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 第一章 老陈同志,即我爸,今年二月份正式退休,劳碌了一辈子的老陈在家呆了半个月后坐不住了,恰巧县里老人俱乐部招成员,他就去了。一去到才发现他五十几的年纪在平均年龄为七十岁的老人俱乐部中属于青年骨干级别,于是老陈久违的热情被点燃了,成天蹬着个自行车上俱乐部去组织老年人娱乐活动,那股热情,整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只是他激情还没烧着岁月,岁月就先给了他个下马威。他老人家爬凳子挂活动横幅时一脚踩空摔了。 我接到我妈电话时正在大马路上看广告牌,大热天里吓出了一身冷汗,我小时候虽然老被老陈揍,我也曾想过等我长大了我要揍老陈,但我真的很爱老陈。 赶去医院的路上我边哭边絮絮叨叨地跟计程车司机讲我爸的好,把司机堂堂七尺彪悍男儿讲得激动不已,一路油门踩到了底,付款时他主动把零头抹了,他说大妹子啊你记一下我的车牌号码,xxxx,下次千万别拦我的车了,我家里有个特罗嗦的老婆和老母,整得我一听人唠嗑就哆嗦,见谅哈,祝你爸早日康复。 …… 我哭着赶到医院时,我妈正边削苹果边数落我爸:“就你这付老骨头还骨干级别呢,再摔一次我就把你直接推去烧了,骨干晋级骨灰。” 我抓着门框泪水汪汪:“妈,爸怎么样了?” 妈抬头望我一眼,“得,眼泪收回去,哭什么哭,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拔你长大,不是让你一遇着什么事就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把眼泪收一收,去慰问那长期被欺压的老头:“爸,你还好吧?” 我爸眼巴巴地望着妈手中的苹果:“不好,你妈都削三个苹果了,一个都不给我吃。” 我看从他们嘴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就拎起热水瓶说:“我去打点热水。” 我拎着热水瓶就直奔咨询台,也不管我妈在身后叫唤着:这死孩子,水是满的! 可能是我面目太过狰狞,护士迅速找来了医生,医生面无表情地叙述了一遍我爸的情况,说是摔着腰了,脊椎压着神经了,总之就是得做手术,让我准备三万块。 我追问了几句具体情况,医生瞄我一眼道,“跟你说你也不懂,你准备好钱就行了,其它交给我们医生就是了。” 我又问:“那什么时候能动手术呢?” 他不耐烦道:“排队,排到了就动。” 我恨不 得咳一大口浓痰吐他脸上,然后告诉他不好意思我有肺结核。 但我不能,我只能从兜里掏出几百块,唯唯诺诺地塞给他,“那就劳烦您多照顾……” 他瞪我一眼,推开钱:“你干什么呢你!你们家属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样是不符合规定的!你要实在不放心,我抽空给你详细讲一讲就是了。” 我惭愧不已,觉得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医生就是天生脾气不好而已。就在我深刻地检讨自己的人格时,那医生转身离开,离开前扬着下巴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琢磨了很久他是抽筋还是别有意味,最后学他扬一扬下巴,才算是明白了,墙上装着监视器呢…… 我正要问护士刚才那医生的办公室在哪儿,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心跳跟下坡踩油门似的飞快,我差点都想去心内科挂个号了。 江辰,我的前男友。 我哆嗦着毕恭毕敬接起电话:“喂?” 喂了半天,只听到一堆杂七杂八的声音,看来他是不小心按到手机了,我正想挂电话,却听到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她说“医生,我胸口疼。” 我这才想起,江辰是个医生,据说现在还小有名气。我挂了电话,纠结了很久,最终决定,与其在这里感受祖国医疗事业的黑暗,还不如转院到江辰所在的医院,至少冲着当年我帮他剥了数千个茶叶蛋,他多少得照顾点吧…… 回去跟我妈把这事一说,她问:“江辰是当年跟你早恋那孩子?” 呃……您的记忆点真微妙。 妈又问:“转到他在的医院去,他会帮忙吗?我是说你们现在还有情分在吗?” 真是一针见血的问法,我结结巴巴:“帮忙是肯定会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样好像有点剪不断理还乱。” 老太太嗤之以鼻:“少跟我拽文,剪不断就剃光!你现在就跟他联系,你爸明天就转院,我再也忍受不了这里的王八蛋医生了。” 我本指望着我妈能忒慈爱地跟我说孩子咱有骨气,前男朋友什么的咱不去招惹。我果然还是高估了我妈。 江辰接到我的电话时并没有表现出讶异,我想当医生的都这样,见惯大风大浪的,尸体和内脏都没吓着他,哪能让我这前女友给吓着了。 我结结巴巴地把情况跟他讲了一遍,最后说:“我爸转到你们医院好不好 ?” “好。”他回答得干脆利落,害我都不好意思提给他剥过茶叶蛋的事。 他又说:“把东西都准备好,我马上找车来接你爸转院。” 末了他沉默了半晌,问我:“你还好吧?” 还好。 挂上电话后我捂着胸口靠在走廊墙上大喘气,身旁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过来搀扶我:“你没事吧?” 我摇头,我对于总算在这个医院看到了人性之光这事感到很欣慰。 她接着说:“你刚刚给谁打电话了?好像要转院是吧?你认识哪个医院的高层啊?介绍我去好不好,我还有一个月就实习结束了,还没找到医院收我呢,你帮帮我好不,我成绩其实很好的,只是我不愿意陪医院领导睡觉……” 我实在被她缠得没法,只好说:“其实我给打电话那人是中医院的清洁工,我答应了陪他睡觉他才答应帮我问问看能不能转院的。” …… 三个小时后,江辰带着救护车呼啸到了我面前,三年不见,我却连抬头好好看他都不敢,只是一个劲盯着他外大褂的口袋插的那只大概很贵的钢笔,想着不知道他学会写医生字了没。 念大学时,我一直很替江辰操心,生怕他那一手漂亮的小楷以后在医生界难以立足。为了让他练就一手即使开错药单也可以逃避责任的字,我曾经逼着他临摹我的字,很遗憾的是最终他还是未能学得我笔迹的真髓。 出院手续入院手续江辰全部一个人操办了,我和我妈闲得慌,就一人一个苹果蹲在医院门口唠嗑。 妈说:“小伙子不愧是我看着长大的,真不错呀。” 我对于她将小伙子不错这事归功于是她看着长大的无耻行径,表示不齿。 她又说:“这么好的货色,你当年怎么就错过了?明明就快成了的啊。” 我咔一声咬一口苹果:“爸一人在救护车里无聊呢,你去吃苹果给他看吧。” 妈长叹一声,颠颠往车上跑,边跑边嚷嚷:“老头子,你女儿让我来吃苹果给你看了。” 江辰拿着大大小小的单据出来时正巧看到这一幕,笑着睨我:“你可真够孝顺的。” 我仰头看他,他在我面前半俯着身子低头看我,低垂的发梢在晨光中泛着柔柔的光,他驾轻就熟地对着我笑,左颊挤出一个深深的酒窝,仿佛我们昨天才一起吃饭看电影。 我撇开了眼,这是个万恶的酒窝,当年我那颗小芳心,就是醉倒在这个酒窝里的。虽然现在回想只觉得我就是被他脸上这个屁大的坑给坑了。 自我有记忆以来,江辰的存在就跟巷口那根电线杆一样理所当然。他住我家对面楼,镇长的儿子,班长,长得好,弹钢琴,写毛笔字,成绩好,讲一口好听的普通话。 电视和小说称我们这种从小家住很近的男女同志为青梅竹马,并且普遍分两类,一是相亲相爱型,两人间亲若兄妹,一起掏马蜂窝一起被马蜂蛰,一起偷地瓜一起挨揍,等到蓦然回首,才发现友情早已慢慢升华为爱情;一是相看两相厌型,两人间针锋相对,远远见到都恨不得冲上去咬对方一口,一逮到机会就拔对方自行车气阀,长大后猛然发现,啊!原来这就是爱。 可惜我与江辰以上皆非,在很漫长的岁月里,我和他都只是对面楼的邻居。他每日叮咚叮咚弹他的钢琴,我津津有味看我的樱桃小丸子,偶尔忘记作业内容我会去按他家的门铃,他总是很讪,不耐烦地说你自己为什么不记。可能是因为有求于人,所以我从不与他计较,当然也可能是我从小不爱与人计较,我这人淡定中带点超凡。 初二升初三的暑假,考完试后我们班瞒着老师偷偷组织了野炊,野炊中我和江辰被分配去洗番薯,班里四十个人,买了四十四个番薯,江辰把零头四给洗了,然后就在一旁打水漂儿玩。 我蹲在湖边强压着怒火洗番薯,就在我越洗越火大时,一块小石片咚地落在我跟前溅了我一脸水花。我一抬头,江辰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手起石落地在水面上削出一个漂亮的四连跳,水面上连着擦起大小不一的涟漪,相撞着荡开。 按理说我应该骂他;泼他水;把他脑袋按水里;或者把他推进湖里淹死。 但我都没有,我只是活生生看傻。 微风掀动着他略宽大的白色校服,阳光在他睫毛与发梢跳跃出金黄光圈,微扬的嘴角在左颊抿出一个得意的酒窝。 时间与空间凝固,只剩了我的心跳砰砰砰。 第二章 暑假之后便步入忙碌的初三,我这人向来以大事为重,儿女情长什么的,也就抛一边了,加上当时热播流星花园,我就改迷道明寺去了。 让我确定坚决要花痴江辰的人生目标是半年后的事了,模拟考前一晚,我在我妈“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丢三落四的猪头女儿”的打骂声中匆匆赶往学友书店去买第二天模拟题涂卡要用的2b铅笔。 学友书店虽说号称书店,但卖的东西很杂,上至书、文具,下至贴纸玩具,总之学生间流行什么它就卖什么。后来在外面混得多了,我发现“学友”二字是全国大小非连锁文具店和书店都爱用的名字,也不知是这名字实在让广大学生们感觉如同朋友般的亲切,还是大伙儿都懒得想名字。但若我哪日我决定了回馈社会,我也想开个学友,表面卖书卖文具,其实是学生缴费交友中心,专门卖女学生,若有特殊需求,也高价贩卖男学生。 我进了学友,抓了一把2b铅笔,当时电脑改卷刚兴起,我觉得2b铅笔在不久的未来会涨价,我得囤货,而事实证明,铅笔虽然涨了一毛钱,但出了不少涂卡专用铅笔,当大家在用自动铅笔款的涂卡铅笔时,我依然可怜兮兮地用着刀削铅笔,先知都是寂寞的。 而我握了一把铅笔准备付钱时江辰从门口进来了,大概是出于青春期诡异的偷窥心理,我下意识就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挡着脸偷瞄。 江辰进门直奔柜台,老板娘见了他,笑眯眯从柜台下抱起一叠书:“你要的绣像珍藏版四大名著,我特地到城里进的货。” 江辰笑着说:“谢谢老板娘,多少钱?” “八百五十三,算你八百五好了。”老板娘接过他的钱,“我可是倒贴了车费。” 江辰笑着点头:“谢谢老板娘。” 那时我们的学费一学期两百,江辰用两年四个学期的钱去买几本破书,有这么多闲钱还不如……其实我也不知道还不如干什么,我没拥有过这么多钱,所以我很不明白。曾经有人给我讲过一个笑话——记者问深山里一个老妇:给你十万块要做什么?答:每天吃菜馍馍;又问,给你二十万呢?答:每天吃肉馍馍;最后问:给你一百万呢?答:每天一手菜馍馍一手肉馍馍。我其实对老妇人的处境很感同身受。 “哥哥,哥哥。”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孩拉着江辰的裤管叫。 江辰蹲下去,摸摸他的脑袋,眨着眼睛问他:“小朋友,你是男生还是女生?” 小孩 吸着小拇指,很认真地说:“男生。” 江辰嫌弃:“我不喜欢男生。” 他说着要起身,小孩忙拉他的衣服:“我是女生。” 江辰笑了:“原来是女生啊,好吧,你叫我干嘛?” 小孩从背带裤的大兜兜里掏出一盒彩色笔和两张皱巴巴的一毛钱,举得高高的,示意他够不到柜台,“我买这个。” 江辰接过来,站起来递给老板,“老板,多少钱?” “十块。” 江辰掏出十块钱,付了钱又蹲下来递给小孩,拍拍他的头说:“喏,你的彩色笔。” 小孩笑呵呵地接过,“谢谢哥哥。” 江辰说完不客气正准备直起身子,小孩又扯了扯他的裤脚,他只得又蹲了下去。小孩笨手笨脚地打开彩色笔盒,挑出一支粉红色的,说:“画画很漂亮。” “我不会画画。”江辰笑着说,“你自己留着画画。” 小孩摇头,指指他手里的书,说:“不是,我画。” 江辰愣了一愣,荡开笑来,抽出一本《三国演义》,递到小孩面前。 小孩捧着书坐到地上,低头很认真地在上面画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最后拍拍小手说,“好了。” 我踮起脚探头偷看,那图案咋一看像兔子,仔细看又像狗,神韵中又透露出它是只老虎。 江辰接过来很认真地看了一下,认真地说:“你画的狗很漂亮,谢谢。” 小孩扑扇着圆滚滚的眼睛,说:“是猫。” 江辰一愣,笑:“原来是猫啊。” 我看着他的酒窝,好像又深了些,真想上去戳一戳。 所谓惊艳,所谓秒杀。李碧华说过——当初惊艳,完完全全,只为世面见的少。但我却不,在往后的时光里,我在脑海中不停的为这两个场景润色,如同影视后制剪辑,调整画面角度,加入光影变化,配上音效…… “你要在医院门口蹲多久?” “啊?”我影视后期制作大业被打断,一时有点迷茫,望着江辰略带不耐的脸,又“啊?”了一声。 “起来。”他伸手,一把将我从地上拖了起来,拉着我走向救护车,我其实很想问他是不是忘了松手,还有是不是身体太虚了,手汗那么多…… 上了救护车,司机和我妈同时露出抓.奸在床的表情,我无奈地翻了 翻上眼皮,有点忐忑地偷瞄江辰,他倒是丝毫不受影响,往我身边一坐:“小李,开车。” 然后转过头来对我妈说:“阿姨,我已经跟骨科的同事说过了,到了医院再拍个片,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下午就动手术,您请放心,我同事是业内数一数二的骨科医生。” 我妈忙不迭点头,笑得忒慈母:“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应该做的。”江辰也笑得忒孝子。 “吵死了!”我爸突然大声说。 我爸自从被告知我们要在江辰的帮助下转院,就一直闹脾气,后来我妈一走开,他把我臭骂了一顿,内容不外乎两个字——骨气!他认为当年江辰妈这么对我之后,我就该离得他远远的,最好见面时吐他一脸口水以示不屑,居然还接受他的恩惠! 三年前,我从x大的艺术设计系毕业,江辰医学系本硕连读得读七年,但由于表现好,第四年就已经开始在x大附属医院各大科室实习。 那时江辰对我可真好,一看我拿到了毕业证就说要娶我,当然主要也是因为我在他忙得水深火热之际老是凭空臆造了一堆所谓社会精英分子去吓唬他,比如说,每天帮我开门的主管(原型是我们公司的保安,我老忘了带大门出入卡);老给我送花的经理(原型是楼下卖花的,晚上我加班加得晚,回家老遇到他在丢卖不出的残花,再我的强烈暗示之下,他就把花送我了);请我看电影的客户(原型的确是客户,我也的确看了电影,只是看完要给他们写宣传文案)……艺术创作需要原型。 江辰一听我如此受欢迎就急了,他说他大学送了四年的早餐不能白送,还是结婚吧。 我恬不知耻地答应了。我的心思很简单,x大医学系全国排名第一,江辰年年拿一等奖学金,丫就是一毫无悬念的潜力股,我得尽快将他拿下,待他成了绩优股之时,我就是共患难的糟糠之妻,敢让我下堂我就敢分他一半财产…… 当然,其实最简单的心思是我很爱他,我怕他被人抢走了。有次我去他实习的医院找他,一个小时内看到三个病患给他留了名片,其中一个还是男的。这个社会太可怕,而江辰的魅力又似乎男女通杀。 只是那时的我被电视剧和小说荼毒得差不多了,以为我的爱情所向披靡,而江辰他妈让我知道,我的爱情一经胡搅,随便转移。 江辰他妈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中午,拜访了我妈,我妈作为一名职业家庭主妇,在我家的地位堪比 武则天,但我第一次,见到我那彪悍的妈妈如此手足无措,如此不自觉地低声下气。平心而论,江辰他妈并无什么过分的言论,也没掏出一张支票说你离开我儿子,要多少钱你说。她很淡然地和我妈商量着结婚的一些习俗,只是态度中流露出的屈尊降贵让我妈战战兢兢,我在一旁看着我妈搓着手说我们都配合都配合,心里跟泡了老陈醋似的酸软。 江辰他妈又单独找我聊了一会儿,给了我几页纸说你好好看看,同意的话就签个名。是一份婚前协议书,大概内容是什么我与江辰结婚不是为了他家的钱,离婚的话也不能分财产之类的。 我当时就纳闷了,他爸也就一小镇的镇长,是能有多少钱啊?至于跟演电视剧似的吗?只是后来我才明白,官不在高,会贪则灵。 我已经忘了我当时想了什么,有可能是爱情和自尊之类伟大的东西,后来实在拿不定主意,就去问了我爸,我只能说,这是历史性的错误。 江辰他爸是我爸的非直属领导,我爸觉得平日里被这些领导欺压得够窝囊了,领导家属竟欺压他的家属,这是极其无法忍受的事情,于是他说你敢签我就跟你断绝父女关系。 于是我又做了另一件蠢事,我把协议书拿给了江辰,让他还给他妈,江辰勃然大怒,回家跟他妈吵了一顿,他妈后来给我打了电话,大意是,你敢和江辰结婚,我就敢死在你们婚礼上。当时我社会经历尚浅,立马被她唬住,完全没想到有别的解决方法,比如说不举办婚礼,让她找不到地儿死…… 结婚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后来也不知怎地,大概开始工作起来忙,我忙着被经理骂,江辰忙着上课和实习。而且大概是心里有了芥蒂,我不停地找江辰麻烦,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无理取闹,用试探他的容忍度来试探我们的爱情。 当我说,江辰我们分手吧。 他沉默了很久后说,你不要后悔,然后砰一声甩门离去。 我以为要相爱的两个人分手,至少要有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比如说第三者;比如说突然发现我是他爸的私生女;比如说他或者我得了绝症……但其实不用。不安、忙碌、疲乏,就够了。 我们就这么分了,挺奇妙的,原本说好一生一世的两个人,瞬间就毫不相干,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怀疑是不是谁将我们按了快转,害我漏掉了一些非分手不可的情节。 我和江辰的分手,我爸是最乐的,他大概觉得这是他与领导阶级对峙的一次完胜。 但后阶段我一直找不到男朋友这事使他觉得胜利的果实有时也是苦涩的。 所以我猜我爸对江辰的感觉是复杂的,一方面他希望有人接手我这个滞销品,一方面他又觉得宁愿让我滞销也不愿卖给江辰,他的内心大概跟中学政治课本里大萧条时期将牛奶倒入河里而不分给穷人的资本家一样煎熬。 我没有告诉我爸,其实人家压根也没想跟你买。 第三章 我爸第二天一早就动了手术,江辰推荐的是位女医生,姓苏,长得具有知性美,搁江辰身边一站,整一个郎才女貌。 我妈开始很不相信苏医生,她觉得美女一般都没用,为了她这个执念,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以为我在我妈心中是个美女。 苏医生指出,她曾经徒手把一个流氓揍到肩关节脱位,又徒手把肩关节给他接了回去。我们纷纷表示十分信任她的医术。 江辰陪着我们在手术室门口,我妈紧紧地拽住我的手,我安抚地拍着她手背。 坐了十来分钟,我妈开始忘记了不安,她先是眼睛骨碌碌地在我和江辰间打转,后慈祥一笑:“你看,当时你和小希处对象时我们没来得及坐下叙叙,反而是现在……”她顿一顿,长叹:“造化弄人呀。” 我基本上处于僵硬并且想挖洞钻的状态。 江辰笑一笑,说:“当时不懂事,不知道珍惜小希。” 我忍不住偷瞄一眼江辰,好美丽的客套话。 我妈呵呵一笑:“哪里,是我们家小希福薄。” 时间在他们的虚与委蛇中过得飞快,大概也因为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手术,或者是因为苏医生医术了得,总之手术室的灯暗了,苏医生带着口罩出来。 我妈一下子又抓住我的手臂,指甲掐得我很想问候我外婆。 苏医生慢悠悠地掀下口罩,露出弯弯的嘴角,“手术成功。” 我妈松开我的手,扑了上去,一副想和她拥吻的样子。幸好她只是拉住了苏医生的手,不停地拍着:“太感谢你了,太感谢你了。” 我沉醉在这妙手有情天里十分感动,一旁的江辰用手肘轻撞了我一下,小声说:“你再不拉开你妈,苏医生的手就废了。” 我一看,果然苏医生手背红了一大片,我妈最近每晚跟着湖南台里的老中医学拍痧,颇有成就,有天做饭拍蒜头时找不到刀,于是徒手将蒜头拍碎在砧板上。 我忙过去拉开我妈,“妈,你快去看看爸吧。” 我妈挣开我的手,呵斥了我一句:“你爸麻醉还没退呢,有什么好看的,我得好好感谢一下苏医生。” 苏医生倒退了两步,连连摆手:“阿姨,您别客气,这我应该做的,我待会还有手术呢,我先走了。” 啧,好一个落荒而逃的白衣人。 我妈很失落地转向江辰:“江辰啊,这次多 亏了你……” 江辰两手往身后背,俯在我耳边小声地说:“救我。” 我忍不住缩了一缩肩膀,压下澎湃到想咬舌自尽的念头,推着我妈说:“你快去看一下爸啦,江辰他待会有门诊。” 恰好护士推着我爸的病床出来了,我妈就跟了上去。 就剩下我和江辰了,我吞吞口水,抬头笑着对他说:“这次谢谢你了。” 他点头:“没什么,我先走了。” 我脱口而出:“啊?” 他笑一笑,“我有门诊。” 目送着江辰走远,我揉一揉耳朵,傻笑。 那时大一,江辰考上x大医学院,而我以艺术考生的身份勉强也考上了x大艺术学院。江辰他们学院迎新会,我以他多年单恋未遂者的身份死皮赖脸求着他带我去了,主要是我听说迎新会上吃多少东西都是师兄师姐买单,我对这个做法很满意。后来我当了师兄师姐,一有迎新会都肚子疼不能去参加。 那天人挺多的,在学校北门的小餐馆包了八张桌子。我和江辰去到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位子,我和他就被分在两个桌子,我遥遥望着他,觉得真好,吃太多也没人会管我了。 酒足饭饱之后,师兄师姐们领着师弟师妹们到操场玩游戏,有一个不知从哪个鸟地方流行到全国的游戏,叫真心话大冒险。 那酒瓶子转啊转啊就转到了一个小姑娘面前,鉴于她前面选择了大冒险的同学必须拉着路人说你看,这是我的肝左叶,这是胆囊,这是肺右叶,这是肾,这里有一条直的叫输尿管……于是小姑娘选择了真心话。 一个大灰狼似的师兄循循善诱道:师妹,你有男朋友么?或者有喜欢的人么?是谁? 我心想这问题也太温馨感人了,好歹问个你内裤什么颜色之类的啊。然后那姑娘红着脸点头,眼睛若有似无地瞟向江辰时,我忽然就觉得这问题也太犀利了吧…… 大家开始起哄让江辰表态。一直站在我身后的江辰忽然俯身在我耳边说:救我。 我一时有点发懵,觉得他那两个字的气流挠得我脖子痒痒的,挠一挠脖子后急中生智地说:“我……我……肚子疼……” 江辰在我身后长叹了一口气,扶着我的肩膀说:“大家不好意思,我女朋友肚子疼,我送她去校医院。” 我被江辰拖着走了几步,才回过神来刚才他说的是女朋友,我就抖啊抖地问 他:“我那个……那个……刚刚好像……听到你说女朋友了……” 我似乎看到他的脸诡异地红了一红,然后理直气壮道:“对,怎样?” 我瞬间心跳加速,几近呕吐,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怎样,那个……欢迎你。” 每当我回忆往事的时候,能够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却为在关键时刻讲了一句类似女性特殊服务行业的欢迎词而很想去死。 晚上我留在医院里照顾我爸,让我妈回我那儿歇着了,老太太刚开始不同意,后来我跟她讲了几个医院的鬼故事,她说她忽然觉得身心俱疲,还是回去歇着,明天才有充足的精神照顾我爸。 今晚苏医生值班,她巡了两次房之后就赖在我爸的病房,硬要拉着我聊天。 碍于她恩人的身份,我只好强撑着眼皮陪她聊天。 她问:“你跟江医生怎么认识的啊?” 我答:“同学。” 她喃喃自语:“我还以为是男女朋友呢,不过看他今晚没留下来陪你也猜到了。” 她自语完又问:“什么同学?” 我答:“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 她认为很值得惊讶,并且指出这是种难得的缘分,她说:“唷唷唷,青梅竹马,从小看着对方生殖器长大的,真有缘分。” 我打着哈欠的嘴吓到半天才合起来,揩一揩打哈欠挤出来的泪,正想说什么,苏医生又发问了:“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我老实回答:“不知道。” 她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耳边:“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江医生。” 我点头。 她笑得三八兮兮,“我们都怀疑江医生是同性恋。” 我惊讶地望着她,她又解释道:“他从来不带女人出现,而且跟女医生女护士女病人都保持距离。不过干我们这行的有这样的毛病也不出奇,对女性的身体太了解了就没神秘感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好像你们这一行的对男性的身体也很了解吧?” 她怔怔地想了一会儿,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说:“也对哦。” 于是我们分别沉思了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我一直在沉思,到底怎么才能打发她走,我好困。可惜苏医生又问了:“你认识他这么久,看过他交女朋友么?” 我 瞌睡虫一下子跑了,干笑了两声:“看过的。” “呀,真可惜。”她失望地叹息。 我小心翼翼地刺探:“可惜什么?你喜欢他呀?” 她笑得娇羞:“没啦,我有对象了。我对象在x大念博士,他修心理学的,毕业论文选题方向是同性恋心理分析,主要想研究社会精英分子的同性恋心理。他正烦着找不到研究对象呢……” 我想了想后建议道:“不然你上网找些小说给他看吧,现在不是流行什么耽美小说么,里面那些男主角总裁医生律师军人,什么精英行业都有,艺术来源于生活,让你男朋友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 她摆摆手道:“我早就想到了,也研究过了,觉得不靠谱,那些小说几乎都是女人写的,在女人心目中男人就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两个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凑在一起,除了使用下半身就是频繁过度地使用下半身,对学术研究没什么帮助。” 我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的,就哦了一声表示我同意。 她又说:“你看江医生他有没有同性恋的倾向啊?我看那些小说都说可以把不是gay的男人变gay,学名叫什么来着?哦,叫掰弯,不然我把他掰弯了如何?” 我嘴巴张张合合,结结巴巴地说:“这样……不好吧……” 她拍一拍我的肩膀:“别紧张,我跟你开玩笑的,你不懂我的幽默。” …… “对了,你猜猜我为什么选择学医?而且选择骨科?”她突然很兴奋地要求道。 我还没从她上个幽默中缓过来,有气无力道:“你一家都是医生?” 她摇头。 我又猜:“你小时候见到了谁因为骨头有病而很痛苦?” 她还是摇头。 我认真了起来:“你立志悬壶济世?你跟男友约好了考医科?你高考的时候不小心填错志愿?” “都不是。”她得意洋洋道,“我家里卖猪肉的,我每次看到我爸砍猪骨就觉得很兴奋。” …… 我嘴角抽了一抽,“呵呵,耳濡目染。” 她又用力一拍我肩膀:“你又相信了,你真是不懂我的幽默,我们一家除了我弟都是医生。” …… 第四章 昨晚苏医生跟我促膝长谈到凌晨五点,然后神采奕奕地拍拍屁股说,我可以准备交班了,我今天休假。 我过了睡觉的时间点就再也不知道自己睡着还是没睡着,迷迷糊糊中面前好像站了一个人,我还问了他是人是鬼,似乎还跟他解释了一下冤有头债有主的因果关系。 这种恍惚的睡眠最可怕,我大脑急速地运转着,前尘往事巨细靡遗。我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在回忆往事。很多人说往事不堪回首,我的往事挺堪的,是一积极向上活泼开朗鼓舞人心的倒追史,可以叫《明朗少女求爱记》。 我那时看上了江辰,深思熟虑了一个星期,结合了小说、漫画、电视剧,我整出了三个计划:情书;传话;当面表白。又用了一个星期对这三个计划进行了全面的分析。情书的弊端:一是我字丑,二是江辰常收情书却不常看;而传话的弊端:一是容易传错,二是众多爱情阴谋论的小说和电视剧集告诉我,传话的那个最终都会和主角修成正果;于是到头来我只剩了表白这条路。 我们总以为人生有无数可能,怕这个,怕那个,到最后也就剩了一个可能而已。 我翻了翻黄历,挑了个宜动土安葬的好日子,向江辰表白了。当时他正在做值日,我跟在他身后叫了句江辰,他转身,手上的扫帚也跟着转了一圈,扬了我一嘴的灰。 我说:“江辰我喜欢你,呸呸呸。” 他先是一愣,后皱起眉道:“呸什么?” 我很懊恼,忙解释:“我不是呸你,我刚刚吃了一嘴灰,我说我喜欢你。” 他持续着皱眉的动作,眉间被他拧出两道肉坨坨,像刀疤,真好看。 他说:“我不喜欢你。” 那是个全民爱搞暧昧的时代,当时并没有一首歌说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所以大部分人即使不喜欢也要说:我不适合你你值得更好的,我们年纪还太小,我们应该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之类的废话,所以江辰斩钉截铁的拒绝让我觉得他的冷酷无情是多么与众不同,于是更坚定了我要喜欢他的决心。 于是江辰就被我死缠烂打上了,我每天一大早等在我们家中间的那条巷子口,江辰一来我就挤出春光灿烂的笑容说,这么巧,我也上学。下课铃还没响我就把书包收好,铃一响我就冲到楼梯口,等江辰走过我就说,这么巧,我也放学。 迷糊中我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醒过来眨巴看了两眼天花板,又开始恍惚起来。我才看 到我在楼梯口对着江辰笑呢,一转眼我又在楼梯口拽着江辰的书包带哀求:“你等我十分钟好不好?我把作业交给英语老师。” 他扯回书包带:“你刚刚上课干嘛去了?李薇在楼下等我。”顿了一顿他又说:“我们要去买班会的东西。” 也许是扮贤良恭顺久了心里有点反弹,也许是怒火攻心,总之我瞄准了他的小腿骨踹了一脚:“去找你的李薇吧。” 他大概没料到,单脚跳了几步吼道:“陈小希你这个疯子!” 之后我趴在栏杆上,看着江辰和李薇往校门走去,日近黄昏,天地间一片橙黄,像是有谁慌乱打翻了一瓶新奇士,给世界染了一身橙。 那时我16岁,人生第一次感觉到悲凉。 梦中场景切换起来倒是很随意。教室门口我堵住了江辰:“我有话跟你说。” 他双手环胸,瞟了我一眼:“说。” 踹了他一脚后,他比以前更不爱搭理我了。我放任爱情和自尊交战了几天。几天后,爱情把自尊活活打死了。然后我就来道歉了。 我低着头低声下气地说:“我那天不应该踹你,对不起。” 他半晌没回答我,我抬头,见他正心不在焉地张望着楼下的篮球场,我又来火了,大叫:“江辰!” 他低头看我,“我还没聋,对不起是吧?没关系。” 说完转身就走。 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悲伤,像是我妈烧焦了的焖鸡翅,浓烟呛得我鼻酸。 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叫:“江辰。” 他回头。 我苦笑着说:“呵呵,你是不是觉得,被我喜欢上很倒霉?”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说:“我只是想下去打球。” 我不说话,内心有股哀大不如心死之类的悲壮。 他似乎在我面前站了很久,最后略带着急地说:“我真没那意思,我们队快输了。” 我点头表示理解,“你快去吧,加油。” 他转身就跑,跑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回过头叫我:“陈小希。” “干嘛?” “帮我去小卖部买瓶水吧。”他笑着说,酒窝盛满了夕阳。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楼梯。 我还是去了小卖部,在益力 和农夫山泉之间摇摆了半天,最终选择了农夫山泉,因为便宜五毛钱。 篮球场边围了不少女生,我还看到了李薇,她手里拿着一瓶脉动,比我的农夫山泉整整贵了两块半。 中场休息,李薇咻一下给江辰递上水,我愣愣跟在她身后,感叹着她的星驰电走、疾走如飞。 江辰没接她的水,看了我一眼,有点尴尬地说:“我刚刚让陈小希帮我带水了。” “我买的是运动饮料,补充盐分的。你不喝也没别人喝,挺浪费的。”她笑得可温柔可温柔了。 我想我也不能让她为难呀,于是我将手里的农夫山泉往江辰手里一塞,夺过李薇手里的脉动,拧盖,仰脖,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抹一抹嘴说:“不浪费不浪费,我刚刚从小卖部跑着过来的,流了好多汗呢,真是谢谢你。” 她含羞低头,像徐志摩笔下那个水莲花很害臊之类的,我可喜欢看了,真是美呀美呀。 “小希,小希,小希!”我妈催命似的叫声将我从水莲花的娇羞中唤醒。我揉一揉眼睛,打了个大哈欠,“妈,医院里不准大声喧哗。” 我妈睥睨我一眼,“你刚刚说梦话才丢人呢。” “我说什么了?”我边揩眼屎边问。 “荷花,害羞什么的。”她说。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徐志摩的诗,我们小希像我,有诗人的情怀。”我爸在病床上搭话,显得得意洋洋。 我转了转脖子,胡扯道:“我梦到高中语文老师了,她让我背《再别康桥》。” 我爸脸一下子黑了下来,“这不是《再别康桥》!这是《沙扬娜拉》!” 我妈在一旁掺和:“张娜拉是吧?我知道,韩国人嘛,棒子棒子。” 我讶异地看着我妈,她挺起老胸膛:“自从我们家安上了互联网,家庭妇女就解放了。” 作为一个长期潜水党,我某次心血来潮登陆天涯,发现我竟然回复了不少帖子,而且还大部分是民间帅哥什么的,我以为我在梦游中诚实面对了内心的渴望,后来才发现原来我不小心将老家电脑设置成自动登录天涯。人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有个天涯党的妈…… 吃完午饭我那个天涯党的妈把早上我爸同事来探病的水果往我怀里一塞,逼着我去找江辰道谢,我想于情于理我都该正正经经跟江辰道次谢,就拎着一大袋的水果去了。 到了医生的办公室才开始有点紧张,刚才光顾着傻乐白捡了一袋水果送人,没顾得上反应这是我和江辰三年来的第一次单独且正式的会晤。 敲了敲门,里面回了句请进,我推了门进去,江辰正埋头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也就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自己找椅子坐。” 作为一个前女友,面对一个如此落落大方的前男友,我感到压力很大。 我把水果往桌上一放,拉了把椅子和他隔了一张桌子面对面坐着,讨好地说:“我妈让我带点水果来给你。” 他抬眼瞄了一瞄水果,说:“替我谢谢阿姨。我早上去看过陈叔了,情况很稳定,估计两三天后就能出院,一个星期后回来拆线就可以了。” 他话讲完了就低头写东西,一付老子很忙的样子。我尴尬地坐了两分钟,然后起身告别,还顺便表达了一下对他的感激,最后虚伪而客气地说了句,“谢谢你这次的帮忙,我真的是不知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他这回倒是停下了那唰唰的笔,笑着看着我说:“给我介绍女朋友吧。” 我仔细观察的他的神色,竟也没开玩笑的样子。我就郁闷了,让前女友介绍新女友这行为也忒不厚道了点,就好比跳槽还让老板写推荐信;作弊还让老师给答案;再婚还请前妻当伴娘…… 我内心那个百感交集呀,在他心目中,我的人格究竟是多伟大呀…… 我暗叹了口气,干笑两声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女朋友啊?” 他偏头打量了我一会儿,我心提到了嗓子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台词——像你这样的就好;不然就你好了;其实我一直没忘了你…… “比你高一点,瘦一点,就差不多了。”他说。 我那自作多情的小心肝瞬间恢复了正常跳动,僵硬地笑了一笑,道:“要求不高,我帮你留意看看。” 他手中的钢笔在手指间漂亮地打了个旋儿,他说:“那就先谢了。” 第五章 我爸两天就出院了,手术刀口也养得挺好的,后来嫌来回太奔波,就在老家的医院拆了线,据我妈说,他拆线第二天又上老人俱乐部折腾去了,我通过通讯工具,遥远地对他战士般的精神表达了崇高的敬意。 今早我醒来,身上睡衣大半都是湿的,换了衣服匆匆往地铁赶,进了地铁,空调的凉风一吹,发现身上的衣服又汗湿了大半,穿的是白衬衫,一湿就有点若隐若现了。我左右看了一看,这节车厢里长相猥琐的大叔不少,但都没有要多看我一眼的意思,我坚决不承认是我没有魅力,是天气太热了,猥琐大叔都懒得猥琐了。 一进办公室,傅沛就迎了上来:“陈小希,今天你去拍产品目录吧,你不是爱拍照么。” 我望一下窗外白晃晃的日头,不禁悲从中来,有感而发道:“我爸说陈小希这个名字象征了人生总是有希望的,希望无论大小,总是好的。只是他没料到二十几年后出了个男青年叫陈冠希,也没料到该青年是一摄影爱好者和行为艺术爱好者,更没料到陈先生以一套作品走红大江南北,引领了一系列‘门’的潮流。这证明了人生总是出乎意料出人意外的,所以你不能因为我叫陈小希就以为我爱拍照。” 傅沛从抽屉里摸出计算器,“顶撞老板扣2%工资,请假扣3%,迟到扣1%……” 我点头,“行,你扣吧,先把上个月的工资发给我。” 他默默收回计算器,“小希姐,您歇着,今天的产品目录就交给我了。” 我点点头,坐到空调风口下吹风去了。 我来了这公司两年多了,当时跟江辰分手时就火速换了住处换了工作,我不是怕他来找我,而是怕他不来找我。人能有多犯贱,我表现得淋漓尽致。 公司一共三人,老板傅沛,财务兼文案的司徒末,我是设计。我们属于小设计公司,公司主要靠傅沛接单来维持正常营运,原本在业内口碑不错,但前阵子由于傅沛与一个女客户交往分手后,女方怀恨在心,大肆渲染我们公司是靠潜规则在业内立足的,导致最近的订单数量一落千丈。至于潜规则这事倒是污蔑,虽然我和司徒末多次鼓励傅沛出卖肉体以达到抢到订单的目的,但傅沛宁死不从,对此我们一直很不理解,因为以我们对他爱情观的理解,这实在是双赢的买卖。 傅沛出去了,司徒末孩子发烧已经请假了近一个星期,于是整个办公室里就剩我一个人,我给自己泡了杯茶,才慢悠悠踱到电脑前开机。我边喝着茶 边等待一切开机自动登录的程序,qq、msn、skype……都是聊天软件,人与人之间,可以讲话的工具愈来愈多,能讲的话却愈来愈少。 msn上首先跳出来的是庄冬娜,她是公司的一个客户,年底的时候我们公司替她的公司设计了一套礼品,有台历、杯子、贺卡等。我们合作得很融洽,也算半个朋友。我上个星期把她介绍给了江辰,她是个很不错的女人,比我高、比我瘦、比我美、脾气比我好、事业比我成功,唯一比不上我的只有鞋的号码没我小。 我听说他们进展得不错,江辰还主动约了她几次,这以我的经验看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听说之后还一度心情十分压抑,甚至想棒打鸳鸯,但给忍住了。 我点开庄冬娜的对话框,她重复了发了好几个“在吗”,我发现她没打问号,太对不起我们伟大的标点符号了。 我缓慢地敲了:“在了。” 我特别把句号用红色标出来还加大了一个字号,希望她看到了能由衷地感到羞愧。 庄冬娜说(10:16): 帮我个忙成不? 我看到了问号,感觉到很欣慰,就很快地敲了回去:说说看。 庄冬娜说(10:20): 今晚江辰的一个病人庆祝痊愈出院开宴会,他得去参加,而且还得带女伴儿,但是我下午就要去上海出差了,你能不能帮我陪他去? 我犹豫了一下,敲了:这样不好吧? 庄冬娜说(10:24): 为什么不好,我都跟江辰说了,他也同意了,实在是那种场合携伴参加比较好啊,听说那病人是什么大人物,想给江辰做媒呢,你也不想我们才开始发展就迈向结束吧…… 我看着那对话框就彻底无语了……当时介绍时我也和她说过我和江辰交往过这事了,她表示并不介意,再不介意好歹尊重一下前女友这个伟大的称谓吧。有句话怎么说来——善良就是别人挨饿时,我吃肉不叭唧嘴。你不但叭唧嘴,还让我拿纸巾替你抹嘴,太不厚道了吧…… 庄冬娜说(10:25) 小希拜托拜托拜托拜托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你看这人,一着急又不用标点符号了,有没有考虑过标点符号的感受啊…… 我叹了口气,敲下:好吧,既然你们不介意。 庄冬娜说(10:28) 小希我太爱你了,谢谢谢谢谢谢 下班江辰会过去接你,到时他会带你去买礼服,都记他帐上哈 我喝了一大口茶,用食指在键盘上戳出一个:好。 按了回车键,我觉得我这辈子就栽在一颗好心肠上了。小时候也这样,我还记得小学时大家都讨厌的班主任生病了,大家都不愿意去看她,我是唯一去的,她可高兴了,把病房里的水果鸡蛋什么的都给我吃了,把我给撑得,顶着个肚子不平衡,连走路都摇晃。这一切都是善良惹的祸。 于是我这一天大概都是在浑噩中度过,傅沛拍照回来的时候举着相机顺便拍了坐在位置上的我两张照片,放上电脑时让我过去看。我一看,拍得挺好,挺迷茫挺艺术的,有点走失的失智老人气质。 快下班时我的手机就响了,而我正蹲厕所里呢,我这人有个毛病,一紧张就爱往厕所跑,当年高考前十五分钟都我都厕所里蹲着了。 我提起裤子,从兜里掏出手机,果然是江辰。我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发现这地儿实在不是个适合深吸气的地方。于是只好捏着鼻子说:“喂?” “是我。” “我知道。” “你说话怎么瓮声瓮气?” 我推开厕所门走出去,松了鼻子说:“没呀。” “你刚刚在厕所?”他突然笑着说。 我吓得一哆嗦,上下左右看了看,才说:“你怎么知道?” “猜的。你下班了没?”他说。 我没好气:“你那么会猜你接着猜。” “我在你们公司楼下,你下班了就下来吧。”他说。 我简单收了收东西就下了楼,脑袋左转右转都没看到江辰,心想他不是事隔三年才决定报复我当年约会老迟到的事吧? 我在那儿鬼祟了半天,一辆小轿车停在了我面前,还按了下喇叭。我低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玻璃什么都没看清楚,正想凑近看一下,叭又按了一下喇叭,我吓得退了几步,火冒三丈正想破口大骂,车窗慢慢摇了下来,江辰侧着头下命令:“上车。” 我开了车门坐进去,他皱着眉道:“你怎么这么拖拉,不是听说你们五点半就下班?把安全带系上。” 我木着脸,自顾自地说:“陈小希你下班了啊?今晚真是麻烦你了,谢谢啊。” 江辰瞪了我一眼:“不客气。” 我撇撇嘴,“真有礼貌。” 我偷偷打量了他两眼,剪裁合身的黑西装,宝蓝色领带,帅得惨无人道。 忽然,他俯过身来,我迅速地把安全带一拉一扣,急道:“我系好安全带了。” 他啪一声按开了我座位面前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掏出一瓶水,递给我时凉凉地瞟了我一眼,冷哼了一声。 我手里拿着那瓶矿泉水就特别想死,我想我一死,江辰大概会在死因那一栏写上:自作多情,羞愧而死。 车缓慢地上了路,我小口小口地啜着矿泉水,我其实不渴,但就是喉咙干得慌。 车里弥漫着诡异的沉默,我无聊地撕着矿泉水瓶上的标签,撕下来后又发现不知道往哪儿扔,只好问他:“扔哪儿呢?” 他偏头看了我一眼:“刚刚那个抽屉。” 我按开那个抽屉,瞄了一眼后把标签往里扔。但由于自己手贱,所以难免有点心虚,我就没话找话地问他:“你还喝农夫山泉啊?” 从我第一次给他买农夫山泉后,后来见他喝矿泉水都是喝的农夫山泉。我那时觉得挺自豪的,虽说我是为了省五毛钱才给他买农夫山泉的,没想到却真买中了他的心头好,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随口应了我一句:“过节医院发的,后座还有一箱。” 我转头看,果然后座放了一箱农夫山泉。我就随口赞扬了一下他们医院:“你们医院挺不错嘛,过节还发东西。哪像我们公司啊,过节老让我们加班。” 他没搭话,专注地开车。 我看他不是很想搭理我的样子,也就消停了。年纪大了,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不爱干了,这点冷淡搁当年对我来说还真不算什么,那时我就是一热脸贴冷屁股爱好者,风雨无阻无坚不摧,势用我的热脸将他的冷屁股捂热!但现在不行了,随着年岁的增长,血液循环大不如前,冷屁股贴多了怕给脸留下病根子。 第六章 江辰的车停在了lv旗舰店前,我吓了一跳,基本上这个牌子我只在某知名作家的书里见过,现实生活中我还是对av比较熟。 车门中控叩一声开了,江辰说:“你下去等我,我去停车。” 我下了车待在原地等他回来,不时贼眉鼠目地透过玻璃橱窗偷瞄lv店里,大概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橘红色的灯光显得特别的纸醉金迷。 “走吧。”江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 我吓了一跳,结巴道:“还是不要吧,好贵的,况且里面好像卖的都是包包,我都没看到礼服。”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你以为我要带你进lv?” “不是吗?” 他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你又不是我老婆,我干嘛给你买lv!” …… 他领着我绕过lv,进了一条巷子,来到一家服装店门口,我抬头一看,这店名太实在了——买不起lv。 我指着招牌对江辰说:“你看,它讽刺你。” 他抬头看了一眼,“讽刺你吧。” 我撇撇嘴,“等我有钱了,我去各大名牌店里,就对着店员说,这件不要,这件不要,其它通通包起来。” 他摇了摇头,说:“你干脆说,这件和这件包起来,剩下的打包寄给红十字会。” 道行比我深呀…… 店主是个年轻小伙,长得不错,我瞅着总觉得眼熟,大概是我潜意识里想跟一切帅哥混熟。 小伙子迎了上来:“江医生,带女朋友买衣服啊?” 江辰把我往前一推,说:“帮她搭配一套可以参加宴会的衣服。” 小伙子眼睛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说:“行,美女这气质跟我店的衣服特配,我立马搭几套让你选。” 敢情我的气质就是一买不起lv的气质…… 趁着店主在挑衣服,我问江辰:“你跟他认识啊?” 江辰点头:“他是苏医生的弟弟。” 苏弟弟耳朵特好使地加入了我们的对话:“我叫苏锐,我姐待会可能会过来。” 我低头看他,他蹲在地上挑鞋子,屁股撅得高高,低腰牛仔裤使他腰露出一大截,挺小蛮的。 “陈小希。”江辰突然叫我。 “啊?”我收回停留在小蛮腰上的眼神, 回过头看他。 他指一指我的脚,我低头一看,一只类似蜥蜴的绿色生物停在我脚边,长长的尾巴微微摇摆着。我条件反射地用脚尖飞速地挑开它,然后高频尖叫着躲到江辰背后。 绿生物在地上滚了一圈,翻出颜色稍浅的肚皮,四脚在空中乱蹬。 苏锐直起身走过来,笑眯眯地拎起绿生物,摆在手臂上,对我说:“别怕别怕,这是我养的蜥蜴。” 我从江辰背后探出头来:“它有没有毒,会不会咬人?” “不会不会,它很乖的。”苏锐把手臂伸了过来,很热情地邀请我:“摸摸看嘛。” 我盛情难却,手颤悠悠地伸过去,才到了蜥蜴跟前,它突然嘶地吐出一条肥厚分叉的舌头,吓得我迅速缩回手,又躲回江辰身后去了。 苏锐哈哈大笑:“小蜥不要吓姐姐,她刚刚不是故意踢你的。” “小蜥?”江辰重复了一次,也笑了起来。 我愣头愣脑地回答了他一声后才反应过来,相当义愤填膺:“它也叫小希?” “也?”苏锐很兴奋,“还有谁叫小蜥?这真是个好名字。” 有一个好名字的我缓缓举手:“我,陈小希……” “太有缘分了!”苏锐绕到江辰身后停在我面前,摸着蜥蜴的头说:“苏小蜥,姐姐跟你名字一样呢,你们太有缘分了,跟姐姐打个招呼,来亲姐姐一个。” 我干笑着绕到江辰面前,探个头挥一挥手:“你好你好,男女授受不亲,不用亲不用亲。” 苏锐露出被侮辱了模样:“小蜥是女孩子。” 江辰拉开躲在他胸前的我:“去换衣服。” 苏锐这才放下苏小蜥,从衣架上拿了几件衣服递给我:“你先试试,你穿几码的鞋?” 基本上我的脚小得畸形,被问鞋码对我来说是一个耻辱…… 于是我说:“35。” 江辰偏头看了我一眼,说:“33号半,34加一个半垫也可以。” …… 苏锐挠一挠头对我说:“我得找找看有没有34码的鞋,你先进去换衣服吧。” 我捧着衣服进去换,却在换第一套时就出了麻烦,背后的拉链被头发绞住了,卡在半腰上拉不上也拉不下,无奈之下我只好对着外面求救:“苏锐,拉链卡住了,拉不动。” 帘子被 掀开,进来的却是江辰,我愣愣地看着他。他没说话,直接绕到我背后,一手把我头发挽成一把握高,一手哧啦一下就把拉链拉上了,拉上后掉头就走。我对他的手艺万分佩服。 我换了好几套衣服,最终苏锐替我选了一套浅绿色纱质礼服,穿在身上轻飘飘,让我有一种没有穿衣服的恐慌。 苏锐千辛万苦搜出了一双34码嫩黄色高跟鞋,加了个半垫之后我勉强能穿稳。 苏锐对我的新打扮夸得天上人间美丽非凡,虽然我看着镜子丝毫没找他所说的惊艳感,但是我觉得他说得实在太对了,我真诚地要交他这个朋友。 苏小蜥几次试图接近我,都被我用一种“你敢过来我就用高跟鞋碾死你”的眼神吓走了。 江辰坐在店里沙发上,不时懒懒地打量我两眼,当然我不敢指望他会露出电视或小说里常出现的屏住呼吸惊为天人之类的样子,但好歹也别一付看新闻联播的样子。 “好了没有?”他从沙发上站起来。 “好了,你付钱吧。”我低头研究衣服的领子,v字领边缘折了很漂亮的小褶子,像绿色的麦浪。 苏锐嚷嚷着:“算了算了,太有缘分了,就算小蜥给小希的见面礼。一共八百,裙子五百,鞋子三百。” 我瞪他,宰人啊,一样的衣服淘宝八十就能搞定,还包邮。 苏锐对我笑:“你别一付我是无良奸商的样子。我这衣服可不是满大街都有的,都是我自己设计自己做的,仅此一件。” 江辰倒是没说什么,付了钱说了谢谢就拉着我走了。 我在行驶的车中艰难地化着妆,幸好路况还不错,基本上化完之后五官还正常。 等红灯的时候江辰突然笑起来,眼睛盛满了促狭,说:“你的化妆技术进步了不少嘛。” 我白他一眼,我知道他在笑什么。 那时高三,我们没日没夜地跟高考厮杀,在遥远的地方有几个同样与高考厮杀着的同仁不堪压力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消息从在各大部门之间辗转,辗转了许久才流落到我们这个遥远小镇里的学校,校长紧急召开了会议,然后在高考前一个月,老师们决定替我们这群水深火热的孩子举行一场晚会,晚会的名字叫“走向明天”。我个人觉得这个名字很没意义,除非死掉,不然谁都得走向明天。节目都是由高一高二的学生准备的,朗诵、合唱什么的,总之让人看了一点也不想活到明天的一些节 目。 晚会举办之前,老师们被一件事难倒了,学生们要上台,总得要化妆,学校里会化妆的老师就那么几个,一个合唱队化下来,天都亮了。于是学校临时决定美术班的学生来分担化妆大任。作为美术班的头牌,我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没料到人脸和画布原来差挺多,每一个被我化过的女生在照过镜子后都哭了,并且表示如果要她们这样上台,她们选择告别明天。而江辰当时正好路过那间教室。我教室里被一群师妹围着哭得手足无措,他在教室外笑得手舞足蹈,而学妹们因为被风云人物嘲笑而哭得更加声嘶力竭了。 虽然岁月久远,可一回想起来我额角还是突突地跳着,耳边仿佛又萦绕满了高低起伏抑扬顿挫的哭声。 “到了。”江辰说,车缓缓地靠边停下。 我揉一揉额角,叹了口气抱怨道:“你以后别害我回忆一些不堪回首的事情了。” 车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打开车门,我疑惑地转过去看他,他紧皱着眉,眼睛注视着远方,下颚绷紧,双手握在方向盘上,指骨泛白。 我知道他在生气,但我对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却有点摸不着头脑,呐呐地问他:“怎么了?” 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放开方向盘,转过头来对着我笑,也许我不该称之为笑,他只是把嘴唇抿成一条线,左颊挤出深深的酒窝。他说:“没有,胃痛。” “啊?那怎么办?”我一紧张就有点颠三倒四,“怎么会胃痛呢?你没吃东西吗?有没有药啊?我们去医院吧……” “没事了。”他说。 “怎么会没事呢?你知道胃痛有可能是胃出血、胃溃疡、胃穿孔、胃癌……” 他看着我笑:“还有什么?” 我不是很确定地说:“胃破掉?” 我有加重语气说:“不管啦,我们快去医院,你有可能下一秒就会死的!” 他忽然伸手过来推一推我的脑袋,笑着说:“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我对他突如其来的好心情深感不解以及困扰,只是一再确认他的胃不会破掉这件事,他也一再对我保证已经没事了,最终十分无奈地表示若是他的胃有个三长两短,手术由我操刀。 我听到他愿意死在我手上,也就安心了。 第七章 进入宴会大厅之前,一直走在我前面的江辰突然停了下来,倒退几步走在我身边,弓起手肘,看着我。 我疑惑地看回他:“需要摆pose吗?有谁在帮我们拍照?” 他瞪我,我忙眯起眼睛笑:“跟你开玩笑的。” 说完将手伸入他臂弯中,轻轻地挽住:“电视里都有演嘛,进场都要手挽手。” 我低头看一看我搭在他黑西装上的手,胸口忽然好像梗住什么似的,忍不住就抓紧了他的手臂。他垂眼看一看我,低声安抚道:“你就当参观拍电影好了。” 我环顾宴会大厅,天花板垂下大型的水晶灯闪烁着流光溢彩,灯底下游离着觥筹交错的男男女女,长长的桌子铺上了香槟色的桌布,上面摆满了让我狂咽口水的食物……美食电影啊这是。 “陈小希,别看吃的了,微笑。”江辰突然俯身在我耳边说,热热的气喷得我耳朵发痒,我忍不住瞪他。 “微笑。”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有点面熟的老人正缓缓向我们走来。 江辰半拖着我朝他们走去,我边挤微笑边问他:“哪个是你的病人啊?” “中间的老人。” 我看那人红光满面,不像大病初愈的模样,又问:“他什么病?” “心脏病。” 江辰话才说完,我们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简单的寒暄握手,我听江辰叫他张书记,这才明白了面熟从何而来,我在本地新闻上看过他,而且不止一次,结合我一年看新闻不超过十次的概率,他出现的概率必然十分之高,由此可以推出,他是一个很想红的统治阶级。 张书记笑眯眯地看着我:“小江的女朋友?” 我看了一眼江辰,心想送佛送到西吧,就微笑着点头说:“你好,我叫陈小希。” 张书记也点头,这个年纪的男人多少有点慈祥,笑起来更是得道成仙的模样:“陈小姐长得真是漂亮,男才女貌啊,我本来还想着给小江介绍我孙女呢,看来我孙女福气不够啊。”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赔笑。江辰笑着接过话头:“张书记厚爱,是我不敢高攀。” 张书记笑了一笑,突然朗声道:“各位。” 他的声音不是特别大,却有一股奇异的召唤力,满大厅的人静了下来,朝着我们的方向看来 ,我挽着江辰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他另一手伸过来,轻轻拍一拍我的手背。 张书记高举手里的酒杯:“这是我的恩人江医生,请大家和我一起,以一杯酒感谢江医生和他的女朋友。谢谢!” 他话音一落,我们的手中就被塞进了酒杯。 江辰举杯:“只是我分内的工作。” 老实说我吓坏了,我这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在我印象中我所面临过最大的场面也就是小学合唱比赛,当时我混在一群人中合嘴张嘴,脚抖得跟小儿麻痹似的。 现在一堆人齐刷刷地往这边看,还个个社会精英、巨头权贵的模样,我想说我就一普通老百姓,今天是来看拍电影的,你们别看着我呀。 幸好风头只是一时,大家酒喝完了就各归各位,我这才发现我一紧张都撒了满手的酒。 只是张书记似乎还不准备放过我们,他又换了一杯酒对着我们举杯。 “小江,结婚记得发请帖给我。” “请帖一定发,但是酒不能再喝了,你心脏受不了。”江辰笑着说,语气里带着医生独有的强硬权威。 张书记竟然就笑着把酒杯放下了。我心想逃过一劫,就低头安心地盯着身上的裙子看,研究用哪个部位擦手比较不明显。 “陈小希,去洗手间。”江辰说完这句话就被那个张书记领着不知道朝哪儿去。 洗完手出来,我远远看到江辰跟张书记在一群人中说着什么。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待在长条餐桌旁吃东西比较有趣,反正我来挡书记孙女的功能已经发挥了,现在可以发挥胃的功能了。 我餐桌旁观察了片刻,发现这些食物对他们来说形同摆设,来来往往几乎没有人在桌前停留超过十秒,于是我放心地拿了个大盘子,准备从桌子头吃到桌子尾,以满足我剥削统治阶级的欲望。 只是我才吃了四道菜,就遇到了障碍,当然不是我饱了,我对我的胃信心十足。 面前多了一群女人,她们站在桌旁聊天,穿得自然都是很宴会,而且都我买不起的牌子。长相美不美不好说,鬼斧神工的化妆技术下,人类早就没了本来面目。 由于桌子是靠着墙摆的,她们这么一站,一付要到天荒地老的样子,也就意味着我有可能在宴会结束前都无法把每一样食物都尝遍,我一想到这,就恨不得放火烧眼前这群女人。 于是我默默地绕过她们,准备先去把桌 尾的菜吃了。走过她们身边的时候却被一个女人叫住了,她说你好,江医生的女朋友。 