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殇》 (一) 肖一露坐在开往省城的列车上,眼泪模糊的看着窗外。几天来,她一直处在迷茫和混沌的状态,无法自拔。脑子里一片空白,头好像快要炸了。看着车窗外匆匆而过的景物,她的心在微微颤抖,荒芜的心田里一桩桩一件件不连贯的往事,像过电影似的随窗外的景物匆匆而过。拖了近二十年不愉快的婚姻,是该解决的时候了,与其整日泡在泪水和痛苦之中,还不如尽快摆脱。不知这次选择结果如何,但她清楚地知道,绝对没错。不能再过这样的日子,不能再为别人考虑太多,为了自己一定要做出抉择,让自己尽快从痛苦中摆脱。 多少年来,她经常做着一个同样的梦,一个永远也摆脱不了的梦。在街道的尽头有座年久失修的老屋,屋内的墙壁和顶棚上到处是一块块剥落后裸露的泥坯。房屋很小仅几十平米,亟待修缮,可总因种种原因,没有得到彻底修缮。老屋,空旷的原野,原野上盈盈绿草和稀稀拉拉的小树,让梦中人的心里总感不安,给梦中人留下好多缺憾。她希望老屋尽快得到修缮,小树和绿草长得更加茂盛和高大,将小屋簇拥在鲜花绿茵之中。但这个希望始终没能在梦中实现,看来这个希望是永远也实现不了啦,她迷迷糊糊的想。脑子里很乱,随着火车的汽笛声,把她的思绪拉向了远方,拉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是一个多事之秋,马上就要毕业了,同学们都在忙碌着毕业前的一切。写报告交论文,照毕业照片,为自己的去留奔波。肖一露手里的论文还没写完,她想尽快写出来,圆满地完成这次毕业答卷。这是她半年多的心血,这个毕业实践完全是她自己完成的。导师只告诉了她毕业实践的科研课题,和需要做哪些工作,然后就忙自己的事去了。当她拿到这个课题后,感觉分量很重,沉甸甸的。大多数同学都是几个人一个课题,但不知为什么这个课题却让自己一个人完成,起初她心里着实没底,为此,暗暗愁了好几天。但她告诫自己,不管遇到多大问题,一定要想办法把它拿下来。经过半年多的刻苦研究和反复试验,终于把遗留下的问题解决了,填补了这项科研的空白,向导师交了一份圆满的答卷。导师要她一定要把这篇论文写好,这将是一篇很有价值的论文。这些天,她把一大堆数据用正交设计法进行反复计算后,终于找到了不同条件下的规律,并绘制出了不同条件下的工作图。当她把这些图拿给导师看,导师的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并不断地夸赞道“不错,不错!很好,很好!”导师还告诉她,她为这项课题填补了空白。为老师的肯定高兴了好几天,从未有过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所以,决心一定要把论文写好,向自己、向母校交上一份圆满的答卷。 她准备午饭后好好睡一觉。这些天实在太累了,实验室里紧张的试验和毕业前的一大堆事,总让她的心不能休息。最担心的毕业课题终于圆满完成,了却了深藏在内心的一桩心愿,紧绷的神经可以放松下来了。肖一露怀里抱着试验纪录和几本书,抬头望着四周,沿实验室到宿舍的那条小路慢慢走去。现在正值天气最热的时候,中午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地面上,地上的水分不断被蒸发出来,路面上树荫下散发着诱人的湿气,她走在树荫下,竭力躲避着强光的照射。周围的花草也被照得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她感到今天的天气真热啊!因为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课题的事,无暇顾及别的,炎热的夏季不知不觉很快就要过去了,好像还没感觉到似的,现在才真正感觉到了夏季的炎热。她加快脚步往宿舍走。马上就要开饭了,吃完饭好好睡一觉这是她最大的心愿。走到宿舍门口迎面碰上去食堂打饭的李英跟王丽芳,李英怀里抱着两个大饭盒,刚洗过的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头,使背部的衬衫湿了一大片,差点与迎面的肖一露撞个满怀。她俩一见肖一露便争先恐后的嚷嚷起来“呀!你这家伙上哪去了?有人找你,人家来了一个多钟头了。老等不上你回来,都快把我们急死啦!” “是吗?是谁呀?男的还是女的?” 两人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神秘地说“男的。说是你同学,等了好久了,快去看看吧!”说完两人又诡秘而顽皮地笑了笑“拜拜!”说着扭头出去了。 肖一露听说有同学来找,急急忙忙一鼓作气爬上三楼,气喘吁吁地到了自己宿舍门口,然后停下来稍稍喘了口气,推门走进去。一进门看着老同学,惊奇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只瞪着两眼站在那里。 “肖露,怎么?不认识了?”他从床上站起来笑着问,并伸出一只手要握的样子。 “怎么能不认识呢?只是太让我意外了!做梦也没想到是你!”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理了理头发,两人紧紧地握了握手,然后放下怀里抱的东西,坐到他对面的床沿边。肖一露用激动而热情的眼光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站起来往他茶缸里添了点水,稳定了下情绪,然后慢慢坐到床沿上,开始询问他的情况。 李英跟王丽芳拿着两大盒饭菜走进来,一个饭盒装满了菜,另一饭盒盛着“钢丝面”上面放着两个白面馒头。一看这些饭菜肖一露就明白了,这又是她俩合吃了一份饭省出来的。学校的伙食很单调,几乎天天就那么几种饭菜,顿顿短不了玉米面窝窝头和“钢丝面”。供应的肉和油都受限制,每顿十分有限,所以饭菜里放的肉和油很少。今天她俩特意打了两份菜,一份素烧茄子,一份肉片炒白菜和土豆片。素烧茄子偶尔才有一次,恰好让老同学赶上了,肉片炒白菜和土豆片几乎顿顿饭都有,可是肉少的可怜,一份菜里只几片肥肉和五花肉,很少有廋肉。看着这些饭菜,肖一露偷眼看了下老同学,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大老远来看自己,却给吃这样的饭。但仔细想想李英她们已经把饭打来,而且还硬给她省出一份,为了不辜负她俩的深情厚谊、不浪费这些饭菜,只好委屈老同学,将就着吃了。她站起来走到桌前,不好意思地招呼着老同学“子兵,真不好意思,这顿饭就凑合着吃吧。尝尝我们的饭菜,这也是我两位老同学的心意。” 李英笑着冲他点点头,王丽芳也跟着诙谐地说“是啊,尝尝我们的饭菜体验一下生活。你看,大老远来看肖一露,却让你同甘苦共患难,真不好意思。这顿饭只好将就着吃了。”说着端过一大茶缸热水放到桌子上。 他站起来走到桌前坐下,笑着摆摆手说“别这么客气,我看满不错的,比我们学校的伙食强多了。” 李英笑着说“哪可能呵?你们外地学校的伙食一定比我们的好。” “我们的伙食真的好不在哪去,看今天这些饭菜,确实比不了你们。” “真的?”几个人惊奇的异口同声到。 “真的,我一点都没骗你们。”他又补充了一句。 于是,他和肖一露一边吃一边又与她们围绕各个学校的伙食聊了起来。在肖一露没回来之前,李英她们就已经跟他聊了好长时间,显然很熟了。饭后,彼此针对共同话题依然侃侃而谈,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下午他准备去别的学校看几位同学,便起身告辞,肖一露因急于完成论文,没陪他去。 (二) 第二天,她和几位同学陪子兵跑书店、逛商店,购买了一些书和必需品。晚上,肖一露为子兵搞了个小型便宴。子兵在省城呆了两天就要走了,昨天说好上午来找肖一露。早饭她草草吃了几口,就赶紧回到宿舍,坐在窗台边静静望着窗外那条小路,焦急地等待着。子兵永远是好样的!她默默地想,听同学们说,他在学校是优秀班干部,毕业前还被评为全国优秀大学生。本来学校准备将他留校,可他没同意,向校方提出:要回到家乡那片贫瘠、落后的地方去。就这样义无返顾地回来了。几天来,他一直为回去做准备,购买了好多有关农业科技、养殖方面的书和生活必需品。并且跟肖一露谈了自己的宏伟计划。他想做一个王铁人、陈永贵、焦欲禄式的人,把青春奉献给曾插队落户的地方。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影响带动一大批有志青年,一起投身到改变家乡落后面貌的建设中。为此,已做了充分思想准备。肖一露被他的执着和远大抱负深深感动,并且又唤起了她对子兵的钦佩和爱恋之情。同时,也很为他担忧,担忧他将来可能会遇到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所以,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这两天心里很烦乱。好几次想劝阻他放弃自己的打算,可他决心已下,说什么都晚了。只好全力以赴的支持他,尽一切可能帮助他。陪他到商店、书店、还有旧书店购买一些生活、学习所需,鼓励他好好干,还为他今后的工作出谋划策,除此,还默默为他祈祷、祝福,希望将来他在事业上大展宏图,如愿以偿。当子兵说要走时,她心里好难受,真不想让他走。但,这不可能!子兵必须赶快回去,因为当地人事局催他立即回去报到。 凭对子兵的了解和一个姑娘的直觉,她认为子兵临走前一定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在第一次见到子兵时,她就感觉到了,是子兵那双眼睛告诉她的。尤其在这几天的接触中,更让她感受到了这一点……。 终于,子兵从路那边走了过来。肖一露一看见他,心怦怦的跳起来。他离宿舍越近,肖一露的心跳得越厉害,甚至脸上也有些炙热。她急忙拿起脸盆朝洗衣房跑去,推开门接了盆凉水迅速用手往脸上扑,并拿湿毛巾把脸捂了捂,然后,端了盆凉水回到宿舍。进了宿舍匆匆放下毛巾,拿起雪花膏赶快往脸上抹去,边抹边走到桌前朝放在上面的小镜子慌乱地左右照了照。发现额头上的几根头发很凌乱,又迅速拉开抽屉准备找梳子梳理一下。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放进抽屉,有人敲门了,便慌乱地关上抽屉,用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过去开了门。子兵满脸微笑走进来,肖一露一看见子兵就更慌乱了。她用手理了理耳边的头发,匆忙扭过身想给子兵倒一缸水,借机掩饰一下紧张情绪。可是因过于紧张,把水倒在了桌子上。肖一露慌乱的样子,子兵全看在眼里,他急忙走过去帮肖一露擦掉桌上的水,语气柔和而又温情地说“小心点,别烫了手。” 肖一露娇嗔地看了他一眼,装出一副诙谐地样子说“才不会呢!你不看站在面前的人是谁?哪里能干出那么莽撞的事?” 子兵深情地笑着说“是呀,想不到聪明灵巧的白天鹅,怎么就变成了大笨鹅呢?”俩人相互看着对方,“噗嗤”一下笑了起来,肖一露的紧张情绪也随之缓解。她坐在子兵对面的床沿边,深切的看了他一眼,发现子兵仍死死地盯着自己。顿时,脸又烫起来,心脏也剧烈地跳个不停。于是急忙把眼光从子兵身上移开,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没话找话的说“兵兵,你真的马上要走?一天也不多住了?” “嗯。”子兵两眼死盯住她,深沉地点了点头。 肖一露的心沉叠叠的堵在胸口,好像突然要往下坠,半天喘不上气来,身体僵直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说什么好。此时,子兵的心情也一样,几天来,他一直犹豫着,心里忐忑不安十分矛盾。本来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可是俩人见了面,已经准备好的话和想好的词都不知该怎么说了。自踏进这个门,他的两眼总是那么深邃而忧郁的盯着她,始终没离开过,肖一露感觉很不自在,眼皮不听使唤的乱跳,脸上火辣辣的难受。她猛然站起来走到脸盆旁蹲下,把手伸进水盆里撩了点水往脸上扑去。子兵忽然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调整了下坐姿,笑着说“这几天你一直陪我到处转,把自己的事都耽搁了,真不好意思。等我走后,你可以继续抓紧干自己的事情了。” “没事。咱们自从分手后,这么多年再没见面,好不容易见了面,我理应好好陪陪你才对呀。哪来那么多客气话?跟我有什么客气的,否则就见外了。”肖一露边说边站起来轻轻地拍着脸,坐回原来的地方。 “我要走了,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见面。本来,有好多话要跟你说的,可是今天不知咋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子兵淡淡一笑,把身子往后挪了挪背靠着墙,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无奈的摇了摇头。 肖一露抬头看了看他,然后朝窗外望去,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跟我还有什么客气的?” 子兵没说话,只盯着她憨憨的笑,肖一露被他看得有些尴尬。“你有啥话就……就说呗。”她两颊烫得厉害,说话都结巴了。心怦怦直跳,显得很狼狈。 子兵的脸也有些微微泛红,他轻咳一声清理了下嗓子,鼓了鼓勇气,然后柔和而低沉的说“我这次来有两个目的,一是想看看你,好几年不见,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另外,我放弃了留校的机会,在校内外反响很大,看法不一,所以想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听听你的想法。”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还有一个目的,是想问问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说完,他紧紧地盯着肖一露的眼睛。 肖一露抬眼看了他一下,低声问“就这些?” “嗯。”他点了点头轻声回答。 肖一露原以为,他要向自己表达爱意,明明白白地说“我爱你。”之类的话,可是,没想到他只含糊其词的说了些叫人捉摸不透的话。刚才的窘迫和紧张又一次得到缓解,她迅速理了理自己烦乱的思绪,看着子兵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心里暗暗寻思着他的话∶这几天,他们在一起的接触与交谈中,子兵已知道了自己的想法,所以第一个目的达到了。只是这第二个目的,他从未提出过,今天是头一次。他是在向自己求爱,还是只以一个老同学和朋友的角度来谈这个问题?她知道,子兵想拉一些人和他一块儿去创业,他对自己是否也这么想?只这么单纯?假如单单这样,自己不是有些自作多情了吗?想到这儿,她为自己前面的失态后悔自责起来。为了不使自己尴尬,也不让子兵难堪,她想了想,便朝子兵笑了笑说“子兵,对这事我还从未考虑过。你要走的这条路困难很多,就目前而言,我还没有你那么大的勇气,对不起,我需要认真考虑一下。”她停顿片刻,向子兵投去一瞥。然后接着说“说不定哪天想好了,我就去找你。我们一定要经常保持联系,把你那里的情况告诉我。”子兵看了下肖一露,默默低下了头,半天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的点了点。 肖一露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难受。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对与否。只觉得还应该再对子兵说些什么,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两个人低下头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子兵抬起头笑着说“好,你好好考虑一下,等哪天想好了再说。不过,你们女同学也不必非走这条路。”子兵笑着站起来,伸出手招呼肖一露: “走,带我到校园看看。”肖一露慢慢站起来,用手理了理头发,跟子兵出了门。 两人慢步来到学校的小花园。花园彩蝶纷飞,鲜花烂漫,他俩沿着园中的小路朝人工湖走去。人工湖建在一个假山下,蓝绿色的湖面平静的像一张铺在地上的彩绸,又像一个带色的镜子,只有在微风中,才会泛起点点涟漪。湖边和假山上,在休息时间和傍晚时分,常会有人来。平时这里的人很少,尤其放了假,就变得更寂静了。他俩在湖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子兵拣起一个小石子朝湖中扔去。小石子像一只没有翅膀的小鸟,在水中蜻蜓点水般跳跃着,水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小石子消失在波纹中。肖一露看着这些漂亮的水纹,高兴得拍起手来,并大声说“哎呀!多漂亮!”说着迅速站起来,弯腰拣起几块小石头也向水里扔去。没想到小石头下水“扑通”一下就不见了,她接着扔了好几块都无济于事。子兵站在一旁一个劲儿的笑,肖一露灰心丧气地把手里剩下的石子塞进子兵手中,笑着说“没想到这破石子还不由我使唤,真气人。” 子兵接过石子说“来,你看我怎么扔。”说着他又随手连着扔出好几块,一个接一个的波纹,把水面炸开了花。肖一露不服气学子兵的样子,又拣起两块石子朝湖面扔去,依然没任何效果。子兵哈哈大笑起来,肖一露娇嗔的瞪了他一眼,装出生气地样子说“笑什么?别以为我扔不了,我是不想扔。不信,一会儿扔给你看。”说着,她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子兵也挨着她坐下了。 “哎,子兵。看来干什么都得讲学问,就连扔石子这么点小事还这样,假如不掌握技巧就扔不好。你说对吗?” “不对。” “咋不对呀?” “它不讲究学问,只讲究一点。”他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 “哪一点?”肖一露瞪大眼睛好奇的问。 “性别识别。”他连说带笑地站起来,朝假山跑去。 “啊?好你个赵子兵!竟敢轻视女性?”肖一露也迅速站起来,紧追着他朝假山跑去。 一鼓作气跑到假山,使肖一露气喘吁吁。两人坐在凉亭的椅子上,谁也不说话只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都憋不住了,于是就哈哈笑了起来。 “子兵,我们这样好像又回到了过去。让我想起了那最美好的时光!过去的事你还记得吗?”肖一露仰起头无比感慨地说。 “记得。哪能忘记呢?”子兵也一脸感慨。“那年秋季开学后,我们这些少男少女一起兴高采烈地踏进了中学大门,给我一种从未有的新奇感。尤其看着你们那些小姑娘一个个像麻雀,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天真活泼,给我留的印象最深。” “是啊,从小学校门踏进中学校门,这是人生的一大转折。到了新环境谁不感到新奇?尤其那个年龄段的人,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又看到那么多新面孔,产生好奇是可想而知的。除此,还时时有种莫名的冲动。记得开学那天,我们几个女同学早早就约定在小学大门口集合,然后,一块儿去一中报到。一进中学校门,就被校园里的新鲜气氛感染了。校内到处张贴着欢迎新同学,新校友到来的大幅标语,而且见到的大部分老师和同学都是新面孔,尤其看到高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和别处来的同学,更新奇的要命。我们向学校报了到后,就趴在新生宿舍和教室的玻璃窗上,挨着个儿的往里瞧,并且唧唧喳喳说笑个不停。如果发现相貌怪的、长相老的或衣服穿的特殊的,大家马上就窃窃私语,嘀嘀咕咕地嘲笑起来。我们这些女孩子的到来,吸引了好多老师同学,他们都好奇的看着我们,不禁为这群”傻丫头“的稚气哑然失笑。可是,大家当时还觉得很神气,现在想起来真可笑。” “你们城里的孩子见多识广,又从小在那儿长大,所以初次进校没生疏感什么也不怕,一看见好奇事就毫不掩饰地嚷嚷。我们这些下面来的孩子就不同了,看见什么新鲜事都不敢大声说出来,只藏在心里。