抬头看着宿舍的灯泡,似乎在酝酿情绪,果然,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说,人生难测啊。说完似乎感觉不够深刻,余兴未了又跑到外面的阳台上,大声的吼: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不必伤心不必难过……我怕他大晚上的把狼招来,拾起地上的拖把就甩过去了。 后来我们知道了,亮子他哥的网吧关门了,后来听说去了一帮人砸开门把电脑都搬走了,他哥欠了很多钱,为了躲债,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猜测这事对亮子的打击其实挺大的。因为自那以后,亮子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再没提开网吧的理想,每天都在宿舍里抽烟,一天难得说上几句话,对什么都不在乎了。最要命的是,他对上课也没有兴趣。每次一到课上点名的时候,我们三个就得轮流替亮子喊到。交代一下,亮子的真名其实挺牛b,跟一台湾歌星重名,叫张洪亮。 但是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常有好花不长开。不久我们系来了几位新老师在课上旁听,据说下学期正式开始教我们。其中还有一位半截身子已经坐到棺材里的老头,是什么学术权威,听说是学校为了加强我们院的师资水平特地从别的院系调过来的。这人就是庄老头。老头身体这个虚弱啊,我们见了都不敢一齐鼓掌,怕风大了给他吹倒了。一看这满头银发的喘气都困难,用老初的话说就是挣钱回家好打口好棺材。话说新来这几位还都特谦虚,喜欢坐最后一排,他们这一坐,我们就老实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替亮子喊到了。所以后来每次老师点名到张洪亮无人应答的时候,就听见后面几位老师小声议论着什么。 话说有一次晚上我们四个去网吧通宵。第二天早上我们三个赶回来上第一堂课,亮子却还呆在网吧不回来。我们三个到教室的时候已经上课了,只剩最后一排有座,最边上正是庄老头端坐着。趁老师转身时我们迅捷无比的冲了进去,若无其事的坐下,接着就拿出课本饱含热泪的望着前方,一副跟黑板相见恨晚的深刻表情。 过了一会,亮子竟然也来了,我猜他肯定是没带宿舍钥匙。就剩下和庄老头邻座的一位置了,他迷瞪着眼皮从后门进来,走到后面,“噌”的一下拔地而起翻进来,吧唧一屁股就坐下了,我看见旁边的老爷子猛地打了个哆嗦,歪着嘴看着亮子直喘气,明显是血压高了。老头惊魂初定,抚了抚胸口刚转过脸去,亮子又扑通一声趴到桌子上,我看见老头明显的又是一个哆嗦,眼看喘着气就要朝后倒,估计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了这么猛烈的冲击。一边的老初赶紧捅亮子,小声说,起来,别睡。亮子被捅起来,努力撑开眼皮不明所以地看了老初一眼,又转过头奇怪地打量一旁的庄老头,表情跟看梵高的抽象画似的,估计还困惑呢怎么班里还有这么大年纪的学生?老头见亮子终于看见他了,就放心了,顺了顺气,心想你这学生终于觉悟了吧,看见我老人家害怕了吧,这架势是准备道歉呢吧,就满脸期待地看着亮子。结果亮子盯着他看了两秒钟,扑通一声又趴下了。 那次课是三节连着上的,亮子就在那足足睡了三节课。下课了,临走的时候,老头颤抖着伸出“学术权威”的手拿起亮子的课本,看了看名字,终于恍然大悟。 一直到毕业,亮子在他老人家的课上就没及格过。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但是悲剧却总是喜欢集体上演,一起转来的几个年轻老师也争先恐后的向爷爷看齐,齐刷刷地给亮子不及格。 其实也不能怪老师,这几位老师都记住亮子这么个学生了,所以他们的课上,必点的一个名字就是张洪亮。亮子的脾气也怪,打死也不去上那几个老师的课。有时候刚上课时没点名,我们就想真是菩萨保佑啊,亮子终于躲过一劫,就感觉心里很安慰。到下课的时候,老师临走前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对了,张洪亮今天来了么?全系同学齐刷刷地回头看最后一排,就看见我们三个抱在一起泪流满面。 不过老师对待学生还都是挺照顾的。我们考50分,老师一照顾就给个及格了,到亮子这,老师一照顾,明明考了50,老师就给他45,照顾5分的考勤分。 平淡的生活看似波澜不经,现在想来,却在暗中酝酿一场沉重的落幕,只不过,不到最后,我们都浑然不觉。 毕业前三天,亮子接到学院通知,他不能毕业。因为学分不够。 生活,就像一个擂台上的对手比赛,你给它一拳,它就还你一脚,而且摔得你爬都爬不起来。 亮子去找过院领导,院领导让他去找系主任。亮子摔了门就回来了,因为系主任就是庄老头。老头是肯定不会帮他的,说不定还幸灾乐祸。 就这样,亮子没有毕业。后来他父母托了很多关系,终于给他办了留级一年。我们不知道亮子那一年是怎么熬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头故意为难他,一年以后,亮子在老头和那几个老师的课还是没及格,眼看毕业又有困难。他终于去求老头,老头话说的估计难听点,亮子就和他吵起来,把他桌子掀了。老头一状告到学校,添油加醋的说亮子去办公室闹事把里面砸了个稀巴烂,还动手打了他。学校勒令亮子马上退学。两天后,亮子就从学校失踪了,此后杳无音信。 (悄悄告诉你一段真实的往事) 第十四章 任我思觉失调 我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地上那些烧尽的烟头,却觉得伤感并没有终止,反而愈加蔓延开来。生活就像是上演一出轮回,最终我们又碰面了,只是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我打开窗户,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无从招架。 2004年夏天,那个闷热的午后,我和张迹,老初在“青楼”里喝着扎啤畅想明天,亮子从学校里静静离开,站在某辆开往外地的长途车前,不知生活的方向。 手机响了,我怕吵醒了里面的秦晓,看也没看就接起来。 还在医院?张迹懒洋洋的声音就传出来。韩国肥皂剧的声音也一起传出来,看来他到家了。 明天找人聚聚吧?我女朋友回来了,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好久没灌老初了。 我说你就知道欺负人家老初,人家老初现在老婆孩子的容易么。 靠,我这是看他成天在家伺候老婆,怕他累着,我这是解放他。到底怎么样? 我说是啊,你是毛主席。不过我这还不一定呢,明天再说吧。 你完了,你开始跟老初一样了。张迹说。 去你的,我笑着骂他,我这是出于同情心。 狼子野心,张迹说完立刻挂了,没给我留反驳的机会。 林峥,你在外面么。刚挂电话,秦晓软绵绵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来,声音不大,但我正好能听见。 我快步走进去,就看见秦晓已经醒了,正准备坐起来,我赶忙帮她把枕头靠在背后。我说你感觉怎么样?秦晓摇了摇头,说,一晃脑子就疼。我说发烧都这样,那肚子还疼么?她说不疼了。我就放心了,发烧打一针就好,阑尾炎严重了就得开刀。我说你想吃东西么,我买了粥。秦晓看看我,突然脸上有点害羞的表情,低下头说,没想到要麻烦你来照顾我。她的表情让我不自觉想起昨天晚上,我胡乱应付说,没事,应该的。话刚说完我就后悔了,什么叫应该的,难道我这是看完人家裸体后的补偿么?好在秦晓似乎没有这么想,又说,我刚才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跟我说话,就醒了,发现原来是你在门口讲电话。这话说得我心里挺愧疚,感觉自己陪床的义务没尽好被人逮住一样。我说你先吃点东西吧,你晚饭都没吃。秦晓点点头就要伸手,我赶忙把她手按住,说,你干吗,没见还插着针呢,你想血倒流啊你。我说这两天你就别动了,反正放假了,等阑尾炎彻底好了再出院,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正好也补偿下错误。说到这我感觉特别不自在,最后一句说得特别小声,感觉脸都发烫了。秦晓听到这话,刚才还是好好的表情忽然就不对了,低下头不说话。 唉,人家这是心灵受到创伤,不跟感冒发烧一样打个针就能好。想想秦晓一年轻女大学生,男朋友都没有,刚步入社会不到仨月,就栽在我手里了,充分见识了社会的污浊不堪,这对人家的心理得造成多大阴影啊,让人家一热血小青年怎么看待这社会啊,怎么继续创造美好明天啊,我这是把人家往愤青路上逼那,我自己没成愤青,没想到成创造愤青的了。 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惭愧,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人家小姑娘,我突然问秦晓说:秦晓,你恨我吧? 秦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抬起头看着吊瓶,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说,药快滴完了,说完眼泪终于还是流了出来。 我一看慌了,心想这下搞大了,都把人家搞哭了,我怎么这么傻啊,这情形我提这事干吗,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我怎么这么败类啊。我慌乱中不知道怎么办,急得说:秦晓,我对灯发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错了啊!说完我就拿手拼命的拍脑袋,好像拍的不是自己的脑袋一样。 突然间我感觉秦晓抓住了我的手,我抬起头来,看见秦晓眼睛直直的看着我,眼神里散发出的东西让我觉得害怕。然后,我就听见秦晓说,林峥……你愿意娶我么? 我一下就感觉有点缺氧,脑袋这下真不是自己的了,转都转不动,跟锈住了似的。我就这么看着秦晓脸上的眼泪,半晌我才反应过来,心想她怎么这么极端啊,没必要因为这点事就这样啊,这怎么行啊,我一直拿她当客户看啊,客户是上帝啊,见过娶上帝的么?再说这算什么事啊。我就解释说秦晓啊,我对灯发誓啊,我真没看见什么啊,我都没看清楚哇。 秦晓流着泪说,为什么不要我……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就想这话什么意思啊?然后秦晓忽然想到什么一样,一把甩开我的手,眼泪开始泛滥了,哭着大声说,那我怎么办啊!说完呜呜的就哭起来了。 我被她甩得愣愣的,就这么蹲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办。脑袋里乱的要命,跟崔健在里面开演唱会似的。我听见秦晓在我身旁哭得越来越伤心,心想,还不如把我法办了呢。 我想起吕秀才的话,子啊,带我走吧!换到我这儿就是:警察同志啊,带我走吧。 我看见门口有个人伸进脑袋来在那看,我正好憋得难受,就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吼了一声:操!回家看你妈去!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我靠在门上,看着坐在床上的秦晓正捂着脸哭得伤心,瞬间,愤怒又全部变成了无奈,心里跟翻了五味瓶似的,思维混乱到了极点。我坐在门旁边的空床位上,掏出一根烟,点上吸了几口,感觉稍微平静一点了,平静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奈,外加无策。我心想我可怎么收场啊。 我正无奈着,啪的一声门又开了,护士进门看见秦晓哭得那么伤心就气不打一处来,冲着我就开火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是她家属吧,她都烧成这样了,你还冲她发脾气?我隔那么老远都听见了,你还在这抽烟,你知不知道病房内不准吸烟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要抽出去抽好不好,你说你这么大一人了,看着也挺正常的…… 我在她劈里啪啦的语言轰炸中就感觉刚刚平静点的脑子又乱七八糟了,得,崔健的演唱会又开场了,还有嘉宾登场呢……我在她的指责声中慢慢走出病房,把门带上,我就听见护士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素质…… 我一转身,就看见旁边的几个病房里都有人站在门口探着脑袋津津有味的听,我正好气不顺,猛的把烟摔在地上,指着他们大吼:看什么看!自己的病人不去看,朝别人门口看个屁啊!什么素质啊你们…… 我这一吼,他们都把脑袋缩回去了,结果护士出来了:喊什么喊什么你,知道不知道这是医院,保持安静知道么!这么大人了,注意点素质好不好……说完又进病房里把门带上了。 我一肚子的苦涩外加委屈,心想你喊的比我的声都大,还说我什么素质……我心想,算了,子啊,还是带我走吧。 我有话不能说,有理又讲不明,明显感觉血压有点高了。我就想我得出去走走,冷静冷静,要不老初的老年痴呆还没来,我倒先来了。 不行,我得出去,我胸闷。 我在楼下的花园里不停地转来转去,跟拉磨的驴似的,就想这事怎么收场啊。小风这个吹啊,没把我吹醒,反而把我吹得更乱了。我看着苍茫的夜空,天上的星星怎么也摆放得乱七八糟的,这是那个神仙这么缺德啊。 秦晓是个好姑娘,我也不讨厌她。我立刻就发觉这个思路有问题,我不能也顺着秦晓的思路走啊,她现在烧得跟个热水壶似的,跟她走肯定要坏事。我又想,我毕竟是看了不该看的,总不能白看吧,我上去让她把我移交公安机关算了。我就发觉这个思路也不行,这么一弄,连事件的性质都变了,流氓罪?我同意她还不同意呢。话说回来,我也没怎么着啊,也不是故意的啊,秦晓这想法根本就不对,起码不完全对。哪有看过一次就得嫁了的,法律还允许人家离婚呢。我觉得秦晓神情怪怪的,估计是生病时人的情绪比较容易激动,也比较脆弱,所以才一时想不开,有这种极端的想法。 想来想去,最终我决定向张迹学习。 不是他那个什么婚姻就是买菜送方便袋图个方便的破理论,而是他以前在网吧玩游戏时常用的,迂回战术,迂着迂着就把对方迂蒙了,我断定,秦晓病好了就会慢慢忘记这事了,她现在就是烧糊涂了。 想到这里,我感觉轻松了一些,天上的星星也终于看出星座来了。我长舒一口气,走上楼去。 第十五章 人生一梦? 轻轻推开病房的门,我就看见秦晓翻个身背过脸去。这刹那之间,灯光下我还是发现秦晓脸上挂着泪水。 这的确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我想。 我走到秦晓床边,发现吊瓶又换了一瓶新的,满满的,缓慢的滴下来,就像谁的眼泪。我就感觉自己的忧愁就和这些大瓶子药水一样,总是没完没了。我拿起柜子上的粥,已经彻底的凉了,刚才解开包装后就没顾得包上。去哪里热一下吧。我就想到了刚才的护士,硬着头皮也得去啊。 隔着护理科门上的玻璃,看见刚才那护士小姐正拿着暖瓶往脸盆里倒水,看架势是要洗脸,于是我敲敲门说明来意。护士摇了摇手里的暖瓶,很不舍地递给我。我走进去又说脸盆或者饭缸有么?唉,护士叹了口气,从里面拿出一个饭盒递给我,说,消过毒了。 我试了下暖瓶的重量,感觉水够。于是我把饭盒里倒满热水就出去了,哗一声,又从窗台倒出去了,护士急了,你干吗啊,消过毒了啊。 其实我就是不放心,但是不能这么说啊。我就抱歉的说,不好意思,以前习惯了。护士做了个不可理喻的表情,坐到椅子上盯着我倒热水,似乎相当心疼。 看你挺细心的么,刚才干吗吼那么大声。护士开始审问我。 我错了,我不该吼,我不是故意的。我现在哪敢跟人家叫板啊,这是人家地盘啊,我还借了人家的水,我看被我这一搅合,她想洗个整脸都困难了,顶多洗半边。电视上不是宣传了么,女人是半边天。 你是她家属么?护士不依不饶的问。我想,还调查身家啊,看来这回的一声吼怕是惊动了妇联了。 我赶忙摆手说,同事,算同事。 唉,我看你现在也挺通情达理的,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是病人,你能顺着就先顺着她点,有矛盾等病好了再解决也不迟嘛。妇联对我进行教育,鼓励我重新做人。 是,是,应该这样。我一脸诚恳的点头认罪。 我走到秦晓身后,秦晓也没有动,看来心里还想着刚才的事,不想理我。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把粥放在床边的柜子上,说,粥我热过了,你想吃就叫我,我在门口。说完我就出去了。 我在门口一直不停的抽烟,心里就一个念头,秦晓赶紧病好了,我就解脱了。 林峥……过了一会,秦晓终于开口了,声音跟她刚醒时一样。我急切走进去,只不过,比上次她刚醒时心里多了一份忐忑。我问她,想喝粥么,再不喝就凉了。秦晓没说话,点了点头。我端起粥,才不得不看她的眼,却发现她原来只盯着粥。我在心里笑了一下,终究觉得,我还是习惯李小萌,李小萌在我看她的时候总是会看我。 秦晓吃完后,我就让她先睡了,我则在一边给她看着输液瓶。 我静静的坐在她对面的床上,眼睛注视着旁边输液的瓶子。已近午夜。本来这层楼就没几个病人,现在连走廊上都静悄悄的,只有秦晓偶尔的一小声呻吟,提醒着我眼前还有一个脆弱的生病女子。而输液瓶里,尚有许多药水。 眼前的秦晓让我生出许多怜悯,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楚的东西。 后来夜里快两点时,秦晓的药水终于都滴完了,我已感觉眼睛睁不开了。针头拔掉后,秦晓终于渐渐睡了。我的任务完成,感觉全身放松,困倦随之袭来,躺到门口的病床上,脑袋一贴枕头就睡着了。 朦胧中听到病房里来了病人。我被他们的说话声粗暴的吵醒,睁开眼睛,满眼都是人,站着的坐着的,塞满了小小的屋子,唯独秦晓的病床是空的。我慌忙坐起来穿上外套走出门口,却见秦晓从走廊上翩翩而来。我有点生气的说你生病还乱跑什么?秦晓指指手里的毛巾,说,我洗脸。走过去又回头对我说,我好了。我不明白她是指病好了,还是昨晚的事情,于是我试了下她额头,发现烧果然退了,感觉很安慰,自己一晚上的辛劳没有白费。 秦晓进到病房就看见里面好多人围着一个老太太,正在叽叽喳喳的讨论老太太的病,把病房变成了会诊室。秦晓似乎是被一股强大的声波冲出来了,对我说,下去走走吧,昨天躺了一天,真想活动下。我一想也好,放松心情对病人也很重要,再说这里看样子也没法呆了,于是我点点头。 我们在下面的花园转悠。虽说秋天了,可是这里的花依然鲜艳的不像话,闻够了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再到这里,感觉很舒爽。 秦晓似乎真好了,身姿轻快,跟我讲她小时候的事,她说她小时候,这样的天气总喜欢呆在家里的茶园里,父母在劳动,她就在捉蝴蝶捉虫子,一呆就是一天,有时候不知不觉就在里面睡着了,下午妈妈从茶园走的时候,看不到人还以为她回家了,回家找不到人影又回到茶园来喊。在茶园睡觉时身边都是茶香,做的梦都是香的。 我想秦晓终于还是想家了。 我无法体会她说的茶园里的童年生活,因为我记得自己小时候都是一个人呆在自己房里看漫画,几天都不出门。听她说这些事就好像我同事说他家在内蒙古,我就觉得他家那里有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大草原,每天都是骑马牧羊,同事却告诉我他家那里根本看不到草原牧场,全是一栋栋灰色的城市建筑一样。 我记起我高中时做过的一个很奇特的梦,梦里的我也在睡觉,然后梦里的我醒了,发现自己原来是在初中的课堂上睡着了,高中发生的那些事都只是刚才的那个梦而已。 梦醒以后,我就觉得刚才在梦里真幸福,能够一觉醒来发现那些事都还没发生。以后我就一直在睡觉前期盼着,能够和梦中的自己一样,睁眼后发现原来一切都只是个梦,自己还是个看漫画的孩子,在看漫画时不知不觉睡着了,因为我看漫画时经常睡着。甚至有时候我就想,我现在的生活都不是真的,都是在那个梦里面,只是梦还没有醒,所以我就一直这么生活下去。 此刻想起来,觉得很可笑,哪有这样的梦呢,一直梦下去,把生活从头梦到尾,这样的梦叫什么呢?电视连续梦?呵呵。 秦晓看我在发愣,就碰了我一下,问我想什么呢,我就把那个奇特的梦告诉她。秦晓听后也很感慨,说,这大概是人生中最好的梦了。是啊,人生一梦,我说。 我又告诉秦晓说,其实我做过两次这样的梦,还有一次是在上小学时。夏天,星期天中午我在家里睡午觉,梦见周末过完了,星期一早上上课要迟到了,于是我就醒了。醒了之后发现真的是太阳高挂,我就背起床上的书包去上学,刚想出门,被我妈叫住了,我妈问我干吗去,还背着书包。我就很奇怪的说我去上学啊,都要迟到了。我妈笑得不行,让我看表,我盯着墙上的挂钟怎么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指着一点钟,我说怎么都一点了你都不叫我起床,这下肯定要被老师罚站了。我妈乐得站都站不住了,说今天是星期天,你睡个午觉就要去上学啊。我还是不相信,就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起床的时候确实是还穿着衣服的,看来真是在睡午觉,只是做了个奇特的梦。于是就感觉很高兴,跟白捡个周末一样,放下书包又回房间玩了。 秦晓听完我这个故事,也跟我妈一样笑得不行,说你小时候简直是一塌糊涂啊。这句话说得我就想起李小萌来,这两件事我从没跟李小萌说过,我一直觉得李小萌才真是个孩子,而我在她面前就是个大人了,所以当然不能跟她说我小时候的糊涂事。只是现在的李小萌在哪呢。 我跟秦晓说,其实我最早从你们公司那里拿到你的名片的时候,看到名字还以为你是个男的,你这个名字起得真不像女孩。秦晓叹了口气说,我爷爷倒希望我是个男孩,所以当初我妈生我之前,就预先起好了这个名字,晓,希望。不过我还是让他失望了。 传统的男女观念,沿续千年的社会悲哀,我就觉得原来秦晓的童年也不是那么自在的。我安慰她说,老人的观念比较传统,我爸倒是喜欢女儿,那我也让他失望了。 秦晓感激的看着我,终于又露出了笑容,说,还好,这名字还不是特别男孩,还能接受,要是叫秦峥,估计就好笑了。 我说你家就你一个孩子么,她很感慨的说,是啊,所以有时候,我也希望自己是个男孩,这样我爷爷就不会讨厌我了。不过,我也不像女孩吧?秦晓又反问我。 我认真的点点头,说,秦晓,你一直就给我的感觉是特别坚强的,很独立的,那些扭捏的女孩和你相比就像是些孩子,所以你一定会过得很好,真的。 秦晓说,嗯,我也觉得自己挺坚强,不过除了昨天晚上。我听到她说这事就有点气喘,好在秦晓又立刻补上一句,不过我现在想明白了,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你放心吧!我听她说要我放心,就想这么一句好话为什么听起来感觉别扭,但是她能这么想我总算是思想解放了,甚至有点小小的失落感,觉得自己在秦晓心里终于还是不重要了。 人就是这样,似乎总生活在矛盾之中。 我想起一件事,看秦晓似乎好了,觉得终于可以问了,我说秦晓,屈伟是什么人?秦晓很诧异的看着我说,屈维?我看她反应这么大,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我说,你上次醉酒的时候,坐在车上,嘴里就在念这个名字,不过很轻声。秦晓说,轻声都被你听到?我笑着说,你趴在我身上吐啊吐的,吐完之后就倒在我旁边了,你脑袋就倒在我肩膀上,我想听不到都不行,我可不是故意的啊,还有,昨晚上半夜的时候我似乎也听到这个名字。说完我就拿眼瞄秦晓。秦晓的表情有点伤感,轻轻的说一点印象没有了,似乎更像是一句叹息。我小声的试问,是你男朋友吧?秦晓点点头又忽然摇摇头,笑容里带着酸涩。 我没有继续问,秦晓却又继续说下去,说了很多,似乎终于找到倾诉对象一样。她说得很简单,讲述却很完整,看来学语言的人语言基础就是扎实,只是再简单的话语也难掩其中的伤感,因为这注定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终于明白,秦晓的醉酒,是有原因的。 第十六章 秦晓的故事 这个世界上,悲伤的故事其实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就像时间本身一样平淡无奇,而多数人却都觉得自己是其中的最不幸者,只因为他们不知道别人的忧伤而已。 一个是整天泡图书馆的好学生,一个是夜晚女生谈论的焦点,本是永远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却由于他和别人的一个打赌而彻底的改变。但终究只是一个茶花女和一个富家子的短暂爱情。或许是真的相爱,或许,是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意外。 她说,他在毕业前告诉她,他的父母无法接受她。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充满的不是悲伤,是痛苦。 秦晓用痛苦的眼神看着我说,小时候爷爷讨厌我,我已经习惯了,可我从没想到,他也会这样,我真的有那么讨厌么?秦晓说完就这么看着我,期待我告诉她什么。但我知道她不是真的需要一个答案,她只是陷在痛苦中无法自拔。 我看着秦晓伤心的眼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说,秦晓,你别这样,真的,不要这样。 我叹了口气,又说,秦晓,你看天上那些云。 秦晓眼神渐渐暗淡,似乎很失望,转过身去不再看我,更没理会什么云,大概很难理解我在这时还让她看什么云。 我看着天上的云彩,慢慢的说,秦晓,有一些事,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但我们应该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错。就像天上那些云,连漂泊的方向都左右不了。 我在心里又补上一句:还有张迹。 其实这个医院里甚至外面的路上的每个人都是,因为这本就不是一个我们可以左右的世界。 秦晓却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无法理解我的话。 她不知道,如果没有张迹,我一定会像她期待的那样,给她安慰,为她不平,甚至骂那个男的两句。但是正是因为我早已看过张迹那些深沉的痛苦,所以我其实更明白其中的无奈。 我只好换个方向劝她,我说或许有天他能够说服父母,你也不要那么悲观。 秦晓听到这话眼神里反而又痛苦起来,她说,他前天打来电话,告诉我他要订婚了,是父母安排的……秦晓最后一句话已经哽咽,慢慢蹲下来,一滴眼泪顺着光滑的脸庞滑落下来,滴到水泥地面上,粉碎。 我就觉得自己真是个失败的安慰者,安慰不好就算了,还老是捅别人的泪水警戒线。是啊,道理或许谁都懂,但痛苦终究就是痛苦,与道理无关,如果真的明白了道理就不会悲伤,那这个世界就少了多少眼泪。况且,她还这么年轻。 我在她身边蹲下,想再说点什么,秦晓却终于把压在心头的情感释放了一样,猛然抓住我的手臂摇晃着对我哭诉,眼泪纵横:我在医院发烧,他却和别人喝订婚酒……为什么,这个世界真不公平,为什么不公平……我还……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看着竭斯底里对我哭诉的秦晓,突然间一股奇怪的感觉笼罩着我,秦晓醉酒的种种,她昨天哽咽着问我愿不愿意娶她的种种,伤心的哭着说那我怎么办的种种,还有那句我不能理解的为什么不要我,突然就一齐涌出来,我恍然大悟。 我一直以为秦晓的醉酒是由于年少轻狂,她昨晚的难过是出于我的过错,甚至我还深深的自责,却哪想到,这一切居然都是……。然后我就觉得自己很傻,而我现在居然还在这里屁颠屁颠的安慰别人。 这事很可笑,相当可笑。就好像被人踹了一脚还替别人紧张,问人家脚疼不疼。 秦晓看着我没有反应,表情却变得奇怪起来,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抓住我的手忽然就有了力气,慌乱的说,林峥,你别误会,林峥,你别误会…… 我侧过头看着眼前怔怔的望着我的秦晓,就像第一次看见她一样,感觉很陌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为这事不关我的事而高兴,相反,我感觉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悲哀。我对她笑了一下,慢慢把手臂从她手里抽出来。秦晓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眼睛又溢出泪水来,抓着我的衣袖不肯放开,说,你别那么想,求你了…… 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衣袖从她手里挣脱开,我站起来说,秦晓,上楼去吧,医生该检查了。说完我就朝楼上走了,我知道此时的秦晓已经不再需要我的搀扶,她已经不需要我了。我能够感觉到秦晓痛苦的眼神一直在背后注视着我,只是我没有力气回头去把她扶起来。我觉得今天的太阳真大,照得我真难受。 不是已经秋天了么,现在的天气真奇怪。 中午,医生给秦晓检查完,秦晓就出院了。我们坐在出租车上,一路上我的眼睛都注视着前面经过的路,我发觉这个城市的路原来有这么多条,好多都不认识,就像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就想还是那个上大学的小城市好,我和李小萌走着走着就能把每个角落走完了。我突然开始怀念起李小萌来。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秦晓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把秦晓送到楼底下就自己回家了。我觉得这几天真的够累了,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要不然,我也要进医院了。 第十七章 幸福像花儿一样 韩勇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成了白色,他的胸口不住的起伏,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渐渐的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的充溢着的绝望让我恐惧,我看见血顺着椅子腿慢慢滴下来,滴到地上,流成一条血河,他朝我伸出手,上面也粘满了血,我不由自主的后退,他却越来越近。我挣扎着猛的从床上坐起来,身体不停的起伏着,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我的咽喉教我难以呼吸。周围像是一个坟墓。