我转身抬头,说话的女孩长得漂亮,虽然一样也是浓妆艳抹,但胜在艳而不俗,挺有几分中学世界史课本上埃及艳后的味道。而且长得老高老高,脚上还蹬一双目测超过十厘米的高跟鞋,一付不把宴会大厅的屋顶捅破就不甘心的模样。 我对她笑:“你好。” 她过来拉起我的手:“我爷爷这次可真是多亏了江医生。他老人家生病时我在医院照顾,江医生对病人实在是尽心尽力,那么半个月里,我几乎都没见他离过医院,真是幸亏有你这样明白事理的女朋友。” 我承认我很明白事理,但这事还真跟我无关…… 我一手还拿着大盘子,另一手被她拉着,无奈之下只好盯着她拉着我的手,软若无骨,十指芊芊如削葱,指甲上涂了一层淡粉色,仿佛淋上一层卤汁就是上好的港式凤爪。 她大概也发现我的尴尬,松了我的手道:“我看江医生还被我爷爷拖着,你一个人也无聊,和我们一起聊聊天吧。” 我只好把盘子放下,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听她们聊天。她们的话题我刚刚就听到了一点了,国外常春藤名校,渡假圣地,名牌……我都不是很听得懂,所以也就没什么兴趣。 这会儿她们从谁家千金养了名字很长的名犬,谁家千金养了一匹马驹……之类的动物话题转换到食物话题。 一个涂了血盆大口的女人说:“xx餐厅空运了一些法国松露来,我昨天才去吃过,很不错。” “真的么?那我明天就让我男朋友带我去吃。” “我听说yy餐厅的黑鲔鱼也不错。” “真的么?改天我们一起去吃。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吃神户牛肉。” …… “我若想吃松露会飞法国或者意大利,法国的黑松露不错,意大利的白松露也还可以。黑鲔鱼我不吃的,神户牛肉也只有去日本的时候会勉为其难吃一下,不过我倒是挺喜欢吃鱼子酱的,要最新鲜的鱼子酱,并且要是粒粒饱满无损的,然后不加任何调味料或其他食物,用冰镇过的玻璃碗盛着,然后用象牙勺子一勺一勺地吃。”一个柔媚的声音奇异般地让这群千金小姐们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我看向说话的女人,她懒懒地倚着桌子,似笑非笑,很美。她的美不是那种天仙下凡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她的美具有侵略性, 甚至可以说是艳俗的,是那种男人见了忍不住想入非非,女人见了恨不得泼硫酸的美。 她穿着红花青底的改良式旗袍,旗袍并无开夸张的高叉或者低胸,但却跟长在她身上似的紧紧贴着她的□曲线,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能穿着衣服却表达出没穿的诱惑。 而我发现她一说话,周围的女人纷纷露出不屑的神情,甚至有人还低声说了句狐狸精。 我一听那句狐狸精心里就彻底释然了,这才对嘛,长成这样不当狐狸精也太浪费人才了。 也许是场面冷得太僵了,身为主人的张书记孙女张小姐突然转向我,笑着问:“陈小姐平时喜欢吃什么呢?” 我被她问得一愣,不知道她是在救场呢,还是想让我难堪,于是就搪塞道:“我没有特别喜欢吃的,平时就随便吃。” “我看陈小姐刚才吃了不少东西,想必是对美食很有研究,不要藏私嘛。” “这样啊。”我摸了摸脖子,有点苦恼,“我觉得出前一丁的鸡蛋泡面挺好吃的,康师傅的也还行。而且我觉得泡面煮的比泡的好吃,煮的时候下个鸡蛋,最好是两个,一个弄碎了溶在面汤里,一个卧成荷包蛋,快起锅的时候才加调味料,也别加多,一点点提味就好,加点盐巴加点酱油,特别好吃。” …… 死神来了一般的肃静。 你看,非得让我分享经验吧,我都说不要了。 第八章 得到我宝贵的泡面经验之后,那群大小姐们忽然对谈天失去了兴趣,纷纷找借口离开。我觉得这行为不好,是一种过河拆桥的行为。 然后我准备端起大盘子继续吃这长桌上的每一道菜,发现狐狸精小姐还倚着那长桌,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杯红酒,她轻轻地晃动着高脚杯里的红酒,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左右看了一下,确定不是自作多情之后回答她:“陈小希,希望的希。” 她朝我举了举杯,把手中晃了许久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说:“胡染染,跟人有染的那个染。” 我左右看了一下,没找到酒可以跟她聊表敬意,只好把盘里的寿司拿起来朝她挥了挥,一口吞下,差点没被噎死,最后擦着眼角的泪跟她说:“很高兴认识你。” “你也不用感动得热泪盈眶。”她递了一张纸巾给我,这使我十分惊奇,主要是她手上并无任何宴会包之类的,而她身上的衣服又紧绷得如同第二层皮肤,别说塞纸巾,恐怕深呼一口气都会爆裂开来。 我接过纸巾,擦一擦眼角:“谢谢。” 然后她就斜靠这那桌子,看着我快快乐乐地在长桌旁来来回回地吃东西,她说:“好吃么?” “好吃啊,你要不要吃点?”我指一指盘子里的小蛋糕,讲完才想起她的鱼子酱理论,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她指一指身上的旗袍说:“吃了会崩开。” 我点头,“你那衣服太恐怖了。”然后摊开手掌,掌心中是被我揉成一团的纸巾,问:“你纸巾放在哪里啊?” 她指了指两腿间,说:“贴在大腿内侧,还有手机。” 我望着她光滑并没穿丝袜的腿,嘴角抽了一抽,看着掌心的纸巾扔也不是拿也不是,一想到我刚刚抹脸的纸巾是从人家光滑的大腿内侧拿出来的,我心里就那个五味杂陈呀。 胡染染哈哈娇笑:“逗你玩儿的,真可爱,桌上的餐巾纸。” 我摸摸脖子也跟着笑:“我光顾着看吃的了。” 于是在她的注视之下我坦然地吃完了五十八道菜,抽了张纸巾学胡染染倚着桌子,前凸后翘的,风情万种的,擦嘴。 胡染染偏着头看我:“你是那个医生的女朋友?” 我摸摸鼻子,“算是吧。” 心里暗暗地加了句曾经。 她把头发捋到耳后,若有所思道:“张 倩容会跟你抢的。” “啊?”我勉强把目光从她深棕色的大.波.浪长发上收回,愣愣道,“谁?” 胡染染的发型是我最喜欢的大.波.浪,大学的时候我就曾想去做这种发型,但那时江辰跟我说他觉得我短发的样子很清新自然,于是我就顶了一顶蘑菇短发过了四年,等到分手后我一气之下才留起了长发。现在仔细琢磨,清新自然哪里是夸人的,压根就是空气清新剂的广告语。 她扬一扬下巴道:“张倩容,张老头的孙女。喏,现在朝着你男友走过去了。” 我随她视线看去,张倩容缓缓朝着江辰和张书记走去,腰肢扭得像艺术体操表演的那条彩带。 “张老头真老。”胡染染突然感叹。又若有所思的样子道,“我看也再活不了几年了。” 我诧异地看着她,她笑了,说:“我是他的情妇你信不?” 我说信也不是说不信也不是,只好干笑。 她又说:“我以前是他们家的保姆。”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那怎么……怎么……怎么……” 怎么个半天我也找不出个委婉的词来表达我的问题,还好她好心地接了话:“怎么爬上老头的床的?只要他一个人在家,我就穿低胸睡衣拖地。” “这样啊……”我拉长了声音道。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接话,说你真厉害也不是,说恭喜你成功了也不是,说你怎么这么无耻更不是……真是为难死我了。 她似乎对我的窘态感到十分满意,娇笑个不停。 真高兴我能取悦你…… “你男友过来了。”她掩着嘴说。 “啊?”我才抬头,江辰就已经站在我面前了,我忍不住称赞他,“你走路真快。” 江辰朝胡染染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我一眼说:“走吧。” 说完就径自往外走,我跟胡染染挥一挥手就颠颠地跟了上去,在他背后小跑着问:“可以回去了么?宴会不是还没结束么?” 他停了停脚步等我走到和他并肩才又往外走,边走边回答我的问题:“回去了,我明天还有手术。” “哦。”我跟着他往外走。 他去开车,我在酒店门前等他,突然想起他好像什么都没吃,宴会前还犯胃疼来着,于是又想偷偷倒回宴会里去偷渡点吃的给江辰,才转身走了两步身后就响了喇叭,我转身开车门 ,探身进去跟江辰说:“你不是胃疼?我看你刚刚都没吃什么东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马上回来。” 我说完转身就要往里面走,江辰在后面陈小希陈小希地叫着我,我只好又倒回去跟他说:“放心啦,里面的东西很好吃,而且都没有人在吃,我去拿点人家不会介意的。” “上车。”他说,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方向盘。 我猛然发现重逢之后他对我常常表现出一种诡异的不耐。我可以打一个比方来描绘这种不耐,这就好比是,你养了一只狗准备养肥宰了吃,但这狗一直不长肉也就算了,它还误以为自己是宠物,缠着你撒娇,你说你能不烦么。 我默默坐进车子,关好车门,系好安全带,笑着说:“我家在xx区xx路,你要是不方便就找公车站放我下去,我自己搭公车回去。” 他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于是我盯着他的窗户看了许久,只觉得他的黑眼圈有点重,但这就跟牛牵到北京还是牛的道理一样,帅哥长了黑眼圈,他还是一个长黑眼圈很累的帅哥。 我最终还是没从他的眼睛来看出个所以然来。眼睛的确是心灵的窗户,但有些人的眼睛是防盗窗,技术不够就只能扼腕。 江辰还是把我送到了家楼下,我简单对他表达了送我回家的谢意,但他却没有对我表达我陪他去应酬的谢意,不过我不准备跟他计较。 我下了车,要关车门时却还是忍不住再瞄了他一眼,这是当年单恋他太久的后遗症,就算在一起了四年,那四年里我还是老下意识地偷瞄他,以致他在上《眼科学》时还一度怀疑我是隐性斜视。 他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压在胃上,皱着眉似乎凝神在等关车门的声音响起。 我最终还是没把门关上,我探身进去,以一种哀求的口吻道:“来我家好吗?我给你下碗面吃,很快的,我十分钟就能做好。” 他摇头:“不用了,我回去吃药就行了。” 我一屁股坐进车里,双手环胸道:“上我家吃面!不然我不下车了。” 江辰侧过头瞪了我一会,最后叹口气道:“走吧。” 我笑眯眯地跳下车,带着他爬了四楼到了我租的房子。 我给他倒了杯水就进厨房忙活了,我想泡面不健康,就给他煮了挂面,还下了两颗鸡蛋,等到我把面端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他倚着沙发扶手睡着了。 我把 碗摆在桌子上,蹲在他面前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叫醒他,甚至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像电影里的演的偷亲他一下,或者用手指描绘他脸的轮廓,或者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泪流满面…… 最后我只是拍了一拍他的肩膀说:“江辰,面好了。” 有些事情就像参加比赛,你既然选择了退赛,就没资格再下场,就只能忍痛观望。所以,刘翔,你奥运退赛的苦,我能明白…… 江辰眼皮动了一动,微微掀开迷蒙地看了我一眼,又闭上了。 我只好又推了一推他:“起来,面快糊了。” 他啧了一声,闭着眼拨开我的手,道:“别闹,我很累。”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我竟隐约地觉得有几分亲昵。 我抱着腿在地板上坐下,呆呆地看着他,或者是看着某个角落,一瞬间觉得自己可悲到如入无人之境…… 等我可悲完,抬眼见江辰已经端着面在沙发角落边吃面边看电视。电视声开得很小,但他看得很专注。 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电视,电视里正播着篮球比赛,一个黑人冲上去,脑门狠狠撞上正在投篮的白人的胳肢窝,白人被撞倒,在地上滚来滚去装死。 我要是那黑人我就告那白人,胳肢窝对脑袋,这是明显的种族歧视。 江辰把面吃完,跟我要了张纸巾擦嘴,然后就说他要走了。 我想了想没什么借口可以留他多坐一会儿的,只好说:“好吧,你开车小心。”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我,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我无奈只好站起来,边朝他走去边说:“我就送你到门口吧,我穿了一个晚上的高跟鞋脚都快断了,送你下楼还得多爬一回四楼。” 江辰倚着门口,待我走到他面前,他突然说:“陈小希,难道你就从来没觉得对不起我过?” 我想这是个典型的反问句,反问句的特点是答案是藏在问题里的。经过短暂的分析后我断定,江辰他认为我应该且必须要觉得对不起他。只是不知道他这个问题针对的是三年前分手那件事,还是我懒得送他下楼这件事。 我考虑了一下,觉得无论他针对哪个问题,我都是错的一方,所以道个歉也不是不可以,于是我并拢了脚跟,双手贴裤缝,准备以一个标准军姿真诚地跟江辰道歉。但江辰没让我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就下楼了。 这回我倒是读 懂了他的眼神,无非是讨厌、厌恶、恶心之类的。这个我可以理解,我也挺恶心我自己的。 第九章 过了几天,出差回来的庄冬娜打电话来致谢,大意是她知道了江辰没有对我好好表达谢意,她觉得她们家江辰不太懂事了。她的原话是:“你知道的,我们家江辰不是很care人情世故,不过这也是他的优点,ikindalikeit,呵呵。” 庄冬娜是英语专业毕业的,讲话老爱夹英文,以前网上聊天也爱夹英文,比如说:“我这个周末要出差,回来再开会”,她会打“我这个weekend要出差,回来再开meeting”。 后来有次司徒末说她实在受不了了,就天真无邪地问庄冬娜:你老是切换输入法,不累啊?庄冬娜从善如流地改了切换输入法的毛病,司徒末对此深感欣慰。 庄冬娜提出为了答谢和赔礼,他们想请我吃顿饭。我婉转地回绝,但可能是我太婉转了,以致她完全没能听懂我的不情愿。总之她自顾报了时间地点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由于我将要被霸王硬上弓地请吃饭,所以我心情很不好,所以做为同事的傅沛和司徒末莫名其妙的被我辱骂了好几次,气得司徒末说她要辞职回家让老公养着,我针对她搬出老公当靠山这事又辱骂了她一番,最后逼着她承认自己对不起祖国对她的栽培,是丧尽天良的寄生虫。我心情才勉强好了一点。 下班之前我接到苏锐的电话,我们在宴会后莫名其妙地成了朋友。 那次宴会的衣服被我丢到洗衣机里,出来之后我怎么看都觉得像一团烂菜叶,于是我拎着衣服去找苏锐,他用一个长得像吸尘器的机器把衣服烫回浅绿飘逸的模样,他告诉我那机器叫挂烫机,我告诉他在我心目中那就是吸尘器。然后我们就吵了起来,他说我不尊重他,我说他大题小做,吵到吃饭点他就带我去吃饭,吃完饭我付了钱,他就宣布我们不打不相识地成了朋友。 苏锐说他在我们公司附近办事,问我下班后要不要一起吃饭,我跟他说我要去跟江辰和江辰的女朋友吃饭。他对我表示同情,并且自愿陪我去,他说他是想去帮我壮胆,我觉得他是想去蹭饭。 我考虑了一会儿,觉得孤身一人去见前男友贤伉俪实在有点凄凉,就捎上苏锐了。 我们俩到餐厅时他们还没来,聊了一会儿天发现话不投机差点打起来,于是苏锐就跟服务员借了两支笔,我们各自摊开餐巾纸画图,他画服装设计图,我画插画。画完后江辰他们还是没到,于是我们就交换画作评价,苏锐说我的插画幼稚,是给小孩看的;我说他的衣服丑陋, 不是给人类穿的……幸好在大打出手之前江辰和庄冬娜到了。 “你们总算来了。”我笑着埋怨,强迫自己把眼睛从她挽在江辰手臂上的五爪移开,“再慢点就赶上替我收尸了。” 庄冬娜笑着解释:“我说我们分头过来,可他非得绕去公司pickup我,就绕多了一段路,sorry。”说完她顿一顿,看向苏锐道:“这位是?” “我是苏锐,小希的朋友,我姐和江医生还是同事呢。今天本来是要约小希吃饭的,她说约了人,我就死皮赖脸跟来蹭饭了,你们不介意吧?”苏锐抢在我面前回答。 “ofcourseno,人多热闹嘛。”庄冬娜说,回头对正在替她拉椅子的江辰嫣然一笑。 都坐定下来点完菜,突然谁都不再开口说话,场面有一瞬间的冷凝。我看向对面的两人,似乎都没有想要救场的意思,作为一个面对冷场会背脊发麻的人,我只好求救地看着苏锐。 苏锐顺手抄起桌面上的餐巾纸递给庄冬娜,说:“我刚刚替小希量身定做的设计图。” 庄冬娜接过,仔细瞧了一会儿赞道:“youaresotalented,这衣服很漂亮很fit小希呀。”说完还推到江辰面前说:“你觉得呢。” 江辰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点头道:“嗯,不错。” 作为几分钟前才侮辱过这衣服不是人穿的我,面对这样的夸奖只好含泪干笑着附和。 苏锐摸一摸头,羞涩一笑:“我随便画的。不知道为什么,小希很适合我设计的服装风格,上次江医生带她上我那儿买衣服我就发现了。不过那时我还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呢。” 我忙跟庄冬娜解释:“你让我替你陪他参加宴会那次。” 庄冬娜笑而不答,倒是江辰抬头扫了我一眼,这是他进来到现在第一次正眼瞧我,我大概多年被他欺压惯了,一见他看我就忙不迭地露出讨好地笑,笑完后换来他漠然的目光就觉得我他妈的怎么这么奴颜婢膝…… 江辰的点的餐是最先上来的,七分熟的牛排在石板盘子里滋滋响着,他拿叉子挑破旁边还荡漾着的荷包蛋,蛋黄缓缓流进冒着烟的盘子,热油滋一下噼啪乱溅。江辰顺手拿起手边的餐巾纸挡住飞溅的油星,完了还用纸巾把盘子边沿擦了一圈。 我知道那餐巾纸是苏锐的设计图,看着江辰随手把那纸揉成一团,我心里就莫名的痛快。 苏锐和庄冬娜天南地北的扯着,我有时也搭几句,而江辰几乎是不说话的,即使话题转到了他身上,他也会不冷不淡把话题扯开。 但这顿饭我还是吃得无比堵心,江辰虽然不说话,但庄冬娜却不时俯在他耳边说悄悄话,说时眼睛骨碌碌地望着我,似笑非笑。 苏锐气不过,也学着俯在我耳边小声道:“她明显刺激你呢。太没品了。” 我一掌推开他:“别在我耳边说话,恶心。” 苏锐好脾气地笑:“难道你还会害羞?” 我端起玉米浓汤,“你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恼羞成怒。” 苏锐忙摆手:“我错了成不?” 我满意地把碗摆回原位,这才发现庄冬娜正盯着我们看,笑得一脸饶有兴味。我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江辰,他若无其事地切着牛排,沉默熟练优雅。 他的表情突然让我想起大学时我常陪他在宿舍里用猪皮和猪小肠练习缝合和打结,他那股沉默认真劲儿总让我觉得像在看变态外科杀手之类的电影。 “小希,我看苏锐对你挺好的。”庄冬娜笑着说,还寻求支援似的偏头问江辰:“是吧?” 江辰用一种看诊的眼神扫视了我们一遍,不冷不热地吐出一个字:“是。” 苏锐丝毫不知羞臊,手舞足蹈地附和着:“陈小希,你看都说我好呢,就你一人不识货。” 我不知为何忽然失去了和他斗嘴的兴致,有气无力的回答他:“我也觉得你特好。” 不知道是我的语气在空气的传播被扭曲了,还是苏锐耳朵里耳屎之类的障碍物太多导致声音失真。总之他似乎当真了,他先是一愣,然后忽然双眼柔情似水地盯着我,对着我羞涩地笑,脸就蛮不讲理地通红起来了。 我吓得手脚发凉,摸着脖子说:“你无缘无故脸红什么,别对我笑,你笑得我心里发噱。” 苏锐笑盈盈地看着我手足无措,我看着他脸上的红晕跟退潮似的神奇地唰唰退去,狐疑道:“你耍我吧?” 他瞟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低头安静地吃起海鲜烩饭来。 他那突如其来的娇羞让我浑身不自在,像是一群蚂蚁列队从脚底板缓慢地爬上我的身体,爬上我的头皮…… 我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意大利面给吞完,期间还差点呛到,苏锐很好心拍着我的背说:“你小心呀,别被噎死。” 我刚想说有你这么说话的么,江辰突然开口了,“放心她死不了,面从鼻子喷出来都死不了。” 我挥开苏锐的手,恶狠狠地瞪江辰。 他说的是我和他第一次正式约会发生的事情。我们那时去的是学校附近唯一一家西餐厅。我当时心里特紧张,即有天上掉馅饼恰好被我捡到的侥幸,又有怕那往人间丢馅饼的人后悔了来跟我要回去的忐忑。 我发着懵点了一盘意大利面,然后就一直埋头吃面。就在我吃得热火朝天时,坐对面的江辰突然冒了一句:“陈小希,你今晚陪我吧。”惊吓过度导致我呛得眼泪鼻涕横流,最可怕的是,一个剧烈的咳嗽让我把嘴里的面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我看着那根挂在玻璃杯边摇摇欲坠的面条,心里万念俱灰,哭着求江辰跟我分手,并保证以后再也不纠缠他。 江辰边用纸巾帮我擦眼泪鼻涕边安慰我说:“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什么没看见……” 我哭倒在他怀里。我们舍弃了牵手、搭肩、搂腰等循序渐进的步骤,在首次约会直接跃进到相拥,也算一个收获。 后来江辰说他只是想让我陪他去通宵教室看书,因为他们很快就要考医学“四大名补”之一的《病理学》,这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江辰攻击我思想肮脏的论据。 我狠狠瞪着江辰,江辰冷冷瞟着我,空气中好像有火苗在噼噼啪啪的烧着。 “不好意思,我们家江辰开玩笑呢。”见气氛不对,庄冬娜忙出来打圆场。 “没关系,我们家小希不会介意的。”苏锐像是要帮我争口气似的说。 ……我眼角抽了一抽,得,都成一家了。 我想,也只有我们小时候流行的一首爱国歌曲能够解释他们这段对话中感情的亲疏程度了——“我们都有一个家,名字叫中国……我们的大中国呀,好大的一个家……” 第十章 吃完饭,庄冬娜以女主人的身份大方而客套地提出让江辰送我们回家。考虑了一下地点时间点以及打车的费用,我和苏锐大方而无耻地接受了这个恩惠。 我以为庄冬娜会全程陪送我们,但没想到身为医生的江辰以其医生实事求是的办事效率,根据我们仨住址的地理位置规划了一条最省事的路线。于是在苏锐下车十分钟之后,庄冬娜也到家了,她下车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把她这一眼臆想为:你离老娘男朋友远点,以及都是你这死电灯泡,害老娘不能跟男友吻别! 当车里只剩我和江辰时,为了避免晚餐时的剑拔弩张,我只好闭上眼睛装睡。但不知道为何,车停在路边迟迟不开,让我装睡装得很不安稳。 就在我挣扎着究竟是要死装到底还是醒来问清楚情况的时候,江辰的声音突然传入我耳朵,他说:“陈小希你少给我装死,车死火了,下去推一下。” 由于我笃定我这辈子买不起一个车轮胎,所以我对车的品牌和构造只存在最浅薄最字面的了解。比如说,宝马是所有车里最贵的,因为它名字里有个宝字;奔驰是所有车里跑得最快的,因为它叫奔驰;上海大众是最平民化的汽车,因为它的名字很亲切,并且这个城市的计程车都是上海大众;而其它品牌的车子都是出来打酱油的。 江辰的车子,是酱油车。 电视里也常演车子死火,所以我坦然地接受了江辰的酱油车死火了这一事实,边下车边小声嘟囔着破车破车,死火死火。 只是不知道是我力大无穷还是酱油车死火也死得酱油,总之我随便一推,它就腾腾腾地往前进了,搞得我连成就感都不好意思有了。 我小跑上去要去拉开车门,却发现江辰把车门锁了,我瞬间火大,用小人之心猜想着江辰肯定是故意骗我下车耍我玩儿来着,于是就掉头就走,走得异常缓慢,走是只是为了走个气势走个自尊,不能真走,实在是这地方真不好打车。 幸好江辰倒着车跟上来了,我琢磨着他现在不是我男朋友,难得他还愿意给我台阶下,有台堪下直须下,莫待无台空跳脚。于是我赶紧去开车门,门还是锁着的…… 我忍不住破口大骂:“我说江辰,不带你这么糟蹋人的,你要不想送我回家你就直说,你不开车门是什么意思!” 前门的车窗缓缓降下来,江辰的头从里面探出来:“陈小希你他妈有病啊,坐前座来!” …… 我摸一摸耳朵,讪讪地开了前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后很语重心长地对江辰说:“我刚刚那是跟你开玩笑的,但你骂人就不对了。” 江辰不理我,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我摸着安全带一阵庆幸,幸好这安全带系得快,不然我早就从挡风玻璃飞射出去,十分钟后警察叔叔就该带着粉笔来画我的尸体轮廓了。 江辰呼啸了一段路,大概开始想起生命诚可贵了,速度才慢慢缓了下来。我这才舒了口气,收起贪生怕死的嘴脸,换上一付老娘见惯大风大浪的淡然面孔。 一路无言地到了我家楼下,江辰踩下刹车,“到了。” 我边解开安全带边道谢:“谢谢你请吃饭和送我回来。” 他只是微微点一点头,丝毫没有要和我寒暄的样子。我便开了车门准备下车,只是脚还没跨出车门,手机就响了,于是我边下车边从袋子里掏手机,踏上马路时刚好手机也找出来了,是苏锐。 “喂。” “陈小希,你到家了没?”苏锐的声音含含糊糊的。 “刚到。”我转身关车门,只是我才把车门碰上,准备跟车里的江辰摆手示意时,车就跟离弦的箭似的咻一下绝尘而去。 “……形了。”耳边传来苏锐一大串含糊的话,我苦笑着收回悬在空中的手:“你好好讲话,我听不清楚。” 苏锐说:“我吃着冰淇淋呢,我说我还怕江医生把你送去毁尸灭迹呢,医生杀人最无形了。” 我撇一撇嘴:“你也太娘了吧,居然吃冰淇淋。” “谁说吃冰淇淋娘的!”苏锐大叫,“我爸也吃冰淇淋的!” 我大笑:“那只能证明你爸也有女性特质。” “喂,讲到我爸就伤感情咯。”苏锐的声音可以听出来他也在笑,“虽然我一直怀疑他娶我妈生了我和我姐只是个幌子,我还让我姐夫把我爸抓去研究一下呢,可惜他不敢。” “生你还真不如生块叉烧。”我边说边在包里捣腾大楼的钥匙,“哎,你还有事么,我找不到钥匙,得专心找钥匙。” “没事了,你真无情,bye。”苏锐讲话又含含糊糊的,估计又吃冰淇淋了。 “bye。”我把手机扔进包里,然后就着微弱的路灯翻着包,突然一辆车开来,车灯亮的刺眼,我下意识地抓起包包挡住眼睛,我以为车会很快开过去,但它却停在了不远处,车灯未灭似乎更亮更刺眼了,我 努力适应了强光之后缓缓把包放低,看着强烈的光束中缓缓朝我走来的人。 江辰。 那个陪伴我度过最单纯最美好岁月的江辰,那个我最爱的江辰,仿佛穿越了时间的无情,宇宙的洪荒,突然又站在了我面前。 我咬着下嘴唇苦笑,难怪警匪片里警察拷问犯人时都爱用强光照着犯人,原来那会让人瞬间想把一些封藏在脑海深处的东西倾泻而出啊。 “陈小希。”江辰低头叫我。 我仰头看他,强装平静地对他微笑:“你怎么倒回来了?” 我拼命地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汹涌澎湃,拼命忽略那个不停叫嚣着你把这个要人命的死男人追回来的声音。 他伸手到我面前,摊开掌心,“你钥匙掉我车上了。” “大概是刚刚我找手机的时候掉出来了。”我从他掌上拣起钥匙,“谢谢。” 电影中那些风尘仆仆回头的男主角,从来不会只是回来送一把钥匙,我真他妈的不是女主角的命。 江辰却未如我想象中那样掉头就走,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让我强烈怀疑是否应该给他鞠一个躬或者跪上一跪以表示谢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说:“陈小希,我很忙,我有很多事要做,你明白吗?” 我赔笑:“明白,害你多跑了一趟,不好意思。” 他还是不动:“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我摇头:“我不知道。” 他表情忽然凶狠了起来:“你非得让我说明白?” 我点头:“说明白。” 他是真的生气了,因为他生气时会把嘴抿得紧紧,憋出一个比笑的时候要深上些许的酒窝。我眯着眼睛端详那个在背光的环境里显得比他脸上其它部位要更暗的酒窝,心里突然有一股奇特的冲动,而在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伸出手,用食指连戳了两下他的酒窝。 他一定没料到我会突然有这么个动作,因为我也没料到。 双方都没料到的下场就是,我们都非常震惊,以致他看着我,我看着他,相对无言。 最后他干咳了两声:“你什么意思?” 我真诚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江辰长叹了口气,他的气真的很长。他无奈地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咬一咬上嘴唇,说:“你什么都知道 你就告诉我。” 他表情复杂地盯着我看了片刻,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又像是破罐破摔似的,沉声说:“跟我道歉。” 我愣了一愣,“什么?” “跟我道歉。”他又沉声重复了一遍。 我有点不可置信,你说你用这么沉着成熟的声音说这么幼稚的要求还这么理所当然,你是怎么了。 “道歉。”他不耐烦地催促道。 对于江辰,我总有着莫名的卑微,这份卑微使我会不由自主地对他言听计从,于是我用力地捏着手里的钥匙,小声地说:“对不起。” 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没有下次了,知道吗?” 我点头,隐约觉得我们似乎在谈论的不是同一件事,事实上我们的确不是在谈论同一件事,因为江辰突然极温柔地对我笑,他说:“过来。” 我不明就已地朝他走了两步,他俯身,吻住了我。 那是很绵长的一个吻,非得让我形容,就是我觉得我吞进去的江辰的口水大概有一瓶铁罐装可乐那么多。 第十一章 我在经过了这番犹如天打雷劈五雷轰顶的重创之后,自然是不记得如何上楼洗漱和躺到床上的。 在床上躺了至少半个小时,我才慢慢缓过来,我开始想这究竟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还是江辰脑子抽风;是我幻想过度呢,还是江辰鬼上身……任我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合情合理的解释,于是只好告诉自己说就当被狗咬了。 回味着被狗咬了滋味我慢慢入了睡。 第二天起来我腮帮子异常地疼,大概是因为昨晚我做了层出不穷的梦,梦里都是江辰和那个吻,为了那个吻,我们频繁过度地使用了唇舌,我觉得这样不好,我有点害臊。 我在去上班的地铁上手机响了,我盯着屏幕上闪烁的三个字“庄冬娜”,吓得直哆嗦。此刻我万分佩服社会上的小三一族,她们该有多强大的心理素质才扛得住和正室对峙时的那份心虚呀。 我咽了咽口水接起电话,“喂。” “hey,it’sme,昨晚怎样啊?”庄冬娜的声音听起来很快乐。 我一开口就差点把舌头咬了,“冬娜……我……那个……” “哪个啊?”她追问。 我想说我对不起你,但又觉得我好像也挺无辜,于是那个了半天都那个不出来,只好快速地说:“我现在在上班的途中,地铁上人太多了,我待会儿再给你打电话。” 说完就兀自把电话挂了,今早的地铁人实在不多,于是我话音一落这节车厢中仅有的六七个人就齐刷刷地看着我,他们的表情好像在说:看这说瞎话的不要脸,一看面相就是做小三的,肯定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的我灰溜溜地躲到车厢角落里给司徒末打电话,给她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请求她以一个人.妻的身份来判断我这样罪至不至死。 司徒末安慰我说你不要怕,像庄冬娜这样的女人最严重的报复手段也就是抓这你的头发去撞墙而已,一定不会找人轮.奸你的。最后她还让我给傅沛打电话,她认为做为玩弄了无数女性还没被抓去关的典型,傅沛一定可以告诉我要怎么处理这种游离在道德边缘的情况。 傅沛听了我避重就轻的描述之后,口气显得很不屑一顾,他说你大清早打电话来扰人清梦就为了这屁大点的事啊,这种事当然是男人去解决,你瞎操心啥。 真不愧是花丛中人,果然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挂了傅沛的电话打给江辰,为了给自己充 足的底气,电话一接通我就噼里啪啦道:“江辰你听着,我不管你昨晚为什么要亲我,但亲了就是亲了,我必须指出你这样的行为是非常不对的,你现在有女朋友,你这么一亲你就是逼我往小三的道路上走,我妈说了,破坏别人感情的小三都会有报应的。没错我是还爱你,但你少瞧不起人了,我坚决不做小三……” 我停下来喘口气,发现电话那边一片安静,以为江辰在反省呢,于是决定趁胜追击道:“我说你要是觉得昨晚只是一时冲动,我也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你要是说你对我余情未了那咱们得照着程序来,你得先跟庄冬娜说清楚了,然后你得追求我……你干嘛一直不讲话?” “呃……我是苏医生。”电话传来女声,“江医生不在,我看他手机响了很久,屏幕上显示的是你的名字,我就帮忙接了。” 我顿时晴天霹雳,想到我刚刚讲的那些无耻话都落入了她的耳朵,我就很想吞手机自尽。 我咬着牙埋怨她:“你接电话你怎么不出声呀!” 她说:“你讲太快了,我来不及出声。” 我想不对呀,又道:“可我明明中间歇了一会喘气的。” 她说:“哦,那个时候我已经听上瘾了,觉得太精彩了我就不忍心出声。” …… 我实在是不想使用脏话问候恩人,只能忍气吞声地说:“好吧,麻烦你让江辰回个电话给我。” “等等呀,我说你真喜欢江医生啊,那我弟怎么办?”苏医生很着急地说。 我一头雾水:“关苏锐什么事?” 她说:“我弟喜欢你呀。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也别当那吃回头草的小三了,挺缺德的,你就跟了我弟吧,过几年他到法定结婚年龄了你们就把证领了。” 我隐约觉得不对:“你说什么?苏锐今年几岁?” 她说:“17呀。他去年不肯参加高考,说要自主创业,就出来开店了,他店里的衣服都是自己设计的呢,我觉得我弟是个天才,他是个潜力股呀,你就跟他在一起吧,我们家也不会嫌你老的。” 17啊……这孩子怎么这么显老呢。 我无力地说:“你别开玩笑了,勾引未成年我会坐牢的。” 她又接着规劝说:“再说了,其实我觉得姐弟恋挺好的,采阳补阴,你也不容易老。” ……我由衷地觉得,苏氏姐弟是老天看不惯我在 人间撒欢,特地派来收拾我的。 于是我把手机拿远了点,用漂移的声音说:“什么……啊……地铁里……信号……号……不好……我得上班了……拜……” 我收起手机,抬头想松一口气,发现整节车厢的人齐刷刷地都盯着我看,眼神里满满的都是不齿。我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解释点什么,最终选择了转过身对着车厢壁。 身后传来不大不小的对话声:“唉,现在的年轻人呀,扯谎都扯不好,周末上什么班。” “是您跟不上时代了,有些职业就是周末和晚上的生意才好。” “勾引未成年啊,应该枪毙。” “唉您这就不懂了,人家叫恋爱不分性别年龄身高。” “那干脆不分种类好了,跟鸡鸭牛羊狗恋爱去!” …… 我在下一个站逃也似的出了地铁,然后坐了相反方向的地铁回家,为什么我忘了今天是周末呢……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我才回到家,这个时候我也累的懒得去追究那错综复杂的感情了,我决定用无限美好的假日来睡一个冗长的大头觉,我还特地把手机关了,以示再惊心动魄的恋爱,也抵不上无忧无虑睡觉的畅快。 关了机,换上睡衣,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总也无法平静,脑海里充斥这地铁里那些人的目光,总觉得不做点什么我死了以后一定下地狱。 于是我爬起来开机准备打电话给庄冬娜,手指在播出按键上停留了几秒,最后还是勇气不足,只发了一条简短的短信过去:昨晚江辰亲了我,我发誓我没有勾引他,对不起。 电话如我所料很快地响了起来,庄冬娜告诉我一个震撼的消息,她说,她和江辰本来就没有交往,她只是受江辰所托演几场戏而已,报酬是她以后上医院看病能得到亲人般的呵护。我一时不知怎么回应这件事,只好对这项交易表示惊讶,毕竟这报酬也挺不吉利的…… 最后庄冬娜问我,能不能给她介绍昨晚一起吃饭的苏锐,我告诉她苏锐只有17岁,她使用了一个“f”开头的单词结束了本次通话。 第十二章 挂上电话,我觉得有必要好好理清一下自己的心情,于是捧了杯茶坐在窗口,营造出我在沉思的意境。 分手了三年,我真的没有在等江辰。我想着找一个人,也许眼睛像他,也许酒窝像他,也许和他一样喜欢喝农夫山泉,又也许哪儿都不像他……然后我们恋爱,结婚,长相厮守。我会爱他,就像爱江辰那样,毫无保留。 而那个我没有在等待的江辰,阴错阳差地又回到了我面前,而且似乎他跟我不一样,他在等我,如果没有,我也决定要这么误以为下去,谁让他找托儿,电视剧里男女主角的托儿都是用来惹对方吃醋的,虽然他提供给庄冬娜的报酬让我怀疑他其实更可能是在帮医院拉客。 我在心里默默把江辰塑造成一个苦苦等待我的回归和为了我不择手段的人,并且分析之下觉得这事挺娱乐,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来评价江辰做出这等幼稚事的智商。但江辰在感情上的智商向来不是特别高,在这方面我深有体验。 比如说我们的初吻。 那时我和江辰交往了大半个月,进度一直停留在牵手交流手汗这类浅薄的阶段,偶尔江辰雄性荷尔蒙多了,会亲一亲我的脸颊,很是单纯以及小美好。 但我们宿舍里恋爱经验丰富的林晓指出这个进度相比一般青年男女的恋爱来说严重滞后,我很苦恼,认为是我自身的魅力不足,不足以让江辰为我产生男青年应有的冲动。为此我号召了全宿舍一起检验我的缺点,最后得出的检验结果是我女人味不足,而对于我们这群没出过象牙塔的人类,女人味就等同于穿裙子,最好是低胸的。 其实这是个偏见,女人味真跟你露出两条光腿或者两片胸前肉没什么关系。 无所不能的室友们帮我找了一条袒胸露乳的裙子,我在宿舍里显摆了几圈,她们纷纷表示有感受到女人味扑鼻而来。 然后我就妖娆地去和江辰约会了,坐在操场边长凳上,江辰的确显得心猿意马,我觉得很有成就感,就把裙摆又往上撩了一撩,只是一撩就看到大腿上并排着几个被蚊子咬出来的红色大包,只好把裙摆又拉了回去。 江辰跟我说他们医学系的趣事。他说上一届有几个师兄,做完实验后把羊腿偷回宿舍打火锅,吃完后整个宿舍昏睡了两天,原来那羊被打了大量麻醉;他还说有一次他们系宿舍抓到小偷,一群人围着小偷就是一阵狂揍,小偷实在受不了就装死,有人从寝室里鼓捣了个听诊器,下诊断说此人心跳强而有力,于是大 家揍得更欢了;他还说…… 总之江辰突然变成了个话唠,而身为女朋友的我只好陪着笑,而且还笑得花枝乱颤,不然显得不给面子。 说着说着,他突然问我说:“你喷了香水吗?” 我没有,所以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狐疑地看着我,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明明就闻到一个什么味道。” 我用力的吸了好几口气,恍然大悟道:“噢,你说这个呀,是花露水的味道,我腿上被蚊子咬狠了。” 他将信将疑地说:“闻起来不像花露水。” 我回想了一下,挠着脑袋说:“花露水不够凉,我还擦了些风油精。” …… 他不再说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我大概猜到他并不喜欢我身上的味道,于是悄无声息地挪到长凳的最边沿,半个屁股悬在空中。 我们就这么僵持在了操场边的一条石凳上。 最后他突然恼怒地说:“陈小希,你过来。” 我想他该不是要揍我吧,我听说有一类型的男朋友,以揍女朋友为乐。但我还是边横向挪动着屁股边问他:“干嘛?” “给我亲一下。”他回答。 我僵在长凳三分之一处,不知道怎么办,虽然他提出的这个要求是我的最终目标,但我还是不争气地吓傻了,我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有贼心没贼胆的那种人。 “快点。”他催促道。 “哦。”我下意识地迅速挪到他身边,他身边的石凳有点冰凉,我僵直地挺坐着,像一块石板上再垂直竖上一块石板。 江辰扳过我的肩膀,力度非常之大,以致我不得不哎呀一声提醒他别把我的肩膀拧脱臼。 他说:“你哎呀什么,你怎么那么不解风情。” 说完他就把嘴唇贴了上来,我想不带这样的啊,你不能批评完我之后不给我辩解的时间就堵住了我的嘴,你这又不是在付封口费。 后来我问他是不是被我穿裙子摇曳多姿的模样吸引了,他说没有,你小腿挺粗的;我又说莫非是被花露水加风油精的味道吸引了,他说没有,闻起来像福尔马林;我不死心说莫非是操场上的虫子叫把你的兽性叫起来了,他说你神经病是吧;我说那究竟是为什么,他说就亲亲看嘴唇的皮肤组织和一般皮肤组织的触感有什么不同。 …… 我那个花瓣般浪漫的初吻梦,就这么被他无情地糟蹋了,我还不如把初吻献给路人…… 就在我懊恼着当年没把初吻献给路人和回忆着这辈子见过最帅的路人时,门铃响了,我心里跟电梯失重似的咯噔了好几下,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端一个晚娘面孔去应付江辰,兴许还能换来他几声哀求,以弥补我年少时多年的苦追。 只是实在太高兴了,伸去拧门把的手抖得跟拿着张两千万的支票似的。 我哆哆嗦嗦地开了门,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个熊抱勒得差点断了气,我以为江辰激情爆发了,欣慰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别激动,别激动。” 才说完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古龙水味道,于是用力推开抱着我的人。 眼前站着的人,细长的眼睛,眼尾上挑,歪着嘴角笑,嘴角推出两道弧线,真是邪邪中带点那个不羁呀。 他是吴柏松。 我必须承认,我从来都不是勇敢和坚持的人,这辈子最勇敢最坚持的事就是倒追江辰,但即使是这件事,江辰给的评价也不高。他说你像只吃过猫粮的猫,见了老鼠只会靠天性追逐,但如果见了鱼,又会很快给诱惑走的。在他神来一笔的比喻里,我是猫他是老鼠,而吴柏松就是——那条鱼。 也就是说,吴柏松是我单恋江辰的荆棘道路上一个小插曲,我把这小插曲形容为得不到爱的路途中捡到其它的小美好。江辰形容的比较直接犀利,他用了两个含有植物的成语来形容,他说:水性杨花,红杏出墙。我觉得他实在是误会了。 吴柏松是高一下学期从外地转到我们班的,他背着书包跟在班主任身后进了门,在脑门光秃说话嘴角带沫的猥琐班主任衬托下,转学生浓密的过耳棕色头发,斜着嘴角微笑的样子是多么的惊为天人。 他笑着点了点头,说:“大家好,我叫吴柏松。” 他低头的瞬间,我觉得有一道光一闪,这才发现他耳垂上有一个闪着亮光的东西,大概是耳钉。 对于来历不明的转学生,大家心里都是澎湃着好奇的,对于一个耳朵上戴着耳钉且没有被老师强迫切掉耳朵的来历不明转学生,大家的好奇心更是汹涌着即将破表。 作为好奇教的教主,我被无耻的众人用众望所归的花言巧语推上去跟转学生谈一谈。 于是我的开头就是:新来的同学,我们谈一谈吧。 他正在往课桌肚子里装书,听到我的话手里停 顿了一下,抬头看一下我:“谈什么?交保护费啊?” 我挠一挠头,不明所以地说:“什么保护费?” 他把手里最后一叠书塞到桌子里,直起身,歪着嘴角笑:“开玩笑的,我叫吴柏松,你呢?” 我明显地听见我身后传来几声倒抽凉气的声音,和窸窸窣窣的“陈冠希”……我越听越火大,转身叉腰对身后的女同学们吼:“什么陈冠希!我叫陈小希,要跟你们说几次,这个不好笑,不好笑不好笑不好笑!” 虽然当时陈冠希门系列的伟大创举还未发生,但还是有不少无聊人士喜欢反复用我们的名字来开玩笑,我常常被逼抓狂,不好笑呀不好笑,这究竟哪里好笑了…… 一群同学被我吼得发怔,半晌才有一个人幽幽说:“我们是说他笑起来像陈冠希,你也太敏感了吧……” …… 我那个……不想活了。 吴柏松在我身后笑着问:“你叫陈小希呀?” 我背对着他点点头,“是啊,欢迎你到我们班。”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逃回座位,趴在桌子上装死,正装得炉火纯青,自己都以为自己真的死了时,背后被什么东西戳了一戳,我有气无力地转头,坐在我后桌的江辰食指和拇指夹着一支圆珠笔晃着:“你的笔掉了。” 我顺手接过:“哦。” “多管闲事吧。”江辰一脸幸灾乐祸,“陈冠希在盯着你笑呢。” 我侧头看了一眼吴柏松,他果然看着我微笑,我只好挤出一个笑勉强回应,然后转身趴在江辰的桌子上哀嚎:“好丢脸啊,我不活了。” 他用手里的练习本敲了一下我的头:“活该,嫌丢脸以后就别上去瞎凑热闹。” 我对江辰的打击早就练就一身刀枪不入,还能涎着脸问他:“我要是找他玩儿你吃醋不?” 他睨我一眼,“我谢谢他。” …… 第十三章 吴柏松的到来,为我们这个偏远学校的男学生注入了一股新鲜力量,一时间女生们争相奔走相告:高一六班来了个打扮相当独树一格,笑起来形似陈冠希的新鲜货。 吴柏松的风头一时盖过了江辰,我为江辰惋惜不已,江辰说我脑子有病。 为了表示我对江辰校园第一风云人物地位的拥护,我对吴柏松现象表现的嗤之以鼻,并且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对吴柏松的相貌发表了高昂的批评,其中包括了他那头被无数女生美化为日系发型的棕色头发和欧美系耳钉。我说头发发黄那是营养不良,耳钉那是娘娘腔。我还说,他把自己整得一付不良少年的样子,学习成绩一定很烂,一定不是好人,是小混混,说不定还吸毒杀人。 我不知道年少的我为什么要这么无耻地糟蹋吴柏松,大概都是应试教育的错。那个时候的我,如果杀人放火,也许也是教育的错,总之千错万错我的错。 但是吴柏松在我锲而不舍的糟蹋下,表现出了同龄人中少有的大度。无论何时,我只要一和他的眼神对上,他都会对我微微一笑,眼神里盈满笑意,仿佛一个父亲在看他调皮捣蛋的儿子。 在这件事上,反而是江辰的表现让我惊讶,他某次突然把我叫到一个昏暗的角落,我以为他要对我倾诉爱意或者上下其手,所以我心中忐忑着兴奋。 岂知他严肃而认真地跟我说:“陈小希,我以后不想听到你说吴柏松的坏话。” 我按捺下失落,问他:“为什么?” “造谣是不对的。”他只是这么说。 我点头如捣蒜并且表示悔不当初。 我那时对江辰有一种很莫名的崇拜,即使他说天是绿色的,云是蓝色的,大便是七彩的,我也会点头跟着说对,你说的都对。 当然,我也很庆幸我脑残时期崇拜的是这么一个人,他会告诉我有些事情是不对的,而那些事真的就是不对的。 为了向江辰证明我是真的洗心革面,我撕了我同桌一张上面有印f4照片的笔记本纸,在数学课上给吴柏松写了一张声情并茂的忏悔小纸条。 具体写了些什么我已经忘了,但我记得我收到了他的回条,写在一张草稿纸上:没关系,但是我叫吴柏松,不叫吴松柏。 他的纠正让我意识到他名字取得十分之纠结。这使我想起小学暑假作业中的某一道题:写出与下列词语构成相同的词语“蜜蜂——蜂蜜”。而我之所以记忆这么 深刻是因为我的答案让老陈狠揍了我一顿——“流下——下流”。 经过这事之后,我对吴柏松的好感度明显上升,觉得他实在是个以德报怨的好人,并且觉得他耳朵上那颗耳钉真是闪闪惹人爱。 但是诡异的是,吴柏松对我出奇的好,他会从小卖部给我买各种各样的零食;他会教我英语和数学(我猜对了,他成绩的确很差,除了英语数学,他的英语和数学居然是全校第一,其它科目,分数都是个位数的);他会在突然降温时把他的外套给我……有次我放学后留下来出黑板报,他居然从宿舍里煮了泡面端到教室给我(他是学校里唯一的内宿生,自己住一间教师宿舍),那碗泡面还窝了个鸡蛋。我被泡面的热气熏得一阵眼酸,边哧溜哧溜地吃着泡面边问在帮我往板报上涂色的吴柏松:“你干嘛对我那么好呀?” 板报上我画了个少女,那少女十分贤良地捧了本书,吴柏松正在往那本书的封面上涂黄色,他说那叫少女看黄书。 吴柏松头也不回:“哪来那么多原因。” 我想一想,觉得这人该不会是看中我了吧,但又想怎么可能,他又没瞎……我的自信在江辰那里已经魂飞魄散很久,估计连得道高僧都招不回来了。 于是我就着他涂得漫天飞舞的粉笔灰吃着泡面,偶尔也问他一两句:“你原来在哪儿上的学?为什么转到我们学校来?” 他已经在给少女的裙子涂粉红色了,“x省,我爸让我高二就出国念书,学校什么的都联系好了,所以我就说我要回爷爷的家乡看一看。” “啊?那你不是很快就走?”我突然觉得很失落,他要走了,以后谁来填饱我正在青春发育期的胃。 他随手丢了粉笔,转身跃坐上我面前的课桌:“怎么,你舍不得我呀?” 我伸手拍了一下他在我面前晃荡着的双脚:“你别晃,晃得我头晕,你走了我就该挨饿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我也傻愣愣跟着转头看窗外,江辰正站在窗口,傍晚昏黄的光线中,他用他那超凡的气质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倩女幽魂里幽魂的那个部分。 不知道怎么的,看着他因为背光而糊成了一坨的身影,我突然就有了一种被捉.奸在床的心虚,捧着那碗泡面就恨不得扣在谁的脑袋上。 江辰抬手敲了敲玻璃窗:“陈小希,我刚刚在巷子口遇到陈叔叔,他让我喊你回家吃饭。” 说完他就 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把碗往桌上一搁,就匆匆往外跑,吴柏松在我身后叫了两句陈小希。跑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我听到他在身后说了句:你还没吃完呢。 我回了一句:你倒掉吧,我回家吃饭了。 我跑了出去,却找不到江辰了,他果然脚比我长了很多…… 我在操场上发了几分钟的呆,又回教室去拿书包,吴柏松还在涂那个少女的裙子,我站在教室前门远远地看着,金黄色的余晖从窗户、门以及一切有缝隙的地方泻进来,粉笔灰在光束中群魔乱舞,面在光速中缓缓上升着热烟,我觉得那个被飞舞的粉笔灰和热烟围绕起来的那个背影真是好看。 我朝他走去:“我忘了书包,还有面里那个鸡蛋我还没吃。” 他回过头来笑,一排门牙十分抢眼:“鸡蛋我吃了。” 我讶异:“你也太快了吧。” 他委屈地说:“你让我倒掉的啊,一个鸡蛋五毛钱多浪费呀。”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已经看到泡面上面的那个荷包蛋,翻了个白眼说:“你好无聊。” 他耸耸肩,回过头去继续画,我拿着筷子把鸡蛋戳在了筷子上,拿起来的时候觉得像把雨伞,于是很兴奋地邀请他看:“喂,你看这像不像把雨伞?” 他侧头看了一眼,十分鄙夷:“你不吃我吃了。” 话音才落,插在筷子上的鸡蛋突然就被他叼走了,我举着空筷子目瞪口呆,他应该有被训练过叼东西吧…… 也许那次江辰的匆匆离去短暂带走了我对他的迷恋,又也许知道吴柏松很快离开让我更加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总之我不再一天到晚围着江辰打转,反而是和吴松柏突然变得十分熟稔,犹如多年的老朋友。但在同学们眼中,我们已然是小情侣模样了,也不知道是不屑还是秉持清者自清的态度,我们都没有多加解释,反正一见如故什么的太深奥了,这群才念高中的小屁孩不会懂的。 他在我们学校念了一个学期,高一暑假出国的,他得坐长途汽车去市内,转火车去x省,再从x省坐飞机去新西兰,我送他到汽车站,拉着他背包的带子红了眼眶:“你记得给我寄新西兰的零食回来……” 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双手抱拳,挤眉弄眼道:“后会有期。” 车开的时候我拼命挥手,他打开窗户伸出头:“我会给你寄新西兰的零食的。” 我含泪用力点头 :“要寄最贵最好吃的,还有,我们要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他笑着大叫:“好。” 我记得回家的路上在巷口遇到江辰,他背对着站在他家的总电表面前,用一把螺丝刀在挑着电线,汗浸透了他的白t恤后背,棉布软软地贴在他背上,隐隐透出肤色。 我忍不住好奇问他:“你在干嘛?” 他回过头来,愣一愣才说:“你哭了?” 我揉一揉眼睛,说:“吴柏松走了。” 他哦了一声,淡淡地说我知道,然后又回过头去挑那些红黄白绿的电线。 我又问他:“你到底在干嘛?” 江辰突然把螺丝刀往牛仔裤口袋一塞,没好气地说:“数电线,不行吗?” 我被他这么一凶,有点发噱,呐呐地说:“行啊,只是我还以为你在修保险丝之类的。” 他脸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低声说了句:“我是神经病。”然后转身回了家。 我替他把大开的电表门合上,其实我也觉得他数电线的行为有点像神经病…… 第十四章 “陈小希,你不觉得让客人杵在门口是很不礼貌的事吗?”吴柏松敲一敲敞开的铁门,发出哐哐的声音。 我侧了身让他进门,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冲我笑,我还在沉浸在回忆和震惊中拔不出来,眼睛眨眨眨眨,他还是在那儿。 我定定地看着他,视线从他的海蓝条纹polo衫移到他的耐克球鞋,再移回他那十七八岁般青春永葆的脸上,苏锐真该跟他好好学学保养。 他突然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握成拳伸到我面前:“欠你的新西兰零食。” 我将信将疑地摊开掌心,他把拳头移到我掌心上方,松开,落下一包绿色包装的长条糖果,那包装,那气魄,那是相当的国际型糖果——绿箭口香糖。 他还是看着我笑,我撇开头,突然就有一股想流泪的冲动,我真的不是想要矫情,只是那是我年少时对我最好的朋友,他突然就这么不见了,又突然就这么出现了,好像他没错过我的人生似的。 而且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时间舍不得划过他皮肤却对着我的皮肤千刀万剐,我能不难过么?我能不哭么? 吴柏松愣了一下,着急道:“你哭什么呀?” 我跺着脚朝他吼:“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我跟男朋友吵架的时候找不到你,我失恋时找不到你,我失业时找不到你,我肚子饿的时候也找不到你……” 他笑着看我大吼大叫,拉我在沙发上坐下:“我说你冷静一点,我又不是你的陈世美,你这么哭影响不好。” 我含泪瞪他,我这么梨花带泪,我这么楚楚可怜,我那是在祭奠我失去的青春岁月,在为我们扑朔迷离的友情哭坟,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后来我们盘腿瘫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喝着凉白开讲着我们的过往。 吴柏松说:“到了新西兰半个月后,好不容易一切都安定下来时,我爸却打电话来说他的公司宣布破产了。” 我没有破产过,我家的财力也没有资格宣布破产,顶多只能宣布没钱,所以我不能理解此事的严重性,又不想显得无知,只好很同情很哀伤地说:“呀!怎么会呢……” 天地可鉴,我这话是委婉的安慰,是悲天悯人的感叹,但吴柏松却详细地跟我解释起了他爸怎么误信小人,怎么经营不利,怎么资金调转不过来,直把我说得双眼无神、表情呆滞,最后又说:“跟你说太多你也不懂。” 说完我不懂之后 ,他又自顾在假设我懂的情况下跟我解释了一堆破产法的条款,听得我一头雾水还得假装很难过,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拦着他说:“别说了,我太难过了,你再说下去我都要给你捐款了。” 吴柏松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你听不懂对吧?” 我耸耸肩:“好像是听不懂,不如你就从你为什么消失了直接讲吧。” 他苦笑了一声:“姐姐,我从大少爷跌落到在他乡要靠日夜打工过日子,你说我哪还有时间对你嘘寒问暖?” 我点头表示谅解:“那你现在是事业有成归国了?” 他瞪我:“你不觉得你应该先关心一下我那么苦的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么?” 我说:“会的,但我关心的程度得取决你是否事业有成。” 吴柏松作势要用手中的水泼我:“几年不见,变贫了啊。” 我得意洋洋:“祖国教育好。” 他接下来讲的大概就是一部人在他乡的奋斗史,打工啊、考奖学金啊、进跨国大公司啊……反正挺正面挺励志的,听得我热血沸腾,很想力争上游。 于是我问他:“那你回国是因为公司派你回来?” 吴柏松点头:“是啊,刚回来水土不服,拉了三天肚子,在医院里遇到江辰了。” “江辰告诉你我在这儿的?”我这时才想起我和江辰的纠结,就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跟他讲了一遍。 吴柏松叹了口气:“我必须说,江辰摊上你真的是很倒霉。” 我一听就火冒三丈,跳起来威胁他说我要找扫帚把他赶出去。 他定若定海神针地杵着地上,特冷静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死皮赖脸地追上他后,然后又蛮不讲理地提分手,却还指望着他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来求你,这也太为难人了吧。” 我说你做人不能这样,我们得讲道理,你是我这边的朋友,你的道理就是要力挺我,我如果杀人了,你就必须帮我毁尸,这才是道理。 吴柏松喝了一口水:“我走了那么久都没跟你联系,那是我相信你即使没有我的关心也可以过得很好,江辰会把你照顾得很好。” 