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女儿传》 楔子 “咔擦。” 响声极轻,但还是惊动了正坐在案前假寐的年逾半百的红衣妇人。妇人迟疑着张开双眼,又愣怔片刻,这才低头拿起案上一对略显陈旧的耳环。 妇人盯着手上的耳环看得很仔细,目光轻移时,祥静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淡淡的哀伤。 妇人手上这副耳环,其坠子各是半面铜镜。此时,两只坠子合在一起,一丝合拢的缝隙也不见,真成了一面如拇指般大小的铜镜。刚才的“咔擦”声就是两个坠子合拢时的声音。 妇人端详完耳环,抬起头后不觉疑惑的自语了一句:“等了七百多年,难道就为等这乱世女儿命?” 自语完后妇人又怔了一阵,这才将耳环放进面前一个盛满清水的大铜盆。 耳环放进铜盆时荡起了一阵细细的水波。水波过后,耳环铜镜的镜面变得跟女儿家梳妆用的铜镜镜面一般大小。妇人像是对此早已知晓,丝毫不感惊讶,只是凝神屏气的看着。 很快,铜镜中漂浮出一条弯弯曲曲的荒凉小路,一名瘦小的灰衣少年正风尘仆仆的独自赶路。 少年乌黑发髻上绑了一块灰色头巾。头巾随着脚步上下轻舞,仿若周遭静寂中孤独的一只舞蝶。 少年走过的小路上渐次浮现出四个古朴的小字:悲欢离合。 镜中景象越来越淡,直到最后的“合”字完全散去,少年始终未曾转过身来,盯着铜镜的妇人始终只能看到一个瘦小而又孤独的灰色背影。 盆中的铜镜又成了一对耳环,妇人抬手抹了抹不知何时已湿润的眼角,收起心中的哀伤,定下神开始思索刚才见到的镜中景象。 妇人祖上传下这对铜镜耳环时曾有言,这铜镜耳环只显这家女儿的命运。只是镜中人看去却似个少年,这是为何?世人所行皆是悲欢离合路,此处显现又有何意? 妇人正攒眉沉思,一位中年妇人喜盈盈的快步走进房间,躬身向她禀道:“恭喜夫人,刚才宫里传话过来,君夫人生了,是位女公子。” 红衣妇人虽已得铜镜耳环警示,此时听到中年妇人的话,还是被惊了一跳,心想:当真是个女儿?这铜镜耳环的警示真要应验?心念至此,一时间她竟不知到底是喜是悲,只怔怔地望着中年妇人,半天无话。 中年妇人本是前来报喜,见红衣妇人听讯后不仅面无喜色,反倒一副被惊吓的模样,心中甚感不安,赶紧又说道:“宫里传话的人还说,女公子出生时,大雪天的院子里竟来了两只喜鹊,唧唧喳喳鸣唱了好一阵子才离去。君上看得大喜,当即为女公子赐名‘喜鸣’。大家都说喜鸣公主是个好命之人,将来是有大富贵的。” 此时,红衣妇人已平复好情绪,外孙女的出生总是一桩喜事。这次听完中年妇人的话后,她终于喜道:“好!好!詹姑,君夫人已得两子,此次再得一女,总算是儿女双全了!” 喜鸣百日宴散去后,满面喜色的郑公携二夫人到喜鸣母亲姚氏的寝宫看望母女二人。姚氏正逗喜鸣玩乐,小小喜鸣在母亲怀里手舞足蹈,一张小脸乐得如花般灿烂。 二夫人膝下无子女,看的甚是喜欢,忍不住上前逗弄道:“我家喜鸣出生就有喜鹊上门报喜,今日又独得王后贺礼,这命呀确是非一般的富贵。” 郑公与姚氏听了不觉更加喜欢。 二夫人泯然一笑,接着说道:“说不定将来我家喜鸣还会贵上加贵呢!” 郑公与姚氏对此话却有些不解,闻言都转头看着二夫人。 二夫人轻轻拨弄着喜鸣的小手,又笑道:“君上与夫人想想,整个大安朝连我们郑国,大的诸侯共有五家,诞下的公子公主已不知有多少。因王上喜吉兆,故常有诸侯国公子公主伴着祥瑞出生的言语传出,我家喜鸣也算其中之一。可其他的公子公主,不论有否伴着祥瑞出生,历来都是王上与王后同送一份贺礼,可曾见过除此之外王后还有单独贺礼的?况且就算是王上与王后同送的贺礼,喜鸣这份也比这宫里其他公子公主的都要丰厚些吧?” 郑公与姚氏听了二夫人的话不由对望一眼。今日他二人只顾着高兴,竟未留意到其中差别,此时听二夫人说来,方觉此次贺礼是有些不同。 二夫人继续道:“王后只有一子,虽才四岁却已是聪明俊秀,又深得王上欢心,多少家有女儿的王公贵族早已心心念念的惦记上了,但王后一直未有只言片语。此次喜鸣百日宴,王后送来独此一份的翡翠喜鹊,虽未明言,但其心意也不是不可揣摩,只是以后不知又要因此生出多少是非了。” 小小喜鸣被二夫人清新美丽的笑脸吸引,直盯着她看,粉嫩小脸上一双大眼睛笑得像一弯月牙。二夫人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从姚氏怀中抱过喜鸣。小喜鸣竟举起双手冲着二夫人一阵咿咿呀呀,二夫人喜欢的再也顾不上理会心思正百转千回的郑公与姚氏二人,专心陪着喜鸣玩乐起来。 像是为了印证二夫人的话,此后每到喜鸣生日,王后都会专程派人送上贺礼,这可是各诸侯国众多公子公主都未曾有过的礼遇。如此一来,喜鸣在郑国府得到诸多宠爱自是不必多说之事。 第一章 家书(一) 大安立朝已有七百多年,其天子称为“王”,是为中原共主。 大安立朝之初,第一位天子为奖赏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及王族子弟,遂施行分封制度。将大片土地连同土地上的人口、财货分封给功勋之臣、王族子弟。这些被分封者是为诸侯,称为“君”,他们拥有的领地是为诸侯国。 这些诸侯在分封之时,其领地面积大小不一,爵位也高低不同,不过都可在自家领地上征税及建立军队。 诸侯虽独占一方,然则也必须服从大安王室,并按期向王室纳贡;在大安王室征召之时,还要随同王室作战,拱卫王室安全。 也不知从哪代大安天子开始,一些善于经营的诸侯国开始壮大,积累的财货越来越多,也就慢慢脱离了大安天子的掌控,开始四处征战,争夺土地和人口。不过大安王室到底威权尚在,倒也无人敢进行灭国之战。 一百多年前,终有五大诸侯国的财货及军队皆超过大安王室,世人称之为“大安五霸”,即郑国、雍(yong)国、姞(ji)国、荆(jing)国、吕国。五霸的国君皆有公爵爵位,故世人又称这五大诸侯国国君为“公”。 如此又过了百余年,至本朝天子之初,郑国冒险灭了三等诸侯国徐国,不仅未招来大安王室的报复,反倒因此一跃成为五霸之首。至此,诸侯争霸正式进入灭国时代。 本书故事就从这个炎热的五月,现任郑国国君新逝之事开始说起。 ※※※※※ 郑国边境云牧城索将军府大门口,风尘仆仆的喜鸣一下马,马上有兵士上前接过马缰,然后牵着黑玉去马厩刷洗喂养,喜鸣则大步跨进将军府大门。 将军府管家蓝伯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到喜鸣进门马上迎了上去。 “蓝伯,将军可在家?”喜鸣急急问道。 彻夜不停的打马狂奔,让喜鸣本就不清亮的嗓音更加嘶哑,一张稍显稚嫩的圆圆小脸布满疲惫不堪,一身灰色布衣也是汗渍斑斑。 “将军在书房,公主可有用早食?”蓝伯答道。 “我先去书房见过将军再说。”喜鸣说完就大步往将军府后院的书房去了。 昨日傍晚,喜鸣刚从草原深处刺探完蛮族军情回到斥候营地,斥候营长就找到她,说是将军派人带话,让她赶紧回一趟云牧城将军府,溢城国府君夫人有紧急家书给她。 斥候营长所说的国府君夫人乃是当今郑国国君夫人,也就是喜鸣的母亲姚氏。溢城则是郑国都城,喜鸣出生长大之地。 喜鸣迈进书房就看到索老将军站在一副郑国西北部边境地图前发愣,以老将军之警觉竟未察觉到她进了书房。喜鸣见状只好上前一步,躬身一揖恭谨的喊了一声:“公公。” 喜鸣十六岁那年,从溢城远嫁到云牧城索将军府,至今已有四年。喜鸣嫁到将军府不久,就进了斥候营,此后一直行男子礼。 老将军闻声一惊,转过身来看到喜鸣时,脸上竟闪过一丝惊慌之色,不过眨眼间,老将军面上已恢复如常。 “公主回来了。”索老将军笑道,随即手一摆,又说道:“坐下再说——公主可有用早食?”索老将军依旧如往常般亲和恭谨,却总是少了些一家人该有的随性,不过喜鸣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喜鸣身为郑国唯一的嫡公主,嫁到索家后,除了夫君索言从不将她放在眼里外,索府上下对她一直礼遇有加,不过却总是少了些一家人该有的亲切。如此过了段日子,一心想要将索家当做新家的喜鸣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索府上下从心底从未将她当做过自家人。既如此,喜鸣倒也不勉强,索性搬到军营常住,只偶尔回一趟将军府,如此一来,大家都过得自在。 “谢公公,喜鸣稍后就去。”喜鸣躬身一揖答毕,然后才走到案后坐下,问道:“公公,你带话到斥候营,说是母亲有紧急家书送到云牧,不知家书在何处?” 自喜鸣嫁到云牧城后,每三个月总会收到一封母亲送来的家书。此次距上次的家书却只隔了月余,喜鸣心中很是担忧,所以收到老将军口信后,才会连夜赶回了将军府。 上次的家书中,母亲说公父的病越发重了,时厥时醒,立世子之事却因丞相韩渊与国尉郑季各执己见,一直无法定下来,朝堂上下因此人心惶惶,溢城国人也是议论纷纷、人心不定。 喜鸣担忧此次提前来的家书,要么事关公父的病情,要么就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兄长在争夺世子之位中失利。 索老将军听了喜鸣的问话,脸上竟浮现出一片哀色,半响才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根精致的铜管。 喜鸣见了老将军脸上的哀色,竟有些心怯,手脚也开始发软,过了半响方上前接过铜管。 索老将军见喜鸣拧铜管的盖子,终于忍不住沉痛的说道:“公主,请节哀……”老将军话还未说完,已忍不住先流下了两行老泪。 喜鸣见状心中一痛,手上的动作也停了,眼泪跟着流了下来。虽说心中早有准备,公父只怕熬不过这一夏了,不过事情真到来时,喜鸣方知伤心是何滋味。 老少二人抹了半天眼泪,喜鸣才打开铜管,抽出一张卷成细筒的羊皮纸。 第二章 家书(二) “夫人的家书与国府书函都是昨日上午送到云牧城。”索老将军说道:“国府书函上说,君上于五月十七病逝。按我朝祖制,诸侯死后需停殡二十七日,君上下葬的日子定在六月十四。” 喜鸣一边听着老将军说话,一边细细读着母亲的家书,还时不时抬手抹一抹止不住的眼泪。 母亲在家书中说的与老将军所言一般无二,不过母亲在家书上还说了一事:直至这封家书送出之时,世子仍未定下来。喜鸣看到此处,不禁一怔,心中暗道:“如此说来,郑国这些日子岂不是无国君!” “公公,国府书函上可有说,公父去世后由哪位兄弟继位?”喜鸣问道。 索老将军摇摇头,答道:“国府书函上未说此事。”老将军见喜鸣一脸担忧的模样,不由宽慰她道:“公主大可不必忧心,国不可一日无君,丞相大人与国尉大人皆是郑国多年老臣,对郑国又是忠心耿耿,相信两位老大人定然会将此事处置好。” 喜鸣听了老将军之话虽然稍感安心,不过国君之事到底非同小可,一日未有确切消息,一日也不能彻底安心。 “公主准备何时出发回溢城?”老将军见喜鸣面上的担忧之色稍减,马上问道。 “今日已是二十九,我想用过早食马上出发。”喜鸣答道。 老将军想想后,点头应道:“如此也好,云牧城与溢城离得远,早些出发就是路上遇事耽搁了,也不至误了君上的下葬日子。” 老少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喜鸣方告退出来,蓝伯已为她备好丰盛早食。 昨日傍晚从斥候营地出发,到今日早上回到将军府,喜鸣只在路上啃了几口干饼,早已饿得慌了,此时也顾不上洗漱,先吃喝上了。 喜鸣一边吃,一边听蓝伯在边上说道:“公主的换洗衣物、路上用的干粮、路资都已备好,公主拿上就可上路。” 喜鸣因常住在军中,也就婉拒了索家为她配丫鬟之事,一般的日常琐事,向来是她自己做,实在忙不过来时,蓝伯也会帮着她打理。 喜鸣用过早食后,先回闺房洗漱,再将身上的脏衣裳换下,从不离身的铜镜耳环与翡翠喜鹊照常揣进怀里,最后方拿着蓝伯打好的包袱出了门。 喜鸣到将军府大门,看到不仅蓝伯在,索老将军也在,还有两名疾风亲卫队的兄弟穿着便装牵着马站在老将军身后。 “公主,此去溢城路途遥远,有唐翊周荣跟着,路上也可有个照应。”老将军关切的说道。 喜鸣心底有些诧异,要知这疾风亲卫队乃是索老将军的贴身卫队,也是郑国西境边军中最精锐的一支军力,向来是索老将军在何处,疾风亲卫队就在何处,从无例外。不曾想,今日老将军竟派出唐翊周荣亲自护送她回溢城,要知唐翊还是疾风亲卫队的副队长。 诧异归诧异,喜鸣倒也不推辞,躬身一揖应道:“喜鸣谢过公公。”毕竟此去路途遥远,溢城又是形势不明,有唐翊周荣跟着,自是好过她独自上路。 此时有兵士将黑玉牵了过来,洗刷饱食之后,黑玉又是一副精神抖擞、跃跃欲试的模样了。 喜鸣接过缰绳,再次向老将军蓝伯拱手告辞,然后就准备上马出发。哪知索老将军就像未听见喜鸣言语似得,慢慢踱到黑玉身边,看着喜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喜鸣见状心中有些奇怪,问道:“公公可是还有话要对喜鸣说?” 索老将军沉吟一阵后方才说道:“公主乃是君夫人膝下独女,远嫁来我索家四年,期间从未回过溢城,夫人想必想念的紧。如今君上又去了,夫人定然更想有公主陪在身边,公主此去应该多陪夫人些日子才是。” 喜鸣闻言赶紧躬身一揖,客气说道:“喜鸣代母亲谢过公公,喜鸣此去定然会好生安慰母亲,然后早日回云牧城。” 喜鸣与索家虽不亲近,不过该有的礼数两方倒是从来不缺。 索老将军见状,赶紧虚挽起喜鸣,祥和说道:“公主不必客气,我也是为人父母者,深知天下父母皆喜儿女缠绕膝下,公主此去应该多花些时日陪伴君夫人才是,切莫急着回云牧城。” 老将军这话说的就奇怪了,一时间喜鸣竟不知该如何应答,想着自己毕竟是索家儿媳,呐呐半天后,喜鸣终说道:“公公,喜鸣定会早些回来,此后定会替夫君多孝敬公公婆婆。” 索老将军闻言微怔,只是眨眼间已神色如常,黯然对喜鸣说道:“说来也是言儿的不是,早早就去了,竟未能为公主留下一男半女。” 索老将军口中的言儿乃是其长子索言,也就是喜鸣的夫君,不过两年前在与蛮族的一场交战中受了重伤,后来不治身亡。 喜鸣听了这话心中更奇怪了。索老将军一直清楚,喜鸣与索言并未圆房,又何来子嗣一说。 喜鸣正想着时,索老将军已继续说道:“公主还如此年轻,我与言儿母亲还有语儿陪着,公主此去当多为自己打算才是。” 索老将军口中的语儿乃是其次子索语。索言去了后,老将军膝下如今已只得索语一子。 喜鸣与唐翊周荣上路后,心中还在想着刚才索老将军的话,只觉今日索老将军言行很是怪异,尤其最后一句,实在不像一个公公该对儿媳说的话。 不过此时还有溢城的事更让喜鸣忧心,上路不到半日,喜鸣已将索老将军的话抛在了脑后,只想着等溢城的事完了后,再来细想今日之事。 第三章 千里奔丧(一) 从云牧城出来,一路上皆是荒漠,终日见不到一处人烟,喜鸣与唐翊周荣饿了就啃干饼干肉,渴了就喝自带的凉水,晚上则宿在野外。 荒漠中游荡的狼群多,尤喜晚上出来捕猎,喜鸣与唐周二人不得不轮流守夜,如此有惊无险的走了两日两夜,第三日终于到了大河边上。 靠近大河后,一路上树木杂草多了起来,风沙也比荒漠中小了许多,只是日头依旧毒辣。 唐翊坐在马背上抹了把汗,看着嘴唇已干得裂开的喜鸣,疲惫不堪的说道:“公主,前面不远处有个小渡口,我记得上次来时,有对老夫妇在渡口前摆了个凉茶摊,要不我们过去歇歇,这马也该饮饮水了。” 喜鸣喘出一口粗气,只觉嗓子干的冒烟,不觉干咽了一口口水,答道:“也好。”这两日在荒漠中不停歇的奔波,让她的嗓音更加嘶哑。 唐翊说的凉茶摊依旧摆在小渡口不远处,三人“咕咚、咕咚”各自灌下两碗凉茶,顿觉舒爽不少,人也精神多了。 “唐兄,这渡口怎会一条船也不见?”喜鸣问道。 “上次来的时候还有船,许是送客去了。”唐翊答道。 喜鸣点点头,转头看了眼不远处正坐在茶缸后发愣的老夫妇一眼,这是三人从云牧城出来后第一次遇见人烟。 喜鸣犹豫一阵,还是起身往老夫妇走去。 周荣见状不觉慌乱的看了眼唐翊,唐翊冲着他摇了摇头,然后转过头继续盯着喜鸣的身影。 喜鸣心里只想着找凉茶摊老夫妇打听消息,并未留意到唐翊与周荣的异样。 “大娘,你这有干饼卖吗?我们的干饼不多了,怕路上不够,想要再备些。”喜鸣问道。 “有,有,少年郎要几张?”老妇人闻声赶忙抬头笑道。 喜鸣常年在军中厮混,言行间本就很有男儿气象,又常穿一身灰色的男子短衣,只是身材娇小,一张小圆脸又带着几分稚嫩,故常被当做少年男子。 “来二十张,可有?”喜鸣又问道。 “有……这就给少年郎包上。”老妇人一边答应着,一边推了把身边的老夫君:“快,帮少年郎包二十张干饼。” “大娘,我看此处没船没人的,你为何还要备这么多干饼?”等着老爹包饼的间隙,喜鸣与老妇人闲话上了。 大概平日里也无人聊天,喜鸣又一副和善乖巧的模样,老妇人听了喜鸣的话,赶紧热心的答道:“有船,有人,不过这会儿没船没人罢了。” “哦,那人船都到何处去了?”喜鸣好奇问道。 老妇人抬手指了指前方,笑呵呵的答道:“这渡口有一大一小两条船,都送客人到前面的村子去了——少年郎要坐船?” 喜鸣指了指坐在不远处的唐翊周荣,答道:“这要与两位兄长商量后再说。”然后又转口问道:“大娘,那村子远不远?你们也住在那村子里?” “那村子不远,最多再半个时辰,老刘头的大船就回来了。”老妇人说到此处,转身指了指身后的一片斜坡,继续道:“我跟老头子住在这坡下面的村子,老刘头跟我们一个村的。少年郎若是要坐船,坐老刘头的船包你稳当。老刘头已在这大河上讨了几十年生活,从没出过事。” 喜鸣“哦”了一声,继续问道:“大娘,老刘头的船可载远客?” “远客?多远?”老妇人迟疑的问道。 “比方溢城?”喜鸣答道。 “溢城,那是国都,大地方,老刘头那小破船哪能去那种地方。”老头已包好干饼,听喜鸣说到溢城,脱口插话接道。 “哦,老爹,难道这渡口就没人去溢城?”喜鸣转过头看着老头问道。 老头难得有机会卖弄,见喜鸣发问,恨不得将自己所知全倒出来:“这地方哪有人去溢城,不过上上个月,倒是有两位客人从溢城过来。还在我这茶摊上喝过凉茶。” 喜鸣心中一动,继续问道:“老爹,你这茶摊既然有溢城的客人来,那可有听这些客人说起过溢城的事?” 老妇人本就不乐意老头抢了她的话,听喜鸣如此问,白了老夫君一眼,抢着答道:“人家溢城来的客人哪会跟他说话,他不过是听客人随口说了句‘我们这地方比溢城还热’,才知客人是溢城来的。” 喜鸣听后有些失望,看来自己还是心太急了,如此偏远的地方,怎会打听得到溢城的消息。 坐在不远处的唐翊听到喜鸣与老夫妻说起溢城来人的事,不觉皱了皱眉。 喜鸣拿着干饼刚回到位置上坐下,唐翊就问道:“公主,这后半段我们是走水路还是陆路?” 从云牧城走到大河后,就有两条路可到溢城:一条是三人先前走的陆路,再来就是坐船从大河走水路。 喜鸣想了想,答道:“今日已是六月初二,走水路至少十日才可赶到溢城,时间太紧,走陆路可早些到溢城。” 听了喜鸣的话,唐翊想了片刻,又说道:“走陆路到溢城的日子大概是六月十一,走水路应可在六月十二前赶到,都不至误了六月十四君上下葬的日子。” 这两句话的功夫,喜鸣已听出唐翊想走水路的意思。不过如今溢城形势不明,喜鸣心中着急,一天也不想多在路上耽搁,只是唐翊到底是索老将军的亲信,此次又是来帮自己,喜鸣也不好太驳他的面子,正犹疑间,周荣插话说道:“公主,如今大河还未到汛期,水势平稳,风向又是往溢城方向,走水路不会比陆路慢。” 未等喜鸣说话,唐翊已继续说道:“公主,走陆路赶到溢城,定然是人马疲惫不堪,如此一来,只怕难以应付溢城的人事。” 喜鸣左右看了看唐翊周荣,见两人都是面有疲色,猜想两人可能是这几日太疲累,所以都想要坐船走水路,如此人马皆可轻松许多。 喜鸣从草原深处探听完蛮族军情刚回斥候营,不及休息又连夜赶回云牧城,然后又马上出发赶往溢城,这些日子来,喜鸣自己也早已是疲累不堪。 沉吟半天,喜鸣终于说道:“如此也好,只是刚才老爹说,此处并无船到溢城。” 唐翊周荣见喜鸣终于答应走水路,心底都松了口气,面上却未显出来。 唐翊应道:“我上次来此见过那老刘头的船,是艘可坐二十人的乌篷船,很是坚固,如今大河上风平浪静,到溢城定无问题。” 第四章 千里奔丧(二) 事情既然说定,喜鸣三人继续坐在凉茶摊等老刘头的船回来。 不到半个时辰,老刘头的乌篷船在小渡口靠了岸。唐翊周荣上去与老刘头说价,喜鸣坐在凉茶摊等着二人。 起先,唐翊周荣说了半天,那老刘头却只是摇头,许是两人出了重金,最后老刘头总算是答应了。 喜鸣三人牵马上船,那船还有许多空闲,老刘头带着黑壮的儿子一前一后撑着乌篷船离开了小渡口。 是夜,许是这几日实在太过伤心疲累,用过老刘头煮的一顿热饭,喜鸣早早就在船舱里歇下了,不一刻即传出细细的鼾声。 唐翊周荣见状,脸上的疲色一扫而空,两人互使了一个眼色,齐齐蹑手蹑脚的往船尾走去。 天黑以后,老刘头的儿子将头尾的船帆调好,让乌篷船可在夜色中顺着河风自行行驶,就到船首与老父亲一起歇息了。 唐翊周荣坐在船尾,习习河风吹过,很是凉爽,白天的酷热早没了踪影。 周荣看了眼船舱中睡的正香的喜鸣,确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又看了看船首方向,确认老刘头父子也不会到船尾来,这才抬手往脖子上一抹,小声说道:“二哥,如此不就结了,哪还用如此麻烦。” 唐翊瞪了周荣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你成天就知‘杀杀杀’,”说到此处,他转头又看了眼船舱中正熟睡的喜鸣,方才继续说道:“将军说过,我们西北边军不插手丞相大人与国尉大人的事,但也不沾郑家人的血——你我只要保证从云牧城到溢城地界,喜鸣公主得不到外间消息即可。至于到了溢城地界后,丞相大人与国尉大人要如何处置喜鸣公主,都与将军府无关了。” 周荣听后,很是不以为然的嘟囔了一句:“真是麻烦,要在这大河上守十日,没劲。” 喜鸣与唐翊周荣在大河上飘着时,郑国已出了翻天覆地的大事,喜鸣却一无所知。 五月十七,郑国公过世后,郑国国府贴出公告,郑公下葬日子定在六月十四。到了六月初三,喜鸣已上了船正在大河上飘着,国府又贴出公告,因天气炎热,郑公下葬的日子提前到六月初七。 按大安朝祖制,诸侯国君出殡之日,城内百业歇工一天,国人都要去为先国君送殡。 六月初七这天,从郑国宫室外的广场一直到溢城南门,街上挤满了为郑国公送殡的溢城国人。如此多人挤在街头,却是一片木然寂静,只有阵阵哀乐声回荡在溢城上空。 郑公盛大的出殡仪仗出城后,溢城国人再无心思逗留在街上,纷纷转身回了家。 说来自先国君病倒后,溢城国人就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 先是丞相韩渊扶持的大公子与国尉郑季扶持的四公子见国君病倒,遂开始了明目张胆的夺位之争。接着就是国君病逝,两位公子的夺位之争更加血雨腥风,时不时还有无辜国人被卷入其中。直至今日先国君下葬,这场世子之争依旧毫无完结的迹象,溢城国人实在不知这无君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就在溢城国人盘算着郑公下葬仪式应该已成时,通往郑公陵园的溢城南门突然开进几千衣甲鲜红的兵士。这些兵士身上散发出浓重的血腥之气,溢城国人躲在屋内都可闻到,吓得家家户户赶紧关紧门窗,连躲在门后看热闹也不敢了。 有那不得已还逗留在街上的国人,看到几千衣甲血红的兵士,有些兵士衣甲上的血还在往下淌,当场就吓得瘫了过去。不过这些兵士并未理会街上的行人,进了南门后,就径直往郑国宫城去了。 这一日,直到天色黑尽,溢城国人也未见到早上送殡出城的各位公子公主、夫人美人、王公国戚回城。此后,好些溢城国人熟悉的朝中大臣也再未出现过在溢城街头。 国丧之日,天黑之后的溢城一片死寂,离郑国宫室不远的丞相府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忙忙碌碌,不过在丞相府后院,有一处小庭院却静的出奇。 小庭院占地不大,尽头是丞相府书房。此时,门窗紧闭的书房门口正守着一位黑衣老仆,双眼警惕的盯着庭院大门,像是深怕有人进来似的。 书房里面甚是宽大,四个角落都摆着硕大的铜制冰柜,不过依旧闷热难耐,丞相韩渊与国尉郑季已在此密谈了大半个时辰。 一身黑色麻衣的中年男子是国尉郑季,身着白布袍的老者是丞相韩渊。 “除喜鸣与绮络,是否一个不漏?”韩渊正问负责溢城兵马布置的郑季。 韩渊口中的绮络乃是喜鸣不同母的妹妹,也是郑公第四个女儿。 “还有一个子瑜,生不见人,死未见尸。”郑季皱眉答道。 子瑜乃是喜鸣不同母的弟弟,也是郑公最小的儿子,如今尚不足六岁。 韩渊一怔,脱口问道:“怎会如此?此次布置如此周密,怎会漏了子瑜?” “无畏与他手下的人还在查。”郑季也觉此事蹊跷,“也不知是否提前出了城。” 严无畏乃是溢城都尉。此次韩渊郑季谋国中,严无畏专司搜捕清剿溢城及周边漏网的公族成员、忠心大臣等。 韩渊低头想了片刻,继续问道:“各县的消息可有报上来?” “溢城附近几个县先前已报上来,忠于先君的大臣及族人皆已清除完。其余各县的情形明后两日当会传到溢城。”郑季说到先君时嗓音颤了颤, 韩渊察觉到郑季的异样,不觉掀起眼皮多看了郑季一眼。 郑季察觉到韩渊的这一瞥,赶紧眉眼一垂,避开韩渊的视线,继续说道:“绮络还未走到郑国境内,不知喜鸣何时会到溢城?” 韩渊的心思果然被岔开,答道:“西北边军来信说,喜鸣六月初二已上船,若一路无事,当在六月十二赶到小柳镇码头。” “还有五日,这五日已足够将各处余孽清剿干净。”郑季应道。 韩渊点点头,说道:“你让无畏的人盯紧小柳镇,断不能让喜鸣逃了。” 郑季点点头,“嗯”了一声,半响后还是忍不住说道:“绮络若是半路得了消息,不再往郑国来,该如何是好?” 韩渊不觉睨了郑季一眼,此事他二人早前已说过,不过为了安抚郑季,韩渊决意再说一次:“只要郑国大局已定,绮络喜鸣、甚或子瑜,其死活皆是无关紧要之事。如今要紧的是清剿各处余孽、稳定国人之心,然后上书天子获取分封,如此在天下人眼中你我才是名正言顺的一方诸侯。” 第五章 千里奔丧(三) 六月十二天刚蒙蒙亮,船头一阵“咕咕、咕咕”的声音吵醒了喜鸣。 喜鸣爬起身走出船舱,见唐翊周荣正面色沉重的站在船头。周荣手上捧着一只黑灰色的鸽子,唐翊手上则拿着一封从鸽子腿上解下的信。 “公主。”两人看到喜鸣出来,齐齐恭谨的招呼道。 “出了何事?”喜鸣问道。 “将军府来信,蛮族各部已纠集了十万兵马,说是要攻打云牧城。将军要我与周荣赶紧回去。”唐翊答道。 喜鸣闻言怔了怔,说道:“上次我到蛮族土城打探,蛮族各部还在为今夏牧区划分一事吵得不可开交,这才不到一月的功夫,怎会突然集结起来,还要攻打云牧城?” “信里没说这些,只是让我与周荣赶紧回云牧城备战蛮族。”唐翊答道。 喜鸣低头想了一阵,有些无奈的叹道:“这些蛮族,这次不知又是听了哪方挑唆。” 唐翊周荣听得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搭话。 喜鸣并未指望二人为自己解惑,径直继续说道:“今日午时应该就可到小柳镇码头,我下船后,你二人马上回云牧城,断不能让蛮族侵入我郑国境内。” “是,公主。”唐翊周荣齐齐拱手应道。 小柳镇码头是大河上距溢城最近的一座码头,从水路来往于溢城的财货人口向来都是在此进行周转。 喜鸣三人乘坐的乌篷船在各色巨帆高扬的大货船与官船渔船间穿梭前行,好不容易才找了处空隙在码头靠了岸。喜鸣牵着黑玉下船后,乌篷船马上掉头,载着唐翊周荣往来路返回了。 偌大的码头上人货川流不息,却并不嘈杂喧嚣,只有此起彼伏的号子声、点货声交相辉映。 喜鸣心中着急,只想着赶紧赶回溢城,并未察觉到小柳镇码头的异样。她牵着黑玉挤出码头后即是一阵纵马狂奔,不到半柱香时间就到了镇上。 镇上的情形与码头相似,主街两边的茶楼酒肆虽说人来人往,却并无热闹喧嚣之感。 到镇上后,喜鸣下马准备找个地方填饱肚子,然后好继续赶路。喜鸣盘算的是今夜亥时前应该就可回到溢城,那时一切疑惑皆可迎刃而解。 喜鸣不想到人多之处耽搁,于是牵着马拐进了主街边上一条深长的小巷。 小巷中间飘着一面陈旧的酒旗,一人一马过去后见是家小饭铺,店面看去还算干净,两个码头雇工样的男子正一边抹嘴一边出来。此时已过了用中饭时间,除此外再无其他食客,如此倒是正合喜鸣心意。 饭铺中无人到门口招呼喜鸣,倒是趴在门口的一只花灰色大狗冲她摇了摇尾巴。喜鸣见状只好自己将黑玉栓在门口的马桩上。 小巷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手上正忙着的喜鸣微转过头,看见三匹雄健骊马正不疾不徐的往小饭铺这边走来。 原来是几位过路人,喜鸣转过头继续手上的事情。 喜鸣栓好黑玉进店后,马背上神色淡淡的锦衣年轻人转头看着旁边的布衣中年人,低声说道:“坚叔,那少年看着有些眼熟,你可有印象?” 坚叔摇摇头,答道:“全无印象,我应该从未见过。” 锦衣年轻人想了想,又转头问另一侧随从模样的年轻人:“祥云,你可有觉得眼熟?” 祥云也摇摇头,答道:“没有。” 喜鸣踏进小饭铺,见店里只有柜台后有一位中年女子在低头忙碌。 中年女子听到声响后抬起头来,看到有客人上门,马上从柜台后迎了出来,笑盈盈的招呼道:“小兄弟用饭用酒?” 未等喜鸣答话,中年女子突然看着喜鸣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时辰,客人还不少。”然后转头向后面喊了一声:“牛二,快出来迎客。” 喜鸣顺着中年女子的视线转过身,看到刚才三匹骏马的主人也在小饭铺门口下了马。 居中的年青男子身量修长,长得异常俊美,看的喜鸣暗自咂舌不已,心想:这世间竟有如此美男子。 年青男子一身商人常穿的黑色锦袍,却丝毫不能掩盖其从容与高贵清雅。 年青男子右手边是一位沉着斯文的中年男子,一身本色细麻布长袍更显中年男子儒雅本色;其左手边则是一位稍显活波的俊秀年轻随从。 中年女子到门口招呼年轻男子三人,她刚才喊的那牛二从后面厨房出来,正好招呼喜鸣坐下。 喜鸣要了一碟牛肉,一碗素面,等饭菜上桌的间隙,起身去了趟后院的茅房。 喜鸣走进茅房,还忍不住在想刚才那年轻男子,其模样实在好看,比自己两位从小即有美少年之称的兄长有过之而无不及。 喜鸣正扎衣裳,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几声轻微的“噗噗”声,接着空气中飘来一缕极淡的血腥味。 喜鸣心中一紧,已闻出这缕血腥味并非杀鸡宰鹅,而是人血特有的咸腥味。 喜鸣不觉放慢了手上动作,侧耳凝神细听,外面却已静了下来,再无声响。如此过了一阵,喜鸣将脚步放的极轻,缓缓挪到茅房门口,探头往外望去,院中一个人影也无,只饭铺后门槛上趴着两个黑衣人,头朝外,身下正汩汩冒血,也不知是死是活。 喜鸣一怔,赶紧缩了回来,心中暗道:“出了何事?难道是刚才那三人?死的又是何人?” 夏日午后的太阳正烈,院中两颗桑树上原本聒噪不已的夏蝉不知何时已经住了声,小院中弥漫着异样的死寂与沉闷,稍远处的小饭铺里也是一丝声响也无。 喜鸣估摸着半柱香过去了,院子里、屋子里依旧悄无声息。她不觉开始焦急,到底出了何事,这要等到何时才是个头。 急归急,喜鸣还是按捺住性子,又等了半炷香时间,见四处依旧一片寂静,这才决定出去看看。 茅房倚着后院左边的围墙而建,喜鸣紧靠着围墙慢慢往饭铺后门方向挪去。 喜鸣挪一步,看三看,院中始终无人,饭铺里也无动静。 喜鸣终于挪到饭铺后门口外,耳边突然传来“刷刷”几声轻响,她转头就看到几个黑衣人轻飘飘的落到了院子里。 喜鸣尚未醒过神来,饭铺中突然无声冲出三个码头雇工打扮的男子,立刻就与刚落到院中的黑衣人交起手来。 两帮人像是约定好似得,只管埋头打得你死我活,却是半句话也不说。 几个回合间,三个码头雇工已落到下风,饭铺中突然响起一个年轻男子低沉温和的声音,“我等只是过路人,并无意插手你们的事,你二人若是再不去帮忙,只怕你们的同伴就要凶多吉少了。” 第六章 千里奔丧(四) 先前中年女子迎客时,喜鸣听到过这声音,正是那位异常俊美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年轻男子的话音刚落,又有两位码头雇工样的男子一前一后冲了出来。冲在后面一人看到门口的喜鸣不觉一怔,随即伸手就去抓喜鸣,同时急切的低声说道:“喜鸣公主,快跟我们走,这些人都是来杀你的。” 喜鸣一楞,本能的旋身避开了男子伸过来的手,屋子里年轻男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声音中满是惊疑:“喜鸣公主?”接着又响起那中年男子急切的声音,“公子,蒙面……” 随着话音,那年轻男子已冲到后门口,面上已蒙上黑巾,定定看了眼喜鸣,说道:“果然是喜鸣公主!” 这阵突如其来的变故绕的喜鸣眼花缭乱,她还未反应过来,年轻男子已是话锋一转,急切的低声说道:“喜鸣公主,你等从前门走,我在此挡一阵。”说完不待喜鸣答话,又轻斥了一声刚才拉喜鸣的码头雇工,“快带公主走。” 说话间中年男子与年轻随从都冲了出来。“坚叔、祥云,我们去帮忙。”年轻男子见到两人马上说道,说完还不忘回头看着喜鸣又说了一句,“公主快走。” 年轻男子与坚叔祥云身手甚好,一加入场上混战,马上扭转了局势,几个回合就助码头雇工一方占了上风。 这些说来话长,其实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喜鸣心中急切的交战着:这些到底是何人?他们的话又是何意?自己要不要相信这些人? 留在喜鸣身边的码头雇工见喜鸣一脸的惊讶与犹疑,却并无跟自己走的意思,不由急得直跺脚,“公主,詹(zhan)英大哥派我们来接应公主,具体情况先离开此处再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喜鸣一怔,脱口说道:“詹英大哥?” “是——公主,你若不走,大家都不能脱身。”男子更急了。 喜鸣见码头雇工那模样实在不像有假,且最先上场的三人先前均已挂彩,此时满身是血,场面看去异常惨烈;况且此人还提到了詹英大哥;最要紧的是,喜鸣相信以自己在前军斥候营磨砺出的身手定然可全身而退。 “好,走!”喜鸣不再迟疑。 两人冲出饭铺正门,喜鸣就要去解黑玉的缰绳,码头雇工却一把拉住她,急急说道:“带着马目标太大,在这镇上不易逃脱。”说完也不管喜鸣是否愿意,拉着喜鸣就往小巷尽头狂奔而去。 小巷尽头的左手边有一条狭窄通道,穿过去后又是一条小巷。喜鸣跟着码头雇工一路狂奔,几次想要说话,只是看到码头雇工已经拧的打结的眉头,还要一路警惕周遭情形,她也就住了嘴,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喜鸣跟着码头雇工东钻西窜过五六条巷子后,进了一条两边都是高大围墙的深巷。 两人又奔了半里,围墙上出现一道小门,码头雇工终于停了下来,看看四周无人,这才上前轻叩了叩小门。很快,小门无声的拉开半扇,一位商贾模样的中年男子探出半个身子来。 喜鸣一看来人,不由惊喜叫道:“詹英大哥。” 商贾男子未做声,反倒举手示意喜鸣噤声。 商贾男子将四周打量一番,这才走出小门,递给喜鸣一件黑色长袍,轻声说道:“公主,快穿上,我们要马上离开。”说完又转头对码头雇工说道:“快去接应铁柱他们,我先带公主离开,你们也赶紧脱身,商邑再见。” 码头雇工点点头转身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长巷尽头。 詹英见喜鸣一脸疑惑的望着自己,他又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后,方才说道:“公主,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一切等见了母亲再说。” “詹姑?”喜鸣一惊,问道:“她老人家也在小柳镇?” 詹英“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转身往前面走去。 詹英一边赶路,一边紧张的盯着周遭动静。喜鸣见状也不再说话,只紧紧跟在詹英身后。 詹姑是喜鸣外祖母的贴身侍女。喜鸣六岁开始喜欢舞刀弄枪、十岁最后一次收到王后生辰贺礼之后,外祖母与詹姑就成了她最亲近之人。前年,外祖母过世之后,已是儿孙满堂的詹姑也就回家颐养天年了。 詹英是詹姑长子,喜鸣嫁人前,常在外祖母府上见到詹英,两人甚是熟悉。 詹英对小柳镇甚是熟悉,带着喜鸣走的皆是无人或人迹稀少的巷子,如此绕了小半个时辰,两人终于从另一头出了小柳镇。 出镇后不远有座被遗弃的小渡口,一艘藏在芦苇中的小快船正在此处等着二人。两人上船后,小船即飞快的往大河对岸的幽南山驶去,此时詹英方说道:“母亲在幽南山避暑小院等着公主。” 估摸着喜鸣已跑远,年轻男子一个眼色,坚叔祥云跟着他跳出了缠斗圈子。几位码头兄弟见状也跳了出来。 几名黑衣人见喜鸣离开时,就想去追,无奈技不如人,始终脱不开身,此时终于有了机会,自然不再纠缠,扶起倒在饭铺后门槛上的两位同伴匆匆去了。 喜鸣已脱身,黑衣人也走了,码头兄弟们也不再逗留。一位头领模样的兄弟冲着年轻男子与坚叔祥云拱了拱手,说道:“公子援手之恩,铁柱等人他日再报。”说完不等年轻男子说话,挥挥手就带着一帮兄弟匆匆去了。 望着两帮人先后离去,年轻男子拉下面巾,苦笑一声,自语道:“竟是喜鸣公主,不想第一次碰面,却是她国破家亡之时。” 坚叔本来正盯着铁柱等人离去的背影,听到这话,转过头来看了年轻男子一眼,却未多问,只说道:“公子,我们也该动身了。” 年轻男子点点头,带着祥云先出了门。 坚叔走到柜台前,看着躲在柜台底下簌簌发抖的中年女子与牛二,温声说道:“掌柜的,出来吧,人都走了。” 中年女子见坚叔一脸和气的模样,也不像坏人,终于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颤声说道:“谢先生。” 坚叔微微一笑,说道:“你不必谢我。”说着已将几个碎银角子放在柜台上,“这些赔你今日打坏的家什。” 中年女子原本已自认倒霉,未曾想还有人赔她钱,不由大喜道:“谢先生,先生真是好人,还可怜我们这些小商家——唉!”中年女子说到最后竟忍不住叹了口气。 坚叔又是微微一笑,说道:“掌柜的,你最好带着伙计赶紧离开此处,那些黑衣人都是国尉府的人,只怕还会再来。” 坚叔说完这句不待中年女子再说话,转身走出了小饭铺,却看到祥云正在解黑玉的缰绳,他不觉疑惑的看了看祥云。 “公子说,要把这马带走。”祥云说道。 三人离开后,牛二见中年女子沉吟半天不说话,只好问道:“掌柜的,我们真要离开?” “嗯,走,”中年女子好似终于下定决心,“你忘了昨日王家一家,莫名被新国府杀得干干净净——这郑国是不能留了。” “去何处?”牛二又问道。 “翻过幽南山就是吕国,先去吕国再说。”中年女子答道。 第七章 惊天噩耗(一) 大河对岸占地广阔的幽南山,山势虽不高,却很是险峻,连绵百里的山体中布满千沟万壑,再加之林木密集,其矗立在郑国与吕国边境,自然成了一处上佳的天然国之屏障。 当初大安天子划分郑吕两大诸侯国时,两国为争得幽南山吵得天昏地暗。安天子权衡之后提议两家共有,只是双方均不可在此驻军。几百年后,天子威权日渐衰落,郑国也成了五霸之首,却并无一举击败吕国的把握,如此两国共有幽南山的情形就一直持续了下来。 詹英喜鸣在幽南山脚下上岸后,马上有人牵出两匹赤色骏马,原来詹英早将一切布置好。 两人上马后,即刻沿着猎人与商旅踏出的山间小道往幽南山深处疾驰而去。牵马之人也转身钻进幽南山,片刻功夫即失去了踪影。 一个时辰后,詹英带着喜鸣离开商旅小道,踏上一条早已荒废的山腰古道。一直走到傍晚时分,两人又穿过一条下行的羊肠小道,最后到了一片小小山坳。 山坳深处有一座石头小院,院里种了几棵桑树。那桑树长得甚是枝繁叶茂,三间石板房正好掩映在其间,好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 詹英扬鞭指着小院对喜鸣说道:“公主,下面就是母亲的避暑之地,母亲正在等着你我二人。” 詹英推开中间一间石板房的木门,屋内没有点灯,光线有些暗,但还是看得清小屋里的布置。 喜鸣踏进小屋就看到靠墙的一张竹榻上坐着一位半睡半醒的慈祥老妇人。 喜鸣一见老妇人,瞬间想起以往在外祖母府上那些祥和热闹的日子,不觉心头一热,眼眶一红,眼泪险些流了下来。 老妇人被喜鸣詹英弄出的声响惊醒过来,睁开眼后,只是怔怔的望着门口两人,想是还未清醒过来。 “詹姑。”喜鸣哽咽着喊了一声。 老妇人正是詹姑,听到喜鸣的叫声,眨了眨眼,这才认出喜鸣,心里一喜,翻身下了竹榻,蹒跚几步走到喜鸣面前,一把抱住喜鸣,上上下下将喜鸣打量一番后,才哆嗦着嘴唇叫了一声:“鸣鸣小姐……” “詹姑,”喜鸣又喊了一声,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我好想你们……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鸣鸣小姐,我们也想你,老夫人临终前还在念叨你……”说到此处,詹姑心里一阵难过,两行老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鸣鸣小姐,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听詹姑提起外祖母,喜鸣心中更难过,眼泪也流得更凶,“外祖母走时,我正为夫君守丧,竟不能回来送她一程……” 詹英见喜鸣与母亲只顾着述说多年的离别之情,也忘了坐下,只得上前几步将两人扶到榻前安置好。又待两人情绪逐渐平静后,才躬身说道:“母亲,丞相府与国尉府正四处追杀公主,公主应尽早上路才是。” 与詹姑久别重逢,竟让喜鸣忘了先前之事,此时听到詹英的话才想起此行目的。不过詹英说丞相府与国尉府追杀自己,喜鸣还是大感惊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喜鸣满脸疑惑的望着詹英,问道:“丞相府与国尉府追杀我?詹英大哥,出了何事,他们为何要追杀我?” 詹英未答喜鸣,反倒转头望着母亲。 詹姑本已止住眼泪,此时听了喜鸣的话,眼泪又喷涌而出,比先前初见喜鸣时来得更加凶猛。 喜鸣见状心底一阵莫名恐慌,她睁大眼睛望望詹姑,又望望詹英,一时间竟有不知所措之感。 詹姑强忍住悲痛,抬手抹了抹眼泪,深吸一口气之后才说道:“英儿,告诉鸣鸣小姐吧。” 詹英看了看茫然四顾的喜鸣,在心中轻叹一声,开始从郑公提前下葬之事说起。 詹英说到公父所有夫人子女、与公父亲近的叔伯们、大臣们皆在墓地被国尉府的兵士诛杀殆尽时,喜鸣还咧嘴笑了笑,她怎么也不信这种惨事会发生在公父下葬的日子、发生在自己身上、发生在郑国。只是这笑脸看在詹英与詹姑眼里,却是比那哭丧脸要凄惨上千百倍。 直到确定詹英不会拿这种事信口胡说,喜鸣才开始想詹英说的可能是真的。只是这些事太不真实,太过虚幻,喜鸣实在无法想象成千上万的兵士冲进王宫、冲进兄弟们的府邸、冲进舅舅们的府邸、冲进各地大臣们的府邸,然后如杀猪宰羊般屠戮其满门是何种景象。 喜鸣觉得自己应该哭,不知为何却哭不出来,只是感觉越来越冷,最后竟是彻骨的冰寒冻得自己半分不能动弹。喜鸣不觉在心底感叹道:好冷啊! 詹英与詹姑看着呆怔不动的喜鸣,一张小脸上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枚熟鸡蛋,却一丝声音也无;眼眶瞪得似要裂开,却又干涩的一颗眼泪也无。 詹英与詹姑再顾不上伤心,两人对望一眼,詹英轻轻将喜鸣往詹姑身上推了推,詹姑顺势将喜鸣揽进怀里,随即轻轻低下头,俯在喜鸣耳边轻声说道:“鸣鸣小姐,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只是话还未说完,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声音也忍不住又哽咽起来。 半响,喜鸣未哭,反倒抬起头呆滞的望着詹英,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詹英大哥,你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吧?” 詹英再不忍心看下去,转过身抬手抹了抹不知何时已布满脸颊的泪水。 喜鸣看得怔了怔,过了半响,方呆呆的说道:“原来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鸣鸣小姐,哭吧,哭出来吧……”詹姑再忍不住,凄烈的呵斥道。 詹姑这一呵终于起效,眼泪瞬间如泉水般从喜鸣眼眶里涌出来。 喜鸣转过头看着詹姑,木愣愣的说道:“詹姑,我哭不出来……真的哭不出来……哇啊……”屋内终于传来喜鸣凄厉无比的绝望哀嚎声。 第八章 惊天噩耗(二) 时间过去许久,屋外早已黑透,小屋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喜鸣渐渐止住了哭声,只不时还传来几声低低的抽泣。 詹姑一直将喜鸣轻拥在怀里,无声的抚慰着她的悲痛。 黑暗中传来詹英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母亲……” 詹姑长长吸了口气,低声应道:“把灯点上吧。” 詹英应了声“是”,片刻后,小屋里亮起了一支小小蜡烛。 “鸣鸣小姐……”詹姑轻声唤道。 等了半天,喜鸣方低低的“嗯”了一声。又过了一阵,幽幽烛火下传来喜鸣犹带着鼻音的低沉声音:“母亲……两位兄长……还有舅舅……他们都……” 詹英微微颔首,他清楚喜鸣问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以及两位同母所生的兄长。 “那……”喜鸣继续问道,声音又哽咽起来。 “事后打探到的消息,当日除了公主与绮络公主未到溢城,还有子瑜公子也不在溢城,其余……” 詹英不忍再说下去,喜鸣却已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 詹英见状赶紧说道:“公主,丞相府与国尉府的人正到处找你,我们要赶紧离开此地才是。”时间紧急,詹英不敢让喜鸣继续沉浸在悲痛中。 喜鸣闻言怔了片刻,却未接詹英的话,只是继续问道:“詹英大哥,你可知绮络跟子瑜现在何处?” “现在还无他二人的消息。”詹英轻声答道,他看喜鸣脸上又浮上一层忧色,赶紧宽慰道:“不过公主可放心,绮络公主是荆国公夫人,荆国定不会坐视不理,韩渊郑季当不能拿她怎样;至于子瑜公子,现在无人知他在何处,丞相府国尉府一时间只怕也找不到他。” 听了詹英的话,喜鸣稍感安心,点点头后却又呆怔着不说话了。 “公主。”詹英见状只好再次轻唤一声。 喜鸣茫然的转过头看着詹英。 詹英看得心酸,只是眼下时间太紧,他只能继续说下去:“我们要赶紧离开此地才是——这几日韩渊郑季的人搅得郑国鸡飞狗跳,此前他们虽未留意到母亲,不过有了今日之事,只怕他们很快就会怀疑到母亲头上。” 喜鸣刚经历了人世间最大的悲痛,心智还是一片馄饨,一时间未明白詹英话中的意思。 “若韩渊郑季开始怀疑母亲,找来此地只是迟早之事,所以我们要赶紧离开才是。”詹英已继续说道。 听到此处,喜鸣的心思终于活了两分,开口应道:“好,詹英大哥,我马上离开。”说着喜鸣已坐直身子,就想要下榻离开。 詹姑见状赶紧按住她,轻声说道:“鸣鸣小姐,此事事关你的性命,你先打起精神听完英儿的安排再说。” 喜鸣毕竟不同于寻常女子,心思活过来后,她已逐渐明白此事已经不仅仅关乎她个人的性命,还关乎到詹英大哥与詹姑的安危,甚或整个詹家人的性命。 喜鸣深呼出两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悲痛开始仔细聆听詹英的话。 “为拖延韩渊郑季找来此地的时间,也为引开他二人的视线,我与母亲之前已做了些安排——前两日我已备好一船货物,然后告知家人母亲与我已经押着这艘货船去了商邑。”詹英说道。 喜鸣的心思越来越清晰,听了詹英的话不由疑惑问道:“詹英大哥,以韩渊郑季的多疑,他们到你家中打听到此事后,定然会追上货船查看,但你与詹姑……” 喜鸣的话还未说完,詹英已明白她的意思,“货船已由靠得住的伙计先押着往商邑去了,另有一艘小船正藏在附近的大河上接应我与母亲。货船走得慢,我与母亲只要在韩渊郑季的人之前赶上货船,就可打消他们的怀疑。” 喜鸣听后想了一阵,说道:“詹英大哥,如此你与詹姑要赶快上路才是,不能再耽搁了。” “鸣鸣小姐,索家对你好吗?”詹姑突然插话问道。 喜鸣闻言愣怔了片刻,然后倾身紧紧抱了抱詹姑,说道:“詹姑,我们应尽快离开此地才是。” 詹姑见状不再追问,只抬起手抹了抹眼睛,转头示意詹英继续往下说。 “公主,如今郑国国内到处是韩渊郑季的眼线。我与母亲想的是,公主最好是赶紧离开郑国。从小柳镇离开郑国,最近的就是翻过这幽南山到吕国。” 听完詹英的话,喜鸣瞬间明白詹姑不辞艰难的到这幽南山中等着自己的一片苦心,她不由又紧紧抱了抱詹姑,眼泪流再次了下来,“谢谢詹姑。” 詹姑抬手轻轻擦去喜鸣脸上的泪水,只是她自己的泪水也忍不住流了出来,“鸣鸣小姐,切记如今要紧的是先留住性命,其他事以后再说。”詹姑深怕喜鸣一时冲动,眼下就冲到溢城找韩渊郑季报仇。 喜鸣噙着泪点点头,“嗯”了一声,她明白詹姑的一片苦心。 詹英看得也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泪,他抬手擦擦眼睛,继续说道:“公主,还有一事——据姚老夫人早前的嘱咐,三年前我已在商邑开了一家客栈。我与母亲想的是商邑远离郑国,应可完全避开韩渊郑季的耳目,公主到了吕国后,最好还是绕道来商邑。” 喜鸣点点头,又“嗯”了一声。 “鸣鸣小姐,我与英儿会在商邑等着你,这一路上你可千万要小心……” 在詹姑与詹英的殷殷叮嘱中,喜鸣连夜离开了避暑小院,一路往吕国去了。詹姑与詹英也连夜往大河上的货船赶去。 ※※※※※ 喜鸣被人救走的消息传到丞相府已是亥时过半。 国尉府过来传消息的人一走,韩渊沟壑纵横的老脸忍不住狠狠的抽搐了两下:如此长时间都进展顺利,在眼皮底下反倒生出了意外,这郑季能有何用! 韩谨是老韩渊的族侄,也是老韩渊丞相府底下密营的首领。 韩谨走进丞相府书房时,老韩渊已恢复往日沉稳淡泊的模样。 “绮络那边的情况打探的如何?”老韩渊问道。 “绮络夫人刚过淮水进入郑国地界即打道回了荆国,现已回到茝(chai)阳王宫,应是得到了消息。”韩谨恭谨答道。 老韩渊点点头,又问道:“子瑜还是没有消息?” “没有,”韩谨顿了顿,继续说道:“国尉府今日传来消息,他们也没有查到子瑜公子的消息。” 韩渊听后搭着眼皮半天未说话,就在韩谨以为他已睡过去时,老韩渊突然睁开眼,说道:“你可知严无畏的人失了手,喜鸣已被人救走。” 韩谨一惊,脱口说道:“严大人不是早就守在小柳镇,怎会失手?” “国尉府传来的消息,说是严无畏的人在小柳镇截杀喜鸣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两帮人,生生将喜鸣抢走。如今已完全不知喜鸣去向。”韩渊说到此,忍不住又在心中骂了句郑季无能。 韩谨看了眼额头青筋毕现的韩渊,小心翼翼问道:“叔父可要侄儿去将那喜鸣公主找出来?” 韩渊未理会韩谨,过了半天,方才冷冷说道:“喜鸣被救之事,你可派人去查查詹老婆子——找到后马上动手,断不能让喜鸣再逃脱——就算喜鸣的生死已无关紧要,不过也容不得有人从我眼皮底下将她救走。” 韩谨听得一怔,他清楚詹老婆子是何人,不过跟在老韩渊身边多年,他早已领略了这位叔父过人的心智。 “是,侄儿马上去安排。”韩谨躬身答道。 韩渊抬抬眼皮,未理会韩谨,半响后自语了一句:“想不到我算来算去,竟将这个老仆妇算漏!” 第九章 亡命天涯(一) 詹姑的避暑小院与小柳镇离得不远,喜鸣与詹姑詹英分手后,片刻也不敢耽误,连夜沿着山里的商旅小道一路往吕国方向策马狂奔而去。 第二日傍晚时分,不眠不休狂奔一夜一日的喜鸣再也撑不住,坐下马儿也早已是四蹄发软、一步一滑,一人一马不得不慢了下来。 韩渊郑季得到自己被救走的消息,再察觉到自己的去向,然后追到此处,最少要两三日。喜鸣在心里盘算着,今夜应可好生修整一夜,明日早上再继续赶路。 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喜鸣牵着马儿顺着水声找到一条山溪。 喜鸣在溪边选了处开阔平坦之地,先将马儿安顿好,这才拿出水囊打了溪水吃喝起来。 喜鸣一边嚼着詹姑为她准备的肉饼一边打量周遭环境,寻找今夜的过夜之处。喜鸣常年担任前军斥候,夜宿野外乃是常有之事。 面前这条山溪是从另一座山头流过来,从此处开始与商旅小道并行往山下流去,自己坐的这块石头边上还有两处新鲜燃烧过的灰烬,看样子最多两日前还有人在此处歇息过;再往下山势渐趋平缓,林木更加稀疏,看来明日就可走出幽南山了。喜鸣一边打量一边在心中暗自琢磨。 以山溪为界,靠商旅小道这边山势平缓,无沟壑分布其间,成片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下也无太多杂草藤蔓生长之处;溪对面则全然不同,山势起伏险峻,遍布山体的深沟长壑中林木杂草密集缠绕,人兽难有立足之处。 喜鸣将周遭环境打量的差不多时,肉饼也正好吃完,过夜之事也琢磨好了。 虽说今夜有人追来的可能极小,喜鸣依旧不敢有丝毫大意。天色越来越暗,喜鸣再次翻身上马,轻拉辔绳一人一马下了山溪。 在溪中走了一段后,人马在山溪对面上了岸。喜鸣打算将马儿藏在这边的杂草丛中过夜,如此不管从哪方路过的人马都难以发现马儿踪迹。 马儿藏妥后,喜鸣飞身跃上一棵大树,踏着一棵棵树冠奔回了商旅小道另一侧。 喜鸣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杈上,在夜色中往四周打望了一圈。这处树杈离地有十多米高,与商旅小道间隔着两颗同样的大树,透过两颗大树间的空隙可清楚看到商旅小道上的情形,刚才吃喝歇息处的溪边开阔地也尽收眼底。喜鸣打算今夜就宿在这处树杈上。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黑尽,两日一夜的不眠不休,再加之深入骨髓的悲痛,喜鸣早已心力憔悴,躺下后很快就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喜鸣一时梦见满身是血的母亲,一时又梦见外祖母满是期盼的双眼,还梦见詹姑詹英大哥被抓到溢城……半夜时分,噩梦连连的喜鸣被一阵低低的人语声惊醒。 多年斥候生涯养成的本能习惯,喜鸣被惊醒的瞬间已清醒过来,她静躺在树杈上,侧耳去细听那阵人语声,哪知声音却没了。喜鸣依旧一动不动,等了片刻,果然,人语声又从山溪边传了过来。 “公子,你说睨卑子去束薪军营到底为了何事?”一把粗哑的男声低声问道。 “若君上不知此事,就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淡淡答道。 两句话后,二人又不说话了,只传来一阵细细的咀嚼声,树上的喜鸣心思却翻腾起来:这睨卑子乃是郑季的头号谋士,去束薪军营实在正常不过,这二人为何要如此说?郑国如今正遭大变,他们口中的君上定然不会是郑国国君,那会是哪国君主? 除非睨卑子去的不是郑国束薪军营,而是对面雍国的束薪军营。此想法掠过喜鸣心中时,她自己也呆了呆,深觉此事实在不可能。 “照说睨卑子去雍国军营何其秘密,姞国人为何会知晓?” 就在喜鸣苦思之时,粗哑的男声又响了起来,还顺带解了她心中的疑惑:睨卑子去的真的是雍国军营!难道这两人是雍国斥候,他们口中的国君是雍国国君? “哼,”年轻男子冷笑一声,答道:“姞国人一直害怕雍国与郑国不再在束薪河谷对峙,如此郑国就可腾出手与姞国争符禺铁山,所以姞国人一直紧盯着束薪河谷雍郑两军的动向,应该就是如此才发现了睨卑子到雍国军营之事。” 不等粗哑男声再说话,年轻男子突然轻“嘘”了一声,山溪边上又安静下来。 喜鸣听到“嘘”声,也赶紧停下心思,凝神去细听周遭动静,果然从郑国方向有细细的马蹄声传来。喜鸣不由紧张起来,眼前两人显然不是韩渊郑季的人,那如今过来这拨人呢,会不会是追杀自己之人? 山溪边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打断了喜鸣的沉思,喜鸣趁机翻了个身,变成匍匐在树杈上。先前她一直平躺在树杈上,听得到说话声却看不到人。 喜鸣躺下前已在树上撒了驱鸟虫的万灵散,今夜这株树上并无鸟儿栖息,如此倒也不用担心翻身时会惊起飞鸟。 此时喜鸣已可清楚看到山溪边与商旅小道上的情形,只见两条人影正牵着马悄无声息的往她这边走来。两人走过之处,有几只夜鸟被马儿的鼻息声惊了起来,不过很快周遭又恢复了夜晚特有的寂静。 走到近处时,喜鸣终于看清两人模样:憨厚壮实的中年汉子与高大英武的年轻男子,两人都是一身时下商旅常见的打扮。 “这年轻男子应该就是那‘公子’了。”喜鸣正想着时,两人已将马藏在离喜鸣不远处的一株大树背后,然后两人竟返身躲到了喜鸣栖身的这棵大树底下。吓得喜鸣赶紧屏住气息,头也不敢乱动了。 “哒哒”声越来越响,树上树下两拨人都收起心思,紧盯着郑国方向的商旅小道,想要看清来者是何方神圣。 第十章 亡命天涯(二) 今夜月色暗淡,群星都被挡在云层外,喜鸣只能朦胧看到商旅小道上来了四人四骑,皆是商旅打扮,马上人的模样却实在看不清了。 说来也怪,这四人四骑连夜赶路,却又走的不疾不徐,好一阵马蹄声才渐渐去得远了。 看来不是追杀自己之人,看着远去的四人四骑喜鸣不禁暗自舒了口气。只是树下这两人为何还不走,难道也要在此过夜……喜鸣正想着,树下两人已往藏马之处去了。 两人牵马再次路过喜鸣藏身的大树时,年轻公子突然抬头往喜鸣藏身之处看了几眼。 喜鸣早在两人躲到树下来时,已将身子紧伏在树干上,远远看去只是一段粗树枝罢了。再说,还有层层叠叠的枝叶遮挡,喜鸣相信年轻公子定然看不见自己。不过她还是赶紧闭上眼睛,再不东看西看,只用双耳去捕捉周遭动静。 四人四骑的“哒哒”马蹄声早已消失在夜色中,年轻男子与中年汉子也已去得远了,周遭又只剩下阵阵蛙鸣虫嘶伴着夜空中偶尔响起的一两声夜鸟扑棱翅膀的声音,丛林中再次恢复了自然的宁静祥和。 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却搅得喜鸣再无睡意,她有些怅然的翻身坐起,忍不住想到刚才那位年轻公子,自己还未察觉到马蹄声,那年轻公子却先察觉到了,想来身手应在自己之上;还有那日在小柳镇救自己的年轻男子三人,也不知为何会出手相助,不过三人的身手显然也在自己之上;还有韩渊郑季,枉自公父如此相信二人,以国相托,却落得如此下场。喜鸣想到此处又是一阵悲从中来,眼泪忍不住又流了出来。 韩渊深得喜鸣公父信任,并委以郑国丞相之重任,成为总揽郑国国政的主政大臣。其门人、族人、故吏遍布郑国朝野,韩氏家族封地更是占到郑国土地的三成。 郑季是喜鸣的隔房叔父,也深得郑公信任,委以国尉一职,执掌郑国军务,郑氏宗族不少小辈都追随在他门下。 喜鸣年幼时深得公父喜爱,经常在郑公书房玩耍,每次遇倒韩渊郑季,两人都会与小小喜鸣逗乐一番,常引得喜鸣“咯咯”笑个不停。喜鸣喜欢上刀兵之后,更是经常跟随郑季出入军中,其亲密自不在话下。不想此次竟是两人联手将自己家人诛杀殆尽。想到此处,喜鸣忍不住抬起手狠狠在自己头上拍了一掌,拒不想承认家族被灭、自己已是孤身一人之事。 喜鸣再次陷入无法自持的悲伤之时,年轻男子与中年汉子在十里开外的一片密林中又停了下来。 “公子,为何要到此处歇息,刚才那溪边不是更好?”中年汉子小声问道。 “有人比你我先到,我二人不妨多走几里路,如此大家都歇的安心。”年轻公子答道。 “那溪边有人?我怎会不知?”中年汉子惊讶问道。 “不在溪边,在你我藏身的那棵树上——我也没看到人,只是我们牵马路过那树时,树上太安静,连只飞蛾也无。”年轻公子说道。 “难怪你要避到那棵树下。”中年汉子刚感慨完,不禁又忧心说道:“不知那人是何来路,我们在溪边说的话会不会被他听去?” 年轻公子想了一阵,未答中年汉子的话,只说道:“这幽南山道向来十天半月也难见一个人影,不想今夜竟连着遇到两拨人——不说了,赶紧歇息,明日一定要赶到渔福镇——他应该看清你我模样了。” 中年汉子一怔,只是公子说完这句后就侧转身子不打算理他了,中年汉子只好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悲痛中的喜鸣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很沉,再次醒来时太阳已高挂在天上。睡醒后的喜鸣精神好了些,此处到底离郑国不远,她不敢再耽误,简单洗漱一番,又就着溪水吃了些干粮后,牵起马儿再次上路了。 正午时候,喜鸣终于走出幽南山,只见一条崎岖不平的蜿蜒官道,在沙石滩中延伸到了幽南山脚下。 早前在溢城时,喜鸣曾听人说过,翻过幽南山有一条官道直通吕国都城少方,只是这官道已被吕国国府废弃多年。此时望去,果然不假,官道上不仅见不到车马行人,官道周遭也是人烟全无,只余下一片荒凉景象。 六月骄阳似火,喜鸣从幽南山出来后,沿着空旷的官道已走了二三十里远。 起初几里,官道两边间或还有小片树林跳入喜鸣眼中,之后就只剩下白花花的沙石滩与明晃晃的太阳伴着喜鸣。 喜鸣与马儿之前消耗过甚,昨夜虽修整了一夜,此时在烈日炙烤下依旧是蔫头耷脑。 身后远远传来一阵疾行的马蹄声,喜鸣一惊,生怕是韩渊郑季的人追上来了。抬头四顾想要找处藏身之地时,才想起这官道周边是一片四处望不到边、无遮无掩的荒凉沙石滩。 “看来只有硬拼一途了。”喜鸣暗自想道,一具比巴掌稍大的弩机已握在手中,必要时可先发制人。 马儿依旧不疾不徐的继续往前走,喜鸣全神凝聚双耳,仔细去听身后的马蹄声。 随着蹄声渐近,喜鸣已听出来的只有两骑。韩渊郑季不会只派两人两骑来追杀自己,看来也是赶路人罢了,喜鸣心中如此想,捏在手中的弩机却是丝毫不松。 马蹄声已到身后不远,喜鸣装作不经意的转头往后看去。这一看却让她暗自惊讶不已,竟是昨夜山溪边的年轻公子与中年汉子,他二人不是已到自己前面去了么,此时又怎会在自己身后出现? 年轻公子与中年汉子见喜鸣转过头来,也盯着她看了几眼,却并无慢下来的意思。 直到将喜鸣远远抛到身后,中年汉子才问道:“公子,是昨夜树上那人么?” “应该是,只是未想到竟是个少年!”青年公子答道。 “他会不会也是到渔福镇?”中年汉子又问道。 “不好说,不过今夜应该会到渔福镇过夜。”青年公子说这句话时,竟笑了笑。 中年汉子见状,心中暗想:公子又要打什么鬼主意! 第十一章 渔福镇 渔福镇是吕国一处靠近大海的偏远镇子,也是天下闻名的私盐产地。 坊间关于渔福镇私盐场的来历众说纷纭,流传最广的说法是渔福镇本只是个偏远穷困的小渔村,连吕国官府也懒得料理。有一年,一家道破落的商人偶然流落至此,发现渔福镇盛产海盐,又无官府管辖,于是有了在此私晒海盐的念头。此后,得天独厚的渔福镇逐渐成了天下最大的私盐产地。 大安朝的盐业向来由官府独家经营,各诸侯国也不例外,国人私自晒盐、贩盐犯的是死罪。 渔福镇的私盐生意红火后,吕国官府曾多次前往围剿。只是但凡敢于贩卖私盐者无不是亡命之徒,渔福镇是这些人的天堂。每次官兵来时,私盐贩子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退到海上。等官兵走了,他们又回到渔福镇继续经营私盐生意。如此打打停停过了几十年,渔福镇未见衰落,反倒越发兴旺了。 近十多年来,大安朝王权颓势越发明显,各诸侯国争夺土地人口的征战也越发激烈。吕国作为五霸之一,自是全力参与其中,再无暇顾及渔福镇的私盐贩子,双方这才消停下来。 关于吕国官府对渔福镇的私盐贩子始终剿而不得之事,坊间还有一种说法:渔福镇最大的私盐场是吕国国府在背后经营,不仅如此,其他大大小小的诸侯国无不参与其中,只是具体情形外界不得而知罢了。 渔福镇的私盐生意红火后,来往于此的商旅行人自然多了起来。有商家看到此中商机,开始到渔福镇经营客栈酒肆生意。渐渐的,涌入渔福镇的百业越来越多,小小渔福镇就此畸形的繁华起来。 年轻公子与中年汉子赶到渔福镇时,天边已布满火红的晚霞。两人对渔福镇甚是熟悉,到了镇上后径直往主街尽头的天远楼奔去。 天远楼是渔福镇最大的客栈兼酒楼,其名声早随着往来商旅之口传的天下皆知。 天远楼的布局,临主街一栋六开间两层小楼,华丽壮阔,门口风灯高悬,上书“荟萃堂”三个大字。此处乃是天远楼吃饭喝酒的场所。 之后是一栋三层小楼,建的中正小雅,楼外挂着一圈小风灯,上书“梦乡居”三个小字,此处乃是天远楼的客房。 最后是一片占地颇广的园林,有围墙将之与前面的荟萃堂梦乡居隔开。院门侧立着一块大青石,青石上刻着“盛园”两个古朴的大字。 这三处场所各有特色,也常为往来商旅津津乐道。 荟萃堂一楼为普通吃饭喝酒的场所,设有大堂雅间两种座位,世人均可在此尽兴,服务菜品保有天远楼一贯的水准。楼上也是吃饭喝酒,只是吃的是天下珍馐美馔,喝的是各国名贵美酒。尽兴时还有世间美人作陪,各式赌局更是撩的人热血沸腾,富商大贾无不对此赞叹有声。 梦乡居一、二楼分为普通客房与上等客房,与一般客栈并无二致,世间来往于渔福镇的商旅大都付得起房费。三楼则是一个流金淌银的所在,世人都说房里的摆设用品皆与大安朝王宫中一般无二,连伙计都是由宫里出来的老内侍专司调教。 最后面的盛园则与前面两处天下人皆可来得大为不同。世人只知盛园中有九座庭院,只招呼九位房客。房费每日百金起价,一月起住,不迎随住随走的短客。盛园的客房订出后,天远楼会给订房客人四面特制铜牌,持有此铜牌者可随意进出盛园,其余事宜,天远楼则一概不闻不问。 天远楼刚建成时,同行皆笑其主人滑稽,竟想将富商巨贾与贩夫走卒同聚一堂。时日久了之后,众人渐渐看明白一件事,如渔福镇这般牛鬼蛇神混杂之地,敢在此讨生活者无一不是狠辣角色。由此来说,渔福镇并无富商巨贾贩夫走卒一说,有的只是渔福镇人这一种说法。既然都是渔福镇人,那渔福镇上有何处不能去!于是,坊间同行又开始盛赞天远楼主人眼光独到。天远楼主人谢笑“呵呵”两声,一张圆脸上堆满了和气生财的笑容。 天远楼如此做派,还带来一桩意想不到的好处:正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天远楼将富商巨贾与贩夫走卒聚到一起后,竟带来了当今天下最全最新的时政秘闻。如此天远楼自然成了天下最大的消息集散地之一,也就引来更多客人源源不断的涌到天远楼。 年轻公子与中年汉子绕过主街上的天远楼正门,直接进了旁边的巷子。深长的巷子两边全是高大围墙,盛园的大门就开在这巷子里。 两人下马后,年轻公子将一面铜牌递到盛园的守门伙计手上。守门伙计将铜牌翻来覆去认真查验后又递还给年轻公子,然后才面无表情的躬身一辑,伸手将两人让进了盛园。 这盛园里的小径曲折相连也有主次之分。九座庭院均建在距主路百步远之外,每座庭院独有一条小路与主路相连;各庭院间至少相距百米以上,中间再以数十米高的参天古树隔开。如此煞费苦心布局,说来也只是为减少各座庭院间的干扰罢了。 年轻公子与中年汉子七拐八弯走了一阵,最后在园子中间一座青瓦白墙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小院门楼上刻着“梧桐院”三个大字,一名干净利落的青衣伙计正立在门前。见到两人后,青衣伙计并不问话,只躬身一礼直接将两人让进了院子。由此可见双方甚是熟悉。 不到一炷香时间,一衣饰华贵、体态微胖的五十多岁男子也进了梧桐院。此人名叫车离,在渔福镇无人不识,乃是渔福镇七大盐场中排名第三的苍茫盐场场主。 第十二章 雍国之忧 梧桐院并无世人想象中的华贵奢侈,反倒甚是简朴。 进院门两边的角落各种有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再进去靠近屋子的角落则是一株三角枫。三棵大树下各围了一小方青草,几朵无名小花点缀其中。剩下的一处角落摆了一张石案、几个石墩。院子里余下的空地则全部用青砖铺就。院子尽头才是梧桐院的客房,一栋三开间的两层小楼。 车离穿过院子上了两级石梯,一名青衣伙计上前将他迎进左首的待客厅。 年轻公子与中年汉子见车离进来,都赶紧起身,躬身一揖叫道:“离叔。” 车离点点头,应道:“小頔(di),樊武,路上辛苦,坐下说。” 三人坐下后,一名青衣伙计轻手轻脚走了进来,为三人备好茶水后退出房间,与先前迎车离进房间的伙计一起守在门口。 这两名伙计与守在梧桐院门口的伙计都是苍茫盐场的兄弟。 盛园建成之时就定下规矩,天远楼只派伙计看守盛园大门,专司验牌放人,院子里的一应事宜则由订房之人自行打理。 这梧桐院乃是苍茫盐场的长包房,专司接待盐场贵客大客,里里外外自然皆是苍茫盐场的兄弟负责打理。 “小頔,此次你与樊武到渔福镇,是否姞国之行有事?”车离坐下后看着年轻公子直接问道。 年轻公子镡(chan)頔尚未答话,中年汉子樊武先好奇问道:“离叔,你已知公子与我这次到姞国购买铁材之事?” 车离点点头,答道:“君上此前已派人传信告知此事,不过信上并未说你二人要来渔福镇。” 镡頔见樊武又要搭话,赶紧抢先说道:“离叔,眼下有一急事要先说。” 车离闻言转过头来看着镡頔,应道:“说,何事?” “昨夜我与樊武在幽南山道上偶然遇到一少年,我与樊武说的话可能已被他听去,如此只怕他会猜到我与樊武身份。离叔可否派人查查这少年的底细?”镡頔急急说道。 幽南山道常有盗匪猛兽出没,等闲商队尚不敢打此经过,车离听了镡頔的话不由微惊,问道:“少年?独自一人?” “嗯,”镡頔点头应道:“这小子竟敢在幽南山道上独行,只怕有些来头!” “此人现在何处?”车离又问道。 “就在我与樊武身后,正往渔福镇方向过来。按他的脚程,大概再有半个时辰就可到镇上。”镡頔答道。 车离听了这话也开始担心起来,这少年若是有心之人,又真的识破镡頔樊武身份,一旦在渔福镇宣扬开来,只怕苍茫盐场的底细很快就会被人顺藤摸瓜翻个底朝天。 “好,马上让坻沧去安排此事。”车离说完冲着门口喊了一声:“青杨。” 刚才迎车离进房间的伙计立马推门走了进来,躬身一揖,应道:“场主。” “你赶快去通知二场主,让他马上安排人去查一人底细。”车离说道。 “那小子大概十五六岁,面目清秀,一身灰色布衣,骑了一匹赤色好马,最多再半个时辰应该就会到镇口。”镡頔接着说道。 看着青杨领命去了,车离方转过头说道:“接着说姞国之事。” “我与樊武到符禺城后,那西门宣才说要涨价,且一涨就是三倍。”镡頔想起此事还觉愤愤不平。 “公子想要与他理论,哪知那西门宣直接走人,根本就是毫无商量的意思。”樊武接着说道:“事后公子又找到西门宣,说要先与客人商量后再定,那西门宣也只说了句‘好,你们商量好再来’。” “离叔,你说姞国这次突然涨价会否与郑国内乱有关?”镡頔眉头已皱成一团。 车离想了片刻,答道:“应该有些关系——郑国之前为压制姞国国力,既逼着姞国卖铁材予各诸侯国,想要掏空姞国一边的符禺铁山;却又不许姞国卖高价,以此减少姞国国府进账。如今郑国内乱,自顾不暇,姞国自然不会再看郑国眼色行事,涨价也算情理之中,只是三倍实在太过。” 镡頔樊武听得面面相觑,镡頔问道:“那我们还买不买?” 车离沉吟片刻,答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将此事放一放,回头我会让人把消息传给君上——你二人既然已来了渔福镇,这次再带一百车盐走。” “是,离叔。”镡頔樊武齐齐答道。 “离叔,还有一事。”镡頔接着说道。 车离点点头,镡頔继续往下说道:“在符禺时,我与樊武气不过姞国人背信弃义,曾夜探太守府,想着也许能听到些消息,哪知却听到姞国人正说睨卑子密访我雍国束薪军营之事,且就在四月中。” 车离闻言大吃一惊,脱口问道:“睨卑子去了束薪军营?此事当真?” “离叔,此事我与公子听得明白,姞国人确是如此说的!”樊武插话说道。 “离叔,此事你也不知,会否君上也不知?”镡頔忧心问道。 车离沉声答道:“此事君上定然不知。” 车离话一说完马上陷入沉思,镡頔樊武见状也住了口。 半响,樊武支支吾吾问道:“离叔,那睨卑子到我雍国军营会有何事?” 车离抬头看着樊武,想了一阵才答道:“此事关系重大,我先报与君上,你二人先不忙往外说。” 车离少有如此沉重之时,镡頔樊武听后赶紧应了声“是”,之后两人你望我、我望你半天,最后镡頔说道:“离叔,昨夜幽南山道上我与樊武议论此事时可能已被那小子听去。” 第十三章 人算?天算?(一) 太阳已落山许久,只是天色还未黑透,远处夜空下有点点灯火闪烁。 荒凉的官道上一人一骑依旧“嘚嘚”向前,夜风中没了白日的暑气,人马看去精神许多。 “前面只怕就是渔福镇了。”喜鸣骑在马上暗想。 喜鸣早前听人说翻过幽南山后,一直要到渔福镇才会有人烟。 “都说天下私盐十之七八出自渔福镇,渔福镇也因私盐生意遍地是钱财,也不知是真是假?”喜鸣继续想着,“昨夜那两人会否也在渔福镇?” 前面灯火越来越近,官道左手边冒出一条岔路,这是喜鸣今日在官道上看到的第一条岔道。 喜鸣拉拉辔绳,一人一马上了岔道,最多半柱香就走到一处像是镇口的地方。喜鸣看着眼前景象心中惊奇不已,这片灯火的大小起码与云牧城相当,难怪说起渔福镇的人都有惊讶之感。 镇口处有稀疏几个行人,看去与一般城中国人并无二致。喜鸣放下心来,如此自己混在人群中当不会打眼,今夜可到镇上过夜了。 喜鸣按辔徐行,往镇子中间灯火最亮之处行去。到了近处,看到一条可供四辆马车并行的宽阔街道。街道两边茶楼酒肆林立,灯火通明中人流如织、摩肩擦踵,好一派热闹繁华景象。 街道尽头是一座高大门楼,门楼两边挂着几串硕大的风灯,风灯上“天远楼”几个大字远远就可看得清。 “那就是天远楼,果然气派热闹。”喜鸣暗想。 马儿站的久了,有些不耐,开始甩动蹄子。 喜鸣拉拉辔绳,示意马儿不要乱动,她正在犹豫今夜要不要住到天远楼去。 想来从小柳镇下船伊始,喜鸣几乎就踏上了逃亡之路,郑国所有事情皆是由詹英大哥口中得知。只是时间急迫,詹英大哥也只能捡些直接关系喜鸣之事说,但郑国内乱的详情却未说。 “大概詹英大哥所知也不多。”喜鸣暗想,“那天远楼是天下有名的消息集散地,与郑国离得又不远,定然有许多郑国的消息过来,自己要不要去听听?” 想到此处,喜鸣拉着马儿在原地转了一圈,仔细审视周遭的景象。 周边几条稍窄的街道要暗上几许,不过昏黄的风灯下来来往往的行人也不少,好些店铺都还开着门。再远的地方则只看得见稀疏灯火了。 这渔福镇如此热闹,情形定然复杂,今夜还是先避一避,打听消息之事等明日看看情形再说。喜鸣打定主意后,扯了扯辔绳,牵着马儿避开几条人多的街道,拐进一条只有稀疏几个行人的幽暗小街。 这条小街与天远楼所在的主街只隔着一条摆卖夜食的巷子,主街上的热闹喧嚣声还隐约听得见,却又不失小街原有的幽静。 小街两边几家卖吃食的小店铺早已关门打烊,只小街尽头一家客栈还开着门,门口两盏高悬的风灯正在微风中飘来荡去。 喜鸣牵着马走到客栈门口,只见客栈门脸不大,不过后面黑沉沉一片,在晚上也看不出大小。略显陈旧的门廊上挂着一块‘海风客栈’的招牌,擦得一尘不染,不过还是看得出已有些年月,倒是正好显出这是家老店。 店里值夜的伙计看到有客上门赶紧迎了出来,一叠声殷勤地将喜鸣招呼进店。 喜鸣在街上转悠之时,苍茫盐场二场主车坻沧正在荟萃堂为镡頔樊武接风洗尘。 在渔福镇,镡頔是行走天下的大盐商,每年要从苍茫盐场拉走成百上千车海盐。樊武则是随从,向来与镡頔形影不离。如此大客,每次到渔福镇,苍茫盐场的场主自是要亲自出面招呼,不过接风洗尘商谈买卖等具体事宜,一般由二场主出面应付。 已是亥时一刻,荟萃堂楼上楼下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好一幅生意兴隆的景象。 一楼最里面的位置,两位身着青衣的苍茫盐场兄弟立在一间宽敞雅间的门口,盐场二场主车坻沧正在此处宴请大盐商镡頔及其随从樊武。 车坻沧在渔福镇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早年间,他与车坻海、车坻桑、车坻田四兄弟跟随车离到渔福镇打天下,十多年间就打下了苍茫盐场这片偌大的基业。车坻沧自然也就成了苍茫盐场的二场主。 车二场主时常在荟萃堂宴请盐场贵客,只是有客人喜欢二楼的美酒、美食、美色,也有客人喜欢一楼三教九流的热闹,渔福镇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镡頔喜欢三教九流的热闹,每次到渔福镇,车二场主皆是在荟萃堂一楼为他接风洗尘。 “车大哥,三哥四哥呢?”镡頔问道。 “自郑国乱了后,渔福镇突然来了许多陌生人,场主说这是天下又要大变的征兆。坻桑这些日子正按场主吩咐,带着一帮兄弟日夜盯着镇上的风吹草动,若有不利盐场之事则马上解决。明日早上到盐场你就可看到他。坻田前几日帮客户押送盐车去了,这次你是见不到了。”车坻沧四十多岁,一看就是沉稳干练之人。 “二哥这段日子又在何处?”镡頔继续问道。 “郑国出事的第二日,场主已让他去溢城了。” “哦,”镡頔来了兴趣,“离叔为何要让二哥去溢城?” “此次郑国事发之前,竟然毫无消息传出,如今只怕天下各国的斥候都云集在溢城,想要摸清韩渊郑季底细。” 车坻沧话刚说完,雅间门被轻轻拉开,青杨快步走了进来。 “青杨,那小子是否已到了渔福镇?”青杨还未说话,镡頔已先问道。 青杨躬身一揖答道:“到了,如镡公子所言,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灰色布衣,一匹赤色好马。” “可有摸清行踪?”樊武也急急问道。 “那小子到镇上后,先在这附近转了一圈,如今已在海风客栈住下。” “那可有摸清来路?”镡頔又问道。 “是个生面孔,从踏进镇子直到住进海风客栈,一直未与人接触。住进海风客栈后,也只有一位送面与热水的伙计进过那小子房间。这位送面的伙计底细清白,一直都无不妥。” “看来应该只是路过渔福镇,”车坻沧插话说道:“不过也不可大意——青杨,你让兄弟们继续盯着,直到他离开渔福镇为止。” “是,二场主。”青杨答应着去了。 “小頔、樊武,那小子在镇上时,你二人最好避开,不要与他撞见。”看青杨去了,车坻沧转过头对镡頔樊武说道。 镡頔樊武齐齐“嗯”了声。 第十四章 人算?天算?(二) 落日余晖照进一间小小偏厅,脸上稚气还未脱完的喜鸣坐在绣墩上,一位红衣老妇人坐在她身后的竹榻上。 “我家鸣鸣已是定了亲的人,再过几月就要嫁人了,整日还是没个女儿家样,就晓得到处疯跑。”红衣老妇人一边梳理着喜鸣乱糟糟的长发,一边慈祥的念叨着。 “外祖母,你晓得嫁入多苦,母亲说嫁人后再不能如现在般玩闹,那我当然要趁着成亲前赶紧多玩。”小小喜鸣不乐意的回嘴说道。 “唉……”老妇人长长叹了口气,说道:“玩吧,玩吧,趁着如今天下太平赶紧多玩,以后不知还有多少苦难要我家鸣鸣去应付……” 老妇人话音刚落,喜鸣脚下突然现出一个巨大黑洞,韩渊郑季的脸浮在洞口,喜鸣连一声喊叫也来不及发出,就被连人带着绣墩拖进了无边的黑洞……喜鸣“咻”的睁开双眼,头颈上全是冷汗,原来又是一场噩梦。 窗外已有蒙蒙亮色照进海风客栈二楼的这间客房,喜鸣再无睡意,伸手摸了摸揣在胸前的铜镜耳环。 难道我的命真的早已被铜镜耳环注定,这辈子只能走一条悲欢离合孤独路?喜鸣想到此,眼眶中不觉又噙满泪水。就算如此,也不能让母亲兄长、还有舅舅舅母就此含冤而去。喜鸣抬手抹干眼泪,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再不哭了。 窗外开始有人声传来,昨夜喜鸣住进这间房时已开窗看过,外面是一处颇大的院子,院子四周皆是两层楼客房。只是除了喜鸣所住这边客房的走道在客栈大厅、窗户面向院子,其余三边客房二楼的走道竟都向着院子,窗户则向着外面街道。 喜鸣当时猜想,这客栈门脸如此小,布局又如此怪异,只怕其他三边的客房皆是生意好了之后加建所成。 外面的人声越来越大,说话的人也越来越多,且好些都是郑国口音。喜鸣一惊,推开窗看到楼下院子里已有许多房客在走动,二楼走道上也有许多房客进进出出。 渔福镇上为何会有如此多郑国口音的人?难道都是溢城逃过来的?喜鸣一边想,一边拉回半扇窗。如此倒确是该留下来打听一番。 至于追杀自己之人,喜鸣昨夜已想过,一是韩渊郑季的人应该不会如此快就追到渔福镇;再则,就算真的追来渔福镇,此处不是郑国,喜鸣相信自己定可逃的出去。 ※※※※※ 镡頔樊武每次到渔福镇皆是宿在梧桐院,此次也是照旧。 天刚破晓,樊武被院子里的说话声吵醒,走到窗口看到青杨正站在楼下,与另一位盐场兄弟说话。 樊武赶紧去敲隔壁的房门,半响后镡頔才眯着眼拉开一条门缝,看到是樊武,不由火大的囔道:“樊武,到了渔福镇才安心睡一觉,一大早你敲什么门。” 镡頔说着就想关门,樊武才不管他火不火大,硬是从门缝中挤进了镡頔的客房。 “快,青杨过来了,赶紧穿衣。”樊武说着拿起挂在床头的衣裳扔到镡頔脸上。 “青杨来了?”镡頔双眼瞬间睁开,一把拉下笼在头上的衣裳,三两下套在身上。 青杨见镡頔樊武下来,赶紧躬身一揖招呼道:“镡公子、樊兄,青杨鲁莽,吵醒了二位,还请见谅。” 镡頔“呵呵”笑道:“我与樊武早醒了——青杨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樊武闻言,赶紧“咳咳”两声,以防自己笑出声。 青杨躬身答道:“三公子让小人来请镡公子与樊兄去盐场用早食。” 渔福镇大大小小上百家盐场其实并不在镇上,最近的离镇子也有七八里地,远的甚至在百里开外。 镇上主要是盐市,各家盐场皆在镇上设有店铺,天下各方的进货盐商都到盐市上看货交易。镇上各种酒肆客栈也是因此而生。不过如镡頔这般大盐商,盐场都会邀其到盐田亲眼看制盐场所。 苍茫盐场距镇上有二十多里地,镡頔樊武跟着青杨快马两刻即到,车二场主已在桌前等着二人。同坐的还有一位眉眼间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年岁稍小之人,此人正是青杨口中的三公子车坻桑。 车坻桑车坻田两兄弟长得风流潇洒,与老大老二的老成持重全然不同,渔福镇人也就干脆以三公子四公子称之,倒也省事。 车三公子与镡頔一向意气相投,此时见他人到了,立马起身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同时一叠声招呼樊武也坐下。候在边上的盐场兄弟很快端上热腾腾的丰盛早点。 “三哥,大哥说你这些日子都在镇上盯着,如何了?”镡頔见到车三公子甚是开心。 “唉,此话说来可就长了。”车三公子说着不禁摇了摇头,“你到码头去看,往日都是货船,如今许多都是从郑国逃难过来的小船。这些郑国人逃到渔福镇也就罢了,却还到处乱窜、整日生事,搅得整个镇子都不得安宁。” “怎会如此?”镡頔很是惊讶,脱口问道:“韩渊郑季这次出手毫无征兆,郑氏公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任人鱼肉,那些忠于郑公的臣子也被秋风扫落叶般杀得一干二净,照说如此利落的手段应该不会影响到一般国人,为何还有如此多逃国之人?” “你说的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听那些逃出来的人说,起初两日还好,韩渊郑季的人马并不骚扰国人,之后却是为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开始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如此才搅得郑国国人惶惶不可终日,纷纷开始逃国而去。渔福镇与溢城离得近,许多溢城国人都逃了过来。”车三公子说着唏嘘不已。 镡頔听后不觉摇了摇头,“韩渊多年主持国政之人,怎会让郑国乱到如此境地?” “应该乱不了几日了,坻海来信说,郑氏公族除喜鸣绮络公主、子瑜公子外,其余都已被韩渊郑季杀净,那些忠于郑公的臣子也已清剿完。”车坻沧插话说道。 “二场主,昨日镡公子说的那小子正在镇上到处闲逛。”车坻沧话音刚落,青杨进来禀道。 “好,让弟兄们继续跟着。”车坻沧点头应道,然后又转过脸看着镡樊二人继续说道:“小頔、樊武,今日你二人先不要去镇上,吃完后直接去盐田,正好把这次要带走的一百车盐备好。” 第十五章 人算?天算?(三) 喜鸣牵着马儿站在渔福镇偌大的盐市边上,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日头,此时最多辰时过半,这盐市上已是摩肩擦踵、拥挤不堪,好一副热闹繁忙的景象。 “难怪世人要铤而走险,这私盐生意果然好赚。”喜鸣一边咋舌一边暗想。 边上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纷纷往西面跑去,有人大喊了声,“招盐工喽……” 喜鸣跟着人群来到盐市西面一块空地上。空地中间有一块石墩,一个黑衣中年汉子正站在石墩上踌躇满志的大声说道:“这几日来我渔福镇找工者甚多,为让大家都有口安稳饭吃,今日我渔福镇七大盐场有两大盐场在此招盐工。有意者可先行排队登记,然后到边上等候,喊到名字者再过来应试。” “平江盐场,左手边排队登记;苍茫盐场,右手边排队登记。”空地边上另一个黑衣大汉跟着喊道。 挤在空地上的人群闻言“呼啦”一声纷纷挤到两张石案前排好,竟再无刚才的喧嚣杂乱。 喜鸣两眼扫过排在石案前的人群,年轻力壮、井然有序,只要稍加训练就是一支精兵。 “七大盐场?”喜鸣眼波一闪,“对呀,撑起这渔福镇的不就是这些私盐场!最赚钱的也是这些私盐场!兵强马壮的自然也是私盐场!” 想到此,喜鸣马上抬头吸吸鼻子,一股淡淡的海腥味从东面随风飘来。喜鸣再不迟疑,翻身上马“嘚嘚”而去。 喜鸣也不问路,只朝着东面行去,绕了几圈后终于找到一条通往镇外的大道。大道上一队队送盐的牛车正从镇外往镇内驶来。喜鸣拉拉辔绳,沿着大道往镇外疾驰而去。 喜鸣牵着马在一望无际的盐田中慢慢穿行。喜鸣不知郑国的官盐坊有多少盐田,不过她断定渔福镇的盐田定然比之大得多。 “小子,谁让你在此处乱逛?”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喜鸣赶紧转身,看到一蓝衣汉子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怒气冲冲地望着她。 喜鸣还未及说话,蓝衣汉子已将她上下打量两眼,继续说道:“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竟敢擅闯我吉祥盐场的盐田——说,来此何事?” 喜鸣闻言已知这些盐田不能乱闯,自知理亏之下灵机一动,答道:“大叔,我要去平江盐场的盐田,不想迷了路,正不知该如何走?” 蓝衣大汉眼中寒光一闪,冷冷说道:“平江盐场?找平江盐场怎会来此处,平江盐场离此远得很。” “我还要去苍茫盐场,听说苍茫盐场的盐田在这一片。”喜鸣看蓝衣大汉神色不善,赶紧又胡掐道。 蓝衣大汉听了这话,眼中的寒光微收,似信非信的看着喜鸣,“苍茫盐场?”随即抬手往右手边一指,继续说道:“那边是苍茫盐场的盐田。” 喜鸣暗自松口气,竟蒙对了,也省了自己到处打听。若非迫不得已,喜鸣不会随意找人打听消息,毕竟找人打听消息、尤其是找陌生人打听消息是一件极其冒险之事:一则极易引来他人注目,二则会给有心人留下太多线索。 哪知蓝衣大汉却并不完全信喜鸣,又上前一步逼问道:“小子,说,你到底是何人?别想拿平江盐场苍茫盐场压人。” 喜鸣小小后退一步,又左右看了看。今日这无心之举若实在无法善了,也要先看好退路。 那边苍茫盐场的一间盐房突然走出四人,喜鸣看得心中一亮,突然杨手大喊道:“两位兄台,让小弟好找。” 车氏兄弟及镡頔樊武皆是一怔,几人你望我、我望你半天,都以为是对方熟人。 要知当时风俗,许多男子也喜披散长发,今日喜鸣就将长发放了下来,镡頔樊武在片刻间竟未将她认出。 “遭了,竟是那小子。”樊武最先认出喜鸣,不由脱口说道。 镡頔也认出喜鸣来了,转头对车坻沧车沧桑低声说道:“这就是独走幽南山道那小子。” 车二场主与车三公子闻言皆是一怔,不想避来避去,竟在最不可能之处遇上了。 喜鸣却不管许多,眼下要紧的是脱身;再说,幽南山上几句偷听来的话,已让她将镡樊二人惦记上了。 眼看喜鸣牵着马往四人走去,蓝衣大汉神色终于松了下来,看来自己确是误会了。随即他神色一冷,看向更远处的自家盐田,那边还有三个闯入者。 蓝衣大汉一边疾走一边愤愤的想:郑国乱是郑国的事,这些郑国人为何都跑来渔福镇,难道真当渔福镇人吃素不成! “公子,陈彪过来了,我们是走是留?”一身细麻布长袍的坚叔看了眼黑色锦袍公子问道。 “这陈彪可认得你?”锦袍公子反问道。 “不认得——按老主人吩咐,每次来渔福镇我都只在远处观望,吉祥盐场的人都不认得我。” “如此我们先走。” “公子,这次不与吉祥盐场的人见面了?”祥云插话问道。 “不急——坚叔已有三年未来渔福镇,见面之事看看再说。” “那喜鸣公主呢?” 锦袍公子眉头一皱,不答反说道:“喜鸣怎会与陈彪起冲突?又在苍茫盐场有熟人?” “此事确是奇怪。”坚叔也不由皱了皱眉,“喜鸣公主从未来过渔福镇,且四年前已嫁去云牧城,吉祥盐场、苍茫盐场与郑国公族又向无往来,如此三方怎会突然搅和在一起了?” 锦袍公子边走边沉吟,过了一阵说道:“我们先去镇上,看喜鸣的样子今日应该不会离开渔福镇,等在镇上碰到再说。” 蓝衣汉子见那三人倒是有眼色,已识趣的离开了自家盐田,也就不再继续向前。他回头又看了眼苍茫盐场那边,只见那灰衣小子已与苍茫盐场的二场主等人聚在一起,指手画脚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第十六章 不打不相识(一) “两位兄台又碰面了,实在幸会!”喜鸣看着面前一脸愕然的四人拱手说道:“不知两位兄台可还记得小弟?” 樊武看了看车二场主车三公子,又转头看了眼镡頔。镡頔向他使了个眼色,樊武了然,马上转过头看着喜鸣拱手回道:“记得,昨日从幽南山出来,曾在官道上遇到小兄弟。” 喜鸣闻言马上装作舒了口气的样子,“还好两位大哥记得小弟,要不小弟实在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喜鸣见四人一副不解的模样,赶紧解释说道:“小弟姚英,第一次来这渔福镇,想要摸摸这边的盐市如何。本来早上先去的是盐市,那些盐场的人倒也热情,只是说到先看盐田再说生意却都不答应了。小弟无奈,只好自行到这海边走走,哪知却不懂这边盐田规矩,擅自闯了吉祥盐场的盐田,让那位大叔起了误会,还好遇见两位兄台,小弟赶紧说是来找两位兄台,这才解了围——小弟在此谢过两位兄台。” 昨夜入睡前,喜鸣已为自己编好一套身世已应不时之需,此时正好用上。 镡頔听完喜鸣的话,“呵呵”笑着上前一步,拱手说道:“不想小兄弟如此小年纪已是盐商,难怪竟敢独走幽南山道,不愧英雄出少年,实在让人佩服!佩服!不过小兄弟也不必如此客气,出门在外谁都有个不便之时,再说此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镡頔四人相识多年自有默契,喜鸣说话间几人已想好应对之策,既然已经撞上、且是这小子主动找上门,不如趁机彻底摸清其来路身份,也免夜长梦多;再说,还可趁机摸清这小子那夜到底听了多少去,对镡頔樊武了解到了何等程度。 喜鸣听了镡頔前几句话有些愕然,不知镡頔之话何意,不过此时不是多想之时。镡頔话一说完,她赶紧谦虚客气的应道:“兄台过奖,其实小弟如今还算不得盐商,这次只是奉家父之命到渔福镇看看这边海盐的品质如何,是否真如传言般质好价忧。” 喜鸣话音刚落,车坻桑已走上前来,对着喜鸣拱手一礼,“呵呵”笑道:“姚英小兄弟,在下苍茫盐场车坻桑。刚才听到小兄弟忧心渔福镇海盐品质,车某忍不住想要说两句,渔福镇海盐向来是有口皆碑的质好价忧,此点小兄弟大可放心。”车坻桑说到此,指了指镡頔,继续说道:“这位镡老弟乃是我苍茫盐场多年大客,车某所言是否属实,姚英小兄弟可向镡老弟打听打听。” 镡頔听完车坻桑的话点了点头,对喜鸣说道:“车兄所言甚是,我每年要在苍茫盐场运走上千车盐,那些在我手上分盐的坐地商家,对这些盐的品质皆是有口皆碑。” 喜鸣乐呵呵的“哦”了一声,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今日再次遇到两位兄台,实在是小弟之幸。” 镡頔也呵呵笑道:“出门在外,遇见都是有缘,姚英小兄弟实在不必如此说。”说到此处,镡頔顿了顿,看着喜鸣一副有口难开的模样,沉吟片刻后终于说道:“姚英小兄弟,有句话镡某不知当讲不当讲?” 喜鸣闻言赶紧应道:“镡兄实在客气,小弟已沾了兄台许多光,兄台还有何不能说!” 镡頔点点头,又想了片刻才说道:“镡某名頔,乃是雍国行商。”然后转头分指着樊武三人介绍道:“这是我的随从樊武;这位车兄已介绍过了,渔福镇人称车三公子;还有这位,乃是大名鼎鼎的苍茫盐场车二场主。” 镡頔说的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喜鸣只要到镇上稍加打听,皆可打听的到。镡頔自然无需隐瞒,说出来还显己方光明磊落。 镡頔说话时,车坻沧已上前一步,随即拱手一礼,招呼道:“姚英小兄弟好。” 喜鸣赶紧拱手回礼,“车二场主好。” 车喜二人招呼完后,镡頔突然收起笑脸,转而一脸忧心忡忡的说道:“姚英小兄弟当知如今天下战乱频生,这生意实在不好做。” 喜鸣从未经过商,哪知这些,不过嘴上却应道:“镡兄所言极是,如今哪种营生都艰难。” 镡頔深有同感的点点头,继续说道:“为兄刚才正与车二场主说起此事,希望车二场主可将出货价再降低一成。只是车二场主说,如今人工、打点等等成本越来越高,给我的价已是不赚钱。如今我也不赚钱,车二场主也不赚钱,这生意是没法做了。正好姚老弟也要到渔福镇拿货,不如你我一起在苍茫盐场拿货——如此二场主这价钱总可再谈了吧。”说话间,镡頔的语气已越来越将喜鸣当自己人,当然最后一句是对车二场主说的。 镡頔的话虽无破绽,不过喜鸣并不全信。她今日趁机与镡頔套近乎,本是想就那夜在幽南山道上听到的话从镡頔樊武口中套出更多消息,此时见镡頔开始主动与自己套近乎,她心中反倒犹豫了,不过嘴上却未闲着,未等车二场主说话,她已先说道:“镡大哥此意甚好,不过小弟这次来渔福镇只是先看看,具体是否进货,需回家禀报父亲后由他老人家定夺。” 喜鸣真假参合的一番话听去可谓天衣无缝,镡頔等人却也不会全信,不过说到此处,几人已知在这盐田上已套不出更多有用的话;再说,继续逼下去,极可能引起这小子的戒心,到时更套不出什么话了。 “哎呀,镡老弟家中已是金山银山,怎还是一见面就与人说生意。”车坻桑狠狠拍了拍镡頔肩头,笑呵呵的说道:“姚老弟才第一次来渔福镇,怎能直接就说生意;再说,姚老弟家中长辈既有话,我等自当遵从。不过大家既然都是靠盐吃饭的兄弟,今天就先交个朋友——不知姚兄弟何时离开渔福镇?” 喜鸣正紧张想着接下来要如何应对眼前之事,不想车坻桑突然插入一番花式说辞,喜鸣一愣,不由脱口答道:“明日。” 车三公子闻言“呵呵”笑道:“只要不是今日就好——那今夜就由我苍茫盐场做东,在天远楼包两桌,一来为姚老弟镡老弟接风洗尘,二来也为大家交个朋友,两位老弟可定要赏脸才是——姚老弟如今住在何处?” “海风客栈。”喜鸣愣愣答道。 “如此就说定了,晚上我会让盐场兄弟去海风客栈接姚老弟。” 第十七章 不打不相识(二) 喜鸣离开苍茫盐场盐田后,再无心思到处闲逛,干脆回镇上在天远楼近处找了家茶楼歇息,准备好生想想刚才之事,也再看看天远楼周遭环境。 喜鸣坐在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上,此处可看到天远楼终日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的大门口。 喜鸣手上粘着一块点心,时不时送到嘴边咬上一小口,两眼则空荡荡的望着天远楼大门,实则她心中正激烈交战着,晚上到底要不要去应这场突如其来的约。 听那镡頔樊武在山溪边说的话,两人定然与韩渊郑季无干,反倒有可能因睨卑子夜探雍国军营之事与韩渊郑季成为对手;至于这雍国行商身份应是便于两人行走天下;那这苍茫盐场与两人是一路,还是真的只是买卖关系?以今日情形看来,实在不好说;不过这苍茫盐场至少应该不是韩渊郑季的人马,若是韩渊郑季的人马不会不识得自己,且还在此处与自己如此多废话。 睨卑子夜探雍国军营到底是为了何事?还是在公父病重之时,难道韩渊郑季一直背着公父与雍国有勾结?此次韩渊郑季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弑君篡国,难道也是因背后有雍国支持? 喜鸣想到此不觉怔了怔,若事情果真如此,那自己的仇人就更多更强了。 要说喜鸣为何会因镡頔樊武几句话想的如此多,一切还得从雍郑两国立国之初的恩怨说起,这恩怨又缘起束薪河谷。 束薪河谷位于大河西岸,方圆几近千里,宽阔平整的谷底有一层厚厚的黑土,很适于农耕,不过若有敌军入侵却是无险可据。 第一代安天子分封雍国郑国时,将两国的边界设在了这片河谷中,流经此段的大河则全被划入郑国境内。如此一来,雍国东面与郑国相邻的国土就完全暴露在郑国面前,郑国则完全可据大河对雍国攻守自如。 如此划界对雍国如芒刺在背,第一代雍国公自是心有不甘,但奈何在助安天子建立王朝中一直功不如人,这口气只得咽了下去。 此后大安朝王权一直如日中天,历任雍国公终是无所作为,此事也就耽搁了下来。直到这十多年王权更渐衰落,两国始心有默契的往束薪河谷派出大批守军。就待时机一到大战起时,到底是雍国将郑国赶过大河,还是郑国一路往西,到雍国境内攻城拔寨。 两国终有一战,乃是两国朝堂皆有的共识,也是其他各国心知肚明之事。如今郑季的头号谋士却去了雍国束薪军营,此事实在让喜鸣不得不起疑。 不过照那镡頔樊武的说法,雍国国君极可能根本不知此事,按雍国国内情形,倒是确有可能,那今夜到底要不要去赴约?若是去了,该说些什么?喜鸣想了半天依旧拿不定主意。 也许该去,如今这些皆是自己揣测,若能从镡頔樊武口中确定,那雍国国君与自己就有了相同的敌人;再说,自己如今孤身一身,无财无人,这私盐生意倒是一门赚钱的好营生,与这苍茫盐场结交应是有益无害。 “那三人好眼熟。”喜鸣心中想事之时,眼睛一直盯着天远楼大门。“咦,是小柳镇那三人,未想他们也来了渔福镇。” 喜鸣从茶楼结账出来,赶到天远楼大门时,那三人早已进了天远楼。 此时还未到用饭时辰,那应该是宿在天远楼,只是不知宿在哪间房。喜鸣站在天远楼大门不远处,心中暗想着。要不我也到天远楼开间客房! 想到此,喜鸣也不耽搁,直接往天远楼大门走去。 喜鸣站在梦乡居一楼大厅柜台前,正想该定哪层楼的客房,一位黑衣小厮挤到她身边对伙计说道:“伙计,我家公子要间二楼上房。” 喜鸣闻言不觉转头看了眼黑衣小厮身后的蓝衫公子。那蓝衫公子看到喜鸣转头,也盯着喜鸣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却让他眼中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这惊讶一闪而过,快得喜鸣并未看见。 喜鸣转回柜台后,蓝衫公子盯着喜鸣背影,又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几眼。 “伙计,我也要间二楼上房。”喜鸣想来想去,觉得那三人住二楼上房的可能最大。 “小公子,实在不好意思,二楼最后一间上房已被这位公子定了。”哪知伙计却如此说道:“如今只一楼还有间普通客房,不知小公子要不要?” 喜鸣一怔,想了想,答道:“那就一楼这间。” 蓝衫公子跟着伙计上二楼前,又转头看了眼喜鸣。只是喜鸣正跟伙计说话,并未留意到蓝衫公子的举动。 “小福,你去看看刚才与我们一起定房的那位灰衣人住在哪间房?”等伙计一出去,蓝衫公子马上吩咐黑衣小厮道:“不要被他看到你。” “好的,公子。”黑衣小厮一边放行李一边答道:“公子认得那人?” “还不能确定,你快去,其他等回来再说。”蓝衫公子催促道。 喜鸣见伙计出去后,马上出了客房,往二楼走去。在二楼楼梯口,正好碰到黑衣小厮小福下来。 这梦乡居也是四面客房,中间围着一处小庭院。每层楼约有四五十间客房。 喜鸣在二楼走道边走边细细听各间客房动静。走到南面走道时,终于听到一个熟悉的低沉温和的声音。 “公子,时辰还早,不如去逛逛吧,这渔福镇可真是热闹。”祥云说道。 “我不去了,你与坚叔去。”公子淡淡应道。 “祥云去吧,我留在客栈陪公子。”坚叔说道。 祥云扭捏一阵,终究抵不过少年好玩心性,拉开门上街去了。 喜鸣听到脚步声往门口来时已转身向前走去,祥云出来后并未去看楼道上的其他客人,只径直下楼去了。 祥云去的远了后,喜鸣犹豫一阵,终于抬手轻轻叩了叩刚才祥云出来的那道门。 第十八章 不打不相识(三) 坚叔与公子正说吉祥盐场的事,突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两人齐齐转头往客房门看去,又转头互望一眼:这才半柱香不到,应该不是祥云。 坚叔走到门口,不紧不慢的问道:“谁?” 喜鸣看了眼四周,楼道上无人,这才低声答道:“伙计。” 坚叔边开门边问道:“何事……”只是话还未说完,已看到站在门口的喜鸣。 喜鸣看着一脸愕然的坚叔,正想解释一番,哪知坚叔已快速探头将四下打量一圈,然后一把将她拉进屋子。 公子一直盯着门口动静,见坚叔拉进来的竟是喜鸣,不由也是一脸愕然。 喜鸣一进门,马上对年轻公子与坚叔躬身一揖,行了个大礼,口中则感激说道:“喜鸣谢公子与先生救命之恩。” 最初的愕然过去后,公子与坚叔很快恢复了惯常的淡然。 “喜鸣公主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年轻公子淡淡应道。 喜鸣见公子与坚叔脸色冷淡,赶紧解释说道:“喜鸣刚在天远楼对面的茶楼歇息,不想竟看到公子与先生,就跟了过来。” 坚叔见喜鸣神色紧张,有些不忍心,轻轻牵了牵嘴角,微笑应道:“我与公子刚到渔福镇,不想又与公主遇见了。只是公主为何还在渔福镇逗留,此处与郑国离得可是不远。” 坚叔的善意让喜鸣松了口气,人也不再紧张,“喜鸣见渔福镇有许多郑国人,想要留下来打听消息,打算明日离开此地。”这话说完,喜鸣神色不觉有些黯然。 坚叔看得心中暗叹一口气,顿了顿方轻声安慰道:“公主请节哀。” 此时不是哀伤的时候,喜鸣暗暗自责一句,打点起精神笑了笑,只是笑容实在有些难看,“谢先生——那日在小柳镇,承蒙先生与公子出手相救,喜鸣还未请教先生与公子高姓大名。” 坚叔闻言未说话,只转头看了看年轻公子。 那日在小柳镇出手救喜鸣,很大原因是一时冲动,年轻公子并不想过深卷入喜鸣的事。不过看着喜鸣那张还有几分稚嫩的小脸上强挂着坚强,公子在心底叹了口气,终是不忍心继续将她拒之千里之外。 “在下姓高,名穆歙(xi),这位是坚叔。”年轻公子答道,虽说神色依旧淡淡,不过嗓音中已没了先前的冷淡。 “高穆歙……坚叔……”喜鸣喃喃将两个名字念了一遍,只觉高穆歙这名字有些熟悉,只是一时间又实在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高穆歙见喜鸣一脸茫然的模样,不觉有些气恼:这喜鸣也太过分,自己不仅记得她名字,还记得她模样,她倒好,竟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喜鸣见高穆歙脸色越来越阴沉,不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她实在记不起在何处听过这名字了。 喜鸣转过头,求救的看了坚叔一眼,哪知坚叔眼睛望着别处,根本不理她。 “高公子、坚叔,不知两位明日午时可有空,喜鸣想在荟萃堂设宴谢两位救命之恩。”喜鸣想了半天终于说道。 “公主倒是不急,还有情致在此设宴。”高穆歙见喜鸣还是想不起他是何人,忍不住讥讽道。 喜鸣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高穆歙见状不觉暗暗自责了一句:她如今已是亡国孤女,何苦还要与她计较这些。 想到此,高穆歙轻轻上前两步,缓和了神色又说道:“公主身上可带有一只翡翠喜鹊?” 喜鸣见状,先舒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点点头,还抬手摸了摸胸前:翡翠喜鸣一直好好揣在怀里。 高穆歙见状暗叹一声:总算还有些良心。 “高某身上也有一只——当年外祖父把这两只翡翠喜鹊送给母后,公主百日宴时,母后将其中一只送给了公主,另一只一直在我身上。”高穆歙无奈的说道。 喜鸣却惊的下巴险些掉下来,自己怎会将此人忘得干干净净。不过此事说来也怪不得喜鸣,在溢城时,无人说高穆歙的名字,皆以“二王子”呼之。此刻高穆歙又只说名字,难怪她一时想不起。 喜鸣咽了口口水,才结结巴巴的喊了声,“二王子。” 这声“二王子”喊出来后,喜鸣看见高穆歙在点头,她自己思绪却已飘远了。 二王子,竟然是二王子。喜鸣呆呆的看着面前的高穆歙,眼泪不觉流了下来。母亲曾经心心念念的二王子,如今就站在自己面前,只是母亲再也看不到了。 看到喜鸣流泪,高穆歙有些慌神,赶紧抬手为她擦去眼泪,轻轻喊了声,“公主?” 喜鸣一个激灵猛然醒过神来,赶紧又是躬身一礼,“喜鸣谢二殿下救命大恩。” 高穆歙伸手将喜鸣扶起,叹道:“公主不必客气。” 喜鸣直起身又望了眼高穆歙,过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与二殿下从未见过,怎会……” 高穆歙闻言已知喜鸣之意,退后一步方轻笑答道:“从公主百日宴起,到公主十岁,每年公主生辰时,都有人将公主的画像送至宫中。公主与画中人实在是一般无二,只是眉眼长得开了些。” 喜鸣闻言不觉长长的“哦”了一声,难怪那时候每到生辰总有画师来为她画像,不过她终日忙着玩乐、忙着舞刀弄枪,竟从未问过那些画像去了何处。 高穆歙看着依旧一身灰色布衣的喜鸣,只是今日长发放了下来,心中暗叹一声:当年画中人那灿若星辰、神采飞扬的双眸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两人都沉浸在过往的日子中,不再说话。 过了一阵,坚叔问道:“公主此后有何打算?” 喜鸣一怔,回过神来,她未听清坚叔的话,只随口答道:“今夜与人在这天远楼有约。” 高穆歙闻言皱了皱眉,插话说道:“这渔福镇与溢城离得不远,公主要小心行事才是。” 第十九章 不打不相识(四) 喜鸣从高穆歙客房出来已是酉时三刻。 “公子,那人出来了。” 小福在楼梯上碰到喜鸣后,转头就回了二楼客房,之后一直守在门口盯着喜鸣动静。此时见喜鸣出来,赶紧招呼自家公子。 蓝衫公子听到喊声也凑到门口,两人目送喜鸣走到楼梯口后,蓝衫公子说道:“小福,你去跟着她。” “是,公子。”小福答道,随即又回头望着蓝衫公子问道:“公子,我要盯那喜鸣公主到何时?” 蓝衫公子想了片刻,答道:“你自己定,看着可以不跟了就回来。” “是,公子。”小福想了想又问道:“公子,若我回来你又不在客房,我该去何处寻你?” “就到这荟萃堂一楼大堂——你快去,再耽搁那喜鸣就走远了。不过要跟的远些,别让人看见。”