有些胆大的男生还敢跟你们搭讪,并能很快融入你们的圈子,而大部分男生却做不到。只有等过一段时间后,才能慢慢与你们融合。” 肖一露扭头仔细地端详着子兵“噢,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有的男生总不搭理我们,为此女同学很有意见,认为他们高傲,看不起人。所以每周班会女同学总给他们提意见。起初,我们对你也有些看法,多亏你是班长,跟大家沟通得及时,再加有个好性格,很快就被我们接纳了。没想到后来竟成了同学们的小老师,好多人一有问题就去找你。子兵,你咋那么聪明呵!好像什么问题都难不住似的。” 子兵笑着摇了摇头说“并不是我比别人聪明,其实我跟大家一样。只不过是在给别人讲题的同时,让自己的知识也得到了进一步巩固而已。给别人讲得越多,自己的知识就越巩固。而且,自己感到模糊的地方,在给别人讲解的过程中,也会彻底搞清楚。其实讲题的过程,就是学习和提高的过程。” 肖一露使劲点点头说“聪明!怪不得同学们都夸你和薛老师一样,是化学脑子,反应快。我看你的脑子比他的脑子还快,不是化学脑子,而是电脑。”肖一露调皮地看着他继续说“我们那时只知道傻玩瞎闹,谁像你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么深奥的道理,真是老谋深算。到头来名利双收,不吃亏呵!” 子兵憨憨一笑,举起手好像要拍的样子说“怎么?想挨打呀?竟敢这么诬蔑我?”肖一露顽皮地看着他咯咯直笑。 子兵把举起的手搭在椅背上,侧身面朝肖一露,用手摸了下她的短辫,说“肖露,你在那些女同学中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肖一露微笑着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听着。子兵接着说“大家都说你像电影演员王晓棠。” “耶。”肖一露戏谑的撇了撇嘴,不好意思地说“我哪能跟人家比啊!” 子兵笑着说“我看就像。不但像王晓棠更像《杜鹃山》里的柯香。说真的,你那时是我们班的明星,是全班男同学最关注的人。” 肖一露的脸又有些发烫,她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汗,默默地笑着,然后说“是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是真的。”子兵肯定地说。 肖一露感激而深沉地看着赵子兵说“子兵,谢谢你!情况是否像你说的那样我不清楚,但从你的口里说出来我很高兴。假如我真是同学们的关注对象,实在太荣幸了,说明大家不讨厌我。” “何止不讨厌呵,而且是喜欢。”子兵两眼望着远方,肯定地说。 “我有什么好喜欢的?”肖一露不好意思地说。转而,她又婉转而试探地问“哎,子兵,男同学们喜欢我什么?是人品还是相貌?” 子兵狡黠的笑着说“我不知道。” “哼,这么点事还跟我耍滑。”肖一露不屑地看了看他。 “可能二者都有吧?”子兵憨憨地笑着说。 “那你呢?”肖一露穷追不舍的样子。 子兵毫不含糊地说“你给我的印象当然是最完美的了。” 肖一露听了这话心猛烈地跳动起来,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脸又开始微微发烫了。她迅速地瞥了子兵一眼,他的脸上那么平静,看不出一点激动。眼睛仍然看着远方,一幅含蓄而又诙谐地样子。她感激地低声说“子兵,谢谢你给我这么高的评价。” 子兵看了看她,淡淡的笑了笑。 太阳在施展它的锋芒,把大地照得火辣辣的。气温越来越高,两个人拿出手绢不断地擦着汗,忽然一阵清风吹过,感到非常凉爽,身上舒服了好多。肖一露指着前面的树林说“子兵,咱们去小树林走走,那儿也许更凉快些。”于是,两个人便漫步朝那里走去。他们沿着林间的小道边走边谈论着过去的事,不知不觉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下午,吃过饭后,肖一露和几个同学去送子兵,临别前,她再三叮嘱子兵:到了工作地后一定来信,希望能够经常保持联系。子兵默默地点着头,不知为什么肖一露的心情非常沉重。火车徐徐开动了,肖一露看着渐渐离去的列车,心里揪心的难受。她举起双臂向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的子兵使劲挥动着,对方也不断地向她和同学们挥手致意,并大声喊着“回去吧!再见!”“呜——”随着汽笛的长鸣子兵走了,带着理想,带着热望,带着无限缺憾随隆隆火车飞驰而去。一阵空寂和失落不断向肖一露袭来,她站在那儿望着远去的列车久久不愿离开。站台上的人都离去了,其他几个同学也都走了,她还一个人站在那儿看着那一条条铁轨怔怔发呆。很快,火车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点声息也没留下。只有阵阵清风不断从身边吹过,头发被风吹得很凌乱,把视线都挡住了。她用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深深叹了口气,抬起沉重的双脚转身慢慢朝站台口走去。出了站台,站在候车室门前的水泥台上,望着眼前车水马龙的人群和车辆感到很渺茫,不知自己该干什么。站在那儿定了半天神,然后,无精打采的乘车返回学校。 她感到学校里到处都乱糟糟的,毕业生马上就离校了,大家都在为离校做准备,为自己的今后做打算,所以谁也顾及不了谁。回到宿舍空无一人,她独自躺在床上想起了心事。好多同学在为自己的去向奔波,想留下来到理想的部门工作。还有的是想和恋人分在一起,或在毕业前把恋爱关系确定下来……。在校几年,校方一直不允许学生谈恋爱,使得同学们个个都成了大龄青年还没恋爱。马上就要分手了,大家都在为自己的个人问题着急,所以原来确立了恋爱关系的想尽量往一块儿走,没有确立恋爱关系的,只要有一线希望也不放过,竭力在临别前把恋爱关系确定下来。总之,同学们都在为自己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各有各的打算。看着大家的忙乎劲儿,她心里也乱糟糟的。虽然忙于毕业论文,但闲暇之际也常感到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尤其子兵一走,好像把她的全部都带走了一样。论文已近尾声,原本打算这两天赶快写好交上去,但子兵把她的思绪打乱了。现在,没有半点写论文的心思,只求静静地睡一觉,把自己混乱的思绪梳理一下,让烦躁的心尽快平静下来。她翻了个身,脸朝墙,眼睛轻轻闭上,深深吸了口气,极力让自己赶快进入梦乡。但不知咋的,事与愿违,脑子总静不下来,想的都是她和子兵的事。 (三) 她与子兵在文革前一起考上县一中,分在同班。子兵待人和气,办事踏实认真,学习刻苦勤奋,遇到问题有求必应,入学不久就当了班长。她当时也是班干部,两人还当了一个学期的同桌,所以,混得很熟,关系一直不错。由于他俩平时来往比较密切,文革中,有人出于嫉妒,竟把他们的名字写在黑板上,并且用粉笔圈了起来,意思是他俩关系不正常,企图从中大做文章。文化大革命,使学生成了“造反派”, 校方和老师谁也不敢去管。 一时,学校对学生的教育与管理化为乌有。有些人趁混乱之际,唯心所欲。班里一些思想卑劣、心里阴暗的人,在黑板上、大街上、厕所里给男女生配对、造谣,把同学间纯真无邪的友情故意歪曲丑化。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到处煽风点火。对同学、老师进行攻击、诽谤、诬蔑,打击陷害,到处发泄自己的私愤与不满。还有的人低级趣味、无聊。为出分头,耍小聪明,把对别人的无中生有和人格攻击,当成玩笑,从中逗乐、开心。这种不健康的行为,把班里搞得乌烟瘴气,也使一些受害同学因此背上了沉重的包袱。性格变得孤僻、怪异、自闭,很少与人交往,对多数人怀有敌对情绪。面对这种歪风邪气,大家都敢怒不敢言,对此,子兵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看到有人企图对他俩也要大做文章时,气愤极啦,二话没说便冲到讲台上,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同学们:请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凡此举者无聊、无耻、无赖小人也!然后用箭头指向写名字的地方。这一下在班内引起一片哗然,一夜之间黑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标语式的文字: 说的好!坚决支持!小人之心焉能度君子之腹? 不做无聊无耻小人,做真正的革命派! 小小云雀焉知鸿鹄之志? 文化大革命是向资产阶级反动势力开火的,不是搞无中生有的! 请同学们千万不要扭转斗争大方向! 尽快回到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上来! ……。 大多数人都支持子兵,认为他为班级伸张了正气,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可是那些心存猥劣的人却坚持自己的观点,说什么文革允许“大鸣、大放,舆论自由”,竭力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尽管如此,他们的嚣张气焰还是受到了很大打击。从此后,黑板上、大街上、厕所里给男女同学配对,随意诋毁别人,造谣生事的现象在他们班再没出现过。子兵勇敢地站出来抵制歪风,在同学中引起好大轰动,大家都赞叹不已。尤其受害的同学,认为子兵为他们出了一口气,对他真是五体投地。女同学则认为他是真正的男子汉,是班里顶天立地的人。所以,这些情窦初开的少女们,从此心中的白马王子就以他为标准。也就从那时起,他在肖一露眼中成了最完美的人。 文革期间,学校 “停课闹革命”,全校分成了两大阵营——即所谓的“无产阶级阵营”和“资产阶级阵营”。同学、老师都参与了此运动,两派都成立了指挥部,多数人都搬到指挥部去住,子兵和少数几个同学,留在学校没有去。大家都在校内、校外写大字报、搞辩论、搞两派斗争,他却很少参与。每天在校坚持自学,虽然学校乱哄哄的,但他从没放弃过学习。 “革命委员会”成立后,学生中的两个“革命”组织——“无产阶级联合委员会”和“红色造反司令部”彻底解散了,学校也停了学。子兵随父母到农村插队落户,肖一露跟一大批同学到了生产建设兵团。后来,两人在不同地点,同时都被推举上了大学,子兵上了外地的重点大学,肖一露来到本省的重点大学。他俩已经有好多年没见面了,过去的子兵还是个没发育好的孩子,现在却成了魁梧、英俊的大人。虽然身体发生了变化,但他的笑貌颜容依然如故,只是多了几分成熟,说话办事沉着老练,俨然一个兄长的样子。衣服穿的还那么朴素,一件褪色的蓝中山装和一条藏蓝色裤子,白的确良衬衫的领子上还打个小补丁。在上初中时,他的衣服就经常打着补丁,生活一直很节俭,对自己要求也很严,从不乱花钱。记得有段时间,大众食堂卖凉糕,一大碗凉糕两毛钱,多数学生都跑去吃,可子兵却从没吃过。现在看来,本色依然没变,他的自律能力实在叫人佩服啊!肖一露闭上眼默默地想。班里有个男同学比肖一露大三、四岁,从农村来。刚入学时,梳一个盖盖头,穿一条大裆裤。从进校第一天起,就成了全班乃至全校的笑料,所以,他很自卑。可能是顾虑自己太土气或年龄太大,一下课,就蹲在教室窗台下,看同学们玩,自己从不参与。课外活动了,全班同学围成一个圈,玩打老虎游戏。把五、六个同学围在圈内,大家相互传递着一颗足球打他们。反应快的人很难被打着,我们这位大哥身体不灵活,反应慢,再加穿着大裆裤,跑、跳都不利索,老被打中。最有意思的是,有些同学故意把球往他裤裆打。见球打来他慌忙往起一跳,大裤裆正好把飞速而来的球挡住,于是便招来同学们前俯后仰一阵捧腹大笑。这样一来,他更自卑了。每到集体活动就躲得远远的,尽量避开同学们的视线。子兵看到这种情形后,便把自己的一条裤子拿给他穿,并且找了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凑钱,扯了几尺布,为他做了一条西式裤,帮他摆脱了大家的嘲笑。这件事对同学们触动很大,至此,多数人再也不好意思拿他当笑料了。它给肖一露留得印象也特别深,多少年过去了,一想到子兵就会想起这件事。 (四)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了,肖一露毫无睡意。她只好从床上爬起来,准备洗把脸到教室去整理论文。晚饭过后,同学们都干自己的事去了,整个楼道静悄悄的。隔壁屋传来忧悒的歌声,肖一露知道少华还在宿舍。听到这歌声她不免有些难过,可能少华此时的心情也跟自己一样吧?再过几天大家就要离校了,每到傍晚,空落的宿舍会让人感到无比孤寂、失落。只有这歌声才能排解心中的郁闷,于是肖一露也低声吟唱起来: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漂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山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这是过去传唱在校园内的苏联歌曲,文革中禁唱了。此时,她却情不自禁地吟唱起来。唱着唱着不禁被这赞美爱情的动人旋律所打动,于是便一遍一遍的高声唱了起来。随着歌声一幕幕往事又浮现在眼前……。嘭!嘭!嘭!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回忆,她趿拉着鞋把门打开,魏永忠走了进来。 “露露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他惊奇地问。 “可能都去忙自己的事了吧?我也不知道。”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指着床示意对方坐下。 “那你为什么一个人呆在宿舍,不出去?” “没兴趣,懒得出去。” “怎么啦?论文写完了吧?” “还没有。” “怎么还没写完?” 肖一露淡淡地笑了一下说“这几天来了一个多年没见的老同学,所以,暂且把论文搁了搁。”停顿了一下她又说“你还记得吗?就是我们班的赵子兵。” 魏永忠惊奇地说“认识啊!他在我们学校表现很突出,怎么能不认识呢!”说完用疑虑的眼光看着肖一露问“他怎么突然来找你了?” “多年没见,这次路过,所以来看看。”肖一露不经意地说。 魏永忠轻轻地“哦”了一声,半天没说话。 肖一露倒了一缸水递给小魏,然后说“永忠,这几天同学们已经开始做离校准备了,我把论文交上去后还准备办点事,估计再过一星期也要离校了,看来,咱们在一块儿也呆不了多久了,希望你有机会一定去看我。”说着她偷偷往对方脸上看了一下。 小魏低着头半天不说话,只怔怔的瞅着地面。 肖一露感到非常尴尬,于是没话找话的说“郭大姐可能快回来了吧?她这次出去实习收获一定不小。” 小魏轻轻点了点头,淡淡的说“可能吧。”然后又陷入了沉思。 肖一露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于是便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佯装整理着里面的东西。其实里边并没什么可整理的,她只是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慌乱。小魏跟她是父辈之交,从小在政府家属院一起长大。后来父亲工作调动,他们全家离开了市区。但他俩始终是校友,后来又成了兵团战友。一年前,小魏从沈阳毕业分配到本校物理系任教。自从来了这儿,经常找肖一露。因彼此有好多共同经历,所以很能谈得来。小魏也是同学中的佼佼者,在校一直是班干部,到兵团也当了好几年排长,大学毕业又分在高校任教。个子在一米八左右,长得很帅气,各方面条件也很好。他始终爱恋着肖一露,曾不止一次地向她表白过。并再三劝小肖在省城找工作,说自己可以帮她联系单位,可是肖一露没答应。她知道比自己年长三岁的郭大姐,一直在追求小魏。郭大姐是高小魏两届的校友,也是兵团战友。在兵团艰苦的环境中,她把自己最宝贵年华奉献殆尽,眼看三十岁了还没找对象。两年前经战友撮合,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这桩恋情小魏一直不满意,一是因对方比自己年龄大,二是两人性格不合。可能是年龄悬殊的缘故,双方很少沟通。对此,郭大姐心里也明白,只是年龄大了,再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硬拽着小魏不放。肖一露和魏永忠从小在一起,彼此很了解,她认为选小魏做伴侣很合适。但一想到郭大姐因兵团不准谈恋爱,把个人问题耽搁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小魏,怎么忍心从中插一杠子呵!所以她犹豫再三,始终没接受小魏的爱。小魏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对他说这些,也使她感到很为难。 肖一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抽屉里翻腾了好一会儿,然后朝魏永忠看了一下,尽量找话跟他搭讪“永忠,新学年的教案备好了吗?你今年春节回家吗?” 魏永忠抬眼看了看她,支吾了一下说“备好了。至于回家吗……,到时候再看吧,现在说不准。”然后忧郁地看着她问“你真的就这么走了?再不改变主意了?” 肖一露无奈地笑了笑,说“是的。”说完这句话,感觉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上了,心里非常难受,说不出话来。 小魏的脸色很难看,两人沉默了半天没说什么。他呆呆地看着肖一露,嗫嚅着慢慢站起来,向她摆了摆手,趔趄地开门出去了。肖一露愧疚地打开门,看着他踉踉跄跄地消失在楼梯口。迅速回到宿舍,爬在床上痛哭起来。不知自己痛哭的真谛是什么,是为子兵的离去?还是为失去了小魏?但悲伤的泪水不断泉涌般顺眼角往下流。兵团的艰难岁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文革中,她同来自祖国各地的青年,响应毛主席上山下乡的号召,一起去了黄河之滨的生产建设兵团。屯垦戍边、寓兵于农,一头扎在保卫边疆、扎根边疆的建设中。他们胸怀远大理想,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坚持不怕苦、不怕死的艰苦奋斗精神,在“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的豪言壮语下,“革命加拼命”的战天斗地、忘我奉献着自己的青春年华。度过了激情燃烧的岁月,留下永远抹不掉的记忆。当时,兵团实现部队化管理,再加受极左思想的影响,几年内不允许谈恋爱,多数人都没有谈,个别人即使有恋爱关系也不敢公开。所以,自己也一直没谈。谁知到了学校,校方也不准学生谈恋爱,谁要谈恋爱,就认为是缺乏志向,低级趣味。眼看快三十岁了,还没谈过恋爱。人生最美好的感情每次都与自己擦肩而过,可就是没勇气把它抓住。从不敢大胆地去爱,更不敢大胆地接受真真切切的爱。她为自己的懦弱而悲伤,为无法改变的现状而痛苦。 哭了好大一阵,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再也没心思干别的了,只好拿了个脸盆朝洗衣房走去。在那儿打了一盆凉水,草草洗了洗脸,回宿舍上床蒙头便睡。 由于心情不好,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午夜后,宿舍里外出谈恋爱和办事的人都已酣然入睡,她才随轻轻的鼾声慢慢睡了过去。大多数同学的论文都已完成,只有几个大课题的论文还没写出来,但也都接近了尾声。她想今天把自己的论文也交上去,所以,在微微晨曦中同屋人还说着梦话,她就起床了。蹑手蹑脚的下地披了件衣服,拿上未完成的论文,轻轻走出宿舍。清晨凉爽的空气,使她的心情豁然开朗,她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吮吸着清新的空气,鼓足精神准备做好最后冲刺。 经过大半天的努力,论文终于完成了。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见导师,担心导师还会提些问题,可是,没想到导师看过论文不但没进行修改,反而还给予她很高的评价,看得出导师对自己的毕业课题非常满意。