静谧如同死亡的黑暗中只听到自己快速而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剧烈跳动的的声音。我感觉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一点不听使唤,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淌下来,我伸出手摸了一把,却感觉手上和脸上都是粘的,我慌张的摸索着墙上的开关,电灯开启的一刹那,摊开手,才发觉原来湿漉漉的只是汗。 我长舒了一口气,伏在床上,脸都埋进被子里,明明身上全都是汗,却感觉置身苍茫山巅,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寒冷。 这一觉睡得真长,我记得昨天把秦晓送回家我就开始睡,睡到今天中午气起来吃了点东西,又躺下直到现在。梦到很多人,很多事,甚至梦到了周旋凯。可睡的时间越久,就感觉越是全身无力,像根榨干了水的甘蔗。 过了一会,从桌子上拿出一根烟,点上,身体才渐渐平静下来,终于停止了起伏。我又把灯关上,躺下去用被子蒙住头,却依然能听见外面的风吹得玻璃嗡嗡直响,像是谁满是沧桑的手在上面摩挲。我感觉到周围一片凄凉,似乎真实的生活离我越来越远了。 在床上躺了很久,始终觉得身上没有力气起来,这时候手机响了。我一看,又是张迹,调整了一下呼吸,三秒钟后接了起来。说话的却是老初:喂,林峥!在哪胡混呢?我听着老初因兴奋而变得高亢的话音,就知道是酒精作用,他一喝酒就这样,多少年来我早已熟悉。而且周围还很吵闹,似乎有不少人。我带着疲倦的口气说我在家呢,你在哪呢。接着里面就传出一声吼:张迹,你不是说他在医院陪女朋友么?!我说老初你有事赶紧的。张迹的声音又传出来,让他来让他来。接着又是老初说,林峥,赶紧来,人都齐了。我想说什么,就听见张迹又在一旁嚷嚷,带家属带家属。对,带家属!老初又说,跟个复读机似的。我让他们吵吵的脑子乱糟糟的,烦的我大吼道,老初你他妈先把阀给我关了!先别他妈的兴奋,倒是给我说在哪啊?靠!你不说我去你个头啊去!嘿嘿,老初激动终于平静点了,说,青楼啊。快点啊,我们都喝了一轮了,末了老初补充说。 老初挂了电话,手机里却又嘟的一声,那是未接来电或短信的声音。我打开,看到秦晓的两条短信。第一条:你别那么想。另一条:你在家么,我想跟你谈谈。我心里苦笑一下,没回,把手机扔在一旁。 起来的时候都快七点了,洗了把脸就出门了。一出楼道,外面的风呼呼的吹过来,行人都瑟瑟的缩着脖子,跟冬天一样。我就想这天气预报越来越准了,中午在饭店买饭的时候听电视里说要来冷空气,下午就开始刮风,我就联想到西游记里的呼风唤雨。 我下车后也缩着脖子朝青楼门口走,一点都不费尽,直接就是被风吹进去的,我就想我真瘦啊,今天怎么着也得吃饱喝足。 风骚的老板娘今天不在,进门就看见他们一桌人坐在大堂里,男男女女的一大堆。我一看,张迹和她女朋友,老初和他女朋友,班长和他女朋友,还有好几对,都是黑白配,跟集体婚礼似的,场面很是喜庆。我还真有点害怕了,感觉有点单刀赴会的意思,喝死了都没个收尸的。 我走近就说,你们一副一副跟扑克牌似的,这是约好了故意挤兑我呢吧。他们都笑,我看就数老初笑得最灿烂,因为他不光带了老婆,老婆还抱着孩子。看着老初甜蜜的笑脸,让人感觉很幸福。张迹给我拖过一把椅子,把我安排到他和老初中间了。我打眼看了看,桌面上的两个白酒瓶子,桌子底下一堆啤酒瓶子,看来老初说的他们喝了一轮了这话不假。 刚坐下,张迹就说,你小子不是医院里陪女朋友么?弄得我都没敢叫你。我就说你净给我在外面造谣,我什么时候说陪女朋友了。张迹就夸张得很诧异的样子说,哎?昨天那是谁啊,说陪女朋友忙,没空搭理我们这帮大老爷们,还说人家长的漂亮,怕带来了让我们男的看了嫉妒,女的看着自卑,你看你这人现在真当着乡亲父老的面了,倒开始装糊涂了,怕得罪人吧?我就拿个杯子笑呵呵的听张迹在这给我编,刚刚在风里的寒意渐渐消融,心里暖和起来,跟回到大学那会儿一样。班长她老婆瞪着眼听得一愣一愣得,看样是真信了,还问我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我把杯子往桌上一碰,说,喝酒喝酒,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为了赶进度,我喝的比较快,他们那胡扯,我就在那喝,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想喝酒,想醉,一会儿功夫,数数啤酒瓶子,也喝了四五瓶了。 喝着喝着,张迹似乎喝高兴了,拍着桌子说,趁着大家都在,都挺高兴,我就让大家再高兴一把!我和我女朋友准备年底前订婚,明年五一结婚!我先是一愣,然后就跟着兴奋,我起哄说先别急啊,采访采访人家纪文啊,你别喝点酒就没数,人家愿不愿嫁你还不一定呢。说着我就拿起个啤酒瓶子当话筒,我说,纪文啊,你可想清楚啊,张迹这小子可是放在显微镜下也找不出点优点来,而且好酒成性,酒后乱性,……性口开河。你可千万三思啊。纪文就是张迹的女朋友,外企白领,长得挺漂亮,脾气也好,要不以张迹的性格,也不会舍得放下花花世界成天围着她转。张迹说你现在就是信口开河!纪文笑得跟花似的,可就是不说话,我说张迹你看,人家这都没同意啊。张迹就一脸可怜的跟纪文说,文文啊,你可千万别被他挑拨离间啊,林峥这小子没安好心,他上学那会就跟我抢女朋友,现在这是自己找不着对象了就见不得别人幸福啊……纪文听了更乐了,笑得更灿烂了,还是没说话,张迹看急了,拿肩膀撞了撞纪文说,你倒是说话啊。纪文仰起头说,你说了就算啊,还问我干吗。喔噢……一桌子起哄的声音就起来了,跟中了彩票似的,连老初的孩子都在那咯咯的笑,大厅里回荡着我们的声音,所有人都朝我们这边张望。张迹就说,你看,我们坚定的信念彻底粉碎了反革命分子妄图夺取我们伟大成果的狼子野心……狼这个字故意拖得长长的,很有周星驰的风格。 我就想,这个狼子野心怎么就听着耳熟呢。不过我也很高兴,好像很久没这么畅快过了,感觉最近压抑在心头的烦恼终于一扫而空,跟刚蹦出五指山的孙猴子一样。 我端起杯子说那好,这么说已经“既成事实”了?那啥也不说了,干了。说完我就开始带头喝,刚喝一口,我“扑”的一口又朝后面喷了出来,我说谁这么缺德,给我杯子里掺这么多白酒!老初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连头发也跟着一动一动的,像风吹过的一把干草。我就知道是你,我哭笑不得的指着老初说,你这是看不得兄弟们酒量好啊!枉我大学辛辛苦苦背了你那么多年啊!你倒是越来越胖了,哥们让你越压越瘦了……大家都跟着笑起来,似乎都想起了当年我们背着老初在楼道里跟他们打招呼的样子。话说我们当年特爱起哄,老初一醉,我们背着老初就在我们那层楼挨个宿舍转,跟游行似的,迎来群众对老初的一片赞叹,想想我们当初也够坏的。 老初也挺高兴,眼睛里放着光,说,我也有个理由要告诉你,说完你这就非得把这杯给喝了。我就纳闷的说,难道你们也要结婚,老初非常得意的点点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我看看旁边的老初的女朋友正低着头,似乎是害羞了。我指指张迹又指指老初,说,你们俩啊,不仗义啊,自己过上幸福生活了,就把我们灾区人民给忘了,忘记就算了,还往我们灾区人民伤口上撒盐?党白培养你这么多年了啊。 我说得了,反正灾区人民也水深火热了,不在乎心灵上多受点苦,我就喝了,祝你们两对幸福跟花儿一样。干杯! 第十八章 十月风起彻骨寒 老初说过,生活就像一杯酒,我们沉醉其中,不知深浅,直到蹲地呕吐那一刻,才明白难受的滋味。 我只知道我们喝了很多酒,到底多少瓶我数不过来了,因为我也头晕了。但老初却没事,我记得今天他喝酒了啊,我就怀疑这两年他偷偷练过,莫非是人逢喜事酒量好?那也不对啊,张迹就喝高了,咋呼着不能完,非得去唱歌,跟个土财主似的。我说去哪啊,张迹就说,南京路,你不是说我不仗义么,今天哥们就带你……见识见识。我就挠着头想,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不仗义了,可是挠破头也想不起来了。 于是我们一帮人就打车奔南京路了。老初的孩子已经到睡点了,她女朋友就抱着孩子打车回家了,老初趴在出租车窗上没完没了的嘱咐,跟送中央领导人似的,搞的司机不耐烦了,一遍遍催他到底走不走。我就想老初真有意思,喝醉的时候一句话不说,躺在我们背上跟死了一样,没喝醉倒是话不断,正好跟正常人相反。我笑着上去把老初拉开,说,走!师傅走吧。老初还依依不舍的看着车就这么跑了,就仿佛那车拐走了他老婆一样。 张迹没开车,是纪文开的。我和张迹坐在后座上,看着纪文在前面开车,我就感觉很羡慕,于是我拍着张迹的肩膀说,行了,老张,你的人生目标完成一半了……张迹闭着眼仰在后座上没说话,就干哼哼了两声,我就想,连哼哼都哼哼的这么幸福。 到了南京路,我就不知道具体要去哪了。就问张迹。张迹迷糊着眼朝前面一指,我们顺着他的指点就到了一家。 一进门倒是先听见歌声。偌大的大厅里,最招眼的就是乐队,因为整个大厅就那台上灯光还行。还有歌手唱歌,下面坐了很多人,不过都是喝酒的。我就愣了,拍着张迹的肩膀说这不是酒吧么?你晕了吧你?张迹迷迷糊糊的抬手朝上面一指,说,二楼,二楼ktv。我抬头一看,确实,一层是个大的酒吧大厅,从大厅楼梯上去的二楼环了一圈包间。 我们跟着迷迷糊糊的张迹迷迷糊糊的就到了ktv包间里,一坐下就感觉全身放松了,还是包间好,随意。我们都急着往沙发上躺,老初却急着找麦克风,也不知道点了一首什么歌就吼起来,跟在大学阳台上一个德行。说来也奇怪,一到包厢里张迹就清醒了,眼也睁开了,身上也灵活了,我就想起那个著名的广告来:吃了钙中钙牌高钙片,眼也不花了,腿也不抖了,上楼也有劲了,您看我一口气……如何如何的,然后张迹跟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去外面走了一趟又回来了。我看他挺神秘的就小声问他干吗去了,告诉服务生别带小姐进来,张迹在我耳边说。我笑笑,原来这里就是张迹跟我说的什么美女如云的娱乐场。她们几个女孩都坐在点唱机前叽叽喳喳的忙着找歌,我们男的就躺在沙发上抽着烟醒酒,这世界就是这样,轮流上场,看来我们都是半边天。 手机响起来,我一看是秦晓,想都没想就扣了,不想听她说那些事,特别是这个时候。因为我感觉今天确实是喝高了,每次跟他们在一起就容易疯,喝起来一点都不考虑后果。现在就觉得脑袋一涨一涨的难受,我猜是老初那杯啤酒混白酒给我闹的。 我得清醒一下,要不当着这么多美女,要给吐在这就没脸见人了。我起来就出去了,推开门才发现怎么进来的时候没觉得有这么多路口呢,幸好服务生有经验,上来给我指了洗手间的路。我还在那纳闷,难道我长得像马桶么? 路过一个个包厢,沿途一片哀嚎,跟进了伤兵营似的,一个个的愈与老初试比高,反正没有一个是正常生物能发出的动静。有几个昏暗的包间里还坐着小姐,浓妆艳抹,衣着暴露,嬉笑着任凭一些醉了或没醉装醉的男人上下其手。 听见其中一句歌词: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真他妈的。 在洗手间洗了把脸,终于觉得舒服点了,酒劲似乎被压住了,脑袋似乎也没刚才那么涨了。叼着烟出来之后却又发现不知道怎么回去了,只好凭着记忆走。刚走两步就听见哪地方传来不一样的歌声,跟那些鬼哭狼嚎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我就想也就我们屋的女孩能唱这么好啊!就顺着歌声走,走到尽头才发现,原来到了二楼的栏杆了,我下面就是整个一楼大厅。那歌声正是台上的女歌手在唱歌。我就笑了,怪不得不一样呢,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我就这么趴在栏杆上听歌,正好醒醒酒。听着就觉得这歌也好,不跟包间里传出的那些歌一样,一个个都是死了爱活着爱的,争先恐后的就怕自己爱得不够深刻,是啊,那手伸得比谁都深呢。我就想起一笑星说的,爱你爱在骨头里,多深刻啊。 我终于到达 但却更悲伤 一个人完成 我们的梦想 你总说时间还很多 你可以等我 以前我不懂得 未必明天就有以后 这歌写得真好,我听着就想,唱得也好。歌声似乎有什么魔力,压过了酒精,我的躁动平静下来,专心趴在栏杆上听她唱,她唱得很安静,似乎跟周围的环境很不协调,而且也没有人在认真听歌,因为没有人是来这种地方听歌的。但她依然唱得很投入,仿佛大厅里只有她一个人,又仿佛是唱给自己听。我认真的注视着她,却渐渐发觉视线越来越不清楚。我从没想过,她会这样的唱歌,在这样的环境,对着这样的一群人唱。她应该在医院那些开着鲜艳花儿的花园里唱,在夜晚有满天星星的夜空下唱,而且,应该是有人在一旁认真的听她唱,因为她唱得那么好,一直都那么好。 李小萌还在唱: 想念是会呼吸的痛 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 哼你爱得歌会痛 看你的信会痛 连沉默也痛 闭上眼睛,瞬间有什么顺着脸颊流下来。我一直以为李小萌应该是过着快乐的生活,带着她那一贯的可爱表情,像蝴蝶一样在这美丽的世界里快乐穿梭,无忧无虑的。当然还会有个人听她唱歌,就跟当年的我一样,痴迷的陶醉的听她唱歌,看她的摇头晃脑,并感 觉发自内心的满足。而绝对,不是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 没有我,她会更好,会更快乐,她应该更快乐。 忧伤的音乐终于渐渐停下来,乐队又换了个明快的曲子,似乎是想把这忧伤镇压下去。我看见有人上台跟她说了什么,李小萌就站起来,跟在那人身后走,走到一个桌前,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笑着跟李小萌说着什么,然后拿出一个酒杯,就开始朝里面倒酒。 不知道从哪里骤然而来的愤怒,迅速吞没了意志,我不能让李小萌这样子,她不应该这样,更不应该去陪酒!我踉跄着从二楼楼梯冲下去,推开人,冲到那个桌边,一把从李小萌手里夺下那个酒杯扔在桌上,周围所有人的眼睛都愣了,包括李小萌。我拽起她,她没有动,仿佛不认识我一样惊讶的看着我,我管不了那么多,拽着李小萌就朝外走,身后的那桌人开始嚷嚷。我看见前面两个黑衣服的人走了上来要拦我,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我一把将他俩推个趄趔。忽然背后有人拍我肩膀,我以为是李小萌,刚回过头,一把椅子就砸在了脸上。 我趴在地上却没感到疼痛,只有嘴里面全是腥味,一股血就顺着嘴巴淌出来。我甩甩头咬着牙想站起来,脑袋却昏昏沉沉的不清醒,四面冲过来几个保镖打扮的人对着我就踹起来。他们冰冷的皮鞋踢在我的脸上,小腹上,背上,我甚至听到了他们的皮鞋踢在我头上时发出的沉闷的咚咚声,我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胃在不停的抽搐。我闭着眼睛感觉脸上粘粘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李小萌不应该这样,不该是这样!整个大厅没有一点动静,只有他们踢我时的骂声和李小萌蹲在一旁哭着求他们停手的哭喊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面传出一声吼,我的脸被踩在冰冷的地上,听见身旁有人说,妈的这醉鬼敢调戏你马子。 身后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骂道,我操你妈!没见这么多人!谁他妈的让你在这打…… 我挣扎着坐起来,背倚在身边的台子上。分明看见一条血从额头迅速流下来,流过我的眼睛,滴在地上。那里一摊摊黑乎乎的,我就纳闷为什么我的血是黑色的,地上还有些脏东西,我吐了么,已经记不得了。血顺着下巴不停的滴下来,滴到粘着脏东西的衬衣上,我闻不到气味,也感觉不到肮脏。看着一旁的李小萌坐在地上哭得那么伤心,我想过去告诉她我没事,手撑了好几次就是站不起来。 我看见人群被拨开,抬起头来,我笑了,我脸上带着血和泥,嘴里滴着血,衣服上粘满了肮脏的呕吐物,我却笑了。但我听见自己笑得很难听,比哭还难听。 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了,想朝地上啐一口,下巴却不听使唤,好像不是自己的,我看见血连扯着我的唾液就这么搭拉到衬衣上,这造型摆得真烂,我想,但我怎么就没觉得丢人呢。我看着他,突然感觉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怒从胸腔里喷泄出来,我疯了一样抓住他的衣服说:张洪亮,我操你妈!你和李小萌什么关系我不管!可你他妈的不能让她干这个!!! 我看见我嘴里的血水溅在他脸上,我听见我的声音撕心裂肺的传出来,我甚至听到了喉咙撕裂的声音。然后我就站不住了,一个趄趔倒在台子旁,上面的架子鼓乒乒乓乓倒了一片。亮子伸手想扶我,终于被我一口血水啐在袖子上。 旁边的人又想动被他推倒了。他大吼一声:都他妈给我滚开! 我几经挣扎摇晃着站起来,看着亮子,五年没见的亮子,居然会是这种样子,居然脸上带着我的血,这是什么表情呢,我他妈怎么就看不懂呢,哭不哭笑不笑的,真他妈难看!我还想骂什么,嗓子却像被铁丝穿透了一样一个音也发不出来,我干笑了一声,声音嘶哑跟鬼一样。大厅里聚满了人,却没人出声,只有二楼还传出一些鬼哭狼嚎的歌声,所有人都在注视我,我知道我的样子很狼狈,可我不在乎。伸手朝脸上摸了一把,热乎乎的,满手血,我就想我他妈的血真多啊。 我终于看清楚李小萌的样子了,那多少年来一直想破头也想不起来的模样,但是我头一次看见李小萌用这种表情望着我,是痛苦么? 我踉跄的走向门口,似乎听见亮子在后面喊了我一声,我没有回头,我必须走出这里,不能让张迹他们看见我这副样子,哪怕走出去会死在外面我也不在乎。外面的风很大,身体不由自主的晃了一下,感觉身上的骨头似乎也要碎在这凄厉的风里。 头很疼,我真担心它会突然裂开。我晃晃荡荡的朝前走,要走到哪去我没有想过,只是知道必须离开这里,越远越好。然后我就感觉到喉咙热乎乎的,一股东西就从喉咙深处涌出来,腥腥的,堵都堵不住,我却还想再咽回去,但是胸腔里却跟炸了一样剧痛,双腿瘫软,房子在视线里迅速倾侧,脸重重摔到地上。我看见红色的血在眼前慢慢流出来,流到地上,流到我的脸颊下跟肮脏的泥土混在一起,我却感觉不到血的温度。风声在耳边渐渐模糊,就像那些喃喃低语的话,随着时间越来越远。 第十九章 再见李小萌 你可曾看过大片的乌云翻滚涌来,在深秋的傍晚,遮蔽了天空,匆匆漫过低矮的稻田和延绵的公路,整个世界瞬息之间化成一片翻滚的黑色海洋,漆黑的潮水翻卷激荡,轰然而来,吞噬一切,凝固的冰冷空气结成黑色绝望自水中迅速的藤长蔓延,透过裸露的肌肤侵入骨髓,等待着迎接一场永无休止的陷落。 周围一片嘈杂,隐约还有哭声,我微微睁开眼,视线里出现一个模糊的面孔,哭得很伤心,我伸手想触摸她,却引来胸口的一阵剧痛,李小萌的脸和她的哭泣声在意识里又渐渐模糊,就像是记忆在一层层剥落。 厚重连绵的云层自眼前慢腾腾的挪过,和风如絮,身下是一片暮色浓重的繁茂森林,细长的溪流小河从森林中一路延伸到山顶。我才发现前方是一座巍峨雪山。我就想,原来我死了。巨大的太阳从山后升起来,阳光穿透错落云层照射出炫目光芒,山顶积雪顿时映成一片红色,如同火焰般沸腾燃烧,刺得我眼睛生痛。 感觉什么在拔我的眼,接着就看见一束光,有些刺眼,瞳孔在收缩。一种眩晕的感觉飘浮出来,有个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像是从遥远地方吹来的风,缓慢且悠长。我慢慢睁开眼,视线里出现一个奇怪的表情,我也很奇怪,这人是谁,干吗这副表情看着我。旁边有穿着白衣服的人,难道是天堂?瞬间我又明白了,这是医院。 又看见了那束光,这次我看清了,不是太阳,是手电。我就想告诉他我没死呢,别跟化验尸体似的,但是一想说话就牵扯着喉咙的剧痛。于是我不敢动了,闭着眼开始回忆怎么会在医院的,李小萌!我猛地睁开眼,结果右眼皮疼得我呲牙咧嘴,这次我看到眼前的面孔了,是李小萌。我伸出左手握住她的手,我真想告诉她我没事,你别这么看我,可是脑子又开始迷糊了,李小萌的脸又渐渐消失。 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开着灯,但是身边却没有人,李小萌也不在了。 这次终于清醒了。但是心里却立刻被焦灼占据,因为我发现我哪里都不能动,而我又不知道伤得怎么样。 我躺在床上,睡又睡不着,除了手臂没事,其余哪儿动哪儿疼,我说了,眼皮都疼。不过也奇怪了,右眼皮疼,左眼皮随便动,我就怀疑是不是还中风了,记得那天风挺大的。不能动就算了,话都不能讲,想问问伤势喉咙就是发不出音,只好跟那扮死人。估计现在就是就地挖坑把我埋了我都只能干瞪眼,救命都喊不出来,我就想起一部电影来,沉默的羔羊。 我躺在床上想,医生怎么也不来了,起码告诉我是什么状况,为什么不能说话啊,真不负责任。然后我又想,这城市里我一直孤家寡人,无亲无故,无妻无妾,无儿无女……现在连个照看我的人都没有,恐怕就是政府养着我呢,想起政府的恩情,从前就无以为报,现在又给政府添负担了,真是对不起党。 但是事实证明,政府还没清闲到养我的地步,因为我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的时候,秦晓来了。 秦晓看见我似乎挺高兴,坐我旁边对着我笑。我就想我都这造型了您老人家还笑得出来,看来你对我意见不小。可惜我说不出来,要不一定得批评她。我看到秦晓,心里甜一阵酸一阵的,没想到我的“亲人”居然是她,也没想到再次见面自己成了这副模样。 秦晓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趴在我耳朵上说,你喉咙做过手术,现在不能说话。我就傻了,我想不就是踢我几下么,至于动手术么,再说我也不记得我还动过手术啊。这一惊右眼皮又活动了,疼得我直咬牙,一咬倒好,发现半边脸还扯着疼。我慌了,指指右脸。秦晓马上又说我右边嘴里面缝了五针。我就在心里咒骂,王八羔子下手太狠了,怎么还把脚伸进我嘴里踢呢?太不讲卫生了。我心想要不是我先被椅子撂倒,我也不一定会输给他们……看来武器在打架中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一件趁手的兵器更是如此,比如小家具。其实我哪里知道,我的喉咙和嘴里根本就是被那一椅子打烂的。他们都是专业水准,打手踢人时根本不朝这些地方下脚。 我对着秦晓苦笑一下,算是自嘲。秦晓趴在我耳朵上说,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你一直没接,后来有人接起来,就告诉我你在医院,我就来了。对了,他说我是你女朋友,秦晓说完抿着嘴对我笑。 我知道是张迹。然后又想到了那天晚上的情景,想到了李小萌蹲在那哭泣的模样,心里就只剩俩字:惆怅。 我还能再见到李小萌么? 秦晓看我没反应,又趴在我耳边问我感觉怎么样疼不疼。我对她做了个呲牙咧嘴的表情,秦晓就笑了。笑完了又盯着我看,我也做了个笑的表情,心想我知道我现在难看,你也不用这么看吧,我再难看也比猪头好看。 不过后来我知道了,猪头比我好看。 两天后我能活动了,我就想这纱布缠得也太不专业了,都快蒙住我的眼了,我就跑到厕所里对着镜子一点点把纱布往上推,推着推着,我惊了。 右眼眶上一条长长的口子,一直延伸到右边耳朵上方的头发里,足足一指长,阴森恐怖。 我呆呆的愣着,然后苦笑一下,终于知道啥叫破相了。我轻轻把纱布盖上,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坚决回避任何反光物体。 我一直以为是张迹他们送我来医院的,可后来张迹和老初来看我的时候,我才知道送我来的竟然是亮子。 张迹告诉我,他那天看我一直没回去,就打我手机,居然是亮子接的。亮子让他们赶快来医院。在医院里亮子把事情跟他们说了,张迹火冒三丈,乘着酒劲就要揍他,被老初拉开了。离开的时候,亮子说,李小萌的事以后等我好了他会跟我解释的。 亮子似乎没脸呆在医院,很快就走了,后来张迹去交住院费的时候才知道,亮子已经交了三万押金,还留了电话号码,如果不够就让医院给他打电话。说着张迹把一张纸条塞给我,我看着上面的手机号码,不知道应该摆出个什么表情。 五年前,我四处找这个号码,现在这个号码在手上了,我却觉得我们离得越来越远了。 我看见外面山上的信号塔依然在闪烁,忽然想起了夜晚泰山顶上那些明灭的灯火。 我很讨厌医院,不光由于那种难闻的消毒水的气味,还要时刻感受身边病人的痛苦,特别是晚上,听见身边那些病人的呻吟声,觉着自己也跟着胃疼。 白天的时候就好多了,因为有秦晓在。有时候她一整天都在医院里,她跟我说了很多她家乡的事,给我讲茶叶的种类,比如乌龙,什么是大叶乌龙,矮脚乌龙,慢乌龙……而她们家主要种碧螺春。这些天在医院里,我有了一种毕业以来从来没有的感觉,一种平静的温暖。或许这感觉源自秦晓。 现在秦晓说话我都能听清了,因为我把纱布撩到耳朵上面了,我清楚的看见秦晓看到那条口子时的表情,跟我自己第一次发现时一样,明明眼里透着难受劲,却在那笑。 那天天空下着雨,病房里闷的像太平间。今天我旁边的一个病人也出院了,只剩我一个人。 我趴在窗台上看雨,一把红雨伞映入眼帘,我终于看见了李小萌。 她穿着白色的外套,站在门口,红色的雨伞滴着水。我隐约看见了几年前她在路灯下等我的样子,但在此刻,那场景更像一场梦。 我匆匆跑到病房门口,李小萌看着我的脸,眼睛里的变化让我觉得她似乎是想让我看起来高兴些却又忍不住要难过。我喉咙沙哑,努力了几次,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李小萌终于先开口了,你好么…… 我心里一下子凉了,这些日子我多少次想像李小萌会扑在我身上,摸着我的脸问我疼不疼,像五年前一样,眼泪决堤。我暮然发觉,现在已经不是五年前,我们也没有关系了。我闭了下眼,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我轻轻的摇了下头,嘴角挤出一丝笑。 意识到这是在门口,于是我把李小萌让进来,给她拖过一把椅子,自己坐在床上。 外面的雨似乎下的更大了,雨点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更像是一场化不开的大雾,窗外一片朦胧。 李小萌突然说,你不要怪亮子,你被打,他……他也很难受,他都不敢来看你…… 我摇摇头,我根本不记恨他,只是这些事忽然发生,让我难以接受。 我认真的盯着李小萌,我还不能说话,但我想知道到底这些年发生什么事,包括她,包括亮子。 李小萌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她说亮子救过她,要不是亮子,她已经死了…… 我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一急之下,嗓子居然发出声音,怎……么?我的声音很难听,像被人扼住脖子的公鸡。 李小萌听见我的声音,抬起头看我,眼神中带着痛苦,不知道是为我的声音还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她又低下头,慢慢摇了摇头,说,别问了,亮子是个好人。说到这里,一滴泪水吧嗒滴到地上。我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用什么动作,手臂僵硬了。 李小萌擦了下眼睛,对我说,在那唱歌也是我自愿的。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可是我们已经不一样了。 听到这里,我的心头像被潮水侵蚀腐朽的堤坝,摇摇欲坠。我们不一样了…… 我们沉默了很久,只有窗外的雨点摩擦玻璃发出沙沙的声音,凌乱了思绪。 李小萌抬起头看着我,准确的说,是在看着我右眼框的伤口,李小萌的泪水似乎要充溢而出,我多希望她能问我疼不疼,或者是抚摸的我伤疤,但我听见她说,我也想回到五年前,可是一切都变了…… 门口脚步声响起,我转头,看见提着一包东西的秦晓刚走进来就愣住了。 李小萌也看见了秦晓,慌忙扭过头擦了下眼睛,站起来对我说,我走了,你好好的。 我愣愣的坐在那,想伸手拉她,但我知道,我已经不能这么做,我没有这个资格,我在五年之前没有这么做,现在就更加没有这个资格了。 我看见李小萌对着秦晓笑了一下,走出了门口,那白色的背影让我感觉有一种近乎陌生的熟悉,宛如前世的梦境。 秦晓似乎想跟李小萌说点什么话,或许,她感觉自己的到来扰乱了什么。秦晓愣在那看我,我笑一下,目光涣散。 第二十章 寒风中的枯萎夜色 十一就在医院度过了,一直到假期结束了,我也没能出院,因为喉咙还没好。跟公司请了个长假,一个月,理由是出车祸了。 一想起公司我就想起秋艳菲来,一想起秋艳菲我就不再想公司了。 不过身上其他地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拆掉头上的纱布后我才知道,脑袋上还缝了六针,右眼框那条口子一共是十一针。加上嘴里的五针一共是二十二针。 足足二十二针呐,我就感觉自己跟个布娃娃似的。 现在秦晓也上班了,晚上有时候来看看我,我甚至觉得自己生出了依赖感,白天她不在的时候,就会感觉强烈的无聊。 我整天在医院里溜达,周围几个病房的病人我都认识了,可就是没人跟我打招呼,我猜他们可能认为我是聋哑人。医生说我身体很好,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我就想,幸亏老子当年在学校的足球场上也是摸爬滚打过的,皮厚。想起老初说的那话,人生难测,是啊,谁知道咽喉也能受伤呢,早知道当初就应该锻炼下咽喉,可又一想,咽喉这部位除了上吊也没法锻炼了。我就想起老初的另一句名言来,这是命啊,你得认啊! 不过老初好久没来了,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喉咙拆线后,我就出院了。在家呆了三天,三天里我拿着本唐诗三百首不停的练发音,彻底把自己变成了文人。三天之后,我就文绉绉的去上班了。我感觉自己无聊的够呛,再不上班估计要发霉了。 到公司的时候,每个人都盯着我看,或许他们想从我身上找到车祸残留的痕迹,借以还原事故现场,作为工作之余的谈资。我甚至能想象到他们喷着唾沫张牙舞爪的说:我们公司一个人……怎么怎么的。真是一个狗仔精神泛滥的年代,怨念。 杰森走了,永远的离开了这个无私包容他那片挪威森林的沃土,人家落叶归根去了。 新总经理看起来还不错,中国人,相貌堂堂,让我想起了林则徐,看样子不超过三十五岁,我很是羡慕。老总问我好的怎么样了。我说没问题了。老总很爽快的拍拍我的肩膀说,年轻人挺结实啊,呵呵。这话让我觉得车撞了块石头。那你把瑞士船厂的设计继续做吧,在小赵那,我看他做得也困难,老总又说。 嗯,我点点头。对新老总印象很好,毕竟咱还是支持国货啊! 秋艳菲过来让我办销假,她穿得花枝招展,媚力无限,我担心新来的总经理又会陷入迷魂阵。把销假单填完递给她的时候,我故意用手把右眼处遮盖着伤口的头发一拢,秋艳菲看到后,吓得一咧嘴,落荒而逃。