蓝衫公子被小福问的心急起来。 小福赶紧“哦、哦”的答应着跟着喜鸣去了,蓝衫公子则继续守在门口,想要看清刚才喜鸣出来那间客房的主人。 喜鸣刚走到海风客栈门口,就有一青衣男子上前躬身一揖,说道:“姚公子,小人苍茫盐场青杨,奉三公子之命特来请公子前往天远楼。” 喜鸣一怔,暗想此人只怕已在此等候多时了,看来那车三公子很怕自己不去。 “三公子实在客气。”喜鸣拱手回礼道:“还请青杨兄在此稍候片刻,小弟去换身衣裳就来。” “那小人在此等候姚公子。”青杨拱手答道。 青杨已在海风客栈门口等候多时,倒不是怕这位姚公子跑路。在渔福镇,无人可以躲过苍茫盐场的有心之眼。三公子等人怕的是这位姚老弟临时改了主意,再寻其他机会,只怕就不如今日这般顺畅了。 喜鸣在梦乡居感谢高穆歙的救命之恩时,镡頔樊武、车坻沧车坻桑四人已回到梧桐院。 “那小子倒是聪明的紧,扯了半天,竟然半点口风也不漏。”车三公子漫不经心的笑道。 “看他今日主动凑上来,应该是那夜听到了小頔樊武说的话,且已猜到小頔樊武身份。”车坻沧皱眉说道。 “不过他胆子也真够大,如此还敢来与我们套近乎。”樊武也说道。 “大概是想来套消息。”镡頔若有所思的说道:“你们说这小子到底是何来头,竟会对我与樊武说的话有兴趣。” “现在不好说,今夜就知道了。”车坻沧应道。 “不过那小子口风如此紧,今夜只怕要想些办法才能套出真话。”车三公子突然眉头一挑,轻笑说道。 车坻沧看了眼弟弟,问道:“三弟有何办法?” “那小子聪明是够聪明,不过看去还像个稚儿,要不今夜就安排在荟萃堂二楼,如何?”车三公子“嘿嘿”笑道。 樊武闻言有些不解。车二场主睨了弟弟一眼:这小子向来鬼主意多。镡頔却是看着车三公子会心一笑。 白天那身衣裳已被汗水浸透,喜鸣换上这身干净的以后只觉舒爽多了。衣裳照旧是灰色布衣,头发也已再梳成发髻,发髻上扎着块灰色头巾。 喜鸣跟着青杨踏进荟萃堂大门时,眼睛微微一扫,已看到高穆歙与坚叔坐在大堂门口的位置,祥云还未回来。 高穆歙二人也看到了喜鸣,两方眼波一碰之后马上避开,只装作互不相识。 喜鸣跟着青杨踏上楼梯时,小福跟进了荟萃堂,眼睛一扫,已看到自家公子正坐在角落的位置上,小福赶紧走了过去。 “公子,看到人了吧?”小福一坐下,马上迫不及待的小声问道。 蓝衫公子点点头,然后神秘兮兮的凑近小福,轻声说道:“小福,你猜刚才喜鸣进的是何人的客房?” 小福眉头一皱,问道:“何人?难道是公子认识的人?” 蓝衫公子微微一笑,答道:“应该说我认得他,他却不认得我。” “哦,那是何人?”小福来了兴趣。 蓝衫公子凑到小福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小福听后惊讶的瞪大了眼,问道:“真的?” 蓝衫公子轻轻“嗯”了一声,说道:“那人也在这大堂。” 小福顺着蓝衫公子的视线看向高穆歙与坚叔所在的位置,用眼神问道:“那桌?” 蓝衫公子点点头,两人收回视线,蓝衫公子继续小声说道:“小福,你说我要如何才能结交上他?在这渔福镇遇见他,可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 小福有些为难的答道:“只怕很难——公子,你忘了这两年在外游历时所遇的那些事。” 蓝衫公子闻言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问道:“若是通过喜鸣去与他结交呢?” 小福想了一阵,答道:“如今那喜鸣正是国破家亡时,可能好接近些——不过公子你可要想清楚,如今郑国的韩郑两位大人正到处追杀这喜鸣公主,公子若是去与她结交,会否给丞相大人惹来麻烦?” “嗯,这倒也是,那我再想想。”蓝衫公子点头应道。 蓝衫公子与小福交头接耳之时,坚叔与高穆歙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公子,那边有两人在盯着你嘀嘀咕咕——别转头。”坚叔见高穆歙想转头,赶紧低声阻止道。 高穆歙眉头一皱,轻声应道:“难道是五弟的人?” 坚叔又扫了一眼蓝衫公子与小福,答道:“应该不是,是个年轻公子带着个小厮——可能是认出你了。” 高穆歙端起案上的凉茶送到嘴边,趁机扫了蓝衫公子一眼,说道:“那两人都没见过。” 第二十章 不打不相识(五) 镡頔等人已在荟萃堂二楼一间偌大的雅间等了好一阵,看到喜鸣进来,众人纷纷起身与她打招呼。车三公子更是迎到雅间门口,热情的揽着喜鸣肩膀说道:“姚老弟快来,如今可就只等你了。”说着已将喜鸣拉到他与镡頔中间的位置上坐下。 喜鸣坐好后,众人又是一阵热闹寒暄,荟萃堂侍者开始进进出出上酒上菜。 “三公子,好热闹呀……”一把从骨子里发出的妩媚酥软声音在雅间门口响起。 众人抬头一看,雅间门框上不知何时斜倚了一个酥※半露、面色绯红、媚眼如丝的红衣绝色美人儿。 “桃姑,快进来,难得姑姑肯赏脸……”车三公子看到美人儿,赶紧起身大声招呼道。 “三公子真是客气……”桃姑抬手轻轻拂过迎上前的车三公子面颊,随即顺势将手搭在车三公子手上,然后柳腰一摆,回头招呼道:“姐妹们,进来吧。” 随着桃姑话落,先进来的是一脖颈修长、脸色苍白通透的绿衣美人儿。绿衣美人儿身后则是十来个风姿各异的年轻小美人。 看到绿衣美人儿,车三公子又大声说道:“多谢兰姑赏脸……” 兰姑未答话,只冲着车三公子微微颔首示意,然后莲步轻移往车二场主走去。 镡頔已看得呆了,不眨眼的盯着桃姑兰姑,脑袋却凑到喜鸣面前,痴痴说道:“姚老弟,听过桃姑兰姑大名吧,不想三公子今夜竟将桃兰二姑皆请到了。” 喜鸣也看得呆了,下午在茶楼时,她想过今夜可能会遇见的各种情景,只是从未想到会是风月场所。 镡頔不等喜鸣答话,又喃喃自语道:“桃姑艳若桃花盛开时,兰姑清若幽兰晨珠时,果然不负天下十大美人之盛名!” 喜鸣使劲握了握已是冷汗津津的双手,强自镇定说道:“果然美的动人心魄。” “姚老弟,你说若是将这桃兰二姑收入房中,会是何种滋味!” 喜鸣看着镡頔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作答,好在那兰姑已走到车坻沧面前,微微弯了弯腰,露出一抹轻若浮尘的浅笑,淡淡招呼道:“二场主好。”然后才转过身看着其他人,招呼道:“三公子、各位公子好。” 那兰姑本是一副冰雕的模样,此时突然绽出一抹轻笑,再加之那泉水叮咚般的嗓音,犹如夏日里渗入心脾的丝丝凉意,喜鸣不觉也看得痴了。 “姚老弟……” 喜鸣闻声一震,清醒过来,不觉脸上一热,转过头看着车三公子。 车三公子了然一笑,继续说道:“姚老弟,桃兰二姑艳名冠绝天下,她们手下的姑娘也都是闻名各国的美人,姚兄弟可要仔细挑个喜欢的,今夜定要玩得尽兴才是。” 喜鸣一愕,不觉怔了怔。喜鸣从小混迹军营,自是听过一些青楼艳史,只是那些军汉哪敢在她面前祥说,她听来的那些零言碎语,实在不够应付眼前之事。 镡頔此时也已回过神来,凑到两人面前说道:“三公子,姚老弟年纪尚轻,只怕是不惯于此种场合,你看他这脸红的。” 车三公子闻言哈哈笑道:“镡老弟这话说的,姚老弟年纪虽轻,但也是江湖男儿,怎会不解情场风月——姚老弟,是不是看上了桃兰二姑?” 不等喜鸣作答,车三公子已接着说道:“只是她二人年纪予你实在有些大了……” 二人一唱一和搅得喜鸣心慌意乱,竟逼出个主意,赶紧老实巴交的应道:“实在不瞒几位兄台,小弟家中管教甚严,尤其这情色二字……” “哈哈哈……”车三公子大力拍了拍喜鸣肩膀,打断她道,“姚老弟,如今你已独自出来闯荡,若避谈情色又要如何与兄弟们尽兴?” 镡頔樊武马上应和道:“三公子说的是,姚老弟你若放不开,让兄弟们今夜如何尽兴!” “三公子,你们可商量好了,再定不下来我姐妹可要带着姑娘们走了。”桃姑妩媚酥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就好。”车三公子抬头答道,随即又转头对喜鸣说道:“姚老弟,挑个喜欢的——镡老弟、樊兄弟,你二人已是老客,请自便,我就不多招呼了。” “哈哈……三公子不必客气,我等自会招呼自己,你还是照顾好姚老弟吧。”镡頔说着已与樊武站了起来,往众姑娘走去。 喜鸣还在犹豫,车三公子又冲她抛了个怂恿的眼色,喜鸣只好磨蹭着跟了过去。 镡頔果然不客气,也可看出乃是此中高手,片刻间,他已带了两个姑娘回到位置上。一芍药、一淡菊,身姿各异,却都美得不可方物。 樊武则带着一个看去实诚又有些羞涩的姑娘回了位置。 喜鸣眼看两人动作娴熟,也赶紧选了个看去最幼小清纯的姑娘带回去。 至于车二场主与车三公子,早有与他们相熟的姑娘拥了过去。 “哈哈……镡公子果然风月高手;姚老弟也是深藏不露呀,这小涩姑娘可是兰姑高足,今日第一次出场,就被小兄弟挑了去——来,来,来,如今既有美酒、又有美色,我等与姚老弟又是一见如故,这杯先敬他少年英雄!”车三公子实在是八面玲珑之辈。 “谢各位大哥厚爱,小弟先干为敬!”喜鸣赶紧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喜鸣在楼上与众人推杯换盏之时,祥云终于回来了,在荟萃堂找到高穆歙与坚叔,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低声说道:“公子、坚叔,我刚在梦乡居大厅见到有人在打探喜鸣公主行踪。” 高穆歙闻言皱了皱眉,坚叔问道:“此话怎讲?” “两个黑衣大汉,郑国口音,在向伙计打听一个十五六岁、小圆脸、眼大有神、走路肩背挺得笔直、大概齐我肩高、肤色偏深的灰衣少年,不就是喜鸣公主么?” 高穆歙与坚叔听了半天无话,祥云问道:“要不要赶紧找到喜鸣公主,通知她一声,让她赶紧避避?” 坚叔看了祥云一眼,答道:“公主就在这楼上。” “啊?”祥云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声惊叫,“那要咋办?” 坚叔未理会祥云,只转头看着高穆歙。过了半天,高穆歙方说道:“不急,喜鸣此时与苍茫盐场的人在一起,以苍茫盐场在渔福镇的势力,这些人没搞清楚喜鸣与苍茫盐场的关系前,定然不会轻易动手。” “那我们就在此等着?”祥云又问道。 高穆歙思忖片刻后沉声答道:“这些人既已追来渔福镇,喜鸣此时就算要跑只怕已是不及,与苍茫盐场的人在一起只怕还好些。再说,喜鸣一直如此逃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趁此机会来个一劳永逸。” 第二十一章 不打不相识(六) 喜鸣本想利用今夜从镡樊二人口中打探更多消息,哪知众人却是频频举杯,轮番劝酒,一时间场上美人嬉闹、公子多情,只剩无边风月。喜鸣强自镇定,也只能勉强应付,那还有机会行打探消息之事。 喜鸣不知自己喝了多少,她放下酒杯,忍不住打了个酒嗝,好在她与众兄弟姐妹一般,都继有郑公千杯不醉的海量,如此情形下,竟然还未醉倒。 苍茫盐场众人都是有备而来,车三公子见喜鸣两眼开始发直,将手中一杯酒喂了身边美人一口,剩下的都倒进自己嘴中,然后酒杯往桌上一放,说道:“镡老弟,你上次说要去会一会那冰瓷姑娘,可有如愿?” 镡頔先在身边美人脸上亲了一口才答道:“那冰瓷哪若我们菊美人这般淡雅宜人。” 车三公子一阵“哈哈”大笑,应道:“只怕是老弟去的不是时候,冰化无影,没见着吧!哈哈哈……” 镡頔向以摘花圣手、知花人等自居,在车三公子的笑声中只觉好不尴尬,他转头看着喜鸣,问道:“姚老弟是郑国人吧?” 喜鸣刚喝下樊武身边美人敬的酒,闻言一惊,脸色微变,不知自己是否露了事关身份的破绽。 哪知镡頔并未等她回话,已继续醉醺醺的说道:“不知姚老弟可有见过溢城东风笑的冰瓷姑娘?” 原来镡頔要问的是此事,喜鸣心中轻舒一口气,随口应道:“小弟并非郑国人,不知镡兄所言的溢城东风笑为何物?那冰瓷姑娘又是何人?”喜鸣脸上早已醉得通红,倒也看不出异样。 车三公子“哈哈”大笑一阵,接过话说道:“姚老弟果然家教严明——那东风笑乃是两年前溢城新开的一家青楼,里面姑娘倒是不多,只是都乃人间极品。其中尤以那冰瓷姑娘为最,据见过的人说,一面足以魂牵梦萦终身……” “昨日在官道上遇见姚公子,还以为姚公子是郑国人。”樊武插话说道。 “小弟家中乃是姞国上崚,此次来渔福镇,正好途经郑国。”上崚乃是姞国靠近草原的一座边境城池,与云牧城在同一战线上。喜鸣将身世说在此地,一是对上崚算得上熟悉,更重要是想从姞国说起,然后打听镡樊二人在幽南山上说的那件事。 车三公子听后好奇的“咦”了声,放下酒杯问道:“那上崚与渔福镇离得甚远,姚老弟家中为何会到这边拿货?” “其实小弟家中并非盐商,父亲一向在姞国边境与游族蛮族做些皮货、马匹生意,有时顺便帮着带些盐货过去,只是量不大,家父一般在姞国盐商处分一些即可,也不靠这盐赚钱。这次是因郑国边境与蛮族战事惨烈,好些盐商的货带不过去,于是那些蛮族都来找到父亲,且有意此后都在父亲处拿货,父亲这才有了扩展盐路的想法——渔福镇海盐质优价好早已传遍天下,所以父亲专门安排小弟前来查看。”喜鸣一副醉得晕晕乎乎的模样老实答道。 席间众人嬉闹时,车坻沧一直冷眼旁观,只是间或插上两句,话说到眼前份上,他也拿不准喜鸣说的是真是假了。想了片刻,车坻沧试探说道:“蛮族游族饲有大量牲口,盐之需求甚大,姚兄弟家中若是握有此路,苍茫盐场定以最好的价钱长久大量供货。” “能否定下这条盐路还不好说,之前家父与蛮族头人商谈此事时价钱上还有些歧义。不过此次小弟来渔福镇时,家父已再次前往蛮族土城,如敲定具体事宜,到时定与家父再来拜访二场主。”喜鸣谦虚应道。 车坻沧听得暗暗皱眉,这姚英的话毫无破绽,难道真的是姞国边境大商? 镡頔人与身边美人推杯换盏,耳朵却一直听着喜鸣与车坻沧说话,见车坻沧遇挫,眼珠微转,已有了新主意。 喜鸣话音刚落,镡頔已抬头看着车坻沧旧话重提道:“二场主,如果姚兄弟定在苍茫盐场拿货,这价钱我们可要一起重新谈过。”然后不等车二场主答话,又转头问喜鸣,“姚老弟,你家既是姞商,不知能否弄到铁材?” 镡頔见喜鸣一脸不解的模样,解释说道:“我有一大客,前几月曾在我面前哀叹,说是急需一批铁材,可一时间又找不到货源。我想着姚老弟家中既是姞国大商,不知能否在姞国弄到货,价钱好说。” 喜鸣想了一阵,说道:“家父倒是帮那些游族搞到过几次铁材,不过量不大。这铁材向来由国府独营,如果镡兄的大客所需量大,能不能搞到实在不好说……” 车坻桑见几人围着姞国说了半天,喜鸣依旧半句口风不漏,心里已开始打别的主意。 喜鸣话音刚落,车三公子也插进来说道:“镡老弟这次去郑国不就为了铁材之事?” “话是如此,”镡頔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只是世事无常呀——三公子当知,铁材这种生意最难的并非找买家,而是找到供货之人——我之前找的这个供货人,在郑国国府中很有些门路,本可以拿到铁材,哪知这次郑国内乱,我这供货人的门路,全家都葬送在韩渊郑季的屠刀下,我的货也就跟着没了影,所以眼下只得重新找货源。”镡頔说完摇摇头,很是无奈的模样。 喜鸣正被几人挤兑的应接不暇,全然未想到镡頔会突然提起韩渊郑季在郑国做下的大屠杀之事,心中强压下的伤痛犹如勉强扎好的伤口又突然被人重重插上一刀,她忍不住眼睛一热,眼泪险些流下来,情急之下赶紧端起面前酒杯,仰头一口干了。放下杯子时,喜鸣已是神色如常。 第二十二章 不打不相识(七) 喜鸣这番神色转换与行事其实也就眨眼的功夫,不过还是未逃过车坻沧的双眼。 车坻沧皱了皱眉,转头对镡頔说道:“镡老弟也不必为难,若是姚老弟家中不便,我倒是认识韩渊身边一亲信。此次韩渊得以成事,此人想必功劳不小,哪天为镡老弟引荐一番,他定能解你之忧。” 镡頔闻言开怀一笑,应道:“如此当然最好,镡頔在此先谢过二场主——不过若是姚老弟家中得便,这钱还是希望你我同赚最好。”说话间镡頔已转头看着喜鸣。 “多谢镡兄关照,只是要做此事,所费时日甚多,还不定能成。若镡兄急要,这次还是请二场主出马为好。”喜鸣听车坻沧说认识韩渊身边的亲信,刚镇定下来的心绪又开始翻腾起来,不想镡頔突然找她说话,情急间倒也应付得当。 镡頔闻言点点头,应道:“如此也好,以后有机会再与老弟一起赚钱,今日还是先喝酒。”说着就端起酒杯招呼众人喝酒。 喜鸣一边喝酒一边还在想刚才车坻沧的话,放下酒杯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二场主刚才说认识韩渊身边亲信?” 车坻沧闻言暗想:来了。嘴上却随意应道:“嗯,渔福镇的盐场生意看似与各国官府不相干,其实私底下还是要打点,如此也就认识了那人——姚老弟问这话可是有事?” 喜鸣沉吟片刻方说道:“小弟家中去年为郑国西北边军供了五百匹战马,说好今年七月付款,哪知郑国出了此事,小弟有些担忧马款能否如期收到——唉,要是早些得到消息,这笔生意不做也罢。” 车坻沧想了想,应道:“此事姚老弟倒是无需自责,这次郑国内乱,来得实在仓促,事情竟无半点征兆,中原大地上也是半点消息也无……” 车坻沧话还未说完,青杨突然出现在雅间门口,看看车坻沧,又看看车坻桑,一副神神秘秘、欲言又止的模样,车氏兄弟不觉皱了皱眉,喜鸣三人也都好奇的望着青杨。 车坻桑放下酒杯,刚走到门口就被青杨一把拉了出去。 车坻桑与青杨在走道上嘀咕半天才回到雅间,坐下后马上端起酒杯说道:“来来来,继续喝,别辜负了今夜上好的美酒美人。” 车坻沧对弟弟再熟悉不过,见此心知定然有大事发生,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随意问道:“青杨有何事?” “唉,”车三公子叹了口气,答道:“能有何事,还不是那些逃过来的郑国人闹事。” 车坻沧皱了皱眉,又问道:“这次又为了何事?” “不知那些郑国人从何处得到消息,说是郑国唯一的嫡公主喜鸣公主已逃到渔福镇,有不服者说喜鸣公主早被西北边军杀了,那些郑国人为此事与人打了起来。”车三公子随口答道。 桌上众人听得一怔,喜鸣却听得心头一阵狂跳,她赶紧使劲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疼痛总算让她镇定下来。 “嗯,这倒有可能,毕竟渔福镇与溢城离得近。”樊武微怔后也未多想,随口应道。 车坻沧与镡頔却是七窍通透之人,一怔之后已隐约猜到车三公子话中之意。 樊武话音刚落,车三公子突然嬉笑一声,应道:“不过喜鸣公主逃来渔福镇有何意思,听说那绮络公主也活着,若是绮络公主逃来渔福镇才好。” “三公子此话怎讲?”镡頔好奇的脱口问道。 “听人说那绮络公主天生媚骨,妖娆过人,若来渔福镇避祸,兄弟等人也许可来个英雄救美,说不定此后还会留下一段佳话。”三公子说完后留下一阵意味深长的“呵呵”笑声。 场中众人听得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会意的哄堂大笑,只车坻沧皱着眉头瞥了脸色已是煞白的喜鸣一眼。 镡頔笑得被一口酒呛了,咳两声后说道:“是呀,听说荆国公本是老当益壮,只是娶了这绮络公主后,不到两年,如今连国事也不能料理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樊武不禁急切问道:“比之桃姑如何?” 喜鸣再撑不下去,眼眶微红,她用力握了握手中酒杯,定定神,然后佯做不胜酒力,踉跄起身说道:“各位大哥,小弟不胜酒力,要去趟茅房。”说完也不待众人答话,径直扶着小涩往外去了。 喜鸣刚走出屋子,车坻沧眉头一皱,狠狠瞪了车坻桑镡頔等人几眼,只是场中闲杂人太多,他才忍住没骂出声。 镡頔几人见状赶紧收起笑,纷纷端起酒杯与身边美人喝起来。 “姚老弟怕是不能再喝了——坻桑,等姚老弟回来,你让青杨送他回客栈歇息。”车二场主吩咐道。 车坻桑赶紧应了声“是”,再不敢多话。 荟萃堂的茅房很是讲究,被分成几个小间,每间每次供一位客人使用。 小涩留在门口,喜鸣独自走进其中一间,身子一软靠在墙上,眼泪瞬间布满脸颊,她捂着嘴防止自己哭出声,心中却如刀割:自己姐妹竟落得被人如此羞辱之地,若公父母亲泉下有知,如何瞑目…… 喜鸣脑中时而混乱、时而清醒,心中的痛与悲哀却是无比清晰……她也不知自己的痛与悲哀,是因自己姐妹沦落到任人羞辱的地步、还是因郑国的灭亡、亦或母亲等人的被杀、公父的去世,还有那些亲信之人的背叛…… 等喜鸣再回到雅间时,除脚步踉跄、一副醉眼迷离样,其他已无异常。 车三公子见她进来,赶紧起身去将她扶住,嘴中则笑道:“姚老弟去了这许久,不会被我等粗野之人吓住了吧?” 镡頔也接着笑道:“姚老弟,我等粗俗惯了,还请多包涵。” 喜鸣摆摆手,挤出一丝笑容,应道:“两位大哥说笑了,小弟实在是不胜酒力……”说着就势趴在了桌上。 镡頔赶紧俯身问道:“姚老弟,可要紧?” 喜鸣瓮声答道:“各位大哥实在不好意思,小弟实在不行了……” 镡頔看看车二场主,后者微微一颔首,镡頔又俯身问喜鸣道:“那给你在梦乡居安排间客房可好?” “谢各位大哥好意,还请送小弟回海风客栈。”此时的喜鸣已顾不得许多,她只想赶快离开这群是非之人。 第二十三章 不打不相识(八) 眼看青杨与喜鸣去得远了,车三公子挥挥手,众美人侍者纷纷起身往外走去,立在屋角的两位盐场兄弟也跟了出去,与另两位盐场兄弟一起钉在门口。 “说吧,到底何事?”车坻沧看着自家兄弟冷冷问道。 车三公子偷偷看了眼镡頔,哪知镡頔见他望过来,马上转头看着窗外,一副正欣赏夜色的模样。 车坻桑心中暗骂了句“这小子真不够兄弟”,然后才答道:“青杨说,兄弟们发现一波操郑国口音的黑衣人在镇上到处打听一灰衣少年的行踪,按那些黑衣人的说法,这灰衣少年倒是挺像姚英那小子;还有,不知为何,今夜镇上有人在传那喜鸣公主前几日曾出现在小柳镇码头,只是很快就不知所踪,这与小頔樊武在幽南山道上遇到姚英那小子的时候倒是一致;再有,天下不是一直有传闻,郑国的嫡公主喜鸣从小就喜着男装;所以我猜这姚英可能就是那喜鸣公主,一试,这小子果然露了马脚。” 车坻沧听后想了一阵,应道:“难怪她对我认识韩渊亲信之事如此有兴趣。” “车大哥,既然这姚英可能就是喜鸣公主,那我们要如何做?”车三公子说话时,镡頔已将头转了回来。 “那些打听她行踪的会不会是韩渊郑季派来追杀她的人?”樊武也问道。 “应该是。”车坻沧边想边应道。 “如此我们盐场岂不是会有麻烦!”车三公子突然低声惊叫道。 车坻沧瞪了弟弟一眼,不满说道:“那么大的人还是一惊一乍,何事需如此大惊小怪! 车坻桑赶紧闭嘴,眼角余光扫了扫镡頔,镡頔没看他,只对车二场主说道:“车大哥,这喜鸣公主在渔福镇行踪并不隐秘,如此韩渊郑季的人定然很快就会找到她,也就会查到我们今夜宴请她之事。如此一来,韩渊郑季只怕会怀疑我们与她是一伙。” 车二场主点点头,又沉吟了好一阵才说道:“也许我们该救这喜鸣公主,她这郑国亡国公主的身份对雍国应该有些用处。只是不能以雍国或盐场的名义去救,且还要撇清盐场与她的关系。” 雅间里静了下来,众人都在埋头想车二场主的话。过了好一阵,镡頔抬头说道:“我们找人把喜鸣公主的行踪漏给那些郑国人如何?” 车三公子听得眼睛一亮,接着说道:“利用此机会顺便撇清盐场与她的关系,只是定不能让人发现此事是苍茫盐场在背后操弄。” “公子,如此岂不是我们亲手将那喜鸣公主置于死地?”樊武不满道。 “话不能如此说。”镡頔摇摇头,应道:“难道我们不做,韩渊郑季的人就查不到她的行踪?” 车二场主点点头,插话说道:“小頔说的是,此事坻桑马上去安排。” “是,大哥。”车三公子说着就想走。 “等等,话还没说完。”车二场主见状阻止道:“至于救人之事就由小頔樊武出面,玄鹰队的兄弟从旁协助,只是不能暴露身份。” 车二场主口中的玄鹰队乃是苍茫盐场的一支秘密力量,由车坻海率领,专司刺探收集各路情报,有时也替盐场做些盐场不方便出面的事。 四人又商量了好一阵,车坻沧才站起身准备离去。快到门口时,车坻沧转头看了看正嬉闹的镡頔三人,冷冷说道:“想想今日雍国,君上与我们不定哪天就落到喜鸣公主的下场,以后切勿再以口舌伤人。” 车二场主说完就匆匆赶回盐场向车离禀报此事去了,车三公子则去安排各项具体事宜,镡頔樊武则回梧桐院准备救喜鸣之事。 青杨扶着脚步踉跄的喜鸣往荟萃堂外走去,高穆歙看得直皱眉,“怎会喝成这样?” “公子,我们要不要跟上去?”坚叔问道。 高穆歙想了想,答道:“不急,让他们先走一阵我们再跟过去。” “要是他们走的没了影,我们还怎么跟的上?”祥云不解的问道。 “公主说过她住在海风客栈,过一阵我们直接去海风客栈。”坚叔答道。 “与公主一起的可是苍茫盐场的人?”祥云又问道。 “嗯,”坚叔点点头,随即转头看着高穆歙,说道:“公子,我们都察觉到韩渊郑季的人在渔福镇打听公主行踪之事,苍茫盐场的人定然也已知晓此事,你说他们会不会据此猜到公主身份?” “应该有此可能。”高穆歙答道:“只是不知他们会如何应对此事?” “一家盐场,应该不会想要得罪韩渊郑季。”坚叔有些担忧的说道。 高穆歙却摇摇头,应道:“此事不好说,以苍茫盐场的实力,背后定然是哪家国府,所以其行事不会只是一家盐场的考量——喜鸣应该已到海风客栈了,我们也过去。” 小福见高穆歙等人结账起身,赶紧说道:“公子,他们要走了。” “好,我们跟上去。”蓝衫公子答道。 “公子,你怎知道他们一定是去找那喜鸣公主?”小福好奇问道。 “猜的——小福,你话真多,快去结账,要不赶不及了。”蓝衫公子急得一阵跺脚。 不到一炷香,高穆歙三人已来到海风客栈门口。三人跨进客栈大门,祥云轻声说道:“公子,先前在梦乡居大厅打听公主行踪的人,与门口两个黑衣大汉打扮一模一样。” 高穆歙点点头,说道:“祥云,你先去要两间二楼的客房。” 祥云答应着去了,高穆歙转头对坚叔说道:“看来这些人已摸清喜鸣行踪。” “公子打算如何做?”坚叔应道:“要不要先知会公主一声。” “不忙,此时定然有人盯着喜鸣,我们去通知她会被人发现,如此反倒不利今夜行事。”高穆歙答道。 “公子,他们好像要住在这海风客栈,我们怎么办呀?”小福与蓝衫公子已站在海风客栈门口。 蓝衫公子微一沉吟,答道:“我们也住进去。” 第二十四章 生死之间(一) 梧桐院右手边的银杏院,是盛园中占地最广的一处院子,也是平江盐场在天远楼的长包房。 平江盐场位列渔福镇七大盐场之首,场主郗(chi)蝉在渔福镇甚或天下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此时却恭谨的站在银杏院一楼待客厅中,听候韩谨的问话。 “苍茫盐场与喜鸣是何关系?”韩谨坐在案后,阴沉着脸问道。 “两方今日才结识,苍茫盐场将喜鸣公主当成了姞国大商,所以拼命结交。”郗蝉恭谨答道。 韩谨听得直皱眉,怀疑的看着郗蝉,心中只觉郗蝉此言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郗蝉看出韩谨不信自己的话,只好继续说道:“此事乃是盐场在荟萃楼的眼线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确实无假——苍茫盐场不仅将喜鸣公主当成了姞国大商,还一直将她当做男子,晚上在荟萃堂时还找了天远楼最红的姑娘前去作陪。”说到此处,郗蝉的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 韩谨想了一阵,问道:“可知这苍茫盐场背后势力?” “实力?”郗蝉还在想车坻沧为喜鸣找一堆姑娘作陪的画面,没听清韩谨的话,“苍茫盐场在渔福镇只有十多年,如今已爬到渔福镇七大盐场中第三的位置,确实很有实力。” 韩谨听得心头瞬间火起,只是郗蝉到底不是他手下。韩谨压了压心头的怒火继续冷冷问道:“如此说来,我们今夜若是对喜鸣动手,苍茫盐场当不至出手阻扰?” “这倒不好说,如今渔福镇都知喜鸣公主是苍茫盐场大客,若有人在渔福镇对公主下手,也就是在挑衅苍茫盐场,苍茫盐场定然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郗蝉面有难色的答道。 这倒确是个问题,韩谨想了一阵,问道:“郗场主可知苍茫盐场会否十二个时辰盯着喜鸣?” “公主是新客,照说苍茫盐场应该会派一两个兄弟盯着她的行踪。”郗蝉答道。 “除此外,晚上苍茫盐场可还有其他人留在镇上?”韩谨又问道。 郗蝉想想后答道:“梧桐院会有三四个留守的兄弟,车氏兄弟与其他人都会回镇外的盐场过夜。” 韩谨闻言点点头,又想了一阵,说道:“如此甚好,我们就多等一阵,到丑时与寅时相交之刻再速战速决。” 郗蝉一怔,片刻间已明白韩谨的意思,他未再多说,只问道:“盐场可要安排人手配合大人今夜行事。” 韩谨摇摇头,不再说话,他实在厌恶这郗蝉的心不在焉。 郗蝉见状垂首立在一边,也不再说话。他早已开始后悔当初投靠韩渊之事,只是想要下船谈何容易。想他郗蝉爬到平江盐场场主之位时,韩瑾还不知在何处务杂,如今只因韩渊侄子身份当上密营首领,就整日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竟频频在他面前发令,实在是让人不快。 ※※※※※ 青杨伺候的也真是周到,将喜鸣扶到床上躺好,又吩咐客栈伙计送来醒酒汤、热水,然后喂喜鸣喝下醒酒汤,又为她擦了把热水脸,这才熄灯离去。 走道上脚步声渐远,喜鸣长舒一口气翻身坐起。今夜实在沉不住气,也不知苍茫盐场的人是否看出自己身份?想到此喜鸣摇了摇头,今夜喝得实在太多,以自己酒量都已晕乎,一碗醒酒汤下去总算好了些,不过屋子里的酒味还是熏得人难受。 青杨先前只开了一扇窗,喜鸣起身走到窗边,伸手将另一扇窗也推开。稀疏的星光下一阵清凉的夜风迎面扑来,淡淡的海腥味中夹杂着缕缕花草清香,喜鸣不禁长吸一口,胸口的浑浊之气瞬间淡了许多。 今夜已是六月十五,月色正明。喜鸣环视一周,隔着院子看到对面有间客房虚掩着房门,门内挂着一根马鞭。马鞭的象牙柄伸出房门,在月色下散发着幽幽白光。 殿下他们住过来了,喜鸣暗想。先前在梦乡居时,喜鸣随口说出晚上有约之事,结果被高穆歙与坚叔轮番逼问,只好将幽南山夜遇镡頔樊武、白天在海边盐田再次巧遇二人、然后苍茫盐场晚上要在荟萃堂宴请自己之事都说了出来。 高穆歙坚叔听得直皱眉,都觉此事蹊跷之处甚多,于是说好两人在荟萃堂一楼盯着,为免苍茫盐场多心,散席之后喜鸣还是回海风客栈住,两人会一起跟着住过来。 象牙柄马鞭是约定信物,如此喜鸣可知高穆歙等人住在哪间房,有事时可相互照应。若是无事,高穆歙的意思是大家就尽量少见面,此时毕竟是多事之秋,渔福镇与溢城离得又不远,行事还是谨慎些好。 蓝衫公子与小福先前定房时,已摸清高穆歙三人客房位置,两人的客房与高穆歙三人离得不远。 月色下,院子里、楼道上皆有房客在乘凉,蓝衫公子与小福也站在楼道上吹风。 “公子,那边开窗的好像是喜鸣公主。”小福轻声嘀咕道。 “嗯,看到了。”蓝衫公子说着又转头瞅了两眼高穆歙等人的房门。 “刚才那年轻随从急急忙忙出去,也不知为了何事。”小福说的是高穆歙三人进客房不久,祥云又匆匆出门之事。 蓝衫公子未理会小福,又转头看了看正倚在窗口吹风的喜鸣,他心中也有许多疑问。 “公子,你还要不要结交那喜鸣公主?”小福见公子不理自己,干脆凑到公子耳边小声问道。 “小福你看,喜鸣公主住到海风客栈,高公子马上跟着住了过来,可见两人关系非同一般。”蓝衫公子答道。 “那公子还是要去结交喜鸣公主喽。”小福憋憋嘴应道。 蓝衫公子“嗯”了一声,说道:“只是此处与郑国离得近,喜鸣公主应该不会在渔福镇逗留太久,搞不好明日就会离开——总要想个法子先搭上话才是。”最后一句蓝衫公子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二十五章 生死之间(二) 夜色越来越深,乘凉的人群已陆续回客房,喜鸣房间的窗户也已关上。 “祥云回来了。”一直在门后盯着外面动静的坚叔轻声说道。 高穆歙正站在窗前打量外面的小街,闻言转身走到屋子中间,不一刻祥云已拿着个包袱推门进来。 “如何?”高穆歙问道。 “事情已办妥,公主应该已收到消息。”祥云边说边打开包袱,包袱里裹着三套夜行衣。 “好,我们赶紧准备,今夜定然是一场恶仗。”高穆歙边说边开始换夜行衣。 祥云一边换衣一边疑惑的看着坚叔。 “今夜这海风客栈有许多奇怪的客人出入,全是三三两两的大汉,动作齐整、身手不凡,绝非一般江湖游侠。”坚叔边换衣边说道。 夜半更深的海风客栈静的落针可闻,高穆歙靠在窗框上一动不动,两眼直直望着窗外的小街,心绪已飘到许久之前。 高穆歙四岁那年第一次收到喜鸣画像,那时喜鸣还是一个刚满百日的粉嫩小婴儿。此后每到喜鸣生辰,都会有一张画像送到高穆歙手中。高穆歙看着画中人儿逐渐长大,越来越好看,却也无可无不可。直到高穆歙十岁,那年喜鸣六岁,画中的漂亮人儿变成了一个舞着大刀的灰衣小人儿。 高穆歙清楚记得,那柄大刀几与画中人儿同高,然画中人儿一张小小圆脸执着坚定,势要将大刀耍起来。那一瞬,高穆歙笑得弯了腰,眼泪都笑出来了,还惹来母后一顿训斥。不过母后说了,画中人儿成了这副模样,是因喜鸣爱上了舞刀弄枪。 此后,每到喜鸣生辰,高穆歙开始盼着收到画像。喜鸣果然未让他失望,每次画中人儿都是换着法子让他笑得打跌。 只是喜鸣过完十岁生辰后,高穆歙再未收到过画像,母后也未说过缘由。 起初,高穆歙常觉未见过喜鸣真人一面,实乃人生一大憾事。不过时日久了之后也就淡了。哪知这次失意出游,竟碰上郑国内乱,不仅遇到喜鸣,冲动之下还出手助了喜鸣一把。本想着那次帮了也就帮了,自己如今麻烦缠身,以后不再理会就是,未想在渔福镇又遇见喜鸣,如今倒是掺和的越发深了。 “当年若不是母后将她弃之,她也不至嫁到索家,起码也可如绮络般嫁进君王家,何至落得今日亡国孤女无家可归的境地。”高穆歙心中暗叹道,那就再救一次吧。 “公主房间的窗户打开了。”一直在门后盯着喜鸣房间动静的祥云轻声说道。 高穆歙闻言马上走到门后,看见喜鸣房间的窗户果然打开了。 送走青杨后,喜鸣在窗口吹了好一阵风,直到子时方打算去睡下,却有伙计敲门进来,说是有人托街头顽童为她送了封信。 信自然是高穆歙派人送的,信中说了韩渊郑季的人已追到渔福镇之事,也说了今夜要助喜鸣彻底摆脱追杀之事。 喜鸣看完信后马上换上夜行黑衣,行李包袱也都打点好,然后坐在榻前开始睡觉。这是她做斥候时练出的一项本事,坐着睡,如此既可歇息养神,又可保持警醒,不至误了敌情。 丑时更声已敲过许久,喜鸣陡然从沉睡中清醒过来。 来了,喜鸣暗想,这是她的身体在战场上练就的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喜鸣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侧耳细听,四周一片寂静,夏夜里常有的各种虫鸣声也消失殆尽。如此过了片刻,她悄无声息的站起身,轻移至窗边,又细听片刻,确定窗外无人后方轻轻推开窗户。这是高穆歙信中约定发现敌踪的信号。 高穆歙站在门后看了半天,喜鸣房间半点动静也无,周遭夜色也是一片宁静。 喜鸣既然打开窗户,定然已经发现敌踪。高穆歙暗想。只是敌人到底在何处,为何半天也无动静? 坚叔轻轻走到高穆歙身后,高穆歙转过身冲他摇了摇头。坚叔见状伸手指了指窗外,这是两人之前商量好的行动方案之一。 高穆歙点点头,两人悄无声息摸到窗边,祥云见状赶紧将包有三人换下来衣服的包袱系在身上,也跟了过去。 坚叔先推开窗户,再次确定周遭无人后,马上跃出窗户从右边往喜鸣房间方向摸去。高穆歙与祥云跟着跃出窗户,从另一侧往喜鸣房间方向摸去。 小福早已睡下,蓝衫公子还在油灯下枯坐沉思,窗外略过的一丝风声惊醒了他。 蓝衫公子微一愣怔,马上冲到门口,拉开一条门缝就看到喜鸣房间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他清楚记得喜鸣去睡觉时已将窗户关上。 今夜一直心神不宁,难道真要出事。蓝衫公子一边暗想,一边快步走到床前推醒小福。 小福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蓝衫公子将一套夜行衣扔到他身上,嘴上低声催促道:“快,换夜行衣——喜鸣公主那边可能要出事,高公子他们可能已经去了,这正是一个接近二人的好时机。” 小福怔了怔才清醒过来,看着已换上夜行衣的蓝衫公子问道:“公子,喜鸣公主那边会有什么事?” “最可能是韩渊郑季的人追上门来了。”蓝衫公子急急答道:“你快换衣裳,我先过去看看动静,一会儿在喜鸣窗外的院子碰头。” 小福见蓝衫公子说着就要扑出窗外,赶紧一把将他拉住,急急说道:“小姐,你可要想好,如此就是与韩郑两位大人作对,是否值得?”原来蓝衫公子竟也是女儿身。 蓝衫小姐一怔,哀伤说道:“小福,我已在外游历两年,依旧一无所获,若是想要父亲从此正眼看我与母亲,想要大夫人不再随意欺压母亲,也许今夜是最好的时机——出手助喜鸣是会得罪韩郑两位大人,但也可能得到大安唯一嫡出王子的青眼相加,为此我愿赌一把。” 小福怔怔听完,叹口气说道:“小姐既已想清楚,我们就去吧。” 第二十六章 生死之间(三) 喜鸣推开窗户马上避到墙后,眼睛依旧盯着窗外,两耳努力搜寻夜色中哪怕是最细小的声音。只是视线可及之处却是半个人影也无,耳力所到之处更是静的落叶可闻。 喜鸣开始紧张,做斥候时,这种身体对危险的本能反应已救过她多次,喜鸣相信此次也不会有差,只是这次的敌人可能比以往都来得强大,所以如此久了才会声息全无。 窗户已打开半天,殿下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周边;今夜己方在明,敌人在暗,与其被动等待敌人发动,不若主动诱敌来攻。喜鸣一边眼耳不停,一边紧张想着。 高穆歙与祥云转过墙角先停了片刻,确定屋顶无人后两人悄无声息的爬了上去,却见不远处趴着一人正向他二人招手,原来坚叔已先他二人上了屋顶。 三人在屋顶等了半天,夜色笼罩下的海风客栈依旧寂静无声。 高穆歙摊开手掌,掌中是几个碎银角,坚叔祥云点点头,然后分向两侧挪去。他三人想法竟与喜鸣不谋而合。 又过了一阵,敌人依旧无动静,高穆歙等人也无动静。再过十息,若是殿下他们再无动静,我就先诱敌。喜鸣捏了捏握在手中的几枚铜钱暗自想道。哪知刚打定主意,院中多处同时传来暗器划破夜空的疾劲呼啸声。喜鸣想也未想,右手几枚铜钱直射向窗外,左手铜钱则直接射在房门上,砸出一阵“咚咚咚”的声响,人已在声响中飘上了床顶。 喜鸣住进这间客房时已仔细查看过,这张床甚是坚固,床帐也厚实,是屋子里唯一可藏身之处。 蓝衫小姐与小福说完话,马上跃出窗户跟着刚才的风声去了,小福还在换衣裳。 蓝衫小姐转过屋角看到一间客房的窗户开着,她侧耳仔细听了听,屋子里传来悠长缓慢的呼吸声,想是客房主人正熟睡。 蓝衫小姐轻轻一跃,进了房间,像只黑猫般轻手轻脚摸到门口,又无声无息打开房门,探头往四周一扫,确定走道上无人,这才悄悄踏出房门。 蓝衫小姐在门口蹲了一阵,走道上无人,周遭客房也无动静,她悄悄摸到走道边上的栏杆处,正想翻身跃进院子,周围却突然响起数十道暗器划破夜空时带起的凌厉风声。从声音可听出,这些暗器都是从周边屋顶直奔院子中间或喜鸣房间而去。蓝衫小姐赶紧收回脚,一猫腰,躲在了走道廊柱的阴影处。 小福换好夜行衣,收好东西,系好包袱,正想跟着小姐的路径翻窗而去,哪知院中突然传来一阵暗器划破夜空的声响,接着楼上楼下接二连三响起“哐当哐当”的猛烈开关门声。 敌人这么多,小姐太危险了。想到此,小福已顾不得许多,返身直接打开门冲到走道上,翻过走道栏杆就落到了院子里。 蓝衫小姐见小福冲出来,还未及招呼,小福已落到院子里陷入人海混战中。 今夜到底来了多少人?眼看小福身手远不及场中众人,蓝衫小姐一边看着院中混战,一边焦急的想着解救小福的法子。 喜鸣刚在床顶趴好,就听到楼上楼下传来一阵猛烈的开关门声,接着院里有打斗声传来,还有衣襟划破夜空的声音。只是这些衣襟划破夜空的人竟是直冲她的房间而来。 看来这招打草惊蛇起效了,只是今夜到底来了多少人?喜鸣正焦急的想着,房门“咚”的一声被人踢开,两个高大的蒙面黑衣人冲了进来。这两人是韩瑾手下,今夜韩谨志在必得,门外窗外、楼上楼下埋伏了不少人。 本来按约定,韩谨的人还要过一刻才发动攻击,只是喜鸣砸出的门响、院里打斗的风声,让两人以为同伙为争功已提前动手,两人也赶紧冲进喜鸣房间。 高穆歙三人已将院里的动静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情形与三人之前断定的无差,敌人果然大都集中在窗口这边。只是三人未想到敌人竟如此多,再则这些敌人竟然自己先在院里打了起来。 看来今夜情形远比自己想的麻烦,且来的人可能不止韩渊郑季一方。高穆歙一边焦急的想一边往喜鸣房间的窗口冲去。之前给喜鸣的信中,他已告知喜鸣海风客栈已被韩渊郑季的人包围,他让喜鸣先在房中藏好,等他过去招呼她后再一起见机往外冲。 高穆歙冲进喜鸣房间正好碰到韩谨两个手下踢开门进来,三人一怔,立即动起手来。 喜鸣趴在床顶干瞪着屋子里动手的三人。高穆歙信中有过嘱咐,未得他招呼,她千万不能现身,以免敌人全部围攻她,那时高穆歙三人再厉害,只怕也顾不过来了。好在高穆歙身手甚好,以一敌二还隐隐占了上风,喜鸣见状稍感放心,这才将心神放到耳朵上,凝神细听门外窗外的动静。 几个呼吸间,喜鸣已断定,门外无动静,打斗声都是从窗外传来。不过听声音,窗外起码是数十人在混战。 难道今夜还有第三方?喜鸣暗想,不过此时已顾不上这些。门外是已经无人还是埋伏者只是按兵不动?喜鸣想到此,轻轻往里面挪了挪,然后沿着靠墙的床柱悄悄滑了下来。床帐正好将她的身形遮住。 喜鸣手中又捏了两枚铜钱,想要射到门外试试动静,哪知此时又有一人从窗口冲进房间。高穆歙有些心惊:今夜韩渊郑季方到底来了多少高手,连坚叔祥云都挡不住,如此自己的计策还能否行得通? 蓝衫小姐看了一阵,发现院中混战众人虽说打得虎虎有声,实则大家都小心翼翼,以试探为主。 “今夜情形只怕所有人都未料到吧。”蓝衫小姐一边暗想,一边趁着无人注意她时悄悄落到院中,她已想到救小福的法子。 小福身手本就一般,今夜来的又都是高手,虽说无人对她下重手,但也要撑不住了,好在此时自家小姐赶到。 蓝衫小姐抬手帮小福挡了一掌,另一只手则拉起小福,同时在小福耳边轻喊一声,“走。” 第二十七章 生死之间(四) 蓝衫小姐拉着小福飞身越上高穆歙三人客房所在位置的二楼楼道,算是与喜鸣房间背道而驰,如此倒是无人上前阻拦二人。然后两人又翻过屋顶,最后落到客房外面的小街上。 “小姐,我们是不是回梦乡居?”小福一边跟着跑一边问道。 “不,我们去救喜鸣公主。”小姐说话时两人已绕到海风客栈正门所在的小巷。“今夜情形古怪,不知来了几拨人,也分不清孰敌孰友,所有人都在院中或是喜鸣公主房间打斗,公主门外的走道与客栈大厅反倒毫无动静,我们过去看看情形。” 蓝衫小姐与小福踏进海风客栈大厅,只见这边果然无人。两人从大厅匆忙上楼,一路摸到喜鸣房间门口都未见到人。蓝衫小姐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又走对一步。 蓝衫小姐与小福先躲在门外墙后听了一阵,听到喜鸣客房里的打斗声并无停下的意思。蓝衫小姐犹豫片刻后悄悄探头往屋子里望去,只见屋子里四个高大的黑衣蒙面人正打成一团,看身形可知其中并无喜鸣。 蓝衫小姐看了几眼又赶紧缩回墙后,心中暗想:喜鸣公主应该还在房间,要不这些人也不会继续留在此地,只是喜鸣公主会在何处?屋子里唯一可藏身之处也就那间大床了。想到此,蓝衫小姐又悄悄探头往屋子里望去。 此时被困在客房脱不了身的高穆歙与喜鸣心中都困惑焦急不已,这新进来之人,先是帮着两个大汉斗高穆歙,见高穆歙渐落下风,又开始与高穆歙一起斗两个大汉,一时间竟是谁也分不清孰敌孰友,四人只好混战成一团。 喜鸣又从床帐后探头往门外望去,她还是无法确定门外是否有人,不过这次却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也探头往屋子里看来。 喜鸣正暗自庆幸还好听了高穆歙的话,一直未盲目往外冲,不想这个黑衣人竟冲着她招了招手,还说了一句话。虽然听不清说的什么,不过看嘴型好像是“大厅无人”。 喜鸣见状不由往高穆歙望去,虽说她听了高穆歙的话一直未现身参与场中混战,不过人却并未闲着,一直在寻找两人脱困的时机。 早已带着韩平守在大厅楼梯下的韩谨,看到蓝衫小姐与小福跑进大厅时不禁笑了笑,蓝衫小姐在喜鸣门口鬼鬼祟祟的动作都落在他眼里。今夜他只在喜鸣房间门口布置了两个手下,其余人手全部安排在院中,就是要逼着喜鸣从门口出来,然后穿过大厅逃出客栈。 韩谨相信以自己今日布置,就算再有人从中参合想要救走喜鸣,喜鸣也再不会有小柳镇时的好气运。 渔福镇这些客栈的客人伙计都是见多识广之辈,海风客栈的客人伙计也不例外,后院的打斗声传出后,竟无人出来看热闹,也无人惊慌失措四散逃窜。正在大厅值夜的伙计也只是躲在柜台后,韩谨韩平进来又躲到楼梯下,几个伙计都睁眼看着,却无人上前招呼询客。 镡頔樊武守在海风客栈一楼的客房,从窗缝里看着院中混战的人群,镡頔兴奋地摩拳擦掌,“樊武,没想到来了如此多人,热闹!真热闹!” 樊武没好气的答道:“公子,今夜来的人太多,已经看不出有几方,也不知哪些是敌人,哪些是来救喜鸣公主的,我们要怎么办?” 镡頔停下手上动作,想想后答道:“这些人已打了许久,我们也该出手了。” “这院子里一片混乱,我们要如何出手。”樊武早已等得心急,闻言马上摸出面罩套在头上。 “我们当然是去公主房间,那边才是主战场。”镡頔不由瞪了樊武一眼,也摸出面罩套在头上。 坚叔祥云困惑不已,这些围在窗口的也不知是几拨人,只要有人想要冲进房间,就必有其他人上前阻止。若是两人想要脱身进房间帮忙,这些人又会一起攻向两人。 “公子,咋办?”樊武看着窗前胶着成一团的情形问道,两人正站在喜鸣窗外的一枝树丫上。 “今夜来此之人只怕都被这场混战搅得糊涂了,所以无人敢尽全力。”镡頔边看边答道:“既如此,若我们全力冲过去,定然出乎众人意料,如此闯进房间的可能极大。” “若那些人都往我们身上招呼呢?”樊武问道。 “不管哪方,直接下重手,如此胶着的场面总要有人将其打开才行。”镡頔狠声答道。 “好。”樊武兴奋答道,他最怕打架束手束脚。 镡頔见樊武说着就要动手,赶紧一把拉住他,急急说道:“别慌,我喊的时候再一起冲。”说完不再理会樊武,只轻咳了两声清嗓子。 “公主。”一声大喊陡然响彻夜空,一直埋头无声苦斗的众人都怔了怔,镡頔樊武趁机全力冲向窗口。坚叔祥云见状很快清醒过来,抢在镡頔樊武之前先冲进了房间。 喜鸣正犹豫要不要相信门口黑衣人时,先是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怪叫,接着窗口一阵大乱,又有好几人冲进房间,房间里正打斗的四人不觉都被分了神。 高穆歙心中一直挂着藏在床帐后的喜鸣,此时最先反应过来,冲着喜鸣大喝一声,“走。” 喜鸣再不迟疑,马上全力向门口冲去:反正也分不清敌我,不如干脆赌一把,总比困在这房间里强。 韩谨两个手下见状马上反应过来,两人离门口最近,喜鸣刚冲到门口,一人手刀已全力劈向喜鸣脖子,另一人的短剑也如疾风般刺向喜鸣胸口,手刀短剑皆是直接致人死地的手法。 第二十八章 生死之间(五) 今夜来的全是高手,喜鸣本就技不如人,又正全力往外冲,想要避开两大高手夹击已是不及,情急之下,掌中弩机一扣,一支比小指还细的千年寒铁箭矢疾射向持短剑之人,那记手刀却已是避不开了。 高穆歙嘴上喊喜鸣快走之时,抬手挡开身后拍来的一掌,人也跟着向门口冲去。只是他到底离得稍远,已来不及挡开韩谨两个手下攻向喜鸣的短剑与手刀,情急之下高穆歙干脆撞向喜鸣后背,直接将喜鸣撞出了门外,那记手刀却被他生生扛了下来。 高穆歙喉头一甜,一口热血涌了上来,好在坚叔及时赶到,接下了第二记手刀,他才有了片刻的喘息之机,祥云则与镡頔樊武等人混战在一起。 喜鸣被高穆歙撞到门外,蓝衫小姐赶紧伸手扶住她,嘴上急急说道:“公主,我们快离开此地,今夜来的人太多。” 高穆歙这一撞力道着实不小,喜鸣痛得半天直不起腰,只觉身体快要散架似的,五脏六腑也是一阵翻涌,片刻后才咧咧嘴冲着蓝衫小姐点了点头。 蓝衫小姐与小福见状,再不耽误,一左一右架起喜鸣也不走楼梯,直接就从楼道上往楼下大厅跳去。 这些说来话长,其实也就两眨眼的功夫。 蓝衫小姐三人刚落地,尚未站稳,躲在暗处的韩瑾已闪电般切出一掌。这一掌正切向喜鸣心房的位置,喜鸣尚未从高穆歙一撞中缓过劲来,又是被架在中间,眼看就要命丧在这海风客栈,喜鸣却并无痛苦之感,反倒有种即将解脱的轻松,她不由闭上双眼,只等那致命一击的到来。 “噗”,一声闷响传到喜鸣耳中,喜鸣未感到痛,倒是有一具软绵绵的身体倒在她怀中,接着一句几乎轻不可闻的话飘到她耳中,“公主……日后还请多关照我家小姐……” 喜鸣惊恐地睁开双眼,看到刚才扶着她左臂的娇小黑衣人正扑在自己胸前,一双黑亮的圆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到最后也留着一抹哀求的神色。 蓝衫小姐双眼睁的死大,呆呆看着喜鸣怀中一动不动的小福,小福口中尚在“汩汩”冒着的热血已将黑色面巾浸透。 韩平的短剑无声无息刺到蓝衫小姐的脖颈之处,她已不知躲闪,刚赶到的高穆歙见状顾不得身体有伤,一掌接下韩平的短剑,接着坚叔祥云都赶到厅中,立马出手拦下韩谨第二掌,厅中又开始一场混战。 镡頔在房中看到高穆歙救喜鸣、坚叔祥云救高穆歙时,已知三人算是己方同路人。他招呼樊武将其他人截住后,马上跟着高穆歙三人赶到厅中,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镡頔眼睛一扫,今夜所有人皆是黑衣蒙面,厅中只有相互依偎着不动的两人身形与喜鸣相仿,那其中一人必定是喜鸣,只是其中一人看去受了重伤。但愿不是喜鸣公主,镡頔心中冒出此念头时人已跟着冲了过去,口中喊道:“公主,快走。” 喜鸣与蓝衫小姐被镡頔的喊声惊醒,两人转头望了一眼镡頔,虽不认识,不过此时也无暇多想,只要不是敌人就好。 镡頔看到望着自己的两双眼睛,已知受伤的不是喜鸣,扶着伤者身体的才是喜鸣。他心中不觉一松,上前轻轻夺过喜鸣怀中小福的身体,口中则急急说道:“公主快走,今夜敌人太多太强。” 喜鸣顾不上再伤心,她心知自己若是不走,高穆歙等人皆不会走,于是赶紧拉起蓝衫小姐往客栈大门冲去。 此时韩谨所有手下、玄鹰队的兄弟、还有些来路不明者皆已冲进大厅,韩瑾错失了杀死喜鸣最好的时机,又被坚叔等人缠住,正感不耐,眼见喜鸣要逃,情急之下大喊道:“直接截杀喜鸣。” 韩谨喊话之时咬牙硬挨祥云一掌,人却顺势一跃,已追到镡頔三人身后,一掌劈向喜鸣背心。 喜鸣听到身后有凌厉掌风袭来,赶紧侧身想要避开,只是身手稍慢,韩谨一掌还是重重劈在她的肩背上。 喜鸣被打得身形晃了晃,只觉肩背处传来一阵剧痛,人却咬牙顺势带着蓝衫小姐冲出了大门。只要自己逃出去,殿下他们才会离开。喜鸣此时只有这一个念头。 “喜鸣。”高穆歙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喜鸣,见状不由发出一声惊叫。 听到高穆歙的叫声,喜鸣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正好看到韩平趁着高穆歙分心之际又刺出一剑。喜鸣不及多想,强忍剧痛抬手扣动弩机,千年寒铁箭矢再次射出。 韩谨趁着喜鸣这一耽搁,又追了上来。喜鸣此时已来不及收回弩机再次发射,心中一狠干脆直接撞向韩谨:既然你们一定要我死,那就一起同归于尽。 韩谨身手远高于喜鸣,就算硬挨祥云一掌受了轻伤,也足以避过喜鸣这一撞,还顺手又给了喜鸣一掌,直接将喜鸣打飞出去。这一掌出的仓促,力道并不大,喜鸣被打得一阵气血翻涌,却并无大碍。 这次高穆歙已赶过来,伸手接住脚步不稳的喜鸣,只是韩谨又一掌攻到。好在边上的镡頔已将小福身体交到蓝衫小姐手上,及时接下韩谨这一掌。 今夜韩谨方共来了十六人,玄鹰队的兄弟只有四人,加上镡頔樊武也只得六人,再加上高穆歙三人也仅能堪堪敌住韩谨方。 还有七八人却是来路不明,也不知到底是何意,这七八人竟同时与两方为敌,这才成了今夜多方混战的局面。 喜鸣受伤后,这几人突然齐齐攻向韩谨手下,坚叔祥云樊武总算可以脱身,赶紧都赶了过来。 “公子,快带着公主走。”坚叔急急说道:“今夜人太多,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镡頔趁着有人接下韩谨,一边再次抱过蓝衫小姐手上的小福,一边也说道:“对,赶紧走,都跟着我。”说完头也不回的全力往夜色中奔去。 高穆歙等人此时已知这两人也是来救喜鸣,当下不及多想,都跟着镡頔去了。 韩谨想要去追,奈何被玄鹰队的兄弟与那些来路不明者缠的脱不开身,等他脱开身时,高穆歙等人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十九章 聚散终有时(一) 出渔福镇沿着海边往北走,一直到幽南山,放眼望去大片都是平坦的沙石滩,大大小小的盐场就分建在这一侧。 出渔福镇沿着海边往南去,不出几里即是码头。继续往南,地形开始变得复杂,海滩上大大小小的黑色礁石多了起来,悬崖峭壁也不时可见,零星的树木杂草艰难的生长其间。如此二十里外,海边已是怪石嶙峋,人马难有立足之处,平日里几乎难觅人迹,不过却是一处藏身的好所在。 镡頔抱着小福在前面飞奔,高穆歙等人紧跟在他身后,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如怪兽般矗立在前方悬崖上,镡頔开始慢下来。 众人转过黑礁石看到一块平整的大石,镡頔轻轻将小福平放下去,转过身对众人说道:“此地甚是隐秘,应该不会再有人追来。” 喜鸣虽有坚叔拉着,此时也早已是脸色煞白,出气多进气少。镡頔说话时,坚叔赶紧找了个背风之处让她坐下歇息,高穆歙跟着蹲下去为她除去面罩,轻声问道:“伤势如何了?” 喜鸣嘶嘶吸着气,摇摇头答道:“应该只是肩胛骨裂了,包好即可,其余无事。”喜鸣说完即想起身。 坚叔见状赶紧说道:“公主先别动,我这就为公主包扎。” 喜鸣摇摇头,看着小福那边轻声说道:“谢坚叔,我先过去看看再说。” 坚叔看了看高穆歙,高穆歙点点头,坚叔这才扶起喜鸣。 高穆歙看喜鸣走了,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他先前为救喜鸣硬扛下那记手刀本已伤的不轻,之后又一直激战不停,刚才又咬牙撑着跑了二十多里,此时已有油尽灯枯之感。 坚叔祥云见状大惊,赶紧蹲下来扶高穆歙坐好。 “公子,可要紧?”坚叔担忧问道。 高穆歙摇摇头,答道:“坚叔,你也过去看看,祥云留在此处即可。” 坚叔转头看到喜鸣已跪在小福面前,点点头起身走了过去。 小福面上的面罩已被蓝衫小姐除去,一张还带着稚气的小脸泛着死气沉沉的苍白,蓝衫小姐趴在小福身上“呜呜”的低声哭泣着。 坚叔走过来的声响惊动了喜鸣,喜鸣转过泪眼婆娑的面孔,看到是坚叔,不由低低喊了一声:“坚叔……”然后眼泪更加汹涌而出。 坚叔看到小福的面孔已猜到趴在小福身上低声哭泣的黑衣人的身份,应该就是今夜在荟萃堂那位蓝衫公子,只是他不知两人与喜鸣是何关系。 喜鸣看到小福面孔时,也已认出小福就是今日午后她在梦乡居订房时遇见的那位黑衣小厮,哭泣之人想必就是那位蓝衫公子、也就是小福口中的小姐了。 坚叔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小福鼻息,转头看看喜鸣,试探着问道:“公主,这位姑娘……”此时他已看出小福与黑衣人皆是女儿身。 喜鸣摇摇头未说话,坚叔疑惑的看着喜鸣,不知喜鸣摇头是何意。 喜鸣却不再理会坚叔,抬头长吸一口气,强忍着悲痛擦干眼泪,转头看着伏在小福胸前低声痛哭的蓝衫小姐,伸出手轻轻扶住她的后背,想要再安慰两句,哪知话还未出口,心一痛,眼泪又淌了下来,跟着身子一晃,倒在了蓝衫小姐背上。 坚叔见状赶紧扶住喜鸣,焦急的低声喊道:“公主……” 此时蓝衫小姐感受到背后的异样,不由抬起头来,看到坚叔已扶起晕倒的喜鸣,她心中不由大恨:小福死了这些人不闻不问,喜鸣不过晕倒罢了,这些人就如此紧张…… 一直立在边上的樊武见蓝衫小姐眼中满是怨恨的盯着喜鸣,不由上前一步想要扶她一把,哪知蓝衫小姐却一把甩开他自己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镡頔见状拉了一把樊武,让他不要多管闲事。黑衣人哭泣时,镡頔樊武已看出她是女儿身,只是不知她与喜鸣是何关系。 喜鸣并非真的晕倒,只是连日的过度忧伤再加上有伤在身引起的眩晕罢了。被坚叔扶起后,她深吸两口气,压下阵阵眩晕之感,再抬头就看到蓝衫小姐忧伤冰冷的双眼正瞪着自己。喜鸣既难过又愧疚不安,赶紧挣脱开坚叔的搀扶,摇晃着走到蓝衫小姐面前,抓起蓝衫小姐的手,哀声说道:“小姐请节哀——两位救了喜鸣性命,喜鸣却还不知两位高姓大名。” 蓝衫小姐轻推开喜鸣的手,冷冷说道:“救公主性命的是我的丫鬟小福,公主要谢就谢小福。” 坚叔镡頔等人此时才知,喜鸣与这两人竟也是素不相识,不过众人心中却很感奇怪,既如此,这两人为何会豁出性命去救喜鸣? 蓝衫小姐说完就要转身,喜鸣赶紧一把将她拉住,坚定说道:“喜鸣定会记得小福之托,以后小姐若有用到喜鸣之处,喜鸣定不负小姐!” 蓝衫小姐又冷冷看了喜鸣一眼,还转头看了看边上站着的镡頔坚叔等人,却未说话,只是抹开喜鸣的手转身又向着小福的尸身。小福临终前对喜鸣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她恨喜鸣,若不是喜鸣,小福怎会突然死去……喜鸣的承诺并不能消除她心中的恨意,反倒增添了新的怨念:竟然用一句话就想抹去小福为她而死的恩情,此人实在凉薄可恨之极…… 喜鸣呆呆看着蓝衫小姐孤寂的背影,她清楚蓝衫小姐失去小福的悲痛断不是自己几句话就可抚平,只好在心里暗下决心:这份恩情喜鸣定会报答给两位! 第三十章 聚散终有时(二) 镡頔一直站在喜鸣边上,眼看时辰已不早,他心中急着离开,只是死者为大,他不便催促。此时见喜鸣与蓝衫小姐终于话毕,他赶紧喊道:“公主……” “啊。”喜鸣听到镡頔喊声浑身一震,陡然清醒过来,这才想起今夜救自己性命的不只是小福与蓝衫小姐两人。她赶紧转过身对镡頔樊武拱手一揖,感激说道:“喜鸣谢两位公子今日援手之恩,只是喜鸣实在鲁莽,还不知两位公子高姓大名。” 镡頔樊武一直带着头罩,说话时又故意压着嗓子,喜鸣一直未认出两人,只听出镡頔是年轻男子的声音。 镡頔樊武齐齐拱手回了一礼,镡頔说道:“公主不必客气,今日之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至于我二人姓名他日公主自会知晓。” 喜鸣听后不禁暗想,又是两个不愿说名字的人,不过嘴上已客气应道:“既如此,喜鸣静待与两位公子再会之日。” 镡頔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喜鸣一阵,说道:“公主,他日再会之时,我二人可能会有请公主帮忙之处,到时还望公主不忘今日之义。” 镡頔一直记着车二场主的话,想了一阵后还是觉得先在今日把话说透为好。 虽说镡樊二人今日对自己有援手之恩,不过镡頔此话没边没谱,喜鸣听得心中一阵迟疑,不过还是很快应道:“喜鸣若能帮的上自然全力相帮。” 镡頔听出喜鸣话中为自己留下的余地,不由在头罩下咧嘴一笑马上说道:“既如此,可否请公主予一信物,他日见面在下当以信物为证,以免今日不便坦诚相见之憾。” 喜鸣听后不觉微怔,她向无佩戴饰物的习惯,身边除了几套换洗衣裳,几许路资,就只有铜镜耳环与翡翠喜鹊,还有那具巴掌大的千年寒铁弩机。 喜鸣想了一阵,终于从怀中摸出小小弩机,又从弩机中取下一支箭矢递到镡頔手上。 “公主……”边上的坚叔突然喊道。 喜鸣镡頔闻言都转头看着坚叔。 “公主,这弩机与箭矢皆是不可再造,公主今日已丢了两支,其余不可再随便予人。”坚叔继续说道。 坚叔虽然猜到镡樊二人不会无缘无故伸出援手,只是见镡頔如此得寸进尺,坚叔心中很是腻味。 喜鸣听了坚叔之言心中很是惊讶,坚叔怎会认得这千年寒铁弩机,不过面上却未显出来。 镡頔接过箭矢时已觉触手冰寒,听了坚叔的话不由使劲掰了掰这比小指还细的箭矢。不想这小小箭矢竟是坚硬无比,以镡頔手上之力也无法将之掰动分毫。 “果然难得。”镡頔掰完后感叹道:“不过公主放心,他日再见之时,在下定会将这箭矢还与公主。” “公子可是马上要回渔福镇?”坚叔见状不再多说,只是皱眉问道。 镡頔点点头,转头看着坚叔。 “如此有一事想要麻烦公子——公子可否在渔福镇放话,就说喜鸣公主在昨夜的打斗中已重伤不治而亡。”高穆歙将喜鸣的脱身之战放在众目睽睽的海风客栈,本意就是要演这出金蝉脱壳之戏,只是未想低估了韩谨方的实力,险些弄巧成拙,坚叔此时请镡頔帮忙放出消息,只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镡頔闻言一怔,想想后不由笑道:“此计甚好,先生放心,在下不仅会在渔福镇放话,还保证将此消息传得天下皆知。” 坚叔虽然一直未摘下面罩,不过镡頔已从声音中听出坚叔人至中年,且话说得文雅,所以以先生呼之。 坚叔闻言点了点头,镡頔急着离开,见状马上转头对喜鸣拱手一礼,说道:“公主,若是再无他事,我二人就先告辞了。” “两位公子慢走。”喜鸣拱手回了一礼。 哪知镡頔踏出半步又回过身来对喜鸣说道:“公主,在下往日言语上若有得罪之处,他日相见时还请公主见谅——告辞。”说完不等喜鸣答话,招呼樊武一声,两人很快消失在已淡开的夜色中。 喜鸣听得一阵茫然,不知此话何意。想了片刻,依旧毫无头绪,只好先放下,心想以后若是见了再问也不迟。 “这位姑娘,此地已无他人,可否过来大家认识一番?说来大家也不算陌生人。” 喜鸣被坚叔的话打断思绪,转头看时,只见坚叔已摘下蒙面头巾,蓝衫小姐也摘下头罩转过身来面向大家。 “喜鸣公主姑娘应该早已认得,我三人想必姑娘也认得,”坚叔已继续说道:“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早在海风客栈混战时,蓝衫小姐已猜到坚叔三人身份,闻言也不否认,犹豫片刻后说道:“在下撒欢。” 喜鸣几人听了撒欢之名不由互望一眼,只是大家都是一脸茫然,可见都未听过撒欢之名。 坚叔见状不再多问,只客气说道:“今日之事多谢撒欢小姐与小福姑娘相助,小福姑娘之事大家都未曾想到,撒欢小姐还请节哀。” 撒欢闻言不禁又红了眼眶。 眼看就要天亮,坚叔不敢再耽误,见状马上继续说道:“敢问撒欢小姐想要如何安排小福姑娘身后事?” 喜鸣闻言感激地望了坚叔一眼,她竟未想到此事。 撒欢一直在为小福的死伤心难过,也未想过此事,闻言一怔,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作答。 喜鸣见状插话问道:“撒欢小姐,请问要将小福姑娘安葬在何处?小福姑娘家中可还有亲人?” 不想此话触到了撒欢心底的痛处,忍不住眼泪又流了出来,黯然说道:“小福是孤儿,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名虽主仆,实如姐妹。”说到此处,她心中又掠过一丝恨意,眼中却是一片心碎的空洞,“如今为救公主……” 喜鸣闻言愧疚之情再次油然而生,眼眶也跟着红了。 坚叔却听得眉头一皱,接过话说道:“撒欢小姐,天快亮了,若是被人找来,喜鸣公主怕是再难脱身,不过你也会惹上麻烦。”话说到如此份上,坚叔顿了顿才继续道:“既然小福姑娘已无家人,你看可否将小福姑娘就葬在此地——有海风海浪海鸥相伴,想来小福姑娘也不会孤单!” 第三十一章 聚散终有时(三) 撒欢虽恨喜鸣,却不想惹恼高穆歙等人,她已听出坚叔话中的隐隐不快,于是抬手擦干眼泪,长吸一口气,低声说道:“如此也好,小福泉下有知想必也会答应。” “祥云,你陪撒欢小姐去找一处适合安葬小福姑娘之地。”见撒欢答应,坚叔马上转头吩咐祥云。 喜鸣张了张嘴,想要跟去,却被坚叔用眼神制止。 撒欢看了两人一眼,猜测这是坚叔要支使开自己,心中对喜鸣的怨恨更加深了。 祥云与撒欢走开后,坚叔才说道:“公主,你的伤也该包扎了,再拖下去只怕会留下后患。” “啊,殿下的伤如何了?”坚叔的话倒是提醒了喜鸣高穆歙也是有伤在身,她几步窜到高穆歙面前,只见高穆歙坐在地上鞠着身子,神情萎靡,脸色灰白如死人。 喜鸣此时才知高穆歙竟伤得如此之重,不禁心里一沉,眼眶红红的喊了一声,“殿下……” 高穆歙见状微微笑道:“我的伤无碍,将养些日子也就好了,倒是你,赶紧让坚叔帮你包扎才是,千万别留下后患。” 喜鸣看了高穆歙强撑出的笑脸,心中不由更加难过,只觉自己活着实在是个拖累,竟害得如此多人死伤……“啊,竟将此事忘了。”喜鸣突然想起一事。 高穆歙与坚叔闻声都好奇的看着喜鸣,只见喜鸣在身上摸索一阵,搜出一个做工精细的小木匣子。 喜鸣打开木匣取出一粒暗黑色药丸,递到高穆歙手上,“殿下,此药丸名赤灵,对治疗内伤甚有好处,还请殿下赶快服下。” 高穆歙看着眼睑上还挂着泪珠、脸上却已露出笑容的喜鸣,不由被逗得“呵呵”笑出了声。只是这一笑牵动了身上的伤,引起一阵剧烈咳嗽。 坚叔见状赶紧在他背上轻拍两下,“公子,赶紧服下吧,不要误了公主的心意。” “咳咳……坚叔,我真的无事……咳咳……”高穆歙边说边将药丸举到鼻子下面,闻了一阵后脱口惊讶说道:“南海赤灵芝,”他又仔细闻了闻,接着说道:“加鹿茸为主药,辅以上党人参、茱萸、地黄、龟壳等,有镇痛、护心肺、凝血、扶正固本之奇效,确是疗伤圣药。” 高穆歙硬挨一掌后,本已伤的不轻,只是事关喜鸣性命,情急之下他又硬挺了几场恶战,然后一路从渔福镇奔到此地,伤势已更重。这赤灵丸服下后,高穆歙只觉痛楚马上减轻许多,翻滚的气血也慢慢平复下来,整个人不由舒展开了些。 喜鸣见状稍感心安,好奇问道:“殿下通岐黄之术?” 高穆歙轻吁一口气,答道:“曾跟宫里的太医令学过一二。” 高穆歙说话时,喜鸣已将手中木匣放到高穆歙手上,“殿下,记得每日一粒。” 高穆歙本想推辞,只是见喜鸣神情坚决,他想了想也就收下了。 坚叔见高穆歙已精神许多,终于放下心来,马上又想起喜鸣的伤,“公主,你的伤也该包扎了。” 喜鸣这次终于不再乱动,乖乖坐在高穆歙边上任由坚叔为自己包扎肩上的伤。 “喜鸣,渔福镇你是不能再回了,天亮后你独自上路可有问题?”虽说镡頔已答应到渔福镇散出喜鸣重伤不治的消息,高穆歙还是有些担心。 “殿下放心,今后我再不会大意,也定然不会再有渔福镇之事发生。”为使高穆歙放心,喜鸣说的很是斩钉截铁。 喜鸣毕竟做过几年前军斥候,高穆歙闻言放心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喜鸣闻言抬头看了看高穆歙,呐呐半天后才期期艾艾的说道:“殿下,有一事不知喜鸣当不当问?” “何事不能问。”高穆歙笑道。 “殿下可知王上会如何处置郑国之事?”此事喜鸣在梦乡居时就想问,只是那时高穆歙始终冰冷的样子,她也不敢问。 高穆歙听后怔了怔,摇头答道:“我与坚叔祥云是五月初离开的凤歧,到如今尚未见过父王,不知父王会如何处置此事。” “那,”喜鸣犹豫半天,还是继续问道,“殿下是王后独子,朝堂之上……” 喜鸣的话虽未说完,高穆歙却已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想到自己如今在凤歧的处境,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喜鸣。 “公主不知凤歧情形,如今天子正值壮年,诸王子少有上朝堂议政之机,殿下也不例外。”坚叔看出高穆歙的为难,插话说道。 喜鸣生于君王之家,虽不喜其间的权利争斗,却也是从小耳闻目染,听了坚叔的话已知高穆歙在凤歧并不得意,只是眼中还是忍不住浮上一抹失望之色。 高穆歙看着喜鸣一张尚显稚嫩的小脸上竟已有风霜之色,心中不由暗叹一声,问道:“离开渔福镇后,你打算去何处?” “我想先去雍国商邑避一阵。”喜鸣不想高穆歙为难,赶紧抛开心中的失望。 “商邑,”高穆点头应道:“这些年雍国与郑国时有冲突,韩渊郑季的人应不敢在雍国大动干戈,你先去雍国避一阵也好。” 高穆歙想想后继续说道:“待渔福镇事了之后,我与坚叔就会回凤歧。商邑与凤歧离得近,若有消息我会尽快派人到商邑找你。” 喜鸣听后不由眼眶一红,站起身对着高穆歙深深一躬,“喜鸣谢殿下……” 黑礁石背后响起祥云与撒欢的声音,场中三人闻声都不再说话,只静待二人回来。 第三十二章 聚散终有时(四) 祥云撒欢为小福选的墓地在一片小小斜坡上,勉强算得上靠山面海,不过在一片怪石嶙峋中已属难得的平整。 安葬好小福之后,五人站在墓前的空地上,坚叔问道:“撒欢小姐可要与我们一起回渔福镇?” 撒欢看了看高穆歙,答道:“我到镇上稍事休整后马上就要离开,高公子的伤不宜疾行,大家还是分头行事的好。” 喜鸣听后忍不住插话说道:“昨夜那些人可能还在镇上,撒欢小姐到镇上后定要小心才是。” 撒欢闻言点点头,应道:“谢公主关心,公主可还要回镇上?” 为小福找墓地时,撒欢已慢慢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想到以后还要利用喜鸣接近高穆歙,她已决定先将恨意压在心中。 “我不回镇上了。”喜鸣答道。 “以后若是有事,不知该到何处去找公主?”撒欢随口又问道。 坚叔听后暗想:来了,这撒欢出手救公主果然有目的。当下不等喜鸣说话,坚叔已插话答道:“撒欢小姐以后若是要找公主,可到王畿凤歧城中。” 撒欢闻言已明白坚叔不想让自己知晓喜鸣行踪,当下也不勉强,只点点头不再说话,坚叔喜鸣等人也不再说话。撒欢见状,转过身又在小福墓前拜了拜,她已打算离开。 坚叔看着撒欢的背影想了一阵,突然说道:“我看撒欢小姐到渔福镇当不是为了喜鸣公主与我家公子。” 撒欢闻言转过身来,应道:“我与小福只是路过渔福镇,碰巧遇见高公子与喜鸣公主。” “既如此,还望撒欢小姐此去不要将我家公子与公主之事说出去才好。” 撒欢闻言转头对高穆歙躬身一揖,说道:“请高公子放心,撒欢此去定不会妄言公子之事。” 高穆歙拱手回了一礼,“谢撒欢小姐成全,高某定不会忘记撒欢小姐今日援手之恩——撒欢小姐官话说的很是纯正,不知撒欢小姐是哪国人?” 撒欢未想到高穆歙会突然发问,微怔后答道:“撒欢乃是姞国人。” 高穆歙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坚叔见状转过头叮嘱喜鸣道:“公主,天色已不早,你赶紧动身。只是此去凤歧路途遥远,那些追杀你的人必不会就此罢休,你路上定要小心才是。” 坚叔告诉撒欢可去凤歧找自己时,喜鸣已听出坚叔有戒备之心,此时自然也明白坚叔这话是说给撒欢听,当下拱手应道:“是,坚叔,喜鸣此去定会小心——坚叔、殿下、祥云、撒欢小姐,你们也请多保重。” 撒欢见状也赶紧拱手告辞。 送走喜鸣撒欢后,坚叔转头吩咐道:“祥云,公子的伤已不宜赶路,你去镇上找辆马车过来,我与公子先在此处等候。” “是。”祥云应道。 “再有,昨夜之事闹的甚大,你到镇上后看看都有何议论。” 祥云答应着去了,热闹了一夜的黑礁林只剩下高穆歙与坚叔二人,周遭又恢复了自然的宁静。两人眺望着远处海面上正慢慢升起的太阳,只觉昨夜之事恍若梦境。也不知过了多久,坚叔问道:“公子,你是否已决定要帮喜鸣公主一把?” 高穆歙闻言看了看依旧捏在手上的赤灵丸药匣子,半响后才说道:“坚叔,你看喜鸣如今已是孤掌难鸣,韩渊郑季依旧不放过她,可见怀璧之罪只能是不死不休。既如此,无论我如何退让只怕也无法换得安生。” 坚叔听后想了想,问道:“那公子此后有何打算?” “既然退让无法换得安生,那就干脆正面迎之,若可能,也可助喜鸣一把。”高穆歙淡淡答道。 坚叔闻言竟欣慰一笑:二王子高穆歙从小聪明伶俐,好学多才,宽厚仁慈,却总是少了些争强好胜斗勇斗狠之心,若是生在平常人家,倒也无碍,但高穆歙是生在帝王家,且是唯一嫡子,多少人将其视为拦路之虎,此性格只让对手以为其可欺,进而猖獗狂妄到忘乎所以之地。 ※※※※※ 镡頔樊武离开黑礁石后,沿着海边直往渔福镇奔去。离镇上不远时,两人脱掉夜行衣,露出一身苍茫盐场兄弟的青衣。之后两人绕过镇子,专挑荒凉无人之处,终在晨曦初露时赶到了苍茫盐场的盐田。 镡頔樊武熟门熟路摸到盐田边上的车马场,远远看见车二场主与车三公子正在场中督促盐场兄弟们装车。车三公子身边还站着两位身形穿着甚似镡頔樊武的男子。 过了一阵,只见车三公子与镡頔樊武往盐房走去,进了盐房就看到真正的镡頔樊武已在等着三人。 “如何?兄弟们说你二人将那喜鸣公主救出去了。”车三公子见到两人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镡頔一边换衣一边答道:“那喜鸣公主虽说伤得不轻,不过性命倒是无碍——三哥,有一事你定然想不到。” “哦,何事?”车三公子好奇问道。 “今夜离开海风客栈后,我与樊武就带着喜鸣公主去了黑礁林,同去的还有另外两方共五人。其中一方有两人,为救喜鸣公主死了一人,公主却不认得这两人。”镡頔答道。 “竟有此事,那你们可认得这些人?”车三公子诧异应道。 樊武摇摇头,插话答道:“一个也不认得。” “那这些人为何要去救喜鸣公主?”车三公子问道。 “不清楚,不过今夜到海风客栈的人很多,其中有些人既不是去救喜鸣公主,也不是去杀她,也不知这些人掺和进来是何意思。”樊武答道。 “这事我听兄弟们说了,实在怪得很。”车三公子应道。 “三哥,玄鹰队的兄弟们都回来了吧?”镡頔插话问道:“可有兄弟受伤?” “都回来了,无人受伤。” 车三公子话音刚落,车坻沧走进盐房问道:“小頔樊武无事吧?” “车大哥,我与樊武都无事,那喜鸣公主也已被救出。”镡頔答道。 车二场主点头应道:“如此就好——场主刚派人传话让我们赶紧回盐场,说是有急事要说。” 第三十三章 聚散终有时(五) 车坻沧兄弟二人与镡頔樊武走进盐场偏厅时,早食已摆好,车离正等着四人。 车离向来淡定从容,今日却是一脸沉重,镡頔与车坻桑等人看得面面相觑,心中浮起重重疑问,却都未说话,只小心翼翼坐下等车离发话。 “半夜收到君上来信,据凤歧传到旴(xu)呇(qi)的消息,羽夫人与五王子已被韩渊郑季的人买通,天子在羽夫人五王子撺掇之下,已动了分封韩渊郑季为诸侯的念头。” “怎会如此!”车三公子听完车离的话不由脱口惊呼道:“大安诸侯向来由天子根据臣下功勋分封,这韩渊郑季说来都是逆臣贼子,天子怎可如此昏聩,竟想分封二人!如此下去,天下若是群起效之,彼时定然国将不国,臣将不臣,大安离亡朝之日也就不远了。” 车坻沧与镡頔樊武也是一脸震惊,听了车三公子的话,镡頔犹疑一阵,小声说道:“那雍国……” 车离点点头,说道:“所以急着将你们招回来——君上在信上说,采糈(xu)陶甘应是也得了此消息,两人近日已有蠢蠢欲动之像。” 车离所说采糈乃是雍国国尉,陶甘乃是雍国丞相,两人趁着雍国先国君病重之日、现国君秦碫(duan)年幼之时,牢牢将雍国军政大权攫取在手中。如今秦碫已亲政多年,两人依旧不愿交出手中大权,所以雍国才成了今日国君丞相国尉三足鼎立的局面,这也是雍国眼下最大的隐忧。 车坻沧几人听了车离的话面色都沉重起来,半响,镡頔问道:“离叔,那我们如今要如何做?” “君上的意思是韩郑二人请封之事定然会在凤歧掀起一阵风浪,你与樊武先将姞国之事放下,马上到凤歧协助薛群,将这股风浪推得越大越好。若能大到令韩郑二人不能获封最好,即使阻止不了,也要两人为获封付出巨大代价,以此来震慑采糈陶甘——昨夜装好的货,先给你二人带走,午后就出发。”车离声音中罕有的出现一丝焦虑。 “是,离叔。”镡頔樊武肃然答道。 屋子里静了下来,众人再无心说话,席间只闻细细的咀嚼声。 ※※※※※ 正午时候,祥云驾着一辆轻便马车赶回黑礁林,坚叔迎上去问道:“镇上有何消息?” 祥云一边从马车上下来,一边答道:“镇上的人都在议论昨夜之事,公主重伤不治而亡的消息已在镇上传开。” 坚叔听后转头看着高穆歙说道:“那两人动作倒是快,这么快就将消息传开了。” 高穆歙点点头应道:“不知韩渊郑季会否相信此事。” “镇上的人对公主身亡之事都有何议论?”坚叔又转过头看着祥云继续问道。 “都在议论此事真假,有人信,也有人不信。”祥云答道。 “如此也是人之常情。”高穆歙说道。 “想来韩渊郑季就算不信,也忍不住会起疑心。”坚叔随口应道,随即又问祥云,“可还有其他消息?” “镇上还在传苍茫盐场在荟萃堂宴请公主之事。都在笑话苍茫盐场这次走了眼,不仅未认出公主身份,还将公主当成了公子,以为拉了个大客,找来一群姑娘作陪,结果险些惹祸上身。”祥云说话时想起镇上人议论此事的情形,忍不住笑了起来。 坚叔与高穆歙听了这事却不觉好笑,两人对望一眼,都觉此事有些怪异,只是一时间又想不出怪在何处。 “海风客栈那边如何?”坚叔问道。 “客栈已收拾好,完全看不出昨夜打斗的痕迹。我已将海风客栈的客房退了,梦乡居的客房还留着。”祥云已收起笑意,正经答道。 坚叔听后点点头,随即转头看着高穆歙,问道:“公子,我们可要回梦乡居?” 高穆歙想了一阵,答道:“我们分开走,我二人先住到镇外的临月客栈,祥云依旧住到天远楼去。” ※※※※※ 高穆歙三人从黑礁林出发往渔福镇赶时,韩谨带着几个手下沿着荒凉的官道正往幽南山赶去。 昨夜,喜鸣被救走后,韩谨带着一众手下正四处搜寻,郗蝉却派人找到他,说是韩渊有急信给他。韩谨听后只好暂时放下搜寻喜鸣之事,急匆匆赶回银杏院。 韩渊的信很短,只是让他放弃追杀喜鸣,立刻赶回溢城,商讨凤歧之事。 韩谨回到溢城已是六月十八傍晚时分,他匆忙洗漱一番,连晚饭也未用,就急急赶到了丞相府。 虽说溢城已是老韩渊的天下,老韩渊却并不急着搬进宫城。他在等,等天子的一纸诏书,然后名正言顺搬进郑王宫,那时他将是新的一方诸侯。 韩谨走进书房,看到老韩渊正坐在书案前,面前摊着几张白娟。韩谨认出那些都是特制丝娟,轻薄如蝉翼,专用于飞鸽传送复杂大事,因甚难制取,若非情况紧急,轻易不会动用。 韩渊招呼韩谨坐下,又吩咐守在门口的黑衣老仆送上酒菜,然后才对韩谨说道:“事情紧急,边吃边说。” 两人这一说,直从黄昏说到深夜,韩谨离开丞相府时已是月上中天。 破晓时分,韩谨带着韩平等人从溢城出发,一路往凤歧飞驰而去。 韩渊安排韩谨去凤歧之时,韩渊郑季上书大安天子,请求天子分封二人为诸侯之事也在渔福镇传了开来。此乃大安朝建立七百多年从未有过之事,更让人兴奋的是,据传五王子与少宰大人均站在韩渊郑季一方,故天子已有答应的迹象。一时间,渔福镇人心激荡、暗流涌动,好似人人都看到了成王封侯的前景摆在自己面前。 临月客栈孤悬于渔福镇之外,韩谨从溢城启程去凤歧这日的午后,高穆歙三人聚在临月客栈的客房,祥云正讲述这两日在镇上听到的传闻。 高穆歙与坚叔神色肃穆,祥云说完后,客房里气氛更加凝重,高穆歙与坚叔皆陷入沉思。 过了许久,高穆歙说道:“坚叔,我们明日就启程,定要尽快赶回凤歧,争取阻止父王分封韩渊郑季。” “可是,”祥云闻言不禁急道,“公子,你的伤?” 高穆歙摆摆手,答道:“坐车无妨。” “也不知是否来得及?”坚叔忧心说道。 “无论如何,我终要一试。”高穆歙语气虽淡然,却隐含坚决,“若羽夫人与五弟再有韩渊郑季助力,无异如虎添翼,那时我想善终必定更难。” 坚叔心中轻叹一声,说道:“既如此,那我与祥云马上去准备,明日一早就出发。” 高穆歙点点头,不再说话。 ps:小伙伴们,第一卷到此结束,从明天开始,喜鸣等人将开始凤歧城的冒险之旅! 第三十四章 穆歙之困(一) 大安千里王畿地处中原腹地,东面是雍国,南面邻荆国,西面接吕国,北面则是郑国,说来大安五霸中只姞国不与王畿接壤。 王都凤歧城位于王畿西南面的平原之上,高穆歙与坚叔祥云回到凤歧已是七月十一。夏日里昼长夜短,凤歧城门改在戌时关闭,高穆歙三人堪堪赶到,总算不用麻烦城门令重开城门。 凤歧城所有未分封的成年王子,都已离开王宫自立门户,高穆歙也不例外。是日三人回到二王府后,祥云自是去打点车马行李,高穆歙与坚叔则忙着将府中总管蔡伯招进书房说话。 蔡伯乃是当年王后亲自选派,说是高穆歙外祖父用过的人,放在府上一是信得过;再者,高穆歙一直未娶正妻,蔡伯也可代为管家。 高穆歙每次出游,王府自有蔡伯打点,凤歧城中的风吹草动也一应由蔡伯盯着。 蔡伯看着离家两月有余的高穆歙回来甚是高兴,在书房里张罗好丰盛的酒菜后,这才开始述说如今凤歧城中的情形。 “宫里内侍传出的消息,郑国内乱之事初传至凤歧时,太宰大人曾极力主张出兵郑国,以示天子威权于天下;少宰大人与大司马大人却以凤歧财力拮据、王师少且疲弱为由拒绝,两方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如此几日终是无定论。六月中,郑国使臣到了凤歧,称韩渊郑季意恢复我朝之初所定朝贡以换取分封,于是羽夫人劝说王上道‘当年郑公不问天子即将朝贡逐年少之,其他诸侯也陆续效仿,如此方有我大安府库财力拮据之现状,今韩渊郑季意恢复祖制,如此匡乱反正之事王上为何还要犹疑呢?’” “所以父王就答应分封韩渊郑季?”高穆歙问道。 “王上听了羽夫人之言后虽未明言,不过确有心动。”蔡伯答道。 “羽夫人五殿下此前与韩渊郑季并无往来,与郑国也无往来,此次为何如此快就答应站在两人一边?”坚叔插话问道。 “此事应是少宰大人从中撺掇——郑国使臣子成到凤歧后,先是经郑国驿将王偾(fen)引荐给少宰大人,两日后少宰大人就将子成引荐给五殿下,不想第三日五殿下就带着那子成去见了羽夫人。”蔡伯答道。 高穆歙与坚叔听后不禁面面相觑,不知这子成到底许了少宰愝梁以及五王子高穆战什么好处,几日时间就与众人打成一片,还进宫见了羽夫人。然后羽夫人就亲自出马劝说天子分封韩渊郑季为诸侯。 “父王既然有所心动,为何如今又没了下文?”高穆歙继续问道。 “宫里内侍说,王上在朝堂上提过此事,只是太宰大人与大司空大人极力反对,后来王上也就不再提此事。” 高穆歙与坚叔闻言不禁又对望一眼,坚叔问道:“那郑国使臣与少宰大人及五殿下难道会就此放手?” “倒也不是,只是王上听了太宰大人与大司空大人所言后就再未上过朝,也不见众大臣王子,只终日由羽夫人陈美人伴着在后宫游玩。” 高穆歙闻言不觉皱了皱眉,问道:“可知老师与大司空是如何劝说父王的?” 高穆歙少年时期,曾在太宰边贤门下求过两年学,故一直以老师称之。 “据传,太宰大人说的是‘诸侯乃是天子按臣下功勋分封,此乃大安朝七百年根基所在。如今韩渊郑季未经天子强取之,置天子于何处?若天下群起效之,王上又要如何处之?’” 坚叔闻言不觉点了点头,说道:“太宰大人所言甚是,难怪王上不再提分封之事。” 高穆歙闻言望着坚叔,想了想又转头看着蔡伯继续问道:“那父王可有明言拒封?” 蔡伯摇摇头答道:“王上听了太宰大人的话未置可否,也未明言拒封。” 高穆歙与坚叔不禁又是一阵面面相觑,半响后,坚叔说道:“如此说来,王上并未彻底打消分封韩渊郑季的念头,那王上到底是何心思?” “父王既不明言分封之事,也不见众大臣……”高穆歙话到此处沉吟一阵才继续说道:“我想明日进宫面见父王。” “殿下是想去打探王上的心思?”坚叔闻言问道。 “打探父王心思是一面,还有则是如今只有羽夫人陈美人伴在父王身边,我怕羽夫人迟早会劝得父王答应分封韩渊郑季。若有可能,明日见到父王后我也想要劝说父王打消分封的念头。”高穆歙皱眉答道。 坚叔闻言脱口说道:“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蔡伯也跟着劝道:“殿下,王上在羽夫人挑唆之下本就对你怀有戒备之心,你此时去劝王上,只怕会让王上以为你别有用心。” “殿下此时最好的就是明里摆明置身事外的态度,至于私底下要如何做,等探明王上心意我们再议。”坚叔接着说道。 高穆歙闻言眉头不由锁得更紧,面色也更加沉重。 蔡伯见状不由叹道:“若是王后还在,哪容羽夫人如此猖獗。” 高穆歙听后不由望了蔡伯一眼。说来也是心酸,王后过世还不到一年,高穆歙已被羽夫人五王子这对母子逼得在凤歧无法安身,这才到天下四处游历,也动了启用吉祥盐场这条后路的念头,也才在小柳镇渔福镇两次遇到喜鸣。 高穆歙沉吟片刻后说道:“确是我急了,明日我先进宫打探清楚父王心思再说。” 坚叔蔡伯闻言点了点头。“只是殿下离开凤歧前,王上已有月余未见你,也不知明日王上会否答应见你?”蔡伯忧心说道。 “此前王上不见殿下,乃是受了羽夫人挑唆。如今事情已过去三月有余,以王上往日对王后与殿下的情谊,明日见一面还是可能。”坚叔插话说道。 第三十五章 穆歙之困(二) 次日一大早,高穆歙正整肃衣冠,已有宫里的内侍前来宣他入宫觐见天子。送走老内侍后,高穆歙暗自疑惑父王为何突然召见自己,却见坚叔蔡伯已往书房这边走来。 “坚叔、蔡伯,你们已知父王召见我之事?”高穆歙等两人走进书房后径直问道。 “嗯,”坚叔应道:“殿下可知王上为何如此急着召见你?” “我正在想此事。”高穆歙答道。 “殿下昨夜才回府,不想王上这么快就已知晓。”蔡伯说道。 坚叔闻言想了想,说道:“如此说来应是王上一直在等着殿下回凤歧。” “父王等我回凤歧?”高穆歙疑惑问道。 “难道父王(王上)是要问我(殿下)分封(郑国)之事?”高穆歙与坚叔不约而同的脱口问道。 “嗯,应该是。”蔡伯点头应道:“王上这些日子一直未做决断,可能是拿不定郑国内乱之后的天下形势。殿下这些日子却正好在外游历,如今回到凤歧,王上可能是要召你去问清楚。” “那我马上去。”高穆歙说着已往书房外走去。 天子的大书房位于凤歧王宫的西偏殿,书房外是一片内湖。夏日里,湖面上亭亭玉立的荷花盛开之时,宫里的小王子小帝姬们时常聚到此处扒拉莲蓬。高穆歙年幼时也常在此处玩耍,到宫外自立门户后也时常来此给天子请安。去年王后过世后,他来的越来越少,最近一次来这大书房还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高穆歙走到大书房门口,守在门口的内侍也未通报,直接开门将他让了进去。 高穆歙踏进书房,看到一位赤衣人正站在书案前沉思。他冲着赤衣人修长挺拔的背影躬身一揖,恭谨唤道:“父王。” 赤衣人正是当今大安朝天子。天子闻声转过身来,看到高穆歙面上不由一喜,随即又马上收回喜色,只面色如常的淡淡应道:“歙儿来了。” 当朝天子乃是天下闻名的美男子,且素喜修饰,虽已年过不惑,却依旧不减其俊美高贵的风采。高穆歙眉眼间与天子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些掌权者的威严,却又多了几分少年人的飘逸洒脱。 天子神色间的转换高穆歙都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暗叹自己与父王间的隔阂是越来越深了,不过面上却是神色如常的恭谨应道:“是。” 天子浓淡适中的修长眉毛下一双凤眼看着面前不卑不亢的高穆歙,心中有些气恼,这小子与她母亲一样倔强傲气,不过王后还是有柔软之时,这小子若是学会她母亲柔软之时的一二,父子之间何须走到如此地步。 想归想,天子语气依旧淡然,“歙儿此次出门游历,路上可还顺畅?都去过何处?” 高穆歙心中暗想,果然是问自己出门之事,嘴上则不疾不徐的应道:“儿臣此次出门一路顺畅。儿臣离开凤歧后先去了商邑,经雍国又去了西北壮阔的大草原,从西北草原进了郑国,最后从吕国绕回凤歧。” 天子闻言沉吟片刻后才问道:“歙儿是何时到的郑国?” “儿臣六月初到的郑国。” 天子眼波一闪,继续问道:“六月初?郑公下葬之日歙儿在郑国何处?” “儿臣正在大河上。儿臣本想从大河上直接出海,听到郑公下葬之日所出之事后,儿臣就在溢城停了两日。” “哦,歙儿在溢城停留的是哪两日?” “儿臣六月十一早上到的溢城,六月十二晚上从小柳镇上船出了海,六月十五从海上进了吕国。” “如此说来,歙儿对郑国之事应该是知之甚清?” “儿臣在郑国那几日,确实见到许多事情,也听到许多事情。”话到此处,高穆歙对天子所问绝不多答一句,他要让天子尽量多说,如此才可探知天子心中所想。 天子倒未想那么多,他今天将高穆歙召进宫,确实是要问他郑国之事,“歙儿都看到些什么?听到些什么?” “儿臣看到在郑国市井乡野,郑国国人依旧如常出行劳作,茶楼酒肆也依旧熙熙攘攘。”在路上时,高穆歙已想过,郑国内乱之后,父王定然已从众多大臣处听到许多消息。不过这些大臣各有自己的盘算,那天子从不同大臣处收到的消息可能有许多矛盾之处,这应该才是父王迟迟无法做出决断、知晓自己回凤歧后马上召见自己的缘由。 天子听得一喜,喃喃自语道:“如此说来,如今的郑国一切如常。” “不过这些都是面上的事,底下与往日还是有许多不同。”高穆歙装作未听见天子的自语,继续说道。 天子一怔,眉头不觉皱了起来,看着高穆歙不说话。 高穆歙恍若未觉,继续说道:“比如街头巷尾、乡间田野已没了以往常见的聚众闲谈找乐子的人群,茶楼酒肆也少了些热闹嘈杂,邻里街头熟人相遇总是眼神一碰即分头各走各路。” 天子听得眉头越皱越紧,片刻后才说道:“那郑国国人总会有些议论吧。” “是,儿臣偶然几次也听到溢城国人在偷摸议论郑公下葬之日的事。不过这些溢城国人主要是说那日杀戮场面的血腥惨烈,再有就是议论丞相与国尉大人如何了得,如此大事,事前竟丝毫风声也未漏出。” 高穆歙说完之后,天子沉吟许久才继续问道:“歙儿之后到吕国,听到吕国人又是如何议论郑国之事?” “歙儿在吕国时,看到吕国官府对郑国内乱之事忌讳莫深,无人敢提起此事。倒是吕国国人议论的起劲。”高穆歙说到此处,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天子,见天子正埋头沉思,才继续说道:“歙儿到吕国时,吕国到处都在传韩渊郑季上书请封为诸侯之事。吕国国人都在说这是大安朝七百多年来从未有过之事,也不知天子会如何处置此事。” 第三十六章 穆歙之困(三) 高穆歙一番真假掺和的旅途见闻说完之后,天子慢慢踱到窗前,怔怔看着外面的莲湖许久未说话。 高穆歙看着天子背影,心神有些恍惚,过了半天才轻声问道:“父王,韩渊郑季真的上书请封为诸侯?” 又过了许久,天子低低“嗯”了一声,转过身看着高穆歙问道:“歙儿对此事有何看法?” “父王是说吕国传闻还是……”高穆歙有些拿捏不准天子心思,答话前先谨慎问道。 “韩渊郑季上书请封诸侯之事。”天子边说边走到书案前坐下。 因早已想到天子会有此问,高穆歙在进宫路上已想好应对之辞。不过为免天子疑心,高穆歙佯作想了一阵才躬身一礼小心应道:“儿臣只觉郑氏一脉乃大安先祖亲封诸侯,如今韩渊郑季不问天子即想取而代之,实属僭越之行为。” 天子闻言默想片刻后淡淡说道:“二十多年前,郑公曾不问天子即占徐国,此后朝贡也逐年少之,若说僭越,郑公早已有之,与韩渊郑季又有何不同?” 高穆歙听出天子话中的些微不悦,心知不宜继续试探,当下再次躬身答道:“此事儿臣听老师授课时说过,就郑公所行之事,也确属僭越。” 天子未理会高穆歙,继续说道:“诚如愝卿所言,韩渊郑季虽未经天子而擅自请封,然两人若是封侯,朝贡会恢复祖制,如此两人每年所纳朝贡将是郑公三倍之多,且可为其他诸侯之表率。大安府库已多年不足,诸多兵事国事均无法推进,韩渊郑季此番作为也算来得是时候。”天子所言愝卿乃是少宰愝梁。 高穆歙听了这话心中恍然,原来父王是想趁机充实府库,嘴上则顺着天子的意小心应道:“少宰大人忧国忧民,所言也不无道理——父王是想要分封韩郑二人为诸侯?” 哪知天子却叹息一声,说道:“愝卿所言虽有些道理,只是若封了韩渊郑季,天下必然有人效之,如此对大安根基定然不利,这又如何是好?” 高穆歙闻言温声说道:“父王所忧极是,不知老师对此事如何说?” “为父刚才所言即是老边贤之意。”天子说着又皱紧了眉头。 高穆歙想了想,说道:“两位老大人所言皆有其理,不知父王又如何想?” “为父自然是想有两全之法。”天子无奈的说道:“只是想要两全谈何容易。” “若实在无法两全,两害相较自然取其轻……” “歙儿所言甚是,从郑公擅取徐国、少纳朝贡之日起,大安根基已被动摇,然为父却束手无策,说来还是府库空虚兵马疲弱惹的祸。既如此,眼下最要紧的自然是充足府库,扩充兵马,如此方可威慑各方不得再行僭越之事,大安根基方可重新稳固。”天子越说声音越大,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高穆歙听后却半天说不出话,他本意是想趁机劝说父王取老师之意,不想话未说完,却引得天子决意以郑国内乱为机充实府库。 高穆歙回到王府对坚叔蔡伯说起此事时还在自责不已。 坚叔听后想了一阵却说道:“殿下,你是当局者迷。” 高穆歙闻言疑惑的望着坚叔,想了一阵后方才恍然大悟,“其实父王早已有此想法,却又不想被天下人说天子唯利而弃国之根基。” “殿下今日所言却正好让王上有机可乘将心意说出来。”坚叔接话说道。 “王上既然早有此意,那殿下还要如何阻止王上分封韩渊郑季?”蔡伯听后不由忧心说道。 坚叔看了看案后低头沉思不语的高穆歙,想了一阵说道:“殿下想要阻止王上分封韩渊郑季,本意是不想韩渊郑季因分封之事与五殿下羽夫人沆瀣一气,从而使得我方更加势单力薄。只是眼下殿下若是强行阻扰王上以分封换取朝贡,必然引得王上不快,如此反倒更不利殿下。” “父王既然想要充实府库,只恢复我朝之初所定诸侯朝贡会否太少?”坚叔话音刚落,高穆歙突然抬头问道。 坚叔蔡伯听后眼前一亮,坚叔问道:“殿下是想进言王上,以分封为机迫使韩郑二人纳出更多朝贡?” 高穆歙摇摇头,应道:“朝贡恢复我朝祖制即可,不过韩郑二人到底不是我朝功勋之臣,若想要获取分封,是否该拿出更多礼品以示诚意?” “殿下有何想法?”蔡伯问道。 高穆歙又低头想了一阵,才抬头看着坚叔蔡伯,徐徐说道:“徐国,如何?” 坚叔蔡伯听得心头大震。要知徐国本是王畿边上的一个小诸侯国,其国土大小不过郑国十之其一,然所出米粮却占到郑国总产三成,所以当初郑国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将徐国占为己有。 “只是韩渊郑季怎会答应,若将徐国做礼送给凤歧,对两人而言可谓自断臂膀!”蔡伯问道。 坚叔一笑,答道:“韩渊郑季是否答应并不要紧,要紧的是王上是否想要徐国。” 蔡伯想了一阵,恍然说道:“只要王上想要徐国,自然就可想法令韩渊郑季与五殿下等人生出嫌隙,如此也算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此事不宜由殿下去向王上说,以免王上又疑心殿下。”坚叔接着说道。 “嗯,也是,”蔡伯点头应道:“还要想好如何说才会让王上答应。” 蔡伯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蔡伯一声“进来”后,祥云推门走了进来,躬身禀道:“殿下,刚才宫里内侍来府上传召,说是天子让在京的所有成年王子,明日齐皆进宫早朝。” 本朝天子正值壮年,向来不提让凤歧的成年王子参政之事,只在有大事发生时,方会召几人上朝观政,如今日早上般垂询王子意见也是极少有之。 祥云出去后,高穆歙三人不禁面面相觑。半响后,高穆歙说道:“未想父王如此心急。” “这可如何是好,还未对王上说徐国之事?”蔡伯问道。 高穆歙想了一阵,说道:“无论找谁去说此事,此时都已来不及。不过明日父王再说分封之事,想必老师还是不会答应,定然会当场反对,到时我再见机行事。” 第三十七章 朝会上的较量(一) 今日朝会设在正殿,高穆歙辰时踏进殿中,只见太宰边贤、少宰愝梁、大司空己虞、大司马陈魏、大司徒赵谦、大司寇王孙止皆已在各自案前坐好;三弟高穆泽、五弟高穆战也已在坐,只四弟高穆秀、六弟高穆贤还未到;大王子高穆昂因早已分封出去,所以不参加今日朝会。 高穆歙头颈微转,已将殿中诸人神情纳入眼中,太宰少宰两位大人从始至终皆是头颅微垂、两眼虚合,一副天地蹦于眼前依旧与我无扰的景象。其余四卿听到高穆歙进殿的动静则转头看过来,看到高穆歙后皆微微颔首示意。 高穆泽因与高穆歙走的近,看到高穆歙进来不觉笑了笑,嘴巴一张一合,悄无声息的喊了声“二哥”。 高穆战则是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高穆歙,他已知昨日天子召见高穆歙之事,随后转过头依旧望着大殿上方三级白玉阶上的天子王案。 高穆歙刚坐好,四王子高穆秀、六王子高穆贤也踏进殿中。 过了一阵,再无人进殿,看来今日并非大朝会。高穆歙正想着,殿内突然响起内侍悠长细亮的声音:“王上驾到……” 随着内侍报号,大安天子一身白鹿皮弁绛纱袍朝服从殿上的大屏风后走了出来。 天子边走边说:“众卿无须大礼,今日算不得正式朝会,将众卿召来是有一事要议。” 天子坐下后继续说道:“郑国内乱之初,太宰与少宰两位大人曾在朝堂上提出各自主张。如今事过境迁,韩渊郑季上书请封为诸侯,太宰与少宰两位大人也各有主张,今日将众位卿家及几位王儿召来就是商议此事。” 天子话音刚落,高穆战与愝梁不约而同看向对方,两人目光一碰马上又闪开了。昨日接到内侍传召后,两人已互通过消息,都认为上次朝会天子拂袖而去,分封之事无果而终,今日朝会应是要再说此事,此时果然如此,两人都觉机会来了。 太宰边贤已是大安三朝老臣,以德功言名满天下,在他心中所有动摇大安根基者皆无商量之余地,此时见天子竟还要商议分封韩郑二人之事,当下颤巍巍站起来平心静气的直接说道:“启禀我王,老臣以为此事无任何再议之必要——韩郑二人乃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如何能谈分封之事。” 天子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心知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所言并无不妥,他若直言驳斥,传到天下人耳中后,定然会招来天下人对他这个天子的非议。只是若不将老边贤所言驳回,自己以分封换取朝贡的心愿又如何能达成。 天子正为难之时,高穆战看了一眼愝梁,愝梁虽已年过半百,不过比起年逾古稀的老边贤也算壮实,听完老边贤之言,他腾地站起来大声说道:“太宰大人此言差矣。” “不知少宰大人以为老夫此言有何差?”老边贤不客气的顶了回去。 “敢问太宰大人何为乱臣贼子?”愝梁大声问道。 “少宰大人为人臣子多年,竟不知何为乱臣贼子,可见臣道有亏,今日老夫就教你何为‘乱臣贼子’。”老边贤轻蔑应道:“所谓乱臣贼子是谓不守君臣父子之道者。韩渊郑季二人身为郑国臣子,在国君薨(hong)逝之时,不仅不辅佐世子继位,反倒趁机将国君族人诛杀殆尽,然后取而代之。敢问少宰大人,如此还不能称为乱臣贼子,那何人可称为乱臣贼子?” 愝梁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若太宰大人以为韩渊郑季所为乃是乱臣贼子,那当年郑公擅取徐国、擅降朝贡又该以何论之?” 老边贤闻言一怔,半天说不出话来。愝梁见状继续说道:“郑公所为也算得上不守臣子之道,如此郑公也算是乱臣贼子,按太宰大人所言,可谓人人得而诛之。如今韩渊郑季两位大人正好将其诛灭,两位大人又意恢复我朝之初所定朝贡,如此拨乱反正之事是否当以功臣论之?既是功臣,两位大人是否可封为诸侯?” 大司空己虞也是老边贤的学生,此时见老师被愝梁奚落的脸色发白、摇摇欲倒,当下也不客气,站起身大声应道:“按少宰大人之意,若有臣子犯错,其他臣子是否皆可直接将其灭杀之?若是如此,请问少宰大人将我王置于何处?将大安律法置于何处?” 大司寇王孙止向来以愝梁马首是瞻,见状马上起身顶道:“按司空大人之意,臣子犯错皆要我王处置,只是放眼天下,属我大安臣子者以千万计,其中犯错者不知几何,且有大错,也有小错,不知司空大人要我王如何处置?” 大司马陈魏也是以愝梁高穆战马首是瞻,听王孙止如此胡扯,心中暗笑一声后马上起身一本正经的大声接着说道:“司空大人司寇大人所言皆无差,只是如此一来,臣属下的中大夫小司马、甚或旅下士犯了错岂不是皆要我王处置,如此我王如何忙得过来?我王又要我这大司马何用?” 话说到此处,王孙止陈魏的胡扯已脱离主题,愝梁抬眼看了看天子,见天子却是不动声色,心中顿时有了底,马上拱手禀道:“还请我王马上分封韩郑两位大人为诸侯,争取早日为天下诸侯立下表率,促使各诸侯及早恢复我朝之初朝贡。” 高穆战心中已笑得打跌,面上却是如常,他微转头看了看气得两手发抖的老边贤,心中恶狠狠的暗道:“看今日情形,父王应是铁了心要以分封换朝贡,看你老边贤还有何法!” 高穆战又微转头看了看眉头紧皱、面色沉重的高穆歙,心中暗想:也不知自己这位兄长昨日与父王说了何话,竟让父王做了如此决定。不过以自己这位兄长与老边贤的情谊,以及与自己的恩怨过节,他断无帮自己之理,如此说来,高穆歙昨日所言所行定然是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想到此处,高穆战心中很是畅快。 第三十八章 朝会上的较量(二) 高穆歙与老边贤虽有师生情谊,关系却并不亲厚,日常也只是礼貌往来。今日他本来打定主意以观望为主,绝不轻易掺和其中,免得授人以把柄,不过见愝梁陈魏等人竟如此挤兑老师,心中实在气愤,愝梁话音一落,他马上起身拱手说道:“父王,儿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天子当然已看出王孙止陈魏等人是在胡搅蛮缠,不过却正合了他心意,只是老边贤性子刚烈,又是三朝老臣,其对大安的忠心天下皆知,若在分封前不先将其安抚好,他若执意要闹,事情结果只怕实在难料。 天子正在思忖如何安抚老边贤,听到高穆歙的话随口应道:“今日朝会本就是商议,歙儿有何不能说。” 高穆歙闻言又是拱手一揖方才平心静气的说道:“父王,刚才几位大人说韩渊郑季获封后将会恢复我朝之初朝贡,儿臣也以为此事甚好,只是朝贡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不知韩郑两位大人以何保证此后都按此行事?要知韩郑两位大人身为郑国臣子之时,定然起过誓终其一生效忠郑国,结果如何天下人皆有目共睹。所以还请父王对此种背信弃义之人所说之话三思而行。” 己虞已从刚才众人的争论中看出天子心意,只是一时间他又想不出该如何反驳,此时听了高穆歙这番话不由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高穆泽也不由钦佩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哥,难怪老师常说二哥聪慧过人。 高穆战心中本来正畅快,哪知高穆歙一番话说得天子脸上一阵阴晴不定,虽说眨眼间已恢复如常,不过谁知天子有没有将这番话记在心上?要知高穆歙这番话实在狠毒,任人听了都会想上一想。 高穆战想到此再不能无动于衷,当下腾地站起来抗声说道:“父王,儿臣以为二哥此话实在不该是天家所言。” 天子眉头一皱,疑惑问道:“战儿此话怎讲?” “父王,大安先祖向来讲究以仁治天下,高穆歙身为大安嫡子却说出这番言论,此话若传到国人耳中,让千千万万国人如何想?国人此后要如何相信天家?” 高穆战这番话说得甚是大义凛然,王孙止马上应和道:“五殿下所言甚是,韩渊郑季两位大人本是匡乱扶正,且愿以恢复往日朝贡以示对大安的忠诚,二殿下却以背信弃义质疑其人品,以后何人还敢向大安效忠?” “二殿下所言皆是实情,并非虚妄,此举与我朝以仁治天下有何关系!再说,以韩渊郑季二人所为确为背信弃义,此事何须质疑!”己虞即刻大声反驳道:“若此种小人也可分封为诸侯,天下人会如何看我大安朝?” “哼,”愝梁冷笑一声插话说道:“若愿解我王之忧,愿为充实大安府库进一份力者是为小人,敢问司空大人何为君子?再者,己虞大人身为大司空,掌管我大安赋税财货,如今大安府库空虚,大司空大人是否该好生反省己身?” 己虞闻言脸刷的涨得通红,指着愝梁恨声说道:“少宰大人如此说话实在欺人太甚!” 愝梁闻言轻蔑的“哼”了一声,随即不屑的说道:“我大安府库收益一是来自各诸侯国朝贡,再则即是各种赋税,如今司空大人既然视纳贡的诸侯为小人,那以后充实大安府库可就要看司空大人的了。” “哎呀,”愝梁话音刚落,陈魏立马大声接道:“原本我还指望着韩郑两位大人的朝贡为我那二三十万老弱残兵更换衣甲器械,以后可就指望大司空大人喽……” “够了。”在陈魏长长的尾音中,天子终于轻喝一声。“今日召众卿家来是商议韩郑二人上书请封之事,其余不再多说。” “王上,臣以为万万不可分封韩郑二人为诸侯。”天子话音一落,己虞马上大声说道。 这次愝梁一帮人不再说话,只冷冷看了看己虞,然后纷纷转头望着天子。事情至此,几人已成竹在胸,天子定会答应分封韩郑二人。果然,己虞话音刚落,天子已沉声说道:“众爱卿所言皆有其理,不过歙儿有句话说的在理,事情无法两全之时,两害相较自然取其轻……” 高穆战已听出天子话中之意,不由转头望了望高穆歙。只见高穆歙低着头,一脸的心事,他心中不由乐得险些笑出来:高穆歙呀高穆歙,原来你就是用这句话让父王定了分封韩渊郑季的念头,哈哈哈…… “这些年来,我大安诸多政事兵事皆无法推进,说来都是府库空虚所致,所以眼下最要紧的自是充实府库。”天子继续说道。 “我王所言甚是。”天子话音刚落,愝梁已大声应道:“先前郑国吞并徐国,之后各大诸侯国纷纷效仿之,一时间各小诸侯国风声鹤鸣,我大安却无可奈何,说来都是府库空虚、兵马疲弱所致,如今韩渊郑季两位大人之举却正好可解我大安之忧,还请我王分封韩郑两位大人为大安诸侯。” 愝梁本以为天子定会借自己之言顺势答应分封韩郑二人,哪知天子却转头看着后来一直未说话的边贤柔声问道:“老大人以为少宰大人之言如何?” 说来天子本意是想顺着愝梁之话答应分封之事,不过高穆歙一番背信弃义之人的言论却让他犹豫了:若自己真的背着为利而弃郑国的名声封了韩郑二人,两人之后却不按如今所言而纳朝贡,到时只怕他这个天子更要被天下人耻笑了。 众人争论的言语老边贤早已听在耳里,天子的言行神情老边贤也看在眼里,他终于明白天子今日所谓的商议实则只是一个幌子,天子心里早已拿定以分封换朝贡的主意。看清楚天子心意之后,老边贤一阵心灰意冷,跟着又是一阵天崩地裂的痛楚直袭胸口,他只觉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要晕过去。但他狠狠掐着自己手心,直到手心被掐出血印,他心中时时提醒着自己此时断不能晕倒,今日断不能让天子答应分封韩郑二人,只要自己活着一日就绝不容许此种以利换取诸侯之事在大安发生。 第三十九章 朝会上的较量(三) “我王呀……”老边贤刚出声已是老泪纵横,声音中满含悲愤与失望,“分封诸侯事关大安根基,还请我王三思呀……” 天子闻言心中竟有几分羞愧之意,不由微微低下了头。愝梁见状一阵怒火涌上心头,这老边贤又要坏自己的好事,当下再不顾忌上下之分,厉声呵斥道:“老边贤,别人也许不知你那点小心思,王上与老夫对你那些事可是心知肚明。当年你看郑国强大,为拉拢郑国,那喜鸣公主才满百日你就撺掇王后前去示好。前些日子见郑国内乱,你又不顾府库空虚撺掇王上出兵,想要救那郑氏公族。如今韩郑两位大人拨乱反正,灭了郑氏公族,你又跳出来阻止我王分封两位大人。说,你到底是何居心,你是否还在想着让那乱我朝纲的郑氏一族卷土再来?” 愝梁一席震怒之言将殿上诸人都镇住了,不说高穆战几位王子从未听过这些事,就是被卷席其中的高穆歙也未听过这些事;看神情己虞陈魏等几个年过不惑的大臣对这些事只怕也是不知情。 愝梁刚说完第一句,天子已皱眉抬起头,看着下面斗红眼的几个朝中重臣,他完全未想到事情竟会走到如此地步。天子心中急速的盘算着,到底要如何处置眼前之事。 “你……你……”老边贤气的一口气喘不上来,摇晃半天才指着愝梁用尽全力说道:“你这是诛心之论,何患无辞……” 愝梁鼻子里轻蔑的“哼”了一声,“诛心之论,老边贤你说当年若不是王上不答应,二殿下是否早已取了那喜鸣公主为妻……哼,当初事情若真的如你所愿,只怕凤歧早已是郑国的凤歧,哪还会有我等今日在朝堂上商议之日!” “你……你……”老边贤气得浑身颤抖不已,‘你’了半天终于无力的放下手臂,转身看着一直不言声的天子,“王上呀……”老边贤本已气得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当年之事王上最是清楚……” 天子看着老泪纵横的老臣,呐呐半天却一句话也未说出口。 老边贤又看了天子一眼,轻轻扔掉一直支撑着自己的桑木杖,深吸一口气后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大安的先祖呀,请恕老臣无能……” 老边贤苍老的声音还在殿中盘旋,“砰”的一声闷响,老边贤已在惊呆的众人眼皮底下重重撞在殿中的白玉柱上…… 高穆歙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正殿、如何找到祥云与随行侍卫、又是如何跨上马回到王府的。 二王府书房外也是一片偌大的荷塘,高穆歙回到王府马上一头扎进书房,之后就一直怔怔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荷塘不说话。 坚叔蔡伯担忧的望着高穆歙背影,两人又对望一眼,蔡伯再次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殿下……” 这次高穆歙终于转过头来,呆呆看了两人半天突然说道:“坚叔蔡伯,你们可知当初建这二王府时,我为何要在书房外修这片荷塘?” 坚叔摇摇头,蔡伯轻声应道:“我听殿下提过,说是喜欢宫里大书房外的那片莲湖,所以才在王府书房外也修了这片荷塘。” “嗯,”高穆歙点点头心不在焉的应道:“小的时候,每到夏日莲蓬熟透之时,我与泽弟就在那片莲湖扒拉莲蓬,只是年纪太小、个子又矮,总是摘不到中间最大最翠的那些莲蓬,我二人又不愿内侍帮忙,结果常常是父王在书房见了后出来帮我们摘。后来出宫自立门户,每次看到这片荷塘我都会想起小时候那些无忧的日子。” 高穆歙说话之时已走到书案后坐下,坚叔与蔡伯再次对望一眼,坚叔轻声问道:“殿下,今日朝会出了何事?” 高穆歙却仿佛未听见坚叔的话,又垂首陷入了沉思,过了半响才茫然的抬头问道:“坚叔蔡伯,你二人都是外祖父身边的老人,当年可有听外祖父或母后提过要为我与喜鸣公主定亲的事?” 坚叔蔡伯闻言有些愕然,两人想了一阵后摇摇头,齐齐答道:“从未听过此事。” “殿下,今日朝会到底出了何事?”坚叔又担忧的问道。 高穆歙怔了半天才长吁出一口气,这口气仿佛终于将他心中所有的郁结都吐了出来,他的双眼总算聚焦在坚叔蔡伯身上,“少宰大人说,喜鸣生下来后,老师就撺掇母后去向郑国示好,后来若不是父王不答应,我早已取了喜鸣为妻。” 坚叔蔡伯闻言大震,这些事他二人闻所未闻。过了一阵,坚叔说道:“若真有这些事,王后当初为何从未向老主人提过?” 高穆歙想了想,答道:“如今外祖父母后都已去了,这些事只怕谁也说不清了。” 坚叔闻言想了一阵,说道:“按殿下刚才所说,此事起码还有王上、少宰太宰两位大人清楚。” “殿下,今日朝会到底出了何事?”蔡伯见高穆歙神情语气全不对劲,忍不住又担忧的问道。 “是呀,殿下,今日朝会到底说了何事,怎会将这些闻所未闻的旧事都翻了出来?”坚叔也担忧的问道。 高穆歙又长吁出一口气才徐徐将今日朝堂上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只是说到老师愤而撞柱明心志之时忍不住眼眶微红,声音哽咽,再说不下去。 坚叔蔡伯听后被震得半天说不出话,后来还是坚叔先问道:“那太宰大人……” “好在老师年老体弱,虽撞得头破血流,倒也无性命之忧,只是悲愤伤痛之下,当场昏死了过去,父王已着虎贲卫士与太医令将老师送回太宰府修养。只是这一去,老师起码要卧床一月。”高穆歙说到此忍不住长吸了一口气,想要平复自己翻腾不已的心绪。 等高穆歙心绪逐渐镇定下来后蔡伯才又问道:“那分封之事如何了?” “搁下了。送走老大人后,父王片言未发,径直拂袖回了后宫,剩下众人也就散了。” 第四十章 商邑有情(一) 大河流到束薪河谷分出一条支流,世人称之为渭水。渭水沿着郑国与王畿边境一直流进雍国,在雍国与王畿荆国三地交汇处冲积出一处平原,世人称之为渭水平原,商邑就处在这渭水平原上。 商邑最初只是雍国为扼守东南边境而修建的一座驻兵小城。从商邑出发,往东快马两日可到王都凤歧,往南三日可到荆国都城茝阳,若是沿着渭水东上,最多三日就可挺进郑国。后有商家看重其水陆交通之便利,连接中原几大重镇之位置,且北上与草原游牧民族、南下与山中夷族皆离得不远,于是纷纷将商邑当成一处周转财货的好所在。 后来,雍国国府看到在商邑周转财货的商家越来越多,干脆就在商邑以西的百里之外重新建了新的驻军城池,也就是今日的西原城,此后商邑就成了一座纯粹的商贸城池。 如此过了上百年,商邑终发展成天下最大的商贸城池,也成了雍国第一大城。其城池规模、来往人口、流通财货皆非雍国都城旴呇可比,也非中原另几座大城凤歧、溢城、辽歌、少方、茝阳可比。 商邑自成为商贸大都之后,雍国国府为便于城中的商旅往来与财货流通,上百年来再未关闭过城门,城门口也只有郡尉府几个兵士维持秩序,这在中原各大城中可谓独此一家。 喜鸣在渔福镇与高穆歙等人分手后即一路往商邑赶去。有了渔福镇的前车之鉴,这一路上喜鸣尽量避开人多之处,也不在路上停留,七月十三日,高穆歙等人在凤歧朝堂上的口舌之争越演越烈时,喜鸣终于一路无事的赶到了商邑。 喜鸣到商邑已是日暮时分,她跟着依旧络绎不绝的行人车马进城后并未急着去詹英所说的柳是客栈,反倒先在商邑最热闹的主街找了家人多的客栈住了一宿。喜鸣想的是,这一夜若是无事,明日再去柳是客栈起码安心得多。 柳是客栈坐落在商邑一条安静的小街上,三开间大门敞开,迎面一道影壁遮住了门外视线,门口立了一名干净利落的伙计招呼客人。 午后的客栈门口很是安静,伙计见喜鸣在客栈门口下马,赶紧上来招呼,又有不知从何处窜出的其他伙计上前接过喜鸣手中的缰绳,牵着马儿去别处洗刷喂料了。 喜鸣跟着带客伙计绕过影壁后看到一座宽敞的庭院。庭院里方砖铺地,林木葱茏。日光透过林木斑驳的洒在方砖上,更显无人的庭院静谧宜人。 庭院两边各有一排两层客房,其中东面一排底层首间被建成了一条狭窄的通道。喜鸣透过通道,隐约看到客房后面是车马场,自己在路上新购的那匹黑色马儿已被拴在马桩上,马儿边上还停着好些马车。 带客伙计将喜鸣安置在东面二楼的一间上房后就离开了,喜鸣关好房门正想要打开行李,外面突然传来两声轻微的叩门声。 敲门的是一年轻伙计,见喜鸣开门后,伙计转头往四处张望一圈,再次确认周边无人后,也不说话只径直从喜鸣身边闪进客房,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喜鸣沉着地看着伙计一连串行事,此处要不是詹英大哥的客栈,她早已对这伙计不客气了。 “敢问公子,可是从幽南山避暑小院来?”年轻伙计不等喜鸣发话,已躬身一揖恭敬问道。 喜鸣闻言心头一松,点点头应道:“是。” 年轻伙计见状又是拱手一揖恭敬说道:“唐伯已等候公子多日,今日总算等到了公子。” 詹英曾与喜鸣说过,唐伯乃是柳是客栈主事人,喜鸣到商邑后只需找到唐伯,唐伯自会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 说完后,年轻伙计很快带着喜鸣来到车马场,原来穿过车马场还有一座小院。伙计推开小院那扇仅供一人穿行的小门,将喜鸣请进院子后即关门离去了。 喜鸣进去后,看见小院东面的围墙上还有一道大门,门外是一条林荫遮天的小巷,那道门才是小院的正门。 小院里只有两棵人高的桑树,北面是一栋两开间两进的小屋,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从屋里出来。见到喜鸣后,老者拱手一揖笑吟吟的招呼道:“鸣鸣小姐,屋里请,老夫人正等着小姐。” 喜鸣走到门口就看见撑着手杖正颤巍巍往外走的詹姑,她忍不住鼻子一酸低低喊了一声,“詹姑……”喊完后,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詹姑看到喜鸣忍不住走的更快,喜鸣见状赶紧一抹眼睛,同时上前两步扶住詹姑,口中又低低喊了一声,“詹姑……” 詹姑看着喜鸣嘴唇哆嗦半天,终于喊道:“鸣鸣小姐……”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老少二人站在门口泪汪汪的你看我,我看你,分开这一月以来所有的担忧都化在了对方的眼睛里。 “老夫人,鸣鸣小姐一路辛苦,不如让小姐坐下饮碗凉茶再说。”唐伯见两人只顾抹泪,笑着在边上招呼道:“鸣鸣小姐,你不知这些日子老夫人日夜担心,公子也日日派人到城门口守望,昨日好不容易盼到小姐,结果小姐先到别处去住了一宿。” 喜鸣闻言不觉愧疚的看着詹姑,詹姑见状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柔声说道:“鸣鸣小姐,只要你无事,其他都无妨——我与英儿知晓你的担忧,不过这些日子英儿一直派人在城中打探,城中并无韩渊郑季的人。为妥当起见,昨夜英儿也未去找你,只派了人守在你入住的客栈;今日也是你住进来后,才安排人去叫你过来。如此折腾后还是未有韩渊郑季的人出来,可见商邑确是无虞了。” 唐伯安顿好两人坐下,又备好茶水等一应事宜,这才轻掩上房门离开,只留下喜鸣与詹姑二人。 原来詹姑与詹英母子二人,在幽南山避暑小院与喜鸣分手后,连夜追上货船,结果不出詹英所料,第二日一大早,韩渊郑季的人果然追了上来,随意找个借口就上船搜查,一无所获后方不甘的离去。 喜鸣也说了离开幽南山避暑小院后,自己一路如何到的商邑。喜鸣本不想说自己在渔福镇被追杀一事,不过此事已传遍天下,她也就简略提了提,只是未说自己受伤之事。她的伤在路上已好,詹姑听后倒是未起疑心,看到喜鸣平安到商邑她已很是欣慰。 第四十一章 商邑有情(二) “英儿去见客,已去了两个时辰,应该要回来了。”两人说完这一月来各自遭遇后,詹姑说道。 “母亲,唐伯说公主已到客栈。”詹姑话音刚落,门外响起詹英欣喜的声音。 詹英与喜鸣见过礼后坐下,“公主,前些日子你在渔福镇被追杀之事已传到商邑,商邑到处都在说你已遇害,我与唐伯很是担忧,只母亲坚信公主定然无事,如今公主平安到商邑实在是太好。” 詹姑闻言啐了詹英一口才说道:“鸣鸣小姐福大命大,就是有天大的坎也定然过得去,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 喜鸣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她已不记得有多久未如此舒心的笑过了,大概是嫁到索家后就再未有过舒心之时。詹姑詹英见状也笑了起来。 “公主,商邑传闻说在渔福镇有人出手助你?”笑过后,詹英问道。 “嗯,在渔福镇有许多人助我,只是除了二王子,其他却都不知是何来头。” 詹英闻言大惊:“二王子?大安二王子高穆歙?” “确是殿下——詹英大哥,可还记得我与你说的在小柳镇时有人出手相助?” “难道也是二殿下?”詹英迟疑着问道。 “嗯,不想在渔福镇又遇到殿下。若非殿下等人,只怕我就真的到不了商邑了。”说到此,喜鸣想到为救自己而死的小福、受重伤的高穆歙,不觉又伤感起来。 “不管如何,平安到商邑就好。”詹姑见状赶紧插话说道。 “也是,如今天下战乱横生,公主就先在商邑住些日子再说。”詹英也说道。 “詹姑,詹英大哥,”喜鸣犹疑一阵才说道:“我想明日就启程去凤歧。” 前两日,喜鸣还在来商邑的路上,听到韩渊郑季上书凤歧请封诸侯之事,一阵挖心般的痛楚让她窒息了好一阵。等孤零零的喜鸣在客栈客房缓过来后,当时就决定到凤歧走一趟,只是去凤歧前她要先到商邑确认詹姑詹英无事。 “去凤歧?”詹英在商邑当然也听说了韩渊郑季上书请封之事,“此时凤歧定然有许多韩渊郑季的人,公主此去实在是太险。” 詹姑闻言也是一脸的担忧犹疑,过了一阵,詹姑像是下了决心,坚定说道:“鸣鸣小姐,你若是已想好,去也无妨。” 詹英闻言疑惑的转头望着母亲,詹姑已继续说道:“老夫人临终前曾嘱咐过我,鸣鸣小姐想要去做之事,即使明知有险,我等也不要劝阻,只管放手让小姐去做。”顿了顿,詹姑还是忍不住担忧道:“只是此去凤歧,小姐只得孤身一人,行事之前定要多思才好。” 喜鸣闻言已明白詹姑的意思,当年嫁人前夕,外祖母交给自己铜镜耳环时就说过,铜镜耳环认了自己为主人就会一生护主平安,却也预示了自己多灾多难的一生。彼时自己年少天真,口中“嗯嗯”应着,却从未放在心上。就算嫁到索家不被索言待见,自己也从未觉得苦,如今铜镜耳环预言竟步步成真……喜鸣想到此赶紧打住,今时今日已不是自伤自怜之时,要紧的是定不能让母亲兄长们就此惨死。 “詹姑,詹英大哥,你们放心,此去我定会小心,断不会轻易落入韩渊郑季手中。再说,我死在渔福镇的消息如今已传得天下皆知,韩渊郑季就算不信,只怕也想不到我敢去凤歧,他们最多以为我是隐姓埋名藏了起来。” 詹姑闻言点点头,“倒也是。”随即又将喜鸣上下打量了几眼,“既如此,鸣鸣小姐还是换身衣裳的好,你这身灰色布衣在天下人心中已成了标志。” “啊,詹姑,我可不要穿女儿家的衣裙。詹姑,你也知我整日毛手毛脚,穿着女儿家的衣裙反倒不像。”喜鸣闻言险些跳起来,她从六岁起就再未穿过衣裙,除了成亲那日。 詹姑詹英见状都笑了起来。 “鸣鸣小姐放心,詹姑知你习性,先前已备好两套男子衣裳,不过也有两套女儿衣裙,也许会有用到之时。”詹姑说着已起身往里间走去。 喜鸣闻言不禁舒口气,反正那些女儿衣裙自己不穿就是。 詹英见状不由好笑的摇了摇头,看来以前在溢城时那个整日躲着姚老夫人女儿经的公主还在。 “公主,此去凤歧你会否去见二王子?”詹英问道。 “到凤歧后,先看看情形再说。” 两人说话间,詹姑已拿着两个包裹走了出来。 “这是四件衣裳,鸣鸣小姐此次去凤歧就带这些衣裳。”詹姑说着先将大的包裹放在喜鸣面前。“这是老夫人临终前嘱咐我交给小姐的,说是小姐也许用的上。”詹姑说着又将另一个小包裹放到喜鸣面前。 “外祖母留给我的?”喜鸣说着已好奇的打开小包裹。 包裹中有三样东西,喜鸣先拿起一本小小的羊皮书,书面有《女儿书》三个古朴的小字。喜鸣好奇的翻了翻,又想了一阵,依旧将羊皮书放进包裹,随即又拿起一颗暗淡的白色大珠子。喜鸣捏紧拳头与珠子比了比,说道:“詹姑,詹英大哥,你们看,这夜明珠竟有我拳头大。” 詹姑闻言“呵呵”笑道:“是呀,当年老夫人说这颗夜明珠价值连城,又便于携带,所以留给公主,公主也许有用的上的时候。” 喜鸣点点头,随即拿起包裹里第三样东西。这东西四四方方,不白不黄,也不知是何材质,与喜鸣巴掌差不多大,“詹姑,这是何物?” “我也不知,老夫人也未说,只说交给你就是。” 喜鸣闻言将东西放下,随即又拿起那本《女儿书》,“詹姑,这书我先拿着,其余的你先帮我收着吧。” “公主,你把夜明珠带上吧,此去凤歧也许用的上。”詹英插话说道。 喜鸣想了想,应道:“也是,那我把夜明珠也带上。” “母亲,公主此去凤歧定有许多事要做,不如让小五与公主同行,公主也好有个使唤的人。” 詹姑闻言点点头对喜鸣说道:“鸣鸣小姐,小五就是刚带你过来的那个伙计,很是聪明伶俐,身手也不错,有他跟在你身边多个照应也好。” 第四十二章 统一战线(一) 大安三王子高穆泽在天子众多子嗣中,才智实属平常,不过却是众多王子中最喜读书的一位。 高穆泽从小即对学富五车、以功德立于天下的太宰大人敬仰不已,只是他的母亲位属天子八十一位女御之一,在王宫的地位卑微,他也就不够拜在老边贤门下的资格。 到高穆泽十一岁那年,比他大半岁、且常与他一起玩耍的高穆歙知晓此事后径直找到天子,说是要拜太宰大人为师,且要高穆泽伴读。 当年天子与王后情真意切,对高穆歙这个唯一嫡子也是舔犊情深,见爱子竟然自愿到老边贤门下学习当然欣喜不已,如此高穆歙高穆泽两人方才齐齐拜在了老边贤门下。之后,高穆歙在老边贤门下学习了两年,高穆泽却在老边贤门下学习了五年有余。高穆泽与太宰大人的师生情谊也比高穆歙要深厚的多。 老大人在朝堂上昏过去后的这两日,高穆泽每天都会到太宰府探望,只是卧榻上的老大人一直气若游丝、昏迷不醒,高穆泽看得难过不已,却又束手无策。 今日已是老大人重伤之后的第三日,太宰大人的病情虽稍有好转,不过依然时昏时醒,让人无法完全放心。高穆泽从太宰府出来后,心绪低落,车也不想坐,不觉信步走到了高穆歙府邸门口。 老边贤受伤被送回太宰府后高穆歙还未去探望过,此时见弟弟郁郁上门,他赶紧将高穆泽迎进书房,详细问了老师的病情。 高穆泽说完后,高穆歙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个小木匣子,正是喜鸣送他的那盒赤灵丸。高穆歙取出一粒放到高穆泽手上柔声说道:“泽弟,此药丸名赤灵,是以千年南海赤灵芝为主药配制而成,对扶正固本有奇效,你赶紧给老师送去,老师服下后一两日间应该就可醒来。” 配制赤灵丸的其他药材虽然名贵,却并非不可得,主药千年南海赤灵芝却是世间罕见,连大安王宫中也已多年未见过。高穆歙猜想这赤灵丸应是喜鸣的家人忧心她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特意为她备的救命药。如今喜鸣家人皆已遇害,此后只怕再无人为她如此着想。每次高穆歙想到此都忍不住感伤,只是有时他也分不清到底是在感伤喜鸣的不幸,还是在感伤自己的遭遇,不过此后他却是宁愿慢慢将养也不愿再继续服用赤灵丸,只想着有朝一日再见喜鸣时还给她。 高穆泽拿着赤灵丸欢喜的去了,屏风后的坚叔慢慢踱出来,“殿下既然忧心老大人的伤,为何不亲自将赤灵丸送过去?” 高穆歙自从那日朝会上回来后就一直愁眉不展,说了当日朝堂上发生之事后也不愿再说其他话,也不去探望老边贤,坚叔与蔡伯虽担忧却又不便详问。今日高穆泽来访,坚叔趁机问出心中疑惑。 “坚叔……”高穆歙闻言有些艰难的喊了一声,“这几日我一直在细思当日朝堂上少宰大人的话,越想就越不敢去探望老师……” 坚叔闻言瞬间明了高穆歙的心思,“殿下是担心自己去探望老大人会引来天子更深的猜忌?” 高穆歙点点头“嗯”了一声,“离开凤歧前有一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五弟两年前就有了自己的五千奔雷军,且一直与陈魏等一干军中将士交好,父王却从未疑心过五弟有二心;为何我只是想要建一支三千人的飞骑军,父王就会相信羽夫人的话,疑心我此举是有二心;且羽夫人又为何敢在凤歧造谣,意指我建飞骑军是因父王一直不提封我为太子之事。” “殿下如今想明白了?” “若我猜得不错,父王对我的猜忌应与少宰大人那番话有关。” 坚叔闻言想了一阵,说道:“这些皆只是殿下猜测罢了,况且那天在朝堂上,太宰少宰两位大人所言皆有许多不清不楚之处,若殿下因此就不敢去看望老大人,会否有本末倒置之嫌?” 坚叔见高穆歙一脸疑惑的望着自己,又继续说道:“殿下是当局者迷——殿下想想看,你十一岁即拜在老大人门下,天子何须等到今日才来疑心殿下与老大人走的近是别有用心!如今老大人病重难起,殿下不去看望老大人只怕才会引来世人闲话,引来天子疑心。” 高穆歙闻言一怔,难道自己真是当局者迷,竟连如此小事也未想到? “再说,殿下若真的疑心王上的猜忌是因少宰大人那番话,那殿下为何不干脆去找老大人问清当年之事?” 高穆歙犹豫一阵才说道:“二十多年了,老师母后皆未提起过此事,他们不说其中定有不能说的缘由,我若直接去问会否让老师为难?” 坚叔闻言不禁长笑一声,“殿下本是聪慧之人,怎会拘泥如此小节!再说,如今少宰大人已将事情说了出来,殿下还有何不能问?” 高穆歙被坚叔说的也笑了起来,心中却在暗自思忖:自从羽夫人挑唆父王冷落自己后,自己就时常陷入这种自乱分寸的境地,高穆歙呀高穆歙,枉你自负聪慧过人,看来母后在时日子过的还是太顺畅,以后行事定要冷静三思才是! 坚叔见状又说道:“殿下去问,若老大人不说再当别论。” 坚叔几句话已助高穆歙理清多日混乱的思绪,他想了一阵后应道:“老师不说,我也须从别处弄清当年事情真相,如此才可真正摸透父王心思。羽夫人与五弟定不会就此罢休,以后定然还有诸多刁难,清楚父王心思后也才能更好应对。” “有理,”坚叔点点头应道:“殿下准备何时去看老大人?” “后日吧。”高穆歙应道:“这几日我都未去,此时再去反倒不伦不类,不如等到后日,那时老师应该已醒,我再去探望老师,世人也只会以为我是在等老师醒来才去看望他。” 第四十三章 统一战线(二) 凤歧最大最好的酒肆、茶楼、客栈均坐落在长林街上。 长林街南北走向,北口出去一箭之地是凤歧最大的商市,中原大商均在此设有豪华宽大的店面,各类大小作坊也密布其间;南口出去则聚集着大安朝五大重臣府邸、四座王府、以及二十多个大小诸侯国的驿馆;东西还有四条小巷与其他街市相连。 长林街绿树成荫,街面宽阔平整,终日高车驷马锦绣行人川流不息,一副热闹繁华又不失高雅华贵的景象。 太阳已西斜,长林街上的行人车马更多了,夏日里一天中最热闹的时辰眼看就要到了。 喜鸣头戴青玉冠,身着一袭青色锦袍,与小五一起站在长林街北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盯着长林街中间高大壮阔的大安朝二王子府邸已看了好一阵。 “这二殿下也不嫌嘈杂,竟将府邸建在闹市中,也不知如何想的。”小五看着二王府大门口川流不息的行人车马不由感叹道。 眼睛一刻也未闲着的喜鸣闻言应道:“如此选址,自有其原由,并非心血来潮之举。” “公子为何如此说?”小五好奇问道。 喜鸣笑了笑,答道:“你看,这长林街乃是城中通衢之道,终日行人车马络绎不绝,街两边的楼堂馆所又皆富丽堂皇,与王府相比也逊色不了几分,再加之衣饰华贵的客人进出不止,小厮随从跟进跟出,如此情形之下,进出王府的车马及各色人等,自然就掩映在了这些人群楼馆中,其痕迹也就悄无声息的抹去了。” 小五闻言又盯着王府大门细看了片刻,王府大门敞开,一边立着一名笔挺威武的侍卫,一辆马车正悄无声息的驶入王府,边上小门则时有王府仆役进出,不过这些确实都融入了长林街的热闹中,若非刻意,还真是不易察觉。 “小五,按之前说好的分头行事,我先住到长青客栈去,后日午时在商市碰头。” 小五闻言赶紧收回心思,拱手应道:“是,那公子一切小心,小五先去了。” 小五离开后,喜鸣牵着马继续往长林街中间二王府斜对面的长青客栈走去。 长青客栈号称凤歧第一客栈,楼堂高雅华贵,伙计热情周到,门口的迎客伙计更是火眼金睛,看到喜鸣牵马走过来时,已知这种翩翩少年贵公子定然会住进长青客栈。 喜鸣刚走到长青客栈十步开外,迎客伙计已殷勤的迎上去问候,确认喜鸣是住店的客人后马上将喜鸣招呼进店,边上另有伙计同时上来接过喜鸣手中的辔绳,将马儿牵到车马场去照料。 “伙计,我生性喜热闹,你这临街的客房可还有?”喜鸣问道。 “有有有。”伙计一叠声的应道:“临街这边一楼是客栈厅堂,二楼三楼皆是客房,不知小公子想要住哪层?” “就住二楼。”喜鸣先前在长林街口已看好周边地形,她也想过三楼可看得更远,只是万一遇事二楼进退的空间更大。 喜鸣看着伙计出去又拉上房门,一个健步马上窜到窗边,推开窗就看到对面的二王府。 喜鸣踮着脚尖抬起头,想要看清王府院子里的情形,奈何院墙太高,挡住了所有想要窥视王府内景的眼睛。 喜鸣探头到窗外,仰头看了眼长青客栈三楼客房窗户的高度,又看看对面王府围墙的高度。王府围墙有长青客栈两层楼高,只是围墙后密集种着一排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树,如此一来,住在长青客栈三楼依然看不到王府内的情形。 看来当初修建王府时,堪舆之人已想到周边屋舍高度,所以才有如此设计。喜鸣心中暗想。如此一来,长林街上客栈茶楼酒肆的客人虽可将王府正门处的情形收于眼底,却无法看见王府的内景;而王府则只需在围墙后的大树丛中安排几个兵哨,就可将整条长林街收于眼底。 喜鸣将眼睛从二王府围墙又移到大门,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好从小门晃出来,喜鸣看得心里一喜,不觉绽出一丝笑意:是祥云,如此说来,二殿下已回凤歧,他的伤应该无事了。 高穆歙与坚叔刚说完后日去探望老边贤之事,就有侍卫拿着一幅画像来报,说是有人在长青客栈二楼的客房打望王府,且来人是个生面孔,蔡伯已安排人去查其来路了。 高穆歙接过画像不由一怔,画像虽只是由几根简单线条勾勒而成,却也画得极其传神。只见画中人儿肃穆着一张小小圆脸,一双大眼却灵活的四处张望,高穆歙看得忍俊不禁。 坚叔见状疑惑的接过画像,看到画中人儿也是一怔,片刻后才说道:“公主竟来了凤歧,还换了身衣裳。” “大概是不想被人认出吧。”高穆歙随口应道,随即又转头对侍卫吩咐道:“去告诉蔡伯,此人我认得,让蔡伯找人盯着她的行踪即可,不用再查其身份了。” 侍卫走后,坚叔问道:“公主不是说她要去商邑,怎会突然来了凤歧?” “应是听了韩渊郑季上书天子请封的消息,所以到凤歧来看看吧。”高穆歙顺口答道,又从坚叔手中取过画像,看着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只是凤歧如今到处是韩渊郑季的人,公主在凤歧会否太险?”坚叔担忧的问道。 高穆歙闻言抬起头想了想,说道:“也是,那让蔡伯找人将她接来王府。” “殿下,此事不可鲁莽,如今公主的身份在凤歧太敏感——王上正想将郑国一分为二,分封韩渊郑季替代郑公,结果郑国的嫡公主找上门了,此事若传出去只怕凤歧又要掀起一场惊天骇浪。殿下可有想过要在这场骇浪中如何自处?”坚叔越说面色越严峻,“再说,殿下将公主接来王府,岂不是又给了羽夫人五殿下向王上进谗言的把柄?” 高穆歙闻言不由收起脸上的笑容,皱着眉头缓缓踱到窗边,许久之后才说道:“只是我也不忍心看着她孤身在凤歧冒险——坚叔,你看这样可好——按时候推算,喜鸣到凤歧应该就是这一两日的事,再加上她在渔福镇被害的消息已传遍天下,如此说来凤歧应该还无人察觉到她,等蔡伯查清她的行踪后,你找个机会亲自去将她带来王府如何?” 第四十四章 统一战线(三) 天色擦黑以后,喜鸣向客栈伙计打听凤歧晚上最热闹的去处。伙计说凤歧晚上最热闹的就是长林街上这些茶楼酒肆青楼,除此外还有一处就是夜市。 喜鸣前几日才逛过商邑夜市,当时就被商邑夜市的大场面震住了。今夜再看凤歧夜市,虽也是灯火辉煌、摩肩擦踵、热闹繁华,不过比起商邑夜市还是有许多不如之处。 喜鸣一路走走停停,东看西看,走到夜市中间时看到一块空旷场地上里外三层挤了许多人,其中不乏许多锦衣玉冠的富贵中人,她也赶紧加快步子挤了进去。 场地中间有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墩,一身着褐色锦衣的中年男子正站在石墩上大声宣讲:“各位父老,我揽玉阁此次请得溢城东风笑冰瓷姑娘前来献艺,实属荣幸之至,也是我揽玉阁为答谢凤歧父老多年支持之壮举……冰瓷姑娘此次将在揽玉阁献艺月余,姑娘今日已到凤歧,明日歇息一日,后日晚间将在揽玉阁为凤歧父老献上第一场歌舞琴艺……” 原来是长林街北口的揽玉阁在夜市招揽生意,喜鸣刚才来夜市时才经过其门口。当时不过华灯初上,揽玉阁门口却已是灯火辉煌,客流如织,与长青客栈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喜鸣当时还在心中暗叹好一副流金淌银的奢华派头,果然不愧凤歧第一青楼之名。 石墩上的中年男子还在大声宣讲冰瓷姑娘所到之处如何轰动,喜鸣的心思却已飞到别处:溢城东风笑?冰瓷姑娘?不想竟有机会在凤歧亲见其人。她还未忘记在荟萃堂镡頔等人说起这冰瓷姑娘时色授魂与的痴傻模样。 石墩上的褐衣人继续招揽生意,下面听的人则是群情鼎沸,有听过东风笑冰瓷姑娘大名者,已急不可耐的大声宣扬起冰瓷姑娘美色如何冠绝古今!歌舞琴艺如何动人心魄! 看着台上台下已陷入癫狂的凤歧国人,喜鸣不禁心想:难道美色真能让男子疯狂至此?或许真该将《女儿书》好生细读一番。正想得出神,有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喜鸣转头就看到坚叔正面向中间石墩的站在自己身边。 “别出声,跟我走。”坚叔没看喜鸣,只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刚够喜鸣听得见。 挤在人群中的樊武看了好几眼,才认出头戴青玉冠、身穿青色锦袍的喜鸣。他正想着要否上去打声招呼,哪知喜鸣已转身离开。等他挤过人群,喜鸣已走得不见了踪影。 说来镡頔樊武要比高穆歙等人先几日往凤歧赶,只是两人押了六十车盐,一路紧赶,也只比高穆歙等人先一日到凤歧。 两人到凤歧后,先将六十车盐交给薛群,也顺道从薛群处了解清楚了凤歧情形。 薛群明面上是凤歧的米面大商,然凤歧商道上的大都知晓,他暗地里还经营着私盐生意,镡頔樊武则是专为他供货的私路大商。 镡頔自以雍国大商身份行走天下以来,每年都要带着樊武到凤歧为薛群送两三次货,也顺便与凤歧商道上的友人盘恒些日子,做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生意。 今夜镡頔在揽玉阁与人斗酒,樊武闲来无事,就到夜市上逛逛,碰到揽玉阁招揽生意,他也挤在人群中看热闹,不意竟在人群中远远瞥到喜鸣一眼。 喜鸣跟在坚叔几步外,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长林王府侧面的巷子里。巷子两边皆是高大围墙,只二王府有道小门通往巷子。 白日里王府小门总是虚掩着,从此门进出的都是些身着短衣的王府杂役,间或也会有身着锦衣长袍的王府管事之流,外面为王府拉菜送米的牛车等也从此门进出。 此时天色已黑,然未到关门时辰,小门依然虚掩着,偶尔有人进出。坚叔一身本色布袍,熟门熟路的推门进去,倒也丝毫不打眼。 喜鸣见坚叔进门,稍微犹豫片刻后也跟了上去。她推开门进去时,守在门口的小厮眼睛也未抬一下,又将门掩上了,仿佛喜鸣也是时常出入王府的一员。 白日里树木葱茏的王府后院,此时望去一片影影绰绰,喜鸣抬眼就看见坚叔站在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等着她。 喜鸣走近后,坚叔拱手一揖,微笑道:“公主,渔福镇一别,可有好些日子了,公主可好?” 喜鸣一笑,回礼道:“有劳坚叔挂念,一切都好——坚叔可好?” 坚叔呵呵笑道:“我与殿下都好,殿下正在书房等着公主。” 喜鸣闻言不禁脱口问道:“殿下知我要来?” “此番接公主来王府,皆是殿下安排。”坚叔笑道。 喜鸣心中暗想,这一路上自己极为谨慎,怎会刚到凤歧高穆歙就已知晓自己行踪,难道……想到此,喜鸣不觉往王府围墙边上那些参天古树望去。 王府书房里只有高穆歙一人,正就着烛光读书,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书房门被悄无声息的推开,“殿下。” 高穆歙闻声抬头,看到坚叔正笑吟吟的走进来,喜鸣跟在他身后。 高穆歙心中一喜,腾地站起来,大步从书案后走到门口才停下来。 喜鸣见高穆歙身手敏捷,步履矫健,猜他伤势已好,再想到黑礁林时高穆歙的模样,不觉心头一热,鼻子一酸,两颗泪珠滚了下来。不过她很快又抬手擦干眼泪,对着高穆歙深深一躬,“殿下……” 高穆歙见状赶紧伸手扶起喜鸣,欣喜的说道:“你不是说要去商邑,怎会来了凤歧?” “我已去过商邑,听到到处都在传韩渊郑季上书天子请封之事就想来凤歧看看,也想看看殿下的伤……” “我的伤已大好,倒是你,如今凤歧到处都是韩渊郑季的人,你定要小心才是。”高穆歙脸上重伤后的灰败已退去,只还有些大病初愈的苍白。 “所以我换了身装扮。”喜鸣说着举起手转了一圈,“殿下,坚叔,你们看我与渔福镇是否有很大不同?” 高穆歙坚叔闻言都笑了起来,“确是不同,若是在街上遇见,恍然间还真认不出来。” 第四十五章 统一战线(四) 三人坐定后,喜鸣抑制不住内心好奇,问道:“殿下与坚叔怎知我来了凤歧?” “你今日住进长青客栈二楼客房后,是否在窗口打望过王府?”高穆歙笑着反问道。 喜鸣脸上一热,嘿嘿笑道:“我见王府围墙修得如此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高穆歙坚叔闻言都笑了起来。 “难道围墙后的那些大树上当真有人?”喜鸣见状赶紧继续说道。 “公主聪慧,如此快就看透了其中诀窍。”坚叔答道。“公主这次来凤歧,可有具体打算?” 喜鸣闻言神色微暗,犹豫半天才应道:“殿下,坚叔,关于韩渊郑季请封之事,我在路上听到许多说法,不知天子是否已有决断?” 高穆歙闻言看了喜鸣一眼,三日前朝堂纷争之后,参与其事的众人如有默契般皆守口如瓶,如今凤歧国人还以为太宰大人是年老体弱所以才会晕倒,高穆歙猜测喜鸣听到的消息应该也是如此,他在想要不要将事情真相告知喜鸣。 “前几日朝会上商议此事时,太宰大人与少宰大人依旧各执一词,后来太宰大人昏倒,此事也就不了了之,然后至今父王再未召集过朝会。”高穆歙想了一阵甩出一通模棱两可的说辞。 喜鸣听后神色一阵恍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主想必已听到韩渊郑季意以朝贡换取分封之事,两人提出恢复大安初期所定朝贡,如此就是现今朝贡的三倍,凤歧又正值府库空虚,所以天子听后很是心动。”坚叔接着说道。 高穆歙闻言看了坚叔一眼,又转头看了看喜鸣,他有些担心喜鸣能否承受得住此消息。 喜鸣听完坚叔的话果然脸色一阵发白,眼里也一片空洞,高穆歙正想要安慰她几句,哪知喜鸣已恢复如常,眨眨眼说道:“只要我郑氏一族一天无法夺回郑国,如此不管天子是否分封韩渊郑季,他两人都已是郑国之主。” 高穆歙与坚叔听得一震,两人实在未曾想到喜鸣一个女子竟有如此见识。 “自听到两人意以朝贡换取分封之事,我就一直在想郑国以往灭其他诸侯国时,天子从未出兵阻止过,那天子也定然不会出手阻止韩渊郑季灭郑国,其他诸侯更是只会落井下石。既如此,想要复我郑氏郑国,如今只能靠我与绮络,还有少年子瑜。只是绮络如今在荆国能否自保都难说,子瑜更是毫无消息,只我还有自由身。再细想,复国所需巨万钱财,所需千万人马,皆非如今的我可以一蹶而就,眼下我所能做的也许就是借天子之手削弱韩渊郑季,待我姐弟他日复我郑国时路上也可少些阻碍!”这些事喜鸣从商邑来凤歧的路上终于想透。 喜鸣早已听说过高穆歙与高穆战不合之事,也听说此次高穆战是站在韩渊郑季一边,如此喜鸣也就不担心高穆歙会有与韩渊郑季沆瀣一气的日子。不过话虽如此,今夜之前她还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找高穆歙帮忙,此时再见到高穆歙,她想自己起码可将这番话说与高穆歙听。 要说喜鸣先前那番话让高穆歙与坚叔另眼相看,这番话就让二人彻底震惊了。 过了好一阵,坚叔才问道:“公主想要如何借天子之手?又要如何削弱韩渊郑季?” “如何借天子之手我还未想到。”喜鸣答道:“如何削弱韩渊郑季我倒是想到一出,让韩渊郑季在每年的朝贡中再加上百万斤精铁如何?” 坚叔听后不由转头看高穆歙,高穆歙也正好向他望过来,两人都在想:先前怎未想到如此好事! 喜鸣想要韩渊郑季纳精铁为供,镡頔樊武要到姞国购买铁材,这一切皆要从中原最大的符禺铁山说起。 符禺铁山地处郑国姞国边境,其大半皆在姞国境内,郑国所占不足三成,所以姞国干脆将铁山所在的城池起名为符禺城。 符禺铁山每年所产精铁占到中原精铁的七八成,自大安朝分封诸侯以来,王畿所需精铁皆由郑姞两国纳贡。只是最近几十年来,两国皆不再纳精铁为供,王畿对此却是无可奈何。 “只是郑国每年所产精铁也不过百万斤,韩渊郑季怎会答应此事?”坚叔问道。 “此事我也正在想。”喜鸣答道。 “眼下是韩渊郑季想要在天下人口中成为名正言顺的诸侯,所以才会上书请封,既如此,总会有办法让两人答应。”高穆歙一直在想喜鸣说的话,此时插话说道。 “想要削弱韩渊郑季,只让二人纳贡精铁还是不足,若再让二人献上徐国如何?徐国可是郑国粮仓。”高穆歙转头看着喜鸣继续说道。 坚叔闻言看了高穆歙一眼,随即也转头看着喜鸣。 喜鸣闻言一震,要知她虽想要削弱韩渊郑季,却并未想过割让郑国城池,有朝一日,她还要复郑氏郑国。 高穆歙面上若无其事,好像只是随口提出,实则心中很是紧张,若喜鸣不答应,他当然可强行推进此事,不过喜鸣定会因此心生芥蒂,这却是他不想见到之事。 喜鸣脸上阴晴不定了好一阵才答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削弱韩渊郑季,两人若是献出精铁与徐国,此后即使封了诸侯,也只能排在五霸最末之位了。” 高穆歙闻言心中暗松一口气,只是接下来要不要告诉喜鸣那日朝堂上的事他还未想好。 第四十六章 统一战线(五) “公主大义!”坚叔听后忍不住赞叹道。 “只是该由何人去向天子提出此事?”喜鸣问道,她已想到以高穆歙眼下在凤歧的处境,并不适合到天子面前去说此事。 “向父王提出此事前,必须先做一事。”听了坚叔与喜鸣的话,高穆歙若有所思的说道:“老师一直反对以任何理由分封韩渊郑季,所以找人去说前,最好先说服老师答应我们的谋划。” 喜鸣闻言一脸疑惑的望着高穆歙,高穆歙见状又说道:“当日老师在朝堂上以死明志与他反对分封韩渊郑季也有些干系。” 喜鸣闻言大惊,“老大人在朝堂上是自尽?” “嗯,”高穆歙应道:“老师自尽未遂昏了过去,并非外面传言的年老体弱而昏倒。” “太宰大人位高权重,名满天下,不想在我郑国亡国之时竟还愿不顾性命阻止天子分封韩渊郑季……”喜鸣说到此已红了眼眶。 高穆歙与坚叔心知老大人如此做并非为了郑国,而是为了老大人一生坚守的信念。不过两人也明白喜鸣的心情,毕竟如今情势下,不管缘由如何,愿意站出来反对分封韩渊郑季者已是对郑国最大的友善。 “殿下,说服老大人一事是否你亲自去?”坚叔突然想到一事。 高穆歙“嗯”了一声,“我想后日去见老师时就说。” “最好让公主与你一起去。”坚叔说道:“事关郑国,公主的话定然比殿下的话更能动摇老大人。” 喜鸣已收起感伤,问道:“为何要后日去?能否明日就去?此事越早说越好。” “也是,自那日散朝后,王上又不见大臣王子,只羽夫人整日陪着,我们也不知王上如今的心思,哪天王上要是突然颁了分封诏书可就一切都来不及了。”坚叔应道。 “三弟今日才将赤灵丸送到太宰府,按药力推算,老师应在后日才会醒来。” 喜鸣闻言摇摇头说道:“太宰大人本已修养了几日,今日服下赤灵丸,明日应该就可醒来。” “那我们明日就去。”高穆歙马上应道,坚叔说的也是他这几日一直忧心的事。 三人商定明日事情后已是子时,高穆歙对喜鸣说道:“如今凤歧到处是韩渊郑季的人,住在客栈一是太险,再则行事也有许多不便,你今夜起就住在王府,行李明日让祥云到客栈去拿过来。” 喜鸣闻言一怔,犹豫片刻后说道:“以我如今身份,住到王府只怕对殿下不利。” “此事我与殿下已经商量过,公主就以我远房侄子的身份住进来。凤歧见过公主的人极少,只要出入小心些,公主就不必担心身份泄露之事。” 喜鸣闻言转头看着高穆歙,只见高穆歙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眼底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期盼,“今夜我先回客栈住,明日上午再到王府。” “这样也好。”坚叔想想后点头应道:“公主在凤歧是生面孔,若是祥云去取公主行李,定然会引来旁人注目,如此反倒不妥。” ※※※※※ 樊武又在夜市逛了一圈,还是未再遇见喜鸣,想想后决定去揽玉阁找镡頔,将喜鸣在凤歧之事告知镡頔。 樊武到揽玉阁后先去了后院清雅姑娘的住处。清雅姑娘是揽玉阁的三大红牌姑娘之一,独住在揽玉阁后院的兰馨楼里,还有两位丫鬟贴身伺候。镡頔自与清雅姑娘好上后,就时常在兰馨楼过夜。 樊武踏进兰馨楼大门,看到小丫鬟榆儿正无聊的守在一楼待客厅中,心知镡頔等人的酒席还未散,他犹豫一阵决定留在兰馨楼等镡頔。 樊武本以为镡頔等人起码又要喝到后半夜,哪知刚到子时,清雅已拥着镡頔回到兰馨楼。 樊武看着镡頔踉跄不稳的步伐,飘忽的眼神,心底却不信镡頔是真醉。 镡頔看到等在厅中的樊武,一把拨开清雅搀着自己的手臂,然后手指在清雅白嫩的脸蛋上轻刮一下,口齿不清的嬉笑道:“小雅,你看樊武都上门了,今夜我还是去长青客栈住的好,省得明日一大早樊武就上门催命,扰了我的小雅的好梦。” 此种情形清雅姑娘已非头一次见到,况且她是知情识趣的青楼红姑娘,更是迎来送往的高手。听了镡頔的话,她眼中马上浮现出满满的留恋与不舍,然后方情意绵绵的将镡頔与樊武送离了兰馨楼。 樊武搀着镡頔走出揽玉阁大门,见左右无人后一把将镡頔推开,“自己走。” “唉,樊武,你怎能如此对待一个酒醉之人!”镡頔不满的嘟囔道,顺势又往樊武身上靠去。 “至少该将我扶进客房吧,要不他人怎会相信我是醉了。”镡頔见樊武又要推开自己,赶紧说道。 樊武翻了个白眼,只好无奈的继续扶着镡頔往长青客栈走去。 “今夜为何收的如此早?” 镡頔瞪了樊武一眼,不满的应道:“樊武,瞧你这话问的,好似我想要夜夜喝的如此晚似得,我这还不是为了打听消息。” “那你前夜昨夜都喝到后半夜,可有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樊武白了镡頔一眼。 “喝酒还可助友情。”镡頔见樊武又要唠叨赶紧继续说道:“今夜我还真听到个消息。” “哦!”樊武诧异应道。 “据说溢城东风笑的冰瓷姑娘今日已到揽风阁。” 樊武闻言不屑的“哼”了一声,“公子喝了一夜酒就打听到这个消息?不过此消息今夜夜市上的人都已知晓。” 樊武不想再听镡頔瞎扯,径直继续说道:“我今夜倒是在夜市上碰到一人,公子定然猜不到是何人来了凤歧。” “哦,何人?”镡頔的好奇心马上被勾了起来,人也不觉站的直了些。 樊武却不理他,只说道:“你先说今夜为何要装醉早收?” “真的是因为听到冰瓷姑娘到揽玉阁的消息。”镡頔知道自己倔不过樊武,只好无奈答道。 “一个青楼红姑娘走穴与我们有何干系?”樊武闻言不由疑惑问道。 “我也说不清,只是觉得正在凤歧因溢城之事风起云涌时,溢城最红的姑娘突然就来了凤歧,这事总有些奇怪。”镡頔终于正经起来,“我想明日一早就去见薛群,让他派人去查查此事。正好今夜白猗已回凤歧,那冰瓷后夜首演的包房已被凤歧的达官贵人定完,明日我想去找他帮忙,看能否定到一间——你该说今夜在夜市遇到何人了吧。” 樊武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周边才小声答道:“我看到喜鸣公主在凤歧。” 第四十七章 统一战线(六) “什么?”镡頔一声惊叫,“此种时候,她怎敢来凤歧。” “公子,大半夜的你别喊。”樊武不满的说道,此时两人已走到长青客栈十步开外,有刚回客栈的客人闻声往两人这边望来。 镡頔见状赶紧闭口,樊武也不再说话,只扶着镡頔默默踏进长青客栈大门。有伙计看到两人进门马上殷勤的迎上来,“樊先生,镡公子今夜又喝多了?” “嗯,”樊武应道:“麻烦伙计打两盆热水送到公子房里。” “樊先生客气。”伙计一边应着一边转头吩咐其他伙计,“赶紧打两盆热水送到镡公子房中。” “再熬两碗醒酒汤一并送到公子房中。”樊武跟着吩咐道。 镡頔听到樊武的话一个趔趄,伙计见状赶紧到另一边帮着樊武一起扶起镡頔往客房走去。 镡頔樊武在大堂磨蹭时,喜鸣已悄无声息的踏进客栈往二楼自己的客房走去。 镡頔樊武的客房在三楼,踏上二楼楼梯时,樊武抬眼间只觉上面楼梯口转进二楼楼道的背影有些眼熟。 之前在夜市见到的喜鸣公主不正是如此装扮。樊武猛然醒悟过来,心头一阵大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热水、凉茶、醒酒汤都已送进客房,所有伙计都退出了房间,大床上的镡頔长舒一口气坐起来,“樊武,我先跟你说,那醒酒汤我是不喝的。”说着走到案前端起一碗凉茶饮下。 “公子,”哪知樊武却未理他的话,只一脸神秘的说道:“你猜刚才上楼时我看到谁了?” “谁,还能是那喜鸣公主不成!”镡頔随口应道,只要樊武不灌他醒酒汤就成。 樊武吓了一跳,“公子,你也看到啦?你不是耷拉着头吗?” “什么,真是那喜鸣公主?她也住在这客栈?还真是阴魂不散。”镡頔也吓了一跳。 “公子,瞧你说的,什么叫阴魂不散!”樊武不满的说道。 “咳咳,也是——她还欠着我们一个大人情,这次要不就让她还了吧!” “公子,我们来凤歧好些日子了,事情一直毫无进展,也许喜鸣公主真能帮上忙。” “嗯,也是。”镡頔点点头应道:“韩渊郑季是让喜鸣国破家亡的凶手,如此说来喜鸣公主与我们也算是一路人;再则,此时的凤歧于喜鸣而言极其凶险,她却冒险来此,定然不会只是来看热闹;不过要在凤歧搞事情,只她一人定然不行,那凤歧定然有人帮她。只是不知这帮她的会是何人?还有,渔福镇那晚救她的又是何人?——樊武,明天你先跟着她,摸摸她在凤歧的行踪。” 第二日天刚破晓,已经洗漱好的樊武推醒高卧正酣的镡頔,让他赶紧起来盯着客栈后门,以防喜鸣从后门离开长青客栈。他自己到楼下大厅与昨夜值夜的伙计闲谈几句后就踱出长青客栈,施施然往隔壁的饶香楼去了。 饶香楼的早点乃是凤歧一绝,每日卯时便有络绎不绝的食客闻香而来。 樊武与镡頔也喜饶香楼的早点,且是饶香楼的老客。不过今日樊武来此,并非为了享用这些精美早点,要紧的是饶香楼临窗的位置可看到长青客栈大门口的情形,也可看到长青客栈临街一排客房的窗户。 太阳东升,暑气将起未起之时,长林街上的行人车马逐渐多了起来。 喜鸣依旧是青衣青冠,牵着马拿着包袱走出长青客栈,很快混迹进人群中往长林街北口走去。 樊武看到喜鸣身影出现在长青客栈门口,马上将早点钱放在案上,然后下楼跟了上去。 喜鸣牵着马悠哉悠哉的走进马市,樊武远远跟着,心中很是纳闷喜鸣为何要来马市。如此想着,他忍不住紧走几步,跟的近了些,想要看清喜鸣到底意欲何为。 凤歧马市颇大,入口的空地上有几十根马桩,专用来栓马市客商们自用的马儿。再往里走则是马棚,马棚里也有许多马桩,拴在这些马桩上的马儿才是用来交易的马儿。 喜鸣牵着马走进马棚,找根空马桩将马儿栓好,然后就躲到马儿身后,开始不着痕迹的东张西望。樊武看得蒙了,竟然是来卖马! 喜鸣这匹骊马体格不大,不过身躯却很是粗壮,四肢也是坚实有力,关节肌腱发达,背毛浓密,一看就是匹正值壮年的好马。 很快有人上前问价,也有人开始围着喜鸣讨价还价,想是喜鸣要的价钱不高,竟很快就卖了出去。喜鸣收下银钱,转身走出马市,买马的人则牵着马儿往另一头去了,樊武见状赶紧跟上去,心中仍觉不可思议。 喜鸣离开马市后,到旁边的牛市羊市转了一圈,还去米市盐市逛了一圈,都是些行人车马多到摩肩擦踵之处。 大安崇黑、青、赤等色为尊,凤歧国人但凡有些家底的,都喜着深色衣裳。樊武瞪大双眼远远坠在喜鸣身后,深怕一眨眼喜鸣就丢在街上的一片深色背影中了。只是他也不敢跟的太近,喜鸣毕竟做过前军斥候,警觉性远非常人可比。 如此逛来逛去好一阵,喜鸣终于离开商市,转到商市后一大片坚固朴实的青砖房中间去了。 这片青砖房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边,中间相连的道路很是开阔,不时有成队的牛车穿行其间,路边还停有正装卸货物的牛车。樊武清楚这些青砖房乃是商市上那些大小商家的仓库。 樊武正纳闷喜鸣为何会来此地,前面的喜鸣突然转过墙角失去了踪影,樊武见状急忙跟了上去。 “樊兄,真是巧,渔福镇才分别不久,竟在凤歧又碰见了你!” 樊武站在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下,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暗自叹气时,喜鸣突然从树后转了出来。 第四十八章 统一战线(七) 樊武一惊,脱口呼道:“公主!”随即察觉不妥,赶紧改口道:“姚公子何时也来了凤歧?” 喜鸣见状“呵呵”笑道:“公主就公主,樊兄想必早已知晓我身份,只是樊兄跟了我一早上,不知有何事?” 樊武闻言面上一红,呐呐半天后灵机一动,“我家公子想要见公主一面,不知公主可肯赏脸?” “到长青客栈?”喜鸣想了片刻反问道,她心底并不相信樊武的话,只是在未彻底摸清镡樊二人身份前她也不想与两人闹得太僵,毕竟在渔福镇时几人对自己算不上有恶意。 “公主知我与公子住在长青客栈?” “昨夜看到你与镡兄在大厅,镡兄像是喝多了——不知镡兄想要见我是为何事?” “公主见了公子自然知晓。”镡頔要见喜鸣之事本就是樊武随口说的,此时只好继续胡掐下去,若是喜鸣不答应最好,若是喜鸣答应了他反倒为难。 樊武正胡思乱想,喜鸣却应道:“好,请樊兄转告镡公子,明日午后城外五里的青松林见。” 樊武走后,喜鸣又转过两条街,不远处出现一片空地。空地上有几棵枝繁叶茂的桑树,桑树的浓荫后有两间破破烂烂的茶铺。 想是此时还未到午间歇息的时候,桑树下并无人乘凉,茶铺里也无客人,只两个伙计在茶铺里忙碌。喜鸣避开伙计的视线,一路偷偷摸到茶铺后的茅房门口,又转头四顾了一圈,确认周遭无人,再探头进茅房听了片刻,也无声响,这才放心的走了进去。 正午刚过,长林街二王府侧面的巷子里来了位身穿粗布衣裙,头戴粗布头巾,提着个竹篮的娇小妇人。 这种妇人凤歧街头随处可见,王府小门也时有她们的身影出没,主要是帮王府的女眷送些针线花草之类,或帮王府厨房做些散工等等。 妇人推开王府小门,奉高穆歙之命守在门后的祥云看到妇人一愣,细看两眼只觉妇人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祥云偏着头想了好一阵,妇人也不急,只静静看着祥云。 “啊,公……。”祥云终于认出妇人,却险些笑出声来,吓得赶紧捂住嘴。 半柱香后,王府书房里传出高穆歙阵阵压抑的低笑声。高穆歙忍得很辛苦,才强忍住了弯腰大笑的冲动,只是眼泪实在没忍住,跟着笑声一起流了下来。 边上的坚叔到底年长沉稳些,生生将嘴边的笑意压了下去。 “喜鸣……喜鸣公主……”已笑得快要抽不过气来的高穆歙,磕磕巴巴说道:“你这身装扮与昨日还真是不同……” 边上的坚叔实在忍不住了,接着说道:“与渔福镇时也不同。” 高穆歙跟着又道:“走在街上,我是定然认不出的……呵呵……定然认不出!” 喜鸣沮丧着脸,散垮着腰身站在书房中间,心中暗想:这身妇人衣裳不过是用来脱身罢了,真有这么好笑么? 喜鸣一边如此想着一边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裙,是有些邋遢,也许昨夜不该将宵夜的面汤洒在上面,又揉搓的狠了些,皱皱巴巴的。 这时额上几缕散乱的发丝飘下来挡了眼睛,喜鸣抬手顺了半天,终于将发丝顺好。高穆歙见状忍不住抬手在喜鸣脸上擦了一下,“这是……柴灰……呵呵呵……还抹上了柴灰!” “我扮成这样才不会引来旁人眼光……再说,我本就是女儿身,穿身妇人衣裳有何不对!”喜鸣再忍不住愤愤说道。 “嗯嗯……公主说的有理……”高穆歙“哼哼”半天终于应道。 坚叔看着面前的高穆歙与喜鸣突然若有所思的一笑,“公主,除了这身粗布衣裙,你可还有其他女儿家穿的衣裙。” “还有一身。”喜鸣说着又瞪了高穆歙一眼。 “呵呵……哦,拿来我与坚叔看看。”高穆歙却浑然不觉,反倒笑得更开心了。 喜鸣瘪瘪嘴,怏怏半天还是将压在竹篮中的包裹拉出来,取出一件皱巴巴的黑色锦裙递到高穆歙面前,“就这身。” 高穆歙接过来抖开后上上下下来回看了两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后才疑惑问道:“就这身?” 坚叔看着高穆歙手中那件色泽布料沉重的衫裙,然后看看喜鸣稍显稚嫩的面孔,有些想笑,不过还是忍住了。 喜鸣点点头,她也未想到詹姑说的两身女儿衣裙竟是这两身,不过细想后也明白了詹姑的苦心。詹姑知她不喜女儿衣裙,这两身衣裙不过是想着她遇到麻烦时可换装脱身用罢了。 “殿下,公主一直以男子装扮示于天下,若换上女儿装,只怕再不易被人认出。”等高穆歙止了笑,坚叔说道。 樊武与喜鸣分手后怏怏回到长青客栈,推开客房门见镡頔也在,不由脱口问道:“你不是说要去找薛群,这个时辰还未出门?” “我已从薛群处回来,下午再去找白猗。”镡頔顺口答道,随即盯着樊武看了两眼,“被喜鸣公主识破了?” “你早知会有如此结果?”樊武闻言一惊,问道。 “我虽如此猜过,但不曾想竟成了真。”镡頔闲闲说道:“看来那喜鸣公主也算得上是个人物。” 樊武这次却未理会镡頔话中的不以为然,他在想如何向镡頔开口,期期艾艾半天后故作沉声说道:“公子,喜鸣公主约你明日午后在城外五里的青松林见,你去还是不去?” “你已经答应了?” “呵呵……想着公子说要她还我们人情,我就替公子答应了。”樊武心中一阵喜悦,这次总骗过你了吧,还对喜鸣公主有了交代。 镡頔闻言又审视了樊武两眼,半天才点头应道:“好,那就去会会喜鸣公主。” 第四十九章 统一战线(八) 老边贤服下高穆泽送来的赤灵丸后,当夜就醒转过来,只是人还有些迷迷瞪瞪,不过太宰府上下已是欢欣不已。 今日大早,老边贤喝下小碗肉粥后终于清醒了些,慢慢回想起当日朝堂之事,马上让侍女招呼府吏到房中问话。 老边贤听完府吏讲述之后,不觉皱眉问道:“王上又整日流连后宫,不见朝臣?” “确是如此,只有羽夫人与陈美人伴着王上,其余人等一个不见,分封之事也没了下文。” 老边贤沉吟片刻后应道:“好,你先下去。” 府吏躬身一揖退下后,守在寝房门口的侍女赶紧走进房来轻轻将竹帘卷起,晨曦透过木窗瞬间照了进来。 老边贤微眯着眼半躺在卧榻上,布满皱纹的老脸上一片宁静。他是大安三朝老臣,看着当今天子从王子到太子、继而天子,对其可谓了解。如今情形既然如府吏所言,那他要好生想想今后的应对之策。经过上次朝会上的求死不得,老边贤的心绪已有了些变化。 老边贤的老妻辰时踏进寝房,见老夫君闭着眼静躺在卧榻上,呼吸缓慢而均匀,放下心来就要退出去,老边贤却缓缓睁开眼笑道:“进来陪我说说话。” 老夫人闻言不觉流出两行老泪,缓缓走到卧榻边上坐下,“以为这次你再也挺不过来……” 老边贤闻言“呵呵”一笑,“有什么好哭的,我这把年纪去了也是喜丧,倒是会苦了你,我若是去了,这个家以后就要靠你来撑了。” 老夫人闻言抹干眼泪嗔怪道:“又说胡话了。再说,有什么苦不苦的,自你那日从朝堂上被抬回来后,太宰府门前已是车马渐稀,可见人情之薄如蝉翼。” 听着老妻的抱怨,老边贤又是呵呵一笑,“三殿下、己虞等人都来过吧!” “嗯。”老夫人点点头。 “可见世间也不尽是趋炎附势之人。” 老夫人闻言不觉也笑了起来,“按说二殿下并非薄情之人,不知为何这次也未来探望你?不过昨日三殿下送来的那颗赤灵丸说是二殿下给的。” “二殿下如今是有些事未想明白,等他想明白了就会过来——还有,这两日王上应该会来府上一趟,你先做些准备。” “你怎会知道?王宫这些日子虽送来许多名贵药材,太医令也是天天上门,不过王上并未派内侍来传过话说要来府上看你。”老夫人惊讶的看着老夫君说道。 老边贤呵呵一笑,却并不解释,只说道:“等王上上门后,你再不会抱怨门前车马稀了,到时定会有的你忙了。” 老妻出去后,老边贤眯着眼睡了过去,年纪毕竟大了,又是在病中,这一早上的折腾,他也着实是累了。 太宰府与高穆歙府邸相去不远,是日日落时分,喜鸣一身王府随从打扮,跟在高穆歙与祥云几步之外,施施然往太宰府走去。 太宰府笼罩在夕阳余晖中,安详静谧。老边贤半靠在卧榻上,眯眼看着窗外斑驳的树影出神,太医令才离开不久。太医令定会将自己完全清醒之事告知王上,如此王上明日应该就会上门了吧。 老边贤正独自沉思,寝房门被轻轻推开,府中总管匆匆来报:“二殿下来看望老大人。” 老边贤闻言不觉精神一振,忙道:“快请。”高穆歙与老边贤虽算不上亲厚,老边贤却很欣赏这位二王子的德行操守,也很喜欢高穆歙的聪慧过人。想当初,高穆歙在自己门下求学两年,其所得却超高穆泽五年所学,实属难得的聪慧之才。 高穆歙走进屋子,见老大人正挣扎着想要坐起,赶紧上前几步轻按住老大人,“老师,将养病体要紧,还请躺下说话。” 侍女捧来一个绣墩置于榻前,高穆歙安置老大人躺妥之后方坐下。 老大人也不强撑,见高穆歙坐稳后,挥挥手,侍女总管都退了下去。祥云见状马上跟着众人退到屋外等候,喜鸣却留了下来。 老边贤见状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喜鸣,又同样不动声色的看了看高穆歙。 “老师,这位是郑国的喜鸣公主。”高穆歙为老边贤介绍道。 老边贤闻言一愕,不觉又打量了喜鸣一眼。 喜鸣赶紧微微躬身,拱手一揖恭敬说道:“喜鸣见过太宰大人——喜鸣未经太宰大人就擅自到府上造访,还请太宰大人见谅。” 最初的错愕过去后,老边贤很快已神色如常,只是他还是想不明白高穆歙带喜鸣来见他是何意。 “公主客气,公主请坐。” 高穆歙冲喜鸣点点头,喜鸣很快搬来一个绣墩坐在高穆歙边上。 “穆歙今日才来看望老师,还请老师见谅。” “殿下真是折煞老臣,殿下心思老臣明白。”老边贤说着又拿眼睛看了看喜鸣。 说好带喜鸣来见老边贤后,高穆歙已决定今日先不问那日朝堂上的事。在事情未清楚前,他还不想让喜鸣知晓两人过往的那些渊源。 “老师,前些日子我在吕国游历,无意间救了一人,事后说话才知竟是喜鸣公主,她正被韩渊郑季的人追杀。” “前些日子凤歧到处是喜鸣公主在吕国遇害的消息,殿下说的想必就是那一次?” “是,只是韩渊郑季并不知救喜鸣公主的人是我,昨日公主也是乔装来的凤歧。如今在凤歧,除了我府上三四人及老师,其余并无人知晓公主在凤歧。” 老边贤闻言了然的点点头,他就知高穆歙并非鲁莽之人。 “公主听说老师力阻父王分封韩渊郑季之事后,央我一定带她来向老师道谢。”高穆歙这几句话八分实情,一分隐瞒,还有一分无伤大雅的修饰,却是既将事情说清楚,又为自己、喜鸣、老边贤留下了转圜的余地,同时也解了老边贤心中的疑惑,真可谓高明。 老边贤听完后半天未说话,一是从高穆歙话中他已明白今日不宜叙说往事,二来他在想高穆歙应该清楚自己阻止韩郑二人获封并非是为郑国出头,那他如此说又是何意? 第五十章 统一战线(九) 喜鸣见老边贤陷入沉思,瞟了一眼高穆歙,见高穆歙也再无说话的意思,略一思忖,她徐徐起身对着老边贤深深一躬,拱手恭敬说道:“殿下说老大人在朝堂上誓死不答应天子分封韩渊郑季,喜鸣听后实在惭愧。” 喜鸣的话将沉思中的老边贤惊醒,抬头看到深躬未起的喜鸣不由脱口说道:“公主快快请起,老夫实在当不起公主如此大礼。”老边贤说着就要起身搀扶喜鸣,高穆歙见状赶紧扶住老大人,心中却在好奇喜鸣要如何往下说。那日定好由喜鸣出面劝说老大人后,喜鸣并未提过要如何劝说老大人。 “太宰大人实在当得起喜鸣大礼,喜鸣实则还有一事有求大人。”喜鸣又是微微一躬。 “公主实在不必如此客气,老夫若能帮得上定然相帮。”老边贤轻推开高穆歙的手,坚持坐了起来。自见面以来,喜鸣的有礼有节早已让他大起好感。 “喜鸣想请太宰大人不再阻止天子分封韩渊郑季。” 老边贤听得大是愕然,脱口问道:“这是为何?” “时至今日,不论天子是否分封韩渊郑季,实则两人都已是郑国之主,我郑氏已是无力回天。”喜鸣继续微微躬着身子,拱手低头说道。 老边贤一怔,片刻后才吁出一口气缓缓说道:“分封韩郑二人事关大安根基,实则与郑氏并无太大干系。” “太宰大人,喜鸣斗胆说一句,大安根基实则在两百多年前各诸侯国擅自出击四处攻城略地之时已被动摇。”喜鸣一直躬身拱手,也一直未抬头。 老边贤闻言微愣,随即鼻子一酸,老泪汹涌而出。喜鸣说的事他何尝不知,以往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今日听喜鸣一语道破,他再无法骗自己大安还是七百多年前立朝之初的那个大安。 “太宰大人若真想大安根基稳固,眼下要紧的是强兵,强兵离不开国库的充盈。所以喜鸣斗胆请太宰大人不再阻止天子分封韩渊郑季,反该请天子利用此机会让韩郑二人拿出更多朝贡与礼品,他日凤歧兵强马壮之后,再请天子复我郑氏郑国。” 喜鸣一番话,高穆歙听得五体投地,不由向喜鸣投去钦佩的一瞥。喜鸣却未理他,依旧保持着低头躬身拱手的姿势。 老边贤听后未说话,只抬头怔怔的望着窗外,老泪不知何时已收了起来。许久之后,他收回望向窗外的双眼徐徐转向喜鸣,一脸肃穆的缓缓说道:“公主请起,坐下说话。” “是。”喜鸣答应着缓缓起身落座。 “公主觉得韩渊郑季还该拿出多少朝贡礼品?” “一是每年增加百万斤精铁做朝贡,二是将徐国割让给王畿做礼品。”喜鸣低着头恭谨答道。 老边贤听得眼波一闪,盯着喜鸣看了半天方“哦”了一声,随即转头看着高穆歙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如今郑国、姞国、吕国、荆国、雍国为何可以驰骋天下,皆因五国都有一支精铁衣甲器械装备的精兵,所以学生以为公主所言有理。” “那徐国呢?” “徐国作为中原五大粮仓之一,将之纳入王畿,一是可永久丰盈凤歧府库,二来就算之后韩渊郑季翻脸,不再按今日所定纳贡,凤歧也不至空手而归。” 老边贤闻言不由默默点了点头,过了片刻才问道:“只是如此条件,韩郑二人为何要答应?” 老边贤问此话时,既未看高穆歙,也未看喜鸣,只抬头望着窗外。事情至此,老边贤已明白高穆歙今日带喜鸣来看他的目的所在,也明白此事定然是两人早已商量好的。 “此事要天子先答应,然后才说得上让韩渊郑季答应之事。”喜鸣又是拱手恭谨答道。 “既然如此,那你们打算何时去对王上说?又要如何对王上说?”老边贤若有所思的继续问道。 “公主的意思此事应先知会老师,听了老师的意见再决定是否要去对父王说。”这次是高穆歙恭敬答道。 老边贤闻言不由微微一笑,看看高穆歙,又看看喜鸣,这两人相识也没几日,竟已配合的如此好,也许当日该坚持让两人成亲。 喜鸣高穆歙见状不由也相视一笑,两人当然知晓老边贤已看穿二人心思,不过这也正是两人的目的。至此,老边贤寝房中的肃穆已淡了许多。 “殿下,那日在朝堂上,大家应该都已看出王上当时即有定下分封之事的意思。” 高穆歙点点头,随即又疑惑的望着老师,他不知老师突然说起此事是何用意。 “那殿下可知为何这几日王上又没了动静?” “学生想过此事,只是一直未想透其中缘由。” 老边贤闻言不觉微微苦笑道:“王上在等老臣醒过来。” 高穆歙喜鸣闻言不由诧异的互望一眼,随即又齐齐转头望着老边贤。 “正所谓人心人言可畏也,王上对此向来谨慎有加。”老边贤继续说道。 高穆歙喜鸣还在想老边贤话中的意思,哪知老边贤已转了话题,“若是王上够心急,或许明日就会来太宰府——殿下,公主,你们看由老臣来向王上说让韩郑二人增加朝贡礼品之事如何?” 其实高穆歙与喜鸣心中都隐隐想过此事由老边贤去说最合适,只是想到老边贤如此决绝的反对分封韩郑二人,两人实在不好意思宣之于口,故而也从未讨论过此事。此时听老边贤主动说起此事,两人不由互望一眼,然后都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老边贤看得心中暗叹一声:两人如此面薄,以后要如何与愝梁等人斗呀!高穆歙又要如何与高穆战争太子之位呀! 第五十一章 统一战线(十) 喜鸣昨日已说了今日午后在城外与镡頔见面之事。喜鸣本想先去商市与小五碰头,然后两人一起去见镡頔,高穆歙却死活要坚叔同去,说是多个人多个照应。 七月的午后,太阳依旧火辣,凤歧城外的官道上,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城外五里的青松林倒是有几个躲荫的行人。 镡頔樊武昨日午后到城外白氏别庄见了白猗后,是夜就住在白氏别庄,今日用过午食方往城里赶。 “公子,到前面的青松林歇息一阵再走吧。”樊武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咂咂嘴说道。 镡頔抹了一把汗,嘴上应道:“也好——这该死的太阳,真是晒死人不偿命。”心里却在想这喜鸣也是,选个凉快的时辰不好,非要选这种时候。 樊武懒得理镡頔的抱怨,放马往青松林疾驰而去。等镡頔赶到青松林时,樊武已坐在青松林深处最浓密的一片树荫下,同坐的还有一对着粗布衣裳的年轻夫妻,其余几个躲荫的行人则与三人离得甚远,都坐在离官道较近的树荫下。 见镡頔走到樊武身边坐下,年轻的小妇人问樊武:“这位公子是你的同路人?” “嗯。”樊武点头应道。 “那想必也渴了。”小妇人自语道,随即从随身竹篮倒出一碗凉茶递到镡頔面前,“公子,暑气太重,喝一碗解解暑。” 镡頔见樊武已喝上了,当下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咕咚、咕咚”的灌下。 “人呢?”镡頔谢过小妇人后转头问樊武。 “你不是已经喝过别人的凉茶,还问。”樊武闲闲的说道。 镡頔听得一怔,片刻后才明白过来,随即转头惊讶的打量了小妇人几眼。他已顾不得樊武喜鸣联手戏弄他之事,一阵狂笑如脱缰的野马般涌到喉头,不过镡頔及时捂住了嘴,只痛苦的发出一阵闷咳声,脸也憋得通红。 “公子请自重,光天化日之下怎能如此盯着年轻小媳妇看。”喜鸣瞪了镡頔一眼,一本正经的说道,她心中还记着镡頔车三公子等人当日在荟萃堂奚落她姐妹之事。此时见镡頔如此模样,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小五在边上同情的看了镡頔一眼,说实话今日在商市乍一见到头发散乱、粗布衣裙皱皱巴巴、脸上还抹着柴灰的喜鸣他也是憋了许久才忍住笑。只樊武还好,他不觉喜鸣有何不妥,毕竟眼下的凤歧予喜鸣来说实在太险,如此装扮起码可避人耳目。 过了好一阵,镡頔才憋着笑低声说道:“谢公主的凉茶,公主果真人才也。” “镡公子也不差,忙着家国大事竟还可逐色而居,只是不知雍国公是否知晓。”喜鸣冷笑着回应道,如今镡頔樊武已知她的身份,有些事她也不怕挑明了说。 镡頔樊武闻言脸色变了变,幽南山道上喜鸣果然听到了两人说的话,且据此猜到了两人身份。 喜鸣瞟了两人一眼,冷哼一声继续说道:“镡公子已从溢城追到凤歧,不去陪你的冰瓷姑娘,反倒约我这可被人随意奚落的亡国公主相见,有何事呀?” 镡頔闻言眼珠转了转,从喜鸣这句话他已听出三重意思,一是喜鸣以为他是为追逐冰瓷而来的凤歧;二是喜鸣对荟萃堂车坻桑与自己说的那番话一直耿耿于怀;三则是……想到此镡頔转头看着樊武低喝一声,“樊武……” 听到喜鸣的话时,樊武已知要糟,赶紧与小五聊上了,“这天真热呀,小五老弟与公主何时来的凤歧……” 喜鸣见状,心中已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当下故意阴阳怪气的奚落道:“怎么,原来镡公子让樊兄约的是冰瓷姑娘呀,可如今樊兄约成了我,这可如何是好!” “呵呵……”镡頔已换上一副面孔,“镡某想见的当然是公主,只是本让樊武约公主太阳落山后见,不想樊武竟与公主约在这个时辰,害得公主顶着烈日出门,呵呵……樊武太笨,公主大人有大量,就别与他一般见识了。” 樊武闻言瞪了镡頔一眼,喜鸣则笑嘻嘻的“哦”了一声,随即脸色一冷说道:“镡公子今日约喜鸣见面到底有何事?”她已懒得再跟镡頔胡扯。 镡頔正油嘴滑舌的起劲,不想被喜鸣打了个措手不及,当下脱口说道:“镡某想知公主为何来凤歧。” “我为何来凤歧与镡公子有何干系?”喜鸣说着又冷冷瞟了镡頔一眼。 “咳咳……”镡頔闻言尴尬的摸摸鼻子,整个人总算正经起来,“公主此时冒险来凤歧,想必很是关心韩渊郑季分封之事吧?” 喜鸣“嗯”了一声,算是承认。此事明眼人一想即知,实无否认的必要。 “不知镡某可有帮得上忙之处?” 喜鸣闻言眼珠一转,生生将讥讽之言吞了下去,只淡淡反问道:“镡公子为何要帮我?” “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也就不瞒公主。帮公主镡某自然是有利可图,说到底,頔某毕竟是商人。商人无利不起早,公主也大可不必因此认为欠了镡某人情。” 话说到眼下份上,镡頔既未否认过与雍国国君的干系,但也未承认过。喜鸣看着镡頔想了好一阵继续问道:“镡公子帮我可获何利?又要如何获利?——镡公子若不明言,要喜鸣如何信公子!” “镡某可获何利眼下确实不便说与公主知晓,不过公主当知如今在凤歧大把的人想要公主性命,镡某若是无诚意,何须如此冒险又大费周章的与公主说这番话。” 喜鸣想了一阵,点头说道:“既如此,喜鸣有事时自会派小五到长青客栈找公子。” 事情说定之后,镡頔樊武打马先去,离开前,镡頔最后说了一句,“公主,今夜冰瓷姑娘在揽玉阁首演,凤歧有头有脸之人皆会聚集在揽玉阁,公主不去看看!” “公子,你为何不问问喜鸣公主,在凤歧都有哪些人帮她?”两人上路后,樊武问道。 镡頔闻言给了他一个‘你真是笨’的眼神,“你以为她会说?” 樊武不甘的又问道:“若你挑明我们在渔福镇救过她,她为何不说。” 镡頔闻言“嘿嘿”一笑,“救命之恩这种情要在大事要事时才能让对方还,眼下你我的困境用互利交易即可解决——你放心,她今日既然愿意来与我们相见,就定会来找我们帮忙,顺带也就帮了我们。” 第五十二章 君臣交锋(一) 大司空己虞昨日出城,今日大早才回城,到司空府时红日正冉冉升起,府中总管已在大门口候了好一阵,己虞见状心知定是有要事。果然,他刚从车上下来,总管就交给他一封信,说是太宰府昨夜送过来的,且太宰大人有话定要尽快将信交到大司空大人手上。 己虞接过信后不及更衣,匆匆走进书房很快将信看完,信中只有两句话,要他接到信后马上到太宰府,有要事相商。 自当日朝堂事发之后,众人只见天子终日流连后宫,不理朝政,实不知天子心中的焦虑不安。 其一自是担忧老边贤性命。老边贤若就此去了,那日朝堂之事一旦传入国人耳中,国人定会认为是他这个天子逼死了老边贤。如此谴责身为天子既无法辩驳,也难以担待。再有,那日朝堂上议论的正是分封之事,若老边贤去了,国人定会从如今的争论不休变为汹汹反对,如此一来,以分封换取朝贡之事也就只能作罢了。 有时天子心中也为难,有老边贤这个以德、功、忠诚名满天下的三朝老臣,自然可以凝聚国人之心,不过若是老边贤激烈反对某事,就是他这个天子也时有束手无策之感。好在老边贤如今醒了,一切又可重新商议。昨日从太医令处得到此消息后,天子心中的喜悦之情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担忧之二天子却是自觉难以启齿,哪怕是对最喜欢的身边人,最信得过的臣子。天子担忧的是分封之事拖得太久,韩渊郑季会反悔。二人如今已是事实上的郑国之主,就是反悔也说得过去,那时到手的大利也只能眼看着灰飞烟灭了。 今日大早天子醒后兴奋不已,惹得昨夜陪侍的陈美人忍不住直说‘我王好精神’。天子笑笑却未说话,若不是怕人看出自己心思,他真想早上就去太宰府。 午后,天子再忍不住,吩咐内侍准备车马,说老太宰乃国家栋梁,如今有病在身,身为天子自应亲到太宰府探望。 天子的车驾一进太宰府,就被告知大司空己虞也在府中。天子心想如此正好,可一并说说分封韩渊郑季之事,老边贤若依旧固执,还可让己虞帮忙劝劝。 天子见到老边贤之后,自然是一番殷殷关切。老边贤也是老泪纵横,感谢天子上门探望。 “我王,”老边贤哽咽道:“老臣昨日醒来后,细思分封韩郑二人之事,说来都是老臣的不是。老臣身为大安三朝臣子,竟不能解王上府库空虚之忧,才逼得我王欲以分封换取朝贡……” 老边贤说到此,抬手抹了抹眼泪。天子却听得心中一喜,看来这老边贤闹一场后竟是开窍了。 “老大人乃是我朝栋梁,眼下当以养病要紧,这些琐粹国事等老大人病好之后再来商议不迟。”天子体恤说道。 “王上,府库空虚臣也难辞其咎。”己虞跟着说道。 “呵呵……老太宰大司空皆是朝之栋梁,实在无需自责。”天子已难掩喜悦之情。 哪知天子话音刚落,老边贤却叹息道:“只是按我朝所定纳贡乃是每位诸侯应尽之责,韩郑二人想要以此获封诸侯实难平国人之心。” “也难平其他诸侯之意——想我大安立朝之初,能封诸侯者皆是跟随第一代天子征战四方出生入死者,如今韩渊郑季仅以恢复我朝之初所定朝贡就想获封诸侯,不说其他诸侯意难平,就是臣下也意难平。”己虞跟着拱手禀道。 两位臣子的话说完后,天子怔了好一阵才应道:“那两位爱卿以为韩渊郑季如何才能够获封诸侯?” 大半个时辰后,天子离开太宰府时,手上已握了一封当朝重臣太宰边贤与大司空己虞的联名上书。这上书只有一重意思,韩渊郑季若想获封诸侯之位,应当每年再增百万斤精铁为供,同时,还要以徐国做礼,如此两人方勉强有获封诸侯之资格。 除上书外,老太宰与大司空两位重臣还说了,若不如此,两人誓死不答应分封韩渊郑季为诸侯。 天子坐在车中,将老边贤与己虞的上书又细看了一遍,然后小心折起收在怀中。他实在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韩渊郑季若答应此条件,大安所获之利可谓难以想象,同时又安抚了老边贤与己虞两位忠臣,他这个天子还可落个敬老尊贤之名。忧的是如此条件韩郑二人怎会答应,要知两人祭出徐国与每年百万斤精铁后,郑国国力马上大减,不说再与其他四大诸侯争霸,就是能否自保也难说。只是两人若不答应,老边贤与己虞也不答应分封之事。“唉……两难呀!”想到此,天子心中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 天子回到寝殿已是申时末,早在天子车驾刚刚出宫,羽夫人就已得知消息,当时马上赶到天子寝宫等候。此时见天子回来,羽夫人赶紧吩咐内侍送上早已备好的凉茶冰果。 “王上,太宰大人的身子可好些了?”羽夫人一边奉上凉茶,一边体贴说道:“自老大人受伤以来,王上可没少忧心。” “嗯,已大好,只要再将养个十天半月就可上朝。”天子心不在焉的答道。 “如此我王总算可放心了。”羽夫人接过侍女手中的羽扇,自为天子打风,“只是王上为何还愁眉不展?” “老边贤已答应分封韩渊郑季。” 羽夫人闻言心中一喜,不过看天子的面色她已猜到定然还有后话。 “老大人毕竟是三朝老臣,利于凤歧之事他定然会答应,只是多花了些日子来想透罢了。”羽夫人甚是善解人意。 天子闻言欣慰的看了一眼羽夫人,甚觉羽夫人深明大义,虽说自己的儿子与老边贤政见不合,羽夫人却从不苛责老边贤,话里话外还总是体谅有加。 “只是老边贤提出要韩郑二人增加朝贡礼品。”天子叹道。 “此乃好事,我王为何叹气?”羽夫人轻摇羽扇关心问道。 “老边贤提出的礼品太重,韩郑两人恐难答应。”天子忧心说道。 羽夫人闻言想了想,说道:“老大人既然未在朝会上提出此事,想必就是有商量的余地,既如此,王上为何不找少宰大人前来商议解决之法?” “对呀,寡人为何未想到——夫人真乃女中英杰。” 第五十三章 君臣交锋(二) 今夜是冰瓷姑娘在揽玉阁的首演之夜,愝梁与五王子高穆战、郑国使臣子成等人相约同去赏玩,哪知正要出门时,宫里的内侍却上门传召,说是天子召他马上进宫觐见。 傍晚的一丝热风吹得王宫大书房外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连带的周遭有了些许凉意。刚从闷热中走过来的愝梁,迎面碰上这缕凉意,一时大有舒爽惬意之感。 立在大书房门外的内侍见愝梁到来,也不通传,径直推开书房门将他让了进去。 大书房内置有硕大的铜制冰柜,在这闷热的傍晚很是凉爽宜人。天子正坐在书案前,手中拿着一卷竹简,见愝梁进来,一叠声招呼他坐下。 愝梁已知今日午后天子去探望老太宰之事,闻召不由猜想天子如此急着召见自己定然与老边贤有关。果然,不待他坐稳,天子已问道:“愝卿可知老太宰清醒之事?” “启禀我王,”愝梁躬身拱手应道:“臣已听说此事,臣还想着过两日去看望老大人。” “寡人今日已去太宰府看过,老大人精神甚好,寡人很是欣慰。”天子起身踱到书房中间说道。 “我王体恤爱戴臣工天下皆知。” 愝梁这句话说的天子很是受用,“呵呵……愝卿与老太宰皆是我朝栋梁,终日为国事操劳而不顾己身,寡人自该多加体恤。” 愝梁闻言正要谢恩,天子却不等他开口已继续说下去,“这不,老太宰刚醒过来就开始操劳。寡人本要他先好生歇息,这些琐粹国事还是等好了之后再说,哪知老太宰却坚持进言,说是此事定了他才能好生歇息。” 愝梁越听越不对劲,果然,天子漫不经心的又说道:“老大人的意思,既然此次分封韩渊郑季是为换取凤歧府库丰盈,那二人只恢复我朝之初朝贡实在太少。老大人之意,两人每年还该增纳百万斤精铁为供,再以徐国做礼方才可行。” 愝梁闻言微怔,心中暗想老边贤这招够阴狠呀,这么多年共事竟未看出他还有如此一面。 “老大人果然国之股肱,重病之中虑事依旧如此周全。” 天子听出愝梁话中的讥讽,却不以为意,一笑答道:“国人皆知爱卿与太宰卿为国事鞠躬尽瘁,皆为我大安股肱之臣。” 愝梁见状心知天子已被老边贤的话打动,眼下实不宜硬顶回去,于是赶紧起身,躬身一揖回道:“我王谬赞,为国事尽心实乃臣下之职。” 天子看了愝梁一眼,很是满意愝梁的知趣,当下继续笑道:“今日将愝卿召来就是商量此事。” 愝梁听到此已知天子虽对老边贤的提议心动,但也觉老边贤所提条件太过苛刻,韩郑二人恐难答应,所以才会找他商量。 “我王,老大人此举虽说是为充实府库,只是如此条件韩渊郑季恐难答应。”愝梁早已收下韩郑二人大量珍宝财货,此话既有试探天子心思之意,也有趁机思考如何打消天子心念之意。 天子闻言叹道:“老大人此举也不全是为充实府库——想我大安自立朝之初,诸侯向来只封王族子弟及功勋之臣,韩郑二人既非王族子弟,也非大安功勋,若仅凭些许朝贡就获封诸侯,实难让天下人臣服。” 天子话落,愝梁故意想了一阵才拱手说道:“臣以为老大人此话差矣。” 天子闻言不禁“哦”了一声。 “臣以为韩渊郑季所出并非些许朝贡,要紧的是其带头恢复我朝之初朝贡的表率,实有匡乱扶正之效。”愝梁继续说道。 天子听后想了一阵,淡淡说道:“此也算是一功,只是与众诸侯跟随我大安先祖出生入死开疆扩土、令我大安得以号令天下之功相比却是大有不足。” 愝梁听出天子话中的不悦,心知暂时不宜继续明着为韩郑二人辩解,当下顺着天子的话应道:“我王言之有理,不过我朝素来宽厚,众诸侯国每年所出财货,向来是先用于守疆料民,其后才是纳贡,这也是我朝历来国强民富、天下拥戴之缘由。如今郑一年所出精铁也不过百万斤,却要如数纳贡,此例一出,恐引天下诸侯恐慌,到时要如何收场?若再加上割让徐国……”愝梁说到此处故意停住了,只抬眼担忧的望着天子。 天子睨了他一眼,却好似根本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说道:“精铁可强我王师,徐国可保我府库充盈,两样实在皆不可缺,老太宰所虑确实周全。” 天子此话看似自语,愝梁却知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同时也有告诫他不要一味替韩郑二人说话之意。 迟疑好一阵后,愝梁试探着说道:“王上,精铁徐国事涉凤歧溢城根本,不宜操之过急,可否容臣先去探探郑国使臣的话?” 天子闻言脸上浮起一丝满意笑意,随即却又淡淡说道:“韩渊郑季增纳精铁徐国既是凤歧之根本,也是老大人答应分封韩渊郑季为诸侯的条件,凤歧众多大臣中,只愝卿与韩郑二人走的近些,愝卿当以此为机劝说两人答应此条件。再说,老太宰有言在先,若韩郑二人无此诚意,他将誓死不答应分封之事。老大人的决心寡人无需多说,愝卿当深有感受。” 天子话音一落,愝梁顿如咽下一只苍蝇。他当然听出天子话中的警告之意,也终于明白今夜天子为何独召他来商议此事。想来天子不过是见他与韩渊郑季走的近,所以利用他将此事传与韩郑二人知晓,顺便打探两人想法,同时也警告他在将消息传与郑国时要为凤歧争取更多利益。 第五十四章 首演之夜(一) 镡頔樊武去的不见踪影后,扮作年轻夫妻的喜鸣小五才不紧不慢的走出青松林,坐在靠近官道林荫下的坚叔也起身跟了上去。 离着城门还有两三里,小五加快步伐先匆匆去了,半柱香后坚叔追上喜鸣,与喜鸣一道不疾不徐的往城门走去。 “坚叔,今夜殿下会否去揽玉阁看冰瓷姑娘献艺?” “未听殿下提过,想来是不会去,殿下向来不喜踏足青楼。” “那镡頔说凤歧许多达官贵人今夜都会聚在揽玉阁,我们也去看看可好?” “我们也去?此时只怕已定不到位,也不能让二王府出面为公主与我定位;再有,此时公主不宜去那种地方露面,若被人认出,公主就无法留在凤歧了。” “这倒无妨,我们换身装扮不被人认出就行,定位之事我也会想法子——坚叔,你身上可有钱?” 坚叔一怔,答道:“凑得够一金。” “不够,还是要先回一趟王府才行。” 一身本色麻布长衫的坚叔佝偻着身子,蹲坐在长林街口的树荫下,悠闲摇着一把半旧的蒲扇,不时抬手捋一捋已有些花白的长须,就如这烈日下凤歧街头随处可见的那些躲荫的老者般,只是漫不经心的双眼却不时扫向不远处的揽玉阁大门。 揽玉阁不愧凤歧第一青楼,门口的迎客侍者都是一身锦衣。一身黑色细布短衣的喜鸣在坚叔的注视下,面色沉静的昂首往揽玉阁门口走去。 锦衣侍者看喜鸣衣着虽简朴,然小小年纪却很有些气度不凡的样子,想来应是那些高门大户家的小厮,于是抬手将她拦住,客气问道:“小兄弟,请问有何贵干?” 喜鸣拱手一揖,不紧不慢地答道:“侍者大哥,我家主人早听过冰瓷姑娘大名。不想初次来凤歧,竟好运碰到冰瓷姑娘在凤歧首演,主人特命小人前来定今夜的席位,还请侍者大哥行个方便。”喜鸣说着已悄然将一金塞到守门侍者手中。 出手豪阔的客人,迎客侍者见的多了,然对他出手即是一金者,却也常年难见一次。迎客侍者紧紧拽住手中黄货,对另一迎客侍者说道:“你先盯着,我带这位小兄弟进去一趟。” 喜鸣跟着迎客侍者踏进揽玉阁一楼大厅,只见厅中聚了许多人,这些人都围着中间一人吵嚷不休。 “这些人都是捧着珍宝来约见冰瓷姑娘的,只是冰瓷姑娘在揽玉阁只表演歌舞琴艺,不见客。”迎客侍者小声对喜鸣说道:“就是每夜看冰瓷姑娘琴舞表演的席位也已预约到十日后。” 喜鸣看着众人手中捧的珠宝财货,暗自咂舌不已,这冰瓷姑娘一来,揽玉阁不知要赚多少,还好自己今日财货备的足。 迎客侍者领着喜鸣绕开厅中众人,穿过一道小门径直到了揽玉阁后院。这后院很是简朴,两颗半大桑树,几张石桌石凳,东西两边各有一排厢房,一看就是揽玉阁自己人的住所。 迎客侍者轻敲两下其中一间房门,不待屋里人答应,侍者已推门带着喜鸣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张案几后坐着个锦衣年轻人,正就着一碟牛肉、一碟豆腐,悠哉的自斟自饮,见迎客侍者带着喜鸣进来,抬起头漫不经心的问道:“张五,何事?” 叫张五的迎客侍者先客气的对喜鸣说了声“小兄弟稍等”,然后才急急两步走到锦衣年轻人身侧,俯首在年轻人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年轻人听得眼睛越来越亮,这时张五又回到喜鸣身边,轻声对她说道:“小兄弟,这位是房管事,你能否定到今夜席位,就要看房管事是否答应帮忙了。” 喜鸣听得心中亮堂,先对张五说了句:“多谢张兄。”然后稳步走到房管事面前,拱手一揖说道:“房管事,小人陈三,家主乃是草原大商,久仰冰瓷姑娘大名,不想首次来凤歧,即有幸遇到冰瓷姑娘在揽玉阁献艺,还请房管事行个方便,圆了我家主人心愿。”喜鸣说着,已将一个小布囊塞到房管事手中。 房管事也不客气,打开布囊瞄了一眼,然后摆摆手,打发张五先下去了。 张五走后,房管事方漫不经心的说道:“小兄弟,出手大方嘛。” 喜鸣“嘻嘻”一笑,答道:“还请房管事高抬贵手,了了我家主人一桩心愿。” 房管事沉吟片刻,说道:“小兄弟,今夜乃是冰瓷姑娘在凤歧的首场献艺,你也知,凤歧多少达官贵人都在翘首以盼可有一席之位,所以……” 喜鸣见状赶紧说道:“我家主人在凤歧已经事了,明后日即要启程回草原,还请房管事多帮忙,价钱好说……” “好吧,看小兄弟也是爽快人我就直说,今夜所有雅间和席位本来都已定完,只是小兄弟也知,我揽玉阁开门做生意,总要有些以防万一的手段。” 喜鸣听得连连点头称是。 “现只有二楼最角落处还有一雅间,虽与台子离得稍远……” 不待房管事说完,喜鸣已赶紧应道:“位置不打紧,只要有就好,这价钱……” “房钱嘛,一晚上三百金。” 喜鸣听得暗自心惊不已,这揽玉阁的钱也真好赚,口中却说道:“好说,眼下陈三先付五十金,余下两百五十金,晚间我家主人来时再付。”说着又拿出一只布囊递到房管事手上。 房管事接过布囊打开看了两眼,拱手笑道:“小兄弟真乃爽快人,那就晚些见。” 喜鸣从揽玉阁出来与坚叔碰头后,两人又绕了一大圈才从小巷侧门回了王府。高穆歙今日大早出门,此时已回府,又在书房等了两人好一阵。 高穆歙看看满脸笑意的坚叔,又看看一脸兴奋的喜鸣,问道:“坚叔,你何时蓄了长须?” “这是公主的意思,不想露了身份。”坚叔忍着笑答道。 高穆歙鼻子里“嗯”了一声,转头看着喜鸣,继续问道:“喜鸣,你这脸上抹了什么,怎会变得如此黑?” “嘿嘿……就是做斥候时用来装扮的一些画粉。”高穆歙虽面有笑意,喜鸣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发慌,干笑两声应道。 “听说你们去了揽玉阁?”高穆歙突然收起笑脸,瞪着喜鸣问道:“可有定到席位?”他心中很不安逸喜鸣如此到处乱跑,要知如今的凤歧于喜鸣可谓是龙潭虎穴。 坚叔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席位已定到,殿下放心,是间包房,若情况不对,我与公主不出来就是。” 高穆歙闻言又瞪了喜鸣一眼,随即转头对蔡伯说道:“蔡伯,你派人也去揽玉阁定间包房,然后再去给泽弟送个口信,晚上我们也去揽玉阁见识见识那冰瓷姑娘。” 第五十五章 首演之夜(二) 今夜是冰瓷姑娘在揽玉阁首场献艺的大日子,往日揽玉阁主楼屋檐下的一圈小风灯,今日皆换成了大风灯,映得揽玉阁更加流光溢彩。 喜鸣坚叔酉时初刻即出了王府,两人依旧在城中绕了一大圈才来到揽玉阁门口。此时不过酉时过半,往日远未到揽玉阁热闹的时候,今日却是里里外外早已挤满兴奋不已的人群。 喜鸣依旧是一身黑色细布短衣的小厮打扮,不过坚叔的花白胡须已换成了三缕黑须,身上也换了件黑色锦袍,很有些富贵逼人的气象。 喜鸣在人群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确定周边并无可疑迹象,这才到门口找到张五,又塞给张五半金。张五会意,低声说了句:“跟我走。” 张五带着喜鸣坚叔,穿过一楼大厅中拥挤的人群,匆匆上了二楼。 二楼四面皆是包房,中间围着天井,天井下面正好是一楼舞台。二楼包房的客人只要走出房间,站在走道上就可居高临下将一楼舞台的光景揽在眼底。 此时这些包房里都很安静,走道上也空无一人,想是二楼的客人都还未到。张五将喜鸣坚叔带到走道尽头一间包房,说了句“二位请稍候”就匆匆离去了。 喜鸣站在包房门口,远远打量了两眼走道围栏,嘴里忍不住嘀咕道:“果然是最角落处”。等她走进包房,坚叔正查看窗外的情景。 “坚叔,这间房位置太偏,若想看台上的歌舞演艺,要穿过通道走到走道才行。” “这间房临长林街,对面就是王府,倒是便于脱身。” 两人正说话,房管事匆匆走进包房,喜鸣会意,上前将一个布袋交到他手上。 房管事也不客气,打开布袋大略数了数后对坚叔笑道:“还望贵客今夜尽兴,今后有空常来。”说到此处,房管事看看手中鼓鼓囊囊的布袋,又补了一句:“今夜我大安的几位王子都要驾临揽玉阁,诸位王子都会在这二楼,两位还请……” 不待房管事把话说完,坚叔了然的点点头应道:“这位小兄弟,今夜之事先谢了,其余之事我等自然省得,小兄弟先去忙吧。” 戌时初刻,二楼走道上渐渐开始有了人声,喜鸣趴在靠走道的窗边,探出头往楼道上张望。 不一刻,喜鸣看到高穆歙带着祥云上了楼,同行的还有一位与高穆歙身量相仿的年轻锦衣男子。几人进的包房在天井另一侧,踏出房门就可将一楼舞台尽收眼底,窗外则是揽玉阁精巧的后院。 坚叔不知何时已凑到喜鸣身边,轻声说道:“与殿下同行的是三王子高穆泽。” 喜鸣闻言点点头,高穆歙等人刚走进包房,楼梯上传来一阵厚重有力的脚步声,不一刻,一位气势非凡的年轻锦衣男子带着几个随从赳赳上了楼。 喜鸣看得一怔,这位年轻锦衣男子长相酷似高穆歙,都是浓淡适中的修长眉毛下一双凤眼,一管悬胆鼻下薄薄的嘴唇红润如蔻丹,秀气的脸庞则棱角分明。只是锦衣男子更壮实,嘴角也稍微下垂,眼神有些阴鸷,看去平添几分刻薄。 “这是五王子高穆战。”坚叔又轻声说道。 喜鸣闻言不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难怪两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只是“歙”者和洽、安定、敛息,“战”者则是以争斗争战为己任,所以两人望去又有天壤之别。” 坚叔闻言不由笑道:“公主所言甚是,歙者、战者应是二人一生写照了。” 喜鸣也“咕咕”笑出声,“天子当初难道已料到今日情形?” 高穆战的包房与高穆歙的包房离得很近,中间只隔着一间包房。高穆战进房不久,又有几人前后进了他所在的房间。 “大司马陈魏,大司徒赵谦,郑国使臣子成……”坚叔一一为喜鸣介绍道。 喜鸣听到郑国使臣四字,忍不住盯着子成狠狠看了几眼,只是她记忆中对子成并无映像。 “最后这位是少宰愝梁。” 坚叔话音刚落,楼梯上又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喜鸣转头望去,只见几位商人打扮的客人正往她这边走来,镡頔樊武也夹杂在其间。 喜鸣坚叔见状都不由往屋子里退了两步,齐齐离开窗户。不一刻,与两人离得不远的一间包房传来开门声及一阵进屋的嘈杂声。喜鸣坚叔估摸着是镡頔等人进了屋,两人又挤到窗口继续往外打望。 随着包房客人的陆续到来,鸨儿开始带着姑娘们走进各间包房,侍者侍女也忙进忙出的送上好酒好菜。直到戌时末刻,这一阵忙碌才过去,喜鸣坚叔房里也摆上了两案好酒好菜,只是没有姑娘作陪罢了。 楼下的惯常歌舞既罢,有人开始高声嚷道:“我等是来看冰瓷姑娘,冰瓷姑娘何时才出来?” “就是,就是,冰瓷姑娘何时才出来?” …… “各位……各位……马上就是冰瓷姑娘献舞……”一片喧闹声中响起一个中年男子沉着的嗓音。 喜鸣闻声不由伸长了脖子,坚叔见状笑道:“公主,等乐声响起我们再出去。那时众人都在看场上冰瓷姑娘跳舞,应该不会有人留意我们——这说话之人好身手,他在一楼说话,听去声音不大,却连我们这间房都听得清楚……” 坚叔话音未落,楼下舞台两侧云层般的帐幔后突然传出一阵清脆嘹亮的古琴声。琴声犹如一阵“咚……咚……”的鼓声,楼上楼下众人顿时被吸引住了,除了琴音一切杂声都消弭在揽玉阁的灯火辉煌中。 随着琴音飞扬,鼓声由慢渐快“咚咚咚咚咚……”,然后陡然一顿,又是两点急促的“咚咚”声后,琴声自然流转到委婉平静,犹如夕阳映照下熏风拂起江面阵阵涟漪…… 正当众人沉静在月上东山风回曲水的意境中时,琴声又是一转,犹如一阵江风习习吹来,花草皆在江风中婀娜摇曳,遮在舞台上方的布幔不知何时已拉开,一袭轻盈的水色长裙无声无息的铺撒在半空,舞者在舞动中缓缓从天而降,“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般的壮阔景色油然而生…… 第五十六章 首演之夜(三) 一曲《春江花月夜》琴舞演绎至归舟远去、万籁皆寂,众人也沉浸在春江越发宁静中时,琴音陡然一转,一阵铿锵有力的战鼓声响起,舞者的水色长裙随着一阵犹如震撼山谷的号角声般激昂高亢的长音,渐变成阵阵翻滚的铁红色,犹如那战场上浩浩荡荡、由远而近、阔步往前的威武军阵…… 琴声在千军万马声嘶力竭的呐喊和刀光剑影惊天动地的激战中戛然而止,舞者悲壮的舞姿也凝固在舞台中间…… 揽玉阁楼上楼下陷入长久的寂静,时间过去许久,不知从何处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众人才纷纷醒转过来,却依旧无人想说话。 喜鸣听到叹息声也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也不知何时已走出屋子站在楼道上,坚叔也静静的站在自己身旁。 四面楼道栏杆边上,不知何时也已站满从包房走出来的人群。 喜鸣抬眼望去,高穆歙、高穆泽、高穆战、愝梁、子成、镡頔、樊武……不论身份地位、来自何处、有何目的,都沉浸在这番琴声舞技营造的凄美天地中。 “大哉冰瓷姑娘!壮哉冰瓷姑娘!”不知从何处突然传出一声激动不已的大喊。这声音瞬间点燃了揽玉阁楼上楼下的人群,各种兴奋激昂的声音响彻壮阔的揽玉阁。 “大哉冰瓷姑娘!壮哉冰瓷姑娘!” “冰瓷姑娘果然不愧琴舞双绝于天下……” “冰瓷姑娘果然不愧天下第一绝色……” 阵阵冲破天际的呐喊声中,白的黄的青的绿的,或金银或珠宝如漫天花雨般撒向中间的舞台。 高穆泽也兴奋的手舞足蹈,嘶声大喊,抛掉自己身上最后一件配饰后,他不禁将视线转向了身旁的高穆歙。 高穆歙一直静静看着场中沸腾的人群,高穆泽见状忍不住说道:“二哥,如此震撼人心的舞技,你也该打赏些才好。” 高穆歙闻言笑道:“好。”说着随手解下腰间一块新玉佩往楼下舞台扔去。 与高穆歙离得不远的高穆战,早已从刚才的沉醉中清醒过来,看着陷入癫狂的揽玉阁众多客人,他嘴角浮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眼中却依旧一片漠然。 郑国使臣子成也是客人中少有的清醒者之一,不过与高穆歙高穆战静静看着场中不同,他一直跟着人群在疯狂叫好,眼睛却时不时飘向身旁的高穆战。 “二殿下是不是看上了冰瓷姑娘?”子成用高穆战恰好可听到的声音对站在自己另一边的陈魏说道。 陈魏闻言转头不屑的往高穆歙看了看,应道:“操,你以为二殿下是我这般粗汉,见到个冰瓷姑娘就腿脚发软,心头狂跳,人家讲究的是天仙坐怀也不乱。” “如冰瓷这般美人,男人见了不都该两腿发软,第三条腿发硬?”边上的王孙止一本正经的接话说道:“陈大人,这就是你不对了,说的二殿下好像不是男人!” 子成闻言“噗”的笑出声,“王孙大人不愧大司寇,果然能言会道。” “你们这些人,嘴上太缺德,谁说我们二殿下不是男人,你们看他不也给冰瓷打赏了。”赵谦背着手笑意盈盈的插话说道。 因与高穆歙离得不远,几人的声音都不大,高穆战听着这帮大安重臣恶心高穆歙,不由转头冷冷看了高穆歙两眼,心中暗想:不想你高穆歙也有看上美色之时。 子成一边与陈魏等人插科打诨,一边已将高穆战的神情全收于眼底,“不过如冰瓷姑娘这般人间绝色,应该只有五殿下这样的英雄才配得上。” 子成话音一落,陈魏已“哈哈”笑着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两下,“还是子成老弟会说话。” 高穆战面上终于浮现一丝笑意,好话谁都喜欢听。 “殿下,今夜可要为你安排……”王孙止见状马上凑趣说道。 高穆战闻言却摇了摇头,王孙止有些不解。 “冰瓷姑娘的绝色天下人皆知,其卖艺不卖身的冰清玉洁与贞烈也同样传遍天下,对这样的女子急了也就失去了趣味。” 高穆战闻言转头看着子成笑道:“子成兄高论。” 愝梁今夜满腹心事,刚才第二曲《十面埋伏》最后一个琴音落下、冰瓷定在舞台中间时,他只觉这首舞曲简直就是为他而备。此时听到高穆战之言,他不由转头看了看子成。 “往日怎未觉得这子成如此能言善道。”愝梁暗想,“王上所说之事是今夜说与殿下听还是等到明日再说?” 愝梁想到此不由转头望了一眼正兴致勃勃与众人讨论冰瓷舞技美色的高穆战,此时的高穆战身上的冷意早已一扫而空。 “殿下,你要追逐美色,怎可一毛不拔!”陈魏说着又扔下一块金饼。“我老陈最喜黄货,就觉得这东西实在好用。” 喜鸣刚擦干脸上的泪水,远远就看见高穆歙解下腰间玉佩往楼下舞台扔去,她不觉微怔。随即转头看向高穆战时,只见高穆战正冷冷望着高穆歙,喜鸣不觉又皱了皱眉。然后再转头往右手边的走道望去,见那边走道上的人都在望着楼下舞台上的冰瓷大呼小叫,只镡頔嘴上跟着众人在喊叫,人却正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 喜鸣正猜想不知镡頔有否认出自己时,却见镡頔面上露出恍然之色,随即还冲着自己笑了笑。喜鸣见状只好也扯了扯嘴角,心想又被这镡頔认出了,然后将视线再次转向已与子成等人开始说笑的高穆战。 “坚叔,你说过这五王子高穆战最是好兵与权势,那他可好色?”喜鸣小声问道。 “难得的就是这五王子并不好色,反倒勤学不倦,所以甚得天子喜爱。”坚叔答道。 “不好色……”喜鸣自语了一句,又沉吟片刻才继续说道:“喜权势之人要的就是俯瞰众生,人无我有,所以喜权势之人皆是好胜之辈,如此说来这冰瓷姑娘倒是最好的权势陪衬。” 第五十七章 首演之夜(四) 坚叔闻言疑惑问道:“公主有何想法?” “坚叔,我曾听闻当今天子并非滥情好色之人,当年与王后还曾传出一段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佳话。” “确是如此,时至今日王上依旧非滥情好色之人。”坚叔应道。 喜鸣坚叔说话时,只见高穆战也解下腰间玉佩往楼下舞台扔去。喜鸣见状不由笑了笑,“坚叔,若是五王子迷恋上青楼女子,闹到与人争风吃醋的地步,你说天子会如何看他?” 喜鸣说完这句话忍不住又转头看向镡頔,镡頔好似感到她的目光,竟也转过头来看着她。 坚叔见喜鸣对着斜对面不远处的镡頔嘴巴一张一合,却又没有声音,那镡頔微怔片刻后竟点了点头。 “公主,你对那镡頔说了什么?”坚叔小声问道。 喜鸣闻言喉头发出一阵“咕咕”的笑声,“让他见机大闹一场。” 上面这些写来话长,其实从高穆歙扔下玉佩起,到喜鸣与镡頔约好大闹一场也就片刻的功夫,此时揽玉阁中众人被冰瓷舞技撩拨起的兴奋不但未见消退,反倒有越演越烈之势。 子成见高穆战扔下玉佩后忍不住笑道:“殿下,你这玉佩下去瞬间就没了踪影,这要冰瓷姑娘如何知晓殿下欣赏她的舞技?” 高穆战闻言想了想,打开手上折扇,问道:“这礼物如何?” 子成见折扇上有高穆战亲笔书画,且落有穆战之名,当下抚掌笑道:“好,此礼物必定是独一份。” 喜鸣一直留意着高穆战动静,眼看高穆战再次杨手,一把折扇已向楼下舞台飞去,当下手腕微抬一枚袖箭马上射向折扇。这袖箭也是争气,在半空中“呲”的一声将折扇穿了个窟窿。 喜鸣却未看到这一幕,袖箭射出后她已马上转身拉起坚叔就往房间跑去。说来这袖箭还是她到凤歧后,高穆歙得知她的千年寒铁弩机只剩一支箭矢后为她备下的。 高穆战从未想过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羞辱自己,看到破了的折扇落在舞台上时他才清醒过来,再抬头往袖箭来的方向看,已是只来得及看到一高一矮两个黑色的背影。 陈魏王孙止等人以及高穆战身边几个随行护卫也被袖箭主人的大胆行事震住了,没人想到有人敢在凤歧公开羞辱高穆战。待清醒过来,几个护卫想要去追,却被高穆战一把拉住。 “人太多,别把动静闹大。”高穆战语气深寒,眸子冰冷。 “殿下放心,臣定会查出这两人来头。”王孙止已马上拱手说道。 陈魏见王孙止抢了先,也赶紧说道:“殿下放心,今夜之事定不会就此算了。” 高穆战几人正说话,对面楼道上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冰瓷姑娘”。这一声喊,竟压过场中所有声音,引得楼上楼下众人纷纷望了过去。 镡頔也是胆大包天、无事也要生非的主,眼看喜鸣的袖箭将高穆战的折扇射出一个窟窿,心中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喜鸣公主够胆,合自己的脾胃。想到喜鸣要他大闹一场之事,又见高穆战等人聚在一处嘀咕,当下眼珠一转,口中大喊一声“冰瓷姑娘”,人也跟着翻身越过栏杆直接往一楼舞台上的冰瓷扑去。 青雅姑娘看着场中为冰瓷陷入癫狂的人群,已顾不得自己揽玉阁红牌姑娘该有的风度,早嫉恨的满脸通红。此时眼看身边的镡頔如此疯狂,她赶紧伸手去抓,却连镡頔一片衣角也未抓到。 边上的樊武看到镡頔跳出去,只来得及想一句‘公子又来了’,人已赶紧跟着跳了出去,身在半空时,才想到‘公子又丢人了’。 白猗也非省油的灯,见镡頔玩的如此大,借着酒劲他也更加兴奋,当下马上跟着镡頔扑了出去。 今夜薛群未与镡頔樊武同路,只与几个友人挤在楼下的一张张长案后,镡頔要他去查冰瓷之事还无头绪,此时见镡頔突然如此动作,当下不及细想,将长案一推起身就大喊着往舞台上冲去。 楼上楼下的客人看到镡頔薛群等人动作,如陡然醒悟过来般,借着酒劲纷纷大喊大叫着冲向舞台中间的冰瓷。 站在舞台上的冰瓷已被镡頔等人的行事吓得呆住了,看着疯狂冲往舞台的客人竟忘了躲开,瞬间就被淹没在人群中。 高穆歙今夜在揽玉阁就未安心过,他一直惦记着喜鸣坚叔的安危,还要担忧高穆战一群人中会否有人认出喜鸣。站在楼道上看冰瓷跳舞时也要用眼角余光挂着喜鸣坚叔,还要小心盯着高穆战一群人动静。看到喜鸣与镡頔在那边眉来眼去,喜鸣又干脆招惹上高穆战,他的心瞬间吊得更高。直到看到喜鸣拉着坚叔跑开,高穆战等人并未追过去,他才稍微安心了些。此时看到镡頔如此及时唱的这出大戏,他有些明了喜鸣为何要与镡頔眉来眼去了,转头再看向高穆战,只见高穆战眉头紧锁,一脸犹豫的看着楼下已被客人挤满的舞台。 高穆歙稍想片刻后轻轻扬了扬眉,突然大声吩咐道:“祥云,你快去帮忙把那些客人拉开,冰瓷姑娘一个弱女子怎耐得如此多人推挤。” “落其,你也赶紧去帮忙。”高穆泽闻声也赶紧吩咐自己的随从,随即又马上转头对两位随身护卫说道:“你们也去。” 高穆战本来正犹豫要不要去救冰瓷,却被陡然响起的高穆歙偌大的声音惊了一跳。 “难道二殿下真的看上了冰瓷?”子成也听到了高穆歙的话,“竟要演一出英雄救美?” “徐卫,你们几个下去,定要将冰瓷姑娘救出。”子成话音刚落,高穆战已吩咐几个今夜跟他同来的奔雷军兵士。 第五十八章 首演之夜(五) 喜鸣拉着坚叔冲进房间奔到临长林街的窗边,探头出去将周遭打望一圈,确认街上无人后马上从窗口跳了下去,坚叔见状也跟着跳了下去。 落地后,坚叔才忍不住说道:“公主好准头,竟将五殿下的折扇穿了个窟窿。” 喜鸣闻言忍不住“嘻嘻”笑道:“坚叔,你说五王子此时如何了?” “五殿下并非冲动之人,应该不会当场闹起来,不过定然会派人追查此事,此后公主在凤歧定要更加小心才是。”此时两人已不急,坚叔徐徐说道。 “坚叔放心,我会小心行事。不过还是可惜了,也不知镡頔能否闹得起来?” “今夜这长林街上怎会一个行人也无?”坚叔与喜鸣说话时眼睛一刻也未停过,一直在留意着周边动静。 “难道都到揽玉阁看热闹去了?”喜鸣闻言也看了看四周。 “揽玉阁门口有人把守,并非人人都能进去看热闹。” “如果镡頔真的闹起来,那揽玉阁的人也就顾不上这些了——不如我们回去看看。”喜鸣说着兴冲冲的加快步伐再次往揽玉阁门口走去。 坚叔见状摇摇头后跟了上去,其实他也很想去看看喜鸣那一箭出去后高穆战会如何应对。 此时揽玉阁已被镡頔等人搅成了一锅粥,迎客侍者都进去帮忙安抚客人了,门口挤着一堆看热闹的路人也无人过问,喜鸣坚叔趁机挤在人群中,倒是自在无忧。 揽玉阁的侍者侍女多,但架不住客人更多,今夜的客人比往日起码翻了一番。场面乱起来之后,有的客人见舞台已挤不进去,干脆撩开舞台周遭的帐幔,直接冲向帐幔后的琴师乐女。不一刻,揽玉阁中不仅处处可闻客人的大呼小叫,琴师乐女的阵阵惊声尖叫也时时夹杂在其中,那些陪着客人的姑娘们好似深怕客人不够尽兴,不少竟也跟着大声起哄。 “主事大人,风云他们怎么还不出来?”房管事一边帮着拉开挤在舞台上的客人,一边焦急的问身边一位五旬左右的男子。 此男子正是揽玉阁主事人风宜,闻言一边有一没一的拉着疯狂的客人,一边不急不忙的答道:“房严,你急什么,今夜之事明日定然传遍凤歧,你要记得,从明日起,所有房钱翻倍。” 房管事房严听得一怔,问道:“那一楼案席也要翻倍?” 风宜漠然的看了房严一眼,答道:“当然也翻倍——楼下挤挤,定然可以再加百张长案。” 房严闻言不由转头望了望今夜已经挤进两百多号客人的大厅,为难的说道:“主事大人,今夜的客人比起往日已经翻番,案席已经很挤,实在挤不下了。” “那就再加五十张。”风宜说完这句后不再搭理房严,只抬头往四处望了望。 风宜在凤歧能够混得风生水起,自然认得祥云落其以及常跟在高穆战身边的几个奔雷军。他见几人都在帮着拉开疯狂的客人,只是今夜客人实在太多,又早已被美色好酒冲昏了头,此种情形下这几人又不便以身份压人,更不敢随意伤人,所以几人的加入也是于事无补。 喜鸣也看到了祥云落其等人,最要紧是奔雷军也在其中,忍不住兴奋的又往里面挤了挤,坚叔此时想拉也已拉不住,只好跟着往里面挤。 揽玉阁如此大乱中其实也有些冷静的客人,站在楼梯下昏暗角落处的韩谨就是其一。 韩谨阴沉着脸看着场中疯了般的众人,强压下心中的愤怒,努力想着事情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边上的韩平看了看韩谨,又看看混乱不堪的大厅,冰瓷早已被人群淹的没了影,已经忍了好一阵的他终于还是担忧的问道:“谨叔,现在要如何做?再这么下去,冰瓷姑娘会不会有事?” 韩谨闻言咬了咬牙,半天才回道:“以冰瓷的身手,些许拥挤伤不了她。” 韩平还是看的着急,忍不住又说道:“如此下去总不是办法——风宜的人都死了吗?” 半响韩谨才硬邦邦的回道:“只怕这正是风宜想要的场面,所以风云卫队到现在也未见人影。” 韩平看着韩谨越发阴沉的脸,生生将涌到喉头的话压了回去。 又过了一阵,揽玉阁中的场面不但未见好转,反倒更加混乱,韩谨脸上的阴沉却退了下去,淡淡说道:“这对我们也是上好的机会——韩平、韩良,你二人也挤上去……” 喜鸣坚叔挤到离门口不远的一处屏风后,此处离舞台更近,又可避开楼上高穆战一群人的视线。 “坚叔,看那冰瓷姑娘的舞技,身手定然不弱吧?”喜鸣小声问道。 “应不在公主之下。”坚叔也小声应道。 喜鸣闻言“嘿嘿”干笑两声,继续问道:“如此多人挤在舞台上,她会不会有事?” “你看风宜并不急,揽玉阁的风云卫队也还未出来,想必冰瓷姑娘定然不会有事。” “也是,你看今夜这几百客人,冰瓷姑娘可是棵上好的摇钱树,若是有事那风宜与房管事定不会如此悠哉——坚叔,你说冰瓷姑娘在揽玉阁献艺一月,揽玉阁要赚多少呀?” 坚叔好奇地看了喜鸣一眼,答道:“定然不少。” “看来青楼真是一门好营生。” 坚叔想了想,说道:“也不尽然,毕竟如冰瓷姑娘这般的舞姬十年难遇,甚或二十年也不定能出一位。” “这倒也是。” 此时聚在门口看热闹的路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在帐幕后追逐乐女的客人也被一个个抛了出来,喜鸣见状就想挤过去看个究竟,坚叔赶紧一把拉住她,“我们走,风云护卫队的人来了。” 喜鸣闻言不及答话,已被坚叔拖着往门口走去,“其余事情等殿下回府我们自然知晓。” 第五十九章 首演之夜(六) 喜鸣坚叔混在门口的路人群中离开后,风云卫队的五十多人在众多侍女侍者的帮忙下,很快将挤在舞台上层层叠叠的人群拉开。其实被挤在中间的冰瓷姑娘一直毫发无伤,先跳下的镡頔樊武,还有跟着跳下的白猗早已将她护在中间。 只是那些被拉开的客人中有不甘心者仗着酒劲又往舞台中间拥了过去,韩平韩良也是其中之二。 被挤在舞台中间的镡頔樊武白猗此时已开始松懈,韩平趁机一把将冰瓷拉出来,韩良则险些被人群绊倒,一个踉跄,不小心又将冰瓷撞得飞出了舞台。好巧不巧,冰瓷姑娘竟然正好飞向舞台边上的一位黑衣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及时伸手扶住冰瓷,见有人又想要冲过来,中年男子一把将冰瓷扯到身后护住,同时大声呵斥道:“够了,冰瓷姑娘是位年轻女子,你等如此唐突孟浪,不觉羞耻吗?” 