这几天,她的情绪一直不好,听了导师的赞扬,情绪一下子好了起来,所有的不愉快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五) 马上要离校了,上午,系里已宣布了同学们的分配去向。根据“哪儿来,哪儿去”的分配原则,要求大部分人回原来的地方工作。但有不少人却通过关系留了下来,在省城的一些单位找了工作,肖一露和部分同学却被分到其它地方。她的单位是省国防工办的一个企业,具体是哪个企业还不清楚,需要去工办打听。小肖吃过午饭,准备下午去工办走一趟。同屋的几个人也都在为自己的事情忙碌,一放下饭碗就出去了。宿舍里只留下小肖一人,觉得很无聊,她打算去隔壁找少华。刚出门,见魏永忠从楼梯口走来,便停下脚步站在那儿等他。小魏看见她在门口等自己,便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问“怎么,准备出去吗?” “没事,只打算去隔壁坐坐。”肖一露边说边打开房门,把小魏让进屋。 “露露,分配去向下来了吧?”魏永忠屁股还没坐稳就急切地问。 “呵!你的消息可够灵通的,这么快就知道了?”小肖无不惊讶地说。 小魏幽默地乜斜了她一眼“哈哈,别忘了,我可是你物理系的老师噢。” 肖一露抿嘴笑了笑,坐在小魏对面的床沿上,十分高兴而感激地看着他。小魏自那天离开这儿后,再没来过。这几天她的心情一直很郁闷,担心小魏从此不再理自己了。正为此事一筹莫展,不知咋办是好。没想到,现在他又神情自若地来找自己,小魏的到来使她真高兴,顿时,发自内心的感激与佩服油然而生。她把自己的工作去向和下午去工办的打算告诉了他,小魏一听便自告奋勇地说,要陪她一块儿去工办。听小魏要陪自己去那儿,肖一露更高兴了。她让小魏先陪自己去商店逛一逛,然后再徒步到工办,小魏痛快答应了。说好后,肖一露便立马挎上书包,两人一起离开宿舍直奔大街。 小魏陪了她整整一下午,晚上七点多钟才回到宿舍。一走进宿舍,便立刻栽到床上,轻轻闭上眼睛,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心期盼肖一露能留下来,但已不可能了。他心里非常痛苦、失望,好像心灵受了重创。那天,从小肖那儿出来后,伤心、痛苦了好几天。原打算暂不见她,也不考虑他俩的事了,尽可能忘掉一切,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可是,今天听说分配去向定下来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迫不及待地去找肖一露,试图做最后努力来挽留她。他觉得假如实在不行的话,哪怕跟她多呆几天,多看她几眼,或为她做点什么,也是莫大的幸事,是对自己的安慰与满足。所以,整个下午他竭尽全力陪肖把要办的事都办妥了,虽然耗用了不少宝贵时间,但却感到十分欣慰。小肖要走已成定局,再怎么挽留也无济于事了,他们彼此只能默默承受这一事实。从此后,他们将天各一方很少经常见面。想到这些,小魏无比难过,深切地感到:得不到爱的痛苦与悲哀比什么都折磨人。 新学年的担子很重,教学、科研等工作都一起压在了他的肩上,所以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很紧,几乎天天到午夜才睡,今天就更不能例外了。于是,躺了一会儿,便无精打采地爬起来,用毛巾擦了擦脸,赶紧坐在桌前开始备教案。备教案是不容有任何杂念的,为避免出差错,他想竭力让自己的脑子静下来,专心致志什么也别想。但繁乱的思绪怎么也平静不了,坐在那儿半天连一个问题也没看进去,脑子里乱哄哄的,没有任何思路,不知从何下笔。他焦虑地站起来走到水盆前,屏住气息把脸伸进去,静静地在水里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把头发全部浸泡在凉水中,想以此使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下。但无论怎么做都无济于事,照这样折腾了好几回,脑子依然很乱,始终难以进入正常的思维状态,工作无法继续。最后,他只好无奈的合上书本站起来,朝窗前走去。打开窗户,望着窗外映射在地面的月光和灯光,发起呆来。晚自习的铃声响了,主楼一片哗然,学生们三五成群地离开教室朝宿舍和水房走去。看着消失在树影中的同龄人,他感到好孤独、凄凉。一年前,自己也和他们一样,整天从宿舍到教室,教室到宿舍的忙碌着,除了学习什么也不想。可能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的缘故吧,从没感到过孤独与烦恼。可是现在,除了工作外,让自己烦心的事真不少。尤其肖要走了,简直就像要自己的命,痛苦、烦恼的难以自拔。 一阵嘈杂过后,院内又恢复了平静。主楼内一些办公室和教室里仍有灯光,还有好多老师和学生没离开。往常他也不例外,几乎天天都在午夜零点才睡。可是,今天却再也没心思爬在桌上专心致志地看书、备课了。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香烟,靠在床头慢慢抽了起来。平时小魏并不抽烟,这是为和自己一起分到这个城市的老同学大李准备的。大李跟他寒窗几年,又一起分到这儿,两人几乎是相依为命的生死知交,来往很密切。每次来,他总会用前门、恒大这样的好烟款待他。今天,因心情不好,只好把留给大李的烟拿出来自己享用了。他一边抽一边想心事,不知不觉一连抽了好几根,二十多平米的屋子里烟雾缭绕,呛得直咳嗽,眼睛都睁不开了。于是,他只好卡灭了烟头,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起风了,把开着的窗户吹得直颤,打破了他的沉思。于是他赶紧过去关窗户,顺便探头朝楼外扫了一眼。整个大楼一片漆黑,除了这儿,其它的灯都熄灭了。楼前的灯光和月光交织在一起,把地面映照得苍白一片。荫荫垂柳和灌木随风发出扑簌簌的声音,这情景不禁使他更加孤寂与悲凉。他不忍再看这些,便迅速拉上窗帘,关掉灯和衣躺在床上。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最后干脆打开台灯,坐到桌前,提笔给肖写信。他要向小肖表白自己真挚的爱,要把藏在心里多年的话告诉她。 (六) 同学们已经开始陆续离校,肖一露有事要办还没走。她除了送一批批离校的同学外,就急着办事,根本没空去小魏那儿。今天总算把事情办妥了,心里顿觉轻松了许多。一大早送走上海和北京的同学后,就赶快回来收拾东西,开始做离校准备。马上要离校,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是因与永忠的分别?还是因同学们的离去?她怎么也说不清。这几天小魏帮了不少忙,心里很过意不去,想在离开之前,请小魏好好吃顿饭,算是对他的答谢。她边收拾东西边考虑这事,少华悄悄推门走进来,她今晚就要回去了,临走前准备跟同学做最后告别。 “肖露,收拾东西呢?”边说边坐到对面的床沿上。 肖一露点了点头说“嗯。明天我也要离开这儿,所以收拾一下,省的同学们帮我打包行李时手忙脚乱。” 少华赞许地说“就是,要不然会丢三落四的。”她少许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肖露,这是我家的详细地址。你到海市前先给我发个电报,到时我去接你。”说着她把手里的一张小纸条放在桌子上,然后扭头看了看周围问“要我帮忙吗?” 小肖摆了摆手说“不用。少华,这趟车人很多,说不定一路都没座,得站一整夜呢,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 “没事。”她望着小肖淡淡地笑了笑,接着说“兵团那几年,每次回家不都这样?早都习惯了。有几次回家没钱,我还跟几个男同学偷趴过火车。有时偷偷爬在拉煤车上,回到家浑身上下全是煤,连鼻孔里也全是,擤出的鼻涕都是黑的。” 肖一露苦笑了一下说“唉,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们这些人什么苦没吃过?想起那时,真是一言难尽呵。”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少华站起来把门打开,小魏提着一包东西走进来,少华便告辞出去了。 小魏把手里的东西和一张火车票放在桌子上,抬头对肖一露说“还没吃早点吧?这是我给你买的包子,快趁热吃吧。这是明天中午的火车票,把它收好了。” 肖一露感激地看着他点点头说“好的。你想得真周到,太感谢了。”说着她迅速从钱包里掏出钱,朝小魏递过去。 小魏摆了摆手说“别给了。算我送给你的践行礼吧。” “这哪行啊?一张车票怎么能当践行礼?岂不是撵我走吗?”她以戏谑的口吻对小魏说。 小魏笑着说“就算是这样吧。” “永忠,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挣得那点钱除了应酬外所剩无几,平时我占你便宜够多的了,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叫你花钱。”说着她硬把钱往小魏手里塞。 小魏见她那么执意,只好收下了。“露露,还有什么需要帮的吗?”他看了看床上堆放的东西问。 “没什么需要帮的事了,”她指了指床上接着说“我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一下,临走前再把它们同行李一起打包就行了。”她沉默了一下然后又说“永忠,这里不麻烦你了,晚上我请你吃饭。这段时间为了我,耽误了你不少时间,我要好好答谢答谢你。” “这是什么话?眼看就分别了,还跟我这么见外?即使请客也该是我为你饯行,怎么能让你请我呢?” 小肖摆了摆手说“那不行,这顿饭必须由我来请,否则,我心里会不好受的。” 小魏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说“好吧,为了不叫你心里难受,只好遵命。” “唉,这还差不多。”小肖不断地点着头,并且边说边顽皮地斜瞅着他。 小魏笑着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包子说“别顽皮了,赶快趁热吃吧,要不马上就凉了。” 她过去弯腰闻了闻那些包子说“啊,真香!”随即用两指头捏了一个就往嘴里送。边送边招呼小魏“永忠,你也来一个,味道不错。” 小魏摇了摇头说“我已经吃过了。这是叫师傅特意蒸的,刚出笼,赶快趁热吃吧。” 肖一露感激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站起来给自己和小魏倒了两缸水。把水端给小魏,自己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大一会儿工夫,几个包子就全下肚了,她又端起茶缸喝了几口水。喝完水抬起头来,发现小魏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她难为情地笑着问“永忠,怎么这么看着我呀?我吃饭的样子是不是很可笑?” “不是看你吃饭的样子可笑,而是一看你狼吞虎咽的样儿,就知道这些天肯定没好好吃饭了。”他摇着头继续说“你呀,永远也改不了这急脾气。只要有事就不顾一切全身心地投入,却不注意身体。真担心你将来只顾一心扑在事业上,忘了自己。肖露,以后可千万别这样,无论再怎么忙,也要按时吃饭,否则会把身体搞垮的。”然后十分认真的看着她。 小肖朝他笑笑说“谢谢你的提醒,今后一定注意。”她看了看床上犹豫了一下,“永忠,你先去干自己的事吧,我把这些东西整理完后去找你。”说着扭过脸来看着小魏。 “那好吧。”小魏站起来告辞出去了。 (七) 傍晚,肖一露请小魏到校外最好的饭馆吃了一顿饭。这顿分别前的宴请,好像是最后的晚餐,使两人的心情都不好。肖一露原想营造一个轻松愉快的道别气氛,可当两人坐在一起时,怎么也轻松快乐不起来了。他们的心情都很沉重,也很伤感。啥话也不想说,只闷着头吃菜、喝酒。饭后,两人默默沿石阶小道,穿过一片小树林,从西门进了校园。 从这儿一进校园就是生物系的教学实验园,整个园子约占地七、八、亩,四周用高高的钻天杨围着,杨树下是茂密的灌木林。灌木林中杂草丛生,野花竞相开放,散发出淡淡清香。灌木林被修剪得十分整齐,形成了一道绿色围墙。像守护神一样,把这块园地紧紧地包围在里面。在钻天杨的外围,又用铁栅栏栅了起来,园子朝东安了一道铁门,除了生物学系的师生外人一律不准进去。园子的西北角有两间砖瓦房,门窗上的玻璃经常用白色的窗帘虚掩着。听说这房子一般不准人随便进出,只有专家、教授才行。它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感。房前有几排温室,室内养着各种各样的植物与鲜花。到了夏季,这些稀有的植物与鲜花就被移到室外来,人们可隔着栅栏观赏它们。温室以外的空地被井然有序地分成好多块儿,每一块种的植物都不相同。园子的西南角有个水泵房,淙淙流水从泵房涌出,沿园子里的水道缓缓流到地里。园中的植物和鲜花郁郁葱葱青翠欲滴。这儿是学校最靓丽的一道风景,也是一块风水宝地。每当闲暇,就会有不少人来散步、观赏。肖一露和小魏抽空也来过几次。每次一到这儿,就让他们赏心悦目,激情奔放。今天,小魏却无心看周围的一切。推说有事,便跟肖道别走了。看着小魏离去的背影,肖一露感到阵阵失落和哀伤。 魏永忠刚分到学校不久,她就带着他来过这儿。当时小魏看着这片园子戏说肖带他到了海南岛。以后,他经常来这儿看美景。 小魏从小喜欢音乐,爱吹笛子和口琴。无论去哪儿,这两样东西从不离身。文革期间,他和肖一露曾被市歌舞团组织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选中,一块儿到下面巡回演出了一年多。肖是队里的舞蹈、戏剧演员,而他是乐器伴奏。后来,在兵团他还是连队的文艺骨干,曾在宣传队呆过一段时间。 每次到教学园来,他总要带上笛子或口琴。在园子旁找个地方一坐,便吹凑起来。《扬鞭催马送军粮》、《毛主席来到咱农庄》、《老房东查铺》、《白毛女》插曲、《北京的金山上》、《千年的铁树开了花》……等,都是他最喜欢吹奏的曲目。听着这欢快流畅,悠扬动听的笛子独奏,肖一露就情不自禁地跟着低声吟唱。他们忘掉了周围的一切,完全沉浸在优美的旋律中,享受着美好的精神快乐。尤其《洪湖赤卫队》里的插曲——《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是小魏最喜欢的,也吹得最棒。“月儿高高挂在天上,秋风阵阵湖水浩荡。洪湖啊,我的家乡,洪湖啊,我的亲娘!自从韩英生下来,从小我就在你的身旁。喝的是洪湖水,吃的是岸边粮,就在您地土地上,韩英我加入了共产党!……。”最让肖一露动情的也是这首插曲。凄美悲壮,委婉高亢,把她带到了碧波浩淼的洪湖边。让她的心在颤抖,在震撼。湖中芦苇荡漾,荷花绽放;洪湖人为了保卫家乡,视死如归的豪迈气概就浮现在眼前……。 当他拿出小口琴吹奏起原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三套车》、《小路》、《田野静悄悄》,还有《勇敢的鄂伦春》……等,好多好听的歌曲时,她又被这些抒发情感、赞美生活、歌唱爱情的美妙乐曲,感动的潸然泪下……。 看着小魏忘情地吹着笛子,她立刻想起了小时候在早晨和傍晚,他与弟弟在院子里或小树林吹笛子的情景,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日子……。 小魏跟她从小在一个院里长大。那时,两人的父亲都在政府办公室工作,两家住在前后排。政府有十几排家属房,全部圈在一个大院里。排与排之间、户与户之间都没有院墙。家家门挨门,谁家有事大家全知道。邻居间相处的很好,相互借米、借面,或家里缺葱、蒜、酱油、醋、土豆……等时,可以上别人家要一点儿,谁也不会介意。 魏永忠是政府院里的“孩儿王”,每到放假或傍晚时分,就领着院里的一大帮男孩子,去跟外面的孩子玩打仗,有时女孩子也参加。她们搞侦查、放哨、送“武器”、送水。孩子们分成几大阵营——政府院、军分区院;或东门外、东门内。以烈士塔为阵地,今天由政府院的孩子们攻,分区院的孩子们守;明天再倒过来,由分区院的攻,政府院的守。参与的人多了以后,就干脆以居住点为界线,把孩子们分成两大阵营。东门内的为一组,东门外的为另一组,轮番变换着攻和守的阵势。有时他们还设法搞些行头,把自己武装一下。分区的孩子经常把大人的衣服和军帽偷出来,穿戴在身上假装正规军。有的衣服、帽子太大,穿上不伦不类。女孩子们模仿《地道战》等电影里妇女的打扮,把家里的枕巾偷出来戴在头上,充当游击队。孩子们玩的很滑稽也很有趣。 肖一露的弟弟跟小魏很要好,常形影不离。魏上哪儿玩,他跟哪儿,是魏的小“跟屁虫”。他俩在政府大院,是大人们公认的好娃娃。除了玩打仗、捉迷藏、弹蛋儿、滚铁环、打蛋弓外,就是看书、吹笛子。由于受小魏影响,弟弟在小学三年级就学会了吹笛子,还吹得很好,曾在地区青少年文艺比赛中获得过二等奖。 他俩喜欢在早晨或黄昏时分,去家属院后面的小树林吹笛子、吹口琴。晨曦中、夕阳下两个少年经常坐在小树林的残垣断壁上,尽情地吹奏,极富有诗情画意。 到了春暖花开季节,每当傍晚孩子们爱玩“丢手绢”、“捉迷藏”、“老鹰抓小鸡”、“狼吃羊”的游戏。大人们吃过饭后,也爱拿着小板凳出来凉快。在欢快热闹的气氛中,他们喜欢叫小魏跟弟弟吹几曲。他俩的笛子声一响,孩子们也立即停止了嬉闹,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了他俩身上,围住他俩又唱又跳。在笛声和歌声中,有的孩子躺在父母怀里很快进入了梦乡……。 放了暑假,他们一起到野外捡柴、掏野菜。一群孩子像脱缰的野马奔向原野,在大自然中为所欲为,相互追逐着,唱啊跳啊,把在家的憋屈释放的一干二净,父母交待的任务也一股脑儿忘在了脑后。当肚子饥肠咕咕了,才想起正事来。于是谁也不敢贪玩了,赶紧捡柴禾或挖野菜,四处忙乱。时间不早了,大家也饿得支撑不住了,只好打道回府。担心回去挨骂,他们就编一大对瞎话骗父母。时间久了总有露馅的时候。父母知道了便大动干戈,把孩子们狠狠教训一顿。有的还要遭毒打。受了惩罚,孩子们规矩了许多。可是,过几天他们的老毛病又犯了。为此,肖一露和弟弟也常挨妈妈的打。每当姐弟俩犯下错,战战兢兢不敢回家时,永忠就舍身而出,把捡的柴或挖的菜分给他们一些,自己回到家却要挨父母的打骂。那时,在他们姐弟眼中,永忠就是他俩的救命恩人。每次为他俩受过后,肖一露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从家里拿点好吃的,偷偷送给他吃,以此表达自己的歉意与内疚。 文革前,小魏的父亲调到下面的一个县当副县长,全家搬出政府大院。但他俩仍然在同一学校上学,经常能看得见。后来又一起去了兵团,虽不在一个连,偶尔也能碰得上。只是小魏上大学的那几年,彼此再没见过面,也没联系过。没想到,一年前,他竟分到自己的学校,两人又碰到一起了。在他们相处的这段日子,她也曾不止一次地考虑过双方的恋爱问题,假如没有郭大姐,俩人的恋爱关系恐怕早就确定下来了。 可能是上苍的安排,好多年没联系的子兵突然来找肖。子兵的到来给她一个意外惊喜,觉得虽然没得到小魏,可是还有子兵。这两人相比,她更爱子兵。她明白,自己只为郭大姐着想,却没考虑小魏,觉得很对不住他,心里十分内疚。肖一露两眼怔怔地看着灯光下一对对爱恋中的小飞虫,轻轻感叹地说“永忠,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啦!” 她迷茫的看着校园四周。明天就要告别母校,离开伴她几年寒窗的地方了。很难想象,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借着灯光和月光,再站在这儿,看这片美丽园子以及校园里的夜景。望着在灯光和月光照射下,园中婆娑多姿的绿叶,还有隐隐显现的婀娜花朵;嗅着扑面而来的花草的清香,和潮湿的土腥味儿;感到无比留恋,想再好好看它们几眼。这里的一花一木,一草一树多么诱人。进校几年,对母校的眷恋从未像现在这么强烈。她迈着沉重的步子,沿校园一条小径茫无目的得走着。大学虽然短暂,却使她感到荣幸与自豪。它实实在在地记载了自己在这儿度过的美好时光。她边走边感慨地想:人生苦短!不知不觉最靓丽的一段人生经历转眼就结束啦。马上要面对社会。今后人生的蓝图要靠自己绘制,命运由自己把握。不知将来自己的事业能发展到什么程度,更不知婚姻、家庭、爱情会是个什么样子……。她感到成家、立业前途渺茫,心中一阵惆怅!望着远方,慢慢朝主楼走去,她想再看一眼那里的夜色,看一眼小魏宿舍的灯光。 