我在座位上呵呵的笑出了声,笑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很无聊,伤的是自己,又不是她。估计她回到座位上还得在心里骂我活该。 这么久没做事了,我也闲的难受,回到座位上就开始画图了。这么久没上班,就感觉我的破椅子坐起来还是那么舒服。不过说实话,一画图还感觉后背隐隐作痛,不觉在心里又骂那些王八羔子。莫非他们练过无影脚? 然后我就开始忙于设计,没日没夜的赶图纸。秦晓公司的要求很多,我经常被召到他们公司讨论,然后再回来给我们的人讨论,每回我去她公司时都会打着工作的大旗跟秦晓聊天。走的时候,秦晓一般会问我一句,晚上下班一起吃饭?而我一般都会点头。 我跟秦晓的关系很微妙,说恋人肯定还不算,但是又比好朋友要亲密,这点连小赵都看出来了,有时候秦晓来我们公司办事,这小子看见了就朝我嘿嘿的奸笑,秦晓也不在意。 我们俩心知肚明,却又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意向。不过我倒喜欢上了这样的关系,或许,我本来就是这么一种人,太亲密了就觉得烦,太远了又觉得孤独,大学时候,我们宿舍人就知道我的这种古怪性格,张迹曾说过,我这种人特别不适合结婚。 我把自己搞得很忙,因为一闲下来我就想起很多事,一直到现在,我都没见过亮子,我也不知道李小萌那天讲的到底是什么事,亮子是个好人,但是现在他做的怕不是什么好事。 在我的理解上,我们似乎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至少,那种地方已经超出我的生活领域了。 同样的还有李小萌。她为什么非要在那种地方唱歌?她除了唱歌,还有什么……每次想到这里,我心里总是说不出的疼痛和酸楚,就像是刀片在切割神经,可还是会忍不住的想,我一直忘不了上次李小萌说的那句话,我们已经不一样了。 张迹似乎也很忙,几次叫他出来他都没空。他去过几趟纪文家,估计好事将近。老初则一直没有露面,大概也是跟老婆在一起甜蜜,三十年磨一剑啊,光是老初的外表,就让人觉得他造诣已臻化境。 忙碌的日子过的很快,有天我在上班,接到张迹的电话,他要订婚了,要在华山酒店开几桌。我才想起他跟我说的年底订婚的事,难道这么快就到年底了么,我翻翻日历,才知道已经11月28了,张迹订婚的日子选在圣诞节,那个国外的新年。末了,张迹忽然跟我低声说,老初似乎在赌钱。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我说,什么赌钱。 张迹说,那天我去他家,他女朋友不在家,他接了个电话,虽然不清楚,但是我隐约听到什么四缺一的。 我笑了,我说那有什么,不就是打个麻将么,大学那会咱也没少打。 靠,你知道我去他家干吗,他跟我借一万块钱。 张迹忙着订婚的事,只是说了一些就挂了,我也没有听明白。不过挂了电话之后,我还是失落,老初乱糟糟的头发在眼前不停的晃,像一把枯草。 之后一直到下班的时间里,我都处在恍惚之中,算起来,老初两个月没有露过面了,这似乎是不太正常。我记得上回喝酒时他说过他也要订婚的。 下班我就直接奔了老初家。 老初开门看见是我,眼神里有些躲闪,我预感张迹可能是对的。 老初是我们宿舍四人之中唯一家在这里的,自在不言而欲,去年他爸出钱给他付了首付后,老初就自己住了。但是现在屋子里却是一片凌乱。 我在沙发上坐下,考虑着该怎么开口问他,说实在的,老初虽然看起来很稳重,其实比较脆弱,特别是脸皮薄。 忽然想起什么,我说孩子呢? 送去我妈那了,老初闷闷的说。说完就闷头抽烟,我同时瞥见了摆在客厅窗户底下的一溜儿白酒瓶子。 我明显感觉这里面有什么事,他把孩子送去他妈那里干吗?他女朋友呢?我知道他自尊心强,但此时已经顾不上了,我直接切入主题,老初,你是不是在赌钱? 老初似乎早知道我要问他这事,没有感到丝毫奇怪的样子,说,晚上值班没事干,有时候在办公室跟厂里的人玩几把。 我说那你赌钱你女朋友没意见? 老初嘿嘿的冷笑,把我笑懵了。 咱们不是一年两年了,你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我跟老初说。 老初打个哈哈,一张嘴吐出个烟圈,说,她走了。 我的第一直觉就是他赌钱把女朋友气跑了,我噌的站起来了,说,老初,你他妈的太……,人家董欣那么漂亮一女的跟着你,你不好好上班你赌钱,杂碎啊你,你说你…… 老初一声大吼把我打断了:我杂碎?我叫她在外面给我偷人了么! 我愣了,我觉得自己明明听清楚了,可是我却还问,你说什么? 老初的表现让我觉得他脑子出问题了,他竟然哈哈大笑,斜着眼睛盯着我说,你们都不知道吧? 我没说话,陆彬来喝酒那次跟我说的话在脑子里飞快的划过,难道……陆彬真说对了? 你们不知道!我他妈的也不知道!老初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变成了一场局限于房间内的爆炸。他大吼:全厂的人都知道了我才知道!我他妈就是一个傻b,脑袋顶着绿光在厂里转悠! 我从没见老初发过火,我一直以为老初就是那种天生不会发火的人。这一声吼彻底把我吼傻了,脑袋里嗡嗡的响,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狮吼功。 后来的事,老初越讲我越傻。 老初在厂里有点权利,厂里派人去深圳考察学习,为期半个月,其实就是花钱让职工出去旅游,算是福利。老初把董欣安排去了,正好那时候他的车间赶一批订单,他就没去。旅游回来之后,厂里人就在背后传董欣在深圳的时候跟一个男人关系不正常的事,恰恰也是董欣没结婚就有了孩子,所以传什么的都有。 后来这事传开了,终于传到老初耳朵里,老初质问女朋友,没想到没问三句董欣就承认了,老初直接傻了。她说当时跟老初在一起只是想给孩子找个父亲而已,话没说完老初就狠狠甩了她一巴掌,董欣冷眼看了看老初,扭头走了,之后也没再去厂里上班。 老初说完把头埋进了腿里。我却心潮起伏。 我长叹一口气,把以前陆彬跟我说的那事告诉了他,老初不停的冷笑,然后斜着眼打量我,斜了很久,老初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眼神里的阴森让我有些害怕。是啊,我问自己,为什么不告诉他,我为什么就没告诉他呢?是怕他会难过么,还是我以为人都是善良的,不会互相伤害?那难道老初就不善良么,就应该被这样对待么。我彻底的后悔了。 那天我在老初家喝了很多酒,我们没有一口菜,干喝酒。老初时而愤怒,时而沮丧,最后他哭了,哭的很难过,然后倒在床上,带着泪水沉沉睡去。 从老初家出来,我蹲在在门口的台阶上吐了个稀里哗啦。 冬天的深夜,寒风料峭,我裹紧衣服摇摇晃晃的走在空旷的马路上,路灯在地上照出我瘦长的身影,几片落叶在眼前划着圈的飞起来,又砸在了地上,就像曾经那些我们关于爱情的美好想像。 第二十一章 老初出事了 张迹订婚那天很热闹。整个华山酒店的一楼大厅摆了十几桌,甚至还显得拥挤。张迹在我身边不停搓着手说应该换个大酒店的,应该换个大酒店的。我拍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怯场地不要,然后高唱歌曲:向前进,向前进……张迹就说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能被张迹说对了,张迹他爸就拉住我问,什么时候准备自己搞个专场?吓得我狼狈逃窜。前几天我跟我爸电话里说起张迹订婚的事,我爸就感慨说你俩一样年纪,人家都订婚了你连个对象都没有,把我好一顿批评,足足说了一个钟头,我挂了电话就直后悔自己没事跟他说这事干吗,自讨没趣。 那天纪文打扮的很漂亮,虽然不是穿婚纱,但是也已经艳惊四座了。一出场就引出一番不小的轰动,所到之桌一片赞美之声,纪文双颊飞红,张迹在一旁乐的嘴都咧到了后脑勺上,整个一西装河马。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刹那我居然把纪文看成了程慧。我想起了张迹躺在床上跟我讨论以后跟程慧结婚时会是怎么样的景象。看着在酒桌间穿梭着转得跟个陀螺似的张迹,这些影像都准确的重放了一遍,就像记忆忽然自己有了腿都跑出来了。 今天的张迹是幸福的,那些过去的终将过去,就像毕业前我们坐在护城河边看到的河水,急速奔腾,一去不返。 那天来了很多人,双方的家长亲戚,公司领导同事,特别是张迹的关系人物,都是这局那局的,估计但凡政府名录里有的机关都来了,我甚至还看见一个畜牧局的。我们一帮大学同学在里面显得很渺小,只是在哪桌爆发出笑声的时候抬头一瞥,然后闷头喝酒。 我问张迹老初怎么没来。张迹说老初前几天还说要来的,我也奇怪。 我想老初要不是出这事现在也快订婚了。不知道现在的老初是不是在某个地方怀念着什么,或是怀恨着什么。或者干脆不想看见这样的场面。 张迹喝着酒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了,趴在我耳朵上说,亮子来了。我呆呆的看着他,我问在哪,张迹说他刚走。不知道为什么,我拔腿就追,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亮子在树林里跟我叫喊着让我去叫人的模样,闪过李小萌说的亮子是个好人。我有太多的事不明白了。追出酒店门口,看见前方一个身影快速走过对面马路。 我想追上他,可是路上的汽车咆哮驶过,这里是交通要道,一时之间根本过不去。就这么看着他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在我眼前。 现在的亮子给我的感觉就像一只狼,在这城市的角落潜藏或出没。 我回到大厅后,桌上的同学问我,是不是张洪亮啊?他在哪啊?我没说话,低头一口酒闷到嘴里,一股辛辣味道,喉咙隐隐作痛。 手机响了,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老初的声音似乎是激动而颤抖,又似乎是想尽量保持平静,林峥!带三万块钱来,我……我被人…… 出事了!一下子脑子就乱了,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镇静,此刻我的脑子里浮现出香港警匪片的镜头来,老初倒在一栋遗弃的破楼里,满头鲜血,几个人拿枪的人警觉的注视着外面…… 我感觉自己话都说不利索了,我说你怎么了,你,你他妈的犯什么事了! 老初的声音在颤抖,我欠人钱,不是,我赌……输了钱,然后电话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是五万!欠债还钱,兄弟你明白吧?如果你玩邪的,我看他是没命活到警察来了! 不会不会,你别伤害他,五万,我知道,五万……然后电话里就传出嘟嘟的声音,像是被扼住的咽喉。 我跑到张迹那桌上抓起他就朝外跑。张迹不停问我怎么了,怎么了!你别拉我啊我靠! 我在一个拐角把事跟他说了。张迹也傻眼了,原地转着圈嘴里振振有词,就知道要出事,就知道要出事啊!他妈的老初就是个傻b啊,凭他去地下赌场,不死才怪!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老初在地下赌场赌钱,我慌乱的打断他,我说怎么办,你倒是说句有用的呀!报警?张迹瞪着眼看我说,报警吧! 对,小时候老师教育我们,有困难找警察……我没有什么主见,掏出电话就想报警。 张迹猛的按住我的手,喊道:亮子,对,找亮子!快!我刚想问干吗,张迹也急了,不跟我说话,拿出手机找电话号码。张迹把话都说到一块去了:亮子出事了!我靠老初!他赌钱被人扣起来了!嗯,嗯,五万。嗯。然后张迹转头问我:在哪?我才猛然想起来,没说在哪呀!我抓过手机说亮子,没说在哪啊?亮子的声音比我镇定多了:没说就对了,没事的。你在华山酒店吧?我马上过去,你去门口等我,开着手机。记住,亮子把声音压得很低,低得我都快听不清了,不要跟别人说,更不能报警,这事我见多了,他们不会为了这点钱把事弄大,但是警察掺合进来就麻烦了,毛愣起来谁也控制不住。我竟对着手机傻乎乎的点点头,就跟他能看见一样。亮子似乎还在跟旁边的人安排什么,电话就挂断了。我隐约听见几个字,带家伙。 我看见纪文走过来了,赶紧对张迹说,你今天是主角,你别管了,真要出事你去也白搭。然后示意他身后,张迹回头看见了纪文,神色凝重的点点头。 第二十二章 第一次动手 我站在门口焦急的等待亮子,心情忐忑。张迹刚才跟我说,亮子现在混道上的,这事他比我有经验。可毕竟不是个小事啊,我几次都有报案的冲动,咱还是相信政府啊!可是亮子的话似乎也有道理……我真怕亮子把事弄的更大了,不敢想了,我发现自己天生不是干这事的料,我的特长是铲人啊! 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接起来就听亮子说,我看见你了,你朝右边看,一辆黑色桑塔纳……我转头,那车停在离我三百米远。我一路小跑到车旁,亮子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车上还有俩人。 亮子看了看我,说,上车。我拉开后门,后座上一个体格很壮的哥们往里侧让了让。这人冷冷的没什么表情,我却想起来了,他妈的那天晚上就是他拿椅子砸的我!那人见我认出他来了,微微一笑扭过头去。上车啊!亮子喊道。 车没熄火,直接拐进一条小路上,我顺着亮子的视线看去,原来华山酒店门口停着一辆警车。我似乎知道亮子为什么不过去了,也明白他为什么不进宴会厅了。 亮子回头对“大体格”说,大彬,你打了我哥们,不表示表示?我才知道这位“体格”叫大彬,大彬对我伸出手,嘿嘿了两声,误会了。 靠,分明就是瞧不起我嘛!我心里嘀咕,为了老初,忍了。 亮子的眼神有点尴尬,声音有些软,林峥,上回…… 我靠,别说上回了!先说这回我说。 亮子咧嘴笑了,转过头去,在前面作诗,老初啊……靠!于是我就想起另一句诗来:啊……大海! 我说这事怎么办?亮子没回答我,倒是先问我老初平时在哪赌钱?我说这我哪知道啊。亮子吧嗒了吧嗒嘴,眼珠转来转去的,大彬说话了,要不先去家里看看?亮子笑了,大彬我说你就是没脑子,这事有在家里办的么? 我手机响了!我看着号码,哆嗦着接起来。老初似乎是挨了打,舌头有点不利索:林峥,钱,有了没。我刚一迟疑,亮子就戳了我一指头,点点头。 我说钱有了,你在哪?电话里传出另一个声音:去南里二路,开手机,我再说一遍,玩邪的你小心他的命……说着里面传出老初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战战兢兢的挂了电话,亮子一听完,猛一拳打在座位上,说,靠,搞的跟个大动静似的,真……鹏哥,去南里二路。开车的那人点点头,车上路了。 我对亮子越发疑惑了,我原来以为他就是在南京路看场子,但他现在的表现,我不知道他是故意给我壮胆还是真没拿这个当回事。 车停在南里一路,跟南里二路隔着条马路。在车里等了好久,电话才响,我要接,亮子一把按住我:要问送钱的什么样子,你就按他说,然后指指大彬。我点头,稳定了一下情绪,接起来。是上回那人,问我到了没,又问我什么样子,我就照大彬描述了一下,然后那人说,去前面的宏业建材的灯箱前面站着。 我说完之后,亮子对大彬说,兄弟,知道怎么办吧?大彬嘿嘿一笑,从腿边拿出一个塑料袋,我隐约看见里面的钱。大彬夹着袋子就出去了。这不还是送钱么,我晕了。 亮子警觉的观察着周围,然后目光停在大彬身上。我看见大彬站在那灯箱下左顾右盼。果然,一会一个瘦瘦小小的人走过去,边走边跟个松鼠一样四下张望,我想就是他了。大彬很爽快的把袋子给了他。还真是给钱啊,我估计被亮子影响了,反倒有点不甘心了。 那人拿钱后看了看四周,扭头走了,要拐进一条小胡同的时候,大彬疾走两步,一个飞身扑了上去,我的心一下紧了。就见“松鼠”刚摸出来的手机摔出老远,“松鼠”想爬起来跑,大彬在他脚上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数,我只看见“松鼠”仰起了头,像只打鸣的公鸡…… 车开进那条小胡同,大彬很快架着那人脖子靠过来了。我正奇怪那人怎么会这么听话,接着我看清了,他一只脚瘸了。亮子开门二话没说,一膝盖顶在那人肚子上,要不是被大彬架住了脖子,他就瘫到地上了。然后亮子把“松鼠”脑袋按在车门框上,用车门一下一下的夹…… 夹一下,“松鼠”惨叫一声,我也跟着哆嗦一下。亮子怎么变得这么狠? “松鼠”开头还在惨叫,后来变成了呻吟,亮子停了手,把他塞进后车座里,自己跟着坐进去。亮子一下下拍着他的脸说,在哪?这人头上的血流如注,神志有点不清醒,过了一会才说,海东,宾馆…… 房间!亮子眼睛冒火,凶神恶煞的大吼一声,我真怕他会把这人生吃了。 205……“松鼠”刚说完,亮子就把他揪出来,推给了大彬,又从车座下摸出一团黑乎乎的抹布扔给他,说,先让这个傻b拖住,我马上去那,我到了给你打电话……大彬似乎不耐烦了,手一挥说,走吧走吧,我会办。 司机技术很好,这车速估计达到桑塔纳的极限了,我们到海东路用了不到十五分钟。亮子打了电话,我隐约听见大彬说,里面有俩人,我这就让他打电话,想个办法把那俩糊弄出来。 亮子转头对我说,你得跟我上去,有两个人,我这哥们一条腿不行。我点点头,却感觉身体止不住要抖,明显害怕多过激动。亮子也觉察到我的不安,拍着我的肩膀说,拿出点魄力来,不到逼不得已,不会动手的。听到这话我稍微放心些了,我虽然不知道他要怎么办,但是我已经对亮子的“能力”已经很有信心了。 我跟亮子进了海东宾馆。这是个小旅馆,亮子问了问前台205住什么人,前台说完之后问我们干吗,亮子回头一脸凶神恶煞的做了个要打人的动作,吓得她一咧嘴,低头不吭声了。我俩一人一边藏在205门旁。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门终于开了,我感觉心脏剧烈跳动着,真怕它就这么从嘴里蹦出来,然后就蹦跶蹦跶自己走了。 我被门挡住了,听见门后有个人说,走吧,接着就是一声闷响,那是身体撞在门上的声音。 我知道亮子动手了,赶紧跳出来,见那人身子正往下蹲,亮子顺势一膝盖顶在他面门上,同时手摸进后腰,那人朝后仰倒的瞬间,我看见亮子手里多了一个黑亮的东西。我晕了,那是枪吧……另一个人也看见了枪,正要转身朝里面跑,亮子猛扑过去,一枪托砸在那人的后脑勺上,那人倒地时吭都没吭,倒是屋里老初的声音洪亮,那一声“啊”唱得中气十足,荡气回肠,很有摇滚歌星的味儿。 我大叫一声,小心! 被踢翻在门口那个人就把亮子扑倒了…… 正想冲进去帮忙,就见那人扑倒亮子后又站了起来,亮子跟着站起来…… 亮子对我说,进来!我才发现自己完全是一直愣在门口。原来我就是传说中的门外汉啊! 我赶紧把门关上,进来后才发现站着那个原来被亮子用枪顶住了,怪不得他这么主动。 地上躺着的那个后脑勺上的血流到了地上,似乎是昏了。亮子对站着的说,还要钱么?那人脸上跟京剧脸谱似的,都看不出样子了,他可能想不明白软弱的老初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后台。亮子一巴掌扇在那人脸上,说,问你呢!操!那人想瞪眼,但一瞪眼又看见枪,气势又灭了。 我们的车开上了路,老初一边脸肿得老高,缩在后座里一言不发,似乎唱那一嗓子把力气都使完了,亮子扔给他的烟哆嗦了几下没捡起来。 亮子一边擦着手上的血一边打电话,大彬,完事了,把那个放了吧!大彬似乎说了什么,亮子忽然脸上的傲气没有了,神色有些凝重的问,是他说的?……操个姐儿的,你等等。然后把头转向老初,老初,你在哪输的钱?老初说,河南路跟西藏南路的……老初没说完,亮子就摆摆手,神情失望,思虑了一下又问,你欠了多少钱? 两万,不对,反正不到三万,老初结巴着说。 亮子一声长叹,无奈的摇摇头转回身去,对“电话”说,给他三万吧,嗯,算我的。 我问亮子怎么了,亮子说,个姐儿的!那里是我一个朋友看的场子,真他妈的,郁闷。 我说你给他钱了?亮子苦笑,不给不行啊,我还把他的人打了,就当医药费了,操。说完对我撇撇嘴,样子很无奈。 老初抽了烟似乎好些了,亮子,钱我有了会尽快还给你的…… 亮子换了个严肃的口气说,老初啊,不是我说你,你有几个钱你去那赌,你觉得你大学牌打的挺好?我告诉你,那地方随便抓出一个人就他妈比你强!你那点本事……唉,算了不说了,你好自为之吧。 我那是手气不好,前几天我一直是赢的,赢了不少钱……老初似乎不服气,但看着亮子的模样他越说越小声。 得,你爱怎么着怎么着!亮子哼的一声转过头去,脸上全是不屑。 我跟着把老初说了一顿,一直说到他的父母,老初摆摆手不让我说了,似乎才想起自己也是有父母的人。 亮子让老初先别回家住了,最好去他爸妈那住几天,老初说自己这模样不能去,最后决定先住到厂里,于是我们开着车去老初家收拾点东西。 我给张迹打电话,没人接,我估计这厮已经喝死过去了。 车拐了个弯,开进一条商业街,这里节日气氛浓重,路旁挤满了人,商店门口约好了似的贴着“圣诞大酬宾”的标语。最热闹的是一个大型商场门口,人群之中几个圣诞老人在发传单,估计人太多,圣诞老人都被挤瘦了,门厅里一棵发光的圣诞树矗立在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上,树上似乎挂着些玩具。一个小女孩抱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毛绒玩具从人群中挤出来,没等我看清是什么动物,车就开过去了。 我想起大四那年的圣诞节。那天天很冷,傍晚时候刮起了很大的风,树叶子在路边一扫而过。我们四个人缩着脖子坐在篮球场边的台子上,球场上很冷清,大家都跑去约会了,偶尔有个去晚自修的丑女抱着本书从那里走过,对着我们深情一望……那天张迹穿着件褪了色的牛仔上衣,领子高高的立起来遮住了半个脸,头发好久没剪了,看起来很落魄。亮子躺在地上,嘴里叼着根烟,风吹过时,烟头发出微弱的光。老初在干吗我记不起来了,我自己拿着把小石头一下下的朝篮板上打,进了,没进,进了…… 节日的气氛在车窗外蔓延。现在的张迹一定醉在了幸福当中,就像那些得到圣诞礼物的孩子,心满意足。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窗外飘起了雪,路边的行人都停下脚步望着天空,他们欢快的模样在车窗外一闪而过。亮子斜靠在前面的座位上,歪着头看着窗外,神情放松,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第二十三章 一只狼 车停在老初家楼下,我跟着老初去拿东西。老初走了两步,回头怯怯的说,亮子不上去么?亮子看他那个发虚的样子,嘟囔着,靠,现在知道害怕了……说着跟在了我俩后面。 刚到楼层,老初忽然站住了,说,怎么客厅开着灯? 我一愣的功夫,亮子已经抢在了前面。亮子把钥匙拿过来开门,另一只手按在后腰上,我一看他这架势,拉着老初跟躲炸弹一样站得远远的,随时准备鸣枪后的冲刺跑,跟俩刘翔似的。 亮子开门后愣住了,对着里面问了句,你是谁? 老初跑了过去,我跟着过去,看见老初的女朋友董欣站在门里面。 老初的表情比较复杂,似乎是激动难受高兴都有,反正我一千字以内描述不出来,也就不费那神了。董欣问他:你干吗一天不接电话?孩子呢? 亮子似乎明白了什么,退出来。老初低着头走了进去,随手把门掩上。 我跟亮子站在门口,我把老初跟他女朋友的事告诉了亮子。亮子听了笑着摇头,说,唉,老初啊,为了这么个无情的女人,至于么? 亮子这么说多少有些冷漠,其实我还是理解老初的。这毕竟是老初这么多年了头一次谈恋爱啊。况且他又这么早熟……这可是数十年的殷切期盼。 我隐约记起老初从学校楼梯摔下来时躺在医院那抑郁的样子,但愿这次董欣回来能有转机。 忽然想到什么,我掏出烟,扔给亮子一根,自己也点上,刚吸了一口,我盯着亮子说,李小萌为什么在那唱歌? 亮子愣了一下,低头吐了一口烟,又叹了口气,我不耐烦了,说呀你倒是! 亮子表情变得有些难看,说,这事我也没办法,你不知道,我刚来南京路的时候,那夜总会的老板挺喜欢李小萌,我在那呆的条件之一就是李小萌要留在那,当时我确实也没地方去了,所以……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逼不得已。 我也无奈的叹口气,觉得自己有点傻,这是李小萌跟亮子的事,我有资格说什么么。 一时无语,两个人低头抽烟。 上回是我不对,董欣你别走……老初可怜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听得我胃疼,看来我又猜错了。 放开,你不放开我喊人了啊!你放开!叫你放开听见没有!然后是“砰”的一声门撞在墙上的动静。门被推开,董欣板着脸走出来,站在门旁。我和亮子朝门里看去,老初坐在屋里的地板上,半边脸还没有消肿,眼镜直直的望着门口,那眼神让我想起《怪物史莱克》里的猫,只是品种更像加菲猫。你上回不打我我根本不会走……董欣转过身,站在门口对里面说。开始的话还带点感情,后来就变成空气中放久了的面包,又冷又硬。你现在跟我去你妈那领孩子,领了孩子我马上走! 我跟亮子一看,我俩还是楼下凉快去吧,这气氛太尴尬。刚转身走两步,听见背后一声爆喝。 难道以前你对我都是假的么! 老初忽然窜出来大吼一声,神情可怖。动作快的简直不像是他了。 董欣也彻底爆发了:你看看你自己!你有什么让我跟着你!就凭你一个月三千的工资么?他能给我的你可以么!你除去还房贷,还剩什么?你打算让我这么过一辈子么…… 你不过是他一个情人! 老初愤怒的声音打断了她,同时惊动了楼层里的邻居,几扇门打开来,探出一个个是是非非的脑袋,各式各样的发型,各式各样的年龄,各式各样的面孔上却带着统一的表情,兴奋。 呵呵,他离婚了……他是孩子的父亲,我们要结婚了。你看看你的样子……呵呵,董欣忽然笑了,冷眼看着老初。我明白什么叫冷笑了,冷笑就是她一笑我就到处找羽绒服……我甚至觉得她跟老初一样都有点不正常了。 我……老初猛然扬起手站在那里,胸口剧烈的起伏,像个正在充气随时可能炸掉的气球,肿着的脸上肌肉扭曲得不成样子,眼睛里在充血。 老初就这么一个架势保持了半分钟,却没有挥下去,也没憋出一句话,要不是他身体还在颤抖,我甚至以为他冻成了一尊雕像。董欣就这么冷冷的抬头看着他,说,你可以再打一次,我还可以让你再打一次,你倒是打呀! 董欣嘴里的那个“他”应该就是陆彬跟我提过的那个经理,真没想到她是这么一个人。我看不下去了,拉着亮子往楼梯外面走,亮子在我身后不停摇着头。 我俩坐在车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楼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吵,就跟这场雪一样,似乎随时会停,又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过了很久,老初和董欣终于走出来,老初面无表情的走在后面。 我俩赶紧从车里出来,看见老初身后还跟出来好几个人,老中青都有,这是中国民间的新闻传播人才各年龄段的杰出代表,小道消息和狗仔文化继承发扬的骨干力量,现在这就叫追踪采访。 老初对我俩说,你们先走吧,我去领孩子。老初说这话时眼神涣散,脸对着我们,却似乎没看着任何东西,我甚至怀疑老初眼睛坏了。 我拉了下老初,想安慰他点什么,还没来得及张嘴,他就转身走了。老初的落寞的身影慢慢走进了纷乱的雪中,让我觉得他真的变成了一个沧桑的老人。 背后一个声音说,这年头,没钱连老婆都养不住啊,哎呀,呵呵。然后就是一阵议论。 过了一会儿,人都走了,亮子说找个地方暖和下,他进了车里,对开车的人说,鹏哥,你先回去吧,今天麻烦你了。说完瞅了瞅外面,又低声说了句什么,迅速从腰后摸出枪塞到了车座底下。 开车的中年人对亮子笑笑,车发动起来沿着巷子渐渐驶远。亮子看着车走的方向,轻轻感叹,曾经,他也是个人物…… 我不解的看着他,什么人物? 呵呵,亮子没有看我,继续望着远处,喃喃的说,黑道人物……年轻的时候,一把砍刀追着十几个人砍出好几条街,身后人的血淌了一路……后来被人在家里捂住了,挑了一根脚筋。说到这亮子转头看了我一眼,没见他不说话么,舌头都被人割了。 雪又变大了,四周一片白色苍茫,眼睛里像刷了一道白漆,分不清哪里是墙,哪里是路,连一旁的冬青都被雪盖了起来了,前方只见两道灰色的车轮印子,在视线里一直延伸,就像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火车轨道…… 亮子跟我走到一个茶馆里,里面很冷清,一个客人没有,却奇怪的没有放假休息,服务员都趴在桌子上看着外面的雪出神,我猜他们一定在想家。我们的到来让这里有了短暂的活跃,两声吆喝响过,又迅速沉寂下来。亮子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目光落在窗外。 眼前的亮子跟四年前已经完全不同,身材瘦了很多,却感觉更精干,皮肤也变黑了,眼神划过时,像闪过一道光。但改变最大的是气质上,找不到曾经的那种慵懒,而是保持一种伺机而动的气势,好像自己背后随时会有人拿刀顶着他。 街对面是一个挺大的网吧,门口一侧的墙壁上立着一幅巨大的游戏画,美丽性感的女性角色身着一袭红衣,手中法杖发出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世界,画的右上角写着四个大字:魔兽世界。 呵呵,亮子看着那画忽然笑了。我猜他想起了传奇,因为他的法师就是一个女角色。传奇的画面粗糙,与这个游戏画面相比简直不堪入目,但正是这么一款游戏,当年也让我们如痴如醉。 时光镌刻。七年前的那个夏天,午夜,我戴着耳机趴在电脑前,耳机里放着陶喆的《angel》,屏幕上一个小道士在某个城门口挥舞着一把银蛇练骷髅,那是我。张迹乐呵呵的玩着实况足球,程慧安静的趴在他身旁睡着了。亮子聚精会神的追杀一个抢装备的法师,一旁的老初躺在几张椅子拼成的“床”上睡得口水流到了地上…… 我问亮子,你还记得你的传奇帐号吗?亮子笑了,笑得很开心,眼神让我想起当年那个他。他说,早忘记了,我是个人妖吧?哈哈。我说你记不记得你跟老初在那个什么地方追杀一个抢装备的法师? 记得,有这事,亮子说,那地图我也忘记名字了,我就记得老初在前面放闪电pk,放一下骂一句:跑,跑毛!哈哈,有意思……我说你还说人家,你也是边打边骂,个姐儿的,跑毛!是你说的吧?呵呵,我说过么……亮子喃喃低吟着似乎是自言自语。 那时候,亮子和老初的声音经常回荡在网吧里,我记得网吧老板张哥说,哪天亮子跟老初不来我就觉得这网吧里不对劲…… 可惜,自从他哥出事之后,亮子那种样子我就再没见过,一直到毕业。忽然想起,我问亮子,你哥呢? 亮子脸上的笑容瞬间融化得无影无踪,目光也暗淡下来。他还有三年出来……亮子说。 坐牢?我问。亮子没回答我,脸又转向了窗外。 虽然我很想知道,但却没有再问下去,我不想继续勾起他的回忆,但明显亮子已经陷进回忆里了。 服务员走过来添水,拿茶壶时碰倒了一个杯子,发出哗啦一声……亮子猛然转身,神色很慌张,然后又瞬间恢复。 他的反应把服务员吓着了,怔怔地端着茶壶站在那,愣是没敢再动弹。 靠,不会小心点……亮子生气了。服务员连说对不起,一溜烟的跑掉了。 至于这么大反应么,我觉得他太容易激动了。我说你今天挺猛啊,我都懵了。亮子低头喝了口茶,说,那是因为我吃过的亏太多了。你如果跟我的经历一样,你也会练出来的。 你有什么经历?我问他。 呵呵,亮子一笑,不说话了。 我发现他现在警惕性很高,跟特务似的,从刚才那一下就看出来了,似乎对谁也不放心,随时都绷着根神经。 我摇摇头,我说你变了,你真变了…… 亮子说,呵,如果我还是五年前那个傻子,我现在早死了。