我说你这人太过分了,你丫抛弃我们的友情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什么事情到了你那边都是对的,你以为你丫是家长啊。 吴柏松又说:“你知道我们那个时候常在一起,我总能感到江辰那幽幽的目光。他 对你的感情,绝对不比你对他的少。” 我说吴柏松你真的是很无耻,你从幽幽的目光就可以判断出江辰对我的感情,你怎么就不能从我幽幽的目光判断出我对你的大道理很抓狂,你还是回新西兰跟考拉一起睡在树上吧。 吴柏松继续说:“你觉得你跟他没有可能,他妈不会答应,你不是爱看言情爱看偶像剧吗,真爱不就是应该战胜一切吗?真爱不战胜一切怎么好意思他妈的叫真爱。还有,考拉是澳大利亚人的,不是新西兰的。” 我看我们半天说不到一块去,就很严肃地提出:“算了算了,我们别说这个了,我们说点正经的。” 吴柏松说:“什么正经的?” 我说:“你从国外刚回来,总有点什么进口的东西回来吧,吃的穿的用的,就算是塑料袋你也给我一个吧,我这人特别崇洋媚外。” 吴柏松又叹了口气:“我就是希望你端正你的态度,别老端着,我以为你青春无敌还是美少女啊。” 我说你这样就不对了,好好说话,攻击别人年龄算什么英雄好汉,再说了,十年前我也十五。 他最后扔下一个炮弹:“江辰让我跟你说,他下午要跟一个大手术,晚上还要值班,没时间吃晚饭,让你给他送过去。” 我说,我又不是他的佣人,不送不送就是不送。 他耸肩说:“那我们就来看看你最后送不送。” 吴柏松果然就赖在我家不走了,摊在沙发上自在地折腾我房东那台10年老古董电视,说来产品质量还真是一年不如一年,这台10年的古董电视,两节遥控电池可以用一年,我家的那个刚买的液晶电视,遥控一个月就得换一次电池。每回遇到月底我打电话回家就可以听到我妈在骂说那个液体电视的遥控又没电池了,都是你爸的错,好好的固体电视硬要换成一个液体的。 到了吃饭的点,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拎了个包招呼他说:“吴柏松,你请我吃饭吧,我给你接风洗尘。” 他愣了一下,皱了一下眉头,“你这话的逻辑挺兜人挺不要脸的嘛。” 我虚心地接受了他的夸奖,坚持把他骗到了本地最高级豪华,平时我只能在远处张望的一家饭店门口,他扒着计程车门说什么也不肯下车,他说我一看就知道这饭店里的食材都跟我一样刚从外国运回来,你想给你家江辰补身子也不能用我的钱补,我的钱都是血汗钱,我爸还破产了。 司 机看着计价表滴滴地跳,笑得黝黑的脸跟融化了的巧克力一样温暖人心,他说:“哎呀小两口别吵架,好好谈谈,我不赶时间,小两口都这样。” 我对于交通运输业的人民喜欢自主替男女配对这事深感无奈,其实也不对,祖国各行各业的人民都喜欢自主对他们所见到的男女进行配对,而且配对的逻辑相当道德败坏。想当年我和我爸一起去商场买鞋子,那售货员小姐一个劲地夸我和我爸试的那双皮鞋,小姐眼光真好,挑的鞋真适合你男朋友…… 我们争吵到最后还是去了一家物美价廉的饭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吃的那家饭馆离中医院特近,我猜想大概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 第十五章 吃完晚饭,吴柏松提议我们赖在该倒霉饭馆喝那可以无限续杯的速溶奶茶。他本来提议喝同样可以无限续杯的速溶咖啡,我觉得此行为很无耻,而且无耻得很小资,所以我们就改喝了奶茶。 但是第五次让服务员替我们续上奶茶后,我们都不敢喝,总怀疑那脸很臭的服务员往里面吐了口水。 我看着窗外慢慢暗下来的天,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打断正在绘声绘色形容着新西兰羊排多么鲜嫩多汁的吴柏松:“我觉得你应该累了,还是回家去倒个时差吧。” 他瞟了我一眼:“我回来一个星期了,倒什么时差。” 我又说:“你不是说你水土不服拉肚子,证明你以为你倒好了时差,但是时差他不放过你。” 吴柏松哼哼一笑:“想去送饭是吧,我和你一起去啊,顺便去医院复诊。” 这人真无耻,拉肚子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病也好意思复诊,真是浪费祖国医疗资源。 我撩了一撩头发,端起奶茶喝了一口,又想起这奶茶可能被吐了口水,顿时觉得无比气愤,“谁说我要去送饭!我犯贱啊我!” 他点点头,表示安抚:“不送就不送,激动啥,一顿不吃也死不了。” 我百爪挠心地看着天一点一点黑下去,一下子幻想江辰胃出血倒在手术台上;一下子幻想他饿到啃自己的指甲充饥;一下子幻想他胃痛致狂,用手术刀割开自己的肚子…… 我脑子里住了个恐怖电影导演,我适合住进精神病院。 我望了望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骄躁不安的吴柏松,突然想通,要被看笑话,老娘也留给江辰看去,留在这里取乐这出口转内销的家伙,我病得是有多深。 于是我一拍桌子叫:“服务员!” 服务员幽幽地踱过来,手里还抓着一玻璃壶奶茶,意兴阑珊地问我:“加奶茶是吧?” “一份海鲜焗饭,一份鸡汤,打包。”我瞪着吴柏松说。 他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调笑地说“还吃得下啊你。” 我看着他端起那杯疑似被吐了口水的奶茶喝了一口,笑眯眯地说:“我送饭去给江辰。” 他放下杯子笑了一笑:“这还差不多,跟自己过不去的都是傻瓜。” 他的笑容莫名让我感到一丝悲凉,像是历经沧桑了。 我伸过手去拍了一拍他的手背:“你若是爱我,你得让我知 道,我才能拒绝你。” 他瞪着我,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我不管他,继续说道:“真的,有的人像我,比较笨比较自卑,你不说清楚,她不会懂的。” 吴柏松反手拍拍我的手:“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好运气,有重来的机会。” 他说完苦笑,眼神像是穿透了我,看到一个遥远的地方。 像我这种不常悲春伤秋的人,很怕这种需要唏嘘感叹的场景,常常不知所措,常常不懂安慰人,所幸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即使分离让我们不再清楚彼此的故事,但这样的尴尬也是不怕的。 我提着饭盒走向医院,吴柏松在对面马路朝我挥手,像橱窗里的招财猫。 我还记得江辰办公室的位置,虽然我只去过一次,虽然我是个路痴,但是我就是记得住,我知道应该要左拐,要右拐,要上楼梯,要看到一个消防栓。 只是我站在门口盯着门牌上的“江医生”盯了很久很久,久到一个保洁阿姨上来用湿布把那门牌抹了一遍还说你不是上头派下来检查卫生的吧,这些门牌我其实天天都有擦的。 我想我不能让阿姨太过惶恐,只好对她仓促一笑,说不是不是,我是来找江医生的。 阿姨松了一口气,说我在这医院呆这么久,还没见过提个饭盒就来走后门的。 我说不是不是,我饭盒里其实都是百元大钞。 她说你饭盒就这么点大,能装得了多少钱,人家现在都送银行卡了,你真是不懂与时俱进。 我还想说什么,门开了,江辰面无表情地跟我说,进来。 我一进门他就夺过我手里的饭盒,他说你想饿死我啊。 江辰扫出一小角的办公桌,把饭盒往桌上一放,就自顾吃起饭来了。我被晾在一旁,看着他皱着眉挑掉饭里的洋葱,他说:“陈小希你为什么要点有洋葱的!” 我想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我给你买饭你还嫌弃,我想说你就嚣张吧,看我下次还给不给你带饭…… 但我没有,我想起很久以前,我们还在上大学,我把他的衣服被子搬回宿舍来洗晒,在宿舍里洗洗晒晒足足忙了快三天,还回去的时候他跟我说陈小希你把我的衣服都染色了。我当时就说了,你怎么这么无耻啊,你上哪儿去找这么贴心的女朋友,你别以为我倒追的你,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 他说你神经病吧,我那是用 我未来老婆的标准在要求你,你要是不乐意就算了。 我贴上去摇着他的手臂说,哪里哪里,哪里染色了你告诉我,我下回改。 呵,那个时候。 ****** “陈小希。”江辰挥着筷子在我面前晃了几下,“你发什么呆?” 我摇摇头,笑着说,“想起以前我帮你洗衣服时,你总是嫌东嫌西的无耻嘴脸。” 他夹起一块鱿鱼,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哪里比得上你无耻。” 我一愣,是呀,哪里比得上我无耻,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样居然还敢回头。 江辰突然抬起头,定定看着我说:“我是说图书馆那件事。” 哦,原来是那个,害我自我菲薄了一下。 那好像是大三那年的冬天,我每天都陪江辰在图书馆里看书,南方学校的图书馆没有暖气这种东西,我怕冷,但又想陪在他身边,就只好穿得略厚了点。 我的基本配备是一件保暖内衣一件卫衣两件毛衣一件外套一条保暖裤一条牛仔裤两双袜子一双短靴一条围巾一双手套,我记得我把这些衣物都穿上身的时候,我的衣柜显得是那么的空荡荡。 我这身略厚的配备让我的行动显得稍嫌不便,而这不便最为突出地表现在看小说这件事上,那厚厚的羊毛手套使得我的手指十分笨拙,总是不能准确地搓出一张薄薄的纸从而进行翻页这个动作。 而江辰同学不知道是被冻傻了还是被冻笨了还是被冻开窍了,总之他发现我对着同一页小说发呆了十分钟后,他主动帮我把那一页翻了过去。后来慢慢我们就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我在他身边安静看书,看到该翻页了就拿胳膊撞一撞他,他就头也不抬地伸过手来替我把书翻页。 这事其实并不无耻,基本上还可以称之为温馨。无耻的是这温馨所延伸出来的意外。 当我们每天每天在图书馆进行这种“推一推,翻一翻”的日常活动时,我们学校校报某记者正在图书馆外的草地上无所事事地晒太阳,透过图书馆大大的落地玻璃,她无意间发现了我和江辰的互动,并且认为这互动十分适合她接下来要策划的一个主题——“校园里的小美好”。于是她在图书馆埋伏了我们好几天,无视肖像权法地对我们进行了全方位360°的偷拍。无耻的是,她拍完后要对照片进行后制处理时,听说我是艺术系的,就直接找上了我,而更无耻的是,我在 她所谓青春不留白的孜孜不倦劝说下,欣然同意无偿为这组照片进行ps等后期制作,并且制作出来效果十分梦幻唯美,十分神仙眷侣,十分比翼双飞,十分戏水鸳鸯…… 那一系列照片在校报上登出来之后造成很大的轰动,校报和学校论坛趁势联手推出了一个“校园情人”评比,江辰入选前三名,与他并列竞争的有某位跳下河为女朋友捞戒指的中文系仁兄和某位亲手替女朋友做了一套汉服的历史系仁兄。与他们相比,江辰的表现似乎比较微不足道,但值得一提的是,中文系仁兄长得像中学语文课本上的陶渊明,历史系仁兄长得很有学科特色,像北京猿人复原后的雕像。所以长得一点不像医学标本的医学系学生江辰同学以居高不下的票数勇夺第一名,荣获校园情人称号。这个结果告诉我们,社会是靠脸吃饭的。 我觉得作为这场竞争里唯一的理科生,江辰特别替理科生长脸。 所以我不懂为什么江辰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为什么要气得差点抡我去撞墙。 第十六章 江辰用十分钟不到的速度把饭盒吃了个底朝天,吃完还支使我把饭盒拿出去扔,我拎着塑料袋出去的时候正巧遇到保洁阿姨在清垃圾,她很亲切地跟我打招呼:“小姑娘,礼送出去了么?” 她这声小姑娘把我叫得心里十分舒坦,于是坦白地说:“其实我不是来送礼的,我是给他送饭的。” 她说:“是江医生有教训你么?你别怕,谁家里上下老小没个病痛的,给医生送点东西,做家属的心里也舒坦,我在这医院好几十年了,这种情况看多了,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我心想再不解释清楚可就要玷污了江辰的医德了,玷污了江辰的医德不要紧,让这阿姨间接诅咒了我家人就不好了。于是我掏心掏肺地说:“其实是这样的,我跟江医生以前是男女朋友,到现在还有点感情纠葛。” 阿姨看了我一眼,显然有点惊讶,又上下认真的打量了我半天,最后叹了口气推着垃圾桶走开了,临走前小声说了句:“年纪轻轻的,原来是看心理病的。” …… 我回到江辰办公室的时候他在埋头写着什么东西,我走过去敲一敲桌子,他抬头。 我说:“没我什么事我就回去了哈。” 江辰右手转着笔,左手翻着桌上的纸,漫不经心地说:“陈小希你今天走出去我们就算完了。” 我想这话内容听起来挺激烈的,本该是带着波涛汹涌的感□彩来表达,他却讲得平淡如水,一气呵成连个顿点都不带,实在是个人才。 我站着,他坐着,就算是居高临下,我也觉得气势上我略输一筹;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就算是这么近,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说:“犯不着说得这么严重吧,我是看你挺忙的,不想打扰你。” 江辰的钢笔还在手指间旋转着,他说:“苏医生跟我说了,你今早打电话来想把让我把话说明白了,我现在就把话说明白了,你听完再走。” 我吞了吞口水,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他说:“三年前是你说要分手的是吧。” 我说是。 他又说:“分手的原因是因为我妈对吧?” 我说对,又马上改口说好像也不是,又说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他把笔砰地往桌上一扔,我心揪了一下,那大概是支很贵的派克笔。 他捏一捏鼻梁,带了点疲倦地说:“陈小 希,告诉我,这三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这情感转折的挺快的啊,我想说话,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 我和江辰分手后的第一个星期,几乎每晚都从睡梦中突然惊醒,头发湿湿地贴在脸颊和颈子上,一摸枕头和胸前的被子都是一手湿。 我太难受了,想回去求他,说一切都是我不好,我都改我都改…… 事实上我也去了,我在医院对面站了一上午,午餐时间看着他和同事说笑着到旁边的小餐馆去吃饭了。我远远地看着他的笑脸,我甚至还能看到他的酒窝盛满了明媚,我觉得恨呀,我觉得心寒呀,我觉得我傻呀,我觉得我就该冲到马路中间给车撞死,我就不信就着我的鲜血他还能吃下饭。 当时很多的念头在我脑中闪过,最后我选择了回家,在家楼下的面包店我想买一个菠萝面包当午餐,但大概是我哭得太惊世骇俗,吓得那好心的老板娘白送了我三个,还告诉我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要是演技够好,我就天天去她那儿骗面包。 有的人的想念能够撕心又裂肺,有的人却丝毫不敢碰触想念二字,我说过我从来不是勇敢的人,我怕疼我怕难过,我把对他的想念封在盒子里,贴上封条:敢打开你就痛死活该。 真的有效,所以我没有想过他。 江辰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口气又硬了许多:“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吗?” 我突然涌起排山倒海的恨,捏着拳头咬着牙恶狠狠地吐出一个字:“难。” 他冷笑:“陈小希,你到底是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的?” 冷笑是吧?谁不会,牙齿一露我就是传说中的冷笑帝! 我哼哼冷笑了几声,反问他:“你呢?你又凭什么不来找我,你凭什么不来哄我,你凭什么我说分手你就真的分手,你凭什么问我想你不想你,你凭什么坐着而我要站着……” 江辰被我这一系列的排比质问问得有点懵,好一会儿才缓缓站起来,我一见他站起来我就慌了,往后退了几步说:“你站起来干嘛?” 他却是突然笑了,伸过手来抓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拖,一把将我按在了椅子上,然后说:“现在你坐着我站着,高兴了吧?” 我哭笑不得,我想江医生你的幽默感来得有点突兀啊,我那个虽然号称笑点很怪但我实在笑不出来。 他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我就被围在了他和椅子中间,这动作好啊,暧昧 啊,一般男主角想向女主角耍流氓的时候才会摆的。 他笑着凑近我的脸,停在能够喷气在我脸上的距离,说:“你提的分手,我为什么要低声下气地去哄你?” 我缩了一缩脖子,说:“你是男的,难道你不应该哄一哄我吗?” 他看着我,于是很平静:“我那时候,觉得很累。” 我也平静了很多,“你累了好久。” 这话听起来带刺,但我倒是没有什么特殊意思,只是脱口而出而已。 他叹了口气,“我其实有去找你。” 我一听就吓了一跳,努力在脑袋里搜索那段日子的回忆,生怕我在哪个路口和哪位男性友人拥抱还是牵手还是在吹眼睛里的沙子从而引起了误会,可是没有,我那段日子跟游魂似的,除非是《人鬼情未了》的粉丝,不然一般男性不会想靠近我。 于是我理直气壮地反驳:“你就瞎扯吧,你上哪儿找我去了?” 他正想说什么,书桌上的手机却突然催命一般铃铃地响了起来,他回头抓起来看了一眼,突然朝着我俯过身来,我屏着一口气,来了来了,耍流氓的时刻要来了,他的手环过了我的肩,我的心脏恶狠狠地收缩了一下。他却是迅速地从我椅子背后抽出白大褂,边把白大褂往身上套边向我解释:“急诊室的电话。” 手机在桌子上用最淳朴的声音叮叮铃铃地响着,江辰抄起手机,边往外走边接电话,门叩一声打开又哐一声关上,我一个人对着满室孤寂,觉得这手机响的时间点也掐得太好了吧,是有导演在喊action么? 我想他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无聊之下就两脚划地,驾驭着这底下装了轮子的办公椅在房间里滑来滑去,滑得正起劲,突然咔的一声,椅子失去平衡,我啪一声随椅子砸在了地上,脑门首先着地。 我这一砸可真是结实漂亮,如果拉了远镜头看,就跟厨师要杀鱼前把鱼往砧板上啪一下砸晕的动作那样干净利落。 我抱着椅子在地上恍了很久才恍过来,缓缓站起来的时候我想我得去急诊室找江辰,我这也是急诊,指不定脑震荡内出血了。 我顺着医院的路标,摸着墙慢慢挪啊挪,我心里还挺害怕的,这脑震荡和内出血感觉都是跟液体什么的有关,我要走急了说不定这脑浆还是血液晃荡得厉害就溢出来了。 好不容易来到了急诊室门口,我扶着墙往里面带着哭腔叫:“江辰江辰,你快出来 ,我是陈小希。” 江辰没出来,出来了个护士,她黑着脸吼我:“这里是医院!医院!有你这么大呼小叫的么!” 我不敢说她你吼得比我还大声,我怕她一急起来吼得更大声,声波会透过耳膜震动我的脑波,而我的脑袋现在很脆弱。 于是我缓慢地说:“你帮我叫一下江辰医生好么?” 她撇了我一眼:“江医生上厕所去了。” 我没有料到这个答案,我想他刚刚走得这么匆忙一定是有什么头破血流肠穿肚烂的事情要处理,没想到他还有空排水啊…… 护士转身就回急诊室里了,我靠着墙等待江辰的回归。 医院的白炽灯一如既往地刺目惨白,我相信我的脸色可能更惨白,因为江辰在百米之外开始朝着我奔跑,我心想这浪漫啊,在火车站那里依萍就是这么跑向书恒的,我们不过男女角色对调。 我好像是软软地倒入了江辰的怀中,他一手托着我的脑袋,一手颤抖着翻我的眼皮,他的手抖成那样,我多么怕他把我戳瞎啊。 第十七章 闹半天我也就是一轻微脑震荡,那些天旋地转的症状都是我自己吓自己给吓出病来的,连带着江辰也被吓得够呛,这里必须批评一下江辰的心理素质,作为一名已在腥风血雨中度过数年的大夫,他表现得实在是很没见过世面。 据目击证人臭脸小护士陈述,江辰大夫他捧着我的脑袋冲急诊室展开狮子吼:手电筒!听诊器! 小护士跌跌撞撞地拿着手电筒和听诊器出来,趁着江辰在哆嗦着翻我眼皮用手电筒照看我的瞳孔时,她抱着不妨一试的态度,用护士特有的力度,掐了一下我的人中,我就尖叫着弹跳醒过来了。 见我醒来,江辰面色很不好看,大概是觉得护士抢了他医生的风头。 他用小手电筒照着我的瞳孔仔细地看了会儿,才把小手电筒收进白大褂的口袋里,问我:“你怎么了?” 我攀着他环着我的手臂坐好,“我摔倒了,磕到头了。” 他皱着眉摸上我的后脑勺,手指穿过我的头发,在头皮上小心地按着,按到我嗤一声叫痛才停下来,然后又拉着我的手去摸那快头皮,“喏,这里起了个大包。” 他的口气云淡风轻,好像我脑袋上的大包是被蚊子叮的。 我按了一按那块突起,大概鹌鹑蛋那么大,按上去比带壳的鸡蛋软,又比剥壳的鸡蛋硬,硬度还挺刚好。 江辰拨了一拨我的刘海,问我:“还有哪儿摔了?” 我摇头说没有,他卡住我的脖子,“别动脑袋!你在哪儿摔的?” “你的房间。”我拍着他的手说。 他搀着我站起来,“你为什么不打电话叫我过去?” 我委委屈屈地看了他一眼:“忘了。” 我扶着他的肩,随他慢慢地往急诊室走,那护士跟在我们身后,表达着她迟来的关怀:“哎早知道你是江医生的朋友我就让你进来坐了嘛。” 江辰让我在急诊室的病床躺下,“我去拿药。” 小护士拖了把椅子坐在病床前,笑眯眯问我:“你是江医生的女朋友吗?” 我懒得回答她,我忙着按后脑勺上那个包,稍稍一用力,就有一种麻麻酥酥的疼痛从脑门扩散到脚尖,很过瘾。 小护士等半天没等到我的答案,自知无趣地拖着椅子去坐在小窗口前。 江辰端了一个铁托盘回来,上面有一杯水,一个药罐子,几支棉签和几片白色 的药。 他把药捡到掌心,我再从他的掌心把药捡起丢入嘴巴,然后灌水送下。 我吃完药,他让我背对着他盘腿坐在床上,他要帮我擦药,那个小护士几次用试图过来帮手,都被我用凌厉的眼光瞪走了。 江辰先是翻了翻我的头发,由于我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就自动在脑海里替他配了个眉头微皱、眼神温柔又带着心疼的表情,但很快的我就在脑海中把这个温柔的表情无情地推翻了,因为他用棉签使劲地、恶狠狠地、丧心病狂地戳了我脑勺上那个包一下。 我顿时就热泪盈眶了,往后仰着头看他:“轻点啊,别把我脑浆给戳出来了。” 他扶正了我的头,说:“知道了。” 然后他就丢掉了棉签,再抹上来的就是他的手指,他手指温温热热的,混着凉凉的药膏在我头皮上慢慢地揉。 我心里忽然一阵酸软,慢慢地往后靠,轻轻地倚在他身上,他手指顿了一顿,又重新再挖了一坨药往我头皮抹。 小护士原本还在一旁贼眉鼠眼地偷瞄,但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冲我们呵呵干笑了两声,义正言辞地提出她要出去巡房,对于她这种突如其来爱岗敬业的转变,我们只能称之为顿悟。 江辰成全了她的顿悟,她就一步三回头地出去巡房了。 我就这样靠在江辰右肋骨的第三第四和第五根上,他一言不发地揉着我的脑袋,揉着揉着揉着揉着,揉得太久了我就觉得诡异发毛了,就觉得他是不是要把我的脑壳和头皮揉薄了好啵一声插一根吸管进去咕噜咕噜吸我脑浆啊…… 幸好江辰还是停了下来,用他沾满药膏的手,从背后环住了我的肩。 他说:“我一直在等你后悔,等你回来求我,我一定要好好地嘲笑你,然后让你对着手术刀发誓说以后要是敢说分手两个字就千刀万剐。” 我想转过头去对他说,你这个心态太不健康了,而且怎么可以对这我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说这么血腥的话呢,我很胆小的,我会怕。 但是江辰把我的肩骨握得死紧,颇有随时把我捏碎的风范,所以我就一声不吭了。 他又说:“但你居然就一直没来。” 我心想,那是你没看见,我还看到你在饭馆里点了一个叉烧饭。 他说他在一个月多后去找我的,他说他第一次眼睁睁看一个人在他手里咽了气,他说当时情况实在特殊他心情实 在脆弱,他需要女朋友给他支持与鼓励,所以他决定抢先原谅我,所以他就去找了我,而在我家楼下,他看到我指挥着几个大汉往楼下搬行李,然后他一气之下就回医院了。 我叹气,老天不带这么无情残酷无理取闹的。 这事是这样的,那时我说完分手后,江辰撂了一句“你不要后悔”之后甩门而去,甩完门后,那扇老弱病残的门就放弃了苟延残喘,义无反顾地咽气了。 而恰巧第二天就是我那秃头房东上门收房租的日子,他看到那个摇摇欲坠的门,大概是想到了他摇摇欲坠的头发们,所以他暴怒了。 他对着坏掉的门辱骂了我一顿。我房东文化水平很高,据说是远古时代的研究生,他将这次的事件上升到了当代大学生普遍没素质的高度,并且坚持认为金融危机、干旱、地震、洪水乃至禽流感都是大学生的错。我有试图跟他解释干旱不是我的错,因为我一个星期才洗一次衣服,但他不听,他坚持要我付一千块的换门费。 我虽然看起来弱智弱智的,但我不傻呀,这扇破木门顶多就值两百块,他一翻就五倍,比房地产还暴利还无耻啊,当然几年后我发现我错了,没有什么能比房地产更暴利无耻。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因为这扇门事件,我和房东的关系彻底破裂,他坚决索赔一千,我坚决赔偿五百,僵持不下,他让我滚出他的房子,我就滚了。而江辰来的那天,我在做滚的预备动作。 我如泣如诉地跟江辰说了那个房东对我百般欺凌的故事,江辰听完后长叹一声,说:“那我们和好吧。” 我十分困扰,瞧他这话说的,敢情在他心目中我们这三年就只是一次漫长的吵架? 也许是我沉默了太久,江辰又说话了,他说:“陈小希,我是一个医生,我看惯了生与死、挣扎与痛苦,按你的逻辑来说,我的人生该多超脱,我为什么要纠结在你身上,我一转身就是一个俏护士,一点头就是一个新的人生,我何必惦记着你。” 我一听,不对啊,这段话跟前面那句和好的要求有着天渊之别,莫非我那短暂的沉默被他认为是在摆谱,他决定不陪我玩了? 我转身抱住他的腰,“好吧,我们和好。” 他久久不说话,我急了,手指绞着他衣服说:“你不要跟我玩这种欲拒还迎的爱情游戏了,我已经老到可以结婚生子了。” 江辰拍了拍我的背,“我知道了。” 我松 了他的腰,仰头看着他:“什么意思?” 他低头凑近,我神速地捂上嘴巴,闷声说:“到底和好不和好,不说清楚不给亲。” 他偏头看着我,笑了:“好,我们和好。” 说完,他拨开我的手,亲了上来。 我在辗转的唇舌间努力想保持清醒地思考一个问题,一开始是他要求和,为什么到了最后又成了我求着他和好了?而且还得沦落到色.诱求和? 但我的清醒只维持了大约三秒钟,然后久旷的嘴唇就主宰了我那没啥主见的脑子。 真的,我们的拥吻很浪漫,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我脑门上的药膏散发出的薄荷味,江辰身上的药味和肥皂味,还有他嘴巴里淡淡的绿箭口香糖味,五味杂陈很美好,时间如果能像dvd播放器,我想按暂停,就定格在这一秒。 可惜时间就算是播放器,我手里也没有遥控器。 我那刚遭受过重创的脑袋在高度充血的状态下突然一阵疼痛,痛得我泪眼汪汪地拧江辰的后背:“我……头痛。” 他松开了我,蹲下来和我平视,我扶着他的肩努力地大口呼吸。 他从口袋里掏出小手电筒,又伸过手来翻我的眼皮,还用小手电筒照着我的眼睛,我被那道光束照得特别想流泪。 最后江辰松了口气,扶着我躺下,然后用医生特有的严肃口吻责备道:“没事,你躺着休息一会儿,脑震荡不可以太过激动的。” 我无语地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这究竟是谁害我激动的啊…… 第十八章 我就在医院急诊室的病床上睡下了,期间我被惊醒两次:一次是江辰不知从哪儿搬了个绿色的折叠屏风来把病床隔开了去,那个屏风大概年久失修,拉开来时噼里啪啦的,跟放鞭炮似的,我好像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又转身睡了;还有一次就是现在,屏风外传来一声声的男性的低声呻吟,声音哎呀哎哟的十分暧昧。 我坐起来,正想偷瞄两眼,就被小护士传来的彪悍言论给震住了。 她说:“别叫得那么恶心,又不是在给你照大肠镜!” 我在心里盘算了大肠的位置和大肠镜的入口,不由得露出会心一笑。 外面那人已经从呻吟转成了尖声哀嚎,我听到江辰斥了一声:“闭嘴,别吵到其他病人。” 我绕过屏风走了出去,然后就后悔我为什么要出来了。 那大概是个年轻人,我会说大概,是从他头上那顶像炸开了的稻草头发判断的。而他的脸暂时令我无从判断他的年龄,因为上面淌满了鲜红的血,还乱中有序地扎满了绿色的玻璃片,看上去像是啤酒瓶的碎片。而某两块插分别插在左右两颊的玻璃块上还带着商标,我眯了眼睛仔细看,一个大概是楷体的“纯”字,另一个是“生”字。 我真想拿个相机拍下他脸,铺上论坛发个帖子,标题为——“某高校艺术生血腥毕业设计,呼吁社会关注‘人生’、‘生命’、‘纯真’、‘纯粹’等人类生生不息的美丽,标题要长”。 相信我,一切跟艺术和变态扯上关系的,都会红。 江辰是第一个看到我出来的,他拿着镊子指着我说:“进去。你出来干嘛?”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玻璃面人恶声恶气地骂:“操.你妈的看什么……啊……妈啊!” 他后面那句“啊……妈啊!”是用突如其来拔高的音调喊了出来,我被吓得倒退了两步,愣愣地看着江辰。 江辰把镊子上那块带有“生”字的玻璃片往身旁推车上的铁盘子哐当一丢,“这是医院,嘴巴放干净点。”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并无凝重,甚至语气也是淡淡的没什么起伏。可是我觉得他很帅。 玻璃面人用他那张血脸表达了一个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并且还很谦和地说:“晓得了,医生您轻点啊。” 江辰嗯了一声,看着我说:“你进去。” 我哦了一声绕回屏风后面,盘腿坐在床上发呆。 我听到玻璃面人用讨好地语气问说,医生,你女朋友哦,漂亮哦。 江辰似乎应了他一声,然后玻璃面人又说,医生,带女朋友在病床上,刺激哦。 不出意料的,玻璃面人又哀嚎着叫娘了,你看这样的痛,就只值两个字,活该。 我不知道再折腾了多久,因为我盘着腿打起了瞌睡,到我再有意识的时候,我的腿已经发麻到我不敢轻易去碰触它的地步。 “陈小希,你打坐啊?”江辰站在我床边,拔着手上的塑胶白手套。 我动了动脚趾,一阵钻心的麻痛唰唰爬上我全身的感觉细胞,我哭丧着脸告诉他:“江辰,我的脚麻得快废了。” 他把胶手套随手丢进墙角的纸篓里,走过来在床上坐下,伸出食指戳了一戳我的腿,我叫了起来:“别呀,是真的麻。” 江辰突然伸手推我,我就像一个坏掉的不倒翁,徒劳地晃了几晃,然后维持着两腿交盘的姿势侧倒在了床上。 我的左大腿被我的右大腿压在了下面,我麻得哇哇直叫。 江辰似乎很高兴,他双手环胸偏头看着歪斜倒在床上的我就不停地笑,笑得脸上那个酒窝好像就要飞弹出去了。 然后他轻轻地把我右脚和左脚解开,捋直,然后啪啪地拍打着我的小腿。 在他一掌一掌的飞扇下,我感觉血液跟硫酸一样滋滋地流回我的两条腿,我麻呀,我疼呀,我麻得疼。 五六分钟之后,我的腿总算恢复了正常知觉,我踹了江辰一脚,表示我的脚已经好到可以踹人了,也表示他在我行动不便时把我当不倒翁玩这事我很不满。 实话说我这一脚踹得并不狠,但江辰却被我掀翻在床上,他捂着肚子说,“陈小希你是女子摔跤手么?” 我又补了一脚,“你是奥斯卡影帝么?” 江辰还是捂着肚子不动,甚至我远远地觉得他额角已经泛出汗来了,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难不成我这脚一麻还麻成了佛山无影脚,轻轻一踹就能踹出人命来? 我爬过去拍他的背:“你没事吧?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他突然转身抱住我:“你是白痴啊,我捂着肚子你拍我背干嘛!” 他抱得很紧,几乎把全身重量都过度给我,我有点喘不过气来,我说你怎么了?别勒死我啊。 他说没事,我胃有点疼,让我抱一下。 我轻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是不是饿了?我给你买吃的去,还是你的药在哪里,我去给你拿,你这胃怎么老痛啊,这样不好,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把他的大脑袋搁在我的肩膀上,他说:“陈小希,我照顾不好。” 我作为雌性的母性本能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顿时泛滥,我摸着他的头说,“江辰,那我来照顾你。” “好。”他说。 之后江辰交班了,在送我回家的路上他列出了一系列我要如何照顾他的条款,这些条款大部分我都不陌生,大学的时候他就列过一份给我,比如说,他负责给我送早餐,我负责给他送午餐晚餐;比如说,他如果吃一切带有壳的食物,我必须帮他剥皮,这集中表现在茶叶蛋上;又比如说,我必须每周替他清洗一遍他穿过的衣服和被褥……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把他给我的两页处方单翻得哗哗作响,可他就是不为所动,最后我忍不住了,挥着那两页纸说:“为什么我必须给你送晚饭?” 他说:“这是比照大学那份规则来的。” 我说:“大学近啊,方便啊,再说了,大学你还给我送早餐呢。” 他说:“那是我要早起看书,顺便。而且,我不是对比大学那份把送午餐的减掉了吗?” 我气结,“那……那我也不要送晚饭给你。” 他用眼角瞟了我一眼,“是谁说要照顾我的?” 我无语以对,只有又低头研究那些条款,在第六条上,江辰写着:必须每三天帮我整理一次家里。 我抖着纸说:“你看看第六条,大学里没有这一条。” 他拍着方向盘等红灯,伸过头来瞄了一眼说:“大学住的是宿舍,不能便宜了别人。” …… 好吧,是我错了,是我在三年里在回忆里主动把他美化了太多,以致我只记得他对我的好,完全忘了他对我的欺压。回忆之所以美丽,是因为谁也回不去。 而其实在我认识江辰的漫长岁月里,他的温柔底下都是隐藏着一颗对我肆无忌惮作威作福的心。比如说那个图书馆事件,大家看到的都是他在图书馆里帮我翻书,可是其实那么冷的天,我多么愿意就在宿舍的被窝里呆着,他却硬要逼我赔他上图书馆,他说学生本来就该好好学习,他还说一想到他在图书馆埋头苦学而我在宿舍埋头苦睡,他心里就不舒坦,心里就不平衡。他老人家是医学系的每天要好好学 习免得医死人无可厚非,但我一艺术系的,每天逼着我上图书馆那是对我自由思想的扼杀,所以我成不了梵高毕加索,其实是江辰害的。 “到了。”江辰拍了一拍我的头,我往外一看,愣愣地说:“你走错了,这不是我家。” 他解着安全带:“我知道不是你家,这是我家,上来给我煮点东西吃,顺便收拾一下。” …… 第十九章 最终我还是没去成江辰家,他家在九楼,电梯走到二楼的时候他就接到电话了,说他有个病人出问题了,他在三楼的时候按开了电梯门,丢了一串钥匙给我,说:“903,找点东西吃,睡一觉。” 电梯门缓缓合上,我看着他转身匆匆往楼梯间跑去。 我随着电梯上了九楼,在江辰家门口站了一会儿决定我还是不进去了,一则我良好的教养不允许我在主人不在时擅自进入人家的家里;二则我怕主人不在家盯着我,我进去了看到什么贵重物品我就忍不住随手带走了。噢,我那良好的家教! 于是我又乘着电梯下楼了,在楼下早餐店买了馄饨茶叶蛋等早餐,拦了计程车又上医院去了。 女人有多傻,我就有多傻。 医院门口停了长长的一排高级轿车,我说了我对车不了解,但那些车都擦得铮亮,想也知道是好车。这道理就跟衣服一样,如果是几十块钱的衣服,往上面倒酱油我眼睛都不眨一下,实在穿脏了就丢掉。如果是几百块的衣服,远远看到酱油我就跑了,实在弄脏了我还跪在地上一小块一小块地搓洗…… 我还没走进医院门口就被两穿黑西装戴墨镜的人拦住了,他们异口同声问我说:“你来干什么的?” 我抬头看了一下医院的牌子,懒得多说,就随口道:“看病的。” 西装男甲看了一下手表说:“医院还没开门,你看什么病!” 我说:“我挂急诊?” 西装男乙说:“你哪里有点需要挂急诊的样子?说吧,你是哪个电视台的?” 我愣了一下,羞涩地挠着头谦虚地说:“呵呵,我不是电视台的,虽然很多人说我长得很适合上电视。” 西装男甲乙对视了一眼,又异口同声地斥问:“少废话,你是哪个报来的?” 我摇头说:“我自己下了计程车走过来的,你们刚刚也看到了,哪里有什么人抱我,再说了,我又没有缺胳膊少腿,干嘛要哪个抱我过来?” 我的诚恳他们似乎感觉不到,因为他们的表情之郁结,仿佛数日未曾成功排便。 没办法,我只好举起我手中的早餐说:“其实我是这家医院的医生,我来上班的。 ” 话才讲完就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过头去,苏医生笑盈盈地看着我:“你什么时候成了我们医院的医生了?” 我叹一口气,这下 我的身份在西装男的心目中更是扑朔迷离了吧。我看看他们,他们眼里的戒备就好像我是身揣炸弹的恐怖分子,而他们随时会从哪里掏一把枪出来射我个千疮百孔。 我无奈地说:“如果我说,我男朋友是这里的医生,我是来给他送早餐的你们信么?” 西装男甲说:“你少废话,你是记者吧?你到底想进医院里干什么?我告诉你,这事是隐私,不能报!” 我把苏医生推到那两西装男面前:“我真不是记者,她是苏医生,她是这个医院的医生,她能够作证,我真的是来找我男朋友的。” 苏医生傻傻点头,“我是这个医院的医生,我认识她男朋友。” 西装男甲说:“你怎么证明你是这个医院的医生?” 苏医生愣了一愣,迟疑地说:“我……我会开刀?” 我捏了捏鼻梁,建议道:“我觉得你的工作证更有说服力。” 苏医生拍一拍裤兜,又伸手进去掏了一掏,然后无限天真地说:“我的工作证在医院里耶。” 即使是我,我也不相信这么个死蠢的模样的姑娘是个医生。 于是十分钟后,我和苏医生蹲在医院大门口剥茶叶蛋吃。 我把剥好了的茶叶蛋递给苏医生,“怎么会这样?他们是什么人?不让我们进去怎么办?” 苏医生咬了一口茶叶蛋说:“大概是什么高官名流之类的来看下三滥的病吧,你担心什么,你又不是在这里上班。” 我想想也是,等医院开门的时间到了,总得放我进去吧,于是我就很好心地帮苏医生操起心来,我说:“那你迟到了怎么办?” 她摆了摆手说:“不怕,我爸是院长。” 我暗暗把惊讶吞下,点着头说:“难怪你医术这么精湛,原来是家族遗传啊。” 我心里是这么想的:她爸是这医院的院长,江辰是这医院的医生,那我讨好院长的女儿总错不了。我真是羡慕江辰有我这么个贤内助。 苏医生皱着眉头说:“你什么意思!我爸开的是兽医院。” 我试图解释:“不是,你说你不怕因为你爸是院长,所以才说……说,唉,你别误会呀。” 她哼了一声说:“我说不怕是因为我大不了辞职回家帮我爸打点兽医院。” 我说:“呵呵,原来是这样啊,回兽医院帮忙也挺好的。” 她黑着脸说:“什么叫也挺好的?你是不是觉得兽医院的院长不够高级?” 我慌乱摇头,说多错多,我只好沉默。 苏医生绷着脸安静地吃完那颗茶叶蛋,然后变了个脸似的说:“其实我跟你开玩笑的,我爸真的是这医院的院长。” 我嘴里那口蛋还没嚼碎,她这么一说,我呛了一下,为了不喷到院长的女儿,我硬生生咽下了,噎得我泪眼汪汪。 院长的女儿纡尊降贵地帮我拍着后背,她叹着气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我的幽默呢?我爸其实真是开兽医院的。” …… 我已经彻底不懂这个人了,于是我哈哈大笑起来,说:“嘿,你以为就你幽默啊,我也跟你开着玩笑呢,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到现在都拿不准她爸到底医人还是医兽,但这没关系,她也不知道我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还是知道却假装不知道。 苏医生狐疑地看着我,半晌后也笑了:“我欣赏你的幽默。” …… 我们蹲在医院门口吃完了三人份的早餐,里面有两份我是给江辰准备的,我本来以为我吃一份苏医生吃一份,至少还留有一份给江辰,没料到苏医生食量那么大,算下来她总共吃了四个茶叶蛋,两盒干拌馄饨,一份蒸饺。 我站起来去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里,门口的西装男看到我起身,右脚往后退了一步,形成一个弓步,我摆摆手,示意他们说我一介弱女子,是不会硬闯的。 我丢完垃圾跟苏医生说:“我再去买早餐。” 苏医生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不是很饱,再替我买一份蒸饺就好。” …… 我再把早餐买回来的时候,苏医生已经和那两个西装男有说有笑了,见我来了,就跟我招手说:“我们进去吧。” 我们在两个西装男的含笑注目进了医院,我问她:“你怎么说服他们的啊?” 她说:“我给了他们一人一百块。” “啊?”我又忍不住惊讶了。 她拍着我的肩膀说:“开玩笑的,我打电话给保卫处,让人出来证明了。” 我说:“你怎么不早叫啊?” 她说:“刚刚不是在吃早餐嘛。” 我已经放弃了用正常人的逻辑和她进行交谈,于是我说,“也对,吃早餐最 重要了,不吃早餐脑子会不好。” 正说着,迎面一个护士走来,苏医生拉住她问:“怎么回事啊?门口怎么站了两个人?” 护士说:“之前在我们院里做过手术的那个高官心脏病又发了。” 苏医生说:“哪个?心内科的?江医生的病人吗?” 护士说:“嗯,江医生现在在手术室抢救呢。”她左右看了看,小声地说:“听说是在女人床上心脏病发的。” 哇。 我们窸窸窣窣地讲了一会儿八卦,内容不外乎床上运动究竟要多激烈才能让人心脏病发,作为医护人员,她们提出了不少专业的看法,其中包含了血压上升,心跳加快,体.液分泌……我在听到“体.液”两个字的时候我脸红地啊了一声表示我的害羞,她们齐刷刷鄙视的看着我,说,喂你的表情真猥.琐,我们说的是流汗。 我脸皮薄,不好意思跟她们继续讨论,就说要去江辰的办公室等他。 江辰的办公室没有上锁,我在他办公桌扫了个角落放早餐,又扫了个角落趴着打瞌睡。 只是念书的时候那种趴在桌子上就能睡着的功能似乎已经退化,我怎么都没办法睡着,于是只好伏在桌子上发愣,手指无意识地翻弄着他桌面上乱七八糟的文件,他离开的急,桌面还是有一点乱的,我翻着翻着就顺手替他整理起桌子来。 高中的时候江辰坐我后桌,你很难想象他这么优秀的一个学生,桌面从来都是乱七八糟的,课本试卷参考书从来都是乱丢,可是他很神奇,无论什么时候我问他借什么,他沉思一会儿,然后就从那堆东西精确里找出我要的东西,最夸张的一次我跟他借化学试卷,他盯着桌面上至少二十张的卷子说陈小希你是来找茬的吧,然后他就从中间抽出一张试卷说给,真的就是我要的那张卷子。我一直觉得他这项特异功能跟民间技能摸骨有异曲同工之妙。 有时他也会让我帮他整理一下桌子,但是每回我在整理,他都靠着椅背双手环胸认真地看着,我问他看什么,他说看你把东西放哪里。这让我觉得我其实是在给他添麻烦,但是我还就是那么持之以恒地给他添着麻烦了。 江辰现在的书桌比以前好多了,只是病历表叠得乱了点,我把它们都抱起想码整齐,没想到一抱起来门就突然开了,我惊吓之下一松手,病历哗啦掉了一地。 江辰说:“你怎么在这里?”然后看着一地的病历又说:“我的病历表得罪你了?” 第二十章 我蹲下来捡病历表,“我怕你饿过头了又胃痛,就给你送早餐来了。” 江辰蹲下来帮忙捡病历表,“医院食堂有早餐。” 我抬头看他,“那你吃了吗?” 他接过我手里的病历表,往桌上一扔,“太累了,没胃口。” 他的确一脸疲态,淡青色的下眼睑,脸色和嘴唇都稍嫌苍白。 我说:“我给你买了茶叶蛋。” 他边脱白大褂边说:“你剥了我就吃。” 我接过他的衣服,拖着他在椅子上坐下,笑眯眯地说:“医生,您得多补充蛋白质哦,我这就给您剥鸡蛋吃。” 他看了我一眼,摇着头笑,我伸手戳了戳他的酒窝,也跟着笑。 我剥了个茶叶蛋送到他嘴边,小心翼翼地问:“手术怎么样?” “成功。”他接过茶叶蛋咬了一口,“帮我拿一瓶水,在文件柜的最下面一层。” 他的文件柜最下面一层打开,里面排满了农夫山泉,少说有三四十瓶,我拿了一瓶拧开盖子递给他:“你们医院怎么只发农夫山泉啊?” “我怎么知道。” 江辰勉强地吃了两个茶叶蛋就仰靠着椅子背说:“我不想吃了。” 我拆着一次性筷子,劝他说:“再吃几个蒸饺吧。” 他很勉强地吞了几个蒸饺,我看他实在很累的样子,也就不再劝他了,只说:“你一个晚上没睡,又做了手术,回家休息吧。” 他摇头:“病人麻醉还没退,得术后观察,我不能离开医院。” 我有点心疼地摸摸他的头,“辛苦了。” 他躲开:“你的手剥过茶叶蛋。” 我气结:“你的手还摸过死人呢!” 他严肃地说:“我洗手了。” …… 我说:“你趴在桌子上眯一下吧,不然我去问问看苏医生说有没有空病房,你去睡一下?” 他没回答我,只是站起来走到文件柜后,拖了一张折叠床出来。 我惊叹:“设备齐全啊。” 他三两下把折叠床靠着墙边打开,然后就咚一声把自己扔上去,如同一具死尸。 我愣愣地看着他紧闭着的眼睛,心想那我到底是要走了还是要留下来等他醒?好歹也说一声我要睡了预告一下吧…… 我瞪了他好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蹲下来帮他脱鞋。 把鞋在床下摆好,我收了桌子上的蛋壳,准备拿出去扔,只是才开了门就听到江辰说,陈小希你要去哪里? 我回头,他眼睛都没睁开。我说我去丢垃圾。 他说,那你回来不? 我说,回。 他说,好,那你去吧。 我心想我也没有要征求你同意啊,你怎么这么自作多情呢。 我丢完垃圾回来,江辰在我把门关上的时候突然睁开了眼,我吓了一跳,这种情况其实很恐怖,试想一下,有点幽暗的房间里,你以为睡着的那个人,突然张开了眼睛看着你,这基本上就让你想冲上去给他贴张符了。 我惊恐地问他:“你怎么还没睡啊?” 他说,“没有,睡着了,只是睡得比较浅。” 我想想没话接,只好跟着话尾说,“那还真的挺浅的。” 江辰又闭上了眼睛,我杵在屋子中间有点无所适从,正想着要不要先走,中午再过来看一下,江辰又说话了,他又睁开眼睛说,你还杵在哪里干嘛,过来陪我睡觉。 我很吃惊,但由于我在江辰面前经常因为表错情而显得尴尬且猥琐,所以我想我心目中的那个猥亵的睡觉一定不是他嘴里那个纯洁的睡觉,我就淡定地走到床边说,你睡进去一点。 他往里睡了一点,我就脱了鞋躺了上去。 然后我问他:“有没有枕头啊?” 他说没有。 过了一会儿他提议说,不然你枕我手臂上。 我想外科医生的手挺值钱的,要是被我枕麻了,麻了后废了,我的罪过就太大了,于是我就拒绝了。 我们背对背躺了好一会儿后,我问他,“你睡着了吗?” 他说:“没有。” 我说:“会不会太挤了?” 他说:“不会。” 我说:“那你怎么睡不着?” 他说:“我想抱着你睡,但是我想起你从昨晚就一直呆在医院没有洗澡。” 我翻过身很生气地说:“你也没洗澡,我都没嫌弃你!” 他眯着他那双熊猫眼沉思了一会儿,说:“说的也是。” 然后他就伸过手来把我捞入怀中,拍拍我的头说:“好了,现在不挤了,可以睡了。” 我趴在他肩骨和胸肌交接的凹陷处,软硬度都不错,躺起来挺舒适的,但我总觉得我好像被耍了,为了显示我的不甘心,我只好嫌弃他说:“你身上有消毒水味。” 他嗯了一声不理我,于是我又说,“你太多骨头了,硌死我了。” 他这才掀开眼皮,“我的骨头数量和你的骨头数量一样,都是206块。” 他把对话上升到专业的角度时,我的素质就够不上了,就只好想办法转移话题,然后我就想到了苏医生,我说:“对了,你知不知道苏医生她爸做什么的?” 他揽实了我,说:“她爸就是我们系主任酥老头,你问这个干嘛?” 酥老头者,苏老头也,其人热爱讲笑话,其笑话十分无趣却又很喜欢无趣当有趣,雷得众人酥麻,故又名酥老头。 我和酥老头有过一个五雷轰顶的邂逅。那是个落叶纷飞的日子,我在走廊等拖堂的江辰下课,正趴在栏杆上看校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有个老头过来问我:“小姑娘,里面是哪个班,怎么还不下课?”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来等我男朋友的。 他笑眯眯说,你男朋友是哪个啊,指给我看看。 那时单纯的我啊,就一脸骄傲往里面一指,而眼前的慈祥老头却突然沉下脸来说,“江同学是吧,难怪他最近上我的课都魂不守舍,原来是谈恋爱了,我说你们这些孩子,年纪轻轻就是摄取知识营养的大好时光,你们却用来浪费在男欢女爱上,真是太不懂事了。看来我得和他们班导师再讨论一下奖学金的人选。” 我挂在脸上的骄傲没来得及收起来,就这么被惊吓地风雨飘摇了,我用快哭了的声音解释说,“老师不是这个样子的,其实江同学他不喜欢我,我是死皮赖脸赖着他的,真的不关他的事。” 他哼了一声说:“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我一咬牙,说:“老师,其实我实话跟您说了吧,我有臆想症,我总是幻想着跟里面每一个医学院的男同学有非比寻常的关系,前天幻想的是李同学,昨天幻想的是张同学,今天是江同学,依您专业的医学眼光看,我这样的病有没有的医?” 酥老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半晌才缓缓地问:“你是哪个系的?” “艺术系。” 他喃喃自语道,“艺术系都是疯子。”又问我说:“你只幻想医学系的男同学?医学系的男老师你幻想不?” 我怀疑他这句话里有明显的自荐意味,出于保护江辰的心理,我也就豁出去了,我绞着衣角,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其实……其实也有的。” 酥老头负着手倒退了一步,说:“这位同学,其实我刚刚是跟你开玩笑的。” 我愣了一愣,“哪个是开玩笑的?” 他说:“奖学金人选,还有我不教江同学他们班,我只是认识江同学而已。” 我当时心里闪过的念头是:殴打教师犯法不?或者套麻袋殴打比较安全?不然雇凶杀害他? 他见我不讲话,又说:“这位同学,我有妻室,我们感情深厚。” 我念头一转,凄凄楚楚地说:“没关系,我只要远远地看着你就好了。” 说完还低头擦了擦眼角,用眼角的余光我看到酥老头又倒退了好几步,我心想也不好太吓到老人家,正想抬头说我开玩笑的,背后一只手绕过来箍住我的肩说:“陈小希,你干嘛低着头,酥老头欺负你了么?” 酥老头恍然大悟的样子,颤抖着手指着我,半晌一跺脚说:“你……你太过分了!” …… 江辰在我耳边小声说:“我们快走,他戏瘾犯了。” 苏医生和酥老头,果然是一家人啊。 我抬头,江辰已经沉沉地睡去,我趴在他胸膛上闻着他身上奇怪的消毒水味,也堕入了沉沉的梦乡。 第二十一章 我醒来时江辰已经不见了,他留了张字条在床头,让我起来了就回家去。 我找出手机一看,已经11点多,可以吃午饭了,想着早上江辰也没吃多少东西,就想买点东西给他吃了再走。 于是我扒拉了两下头发就出门了,出门刚好又遇到保洁阿姨,我很高兴地上去问她:“阿姨,医院的食堂在哪儿?” 她看着我,然后又看了一下江辰的办公室门,说:“我不知道。” 她的口气很差,仿佛我就是个人渣。 我又说:“您不是在医院工作了几十年,怎么会不知道食堂在哪儿?” 她用看大便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嫌恶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我被她的坦白震住了,觉得她真是个爱憎分明掏心掏肺实话实说的老实人。 她说完就推着垃圾桶朝前走了,在拐弯前还大声地感叹,“现在的人送礼都送到床上了,真恶心。” 我对着走廊的窗玻璃打量了一下自己,衣服是皱了点,头发是乱了点,但也不像是被蹂躏过的呀。我为自己总被误会这事感到悲哀,同时我也为阿姨的人性感到悲哀,她宁愿相信我是神经病或者是被潜规则的,也不愿相信我们只是一对相恋的男女。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我长了一张非良家妇女脸,但也更有可能是江辰素来风评太差,使得社会大众对他的作风失去了信心。 为了不再遭遇到像保洁阿姨的冷嘴脸,我决定靠自己的力量找寻那个食堂的神秘所在。当我在医院游荡时,江辰打电话来了。 他说:“你醒了没?” 我说:“刚醒。” 他说:“那你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我沉默了一下,才说:“你吃饭了吗?” 他说:“嗯,跟病人家属在吃。” 我说:“好,我知道了,我回去了。” 这年头连医生都得陪客户吃饭。而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失落,大概是我饿了而他又不邀请我一起蹭饭,所谓上阵父子兵,蹭饭情侣档,他真的很不懂事。 回家我洗了个澡,换了套舒服的衣服坐在床上发呆,这个周末好漫长,细细碎碎的很不真实,我心里一下子涨得满满的,又一下子抽得空空的。我犹豫把腿蜷曲到胸前抱着,这个姿势是为了配合我此时心里的忐忑和患得患失,姿势加上心态,我觉得我真是花瓣一般的少女呀呀。 我拿起电话打给吴柏松,才两声电话就被接起来了,证明他很闲。 吴柏松说:“陈小希小朋友,你和你家爱人和好了没?” 我说:“和好了。” 他说:“哎呀呀,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低落呢? 我沉默。 他的口气开始认真:“你不是和他和好了之后,才发现你最爱的其实是我吧?” 我翻了个白眼,“去你的。” 他笑了两声,才淡淡地说:“说吧,怎么了?” 我先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以表示我真的很苦恼,然后把我们把我们和好的过程给他如实叙述了一遍,最后问他说:“你会不会觉得我们这种情况很荒谬?” 他问:“怎么就荒谬了?” 我说:“很不严肃啊,哪有莫名其妙分莫名其妙合的,显得我很不矜持。” 他说:“你少来,我还以为江辰一勾勾手指头你就飞扑过去呢。” …… 我又说:“可是他们都说倒追的女孩子会得不到珍惜的,这其实一直是我心里的隐忧。” 他说:“那你找别人去,让别人追你,让别人珍惜你。” 我说:“你火气那么大干嘛啊,就不能好好开导我?你说都三年了,我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他说:“好吧,我以为你现在需要当头棒喝,没想到你想要的是知心哥哥。既然这样我就婉转点,你根本就是白痴兼花痴,你一提到江辰就会露出恶心的微笑,一看到江辰两眼就跟苍蝇看到屎一样放光,别说三年,就算是三十年,你也逃不出江辰的手掌心。” ……你婉转的定义很独特嘛。 我想他说的没错,世界上真的有相生相克的存在,比如说清华大学的克星是芙蓉姐姐,整容行业的克星是凤姐,而我的克星是江辰。呃,这个比喻好像不是很优雅。这么说吧,有的人就是你命中那个劫,你爱也好,恨也罢,都抵不过他一句话。 我说:“那江辰他妈妈不喜欢我,而我爸也不喜欢江辰,我们还是没有未来呀。” 吴柏松说:“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告诉了我一个少男少女的故事,这个故事几乎可以荣登我所听过的荒谬故事第一名。 男孩和女孩相爱,然后他们想结婚,男孩的奶奶不同意,因为女孩生肖属狗,而奶奶小时候被狗咬过 ,这象征了女孩如果过门了就会冲到奶奶的福气,所以奶奶死活不让两人结婚。你看这个多么荒谬,对我来说属狗顶多就象征了女孩过门了看奶奶不顺眼时有借口咬她而已。后来男孩不忍忤逆奶奶,就离开了,离开前许诺一定会回来娶女孩,多年后男孩回来,女孩成了他爸的情妇,还在狗年替他爸生了一个大胖娃娃,而他爸正在和他妈闹离婚要给这个女孩一个名分,他奶奶被属狗的新孙子气到住院。你看这姑娘的报复方式就不止荒谬了,还挺阴毒的——做不成你的老婆我就做你的妈,嫁不成你的孙子我就嫁你的儿子,你不要一个属狗的孙媳妇,我就给你生一个属狗的孙子。 我听完后惊讶地啊了一声,问他说:“这是你的故事吗?” 他说:“不是。” 我说:“不是那你讲给我听干嘛,难道你要让我去勾引江辰他爸?” 他说:“我就是告诉你这个世界有些人很荒谬,他们喜欢理直气壮地干涉别人的人生,而你完全可以不理他们。比如说这故事里的男孩女孩,他们完全可以自己去公证或者相约私奔,再不济点等那老人死就得了,何必毁了彼此和别人的人生。” 我说:“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和江辰私奔?” 他说:“奔什么奔,你那么笨,能奔到哪里去。” 我说:“那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他说:“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我就突然想给你讲个故事。” 我说:“没有吧,这真的是你的故事吧,你怕我知道又何必讲?” 他说:“这真不是我的故事,这是我妈和我大哥的故事。我就是讲一讲我的纠结身世让你心里平衡一下。” 他又成功地让我惊讶地啊了一次。 我们又瞎七瞎八扯了些有的没的,挂了电话之后我突然对我和江辰的未来充满的信心,因为我觉得我属龙,龙这种生物比较神话比较虚幻,不大可能咬过江辰他家里人,所以总不会沦落到跟吴柏松他妈一样地步。 你看我们人总是这样,需要更悲惨的故事来修饰自己的悲惨,用别人的难过来平衡自己的难过,那句很强大的话怎么说来着——当我抱怨自己没有鞋穿的时候,我发现有的人没有脚。我有脚,我还不属狗,我多么幸福。 第二十二章 周末的结束似乎意味着我和江辰的失联,我上了三天班,接到江辰一通电话,他简单跟我交代了他很忙就没再说什么。而我给他打了三通电话,两通没人接,一通只是匆匆问候了彼此尚能饭否。 司徒末常常嘲笑我,说你的男朋友怎么好像若有若无若隐若现啊。 我诅咒她老公跟实验室里的女科学家搞出个试管婴儿什么的出来。 星期四一早,我在办公室做案子,那是一个吹风机品牌的外盒设计,其实很简单,放实物图片上去,放品牌logo,放功能简介,放宣传语,over。我不喜欢这样的工作,但我喜欢这里的同事,因为我应付不来复杂的人事关系,而两个同事傅沛和司徒末都是简单的人。 但今天的工作我做得异常烦躁,我敲着桌子跟司徒末说:“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每天做着这些可有可无的事情,我看不到未来。” 司徒末从包里掏了一只棒棒糖丢过来:“分颗我儿子的糖给你吃,别再说那么幼稚的话了。” 别再说这么幼稚的话了,我们都在日复一日的迷茫中前进,就像黑暗中走路,谁也不知道一脚踩下去的是什么,谁也想看看未来会带我们到哪样的地方。 