有些挤不上的客人趁机跟着大声奚落道:“就是,都是大男人,这么欺负一个弱女子好意思么……” 也有人夹杂其中阴阳怪气的说道:“世风日下呀,这就是我凤歧国人的行事……” 有人听不下去,大声回道:“这跟世风有何干系,凤歧国人招你惹你了……” “揍他个阴阳不分的东西……”有客人又开始摩拳擦掌。 风宜见状赶紧大步踏到舞台中间高声招呼道:“诸位,诸位,我风宜谢大家捧场,刚才这场热闹想必大家都累了,还请大家都回位歇息片刻,揽玉阁将免费为各位送上美酒一坛,之后还有更多美酒歌舞奉上……” “风主事够意思,今夜这场面可真够热闹!”底下有不少客人大声应道。 “哈哈……就是,好久没有闹得如此开心。”马上有客人应和道。 “只是一坛美酒怎够,起码要再来个十坛。”也有人起哄。 “人家风主事的意思是送大家每人一坛,你要喝十坛自己买去。” “哈哈哈……” “风主事,冰瓷姑娘怎样了?”终于有客人想起今夜大家都是来捧冰瓷姑娘的场。 “大家放心,冰瓷姑娘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不过今夜已不能继续献舞,有想要看冰瓷姑娘跳舞者明日请早。”风宜早已看见冰瓷被风云卫队的人救走。 此时高穆泽已拉着高穆歙下楼,高穆泽在人群中寻到房严,急急问道:“房管事,冰瓷姑娘如何了?我与二哥可否去探望姑娘?” 高穆泽是真心欣赏冰瓷的舞技才艺,他很担心冰瓷姑娘受伤,以后再不能跳舞。 “二殿下,三殿下。”房严微微躬身拱手回道:“冰瓷姑娘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 “三哥,冰瓷姑娘既然受了惊吓,此时最要紧的当然是好生歇息。三哥若要探望冰瓷姑娘是否该换个时候。”跟着高穆泽高穆歙寻过来的高穆战正好赶到,听到高穆泽的话插话说道:“房管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早在祥云等人下楼帮忙时,高穆战就留意到高穆歙一直忧虑的看着舞台中央。不过应是耿耿于自己身份,高穆歙虽急得在楼道上走来走去却也无意下楼直接英雄救美。高穆战当时就忍不住心中暗想,难道高穆歙真的对冰瓷动了心? 后来场面被风云卫队控制住后,高穆歙与高穆泽马上下了楼,高穆战见状心中暗哼一声也跟了下来。 冰瓷答应来揽玉阁时两方已说好,在凤歧,揽玉阁须护冰瓷安危,且冰瓷不会应酬任何人,只是房严又不敢得罪高穆泽高穆歙两位大安王子,他正想着要如何回绝高穆泽时,不想高穆战及时插了进来,当下赶紧应道:“还请几位殿下见谅。” 高穆泽闻言想要再说两句,高穆歙却拉住他,“泽弟,战弟说的是,今夜冰瓷姑娘定然无力会客,我们还是改日再来。” 高穆歙说完这句后,拉着高穆泽转身就离开了揽玉阁。高穆战不想高穆歙会就此离开,一时间心中竟空荡荡的四处不着边。 这高穆歙到底是真体贴还是并未对冰瓷动心?哼,不过不管你高穆歙唱的哪一出,这冰瓷我是要定了。 想到此,高穆战转头对房严说道:“房管事,请知会冰瓷姑娘一声,今夜请姑娘好生歇息,穆战明日午后再上门探望。” 高穆战这番话说的很是客气,却又不容置疑,说完后也不待房严答话,转身招呼起愝梁两人又一起上楼了。 刚才下来时,高穆战阻止了陈魏子成等人跟着,只与愝梁及两个随身侍卫一道下的楼。 “愝大人,先前父王召见你可是有事?”原来高穆战早已察觉到愝梁今夜的异常。 愝梁看了看楼梯上来来往往的客人,小声应道:“殿下,换个地方说。” “去高穆歙的包房,两人走了正好无人。”高穆战想了想应道。 “徐国做礼,每年再增百万斤精铁为供,够狠!也够高明!可谓一石数鸟!”高穆战听完愝梁的话忍不住恶狠狠说了一句,“只是韩渊郑季并非傻子,怎会答应此种条件。” “王上大概也知韩郑二人不会答应此条件,所以要老臣先在子成处探探话。”愝梁应道。 “愝大人,你可知昨日傍晚我那可敬的二哥曾去过太宰府?”高穆战阴阴问道。 “此事老臣已知晓。”愝梁说着疑惑的望着高穆战,不知高穆战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老边贤之前死也不答应分封之事,我二哥去一趟太宰府,他就答应了,却又提出如此条件。愝大人,你说此事会否是高穆歙的主意?”高穆战若有所思的说道。 愝梁听得一怔,随即默默点了点头。 “看来我这二哥还是太清闲,要给他找些事才成。”高穆战幽幽自语道。 高穆战说完就陷入了沉思。愝梁看了高穆战一眼,也无意说话,干脆搭着眼皮无声的站在一边。 过了好一阵,高穆战才又说道:“愝大人,父王交代你之事,明日你先去会会子成再说——说来此事若真是成了,于我们也是利大于弊,也许到时候我们谢我那二哥与老边贤也来不及。” 第六十章 都是栋梁之才(一) 和煦姑娘是揽玉阁的另一位红牌姑娘,独住在揽玉阁后院的清风楼里,子成昨夜与高穆战陈魏等人彻夜热闹后就宿在了清风楼。 昨夜醉得厉害,子成今日巳时末才醒过来,喝下和煦姑娘精心熬制的醒酒汤后他才算是真的清醒,然后才想起昨夜愝梁临走时说过,今日午时到揽玉阁找他有事。 自老边贤在朝堂上昏倒后天子就铁了心不再提分封之事,也不见众臣子。羽夫人倒是可见到天子,只是每每一提分封之事,天子就没有好脸色,羽夫人也就只能暂时作罢。事情变成如此模样,身为韩渊郑季的请封使臣子成心里自是着急,却又不能显出来,还得终日谈笑风生的周旋在凤歧众大臣中,这其中的酸甜苦楚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老边贤醒来之事子成已知晓,也知道天子去探望老边贤后马上召见愝梁之事,昨夜愝梁说今日要与他见面,晕乎中子成隐隐想过应是与分封之事有关。 愝梁坐在揽玉阁二楼包房的长案后,神情恍惚的盯着案上的茶碗,跪坐在他身后的伺茶侍女低垂着眉眼,每每在茶碗空了时总是及时长身为他斟上,去清风楼知会子成的侍女还没有回来。 包房外的楼道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愝梁的神情陡然恢复如常,他已听出这是子成惯有的那种谦恭的急促脚步声。 两声“笃笃”敲门声后,侍女推开门,果然是衣饰华丽风姿潇洒的子成。 “愝大人,子成来晚,还请大人见谅。”子成深躬拱手说道。 “呵呵……子成老弟客气,坐,坐。”愝梁未起身,只一叠声说道。 子成从愝梁言行中察觉到了往日没有的生分,心中不觉微微一凛,面上却未显出来,只呵呵笑着走到愝梁对面一张长案后坐下。 “昨夜陈魏闹酒,害得大家烂醉,只他小子却是无事,看来这小子还是欠收拾。”愝梁一边说一边摆手示意侍女上酒菜。 “陈大人一向仗着酒量好,我与王孙大人已不知在此事上吃过多少次瘪了。”子成乐呵呵的应道:“昨夜幸好有大人与五殿下在,陈大人才没放开闹,要不只怕此时子成还烂醉未醒。” “陈魏这小子每次见了酒就跟见了他媳妇似得,去年有次拉着军中一班大将喝的烂醉,结果误了第二日操演,气得五殿下当场抽他鞭子,此后在五殿下面前才收敛了一些。” 两人如往常般笑呵呵的说着闲话,侍者侍女陆续将酒菜送了上来。 “看来下次陈大人再找我喝酒,定要想法将殿下拉上才是——说来昨夜子成实在太醉,竟不知大人与殿下何时离开的,还请大人见谅。” “呵呵,子成无需如此客气。殿下向来自律,刚到子时就打道回府了,我是年纪大了,再不敢与你等相比,所以就与殿下同走了。” “愝大人不过大衍之年,怎可谓老!子成可听陈大人说过,大人如今还可一晚同御二女……” 两人说到此同时大笑起来,一种男人同有的心照不宣瞬间弥漫包房,往日的熟稔又回来了。 “陈魏这张嘴就是欠——不过子成呀,有时这年纪大,不定是在这些事上,更多是在这心里。你与陈魏这等年纪还体会不到,等到了我这把年纪你们就明白其中滋味了。”愝梁说到此唏嘘不已。 子成听了此话心中暗想,正题要来了,嘴上却顺着愝梁的话谦逊说道:“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愝梁端起面前的玉爵小饮一口后应道:“这年纪大了,就老觉日子过得快。比如认识子成,感觉好似还是昨日的事,实则老弟到凤歧已是月余。” “大人是贵人事忙,所以这日子也就过得快。”子成“呵呵”笑着应道。 “话是如此,不过月余的日子若是有心,还真可成许多事。就好比六月中放出王上有意分封两位大人为诸侯的消息后,如今不过七月中,听闻郑国国人已稳下来,再无逃国他去者,也再无人议论往日郑氏郑国。” “此事全赖愝大人成全,我家两位大人定会铭记于心。”子成闻言赶紧拱手应道。 “呵呵,两位大人实在客气。只是子成也知,老边贤乃是迂腐之人,先前宁死也不答应分封之事,连王上也无可奈何,所以这分封之事也就拖到了如今。”愝梁话中有几分无奈。 子成听到此,暗想看来老边贤处应该是有松动,不过可能又增加了别的条件。愝梁如此邀功,看来这新增条件只怕甚是苛刻。 想当初子成接到请封使臣任命时,老韩渊曾对他说过,只恢复大安初期的朝贡应该无法获取分封,如此提出不过是避免凤歧要价太高。哪知事情却出乎韩渊郑季意料,子成到凤歧打点通愝梁高穆战等人后,几人竟然以此条件说动了天子答应分封之事,若非遇到老边贤拼死阻拦,只怕分封诏书早已下了。 想到此,子成故作关心的问道:“凤歧到处在传,说是太宰大人已醒,昨日天子还亲自到太宰府探望过,不知太宰大人的病情如何了?” “王上说老边贤已好了许多,只要再将养些日子就可再为我大安出力。” 子成闻言“哦”了一声,装作有些急迫的问道:“不知太宰大人经此一事会否对分封之事有所改观?” “王上说,老边贤这次醒来后像是变了个人,不再如往日般倔强,连分封之事也松了口。”愝梁故作不经意的答道。 “哈哈……”子成闻言抚掌大笑道:“如此子成总算可向我家大人交代了,愝大人成全之恩子成定不会忘记。”他已决定先下手为强,用话套住愝梁再说。 愝梁看着好似高兴的忘了形的子成不由皱了皱眉,他根本不信子成是如此天真之人,凭这句话就认定分封之事已成。 “老边贤的意思,韩郑两位大人若想封侯,需每年再增百万斤精铁为供,另还需献上徐国做礼。”愝梁若无其事的说完这句后夹起一块燕翠送到口中,同时心中暗想,你子成再伶俐,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应对此事。 第六十一章 都是栋梁之才(二) “哈……”子成的笑声陡然僵住了,就算他想过新增条件定然苛刻,可也未想到老边贤胃口如此之大,也未想到他早用财货珍宝喂饱的愝梁敢开得出这个口。 “呵呵……”眨眼的功夫,子成已恢复了如常的笑脸,“愝大人定然是说笑。” “子成老弟,此事愝某岂能说笑。”愝梁一脸沉重的说道:“昨日王上从太宰府回宫马上召见愝梁,就为了说此事。愝某当时即大力反对,只是王上也很为难,老边贤已放出话,若韩郑两位大人不答应此条件,他誓死也不答应分封之事。” 愝梁说话时子成端起案上的玉爵缓缓抿了两口,愝梁说百万斤精铁与徐国是老边贤提出的分封条件他信,至于各方关于此事的说法他却是不信,至少不全信。 “此事我家两位大人断不会答应。”子成放下玉爵后笑吟吟的说道。 这片刻的功夫,子成已想好,不管愝梁今日找他说此事是何意思,他都要先断了凤歧众人的这条心思,至少话里不给对方留任何余地。不过分封事成之前愝梁还有许多用处,所以也不能得罪愝梁。 愝梁见子成面容依旧可亲,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当下也笑道:“愝某今日来是想先将此消息说给子成老弟听,哪天王上说起时子成老弟也不至措手不及——来来来,喝酒喝酒……” 一爵酒下去,刚才笑意盈盈下的剑拔弩张又消散的无影无踪。 “不过子成老弟也知,若老边贤真的誓死反对分封,王上只怕也是无可奈何,这分封之事也就只能作罢了……”愝梁放下玉爵后马上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劝说道。 “只是愝大人要知,这徐国一割让,再加上百万斤精铁,我郑国岂不是马上沦落为二等诸侯国。如此一来,我家两位大人只怕是宁可不要这分封,也断不会答应太宰大人的条件。”子成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子成老弟所言甚是,昨日愝某也如此对王上说,王上当时沉吟未语。不过愝某对王上与老边贤知之甚深,此事既然已经提了出来,韩郑两位大人要再想以之前的条件获封定然已是不可能之事。”愝梁说到此抬抬眼皮,见子成正低头含笑认真听他说,于是继续说道:“子成老弟,你我皆是人臣,尽臣子之心、揣摩上意皆是你我之责。然则有时上意云遮雾绕,实在看不清,此时不若先将消息传到,待上意明晰之后你我再做之后的打算。” 子成听到此终于明白愝梁今日找他之意,当下笑道:“谢愝大人指点,只是子成就算将消息传回去,两位大人也定然不会答应此条件。” 愝梁听后故意沉吟了一阵才说道:“子成老弟,不如你先将消息传回溢城,看两位大人如何说,我在据此劝说王上,你看如何?” “如此也好,不过愝大人当知,徐国与每年百万斤精铁我家大人是定然不会答应的。” “呵呵……子成老弟,今日我们先喝酒,其他的就等韩郑两位大人回话后再说。” “好,喝酒,喝酒……” 包房里的两人又其乐融融的喝开了,酒足饭饱子成先告辞,愝梁则在包房犹豫,是眼下就去冰瓷姑娘处找高穆战禀报此事,还是等晚些时候高穆战回府再说。 房严昨夜送走高穆歙高穆战等人后,反复权衡还是决定将事情禀报风宜。风宜听后想了一阵,淡淡说道:“明日早上你去见冰瓷姑娘,就说五殿下知道冰瓷姑娘受惊,想要亲自上门慰问姑娘——看冰瓷姑娘如何作答再说。” 揽玉阁后院占地颇广,被一堵透花围墙隔成了两边。大的一边精美雅致,住着清雅和煦等红牌姑娘;小的一边简洁干净,就是张五带着喜鸣去找房严的那处小院。 红牌姑娘们住的这边自然处处是绿树红花,四栋精致的两层小楼掩映在花树之间。其中边上三栋按次名为兰馨楼、明月楼、清风楼。被三栋两层小楼拱卫在庭院中间的则是一栋名为炽焰的三层小楼。冰瓷姑娘就住在炽焰楼里。 今日早上太阳尚未升到正空,房严就到炽焰楼找到冰瓷姑娘,按风宜的话说了后,冰瓷姑娘小手支着尖下巴两眼愣愣的看着窗外半天不说话。好一阵后,还是冰瓷姑娘带来的大丫鬟词香说道:“姑娘,要不见一见吧,这五殿下毕竟是天子最喜爱的王子,也是凤歧最有权势的王子。凤歧人若是得知姑娘有他照应,断不会再发生昨夜之事——说来昨夜姑娘虽然毫发无损,不过那阵仗也实在是吓人,这凤歧遍地贵人,看来只靠揽玉阁只怕是无法护住姑娘。” 冰瓷姑娘听后眼睛总算活泛过来,想想后才懒懒的对房严说道:“那就见一见吧——这位五殿下打算何时来?” 房严听后心中大喜,面上依旧一副恭敬的模样,小心答道:“五殿下昨夜说今日午后来看姑娘。” 用过午食冰瓷姑娘小睡了片刻,起来梳洗打扮好后就恹恹的坐在二楼厅中,等着高穆战大驾光临。 冰瓷姑娘身为当今天下排名第一的青楼女子,达官贵人早见的多了,不说那些名满天下、年轻英俊、才华横溢的名门贵公子,就是郑公生前也曾两次邀她入宫跳舞弹唱,每次完后郑公都有丰厚赏赐。如今这位大安五王子虽有英雄俊美、权势滔天的名声在外,不过大安朝一年不如一年乃是天下人皆知的事,这位五王子自然也就不能勾起冰瓷姑娘太大的兴致。不过词香说的有理,此地毕竟是凤歧,五王子高穆战的权势毕竟比揽玉阁有用。 “姑娘,那位五王子怕是要来了,姑娘还是到楼下迎迎吧。这五王子到底是大安最有权势的王子。”词香走到冰瓷身边轻轻说道。 冰瓷闻言闷闷不乐的瞟了词香一眼,半天才怏怏说道:“那好吧,就到楼下迎迎这位五王子吧。” 第六十二章 都是栋梁之才(三) 高穆战将几个随行的奔雷军兵士留在揽玉阁主楼,独自一人出了主楼后门,径直往炽焰楼走去。 身为大安王子,美色才艺于高穆战而言,实在唾手可得。这冰瓷姑娘虽有色艺双绝于天下的名声,于他却也无甚稀罕。不过看昨夜的阵仗,走在揽玉阁后院小道上的高穆战心中还是有些畅快。况且高穆歙高穆泽也有可能看上了这冰瓷姑娘,自己若能先得手,岂不更加大快人心! 想到此,依旧面无表情的高穆战忍不住稍微加快了步伐,不过也就是他平日里在军营中走路的节奏。 冰瓷懒懒的倚着词香,百无聊奈的望着门前庭院里的小径。两人已经等了好一阵,就在冰瓷以为自己耐心已耗尽时,终于有人出现在小径尽头。 来人身高腿长,大步如疾风,身形却又挺拔如松,一袭暗红长袍高贵华丽,却又无言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走到近处后,可见其无情的双眸散发着七月烈日也抵挡不住的冰冷。冰瓷见之却不觉精神一振,站起来轻轻推开词香,还理了理鬓发衣裙,然后直直看着前方来人。 词香跟着自家姑娘早练得见多识广,此时看到渐渐走近的高穆战却也不觉痴了,心中只想着:天下只怕再难有比这五王子更好看的男人了。 高穆战走进炽焰楼大门,双眼盯着面前的女子再无法移开。昨夜虽已看过冰瓷跳舞,不过到底离得远,楼上只怕无人看清了冰瓷姑娘的绝世容颜。 高穆战与冰瓷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过了好一阵,还是高穆战先融化了冰冷,柔和了身姿,双眸浮起和煦的笑意,然后是他低沉醇厚的声音缓缓响起:“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冰瓷与词香闻声陡然清醒过来,冰瓷面上不觉一红,羞涩的低下了小巧的头颅。 词香见状赶紧悄悄撞了撞自家姑娘,冰瓷这才醒悟过来,微微屈膝,小声说道:“冰瓷见过殿下——冰瓷蒲柳之姿,实在当不起殿下如此赞誉。” 高穆战直直看着冰瓷,闻言眼也未眨一下,只柔声说道:“姑娘绝世之姿,穆战实在不知该如何赞美,只好借用上古奇书《卫风?硕人》之言,还望姑娘莫笑穆战浅薄。” 冰瓷闻言忍不住抿嘴一笑,“殿下所言乃是《硕人》描述庄姜美貌的词句,冰瓷怎敢与庄姜相较。” 高穆战此时方上前轻轻扶起冰瓷,“姑娘绝色,自然比得卫侯之妻(注:卫侯之妻即为庄姜)。” “咳咳……”词香看着眼前这幕郎有情妾有意的景象,心中大是欢喜,“姑娘,该招呼殿下楼上厅中入座才是。” “哎呀,冰瓷该死。冰瓷还请殿下见谅,竟忘了招呼殿下楼上厅中落座。”冰瓷说着脸上的红晕不觉更深了,头颅也埋的更低了一些。 高穆战看着眼前美人娇羞的姿态,白皙的脖颈,心中泛起一阵轻微的荡漾,闻言后顺势翻手握住美人柔荑,柔声说道:“冰瓷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今日穆战得以认识姑娘,实在是三生有幸。今后穆战还要常来打扰姑娘,若姑娘总是如此客气,穆战该如何自处?” 冰瓷感受到高穆战手指的温柔,也听出了高穆战话中之意,只羞得忍不住别转了小巧的头颅。 高穆战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只觉今日这趟来得实在不冤,又觉自己抢在高穆歙高穆泽之前下手实在明智之极。 二楼厅中的案上早已摆好蜀地凉茶以及青鸟甘栌、汉上石耳之类果品,高穆战拉着冰瓷就往主座走去。此时冰瓷已完全清醒过来,当下不着痕迹的抽出被高穆战一直握着的小手,娇羞说道:“殿下先坐,冰瓷为殿下沏茶。” 高穆战一怔,随即看着冰瓷“哈哈”大笑起来。冰瓷见自己的小伎俩被高穆战识破,忍不住撒娇道:“殿下今日特来看望冰瓷,冰瓷自然该亲自为殿下沏茶。” “好,好,有冰瓷姑娘这般美人沏茶,实乃人生一大乐事。”高穆战说着已走到案后坐下。 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词香见状已知冰瓷心意,她心里也觉高穆战是自家姑娘上好的夫婿人选,既然如此也就不能让高穆战以为冰瓷乃是可随意轻薄的姑娘。想到此,词香紧走两步上前说道:“姑娘,你不是正在练习《蔡氏五弄》,准备今夜弹奏,不如眼下先弹给殿下听,以助殿下品茶的兴致。” 高穆战闻言不待冰瓷说话,拿起案上一枚甘栌笑道:“如此甚好,冰瓷姑娘琴舞双绝,穆战昨夜已饱了眼福,今日却要先饱耳福。”其实高穆战也不急着马上拿下冰瓷,急色会失了许多乐趣。 “那冰瓷就献丑了。”冰瓷微微一福后衣炔飘飘的走到早已摆好的琴案后坐下。 愝梁从揽玉阁主楼包房出来,若有所思的漫步到炽焰楼底下时,听到楼上正传出一阵犹如天籁的琴曲。 ……经过柳陌与桃蹊,寻逐风光着处迷。鸟度时时冲絮起,花繁衮衮压枝低……一首《游春辞》唱尽了山中春日的迷人之处,也弹尽了山中仙人悠游的姿态。 首弄《游春》之后,接着是《渌水》、《幽思》、《坐愁》,直到《秋思》……昔奉千日书,抚心怨星霜。无书又千日,世路重茫茫…… 随着女声一声叹息,最后一个琴音戛然而止,愝梁才发觉自己竟站在炽焰楼底下听完了这曲《蔡氏五弄》。茫然忧思半响,“唉……”愝梁发出一声长叹后掉头而去。人生一世有多少如此悠游之时,他已决定还是晚些时候等高穆战回府后再去禀报今日见子成的结果。 第六十三章 各出奇招,招招致命(一) 昨夜,高穆歙带着祥云踏进王府大门,祥云才支吾说道:“殿下,公主与坚叔今夜不回王府。公主说今夜他与坚叔会找家客栈住,明日再回王府。” 高穆歙闻言怔了怔,问道:“你何时与喜鸣说过话?我看她与坚叔先挤到屏风后,风云卫队来后就混在人群中离开了。” “啊,有一阵人太多,我被挤到了屏风边上,公主就是那时对我说的。” 高穆歙点点头,“那她有没有说他们住在哪家客栈?” “这倒未说,我也未来得及问,公主就缩回屏风后了。” 高穆歙想了一阵,吩咐道:“你去找蔡伯,让他今夜多派几个值夜的人,若城中有事,让他们马上去查清——两人不要有事才好。” 昨夜镡頔见清雅脸色不好看,干脆就跟着樊武回了长青客栈。今日天刚蒙蒙亮,星月还挂在空中,镡頔正梦周公,却被长青客栈伙计的敲门声吵醒,说是有一位渔福镇故人托人送口信给他。 镡頔瞟了客栈伙计一眼,心想这伙计不知拿了来人多少好处,竟然一大早就来敲他房门。不过听到渔福镇三个字他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火气,只让伙计将送信之人带到客房。 小五看着睡眼惺忪的镡頔很觉不好意思,“镡公子,我家公子约你到城外青松林见一面。” 看到小五的瞬间,镡頔只想掐死喜鸣,就算真有十万火急的事也无需如此早吧。况且他清楚喜鸣此时也不会有十万火急的事找他,最多也就是说说昨夜的事。昨夜他看到喜鸣坚叔倒是早早就离开了揽玉阁,可他、樊武还有白猗等人却是喝到寅时末才散场,可见这喜鸣是成心不让他好过。 昨夜惹上高穆战后,虽说面上看高穆战并未派人追查,喜鸣坚叔还是不放心,遂决意先找家客栈住一宿,若今日确是无事再说回王府的事。 今日辰时,喜鸣坚叔用过早食就悠哉悠哉的出了客栈,辰时中刻二人已晃出城门。 “公主,我们也该快些,镡公子二人只怕已到了青松林。”坚叔眯眼望了望天上的太阳说道。 “坚叔,不急,他二人就是到了,也是躲在荫凉底下,比起你我在太阳底下赶路不知舒爽多少。”喜鸣不以为意的应道。 坚叔闻言忍不住摇了摇头,却也不再催促喜鸣。不过对喜鸣天未亮就去找小五,然后让小五去通知镡頔马上出城,到青松林见面之事依旧不以为然。毕竟今日要与镡頔所说之事并未急切到赶这一两个时辰的地步。 今日坚叔已摘下假须,换上一身本色麻布袍。喜鸣也洗去了脸上的黑粉,又打扮成一个小妇人的模样。两人看去倒是很像一对父女。 镡頔樊武在青松林望眼欲穿,终于看到施施然走进青松林的喜鸣坚叔。 镡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火气,喜鸣如此耍他,摆明了就是要惹他生气,他才不会让她如意。想到此,待喜鸣走近,镡頔马上乐呵呵的拱手说道:“公主好兴致,如此早就招呼镡某起来,赏这难得的日月同辉,镡某谢公主。” 喜鸣见状瞬间大感无趣,今日大早就让小五去找镡頔,她确是存了不想让镡頔好过的念头。不过此事就算被镡頔看破,她也不会承认,当下也乐呵呵的应道:“小五如此早去找镡公子,喜鸣本还担心扰了镡公子好梦,正想着该如何赔不是,不想竟无意成全了镡公子,如此镡公子可算是欠了在下一个人情。” 樊武闻言想笑,镡頔仗着皮厚,向来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如今总算碰上了对手。 坚叔闻言却是忍不住直摇头,喜鸣并非刻薄之人,不知为何却总要想方设法不让这镡頔好过。坚叔高穆歙一直不知喜鸣在荟萃堂楼上与镡頔等人结怨之事。为免这两人嘴仗没完没了,坚叔赶紧拱手对镡頔笑道:“镡公子,今日公主约公子是有要事相商,还望公子见谅。” 镡頔樊武一来就看到了坚叔,只是那日与喜鸣小五相见时,坚叔并未露面,所以两人都不认得坚叔。不过坚叔话说得好听,况且也是年长之人,镡頔闻言赶紧收起嬉笑,拱手应道:“先生客气,镡頔樊武常年行走再外,已习惯早起,实在说不上见谅。再说,镡頔与公主有约,若公主有事镡頔定然相帮——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在下姓陈,名坚,与公主是一路。公主在凤歧的身份乃是陈某侄儿陈英,望镡公子樊兄弟以后对公主也以陈英相称。” 镡頔正要答应,却突然恍然醒悟过来,“是觉先生眼熟,先生不就是昨夜与公主一起的那位老伯?” “镡公子果然好眼力,难怪喜鸣如何装扮镡公子都认得出。”不待坚叔说话,喜鸣已插话应道。 “公主,时辰已不早,先说正事。”坚叔赶紧劝道。 “是,坚叔。”喜鸣说完这句才转过头对镡頔说道:“镡公子果真人才,昨夜冰瓷姑娘定然对公子印象深刻,只怕这辈子都会记得镡公子……”喜鸣说到此忍不住“咕咕”笑了起来。 “公主有令,镡某自当遵从。”镡頔见喜鸣脸色好看了许多,赶紧顺着喜鸣的意,躬身拱手“嘻嘻”笑道:“公主说吧,今日召见镡某又是所为何事?” “给你一个得大利的差事。” “哦,”镡頔闻言瞬间来了兴趣,从喜鸣这句话他已猜到喜鸣今日找他应是与分封之事有关,“公主请讲。” “镡兄可知韩渊郑季请封之事的进展?”喜鸣已收起嬉笑,一本正经的说道,连称呼也变得正经起来。 “据我打探到的消息,天子已有意分封二人,少宰大人与五殿下也站在两人一边,只是太宰大人极力反对,如今太宰大人又卧病在床,所以事情已暂时搁下了。”镡頔也已收起嬉笑,一本正经的答道。 “之前确是如此,不过眼下事情已经有变。” 镡頔樊武闻言不由对望了一眼,然后又转过头齐齐望着喜鸣。 “此事眼下还没有传开,喜鸣望镡兄樊兄听后记在心里即可,切勿将消息说出去,以免坏了大家好事。”喜鸣继续说道。 镡頔樊武听喜鸣如此说,心知事情必定重大,当下齐齐拱手应道:“公主放心,我二人定会守口如瓶。” 第六十四章 各出奇招,招招致命(二) “不过说出事情之前,喜鸣有一事要跟镡兄樊兄确认。”喜鸣话锋突然一转,“望镡兄可实话告知身份。” 镡頔樊武闻言不由面有难色,毕竟喜鸣猜测二人身份是一回事,两人亲口告知喜鸣又是另一回事。 喜鸣见状想了想,说道:“或者说镡兄能否影响到雍国公行事?” 镡頔听后犹豫片刻才慎重答道:“要看公主说的是何事?” “比如雍国在束薪河谷对郑国出兵。” 镡頔樊武闻言大吃一惊,镡頔问道:“公主为何要雍国在束薪河谷对郑国出兵?” “确切说应是佯装出兵。” “佯装出兵?”镡頔樊武越听越疑惑。 “如今郑国国内人心已稳下来,不过韩渊郑季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若雍国佯装出兵攻打郑国,郑国国内必然再起恐慌;若再有别的诸侯见机跟进,只怕韩郑二人就要做那热锅上的蚂蚁了。” “哦……”镡頔听了喜鸣解释瞬间恍然大悟,“如此两人必定会急于获得天子分封。只要有天子分封,两人就是名正言顺的诸侯,一来可稳定郑国国人之心;二来周边蠢蠢欲动的各诸侯自然不敢再轻易动手,毕竟郑国只要不内乱,眼下还没有一家诸侯是其对手。” 镡頔说到此若有所思的看了喜鸣一眼,问道:“难道太宰大人已答应分封两人,却提了新的分封条件,且这新条件韩郑二人定然不会应承,但公主又很想逼着两人答应?” “镡公子聪慧,一点即透,事情确如镡公子所言。”不待喜鸣应答,坚叔已插话说道。 “不知坚叔能否告知太宰大人所提是何条件?”镡頔本身就是个自来熟,此时为显两方亲近,干脆跟着喜鸣叫坚叔了。 坚叔看了看喜鸣才转头答道:“韩郑二人只要答应了太宰大人的分封条件,雍国日后起码可与郑国旗鼓相当,其他的眼下还不便说。” 镡頔闻言想了一阵,问道:“难道太宰大人的条件会大大削弱韩郑二人实力?所以公主想逼二人就范?” 喜鸣坚叔这次都未答镡頔的疑惑,坚叔静静看着镡頔,喜鸣面上却是忧伤坚决无奈种种都有,也不看镡頔,只将头转向了别处。镡頔见状不再说话,低头陷入沉思。趁此机会削弱郑国对雍国当然是大大有利,只是要做成喜鸣所言之事,雍国也有雍国的难处……想了许久,镡頔抬头问道:“公主,坚叔,你们可知雍国如今朝局?” “倒是听到过一些传言,据说雍国如今并非国君独掌朝政,反倒是丞相国尉与国君三足鼎立,共同把持朝政。”坚叔应道。 “也不怕两位笑话,如今雍国确是如此。” “难道雍国朝局真的是国尉把持兵事,丞相把持国政,两方却又不合,雍国公居中平衡,正好成了三方鼎足的场面?”喜鸣见镡頔眉头微皱,忍不住问道。 “嗯,所以眼下要雍国出兵郑国,哪怕是佯装出兵都不是国君一人可定,且还不能与国尉丞相商量此事。”镡頔无奈说道。 喜鸣坚叔听完不禁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过了好一阵,喜鸣才突然说道:“如此雍国岂不危矣,随时可能步上郑国后路。” 镡頔樊武听到这话都瞟了喜鸣一眼,却不说话,只是脸色忍不住有些阴沉。 喜鸣见状心里已明白几分,赶紧说回今日正事,“若雍国无法出兵,我们还可找谁来唱这出戏?” “姞国与郑国有符禺铁山之争,吕国与郑国有幽南山之争,只是这两国我们无人。”坚说应道。坚叔此话有说给镡頔樊武听之意,你镡頔樊武既然想要从此事中获利,总该出些力才是。 “若传些雍国姞国吕国要出兵郑国的谣言呢?”樊武听出了坚叔话中之意,回应道。 “如今这天下,大大小小的兵争就无停过的时候,某国要出兵某国的谣传更是天天有,若无实际动作,天下人已不会轻信此类谣传——这也是公主要雍国佯装出兵的缘由吧?”镡頔最后一句话是转向喜鸣说的。 “嗯,确是如此。”喜鸣点头应道,沉吟一阵后又若有所悟的说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那么雍国国内若是有往束薪军营方向的粮草异动,再加上雍国打算出兵郑国的谣言,如此应该足够引起郑国人心动荡了吧?” “公主此计甚好。”喜鸣话音刚落,坚叔忍不住说道:“镡公子,若只是粮草异动,雍国能否做到?” “公子,前年君上亲自押送过粮草到束薪河谷军中,如此算不算粮草异动?”镡頔还在沉吟,樊武已说道。 喜鸣闻言眼前一亮,“雍国公亲自押送粮草到军中——樊兄,请问雍国国内多久送一次粮草到束薪河谷?” “每月送一次。”这次是镡頔答话。 “那八月的粮草可备好?何时送?”喜鸣继续问道。 “按雍国惯例,八月的粮草应该已备的差不多,这几日就该启程送往束薪河谷。” “若是这次将八月九月的合在一起,且由雍国公亲自押送,如何?”喜鸣声音中已有掩饰不住的急切。 “此事应该不难。”镡頔想了片刻才答道。 “这边雍国公押着比往日多的多的粮草前往束薪河谷,那边再找人到郑国传谣,如此郑国人心必然开始动荡。”喜鸣说着忍不住搓了搓手。 镡頔抬头看了一眼喜鸣,问道:“公主打算派何人去郑国造谣?” “还未找到合适的人选。”喜鸣住了手答道。 “此事也由我的人来做如何?” “公主,由镡公子的人去做更好,毕竟韩渊郑季定不会想到镡公子会掺和到此事中来。”坚叔插话说道,他想的是此事若镡頔不接手,自然就只有二王府的探子去做,如此稍有差池就可能牵扯出高穆歙,若镡頔接手就再无此担忧。 “还有,此事不仅要到郑国传,是否也该在姞国吕国传?”镡頔倒未想那么多,他只想着自己的人手用起来方便控制。 “镡兄是以为姞国吕国得到雍国备战郑国的消息后,定然也会有所行动?”喜鸣听了镡頔这话有些犹豫,她可不想弄假成真,最后郑国真被雍姞吕三国给瓜分了。 第六十五章 各出奇招,招招致命(三) “嗯,”镡頔点点头,“如此不管韩郑二人如何老辣,也定然会心慌。” “公主,镡公子此计可行。郑国如今并不弱,就算天子未分封韩郑二人,三国也不会轻易动手;但有机会逼一逼郑国,试探试探韩郑二人的实力,以及其他诸侯的想法,想必三国都乐得参与其中。”坚叔看到喜鸣犹豫,已猜到她心中所想,赶紧出声提醒,眼下削弱韩渊郑季最要紧。 “那好,如此就辛苦镡兄了。” “公主客气,只是事成之后还望公主对镡某以往一些不合适的言语既往不咎。”镡頔见喜鸣答应,今日的正事就算说完,忍不住又开始嬉皮笑脸。 喜鸣闻言却是忍不住瞪了镡頔一眼,不说话,心中只觉镡頔此话有些耳熟。 镡頔“嘿嘿”一笑,赶紧说些别的,“公主坚叔如今还住在城中?” 喜鸣“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公主昨夜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了五王子,五王子定然不会就此罢休,如此两位住在凤歧城中实在太险,可要镡某为两位在城外找一住处?”镡頔这话说的很是热忱。 坚叔听后心中一动,不待喜鸣答话,已抢先说道:“如此先谢过镡公子,不过眼下公主与我要先回城一趟,待杂事了了之后再去找镡公子。” 镡頔樊武二人从青松林出来后就沿着官道往城外更远的白氏别庄去了。 “公子,你为何要为喜鸣公主还有那坚叔在城外寻住处?”樊武问道。 “这喜鸣对凤歧朝堂的一举一动知晓的如此清楚,连许多未外传的消息也了如指掌,可见其在凤歧的背后势力定然来头不小。”镡頔幽幽答道。 “公子想要摸清公主在凤歧的背后势力?” “这是其一,更要紧的是我们与喜鸣走得够近,得到喜鸣足够信任,她背后的这股势力才会相信我们,也才会有为我们所用的一天——君上若想独掌朝政,紧靠眼下手中的兵马财力远远不够,若是在凤歧有支持者,也许会有不同。”镡頔说这话时面色颇为沉重。 此时已近午时,火辣的太阳挂在天上,官道上除了镡頔樊武再看不到半个人影,两人小声议论着往前走,倒也不担心被人听了去。 樊武见状再说话时嗓音也忍不住沉重起来,“只是我们在城外并无地方,公子要将公主坚叔安置在何处?” “白氏别庄呀。”镡頔说到此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反正这白氏别庄够大,离城也够远,周遭除了山就是树,想必也无人会发现喜鸣藏在此处。” “白猗怎会答应?”樊武忍不住惊讶问道。 “他有什么不答应的,我借他地方招呼两个友人还不行?再说,他若不答应就喝到他答应为止。”镡頔越说心情越轻松,嬉戏人世的镡頔又回来了。 喜鸣坚叔回到二王府已是午时末刻,高穆歙忧心二人会否有事,这一上午都等在王府未出门,见到两人安然回府心中很是喜悦。 “怎么又穿成这样?”高穆歙拉着喜鸣皱眉说道:“快去换身衣裳,酒菜已摆好。” 喜鸣撅噘嘴,不乐意的回客房换衣裳。在二王府她的身份毕竟是坚叔的侄儿,一身女裙确实不合适,至于高穆歙的话她却是懒得理会。 喜鸣住的这间客房与高穆歙的书房离得不远,蔡伯当日带她住进来时曾说过高穆歙这些日子住在书房,让她有事早晚都可直接去书房找高穆歙。 喜鸣换好衣裳走进用午食的偏厅时,坚叔已向高穆歙蔡伯说了今日与镡頔见面之事。 找雍国佯装出兵郑国,以逼迫韩郑二人答应割让徐国增纳精铁,乃是昨夜离开揽玉阁后喜鸣临时想到的。说与坚叔听,坚叔也觉此计甚妙。两人商量后都觉此事宜早不宜迟,这才有今日大早约见镡頔之事。 “那镡頔为何要在城外为你们找住处?”高穆歙听完后忍不住皱眉问道。 “我已想过,”坚叔答道:“镡公子所言有理,我与公主眼下确实不宜留在城中。他如此做,应该也只是怕公主出事罢了,毕竟他还有用到公主之处。” “那倒是,削弱郑国,天下诸侯都会乐见其成,尤其是雍、姞、吕三国。”蔡伯接话说道:“只是若三国真的趁机出兵郑国、将郑国瓜分可如何是好?” 高穆歙想了一阵,答道:“眼下三国不会有真的行动,毕竟郑国兵马天下第一,三国定然都怕自己打了头阵,然后被另外两家捡了便宜。不过若是分封之事久拖不决,三国会否联手出兵郑国那就不好说了。” 喜鸣听得一阵黯然,郁郁走到高穆歙左手的一张案前坐下,案上的酒菜已摆好,她顺手先喝了一杯。 “喜鸣,先吃菜再喝酒。”高穆歙见喜鸣喝闷酒忍不住叮嘱道。 喜鸣瘪瘪嘴又喝了一杯才夹起一块洞湖鳟鱼送到口中。 高穆歙见状摇了摇头,很有些无奈。 “不过这三国中,与雍国公联手倒是最好之事。”坚叔说道。 高穆歙微一沉吟,已明白坚叔话中之意,“这雍国公眼下麻烦缠身,与他合作,事成之后他也无暇出兵郑国,确是最好。” “殿下,昨夜我与公主离开后,揽玉阁如何了?”与镡頔见面之事已说完,坚叔问道。 “昨日父王去见老师之事你们已知晓,不过父王回宫不久就召见了愝梁,此事你们还不知道。” “看来王上很急。”坚叔忍不住应道。 “而且对老师提出的新增条件很有兴趣——愝梁昨夜在揽玉阁一直闷闷不乐,应是父王已将事情告知了他,且让他去为韩郑二人传话。” “今日午时,愝梁已在揽玉阁与子成见过面,子成离开时脸色很是沉重。”蔡伯插话说道。 “昨夜两人才见过面,今日午时又急着见面,定然是昨夜未说,今日专门见面说此事。”高穆歙也说道。 “那五殿下有何动静?” “五弟此时也正在炽焰楼探望冰瓷姑娘。” 第六十六章 各出奇招,招招致命(四) 子成踏出揽玉阁大门,脸色马上阴沉下来:每年新增百万斤精铁!还要割让徐国!他愝梁做梦去吧! 待车手将马车赶过来,子成的怒火已平息下来,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子成一言不发的跨上马车,车手回过头望了他一眼,子成实在不想说话,闷头挥了挥手。这车手乃是子成从溢城带到凤歧,见状也不发问,径直赶着马车往郑国驻凤歧驿馆驰去。 韩谨这次带了十余个手下来凤歧。到凤歧后,韩谨与韩良韩平住在郑风客栈,其余诸人住在两条街外的如意客栈。 郑风客栈乃是密营驻凤歧的据点,除韩谨韩渊、密营部分兄弟外,其余再无人知晓,子成王偾也不例外。 如意客栈与二王府后门隔着一条小街,韩谨将密营其他兄弟安置在此,倒不是为了盯二王府,只是此地离凤歧重臣、各国馆驿集中之地近罢了。 子成走进驿馆,王偾今日亲自坐在厅堂盯着。两人点头为礼后,子成径直回了自己宽大奢华的套房。套房小厅中,向来面无表情的韩谨已坐在案后品茗等他。说来这还是韩谨到凤歧后,两人第二次碰面。第一次碰面乃是韩谨刚到凤歧时,韩谨带来韩渊的最新嘱咐,子成则向韩谨事无巨细的说了凤歧情形。 韩谨见子成面色难看,开口问道:“子成大人,出了何事?” “韩大人,你恐怕再想不到今日愝梁约我所为何事。”子成说着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韩谨见状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做的是秘密事宜,重效率,向来有一说一,不喜卖关子。 子成走到主案坐下后才继续说道:“愝梁说老边贤醒来后已答应分封之事,不过条件是两位大人每年增加百万斤精铁为供,另外再割让徐国做礼。” 韩谨正端着茶碗,闻言“啪”的一声将茶碗顿在案上,怒喝道:“什么?” 子成与韩谨虽少有往来,不过在溢城时,他早已听过韩谨大名,传闻韩谨乃是极其冷静谨慎之人,此时见韩谨发如此大火,子成赶紧说道:“我已回绝了愝梁,说两位大人就是不要分封,也断不会答应如此条件。” 不待子成说完,韩谨已知自己失态,当下不动声色端起茶碗送到口边,再放下茶碗时面色已如常。 子成见状继续说道:“不过愝梁话中之意,天子的意思应是此事有商量的余地,但想要再以先前条件获封却是无望。” “此事早在大人意料中,只是未想到来得如此晚,也未想到凤歧敢如此大开口。”韩谨沉声应道。 “可要将消息传回溢城?” “大人之前预想,按凤歧情形,庙堂上若真有才干之士,定会提出以精铁为供。大人想的是凤歧开口四十万斤已是大胆天量,你与愝梁等人讨价一番,最多每年二十万斤可成交。”韩谨未理会子成之问,只若有所思的说道。 “按老边贤如今开价,二十万定然是不成了。”子成担忧的应道。 “老边贤这个老货乃是不开窍的朽木,所以之前死也不答应分封之事,为何病一场醒来后突然就变了,且提出如此条件?”韩谨说到此处忍不住皱眉陷入了沉思。 “韩大人的意思此计并非老边贤主意?”子成问道。 “起码不是老边贤一人的主意——凤歧若是得了徐国,每年再有百万斤精铁,假以时日,定然会威权再聚。此消彼长之下,郑国首先快速衰落,其余诸侯也不好说,此计可谓正中要害。想出此计之人实在是高——老边贤醒来之后,都有哪些人去看过他?” “最先去太宰府的是三王子高穆泽,之后是几个往日就与老边贤走的近的太宰门生,再后就是二王子高穆歙、大司空己虞。” 自韩谨到凤歧后,已派密营的人日夜盯着太宰府,子成说的这些他早已知晓,不过子成的消息来自驿馆以及凤歧官场中人。韩谨此问,只是想确认一番,也有借机理一理自己思绪的意思。 子成话毕,韩谨已将事情理清,“三王子高穆泽、那几个不入流的门生、大司空己虞等人先前就在凤歧,若要向老边贤出主意,不会等到今日。” “二王子高穆歙聪慧多才之名天下皆知,难道是他?” “应该就是这高穆歙。”韩谨断然应道:“自两位大人上书请封以来,只有他一直不在凤歧,也只有他未私下与老边贤碰过面。老边贤醒来之后两人的碰面,算是子成大人到凤歧后两人第一次私下碰面,结果老边贤就有了如此大转变,也只会是他了。” “只是这二王子与我们远无怨近无仇,为何要如此与我们作对?难道是因我们与五殿下还有愝梁等人走的近?” “应该就是如此——明眼人都看得出,凤歧的太子之争就在二王子与五王子之间。只是这二王子本就不如五王子得天子欢心,在凤歧的势力也不如五王子,如今见五王子与我们走得近,自然会担心五王子实力更强之后,他更加斗不过高穆战。”韩谨徐徐说道。 “如此说来,这二王子无论如何也不会站在我们一边?” 韩谨“哼”了一声才答道:“不仅不会,只怕还会想方设法从中作梗——看来他此次想出这招也是煞费苦心,不管成与不都可挑拨我们与五王子之间的关系。” “那我们可要对付他?” “不用我们出手,高穆战也不会放过他,我们只需在适宜之时为高穆战递上利剑即可。”韩谨说到此处顿了顿,“我如今担忧的是高穆战愝梁等人也对这条件动心,毕竟有了这两样,凤歧也就有了重新号令天下的可能。” 此事倒是确有可能,韩谨说完后就静了下来,子成也不再说话。 “还是先将消息传回溢城,看两位大人的意思再说。”过了许久,韩谨幽幽说道。 “那老边贤那边呢?”子成问道。 “六月初七之后,天下不知有多少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郑国,两位大人本想着此种时候能少生事则尽量少生事,如今看来是不行了,留着老边贤实在是一大祸害。好在那日冰瓷已趁机接近边(xun),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你传话给冰瓷,让她明日就开始行动。” 第六十七章 冰瓷谢恩(一) 昨日初会高穆战,高穆战的百般殷勤让冰瓷很是受用。冰瓷并非有色无慧之人,早在三年前初次登场一鸣惊人,此后达官贵人们如潮水般涌过来时,她已知色艺并非自己一辈子的倚靠。这两年来她一直在寻觅,只是要找一位家世才貌、权势滔天、知情识趣,且还要十分倾心自己之人实在艰难,昨日与高穆战的一场相会,冰瓷终有黄天不负苦心人之感。 今日大早,冰瓷姑娘好梦正香甜,窗外响起的滴答雨声却将她吵醒。睁眼一看,窗外的七叶树枝正在风雨中东摇西晃,一阵凉风夹杂着些许雨丝飘进房中,多日的闷热竟一扫而空。 人有好事时,竟连天公也如此作美,冰瓷姑娘想到此不觉羞涩一笑,随即翻身下了床,今日白天她还有事情要做。 用过早食,窗外的风雨已经停了一阵,只是太阳依旧躲在厚厚的云层里,在这酷热的七月,凤歧终有了凉爽的一日。 大概是夏日里难得有如此凉爽之时,今日上午,凤歧街头的车马行人竟比往日多了许多。 长林街南口出去不远的太宰府大门,此时来了辆典雅华贵的马车,拉车的两匹白色马儿异常俊美。 太宰府门口的守门小厮,各式华贵车马早见的多了,见到这两匹白色骏马时仍旧暗自咋舌不已。 马车上先下来一位衣饰华丽的年轻姑娘,守门小厮不觉看得痴了,如此美人实在罕见。 美人下车后,抬头将太宰府打量两眼,然后转身冲着车里说道:“姑娘,太宰府到了,请姑娘下车。” 车里传出轻轻一声犹如天籁般的“嗯”,接着守门小厮就看到一位身着月色衣衫的年轻姑娘下了车。 看到月色衣衫姑娘的瞬间,守门小厮认定自己的魂魄是飞到了九霄云外,要不怎会看到天上的仙女,凡间是定然不会有如此绝色的女子。 太宰边贤的独子边闷头坐在东厢房一间小厅,正妻华氏也坐在一旁,不时叹息一声,独女澹(dan)兮则站在一边低声抽泣。 府上老总管匆匆来报,说是揽玉阁的冰瓷姑娘正在太宰府门口,想要进来拜谢边大人当日在揽玉阁的援手之恩。 边正是那位在冰瓷首场献艺之夜,混乱中接住冰瓷,并最先呵斥众人的黑衣中年男子。 边听得一怔,当日在揽玉阁之事不过举手之劳,他早已忘却,不曾想这冰瓷姑娘竟还记得,今日还亲自登门道谢。 边点点头,吩咐老总管将冰瓷姑娘请到偏厅,他这就过去。 “今日在家住一宿,明日一早就回施家。施岸本性无亏,只是行伍之人,又年轻气盛,难免脾性暴躁些,你身为妻子,理当谦让,以后不要再动辄就回娘家,好似我边家教女无方。”边说着就起身往外去了。 早在老总管进来说冰瓷姑娘来访时,澹兮已止了泣声,华氏也止了叹息声。见父亲起身,澹兮看了眼母亲,急急说道:“父亲,冰瓷姑娘美色才艺名动天下,我与母亲也想去看一看。” 边自那日在揽玉阁见过冰瓷一面之后,对冰瓷印象甚好,只觉此女虽是青楼女子,却也是冰清玉洁、洁身自好的好女儿,此时见妻女一脸期盼,又是在自家府中,也就点了点头。 冰瓷与词香已先一步被老总管带到偏厅安置好,见边进来,冰瓷赶紧起身盈盈一拜,温声说道:“冰瓷今日冒然来访,还请先生见谅。” 边一边伸手虚扶,一边说道:“冰瓷姑娘客气,还请坐下说话。” 早有侍女送上茶水,待众人坐下后,冰瓷从词香手中取过一只本色古朴的木匣,打开后说道:“当日承蒙先生援手,冰瓷方能早脱混乱,今日特来拜谢先生——此乃‘方氏竹简’一盒,聊表冰瓷心意,还望先生不要嫌弃。”冰瓷说着,已有侍女上前将木匣捧到边身边。 这‘方氏竹简’乃是天下最大的文商世家方家出产,其上好品质可谓有口皆碑,向来是天下文人的心头最好。 一盒‘方氏竹简’虽然所费不多,却甚合边心意,可见冰瓷姑娘为答谢边确是花了许多心思。 “当日之事实属举手之劳,姑娘实在不必如此客气。”边一边微笑说道,一边从侍女手上取过竹简放在案上。 澹兮初见冰瓷,虽同为女子,却也为冰瓷美色倾倒,此时见父亲与冰瓷姑娘寒暄完,赶紧插口说道:“冰瓷姑娘,你的舞艺琴技早在凤歧的夫人小姐间传开了,我与母亲也是仰慕不已,只是不能去揽玉阁捧场,实在是憾事一桩。” 边闻言瞪了澹兮一眼,才为冰瓷介绍道:“此乃小女澹兮,从小顽劣,不过甚是喜爱琴舞,得知冰瓷姑娘来访,吵着一定要出来见冰瓷姑娘一面,有失礼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冰瓷闻言赶紧微微起身,又是盈盈一拜,“先生客气,冰瓷能得澹兮小姐厚爱,实乃冰瓷之幸。” “就是,你看冰瓷姑娘说得多好,都是年轻姑娘有何失礼不失礼的。”华氏本就心疼女儿,此时更是赶紧护住自己女儿。 边嘴上虽严厉,心底其实也很是宠爱这个独女,此时见冰瓷如此说也就不再客气。 冰瓷看着边家其乐融融的三口,抿嘴笑道:“冰瓷此次会在凤歧逗留月余,若是澹兮小姐与夫人不嫌弃,可找一日午后来冰瓷所住的炽焰楼,冰瓷定会为两位献上精彩琴舞。” 妻子女儿去揽玉阁边还是有些排斥,只是不等他说话,澹兮已急急说道:“冰瓷姐姐——澹兮比姑娘小,以后就以姐姐相称姑娘了。”澹兮不管父亲严厉的眼神,明日回施家后就无此自由了,继续说道:“冰瓷姐姐,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午后可好?” 冰瓷闻言不由面有难色,澹兮见状赶紧问道:“姐姐午后有事?” 冰瓷犹豫一阵才答道:“冰瓷听说城外的莲溪庵甚是灵验,想着今日难得天公作美,才有了夏日里的一日凉爽,所以午后想要去莲溪庵拜神。” 澹兮闻言眼珠一转,马上转向边贤与华氏,“父亲母亲,女儿这几日本就想去莲溪庵拜神,今日正好冰瓷姐姐要去,女儿与姐姐同去可好?” 边本想拒绝,华氏想着女儿在施家受了委屈,出去散散心也好,当下抢着应道:“也好,只是记着早去早回。” 第六十八章 冰瓷谢恩(二) 莲溪庵坐落在凤歧城外十里的一片山坡上,据传庵里的菩萨甚是灵验,再加之主持灵慧老尼能言会道,甚得凤歧城中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喜爱,所以莲溪庵也就成了凤歧城方圆百十里香火最旺盛的一座庵堂。 澹兮冰瓷在莲溪庵逗留了一个时辰,虔心将庵里的菩萨都拜了一遍,还在佛堂跟着念了半天经,最后捐了好些香火钱才离去。 走出莲溪庵,冰瓷脸红红的看了看澹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澹兮见状,赶紧好心问道:“冰瓷姐姐可是有事?” 冰瓷闻言赶紧摇摇头,转身往山下走去,只是脸却更红了。 澹兮不由大感好奇,快步追上去也不说话,只时不时瞟一眼磨磨蹭蹭,走得甚是不痛快的冰瓷,眼神中全是戏谑之色。 澹兮又看了看冰瓷红红的小脸,想了片刻,突然凑到冰瓷耳边,小声说道:“冰瓷姐姐,你是第一次来凤歧,可知莲溪庵后有一座月老祠?里面的月下老人很是灵验,今日既已出了城,不如我们去拜上一拜?” 冰瓷瞬间连脖子也羞红了,却扭捏着不说话。 澹兮见状瞬间知晓自己猜得无错,“嘻嘻”两声后继续说道:“冰瓷姐姐,我们女儿家来到这世上,不都想嫁个好夫君吗——姐姐有心上人了吧?” “澹兮妹妹,你……”冰瓷虽羞红了脸,却不再扭捏,转身又往山上去了。 澹兮见状一笑,跟了上去。词香与澹兮的丫鬟灵儿,见自家小姐往山上去了,也都赶紧跟了上去。 “莲姑,你看,那冰瓷姑娘又回来了。”莲溪庵门口的一棵雪松后,刚踏出庵门的撒欢对一位仆妇装扮的中年女子说道。 ※※※※※ 早上小五去找到镡頔,说是喜鸣坚叔打算今日就搬去他说的城外避难之所,镡頔听后自是满口答应。 午后,高穆歙看着喜鸣坚叔离开二王府,心情很是郁闷,回到书房读书也不是,写字也不是,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祥云正在帮他收拾笔墨,见状问道:“殿下,公主坚叔这一去何时才会回来?” “等这阵风波过了就回来。”高穆歙瓮声瓮气的答道。 “殿下,那镡公子是不是看上了公主,要不为何如此热心?”祥云还在不知死活的继续问。 高穆歙闻言狠狠瞪了祥云一眼,可惜祥云正在整理书架没看到。高穆歙很是无趣,定定神后才说道:“祥云,你去备车,我们去太宰府。” 祥云闻言一怔,转过头来应道:“不是说太阳落山后再去?” 高穆歙不悦的睨了祥云一眼,祥云见状不敢再多话,赶紧备车去了。 老边贤今日精神十足,高穆歙祥云到太宰府时,见到侍女正搀扶着老边贤在园中漫步。 老边贤看到高穆歙很是高兴,“殿下,今日难得凉爽,日头也没那么烈,老臣就到园中走几步——说来还是要拜殿下那赤灵丸的奇效呀。” “学生惭愧,老师病了两日才将药送过来。”高穆歙赶紧拱手应道。 “呵呵,殿下不必自责,老臣对医学略通一二。这赤灵丸药性猛烈,老臣身子太弱,殿下若是早前送来,只怕老臣也受不起,将养两日后送来正好——殿下今日来的正好,老臣有话要说,走,寝房说去。”见到高穆歙只带着祥云踏进太宰府,老边贤已知高穆歙今日上门所为何事。 高穆歙扶着老边贤进了寝房,祥云及一众侍女皆被挡在门外。 高穆歙从老边贤寝房出来时,脸色一片漠然,眼神却有些呆滞,祥云连着喊了两声“殿下”,他的眼睛才活泛过来,招呼祥云回王府。 喜鸣坚叔赶到青松林,镡頔樊武已牵着马在此等候二人。待喜鸣坚叔各自换好一身商人装束后,镡頔樊武在前,喜鸣坚叔坠后一里,四人才齐齐往柏杨坡的白氏别庄驰去。 柏杨坡是一片密林覆盖、山势起伏不高的山林,虽与凤歧离得不远,不过林中常有猛兽出没,所以向来是人迹罕至。 白猗喜猎猛兽,十年前就在柏杨坡建了别庄。这林中还有几处别庄,都是喜猎猛兽的凤歧达官贵人们修建,不过各家离得甚远,都默守着互不侵扰的规矩。 镡頔自与白猗结交成好友以来,每次到凤歧都会到白氏别庄住上几日,守庄的白老爹及三个年轻男仆与他早已熟识。再加之白猗已打过招呼,所以镡頔樊武带着喜鸣坚叔踏进白氏别庄,几人都未多问。此时天色已暗,白老爹端上早已备好的牛肉鹿肉以及这林中特有的果酒,四人都饿坏了,等老爹退出后,马上一阵狼吞虎咽,半柱香后喜鸣才抹抹嘴说道:“这果酒真好,甘冽爽口却又不失劲道,好酒。”说着又喝了一碗。 “这鹿肉也好,都是这山中的野鹿,平日白老爹几人无事时就会到山中打猎,回来再用白氏密法腌制好,白猗每年都要送许多给各国大臣公子们。”樊武咽下一块鹿肉接话说道。 “这地方确是一处藏身的好地方。”坚叔上了年纪,比起喜鸣三人要文雅许多,放下酒碗也说道。 “若无好酒好肉怎好款待二位,若不够隐蔽怎敢自夸可躲过五王子搜索。”镡頔得意洋洋的应道。 按往日习惯,喜鸣定会刺两句回去,不过今日吃人嘴软,又在别人地盘上,话到嘴边喜鸣还是忍住了,只是她也不想去捧镡頔的臭脚,于是将话岔开,“镡兄,事情可有进展?” “昨日与公主分手后,我已将信送出去,君上昨夜应该已收到信,最快今夜就会有回信。” “那就好——昨日愝梁已见过郑国使臣子成,今日溢城应该已收到消息,这两日应该就会有回信。只要溢城回信不答应凤歧新开的条件,那么雍国公那边就可行动。”喜鸣淡淡说完又夹了块鹿肉放进嘴里,只是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第六十九章 冰瓷谢恩(三) 澹兮早上带着灵儿回到与施岸的小家时,施岸早已出门。施岸生在行伍世家,二十出头的年纪已官居凤歧都尉副将,协助都尉大人完成凤歧的军事戍防,整日忙忙碌碌,早出晚归,澹兮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 午后,澹兮小睡醒来百无聊奈,想起昨日与冰瓷从月老祠出来后,冰瓷邀她今日午后去炽焰楼小聚之事,揽玉阁毕竟是青楼,她还是有些犹豫。 “小姐,你真的要去炽焰楼看那冰瓷姑娘跳舞呀?”灵儿是澹兮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一直称澹兮为小姐,此时进来见澹兮坐在床榻上发愣,忍不住问道。 “灵儿,你说我一大家小姐能否出入揽玉阁这种地方?” 灵儿闻言“嘻嘻”笑道:“小姐,戏文上不是有许多小姐公主女扮男装出入青楼之事,你为何不能——那冰瓷姑娘就像仙女下凡,那她的舞姿定然也只有天上才能看到吧!”灵儿说到此一脸的向往。 澹兮闻言眼珠转了两圈,嫁人前,她时常扮作男子带着灵儿出入凤歧各大酒肆,女扮男装对她可谓驾轻就熟。 “去把我那身蓝色长袍拿来,我就去看一次。” 灵儿听到小姐吩咐,赶紧去将那件已有年余未见天日的男子长袍拿了出来。 “小姐,那地方毕竟是青楼,这次还是让灵儿陪小姐一起去吧。”灵儿一边为澹兮换衣一边巴巴地说道。 澹兮想了想,应道:“这次不行,你要留在家,帮我应付施家的这些仆人;若是施岸提前回来,你也要先应付着,不可让大人知晓我去揽玉阁之事。”澹兮说到此见灵儿一副不乐意的样子,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我今日先去探探路,改日再带你去。” 灵儿撅噘嘴,只好答应了,不过还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句,“小姐可别玩的忘了时辰,定要在大人回来前回家才好。” 施家与揽玉阁只隔了几条街,两盏茶后澹兮已到了揽玉阁门口。她虽扮作男子,不过到底是第一次踏入青楼大门,免不了还是有些拘谨。好在冰瓷姑娘早已跟揽玉阁的人打了招呼,迎客侍者一听是冰瓷姑娘的客人,马上将澹兮带到炽焰楼,倒也少了澹兮许多尴尬。 昨夜高穆战继续到揽玉阁捧场,舞罢冰瓷回到炽焰楼,高穆战马上跟了过去,又是一阵嘘寒问暖,卿卿我我。且高穆战这次不再是空手而来,高穆战带了许多头饰、脚饰,还有挂在衣裙上的坠饰。这些首饰有金质、玉质,其中不乏名贵罕见的青白玉、糖玉。冰瓷姑娘自然心情大好,人也更加妩媚,今日见了澹兮忍不住分外亲热。 澹兮年纪虽比冰瓷小一岁,不过到底已嫁做人妇,有些事早已是过来人,看了冰瓷样子心中已有底,当下打趣说道:“冰瓷姐姐,昨日从月老祠回来后,有好事发生吧!” 冰瓷闻言,脸上不觉浮上一抹羞红,拉着澹兮的手娇羞说道:“澹兮妹妹,你若是再拿姐姐逗趣,姐姐可就不介绍我最好的琴师给你了。” 澹兮闻言赶紧做投降状,“好姐姐,可千万别,澹兮今日到揽玉阁,一是想念姐姐,再来就是想要一睹姐姐只应天上有的舞姿。不过如此好的舞姿,若没了最好的琴曲相配,岂不好比只有好菜而没有好酒!” 澹兮话音刚落,冰瓷已冲着她抛了一个媚眼,随即手中丝娟一扬,轻轻拂过澹兮小脸,“你个小没良心的,今日定叫你明白什么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澹兮在冰瓷的撩拨中早已“咯咯”笑得花枝乱颤,冰瓷说完也跟着笑了起来,平日里略显冷清的炽焰楼瞬间热闹起来。 冰瓷与澹兮笑谈打趣之时,词香已张罗好瓜果酒水,“姑娘,你该先请澹兮小姐坐下才是——方先生与众姐妹都已就位,就等姑娘了。” 冰瓷又笑了一阵才缓过气来,然后拉着澹兮坐下,“好妹妹,你可要听好了。”冰瓷说完这句马上收起笑意,一脸端庄的坐在案后,再轻咳两声,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又过了片刻,帐幕后有琴瑟之音响起,就在澹兮以为冰瓷要随曲起舞时,冰瓷却突然转头戏谑的看了她一眼,刚才的端庄之色荡然无存,然后樱桃小口微张,开始娓娓唱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一曲上古名诗《唐风?绸缪》唱罢,澹兮却听得怔怔出神,眼泪也不觉流了下来。 冰瓷见状不觉慌了,赶紧柔声问道:“澹兮妹妹,这是如何了?” 澹兮抹去眼泪,强笑道:“冰瓷姐姐,你唱的真是好听,只是澹兮听了竟想起些过往的不开心之事。” 冰瓷略一沉吟,拉着澹兮的小手轻声问道:“澹兮妹妹,这《绸缪》是闹洞房时常唱的喜庆曲子,妹妹已嫁得如意良君,怎会……” “唉……”澹兮长叹一声,却不说话。 冰瓷见状自然轻声安慰道:“澹兮妹妹可愿说给姐姐听听,看姐姐能否……” 未等冰瓷把话说完,澹兮却又是一声长叹,然后摇了摇头。 冰瓷正感无措之时,“铮”的一声,琴音响起,接着一把清亮的男声唱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一首《周南?关雎》唱完之时,澹兮已听得痴了。半响,澹兮幽幽说道:“冰瓷姐姐,你这琴师可真是了得,不仅弹得一手好琴,还唱得一嗓子好曲。” 冰瓷拍拍澹兮的手,轻声说道:“澹兮妹妹喜欢就好。” 澹兮不觉羞涩一笑,点了点头。 冰瓷见状想了想,转头吩咐词香道:“去让方先生过来,其余人让他们先下去。” 词香点点头,应了声“是”,转身去了。 不一刻,词香领着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冰瓷介绍道:“澹兮妹妹,这是我东风笑首席琴师,方南方先生。” 第七十章 冰瓷谢恩(四) 东风笑首席琴师方南乃是天下闻名的美男子,生得唇红齿白,眼大鼻挺,发乌皮粉,煞是好看。澹兮在凤歧的小姐贵妇中早闻其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方南经冰瓷介绍后,先将手上抱着的一架古琴交给身旁的词香,然后才神色淡淡的冲着澹兮躬身一揖,“方南见过澹兮小姐。” 早在方南出来时,澹兮已看得痴了,刚才的悲伤也早已抛到九霄云外,闻言矜持的微微颔首,算是还礼。 冰瓷一直在边上静静看着两人,此时微微一笑说道:“澹兮妹妹,方先生之琴音是否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冰瓷的话惊醒了澹兮,赶紧收回一直落在方南身上的双眼,羞涩应道:“方先生琴音确实此生难闻,澹兮今日沾姐姐的光,得闻方先生琴音实乃有幸。” 听完澹兮的话,冰瓷又是微微一笑,转头对方南说道:“方先生,你看澹兮妹妹如此赏识先生琴曲,不知先生能否再为妹妹献上一曲?” 方南闻言也不说话,只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接过词香手上的琴走到另一张案后坐下,又抬手整肃好衣冠,再静坐片刻,这才双手轻按在琴弦上,却又半天不动了。 就在屋中所有人都凝神屏气的看着方南,耐心等他开始时,方南双手突然缓缓拨动琴弦,阵阵琴音顿时倾泻而出。 第一个琴音出来时,澹兮已听出是《高山》的曲调,只是不待她多想,犹如高山般雄厚、深沉、肃穆、高洁的琴声已深深震撼了她的心,也震撼了冰瓷词香的心,几人脸上不由都浮起敬畏之色。 待最后一个琴音落下,屋子里已静的落针可闻。如此过了许久,还是冰瓷先醒转过来,肃穆说道:“方先生不愧琴之圣手,只是如此天人之曲,人间实难觅知音呀!” 澹兮听后眨了眨眼,痴痴应道:“不知何人可来为先生和《流水》之音?” 方南正在收琴,闻言不觉看了澹兮一眼,只是眼神中无法言说的异样都落在了冰瓷眼里,也惊醒了还沉浸在高山巍峨中的澹兮。 方南很快收回双眼继续收琴,之后起身走到澹兮面前,躬身一揖冷冷说道:“澹兮小姐,方某还要去为今夜的献艺做些准备,就此告退。”说完,也不等澹兮冰瓷答话,弯腰抱起案上的古琴,转身走出了屋子。 待方南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澹兮才转过身幽幽对冰瓷说道:“冰瓷姐姐,时辰不早了,澹兮也该回家了。” 冰瓷闻言走上前抬起一只手轻轻抚在澹兮背上,柔声说道:“时辰确是不早了,妹妹先回去也好,你我来日方才,澹兮妹妹有空时定要常来炽焰楼才是。” 澹兮幽幽点点头,然后转身往屋外走去。冰瓷词香跟在她身后,直到将她送出炽焰楼大门才止了步。 待澹兮的身影消失在揽玉阁后院的小道尽头,词香脸上马上浮现出一丝讥讽之色,“还是太宰府小姐,就跟没见过男人似得。” 冰瓷闻言“咯咯”笑了两声应道:“词香,你这张小嘴真是太缺德——方先生美貌无双,试问天下有几个女人能抵挡。不过方先生今日这出戏唱得也真是好,他看着澹兮时我都以为他真的心动了,要不是我与他太熟……咯咯咯……词香,你说这澹兮小姐何时会再来炽焰楼?” “看她那急色样,只怕明日就会再次上门,咯咯咯……” 主仆二人笑了好一阵,词香才又说道:“姑娘要赶紧上楼打扮才是——那五王子已被姑娘迷得神魂颠倒,今夜定会继续来捧姑娘的场,姑娘定要好生打扮打扮。” 冰瓷闻言噘了噘嘴,应道:“我就是不打扮这世上只怕也没有女子比得上。”不过她嘴上如此说,人却跟着词香上楼认真打扮去了,毕竟她已经在高穆战身上寄予了许多期望。 澹兮心不在焉的踏出揽玉阁大门,险些与一位身材不高的中年男子撞个满怀。好在男子反应敏捷,在两人快要撞上的刹那间快步移开了。待澹兮离去后中年男子才踏进揽玉阁,心里却在嘀咕:“这不是昨日在莲溪庵碰到的那位与冰瓷一起的小姐?不过她为何要扮作男装来这揽玉阁?” 最多两盏茶后,中年男子踏出揽玉阁大门,悠悠然穿过二王府侧面的小巷,又穿过二王府后面的小街,最后进了如意客栈大门。 如意客栈三楼的一间上房,一身男子装扮的撒欢正全神擦拭一柄小巧的匕首。听到敲门声她马上抬起头,走过去拉开房门看到是中年男子,撒欢也不说话,只将男子让进了房中。待关上门后她才问道:“莲姑,可有定到房?”原来这位中年男子就是昨天与她一起的那位莲姑所扮。 “没定到包房,只好定了两张一楼大厅的案席。” 撒欢闻言点点头,不再说话。莲姑放下凉茶碗又若有所思的继续说道:“撒欢小姐,刚才在揽玉阁我又碰到昨日与冰瓷同游莲溪庵的那位澹兮小姐,不过今日她扮成了年轻男子。” “哦,”撒欢惊讶应道:“如此巧——这位澹兮小姐到底是何来头?昨日看那冰瓷的模样,竟甚是巴结?” “看她说话打扮,还有她那丫鬟说话打扮,定然是凤歧哪户大户人家的小姐。”莲姑说到此想了一阵才继续说道:“不过定然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要不以冰瓷的身份断不会去巴结她。” “这冰瓷也是怪,来凤歧没两日已搭上五殿下,那她再巴结一个女子有何用处?这澹兮小姐更怪,若她真是凤歧哪户豪门大户的小姐,又为何与一个青楼女子如此亲密?” “凡事反常必有妖,何况在这风声鹤鸣、多事之秋的凤歧——要不我们去摸摸这澹兮小姐的底?”莲姑说着肃然看了撒欢一眼。 “也好,就倚莲姑的主意——我们到凤歧已有两日,消息倒是听了不少,不过有用的不多,喜鸣也音讯全无,二王府又不得其门而入,但愿这澹兮小姐能为我们在凤歧撕开一条裂缝。”撒欢说到最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第七十一章 暗战(一) 世上之事本就是有人得意有人失意,在冰瓷得意自己得其所哉、澹兮忐忑不安、撒欢郁郁不得其门之时,城外的喜鸣也正在操心雍国朝堂之事。 白氏别庄没了高穆歙唠叨,昨夜喜鸣与镡頔等人喝了个痛快。果然还是喜鸣酒量最好,镡頔樊武已喝的趴下了,她也只是晕晕乎乎。坚叔到底年长些,并未如喜鸣三人般敞开了喝,到最后依旧清醒的也只有他了。 昨夜虽大醉,不过今日镡頔樊武依旧起了个大早,两人要赶到城中薛群处,看雍国公是否有回信。 傍晚时候樊武独自回了白氏别庄,说是镡頔今夜有应酬,让他先把消息送回别庄,免得喜鸣坚叔心急。 “君上已回信,说是事情可行,只是需要几日给他安排。” 喜鸣听了樊武的话心中有些焦急,面上不免显了出来,坚叔这些日子常伴在喜鸣身边,对她的心性算是有些熟悉,见状安慰说道:“公主莫急,如此大事,溢城那边也会斟酌几日,不会这么快有消息。” “坚叔,这庄子是藏身的好所在,只是却无法得知凤歧的消息,整日两眼一抹黑,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坚叔,要不我们明日回凤歧一趟,看是否有新的消息?”听了坚叔的话,喜鸣赶紧趁机说道。说起到白氏别庄避几日之事,最初喜鸣与高穆歙都有些不以为然,不过坚叔却坚持,两人也就答应了。 坚叔迟疑一阵说道:“公主还是先在此处住几日为好,明日我回趟凤歧,若有新的消息,晚上带回来说给公主听。” 喜鸣听后不乐意的瘪瘪嘴,不过还是答应了,她到底还是怕此时自己回凤歧会给高穆歙惹下无谓的麻烦。 愝梁从王宫出来还未到午时,上车后直接吩咐车手去五殿下高穆战的府邸。 五王子高穆战的府邸占地虽不如高穆歙的二王府宽广,不过府中的亭台楼阁、水榭园子却比高穆歙府邸的精巧许多。就说这书房的景致,高穆歙的书房直接建在王府后园,周边几棵高大松柏,窗外不远就是一片无遮无拦的荷塘。高穆战的书房则是一处园中园,小小的院落中有山有水,有桥有亭,比起高穆歙书房的景致可谓精致许多。 世人都说府邸自带主人气息,不过高穆歙看去比高穆战柔和许多,其府邸园林却又比高穆战的府邸园林粗犷许多,可见世人都以为之事也有不准之时。 “殿下,今日下朝后我与王孙陈魏碰头,二人已在凤歧布下天罗地网,不过两日过去了,那两人就如凭空消失了般,司寇府司马府连个人影都没摸到。”愝梁正在高穆战书房向高穆战禀告司寇司马府搜寻喜鸣坚叔的事情。 “愝大人,若你是那两人,你还会留在凤歧城中?”高穆战手握一卷竹简,坐在书案后懒懒应道。 愝梁一怔,答道:“这倒也是。” “你让王孙陈魏先把他们的人撤回,只暗中再派几人查探就是。” “是——殿下,老臣已想了几日,还是想不明白那人为何要射殿下的折扇?” “揽玉阁的人不是说两人是草原大商与随从,那草原大商因仰慕冰瓷姑娘之名而高价定了包房吗,也许就是一场争风吃醋罢了。你看那夜的场面,就知男人为了女色可癫狂到何种程度。”高穆战嘴上如此说,心中却一直怀疑事情没这么简单,不过他并不想将事情闹大,所以才嘱咐愝梁暗中去查。毕竟这种事情闹大了,于他面上也没什么光彩。 愝梁见高穆战面上已有淡淡的不耐,知他是不想再说此事,当下赶紧转了话题,“殿下,我们在溢城的探子传信来说,溢城一切如常,国尉府与丞相府也是一切如常;这边盯着郑国驿馆的探子也说,子成与驿馆这两日一切如常。” 高穆战闻言放下手中竹简,缓缓站起来走到书房中间才说道:“就算子成前日与你说完之后,马上飞鸽传信到溢城,韩渊郑季也要昨夜才收到。然后有何动静也不会这么快,让探马先继续盯着吧。” “是,殿下。” “倒是我那二哥,除了昨日又去探望过一次老边贤,其余时候不是在学宫与那帮学子讨论学问,就是与蔡仪一帮人观天象、论星象,他这次回来到底有何打算?上次父王不答应他建飞骑军,虽说是给了他一记闷棍,不过我这二哥实在不像是吃了闷亏只会憋在心里的人呀!” “殿下不是说要给二殿下找些事情?” “嗯,话是如此,不过以父王精明,无事生非并非上策,最好是高穆歙露出破绽,我们再去推波助澜,就如上次飞骑军一般,让父王心底埋下了疑心的种子。” “二王府这些日子可有异常——按说老边贤那主意若是二殿下出的,二殿下断不会就此不再理会,他应该想法去推进此事才是。二殿下可不是那种天真到以为出个主意就可以高枕无忧的人呀。” “这两日我已仔细想过,徐国与每年百万斤精铁,这招实在是高。所以高穆歙若是在暗中推动此事,你们不要从中作梗,坐观其变就是。” 愝梁闻言瞬间明了高穆战的心思,“殿下是想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高穆战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点点头才应道:“只是我的人一直盯着二哥府邸,不过二王府却一切如常,并无异样,看来我们要多些耐心才是。” “殿下不是说,上次二殿下离开凤歧时,殿下派去的人跟了百十里就被甩开了,也不知那些日子二殿下在外到底做了何事?”愝梁到底是年过半百之人,经历的事多了,忧虑也就比年轻的高穆战多。 高穆战闻言想了一阵才应道:“这些事多想无益,先盯紧二王府再说吧,只要我这二哥有异样心思,我就不信抓不住他的把柄。” 第七十二章 暗战(二) 就在各方一面焦急等着溢城回音,又以为溢城断不会如此快就回复之时,子成韩谨正在郑国驿馆密议溢城回信。 “两位大人的意思,先答应凤歧每年增加二十万斤精铁,若凤歧不允,每年四十万斤为上限,两位大人让你我据此斟酌办理。”子成说完后就盯着韩谨。 韩谨听后想了一阵应道:“若老边贤一日在庙堂,他就一日不会答应此条件。他要是铁了心,天子也要看他脸色行事。就如这次在朝堂上晕倒,结果天子直接将分封之事搁下一般。” “也是,”子成点头应道:“看来冰瓷那边须加快才是。” “傍晚时候冰瓷已派人送过信,那澹兮已上钩,十日内就可收网。此种事情要做的不着痕迹,十余日已是很快。” 子成闻言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十日后看老边贤还有何面目面对天下人!天子又会如何看他!” 韩谨瞟了子成一眼,问道:“子成大人,若搬掉老边贤这块顽石,愝梁高穆战这些人是否就无问题?” 子成闻言心中一凛,不答反问道:“韩大人为何如此问?” “徐国,再加每年百万斤精铁,这是何等诱人。如今老边贤出的这个主意犹如为凤歧朝堂点燃了一盏明灯,高穆战又是凤歧最可能成为太子之人,如此一来,这徐国与精铁虽是高穆歙与老边贤的主意,最后渔翁得利的却可能是他。子成大人以为此种情况之下,这高穆战会如何行事?” 子成听得一怔,想了片刻说道:“那高穆战已被冰瓷姑娘迷住,每夜都去揽玉阁捧场,要不今夜我先探探他的心思?” “不,”韩谨摇摇头应道:“这高穆战精明过人,你的试探定然会引起他的警惕,还是先从愝梁处着手为好。还有,为免凤歧以为两位大人急于获封,你后日再找个正经场合去跟愝梁说,让愝梁清楚此事并非儿戏,乃是两位大人的底限。” “也好——要不高穆战那边让冰瓷去打探?” “把冰瓷放到高穆战身边是为长远打算,不到迫不得已之时断不能轻易动用。” 子成闻言嘴唇动了动,只是看到韩谨神色冷淡,他也就识相的闭了嘴。子成心知韩谨才是韩渊真正的心腹,有许多事韩渊会让韩谨知晓,却不会让他一个使臣知晓。 樊武说镡頔要留在城中过夜是有应酬,其实就是与白猗一帮人胡吃海喝罢了。太阳还未落山,镡頔已拉着白猗先到了揽玉阁,此时客人还不多,两人刚进包房不久,姑娘们还没进来,冰瓷姑娘却先登门了,说是谢两人前次的相护之恩。 一身月色衣衫的冰瓷姑娘,没了舞者时的清冷或冶艳,却更添几分我见犹怜、冰清玉洁的楚楚动人,镡頔白猗都看得痴了,竟未留意冰瓷姑娘是何时离去的。 华灯初上之时,揽玉阁又是一副流光溢彩、门庭若市的景象,高穆战愝梁子成等人照旧在冰瓷开舞前就到了揽玉阁。 “我这二哥三哥何时开始流连青楼了,竟夜夜在揽玉阁出入。”看到高穆歙高穆泽携手出现在揽玉阁二楼走道,高穆战忍不住冷笑一声讥讽说道。 “冰瓷姑娘仙人之姿,二殿下三殿下肉体凡胎,哪经得起仙女的诱惑。”陈魏酒壮人胆,随口应道。 “喝你的酒,不说话也无人当你哑巴。”王孙止马上喝止道。 “本来就是,凤歧都在传,二殿下送了冰瓷一副白玉墨玉做成的黑白子。你可知如此一副黑白子价值多少——起码当得一座人口过万的城池。”陈魏不甘的反驳说道。 陈魏说话时,子成眼角的余光一直挂着高穆战,这些话都是他说给陈魏听的,见高穆战脸色果然更冷,他马上端起玉爵招呼道:“陈大人,喝酒,喝酒……” ※※※※※ 昨日从揽玉阁归来后,方南的样貌就在澹兮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方南的歌声琴音也时时萦绕在她耳畔,尤其是最后一曲《高山》,更是令她魂牵梦萦、难以忘却,晚上施岸到家后她也懒得理会。 今日早上施岸出门前问灵儿,灵儿说小姐还在卧榻上未起。施岸闻言暗想,昨夜澹兮一直翻来覆去睡不踏实,难道是病了。想到此,施岸赶紧返身往寝房走去。 施岸与澹兮本就是年轻夫妻,两人个性又都是执拗倔强,成亲年余以来,吵架拌嘴可谓家常便饭。再加之施岸行伍出身,脾气暴躁,气性上来之时,动手也是常有之事。 前两日,二人又大吵一架,气头上的施岸还推了澹兮一把。澹兮跌倒时,把额角撞破了,虽不是什么大伤,澹兮的气恼也是可想而知,起身后就带着灵儿回了娘家。 不过话又说回来,施岸虽时常与澹兮吵闹,不过心中对这位面貌娇俏、身段窈窕的妻子却很是喜爱,实则每次动手后他都会暗暗自责好几日。 施岸踏进寝房,见澹兮一动不动的面向墙壁侧躺在卧榻上,他心中不禁有些着急,难道真病了?想到此,他赶紧走到卧榻边轻轻推了推澹兮,“澹兮、澹兮……” 澹兮实则早已醒了,只是不想搭理施岸,本打算等施岸走后再起身,此时被施岸推来推去不由火大,反手一掌将施岸的手拂开,没好气的说道:“怎么,那日还没搡够,今日还要再来?” 施岸一听澹兮声音已知他无事,放下心来后马上嬉笑道:“我怎么舍得搡你,那日不是气头上吗。” “气头上,”澹兮一听更火大,翻身坐了起来,“你哪次不是如此说——哦,你在气头上就可动手,那我在气头上自然也可动手了,我虽然打不过你,咬你两口总行……” “啊……啊……你真咬呀!”施岸未想到澹兮话未说完已真的咬了下来,此时只能看着手背上的牙印“呼呼”呼痛,“这下气消了吧。” 哪知澹兮听后却惆怅的说道:“嫁给你也是倒霉,我堂堂太宰府小姐竟被逼成了泼妇,唉……” 施岸听得一怔,只是未等他醒转过来,澹兮已转了话题,“之前你说要去揽玉阁一睹那冰瓷姑娘的仙颜?” “是呀,王前他们已定了位,今夜就去。” “我也去。” 施岸一愕,为难的说道:“你也去——那揽玉阁乃是青楼,你一个女子出入青楼成何体统?” 澹兮头一昂,不悦的说道:“怎么,你去得,我就去不得?再说,我扮成男子不就得了——这日子你到底还过不过了?” 施岸正犹疑,见澹兮又发火了,赶紧应道:“好好好……你也去,你也去……” 第七十三章 暗战(三) 昨夜与喜鸣商定今日回凤歧打探消息后,坚叔今日傍晚到的二王府,先将雍国国君的回应告知了高穆歙,又说了喜鸣心思,高穆歙听后应道:“郑国这边暂无消息,想是韩渊郑季还在斟酌——你和喜鸣在那白氏别庄住的可好?” “好,那家主人不在庄子上,只有几个守庄的仆人,除伺候吃喝外也不多话——公主到了庄上简直如鱼得水,整日不是在山上晃悠,就是在河中摸鱼。”坚叔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穆歙听得直摇头,忍不住抱怨道:“喜鸣就是从小野惯了,郑公夫妻也是,竟然还答应她去做前军斥候,看来以后要好生管束才是。”话到此处高穆歙略微迟疑了一阵才继续说道:“那……” 余下的话高穆歙实在不好意思问出口,坚叔却已明白他的意思,“镡公子把我们接到别庄后,在庄上住了一夜,昨日大早就回城了。今日午后我离开别庄时,他还未回庄,如今庄上只有那樊武陪着公主。殿下也不用担忧公主安危,一是那别庄位置隐蔽,很难被人发现;二来山里地形复杂,以公主与樊武的身手,即使被人发现两人也定然可逃脱。” 高穆歙听后脸上微微发热,不过也放下心来,赶紧说道:“坚叔,你今夜在王府住一宿,看明日郑国那边会否有消息再说。” 坚叔点头应了声“是”,随即问道:“殿下还是每夜去揽玉阁?” 高穆歙闻言笑道:“嗯,我与三弟每夜都去——听人说五弟开始在炽焰楼出入,且每日财货珠宝奉上后,我也派人送了份大礼过去。想是五弟已知晓此事,昨夜在揽玉阁撞见,他看我时脸色很是难看。” 高穆歙高穆泽再次携手踏进揽玉阁时,撒欢莲姑早已在揽玉阁一楼大厅的角落处坐下了。此处离中间舞台虽远,却已是莲姑连跑两日,昨日送了侍者人情后才定到的。 撒欢莲姑昨日决定摸清澹兮底细后,两人今日午后一直在揽玉阁周遭的茶楼酒肆出入,一是想要盯住揽玉阁门口,看看能否再次遇到澹兮;再来此处与二王府离得近,两人也想看看能否遇到喜鸣。只是两人在长林街晃悠了一下午,既未看到澹兮出入揽玉阁,自然也未遇见喜鸣,无奈之下,两人早早就到了揽玉阁,想着听听热闹消息也好。 撒欢上次在渔福镇遇见喜鸣高穆歙等人皆是偶然,想要结识喜鸣进而走近高穆歙也是临时起意,此次到凤歧却是有备而来,莲姑则是她的得力帮手。两人想的是先找到喜鸣,然后借着对喜鸣的救命之恩伺机接近高穆歙,最好是在不动声色、不说身份之下取得二人信任。 施岸完成公事回到家中已是戌时三刻,澹兮正等的心焦,毛手毛脚帮施岸换好一身长袍后,马上拉着施岸急急往揽玉阁来了。如此两人到揽玉阁也是晚了,阁中早已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迎客侍者将两人带到先前定好的席位时,施岸的同僚王前等人皆已到了。众人看到澹兮不觉一怔,随即马上对施岸展开一通低声埋怨,无外乎就是说施岸把妻子带来青楼,兄弟们无法放开之类。施岸自然是赔了一通不是,澹兮却懒得理会这帮军汉,她在想今夜要如何才能不着痕迹的再见上方南一面。 自冰瓷到揽玉阁献艺的这些日子,揽玉阁的客人比往日多了许多,其中不乏专为欣赏冰瓷姑娘琴舞而来的客人,这些客人中不要姑娘作陪的大有人在,撒欢莲姑就是其二。 离冰瓷献舞还有段时间,撒欢莲姑不动声色的坐在席位上,一边听着周边鼎沸的人声,一边打量着周遭的客人。澹兮穿的依旧是昨日那身蓝色长袍,几乎在走进揽玉阁时就被莲姑认了出来。 今夜冰瓷姑娘的舞技自然再次震撼场中众人,澹兮一边看着场上热舞的冰瓷一边想,方先生就在那帐幕后吧,除了他,世间还有何人可弹奏出如此震撼人心的《十面埋伏》…… 两支舞后,冰瓷姑娘要歇息一阵,之后再继续为大家献艺,此间空隙正好是楼上楼下的客人们喝酒取乐的时候,施岸正与王前等人大声呼和着划拳喝酒,澹兮说要去上趟茅房,他也只是挥挥手不耐烦的说道:“快去,快去。” “莲姑,你看那澹兮离席了,我跟去看看。”撒欢说着就起身跟着澹兮去了。 澹兮从茅房出来,四处看了一眼,见厅中客人姑娘忙着喝酒嬉闹,侍者侍女穿梭忙碌着上酒上菜,并无人注意到她,当下马上转身往舞台边上的帐幕后去了。 澹兮走到帐幕后,这幕后除了琴师乐女再无他人,方南正低头调试琴弦,其余人依旧在吹拉弹唱,好一幅忙碌的景象。 澹兮轻轻走到方南边上,微微弯下腰低声喊道:“方先生。” 方南正专心调试琴弦,闻声抬头看到澹兮不由一惊,怔了片刻才用只有澹兮听得见的声音招呼道:“澹兮小姐,你为何在此?” 澹兮抿嘴一笑,却未答方南的话,只说道:“我刚看了冰瓷姐姐的舞,此时能去炽焰楼看望姐姐吗?” 方南听后不由面有难色,犹豫片刻后才说道:“冰瓷姑娘此时正忙于换装,半个时辰后还有两支曲子要唱。” 澹兮听后面上不由显出失望之色,方南看的心有不忍,不由柔声问道:“澹兮小姐明日午后可有空?” “方先生可是有事?”澹兮矜持的反问道。 “冰瓷姑娘明日午后应该有空,澹兮小姐若是无事,能否明日午后再到炽焰楼?今夜完了后我会告知姑娘你来过之事。” 澹兮到帐幕后找方南问冰瓷的事只是借口,实则不过是想见方南一面。如今心愿既了,澹兮自然很是满意,尤其今夜方南面色亲切,嗓音柔和,完全不似昨日的冰冷。只是这亲切背后还是太过客气拘谨,想到此,澹兮心中不觉又一阵空落落的。 第七十四章 暗战(四) 撒欢先是跟着澹兮进了茅房,看到澹兮鬼鬼祟祟钻进帐幕后,她紧走几步跟了过去,撩开一条缝隙,正好看到澹兮一脸娇羞、方南满面柔情的场面。撒欢心中不由一乐:竟是如此好戏! 撒欢回到坐席上,将刚才所见之事轻声说给莲姑听,莲姑听后一愣,不由转头往施岸望去。撒欢莲姑早已从施岸等人的说话中听出澹兮是施岸妻子一事,也听出施岸凤歧都尉副将的身份。 想着方南的柔和亲切、客气拘谨,澹兮时而欣喜时而忧伤的回到案席上,之后犹如仙音的冰瓷唱曲竟也无法再让她提起兴致。施岸与一班同僚喝的热闹,哪会留意到澹兮的这些小心思,倒是撒欢莲姑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冰瓷再次退场后,澹兮实在不想继续留在揽玉阁,施岸却是正在兴头上,王前等人说是施岸的同僚,实则皆是施岸的下属,见状自然有人自告奋勇先送澹兮回去。撒欢莲姑见澹兮走到门口后马上起身跟了过去。 冰瓷姑娘虽已退场,高穆歙高穆泽依旧留恋不已,两人站在二楼走道上,一边盯着楼下大厅,一边议论刚才的舞曲,祥云落其则百无聊奈的站在两人边上。 “殿下,你看。”祥云突然急切的拉了一把高穆歙轻声喊道。 高穆歙顺着祥云的视线望去,不由一怔,心中暗想是她,嘴上则丝毫未犹豫的吩咐祥云道:“让蔡鹰跟上去,摸清她在凤歧的落脚之处。” 是夜,高穆歙从揽玉阁回到王府后,马上将坚叔蔡伯召到书房,说了在揽玉阁看见撒欢之事。 “蔡伯,我已先让蔡鹰去查她在凤歧的落脚处了,待蔡鹰查清,你再安排人十二个时辰盯着她在凤歧的行踪,定要摸清她来凤歧所为何事。” “殿下,这撒欢清楚我们在渔福镇的行踪,也知晓公主还活着之事,在渔福镇时她虽救了公主,也答应不将事情说出去,不过其人到底来历不明,行事也有诸多可疑之处,待蔡鹰查清她的行踪后,我先去会会她如何?” “陈坚此举可行,也算是先给她一个警告,让她知晓凤歧不是可随意说话之地。”蔡伯早已听高穆歙坚叔说过之前在渔福镇救喜鸣之事。 “嗯,如此也好。”高穆歙点头应道。 次日天刚蒙蒙亮,坚叔踏出二王府后门,径直穿过王府后门的小街,又拐进一条巷子,最后走进巷子中间一家清爽的小面铺。自喜鸣搬进王府后,小五就在这家面铺谋了个伙计的差事。不过坚叔今日大早来此倒不是为了见小五,主要是这家小面铺与如意客栈离得近。 果然,坚叔坐下不久,一碗牛肉面尚未用完,撒欢莲姑就踏进了小面铺。为行事方便,撒欢莲姑在凤歧的大多时候都以男装示人,今日也不例外。 两人刚坐下,莲姑正吩咐伙计来两碗素面,撒欢就察觉到边上有人在看自己,结果转头就看到坚叔。撒欢一愕,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坚叔却已埋头继续吃面,撒欢瞬间明白自己与莲姑在凤歧的行踪定然早已被二王府识破,坚叔今日到此应是为了见自己,只是又不想被人知晓两方相识之事。 余下的小半碗面坚叔吃的甚慢,撒欢莲姑后来,两人的面吃完,坚叔的面也才吃完,撒欢见状已明白坚叔的意思。 坚叔给完面钱先走出面铺,撒欢莲姑很快跟了上来。此时天色已大亮,街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三人一前两后走到商市时,商市已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 坚叔转进一家卖茶叶的三开间铺面,铺上的掌柜与伙计正忙着晨间的理货。掌柜的见坚叔虽是一身布衣,却气度沉稳、肩背笔直,倒也不敢怠慢,赶紧亲自转身走到柜台后招呼。 “掌柜的,可有今年新上的蜀地茶?”坚叔走到柜台前不紧不慢的问道。 茶叶铺掌柜闻言瞬间明白来了位识货的客人,赶紧殷勤笑道:“有,有——客人好品味,我这店里的蜀地茶可是这商市上最好的货,客人若是不急,可先泡一壶品尝便知。” 此时正是客人大量上门前最要紧的时候,若是自家店铺上已有客人在品茶买茶,对店铺可谓是最好的招牌。坚叔对商家的这些门道甚是清楚,当下也不推辞,径直跟着伙计走到店中为客人准备的试茶茶座上坐下。 掌柜刚泡好一壶蜀地新茶端到坚叔面前,撒欢莲姑就走了进来。 撒欢一踏进茶叶铺大门就耸了耸鼻子说道:“这是上好的蜀地新茶,香,而不腻。” “公子真是识货之人,我这蜀地茶可是纳贡之物,找遍凤歧也只有我这店上有。”茶叶铺掌柜一见又来了位识货的客人,不禁高兴的满面放光,赶紧殷勤上前将撒欢莲姑招呼过来与坚叔坐到一起。 “哦,如此倒要先尝尝了。”撒欢说着已端起面前的茶碗慢慢品尝。 此时坚叔已品完一碗,放下茶碗对掌柜说道:“果然好茶,清冽不涩口,掌柜的,麻烦给我包两斤。” 撒欢也已品完碗中茶,闻言跟着说道:“掌柜的,我来三斤——如此好茶,父亲定然喜欢,也不枉我来凤歧这一趟。” “公子非凤歧人?”坚叔闻言转头笑眯眯的看着撒欢问道,随即又转头对掌柜说道:“掌柜请先去忙,清早一壶蜀地茶可提神醒脑,又遇到这位公子也是识茶爱茶之人,我二人正好好生品谈一阵。”坚叔说到此又转头看着撒欢问道:“公子以为如何?” 茶叶铺掌柜闻言赶紧说道:“两位大早就在我这铺子上遇到知音,可谓小店的福气——二位请慢慢品谈,在下这就去为两位备茶。” 掌柜说完就乐呵呵的去了,只留下两位偶遇的知音客人品谈,这在他铺子上乃是常有之事。 第七十五章 暗战(五) 撒欢见掌柜离开后才答道:“在下乃是姞国人,多年前曾到凤歧游历过一次,此次算是故地重游。” “公子常年在各国游历?” “父亲说,游天下风情,交天下人,知天下事,方可修己身。所以自成年后,在下即开始游历天下。” 坚叔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放下后“呵呵”笑道:“公子父亲定是位高人!” 坚叔这几句话意在打探撒欢身份来历,撒欢却避开了,只说自己此次到凤歧是为了游历,坚叔却不信她的话。 “父亲说他只是在尽为人父之责。比如父亲常说,出门在外,结交天下,最要紧的就是信守承诺,如此与人相交方可长久。” 坚叔听完这句后不觉微微一笑,他已听出撒欢在向他承诺不会将渔福镇之事说出去。撒欢见状也笑了笑,她看出坚叔已明白了她话中之意。至此,两人算是心照不宣的达成了默契。 “公子此次再游凤歧,认为凤歧与之前可有不同?” 撒欢听完坚叔此问,已知坚叔并不信她到凤歧只为游历,想到自己此行目的,若坚称只是游历,反倒不利今后行事。再说,今日坚叔主动找上门可谓是大好机会,若行事得当,也许自己可就此搭上高穆歙这位贵人,也就无须继续在喜鸣身上花心思了。想到此,撒欢恭谨答道:“确有不同。” “哦,请问有何不同?”坚叔继续问道。 “在下上次来凤歧,凤歧并无冰瓷姑娘,在下也就未进过揽玉阁,也就未想到凤歧的达官贵人竟有夫妻携手同游青楼的喜好。” 与坚叔说话时,撒欢已想过,自己若想利用今日机会搭上二王府,此时就必须说些打动坚叔的事。自己的身份目的不能说,在凤歧听来的与各国朝堂有关的大路消息说了也无用,以坚叔身份,这种大路消息说出来徒惹人笑话罢了。倒是凤歧都尉副将妻子偷人之事,眼下看来应该只有自己与当事人知晓,说出来也许会提起坚叔兴致。说来此事撒欢并无确切证据,不过眼下她已顾不得许多,只能先冒险一试,毕竟此次她若是无法打动坚叔,以后不知是否还有如此机会。 撒欢有此想法,当然不是以为坚叔会去关心一位贵妇偷人,毕竟这种事哪国富贵人家都有。撒欢想的是这位都尉副将夫人身上有一处甚是可疑,那就是以冰瓷身份都要去巴结她,且有从中牵线搭桥的嫌疑。 坚叔听了撒欢这句话确实大感惊讶,他怎么也未想到撒欢会如此说,不过片刻的惊讶后他已明白,撒欢说这话定有深意。果然,未等他说话,撒欢已继续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冰瓷姑娘确是色艺双绝于天下,世人不管是男是女,只怕都想一睹为快;不仅如此,就是冰瓷姑娘那位琴师也是人才不输绝色女子,琴艺不输俞伯牙,如此男子当然也会深得世间女子爱慕。” 至此,撒欢打住话头,只抬眼看着坚叔。坚叔则眉头微皱的看着撒欢,他在想撒欢此话到底是何意?再有,撒欢说最后一句话时,为何又要刻意压低嗓音? 坚叔喝完碗中茶,又倒满一碗喝下,这才低声说道:“我在凤歧有些日子,并未听说过有夫妻同游青楼之事。” “在下也是昨夜碰巧遇见都尉副将夫妻同游揽玉阁,且副将妻子澹兮小姐与冰瓷姑娘的琴师好似很相熟。”撒欢说完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坚叔是高穆歙外祖父身边的老人,这次高穆歙离开凤歧时才将他招到身边,所以坚叔对凤歧官场并不熟悉,也就不知都尉副将、澹兮小姐是何许人。不过既然撒欢特意将此事告知自己,其中想必有不寻常之处,想到此,坚叔笑道:“今日与公子相识也是有缘,不知公子何时离开凤歧?” 撒欢闻言也“呵呵”笑道:“在下刚到凤歧,应该还要住些日子。” “那就有缘再与公子相会,在下家中还有事,今日就先告辞了。”坚叔说着起身拱手一揖,就此转身离开了茶叶铺。撒欢莲姑又坐了一阵才离开。 坚叔急急赶回二王府,高穆歙还未出门,正好将撒欢所言之事都说与了高穆歙听。高穆歙自然也听懂了撒欢话中的意思,不同于坚叔的是,高穆歙听后脸色大变,且马上让人将蔡伯招进书房,说是有急事要议。 “坚叔,你可知澹兮小姐是何人?”等待蔡伯之时,高穆歙问道。 坚叔摇摇头,疑惑的望着高穆歙,他未想到高穆歙竟如此紧张此事。 “澹兮小姐乃是老师唯一的孙女,嫁给都尉副将施岸为妻,两人成亲已有年余。” 坚叔一听,瞬间明白了高穆歙紧张的缘由,他想了一阵后问道:“殿下可清楚那冰瓷及其琴师的来路?” “之前只知冰瓷乃是名扬天下的东风笑姑娘,这次跟她到凤歧的琴师方南也是名闻天下的美男子。” 高穆歙话音刚落,蔡伯已推门走进书房,高穆歙马上将坚叔刚才所言之事捡要紧的说了一遍,蔡伯听后也是一脸的紧张。 “殿下,此事我们要如何做?”蔡伯问道。 “第一、此事断不能让老师及其家人知晓,也不能传入第三人耳中。第二、此事非同小可,眼下还只是听撒欢在说,我们要赶紧查清事情是否属实。第三、马上查清这冰瓷方南的底细,如此方知澹兮之事是有人暗中指使,还是纯粹的男女相悦。” “是,殿下,我马上安排人去查。” 蔡伯话音一落,坚叔已若有所思的问道:“殿下,此事若是有人为澹兮小姐设下的陷阱,殿下打算如何做?再有,若此事真的只是男女两情相悦,殿下又打算如何做?” 高穆歙闻言一愣,怔了片刻后答道:“此事我还要好生想想——坚叔,先前蔡象回报,司马府、司寇府追查你与喜鸣的人都已撤了,你与喜鸣也已经在白氏别庄住了两日,如此下去总不是办法,午后你还是去将喜鸣接回王府。” 第七十六章 暗战(六) 就在高穆歙几人为澹兮紧张不已之时,澹兮已经又到了揽玉阁。 冰瓷午间小憩刚醒来不久,正在细想昨夜高穆战的百般柔情,还有高穆战送来的那些奇珍异宝,接到词香来报时,忍不住不屑的翘了翘嘴角。词香见状,马上一脸讥讽的凑趣说道:“这澹兮也真够不要脸,昨夜与夫君同行,竟也忍不住偷摸去见方先生,可见这太宰府调教出的孙女也不过如此,那太宰大人还好意思号称以德立于天下。” 冰瓷听后只是抿嘴一笑,喝下词香端上的凉茶后才说道:“你到楼下去迎迎澹兮小姐,我就不去了;然后再让墨香通知方南,来炽焰楼与澹兮小姐幽会。” 冰瓷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将太宰府孙小姐玩弄于股掌的得意感,还是“咯咯”笑出了声,词香见状也跟着“咯咯”笑了两声,然后才长长应道:“是……” 澹兮踏进炽焰楼二楼待客厅时,冰瓷姑娘已梳洗打扮好,正笑意盈盈的在门口迎接她。 澹兮刚来得及喊了声“冰瓷姐姐”,冰瓷已热情的上前拉起她的手,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笑道:“词香已经去请方先生了。” 澹兮闻言霎时羞得满脸通红,扭捏一阵,还是忍不住转头望了望门口,眼中满是期盼。 冰瓷见状一笑,却已是转了话题,撒娇说道:“澹兮妹妹,你每次来姐姐这炽焰楼都是一身男装,姐姐看着实在别扭,好似姐姐只顾自己美,就不管妹妹似的。” 澹兮的心思还在冰瓷刚才说的那番话上,闻言微怔,呐呐喊了一声:“姐姐……” “澹兮妹妹,姐姐前两日刚做了两身新的衣裙,你我二人身量差不多,姐姐今日定要将妹妹好生打扮一番。”冰瓷说着不待澹兮答话,已转头吩咐词香道:“词香,快将昨日送来的那身水红长裙拿过来给澹兮小姐换上。” 想着马上又要与方南见面,澹兮半推半就的换上了冰瓷的新衣裙,又在冰瓷帮忙下抹上了胭脂水粉,不一刻,澹兮即被打扮的光彩夺目,美轮美奂。 方南踏进待客厅时,马上看到了站在厅中的澹兮,顿觉一阵惊艳,一时竟看得痴了。直到冰瓷姑娘“咳咳”两声,方南才惊觉到自己的不妥,赶紧躬身一揖,恭谨招呼道:“澹兮小姐好。” 澹兮却已羞得说不出话,只微微福了福,算是回礼。 边上的冰瓷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说道:“方先生,澹兮妹妹从小喜爱琴舞,昨夜来揽玉阁捧场,再次听了先生的弹奏之后,更感仰慕,所以今日来炽焰楼,是想为先生弹上一曲,然后请先生指点一二。” 澹兮闻言一怔,自己何时如此说过,转头怔怔的望着身后的冰瓷时,哪知冰瓷却冲她眨了眨眼,随即推着她走到一张摆着古琴的案后坐下,还将她的双手拿起放在琴弦上。 方南见状又是躬身一揖,客气说道:“澹兮小姐客气,方某撮尔小技,若能博澹兮小姐一笑,已属方某之幸——若是今日有幸能得澹兮小姐赐教一曲,方某定将终生铭记在心。” 澹兮闻言不由怯怯的望了冰瓷一眼,冰瓷马上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澹兮见状微微一咬牙,又深吸一口气,这才专心在面前的古琴上。因不是自己常用的古琴,澹兮先抚了两下琴弦试音,顺便也在想该弹哪首曲子最合适。 冰瓷见状笑道:“妹妹不如来一曲《流水》,方先生以为如何?” 方南闻言未说话,转头望着澹兮,澹兮未理他,只双手拂过琴弦,琴音随即倾泻而出。 阵阵琴音时而若小溪潺潺,时而若大江东去,时而又若瀑布奔腾,间或还有山泉叮咚、水花轻溅。一曲既罢,流水在巍巍高山间穿行的景象已深深印在听者心中,流水的丝丝寒意不觉也沁入听者心肺之间,却正好是一曲《流水》。 “好,好,妹妹这首《流水》和的真是好!”琴音停下之时,冰瓷姑娘率先鼓起掌来。 接着方南也轻轻鼓掌说道:“澹兮小姐琴技实在是好,把流水在山间穿行时的轻重缓急完全演绎了出来,方某佩服。”方南说话时,满眼皆是柔情蜜意与钦佩,那客气的拘谨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澹兮听之见之,赶紧低下了头,两颊不知何时已抹上一抹羞红,方南不觉又看得痴了。 冰瓷见状不由“咯咯”笑了两声,澹兮方南闻声马上清醒过来,两人不觉都有手足无措之感。 冰瓷将澹兮方南的窘状看在眼里,接着两眼一转,笑道:“听了方先生的《高山》,澹兮妹妹的《流水》,冰瓷也不觉手痒起来,不如请方先生与澹兮妹妹也听冰瓷献上一曲,如何?不足之处还请两位指点一二。” 澹兮方南正被冰瓷笑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冰瓷此话顿时为两人解了围,两人自然是鼓掌叫好,还连说冰瓷实在是过谦了。 冰瓷姑娘的琴技并不稍逊舞技,一曲《黄莺吟》下来场中众人听得心驰神往,澹兮更是不觉喃喃念出了声,“黄莺,黄莺,今喜簇,双双语,桃杏花深处。又随烟外游蜂去,恣狂歌舞。” 方南听见又转头望着澹兮,眼中的深情让冰瓷忍不住开始怀疑,方南难道真的对澹兮动了情?若果真如此,只怕也无甚可惊讶之处,自己与方南毕竟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动情之时,就如自己对高穆战一般,起初只是假装动心,如今却好似真的动了情……冰瓷不敢继续往下想,正想说些话打破厅中的沉默,哪知方南已说道:“澹兮小姐与冰瓷姑娘既已献上佳作,方南也应回赠一曲才好。”方南说完未等冰瓷澹兮答话,已将自己的古琴拿出,摆放在案上。 就在冰瓷好奇方南会弹哪首曲子之时,随着方南双手抚动琴弦,一阵哀怨凄凉、悱恻缠绵至极的琴音已飘荡在不大的待客厅中,竟是一首《雉朝飞》。冰瓷听得怔住了,澹兮也听得怔住了,待最后一个琴音落下,澹兮冰瓷都已是眼泛泪光,满心悲凉之感。方南也是眼泛泪光,再看向澹兮时,眼中已是满满的期盼。 第七十七章 暗战(七) 撒欢莲姑实未想到今日坚叔竟会主动找上门,坚叔离开茶叶铺后,两人也无心继续逗留,出来后又无处可去,只好先返回如意客栈再说。 “莲姑,你说坚叔会否将那澹兮小姐的事放在心上?” “你与坚叔说话时,我一直在留意那坚叔的神色,看来他也不知那澹兮小姐是何人。不过看他如此匆忙离去,应是被小姐如此郑重的说起一位凤岐贵妇偷人之事唬住了,想是回二王府求证那澹兮小姐身份去了。”莲姑说到此忍不住叹息一声才继续说道:“这澹兮小姐若是身份了得,其家人又正好参和进两位王子争斗的漩涡中,只怕凤岐又要借此掀起一番风雨了。只是不知会是一场狂风暴雨,还是一场腥风血雨,总之不管哪种风雨,最后免不了都是一片狼藉。” 撒欢听着莲姑一番感叹却未说话,她在想莲姑跟在父亲身边十余年,庙堂上的龌蹉与风雨早见的多了,所以才会有感而发吧。说来自己也是可怜,活了二十年也未被父亲正眼看过,今次回家说起在渔福镇救了喜鸣,并因此结识了高穆歙一事,父亲却马上将得力臂膀莲姑派给自己,然后让自己与莲姑马上赶到凤岐,定要在高穆歙高穆战的太子之争、韩渊郑季分封之事中参合一脚。 莲姑感叹完,转头看撒欢正发愣,忍不住又说道:“撒欢小姐,那澹兮之事我们毕竟无真凭实据,今日冒险一搏虽唬住了坚叔,不过我们还是要抓紧查清事情真相才是,如此下次再与坚叔碰头,不管他如何说,我们才可从容应对。” “是,莲姑。”撒欢恭谨答道,随即又问道:“只是我们该从何查起?” “也不能去揽玉阁打听——这种事情一打听,必定马上闹得满城风雨,如此也就没了可利用的价值。”莲姑说到此想了一阵才说道:“眼下我们所知有限,不能冒然行动,还是先到长林街看看再说——只要有耐心,就定然会有所发现。” 撒欢莲姑商量好后,又到了长林街。两人先在饶香楼用过午食,然后施施然走进揽玉阁斜对面的来客居,要了一壶好茶,再要了几碟精巧的点心,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就看见澹兮走进了揽玉阁。 一个时辰后,莲姑望着揽玉阁门口说道:“应该快要出来了,我前日就是这个时辰碰见她的。” 莲姑话音刚落,就看见澹兮踏出了揽玉阁大门。只见澹兮走到门口时,竟险些与门口的迎客侍者撞个满怀。莲姑不由惊讶道:“那日她也是失魂落魄,险些与我撞上,今日又是如此。” “失魂落魄?”撒欢闻言惊讶问道:“那日我见两人一副两情相悦的模样,怎会失魂落魄,不该是雀跃开怀吗?” 莲姑闻言想了想,说道:“按理说此事极其隐蔽,到此时应该都无人发现,那为何两次都是失魂落魄?” “会否两人还未走到无可挽回的一步?或者澹兮小姐还在犹豫挣扎?”撒欢反问道。 莲姑闻言脸上不由浮出一丝笑意,“若是如此最好,那就有许多文章可做了。” 撒欢见状心中微感惊讶,要知这十余日来,她与莲姑可谓朝夕相处,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莲姑面露笑意。 ※※※※※ 是夜,冰瓷姑娘献完艺回到炽焰楼不久,高穆战照例很快跟了过去。 高穆战踏进炽焰楼三楼冰瓷的寝房门时,冰瓷并未如往日像只雀跃的鸟儿般迎上来,高穆战虽有些诧异,不过也未放在心上。 高穆战又往里走了几步,就看见一身白衣的冰瓷正站在窗前静静的望着窗外,也不知夜色中只有几盏昏暗风灯的窗外有何好看之处。 高穆战走到冰瓷身后,轻轻从背后将冰瓷拥进怀中,柔声喊道:“小瓷……” 冰瓷闻言微微转过头,并顺势将头轻靠在高穆战肩上,柔情四溢的回应了一声,“战郎……” 冰瓷已卸下跳舞时的妆容,脸上脂粉未施,一头丝般柔顺的黑发随意披散下来。如此素净打扮的冰瓷与往日相比,虽少了些光彩夺目,却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高穆战见之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托住冰瓷尖尖的下巴,并低头在冰瓷小小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冰瓷抬手轻推开高穆战又亲下来的嘴,幽幽说道:“战郎,今早我看见窗外的七叶树上来了两只黄莺筑巢。” 高穆战闻言不以为然的应道:“你就在看这个?” “嗯,黄昏时,我在窗前梳妆,看到它们的巢已经筑好,公的那只出去捕食回巢时,母黄莺还会唱着歌儿迎接……”冰瓷说到此,又转头望着窗外,朱唇微启间已轻轻唱道:“黄莺,黄莺,今喜簇,双双语,桃杏花深处。又随烟外游蜂去,恣狂歌舞。” 今日下午,方南望着澹兮时眼中的深情深深触动了冰瓷,她与高穆战虽也是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但高穆战却从未如此深情的看过自己。冰瓷很想自己与高穆战也是知音般的恋人,所以今夜她忍不住生出了试探之心。 可惜冰瓷未看见的是,她唱得忘我之时,高穆战却微微皱了皱眉头。 毋庸置疑,高穆战喜欢冰瓷,如此绝色美人,试问哪个男人不喜欢!就如没有男人不喜欢利剑骏马一般,然则仅此而已,于高穆战而言,夺走高穆歙想要的东西才是最大动力,看着高穆歙想而不得才是最大乐趣。只是看今夜冰瓷的模样……高穆战想到此眉头不觉皱得更紧。 待冰瓷唱完回头看高穆战时,高穆战已是神色如常,“小瓷唱的比那黄莺还动听。” 冰瓷见状微微有些失望,不过随即又安慰自己:战郎乃是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自然不会如方南般细腻多情,不过只要他是真心待自己就好;再说,自己还要借战郎摆脱韩谨的密营,多年等待,能不能cd要赌一赌了。 第七十八章 暗战(八) 今日已是七月二十四,离愝梁告知子成新的分封条件已过去四日。昨日早朝后,天子看着愝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愝梁已知天子是想问溢城有否回音。昨日晚上,在揽玉阁见到子成后,愝梁试探了一番,子成虽未名言,不过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这两日就会有消息。 今日早朝后,天子再不迟疑,直接将愝梁招进书房和睦问道:“愝卿,你可知这郑国使臣是否有将消息送回溢城?” “启禀我王,臣下一直派人盯着那子成的一举一动。十九日夜,郑国驿馆已飞出两只灰鸽,都往溢城方向去了。二十一日,从溢城方向飞来的两只信鸽落在了郑国驿馆,当日,又有两只信鸽从驿馆飞出,直往溢城方向去了。想是两边正在商量要如何回复我王。” 天子听后点点头,过了一阵说道:“此事不宜久拖,愝卿要让溢城赶紧回话才是。还有,让溢城的探马一定要盯紧韩郑二人,溢城但有风吹草动,定要马上将消息传回风岐。” 愝梁从天子大书房出来后心里有些腻味,溢城不回话他有何法?好在马车刚驶进少宰府,老总管就急急迎了上来,说是子成已在府上等了许久,愝梁一听已知定然是溢城有了消息。 子成已在少宰府偏厅坐了大半个时辰,按照之前与韩谨的商议,他今日该将溢城的回话告知愝梁了。 “呵呵……子成老弟,你已多日不上门,今日上门我又恰巧进了宫,实在是怠慢,怠慢。”偏厅外传来愝梁爽朗的笑声。 子成闻声赶紧起身走到偏厅门口,一脸春风的拱手应道:“愝大人乃我朝栋梁,每日自是国事缠身,子成在凤歧实在是闲散之人,等等大人又有何妨。” “呵呵,子成老弟客气。”愝梁边说边将子成让到案前坐下,口中则继续说道:“正好前两日我得了几坛上好的清酒,子成今日既来了我府上,你我正好共饮之。” 子成闻言赶紧拱手应道:“看来子成有口福了,那今日定要多喝几爵才是。” 子成嘴上如此说,其实何时到少宰府皆在他与韩谨的算计中。韩谨的意思,子成提前大半个时辰到少宰府以表诚意,等愝梁下朝回府,差不多已是午时,两人正好边吃边说。有些不好说的话,不好消解的气正好在酒桌上化于无形。 既然子成已经上门,愝梁也就不急了,等侍女送酒菜上来的间隙,开始大谈特谈前两日自己与陈魏打赌之事,又说自己是如何赢了陈魏,最终如何得了这几坛清酒之事。 酒过三巡,食过三味,侍女又为子成斟满一爵,愝梁再次举起玉爵,子成见状赶紧摆摆手说道:“愝大人,这清酒喝着不觉,不想后劲挺大,子成已是不胜酒力,你我还是慢慢喝的好。” 愝梁闻言“呵呵”笑道:“子成老弟的酒量我可清楚,子成老弟这就过谦了。” “唉,”子成叹口气后摇头说道:“大人是有所不知,子成是心中发愁,这酒入愁肠愁更愁,自然也就不胜酒力了。” 愝梁一听,心知正事来了,当下笑道:“子成老弟有何发愁之处,在这风岐有老哥哥在,子成老弟有何事可愁?” “愝老哥哥啊,”子成打蛇随棍上,马上换了称呼,“子成在凤岐有愝老哥哥,自然无事可愁,子成愁的是郑国国内之事。” “哦,郑国国内出了何事?” “老哥哥可能已听说,郑国这两年天灾闹得厉害,有三成土地皆因旱涝之灾无法耕种,这三成土地上又住了郑国四成人口,这四成人口只能靠国府救济。只是国府的赈灾粮主要靠徐县(徐国)的粮米赋税,再有就是出卖铁材筹集钱粮,所以……唉。”子成说到此又长长叹息了一声。 愝梁闻言心中不由冷笑一声,他虽知溢城定然会讨价还价,但无论如何也未想到,溢城竟是如此还价。 愝梁心中虽有所思,嘴上也不懈怠,“郑国天灾之事,先郑国公早已禀报天子,这两年天子也已减了郑国许多朝贡,郑国当早已渡过了难关才是。” “话是如此,只是今年入夏以来,大河上游又是连日暴雨,下游河水已跟着暴涨,河堤眼下虽然是保住了,不过我家大人来信说,河堤上已开始出现裂缝,有的地方已开始决口……唉,我郑国真是多灾多难,只怕今年这洪涝之灾又是躲不过了。” 愝梁这次不说话了,只沉着脸睨了子成一眼。 子成当然清楚愝梁心思,不过这些都在他与韩谨的算计中,当下继续说道:“我家两位大人来信说,今年大河两岸受灾的国人又只能指望着徐县今秋的米粮赋税了。”