我要活着,就得小心点。林峥,亮子的口气忽然变了,我知道你对我不满意,觉得我对你遮遮掩掩,可我还真是必须这样,因为咱们走的路不一样,我吃过的亏太多了,而且……知道多了对你没什么好处。说到这,亮子拍了拍我的肩膀,亮子还是五年前的那个亮子,你和张迹还是我的兄弟。我忘不了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那是我这辈子过的最好的日子…… 亮子的话让我心头一热,刚准备热泪盈眶表示一下,一声壮观的歌曲响起,“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正前进……”亮子低着头看着手机号码,站起来走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贴着手机听,听着听着,神情越发凝重。 我得走了!亮子边对我说着边跑出了门口。 我的热泪盈眶刚起了个头,就看着窗外亮子的身影快速奔出了街道,上了一辆出租车。 对面昏暗的网吧里照出一些电脑屏幕的光,那些明暗闪动之中,我有种感觉,亮子就像一只狼,潜伏在这城市的角落里,随时出现,随时离开。我甚至觉得,他会在某一天,消失在这个城市里。 过了一会儿我也离开了那里,顶着雪走在白茫茫的街道上,天色已暗,路两旁都亮起了漂亮的霓虹和闪烁的彩灯,人却少了起来,四周的落雪被霓虹照出各种奇幻的色彩,就像走入了一个不真实的童话世界。 我忽然很想家。 一声诺基亚特有的铃音从口袋闷声传出,是秦晓的短信:圣诞老人,晚上一起吃饭?我抬起头看着苍茫的夜空,今天是圣诞节。 第二十四章 宁静故乡夜 秦晓给我打电话,说他们瑞士公司派人来讨论初步设计中建设经费的问题,估计可能离交详细设计不远了。我说你放心吧,我有数。 这时候已经是一月份了,圣诞节过去十几天了。 这段时间我很规律,上班专心做设计,周末加班,连跟秋艳菲生气的时间都没有。按这个进度,应该过完年后最终设计就完成了。前提是他们公司的要求不再变了。 一天晚上,我在家上网看电影,最近秦晓发现了一个美剧,说大家都在看,强烈推荐我看。说完这话不到两天,她就抱着零食私闯民宅了,要跟我一起看,美其名曰提高我的英语水平,不懂的地方可以问她,她是翻译么! 我这正看得水深火热呢,男主角准备破门而出之际,我的门就被人敲得砰砰响,敢这么对待我的门的除了公安局就是秦晓了。我开门一看,可不是么,秦晓跑得满头大汗,这大冷天的,难得她还有心情做户外运动,这模样也挺运动,表情丰富。我就跟她说你想跟我一起看美剧的心情我理解,可也不用这么激动吧,嘿嘿。秦晓喘着气没理我,进屋了。 进了屋子,我给秦晓一条毛巾,秦晓乱七八糟的说了好多,她爷爷进医院了,医生说没多少日子了,她爷爷想在临走前看看孙女……听到这里,敏锐的嗅觉告诉我,这事跟我有关了,果然,秦晓的问题就砸下来了:她爷爷还想,看看孙女的……那叫什么?孙女婿么? 秦晓说她母亲的意思就是先不管真假,哪怕是骗骗老人,先让老人临终前了了心愿。瞧这意思,这“美差”非我莫属了。 秦晓跟我的关系很奇妙,我们没到恋人那种地步,但是我住院的时候,她整天陪我,绝对比恋人做的到位,这之后,我们就一直这么微妙的相处着,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只是谁也没有跨出那一步。秦晓没防守,我倒也没进攻……这可能源自我的足球定位,防守型中场。 秦晓看我没表态,就要动用负责制造泪水的器官,我生平就怕这招,就答应了。 我们第二天就坐火车去秦晓家了,在车上,我问秦晓,你爷爷不是不大喜欢你么?秦晓说,或许他在死之前终于明白了,他只有这个孙女了,不可能再有孙子了。我就觉得秦晓说的是有道理,可是这话说得似乎还带着气啊。 秦晓家乡的美丽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怎么去过南方,一直在北半球转悠,跟北极熊似的,当然最有名的顶多也就是去过铁岭。这次来秦晓家乡不觉让我耳目一新,我还第一次见到了牌坊。 她家在一个小镇上,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桥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桥呢,我实在想不通,有些地方明明没水,可还是有桥,难道是因为他们这里造桥的工匠多?我把这问题丢给了秦晓,秦晓笑了,那都是多少年前修的呀!本来桥下都是有河的,现在很多地方填平了而已,但是桥是古物嘛,就留下来了,你看那个桥……秦晓指着远处一座半截埋在土里的桥说,我小时候还在桥下抓鱼呢。 我不禁大吃一惊,你还会抓鱼?哼,秦晓很不屑,说,我还做过弹弓打鸟呢!我彻底晕了,什么嘛! 秦晓到家门口的时候挥斥方遒,说,就这了!我就怀疑她家是地主,这院子得多大,围墙没看见头?我就想起了《大宅门》。我说你们家原来还是大户人家啊!哼,你以为,秦晓手推开门,我更吃惊了,真是大宅门!里三层外三层的,光木门就好几道……从门口走到客厅走得我都累了,光记得秦晓在前面不停的推门了……坐到大厅的椅子上,大冬天的满头大汗,觉得我得走了一里地。我算想明白秦晓为什么老喜欢做户外运动了,她租那个一居室哪够她伸展的啊,人家在这里起床去吃饭估计就得走我们半个小区的路程。 秦晓去里面喊她妈去了,然后就一去不回,杳无音信。我估计可能需要再走一里地。我看着偌大的客厅上那些古色古香的家具摆设,又怀疑秦晓她家祖上不是地主,是贪官。终于在快睡着的时候,秦晓她妈“夺路而出”,走得也是满头大汗啊!看来住这地方也够累得慌的。 秦晓她妈长的慈眉善目的,很符合我对“岳母”这个词的理解。不知道秦晓怎么介绍我的,她妈妈极度热情的招呼我,给我沏茶,拿茶点,让我随便些,说着就出去买菜,弄的我相当得意,多年来终于体会到被人重视的感觉了。 秦晓她妈一走,我就围着客厅转圈,秦晓说你乱出溜什么,我说我找找,有没有废旧黄金啥的。我说秦晓啊,你们家水沟里的蛤蟆是不是跟骆驼那么大个啊?秦晓说跟你一般大,我就要揍她,秦晓把手一指,当着我家祖宗你敢行凶? 我立时感觉背后一阵冷飕飕,透骨凉。一转身,才发现座位背后的墙上供着一幅画像,模样清瘦,清朝打扮,一种说不出的富贵感觉,我说这难道就是你传说中的爷爷?秦晓得意的说着绕口令,这是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我赶忙对画作揖,失敬失敬。 这画使我的想法又变了,我怀疑他们家也不是贪官,是皇亲国戚。我说秦晓啊,你们家不会是秦始皇的后裔吧!去你的,秦始皇姓秦么?秦晓反问。这一问还真把我问住了,秦始皇不姓秦啊,秦始皇叫嬴政,莫非姓赢?还有这么个姓?秦始皇似乎是那个什么赵国富商的儿子吧,那难道姓赵?我晕了。 我忽然就想起一事来,我说你那个男朋友不是说他们家……秦晓白了我一眼说,他们家开公司的,他的女朋友是他爸业务公司老总的女儿,门当户对,我们家算什么啊,我们家就剩这院房了。说得我一阵唏嘘,我说你们都是大户人家,都很牛哇。 中午在秦晓家吃饭。我毕恭毕敬的走到饭桌前,与秦晓他爸危襟正坐。秦晓他爸不惑之年,不苟言笑,不怒自威,不闻不问,自有一番不凡气度,对我这个不明物体的态度是不冷不热,直教我这个不速之客不寒而栗,坐立不安,不得不强烈怀疑她爸不喜欢我。 我低头扒拉米饭,她妈不停给我夹菜,让我多吃点,我看见秦晓斜着眼瞧我,笑容奸诈。不是我不想吃菜啊,我才知道,原来这苏州菜是甜的呀,真吃不惯,弄个鱼都是甜的,我吃得很痛苦,脸上却洋溢着违心的微笑。 吃完饭他爸跟她妈嘱咐了几句话就又回了茶庄。秦晓她妈说去看看她爷爷吧,我立刻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跟考试前一个状态。 秦晓似乎不太愿意见她爷爷,可能跟她爷爷从小不喜欢她有关系,她妈在病房里喊了她好几声,她才进去,我也就跟着溜达进去了…… 秦晓的爷爷很大年纪了,清瘦的厉害,还输着液,眼神浑浊,看见秦晓的时候忽然眼睛睁大了,干枯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想碰碰秦晓,秦晓站在那跟木头一样,老人的手就那么抬着,我都看不过去了,就推了她一把。秦晓妈妈把秦晓的手放到爷爷的手上,老人话已经说不清了,只是张着嘴,说什么听不见。秦晓她妈妈把耳朵靠在爷爷嘴边,她妈妈抬头说,晓,你爷爷说他想你了,快趴上去听他说说话,去啊!秦晓才极不情愿的把脑袋贴上去,老人家不知道说了什么,秦晓过了一会儿开始点头,慢慢开始动情了,秦晓忽然一声爷爷叫出了口,我吓了一跳,我就想到了电视剧里那种镜头……差点跟着扑上去。接着看见秦晓还点头,我又放心了。秦晓后来越听越伤心,眼泪终于流出来,流在老人干瘦的脸上,老人家浑浊的眼睛也流出了泪水。两代人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希望能化解这些年的隔阂。 秦晓抹着泪水站起来戳戳我,该你了。我猛吸一口气,深感责任重大。 我跟秦晓学着把脑袋贴上去听,我听见老人的话实在是很不清晰,断断续续的:晓从……晓……我没疼过……我一生,两件事……错……我将死的……我……对不…………我错……你定要……你好好……疼她,说着说着,秦晓的爷爷忽然攥住了我的手,我感觉得到他是用尽了力气想攥紧些,只是这个枯瘦老人已经没有力量了,只能是手臂和手在不停的颤抖着,传达出他此刻的心愿。 我匆匆点头,心情沉重。 看见秦晓爷爷的模样,我断定这曾经在年轻时是一个很倔强的人,然而在灯枯油尽之际,终于还是会放下一生的威严,去弥补犯过的错。或许,这老人一生之中还有很多的错,只是有些错可以去弥补,有些终究会随着一撮黄土掩埋地下。 我站起来,看着老人枯瘦的面孔和浑浊的泪,忍不住难受,在那一刻,我从心里是真正想着要好好对秦晓的。 后来我们在医院坐了很长时间,秦晓她妈先回家了,我们呆了很久才走。我们想让老人在最后的一段时间能多看看这个他一生没有疼过的孙女。回去的路上,秦晓哭得稀里哗啦,或许更多的,她在为自己终于在这个家族里得到了认可感到安慰,只是这认可似乎来的晚了些。 我们又是走了很久,我觉得这绝对不是个小镇,这太大了嘛!都走到天黑了还没到家,我记得光桥就过了不下十座了,如果连一根木头做成的也算的话。我见秦晓好些了,就问她爷爷跟她说了什么,秦晓说爷爷告诉她,这辈子就做错了两件事,不该休了秦晓的奶奶,不该对她不好。秦晓说,她爷爷说他知道活不久了,就想亲口对秦晓说声错了,只要秦晓原谅他,他就可以放心的走。我就想,我在将死的时候,对自己的一生会下一个怎样的定义呢? 秦晓问我她爷爷跟我说什么,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调侃的机会,我说,爷爷说让咱俩赶紧结婚,好抱重孙……我还没说完,就见秦晓眼神幽幽的看我,黑夜里发出不一样的光,让我感觉浑身不自在,我说其实你爷爷说让我替他好好疼你,算补偿他的过错……说到这秦晓哇的一声“爷爷”哭着蹲下来……我就见不得这场面,连忙安慰她,秦晓已经把脑袋靠在我胸前了,哭得稀里哗啦。可怜我为了扮女婿新买的西装。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爸终于开口问了今天我们去医院的情况,秦晓她妈妈把事说了,说着说着不觉泪洒饭桌,秦晓她爸忽然不吃了,一个人走到院子里,抽着烟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秦晓出去拽了拽她爸的手,她爸拍拍秦晓的脑袋,叹了口气,这口气叹的很长,长到我无法想像,我觉得,那至少是几十年的叹息。 今天我还接了个张迹的电话。他说昨天老初的妈妈给他打过电话,问他知道不知道老初最近在干吗,好久没去看他们了,给他打电话也经常不接,接起来说两句就挂了,搞的家里人很担心。张迹说老初是不是又赌钱?我一听就烦了,我说随便他吧,我不想理这事。后来随便聊了几句,张迹知道我在秦晓家,又要开始演讲,我赶忙挂掉电话。 挂了之后我有点惆怅,我们四人之中,现在又剩下老初了……张迹有纪文,亮子有李小萌,我有,我有预感,我跟秦晓的关系该进一步发展一下了。 晚上,我跟秦晓吃过饭,出去走了走,这镇上,晚上特别安静,点点灯火隔着好远发出并不明亮光,这更像是一个梦里的地方。我们又走过了好多桥,就听见鞋子摩擦石板路发出的沙沙声和旁边溪水流动的声音。 我还是对秦晓的那个面积巨大的家院很感兴趣,我甚至想到了秦晓童年时来来回回的从一道木门穿梭到另一道木门,那些沉重的木门转动着发出的吱呀声伴随着秦晓银铃般的稚嫩笑声,构成了她一道道的童年风景。 秦晓的话却刚好相反,秦晓小的时候,基本都不呆在院子里,因为爷爷很讨厌他,他在家里爷爷就生气,更不用说成天推门了……秦晓说她总是赖在茶园里,在那里,她不用顾忌爷爷的脸色,可以痛快的玩,她在茶园捉虫子,做弹弓打鸟,玩累了就睡在茶园的土地上,但是每次回家后还是要面对爷爷的脸色,想逃都逃不掉。 我有些奇怪,为什么秦晓的妈妈不再生一个呢,人家大户人家都是生个一群孩子,或者,干脆秦晓他爸妻妾成群……秦晓告诉我,她们家祖上是本地乡绅,本来他爷爷的父亲有好几个兄弟,可到了战乱时,只剩下他爷爷的父亲一人,也就是他老爷爷,他老爷爷也去世很早,似乎那个年代的人都活的不长,只有她爷爷的母亲维持家,家境衰落,但是总归是本地大户,爷爷又是私塾先生,很受敬仰。快解放时,秦晓爷爷的母亲在家中去世,似乎和秦晓奶奶有关,秦晓他爷爷坚决要把她奶奶休掉,还没到休妻,秦晓的奶奶就悬梁自尽了,后来事实弄清楚,居然不是妻子过错,秦晓爷爷嘴上没说却心中痛悔,再没续娶。话说他爷爷就秦晓他爸一个儿子,秦晓她妈生秦晓的时候差点死去,医院说,秦晓的妈妈心脏有毛病,再生育会危及生命,秦晓的父亲很爱妻子,也没有让她再生育,就这样,秦晓家一门大户人家,这么多代到了秦晓这代,就断了香火……秦晓爷爷一生执拗,觉得对不起秦家祖上,对秦晓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连秦晓的妈妈也一样,经常看爷爷脸色生活。秦晓的爸爸也动不动就发点无名火。 秦晓讲了好多。我终于听完后忽然就想抒发下感慨,不禁举头向天,赋诗一首:啊,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第二天,我强烈要求秦晓带我去茶园一游。抵达茶园时,我就想唱一首校园曲:我们是跋山涉水啊,千辛万苦啊,终于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大冬天的,真的一个生物也没有,四处光秃秃的,很难产生秦晓给我说的“茶园入梦香”的美妙意境。我跟秦晓坐在茶园里,秦晓给我讲着她以前在这里的故事,我对她弹弓打鸟的事迹尤为感兴趣,听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秦晓忽然愣着看我,然后静静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秦晓靠着我的时候,我感觉心里很安静,有一种飞鸟落脚的实在感,我不禁抱住秦晓,没有茶香,只有秦晓的发香…… 那晚上睡觉的时候,本来我们是一人一间房,可是秦晓睡觉前忽然钻进我房间里,我们的关系发生了改变…… 原来这事是要么不变,一变就地动山摇,……此处省略一万字,自己琢磨…… 早上天刚蒙蒙亮,我还在梦中,就被秦晓拍起来了,秦晓趴在我脸上说,我得走了,我爸发现了不得了……说完穿衣服,临走前亲了我一下,一脸阳光。然后偷偷的开门溜了出去。我看着她的背影,就感觉这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忽然理解了张迹订婚时的感受,嘿嘿一笑,继续睡觉! 早上吃饭时,秦晓妈妈脸上似有深意,秦晓也时不时的拿眼睛瞄我一下,我不觉脸上一阵发烧,赶紧把碗拿起来挡在前面,不停的扒拉饭。吃完饭一家人一起去看他爷爷,秦晓很大方的牵着我的手进了病房,我进门就看见秦晓的爸爸瞪着我,就感觉头皮发麻,想起一句中学课文: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在回去的车上,秦晓闭着眼睛靠在我的肩膀上,我问秦晓,你是不是把那事告诉你妈了?还有你爸是不是很不喜欢我?秦晓笑得很邪乎,哼了一声说,自己猜去吧! 我想起了秦晓跟我说的茶园睡觉的事,我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开始向往那种平静安宁的生活。我转头,车窗外,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映入眼帘,这是这个冬天里唯一的大片绿色。 第二十五章 嘶吼,嘎然而止 外国的新年一过,咱自己的新年也不远了,离我交船厂设计的日子也不远了。不过最近加班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了,为了把下班后在秦晓那“浪费”的时间补回来,我在上班的时间里基本都保持着一个姿势,埋头画图。所以这个时间来电话是很讨厌的,但是电话还是会来,就好像我一直很讨厌夏天,但夏天却每年都有一样,而且呈现着来的越来越早,去的越来越晚的趋势,怨念。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项目管理公司的老头絮絮叨叨的讲完了一个钟头的电话,手机又响了,我几乎要崩溃,掏出手机来一看,居然是老初父母家的号码。 老初家我去过很多次,那时老初还住在家里,我跟张迹时常去玩。老初的父母很和蔼,每次我们搂着肩膀出去之后,老初的妈妈总不忘在后面喊一声:晚上一起回来吃饭。让我感觉特别温暖。 我把电话接起来,是老初的爸爸,简称初老爸,一张嘴就问我有没和老初在一起。我心里一秉,想起了在苏州时张迹打的那个电话。我说没啊叔叔,我这上班那,有什么事?初老爸叹口气,就给我说了情况:今天老初厂里打来电话,说老初几天没上班了,也没请假,再不去就要处分他。初老爸一听着了急,赶紧四处打听儿子去向,电话关机,家里锁门,邻居说好几天没见那屋子亮灯了。单位处分是小,人出事了是大啊,初老爸都报警了,这又想起来跟我打听打听。 我安慰了他两句,说老初可能去找其他朋友玩了,我跟其他同学打听一下。挂了电话就想起老初妈妈在我们身后喊我们吃饭的慈祥面容,不觉怒起,一拍桌子,我断定老初这混蛋又在赌钱,因为如果跟上回一样,现在早该电话要钱了。警察怎么找啊,地下赌场又没到派出所登记注册。就算为了他妈妈做那些饭,我也得找到他,当然这事还得亮子办。 拨了亮子的手机,响了好几遍没人接,我一拍脑袋,靠,用公司电话打的,陌生号码他肯定不接。 走出办公室,重新用手机拨过去,我把事跟亮子说了。亮子似乎不想管他了,说他死性不改,他也没办法,再说现在还有事。说着就要撂电话。 我赶紧给他做思想工作:老初上回他女朋友的事你也瞧见了,你还有点同情心没有?老初现在这样也是有原因的,恨就恨那女的,当然老初也不争气……不过他也就咱这几个哥们了,你不帮他谁帮他啊,任由他这样?那就相当于落井下石!我见亮子不说话了,赶紧趁热打铁: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不是知道那地方么,什么西藏路的,既然是你朋友的,你让你朋友把他赶出来不得了嘛!操!一直不出声的亮子忽然骂了一句,说,林峥,这里面有些事你根本不懂。咱可以不让老初去,但是不能让人家把老初赶出来啊,这他妈的就坏了规矩啦…… 我说滚你妈的!老初前途重要还是你的规矩重要! 接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讲述大学时四个人在一起的那些生活,怎么煽情怎么说,宗旨就是不能任由老初这么发展下去,得挽救他。我这招叫软硬兼使,忆苦思甜。 打住打住!别把我往心酸路上带……我他妈服了你了,你怎么跟个唐僧似的?靠!亮子缓和了一下,说,我打个电话吧,先问问他在不在,就算在,人家还不知道给不给面子…… 挂了电话,我看了看表,下午两点了,不觉有点心烦意乱,这事拖不得,看来下午得请假了。秦晓还说等我晚上回去看电影呢……秦晓啊秦晓,没想到真成我女朋友了。 亮子电话一打来,上来先叹一口气。亮子说,他妈的,你猜对了,老初真在那……在那呆了好几天了,那地方楼上有客房,还有小姐……累了上去睡,睡醒接着赌,操,我让他们给老初接电话,老初说不接,也不说要走……靠,邪门吧,人家老初赢钱了…… 亮子又说,我已经尽力了,你也别管了,让他吃点亏还长记性,反正他还赢钱呢,操个姐儿的。 我想了想,还是不行,他再不上班会被开除的,再说他父母担惊受怕的,以后赌不赌先不管,起码这次得把他弄回家,先让父母安心,而且都报警了呀! 亮子,你还是跟我去一趟吧!我央求亮子说,把他拉回来,起码让他先回家一趟啊!你不知道他父母…… 林峥……亮子无奈了,声音压得很小: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个地下赌场是我这夜总会的朋友的,我在这混,我怎么敢去砸他的买卖?你知道么,上回我打了那三个人,回来之后差点呆不下去了,我的买卖……再说,老初现在赢了钱,你不想想,他们会让他走?不是我不想帮,我也有我的难处,你也得替我想想吧,啊? 亮子话说到这份上,我已经不想逼他了,谁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再说亮子已经帮过老初一次了。我想了想,我也帮这一次了,把他交给他父母以后就再也不管了,这是最后一次。我让亮子跟那边打个招呼,让我去一趟,把老初劝回来,我觉得当面劝老初他还是会听的。 我算是倒霉了我……亮子说,林峥,我真看出来了,咱这几个人,就你他妈的最傻b……怪不得李小萌这么喜欢你,你跟她都是一根筋! 滚,你才傻b呢,你才一根筋呢,这叫仗义!我说完,李小萌在我身边看漫画的模样浮现出来,我能跟李小萌那么天真么?她是个孩子……现在她还是个孩子么,唉,李小萌就是我的忧郁症,随时都是,好不了了。 挂了电话我就请假离开了公司,站在楼下等车。亮子的电话很快又打来了:打好招呼了,不会为难你的,你他妈赶紧把老初劝走,我实在不想管这档子事了,以后他的事你可千万别找我……对了,注意千万别毛愣,说话注意着点,亮子警告我。接着把地址告诉了我。 到西藏南路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半,张迹还没到,我有点焦虑。 上出租车后我又给张迹打了个电话。那里好歹也是个贼窝,一个人去有点心怯。张迹的意思跟亮子相同,吃亏长记性。我教育了亮子紧跟着就教育张迹,说得我自己都跟着难受。老初那晚上在家喝醉了,先是低着头不说话,接着就轻声哭了,最后越哭越厉害,直接蹲在地上了……一个那么大的胖小伙子哭得跟个孩子似的……我跟他这么多年了没见他那么难受过,现在这个时候我能让他这样下去么,再说老初的妈妈对我们这么好。想到老初的妈妈我也想哭,前阵子我去老初家,老初的老妈正好在帮他收拾家,老人家跟我说董欣的事,说着说着就抹眼泪了,她跟老初爸退休之后也没事干,就在家看孩子,本来她跟那孩子都生出感情来了,拿孩子当自己亲孙子疼,没想到,却落了这么个下场…… 我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得出租车司机也在旁边莫名其妙的叹气,不知道是伤感能传染还是嫌我啰唆。张迹结结巴巴的说,去,去就是了。 这里是条阴暗闭塞的小路,阴暗是由于这里常年不被阳光照射,闭塞是因为路的一头被工厂的院墙封死了。在那堵墙后面,一根巨大的通天烟囱上翻滚着黑色的浓烟,连这里的天空都熏得阴沉污浊。在我的不远处,一个垃圾箱旁堆放着不知哪个年头的垃圾,空气中散发出阵阵恶臭和呛人的工业气体味道。圣诞节时下的雪不知道被哪个勤劳的同志扫到了路边,至今没化,不过已经完全看不出这是雪,找不到一丝曾是白色的痕迹,而是厚厚覆盖了一层烟囱里飘下的黑色尘埃。旁边居民楼里流出的污水淌到这里,在“雪”上冲出一条条的沟壑,就像一条条蜿蜒蠕动的蛇。我第一次见到如此肮脏的雪。 张迹来了之后,我把事大体上跟他一交代,我俩就过去了。 那是一个大院。门口的老式拱门上贴着不知道哪年的“新年快乐”,已经被雨水腐蚀的看不出原来的色彩,旁边还立着一个“金盛歌城”的旧灯箱。院子里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就见院子尽头一栋封闭的建筑,所有的窗户都被封住了,只有下面一扇红色的玻璃门,就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亮子说过,上面几层全是卡拉ok,而赌场在地下一层。 从大厅旁边一个侧门进去,是通向地下的两层楼梯,楼底里光线阴暗,弥漫着呛人的烟味,我不觉皱起眉头。下到楼梯尽头,就是地下一层的赌场门口了。不过我们进不去,门口有人守着。 我照着亮子交代的话对门口那人说了一遍,他打量了我两秒,叫出一个人来,不是老初,是个一脸病容的瘦子,无精打采的,既像坟里爬出来的僵尸,又像清朝时的大烟鬼,我很怀疑这人吸毒。又重新从头介绍了一遍自己,就像背课文。那人死鱼一样的眼神看看我,闷声闷气的说,在这等着,给你喊。 又过了一会儿,从门缝里看见老初从里面的房间出来了。老初见到我俩表情很难看,说,你们……你们怎么来的?老初的样子跟个菜贩子差不多,神情疲倦,胡子拉碴,眼镜后面两个黑眼圈。看来这里面的人都他妈的是这副德行。 看见他就感觉怒气在升腾,我指着他说,你跟我走。老初看来是准备顽抗到底了,瞥我一眼没说话。 我还是强忍着,因为亮子说过不能闹。我把老初拉到一边,给他说了他单位找他还有他爸报警找他的事,老初对这个根本不感兴趣,也不惊讶,他说,林峥,我赢钱了!说到这,本是黑眼圈的眼睛里冒出了赌徒们特有的光,我现在还赢三万多啊! 张迹刚要说话,我已经再也忍不住了,照胸口就是一拳,哗啦一声,老初一团肉一样撞到门上,门被撞开了,里面几个脑袋朝门口打量。 什么玩意嘛,不长记性!我骂道,我操!上回他妈的是谁,要不是亮子你还不知道现在在哪呢!你知道不知道你爸妈四处找你!你妈白养你了是吧,你脑子长毛了吧你,你见哪个赌博的能有好下场! 老初坐在地上跟我对骂,林峥我操你!你以为你是谁!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么,要走我自己会!用不着你管闲事! 老初正嘟囔着骂,里面就窜出一个矮个子,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从鼻梁一直到腮帮子,比我的那道疤壮观多了,冲出来歪着脑袋指着我说,看你是亮子的朋友,给你面子了!别他妈不知好歹!你他妈的活腻味了是吧! 我心里一秉,真被他的气势镇住了,心想亮子不在这,可不能在这闹事,不然恐怕死得会很难看,想着控制的,怎么就控制不住呢。 张迹终于从旁边过来了,给矮个子上根烟,说,误会,没别的意思,都是朋友闹着玩的,抽根烟。 老初已经站起来了,我也有点愧疚,刚才那一下,似乎下手挺重。我替他拍拍身上的土,口气软了下来,老初,走吧,就算为了你父母,好不好。 要走把钱留下!刀疤脸低吼一句。 老初已经烦我了,推开我的手说,我还不想走,林峥,你别管了,行不行?我会跟我爸妈说的…… 我心里一声长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了,也搞不清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他以前不这样啊。难道王菲的歌听多了?如果是执迷,就让我执迷不悔……我靠。 老初还在说,我想好了,我这次把亮子跟张迹的钱还了,就再不来了,林峥这回就算我求你了,你回去吧。 慢着……刀疤脸忽然眼光一闪,我以为他又嫌我磨叽了,谁知道他忽然指着我问,你叫林峥? 我木纳的点点头,我说是啊。 嘿嘿,有点意思,你上的哪个高中? 三中,南……还没说完,刀疤接茬说了,南翔三中? 我一听高兴了,莫非还是个校友啊?那说不定他卖我个人情就不让老初在这混了。是啊,我赶紧说。张迹也凑过来了,我也是啊,然后问刀疤脸,你也是? 呵呵,缘分,你是哪一年的?刀疤脸没回答我们,倒是很有兴趣跟我探讨高中生活。 我说九五啊,九八年走的。我确实是九八年走的,不过出了韩勇那事之后,我就转学了,又复读了一年,张迹跟我一样。 呵呵,呵呵,好好……你等一下啊。刀疤脸仔细的盯着我看了两秒,似乎是在记我的样子。看完转身进去了,我看见他对门口站着的人使了一个眼色,门口的哥们朝我们身边站了站。 只是他的这一个眼色,我的神经就一下子绷紧了,笑容也消失了。 凭借在学校里多年打架积累的丰富经验和我的第八感觉(就是专门负责打架的感觉,圣斗士看过吧,第八感觉就是小宇宙的最高状态,到达这个感觉的都是高手,比如处女座的沙加)我预感到,这家伙有事,而且不是啥好事。 耳边,张迹还在劝老初,说着什么……我的眼睛却不自觉的注视着门缝里…… 刀疤脸在打电话,似乎在回答着什么,时不时点下头,然后朝门口看上一眼,然后又点头……瞧这意思是在跟谁说着我们?我已经有点后退了,我的感觉没错,我看见刀疤脸喊了什么,里面的房间窜出四五个人来……不好!他们手里拿着家伙!刀疤脸对他们指门! 说时迟那时快,我猛起一脚踹在门口那人的裤裆里,大吼一声:跑啊!!! 老初和张迹同时转身惊讶的看我,我将老初推向楼梯,跟着又推了张迹一把,他俩看我踹了人,也意识到有事了,撒腿往楼梯上冲,由于楼梯窄,他们一并排,我就落在最后面,往上面跑的瞬间,眼看几个壮汉从我身下的楼梯门里冲出来,有人喊道:撵上!操他妈的!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跑!我拼了命的奔出楼梯间,冲进院子,刚才进院子时似乎只走了几步,现在却感觉那门口跟一条铁路线那么遥远……似乎后面的怪物终于张开了嘴巴要把我吞噬!背后是门“哐啷”“哐啷”被撞开的声音,我感觉他们就在我身后,我发了疯拼命跑。 只要跑出这院子!前面的老初和张迹也在狂跑,我大吼,跑啊!我操别回头! 快到院门口的拱门时,后背上挨了一下,火辣辣的疼,我一踉跄,被人扑倒了,头被按进了土里,沙子摩擦着我的脸,我拼命的低吼,跑!张迹,跑啊……我扭曲着身体挣扎着嘶声呐喊,喊声回荡在院子里寒冷的空气中,凄厉可怖。 肚子上先是被人抡了一棍子,声音就忽然断了气,像断在风里的风筝线,意识里仍在期盼他俩能跑出这个黑暗肮脏的地方,或许亮子还能救我……一声骂声伴随着沉闷的一声“咚”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砸在了我的头上,周围的一切忽然间从视线中消失了,就像瞬间融化了一样。 第二十六章 用血来面对 2003年,我大学毕业,看着成绩单上齐刷刷的六十分,感觉无处容身。记得老初说过,他们那里的天空和大海同样颜色,我憧憬着海天一色的美景来到这里。从车上下来时,迎接我的却是阴雨连绵,后来我也一直没有看到过蓝色的天,我怀疑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蓝色的天空,为什么每当我抬头仰望,上方的几寸空间总是灰蒙蒙的满布阴霾。 一股冰冷的刺激,脸上仿佛被削了一刀,我朦朦睁了下眼,感觉光线很暗,隐约看见一块玻璃,不,是玻璃茶几,而我的脸被按在玻璃上面。什么东西正顺着头顶淌下来,一股熟悉的气味,流过脸庞,流到茶几上,起了一串泡沫。 醒了!