我正经地说:“我吃了你儿子的糖,对他以身相许吧。” 司徒末说:“滚你的恋童癖。” 既然说到恋童癖,我难免想到苏锐,他昨晚给我打电话,说他生活无趣,设计空洞,生意惨淡,归根结底就是他缺一个引领他划破生活混沌长空的灵感女神,而他多方考虑之下,隐隐约约觉得我大概就是那个女神。 我说我跟江辰复合了,他说,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我说不然我给你介绍女朋友,保证比我成熟大方美丽,满足你对姐弟恋的一切幻想。他说能看上你就证明我要的不是成熟大方美丽。 我一个气不过就把电话给挂了,忍了很久才没给他姐姐苏医生打电话告状,这种告家长告老师的行为太无耻,我小时候都不屑做,不能长大了才破戒。 但我没想到我不屑做,不代表了苏锐就不屑做。午饭时间我就接到了苏医生的电话,大致内容是她弟弟为了我茶不思饭不想,如果不想她直接上告江辰说我水性杨花就好好想办法解决。最后她郑重地告诉我,上告江辰这个威胁她只是开玩笑的,我去你的黑色幽默。 我打电话给苏锐,他说他还在被窝里,手机里却传来 女孩子的谈笑声,我说:“苏小朋友,你姐姐让我跟你谈谈。” 他说:“谁是小朋友,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 语气里完全是十七八岁的别扭,真是可爱。 我说:“那好,不谈就算了,你也别让大人们替你操心了,bye。” 说完我要挂电话,他在那头大叫:“陈小希,你敢再挂我电话!” 我为什么不敢挂你电话,我天不怕地不怕,这个世界除了江辰的电话,哪个我不敢挂。 两秒钟之后,苏锐的电话追回来了,他大吼大叫:“陈小希你太过分了,我那么喜欢你。” 我答:“谢谢啊,可是我已经先喜欢了别人呀。” 他说:“你一直就只喜欢他一个人你不觉得你的人生很无聊吗?” 我说:“有点啊,所以我劝你赶快去多喜欢几个。” 咔一声苏锐气愤地摔断了电话,他倒是提醒了我,让我决定下班去探望一下那个害我人生无聊的人,一有了这样的念头,我就觉得我之前怎么这么蠢,他忙,我闲,我非得等他抽空来找我是个什么毛病! 我到了医院的时候已经六点多,四处找不到江辰,我给他打电话,“你在哪里啊?” “医院。” “医院哪里?” “病房,你来了吗?” “嗯。几楼几号房?我去找你。” “不用了,你去大堂等我,我下去找你。” 我在大堂的一排排的长凳中挑了个显眼的地方坐下,即使是这个时候,大堂还是稀稀拉拉地坐着站着来回走着不少的人,他们脸上都有或多或少地担忧,但我无暇观察,我忙着盯着各个出入口,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突然对于将要见到他这件事感到异常紧张,就好像学生时代,那个时候我即使是在和同学聊天当中听见他的名字,都会偷偷地心跳漏拍。 “你干嘛?”背后有人戳了一下我的脑袋,我本来前倾着探头看走廊,被戳了一下我一个不防就差点往前栽倒,他又拉住了我。我转过头去,江辰无奈地看着我,“你连坐都坐不稳啊?” 我傻傻地看着他笑,“我怎么没见你过来?” 他指身后的楼梯,“我从楼上下来的。” 我呵呵一笑,跳到他身边挽住他胳膊说:“我请你吃饭吧。” 他说:“你那么开心干嘛?” 我说:“我见到你开心啊。” 他侧眼瞟了一眼,像是玩笑又像是要求地说:“开心那你天天来。” 我狂点头,“我觉得你这么忙,我以后就常常来陪你好了。” 他笑着拍着我的头说:“你这么善解人意我会不习惯。” 我觉得他这话没有站在现实的制高点上表达,在面对他时,我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很善解人意。 他看了看手表,又说:“你想吃什么?我不能离开医院太远。” 我说:“那就这附近哪家最贵吃哪家!我请客,你付钱。” 他笑着说:“你倒是很不要脸嘛。” “可不是。”我十分骄傲,话讲得可溜了,“我的人生原则是‘吃完拍拍嘴,擦擦屁股走人。” 话音一落,我自己愣住了。江辰迟疑了两秒,然后忽然大笑。一个白衣大夫在医院大堂不计形象地大笑,这种行为是很不善良仁慈的,即使笑起来很好看也是应该要拖出去打三十大板的。 江辰带我从医院后门绕了出去,他说要带我去吃一家很好吃的火锅店。 我说:“你夏天带我去吃火锅?” 他说:“那家店一年四季都营业的,他们有一款情侣锅,听说很好吃的,想带你去吃很久了,等不及冬天了。” 想带你去吃很久了。 我停住了脚步,鼻子酸酸地很想哭。 江辰回过头来看我,不解,“怎么了?” 我把手伸过去,说:“你牵我。” 他左右看了看,叹口气握住我的手,“你怎么还这么幼稚呢。” 我看着他浅浅浮在左颊的酒窝,切,还不是也幼稚。 火锅的热烟很快弥漫在我和江辰之间,我除了被这热烟熏得满身臭汗还被它熏陶得十分庸俗,因为我跟江辰说了苏锐的事,而且心里还庸俗地期盼着他最好能吃点醋,不对,最好能大吃醋,气到把火锅桌掀翻了也没关系,只要热汤不浇在我俩身上。 但是江辰只是刷了片羊肉丢我碗里,说:“你少得意。” 唉,我的得意如此委婉,你竟也能明察秋毫。 我说:“苏锐问我说一辈子就喜欢一个人难道不觉得无聊吗,你觉得呢?” 他说:“大概也有点无聊吧,我没试过。” 我愣着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过 来,敲着碗边,“你再说一遍?” 他又丢一片羊肉进我碗里,“我奶奶说敲碗边的都是乞丐。” 我不依不饶追问,“你还喜欢过谁?” 他转着眼珠子作沉思状,半晌说:“反正我没无聊过。” 我看他一脸死不说的样子,气不过也说:“好啊,反正我也不甘心一辈子就喜欢你一个。” 江辰也敲着碗边说,“我倒是觉得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挺好,跟做手术一样,讲究快狠准。” 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啊…… 我们对于“真爱唯一”这个严肃得山崩地裂的话题讨论告一段落时,江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你最近有没有上我家?” “啊?”我摸不着头脑,“上你家?” 他瞪着我,“我的钥匙不是还在你那儿?” 我恍然大悟又有点疑惑,“我忘了你钥匙在我这儿,你这几天都没回家吗?” 他说,“没回,星期天开刀的病人来头很大,医院领导要求我二十四小时待命。” “谁啊?”我把包包放在膝上,边埋头翻找钥匙边随口问道。 “上次带你去参加过他宴会的那个张书记,我办公室里有备用钥匙,那把放你哪儿。” 我挠挠头,“你钥匙留我这儿干嘛?” 难道他想我半夜上他家偷袭他?这怎么好意思呢…… 他又丢了一块不知道什么肉进我碗里,“让你上我家打扫,你装什么失忆。你碗里都快满出来了,你到底吃不吃啊?” 我也不知道我碗里什么时候堆了这么多的菜肉,只能赞叹江辰的手脚实在很快。 这大概是我吃过最快的一顿火锅,从点菜到吃完大概就花了我们一个小时,吃完后我们望着彼此仿佛在雨中走过的形象,觉得彼此实在是酸臭得很。 回到医院,江辰到医院宿舍区去洗了个澡,我在他办公室等待他回来,给我带一星期的臭衣服回去洗洗晒晒。 第二十三章 我拎着一大包的衣服走在医院的走廊时,迎面走来了一个妖娆的女子,她先是瞥了我一眼,然后笑着朝我点头:“你好啊,陈小希。” 我也笑着点头,“胡染染,你好。” 我其实远远地就认出了她,那样浓烈的一股妖气,就是烧成了灰也能呛到我。只是我不敢先跟她打招呼,怕她一脸无邪地看着我说,不好意思,你是? 自来熟什么的,最丢脸了。 胡染染皱着鼻子嗅了一嗅,指着我手里巨大的黑色塑料袋,眨眨眼说:“你杀了你男友,顺便肢解了他?” 我想起那个小护士说的,那人是在女人的床上心脏病发作的,那女人大概就是胡染染了,我想她这种才是谋杀爱人的最高水平。 我说:“是他的换洗衣物,你闻到的酸臭味是我流太多汗了。” 她嘟起红唇吹了声口哨:“贤惠啊。” 我低头浅笑,谦虚地表示我的确比一般人贤惠。 寒暄了几句之后我正想离去,胡染染却说:“能陪我抽支烟吗?” 我想我身上的汗味都堪比尸臭了,她还不嫌弃我,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情谊,我如果多加推辞就显得太不上道,于是我就点点头,随她左拐右弯地到了一个僻静的楼梯间。 她递了一支烟给我,我把它夹在手指中观察,通支白色且细长,烟屁股还凹进去一个漂亮的红色心型。 她自己先点了烟,然后凑过来要以烟点烟,我有点尴尬,只好硬着头皮凑上去,凑近了才发现她的皮肤极好,我本以为那是浓妆艳抹下的娇艳,没想到她竟然脂粉未施,好吧,天生丽质。 胡染染很快就吞云吐雾起来,烟雾在她身旁弥漫散开,她像西游记里扭着腰肢出场的女妖精。 我凝望着手指间的烟,觉得自己像是电影里被带到楼梯间的不良少女,真是帅气不羁,我做好了心理建设才把烟递到嘴巴,牙齿咬住,用力一吸,一股烟冲入咽喉,呛得我咳嗽不已,泪水汪汪。 胡染染含笑看着我,缓缓吐出一个烟圈,“陈小希,你没什么用嘛。” 我自己拍着胸脯顺气,抽空回她:“我……咳咳……没抽过烟。” 咳过之后,嘴里有一股薄荷味,我说:“烟都是薄荷味的吗?” 她摇头:“不是,这是给装模作样的女人抽的。” 我由衷地感到惭愧,我连装模作样都做 不好。 我和胡染染一起趴在楼梯的扶手上,我再试图去降服那支烟,只是夹在手指中看它一点一点燃烧,她叫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她抽完了一支烟,把烟屁股往楼下一弹,说:“张倩容每天在医院里勾引你男人。” 我抖落了长长的烟灰,“张书记的女儿吗?” “孙女。”她笑着纠正,“你忘了那老头老到都可以去死了。” 这样的问题我怀疑是个陷阱,我怕我一回答说是呀,就会突然有黑衣人从四面八方窜出把我围住抓去关,所以我不吭声。 胡染染说:“我就是想提醒你一声,别让她得逞。” 我想姐姐你对我的终身大事表现得比我爹妈还上心啊。 我说:“不会啦,我对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胡染染突然激动起来,单手拍得木质楼梯梆梆作响,她说:“你放心?你居然会信任男人!” 我想说我信任男人也不是个滔天大罪,你何必如此激动…… 她又继续敲那楼梯,“你太天真了,谈恋爱没有像你这样谈的!” 我心想她对我的恋爱也表现得太身临其境了吧…… 由于我的恋爱属于失败后推倒重来型,所以我特别虚心地向她请教了那么恋爱该怎么谈,她愣了一愣,甩一甩头自嘲道:“我也没谈过恋爱,我特长是当情妇。” …… 我们相对无言了好一会儿后,她又点了一支烟,说:“总之你让你男人离那一家子人远一点,越远越好,我不会害你的。” 这我倒是相信,害我对她没好处,也没挑战性,所谓杀鸡焉用牛刀。 我想了想,就笑着说:“好,我会跟他说的,谢谢你,我先回家了。” 她摆摆手说再见。 我就走了,走了大概有两三分钟,发现自己找不到出去的路,我这人有个毛病,认路只会认标志,比如说什么颜色的路牌,什么颜色的垃圾桶,或者墙上有没有写禁止大小便之类的,而刚刚和她走过来的时候我忘了留意,竟然就不知道怎么出去了。 我只好又绕回了那个楼梯间,她还是趴在扶手上,用她的唏嘘抽着寂寞的烟。 我原本不想打扰她那苍凉到能渗出老泪来的背影,但我实在没法,只好咳了两声引来她的回头,我说:“那个……我找不到走出去的路……” 她唏嘘的美感被我打散得七零八落,扔了手中的烟无奈地说:“跟着我。” 我伸脚把烟蒂踩灭,跟在她身后回到了原来的走廊。 我们在那里看到了坐在走廊长凳上低头哭泣的张倩容,为了符合言情定律,坐她旁边的就只能是江辰了。 胡染染转过头看我,“看吧,搭上了。” 我一听急了,以为是我的轻度近视看不清,连连问她:“搭哪里?搭哪里?” 胡染染愣愣地反问我:“什么搭哪里?” 我说:“你不是说搭上了?江辰手搭了她哪里,我近视看不清呀。” 胡染染翻了个雪白的白眼,说:“我是说勾搭上了!” 我松了口气,“早说嘛,把我给吓的……” 她皱了皱眉嘟囔,“我怎么觉得勾搭比较严重啊……” 大概是我们杵在走廊中央有点显眼,不一会儿他们就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江辰疑惑地看着我,招手让我过去。 我脚步一迈胡染染就拉住了我,大声道:“让他过来,凭什么你过去!” 我求救地看着江辰,他皱了皱眉,还是起身朝我们走来。 “你怎么还在医院?”他从胡染染手中把我拉过来。 “呃,我正要走。” 胡染染一声冷笑:“这么迫不及待赶女朋友走干嘛?” 我抬头望江辰,对他露出尴尬的苦笑,表示我也不知道这位太太她吃错了什么药。 江辰正要说什么,张倩容却突然也过来了,她伸过手来拉住我,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滴了两大颗在我手背,她说:“你千万不要误会江医生,我只是……只是太难过了,他在安慰我。” 我干笑着抽回手,我说:“没没没,我明白,我没误会。” 我边说边偷偷把手伸到江辰的背后,把手背上的泪水擦在他的白袍上。 江辰横了我一眼。 “哼,安慰,我看是慰.安吧。”胡染染又是一声冷笑。 我被她的才华震住了,这“安慰”和“慰.安”明显比我当年作业本上“流下”和“下流”用词要大胆很多啊。 “你……你胡说!”张倩容一跺脚,然后就捂着嘴开始表演无声哽咽的委屈,那模样倒真的是有几分惹人怜。 我以几乎等于静音的音量问江辰:“怎么办啊 ?你安慰一下?不然慰.安一下?” 江辰不理我,他对着胡染染说:“胡小姐,刚刚张先生醒来在找你。” 说完后他拍拍我的脑袋说:“这么晚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然后就拉着我走了。 我被他拖得一步一踉跄,连连回头,却只见她们俩杵在路中央瞪视着彼此。就在江辰把我拖入转角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啪的一个巴掌声。 我吓一跳,想回头看却被江辰夹了脑袋拖走。 我十分好奇,这巴掌究竟是谁打谁呢……按理说胡染染很强悍,很有可能打人,但她的身份是情妇,所以挨揍也是很可能的……这真是个难解的谜团,太难解了,这对我的智商来说是个难题。但是,如果我明天再来一趟医院,随便找个护士问一下,立马就能得到详细以及润色过的解说,说不定谁的手机里还有高清转播,这表明了以人为本,依靠科技,一切难题总会迎刃而解的。 江辰把我拖到了医院的门口,我说:“你不是要留在医院里待命?” 他脱了白袍丢给我,“这个也带回去洗,都是她的香水味,臭死了。” 我把白袍塞进塑料袋里,“你要送我回去吗?” 他犹豫了一下,说:“你自己回去可以吗?” 我点头,“可以。” 他说:“那你路上小心点,回到家给我电话。” 我还是点头,“好。” 他就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 我挠挠头,叹了口气,好歹也看我拦了车再走嘛。 当我伫立在路旁,招了三次的手都没能得到一辆计程车的青睐时,我就决心总有一天我要报复江辰的不解风情,比如说,他深情地凝望我,我就说他有眼屎;他牵我手,我就说他有手汗;他亲我,我就说他有口臭,如果我心肠够歹毒,我得说他牙齿有菜渣…… 一辆车缓缓停在了我面前,这车有点面熟,里面探出了一个头,这个头很熟,他说:“上车,我送你回家。” 我说:“那……那个待命呢?” 他说:“有别的医生。” 我说:“真的没问题吗?” 他说:“有问题我不会理你,少废话,你到底上不上车,不上我回去了。” 我抱着塑料袋上了车,一路上笑盈盈,还不时哼两句歌,直哼到江辰哼把车内音响的音量开到 了最大声。 后来江辰实在受不了,他说,你到底恶心兮兮地在笑什么啊。 我摇头晃脑地说,没啊,我就很高兴你回来接我了啊。 我多么感谢,你能回来,我们能回去。 第二十四章 车开到我家楼下,车灯一照,路旁电线杆下站了一个人,他正以偶像剧男主角的姿势斜靠在电线杆上,手指还夹了一支烟,红色的亮光忽闪忽闪。 未成年抽烟,这可不好,我曾经在香港看过一些烟盒上的警示语——吸烟可导致阳.痿!年轻人别冲动,冲动是会有惩罚的。 江辰问我:“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摇头说:“不知道。” 他又说:“你真的不知道?” 我说:“我真的不知道,但是你如果对我严刑拷打的话,我就会招供说其实是我约他来偷.情的。” 江辰横我一眼,说:“你给我下车好好处理,我就在车上看着你。” 我说:“不然你把车直接开过去,把他碾扁在电线杆上,我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叫《电线杆有鬼》,很有趣。” 他说:“你下车,我连你一起撞,叫‘电线杆有对鬼’。” 我讪讪地下了车,才走了两步苏锐就冲到了我面前,他指着车质问:“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我拖长了音说:“让我想想——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我男朋友。” 苏锐愣了一下,我看到他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悲伤,我有点心软,我不该因为他年纪小就断定他的感情只是玩笑,当年我喜欢江辰时,比他还小。 我瞄了一眼他手里的烟,口气软了许多:“抽烟对身体不好。” 他把烟扔了,用脚踩熄,“我戒烟,你能不能……” “不能。”我抢着说,“你别这样,我不喜欢你。” 他揉了揉鼻子,“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点头,“嗯,我知道。” 他说:“我不会再像喜欢你一样去喜欢别人了。” 不是的,你会。 我试图缓解气氛,“嘿,别这样,等你看上个十五岁的美女,你就会怀疑你现在的眼光了。” 他沉默着缓缓蹲下,埋头抱膝。我愣了一下,回头看江辰的车,然后又回过来低头看他,手足无措:“你怎么了?” 半晌没得到回答,我只好也蹲下,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没事,你别管我。” 我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不然让江辰帮你看看?” 他 突然抬头吼道:“你走开,别烦我!” 我吓了一跳,不是因为他的怒吼,而是因为他的泪水。 我鼻子有点发酸,他才十七岁,也许我是他人生除了考试外遇到的第一个挫折,就像那时的我,喜欢江辰,江辰不喜欢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这是多么值得难过的一件事。 “你走吧,你男朋友在车里等你。”他似乎冷静下来不少。 我对着江辰的车做了一个“你先回去”的手势。他发了一条短信到我手机,他说那我先回医院了,你处理完了打电话给我。 江辰的车一开走,路上立马暗了不少,幸好过来不久路灯又亮了起来。 我就这么陪着苏锐在路旁蹲着,也没说话,主要是我不知道要说什么,而他又忙着哭,路灯把我们拉成两个长长的影子。 就在我以为我们就得这么茫茫无期蹲下去的时候,有一个背着书包穿着校服扎着羊角辫的小学生走过来了,她从校服裙的兜里掏出一把钱,花花绿绿的挺多钱,她从里面捡了一张一块钱递给我,她说:“阿姨,这一块钱你给哥哥买冰激凌吧,哄哥哥别哭了。” 我看着小学生一脸天真无邪地踩踏在我的影子上,我龇牙咧嘴的:“这!位!小!朋!友!凭什么他是哥哥我是阿姨!” 小学生攥着一块钱哭着走了。 苏锐这才开口说话了,他说:“钱留下再走嘛……” 我笑着推了推他:“喂——” 他抹了抹脸,叹一声道:“靠,真丢脸。” 我安慰他,“我才丢脸,那小孩叫我阿姨。” 他也安慰我,“她妒忌你成熟妖娆。” 说完,他站起身,也顺手把我拉了起来。 他说:“我没事了,你回家吧。” 我说:“真没事了?” 他说:“大概吧,取决我以后还用不用你当设计衣服的灵感。” “啊!说到衣服……”我突然想起,一拍脑袋,“我把那袋衣服落在江辰车里了。” 他详装不满:“什么衣服?你买衣服不到我店里去?有钱不给朋友赚太过分了。” 我瞪他,“那是江辰的衣服,我带回来洗的。” 苏锐撇一撇嘴,“他让你帮他洗衣服?这么不体贴?” 我说:“苏锐小朋友,挑拨离间是没用的。” “我不是在挑拨离间,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做这些事的。”他斩钉截铁,“我姐说了,女人是用来疼的。” 我点头敷衍:“你姐把你教育得真好。” 他又说:“是呀,我姐还教我,如果你死不从,让我霸王硬上弓。” 我警觉地退了两步,“这个是开玩笑的吧?” 他拍一拍我的肩膀,赞许道:“看来你对苏氏幽默颇有研究嘛。” …… 我木着脸谦虚:“略有涉猎,略有涉猎。” 苏锐让我先走,说看着我上楼他就走,我坚持不肯,我说还是我看着你走吧,免得你趁我转身上楼掏出一把枪就把我射死。 他竟然也没生气,说:“放心吧,要死也是我死,不是你死。” 我想了一下,还是坚持让他先走,我说:“我得看着你走远,你要死得死远,死在这里影响我们附近的房价。” 他不屑:“你们这里的房价低了不是更好,你才买得起。” “错错错。”我摇着食指啧啧啧道,“低了我也买不起,我一年的工资大概就够买一块厕所砖,所以我希望这附近的房价千万别跌,要买不起大家一起买不起,就跟2012一样,要死大家一起死,公平。” 他翻了个白眼,带着冲冲地怒气走了。 我看着他的影子在一盏盏路灯下拉长缩短、缩短拉长,我只是希望当他再想起来的时候,记得的是他自己昂首挺胸地离开,而不是他难过地目送着我毫不回头的背影。 当然也可能是我多心,也许他再回想起来时只是我的萝卜短腿在艰难地爬着楼梯…… 我回家,开灯,灯一亮手机就响了,我一惊,下意识地左顾右盼了一下才掏出手机来,是江辰。 我接起电话:“喂,你在楼下吗?” “没有啊,怎么了?” 我说:“我家里灯一亮你电话就刚好打了进来,时间掐得太准了,好像恐怖片的情节。” 他在那边低声笑:“你乱七八糟的电影看太多了。” 我反驳:“以前是谁老骗我去他宿舍陪他看恐怖片的?” 他说:“那又是谁老是吵着想看又不敢一个人看的?” 我翻起旧账来,“但是有一次你让我看你们的教学视频!那个比恐怖片还恐怖!” 江辰说:“我不觉得那 个有什么恐怖的。” 我叫起来:“哪里不恐怖了,那刀跟切豆腐似的在头皮上切了个u型,然后掀开,然后在头骨上钻一圈孔,拿掉那块圆圆的头骨,用镊子在里面那一滩血淋淋的东西里搅来搅去。” 他说:“不错嘛,你手术步骤记得很清楚。” “能不清楚吗?”我哭丧着脸说,“他们在掀开头皮的时候我一转头就看到你在一旁面带着诡异的微笑,手里模拟着动作缓缓地在掀我的速写本!吓得我眼睛再也不敢离开屏幕一眼,就怕再看到你再有什么变态的行为。” 我觉得最恐怖的恐怖故事就是身边的人变成鬼……或者妖怪……或者变态……或者敌人。 因为不设防备受到的伤害,最疼。 江辰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如果我没记错,我当时在看你速写本里的画,如果我还没记错,里面不少张人物画像我觉得都很眼熟,并且动作比较不堪,比如说我跪在地上哭什么的。” …… 这回轮到我沉默了,我有一堆速写本,封皮都差不多,但其中里面有几本是我和江辰吵架时专门用来画着发泄过瘾的,我在里面画了不少宣示女性主权的漫画:比如说,江辰跪着地上泪流宽面条地求我原谅,说一切都是他的错,说他禽兽不如、不如禽兽;又比如说,江辰匍匐在地上,我趾高气扬地甩着鞭子向他抽去;又比如说,他跪着擦地板,我躺在沙发上按遥控,我说给我倒杯水来,他动作慢了点,我冲着他屁股一脚踹过去,他倒地翻滚一圈,起身鞠躬说谢谢…… 于是我岔开话题说:“你应该是打电话来问我苏锐的事处理得怎么样的吧?” 幸好他愿意配合,他说:“那怎么样了?” 我说:“目前双方情绪稳定,女无意出轨,男无意出柜,或者卧轨。” 他说:“处理不了就交给我,别忘了在你心目中我就是个变态医生。” 我呵呵干笑了两声,说:“哪有哪有。” 他又说,“对了,让你洗的那袋衣服落我车上了,我会留着给你洗的,对了,你今晚可以画我在阳台跪搓衣板。” …… 他对于无情地讽刺我、嘲笑我、打击我这一事情真的是乐此不疲、无孔不入。 第二十五章 傅沛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发脾气,因为他买了个新的复印机,自己却老不会用。司徒末端着茶在座位上哼着小曲儿,她对于观赏傅沛抓狂这事,总是显得特别享受。 最近是淡季,大家都闲得发慌,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打发时间,但是为了照顾老板傅沛的自尊心,我们常常得装出一付很忙很忙的样子,这实在是让人身心俱疲呀。 傅沛乒乒乓乓的摔完东西,然后就说他要出去谈生意了。他前脚一走,司徒末就拉着椅子坐到我身旁,贼兮兮地笑,“昨天那个小帅哥是谁?” “哪个?” 司徒末说:“昨天我下班时在楼下被一个小帅哥拦住了,一开始我以为他是看上了我的美貌想对我劫色……好啦,你别这个表情,我老公一直都觉得我貌美如花的,总之昨天那个帅哥问了我你家的地址,他后来有没有去找你?” 我收起那个忍吐的表情,气愤地说:“你不认识他就把我家地址给他,万一他是变态呢?” “少大惊小怪了,他一嘴一个小美女小美女地叫我,别说把你家的地址给他了,他让我帮忙给你下迷魂药我都帮。” 我说:“你主要高兴的是美女前的那个‘小’字吧?” 司徒末嘿嘿地笑,“你真聪明,他是谁啊?” “江辰同事的弟弟。” 我大致把情况说了一下,由于司徒末一直觉得自己已婚妇女的身份给她降低了不少魅力分数,我为了不刺激到她那条已婚妇女的羡慕嫉妒恨神经,还特地贬低了一下自己,我说我觉得奇怪,我这么普通的一个人,也不知道祖国的大花朵到底看上我什么。 她安慰我说:“这个你不用妄自菲薄,越年轻的人思想越难以捉摸,我儿子还觉得这世界上最美的女性是美羊羊。” 我怎么就觉得这话中有话呢…… 她还说:“其实我觉得他也不错,老牛吃嫩草,对牙齿好。” 我瞪她:“去死吧你。” 她说:“总好过你一天瞄手机十几二十次,老等不到你家男人的电话吧。” 我当着她的面再掏了一次出来确定手机是否正常工作,然后嚣张地说:“我就愿意。” 她笑着睨我,然后突然又一本正经地说:“我在想一件事,就是啊,如果你们结婚了,我让我儿子去给你们当花童,这样我可不可以不包红包?” 你看这人,开口闭口都是 钱,我觉得寂寞,我和她没有共同话题。 我义正言辞地怒斥她:“就算你的老公变成我的新郎,你也别想少了红包!” 直到下午,傅沛都没有回来,所以在下班前一个小时我和司徒末就分头偷溜了,为了怕傅沛临时查岗,我们还把办公室电话都转移到手机上,别看我们逃班的行为这么熟练,其实我们还真的……很常逃班。 以前逃班后我常常早早地坐到家附近的地铁站,到站后我就坐在候车椅上,听着mp3,看下班高峰期的地铁载着挤得面目全非的上班族,就像是工厂的传输带,运输着一个一个人类罐头去到各个地方。 我在一旁看着我就乐,我就觉得我少挤了这么一回我实在就是赚了。 但是现在我是有男朋友的人了,我必须得抛弃这个下三滥的兴趣爱好,我提前下班了我就得上医院去和他耳鬓斯磨去。 由于我在处男朋友这事上荒废了三年,所以我心里总有点虚,那点心虚大概属于业务不熟悉的一种。 到了医院大堂,我给江辰打电话,电话一通我们同时说了一句话“你在哪儿?” 我说:“我在医院大堂。” 他说:“我在去你公司的路上。” 我说:“啊!那怎么办?” 他说:“出了医院门口右转有一家饮品店,你去那里喝点东西等我。” 我想了想说:“我还是在大堂等你吧。” 主要是傅沛已经拖了我两个月的工资了,而医院附近的消费一定比别的地方贵,上次在这儿附近买茶叶蛋,就比别的地方贵了五毛……看我穷得…… “那你待在大堂别乱跑,我很快到。”江辰说。 “好,你开车小心。” 半个小时后,江辰在医院门口找到我的时候,我坐在路旁一棵树的阴影里瑟瑟发抖。 生老病死,这个世界很莫测,而医院算是莫测的高发地段,我在医院大堂这三十分钟,就被莫测了一回。 时间拨回半个小时前,我挂了江辰的电话,脸上带着恋爱中人特有的恶心微笑找了个位置坐下。 大概十分钟后,楼上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伴随着乒乒乓乓凌乱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二楼翻了下来,重重地砸在我面前,距离我大概五步之遥。 我看着她惊恐的双眼满是泪水。 我看着她在地上像垂死的鱼一样抽搐了一下,然后静止。 我看着她嘴角缓缓地流下白沫。 我看着一群医护人员从楼上冲下来,嚷嚷着“快点快点给她打镇定剂。” 我看着那个粗大的针头扎进她的手臂。 我想说你们他妈的是疯了吗!她都一动不动了你们打什么镇定剂!你们他妈的有那么爱扎针吗!你们他妈的是医生不是马蜂! 但是原谅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小希?陈小希?”江辰蹲在我面前,他的手在我眼前挥动着,他看起来忧心忡忡,“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惊恐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江辰伸手过来拉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语调出奇的冷静:“小希你看着我的眼睛,不要怕,我现在问你问题,你只要点头和摇头就可以,知道了吗?” 我点头。 他说:“你有受伤吗?” 我摇头。 他捏了捏我手,“你看到了让你很害怕的场面?” 我点头。 他停顿了一下,低声地问:“车祸伤患?” 我摇头。 他又说:“那人……” 他迟迟没有把话问出来,只是抱住了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说:“这是医院,无论你看到什么,不要觉得害怕,他们只是生病了或者受伤了,或者……” 或者时候到了。 七月炎夏,江辰抱我抱得很紧,感动之余,我其实觉得很热。 他抱了我一会儿,大概也觉得热,就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牵着我到他车里坐着,他说:“我出去打个电话,很快回来。” 我点了点头,我其实已经冷静了不少,只是前面表现得太过惊恐,突然恢复正常也有点下不了台,于是只好继续扮着惶恐的娇弱模样。 江辰回来时候脸色轻松了不少,他说:“我知道发生什么事了,那个病人没事了,只是骨折了和脑震荡,没生命危险。” 我吁了口气,我想医生的人生真的很淡定,只要死不了人的都不是大事。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江辰没有发动车子,侧坐过来看着我:“还怕吗?” 我摇摇头,我有点迷上这种不用出声的表达方式。 他伸手揉揉我的头发,“她失恋了,在前男友面前吞洗衣粉自杀,前男友送她到医院洗胃,她闹死闹活不肯,挣扎间失足从楼上翻了下来。” 江辰还是很了解我的,知道我有一颗八卦心,用八卦来勾起我的好奇心,分散我的注意力,恐惧多少会减少几分的。 我眨了眨眼睛,说:“那她前男友的反应呢?” 江辰捏一捏我的脸,“我怎么知道,你现在会讲话了啊。” “我之前吓到了嘛。”我略带撒娇地说,“谁让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里。” 他没有辩解说我让你出去等是你自己要留在医院的,他只是说:“下次不会了,过两天我带去你探望那个病人。” 我说:“我短期内都不想靠近医院了。” 江辰说:“害怕就逃避不是个好习惯。” 我想表演一下著名的跺脚撒娇,但因为是坐着的不便施展,所以我改嘟起嘴说:“可是我真的不敢。” 他说:“以后都不来也随便你。” 我沉下脸,心里又委屈又气愤,他总是这样,那时高三,他给我补习数学,十道大题我错九道半,对的半道一般是最简单的解一元二次方程。有次我写得火大,丢了笔说我不写了,数学老师说数学不好的做好选择题和填空题就行了。 江辰说随便你,但是你以后别说什么要和我考同一个大学的话,我们等级不同。 那么伤人的话,我那么幼小的心灵,当然是要埋头在书桌上哭一场的,哭够了抬头,江辰还在旁边,埋头改着我做的卷子。 我凑过头去看,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小字,黑色的是正确解法,蓝色的是解题思路,红色的是数学公式,黄色荧光笔加亮标示了解法一解法二解法三…… 我擦干了眼泪说:“你把我的卷子涂成这样子我怎么看?还有太多种解法我记不住。” 后来我的每张数学试卷都有很多同学来借去复印,我才发现它的珍贵,在考虑要不要向来借的人收费的同时我也考虑了要报答江辰。最后我在他的数学课本上画了一个美若天仙的美女,美女在第一页穿着棉袄,每翻一页就脱一件衣服,从发饰首饰衣服鞋子袜子,最后考虑到尺度问题我给她留了件肚兜和热裤,而且为了证明我其实是很有内涵的,我偶尔还会结合教学内容,比如勾股定理的旁边我会画美女露股沟……我觉得这件事体现了我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这在这个普 遍忘恩负义的世界,很不容易。 江辰发动了车子,我在一旁鼓着脸生闷气,我想跟他吵架,想骂他王八蛋,但我不敢…… 我孬。 第二十六章 我很怕江辰生气,事实上我怕任何人对着我生气,只是江辰不是任何人,我比怕任何人都怕他,或者说我任何人生起气来都没他那么让我心慌,因为我往往不知道他到底生气了没,而我不知道他生气了没,我怎么知道到底该不该害怕,所以我就会因为不知道该不该害怕而感到害怕……你看我都胡言乱语到这个份上了,大概就明白了吧。 于是一路我都在偷偷观察江辰,越看就越觉得他一定很生气,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其实什么蛛丝马迹都没看到,但我说他生气了他就是生气了,不然你咬我。 我伸手去拉一拉他衬衣的袖口,手指还在他手臂上划了两下,“我饿了。” 他侧眼扫了我一眼,“嗯。” “嗯什么啊?”我自以为调情地在他手臂上用手指轻轻地划着,“你带我去吃好吃的吧……” 他抖动了一下手臂,甩掉我的手,“开车,别闹。” 我撇了一撇嘴,乖乖坐好。 十秒之后,我说:“我去考驾照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你买不起车。” …… “奇瑞qq我总买得起吧。” “你开车上路一定会撞到人,给交通医疗事业增加负担。” 喂……这个诅咒太毒了点吧。 我只好转换话题:“那你说我去把头发弄卷好不好?” 他瞄了后照镜一眼,“不好。” “为什么?” 他斜着看我:“丑。” 忍。 我赔笑着说:“那我剪短发好不好?” “不好。” 我抗议,“你以前说过喜欢我短发的!你还说看起来很清新。” 他偏过头来好像很认真地打量了我一下,然后说:“有吗?大概我随口说的。” …… 至此,我彻底放弃与他进行友好对话。 于是我特别有气势地朝着他吼:“江!辰!” “嗯?”他不动声色,眼神都没瞟一个过来。 我咬了咬牙,气势十足地说:“我明天还来医院找你吃饭!” 他愣了一下,“不用了。” 我也愣了,我没有料到我都退让到这个地步了,他 还能够摆谱。 江辰突然笑了,“我明天休假。” 我哦了一声,说:“那我后天去。” 他又重复了一遍说:“明天我休假。” 我奇怪地看着他,隐约觉得他似乎在等我说什么,但我智商不足,只好坦白问道:“休假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再强调:“我很少休假。” 我不得已,只好表示我也同他一样高兴,我笑眯眯地附和:“休假真是太好了,真难得,恭喜你呀。” 他气结,瞪了我好几眼,直把我瞪得十分心虚,心想难道他休假我得斋戒三日、沐浴更衣以示祝贺? 车缓缓地前进着,江辰又恢复了像是在生气的状态,我觉得我好不容易把他逗乐了,他突然说不乐就不乐了,他实在是很任性。 于是我也沉默了,拿出手机打开游戏,泄愤地按着键盘,一次一次地把贪食蛇撞得灰飞烟灭,我就觉得很开心。你看江辰欺负我,我欺负贪食蛇,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公平。 车突然停住不动,我以为等红灯,也没多在意,继续很认真地撞死贪食蛇,过了很久,我都谋杀了大概有数十条贪食蛇,车都没动。我奇怪地抬头看了一下车窗外,车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边停了,我回过头去看江辰,他竟然也正盯着我看。 我奇怪地问他:“怎么了?” 他说:“打电话给你老板,明天请假。”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为什么?会扣钱的。” 他理直气壮,“让你请就请。”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避开与我视线交接,神情还有一点点的别扭。我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恍然大悟…… 我打电话给傅沛:“喂,傅老板啊?” “亲爱的,我是正老板,不是副的。”傅沛说。 我翻白眼:“不好笑,我明天要请假。” “请假干嘛?” 我说:“我男朋友明天休假,让我请假陪他。” 说完,我用眼角的余光瞄到江辰的脸僵了一下。 请完假,我咬着嘴唇忍着笑说:“我请好假了。” 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说:“嗯。” “哈哈哈哈哈……”我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我……哈哈……你……哈哈……怎么这么可爱……哈哈哈……你想我陪你……你可以 ……哈哈……直说的嘛……哈哈” “闭嘴!”江辰横了我一眼,启动车子。 有人恼羞成怒了哟。 江辰把车开入一个超市的地下停车场,我奇怪地问:“你要买什么东西?” 他说:“食物。” 我喃喃道:“就不能吃完饭再来买么,我都快饿死了。” 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又俯过身来解我的:“买回家做。” “啊?”我说,“我不会做饭啊,我只会煮面。” 他说:“那就煮面。” 江辰骗我,手推车里面的食物越来越多,甚至出现了一只鸡,一只完整的鸡,有头有脚有屁股。 我看着那只鸡惊恐得就像看到灭绝重生的恐龙,“你买这做什么?” 江辰说:“熬汤。” 我说:“你会啊?” “不会。”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我心想你不是我男朋友的话我早就揍你了。 我在整个购物的过程中的贡献就是我挑选了一包奶油味的瓜子,但这并不能让我觉得自己没用,我的脸皮够厚。 江辰拎着大包小包,我提出要帮他分担,他就分了一袋装蔬菜的袋子给我。 我说我还可以再提两袋,他说你把力气留着好好琢磨待会怎么做菜,我欲哭无泪。 再一次站在江辰家门口,我倚着墙等着他找钥匙开门,他横了我一眼,说:“开门啊。” 我这才想起我有他的钥匙,埋头在包里掏了半天才找出一串陌生的钥匙,说:“哪一把开哪个锁?” 总算是进到江辰的房子了,房子不大不小,两房两厅,布置得十分之简洁,像个样品房,我站在门口打量,他绕过我走进屋里,还顺走了我手上的那袋蔬菜。 我忙跟在他身后,“你这里是租的还是买的?” 他回过头来盯着我看,眼神深邃:“怎么了?要嫁给我?” 我诚实地说:“也不是,就是觉得如果是租的空了一个房间很浪费。” 说完我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在原地不动,哭丧着脸说:“你刚刚是在求婚吗?是的话我可不可以重新答过?” 他说:“不是。不可以。” 我撇撇嘴,两句话中间的顿点去掉还差不多。 “愣在那里干嘛?过来帮忙。 ” “哦。” 三分钟后,我们看着满流理台的东西面面相觑。 我说:“那第一个菜要做什么?” 江辰皱了皱眉头,说:“汤吧,汤可能要炖很久。” 我说:“那炖吧,怎么炖?” 他说:“切一切,丢进水里煮。” 我说:“那你切吧,你是医生,使惯刀的。” 他说:“那是手术刀。” 我说:“那你家里有没有手术刀?” 他回想了一下,说:“有,在电视下面的抽屉。” 我跑出去抓了两把手术刀回来递给他:“喏,这你用惯的刀。” 他拿着手术刀,往鸡身上轻轻一划,皮开肉绽。 我忍不住哇了一声。 江辰回头看我一眼,说:“知道了吧,放下手术刀,会有生命危险。” 我迅速把手里的手术刀往流理台一丢,“我洗菜。” 水在哗啦啦地流,我偷看了一眼江辰的进程,忍不住说:“你在干嘛?” 他说:“去鸡皮,取鸡肉。” 我说:“炖鸡汤要去鸡皮和取鸡肉的吗?” 他说:“不用吗?那你给我手术刀干嘛?手术刀又不能劈骨头。” …… 十分钟之后,我问:“洗好的花椰菜要怎么煮?” 江辰说:“切一切,丢进去煮。” 再十分钟。 我又问:“那排骨怎么办?” 江辰说:“切一切,丢进去煮。” 再十分钟。 我想要最后争取一下,“不如我们出去吃,顺便买两本菜谱回来,下次再研究。” 他跺着排骨的刀一顿,举着刀阴沉地看着我:“今天这餐饭做不出来,我们以后就都别吃饭了。” …… 亲爱的,咱能别那么逞强么…… 因为每一道菜都是切一切,丢进去煮,所以这餐饭做得很快,一个小时不到就全部上桌了。以往我在家里最大的乐趣就是我妈妈菜上桌的时候我来往路过蹑手蹑脚地过去偷吃,然后被我妈拿着锅铲追在屁股后面毒打。但在江辰这里,我彻底放弃了这个乐趣,我甘于当一个无趣的人。 坐在饭桌前面,我看他,他看我,谁也不 肯先动筷。 江辰夹了一朵花椰菜送到我嘴边,笑着说:“我想起我还从来没有送过你花,来,我送你朵花。” 我躲避不及,只好吃下,味道一般,清水煮青菜,不煮太烂就难吃不到哪里去。 江辰看我没有不适的表现,也夹了一朵吃,吃完后皱着眉头说:“陈小希,你是不是忘了下盐?” 我面无表情:“盐都是你在下的。” 他耸耸肩:“盐吃多了会高血压。” 我咬着筷子问江辰:“那我们明天去哪儿玩啊?” 他拿我的碗去舀汤,“哪里都不去,待家里看片。” 我说:“看什么片?” 他突然不怀好意地看着我笑:“a片。” 在猥琐下流这方面,我从来不甘落人后,我撑着下巴朝他抛媚眼:“小酒窝,你真是调皮又好色呀……” 他一哆嗦,洒了一手汤。 第二十七章 吃完饭我乖乖去洗碗,洗碗时江辰进厨房倒了一次水,我当时脑子里正在幻想着那最俗气的画面——我在洗碗,江辰从背后环抱住我的腰。 所以江辰进来的时候我是很紧张的,为了让这个拥抱达到最好的状态,我特地用力地深呼吸,把小腹缩了进来。 但是江辰只是在我身后停了两秒,说了句:“你放太多洗洁精了。” 然后他就出去了,我呼出一大口气,不甘不愿地放过了我的小腹。 我甩着手上的水走向客厅的时候,横躺在沙发上的江辰嚷了一声:“帮我看一下水开了没有。” 我看见饭桌上插了个电水壶,水壶冒着热烟,我真的不知道脑子里运转的齿轮哪个轮齿卡错了位置,我念叨着水开了没有,然后就爽快地把手往水壶上一贴,只听滋一声,我惊声尖叫,但在脑海中却是先闪过铁板牛排,然后再闪过痛。 江辰冲过来抓着我的手往厨房里拖,他拖的方式有点粗鲁,像是拖死狗,但我原谅他只是太着急。 水哗啦啦地冲在我手上,我觉得火辣辣地疼,为了转移注意力,我说:“我确定过了,你的水应该是开了。” 江辰脸很臭,松了我的手往外走,“继续冲,我马上回来。” 他拿了冰盒回来,拗出了一把冰块塞在我手心,说:“握着。” 我握了一会儿觉得冰得发麻,才松开手,江辰又握了一把冰按在我掌心。 他大概给我冰敷了十几分钟,才皱着眉头问我说:“还疼不疼?” 我怕他继续冰我,连忙摇头说不疼。 他拉了我的手到眼前仔细地观察了一会,才放下说:“不错,三分熟。” 我很少能够遭遇江辰的幽默,所以显得受宠若惊,为了表示我彻底领会了他的幽默,我说:“报告,下次争取五分熟。” 他的脸沉了下来,开始对我进行一段长达十分钟的炮轰,内容不外乎“你以为你的手是温度计啊?”“你怎么不干脆把头也伸进去煮开?”等友好评语和建议。 我安静地欣赏他抓狂的样子,由衷地觉得他面容实在姣好,脾气实在暴躁,一切实在挺好。 他发了一会儿飙,然后发现我很理直气壮,就气呼呼地跑去客厅沙发上坐着。可怜我一个烫伤的人,拖着蹒跚的步伐向着客厅走去,为了引发他的同情心,我还上演了一场三步一踉跄的虚弱。 江辰冷冷地瞧着,说:“你是烫到手还是烫到脚?” 我讪讪地走过去,刚坐下就听到手机在包包里响,我掏出来一看,我老娘。 我接通电话,可怜兮兮的说:“喂,妈……” “小希呀,你声音怎么听起来要死要死的?” “我被手被烫到了。” “哎呀怎么会?没事了吧?严重不严重?”我妈大呼小叫起来。 果然《世上只好妈妈好》这首歌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安抚她:“没事了,没事了,已经处理好了。” 她说:“怎么烫到的?” “呃……我自己拿手去摸开水壶。” 电话里沉默了好几秒,然后幽幽传来两个字:“脑残。” 我愣了一愣,被自己母亲用这么精辟的两个字评价,真是一个奇妙的经验。 我妈突然软着声音说:“对了,妈妈有事跟你说哦。” 我忍不住心底一个激灵,每次当我妈慈祥地自称“妈妈”时,总会有一些对我不祥的事情发生…… “那个妈妈的好朋友有一个儿子啊,就跟你在同一个城市,一表人才,事业有成……” 我无奈地叹气:“妈,讲重点。” “重点就是,她儿子听说你也在一个城市,想跟你认识一下哟,分享一下人在他乡的孤寂。” 我捏一捏鼻梁:“你们现在讲相亲都讲得这么婉转的吗?” 江辰转头看了我一眼,我回了他一个苦笑。 我妈彪悍起来:“那现在是怎样?去还是不去?” 我仰起宁死不屈的头:“不去!” “你再说一遍?” “不去!” 正激动着,手心突然一凉,低头见江辰正在往我手心涂药。 我妈提高音量说:“你不要以为你脑残就觉得自己还是萝莉!你他.妈的是剩女剩女。” 我说:“这位太太,不瞒你说,我的妈就是你,还有,能不能麻烦你没事就拖拖地搓搓麻将,不要再上天涯了!” “我不管,你不去也得去!” “我说不去就不去,有种你把我打死了拖去!”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我打断你的腿,让他上医院探病去。” “你以为我怕你啊,你来啊。” “我马上去买车票,就打断你的腿。” “你来啊,我等你。”“你等着,我就来。” “你来啊,我等你。”“你等着,我就来。” …… 重复了十数遍,江辰突然抢过电话,劈头就说:“阿姨你好,我是小江。” 我吓一跳,下意识要跳起来去抢电话,江辰单手抓住我两手的手腕扣紧,然后一付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跟我妈聊天:“是的,就是对面的小江,江辰。” “妈……”我着急地说,江辰低头凌厉地瞪了我一眼,我就蔫了。 “嗯,对,我和小希现在一起,好的,不是不是,是我不对,我没有注意到,我一定去拜访你们,是的,好,我知道了……” 最后江辰说:“阿姨,那小希能不去相亲么?” 我听到手机里传来我妈的两声招牌干笑,然后他们就互道再见了。 江辰把手机丢给我,“解决了。” 我捏着手机欲哭无泪,接下来我该如何面对我那个仇富的爸…… 我握着手机举在胸前,以一付少女的祈祷模样想了很久的对策,比如说跟我爸说江辰不能没有我;我不能没有江辰;我们对彼此的需要就好像鱼和水,水和鱼,人民和人民币…… 就在我想得入神时,时钟当当地敲了十下,我意识到有一件更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解决,就是——我是否应该提出要回家了呢? 私以为,向男朋友提出要回家的时间点很重要,将影响两人关系的融洽程度。时间点不能太早,因为他会怀疑你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度日如年,你想早早逃开;时间点又不能太晚,因为他会觉得你不够矜持,粘人粘得太紧…… 而经过我多年来的实践和研究,这个时间点最完美的时刻应该是——我也不知道,所以随便,既然钟敲了十点,也算缘分,就十点吧。 于是我跟江辰说:“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他正端着两杯水,“喝完这个再说?” “什么东西?”我伸长了头看。 “柠檬冰茶。” “哦哦。”我接过来,随口开了个玩笑,“你不会下了药吧?” 他喝了一口,偏头看着我笑:“我随时可以把你就地正法。” 我干笑:“呵呵,我开玩笑的。” 他笑着说:“我也开玩笑的。” 我那个无耻的玩笑让我陷入了如坐针毡的境地,而江辰却是一付好整以暇的模样,喝着东西对我露出阴测测的笑,尤其是那个酒窝,阴险狡诈且深不可测得像个酒窖。 我举手投降:“是我错了,我不该乱开玩笑,我不该用玩笑来刺探你的道德品行,我下流。” 他点头表示同意,依然锲而不舍地望着我笑。 曾经我是多么喜欢他的笑容,而现在我恨不得撕掉他的笑容,或者……撕了我自己的衣服躺下说来吧,早死早超生…… 当然我没有这样做,这样显得不矜持,矜持是我的人生守则之一,所以我又提出来:“我茶喝完了,送我回家吧。” 江辰淡淡地说:“不然今晚留在这里。” 我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憋着气,想憋出一个脸红来表示我十分之害羞。 江辰也有点不自在的样子,他咳了一声解释道:“我是说省得明天得再去接你过来,反正我这边有两个房间。” 我放射性地啊了一声说:“两个房间啊……” 他说:“你很失望?” 他对我语气的判断很准确,但我怕他因此而骄傲,我们的教育从小就告诉我们,骄傲使人落后。为了不让他落后,我只好拼命否认,我说:“哪有,你胡说,我那个……是因为我没有带换洗衣物。” 我看他并不是很相信我的样子,又追着解释:“真的,我在医院都跟你一起睡过了,就算我有什么歪念头也早就实行了,所以我真的不稀罕和你一起睡。” 这个伟大的国家有一句伟大的俗语,叫“越描越黑”,我现在就深受其害。 江辰在这个时候显得特别的大度,他说:“我理解。” 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好去追究他到底理解的是什么了,所以我强装坦荡地说:“那你给我找一套睡衣吧,我想洗洗睡了。” 我是这么想的,坦荡荡是唯一能够掩饰心虚的良方。 江辰比我还坦荡,他打量了我一下,说:“你这么矮,我给你一件t恤就可以遮住全部了。” …… 第二十八章 因为我没有修长的双腿,演绎不出穿着男性衣服那种若隐若现的中性性感,所以我跟江辰要多了一条篮球短裤,只是他的短裤,我穿起来却成了七分裤,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江辰看着我直笑,说你是唱戏的吧,以前觉得你矮,但没发现这么矮啊。 我提着裤子要揍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揍着揍着就滚到一块儿去了,大概情侣间就像南北两极的两块磁铁,离得太近就迫不及待饥渴地贴一起了。 江辰把我带倒在地,悬空凝视着我,大概是两三秒,又或者是两三分钟,总之我吞了三次口水,第三次没来及好好咽下他就吻了上来,那是个带着柠檬香味的吻,我一开始觉得像是在和空气清新剂接吻,后来他咬了我的下嘴唇,我就放心了,空气清新剂不咬人的。 他的吻带着前所未有的热情,火辣辣地燃烧过每一寸他触碰到的肌肤,我的体温急速地上升,尤其当他的手抚上我的腰时,他的略带粗糙的指纹在上面摩挲着,我觉得那一节腰的热度已经超越了人类所能负荷的温度,它正在急速地燃烧脂肪,我预计我的腰肢很有可能融化融化,缩小缩小,最后断成两截…… 江辰在动手要掀我的上衣时象征性地问了我一句,“怕不怕?” 我嘴硬:“不怕。” “你确定?” “我确定。”我抬头亲了他一口。 他就当真了,他就瞬间把我的上衣扒了…… 所以两秒钟后,我突然尖叫的行为使他觉得很不解,他停下解我内衣扣子的手,说:“怎么了?” 我说:“我……可不可以不要?” 他愣了一下,“你不是不怕?” 我可怜兮兮地干笑,心想这位帅哥,善变是女人的权利。 他凶神恶煞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叹口气从我身上翻下来,躺在一旁深呼吸。 我手忙脚乱套上衣服,本来想赶紧找个地儿躲起来,但转念一想,还是装出怯生生的样子说:“你生气了?” 江辰转过去背对我,“废话,换你你不生气啊!” 我戳一戳他的背:“那我睡哪个房间?” “你爱睡哪个睡哪个。” “哦。”我走了两步,忍不住又说,“那你怎么办?” “我给你个建议,如果你不想帮我解决,就闭嘴进房锁门。”他的声音听起来噼里啪啦夹杂着火气。 我考虑了一下,说:“真的需要锁门吗?会不会看起来不相信你?还是说其实你有钥匙?如果你有钥匙的话,那我锁和不锁其实没有本质上的差别,这种形式主义的事我们能不能不做?” “陈!小!希!”他坐起来,咬牙切齿。 我说:“我给你个建议,叫陈冠希比较有用,他对这方面比较有经验。” 讲完之后我迅速飞进一间房间,关门上锁,然后我听到拖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打到门上、滑下、掉地。 多么愉快的一个晚上。 我环顾四周,发现我随便冲进来的房间应该是江辰平时在睡的房间,因为床上还丢了他的几件衣服,事实上我形容得比较客气,上面其实堆满了他的衣服和书。 我扫出一个角落,盘腿坐着,顺手捞衣服来叠,房间里充满了江辰的味道,这种味道我从十六岁开始熟悉,只希望能弥漫我的一生。 门上传来叩叩两声,江辰的声音传来:“开门。” “干嘛?”我反射性地抱了一件衣服挡在胸前,然后发现自己很好笑,又笑着将它叠好。 “拿衣服洗澡。”他说。 “真的?” “假的。”他没好气地说。 我去开门,心里忐忑着会不会一开门他就把我推倒在床上,然后这样那样这样又那样,哎哟,真不好意思…… 老实说,这样抱着期待又想装矜持心情的我,让我想到一句不是很优雅的俗语——□立牌坊。 可惜江辰放错了重点,他以为我真的想立牌坊来着,所以他进门,拿衣服,出去,瞧都没瞧我一眼,还顺手自己带上了门…… 我简单地收拾完江辰的房间,正准备躺下,门上又传来叩叩地敲门声,我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江辰说:“喂,我睡了,晚安。” “晚安。” 我提起的心又缓缓地放下,江医生,不带这么调戏你女朋友这颗寂寞的芳心的…… 当我带着甜蜜的微笑进入梦乡的时候,大概我洋溢的幸福让周公他老人家觉得刺眼了,他安排了白天那个跳楼的环节,像录像带卡带一样不停地重播着,直到我尖叫着从梦里醒来。 你看,即使是神,他也羡慕嫉妒恨。 我摸索着开了灯,抱着枕头发呆。 两声叩叩的敲门,我抱紧了枕头,缩到床边。 “小希?是我,你没事吧?”门外传来江辰的声音,我才松了一口气,独居久了,一时也忘了今晚房子里有两个人。 “我进来了?”他又敲了两声门。 “好,门没锁。”我说。 门开了,江辰端着一杯白色的液体进来,如果我没猜错,那大概是牛奶,如果那是别的,我只能说他打破了常规思维,英语叫thinkingoutofthebox.。 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困在高塔的公主,我的王子带着宝剑来拯救我了,我真是童心未泯呀呀。 江辰杯子递给我,“做噩梦了?” 我喝了一口,的确是牛奶,证明江辰没有创新精神。 “我梦到今天那个跳楼的女孩了。”我又喝了一口牛奶,没放糖,真难喝。 他在床沿坐下,拍拍我的头,“别怕。” 我把杯子放在床头柜,挪过去靠着他肩膀,眯着眼睛问,“现在几点了?” “三点左右。” 他的肩膀给我带来浓浓的睡意,我打了个哈欠,说:“我想睡了。” “那你睡吧。”他扶正了我的头,“躺好睡,我等你睡着了就出去。” 我在床的一侧躺下,拍拍另一边说:“一起睡吧。” 我必须强调,我其实是神志不清的,不管是吓的还是困的,总之我必须坚持认为我神志不清,不然我无法原谅自己主动邀约男性一起睡这一行为,这不符合我被封建残余思想荼毒至深的形象。 江辰迟疑了一下,伸手关灯躺下。 我也迟疑了一下,滚过去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两块蝴蝶骨中间的凹槽,闭眼睡觉。 他身体僵了一僵,然后他的手覆上我缠在他腰上的手。 黑暗中我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先是失序的,然后慢慢平缓下来,我说:“你睡了吗?” “没有。” 因为我的耳朵贴在他后背上,所以他的声音嗡嗡地响,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说:“江辰,我忘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了,我爱你。”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听着他的心跳又跟鼓槌一样,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他转过身来抱住我,亲了一下我的额头,“睡吧,再说话我就不客气了。” 我这人有个毛病,我称它为“突发性顶嘴 病”,这个毛病最集中体现在我意识不清楚的时候。比如说我记得有一次上《西方美术史》,我在打瞌睡,被老师抓起来回答问题,他说:“韦罗基奥为什么让达芬奇画鸡蛋?”因为睡眠不足,我对于这个在小学课本就出现过的白痴问题显得很不耐烦,我说:“因为他喜欢吃鸡蛋。”老师气得要死,大感叹我永远不可能成为达芬奇那样伟大的人,我随口就顶他:“那是因为你也成不了韦罗基奥。”……不瞒您说,这堂课虽然是选修,但我足足补考了五次,刷新了我们系的补考记录,也算历史英雄。 而现在我的毛病突然又犯了,当江辰说“再说话我就不客气了”时,我下意识就顶了一句“谁让你客气来着?” 江辰说:“你说的,别后悔。” 我又顶:“谁后悔了?切——” 两秒之后江辰就凌驾在我身上,他大概意识到了如果再拖拉他将重蹈上次的覆辙,所以他在我恢复清晰的意识之前,迅速且毫不手软地除去了我俩身上一切布料制成的障碍物。 我说:“等……唔……” 嘴巴被嘴巴堵上了。 我想既然我俩身上已经没有所谓的遮羞布了,那就算了吧。由此你可以知道,我的生活态度是多么的逆来顺受。 江辰的吻滑下我的锁骨时,我进入了一个恍惚的境界,这种恍惚好像晕船,水波荡漾着晕眩。我不知道这恍惚时段持续了多久,总之江辰带领着我学习了一些学校没有教的事,我想再坚持实践几次我们应该就可以自学成才了。 第二十九章 第二天的早餐是江辰做的,他在做早餐时我裹着被单去上厕所,我问他为什么把整个屋子的空调开得那么冷,他说为了让我睡晚一点。