子成说到此,端起面前的玉爵痛饮而下,然后拿出一副酒壮人胆、壮士赴沙场的决绝,惨然说道:“还有一事老哥哥可能有所不知,这大河每次洪灾过后,下游河堤都会全毁,所以每次洪灾过后都要征集民力重修河堤,如此采掘铁石、冶炼精铁的民力也就少了。由于这些年连年的洪灾,所耗民力甚巨,郑国精铁的产量早已大不如往年;再加上部分赈灾粮款也要靠贩卖精铁筹集,所以溢城府库中也早已没了精铁存货。” 子成说话时,愝梁低着头一直未插话,端着玉爵的一只手撑在案上,另一只手撑在膝盖上,看上去既像是在认真聆听,又像是在沉思子成话中的意思。 一通诉苦后,子成不再说话,他在等着愝梁的反应,然后再趁机抛出今日要说的话中最要紧的部分。哪知过了许久,子成觉得起码有一盏茶的时候了,愝梁依旧不说话,也不看他,只默默喝酒,低头沉思。子成无法,只好说道:“愝大人,你看能否跟天子说说,割让徐国、还有每年百万斤精铁实在不是我家两位大人不愿,只是郑国眼下的情形实在无法。” 子成这句话说完后,愝梁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的问道:“不知韩郑两位大人以为多少有法?” “我家两位大人的意思,每年再增纳二十万斤精铁。只是眼下郑国并无存货,马上加派人手采集冶炼最快也要四个月,所以要在今年年底才能送到风岐。”子成赶紧应道。 愝梁将手中的玉爵轻轻放在案上,再次抬起头看着子成,微笑说道:“子成老弟,你是把老哥哥当成了三岁小儿呀,如此糊弄老哥哥。” 听了子成一番话,愝梁有强烈的被羞辱之感,他想的是自己与天子虽未指望韩郑二人会全部答应,但也未想到韩郑二人如此厚颜无耻,此种价码也还的出。 第七十九章 暗战(九) 送走子成后,愝梁独自坐在偏厅想了许久。申时初,不顾初秋午后的烈日,愝梁匆匆往高穆战府邸赶去,他要赶紧将溢城回音告知高穆战。 高穆战精致奢华的书房中,愝梁正说今日与子成相见的情形,高穆战听得脸色越来越阴沉。待愝梁说完,高穆战未说话,只低头在书房中踱来踱去,愝梁也不再说话打扰他,书房里顿时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高穆战问道:“你如何回的话?” “老臣以为溢城欺人太甚,为警告溢城,老臣直接告知子成韩郑两位大人若真的想要获封,当拿出诚意才是;不过为了以后还有商量的余地,老臣也未跟子成翻脸。” 高穆战点点头,恨声应道:“如此甚好,我们犯不着与溢城翻脸,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到韩郑二人之处。不过也是该给溢城一番警告,免得韩渊郑季以为送了些许好处就可随意糊弄我们——想当初收下那些礼品,不过是为了拉拢韩郑二人为我所用,也免得两人去投靠二哥罢了。” 高穆战的这些心思愝梁一直清楚,此时听高穆战又提起,心知溢城的答复已触怒高穆战。不过此时要紧的是解决问题,愝梁想了一阵后小心问道:“那王上处要如何回话?王上今日早朝后才将老臣留下专门问了此事。” “父王处你可如实回禀,不过回禀完后,你要让父王清楚,想要溢城割让徐国以及每年增纳百万斤精铁确实不可能,但也不应是每年增纳二十万斤精铁了事。你还要让父王明白,仅靠商谈,溢城即使答应在二十万斤精铁之上再增加,只怕增加也不多,若想韩渊郑季拿出更多,定要让溢城感到威胁,进而不得不增加纳贡以尽快换取分封。” 高穆战说完,愝梁已明白他的意思,想了一阵后又问道:“如此一来,王上定然会问老臣,要如何才能让溢城感到有威胁,进而愿以更多朝贡礼品换取分封?” “此事你可暗示父王,既然割让徐国与增纳精铁是老边贤的主意,那如何逼迫溢城答应也应由老边贤来拿主意。” 愝梁听到此已是恍然大悟,“如此老边贤定然会去找二殿下商量,那么事情就扔回给了二殿下。”愝梁想起之前自己说过的话:二殿下可不是那种天真到以为出个主意就可高枕无忧的人。想到此,愝梁不由掀起眼皮看了看高穆战。 高穆战好似感觉到了愝梁的目光,又好似看穿了愝梁的心思,笑笑说道:“如此你我既不用与韩郑二人翻脸,父王也不会暗责老大人办事不力,同时还可帮父王从溢城榨取更多朝贡礼品。”高穆战说到此看了看愝梁才继续说道:“也许此后韩郑二人还会有更多求到老大人之处,父王也会更加宠信老大人——毕竟父王也只是想从溢城得到更多好处,并不是想跟溢城翻脸。对父王来说,溢城恢复我朝之初的朝贡已是可答应分封的条件,其余皆是意外收获。若有,自是越多越好,实在无,最起码要将最初的那份朝贡收入囊中。那些朝贡于如今的凤岐府库也是一笔大利。而父王的利益自然也是我们的利益。这些话是母亲说的。” ※※※※※ 昨日天黑以前,坚叔奉高穆歙之命,赶到白氏别庄打算接喜鸣回凤岐时,却见喜鸣与樊武正在庄上吃喝的不亦乐乎。尤其喜鸣,一张比在渔福镇时白皙了不少的小小圆脸竟已喝得通红,坚叔看的直摇头,难怪殿下说要好生管束喜鸣公主。 喜鸣听说明日就要回风岐,自然很是高兴,到底还是在凤岐盯着事情进展她才会更安心。其实喜鸣还有个隐约的念头,只是她不好意思细想,也不想承认,几日未见到高穆歙,她竟然有些想他了。 樊武听说要回凤岐也很高兴,当初雍国公安排他跟着镡时就专门嘱咐过,镡聪明过人,只是耍性太大,樊武定要盯紧他不要耍的忘了正事才是。这两日镡独自在凤岐,也不知跟他那帮狐朋狗友闹成了什么样。想到此,樊武恨不得连夜就赶回凤岐。 今日天刚蒙蒙亮,三人已离开白氏别庄往凤岐赶去。不过为了避人耳目,樊武先走,喜鸣坚叔随后出发。 高穆歙今早未出门,一直在家等着喜鸣坚叔。喜鸣搬去白氏别庄这几日,王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高穆歙不觉很是想念喜鸣在时的热闹。只是这份想念他连坚叔蔡伯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昨日好不容易有了借口,这才马上让坚叔去将喜鸣接回王府。 尚未到正午,喜鸣坚叔已回到二王府,高穆歙正在后院等着两人。远远看到二人过来,高穆歙兴冲冲的迎了上去。只是走到近处,看到喜鸣的样子时他不由皱了皱眉,脸色也阴沉下来。 喜鸣的长发用青玉冠束的一丝不苟,身上的青色长袍也穿得一丝不苟,只是走近就可看见,这青色长袍上竟有一块一块的油渍,还有些明显是酒渍,也有星星点点的泥痕。如此可想喜鸣这几日在白氏别庄过的是什么日子,哪还有半分女儿家的样子。 要说这些还真怪不得喜鸣,想她嫁人前在姚老夫人的纵容下虽顽劣,不过郑公夫妻实在看不下去时也会严厉管教,吃喝仪态、穿衣打扮到底还是有些公室规范。到了军中后再无人看着,整日与一般军汉厮混在一起,简直就如猛虎出山、飞鸟入林,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别提多自在了,溢城那套早抛在九霄云外,只每次回到云牧城索将军府时才会想起自己公主身份,总该注意些仪容规范之类。 这几日在白氏别庄,喜鸣仿佛又回到了军中的日子,连国破家亡的伤痛也减轻了许多,竟是过得十分自在。此时见高穆歙神色不善的迎上来,她竟有些发蒙,不知高穆歙是如何了。 第八十章 暗战(十) 高穆歙望着一脸无辜的喜鸣,心中暗叹一声,责备之言到底说不出口。两人怔怔互看半天,高穆歙突然抬手擦去喜鸣脸上的几条汗痕,嘴上则淡然说道:“赶路流了许多汗,先喝碗凉茶再说。” 高穆歙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喜鸣吓了一跳,听到高穆歙说话方才醒转过来,一把拨开高穆歙的手,不乐意的说道:“我自己会擦——坚叔说你每夜都去捧冰瓷姑娘的场。”喜鸣说出这话才觉自己语气不妥,像个吃干醋的小媳妇,脸上一热,赶紧转了话题,“坚叔说撒欢小姐在凤岐?” 高穆歙心中却有几分喜悦,喜鸣不似一般女儿家在男女之情上心思细腻,如此说话还是第一次。 “嗯,坚叔把事情都说给你听了?” 喜鸣见高穆歙神色依旧淡然,以为高穆歙并未听出自己话中的醋意,也就放了心,点点头后又问道:“事情查得如何了?” 此时三人已走进后院荷塘边上的凉亭,凉亭里有早已备好的凉茶瓜果,王府仆役也早已退了下去。 高穆歙亲自为坚叔喜鸣斟满茶碗,见喜鸣喝干后,又将一个才剥开皮的甘栌递到喜鸣手中。坚叔在边上见了忍不住会心一笑,高穆歙喜鸣二人却未察觉到此情此景在外人看来是何等亲密。 “冰瓷方南的底细还未查出有何异样,至于澹兮之事,只查到澹兮曾三次去过揽玉阁。一次是晚上与施岸同去,就是被撒欢小姐撞见那次;还有就是昨日午后与7月21午后,澹兮两次扮作男子进了揽玉阁,且每次都是直接进了冰瓷所住的炽焰楼。不过澹兮进了炽焰楼后,里面的情形就查不到了。”高穆歙见坚叔喜鸣都疑惑的望着自己,又解释说道:“炽焰楼如今的丫鬟仆妇皆是冰瓷从溢城带来,那些乐师乐女也皆是冰瓷从东风笑带到揽玉阁。” 喜鸣坚叔听到此已明白高穆歙的意思,喜鸣问道:“所有丫鬟仆妇、乐师乐女皆从溢城带到凤岐,如此得是多大阵仗?” “此事明眼人一看就有许多可疑之处——昨夜蔡鹰回来说时,我与蔡伯已议论过,那冰瓷若只是个青楼女子,何须如此安排。” “若无法接近炽焰楼,也不能收买冰瓷身边的人,那要如何才能查清澹兮小姐之事?”坚叔若有所思的问道。 “从昨夜起,我与蔡伯也一直在想,只是还无头绪——只能暗查,还不能打草惊蛇,到底要如何才能摸清炽焰楼中的情形?”高穆歙应道。 喜鸣突然“咕咕”笑了两声,说道:“也许有一人可以神鬼不知的帮我们查清此事。” 高穆歙坚叔闻言都抬头望着喜鸣,喜鸣“嘿嘿”笑了两声才说道:“在白氏别庄时,我听樊武说过,镡在揽玉阁有一相好,就是揽玉阁三大红牌姑娘之一的清雅姑娘。这清雅姑娘独住在揽玉阁后院的兰馨楼,兰馨楼与炽焰楼相聚不过十来步,镡常在兰馨楼留宿。” “公主是想让镡公子去查炽焰楼的事?”坚叔问道。 “嗯,一来那清雅姑娘与冰瓷住得近,多少应该听到看到些炽焰楼中的情形,镡可从清雅口中打探到一些消息;再来镡也可利用留在兰馨楼之便,查看炽焰楼中情形。镡本就是兰馨楼常客,他在兰馨楼出入定然不会让人生疑。” “这倒也是。”坚叔边说边转头望向高穆歙。 高穆歙沉吟片刻后才应道:“镡公子确是好的人选,只是他毕竟不是我们的人,若他将事情说出去,老师一家以后还有何脸面面对天下人!” “此事倒不用担心。”喜鸣得意洋洋的说道:“我这几日在白氏别庄的酒可不是白喝的,镡口风虽紧,樊武心思却要简单许多。我探过樊武口风,他与镡应是雍国密探,且身后有一张遍布天下的庞大密探网——镡若敢将澹兮小姐的事情说出去,我就敢将此事捅出去,到时候看谁的损失大。” 坚叔看着喜鸣的样子不禁笑道:“这倒不用,镡公子与我们合谋之事比此事大的多,事关的利益也重大的多,凭此他也不会将澹兮小姐的事说出去。倒是通过此事,他可能会猜到公主身后的势力定然与太宰大人有关。” 高穆歙看着喜鸣的样子却是又好气又好笑,刚以为她有些女儿样,哪知马上又原形毕露,看来还是要让喜鸣尽快恢复女儿身才是。不过让高穆歙心安的是,如今喜鸣脸上又开始有了光彩,与在渔福镇时已是大有不同,就是比她初到凤岐时也好上许多。 “如今我们两方合谋之事如此重大,镡公子知晓喜鸣身后是二王府乃是迟早之事——不过此事要快,既然决定由镡公子帮忙去查,那就尽快去他说清楚。”高穆歙说道。 “那我午后就去见他,顺便问问旴呇那边的进展。” “我与公主同去。”坚叔说道。 “就这么定了。”高穆歙点头应道。 “啊,”喜鸣突然想起一事,“澹兮小姐怎会认识冰瓷姑娘——两人一个太宰府孙小姐,从未离开过凤岐;一个青楼女子,第一次来风岐。这样的两人怎会走到一起,你们想过么?” “此事确实奇怪,蔡鹰蔡象还在查。”高穆歙答道。 “殿下,还有一事——以撒欢小姐的聪明,定不会因为一次偶然的相撞,就特意到我们面前说三道四,所以撒欢小姐知道的应该比她那日说的要多——要不我再去会会那撒欢?” 坚叔话音刚落,高穆歙喜鸣齐齐点了点头,高穆歙说道:“既然如此,坚叔就尽快再去见一见那撒欢小姐。” “公主在凤岐之事要不要告知撒欢小姐?” 高穆歙正犹豫,喜鸣赶紧说道:“我与坚叔一起去见撒欢小姐如何?撒欢小姐既然知晓我装死之事,那让她知晓我在凤岐也就不要紧了。” “也是,这撒欢在渔福镇时出手救了公主,如今又跟到凤岐来,其到底有何目的我们一直不得而知,有公主出面,也许可早日诱出其目的。”坚叔接着说道。 高穆歙刚点头答应,蔡鹰匆匆往凉亭这边走来,“殿下,半个时辰前,子成进了少宰府。” “看来溢城那边有消息了。”坚叔说道。 第八十一章 暗战(十一) 蔡鹰蔡象皆是蔡伯还跟着高穆歙外祖父时收养的流浪孤儿,蔡伯到二王府时将两人也带了过来,另外还带了十余人。此后,蔡鹰蔡象就带着这十余人专司负责二王府的秘密事宜。 自知晓镡撒欢在凤岐后,蔡鹰已派了人日夜跟踪两方行踪。 镡昨夜自然又宿在兰馨楼,只是日上三竿、好梦正香时,被回到风岐的樊武直接从卧榻上拎了起来,一通抱怨后跟着樊武到薛群处收钱,实则是问旴呇的消息。午食薛群做东,在商市边上最好的朋满楼款待二人。 这朋满楼在凤岐乃是仅次于饶香楼的第二大酒楼,镡酒足饭饱踏出朋满楼大门就看到小五正在不远处往这边张望。 镡樊武晃晃悠悠走过去,小五只说喜鸣有急事,今日定要与两人见一面。镡樊武午后有事,就约了喜鸣傍晚在青松林见。 喜鸣坚叔接到小五的消息后决定先去见撒欢。 撒欢莲姑今日上午一直留在如意客栈,正午时候两人随意在客栈边上找了家干净的小饭铺,打算用过午食后再去来客居盯梢,看今日澹兮是否还会再去揽玉阁。 撒欢莲姑坐下不久,就看到一身本色布袍的坚叔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一个身着粗布袍的小妇人。两人瞬间明白坚叔定然是再次找上门,看来那澹兮的身份确实不简单,撒欢这把算是赌对了。 今日照旧,两方差不多同时吃完,然后坚叔在前,撒欢莲姑远远坠在其后。 “与坚叔一起的那个小妇人,小姐可认得?”莲姑小声问道。 “不认得,不过看着有些眼熟。”撒欢答道。 “我也觉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坚叔与小妇人出城后也无停下的意思,撒欢莲姑只好一直跟着往前,如此走了四五里,前面出现一大片青松林,坚叔小妇人突然转身钻进林中,撒欢莲姑赶紧跟进去。两人跟着轻微的窸窣声一直走到青松林深处,才看见坚叔与小妇人已坐在一棵大树下等着二人。 撒欢莲姑见状都忍不住暗想:这倒是处秘密碰头的好地方,青松林边有三五躲荫的人群,这林深之处却是人迹罕至,林中四处无墙,遇事跑路也方便。 “撒欢小姐,好久不见。”撒欢莲姑走近后,小妇人站起身拱手招呼道。 撒欢听着声音熟悉,微怔后恍然低声惊呼道:“喜鸣公主!?” “是——我如今在天下人心中乃是已死之人,为免被人识破,所以如此装扮,让撒欢小姐见笑了。”喜鸣说着又是拱手一礼。虽说高穆歙坚叔一直怀疑撒欢救喜鸣定有目的,不过喜鸣却以为无论如何撒欢总是救过自己性命,此份恩情她定然会一世记得。 撒欢赶紧拱手回礼,“撒欢只觉公主看着有些眼熟却未认出,还请公主见谅才是——不知公主何时到的凤岐?”撒欢知晓小妇人竟是喜鸣很是意外,最后一句乃是脱口问出。 “撒欢小姐客气,我到凤岐已有好几日——这位是?”喜鸣说着眼睛已转向莲姑。想着当初为救自己而死的小福,喜鸣对撒欢身边的人自然也有了一份感激之情。 “莲姑。”撒欢介绍道,看到喜鸣坚叔眼中的疑惑,她又赶紧解释道:“莲姑是母亲身边的人——小福死后,母亲说莲姑年长些,遇事更沉着,所以这次出门母亲就让莲姑跟着我了。”撒欢嘴上不停,心思也未耽误,她在想坚叔带着喜鸣来与自己相见是何意。 “莲黎见过公主、先生。”撒欢话音落下,莲姑不紧不慢的上前一步向喜鸣坚叔见礼,心中却在想原来是喜鸣公主,难怪觉得眼熟,如此看来与丞相书房中的画像倒是有几分相像。听到喜鸣已到凤岐好几日,莲姑心中又有些吃惊,以自己的精细与谨慎,到凤岐的这些日子,也算是日夜盯着二王府了,却丝毫未察觉到喜鸣的踪迹,看来自己低估了这喜鸣,撒欢小姐也看错了这喜鸣公主。 说来在渔福镇遇险那夜,喜鸣实在窝囊,因此撒欢心底其实很看不上喜鸣。在向父亲莲姑说起喜鸣时,也只说喜鸣是通往高穆歙的一条通道,其余则实在无甚用处,自然莲姑也就未将喜鸣放在心上。 喜鸣坚叔回礼后,坚叔也不饶弯子,转向撒欢拱手一礼直接说道:“昨日匆忙,且城中人多眼杂,不便与撒欢小姐详谈。今日劳烦撒欢小姐与莲姑到这青松林,是有些事还望撒欢小姐可详细告知。” “坚叔请说,撒欢若是知晓,定然知无不言。”撒欢回礼应道。 “请问撒欢小姐可知澹兮小姐身份?” “只知澹兮小姐乃是凤岐都尉副将的妻子,其余一无所知。”因早已猜到坚叔此来目的,所以撒欢答得甚是从容。再有,那夜在海边,撒欢已领教过坚叔的难缠,所以她早已与莲姑商量好,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就如实说,如此反倒更易取得坚叔信任。 坚叔闻言倒是有些惊讶,他原以为撒欢定然知晓澹兮乃是太宰大人孙女之事,不过坚叔面上并未显出来,只一切如常的继续说道:“陈某看撒欢小姐并非闲来无事说是非之人,撒欢小姐既然将此事告知陈某,想必是其中定有让撒欢小姐生疑之处。” 撒欢见坚叔语气虽平淡,然话意却不善,赶紧躬身一揖应道:“其中确有可疑之处,撒欢到凤岐后又听说了如今凤岐的形式,想着也许会有些许用处,所以就多了句嘴,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坚叔与公主见谅。” “如此还请撒欢小姐告知其中的可疑之处。”喜鸣心知坚叔一直不信撒欢,此时赶紧接过话说道。 第八十二章 暗战(十二) 那日撒欢莲姑到莲溪庵烧香祈福,遇见一女子,以两人之见识,也为女子的美貌震惊。听旁边香客窃窃私语,两人方知女子乃是名满天下的东风笑冰瓷姑娘。 香客中有许多年轻姑娘小姐,言语中对冰瓷姑娘不乏艳羡与谨仰,因这冰瓷姑娘实在了得,一到凤岐就俘获了从不对美色动心的五王子高穆战。况且五王子还是英雄俊美、权势滔天,如此就更加难得了。 撒欢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也是倾国倾城之色,虽说这两年常在外奔波,容貌上染了一些风霜之色,却又另添了几分美人悲壮的颜色。撒欢听到这些议论,难免就多看了冰瓷几眼。这一看,却发现冰瓷言语中对同行的女子甚是巴结,冰瓷还亲热的称女子为澹兮妹妹。两人上莲溪庵背后的月老庙时,一脸羞涩的不停低语,想是在说一些女儿家的私房话。 撒欢见那澹兮妹妹虽也是个美人,不过却是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美人,衣饰也未见有多华丽。那冰瓷为何还要如此巴结这澹兮妹妹?撒欢把自己的疑惑说给莲姑听,莲姑不由也留意上了冰瓷与澹兮。哪知仅过了一日,撒欢莲姑竟又在揽玉阁撞见澹兮妹妹。 撒欢说到此处就停住了,她并未将自己与莲姑苦心跟踪澹兮之事说出来。撒欢心知这些事若是都说出来,必定会引来坚叔更大的疑心,说不定连喜鸣的友善也会失去,如此就得不偿失了。 喜鸣坚叔听完撒欢的话,忍不住都皱了皱眉,然后转头看着对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以冰瓷身份、以及结交的权贵人士,确实犯不着去巴结澹兮,那冰瓷为何又要如此做? 过了一阵,撒欢见坚叔喜鸣好似已无话再问自己,也无话与自己说,赶紧知趣的带着莲姑告辞。 其实撒欢很想知晓那澹兮除了凤岐都尉副将妻子的身份外,还有何来头,为何坚叔喜鸣会如此紧张?不过她也知趣的没问。其实要打听澹兮身份极其容易,不过莲姑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找人打听,事情定然会传出去。变成大路消息的事情也就没了可利用之处。 送走撒欢莲姑时太阳已开始西斜,喜鸣坚叔继续留在青松林等着镡。小半个时辰后,喜鸣正感叹天边火红的晚霞如此美好之时,镡樊武捏着时间到了青松林。 每次看到镡,喜鸣都忍不住嘴痒,想要刺他两句。不过今日镡一脸沉重,喜鸣也就忍住了,直接说正事。 “镡公子,旴呇那边进展如何了?” “粮草已筹集好,后日君上就可押着粮草从旴呇出发。”镡答道。 薛群是昨日午后收到的消息,今日上午镡樊武去收账时薛群将消息告知了二人。不过薛群说,旴呇来信除了说了此事,雍国公还说,在查探睨卑子为何要到雍国束薪军营一事时,探子获悉六月初七先郑公下葬前两日,有一支五百人的雍国精兵秘密从束薪军营出发往溢城去了,如今这五百精兵已不知去向。雍国公的意思,让镡樊武手下的密探网也帮着打听这五百精兵的去向,以及这五百精兵为何要到溢城。雍国公怀疑睨卑子到雍国束薪军营也许与这五百精兵的去向有关。这也是镡今日脸色沉重的缘由。 镡的忧心喜鸣却是不知,听了镡的话,她不由满意笑道:“如此时间应该正好,今日上午子成去了少宰府,想必溢城那边已回话。” “溢城那边如何回的话?”镡樊武这几日一直在打探太宰大人提的是何条件,竟使得喜鸣甘愿积极斡旋,已促使韩渊郑季以此条件获封。只是这一次甚是奇怪,镡樊武在凤岐的圈子竟无人听过此事。在白氏别庄之时,镡也探过喜鸣坚叔的口风,不过两人嘴太紧,镡依旧一无所获。 “如果够快,我们应该在今夜就知溢城是如何回的话,最迟明日也该知晓。” 喜鸣说完,镡忍不住暗骂了一句够鬼,到如今还不肯透露一丝口风。 镡的这些心思喜鸣早已察觉,看着镡脸色又阴了两分,她忍不住一阵暗爽。 “镡兄。” 看着喜鸣的笑容突然变得和煦,称呼也变得亲热,镡马上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何事?” “哎呀,镡兄也真是。”看着一脸严肃的镡,喜鸣边说边笑吟吟的站了起来,走两步蹲在镡身边一脸肃穆的说道:“这次确是有事想请镡兄帮忙,且这事只有镡兄可为。” 镡樊武从青松林出来,眼看快到戌时,城门就要关闭,两人赶紧一阵策马狂奔,今日要是赶不及进城,喜鸣所言之事就要多耗一日。眼下凤岐城中风起云涌,谁知多耗一日,事情又会如何变化。 “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喜鸣口中还真是吐不出象牙。”镡樊武先回长青客栈换衣,开始急着赶路,镡一直没机会抱怨,此时客房门一关上,马上开始嘟嘟囔囔,“想我镡公子乃是花中圣手,向来是风流过后片叶不沾身,什么死不死的。” 樊武睨了镡一眼,也懒得理会镡的不满,只问道:“公子,你打算如何查探此事?” “还没想,”镡没好气的答道:“去了揽玉阁再说。”随即又想了想才说:“今夜我宿在兰馨楼,明日午后你到兰馨楼找我,多个人更好办事。” “好。”樊武应道,随即又问道:“公子,这澹兮小姐是太宰大人的孙女,喜鸣公主与坚叔如此紧张她的事,会否太宰大人就是喜鸣公主在凤岐的背后之人?” 此事镡在回城的路上已想过,此时脱口答道:“应该不是,最多只是喜鸣在凤岐的身后势力之一。” “为何?” “老太宰乃是矢言立德立功立言之人,他怎会去与一个亡国公主合谋这些事。再说,老边贤虽然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向来光明行事,从不结党营私、因私护短,这种人只适合放在朝堂上供天下人敬仰,却无法笼络帮手,所以他也无力助喜鸣完成复国大计。” “复国大计?喜鸣公主想要复郑氏郑国,没听她提过呀。”听了镡的话,樊武脱口问道。 镡闻言忍不住在樊武脑袋上来了一下,“这种事还需她说出口——你以为她冒如此大风险来凤岐是为了做好事!” 第八十三章 暗战(十三) 早朝时,天子看愝梁眼色,已知愝梁有事要私下说,天子猜想应是溢城回话了。 散朝后,君臣二人聚在大书房,天子踱到书案后坐下问道:“愝卿,溢城可是已回话?” “是。”愝梁躬身一揖恭谨答道。 “哦,那韩渊郑季如何说?” 愝梁闻言为难的搓了搓手,嘴唇蠕动好一阵却半句话也未说出口,天子见状忍不住说道:“溢城如何回话愝卿不妨直说。” 听了天子的话,愝梁暗暗咬了咬牙,一副下定决心豁出去的模样,然后陡然一个深躬,拱手大声说道:“王上,请恕老臣无能,未能让溢城答应太宰大人提出的分封条件。” 天子刚拿起一封臣子上书,见状不由皱了皱眉,问道:“那溢城如何回的话?” 愝梁保持低头深躬拱手的姿态,恨声说道:“这韩郑二人实在过分,不过臣下已明告那子成,每年只增加二十万斤精铁万万不行。” 天子闻言不由怔住了,虽说他早已想到韩渊郑季会讨价还价,只是怎么也未想到二人竟是如此还价,简直就跟打发要饭的差不多。不过这句话天子实在说不出口,他有上位者的尊严要维持。 愝梁一直是低头深躬拱手的模样,等了半天也未听到天子说话,他掀起眼皮看了看天子,见天子正面无表情、双眸冰冷的发愣。愝梁跟在天子身边二十余年,见状已知天子心中的怒火已被点燃,当下马上搭下眼皮狠声说道:“我王,溢城如此过分,若是不给韩郑二人一些颜色,两人定会以为我凤岐好糊弄。” “愝卿以为该如何给溢城颜色?”天子压下心中怒火淡淡问道。 “我王,老臣以为此次定要周密谋划,不能再如上次般只简单告知溢城新的分封条件。” 天子看着依旧低头深躬拱手的愝梁想了一阵,说道:“愝卿先起身再说。” 愝梁闻言心知第一关已过,天子再不会在此事上责难自己,接下来就是按高穆战所言,挑唆天子去找老边贤想法子了。 “谢我王。”愝梁说完这句才直起身子。 “愝卿以为该如何周密谋划?” “老臣以为应当先定下一个不容讨价还价的分封条件。” 天子听后不由讥讽说道:“愝卿以为何种条件溢城不会讨价还价?——每年增加二十万斤精铁?” 天子的嘲讽愝梁恍若未闻,只拱手说道:“启禀我王,臣所谓不容讨价还价乃是太宰大人答应分封韩郑二人的底限,不是溢城会否讨价还价。” 天子闻言睨了愝梁一眼,却不做声。愝梁见状继续说道:“老臣以为,老大人当初未在朝堂上当众上书,实则就是为溢城讨价还价留了余地。只是这余地有多大,老臣以为老大人在谋划此事之初当已认真算计过。” 天子听后沉思了一阵,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愝梁见状赶紧继续说道:“再有,老臣以为以老大人的周密,在谋划此事时定然已想到无论增加何种分封条件,溢城都不会轻易就范,那么老大人定然已想过以何种方法逼迫溢城答应。” 天子听到此处已是恍然大悟,不由赞赏的看了愝梁一眼,愝梁趁机继续说道:“不过老大人定然也想过,若开始就拿出咄咄逼人的手段,易激起溢城鱼死网破之心。如今有了这一轮讨价还价的缓冲,溢城已知凤岐心意,此时再去逼韩郑二人,二人才会就范。” 听愝梁说到此处,天子已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忍不住说道:“愝卿与老大人果然都是我凤岐栋梁,你二人若是齐心协力,何愁没有复我大安威权之时。” 午后,天子不顾初秋的烈日,轻车简从往太宰府去了。 老边贤午睡醒来不久,正半躺在卧榻上养神,顺便再想想昨日傍晚收到的消息。此时老总管来报,说是天子车马已到府门口。老边贤闻言有些愕然,心中暗想:自己再过几日就可上朝,王上此时为何上门,难道是因昨日郑国使臣去愝梁府? 老边贤身子虽然还未大好,不过却坚持要在正厅与天子相见。天子心知老边贤倔强,也就不勉强,此时君臣二人正坐在太宰府正厅。太宰府的侍女侍者都已被打发出去,只常侍在天子身边的王宫中年内侍留在正厅伴着天子与老边贤。 天子关切的问了老边贤的病体,又说了一番老大人乃大安栋梁、朝中一日不可或缺之类的话。老边贤闻言已知天子定然是有事不好开口。解天子之忧乃臣下之责,老边贤不再与天子废话,直接问道:“我王面有忧色,可是朝中有事?” 老边贤虽倔强迂腐,然光明磊落、有责必担,从不推卸退缩,凭此天子就觉愝梁大有不如。愝梁就是看不透,所以一世担不起太宰之责。天子一边腹议着自己的两个重臣,一边答道:“老大人病中尚不忘国事,果然是我大安栋梁。”天子说到此处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上次老大人所提分封条件,寡人回宫后细想过,确实有利复我大安国事兵事,寡人当时就派人通知韩郑二人,若想获封诸侯当割让徐国为礼,再每年增纳百万斤精铁,只是……” “只是韩郑二人并不答应这新的分封条件?”见天子面有难色,老边贤已接话说道。 “确实如此,且二人回话,只愿每年增纳二十万斤精铁。” 老边贤听了天子的话并无惊诧之感,沉吟一阵后说道:“我王,老臣当初提出这新的分封条件之时,已想到会有今日。这些日子老臣一直在想,徐国与每年百万斤精铁若是不可兼得,孰轻孰重?” 天子听得暗中舒了一口气,这愝梁识人倒确是有一套,老边贤的心思被他摸得丝毫不差。天子心思不停,嘴上也不耽误,“自然是徐国。” “嗯,”老边贤点点头应道:“老臣也如此以为——只是事已至此,若只得徐国,还是有欠缺,至少还要让溢城今年拿出五十万斤精铁才好。” “如今溢城只答应每年增纳二十万斤精铁——老大人以为,该如何让溢城答应割让徐国,并在今年拿出五十万斤精铁。” “我王忧心之事,老臣一直在谋划,只是眼下还有诸多事情未定,还请我王多给老臣些时日,老臣定会让溢城答应割让徐国,再奉上五十万斤精铁。” 原来早在喜鸣坚叔前往白氏别庄,高穆歙再探老边贤时,两人已议论过这些事,高穆歙也将喜鸣的谋划告知了老边贤。 第八十四章 暗战(十四) 澹兮施案成亲后就出来单过,不过家中的仆役侍从大多都是施老夫人从施府指派给小夫妻二人。 施老夫人指派这些仆役侍从倒不是为了看着澹兮施案,只是想要小夫妻二人可以被照看的更好。平日里这些仆役侍从也不在施案或施老夫人面前说澹兮的闲话,澹兮到底是太宰府孙女,嫁到施家已算是下嫁,施家二老待澹兮甚好。话虽如此,不过澹兮到底是年轻妻子,日日独自出门也难免会在下人中惹来闲话。 午后,澹兮独坐在小院发愣,方先生那首《雉朝飞》到底是何意?最后眼中真的是期盼,还是只是我瞎想?坐在家中多想也无意,干脆再去见方南一次,不管方南是何意,以后都再不去见他。澹兮一边在心中暗自保证,一边轻手轻脚的找到灵儿,让灵儿再为自己打一次掩护。 澹兮踏出家门,最多两盏茶已走到长林街,揽玉阁就在数十步开外。想着反正以后不会再与方南相见,澹兮这次不再压抑自己即将见到方南的期盼与喜悦,满脑满心都是方南的影子。 “莲姑,她果然又去了——若说两人无私情,我怎么也不信。”坐在来客居二楼的撒欢望着揽玉阁门口说道。 莲姑也在盯着已走到揽玉阁门口的澹兮看,“不过我们只坐在此处盯着,总无法拿到确凿的证据。” “嗯,该如何才能拿到证据?” “今日与往日好像有些不同。”莲姑突然转了话题,“往日步履间总给人忐忑不安之感,今日却甚是轻快,这是为何?” 樊武已到了兰馨楼好一阵,此时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兰馨楼一楼迎客厅中,两眼愣愣的盯着炽焰楼门前的小道。镡頔才醒来不久,正在楼上与清雅姑娘卿卿我我。兰馨楼的大小丫鬟也不知到何处偷懒去了。 樊武突然精神一振,炽焰楼门前的小道上来了位身材不高的蓝衫公子,此人想必就是那澹兮小姐了。想到此,樊武转身往楼上走去,还故意将楼梯踏的“咚咚”响。 镡頔听到楼梯上两重一轻的响声,已知澹兮到了炽焰楼,这是他与樊武约定的暗号。 “唉,粗人就是粗人。”镡頔感叹道:“小雅,樊武又来催了,你上次熬的莲子粥甚好,你再去帮我熬一碗,吃了我就走,晚上再来看你。”镡说着又在清雅姑娘脸上摸了一把。 “讨厌。”清雅姑娘抛着媚眼拨开镡頔的手,转身出去了。此时樊武正好踏进楼上小厅,在小厅门口与清雅姑娘插身而过。 “小雅记着,定要你亲自熬,你那些丫鬟熬的没你熬的好喝。”坐在厅中的镡頔又在清雅身后大声叮嘱了一句。 樊武站在门口,直到清雅的背影完全看不见才走进小厅。 “来了?”镡頔边问边走到窗边。 樊武知道镡頔问的是澹兮,“嗯”了一声,也走到窗边,两人都望着炽焰楼。 炽焰楼二楼待客厅的窗户开着,镡頔樊武从兰馨楼这边的窗口望过去,可看到炽焰楼二楼待客厅中有几个人正站着说话,其中一个蓝色身影应该就是澹兮,只是说了些什么却听不见。 过了片刻,澹兮与其中一人走到案后坐下,其余两个丫鬟模样的人走出了待客厅。 “怎还未看到那方南过来?”大概过了一炷香,镡頔忍不住自语道:“清雅说,这几日每到午后,炽焰楼总是有琴声歌声飘出,今日怎么什么也没有?” “时辰还早,再等等看。”樊武应道。 两人又在窗边等了片刻,却见澹兮突然站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就看到澹兮走出炽焰楼。镡頔樊武不禁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此时门外传来有人上楼的声音,镡頔赶紧回到案后坐下。 澹兮郁郁走出炽焰楼,心情很是沮丧,本想今日最后再见一次方南,哪知方南竟到城外看望生病的友人去了,说是两日后才会回揽玉阁。 “难道我与方先生真的是有缘无分,连最后一面也不能相见,唉……”澹兮又在心中长长叹息了一声。 坐在来客居楼上的撒欢莲姑看到澹兮没精打采的走出揽玉阁也大感意外。 “莲姑,要不我们干脆去探探那炽焰楼?”撒欢小声说道。 “如何去探?除了五王子,其余客人那冰瓷根本不见——晚上去探?那风云护卫队日夜巡守,风险太大,我们还犯不着去冒险。” “也是。”撒欢点头应道,随手抓起颗蜜饯塞进嘴里。 “先等等吧,二王府如此关心那澹兮小姐,定会去查清其中真相。”莲姑见撒欢闷闷的不说话,又接着小声说道:“那喜鸣公主对小姐甚是友善,想是记着小姐的救命之恩,她定会再找小姐。” 镡頔樊武离开揽玉阁后先回了趟长青客栈,申时过半,两人悠悠然骑着马出了城。两人转进青松林时,喜鸣坚叔已在等着二人。两方昨日分手时已约好,今日申时末青松林再聚,听镡頔的消息。 “如何了?”喜鸣问道。 “午后澹兮小姐果然又到了炽焰楼,只是一直未见那方南进炽焰楼,然后最多两炷香时间,澹兮小姐就离开了。” “嗯,”喜鸣点点头说道:“那方南今早已出城了。” 镡頔听的一怔,随即不悦的瞪了喜鸣一眼,“那你不早说,为了在兰馨楼多留些时候,你知我费了多少心思!” “切,”喜鸣睨了镡頔一眼,不屑的说道:“兰馨楼就是你在凤岐的住处。再说,像镡公子如此俊俏多金的年轻公子,那清雅姑娘巴不得你多留些时候才好,有什么费尽心思的!” 这些日子坚叔已见多了喜鸣镡頔拌嘴,两人经常是一拌起来就没完没了,此时见两人又要开始,赶紧插话说道:“镡公子,今夜我们就会知溢城的回话,雍国公那边既然明日就要从旴呇出发,不知在郑国姞国吕国传谣之事安排的如何了?” “坚叔放心,事情都已安排妥当。”镡先瞪了喜鸣一眼,才转身对坚叔恭谨说道。 第八十五章 暗战(十五) 喜鸣坚叔与镡頔樊武分手后,天黑前回到二王府,此时高穆歙已收到太宰府传来的消息。 “韩渊郑季只增加二十万斤精铁?”坚叔皱眉问道。 “嗯,老师派人传来的消息,今日午后父王到太宰府,如此对老师说的。”高穆歙答道。 “两人还价如此低,看来想要逼两人答应这新增的条件并非易事。”喜鸣脸上又恢复了刚到凤岐时的沉重。 “仅靠雍国公虚晃一枪以及几句谣言,只怕韩郑二人不会就范。”高穆歙收到消息后已想过此事。 “割让徐国,再加每年百万斤精铁,实则已将韩郑二人逼上绝路。既如此,以两人心性,定然是宁愿放手一搏也不愿束手就擒,要不当初何必铤而走险,将郑国攫为己有。”坚叔若有所思的说道。 喜鸣本已将家事压在心底,此时突然听坚叔说起这些国破家亡的往事,忍不住红了眼眶。高穆歙见状心中暗叹一声,事情过去毕竟不久,喜鸣再坚韧,国破家亡的伤口也不会如此容易就愈合。 高穆歙心中叹息之时,人已缓缓两步走到喜鸣面前,伸手轻轻将喜鸣揽在胸前,无声的抚慰着喜鸣的伤痛。 喜鸣独自背负着国破家亡的伤痛,看去已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实则只是将伤痛压在心底,要不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活下去。此时突然有了一个坚强的臂膀给自己倚靠,喜鸣实在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高穆歙坚叔都未说话,只默默陪着喜鸣。两人想的是,哭出来总比一直压在心中好。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喜鸣慢慢止住了哭泣声,只是依然低头埋在高穆歙胸前。 “喜鸣……”高穆歙突然急喝一声。 “小气,”喜鸣一边不满的应道,一边继续拉着高穆歙的衣裳擦着脸上的泪水鼻涕,嘴上则含混不清的嘟囔道:“你这衣裳布料细软,擦脸正好。” 高穆歙忍不住在心底暗自哀叹,喜鸣何时才会真的有个女儿家样,不再做如此顽劣之事。 “若是只逼韩郑二人割让徐国呢?”喜鸣抬起头时已是神色如常,她轻移两步,离开高穆歙怀抱后说道。 早在几人谋划之初,已想到韩渊郑季会讨价还价,几人也议论过该将底限设在何处,只是溢城未回话,几人议论了几次也无果。 “老师对父王说的底限是徐国与五十万斤精铁——五十万斤精铁可暂解凤岐兵甲器械不足之忧,所以定不能少。” “看来太宰大人也是早有算计,清楚韩郑二人不会如数答应新增条件,所以早已有了打算。” 喜鸣高穆歙说话时,坚叔一直在沉吟,此时问道:“王上可有说打算何时回复溢城?” “老师已对父王说过还需几日谋划——以父王老辣,定会拖着溢城,等老师这边有了消息再回复韩渊郑季——不过看父王这些日子行事,可知父王极看重韩郑二人此次的纳贡,所以也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免得最后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倒也是。”坚叔点头应道:“若久拖无果,王上定会答应以现在的条件分封韩郑二人,那时太宰大人也无脸再阻拦。” 坚叔话音落下后,书房里静了下来,三人都在想要如何才能逼迫韩郑二人就范。 “蔡鹰他们查冰瓷方南的底细,查得如何了?”喜鸣突然问道,打破了房中的安静。 “要不就是两人确实只是青楼姑娘与琴师,要不就是两人身后势力实在高明,已经三日了,依旧查不出破绽。”高穆歙答道。 “这冰瓷的身份也许查不出破绽,不过其行事确实有诸多可疑之处。”坚叔应道。 “就是,要说冰瓷姑娘还真是有心,那日对她伸出援手的可不止边大人一人,且边大人还只是举手之劳,她竟专门上门谢恩,还要尽心巴结澹兮小姐。”蔡鹰的人已查到冰瓷到太宰府谢恩之事,高穆歙喜鸣坚叔皆已知晓两人结识的过程,所以喜鸣会如此说。 “那镡公子如何说?”高穆歙问道,喜鸣坚叔回来后还未来得及说今日与镡頔见面的情形。 “澹兮小姐午后又去了炽焰楼,不过只留了两炷香时间就离开了。”坚叔答道。 “也许是方南不在吧。”喜鸣接着说道。 “蔡鹰说方南去了城外的红叶寺,说是要在红叶寺住两日。”此事是喜鸣坚叔出城后蔡鹰才查到回禀到高穆歙处,此时高穆歙顺便告知两人。 喜鸣闻言脱口说道:“如此岂不是又要拖下去?” 高穆歙坚叔都转头看着她,喜鸣见状继续说道:“干脆直接找人告知澹兮小姐,让她不要再与冰瓷方南来往,如何?” “这种事要如何跟澹兮说!”高穆歙皱眉应道。 “殿下说的是,一来边大人并不反对澹兮小姐与冰瓷来往,我们凭何去说。若说冰瓷方南对澹兮小姐居心叵测,我们并无真凭实据;也不能说我们疑心澹兮小姐与那方南……”坚叔说到此不好再说下去,也就住了口。 “再说,澹兮与方南之事还只是捕风捉影,我们去说,岂不是打老师与澹兮的脸,那时没事也变得有事了。”高穆歙继续说道。 “我就说了一句,你们就说这许多。”喜鸣不满的嘟哝道。 高穆歙听得忍不住瞪了喜鸣一眼,喜鸣见高穆歙又要开始唠叨,脑中灵光一闪,赶紧说道:“对呀,先前怎么未想到!” “没想到何事?”高穆歙果然忘了本想说两句喜鸣之事。 “若澹兮小姐真的与方南一起,事情又被有心人捅破在天下人面前,老大人还有何颜面以德言立于天下、立于朝堂!” 坚叔高穆歙闻言皆是心中大震,尤其高穆歙,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呆愣愣的看着喜鸣。 “此计好毒辣,”过了半天,坚叔才吐出一句,“竟是要败坏太宰大人名声,让边家永世不得翻身——如此可比杀人来得彻底。” 高穆歙此时已回过神,身子气得微微发抖,脸色也是青一阵白一阵,过了片刻他终于让自己镇静下来,缓缓说道:“我们定要阻止此事。” “如何阻止?直接告知老大人?”坚叔问道。 “不,此事不能让边家任何人知晓,也不能传出去,我们要神鬼不知的解决此事。”高穆歙答道。 “也是,万一事情并非如我们所想,却已先告知了边家,以后让澹兮小姐如何做人。”坚叔应道。 高穆歙闻言怔了怔,此事他倒未想到,不过很快他的心思又转到了冰瓷方南身上,冷冷说道:“蔡鹰蔡象也不用查了,那冰瓷方南身后定是韩渊郑季的人。” 第八十六章 暗战(十六) 三人又商议半天,终于想出一个既不惊动边家,也不惊动冰瓷方南,更不会引来不相干之人猜疑的法子。 “此事不能用二王府在凤岐的人。”坚叔说道。 “若要从外调派人手,只怕赶不及——那方南若是后日回揽玉阁,澹兮也许大后日就会再去炽焰楼与他相会,事情最好在那日就解决——这种事拖久了定会夜长梦多。”高穆歙应道。 “有两人也许是最合适的人选,且两人都在凤岐。”半天未言声的喜鸣突然说道。 高穆歙坚叔闻言都转头疑惑的望着喜鸣,喜鸣“嘿嘿”笑了两声继续说道:“镡頔与撒欢小姐,如何?” 喜鸣话音刚落,坚叔恍然应道:“此两人确是再适合不过——两人虽是外人,然则都知晓此事,也就无需担忧事情被说出去;再来镡公子只是偶尔到凤岐,撒欢小姐在凤岐更是生面孔,事成之后,只要两人离开凤岐,事情很快就会烟消云散,定不会有人疑心到二王府头上;再说镡公子的风流名声早就传遍凤岐,撒欢小姐又是绝世容颜,此事若是出在他二人身上,世人定觉再正常不过。” 高穆歙边听边点头,随即又担忧的说道:“只是不知两人会否答应?” 要说高穆歙还真不是白担心,毕竟三人商量出的这法子倒是个好法子,就是有些……。 事情说定之后,照例由喜鸣坚叔出面联络镡頔撒欢,并说服两人答应帮忙。 第二日午时,喜鸣坚叔与镡樊武又在青松林碰面。 “什么,让我当奸*夫,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捉*奸!?”镡頔本来挺悠闲的坐在树下,听喜鸣说她的大计,听到喜鸣要他当被人丈夫当场捉住的奸夫*时忍不住跳了起来。 “大丈夫该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担当,你怎会跟个娘们似的,整日一惊一乍。”喜鸣一脸嫌弃的看着镡頔,随即又转头看着樊武亲切说道:“不过还要辛苦樊兄助演,这戏才够精彩——樊兄放心,到时小五也要参演。” 镡頔见状心里更不满,“喂”了一声,喜鸣抬头瞪了他一眼,镡頔才不在乎,自顾自说道:“我说喜鸣公主,你说的倒是轻巧,你以为这奸*夫好当——我在凤岐也算是有头有面,你让我以后在凤岐如何见人?” “正因为镡公子在凤岐有头有面,且风流潇洒、终日醉卧花丛之名人人皆知,所以这奸*夫,”喜鸣说到此忍不住“咕咕”笑了两声,才又语重心长的继续说道:“只有镡兄来做旁人才不会生疑。再说,樊兄小五一看就是憨直老实之人,他二人做奸夫镡兄会否相信?至于坚叔,年纪已是一大把,我又是个女儿家,这奸*夫镡兄若不做,镡兄以为我们几人哪个合适?” 喜鸣说的有理,几人中确实只有自己最是风流潇洒,有做奸*夫的本钱,不过鬼才信喜鸣真的是看上这些才让自己来做……这主意定是喜鸣想出来祸害自己,毕竟以坚叔喜鸣在凤岐能做的事来看,两人绝不会找不到其他人去做此事,所以绝不能答应。镡頔打定主意后睨了喜鸣一眼,闲闲说道:“这是公主的事,此次恕镡某爱莫能助。” “当真?”喜鸣瞟了镡頔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此次我找来的这女子,可是有倾国倾城之色,就是比之那冰瓷姑娘只怕也是不逊色丝毫。” 镡本来双手抱胸,两眼望天,一副不管喜鸣如何说也坚决不同意的模样,听到喜鸣如此说却不由低头看了看喜鸣。 “唉,可惜了撒欢小姐如此绝色的大家闺秀,为了澹兮小姐的名声甘愿扮一次出轨妇人,竟还要被人嫌弃。”喜鸣说着又长叹了一声,才抬眼看着镡頔继续说道:“镡兄,此次实在紧急,我与坚叔一时间又实在找不到配得上撒欢小姐的人,你就帮帮忙吧——算我与坚叔欠你一个人情,如何?” 喜鸣说完巴巴的望着镡頔,一双大眼中满是期盼,镡頔看的心一软,再说绝色倾城的女子确实只有自己有资格做奸*夫。 喜鸣看着镡頔,以为他就要答应了,哪知镡頔却突然转头看着远处,一副不管喜鸣如何说也绝不为其所动的模样。 喜鸣看的心中骂了一声娘,过了半天才沉声说道:“此事镡兄若答应帮忙,你我在荟萃堂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以后我也决不再因此事记恨镡兄,如何?” “那就如此说定了。”喜鸣话音刚落,镡頔马上应道。 自在凤岐相遇,两人合谋的都不是小事,不过镡頔却可感到喜鸣始终对自己心怀芥蒂,镡頔心知这些都是在渔福镇荟萃堂时自己与车坻桑的一番话刺伤了喜鸣所致,他一直担忧此事终有一日会影响到两人间的合作。不想喜鸣竟以此来请他帮忙,自然要赶紧答应下来,毕竟喜鸣嘴巴虽讨厌,不过也还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送走镡頔樊武后,坚叔喜鸣继续往离城更远的红叶寺赶去。两人此去一是想要到红叶寺逛一圈,看能否碰到那方南,若能碰到,两人要先认认人;再来两人还约了撒欢莲姑在红叶寺下的红叶酒家碰头。 喜鸣坚叔与撒欢莲姑坐在红叶酒家二楼的雅间,透过雅间窗户抬头就可看到山上的红叶寺。 听坚叔说完,撒欢稍微迟疑一阵,随即就答应了。 莲姑本有些犹疑,撒欢毕竟是丞相府小姐,做这种事到底于身份不符,未想撒欢竟未多想就答应了。 “看来为了打进二王府,撒欢小姐也是豁出去了。”莲姑想到此又转头看了看坚叔喜鸣,心中继续想道:“喜鸣倒是好说话,不过这坚叔却有些难缠,不知那二王子又如何?” 喜鸣坚叔也未想到撒欢如此爽快就答应了,喜鸣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后说道:“到时撒欢小姐可否深厚浓妆,如此卸妆后也就无需担心被人认出。” “公主思虑周全,撒欢那日就浓妆艳抹了。” 第八十七章 暗战(十七) 就在凤岐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各方都在暗中使出浑身解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时,溢城丞相府的老韩渊收到身在大源城的郑季送来的消息,说是雍国公昨日从旴呇出发,正押着八月的粮草去往束薪军营。 自亲郑公的各方被剿灭、郑国国人之心稳下来之后,韩渊郑季已按起事前的约定,以巫梁高地中间为界,将郑国一分为二。 其中与王畿雍国相邻的一边为新郑国,新郑国定都大源城,此次凤岐要求割让的徐县(即徐国)全部在新郑国境内,郑季为新郑国首任国君;与姞国吕国相邻的一边为梁国,梁国都城依旧定在溢城,韩渊为梁国首任国君。 请封国书送出之后,郑季已带着国尉府人马全迁到大源城,丞相府人马则依旧留在溢城。 韩渊郑季能杀先郑公家族一个措手不及,进而将郑国攫为己有,两人必定有过人之处,沉得住气算是其一。 郑季到了大源城后并未急着大兴土木修建王宫,也未急着称君;留在溢城的韩渊同样未急着搬进郑王宫,也未急着称君。此乃两人在送出请封国书之前已商量好的对策,凤岐分封诏书下发之前先不称君。两人如此做一是想要安郑国国人之心,告知国人郑国君主虽易了人,然大家依旧是大安子民,与往日并无不同;二是想要告知凤岐与其他大小诸侯,两人虽诛灭了郑氏家族,不过两人依旧尊凤岐天子为主,两人并无打破往日格局之心,也就是往日郑氏遵从的天下规则两人依旧遵从。 两人如此做的好处很快就显了出来,请封国书送出后,逃国他去之人日渐少之,留下的人也总算安定下来,商市田间国人又开始如常劳作。到眼下,国内算是稳了下来,但周边诸侯有何打算,韩渊郑季却是无从知晓。为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两人又商定新郑国与梁国间政事独立,但兵事上两国要联盟一致对外,待周边局势稳下来之后再说分开之事。 “可有查清雍国公为何要亲自押送八月粮草到束薪军营?”书案上摊着郑季送来的急信,韩渊问站在书案前的祁辛。 祁辛乃是韩谨的副手,韩谨到凤岐帮子成后,密营在溢城的事务就交由祁辛负责。早在郑季的消息送到溢城前,韩渊已从祁辛处得知雍国公押送粮草往束薪军营之事。 “旴呇的探马还在查——此次的事情甚是可疑,之前一丝风声也无,直到昨日粮草车队起行,旴呇城中方有人开始议论此次粮草由雍国公亲自押送之事,且一送就是八九两个月——这可是两三年未有过的事了” 韩渊听后半天未说话,只低垂着眉眼坐在书案后沉思。 祁辛比韩谨年轻几岁,人也开朗些,却并非不知进退之人,这也是当初韩渊派他去做韩谨副手的缘由之一。 祁辛等了半天见韩渊依旧无说话的意思,忍不住问道:“大人,采糈难道没有提前传消息给国尉大人?” 韩渊闻言徐徐睁开双眼,看了看祁辛,淡淡说道:“郑季信中未说此事,只说昨夜接到束薪军中探马的消息,雍国公正亲自押着粮草往束薪军营去。” “难道采糈那边出了事?——可是在旴呇的探马说雍国朝堂并无异常啊,依旧是陶甘主政,采糈主兵,雍国公居中调和。” 韩渊未理会祁辛的话,只低头沉思不语,过了一阵突然问道:“凤岐可有消息传回来?” 祁辛未想老韩渊会突然转了话题,一怔后脱口答道:“没有。” “三日了,为何一丝消息也无?”老韩渊闻言皱了皱眉,然后低头看着书案前已被磨亮的地面自语了一句。韩渊话中的三日指的是子成将溢城回复答给愝梁,愝梁又将答复告知天子的日子。 祁辛听出老韩渊话语中的沉重,不敢再接话,只默默抄着手低头立在书案前。 又过了一阵,韩渊抬头看着祁辛说道:“你先下去,继续盯着雍国公的动向,有新的消息赶紧回禀。” 祁辛赶紧应了声“是”。 “还有,”老韩渊微一沉吟后继续说道:“多派些人盯着采糈与大源城,一定要查清这两人是否在搞鬼。” 黄昏时,劳累忧思了一整日的老韩渊正沐浴着夕阳余晖在偏厅闭目养神,老总管却来回禀,说是溢城大夫卫绍有急事要见丞相大人。 卫绍走进偏厅,不等老韩渊招呼坐下,已急急躬身拱手禀道:“大人,今日午后开始,城中开始有谣言说是雍国正备战郑国,如今这谣言已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 “什么?”老韩渊脸上的疲态一扫而光,眼中瞬间精光四射。 卫绍见状心中一紧,不觉缩了缩脖子,迟疑着喊了一声,“大人?!” 老韩渊见状已知自己失态,他缓缓缩回伸直的身子徐徐说道:“卫绍,坐下说。” “是,大人。” 待卫绍坐下后,老韩渊才淡淡问道:“谣言都是如何说的?” “主要是说旴呇筹集了大批粮草,正由雍国公亲自押往束薪河谷。待粮草筹齐之后,雍国公将亲率雍国大军攻打郑国。说是要……说是要……”卫绍说到此却支吾半天也说不下去了。 韩渊见状不觉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说是要如何?” “说是郑国郑氏与雍国秦氏皆是大安开国功臣,而后又一起被大安天子分封为诸侯,如今郑氏却被乱臣……”卫绍说到此抬起眼皮看了看老韩渊,见韩渊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方才继续说道:“贼子篡了国,同为天子亲封第一代诸侯,雍国秦氏定要为郑国郑氏复国……” 韩渊听后搭下眼皮陷入了沉思,他与郑季最担忧的事终于还是来了。 溢城谣言四起之时,同样的谣言也已传遍姞国都城辽歌以及吕国都城少方。 第八十八章 暗战(十八) 溢城、辽歌、少方谣言四起之时,凤岐还是一片平静祥和,王畿大地上的国人还不知天下又掀起了一番风浪。 傍晚,方南刚回揽玉阁,二王府已得到消息,喜鸣坚叔马上开始马不停蹄的奔波布置,定要在澹兮再往揽玉阁时一举断了她那些也许有也许无的心思。 子成韩谨也在郑国驿馆再次碰头,两人已知愝梁见天子,天子再去太宰府见老边贤的消息,不过两人还未收到雍国公押送粮草去束薪、溢城已是谣言四起的消息。 天子去太宰府已是两日前的事,愝梁还未找过子成,子成心中有些着急,忍不住抱怨道:“已过去两日,不管答不答应,愝梁起码也该有个话——收了礼总该办些事。” 韩谨闻言连眼皮也懒得抬,只淡淡应道:“与徐国、百万斤精铁相比,高穆战愝梁哪还会把那些礼放在眼中——不过事情过去两日依旧无回应,有可能是他们还未商议好该如何回应,不过最可能是事情又有了变故。” 子成心中也想过可能是又出了变故,不想韩谨却直接说了出来,他不由皱了皱眉问道:“变故?这次又会如何变?难道割让徐国、每年增纳百万斤精铁还不够!” 其实这些也是韩谨一直在想之事,他心中有个隐约的念头,不过还未想透。就算想透了他也不打算说给子成听,许多事说给子成听了也无用。 “不管是何变故,应该都是老边贤从中作梗,好在他已没两日好日子过了。”韩谨说到此抬头看了看子成,继续说道:“方南傍晚已回城,冰瓷给那澹兮说过方南回城的日子,澹兮这两日应该就会再去揽玉阁。” 韩谨说完后等了一阵,见子成并无说话的意思,沉吟片刻后又说道:“男女情爱这种事,最怕在兴头上时一方突然避而不见,说不定那澹兮明日就会再去揽玉阁。” 子成听了这话忍不住掀起眼皮看了看韩谨,心中暗想:这个冷面人竟也知晓男女情爱之事,真是大奇! 韩谨哪知子成这些心思,又想了一阵,他继续说道:“子成大人,那澹兮每次都是午后去揽玉阁,也许明日午后你可邀陈魏王孙止等人去揽玉阁热闹一番。” 子成闻言一愣,随即笑道:“高,韩大人实在是高——陈魏可不是愝梁,若他得知老边贤的孙女在揽玉阁偷人,定会当场闹他个天翻地覆,那时想不热闹也难了。” ※※※※※ 那日未见到方南,澹兮心中空落落的。晚上施岸见她无精打采,以为她病了,就要替她找大夫。澹兮没心思搭理施案,只推说自己午食多吃了两口,饿一顿就好,不用找大夫。澹兮已不跟施岸计较先前之事,施案很是喜悦,自然是什么都依澹兮,只嘱咐她以后少吃些。 次日,澹兮好了些,只是有时还是会想起方南温柔的凝视,清亮又不失醇厚的嗓音,还有那划过琴弦的修长手指,心想只有思念也甚是美好。 第三日,澹兮已尽量不再去想方南,只是有时方南那满是期盼的双眼会突然闯进她脑海中,还有《雉朝飞》那哀怨缠绵的曲调好似也突然在耳边想起……她忍不住抚琴半天,哪知弹出的竟也是《雉朝飞》……家中仆役听到如此幽怨的曲调,都忍不住多看了澹兮几眼,以为她还在生施案的气。 今日一大早起来,目送施岸高壮的身影赳赳离家后,澹兮又想起方南俊美的容颜,优雅的姿态。“唉,”澹兮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一声,“方南应该已回揽玉阁了吧!?” 午后,澹兮一边安慰自己这次真的是去见方南最后一次,一边匆匆往揽玉阁去了。 一身黑色锦衣、玉冠束发的小五躲在揽玉阁对面的一棵大树后,此时见澹兮走近揽玉阁大门他赶紧跟了过去。 澹兮刚踏进揽玉阁大门,一直跟在后面的小五马上加快步伐冲了过去,将前面的澹兮撞得一个趔趄,还险些摔倒。 澹兮正一心想着方南,时而欢喜时而忐忑,这一撞倒是将她撞的醒过神来,不过心头也有些冒火,转过头就想呵斥来人两句。哪知转头竟看到一位抿紧嘴巴、眉头深锁、愁容满面、却又怒气冲天的锦衣公子,澹兮到嘴边的话不觉又吞了回去。 揽玉阁主楼二楼走道靠里的位置,扮作小厮的喜鸣趴在走道栏杆上看见小五与澹兮在门口撞成一团后,赶紧沿着楼道往楼梯走去,路过中间一间雅间时她悄悄伸出手在门上急促的轻敲了两下。 雅间里的镡頔撒欢都已脱了外衣,两人大眼瞪小眼,只觉尴尬不已。撒欢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看去已完全变了个人。镡頔倒是与往日一般模样,只是少了些从容。 撒欢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子,虽说只是做戏,不过与年轻男子同坐在卧榻上,还是不免紧张的有些发抖。镡頔见状竟也手足无措起来,可又不知该如何安抚撒欢,撒欢毕竟与清雅等青楼姑娘不同。 听到敲门声后,竟是撒欢先镇定下来问道:“镡公子,接下来该如何做?” “我……你……衣服太齐整……看着不对……衣衫被褥应该凌乱不堪才是……”镡頔好不容易将一句话说完,然后赶紧将卧榻上的被褥揉乱,又拉扯几把自己身上的衣衫。 撒欢见状也赶紧将自己身上的衫裙扯乱。 “还有发髻……”镡頔又说道。 “也是,”撒欢看着镡頔尴尬笑道,随即几把将自己的发髻放了下来,为减心中慌乱,还不忘对镡頔说道:“还好澹兮小姐今日就来了,要不这种活受罪的日子不知还要过几日。” 撒欢这句话说完,两人竟不由同时舒了口气,再看对方时,方才的尴尬已消减许多。 第八十九章 暗战(十九) 午后的青楼客人不多,门口只有一位迎客侍者。这些迎客侍者都早已接到炽焰楼的话,澹兮来时他们无需招呼,直接放行即可。今日澹兮走进揽玉阁时,迎客侍者照例不闻不问,未想小五却跟着快步冲了过来,迎客侍者正想上前招呼小五,哪知小五已撞在澹兮身上。此时迎客侍者已看出小五情绪不对,一副上门寻事的模样,冲过来后赶紧一把将小五拉住。 澹兮恼怒的转过头时看到怒气冲天的小五正使劲在迎客侍者手下挣扎,奈何迎客侍者人高马大,瘦弱的小五挣脱不开,情急之下狠狠一脚跺在迎客侍者脚背,口中还愤怒的大声哭骂道:“你们这些遭天谴的青楼,糟蹋你们青楼的姑娘还不够,如今连嫁做人妇的女子也不放过,还让这些女子到你们青楼偷人,老天有眼一定不会饶过你们……” 打开门做青楼生意,每年总要遇到几回犹如疯子般的上门闹事者,迎客侍者并未将小五的哭骂声放在心上,刚才被小五狠狠踩痛的脚还无法走路,他正靠门站着等痛劲过去。 澹兮却听得呆住了,眼看挣脱开迎客侍者的小五往楼梯口冲去,她怔了片刻后悄悄跟了过去。 此时楼上楼下的客人都被小五那令人浮想联翩的哭骂声惊动,客人们都明白有好戏看了。 楼下大厅的二十来个客人干脆都起身跟着小五往楼上冲去,陪伴客人的姑娘们见状也跟了过去,澹兮就裹挟在其中,喜鸣也趁机跟着人群再次回到楼上。 楼上从雅间出来的客人姑娘们见状也纷纷往走道中间聚集,谁不想看这种当场捉奸的热闹,坚叔与男子装扮的莲姑也挤在其中。本想上去拉住小五的揽玉阁侍者侍女反倒被唯恐看不成好戏的客人们推开了。 “咚”的一声巨响,怒发冲冠、双眼通红的小五一脚踹开镡頔撒欢所在的雅间房门。因用力太大,那房门被踹的直接打在背后的墙上,又“哐当”一声弹了回来。小五盛怒之下,又一脚踹了出去,这次将门踹开后,他还伸出手止住了又要弹回的雅间房门。 虽说是演戏,房里的镡頔撒欢还是被小五弄出的动静吓了一大跳,撒欢还被震天的门响惊得缩了缩身子,与镡頔也靠的更近。 镡頔见小五如此大力踹门,一副唯恐天子不知的模样,一边忍不住在心中骂娘,一边伸手轻拥住有些慌乱的撒欢,两人看去还真有几分偷情的样子。 此时聚集过来的客人已将雅间门团团围住,看到房里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的男女时,齐齐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小五看着眼前的情形,再加上众人的哄笑,越发狂怒,两步迈进屋子,指着撒欢“你……你……”结巴了半天,最后竟爆出一句:“这小白脸到底哪点好,你这婆娘非要跟他……” 冰瓷方南本已算计好,此次澹兮再来揽玉阁,由词香在楼下拦住澹兮,就说五王子还未离开炽焰楼,冰瓷不便接待澹兮,好在方先生已回揽玉阁,且五王子就要离开,可由方先生先陪伴一阵澹兮,待五王子离开后,冰瓷再来与两人相聚。按冰瓷方南的算计,澹兮必然不会拒绝如此安排,然后词香就将澹兮带到主楼二楼的雅间,同时墨香去通知方南,两人就有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的机会,接下来会发生何事……冰瓷方南商量到此处时,冰瓷忍不住看着方南“咯咯”笑道:“接下来之事就全靠方先生了。” 方南在自己住的房间掐着手指算时辰,按往日习惯,澹兮应该已到了一阵,要不就是不来了,不管来与不来,墨香都早该来通知自己,今日为何还不见墨香?又等了一阵,依然不见墨香,方南决定出去看看情形。 揽玉阁后面这座供红牌姑娘们居住的小院,白日里并无风云护卫队的队员巡守,樊武正躲在一棵大树后盯着炽焰楼的动静,顺便也看着揽玉阁主楼后门的动静。看到方南从后门踏进主楼,炽焰楼又一直无动静,他也跟着进了主楼。 围在雅间门口的众人见小五闹出如此大动静,哪知见到两位偷*情者却瞬间怂了,有那缺德的,马上起哄喊道:“哈哈哈……难怪被人戴绿*帽子,老婆偷*人,他自己先怂了……哈哈哈……” 还有那唯恐天下不知的,跟着喊道:“年轻媳妇儿偷小白脸喽……被当场捉奸喽……” “哈哈哈……”围观众人听后更是笑的前俯后仰。 被踹开的房门口围观者越聚越多,只怕此时在揽玉阁的客人都来了。 反正已经闹起来,事情又与揽玉阁无关,于是揽玉阁的侍者侍女也都挤在人群中看热闹。正在休息的房严已被人叫过来,此时也挤在人群中看热闹。 看热闹的从来不嫌事大,人群中说什么的都有:“这小白脸比你俊呀!看你那又黑又瘦的熊样!” “你看人家把你媳妇儿抱得多紧,一看就比你体贴!” “啧啧……镡公子这身材,看着也比你行……哈哈哈……”这些是认得镡頔的客人说的话。 “瞧这小娘子长得多俊!” “难怪要被戴绿帽子!” …… 镡頔脸皮再厚,此时也不禁涨红了脸,心中大骂喜鸣出的馊主意,这奸夫真不是人当的。 撒欢心中虽慌乱,不过有镡頔挡在前面,她到底要好过些,听到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她干脆转过头埋在了镡頔胸前,围观众人见状笑的更起劲了。 澹兮被裹挟在人群中,看着屋子里的一男一女,尤其是那年轻女子,衣衫不整、长发凌乱,再加之脸上的胭脂水粉都在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中化开了,其状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再看看周边唯恐事情不够大、指指点点的围观众人,听着这些人口中的污言秽语,澹兮脸色时青时白时红,心中更是慌乱羞愤不已,只恨不得有条地缝让自己钻进去,却又有丝丝庆幸:还好屋子中的年轻女子不是自己。 第九十章 暗战(二十) 喜鸣已回到坚叔身旁,一边跟着众人哄笑,一边留意着周边动静。看到镡頔竟然也有窘迫的满脸通红的时候,她欢快的笑声还真不是装的,反倒实在的不能再实在。不过听到众人如此说小五,她心中又为小五不平,小五虽不如镡頔好看,但也不至又黑又瘦吧。再说,镡頔那模样,怎称得上小白脸,高穆歙还差不多。 看到澹兮一脸悔恨羞愤的模样时,她心知这出戏的目的已达。只是不知是否被吓住了,澹兮脸上五颜六色的变来变去,人却呆呆的站在原地未动。喜鸣伸手拉了拉坚叔,坚叔微转头看了眼澹兮,未做声,只是点点头,喜鸣立即随着推来搡去的人群挤到澹兮身边。 被人群挤来挤去的澹兮好像无知觉,她眼中只有屋子里狼狈不堪的男女,耳中只有众人的哄笑,脑中只有羞愤,喜鸣又使劲拉了她一把,她才茫然的转头看了看喜鸣。喜鸣赶紧用只有澹兮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澹兮小姐,回家去吧。” 方南一踏进主楼大厅,就听到楼上传来阵阵哄笑,楼下却一个人影也无,连侍者侍女也不知所踪,他不知出了何事,稍微犹豫后,也往楼上走去。 方南上楼后站在人群外,听了几句已知场中发生的事,他不由皱了皱眉。澹兮站在一群男子中,身材显得矮小,方南未看到她。待澹兮从人群中往外挤时,方南才看到澹兮,只是澹兮脸上的羞愤、悲伤,以及一丝后悔,让方南暗呼一声“不好”。果然,澹兮挤出人群就看到方南,她怔了怔,随即继续往前走去,与方南擦身而过时,一句话也未说,只是深情而又绝望的望了方南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去了。 方南怔怔的看着澹兮的背影,想着要不要追上去,只是澹兮眼中透出的决绝与绝望,他心知追上去也只是徒劳罢了。 莲姑看到澹兮转身往人群外挤时,已跟了过去,澹兮用眼神与方南诀别之事她都看在眼里。待澹兮下了楼梯,莲姑才又跟上去。这些都是早前布置好的,澹兮离开后,由莲姑跟上去确认其是否回家,毕竟要澹兮真的回家众人才可安心。 澹兮莲姑倒是悄无声息的走了,只是事情却远未收场。 镡頔常在揽玉阁出入,揽玉阁中认得他的大有人在,此时有更多客人认出他,自然起哄的更带劲了,有趁机奚落的,有羡慕的,也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 “镡公子果然风流……镡公子,别人老婆是不是更有味……哈哈哈……” “唉,清雅姑娘也是可惜了,还因你回绝了我,不想镡公子如此薄情寡义,这么快又有了新欢……清雅姑娘以后还是跟我算了,这种小白脸最靠不住……” “你就不明白了,所以清雅姑娘不选你,人家镡公子这只是换换口味……哈哈哈……” “不过镡公子长得俊就是好,随便偷个小媳妇也不比清雅姑娘差,此等艳福可不是你我可有的……” “就是,想要清雅姑娘跟你,先回去撒泡尿照照自己吧……哈哈哈……” 众人忙着嘲弄奚落镡頔,竟将小五忘在了一边。小五赶紧又上前两步挤开镡頔,一把将撒欢拖了出来,口中恨恨说道:“跟我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撒欢磨磨蹭蹭的跟着小五出了屋子,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众人自觉为两人让了条路。走到门口,撒欢还回头看了镡頔一眼。围观者以为撒欢是舍不得镡頔,只有镡頔看到撒欢眼中强忍的笑意,还有一丝丝同情。 撒欢被小五拖走,围观者又开始新的起哄:“镡公子快看,小娘子被自家男人拉走了……” “镡兄,快拉回来呀……哈哈哈……” “镡兄,还磨蹭什么,你还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该抢回来……哈哈哈……” “哎呀,镡兄这次败了,小娘子竟跟着那黑瘦郎君走了,看来是不要你了……哈哈哈……” 按照先前的安排,澹兮撒欢离场后,就该是镡頔离场。哪知镡頔见撒欢小五离开后,往日的皮粗肉厚又回来了,开始一人舌战八方,“管她要不要,反正已经偷着了,若有本事,你们也去偷一个如此俊俏的小娘子回来……” “哈哈哈……我等哪有镡公子本事……”围观者笑得更欢快了。 “没本事就别在这瞎嚷嚷……” “我们这哪是在瞎嚷嚷,我们这是在帮镡兄出主意,大家伙说是不是呀?” 未等镡頔说话,众人已齐齐应道:“是——镡公子快去追,再不追小娘子真不要你了,哈哈哈……” …… 此时樊武已站在人群外,虽说明知是演戏,樊武也难堪的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这次丢人丢大了,谁让公子往日总是见人就满嘴胡说,这次好了,被人抓住机会使劲奚落,只是公子为何还不知收敛,竟然……唉,这次回了旴呇,定要跟君上说,以后再不跟公子出门了。 喜鸣也看得直摇头,心中暗叹道:“看来此人的皮厚乃是天生,实属无药可救。” 樊武一边想一边拨开人群往里面挤,他要去把镡頔拉走,免得镡頔继续丢人现眼! 樊武闷着头走进雅间,镡頔正得意洋洋、唾沫四溅的与众人辩的起劲,樊武也懒得理他,上前一把拉起他就往外走,镡頔还想挣扎,樊武回头瞪了他一眼,狠狠的小声说了句“大事要紧”。镡頔回瞪樊武一眼,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说了句什么,佯做挣扎几下后乖乖跟着樊武走了。 澹兮离开后,方南一直站在人群外,时而看看澹兮离去的方向,时而转头看看围观的众人,还有雅间里那出热闹的捉*奸闹剧,心中有些隐约的念头,只是一时间又无法想透。樊武拉着镡頔走后,围观众人见已无热闹可看,也就慢慢散了,方南也跟着人群下了楼。 喜鸣坚叔裹挟在人群中再次回了包房,今日这出戏可谓完美落幕,不过他二人要晚些走,一是留下来看看闹剧之后会有何余波,再有也是不想引来有心人的怀疑。 第九十一章 暗战(二十一) 子成按韩谨所言,今日午后与陈魏王孙止等人皆在揽玉阁。小五等人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几人也挤在人群中看完了整出戏。 陈魏王孙止等人身为凤岐重臣,自然不认得镡頔樊武,子成也不认得镡頔樊武,不过这出戏在围观众人的帮衬下唱得实在热闹,待唱戏的人离开几人回到雅间后,陈魏等人还议论的兴高采烈。 “如此俊俏的小娘子,就是被人当场捉奸我也认了。”一向文雅的王孙止说道。 “哟哟哟……不想王孙兄竟也是如此风流之人。”陈魏拍着王孙止肩膀嬉笑道:“不过那姓镡的实在窝囊,要是换了我,如此俊俏的小娘们,定然当场将那黑瘦小子打趴在地上,然后带着小娘们扬长而去。” “大人英雄,那姓镡的如何能与大人比。”陈魏手下的一个将军赶紧凑趣说道。 陈魏听得一阵大笑,随即端起玉爵呼喝道:“喝酒,喝酒……” …… 几人说笑嬉闹之时,子成嘴上跟着笑声不断,心中却在不停琢磨刚才之事:按韩大人安排,今日这场偷*人大戏该是方南与那澹兮合唱才是,为何却变成了几个不相干的人?刚才看韩大人在人群中也是一脸疑惑,难道他也不知出了何事? 由于冰瓷方南所行之事事关重大,韩谨放心不下,所以今日也带着韩平韩良在揽玉阁二楼要了间包房。几人听到动静后,也走到走道上看完了整出戏。在子成看到韩谨时,韩谨也看到了子成陈魏等人,不过两人并未打招呼。 韩谨身为密营首领,其身份不能随便泄露于人前,在溢城如此,在凤歧更是如此。韩谨自到了凤歧后,除了必要之时与子成王偾见上一面,从不与凤歧官场中人来往,凤歧官场也无人知晓其人的存在。 子成不认得澹兮,韩谨却认得澹兮,澹兮离开时的一幕他全看在眼里。看到澹兮无声的与方南诀别时,他已明白自己精心布置的一切都被今日这场捉奸闹剧毁了。就在那瞬间他也已经想明白,这出闹剧绝非偶然,定然是有心人特意安排。 想清楚这些事情后,韩谨竟不恨安排这场戏砸了他好事之人,他反倒很是佩服此人:自己如此天衣无缝的安排,竟也被此人看出了破绽,然后又安排好这场戏,直接搅黄自己的一切布置,然而这一切的一切自己竟全然未觉,高,实在是高! 唱戏者与围观者该走的已走,该喝酒的继续喝酒,只韩谨带着韩平韩良依旧站在楼道上。 韩平韩良见韩谨皱着眉、大睁双眼,又一脸谨慎的四处张望,两人不知出了何事,却又都不敢多问,只好默默陪着韩谨站在走道上。 当初因为喜鸣射穿高穆战折扇之事,司寇府司马府曾到处搜寻过喜鸣坚叔行踪。虽然高穆战未看到两人的脸,不过从两人逃走的方向,只要到揽玉阁一打听,很容易就可知是何人所为,也就知道了两人长相。所以坚叔喜鸣今日虽然也扮成主仆二人,不过坚叔换了身褐色锦袍,胡须也未贴,脸色也涂成了蜡黄;喜鸣则是披散着长发,只用一根发带系着,身上穿了身本色细布衣裳,脸上什么也没涂。两人今日踏进揽玉阁时,还真的无人认出。 坚叔喜鸣在雅间等了盏茶时间,喜鸣出来在走道上往四周打望了一圈,只见走道上只有几个看热闹看的意犹未尽、还在议论刚才之事的客人,楼下则是几个侍者侍女在忙碌,一切看去都无异常。 又过了盏茶时间,两人在雅间里听到外面依旧无异常动静,这才双双出来,准备离开揽玉阁去与镡頔等人相会。 靠近走道尽头的雅间门又被打开,一位褐衣中年男子带着少年随从走了出来,看上去两人像是要离开揽玉阁的样子。在澹兮转身离开二楼抓奸现场时,那位少年随从就站在澹兮边上,不过未看到两人说话;刚才那位少年随从站在走道上打望过一阵,很快又回了包房,也不知在打望什么;不过那少年随从看去为何有些眼熟?以自己眼力,若是见过定会记得,那在何处见过?韩谨一边想一边继续盯着喜鸣看。 喜鸣坚叔往楼梯口走去,前面走道上站着一位面色有些阴沉的黑衣中年男子,正与两位年轻随从说话。 喜鸣与中年男子擦身而过之时,中年男子不经意的抬头看了喜鸣一眼。喜鸣感受到中年男子的目光,也转头看了男子一眼。 以前在溢城时喜鸣从未见过韩谨,在渔福镇那夜,各方皆是从头到脚蒙在夜行衣中,喜鸣坚叔也未看见韩谨一方的面容,两人此时与韩谨三人插身而过,自然也不识得三人。 喜鸣坚叔的身影在楼梯口消失后,韩平才小声问道:“谨叔,真的是喜鸣公主,她真的未死!” “换了身装扮,脸也变得白了,竟险些未认出来。”韩良也说道。 “胆子倒是大,竟敢来凤岐,这次定要她有来无回。”韩平心怀不忿的说道。上次在渔福镇,喜鸣射出的那一箭只在他手臂上擦出一条细细的伤口,不想那条伤口竟过了二十余日才愈合。后来韩谨看过那支箭后,说他也是命大,若是伤口更深,也许就再也无法愈合,只能等着身上的血流尽而亡。 “谨叔,与喜鸣同行的那人又是何人?”韩良问道。 坚叔那夜也蒙了面,所以韩谨三人未认出坚叔就是那夜救喜鸣的人之一。 韩良见韩谨摇头,又问道:“谨叔,接下来如何做?” 韩谨已听明白韩良的意思,韩良是想趁着喜鸣方只有两人,直接跟上去找个僻静之处将喜鸣了解了事。韩谨比韩良想的周全,摇摇头后说道:“先不急动手,跟上去看看再说——上次在渔福镇经多方查探都以为她是一人独行,哪知等到动手时却冒出来那么多帮手。再说,她此时来凤岐,只怕事情不简单。” 第九十二章 暗战(二十二) “坚叔,你说刚才那人是做何营生的?” “看那身衣裳,像是个商人。” “商人?商人不该都是和和气气的?就跟坚叔一样。” 坚叔闻言不由“呵呵”笑了两声,应道:“公主说的那种商人是商市上的那些寻常商人,那些不在商市出没的商人可不见得都是和和气气的。” “倒也是。”喜鸣点头应了一句,随即又说道:“不过那人的脸好似从未笑过,那双眼睛也跟枭眼似的,看的人浑身不自在。” “可能是个生性阴鸷之人,此种人天性就不喜笑,久了之后常人看着他总会觉得不自在。” 喜鸣坚叔一边说着话,一边悠哉的往城外走去。 “谨叔,我们跟得如此远,会不会跟丢?”韩平看着远远走在前面的喜鸣坚叔担忧的问道。 “就是跟丢也不能让喜鸣察觉到她在凤岐的行踪已暴露——喜鸣做了四年前军斥候,常年小队人马在敌区活动,却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肯定有其过人之处,你们切莫存了小看之心。” “谨叔,他们好像是要出城?”韩良插话说道。 “嗯——也许今日可摸清他们在城外的落脚之处。”韩谨淡淡应道。 喜鸣坚叔出城后直接往红叶酒家赶去,两人要先在红叶酒家与莲姑见一面,听莲姑说完她跟踪澹兮的情形后再到白氏别庄与镡頔樊武相聚。 早在合谋这出好戏之初,喜鸣坚叔与高穆歙已安排好,戏演完之后,不论澹兮是否醒悟,喜鸣、坚叔、镡頔、樊武都要先到白氏别庄避几日,等确认这出戏并未惊动城里的有心人之后几人再回城;至于撒欢莲姑,莲姑的意思是两人只要换回原来的打扮就不怕被人认出,所以两人依旧回如意客栈。 喜鸣坚叔走进红叶酒家时还未到晚上上客的时候,两人要了二楼第三间雅间,此乃先前与莲姑约好见面的地方。待酒菜上齐,喜鸣将侍者打发走不久,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 喜鸣拉开门看到莲姑站在门口,赶紧一边将莲姑让进雅间一边说道:“莲姑,今日辛苦你与撒欢小姐了,请莲姑转告撒欢小姐,过两日喜鸣回城后再上门谢她今日相助之恩。” “公主客气,莲黎定会将公主之言转告我家小姐。” 莲姑坐下后,不待喜鸣发问已继续说道:“我一直跟在澹兮小姐身后,看到她一路上都是恍恍惚惚,走路也是跌跌撞撞,不过总算是平安到家。看样子,以后澹兮小姐是不会再去揽玉阁了。” 喜鸣坚叔听到此都舒了口气,总算可以不用那最迫不得已的法子。这最迫不得已的法子也是喜鸣坚叔先前与高穆歙商量好的,就是澹兮若是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也就只能直接找到澹兮或者边寻将事情说清,如此总好过事情暴露后太宰府被天下人指责。 莲姑比喜鸣坚叔先到红叶酒家,到后已先定下旁边的雅间,几句话将事情说完之后,莲姑马上回到自己的雅间,如此两方见完面也是神鬼不知。 送走莲姑后,喜鸣坚叔又吃喝一阵,眼看天色已黄昏,坚叔洗去脸上的蜡黄,换上一身本色麻布袍,喜鸣用青玉冠将头发束好,脸上涂上黑粉,又换上一身青色锦袍,两人在楼下结了账方施施然离开红叶酒家。 结账时,伙计见换了两个人,心中很是惊讶。不过开店做营生的人世面见得多,心中惊讶面上却未显出来,只要有人结账就行,其他的都不是店家该管之事。 韩谨三人远远看到喜鸣坚叔走进红叶酒家,过了一阵,三人跟进去,见大厅无人,韩谨抬头望了眼二楼,随即低头对韩平韩良小声说了两句,两人点头后齐齐走出红叶酒家,韩谨则留下要了间二楼雅间。 韩谨独自坐在雅间里,闭着眼睛细听门外动静。听了半天,只有离得较远的一间雅间有断断续续的人语声,听上去很是嘈杂热闹,应该不是喜鸣等人;楼道上有匆忙又不失柔和的脚步声,应是端茶送菜的伙计;与自己离得不远的一间雅间时不时会响起轻微的敲门声与开关门时,还有伙计简单的低语声,刚才进来的只有喜鸣二人,看来那间房里就是喜鸣等人了。 确定了喜鸣所在的雅间位置后,韩谨将耳力全部集中到那间雅间,听了半天,却全无人语声。“难道自己错了?”韩谨不禁暗想。 大半个时辰后,那间人声嘈杂的雅间客人早已走了,楼上楼下杂乱的人声脚步声越来越多,已是晚间上客的时候,看来只能靠韩良韩平那边了。韩谨一边想着一边起身离开了红叶酒家。 韩谨走出红叶酒家,守在酒家前面的韩良远远看到他赶紧走了过来,两人一起找到守在酒家后面的韩平,韩谨问道:“可有看到人出来?” “从正门出来了三拨客人,一拨七八人,另两拨都是两人,不过都不是喜鸣公主。”韩良答道。 “无人从后门出来。”韩平接着说道。 韩谨听着不由皱起了眉头,想了一阵后问道:“那三拨客人都往何处去了?” “都不是往凤岐方向,三拨人都是沿着官道往外去了。”韩良答完后看着韩谨有些阴沉的脸小心喊了一声,“谨叔……” 韩谨抬头看了眼韩良,他知道韩良没问出口的话,不过此地不是说话之处,他只淡淡说了句,“走,我们回城。” 韩平听后也已经明白今日已将喜鸣跟丢,不由急急说道:“谨叔,那三拨客人中定然有喜鸣公主,我们为何不跟上去?” “天色已经晚了,城外这么大,你要到何处去找人?再说,你怎能确定喜鸣就在那三拨人中?”韩谨说着睨了韩平一眼,“先回城再说,喜鸣还会再回凤岐,想来她在凤岐定然还有许多未了之事。” 站在红叶酒家一楼大厅窗后的莲姑看到韩谨三人离去后才慢慢踱了出去。 “事情安排的如此周密,果然还是被有心之人盯上了,看来这世上从来躲不开的都是有心之人。”莲姑边想边往凤岐城方向赶去。 第九十三章 暗战(二十三) 莲姑回到如意客栈时,撒欢已先回了许久。 “莲姑,我们为何不与喜鸣等人同行,反倒要留在城中?”此事撒欢一直憋在心中,此时才问了出来。 “小姐是想借着此行与喜鸣公主还有坚叔走的更近?” 撒欢“嗯”了一声,莲姑听后继续说道:“此事莲黎也想过,不过莲黎想的是那冰瓷方南接近澹兮若真的心怀不轨,此事之后两人必有动作,小姐与我身份皆未暴露,留在城中应可趁机挖出更多消息。再有,喜鸣公主只说大家都出城避一避,并非说的是同行,在二王府摸清小姐底细前,尤其是那坚叔,不会信任小姐,也不会让喜鸣公主与小姐走的太近,倒是我们留在城中,若能探得二王府不知的消息送给喜鸣公主做人情,喜鸣看去是个记情义之人,应该更易博取二王府的认可。” 撒欢听后恍然应道:“这倒也是,是我太心急。换做是我,也不会相信不明底细之人——莲姑,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有一事我正想说给小姐听。”莲姑说着笑了笑才继续说道:“今日在红叶酒家,喜鸣公主与坚叔已被人盯上了,看来今日这场戏真的惊动了有心之人。” “啊,有这种事!?”撒欢吃了一惊,“那喜鸣坚叔可知晓?” “不好说。”莲姑说着脸上已没了笑意,“我总觉看不透喜鸣公主与那坚叔——喜鸣看着总是一副真性情无城府的模样,有时甚至让人以为她是真的不知人世险恶,如此难免让人低看她几眼,可实际她既在四年的前军斥候生涯中活了下来,也在国破家亡中活了下来,如今还攀上了大安二王子这棵大树——在丞相府收集的消息中,两人此前可是从未有过来往。” “恩,细想确是如此——那坚叔呢?” “坚叔——坚叔看去就似一位平常士人,走在路上马上被淹没在众人中,你看不出他有何过人之处,可也找不到他有何破绽,从来都是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 莲姑说完这番话忍不住想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先不管喜鸣公主与坚叔有没有察觉到被跟踪,至少我们已知这出戏还没收场,也许我们在凤岐的戏也才刚刚开场。” ※※※※※ 午后在揽玉阁事出突然,子成急着见韩谨问清缘由,不到傍晚,就推说驿馆有急事先离开了揽玉阁。陈魏王孙止见他不像是说谎,倒也未留难,两人也是官场中人,深知官身不由人的道理。 子成刚回到驿馆,还未及去找王偾通知韩谨见面之事,王偾倒像是已等了他多时。 “子成大人,你回来就好,溢城有急信。”王偾说着已将一支细细的铜管交到子成手上。 子成看完信当场就惊住了,可王偾派去找韩谨的人偏说不知韩谨去了何处,子成无法,只好心急火燎、坐立难安的等在驿馆,夜幕降临时韩谨终于踏进驿馆。不待韩谨坐下,子成已急急问道:“韩大人可有收到丞相大人来信?” 韩谨回凤岐后就直接来了驿馆,还未回过郑风客栈,闻言疑惑的望着子成。 子成见状已知韩谨还不知溢城之事,当下马上说道:“韩大人,丞相大人在信中说,雍国公筹集了大批粮草正押往束薪军营,如今雍国即将出兵郑国的谣言已在郑国传得满天飞。” “什么?”刚坐下的韩谨被惊得又站了起来。 韩谨看了子成好一阵,才想起子成决然不会拿这种事乱说,也就是说溢城真的出了事。 屋子里静了许久,韩谨突然喃喃说道:“难怪三日过去了,愝梁处依旧没有回应。”之前那些隐约的念头,这一阵他都已想透。 “大人的意思是……”子成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是愝梁与高穆战,他二人若能行使此等计谋,当日就不会收下两位大人之礼,也不会如此痛快就答应说服天子分封两位大人。”韩谨语有不屑的说道。 “难道是老边贤与高穆歙?”子成又问道。 “不,就是高穆歙。老边贤不会屑于与雍国合谋,不过老边贤应该知晓此事,且将事情告知了天子,所以那日天子去了太宰府,回宫后就没了音讯——看来我们还是小看了大安二王子——丞相大人信中可还有说其他事?” “应是事情来得突然,大人信中未说其他事——韩大人可要将高穆歙之事去信告知丞相大人?” “回客栈我会给丞相大人去信,将凤岐的情形先告知大人。”韩谨说完这句又陷入沉思。 过了一阵,子成觉得房中实在压抑,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韩大人,你说愝梁高穆战可知此事?” 子成的话惊醒了韩谨,抬头问道:“知何事?——是高穆歙与雍国合谋之事?还是雍国打算出兵郑国之事?” “两件都是。” “高穆歙与雍国合谋之事高穆战应该还不知晓,要不他不会如此沉得住气。至于雍国打算出兵郑国之事先前应该不知晓,天子清楚愝梁高穆战与郑国走得近,所以不会将此消息提前告知二人,以免两人将消息泄露给郑国;不过如今谣言虽还未传至凤岐,但两人在溢城的探子定然已将消息传了回来。” “明日我可要去愝梁处探探口风?”子成虽是请封使臣,不过他心中清楚,韩渊派韩谨过来,说得好听是助他一臂之力,实则是要韩谨掌控凤岐之事,如今出了如此大事,他还是先请示一番为好。 “不,你先当做什么都不知,就如往常般先与愝梁一班人应酬即可,其余的事我先想想再说。” “是,”不知不觉间,子成语气变得谦卑起来,“韩大人,今日揽玉阁之事……我看到方南也在楼上……” “那澹兮也在。” “澹兮小姐也在?”子成听了韩谨的话不由脱口问道:“那她也看见了今日那出闹剧?” “不仅看见了,只怕以后她也不会再去揽玉阁了。” “怎会有这种事,真是屋漏偏逢……那老边贤那边……?” 子成虽及时咽回了半句话,却还是深深触动了韩谨以为自己早已波澜不惊的内心,片刻间他竟有了一丝疲惫之感:直到昨日,一切事宜都还进展顺利,到了今日竟全部功败垂成,到底哪步出了差错? 第九十四章 暗战(二十四) 冰瓷在炽焰楼等了好一阵,依旧未见澹兮身影,她等得心急,干脆派墨香到揽玉阁门口去看看。 墨香到揽玉阁主楼时,小五等人已经闹开,墨香看了一阵,澹兮离开后她也赶紧回炽焰楼将事情说给冰瓷听。 方南面色阴郁的踏进炽焰楼二楼厅中时,冰瓷正黑着脸坐在案后。先前在主楼,方南已看到墨香,见状心知冰瓷已知主楼的事,也就懒得等冰瓷招呼,径直走到另一张案后坐下。 两人默默的静坐了许久,冰瓷才淡淡问道:“可还能挽回?” 方南摇摇头,过了一阵说道:“大人也在,比我先到,应是从头到尾看完了整场戏。”方南口中的大人正是韩谨。 “戏?”冰瓷诧异问道。 “嗯,”方南苦笑一声继续说道:“要不是一场戏,怎会有人与良家女子到青楼偷情,且那镡頔还是揽玉阁常客,就不怕被人认出?再说,两人的奸*情又正好被抓了现行,还闹得揽玉阁中无人不知,这不正是我们谋划的戏码?” 冰瓷听后想了一阵才犹疑着问道:“你是说这是一场演给澹兮看的戏?” “只怕是。”方南说完这句忍不住叹了口气,“还真是有用,你没看到当时澹兮的脸色,只恨不得有条地缝让她钻进去。” 又过了一阵,方南见冰瓷半天不说话,忍不住问道:“你说大人会否怪罪你我?此事可是干系重大。” 冰瓷长长吐出一口气才答道:“应该不会——此事你我完全按大人布置行事,就算其中出了差错也不是你我之责;再说,那镡公子既然是奸*夫,只要顺着这条线就不怕查不清真相。” “这倒也是,只是澹兮以后若是不再来揽玉阁,老边贤那边如何是好?” “大人定会想到办法,你也不用急。”冰瓷嘴上安慰方南,心中却在寻思自己该如何将高穆战抓紧,从而一举摆脱韩谨的控制。 ※※※※※ 正如韩谨所言,就在他与子成得到消息时,高穆战愝梁也已先于凤岐其余人得到了消息。 高穆战是午后接到五王府在溢城的探马传回的消息,看完信后他第一个念头是此事定然是高穆歙与雍国合谋,用以逼迫韩渊郑季就范。 愝梁收到少宰府探马传回的消息比高穆战稍晚,等他匆匆赶到五王府,高穆战劈头说的第一句话是,“二哥何时与雍国走得如此近?” 愝梁接到消息时的第一个念头是老边贤与高穆歙还有如此手段,竟与雍国联上了手,且说服雍国出兵郑国,一时间他心中乱糟糟的四处不着边,想着还是先将消息告知高穆战再说。 见高穆战已收到消息愝梁倒不惊讶,高穆战虽从未说过,不过愝梁早知五王府有一支兵强马壮的探马散于天下各处。 听到高穆战如此问,愝梁心中反倒不乱了,“二殿下有许多事殿下与老臣皆不知,只怕王上也不知。” “哼,”高穆战听得冷笑一声,顿了片刻却说道:“倒要看韩渊郑季如何应对此事。” 愝梁闻言马上凑趣笑道:“看来殿下将徐国纳入囊中乃是迟早之事。” 高穆战看了愝梁一眼又转了话题,“雍国朝堂如今乃是国君、丞相、国尉三方势力各自为政——老大人,你说我那二哥是如何说服他们答应出兵的?这出兵之事,只要三方中有一方从中掣肘,可都是无法完成之事。” 高穆战说完后不等愝梁说话又自语了一句,“我已将二王府盯得如此紧,二哥到底是何时与雍国商定此事的——按说两方不可能未卜先知,那么此事应该是最近才定下的。” 高穆战说完就陷入了沉思,愝梁等了半天,见他还在苦思,忍不住说道:“殿下,谣言明日定会传到凤岐,到时王上就会知晓,你说王上会如何应对此事?” “哼,如何应对此事——父王当然是坐看好戏,坐享其成。” “殿下是说王上早已知晓此事?” “这种事在凤岐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老边贤又怎会对父王明言。不过以父王精明,你我可一眼看透之事难道他看不透?父王只是不会想到此事幕后实际是二哥在操纵罢了。” 愝梁听后点点头未言声,高穆战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谣言传到父王耳中后,父王定会与你说起此事,老大人要小心应对才是。” 愝梁听后又点点头依旧未言声,他在想高穆歙此计若真能逼得郑国割让徐国,再增纳精铁,老边贤就立下了大功,王上定然会因此更加宠信老边贤,此事于自己可是大不利。想到此,他又问道:“殿下,王上说起此事时,可要在话里暗示王上此事实则是二殿下的主意?” 高穆战一听马上猜到愝梁心思,知他不想老边贤独占此功。他想了片刻才答道:“二哥是幕后推手之事还只是推测,你我并无凭据,还是先不说的好。” 高穆战说完后见愝梁脸色变幻不定,当下又说道:“母亲说过,父王实则是最怕麻烦之人,你此时去说二哥之事,你要父王如何回应你?——我想父王现在最想的应该是安安心心做个局外人,让老边贤去与韩渊郑季斗。老边贤若是赢了,他坐收渔利即可;老边贤若是输了,他再出面与郑国议和便是。你此时去说二哥之事,岂不是自讨无趣?” “殿下说的是,老臣已知该如何应对王上。” 高穆战见愝梁神色已恢复如常,心中不由暗自腹议:愝梁比起老边贤胸襟到底差了些,常在些许小事上计较,反倒落了个小人之心,也难怪父王每到大事总是要老边贤拿主意。唉,只是可惜,老边贤不能为我所用。 “殿下打算如何应对此事?”高穆战正胡思乱想,愝梁又问道。 “我——我当然也与父王一般,坐看好戏,坐享其成。”说到此,高穆战顿了片刻后又补了一句,“必要之时,也可推波助澜一番。” 第九十五章 明斗(一) 郑季皱眉看着书案上韩渊的信,淡淡问道:“睨先生,你说如今谣言已传遍新郑梁国,两国又有国人开始逃亡乃是大家心知肚明之事,丞相大人为何还要专门传信来大源城说此事?” 韩渊郑季虽还未向国人天下明言郑国已分为梁国与新郑国之事,不过在两人及各自属下口中,自郑季带着人马离开溢城那日就已有了梁国新郑国之分。 睨卑子看到韩渊这封信时已明白韩渊的意思,他心知郑季也明白韩渊的意思,韩渊其实是婉转质问郑季,你郑季既然与采糈是盟友,那采糈在此事上至少该有个说法,而不应是如今这般一丝消息也无。 不过睨卑子跟在郑季身边已有五年,深知郑季私底下最气不过的就是韩渊这种咄咄逼人,所以韩渊的这层意思不能明说,至少不能从他口中直说出来。再有,睨卑子也知郑季看似豪爽无畏,实则怯懦无主张,遇事若无韩渊拿主意,郑季只能是个一事无成之人,更不用说有取代先郑公一脉的如今了,但好在郑季是一个听得进属下劝言之人。 听完郑季的话,睨卑子不急不忙的答道:“丞相大人来信应是想要与大人商议一个应对谣言的策略——眼下分封诏书未下,在国人眼中还无新郑国与梁国之别。” 郑季点头应道:“嗯,也是——先生以为此事该如何应对?” “大人,既然采糈大人已来信说雍国并无出兵新郑与梁国的打算,我们是否该将此事去信告知丞相大人?然后两国再一起向国人宣谕雍国备战郑国乃是谣言之事。” 其实郑季也是才收到采糈来信,他并无瞒着韩渊的打算,只是看到韩渊这封信后,他很是不满韩渊信中隐含的质疑,好似他郑季已失去采糈这个盟友,或者他郑季得了消息却有意瞒着溢城似的。 睨卑子见郑季还在犹豫,又继续说道:“眼下正是请封的要紧时候,突然传出此种谣言实在让人生疑,我们又一直未查出这些谣言从何而来,也不知丞相大人可有查到是哪方在传谣?” “哼,以老韩渊的手段,查到谣言出处只是迟早之事。”郑季对韩渊虽有诸多不满,不过对韩渊的心智却很是钦佩,不过他自己的一班谋士也不弱,所以他也不怕韩渊。 睨卑子见郑季依旧不放话,只好又说道:“大人,此事新郑还是要比梁国吃亏,毕竟新郑才是与雍国接壤之国,若耗下去,新郑所失定然大于梁国。 “唉,也是。”郑季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先生去安排吧。” ※※※※※ 韩渊收到郑季的回信心中稍安,只是看到书案上韩谨的信他不觉又皱了皱眉:郑季信中说已收到采糈的信,雍国绝无出兵郑国的打算;韩谨的信中却说,此次雍国备战郑国乃是大安二王子高穆歙与雍国合谋——到底哪边是真? 郑季与韩谨的信前后脚送到老韩渊面前,看完信他就一直在苦思此事,只是半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无果。 倒不是老韩渊不信郑季韩谨信中所说之事,只是两边所言之事有其矛盾之处,若两件事都是真……想到此老韩渊陡然有恍然大悟之感:那问题定然出在旴呇! 只是旴呇到底出了何事?老韩渊又陷入苦思。探马竟查不出丝毫异样,只怕郑季也不知;不过采糈所言雍国并无出兵郑国的打算应该无假,毕竟以今日雍国朝堂情形,只怕不敢轻言对郑国出兵。 既然此次的谣言乃是凤岐想要逼我与郑季就范,看来一味请求也有不妥之处,也许该给凤岐些颜色看看。旴呇之事想了半天也无解,老韩渊的心思又转到韩谨的信上。此时守在书房门口的黑衣老仆推门进来说长史大人来了。 长史曹帧(zhen)年过四旬,面白无须,进门后躬身拱手禀道:“曹帧见过丞相大人。” “嗯,来了,坐下说话。”看到曹帧,韩渊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 “是。”曹帧又是拱手一揖。 “密营已查清此次谣言乃是凤岐在背后所为,只为逼迫新郑梁国答应割让徐国、新增精铁。”先郑公时,曹帧就是郑国的长史,也是韩渊的心腹,也是韩渊封诸侯后梁国的丞相。每遇大事,韩渊必会招曹帧商议。 “凤岐竟会与旴呇合谋?”曹帧大感意外。 “不是天子,是二王子高穆歙,天子不过是顺水推舟。” 曹帧听完韩渊的话想了一阵才说道:“五王子与愝梁等人是否也跟着天子上了船?” “子成来信说,自他回复了愝梁后,愝梁高穆战再未提过分封之事,显见也是对老边贤提的分封条件动了心,两人跟着天子上船应是意料中事。” 曹帧点点头应道:“倒也是,只怕这些人都在等着看溢城会如何应对。” 韩渊闻言“哼”了一声,眼中陡然精光四射,厉声说道:“若是凤岐以为溢城只会祈求那就大错特错。” “大人有何打算?”曹帧的嗓音也激昂起来。 “国尉大人已来信,采糈说雍国并无出兵的打算,既如此,溢城就趁着谣言演场戏给凤岐看,如何?” “大人的意思是……” “正撤往符禺的两万西北边军,全部改道前往束薪河谷,待事情平息后再转往符禺。” 曹帧瞬间明白韩渊的意思,韩渊是要做出一副准备迎战雍国的架势,以此回应凤岐,溢城决不答应新的分封条件。 “此事恐怕要先与国尉大人商量。”西北边军乃是韩渊的势力,其驻守的云牧城却在新郑国境内。韩渊郑季早前已说好,郑季到大源城后,西北边军就要分批撤到梁国境内,所以曹帧会如此说。 “你以丞相府的名义给郑季写封信,告知他此事,郑季不会不答应——说来与雍国接壤的乃是他新郑国,实则与我梁国并不相干,他有何理由不答应。” “是,大人。” 曹帧应完这句后抬头看着韩渊,却见韩渊背着手在书房中间踱来踱去,好似有话要说,却又未想好该怎么说一般。 过了半天,韩渊总算停下来,却又盯着曹帧看了半天才说道:“喜鸣公主还活着,眼下正在凤岐城中。” 曹帧闻言腾地站了起来,随即察觉到自己失态,又赶紧坐了回去。 “我也未想到,如此快她就敢现身,不过此事眼下还不能传出去。”韩渊继续说道。 “喜鸣公主此时现身凤岐,难道是想阻止天子分封两位大人?”曹帧已镇定下来。 “密营还在查——不管她此次到风岐是何目的,这次定要将她、还有她身后之人一起诛杀殆尽。”从韩谨处听闻渔福镇之事,韩渊视为莫大羞辱,自己诸般算计皆以为喜鸣已是孤身一人,不想在渔福镇竟有如此多人冒死救她性命。若不杀喜鸣,自己何以咽的下这口气!?自己又颜面何存!? 第九十六章 明斗(二) 今日大早,凤岐茶楼酒肆开始有人议论雍国备战郑国之事。 镡頔樊武、喜鸣坚叔昨夜前后脚都到了白氏别庄,今日午后几人到林中打了几只野兔獐子,傍晚白老爹在别庄石头铺就的院子里燃起一堆炭火,还架好了木架。夕阳余晖映照下,众人围着炭火木架正热闹,薛群派来送信之人赶到。 镡頔从信使手上接过牛皮袋,打开后里面有两封信,他先打开薛群的信,几眼看完后抬头对众人说道:“雍国备战郑国的消息今日大早已传到凤岐,如今凤岐正传得沸沸扬扬。” “也该传到凤岐了。”喜鸣一边翻着炭火上的野兔一边应道。 “这次看韩渊郑季两个老贼如何应付。”樊武在烤獐子。 坚叔与白老爹在翻炭火,没说话,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并非意外之事。 另外一封是雍国公的信,薛群今日派信使主要是转送这封信。镡頔打开看了两眼后抬头对白老爹说道:“信使大哥一路辛苦,还请老爹招呼信使大哥进去歇息片刻,喝碗凉茶果酒,野味烤好后樊武会给几位送进去。” 喜鸣几人听到镡頔的话都抬起头,只见镡頔已收起嬉笑,脸色变得有几分沉重。 白老爹与信使听了镡頔的话,自然都明白镡頔的意思,白老爹马上将信使招呼进了偏厅。 “出了何事?”待白老爹与信使都走得远了,喜鸣才问道。 镡頔未答话,低头开始细看雍国公的信。 雍国公在信中说了三件事,也可算作两件,第二件与第三件可合作一件。 一是郑国公下葬前两日从束薪军营赶往溢城的那五百精兵如今的去向已查清——这五百精兵在郑公下葬后一月左右已陆续回到旴呇,其中一百多人直接被编进采糈的亲卫队,其余三百多人则悉数被采糈编进了旴呇守军,所以镡頔手下的探马无需再查这些人的去向。 二是这两年雍国国尉府竟一直与郑国国尉府有书信往来,虽查不到这些往来书信说的是何事,不过可断定两国国尉府间并不如两国朝堂般剑拔弩张。由此看来,郑季应该已知晓雍国不会真的出兵郑国,所以喜鸣公主想要用雍国出兵的幌子来逼迫韩郑二人就范之事只怕是不成了。 雍国公在信的最后说有鉴于雍国国尉府与郑国国尉府的秘密密切往来,喜鸣公主凡有削弱韩郑二人实力的谋划,镡頔樊武都要尽全力相帮。 “郑季在雍国朝堂有线报,已知雍国不会出兵郑国。”镡頔答道。 “怎会如此?”喜鸣脸色微变,脱口问道。 坚叔樊武也是一怔,两人未说话,不过樊武正翻转烧烤架子的手停了下来,坚叔也不再扒拉炭火。 镡頔未答喜鸣,喜鸣也不再说话,院中只剩下偶尔响起的炭火“噼啪”声,还有野兔獐子在炭火上的“滋滋”声。 过了许久,樊武实在憋得难受,抬头看看正沉思的喜鸣坚叔,又转头看看也在沉思的镡頔,问道:“大家说说,该如何应对此事?” 镡頔直了直腰,叹口气应道:“用尽心思,君上方才能够押着粮草前往束薪河谷,谣言也才得以传遍天下,如今一切前功皆尽弃……” 喜鸣樊武听了镡頔这句话皆有丧气之感,坚叔见状正想安慰三人几句,喜鸣脸上的沮丧之色却已一扫而空,她拍拍樊武臂膀,又拍拍镡頔肩膀,笑道:“想我在西北边军做前军斥候时,常有去掉半条命好不容易探得狄族蛮族动向,将军也据这些动向定好了用兵之策,哪知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或风沙却将一切打乱之事,有时大军还会因此陷入危境,甚至陷入对敌军的被动,每到此时就看大军如何应对了,若应对得当,最后取胜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公主所言甚是。”樊武听得精神一振,跟着说道:“我与公子在商道上与人竞争,也常有获胜在望却被对手突出奇招打个措手不及之时,此时就看各家如何应对,最后得胜之人总是应对得当之人。” “我就一句话,倒是引出了你们许多道理,哼……”镡頔听两人一唱一和的越说越来劲,不满的顶了一句。 “切……”喜鸣听后马上顶了回去。 “喝酒,喝酒……公主,这兔腿好了,赶紧趁热吃,冷了就不好吃了……”坚叔见镡頔喜鸣又要开战,赶紧插话说道。 “啊,也是,都烤好了,我给白老爹他们送些过去。”樊武也赶紧说道,此时他已没兴致再听镡頔喜鸣斗嘴。 喜鸣镡頔闻言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四人吃喝一阵,樊武忍不住问道:“你们倒是有没有在想该如何应对?” “在想,在想,樊兄别急……”喜鸣一边撕咬着最后一只兔腿,一边口齿不清的答道,这只兔腿还是坚叔帮忙才从镡頔手上抢下来。 “樊武,你也是上了年岁的人,就不能像坚叔般遇事不急不躁。”镡頔撕着獐子腿上最后一块肉应道,这只獐子腿还是坚叔不让喜鸣碰才让他得手的。 “镡兄,你别一副饿了三天的模样,赶紧说该如何应对,别忘了你还要在此事上赚钱。”喜鸣抹抹油腻腻的嘴说道,好似已忘了刚才与镡頔抢的最凶的就是自己。 “呵呵……公主,你要是想不到应对之法就直说,我定会助你解忧……” “我有何想不到,韩渊郑季以为所有皆是谣言,雍国不会真的出兵,那姞国吕国会否出兵?”喜鸣说完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放下酒碗后又说道:“镡公子散在辽歌少方的密探可有传回什么消息?——姞国吕国听了雍国公押着粮草去往束薪河谷之事,不该真的无动于衷才是吧?” 刚才的吃喝中,喜鸣嘴巴没闲着,脑袋眼睛也没闲着。 镡頔最初的沮丧决然不是佯装,只是沮丧过后他马上开始全心全意的吃喝,好似并不忧心谣言被韩郑二人识破之事,如此就说不过去了。要知为了让这番谣言真假莫辨,雍国可是花了大力气,比二王府与自己所费心力都多,如今镡頔却丝毫不忧心补救之法,只能说镡頔早已成竹在胸。眼下与雍国备战郑国一样让韩郑二人忧心无解的就只有姞国吕国备战郑国了。既已想透这些,所以在镡頔说出那句话时喜鸣才会如此应对。 喜鸣猜的大致无差,镡頔刚才真正忧心的实则是采糈与郑季勾结之事,至于谣言被识破他倒不担心,雍国确实不会出兵郑国,至于姞国吕国……。 喜鸣说完后,镡頔“嘿嘿”干笑两声,丢掉手中的獐子腿骨才答道:“公主聪慧过人,这也可猜到——眼下姞国还无动静,不过少方确实在大肆筹集粮草,且邙林军营有三千骑兵正赶往幽南山郑国方向,事情此时应该已传遍天下,凤岐、溢城应该都已得到消息……” 第九十七章 明斗(三) 昨日留在凤岐城中的撒欢莲姑,今日大早就到饶香楼用早食,两人本想听听饶香楼的食客会如何议论昨日揽玉阁的捉*奸之事,哪知两人一坐下,听到的全是雍国公亲自押着粮草前往束薪军营、雍国正备战郑国的议论。 两人踏出饶香楼后,撒欢见莲姑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问道:“莲姑,你是否在担忧雍国备战郑国之事?此事与姞国有何干系?” 莲姑好似被撒欢的话突然惊醒一般,陡然抬起头,又转头打望了一圈四周,见周遭并无人留意到二人后才小声应道:“此事回客栈再说——公子,我们再去施家走一趟。” “再去施家?这是为何?” “喜鸣公主与坚叔从开始直到昨日一直未说过澹兮小姐的身份,公子难道不想解惑?” “也是,喜鸣坚叔很是紧张那澹兮小姐,却又一直未说过澹兮的来头,连昨日那镡公子也是神神秘秘,再去走一趟也好。” 澹兮昨日从揽玉阁回到家就直接进了寝房,天黑后也未出来用饭,施岸进房看她,她只说受了些风寒,睡一觉就好。今早待施岸离家后她才起来,用了两口米粥就再无胃口。灵儿见她的模样,已猜到昨日在揽玉阁可能有事,但又不敢多问,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老爷夫人一直忧心你与姑爷之事,如今你与姑爷已和好,要不要回去跟老爷夫人说一声?” 澹兮闻言呆愣了半天才应道:“也好,你去跟安伯说一声,就说今夜我要在娘家住一宿,明日再回来,晚上施岸回来后,让他跟施岸说一声。” 撒欢莲姑刚到施家门外的巷口,就看到澹兮带着灵儿走出施家大门。两人远远跟在澹兮灵儿身后,直到看到澹兮踏进太宰府大门才离开。 “难怪喜鸣坚叔如此紧张,原来是太宰府的人。”撒欢翘着嘴角嘀咕道,话中的一丝妒意藏也藏不住。 莲姑闻声转眼看了看撒欢,未说话。她心中对撒欢其实有几分怜意,撒欢虽是姞国丞相大人的女儿,但其母并不得丞相大人欢心,丞相正妻也甚是不喜撒欢的母亲,连带的撒欢在丞相府也不受人待见,丞相府那些得势的下人也敢不将她放在眼里。撒欢长大后咽不下这口气,誓要让丞相父亲有正眼看自己的一天,所以这两年借口游历天下,实则是在寻机结交各国权贵。只是想她一个丞相府不得宠的庶出小姐,真正的权贵哪会与她结交。上次在渔福镇冒死救出喜鸣,还搭上丫鬟小福的性命,总算结识了郑国喜鸣公主与大安二王子高穆歙,回府跟丞相父亲一说,丞相马上派自己与撒欢一起到凤岐,也算是正眼看了一次撒欢。想到此,莲姑不由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撒欢的眼睛也多了几分柔和。 撒欢莲姑不紧不慢的往如意客栈走去,快到客栈门口时,对面一位急冲冲走过来的年轻男子与莲姑撞了个满怀,撒欢正要呵斥男子两句,莲姑已拉着她进了客栈。 莲姑关上客房门后,马上将捏在手中的一小团绢帛打开。巴掌大的绢帛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 撒欢见状惊讶喊了一声,“莲姑……” “刚才那人是丞相府在凤岐的密探,丞相大人有信给你我。” 待莲姑细细看完姞国丞相大人的信,撒欢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莲姑,父亲来信为了何事?” “丞相大人说雍国正备战郑国之事已在辽歌传得沸沸扬扬,问我们可知凤岐朝堂对此事的说法?还有,韩渊郑季请封之事自太宰大人病倒后就没了下文,大人问我们可知事情的实情。”莲姑顿了顿接着说道:“大人还说,这些事丞相府在凤岐的密探皆难以打探清楚,所以让小姐设法从二王子口中打探。” 撒欢一听心中不由一阵焦急,只是这些年在外的游历她也算是练的城府颇深,当下赶紧悄悄呼出一口长气,等镇定下来后才又小心翼翼的问道:“莲姑,我们到凤岐也有十来日了,只是连二王子的面也未见到,这可如何是好?” 莲姑埋头苦想了好一阵才答道:“小姐别急,此事也许不必问二王子——小姐先在客房等着莲黎,莲黎出去一趟,最多天黑前就会回客栈。” 撒欢见莲姑一脸凝重,赶紧点点头“嗯”了一声,其余的也未多问。撒欢虽从未听父亲与莲姑说过,但她早猜到父亲定然一直布置有密探在凤岐城中,莲姑此去应该就是去找这些密探。 莲姑离开如意客栈后匆匆到商市逛了一圈就出城了。一个时辰后,莲溪庵边上的密林中,一位平平常常的布衣中年男子出现在莲姑面前。 “见过莲大人。”中年男子躬身一揖招呼道。 “董大人,你我同为丞相大人效力,不必如此客气。”莲姑赶紧回了一礼,“董大人,那镡公子的来头可有查到?” 董大人董炎乃是姞国丞相府驻凤岐的密探头领,先前喜鸣请撒欢帮忙演戏时,曾提过一句演奸*夫的镡頔是雍国大商,莲姑为稳妥起见,当日与喜鸣分手后马上找到董炎,请董炎帮忙查清镡頔的底细。 今日在绕香楼听闻雍国正备战郑国之事,莲姑陡然想起镡頔雍国大商的身份,看了丞相大人的信后,更觉得应该与董炎见一面。 “时日太短,眼下只查到这镡頔确是雍国大商,明面上是米、面、马、铁什么都做的行商,实则以贩私盐为主。倒是那澹兮的身份已查到,是太宰边贤的孙女。” “果然来头不小,难怪二王府如此紧张。” “你们的戏演得如何了?”董炎当日已听莲姑说了喜鸣请撒欢帮忙演戏之事,所以有此问。 “已成了,那澹兮小姐已回家去,以后应该不会再去那揽玉阁了。” “这澹兮小姐既是太宰府的孙小姐,只怕那冰瓷方南来头也不简单。”董炎忍不住叹道。 “此事自有二王府去操心——董大人已看过丞相大人的信吧?” “看过,丞相大人也让凤岐密探在查。丞相大人还说,自雍国备战郑国之事在辽歌传开后,朝堂上就一直在争论姞国是否也该做好对郑国出兵的打算。