脑后一个声音,我趴起来了,头发被抓住,身子跟着也被抓起来,我跪在地上,昏暗房间里,视线很模糊,前方似乎坐着几个人,可我看不清。 猛然间,像梦醒一般,一下子想起来了,这里是赌场!我被他们抓住了! 刹那间心里就长满了恐惧,像杂草一样迅速再心里的空间生长,锋利的尖芽转眼间就顶在了心脏上,一下子,仿佛所有毛孔里都被灌进了冰,身体就忍不住要抖。我对前面几个模糊的面孔说,大哥,我是张洪亮的朋友,我没想闹事啊…… 操你妈!“砰”的一声,头上一声响,我跪着栽倒,头拱在了地毯上,我双手捂着脑袋疼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地毯上是几块啤酒瓶子的碎片,我看了一眼,更加恐惧,闭着眼咬牙,头上热热的像是没了头皮…… 林峥。一只皮鞋抬着下巴把我的脑袋慢慢挑起来,视线也随着这人的脚往上移,像是在倒着扫描一副人像画,只是灯光太暗了,根本看不清。一股血流下来,我慌忙擦了下眼,再次努力拼命的睁大眼睛,眼前的人我只认出了刀疤脸,而“挑”我的人坐在沙发最右边。我对刀疤脸解释说,误会了……我是张洪…… 又是“砰”的一声!这下我彻底的被砸在了地上,连脑袋都拱不住了,身子曲偻着歪倒,脸压到地上的碎玻璃碴……火辣辣的一阵痛。眼前鲜血已经流到了地毯上,和茶几上淌下来的啤酒混在了一起,我从来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天,啤酒会和我的血掺在一起。我感觉意识也有点不清晰了,只是嘴里机械的呼唤着,误会了……误会…… 哈哈哈!一声狂笑,林峥?林峥!哈哈哈……头发再次被揪起来,身子跟着被拎得坐起来,一个人拿着一截碎酒瓶子站起来,一张狂喜的脸凑到了我眼前,正是“挑”我的那人。两个啤酒瓶挨过之后,我感觉脖子似乎断了,要不是他揪着我头发,脑袋说不定已经耷拉到了肩膀下面,伴着沉重的喘息,我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大哥……误会…… 哟哟,看这玻璃碴子,我给你弄弄……他说着拿起茶几上一个端啤酒的托盘,一下一下的蹭我的脸,我的手想去挡,又不敢,只好任凭他这么“摸”着,一下,一下,脸上的玻璃碴似乎要扎进去了……我实在受不了了,大叫一声:误会啊!然后托盘就拍在了我的脸上……我歪着头疼得呲牙咧嘴,眼泪都出来了,感觉脸上火烧火燎,跟开水烫了一样…… 再看看,现在认识没?那人又拍打了两下我的脸。 我喘着粗气睁开眼,包间里已经亮了灯,视线一下子变得刺眼,我本能的闭下眼又睁开,这是个很宽敞的房间,眼前是个瘦长的脸,寸头,眯着眼盯着我,眼缝里射出锋利的目光,眉毛里一条弯曲的疤痕…… 时光镌刻,我坐在高三四班的教室里,正津津有味的看着一本《倚天屠龙记》,外面忽然一阵骚乱,林峥,林峥!张迹扶着一个人站在教室门口朝我喊,快来,快来!我匆匆扔下书蹿出教室,看见张迹扶着他正往隔壁教室走,我冲到前面,就光注意到他眼睛上的血。我操!谁这么狠,眼睛没事吧?我一嚷嚷,他抬起头来,跟着抹了一下眼睛,眼皮肿得老高,上面一条长长的口子裂开着。 韩勇!! 此刻我倒抽一口凉气,瞪大眼睛,失声而出。 面前的眼睛笑了,眉毛里的疤痕弯得像条蛇:没想到啊,哈哈,林峥,你还能认出我!哈哈哈……韩勇的笑声如此疯狂,像是一个终于走出沙漠的人难以抑制的激动。 我的心瞬间沉没下去,沉入一片无边的冰冷,我从没想到有一天韩勇会真的站在我眼前,我只在梦里见过他一步步朝我逼近,我却无法后退,而现在正像那场梦,一个如此真实的梦。 韩勇没有说话,倒退了两步站在那欣赏我的狼狈,就像一个抓住野味准备烹调的猎人。 我的头发还被人揪着,我用力挣脱了一下,说,韩勇,当年的事,我知道是我不对…… 韩勇忽然狰狞了,骂道:操!跟我提当年!一脚在我眼前飞起,我看清了,却没法躲开,皮鞋蹬在了我的肚子上,疼得我弯下了身子,头发上的血甩到了地上,也甩到了韩勇身上。 勇哥!勇哥……门被猛的撞开,一个人冲了进来,是亮子的声音,我痛苦的弯着身子抬起头,在那一刻,我在心里还希望着亮子能救我,尽管我知道这已经很难了。接着就看见了李小萌朝我扑过来,也被人拦住了,李小萌捂着嘴难以置信的望着我,睁大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勇哥!亮子刚冲进来就被两个人按在了门旁边的墙上,亮子看着韩勇,乞求说,勇哥,对不起,是我让他去的,我跟老疤说过了,他不懂事,算我的,什么损失我赔…… 刀疤脸刚要说话,韩勇又开始了那种疯狂的笑,你赔?你他妈的能赔我十年么!你他妈的算个什么玩意!说着韩勇就朝亮子走过去,被后面的刀疤脸拉住了,勇哥,别,亮子他不明白这事…… 亮子却已经被韩勇的那声吼镇住了,转过头盯着我看,就像不认识我一样。 韩勇继续疯狂的叫喊着,今天谁他妈帮他谁死!你知道这个杂碎当年怎么害我,你知道我为什么坐牢么!韩勇野兽一样迅速的冲过来把我踹翻了,一下下踹我,踹一脚喊一声: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塞给我的棍!是不是你爸害我!是不是你跟张迹!妈的一个也跑不了…… 开始我还在辩解:我当时根本不知道……我也害怕……后来就只是抱着头,我依稀看见刀疤脸在跟亮子说着什么…… 此刻的韩勇彻底疯了,那个跟我一起打牌,一起抽烟,一起打架的韩勇在十年之后,忽然变成了一只疯狂的野兽撕扯着我的身体。而这一切,都源自仇恨。 眼前渐渐模糊,周围变得冰冷而且吵闹,这些嘈杂之中,两个年轻的身影在夜色下渐行渐远,他们穿过了一个个明明暗暗的巷子,走过了一片片明明暗暗的区间,就像他们那些明暗的青春。长久以来那些惊悚的梦境渐渐明朗,却也愈加殷红。我伸出手,想触碰那片熟悉的灯火,但分明就在眼前,却又时近时远,仿佛永不可及。 当岁月剥去被年轻包裹着的衣着,露出枯萎的躯干,眼前的,是出口么,是深渊么,还是那片殷红似血的青春在现实下的苍白倒影。 作者宿亦北留言 《带我一起飞》在都市言情小说首发,其他网站的转载更新进度均慢于都市言情小说,如果您喜欢本作品,请到都市言情小说阅读本作品最新进度。 本作品网址:http://。readnovel/novel/55232。html 第二十七章 愤怒的南京路 皮鞋跺着我的头,一下一下……渐渐的耳畔没有了声音,意识模糊了,感觉也麻木了,眼前全是红色的,整个房间都变成了红色,空气也变成了红色,李小萌都变成了红色,可我记得她穿着白衣服…… 然后又是一阵寒冷伴着头皮上的刺痛,眼睛睁开一条缝,红色的啤酒正顺着脸淌到地上……李小萌的哭声再次在耳边响起,亮子,你救救林峥吧,我求你了,勇哥,你放了他吧,求你了,求你了……此刻,那声音遥远得就像从梦里飘出来的,我永远都抓不住。 或许这一次,谁都救不了我,自己的错终究由我自己来还。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就可以定义我的人生了,这个肮脏的地方就是我最终的坟场么。隐隐约约的,我似乎看见秦晓正在我面前推门,一扇又一扇,只是前面的门似乎永远都推不完…… 我被人架了起来,脑袋耷拉着,又被人扯住头发仰了起来,灯光直射在仰起的脸上,吧嗒吧嗒的液体顺着下巴滴下来,我抬了抬眼皮,看见亮子在我不远处像根木头似的站着,愣愣的任凭李小萌在哭喊。 韩勇走到李小萌跟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拉着她走到我面前,说,你们俩有关系?然后他似笑非笑的转过头望着亮子,她不是跟你的么?我明白了……真有点意思,哈哈。 在韩勇的癫狂笑声中,亮子没说什么话,还是在望着我,眼前的李小萌也在捂着嘴望着我,他们的眼神让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即将被屠宰的牲畜。 勇哥,我听见亮子说,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把我的买卖让给你,我走人,你放了他吧。 韩勇笑了,拿起茶几上的啤酒灌了几口,忽然把酒全喷在了亮子的脸上,像疯狗一样吼叫:我操你妈!你算什么玩意! 亮子目无表情的看着他。 韩勇喊了句什么,拉着亮子的两个人忽然把他摁在了地上,亮子没有反抗。 韩勇说,我还告诉你,你的买卖我要了!说完韩勇又指指我:他的命我也要了,还有,呵呵,他把李小萌拽起来,一下一下的拍着李小萌的脸,带着癫狂的神情看着亮子又看着我。然后冷冷的笑。 那一刻,我忽然疯狂了,使劲全身的力气,破口大骂:韩勇我操你妈!有种朝我来,你这个孬种!操你妈我操……我的头被人按在地上,我侧着头瞪着韩勇,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发出沉闷的低吼声。 韩勇眼里露出狠毒的光,从沙发旁边摸出了一根生锈的铁棍……架起来!按好他的头!韩勇低吼,都滚出去! 我被人又一次架起来,一只手把我的头按向前面,刀疤脸一口啤酒喷在我的脸上,一股酸味从脸上淌下来,我知道报应终于到了,抬起头盯着韩勇冷笑。里面的人出去了,只剩刀疤脸在架着我,亮子被推到了门外,李小萌却还蜷在地上哭,她将会看着我如此狼狈的…… 这一切,终于在十年之后等到了结局,韩勇咆哮着,我打死你!!! 我闭上眼睛,眼前出现十年前那个夜晚,那时候,韩勇也在疯狂叫喊着,那时候,我们还是高中生。 …… 一切都在一声响声之后停住了…… 李小萌一声尖叫…… 门口处,一个人倒下来…… 操你妈放下! 亮子的眼神里闪着凶狠的光,冷冷的扫视全场,他站在韩勇的背后,左手抓着韩勇的铁棍,右手一把黑亮的枪顶着韩勇的下巴。门口的几个人愣住了,刀疤脸喊道:亮子你他妈活够了! 亮子,如果你还想继续做你的买卖……韩勇仰着头喘着粗气说。 算了韩勇,我知道!你惦记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亮子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低沉有力,说完一声吼,还不走在这等死! 我似乎傻了,但潜意识里还知道这话是对我说的,我摇晃着爬起来看着他,李小萌抢过来扶住我。 走……亮子眼睛瞪着韩勇,忽然又吼了一声,叫你走啊! 我没有再多想,拉着李小萌跌跌撞撞的走出门口,李小萌一直回头注视着亮子。眼神过处,门口地上躺着一个人。 出了门,眼前是一个空旷的大厅,门外几个人惊讶的站在那注视着我的身后……他们也许不明白为什么亮子会用枪顶着韩勇的脑袋。 我听见韩勇说,亮子,你想清楚,今天你跑不掉,我就弄死你。 嘿嘿,谁弄死谁不一定!…… 在亮子的命令下,我失去了思想,机械的迈开随时会倒下的双腿,拽着李小萌奔出了大厅门口,外面是五颜六色的灯箱和昏暗的路灯,我才知道原来这里不是赌场。寒风如刀,每跑几步,头上就一阵涨疼,这疼痛却让我清醒,我抓着李小萌的胳膊一路狂奔,头发上的血在眼前甩成了线。我不能停,我不知道亮子会怎么样……李小萌在我身后一直哭……路边有人瞪着眼朝我张望。一个写着“南京路”字样的路牌从眼前闪过。 我跌跌撞撞的闯进一条胡同里,前面不远处通向一条马路,那里停着一辆警车。我下意识的朝那里跑,跑了几步,猛的又站住了,头发上的血在眼前滴答着,李小萌在旁边哽咽着念道着亮子亮子……我记起门口倒下的那个人和亮子的枪……我犹豫着,李小萌喊道:手机!我抓过她的手机,里面传出亮子的吼声:赶快离开!我听见里面汽车引擎发动的吼声,亮子在里面喊:冲过去!撞他!然后是一声巨响,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带出亮子的呼喊,上高速! 亮子又喊,快!快离开那里! 我很害怕,说,亮子,报警吧!这声音在寒风里不住的颤抖,我怎么感觉我哭了。 不要报警!亮子的声音愕然消沉了,我几乎看见了他那双失望的眼,我开枪了……韩勇可能死了,他的人正在抓我,你们快跑,不要回家…… 在那!背后一声喝叱,我转头看见身后的路口冲出几个人,朝着我们追过来。我几乎傻了,李小萌抓住我的胳膊使劲摇晃我,跑啊!跑啊! 我反应过来,拉着她就跑,在一个拐角冲进另一条胡同里,没有方向的乱窜,胡同里明晃晃的,月光如水,身边经过一堆堆的木头,蜂窝煤……跑着跑着,头上一阵眩晕,等我停下时,身边隐约传来仓促的脚步声,我意识到跑的方向错了,不能再跑了!我拉着李小萌躲进了旁边一个漆黑的楼洞里。 我们上了二楼,站在二楼与三楼的楼梯拐角上。这是一栋陈旧的老楼,楼道里没有灯,只有月光透过镂空的壁窗照进来,投下一块块水晃晃的亮白,外面风声嘶吼过树梢带来一阵脚步声,穿过镂空的墙壁我看见楼下跑进来几个人……我一只手搂着李小萌,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嘴,李小萌的身体在抖,我的手也在抖,我不敢喘气,血顺着头发滴嗒到李小萌的衣服上…… 第二十八章 路向何方 小时候,我看过很多日本漫画,那时候坚定的认为,自己身上一定蕴藏着某种奇特的能力,只是尚未发现罢了,我曾试过很多方法去唤醒它,比如念各种咒语,或者闭着眼走很长的路,或者憋气憋到脸红,随着年龄增长,我发觉自己和其他人也实在是没有什么不同,渐渐放弃了这个想法,但是仍觉得,总有一天,一切会忽然改变。 张迹说:你从没活在这个世界上。 风声呼啸,月光下摇曳的树枝在地上投出尖锐的阴影,像一把把斜插在尸体上的刺刀。李小萌的手死死抓着我的胳膊,透过外套我都能感到她此刻的恐惧。 楼下的脚步走进了楼道里。我站在二楼,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刚我听见这里的脚步了……肯定进了这胡同,上去看看……低沉的对话声,脚步上楼了! 脑袋里“嗡”的一阵空白,呼吸也跟着停住了,仿佛身边的空气一下子被抽空了。只有怀中的李小萌还在颤抖着,水银般的月光照出地上的斑驳,就在地上那一块块的黑色血迹里,我恍惚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时间停滞,空气结冰。 脚步声到了一楼拐角……而我们就在二楼! 我一闭眼,一只手搂紧了李小萌,另一只手使劲攥了攥拳头,准备拼命。 手里的手机被我攥的几乎要碎掉…… 手机!!! 头脑中一个念头如电光般一闪,由不得考虑,我抬起手,用力把手机从壁窗上扔了出去…… 哐啷,砰…… 手机砸在了楼下的杂物上,发出一串乒乓响声。 外面,追!妈的! 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迅速在脚下响过,然后冲向了楼外的胡同……我张嘴大口猛喘一口气,心脏在这一刻忽然“砰”“砰”的狂跳起来,不知道是血还是汗顺着脸淌下来,全身也跟着微微颤抖。李小萌还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我用力的抱紧她,把脸贴在她的脸上,很烫,不知是谁的脸在发烧。 过了一会儿,李小萌轻声抽泣起来,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同时声音提醒了我生命还在延续,很快的,泪水流出来,湿了她的脸,也湿了我的脸,我闭上眼,这感觉忽近忽远,一会儿像是站在学校宿舍楼外的路灯下,一会儿像是站在旋转的灯光舞台,一会又像是站在风口浪尖的船头,一切都是摇晃的,一切都是晕眩的,这感觉一点儿都不真实。 我俩在楼道里呆了很久,一直到耳畔只有风中干枯的树枝互相碰撞击打的声音,风越刮越大了,周围传来的嘶吼声似乎正试图将这破旧的老楼推倒。李小萌忽然颤抖着说:血!林峥你流了好多血……我才记起头上还一直在滴血,我他妈的血真多啊,这样都淌不死我,看来这烂命老天爷都不想收。 我俩慢慢走出楼道,外面的狂风带着低沉的嘶吼声扑面而来,就像埋伏在四周的野兽发出的低吠。我头上一阵眩晕,眼前一黑,身子歪倒…… 我睁开眼,李小萌正在尽力顶住我,我摇晃了下脑袋,将身子从她肩上挪开,说,你刚才说什么? 去医院啊,你流了好多血……李小萌焦急的望着我。 不!我果断的拒绝。不能去医院,韩勇不知死活,还有那个被亮子开枪打的人说不定也进了医院,现在医院是最不安全的,说不定警察正在等着我去自投罗网。 我跟李小萌走出胡同,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开始没看出我有什么异样,直到我上车后把外套脱下来,擦了擦头上的血,开车的师傅才吓得瞪大了眼,我说师傅没事,我刚开车撞电线杆了,我的车刚拖走,脑袋就是撞破了点,您别紧张……刚说完,头上一股血又流下来,我干脆把外套摁在了头上,朝后一躺,闭上眼睛。 我躺在宾馆里,裹着被子还觉得冷。头上又缠上了厚厚的纱布,估计是李小萌的杰作,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李小萌是学医出身的。此刻脑袋正在一涨一涨的,就像有什么东西要破颅而出。这让我想起大学时看的异形电影,好像那种恶心的东西就是长在脑子里的,我怀疑自己的脑子里也有一只。 看窗外的日光,现在应该是中午了。我记得自己迷迷糊糊的睡了又醒然后又睡,但几次醒来都看到李小萌在一旁注视我。现在我醒了,李小萌却躺在旁边的床上睡着了。 我坐起身来,在衣服里兜里翻了很久也没找到我的手机。沮丧的走到洗刷间,把脸浸到洗脸盆里,热水渐渐漫过脸颊,那些玻璃扎出的伤痕一点点的刺痛着神经。 韩勇,操!我闭着眼心里头咒骂着。 浸完了抬起头来,镜子里那个人正在望着我,他头上缠着一圈血迹斑斑的纱布,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眼神呆滞,几处还带着血印的伤痕在苍白的脸上赫然可见,活像是刚从太平间跑出来的。 用流行语说,这他妈的就是车祸现场。我才只有二十七岁啊!我忽然怀疑自己一下子睡了好多年,而时间在睡觉时偷偷被拨了针,我迅速的苍老成了一个摇摇欲坠的老人。 心里一阵凄凉,这副面孔一眼都不愿多看。 拿着毛巾捂着脸走回房间,李小萌还在睡,我拿起自己床上的被子给她盖在身上,可能是因为惊吓和疲劳,她现在睡得很沉。 我坐在床上看着她,愧疚像一根针不时刺痛我,以前我没有给过她幸福,现在我还要让她担惊受怕,我想,如果此刻我将死去,我一定要请求李小萌的原谅。 不能这么消极……我用力的拍拍头,脑子在脑壳里摇晃着,就像谁用绳子拴着它一下下的往外拽,但这痛感也让我清醒,现在这个时候,我必须得提起精神。 我来到宾馆附近的一个手机小店,买了个旧手机和新卡,老板有意无意的询问着我的身份,似乎觉得我不像好人。是啊,我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像人,更别提好人了,死人还差不多。 今天天气很暖和,昨夜肆虐的北风就像梦境一样不留痕迹,要不是头上绑着纱布,我真要以为做了个梦。走出手机店,阳光照得身上懒洋洋的,一点都不想动弹,我干脆在路边坐了下来,不远处一个卖烤地瓜的老头脏兮兮的手在一个大铁桶上翻腾着几个烤地瓜,我忽然才感觉到饥饿。 我怀念起大学夜市上的烤地瓜,那实在是极品,几乎每天晚上我们都要去夜市买几个,然后抱着地瓜钻进网吧,那会儿我们真容易满足啊,能吃着地瓜上网就觉得生活无限美好……而现在,呵,不知道是这生活变得不精彩了,还是我们的要求变高了,怎么越活越找不到感觉了呢。 前年,我们大学时隔壁宿舍的一个哥们自杀了,消息在校友录上爆炸性的传播开,推动了校友录上一场关于生命意义的大讨论,多数人觉得,活着是挺没意思,不过总比死了有意思。倒是那哥们的自杀方式挺有意思,吞刀片。我不知道这哥们死之前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他起码应该想个好一点的死法。 我只记得起公司的座机号码,于是打个电话跟公司请了假,说家里有事要回去几天,总经理硬着口气跟我讲船厂设计的事,我都发誓了一定准时交设计,他才同意我的请假。 唉,按我们公司的规矩,这个设计做完了我能拿两万块的提成,顶几个月工资了。 而实际上,我心里一点谱都没有,别说做设计,接下来会怎么样我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上班,甚至还能不能呆在这城市里,我就记得亮子告诉我说先别回家。 老总并没有问我别的事,看来警察那边没有动静,但也说不准是怕打草惊蛇呢?我忽然也开始有了猜疑,并且是不自觉的,停都停不住。我他妈的一下子就成了蛇了?韩勇那样的人才应该是蛇呢!我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害怕。但此刻,我忽然有些理解了亮子这些年的感受,也理解了他平时的那种多疑。 我想起了亮子说的那句话:吃亏多了,你就会变得跟我一样了。 拎着几个地瓜走回宾馆,脑子里忽然想到了张迹和老初,我被韩勇抓住了,也不知道他们俩昨天跑掉没有? 张迹的手机号很好记,前面跟我是一样的,最后四位是1949,真不愧是跟党走的人。拨过去,响了几声后,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找那位? 我有点懵,难道这也能记错了?我说这是张迹的电话么? 这时我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 林峥!这一声我听出来了,这是纪文的声音,我说纪文,怎么是你接…… 林峥!张迹出车祸了……纪文的声音一下带出了哭腔,我就感觉面前的门开始摇晃……他还在昏迷,我很害怕,他流了好多血,林峥,你说他会不会死…… 手哗啦垂了下来,手机里还在传出纪文的哭诉,我愣愣的站在门口,心变成了蚂蚁窝,闭上眼睛,感觉老天爷怎么忽然就跟我们翻脸了呢。 这一切都是怎么了?恨的我牙痒痒,这会要是有个胖子,估计得被我咬一口。 房间里,李小萌还在睡,我刚进门把门关上,手机里传出老初杀猪一般的叫声:林峥!喂!林峥…… 我又回过神来,拿着手机闪进洗刷间,我说,老初,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林峥,你没事么?我…… 我说你妈的先给我说张迹怎么出事的! 是这样的,我和张迹跑了,我们跑了很远,我当时很害怕,他们为什么追我们…… 我操你妈!我一急就吼了起来,脑袋跟着一股涨痛,我咬着牙说张迹怎么出事的! 张迹……我和他跑出来之后就给亮子打电话,刚挂了电话,路口一辆面包车就冲出来,把我俩撞了,我没什么事,张迹撞的很厉害,鼻子耳朵都流血…… 我隐约觉得这事跟我的事有关,我说他现在怎么样? 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头伤得很严重,这里治不了,要转去北京脑科医院,他父母来了,正在办手续,林峥,他们到底为什么抓我们…… 我的手一哆嗦,手机掉在了地上,我也坐在了地上,头埋进了腿里,感觉自己要发疯了,我长吼一声:啊! “砰”的一声门撞在墙上,李小萌站在门口紧张的看着我说,林峥,你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我忽然就想哭,眼泪不自觉的流出来,李小萌蹲在我面前,轻轻抚摸我的脸,我喃喃的说:张迹被车撞了,不知道死活…… 李小萌眼睛一下睁大了,嘴里念叨着:那亮子呢,亮子会不会有危险……对!她的话提醒了我,不知道他怎么样,应该给他打电话!我抹抹脸站起来说,他号码多少? 1358537……李小萌脱口而出。 迅速的拨完号码,脸贴在手机上,紧张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心里七上八下,我怕当电话接通的那刻,里面会传出韩勇疯狂的笑声……不对,韩勇不是死了么?我有点神志不清了。 手机响了很久,一直到最后一个死了妈的声音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手从脸上慢慢滑下来,我对着李小萌摇摇头,李小萌的表情一难受,也要流出泪来。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着我。 只是一夜之间,一切就都变了,亮子不知下落,张迹也生死未卜,我跟李小萌东躲西藏,这如果是个梦,一定是个实实在在的噩梦。 李小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始了抽泣,那一刻我忽然有种预感,我们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 手机却又响了起来!李小萌带着眼泪猛然抬起头,我迅速接起来,对着电话喊,亮子,是你么!我是林峥,亮子…… 手机里一片沉默,我害怕了,莫非是亮子被韩勇的人抓住了,现在电话那头是谁…… 我正迟疑,一个声音却传了出来,林峥,声音很低沉,很警觉,打电话干吗? 我长出一口气,说,我担心你啊,李小萌也担心你…… 李小萌这时候把电话抢了过去,对着电话说,亮子,你有没有事啊…… 我和林峥都离开那了,你在哪……李小萌眼看又要哭出来了,在那一刻,我感觉到,李小萌跟亮子是有特殊的感情的,或许,是因为他们在一起有过的经历,或许,因为他俩都是无依无靠的人,太多的或许,我发觉自己就像一个不明所以的过客,就像我一个网友说的:不知是我遗弃了这世界,还是这世界遗弃了我。 就在我看潮涨潮落,花谢花开时,却错过了他们的悲欢。 李小萌哽咽着把手机给了我,我听见亮子说,林峥,警察在抓我,韩勇的人也在抓我,以前我还能保护李小萌,现在…… 我说亮子算我求你了,你现在别说这种话。 反正我现在不能带着李小萌了,我自己都不安全。 警察为什么抓你?难道韩勇的人报警了么?韩勇死了么? 你别问了,韩勇没死,反正现在的形势就是这样,你最好也走,带着李小萌…… 走……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走”是一个什么概念,难道是指吉普赛人那种四处漂泊的生活么,或者像亮子一样,躲躲藏藏的过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带着李小萌,那秦晓呢,我在这时才忽然想起了秦晓,至今我都没有给她打一个电话,昨晚上,她还在等我回去看电影,恐怕她也在找我……想到这些,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我正在烦躁的时候,李小萌望着我乞求说,咱们去找亮子吧? 对,我现在必须见到亮子,我需要他告诉我怎么做。就算真的要走,也要在见到他之后。大爷的,难道真的出事了么?我无法完全相信现在的处境。 我把想法跟亮子说了,亮子沉默了很久,说,那好吧,你们到这个地方来,我也有些事想问你。 那地址在一个郊区,离这里不是很远,但是需要转几趟车。我不知道亮子怎么去的那个鸟不下蛋地方,或许,真被我想对了,他就是一只狼。 我没有多想,马上退了房,带着李小萌就奔了长途车站。我在路边买了个鸭舌帽,把帽沿压得低低的,就像一个身患重感冒的病人。 车发动时,李小萌靠在车座上,注视着窗外,随着车驶出长途站,车速逐渐加快,眼前那些熟悉的街道和建筑,纷纷在窗外后退着。毕业刚到这里时,我对这里冰冷的建筑没有一丝感情,而五年之后我要离开这里了,竟然也会生出伤感,看来我终究不同于亮子那种人,可以无根的四处漂泊。离开这里,前面的路会是怎样,我无法把握,这种未知的感觉让我从心底里感到不安。 这条路,通向哪里…… 第二十九章 何处黄土不埋人 转了几趟车,一路颠簸后,终于到了郊区的一个小村子,我给亮子打了个电话,然后就跟李小萌在马路边等。 此时天色已暗,僻静的村庄里除了相隔甚远的几处豆黄的灯光,几乎是一片漆黑。这里和城市里不一样,天一黑,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现在又是大冬天的,格外显得凄冷。道旁树木后面一片漆黑的土地上,种着不知什么庄稼还是树苗,一片片的,冷风飘过时,沙沙作响。偶尔远处还会传出几声似狼似狗的叫声,教人毛骨悚然。李小萌站在路边上,有些害怕却又不靠近我,只是低头注视着自己的鞋子。从下车开始,她就这么若即若离的,不经意的与我保持一点距离,不明显,却已让我觉察出来。 我点上一根烟,缩着脖子仔细注视着已经模糊的胡同口,观察着周围的任何动静。过了大约半小时,还是没有人来,我再次点上一根烟,四下张望着。终于在我快不耐烦时,忽然一束手电筒的光朝我照过来,我一惊,一个声音说,这边。我听出不是亮子的声音,试着走上去,发现是个很健硕的人。我认出是大彬。但并没有见到亮子,不过对我而言,也不奇怪,这生活难道还不够畸形么,还有什么好意外的。 进了村子里,拐过几道胡同,不一会儿,我们跟着大彬进了一户院子,刚进门,院里的狼狗就疯咬起来,李小萌吓得抱住我胳膊躲到我身后,接着院子里的灯亮起来,亮子推开门就看见了这一幕,呵,这生活真会开玩笑。 怎么这么久?亮子问,我也不知道这话是问谁,也没吱声。大彬也没吭声,插上院子的门,自己进了屋子里。亮子说了句,进屋。 我跟在后面此时才若有所悟,听亮子的意思,大彬应该早就出来接我俩了,但他那么久才出现,我猜他是躲在什么地方一直观察我俩,靠,这哥们真够可以的。 一进屋,一股发霉的味儿从鼻孔里钻进来,我不禁皱了下眉头。这里似乎以前没人住,很简陋,一张木头床,一个桌子,上面放着几个馒头和一点看不出原料的菜。房顶上,一只瓦数不够的白炽灯泡发出昏黄的光,床上的黑夹克在黄光下发出阴冷的光,我赫然发现衣服上有一条口子。 我一把拉住亮子,盯着他问,你受伤了? 嗯,老疤砍了一刀,没什么大不了的。 伤在哪儿?我看看,我说。 看个屁啊!说了没事,个姐儿的。亮子说完把我手扒拉开,不耐烦的扫了我一眼。 只这一瞬间,我觉得那束目光就像刀一样刮在我脸上,剜着我的血肉和神经。我记起亮子把老初救出来时那意气风发的神情,就像古龙笔下决斗获胜的侠客,而此时此景,让我止不住的心酸。我的心迅速的沉下去,嘴唇发颤,亮子,我对不住你…… 亮子没有回应我的话,指着凳子对李小萌说,坐。说完,拿起暖瓶给李小萌倒水。 我还是愣愣的站在那。 李小萌接过杯子,眼神幽幽的看着亮子说,你受伤了?重么?亮子摇摇头,目光很温和,像是父亲看着自己的女儿。 我忽然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沮丧,我朝亮子说,算了,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我去报警,要不我去找韩勇,反正不脱累你了…… 砰! 一个杯子被砸到地上,粉碎。那你就是去死!亮子愤怒的一声大吼,接着门突然被推开了,大彬站在门外警觉的看了看我们,又把门关上了。 亮子瞥了大彬一眼继续对我说,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了,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你去报警更是他妈的害我,你去找韩勇是送死么? 我怔住了,亮子又说,他一时半会找不到我的,我现在怕的就是警察,你他妈的还要去找警察!你当然不怕警察,我怕!靠,个姐儿的。 他报警了?那他也绑架我啊……我反驳说。 唉,亮子做了一个很难理解我的想法的表情,苦笑着摇摇头,问我,你觉得他傻么? 也不怪你,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在南京路的时候,曾经砍伤过一个人,现在韩勇怂恿这个人去派出所告了我,明白了吧? 我瞪着眼望着亮子,那现在警察在抓你? 