我上完厕所路过厨房的时候进去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把脸趴在他背上瞌睡,我自觉十分温馨,但他问我:“你上厕所洗手了吗?” …… 我揉揉眼睛,游回房间睡觉。 过了不久他把我从床上挖起来,说吃早餐了,我说我从来不吃早餐的,然后又倒下去睡觉。 他又把我挖起来,说:“我做的早餐你不吃?” 我想起他家有手术刀,只好爬起来装出精神的样子说:“走走走,咱吃早餐去。” 只是精神不够我维持到下床,我坐在床沿用脚捞拖鞋的时候就忍不住闭上了眼,江辰在一旁笑,我打着哈欠说你别笑呀,你帮我找拖鞋呀。 他蹲下来帮我把拖鞋套上,但却在我两脚要站上地面的时候突然拦腰把我抱了起来,我把脸窝在他肩窝指挥着:“慢点走,让我多睡两秒。” 江辰没让我坐在椅子上,他让我坐在他大腿上,并且对我进行了甜蜜蜜的喂食。我对这样的安排受宠若惊,曾经我在大学食堂多次如此要求他,都被他以“你觉得我看起来像神经病吗”或者“你杀了我吧”或者“你脸皮到底有多厚”这样的借口给婉拒了。 我吃了半颗他忘了放盐的荷包蛋,然后说:“喂,我吃饱了,抱我去睡觉。” 江辰捏着我的脸说:“你倒是使唤我使唤得很理所当然嘛。” 我表示同意:“我厚颜无耻。” 他只好把我又搬回了房间床上,我就一头栽进去又睡着了。 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我瘫在床上大叫:“江辰江辰。” 江辰进来的时候戴着眼镜,很斯文败类的样子,我指着他的眼镜惊奇地问:“你什么时候近视了?” “你不在的时候。” 我咳了一声,“平时怎么不见你戴眼镜?” “戴隐形比较方便。你叫我进来干嘛?” 我说:“我通知一下你我睡醒了,还有,我饿了,还有,背我出去洗漱。” 江辰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又戴上眼镜:“你使唤我上瘾了是不是?” 我挠挠头,羞涩地说:“好像有点。” 他摇摇头,转身要出去,我眼明手快地拉住 他的衣服,死死拽住他的衣角不肯放,他和我拉扯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转身说:“我顶多背你到客厅。” 我欢呼着趴上他的背,“走咯。” 午饭是我随便煮了一些面条,吃完收拾完已经一点多了,我问他:“你早上在干嘛?” “看书。”他说。 我啧啧感叹:“你放假还看书啊?” 他说:“某人请假陪我,但是睡得跟死猪一样我有什么办法。” 我反唇相讥:“那还不是你害我很累。” 说完之后,我脸迅速烧红,这到底是多无耻的人,才能讲出这样的话呀…… 江辰一愣,竟然也脸红。 为了掩饰我自己的脸红,我指着他的脸嘲笑:“你脸红什么,你不是医生嘛,你不是最熟悉人体构造嘛,你什么大风大浪没见,你怎么好意思脸红……” 江辰指出:“你自己画过那么多人体模特也脸红。” 我想想好像也有道理,但还是坚持:“你看过的比我多。” 他大概是烦透了我的嘲笑,冷冷说:“我看过的大多是标本。” …… 我打了个冷颤,决定让这个讨论告一段落,我说:“我们下午干嘛去?不是说要看电影?” 他说:“你想看什么?我们去租来看?” “算了,我什么都不想看。”我意兴阑珊道。 他推一推眼镜:“那你想干嘛?” 我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很兴奋地提出建议:“不如我躺在地上不动,让你踢来踢去吧。” 江辰脸上浮上错愕的表情,久久不散。 好一会儿他才说:“陈小希,你神经病的程度总是能够超出我的有限想象。” 我谦虚道:“好说好说。” 最终我们还是去租了一部电影,那个店老板极力推荐的,说是情侣一起观看的最佳良品, 良品光是滚字幕就滚了五分钟,然后是五分钟的纯音乐,然后是一堆面无表情的人走来走去,走了五分钟,这十五分钟里,江辰靠着我睡着了。 他的头发软软地贴在我的脖子和脸颊上,我侧头看着他的睡颜,棕色的头发乱糟糟,长长的眼睫毛顶在眼镜的镜片上,嘴角微扬,左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我轻轻地拿掉他的眼镜,顺一顺他的头发,从心里叹了一口 气,我爱的人,有全世界最可爱的睡脸,我何必盯着电视里那个雀斑女人瞎唠叨。 我头抵着江辰的头,缓缓地闭上眼,我能够听得到外面车水马龙人声喧嚣,但我也能够听得到外面阳光流淌、微风荡漾,时光因为是和他一起而显得静谧美好。 良品它自己孤独地、寂寞地,播放完了。最后的最后,因为良品是一部法国原装电影,我甚至连它的名字都没记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辰推醒我,用大拇指替我擦去嘴角的口水痕迹,问我:“电影讲什么?” 我看着一片蓝的电视屏幕,困惑地摇头:“不知道,有个女人一直说话,然后我就睡了。我们拿去还吧,免得到了明天又多算一天租金。” 于是我们就手牵手地去还片了,店老板热情地追问我们感想,我不忍心伤害他的热情,只得对着他临时扯了一段感想,我说我觉得这电影很有艺术感,镜头感很足,演员的表演都很到位,戏剧张力也很够,重点是这部电影还从侧面深度地剖析了人类的深层情感。 老板听我激动得久久不能自已,拿着片子的手就不停地抖:“你说得太对了,说得太好了,你就是我的知己呀,这片子的租金我不要了,我不能要,我要是跟你要钱我就不是人!” 为了让他维持人类的身份,我们最后只好勉为其难地没有付钱。 然后我们去了一家小书店,准备买几本食谱回去照着做晚餐,江辰拿了很多本,问我:“你能跟忽悠刚才那老板那样把这几本书给忽悠免费吗?” 我看了一下书店老板,表示女老板不是我的业务范围。 于是江辰过去付钱,他的酒窝一荡漾,那女老板就主动给他打了八折。 回家的路上,我们都深深为彼此的魅力四射而感到骄傲万分,好吧,其实是我为了少花几十块钱而骄傲万分,原谅我这颗小市民三俗的心吧。 江辰他真是的是一个读书的好料子,他翻了几本菜谱之后,气场整个就强大起来了。昨天他还在厨房里手忙脚乱,今天往厨房里一站就是一付大厨的模样,运筹帷幄,井井有条。 内在知识改变外在形态,昨天的他,已经不是今天的他。 我盘腿坐在餐桌旁,拿筷子敲碗边,伴着敲打的节奏催他:“江大厨,我好饿,江大厨,我好饿……” 江大厨在厨房里大发雷霆:“陈小希你给我滚进来帮忙。” 我探了个 头进厨房:“你一个人不是游刃有余嘛。” 他拣了个蒜头扔我,蒜头叩一下打在我额头上然后又活泼地弹跳出去了。 我捡起蒜头,随手放在流理台上,凑过去看他炒的菜,西兰花炒牛肉,旁边炉上还炖了一锅鸡汤,看来他是下决心要为昨晚的菜翻盘。我偷偷舀了一勺汤,江辰在一旁诅咒:“烫死你。” 我吹凉了喝下那勺汤,泪眼汪汪:“江辰,咱不当医生了,咱开家小餐馆吧,你太有天分了。” 那汤真的是,那股鲜美的劲儿,仿佛喝完之后就有一群鸡扑腾出来与你共舞,你在漫天飞舞的鸡毛中旋转跳跃,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好吧,我承认这种形容我是从周星驰的《食神》那里模仿来的。 江辰后来做的每个菜我都感动的泪水涟涟,我把每盘菜都吃得见了底,而且要不是碍于江辰在一旁,我还会把每个盘子底都舔一遍。 吃完饭我自发去洗了碗,江辰也来帮忙,但我怀疑他是来监督我不要舔他的盘子的。 我洗碗他擦干碗,闲聊一两句有的没的,然后他突然说:“你要不要搬来一起住?” 我手里端着盘子,犹豫着我要不要失手摔碎它以表示我被他的提议吓到了,但因为我犹豫太久了,以至于错过了反应的最佳时期,只好默默地把盘子递给他。 他接过去擦着,漫不经心地又问了一句:“要不要?” “呃……不要……吧?”我说。 “哦。”他停顿了两秒,又问,“为什么?” “呃……我睡觉会打呼。” 他说:“并不会。” …… 我其实也说不出个什么道理来,摸了摸脖子说:“我只是觉得这样不是很好。” 他没有再逼问我,点点头说:“你觉得不好就不要。”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会不会不高兴?” 他唇凑上来轻碰我的唇,“不会。” 第三十章 恋人之间会总有这样那样的话聊,尤其如果其中一方是话唠,当我第十二次追问江辰当年为什么会喜欢我或者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我时,他拿起车钥匙说:“我们明天都要上班,我送你回家吧。” 我失望地叹气,这疑惑从我们在一起的那天就存在了,无论我威逼利诱还是拉下衣服露出香肩色.诱,江辰不说就是不说,可怜我唠叨的表面下其实也是一颗青春萌动的心呀。 我被塞在车里的时候还在想方设法套他的话,我说:“你知道么,我当时觉得我要是就这么一直喜欢你,你却一直不喜欢我,我的青春就没有了。” “哦,原来如此。”他说。 我瞪他,“你真的很讨人厌。” 他压根懒得理我,他很认真地注意着路况。 我常在想,即使是再亲密的两个人,都不可能知道彼此的想法吧。即使偶尔的心有灵犀,比如你站起来他知道你想去倒水喝,你看着窗外不说话他知道你心情不好……这些也都是只是生活习惯所堆积起来的认知而已。你永远无法知道面前这个人到底爱不爱你,你只能靠信任。 当我发表完上面那一段言论时,江辰说,“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说:“你看我在我妈肚子里待了十个月,我还是不明白她一个已婚老太太每天上天涯看年轻小帅哥有什么乐趣可言,你说她要是个大叔控什么的,我还稍微能理解点。所以我们需要交流,你得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以加强我的信任。” 江辰说:“你真的很烦,我要说几遍我不知道你才相信,我知道怎么切开一个人的胸膛,我知道怎么做心脏搭桥,我知道怎么换心脏瓣膜,但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 我都说了,把对话上升到专业的层面,我就听不懂了…… 有时候,我也希望越挫越勇的,所以我说:“那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觉得你喜欢我的。” 他长叹一口气,用力一转方向盘,车转了个弯,“不记得了,你非要计较这个干嘛?” 女人想计较的东西多了去,脸蛋皮肤发型身材金钱房子谁爱谁谁不爱谁……不巧我也是女人。 一直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觉得很沮丧,所以我准备也不再多说什么,谁嫌气氛沉闷谁开口。可惜的是江辰一路都没有嫌过气氛沉闷,也是,人家很可能还睡过停尸房,这点沉闷还真算不上什么。 车到了我家楼下, 我边开着车门边说:“我回去了。” “来个吻别吧。”江辰轻按了一下喇叭,喇叭发出一声疑似放屁的短鸣。 我说:“不要。” 他说:“我不会嫌弃你技术不好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对他竖起了我可爱的中指。 他愣了两秒,阴测测地说:“陈小希,你不想上苏医生那里急诊就收好你的手指,过来亲一个。” 我拖着脚步绕到他那边的车窗,他摇下车窗,伸出他的大头,笑着哼:“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 他有一副好嗓子,我一直都知道,而且这样英俊的脸,这样带着笑的缓缓清哼,的确很值一个吻。 我捧住他的脸,凑上去啵的亲了很大一口,然后蹭一蹭他的鼻子,再吻上去,他的嘴唇柔软温暖,他的气息清淡熟悉,我想我可以亲很久,只要他不嫌脖子疼。 他没有嫌脖子疼,反倒是我嫌空气不够了,推开他,我大喘着气说:“这次不算技术不好,我没有先深呼吸。” 江辰捂着被我推去撞车窗框的脑袋说:“建议你去学急救,包含人工呼吸课程。” 我竖起两根手指要插他的眼睛,他笑着拉开了,“我真的不记得了,倒是记得有一次你在操场对我大吼大叫。” 说完他就把车呼啸着开走了,我在原地捂着差点被吹翻的裙子,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操场?大吼大叫?老实说,我那彪悍的学生年代里干这种事的时候多了去,真得让我好好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我是在洗澡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的,一激动差点脚滑栽进马桶去,幸好拉住了花洒管子,可怜明天得换条新管子了。 那是高二下学期的全级篮球比赛,运动这一方面我们艺术生注定是要被鄙视的,所以我们班大家都不怎么上心,倒是江辰他们理科三班,据说可以和体育班一决雌雄,呃,不对,他们都是雄的,一决生死一决生死。 第一场比赛的就是我们班对江辰他们班,我当然得去看,事实上只要我江辰他们班的每一场比赛我都去看了。 那场比赛真的是我看过最烂的比赛,我们班好不容易凑起来的篮球队,打球像在散步也就算了,班长抱着到了他手中篮球杵在原地就像抱着失散多年的孩子般死不撒手,最后就差没撩起衣服喂奶了。真的很想装作不认识他们啊。 江辰 就不一样了,带球过人,三分球,三步上篮,帅得千古绝唱。 我们班就比了两场就远离篮球架了,而江辰他们班在他的带领下一路杀进决赛,最后对决体育班。 那是个苍白的冬日,班主任硬要拖堂讲一些他认为很重要的事,比如说黑板没擦干净呀,地面纸屑太多呀,早恋呀……我看着窗外操场上人头攒动干着急,那么爱占用时间怎么不占用点上课时间呀。 好不容易熬到老班愿意放人,冲到操场的时候听到一声长哨,比赛结束。随便拉了个路人问,说理科三班惨败。我想这种时刻江辰的身边怎么能没有我,于是又一路飞奔到物理三班的教室。 我一声“江辰”哽在嘴边,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两个人——江辰和李薇,他们面对面隔着一张桌子坐着,脑袋凑得很近正在说着什么,我当时脑海里就闪现了四个字:“奸.夫淫.妇”。 两人齐刷刷看着我,江辰脸色不是很好看,瞪了我一眼之后也不说话。 我想了想还是解释:“我们班拖堂了。” 因为我每场比赛都给江辰送水,他后来就放了一百块钱在我这儿,让我当他比赛的水源供给,我对这样的职位很满意,也一直做得尽忠职守,但今天还是让老班害得失职了,不过这属于不可抗拒外因,实在也怨不得我呀。 江辰没有回话,气氛一时有点尴尬,李薇笑盈盈地说:“陈小希,幸好我今天还是帮江辰准备了水。” 我勉强地笑:“多亏了你。”顿一顿又忍不住问江辰道:“你那个比赛得怎么样了?” 江辰充耳不闻,面无表情的也不知道视线是落在哪里。 李薇说:“今天我们班发挥得不是很好。” “哦,这样啊。”我掏着校服裤口袋想把剩下的钱还给江辰,才发现钱放在书包里忘了拿,只好说:“呃……那个我就是想说过来看看,我先走了。” 江辰没有多看我一眼,甚至没有费事从鼻子里哼一个字来欢送我。 我转身就泪奔了,十七八岁少女的心,不是用来这么打击的。 后来回教室拿书包,出来的时候竟然在操场遇到江辰,我踟蹰了一下还是过去说,好巧啊,你要不要一起走?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不耐烦,他说你能不能不要老跟着我。 事实上自从分班后我就很少有机会跟着他了,而且这次还真不是我要跟着他,这种状况在新 华字典里的解释叫“偶遇”,但我没有指出他这话的不合理性,我忙着伤心难过。 他后来大概又说了什么难听话,我大概也顶了他什么话,这些都有点模糊了,但我记得他说:“我有叫你喜欢我吗?” 然后我在操场上大哭,从书包里掏出一团一团的钱用力扔在地上,喜欢一个人是那么小心的事,即使那么伤心,我也不敢把钱往他身上砸。 我记得我说:“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一辈子这么长,我才不会只喜欢你一个人!” 可惜呀,我到现在还是只喜欢他一个人,这证明了做人话不要说太满,会有报应的。我叹了口气,即使事过境迁,现在想到也会觉得很难过呀。 我擦着头发给江辰打电话:“你到家了没?” “到了。” 我说:“我想起来了,操场那一次。” 他在手机那头笑,“你哭得好惨啊。” 我说:“然后呢?” “然后就觉得以后还是不要害你哭那么惨好了。” 我揉着酸酸的鼻子说:“我现在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不要因为死要面子而骗我。” 他说好。 我说:“那后来你有没有回去操场把钱捡走?” ……电话那端陷入异常的沉默。 我追问:“有没有?喂?听到吗?” “没有。”两个字发音很字正腔圆。 我失望地叹气,“便宜那天的值日生了啊。” “你不要告诉我你哭成那样后来还会回去捡那几块钱!”江辰的语气阴测测的。 “哪里是几块钱啊,至少有剩五六十块钱。”我解释,“我回去之后觉得你这种脾气古怪的人一定就不捡钱了,所以我又回去捡了,可是一毛钱都没剩下。” 我本来以为回去捡,捡到的钱就算归我了呀…… 第三十一章 我在医院门口徘徊了三圈,江辰让我今天过来探望那个殉情少女,说是我必须亲眼看到她活着的样子以后才不会做噩梦。每次我在面对江辰的要求时,总是觉得我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听话,要么滚蛋。我把这个感觉告诉过江辰,他说没有,你还有第三个选择,你可以选择杀掉我。至此,我觉得江辰大概和我一样都是神经病。 我一鼓作气冲进医院,冲过那个她用身体重重砸过的大堂,江辰在二楼等我。他说他有一个七个小时的手术,所以只能让苏医生带我去看那个女孩。 我拉着他的手指说:“七个小时?这么久啊?” “对,所以你探望完人后就回你家,我做完手术去找你。”他勾着我的手指,转头对苏医生说:“小希就麻烦你了。” 苏医生笑眯眯地说:“没问题,交给我了。” 我疑心病重,总觉得她语气里带着“你终于栽在我手里了”的意味。 江辰前脚一走,苏医生就说:“那女孩子有精神病。” “啊?”我退后一步,“我还是下次和江辰一起去好了。” “怕什么,有我呢,我是她的主治大夫。”她拉着我的手,很亲密的样子。 我被她拖了两步觉得不对,硬扯着站住了,“你不是骨科的么?怎么就主治精神病了?” “我主治她断了的肋骨。精神病什么的,是我自己诊断的,没精神病能为了一个男人往下跳么?”她边说还是边拽着我往前走。 “医生能背后这么议论病人么?” 她奇怪地看着我说:“为什么不能?” “不会太刻薄了吗?” 苏医生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医生也是人,是人就有缺点,我的缺点就是爱刻薄别人和没良心。” 如此理直气壮,我也只能折服。 我们进去的时候那个女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靠近了一看正悄无声息地淌眼泪,她底下白色的枕头晕了一大滩泪,我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她的长相,觉得跟我上次看到的一点不像,但我想一般人从二楼摔下来,着地的时候都不会是平常的模样,所以我从心里原谅了她长相的前后不一致。 苏医生说:“李小姐,今天感觉怎么样?” 李小姐依然不动,依然淌着泪,她微微掀动了嘴唇,吐出三个字:“让我死。” 真的,她的请求如此真挚,让人觉 得如果没完成她的请求是一件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但苏医生说了,她的缺点是没良心,所以她很爽快地拒绝了:“你男友没来,想死等他来了再死。” 我拉着苏医生小声地说:“你别胡说,她投诉你怎么办?” 苏医生很安慰地拍拍我的手背:“我习惯了。” 李小姐不再默默的淌泪,她嚎哭了起来:“我都这样了,他还不来看我,我呜呜呜……” “你能不能别吵,吵得姐脑疼。”苏医生扶着脑袋说,“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你那天跳下楼的时候差点砸到的人,她来看你的。” 我莫名其妙的被苏医生推到前面,只好尴尬地干笑:“呵,你好。” 李小姐看了我一眼,抽噎着说:“你来看我干嘛?” 我想我总不能说我来确认你没有死,这样我才能睡觉不做噩梦。于是我只好说:“没有,就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关你什么事?”她抽噎着说,“你是来看好戏的吧?” 我被质问得有点不知所措,只好求救地看着苏医生。 苏医生打了个哈欠,“怎么不关她的事了,你下降时的抛物线弧度要是出了点什么差错,今天她就得陪着你躺在床上了,我说我拜托你们这种要自杀的,挑点环保一点的好不好,实在很想跳楼也在楼下弄个标志,写个‘此地已被跳楼者征用,珍爱生命者请绕道’之类的话,别误伤了路人呀。” 我很着急地拦着她,“你别刺激她了,医者父母心呀。” 苏医生摆手说:“父母心也有坏心肠的,多看看社会新闻你就知道了,你就当我坏心肠就行了。再说了,她那么彪悍我刺激不到她。” 到底是谁比较彪悍啊…… 李小姐倒是厉害,不管苏医生多么刻薄,她都有办法追着我问:“我没死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我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楼下来来回回这么多人,你不偏不倚砸在我前面,也算是个缘分,我来看看你而已。” 李小姐大概也觉得那是个缘分,所以她不再苦苦地逼问我,只是絮絮叨叨喃喃自语,大概内容就是“我那么爱他,愿意为了他去死”什么的。 我不爱在一旁看人家发毒誓,主要是我从小看太多电视剧了,留下不少后遗症,我怕我会忍不住条件反射冲上去捂住她的嘴说:我不许你这么咒自己! 所以我拉着 苏医生说我们出去了吧,苏医生说我还没有给她检查呢,转过身去看到她神神叨叨的样子又说:“算了,出去出去,看着她那样姐就脑疼,连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了。” 我就说老觉得今天有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她还没用她的幽默轰炸我。 出了病房门,苏医生跟我说:“对了,我弟要出国了。” “啊?” “怎么劝都不听,我妈哭死哭活,怕他一个人在国外受苦。” 我不理解,“出国挺好的啊,学东西,开阔视野。” “重点是他带着情伤出国,山高皇帝远的没人盯着要是轻生了呢?要是堕落了呢?” 我缩了缩脑袋,“对不起。” 苏医生摆手说:“没事,只是说我妈可能这几天会找机会跟你谈谈。” “啊?”我震惊过度只能重复发出单音节音,“这……这……不……不……好……好……吧。” 请家长啊,告妈妈啊,这种事真的是很无耻,但又真的是……我的死穴啊。 我背后的冷汗一颗一颗顺着腰线滚进牛仔裤的裤头,那濡湿的痕迹在我身后划出一道道曲线,我催眠自己真是前凸后翘呀前凸后翘。 苏医生狡黠一笑,“跟你开玩笑的,我妈忙着呢。” …… 我反应无能中。 她又说:“而且我弟也没有要出国,他说他要去找个年轻貌美的气死你。” 我常常在想,所谓法律不外乎人情,对于这样的人,我如果忍不住灭了她,法律就应该给我颁个勋章什么的。 但我大学主修的是艺术不是法律,所以我保不准我杀她会不会判刑,只好摆了摆手出了医院去坐公车。 我回家,算了一下时间,江辰大概凌晨一点能够回来。 于是我泡了个泡面,端着站在离电脑五步之遥的地方看美剧,从我有次扣了一碗绿豆汤在键盘上之后,我就彻底明白了液体对于电脑来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我的面条才吃了三口,美剧才演了个preview,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我看了一眼,是销声匿迹了一阵子的吴柏松,好吧,应该相对他来说,销声匿迹的是我,我谈起恋爱向来是有异性没人性的。这可以参考我大学四年一个好朋友都没交到的凄凉下场。 吴柏松在电话里欢欣鼓舞地告诉我他爱上了一个女人,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区别于我这种黄毛丫头的女人。 老实说,我被称为黄毛丫头的几率已经相对前几年锐减了不少,所以我决定忽略他认为我不是个正在意义上的女人这一误解。 我说:“你要谈恋爱了啊?那我以后饿了谁带我去吃饭啊?” 他说:“你家男人。” “可是他很忙。” 吴柏松笑着说:“那你讨好我家女人,她不吃你的醋就行。” 我说:“我最鄙视这种‘我家男人女人’的说法了,太恶心了。” 他说:“那怎么称呼?” “我家老公、你家老婆;我家蜜糖、你家甜心。” 他在电话那头大笑,我想我最喜欢他的地方就是,他会配合我每个不好笑的笑话。 我在他的笑声中听到了门铃声,我说:“你家门铃响了。” 他停顿了一下说:“是你家的门铃声吧。” 我仔细听了一些,果然是我家的门铃,原谅我家老旧,门铃声常常忽远忽近,像个忽冷忽热喜欢‘端着’的倒霉恋人。 我拿着手机走出去开门,一边开着“你不会是站在门口准备我一开门就跪下来跟我求婚”“还是一开门其实门口站的不是人”之类的玩笑。我一开门,是江辰,我想至少是个人,就等了两秒看他会不会向我求婚。 他没有,他看起来很沮丧,于是我就毅然挂了吴柏松的电话去对江辰嘘寒问暖,我心里坚信,吴同学会理解,会明白。 七个小时的手术,两个小时结束,我虽然外行,但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这个时候一杯热茶和一个拥抱将会显得我很贤妻良母,我也的确这么做了,只是我忘了考虑环境因素,比如说这是热得跟神经病一样的夏夜,又比如说我的房东也跟王八蛋一样不提供空调,再比如说我今天流了不少热腾腾的汗……总之贤妻良母的路线不适合我。 江辰拎着我的脖子把像八爪鱼的我从他身上拔开,又阻止了我差点用热茶帮他洗澡的贴心,最后握着我两块肩骨说:“你能不能不动!” “可是我想帮你。” 他松开我,兀自在沙发上躺下,“你站在那里不动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做。” 他双手交叉在脑后,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我想江辰同学你别这么看人啊,好歹我们的关 系已经成人,你用这么单纯的眼神盯着我而我却觉得口干舌燥欲.火焚身,我实在是很不纯洁啊。 第三十二章 我呆站在原地让江辰看了有十分钟之久,这期间我提出了“是否要换个有型一点的姿势?”、“我要不要去换套性感一点的衣服?”、“你看这么久我可不可以跟你收费?”等问题,他一概忽略不答。 最后我实在受不了,跺着脚说:“你到底在看什么?” 他说:“看你啊。” “我有什么好看的?” 其实这话说完我立马就后悔了,我可好看了…… 江辰说:“我也正在研究你有什么好看的。” 我琢磨了一下他的话,总觉得话中有话,所以我决定了以后还是别琢磨他的话好了,从内心上本质上架空他的话语权。 他又说:“以前我很累或很沮丧的时候就在想,陈小希要是在就好了,她那么傻,看她一眼就觉得人生也不过就这样而已,没什么了不起。” 我心想我才刚决定了以后不再琢磨他的话,但这话不琢磨我还真不知道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于是我很坦白地问他:“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他说:“你觉得呢?” 我飞扑过去压在他身上,“你也会说情话了啊!” 我听到他被我压得一声闷哼,我把他解读为幸福的重量。他拎着我的领子努力想把我从他身上拔下来,我箍着他的脖子说不撒手就不撒手,在这一场颇能体现力气的斗争中我战胜了他,我很舒坦。 我帖伏在他的胸前,说:“现在我在你面前了,看着我是不是觉得充满了力量?是不是我在你身边真的还不赖啊?” 他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没有,觉得也不过如此。” “啊!”我跳起来掐住他的脖子,“我今天必须得掐死你。” 他掰着我的手指说:“你去房里拿枕头,用闷死的比较不费劲。” 我一口咬上他的脖子,他侧着头笑着说:“咬过来点,大动脉在这儿。” …… 江辰只是告诉我手术没有成功,没有告诉我他怎么面对生命的逝去,面对病人家属的眼泪…… 生命和泪水,在我一个外行人的眼里是世界上最难以面对的事。但他每天都在面对,也许早就习惯,只是我还是会心疼,觉得我们还是回家卖番薯比较轻松。 江辰说今晚就留宿在我这里了,我说可是我没有可以给你换洗的衣服呀。 他说他车里有,让我去拿。 我就屁颠颠地去拿衣服了,回来的时候江辰已经洗完澡,围着我的浴巾坐在我的电脑前吃着我的泡面看着我的美剧。 我看着那条浴巾在某个和谐部位摇摇欲坠,我犹豫着我是应该喷鼻血呢,还是应该悼念我那价值人民币43块钱的新浴巾…… 我叉着腰做出嚣张的模样:“你怎么可以没经过我同意乱动我的东西!” 他斜眼看我,“如果你的眼睛不要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浴巾,这样教训起人来会比较有说服力。” 你看荷尔蒙什么的,会影响一个人眼珠子的转动,从而影响视线的落点,所以大人冤枉。 我反正是说不过他,所以我也干脆就跑去洗澡,洗澡的时候水温调得有点高,出浴室门的时候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通身泛着鲜嫩的粉红,十分可口。这里我得解释一下,我不是自恋狂,人家都说第一人称小说女主角照镜子感叹美貌那就是自恋,我并不是这样子的,我是只纯粹觉得红色的我比白色的我看起来可口,鲜艳欲滴。其实这很好理解,详情请参考生虾和煮熟的虾。 我带着“我很好吃”的心情进了房间,江辰还是围着那条浴巾,只是这回他躺在我床上,翻着我的漫画书。 我咳了一声,颇不自在地说:“我不是替你把衣服拿来了么?为什么不穿?” 他翻过一页书,若无其事地说:“反正是要脱的,为什么要穿?” 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为了你脱我衣服的时候我也可以脱你衣服,不会显得无所事事…… 呐呐呐呐,其实我很害羞,只是害羞得不大明显,而且我有虚张声势的坏习惯,所以我假装若无其事地从他衣服里找出一条短裤,丢给他说:“不穿衣服别躺在我床上。” 然后走到电脑旁,把美剧点回我原来看的地方,然后装出津津有味的样子看了起来。其实到底在演什么,天知道。 江辰在床上把书翻得哗啦作响,我手心捏出了汗。 中国古代有种死法,叫凌迟。具体操作手法是把一个人一刀一刀割死,后来又进阶到更高级的手法,就是用渔网把人套住,用刀割网孔露出的肉,最高纪录可割多达三千来刀。我之所以要说到凌迟,不是为了说明人类可以有多残忍,也不是为了证明我们的老祖宗在杀人手法上多有创意,而是为了说明江辰在旁边一页一页地翻书,我所感觉到的压力和被凌迟的人是一样 一样的。我恨不得他就干脆飞扑过来把我按倒,这样那样。 暴风影音播放的长度拉到了三分之一,江辰说:“陈小希。” 我抖了一下,用言情一点的语言就是娇躯一震。 我按了暂停,转头看他,他单手支头侧身面对着我躺着。 我说:“干嘛?” “来睡觉。”他招着手说。 我瞪他,他不以为意地回望我,嘴角抿着笑意,抿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妖孽! 我吞一吞口水,说:“那个……我看完这集再睡,你累了先睡。” 江辰不表态,只是维持那个姿势看着我笑,眼神里还一闪一闪满是哀怨。 真不知道他去哪学来这哀怨的小眼神,看得我小心肝扑通通跳个没完。 我关了电脑,去衣柜里找出一个新枕头扔给他:“新的。” 这个枕头是赠品,为了拿到这个赠品,我买了一包分量足够把我埋起来的洗衣粉…… 江辰随手把枕头塞在脑后,我挠了挠脖子说:“那我关灯了?” “嗯。” 一片黑暗。 我摸索着爬上了床,躺下了的时候听到江辰低沉地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没听清楚,就问了一句:“什么?” “很热,有没有空调还是风扇?” 我又爬起来开灯,从柜子里捣腾出一把去云南旅游时带回来的民族风蒲扇,说:“只有这个,没有空调,风扇也坏了。” 省电环保。 黑暗中我可以听到扇子摇动的声音,节奏很催眠。就在我眼皮慢慢要盖上的时候,忽然后颈一阵凉风拂过,我哆嗦着又清醒了。 江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我很近,甚至他的头已经枕在我的枕头上。 我动了一动,“你干嘛睡到我的枕头上?” “很热,我睡不着。” “那你睡这么近不是更热?” 他的手揽上我的腰,热气从他的手臂过渡到我腰上,他轻轻地吻着我的脖子和背,像是羽毛搔过,又像是微风拂过,痒痒麻麻的,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然后他停留在脖子上轻轻的舔着,我缩了一缩,突然脖子上传来牙齿啃噬的疼痛,我惊呼出声,“靠!僵尸啊!” 他的手顺势从我睡衣的下摆探进来,像是带着电,烧得我忍不住颤抖 。我扭来扭去却始终被他困在怀里,躲不胜躲,防不胜防。 他把睡衣从我头上硬拔.出来的时候我很欲哭无泪,拼命解释:“我这睡衣是开襟的,有扣子,有扣子的……” 没用,我听到了至少两颗扣子落地的声音。 半夜我是被饿醒的,才想起今晚的晚餐,那碗泡面入了江辰的胃。于是想趁他睡着踹个两脚懈气,没料到微微一掀眼却被吓了一跳,他的脸靠得我极近,我微微一努嘴就能亲上他的那种距离。 其实让我吓到的不是他这张放大了的脸,而是他状似睡着却悬空举着手摇着蒲扇替我扇风。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我想知道他到底是醒着呢还是梦游。 大概有五分钟,他把蒲扇从左手换到右手,举在我头顶上方继续扇风,于是风从我的背后转移到头顶。难怪我梦里一会儿背脊发凉一会儿头顶发凉,跟恐怖片似的。 完成这一串动作的时候他都是闭着眼,大概是闭目养神之类的。 我嗯了一声,装出迷蒙刚醒的样子,叫道:“江辰。” 他停手,睁开眼问我:“怎么了?” “我没吃晚餐,我肚子饿。”我撒娇似的说,“你把我晚餐吃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坏蛋。” 坏蛋这两个字我还特地想要使用传说中的娃娃音,但是技艺不成熟,最后只能用鼻音。 黑暗中江辰的嘴角很明显抽搐了一下,“好好说话!饿了就去煮东西吃。” “你煮给我吃嘛……你都把人家吃了你还不煮给我吃……”我高高嘟着嘴,每个音节都拖得长长的,我想说提出要求的同时就顺便考验一下江辰的抗恶心程度好了。 他抗恶心的程度比我想象中要弱得多,因为他一脚把我踹下床了,不是男女主角调情追逐“你坏你坏我坏我坏”的那种踹,是带着嫌恶的感情.色彩的,想把我踹到太平洋的那种踹。 他说:“滚去煮面!顺便煮一碗给我。” 我揉着屁股扁着嘴去一瘸一拐地去煮面,心理不停地安慰自己,不经意的温柔最动人不经意的温柔最动人…… 话说,给点经意的温柔成不…… 第三十三章 第二天,为了满足江辰兴致勃勃说要送我去上班的好意,我只得比平常起早了一个多小时,这就是爱的代价。 昨晚到了后半夜我们一直在讨论枕头问题,江辰坚持要睡在我的枕头上,说新枕头有股洗衣粉的味道,我提出要跟他换枕头他又说这样不好,显得他不体贴女友。 我说你也没体贴过,再说这里没外人,我不说你不说,不体贴就不体贴了呗。 他说你这把嘴指不定明天就上什么论坛发个帖子,或者写个小说画个漫画夸我,然后沙发板凳的一歪楼,你就理直气壮的开始写“我的极品男友连个枕头不让我睡”。 我说你这样说实在有失公允,我要是上论坛发帖子写小说画漫画那靠的都是我的双手,跟嘴一点关系没有,你不能冤枉好器官啊。 后来我们就两个大脑门挤在一个枕头上睡到天明,我猜想抢枕头是一种病,得治。 “喂,我买个空调放你那儿好不?”停红绿灯的时候江辰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好熟悉的一句话。 “喂,我送一套画具给你好不?喂,你生日我送你那套你想要很久的漫画好不?喂,我今天请你吃饭好不?喂,我的生活费放在你那里好不……”这些都是大学期间江辰每回要向我提供物质帮助时说的话。 我问他:“‘好不?’是你的一个固定句式么?” 他明显没反应过来,想了很久才说:“我们当时有种说法,艺术系的都是被包养的,我那时怕你觉得我在包养你,会觉得我不够尊重你,后来就养成习惯了。” 我沉默了很久,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才说:“你哪里尊重人了……” “怎么?” “包养我就值一套画具,一套漫画什么的,好歹来颗拳头大的钻石。” 江辰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友好的谈话又莫名破裂了的感觉。 车到我们公司楼下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在生气么?” 他说:“对。” 我说:“为什么?” 他说:“我难得想尊敬你一下被你说得像一个笑话。” 我挠着头问:“那你准备还要生气多久?” 江辰把车靠边停,侧坐过来瞪我:“你非得气死我是吧?” “不是啊。”我解释,“我怕你生气太久就忘了要给我买空调的事了,天气这么热…… 你又爱跟我睡一个枕头……还是说,你虽然在生气但下午就有空调送去我家?我把家里的钥匙给你?” …… 江辰瞪了我有一个世纪之久,最后长叹一声道:“我当年果然过虑了,你有什么好值得尊重的。” 哪,这位大兄弟,你这样讲话就太没礼貌了哦。 中午午休的时候江辰打电话给我,说空调已经装好。我大力地称赞了他的办事效率,然后提出今晚要好好报答他,他在电话那头依依哦哦笑得十分情.色,我觉得很委屈,我的意思是给他买好吃的…… 我先下的班,买了一大堆好吃就跑去医院接江辰下班。 这一大堆好吃里面包括了两杯冰淇淋,但是到冰淇淋融成两杯泥泞的水时,我都没有如愿和江辰你一口我一口地喂对方。因为我在医院门口遇到了吴柏松和他那个世界上最纯粹的女人女朋友——胡染染。 我的嘴张得至少可以塞下一个拳头。 吴柏松过来拍我肩膀,“怎么了,被你嫂子的美貌震惊到了?” 我缓缓合上嘴,被他拖到胡染染面前,他说:“染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陈小希。小希,这是胡染染,我的女朋友。” 胡染染脸色苍白如纸,几次牵动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但都没成功。 我盯着她看,我猜想我现在的表情也是惊恐的。 “喂,怎么了?”吴柏松又拍了我一下,“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胡染染抢着说,看着我的眼神满是乞求。 吴柏松疑惑地看着我,我勉强地笑了一笑,“觉得她有点眼熟,可能太漂亮了。” 吴柏松问:“你来找江辰?” 我点头,眼睛盯着胡染染,“你们呢?怎么会约在医院门口?是胡小姐有那个朋友生病了吗?” 胡染染避开我的视线,“没有,我们就是约了在这里碰面。” “哦,那就好,”我说,但连我自己都可以听出我的语气相当阴阳怪气。 吴柏松显得若有所思,但他也没追问,只是曲起手指来敲我的脑袋,“你舌头扭了啊,对我老婆客气点。” 我撇撇嘴,“好嘛,要老婆不要朋友了。” 吴柏松不理我,牵着胡染染的手,用一种腻到我想吐的音调说:“我们叫上小希和她男朋友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胡染染的 脸还在持续苍白,却是柔顺地点了点头,“好。” 切……老娘和老娘的相公还不见得愿意跟你们吃饭。 江辰看见胡染染时一愣,疑惑地看着我,我摇摇头,他笑着坐下来。 吴柏松又介绍了一下两人,江辰微笑着点头说:“你好。” 胡染染低着头也说:“你好。” 一顿饭吃得气氛诡异,唯一比较自在的是江辰,证据是他老人家吃了自己那份还吃了我半份,还很坚持地把我塑料袋里两杯融成水的冰激凌拿出来丢掉,即使我一再强调回去放到冰箱里,一个小时后它又是一条好汉。 临分开时我特地和胡染染交换了电话,说是有空交流一下做人家女朋友的心得。 一上了江辰的车我就开始噼里啪啦说胡染染的坏话,江辰也不搭腔,直到我说累了他才说:“你激动什么?” “她和那个张书记!他们……唉气死我了!” “关你什么事?”他说。 话是这么说啦,可是我们常常以为我们有资格向别人指手画脚啊,而我就有这个毛病啊。 我说:“之前我对胡染染是没什么看法啦,但是她和吴柏松在一起耶!吴柏松耶!我怎么能视若无睹?” 江辰冷冷地瞟了我一眼:“为什么不能?”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好一再强调,“他是吴柏松耶!他是吴柏松耶!他又什么都不知道,他是吴柏松!吴柏松!” 我相信要是有谁听到,一定会以为吴柏松是新上任的国家领导人。 江辰突然猛烈地踩了一个刹车。 我拼命稳住差点飞出去的身子,缓缓地转过去看他:“你最好告诉我前面出现了狗还是鬼什么的,不然我掐死你。” 江辰不理我,他沉着脸说:“你对于吴柏松谈恋爱这件事用不用反应这么大?” 我解释说:“重点不是在他谈恋爱,是他谈恋爱的对象,你不知道,吴柏松他家的故事挺复杂的,我觉得他比较适合谈简单一点的恋爱。” 江辰冷笑,“什么恋爱简单?跟你的?” 啊?啊! 我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不可置信地指着他说:“你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你不吃苏锐的醋……你吃吴柏松的醋……你有毛病吧?” 江辰绷着脸不回答我,我也不计较,主要是我受到的冲击太 大了,你想江辰平常就摆着一副老子是成年人、老子从来不乱吃醋的脸孔,所以作为女友的我,明明在看到那个张书记的孙女时就很想来吃一下传说中毫不讲理的醋,但是看着他那坦荡得简直可以演解放军叔叔的表情,再配上他那永远大度永远讲理的形象,我就不好意思了嘛。 车在路边停靠了有十来分钟,我提醒他:“那个我们回家才吃醋好不好?” 江辰抬起了手,我怀疑他想向我竖中指来着,但他没有,他只是又发动了车。 车在前进的途中我试图跟他解释,“吴柏松不会喜欢我的,他要是喜欢我的话高中我们就在一起了,所以你不要胡思乱想。” 他的脸更臭了,没错……这就是我要的效果。 第三十四章 回到家,我在崭新锃亮的空调下仰头傻笑,空调是人类最最最伟大的发明之一,还有电脑,还有电视机,还有洗衣机,还有热水器,还有汽车,还有飞机……算了,反正人类就是很伟大。 江辰还在沙发上生着闷气,电视声音开得奇大,让我怀疑要么电视的声道坏了,要么江辰的耳朵坏了,我觉得是后者,气急攻心什么的,最伤身了。 我傻笑完厅里的空调,又跑到房间里对着房间的空调傻笑,然后出来拍着江辰的肩膀说:“真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其实买一个装在房间里就好,厅里这个可以省的。” 他连看也不看我,随手操起茶几上的遥控就要开空调,我眼明手快地夺了下来:“你去洗澡吧,我开房间里的空调,你洗完澡直接进房间就好。” 你看房间的空间要比厅小得多,制冷耗的电也要小得多。我虽然从小不爱念书,但对小学语文课本上某篇课文的某句话却是记得牢固——“电冰箱买得起,电费可付不起啊。”好吧,我承认我的记忆点很奇怪。当然经过岁月的洗淘,这篇课文肯定因为不符合社会主义和谐发展而被踢出小学课本,我们人民连五万一平方米的房子都买得起,怎么可能付不起一块钱一度的电费。 江辰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现在没有心情洗澡。” 我不明白:“洗澡要什么心情?” 他伸手过来要拿遥控,我藏在背后,“洗澡吧洗澡吧。” 他瞟我一眼,“这是暗示吗?” 我一愣,下意识把遥控丢给他,“谁暗示你了,你……你臭不要脸!” 江辰大概这辈子还没被骂过臭不要脸,所以一时半会只是拿着遥控器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对他露出自觉最美丽的笑容,然后拔腿就跑。 砰一声关上卧室门,落锁。 江辰在外面挠门,“你有种就给我出来!” “我没种。”我平淡地叙述了这个事实。 我拿起电脑桌上的遥控开了空调,连蹦带跳地扑上我的床,从枕头下摸出一本漫画,唱着小曲晃着小腿趴在床上看起漫画来。 直到门锁卡的响了一声,我警觉转头,江辰靠着门框,食指上转着一串钥匙,冲我笑:“臭不要脸是吧?” 我觉得他酒窝一闪,就会露出獠牙…… 我尖叫:“你不是把钥匙还给我了吗?” “我送去配多了两把。” “你怎么可以不经过我同意就拿去配!”我气得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缓缓地朝我走来:“因为我臭不要脸。” …… 我倒退了几步,由于站在床上,难得可以居高临下地看他,我努力装出很有气势的样子,只是说出来的话还是稍弱了点:“你不要过来了哦……” 江辰大掌握住我的脚踝,一拖,我就像倒栽葱一样砸在床垫上,幸好……这垫真软。 他随即整人悬空俯在我身上,我眯着眼讨好地笑,“那个,我刚刚是口误,口误!” 他越靠越近,直到鼻尖已经抵住我的,“真的?” 只有两个字却是喷了我满脸的气息,我笑着躲,“真的真的!你太要脸了,就没人比你还要脸。” 他用鼻子在我脸上乱蹭,这让我想到小时候见过的猪拱白菜。 又笑又闹地正要脱衣服进入对不起社会和谐的正事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一把将江辰从我身上揭下来,爬到床头去够手机,江辰拖着我的脚踝往后扯,我边求饶边去拉长了手去抓手机,抓到眼前一看,忙说,“别闹了别闹了,是胡染染。” 江辰停手,我连忙接起电话,口气一时还显得很愉快:“喂,你好。” 那边安静了一下,说:“是我,胡染染。” “嗯,我知道。”我稳下语气。 一阵沉默,敌不动我不动。 隔了好一会儿,她哀求地说:“你能不能不要把那件事告诉他?” 我其实很想冷嘲热讽地来一句“什么事呀?告诉谁哪?”,但是最后还是说不出口,江辰把我教得很好,我成不了刻薄的人,至少当着人家的面我刻薄不了,所以我只是说:“他跟我是很好的朋友。” 她说:“我知道,我……” 她又陷入了沉默,大概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握着手机瞄了江辰一眼,他脑袋枕在我大腿上,正在翻我刚刚在看的漫画。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叹,“我十五岁到他们家做保姆,乡下小孩进城,他们家的人对我算不错,我也很安分,只是我慢慢地长大了,我也没想到我越长大越漂亮,我也没想到会引起那个死老头的注意力……” 她顿了一顿,自嘲地狂笑,“哈哈哈,越长越漂亮……哈哈……” 她的笑,在 我听来是很凄凉的。 我吞了吞口水,说:“那个,你先把事情讲完。” “还不就是那回事。有次家里没人,我在拖地,老头子回来,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让我给他倒水,然后就把我按沙发上了。事后他说如果我乖乖听话他就会对我很好,如果我不听话,他就让人对付我爸妈,让我找不到工作。我能怎样?我才十六岁。” 我握着手机不知道讲什么,垂在腿上的手突然被江辰握住,我低头看他,他把书盖在脸上,一副已然在睡觉的模样。 我反握住他的手,说:“我可以答应你不说,但我希望你处理好,别让他受伤,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谢谢。” 我想了想,又威胁了一句,“如果你伤害了他,我不会放过你的。” 讲完之后我立马后悔不已,我讲的是什么年代的电视剧台词啊…… 幸好胡染染没有趁机嘲笑我,她只是说:“我知道,你放心。” 这一方面她还是比较厚道的嘛。 挂上电话之后,我正想找江辰讲话,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我的手,正缩成一团滚在床角耍忧郁。 我爬过去拍他,“你干嘛啊?” “别理我。”他抖动了一下肩膀,甩开我的手。 我一头雾水,“你怎么了?” 他不说话,我僵在那里久了之后也觉得莫名其妙,只好掉头准备去找衣服洗澡。 当我翻箱倒柜地在找比较好看比较新的内衣裤时,我心里一直在计算着交个男朋友真的是很耗费钱财的事,比如说脸皮浑厚如我,也觉得我应该要换一批新的内衣裤了;又比如说,我有预感我这个月的电费将会蹭蹭地往上涨…… “他是你最重要的朋友,那我是什么?”江辰问。 “内衣裤。”我答。 …… 呐,这个我必须要解释一下,当时我正在心算一个空调一个晚上最多会耗多少度电,一度电又多少钱,一个晚上会是多少钱,折合下来一个月多少钱,因为数学实在烂,所以算得特别入神。以致江辰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只抓到了一个话尾“什么?”而我下意识的就把这个“什么”演化成最合情合理的“你在找什么?”于是就有了上面的那一段对话。 安静又诡异的气氛在房间里蔓延着,我不得不仔细地倒带回想到他问的那句话,然后, 我很想用内衣带子把自己勒死。 第三十五章 江辰默默地站起来,往房外走去。我跟在他身后解释,“你是我男朋友呀,我刚刚听错了,我以为你问我你在找什么。” 他挥挥手说:“我知道了,不用说了。” 基本上作为一个刚被比喻为内衣裤的人,他的反应过于淡定,这让我不安,因为假如有人把我比喻成内衣裤,我的反应至少会……会比较……猥琐。 我看着江辰从沙发旁边拖出一个行李箱,拖进房间。我很惊奇,进门的时候光顾着感叹空调了,居然没发现沙发旁放了一个这么大的行李箱。 我傻傻跟在他背后,“怎么会有行李箱?你明天要出差吗?” “去帮我倒杯水。”他说。 “哦。”我颠颠跑出去帮他倒水。 江辰从箱子里找出一瓶药,倒了两片就着水吃下去了,我忍不住抓了瓶子来看:维u颠茄铝镁片2,适应症:用于胃、十二指肠溃疡,慢性胃炎,胃酸过多,胃痉挛等。 我问他:“你胃痛啊?” “嗯。”他坐在床沿捂着胃。 “你晚餐吃太多了,还吃了我的那份。”我拿枕头递给他:“用这个捂着肚子,会舒服一点。” 江辰把枕头压在肚子上,皱着眉头说:“把你的衣柜清出一层来,帮我把箱子里的衣服放进去。” “好,我这就收,不然你躺下来睡一会儿吧。”我看着他皱着眉头脸色苍白的样子就觉得心疼得不得了。总有那么一个人,你看着他痛苦愿意以身代之。别说收拾个衣服了,收尸我都在所不辞。 我把衣柜最上层的衣服都拿下来,那一层我用来放一些平常不常穿的衣服,反正江辰高,就把他的衣服都放上面好了。 等我的衣服全部挪到一个袋子里,他的衣服也大半上了衣柜,我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转过身去看江辰,他正躺在我床上闲闲地翻着漫画书。 我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说:“为什么你要放这么多衣服在我这儿?” 他放低漫画书,露出两只眼睛,“这样我就不用每次来都带换洗的衣服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你会不会带得太多了一点啊?”我踮着脚把衣服往上叠。 “你真矮。”他说,“丢几件衣服给我,我要去洗澡了。” “你今晚还待我这儿啊?”我转过头去问他。 他随手 把漫画书一扔,走过来从我捧着的衣服里捡了两件说:“好好收拾,我去洗澡了。” 说完他拍拍我的头,把衣服往肩上一搭,迈着大爷的步伐大步地走出我的房间。 我有种觉得我所有问题都得不到他解答的困惑,是我的错觉么…… 江辰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只套了一条蓝色格子的长裤,头发滴着水,水珠滴答溅在肩膀上,再从肩膀滑向精壮的胸膛,再滚动向线条分明的小腹。 我咽了咽口水,“那个,开了空调你还是穿个上衣吧。” “擦干了再穿。”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你明天帮我买两条毛巾吧。” “我柜子里有新的,我拿给你。”我很兴奋地从柜子里找出毛巾递给他,“我已经过过水的了,很干净,你现在就能用。” “黑人牙膏?你能给我点不是赠品的生活用品么?”他指着上面绣的小黑人头问。 我说:“你就不能把它当做刺绣么?就是图案特别了点。再说了,赠品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最划算了。” 他嗤之以鼻,“你最好是懂经济学。” 我郑重地点头:“至少我懂胡诌学。” 江辰无奈地摇头,在床沿坐下,说:“帮我擦头发。” 我爬上床,绕到他身后替他擦头发,他的头发很软,略带褐色,我用毛巾轻轻的揉着,除了我忍不住拔了他一根偏金色的头发被他瞪了一眼之外,气氛整体还算不错。 擦完头发我趴在他肩膀上休息,擦头发这事可累人了。 夜里我睡得迷糊,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脖颈间磨蹭,啪一巴掌揍过去听到一声低吼:“陈小希你是女子拳击手啊!” 我迷迷糊糊转过身去抱他,“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干嘛?” “睡不着。” “怎么会?”说着我眼皮又要合上。 然后脸皮一阵被拉扯的疼痛,江辰掐着我的脸说:“胃痛。” 睡眠不足很容易让人心生歹念的,比如说现在的我就想说胃痛你一边痛去啊,再骚扰我就让你这辈子都没机会胃痛…… 幸好心底深处那个人性的部分一直在呼唤,我才勉强撑开眼睛问他说:“我去给你倒水找药。” 说着就要爬起来,他把我拦腰拖住,“不用,你陪我聊天分散一下注意力。” 半夜谈心这事真的是, 很让人伤脑筋的。 但由于我在女朋友这个身份上主打的都是善解人意,所以也只好提起精神应付他,“你想聊什么?” 他说:“随便聊。” 哪,做人要讲道理,你不能自己说要聊天却让我找话题,这种行为极其不负责任,极其令人发指,值得拖出去枪毙一百次。 我这么摩登且铿锵着的女性,自然是不会主动找话题的,所以我说:“你今天有没有做了什么手术?” “没有,我今天都在门诊。” “哦。”我想了想又说,“你觉得胡染染漂亮吗?” “漂亮。” “多漂亮?” “比你漂亮。” 我掐住他腰上的肉拧了一圈,“我才是你故事的女主角,讲话给我客气一点!” 他用力搂紧了我,像要把我压碎的那种紧,逼得我不得不松了掐着他肉的手。 我说:“你觉得她的漂亮足够让男人原谅她的过去吗?” 我觉得女人如果漂亮到一个程度会形成一种理所当然的魔力,这种魔力会让人忍不住原谅她做的一切坏事。比如说胡染染就是美成一个狐狸精的模样,所以她真是狐狸精这件事其实属于天赋人权,如果你不原谅她那你真的就是太小气了。 江辰沉默了一会儿,说:“对我来说不够。” 我说:“那你觉得吴柏松会跟她分手?” 他说:“分手了关你什么事。” 你看这话说的,这年头房价油价肉价蒜头价绿豆价,毒奶粉毒疫苗毒洗发水……都被号称没我什么事了,好朋友分手总得有点我事吧,不然我对社会也太没贡献了吧。 我说:“当然关我的事,他们分手我得去安慰受伤的吴柏松呀。” 没错,你没有看错我也没有说错,我就是嘴巴贱,我就是喜欢撩得江辰火冒三丈……但应该是我表现得太明显,江辰完全没有正常邪佞腹黑男主该有的反应,他即没有把我按倒用嘴堵住我的嘴,也没有撕破我的衣服来一场强制的圈圈叉叉。 他说:“陈小希,你下次再不留痕迹一点我比较容易被激怒。” 人太聪明不好,生活少很多情趣的。 我既然逗不到他,干脆就认真跟他探讨起来,“你真的觉得他们会分手?” “不一定。”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吴柏松。” …… 如果一个人跟你说我要跟你聊天,但是他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都把你逼到为“下一句我能接什么?”而冷汗直流的地步,你是会想杀了他宰了他还是毙了他? 我叹了口气重新出发,“那如果是我的话,你会不会原谅我?” 不要怪我俗,大部分女人都喜欢比较,问了你觉得这个人漂亮不,下一句就是那我漂亮还是她漂亮。 江辰沉默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然后说:“会。” 我愣住了,因为我本来已经做好准备承接他像“当然不会!我会宰了你!我希望你得艾滋病死掉!”之类的刻薄话,他突然蹦出这么一个字,让我实在是手足无措,让我只能像个傻瓜一样喃喃地追问:“为什么?不是说我不够她漂亮?为什么?” 他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因为够爱。” 我不知道别人谈恋爱能够听到多少动听的情话,反正我是一句没有,所以我听到的时候首先是怀疑我的耳朵,然后我把这四个字反复仔细地咀嚼斟酌,最后确定了这是一句情话,这才开始迟来的感动,脑袋剩下大片大片轰隆隆的空白,只觉得胃痛呀,深夜呀,掏心掏肺的情话呀,实在是太给力了! 就在我沉浸在情话所营造出的粉色泡泡世界里时,突然觉得睡衣被掀了起来。 我的粉色泡泡被啵一下戳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江辰同学,你的手能不能不要乱摸?” “我没有。” 我拍了一下他贴在我肚子上的手,“那这是什么?” 他的语气很严肃认真,“我没有乱摸,我这是很有目的性地在摸。” 我又翻了一次白眼,“你胃不疼了?” “还疼,聊天没效,做点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 …… 第三十六章 我神奇地发现,这一个星期里,我家里慢慢地出现一些前所未有的异象,比如说浴室里的刮胡刀,比如说卧房里的医学书,比如说厨房里一夜间全部消失了的方便面,比如说饭桌上那一块形状诡异的骨头…… 当我看到那块骨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桌子上时,我决定了我不能再姑息养奸,再这么下去他非得把他家都搬过来不可,于是我拎着骨头气冲冲地跑到正用笔记本电脑写学术论文的江辰面前,把骨头往电脑桌一丢,“这是什么?” 