丞相大人让我们查清这两件事,就是想确定凤岐的情形后再决定姞国是否对郑国出兵。” “董大人,其实我很是怀疑雍国备战郑国之事,这雍国大商镡頔与二王府可能都脱不了干系,且这镡頔也并非只是雍国大商如此简单。” “哦!” “要不二王府的坚叔与先郑国公主喜鸣为何要与一个雍国商人走的如此近,且连太宰府孙小姐偷*人这种事也不瞒他,可见两方互信到了何种程度。” “倒也是,那莲大人有何打算?” “我想请董大人给丞相大人去封信,就说我打算将小姐的身份漏给喜鸣公主,可能只有如此小姐才有足够的分量打进二王府。” 第九十八章 明斗(四) 喜鸣在二王府的日子,大早起来若是无事,定然是满后院乱窜,不是在荷塘扒拉莲蓬,就是在屋顶掏鸟窝,有时也会闯进书房,将高穆歙扒拉出被窝,然后一起到练武场与王府护卫们比划几招。 二王府的练武场建成之初,高穆歙已定下规矩,凡是下场对练者,不论身份高低,皆须全力以赴,以不至残疾、不伤性命为限,违令者,杖责五十,另再罚做半年府中杂役。 王后曾教导过高穆歙,高穆歙外祖父家世代大商可长盛不衰,靠的就是做人宽厚与行事严谨并行。所以高穆歙性格虽宽厚,治府却向来严谨,讲究的是令出必行,违令必究,如此在练武场对练中自然无人敢放水。 喜鸣那身手,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实在不值一提,却又偏不信邪,虽不敢与高穆歙对练,王府中的护卫她还是不服输的。不服输不能说就会赢,所以喜鸣在二王府的这些日子被揍得鼻青脸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死性不改,还是要时不时下场挑战一番。 想到此,高穆歙不由“噗嗤”笑出了声,随即又忍不住暗叹一声,喜鸣坚叔去了白氏别庄已有两日,喜鸣在时,觉得她太吵,若是不在,王府又太冷清了。 祥云见高穆歙大早起来就在那时而傻笑、时而叹气的,忍不住疑惑的喊了一声:“殿下?” “祥云,备马,好久未出城打猎,我们也该出去动一动了。” “打猎?”祥云一怔,如今凤岐城中雍国、吕国备战郑国的消息正传的沸沸扬扬,殿下竟有心思出门打猎?不过也确实是许久未打猎了。 “把蔡象叫上一起。”高穆歙想了想又吩咐道。眼下凤岐城中暗潮涌动,高穆歙并非鲁莽之人,叫上蔡象遇事也多几分回旋余地。 高穆歙、祥云、蔡象三人一出城门就开始策马狂奔,这一通狂奔直跑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停下来。 “殿下,今日到柏杨坡是想猎猛兽?”三人开始沿着崎岖不平的山间小道往密林深处走去,祥云忍不住问道。 “嗯,看今日能否遇到,若能遇到自然是最好。”高穆歙随口应道。 三人又走了一阵,蔡象突然手一摆,让高穆歙祥云停下来,接着又“嘘”了一声,并指指前方,示意二人别说话并注意前方。果然,片刻后前方传来一阵猛烈的树枝摇晃,像是有猛兽在林间飞窜。 三人的心神瞬间都被吸引过去,就在此时,“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突然从另一方直射向高穆歙。 高穆歙不及多想,本能一个侧翻下马,好在他身手不凡,总算及时避开了羽箭。只是接着又有两支羽箭分射向祥云与蔡象,好在两人身手也不凡,皆堪堪避开了这偷袭的羽箭。 这些说来话长,其实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避开羽箭后,三人马上分避到三棵大树后。 高穆歙望了望祥云蔡象,两人皆摇摇头,不知出了何事。三人此行纯属高穆歙临时起意,何人竟会提前知晓并埋伏在此? 未等三人多想,五十米开外的林中突然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我说不是麋鹿你还不信,你刚才看到的定然是这马腿。” 一个略有些暗哑的少年声音应道:“我只远远看见四条长腿,还以为今日好运,总算遇见麋鹿,哪知竟是几匹马儿。” 高穆歙听到暗哑的少年声音霎时气炸了,祥云蔡象也听到少年声音,两人望向高穆歙时,却见高穆歙只是摇了摇头,两人只好沉住气继续藏身树后。 “咦,没人,只有马。”少年继续说道。 说话的几人此时已走到几匹马儿跟前,待少年话音一落,树后的高穆歙悄无声息的一掌拍向少年,这少年正是喜鸣。 喜鸣未想到高穆歙真打,眼看就要避不开,好在镡頔眼疾手快及时拉了她一把,将她从高穆歙的掌风中拉了出来,同时樊武已迎上来,接过高穆歙这一掌。 镡頔拉开喜鸣后,见高穆歙并非樊武一人可应付,马上又攻了上去。蔡象见状也迎了上去,四人瞬间混战成一团。 这边祥云却装模作样的一掌拍向喜鸣,喜鸣也装模作样的迎了上去,两人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偷笑成一团。 高穆歙四人来往了上百回合,镡頔樊武渐渐落于下风,喜鸣见状赶紧跳开去,急急喊道:“快住手,住手,都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镡頔樊武在打斗中早已察觉到不对劲,对方并未尽全力,尤其是那位公子模样的年轻男子,看去虽很是气恼,出手却并不狠,两人听到喜鸣喊声赶紧跳了出来,对方也住了手。 镡頔正想说两句场面话,哪知那年轻公子瞪了喜鸣一眼后,一句话未发,径直跳上马打马而去,两个随从也赶紧跟了上去。 “这几人也真怪,平白无故打了一架,不过这架打得真够过瘾。”望着高穆歙三人远去的背影,樊武大发感叹。 “公主。”喜鸣正忐忑不安的望着高穆歙远去的背影,坚叔不知何时已从密林中钻了出来走到她身边。 “坚叔,殿下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喜鸣小声问道。 坚叔看了眼喜鸣做贼心虚的模样,也低声应道:“不好说,不过殿下今日来柏杨坡只怕是有事想找公主。” “那我们回去收拾收拾赶紧回城吧——已出来两天,城里的风声也该过了。” 几人回到白氏别庄,喜鸣坚叔说有事要先回城,镡頔樊武也未相留。不过镡頔说他与樊武还要再在庄上留两人,毕竟那日之事揽玉阁有许多人认出两人。 “公子,公主与坚叔为何突然急着回城?”送走喜鸣坚叔后,樊武忍不住马上问道。 “樊武,今日在林中遇见的那人你有没有觉得眼熟?” “是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 “你不是一时想不起,你只是未想到会是他——实在未想到,喜鸣在凤岐的身后之人竟是他!看来这一次也许我们赌对了。” “公子,你说的到底是谁?” “大安二王子——高穆歙。” 第九十九章 明斗(五) 自前日在红叶酒家跟丢喜鸣后,韩谨就安排韩良韩平分别带着人日日守在凤岐南北两大城门口。 韩良韩平出门前,韩谨特意嘱咐过两人,喜鸣在风岐时应该随时都在变换装扮,不过身形无法变,所以这次两人定要打起精神,凡是身形与喜鸣相仿者都要多加留意。 眼下已是秋风起时,天黑的早了些,凤岐城门已改回酉时关闭。 就在城门将关,韩良以为今日又是白忙活时,城门口来了一对父子模样的商旅。喜鸣今日与渔福镇时相较,只是将灰色布衣灰色头巾换成了青色锦衣青玉冠,韩良稍加留意已认出喜鸣。 喜鸣坚叔进城后照例找个僻静之处栓好马,换上布衣裙,又扮作一对寻常父女,待天黑以后才回到二王府。 在城中跟人要容易许多,善跟踪又是密营必备,韩良看到两人走进二王府后才吩咐两个手下继续盯着,自己则返回郑风客栈向韩谨禀报去了。 想是高穆歙已猜到喜鸣坚叔今夜会回府,两人踏进王府小巷侧门时竟是祥云在侯门。祥云只说殿下已在书房等着公主坚叔,让两人回府就去书房。 书房的门窗大开着,初秋的夜风很是凉爽宜人。一身玉白色细布袍的高穆歙,腰间系着一根同色玉带,一头乌黑长发只用一根同样布料的发带系着,正低着头在书房里一边踱步一边思索,时不时也会走到窗边抬头望望窗外的夜空。 今日是八月初一,正是朔月之时,夜空中只有繁星闪烁,看不到月亮的影子。 星光透过窗口映照在高穆歙身上,那俊美的容颜、颀长的身材仿佛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更显其人淡泊如玉、沉静如水。 高穆歙透过窗口远远看到坚叔喜鸣往书房走来,他正想转身到门口去接两人,却见喜鸣已看到他,并撒腿向着他跑过来。 喜鸣跑到窗边停了下来,趴在窗棱上抬起头左右打量着高穆歙轮廓分明却又不失柔和的俊脸。 高穆歙见她一脸天真的模样,白天对喜鸣实在太顽劣的气恼瞬间烟消云散,心底泛起一阵温柔,不觉抬手轻柔的帮喜鸣理了理额头几缕散开的发丝。 “穆歙哥哥……”喜鸣柔柔的喊了一声。 穆歙哥哥?喜鸣总是称呼自己殿下,从未如此亲密的称呼过自己,高穆歙心底荡了荡,一丝笑意浮现在嘴角。 “穆歙哥哥,”喜鸣眼睛闪亮亮的又喊了一声,“你可真好看!你要是个女儿家肯定更好看!” 高穆歙嘴角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展开,脸色已瞬间黑了下来,“进来——走门,不许翻窗。” 坚叔走近时,看到高穆歙正气得七窍生烟的将喜鸣从窗户上拎到窗户外。 坚叔喜鸣刚坐好,接到祥云传话的蔡伯也走进书房。 “陈坚,你与公主可知吕国也在备战郑国?”蔡伯尚未坐下已先问道。 “听镡公子说少方正大肆筹集粮草,且邙林军营有三千骑兵正赶往幽南山方向。不过此举也不算出人意料,毕竟雍国公已押着粮草去了束薪河谷,吕国若是全无动静反倒说不过去。”坚叔应道。 高穆歙点点头接着说道:“先前还忧心只有雍国只怕无法逼得韩渊郑季就范,眼下吕国再动,看韩郑二人要如何应付。” “殿下,镡公子还说了一事,这也是我与公主今日赶回来的主要缘由。” “哦,何事?” “雍国朝堂中有人与郑季勾结,韩渊郑季应该已知晓雍国不会真的出兵郑国。” “竟有此种事!?”蔡伯脱口说道,高穆歙也是一怔,不觉皱起了眉头。 书房里突然静了下来,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几人都不想说话。 “先前父王派内侍传诏,让凤岐所有成年王子明日全部进宫早朝。”过了许久,高穆歙幽幽说道。 “是要说雍国吕国出兵郑国之事?”坚叔问道。 “应该是——两则消息都是昨日传到凤岐,父王今日应该也听说了。如此大事,明日朝会他要听听大臣们的说法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你们说吕国为何要从邙林军营派骑兵——吕国若是想要攻打或者威胁郑国,从海上出水军岂不更好?”乖乖坐了半天的喜鸣估摸着高穆歙已忘了刚才之事,这才开口说道。 “也是,”蔡伯应道:“一则邙林军营离郑国太远,从海上出兵起码可比邙林军营快上半月,且吕国的水军也强于郑国,骑兵则不然;再来吕国若是想要从陆上出兵郑国,有幽南山脉阻挡,也不如海上来得便捷——那吕国为何要从邙林军营出骑兵?” “徐国!”喜鸣蔡伯说话时一直沉吟未语的高穆歙突然说道。 坚叔三人听得一怔,喜鸣最先明白过来,“吕国若不是只想威胁郑国,而是真的想要趁乱从郑国夺取徐县,自然是邙林军营出骑兵最好。” “吕国与徐国只隔着一片河谷,且吕国所有军营中邙林军营离徐国最近。”坚叔也明白过来。 “难道吕国真要出兵夺取徐国,若果真如此,三千骑兵会否太少?”蔡伯插话问道。 “也许这明面上的三千骑兵只是幌子——坚叔,马上让任丘的人马去打探清楚此事。” 喜鸣闻言不由望了望高穆歙,原来二王府也有一支密探散在各处,不过如此也才说得过去。 “若是如此,我倒是有了逼着韩渊郑季尽快答应割让徐国之法。”吩咐完坚叔后高穆歙又自语了一句。 蔡伯闻言忍不住喊了一声,“殿下?” “前日五弟去了玉门军营,今日午后已回城,明日他与少宰大人都会参加朝会——自溢城回话后,五弟与少宰大人就没了动静,你们不觉其中有事?” “殿下的意思是……?”坚叔问道。 “两人早已得知老师新开出的分封条件,后来应该也从父王老师应对溢城回话中察觉出了些什么,所以之后两人再无动静,只怕两人已在想着要如何渔翁得利了——不过如此也好,明日朝会后两人自会将消息告知那郑国使臣子成。”高穆歙幽幽答道。 “事已至此,若是姞国再参和进来就更好了。”高穆歙最后又说了一句。 “为何姞国到现在丝毫动静也无?”坚叔接了一句。 第一百章 明斗(六) 如高穆歙所言,高穆战前日与愝梁说完后就去了玉门军营,今日午后才回到凤岐城中,想着已有两日两夜未见到冰瓷,他还是有些想念。尤其是冰瓷那纤细的腰肢、圆润的翘*臀、细滑的肌肤……想到此,高穆战不觉加快了步伐。 冰瓷坐在三楼寝房的梳妆台前,词香正为她梳头,看着铜镜中自己绝世的容颜,冰瓷却无心思如往日般细细赏玩,她在想澹兮的事。 大人为何到现在也未召见我与方南?大人会否因此事责罚我二人?若有战郎庇护,以后也就再不用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且荣华富贵只会更胜。昨日冰瓷嘴上安慰方南无事,实则心中也有些忐忑,想到此她不由在心中暗叹道:“战郎呀战郎,冰瓷在如此多的裙下之臣中独选中你,你可不要辜负冰瓷才好。” 冰瓷正胡思乱想,铜镜中的寝房门口突然现出一片暗红袍角。冰瓷马上悄悄伸手捏了一把身后的词香,词香也已在铜镜中看到那片暗红袍角。 “姑娘,二殿下昨日派人送来的那对南海大红珍珠用来镶一副耳环可好?” “战郎不喜我收二殿下的礼,改日还是寻机还给二殿下吧。” “二殿下到底是五殿下的兄长,姑娘将他的礼退回会否太拂二殿下脸面?” 冰瓷听后沉吟半天未语。 “再说,这大红珍珠可实在难得,词香跟在姑娘身边这些年连听也未听过,更别说见过了。这大红珍珠若是镶成耳环,用来配姑娘的大红舞衣,定然是美的天上少有,人间绝无。” “小瓷不戴这耳环也已美的天上少有,人间绝无。不过二哥既然如此大方,连这百年难遇的大红珍珠也送了小瓷,小瓷就收下吧。”门口的高穆战边说边走了进来。 “战郎!”冰瓷听到高穆战的声音惊喜的转过身来喊道。 “殿下。”词香矮身行了个礼就退下去准备茶水了。 “战郎,小瓷好想你。”高穆战已走到冰瓷面前,冰瓷顺势依偎在高穆战双腿上,一副我见犹怜、娇俏羞涩的模样。 高穆战低头看着冰瓷羞红的小脸、粉嫩的脖颈,心中一阵荡漾。抬起手抚了抚冰瓷的黑发,柔声问道:“小瓷哪里想我了?”说着一只手已顺势往下摸去。 “讨厌,”冰瓷娇嗔一声,拨开高穆战的手,“当然是心里,人家满心满念都是你,可你呢……”冰瓷说着已站了起来,还半喜半嗔的瞟了高穆战一眼。 “哈哈哈……”高穆战被冰瓷撩拨的舒畅极了,忍不住大笑起来。 “战郎,昨夜二殿下又来了揽玉阁,他把礼交给了房严,然后房严转交给词香,词香无法只好先收下。二殿下若是直接送到炽焰楼,小瓷是定然不会收的。”韩谨派冰瓷接近高穆战,自然早将高穆战与高穆歙不和之事告知了冰瓷;且上次高穆歙送了一副黑白子后,高穆战夹枪带棒的说过两句不咸不淡的话,冰瓷自然就明白了高穆战的不喜。 “这对大红珍珠据说是当年父王送给王后的,天下只此一对,我二哥既然舍得送,小瓷就收了吧。”高穆战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想还以为自己这二哥已死心,不想竟趁着自己不在凤岐,又开始大献殷勤,哼……只要我高穆战不想放手,你高穆歙就休想抢走! 高穆战嘴巴心思不停,手上也未停,一把抱起冰瓷就往卧榻走去。正所谓小别胜新婚,男人在卧榻上舒畅了,心里自然就舒畅,那时才是最好说话之时。词香深知此理,所以先前出去时已将寝房门关上,门口的小丫鬟也都全部打发走。 床帐中阵阵喘息之后,冰瓷高穆战瘫软在卧榻上,过了片刻,冰瓷才懒懒的移靠到高穆战胸前,慵懒的娇嗔道:“战郎,今夜小瓷还有两支舞,可如今小瓷浑身酸软,一丝力气也无,只怕晚上这舞是跳不成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那就不跳了。” “战郎……小瓷说的是正经的——小瓷与揽玉阁有约,不跳怎行?再说,如今来揽玉阁的客人,十之八九皆是来看小瓷跳舞,小瓷若是不跳,客人只怕是要把揽玉阁的屋顶掀翻。” 高穆战听后一个翻身又把冰瓷压在身下,一只手刮过冰瓷小脸,笑道:“冰瓷姑娘如今已是大安五王子的女人,自然是想跳就跳,不想跳就不跳,看谁敢掀揽玉阁的屋顶!” 冰瓷听后眨了眨妩媚的大眼,脸上浮起一丝忧色,轻轻掀开高穆战坐了起来。 高穆战见状跟着坐了起来,怜爱的看着冰瓷,柔声问道:“小瓷,是不是我不在这两日有事?” 冰瓷闻言长长的睫毛上顿时挂上两颗晶莹的泪珠,霎时从妩媚妖娆的尤物变换成我见犹怜的冰清玉洁小女儿,“战郎,你不在的这两日,凤岐到处都在传雍国吕国就要出兵郑国,郑国又要开始兵荒马乱的日子了——战郎有所不知,国家战乱,最苦最悲惨的就是一般国人。上次先郑公之事,郑国只是内乱了几日,溢城已是血流成河,国人四散奔逃,惶惶不可终日。如今若是雍国吕国出兵郑国,那些雍国吕国兵士若是打到溢城……小瓷实在是不敢想……”冰瓷说到此已是泪流满面,“小瓷听妈妈说过,妈妈本是徐国人,那年郑国攻占徐国时,那些郑国兵士涌进青楼……小瓷实在是害怕……” “小瓷别哭,一切有我。”高穆战赶紧拥过冰瓷安慰道。 “在凤岐是有战郎,可是再有十多日小瓷与揽玉阁的合约就到期,到时就要回溢城——小瓷虽是青楼女子,可也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儿家……”冰瓷说到此再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也不知自己是真被自己说的话吓住了,还是被自己感动哭了。 高穆战此前从未想过这些事,此时突然听冰瓷说起方才认真想了片刻,之后慎重说道:“小瓷,你此后就留在凤岐,无须再回溢城。” “战郎……”冰瓷一把抱住高穆战感激的痛哭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明斗(七) 郑风客栈,韩谨正听韩良禀报喜鸣之事。此时凤岐各城门皆已关闭,韩平带着人也回了客栈。 “喜鸣进了二王府?”韩谨微微吃了一惊。 “嗯,我是亲眼看她走进二王府后才回的客栈。”韩良肯定答道。 “谨叔,丞相大人要我们将喜鸣公主及她身后之人一网打尽,若喜鸣公主身后是二王子那可如何是好?”韩平问道。 韩谨听后不由抬起双手撑着额头陷入沉思:凤岐情形越来越复杂,他要好生理一理思绪。 首先高穆歙老边贤是一伙乃是确定无疑之事。澹兮是老边贤孙女,前日那场捉奸闹剧显见是做给澹兮看,如此就是说那场闹剧中人应是老边贤或高穆歙的人。不,应该就是高穆歙的人,若是老边贤大可不必如此费事,只需直接管好澹兮即可;只有高穆歙,得知了澹兮之事后,定然不想惊动太宰府,也不想闹得满城风雨,才会用此策激醒澹兮,那么这些人就该是高穆歙的人。闹剧中的其他人查不到行踪,不过那镡頔却是凤岐商道皆知的雍国大商。一个雍国大商是高穆歙的人?难道此次雍国备战郑国的谣言真是高穆歙与雍国合谋?!采糈算是郑国同盟,陶甘无理由,雍国公亲自押着粮草去束薪,那镡頔应该是雍国公的人,也就是说高穆歙是与雍国公合谋。然后那日喜鸣也在揽玉阁看热闹,还接近过澹兮,喜鸣又在二王府出没…… “砰”,韩谨想到此,一掌狠狠砸在案上,韩良韩平都吓了一跳。 “韩良与我去驿馆,韩平守在客栈,谨防盯守二王府的兄弟有事回报。”韩谨说完就往客房外走去,韩良马上跟了上去,韩平则赶紧安排人去通知子成。 高穆战离开凤岐两日,今夜再出现在揽玉阁,子成自然要前往捧场。只是这两日各种不利郑国的消息纷至沓来,子成人虽在揽玉阁与高穆战等人饮酒作乐,实则心中不无忧虑。接到韩谨要在驿馆见他的消息,他也顾不得许多,只推说有事要回驿馆一趟,稍后再回揽玉阁与众人相聚。 高穆战陈魏等人也不阻拦,只叮嘱他快去快回。 子成赶回驿馆时,韩谨已在等着他。 “子成大人可有收到丞相大人的信?”韩谨问道。 “嗯。”子成点头应道:“雍国不会出兵郑国,那吕国又如何说?” “应是听了雍国备战郑国的谣言,不甘人后之举。” “就算如此,于郑国也是大不利——如今与郑国接壤的三大诸侯,只有姞国暂无动静了。”子成叹了一声才问道:“丞相大人可有说如何应对姞国之事?” 韩谨闻言睨了子成一眼,答道:“姞国之事只怕大人也才得到消息,如何应对大人自会想到办法——如今谣言在凤岐传得妇孺皆知,高穆战愝梁等人如何说?” 子成忍不住“哼”了一声才答道:“昨日谣言在凤岐传开,晚上我约陈魏王孙止等人聚酒,竟全部推脱未来。今日若非五王子在揽玉阁捧冰瓷的场,我只怕还见不到这些人,不过他们都闭口未谈谣言之事。” 韩谨听完不觉皱了皱眉,“看来这些人是抱定了坐山观虎斗,最后渔翁得利的念头。只要两位大人化解了雍国吕国之忧,这些人自会回来摇旗助威——你可有将郑国增兵束薪河谷之事告知他们?” “还没寻到合适的时机,晚些我还要去揽玉阁,到时会说。愝梁定然会将事情转告天子,到时看天子又要如何应对?” “天子如何应对——天子一样是坐山观虎斗,若老边贤输了,他再出来收拾残局即可,到最后得大利之人必然是天子。” 其实这些事子成也想过,只是在凤岐无人可述说,此时听韩谨说出来,他心中竟有种舒畅之感。 “老边贤的事韩大人有何打算?” “老边贤?——眼下雍国吕国都掺和进来,老边贤是否答应已是无关紧要之事,就是老边贤死了也于事无补。”韩谨说此话时,心中忍不住隐隐暗责当初韩渊的谨慎,若是一开始就直接将老边贤铲除,也许分封之事早已尘埃落定,何须走到今日进退两难之地。 韩谨说的淡然,子成还是听出了话中的丝丝抱怨,不过他心中却是不以为然。子成身为郑国使臣,在大势上要比韩谨看得明白。老边贤反对分封之初,郑国若是出手除去老边贤,也就绝了韩郑两位大人的分封之路。说不定天子为挽回凤岐最后的颜面,还会召集各大诸侯齐齐出兵郑国,一举将郑国瓜分也说不定。 “子成大人与五王子等人一起时,可有听他们说起过二王子?”韩谨未等子成说话已问道。 “听他们说起过二王子对冰瓷大献殷勤之事。” “五王子有没有说过要如何对付二王子,从而夺得太子之位的事?” “从未提过。未免节外生枝,我也未打探过——大人想要出手对付二王子?不是说由高穆战去斗高穆歙?” “眼下事情有变,喜鸣公主在凤岐,且与二王府来往密切。” “什么?”子成大吃一惊,先前韩谨并未将喜鸣之事告知他,“不是说喜鸣公主已死在吕国渔福镇了?” “喜鸣没死,我已亲眼在凤岐看到过。” “丞相大人可知此事?”子成稍微镇定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身为郑国旧臣,突然听闻郑国唯一的嫡公主还活着之事,他心中实在是五味杂陈,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韩谨瞟了一眼脸色变幻不定的子成,未答他的话,只淡淡说道:“你设法将此事漏给高穆战,看高穆战有何反应。” 子成看出韩谨眼中淡淡的讥讽,赶紧收起自己莫名的心惊,想了一阵才说道:“此事我去说只怕不妥,由冰瓷去说如何?” 韩谨想了想,应道:“也是,你去说可能会引来高穆战的猜疑,由冰瓷去说最好。只是冰瓷如何会知晓此事,定要想个好的说法才是。” 第一百零二章 明斗(八) 喜鸣大早起来坐在卧榻上,想着昨日惹恼了高穆歙,今日还是先避开的好。在房里用完早食正要到练武场走一遭,却看到蔡伯带着一位中年妇人往自己房间走来。 “公主请稍候。”蔡伯看到喜鸣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赶紧招呼道。 喜鸣在二王府的身份乃是坚叔的侄儿,只要有府里其他人在,蔡伯等人向来是以公子相称。此时听到蔡伯在中年妇人面前称呼自己公主,喜鸣不由怔了怔。 “公主,这是云姑,专司府里上下的衣裳。”蔡伯带着中年妇人走进喜鸣房间介绍道。 “公主好。”云姑行了一礼。 “云姑好。”喜鸣还了一礼,心中猜测云姑应是高穆歙信得过的人,所以才会知晓自己身份。 “公主,今早殿下出门时吩咐,让云姑给公主做几身女儿家的衣裙,云姑先来给公主量量尺寸。” “啊,给我做衣裳?”喜鸣脱口应道,随即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青色短衣。 “公主本就长得好看,换上女儿家的衣裙定然更好看。”云姑面善,说话也好听。 喜鸣闻言脸上不由红了红,嘿嘿笑道:“蔡伯,云姑,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有衣裳,女儿家的衣裙也有。” 想着今早高穆歙出门前不容置疑的话语,蔡伯也笑了笑,应道:“公主,还是让云姑量量吧,做好后穿不穿还不是公主自己说了算。” “额……殿下已入宫了?” “殿下天未亮就已入宫,此时只怕朝会已开始。” 此时朝会确已开始,今日大安朝所有重臣皆在,连久未露面的老边贤也拖着尚未痊愈的身子出现在朝堂上。 朝会之初,照例是臣子们奏事,高穆歙等诸位王子坐听。一应日常国事议完之后,大司马陈魏上前奏道:“启禀我王,前日凤岐城中有谣言传出,说是雍国吕国正备战郑国。昨夜军中探马回报,雍国公正押着粮草去往束薪河谷,少方也在大肆筹集粮草。” “寡人也已听到消息,众卿家以为如何?雍国吕国是否真有出兵郑国的打算?” 众大臣你望我,我望你,最后都望向坐在最前列的老边贤与愝梁,只是两人均低头垂眼坐在案后,看上去皆无说话的打算。 “启禀我王,”却是大司徒赵谦站了起来,“昨日臣已接到杨县司徒来信,信中说与王畿相邻的郑国边境上,已有郑国国人开始逃往王畿。” 杨县地处王畿边境,与郑国相邻,每遇郑国有战事传出,总有许多郑国国人逃往杨县。 “三国若是开战,不知又有多少生灵涂炭。”大宗伯蔡仪听了赵谦之言后忍不住叹道。 “说来不管哪国人,其实皆是我大安子民,唉。”三王子高穆泽跟着叹了一句。 两人话音落下后,朝堂上又静下来。天子看看老边贤又看看愝梁,两人依旧低垂着眉眼;再看看高穆歙高穆战,好像也无说话的意思。天子无法,正想着怎样让底下的大臣王子们说话,哪知老边贤突然颤巍巍站了起来,不紧不慢的说道:“启禀我王,老臣以为那韩渊郑季乃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雍国吕国乃是我大安先祖亲封诸侯,两国若是出兵并无不妥,只是两国应在天子号召之下与王师一起出兵,如此才更加名正言顺,从而天下齐颂之。” 老太宰此话一出,不仅愝梁高穆战等人愣住了,天子与高穆歙也愣住了。 不过高穆战很快反应过来,领悟到老边贤这番话的厉害之处。如今各种迹象皆指向高穆歙已经与雍国联上手,虽还不知高穆歙是否与吕国也联上了手,但吕国并非自己一伙却是确定无疑之事。如此情形下,王师若是与雍国吕国联手出兵郑国,得利的必然是高穆歙。反之韩渊郑季好歹也算是与自己站在同一方,三方联手出兵郑国,不论最后结果如何,韩郑二人必定元气大伤。此消彼长之下,高穆歙的势力必定大涨,甚或压的自己此后再无翻身余地。如此情形下,自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雍国吕国与王师联手出兵郑国。高穆战想到此马上转眼往愝梁望去,正好愝梁也望向他,高穆战瞬间明白愝梁也想到了此点。 “我王,老臣以为太宰大人此言不妥——正如大宗伯与三王子所言,三国若是开战,苦难最深重的终是众多无辜国人。然则三国国人皆是我大安子民,太宰大人身为大安重臣,怎可轻言战端而视大安子民如草芥。再说,韩渊郑季已上书请封,臣服于我王。我王若是在此时召集天下诸侯出兵郑国,此后还有何人敢于轻言臣服凤岐之事?” 朝堂上两位重臣争辩之时,天子一直在紧张思索。昨日听到虎贲中郎将风赢说起在凤岐传的沸沸扬扬的雍国吕国备战郑国的消息时,天子猜测过这些消息会否就是老边贤所谓的谋划,以雍吕两国备战郑国的谣言逼迫韩渊郑季割让徐国、献上精铁?只是老边贤与雍吕两国向无私下往来,那雍吕两国为何会答应老边贤,一起携手逼迫郑国就范?天子想了一夜也未想明白,此时听老边贤突然如此说,天子却有些拿不定老边贤与雍吕两国的关系了,甚而不能确定老边贤是真的打算让王师与雍吕两国一起出兵,还是只是说给愝梁听,让愝梁去传话给韩渊郑季,以逼迫韩郑二人早日答应新的分封条件。衡量片刻后,天子还是以为无论老边贤是何意,王师与两国一起出兵郑国,最后得利的未必是凤岐,还是不真正出兵,只以谣言逼迫韩渊郑季答应分封条件为上策。 既已想明白,天子缓缓说道:“两位爱卿所言皆有其理,只是眼下雍国不过是由国君押着粮草去了束薪河谷,少方也只是比以往多筹集了些许粮草,此外两国并无其他动作,何以就说起三国开战之事?” 第一百零三章 明斗(九) “父王,儿臣以为雍吕两国稍有异动,天下即传言两国是要出兵郑国,实则是因分封韩渊郑季之事久拖未决,天下人心动荡所致。”此时高穆战已顾不得渔翁得利之事,眼下要紧的是赶紧分封韩渊郑季,以免高穆歙有机可乘。不过他也留了余地,并未明言催促天子马上分封两人,他料定老边贤与高穆歙会驳斥自己所言,他要先听了两人之言后再定后面的说辞。 天子闻言睨了高穆战一眼,他心知高穆战所言正是要害所在,只是雍吕两国备战郑国的消息一出,无论这些消息是否谣言,离韩渊郑季答应老边贤提出的分封条件都更近了一步,此时按韩渊郑季提的条件分封两人实在是便宜了二人。再有,当初为了给郑国留下讨价还价的余地,也为凤岐的颜面着想,老边贤提的分封条件一直未公诸于朝堂,眼下是否到了公诸于众的时候? 愝梁高穆战说完后,陈魏已明白两人无意凤岐与雍吕两国一起出兵之事,此时见天子脸上神色犹豫不定,他又“咚”的战了起来,大声说道:“王上,如今王师兵甲器械不足,就是已有的也是破旧不堪,实在不宜大战。” 天子听后只是睨了陈魏一眼,未置可否,他还在想刚才之事。 天子还在沉吟未决,高穆歙站了起来,躬身拱手一揖后温声说道:“父王,儿臣以为愝大人所言有理,只是愝大人只说了一面。” “哦,那歙儿以为还有哪一面愝大人未说到?”天子抬头应道。 “愝大人未说到的是韩渊郑季乃是诛杀我大安先祖亲封的郑氏一族后再臣服我大安。儿臣以为若父王未就此事先惩戒二人,反倒直接分封二人为诸侯,其余我大安先祖亲封的诸侯心中必有不服,如此一来,这些诸侯以后会如何看大安?如何看父王?” 高穆歙话音一落朝堂上骤然静了下来,众大臣王子皆低头屏气,无人去看高穆歙,也无人敢看王座上的天子。王座上的天子脸色一阵变换不定,红白难分,煞是难看。 高穆歙所言乃是大安朝堂心知肚明之事,只是一直未有人将其说透。一是说透了也无用,凤岐根本无力惩戒韩渊郑季;二是说透了置天子颜面于何处?天子又会如何看自己?这些事高穆歙心中也明白,不过他既然敢如此说,自然是还有后话,也想好了应对之策。 “我大安立朝七百余年来,各诸侯国间为土地人口虽有争战,真正的灭国之战却是从郑国灭徐国开始,所以儿臣以为韩渊郑季若想获封诸侯,当还徐国于王畿。如此一可显父王清源正本之决心,二来对天下诸侯也算是有个交代,三来也可显二人是真心臣服我大安。” 高穆歙话音刚落,高穆战不由佩服地看了一眼高穆歙:高!实在是高!竟将一件要挟之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也逼得天子没了退路,此后韩渊郑季若想获封只怕只能拿徐国来换了。 高穆战正想的入神,高穆歙已继续说道:“再有,天下精铁多产于郑国姞国,自郑国不纳精铁之后,姞国也停了纳贡,所以韩渊郑季还当复纳精铁才是。” 高穆歙话尚未说完,老边贤已明白高穆歙的意思。高穆歙是要先逼得天子无退路,只要天子不退缩,在这谣言满天之时,就算有反复,也必能逼得韩郑二人以徐国精铁来换取分封。 老边贤想到此,也不管天子神色阴郁,眼神冰冷,径直起身亢声说道:“启禀我王,老臣以为二殿下所言极是。” 己虞、蔡仪等人见状也纷纷站了起来,齐齐大声说道:“我王,二殿下所言有理,如此我大安方可清源正本!” 天子掀起眼皮看了看站着的几人,脸色越发阴沉。虽说高穆歙此举将凤岐要挟韩渊郑季以徐国精铁换取分封之事不着痕迹的说了出来,可也扫了自己身为天子的颜面,还用话套住自己……就是王后在时也不敢如此大胆,当初归姒到底是如何教导的歙儿? 归姒乃是王后闺名。 见天子沉吟半天未语,高穆战悄然望向愝梁,愝梁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目光一碰又赶紧分开,心中都已明白对方的意思:有好戏看了。高穆战还忍不住多想了一点:看来我这渔翁又有得利之机了。 朝堂上沉寂许久,天子方幽幽说道:“若韩渊郑季不答应呢?” “启禀我王,”愝梁趁机说道:“昨日老臣与子成说起雍国备战郑国之事,子成说韩郑两位大人已从云牧城调了两万兵马前往束薪河谷,誓要将雍国兵马挡在束薪河谷,决不让其踏进郑国腹地半步。” “哦……”天子闻言不由皱了皱眉,此消息他还是第一次听闻。 “韩渊郑季此举是何意?难道是……”天子正琢磨愝梁的话,高穆歙的声音又响起,“父王,儿臣也有一事禀报。” 天子不由再次皱了皱眉,抬眼看着搞穆歙应道:“歙儿说。” “父王,儿臣听说吕国也有三千骑兵从邙林军营出发,正赶往幽南山方向。” “难道歙儿不知此事早已传得天下皆知?”天子淡淡的奚落了高穆歙一句。 “二殿下,邙林军营三千骑兵虽是往幽南山方向去,却也不能说吕国就是要出兵郑国。”愝梁微笑着插话说道:“天下有谁不知,郑国与吕国间有幽南山天险,吕国若真的要出兵郑国,也该是从海上才对。” 高穆歙闻言一笑,随即转眼看了看高穆战,然后才回头看着愝梁说道:“愝大人,若吕国之意只在徐国呢?——要知徐国可是天下最大粮仓之一,当年郑国就是因徐国而一跃为五大诸侯之首。值此五大诸侯此消彼长之时,只出兵徐国于吕国而言才是上策——此理愝大人不会不懂吧!” 愝梁高穆战闻言都是一怔,天子却是身躯微微一震。 “要知邙林军营距徐国却是不远,且中间只有一片河谷,没有幽南山天险阻挡。邙林军营又是吕国最大的骑步兵军营,光骑兵就有八万。”高穆歙继续说道:“郑国在徐国有多少驻军?骑步合计一万五千人,这一万五千人能抵挡住邙林军营?” 第一百零四章 明斗(十) 愝梁脸色越来越难看,张嘴正想顶回去,高穆歙眼角余光看到天子听得认真,当下不等愝梁的话出口,又说道:“当然,郑国也可从别处调兵,只是郑国西北有狄族蛮族长年侵扰,西南与雍国有束薪河谷之争,东面与姞国有符禺铁山之争。韩渊郑季若是在徐国与吕国开战,愝大人以为其余各方会坐视不理?” 高穆歙话音落下后,朝堂上鸦雀无声,过了好一阵,高穆战方淡淡说道:“二哥所言倒也有理,只是邙林军营只出了三千骑兵,难道二哥以为吕国是想以三千骑兵攻打徐国?” 朝堂上上至天子、下到各大臣王子皆已听出高穆战说此话时已是底气不足,不过是最后的强词夺理罢了。 “三千骑兵——五弟熟知兵事,当知三千骑兵做出兵徐国的前军已足够;再说,兵不厌诈,眼下又有谁知吕国的后招呢!” 高穆歙似说理似威吓,又好似意犹未尽,眼下也无法辩真假的一番说辞说完后,朝堂上又静下来。片刻后,只见天子长呼一口气,好似如梦初醒一般,抬眼看着远处幽幽说道:“徐国身为天下三大粮仓之一,惹得多少诸侯眼馋不已,若非其地处王畿、郑国、吕国三方交汇之处,只怕早已陷入连年的争战之中。徐国身为诸侯,王畿当然不会强取之,当年吕国不如郑国,所以最后被郑国强占。眼下郑国已大不如前,徐国若是不划入王畿,只怕就要真如歙儿所言,最终为吕国所占了。”天子说到此处转眼看了愝梁一阵,又说道:“那时韩渊郑季只怕不仅失了徐国,分封之事……”天子说到此住了口,只看着愝梁,然后又转眼看了看高穆战。 ※※※※※ 往日散朝后,大臣们或三五成群,或两人并行,总要在王宫主殿前的白玉石广场上议论一阵当日朝政,今日众人却没了兴致,踏出主殿大门后,纷纷散了。 高穆歙己虞扶着老边贤往王宫车马场走去,老边贤未说话,只一边徐徐往前走一边沉思。高穆歙己虞也未说话,高穆歙是不想说话,己虞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高穆歙目送老边贤车马离去后方才转身,正打算上车回府,远远看见高穆泽匆匆往自己这边走来,他只好停住。 高穆泽走近后,高穆歙看他一脸沉重,正要关心两句,高穆泽已匆匆说道:“二哥,骑马如何,出城走走?” 高穆歙还未及答话,落其祥云已各自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高穆歙见状转身吩咐车手几句,与高穆泽骑着马往北城门去了。 北城门外也是一条官道,只是与南城门外的官道相较,车马行人少了许多。兄弟二人带着祥云落其出城门沿着官道骑行了大约十里,四人拐进一条荒凉小道。沿着小道往前五里处有一座荒废的凉亭,高穆泽在凉亭前下了马,高穆歙见状也翻身下了马。 这凉亭两人都很熟悉,兄弟二人年少之时,时常溜出宫到这条小道上赛马,累了就在这凉亭歇息。 两人走进凉亭,祥云落其牵着马去了远处吃草,高穆歙问道:“泽弟,出了何事?” “二哥,为弟知你向来心智过人,只是今日为何会犯了糊涂,竟在父王面前说出那番话?”因为担忧,高穆泽脸涨得通红。 高穆歙先前已猜到高穆泽将自己叫到城外是要说此事,高穆泽说完后他沉吟了好一阵才问道:“三弟,你为何要留在凤岐?” 高穆泽听得一怔,此事王后病重前高穆歙问过他一次,王后死后高穆歙又问过一次,不过一怔后他还是照常答道:“二哥,你一日未登上王位,为弟就留在凤岐一日。” 高穆歙闻言点了点头。高穆泽早已说过,不放心高穆歙在凤岐势单力薄,所以只要高穆歙一日未登王位,他就一日不分封出去。 过了一阵,高穆歙又问道:“泽弟,若非此事,你可还想留在凤岐?” 高穆泽犹豫了片刻才答道:“不想。” “为何不想?凤岐总是王都,也是天下十大城之一,其繁华热闹定非你分封去的城池可比。” “凤岐确是人物风流,文华锦绣,财货丰盈,只是……” “只是朝堂上早已是文恬武嬉,贪腐成风;军营中将军已是英雄迟暮,兵马已是老弱不堪;几代天子更是或荒废朝政、或荒淫无度、或才具不备;而各诸侯却是人才辈出、世代励精图治,所以终有了今日诸侯强凤岐弱,大小诸侯无一将天子威权放在眼里的局面。若非畏惧天子名号,又怕惹来各方群起攻之,这些诸侯只怕早将王畿啃得尸骨无存,哪还有今日千里王畿之说!”高穆泽未说出来的话,高穆歙一口气全帮他说了出来。 “二哥,你……”高穆泽惊惧地看着高穆歙,说了半句,后面却说不下去了。 “这些事天下何人不知,只是无人会在父王面前、会在你我这些天家子嗣面前说起罢了。” 高穆歙说完后,眼眶不觉红了,高穆泽怔怔的看着他,缓缓流下两行清泪。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过了许久,寂静的天地间方响起高穆泽幽幽的声音:“二哥,你有何打算?” “泽弟,我在想你先分封出去,我的事我还要再想想。”老边贤病倒家中,高穆歙第二次上太宰府探望,与老边贤密谈后,有些事他就已在琢磨。 高穆泽微怔后想了片刻,问道:“二哥想我封去何处?” “去杨县如何?” 高穆泽听得一怔,杨县物产虽丰,却没有一位王子想要封去杨县,他不知高穆歙为何要他去杨县。 “杨县不大不小,却是土地肥沃,适合耕种,只是其地处王畿边境,与雍郑两国相邻,离束薪河谷也近,各位兄弟不愿封去杨县,不过是担忧有一日会被雍郑两国侵扰,也担忧束薪河谷的争战会波及杨县罢了。” 高穆泽点点头,高穆歙看了看他继续说道:“但也正因如此,所以泽弟到杨县后才有了大肆招兵买马的可能。” 高穆泽心头一震,张大眼看着高穆歙。高穆歙却转头望着远处放马的祥云落其,过了半天才说道:“泽弟,乱世之中,有备无患方能更好背水一战。” 又过了半天,高穆泽才问道:“只是要如何对父王说,父王才会答应。” “泽弟向来好学,有悲天悯人之心,却又与世无争,父王一直喜你此点。你只要对父王说,如今各大诸侯越发不安分,为免王畿国人受战乱之苦,你愿去杨县守卫王畿边境安宁,父王定然会答应。” 第一百零五章 明斗(十一) 高穆战从王宫出来,前脚车马刚到五王府,愝梁后脚就跟了过来。 “二殿下今日可是大异往常。”愝梁困惑的说道,他与高穆战正惬意的坐在五王府书房外的小院里。 高穆战从王宫出来后心情一直大好,此时见愝梁一脸凝重,忍不住笑道:“老大人无需多虑,我看二哥今日很有些赌一把的意思。不过他这把赌的好,韩渊郑季这次不拿出徐国精铁只怕是难以获封了。” “殿下以为韩渊郑季这次定会答应割让徐国给凤岐?” “若我是韩渊郑季,我会。”高穆战说到此处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毕竟把徐国割让给凤岐,起码还可换得两个诸侯之位。有了这诸侯之位,至少可稳住郑国国人之心。若是等着吕国出兵,一是徐国难保,二是雍姞看到吕国在徐国出兵,难保这两国不会在束薪符禺同时出兵郑国。几场大战下来,只怕郑国就要直接从五霸除名了。” “只是谁也不确定吕国是否会对徐国出兵,二殿下所言也皆是揣测。” 高穆战又是一笑,“老大人是被二哥今日的异常搅得糊涂了——若是等到吕国大军真的开到徐国边境,那就一切都来不及了——老大人午后去与子成见一面,将今日朝堂上的事说与他听。尤其是二哥那番事关吕国徐国的说辞,还有父王话中的意思,韩渊郑季会掂量出其中轻重的——我这二哥实在是高,几句话这徐国精铁就要到手了。”高穆战说着抬起手摸了摸鼻梁,沉吟一阵后继续说道:“也要说你我已尽力,只是眼下大势逼人,许多事你我也无法。” 愝梁仔细听完后,低头想了一阵才点点头,然后又抬头问道:“殿下,你说二殿下为何甘愿冒犯王上,也要逼韩渊郑季割让徐国?” 高穆战思忖片刻后无所谓的笑道:“我这二哥心思最难琢磨,他今日惹恼父王于我们总是好事,徐国精铁得手于我们也是有利无害,韩渊郑季获封也是得其所哉,既如此,他此举是何意于我们来说已不要紧。” 送走愝梁后,高穆战将五王府总管曹信叫到书房,“曹信,小瓷不想回溢城,我答应帮她留在凤岐,你去把此事办一办。” 曹信听后想了片刻,谨慎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帮冰瓷姑娘留在凤岐?” 昨日,高穆战被冰瓷的一番话勾起了怜悯之心,再加之身心舒畅,也就答应了帮她留在凤岐。至于如何帮,他还未仔细想过。此时听曹信问起,他盯着院门想了半天也未说话。 “殿下是要将冰瓷姑娘纳入王府,还是……”曹信见状小心问道。 “纳入王府?”高穆战一怔,随即脱口说道:“不能纳入王府——父王断不会答应我将青楼女子纳入王府,就是母亲也不会答应。” “那是要在外面买处大屋安置?”曹信又小心问道。 “嗯……”高穆歙沉吟半天才答道:“不急,你去找风宜,先让他出面从东风笑为冰瓷赎身,赎身的钱由五王府出,其他事以后再说。” ※※※※※ 蔡伯云姑刚离开,坚叔就到了喜鸣房间,递给喜鸣一方绢帛,说是撒欢请小五转交喜鸣的信。 喜鸣见坚叔面色有些凝重,不由疑惑的接过巴掌大小的绢帛。绢帛上只有一句话:公主坚叔已被人盯上,今日午时红叶寺不见不散。 巳时两刻,一辆遮的严严实实的马车从正门出了二王府。脸色涂得蜡黄,扮作车手的喜鸣蔡象驾着车徐徐往城外驶去。 眼看离红叶寺已是不远,蔡象小声说道:“无人跟来,公主去换衣,未时中刻小人在红叶寺外等着公主。” 待喜鸣坚叔与撒欢莲姑在红叶寺背后的密林中聚在一起时,已是午时三刻。 不待喜鸣坚叔问起,莲姑已先说了那日在红叶酒家看到有人跟踪二人之事。 “坚叔,莲姑说的三人好似那日我们离开揽玉阁时,在走道上碰到的那三人。”听完莲姑细说韩谨三人的模样,喜鸣转头看着坚叔说道。 “应该就是那三人。”坚叔应道。 “公主、坚叔,你们见过那三人?”莲姑听了两人的话问道。 “按莲姑所说的模样,我们应该在揽玉阁见过那三人——那日在揽玉阁,莲姑你先走,可能没看到;撒欢小姐一直低着头,可能也没看到。”喜鸣应道。 “这三人从揽玉阁跟到红叶酒家,以公主坚叔的身手都未察觉,那这三人定然是跟踪高手。”莲姑说道。 “而且这三人只怕是冲着公主来的。”坚叔接着说道:“那日在揽玉阁,我与公主只是袖手旁观,所以这三人应该不是因对捉*奸之事起疑而跟踪我二人,那最大可能就是认出了公主。” 坚叔说话时已转头看着喜鸣,莲姑撒欢也转头看着喜鸣。 “据莲黎所知,公主从未来过凤岐,那在凤岐有何人会认得公主?”莲姑今日见喜鸣坚叔,本就是为了摊牌。既然想要被二王府与郑国嫡公主看进眼,当然要拿出些本事,所以说话间莲姑也就不再诸多顾虑。 “除了二王府少数几人,镡公子樊兄,还有莲姑与撒欢小姐,在凤岐应该无人认得我。”坚叔莲姑说话时,喜鸣一直在细听,此时边想边缓缓说道:“不过眼下凤岐应该有许多韩渊郑季的人,他们中间可能有人认得我。” “韩渊郑季的人?——应该是了。”莲姑略一思忖后应道。 “莲姑,你那日发现三人后,可有跟上去查到他们的落脚之处?”坚叔问道。 “怕被三人察觉,我跟得远,进城后就失了三人踪迹。”莲姑应道。 “那三人认得我,且又在那时现身揽玉阁,可能这三人就是冰瓷方南身后之人。”喜鸣插话说道。 “如此只要盯着揽玉阁,应该就可查到这三人的行踪。”莲姑接着说道。 喜鸣坚叔闻言不由点了点头。过了一阵,喜鸣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坚叔,我们在红叶酒家已摆脱那三人,之后又在城外住了两日,会否已彻底摆脱那三人?” “回府应该就有消息。”坚叔答道。 喜鸣坚叔收到撒欢的信后,担心跟踪之人已盯上二王府,两人赶紧找到蔡伯,把撒欢传信之事说了。喜鸣坚叔离开二王府时,蔡伯已安排人开始在二王府周遭搜寻可疑之人,所以坚叔才会说回府就会有消息。 第一百零六章 明斗(十二) “冰瓷方南身后是韩渊郑季的人?”喜鸣坚叔莲姑说话时,撒欢一直在听。先前喜鸣坚叔从未说过此事,此时突然听到,撒欢不由疑惑的插话问道:“眼下凤岐到处在传,冰瓷姑娘已是五王子的人,五王子夜夜留宿在炽焰楼,那五王子是否知晓此事?” “应该不知。”莲姑沉吟一阵后最先说道:“眼下五王子虽站在韩渊郑季一边,只是五王子并非韩渊郑季可掌控之人,也非韩渊郑季完全信得过之人,所以两人将冰瓷派到五王子身边,无论是探听消息,还是让冰瓷迷惑住五王子以资利用都说得过去。” 喜鸣坚叔闻言都点了点头,莲姑继续说道:“说来六月中七月初,韩渊郑季即将获封为诸侯之事在各国传得沸沸扬扬,这段日子为何突然没了消息?倒是雍国吕国备战郑国之事传得甚嚣尘上。” 莲姑说的皆是些传的街知巷闻之事,喜鸣坚叔听后还是忍不住互望了一眼。二王府到现在依旧未查到撒欢莲姑的来头,可这两人却好似时时关注着二王府与喜鸣的动向,每到紧要关头总会助上一臂之力,只是天下从无白吃的筵席,时至今日,坚叔对两人的疑心反倒越发重了。 莲姑看到喜鸣坚叔的神情后,转头看了一眼撒欢,撒欢已明白莲姑的意思。 “公主,坚叔,”撒欢转头看着两人,微微躬身拱手一揖,郑重说道:“实不相瞒两位,撒欢乃是姞国丞相的第三个女儿,此次与莲姑来凤岐实为奉父亲之命——自韩渊郑季上书请封之事传至辽歌后,父亲不知天子会如何处置此事,所以命撒欢与莲姑到凤岐看看情形。只是来凤岐前,父亲命我二人只可旁观,不可卷入其中,所以之前一直未向公主坚叔说出实情,还请公主坚叔见谅。” 喜鸣坚叔听完撒欢的话都有“原来如此”之感,不过两人也并未太感意外。从渔福镇撒欢竟认得高穆歙喜鸣开始,然后在凤岐与撒欢莲姑的几次往来,坚叔等人早已猜到撒欢绝非一般姞国国人。 “原来是撒欢小姐。”坚叔微躬身拱手还了一礼。 “撒欢小姐无须如此客气,”喜鸣拱手还礼应道:“如今天下一片纷乱,姞国丞相大人如此做也在情理之中。” “不仅姞国,只怕各国都会暗中安置人手到凤岐观风。”坚叔跟着叹道。 “因郑国之事,天下纷乱有越演越烈之势,此种情形下,各国自然都会盯着凤岐。”莲姑插话应道。 喜鸣闻言不觉神色微黯,莲姑见状赶紧拱手一揖歉疚说道:“莲黎冒犯,还请公主见谅,也请公主节哀。” 喜鸣很快收起心头感伤,脸上浮起一丝有几分苦涩的笑意,应道:“无妨——莲姑与撒欢小姐今日将事情说出,可是有事?” 喜鸣坚叔皆是玲珑剔透之人,撒欢主动说出自己身份,两人已猜到必是有事。不过如此也好,大家将事情说透,以后来往定会方便许多,就如与镡頔樊武的来往一般。 莲姑撒欢闻言心头一松,喜鸣果然算是个有情义之人,并未因二人之前的隐瞒而诸多质疑,反倒直接将两人心头的话问了出来。 “莲黎与我家小姐确实有些事想请教公主。”莲姑感激应道。 “莲姑请说,喜鸣必定知无不言。” “谢公主。”莲姑又是拱手一礼后才说道:“不知公主与二殿下如何看雍国吕国备战郑国之事?” 喜鸣闻言一怔,她未想到莲姑竟是问此事。坚叔听了莲姑的话转头看着喜鸣,他猜莲姑如此问定然是想先摸清喜鸣与二王府的心思,尤其是喜鸣的心思,然后再说其他事。 只是稍微愣怔,喜鸣也猜到了莲姑心思,沉吟片刻后才徐徐答道:“如今这些还只是谣言,雍国吕国会否真的出兵郑国还是未知之事。”说到此,喜鸣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眼下郑国并不弱,就算雍吕两国真的出兵,只怕未必就可讨到便宜。” 莲姑听完喜鸣这番云山雾罩的话,想了半天,深躬一揖说道:“是莲黎心急了,若有冒犯公主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喜鸣抬眼看了看莲姑,心中暗自伤感,却又知眼下并非计较这些只言片语之时,当下赶紧理好思绪,然后郑重问道:“虽说眼下还不知雍国吕国是否会出兵郑国,不过雍国公毕竟已押着粮草在去往束薪河谷的路上,吕国邙林军营的三千骑兵也已向着郑国方向去了,不知姞国有何打算?” 撒欢听了喜鸣的话不由紧张的望着莲姑。莲姑与喜鸣说的这些事她插不上话,不过心底却片刻也不敢松懈,毕竟与喜鸣及二王府间的往来事关自己在父亲大人心中的位置。 喜鸣问完后直直看着莲姑,坚叔也看着莲姑,莲姑微微低头想了一阵,抬头看着喜鸣,斟字酌句的慎重答道:“莲黎不敢瞒公主,若雍国吕国真的出兵郑国,姞国极大可能也会出兵。不过眼下两国的动静与其说是备战郑国,不如说是威胁郑国,至于两国为何要威胁郑国莲黎就不得而知了。眼下莲黎想知的是,此种情形下,公主想要姞国如何做?” 喜鸣坚叔听完莲姑的话不由再次互望了一眼,两人心中都惊讶于莲姑对形势的判断。两人先前已看出莲姑绝非撒欢仆妇如此简单,此时更加断定,在姞国丞相府说的上话的是莲姑,而并非丞相府三小姐撒欢。看来姞国丞相府不过是借着撒欢曾救过喜鸣之事来接近喜鸣与二王府罢了。不过如姞国这般的大诸侯主动来结交总非坏事,总好过其偏向高穆战。 “莲姑,撒欢小姐,喜鸣知郑国在符禺边境驻有十万大军,也知姞国在符禺边境驻有五万大军。多年来,姞国不是不想在符禺增兵,只是姞国北有游族侵扰,东南有海桑人侵袭,吕国也从海上虎视眈眈的看着姞国,所以姞国对增兵符禺之事一直是力有不逮。如此情形下,辽歌若是能在符禺增兵五千,喜鸣已是感激不尽。” 第一百零七章 明斗(十三) 喜鸣坚叔踏进王府书房时,高穆歙回府已有一阵,正听蔡伯说早上喜鸣收到撒欢信的事。 “蔡鹰带着人已将王府周遭搜遍,并无可疑之人。”蔡伯说道。 “撒欢小姐如何说?”高穆歙见喜鸣坚叔进来,起身走到书房中间问道。 “揽玉阁唱戏那日,莲姑在红叶酒家发现有三人跟踪我与公主,不过当日我与公主已摆脱了跟踪之人。”坚叔应道。 “难怪王府周遭无可疑之人出没。”蔡伯说道。 “跟踪之人可能认出了公主。”坚叔接着说道:“公主怀疑这些人是韩渊郑季的人。” “如何说?”高穆歙心中一凛,问道。 喜鸣走到案后坐下,将事情的前后说了一遍。 高穆歙听后沉吟半天,转头对蔡伯说道:“让蔡鹰继续查,不仅在王府周边查,还要在整个凤岐城中查。”随即又转头看着喜鸣说道:“那三人既然有本事从揽玉阁跟到红叶酒家不被你二人察觉,也就极可能已跟着你二人到了王府。” 喜鸣听后抬手挠了挠额头,想了一阵说道:“蔡伯,可否让蔡鹰他们仔细查一查进出王府必经的几个路口——我能看出王府布局的要害所在,其他跟踪高手必然也能,如此也就不会将监视二王府的人手布置在王府周围。” “嗯……有理。”高穆歙微一沉吟后吩咐道:“蔡伯,你马上去安排。” 坚叔见蔡伯起身准备出去,赶紧喊道:“等等。” 高穆歙蔡伯闻言都转头看着坚叔。 “殿下,撒欢小姐今日约公主还有更要紧的事。”坚叔接着说道:“撒欢小姐已自承身份,是姞国丞相的三女儿。” 高穆歙蔡伯听了坚叔的话微感惊讶,高穆歙问道:“连底细都说了——那她今日约见喜鸣是为了何事?” “听那莲姑话中的意思,应是想要与殿下公主联手。” “联手?——姞国或只是姞国丞相府?” “既然那莲姑敢应承增兵符禺之事,就不仅是丞相府的事。”喜鸣插话说道。 “增兵符禺?”高穆歙越听越疑惑。 坚叔将事情从头细说一遍,高穆歙听后看了看从进门开始就面色郁郁的喜鸣,却未说话。 “殿下,今日朝堂上如何?”过了一阵,坚叔问道。 “五弟与少宰大人会去说服韩渊郑季割让徐国、增纳精铁——若是再有姞国增兵符禺,韩渊郑季更无退路。”高穆歙一边踱步一边若有所思的说道,随即话锋一顿转头看着坚叔快疾说道:“坚叔,通知任丘,让他马上将姞国增兵符禺的消息传遍郑国。” “殿下?”坚叔吃了一惊。 高穆歙见坚叔面有迟疑,又说道:“无妨,此次定不能给韩渊郑季留任何退路,定要让二人将徐国拿出来。” 喜鸣闻言惊讶的望着高穆歙,自她结识高穆歙以来,高穆歙一直是温润和煦有余,偶尔也有冷淡之时,却从未有过眼前的激烈决绝。 “殿下,韩渊郑季的人既已知晓公主在凤岐,那他们会不会对公主下手?”蔡伯突然插话问道。 “此事倒是不能不防,喜鸣以后无事少出王府。”高穆歙其实还担忧一事,天子若是得知喜鸣在二王府会如何想。 喜鸣正想争辩两句,坚叔已先问道:“殿下,冰瓷姑娘是韩渊郑季手下之事要否知会五殿下一声?” “先不急,待五弟说服韩渊郑季再说,此时不宜节外生枝。” 事情说完,蔡伯坚叔起身走出书房各自去忙了,喜鸣也怏怏的起身打算跟着蔡伯坚叔出去,“喜鸣”,高穆歙叫住了她。 待坚叔蔡伯走得没了影,高穆歙才走到喜鸣身边,轻声问道:“鸣鸣,你是否不乐意我如此急切的逼韩渊郑季割让徐国予王畿?” 喜鸣听得一怔,随即无精打采的摇了摇头。 喜鸣一直是精神的,在渔福镇时,喜鸣刚经历了国破家亡的伤痛,高穆歙也未见过她如此无精打采。 喜鸣见高穆歙眼中隐有愧疚与焦急,不由扯了扯嘴角,想要给高穆歙一个笑脸。哪知笑脸没挤出来,眼眶倒是先红了。 “穆歙哥哥,你说我是否大不孝,不配为郑氏子孙?” “鸣鸣,为何如此说?”高穆歙更急了。 “我无力复国,无力为母亲兄长、舅舅们复仇也就罢了,如今还引各诸侯出兵郑国,还逼韩渊郑季将徐县割让给王畿——公父母亲泉下有知,如何会安心?!我以后又有何面目去见他们?!”喜鸣说着眼泪已忍不住流了出来。 高穆歙闻言心中一痛,轻轻将喜鸣揽进怀中,过了一阵才安慰说道:“鸣鸣,这一切不过都是权宜之计,终有一日,我定会助你将这些都讨回来。” 喜鸣闻言霎时止住了眼泪,从高穆歙胸前抬起头怔怔的望着高穆歙。虽说从渔福镇,不,应该从小柳镇算起,高穆歙就一直在帮喜鸣,可高穆歙从未明言说过要帮喜鸣复国,喜鸣也从未想过此事。毕竟复国并非易事,今生能否如愿也难说,就算高穆歙是大安唯一嫡出王子,在此事上能做之事也极少,喜鸣也不想因此事拖累高穆歙。 高穆歙看着喜鸣愣住的小小圆脸不由一笑,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喜鸣心性已很是清楚,当然猜得出喜鸣的想法,不过此时他还不想说得太多,只是转了话题继续说道:“鸣鸣,茝阳有消息传来,荆国公病势越发重了,只怕撑不了几日了。” “绮络如何了?”喜鸣脱口问道。 “绮络一直在茝阳宫中,只是荆国公若是去世,也不知绮络……” 高穆歙话只说了一半,喜鸣却已明白他的意思。荆国还延续着国君死后夫人陪葬的习俗,只是此种事情若是荆国铁了心,就算郑国公在世也无力阻止。 “穆歙哥哥,凤岐事了,我想去茝阳走一遭——无论如何,如今这世上只剩下我姐弟三人,子瑜一直音讯全无,绮络的事我实在无法就这么干看着。” “也好,”高穆歙点头应道:“到时让坚叔陪你去,我再安排几个身手好的王府护卫跟着一起去。” 第一百零八章 明斗(十四) 今日高穆战心情大好,酉时初就到了炽焰楼,冰瓷正为晚上的献艺梳洗打扮。高穆战看了饶有兴致的走上前,沾起黛粉要为冰瓷描眉。只是描了半日,娥眉未成,反倒污了冰瓷脸上已抹好的胭脂,惹来冰瓷一阵嗔怪,高穆战不由乐得哈哈大笑。 “词香听到侍者说,揽玉阁的客人都在传凤岐诸位王子今日皆到王宫早朝——战郎今日兴致如此高,定是朝会上有好事。”冰瓷见高穆战心情好,自然要乖巧的凑趣一番。 高穆战闻言顺手在冰瓷小脸上刮了一下,应道:“小瓷就是我的好事。” 冰瓷拉下高穆战的手百转千回的“嗯……”了一声,随即又娇嗔一声:“战郎……” “哈哈哈……”高穆战又是一阵大笑。 “战郎,听客人说,每次天子召众王子进宫早朝,必是有大事要朝议?”冰瓷为助高穆战的兴,有时会与他说一说从客人处听来的凤岐传闻,高穆战兴致好时会说两句,若是高穆战兴致不好,冰瓷自然不会说这些事自讨没趣。 “嗯,这两日雍国吕国备战郑国之事在凤岐传得沸沸扬扬,今日朝会上就是说此事。” 冰瓷听后不由抬手抚住胸口,担忧的问道:“难道雍国吕国真的要出兵郑国?” 高穆战见状笑道:“小瓷无须忧心,我已让曹信去找风宜,先让风宜出面,从东风笑为你赎身,此后你就留在凤岐,不必再回溢城。” 冰瓷闻言大喜,转过身一把抱住高穆战,感激的眼眶也红了,好一阵才哽咽着深情轻呼了一声:“战郎……” 冰瓷的样子让高穆战心情更好,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冰瓷睨着高穆战笑的差不多时才小心翼翼的说道:“战郎,你可听到郑国喜鸣公主的事?” “喜鸣公主?”高穆战心中一震,陡然想起老边贤欲自尽的那次朝会,不过他面上未显出来,只淡淡说道:“不是说已死在吕国渔福镇了?” 冰瓷故意伸长脖子看了看寝房门外才小声说道:“昨夜我在主楼献艺,词香在主楼厅中等我,听到有两位客人在小声议论喜鸣公主。” “哦,都说了什么?”高穆战佯装好奇问道。那日朝会后,他问过母亲当年之事,只是羽夫人所知并不多,说出来的与愝梁在朝堂上说的差不多;他又问愝梁,愝梁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每次皆是不了了之。 “我与词香皆是郑国人,喜鸣公主是郑国唯一的嫡公主,从小即被当做公子养,从未被当做公主养过,此事在郑国无人不知——听到喜鸣公主之名,词香自然就留了心——那两位客人说,喜鸣公主没死,且眼下就在凤岐。”冰瓷今夜说了许多,最终不过就是为了转到喜鸣身上。 “没死?还在凤岐?”高穆战一怔。 “就在二王府。”冰瓷颇为神秘的说道。 “什么?在二哥府上?”高穆战大惊,人也不觉站直了。 “嗯,词香听那两位客人就是如此说的。” 高穆战未再说话,只是一脸的若有所思。冰瓷见状也就识相的不再说话,至此,韩谨交与的新任务算是完成。 高穆战未说话,是在想高穆歙为何要将一个亡国公主偷偷摸摸藏在自己府上。此消息若是放在平时,他最多视为高穆歙是想拉拢郑国,眼下却是非常时期,他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高穆歙行事了。 戌时两刻,愝梁赶到揽玉阁,高穆战与陈魏王孙止等人已在揽玉阁主楼二楼的雅间热闹上了。 “愝大人,子成大人今夜可还会来揽玉阁喝酒?”陈魏已从高穆战口中得知愝梁午后去见子成之事。 “呵呵,子成大人今夜有国事要忧心,只怕是不会来揽玉阁了。”愝梁难得的与陈魏说了句笑。 高穆战见状,已知愝梁与子成见面之事顺当。 今夜众人兴致甚高,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高穆战才与愝梁走进另一间雅间密谈。 “子成如何说?”两人一坐下,高穆战就问道。 “嘴上自然是郑国兵强马壮,府库丰盈,不惧大战,不过那脸色可是黑的吓人。”愝梁今日也是心情大好,话语中竟有了几分俏皮之感。 高穆战闻言忍不住“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先前竟想用二十万斤精铁打发你我。” “子成说今夜就将消息送回溢城,还请老臣转告殿下,让殿下与羽夫人多在王上面前美言几句,说是韩郑两位大人定不会忘了殿下与羽夫人的相助之恩。” 高穆战听后又“哼”了一声,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不远处炽焰楼里的点点灯火不再说话。 愝梁不知高穆战在想何事,只是高穆战不说话,他也就不再说话,免得打扰到高穆战的思绪。 过了一阵,高穆战转过身来问道:“老大人,你最近可有听到过郑国喜鸣公主的消息?” 愝梁闻言一怔,答道:“坊间不是有传闻,说这喜鸣公主已死在渔福镇?” “先前我听冰瓷说,喜鸣公主未死,眼下就在二哥府上。” “没死?在二殿下府上?”愝梁吓了一跳。 “嗯,在二哥府上。” 趁着高穆战说话,愝梁定了定神,且很快理好思绪。待高穆战话音落下,他才满是忧虑的问道:“殿下与老臣皆不知的事,冰瓷姑娘为何会知晓?” 高穆战见状不由笑道:“老大人放轻松些,冰瓷只是个青楼女子,并非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之人——是词香昨夜无意间听到两个客人说的。” “客人?什么样的客人?”愝梁却无法如高穆战般轻松。 “词香说是两个生客,此前从未见过,不过是郑国口音。” “殿下,此事先不要说出去,陈魏王孙止几人也先不要说,待老臣将此事查清再说。” 高穆战见愝梁一脸郑重,也收起脸上的嬉笑,问道:“老大人,这喜鸣公主有何不妥?” “无甚不妥,只是此时正值分封韩郑二人的要紧时候,郑国公主却突然现身凤岐,老臣担心事情出岔子。” 愝梁说此话时神情有些恍惚,心思也好似已不在这雅间里,高穆战将这些看在眼里却未再多问。 第一百零九章 明斗(十五) 天色微明,两只黑灰色信鸽齐齐落在丞相府书房外的小院里,正打扫前夜院里落叶的黑衣老仆见状赶紧上前捧起鸽子,取下两只信鸽各自携带的细细铜管。 黑衣老仆见铜管上有密营的黑巾记号,当下不敢耽误,赶紧给信鸽倒上水米,然后匆匆往老韩渊寝房去了。 老韩渊刚起,正在两个侍女服侍下穿衣,见黑衣老仆进来,问道:“何事?” 黑衣老仆恭谨答道:“丞相大人,凤岐来信,两封。” 老韩渊“嗯”了一声,随即看了黑衣老仆一眼。黑衣老仆已跟在老韩渊身边四十余年,见状已知老韩渊的意思,当下接着说道:“两封皆是韩大人来信。” 韩渊听后未再言声,只心中暗想:难道凤岐有大事?竟要用两封信才说得清楚。 老韩渊洗漱过后,带着黑衣老仆往书房走去。进了书房,老韩渊才将铜管打开,取出两封信细读起来。 读完信的老韩渊面上平静无波,只抬头望着书房门外发愣。若黑衣老仆在此,定然知道此乃老韩渊陷入苦思的情形。 将近午时,韩渊才吩咐黑衣老仆,“去让曹帧卫绍午后来丞相府。” 午时刚过,曹帧卫绍已前后脚踏进丞相府书房小院,两人看到对方都是一愣,老韩渊极少在书房同时召见两人。 “来了。” 老韩渊苍老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两人赶紧转身,齐齐躬身拱手一揖,恭谨招呼道:“见过丞相大人。” “嗯,坐——今日将你二人招来,是说凤岐之事。” 曹帧卫绍闻言都未说话,只齐齐望着老韩渊,等着老韩渊后面的话。 “凤岐今日大早来信,时隔多日,昨日凤岐朝堂上再说起分封之事。” 曹帧卫绍听后互望一眼。前日溢城丞相府、大源国尉府前脚才辟清雍国出兵郑国的谣言,新郑国与梁国国人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后脚吕国备战郑国的谣言又传进两国,此后无论丞相府与国尉府如何说,两国国人都是将信将疑,更有人干脆收拾家当逃国而去,有更多是收拾好家当观风,打算一有风吹草动马上逃往他国。此种时候,最能打破各种谣言,稳定国人之心的自然是凤岐的分封诏书。只是丞相大人面色颇为沉重,看来凤岐来信并非分封好事。 “也说起雍国吕国备战郑国之事。”老韩渊未理会两个属下的心思,继续说道:“二殿下高穆歙之意,吕国备战郑国当非谣言,只是吕国之意并不在幽南山脉,吕国之意应是徐县,从邙林军营开出的三千骑兵只是攻打徐县的前军。天子以为二殿下所言有理,以郑国眼下情形,吕国攻打徐县实乃上上之选,且攻下徐县也只是迟早之事。所以天子之意郑国不若将徐县割让给王畿,起码可换得诸侯之位——你二人以为如何?” 老韩渊淡漠的话音落下后,曹帧卫绍不由面面相觑,两人皆是文臣,并不通晓兵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曹帧毕竟是梁国以后的丞相,想了一阵先应道:“天子如此说,是以为合新郑梁国之力,眼下也无力抵挡吕国,若我军可守住徐县不失,天子也就无法再要挟两位大人割让徐县了。” 韩渊听后睨了曹帧一眼,未说话。卫绍见状说道:“天子会如此说,实则是看准了两位大人不会在两线同时与雍国吕国开战。” 卫绍想说的实则是天子看准了当下的韩渊郑季不敢在两线同时与雍国吕国开战,只是为顾及老韩渊颜面,才说的不会。老韩渊自然听懂了卫绍的意思,不过他未说话,只低头沉思。 “采糈大人已明言雍国不会出兵郑国,难道……”曹帧说到此抬头看着韩渊,后半句未在问出口。 韩渊抬起头扫了曹帧一眼,淡淡说道:“采糈只是雍国国尉,若雍国国君与丞相陶甘执意要出兵,采糈只怕也难以以一敌二——眼下只是还无一诸侯国率先出兵,所以雍国也无意出兵,若吕国真的出兵徐县,雍国是否依旧按兵不动实在不好说。” 实则这才是韩渊最担忧之处,与郑国接壤的三大诸侯只要有一国真的对郑国出兵,其余两国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况且还有西北边境的狄族蛮族从未安分过。最麻烦之处在于这几方与郑国都算是世仇,想要合纵连横从而各个击破,至少在眼下郑国落难之时无从说起。 韩渊每每想到此,心中既无奈,又不由为大安第一代天子喝一声彩:一片束薪河谷,让雍国与郑国较了几百年劲;一座符禺铁山,让姞国与郑国永无联手之可能;一条幽南山脉,让吕国与郑国不死不休。 “吱呀”的开门声打断了老韩渊的沉思,抬头看时,是黑衣老仆带着祁辛走了进来。 “祁辛,何事?”老韩渊问道。 祁辛看了看曹帧卫绍,未说话。 “说,无妨。”老韩渊说道。 “是,”祁辛躬身拱手一揖后说道:“大人,分布在溢城城中的密营兄弟来报,城中已秘密传开,姞国上崚的五千骑兵正赶往符禺。” “什么?”老韩渊还未说话,卫绍先惊的站了起来。 老韩渊看了卫绍一眼,问道:“卫绍可知此事?” 卫绍又是一惊,赶紧躬身一揖禀道:“属下还不知。” “你这溢城大夫如何当的!?”老韩渊面色一冷,陡然发作道:“城中发生如此大事,你竟还不知!” “卫绍无查,请大人惩戒。”卫绍一哆嗦,赶紧躬身请罪。 老韩渊一年也难得发一次火,可见此时已是真的气急。曹帧祁辛见状,低头抄手站在边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书房中静的落针可闻,也犹如夏日暴雨前一般沉闷,曹帧三人觉得已过了许久,方听韩渊吐出一口长气,然后幽幽说道:“曹帧,给郑季去信,告知郑季我意将徐县割让给凤岐,另在奉上百万斤精铁,以早日换得诸侯之位,也好早日稳住国人之心,此两件事了了之后再说其他。” 第一百一十章 明斗(十六) 昨日子成见完愝梁,马上与韩谨碰头,两人议了许久,终觉兹事体大,实非二人可妄断,遂决议将愝梁所说之事如实传回溢城,由韩郑两位大人定夺。 “子成大人可有将喜鸣之事告知冰瓷?”愝梁的事说完后,韩谨问道。 “昨夜宿在揽玉阁,已寻机将话传给冰瓷。” 韩谨听后“嗯”了一声,说道:“五殿下今日傍晚已去了炽焰楼,冰瓷应该已将事情办妥。”高穆战愝梁等人的行踪一直有密营兄弟紧盯,韩谨对几人的行踪算是了如指掌。 子成点点头,问道:“韩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韩谨想了一阵才应道:“先前虽有老边贤百般阻碍,不过事情大体还算顺遂;只是二殿下回凤岐后,事情逐步变得你我无法左右,如今更是牵扯进喜鸣公主、雍国大商等诸多人事,吕国是否有合谋也实在不好说。”韩谨说着忍不住揉了揉蹙紧的眉头。 子成听后又点了点头,确实,如今凤岐的情形犹如一团乱麻,已非郑国可掌控,更非他二人可掌控。 “密营兄弟查了那镡頔樊武两日,也只能查出其雍国大商的身份;不过眼下就算查到二人底细,你我能做之事也不多,于大局也不要紧。”韩谨继续说道:“至于二王府,在凤岐非你我能撼动,最多就是盯紧,若有异动马上回报给两位大人,或是将有些消息递给五殿下,再由五殿下出面去对付。眼下在凤岐如此多人事中,最势弱的要算喜鸣公主,且其又正好与各方皆有牵连,此后我想先盯紧喜鸣公主,看能否从她身上找到打破眼下困局之法。” 韩谨一番话说的甚是在理,不过子成还是听出了其中淡淡的无奈失落之感,其实他心底又何尝不是如此:本来眼看成事在即,就要立功而返,此后必定是平步青云,哪知事情到今日却可能以最坏的结局收场,试问何人遇到此种事情不会无奈失落?! 夜深无人之时,子成也扪心自问过,到底何处出了差错,或是自己何处做得不够好;想来想去,终觉并非自己一人之过,只能说在这乱世中,今日形势一片大好,明日却落得个满盘皆输者比比皆是。远的犹如大安王朝,昨日何等煌煌,今日竟落得以分封诸侯换取财货的境地;近的如郑国郑氏,昨日还是五霸之首,今日却已落得灭族的下场;眼下的如韩渊郑季两位大人,将郑国篡在手中的意气风发还未及宣扬,却马上就要面临被瓜分的惨痛,就算未被众诸侯瓜分,以割地换取诸侯之名只怕也是逃不掉了。 “子成大人?” 正胡思乱想的子成被韩谨唤醒,赶紧应道:“韩大人。” “子成大人今夜可要去揽玉阁?”韩谨问道。 子成今夜实在无心思应酬高穆战愝梁等人,只是还未等他说话,韩谨已继续说道:“也不知五殿下与少宰大人知晓喜鸣公主在二王府之事后会作何反应?” “此事冰瓷应该极易从五殿下处打听到。”子成应道。 “五殿下何等精明之人,为免身份泄露,冰瓷不宜打探过多——今夜还是麻烦子成大人到揽玉阁走一遭,就算不便打探,多看多听也可能会查到蛛丝马迹。” 愝梁高穆战密谈后回到包房看到子成有些意外,不过两人皆是长年游走是非场的老辣之辈,在子成看到两人的异样面色前已恢复如常,之后众人该劝酒劝酒,该吃菜吃菜,该说笑说笑,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是一片其乐融融中,子成虽不便打探喜鸣之事,却看出整夜愝梁都有些心不在焉。子成与愝梁相识已有月余,还从未见过愝梁如此恍惚。 昨夜与高穆战密谈后,愝梁就一直心事重重,甚至还有两分忐忑,勉强与众人喝到半夜,回到少宰府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睡,惹得陪侍的小妾诸多抱怨。 熬了一夜,眼看天色将明,愝梁干脆起身,一边穿衣一边吩咐侍女去将少宰府护卫头领夏衍叫到书房。 夏衍昨夜值夜,到书房时还有些睡眼惺忪,不过见愝梁精神亢奋的坐在书案后,他也赶紧打起精神。 “夏衍,你派几个人去盯着二王府,”愝梁说到此才想起自己还不知喜鸣长相,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凡进出二王府的生面孔皆记下来。” 夏衍听后不由怔了怔,随即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看着夏衍去了,愝梁开始想:到何处去寻张喜鸣公主的画像?凤岐官场只怕无人见过这喜鸣公主!就算有人见过,自己也不便到处打听。不过这喜鸣公主若是果真在二王府,此事就算不能扳倒二殿下与老边贤,起码也可重创二人,只是到底要不要将此事先告知五殿下?此前他已问过多次。 此事愝梁已想了一夜,到现在还是拿不定主意。算了,还是先查清喜鸣公主是否真在二王府再说。愝梁打定主意后,又开始寻思到何处去弄张喜鸣的画像。 子成昨夜在揽玉阁与陈魏等人喝到半夜才回驿馆,今日直到巳时还酣睡未醒,王偾进房将他摇醒,说愝大人来了时,他还迷迷糊糊地问:“哪个愝大人?” “少宰愝梁大人。” “少宰愝梁?”子成陡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到凤岐之后,愝梁还从未亲自登过驿馆的大门,随即子成马上想起愝梁昨夜心事重重的模样。 子成很快洗漱完,到驿馆正厅时,只见愝梁已独自在座。 “不知少宰大人大驾光临,子成怠慢了。”子成躬身拱手行了一礼,随即又转头四处看了看,继续说道:“这王偾也是,怎会连个侍者也无?” “无妨,”愝梁摇摇手说道:“我让他们先下去——今日找子成,是有一事要求助子成,还望子成成全。” 子成见愝梁如此直接,连往日的各种迂回客套也省了,当下赶紧应道:“愝大人客气,子成能为大人效力,实属子成之幸。” “子成可见过郑国的喜鸣公主?”愝梁倒也不多客气,直接问道。 竟然是为喜鸣公主而来,难道喜鸣公主身上真有问题?若果真如此,那韩大人的权宜之计可是起了大用!子成一边暗想一边装出一副疑惑的模样,问道:“喜鸣公主?”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明斗(十七) “嗯。”韩谨应道。 “曾在溢城见过两次,那时喜鸣公主还未嫁人。”实则子成从未见过喜鸣,此时为套愝梁的话,方才如此应道。 “可还记得其模样?”韩谨又问道。 “喜鸣公主喜作男子打扮,倒是还有些印象。”子成一幅认真回想前事的模样,随即未免愝梁起疑,又故作诧异的问道:“少宰大人今日为何突然问起喜鸣公主?” “不瞒子成,老哥哥我近日听到一则密闻,说喜鸣公主未死,有人在商邑见过她。” 子成听到此话心中是真的有些诧异,不过面上反倒未显出来,只暗自疑惑:怎会是商邑?自己传给冰瓷的消息明明是喜鸣在凤岐二王府,不过还是先听愝梁如何说再做打算。 愝梁如此说也自有其心机,一是他不想告知子成喜鸣在凤岐之事;二是说喜鸣在商邑也不易引人起疑,商邑本就是天下最杂之城,逃亡之人喜藏身商邑乃是明眼人都知之事;三是商邑与凤岐离得近,圆话也更易。 子成心思转个不停,嘴上也未闲着,慢吞吞、犹犹豫豫、又有些许疑惑的说道:“未……死——前些日子,凤岐不是到处在传喜鸣公主已死在吕国渔福镇,怎会……?” 愝梁看了子成的模样马上“呵呵”笑道:“不管那喜鸣公主是死是活,你我皆是道听途说罢了。” 子成闻言已知可不必再继续装下去,当下马上知趣的收起疑惑,随着愝梁的话应道:“嗯,这倒也是——那少宰大人今日突然说到喜鸣公主可是有事?” 愝梁又是“呵呵”一笑,应道:“确实有一事想麻烦子成老弟——子成老弟也知,老哥哥身在少宰之位,对人事总该敏锐些才好,以免王上哪天突然问起……说句不怕老弟生气的话,老弟当知,先郑公一脉乃是大安先祖亲封诸侯,若在此时突然传出喜鸣公主未死的消息,王上极可能会问起此事,到时老哥哥若是一无所知,王上岂不是会责怪。” 愝梁话毕,子成赶紧应道:“少宰大人哪里的话,子成怎会生气。”随即又心有戚戚焉的附和道:“少宰大人所言甚是,王上若是得知此事,确有可能会问起——那老哥哥要子成如何做?” 愝梁端起案上的茶饮了一口才应道:“不瞒子成,老哥哥从未见过那喜鸣公主,就是整个凤岐朝堂只怕也无人见过,老哥哥今日来此,就是想要子成为那喜鸣公主画一幅画像,让老哥哥先认认人再说。” 愝梁话音一落,子成马上慷慨应道:“此乃小事,老哥哥放心,子成马上就办。”说到此子成又稍微犹豫了一阵,方才继续说道:“只是子成见那喜鸣公主已是许久之前的事,如今的喜鸣公主与子成先前所见的只怕已有不同——老哥哥,你看这样可好,我家两位大人又派了些人送些郑国特产往凤岐来,这些人今日午后应该就会到,其中有人正好去年去过云牧城,还在云牧城见过喜鸣公主,等此人到了,据他之言来画才会与如今的喜鸣公主分毫不差。” 子成此话说的在理,愝梁听后倒也不疑有他,只嘱咐子成今日内将画像送到少宰府。 子成将愝梁送出驿馆大门,目送愝梁车马离去,方才转身回了驿馆。 看来喜鸣公主身上确有凤岐关注之事,愝梁想要其画像,极大可能是要确定其人确实是在凤岐,是在二王府。子成边走边想,走到正厅门口,见王偾正探头探脑往外张望,当下马上叫住王偾,简单几句将事情说清,让他赶紧去郑风客栈,让韩谨画一幅喜鸣画像出来,以便晚些时候给愝梁送去。 未到傍晚,子成已将喜鸣画像亲自送到少宰府,正好愝梁未出门,接过画像后看了几眼,多谢子成后再无无多余的话,子成见状马上知趣的告辞离开了少宰府。 子成前脚走出少宰府,夏衍后脚就回到少宰府,得知愝梁在书房,马上急匆匆赶到书房。 “如何?”愝梁看到夏衍进来直接问道。 “属下带着人,盯了二王府一日,并无可疑之人出入王府。”夏衍应道。 愝梁听后睨了夏衍一眼,将喜鸣的画像递到夏衍手上,问道:“今日可有见过此人进出二王府?” 夏衍看了一阵,摇头答道:“没有。” “从眼下起,你与你的人日夜盯着二王府,若是看到此人进出,定要盯紧其行踪。还有,切记此事不可传出去,除了你们几个,任何人都不能说。” 夏衍见愝梁一脸严肃,赶紧躬身拱手应道:“是。” ※※※※※ 愝梁在外忙着布置查找喜鸣之事,喜鸣却已整整一日未能踏出二王府半步。 今日大早高穆歙就出了门,也未说是何事,只在出门前千叮万嘱蔡伯坚叔看着喜鸣,不许她走出王府。 喜鸣已无所事事的在王府晃荡了一日,天黑后高穆歙回到王府,才将她与坚叔蔡伯招到书房,听蔡鹰禀报今日查探的结果。 “按殿下与公主所言,今日已在城中搜了一回,对进出王府必经的几个路口更是仔细查过,郑国驿馆也一直有兄弟盯着,没有可疑之人。” 听了蔡鹰的话,几人陷入沉思。过了一阵,坚叔先说道:“凤岐城如此大,一日确是难以将几个有心人找出来!” “也是。”蔡伯点头应道:“这些人又皆是跟踪高手,我们能想到之事只怕他们皆已想到,所以路口未找到可疑之人也在情理之中;再说,这些人既然是隐藏在暗处,就是不想被凤岐察觉,当然也不会轻易在郑国驿馆露面。” “防一日易,防十日难,防百日而无疏漏更是难上加难——韩渊郑季若是已得知喜鸣在二王府之事,此后定然会盯紧二王府不放,如此于二王府可谓后患无穷。”坚叔蔡伯话音落下一阵后,高穆歙突然若有所思的说道: “殿下之意……?”蔡伯迟疑着问道。 “此次定要先给韩渊郑季一些颜色,让两人得知二王府并非全无防范之心,此后两人行事才会有所忌惮。” “只是郑国使臣以及郑国驿馆这些明面上的人事不能动——从那冰瓷方南以及此次跟踪我与坚叔之人下手如何?”一直未说话的喜鸣接话说道。 “好,鸣鸣之意甚好。”高穆歙点头应道。 “还有,此事不宜由二王府直接出面,我想还是由我、坚叔,再将镡頔樊武、撒欢小姐与莲姑拉进来……”喜鸣接着说道。 喜鸣话还未说完,坚叔已应道:“公主此计甚好,如此也算是将雍国姞国与二王府还有公主绑的更紧。” “且事情并非二王府直接出面,将来若是……”蔡伯话说到一半,见高穆歙与喜鸣皆望着他,赶紧住了口。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明斗(十八) 大源国尉府,侍鸽人半夜收到溢城丞相府飞过来的信鸽,取下铜管,见铜管上刻着个精巧的“急”字,当下不敢耽误,赶紧到郑季寝房,将郑季从熟睡中叫了起来。 郑季睡眼惺忪的打开铜管,取出韩渊急信,刚看完两句,陡然浑身一个激灵,人也完全清醒过来,随即马上吩咐侍女去叫睨卑子到书房相见。 “深夜叫起先生,实因丞相大人之信甚是紧急。”郑季看到睨卑子踏进书房,一边将韩渊的信递过去,一边说道。 睨卑子闻言未说话,只接过信细细看起来。 事情紧急,飞鸽传信又无法说的太细,小小绢帛上只有几句话:“凤岐今早来信,天子意以雍出兵束薪、吕出兵徐县之事逼你我二人就范;另,姞五千骑兵已赶往符禺。我之意,答应天子,割让徐县、奉上百万斤精铁换取分封,以稳住新郑梁国国人之心,渡眼前之难。又,徐县在新郑境内,符禺在梁国境内,割让徐县之失比之百万斤精铁为大,我意以幈城补你之失。” 睨卑子很快将信看完,郑季正要说话,却见睨卑子又从头细读起来。此次睨卑子边读边想,竟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再次将韩渊的这封短信看完。 “先生以为如何?”郑季见睨卑子的双眼离开绢帛,马上问道。 睨卑子未马上答郑季之问,沉吟了好一阵才应道:“若两位大人获封诸侯,起码可为新郑梁国换得三五年之安宁。” 郑季听后想了一阵,又问道:“先生以为雍、吕、姞三国真会出兵新郑与梁?” 少方备战郑国、姞国增兵符禺之事皆已传到大源城,郑季与睨卑子已议过几次两国是否真会出兵郑国,以及两国若是真的出兵郑国,采糈之言是否还可信,或者说采糈还能否压得住雍国公与陶甘,让雍国不出兵郑国,只是议来议去,一直无果。 “只要天子一直拖着不分封两位大人,在这谣言四起、真假莫辨之时,新郑梁国由人心惶惶进而大乱只是迟早之事,那时必然就是三国出兵之时。”睨卑子断然说道。 郑季听后未言声,只在书房中间踱来踱去,过了好一阵才犹疑着说道:“若三国真的出兵,于王畿并无是处,就是眼下我与韩大人答应纳给凤岐的朝贡也将无果,反倒是雍、吕、姞三国将得大利,此后于大安而言更是尾大不掉,难道天子愿冒此双重之险?” “天子赌得是两位大人不敢真的坐等三国出兵。” 这次郑季听后依旧未言声,且在书房中间踱了更久,方才点点头,黯然应道:“先生所言甚是——若我是天子,我也会如此赌——韩大人想必也是想透了此要害之处,所以才答应以徐县精铁换取分封。”郑季说到此忍不住长吁出一口气,才继续说道:“只是韩渊竟想用幈城换我徐县,是否欺人太甚?” 郑季如此说自有其道理,徐县地处中原腹地,地势平坦、气候宜人、雨量适中,大河横穿全境,适于耕种,所以才会成为天下三大粮仓之一;幈城则位于郑国北面边境,与云牧城相距不远,与云牧城同为边境驻兵城池,别说耕种、粮仓,人嚼马吃还得从国中运上去,且还要时时面临草原民族的侵扰,自然不能与徐县相比。 “按韩大人信中所言,雍国出兵是在束薪,此乃毋庸置疑之事;吕国出兵乃是指向徐县,仔细想想也确有可能;如此一来,新郑也就扛下了三国出兵的主要兵力,而梁国则只需在符禺扛住姞国,恰好姞国在三国中,可分出攻打梁国的兵力又最少……” 余下的话睨卑子未在继续说下去,郑季却已明白他的意思,韩渊不过是趁势压人,赌的是他郑季不得不答应。不过郑季还是心有不甘,沉着脸半天未说话,睨卑子也不再说话。 过了好一阵,睨卑子见郑季依旧无说话的意思,不过如此耗下去也无法打破郑季的被动之势,不得已只好先说道:“大人,先郑国五十万大军,如今除去韩大人的二十万,大人手中还有三十万。这三十万军马,五万驻守大源城不能动;其余各城池合起来有七万人马,这七万人马也不能动;整个西北边境原属大人的三万人马不能动,西北边军的五万人马隶属于韩大人,撤出云牧城后,反倒还需大人从新调派五万人马过去;如此一来,三十万大军只剩下十万,且这十万起码至少有五千空饷与老弱病残;如此算下来,真正能出战的只得九万五千人。大人是打算用这九万五千兵马同时抵挡吕国雍国的出兵?” 郑季听后依旧未说话,只默默踱到书房窗前看着窗外无星无月的夜空,过了半天才转过身斜眼看着睨卑子,只是还是未说话。 睨卑子面不改色的迎着郑季的目光,片刻后突然微躬身拱手一揖说道:“大人,其实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客气,你我之间有何不能讲?”郑季虽则还是面无表情,不过总算开口淡淡应道。 “属下以为,徐县割让给王畿,强过被吕国侵占。” 郑季听到这句话不由惊疑的“哦”了一声,随即问道:“此话怎讲?” “属下以为,时至今日,大安威权早不如昔,且有每况愈下之象;而五大诸侯也只是与各自周边的一些小国打来打去,五大诸侯间还从未有过真正的战事。” 睨卑子说到此住口看了看郑季,见郑季听得仔细,方继续往下说道:“如此情形之下,难道五大诸侯从未对千里王畿沃野动过心?……” 睨卑子的话尚未说完,郑季陡得身子一震,随即下意识的看了看门外窗外,睨卑子此话实在大胆。 睨卑子却只是看了郑季一眼,继续说道:“或是五大诸侯间真的和睦无间?——属下以为皆不是,只是时机未到罢了。既然如此,徐县在此时割让给王畿,将来新郑从王畿手中再夺回来,总易于从吕国手中夺取。” 睨卑子话音落下后,郑季怔怔的看了他许久,直到夜色淡去,郑季才艰难的点了点头,只是依旧未说话。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明斗(十九) 昨夜高穆歙喜鸣四人说好后,高穆歙马上安排蔡鹰通知小五,然后由小五出面与镡頔樊武、撒欢莲姑约好见面的时候地方。 镡頔撒欢等人的行踪一直在二王府掌控之中,小五据蔡鹰的消息找到四人乃是易如反掌之事。 喜鸣坚叔走后,镡頔很快腻烦了在白氏别庄无所事事的清闲日子,昨日午后已带着樊武回了凤岐。 既回到凤岐,镡頔已做好被众人奚落嘲笑的打算,晚上在揽玉阁,果然,除了白猗等人的取笑,往日与他相熟不相熟的都到他与白猗等人的雅间,对那日之事说上几句,有那平日里与镡頔有心结却又说不上结仇的,更是要趁机过来奚落几句,好在镡頔脸皮够厚,挺一夜也就过去了。 撒欢莲姑依旧住在如意客栈,昨夜两人也在揽玉阁,听侍者侍女以及相邻客人的议论,两人已得知镡頔回凤岐之事,甚至昨夜镡頔在哪间雅间二人也清楚。 接到蔡鹰的消息后,小五连夜找到四人,将喜鸣约几人碰面的话带到,四人也未多问,只满口答应。实则镡頔樊武、撒欢莲姑两方也各有打算,两方都想与喜鸣见一面,说说眼下的情形。 今日大早,照旧是蔡象驾着马车将喜鸣坚叔送出城。巳时中刻,喜鸣坚叔已到青松林深处,等了不久,撒欢莲姑就到了。 四人寒暄几句后,莲姑见镡頔樊武还未到,心想正好先与喜鸣说几句。 “公主,前日我与撒欢小姐回城后,已将公主的意思传回丞相府;昨夜,已收到丞相大人回信,姞国增派到符禺的五千兵马已在路上。”莲姑还不知姞国出兵郑国的消息已先在溢城大源传开之事。 “喜鸣谢撒欢小姐与莲姑相助。” “公主,镡公子与樊兄弟到了。”喜鸣话音刚落,坚叔已插话说道。 莲姑本来还有些话想说,闻言只好先住了口,转头看到镡頔樊武牵着马正往四人走来。 上次为澹兮之事,六人聚过一次,后来又齐齐在揽玉阁唱了一场好戏,镡頔与撒欢方彼此也算是熟识。当时喜鸣为两方介绍时,只说镡頔樊武是雍国大商,撒欢莲姑是姞国人,其余并未多说。 “公主,你可知昨夜我在揽玉阁过的是何日子?”镡頔看到喜鸣马上抱怨道。 “呵呵,镡公子在揽玉阁过的当然是美色在怀、美酒在手的神仙日子。”喜鸣对镡頔的心性起码已摸透七成,闻言一句话赶紧堵了回去。 镡頔却不管她,翻了个白眼,“哼”道:“记着,你又欠了我个大人情——说吧,今日又是何事?若再是上次那种缺德事,可别怪我话先说在前头,我是不会再干的。” 镡頔昨夜从小五口中得知今日是六人一起碰头时,已猜到喜鸣不会有什么大事,极可能是其又有了什么主意要几人相帮,所以见面才会先说上这么一通。 “镡兄,你怎能说上次那出戏是缺德事,那可是为了一个女子的名声。” 镡頔一听喜鸣这话,本来不气也气了,立马回应道:“公主所言甚是,那是为了一个女子的名声,可如今我镡頔的名声在凤岐算是全毁了,公主如何说?” 镡頔不说还好,如此一说,撒欢想起那日情形,忍不住笑出了声,喜鸣跟着也“咕咕”笑了起来,只坚叔莲姑到底年长些,忍住了笑,樊武见状赶紧说道:“公子,说正事。” “对,说正事。”樊武话音一落,喜鸣马上接着说道:“镡兄昨日才回凤岐,有一事可能还不知。” 镡頔早已猜到自己与樊武在凤岐的行踪定然都在喜鸣掌控之中,所以喜鸣才会每次轻易就找到他,不过此时他心中不快,闻言还是睨了喜鸣一眼后才问道:“何事?” 喜鸣已懒得理会镡頔的小心思,径直说道:“那日在揽玉阁,我与坚叔已被人盯上,此事多亏莲姑察觉的早,要不我与坚叔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镡兄,你那边如何?” 镡頔樊武听完喜鸣的话不由互望一眼,随即两人都摇了摇头,镡頔问道:“公主可查到是何人在跟踪你与坚叔?” “已查了两日,还未查到跟踪之人在凤岐的行踪——不过应该是韩渊郑季的人,也就是冰瓷身后的人。” 镡頔听后想了一阵,应道:“确实是——那公主有何打算?” 喜鸣未答镡頔的话,沉吟一阵后肃容说道:“镡兄、樊兄,还有撒欢小姐与莲姑,几位皆知喜鸣如今处境,承蒙几位不弃,这些日子一直大力相助,喜鸣定会将几位的情义记在心上,他日喜鸣必当回报。” 喜鸣这番话说的甚是客气,镡頔樊武与撒欢莲姑听后却不由一阵面面相觑。 四人皆知,己方与喜鸣之间的事说不上谁助谁,不过是各有所求罢了,那喜鸣为何要如此说? 再有,喜鸣这几句话看去甚是简单,意思也简单:即两方皆知喜鸣的情形,也都与喜鸣合谋过事情。但镡頔樊武与撒欢莲姑听后却忍不住都在想对方对喜鸣的事知晓多少、多深;又与喜鸣合谋过何事;还有,对方到底是何来头,如今大家因喜鸣走到一起,是否可相信,或者说哪些话可说,哪些话还是不说的好。 想到此,四人如有默契般,对望一阵后依旧未说话,只齐齐转头看向喜鸣,等着喜鸣继续说。 四人的神情喜鸣皆看在眼里,当下不等几人说话,稍停后已自顾说道:“大家也知,这些日子喜鸣所行之事皆是冲着韩渊郑季而去,大家助喜鸣之事也多与此相连,所幸这些事我等皆是幕后,并未与韩渊郑季的人正面相见。”喜鸣说到此又停了片刻,看了四人一眼后才继续说道:“韩渊郑季的人如今虽已找到我,但应该还不知镡兄樊兄、撒欢小姐与莲姑,尤其是撒欢小姐与莲姑。” 喜鸣说到此打住了,樊武撒欢没听明白喜鸣的意思,两人都疑惑的望着喜鸣;镡頔莲姑却已隐约明白喜鸣的意思,而且通过喜鸣这番话,两人也大致猜到了对方与喜鸣的关系,也都猜到对方应该知晓喜鸣身后是大安二王子高穆歙,也都大致猜到对方接近喜鸣、或者说助喜鸣一臂之力的目的是其身后的高穆歙。 樊武撒欢等了半天,见喜鸣依旧无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两人转头看镡頔莲姑时,却见两人正一脸肃穆的互望着,眼神中有一些只有他二人才懂的东西。 又过了半天,镡頔的眼睛终于从莲姑脸上移开,看着喜鸣拱手说道:“公主有用得着镡頔之处尽管吩咐就是。” 莲姑见状也拱手说道:“公主有用得着莲黎之处,莲黎定然在所不辞。” 喜鸣本是一脸肃穆,闻言马上神色一变,“呵呵”笑道:“镡兄,莲姑,二位言重了,喜鸣与坚叔近日确是有事想要请两位相助,不过事情若是进展顺利,几位依然不用与韩渊郑季的人正面相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明斗(二十) 前日朝会后,高穆歙第一次与高穆泽说起分封去杨县之事。昨日,高穆歙与高穆泽又细细议了此事,高穆歙的意思,此事宜早不宜迟。 今日,喜鸣在青松林与镡頔莲姑等人斗完心思回到二王府已是未时,问蔡伯方知高穆歙今日未出府,此时正在练武场训练一众王府护卫。 喜鸣闻言大喜,当下也不等坚叔蔡伯了,风一般往练武场跑去。 喜鸣到了练武场一看,高穆歙哪是在训练王府护卫,反倒正与十来个王府护卫在场中打得不可开交,祥云则焦急的站在场边观看。 喜鸣悄悄走到祥云身边,小声问道:“殿下今日怎么了?” 祥云正全神看着场中,闻言吓了一跳,转头看是喜鸣,马上焦急说道:“姜卫他们几个下手也太狠了,殿下已挨了好几拳。若非殿下身手好,只怕早被打得趴下了。” 喜鸣又仔细看了看场中,疑惑问道:“平日殿下最多与八人对练,今日为何是以一敌十?” “殿下大概是有心事,要不以殿下身手,以一敌十也不至挨上好几拳。”坚叔蔡伯也已到了练武场,听到喜鸣的话,坚叔插话应道。 此时场中打斗的几人突然住了手,只见姜卫带着几个护卫向高穆歙一拱手,然后从另一边下去了,高穆歙则往几人这边走来。 “我让泽弟封去杨县,泽弟此时正在宫中与父王说此事。”高穆歙一边接过祥云手上的汗巾,一边说道。 坚叔蔡伯闻言都是一怔,喜鸣也有些惊讶,虽说像高穆泽这种无望成为太子的成年王子分封出去乃是迟早之事,不过此前到底从未听高穆歙说起过,且听高穆歙话中的意思,此事应该还是他的主意。 坚叔想问,只是看高穆歙一副心事重重,且并不想再说此事的模样,也就住了口。蔡伯喜鸣也都看出高穆歙眼下还不想说此事,也就都未问。 如高穆歙所言,高穆泽此时正在王宫西偏殿的大书房与天子说话。 “泽儿为何突然想要分封出去?”因之前全无征兆,此时高穆泽突然说想要分封出去,天子难免有些惊讶。 说来高穆泽在王宫也是不易,因其母身份卑微,再加之资质平常,年幼时并不能进入天子之眼。随着年岁增长,其喜爱读书、性子平和、淡泊名利之处逐渐在众位王子中显出来,天子才逐渐对这个排行第三的儿子有了几分喜爱。 “启禀父王,”高穆泽躬身拱手恭谨答道:“此事并非儿臣心血来潮,而是这些日子儿臣深思熟虑之果。” “哦……” “这些日子凤岐城中谣言四起,朝堂上大臣们各执己见,各诸侯间更是有大战一触即发的迹象。在这天下并不太平之时,儿臣看着兄弟们对政事总有精彩见解,为父王分忧,而儿臣却终日只会读书,不能为父王解忧,每到夜深人静时,儿臣总忍不住想,儿臣也已二十三有余,总不该一直如眼前般终日无所事事,所以儿臣想要分封出去。儿臣想的是,就算儿臣不能如兄弟们般聪慧在政事上为父王解忧,但儿臣若能将封地治理好,每年多为父王进贡几石粮米也算是儿臣尽了孝心。” 天子听完高穆泽这番不疾不徐的话,半天未言声,只若有所思的看着高穆泽。 高穆泽也不急,坦坦荡荡的迎着天子的注视,面上一片真挚,就如平时父子二人说书时一般。 父子二人如此互看了许久,天子才淡淡说道:“泽儿孝心可嘉,只是泽儿为何要去杨县?要知杨县土地虽适于耕种,但毕竟毗邻束薪河谷,一旦雍郑两国在束薪开战,必会波及杨县,所以你的兄弟们才无一人愿去。” “启禀父王,儿臣想去杨县,实则正是因杨县的此种情形。” “哦,此话怎讲?” “杨县土地适于耕种,但这些年来杨县所纳的赋税徭役却每况愈下,说来还是因杨县国人担忧雍郑在束薪开战会波及杨县,所以纷纷往王畿腹地迁徙,致使这些年杨县人口急剧减少,上好的耕地竟也开始荒芜所致。” 天子听后不由点了点头,高穆泽这番话实则是大司徒赵谦这些年在朝堂上的老生常谈,众大臣也因此事议了多次,只是雍郑两国常年在束薪重兵对峙之事无解,所以杨县人口减少之事众人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看着杨县上好的耕地荒芜。 “难道泽儿有法化解此事?”天子问此话时明显上心了许多。如今凤岐府库空虚,若杨县之疾得治,按以往中等收成年份算,每年可增收的赋税于眼下的凤岐来说也是大有裨益。 “具体之法儿臣还未想到,眼下儿臣想的是,儿臣毕竟是大安王子,杨县若成了儿臣封地,雍郑两国开战时多少会有些顾忌,如此杨县所受侵扰应会减少许多;再有,杨县国人看到杨县成了王子封地,且有王子亲自坐镇,如此迁往他处的国人应会减少许多,就是从雍郑两国逃难过来的国人应该也不会只是过境杨县,而有人愿在杨县安顿下来,如此杨县人口自然就会多起来,那些上好的耕地也就不致再荒芜下去,缴纳至凤岐的赋税自然也就多了。” 高穆泽一番话说的天子连连点头。 “父王,实则儿臣还有一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高穆泽说此话时突然没了刚才的从容,倒像是鼓了许久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天子不由诧异的抬起头看着高穆泽,说道:“泽儿说,你我父子之间有何话不能讲。” “启禀父王,杨县现有三千兵马,只是多已不能战,儿臣想的是杨县得治之后,儿臣望父王派一得力将军至杨县,将这三千兵马好生整训一番,如此就算雍郑两国开战波及杨县,这三千兵马起码可保杨县国人性命财货无虞,如此也算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天子看了面带悲怆之色的高穆泽半天才徐徐说道:“我儿果然有悲天怜人之心。” 第一百一十五章 明斗(二十一) 高穆泽从王宫出来,先回三王府换了身衣裳,然后带着落其往北城门而去。两人出了城门后一阵打马疾驰,待两人赶到那座荒废的凉亭前,高穆歙已带着祥云在凉亭里等了他好一阵。 祥云落其牵着马去了远处吃草,高穆泽将刚才在王宫大书房的事细细向高穆歙说了一遍。 “父王最后只说了句‘我儿果然有悲天怜人之心’,至于封我去杨县之事却未置可否。”高穆泽说到此,神色有些黯然。 高穆歙见状,安慰说道:“泽弟无需忧心,分封王子乃是大事,父王必要先与大臣们商量一番后再定。” “这倒也是,是我心急了。”听了高穆歙的话,高穆泽不由笑道,随即还是忍不住担忧的问道:“二哥,你说我是否不该在最后说整训那三千兵马之事?” “无妨,如今这天下一片兵荒马乱,杨县又与束薪河谷离得近,如此说一是显你坦荡本色,你若是不说,反倒易引来父王疑心;再有,说了才显你确有仔细思虑过此事,而非突发之想。再说,你已明言告知父王是将就杨县现有的三千兵马,且将军还是父王的人,如此父王不会在此事上疑心你。” “那招兵买马之事……?” “泽弟莫急,此事等你先封去了杨县再说,我在学宫帮你物色的那几个人才,也等你封去杨县再说。” 这些事昨日两人都已细细议过,只是高穆泽虽与高穆歙亲近,实则却从未参与经历过真正残酷的朝堂争斗,所以在此次事情中还需高穆歙时时为他打气。不过未参与过朝堂争斗也是高穆泽的长处所在,天子因此才不会处处提防他。 高穆泽点了点头,又问道:“此事虽未与老师说过,不过老师定然不会反对,只是不知五弟愝大人他们会否有异议?” “五弟要的是太子之位,你离开凤岐只会趁了他的心愿;至于愝大人,此事于他无甚要紧,他只会看五弟眼色行事。不过你我也不可掉以轻心,以五弟心性,他绝不会如此轻易就让你分封去杨县。” 高穆泽又点了点头,随即低头想了一阵,还是忍不住说道:“二哥,如此大事,要不还是与老师商量商量吧?” 高穆歙却摇了摇头,随即有些怅然的说道:“有些事泽弟你是不知——以往母后虽答应我跟着老师求学,却不许我与老师走的太近,也不许我与朝中其他大臣走的太近,母后自己也是终日在后宫深居简出,不若羽夫人般与大臣们多有结交,原先我以为母后是商家女儿,所以不喜与大臣们结交,后来才知此乃母后一片苦心……”高穆歙说到此处顿了顿,眼中一片恍惚,片刻后回过神来未再继续说下去,只转了口风说道:“为此后事情进展顺利,我还是不会与老师有过多往来。” 高穆泽点点头,未再问下去。他与高穆歙一起长大,对这个二哥甚是信任,知其不说自有其不说的道理。 “此后这段日子,我与你也少在城中见面,有事就到此处说。”高穆泽正胡思乱想,高穆歙已经又说道:“还有,你此次突然说要分封出去,父王五弟极可能会疑心是我为你出的主意,若二人问起,你定要一口咬定是你自己拿的主意,不过可说问过我,就说我之意你也到了分封出去的时候,你若说我全然不知此事,以你我二人关系,父王五弟定然不信,反倒会因此起疑。” 高穆泽点点头,“嗯”了一声。 ※※※※※ 高穆歙喜鸣愝梁等人在城中忙碌之时,郑风客栈的韩谨、郑国驿馆的子成于傍晚时候已收到韩渊的回信。信上只有几句话:以徐县精铁予凤岐,早日换得诸侯之位。割让徐国之国书三日后送至凤岐,王师至徐县之日,即是徐县兵马撤出之日;百万斤精铁三个月内送至凤岐。另,据查,辽歌五千兵马已开往符禺。 韩谨收到信,立马赶往驿馆,子成看过信就已在驿馆等着他。 “韩大人,你来了就好,我想马上去少宰府,将事情告知愝大人。”子成看到韩谨马上说道。 “好,此事越快越好,再拖下去不知又会生出何事。” 子成听出韩谨话中一丝罕有的焦虑,不过此时他已无心多想,实则他心中比韩谨还急,眼下的凤岐、还有天下形势已不是他初至凤岐时的情景,他更怕夜长梦多。 子成赶到少宰府时,愝梁刚听完夏衍禀报今日盯着二王府的情形。按夏衍之言,他与几个护卫这几日都是十二个时辰紧盯二王府,但并未看到画中人出入二王府。 总管到书房禀报子成来访时,愝梁还在想刚才夏衍说的事:难道消息有误?若是有误倒也不奇怪,毕竟冰瓷姑娘也是道听途说。不过事情重大,还是再多盯两日再说。 听了总管的话,愝梁嘴上说着“请子成大人到书房”,心中却在疑惑子成为何此时上门? 子成踏进书房门还未说话,愝梁已“呵呵”笑道:“子成老弟想是得知老哥哥刚得了一坛好酒,所以闻着酒香就上门了。” 子成拱手一揖,跟着“呵呵”笑道:“如此子成可就有好口福了——不过不瞒老哥哥,子成此时前来拜访却是为了公务。” “哦……公务?不过看子成笑容满面,定然是有好事。”愝梁又笑道。 “确实是天大的好事,于凤岐与我家两位大人都是天大的好事。” 愝梁听到这句话瞬间明了子成此次的来意,他心中不禁暗想难道二殿下那番话真的如此奏效?嘴上则应道:“天大的好事?那子成一定要说来听听。” “子成今日来就是要将这好事说给少宰大人听——我家两位大人之意,两人既是大安天子亲封诸侯,自然当为天子分忧解难——天子要徐国精铁分忧,我家两位大人愿为天子奉上。” “两位国君果然是我大安忠臣,”愝梁已听出子成话中的意思,韩渊郑季是要以诸侯的身份献出徐国与精铁,当下马上将韩渊郑季的称呼变为了国君,“如此好事,身为大安臣子,我该马上禀报天子才是。” “如此子成先替我家两位国君大人谢过少宰大人——大人之恩,子成不会忘,我家两位国君大人更不会忘——我家两位大人已特意嘱咐过子成,分封诏书昭告天下之时,子成定要代两位大人好生感谢少宰大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明斗(二十二) 子成又细说了割让徐国的国书送达之日、兵马撤退之日、以及精铁送达之日等诸多细节方才告辞离去。 送走子成后,愝梁犹豫一阵还是决定先去五王府见过高穆战再说。 高穆战今夜还未去揽玉阁,王府总管来报少宰大人求见时他正用饭,闻言微怔后即吩咐总管带少宰大人进来,同时也吩咐侍者赶紧再备一案酒席。 “韩渊郑季竟全答应了?!徐国、百万斤精铁分毫不少?!”虽说先前已料到韩渊郑季答应的可能极大,此时听了愝梁的话,高穆战还是心头大快,“啪”的一声将玉箸拍在案上。 “不过子成的意思,韩渊郑季要以诸侯的身份献上徐国精铁。” 高穆战听后想了一阵说道:“无妨,此乃小事,父王定会答应——少宰大人,今日就不留你多饮,饭毕你马上进宫,将此事禀告父王,如此明日朝会上父王就可与众臣商议此事。”说到此高穆战突然叹道:“如今这天下事可谓一日一变,你我皆不能不快——少宰大人可知,姞国增派至符禺的兵马也已在路上?” 愝梁还不知此事,听后恍然说道:“原来如此,所以子成连明日也等不及了。” “不只子成,你、我、父王皆已不能再等,若郑国一旦与雍、吕、姞三大诸侯开战,那时一切皆为时晚矣。” 愝梁离开五王府时,天色已黑透,当今天子虽不怠政,可也称不上勤政,不过愝梁想今夜天子定不会责怪自己的搅扰。 天黑后,天子与羽夫人在后宫一边看陈美人新排的歌舞,一边闲话今日高穆泽请封杨县之事。 “夫人以为封泽儿去杨县如何?”天子问道。 “先前从未听王上提起过,王上为何突然要将泽儿封出去?” 天子揉了揉额角,应道:“是泽儿今日自己提起,不过泽儿已二十有三,也该封出去了。” “泽儿自己提起?杨县也是泽儿自己要去?” “嗯。”天子饮了一口酒,应道。 “杨县毗邻束薪河谷,不知何日雍郑之战就会波及杨县,泽儿为何还想去杨县?” “泽儿是看杨县上好的耕地因人口减少而荒芜甚是可惜,所以想着若是有王子去杨县坐镇,也许杨县人口会有所恢复,从而那些荒芜的土地也有人耕种,杨县每年的赋税徭役也会增加。” 羽夫人听后点点头应道:“泽儿一片孝心实在可嘉,只是泽儿虽好学,却不善理政。若王上要封泽儿去杨县,且想要杨县人口有所增加,土地有人耕种,当派一善理政者助泽儿一臂之力才是。” “嗯——夫人所言有理。”天子听了羽夫人一番话不由点头应道。 此时内侍匆匆来报,“王上,少宰大人求见。” 天子闻言不由皱了皱眉,羽夫人见状柔声说道:“王上,愝大人一向忠心为国,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此时前来,定是有紧急要事。” 天子听后看了场中正热舞的陈美人一眼,羽夫人见状马上又说道:“王上放心,妹妹向来知轻重,我也会开解妹妹,妹妹定不会因此事不悦。” 天子听后拍了拍羽夫人的手,转头吩咐内侍道:“让愝大人到大书房,寡人这就过去。” 愝梁先一步到王宫大书房,天子走进大书房看到他劈头就问:“愝卿此时求见,有何要事?” 愝梁听出天子话中淡淡的不悦,当下马上深躬拱手一揖应道:“恭喜我王,贺喜我王。” 天子已走到书案后坐下,闻言睨了愝梁一眼,问道:“喜从何来?” “恭喜我王千里王畿又增百里,府库又增百万斤精铁。” “哦……”天子闻言不由站了起来,随即察觉自己失态,又赶紧坐了回去,“韩郑二人答应割让徐国?增纳精铁?” “是。”愝梁又是躬身拱手一揖。 “徐国本就是大安王土,精铁本就出自王土之上,有何喜之处?”天子已平复好心绪,淡淡说道。 愝梁闻言赶紧恭谨应道:“我王所言甚是,是老臣之误。” “不过如此也好,老边贤对分封韩郑二人之事当不会再有异议。”天子接着淡淡说道。 “我王所言甚是,老大人此次定不会再有异议,只是韩郑二人要以诸侯之名割让徐国。” 天子听后想了一阵,应道:“此事明日朝堂上再议——愝卿以为封泽儿去杨县如何?” “王上要将三殿下封去杨县?”天子突然转了话,愝梁不由疑惑问道。 “今日泽儿说想要封去杨县。” “三殿下也是时候封出去了,只是该封去何处按例该朝议后再定。” 愝梁从王宫出来又马不停蹄的赶往五王府,明日朝会上极可能会议分封高穆泽之事,他要赶紧先将此事告知高穆战。只是等他赶到五王府,五王府的人说五殿下已去了揽玉阁,愝梁只好又不停歇的赶往揽玉阁。 愝梁走进高穆战的雅间,下意识扫了一眼,高穆战却已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子成大人不在,陈魏王孙他们几个,我也让他们这几日少来揽玉阁,这几日大家都该静静心。” 愝梁听后想了一阵,应道:“殿下所言极是——殿下,老臣刚从宫里出来,王上说要将三殿下封去杨县。” “父王怎会突然说起此事?”高穆战不由眉头一皱,随即又问道:“是父王的意思?还是三哥自己的意思?” “听王上的意思,应该是三殿下自己的意思。” 高穆战听后点了点头,应道:“应该是了,若是父王的意思,母亲应该早已知晓,也早已通知我,不会如此突然。” “那三殿下为何此时突然想要封出去?” “我猜可能是二哥的主意。”高穆战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森然,“三哥虽喜读书,却并非喜欢理事之人,若不是二哥的主意,非父王下旨他定然不会主动请封。” “倒也是。”愝梁点点头应道:“只是为何要去杨县?——杨县虽产米粮,只是这些年因雍郑在束薪河谷对峙,十户起码已空了五户,土地早已荒废,二殿下为何还要三殿下请封去杨县?” 高穆战想了一阵后应道:“我这二哥向来心思玲珑,眼下我还想不透其中缘由。” 高穆战话音刚落,一个奔雷军兵士推门进来禀道:“殿下,刚才曹总管派人送信过来,宫里传话,明早所有在凤岐的王子皆进宫朝会。”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明斗(二十三) 昨夜高穆战未在炽焰楼留宿,回到五王府曹信就跟过来说羽夫人有信给他。高穆战接过看完后,细想了好一阵,对高穆泽请封之事终于有了应对之策。 今日朝会照例是先议日常国事,议完后天子看了愝梁一眼,愝梁马上起身奏道:“启禀我王,昨日郑国使臣子成到老臣府上,说是韩渊郑季答应以徐国做礼、再增纳百万斤精铁为贡,以获诸侯之位。” 愝梁话音一落,天子还未及发话,底下的臣子们已先“嗡嗡嗡”的议开了。 “韩郑二人之意,两人该以诸侯之名为我王献礼纳贡,如此天下人方知二人乃大安子民,其忠诚也才可为众诸侯之表率。”愝梁继续大声禀道。 天子听后未置可否,等底下众臣又议论了好一阵才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启禀我王,老臣以为可行。”