嗯,亮子塞在嘴里一根烟,含糊的说。吸了几口,他过来把我按坐在凳子上,说,你问完了吧,该我问你了,你跟韩勇到底是他妈的怎么一档子事? 十年前那一幕随着他的这句问话在眼前历历呈现,我和张迹飞快的奔跑在忽明忽暗的巷子里,我们冲进家具厂大门,我随手捡起了两根木棍,接着,眼前全是韩勇,全都是韩勇…… 我长叹一口气,把十年前的事说了一遍,亮子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问我,这么说是你爸,陷害了韩勇? 我点点头,也掏出一根烟点上,苦笑着说,开始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也小,还以为真的没我什么事。后来我渐渐就明白了,是我爸找了关系,把责任都推到了韩勇身上了,要不然,也不会判那么重,呵,其实,我也应该进去,如果我进去,韩勇或许就不会记恨我,只是,我爸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我进去呢。唉。 那这么说张迹也应该进去?亮子问。 这我不知道,我说我又不是学法律的,只是我觉得,这事我俩都脱不了干系,反正现在韩勇把我俩都一起恨上了,唉。 说到这,我长长的吐了口烟,接着就顺着亮子的话思索起来,如果我跟张迹也坐了牢,那我们的人生将会彻底改变,没有了大学,就没有了后来的一切,没有了李小萌,没有了亮子,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假如这一切都没有了之后那我们又成了什么人……人一生的命运,或许只要一件事就能完全改变。 而韩勇,正是被这一件事改变,不然,说不定他也跟我一样,混完了大学,然后找个公司里当个小职员,说不定现在都是孩子他爸了。人生的改变,不过是如此简单。 其实我早预感,总有一天我和韩勇还会遇见,只是我没想过,他会这么来势汹汹。如果说十年前的韩勇是一只羊,那他现在他成了虎,而我又成了羊,这一切好像是老天已经安排好的。善恶终有报,终有一天,那些被别人伤害的人会回来讨回本属于他们的公道,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只是我有点不明白,韩勇怎么就一下从一个监狱释放的犯人变成了现在这只吃人的老虎?还有,到底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亮子问我,韩勇坐牢的时候,你有没去看过他? 我微微摇了摇头,我压根就没想过这事,上大学后,早就把这事给忘记了。要不是在286婚宴上张迹跟我提起韩勇,我几乎都忘记了这个名字。现在想想,韩勇在坐牢的时候,或许我正和李小萌在校园闲逛,又或者,我在和亮子他们在网吧里鏖战。 就像一条不知末日将近的鱼,在自己的河水里悠闲游荡,不远处,鱼网正一下下的撒下来,终于在我再也逃不了的这一下,网猛然倾泻下来,卷走我,同时,也卷进了亮子。 林峥……嘿嘿,说句实在话,要换成我是韩勇,大概也会这么对你,你太败类了……唉,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是啊,我说,报应吧,是我自己的报应,只是连累了你们。 其实也不怪你,你只是导火索而已,我跟韩勇早晚也得干一仗。亮子眼睛看着屋顶,朝上面的吐了一个烟圈。我看着那圈烟雾,忽然想伸手把它划拉掉,亮子一把摁住了我的手,只见灰白的烟雾慢腾腾的飘起来,飘向房顶,在即将碰到那个不甚明亮的灯泡时,忽然消散,化为乌有。我愣愣的望着那里,有些走神。 你跟韩勇有矛盾?我忽然转头看着亮子问。 呵呵,亮子打个哈哈,他一弄这表情,我就知道这是他不想告诉你的事,而对于他不想告诉你的事,你根本不必再费力气去问,那完全是无用功,多少年了,他一直这样。 我又问,韩勇为什么忽然就…… 忽然就牛了,忽然就能弄你了?亮子迅速的打断我,准确的说是他猜到了我的心思,帮我说出了下半句。他摸了摸下巴,撇着嘴说,嘿,这世界啊,就是让人琢磨不透,他妈的,造化弄人啊,哈哈。 我说,操,你他妈的也成唐僧了,少磨磨叽叽的,赶紧说。 韩勇有两下子的,这你知道吧? 我摇摇头,哪两下子? 靠,咱俩有代沟!这才毕业几年啊我靠,亮子夸张的说。 滚!我说,到底什么叫两下子?我就知道他当年打架挺牛b,我那会儿还挺佩服他。 哼,亮子冷笑一声,说,韩勇劳改的时候,有个刚进去的叫杨昆的,被人给盯上了,韩勇很会看风水,他帮着杨昆处理了那几个人,为这事他还被加了刑。据说他还救过杨昆一次,唉,监狱里的事,烂啊……打那之后,杨昆就拿韩勇当了亲哥哥。呵呵,其实韩勇他妈的早打好小九九了,杨昆是挺废物的,吃喝嫖赌什么都行,就是个花花公子,废物一个,但他爹不一样,很有煞威,韩勇帮杨昆那会儿,正是杨昆他爹发展地盘的时候,韩勇不过是看上他爹的势力了,算是赌了一把。杨昆他爹,人称杨鬼子,现在是这里最大的黑社会老大,他妈的已经是黑白通吃了,去年还建了个望城国际广场。我干的那家夜总会,就是杨昆他爹的。韩勇出来的时候,杨鬼子摆了百来桌接他,后来韩勇就一直帮杨鬼子管那夜总会的生意。我来得晚,这些也都是听大彬说的。 我苦笑一下,在知道这些以前,我对黑社会的了解还限于周润发的《上海滩》,再近点就是《古惑仔》,活的黑社会忽然站在了面前,说实话,一时之间还真是有点接受不了。 亮子说,我觉得你还是离开这吧,走远一点,反正你在哪不一样找工作?还有……说到这里,亮子看了李小萌一眼,眼神里竟然有伤感,她也不能留在这。 亮子,我们一起走吧!回苏州也行,别的地方也行。李小萌看着亮子说。 亮子笑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有今天没有明天,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干吗非扯到一块呢,有意思么……咳,我说这些干吗,我现在是通缉犯,你们跟着我这不是把我往局子里送么……亮子说到这,李小萌眼睛就开始变得红红的,慢慢的把脸转向一边。 我知道他是故意在撵李小萌。 亮子,事都是我造成的,我自己解决,说到这里,我站起来。 你解决个屁!你给我老实呆着!亮子一脚把我坐的凳子踹倒了,指着我说,我告诉你啊,现在谁也顾不上谁了,我打了他一枪,韩勇肯定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咱们都得走。你这几天就赶紧走,我过了风声也走,我不多说了,你要是去找韩勇,别说我没告诉你,就是一个死!说完亮子顿了顿,又把凳子立起来,捏着我的手臂说,其实,操他妈的,何处黄土不埋人?我早就看出来了,我本来就是这类人,这不怪你。 我长吐一口气,仰起头看着黑乎乎的屋顶,就像看着一条未知的路,我轻轻的说,我又能去哪儿呢…… 亮子说,你好好考虑下,其实去哪都行。 我猛然一拍脑袋,说,我得先去看看张迹…… 张迹又怎么了?亮子纳闷的问。 我就把张迹被车撞的事说了,说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死活。亮子听了,咬着牙骂了一声操。 我问他会不会是韩勇干的?亮子说,有这种可能,韩勇估计是连张迹一起恨上了,你说他出的车祸? 亮子想了一会儿,说,呵,我明白了,可能是鹏哥…… 什么鹏哥? 鹏哥就是那个开车的,他是杨昆的人,别看他一条腿不好,论开车技术没几个人比得上……亮子说。 那我可以去公安局告他啊!我忽然抬高了声音说。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说了你现在不能出去!亮子瞪着我说,再说了,他们敢这么干,就有他们的办法,说不定车都是租来的,甚至车牌都是假的,你去哪找?你去等于告诉韩勇你去送死了! 难道就没有法律了么!我站起来大吼,难道张迹就这么白白…… 要是有法律!你当初就该坐牢!亮子也跟着吼了起来。 这句话彻底把我镇住了。是啊,我居然还想着法律,如果法律真的公平,我就该坐牢,还有张迹。这难道就是他妈的报应?此时此刻,我忽然感觉这个世界竟然让我如此的无奈,近乎绝望的无奈。我看了一眼李小萌,自从我见到她,她始终是那么难过,或许,她才是最无辜的。 算了,不想了,姐儿的,越想越烦,说着,亮子从门后面摸出一瓶白酒,哥们,好多年没喝了,算是告别酒,我还是那句话,何处黄土不埋人,哪里的饭养不活咱?白酒馒头小咸菜,活着主要看心态。呵呵,亮子竟然笑了。 何处黄土不埋人。。。。。。我隐约想起以前韩勇也说过一句这样类似的话: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扎根。 真亏他这时候还笑得出来,他可真想得开,还一套一套的,我只好跟着苦笑。 看着他手里的白酒瓶子,不觉回忆起我们几个人四年前的最后一次喝酒。 那是毕业前的一个下午,亮子被叫去了院办公室,回来之后,就一句话不说的躺在床上,被子蒙在脸上,我们正纳闷的时候,班长抱着一叠毕业证进来了,让我们签名。之后,我们就知道亮子去教导处干吗了,因为,那一打儿毕业证里,我们没找到一个名字:张洪亮。 晚上我们吃饭回来,亮子还在床上躺着,隔壁陆彬不明状况,觉得大夏天的挺稀奇,跑进来掀他被子,被亮子一脚踹翻了,过了一会儿,亮子自己掀开被子坐起来,大吼一声,走,喝酒! 他就是去找醉的,只不过我们都没拦着他,喝吧,醉了就忘记了,暂时的也好。四个人都放开了喝,喝到最后小店里就剩下我们了,连服务员都趴在柜台上睡了,张迹吵吵着还要酒,服务员没好气的说,卖完了。 我们扫兴的站起来,我就发现大家都在晃,我说你们晃什么呢,他们就笑,说我喝醉了不上道。服务员在后面嘀咕,都在那晃呢。亮子听见了,不高兴了,拿着根筷子指着服务员说,你妈的有种你再说一次。就见服务员一溜烟跑进去了。 我知道他心情不好,就劝大家回去睡。 亮子还在那咋呼,老子都不用毕业了老子还怕啥。个姐儿的…… 张迹说,算了,睡不着去护城河边吹风去,醒酒。 四个人坐车跑到了河边,下车后就齐刷刷的捂着嘴跑到河边吐起来。 吐完后觉得舒服点了,我说,你们真他妈仗义啊,吐都一起,还吐得挺整齐,跟仪仗队似的。 张迹说,哪国的仪仗队这熊样,迎接你啊。 亮子说,迎接他妈的庄老头,不得好死。 老初已经醉得说不出话了。 空旷的夜晚,我们四个坐在岸上,看着河水哗哗的从面前流走,我就想这多浪费啊,这水都流进海里了么,不是说我们国家缺水么?那我们四年匆匆过去的时光,去哪了呢,算不算浪费呢。漆黑的夜空,一个星星都没有,四个人叼着烟静静坐在河岸上想心事。四年来的记忆随着河水从眼前流过,逐渐清晰而后又渐渐模糊,我看见亮子第一次见到老初时困惑的表情,我看见通宵的夜晚,亮子和老初认真的注视着屏幕,我看到我和张迹在宿舍绿着脸争程慧,我看见我们三个轮流背着醉酒的老初走在学校的路上,我看见李小萌躺在医院病床上那双委屈的眼睛,我看见张迹冲着夜空大声呼喊着一个名字……四年里所有一切,那些熟悉的人和事,在此刻突然像河水一样从我面前奔腾而来又匆匆逝去,拦都拦不住,让人痛得揪心。我想,这段最纯粹最自我的生活终于走到尽头了,而我们四年来努力留下的痕迹也都将随之不复存在,就像那些在路灯下独自等待的身影,往后只会在午夜梦回中才能再次看见。 想到这里,我感觉周身寒冷,一股巨大的悲伤从周围漆黑的夜空中漫天涌来,就像一场庞大的没有边际的落幕。 两天后,往日喧闹的校园里人去楼空。宿舍楼下,废弃的课本扔了满地,写着潇洒名字的封面上沾满了脚印,不知是谁的球衣还留在晾衣绳上忘了带走,一张床单栓在窗户上,在风中独自摇曳,就像一面破旧的旗帜,收拾行李走出宿舍,就像当初背着包刚来报到时一样,不同的,是心情。我拿起门后踢了四年的旧足球,上面写满了人名,其中有一个是张迹。我把它擦得干干净净,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看着这些名字,依稀看见他们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年轻身影,而我最后能带走的,只剩下这些名字。 走出校门那一刻,张迹突然站住了,回头朝老初说:老师,请问12号楼怎么走。 我就蹲在地上哭了。 …… 过来呀!想什么呢?一句话将我从回忆中又带了出来。亮子正拿着酒瓶子坐在破桌子前乐呵呵的望着我,冲李小萌说,你看,他吓傻了,哈哈。 我红了下脸,搬着凳子走过去,狡辩说,谁吓傻了,打架你行,喝酒你得跟我学!说着我一拍他胳膊,这算什么,不舍得啊,满上!个姐儿的。 靠,还抢我台词?亮子抱着个酒瓶眼睛笑得放了光。 那晚上,我跟亮子把一瓶酒都喝光了,还不够,可惜这破村子连个买酒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就坐在屋子里抽着烟瞎聊,亮子给我讲他这些年在外面混的那些事,他说他有一次在租的房子里睡觉,半夜醒来时,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就立在床头上,吓得他一身冷汗,从此他睡觉从来都睡不沉…… 我们抽着烟聊了整个一晚上,身后的李小萌趴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我给纪文打了个电话,问了问张迹北京医院的地址和张迹的情况。但结果正如我猜想的,张迹仍在昏迷中。 然后就带着李小萌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离开亮子那里的时候,走出几步,我一回头,正看见了亮子的眼神,他在盯着李小萌的背影,眼睛里雾蒙蒙的,都没发觉我在看着他。他的眼神告诉我,他肯定是爱李小萌的。 我们渐渐走远,身后亮子孤单的身影在风中站成了雕像。 这时候正赶上大学放假,火车站里到处都是背着包的大学生,一对对的小情侣红着眼睛手握着手坐在候车厅里,场面相当琼瑶。看着他们,我就想起自己当年,那时我都先去车站送走李小萌再回家,李小萌每次都趴在我肩膀上哭个没完没了,嘱咐我回家后一定给她打电话发短信,最后一步三回头的抹着眼泪上了车…… 我买好了票,给秦晓打了个电话。秦晓一听见我的声音就又哭又笑,大声责问我这几天去哪了,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差点就想告诉她这些事,甚至直接坐车回去,但最终还是忍住没说。我说家里出了点事,走的时候很匆忙,忘记了带手机,我还要等一阵才能回去。说这话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或者更直白的讲,我是一个骗子。 耳边秦晓没完没了的嘱咐我,不远处李小萌踮着脚趴在窗户上出神的望着什么,一声哨音,我转过头去,眼前一列火车慢腾腾的开出来,发出沉闷的轮轨摩擦声,火车渐渐加速,眼前出现一个穿着运动装的男孩,在站台上伸着手臂追着火车跑,火车车厢里一个女孩趴在车窗上大声呐喊,扔下了一条红围巾,我的眼前一阵模糊,眼泪差点就流了出来。 第三十章 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晚上,疲惫的火车就像轮子冻住了一样走走停停,每隔一会儿,一阵刺耳的呼啸声伴随着一阵光影从车窗外闪过,这意味着又有一列快车跑到我们前头去了。心里惦记着张迹的状况,我躺在狭窄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拿出手机瞅了瞅,晚上十点多,把脑袋伸到床边看了看下铺,李小萌不在?我赶紧起身下了床。 果然,李小萌在吸烟车厢里站着,我走过去轻轻喊了她一声。她擦擦眼睛转头对我一笑,长长的睫毛上湿湿的。我低头从口袋里一边摸烟盒一边说,你睡不着? 李小萌指指外面,轻声说,快到学校了。 正在掏烟的手指忽然就僵硬了,像是什么东西从心里传到指尖。我这才想起这趟车途经我们上大学的那个小城。我把烟盒握在手里,视线转向外面,火车正慢腾腾的驶过寂静的田野,忽明忽暗,相隔不远,路旁的低矮平房里就闪出一盏灯光,这微弱的灯光在此时这寒冷的冬夜里却是如此温暖,我的心里也跟着热起来。我知道,这就是小城的边上了,再过几分钟,就会看到那个熟悉的广场,然后是那条熟悉的马路,我们学校是看不见的,但是那条路就在我们学校旁边,曾经无数次,我和李小萌手挽手在那条路上走过,那时候的冬天很暖和,那时候的路上很热闹…… 不断的黑暗和光明的交错中,那些蜚短流长也在眼前悄然转换着。人在车里,心已经陷在了小城…… 到了!学校到了,李小萌指着外面说。 车窗外,一个“某某商场”的大灯箱在建筑旁一闪而过,远远的我看见了那条再熟悉不过的灯火辉煌的马路,马路上依然人潮涌动,都朝着商场走去。我站在车门前,脸几乎贴到了玻璃上,心里的温度和外面的气温形成了巨大反差。在那群欢快的人群中,我隐约看见了那时的老初,张迹,亮子和我,他们年轻的脸上张扬的笑容在这冬天里浓的化不开。玻璃之外,那些跳动的青春正在重放,玻璃之内的我却再也无法触摸。我转过头看看李小萌,她捂着嘴巴泪水早已爬满了脸。 北京。 北京的天气冷的要人命,我怀疑首都人民是不是都会冬眠,虽然同样是北方人,我却非常受不了,下车那一刻,我居然感觉眼前的北京火车站正在瑟瑟发抖。 北京出租车司机的脑容量相当惊人,大到美国对伊拉克总共发射了多少枚导弹,小到今天的气温能冻死多少苍蝇都了如指掌,不过人家师傅很本分,侃归侃,开车还是很认真的,这可能由于我的落魄让师傅提不起兴致,但更大的可能是得益于北京漫山遍野的车。出租车在清晨凛冽的寒风中行驶在不知道数量的某环上,放眼望去,周围一座座高楼耸立在光秃秃的地面上,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真应了那句话,平地起高楼。没有任何植被,没有任何遮挡,这些楼就好像是从地里钻出来的,而且是新钻的,连窗户上的土都隐约可见,首都人民可真勤劳,成天就顾搞建设了,一棵树都没顾上栽。不知是该说他们把沙漠变成了城市,还是把城市变成了沙漠。 李小萌靠在车窗上注视着外面的冰冷的钢铁城市,我问她,你来过北京么?李小萌没有回头,继续眼睛望着外面说,小时候跟爸爸来过。 李小萌的爸爸在她九岁那年就离开了家,此后就没有回去过,到现在都不知下落。这事还是昨晚上亮子告诉我的。亮子说完这事后,转头看着趴在床上睡着了的李小萌说,林峥,你不知道,其实李小萌才是最可怜的。 看着面朝窗外出神的李小萌,我隐约明白了当初她和我在一起时为什么那么粘我,或许她一直都缺乏安全感。她一直担心我也会突然离开她,而最终我也没有辜负她,真就成了这种人,呵,连我自己都搞不懂,我算一种什么生物? 我们在一个小旅店里住下了,我和李小萌一人一间房。旅店虽小,房间还是干净的,唯一的缺点是没有热水,需要自己拿暖瓶去水房拎,这倒不觉让我想起了大学时代,想起了张迹经常在大冬天的拎着暖瓶骑着一辆价值二十元的破自行车往返于宿舍和程慧的学校,被我们称为“爱心送水工程”。多少年过去了,那些盛满了爱情的暖瓶早已不知被遗弃在哪个角落,就像当年那些事一样,再没被提起。 对于我们来说,北京只有一种交通工具,出租车,好在住的地方距离张迹的医院不远。在旅店里简单一停顿,我和李小萌就赶往了张迹的医院。 虽然事先打了招呼,纪文见到我还是有些惊讶,大概是我的模样吓到了她。纪文说完我才知道情况比我想像的严重,张迹一直在重症监护室。 透过玻璃窗,我终于又看到了他,但我几乎感觉不到他还活着。 他嘴上戴着呼吸罩,身上插着粗粗细细的管子,药水和各种冰冷的仪器连在他的身上,支撑起他脆弱的生命,只有旁边仪器上的脉波显示出他还有心跳。我忽然一下子就站不住了,腿一软蹲在了地上,仅仅几天之前,张迹还活蹦乱跳的,现在却像个呼吸机器…… 我抬起头,问纪文,医生怎么说的? 悲伤会传染,纪文的眼泪也跟着下来了,说,医生说脑部有损伤,两天后动手术,之后如果能醒,就没事,如果不醒……她的肩膀开始抽动,已经说不下去了,但我似乎知道下半句了,不醒就是植物人…… 这样的事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而生活什么时候也悄悄变成了电视剧? 我使劲的抓了抓头发,心想,如果那天我不去当老初的救世主,如果我没有非要拉着张迹一起,那现在的张迹该是多么鲜活的一个生物啊!而此时,一切已晚,我忽然觉得,我就是一个祸害,我真该就地枪毙。我不敢再看张迹,不然我也得急救。我撑着墙站起来,转向走廊的窗户,今天的天一直是阴沉的,看来一场雪正在悄悄酝酿,远处林立的高楼间露出一截高架桥,张迹的银色sonata正在快速飞驰着,车里还坐着我跟老初,我们的唾沫挥洒在身后的尘土里,远处的大海宽广蔚蓝…… 我心里出现一个念头,心渐渐变得坚硬,如果张迹死了,我会杀了韩勇。 身后的李小萌正在安慰纪文,纪文应该没见过李小萌,她也不知道我跟张迹和韩勇之间的恩怨。十年前的一件小事,随着时间累加筹码,无限放大,成了许多人的悲伤。如果这是一场生活的赌博,那我们似乎已经输了。 我对纪文说我想去了解一下张迹的情况,纪文告诉了我张迹的主刀医生的办公室。首都的医院就是牛,医生和病人都不在一座楼上,上上下下的反倒显得格外繁忙。 推开办公室的门,我说完来意,一个年轻的医生说,哦,程医生在开会,你有事就在她座位上等着。 我点点头,拘束的走进来。说实在的,我很不习惯医院的氛围。此刻更是如此,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心里却非常焦躁,像是公布考试结果前的状态,我真怕等会儿就听到那句话:这种手术成功的把握只有10%,你们要有思想准备……他妈的,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可上天作证,我真是没准备。 我低下头看看手,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了,然后我看见了搭在座位上的白大褂,那上面有个铭牌…… 门响了一下。哦,程医生回来了,哎,你,不是找她么!刚才招呼我的医生对我喊了声。 我抬起头,同时念出了铭牌上的名字。 程慧?! 2002年,大三上学期,秋天。 我正在坐在床上看杂志。张迹从阳台上走过来,拍了下我的肩膀,慢慢说出几个字:程慧……要出国了。 我的脑海里就出现一个画面,一个太阳的符号,一个闪电的符号,我靠,晴天霹雳? 张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弥漫着无尽的忧愁,我知道这事还没那么简单。我说,然后?张迹并没有回答我,点上一根烟吸了一口,反问我说,出去走走? 我一瞅这架势,就知道这肯定得是篇长篇小说,看着张迹的样子,我说我穿件衣服,我冷。 真的冷。此时已是深秋时节,风起叶落,往日喧闹的校园也被秋风吹的倍显冷清,一群刚下课的学生缩着脖子从身边快步走过,我一直在等待张迹开口,张迹却反倒不急着说这事,或许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在校园里走了大半圈。 终于,张迹开口了,他说,程慧叫我以后不要去找她了。说完叹了口气。 我眼睛注视着脚下的路,没有去看张迹的脸,所以我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时是什么样的神情。我们的校园分为东西两个区,中间有一条路连接,每天,无数人从这条路上走过,每个人有一种心情,那一共是多少心情呢,我就想人的情感真是丰富啊。 那天,我们从东区走到西区,再走回来,深秋的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跟张迹讲述的这个故事一样,教人忍不住心寒。 其实程慧的父母在程慧刚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在给她操办出国留学的事情,所以当初张迹苦苦追求程慧的时候,她一直没有答应,还故意让别人知道她有男朋友,也可能,这个所谓的高中男朋友,只是她的挡箭牌,也许是她不想自己出国后有什么牵挂,也许是不想给张迹什么幻想。 而后来,程慧的父母告诉她说申请出国留学的条件需要在国内读完一年大学,而这时的张迹依然在不舍不弃地追求她。我不知道是因为出国留学的这个条件,还是张迹的真诚最终打动了她,或许两者都有,但真正的原因只有程慧自己知道。后来她终于答应了张迹,不过,两个人的交往是瞒着父母的。 我猜,大概程慧在开始这段感情的时候,就知道时间短暂,所以程慧才会和张迹如此亲密,天天都在一起。他们确实是真心相恋,对这点我从未怀疑,甚至到现在。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够给人勇气,爱情肯定是其中之一。之后,从小到大,生活都被父母安排的妥妥当当的程慧,跟父母提出她不想出国了。对于程慧的父母来说,这事绝对不亚于晴天霹雳。在他们的追问下,程慧说出了她和张迹的事,并表明了自己坚决的态度。 对程慧来说,这是很不容易的,仅是这点,我就相信她那时是真正的爱着张迹,毕竟,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在重大抉择上违背父母的意愿,并且,如此坚定。 可惜程慧的父母并不这么看。他们不断给程慧打电话,这越来越大的给程慧造成了心理压力。并且这时候,出国的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终于,在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程慧在电话里跟父母大吵一架,随后无法承受内心痛苦的程慧终于把出国这件事情告诉了张迹。 两天以后,程慧的父母一起来到了学校,找到程慧,并找到了张迹。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分手。 多么简单的两个字,但或许也是世界上包含最多的两个字。 没有唇枪舌战,张迹在沉默中崩溃。 我不知道这事是在哪一天,也不知道那天张迹的心里做何感受。我说后来呢?张迹说,程慧哭着被父母带回了家。几天以后,她给我打电话,说分手吧,以后都不要再找她了。 每个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的痛苦,旁人无法体会,哪怕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恋人。 我说,你就没有想过挽留么?你就这么放弃了? 张迹反问我说,我有能力改变么。 说完这话,张迹抬起头呆呆的看着天,然后慢慢闭上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是啊,谁又有能力去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甚至一个家庭的命运,特别对于还是学生的我们,这是他的无奈,也是多少个时代以来一直都有的无奈,从人类情感诞生的那一刻,几千年来,都不断发生着,而他,只是这无数个的其中之一。 那天的风吹的特别厉,我想大概冬天就要来了。 一个月以后,程慧在父母的陪同下回学校办理离校手续,李小萌打电话给我,我告诉了张迹。张迹眼神暗淡,坐在床上低着头没有说话。 宿舍里都没有人说话。当大家都在沉默的时候,张迹突然推开门跑了出去。我们一下子傻眼了,都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我们跑到阳台上,看着张迹一路狂奔着跑出了校门。 天黑的时候,张迹回来了,在我们几个人的注视下,静静的走到自己的床边,转过身躺下,此后很久一段日子没有说过话。 张迹那天跑到哪去了,他有没有见到程慧,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问过他,张迹也没有提过。程慧什么时候出国的,我们都不知道,程慧宿舍里也没有人知道。程慧也再没有给张迹来过电话。 冬天里的一天,学校安排我们去医学院附属医院查体,查完回来,经过医学院门口,对面一家音像店里传出一阵江美琪的歌声。张迹忽然站住了,傻傻的站在那里,听着听着,渐渐的脸上弥漫了泪水,然后慢慢的蹲下来,把脸埋进手臂里,无声的抽泣。 我站在他身后,愣愣的望着他,不知道能做什么。歌声在冰冷的空气里,带着张迹的泪水,穿过喧闹的街道,飘荡到医学院的大门里,又渐渐飘向远方。 后来我知道了这首歌的名字,叫做《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这里的空气很新鲜 这里的小吃很特别 这里tte不像水 这里的夜景很有感觉 在一万英尺的天边 在有港口view的房间 在讨价还价的商店 在凌晨喧闹的三四点 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我们有多少时间能浪费 电话再甜美 传真再安慰 也不足以应付不能拥抱你的遥远 我的亲爱的 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一个人过一天像过一年 海的那一边 乌云一整片 我很想为了你快乐一点 可是亲爱的 你怎么不在身边 第三十一章 不眠夜 冬天的傍晚总是一晃而过,感觉像是置身在盒子里,到点了,盖子就合上。 走出医院,就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车灯、路灯、霓虹灯,毫无防备的,视线被凌乱了。耳边,喇叭声、引擎声、自行车铃声也在耀武扬威。眼耳不清净,呼吸也困难,寒风夹杂着呛人的尾气卯足了劲往鼻子里钻,教人恨不得在鼻孔塞个尾气过滤器。隆冬的黑夜敲锣打鼓的登场时,所有人都在寻找一处避难所,正如电视剧里城陷前四下乱窜的百姓。 风吹尾气催人倒。 我像稻草人一样伸着手臂,在冷风中一站就是半个钟头。夜色下的城市街头,灯火流萤的霓虹路,喧闹的车流,风吹起的衣角,静静矗立的我……这场景看起来是如此的文艺,实在太容易让人产生孤独的感觉了。 我也文艺的想,此时给我来个慢放特写镜头,配段二胡,肯定特落寞,特忧伤,如果再能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那一定比某作家更加销魂。我甚至还联想到一部电影,独自等待。连名字都特别文艺。 其实我只是打车未遂,而且已经冻了半个钟头,鼻涕都快淌到嘴里了,这么一想,实在让人“浪”不起来,于是,浪漫的感觉只剩下一个字,慢。 他妈的,太慢了!哪怕来辆黑出租也行啊!看着眼前汹涌而过的车流,我忍不住要骂街。骂完之后,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臂和接近瘫痪的身体,朝后面不远处的李小萌说:你上,用美色! 这功夫李小萌正紧裹外套,缩着脖子的瑟瑟的瞅我,一身苦大仇深的农奴范儿。忽然像乌龟一样伸长脖子,面露喜悦。我正纳闷她为何还未翻身就要把歌唱,一声狮吼般底气浑厚的男中音穿透街边万物,给乱哄哄的马路来了个醍醐灌顶:喂!!走不走!! 一时间,马路上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刷刷的扭头观望,乍一看像是上帝喊了声向右看齐。只见路对面停着一辆黑灯瞎火的黑色普桑,司机伸着脖子眺望我,我靠,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黑车。 