他侧头瞄了一眼,平静且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骨头。” 他的淡定浇灭了我大半的气焰,但我还是强迫自己装出有气势的样子,“我知道这是骨头,我是说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餐桌上?你不要以为我没有发现你偷偷地把一些东西搬到我这里来!” 江辰手指离开键盘,很无辜地转头看着我说:“我没有这么以为。” ……啊,没……没有么? 我觉得我像一个鼓鼓气球,而江辰手里有针,伸手一戳,我满肚子的气就咻的一声一泄千里。 他看我半天不讲话,就要转过身去继续对着电脑,我连忙说:“那……那你怎么可以把你的骨头模型放在餐桌上呢!” 江辰皱着眉头看一看骨头,又看一看我,说:“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是昨晚我做的骨头汤里的骨头。” …… 解释一下,昨晚我心血来潮想喝莲藕骨头汤,于是上网查了食谱,出去买了食材,等到江辰下班回来,我就连哄带骗地让他看了食谱,再连哄带骗地让他动手熬汤。所以说,男人还是要训练的,狗都能训练了,何况……没有何况。 江辰熬了一大锅汤,喝剩一大半,于是我今早就热了当早餐,江辰咕噜咕噜喝了两碗就说他先下楼在车里等我,我把剩下的都喝完了,喝完之后我看着锅底那几块大骨头,觉得我如果把它们不啃干净一定便宜了房东养的那条每回见到我吠得特别大声的狗。可是我才啃干净一块骨头,江辰的夺命连环call就来了,他说你到底在磨蹭什么,再不下来我不送你去上班了。我这人催不得,一催就手忙脚乱百般出错,所以我一着急就把桌上的砂锅和碗都扫地上去了。好不容易才把地上收拾干净了,就被冲上楼的江辰拎出去了。所以那根被我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就留在饭桌上烘干了一天,而日理万机的我压根已经忘了早上的小插曲,所以…… “哈哈。”我连声干笑,“ 好像真的是……” 我看他脸色不好看,就陪着笑脸夸他,“这样你都能认出来是昨晚的骨头,你……你跟它很熟嘛。” 其实我本来是想夸他说“真不愧是医生”的,但他瞪我一眼我就胡言乱语了…… 江辰一愣,抿出一个酒窝,说:“还好,我跟你也挺熟。” 说完他又回头敲他的论文了,我坐在床沿苦苦回想,我原来是想兴师问罪什么来着? 因为想不出来,所以我走过去从背后把下巴搁在江辰肩膀上发呆,因为所以不是这么用的,但我高兴这么用,你奈我何。 江辰侧头亲了我脸颊一下,然后就无视我的存在了。 我拉了一拉他的耳朵,随口说:“你每天这么累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他拉开电脑桌的抽屉,拿出他的钱包,抽出一张银行卡说:“我的工资卡。” “啊?”我接过来,挠挠头问说,“我又不是提款机,你给我一张卡我也看不到你一个月多少钱啊。” 江辰很无奈的样子,“我上缴工资行了吧,密码是你手机号码后六位数。” “你的密码为什么是我手机号码?” “刚改的,你太笨,怕你记不住。” “可是你为什么要把工资卡给我?”我的心纠结在想拿和不拿的挣扎里。 他说:“因为你每天在我耳边念叨水电费很贵。” 我脱口而出:“那你回你那儿住啊。” 江辰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我懊恼地想咬下自己的舌头,“我……我是说你最近都住我这儿,你那边会……会落满灰尘。” 同居在这个时代早已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只是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这样不好,大概还没得到双方父母的首肯,总觉得做什么都名不正言不顺,好吧,我这人有个毛病,矜持。 江辰扯一扯嘴角,“我知道了,难为你惦记着我家的灰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冲他讨好地笑,“你继续吧。”然后低眉顺眼地退出房间,到大厅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小,也没看多少进去,只是耳朵拉得老长,想听房里的动静。 大概过去半个小时,里面传来电脑的关机音乐,再过五分钟,江辰提着电脑包出来了,说:“我回家了。” 我站起来,咬一咬下嘴唇说:“开车 小心点。” 江辰的脸色一阵黑一阵白,瞳孔深处像是有两朵烈火在燃烧。 门甩上发出巨大声响吓得我缩了一缩肩膀,这么大的脾气呀…… 我去栓好门,靠着门掰着手指算我们重新在一起的日子,三个月多月了,从夏天到秋天,从开空调到盖秋被,他怎么不提一下跟我回去,让我给我爸一个交代,或者带我回他家,让他妈羞辱我一顿什么的。 我在脑海里幻想着他妈如果再看到我会说什么,嗯,大概是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之类的,我应该怎么回答她呢?因为你儿子是招魂大师?哈哈,过干瘾。 门铃响起时我才刚屁股沾沙发,从猫眼里看出去,江辰的脸凹凸扭曲,可爱得很。 我边开门边扬声说:“不是要回家哦,还来干嘛?我今晚说什么都不会收留你的哦。” 我承认我有点得意,觉得难得江辰你也有低声下气回来的时候,堂堂江辰呀堂堂江辰。 只是当我见到他身后跟着的两人时,我笑不出来了,嚅嗫着叫:“爸,妈。” 我爸黑着一张脸,我妈笑眯眯过来牵我,“我们刚刚在楼下遇到小江,就叫上他一块上来了。” “妈,你们怎么就来了?这么晚?怎么不给我先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们啊。”我偷瞄了一眼江辰,表情还算镇定。 “还不是你爸,硬说要上来看你,还说你工作忙就别让你来接了,哪知道今天路上塞车塞这么久,搞得这么晚才到。” 骗人,我看城市晚间新闻时还说今天交通状况异常良好,年纪一大把了还玩突击检查,不要脸。 我妈拉着我往厨房拖,“发什么呆,倒水出来给你爸喝。” 一进厨房我妈就小声地嘱咐我:“你家里留了什么男人的东西快点去藏起来,别让你爸看到了。” 我吓一跳,话也来不及讲就闪进房间去把衣柜里江辰的衣服扫进袋子里塞到床底,再闪进厕所去收江辰的牙刷毛巾刮胡刀之类的,全部扫到塑料桶里,用一个脸盆盖住了塞到洗手台下面。然后又想起阳台上还晾着江辰的衣服,去阳台就势必要经过大厅,收了衣服进来怎么躲过和江辰坐在大厅的我爸?真是急得我挠头跺脚不知道怎么办。 于是我又回厨房去问正在找茶叶泡茶的我妈,她鄙夷地说:“你的衣服收了抱进来,小江的衣服收了丢下楼。” ……果然姜还是老得辣。 我顶着我爸狐疑探究的目光干笑着往阳台走,“妈说衣服晚上要收进来,不然露水打了不好……” 收了衣服,我怕在阳台上仔细斟酌要往哪个方向扔,只是天色太暗,我家又住得太高,实在拿不准这衣服飘摇下去会不会砸在谁脑袋上,别的好说,要是内裤砸人家脑袋上,那就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呀…… 大概我在阳台磨蹭了太久,里面的人已经在交谈,我听见低低沉沉的声音,好像是我爸和江辰正在说什么,我猫低了身子凑到阳台门旁偷听。 “你跟小希分手了那么久,如果爱她,为什么不来找她?”我爸的声音听出来带着一点火气和一点故作的威严。 爸!您问得真好。 江辰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可惜了我住的贫民窟是没什么隔音可言的,所以我听得很清楚,他说:“叔叔,你也年轻过,年轻有时候也就是赌那么一口气。” 我爸一声冷哼,“你这口气赌得可真久。” “还是赌不过小希。” “既然赌气,你们是怎么又和好的?”这声音是我妈了,果然比另外两人显得要气运丹田得多。 “叔叔住院的那次,小希打电话给我,后来我们又联系上了。” “也就是说,是我们家小希先找的你?”我爸说。 “不是的,其实是我先假装误按电话拨通她的电话,我本来以为还得装多几次按错电话的她才会回我电话的,只是没想到碰巧遇到您的事。” “小希知道吗?” “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她?” “赌气。” 我一时五味杂陈,赌气赌气,赌你妹啊…… 我妈发出嗤嗤的笑声,我爸还在锲而不舍,“你这么爱跟小希赌气,以后过日子也不会让着她,我不能把她交给你,再说了你家里人也没那么好伺候。” “叔叔您请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让小希难过,我会好好对她的,我爸妈那边我也会处理的。” “哼哼,光凭一张嘴谁不会。”老实说,我爸听起来很像无理取闹。 “那么叔叔希望我怎么证明给您看?”江辰口气诚恳镇定,我怀疑他是对付多了病人家属。 “你先给小希坦白打电话这件事吧。”我爸说。 “就这个?”江辰显得很困惑,其实我也觉得很困惑… … “对!”我爸答得斩钉截铁恬不知耻。 “可是小希站在在阳台听了很久了。”江辰似乎有点困扰。 …… 我把江辰的衣服迅速往楼下一扔,抱着我的衣服赔着笑走进大厅,“呵呵,阳台空气好,站着腿脚好……” 第三十七章 我爸和我妈住了三天,嫌房子实在挤得很就回老家了,江辰这几天下了班乖乖到我家帮着我妈做一些洗菜择菜的事,陪着我爸看球赛下棋,十足孝顺乖孩子的模样,只是私下见了我总给脸色看,大概还在气那天赶他回家的事。 今天一早进公司傅沛就兴高采烈地跟我们说把上两个月拖的工资都给我们发了,最近公司总接不到大单子,我和司徒末看在眼里都不多说什么,司徒末不等钱花,我勉强能熬,所以没必要为难公司,公司是我家这种话太矫情,但我们仨还真就是这公司的开国元老,换句话说,这公司的规模,也一直没扩大过啊……算了,用司徒末的话说是,我们对这公司的感情就像是自己生养的孩子,长得再丑也只能忍了。 下班我经过提款机的时候就想顺便看一下工资,但卡插.进去密码却老不对,眼看再一次就要吞卡,我把卡退出了才发现是江辰的卡,于是又插.进去,输入手机号码六位数,然后活生生被里面的数字吓趴在提款机上了,只希望路过的人别以为我在非礼提款机才是…… 我找出手机打给江辰,嘟嘟的声音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干嘛?” “没事不能打电话给你啊?” “到底什么事?我很忙。” “没事。”我没好气地说。 “没事我挂了。” 于是电话咔的一声就断了,小气鬼啊。 我本来想问他什么来着?哦,问他银行卡里的是从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的工资,如果是两三个月的,我立马回去戳破家里的保险套,怀一个他的儿子嫁给他。 可惜电话被挂了呀,脸皮薄得跟甩饼一样的我,还是过多十分钟再给他打电话吧。 不过才走了几步,手机又在包里响了,我设给江辰的个性铃声,五月天的《如烟》,重复那几句——“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以为能抓住夏天,十七岁的那年,吻过他的脸,就以为和他能永远,有没有那么一种永远,永远不改变,拥抱过的美丽都再也不破碎……” 十七岁的那年,吻过他的脸。我吻他的脸时,是高三,十八岁。 那是我记忆中最闷热烦躁的一个夏天,之所以说是最闷热烦躁,也许是因为高三,心情会把天气放大。 那天太阳猛烈得像要烤融地球,群蝉在枝头号丧般地叫,我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盯着教室头顶两架大吊扇吱呀吱呀转着,教室门口有人走过,我瞄了一眼, 不是江辰。来来回回走了有十几个人,我才看到江辰走过,他走路习惯直视前方,从不左右张望。我随手抓了一本练习册就从教室后面飞奔出去,跳到他面前大叫:“嘿!” 他倒退两步,翻了个白眼,“无聊。” 我跟在他身后笑眯眯问:“江辰江辰,我去你们教室学习好不好?” “不好。”他绕过我往前走。 我跟着他身后保证,“我肯定不打扰你,不会的题我也不问你,真的。” 他哼哼两声继续往前走,到他们班的时候居然发现他们班一个人都没有,我奇怪地问:“咦?你们班怎么没人?” “班主任搬宿舍,都帮忙去了。”他说。 “那你怎么不去?” “关你什么事?”他翻出一本英语高考38套开始做题。 我面对着坐在他前面的位子,咬着笔头说,“不去也好,便宜我了。” 他抬眼瞪我,“你脸皮可以再厚一点。” 我撇嘴低头翻书,发现刚刚随手抓练习册是数学的,这天书一样的鸟东西…… 天气热得不像话,我咬着笔头做完一道题后抬头看江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伏在课桌上睡着了,鼻尖和额头都浮着一层薄薄的汗,却奇迹般地看起来特别清凉,就像一杯四周冒着凉气的冰水,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了汲一丝清凉。我鬼使神差地就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动作之轻柔速度之迅速就如微风拂过,但是他却睁开了眼,一双黑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想他的面上神经末梢还真不是一般的敏感。 他说你干嘛。 我一愣说,我说我帮你擦汗你信不信。 他皱着眉,黑密的长睫毛很快地扇动了两下,酒窝浅浅地在颊边浮现。我猜他大概不信。 我手在桌子底下绞着校服衣摆,心想惨了惨了,我会不会成为校史上第一个因为非礼男生而被扭送公安局的女生呀……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枕着胳膊又闭上眼了。 我松了一口气,江辰突然睁眼说:“你给我把咬笔头的毛病戒了!” 我正无意识把笔往嘴边送的手顿在空中,你说这人的眼睛突然睁开又突然闭上的,好一双神出鬼没的眼睛啊…… “陈小希!”随着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背后有人拉住了我的马尾辫。 我转头,江辰 一手拉着我的辫子一手晃着手机,“你干嘛不接我电话?还有你杵在路中央发什么愣?”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捂着后脑勺说,“别拉我头发。” 他说:“你刚刚打电话给我时我就在这附近了,今晚大学同学聚会,都让我带上你。” “那你刚刚在电话你很凶地问我干嘛?还挂我电话?”我拎着他衬衫的领子说,“老娘不乐意陪你聚会了。” 他哦了一声表示收到,格开我抓着他领子的手,转身就要走,我连忙抓住他衬衫的袖子,“开玩笑的啦,我去我去。” 说完还主动把手塞到他手掌中去,“走走走,有哪些人会去?大师兄去不?” 江辰瞪了我一眼,“你管他去不去。” 大师兄比我们高两届,当年跟江辰一个宿舍,长相搁现在看是绝对是一锥子脸花美男,但由于当年我们普罗大众的审美还未和韩日两国接轨,导致我们都无法欣赏他的美,从而一致认为他长得尖嘴猴腮,还给他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美猴王,但成天美猴王美猴王地叫着有点侮辱猴,所以后来就都改叫大师兄了。 我和大师兄大学的时候关系不错,因为他大学的女朋友就是我们宿舍的王晓娟,还是我牵的线,我很抱歉。王晓娟是著名的大小姐脾气,大师兄被整得叫苦连天却也甘之如饴,每回他被折腾惨了就来找我诉苦,说陈小希早知道我就追你好了,我把你从江辰手里抢过来。我说是吧,后悔了吧,我也觉得我配江辰有点浪费。然后我们就相对大笑。这叫两个嘴硬的穷人在炫富。 大师兄毕业之后去了一家中学当校医,刚开始还常回学校来看我们,当然主要是看王晓娟,我们听他讲现在的小孩子有多变态,在厕所里就能把孩子生出来,也不怕孩子掉到窟窿里去什么的。后来王晓娟跟富二代跑了,他就没再出现过了。 我常在江辰面前缅怀大师兄,说大师兄怎么就消失了,王晓娟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珍惜他呢,以后哪个女的要是嫁给了他,真的是祖上积德。有次讲得江辰不耐烦了说陈小希你以后再在我面前罗嗦他一句我就掐死你。 聚会约在一家ktv,门一推开震天的音乐就滚了出来,好几把尖锐撕破的声音在狂吼“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江辰苦笑着摇头把手盖在我的耳朵上,嘴巴动了动,不知道说了什么。 我眼尖,一眼就看到死了都要爱里面有一个就是大师兄,扯下江辰的手摇晃:“大师兄。” 他给了我个不屑的眼神。 “观众们注意了,班长贤伉俪驾到。”拿着话筒的人突然说,全部的人齐刷刷看向门口,一时口哨声欢呼声四起,我挥手大吼:“同学们辛苦了,我又把你们班长拿下了。” 哄堂大笑。 江辰揽住我的腰推着我往里面走,沙发上已经七七八八坐满了人,左挪右挪才拨出两个位置让我们坐下,我才坐下就被旁边的人搂进了怀里,啵一声亲在脑门上,“小希,我亲爱的小希。” 我把人推开,再把她的脸捞起来,然后大叫着又抱上去,“雪人雪人。” 江辰拉着我的领子把我扯开,“你快把雪静勒死了。” 我和江辰他们班同学的关系特别好,甚至好过我自己班里的同学,而和雪静无疑是和我最好的一个,因为她说我有利用价值……雪静是江辰他们班的挂名的宣传委员,挂名是因为他们班如果有什么活动,宣传版画和传单从来都是我做的。 雪静捏着我的脸骂:“你还有脸来?跟江辰分手了连我电话也不接是吧?” 我手在身后扯江辰,“救命救命。” 他拍开,“活该。” 突然音响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电流声,大概是谁的话筒对到了音箱。砰的一声,原本欢欣鼓舞唱着歌的大师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把话筒往地上一掷,骂咧咧地急冲向厕所。 我不解地看着雪静,她冷笑着指着大师兄跑去的方向说:“死了都要爱,这种是爱了都得死。” 我想追问,江辰却突然俯在我耳边问:“你晚餐还没吃,我叫碗牛肉面给你?” 我捂着耳朵转头瞪他:“很痒,我要加很多香菜。” 他敲了一下我的头,“你当餐厅点菜啊?” 我转回头去继续问:“大师兄怎么了?” 雪静端着满满一杯啤酒在吹上面的酒泡沫,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冲向厕所还能是为什么,释放内存呗。” “释放内存?”我一时没明白过来。 她给我一个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说:“人的排泄物不就等同于电脑的内存嘛。” 电脑闻言泣不成声。 第三十八章 音乐换成缓慢的抒情歌,有人在唱那首《最浪漫的事》,但由于我刚被雪静普及了一下电脑知识,所以那句“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我怎么听就怎么像“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卖卖电脑。”,这悲催的人生…… 牛肉面很快就端了上来,桌子太低我干脆蹲在地上吃,边吃边跟雪静拉扯些有的没的,雪静说她毕业后没当上医生,跑到去当了医药代表,最近刚辞职,跟朋友商量着做点小生意什么的。末了问我:“我卖点什么东西能够即不需要资金又能短期内就有巨额盈利?你说有没有这种生意呢?” 我呼啦吸进一口面条,“有的。” “卖什么?”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卖.淫。” 我才说完就被江辰推了一下头,差点把脑袋栽碗里去,我揉着脑袋委屈的说:“亦舒说的,青春不卖也会过去的。” 雪静气呼呼地说:“那你卖啊。” 我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我的青春就剩个尾巴了,要卖就只能跳楼大甩卖了,太掉价,不干。” 雪静也学我打量自己,最后哀伤地说:“你好歹用尾巴卷了条长期饭票,我的尾巴只能去大甩卖了。” 当我们在为青春逝去这等感伤的事情感伤不已时,江辰在背后用脚尖踢我的背,“快吃,面糊了。” 我吞多了几口面把碗一推说:“我饱了。” 坐在雪静旁边的李大胖凑过来说:“剩这么多真可惜,我来吃。” 江辰端起来吃,“我也没吃晚饭。” 李大胖失望地大叹气,“你没吃你怎么不点啊……” 雪静架了他一拐子,“你想吃你怎么不点啊?” “我在减肥。” …… 江辰三两下把面吃完了,碗搁桌子上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你不是不吃香菜?” 他拉我回沙发坐,“你蹲上瘾了啊?” 我嘿嘿地笑,“你这一说我脚还真的很麻。” 正说话间,大师兄从洗手间出来了,笑靥如花地朝我们走来,大概是这几年都跟中学生混了,他的脸蛋出落得真是美丽与青春兼而有之。 他路过一条条大腿,最终停在我和雪静中间,颐指气使:“你们两个,给大爷挪点空间出来。” 我和雪静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无 视他。 “你们两个死丫头,看我一屁股把你们坐成标本!”他说着就转身背对着我们要跳坐下。 江辰眼明手快地把我一拉,我大半个身子都坐在了他身上,而旁边传来雪静的鬼吼鬼叫:“挤什么挤!找死啊!” 我正想伸手去帮她推开大师兄,江辰两手扶住我的腰一提,我就彻底坐在了他大腿上。我一离开沙发,自然就空出了一个位置给大师兄坐下。也就是说,大师兄在江辰的协助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的位置抢走了,这让我很不满。 我挣扎着要跳下去跟大师兄理论,可是江辰却箍实了我的腰不放,“坐好。” 我正想抗议,转头却见他皱着眉一脸凝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乖乖坐好,摆出正襟危坐的样子。 大师兄端起桌上的啤酒,朝我们举了一下杯,仰头干了,晃着杯底挑衅地笑。 我摇着手指说:“大师兄你不该哦,喝完酒了就要把杯子放下,晃来晃去容易打破的。” 他做出一个要拿杯子扔我的动作,然后张开手臂说:“小希,多少年没见了,快来给大师兄抱抱。” 虽然他这样的行为很不大师兄,很二师兄,但我还是扭着屁股捏着嗓子配合:“不嘛不嘛,人家就不嘛。” 一群人同时露出作呕的表情,我对此感到很有成就感。我这人在熟悉的环境中偶尔会表现得比较活跃,积极炒热气氛,学名叫做间歇性人来疯。 江辰环在我腰上的手突然收紧,紧到我怀疑他是不是想把我的胃勒到可以从嘴里跳出来。 我诧异之下转头去看他,呐这里要提醒一下热爱扎马尾又常有机会坐男性友人膝盖上的女性朋友,头不要乱转,非得转也不要转太快。因为以我的经验,身后的人会被你的马尾很用力地甩到,然后他会生气。 江辰同学生气了,但是在场的人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因为他面部表情依然平静,但是手却硬生生把我的老蛮腰勒成小蛮腰。 我拍着他的手小声说:“我就说要把头发剪短嘛。” “剪头发?”大师兄不知道怎么就听到了,“你以前短发时那股清纯劲儿啊,真是啧啧啧……” 后面那三个“啧”字听起来意味不明,但从他的面部表情我判断是褒义,所以我就摸着头害羞地笑。 大师兄突然伸手要来掐我的脸,我想他是这几年来掐多了小妹妹们的脸就养成习惯了 。 我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掐,突然江辰松了搂着我腰的手,啪一声打开了大师兄的手,“少动手动脚。” 气氛一瞬间有点尴尬,我打着哈哈说:“可不是,我名花有主。” 大师兄搓着手一脸猥琐,“名花虽有主,我来松松土。” “喂,不好笑。”雪静从桌上抓了一把瓜子扔他。 他们两个闹了起来,我靠在江辰耳边小声地责备:“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大师兄就是闹着玩而已。” 江辰冷着个脸不说话,我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但大概猜得到跟大师兄有关,或许吃醋了。虽然根据以往经验,江辰是个几乎不吃醋的人,但他前阵子才莫名其妙地大吃吴柏松的飞醋,所以我也不能排除他是不是突然想在吃醋的道路上奋起直追迎头赶上青出于蓝。 他们系似乎常聚会,所以大家处起来并不生分,唱啊喝啊闹啊了好几个小时,最后有人朝江辰伸手,他从钱包里拣了一张信用卡扔给那人,这似乎是大学养成的习惯,那时候他们班聚餐,作为管着班费的人他就习惯了付账,一年下来他常常要倒贴不少钱给班费。 签单的时候江辰瞄都没瞄数目,倒是我偷瞄了几眼,四千好几。 出了ktv之后都说要去吃夜宵,大师兄挺着胸膛说:“夜宵归我。” 一阵欢呼。 我和江辰跟在人群后面,我小声问他:“喂,我今天看了你的工资卡,里面的数字是多久的工资?” 他没好气:“不记得了,大概半年多。” 我估算了一下,工资很高,但也未高到丧心病狂的地步,所以刚刚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刷出快半个月工资这件事让我觉得有点难以理解。在我们家,我爸只要买超过五百块的东西就势必得和我妈商量,我以为这就是伴侣间对待金钱应该有的态度。 我扯一下他的衣服,“你刚刚刷了四千多出去。” 他说:“不行么?” “没有。”我松开他的衣服,说不上为什么情绪突然有点低落。 前面有人转头招呼我们:“班长,你们别慢吞吞的。” 江辰揽着我的腰跟上去。 夜宵吃的是烧烤和砂锅粥,我才吃了两串烤鱿鱼须大师兄就晃着啤酒瓶说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多少年过去了,真心话大冒险依然在社会集体娱乐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这个游戏长命百岁的程度 真是匪夷所思。 啤酒瓶转了三圈瓶口对准了雪静停止,大师兄说:“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雪静说。 大师兄沉吟了一下,说:“你过去跟那边独自垂泪的男人说,先生您是否失恋,可否容在下把胸脯借你靠一靠。” …… 都说了学医的都是流氓。 雪静撩了一撩头发说看我的。 我们一群人默默地看着她风情万种地走向那个边喝啤酒边掉泪的伤心男,两分钟之后,那个男的挂着眼泪鼻涕一脸将信将疑地朝雪静靠过去,雪静一把推开他,万般委屈地大叫:“臭流氓!”,然后风情万种地回来了。 错愕吧难堪吧,醉汉,人生就是这么滴跌宕。 酒瓶在桌上转了一圈半,瓶口指着大师兄,雪静奸笑着说:“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大师兄摸着下巴说:“真心话吧。” 雪静挑着眉毛开始表演若有所思。 他们俩的互动让围观的群众很忧心,作为群众的杰出代表,我咬着烤鸡柳说:“医学系的,我是纯洁的艺术系,请注意一下尺度。” 喂,都露出鸡鸣狗盗的表情是怎样? 雪静喝下一口啤酒平静地说:“那就先来个热身的吧。” 众人翘首以盼。 她说:“你觉得爱情重要还是金钱重要?” …… 众怒难平,雪静在众人竹签和骨头的攻击下只好把问题换成了:“谈谈你的一个春.梦对象。” 这就对了,世界这么乱,装纯给谁看? 于是大家敲着盘子起哄,“快说快说快说……” 作为人类灵魂表达者——艺术系的代表,我不便随便跟着这群凡夫俗子起哄,所以我低头优雅地用舌头剔着鸡翅尾上的肉。 “我昨晚倒是做梦了。”大师兄说。 “梦到谁?” “小希。” “啊?”平地一声巨雷,我叼着鸡骨头抬头。 江辰啪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我想如果这是本武侠小说的话,那筷子早就碎成粉末,风一吹还悠扬地飘。可惜他的动作只震得我面前的鸡骨头跳了一跳,所以这是本言情啊言情。 当然惊讶气愤的不止我和江辰,雪静拍着桌子首先就开骂了:“你他妈的 没听过朋友妻不客气吗?” …… “呃,我是说……不可戏不可戏……”雪静挠着脑袋说,“口误口误。” 大师兄一脸无辜的样子,“我是提醒小希抬头,免得错过我精彩的发言。” 他被扔了一脑袋的纸巾后嘻嘻哈哈讲起他梦到学校里的音乐老师,说是梦到她穿着吊带袜沐浴在月光下拉小提琴。 我随着他描述的语言幻想了一下,猥琐和高贵完美结合,很美轮美奂。我用手肘撞了一下江辰,小声地问:“你梦到过谁?” 我脑海里的设定是:江辰用气音发出一个“你”字,然后这个音节传到我耳朵里就百转千回了起来,然后我就脸红了,然后我们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达到了偷偷调.情的乐趣。 江辰却是突然站起来,端起面前的啤酒一口气喝得见了底,说:“我明天一早有手术,先回去了,你们尽兴。”也不给一桌子人挽留的机会,一说完就拉起我离开了。 第三十九章 出了门江辰拦了计程车就把我往里面塞,我还没坐稳他也挤了进来,差点把我逼得撞车窗。 车走了五分钟,我终于忍不住问出那句忍了整晚的问题:“你今晚到底怎么了?” “没事,累了而已。”他闭着眼说。 我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喂,大师兄呀。” “你们没事吧?不好意思我刚刚玩笑开过火了点。江辰该不会生气了吧?” 其实我不喜欢他讲这话的语气,什么叫做“该不会”?他这话委婉地暗示了如果江辰生气他就太小气了的意思,而作为帮亲不帮理的忠实拥护者,我认为江辰无论做了多不合理的事,都轮不到外人来跟我唧唧歪歪。但我还是很客气地回答他:“没有,他只是最近忙,有点累而已。” 你看这就是成长,总是难免虚与委蛇。 他说:“那就好,找天我请你们俩吃饭啊。” “嗯好。”我挂了电话却想不起来原本要跟江辰说什么来着,只好也学着他双手交叉在胸前装若有所思。 “你别跟大师兄有太多接触。”他突然睁开眼说。 我不吭声,但却在心里忍不住反驳吃醋吃成这样也过头了点吧? 他见我不理他,伸了手过来戳一下我的手臂:“你听到没?” 我转过脸去看窗外,打算以沉默来表示我对他这无理要求的抗议。 只是我没料到这沉默居然沉默了一路,直到车到我家楼下,江辰也是一句话不说,甚至没有下车的意思。于是我下车,很生气地甩上了车门,换来计程车司机的两句诅咒,我气冲冲上了楼。 上了楼我越想越不解气,决定大逆不道地打电话找江辰吵架,电话一通我开始语重心长地吼:“江辰,你不能用这种态度对待我,我是你女朋友,你要用温柔与爱包围我。”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半晌才说:“我用什么态度对你了?” 我发现我还真具体形容不出来他的态度,只能硬着头皮说:“反正你的态度不好。” “因为我让你别跟大师兄联系?” “也不是……” “那是怎样?” 我手指卷着长长的手机链,想撂两句狠话又不是很敢,犹豫了再犹豫居然就鬼使神差地把电话挂了,挂了电话之后我才意识到我今天真是胆肥了,酒壮人胆啊酒壮人胆,虽然在江辰的阻拦之下我只 抿了两三口。 手机很快就响了起来,我看着屏幕上不停闪烁的“江辰”,我咽了咽口水决定不接。 大概十分钟之后,手机又闹着闪着江辰的名字,觉得我应该适时重振一下女性自尊了,于是我一接起电话就气运丹田地吼了起来:“电话断了是我不小心按到的!没接你电话是我上厕所了!” 临阵脱逃是我的业余爱好。 江辰在电话那头冷哼了两声,说:“开门。” “啊?”我反射性地朝门口走去,“你不是有钥匙?” 打开门他站在外面,瞪我一眼说:“忘了带。” 他绕过我走进门,瘫在沙发上指挥着我:“去给找换洗的衣服。” 我哦了一声往房里走,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劲又调转脚尖走都他面前,“你刚刚不是回家了?” 他拨开我去拿遥控,“你管我啊。” 我插着腰又杵到了他面前,“行!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 “哦?”他瞟了我一眼,突然伸脚到我膝盖后一勾,我脚下一个不稳扑倒到沙发上,他双脚盘住我的,全身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压得我上气不接下气。 “你刚刚说谁不管谁?”他把头埋在我颈窝,竟然就贴在我脖子上缓慢的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下一下刷在我皮肤上,又麻又痒。 我躲闪不开那种痒痒麻麻的感觉,只好缩着脖子求饶:“隔壁老王说不管隔壁老李的太太了……” 他头埋在我脖子里低低地笑,热气喷了我一整脖子,“陈小希,住你隔壁也很倒霉啊……” 我脖子都快缩成王八了,没好气地说:“真的很痒,你快起来。” 他用下巴上的胡渣蹭了蹭我的脖子和脸颊,然后抬头挑衅地看着我,眼睛因为蕴满了笑意而显得水光闪闪。 我一时被他难得的孩子气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愣愣地用商量的语气跟他说:“那个,我们在吵架,你能不能起来先?” 他迅速地从我身上爬起来,一付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我去洗澡,你找好衣服后拿来给我。” 我躺在沙发上维持着被压的姿势发呆,直到浴室哗啦啦传来水声我才慢吞吞起身去帮他找衣服。 敲了两下玻璃门江辰开了一条缝伸手出来接衣服,热气腾腾从缝里冲出来扑了我满脸,我还在抹着脸上的水汽就听到手机在响,同时浴室里 又传出江辰的声音,说着洗发水快用完了,要记得去买。 我随便答应着去沙发上找手机,发现响的是江辰的手机,看了一下屏幕是大师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江辰,上次跟你说的事怎么样?”他劈头就问。 我说:“我是小希,江辰在洗澡,我让他待会儿回电话给你?” “嗯好。”他反常地没有多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我正想把电话放回沙发上它又响了,还是大师兄,“怎么了?” 他吱唔了一会儿才说:“小希,你和江辰住一起?” “嗯,算是吧。”我说。 他沉默了片刻,说:“我有一件事想请江辰帮忙,举手之劳而已,而且有报酬的,你知道江辰这人不是很愿意赚这些钱,不过我想你们如果要结婚什么的,钱还是很重要的,所以你看看能不能帮我说服江辰帮个忙吧。” 我下意识地就拒绝:“大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江辰不会听我的嘛。” “小希,谁都知道江辰一付不理你的样子其实最听你的了,你就跟他说一说你想住个大房子什么的,他就会想办法满足你的要求了,你放心,我说的这事一定不犯法的,真的。” “那是什么事?”我忍不住好奇心问。 “我就让他开几张医院资格的病假条给我而已。” “几张病假条就能让我们买大房子?”我翻白眼,“算了,不管你要他帮你什么,只要他不想答应我都不会帮你劝他,我们不缺钱,用小沈阳的话就是我们不差钱,而且重点是我也不想住大房子,大房子你来打扫啊?” 手机那头一阵沉默,在我开始内疚会不会说得过分了点时,大师兄突然说话了:“陈小希,你现在是不是特看不起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你们纯粹高贵?你没试过女朋友因为你买不起名牌给她而跑掉吧?你没试过缺钱的滋味吧?” 我叹气,强忍下想说“我的确没有女朋友跑掉的经验,因为我是女的,哇哈哈……”的冲动,我说:“三天只吃两碗泡面,为了躲房东上门催租每天晚上一点回家,公车路程只要少于三站就用走的,晚上冷得只能把所有衣服堆在身上算不算缺钱?不是你的难处才算难处的。” 话一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不管随便挂江辰电话我随便挂别人电话也算过个干瘾。 “你什么时候缺钱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转过头去,江辰穿着白色长袖t恤和蓝格子睡裤,脖子上还搭了一条毛巾,皱眉看着我。 我说:“没有啊,我随口瞎掰的。最看不惯这种以为全世界他最惨,全世界都欠他的人了。” 江辰望了望天花板,“陈小希……你能上我们医院一趟,让我拍个片研究一下你大脑的构造么?” 我跪趴在沙发靠背上回答他:“可以啊可以啊,如果你们付费的话。” 他抽下脖子上挂的毛巾扔我,“刚刚谁跟大师兄说不缺钱的?” 毛巾砸在我脸上,我扯了下来,招手让他过来擦头发,“不缺钱的是你吧,刚刚一刷就刷了四千。” “你对那四千块很耿耿于怀嘛。”他边朝我走过来边说。 我耸耸肩,“也没有,归根到底是你的钱,你爱怎么花怎么花,我只是仇富心理。” 江辰侧坐在沙发上,我跪坐在他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帮他擦着头发,“对了,大师兄真的只是让你替他开几张病假单?” “让我开一本,不是几张,况且就算是几张我也不准备给他开。” 我分开五指,插到他头发里捏一捏头发还有多湿,“为什么?” 他偏一偏头说:“还没干,继续擦。” “哦。”我把毛巾盖上他的脑袋揉了几下。 “他这次让我帮忙开病假单,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了,可能是让我用医院的名义购入高价药之类的事情,而到时候我因为跟他已经有过这种交易而不得不再和他合作。浑水只要你淌进去了,就再也干净不了。”他停顿了一下说,“这些事情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你只要负责傻乎乎过你的日子,看你的漫画就好。” 我脑门滑下三根黑线,用手指戳一戳他头发中间的发旋,“你才傻乎乎过日子。” “喂,我的信用卡也放你那儿吧?”他突然转过头来说。 “啊?”我一愣,“为什么?” “下次能刷多少钱由你决定。”他拉下毛巾,“头发干了。” 说完就起身走向房间。 我愣愣地看着他一付落荒而逃地朝房间奔去的背影,这孩子怎么这么别扭呢……你妈妈没教过你爱要大声说出来么…… 好吧,落荒而逃的狂奔背影是我自己塑造出来的情景,我觉得这样比较适合他此刻的形象。 第四十章 夜里我手机短信滴滴响个不停,我实在困得厉害,就在爬去拿手机的途中趴在江辰身上睡着了,第二天起来江辰碎碎念着半边身体都被压麻了,女人真难养之类的。 送我去上班的路上我掏出手机看时间才想起昨晚的短信,翻开来看竟然是大师兄发过来的,我晃着手机跟江辰示意了一下,“大师兄的短信。” 他瞥了一眼,“没什么事别回他。” 我耸耸肩,“发了好几条啊……” 我一条一条翻开,为了表述的流畅以及行云流水我就不特别强调第几条第几条了,总之很多条。 长度而言大概是一篇小学生六年级学生作文的长度;情感而言大概比情书大全要更贴近生活;内容思想而言有对过去的追溯、现在的彷徨以及未来绝望;标点符号而言,该用的都有用,不该用的都没用……我到底要不要说内容呢,要的要的…… 他说:小希,我还记得第一天开学,我那时在厕所,听到宿舍里有一个清脆的女声说我来帮你擦床板好不好。我出来的时候,江辰在挂蚊帐你在蚊帐里面擦床板,你隔着蚊帐朝我挥舞着抹布说同学你好啊。我当时心里就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你一离开我就问江辰说你是谁,他说是他女朋友。很久以后听你在讲你追江辰的光荣血泪史的时候我才知道被他骗了。我去质问他,他倒是很坦然,说你本来就应该是他女朋友,时间是前是后没什么了不起的。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江辰,他察觉到我的视线回扫了我一眼,莫名其妙,“干嘛?” “没有。”我低头继续看短信: 不过我也没多喜欢你,至少认识了你宿舍前.凸.后.翘的刘欣娜之后我更喜欢她。我老是跟你开玩笑早知道就追你了,其实我是在享受每次讲这话的时候江辰沉下脸的那一瞬间,让我有一种报复的爽快。知道你们分手的时候我还买了一瓶红酒回家配电影庆祝,我想说等一阵子你忘了江辰我忘了刘欣娜我们就凑合着过,不过我能忘记刘欣娜你却不可能忘了江辰。还有我提的那件事很对不起,这些年过去了,你们都没变,变得只有我,我有时也会吓到,我是怎么一步一步把自己逼成现在这个自己都不耻的样子的,你大概也无法理解我让你去劝江辰时内心有多天人交战。打了这么些严肃的内容,真的很不像我。最后,希望你们能因为我的短信而吵吵架分分手什么的。ps,如果你们结婚了就不要通知我了。 我捏着手机一时情绪也有点 低落,他说的其实不对,谁都在变,谁都没有过去的那个自己纯粹,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就像吃了东西就一定得拉出来一样……不要揍我,请用医学的角度来消化我的比喻……呃……我说的消化意思理解……理解。 我问江辰:“你觉得我有没有改变?我指的不是外表,是行为。” “有。”他漫不经心地说,“你以前一碗米饭吃不完,现在能吃两碗。” 这位先生,你是来搞笑的吧…… 我若有所思的看着江辰,“我昨晚一度怀疑你是吃醋来着,后来因为有别的原因我就忘了问你,所以我现在问你,你昨晚吃醋了没有啊?” 他面不改色,“没有。” “没有哦……”我挠着脖子自言自语,“可是大师兄短信跟我告白了……” 一个急刹车,我向前扑去,又被安全带勒了回来,后脑勺撞在车座上咚咚响,“干嘛啊!” “红灯。”他扬了扬下巴让我看窗外。 我抬头盯着红灯看了一会儿,觉得它闪在空中真像魔鬼的一只眼睛,低头才发现手里的手机不见了,转头看江辰,发现他正一脸不屑地看着我的手机。 我傻住,他这行为太令人不耻了,光天化日之下偷看良家妇女手机短信,光天化日呀光天化日!我敢怒不敢言呀敢怒不敢言! 几十秒后绿灯了,他把手机甩回我怀里,用平淡而又微微包含不屑的语气下了两个简短有力的评语:“无聊,乱七八糟。” 我看他评价得如此义正言辞,也深深检讨起自己来,我看完短信迄今已十分钟有余却一直未能发现其无聊和乱七八糟的本质,我有罪。 两分钟之后江辰问我:“你在想怎么回他短信?” 我摇头。 大概又两分钟,江辰又叫我:“陈小希?” “干嘛?”我很不耐烦地瞪他。 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翘起一只食指指向我右侧的窗外,“卖茶叶蛋的。” 我熟练地从前面放杂务的地方掏出三个硬币,然后按下车窗,伸出头和手,“阿姨,六个茶叶蛋。” “诶好的。小姑娘又变漂亮了啊。”阿姨一边利落地往塑料袋里装茶叶蛋一边夸我。 我嘴甜地顺着她的话讲:“看您这么年轻漂亮就知道我变漂亮是吃您的茶叶蛋吃的。” “哎哟小姑娘的嘴真甜,我 多送你一个茶叶蛋。” “谢谢阿姨。”我扭过头对着江辰得意的笑。 他笑着摇头,一付“真是受不了你”的样子。后来我剥茶叶蛋给他吃的时候,七个他吃了五个,平时买六个他只吃四个的,这个剥削别人谄媚奖品的不要脸东西! 车停在我公司楼下,我道了别就想开门往冲,江辰突然拉住我,“坐好。” 我不明就已地坐好,他从车头的湿纸巾盒子抽出几张湿纸巾,拉过我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缓慢帮我擦着,“剥了茶叶蛋,你到公司一定不记得洗手的。” 我吸了一口气在胸腔不敢吐出来,直直地盯着他细长的手指捏住我短肥的手指细细地擦拭,湿纸巾拂过皮肤有一种古怪的润湿感。我居然就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那种受宠若惊大概就像原本是班里最不起眼的孩子却突然哪一天被老师叫住拍着肩膀温柔鼓励。而我是那种想敲开老师脑袋看看她是不是被外星人入侵了的那种孩子,我对突如其来的幸运总是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 所以我说:“江辰。” “嗯?”他头也不抬。 我吞吞吐吐地试图用最温和的语言询问:“是不是……是不是那盒湿纸巾快过期了……你想用完啊?没关系,你可以拿给我,我放在办公室里用,擦擦桌子什么的,过期也不怕。” 他缓慢地抬头看了我一眼,那小眼神之复杂之温柔之千言万语,然后又缓慢地低下头再抽出两张湿纸巾拎起我另一只手擦。 江辰的不配合扼杀了我的油嘴滑舌,我安静地看着他低头认真的样子,一时间有点时光穿梭的恍惚,那个时候,穿着白色蓝边校服的我和他。 高二那次我在操场把江辰的钱丢了一地之后,我就单方面对他发动了冷战,我那时非常的心灰意冷,觉得我再也不要死皮赖脸地缠着江辰了,甚至还威胁自己说要是再去找他我就打电话报警自首,让警察抓我去关…… 我大概就这么忍着内心的煎熬躲了他一个星期左右,碰到他迎面走来我会立马绕道走,实在绕不过了就蹲下来假装绑鞋带,直到有一个黄昏,我妈让我打酱油,我蹦蹦跳跳地拎着酱油瓶往外跑,在巷子里活生生撞上背着书包回家的江辰,我一低头发现脚上穿的是我爸的拖鞋,我那时可恨我爸了,我觉得很痛心,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爸爸,才会穿一双没有鞋带的拖鞋? 于是我仓皇之下就掉头狂奔,然后由于拖鞋不合脚,左脚踩右脚, 我就挥舞着酱油瓶扑街了。 是江辰把我扶起来的,他让我坐在他家院子大门的门槛上,然后他问我:“哪里疼?” 我垂着头伸出左手手掌,“流血。” 他从书包侧袋拉出运动水壶,拧开就把水往我手上倒,我条件反射地想把手缩回来,他另一只手握住我的,呵斥:“别动。” 然后他把校服外套的袖子拉长,套在拇指上替我擦去掌上的血水,“还好没进碎玻璃,被沙子擦破皮的,我把沙子都冲了,你回家记得搽红药水。 他低头轻轻地往我伤口吹气,热热的风拂在皮肤上,我可以感觉到觉得热气刷一下从手心蔓延上我的脸。 “还有没有哪里受伤?”他抬头问我。 “没有了。”我摇头。 他不信,拿了我另外一只手看,然后蹲在我身前不由分说地就把我的裤管捋到了膝盖以上。 我心跳得群魔乱舞,我娇羞得泫然欲泣,因为我小时候看过一个甄子丹演的电视剧叫《精武门》,里面有个日本女孩子的角色叫由美,她说过,如果被男人看到了脚,就要嫁给他的…… 我当时看着江辰皱着眉很认真观察着我膝盖的样子我就对自己说:你看老天爷安排这部电视剧的播出以及这件事的发生,他绝对不是偶然的,他是在暗示你们未来的发展,你就不要再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要知道天命不可违…… 然后,我就单方面决定我们和好了。 那个穿着白校服的江辰和眼前穿着白衬衫的江辰重合,眼前的江辰突然抬起头说:“陈小希我可以相信你会处理好短信的事么?” 我大概用了五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哪件事,立马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妥善处理,不留后患!” 我心里的想法是:我们的感情如此牢固,并没有因为苏锐吴柏松以及张倩容而出现任何的松动,所以就更不能因为莫名其妙的大师兄而出什么岔子了,这道理就好比神农尝百草如果最后没有被断肠草毒死的话当然不能因为喝水呛死;白蛇好不容易报恩成功的话当然不能被广东人抓去煮蛇羹;梁山伯祝英台好不容易化成蝴蝶双宿双飞当然不能被抓去做成标本…… 江辰凑过来以唇轻轻碰触了一下我的嘴角,说:“很好,快去上班吧。” 我乐滋滋地摸着嘴角地去上班,但老是隐隐约约觉得怪,为什么那么多次我剥茶叶蛋也不见江辰替我擦手呢?还有他每次突 如其来的温柔,总是温馨之余又让我觉得毛骨悚然啊……我果然对突如其来的幸运总是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 第四十一章 上班这事有时会变得非常乏善可陈,好吧是我客气了,是常常都非常乏善可陈。但是今天不是,今天有个客户让我想骂脏话,想尖叫跳起来把电脑一脚踹烂,想顺着电脑线爬到他的电脑上从他的屏幕以贞子的姿势爬出来一手扼住他的脖子,提起,摔在墙上。 这个客户让我修改了二十三次设计稿,其中大概有十次是让我把他们产品图片的背景颜色换了,比如说从#0bdb41的绿色换为#09dc3f的绿色,而这两种颜色谁敢说他用肉眼能看出差别,我就用圆规戳瞎他。 傅沛在办公室里叫着陈小希给我泡杯咖啡的时候我透过敞开的门凛冽地瞪了他一眼,他就连滚带爬地跑出来给我泡了一杯咖啡。他把咖啡放我桌子上的时候说:“你别生气嘛,这个客户的产品市场很大的,要不是因为他难缠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也轮不到我们公司嘛,你辛苦了,我去给你买蛋挞当下午茶!” 司徒末一听立马探头出来叫着说我也要蛋挞! 傅沛阴测测地看了她一眼说,哦是吗?会计小姐,那你要不要把昨天我让你做的账交上来呢? 司徒末缩回了电脑前。 傅沛一走,司徒末就说:“一堆烂帐叫我一天怎么做!我要打电话给我老公哭诉。” 我在旁边笑,听着她打电话跟她老公撒娇说,老公老公你快点发明个可以把讨厌的人绞着粉末的机器,我要绞了傅沛泡水给你喝,我哪里恶心了,我是给你补身体…… 我想了想,也摸出手机打给江辰,难得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因为我打他电话常常出现被别人接到的情况,所以我小心翼翼地说:“喂?江辰么?” “怎么?”江辰的讲话一直很有特色,清晰简短带点冷淡。 我绞着手机带子,“没有啦,只是有一个客户很讨厌……” “在忙,等下回你电话。”他说,咔一声手机里就传来了嘟嘟声的忙音。 我只好收起手机,而司徒末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老公抬杠,我偏头看了一会她脸上洋溢得张牙舞爪的幸福微笑,也跟着笑了笑。 总是说幸福是相似的,而不幸却是多样的。其实我觉得不是,不幸有很多种,幸福也有很多种,唯有能让你幸福的人只有那个。 你看司徒末的老公能陪着她一直聊是幸福的,江辰毫不见外地把我电话挂了我觉得也是幸福的。算了……说多了好像我是变态被虐狂似的…… 大概十分钟之后手机在包包里响了,我以为是江辰,手忙脚乱找出来却是傅沛,他说他临时有事要出去,蛋挞买了放在大楼保卫那里,让我去拿。 我把手机捏在手里,跟司徒末交代了一声就下楼去取蛋挞。 保卫是个五六十岁的退伍军人,很幽默很慈爱,我和他聊了两句还劝了他尝了尝蛋挞,他说你们这些女娃儿的吃的东西甜甜腻腻,太娘们了,拿走拿走。 等了两分钟的电梯不耐烦了想说反正公司在五楼就爬楼梯算了,正呼哧呼哧爬到一半手机又响了,这次倒真的是江辰了。 “喂,你忙完了啊。”我一边爬楼梯一边说,“刚刚在忙什么啊?” 手机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我都爬了四五级楼梯也没等到回应,于是狐疑地又追问:“江辰?江辰?” “咳。”他清咳了一声,语气有点不自在和严肃,“你在干嘛?” “爬楼梯啊。”我老实地回答他,“怎么了?” 又是一阵沉默,我莫名其妙的在原地站住,忍不住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呃……你很喘。”他说,停顿了一下,“听起来很像……” “很像什么?”我一头雾水。 “在床上。” …… 我原本已经抬起要跨上一阶楼梯的脚默默收了回来,对着楼梯间的窗子看着镜子里反射出我的样子,我……堂堂……堂堂陈小希居然就杵在楼梯上面红耳赤。 “你脸红了?”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沉默了大概两秒钟,然后开始持续不停的低声笑,“哈哈……脸红了……哈哈哈……” 我气得咬牙切齿:“江辰!我要杀了你!” 于是我在他停不下来的笑声里慢慢地,一声不吭地,大气不敢喘地,爬回了公司。 我把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上听着江辰的断断续续的笑声,招手让司徒末过来吃蛋挞,司徒末用嘴型无声问我:“男友?” 我笑着点点头。 “陈小希,傅沛都不爱我了,他现在只爱你……呜呜……蛋挞也只买给你吃……呜呜……”司徒末突然笑着用哭腔大声说。 耳边江辰的笑声戛然而止,我瞪着司徒末,“司徒末!信不信我掐死你?” 她摇头晃脑 地对我扮鬼脸。 我最后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捧着那盒蛋挞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坐下,“你别听我同事胡说哦。” 我拣起一个蛋挞咬了一口,“她很无聊的。” 江辰说:“嗯。你刚刚说客户怎么了?” “那个死客户吹毛求疵得要死,老是让我不停地改稿,改的都又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真是气都气饱了。”我泄愤地把手上半个蛋挞一口气塞到嘴里。 江辰说:“气饱了你还能吃蛋挞。” “这不就是个比喻嘛,我咳咳咳……我……咳咳……”我被蛋挞外层的蛋皮屑呛得咳个不停。 他呵斥我:“别说话。” 等到我咳嗽渐渐平息,手机里传来长长的一声叹气,“我挂电话了,吃个东西都能呛成这样,那个蛋挞别吃了,等完全不咳嗽了就喝杯水润一下喉咙。” 电话又是咔一声断了。我可以想象得到江辰翻着白眼无语问苍天的样子,他就算是很不耐烦的样子也是很可爱的呀。 下班傅沛说请我们一起去吃第一顿迎接冬天的火锅,下楼的时候我居然在公司楼下一辆很像江辰的车,但又由于江辰的车就是普通的银色小轿车,长得实在大众脸,所以我踌躇了一下才和司徒末傅沛说:“好像是我男朋友的车,我过去看看。” 傅沛吹了个口哨说:“奥迪a5,陈小希你男朋友收了不少红包吧?” “所以四个圈是奥迪?我一直叫这种奥运车也。”司徒末说。 我忙不迭地点头,有种找到知己的感动,“对啊对啊,奥运五环旗缺一个圈嘛。” 傅沛翻了个白眼,“真是受不了你们俩,没听过一句伟大的话啊,我们要努力奋斗,为了我的迪奥你的奥迪。” 司徒末和他辩驳着奥运和奥迪其实也只有一个字之差,我在旁边瞎附和。直到车缓缓开到我们身边,车窗降下,江辰坐在里面叫:“陈小希过来。” “咦真的是你呀。”我连蹦带跳地跑过去,“傅沛说这车很贵,我还想说那我应该是认错了。” 江辰下了车,伸手:“你好,我是江辰。” 我一愣,想这演哪一出啊,只好配合地伸出手去,还没握上就被谁从身后莫名其妙地推了一下头,抬起头时傅沛已经和江辰把手给握上了:“你好,我是傅沛。” 我摸着头瞪傅沛,“我这毕加索的脑袋也是你能推的 ?” 傅沛说:“你的脑袋倒是真的很抽象。” 我朝他挥了挥拳,江辰拉了我让我站他身边。他跟司徒末也握了手,还笑着说了句久仰大名。 寒暄完毕,我跟江辰说:“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正准备去吃火锅呢,老板请客。” 然后我问傅沛和司徒末,“我能带家属么?” “当然。” 于是在我和司徒末的怂恿之下,我们一行人来到了号称本地最贵的火锅城,点的是鸳鸯锅,清汤那边是特地留给江辰的,他胃不好,吃不得辣。 江辰其实喜欢吃辣,但是一吃就胃痛,屡试不爽,比我爸一吃海鲜就拉肚子还灵。 当他偷偷把筷子伸向辣的那一边时,我适时地觉得喉咙有点发痒,也就顺势干咳了两声,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敏感的江同学怎么就一脸心虚地把筷子收了回来呢。 “末末宝贝,帮我递一下那个酱。”傅沛说。 司徒末白他一眼,“是要跟你说多少次不要叫我宝贝你才能听得懂?自己拿。” 傅沛又改来哀求我,“小希,亲爱的,替我拿一下酱吧,我一手牛肉一手羊肉正涮着呢,待会我分两片给你。” 江辰拿了酱汁拧开倒在傅沛碗里。 傅沛笑眯眯地道谢,“江辰听说你和小希是一个地方的啊,你们那里叫什么来着了?” “x市x县,广东南边一个小县城。”江辰说。 傅沛哦了一声,又随口说:“你们那里是怎么样的呢?” 我一听觉得当然要趁机夸奖一下故乡,故乡的风故乡的土故乡的风土人物,一般文学艺术大家都对故乡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详情请参照以一篇《边城》带动湘西凤凰古城旅游业发展的沈从文。 可是我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江辰就开口了,他说:“喔,我们那儿是个小地方,我们那里的人不随便叫人亲爱的。” …… 此话一下,有尴尬,有震惊,有大快人心。 江辰他,他趁着大家还在回味那句话,默默地从辣锅那边捞了两片白萝卜…… 第四十二章 江辰吃完火锅送我回家之后就说他得回医院值班,我对此感到万分惊奇,我说难道你特地跑来蹭饭吃? 他很酷,用鼻子哼了两声反问,不行吗? 我用力地表扬了他这种会过日子的行为。 他大概是早上五六点回来的,天色黑中泛青,我还在睡,他压在我身上用脸颊和鼻子在我脸颊、脖子、肩膀来回磨蹭,我勉强撑着眼皮拍了拍他的头问:“累不累?会不会饿?” 说完不等答案,倒头就睡,再无任何记忆。 七点半闹钟响的时候我惊醒,发现江辰就趴在我身上睡着了,他一定是故意的,为了报复我昨晚不小心压着他睡着…… 我好不容易把他挪到床上,帮他解了衬衫的两颗扣子,脱了他脚上的袜子,然后打着哈欠去洗脸刷牙。 电梯里遇到傅沛,他精神萎靡不振的样子,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跟他解释:“昨天的事不好意思啊,你别介意,江辰那人讲话就那样,他没恶意的。” 他揉着眉头说:“你家那口子怎么说我还真无所谓,只是昨天送司徒末回去的路上被她嘲笑了一路,送到门口遇到顾未易,她迫不及待地把事情说给顾未易听,我又被顾未易嘲笑了一番。” 顾未易是司徒末的老公,而傅沛是司徒末的初恋男友,傅沛和顾未易是大学室友,而据说当年傅沛对待感情问题上比现在更混蛋,属于“万花丛中过,沾花沾叶沾施肥的粪便”那种人。所以司徒末对他死了心,改投入顾未易的怀抱。傅沛猛然醒悟浪子回头,而司徒末去意已决……总之他们之间有过故事,谁是谁非我不怎么清楚,但司徒末和顾未易成了一对,倒是可以知道在他们的故事里傅沛绝对是个配角,而千错万错都是配角的错。 傅沛对着电梯的镜面扒拉了两下头发,“陈小希你说生活如果是小说的话,我是不是得罪作者了啊?” 我摸着脖子但笑不语。