肖一露在校园里转了大半夜回到宿舍后,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天快亮了才打了个盹。 (八) 有几个还没离校的同学和家在本市的同学,一大早就跑来帮她打包好了行李。她不愿意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让大家再陪她到校园各处走走,大家答应了她的请求。几个人在校园的四处边走边看,谁也无心说什么,只偶尔有人为打破沉闷的气氛,故意说几句逗笑的话,可是,笑话过后依旧是沉默。大家的心情与小肖的一样,都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非常眷恋,对大学生涯难舍难分,寒窗几年眼看就要分手,心里都不好受 。 他们在校园转了一圈后,肖一露把剩余的饭票都拿出来,跟大家来了一顿“最后的午餐”。饭后,同学们用自行车带着行李、提包送她去了车站。可小魏却迟迟没有来。直到行李已经托运,眼看火车马上要开动了,肖一露跟同学们握手告别准备上车时,他才一溜小跑匆匆赶来。只见脸色蜡黄,两眼浮肿,神情十分忧郁。匆忙跟大家打了个招呼,便走到肖一露跟前,握住她的手使劲上下颤动着深情地看着她,激动而低沉地说“露露,再见啦!请代问叔叔、阿姨和弟弟妹妹们好吧!”说着从衣兜掏出一封信递给她,说这是送给她的纪念品,然后难过的点了点头,示意她赶快上车。肖依依不舍地看了看他和大家,扭头进了车厢。 火车开动了,她手里紧紧攥着小魏的信,探出身子向大家挥手告别。但不知为什么,可恨的泪水却怎么也控制不住,一个劲儿地往外流。为了不让他们看出来,她挥了挥手赶紧把身子缩了回去。隔着玻璃窗看着越来越远的同学们和小魏,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伤与痛苦,把握着信的手放在胸前,尽情地任由泪水往外流。周围的旅客好奇地看着她,有的干脆像看西洋镜那样围了过来,把通道也堵塞了。列车长见那么多人围在那儿,以为出了什么事,马上过来想弄个明白。他是个个头不高的小老头,看上去很精神也很平易近人。诧异地看着肖问“唉,姑娘,怎么啦?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没事吧?”肖一露抬起头看了看大家,不好意思地说“没事。”列车长又纳闷的看看周围,见确实没什么事,便吆喝人们散开。小肖见人们都好奇地看着自己,觉得很难为情,于是赶紧擦掉眼泪,把脸朝窗外扭了过去……。 由于心情不好,心里一片茫然,一路上什么也没吃,只是晕晕乎乎爬在那儿睡觉。在车上颠簸了十几个小时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她站起来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强打精神拎起提包随人流无奈地走下火车。因为她对自己要去的地方不太熟悉,又加火车到站很晚,找旅馆也不方便,还带着好多东西,就更不便了。所以,已提前给少华拍了电报请她去接站,已经快到午夜了,少华能否来还不好说,她顿时惆怅起来。心发慌浑身微微颤抖,假如少华不来自己今晚该咋办?是不是得在车站过夜?车站能过夜吗?安全吗?她慌乱地思索着,并随人流东张西望的往出走。 刚走出站台就听有人喊“小肖!……露露!” 她猛然回头发现少华在人群中正一边挥手一边推着自行车朝自己走来。她像即将溺水的人遇到救命稻草一样,兴奋的快要跳了起来。使劲挥动着胳膊大声喊“少华!少华!”并且扛上提包不顾一切冲撞着行人,往少华跟前走。 少华也疾速推车来到她身边。身后还跟着一个英俊少年,高高笔挺的个子,白皙的脸庞,浓浓的眉毛下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少华扭头看了看身后,用手指了指说“露露,这是我弟弟。帅吧?”她用挑衅的眼神诙谐地看了看肖一露。然后又迅速转身对少年说“这就是我的同学——小肖。叫姐姐!” 她的举止很滑稽,使肖一露和少年忍俊不禁。 “笑什么?还不赶快握手认识一下?”她故作严肃地冲那少年瞪起眼睛。 少年腼腆的笑了笑伸出手说“小肖姐,欢迎你!” 肖一露也笑着迅速伸出手,并使劲握了握说“你好,谢谢!”然后她扭头问“少华,这就是你常挂在嘴边的弟弟吧?” “对呀!怎么样?帅吧?”她无不自得的看着肖一露。然后又把少年的头发摸了摸。 “嗯!很帅。”小肖肯定地看着少年,然后又狡黠地乜斜了她一下,“不过,我看他并不像你说的那么帅。”说着她十分幽默的朝弟弟挤了挤眼,弟弟心领神会地笑了。 “哎哟!你竟敢说他不帅?在我眼里他是天底下第一帅小伙。”说着她瞪起眼睛,攥着两个拳头在脸前晃了晃,装出吓唬人的样子。逗得弟弟咯咯直笑,她和肖也跟着笑了起来。少华接过肖一露的提包放在自行车上,然后弟弟带着小肖,自己骑上这辆自行车朝家奔去。 她们骑了十多分钟自行车就到家了。这是父亲单位的家属房,一排一排的,前后左右足有二十多排。少华家在前排的最东侧,前面和右面全是路。前面那条路一过便是父亲的单位,所以,平时单位给职工分些蔬菜水果,往家里拿很方便。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院,院里种着两颗果树,树上的果实在月光下隐隐可见。窗台下是葡萄架,架上的葡萄长的非常茂盛,串串葡萄在月光和屋内射出的灯光下依稀可见。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院子里到处散发着果实的清香和午夜雾气笼罩下凉凉的潮气。肖一露抬头看了一下皎洁的明月,心陡然翻腾起来,今天是中秋夜啊!她的心猛烈颤抖,酸楚的泪水夺眶而出。趁少华跟弟弟在自行车上往下提东西的空,她赶紧擦掉了眼泪。屋内还亮着灯,少华的父母听见动静从里面走出来。 “爸、妈,你们咋还没睡啊?”少华一手提着包,一手放在肖一露背后,娇嗔的说,“小肖,这是我爸妈。” “叔叔,阿姨。真不好意思,半夜三更的打扰您们啦。”肖一露笑着说。 “没事,赶快进屋吧。”二位老人客气地说。并且做了个手势,把小肖让进屋。 只见外屋桌子上摆着月饼、西瓜、葡萄和一些水果。屋里屋外的气氛使肖一露触景生情,再加少华父母更让她想起了爸爸妈妈。中秋之夜家家都在过团圆节,可自己却像一叶孤舟漂泊在外,心里的酸楚难用言语形容。她眼睛时有潮湿,泪水在眼珠子里轻轻打转。为了不让人看出来,便扭头东张西望的看着屋内。这是一个一进两开外带厨房,约六十多平米的砖瓦房。在灯光下也能看得出,屋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少华赶紧进厨房帮妈妈为小肖做饭,弟弟端来了洗脸水。小肖刚把脸洗完,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端了上来。看着这些饺子肖一露真有点儿难以咽下去的感觉,她竭力装出大方镇静的神态,勉强吃了些便放下筷子。时间已很晚,她一放下筷子大家就抓紧时间上床就寝了。可能太晚的缘故,少华躺下不大一会就睡着了,还睡的很香,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肖一露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白天的事历历在目,小魏塞给自己的信她始终没看。一天来,自己被情感纠葛忧扰的难以自拔。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心太累了,需要安静。所以不想再想那些烦心事,只想快快进入梦乡,其他事等以后静下来再慢慢梳理。 但中秋之夜少华家浓郁的节日气氛,又勾起了她的乡思之情。几年前的中秋之夜,战友们赶着马车把自己送到一个小车站。当大家七手八脚把行李托运完、火车马上就要开动时,一轮明月从东方徐徐升起。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自己和战友们握手告别。握着他们的手眼泪夺眶而出。战友们不愿让自己太伤感,都强装笑脸,忍住了眼泪,把自己送上火车。当火车开动后,她看见指导员和战友们都在抹眼泪。那一刻就像死机一样,永远定格在她心中,每当中秋夜,她都会想起那个刻骨铭心的时刻。 没想到几年后,自己又是在中秋节告别了母校、同学、朋友,来到这陌生的地方,明天就要去单位报到,开始新的生活啦……。 听说军工系统的条件都不太好,自己的单位可能也不例外。刚才听少华父亲说,单位正在筹建,总部暂时设在市内,将来要搬到离市区二十多公里的黄河边上。去了那儿,与少华见面的机会也不太多了。孤身一人在外,身边连一个亲人和朋友也没有,甚至连一个熟人都没有,将是多么孤单啊!她感到很忧伤。身边的少华翻动了下身体,还说着梦话。肖一露扭头看了看她,羡慕她睡的那么甜蜜、安然。她比自己幸福多啦!小肖轻轻叹了口气想。月亮慢慢西移,射进屋内的月光渐渐消失,黎明的曙光正悄悄走来,肖一露还没睡着。她感到脑袋晕晕沉沉,眼睛涩的难受,心里数着数,想让自己赶快睡一会儿。终于等晨曦隐映窗棂,屋外公鸡又一次打鸣时,才慢慢睡了过去。当她再睁开眼时,少华已经起床下了地,她的父母也都开始烧洗脸水、准备早饭了。 肖一露不好意思地爬起来,赶紧下地洗脸。等一切就绪,吃过早饭少华陪她去单位报到。 (九) 少华家住黄海市,离开家去兵团和学校呆了八、九年后,现在终于回到父母身边,分配在市委工作。比肖早回来一个多星期,如今已成了单位的熟面孔,几天功夫单位的情况她都了解了个透。肖一露跟她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不但不熟悉自己的单位,甚至连这个城市也很陌生。所以,一边跟少华往单位走一边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将要遇到什么样的领导、同事,也不知道今后的工作、生活顺不顺利。她紧蹙眉头不断思索着这些事,心也扑扑直跳。回头看了少华一眼,只见她满面春风,坦然愉悦。推着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嘴里还哼着歌儿,东张西望的向四处张望。她从心底里羡慕少华。心想,假如我也像她那样该多好啊! “露露,前面就是你们单位。”少华高兴的大声说,一手指着路北有车辆不断进出的地方,“你看门前有好多车,那就是你们的临时指挥部。” 肖一露的心猛烈抽搐了一下,紧张地朝她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有一个铁大门,两边挂着白底黑字的大牌子,上面的字还看不太清。门口有四、五辆车排队等在那儿,准备进去。大车上装的满满的,全用帆布包了起来,看上去像是一些设备材料。里面也不断有大小车辆出来,单位门口车辆不断。她的心怦怦直跳,离单位越近跳的越厉害。 “少华,不知为什么,我好紧张呵!”肖一露惊异而乞求的看着对方说。 “哎,有啥紧张的。没事,有我呢!”少华两眼盯着前面斩钉截铁地说,一幅满不在乎的模样。 听了少华这句话,她心里豁然轻松了许多,感觉少华就是自己的靠山,有少华在,自己没什么可紧张的。于是做了下深呼吸,咽了口唾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跟少华直直朝单位走过去。到了跟前才看清大门左边的牌子上写着:xxx国防公办7。25工程总指挥部,右边的牌子上写着:xxx黄海化工厂总部。 门口的警卫见她俩走过来,便迎上来问“你们是哪儿的?现在这儿暂时不让进。” “我们是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来报到的。”少华很干脆地回答。 “噢,原来是刚分配的学生呵!哪个学校的?是大学还是中专?”警卫惊异而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俩,向查户口似的问。周围的人也惊异的看着她们。 “是省大毕业的。你们办公室在哪儿?”少华毫不在意的看着那些惊奇的人们,依然干脆地说。 警卫迅速点了点头,然后伸长脖子对两个站在不远处的姑娘喊“小张,这是新分来的大学生,你把她们领到政工科报一下到。”那两个姑娘正看着她俩窃窃私语,听见警卫的喊声赶快走过来,热情而好奇地问“你俩是新分来的大学生?刚下车?” “嗯。昨天到的。”少华看着她们,简单的说。并把东西从自行车上拿下来。 小肖和两个姑娘急忙上去接住这些东西,姑娘们领她俩进了正南一栋房屋的走廊。走廊南是一个个二十来平米的小房间,上面挂着各种牌子。一看便知这是厂部的要塞之地,厂领导的办公室、政工科、人秘科都在这儿。走廊的东西两侧,一头是会议室,另一头是打字、收发室。姑娘们领她俩进了政工科。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正跟两个人说着什么,见她们进来便打住话题纳闷地看着大家。 “黄师傅,”其中一个姑娘娇滴滴的说,“这是刚分配来的两位大学生。” 另一位姑娘轻声对小肖和少华说“这是政工科黄科长。” 小肖急忙迎上去,伸出手热情地说“黄科长,您好。” 中年妇女平静地站起来,握了握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小肖和少华。和蔼地问“你们从哪个学校毕业?” “省大。” “是省大化学系的?” “对。”肖一露点了点头。 “哦,你们好。”说着又伸出手与她俩握了握。然后问“你俩谁是肖一露?” “我是。”肖一露微笑着,少华也附和点了点头。 “哦。那她是陪你来的啦?” “她是我同学,家就在这儿。分到市委了。”肖一露介绍着,“我昨天晚上到,现在是来报到的。”说着拿出报到手续递了过去。 “上星期接到你的分配通知,估摸这几天该来了……。”她凝视着肖一露,然后接过手续仔细地看了看,把它们放进一个牛皮纸袋。接着又说“我们厂是工办新组建的军工厂,专门生产炸药。现在急需你这样的专业人才,厂里已决定把你分在了技术科,可能再过一段时间还要派出去学习。技术科缺的人很多,现正从全国的军工系统往来调人呢。这段时间你先在政工科帮帮忙,等技术科的人来的差不多了再过去。”她停下来看着肖一露,小肖轻轻点着头。 “咱们这儿的条件很艰苦,凡调来和分配来的同志们吃住都在这个院儿。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向组织提出来,在厂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们可以考虑。”她又停动了一下,用征询的眼神看着肖一露。 小肖犹豫了一下,笑着说“黄科长,报了到我想回家走一趟。因搞毕业实践暑假一直没回去,爸爸妈妈很想让我回去。另外,家里还为我准备了些生活必需品,需要回去拿一下。不知能行吗?”小肖和少华都急切地看着她。 “行,给你一个星期的假,回去看看吧。今后回家的次数可就少啦。”黄科长痛快答应了,并寓意深长地说。小肖在一霎那间从她的眼神中仿佛看到了母亲的影子,十分亲切、温暖,一颗紧张的心便慢慢放松了下来。 黄科长又抬头对那两个姑娘说“你们帮她安排一下住处。” “行。黄师傅,让小肖跟我住在一块儿吧,我那屋还有两个空床位。” “好,那你就帮她安排一下吧。”说完黄科长挥了挥手。 几个人提上东西出了办公室,由两个姑娘领着去了宿舍。 厂区是个偌大的四合院。正北是财务科、劳资科、医务室、供销科、技术科等,剩下还有库房。供销科、技术科和库房紧挨着,它们门前的一大块空地,停放了好多设备和大型车辆。院子的东侧是男宿舍,西侧是女宿舍。两幢宿舍遥遥相对,前面的空地上也都停放着设备和车辆。厂部的大半个院子都被设备和车辆占用了。 宿舍里共有四张床,还有两张空着。屋子不大显的很拥挤。两张空床虽然没人住,但却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屋内散发着牙膏、香皂、雪花膏混杂在一起的气味儿。一根铁丝由东向西横穿在两个床之间,上面挂的琳琅满目。脸盆架上一盆洗脸水还没倒掉,一个床下泡着两盆未洗的衣物,另一个床下摞着两个空盆。两个床下还摆放着几双鞋,鞋的样式、颜色和面料几乎差不多。 她们几人把东西放在一张空床上,肖一露和少华把宿舍看了一遍,少华对那两个姑娘说“她的行李还寄存在车站,厂里能不能给取一下?” “行!院里那么多司机,随便哪一个都能帮着取一下。”那位在黄科长面前不见外的姑娘说,好像这些司机都归她管似的。 肖一露和少华听了她的话无不诧异的相互看了看,然后又把眼光投向那姑娘。姑娘满不在乎的瞥了她俩一眼,扭头对她的同伴说“小红,你去告诉李主任,说厂里新来了大学生,叫他派车去车站取行李。” 小红斜了她一眼,微微撇撇嘴以戏谑的神态说“嗬,好像我有多大面子似的。放下你那么大的面子不去说,反而叫我去,这不是糟践人吗?” 姑娘吃吃地笑了起来,说“好,好,好,大小姐!你不去,我去!有什么了不起。”得意的看了下肖一露和少华,扭头出去了。 肖一露看着姑娘出去的背影好奇地问“你叫小红,她叫什么?” “她叫张红莲。” “看来她挺神通广大的呵。”少华若有所思地说。 “她是黄科长的徒弟,黄科长又是邱厂长的夫人。所以她在厂里谁都不怕。” 少华听说张红莲有这层关系,便诙谐地对肖一露说“露露,这下你可好了,以后有啥问题就找小张解决。” 肖一露心领神会的笑着问小红“能行吗?” 小红也会心的笑了笑说“行,没问题。你有事尽管找她!她解决不了不是还有师傅嘛。”说着几个人都笑了。 不大一会儿小张真的叫来一位司机,少华见小肖的事已办妥当,便告辞去单位上班。小张和小红陪肖一露从车站取回行李,然后又帮她买了饭票,并领她在厂部各科室转了转。在姑娘们的帮助下,肖一露忐忑不安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 (十) 午后,她准备打开行李收拾一下。小张突然从外面跑进来,惊慌失措地对肖一露喊“小肖,不好啦!出大事啦!”说着便拉起肖一露往外跑。 肖一露刚跑出宿舍,小红便擦着眼泪迎上来说“小肖,黄科长叫你去一下。” “怎么啦?”肖一露惊慌的问。 “别问啦,到那儿就知道了。” 肖一露和张红莲迅速朝政工科跑去。刚跑几步发现人们都从办公室涌了出来,个个神色紧张而严肃,并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这时,黄科长领着几个人从走廊走出来。她跟几个女士眼睛红肿,好像刚哭过,男士们个个很严肃,大家都低垂着头。人们全朝他们涌了过来,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低沉的对大家说“同志们!刚才市委电话会议传达了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因病于今日零点十分在北京去世了。” “什么?……”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谁也不相信这个意外的信息。 顿时厂部一片哗然,人们失声痛哭起来,整个厂部完全沉浸在悲哀和痛苦之中。 肖一露无所适从的站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黄科长擦着眼泪向她走来“小肖,我给你介绍一下厂领导。” 肖一露的泪水止不住哗哗往外流,她不知道黄科长对那些人说了些什么,只是漠然微笑着朝那些人点了点头。 黄科长跟厂领导说完话,又扭回头对肖一露说“小肖,这几天你就跟大伙儿一起为主席追悼会做些筹备工作吧。”然后她又对张红莲说“红莲,小肖对这儿的情况不熟悉,你帮她把所有的女同志招呼一下,到政工科来做花圈。” 黄科长吩咐完扭头进了走廊,张红莲拉着小肖到各科室去召集女同志。 不大一会儿工夫女士们都到了,黄科长指派小肖招呼大家扎花圈。人们低垂下头一边扎花圈,一边默默流泪,还有人发出阵阵哀叹。下午四点,厂部和大街上的广播里,传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报道的主席去世的消息。全国默哀,降半旗。顿时,山在呜咽水在哀鸣,举国上下的每一个角落到处阴霾密布,全国人民处在极度悲痛之中。好像天崩地裂天要塌了!全厂职工顿时哭成一片。悲哀、痛苦吞噬着人们的心,巨大的悲哀与痛苦笼罩在上空。 听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报道,大街小巷都充满了悲哀与痛苦。瞬间,全市大人小孩都戴上了黑纱、白花,人们做花圈、自发为领袖守孝。做好的花圈被陆续不断地送到市委礼堂。人们在新华书店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购买毛主席遗像和有关纪念品。