关上车门的一刹那,喧闹声消失了,寒流也消失了,连原本纷乱扰眼的车灯都忽然变得整齐,这些光亮甚至教人感到些温暖。我闭上眼睛,心想,一里一外,在感觉上诧异居然如此之大,怪不得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李小萌?过了一会,我闭着眼说。 没听到反应,我睁开眼扭头看,身边的李小萌歪着脑袋靠在后座另一端,似乎睡了。 本想跟她聊聊今天碰见程慧的事,却实在不忍叫醒她。看着她此刻的样子,就不自主的想起了程慧趴在张迹身边睡着的那一幕,接着就更不自主的想起那个网吧通宵的场景。老初、亮子、张迹、程慧,他们的模样如此清晰,就像是真的在面前一样。我真想在后面忽然拍拍他们的肩膀,吓吓他们。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的笑出了声来,黑出租大哥在后视镜里莫名奇妙的瞅了我一眼。 不过我明白,即使再清晰,也只是“像真的”而已。 不再青春的模样,不再无忧无虑的表情。 也不再有老师一句话就能写完的评语。 祝他小舅子被车撞死!我下了车,望着黑车调了个头绝尘而去,心里忿忿的想。半路上,这哥们接完一个电话,然后就以他小舅子酒后驾车撞护栏了,让他得去接车为由把我俩给扔下了。 就这功夫,李小萌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看着她耷拉着脑袋摇摇晃晃的样子,明显还在梦游状态。我从后面赶上她,说,看你困的,要不我背你? 李小萌依旧耷拉着脑袋,边走边点了点头。我本是开玩笑,没想到她真点头,倒让我骑虎难下了,真背啊?我说。 李小萌站住了,闭着眼睛抬起脑袋,有气无力的说,蹲下啊。 我将信将疑的背身蹲下,心里竟有点高兴,在我的印象里,似乎没有背过李小萌,是的,没有。 然后就感觉后背被人推了一把,我啪一下趴在了地上,背后的李小萌咯咯的笑开了花,几缕头发都被风吹到了嘴唇上。我无奈的摇摇头,李小萌把头发理好,笑着说,嗯,这下子就不困了。 她不知道我和你在一块吧?走在路上,李小萌忽然问我。 啊?我一下站住了,看着李小萌,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是说程慧。李小萌看了我一眼,你在想什么那? 哦,哦,没,没,我忙说,我想你大概不想见她,就没说。她倒是问起你,我说,我们大学时候就…… 噢,知道了……李小萌对我笑笑,打断了我。她,然后又强调了一句,程慧,说什么了?说什么时候动手术了么? 我摇摇头,说,这个还没定,她说现在生命危险不大,转院之前已经手术过,淤血取出来了,下一步就是二次修复手术,这个很重要,她正在联系别的医生会诊。 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她让我帮她一个忙。 嗯?李小萌似乎也很意外,其实程慧下午跟我说的时候,我也觉得很意外,我现在这个样子,自己都帮不了,还有人找我帮忙。 她要我给她保密。就当成不认识她。我耸耸肩膀,做了个莫名奇妙的表情。 为什么?李小萌问。 我也纳闷呢,会不会是因为纪文在?我也不明白。不过我已经答应了。我说。 哦……程慧她现在怎么样?李小萌问。 嗨,当然是越来越漂亮了,标准美女啊!我不禁大声称赞,想起大学时第一次见程慧的情景,几年不见,啧啧,真是越来越有气质了。 你这人,光看外表啊。肤浅啊!李小萌给了我一个巨大的眼白,说,我就是想问她过的怎么样,生活啊什么的,有没有男朋友什么的,谁要知道她漂亮不漂亮了…… 我歪歪嘴,说,我才没空管那么多,人家是海归,还在大医院当医生,怎么着也比你我过的强吧,像她这样的,追的人肯定一排一排的,你就别操心了,有空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说到这儿,我就感觉自己说错话了,李小萌也是低头不语,可我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下子两个人都沉默了。就这样,一直沉默的走到了旅馆,上了楼,快到各自房间的时候,我觉得还是应该说点什么,只好又拾起刚才的话头,说,你说程慧会不会还想着张迹呢? 这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程慧吧,从不会对人发脾气,也不跟人谈心。我们一起住过两年,也没人能了解她内心,有个词叫……距离感,用在她身上就特别合适。不过,你听没听过一句话,李小萌正视着我的眼睛,慢慢的说:一个人……一生……只会真正爱上一个人。晚安。说完这话她就推开门进房了,我独自站在空空的走廊上一时无措。 这是在北京的第一个夜晚,第一个夜晚通常是比较难熬的。 我已经听了一晚上暖气片里“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周围越是安静,越是睡不着并且胡思乱想。 一闭上眼,就总感觉到黑暗中有很多人的眼睛在看我,那些声音似乎也在周围。有亮子冷冰冰的眼神,对我吼,快离开。有张迹和老初在奔跑中回头张望的眼神,惊慌害怕的眼神。有秦晓乞求的眼神,她说,别那么想,求你了。还有韩勇疯癫的盯着我的眼神,他在嘿嘿的笑。还有,还有很多。 我只好睁着眼睛继续听水声。 亮子说,何处黄土不埋人。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亮子说的那样,或者就像他做到的那样,随处都能重新开始。通常。当事情变成一个烂摊子的时候,别人都说,面对需要很大勇气。而实际上,原来逃避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起码从现在看来,我并不具备亮子的素质,也很难做到他所说的。 脑子里还时不时的想起李小萌。 李小萌现在应该在她自己的房间里熟睡吧。想着她推门进房的那一刻,我总在回忆,那时候她有没有什么异样,其实在潜意识里,我已经在逼迫自己找到她异样的地方,我甚至想,她那时会不会关上门之后就掉下眼泪来。 那句话,我是听过的。有意思的是,居然秦晓告诉我的。但不知为什么,秦晓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她在医院住院时候的种种,老感觉她这话不是对我说的。然而李小萌说这话的时候,虽然眼神里并没有特别的,我却总觉得她不是在说程慧,她只是在告诉我。 大概,我就是希望李小萌只是爱我的,只爱我自己。 虽然我知道她和亮子在一起很久,虽然我知道亮子为了帮我才落到现在的境遇,我也真切的看到过亮子在临别时看李小萌的眼神,而且,我也清楚自己和秦晓的关系,可是这一切却仍无法阻止自己这么想下去。 我长叹一口气,坐了起来,此时外面一团漆黑,但可以听到已经起风了,这真是一个太难熬的夜晚。 本以为,只要离开那个城市,就远离了那一切,就不再有困扰。但现在却明白了,恰好相反,无论身在何处,以后每个这样的夜里,都将辗转反复难得安稳。 第三十二章 说实话说谎话 天色刚刚放白的时候,我已经迫不及待的爬了起来。推开窗,伸出脑袋,一口口将带着露珠的冰凉空气吸进肺里,又蔓延到身体的细胞里,咚咚的敲开器官的门,渐渐从麻木变得透彻,一整夜的烦闷在此刻被驱除的一干二净,整个人都仿佛是忽然从百年沉睡中苏醒。 记得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学校规定大一必须晨跑,以后就没有了。而我们宿舍却连大一都没坚持完。对于我们,再清爽的空气都没有温暖的被窝来的有吸引力。用老初的话说,即使下铺站着八个裸体美女也休想让我从被窝出去。就是这种执着,让我们每天早上听着楼下传来的阵阵口号声,在被窝里面带微笑的做着左拥右抱的美梦。 看着清晨的美丽景致,出去跑跑的念头在心里痒痒的。我记得昨晚回来的路上有一个小操场。 没有多想,抓起钥匙就跑下楼梯,出了院门,来到大街上。看着周围还未苏醒的北京城,呼吸着冰凉的空气,环望裹在薄雾中朦胧的建筑,这时间如此的早,连鸟儿都没有起床。远处的雾中响起环卫工人唰唰的竹扫把声,偶尔还有自行车铃声从远处传来,人和车却要过几秒才看到。经过身边时,骑车人裹在严实的衣帽口罩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匆匆的对我一瞥。我有点小兴奋,连步伐都不自觉的“少年”起来。这感觉真好。 到达操场时,让我有些意外,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晨练的老头老太太,并且周围还不断有人朝这里走来,并且是颤颤悠悠的走来。 有句话叫目标决定行动,在这里你可以很好的验证。你看,左边那些仅仅伸伸胳膊抬抬腿的,他们的目标大概就是活过八十岁;前边那些慢跑的和练太极拳的,目标估计是活过九十岁;而我右边的这位正双手顶墙一次次努力发功的小老太太,我觉得她有生之年唯一的目标就是推倒那堵墙了。 不管怎么样,他们看起来都是如此的有理想,只有我仅凭一时兴起,这不禁让我羞愧。不过我又一想,他们或许觉得,我这么年轻就开始锻炼,大概是想活到两百岁。那我又变成了最有理想的。 世界总是充满悖论。 不过,不管我是不是这里最有理想的,但绝对是跑得最快的。 正当我一次次超越身边的老头得意忘形的时候,渐渐感觉晕头转向。开始我还以为是昨晚上没睡好,可跑完一圈之后我就恍然大悟了。因为这一圈仅仅用了三十秒。当然我的速度是很快的,我敢说刘翔倒着跑肯定没我这个速度快。 环顾四周,我终于清醒,是这个操场实在太小了,因此我一直都在拐弯,拐得程度之剧烈基本可以相当于原地转圈……于是才有了上述不良反应。 作为一名优秀的理科毕业生,这自然难不倒我,我正着跑一圈,再反着跑一圈,不良反应就跟我say byby 了。而其他人显然没有我这么聪明,他们只是尽量的依靠放慢速度来减少拐弯的剧烈程度,这样确实看起来没有晕头转向,但是当他们一瘸一拐的走出操场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全都变成了长短脚…… 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没有韧性的人。随着圈数增多,刚开始的兴奋劲渐渐减少,乏味的感觉又越来越多。带着仅存的对晨跑的好感,我开始往回走,同时边走边想:真不理解建造这样一个小到只能让人锻炼成脑瘫或者长短脚的操场有什么用!不过很快就有了答案,当我走出操场的时候,不觉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门口挂的牌子——长城驾校技术训练场。 靠,原来是专门练拐弯的。我骂道。 回到旅馆,洗刷完,我拎着一份早餐敲李小萌的门。李小萌正在洗脸,看见我进来有些奇怪的问:你怎么起这么早? 何止起的早,还跑了步,买了饭,士别三年刮目相看吧?我拎起早点袋子在她眼前晃:粥稀稀牌小米粥,国宴早餐指定饮品!哈! 李小萌接过去,坐到桌子边,打开塑料袋,看着里面的早点说:好想念大学里的小米粥啊。 我坐到床沿上,把玩着手机说,大学那小米粥有什么好喝的,三毛钱一碗,什么都不加。 你不喝当然不晓得。李小萌说。 我的最爱是八宝粥。我说:营养丰富,还有我最爱的大枣,呵呵。 李小萌吃了几口,抬头问我,你学会跑步了? 靠……我还学会走路了呢,我说。 唉,你那也叫跑……还真跟走差不多,都没我跑的快,李小萌不觉摇摇头做出鄙视我的表情。 嘿嘿,醉翁之意啊。我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小萌,不过,她应该不懂我什么意思。 这里面其实有个典故。大学的时候,我也曾经亢奋过一段时间,跟着李小萌跑过两个星期的晨跑。 那是老初从医院出院之后,李小萌和我正式交往的时候,而说实在的,我当时的目的只是狭隘的局限于她的美腿。所以我才一直跑在她身后,所以是名副其实的“跟着她跑过两个星期”。 遗憾的是,两星期之后,随着李小萌跟我越来越熟,我渐渐意识到,这种看美腿的机会以后多的是,更何况视觉上的享受远远没有清晨温暖的被窝来得实在,何必非要牺牲这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于是,当我要求李小萌裸跑未遂后,大学的晨跑从此划上了句号。 想来一晃已经八九年。我甚至都忘记李小萌当时穿着运动短裤的青春模样了。 想到这里,手机就响了,我慌忙低头,一看是秦晓。 我先回屋了,我边走边跟李小萌说。 你怎么样?家里的事情办好了么?手机里,秦晓的环境噪音很大,似乎是在公共场所。 嗯,差不多……说这个我就心虚,于是转移话题:你在哪呢?这么吵。 在火车站,人超级多!秦晓果然不抗忽悠,开始说她自己:我天刚亮就来了,整整排了两个小时,现在总算买上了,站的我腿都麻了!秦晓大声说。 我心想,原来今天早起的人还不只我一个…… 你买的是回家的票?我不觉也跟着大声起来。 嗯,大后天早上的!秦晓说。 这么早……过年还得……我想了想日期,还得十多天呢吧? 是啊,可是爷爷不是身体不好,爸妈让我回去多呆几天,所以就把平时攒的假一块儿用了。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都回家一周了! 啊?又来了,赶紧继续转移,爷爷最近没好点? 还在医院,反正爸妈说情况不大好。上次我回去之后好了一些,能吃东西了,可最近又开始光打点滴了…… 我脑子里也转过秦晓爷爷枯瘦的面庞,心里竟有些羞愧。我说,那你多去医院陪陪他。 嗯。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秦晓看来是不问不罢休。 还不一定……我只好先这么说。 沉默。手机里只传来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声,我也跟着不说话,走到桌子边,摸起烟点上一根。 过了一会,秦晓说,年前都回不来了,对么?唉,算了……问了也是白问,你自己看情况吧。 我大概已经能看见她的失望了,假如这时候我说,我以后都不回去了……心里一阵憋闷,重重的吸了口烟,干脆躺到了床上。心里有预感,我跟秦晓,快完了。 秦晓还在说,刚才拿到票的时候我还想,你要是这几天回来,还能赶上送送我……还打算给爸妈和爷爷买点东西,想听听你的意见,还想着你回来我们一起去买……她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脑子里一直在晃悠着几个小镇夜晚的画面,心里一句话在反复的问,我真的不回去了,真的不回去了吗? ……那你记得给我打电话啊,不要每次等到我给你打电话,知道么?电话那头,秦晓还在自顾自的大声说着。 嗯……我机械的答应着,反正她说什么我就答应着。 还有,记得打电话给我拜年啊! 嗯,知道了。 还有…… 然后就没有声音了,我看了看手机,大声喊,喂,秦晓,喂? 还有什么?最后一句没听清,车站太吵了。我喂了半天也没动静,再看手机,挂线了。没了声音,房间里出奇的安静,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谎。已经记不起当时怎么想的了,是不是故意的。这些年的记忆力很不好,许多事念念不忘,许多事怎么都想不起来,我明白这样欺骗对她不公平,可是不该说的说了,该说的却无法开口。 一声短暂的手机短信声。我拿起手机放在脸上, 轻轻一按,屏幕上出现几个字,“还有,我想你” 心像被揉搓一样止不住的疼痛,那些过去的日子纷纷涌进大脑,那夜晚的江南,那些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我们一同走过时的厚重脚步声,咚咚,咚咚的在耳边响个不停,恍如昨天。我怕控制不住,把被子压在了头上,用手使劲的按住,甚至都喘不出气来,可是眼泪还是自顾自的流了出来。都说傻子才悲伤,当她我而去的时候,我会是秦晓的傻子么。 撩开蒙在头上的被子,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李小萌正站在门口,盯着我说,你手机响半天了。 哦,我摸摸脸坐起来,四下翻着,说,在哪呢? 是不是在被子里……李小萌盯着着我的脸,说。 我低头答应着,在被子摸索出手机,看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喂,林峥么?我是程慧。 哦……是不是,张迹有事?我敏感的问。 没,哦,也不是全没,就想跟你聊聊他手术的事。你有时间么。 什么时候?我都有时间。 那下午吧,你来医院这边,对面有条街,那里有个咖啡馆,我在那等你,行么。 好,我说。 下午三点,我来到了约会地点。里只有几个顾客,在靠窗的位置,看见了程慧。其实很好辨认,最漂亮的肯定是她。她也看见了我,礼貌的一笑。 我坐下,感觉一阵香水味道,虽然我知道她大学就用香水,可还是有些不习惯,但仍故作沉稳的点了杯咖啡,然后问,你今天不上班。 程慧说,今天休息,哦,我就住那边。程慧指着远处几栋建筑间露出的一截高层。看样子就知道是高档住宅。她说,本想约你在那边的,那边环境好一些,可怕你不熟路。你在北京还习惯么? 哦,都挺好。你找我是?我知道,我最好直接发问,否则她会先跟你谈谈天气之类的,优雅的女子都这样,特别是国外回来的优雅女子。 想跟你说说张迹手术的事。 手术,听到这俩字,我放下手中的杯子,听她说。 手术准备在下周一。另一个医生主刀,我辅助。你放心,他比我厉害多了。 哦,水平高就行,那有什么问题么?我看着程慧的表情,似乎没那么简单,又问。 他是外国人,也不是我们医院的。程慧坦白的说。 啊?我着实被惊了一下。 他是我之前在英国的老师,也是很有名的这方面的医生,技术方面你不用担心,在我实习的那家英国医院里,他已经是最好的了。到时候还有我当助手,所以手术方面你放心。现在的问题是,我准备让医院跟张迹的父母沟通,但又怕张迹的父母反对,所以想先跟你商量商量。 ……我也沉默了,这是好事,可是张迹父母也不见得会听啊,人命关天。 那你说怎么办?医生的水平决定着手术的成功率啊。所以,你去说说看?程慧看着我,等我拿主意。 原来是找我为这个事……我犯了难。先不说张迹老爸会不会听我的,换我是张迹他爸,心里也有问号啊,哪来这么好的事。 可是,张迹他爸肯定会问,为什么医院这么安排,我怎么说。我把顾虑倒了出来。 你就说他们医院和我们医院是合作关系,正好是来交流的。这其实也是事实,只不过,这次是我专程请他来的。 ……那张迹他爸问,医院凭什么对张迹这么好?我怎么说。 那,那你就说,我是你以前女朋友,程慧说,我是帮你。说完,她无奈的摇头笑。 我瞪大眼看着程慧,无语了。 算了,我看着杯子里的咖啡,说,你都这么说了,我能不去么。 嗯,谢谢你了。程慧说。 该谢你才对,替张迹先谢谢你。我拿起咖啡晃了晃,故意慢慢的说,你跟张迹要是大学就没分开,多好。说完,瞄了一眼程慧的反应。 程慧撇了撇嘴,说,他现在的女朋友对他挺好的。那你跟李小萌呢?程慧又抬头问。 我摸摸脑袋,笑着说,得了,我看我们还是走吧,再谈下去成互相揭短了…… 出门后走了几步,程慧指着路边一辆红色轿车。说,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我心想,让一女的送我,我混成什么了,再说,人家都说了,要不要,我哪好意思说要…… 我说,我正好去看看张迹。 嗯,那我就不去了。程慧说。程慧上车调了个头,忽然问了个问题,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对了,你的脸怎么了? 啊……我摸了摸脸,一条条细细的,已经结痂了,有些痒,我笑着说,被蛇咬了。 蛇?程慧睁大眼睛,然后又不相信的撇撇嘴,你有什么事吧?看你不对劲。 呵呵,有事,事多着呢。我说我还被人追杀呢,你信么? 程慧摇着头笑了,朝我摆摆手,车就转出街道,上了马路。 我看着远去的车子,自嘲的想,这年头,撒谎有人信,越是说实话反而没人信…… 第三十三章 出事了 一转眼,我们来北京一周了。我每天都去看看张迹,张迹一直是那个样子,在那玻璃后面安静的躺着,像睡着了一样。其余时间我就跟李小萌呆在暖和的小旅馆里,因为为张迹的事操心,我们似乎都对首都的壮观不感兴趣,而且首都的大风也很壮观,外面一天比一天冷,楼下的水房前结着厚厚的冰,连旁边的冬青叶子上都是冰,真是“草木结冰”。 只有昨天,我整整一天都呆在医院里,因为昨天张迹终于动手术了。 值得一提的是,我成功说服了张迹的老爸。 倒不是因为张迹的老爸是个好糊弄的人,是因为我采取的手段。在我拉着张迹的老爸去医院见了好几次程慧和院领导之后,张迹的父亲依然顾虑重重,最终我只能使出杀手锏,我说出了程慧的身份。 我告诉他,程慧以前是张迹的女朋友,而困难的事情,就因为这个关系迎刃而解了。看来,这年头,最可靠的还是关系。 张迹的老爸也答应了我,不会跟纪文提这事,免得大家都难做。现在,只要张迹好,大家都好。 昨天上午,从张迹被推进去那一刻,张迹父母,我,纪文,四个人的心就被解剖出来挂在了手术室门外的墙上。在此不得不说,等待手术结果,真是血淋淋的折磨啊! 别人我不晓得,反正我觉得张迹要再不动手术,我就得精神分裂了。手术前一晚,我还梦见张迹被车撞了之后脸上扎着玻璃渣朝我伸手,要我救救他,吓得我半夜起来一身冷汗……在手术室外等的时候我又看见了幻觉――张迹被推出来,脸上盖着洁白的布……我当时吓得大叫一声,转过神才发现门还紧闭着。张迹爸爸倒是在知道了程慧的身份后信心大增,一直在劝说张迹的母亲要宽心些,他们没被困难击倒,倒是差点被我吓倒。张迹他妈看我一惊一乍的样子说,小林啊,我看出来了,你跟张迹感情真不错啊!我们家张迹运气好啊,有你们帮忙。我喘着气胡乱答应,心想,您老人家要知道是我把你儿子叫出去被车撞了,估计您得用巴掌抽死我…… 唉,我估计我的精神不正常就是内忧外患所致。 张迹的手术进行了整整六个小时,回到旅馆时我都快虚脱了,好像刚动完手术的人是我。不过让大家欣慰的是,手术是成功的。程慧说,之后就等着张迹醒了,醒了就没大碍了。 我拉着那老外医生的手,恨不得把他胳膊摇下来,好一个当代白求恩啊,我心想,这也算是国际间的友谊了。 张迹老爸也很安慰,拉着程慧的手跟拉着儿媳妇的手一样,我怕事情败露,赶紧把他老人家拉去看张迹了。 我自己回到旅馆一觉睡到早上,那叫一个舒坦。 李小萌敲门进来时,我刚洗刷完,正在抽烟,她很纳闷的问,你今天不去医院了? 我说今天不去了,昨天累得够呛,我跟纪文说了,张迹什么时候醒了她会给我打电话。 哦,李小萌走到窗台前,看着外面的街道,喃喃的说,外面人好多啊,快过年了吧…… 李小萌这话像催化剂一样使我产生强烈且连贯的化学反应,首先想起来秦晓那天打电话,说她已经买了火车票,要回家过年了,然后我翻翻手机,原来还有五天就过年了……手术大功告成的兴奋感觉就抑制不住了,烦心事仿佛一下子都被清空出垃圾箱了,我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处境,决定顶着严寒去转转咱伟大的首都。 我把想法跟李小萌一说,李小萌瞪大眼睛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由分说,拎着脖子就把她拽出了门,李小萌挥舞着胳膊大叫,外面冷啊!我说,谁叫你“勾引”我。 其实今天出来还是有目的的,李小萌的手机不是被我扔了么,然后一直也没空买,她也凑合着用我的,眼看过年了,我想干脆买个手机送她当新年礼物了。 来到街上才知道,过年的气氛其实早就满大街了,我们没心情去留意而已。 北京这冰天雪地里,跟我一样有雅兴的大有人在,在这岁末的日子,再冷的寒气也压不住人们对新年的热度,一个个花花绿绿的脑袋破土而出,过年啦! 大街上红男绿女,小老太太,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从一个商场出溜到另一个商场,满大街的燕窝鲍翅脑白金,不由让人感慨:中国富了…… 中国富了,可惜贫富差距依然巨大,我跟李小萌就一人拿着一串糖葫芦走在他们之中,凸显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时候,韩勇被我抛进了九霄云,不知道是心情好的缘故,还是真被亮子影响了,我脑子里老想起那句话:何处黄土不埋人。靠,管他的,北京也挺好的,还有糖葫芦吃,好歹也是特产啊,这年就在北京过得了,不走了! 我一转头,李小萌倒真不走了,在我身后几步处出神,边出神边哆嗦,我转身走回她身旁说,莫非你看见周杰伦了?看见周杰伦你哆嗦个什么? 李小萌扭头看看我,手揣在兜里身体朝前面挺了挺,意思是让我看前面。我抬眼,不远处几个裙装外国美女正甩手踢步走来,翻飞的大腿把古老的长街踢进了四个现代化,胸前的壮观风景让这凛冽寒风顿时化作扑面春风,波涛汹涌啊,波澜壮阔啊,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啊,多么壮阔的句子也不如现实来的有感觉。 李小萌则摇着头似乎很惋惜,含糊不清的说,可怜的……腿啊! 我看她一身厚厚的毛衣羽绒服靴子,跟个包子似的,不觉笑了。李小萌看我笑她,嚼着糖球说,有本事你试试,今天可是零下10度啊! 我又抬头看着那群美腿,心想真是不枉此行,大冬天里居然还能看现场版的春光乍谢,我想起一句话,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么……绝对不远啊,几步之遥。 我说我要这么穿人家肯定得说这人神经了,要不你试试?说完我色迷迷的瞅着李小萌,李小萌身材其实挺好,可我总怀疑李小萌是不是容颜永驻,按理说女人到了一定年纪开始显成熟性感,李小萌身上就绝无性感趋势,我几乎可以一眼看到李小萌七十岁,还是这个样子,性感何在,天理何容? 李小萌看我眼睛不老实,歪头瞅我一眼,蔑视的说,我怕得关节炎。说完走到我前面。 她的羽绒服上回在被追的时候被我的血染了,现在洗过之后,还能隐约看出一些红色。我看时间还早,就说,走吧,人家买裙子,你买羽绒服,看你冷的,关节炎同学。 李小萌赶紧点点头同意,看来她早在这么想了。 我们在商场转了好几圈,李小萌一直没下手,似乎都不满意。 趁着李小萌选衣服的功夫,我到了顶楼的手机专卖,挑了一款手机,我想,如果跟李小萌一起来,她肯定找便宜的买,再说,既然要送礼,当然要来个意外惊喜。转了一圈,挑了一款大红色带花朵图案的。 我把选好的手机,塞进了厚厚的衣服里下了楼,心里盘算着,怎么给李小萌惊喜一下。左顾又盼不见李小萌。正找呢,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心想,这年头还玩这种游戏,一转头,却是一件衣服在我面前晃,我眼前顿时一片白茫茫的晃得我睁不开眼,李小萌的声音从衣服后面传来,好看么?我拨开衣服对她说你穿着白的买白的,这不是浪费钱么?然后我指着旁边一件红色的说:大过年的,咱能不能整点喜庆点地? 李小萌变脸,我点头,李小萌恢复。 拎着袋子离开收银台,我趁李小萌不注意,把手机塞进了袋子。心想,等她回去穿衣服的时候,应该会意外高兴一下吧,似乎我还没送过她什么值钱的东西。想到这里,我看着前面白色的李小萌,无奈的微笑,这么多年了,她还一如既往的坚持着她的风格,将白色进行到底。 为了表示对新春佳节的重视,我俩决定去超市采购一番,其实也不外乎就是买点零食什么的,毕竟我们的旅馆也不能做饭。 我俩走在超市一排排的货架之间,我推着车,李小萌正在前面走,一个短发女孩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刹那间勾起了我的某个回忆,我赶紧拉住李小萌,说,你看那女孩,像不像……韩菲? 李小萌张着嘴巴惊讶的望着那个女孩的背影,没有说话,直到那女孩转身挑东西的时候,李小萌才闭上了嘴,然后用一种即将归去的眼神望着我,鄙夷的说,还没忘记人家呢? 我说是啊,真没忘,困扰多年的千古不解之谜啊! 李小萌摇着头无奈的说,你你你,太…… 事实明摆着嘛!我说,当时韩菲又没男朋友,我当年也挺帅的吧……说到这我看见李小萌的眼睛几乎已经看不到黑色部分了,巨大的眼白对着我…… 我怕她真的休克掉,说,起码,她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我,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吧……多少年了啊,我就一直搞不明白,你不懂,这种感觉真的是压抑啊,再说,她还打击了我的自尊……让我一直怀疑自己。 好,李小萌长叹了一口气,说,那我告诉你吧,免得你找不到自尊。李小萌朝我翻个白眼,说,人家不喜欢男的,她是gay,而且她喜欢我…… ……我几乎听见了我心脏被震碎的声音。 哇靠!我反应过来,几乎仰头绝倒,手上颤抖着,刚拿起的一包零食掉在了购物车里。 李小萌看着购物车里的东西说,呀,看你都挑了些什么!说着,推起小车,把我辛苦的劳动成果从车里都拣了出来,一包包退回原籍。 我则依然沉浸在对这不可思议的事件搞清楚之后的巨大恍然中。好像掀开了天灵盖,世界豁然开阔了……她居然是同性恋啊!怪不得头发那么短!我怎么会一直没发觉呢……天啊!我居然跟一个同性恋女生表白过…… 不过那么漂亮一女孩,可惜了…… 我自顾自的内心独白,李小萌却早就不再理我,还在往外拣我选的东西,然后她拿起一包在我眼前晃晃,然后指着包装后面的说明对我说,你看,你都乱买的,这个胆固醇含量太高了,吃了会发胖…… 我稍稍平静下来,低下头来,说,胖?吃东西当然为了吃胖点,又不是买减肥茶。 李小萌撇下嘴,不以为然的说,你不知道现在倡导绿色食品么! 得!我说,馒头咸菜倒是绿色,吃了也不胖,亮子正在吃呢,要不咱也买点?同甘共苦? ……李小萌就给我个白眼,不说话了。 推着车走着,我忽然想起来,我说你昨天给亮子打电话他还好吧? 昨天张迹动手术,我临去医院前,李小萌把我手机要去了,说要给亮子打个电话问问他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她要打多久,反正我也没什么人找,就把手机给她留下自己出门了。 李小萌表情沉静下来,说,嗯,就是那房子里挺冷的,而且大彬已经走了,现在就剩亮子自己了。 唉,这话说得我就难受,我说眼看着过年了,亮子自己一个人……想到这,我就没心情买东西了。 嗯,还有,昨天老初打你手机说要还亮子钱,说亮子现在肯定要用钱,问我怎么找他。 哦,我心想,估计现在亮子是挺需要钱的,而且我分析,如果他被通缉,银行的钱一定被警方监控了,他肯定不敢去取,老初这三万块钱,够亮子花一阵了。 说了一会儿亮子,我俩都没心思研究零食了,随便买了些就出去了。 结账付完钱,一边走出收银台,我一边忽然开始纳闷,老初怎么知道亮子需要钱? 我告诉过老初我跟亮子的事么……我不记得了。 走了两步,“砰”一声,手里的塑料袋掉在了地上,里面的饮料零食洒了一地,李小萌“呀”的一声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就蹲下去拣东西。我猛然抓住李小萌的胳膊,我低声问,老初昨天怎么说的?你跟他说什么了?告诉他地址了?? 李小萌瞪着眼睛看我的奇怪表情,说,说了,你怎么了? 我说你告诉我老初他妈的怎么说的呀!我一着急,不禁大喊一声。身边经过的人投来奇怪的目光。 李小萌被我的样子吓傻了,语无伦次的说,他打电话,他说亮子帮他付了几万块钱,他说他赌钱时欠的钱,现在想还给他,要我告诉他怎么找到他,他说亮子现在肯定需要钱,问我知道不知道怎么联系他……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亮子手机?