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打电话给江辰,他说他已经回去上班了,竟然在电话里用低低的嗓音很庄严地跟我宣布说他胃痛。 我说你胃痛你把昨晚偷偷吃下去的两片辣萝卜片吐出来。 他说不吐,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偷吃上一点辣的,要回味三天的。 我无奈地笑说,你记得要吃药。 他说你好啰嗦,忙去了。然后挂了电话。 我有时会被江辰偶尔出现这种无意识的小耍赖 情况唬得有点傻住,就像大学有次我和他闹别扭,我从网上买了一套橘红□侣装,他说什么都不肯穿,我那个气呀,主要是因为衣服是用钱买的,不穿就是糟蹋钱。我就天天在他耳边唠叨耍赖,我说不陪你晚自习了,除非你穿那件衣服;我不帮你打饭了,除非你穿那件衣服;你别拉我手别搂我腰,除非你穿那件衣服…… 有一天他被我烦腻了,在帮我写证券技术分析作业(选修课)的时候突然把笔一丢学着我的语气说,我不帮你做作业了,除非你别再逼我穿那件衣服。 我看着他那气鼓鼓的小脸,觉得哎呀怎么这么萌,哎呀穿上我那橘红色的情侣装会更萌啊…… 不过我让步了,因为我母性大发,觉得必须让江辰这点小小的愿望成真,所以衣服就压箱底了。 当然江辰不会承认他也有耍赖的时候,他说他只是模仿我的行为,也叫师夷长技以制夷。 我说你就嘴硬吧。 他说我是啄木鸟。 …… 我对江辰有盲点,他扮酷是帅耍赖是帅嘴硬是帅,甚至讲冷笑话也是帅。 只是不知道他对我有没有盲点。 下午傅沛带来了那个刁钻的客户,这是我和那个客户第一次见面,我以为以他尖酸刻薄的程度,我想他至少应该长得与众不同一点,不管是与众不同的丑还是与众不同的美,总之应该让人一眼就记住说,啊这不是个好人之类的。但是他只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长得再普通不过,而且还很是憨厚老实的样子,这让我觉得很难过,你说你长得人畜无害又何苦这么丧尽天良? 出人意料的,客户夸奖了我,甚至说他很喜欢我画的插画,对了他们的产品是一款点读机,我们公司负责说明书封面封底设计,我手痒在封底画了一幅四格漫画——1.一个很带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很凶的老师站在点读机上指手画脚;2.一个坐在课桌旁手托着下巴翻着白眼的小朋友;3.小朋友伸出手指点一点点读机;4.老师像一个被针扎了的气球一样咻一下飞远。 他说他们公司将针对这一系列的点读机出一些周边产品,像是一些小本的漫画,问我有没有兴趣接漫画,说一切将会完全按照我的意愿来画,按照漫画出版规格来做。 我震惊了,眨巴着眼睛望着傅沛,傅沛笑着点了点头,替我把话题接过,“阮先生,那我们来聊一聊这次合作的价格吧。” 我很快被傅沛找了个借口赶出办 公室,他说我那付天上掉馅饼的模样很不艺术家,而艺术气息将会影响价格的走向,简而言之,就是我傻乎乎的模样会影响他把我吊高来卖。 我出了办公室门就给江辰打电话了,因为兴奋而显得语无伦次,幸好江辰能听懂,无论我多么胡言乱语,他总是能听懂的。 他说陈小希你最想做的事要实现了,你这么多年无所事事看的漫画也没白看啊。 我一直在傻笑,他说好了好了别笑了,下班后我带你去庆祝。 下班他真的准时出现在我公司楼下,我上车第一件事就是扑向他,我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尖叫:“江辰江辰,我会出漫画书耶!我会出漫画书耶!” 他掰着我的手,“是的,但你也别把我勒死啊。” 我不管,把他脖子勒得更紧,冲着他的脸又是亲又是啃的,不亦乐乎。 涂了他一脸的口水之后,我心满意足地坐好系安全带,他问我:“想去哪里吃饭?” “本来他们说一起吃饭庆祝的,但傅沛一听到你来他就发怵,哈哈。”我说。 他耸耸肩,理直气壮:“我看你和司徒末都不是很喜欢他对你们的称呼,我不过是纠正他对同事的称呼而已。” 我捶了他一拳,“去吃东北菜好不好?我想吃饺子了。” “嗯。” 在等待菜上桌的时候我看到了吴柏松带着胡染染进了门,我们坐的位置偏又刚好被一根柱子挡住了,所以我看到了他们,他们却没看到我们。 江辰也看到了他们,摇头跟我说:“吃饭,别过去。” 他们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坐下,我听见胡染染说:“别点太多,吃不完浪费钱。” 我想起那天她宴会上穿着红花青底的旗袍用嘲讽的口吻说着飞到哪个国家吃什么东西,还有她怎么吃那些粒粒饱满的鱼子酱。那时她眉梢眼角有一种惨白的风情,却远没有现在低眉顺眼说着浪费钱美丽。 我想女人愿意为了男人省钱至少要比只想花他的钱要爱他吧。 然后一盘一盘不同口味的饺子上了桌,我内疚地跟江辰忏悔:“早知道就别每种口味点一份了,显得我很不会持家。” 江辰夹了个饺子塞我嘴里,“吃吧,罗嗦。” 他塞进来的饺子是白菜馅儿的,一咬下去喷了我满口的汁,他看我狼狈苦笑着拆纸巾让我擦嘴。 我们 走的时候吴柏松和胡染染还在吃,我把剩下的饺子都打包了,将要过好几天吃饺子的日子了…… 在回家某个等红灯的空档中,江辰突然漫不经心地说:“哦忘了跟你说,我爸妈明天来。” …… 要知道我原本是沉醉在我要出版一本漫画这世界真美好的感动,这种感动甚至在看到胡染染和吴柏松的时候也觉得世俗不过是世俗,而爱情永远是爱情。但是这样的感动就像在阳光下五颜六色的肥皂泡,它不经戳。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江辰把车停在楼下,车灯照得车前的路一片光亮,一片被黑暗笼罩着的光区。飞蛾飞蝇飞蚊一切会飞的小生物在光束里疯狂舞动,像是参加一场告别派对。 江辰握住我的手,“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垂着头看着我们交握的手,我轻轻地用食指揉动他食指指节的那颗骨头,“我在想,你妈妈再见到我,还会觉得我配不起你吗。” 他沉默地握紧了我手,他不擅长安慰人或者调节气氛,所以这样的事必须由同样也不擅长的我来承担。 我摸着他的脸说:“这位先生,下次请不要再用‘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播报着‘动物园的狮子跑出来咬死人’的新闻。” 他拉下我的手,眼睛里有一种东西叫坚毅,他说:“我们不会重蹈覆辙。” 我笑一笑:“但愿。” 但愿。 但愿风雨过后有彩虹。 但愿阳光总在风雨后。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但愿一切的一切,永葆安康。 第四十三章 夜里我做了噩梦,梦到一间空房里只有我和江辰的妈妈面对面坐着,他妈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我看,像在看一条被她捏在食指和拇指间的虫。 我惊醒,江辰在身旁睡得正酣,月光从窗外透进来,给整个房间都披上了乳白色半透明的薄纱。 我伸手轻轻拨开贴在江辰脸颊的头发,小声地说:“其实我真的怕你妈,怎么办?” 他依然沉睡,我叹口气坐到床边,用脚捞了很久的拖鞋都没有捞到,才想起我是被江辰直接从浴室扛到卧室的…… 哎哟大半夜的害羞真是…… 我捏了捏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想一些黄色废料真的是很脑残。 我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到浴室门口找到拖鞋,汲着拖鞋到阳台看着路灯喝水,天欲亮将亮,上次江辰被我丢下去的衣服还零散地散落在三楼那家人支出来的篷布上。江辰知道的时候吓唬我说要把我的衣服都丢了,我手里有他的信用卡,所以我一点也不怕。 “小希。” 我回头,江辰抱胸倚着阳台门,黑暗中我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说:“在想什么?” 这是今晚他第二次问我在想什么,而我依然在想他妈会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他。 我摇摇头,“做了个噩梦。” 他走过来从背后环住我的腰,“梦到什么?” “妖魔鬼怪。” 他搂紧了我,暖暖的体温缓缓地从他身上渡到我背上,他说:“陈小希,你不能害怕了就跑。” 我开玩笑说,“那要看你妈这次的火力程度了。” 他突然抬收用虎口卡住我下巴,用力掰转过我的脸,从我身后侧吻了上来。我能感觉到他的不安,他的舌尖探进来时还带着微微的颤抖,这样的颤抖像是带着细小的电流,那电流吸引着我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我转身反手搂上他的脖子,轻轻地用舌尖点触了一下他的唇瓣,他趁机卷住我的舌头,拖进他嘴里用力地吸到我舌根发麻,我有种错觉,觉得好像要把我吞下去的感觉。 唇舌辗转间我听到他恶狠狠地说:“陈小希你这次再跑了我们就没有下次了,我说到做到。” 我想说这位先生您是怎么做到贴着我的嘴还能讲出这么一大段话的?我还想说这位先生您用这么激烈霸道的表达方式跟你一贯冷漠镇定的形象不符,您这样子表现起来角色不连戏很不敬业呀。 江辰松开我的时候我必须攀着他才能稳住发软的脚,他捏了捏我的脸说:“你的眼睛里都是雾气。” 我没明白过来,主要是这句话和上一句话表达的内容差距太大,他思维太跳跃,我有点跟不上。 第二天上班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甚至连傅沛跟我说他把出版漫画的事谈成了,还谈了一个很不错的价钱时,我也仅是扯了一下嘴角表示我其实很开心只是面部表情不给力。 快下班的时候接到江辰的电话,他说他现在走不开,让我去机场接一下他爸妈。这让我觉得很不合理,不合理的地方在于接他们的地点——机场,什么样的人会在两地大概就是“起飞——唱一首流行歌——降落”这样的距离里选择飞机这样的交通工具?答案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钱的有钱人。 傅沛很好心地送我到机场,当然我觉得他可能因为预感到我将会成为漫画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所以他现在必须巴结我。 我在见到江辰爸妈的面之前一直是很紧张的,甚至几次紧张到一深呼吸就有作呕的冲动,我还自我安慰说实在不行我就假装怀孕吧,她不要儿媳妇总不能不要孙子吧?或者说一见面我就为当年的年少无知做一段声情并茂的忏悔……总之我心里作了很多的自我建设,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因为她而觉得受伤,要坚持巴结原则,她打完我左脸我就凑上右脸去…… 但在我看到他们的那一刻,我彻底释怀了。打个比喻,我原本指望她对我的厌恶是扇一巴掌所能解决的,没想到她觉得必须要腾空飞踢我才能解恨,而我又不愿意被飞踢,所以就算了吧。 用了这么个精妙的比喻我还没有说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具体就是江辰她妈带了一个女的,不巧那个女的我认识,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痛恨着,那个女的叫李薇。她高中时期一直以阴魂不散的姿态在江辰身边晃悠,每每让我见了就觉得哎呀这女的怎么比我还不矜持啊…… 我相信江辰他妈不会神通广大到知道我在心里默默地讨厌着李薇,但我也相信江辰他妈不会无聊到带着李薇来参观城市建设,最重要的是我相信江辰他妈看着我的眼神里并没有一种我们称之为善意的东西。 但虚与委蛇是必须的,我毕恭毕敬地说叔叔阿姨好,我是陈小希,江辰有事来不了,让我来接你们去医院和他碰面。 江辰他爸点了点头,“你好。” 江辰他妈从鼻孔发出介于“嗯”和“哼”间的一个微妙音 节。 倒是李薇很热情地来拉住我的手说:“小希好久不见,你变漂亮了。” 我呵呵干笑:“你还是这么漂亮。” 我阴暗地认为她说“你变漂亮了”是在暗示我以前很丑,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更讨厌她了…… 虽然我讨厌李薇,但我还不是不得不承认李薇很漂亮,她的漂亮还透着那么股聪明劲儿,用司徒末评价她老公的科学家美女同事的话来说就是:美貌与智慧并重这事儿,可招人讨厌了。 计程车上我努力寻找了两个话题想要跟长辈拉近距离,这两个话题分别是坐飞机会不会晕机和飞机餐好不好吃。其实我还有很多话题的,像是空姐漂亮不?身材好不?裙子短不?但鉴于他们对我前面两个话题的参与热情不高,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快到医院的时候我打电话让江辰出来大堂等,但我们到的时候还没见到他,于是我又给他打电话,他说在过来的路上。 大概一分钟以后,穿着白袍的江辰出现在大堂,他视线扫到李薇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询问地看着我,我耸耸肩。 江辰和他爸妈似乎也有点疏离,不过这个可以理解,江辰的脾气怪,他家两老更怪。 简单说了几句话,江辰他妈说:“找个地方吃饭吧。” 江辰脱了白袍递给我,我把它叠好了塞在包包里,他接过李薇手里的行李袋,这个行李袋一路上李薇揽得死紧,生怕我冲上去拎了跑似的,而且行李袋之大,我怀疑里面藏了一句死尸,或者一个奸夫。 路上江辰小声地跟我解释,李薇的爸爸是我们镇里的教育局局长,和他爸是好朋友,这个我明白,镇长局长肯定是好朋友,就跟班长和学习委员一般都狼狈为奸一样。 吃饭的时候江辰他妈好像突然想起我的存在似的,“陈小姐现在在哪里高就?” “叫她小希就可以了。”江辰抬头说了一句。 我忙回答:“在一家设计公司。” “外企还是国企?” 我吞一吞口水,“民企。” “哦,规模如何?” 我说:“三个人。” 在场的人除了江辰都停了筷子诧异地看着我,这让我怀疑我刚刚是不是口齿不清把“三个人”说成了“杀了人”。 半晌之后江辰他妈又说:“陈小姐有没有考虑过换工作?” 我觉得 她比较想问的是陈小姐有没有考虑过换男朋友,可是不好意思呀这位太太,我缠了你儿子太多年,半途而废的话会显得我为人很没有毅力啊。 于是我摇摇头说:“没有。”想了一想补充道:“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她已经不再费心掩饰她那鄙视的眼神,直接略我跟江辰说:“江辰,李薇辞了职准备要考你学校的研究生,所以打算在x市住一段日子,你那儿反正空了一个房间,让她住你那儿,你李叔叔他们也比较放心。” 江辰头也不抬,“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她把筷子啪一下拍在桌子上,声音之大让我怀疑她是不是内力深厚,我甚至怀疑等下服务员收拾桌子的时候必须把筷子从桌子里抠出来。 因为我在胡思乱想所以做和事老的良好机会没赶上,反而白白落在了李薇手里,对此我很痛心。 李薇微笑着拉着江辰他妈的手说:“阿姨,您别生气,的确是不怎么方便,我住旅馆就好了,反正也不是多长时间的事儿。” 我在桌子底下踢了江辰一脚,他抬头疑惑地看着我。 呃……其实我也不是知道为什么要踢他的,只是突然觉得气氛到了…… 江辰他妈不依不饶,“怎么不方便了?你和李薇从小一起长大,长辈们都信得过你们,而且让一个女孩子独自住旅馆太不安全了。” 我秉着机不可失的精神立马跟着话尾拍马屁:“是啊,非常不安全。” 不过好像我的身份不适合讲这样的话,因为我一讲完饭桌上又陷入了沉默。于是我缩了缩头决定接下来我打死不说话了。 “你也不想想房子是谁买的?”江辰妈拍着桌子说,“难道我连邀请朋友来住的资格都没有吗?” 江辰不再说什么,只是把我挂在椅子上的包包拿下来,从里面找出他家钥匙,然后递给李薇说:“我妈说得也没错,你一个女孩子家住外面的确也不安全,这是我家的钥匙。” 情节直转急下,江辰突如其来的通情达理让还在表演火冒三丈的江辰妈也愣在当场。 江辰又从兜里掏出车钥匙递给李薇:“我记得你有驾照,在这里有辆车出门方便点。” 李薇这下也不敢伸手来接了,求救的眼神看向江辰妈,江辰妈又看向江辰爸,江辰爸沉声说:“江辰,你这是干什么?” 江辰把钥匙放在李薇手边,语气倒是很平和,“这 本来也不是我的车。” 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在桌子下拼命扯着他的衣摆,心想你要叛逆什么的也不要挑我在场的时候,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怂恿你呢。 他握住我的手看了我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但我没明白过来,等到我明白过来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他说:“爸妈,我跟你们说过了,小希是我女朋友,我现在跟她住一起,我们想结婚,希望得到你们的同意。” “我不同意。”江辰他妈说。 我心想我也不同意啊,我还没被求婚呢…… 江辰捏紧了我的手,说:“不同意也没关系,当年我考大学选专业你们也都不同意,而且你们也不同意我当医生。” 我的心情介于“拜托你闭嘴别害我了”和“站起来鼓掌说好帅”之间,很矛盾。 眼看江辰的爸妈就要发飙了,包厢的门却传来了叩叩的两声敲门声,服务生进来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我这才发现包厢里的服务灯是亮着的。 “买单。”江辰递给那服务员信用卡,一直在我包里的信用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手里。 服务生退出去之后,江辰说:“李薇钥匙我已经都给你了,你也认识我家的路,吃完饭就麻烦你送我爸妈回去休息,我今晚有手术,明天休假再带你们出去逛逛。” 说完他也不管他妈拍着桌子说你给我坐下,一把拉起我,“送我去坐地铁,我没有地铁卡。” 我一边被他拖着走,一边回头说:“叔叔阿姨再见。” 江辰走在前面,我在身后攥着信用卡亦步亦趋跟着,大概走了有二十来分钟,他停下脚步,我加快了脚步走到他身旁和他并肩。 他牵住我的手缓缓向前走,“陈小希,我小时候他们常吵架。” 我安慰他,“我爸妈也常吵架,我妈还说要用菜刀把我爸切成肉沫包饺子。”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你瞎掰的吧?” 我摸摸脖子,“这你都能看得出来。不过我想说,你刚刚那种表现,让我感到压力很大啊。” 他不理我,继续说:“常常是我在琴房练琴,他们就在外面互相诅咒,拼命地辱骂对方的祖宗十八代,或者拼命地用言语侮辱质疑对方繁殖下一代的能力。作为和他们同样祖宗又是他们下一代的我,感到压力很大。” 我抬手拍拍 他的肩膀说:“贫嘴不是你的路线,不能帮你修饰出一个浪荡不羁的形象的。” 他掐了一把我的脸,“真烦,你说他们怎么不离婚呢?” 我实事求是地分析:“离婚的话他们对单位组织不好交代。” 他笑了,“你怎么知道对单位组织不好交代的?” 我说:“我小时候觉得我妈很凶,劝我爸娶别人,他就是跟我说对单位组织不好交代。” 江辰又伸手来掐我的脸,“怎么天大的事到了你那里都变得很搞笑?”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赋。 “走吧,咱们坐地铁回家。”江辰松开牵着我的手,揽着我的肩,“我没钱没地铁卡……” 恰好是下班时间,地铁里塞得跟咸鱼罐头似的,我后背抵着车厢壁站着,江辰站着我面前,双臂撑在我身体两边,替我把人群阻挡开去。 我仰头看着他眯着眼睛一直笑,他被我笑得莫名其妙,“干嘛?” 我说:“嘿,电视里男女主如果在拥挤的车上一定会有一个这样姿势的,用身体挡开人群,你好浪漫啊。” 他一脸“真是受不了你”的表情。 我站直,倾靠过去笑眯眯地搂住他,脸贴在他胸膛上,双手搂在他腰后面交握。 我说:“江辰,我明天可不可以不请假陪你爸妈,我明天得和客户商量漫画内容,而且很久没被人看不起过了,我得缓缓。” 其实我是觉得明天我在场的话场面不知道又要多尴尬了,还不如别出现扫兴。 他点头,说:“可以。”顿了一顿,他又说:“委屈你了。” 我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江辰,我好爱你啊。” 他有点不自在地别开眼睛,低声地发出一个“嗯。” 过了大概五分钟,他突然低头问我:“怎么办?我现在没房没车了。” 我假装很认真地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这样吧,你忍我好吃懒做,我就忍你没房没车。” 他笑着低头用他那边有酒窝的脸颊,轻轻地蹭了一下我的脸颊。 第四十四章 还有两个站到家的时候江辰手机响了,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我伸进他口袋把手机找了出来,按通了举到他耳边。 他低头瞪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地对着手机叫了一句:“妈。” 然后是长达五分多钟的沉默,在吵杂的地铁里我只能勉强听到像是“死”、“滚”之类发音简短感□彩丰富的字眼,可能是小学的时候造句这样子的作业做多了,我根据他妈平时的行为作风,用我现在听到的只言片语造了一些句子:你让那个死女人滚!要么我死,要么她滚!死人,是不会滚的……好吧,我小时候造句常因为异于常人而被老师打叉。 最后我听到江辰沉声说:“我不会听你的,就这样吧,我现在有事。” 我想说我要是这么跟我妈讲话,她大概会把我塞回子宫,用羊水淹死,用脐带勒死。 江辰大概气坏了,他挂上电话之后把手机往了外套兜里一塞,再也不发一言。 我摸着兜里的手机心里一阵忐忑:我要不要提醒这是他的手机呢?他会不会恼羞成怒说手机不要了,然后就便宜了我那颗想换手机的心…… 地铁靠站的时候我推了推江辰说到了,他拉着我的手随着人潮往外涌动,我们一度差点被人潮冲开,后来江辰干脆拉了我圈在怀中往前走,好不容易逃出了地铁口,江辰松开了我叹一口气说:“没有车看来还是不行的。” 我嘲笑他,“少爷,您有多久没坐过地铁了,大学的时候也不见你抱怨过。” 他不以为意,“大学要是没有我,你都不知道要在地铁和公车里哭几回。” 我拉着他袖子的手指忍不住捏紧了一些。 我们都是从小地方上城市来念大学的,我们那里一踏出大街就有笑容憨厚的大叔骑着看起来会散成一摊零件的摩托车问你,孩子要去哪里啊?所以大学的时候我看到蜘蛛网一样的公车和地铁路线我就傻掉了。于是我无论去哪里都是跟着江辰,他负责带着我在那些复杂的公车地铁中来回转换,我从来都不用花心思去想哪条线到哪里,从来都不需要担心坐错方向。 后来毕业刚开始工作那阵子他还特地带着我坐了很多趟公车地铁,从他实习的医院到我住的地方再从我住的地方到我公司,再从我公司到他实习的医院,他还编了一段口诀让我记住——“医院公司,过马路304;家里公司,过马路507;家里医院,过马路216”,他说你要记住,口诀里的地 点倒过来的时候坐同样的车,但是不用过马路了。我说知道了知道了,我哪里有那么笨。虽然知道了,但是我还是偶尔会坐错,坐错之后就随便找个站下车然后涎着脸打电话给江辰,让他来领我回去。 再后来我们分手了,我换了公司和住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在本子上记了每一条路线,但还是频频坐到反方向的车。某次加班回家,一上公车就开始抱着车柱子打盹,醒过来之后发现公车路过的地方我完全不认识,情急之下掏出手机想打电话让江辰来救命,在按下拨出键那刻我突然醒悟过来,抱着柱子就开始疯狂地流眼泪,不知道的人还以后那柱子是我失散多年的生母。 那时我身旁站了一个头发染得像夏日雨后彩虹的女孩子,她嚼着口香糖悲悯地看着我说:“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疼啊?”我说:“我坐错车了。”她听完一愣,然后也快哭了,她说:“你害我把口香糖吞下去了。” 然后我也一愣,接下来看着她我就一直哭,眼泪与鼻涕齐飞的那种哭法。我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把口香糖吞下去的,不然我赔你一条口香糖好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坐错车的。对不起我现在才想起我真的没有人可以依靠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哭的,对不起你不要怕我,我真的不是神经病。 那个彩虹女孩子在听到“神经病”这三个字的时候默默地往旁边横着挪了几步,停站时车门还没完全开启她就掰着门飞奔了出去。 我叹了口气,如果时光能倒流到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很想心平气和地跟那个彩虹女孩解释,解释我突如其来的无助,解释我突如其来的想念,解释我真的不是神经病…… 人生啊,你有时很难衡量,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痛苦还是得到了又失去痛苦。我松开了江辰的袖口,抓住他的小尾指晃了两下,总归还是失而复得比较幸福。 江辰反手微微用力握住我的手,“别晃。” 我撇撇嘴,扭头看到路旁有在卖烤红薯的,“看,烤红薯。” “哦。”他说。 我停了脚步不肯走,“我想吃。” “不干净,烧烤致癌。”他又说。 我明显看到烤红薯的大叔表情一僵,一付要丢火炭过来的模样,只好先掐着江辰的手臂肉拧了一圈说:“胡说,烤得那么香,你现在就去给我买。” 小时候我要是揍了别家小朋友被投诉,我妈肯定抢在人家的妈妈开口前就对我进行一番又打又骂 ,她说那叫先下手为强,这样人家妈妈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我倒是觉得人家妈妈是怕一开口撩起我妈的脾气,我妈会失手把我打死…… 江辰一脸无法置信地看着我,我觉得他是没有料到我这么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人也会家庭暴力。 我恶狠狠地瞪他,“给我买红薯!” “买就买,发什么神经。”他一边小声地嘟囔着一边掏钱包,“老板麻烦给我两个烤红薯。” 老板用纸袋子包了两个红薯递过来,末了还不忘强调两句,“我的红薯吃了强身健体,什么致癌都是胡说八道。” 江辰一愣,笑着说:“不好意思,刚刚吓唬我女朋友来着。” 拿到热腾腾的红薯后我坚持要边走边吃,江辰说你就吃吧,离我远点,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认识你。 我一剥开番薯皮,一股香喷喷的热气就窜进鼻腔,一口咬下去只觉满嘴绵绵密密都是红薯的香气。 我举了红薯到江辰嘴边,“很好吃,你吃吃看。” 他避开,拿着手里的红薯给我看,“难道我没有吗?” “咬一口嘛。”我劝他,“真的很香,你现在不吃的话此生一定都在悔恨中度过,相信我。” 他拗不过我,最后只好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只是这一口就咬去了我大半个红薯……心疼死老娘了。 回家的路程走路大概至多也才十分钟,但我为了把两个红薯都分吃下去,硬是走了二十多分钟还没走到小区门口,江辰火了,说你自己在路上吃吧,吃完了记得回家,然后他就气冲冲地回家了。 我带着满足幸福的微笑在楼下把红薯吃完了,期间还引得三楼黄太太的女儿在地上滚了一回说妈妈我要吃她的红薯。 罪过罪过。 回到家的时候江辰在看球赛,我扑上去揍他,“我让你丢了我就跑!” 他不躲不闪,笑着任我又掐又咬,“反正你死活都会跟上来。” …… 这种被吃定了的感觉实在很叫人气馁,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也许所谓爱情也不过就是那样子的一种心情,那样子力不从心的无可奈何。运气好的甜蜜;运气不好的伤心。 我枕在江辰的大腿上,用手指去摩挲他下巴,没想到他看上去干干净净的样子倒是有胡渣,摸上去刺刺却不扎人。我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偷偷打开爸爸的工具箱,摸到里面那被爸爸 用旧了的砂纸。 江辰低头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到我脸上,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才说:“你这样躺着,脸好大。” …… 我记得有那么一种说法,说是如果一个男的很喜欢很喜欢一个女的,他就会忍不住想要欺负她,看着她哭丧着脸的样子他就能够得到一种心理上莫名其妙的变态满足。我决定以后就坚持这样的说法一百年不动摇,不然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第四十五章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江辰去陪他爸妈和李薇,期间他打过电话给我,说是在一个什么园看雕塑,我一听雕塑这两个字骨子里的艺术家细胞就开始狂吼着叫嚣,假设我的艺术细胞是有嘴的。 我问江辰说那是什么样的雕塑?他说人,动物。 我又问他说那用的是什么的材质?他说金属,石膏。 我又问他那线条优美不?他说不是直线。 我最后实在无奈,只好跟他说那你跟我讲讲你印象最深刻的一个雕塑吧。他说有一个仰头下巴朝天的屈原铜像让他印象很深刻,因为颜色很跳脱。 我一听很兴奋,追问说颜色怎么个跳脱法?他说整个铜像是金铜色的,但是在屈原扬起的下巴却有一圈灰白色。 我沉吟了一下,向他解释说那大概是为了突出屈原的胡子,在艺术的表达中,衬托是很重要的一种手法,你看到的是一整个屈原的铜像,说不定那个艺术家其实就是用一整个铜像来突出那一圈白色的胡子,也许就是一个象征,象征真理不畏岁月风霜之类的。 江辰说,陈小希你让我认识到了艺术真的是相通的。 我谦虚地说,哪里哪里。 他又说,艺术家真的挺不容易的,为了象征你说的那个主题,他大概想了不少办法,才能让鸟和鸽子天天上屈原的下巴上拉屎。 …… 你看我们艺术家多不容易,连鸟和鸽子的如厕场所都得照料着。 下午因为漫画书的事开了一下午的会,我这一生最恨的事情就是开会,没有之一。我总觉得一群人傻坐成一个圈,中间至少得点个篝火什么的…… 我们公司从来不开会的,实在是才三个人傅沛也没脸说出“开会”这两个字,但是对方公司就不同了,我们去到他们会议室的时候吓了一跳,密密麻麻地绕着长圆桌坐了一圈,外围还稀疏疏坐着几个拿着大黑本子秘书模样的女孩子。 会议又臭又长,对漫画的设想讲了一大堆,然后搞半天与会人员连一个怎么贴网点的人没有,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反正我最后画出来的漫画里有个道具是他家的点读机就好。 开完会,傅沛主动提出要给我更新办公装备,说把电脑,扫描仪和手绘板什么通通给我换成最新的。虽然我画漫画习惯用笔先画好再扫描到电脑上色,但是对于可以浪费公款这事我还是十分热衷的。 因为开完会差不多也是下班时间了,所 以傅沛干脆就送我回了家。 我没有料到我会在家门口见到倚门低头抽着烟的吴柏松的,但这个世界上我没有料到的事情太多了,我也没有料到没有我的支持奥巴马还能当上美国总统。 听到脚步声吴柏松抬起了头,他这头一抬吓得我倒退了两步,这两三天前我见到还是春风满面的,怎么一下就胡子拉碴,萎靡苍老到好像被腌制过的萝卜干。 我大概可以猜到发生什么事了,只好强装平静地说:“你等很久了吗?咋不先打个电话呢?” 他说:“打了,你没接。” 我掏出手机才发现下午开会被我调成静音了,忙解释说:“我调成静音忘了调回来。” 然后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招呼他,“进来前先把烟熄了,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吴柏松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我找出茶包泡了杯热茶塞他手里,然后用最知性最善解人意最不八卦的语气说:“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盯着手里的茶说:“染染要和我分手。” 我咬一咬下嘴唇,深吸了一口气问:“还有呢?” “还有你不是都知道了?”他抬头看着我,“你是用一种什么心情来看待我这段感情的?看好戏?” 我压住火气说:“如果你非得这样说话我觉得我就没有必要听了。” “对不起。”他叹口气,“不是针对你。” 我摆摆手,“那接下来你什么打算?” “我不想分手。”他说,“染染说那个人已经开始怀疑,她很怕他知道了会对我做出什么事,你知道那个人……” 我知道,而且生为普通老百姓的我,爱莫能助。 我们陷入一阵沉默,最后吴柏松眼睛一亮说:“我带她走,回新西兰。” 我指出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胡染染会不会跟他走。 他说:“她为什么不会跟我走?” 我:“因为她的家在这里,她的爸妈在这里,她不敢肯定她跟你走了之后她家里人会不会因此遭遇什么不好的事情。” 吴柏松眼里的光芒慢慢地黯淡下来,“我连自己自己的女朋友也保护不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平时用来对付江辰那一套无厘头在这里似乎也不是很合适,你想想看,这个时候我要是说其实你也不会 很没用,至少你还会说英语之类的。我想他可能会用手中的热茶泼我吧。 场面陷入他一个劲儿地自怨自艾,而我一个劲儿地重复说着不会不会你想太多了,然后最悲哀的是我们都知道这样的对话对情况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帮助,但我们能做的却只有这么重复。 江辰进门的时候就是看到两个双眼无神的人坐在客厅发呆,他跟吴柏松打完招呼后走过来拍拍我的头说:“怎么不接电话?吃饭了吗?”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俩相对无言地坐了有一两个小时,而我们完全没有想出解决的方法来。 吴柏松站起来说他要回去了,江辰拍他的肩膀说走吧,先去吃饭,吃完再走。 我们在楼下的川菜馆吃的饭,江辰是已经陪他爸妈吃过饭的了,我叫了一盆酸菜鱼,吴柏松叫了一打啤酒,我和江辰都陪着喝酒,因为这时我们唯一能帮到他的大概也只剩陪伴。 吴柏松两杯下肚之后开始说着要放弃了的丧气话,甚至开始说着其实他也没那么爱胡染染,胡染染也不算个好女人之类的话。 我们有满腔愤慨却又无语以对,又只好陪着继续灌酒,江辰胃不好我不让他喝多,吴柏松忙着絮絮叨叨酒也没喝多少,于是下场就是我莫名其妙的喝到眼前出现了两个江辰两个吴柏松。 但是我的意识其实很清晰,我只是行动有点迟缓,我扶着江辰的肩膀,把大半的重量都过度到他身上,然后迷蒙着眼听他们的对话。 江辰跟吴柏松说,我知道你还会再找到爱的人,但都不是这一个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就那样过日子了。我试过的是不能,那种感觉很奇怪的,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给你听,不会有什么撕心裂肺的疼痛,但就是难受。我们医学上有一种说法叫数字疼痛分级法,即是nrs,把疼痛分为0到10一共十一个数字,10是最剧烈的疼痛,0是无痛,那种难受大概就是零点几的难受而已,但是它属于持续疼痛,它时时刻刻提醒着你它的存在。 吴柏松哭丧着脸说,你能不能打个我听得懂的比方啊? 我拼命想点头说吴柏松我们真的是蓝颜知己呀,对话上升到专业角度这件事实在是很困扰人呀。 江辰扶了扶我歪在他手臂上的头,才说:“大概就像是你一直把一件套头的毛衣前后穿颠倒了,你总会隐隐觉得不自在,觉得脖子勒得慌,而这种难受微不足道,但你就是没办法忽略。” 我第一次听到江辰这么具体 地谈到感情,虽然无论他的疼痛分级比喻还是他的套头毛衣比喻那都是相当的冷门,但是我依然觉得很感动。我清晰的意识想要向他表达我的感动,但是我被酒精麻痹了的身体明显不准备支持我的感动,因为从我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只是酒鬼的模糊呢喃,而我想抱抱他的动作最后也只是演变成醉瘫在他身上吹着酒气。 后来吴柏松说了一句废话,江辰也附和了他那句废话,那句废话就是“小希喝醉了”。 小希,也就是本人我,身体喝醉了但是精神没醉,事实上我还异常清晰地看着这个世界,只是他们都不知道。 出了饭店门口吴松柏说他要走了,然后他就走了,影子萧瑟地被街灯拉长缩短,我真的很抱歉啊朋友,我帮不了你什么。 江辰蹲在我面前,拉了我的手让我伏上他的背,他说小醉鬼我背你回去。用那样子柔软的语调,我是真的没有听到过。 回家的路不长,江辰走得很慢很平稳,我拉一拉他的头发,咬一咬他的脖子,他只是笑着怕我往下滑而把我托着着往上颠了颠。我用食指去戳他笑出来的酒窝,又换中指去戳,换无名指换尾指换拇指,他不躲也不闪,只是把酒窝笑得更深。 第四十六章 (1) 一路上的风多少吹散了我一些醉意,到家的时候我已经能够清晰地说出:“到家了呀。”这样洋溢着欢快的句子。 但我猜我喝醉这件事深深地取悦了江辰,他就像一个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兴奋之情洋溢于表,他把我小心翼翼地把我摆坐在沙发上,然后蹲着我面前问我:“陈小希你喝醉了?” “是呀。”我很配合。 他又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呀。” 他说:“我是谁?” “男朋友呀。” 他笑,捏一捏我的脸说:“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江辰呀。” 他说:“你现在说话可不可以不带‘呀’?” “可以呀。” 他笑着凑上来亲我的唇,贴在我的唇上说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呀。” 他又是大笑。我想他应该多少也喝醉了,不然怎么会察觉不到这段对话有多傻。 后来江辰问我,“你想睡觉吗?” 我说:“不想呀。” 他说:“不累就陪我坐一会儿吧。” 我说:“好呀。” 江辰坐在地上,头靠在我腿上,他说:“你每次喝醉了都特别乖巧啊。” 我说:“是呀。” 他又笑。 他说,“陈小希,如果我趁你喝醉了向你求婚会不会显得很卑鄙,趁人之危?” 我说过我是一个清醒的醉鬼,所以我清晰的知道我心里暗暗期待了很久他的求婚,我妈说了,男人对女人最高的赞美就是向她求婚。好吧,这句话不是我妈说的,我忘了是谁说的,我喝醉了,不要对我有太多不切实际的要求。 我压制下紧张得想吐或者是喝多了想吐的感觉,认真地说:“不会呀。” 他点了点头,“哦。” 我搓一搓耳朵,满心期待地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没有。没有下一句话。江辰打了个哈欠然后趴在我的膝上,闭上眼。 我眨了眨因为酒精充血而视线迷蒙的双眼,很是不解。在我的设定里,江辰这时就应该打蛇随棍上地向我求婚,然后我就仰起我高贵的头颅说我考虑一下呀。然后他说有什么好考虑的,你喝醉了就赶快答应吧。然后我就说好呀。然后这一切 看起来虽然比较不够矜持但都是酒精的在作祟。 我觉得江辰的行为不符合上下文的对话逻辑,于是我打了个酒嗝,拍一拍他的脸说:“求婚呀。” 他睁开眼睛看我,“你吗?” “是呀。” “好,我答应了。”他说。 …… 我感到异常的气愤,这段对话里主语宾语的胡乱省略导致脑子虽然很清晰但依然属于 喝醉属性的我完全没办法理解过来。于是我揪着他一小撮头发说:“听不懂呀听不懂呀。” 他拍开我的手站起来,坐到沙发对面的茶几上,然后凑近我的脸,近到我只能看得到自己在他瞳孔中的缩成一个小小的像。 他说:“陈小希你刚刚跟我求婚了,因为是你所以我答应了,你明白了吗?”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呀。” 他咧出一朵灿烂的笑,说:“那你高兴吗?” “高兴呀。”我跟着他笑。 他赞许地拍拍我的脸,“真聪明。” 我影影绰绰的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但自从幼儿园那个教画小花朵的老师退休了之后,我就再没得到过这么诚心实意的夸奖了,所以我就更高兴了。 次日清晨我醒来,躺在床上忍着宿醉的头疼回想着昨晚的事情,然后转头看看在一旁睡得正酣的江辰,我伸出食指细细地感受他的轮廓,人睡着了或多或少看上去都比平常多一点孩子气,那点孩子气在江辰沉睡的脸上显得那么恰如其当,我看着都忍不住叹气,你说这么英俊美好,他骗起傻乎乎的我来怎么就这么毫不手软丧心病狂? 我买早餐回来时江辰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他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说:“我还以为你逃婚了。” 我假装听不懂,晃着手里的早餐说:“吃早餐了。” 他把遥控一丢,趴在沙发椅背上得意洋洋:“陈小希你昨晚跟我求婚了,你少装蒜。” 我剜他一眼,沉着脸不吭声。 他笑着说:“我在抽屉里看过你的户口本,我的也在我手上,不如我们都请假一个小时,去民政局当今天第一对结婚的人,替他们开个市?” 我木着脸说:“你在说什么?吃早餐了。” 他穷追不舍:“你少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知道你记得。” 你知道个屁。 你不知道求婚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之一;你不知道我在脑海中幻想过音乐鲜花戒指下跪眼泪;你不知道我细细地在心里描绘过每一个表情动作音调语言;你不知道不管我怎么幻想,不管求婚这事最后会怎么发生,求婚都是应该要由你来做,你来。 回想起我们这一路走来,总是我在他身后很努力地追赶,身边的人没有几个看好我和他的,总在我耳边说着“女追男隔层纱”这样的话,仿佛他就是顺便就接受了我的感情似的。其实不是的,他们不知道我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心思。为了不错过和他一起上学我每天早上六点就等在巷子口;我为了能够用艺术加分和他考上同一所学校我每天都很努力地在画画,家里我的床底至今都堆满了我的素描;为了能和他在一起我假装看不懂他妈妈瞧不起的眼神…… 而他连个让我觉得受到万分珍惜的求婚都不给我。 我越想越觉委屈,眼眶一热泪水就滚滚地往下滑。 江辰似乎是被我吓到了,单手撑住沙发一跃,就翻过了沙发靠背,他跑过来抱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我躲开他替我抹眼泪的手,推开他的怀抱,“我不跟你结婚,我不嫁。” 他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回事?”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一味地哭,我还记得江辰的那个套头毛衣理论,我也相信他爱我,但是我无法跟他解释我那突如其来的心慌,我害怕,害怕因为最初是我先说喜欢,所以永远只能由我主动;我害怕,害怕因为我先迈出了那一步,所以他会理所当然觉得每一步都应该由我来迈;我害怕,害怕我爱他比他爱我多很多…… 他试图再一次伸过手来抱我,我摇着头一步步地退后,直到背后抵上了门。 江辰像是忍耐什么似的深吸了一口气,“你这样是因为我妈么?我妈那边你不用担心的,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她那人也就雷声大雨点小,我想的事情她也拗不过我,再说了我们结婚了不和他们住一起,时间久了关系也就慢慢好了。” 原本我最担心的问题现在反而成了我最不关心的问题,我在生气我在你难过,我管你妈要你娶谁……好吧,我暂时过不管你妈要你娶谁…… 人一难过就很容易钻进死胡同,我看着江辰皱着眉头的样子就觉得他一定是讨厌我了,他一定是觉得我无理取闹了,他一定是要分手了,不知道谁又说过了,女人提一百次分手都抵不上男人提一次。虽然 这句话有从试图从分手数量上贬低女性情商方面的嫌疑,但江辰他不要我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发现谁求的婚也已经不重要了,人生真的是瞬息万变,你以为重要的,下一秒有可能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我觉得天旋地转,我背抵着门慢慢滑下,我说:“我不要分手……你别生气……” 江辰随我蹲下来,他显得很困惑,不停地在问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头痛。”这是我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我早知道我说完这句话就会晕倒,我会换一句别的话,我会说“我们结婚”,“我嫁给你”,“我现在真的在跟你求婚了”。 可惜没有“如果”没有“早知道”没有“重头来过”没有“时光倒流”,人类遣词造句的逻辑很怪,常常使用这样但是又何奈的词,仿佛可以安慰到谁。 他们的年少(一) 江辰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对面那家人的女儿缠上的,那个叫陈小希的女孩子,他对她的唯一的印象就是小时候嗓门特别大,他在家里无论把钢琴叮咚叮咚弹得多响,都盖不过她在家里被她妈追着打的尖叫。 后来长大了一点,他很少再听到她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好像世界顿时安静了许多。他有时从窗户看到她家客厅,总是可以看到她在看电视,有时还可以看到她笑得在沙发上打滚。 他家里常常都是络绎不绝来拜访他爸的人,他并不喜欢那些人公子公子地叫他,这样的称呼让他觉得虚伪。 每回家里来了人,他就躲在房里,看书写毛笔字睡觉,总之尽一切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让人知道他的存在。后来陈小希向他告白,他在躲客人的时候又多了一项活动,躲在窗帘后面看对面的陈小希。 看着她走来走去,看着她打翻东西,看着她咬着笔头伏在桌上画着什么东西……如果天气热,还可以看见她躺在地上,像烧烤架上的香肠一样翻过来滚过去。 像在看一场无聊的默剧。但他觉得人生很无聊,不如就再无聊点。 陈小希表白后的第二天就出现在巷子口用微微颤抖又拼命若无其事的声音说:“江辰,好巧啊,你也上学啊?” 江辰的反应是愣了一愣,问她:“几点了?” 陈小希看看手上的电子表,她是个刻度无能的人,一般都戴能直接显示数字的电子表,“七点。” 他点点头,自言自语了一句:“ 还以为要迟到了呢。” 陈小希很汗颜,她以前都是踏着铃声进教室的。 他俩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向学校。 陈小希叽叽喳喳讲个不停,电视剧,漫画,老师,同学……八卦的精神是不放过鸡毛蒜皮。 江辰几乎不搭她的话,面无表情往前走。 到底他不说话是因为他是本来话就不多,或者是因为知道了陈小希的心思后突然变得酷了起来,陈小希不知道,江辰也不知道。 年少的心思最奇妙之处在于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们是第一对到达教室的人,江辰管着教室的钥匙,他打开门时小希站在他身后,门一开,小希忽然闻到一股泥土的味道。小希想,原来清晨的教室闻起来像刚翻了土准备插秧的水稻田。 江辰在座位上坐下,抽出几本厚一点的课本,课桌上叠好,趴着睡了。 陈小希有点傻眼,怎么跟她想象中那么不一样?江三好学生早早来教室睡觉? 她的座位在他的斜上角,她是三组的,他是四组的;她是三组组长,他是班长。 她从书本里掏出英语课本,翻开立起来,然后头埋在书里,偏头偷看江辰,看他黑黑的头颅,和头颅中间白色的发旋。 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但就是忍不住盯着看,忍不住心跳失序,能为一块白色的头皮心跳失序,她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宁静美好的时刻总是会有一两个不识像的捣蛋鬼,捣蛋鬼是王达庄,副班长,死胖子,他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咋呼:“陈小希,我有没有看错?” 陈小希傻乎乎地问:“看错什么?” 王达庄说:“你啊,居然这么早。” 陈小希干笑两声,“想起有段英文还没背。” 王达庄突然大笑起来:“哈哈……你……你的英语课本拿倒了。” 她转过头去想瞪王达庄,恰好此时江辰也把头从枕着的胳膊中微微抬起。陈小希就这么直直撞上了江辰略带点好奇探究的眼神,她头脑一热,居然就脸红了。 江辰望着她红得夸张的脸有点摸不着头脑,她一连表白都不会脸红的人,现在是在脸红个什么劲儿?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地多了起来,几乎每个进来的人都对于陈小希在响铃前出现在教室的诡异现象表达了程度不一的惊讶。陈小希这会儿才知道原来自己 也挺引人注目的。 第二天陈小希比昨天起晚了十分钟,匆匆赶到巷子口的时候正好见到江辰背着书包的背影。她顿了脚步几秒,用力吸了口气平稳呼吸,然后跨大脚步追上去,“早啊!” 江辰被她吼得心跳重了一拍,他不得不承认,陈小希是个很有精神的人。她那声震耳欲聋的“早”充分地向他揭示了这一事实真相。 这次他们不是最早到达教室的,王达庄同学倚着栏杆对着他们笑,说:“陈小希,你今天还背英语吗?” 陈小希觉得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便没好气地回他:“关你什么事啊?” 王达庄也不生气,就是笑眯眯地说:“我偶尔友爱一下同学。” 还是散发着泥土味的教室,江辰趴在桌子上睡觉,王达庄一直在课桌抽屉里鼓捣着什么东西,陈小希抽出英语课本,才念了一句whatareyoudoing就觉得喉咙干涩,赶快换了语文课本开始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地背了起来。 陈小希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这里偷偷叹了口气,英语不够好啊……没脸在江辰面前读出声来,总觉得自己的发音不标准,而且土。 江辰有点烦躁,她课文背得实在磕磕巴巴,严重影响了他早上的补眠。 第三天陈小希特地起了个大早,在巷子口等了江辰很久,眼看实在要迟到了她才飞奔去学校,一路上还在担心着江辰是不是生病了。 到了教室门口已经是在上早读了,陈小希垂着头对讲台上的老师喊了声报告。 老师没好气地,说进来。 陈小希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江辰,他低着头念课文,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的圆珠笔,金属的笔帽在晨光中微微反着光,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旋转跳跃。 隔得很远,陈小希却觉得那点反光刺得她瞳孔微微发疼。 第四天陈小希起得更早了,天擦亮就起床了,朦朦胧胧靠着巷口还亮着的路灯打瞌睡。 江辰远远就看到路灯下的身影,挣扎了一会要不要掉头回家,最终还是走了上去。 他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并没有发现,她瞌睡得很沉。他走了好长一段路,一直没有等到她跟上来。 他到了教室趴着睡觉,但一闭上眼睛竟是陈小希垂着头打瞌睡的样子:及耳的短发坠到两颊边,头顶上几根不服帖的头发东一根西一根的,翘得很倔强,整个人沐浴 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温暖的橘黄色。 江辰在睡过去前迷迷糊糊地想:她头发可真乱啊。 陈小希的早起计到第五天就彻底放弃了,天太冷了,冷到她那个悸动的小心肝也跳不动了。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按掉闹钟,一再地告诉自己,算了,爱情是靠缘分的,强求不来强求不来。 于是陈小希安心地睡到妈妈来叫她起床,匆匆忙忙出了门居然与到江辰,那个乐啊,就像是考试砸了,一心安慰自己考试在我们人生中一点都不重要,分数就是那浮云,然后卷子发下来,全班第一。 于是陈小希噙着“赚到了”的微笑,一路尾随着江辰到学校。 江辰被她笑得背脊骨发凉,偷偷摸了几次脸上有没有粘饭粒了,还偷偷低头看了几次裤子拉链拉了没。 进教室前,陈小希忍不住拉了拉他校服的后摆:“皱了。” 江辰皱了皱眉,没说什么,难道她就为了这个,乐了一路? 他们的年少(二) 那是中考完的那个暑假,七月底成绩就出来了,陈小希和江辰都考上了镇里唯二的两所高中里较好的那一所——一中。这样听起来好像没有气势,这样说吧,陈小希和江辰考上了镇里最好的高中——一中!嗯好多了,果然有时适当的省略定语是必要的。 而江辰一考完试就去他外婆家过暑假了,成绩也没差,不过也没必要查,因为镇长儿子考了全镇第一名这样的消息很快就和“张三的儿子偷了李四的自行车”、“王五的女儿早恋堕胎”这样的消息一起荣登菜市场搜索排行榜前三名。倒是陈小希有大半个月都在担心自己不能和江辰一个学校,都给担心瘦了。 知道了成绩之后陈小希就开始过上了无忧无虑的日子,又没有暑假作业又和江辰考上同一所学校,生活还能多美好? 放假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虽然陈小希一个多月没见到江辰,但也不是特别想念,大概是暑假档的电视剧太强大,从《多拉a梦》到《浪漫满屋》,陈小希日理万机呀。 这天陈小希正津津有味看着大雄被技安踢进臭水沟,妈妈跑来说有人打电话来找她,还说听声音像是个老师。她边嘟囔着哪个老师会打电话来,边走去接电话。 “喂,你好。”陈小希说,“谁……呃哪位啊?” “是我。”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 小希皱起眉头,“李老师吗?” 李老师是学校里的美术老师,他的最大成就是画曾经在镇公所里展出过,该老师是出了名老烟枪,他的口头禅操着破锣嗓子说:“你以为我在吸烟?其实不是,我是在欣赏艺术人生的吞云吐雾、飘渺虚无。”所以这老师的外号就叫艺术人生。他最近好像趁着暑假想开个美术辅导班,一天到晚打电话到同学的家里谈艺术的高度,作为最无所事事的初三毕业生自然是培养艺术高度的重点对象。 电话里一阵沉默,陈小希趁着这沉默的空档拼命地想要怎么拒绝艺术人生但又不要伤害到艺术人生的艺术心灵。 在陈小希还没想出婉转的拒绝之前,电话里又传出声音了:“我是江辰。” “啊?”陈小希愣了一下,下意识脱口而出,“江辰怎么可能声音这么难听?” 又是一阵沉默,陈小希忍不住说:“你到底是谁啊?不会真的是江辰吧?” “是。” …… 陈小希想着亡羊补牢,赶紧说:“不是,我不是说你的声音难听,我是说听起来很成熟,很有特色……”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江辰说。 陈小希很着急:“不是啊,我是说我妈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变声期,你的声音真的不会特别难听,胖班长的声音听起来还像被鬼掐着脖子呢,你的顶多就像鸭子……” 沉默,听筒里传来一声叹息。 陈小希沮丧极了,“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你还是说你找我什么事吧。” “我还在我外婆家,明天你回学校拿成绩单和毕业证的时候顺便帮我拿一下吧。”江辰说。 陈小希挠挠头,“原来明天要拿成绩单啊……” “你该不会不记得了吧?” 陈小希呵呵干笑:“现在记得了。” “嗯,那你记得帮我拿,我挂电话了,拜。” “等一下!”陈小希叫起来,“那个……” “干嘛?” 陈小希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是想说,虽然你声音变得很……很那样,但是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嫌弃你的!” …… “我会!”江辰古怪的公鸭嗓吼起来很是喜感。 电话咔一声被切断,陈小希握着话筒依然沉醉在自己不离不弃的伟大爱情之中。 江辰挂上电话后忍不住踹墙, 谁的声音像鸭子了?!谁嫌弃谁?! 江辰的外婆端着切好的水果正要进来孝敬外孙,老人家站在房门口看得云里雾里,她这温文尔雅全镇第一名的外孙为什么突然要踹墙啊? 大概半个月之后,江辰站在巷子里,脚无意识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头,他在等陈小希拿成绩单还他,听到她们家那栋楼的防盗门咔的响了一声,他突然就咕噜一下把嘴里的金嗓子喉宝给咽了下去。 陈小希笑眯眯地把夹着成绩单的毕业照递给他,“外婆家好玩吗?” “一般。”江辰低头翻开毕业证。 陈小希站在他身旁偷偷地踮起脚尖比身高,一阵子不见,他好像又高了她许多。 江辰眼角的余光就见陈小希一直在旁边跟跳芭蕾似的垫着脚,他瞟她一眼:“干嘛?” 陈小希呵呵傻笑,“你好像又高了。” 江辰合上毕业证,“我要回去了。” 陈小希点头:“拜拜,对了,你的声音康复了耶,虽然听起来比以前低沉了点,恭喜呀。” “正常人都会恭喜我考了第一名而不是恭喜我的声音康复了。”江辰忍不住说。 