全体职工也都戴上了黑纱和小白花。院子的每个角落都有人在哭泣,肖一露、张红莲也跟着大家不断流眼泪,全厂都沉浸在无比悲痛的气氛中。 厂部腾出一个大会议室设了灵堂,厂部腾出一个大会议室设了灵堂,晚上,全厂所有党员在这儿开了一次非同寻常的党员大会。这是一个具有深远意义的党员大会。也是一个难忘的组织生活会。全体党员心情沉痛地站在毛主席遗像前向他老人家致敬、默哀。然后由厂党委书记和有关人员,传达了从党中央到地方的一系列指示精神。大致内容是:(1)。中央在今天中午12点召开电话会议,向全党、全军各部门的领导传达主席逝世的消息,要求各级领导做好群众工作,稳定人心,认真收听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的《告全党、全军、全国人民书》。(2)。省党委、省军区传达了中央指示,要求把以下内容传达到党员中间:(一)。要求党员要沉着、冷静。(二)。坚决拥护中共中央领导,坚决服从党的指挥。(三)。加强团结,提高警惕。(四)。全国处于一级战备,一切行动听指挥。全体党员要做好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巩固无产阶级专政、保卫社会主义江山而贡献自己的准备。大家的心情很沉痛,有的人还不时抹着眼泪。 这是小肖到新单位参加的第一次党会,也是一次意义深刻的组织生活会。没想到到新单位的第一天就过了这么一个党会,对她而言这将是终身难忘的啊! 几天来,全厂职工不断自发到厂部灵堂向主席遗像致哀。全厂职工不断自发到那里去向主席像致哀。肖一露跟黄科长都为此事忙碌着,突然少华来找她。 少华的心情也很沉重,一看见小肖就说“露露,没想到主席也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我难受极啦。”她望着摆在院子里的花圈忧伤的说道,“我们领记者去好几个单位看了看,各单位跟你们一样都布置了灵堂。有的单位准备明天开追悼会。可能市里也要开追悼会,时间还没定下来。对主席的吊唁活动估计中央还会有安排的。” 肖一露凝重的点了点头,说“少华,今年我们国家真是多灾多难啊!总理、总司令相继去世、再加唐山大地震,现在主席也走了。一个国家三位主要领导相继去世,你说这对国家该有多大影响呵!……今后中国的命运如何,国家制度会不会改变?这些都是人们担心的事。你说,借主席去世国家会不会乱?有没有发动世界大战的可能?” “我看,发动世界大战的可能倒未必,但国家会不会乱却不好说了,反正得提防着点儿。但愿毛主席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保佑国家不要动乱。” “但愿如此。希望再不要搞什么政治运动了。”肖一露十分赞同少华的说法。 正如少华预料的那样,中央对主席的吊唁活动做了安排:九月十一日到十七日全国人民为毛主席吊唁,九月十八日下午三点整,全国人民为毛主席开追悼会。 从十一日早晨七点钟开始,吊唁队伍就陆续来到市委礼堂,在主席遗像前默哀致敬。所有参加吊唁的人都满含热泪,好多人甚至失声痛哭,泣不成声。几天来,从早到晚前去吊唁的人男女老少络绎不绝。大家都为失去这样的领袖痛苦着、悲哀着……。 十八日下午三点正,市内一万多人在体育场为伟大领袖毛主席举行了追悼会,缅怀他老人家的丰功伟绩,在遗像前向他老人家做最后告别。 听说下午要开追悼会,人们在中午十二点左右,就陆续进入会场。主席台上挂着毛主席的巨幅画像,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圈和挽联。偌大的体育场上前来吊唁的人挤的满满的,大家都沉痛地向主席像默哀、致敬。在烈日炎炎下,随哀乐人们沉浸在极度悲哀痛苦中。尽情挥洒着泪水,向苍天倾诉着自己对领袖的哀思。它将人们对主席的怀念推向了高潮。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大救星。”这就是中华儿女对一个伟人所具有的如此深厚的感情。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是肖一露永生难忘的日子,是叫她最刻骨铭心的日子!追悼会上人们哭得死去活来,还有人竟晕了过去。肖一露用手绢不断擦着眼泪,但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使劲往外流。她感到,主席去世全国人好像痛失了亲人一样难过。无论哪个民族,不分男女老幼对他老人家的感情,真是比山高,比海深呵!人民对领袖的爱戴,是古今中外前所未有的。这完全超越了对人的热爱,简直是把主席当神一样的崇拜了。 (十一) 吊唁活动结束后,肖一露向厂里请了几天探亲假,决定回家走一躺。自春节后她一直没回家,妈妈几次来信催她回去。昨又打来电话要她回去,听到妈妈的声音肖一露差点儿哭出来。这段时间她心里积压的郁闷太深了,毕业分配、情感困扰、主席逝世,几件事把她搅的很不安。想赶快回到父母身边,投入他们温馨的怀抱好好放松一下。 她匆匆收拾了下行装,跟张红莲和少华打了个招呼,就坐着火车出发了。 运行了近十个小时的火车,总算把肖拉到了目的地,她心身疲惫地拎着提包下了车。从这儿回家还得坐三个小时的汽车,由于每天发往那里的汽车有限,所以火车一到站,她就拎起提包急忙往公共汽车站赶。汽车站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售票口挤得水泄不通。听说今天的票还没卖完,她扛起提包不顾一切地朝售票窗口挤去。“别挤!别挤!再挤就喘不上气儿来了!”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壮汉,扯着嗓门在人群中大喊。他的呼喊好像不起任何作用。马上就要轮到他买票了,可是周围的人来回拥挤,使他无法靠近售票口。见有被挤出去的危险,他憋足劲儿用膀子把左右的人扛开,使劲朝售票口挤过去。他这个大块头一使劲儿,就像山中的狮子发了威,一下把周围那些身体单薄,力气弱的人挤在了一边,肖一露也随着拥挤的人群直往后退,差点跌倒。眼看自己离售票口越来越远,她不顾一切地扛着提包拼命往前挤。可是,哪里是这堵人墙的对手呵!何况还带着一个沉重的大提包。挤了几下感到没希望了,只好夹在人群中任人拥来挤去。 前面的大汉终于挤到了窗口,他想掏钱买票,可是后面的人挤得他喘不上气来,根本没法掏钱。大汉扭过头使劲朝身后大声喊着:“咳!咳!别挤啦!票还多着呢!大家都能买得上!光挤管什么用啊?” 肖一露发现那位大汉原来是自己的老同学、老战友。她就惊喜地冲他大喊起来:“大个儿!大个儿!” 那位汉子听有人喊自己的外号,便扭过头往身后看,突然发现了肖一露。于是也惊叫起来:“唉!肖一露是你呀?怎么在这儿碰上了?你也是回家吧?” “对呀!我就是回家!”肖一露大声喊。 “那咱们正好坐一辆车。”说着他伸出手对小肖说:“快!快把钱给我,我给你买票!” 肖一露一只手护着肩头沉重的提包,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早已准备好的钱,踮起脚拼命往他手里递,递了好几次都递不过去。一个小伙子伸长脖子冲大汉喊:“来!我帮她把钱递过去。你能不能也帮我买一张?”豆大的汗珠从大汉脸上一个劲地往下掉,他猛力点着头喊:“行!那麻烦你帮她把钱递一下吧。” 小伙子拼命把自己和小肖的钱递给了大汉。周围的人见状都嚷嚷起来:“咳!咳!买了票的赶快让开!不能给别人代买……!” 大汉好像没听见那些人的喊叫,迅速把钱递进了窗口。买上票后,他紧紧地攥在手里生怕丢掉。两手高高抬起,用力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满身满脸全是汗,后背都湿透了,额头和两鬓的汗水涔涔而下。他用手臂擦了把脸上的汗,把票递给小肖和那位小伙子。“走!咱们到外面去!”他一把拽过小肖手里的提包,拉着她往候车室外走。 大汉是肖一露的同学,又是兵团战友。浓眉大眼,长得非常壮实。高高的颧骨,大鼻梁。因块儿头大,大家给他送个绰号——“大个儿”。在这儿两人邂逅相遇,真是意想不到啊!到了外面他们赶快找了个地方把东西放下来,彼此惊异的笑看着对方,“大个儿”睁大探询的眼睛盯着小肖转了半圈,又将手在自己脸前左右摆了摆,像要证实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假。然后两人突然大声喊着对方的名字,紧紧地握住手半天没有松开。他们大声抢着相互问这问那。尤其肖一露,更是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个没完,直到要检票了才打住话题。 他俩自肖一露上大学后再没见过面,今天见了面稀罕的要死。只管说话,眼看就要开车了也没顾得上去吃饭,最后只好饿着肚子上了车。“大个儿”告诉小肖:国务院和中央军委批准改变兵团体制,把兵团全部移交给了地方农场,各地知识青年都陆续回去了。肖一露不断点着头,仔细听着“大个儿”告诉她的一切,脸上不时显露出忧郁的神色, “咱们本地知青大部分也都返了城,现正在等待分配。”大个儿使劲咽了口唾沫,掏出手帕擦着脸上的汗。“兵团一撤,战友们人心惶惶,大家开始为自己的工作和个人问题着起急来,谁也顾不得谁了。尤其外地的,都想设法往回走,到后来谁还顾得上谁啊?当初那种忘我奉献的激情和斗志全然不见啦……。”他双目紧蹙停顿了一下,看着四周无奈地摇着头。用手帕擦了擦脸和脖子,酸楚地望着肖一露。“近两万人,一下子各奔东西。曾热火朝天的战斗场面没有了,咱们盖的那些厂房、学校、医院、宿舍、办公室什么的,都人去楼空,冷冷清清。大家当初的一腔热血变成了泡影。唉!……。”死灰一样的脸上流露出异样的哀愁与悲伤。 “是啊!”小肖十分感叹地点着头说,“没想到咱们艰苦奋斗了十来年,到头来一切都化为乌有——兵团不存在了,过去的一切都不存在啦。真没想到呵!” “当初,咱们是抱着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扎根边疆、建设边疆的。有一个时期,由于我们的管理基本实行了部队的管理模式——组织军事化、生活集体化、行动战斗化,所以,时时事事都按军人标准要求,解放军成了咱最好的榜样。那真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拼命干呢呀!简直到了忘我的境地,为了理想,即使奉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大个儿”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使劲吸了几口,“可是现在,树倒猢狲散,大家都为找工作到处奔波。唉!这反差真是太大啦,叫人难以接受。”他两手摊了摊,一幅无可奈何的模样。 肖一露不断点着头,感到心里很沉重。 “再擦一下吧。”看“大个儿”的手帕已经湿透了,她把自己的手帕掏出来递过去。 “兵团撤销的原因,起初只说是:为了加强领导,发挥全民所有制农牧场的示范作用,利于发展生产。可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选点不当,盲目开荒使土地盐碱化、退化、沙化,植被严重破坏,大大影响了当地人民公社的生产发展。还有,多年吃大锅饭,企业管理混乱,生产跟不上,亏损严重。所以不具备建场条件,撤销势在必行。嗨!你说国家早干啥去啦?为什么不想好了再干?到头来把我们这些人搞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个个老大不小了还没工作又没对象。都快三十岁了才又是找工作,又是找对象的。”“大个儿”牢骚满腹非常激动,暴躁的拍打着大腿,瞪大眼睛,好像在吵架。 他的话深深触动了肖一露,她凝视着前方,往事像过电影那样,一幕幕旋转在脑海中----脱土坯、盖房、修渠、大坝、种地、插秧、当艄公、搞运输……等等,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可见。尤其那些牺牲的战友,抱着最纯朴的信念,永远长眠在了异乡的土地上,想起来就难过。她轻轻叹了口气,把岁月的长河拉至眼前,悲怆地说:“哎!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叫人难以预料。谁能想象得到国家政策变化这么大?几年工夫就来了个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基本把知青上山下乡彻底否定了。” 两人都沉默了,好像再也不想提起那些伤心事。 “大个儿”把烟头掐灭狠狠甩在地上,咽了口唾沫,用手抹了抹嘴又说:“亏的当地政府对知青返城网开一面,大部分人都回去了,据说多数人都能安排工作。这样,对我们也是一种安慰。你说,是吧?”他好像很迷茫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小肖。 肖一露十分赞许地点了点头,向他投去忧虑、怜悯的一瞥。 “大个儿”的话,让她即喜又悲。喜的是来自祖国各地的知青有了出路,悲的是他们曾亲手盖起的厂房、医院、学校以及办公室、宿舍等现在竟“人去楼空”。曾用鲜血和汗水铺就的那片土地,现在也撂了荒。昔日轰轰烈烈的战斗场面已经不复存在,兵团战士的满腔热血,成了永久的历史和记忆!想到这些,她心里好酸楚……。 (十二) 肖一露一回到家,就有不少战友、同学跑来找她。他们带给她好多新消息:文革中被隔离、审查、劳改的老师都彻底平了反,并且还补发了工资。被判刑坐牢的苗老师,现在也平了反,最近带着补发的工资调回了老家。还有父母在文革中挨整或被整死整残的同学,都优先安排了工作……听说“右派”分子也马上要给平反了,只是指日可待而已。 最令她没想到的是:市里现在还涌回大批年轻人。这些年轻人问题成堆,除了部分退伍军人外,多数是下乡知识青年和兵团战士。他们不到二十岁就去了农村或兵团,现在快三十岁了才回到父母身边。正是成家立业的时候,却即无工作,又无对象,一下成了社会的焦点和关注对象,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主要话题。无论在大街上、马路边还是商店饭馆里都能听见人们谈论这些事。父母们为孩子的事焦虑不安,到处托人为他们找工作、找对象。经过与有关部门交涉,工作问题按政策基本能解决。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却成了他们的大难题。尤其女孩子们的对象问题就更难办了,成了她们人生道路上的重中之重。跟小肖妈妈在一起工作的赵阿姨,年轻时,从省城毕业后分配到这儿。那时心气很高,所以择偶的条件也很高,别人给她介绍了好多对象她全没看上眼。不知是出于恶意还是由于愚昧,有人硬说人家生理有缺陷,在全城传得沸沸扬扬。无论她走到哪儿,总有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她,好像她身上带着瘟疫。从此再没人敢找她了,害的赵阿姨三十几岁还找不着对象。后来好不容易找了个“右派分子”,才平息了这可畏的人言。那“右派分子”快四十岁了还没有老婆,抱着孤注一掷的态度找的她,没想到婚后赵阿姨给他生了一双儿女,叫他因祸得福,可怕的谣言也不攻自破。 赵阿姨的前车之鉴,使大龄姑娘家庭的父母无不为女儿的婚事担忧、焦虑。谁也不愿自己的女儿走赵阿姨的路。所有的父母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到处托人给家中的“老”姑娘们找对象。这些“老”姑娘们因为婚事,也引发出不少令人深思和痛苦的事儿。 和小肖一起长大的晓红姐,稳住、能干,在他们家属大院是出了名的。她敦实的肩头能扛起一、二百斤重的大麻袋,好多男孩子也比不上她。她经常扎两个很粗的辫子,嘴里唱着欢快的歌,每天一大清早就离开家去了学校。她去学校要经过小肖家,所以,妈妈一听到她的歌声,就催自己的孩子赶快上学校。好像她是他们家的报时鸟。妈妈和邻里们经常叫自己的孩子们要向晓红姐学习。她在小肖心里一直是个可爱又神秘的人。现在因年龄太大了,只好嫁给一个死了老婆、有两孩子、年长自己七、八岁的男人。听说她对这个男人并不了解,是别人介绍的。一个黄花闺女,一踏进男方家门,还没体验婚后二人世界的快乐,就当了孩子们的妈,承担起了繁琐的家务事,人们都为她叹惜。她也只好默默无奈地承受着心理上的煎熬。婚姻没给她带来幸福,反而让她很自卑。自从结了婚,总躲着不想见人。还有那个比肖一露高两届的李彩云,个子修长苗条,人很伶俐。虽然白净的脸庞上有几颗黑痣,但柳叶眉,杏核眼丝毫没有失去她的古典美。也是因为年龄大了找不到对象,才跟一个药物中毒失聪的转复军人结了。还有的姑娘因年龄大,找了农民或刚从部队回来的转业兵的……。 那些转业兵大多数来自农村,为了找一份工作,把参军当成了跳板。因没什么文化,头脑空空,所以人们管他们叫“大头兵”。以前城里女孩子们最瞧不起的就是“大头兵”,嫌他们大老粗,没文化。可现在,这些女孩子们由于错过了择偶的最佳时机,只好从中寻求自己的伴侣了……。 她们大部分人找对象都是经人介绍的,只要觉得男方能说的过去就匆匆结了婚,根本不敢有太高的奢求。所以男女双方不了解,婚事办的非常仓促。家里啥都没有,一切得白手起家。有的甚至连锅碗瓢盆也买不起,全靠父母帮助置办。这些大龄青年们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没有爱情,叫人既担忧又心寒,贫困潦倒的婚姻! 所以,妈妈听到这些也很担心肖一露的婚事,整天唠叨不停,到处托人给她说媒。并且已为她踅摸了好几个,催她回来赶快往下定,她执意不肯。这几天,她心里很郁闷。严酷的现实让她看到:自己的战友和同学,正在为结婚而找对象,并不是为结婚而寻求爱情。伙伴们在婚姻中的惨状,让她不寒而栗,心烦意乱。原打算在家呆上半个月再去单位报道,可现在她一刻也不想呆了,恨不得马上就离开这里。 那天,午饭做好后爸爸迟迟没有回来,全家人坐下来等他。等了好长时间才回来。回到家他沉着脸什么也不说,全家人十分纳闷,孩子们相互看看,然后把眼光全投射到妈妈脸上,试图从她那里得到答案。妈妈微笑着朝父亲呶呶嘴,示意孩子们赶快吃饭。饭后妈妈把沏好的茶放到他跟前,正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问:“怎么啦?工作有问题吗?” 父亲摇了摇头,轻轻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抬眼看着妈妈问:“你托人给露露说的对象怎么样了?” 母亲摇了摇头,并转身看了小肖一眼说:“都不行。她连一个也没看上。” 爸爸抬起头看着小肖,认真地说:“不能再拖了。女大不中留,看条件差不多就赶快定下来吧,别眼太高了。”他又看了一下弟弟妹妹们,“你们也不能拖,有合适的赶快找,不要像你姐这样,人家还以为是嫁不出去了,跑来捡便宜!”说着父亲愤愤地摆了一下手,深深喘了口气,从鼻孔深处发出一声长叹。 “捡便宜?”母亲纳闷地瞪大眼睛看着他,“咋回事?谁想捡便宜?”她的脸微微泛红,迷茫而急促地睨视了肖一露一眼。 爸爸对好奇的弟弟妹妹们挥了挥手说:“你们到那个屋去,我跟你妈和你姐说点事儿。”他看着孩子们左顾右盼好奇的离开这个屋后,低沉而愤懑地说:“那天,老李领来的那个转业兵你们还记得吗?”他正视着母女投来的奇异眼神,“就是前些年我劳教的地方,有家姓赵的,孩子当兵还是我帮的忙……。”他边说边做着手势。 “噢,对。知道,知道。”妈妈不断点着头,纳闷地问:“怎么啦?” “在部队当了三年兵回来了,觉得自己有了铁饭碗,腰板直了,胆子也壮了,刚才来找我,说他要和小露处对象。”父亲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暴突,气愤地点着头:“哼!他以为我的姑娘嫁不出去了,想借此逮个便宜。真他妈的蠢货!不知天高地厚!!”说着气愤地把头撇向一边。 “噢,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那天到咱家来,眼睛骨碌碌的转,当时就感觉他有什么意图。起初我以为他是在打老二的主意,没想到胃口还不小,还想打我老大的主意?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妈妈气愤地大声说:“说实在的,我老二现在虽然在家待业,他想找都不可能。何况老大,真是痴人做梦!”母亲冷笑着,从鼻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哼”音。 肖一露听到这出乎预料而又特别滑稽的事后,好像无意间吃了一个苍蝇,顿感一阵恶心。没想到还有这么卑陋的小人,想乘人之危逮便宜。