却是老边贤颤巍巍站起来应道:“不过分封之事该在郑国国书送达凤岐之日再行昭告天下。” “按郑国使臣所言,郑国国书当在大后日,也就是八月初八送至凤岐;至于精铁会在三个月内全数送至凤岐;王师到徐国之日就是郑国兵马撤出之日。”老边贤话一说完,愝梁马上应道。 老边贤说话时,众臣已停了议论,此时愝梁说完,整个朝堂再无人说话。天子等了好一阵,见老边贤已无说话的意思,方才说道:“既然众卿已无异议,此事就由愝大人去办,郑国国书送达凤岐之日就是分封韩渊郑季为诸侯之事昭告天下之日,此事今日就议到此……” “我王,老臣以为还有一事当在今日朝议。”天子话音未落,老边贤却又站起来说道。 “哦,太宰大人还有何事要议?” “老臣以为,该派何人率王师前往接收徐国、以何人任徐国县大夫都该在今日朝议。” 天子听后点点头,应道:“太宰大人所言甚是,众卿以为哪两人可担此重任?” 老边贤与天子的话说完后,底下却是一片寂静,众大臣你望我,我望你,最后又齐齐望向老边贤与愝梁:徐国身为天下三大粮仓之一,其富硕自是不言而喻,归入王畿后,这带兵接收之人与县大夫的人选各方必定会全力争夺也就不言而喻,如此情形下,一般臣子当然还是观望的好。 早在老边贤话出口时,高穆战已望向王座上的天子。天子话音落下后,他马上瞟了高穆歙一眼,只是高穆歙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其心思。高穆战不由有些纳闷:自己这二哥拼力才抢到徐国,为何又对带兵之人与县大夫人选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或是其城府已修炼到炉火纯青之境?不过高穆战此时无暇去多想,他很快将双眼转到愝梁身上,愝梁未看他,只微转头看了看陈魏赵谦,高穆战见状已明白愝梁的意思。 “启禀我王,臣以为韩清可担率王师接收徐县之责。”众人寂寂中,终于有陈魏站起来大声说道,言语中他已将徐国直接改称为徐县。 “韩清?”天子疑惑问道。 “启禀我王,韩清乃是北营将军宋积帐下的千夫长,手下有三千兵马。韩清常年跟着宋积驻守在北面,在王师诸将中算是对徐县最熟悉之人。且北营又是离徐县最近的王师军营,一日即可开到徐县,韩清手下三千兵马驻守徐县也合适。”陈魏大声应道。 天子听后沉吟了一阵,抬头望着老边贤与愝梁问道:“太宰、少宰两位爱卿可知韩清其人?” “老臣听过其人之名(臣见过那韩清两面。)”老边贤愝梁齐齐应道。 “哦……” 老边贤与愝梁互看一眼,愝梁先说道:“启禀我王,韩清正值壮年,其人精通兵法,又爱兵如子,所带三千兵马在王师中算是善战之师,进驻新归入的徐国确实合适不过。” 天子闻言转头看向老边贤,老边贤缓缓应道:“据老臣所闻,韩将军其人确如愝大人所言。” “既如此,两位爱卿对韩将军率王师接收徐国可有异议?” “臣无异议。”愝梁率先拱手应道。 “老臣无异议。”老边贤跟着拱手应道。 愝梁闻言斜眼看了老边贤一眼。那日朝会上高穆歙一番慷慨激昂后,愝梁几人预料韩渊郑季割让徐国予王畿的可能极大,这些日子几人已开始商议徐县驻军将军与县大夫人选,而这韩清正是几人商定的人选。 因王师向来掌控在高穆战愝梁手中,两人皆知老边贤高穆歙手上并无可驻徐县的将军人选,不过选定韩清时几人还是颇费了一番心思。一来既要韩清是陈魏的心腹,几人用着放心;二来还要韩清有些真本事,如此以老边贤心性,才不会有异议。 “好,既然众卿已无异议,那就由韩清率三千兵马驻守徐国,此事散朝后由大司马与少宰大人去办。” “是。”愝梁陈魏齐齐拱手应道。 “然后说徐国县大夫人选之事,众卿以为何人可担此责?” “启禀我王,臣以为凤岐都尉副将施岸可担此责。”天子话音一落,己虞马上站起来大声说道。 “施岸?”天子当然知晓施岸是何人,闻言不由看了老边贤一眼。 老边贤一生忠心为公,今日提出朝议驻徐国将军与县大夫人选之事,实因此乃徐国归入王畿后之必要,而非出于私心。之前他也从未与己虞高穆歙等人商量过此事,此时听己虞突然提议由施岸任徐国大夫,他不由怔了怔。 高穆歙对徐国之事心中早有打算,先前听闻愝梁之言后,已打定主意今日只听不说,不过此时听己虞提议由施岸出任徐国县大夫,他不由心中一动,转眼看了看己虞,然后又掀起眼皮看了看愝梁与高穆战等人。 高穆战愝梁等人之前已议过几次,老边贤一方会提何人为徐县大夫人选,只是两人怎么也未想到会是施岸。两人转头去看老边贤与高穆歙,却见两人面上皆有些许诧异之色,想来先前应是不知此事,如此说来,提议施岸应只是己虞的主意。 第一百一十八章 明斗(二十四) “施岸大人虽在凤岐任职,不过都尉副将到底是武职,对民事所知甚少。己虞大人提议施岸大人任徐县大夫,要施岸大人如何料理户籍、徭役、土地、赋税等诸多民事?且徐县新归入王畿,其户籍要从头料理,土地要从新丈量,徭役赋税之策要一一对民众宣讲,这些施岸大人要如何着手?”高穆战愝梁正胡思乱想时,大司徒赵谦已站起来大声质疑己虞。 “施岸大人若为县大夫,自有其所属县司徒、司马、司空、司寇等助其料理民事。再说,施岸大人虽从未做过县大夫,难道赵大人生来就是大司徒?”己虞一句话马上顶了回去。 “你……”赵谦被噎得一句话只说了一半。 己虞却已不再理会他,转头看着天子继续说道:“启禀我王,臣以为徐国才经郑国之乱,又历礼贡王畿之事,其国内必定人心动荡、乱象横生,甚或有许多不法之徒趁乱滋事,徐县大夫当务之急应是扫除这些宵小之辈,还徐国一个安宁,进而稳住徐国国人之心,之后才说得上料理人口土地、赋税徭役之事。施岸大人任凤岐都尉副将之时,对扫除凤岐城内不法之徒、宵小之辈可谓不遗余力,若有施岸大人前往徐国任县大夫一职,必定可早日扫除徐国乱象,还王畿一个富硕之徐国。” 己虞一番话说的众人齐齐点头,天子也不由点了点头,高穆战看的眉头微皱,转眼看愝梁时,见愝梁正低头沉思。 “按己虞大人所言,施岸大人任徐县都尉岂不更好?”却是大司寇王孙止冷冷插话说道:“不过除凤岐外,其余各县不设都尉一职,兵事又有韩将军,也不设县司马一职,看来徐县司寇一职最合适施岸大人。” 让施岸任徐县司寇,实则是明升暗贬,自是不可能。众人皆听出王孙止这番话明摆是胡搅蛮缠,有人忍不住暗暗偷笑起来,天子皱了皱眉,愝梁却趁着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想到了应对之词。 “启禀我王,”愝梁徐徐插话说道:“老臣以为扫除徐国乱象固然要紧,然凤岐都尉副将一职肩负维护王都秩序之重责,更是要紧,所以实在不宜将施岸大人调离凤岐。若我王忧心徐国之乱,老臣倒是有一人选甚是合适。” “哦……何人?”天子淡淡问道。 “大司马帐下军大夫乐正偃,此人入军前曾是杨县大夫。当年雍郑两国即将在束薪开战之事传的沸沸扬扬,乐正偃忧心束薪之战波及杨县,当年曾带领杨县军民日夜操练、修筑城防工事,后来束薪未战,他却因此到了大司马大人帐下任军大夫一职。按己虞大人之忧心,此人到徐国任县大夫倒是更合适。” 这乐正偃并非先前高穆战愝梁商量的徐县大夫人选,不过高穆战听完愝梁这番话后却忍不住钦佩的看了愝梁一眼:姜到底是老的辣,如此既挤兑了施岸,又在陈魏手下空出一要紧职位,便于安插更多己方人手。 天子听过乐正偃此人当年之事,不过听了愝梁之言却半天未语。对己虞提议施岸、愝梁提议乐正偃是何心思,天子心知肚明。要说这两人中任一人当徐县大夫天子皆无异议,当然若是按几人这番话来看,乐正偃更合适,只是有些事他还要衡量一番。 “父王,儿臣以为此时从军中抽调人手不妥。”自今日朝会以来一直未说话的高穆歙突然站起来说道。 “歙儿此话怎讲?”天子闻言转头望着高穆歙问道。 “郑国百万斤精铁即将送抵凤岐,到时军中必定要忙着打造新的兵甲器械,以更换今日之老旧兵甲器械;此外,军中还要忙着接收徐国、布防徐国之事;再有,近日雍国吕国兵马异动,军中也要相应移师重新布防;如此几件事挤在一起,只怕直到明年,军中都会忙得不可开交,此时如何还能抽调军大夫他用?” “二哥此言差矣,大司马帐下军大夫何其多,凤岐都尉副将却只得一人,且如今已是八月,每年年底皆是都尉府最忙碌之时,如此看来,到底是军大夫不宜抽调,还是凤岐都尉副将不宜抽调?”高穆战应声站起来马上将高穆歙的话顶了回去。 高穆歙听后只睨了高穆战一眼,未说话,转头望着天子。天子正若有所思的望着至己虞提议由施岸任徐国县大夫以来,一直低垂着眉眼未说话的老边贤。 过了半天,天子终于转眼看着高穆歙高穆战兄弟二人,只是依旧未说话。 “父王,儿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高穆歙突然拱手一揖问道。 “歙儿说。”天子淡淡应道。 高穆战愝梁马上紧紧盯着高穆歙,两人心中皆在想,每次高穆歙一说此话,之后必定无好话,此次不知其又要如何妖言惑众? “启禀父王,接收徐国已是大司马帐下的韩清将军,之后韩清将军还将带着三千兵马驻守徐国,若徐国县大夫也从大司马帐下抽调……”高穆歙说到此停了片刻才继续淡淡说道:“此种事情,本朝好似还无先例。” 朝堂众人,无论是王座上的天子,还是底下众臣闻言皆是心中一凛,随即齐齐转头望向大司马陈魏,心中皆在想:竟将此事疏忽了! 高穆战、愝梁、陈魏听后却是心中一紧,高穆战紧盯着高穆歙,心底一股怒火腾腾燃起:高穆歙,你够毒。 陈魏心中的怒火不比高穆战少分毫,且高穆歙之言直指向他,当下“腾”地站起,怒冲冲的昂首问道:“我王,臣下一直对我大安忠心耿耿,二殿下此话到底何意?”陈魏说到此不待天子发话,已转向高穆歙,恶狠狠说道:“二殿下身为本朝王后唯一嫡出王子,如此说话就不怕寒了众臣之心?” 底下众臣听了陈魏之言,皆偷偷用异样眼光看了看高穆歙,王孙止赵谦等人还纷纷点头附和,口中连连称“大司马所言甚是”。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明斗(二十五) “陈大人心中既坦荡,又何须在意二殿下之言。”却是己虞一声冷哼后站起来大声说道:“二殿下如此说,不过是尽一个臣子之职,将不合常理之处向我王提出罢了,陈大人却如此激动,难道心中真有不可告人之处?” “己虞,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听了己虞之言,陈魏霎时恼羞成怒,一声怒吼脱口而出。 己虞却只冷冷“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他。 愝梁见两人越说越难听,王座上的天子脸上已是一片冰寒,赶紧站起来说道:“我王,是老臣思虑不周,既已从大司马帐下调了韩清,确实不宜再调乐正偃,还请我王责罚。” 天子闻言缓和了面色,嘉许的看着愝梁徐徐说道:“愝爱卿对我大安一片忠心,又终日为国事尽心尽责,偶有思虑不周也是人之常情,爱卿实在不必过于自责——大司空大人所言有理,眼下徐国县大夫首要之责是扫除乱象,还徐国国人一片安宁,进而稳住徐国国人之心,如此施岸确是合适人选。”天子说完后,看了老边贤一眼。 老边贤抬了抬眼皮,他明白天子提任施岸为徐国县大夫,实则有嘉许他在此次郑国割让徐国、增纳百万斤精铁之事上的功劳之意。不过天子既然未明言,想是自有其考量,所以老边贤也就未言声,心领了天子之意。老边贤心中还在想,此次郑国之事,真正该居功的是高穆歙,不过事情至此,有些事他已看不透高穆歙,好在有件事老边贤心中一直清楚,就是高穆歙眼下所行之事有许多皆不宜让天子知晓,所以这功劳只有他生受了。 朝堂上臣子们明枪暗箭齐飞之时,天子也不轻松,此时郑国徐国之事总算有个了结,天子暗松口气就想宣布散朝,哪知底下又响起一声“父王”,天子循声望去,却是高穆泽正眼巴巴的望着他,天子此时才想起高穆泽昨日提起的分封之事,刚才一阵剑拔弩张,竟将此事忘了。 底下诸位大臣见天子有起身散朝的意思,也都收起心思打算退朝,哪知天子又被三王子叫住,众人只好继续安坐,听三王子还有何事要说,不过高穆歙高穆战愝梁等人却是心中有数,新的争斗即将开始。 “众位爱卿,三王子今年已二十有三,也该是封出去之时,众位爱卿以为将三王子封去杨县如何?”偌大的正殿中天子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 “老臣无异议。”天子话音一落,老边贤马上起身应道。 昨日高穆泽与高穆歙密谈后,回到城中天色已暗,他先去了趟太宰府,告知老边贤自己请封去杨县之事。成年王子分封出去乃是迟早之事,老边贤听后嘱咐了一通分封后该注意之事,最后问可有与高穆歙商量过,高穆泽说已商量过,老边贤听后点点头也就未再多说。 “启禀我王,臣有异议。”老边贤话音一落,大司徒赵谦立马起身昂首说道。 “哦——大司徒大人有何异议?”天子淡淡问道。 “启禀我王,杨县乃是丰硕之地,且其所辖之境当得两个凤岐,比之大殿下封地起码大上两成——三殿下若是封去杨县,置大殿下于何地?之后诸位殿下又该如何封?” 赵谦一番侃侃而谈,听的朝堂上诸臣连连点头。 赵谦如此说自有其道理:王子分封有诸多考量,不过主要是看其功勋;若无功勋,则看其生母身份贵贱。当今所有王子皆未参政,功勋也就无从说起,其生母的身份自然就成了分封之时的主要考量。本朝天子共有七个儿子,其中高穆泽生母的身份最卑微,所以诸位大臣才以为赵谦所言有理。 高穆歙早已料到此事会有波折,赵谦说话时他一直看着王座上的天子,只是天子听了赵谦之言后面色如常,也不知有何想法。 高穆战也在望着天子,赵谦这番话是今日早朝前,他在宫外截住愝梁赵谦,说了自己在高穆泽分封之事中的打算,然后让赵谦如此说,以质疑高穆泽分封去杨县的合理性。 赵谦的话说完后,朝堂上静了下来,众臣都在等天子给个说法,只是等了半天,天子却一直沉吟未语,倒是己虞站起来大声说道:“启禀我王,臣以为大司徒大人所言乃是常理。只是今日杨县因临近束薪河谷,诸位王子忧心其会被束薪之战波及,所以无人愿意前往,再加之杨县土地荒芜、人口稀少,早已不能与大殿下封地相比,如此情形之下,杨县自不能再以常理论。” 天子听得连连点头,己虞说完后,天子马上徐徐说道:“泽儿请封去杨县,实则也有此考量——泽儿之意,杨县丰硕之地,却因临近束薪河谷,导致土地荒芜、人烟稀少,赋税徭役也跟着逐年少之,实在是令人痛心之事。若是杨县成了王子封地,再有王子亲自坐镇,定会稳住杨县国人之心,使杨县人口不再减少,甚或有所增加,如此土地荒芜的情形自会减少,赋税徭役也就会跟着有所增长。” “三殿下忧国忧民之心实乃我大安之幸。”愝梁听完天子之言,马上站起来附和道:“只是人口再多,若无能吏料理,赋税徭役也难有增加。老臣忧三殿下从未理过政,恐难以料理如此大县,增加赋税徭役也就无从说起,如此岂不可惜了我王与三殿下一片苦心?” 愝梁所言与昨夜羽夫人之言如出一辙,天子听的点头不已,说道:“愝爱卿所言有理,嗯……”天子沉吟了好一阵后方继续说道:“如此就让那乐正偃去助泽儿一臂之力如何?” 老边贤此时才听出高穆泽分封之事也不简单,他不由微转头看了高穆歙一眼,只见高穆歙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老边贤放下心来。如今结果与高穆歙先前所料相差无几:答应高穆战安插人手,换取其答应高穆泽分封去杨县。 第一百二十章 明斗(二十六) 自从那日大朝会后,凤岐城中突然变得分外宁静,往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各种消息一夕间踪影全无,好似从未在凤岐现身过一般。不过这宁静背后又有一股暗流涌动,凤岐国人纷纷在私底下疯传郑国会将徐国割让给王畿,且每年还要给凤岐增纳百万斤精铁为贡,以换取天子分封韩渊郑季为诸侯。此次与上次不同,上次只是说天子有答应的迹象,但太宰大人誓死反对,此次传言之人皆言之凿凿的说天子已答应此事,老太宰也不再反对,分封诏书这几日就会颁告天下。此种事情大安立朝七百余年来从未有过,一时间凤岐国人往日身为王都人的高人一等之感荡然无存,只余下愤慨与难堪共存,同时又有大梦初醒、大安早已今不如昔的惶惶不知所措之感,天下即将大变、凤岐可还有立锥之地的惶恐不安也弥漫在整个凤岐城中。 那日高穆歙从王宫回到二王府,将朝会上的事说了后,就嘱咐喜鸣这几日勿要出府,一切皆待八月初八郑国国书送抵、分封诏书颁告之后再说。喜鸣听后未言声,只默默点了点头。 之后几日,喜鸣在二王府甚是乖巧,往日最喜的练武场不去了,莲蓬也不摘了,只整日悄无声息的待在自己房中。坚叔蔡伯等人看得忧心不已,时不时到喜鸣房间走一遭,让她到院中逛逛。有时喜鸣点点头,却不动,有时喜鸣也会乖乖走到院中,只是最多也就走到高穆歙书房外的荷塘边上,然后在塘边发一阵呆,又回房间去了。坚叔蔡伯等人看的心酸,只是眼看害得自己国破家亡的仇人即将获取自己家族的封号、自己却无能为力、甚或自己还助了其一臂之力的伤痛,断非几句话可开解与安慰,一切只能靠喜鸣自己挺过去。 大朝会后的第二日,分封高穆泽去杨县的诏书已颁发,这几日高穆歙常在三王府,帮着高穆泽谋划理清到杨县后的诸多事务。这日傍晚回到二王府,到喜鸣房间一看无人,他马上赶到荷塘边,果然见喜鸣一个人站在荷塘边上发呆,孤独的背影在萧瑟的秋风中更显寂寥,高穆歙看的眼睛一阵发涩。 高穆歙理好自己的心绪才慢慢走过去,从背后将喜鸣轻轻拥进怀中,温柔喊了一声“鸣鸣”。 喜鸣转过身,柔柔说道:“穆歙哥哥,你回来了,三殿下那边的事可安排好?” “已安排的差不多——父王安排乐正偃跟着三弟到杨县任县大夫,实则是将杨县的军政全交给了乐正偃,眼下三弟过去主要是先安顿好,其余的事只能伺机一步步来。” “嗯,也是,这种事情急不来,只能先做安排,然后伺机而动。” 喜鸣心中一片清明,言语有理有序,只是面上一片死灰之色,双眸更是空的吓人,高穆歙看的一阵心酸,顿了片刻轻轻说道:“鸣鸣,想哭就哭出来吧。” 过了好一阵,喜鸣才幽幽长叹道:“穆歙哥哥,我真的哭不出来,大概是我郑氏真的气数已尽吧!” 高穆歙听后不由双臂微用力,将喜鸣抱得更紧,喜鸣又是一声幽幽长叹,然后将头靠在高穆歙肩上。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在荷塘边站了好一阵,高穆歙才又说道:“鸣鸣,让韩渊郑季获封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他日穆歙哥哥定会助你恢复郑氏郑国。” 喜鸣听后抬头望了高穆歙一阵,突然抬起一只手摸了摸高穆歙的脸,轻声说道:“穆歙哥哥,你真好看,唉……”叹气声中喜鸣放下手,再次转身望着荷塘才说道:“穆歙哥哥,这些日子你一直派人在外查找子瑜的下落,只是到现在依旧丝毫消息也无,可见子瑜应该已经死了吧,既如此,还谈何郑氏郑国。” “喜鸣,”高穆歙突然一声厉喝,“不许胡说,你复郑氏郑国,不是为子瑜,也不是为你公父母亲,甚或不是为你自己,而是为了延续七百余年的郑之姓氏有朝一日可再次昂立在这世上。” 喜鸣被高穆歙的厉喝吓得一怔,随即却突然“呜呜”哭了起来,“穆歙哥哥……呜呜……” 高穆歙闻声长出一口气,反倒放下心来。 那日与喜鸣在青松林分手后,镡頔樊武、撒欢莲姑分头回到凤岐城中,之后几人在城中一边等着喜鸣的消息,一边过着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日子。 几人在城中的这几日,已经听到韩渊郑季即将获封的传闻。 镡頔樊武听到传闻之初一阵大喜,原来太宰大人的分封条件就是郑国割让徐国,以及每年增纳百万斤精铁为贡。事情果如当初坚叔所言,韩郑二人只要答应了太宰大人的分封条件,郑国实力必定大降,而雍国也就有了赶超之机。 镡頔一边给雍国公写信告知凤岐之事,嘴里一边念念有词,“喜鸣公主呀喜鸣公主,镡某敬你是条好汉,为了削弱韩渊郑季,竟连徐国也豁出去了。” 樊武听后忍不住白了镡頔一眼,“公子,喜鸣公主是个女儿家,不是什么好汉。” 镡頔闻言马上抬头驳斥道:“我知她是个女儿家,不过你看她平日行事,哪有半分女儿家的样子,我看喜鸣就是一条汉子。” 樊武懒得再跟镡頔说,只叮嘱道:“公子,割让徐国予王畿之事,喜鸣公主心中定不好受,你以后看到她切莫以此事说笑。” 镡頔不耐烦的一叠声应道:“是是是……”随即又好奇问道:“樊武,我看你总处处维护喜鸣公主,为何?” “喜鸣公主是个好人,与你不同;再说,她一个女儿家独自背着国破家亡的仇恨,你一个大男人难道就没有一丝怜悯之心?!” “啊,也是——看她平日里总是笑嘻嘻,我竟将此事忘了,看来以后要对她好些才是。” 樊武“哼”了一声,不再搭理镡頔。 莲姑撒欢听到传闻时也是一阵喜悦,毕竟郑国变弱于姞国而言是好事,不过两人也有疑惑。莲姑猜的是此事可能与喜鸣高穆歙有关,不过却想不透二人为何要如此行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明斗(二十七) 这几日凤岐城中的茶楼酒肆生意甚好,处处皆是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世上事的狂浪景象。揽玉阁自然也不例外,连风宜都再三说长案已摆放的太密,只是挡不住客人太多,客人也不介意长案是否挨得太近,要紧的是有个位置;揽玉阁的姑娘不够用也不要紧,可以一个姑娘陪两位客人喝酒,要紧的依然是可以在揽玉阁有一个喝酒的位置。 如白猗镡頔这般大客当然还是有雅间可用。此时还未到冰瓷献艺的时候,镡頔樊武站在揽玉阁二楼走道上,两人倚着走道栏杆,看着楼下拥挤不堪的席位上挤得不透风的客人与姑娘们,撒欢莲姑也正挤在客人中间。 撒欢莲姑先前已看到镡頔樊武,四人在揽玉阁相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每次大家都佯装互不相识罢了。 “樊武,你说那两人到底是何来头?”镡頔说着眼睛再次扫过撒欢莲姑。 能被喜鸣、或者说喜鸣身后的二王府看上眼,镡頔樊武皆猜到撒欢莲姑定有些来头。只是撒欢莲姑到底是何身份,两人手下的密探这几日一直在查,却查不到丝毫痕迹。今夜再次遇见撒欢莲姑,镡頔闲的无事,忍不住又小声问樊武。 “公子都不知,我怎会清楚。” “两人是姞国人,姞国在最后关头往符禺派了五千兵马,也不知两人与此事是否有关?若是,那两人在姞国定非一般权贵——樊武,我们若能得两人信任,也许此后我们就再也不用为精铁之事发愁了。” “公子,你是看上那撒欢小姐了吧!”樊武早已洞悉一切,闻言淡淡说道。 “樊武,你怎能如此说,我是真心想的精铁之事。” “不过不是我泼你冷水,公子,你想那撒欢小姐天姿国色,比之冰瓷姑娘也毫不逊色,若真是出自姞国的非一般权贵之家,只怕是看不上你。不过公子若是将此点心思放下,一心只从二人身上钻些门路,也许此后我们真不用再为精铁发愁了。”樊武说着还摇了摇头。 “樊武,你……我有那么差吗?!” “樊老弟,你说的是何家小姐,姿色竟不逊于冰瓷姑娘?”却是白猗走出雅间,恰好听到半句,走过来问道。 “哎呀,白兄,你别听樊武胡说,就他那双眼睛,哪识得何为美色。” 白猗闻言微微一笑,他也是商道上混了多年之人,心知再好的兄弟挚友也有许多不可互道之处,听了镡頔那明显的搪塞之言,他自然不会再多问下去。不过白猗今日约镡頔在揽玉阁相见,并不全是为了饮酒作乐,实则是想说些只适合在揽玉阁这种不正经的地方闲谈的正经事。 “镡老弟,你说凤岐是否真的已没落到以诸侯之位换取财货土地的境地?”白猗小声问道。 镡頔闻言微怔,想了片刻后应道:“若此次换封之事是真,可见就是如此,不过你我皆心里有数,凤岐衰落并非始于今日——白兄为何突然说起此事?” 白猗犹豫一阵才应道:“凤岐衰落虽非始于今日,不过换封之事后,其衰落之势必定加剧,我想趁早举家迁离凤岐,镡老弟以为如何?” 镡頔闻言又是一怔,过了片刻才答道:“举家迁离?此举倒是并非不可行,只是白兄想迁去何处?”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此事,只是想来想去总有诸多不如意之处,所以想听听镡老弟之言。”白猗说着又看了周遭一眼,见无人注意两人,才继续小声说道:“郑国是定然不能去,那些小国有今日没明日也说不准,所以为兄也不想去,倒是镡老弟在雍国……” 白猗后半句未说,不过镡頔已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后应道:“小弟在雍国倒是经营了一份家业,只是雍国如今这三足鼎立之势,结果如何实在不好说——白兄若是来雍国……” 白猗与镡頔相交多年,况且他对雍国朝堂如今的形势也是心知肚明,自然也就听得出镡頔此话并非搪塞他,反倒是一片好意。白猗想了一阵后,问道:“那老弟有何主意?” 镡頔看着楼下挤挤挨挨的长案,沉吟半天才说道:“白兄在凤岐经营多年,可谓手眼通天,眼下未想到如意的去处,是否还未在其余哪一国经营出如凤岐般的势力?” “不瞒老弟,确是如此。” 白猗的商道之路与镡頔不同,镡頔大多是与商道上的同行往来,不论黑白。白猗则喜与官家为伍,所以每到一处,必定先经营该处官家。 “想要经营出如凤岐般的势力,定要有关键之人将白兄引入一国权贵核心才是。”镡頔若有所思的说道。 “老弟所言甚是,为兄在荆国、吕国、姞国,不瞒老弟,甚至雍国都经营了些势力,只是其中一直无手眼通天之人,所以为兄也就不敢举家搬迁过去。” 镡頔听后点了点头,又沉吟一阵才说道:“小弟最近做了笔买卖,倒是因缘际会认识了两个姞国人。只是小弟还未查清两人底细,不过据小弟看,两人在姞国的身后之人定非一般权贵。” “哦……”白猗听的眼前一亮,镡頔话虽如此说,白猗却知他起码已有八成把握此两人在姞国定然不凡。 “不过眼下小弟与两人只能说是认得,还未互信到可为白兄引荐之地。” “不急,不急,为兄之事并不急在一时,不过为兄还是要在此先谢过老弟。”白猗赶紧说道。 樊武一直在边上听两人说话,他与镡頔打着雍国大商之名,领着一张庞大的雍国密探网,实则却并不宜以商家之名与各国官府中人走得太近,倒是与白猗这样底细清白之人结交,然后利用白猗的身份打探各国消息更稳妥。 第一百二十二章 鹿死谁手(一) 八月初八,郑国割让徐国的国书送至凤岐宫中,天子分封韩渊为梁国诸侯、郑季为新郑国诸侯的诏书也跟着颁告天下。与此同时,韩清带着三千兵马从北营出发,前往接收徐国,施岸任徐县县大夫的诏书也发了下来。 是日午后,镡頔樊武、撒欢莲姑接到喜鸣消息,说是晚上大家分头到揽玉阁喝酒,却未说具体事宜,只让四人到时见机行事。 是日傍晚,坚叔喜鸣施施然走出二王府侧门,先在城中绕了一圈,天色落黑后两人来到揽玉阁门口。 今夜坚叔一身褐色锦袍,脸色涂得蜡黄。喜鸣披散的长发用一根发带系着,一身本色细布衣裳,素着一张脸。两人一身装扮与在揽玉阁撞见韩渊那日一模一样。 在门口迎客的张五未认出喜鸣坚叔,不过喜鸣悄悄塞过去半金后,两人马上在楼下大厅靠近大门的偏僻处有了两个席位。 此时楼下大厅已坐满客人,嬉闹声、划拳声不绝于耳,很是热闹。喜鸣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很快就看到撒欢莲姑扮作男子坐在角落不显眼的位置上。撒欢莲姑也看到了喜鸣坚叔,两方视线从对方身上划过,片刻也未停留,只装作互不相识。 喜鸣抬头将楼上走道扫了一圈,看见樊武站在楼道上,心知镡頔应该也到了。 “坚叔,未看到那三人。”喜鸣小声对坚叔说道。 “不急,等等再说。”坚叔说着端起案上的清酒缓缓饮了一口。 “坚叔,这些日子既未见那几人出城,也未见他们在揽玉阁现身,郑国驿馆也未见其踪迹,你说他们到底还在不在凤岐?” 自大朝会那日起,直至昨日,未免分封之前横生波折,坚叔喜鸣一直未出二王府,不过蔡鹰并未放弃在城中搜寻韩谨三人的行踪,只是几日过去了,依旧毫无所获,所以喜鸣才有此疑问。 “公主今日已现身,他们是否还在凤岐很快就会知晓。” 喜鸣听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她与坚叔今夜现身揽玉阁,就是想要引出韩谨等人。 此时门口响起高穆歙的声音,喜鸣转头就看见高穆歙带着祥云、高穆泽带着落其走了进来。 坚叔蔡伯之意,今夜高穆歙还是不现身的好,高穆歙却说今夜要在揽玉阁为高穆泽践行,几人呦不过他,也只能由得他了。 撒欢在渔福镇时与高穆歙说过话,听到高穆歙的声音有些诧异,转头一看果然是高穆歙正走进来,当下赶紧拉了拉莲姑,小声说道:“莲姑,门口一身白衣、身量修长的就是大安二王子。” 莲姑先前在姞国丞相大人的书房见过高穆歙画像,此时第一次见到真人,心中不觉暗叹一声:果然俊美无双。随即转头看撒欢,只见撒欢还在望着高穆歙,莲姑心头不禁浮起一丝疑问:这大安二王子长得实在好看,难道撒欢小姐接近喜鸣公主,其实是为了这二王子? “未想到二王子今夜也来了揽玉阁。”撒欢突然自语道,惊醒了沉思的莲姑,转头再看向高穆歙时,只见高穆歙已往楼上走去。 站在楼道上的樊武看到高穆歙上楼,赶紧走进雅间,附在镡頔耳边低声说道:“二王子也来了。” 镡頔听后不由惊讶的脱口说道:“他也来了,看来今夜要热闹了。” 镡頔声音虽小,还是被坐在他边上之人听在耳里,当下玩笑道:“何人来了,竟惹得镡公子如此惊讶,说出来让我等也见见。” “此人可不能让你们见到,若让你们见了,哪还有我镡頔的分。”镡頔一阵“哈哈”将话抹了过去,说完后还看了白猗一眼。 白猗见状隐约猜到镡頔所说之人,不过他猜的是镡頔那日所说的两个姞国人,也算是未猜错,毕竟撒欢莲姑今日也在。白猗心思不停,人却已经端起案上的玉爵笑道:“来,喝酒喝酒。” 在座者无一不是知情识趣之人,见状自然无人再追问下去,纷纷端起玉爵喝了起来。 高穆歙几人上楼就进了雅间,不一刻,祥云下楼去茅房。途中遇到从茅房出来的坚叔,两人擦身而过时,坚叔轻声说了一句,“未看到人。” 祥云未做声,也未看坚叔,从茅房出来后径直回了楼上雅间,只是片刻后又走了出来,招手叫过一名揽玉阁侍者,淡淡说道:“二殿下说要换间房。” 侍者一怔,应道:“这已是本店最好的雅间,不知二殿下觉得何处不妥?” 祥云瞬间怒了,呵斥道:“哪来的废话,殿下说要换就是要换,去把风宜叫过来。” 侍者吓得一个哆嗦,再不敢还嘴,赶紧下楼去请风宜了。 风宜很快上楼,进到雅间先向高穆歙高穆泽陪了个不是才小心翼翼问道:“不知两位殿下觉得这间房有何不妥?” “风主事,这间房无甚不妥,只是有些风大。泽弟近日不慎受了风寒,我今日在揽玉阁为他践行,若因此病情加重而误了行程可实在无法向父王交代。”高穆歙说话时一脸和煦的笑意,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风宜早已听说高穆泽被封去杨县之事,高穆歙说话时,他不由向大开的窗户望了一眼。 高穆歙见状又笑道:“若是关上窗,这屋子里人多气闷,更不利泽弟的风寒之躯。” 风宜到底老辣,听完高穆歙这几句平平常常的话,已嗅到些异常,当下赶紧胁肩谄笑道:“不知两位殿下觉得哪间房合适?只是今夜雅间都已定出,还请殿下容风宜先去跟客人说一声。” “如此就麻烦风主事了。”高穆歙依旧笑容和煦,令人如沐春风。说完这句他不等风宜说话,已转头吩咐道:“祥云,你跟着风主事去将那些雅间都看看,看哪间房既可方便看冰瓷姑娘跳舞、吹进屋子的风大小又合适。” 风宜经营揽玉阁多年,虽说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过,早练得城府深沉,此时听了高穆歙这句话也忍不住在心中骂娘:今夜所有雅间皆已订出,且大多客人都已到了,高穆歙却还要一间一间的看,如此岂不是明摆着就是上门闹事!不过风宜心中也很是疑惑:这二王子在凤岐的口碑向来是谦恭和睦,未听说过有仗势欺人之事,今夜为何会如此? 第一百二十三章 鹿死谁手(二) 风宜无论在心中骂娘还是疑惑,面上却是不敢得罪两位王子殿下,也不敢再多说,只想着先退出去再另做打算。 祥云跟着风宜走出雅间,两人又向前走了几步,风宜方满脸堆笑的对祥云说道:“小兄弟,可否稍候片刻?风某去去就来。” 祥云也不为难他,只点头应道:“不过风主事还请快去快回,在下等得,两位殿下可等不得。” 风宜果然快去快回,再上楼与祥云相见时,身后已跟着个房严。此时落其走出来问道:“祥云,两位殿下问,可有找到合适的房间?” 风宜见状赶紧应道:“请两位殿下放心,风宜定会为两位殿下找到合适的房间。” 落其点点头退了回去,房严忍不住小声在风宜耳边嘀咕道:“凡事反常必妖,今夜只怕是热闹了。” 风宜睨了他一眼,上前两步对祥云说道:“小兄弟,今夜所有雅间皆已订出,不过有几间客人还未到,先看这几间如何?” 祥云应了声“好”,其他未再多说。 三人开始一间间仔细查看那些客人还未到的雅间,只是每看完一间祥云皆摇头不已。又看完一间出来,风宜小心翼翼的征询道:“小兄弟,客人还未到的雅间皆已看完,你看……” 祥云看了欲言又止的风宜一眼,颇有些不耐的说道:“那就再看那些有客人的雅间,总要找到合适的雅间才好向我家殿下交代。” 风宜房严闻言不由互望一眼,今夜在揽玉阁的达官贵人甚多,就是王子也不止高穆歙高穆泽两位,还有五王子高穆战、六王子高穆贤也在。 风宜使了个眼色,房严又带头走到一间雅间门口,这次他先敲了敲门,然后才推开门,风宜先进去,看到雅间里的客人马上拱手笑道:“余兄、王兄,对今夜的酒菜姑娘可还满意?” 被风宜称做余兄王兄的两位客人见是风宜,一边站起来一边大声笑道:“风宜兄,今夜怎得空亲自上门招呼我二人?” 风宜与客人们应酬时,房严赶紧带着祥云将房间看了一遍,期间祥云还将屋子里的客人打量了一番。客人虽觉诧异,一来都认得房严,二来不好驳风宜的面子,倒也未多问。 如此这般,三人又看了十余间后,祥云依旧不满意,有些站在走道上的客人已察觉到一丝异样,不时瞟三人几眼。 房严看了风宜一眼,风宜明白他的意思,那些商贾等一般国人聚集的雅间只剩几间还未看,余下的皆是王公大臣们聚集的雅间了。风宜未做声,只点头示意房严继续,不过此时两人皆已看出,祥云应该是在找人。 房严又往下一间走去,这次却是镡頔白猗等人的雅间。 樊武先前进去对镡頔说了高穆歙的事后,很快又出来站在走道外,房严三人的动静他皆看在眼里,也已认出跟在风宜房严身后进进出出的祥云。 樊武虽不如镡頔心眼多,不过也看出了事有蹊跷。看到房严风宜停在镡頔白猗雅间门口,他“呵呵”笑了两声,问道:“风主事,房管事,两位今夜像是在查房呀,我家公子这间是否也要查查?” 镡頔是揽玉阁大客,樊武身为镡頔的贴身随从,风宜房严皆认得他,听了樊武的话,房严赶紧呵呵笑道:“樊兄真会说笑,凡上我揽玉阁者皆是客,也皆是我揽玉阁衣食父母,揽玉阁怎敢如此得罪衣食父母!” “呵呵……”樊武刚笑了两声,风宜见势不对,赶紧“呵呵”插话说道:“樊兄弟,这些日子承蒙各位贵客厚爱,揽玉阁方有如此兴旺景象。只是这客人多了后,揽玉阁难免有招呼不周之处,所以风某今日带着房管事特来向各位大客陪个不是,也为众位大客备了些薄酒,稍候侍者即会送到,算是风某一番心意。” “原来如此,看来是樊武多心了,如此两位请进。”樊武说着推开雅间门,顺便看了祥云一眼。 樊武与风宜房严说话时,祥云也已认出樊武,不过两人只装作从未见过。 风宜樊武等人在走道上的这阵动静惊动了边上两间雅间的客人,两间雅间皆打开门探身出来查看出了何事。 自那日愝梁要走喜鸣画像后,韩谨子成皆猜到其中定然有事,所以韩谨已将二王府盯得更紧。不过大朝会天子答应分封韩渊郑季后,他为谨慎起见,又吩咐密营兄弟少在外走动,盯着二王府的也只留下一人。只是如此一来,韩谨已有几日没有喜鸣的消息,说他心中完全不急也无人会信。 今日分封诏书颁告天下后,韩谨马上加派人手紧盯二王府。午后韩良来报,说是二王府的人在揽玉阁订了今夜的雅间。 韩谨从子成处得知天子答应换封之后,猜测高穆歙高穆战之间为徐县县大夫以及徐县将军之间应该会有一番争斗;此时又传出高穆泽被封去杨县的消息,两方在此事上应该也会有一番争斗;不过这些皆只是猜测,韩谨很想寻个机会在近处看看高穆歙高穆战的气色。 早些时候,韩谨已从子成处得知,今夜子成会与高穆战愝梁等人在揽玉阁贺分封之事,再听韩良说高穆歙今夜也在揽玉阁定了房,他马上吩咐韩平无论多高的价也要订到揽玉阁今夜的雅间,如此好的机会怎能错过。 傍晚,韩良又来报,说是喜鸣终于现身,离开二王府后就在城中瞎转。韩谨听完马上带着韩平先来了揽玉阁,如此离二王府更近,韩良回报消息时也更快。 天色刚黑下来,韩良再次来报,说是喜鸣进了揽玉阁,就坐在楼下大厅。此次韩谨却起了警惕之心,今夜怎会全是好消息?微一思忖,马上让韩良多安排几个兄弟守在揽玉阁周遭,然后他与韩平韩良闭门坐在雅间,静听外面的动静。 樊武与风宜房严的话惊动了韩谨,他马上吩咐韩良到门口看看出了何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 鹿死谁手(三) 韩良在门口看了一阵,见风宜几人走进雅间,不到半柱香又走了出来,然后再走进下一间雅间,依旧是不到半柱香又退了出来,这次还是雅间主人客气的亲自将风宜送出雅间,不过与风宜房严同行的好像是高穆歙的贴身随从。 “出了何事?” 身后传来韩谨的声音,韩良返身关上门,将刚才所见禀告给韩谨。 “高穆歙的贴身随从与风宜房严在各雅间进出?”韩谨听得有些疑惑,略一思忖后问道:“可知进的都是何人雅间?进去所为何事?” 韩良摇摇头,也是一脸疑惑。 “他们可是每间都进?”边上的韩平插话问道。 “看情形不像。” “先等一阵,看是否会进这间,若是进来,一切皆可知晓。”韩谨边想边说道。 只是风宜房严祥云还有几步就要走到三人所在的雅间门口时,落其急匆匆走过来躬身拱手说道:“风主事、房管事,今夜实在是多谢两位,不过三殿下说去了杨县后不知何日才能再看到冰瓷姑娘跳舞,干脆还是不换了,冰瓷姑娘跳舞时就那间房看的最清。” 风宜房严闻言已顾不得多想,客气两句后马上下楼,此时两人已肯定今夜定会出事,两人要赶紧做些安排。 祥云跟着落其回到雅间,门一关上,祥云马上迫不及待地问道:“殿下已看到了?” “我刚才在门口看到隐约有些像。”高穆歙应道。 “就是公主画出来的三人之一,我离得近,看的很清楚,不过那人应该也看到了我。” “无妨——你马上去将此事告知坚叔。” “是。” 看到祥云又走出雅间,高穆泽不由担忧的说道:“二哥,今夜五弟六弟,还有少宰大人等人皆在揽玉阁……” “泽弟无需忧心,你我要做之事到此即可,接下来看戏就是,如此五弟少宰大人能奈我何!” 楼上祥云跟着风宜房严在各雅间进出的动静喜鸣坚叔皆看在眼里,两人已猜到高穆歙此举应是在查韩谨等人是否在揽玉阁。 祥云下楼后径直往揽玉阁门口走去,离坚叔喜鸣不远时,眼角余光扫到两人正望着他,当下马上微微点了点头,坚叔见状跟着点点头,祥云顿时心中有数,直接出了揽玉阁。 “公主,动手时定要小心,若被揽玉阁或场中客人察觉是你动的手,只怕不等那些人出手,揽玉阁与在场客人、尤其今夜五殿下也在,已不会放过你我。”祥云的身影消失在揽玉阁门口后,坚叔小声叮嘱道。 喜鸣点点头,低低“嗯”了一声,随即还抬起左手在右手臂上摸了摸。那具比巴掌稍大的千年寒铁弩机已在她的右手臂上绑好,弩机里面装着她最后一支千年寒铁箭矢。 半个时辰后,冰瓷姑娘上场献第一支舞,楼上雅间的客人纷纷出来站在走道上观看,韩谨带着韩平韩良也出来站在走道上。看到高穆歙高穆战两帮人离得虽不远,相互间却是一片相安无事的平和景象,韩谨不由皱了皱眉。随即转头看楼下大厅的喜鸣坚叔时,见两人正盯着舞台上跳舞的冰瓷指指点点,也看不出有何异常。 “少宰府的人确已不再盯着二王府?”韩谨低声问身边的韩良。 “是,他们只盯了四日,那四日我们未发现喜鸣公主的行踪,想必他们也无发现,之后就全撤了回去。” 愝梁从子成处拿走喜鸣画像后,一直盯着少宰府的密营兄弟发现了夏衍等人监视二王府之事,韩谨问的就是此事。 “去将喜鸣今夜在揽玉阁之事告知子成大人,让子成大人再将此事告知愝梁。” 韩良应声“是”,随即转身往楼下走去。 冰瓷姑娘一支舞毕,楼上楼下的客人兴致更加高昂。待冰瓷修整片刻再次上场,随着一曲《花好月圆》起舞之时,整个揽玉阁皆已沉浸在天上人间、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欢乐祥和中,连一向自诩心冷情冷的韩谨也被这祥和之气带走了大半心思。 喜鸣坚叔收到祥云消息后,一直留意着楼上动静。冰瓷开舞、韩谨三人走出雅间站在楼道上不久,两人已认出正是为澹兮演戏当日在楼道上遇到的那三人。此后,喜鸣就感到韩谨的眼睛时不时会落在自己与坚叔身上。 有感韩谨的双眼已从两人身上移开,喜鸣掀起眼皮瞥了韩谨一眼,所感无误,这才跟在两个侍者身后悠悠然往大厅中舞台与客人席之间的通道走去。 冰瓷起舞之时,楼下大厅坐席上的客人皆已站了起来,姑娘们也夹杂在其中,再加之众人正沉浸在乐舞中,还真无人留意到夹在侍者中间的娇小喜鸣。 通道一直往前,经过舞台再走十余步,左拐,再几步即是茅房。 喜鸣左拐后见周遭无人,马上停了下来。等了片刻,通道上又有几位侍者往客人席位那边送酒送菜,也有从茅房出来的客人夹在中间,喜鸣见状赶紧跟上去。 再次经过舞台,离客人席位还有两步之遥,喜鸣右手臂轻轻抬了抬,随后马上溜进客人席位,在一众兴致昂扬的客人中间回了自己的坐席。 “如何?” 坚叔一句话刚问出口,喜鸣还未及回应,正凌空忘情飞舞的冰瓷一声闷哼,陡然从半空中重重坠落在舞台上。 场中的乐声喧闹声盖过了冰瓷的闷哼,客人们见状皆以为是舞之技,不由齐齐惊叹出声。直到看到房严与风云卫队冲到冰瓷身边,一些敏锐的客人才发觉事情可能不对劲,不由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出了何事?” “难道是摔下来了?” “好像是摔了。” …… 最先冲上舞台的房严蹲在冰瓷身边查看其伤在何处,只是冰瓷一袭红色舞衣,片刻间也看不出是否流血,不过冰瓷脸色煞白,嘴唇微颤,想是伤的不轻。 跟着冲上舞台的风云蹲在房严身边,将冰瓷扶靠在自己怀中,过了一阵,冰瓷才在“嘶嘶”声中吐出一个字,“腰。” 房严眼睛一转,看到冰瓷一只手正捂在腰间,却不见有血水流出,也不知是何暗器竟如此厉害,伤人不见血,却可令人无法动弹。 第一百二十五章 鹿死谁手(四) 此时楼上楼下察觉事情不对劲的客人越来越多,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阵阵不安的骚动开始在楼中弥漫开来,房严心中焦急,赶紧低声吩咐风云:“快,先将冰瓷姑娘送回炽焰楼再说。” 风云点点头,与风雨风絮架起冰瓷就往帐幕后去了。 等风云几人的身影完全没在帐幕后,房严转过身看着场中客人,刚才脸上的急切忧虑之色已踪影全无,只余一脸春风般的笑意。 “冰瓷姑娘这些日子劳累过度,突然抽筋摔了下来,还请诸位贵客见谅……” 房严躬身拱手大声说道,只是未等他说完,底下的客人已打断他。 “那冰瓷姑娘可有摔伤?” “从如此高之处摔下,怎会不伤!” “冰瓷姑娘舞技好,未伤也有可能——冰瓷姑娘今夜可还能跳舞?” …… “诸位,诸位,”底下客人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房严只得再次躬身拱手大声喊道:“实在是对不住诸位贵客,冰瓷姑娘摔下时扭伤了脚,今夜怕是不能再舞,为表我揽玉阁歉意,今夜所有酒水皆按七成折价……” “房管事客气,此事并非揽玉阁与冰瓷姑娘有意为之,冰瓷姑娘还是赶紧养好伤要紧……” “切,我等又不是付不起酒钱,再说扭伤并非大事,不跳舞还可弹上两曲,大家说是不是……” “你还是不是人,冰瓷姑娘都从半空摔下了,还让人献艺……” “就是,就是……” “我等可是专程为冰瓷姑娘而来……” “专程来就可不顾人死活……” “不过是扭伤脚,用得着要死要活……” …… 房严见底下的客人趁着酒劲越吵越凶,反倒无人再理会他,赶紧几步退到舞台边上,吩咐站在舞台边管乐舞的风悦,“快,起乐,上群舞。” 欢乐祥和的乐声又在揽玉阁主楼响起,一队美貌舞姬踏着乐声从帐幕后舞了出来,姑娘们也趁机开始安抚客人……不消多久,整个揽玉阁又沉醉在今夕不知是何夕的热闹奢靡喜庆之中。 冰瓷摔下来时,高穆战也以为是舞技,直到房严几人冲上舞台他才察觉不对,心中不由一惊:出了何事? 站在高穆战身边的徐卫见他神色有异,马上问道:“殿下,可要我下去问问出了何事?” 高穆战未理徐卫,只转头去看高穆歙,哪知高穆歙也正转头看他,嘴角还挂着一丝高穆战也拿不准是否是挑衅的笑意。 “殿下?”徐卫见高穆战未理他,只望着高穆歙出神,又接着喊了一声。 “不急,冰瓷那边自有揽玉阁料理……”高穆战话还未说完,风云等人已架着冰瓷往帐幕后去了。 冰瓷摔下来后,陈魏等人也在议论纷纷,高穆战对徐卫说的话几人皆听在耳里,待房严的话说完,几人却不再说话,只转头望着高穆战。 陈魏等人皆是成精之人,房严的话他们无所谓信不信,眼下要紧的是高穆战如何说。要知天下女色何其多,高穆战虽夜夜宿在炽焰楼,也时常召集众人到揽玉阁为冰瓷捧场,却从未明言过要将冰瓷带回五王府。如此情形下,几人当然不会在情况不明时咋呼多话。 “我二哥三哥对冰瓷向来有爱慕之心,你们说冰瓷受伤,他二人为何丝毫也无心痛着急之色?” 此时此刻,高穆战突然冒出如此一句话,陈魏等人皆听得怔住了。只是未等几人说话,高穆战已转头吩咐道:“徐卫,你派个人去问问冰瓷如何了,然后此处留两个人,你与其余兄弟到四处逛逛,看看有何可疑之人或可疑之事。” “是。”徐卫领命带着几个奔雷军的兄弟下楼去了。 陈魏等人一阵面面相觑,高穆战却已招呼道:“喝酒,喝酒,今夜可是为贺子成大人完成使命而来。” 自冰瓷从舞台上摔下,韩谨对他摇头之后,子成一直未说话,只在暗中观察各方反应,此时听了高穆战的话才不得以应道:“子成得以不辱使命,皆因殿下与诸位大人相助之故,子成不敢忘此大恩。” 韩谨对冰瓷的身手知之甚详,冰瓷摔下时,他心中不由暗呼一声“不好”,随即双眼马上不着痕迹的在场中扫来扫去,只是片刻间并未发现有何异样。 “谨叔,可要我下去看看出了何事?”韩良小声问道。 “不急,先等等再说。” “谨叔,冰瓷如今已是那高穆战的人,冰瓷出事他为何丝毫不急?”韩平在看高穆战等人的动静。 “可见谨叔先前所言甚是,不可将冰瓷与高穆战之事看得太重,也不要以为冰瓷可完全虏获高穆战,从而让高穆战对其言听计从。”韩良插话说道。 “就算如此,这高穆战是否也太无情——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冰瓷去接近高穆歙,那高穆歙至少不是如此无情无义之人。”韩平对冰瓷的遭遇很感愤愤不平。 韩良韩平在说话,韩谨依旧紧盯着场中,听了韩平之言忍不住说道:“人之有情有义、无情无义,也要视乎对何人何事而言。” “谨叔,可有看出是何人下的手?”韩良懒得再理韩平,转头小声问道:“又为何要对一个青楼女子下手?” 韩谨一直在边看边沉思,过了一阵才答道:“也许不是对青楼女子冰瓷下手。” “谨叔,难道……”韩良有些不敢相信冰瓷身份败露之事,要知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对冰瓷起过疑心。 “上次澹兮之事,冰瓷身份极可能已败露。”韩谨应道。 此时风云几人架着冰瓷离开了舞台,楼下响起房严说话的声音,韩谨三人不再言语,只不动声色的打量场中各人,今夜他三人要盯的人实在太多。 自冰瓷坠落在舞台上,喜鸣就时不时偷瞄上韩谨三人一眼,只是三人的眼睛偶尔虽然会扫过她与坚叔,却并无多留片刻的意思,喜鸣不禁有些不耐。 “坚叔,那些人站在楼道上已有半天,冰瓷也已被抬下去,不过他们好像并未怀疑到你我身上。” “应该是未想到我们会对冰瓷下手,所以未怀疑到你我。” “也是麻烦,要不想个法子让他们知晓是我下的手。” “公主,你想如何做?”坚叔警惕的看了喜鸣一眼。 第一百二十六章 鹿死谁手(五) 风云风雨风絮三人架着冰瓷走到帐幕后就看到风宜。 “主事大人,冰瓷姑娘……” “你与风雨先将冰瓷姑娘送回炽焰楼,风絮去请齐先生。”风云的话还未说完,风宜已打断他。 风宜房严从楼上下来后一直严阵以待,二人虽未想到今夜的风波会始于有人对冰瓷下手,不过冰瓷一落在舞台上,房严还是马上冲了上去,风宜则闪到帐幕后紧盯着场外动静。 “风主事,我家姑娘已是神志不清,你如何能让齐先生为她医治!?起码也该请个郎中才是。” 冰瓷在场上献艺,词香墨香照例在帐幕后等着她。风云三人架着冰瓷走进来时两人已围了上来,见冰瓷脸色青白,半昏半醒,两人不知出了何事,心中甚是着急,此时听风宜如此说,词香马上质问道。 “我们揽玉阁的人病了,向来由齐先生医治,冰瓷姑娘的伤为何不能由齐先生医治?” 词香墨香平日里仗着冰瓷的势,没少对揽玉阁的侍者侍女、风云风雨等人呼来喝去,只是风宜房严说冰瓷一帮人在揽玉阁算是客,让大家忍忍就过了。此时风云见词香对风宜也是如此无礼,一句话马上顶了回去。 平日里风宜房严对词香等东风笑的人甚是客气,不过今日多事之时,词香还如此不分轻重,风宜心里不免也有了几分不耐,不过还是强忍着心中怒火,只是面上没了笑意,“词香姑娘,冰瓷姑娘既是揽玉阁邀来的贵人,揽玉阁自会保她无虞。” “哼……”词香还想再说,墨香见风宜面色不善,赶紧拉着她说道:“词香,风主事所言甚是,揽玉阁定然不会让姑娘有事,况且还有五殿下呢。” 风宜风云几人听到墨香的话不由齐齐皱了皱眉:一个丫鬟竟然也用高穆战挤兑揽玉阁……风宜又压了压心中怒火,自己怎会去与两个丫鬟计较,实在有失身份。 此时冰瓷已完全不能站立,风云只好将其抱起。风宜使了个眼色,风云点点头,赶紧往炽焰楼去了,风宜风雨跟在他身后,风絮则去请齐先生。 风云将冰瓷放在炽焰楼三楼寝房的卧榻上躺好,此时风絮与齐先生也到了。片刻后,房严也急匆匆赶了上来。 “底下如何?”风宜问道。 “都已安置好。”房严说着看了看守在卧榻边的词香墨香,随即转头冲着风云使了个眼色。 风云见状马上走到两人身边,拱手客气说道:“词香姑娘、墨香姑娘,还请两位在外面等候。” 词香墨香自然不愿出去,不过平日里和和气气的风宜房严此时皆是面若寒霜,风云则是嘴上说的客气,眼神却让人不寒而栗,两人微一迟疑还是出了寝房。只是词香到底心有不甘,边走嘴上还在边念叨:“这齐先生只是个账房先生,平日里看看你们揽玉阁的姑娘伙计也就算了,我家姑娘可是千金之躯……”只是她话还未说完,风云已关上房门,风絮则跟着两人走到门外,然后守在门口不准人靠近。 词香墨香只好打消在门口偷看的念头,怏怏走到一边坐下,其余小丫鬟早已被风雨赶走。 “刚才五殿下差人来问冰瓷姑娘的事,我说姑娘受了伤,已经去请郎中了,然后那人就走了。”风云关上门后,房严继续说道。 风宜点点头未说话,转身盯着正查看冰瓷伤口的齐先生。 齐先生本名齐汤,其人确如词香所言,是揽玉阁的账房先生,平日里揽玉阁的姑娘伙计有个头疼脑热也会帮忙开两副药。不过词香等人不知的是这齐汤乃是医中圣手,只是因不得已的缘由暂时寄居在揽玉阁,此事只风宜房严二人知晓。 “大人,可有可疑之人?”房严问道 “客人太多,一时还未发现可疑之人。”风宜嘴上应着房严,眼睛却一直盯着齐先生那边。 “到底是何暗器,如此无声无息——风云他们,还有大人与我,皆是全神戒备,竟未察觉其丝毫踪迹。” “并非暗器无声息,只是大家皆未想到会有人对冰瓷下手,所以疏忽了。”风宜说着转过头来,想了想又疑惑说道:“来人为何要对冰瓷下手?此事与二王子先前的古怪是否有干系?” 房严听后想了一阵,未答反问道:“大人,下手之人会否是冲我揽玉阁而来?” “嗯,也有可能——冰瓷姑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虽非揽玉阁下的手,不过到底是在揽玉阁献艺时出的事,东风笑与五殿下定不会善罢甘休。”风宜说着又转头看着冰瓷与齐先生,“虽说揽玉阁并非真怕东风笑与一个大安王子,不过到底麻烦,尤其得罪了高穆战,以后在凤岐行事定有诸多不便。” “不过若真是冲着揽玉阁而来,此事应该就与二王子高穆歙无关。如此说来,高穆歙先前的古怪岂不是还有其他事?” 风宜听得摇了摇头,应道:“看来事情远比你我想的还复杂——你先出去盯着,此处有我看着就好。” “让风云先出去盯着,我想留下来看看。”房严应道。 风宜点点头不再说话,风云转身开门出去了。 “你二人放心,有我齐汤在,定不会让这冰瓷姑娘有事,不过你二人还是先过来看看。”一直查看冰瓷伤势的齐汤突然插话说道。 待风宜房严走到卧榻边上,齐汤继续说道:“这伤口不小,却只有一丝血迹,且这片刻的时候,血迹已凝住。” 风宜房严一看,果然如此。 “这伤口周遭触手冰寒,所以我猜病人的血液应该是被冻住了。” 风宜房严听得一怔,房严问道:“齐先生,此话何意?” “病人的手越来越凉,呼吸却平稳下来。”齐汤未答房严,又说道。 风宜想了想,俯身在冰瓷耳边轻声唤道:“冰瓷姑娘,可听得见我说话?” “主事大人,冰瓷姑娘已昏过去,听不见你说话。”齐汤见状说道。 “刚才还有些神志,怎会就昏过去了?难道暗器上有毒?”房严疑惑问道。 “我已仔细看过,并非中毒,不过事情确实蹊跷,所以让你二人先过来看看。”齐汤应道。 “请齐先生先将暗器取出再说。”风宜说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鹿死谁手(六) 齐汤不再说话,拿起泡在酒中的刀将伤口划开半寸深,划开处有丝丝血水渗出,未看到暗器。齐汤皱了皱眉,将伤口割的更深,终于看到精铁寒芒,只是依旧只有丝丝血水渗出。等齐汤终将暗器取出时,额上竟已渗出密密的细小汗珠。 冰瓷卧榻边上有一张半人高的几案,此时案上摆着一块折了几折的本色细棉布,齐汤从冰瓷身上取出的小小箭矢正躺在棉布上。箭矢上的血水已擦干净,泛着冰冷的寒光。 “病人身子变冷,伤口无血水流出,应该都是因这箭矢的材质所致。”齐汤说道。 “齐先生,这箭矢是何材质?竟如此厉害!”房严闻言惊讶问道。 “我曾在一本古医书上看到过,说是麻沸散现世之前,古人遇开刀之术,为免病人疼痛难忍,也为免病人在术中大出血,曾试过用一种千年寒铁搁在下刀处,将下刀处冻得麻木,之后再行开刀之术,只是此法会带来诸多其他病症,后来也就弃了。” “先生是说这箭矢的材质就是那千年寒铁?”房严说着伸出手指拨了拨案上的箭矢,只觉触手一阵彻骨冰寒,他不觉打了个寒颤,“比冰雪之寒有过之而无不及。” “应该是——书上还说,此千年寒铁产于西面万年大雪山之下,其质比一般精铁坚硬上成百上千倍,若是用其打造刀兵,比之一般刀兵不知锋利多少——这箭矢射的如此深应该就是此缘由。” “应该是了——一般如此大小的弩机箭矢虽可伤人,却无法射的如此深。”房严说着又伸手拨了拨案上的小小箭矢。 “且这千年寒铁所造箭矢进入人身后,寒铁中的寒气会侵进血水。带着寒气的血水游走全身,人体就会越来越冷,而这血水也越流越慢,终至凝固……”风宜插话说道。 “大人知晓这寒铁?”房严问道:“血水凝固?如此人岂不是就死了?” “嗯。”风宜点点头,随即转眼看着齐汤问道:“先生可有解这千年寒铁寒气之法?” “那书上也说了解这寒气之法,倒是不难,只是药引难寻。” “药引?” “解此寒气需以大漠火莲为药引,再配以几味寻常驱寒药材即可。” “大漠火莲?——这大漠火莲难道真有?”风宜闻言有几分惊讶。 齐汤点头应道:“不过我也只是听过,从未见过。” “大人,这大漠火莲又是何物?”房严插话问道。 “据传,与西面万年大雪山相对的东面有一片万年不熄的火海,这大漠火莲就生长在这万年火海之中。” “眼下我先开几服药,保住病人血水不至马上凝固,不过要想将寒气完全祛除,还是要找到大漠火莲才是。”齐汤说道。 “如此也好。”风宜点头应道。 “大人,若是五殿下再派人来问,我们该如何说?”房严担忧问道:“还有冰瓷姑娘带来的那帮东风笑的人,他们定然也会问,我们要如何应对?” “此事我想想再说。” “大人,这千年寒铁既然埋于万年大雪山之下,应该极其难寻才是,会是何人将其打造成手握弩机?”房严又问道。 “当今之世,我只听说二十年前,郑国为打造一支无敌之兵,曾先后派出上千人去寻这千年寒铁。”风宜应道:“不过听说并未找到——看这情形,当初若真是被郑国找到,只怕如今天下已是另一番局面了!” “这千年寒铁埋于万年雪山之下,其实就算找到,想要大肆挖掘只怕也是无法!”齐汤插话说道。 “可如今这千年寒铁打造的弩机箭矢就在眼前。”房严说道。 “也有可能郑国派出之人曾找到千年寒铁,且带回样品做成了一具弩机,只是最终却因难以大肆挖掘而弃了。”风宜想想后应道。 “嗯,也是,”房严应道:“只是这弩机如此冰寒,冰瓷姑娘从受伤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时辰,已是浑身冰冷、昏迷不醒,携带这弩机之人又是如何抵御这寒气?” “房严所言甚是,这携带弩机之人身上应有可祛除寒气之物才是。”齐汤恍然说道。 “如此说来,我们只要找到这弩机的主人,是否就有法祛除冰瓷姑娘身上的寒气。”房严惊喜说道。 风宜齐汤闻言齐齐点了点头:刚才只顾说话,竟未想到如此简单之事。 “若此物真是郑国所造,眼下会在何人手中?”房严又问道。 “只要找到今夜动手之人,一切皆可知晓——风雨,齐先生开好药方后,你马上去抓药,然后让冰瓷那几个丫鬟煎好,给她们家姑娘服下。”风宜说到此沉吟了片刻,之后接着说道:“若是那些丫鬟问起,就说冰瓷姑娘受了箭伤,不过那箭上抹了寒毒,所以要将养些日子才能好,其余不要多说。” “是。”风雨拱手应道。 “还有,你与风絮就留守在炽焰楼,有事赶紧来报。”风宜继续吩咐道。 “那五殿下处是否也如此说?”房严插话问道。 “五殿下处我想想再说——走,你我先去主楼,定要将那动手之人找出。”风宜说着转身往寝房门口走去,房严赶紧跟了上去。 “大人,我们在炽焰楼耽搁时,那人会否已离开揽玉阁?” “应该没有,我仔细想过,对冰瓷下手之人可能不是冲着揽玉阁而来——毕竟就算冰瓷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也不是揽玉阁下的手,东风笑与五殿下最多责揽玉阁一个护卫不周罢了——再说,来人也不是直接将冰瓷姑娘置于死地,而是用这千年寒铁将其冻得不死不活,可见其定有其他目的。”风宜边走边应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鹿死谁手(七) 冰瓷被扶下去后,虽说乐舞已经再起,不过大多客人心思都已不在乐舞上,该与友人喝酒的继续喝酒,该与姑娘嬉闹的继续嬉闹。楼下先前站起看冰瓷跳舞的客人已纷纷坐下,楼上走道上的客人也大都回了雅间,只剩不多的几人站在楼道上,或闲聊,或继续品酒观舞。 韩谨三人依旧留在走道上,双眼在舞台与客人席位间扫来扫去:到底是何人对冰瓷下的手,三人到现在还无头绪。韩谨怀疑过喜鸣等人,只是拿不准,又怕错过真正下手之人。 韩谨眼角的余光再次扫到喜鸣时,察觉喜鸣正起身,马上转眼望过去,不想喜鸣也正看向他这边。虽离得有些远,韩谨却感到喜鸣眼中好似满是戏谑,他不由一怔,想要再细看,喜鸣却已低头往坐席外挤去。 喜鸣低头沿着通道往前走,走到与楼上的韩谨相距最近之处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抬头望着双眼一直盯着她的韩谨。 韩谨见状不由眉头微皱:难道喜鸣已知自己等人跟踪她之事?今夜冰瓷的事难道真是喜鸣等人所为? 韩谨脑中思绪不停,面上则是一副不经意的模样,打算转开眼睛时,喜鸣突然冲他一笑。 韩谨这次看清了,喜鸣眼中确实全是戏谑之色,只是还未及多想,喜鸣又“嗖”的抬起手臂比划了一个扣动弩机射向舞台的手势。韩谨瞬间明白自己被耍了,自己与冰瓷等人的身份应该早已被识破,他心中一阵恼羞成怒,不由狠狠瞪了喜鸣一眼,喜鸣不在意的撇撇嘴,转身继续往前走去,一副真要去上茅房的样子。 韩良韩平也将喜鸣的作为全看在眼里,韩良见韩谨一脸怒气,赶紧低喊一声:“谨叔。” 韩谨闻声瞬间清醒过来,喜鸣摆明是要激怒自己,如何能上她的当! 想明白后,韩谨马上抬头冲着对面走道上子成的随从妘焉微微点了点头,妘焉见状跟着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进雅间去找子成了。 韩谨低头再看喜鸣时,通道上已没了喜鸣身影,微一沉吟,他抬眼看向离他几步之遥同站在楼道上的樊武,他一直没忘镡頔等人那日唱的那出让他前功尽弃的好戏。 樊武早已将喜鸣韩谨两人间的戏全看在眼里,正憋着一肚子笑,见韩谨看他,也不知为何,他竟冲着韩谨咧嘴一笑,随即又想到如此不妥,当下赶紧转身推开雅间门去找镡頔,将刚才之事告知镡頔。 子成听完妘焉耳语,不经意的转到愝梁身边,低声说道:“喜鸣公主今夜也在揽玉阁,就在楼下——少宰大人若想认人,今夜正好。” 愝梁听得一惊,脱口问道:“当真?” 夏衍等人守了二王府几日,一无所获,愝梁以为事情毕竟只是一个丫鬟道听途说,不能完全当真,也就放下了。不想此时子成竟说喜鸣今夜就在揽玉阁,难怪他吃惊。 “少宰大人与我出去一看便知。”子成又说道。 高穆战眼角余光瞥见子成愝梁一阵窃窃私语,然后又齐齐走出雅间,他端起案上的玉爵一饮而尽,未说话。刚才徐卫已回禀过,说房严之言,冰瓷姑娘受了伤,揽玉阁已经去请郎中。高穆战从徐卫的回禀中听出一丝异样:房严未说冰瓷是因何受的伤,是从空中坠落摔伤?还是其他……?若冰瓷并非摔伤,又是何人会对一个青楼女子下手?又为何要对一个青楼女子下手?难道……还有,高穆歙高穆泽先前那莫名其妙,随即又不了了之的换房之事……今夜的古怪实在太多! 子成愝梁走到楼道上,喜鸣正好从茅房出来经过舞台,往客人席位走去。 “那就是喜鸣公主。”子成指着通道上的小小布衣人儿对愝梁说道,随即又解释道:“先前我来揽玉阁时,曾无意间在客人中看到她,只是走得匆忙,又是多年未见,我有些拿不准,所以就让妘焉下去确认,未想竟真的是喜鸣公主。” 愝梁听后倒未疑心,先前他见妘焉下去过,只是他未想到妘焉下去是跟韩良碰头,进而从韩良口中得知了喜鸣今夜在揽玉阁之事。 喜鸣一路低着头,直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才抬起脸,此时与愝梁子成离得已经有些远,愝梁只能隐约看见喜鸣那张还有些稚气的小圆脸。 愝梁盯着喜鸣看了好一阵才说道:“谢子成老弟,老哥哥已认得了。”随即为圆那日自己对子成说喜鸣在商邑现身一事,又补了一句:“不想她竟来了凤岐。”说完后,他还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高穆歙等人所在的雅间,祥云正站在雅间外兴致勃勃的看着楼下热舞的舞姬。 “商邑与凤岐离得近,她要来凤岐也是很快之事。”子成体贴应道。 先前祥云离开揽玉阁,回二王府一遭,拿着高穆歙的折扇又回了揽玉阁,之后就一直站在楼道上盯着各方动静。此时见子成愝梁对着喜鸣一阵指指点点后转回雅间,他也赶紧转身回了雅间。 高穆歙听完祥云的话心中很是吃惊。 先前得知韩渊郑季的人可能已经发现喜鸣在凤岐的行踪时,他最先想到的是那些人定会想方设法要喜鸣的命,后来他也想过那些人会否将喜鸣在凤岐、在二王府的事告知愝梁等人,不过韩渊郑季与愝梁等人的来往与喜鸣并无干系,两方应该不会说起喜鸣才是。今夜看来,他以为不会的事已经成真,愝梁也必会以此事攻讦自己,不过对喜鸣在自己府上之事愝梁方应该还无确凿凭据才是……高穆歙想到此抬头说道:“三弟,出去看看如何,揽玉阁的舞姬虽不如冰瓷姑娘,不过比起杨县的舞姬定然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倒也是,去了杨县后只怕再难有如此赏心悦目的乐舞。”高穆泽看到高穆歙与祥云耳语一阵后,面色变得颇为沉重,不过他未多问。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该说的事高穆歙自然会说。 第一百二十九章 鹿死谁手(八) 愝梁返回雅间望了高穆战一眼,高穆战马上起身走到窗边,愝梁跟过去低声说道:“殿下,可还记得你跟我说的郑国喜鸣公主之事?” 高穆战微怔,随即点点头。 “喜鸣公主今夜就在揽玉阁。” “当真?”高穆战脱口问道。 当日听冰瓷说起喜鸣时,他确有过一瞬的震惊,只是之后再未有人提起过此事,再有,后来仔细一想,父王对郑国有心结,高穆歙如此聪明之人,怎会将郑国公主放在自己府上,如此一来,他也就将喜鸣之事放下了。 “就在楼下——子成先前来揽玉阁时无意间看到其人,刚才我也出去看过。” 高穆战突然想到一事,“愝大人,你认得那喜鸣公主?” 愝梁一怔,应道:“不认得,从未见过,不过子成认得。” 高穆战隐约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一时间却又想不清不对劲在何处。也许今夜可疑之事太多,所以自己看任何事都觉可疑。 愝梁此时已无心思去探究高穆战的想法,只急切的继续说道:“殿下,可否让徐卫他们去盯着那喜鸣公主,摸清她的落脚之处,若能摸清她在凤岐都与哪些人往来更好。” 高穆战心中虽存疑,不过还是点点头,转身招过徐卫,将事情吩咐下去。 “还有,若能查清她到凤岐所为何事最好。”高穆战吩咐完后,愝梁又加了一句。 徐卫应声“是”,转身出去安排了。 高穆歙高穆泽刚踏出雅间就看到徐卫带着几个奔雷军兵士下楼,高穆歙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一把拉着祥云反身回了雅间。 高穆泽见状未说话,只带着落其继续站在楼道上欣赏乐舞,实则心思全在高穆战所在的雅间那边。 祥云高穆歙再次踏出雅间后,祥云就时不时的瞄上樊武一眼。好在这半天,喜鸣韩谨高穆战高穆歙四方动作不断,樊武片刻也不敢松懈的盯着各方,很快就察觉到祥云的异样。 樊武微一思忖,见无人注意时,悄悄抬手指着自己,那边的祥云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往楼下走去。 樊武见祥云走出揽玉阁后,转身进雅间跟镡頔打了声招呼才跟下去。 “坚叔,祥云樊武为何出去了?我们要不要跟去看看?”喜鸣小声问道。 坚叔瞟了守在门口的徐卫一眼,又抬眼瞥了瞥楼道上的高穆歙,低声应道:“恐怕出了事,两人也未有要我们跟去的意思,我们还是先不动,等等再说。” 坚叔说完马上转过头,双眼在楼下客人中间扫来扫去。 莲姑撒欢早将高穆歙喜鸣韩谨等人今夜的诸多动作看在眼里,此时见了坚叔的异样,莲姑想了片刻,小声说道:“公子,时辰已不早,今夜冰瓷姑娘也不会再上场,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撒欢微微一愕,随即应道:“也好,今夜先回去,改日再来。” 撒欢说着就想起身,莲姑一把拉住她。过了一阵,边上有几席客人起身打算离开,莲姑才拉着撒欢跟在几人身后往揽玉阁门口走去。 喜鸣瞟了眼夹杂在客人群中往外走的撒欢莲姑,又转头去看韩谨三人,其中一个年轻人也正看向她与坚叔,那个年纪大的则气定神闲的赏玩着乐舞。 “坚叔,我如此挑衅,就算是个泥人也该有两分火气才是,那几人为何如此沉得住气?” “不是沉得住气,应是有后手。” “后手?你是说他们在等我们出去,在外面动手?” “此是其一——公主,今夜只怕难以善了,你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是。” ※※※※※ 风宜房严从炽焰楼回到主楼大厅,风云看到两人赶紧迎了上去。 “可有发现可疑之人?”房严问道。 “没有,不过五殿下的人不知为何会守在门口?” “哦……”风宜眼波一闪,“何时的事?” “就两位大人进来前一刻。” “风云,你马上派几个兄弟埋伏在揽玉阁周遭,你自己再带两个,不,四个兄弟埋伏在门外,五殿下的人一有动静,你们马上跟上去。” 风云答应着去了,风宜房严继续往大厅中间走去,可看到揽玉阁大门时两人才停了下来。 “竟是徐卫亲自守在门口。”房严说道。 “五殿下应是有所发现,你亲自带两个人盯着这徐卫。” ※※※※※ 祥云樊武莲姑等人已出去好一阵,坚叔喜鸣越来越不安之时,樊武只身返回揽玉阁,径直往茅房那边走去。 坚叔见状不再迟疑,马上跟了过去。 坚叔再回来后未说话,脸色颇有些沉重,坐了半响才轻声说道:“走。” 喜鸣满腹疑问,却知此时并非说话之时,只默不作声的跟着坚叔往揽玉阁外走去。 ※※※※※ 韩谨见喜鸣坚叔突然起身急匆匆往外走不由一怔。 “谨叔,他们走了,我们可要跟上去?”韩良也看见了正往外走的喜鸣坚叔。 韩谨先前已看见愝梁子成对喜鸣指指点点,之后徐卫就带着两个奔雷军守到门口去了,此时徐卫三人已跟着喜鸣坚叔往揽玉阁外走去,韩谨不及多想,急声应道:“走。” 徐卫跟出去时,房严带着风天风露也跟了出去。 ※※※※※ 站在楼道上的高穆歙将楼下之事全看在眼里,眉头不觉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凝重。他转头去看高穆战等人的雅间,一个匆匆从楼下上来的奔雷军兵士正推门进去。 “二哥……?” 高穆泽的声音惊醒了高穆歙,高穆歙转头笑道:“三弟,今夜之后不知何时你我兄弟才能再聚,今夜定要不醉不归。” 高穆歙被自己的话惊得一怔,随即心中暗暗立下誓言:鸣鸣,此去你定要保重,你我必会很快再聚! 又有开门的声音传来,高穆歙转头望过去,那边的镡頔樊武正走出雅间。 镡頔走到与高穆歙相距不远之处时,突然转头匆匆瞥了高穆歙一眼,脚下却是不停,与樊武继续往楼下走去,之后径直出了揽玉阁。 第一百三十章 鹿死谁手(九) 夜深人静的凤岐城,只长林街的青楼酒肆依旧灯火通明,映的长林街亮如白昼。 坚叔带着喜鸣出了揽玉阁就往长林街北口走去,眼看就要走完长林街,喜鸣突然回头望了一眼二王府。 灯火与夜色交相笼罩下的二王府出奇的寂寥,喜鸣忍不住想此前自己为何从未如此觉得,随即一股难言的酸楚涌上心头,难道此去就是永别……喜鸣被这突然冒出的念头吓得一怔,跟着胸口一阵剧痛袭来,两行热泪涌出眼眶…… 坚叔察觉到喜鸣的不对劲,担忧的回头望了她一眼,“公主……?” “坚叔,有人跟上来了。”喜鸣抬手抹去眼泪,整理好心绪。 此时两人已走出长林街,灯火皆被甩在身后。今夜是上玄月,清冷的月光与稀疏的星光透过秋夜薄薄的雾气映照下来,周遭的房屋树木朦胧成一片。 “嗯,还不只一拨。” 坚叔嘴上应着脚下却是不停,喜鸣已看出两人去往的是南城门方向。 “坚叔可知来者都是何人?”喜鸣问道。 “有五殿下的人,应该也有韩渊郑季的人。”喜鸣不认得徐卫,坚叔却认得徐卫是奔雷军的人。 “五殿下?”喜鸣心中一惊,怎会高穆战也扯了进来? “嗯——公主快,他们越追越快,好像来者不善。”坚叔说着突然加快步伐,喜鸣赶紧发力跟上去,许多疑惑只好先憋在心中。 ※※※※※ 看到喜鸣坚叔离开揽玉阁,徐卫自己带着两个人跟上去,又派了陈柱去回禀高穆战。之后陈柱带着今夜在揽玉阁的另四个奔雷军兄弟火急火燎的追上来,说是高穆战的话,那喜鸣公主若是打算出城,则无论如何也要将其截下来;若是不出城,则按先前的计划安排。 ※※※※※ 眼看离南城门只有三条街,后面的追兵突然再次加速,拉近了与喜鸣的距离,坚叔赶紧回身拉着喜鸣也加速往前奔去。 夜色下紧闭的城门就在前面三十米开外,坚叔拉着喜鸣转进旁边的小街,两个黑色的人影闪了出来。 “坚叔,快,城墙上已备好绳索,我二人先挡一挡。”前面的黑色人影急切说道,喜鸣听出是莲姑的声音。 徐卫几人说是奔雷军兵士,实则都是高穆战的贴身护卫,皆是高手中的高手,起码不比祥云蔡鹰等人差。几人看坚叔奔走的路线,已猜到坚叔是要绕开城门越墙出城,当下自是追的更紧。莲姑说话时,几人已追到喜鸣坚叔身后,徐卫一掌攻向喜鸣,好在与莲姑一起的黑衣人接下了徐卫。 此时喜鸣已看清追上来的至少有七八人,不由急切喊道:“坚叔,他们人太多,两个人只怕打不过。” “公主无需忧心……”接下徐卫的黑衣人急急说道:“一切皆已安排好。” 喜鸣听出是蔡鹰的声音,此时坚叔紧拉一把喜鸣,急切说道:“这些人皆是冲着公主而来,只要公主出了城,他们自有脱身之法。” 好在又有两个黑衣人闪了出来,加入战团。此时方可看出莲姑身手之好,以一敌三竟不落下风。 喜鸣听了坚叔的话不再迟疑,全力狂奔向城墙。此时已可看到墙上垂下的绳索,以及墙头上几个隐约的黑影。 ※※※※※ 韩谨三人跟出揽玉阁时,韩良召集了四个守在揽玉阁外的密营兄弟一起。 “谨叔,前面已经打起来了,我们如何做?”韩良问道。 韩谨沉吟间,几人距打斗之处已不足五米。 “谨叔,那是喜鸣公主,她要出城。”韩平看到全力奔向城墙,且离城墙越来越近的喜鸣,不由大喊一声。 “上,今夜定不能再让她逃脱。”韩谨说着已闪电般扑向喜鸣。 坚叔跟在喜鸣身后边打边撤,见状闪身接过韩谨来势汹汹的一掌。 城墙墙头上的祥云见韩谨等人加入后,本来僵持的两方立马分出高下,不由暗呼一声“要遭”,随即转头低声吩咐撒欢小五:“你二人留在此接应公主,我下去帮忙——怎会突然多出如此多人?!” ※※※※※ 房严跟着徐卫追出揽玉阁大门后,先去召集躲在暗处的风云几人,却正好看到韩谨带着密营的兄弟追踪徐卫而去,他不由怔了怔,今夜唱的到底是哪出?随即马上带着风云等人远远坠在密营身后。 最后出来的镡頔樊武看到房严等人也直皱眉:揽玉阁怎会也搅和进来了?高穆歙既然未说过揽玉阁会参与今夜之事,难道揽玉阁与高穆战是一路? 一直跟在密营身后,躲在暗处的房严听到“喜鸣公主”四字不由一愣:郑国的喜鸣公主?随即马上想到风宜说郑国找千年寒铁之事:难道那喜鸣公主就是寒铁弩机的主人? “风云,我们也出去。” 风云一愣,问道:“我们帮哪方?” “喜鸣公主那方——你二人快将脸蒙起来,不能让五王子的人认出。”风云等人先前已换上夜行衣,房严三人却还是平常打扮,他后面一句是对风天风露说的。 就在坚叔莲姑等人苦苦支撑之时,黑暗中又冲出七八人,竟是攻向徐卫韩谨等人。坚叔莲姑蔡鹰见状微惊,不过此时无暇多想,这七八人加入后场上的局势马上稳定下来。 “公子?”房严等人冲出去后,黑暗中响起樊武的声音。 “我们去救喜鸣——只要喜鸣脱身,大家要走那些人也留不住。”镡頔应道。 镡頔说这话时已在暗中舒了口气,揽玉阁站在己方,看来今夜应是有惊无险。只是两人还未及冲到喜鸣身边,场中突然响起一个不大、众人却皆听得清的声音:“所有人只攻喜鸣公主,不论死活,今夜定要将其留下。” 徐卫看着场中越来越混乱的局势,心中正焦急不已,闻言不由恍然大悟,马上跟着喊道:“大家都攻喜鸣公主。” 一直护在喜鸣身边的坚叔蔡鹰压力陡增,混战中,蔡鹰的蒙面头巾突然被人钩了下来,徐卫惊呼一声:“蔡鹰?” 房严一掌正攻向徐卫,闻声不由滞了滞:二王府的蔡鹰? 蔡鹰蔡象负责的虽是二王府的秘密事宜,不过两人到底常年在二王府及凤岐各处出没,徐卫房严这些有心人皆识得二人。 只是房严这一滞,缓过来的徐卫又惊呼道:“房严?” 房严虽蒙了面,衣裳却是未换,徐卫与房严算是熟悉,认出了他的身形。 这些说来话长,其实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第一百三十一章 鹿死谁手(十) 场上好些人与蔡鹰房严一般,闻言皆是一怔,场上的激斗竟缓了缓。 “强弩灭口。”呼呼掌风中一声森然低喝突然响起,“蔡鹰,你的人负责追杀逃脱之人。” 场上诸人又是一怔,风云等揽玉阁的人趁机跳出打斗场,齐齐从背上解下一具弩机。 “神臂弩?”坚叔一掌拍开一名奔雷军,脱口惊呼道。 韩谨闻言不由转头疑惑的看了坚叔一眼,其余人则又是怔了怔,随即齐齐转头望向风云等人,脸上皆是疑惑之色。 神臂弩?传闻中的神臂弩? 也不知始于何时,各诸侯国一直有神臂弩的传闻,时至今日从未停息过。 据传这神臂弩在战场上专供单兵所用,与一般单兵弩不同之处不仅在于所用精铁不同,还在于其机括也不同。神臂弩可连发,最远可射到三百米开外,且可贯穿重甲。在战场上,若是有一支神臂弩轻骑军,必定所向无敌,甚或可说是重甲骑兵的天敌。大家还在传,各诸侯国,尤其是五大诸侯一直在设法打造神臂弩轻骑军,只是造弩所需精铁极难冶炼,特制机括所需黑铜更只是存在于古书上,所以几百年来神臂弩轻骑军只是传说,也无人见过真正的神臂弩。 “真的是神臂弩!(好似真的是神臂弩!看那机括!)” 场上的打斗已停下来,一片静谧中突然又有两人说话,是莲姑与喜鸣。 场上又静下来,“走……”一声爆喝陡然响起,却是韩谨。 “拦住他们……”这次是蔡鹰坚叔。 …… 世上一切好似皆已静止,又好似过去了许久,其实最多也就半炷香罢了,有人轻轻抽出一口气。夜空中有淡淡的血腥味,不过新鲜的人血并无腥臭异味,倒也不难闻,只是十多具满心愤怒与不甘的死人瞪大的双眼在月色下泛着一层青幽幽的光,望之令人不寒而栗。 “撤了吧,巡夜守军就要来了……”是蔡鹰的声音。 “大人,这些尸体如何处置?”是风云在问房严。“可要……” 房严明白风云的意思,风云是想毁尸灭迹,应该说在场还活着的人皆已明白风云的意思。房严沉吟一阵未说话,只抬头望着坚叔,他已看出坚叔才是蔡鹰一方的领头人。 “房管事可认得这些人?”喜鸣突然指着韩谨韩良韩平三人的尸首问道。 “皆是揽玉阁的客人。” “可知其身份?” 房严摇摇头,“揽玉阁从不打听客人身份。” “这些人可是五殿下的人?”喜鸣又指着徐卫问道。 “公主,这些是奔雷军的人。”蔡鹰答道。 喜鸣点点头,沉吟片刻后说道:“我有个主意,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今夜死的两方,一方是揽玉阁客人,专为捧冰瓷姑娘的场而来;另一方是五殿下的人,五殿下是冰瓷姑娘的入幕之宾——大家说两方会否为冰瓷姑娘争风吃醋,然后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结果落得如此场面?” “快,蔡鹰……”喜鸣的话音刚落,坚叔已吩咐道。 蔡鹰祥云瞬间明白坚叔的意思,马上带着二王府的人开始搬动尸首,顺便在尸身上添上新的伤痕,盖住弩机箭矢留下的伤,这些新伤痕看去甚似互斗留下的,樊武见状也马上加入其中。 房严若有所思的看了喜鸣一眼,随即以眼色示意风云先去收回弩机箭矢,然后才转头说道:“喜鸣公主,这些伤痕瞒不住明白人与有心人。” “也没打算瞒明白人与有心人——只要凤岐一般国人相信五王子为冰瓷姑娘出手打死了人就行,而且是死了这么多人,他自己还搭上了奔雷军。甚或这些国人也不完全相信,只要他们愿意在茶余饭后说叨几句就行。”喜鸣应道。 “公主打算造谣?” 房严问此话时满脸的犹疑之色,喜鸣不由笑道:“事已至此,难道房管事还有顾虑?或者说,房管事既然敢对奔雷军出手,难道还怕五王子?” 房严神色一滞,未说话。 喜鸣见状又笑道:“谣言这东西自古就有,至今也未绝迹,可见其确实是个好手段——为一青楼女子争风吃醋,进而打死人,此谣一出,五王子在朝堂与民间的声望必受影响……” 喜鸣说到此打住了,只静静看着沉吟不语的房严,她知道房严已明白自己的意思。再说,继续说下去极可能会激起房严的逆反之心,如此就不好了。 房严还在沉吟,喜鸣的话虽有些道理,不过若是留下尸首,高穆战极可能凭着尸首上的蛛丝马迹找到揽玉阁头上;若是毁尸灭迹,高穆战就再难找到揽玉阁头上,起码也无直接凭据;不过,既然已出手救了喜鸣公主,此种小事上若再去计较…… 此时远处隐隐有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坚叔不由急急说道:“公主,蔡鹰他们已收拾好,出城再说。” 随即坚叔又转头看着房严说道:“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房管事定然还有许多话要说,不过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房管事可否移步到城外再说——喜鸣公主实在不便继续留在城中。” 房严点点头,不再多想,转身低声吩咐风云几句,风云带着揽玉阁的人马上转身往城中去了。 坚叔见状冲着蔡鹰点点头,蔡鹰祥云带着二王府的人也转身往城中去了。 月上中天之时,房严带着风天风露,喜鸣坚叔小五,镡頔樊武,撒欢莲姑齐聚在青松林深处的夜雾中。 “有一事还请喜鸣公主如实告知——冰瓷姑娘可是公主所伤?”房严微躬身拱手问道。 “确为喜鸣所伤。”喜鸣点头应道。 房严不由皱了皱眉,继续问道:“那公主应该可祛除冰瓷姑娘身上的寒气才是?” 喜鸣又点点头,房严疑惑问道:“不知公主为何要对一个青楼女子下手?” “房管事可知冰瓷姑娘身份?” 房严一怔,未说话。揽玉阁提出邀请前,曾做过仔细查探,确定冰瓷身份无可疑之处,不过喜鸣如此问,显见冰瓷身份并非如此简单。 第一百三十二章 鹿死谁手(十一) “房管事以为冰瓷姑娘只是一个普通青楼女子?”喜鸣继续说道,不等房严说话,又说道:“祛除冰瓷姑娘身上的寒气不难,只是需麻烦房管事将其带到喜鸣身边才是。” 喜鸣话已说到如此地步,房严也就不再说冰瓷的事,转口问道:“不知五殿下的人为何要追杀公主?” 此事喜鸣自己也还不知,这一路惊险万分,坚叔还未找到时机对她说,不过这种事无需告知房严。喜鸣“呵呵”一笑,反问道:“今夜已出了如此多事,房管事如此问,难道揽玉阁还想更深的卷入喜鸣的麻烦事?房管事出手救喜鸣,应是得知喜鸣可解冰瓷姑娘身上的寒气,想要喜鸣救冰瓷姑娘一命才是吧!” 房严本来还想问韩谨等人的身份,听喜鸣如此说,沉吟一阵后只说道:“先前跟着徐卫追踪公主,确实是为冰瓷姑娘,不过后来得知公主身份后,出手相助却是为救公主性命。” 场上诸人听了房严此话皆是一怔。 “救我?”喜鸣也很是不解,“揽玉阁为何要救我?” 房严又沉吟一阵后才说道:“公主只要记得揽玉阁今日救过公主性命就好,其余事情以后公主自会知晓——不知公主明日、应该是今日了,打算在何处落脚,天亮后我能否带冰瓷姑娘去寻公主?” 喜鸣闻言转头看着坚叔,坚叔想想后说道:“这青松林再往外走三里有家松林客栈,不大不小,今日午后申时,房管事可将冰瓷姑娘带来——不过有一事还请房管事见谅,到时只能是揽玉阁的人与冰瓷姑娘一道,也请房管事勿将公主的行踪泄露出去。” 房严点点头,拱手应道:“房严明白,如此房严先告辞——喜鸣公主,申时再见。” 房严离开前又看了看镡頔樊武小五撒欢莲姑五人。五人一身夜行衣,蒙面头巾一直未摘,喜鸣坚叔与房严说话时,五人也一直未吱声。 眼看房严三人走的远了,镡頔一把拉下头巾,呼出一口气说道:“今夜可真险——不过公主,我看你真是命大,每遇要命之时,总会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救你性命。” 喜鸣闻言脸色一寒,樊武见状赶紧喝道:“公子,你如何说的话!” “额……”镡頔陡然想起喜鸣经历国破家亡才是不久前的事,赶紧转身去看撒欢莲姑:“呵呵,莲姑,你们也是先备好了夜行衣?” 莲姑如何不知镡頔无话找话不过是想将话岔开罢了,当下笑着点点头应道:“想到今夜可能会有事,所以我与小姐提前做了些打算——镡公子也是?” “是呀,我与樊武也提前做了些打算——今夜一见,方知莲姑身手好到如此地步,镡頔甘拜下风。” “镡公子樊兄弟也不弱。”莲姑笑应一句后不再理会镡頔,转头看着喜鸣问道:“公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喜鸣转头看着坚叔,坚叔想了片刻说道:“我也是从樊兄弟口中得到殿下的口讯,殿下只说让公主离开凤岐一段日子……” “祥云兄弟确是如此说的,其他也未多说。”先前莲姑撒欢踏出揽玉阁,刚走到僻静处,就有人上来让两人跟着走。两人艺高胆大,跟过去就看到樊武祥云,当时祥云确是如此转达的高穆歙的话。 “坚叔,你看这样可好?”镡頔插话说道:“今夜这城外应该已无事,莲姑与撒欢小姐留下,我与樊武回城探听消息,顺便安排传谣之事。” “如此也好,不知撒欢小姐与莲姑……”坚叔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只望着撒欢莲姑。 “就按镡公子所说,我二人留下,就是有事,也多个照应。”莲姑应道。 “如此就多谢撒欢小姐与莲姑。”喜鸣拱手说道:“不过此时去投宿客栈,实在打眼,今夜我四人就宿在这林中如何?。” 莲姑点头应道:“好,就按公主所言,今夜宿在这林中。” “公主想要谣言如何说?”镡頔见喜鸣面色已如常,赶紧问道。 “让我再想想。” 喜鸣说完就陷入沉思,镡頔只好转头望着坚叔:“坚叔,公主治好冰瓷姑娘后,你们就去别庄如何?傍晚我们在别庄碰头。” “如此也好,就先到别庄去住几日。”坚叔应道。 镡頔又转头看着莲姑问道:“不知莲姑与撒欢小姐在凤岐可还有事?” “镡公子有事可直说。”莲姑应道。 “莲姑与撒欢小姐可否与公主坚叔一起到别庄住些日子,静待此次风波过去。”今夜见识了莲姑身手,以及临绝境而不乱的沉稳,镡頔更确信莲姑撒欢必定大有来头,此时邀两人去白氏别庄并非心血来潮。此举其实还是有些冒险,不过比起拉拢二人,进而为白猗进入姞国铺下一条大道所获的收益而言,这些许风险实在不值一提;再说,此举也可投石问路。 莲姑略一思忖就点头应道:“如此也好,镡公子思虑甚周。” 几人说话的功夫,喜鸣已想好谣言之事,说出来众人商议一番后,镡頔樊武就趁着夜色离开青松林,返回凤岐城了。是夜,两人摸回城后未再去揽玉阁,径直回了长青客栈。 ※※※※※ 风云几人偷偷摸回揽玉阁,换好衣裳再次走进主楼大厅时,厅中依旧是醉生梦死的热闹奢靡景象。 风宜听了风云的回禀心中大惊:一是揽玉阁竟在无意间卷入了大安二王子与五王子间的争斗,且算是树下了高穆战这个大敌;二是郑国喜鸣公主再次现身,揽玉阁还救了其性命;三是喜鸣公主身边高手如云,且还攀上了高穆歙这棵大树。 风宜抬头往楼上望去,先前房严等人离去不久,高穆歙高穆泽就离开了揽玉阁,倒是高穆战等人的雅间里依旧热闹非凡,最奇的是,高穆战再未派人问过冰瓷的事。 高穆战又瞟了心神有些恍惚的愝梁一眼,“老大人无需太过忧心,徐卫他们今夜定会有所获。” 愝梁点点头,说道:“二殿下三殿下今夜有些怪——殿下,徐卫他们已去了半个时辰,也该传个话回来才是。” 高穆战不由笑道:“哪会如此快。” 愝梁点点头,未再说话,高穆战也不再说话。 第一百三十三章 鹿死谁手(十二)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徐卫等人依旧音讯全无,高穆战也不禁开始担忧:就算还未查清那喜鸣公主的行踪,也该先派个人回来禀报一声才是,徐卫何时变得如此不知分寸了? 热闹的时候打发的最快,又过了好一阵,徐卫等人依旧音讯全无,不说高穆战愝梁,就是子成也开始担忧。先前妘焉曾看到韩谨三人跟着徐卫一班人追出揽玉阁,此时徐卫等人音讯全无,那跟踪徐卫而去的韩谨三人呢? “殿下……”愝梁欲言又止。 高穆战微一沉吟,说道:“我先回去,看看徐卫他们有无消息送回王府。” 愝梁点点头,“也好。” 高穆战刚踏进王府大门,就看到脸色煞白的曹信低着头急冲冲往外走,还险些与自己撞个满怀。高穆战眉头一皱,不悦的喝道:“曹信,出了何事,这大半夜的,你竟慌成这样?” 心急火燎的曹信一惊,抬头看是高穆战,不由急切说道:“殿下,大事不好。” 高穆战闻言心中一凛,一把抓起曹信说道:“走,去书房说。” 片刻后,两人走进书房,高穆战一边走向书案,一边问道:“说吧,出了何事?” “殿下,刚才周中来报,说是今夜巡夜的守军在榆树街边上的那块空地发现十五具尸体,其中八具身着奔雷军服饰……” “什么……”曹信的话还未说话,高穆战已是暴怒,狠狠一拳砸在书案上。 曹信吓得缩了缩脖子,还是鼓起余勇继续说道:“周中认出其中一人是徐卫……” 高穆战“呼呼”喘着粗气,瞪着双眼在书案前急速的走来走去,心中不停自语:“镇定、镇定、镇定……” 片刻后,高穆战终于稳下心绪,问道:“周中呢?” “出了如此大事,周中来王府报了消息马上就赶回榆树街了。” “走,去榆树街。”高穆战刚说完又收回迈出的腿,“不,你派两个人分去都尉衙署和榆树街盯着,然后去把周中叫来,此事先不要声张出去。” “是。”曹信躬身拱手一揖,退出了书房。 曹信走后,高穆战一个人在书房中间走来走去,一时间只觉许多头绪涌上心头,却又乱糟糟理不清,扰得人心烦意燥。 ※※※※※ 高穆歙回到王府与蔡伯说了今夜在揽玉阁的事后,两人就静坐在书房等着蔡鹰祥云回来。 蔡鹰祥云回来的比高穆歙预想的要晚。 “出了何事?可有将喜鸣坚叔送出城?”高穆歙看着神色古怪的蔡鹰祥云问道。 “公主坚叔已经出城,镡公子莲姑他们陪着公主。”祥云应道。 “那出了何事?”祥云从小跟在高穆歙身边,高穆歙看他两眼已知有事。 “跟踪公主的奔雷军,还有那三人,全都死了。”祥云小心翼翼的应道。 “什么?”高穆歙惊得站了起来,“出了何事?” 先前在揽玉阁,高穆歙见势不对,马上让祥云联络樊武,之后再去通知蔡鹰,让蔡鹰安排两个人与镡頔莲姑等人悄悄将喜鸣坚叔送出城。然后祥云蔡鹰等二王府的人依旧回王府,余下的事喜鸣坚叔自会处理。按高穆歙的安排,就算高穆战的人与韩渊郑季的人出面阻扰,坚叔镡頔等人要带着喜鸣出城也并非难事,如何徐卫等人竟全死了? “今夜跟踪公主的奔雷军实则有八人,就是那三人实则也是七人,十五人全死了。”蔡鹰补了一句。 “到底出了何事?你二人先喝口茶,然后再从头细说。”蔡伯也已惊得站起来。 祥云蔡鹰将事情从头说完后,高穆歙蔡伯惊讶的面面相觑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徐卫他们竟死在凤岐城中,五殿下定不会善罢甘休。”过了半天,蔡伯说道。 “揽玉阁竟有一支神臂弩小队,实在出人意料。”高穆歙接着说道。 “那神臂弩实在厉害,”蔡鹰说起此事还心有余悸,“徐卫的身手殿下清楚,不比属下差;那三人的带头之人,身手不比坚叔差,甚或比得上殿下;竟然全未逃脱。” “蔡鹰,那神臂弩虽厉害,若无坚叔莲姑出手阻挡,那人定然已经逃出去;就是徐卫等人,若无我等牵制,也不至全部命丧当场。”祥云插话说道。 “不过那神臂弩只有五具,面对的又是多出三倍的江湖高手,能有如此战果,已是不能小觑。”高穆歙皱眉说道:“若是在战场上有一支这样的轻骑队伍,高速移动之下,敌人的步兵、重装骑兵只能是一堆待宰的羔羊。” “殿下,徐卫等人的死五殿下定会怀疑是我们出的手,该想想如何应付才是?”坚叔忧心的是眼前的事。 “又不是我们直接下的手,五殿下再怀疑也与我们二王府无干。”祥云说道 “其实不管是不是二王府下的手,五弟既然已对喜鸣下手,就会将这笔账记在我头上。”高穆歙淡淡说道:“不过五弟与我之间的争斗早已开始,之前是在暗中,徐卫他们的死不过是将有些事摆到了明处。” 蔡伯几人听后皆是黯然无语,其实从高穆歙上次被逼离开凤岐,他与高穆战之间的争斗已摆上台面,高穆歙就是想避也避不开。 过了一阵,祥云问道:“那揽玉阁呢?” “至于揽玉阁……他们愿意出手救喜鸣,至少眼下是友非敌——祥云,先去把蔡象叫过来。”高穆歙说着突然吩咐道。 蔡象到书房后,高穆歙将今夜之事捡要紧的说了一遍,然后吩咐道:“蔡象,你马上带人盯紧五王府、揽玉阁,嗯……还有都尉衙署、榆树街,记得盯仔细些,事无巨细皆不要放过。” “是,殿下。”蔡象躬身拱手应道。 “蔡鹰祥云今夜辛苦了,先去歇息吧。”高穆歙又说道。 “殿下,还有公主说的谣言之事要如何安排?”蔡鹰问道。 “此事她未交代给你们,应该就是让那镡頔去做了——明日喜鸣的谣言出来后各方更加不会消停,这些日子大家要多些警醒。” “是,殿下。” 祥云蔡鹰蔡象出去后,蔡伯见高穆歙还无歇息的意思,忍不住忧心说道:“殿下,你也早些歇息吧,这段日子就没见你好生歇息过。” “我无事,蔡伯,你先去歇息吧,有些事我还要好生想想。” 第一百三十四章 鹿死谁手(十三) 凤岐都尉周中年已不惑,瘦削颀长,面白无须,虽是武官,却有几分文人的清雅。先前都尉副将施岸在时,他是任事不管,只时不时到都尉衙署露个面。不过自天子打算派施岸为徐县县大夫,施岸就将手上的事情交出,全心准备去徐县之事,周中只好将凤岐的事接过。 凤岐天子脚下,一向算是太平,今夜接到巡夜兵士的禀报,说是城中聚斗死了十五人,周中不由暗呼倒霉,施岸在时无事,怎会施岸一走,就出了死伤如此重的聚斗,要知此种事情凤岐城中已好些年未出过。当下周中不敢怠慢,赶紧从被窝中爬起穿好衣裳赶往事发之地。 周中赶到榆树街得知死者中有八人是奔雷军,其中更有高穆战心腹徐卫时,惊得当场怔住了。 在凤岐,周中既不是愝梁一派,也不是老边贤一派,再加之不管事,倒也乐得自在。周中心底其实明白,当年天子亲点他为凤岐都尉,看中的正是此点,不过天子又忧心他任事不理,所以派了个施岸任都尉副将,凤岐守卫却依旧握在他周中手里。 周中清醒过来后,马上想到无论如何还是该先将此事通知五王府,免得将来高穆战怪罪于他。 周中从五王府出来径直回了都尉衙署,正细问今夜巡夜的兵士时,五王府的人到了都尉衙署,说是五殿下要马上见他。 周中今夜第二次踏进五王府已是丑寅相交之时,高穆战看着一脸谨小慎微的周中不由皱了皱眉:此人枉为凤岐都尉,却是软泥扶不上墙。 “请周大人将今夜之事细说一遍。”高穆战淡淡说道。 “是,殿下。”周中定了定神,躬身拱手应道。“据今夜巡夜的兵士说,他们巡到榆树街街头时闻到有血腥味,走到榆树街尽头那块空地,看到有十多人躺在地上,上前查看,竟然皆是气息全无的死人。” 高穆战听得眉头又皱了起来:“一个只伤未死的也无?” 周中摇摇头,“皆已气绝身亡。” “可看得出如何死的?” “从死者的姿势以及伤口看,应是互斗致死。” 高穆战听到此话不禁睨了周中一眼才继续问道:“一方是奔雷军,可知另一方是何身份?” “此事还在查证中,眼下还不知。” “那些尸体现在何处?”高穆战沉吟了好一阵才问道。 “还在榆树街。” “此事除了你,今夜巡夜的兵士,还有哪些人知晓?” 周中一怔,应道:“我府上的总管。” 高穆战听后又沉吟了一阵才说道:“周大人,你看如此可好?此事实在有损我五王府颜面,我想让曹信去处置那些尸体。至于周大人,还有今夜巡夜的都尉署兄弟,我五王府自不会亏待大家。” 周中闻言心头一惊,看着脸上竟有了两分和蔼之色的高穆战,过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吱呜道:“殿下,此事实在重大,下官不敢隐瞒。” “周大人,你之上是凤岐令,凤岐令之上是少宰愝大人,凤岐令少宰大人与我皆相熟,此事我自会去与他们相说,不会令周大人为难。”高穆战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淡。 周中从五王府出来,心头一片乱麻,想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最后干脆回到都尉衙署将高穆战的吩咐交代下去后就回了家。天亮后,周中称病未再去都尉衙署,都尉署的人早已习以为常,倒也无人多问。 送走周中后,高穆战马上吩咐曹信:“即刻去将此事告知少宰大人。” “是,殿下。”曹信犹豫一阵后才问道:“殿下,榆树街上的尸体……” “此事让赵胜去办。” 赵胜是高穆战的亲卫队长,率有五百奔雷军驻守五王府,徐卫是其手下得力干将。 ※※※※※ 日上三竿,南城门外的官道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莲姑撒欢悠哉悠哉踏出青松林,不疾不徐往松林客栈方向去了。 两盏茶后,坚叔喜鸣也悄悄摸出青松林。高穆歙想的甚是周到,昨夜还让祥云为两人收拾好了行李包袱,此时坚叔喜鸣照例扮作一对寻常商旅父子。 四人先前已说好,分成两拨投宿进松林客栈,一来可以相互照应,二来撒欢莲姑的身份一直未暴露,也便于两人查探周遭是否有可疑之人,午后喜鸣医治好冰瓷后,四人再启程去往白氏别庄。 凤岐城外方圆二十里,松林客栈算是最大的客栈,虽不比城中客栈的华贵高雅,客似云来,却也干净清爽,其宽阔的庭院更非城中客栈可比。 喜鸣坚叔要了间二楼上房,客栈伙计将两人安置好离去后,喜鸣马上推开窗四处打望,很快就看到左手边第三间客房的窗户上挂了一窜松果,莲姑正站到窗口对着院子指指点点,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坚叔,我找到莲姑她们住哪间了,莲姑也已看到我。”喜鸣拉上半边窗户,走回客房中间说道。 坚叔正整理行李,见喜鸣过来停下手上的事情,从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棉布包,笑道:“公主可知这是何物?” 喜鸣接过棉布包,不想触手竟有些冷,喜鸣一怔,“这……?” “公主可还记得你在渔福镇射出去后未收回来的两支千年寒铁箭矢?” 喜鸣闻言大奇,打开棉布包一看,正是自己的两支寒铁箭矢。 “坚叔,这两支箭矢你在何处寻得?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回了!”喜鸣惊喜问道,拿起箭矢却是一怔,“还涂了五针松粉!” “五针松粉是何物?”坚叔问道。 “五针松在天寒之时树干树枝上会长出一种白色粉末,此种白色粉末可御寒气,涂抹在这箭矢上可阻止寒气侵入人身,不过时日久了也是不行——此人竟会想到此法,倒也不简单!”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坚叔说着又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问道:“还有这面令牌,公主可见过?” 喜鸣接过细细看了一阵,这令牌正面刻着个“密”字,背面则是一只口衔玉书的麒麟。 “这麒麟好眼熟,我好似见过?”喜鸣挠了挠后脑勺疑惑说道。“坚叔,这两样东西从何而来?” “昨夜蔡鹰祥云他们搬动那些死人时,我让蔡鹰搜了搜那黑衣人(指韩谨)的身上,这两样东西就是从那人身上搜出来的。” “难道这些人就是在渔福镇追杀我的那些人?” “应该是。” 喜鸣沉吟一阵应道:“如此说来,这些人确实皆是韩渊郑季的人——啊,我想起来了,那时我才十来岁,有次公父说‘丞相大人饱读诗书,连他门口的麒麟也是口衔玉书’,为公父这句话,我还特意到韩渊的丞相府门口去看过,这令牌上刻的麒麟就是丞相府门口那尊——坚叔,我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了,应该是丞相府密营的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鹿死谁手(十四) 午后,高穆战愝梁赵胜正在五王府书房密议昨夜之事,曹信匆匆敲门进来急切说道:“殿下,大事不好。” 高穆战见状不由皱眉喝道:“曹信,出了何事需如此惊慌!?” 曹信被呵斥后反倒镇定下来,“殿下,城中到处在传,殿下与揽玉阁的客人为冰瓷姑娘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结果奔雷军死了十多人,连殿下的贴身护卫徐卫也死了,对方也死了十多人。” “什么?”高穆战惊得站了起来。 愝梁赵胜闻言也是大惊。片刻后,愝梁最先清醒过来,急急说道:“殿下,此事应是敌人想要借手昨夜之事扰乱凤岐耳目,扰乱五王府阵脚——都尉署殿下已封口,徐卫等人的尸体赵胜已秘密处置,死者家人也已安抚好,如此一来,此谣言中最事关厉害的争风吃醋两方死了多人一辞也就没了凭据,此事也就掀不起多大风浪。” “只是父王若是听到这些谣言,问起于我总是不利。” 愝梁想了一阵,应道:“看来造谣之人对王上心性知之甚深——不过谣传毕竟只是谣传,并无凭据,要在王上处化解此谣并不难。” 此时高穆战也已镇定下来,缓缓坐下后想了片刻说道:“老大人,我那二哥原本虽也聪慧,却无如此多心思,你说他这一趟出去回来后,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歹毒,此种谣言也不吝出口。” “殿下,人之心思最是变幻莫测,人之心性也从无一成不变之说,二殿下之变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这倒也是。” “有利相冲之人,与其揣摩其心思心性,不若直接令其出局;可予我利者,其心思才有揣摩之价值。”愝梁继续说道。 高穆战闻言一怔,随即笑道:“难怪老大人可屹立朝堂三十年不倒——曹信,你马上安排人辟谣——老大人,你我继续说先前之事——我二哥到底在何处寻来如此多高手,竟可在两队巡夜守军轮流的间隙将十余名高手一网打尽,且不惊动住在周遭的国人!我看单凭那喜鸣公主几人应是不能。” 赵胜昨夜带着奔雷军仔细查看了事发之地,又仔细检查了尸体身上的伤口,已知两方并非互斗致死,死者身上的伤口更像是凶手为掩藏死者真正死因而后补上的;从死者身上的伤口位置、伤口多寡也可看出密营的人身手好过奔雷军的人。 “那七人身上什么也搜不到,无法查知其身份。”赵胜说的是韩谨七人,想起此事他还心有不甘,“要不应该可查到凶手来自何方。” “昨夜之事眼下可知的有三方:二殿下、喜鸣公主、以及两人找来的高手算是一方,不明身份的七人一方,殿下一方。”愝梁接着说道。 “我看就两方,殿下与二殿下。”赵胜行伍之人,再加之又是高穆战的身边人,说话向来直接。 愝梁一怔,随即点头应道:“赵将军所言甚是,如今这凤岐城中,说到底只有两方。” 高穆战点点头“嗯”了一声,愝梁虽未明言,他却知愝梁口中的两方与赵胜口中的两方还是有些不同。赵胜口中的两方是昨夜打斗的两方,愝梁口中的两方却是这凤岐城中最具争太子之位实力的两方。 高穆战想了片刻问道:“老大人,你为何如此紧张那喜鸣公主的事?” 愝梁犹豫一阵才答道:“事已至此,老臣也不瞒殿下,有些事老臣眼下还不便说,不过若能握有那喜鸣公主在二王府的确切凭据,此事至少可不利二殿下。只是可不利到何种程度,老臣眼下也不知。” “既然如此,事情也就简单了,将那喜鸣公主找出来便是。”赵胜说道。 高穆战瞟了赵胜一眼,淡淡说道:“徐卫等人昨夜就是去跟踪那喜鸣公主,结果如何你已清楚。” 赵胜闻言一滞,不再说话。 “事情至此,可见二殿下已猜到我们跟踪喜鸣公主的用意,此后想要找到喜鸣公主在二王府的凭据只怕已是不能。”愝梁不无遗憾的说道。 “老大人,你看这样可好,你先将此事告知父王,探探父王的心思,其余事情我来安排。” ※※※※※ 午后申时,松林客栈门口一个客人也无,迎客伙计倚在客栈大门的门框上打瞌睡,房严架着一辆华贵马车缓缓停在客栈门口。 出门前,揽玉阁的侍女已为冰瓷换上男装,且放下了冰瓷的长发挡住其绝世容颜。风天风露将冰瓷从马车上扶下时,房严对迎客伙计只说自家公子病重昏睡,想在松林客栈要间客房歇息一阵。 伙计见房严几人一身锦衣,气势不凡,再加之出手大方,也就未多问,很快为几人安排了两间二楼上房。 伙计将几人安置好刚离开,喜鸣坚叔就敲门走了进来。房严倒不意外,两方既然约在申时,喜鸣坚叔只要稍加留意就可知几人已到之事。 “公主,我已将冰瓷姑娘带来,不知公主可有要我等助力之处?”房严拱手问道。 “此处有坚叔助我即可,还请房管事三位到隔壁客房等候。” 房严闻言有些犹豫,喜鸣笑道:“房管事难道担心我对冰瓷姑娘不利?” “呵呵,公主若要对冰瓷姑娘不利,只要不为其祛除寒气即可,此事是房严的不是。”房严倒也磊落。 房严等人出去后,坚叔问道:“公主,要我如何助你?” “坚叔,你帮我守住门口,不让人进来便是。” 昨日应承房严后,喜鸣未说要如何为冰瓷祛除寒气,坚叔此时听喜鸣又如此说,猜到其中应是有不足为外人道之处,当下未再多问,径直走到门边坐下了。 喜鸣解开冰瓷的衣裳露出伤口,伤口处竟结有一层好似冰霜样的东西,喜鸣见状不禁吸了口冷气,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被千年寒铁所伤一日之后的伤口。 喜鸣抬手摸了摸伤口,触手冰寒,她赶紧从怀中摸出铜镜耳环与翡翠喜鹊,不过随即又停住了,今日是她第一次用这两样东西为人祛除被千年寒铁所伤后凝下的寒气,她还不知该如何做。 第一百三十六章 鹿死谁手(十五) 喜鸣年少贪玩时,有一次在郑国宫书房撞见公父望着千年寒铁弩机沉思,因见其玲珑小巧,不觉甚是心喜,当即缠着公父讨要,郑国公自是不答应。不过泛着冰冷寒光的小小弩机从此却刻在了喜鸣心底,那寒光可比一般弩机闪亮许多。此后,喜鸣时不时总要摸到书房缠着公父将弩机拿出来再给她看上两眼,有时郑国公缠不过,也会拿出来给她看上一看,却总不许她触碰。 几年过去了,直至出嫁前喜鸣还记挂着小小弩机,当时眼珠一转,又到书房纠缠郑国公:“公父,女儿此次嫁去的可是云牧城索将军府,女儿定会到那边境战场上走几遭。还有,女儿已想过,女儿最想做的是前军斥候,在敌人阵营中来去无踪定然有趣之极。不过公父也知,做前军斥候可谓险象环生,要是公父愿将这携带方便的小小弩机送予女儿,女儿也就多了一件保命利器。” 郑国公闻言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你还是不是个女儿家!”不过看着眼前一身灰色男儿衣裳、梳着男儿发髻的喜鸣又知以自己这个女儿的心性,她所言倒是不虚,不禁又担忧起来,叹口气才继续说道:“不是公父不将这千年寒铁弩机予你,只是这千年寒铁弩机放在人身上久了之后,会致人血气凝固而亡。” “当真?”喜鸣一听更来了兴致,“如此用其御敌岂不强予一般弩机,公父更该送给女儿才是。” “唉,”郑国公又叹了口气,“好在国尉府已找到可抵御其寒气之物,用五针松粉涂抹在这箭矢上可阻止寒气侵入人身,不过时日久了也是不行。” 喜鸣越听越有趣,又缠着郑国公说了千年寒铁许多事,最后总算在郑国公的殷殷叮嘱中将弩机缠到手。 喜鸣欢天喜地拿到千年寒铁弩机后自是终日不离身,更是日日都要练上几回,如此倒是看出这千年寒铁弩机确如公父所言,比之一般同等大小的弩机要锋利快速许多,不过那寒气也确实逼人。 出嫁前两夜,外祖母将铜镜耳环交予喜鸣。此后,喜鸣遵从外祖母之言,铜镜耳环从未离过身,也不示人,更不会向人说起。 出嫁前日,母亲最后为喜鸣整理行李时又将王后送的翡翠喜鹊拿了出来,说喜鸣远嫁,此后许多事公父母亲都将爱莫能助,想她出世时就有喜鹊上门贺喜,不如将这翡翠喜鹊带在身边,说不定会佑她一生安康。喜鸣见母亲哀叹不止,不舍自己远嫁,也就收下揣在了怀中。 是夜夜深后,闹哄哄一整日的嫡公主寝宫总算静下来,喜鸣才察觉好似未感到弩机的寒气。伸手一摸,冰冷的弩机依旧在身上,与弩机同在的还有铜镜耳环与翡翠喜鹊。 喜鸣愣怔了好一阵,将翡翠喜鹊拿出,弩机的寒气马上袭来;翡翠喜鹊放回,寒气马上退去。 喜鸣又想了一回,拿出铜镜耳环,寒气竟然再次袭来;放回铜镜耳环,寒气再次退去。 …… 喜鸣将铜镜耳环翡翠喜鹊齐齐放在冰瓷的伤口上,过了半响却一丝动静也无,倒是依旧揣在怀中的千年寒铁弩机散发的阵阵寒气冻的她赶紧将弩机掏了出来。 这一冻,喜鸣倒是想起一事:外祖母说铜镜耳环已沉寂七百余年,直到自己出世前才突然聚合,从而锁定自己一生。不过外祖母说她也不知铜镜耳环会如何锁定喜鸣一生,只说既然铜镜耳环有灵,此事也就不必深究,它自会用自己的方式陪伴喜鸣一生。 “遭了,难道这铜镜耳环只在自己身上有效?”喜鸣暗自低呼一声,随即又觉不对:“翡翠喜鹊又该如何说?” 坚叔守在门口半天,见喜鸣这边一直无动静,忍不住转头望了一眼。 喜鸣虽背对着坚叔,却可感到坚叔在看自己,当下心一横,暗想:“不管了,赌一把。” 喜鸣边想边从弩机上取出一支箭矢,这箭矢还是昨夜坚叔帮她寻回的,然后狠狠在自己掌心划了一下,瞬间有粒细小的血珠从划出的伤口处挤了出来。 喜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过了好一阵才将铜镜耳环翡翠喜鹊摆在自己掌心的伤口上。不想那铜镜耳环竟动了动,随即“咔嚓”一声轻响,铜镜耳环合成一面小小铜镜,将那粒血珠盖住了。 喜鸣一惊,外祖母将铜镜耳环交予她时只说铜镜耳环认主之时会合成铜镜,却未说过其他时候也会合成铜镜。其实外祖母说铜镜耳环之事时喜鸣是将信将疑,此时亲见耳环合成铜镜,且合拢之处一丝缝隙也无,她不由开始相信外祖母的话。 