我抓住她说。 他问了亮子的手机号了,又问怎么去找他……李小萌快被我弄哭了。 我一下子歪在了地上,眼睛直了。几步之外就是门口,但此时却感觉到外面的寒气全钻进了衣服里,又透过毛孔渗入血液中,迅速冷透全身,牙齿不住的打颤,全身止不住要哆嗦。我努力控制自己,可这感觉越来越深,越来越冷。 我根本没告诉老初亮子出事了,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问亮子的住处!! 我哆哆嗦嗦的在上衣里摸索,李小萌着急的问我,林峥,你找什么,你找什么啊! 我说我的手机呢!我他妈的手机放哪了!说着就在羽绒服的内口袋里摸到了手机,我匆忙打开,手也哆嗦,找号码,找号码,找老初,找老初……老初!我按下了拨话键……门口进出的人都在看我…… 我拉着李小萌站到了门边。 对不起,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 完了!我又哆嗦着找亮子的号码,嘴里念叨,亮子呢,亮子呢…… 李小萌似乎看出来了,抓住我手说,林峥,是不是亮子出事了? 我没空跟她说话,耳朵贴在手机上面……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我忽然全身无力,耳朵里“嗡”的一声耳鸣,周围商场里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异常遥远,像是置身在水下,声音隔着层冰面传过来。我闭上眼,双腿发软,手臂无力,一种感觉从脚底传下来,身体正从水下坠坠下沉,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却永不到底…… 旁边李小萌抓着我的胳膊用力摇晃我,亮子怎么了呀,林峥你说话呀…… 我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变得那么不真实,似乎全都出现了重影,我深吸一口气,木然的迎着李小萌恐慌的眼神,慢慢的说,亮子……可能出事了。 第三十四章 为你忧伤 那晚上,天空飘起了雪,世界在这白色装饰下顿时纯洁无暇,所有的虚伪,贪婪,丑恶披上了圣洁的外衣。透过这雪,我却看见了所有的肮脏,脓水汇成的黑色河流四处横溢,遍地骷髅的坟场上浓妆艳抹的行尸沸腾狂欢,天空落下的金钱雨,浇不灭的熊熊大火,那些火光照出他们面具下溃烂的面容,那些黑烟里,那些火焰下,正在燃烧的是一具具森白的尸骨。 回去旅馆的车上,李小萌靠在窗边,攥着我的手机,隔几分钟拨一下亮子号码,然后擦一下眼角。我伸手去握她的手,她转过头难过的凝望我,忽然趴到我怀里,哇的哭了出来。 我刚才给李小萌说了我的分析,她抓住我的手一下就没了力气,眼神慌乱无措,忽然想起什么,抓过我的手机拨电话,眼泪已经扑簌簌的掉下来,我说别打了,我拨的就是新号码。李小萌摇头,流着泪不停的拨。我看看她,又看看眼前川流不息的行人,心里五味杂陈。 晚上,我给老初家打了个电话,他爸接的,说老初最近都一直住厂里。这我倒是知道,出事之后,我已经告诉老初别住家里了。我说他换号码了没,老初他爸说没换,昨天晚上还给家里打过电话。我又问厂里座机号码有么,老初他爸问有什么事,我说他手机可能关机了,我有点急事找他。老初他爸给了我一个他们车间办公室的电话,然后就问我什么事,我顾不上多说,直接挂了。 厂里的电话打了十几遍,才有人接,接起来没好气的问,找谁!一听里面吵吵嚷嚷的就知道是值班的巡查完了在打牌。值班的听说我找老初就骂开了,说这混蛋是不是又去赌了,请了一周假,现在都十天了还不来,本来他们车间三个人轮流值班,现在全落在他们剩下俩人身上,累的跟驴一样……我打断他说,有没有警察去厂里找过他?那人被我这话惊了一下,说,警察?他犯事了?又问,你是谁啊? 我这时候已经明白了,老初没事,那亮子八成就出事了。 操!就应该抓他一起走!我把手机摔在床上,对望着我的李小萌说,留下他就是个祸害,我也真是傻,我靠,我拍脑袋,他以前成天去赌钱,韩勇要揪出他来还不容易吗!唉,傻了我,傻了。越说越后悔。 李小萌眼巴巴的望着我,说,都是我害了亮子。说着嘴角一歪,我怎么这么笨啊,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我心也跟着她难受,蹲下来一遍遍的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过了很久,李小萌终于哭累了,我让她躺在床上,她的眼泪流在枕头上,抓着我的手不停的重复说,我要是早告诉你就好了,要是告诉亮子就好了,都是我太笨了…… 那晚上,我们都没睡,李小萌流着泪跟我说了很多她跟亮子的事,我也知道了她一直不想告诉我的事。 李小萌是南京人。大四那年,她的妈妈检查出了癌症。李小萌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跟妈妈感情很深,李小萌毕业后就回了南京家里,一边照顾妈妈,一边在医院上班。李小萌的妈妈那时候已经不上班了,她妈妈化疗的费用很快就把家里的积蓄用光了,好在她妈妈单位还比较有人情,单位知道李小萌家的困难,几次送来了钱,李小萌也很感激。后来,李小萌的妈妈病更重了,已经住在了医院里,李小萌为了让妈妈吃好点,下班就回家做饭,然后再去送饭。一次,李小萌正在家烧饭,那个领导带着钱来了,李小萌还招呼他喝水,他却见李小萌家里没人,开始动手动脚,后来就……。事后这人也害怕,恳求带恐吓,说如果李小萌不说,医疗费单位可以全管,可如果李小萌乱讲,她妈妈以后就别想从单位领到一分钱。李小萌说她当时就想到了死,可是她死了妈妈怎么办,况且没有单位的钱,她妈妈根本就没希望……后来,这人又去过李小萌家。一年之后,她妈妈终于还是去世了。办完妈妈丧事那天,李小萌跑到酒吧里喝了很多酒,醉醺醺的走到江边,在最后一刻却被人拉住了,这个人是亮子。 原来,亮子那时候正好在南京的那个酒吧里,他哥们说一个女的在外面喝醉了,边喝边哭,挺有意思的,亮子过去瞅了一眼,认出是李小萌。他本不打算去见面,不过又看李小萌那样出什么事,等李小萌离开后在后面跟着她,然后就有了上面的一幕。 再后来,亮子绑了那人,卸了他一条腿,丢到了医院门口,当天夜里他就离开了南京,之后李小萌就一直跟着他。 李小萌说亮子一直很小心的生活,没想到最后却被她给害了。 那晚上,我抱着李小萌眼泪流成了河,我一直以为,李小萌离开我之后的生活是安静的,快乐的,却不知道单纯善良的她被这该死的社会折磨得不成样子,同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也有责任。 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她每天喝两毛钱一碗的小米粥,不是因为喜欢,仅仅是因为它便宜。 2002年冬至,傍晚时天空飘着雪,李小萌站在路灯下跺着脚,见到我的时候口里哈着白气说,好冷啊好冷啊。 我忽然很想哭。 外面的夜空又飘起了雪,这个世界又被装饰得圣洁无暇,多少人又在颂赞这个洁白美丽的人间。李小萌流着泪说,我们不一样了。我紧紧抱着她使劲的摇头。 凌晨,我朦朦胧胧的听见卫生间有人讲话,夜里很安静,声音从里面轻轻传来,断断续续的,我只听见什么大彬,亮子,韩勇几个熟悉的名字,至于内容就听不清了,既然李小萌到卫生间打,就是不希望我听见,或者她只是不想吵醒我。所以当她出来的时候,我也就闭着眼假装睡着了。后来,李小萌又起来一次,这次我听见她叫那个说话的人小威,她讲了很久,一直到天已经半亮了。 这整整一天,李小萌都没有吃东西,昨天买的零食都整齐的摆在桌子上。我怕她撑不住,从袋子里拿出一包她爱吃的,撕开了放在她身边。她轻轻的摇摇头。 我想起什么,我拿过装衣服的袋子,拿出上面的衣服,看着里面的手机盒子黯然的放在下面。本想给她惊喜,却静静躺在这里无人问津。我拿出来拆开包装,把手机放在李小萌手里,坐在她的对面的床上说,一会儿我去买个卡,你想给谁打电话都方便了……我犹豫一下,还是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李小萌的手摩挲着手机,过了几秒,抬起头幽幽的望着我,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我却发现,这眼神对于我竟是那么熟悉。它曾多少次出现在我梦里,那含着泪水的最后一次凝望。 李小萌忽然扑在我怀里,呜呜的哭不停,温热的泪缓缓流进我的脖子。任我怎么劝都只是哭,一句话都不说。 一天之后,李小萌走了。 那个早上,我醒来,两天前的那场雪让窗外依然是银装素裹,旅馆院子里的雪人还在静静等待,院前的街上,一些商店已经打开门准备今天的忙碌,他们的门前,露出一圈圈的扫出来的灰色泥土在雪地上,就像李小萌白色羽绒服上的斑驳血迹。李小萌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醒来敲我的门,我知道她睡不好,也没去打扰她。直到上午10点,李小萌的房间还是没有动静,我有些顾虑的去敲她的门,敲了几下都没回应,我试着转了下门把,开了。 里面空空荡荡。被褥就像没有动过一样。 要不是看见桌子上那件染花掉的白色羽绒服,真怀疑自己进错了门。衣服上用电视遥控器压着一个纸条:林峥,这些日子谢谢你。我必须要回去,切勿牵挂。李小萌。 我握着纸条失魂落魄的冲出房间,空空荡荡的楼道像迷宫一样在眼前晃,我慌张的跑到正在楼梯上打扫卫生的阿姨前,问她有没有看见那屋子的人?她还愣着没有回答,我就已冲下了楼梯,她在后面喊,要是退房去前台……我一直跑到院门口的传达室,看门大爷说,半夜有个穿白衣服的姑娘把他叫起来开门走了。 我知道她走了,可听完这话,我还是渐渐僵硬在这冰冷的雪地里,雪地反射着阳光刺着我的双眼,院子里雪人冲我傻傻微笑,处处都是耀眼的白色在眼前闪动跳跃着,像李小萌的独自走过这里时的背影,还有那最后一次在眼眶里打转的泪。 我和李小萌最后一次吵架后,李小萌跑过来找我,打电话说她在楼下等我。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吃过饭,走出宿舍,不过,我没有走向她往常站着等我的路灯下,而是和几个去网吧的同学说说笑笑的径直走向了校门口。我走过李小萌身边,没有转头,像没看见一样说说笑笑,直到走出校门拐弯的一刹那,才侧脸看了一眼:李小萌穿着一身白色,站在几米远的路灯下,幽幽的望着我,眼睛里的泪水在打转。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那眼神,那么忧伤的难过的眼神。 还是这眼神,在毕业后的几年里,时不时的出现在我梦里,出现在我看某部电影时,在我深夜加班走出办公楼时,在我刷牙洗脸时的瞬间,出现在一切不经意的时间里。 就是那次之后,李小萌再也没有来过,我也没有去找过她。大学的某些夜里,我经过那路灯都会侧脸看上一眼,甚至有时候还会在那台阶上独自坐着,看着幽幽的灯光,昏暗的操场,三三两两经过的学生,看以前李小萌等我时候看到的一切。一直到深夜熄灯。 只是,我看到了她看到的一切,却再也没看到她。 我转身,渐渐加速走进楼里,我无法自己躲在这里,让李小萌自己去承受后果。 手机在此刻响起来,里面传出纪文的哭腔:林峥,怎么办,张迹不认识我了 ……听着电话里纪文的哭泣,看着眼前即将走到的房间,我感觉头脑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先去哪里。但片刻过后,我还是转身走下了楼。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程慧正在和在门口争吵,准确的说,是程慧不让纪文进病房:都跟你说了,大脑手术后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很正常的,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不是你的刺激。 我是他未婚妻!我去看看他怎么不行!纪文眼角还挂着泪。 好好好,随便你,死了都不管!没见你这样的未婚妻。纪文说着,气愤的看着刚刚走到跟前的我,说,你劝劝她吧,说了他刚醒受不了什么刺激,要是为他好就让他先休息,他是脑子受伤啊!说着对纪文说:你非得刺激他么,又没人说你不是他未婚妻! 我无心听下去,透过玻璃看着单人病房里的张迹,脸色苍白,还在输着液。我转头安慰了两句纪文,问程慧,能恢复好么? 不能急,要知道他受伤的是大脑,恢复也是一步步的。现在不认识谁都正常。关键是要保证大脑不要受刺激!说着又生气的看了眼纪文,像她刚才那样抓着他手非得让他认出他来,根本是…… 我示意程慧先别说了,然后走到纪文跟前,给她一张纸巾,慢慢开导她。纪文擦擦眼角说,她也是刚才害怕了,怕张迹再不认识她,只要张迹能好,比什么都强。纪文问我,他会不会一直都不认识我?我只能摇摇头。 程慧说这是短暂性失忆。短暂……仅仅短暂的几天之前,我还跟李小萌在大街上说笑着准备过年,现在却已是这副样子,我不知道短暂是多久,事情也就在一次次短暂的时间里,改变。 从医院回来已经是下午天黑,我坐在李小萌的房间里,心情复杂。李小萌走了,张迹失忆了。我要不要马上回去。 面对韩勇么?亮子打了他一枪,我让他关了十年。韩勇不会放过我们。 我坐在李小萌空荡的房间里,在她在的时候,并没感到寂寞,可此刻,孤独和凄凉感却占满心头。明明是同一个熙熙攘攘的北京,明明是同样的临近新年,却在此刻开始变成一个冷漠的异乡。 我再次拿出手机拨打亮子的号码,还是那个死了妈的动静。 一瞥间,我注意到了手机上的两个通话纪录,一个陌生号码,时间是昨晚十一点,是从我手机上拨出去的。 我下意识的按了下去,我感觉,这和李小萌有关……这应该不是我打过的电话。 嘟……嘟……喂!谁? 我脑子里嗡的一下迅速被抽空,连同周围的空气一起被抽空了,我迅速的挂掉了电话。心脏里像是灌进了冰,重重沉下,寒冷的沉下…… 我得回去,我得回去!我抓起李小萌的衣服站起来。 李小萌昨天精心挑选的零食还整齐的堆在我房间的桌子上,一包都没来得及打开,李小萌的大眼睛在我眼前晃:这个不好,吃了会发胖…… 我到楼下要了个售票公司的电话,问了机票:没有了,马上都过年了,都卖完了。 我出双倍!什么样的都要,只要快就行。 那我再查查别的公司,你稍等啊!售票的一下来了兴趣。 拿到的机票是晚上11点的,现在才下午四点,我却已经到了机场。机场里没有任何关于新年的标语或装饰,然而新年的气氛却毫不掩饰的在偌大的候机厅里肆行无忌。快乐是属于他们的,与我无关。我站在二楼的窗前心情沉重。电梯口上,一个一身红色的小女孩拿着一把气球跑上来,后面拎着大包小包的母亲喊,慢点,你慢点……小女孩刚一回头,就被走道旁边的行李绊倒了,气球脱手,缓缓飞上了二楼屋顶,小女孩趴在地上朝上面伸直了手,眼神失望。 这小女孩忽然让我一阵心疼,我拿出手机,重新拨了那个号码。 韩勇,李小萌呢? 林峥?我操!真他妈有胆啊你!还能给我打电话,外面好玩么。 我说我不想跟你磨牙,李小萌在哪? 里面传出韩勇轻蔑的笑声,操!你有这个资格跟我对话么!你算什么东西? 我说我现在回去,你放了亮子和李小萌。 哈哈,我是不是应该佩服你,要不要给你做个牌匾?他俩关我什么事。 我意识到韩勇在跟我装傻,我说你不用来这套,我这根本就没有警察。 好,那我也告诉你,张洪亮不在我这,他不是敢开枪打我么,我让他给我蹦跶。操! 亮子怎么了?我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李小萌呢? 听说断了一条腿?我也是听说啊!嘿嘿,李小萌不是跟你跑了么? 李小萌给你打过电话!操,韩勇,你敢动他,我死也不放过你! 你算个蛋?就算李小萌找我,你能怎么样?你不就是在北京么,以为我不知道?张洪亮一枪差点废了我一个腰子,我现在就是要跟他好好玩玩,你别理解错了,以为我不敢去抓你,操!你回来试试,跟张洪亮一样,先他妈的还给我一条腿。 韩勇,你也别嚣张,我大吼一声,我投案,大不了鱼死网破! 呵,你算个什么品种的鱼?我告诉你,你去投吧,张洪亮犯的事多着呢,说出来吓死你,我还怕你不敢去,张洪亮现在就被关着,我也正想报案呢,他在我这干那些事我估计警察也很感兴趣……呵呵,我等他枪毙呢。对了,李小萌回来了?看来我得接待接待她,听说她以前是你女朋友?味道不错吧? 电话挂了。 我眼前一阵黑,手扶在墙上,心口剧烈疼痛。李小萌,你傻啊!亮子已经这样了,你他妈到底回去干吗,你就是一傻b! 一声轰然巨响,窗外的跑道上,一架波音客机正冲上天空,巨大的机翼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我把脑袋伸出窗外,抬头看着广阔的天空,心里默念一句话,我多想从这里跳出去,不过,不是向下,而是,往上…… 第三十五章 落魄除夕夜 1995年,我跟张迹上高一。当时我们高中对面是一所职业技术学校,简称“技校”。中国大多数技校都无愧其名,里面的学生各个身怀绝技。他们也很乐意来我们学校卖艺,当然交钱不是我们自愿的。那天我和张迹两个人正在教室打扫卫生。推门进来三个人,看气质就知道是技校的,真的相当有气质,连头发都是技校的标配………屎黄色。他们开始在教室的桌洞里翻东西,看见什么拿什么,快翻到张迹那桌,我转头看张迹,他已经冲过去了,刚过去,就被一个黄毛推了个趔趄,张迹撞在了教室门上,这时外面 “咦”一声进来个人,骂了声“操”开始动手。我俩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在三个人中又摔又踢,身手了得。 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镜头,我们把他们打跑之后,他拍拍身上的灰,对我俩说,我在隔壁班,以后打架只管叫我,我叫韩勇……说着抹了下鼻血,一下变成了大花脸。 下飞机后我直接回了家,反反复复的睡了几次睡不着,手里的手机翻来覆去,拿起又放下,心里想着,李小萌会给我打电话,可她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直到后来,在迷迷糊湖中睡去,一直睡到被外头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吵醒,我坐起来,屋子里漆黑一片,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伸手拉开了窗帘,原来已经中午了。阳光照进来,卧室里一下亮堂起来,那些平时看不见的灰尘在阳光下大肆炫耀,沸沸扬扬。它们让我明白原来身边一直是如此肮脏,而我却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整个下午,我都躺在床上拿着手机对着那些灰尘发呆。阳光一点点倾侧,那些灰尘也终于又看不见了。外面的鞭炮声却越来越响,越来越密,我终于坐不住了,今天是除夕,至少我要去看看亮子。 我来到公安局,听说看守所就在那。推开门,一楼值班室只有一个警察,正在喝着茶看电视。看样子大过年的值班他心里很憋屈,我站在门口刚说两句他就烦了,出去出去,不能接见。我说为什么呀,我就想看看他啊…… 哎?我还说不听你了?说着警察就站起来了,朝我走过来,恐惧油然而生我不觉后退一步。 为什么是你能问的么,你是警察还是我是警察?赶紧走,听见没有?这家伙凶神恶煞的指着我鼻子,似乎要咬我,说完就要关门。 我赶紧推住门,我说同志,今天是过年,我就想看看他呀,再说还没判有罪呢,您也不能一抓了人就…… 这是刑事案件,轮得着你来教育我么!抓人就说明有嫌疑,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信不信把你一块关起来?出去,滚出去!瞪着眼推了我一把,然后“砰”一声把我拒之门外。警察的身手是敏捷的,思维也是敏捷的,那么短暂的关门瞬间还不忘给我新年问候,我听见他转身说:过年,操…… 伴随着那一声新年问候,我看见了门缝中闪过的一面锦旗:警民一家,鱼水……。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被赶出家门,怎么对待家人跟对待阶级敌人似的。 那“砰”的一声响让我看一眼亮子的渺小愿望破灭得无影无踪,我垂头丧气的走出去。 被赶出家门之后,我流落街头,漫无目的的游荡,四周的鞭炮声越来越响,拐角一个黑暗的房子里出来一个浓抹浓艳的女人,看不出年纪,看不出样貌,只有裸露的大腿和胸前的赘肉能证明她是一个女人,仅此而已。而此刻她正动用强大的女性特征与我交流:进来嘛,帅哥。看来今天她也“值班”,倒是她爱岗敬业的态度和那警察形成了鲜明对比,她才更像人民公仆,多热爱人民啊,对待人民跟对待爱人一样温暖。流落街头的我被那声帅哥叫得晕晕乎乎,飘飘悠悠,几乎信以为真。这时,天空中一声巨响,我回过头,身后不远处,一个礼花在天空绽放出来,旁边那栋庄严不可侵犯的建筑上,巨大的警徽标志在夕阳下闪着威严的光,那光芒把一切都笼罩起来,烟花也迅速消散,只能看见几点红色的尘埃……我望着那个仅在百米外警徽出神,看着看着,我忽然感觉自己跟亮子如此接近,我甚至看见了他落寞的眼神,越过那威严的标志,后面的院子里,亮子正缩在某个角落瑟瑟发抖,或者,正趴在铁窗前倾听着新年的鞭炮声,我猜,他一定很孤单。 来嘛……女人还在对我搔首弄姿地卖弄性征,刚才警察说的话在耳边回荡,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忽然一阵巨大的恶心,看看她,看看那警徽,快步离开。女人在我身后用给予她这一身浑厚性征的生长地的母语表达对我伤势的慰问:棒棒儿!脑瓜儿有包的噻…… 我继续在街上落魄游荡,路上匆匆经过的赶着回家吃饺子的人纷纷抬头看我,那些或大或小的眼睛里,除了眼屎我还看出了无穷含义,最多的是同情:又一个刚刚释放却又无家可归的人。 在北京的时候,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我说公司安排我去北京出差,年不能回家过了,电话里一下没了动静,后来听到他叹气我才知道他确实还在听。我爸说工作重要,不回去就不回去吧,记得过年那天给家里打个电话,找个饭店吃碗饺子……我不知道他什么感觉,反正我一下子特别难受,匆匆挂了电话。看着窗外北京触手可及的新年气氛,心里像是被海水泡过似的,又苦又咸。 路边居然还有营业的饺子馆,走进去却又发现里面没有人,然而转身离开时,背后又诡异的响了一声,吃点什么? 我颤颤巍巍的回头,厨房的门后长出个脑袋,然后身子才跟着从门后钻出来,是个黑瘦的中年人,四五十多岁年纪,看见他就让人不敢吃他的饺子,我猜这里一定不怎么赚钱。不过也没得选了,四周都关门放炮了。我说水饺有么? 呵呵,有,就是水饺多,要多少? 半斤,不,七两吧……对了,有酒么? 酒啊,啧,还真不卖酒,哦,要不?我这有瓶开了盖的,白的,就喝了一点,你要是要…… 谢谢了啊,我给钱,不白喝。我说。 老板打个哈哈,从桌子后面摸出一瓶二锅头,盖已经开过了。 很快我就开始吃起了今天唯一的一餐,也是今年的最后一餐,简称最后的晚餐。最后的晚餐索然无味,我不觉来了口酒,一抬头,老板正在对角的桌子上眼巴巴的看我,看来也是酒湖中人,自己喝得也没意思,我说,老板过来喝点吧? 呵呵,那多不好意思,那我就喝一小杯,嘿嘿。老板从身后摸出个小盅,讪笑着坐过来,自己倒了一盅,慢慢的品尝着,看他的表情,跟尝茅台似的。 我放下筷子,递给他一支烟,自己点上一根,聊上了,我说老板你挺发财啊,大过年还开门做生意。 老板喝了酒,开始话密。赚他个姥姥,那边,老板朝旁边使个眼色,说,天天过来吃午饭,完了就记账……你看看,说着老板嘟囔着转过身,从身后的桌子里掏出一本黄皮本,一页页翻着。我打眼一瞅,一排排的,头前是人名,后面是一溜“正”。靠,跟他妈选举似的,我不禁笑了出来。 你别笑啊!都是钱啊,你看这,我还挣个屁,挣不出他们吃来,我操他姥姥,都记满了啊,唉……老板叹口气,端起杯正要喝,忽然盯着我,你不是那边的吧?不是就好,啧,你说我怕什么这是?倒过来了,倒过来了啊……老板一皱眉,一仰头,小酒杯底朝了天。 我给老板再满上,老板还在发牢骚:反正老子要走了,明天去结账去,拿不到钱老子不走了,就在他门口坐着,靠,吃老子的不给钱,你说这叫什么警察?人民警察吃人民嘛! 我想起刚才那警察,觉得他去之前应该买份医疗保险,甚至人寿保险,不过觉得他也就是说说,看他小身板也不见有那个胆,也就是过个嘴瘾。 我说你这不想干了? 老板说,啊,这不过了年就拆了嘛,通知都发了,说公安局就在这,进进出出很多车,这附近是老区,脏乱差,影响政府形象。房东来催过几次了,不能租了。 我心里一笑,形象,什么形象?我说那你去哪开? 不开了,老板说,回老家,老婆孩子早回去过年了,昨天伙计也走了,我实话说,年前我都区要了好几次了,一次给点给点,跟他娘的拉稀似的。 我俩这么胡乱聊着,一盘饺子也把一瓶二锅头喝光了,我有点晕,老板就喝了三盅,喝了两盅时让他再喝他就不喝了,说我付钱不能全让他自己喝光了,最后好歹又喝了一杯,结果剩下的全被我干掉了。 吃了饺子,年好歹也就算凑合过了。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黑了,却是出奇的通畅,因为没车,更别说出租车,我才发现这是个问题,我他妈的怎么回去啊。四周密密麻麻的鞭炮声吵得我晕头转向,看着一道道蹿上天的璀璨烟火,心里有股四面楚歌的悲伤。 我大致辨别了一下方位,上了一条大路,走了一阵,渐渐感觉路面开始摇晃,脚越来越轻,头却越来越重,貌似酒劲正发作。胃里火烧火燎的,看来一盘饺子终究压不住一瓶二锅头。走到一个路口我停下了,想了好一会才记起,这是我上回坐张迹的车出去买烟的路口,我竟然到了南京路。那时候,我在这里再次看见亮子,就像是命运之手推着我一步步的走到到这里,走到亮子身边,然后我们都被拉进一个黑洞里。 韩勇夜总会的门关得死死的,门前满地鞭炮纸屑,我使劲又踢又砸,里面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倒是我胃里翻江倒海起来。拍得累了,我坐了下来,歪倒在门前的台阶上,鼻涕眼泪一起流出来。远处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夜空中绽放着五彩烟花,将这个本就是灯红酒绿的地方映得更加虚幻,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火药气味,仿佛一点就着。我的脸贴在水泥台阶上,身下这片冰冷的土地上,流过我的血,还有亮子和韩勇的。我躺在地上大声骂,韩勇,出来啊,我要跟你单挑!你把李小萌还给我啊……然后我“哇”的一声吐出来,一滩污秽涌到台阶上,一阵难闻的酒气…… 两束灯光照过来,我爬起来冲过去,韩勇!韩勇!“嗤”……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一串叫骂:妈的找死啊!死醉汉,撞死你个不知死活的…… 我趴在他的车头上,一个模糊的脸朝我狰狞,闪开啊,妈的想死啊! 我摇晃着走到车门旁,努力的睁着眼辨认,不是韩勇……车门猛的打开,把我撞倒了,操!我让你看,娘个逼的你发酒疯!对着我踹了两脚,我却一点都没觉得疼,笑着看着他,一个女人出来把他拉上了车,走吧走吧,都几点了,回家了,大年夜的骂人不吉利…… 李小萌,我躺在地上看着天骂,李小萌你个大傻瓜!李小萌你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傻瓜! 哎,你,在这干吗……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带帽子的是警察吧……他正捂着鼻子用警棍敲我的肩膀,你家在哪? 我家在哪?我怎么知道……对了,咱们是一家人啊……我含糊不清的说,警察骂了我一句,谁他妈的跟你一家人!你到底住哪? 不是一家人你管我干吗!我嘟囔着翻过身去,关你什么事,死了我愿意…… 身份证拿出来……操!他从后面推了我一把,我没有搭理他,闭着眼问,你有枪么? 走了走了!一个醉汉管他干吗?赶紧巡逻完回家,你弄了这么个玩意儿咱还过不过年了……背后一个声音说,身边的警察骂骂咧咧的走远了,我喃喃自语,有枪就开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用脚拨楞我的头,我睁开眼,他妈的没完了……有枪就开,要不就滚一边儿去…… 他似乎张嘴说着什么,我一点都听不见,我想转过头去,他蹲下来了,说,你这逼样还用得着用枪么,跟个畜牲有什么分别?他拍着我的脸,李小萌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个傻b? 李小萌……我一把抱住他的腿,她在哪? 在我车上。 我抬起头看了看那车,把手撑着爬起来,刚跑过一步就被他伸脚绊倒了,我摔了个狗啃泥,下巴凉飕飕的,他在我头顶说,你有本事过去么?瞧你这德行,我他妈的都可怜你! 我再次试图起来,又被踹翻了,很滑稽的滚了个圈,后脑勺撞在背后的墙上,身子又歪倒。 韩勇踩着我的肩,蹲下来摇着头说,啧啧……我真没兴趣玩你了,你这算个什么造型?瞧你现在这逼样我就不明白,你说当初你怎么就那么坏呢?操!说这个我就来气,我以前怎么待你的,你倒反咬我一口!我告诉你林峥,你欠我的,你得还…… 韩勇的脸在我眼睛里变得很扭曲,我努力控制着眼睛的飘忽,喘着粗气瞪着他的眼睛,他慢悠悠点上一根烟,凑下来喷了我一口,盯着我说,李小萌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个傻b呢?还有张洪亮,他被我扔在派出所门口时,跟你也差不多,哦对了,是你那个叫老初的同学告诉我的,替我谢谢他,啊……我感觉血一次次的涌上脑袋,呼吸声越来越重,撕骂一声,我操你个大爷!操你妈……正要再挣扎着站起来,肚子就被猛跺了一脚,胃里剧烈抽搐,脖子一伸,喉咙里一股东西涌出来,一下子伏在地上呕吐起来。韩勇在耳边说,啧啧,我很同情你……再告诉你一件事,张迹也是我找人撞的。 我吐完了躺在地上看着韩勇上了车,扬长而去。始终也没有看见李小萌。我晃晃悠悠的转过脑袋,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一滩,歪着脑袋倒在旁边,闭上眼,脸上湿湿的,被风一吹冰凉,我他妈的是为谁悲哀?我为谁悲哀!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进了一条陌生胡同,耳边鞭炮声响成一片,眼睛却变得异常清晰,身边全是一堆堆兴奋的跑跳着放烟花的孩子,谁也没有留意还有这样一个醉汉。似乎新年的钟声终于要敲响了。一声巨响,胡同里的车全都嗡嗡的叫起来,孩子也跟着叫喊起来,亮光一闪,巨大的礼花在夜空绽放开来,把本就明亮的夜空彻底变为了白昼。我朝路边一歪,伏在一辆车头上,从裤袋里摸索出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还有短信,几个电话是我爸的,其余全是秦晓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提示未读短信,按了好几次才显示出来,是秦晓的:爷爷去世了。我趴在车上,在新年的钟声里眼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