她从心里特别反感和鄙视这个“可怜虫”。压耐不住心头的气愤,大声嚷嚷着:“可笑!问问他,皇帝的女儿未嫁,他找不找?真不知天底下竟有这种厚脸皮的人!” 弟弟妹妹们在隔壁也听到了爸爸妈妈的谈话,顿然一片哗然。都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他是想来咱们家淘宝啊,怪不得那天到这儿来,眼珠子滴溜乱转,原来是在打鬼主意啊!”大弟弟模仿着他的样子,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把“鬼主意啊!”说的很重。 “嘿!那小子咋那么没自知之明?他配得上大姐吗?”小弟弟看看爸爸妈妈,又看了看姐姐。 “他以为大姐的对象不好找了,也敢来滥竽充数。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哈!太可笑了!” “……。” 其实,那小子被肖家人给说中了。他听说肖露还没对象,认为不好找了,便想乘机钻空子,碰碰运气。心想:硬叫碰了也别误了,或许瞎猫还能碰个死耗子。于是厚着脸来找小肖的父亲,他并没把自己摆到合适位置,不考虑自己是否般配。只是抱着侥幸心理,觉得碰上了算自己福气好,碰不上拉倒。幻想金元宝能往怀里掉,希望天大的好事突然降到自己头上。 他有两个年迈的父母和几个尚未成家的兄弟,母亲是个罗锅,连家务活儿都搞不了。所以,弟兄们经常破衣烂衫,前露指头后露肉,很少能有好衣服穿。最重要的是没受过良好的教育,本人小学还没念完就辍了学。为了寻找出路,求肖一露的父亲帮忙当了兵。在部队也没混出什么样,又没一技之长,是个地道的“大头兵”。三年期满匆匆复员回来,打算找工作、成家。虽说自己没任何优势,可痴心倒不小。想通过婚姻盘高门、走捷径,把自己的身价往高抬,找个靠山。只要不是白痴,我想这种心理人人都有,只是好多人对于不可能的事不去盲干。因为他们有自知之明,懂得什么是能要的,什么是不能要的。可这位却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这个男人和小肖这样的大龄姑娘相比,就是优势。所以,他便厚着脸皮,大言不惭地向肖一露的父亲提了出来。 小肖一家对他的做法非常厌恶,都有些瞧不起他。原打算帮帮他,现在谁也不想再帮他了。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肖一露一想起这事,就像吃了苍蝇一样的难受、恼怒。本来这段时间,她一直被情感方面的事困扰着喘不上气来,想回家静静地呆几天,等工作安排好了再考虑。谁曾想,这次回来的真不是时候。战友、同学们的事扰得她心烦意乱不说,还常有人杞人忧天,不断跑来给自己介绍对象或吹冷风,鼓动妈妈赶快为她把对象确定下来,好像她的今天就是赵阿姨的昨天似的。惹得小肖很不愉快。现在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更让她心里不是滋味。肖一露再也呆不下去了,想立刻去单位上班,离开这世俗之地。 (十三) 晚饭过后,她告诉妈妈自己准备回单位。母亲半天没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她,显然妈妈不想让女儿走。听说女儿要走爸爸却非常赞同,他支持女儿去上班。认为赶快上班,给单位留个好印象很重要。至于婚姻问题可以慢慢解决,再着急也不管用。听了父亲的话,母亲犹豫的沉思了片刻,有些举棋不定的跟父亲说:“老李给介绍的那个飞行员过几天就回来了,听说小伙子很优秀,我想让露露见见面再走。假如觉得行,两人谈一谈,不行就算了。见过面再走也不迟,反正她已经向单位请了假,到时回去就行。再说,中秋节她也没在家过,给她留的那些东西还没吃完,现在走了我心里过意不去。” 听母亲这么说父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她的意见:“哦,要不再晚走两天也行,等等那个小伙子。”他态度肯定的看了看女儿。 “那个人我不想见。”肖一露很坚决的说,“不就是一个飞行员吗,能好在哪儿?再说对他一点都不了解,有什么好谈的?” “不了解可以慢慢了解嘛,飞行员跟那些转复兵不一样,是有一定文化程度的。听说人家很优秀,你见一见看他到底怎样。俗话说,宁叫碰了也别误了。现在宁可多选几个,也不能随意把好的放过。”母亲又搬出那套话说服她。 “嘿嘿,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小弟弟顽皮地冲姐姐挤了挤眼。 “去!少在这儿捣乱。”小肖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这是妈妈的理论。”弟弟竖起大拇指,冲姐姐撇一撇嘴,做出一幅玩世不恭的怪相。 “行了!这家伙少在这儿捣乱。大人说正事,小孩子不要乱插嘴。”母亲佯怒的瞪着眼。 “哼!”弟弟不服气地朝母亲做了个鬼脸。小肖偷偷看了母亲一眼,会心的笑了一下。 “哎,让这小子插了一杠,把正事也搅合了。刚才妈说到哪儿啦?”母亲扭头问小肖。 “不知道。”肖一露不耐烦地回答。 “妈怕你把婚事耽误了,才苦口婆心的这么说。别看你快三十岁了,在我们眼里还是孩子,有好些事并不懂。爸爸妈妈走的路比你吃的盐还多,人生的经验比你丰富,我们的话肯定没错,你要听大人的。一定等见了这个人再走。”妈妈不厌其烦地说,好像说服不了她誓不罢休。 “是啊,你妈妈为了你,整天愁的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要不你再呆几天见见那小子,这样她就放心了。”爸爸拿起一沓报纸翻阅着,和蔼的瞥了她一眼。 “见不见我都不会找他,有什么好见的?这才回来几天,妈妈已经托人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好像我嫁不出去了。叫人家听了多不好,真丢人!” “那有什么丢人的?女大百家求嘛。何况除了那个学医的,你跟哪个也没见过面,这不等于没介绍?医大的你也只在远处瞅了人家一眼,连话也没说就一口否决了。” “妈妈,快别提那个医大的了,想起来我心里就恶心。你看他那土包子样儿,两只猴眼死盯着人不放,你走哪儿他跟哪儿,好像看西洋镜。”肖一露不由得咯咯笑起来,轻蔑的撇了撇嘴,非常反感地说。“妈妈,别为我担心。像他那样的到处都是!不愁找不着。” “吹牛!既然到处都是,你为什么不找一个?你那些同学和战友咋还愁着找不着对象?……你怎么说人家不好?我看人家挺好的。身材高高大大,举止斯斯文文,长的很帅气。学的专业也很好,跟你学识相当,今后在生活中有共同语言,在事业上也有帮助。我看很好,你还挑剔什么?”母亲扬着头生气地说。 “妈妈!他那样的人我看不上,绝对不在考虑范围。现在是愁找不着好的,像他那样的满大街有的是。” “唉,这孩子真犟!为什么不能听听大人的意见?”母亲失望地奏起眉头凝视着她。肖一露没再说什么,扭头进了里屋。妈妈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忧虑地沉思起来。 肖一露打开提包找出小魏给自己写的信,拿在手里犹豫着。这封信她还没打开过,信封口用浆糊封上了,沉叠叠的一厚沓。信封十分精致,右上角是一幅漂亮的山水画,信封的中间是小魏几个隽秀、刚劲的小字:露露留存。信的内容不看便知。她没勇气把它打开,一直放在提包里。不知为什么,现在很想看一看。可是犹豫了一阵她依然没打开,只轻轻将它放在桌子上,自己坐在桌旁看着它发呆。 母亲见女儿执意要走也没了辙,只好开始准备女儿走时该带的东西——肉炸酱、月饼,还有一条新被和两件新衣服。月饼、新被和衣服是她早已抽空做好的,肉酱得现做。妈妈趁晚上有空,赶紧准备肉酱的用料,短缺的拉出单子打算明天去买。明天单位的工作安排的很紧,恐怕没时间买这些东西,她想了一下决定叫小肖去买,于是便推门进了女儿那屋。一进屋,看见肖一露正坐在桌旁忧心忡忡地发呆,她心里猛然抽搐了一下,赶快退了出来。 女儿闷闷不乐,母亲心里也非常不安。她过去轻轻推了下正在看报的丈夫,叹了口气坐在他对面,瞅了瞅肖一露的房间低声说:“老肖,你说露露的事该咋办?眼看就三十岁的人了,还没有合适对象。人家给介绍来好几个,她连茬儿也不答,整天心事重重的。你说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呀?” 爸爸放下手中的报纸,皱着眉看着母亲摇了摇头,身子朝妻子探过来,把声音放的低低的说:“她会不会已经有了目标,只是时机不成熟不好意思说出来?” “不知道。”母亲迷茫的摇着头,一无所知的样子。陡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大惊小怪地压低声音说:“可能,很可能!刚才我见桌子上有封信,她像是看着那封信发呆呢。”母亲仔细地回味了一下刚才她进去时的情景,坚决地点了下下颚,十分肯定地说:“对!就是!……就是对着那封信发呆呢!” “噢——。”父亲吃惊的抬眼看着妻子,“这很有可能。只是条件不成熟还不好说出来。”他十分肯定的下了结论,认为妻子的判断是正确的。“可这个人究竟是谁呢?是不是咱们熟悉的人?”他疑惑的看看妻子。 “谁知道呢!孩子们大了,有事不跟爹妈讲,咱们有啥办法?只能干着急。”母亲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这几个孩子跟我们在文革中吃了不少苦,尤其这个老大,从小就学会了忍辱负重,报喜不报忧。吃多大的苦从不说出来,所以也最让人担心啦。” “她不讲,咱们也不好说。要不你去问问?”丈夫对妻子说。母亲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没说什么。 整整一个晚上她干什么都心不在焉,只一味想着肖一露的事。 文革期间父母都受到冲击,挨批斗、下放劳动。肖一露姐弟四人也跟着父母没少吃苦、受气。她是老大,在爸爸妈妈挨批斗、受隔离期间,家里所有事情就落在她肩上,是她带领弟弟妹妹们闯过难关。革命委员会成立后,母亲的问题刚刚澄清,爸爸还在受审查,肖一露便与弟弟去了兵团。七十年代初,父母官复原职后,妹妹也去农村接收贫下中农再教育,只有小弟弟没赶上上山下乡。他们姐弟几个在成长过程中,都不在父母身边,为此爸妈十分内疚,尤其母亲一想起过去就特别伤心。现在,除了小弟弟,几个孩子都到了找工作和考虑个人问题的时候了。父母千方百计想把孩子们的工作和个人问题解决好,给他们姐弟一些补偿来弥补对他们的歉疚。尤其肖一露快三十岁了,还没合适人选,父母对她更歉疚,不知该怎样来弥补女儿失去的一切。母亲在市劳动局任劳资科长,工作很忙。父亲也回市组织部担任领导职务,工作更忙了。虽然他俩的工作忙,但自女儿回来这几天,他俩尽量抽些时间来陪她。妈妈把早已物色好的人选推荐给她,可肖一露连茬儿都不搭。只那个医大毕业生,在陪妈妈看病时顺便从远处撩过一眼。女儿心里究竟想什么父母都不清楚,前段时间市里开会,魏永忠的父亲还向肖父问起过肖,看样子对肖一露非常关心,但听说永忠已经有了女朋友父亲也没再说什么。回来把这事告诉了妻子,肖母遗憾了好几天。在她看来,露露和永忠应是一对极好的伴侣,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但她哪里知道永忠对女儿的一片痴情,却没打动了女儿的心。 肖一露心里始终装着一个人——赵子兵。跟子兵分手已经快一个月了,一直再没任何联系。听几个同学说,他已回到家乡最贫困的一个乡去了,至于情况怎样谁也说不清楚 。这几天她无时不在想着他。尤其面对眼前压力,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崩溃了,于是就更想念他了。小肖面对永忠那封信忧愁、伤感,对自己的爱情一筹莫展。她感到自己渴望的爱情飘渺不定,向往的美好生活十分遥远。为这些烦心事,那一晚小肖跟母亲又失眠了。 等妈妈把肉酱做好了,肖一露就带着母亲的一片深情上路了。从这儿去她单位需要乘坐两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和近十个小时的火车,颠簸了十几个小时后,夜间十一点钟终于到站了。 (十四) 下车后天气已经很晚了,她不想再去惊动别人,于是便在车站附近的一个小旅馆住了下来。她想在这儿好好静一静,把几天来乱哄哄的思绪滤一滤,让自己尽快摆脱眼前的困惑,轻装上阵,投入到工作中去。 她草草洗了把脸和衣躺在床上。虽然已近午夜,但依然毫无睡意,感到非常孤独、失落。于是便爬起来从提包里取出小魏写给自己的那封信,慢慢打开。这封信她一直带在身边,打算抽空看的。可不知为什么,总没勇气看。每当感到失落、孤独、郁闷时,就把它拿出来轻轻地摸一摸。但是里头的内容却始终没敢看。今天她决定把它打开仔细看一看。 这是厚厚一沓充满了爱与悲哀的倾诉,小魏在信里回忆了他们小时候在一起上学、玩耍、捡柴、拾粪好多有趣的事;还有文革中双方父母及家庭所遭受的类似经历;和他俩响应主席号召一起到生产建设兵团的苦乐岁月。他说:“我永远也忘不了,上小学时,国家搞爱国卫生运动,除“四害”、讲卫生。我们几个孩子一有空就去烈士陵园和公园去逮麻雀,一次我上烈士塔逮麻雀,不慎从上掉下来,摔成了脑震荡,在家里呆了半个多月。你跟弟弟天天给我把老师布置的作业题带回来帮我完成,并且还接同学上我家为我补课。在你们姐弟的帮助下,我总算没留级。后来学校开展学习雷锋、王杰、焦裕禄等英雄人物等活动,每到周六咱们经常出去做好人好事。给老人擦玻璃、打扫卫生。干这些活儿你总是一幅很在行的样子,像个小大人,把大家指来喝去,让我们都听你的。最使我难忘的是你经常瞒住你妈妈,从家里拿出好多旧布给贫困同学补衣服,我还乘机沾过光。虽说补的不咋好,但大家都很感激你。这件事你班有些同学至今还没忘记,在兵团就有人跟我谈起过。我们在那些有意义的活动中,得到了极大的快乐。我们是在学习英雄人物、团结友爱的气氛中,一起度过少年时代的。每当想起那时,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与快慰。我们单纯、无私,整天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生活的无忧无虑,那么快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尽管人与人之间童年时的经历各不相同,但童年留给人们的天真、烂漫、无邪,将是永恒的。虽然短暂却十分美好、难忘!现在回想起来多么留恋啊!” 最后,他感慨而深情的说:“露露,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有许多快乐与痛苦曾共同感受过。可能是上苍的安排,让我们有如此相似的经历,却不能牵手同 行。我们应该是一对青梅竹马的伴侣,但阴差阳错却让我们屡屡擦肩而过!自从来到这个学校,见了你的那一刻起,无论我在校园的小径散步还是在宿舍备课,经常都会想起你。你的微笑时时在我眼前出现,你的身影时时伴随在我身边,使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生活不能没有你。多少个黄昏时分,我曾站在你宿舍楼对面的小树林,默默望着你宿舍的窗口,想看一看你的倩影。多少个不眠之夜我曾期盼:今生我们能做一对翱翔天空的比翼鸟,或是生机盎然的连理枝。多少个日落日出我曾幻想:能与你携手共度白头。多少个清晨,我渴望与你踏着晨风、踏着茵茵草地、听着湖边潺潺流水,一生徜徉在幸福的海洋中……。看来这是不可能的啦!” 肖一露看着这些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字里行间都充满了小魏对自己真挚的爱和一片赤诚之心。真是声声情、字字泪。小肖知道,常言说的好:人生一世,知几难得。像这么情真意切的爱实在太难得了,她深深被这种爱打动了。 永忠说的对,他俩确实是有缘无份。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又那么了解,但 就只有做朋友的份,而没有做夫妻的份。她把这份信细细看了一遍,有些地方 还反复看了好几遍。看完后拿在手里久久不愿放下。她默默躺在床上轻轻闭上 眼睛,把信放在胸口用双手紧紧摁住,伤心的眼泪不断往外流。小魏语重心长 的表述,唤起了她对往事的回忆。它不仅包含了他们间的深情厚谊,还记载了 她青少年时饱含心酸的许多往事。不知为什么这份信叫她伤心的无以自拔,从 小学、中学、文化大革命、兵团一直到大学许多使她伤感的事,一幕幕浮现在 眼前……。她无言的哭泣着,在这简陋的小旅馆里,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此时的 心情,也不会有人探测到她内心的秘密,更不会让人们看自己的笑话。可以敞 开心怀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把这些天来憋在肚子里的不快倒一倒。 跟永忠在一起自己定会幸福一辈子,但是郭大姐跟小魏已经谈了好几年,自己现在从中插进去郭大姐怎么办?她已经三十多岁了,今后很难再找到合 适的对象,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她一辈子的婚姻大事。想到这儿,她觉得无论 如何也不能干那种事。这样做太不道德、不光彩啦! 她把信又反复看了两遍,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感觉自己正在十字路口 徘徊,不知该往哪走。此时,真想知道子兵的消息。“子兵,你现在怎样了? 一切顺利吗?这么久为什么还不给我来信?你可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她心 里默默地说,眼泪不停往下流,心情很难用语言来表达。 任由自己哀伤的情绪尽情宣泄了一番后,她才慢慢从床上爬起来,用湿毛 巾擦了把脸,然后脱掉外衣关灯躺在床上。这一夜她根本没睡着,只是似睡非 睡的在那儿躺了几个小时,天很快就亮了。她之所以没及时赶回厂部,就是想 在这静谧的地方看小魏写给自己的信,没想到竟勾起了自己的伤心事,在这儿 痛痛快快哭了一场。也许这才是她要在外面过夜的真谛。 在小旅馆懵懵懂懂的睡了一夜,晨曦已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屋里来,肖一 露一骨碌翻身爬起下了地赶紧收拾东西。她不想再呆在这里,想立刻回单位上 班。她要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东西收拾好后她漱了漱口,草草洗了把脸,便 走出旅馆。服务人员还没来上班,只有值夜班的还在睡觉。她敲醒门,顺门缝 把钥匙递进去。值班员认为眼前这位客人是绝对值得信赖的,没必要担心她会 顺手牵羊带走什么。所以,在她离开旅馆时连看都不去看一眼,接过钥匙仍然 睡自己的觉。 肖一露提着随身携带的东西来到大街上,街道上行人、车辆很少,冷冷清 清的。马路上不时传来扫大街的咳嗽声和擤鼻涕声,还有刺啦刺啦的扫帚声, 她感到这声音非常刺耳,好像一阵阵刺在自己心坎上。唉!她轻轻叹了口气, 沿马路慢慢朝自己单位的方向走去。 她提着一大包东西走走歇歇,终于在上班时间回到单位。人们见她大早提 着东西回来感到很纳闷,谁见了寒暄过后总要惊奇地问上几句:“坐什么车? 几点的?昨天从哪儿上的车?”好像查户口似的,把她问的不知所措。本来就 很烦躁的心情,被这些无聊的问题忧扰的更烦,恨不得找个洞立刻钻进去。她 不情愿地回答着人们的问话,谎称自己是搭爸爸单位的车来的。这立即又引起 好多人的好奇,他们继续追问:“那车来干什么?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肖一露万万没想到这些人对别人的事竟如此热衷。她的大脑急速运转着,想赶 快编出谎言尽快结束这场谈话。但由于自己从不说慌,突然给这么多人撒谎心 里很不自在。所以说慌时有些语无伦次:“嗯……爸爸单位的车是路过这里, 具体要干什么……我……我也不清楚。”说完,她的脸马上就红了,感到火辣辣的难受,非常狼狈地拎起提包往宿舍走。 多亏宿舍里没人,她把提包放下轻轻舒了口气。心跳得很厉害,狐疑自己 昨晚在旅馆是否有人看见了?要么他们怎么会问的这么详细呢?假如真有人看 见说不定会传成啥样呢,这样对自己今后的处境很不利。她不想叫人们对自己 产生误会,更不想刚到新单位,就给人留下不太好的印象。她想必须得把这件 事编圆满,省得再有人问起时答不上来。于是,便坐在床沿上设想着人们可能 要问的问题。 她慢慢坐在床沿认真琢磨怎样把谎话编圆满了,张红莲推门走进来。