陈小希很无所谓的样子,“你本来就会考第一名,本来就会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好恭喜的。”她停顿了一下,突然得意洋洋地笑:“倒是你应该恭喜我,我告诉你哦,我也考上一中了,说不定我还会和你同班呢。” 江辰其实早就知道了,事实上成绩一出来他就打电话给班主任了,他用顺便的口气问了有哪些人考上一中,当听到里面有陈小希的名字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松一口气的感觉。江辰没有说恭喜,他说:“看来一中今年录取分数线低了。” 陈小希一点也没被打击到,反而一脸余悸未除地点头:“是啊是啊,比去年低了五分,还好低了五分,不然我就差一分考不上了,真是运气好啊。” …… 讽刺得让人家听不懂这事儿,真寂寞。 陈小希还在絮絮叨叨念着她临交卷了还改错了两道数学的选择题,一道五分两道就是十分…… 江辰觉得刚刚误吞下去的金嗓子喉宝卡在胸腔上一阵一阵发着凉,他想打断她讲话回家喝杯水把金嗓子咽下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几次话到嘴边看她讲得那么眉飞色舞又作了罢。算了,还是让她讲吧,他看过报导,说一般情况下宠物在太久没见到主人后的第一次 第四十六章 (2) 到一个女声说着“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这样的话。 陈小希手机握在胸口,安慰自己说,还好还好,不是一个女声说“你所拨打的电话已换女友”。可依然是心慌得坐立不安,又怕他出了什么事,又怕他跟别的女孩子出去。有时真觉得自己对江辰的喜欢,达到了令自己害怕的地步。 她在客厅来回踱步了有数十趟,最后因为阻碍到她妈看电视被扔了拖鞋。她躲进房间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她心咯噔了一下,接了起来。 是一个柔柔的女声,问说,你好,你是江辰的女友吗? 是。 我喜欢江辰,我是学校模特队的队长,谁谁谁。 哦,队长你要吸收我进模特队吗? …… 跟你开玩笑的。 陈小希其实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只是突然来这么一着,脑袋短路了只好随口说话,说完之后反倒觉得自己很淡定,有正室的风范,还是个挺幽默的正室。 那个队长还说很多乱七八糟的话,总结出中心思想就是她认为自己比陈小希更爱江辰,更配江辰。 陈小希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心乱,最后胡乱挂了电话,想了很久之后照着原来的电话拨回去,说:队长,你说你比我漂亮,可是我没见过你,不然你给我发张照片过来?最好是素颜无ps的。 那边沉默了很久之后说你神经病吧? 陈小希说也不能这么说,我其实精神挺好的。你不给照片也没关系,队长您是名人,学校网站总能找到照片的,我会到学校论坛帖子表扬一下你的美貌,和你抢别人男友的爱好。 讲完咔一下把电话挂了,觉得真舒畅。虽然她其实做不出这样的事,但吓唬吓唬也算出口恶气。 电话才挂江辰的电话也来了,语气刚开始有点着急,“怎么了?” “没事。”只是被你的崇拜者骚扰了一下。 “那你怎么把我电话打到都没电关机了?” “你先打电话给我的。”小希还在想要怎么提刚刚那件事。 “你没接我就去打球了啊。”江辰说。 陈小希想起那个队长电话里就夹杂着啪啪的拍球声,觉得很不对劲的同时还觉得自己像福尔摩斯,于是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刚刚啊,我们学校模特队队长打电话要我跟你分手。” “ 谁?”江辰的语气显得很困惑,“我们学校还有模特队这样的团体?”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陈小希有点不耐烦,“烦死了,老说我配不起你,你到底要配什么?仙女?” 电话那头的江辰似乎有点吓到,沉默了很久,其实话一出口陈小希也被自己吓到了,但是吵架嘛,自然是挑难听的话来讲。 “我不认识你说的什么模特队,我从来没说过你配不起我,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回过神来后江辰这样说。 “那她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号码?” “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知道你号码?江辰莫名其妙,“你乱留号码给别人,怪我啊?” 陈小希也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乱留号码给别人了?你还一天到晚勾引女孩子呢!” “如果你要无理取闹的话,我没有时间陪你。”江辰也有些不耐烦。 “你一天到晚没有时间陪我,那你干嘛跟我谈恋爱,你忙去啊!”陈小希对着电话吼,“你去忙,你别来烦我!” “谁烦谁。”轻轻一句话后电话就断了。 陈小希吼得正上瘾,却被他轻飘飘一句话给镇住了,听着嘟嘟嘟的忙音也不知道要放下电话。 自己想吵架的,却一句重话都受不了,何况他说的还是大实话,实在的确都是她在烦着他…… 陈小希不是不委屈的,只是谁喜欢得多一点,谁就容易让步。于是陈小希回拨过去,没想到居然又是关机了。 陈小希真的是,恨死中国移动的关机提示音。 “搞什么?”江辰边骂边急忙去捞掉进一桶水里的手机。 手机在水里又响了一声,然后就是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了,捞在手里滋滋闪过一丝火花,然后彻底偃旗息鼓。 “嘿嘿,糟糕。”大师兄摸着头抱歉地笑,“谁搞了桶水放那里,我是问你要不要出去吃的,学校食堂今天关了。” “手机借我一下。”江辰说。 “欠费停机了。”他说。 江辰不再说什么,只是拿着手机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大师兄在身后问。 “修手机。” “北门修手机的店关门了,现在寒假呀,人家回老家过年了。”大师兄又说。 江辰听到了但脚下完全没停,手机修不了那就买张电话卡,至少给 陈小希回个电话,不然又该胡思乱想了。 没想到出了北门,发现买电话卡的那家店也关门回老家过年了,实在没办法只好钻进一家网吧买了一个小时给陈小希发邮件和q短信说手机掉水里了,找我打到宿舍。犹豫了很久还是加了那句——我真的不认识什么模特。 他玩了半个来小时游戏也没等到陈小希上线,肚子饿就跑去觅食了。 吃完饭回宿舍见大师兄抱着宿舍电话在床上聊天,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说:“是啊,他不理我就出去了,饿死了你来请我吃饭吧。” 隐约听到电话里有故作豪爽的女声,江辰停下脚步,双手环在胸前看着他,他这才发现,笑容尴尬地僵住,“他回来了,你跟他说吧。” 说完把电话递给江辰,“我去吃饭了。” 江辰面无表情地接过电话,“喂。” “喂,是我。”陈小希的声音显得可怜兮兮,“你手机怎么样了?” “坏了。” “能修不?” “不知道,北门的店都关了。” “哦。” …… “你还在生气吗?”陈小希问。 “没有。”江辰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明明就有。”陈小希小声地嘀咕着,“好了,没别的事了,拜拜。” 江辰听着嘟嘟的忙音倒是愣了,本来拉着凳子坐下就是准备跟她在“你生气了?——没有。”这样的问题上打持久战的,她这一个突然把电话挂了,让他也就莫名其妙地怅然若失起来。 陈小希挂上电话对刚下班回家的爸爸傻笑:“爸,你回来了啊?” “你给谁打电话?男的女的?你才大一……”接下来自然是一番早恋危害身心危害脑门危害眼神危害一切可以危害的器官的训话,虽然陈小希认为“早恋”是一个光荣的称号,并且自己的年纪实在不好意思号称早恋了,但是她还是很坚定地对爸爸表示了“是呀,如果我早恋的话,那就真的太不是人了”这样的话。这证明,小希同学是很孬的,同时也证明了她并不是很在意自己人类的身份。 第二天小希就被抓去外婆家小住,去得匆忙还忘了带手机,到了外婆家又不好意思用电话,老人家总是觉得长途电话收费是天价。小希想着算了,回去再跟江辰解释一下,反正他也老嫌她粘人,难得来一次就好好陪陪老人,于是每天陪着奶奶练 气功、上菜市场、遛狗什么的,倒也难得悠闲,觉得这日子缓慢得好像一首古老悠长的歌。 倒是混了一个多星期外婆开始烦她了,说你这小朋友没事也不和男孩子出去耍耍,每天跟我老太婆混太没前途了。外婆会这么说是对面那家有个比小希大一岁的儿子,外婆号称从小看这娃长大,人品铿锵铿锵的好,就想乱点鸳鸯谱了。 小希被念多几次也觉得烦,而且外婆隔三岔五地让她去对面借葱借蒜借盐借油,为了避免继续这样下去人家会怀疑外婆家很穷或者爱贪小便宜或者有乞丐的潜质,陈小希只好强烈地要求要回家。 她是傍晚时分回到家的,行李一放就去找手机,手机几天没用电池已经耗尽,找半天又找不到充电器,气得在原地团团转,转完了才想到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座机,于是飞奔去打电话到江辰宿舍,半天没人接,又赶上吃晚饭了,只好吃了晚饭再说。 吃完晚饭被妈妈缠着聊了半天的外婆,基本上连外婆夜里起来上几次厕所都报告了她才得以脱身,进了自己房间开手机,哗啦啦进来一堆信息,打开来看,最近的一条是十分钟前江辰发的,只有两个字和一个感叹号:下来! 陈小希边往外跑边看短信,上一条短信是江辰二十分钟前发的——我在你家楼下,下来。 小希心里念着死了死了,这么冷的天让江辰等了那么久,死定了死定了…… 江辰靠着巷子的围墙玩手机,幽幽的蓝光照得他侧脸轮廓特别分明,像是用钢笔勾出的轮廓线。走近了还可以看到他的眉头微皱,颊边抿出一个深深的酒窝,他察觉到脚步声,侧眼迅速扫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去看着手机屏幕。 陈小希停在离他有两个手臂长的位置就不动了,睁大眼无辜地看着他,不敢走过去呀……刚刚江辰那一眼哒哒地在陈小希脑海中打过八个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僵持了几分钟,江辰把手机往裤兜里一塞,说:“你干脆别下来。” 陈小希小幅度地转了一下眼球,心想我哪敢啊…… “我去我奶奶家了,忘带手机了,我手机没电了,唉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你又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手机修好了?”陈小希想试图解释一下,又觉得前前后后的事情好像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说得清楚的。 江辰倒是知道她丢三落四的性格,虽然当时心里明白这家伙就算真生气也不会完全不跟他联系,但是还是莫名其妙就把学校的事 情都解决了跑回家,这才从李阿姨嘴里知道这笨蛋被抓去外婆家了。 陈小希见江辰不说话,只好主动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 其实回来好几天了,这两个字也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江辰看了她一眼,“你站那么远干嘛?” 陈小希螃蟹般横着挪了几步,和他并肩靠在墙上。其实只是两人正式交往也不过三个多月,还有着一点诡异的不知道可不可以称之为“暧昧”的氛围,分别了一个来月又给这氛围添了点不自在。 陈小希搓一搓手臂又挠了挠头,“好像有点冷哦。” 江辰低头看她,见她把头发挠得乱糟糟,忍不住伸手替她把垂在颊边的头发勾回耳后,“那回去?” 陈小希缩了一下脖子,觉得他指尖不小心划过的地方像是有一串电流滑过。 “有那么冷吗?”江辰明显误会了她缩脖子的动作,伸手揽过她的肩,“你穿得跟粽子似的怎么还冷?” “哪里有像粽子。”陈小希抱怨着靠到江辰肩上,“呵呵。” “傻笑什么?” “没有,就好久不见了呀。” “白痴。” “呵呵。” “还笑?”江辰偏头去看她,见她笑得眼睛都浮上了一层水汽,在黑暗中显得特别明亮。他忍不住也想笑,但又觉得傻,就推了一下她的头说,“不是说冷?回家吧。” 陈小希心里纳闷啊,这人怎么这样啊……个把月没见怎么一见面就一直赶她回去啊,走又舍不得,不走又不矜持,只好一咬牙说:“那我回去了。” 慢吞吞的走了两步也不见他追上来,干脆就小步跑了,快到楼梯口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转身就被摁靠在了楼梯旁的墙上。 陈小希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愣愣的盯着江辰t恤的领子,心跳得如鼓在搥。 江辰也不知道追上来干嘛,突然觉得不能就这么让她回去就追上来了,具体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个人杵在黑暗的空间,面对面贴得有点近,空气里有灰尘的味道,但更多的是彼此的味道,熟悉且暧昧。 陈小希低头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头发轻轻地扫过江辰的脖子,江辰没躲,只是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想看清楚她的样子,但光线太暗实在是看不清楚, 但心里莫名就觉得她变好看了,很顺眼。 既然这样了,就亲一个吧。 江辰正要低头,一直垂头不说话的陈小希却突然也抬起了头,踮脚迅速地在他嘴角撞了一个吻,然后推开他的手臂,连跑带跳地跳上了楼梯。 江辰摸一摸被撞得隐隐作痛的嘴角苦笑,想到一块儿去了啊…… 江辰虽然回来了,但两人见面的时候也不多,主要是陈小希不敢,她自小就怕江辰的爸妈,小时候在巷口玩,远远见到他爸妈过来都是连滚带爬地躲起来。 大年初一,陈小希口袋里揣着压岁钱得意满满地跟妈妈说要出去逛街花钱包小白脸,陈妈妈忙着准备明天回娘家的礼物,就挥挥手说去吧,找个帅点的。 于是陈小希就找了个她心目中最帅的,手牵手逛大街。 过年就有这点好,街上人不多,商铺也是零零星星没几间开着的,偶尔还会突然有某家就噼噼啪啪放起鞭炮来,这个时候陈小希就会扮娇弱地躲在江辰身后说,嘿,吓死人了。 江辰捏着她的耳垂说,少来,你小时候我没少见你在巷子口玩鞭炮。 在路上晃来晃去居然就遇到了高一的班主任,徐老师牵着女儿,女儿手里还举着一串糖葫芦。 习惯使然加上做贼心虚,两人一见到老师就远远弹开,各站道路两边,就恨不得互相鞠个躬来表示俩人不熟。 徐老师和女儿看着眼前这两个前一秒贴一起,后一秒像被炸弹炸开的两人,只觉得额角滑下三条黑线。 江辰是先反应过来他们早已脱离魔爪的,拉了陈小希大方地上前打招呼:“徐老师新年好。” 陈小希边跟着打招呼一边想挣开江辰的手,她全然忘了自己已经是大学生的身份,总觉得惨了,接下来要被叫到教导处了…… “新年好。”徐老师看着俩人交握的手开玩笑说,“陈小希别怕,老师不会请家长的。” 陈小希这才反应过来,傻乎乎地笑,“我条件反射啊……” “你这孩子,其实你们那点事哪个老师不知道啊,要不是……” “老师,鞭炮。”江辰突然打断,指着街尾正在挂鞭炮的那家店,“会吓到小朋友的。” 徐老师笑着说,“那我们先走了,有空记得来看老师啊。”然后低头教女儿,“跟哥哥姐姐说再见。” “哥哥姐姐再见。” “再见。” 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陈小希问江辰,“刚刚老师说什么啊?我光顾着害羞了。” “你脸皮那么厚有什么好害羞的,吵死了,我们去别的地方吧。”江辰边说边捂住她的耳朵,抱着她的脑袋往跟徐老师相反的方向走。 徐老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得意门生,摇头微笑。 那是某个课间操,几个老师各自班级的队伍后面聊天,有个老师突然说,“徐老师,我那天看到你们班的江辰骑车载着一个女孩子很亲密的样子,年级第一名呀,你可得关注一下,别让早恋耽误了。” 第三节下课徐老师就把江辰叫到办公室了,作为一名合格的高中老师,她有着所有老师都有的棒打鸳鸯的爱好。 她还记得当时她问了江辰有没有这回事,才十七岁的男孩子很冷静地说,“有。” 她预备的一系列循循善诱卡在喉咙,半晌才说,“和谁?” “陈小希。”江辰说。 刚踏上教学岗位的徐老师没料到会遇到这么坦白的学生,只好很经验不足地问:“那你们是在早恋吗?” “算是吧。”江辰笑了一笑,酒窝青涩,“不过陈小希什么都不知道,请老师不要找她,我们不会影响学习的。” 徐老师被他笑得有点晃神,回过神来才想起要摆老师的架子,“你现在这么说,等到学习成绩下降后悔就来不及了。” “不会的,请老师监督。”江辰说,“我会保持年级第一名,陈小希的成绩我也会想办法让她进步,如果没有做到,到时候再请老师处置。” 事隔几年,徐老师还可以想起江辰讲这些话的表情,有着那个年纪独有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又有着那个年纪没有的坚毅,像是对未来充满了难言其妙的勇气。 她突然觉得,其实,早恋是很值得感动的事啊。 徐老师一把抱起女儿,“妹妹啊,妈妈教了很多很值得骄傲的学生啊。” “骄傲的学生啊。”小朋友根本不知道妈妈在说什么,反正重复最后一句就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子写了六千字…… 吐血身亡了。 赠送一段那天等车时随手写在本子上的恶心对话。 “江辰,他们说比喜欢多一点是爱,比爱多一点呢?” “是只爱。” “那 比只爱多一点呢?” “是不能失去。” “比不能失去再多一点呢?” “是另一个自己。” “比另一个自己再多一点呢?”陈小希用力强调了“再” “是你。” “你上过甜言蜜语培训班吗?” “是啊,医院后门出去开了一家这样的机构。” “真的啊?” “白痴。” 无从属性质番外 大概是那件事之后的第一个元旦,别问我哪件事之后,等出版。 总之江医生所在的医院继承一贯的传统,试图用一个从命名上就毫无新意的“元旦联欢晚会”来给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们减压,还试图用“欢迎携带家属”这样的规定来昭示它的人性化。总之,家属陈小希,自从苏医生那里打听来了这件事,就一直心心念念地等着江辰邀请她一同参加。 大概翘首期盼了有一个星期那么久,陈小希都快从家属盼成了烈属,依然没有盼到江辰的任何有关的只言片语,眼看后天就是元旦了,陈小希觉得,必须和江辰好好谈谈了。 其实作为江辰的资深家属,在死赖着他参加各种聚会这事上陈小希有着丰富的经验,每次无论他愿不愿意,最终她总是能够成功地以另一半或者准另一半的身份站在他旁边。但是,这次她突然不想再死皮赖脸自动跟去了,当然你可以认为她突然有了一种称之为自尊心的东西,但是事实是,陈小希最近日子过得太顺,那件事之后江辰对她越来越好,好到几乎可以用上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汉字——“宠”!因此陈小希就恃宠而骄了起来,但是恃宠而骄这样娇俏的词语不适合陈小希的气质,所以我们说,陈小希就蹬鼻子上脸了起来。 江辰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陈小希披头散发地在阳台晾衣服,见他进来也只是探了个头出去瞄了一眼,眼神冷淡十分明显。江辰被冷落得莫名其妙,边解着衬衣袖口的扣子边问:“干嘛这表情?” 陈小希一进来就看到江辰外套衬衫的丢了一沙发,叉着腰瞪他:“衣服捡起来放洗衣机里。” 江辰瞅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往房间里走,陈小希想正一下妻纲的气势被他一眼就瞅弱了,熟练地捡着沙发上的衣服,随口胡诌着唱:“只是因为在人群中被你看了一眼,再也不能对着你黑脸……” 拿着换洗衣物走出来的江辰听 到陈小希胡乱改编的歌词,哭笑不得地丢了一件t恤盖在她头上:“这件也洗。” 陈小希扯下衣服,又瞪了他一眼,“自己不会洗啊?”话是这么说,捧着衣服往阳台走的脚步倒是没有停下来。 江辰洗完澡出来时,陈小希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过去要抱她回房,手才碰到她就醒了,揉着眼睛说:“江辰,我有事要和你说。” 江辰维持着抬起她上半身的动作,发梢的水因为低头而滴了一串在她脸上,陈小希依然一脸没清醒的懵,江辰好笑地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水,扶着她坐好:“说啊。” “等等,我忘了。”陈小希挠了两下脑袋,“我想想。” 江辰也不催她,湿哒哒的头往她大腿上一枕,躺好了才说:“你慢慢想。” 陈小希十秒后才缓过神来,低头一看,裤子被他头发上的水打湿了一大片,也不在意,只是推一推他说:“坐好,我有事说。” 江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我这样又不是听不到。” “你元旦放假吗?”她决定先旁敲侧击一下,如果某人还不开窍,就直接敲死。 “提早一个小时下班。” “然后呢?” “什么然后呢?”江辰闭着眼打哈欠。 陈小希立马就火了,揪了他头发一把,“不是有元旦晚会吗?不是可以携带家属吗?你不带我去你准备带谁去!” 揪他头发的手都是水,于是用力地擦在他身上,“你现在是嫌我见不得人么!” 江辰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陈小希你很脏。” 陈小希对他的答非所问很不瞒,又抓了一撮他的头发揪着,“为什么不带我去?!” “你怎么知道我们有元旦晚会的?”江辰不答反问。 “啊?”陈小希缩了缩脖子,“据某位知情人士透露……” “你少一天到晚跑我们医院去瞎折腾。”陈小希现在和他们医院上上下下都混得很熟,尤其是清洁工阿姨们,每次见了他就叮嘱要好好对陈小希,他都觉得如果有天他真对不起陈小希会被拖把追着打…… 陈小希吐舌头,“你少岔开话题,你为什么不带我去?” “因为我不准备去。” “啊?”这倒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陈小希想了无数的回答,甚至想到了“老子有别的女人了为什么还要带你这个臭 第四十七章 我醒来时在医院,下意识地看了看床周围,很失望地发现没有电视里常演的那种男主趴在女主床边累睡过去的场景。于是转着头四处找手机,没找着,倒是脑袋晃动了几下就晕得很。 我想抬手揉一揉额角,手一抬就觉得手背隐隐作痛,伸到眼前看,才发现手背上多了一个泛着青色的针孔,看来是打过吊针了,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不排除江辰看我不顺眼,把我抓来扎针报复的可能性。 大概有五分钟过去,我还在克服刚醒来的那种晕眩感,病房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有点眼熟的护士,她说:“江医生的女朋友你醒了啊?” 我想我的眼睛睁开着,如无意外就是醒着的,当然我只是点了点头,很配合地说:“刚醒。” “江医生开会去了,让我过来看着你。”她解释道。 “我怎么了?” “低血糖,怀孕。” “……”我当场三魂没了七魄,颤抖着问她,“什……什么?” “低血糖!怀孕!”她提高了音调说。 我心情很复杂,我这才和江辰吵完架,一转身就怀了他的孩子,我这肚子显得也太不争气了吧…… “喂,你要当妈妈了,高兴一点吧。”护士说,“笑一个。” 我还在五味杂陈,哪有功夫为她表演笑一个,“你去帮我叫江辰来,我有话和他说。” 她很不情愿的样子,“你先笑一个表示你很高兴,然后我去替你叫江医生。” 我狐疑地看着她,表示姐姐我觉得你行为古怪哦。 她被看得有点心虚,干笑两声突然对着门外跺脚大叫:“苏医生你进来啦!” 门被推开,幽默大王苏医生慢悠悠地踱进来,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教训着小护士:“你真的很没用,这点事儿都办不好。” 她笑着跟我打招呼,“嗨,小希,其实你只是低血糖和宿醉还有轻微的感冒而已。不过我们刚刚打了个赌,说如果骗你说你怀孕了你是会哭还是会笑,她赌笑我赌哭,结果你竟然不哭也不笑,太没意思了。” 啊哈,为什么我对苏医生的行为不悲不喜甚至不惊奇? “开个玩笑而已,你不会生气吧?”苏医生说,“还是你现在很失望啊?要不要哭一下?” 我揉着手背上的淤青说:“你们的赌注是什么?” “十次值班。 ”苏医生说。 “你们一个医生一个护士,怎么替换啊?”我问。 苏医生的回答简单明了,“她男朋友是医生。” 我沉吟了一下,笑眯眯地说:“一半一半,如何?” “成交。”苏医生抢答似的回答。 小护士傻乎乎地看着我们,脑门上冒了一堆问号。 我干咳了一声开始把手伸到被子底下掐自己的大腿,两秒钟之后,我泪流满面地说:“我……我哭了……” 小护士才反应过来,跺着脚控诉:“你们……狼狈为奸!我诅咒你们……低血糖!” 我擦干眼泪,觉得很自豪,我几滴眼泪就替江辰换了五天的值班,我真是贤妻良母。 小护士念叨着她男朋友会杀了她之类的话,哭哭啼啼地离开了房间。 “既然只是低血糖,那我什么时候能够出院?”我打断苏医生说,她正兴致勃勃地数着哪几天可以不用值班。 她说:“这我就不知道了,等江医生回来跟你说吧。” “哦。”我点头,只觉得低血糖就把我留在医院里显然有点夸张。 只是直到中午我都没见着江辰,不知道他的会为什么会开这么久,午饭是苏医生买来和我一起在病房里吃的,她带来的午饭我吃起来一点味道也没有,而她一如既往地用她那逻辑奇怪的玩笑来轰炸我,我一顿饭吃得真是艰难无比。 才吃完午饭,吴柏松竟然来看我,他说他早上打电话给我,是江辰接的,说我低血糖晕倒进了医院,所以他就来看看,顺便嘲笑一下低血糖住院的白痴。 他的笑容有一点点虚弱,讲话的同时一直躲闪着我的视线。我心一点点地往下沉,最后忍不住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胡染染走了,和那个人去了国外度假。”他说。 “等她回来。”我说,“或者你去找她。” 他摇头说:“不了,我申请调回新西兰了,事实总部一直想把我调回去,之前我没答应而已。” “所以你答应了?” “是,后天就走。” “所以你是来告别的?” “是呀,此次与君别,不知何日能再相见?”他又是勉强一笑。 我鄙视他,“洋鬼子别学人讲话文绉绉。” 然后我们都假装被对方逗笑了。 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我终是忍不住了说:“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爱情如果不能战胜一切,那怎么好意思叫爱情?” 他叹了一口气,“那么我和染染的就不叫爱情了吧,我想了江辰的话一整晚,觉得我对染染没有那种非要不可的感觉,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对谁有过非要不可的感觉。我都是这样的,如果爱很难,我就不爱,也不觉得遗憾。” 我想到那样的一个词——爱无能。 他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很快他垂下眼掩饰了过去,自嘲地说:“你一定不知道,高中时我喜欢过你,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为你留下。” 我惊讶地把嘴张到可以塞下一个拳头。 吴柏松拍一拍我的头说,“看你吓得,跟你开玩笑的。你明天别来送机,你也别怂恿胡染染追来新西兰之类的白痴桥段,我想要的是更简单的感情。” …… 不好笑。 我本来想咬牙切齿地骂他,“吴柏松你他妈的不是男人!” 但转念一想,他是不是男人这事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是由x和y染色体说了算的,我说了还真不算,于是我就不说了。再者,吴柏松是我朋友,胡染染不是,我这人偏袒。 最后我跟他说:“你回去要是觉得后悔了千万不要因为拉不下面子就不回来。” 他俯身轻轻地抱了我一下,说:“结婚记得给我寄喜帖。” 我趴在窗户上看楼下的吴柏松渐渐走出我的视线,上次送他上车,一别就是八年,这次又不知是多久,大概有些朋友就是这样,各自陪彼此走一程,然后分开,然后想念。 我躺回床上看了会天花板,然后迫切地觉得我想见到江辰,于是从床上爬起来出去找江辰。 在医院里晃了一圈,也去了他的办公室,但就是没找到他。突然就觉得害怕,这么小的一样医院,我真的就找不到他。我想起江辰曾偶然跟我说过,他说陈小希,世界不是像你家厕所那么小,我能找到你很不容易。 那时我觉得他真的很大言不惭啊,虽然我家厕所真的不大,但是明明是我先找到他的。 说到厕所,我得顺便去上个厕所。 在很多的故事里,厄运的来临总是会有一些提前的征兆,或者是天蓝得出奇,或者是鸟叫得凄厉,或者是电闪雷鸣,或者是……总之,就是异常。事实上,如果硬要牵扯,每天都会有和 往常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今天,现在,我就看到厕所的瓷砖上有两只爬得异常快的蚂蚁,飞奔的蚂蚁。 就在我准备开门出去的时候我听到门外有说话的声音,于是开门的手又收了回来,我这人有个毛病,不喜欢在厕所里碰到人,觉得尴尬,毕竟厕所这地方不算个适合友好见面的场所,中国人最热爱的“吃了吗”式问候语在这里也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呀…… 于是我就傻愣在小隔间里观察那两只飞奔的蚂蚁,基本上它们爬行的速度太快了,我有点怀疑它们是一公一母,正在私奔。 外头的人似乎在打电话,混着水龙头流水的声音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声音很熟,有点像今天一直在轰炸我的苏医生。 大概过了十几秒,水声嘎然而止,我听到她说:“酥老头,让你快点办妥苏锐出国的手续你不办,现在怎么办?按苏锐那古怪的脾气非跳楼不可。” 我先是反射性地在心里吐了个槽,毕竟说到脾气古怪,酥老头和苏医生怪的境界就跟中国跳水和中国乒乓球在国际中的地位似的遥遥领先。 然后我开始奇怪苏锐为什么要跳楼,莫非他对我情深似海,久久不能忘怀?魅力四射什么的,真是困扰人啊…… 她接下来的话满足了我不要脸的猜想,她说:“你也知道苏锐那么喜欢小希,他一直吵着要来找她玩。” 我闻言对着那双已经从瓷砖飞奔到门上的蚂蚁羞红了脸。 “不能让他知道。”她下一句是这么说的,带着一声轻叹,“小希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但怕是会越来越严重。” 像是电线突然被剪断,满室亮堂的白炽灯瞬间熄灭,无穷无尽的黑暗。我觉得眼前一暗又一晃,脚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软软地就想往地上瘫,幸好扶着门稳住了身子。大概是我弄出的声响打断了苏医生的对话,她安静了一会儿问:“里面的人没事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捂着嘴低声回答:“没事。” 她哦了一句继续讲电话:“你千万别告诉他,总之动作快点,把他送出国去念个几年书,回来后他也就忘了,也别送去法国了,看看哪个国家的签证好办就送去哪个国家吧……嗯,酥老头你的头到底是老还是酥?用点脑子行不行,英国的签证也不好办……” 她的声音和着叩叩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扶着门的手抖得厉害,松开扶着门的手,我发现掌心压了两个小黑点,刚刚那两只飞奔的小蚂蚁,惨死在我手 上。 都是生命,而生命的定义之一就是无常。 生与死这样的话题,即使是在小说电视里看到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有一天将会降临到我身上。我以为的是,我会慢慢看着我和江辰的脸爬上第一条皱纹,第二条第三条,到最后数不清,和他互相嘲笑彼此的脸被岁月的蜘蛛织上了网。 但命运就是这样,它挡在你面前正对着你的鼻子踹上一脚,而你只能以手背一抹鼻血,咬牙前进。 第四十八章 我坐在床沿闭上眼睛,恐惧,茫然,无措,死亡,这些在词典里会被归类为贬义词的词语如同狰狞的怪兽,张牙舞爪地要把我吞噬。 我不知道我呆坐了多久,在铺天盖地的恐惧之后,我竟然也就平静了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大不了打针吃药,大不了就去那个被描绘得很美好的地方,用几十年的时间等江辰来。 空荡荡的寂静中突然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江医生的女朋友,你跑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 我张开眼睛,是刚刚被我和苏医生骗了的小护士,已经凑到了我面前,在我眼前挥着手掌,“你没事吧?怎么看起来这么苍白?” 我摇头说:“你找我做什么?” 她有点结巴地说:“给……给你换病房。” “为什么要换病房?”我木然的问道。 她结巴得更厉害了,“呃……我也不知道……江医生……说换的。” 不想为难她,于是我点头说:“走吧。” 她领着我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一路都在用一种诡异的眼神偷瞄我,我几次想问她,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我想我需要江辰来告诉我,我需要他来告诉我,我需要他。 我很自私,我不能像伟大的女主角那样一听到自己有什么病就找借口分手然后自己躲起来治病,我要和江辰共度一生,我需要他能和我一起面对一切,我也相信他能够和我面对一切,如果他不能够,那我就不要。 护士领着我到了走廊的最后一个房间,门是关着的,她也不推开,只是抬手敲了几下后就把我推倒门前,“进去啊。” 我莫名其妙的推门进去,江辰站在两张病床中间,双手捧着一个巨大的纸箱,姿势有点像古装剧里准备向皇帝献上人头的刺客。 我站在原地不动,江辰注视着我,眼神温暖,“陈小希。” “嗯?”我吐出一个带着哽咽的字,其实我现在只想扑进他怀里大哭。 他笑出一个深深的酒窝:“嫁给我好吗?” 我困惑地眨了一眨眼睛,悬在睫毛上的泪就滚了下来,基本上我没有料到他会求婚,因为根据我有限的常识分析,一般人不会抱着纸箱求婚,即使真有抱着纸箱求婚的,纸箱上也不会写着“一次性无菌注射器”纸箱…… 面对着这样随性的求婚我半晌不知道该给什么反应,倒是泪水比我激灵得多,滚滚不绝。 “都说你哭是因为我没有你求婚的。”他还是捧着那个纸箱。 我抹着眼泪问:“谁都说?” “以苏医生为首的女权分子。” “可是我生病了。”我说。 他皱了一下眉头,“所以呢?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先解决求婚这事。” “如果我死掉呢?”我低头轻声地说,“生病很容易死掉的啊。” “别乱说话!”他突然提高音量,吓得我后退了两步。 江辰长叹一声后把手里的纸箱往床上一搁,走过来立定站在我面前,然后弯腰偏头,对上我低垂的视线,“那也没有关系,我们找到了很多人一直找不到的爱情。” 我推开他凑得很近的脸,“你怎么会讲那么煽情的话?” 他笑着拉住我的手,“她们教我说求婚都要说这样的话的。” 我继续抹眼泪,“可是我害怕。” “一切都有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江辰拉下我揉眼睛的手,“好了,再揉眼球都揉下来了。” 江辰之于我,仿佛就是一种信仰的存在,他说了没什么好怕的,我就觉得真的是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我想象了一下他描绘的场面,觉得眼球揉掉下来这事还是很可怕的。 他一只手抓了我两只手在掌中,另一只手抬起来看手表,“好了你快点答应,我待会儿有个手术。” 我这人催不得的毛病我大概也不是第一次说了,所以他一催,我就点头说:“哦好啊,那你快把戒指拿出来。” 他回头抱起那个那个“一次性无菌注射器”纸箱走到我面前,说:“打开。”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要是没有买戒指就算了,不要用针给我扎出一圈戒指,这种血腥的浪漫我欣赏不来。” 他瞪我一眼,我乖乖地去撕纸箱上的封箱胶。 纸箱打开,箱子里缓缓飘升起三个乳白色的手掌状气球,每个气球都有脑袋那么大,都竖着五根手指,看起来要多诡异有多诡异,底下长长的绳子系着一卷成棍状的纸条和一枚戒指。 我有点傻住,看着气球慢慢地升到顶到了天花板就停住了,剩下那根绳子系着戒指和纸条悬在我和江辰中间微微晃着。 虽然我心里很想先去解下那个戒指,但是我觉得这样会显得我太物质了,所以我就先去解纸条。 摊开了看是连 着好几页撕下来的处方签,我翻了一下,上面空白无一字,我不解地看着江辰:“空的?” 他说:“不然呢?” 我火了:“什么都没有写你系在上面干嘛?” “保持平衡,不然气球升得太快。”他笑,带着恶作剧成功的得意。 …… 后来江辰解下了戒指套在手指上,样式很简单的一个白金戒指,波浪型的指圈,中间旋嵌了三颗小小的碎钻。 戴完戒指之后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突然觉得有一点害羞,于是我推一推他说:“你不是有手术。” 他摇头说,“我骗你的,你这人不经催。” “哦。”我低头轻轻地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据说那里有一根血管通向心脏,“你什么时候准备这些东西的呀?” “今天早上。”说着他拉我往病床上一躺,搂了我在怀里,“累死我了,又要买戒指又要搞什么浪漫。” 我强忍下“所以你称这为浪漫?”的吐槽,指着还飘在天花板上的那三个诡异的气球,“你去哪买的气球?” 其实我想问的是“你去哪买这么丑的气球?”,但鉴于我现在生病了,处于需要积德的状态,所以我就省略了一些修饰词。我想他能够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多花花绿绿、形状各异的气球中找到这么丑的,也是一种难能可贵。 江辰说:“我哪有时间去买气球,早上开会而且又有门诊,中午才挤出时间去买的戒指,回来刚好遇到李护士,就是刚刚带你过来的那个护士,她非说每个女人都期望一个浪漫的求婚。我想了半天,只好拿了几双橡胶手套想办法打了些氦气进去。” 我咋一听觉得哦这么随手啊,过了几秒反应过来才觉得妈呀,什么叫做“打了些害气进去”? 于是我问他:“害气是什么气?为什么不打无害的气?还有气球为什么会飘起来?” 他很无语的样子,“陈小希你高中化学课都在睡觉吗?氦气是一种比空气轻的惰性气体。”他说着拉着我的手用食指在掌心边写边说,“上面一个空气的气字,下面一个辛亥革命的亥字,不是害怕的害。” 他说完之后我更加觉得妈呀,什么叫做“打了些氦气进去”?氦气听起来就很牛啊…… 我看着顶在天花板的那三个肥手掌,“江辰同学,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冷淡的语气介绍这么与众不同的气体?而且,你去哪里找的氦气 ?” “医院的核磁共振设备需要氦气。”他说。 我哦了一声,并不准备追问,因为我说过了,当对话上升到专业角度时,我就听不懂了。 江辰打着哈欠说:“我睡一会儿,两点叫我起来上班。” 午间的阳光挤过百叶窗溜了一些光斑在他脸上,我觉得脸上干了的泪痕有点发痒,就把脸埋在他手臂上蹭了两下。他翻身把我搂实了圈紧在怀里,“别闹,我都睡着了。” 他当然没有“都睡着了”,我当然也有很多话想要问他,但是我还是顺从地选择了窝在他怀里安静不动,因为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次机会可以乖乖听他的话。 后来我睡着了,再后来我被江辰摇醒,他的脸因为凑得太近而被放大了很多,我甚至可以看到他眉间拧起的“川”字上有细细的绒毛。 “梦到什么了?还是哪里疼?怎么哭了?”他说。 “没有啊。”我一开口才发现我的声音沙哑得很,伸手一摸脸竟是满手的泪水,只好随口胡诌说:“梦到求婚的事。” 我真的不记得梦到什么了,只是醒来还残留着那种悲怆到无法言说的心情。 江辰叹着气帮我擦眼泪,“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啊?没求婚你也哭,求婚了你也哭,你到底想怎样啊?” 我不想怎么样,我想健康,我想陪他到他再也没有英俊模样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自己又看了一遍,我个人觉得真好看,是吧。 第四十九章 擦完了我的眼泪后江辰无奈地看着自己衣服前襟那一大滩泪迹,“陈小希你属水龙头的啊?” 我抽着鼻子回答:“十二生肖里面没有水龙头的。” 他似乎已经被我磨到没有了脾气,苦笑着说,“你就在这个病房待着休息,我已经帮你请了假,我得去上班了,下班我过来找你。” 他出去的时候还臭着脸把天花板上那三个胶手套气球扯了出去,他的解释是:“得处理掉,被别人看到了不好。”我还听见他还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浪漫个鬼啊浪漫”。 下午还是断断续续地睡觉,梦很多,也有把自己哭醒的那种梦。但有一个特别可怕,因为我不记得了,不记得的一定最可怕,因为记忆自动把它屏蔽了。 这里要提一下一件事,在我睡觉的中途苏医生来看过我,她进来得很匆忙,像是身后有鬼在追。 “你快点听我的声音。”她说。 我从床上弹起,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是动画片里坏女人的配音。 “哈哈哈,我的声音多有趣。”她说,“我刚刚用针戳破了江辰的手套气球,我特别喜欢感受气流从针孔吹进鼻孔的感觉,没想到江辰里面灌的是氦气,哈哈哈哈。” 虽然我也觉得她的声音很好笑,但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的声音会变成这样?” “人吸入氦气声音会变尖细啊,因为声音传播的介质改变了,声音震动的频率改变了,哈哈哈,我的声音好好笑啊。”她自己边解释边捧腹大笑,“哎哟,笑死我了,我特地跑来分享给你听的,我对你多好啊,哈哈哈哈……”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是啊,谢谢你。” 直到她离开很久,我的耳朵里还萦绕着她又尖又细的笑声,像是白雪公主的后母跑到我耳朵里拼命奸笑似的。 江辰大概不到五点就来了,手臂上搭着外套,偷偷摸摸的样子很可爱,他说我们溜回家吧,主任说要开一个很无聊的会。 我愣愣地问他,“可以回家吗?” 他边脱白袍边说,“可以,就是一个关于元旦联欢之类的会,没事的。” “可是,我不用住院吗?”我问。 他脱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你为什么要住院?” 我也疑惑地看回去,“我不是生病了吗?” “就一个多喝点水就会好的小感冒也要住院 ?”他说,“你那么喜欢医院?”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努力地转动因为睡太多而特别钝的脑袋,然后突然抓住他的衣服说:“苏医生!苏医生下班了没?” “不知道,她又不跟我一个科室。”他拍开我的手,把白袍脱了下来。 我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外跑,横冲直撞地找到了骨科,苏医生正趴在桌子上摆弄着几根骨头,见我来,挥舞着骨头地招呼我,“小希,你看这是胫骨,就是小腿上的骨,不知道这人死了多久,来给你摸摸。” 我默默地后退了两步,“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她曲起食指敲那块骨头,“不知道炖汤还有没有味。” 我又默默地后退了两步,虽然我知道这动作一定能引来她哈哈大笑说“开玩笑的”,但我实在是忍不住…… 她果然哈哈大笑说“哎呀这是塑料的我怎么会拿去炖汤”。 我配合地扯了一下嘴角,决定单刀直入地问她,“我中午在厕所听到你和你爸爸在打电话,说要把苏锐送出国的事。” “是啊。”她挠了挠头,“怎么了?” “为什么要把他送出国?” “因为小希快死了,怕他难过。” 呐!重点就在这里了。 “谁是小希?”我追问,因为讲话速度太快还差点闪着了舌头。 苏医生显得很困惑,“苏锐养的宠物蜥蜴苏小蜥啊,你不是见过吗?苏锐还说你和小蜥很合得来。” 啊!呀!哇!噢!哈!呵! 我用力地的抱了她一下,然后转身奔回刚刚的病房,江辰已经换了外套,正盘腿坐在床上吃着什么东西。 我尖叫着扑向他,“江辰江辰——” 他被我压得一声闷哼,为了撑住不往后倒,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你搞什么?”他说,“红枣都掉了。” 我搂着他的脖子又想笑又想叫,最后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我那种死而复生的兴奋,只好冲着他脖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计程车上。 我一边哼歌一边吃着红枣,红枣是江辰的病人送的,说是自家种自家酿的。 江辰捂着脖子离得我远远,还不时用幽怨地小眼神瞅我两眼。我不好意思地给他陪不是,“哎呀我不是故意的,你坐过来一点,我不会再咬你了。” 他不理我,捂着脖子别过头。我挪过去抱住他的手臂,“对不起嘛,不然我让你咬回来?” 江辰白了我一眼,“你属狗。” 回家之后我把自己闹的大乌龙自嘲地跟江辰说了一遍,他听完之后并没有如我所料地骂我白痴或者嘲笑我,只是沉默一会儿之后拨开我搂着他脖子的手说:“我去洗澡了。” 他洗完澡出来也不搭理我,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把键盘敲得很响,我说了一句“别把我键盘敲散了”,换回他一个凌厉的眼刀。 我洗完澡回来的时候江辰坐在床沿,一付很深沉地思考着什么的神情,那眼神不知道落在哪里的若有所思模样美好得像是某个电影里精心设计好的场景。不过这样的神情如果发生我在身上就会有一个比较通俗易懂的词语来形容——发呆。 我爬上床,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你在想什么?”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想如果没有你。” 我一愣,然后逼自己装出嬉皮笑脸的样子,“那你就可以找个比我高一点,瘦一点,漂亮一点,聪明一点,温柔一点,懂事一点的女孩子了啊。” 说完我觉得很后悔,实在是显得我有太多需要提高的空间了。 江辰伸手拍拍我压在他肩膀上的头,“是啊。” 他这两个字又彻底摧毁了我的泪腺,我觉得我今天担心受怕了一整天,怕不能陪他一直到老,怕再也不能爱他,怕他在这个世界上孤单……但在于他,却只是“没有了你我可以找更好的人”而已。 “怎么又哭了?”他语气很无奈。 我趴在他背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地往他衣服上蹭,边蹭边骂,“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混蛋,我做鬼也要缠着你一辈子,混蛋。” 他想站起身,我紧紧勒住他的脖子不放,他也不管,就让我用一种八爪鱼的姿势半挂半夹地粘在他背后。 “你要去哪里啊?”我抽噎着问他,努力不让自己从他身上掉下来。 他不理我,半背半拖着我径直走向浴室,挤了牙膏在牙刷上,邀请我:“要不要刷牙?” 我挂在他背上,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要,你混蛋。” 他抬眼从镜子里瞟了我一眼,“你骂够了没有?” “没有。”我说着又想哭,一边哭一边骂一边用头撞他的背,“你没良心,你不是人,你要找更好的你现在就去找,你 去找去找去找,不用等我死掉。” 江辰叼着牙刷,满嘴泡沫口齿不清地说:“我快内伤了这位太太。” “你王八蛋啊,我都在哭了。”我说着下意识松了一只手想去揉眼睛,手一松另一只手的力气吊不起我整个人的重量,于是又手忙脚乱地要去勒江辰的脖子。 为了避免被我勒死或者我把自己摔死,江辰只好丢了牙刷来托住我,一阵手忙脚乱之后,除了他被我勒出一道红痕之外,我们彼此都性命无忧。 我闹了这么一出以后有点怕惹毛他,就乖乖地下了地,发现因为刚刚是挂在江辰身上过来的,所以我是赤着脚的,冬天的瓷砖地板踩起来不是一般的冷,我垫着脚尖咻一下窜回房间跳到床上,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似的就觉得很心安。 江辰进房时手里拿着一条湿毛巾,硬是把我的脑袋从被子卷里抽出来,把毛巾盖我脸上使劲地揉搓了一阵,“哭得眼睛跟核桃一样你就高兴了啊。” 我被卷在被子中间动弹不得,只好让他用可以把我五官搓平的力度替我抹脸。 他用完毛巾之后随手一扔毛巾就挂在了椅子背上,我捧着被他搓得生疼的脸抱怨,“皮都快破了,你想找新的也不用毁我容啊。” 江辰把被子一抽,我顺着被子骨碌滚了几圈,失去了被子冷空气立马彻头彻尾包围了我,我忍不住缩成一团,正好就被江辰团成一团塞进了他抖好的被窝里。 我还没躺好他就把灯关了,我说我还没刷牙呢,他说你常忘记刷牙。我抗议说可是我现在没有忘记啊。 他说那你怎么老是忘记我很爱你?我很爱你,所以虽然这个世界上的确是有比你高比你瘦比你美比你聪明温柔懂事的女孩子,但是都不关我的事。 黑暗中我用力眨眼,逼回已经盈在眼眶的泪意,我说江辰同学下次最重点话你放在最前面说好伐?我哭那么久也是会累的啊。还有啊,这个世界上才没有比我高比我瘦比我美比我聪明温柔懂事的女孩子,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觉得,喜欢陈小希的人,没有一个有江辰那么喜欢,他对陈小希的感情,其实在我的心中,是比陈小希对他来得多的,只是他不说而已。 尾声 江辰他爸还是不喜欢我啊,她妈比他爸更不喜欢我,还有李薇也依然住在他家的房子里准备考研,江辰在烦恼在职考博的事,我每天又要上班又要赶漫画,生活有 时烦躁得让人想上蹿下跳地骂脏话,但我是江太太了呀! ……居然说没超过多少字就不让我发这一章,但我就是想单独发这章!…… 陈小希:你说我们以后的孩子生男还是生女。 江辰:不是我说了算,从医学上说…… 陈小希:打住,你再啰嗦医学我就生个不男不女给你。 江辰:那这孩子随妈啊。 陈小希:…… 陈小希:如果我不孕不育怎么办。 江辰:从医学上来说,治愈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陈小希:治不好呢? 江辰:就治不好呗。 陈小希:你会不会跟我离婚? 江辰:白痴,我干嘛跟你离婚? 陈小希:呜呜呜,你真的很爱我对不对? 江辰:不是,我讨厌小孩。 陈小希:……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记得第一篇小说写下剧终的感觉,那时洋洋洒洒感谢了一堆人,那时我真是可爱。第二篇小说结束我记得我说过好像养大了娃要出嫁的感觉。第三篇小说结束因为首篇出版,加上修改结局,感觉倒是不多。而这篇,应该是我最不舍得结束的一篇,是我目前最喜欢的男女主,我甚至都觉得,他们真的存在地球上某个角落,真的闹闹腾腾地在过日子,而我只是个偷窥狂,写出他们的故事而已。现在这个故事我不讲了,但他们没有结束。谢谢大家陪着我偷窥了人类。 ☆、江辰的爱情 陈小希说:“你知道吗,我以为我得了绝症,要死掉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眼睛里却带着余悸,还有一点点莫名不好意思的羞涩。 江辰是喜欢她这样的羞涩的,虽然她大多时候都是大咧咧和厚脸皮的,但是在一些莫名的瞬间,她会不经意地流落出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羞涩,那样的她特别迷人。是的,迷人,虽然不想用这样女人味的词语来形容她,但是貌似就是最适合的了,陈小希迷人,真是想到都觉得搞笑。 她说她差点以为她就要死掉了。人,是没那么容易死的,每天都有很多想死的人,他们割腕、吞药、跳楼……然后被送来医院,然后又活着出去了。 是的,人不会这么容易死的,健健康康活到老的人,从数据统计上看,是比突然暴毙的人是要多上许多的。 是的,这些作为一个陈小希口中见惯“大风大浪”的医生,他都知道,但还是被她一句话吓住了。如果她不在了,那么他怎么办? 不是没有经历过身边没有她的日子,死不了,只是无聊,只是一种无法长期承受的无聊,随时都像是看着一个有着很长导火线的炸弹在缓缓燃烧,等待着爆发的时刻。 如果没有那几年的分离,不会知道,这个女人在他生命中有多重要,重要到让他甚至怀疑过人生的意义。“没有陈小希,人生好像没有了意义。”这样的想法曾经不小心出现过,但江辰很快地就用嘲讽的态度带过了,人生的态度不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这是不用质疑的真理。但陈小希会说,凭什么不能,我高兴把我的人生就寄托在江辰身上,你们管得着嘛。 陈小希啊,对于他来说,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这样纠结的问题,足够让赵乾乾想上三分钟。 不是梦想不是女神不是命中注定,是江辰的爱情。这个他从十七岁就开始爱的女人,是他曾经挣扎过是否沦陷,却终难幸免的爱情。 陈小希就是江辰的爱情,因为他没有爱过别人,因为他爱不上别人,所以他的爱情只能是陈小希,每当意识到这一点时,他都有一种,一条道走到黑的悲壮啊。 陈小希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哭得累了的她睡得特别沉,睡前哭久了鼻塞所以还微微有点鼾声。 江辰伸手点开了台灯,陈小希只是吸一吸鼻子,没有转醒的迹象。灯光是黄色的,陈小希老说黄色的灯光看上去酒醉金迷,但江辰讨厌白炽光,太过明亮的感觉会让他觉得自己还身在医院,有时还会让他想起刚毕业时的那段日子,那个时候没有陈小希,那个时候只有空洞的忙碌,常常在医院的值班室里累到睡着,突然醒来就对着头顶白晃晃的白炽灯发呆。陈小希问过他为什么讨厌白炽灯,他没有说,她也就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地把家里的灯都换成温暖的黄色,她不会咄咄逼人,这也是他喜欢她的一点。 他有时会被别人问喜欢陈小希什么,给的答案都是没有理由,其实有很多的理由,只是不想说,他喜欢她笑起来眼睛有点水汪汪;他喜欢她头发乱糟糟时会用手指去耙然后弄得更乱;他喜欢她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伸手过来掐他;他喜欢她虽然八卦但心地善良;他喜欢她虽然缠人但适可而止;他喜欢她对他无条件信任;他喜欢他喜欢她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用她的理论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很好…… 喜 欢她,因为她不仅可以包容他的古怪、难以相处,他的各种打击各种冷漠、她还能乐在其中,这样的存在,要么是游戏里为他量身定做的角色设定,要么就是神经病…… 很明显,她是后一种。江辰想着就笑了,又侧头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陈小希,眼睛有点红,估计明天起来会肿得厉害,她总是这样,一哭眼睛就肿,却特别容易哭,或者说特别容易被他弄哭。 她那个时候说,我都好久没哭了,这次哭又是为了你。而他现在也想不起为什么惹她哭了,都说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她的一切事情,你都能很清晰地记住,事实上那只是想象出来的浪漫,时间会让你遗忘,会让你把回忆的片段模糊,模糊到只剩一个镜头,你也许记得她眼角闪着泪花的样子,却记不住她为什么哭。 江辰记得住她眼角的那颗泪珠,就夹在上睫毛和下睫毛之间,摇摇欲坠,他每次只要想起那个场面,还依然能够感觉到手指尖有一种想要伸过去弹一弹它的蠢蠢欲动。 我不能记住关于你的每个片段,但我有着关于你永生无法忘怀的镜头。 陈小希忽然带着哭腔地哼了一声,左手在空中挥了一下,翻过身背对着他又平静了下来。江辰盯着她的背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左手过去将她的头微微扶起脱离枕头,右手从她的颈后下穿过。再将她的头扶回枕头上,左手握住她的肩膀轻轻地一扳,右手再一揽,陈小希就顺着力被他拉着枕在了他的手臂和胸腔之间。陈小希似乎姿势不对或者被闷到了,脸在他胸口蹭来蹭去,好不容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开始打起呼来。 江辰拨开她蹭在他嘴边的一缕头发,叹了口气笑,单边酒窝在昏暗的光线中变成脸上一声深深的黑点。 陈小希说世界上有更好的女孩子,是啊,为什么单单只想要她?如果非得回答,只能这样了,因为:“你在我面前哭,你在我面前打呼,而我一点都不觉得烦躁。” 作者有话要说:我总觉得我欠江辰一个番外 我也总觉得我写不好这个番外。 但是还是硬着头皮写了,好不好都将就着看看。 我们,下个故事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