她边 进门边和院里的人答着腔,还没等跟人家把话说完,一见小肖就大声叫起来: “小肖,你可回来了?真想死我啦!”声音里带着某种似唱非唱的腔调,一把 将肖一露抱住。 小肖笑着说:“嗬!是真的吗?”她扳了扳张的肩头,仔细地看着她的眼 睛,心里暗暗好笑。“不是又来虚的吧?” 小张对她翻了下白眼,娇嗔地说:“怎么不是真的?人家天天扳着指头掐 算你回来的时间,可你倒好,还不相信!真是狗咬李洞宾不识好人心!太辜负 人啦。” “那叫吕洞宾不是李洞宾”肖一露给她纠正着。 “知道啦!大学生,少打岔。”张红莲不服气地回敬道。 “哟!没想到还真有人想着我啊,这么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啦?”她 风趣地朝小张挤了挤眼。 “当然啰!你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怎么?还不觉得幸福吗?”说着她不知突然从哪儿拿出一份信在空中挥舞着,得意地大声嚷嚷,“这是一份写给 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信,想不想要?不要就归我了。我要做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高挑起眉毛,得意的摇着脑袋。 “哈!”肖一露十分夸张的样子奔过去,想把信抢过来。小张不断躲闪, 信在两只手里来回晃悠。 肖一露见抓不到信,便在小张身上乱挠。挠的小张蹦起来,把信扔在小肖床上。 小肖一把拿起信,脸立刻红了。 张红莲嘻嘻笑着说:“是心上人来的吧?又是男朋友,又是女朋友的,有 这么多人惦念着。唉,真是幸福死啦!他是谁?” 小肖会心的笑了笑。这是子兵的信。终于盼来的信!这封信她盼了好长时间了。现在恨不得立即就把它打开,但当着小张的面不好意思这么做。 “快打开呀!怎么不打开?看看里面说的什么。”小张焦急的喊,“嗨,还 装啥呀?要是让我早打开了。谁还沉得住气啊?傻瓜!”说着她拿起信塞进肖 的手里。 肖一露感激地看了看小张,迅速把信打开。 小张顽皮地凑过去,“露露,亲爱的。你好!”她故意细声细气地说,眼睛一个劲地往信上瞅。 “去!”肖一露把信往胸前贴了一下,佯怒地瞅她笑了笑。 小张嘻嘻笑着撇撇嘴说:“嘿——有啥可保密的?好了,你的秘密我不看了,留着自己看吧。但千万别陶醉在幸福之中不能自拔哟。拜拜!”说着扭头出去了。 小张一出门,她就迫不及待的看起信来。原准备编慌的事,早已忘的一干二净。 子兵告诉她:按自己的要求,组织上已把他分到一个较偏远贫穷的地方,现在已经安顿下来。就目前状况看,存在的问题很多,摆在自己面前的困难十分艰巨,工作很不好开展。需要认真思考谨慎对待,对此他已作了充分思想准备。希望肖一露在精神上多一些帮助和鼓励,经常激励他不要放弃,定要坚持下去。整封信谈的几乎全是工作上的事,对他们的婚姻、爱情只字未提。肖一露把这封信反复看了好几遍,她想从信中得到些什么,可是并没有。看完这封信她感觉很失望。本来以为子兵会给自己写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向永忠那样跟自己表白他心中的爱意,甚至还会求婚的。但出人意料,子兵恰恰什么都没谈,她在失望的同时突然对子兵的感情产生了怀疑。激动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强烈急切的期盼顿时变成了莫大的失望。 她像泄了气的皮球呆呆坐在床沿边,一动不动。不明白子兵为什么这样,对他们之间情感方面的事全然不提,按理他不该这样,这与他的性格很不相符。她不断猜测着,最后决定立刻给他去信,探探他的想法。于是肖一露赶紧拿出纸墨爬在床上写起来。 “小肖!小肖!”院外的喊声打乱了她的思绪,使她意识到自己该马上去 办公室了,因为现在正是上班时间。于是她赶紧收拾起纸墨,应声匆匆往外走。 黄科长听说她回来了,于是赶紧打发人去叫她,政工科要开会定人事问题,叫肖一露去参加。小肖急速赶到政工科,科长办公室已聚下好多人,人多屋子小,根本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厂长决定去会议室开。黄科长见小肖进来,也没顾得上多问,便叫她赶快打开会议室做开会准备。小肖急忙找来勤杂工吩咐她提水、倒茶,自己进办公室拿上会议记录赶快就往会议室走。转眼间,会议室就坐满了人,她也找了个地方坐下准备做会议记录,可脑子很混乱思想怎么也无法集中。 会议开始了,会上领导和科长们说了些什么,她只是听一点儿拉一点儿,记录做的乱七八糟。大家热烈的讨论着人事问题,她却心不在焉,把那些事情根本没放在心上。 一上午的会总算开完了,她匆匆去食堂打来饭稀里糊涂吃了几口,就急急忙忙去了办公室。她想趁人们午休时间,抓紧给子兵写封信。想跟子兵倾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现在却无从谈起,拿起笔写了几句就怎么也写不下去了,不知该怎样下笔才好,只是烦躁的拿笔在纸上乱画。想告诉子兵自己多么爱恋他、思念他;他在自己心目中是多么的重要;她多么希望他们能相亲相爱、比翼双飞、白头偕老。像太阳和月亮永远相伴,像鱼儿和水永不分离。可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担心对方笑话自己,又怕引起别人议论。犹豫了半天只好把想说的话打住,写了一封简短而不冷不热的信。信中告诉子兵:盼望已久的信终于收到了,看了来信十分高兴,她一定经常不断给他打气、鼓励他,使他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选择,对他的事业一如既往地支持下去。越看越觉得自己太虚伪,这封信根本不是自己的本意,这样寄给他,会不会使他产生误解?她觉得自己那么爱子兵,不把这炙热的爱告诉他,岂不亏待了自己?于是她迅速把写好的信揉成团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重新写了起来。 她迅速地写着这封激情洋溢的信,心激动的快要跳出来了。她感到自己浑身发热,脸也烧得非常厉害。很快这封信就写好了,她细细地看了一遍。字里行间都浸透了自己对子兵最淳朴而真挚的爱。她被自己的这封信感动的跳了起来,她把它轻轻捧起来贴在胸口,两行热泪喷涌而出。她轻轻闭上眼,“子兵啊,你可知道我对你的爱吗?”她在心里默默地说。这样持续了几分钟后,她的心突然冷静了下来。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反复问自己:“你这么爱他,他爱你吗?……爱你吗?”是啊!他从来也没有明确向她说过这个难以启齿的问题,小肖脑子里骤然盘踞了无数个问号。“不!他是爱我的!虽然没有亲口说出他爱我,但从他的眼神,他的肢体和他含蓄的表白中,我能深切地感受得到他的爱。他在深深地爱着我!……是的!他确实在爱着我!……这就足够啦!”她反复确定着这个事情,瞬间,那些问号都变成了一个个泡影飞逝而去。 她回到椅子上坐下来,把信平铺在桌面上。她要好好想一想,自从子兵在她的学校与她分手后,几乎从不提感情的事,难道……?她不愿意再想下去了,小肖把衣袋里的信拿出来,把它小心翼翼地摊开。看着眼前的两封信直发呆,不知道究竟给他寄哪封信好了。她把眼睛投向窗外,多么想从茫茫人海中找到答案啊!突然在那一瞬间她脑子里有了一个奇怪的答案----为了自尊也不能把这封信寄出去,假如他不是那么想的,自己这样有什么意义?不是太丢人了?想到这儿,她把第二封信小心翼翼地叠了起来,又拿起笔把第一封信重新誊写了一遍,连看也没看一眼就装进了信封……。 信发出去后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好几天打不起精神来,从未有的孤独与悲伤时时在心中缠绕着……。 给子兵发出去的信转眼已经过了半个月,却不见他有任何回音,小肖等的有些失望了。明天就是周末,又要过一个孤寂无聊的星期天,她不免犯起愁来。下午厂里没什么事,好多人都出去了。尤其年轻人都不愿傻傻的呆在厂部,男孩子溜出去看电影,女孩们就偷着逛大街、上商店。张红莲和小红几个女孩子邀她逛商店,被她婉言谢绝了。新单位的人们没事干,整天聚在一起说三道四,她很不习惯也不喜欢。多数女孩子满脑子都是吃穿打扮、找对象、找婆家之类的事,听得人头疼。趁大家都出去的功夫,她想一个人静静呆一会儿,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无用功上。于是便拿出纸笔决定把这段日子所发生的许多事记录下来。 小肖从小爱好文学,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只要有什么心里话或要抒发的感情时,都会把它写下来,以排解心中的寂寞与压力。另外她还喜欢把写下的东西拿出来看看,过去日记中的那些诗歌、散文、杂文、随笔,常把她带回峥嵘岁月,让她忆起往事潸然泪下。每当寂寞孤独时,她就拿出来翻阅一下,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她从箱子里翻出一本日记正要打开来看,少华来了。她人还没进来就先在外边嚷嚷上了:“肖一露,太好啦!你总算没出去,否则我就白来了。” 肖一露立马站起来把门打开,高兴的一下把少华拽了进来大声说:“你可真是及时雨呵!来得太是时候了。我正一个人孤的要死,想找伴儿说说话呢。你来的正好,能给我解解闷。” “嗬!看来我这是雪中送炭啰?” “是的。”肖一露深沉地点了点头,“少华,我真羡慕你。父母在身边,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只要一回家就没有了。另外,整天有弟弟妹妹们陪着,什么烦心事也不会有,多好啊!” “在兵团那些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回到亲人身边后,感觉烦心事依然不少。”她一脸无奈的样子看着小肖,靠在床头上。 肖一露也纳闷地看着她……。 “露露,你不知道。这几天我家像炸了锅,全家人甚至所有亲戚撒开为我找对象,天天爬在耳朵旁唠叨个不停,真烦的人要命!好像我是他们一个沉重的包袱。明天星期日,他们又要对我搞围攻了,想起来就害怕!我真不想回去了,所以就跑来找你。” “哦?原来是这样啊!”肖一露同情的望着对方,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我想出去躲一躲。” “躲一躲?”肖一露瞪大眼睛,惊奇的看着她。 “嗯。”少华坚决地点了点头。 “怎么躲?”肖一露试探地问。 “找个差事出门走一走。”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回来后怎么办?” “顾不了那么多了,走几天在说。”少华忧郁地说,“露露,咱俩一块儿去吧。我们分头跟领导说一下,争取下周就走。怎么样?” 肖一露觉得少华这个主意不错,两人可以借机出去散散心。 决定下来后,两人分头回去作领导的工作。 (十五) 没想到领导的工作很快就做通了。星期六下午两人兴高采烈地出了门。坐在回省城的列车上,心情感到敞亮了许多。望着窗外深秋的大地,两人唱起了《兵团战士之歌》,这是在兵团时战友们经常吟唱的歌: 我们是英勇的兵团战士, 我们是战天斗地的尖兵。 遵照毛主席的伟大号召, 扎根在祖国的北部边陲。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屯垦戍边、寓兵于农。 哪里最困难哪里就有我, 哪里最艰苦哪里就安家。 高高举起毛泽东思想伟大旗帜, 我们在战斗中奋勇前进!前进! ……。 这首曾伴她们度过难忘岁月的歌,唤醒了她俩已消失的记忆,激发了她们昔日的激情。望着车窗外灰蒙蒙的原野,两人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兵团生活的日日夜夜。少华感慨的说:“这首歌最早是从我们团传开的。这是我们团宣传队在全师汇报演出时唱的一首主题歌,没想到一下轰动了全建设兵团,成了我们生产建设兵团团歌。” “当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激动的泪水不由在眼眶里直打转。它那铿锵的旋律使我觉得做一个兵团战士是多么光荣,所以我很为自己是一个兵团战士而自豪。”肖一露感慨地说。 “当时所有人都是那么想的,要不咋会在那儿一干就是十几年呢?”少华望着窗外赞许的点点头,停顿了一下又说:“露露你还记不记的那首歌?当时在咱们兵团流传的很广。” “哪首歌?” “就是那首——蓝天做帐地做床,黄沙拌饭可口香。”少华轻声吟唱起来。 “狂风为我伴歌声,广阔天地摆战场。……用我们滚烫的汗水把茫茫草原来浇灌,用我们战斗的歌声唤醒那沉睡的黄土高原。”肖一露也接着唱。 唱完了小肖感慨地说:“这也是兵团流传很广的一首歌。几乎人人都会唱,我怎么能不记得?这首歌反映了咱们刚去兵团时的生活和战友们奋发向上的内心世界。唱它就是唱自己,唱它就是唱我们的生活和感受。每次一唱这首歌就会让我信心倍增,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与希望,所以艰苦的生活也算不了什么啦。” “说的也是呵。”少华很赞许她说的话,“刚去兵团那会儿,一个连300多号人,借老乡的房根本不够住。所以,大家只好住窝棚。在地下挖一米深的坑,在上面搭上帐篷,没有帐篷的就用柳笆替代,然后在柳笆上摸一层泥,再用树棍和苇席搭成十几个人睡的大通铺,搭成一个极其简易的窝棚。春天风沙大,一觉醒来脸上一层沙尘,有时甚至辨不清人模样,只有两只眼睛能分辨出黑白。夏天蚊虫多,大家被叮得浑身全是水泡,十天半月消不下去,有的甚至被咬得皮肤溃烂不止。到了雨季,外面下大雨,棚内下小雨。有时搞得大家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甭说睡觉了。劳动了一天还不能睡觉,那个难受劲儿别提有多痛苦啦!这还不算,床铺低下经常有老鼠、蝼蛄、蜈蚣等跑出来,吓的女孩子们吱哇乱叫。后来见多了就司空见惯啦,为了防备它们的干扰,每天睡觉时我们就把耳朵用棉花塞住、裤腿口和袖口用布条紧紧扎死、再戴上口罩和帽子,全副武装都装扮好了才敢入睡。没有饭堂,吃饭也只在露天吃,只要一有风,饭上全是沙子。尽管如此,大家的热情还很高,加紧脱坯、烧砖、盖房、挖渠、打坝、开荒、种地、放牧、赶大车、扳船……,没有人叫苦怕累。当时那种精神真是可歌可泣呀!” “想想那时,我们不知从哪儿来的那么一股劲儿。”肖一露也十分感慨地接住说,“干活不分男女,劳动强度那么大,生活又十分艰苦,经常饿肚皮吃不饱。可是从来没人喊累,相反大家的干劲却越干越足。整天泥里水里,女战士来例假不休息好多人患上了妇科病。为节约每一个铜板搞兵团建设,刚开始宿舍里冬天不烧火炉,即使数九寒天也没破过例。集体宿舍活像个大冰窖,后墙体全结了冰。晚上冻得大家睡不下,早晨冻得不敢从被窝里钻出来。睡觉时把所有能盖的东西都搭在被子上,还得用围巾把脖子全部包住,然后再带上棉帽子甚至口罩。白天太阳出来后,虽然室内的温度稍好些,但坐在炕上学习仍然得经常下地活动一下身子,否则根本冻得坐不住。好多战友冻坏了手脚,即使这样,大家也没被严酷的寒冷所屈服。除此还经常要过饥饿关。由于劳动强度过大,每天一斤粮根本不够吃,时常饿的人头晕眼花。一顿饭吃十几个馒头的人有的是。” “我们连也差不多。最有意思的是大家谁也不考虑自己的事,谁也没什么私心杂念。只争先恐后积极要求进步,革命热情和思想境界特高。” “真是个蹉跎的岁月,激情的年代啊!” 两人说到这儿心情无比澎湃,想起那些难忘的日子真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她俩扭头望着窗外沉思起来,……。 她们在人生的黄金期度过了峥嵘岁月,满怀激情谱写了青春的篇章。可是,如今那一切已随年轮成为过去。想到这些,俩人又郁闷起来。 肖一露几个月来一直纠缠在情感中不能自拔,越接近省城心情越复杂。不知道这次该不该去找永忠,更不清楚放弃永忠是否是一大错误,她脑海里乱糟糟的。 少华这次去省城除了公事,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是想去了结一桩没有希望的恋情。一年多前经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位在省政府的工作人员,因少华没能留在首府工作,近来这位提出要与她分手。面对这事她只有无奈,再无别的选择。少华很为婚事犯愁,已经三十岁了还没中意的对象,父母急的常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到处托人给她踅摸人选,搞得她不知怎样才好。望着窗外疾驶而过的田野、城镇、村庄,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情。兵团、大学十几年来的生活都是自己一个人闯过的,从没让父母操过心。唯独眼前的婚姻大事,着实叫爸爸妈妈操碎了心。看着父母整天为自己的婚姻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恨不得赶快找一个了结他们的心事。但仔细一想又很不甘心,自己高中毕业那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本来打算报考理想的大学,没想到一场运动把自己的梦想彻底打破,命运也从此改变了。在兵团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里,自己只想着“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向解放军学习,力争做一名合格的军人。当班长、排长、差点儿当了副连长,后来被选送上了大学。这所大学虽然不是自己理想中的学校,所学专业也不是自己喜欢的专业,但它毕竟是大学。和其他战友比自己是幸运的。按自己的知识水平和受教育程度,无论如何也得找一个各方面条件相当的人。遗憾的是,到了社会才发现与自己相配的人很难找到。想到这儿她十分惆怅,抬起头忧郁的看了小肖一眼。 见小肖也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儿,少华无心再说什么,拿了一本杂志慢慢翻阅着。 小肖靠在座椅背上望着窗外渐渐西移的太阳,静静听着咣当咣当火车疾驶的声音,干脆闭上眼尽量什么也不想。可是心根本静不下来,反而越来越紧张,越来越烦躁。因为再有两个小时就到省城了,到了省城她将要做出抉择,少华一下车就要到朋友那儿去,可自己怎么办?是去找旅馆还是找永忠?她犹豫着,好像站在十字路口无法做出选择。于是,撩起眼皮看了看少华。少华正一筹莫展地看着她出神,见她看自己便下意识地轻轻叹了口气。 “少华,打起精神来。眼前这点事有什么了不起的?一切都会好的。”她是为少华打气,也是在安慰自己。 “露露,不知咋的?越接近省城我的心跳得越厉害。唉!真麻烦。”少华忧恼的朝窗外望去。 肖一露同情地点了点头,说:“是啊,谁遇到这种事心里也不好受。可是,你必须强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跟他好好谈一谈,看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唉!还有啥好谈的?我看干脆痛快了结算啦。”少华显得很无奈。 “你可千万别这样!我看那人各方面都不错,还是尽力挽回的好。再说你现在年龄不饶人,再遇一个条件这么好的也难呐,所以,千万不要轻易放弃。使出浑身解数争取一下吧。” 少华耷拉着脑袋,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说:“人家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还有啥好说的。” “那倒不一定!任何事情都没有一成不变的,何况是感情上的事。说不定现在他的想法已经改变了呢?……假如他的态度还没改变也不要紧,因为你已经努力过了,这样今后也不会后悔。” 少华点点头说:“你说的有道理,或许这事通过努力可以改变,但我总感到希望不大。感情与别的事不同,不能勉强。虽说谈了那么长时间,彼此之间从未真正敞开心扉交流过,人家怎么想的咱也不清楚。” “你对他的感觉咋样?觉得还可以考虑吗?” “我对他也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只是觉得两人年龄相仿,他各方面条件不错罢了。至于感情只有以后慢慢培养。可是,看来人家连培养的机会也不给我了。”少华沮丧地摇着头。 “不要灰心,试试看。”小肖十分坚定地盯着她。 “好!我听你的,先试试再说!”少华望着肖一露使劲给自己打气。 天黑以后两人到达了目的地。车到站了,她俩都忐忑不安起来。下了车少华慌乱地四处张望,肖一露也随着少华的视线紧张的看着周围。现在,她顾不得考虑自己的事而是为少华担忧起来。担心那人不来见少华,更怕他们之间的恋情就此了结。正在她焦虑不安的时候,一个男子招手朝少华走过来。只见他高高的个子,白皙的脸庞,两道浓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深沉而狡黠的打量了小肖一下,十分礼貌的伸出手和少华握了握。少华把肖一露介绍给他,他又礼节性的与肖握了下手。然后对她俩说:“我已在政府招待所为你们登记了房间,你俩先去那儿洗漱一下,洗漱完咱们一块儿出去吃饭。”说完他们三人便乘车去了政府招待所。 肖一露和少华在旅馆安顿下来后,小肖推说自己有事没与少华他们出去吃饭,自己一个人在附近的小餐馆吃了点东西便回到招待所。她的心情一直很沉闷,一个人坐在旅馆无所事事,便拿了一本杂志随便翻阅着。翻了半天对上面的内容没半点儿兴趣,越看心里越烦躁。于是便把它扔到一边,去水房打了一盆水,剥下身上的外套轻轻搓揉起来。她心里十分矛盾,这次见不见永忠还没打定主意。她知道,假如这次去找了永忠,他俩那道防线就彻底崩溃了。她与子兵之间的可能性也荡然无存,郭大姐的幸福也将葬送在自己手中。她爱子兵,不愿轻易放弃对他那份刻骨铭心的爱;她同情郭大姐,不愿葬送她的幸福,给自己造成终生遗憾;她叹惜:这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为自己叹息完了后,又为少华担忧起来。不知道他俩今天晚上谈的咋样,能不能重归于好?她衷心希望他俩今晚谈的投机、谈的开心,有一个十分圆满的结果。正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少华回来了。 她无精打采的进来,一言不发坐在床沿上。见她回来,小肖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上。她赶快走过去轻声问:“少华,谈的咋样?” “彻底结束啦。”少华低沉的说,她两眼红红好像刚哭过。 “一点希望也没有啦?”肖一露轻轻坐在她身边急切地问。 “嗯!”少华沮丧地点着头。 “他分手的理由是什么?”肖一露不甘心地追问道。 “主要理由是嫌我跟他是两地。其实原因远不止这个,他的意思我全明白了,说白了是嫌我各方面的条件不符合他的要求。年龄大、显得老、没社会背景,总之,我不是他要选的那种类型的人。” “混蛋!他早干吗去啦?在他要和你谈恋爱时就该把这些问题都想到,事到如今才说这话不是太缺德了?白白浪费了你近两年时间!” “当时他只是个小科长,觉得选择我作配偶还不错。最近提干了,所以择偶条件自然要提高,我的条件已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为了自己的辉煌前程决定和我分手另攀高亲。” “少华,这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吧?”肖一露疑惑地盯着她。 “不是。这是他亲口跟我讲的。” “什么?他亲口跟你讲这些?”肖一露惊奇的瞪大了眼睛,“原来他竟是这么个可怜虫?内心世界如此卑陋?” 少华点了点头,“他是个野心十足的人,为了往上爬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是个地道的可怜虫,跟这种人生活在一起实在太可怕啦!” “既然这样,就别再为这事烦心了,跟这种人还是早点儿分手为好。” “起初他提出分手我心里很难过,毕竟我们谈了将近两年,多少还是有点感情吧?但在回来的路上我仔细想了想他的所言,觉得没什么可难过的。因为他并不是我喜欢的人,所以我没必要为他难过。”说着,泪花不断在她眼中打转。停顿了一下她又说:“我并不是因失去他而痛苦,而是为自己正处在这么一个尴尬的境地而伤心。”说完,少华捂住脸哭了。她最后一句话深深触动了小肖,肖一露也伤心的跟着掉起了眼泪。 那一夜,两人的心情都很凝重,她们都为自己面临的婚姻困境而感到悲哀与无奈。 几天来,少华一直闷闷不乐。经常唱些哀伤的歌,情绪十分低落。看少华失恋后那么痛苦,肖一露便联想到郭大姐,她不忍心让别人为自己而痛苦。于是决定暂时与永忠断绝联系,尽快促成他与郭大姐的婚事。另外,也开始为自己的个人问题担忧起来。 很快她们把要办的事情都办完了。在离开省城的那一刻,肖一露最后看了下这座城市,感到从未有过的悲凉与沮丧。坐在返回的列车上,随车轮的轰鸣,望着渐渐远离的城市,她默默地念诵着李商隐的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此时,她感到:只有这首千古流传的爱情诗篇,才能抒发了自己的内心情感。 (十六) 自从出差回来,肖一露一头埋在工作中什么也不想,业余时间就看书、写日记,有时还练笔写点小诗、随笔之类的东西,以此来消磨时间。晚上也经常跟大伙去看看电影或厂里的篮球赛。这是唯一的夜生活,也是人们业余娱乐与消遣的唯一方式。要么大家下了班,吃过晚饭就只好早早上床睡觉,或坐在一块儿扯闲话、传小道消息。肖一露最头疼人们坐在一起扯闲话,说些无聊的事。每到人们瞎扯她的脑袋就发胀,好像要爆炸似的。这几天,有件事在厂里又引起了轩然大波,毫不亚于第一颗原子弹在广岛爆炸所引起的骚动那样,全厂男女老幼甚至家属,在大街上、办公室、走廊上都在谈论此事。原来在厂部门口不知什么人贴了张小传单,把厂里两个职工的隐私全部公布与众了。说这两个人原来是最要好的朋友,后来因为一个女人反目成仇,并且把男女之间写的情书也贴在了厂部墙上。两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夜之间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一个是可怜兮兮的受害者,一个是恬不知耻的第三者。第三者虽然可恶,但并没引起人们的太大愤恨,倒是那位女子却引起了人们的极大注视。几乎所有难听的话和嘲讽、侮辱性的语言都用在她身上了。她的名字在厂里传来传去,虽然不是这个厂的职工,却在这儿顿时出了名,全厂职工家属妇孺皆知,无人不晓。这件事很快就引起了厂部的重视,政工科的薛副科长找那两人谈了话,并把那个女的与他俩隔离了起来,以防他们相互串供。在文化大革命尚未彻底结束的年代,人们的政治敏感性被历练到了极致,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拉到政治、思想上来严厉批判。对人的要求很苛刻,说话、办事都得符合人们已经形成的固有模式,否则就会遭到广泛的谴责与鄙视,认为你思想有问题----不健康、不道德。尤其男女之间的事,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随时都会有人抓住上纲上线。那位薛副科长也是一个文革中历练出来的老手。别看她个子不高、眼睛不大,厂里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政工科哪些该管、哪些不该管;她把握的非常到位。整天盯着厂里几百号人,恨不得钻进他们肚子里看看,看人们究竟在想什么。人们都说她个子不高是叫心拽住了,眼睛不大是让苦水给泡的。心太重,做事太苦。所以,遇上这样的事自然要首当其冲搞个一清二楚了。 那天,晚饭过后。小肖宿舍里的几个人又开始调侃。现在她们宿舍共有五个人,她与林楠、小张、秀梅、魏姐。魏姐是某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在离厂子二百里外的牧区下了好几年乡,最近是落实政策分到这儿的。据说她到这儿背后还有一本厚厚的历史、沉重的缘由。除了魏大姐,她们四人的年龄都差不多,所以下班后宿舍就成了她们的自由天堂,几个人整天嬉戏打闹好不热闹。今天,林楠匆匆吃过饭,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跟朋友约会去了。魏大姐下午出去还没回来。小肖和小张、秀梅没事干就天南地北的闲侃。秀梅是个性情活泼开朗的人,去年冬天来这儿,在厂里搞出纳。到这儿不久就跟大家混得烂熟。走到哪儿都会留下一串笑声,外号“活宝”,宿舍里只要她在就不得安宁,经常逗得大家捧腹大笑。她与张红莲的性格很相像,开玩笑时两人总是一唱一和。只要她在,小张的俏皮话就像蹦豆似的,一个接一个的往出蹦。浓浓的青春气息充满整个宿舍,这里经常是欢笑的乐园,一回到这儿,就会把大家所有的沉闷与压抑冲击的荡然无存。小张和秀梅吃饱饭没事干,见面就斗嘴皮子。俏皮话一串接一串,几个人笑得喘不过气来。一阵打闹过后,张红莲突然想起了什么,十分神秘地冒出一句话来:“嗨!你们听说了吗?那个女人已被抓起来了,司法机关怀疑她范了重婚罪。” 小肖和秀梅以为她又在起哄,谁也没答茬。秀梅冲她撇了撇嘴。 “哎!你不信?我可说的是真话,决不是开玩笑。”小张十分认真地说。 “真的?”小肖抬头疑惑的看着她。“假如这样,问题可就闹大啦。” 秀梅也瞪大眼睛看着小张和小肖,赞同的点了点。 “可不是嘛!你们以为这是随便说的?”小张把一只手放到嘴边,压低声音说,“听说要判刑。” “不对吧?昨天你不是说她还来咱厂找陈福民吗?今天咋又说她被抓了呢?”小肖不解地看着她问。 “没错。昨天她是来找陈福民的,那是给他安顿家里和孩子们的事。你没看见她身后还跟着我师哥吗?是吧?”她问秀梅。 秀梅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地说:“噢!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师哥跟她认识,两人一起到这儿来办事的。这么说,你师哥跟着她是在执行公务啦?” 小张使劲点着头,“当然啦。”停了一会儿,她又压低声音说:“可能要从咱们厂抽人跟公检法一块儿整清他们的事!” “是吗?多好玩儿!还能参加一次破案。我要能参加该多好!”秀梅一幅自我陶醉的模样。“哎!小张。你可以去参加呀。这样还可以和师哥共商大事、共度良辰,该多好啊!” “哪儿能轮上我呵?要去就看小肖吧。”她朝小肖乜斜了一下。 “你可以去找你师傅嘛!假如她不让去,就抱住她的大腿哭啊闹呀的,这样,保准会派你去的!”秀梅故意戏谑。 “遵命!我听你的。现在就去找师傅闹。假如师傅不答应,看我吃不了你!”说着她两手放在胸前,做出魔鬼掏心的样子朝秀梅奔过去。 “啊——!”秀梅尖叫着迅速往外跑。小肖坐在床上拍手大笑,小张也止不住狂笑起来。旁边宿舍的几个小伙子跑出来也跟着起哄。 “哎,哎,大家快来看啊!这几位抢银行啦。” “不是抢银行!是地震了。” “不是地震,是闹鬼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起哄了一阵又各回各宿舍了。 正如小张说的那样,第二天一上班就有人来找小肖,说政工科薛副科长叫她去有事要说。小肖放下工作去了政工科。薛副科长早已等在那儿,一看见肖一露便开门见山地说:“小肖,经组织研究决定:让你去配合公检法的同志搞清陈福民前妻的问题。” 肖一露吃惊地看着薛副科长,“我能行吗?对情况一点也不了解。” “这是组织决定!你是党员有什么不行?这个工作非常重要,经领导再三考虑,认为派你最合适。你的任务是看好她,以防她里外串供或寻短见,并且要经常向我汇报详细情况,还要绝对保密。”她停顿了一下,仔细打量着小肖又补充了一句:“年轻人,前途无量啊!路可是自己走出来的,好好干吧!”说罢,没容小肖再说什么就派人把她送到市招待所。 一到招待所她就见到了那个女人。她叫孟丽,三十出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个子一米七左右,被烫过的头发用皮筋扎成“一把抓”,蓬松地置于脑后。苗条的身材,皮肤白皙细腻,一身藏蓝色衣服很得体地穿在身上。脸上镶嵌的五官很匀称,高鼻梁、薄嘴唇,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柔情的大眼睛,长得很漂亮。眸子里时时流露出一股子傲气。 公检法的人把她交给肖一露,并将她俩安排在同一个房间,孟丽每天的饮食、起居都由小肖监管。 开始,她在小肖面前显得有些尴尬。肖一露也因从没干过这种监管人的事而感到很别扭。为了摆脱不自然的局面,肖一露装出没事的样子主动和她搭讪。孟丽见小肖对自己一点都不介意也放松下来,不一会儿功夫,俩人就熟悉了。虽然人们骂她是“破鞋”、“滥货”、“坏女人”,但小肖并不这么看。因为她的父母和周围好多叔叔阿姨们,文革中也遭人诬陷过,背过莫须有的罪名,现在才平凡昭雪。因此,她绝不轻易相信别人的谣传,遇事总要自己作出判断。 孟丽是因“生活作风问题”,当“坏分子”被隔离审查的。她和俩个男人之间的事,在厂里传的沸沸扬扬。有人把她跟第二个丈夫的情书,张贴在厂部墙上给大家看。这些天,厂里人议论的都是这件事。据说,书信是厂里一些人从她家炭房的煤堆里刨出来的。出于好奇,肖一露也凑过去看过他们的书信。但她觉得,信的内容并没什么,除了些相互寒暄和关心的问候外,就是相互诉苦、相互勉励的话。最特别的是这些信的抬头和落款——女方给男方的信的抬头是:一定要实现:你好!……。最后落款是:伟大的理想。同样,男方给女方的信的抬头是:伟大的理想:你好!……。信的落款是:一定要实现。这说明女方的代号是:伟大的理想,男方的代号是:一定要实现。分明是他们不敢暴露自己和对方,从中可以体会到他们为互诉衷肠的良苦用心。看了这些,她不仅没觉得好笑,反而为他们、为所有的人、为社会感到可悲。 孟丽是个性情开朗、善于沟通、交流的人。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压力太大,憋在心里的话没处发泄,所以,跟小肖相处了不久,便毫不掩饰地发泄了出来。她哭着告诉肖一露:自己出生在农村,姊妹兄弟很多,她又排行老大,从小家里的日子就过的非常艰苦。从抗美援朝下来的叔叔供她念完了中学和中等专业学校。中专毕业后她被分配到省城,在那里经人介绍,与前夫陈福民结了婚。为了爱情与家庭,她只好放弃了省城的工作,跟丈夫来到这大山沟。并且还把双方的兄弟姐妹都从贫困的农村老家接出来,帮他们找了工作、成了家。虽然苦了点儿,但也很幸福。但是,好景不长。她突然发现,丈夫和别的女人有了暧昧关系。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她怎么也接受不了眼前发生的事。痛苦、绝望、天昏地暗,感到自己已经无路可走!正在这时,有个男人走近她,安慰她、帮助了她,让她从绝望中站了起来。这个人就是她现在的丈夫——王启成。 在过去那年代,离婚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不单单是经济障碍,更重要的是来自社会的巨大压力。各种流言蜚语、歧视、冷漠、戳脊梁骨……等等接踵而来。让大人孩子总抬不起头,多数人屈服于懦弱没勇气离婚。再加已经是俩个孩子的母亲,离婚就像跨越火海,需要付出极大的勇气和冒险精神。她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去冒险,只好忍气吞声往下过,等待丈夫尽快悔改。可是,好几年过去了,丈夫与那女人的不正当关系依然如故。“至今他们还一直有关系。”她哽咽着,眼睛里流露出无比的悲伤与愤懑。肖一露怜悯地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她听厂里人说,那个女人其实是她的妹妹。那一瞬间流露在她脸上的悲伤与愤懑深深地刻在肖一露的脑海里,使她至今记忆犹新。 孟丽抽泣过后,又接着告诉她:王启成和陈福民是同学,过去曾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俩人在学校形影不离,毕业时向组织提出:只要能把他俩分在一起,让他们去哪儿也行。组织上同意了他们的要求,把他俩分到大西北的一个军工厂。后来这儿的军工系统需要人,他俩又要求一起来到这里。孟丽和陈某结婚后,王便成了她家的常客,时间一久她和王也成了好朋友。后来,王经人介绍也结了婚。两个小家庭,自然来往的很密切。年轻人经常在一起吃、喝、玩、乐,彼此不分你我,好像亲兄妹一样。 所以在她最困难、最绝望的时候,有什么痛苦就向老王诉说,老王也尽力安慰、鼓励她,给了她最大的关心与帮助,让她对生活建立起了信心。于是,她对老王产生了好感。他俩的感情由朋友上升到了爱人。最初,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很内疚,但出于对丈夫的憎恨和报复,便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不知不觉陷入到这种情感中不能自拔。再加王和爱人婚后感情一直不太好,使得她和王的关系就更近了。两人感情上的升华,使彼此的家庭彻底解了体,这样,她和王结了婚。 没想到,他们的结合并没给她带来多少幸福。来自社会和双方家庭的骚扰与压力,使得他俩不能安生。随着岁月的流失,王启成也开始有了怨言。现在,组织上又把她当坏分子抓起来进行隔离、审查。她说:自己是两个男人感情的牺牲品。同样一件事,为什么仅对一个弱女子进行隔离审查?而两个大男人却安然无恙,工作、生活不受任何影响。人们更多指责和辱骂的是她,而不是那两个男人。说到这儿,她非常气愤,每到伤心之处,不禁潸然泪下。并且经常无比绝望的看着窗外,静静地,很久不说一句话。看着她痛苦可怕的样子,小肖的心也在微微颤抖。不知为什么,从内心深处对她产生了极大的怜悯与同情。 每当黄昏或心里郁闷时,她就站在窗前唱起了《红梅花儿开》这首优美动听的歌。歌声浸透了她对爱情的向往,歌声饱含了她的忧愁和哀伤! 两个月后,孟丽放出去了,她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在那个年代,在文革中遭到破坏的司法工作还没走向正规,行政、司法部门不受法律约束、不按法律章程办事的事情屡见不鲜,各行业违规现象非常严重。在人们的脑海里每次运动所留下的:与天都、与地斗、与阶级敌人斗的印痕还没抹去。谁也不会过多地去体会孟丽的感受,更不考虑她今后的命运,只是把这件事作为特例新闻传来传去,她也成了人们经常谈论的对象。自从分手,肖一露再也没见过她。听人们说,这事结束后她与第二个男人也离了婚,然后带着孩子回老家去了。第二个丈夫又与前妻复了婚,当人们跟他谈及孟丽的事时,他只是轻轻地摇摇头什么也不说。两个男人依然在一起工作,虽然不是朋友了,但还是同事。经常抬头不见低头见,见了面依然有说有笑,好像他们之间从没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几年后厂子转产,好多人被分流到别的地方,肖一露也离开了那儿,那两个男人也不知了去向。 “田野小河边,红梅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河边红梅花儿已经凋谢了,少女的思恋一点也没减少。”三十年过去了,这首歌经常萦绕在肖一露的耳边。每当听到这首歌,就会想起她。想起那个为爱情抗争而牺牲了自己的女人,想起那个渴望得到爱情而伤透心的女人。 现在,她才真正体会到了孟丽当初那刻骨铭心的痛苦。托尔斯泰说过:幸福的家庭都一样,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可是,千千万万个不幸家庭中的人们,他们的痛苦又是多么的相像啊!三十多年前,刺在孟丽心上的那把利剑,好像穿过时空隧道又刺到了自己的心上。当年,孟丽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与绝望,现在自己也在品尝……。上苍啊!为什么这么残酷!可恶的人们受色、钱、权、利益的诱惑,永远也克服不了贪婪与无度。他们的贪婪可以丧失人所应有的一切尊严与廉耻,他们的无度可以让自己在罪恶的深渊肆无忌惮。什么伦理道德都可以抛的远远的!肖一露深深叹息着。现在生活虽然好了,但心理的痛苦却压的她喘不上气来,她感到人生的路越走越窄。几年来,她一直睡在沙发上,自从知道丈夫在外偷情后,她再也不想走进那间卧室,更不想靠近那张床,甚至连看都不想看它一眼。一听到丈夫在门外的咳嗽声,就觉得恶心,浑身不舒服——四肢发麻,心脏剧烈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