喜鸣犹疑着拿起铜镜,这才发现铜镜下的血珠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此时寒气从伤口侵入血脉,整只胳膊开始发冷,喜鸣心中一急,想起小时候外祖母说过的照妖镜轶事,干脆拿起铜镜去照掌心的伤口,不想又有奇事出现。只见依旧摆在伤口边上的翡翠喜鹊竟也有了异变,喜鹊的一对深红碧玺眼珠发出一束细细红光直射向铜镜镜面,接着红光又被铜镜反射出去,只是反射出去的已不是红光,反倒犹如冬日暖阳般灿烂柔和,正好将伤口笼罩其中,伴着柔光有丝丝暖意从伤口处钻进胳膊,千年寒铁带来的寒气随着暖意渐渐散去…… 大半个时辰过去后,铜镜又变回耳环的模样,翡翠喜鹊的眼珠也恢复了往常的深红,冰瓷姑娘的身子不再发冷,伤口处有丝丝血水渗出,不过这血水很快凝固,这次却不是因寒气凝固,而是伤口开始愈合的凝固。 喜鸣收回铜镜耳环翡翠喜鹊后不由长吁出一口气,又定了定神才转身喊道:“坚叔,冰瓷姑娘身上的寒气已祛净,麻烦坚叔去将房管事请过来。” 已在门口坐了许久的坚叔闻言顿时放下心来,口中答应着时已拉开门出去请房严等人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鹿死谁手(十六) 冰瓷还在昏睡中,喜鸣见房严三人面有疑色,只好说道:“冰瓷姑娘身上的寒气已祛净,回去后再服几服暖血驱寒的药就好。” “如此房严谢过公主。”房严与喜鸣说话时,风天已走到卧榻边把了把冰瓷的脉,随后冲着房严微点了点头。 喜鸣坚叔恍若未觉,喜鸣犹豫一阵后说道:“房管事,有一事喜鸣不知当不当问?” “公主请说。” “冰瓷姑娘醒后,不知揽玉阁打算如何对她?” 房严一怔,他未想到喜鸣问的是此事,不过还是很快应道:“先前五王府的人来找到揽玉阁,让揽玉阁出面为冰瓷姑娘赎身,所需钱财皆由五王府出。” “哦……”喜鸣坚叔闻言皆有些惊讶,也听出房严话中的意思,冰瓷的事并非全是揽玉阁说了算。 “五殿下是要迎娶冰瓷姑娘?或是……?” 坚叔只问了一半,房严已明白他的意思。 “来人未说五殿下为何要为冰瓷姑娘赎身,只是让揽玉阁出面与东风笑商谈为冰瓷姑娘赎身之事。”此事其实风宜房严也很是疑惑,据两人日常所见所闻,两人并不以为高穆战已心动到要迎娶冰瓷的地步。“有一事房严也想问问公主,不知公主能否告知?” “房管事请说。” “昨日公主问过房严,可知冰瓷姑娘的身份,揽玉阁确实不知——不过公主既然如此问,想必对此事有些眉目,不知公主可能祥告知?”房严昨夜将喜鸣的话说与风宜听后,风宜想了片刻就让他今日来向喜鸣打听清楚。 “我只知冰瓷姑娘身后有郑国人的影子,其余的眼下还未打听到。”揽玉阁虽救过喜鸣性命,不过其底细到底不明,所以许多事喜鸣皆不敢全盘托出,此事上她也只说了一半。 房严听后微愣,随即明白喜鸣所说的郑国人的影子应是指如今韩渊郑季的郑国。房严未再多问,过了片刻只说道:“昨夜有一事有些蹊跷,公主应该还不知。” “哦,何事?房管事能否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喜鸣闻言有些好奇。 “昨夜冰瓷姑娘刚受伤时,五殿下曾派人前来问过出了何事,不过此后却再未派人问过冰瓷姑娘的情况,他自己也未到炽焰楼探望过冰瓷姑娘。” 喜鸣坚叔闻言不禁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毕竟高穆战与冰瓷眼下还是称得上如胶似漆,高穆战如此做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难道五殿下已察觉到冰瓷有异,所以要将其弃之?”喜鸣这话既像是在问房严,又像是在自问。实则喜鸣此时是在担忧高穆战若是真的开始疏离冰瓷,自己与坚叔今日商议了半天的计谋岂不是没了用武之地。 房严昨夜与风宜已议过此事,只是一时间两人也拿不准高穆战的心意,此时听喜鸣也有此疑惑,房严脱口说道:“眼下还说不准。” “这倒也是。”喜鸣应道。 “为冰瓷姑娘赎身之事,不知揽玉阁与东风笑可谈妥?”坚叔插话问道。 房严点点头,“嗯”了一声,随即又说道:“先前我们还在奇怪,为何揽玉阁一说,东风笑只稍抬了抬价钱就答应了,不过冰瓷姑娘若是郑国密探,东风笑也参与其中,此事也就说得过去了。” 坚叔喜鸣闻言不由点了点头,喜鸣又问道:“若五殿下真将冰瓷姑娘弃之,揽玉阁打算如何处置冰瓷姑娘?” 此事昨夜房严与风宜也议过,只是议了半天也未想到好的法子。此时听了喜鸣之问,房严不由反问道:“公主有何想法?” 得知高穆战冷落冰瓷后,喜鸣也还未有新的想法,刚才只是随口一问,正沉吟间,卧榻上的冰瓷突然咳了一声。 喜鸣坚叔房严听得一怔,随即马上齐齐围了过去。 “大人,冰瓷姑娘醒了。”风天见三人走近,马上说道。 喜鸣闻言顿时放下心来——先前为冰瓷祛除寒气,皆是铜镜耳环翡翠喜鹊自行其是,两个家伙突然停下、恢复如常后,喜鸣也不知冰瓷身上的寒气到底有没有祛净,对冰瓷何时会醒也是心中无底,只是摸冰瓷的脉象倒是已经与常人无异,且身子也开始暖和,至于先前对房严说的那句话,也只是不想房严继续疑心下去罢了。 冰瓷虽醒,眼睛却还未睁开。房严喊了一声“冰瓷姑娘”,冰瓷无任何反应。 喜鸣看着冰瓷那张绝美的小脸想了片刻,转头对房严说道:“房管事,冰瓷姑娘刚从昏睡中醒来,还要过一阵才有神志。” 房严点点头未再继续,喜鸣又说道:“房管事,冰瓷姑娘神志清醒后,可否容我单独与她说几句?” 房严闻言不禁面露疑惑之色,喜鸣赶紧继续说道:“有些话只适合女儿家之间说。” 房严瞬间猜到喜鸣是要与冰瓷说高穆战的事,当下了然的点了点头,想想后却又说道:“公主,冰瓷姑娘是被公主所伤、也是被公主所救之事,眼下只有揽玉阁知晓,冰瓷姑娘还不知这些事,应该也不认得公主,这些事也不宜让其知晓,也不宜让其知晓公主身份,还请公主……” 余下的话房严有些不好出口,喜鸣却已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房严坚叔四人出去后,喜鸣忍不住又仔细端详了一阵冰瓷那张还有些苍白的小脸,心中暗叹道:“果然是色艺双绝于天下。” 冰瓷突然抿了抿小嘴,喜鸣赶紧倒碗热茶喂她服下。 冰瓷喝下热茶后又咳了几声才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喜鸣那张和气的小小圆脸。 冰瓷盯着喜鸣看了一阵,转开眼又将周遭打量了一番才幽幽问道:“这是何处?出了何事?小公子又是何人?” “冰瓷姑娘,这是凤岐城外的一家客栈。姑娘昨夜跳舞时,从半空摔落受了伤,房管事将姑娘送到此处是为姑娘治伤。在下是照料姑娘之人。” 冰瓷盯着喜鸣又看了一阵,突然长长叹出一口气。 喜鸣见状一愣,赶紧安慰道:“姑娘的伤已好,再将养两日就可继续跳舞。” 第一百三十八章 鹿死谁手(十七) “谢小公子好意。”冰瓷挣扎着想要坐起,喜鸣赶紧扶她一把。“琴舞是冰瓷的命,冰瓷自家知自家的事。”冰瓷说着摸了摸腰上受伤之处,“也知这次的伤不碍冰瓷跳舞——小公子,眼下是何时辰?” “申时末刻。” 冰瓷抬眼看着窗外又是一声叹息:“不想我已昏睡了一夜一日。”随即又转头对喜鸣说道:“房管事既要小公子照顾冰瓷,小公子定是房管事信得过之人。” 喜鸣笑笑,未应冰瓷的话,只说道:“冰瓷姑娘有事但请吩咐。” 冰瓷顿了片刻却是再次长叹一声,转眼看着窗外,不说话了。 “姑娘在想五殿下?”喜鸣起身又为冰瓷倒了碗热茶。 冰瓷闻言一怔,转眼看着喜鸣,过了半天才问道:“小公子知我与五殿下的事?” 喜鸣闻言不由笑道:“凤岐城中何人不知姑娘与五殿下的事——五殿下年少英俊,风姿潇洒,城中不知有多少女儿家羡慕姑娘可得五殿下倾慕。” “房管事为何不让词香墨香来伺候我?”冰瓷不想再与喜鸣说高穆战的事。 喜鸣掀起眼皮瞟了冰瓷一眼,见其依旧落落寡欢、愁眉不展,当下将茶碗放在其手上后,又为其摁了摁被子,才装作不经意的继续试探道:“姑娘是否在想自己受了伤为何不见五殿下的人,反倒是房管事送姑娘就医?” “啪。”一声脆响,冰瓷突然将茶碗狠狠摔了出去,随即抬手指着喜鸣鼻子喝骂道:“别以为你是房严的人就可在此说三道四。” 喜鸣吓了一跳,长这么大还无人敢指着她的鼻子喝骂,竟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冷哼一声后一脸不屑的说道:“我何时说过我是房严的人,我只说我是照料姑娘的人——姑娘连眼下的境况都还未搞清就在此撒泼骂人,是否太过!”喜鸣说着忍不住摇了摇头,“如此自以为是,难怪空有绝世之姿,留得下那五殿下的身,却留不下那五殿下的心。” 以往冰瓷发脾气时,何人敢说话,更不用说是回嘴。此人不仅回嘴,话中还满是不屑与刻薄,一时间冰瓷只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喜鸣恨声道:“你……你……咳咳……” 此时并非斗气之时,喜鸣很快压下心中怒火,脸上挤出两分暖色,柔声说道:“姑娘伤势初愈,不该如此大动肝火。”只是心中还有些不忿,稍待之后忍不住又加上一句:“姑娘就算对五殿下有气,也不该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要知这世上并非所有人皆愿被姑娘差遣喝骂。” 哪知冰瓷闻言更是大怒,只觉天下多少达官贵人想要拜倒在自己裙下都不得其门而入,此人却一再羞辱奚落自己,实在是欺人太甚,当下一把掀开被子怒喝道:“你到底是何人?少在此自作聪明——揽玉阁的人呢?快去把房严叫过来。” 喜鸣见状顿时失去耐烦之心,静看冰瓷一阵后,冷冷说道:“我算是救了姑娘一命之人,也算是知晓姑娘底细的人——难怪姑娘身为密营之人,又是如此绝色,密营却要用那方南施美男计,也不用姑娘施美人计,可见姑娘愚蠢并非我一人之见。” 喜鸣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冰瓷瞬间怔住了,只大张着嘴愣愣的看着喜鸣。 “若我将姑娘的底细告知五殿下,你说五殿下会如何待姑娘?”喜鸣继续说道。 “呜呜……”冰瓷突然低头小声呜咽起来。“你到底是何人,冰瓷不过是心中一时难过,才忍不住发火……呜呜……” 喜鸣一愣,陡然想起绮络,这冰瓷心性与绮络还真是像。 喜鸣又起身为冰瓷倒来一碗热茶,又为冰瓷拉起被子才缓缓说道:“姑娘身上的寒气才刚祛净,莫要再着了凉……” “呜呜……谢小公子……呜呜……密营不是不用冰瓷施美人计,只是冰瓷的美人计要用在五殿下身上……” “那可起了作用?或者说姑娘从五殿下身上可探听到有用的消息?或五殿下对姑娘已是言听计从?”喜鸣忍下心中的不耐,继续柔声说道。 冰瓷一愣,止了哭声,抬头盯着喜鸣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会知方南施美男计之事?” “我不是已说过,我是救了姑娘一命之人——我既知冰瓷姑娘与方南是韩渊府上密营的人,那我知晓方南施美男计之事有何奇怪。” 刚才突然得知眼前少年清楚自己底细,冰瓷确有几分慌乱,所以才佯装出委屈哭泣的模样,哪知此人并不买账,言语上依旧半分不让,冰瓷心中的恼怒瞬间压过惊慌,不由又恨声说道:“昨夜我在揽玉阁受伤,是你下的手?” 喜鸣心中一凛,不能小看这冰瓷,嘴上则闲闲应道:“我能救姑娘的命,自然也能要姑娘的命。”喜鸣说到此顿了片刻又加上一句:“还能让姑娘生不如死。” “你……”冰瓷一句话未说完,只狠狠瞪了喜鸣一眼,随即转头再次将屋子打量一番,看着确实像是客栈客房,心中却不肯服软,嘴上依旧恨声道:“你将我虏到此处有何目的?” “姑娘多心了,在下对掳走姑娘无丝毫兴趣。若不是房管事要在下救姑娘,在下又欠房管事的人情,在下连与姑娘相见的兴致也无。” “房严与你是一伙?风宜可知此事?” 喜鸣心底又浮起淡淡不耐:“姑娘如此咄咄逼人,难道真是想要逼在下将姑娘底细全部告知那五殿下?” 冰瓷一滞,稍微收敛了些,“公子既无意与冰瓷相见,就请放冰瓷离开此地。”此时她已不再将喜鸣当做一脸稚气的少年。 “我已说过,并非我要将姑娘留在此地,我在此是为救姑娘的性命。不过姑娘既已来了,我又救了姑娘一命,又恰巧清楚姑娘底细,不如大家做一笔买卖,如何?” “我为何要与你做买卖!”冰瓷忍不住又冷哼了一声。 喜鸣闻言再无耐烦之心,只淡淡说道:“难道姑娘真想我将你的底细全部抖落出来?” 这次冰瓷未再马上应喜鸣的话,反倒将喜鸣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才冷笑说道:“你说我是密营的人,我却说自己不是,你说世人是信你还是信我!” 第一百三十九章 鹿死谁手(十八) 喜鸣一怔,片刻后突然笑道:“世人信你还是信我与我无干,只要揽玉阁信我、五殿下信我已足够——你看,房管事安心将姑娘留在此让在下医治,可见房管事是信我,那揽玉阁自然也会信我;至于五殿下会否信我,姑娘可要试试?……” “你……” “冰瓷姑娘,你我还是安心来谈这笔买卖方为上策。”喜鸣说着一口干了碗中热茶,刚才一直忙前忙后,又与冰瓷来了一番口舌之争,她早已口干不已。“不过说买卖前,在下有一事要先告知姑娘。” 冰瓷睨了喜鸣一眼,未说话。 喜鸣也不介意,放下茶碗继续说道:“在下也知,密营在凤岐不止有姑娘与方南,不过眼下在凤岐,密营应该只有你二人与东风笑一班人马了——就算还有漏网之鱼,只怕也是一些不打紧的虾蟹罢了。” 冰瓷一惊,转头怒瞪着喜鸣喝问道:“此话何意?” “密营在凤岐的执令之人与一般精锐皆已在昨夜被杀。”喜鸣淡淡应道。 “什么?韩大人他们死了?怎会如此?”冰瓷大惊。韩谨韩良韩平的身手她甚是清楚,就是一班密营兄弟也无一弱手,怎会被人一网打尽?她本来还想着眼下先与喜鸣周旋,待回到凤岐将事情说与韩谨之后再要喜鸣好看。至于喜鸣威胁自己之事,韩谨也自会设法解困,哪知喜鸣却说韩谨等人皆已死了。 “韩大人?”喜鸣一怔,“这韩大人与韩渊是何关系?” “你不是清楚密营底细,此种小事何须问我。”冰瓷冷笑应道,她在想喜鸣刚才的话有几分可信,随即又想到一事,“你怎会知韩大人他们昨夜皆已被杀?难道是你跟你的同伙下的手?” 喜鸣抿抿嘴,压下心中火气,冷冷应道:“天下事只要有人做自会有人知,至于是否我下的手姑娘无须知晓,倒是还有一事在下要告知姑娘——昨夜自姑娘受伤起,五殿下只在最初派人问过,之后就再无消息。如此看来,姑娘对那五殿下的忧心也有些道理,那五殿下对姑娘的情意确实有限。” “你……” “既然姑娘在凤岐已无依靠,是否该安心听我说了?”喜鸣已懒得再理冰瓷的心思。 这次冰瓷未再吱声,也未看喜鸣,不过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 喜鸣瞟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先前我本想着姑娘既然是密营的密探,顺便帮我探听些消息应该不难,不过眼下我已改了主意。” 听到这句话,冰瓷忍不住疑惑的转头看了喜鸣一眼。 “姑娘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密探人选,姑娘还是做一个色艺倾天下、引男子遐思流连却又不可得的人间仙姝为好。” 冰瓷神色一滞,心中却又有几分舒坦。眼前少年这句话虽说不算好听,不过话中意思对自己的色艺还是臣服的。 冰瓷又瞟了喜鸣一眼,这次的眼神却似喜似嗔,喜鸣不禁心中一荡,赶紧定了定神,心中暗想自己若是男子也定会拜倒在这眼神之下。 “小公子若不想冰瓷为你探听消息,难道是要冰瓷为你舞上一曲?”冰瓷说此话时已是笑颜如花。看着喜鸣神色间的变换,她心中甚是舒坦,果然没有自己迷不住的男子,哪怕这个男子只是个少年。 喜鸣眨眨眼,收起荡漾不已的心思,正经说道:“在下有一事想要先问姑娘。” 冰瓷又是嫣然一笑:“冰瓷的底细小公子不是早已查清,还有何事要问?” “以姑娘色艺为何会寄身于密营?” 冰瓷一怔,收起笑意,过了一阵才略显忧伤的说道:“我本是孤儿,自我记事起,已被鸨儿收养。鸨儿见我长得好,从小即找来琴舞大家对我悉心教导。后来鸨儿在溢城开了东风笑,我开始登台献艺,那时我方知鸨儿是郑国密营的人,我也自然成了密营的人。” 喜鸣听后想了片刻才说道:“如此说来,姑娘并非自愿加入密营?” 冰瓷犹豫一阵后应道:“我最喜的是琴舞之艺,至于密营之事非我说了算。” 喜鸣又想了一阵才继续问道:“姑娘对五殿下又是何心思?” 冰瓷神色一黯,未说话。 喜鸣看了冰瓷两眼,又问道:“听说五殿下已托揽玉阁为姑娘赎身?” “嗯。”冰瓷点点头。 “那五殿下可是要迎娶姑娘?” “你不是已说五殿下对我情意有限,那还如此多问——你到底要与我作何买卖,直说便是。”冰瓷又有烦躁不耐的迹象。 喜鸣掀起眼皮看了冰瓷两眼,笑笑后才说道:“其实不应说是买卖,是在下要为姑娘重新谋条出路。” “重新谋条出路?”冰瓷一怔,疑惑说道。 “嗯,一条比眼下好上许多的非密探之路——不过在下也要再说一次,姑娘对今日之事还是保密的好,也不要有异样心思,在下说过可让姑娘生不如死就必定可让姑娘生不如死——我已是一无所有之人,这天下没有事是我做不出的。” 喜鸣说最后一句话时的狠厉绝望决绝冰瓷永生难忘。 与冰瓷说完后,喜鸣马上到隔壁客房找到坚叔房严。 “房管事,有一事实在对不住,有些事我已告知冰瓷姑娘。” 房严疑惑的望着喜鸣,喜鸣吞了口口水才继续说道:“我已告知冰瓷姑娘,是我救了她,也告知她五殿下未来看望过她之事,还有她身后那些郑国密探皆已死在昨夜——啊,我没说是何人下的手——说这些事时我已警告过她,若她胆敢有异样心思,胆敢胡乱说话,我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房里几人听了喜鸣的话皆是大感愕然,两个女儿家谈心事,怎会谈到如此地步。 “公主,到底出了何事?”坚叔问道。 “我想要这冰瓷为我所用——这冰瓷心性虽不好,人也不够聪慧,不过其双绝于天下的色艺实属难得,心思也够精明玲珑,所以我想用她帮我做些事。” 回凤岐的路上,冰瓷一脸心事,房严也是思虑重重,两人都在想喜鸣说的话。 房严以为喜鸣的主意实在大胆,许多事他要先告知风宜,喜鸣却笃定风宜定会答应。 第一百四十章 鹿死谁手(十九) 昨夜,蔡象按高穆歙吩咐安排在各处盯梢的人马,今日天未亮就陆续有消息传回二王府。待到隅中之时,高穆歙已得知周中半夜出入五王府、赵胜带着一班奔雷军清理榆树街上的尸体、以及周中今日称病未上朝之事。 高穆歙又等到正午,朝中依旧无昨夜榆树街群斗致死的消息传出,街头巷尾也无议论此事的国人,高穆歙猜测高穆战应是将事情掩了起来。 明日就是高穆泽启程前往杨县的日子。午后,高穆歙带着祥云施施然到了三王府。 “二哥,你说的事我已安排好——王齐留守王府,席猛带着一班王府护卫随我前往杨县,陈浑陈琎已安排进席猛的护卫队中。”兄弟二人正在三王府书房密谈,祥云守在书房门口。 席猛是早年高穆歙为高穆泽找来的三王府护卫队长。 王齐是三王府护卫队副队长,高穆歙前几年已得知其被五王府收买之事,不过为免打草惊蛇,高穆歙已嘱咐过高穆泽不动王齐。 陈浑陈琎是二王府散布在外的密探,此次被高穆歙召回随高穆泽前往杨县。 “好,陈浑陈琎先随你到杨县将事情安排妥当,王齐护送弟妹侄儿就可慢慢上路。” “二哥,以前我不参与朝堂之事,留那王齐在王府也无碍,只是到杨县后,事情已不同凤岐,王齐就会变得碍手碍脚,要不……” 高穆泽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口,高穆歙明白他的意思,“王齐还是要留在你身边——一来若是动了王齐,五弟必定会重新在你身边安排人,那时又要花许多时候来将此人找出,期间若是出了纰漏,极可能会带来很大麻烦,如此还不如将王齐留在你身边,事情反倒易于掌控;二来以后有些想要五弟知晓的消息,我们要用王齐传给五弟。” 高穆泽点点头,高穆歙继续说道:“泽弟放心,那王齐不会也不敢对弟妹侄儿动手脚,五弟收买他不过是想探听你府上的消息;另外,我也安排了人手暗中保护弟妹侄儿。” “如此泽弟先谢过二哥。” “泽弟,你本可做个逍遥王子,是二哥将你拉进这权势争斗的浑水,要说谢也该是二哥谢你才对。”看着一脸诚挚的高穆泽,高穆歙内心时常会有自责之感。 “二哥,其实泽弟清楚,既身在天家,又何来逍遥之言——泽弟这些年的逍遥,不过是因有二哥与王后母亲在。”高穆泽说到此眼眶红了红。 “泽弟……” “二哥,不说这些了——二哥,我到杨县后真的什事也不做?” “也不是什事不做,你要多到杨县各处走动,让杨县国人看到你这位王子真在杨县;还要寻机多与杨县国人攀谈,慰问其疾苦;也趁机摸清杨县地理,摸的越清越好,至于政事兵事就交给那乐正偃;如此父王会赞你贤德,五弟等人也会对你放心,你在杨县也才会平安无事。” “是,二哥。” “有一事泽弟切莫大意。” “何事?” “莫要放松对那乐正偃的警惕,若是有事定要马上让陈浑陈琎将消息传回凤岐。” 太阳西斜之时,高穆歙方回到二王府,蔡伯已在王府门口候了好一阵。 “蔡伯,是否又有消息?”高穆歙问道。 “殿下在三王府可能还不知,五殿下为冰瓷姑娘争风吃醋,奔雷军打死人,奔雷军自己也死了人之事已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哦……”高穆歙想了想,问道:“宫里依旧不知昨夜群斗致死之事?” “没有消息——看来五殿下确已将徐卫等人的死掩了起来。” “嗯……”高穆歙思忖片刻后说道:“没有死人做凭证,父王不会因几句谣传就责难五弟,最多嘱咐五弟几句年少可风流切莫下流之类的话——不过喜鸣用此谣传搅一搅凤岐也好,至少可在凤岐吹起一丝涟漪。” “这倒也是——殿下,还有一事,蔡象他们看到那镡頔樊武今日在城中,直到申时两人才出了城。” 高穆歙闻言不觉皱了皱眉,看来还是要早日将喜鸣接回二王府才是,免得终日与那镡頔厮混在一起。 “小五可回城?” “午后已回城。” ※※※※※ 昨夜得知韩谨等人跟着徐卫追踪喜鸣而去后,今日大早子成就在驿馆等韩谨的消息。 将近午时,一个密营兄弟到驿馆找到王偾,说是韩谨等人昨夜出了揽玉阁后到现在一直音讯全无,想问王偾处可有消息。 王偾也无消息,当下只让那位密营兄弟先回客栈再等等看,自己则赶紧找到子成,将此事告知子成。 子成听后一时间也无头绪,以韩谨等人的身手,他想也未想过几人在凤岐会出事,也只能让王偾再等等看。 午后,高穆战为冰瓷与人争风吃醋,还死了徐卫等奔雷军的消息传开后,子成方察觉事情可能不对劲,当下马上将王偾找来商议应对之策。 “王偾,你马上派人到街上打探事情的真假,我到五王府去探探口风。”子成说着就要往外走。 “大人且慢。”王偾赶紧喊道,随即又小心问道:“大人怀疑死的另一方是韩大人他们?” 子成发了一阵愣才艰难的点点头。 王偾看了子成一眼,小心翼翼的继续说道:“若果真如此,韩大人他们怎会与奔雷军起冲突?再有,五殿下应该不知韩大人在凤岐之事,也不知韩大人的身份,大人此去五王府要如何问?” 子成一怔,半天未说话,却缓缓收回了迈出去的那只脚。 过了好一阵,子成才缓缓说道:“王偾,你先派人去找刚才来过的那位密营兄弟,让他先将还在凤岐的密营兄弟集结起来,然后分头盯着五王府与二王府。若是过了今夜依旧没有韩大人他们的消息,就让他们留两人在凤岐盯着,与你保持联络,剩下的人明日大早启程回溢城。” “大人……”王偾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嗯……”子成未理会王偾,沉吟一阵后继续说道:“你的人多在城中走动,看看能否打听到一些确切的消息。” “是,大人。” “过了今夜若是韩大人他们依旧无消息,明日大早我也先启程回溢城——密营的兄弟明日走后,你的人要多盯着五王府与二王府。” 第一百四十一章 鹿死谁手(二十) 房严将冰瓷送回炽焰楼安置好,马上去见风宜。 “冰瓷是郑国密探!?”风宜听到此有些惊讶。 “喜鸣公主确是如此说的。”房严应道。 “难怪喜鸣公主要对其下手。”风宜若有所悟的补了一句,随即却又添了新的疑惑:“只是为何又愿救她?” “此事喜鸣公主未说,我也未问——喜鸣公主还说,揽玉阁得知冰瓷的郑国密探身份后应该不想再将其留下,所以过些日子她要来将其带走,说是冰瓷姑娘可以帮她做些事,且冰瓷姑娘已答应跟她走。在这之前,公主麻烦揽玉阁先帮她盯着冰瓷,一是防其乱说话,二是防其逃走。” “这倒也是,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揽玉阁确实不宜再将冰瓷留下,只是五殿下处是个麻烦,他若不放手,我们还只能将冰瓷留下。” “此事倒简单,我猜喜鸣公主可能会设法将冰瓷的身份漏给五殿下,逼得五殿下放手。”房严应道。 “还有一事,就算五殿下放了手,冰瓷身后的郑国又怎会任其被公主带走?”风宜看着房严,房严也是一头雾水。 风宜想了一阵继续说道:“此事你我先不管了,越理头绪越多——喜鸣公主既如此说,自有她的办法,眼下我们先帮她盯着冰瓷就是——经过如此多事,冰瓷定然已对揽玉阁起了疑心,我们也要防其乱说话——以眼下情形,倒是公主越早将其带走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大人,若是如此,那还有一事——这东风笑琴师乐女,再加上丫鬟,眼下在揽玉阁的有二十余人。这些人整日围着冰瓷姑娘转,我们可防冰瓷姑娘出去乱说,但防不了她把事情说给这些人听。再有,将来公主带冰瓷走时,这些人也是个麻烦。”房严忧心说道。 房严话音一落,风宜马上说道:“你所虑极是——走,马上去炽焰楼。” 风宜房严走到炽焰楼门口,风雨马上迎了上去。 “风絮在楼上?”房严问道。 “嗯,守在冰瓷姑娘寝房门口。”风雨应道。 “可有外人来过?”风宜问道。 风雨摇摇头应道:“一个也无,方南与那些乐女也没来过,只有冰瓷姑娘的丫鬟进出。” 风宜点点头,与房严进门往楼上走去。 自昨夜后,东风笑在揽玉阁的一班人已没了往日的气焰,见到风宜房严更是小心翼翼。 风宜房严一路畅通走到三楼冰瓷寝房门口就看到风絮,还有两个小丫鬟也守在门口。两个小丫鬟见到风宜房严赶紧行个礼就自行退出去了。 “里面可有人?”房严问道。 “词香墨香在里面,已进去了好一阵。”风絮应道。 “可有听清她们说的话?”风宜问道。 “声音太小,听不清——不过三人好像也说的很少,词香墨香的声音时不时会响起,冰瓷姑娘的声音只响了两次,每次皆很短。” “嗯,好——开门。” 冰瓷奄奄的半靠在卧榻上,词香墨香问她出了何事,她也不答。词香墨香以为她只是受伤初醒没有精神,也就没再多问。 过了半响,冰瓷问道:“韩大人那边可有事情交代过来?” “没有。” “五殿下可有来过?” 词香墨香对望一眼,词香无奈的摇摇头,“没有,也没派人来问过姑娘受伤的事——这五殿下也真靠不住,真出事要他的时候,他却连个人影也不见。” “词香,”墨香轻喝一声,随即转头望着冰瓷说道:“倒是外面都在传,五殿下为姑娘与人争风吃醋,打死了人,奔雷军也死了十多人。” “什么?”冰瓷一惊。 此时传来开门声,三人齐齐转头望过去,看到风宜房严正进来。冰瓷微一沉吟对词香墨香说道:“你二人先出去,有事我再叫你们。” 词香墨香看了看风宜房严不敢多话,怏怏的走了出去。 “两位大人请坐,请恕冰瓷无礼,无法起身迎接两位大人。”冰瓷冷冷说道。 风宜微微一笑,应道:“冰瓷姑娘无需客气,姑娘早些将养好身子再上舞台才是——姑娘昨夜受伤后,已有许多客人为姑娘送来各种名贵药材补品,稍候房严会安排人给姑娘送过来。” “谢主事大人。”冰瓷说完后搭下眼皮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样子。 风宜又笑了笑,和蔼说道:“齐先生出去抓药了,待他回来再让他为姑娘把把脉,看寒气可祛净。” “冰瓷谢主事大人关心。” 风宜沉吟一阵后瞟了一眼一脸冷漠的冰瓷缓缓说道:“姑娘受伤后本该静养,不过眼下有一事有些紧急,风宜不得不说,还请姑娘见谅。” 冰瓷闻言也掀起眼皮瞟了风宜一眼,应道:“主事大人有话请说。” “五殿下委托揽玉阁为姑娘赎身,眼下东风笑已答应此事,揽玉阁该出的钱财也已送过去……”风宜说到此打住了,抬眼看着冰瓷未在继续往下说。 冰瓷终于正眼看着风宜,只是不说话。 过了一阵,风宜才面有难色的继续说道:“只是五殿下此次只为姑娘一人赎了身,方先生等乐师乐女,还有词香墨香等丫鬟依旧是东风笑的人……” 冰瓷听到此忍不住坐直起来,盯着风宜冷冷问道:“你想如何?” “他们既然是东风笑的人,自然该回东风笑才是。”风宜拱手应道。 “你们实在欺人太甚。” 冰瓷突然一声怒喝,风宜房严一怔,心底泛起一阵淡淡的腻味。 冰瓷只觉自己今日在喜鸣处受的气已够多,不想回揽玉阁还要受风宜的气,越想越委屈,当下不管不顾的继续喝道:“词香墨香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名仆实友,你们休想将她二人送走——你们跟那半大小子说,我冰瓷不怕威胁,我知道你们跟那小子是一伙。”冰瓷说完忍不住呜咽起来,此次是真哭。 风宜房严一怔,过了片刻才想到冰瓷说的半大小子应是喜鸣,风宜不由笑道:“姑娘伤势还未痊愈,切莫动怒再伤了身,也莫要因伤心而伤了身。” “揽玉阁也无威胁姑娘的意思。”房严接着说道,“大人只是就事说事——今日将姑娘送到少公子处,只是要为姑娘疗伤,在下并不知少公子与姑娘说了什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 鹿死谁手(二十一) 风宜见冰瓷渐渐止了哭声,又说道:“姑娘仙姝之色,又是风华正茂,此后还有多少荣华富贵、世人尊崇等着姑娘,姑娘有何事想不开,要跟自己过不去。” 冰瓷并不信房严的话,不过哭过一阵后,心里舒畅许多,想起喜鸣最后那狠厉决绝的眼神,说完全不怕她自己也不信。再说,诚如风宜所言,以后还有多少荣华富贵、王公贵族在等着自己,若是韩谨等人真的死了,眼下倒还真是摆脱密营的好时机。 “其他人随你们,词香墨香不能走。”冰瓷抹抹眼泪说道,想想后又加了一句,“今日的事情我也不会说出去,就是词香墨香也不说。” 房严踏出炽焰楼大门忍不住吐出一口气,突然说道:“难怪今日两人说了半天,会以公主威胁她收场。” 风宜愣了愣,才明白房严说的是今日在松林客栈喜鸣威胁冰瓷之事。 ※※※※※ 昨夜,镡頔樊武赶到白氏别庄时夜已颇深,两人先去跟莲姑撒欢打了声招呼,又去跟喜鸣坚叔说了会儿话,这才各自歇息了。 镡頔今日起了个大早,走到院中见喜鸣舞着一把匕首“呼呼呼”练的正欢,撒欢站在边上看。 “撒欢小姐,这山里山风大,晚上吹得‘呼呼’响,不知撒欢小姐可住得习惯?”镡頔走到撒欢身边笑问道。 撒欢转头看是镡頔,赶紧招呼道:“镡公子早——撒欢这些年常在外游历,有时错过客栈,也会夜宿山林,对山风的呼啸声倒也习惯。” “撒欢小姐喜游历天下?!——此喜好倒是与一般女儿家不同,难怪撒欢小姐官话说的如此好,丝毫也无姞国口音。” 此时喜鸣收起架势走了过来,撒欢笑笑未再说话。 喜鸣见状斜睨镡頔一眼,笑道:“镡兄,今日起的可真早。” “有公主在,镡頔敢不早起!” 听了镡頔之言,喜鸣突然“咕咕”笑起来,撒欢不解的看着两人,随即喜鸣却已转为哈哈大笑。 “撒欢小姐,你是不知,”喜鸣已笑的喘不过气,“镡兄在凤岐向来都是有美人伴枕,上次来这白氏别庄,他一人独睡半天睡不着,就缠着我与坚叔樊武也不许睡。第二日有事要早起,他又起不来,实在无奈,我与樊武就想了个法子,镡兄果然马上就起了……哈哈哈……撒欢小姐可想知我与樊武用的是何法子?” “喜鸣……”镡頔突然恼怒的大喊一声,连公主两字也抹去了,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好,不说,我不说……哈哈哈……实在笑死我了,哈哈哈……” 撒欢却来了兴致,忍不住问道:“是何法子?” “撒欢小姐,你别听她乱说,第二日也无甚要紧事,不过就是她与樊武想要去早猎罢了。” 喜鸣已笑出眼泪,一边抹泪一边笑道:“撒欢小姐……呵呵……不是我不说,你看,是镡兄不许我说……呵呵……你也知他身手比我好,我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只好闭嘴,呵呵呵……” 此时樊武也来到院中,看到喜鸣就问:“公主,早食后出去打猎,如何?——这秋天,山上的猎物可比夏天肥上许多,鲜烤出来那可是鲜嫩多汁,爽口而不腻。” “好,呵呵……”喜鸣还在笑,“撒欢小姐也一起去?” “我……”撒欢有些犹豫,她不知莲姑今日是要回凤岐,还是继续留在这白氏别庄,不过对喜鸣的提议她又甚是心动。毕竟她也是个年轻女儿家,见喜鸣镡頔等人说笑的热闹,她也想要像他们一般。 “那就如此说定了,”喜鸣像是看穿了撒欢心思,不等她犹豫下去径直说道,“坚叔莲姑也去——在这庄上左右也无事。” 八月仲秋时节,天高气爽,坚叔莲姑闻听喜鸣等人要进深山猎虎豹也就答应了同行。 喜鸣几人叽喳着走在前,坚叔莲姑倒底沉稳些,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跟在四人身后。 “公主,那虎豹可不是好猎的,真遇到时你可别怪自己少生两条腿,那时我可顾不上你。”镡頔悠哉说道。 “说得好像你真猎到过似的。”喜鸣不屑的哼了一声,随即抬眼看了看前面越发陡峭的山岩,更加密集的林木,又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我们辰时出门,眼下已是巳时,还要多久才可遇见虎豹。” “我就说,这秋高气爽的好时节,獐子野兔肥美不已,为何非要去猎那虎豹。”樊武说着咽了口口水。 喜鸣也听得咽了口口水,“要不先打几只野兔解解馋——撒欢小姐,镡兄人虽不咋样,不过烤的野味可是酥脆香嫩至极。” “就是——撒欢小姐,你要是尝了我家公子烤的野味,包你日后想起口水直流。”樊武也说道。 撒欢听得忍不住笑了起来,转眼去看镡頔。 “你们两个,什么叫人不咋样——撒欢小姐,你别听他二人胡说,他二人是不敢再往山林深处走,所以在这东拉西扯——不过我烤的野味确实吃过的人都说好。” “镡公子,此处离山庄已有些远,再往山里走,若是凤岐有急信只怕不及回应。”坚叔在后面插话说道。 “啊,坚叔说的是。”喜鸣马上应道,“不如大家先在这附近看看是否有虎豹的踪迹,若是有自然最好,若是无,打些其他猎物也好。” “好,坚叔莲姑先在此歇歇,我四人分两路先在周遭看看。”樊武马上应道。“公主,我与你一路,公子与撒欢小姐一路,如此也好有个照应。” 半个时辰后,四人分头回到坚叔莲姑歇息处,撒欢已没了先前的拘谨,与镡頔有说有笑,两人猎到两只野兔。樊武喜鸣收获颇丰,不仅猎到野兔,还捕到獐子山羊各一只。 “镡兄,你们可有寻到虎豹踪迹?”喜鸣问道。 镡頔摇摇头,“我们可能走错了地方——此处小兽不多,虎豹等猛兽的踪迹更是难觅——下次若是再想来猎猛兽,定要找白兄问清这山中情形才是。” “我与樊武虽未寻到虎豹踪迹,不过却看到几堆狼粪——那狼粪已干的可做柴禾,应是许久前的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鹿死谁手(二十二) 撒欢喜鸣樊武忙着整理出一块空地,又砍下几根腿粗的树枝搭好烤架,还捡来许多枯枝堆在烤架边上。坚叔围着一堆干树叶在点火。镡頔则忙着收拾野味,莲姑帮其打下手。 莲姑细细将山羊的五脏六腑理出,又打理干净,捡几张硕大的树叶包好,说道:“这些晚上回庄后可炖煮,加些香菜,拌以青椒,甚是美味。” “莲姑定是厨艺高手,那我今日可是献丑了。”镡頔笑道。 “也说不上什么高手不高手,”莲姑有些感叹,“只是年轻时常年在外,有时在山中一蹲就是十天半月,整日就着溪水啃那干饼干肉,嘴里苦得慌,有时会偷空打些野味解解馋罢了。” “整日清水就干饼干肉,那日子不说也罢——前些年,有次我与白兄送批盐货进大漠深处,一路上就只有清水与干肉干饼,才不过七八日,我二人已吃的骂老天——呵呵,要不是凤岐国府愿出大价钱买那批大漠战马,我二人早就掉头回中原了。” 莲姑听得一愣,问道:“镡公子所谓白兄可是这白庄的主人?也就是常与公子在揽玉阁聚酒言欢的那位白猗大商?” “正是——白兄喜猎猛兽,所以早些年建了这白氏别庄——这些年白兄生意越发红火,已少来这别庄,倒是我与樊武每次到凤岐都要来这别庄逗留些日子。” “这位白庄主人可是凤岐官商?”莲姑又问道。 “那倒不是,只是白兄与我不同,我向来不喜作官家买卖,白兄却专喜与官家来往。” 莲姑点点头,沉吟一阵继续问道:“镡公子这位白兄与大漠中各位头领相熟?” “买卖做得久了,自然也就熟了。”镡頔笑道,“大漠要盐,要布,要铁器,白兄正好有货,大漠要多少有多少。大漠出的战马又恰好是中原所需,且多多益善,如此两方自然是一拍即合。” 镡頔说的轻松,莲姑却知此两件事在当世之难,就算不是难于上青天,比之也差得不远了。 自大安建朝以来,盐铁皆是各国国府独营,镡頔却说大漠要多少这白猗就可拿出多少。再有,大漠是当世出产战马最多之地,各国皆有无大漠战马不成骑战之说,且大漠战马还是当世最好的战马;早年大漠中原和睦之时,大漠各族还愿将战马卖给中原各国,那时战马不算紧缺;不过近百年来,大漠各族与相邻的雍国郑国姞国龌蹉不断,除了用战马与各国换取大漠必须的盐铁等财货,大漠各族再不愿将战马卖到中原——按镡頔话中的意思,这白猗却是同时手握盐铁与大漠战马,实在是当世不可多得之实力大商! 莲姑还在想镡頔刚才这番话,镡頔已继续说道:“……我与白兄还是因盐之事相识……” “镡公子,你这白兄如此神通广大,怎会中原商道上从未听过他的大名?” 镡頔“嘿嘿”笑了两声,应道:“莲姑也知,这盐铁战马皆是不可为外人道之物,所以白兄与我一般,大家闷声发财,呵呵……闷声发财……” 莲姑被镡頔逗得笑了起来,想想后笑道:“不过今日镡兄弟在我面前说了这许多,岂不有违白庄主人闷声发财之道?” 莲姑话中已将镡公子改称为镡兄弟,镡頔自然听出其中意味,当下“呵呵”笑道:“镡頔到底年轻,任事皆瞒不过莲姑——其实今日镡頔说如此多,是代白兄有一事想要相求莲姑与撒欢小姐。” 莲姑听后“呵呵”笑了笑,未言声。 镡頔继续说道:“白兄近日接到一笔大买卖,对方要货精铁,只是白兄以前的精铁货源皆是走的郑国门路,眼下郑国的情形莲姑也知,这条路也就断了——白兄说起此事时,我想起公主曾说过莲姑与撒欢小姐是姞国人。公主虽未明言莲姑与撒欢小姐身份,不过与两位共谋几次事后,镡頔心知莲姑与撒欢小姐在姞国定非一般国人,就与白兄说起了两位——呵呵,我这白兄果然是个八面玲珑之人,一听在下所言,当即断定莲姑与撒欢小姐在姞国定非凡人,当时就托在下来问问莲姑,能否帮他在姞国搞到这批精铁——按照商道惯例,事成之后,白兄定有重谢——不过我与白兄说了,莲姑非是想要他重谢之人……” 莲姑听到此又笑了笑,未理镡頔的奉承,只问道:“白庄主人这次的精铁想要卖到何处?” “白兄的大多买卖皆在凤岐国府与大漠,不过在别处也会有些零散买卖——这次的精铁,白兄说买家要求不能对外说其身份,所以他不便透漏——莲姑也知,商道最要紧的就是商誉,白兄如此说了,我自然不便追问。” 莲姑了然的点点头,想了一阵说道:“白庄主人想要在姞国拿精铁之事,我是无能为力,不过我在姞国也认得一些人,倒是可以帮他问问,也算是谢其这两日的款待之恩。” 镡頔闻言大喜,赶紧起身躬身拱手笑道:“莲姑实在客气——镡頔在此先代白兄谢过莲姑。” 喜鸣人在远处捡柴禾,眼睛却时不时的瞟两眼镡頔莲姑这边。 昨夜镡頔樊武到白氏别庄与莲姑撒欢打过招呼后,随即就找喜鸣说白猗之事。 喜鸣的意思,莲姑撒欢帮过自己,未经两人答应,自己不能将两人之事告知镡頔;同理,镡頔樊武的事自己也不会告知莲姑撒欢;不过自己可设法将两方聚在一起,让镡頔有机会与莲姑撒欢进一步结交,进而为白猗牵线至姞国;至于莲姑撒欢是否愿与镡頔樊武走的更近,则只有看镡頔自己能否打动二人了。 镡頔对喜鸣之言自然无异议,这才有了今日这场远猎。 此时,喜鸣看到那边的情形,心知镡頔的事情应该已有进展,当即马上跑过去嚷道:“镡兄,那些兔子獐子你可腌好?我与撒欢小姐还有樊武已捡了许多柴火,坚叔也已将火点好,就等你了,你可快些。” 莲姑看了喜鸣一眼,笑道:“公主来得不早不晚,恰是时候,我与镡兄弟正好将这些兔子獐子打理好。” 第一百四十四章 鹿死谁手(二十三) 众人围着烤架,镡頔樊武在翻转穿着猎物的木棍,莲姑时不时再撒上些盐粒胡椒,坚叔撒欢在添加柴火,喜鸣拿着匕首拨弄一下兔子,又拨弄一下獐子,嘴里则念叨着:“撒欢小姐,香吧!” “嗯,是香。”撒欢笑道。 “就是半天不熟,等的人心急。”喜鸣嘟着嘴抱怨道,“我已饿得不行了。” “公主,这还没到午时,我看你不是饿了,是馋了才对。”镡頔悠哉的接话说道。 喜鸣给了镡頔一个白眼,未理他,继续用匕首拨弄着野兔獐子,想要找一块先熟的下手。 莲姑拍拍手,宣告最后一次佐料上好,就等着熟了开吃。 “莲姑,你塞进山里红的这两只闻着香甜,与镡兄做的香辛又是不同。”喜鸣乐呵呵的说道。 “公主若是喜欢,下次再做些别的——公主今后可是打算一直留在凤岐?”莲姑今日也是心情大好,她已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如此轻松惬意过了。 喜鸣一怔,缩回手臂,随即有片刻的失神,之后脸上浮起一丝抑制不住的淡淡哀伤,“近日我想去一趟茝阳——听说荆国公的病势越发重了,此去茝阳若能与绮络见上一面也好。” 在座皆是玲珑剔透之人,闻言瞬间明了喜鸣的心思。莲姑最后一句问话实则在无意间说出了喜鸣已是无国无家可归之事。喜鸣话中的意思则是荆国公病逝后,若是绮络要陪葬,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位至亲也将死去;至于子瑜公子,到现在也是音讯全无,谁知是否还活着。 一时间大家都不想再说话,只默默做着自己手上的事,场中沉寂下来。 过了好一阵,镡頔突然问道:“公主打算何时启程?” 喜鸣微愣,清醒过来后应道:“奔雷军的人死了,眼下城中定然已是翻天覆地——我想等几日,若是殿下这边无事,我再出发。” 镡頔莲姑闻言已知喜鸣话中的意思。前夜高穆歙的匆忙布置一看就是突发变故的临时起意,接着就是奔雷军追杀喜鸣,由此不难想到高穆歙的临时安排定然与高穆战有关。只是不想揽玉阁突然插上一脚,竟致奔雷军被全歼。只是高穆战并不知其中变故,想来应该会将这笔账全算在高穆歙头上。如此一来,凤岐城中又会掀起什么风浪谁也无法预知。 镡頔听后想了想,继续说道:“昨日城中除了我们新散的谣传,街头巷尾议论的依旧是韩渊郑季分封之事,前夜那场打斗倒是无人提及,好似凤岐官府也不知死人之事。” “如此说来,五王府应该已将徐卫等人的死压了下来。”坚叔说着看了看喜鸣,“不过五殿下定然不会就此算了,此时朝中也不知如何了?” “这种朝堂上的争斗,许多时候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底下实则早已波涛汹涌。”莲姑突然感叹道。 众人听得不由点头。 过了片刻,镡頔又说道:“坚叔,我与樊武在城中还有些事,明日大早就要赶回凤岐,到时再打听打听。” “明日我与撒欢小姐也有事要回城一趟,我们也看看能否打探到一些消息。”莲姑接着说道。 “那就明夜……最迟后夜大家在山庄再聚,如何?”镡頔看看众人,问道。 “如此就谢过镡公子与莲姑,我留下来陪着公主,以防不测。”坚叔应道。 ※※※※※ 昨日离开五王府后,愝梁就一直在想要如何将喜鸣的事告知天子。今日早朝,愝梁还未想到要如何说。 干脆见到王上再说,愝梁想着抬腿就往王宫大书房去了,中年内侍宣布散朝的余音还在大殿中萦绕。 天子散朝后,惯例是到大书房处置政事,听到内侍传报愝梁求见,只点点头让愝梁进来。 “愝爱卿有何事?”天子正打开一封竹简在看。 “启禀我王,昨夜那郑国使臣子成到老臣府上辞行,说是今日就回溢城了,还说百万斤精铁已在筹集之中,十一月定会送至凤岐。”愝梁躬身拱手应道。 天子听后抬头说道:“分封诏书已下,他一个郑国使臣也该离开凤岐了。” “我王所言极是。”愝梁顺着天子应了一句。 天子未理愝梁之言,想想后问道:“愝爱卿,修整城中铁坊之事进展如何了?铁工可够用?” “凤岐令正派人修整,十月前可修整完。城中铁工赵谦正在造册,月底就可知晓城中有多少铁工,若是不够,再从其他县派些过来即可。” “嗯,如此甚好——陈魏那边的人手可安排好?” 天子问的是陈魏安排人手清点军中老旧兵器甲胄之事,愝梁继续应道:“已安排好,近日开始清点,十月前可清点完。” 天子闻言点点头未再言声,随即却又看见愝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好问道:“愝爱卿,可还有事?” “王上,老臣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愝梁小心应道。 天子见状不觉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的说道:“愝爱卿有何事不能说?” “王上,此事老臣也是道听途说,所以拿不准该不该说。” “哦——说。” “是,王上——昨夜那子成来老臣府上辞行时还说了前郑国公主喜鸣之事。” 天子一怔,随即疑惑自语道:“前郑国公主喜鸣?” “是。”愝梁躬身拱手应道,随即掀起眼皮看了看天子才继续说道:“我王可还记得这位喜鸣公主——就是当年险些与二殿下定亲的那位郑国嫡公主。” 天子一惊,陡然想起前些日子老边贤在朝堂上触柱自尽之事,“是她?” “嗯,就是她。”愝梁应道。 “那子成说了喜鸣公主何事?” “子成说前些日子郑国驿馆有人看到喜鸣公主在二王府出入。” “不是说那喜鸣公主已死在吕国?”天子此时才想起前些日子听风赢说郑国之事时,风赢说起过这喜鸣公主,“又怎会在歙儿府上出入?” “我王,那喜鸣公主未死,老臣前夜才在揽玉阁亲眼看到过她。” 天子想了想,却问道:“老大人怎会认得那喜鸣公主?” 第一百四十五章 鹿死谁手(二十四) “当夜那子成也在,是他先认出,然后指给老臣看——不过那喜鸣公主确如传言一般,一身男子打扮,面相似个少年。” 天子听到此沉吟半天后问道:“眼下韩渊郑季已是新的郑国诸侯,这喜鸣公主来凤岐有何事?又为何会在歙儿府上出入?” “我王,其实那子成……还说了一事。”愝梁有些为难的应道。 天子睨了愝梁一眼,继续问道:“还说了何事?” “子成说,”愝梁犹豫一阵才继续说道:“子成说,此次雍国吕国姞国突然同时起了出兵郑国的念头乃是这喜鸣公主从中撺掇。” 天子闻言心中一惊,前些日子在分封韩渊郑季的要紧关头,雍吕姞三国突然同时有了出兵郑国的迹象,他也怀疑过应该不是巧合,只是国府密探一直未查到相关消息,他自己又想不透其中缘由,也就暂时放下了——不过若是郑国使臣之言是真,此事也就有了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再有,韩渊郑季害得那喜鸣公主国破家亡,她撺掇三国出兵威胁韩渊郑季也说得过去…… 愝梁眼角余光扫到天子面色虽如常,眼神却是变换不定,怀疑、惊讶、恍然、疑惑、甚至惊惧好似都有…… 过了好一阵,天子才问道:“只是雍、吕、姞三国与郑国向来龌蹉不断,三国为何会听一个郑国亡国公主撺掇?” 愝梁的心思一直转个不停,见自己的话终于令天子有所动容之后,心思转得更快。天子话音刚落,他已马上答道:“启禀我王,老臣以为三国应该是可从中获利才会答应。” “从中获利?——三国可获何利?” “我王,老臣以为,先前三国一直被郑国压在头上,只是郑国之实力使得三国不敢大动——此次郑国割让徐县予王畿、再每年纳贡百万斤精铁,郑国国力已然大损,此后必然再无力压制三国,这就是三国所获之利。” 天子听后顿时恍然,愝梁趁机继续说道:“且子成还说,如今看来,三国所谓的出兵应该只是佯装,不过是要逼郑国答应太宰大人的分封条件罢了——王上,时至今日,三国并未真的出兵郑国,可见子成所言也许是真!” 天子听到此想了一阵,未应愝梁之言,只是又问道:“只是三国又如何知老边贤提的分封条件?当初知此事的人并不多——且三国又如何知寡人会应允老边贤的话?” “王上,子成还说,郑国先前也不知喜鸣公主撺掇三国佯装出兵郑国之事,只是郑国密探一直在找喜鸣公主的下落,从郑国驿馆处得知其在凤岐后,郑国密探就一直盯着她。结果发现这喜鸣公主不仅时常在二王府出入,且在暗中与一些雍国吕国商人往来也甚是密切。所以他们很是怀疑应是喜鸣公主从中调和了太宰大人、二殿下与雍、吕、姞三国一起做成了此事。” 愝梁据自己与高穆战以往的分析,又加了些让事情看去天衣无缝的串联,然后借着所谓的子成之言,竟将喜鸣高穆歙等人所行之事还原了个七八成,此事只怕愝梁自己也未想到。 天子听完后皱着眉低头想了半天才抬头淡淡说道:“这郑国使臣好大胆,竟敢无端诋毁我大安王子与重臣,还胆敢说给你听,实在是居心叵测——愝爱卿,你也是大安老臣了,以后这种话不该听,更不该说给寡人听。” “是,老臣确实不该轻信那子成的话,还请我王责罚。”愝梁赶紧深躬拱手请罪。 天子摆摆手,淡淡说道:“今日已经说了就算了,愝爱卿记得以后不要再犯就是。” 愝梁从天子书房出来已是午时,犹豫一阵还是决定先回少宰府,午后再去五王府。 秋日午后的暖阳照进五王府书房甚是惬意,高穆战听完愝梁上午面见天子之事不禁心情大悦,“还是老大人高,一番话已令父王天心难安,看来我找的那假喜鸣公主应该派不上用场了。” 愝梁一怔,问道:“殿下要那喜鸣公主的画像就是想要去找个相似之人?” “嗯,只是时日太短,虽找到一个,却是最多只有七分相似之处。” “殿下,事情至此,余下的话已不宜老臣再去说……” “余下的话不需老大人去说,我这就进宫去见母亲——我也有好几日未进宫看望母亲了,母亲定然想念的紧。” 自与愝梁在书房说完话后,天子一直心绪难宁。眼看天色渐晚,天子干脆携着陈美人前往羽夫人的雅乐宫赏听歌舞,想要借此将烦乱了一日的心绪平复下来。 陈美人又抬手掩口轻咳了两声,愣愣盯着舞池半天的天子终于转头看了看她,羽夫人赶紧说道:“妹妹今日受了些风寒,太医已看过,说是不打紧,将养两日就好。” “如此美人先回去歇息吧——秋夜风凉,吹的久了,风寒定会加重。”天子体贴说道。 陈美人答应着去了,羽夫人看着依旧心事重重的天子柔声说道:“王上上次说这曲《长清》编的不好,今日所舞已是舞师重编,王上以为如何?” 天子一怔,恍若初醒般说道:“是觉与上次不同,竟已是重编过——夫人让她们再跳一次,寡人要再看一次才好评说。” 羽夫人笑笑,提起酒樽将天子面前空了的玉爵斟满后才说道:“我王心忧,再看也是枉然。” 天子闻言又是一怔,随即一声深长的叹息,却未说话。 羽夫人心思何等玲珑,见状只说道:“我王若是心烦,不如臣妾陪王上说说家常?” 羽夫人和风细雨般的柔和话语终使天子露出笑颜,“也好,夫人请说。” “就是已与王上说过几次的战儿娶妻之事——战儿今日进宫来看我,说是最钟情太史大人之女——王上以为如何?” “太史大人之女寡人见过,知书识礼,容颜清秀,寡人以为可行——战儿年纪轻轻,娶妻的眼光却已远胜寡人当年啊。”天子说着不由又是一声长叹。 羽夫人闻言打趣笑道:“王上如此说,难道是觉当年娶错了臣妾!” “呵呵,夫人怎能如此说,夫人最知我心。”天子说着端起案上的玉爵,“寡人自罚一杯,以罚刚才说错话之过。” 第一百四十六章 鹿死谁手(二十五) 羽夫人笑吟吟说道,“我王折煞臣妾了。”随即继续说高穆战娶妻之事,“如此臣妾就请少宰大人去太史府说亲了。” “此事夫人安排就是,寡人会让蔡仪择个日子,看能否在年内为战儿完婚——古人云,先成家,后立业,战儿成家后有了管束,也才会多将心思花在正事上——昨日我听风赢说了眼下城中的谣传,此种谣传实在有损天家威严,还好凤岐令并未接到城中聚斗群死的报案……”天子越说面色越肃然。 羽夫人闻言赶紧起身微躬自责道:“臣妾令王上忧心了,还请王上责罚。” 天子听后话音一滞,过了一阵面色逐渐缓和下来,“夫人坐下说话,夫人也无需为此事自责——人不风流忹少年,只要事情不是真的就好。” 羽夫人谢过天子后徐徐坐下,过了一阵才小心说道:“王上,战儿今日也说过此事。” “哦——战儿如何说?”天子心绪已平复下来。 “战儿说,前些日子那冰瓷姑娘初到城中时,城中到处在传其色艺双绝于天下之事,他也就去揽玉阁看了看。不想那冰瓷姑娘果真色艺双绝,天下难有女子可匹敌,他也是个年轻男子,难免为之心动,也就时常去捧捧场,间或也有送些礼物、嘘寒问暖之事。” 天子听到此忍不住说道:“自古少年最多情——若果真是个色艺双绝的女子,战儿心动也在情理之中。” 羽夫人见天子神色中再有了舔犊之情,于是打趣道:“我王当初第一次见到归姒王后姐姐,是否也是情难自禁呀。” 天子面上闪过一丝恍惚,随即端起面前的玉爵一口干了才说道:“往事夫人就莫要再提。” 羽夫人再为天子玉爵斟满酒,笑道:“不说,不说,往后臣妾都不说,不过战儿的事臣妾还得说。” 天子点点头,羽夫人继续说道:“战儿还说,前夜他去揽玉阁捧场时,歙儿泽儿还有贤儿皆在。其实往日他去揽玉阁时,这些兄弟们大多时候也都在,只是不知为何此次的谣传却只捡着他说——其实臣妾听战儿说了谣传之事后也是心急,追着战儿问事情的真假,战儿被追的急了还说父王若是不信可去问二哥三哥六弟。” 天子闻言不由笑道:“看来夫人确是将战儿逼得急了——若真有此种事情,聚斗死了如此多人,凤岐令早接到案子。” 羽夫人叹口气,继续说道:“此种事情不管真假,就如王上所言,确实有损天家威严——且战儿还说,坊间甚至传闻歙儿将王上送予王后的大红珍珠送给了那冰瓷姑娘——王上,你看这种谣传都有,眼下这城中传言还有何可信之处——咦,王上,臣妾想起一事,前些日子传言的雍吕姞三国备战郑国之事如何了?” 天子笑盈盈的听着羽夫人絮叨家常,羽夫人突然问起此事,天子一怔,随口应道:“眼下三国并无动静,应该只是谣传。”随即继续说高穆战的事:“战儿成了家,以后就少去那种地方,这种谣传自然也就不会有了——不过战儿与庄嫄小姐的婚事,还要人家女儿家心甘情愿才是——男女之情贵在两情相悦,如此方可长久。” 羽夫人赶紧应道:“王上放心,战儿已去过两次太史府,庄嫄小姐对战儿很是倾心。” “嗯,如此就好。” “王上……”羽夫人面上突然显出一丝犹豫之色。 天子见状不由说道:“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王上,臣妾是在想如今战儿的婚姻大事已定,歙儿的婚事王上是否也该想想了?”羽夫人说着叹了口气,“臣妾与王后情同姐妹,如今王后已去,只留下歙儿独自一人,他的婚事本该臣妾多操心才是,只是王上也知歙儿向来与臣妾不亲近,此事就只能劳烦王上多费心了。” 天子听后不由抚了抚额头,半天未说话。 羽夫人见状一笑,又说道:“或者王上问问歙儿,看他钟情哪家小姐,余事就交由臣妾去办。” 天子闻言转头看着羽夫人,过了半响才说道:“王后在世之时,夫人可有听王后提过歙儿钟情何种女子?” “此事臣妾倒是听王后提过几次——王后说,歙儿年纪已不小却一直不肯娶妻,每次她问起,歙儿只说是未遇见一位与众不同的女子,其他却不愿多说。” 天子听后不由喃喃自语了一句,“与众不同的女子——何为与众不同的女子?” “王上,”羽夫人突然面露喜色,“这凤岐城中王公贵族家的小姐歙儿早已见的多了,自然不觉有何与众不同之处。不过这些年歙儿时常在外游历,你说他会否是在外遇到了心仪女子,只是该女子可能不宜天家,所以歙儿不敢说与王上王后知晓?” 天子闻言一愣,片刻后自语道:“不宜天家的与众不同的女子?” “或是歙儿担心那女子的出身来历王上会不喜,所以不敢对王上说。”羽夫人又说道。 “为寡人所不喜?且还是出外游历时遇到?”天子又想起上午愝梁说的事。 羽夫人见天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惊奇笑问道:“我王,难道真有这样的女子?” 天子看了羽夫人一眼未说话,羽夫人又笑道:“虽说婚姻大事应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我王在此事上向来宽厚,主张儿女之情应该两情相悦,而不应过多计较两方身份来历。既如此,歙儿喜欢的到底是何等样女子,竟不敢让王上知晓?” 天子犹豫好一阵终于说道:“近日我倒是听说有个女子常在歙儿府上出入,此女子确与一般王公大臣家小姐不同,只是寡人不知歙儿是否就是钟情该女子。” 羽夫人眼波一闪,“咯咯”笑道:“我王,难道你还不知歙儿心性——以歙儿之个性,若非对该女子钟情,又怎会任其在自己府上出入,徒惹人闲话。” 天子听后不由点了点头。 羽夫人见状不由好奇自语了一句,“二十余年,第一次听说歙儿对一个女子钟情,此女子到底有何与众不同之处?”随即又转头看着天子,问道:“王上既听说此事,可知这女子是何家女儿?臣妾真想见识一番此女子有何与众不同。” 第一百四十七章 鹿死谁手(二十六) 哪知听了羽夫人这句话,天子却只淡淡应道:“此女子也无甚与众不同,只是不爱红妆爱刀兵罢了——如今这天下,不爱红妆爱刀兵的女子也不少。” 羽夫人闻言一愣,笑道:“只是这凤岐城中并无这样的女子,难道真是歙儿在外游历时相识?” “应该是。”天子说完这句舒了口气,转口说道:“不说此女了,夫人还是另为歙儿物色人选为好。” 羽夫人听后却叹道:“当初太宰大人的嫡孙女澹兮,容貌品性皆好,又是知书识理,与歙儿甚是般配,哪知王后姐姐却不答应,最后澹兮嫁给了施岸——也不知王后姐姐当初是如何想的?眼下再想要在这城中找一个配得上歙儿的大家小姐真是不易了。”羽夫人说到此突然心中一动,惊喜的转向天子说道:“王上,你看这样可好——歙儿是王后独子,可否在各大诸侯国中物色一位公主予他为妻?” 天子端到口边的一杯酒突然停住了,放下玉爵后好一阵才说道:“夫人是说让歙儿与诸侯联姻?” 羽夫人一脸期盼的望着天子点点头,未说话。 天子却转头看着舞池,过了许久方自语道:“与诸侯联姻……”只是这次说这句话时面上有了几分为难之色。 羽夫人见状面色一黯,想起一事,脸上顿时浮起两分怯怯之色,过了好一阵才鼓足勇气小心问道:“臣妾是否不该说让歙儿与诸侯联姻的话?” 天子未理会羽夫人,只怔怔望着舞池发愣,似有所思,又似心不在焉。 羽夫人望着天子,脸上的怯色变成关切,也不再说话。 场中舞乐依旧,却已没了热闹之感,反倒肃然沉重起来。 凤岐朝堂皆知,王子与诸侯联姻乃是此代天子最忌讳之事,当前已成婚的几位王子也无一人与诸侯联姻。 天家与诸侯联姻本是一桩多赢之事,本代天子如此忌讳还要从上任天子之事说起。 上任天子在位时,本代天子论才论德,论长论嫡,皆无继承王位之理。当年争夺王位最激烈的是王长子与王三子,最终王三子以才德获封太子之位。王长子气愤不过,一怒之下竟联手与之联姻的富硕徐国杀了王三子,进而又带着徐国之兵攻进凤岐王宫,逼迫自己的父王让位。最终,王长子的叛乱被平息,参与其中的各位王子也是死的死,伤的伤。倒是本任天子当年只喜风花雪月,未参与那场争斗,反倒毫发无损的存活了下来。不久之后,忧愤交加的老天子撒手西去,当今天子算是渔翁得利,最终继承了大安王位。 天子当初虽未参与那场王位之争,却是亲眼目睹了其中的惨烈,此后天子对王子与诸侯联姻之事忌讳莫深,甚至对王子参政、立太子之事也一直不愿提及。大臣们皆知天子怕的是当初的宫廷内乱再次上演,所以也就无人去说这些事。 “王上,天色已不早,可要先回宫歇息?”又过了许久,羽夫人关切问道。 天子闻言转头看了羽夫人一阵才似清醒过来一般应道:“让她们先下去。” 羽夫人赶紧摆摆手,舞姬乐师们很快退了下去。 “王上,臣妾不该说让歙儿与诸侯联姻之事,还请我王责罚——臣妾会尽快在凤岐城中为歙儿物色一门亲事。”羽夫人又怯怯说道。 天子听后长吁出一口气,好似要将心口的块垒全呼出来,过了半响才应道:“大安立朝伊始,已有与诸侯联姻之事,夫人不必为此事自责——这世上,只要有心,除了联姻,凤岐还有许多通往各大诸侯之路——天色已晚,夫人也早些歇息,寡人还有政事未完,今夜就不留在夫人宫中了。” 直至天子一行人去了许久,羽夫人才长长舒出一口气。今日这出戏唱的她很是疲惫,天子走了,她也要松口气好生歇息了。 高穆战今日下午到宫中探望羽夫人,母子二人商议了两件事。 一是眼下城中事关高穆战为冰瓷争风吃醋的传闻必定会引起天子的疑虑与不快,该如何打消天子的这种疑虑与不快。 二是愝梁今日上午的一番话已在天子心中种下不安的种子,要如何让这种子发芽长大,进而加深天子对高穆歙的疑惧。 第一件事今夜算是大功告成。第二件事今夜算是勾起了天子深埋心底的往事,至于天子对高穆歙疑惧到何种程度眼下还不好说,要看接下来几日天子的行事方才知晓;不过听天子最后一句话,愝梁下午虽只是一番信口开河,不过高穆歙通过喜鸣与各大诸侯来往之事应该已深植天子心中,且天子对此事很是不满。 自高穆战生下来,羽夫人已有扶持自己儿子为太子之意,不过想到天子对立太子之事忌讳莫深,羽夫人只敢将此事深埋心底,不过却一直在暗中为此事铺路。 二十多年来,羽夫人一边保住自己容颜不衰,一边用尽心思讨天子欢心,做一个善解人意、不争不抢、貌美如花的好夫人。羽夫人不仅在面上与王后相处甚好,就是与陈美人之类甚得天子宠爱的年轻美人也相处甚好,对高穆歙一干非己出的王子也是呵护有加,还要将高穆战教出天子喜爱的模样,同时还要得到愝梁等朝中大臣的信任,却又不让天子有疑虑之心,如此总算换来天子的长宠不衰。 高穆战日渐长大,羽夫人逐步看清,高穆战太子之位的最大威胁只有高穆歙。只是有王后在,她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天子与王后虽早已不再卿卿我我,却依旧是相敬如宾。 后来,天随人愿,王后竟早逝,羽夫人方借着关切之意开始挑唆天子对高穆歙的不满,进而让父子二人越走越远。 王后刚去世之时,对母亲的百般隐约早已心痛不已的高穆战曾提议干脆趁着高穆歙外出游历之时一不做二不休,深知天子心性的羽夫人只说,要是有王子突然莫名死去,本就是惊弓之鸟的天子必定会疑心所有成年王子,甚至引得天子血洗凤岐。再说当今朝堂军中,忠于天子者依旧不在少数,就算高穆战在血洗中存活下来,最后结局如何实在难料。羽夫人以为,最好就是挑唆天子将高穆歙踢出凤岐,让父子二人彻底反目,如此太子之位最终必定落入高穆战手中。 第一百四十八章 鹿死谁手(二十七) 昨夜天子从雅乐宫回到自己宫中,彻夜辗转难眠,一时是愝梁的话不时回响在耳边,一时又是当年血腥的王宫内乱历历在目。 今日早朝,天子听着底下臣子禀事,双眼却在老边贤与愝梁脸上扫来扫去。 老边贤双眼坦荡,一脸正气。当年内乱,老边贤一直坚定站在父王一边,后来又力保自己登上王位,难道他会与歙儿一道联手各大诸侯……天子暗自摇摇头,将‘乱政’二字摇出脑海。 愝梁一脸肃穆,眉眼间却总有两分奸滑,行事也少了铮铮铁骨之气,难道他竟敢编出此种谎言哄骗自己——不过以愝梁心性,断不敢在此种大事上胡乱编造。再有,那番话与近日各方走势甚是吻合,愝梁即使有夸大,其中起码也有七八成是真。 散朝后,天子将老边贤与愝梁召至王宫大书房。待三人坐好,天子直接说道:“今日将老大人与少宰大人召至一起,是想商议立我大安太子之事。” 老边贤与愝梁听得一怔,随即一阵面面相觑,两人实在未想到天子今日要说的竟是此事。 天子见两位大安重臣半天不说话,只好又说道:“寡人近日常有心力不济之感,深恐有一日突然就随王后去了,想着也该是立太子之时了。” 愝梁听到此瞬间回过神来,赶紧起身躬身拱手说道:“我王正值壮年,身康体健,实在不该有此忧虑,更不该因此事而急于立太子。” 老边贤跟着起身拱手说道:“老臣以为,我王明见——我朝至今只分封了两位王子,其余王子皆留在凤岐城中,早立太子一来可稳天下之心,二来其余王子也好早些封出去。” 天子瞟了老边贤一眼,随后低头想了一阵才抬头说道:“这太子之位,两位爱卿以为该立哪位王子?” 老边贤闻言一怔,他以为此事还用问,太子当然只能是王后嫡出的高穆歙,当下坦然说道:“按大安祖制,太子当为王后嫡出——本朝王后只得二殿下一子,老臣以为当立二殿下为太子。” 愝梁紧盯着书案后面色如常的天子,待老边贤说完,马上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启禀我王,老臣以为太宰大人之言有差——观我大安这七百余年,立太子有立嫡,也有立贤,所以老臣以为这立太子之事还是该谨慎为之。” 听完愝梁的话,天子不觉点了点头,“两位爱卿所言皆有其理,不过诚如愝卿所言,立太子之事确该谨慎为之。” 老边贤未再说话,身为历经三朝的老臣,他怎会不知立太子从来非易事。好在天子今日总算将此事提了出来,如此立太子之事也算是有了眉目,省的他终日心不安,忧虑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朝中却无太子继位,到时必定又是一场大乱。 愝梁回过神来后稍一细想,已对天子突然说要立太子之事不以为然。虽然还不知昨夜羽夫人如何吹的枕边风,不过天子突然说要立太子多少都与昨日自己说的那番话脱不了干系。只是天子突然提及此事有何目的,一时间愝梁却还想不出。 愝梁抬眼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天子,哪知天子突然也向他看过来,愝梁心中一动,掀起眼皮瞟了老边贤一眼,见老边贤搭着眼皮已经是一副不打算再说话的模样。 “我王,”愝梁微躬身拱手恭谨说道:“立太子乃是事关天下的大事,非一两日可成,不过好在前朝已有许多先例可循。倒是刚才老太宰大人所言的一事却是我大安七百余年从未有过。” 天子老边贤闻言皆看向愝梁,天子问道:“何事?” “我朝至今只分封了两位王子,其余王子皆留在凤岐城中之事——上代天子曾将四位成年王子留在凤岐,与历代先王相比算是多的,不过还是不能与眼下相比,后来之事……” 愝梁突然住了口,脸上瞬间浮起失言的紧张之色。 老边贤眉头微皱,他当然明白愝梁未出口的是何话,心中不由暗责愝梁不该在此时提起前朝王子内乱,动摇天子立太子之心。 天子脸色却已微变。昨日被愝梁羽夫人的话扰乱心绪后,今日在朝会上见到老边贤与愝梁天子心中更乱,一时竟不知自己所倚靠的这两位大安重臣是否还信得过。乱糟糟想了半天也解不开心中的结,天子才想着干脆将两人召在一起,就说要立太子,看两人如何应对。只是两人的应对果然与天子所猜相差不远,如此天子心中还是难安。愝梁这句话却在无意间说出了天子心乱的根由,也说出了凤岐眼下最要紧的问题所在。 天子原先不急于将王子们分封出去,其实是想将王子们留在自己眼皮底下,便于盯着王子们的一举一动。却未想过王子们皆已长大成人,若是真的想要生事,就算在天子眼皮底下也照样生事;且如此多王子聚在一起,相互间的争斗必定更多更直接。 愝梁见了天子面色,已知自己的话触动了天子心中最惧之事,当下继续佯装心慌的模样,小心说道:“启禀我王,既然立太子非一两日可成,可否先将成年王子们分封出去……” 天子闻言眼波一闪,掀起眼皮盯着愝梁半天不说话。 老边贤此时已隐约明白愝梁心中所想,不由瞪大双眼盯着愝梁,心中急思应对之策。 “待确定太子人选后,再将获封太子的王子召回凤岐。”愝梁继续说道。 此时,天子老边贤皆紧盯着愝梁,心思转个不停。 愝梁见状继续诚惶诚恐说道:“只是为免王子被立为太子离开封地后,其封地上的国人会有不适之感,所以在确定太子人选之前,所有王子去了封地后,暂时皆无封地治权。封地上的政事兵事皆由凤岐派去的官吏管理,赋税徭役也由凤岐收取,不过凤岐应在每年收取的赋税中分出两至三成予封地上的王子,以供王府所用。” 愝梁说到此顿了顿,又说道:“就如分封三殿下至杨县一般——杨县是三殿下封地,其县内的民事兵事却由国府派去的乐正偃料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鹿死谁手(二十八) 书房里静的落针可闻。天子面色如常,盯着愝梁看一阵,愝梁说完后人已镇定下来,只静坐在案后。天子又转头去看老边贤,老边贤垂着眉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老大人以为少宰大人之言如何?”天子问道。 老边贤颤巍巍起身,站稳后才应道:“回禀我王,老臣以为愝大人所言算是一法。只是愝大人也说,我朝立太子有立嫡立贤两法,立嫡好说,王后只得二殿下一子,立贤却要考察其人心性、品德、才能。王子们若是去了封地,凤岐要如何考察之?” 天子心中本对愝梁之言甚是赞许,只是从情理上应该听听老边贤的说法,所以才有一问,不想老边贤竟说出一番义正辞严的道理。 天子又低头陷入沉思,愝梁此时却已摸透天子心思,想了一阵后起身说道:“启禀我王,臣以为太宰大人所言之事不难。” 天子闻言抬起头看着愝梁,愝梁马上继续说道:“臣以为,考察之事一可由封地上的国府官吏行之,二可由国府每年派出特使前往封地行之。” 天子听后连连点头,“愝卿所言甚是——不过依寡人之见,为免事有偏见或不公,对王子们的考察该由封地官吏与凤岐特使共同行之,其考评则交由两位大人共阅。” “我王思虑周全。”天子话音一落,愝梁马上躬身拱手应道。 天子不再给老边贤说话之机,马上接着说道:“既然太宰大人之忧已除,两位爱卿接着说该如何分封。” “启禀我王,臣以为大殿下三殿下皆已分封出去,眼下无论按长幼之序,还是身为王后嫡子该有的表率,下次该封的皆应是二殿下。”愝梁立即应道。 老边贤闭目坐在车上,车子慢悠悠驶出王宫,驶向太宰府。老边贤还在想刚才王宫书房之事。事情议至最后,天子愝梁一唱一和不再予老边贤说话之机,就将分封高穆歙之事定了。到了告退之时,天子又将老边贤多留了片刻,要老边贤先将分封之事知会高穆歙一声。 “天子为何定要将二殿下封出去?到底出了何事?”一直到马车驶进太宰府,老边贤还在苦苦思索。 ※※※※※ 午后,接到太宰府口信的高穆歙带着祥云施施然踏进太宰府大门,太宰府总管已在门口等着二人。 老边贤眯着双眼坐在太宰府书房外的小院里,秋日午后的暖阳照在他身上,小院里一派恬静闲适的景象。 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响声,老边贤睁开眼,总管正带着高穆歙祥云走进来。老边贤赶紧摆摆手,守在院中的侍女马上无声退了出去。 “殿下最近可有惹恼王上之处?”待高穆歙坐下,老边贤径直问道。 高穆歙闻言一愣,想了一阵才疑惑说道:“此次回凤岐后,学生一直谨言慎行,除了上次朝会上因郑国礼贡徐国之事父王有些生气,其余时候并未惹恼过父王——老师,出了何事?” 老边贤点点头,这才将上午在王宫大书房的事说了。 “我观王上之色,竟是定要将殿下分封出去才罢休,且是越快越好。” 高穆歙听完老边贤的话面色有些凝重,想了片刻应道:“老师,我想此事可能缘起喜鸣公主。” “为何如此说?”老边贤略有惊讶之感。 “少宰大人与五弟已知喜鸣在凤岐之事,且极可能还知晓喜鸣就在我府上——少宰大人应该已将此事告知了父王。” 老边贤听得微微皱了皱眉,片刻后才说道:“我是觉今日在王上书房时愝梁有些怪异——以愝梁之心细谨慎,怎会在王上面前失口说起前朝王宫内乱之事,原来如此——不过眼下郑国已亡,王上为何还会忌讳殿下与喜鸣公主往来?” 此事高穆歙也想不通。先前高穆歙想过,就算愝梁将喜鸣的事告知天子,天子最多也就是不悦,眼下喜鸣已是亡国公主,天子应该不会再以为自己是想要与郑国联手威胁凤岐才对。 “老师,此次除了要将我封出去,可还有其他兄弟要封出去?”高穆歙将想不通之事暂时先放在一边。 “老臣问过王上——愝梁之意,殿下是王后嫡子,要先选定殿下封地,将殿下封出去之后才好说其他王子——王上以为愝梁之言有理,所以眼下只说分封殿下之事。” 高穆歙闻言不由叹了口气,有些丧气的说道:“看来父王眼下是只想将我封出去。”说到此,高穆歙心中不禁有些不忿,“我只是收留喜鸣,难道父王就以为我有乱政之心!?竟一定要将我逐出凤岐才罢休!?” 老边贤看了高穆歙一眼,轻摇头说道:“依老臣之见,不是王上要将殿下封出去,更像是愝梁要将殿下封出去。” 高穆歙心中一凛,顿时镇定下来,“老师是说……” “新一轮太子之争开始摆上台面。”老边贤话中有淡淡的无可奈何之感。 “如此说来,五弟一方是无论如何也要将我赶出凤岐才会罢休,喜鸣之事不过是个引子——愝大人羽夫人极可能是借着喜鸣在父王面前做了一篇好文章。” “应该是——今日在王上书房,老臣已觉愝梁好似早已知晓王上心思,所言之事竟处处合王上心意——殿下可知愝梁会在喜鸣公主身上做何文章?如此老臣也好去王上面前澄清。” 高穆歙心中隐约有些明白愝梁会在天子面前做何文章,不过这些事眼下还不能说与老边贤知晓。 “老师,”高穆歙有些犹豫,“学生有一事想请老师成全。” “殿下如此说实在是折煞老臣。”老边贤赶紧应道:“殿下有话请讲。” “老师,学生不想去争太子之位,学生想封出去。” 老边贤一时惊的说不出话。 高穆歙顿了片刻继续说道:“前些日子学生已有此打算,只是当时想的是到明年再说。眼下父王既已拿了主意,学生不如趁机先封出去再说。” “殿下是否已放弃凤岐?想要出去自创一番天地?”老边贤回过神来后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高穆歙闻言不由叹了口气,“老师,上次离开凤岐,我是有放弃太子之位的打算,只是遇到喜鸣后,学生才深切感受到何为怀璧其罪,于是决意回凤岐争上一争……事情至此,学生以为封出去也许更有重振大安之机。” 老边贤闻言不由也叹了口气,“老臣明白殿下心意——殿下想封去何处?” “学生想去徐县,还请老师成全。” “好,老臣定会让殿下如愿。” 第一百五十章 种瓜得瓜 凤岐王宫中暗潮涌动之时,莲姑撒欢、镡頔樊武大早就离开白氏别庄,分头往凤岐城中赶去。 莲姑撒欢进城后就分了手,撒欢先去如意客栈,莲姑未说要去何处,撒欢猜测莲姑应是去找丞相府布置在凤岐的密探了。 莲姑确是去找董炎,两人寒暄几句后,莲姑径直说道:“今日莲黎来见董大人,是有一事想要麻烦董大人。” “莲大人实在客气,大家同在丞相大人手下效力,有事莲大人吩咐就是。” “如此莲黎就不客气了——莲黎想请董大人查一查凤岐大商白猗,看其身家是否清白,其商路是否通往大漠。” “莲大人何时要消息?” “倒也不急,只请董大人查的越细越透越好。” “只要莲大人不急,董炎定可将其底细查的一清二楚。” 莲姑告别董炎赶到如意客栈时撒欢已安顿好。撒欢看着莲姑几次欲言又止,莲姑不由问道:“小姐可是有事?” 撒欢犹豫一阵才说道:“莲姑,喜鸣公主不是说这几日她要去茝阳,我想与她一起去。” 莲姑听后微感诧异,要知韩渊郑季应该不会轻易放过喜鸣,此时与喜鸣同行可谓极其凶险。 “撒欢小姐,郑国将徐县割让给王畿,还有神臂弩现身,两件皆是大事,今后对姞国也会有极大影响,丞相大人定会据此有新的安排——我本想今明两日再在凤岐看看情形,然后明夜再去白庄听听消息,最多后日就要启程赶回辽歌……” “莲姑,父亲的事要紧。”撒欢赶紧说道,“要不你先回辽歌,我一人跟着喜鸣公主去茝阳。” 莲姑听后有些犹豫,“撒欢小姐,如此你身边岂不是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 “谢莲姑关心——撒欢想的是喜鸣公主身为郑国唯一嫡公主,身份比撒欢尊贵许多,可在郑国亡国前,她已是一人独入军营,一人独闯敌阵,我又为何不能独闯天下——况且我也不是真的一人,我是与喜鸣公主同行。”撒欢说到此竟有小小激动。 “撒欢小姐,你可想过此时与喜鸣公主同行的凶险?”莲姑还是有些不放心。 “莲姑,生死有命——”撒欢说到一半突然打住了。 莲姑却已了然的点点头,轻声问道:“小姐是不想回辽歌?” 撒欢艰难的点点头,半天才“嗯”了一声。 莲姑叹口气,丞相府的家事她也无能为力,“如此也好,我看那喜鸣公主应是记着小姐的救命之恩,对小姐还算关照,小姐与她同行,她应该不会轻易让小姐涉险。” “只是不知她会否答应我同行?” “小姐既已打定主意,明夜到白庄后你我见机行事就是。” 撒欢点点头,莲姑不再说话,只低头皱眉沉思,过了好一阵抬头看着撒欢,嘴巴张了几次,好似有话很难出口。 “莲姑有话请说。” “撒欢小姐,有一事莲黎本不该过问,只是眼下在凤岐只有你我二人,莲黎也算是小姐的长辈……” “莲姑,你本就是我的长辈,有话还请直说。”撒欢赶紧接过话说道。 “如此莲黎就斗胆直言了——撒欢小姐是否看上了二王子?” 撒欢一怔,实在未想到莲姑说的竟是此事。 “那二王子高穆歙确是俊美无双、风采过人,莲姑一把年纪看了也觉喜欢,年轻女儿家看了自然更是情心易动。” 撒欢赶紧摇摇手,急急说道:“莲姑,我对二殿下并无别的心思……” “如此就好——撒欢小姐,你此次与喜鸣公主同行定要记着一件事,喜鸣公主虽喜男儿装扮,但说到底她还是个女儿家——女儿家之间最忌讳的就是喜欢上对方的爱人——撒欢小姐,天下好男子多的是,我看你此次与喜鸣公主同行极可能会遇到称心如意的好儿郎,只是绝不是大安二王子。” 此时撒欢已冷静下来,深深向莲姑鞠了一躬,“谢莲姑教诲,撒欢记下了。” ※※※※※ 镡頔樊武回到凤岐,先去找了薛群。三人在来客居聚了好一阵,说的尽是些生意上的事。镡頔也趁机向薛群道别,说是别处还有生意上的事要打理,这几日就要离开凤岐。 晚上,镡頔白猗再聚揽玉阁。乐舞还未开始,镡頔樊武白猗坐在雅间里,白猗的随从守在门口。 “白兄,你的事小弟已与对方说了。”镡頔说道。 “如此为兄先谢过镡老弟。” “白兄先别急着谢小弟,此事还会有一番波折。” “哦,还会有何波折?镡老弟不妨直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成与不成,为兄都要感谢镡老弟的相助之恩。” “好,白兄既如此说,小弟也就直说了——小弟已将白兄的商路说与对方知晓,看得出对方对白兄的商路很有兴趣。只是小弟还未查到对方底细,就探了探对方的话,说是白兄近日接到一笔大买卖,要一批精铁,只是白兄以往在郑国的精铁之路已断,所以想请对方在姞国帮帮忙。” 白猗眼睛一亮,“对方如何说?” “对方并未直接应承小弟,只说在姞国认得一些人,要去问问再答复小弟——小弟猜对方是要去查白兄的底细。” “为兄只是一介商贾,倒也不怕他们查——如此看来,此事极有可能会成。” “嗯,”镡頔点点头,“对方问过白兄要这批精铁是想卖往何处,小弟只说白兄的客人要求对身份保密,对方也就未再多问——小弟想的是,待对方答复后,白兄就说要五万斤——到时还请白兄将这批精铁转与小弟。” “此事好说——镡老弟,这两年每次见你,你都在说精铁的事。很快为兄倒是可以拿到一批货,少则十万斤,多则二十万斤,老弟可有兴趣?” 镡頔樊武皆听得双眼一亮,镡頔惊喜问道:“当真?” “为兄何时骗过老弟。”白猗说到此双眼下意识的将并无外人的雅间扫了一遍,“老弟应该还记得此次郑国要贡给凤岐百万斤精铁之事?” “嗯。”镡頔樊武点点头。 “眼下天子已传召,命大司徒赵谦与大司马陈魏合力用这些精铁为王师更换甲胄兵器。老弟若出得起价,为兄就可从中为老弟搞来一批,甚或可以直接是打造好的兵器。” “白兄真可谓是手眼通天。”镡頔忍不住大赞一声,“要,什么价都要,多少货都要——这样,若是有二十万斤,十万斤要精铁,十万斤打成兵器。” 第一百五十一章 黄粱一梦 从自己受伤次日算起,今日已是第三日,高穆战再未在揽玉阁现过身,五王府也无人到炽焰楼探望过,冰瓷记不清这是自己摔碎的第几副茶具,词香墨香已不敢再安慰劝说,只默默将地上的茶具碎片打扫干净。 昨日,风宜房严召集方南等人说了送他们回东风笑之事。今日大早,方南等人拿着揽玉阁送的丰厚路资与打赏踏上了回郑国之路,如今在凤岐、在揽玉阁只剩下自己与词香墨香了。想到此,冰瓷又是一阵悲从中来,眼泪忍不住的往外淌。 词香墨香对望一眼,此时天色已黑尽,揽玉阁主楼早已是莺歌燕语阵阵、乐舞美姬陶陶。墨香点点头,词香静悄悄出了冰瓷寝房,又无声无息出了炽焰楼,径直往揽玉阁主楼走去。 自那日被房严带出去治好伤回炽焰楼后,冰瓷整日整夜的足不出户,且脾性越来越差,词香墨香问她出了何事,她又不说。词香墨香无法,两人只好白天黑夜轮着到街上或揽玉阁主楼打听消息。 一个时辰后,词香急冲冲赶回炽焰楼。楼下连个守门的小丫鬟也无,倒是那风雨风絮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着守在门口,好似看守囚犯一般。词香心底暗叹一声,她恨风宜房严的薄情寡义、见风使舵,自家姑娘不过受了轻伤暂时不能出来献艺,五殿下也才几日不来,揽玉阁竟已怠慢至此。 上楼走到冰瓷寝房门外,墨香正守在门口,两人嘀咕一阵,深吸一口气,齐齐推门走进了屋内。 冰瓷坐在妆台前,呆愣愣看着面前铜镜中那张绝美的小脸。 脸上的胭脂好像涂得不够,战郎最喜自己红艳艳的小脸。冰瓷想到此,赶紧又沾起胭脂在脸颊上抹了一层。 眼睛的红肿还看的出,战郎最不喜自己流泪。万一今夜战郎来了,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肯定不喜。冰瓷又赶紧在眼周补上一层粉。 冰瓷在铜镜中看到词香墨香挤挤挨挨、缩手缩脚的走进来,心头一怒,转过身喝道:“你二人是我冰瓷的人,怎是如此模样!若是被人看到,让我颜面何存!” 词香墨香吓得浑身一哆嗦,随即你推我我推你半天,却是谁也不敢说话。 冰瓷见状更是暴怒,只气得手脚一阵发麻,爆喝道:“词香,说,出了何事?” 词香身子一颤,脱口说道:“姑娘,词香刚才在主楼大厅听到客人们都在议论,说是五殿下与太史大人之女近日就要大婚了。” 词香说完忍不住往后缩了缩,与墨香紧紧靠在一起。两人皆不敢看冰瓷,只低着头静待暴风骤雨的降临。 过了好一阵,屋子里却是静悄悄,词香墨香偷偷抬头一看,却见冰瓷正安静盯着铜镜中自己的小脸。 就在词香墨香悄悄松口气之时,冰瓷突然动了,一声仰天怒笑,随即“哗啦”一声将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扫了一地。 …… 冰瓷呜呜咽咽哭了许久,月上中天之时总算止了抽泣之声。词香戳戳墨香,意思是这次该墨香上前说话了。 “这两日,你二人到处打探消息,可有打探到韩大人与子成大人的消息?”冰瓷突然开口问道,只是嗓音中的冰寒之气让人听了发颤。 词香墨香闻声一抖,墨香鼓足勇气上前一步应道:“韩大人那边依旧音讯全无。倒是子成大人那边,听说昨日已启程回郑国了。” 冰瓷听后低头想了半天,又问道:“方南走前可有话留下?” “前日风主事房管事走后,方先生来探望过姑娘,姑娘说累不想见人,此后方先生再未来过,我二人也未见过方先生。”墨香小心翼翼应道。 这次冰瓷低头想了许久才说道:“词香,去叫房严过来,我有事找他。” 房严踏进二楼厅堂看到坐在案后的冰瓷吓了一跳,那小脸樱唇红的跟滴血一般。房严细看一眼,才知是胭脂涂抹的太多。 冰瓷摆摆手,词香墨香赶紧退了出去。出去前,还顺手拉上了房门。 “冰瓷姑娘可好些了?”房严微躬身柔声问道。 冰瓷掀起眼皮瞟了房严一眼,淡淡应道:“谢房管事关心,冰瓷已无大碍——房管事请坐。” “如此就好——客人们对姑娘甚是挂念,都盼着姑娘早日好起来,大家也好再见姑娘舞姿。” 冰瓷又瞟了房严一眼,未应房严的话,只说道:“房管事,我要见那小公子,越快越好。” 房严下楼后马上找到风宜,将冰瓷要见喜鸣之事说了。 “大人,可要将此事通知喜鸣公主?” 风宜沉吟一阵后说道:“冰瓷如此晚了还找你说要见喜鸣公主之事,难道她是想要急着离开凤岐?” “大人是说冰瓷已得知五殿下即将与太史之女大婚的消息?” 风宜点点头应道:“应该是——她这几日整日在炽焰楼撒泼哭闹,摆明就是为了被五殿下冷落之事,不过心中好歹还存了些期望。今日五殿下即将大婚的消息一出,算是彻底冷了她的心。再说,前些日子凤岐到处在传五殿下对她用情至深,这才没几日,突然又传出五殿下即将娶别人之事,冰瓷本是极其自傲之人,定会将此视为奇耻大辱,想要离开凤岐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冰瓷身份如此复杂,又牵扯进如此多事,早日离开于揽玉阁倒也算是好事。” “只是给冰瓷赎身的钱皆是五王府出的,眼下她也算是五殿下的人了,万一哪天五殿下突然又再回来找她,我们要如何应对?” 风宜想了想,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再说,冰瓷是个活人,又不是揽玉阁的人,她真要走我们也留不住,不过此次见到喜鸣公主,你还是要她赶紧将冰瓷的密探身份漏给五王府才是——你明日天一亮就去找蔡鹰,将冰瓷的事说与他听。他若是方便,就让他把喜鸣公主的行踪告知你;若是不方便,就让他尽快将事情转告喜鸣公主,让喜鸣公主尽快与你联系。” 第一百五十二章 封地之争 又是一日红日初升之时,太宰府的马车正“辘辘”驶向王宫,端坐车上的老边贤心中暗叹,自己已是眼望耄耋的年纪,早该看破世事才是,不想竟还有惆怅之绪。 今日朝会上照例是先说日常国事。日常国事说完后天子径直说道:“昨日寡人与太宰少宰两位大人议起前几日泽儿请封之事,两位老大人之意王子们皆已长大成人,一直留在凤岐与祖制不符,所以皆该陆续封出去才是,寡人以为甚是——两位大人之意,昂儿泽儿皆已封出去,按序接下来该封出去的应是歙儿——众爱卿以为该将歙儿封去何处才是?” 昨日与愝梁走得近的陈魏等人已先一步得知高穆歙将被封出去的消息,听了天子的话很是泰然。其余众臣则是惊诧不已,大司空己虞也在其列。天子话音一落,底下马上“嗡嗡嗡”议论开了,己虞则疑惑的转头去看老边贤。 老边贤眨了下眼,己虞瞬间明了老师早知此事。不过看老师面色平静,难道老师与二殿下皆已答应分封之事? 己虞又转头去看愝梁陈魏等人,却见愝梁一帮人眼观鼻、鼻观心,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天子说完后也在看底下的臣子,只是一众大臣或自顾议论,或看着别人议论,就是无人打算应天子的话。 天子实在未想到说要将高穆歙封出去,众人竟是此等模样,无奈只好去看老边贤愝梁,终究还是老边贤颤巍巍起身应道:“老臣以为,徐县本已分封立国,后来却被郑国侵占,历经总总眼下再回王畿,其国人定然已是身心俱疲,惶恐难安。二殿下是王后嫡子,若在此时封去徐县,于早日稳定徐县国人之心必然大有裨益。” 老边贤说话时,众人已住了口。听老边贤说完,众人不禁又是面面相觑。今日之事实在怪异。高穆歙身为王后独子,天子说封就要将其封出去,且太宰少宰两位国之重臣竟无异议。然后徐县才归王畿,眼看大安府库空虚之事终可缓解,太宰大人竟又提议将徐县划为高穆歙封地。 愝梁听到老边贤的话却是心中一惊。昨日出宫后,愝梁马上找到高穆战说了在王宫大书房之事。高穆战听后一阵哈哈大笑,因徐卫等人的死笼罩在五王府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愝梁问高穆战,该将高穆歙封去何处才好,高穆战想了好一阵之后说道:“我二哥到底是王后独子,其封地若是逊于大哥三哥,只怕父王也难答应,老边贤也定然不会答应,事情闹将起来会如何收场实在不好说,就如分封韩渊郑季之事一般。依我之见,既然二哥对封地并无治权,老大人不若静观父王与老边贤如何说。只要不是太过,老大人就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二哥已被封出去,我也不想明眼人以为我欺人太甚。再有,以父王与王后的情意,虽说已决意将二哥封出去,不过心中定会对王后有愧疚之意,所以在封地之事上大人再过于计较,恐会引得父王不快。” 只是当初老边贤高穆歙逼迫韩渊郑季割让徐县时,自己与高穆战会袖手旁观,是以为高穆战十拿九稳会是大安太子,这徐县划入王畿自然是好事,为此事与韩渊郑季还生出了嫌隙。眼下老边贤却要将徐县划为高穆歙封地,虽说眼下高穆歙无治权,只是高穆战一旦封为太子,高穆歙马上就会有徐县治权,如此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己与高穆战还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况且徐县县大夫还是施岸,施岸可是老边贤的嫡孙女婿。愝梁心思急转之时,陈魏等人正望着他,见他面色不定却又不说话,几人也不知该不该驳斥老边贤的话了。 老边贤说该将高穆歙封去徐县,天子听后也怔了怔,毕竟徐县才刚划入王畿,这还未捂热,又要封出去? 己虞却无愝梁天子等人的心思,听完老边贤的话已知老师心意,斜眼去看愝梁等人时,却见几人皱眉怂脸并无说话的意思,当下马上起身说道:“启禀我王,臣以为太宰大人所言极是——徐县虽已再回王畿,然若是人心不稳,人口外迁,其结果必定是再出一个杨县,如此岂不是荒废了徐县的大片上好耕地!” 天子听后看了己虞一眼,随后又去看愝梁赵谦等人,愝梁也正望向天子,此时他已有了计较,当下马上起身不无忧心的说道:“启禀我王,臣以为太宰大司空两位大人所言虽有其理,只是正如太宰大人所言,徐县历经总总才入王畿,若马上又要分封出去,岂不是让尚未安稳的徐县国人马上再陷入折腾之中?如此将二殿下封去徐县的本意岂不是正好适得其反?” 众大臣此时已看明白,分封二王子高穆歙之事上,天子太宰大人少宰大人之间并非铁板一块。有心思剔透之辈,更是察觉到新一轮太子之争已开始,且从眼前之事上看,五王子明显占了上风。愝梁话音落下后,众人不由齐齐望向天子。 只是未等天子发话,愝梁已继续说道:“臣倒是有个两全之地,既可让徐县国人感受二殿下的天家之恩,又不用受来回折腾之苦。” “哦,愝卿说的是何地?”正犹豫难决的天子闻言马上问道。 “与徐县相邻的南亭县,且南亭也是百里沃野、水草丰美,与二殿下王后嫡子的身份可谓相得益彰。”愝梁徐徐应道。 老边贤早已猜到愝梁一帮人定会百般阻扰高穆歙封去徐县之事,听了愝梁之言只在心中冷哼一声,随即淡淡说道:“愝大人既知二殿下是王后嫡子,却进言我王将二殿下封去南亭到底是何居心?难道愝大人不知大殿下三殿下的封地皆比南亭要大?我王若是将二殿下封去南亭,天下人会如何评议我王?甚或天下人会否以为我王与大安唯一嫡子之间不睦,凤岐王宫又将上演一幕内乱大戏……” 老边贤说到此已是声色俱厉,愝梁脸上则是红一阵白一阵。老边贤这番话说的太重,只是未等他反驳,王座上的天子已厉声喝道:“本王已决意将徐县划为歙儿封地,散朝。”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天涯两茫茫(一) 揽玉阁与二王府离得近,互看对方的人都觉眼熟。只是揽玉阁到底是青楼,除了高穆歙偶尔带着祥云去光顾,两家的人向无往来。 房严大早起来就叮嘱风云盯着二王府,若是看到祥云或蔡鹰出门马上通知他。那夜坦然相见的虽只有蔡鹰,不过那夜祥云也在揽玉阁,房严猜测祥云定然知晓那夜发生的事。 未想事情甚是顺利,辰时刚过,祥云晃晃悠悠进了揽玉阁大门,说是二殿下今夜要到揽玉阁消遣,他先来给二殿下定间房。 祥云身为高穆歙贴身随从,凤岐没有商家敢怠慢,迎客侍者马上带着祥云去见房严。 高穆歙今日未出门,一直留在王府等老边贤的消息。祥云回到王府马上去见高穆歙,把刚才在揽玉阁的事详细说给高穆歙听。 高穆歙还不知喜鸣要带走冰瓷之事,听完祥云的话想了好一阵才说道:“你去找小五,让他通知那镡頔,我要与他见一面——还有,让小五收拾好东西,与镡頔同来见我,之后他就跟在喜鸣身边,暂时不用再回凤岐。” 二王府昨日已知镡頔樊武撒欢莲姑回凤岐之事。 午后,城外红叶寺的一间厢房,小和尚推开门让镡頔樊武进去时,高穆歙祥云已在座。 镡頔疑惑的看着关门离去的小和尚,高穆歙仿佛看透他心思般说道:“无妨,红叶寺住持是我好友,你我今日在此相见之事不会传出去。” 高穆歙请两人入座后继续说道:“久已从喜鸣口中得知镡公子樊兄弟大名,这些日子以来喜鸣也多得镡公子樊兄弟照应相助,只是穆歙一直不便与两位相见,也就一直未有答谢之机。今日穆歙在此以茶代酒敬两位一杯,算是相谢。” 高穆歙说着先干了碗中热茶,镡頔樊武也跟着干了。镡頔放下茶碗后应道:“二殿下实在客气,我二人与喜鸣公主之间算是互助,若真要说谢,在下与樊武也要谢喜鸣公主与二殿下才是。” 高穆歙听后不由笑道:“镡公子樊兄弟果然真性情,如此高某也就不再言谢,只是以后喜鸣还要烦请二位再照顾些日子。” 镡頔微怔,他已听出高穆歙话中的异样,稍犹疑一阵后才小心问道:“还请二殿下恕在下冒昧,凤岐可是有事?” 高穆歙待祥云为围坐长案的三人斟满茶碗后才应道:“穆歙马上要封去徐县,会忙一段日子,可能无暇照顾喜鸣,所以还要请两位再帮忙照顾喜鸣些日子。” 高穆歙说的淡然,镡頔樊武却是听得一惊,难道高穆歙已在太子之争中败下阵来? 未等两人说话,高穆歙已继续说道:“分封之事这两日就会有诏书,在此之前还请两位勿将此事说出去。” 镡頔樊武听着高穆歙从容的话语不由齐齐点了点头。 “其实穆歙今日麻烦小五约镡公子樊兄弟在此相见,是还有一事想要麻烦两位。” “可为二殿下效力是镡頔之幸,二殿下有事但请吩咐就是,实在说不上麻烦不麻烦。”镡頔嘴上客气,眼中却已有掩饰不住的好奇。 高穆歙微微一笑,未理会镡頔的客气,只说道:“镡公子想必已知我三弟封去杨县之事?” 镡頔点点头应道:“此事天下人应该皆已知晓。” “杨县毗邻雍国,尤其与束薪河谷离得近,穆歙还请雍国公多多照应我三弟。” ※※※※※ 镡頔樊武离开红叶寺后径直打马往白氏别庄去了,小五远远坠在二人身后。 “公子,二殿下为何要君上照应杨县的三殿下?”四顾无人后,樊武马上迫不及待问道。 此事镡頔也未想透,“我也有些拿不准二殿下是何意思——难道他看出我们对他有了疑虑?” “公子是说他封去徐县之事?” “嗯——此事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在争夺太子之位中败了,至少眼下是败了。如此我们会担忧他的实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让国君照应三王子,难道是想告知我们,他还有杨县徐县在手?” “若是杨县徐县在手,那倒是依旧不可小觑。”樊武点头应道,随即又问道:“那喜鸣公主与冰瓷姑娘又是何意思?” “哎呀,樊武,你话真多——先不说了,这些事见了喜鸣自然知晓。”镡頔不耐的应了一句,随即打马疾驰而去。 天色黑尽之后,镡頔樊武小五才齐齐赶到白氏别庄,莲姑撒欢已到了好一阵。 镡頔樊武先找到喜鸣坚叔说了与高穆歙相见之事。 “二殿下之意,近日凤岐事多,公主坚叔小五皆不要再回凤岐。公主处置完冰瓷姑娘的事后,你三人径直去茝阳,待殿下在徐县安置好,他自会派人去找公主。殿下最后还说,这段日子就烦请我与樊武照顾公主。”镡頔说到最后得意的看了喜鸣一眼。 只是喜鸣正失神想事,并未看他:穆歙哥哥虽将分封之事说的淡然,不过事情如此突然,凤岐定然是出了大事。且事情极可能与自己有关,要不穆歙哥哥不会嘱咐自己不要回凤岐,且还要镡頔樊武照顾自己…… 坚叔比喜鸣清楚高穆歙的心思,听完镡頔的话虽说也有担忧,却又以为并不意外,“公主无需忧心殿下之事,许多事殿下皆早有打算,眼下还是先说冰瓷姑娘的事。” “对呀,公主,你真要带冰瓷姑娘走?且冰瓷姑娘真愿跟你走?我怎不知此事?”镡頔先前听高穆歙说起此事时既欣喜又满腹疑问,只是高穆歙的事更要紧,所以一直憋着,此时坚叔说起,赶紧开口问道。 喜鸣听了坚叔的话先将高穆歙的事放下,随即瞪了镡頔一眼才应道:“我又没说过,你当然不知——我知你对冰瓷姑娘垂涎已久,不过等我接到冰瓷姑娘后,你还是少打她主意。” 镡頔讨了个没趣,正要回两句,只是喜鸣已转向坚叔说道:“坚叔,冰瓷急着见我会否是因五殿下即将大婚之事?” “应该是——五殿下突然要大婚,可能与公主那番谣言有关。”坚叔应道。 “是了,”镡頔插话说道:“眼下城中都在议论五殿下即将大婚之事,已无人再议论公主的谣言。” 坚叔看了看喜鸣,有一事他未说出口,他怀疑高穆战还用此事来挤兑收留喜鸣的高穆歙。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天涯两茫茫(二) 门外响起“笃笃”敲门声,小五起身走过去拉开门,莲姑撒欢正站在门口。 莲姑撒欢已知镡頔樊武小五到了之事,只是三人一到马上钻进喜鸣屋子,莲姑猜几人是有事说,也就知趣的未过来打招呼。眼看已过了大半个时辰,两人这才过来敲门。 “撒欢小姐、莲姑,进来坐。”喜鸣赶紧起身招呼道。 “公主,你这屋子太小,大家还是出去说。”镡頔早已不耐如此多人聚在屋中的拥挤,再说高穆歙的事已说完,冰瓷的事则早晚大家皆会知晓。 “我去让白老爹备些酒肉。”小五听了镡頔的话马上往外走去。 “眼看就要八月十五,今夜月色甚好,在院中就着月色秋风喝酒吃肉岂不快哉。”镡頔听后乐悠悠接了一句。 几人在院中围坐好,白老爹小五忙着上酒肉,莲姑先说道:“公主,莲黎这两日在凤岐已将事情办妥,今日过来是想跟公主坚叔,还有镡公子樊兄弟道别,明日莲黎就要启程回姞国——镡公子前两日说的事,莲黎回姞国后马上去问。” “如此镡頔先谢过莲姑。” “只是莲黎若是有了消息,该将消息送到何处?” “镡頔在凤岐的事情也已办妥,这两日就随公主去茝阳,之后会回雍国一趟……” 喜鸣闻言睨了镡頔一眼,她未想到镡頔樊武还真要跟她去茝阳。不过如此也好,有两人同路,遇事也多个照应。 镡頔还在想是否该让莲姑将消息送到白猗处,莲姑已笑道:“镡公子行踪不定还真是不好找。” “莲姑,要不我跟着公主镡公子去茝阳如何?正好我还不想回姞国,回家的事待过年再说。”撒欢插话说道。 镡頔马上应道:“如此甚好,有撒欢小姐同路,大家互通消息也方便。” 前两日镡頔与莲姑密谈后很快找了个空隙将事情告知喜鸣坚叔,喜鸣此时听到两方的话,已知两方皆有意将撒欢留作联络人,当下跟着笑道:“撒欢小姐若愿同行自然是好,人多旅途才热闹。” “此事就这么定了——公主,还接着说冰瓷姑娘的事。”镡頔说道。 莲姑撒欢还不知冰瓷的事,闻言只望着喜鸣镡頔等人。 “坚叔,若冰瓷因五殿下之事要我眼下就带她走可如何是好?”喜鸣接着先前的话继续说。 “那就将带她走——冰瓷姑娘一介弱质女子,公主有何可担忧的。”镡頔抢着答道。 喜鸣瞪了镡頔一眼。喜鸣先前与坚叔商量的是先将冰瓷留在揽玉阁,待两人从茝阳回凤岐再说。 “公主,这几日凤岐出了如此多事,再将冰瓷姑娘留在凤岐,时日久了反倒可能惹出麻烦,将其带走反倒安稳。”坚叔接着说道。 喜鸣想了一阵,点头应道:“如此也好,那就与房严约在明日申时,还是松林客栈。” “那就如此定了——小五,你明日一早就去凤岐找房严,让他与冰瓷姑娘午后申时到松林客栈。记着,除冰瓷姑娘不能再有揽玉阁之外的人。” ※※※※※ 今日天还未亮,小五已往凤岐赶去,莲姑也告别众人启程回姞国,喜鸣几人则悠哉用过早食,又在林中逛了一阵方才分做两拨往松林客栈赶去。 依旧是上次的时辰,上次的客房,不过这次是喜鸣坚叔与房严冰瓷一起聚谈。 “上次小公子说要带冰瓷离开凤岐、离开密营,请小公子马上带冰瓷走,冰瓷不想再留在凤岐。”冰瓷看到喜鸣马上劈头说道。 喜鸣打量一眼打扮成翩翩佳公子的冰瓷,点点头应道:“在下今日就可带姑娘走。”随即又关切问道:“冰瓷姑娘的伤可大好?可能赶路?” 虽说已决意离开凤岐,不过听到喜鸣答应的如此爽快,且今日就要走,冰瓷竟莫名有些心慌,突然有了前路茫茫之感,呐呐半天突然发作道:“小公子是要冰瓷骑马甚或走路?” 喜鸣一怔,还未及说话,冰瓷已继续问道:“小公子不为冰瓷备车?” 喜鸣不禁望了望坚叔,坚叔面有难色也在沉吟,房严忍住心底的笑意,“咳咳”两声后说道:“冰瓷姑娘的伤已大好,已无碍赶路。” 喜鸣点点头,不再理会撒泼的冰瓷,转向房严问道:“房管事,若我今日就将冰瓷姑娘带走,揽玉阁那边可好交代?” 房严闻言有些犹豫,他与风宜也未料到喜鸣竟然今日就要带走冰瓷,想了一阵后应道:“东风笑在揽玉阁的人皆已被打发回郑国,眼下只有冰瓷姑娘及姑娘的两个丫鬟还在揽玉阁。” “词香墨香也要跟冰瓷一起走,要不冰瓷哪里也不去。”冰瓷愤愤插话说道。 喜鸣睨了冰瓷一眼,转脸继续对房严说道:“房管事,冰瓷姑娘突然离开凤岐,五王府的人得到消息后多半会质问揽玉阁,揽玉阁打算如何应对?” “还请小公子教房严。”喜鸣的身份一直未说给冰瓷听,房严干脆跟着称喜鸣为小公子。 喜鸣又睨了冰瓷一眼,随即却转头对坚叔说道:“坚叔,你看这样可好?我给房管事留封信,就说冰瓷是郑国密探,是害得我喜鸣国破家亡的仇敌,今喜鸣为报仇将其掳走,留下此信,还请揽玉阁转交郑国的丞相大人。” “公主是要房管事明日拿着这封信去向五王府交代?”坚叔还在权衡如此做会否带来麻烦。 “嗯,事情既然已到如此地步,那就不如再给五王府留个念想——凤岐并无人见过我的笔迹,五王府的人收到信也不知真假,那就让他们疑神疑鬼去。” 坚叔明白喜鸣说的事情是高穆歙分封之事,房严则是一头雾水的看着两人。坚叔还未说话,边上的冰瓷突然发出一声惊恐尖叫:“你是郑国……”好在房严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抱住冰瓷,捂住冰瓷的嘴,生生将‘喜鸣公主’几个字捂在了冰瓷口中。 过了好一阵,冰瓷以眼色示意自己不会再乱喊乱叫,房严才松开手。此时冰瓷已没了刚才的脾气,只惊恐的看着喜鸣哆嗦说道:“喜鸣……喜鸣公主……之前我真的不知韩大人要诛你全族……我手上也没沾过郑公家人的血……不,不,不……我从未杀过人……喜鸣公主,你一定要相信我……” 第一百五十五章 绮络 古老的茝阳深宫中,干瘪的荆国公无声无息躺在卧榻上,只有从偶尔起伏的胸口才知其人还有一口气。 卧榻边上坐着一位绝美的宫装女子。女子一直怔怔看着荆国公,小脸冰冷,眼色狠厉,时不时伸手到荆国公鼻下探探鼻息。 女子坐了许久,太阳西斜时这寝宫中已是一片昏暗,有侍女蹑手蹑脚进来点亮烛火。 “月荷,他们可有将九公子送回来?”宫装女子听到动静,转头问进来的侍女。 月荷摇摇头,满脸惊恐之色,“君夫人,三公子还未将九公子送回来。”月荷说着竟有了哭腔。 宫装女子正是三年前嫁给荆国老国君的绮络,眼下的荆国君夫人。 绮络嫁到荆国后甚得荆国公宠爱,只是荆国公到底年老体衰,绮络一直无子嗣。前年,荆国公答应将王美人膝下的九公子交由绮络抚养。那九公子只得两岁,刚抱养到绮络宫中时整日哭闹,绮络无法,只好答应王美人到自己宫中帮着照看。那王美人甚是温柔可人,一来二去,竟与绮络成了姐妹,绮络在这茝阳深宫中也算有了个可以说话之人。 绮络抱养九公子后,开始撺掇荆国公立九公子为世子,以便他日继承荆国国君之位。 其时荆国各公子为争夺世子之位正斗得如火如荼,国中大臣也分成几派,站在不同的公子身后,荆国公为此头疼难决不已。听了绮络的话,再加之又甚是喜爱这位年轻的夫人,又想着要为绮络铺条后路,也就答应了绮络立九公子为世子。此事自是遭到荆国朝堂内外一致反对,不得已只好先拖了下来。此后,绮络携着尚在幼龄的九公子正式加入荆国的夺位之战,与各公子势成水火。 “哭什么哭,”绮络突然厉喝一声,“君上还没死,还没人敢来拖我进地宫,你也还不必陪着我去死。” 月荷赶紧抬手捂住嘴,防着自己哭出声。 “夫人。”又一个侍女惊慌的疾步走进寝宫。 绮络见到侍女飞速起身,大步走到侍女面前,焦急问道:“绿荷,可有打听到消息?” “夫人,”绿荷眼眶先红了,“九公子已经……” “当真,你听谁说的?” “奴婢躲在门后亲眼所见……”绿荷眼泪已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绮络脸上霎时浮上一层死灰之色,连厚厚的胭脂也掩盖不住。 绿荷见绮络半天不说话,担忧的喊了一声:“夫人……” “王美人呢?”片刻间,绮络脸色已如常,继续问道。此时再自怨自艾也无人来救你!你的娘家人已经死绝!眼下能靠的只有你自己!绮络恶狠狠在心底对自己说。 绿荷摇摇头,“自前日三公子将王美人送出宫再没有消息。”绿荷呐呐一阵又说道:“奴婢听说三公子将王美人乔装打扮后送进了娇燕楼……” 绿荷见绮络面露迷茫之色,又小心加上一句,“听说越人二首领鸟羽自到茝阳就一直住在娇燕楼……” 绮络脸色瞬间再变,比之先前听到九公子的死讯时还难看,她清楚娇燕楼是何处,也知晓那鸟羽是何人。 过了许久,外面天色已黑尽,绮络煞白着一张脸幽幽问道:“绿荷,门口可还有侍卫守着?” “有,今日三公子四公子好似加派了人手,奴婢看着两边都多了许多人。”绿荷说话时嗓音竟有些发颤,“如今宫里的女子皆已不能出宫。” “绿荷,难道我们真要进那地宫?”绮络说话时仿佛已是死人。 绿荷强压下心中恐惧,过了半天才强做镇定答道:“夫人,比起被送到娇燕楼,奴婢宁愿下地宫去陪君上。” 绮络闻言身子一震,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刚才的死气一扫而空,过了半天恶狠狠说道:“只要君上还有一口气,你我就还有活命之机,三公子也还不敢把荆国的君夫人送进娇燕楼!” 绿荷听到此话眼中闪过一丝期冀之光,抬头看着绮络小心说道:“奴婢听说这几日翠夫人那边倒是喜气洋洋。” 绮络眉头微皱,不解的看着绿荷,那翠夫人是她在这宫中的死对头。 “夫人这些日子未出这百花宫,不知这几日三公子夜夜宿在翠夫人宫中之事,此事这宫里已无人不晓。”绿荷继续说道。 翠夫人与三公子走的近之事宫里早有传言,只是前些日子听说三公子已腻了翠夫人。 难道那贱人又将三公子勾回去了?绮络想到此只怔怔看着绿荷,过了好一阵才问道:“难道三公子已答应翠夫人,不将其送进地宫?” 绿荷点点头,“奴婢听宫里是这么传的,翠夫人宫里的所有人皆不用进地宫——如今这宫里只要还有两分姿色的夫人美人都在拼命——巴结三公子四公子。” 绿荷本想说‘勾引’,又觉在绮络面前如此说太难听,这才用了‘巴结’。 绮络两眼闪着幽幽之光盯着卧榻上的荆国公又是半天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何事。 “夫人……”绿荷一直在偷偷看绮络的脸色,此时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绮络闻声转头看着她,绿荷吞了口口水才战战兢兢又满心期望的说道:“夫人的姿色这宫里无人能比……” 绮络听后脸色依旧冰冷,却并未发怒,过了半天反倒平静说道:“绿荷,有一事我与那些夫人美人不同,你说的路这百花宫的人走不通。” 绿荷闻言神色一滞,随之而来是满脸不解。 “绿荷,那些夫人美人与三公子四公子无权益之争,只要讨了三公子四公子欢心,三公子四公子要放过她们也容易。百花宫却不一样,百花宫与他们为了世子之位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势,此种势头绝非美色可化解,我若是走翠夫人之路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绮络无关痛痒的说着,仿佛在说别人的事,绿荷心底最后的一丝期冀却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 “再说,绿荷,你能知最后是哪位公子登上国君之位?若是巴结错了,只怕还真不如被送进地宫。”绮络说完转头继续看着荆国公,伸手到荆国公鼻翼下探了探:还好,还有鼻息,还可继续想法。 第一百五十六章 荆国四公子 当今天下人眼中的大安五霸,唯有荆国是大安王族子弟分封建立的诸侯国,有天家血脉,与凤岐天子同为高姓。 荆国这一代公子与高穆歙等凤岐王子同为‘穆’字辈,荆国三公子名穆康,四公子名穆允。 高穆允也继有高氏一脉俊美的容貌,不过此时坐在书房中的高穆允俊美的容貌上却有一丝愁苦烦闷之色。 他已得知昨日三公子高穆康对九公子,也就是两人的九弟下手之事。他愁苦的倒不是此事,他烦闷的是如何打破眼下茝阳城的僵局。 荆国这一代世子之争走到眼下他与三公子两强的形势也是不易。两人皆无国君公父的扶持,也无丞相国尉的援手,走到今日全靠两人自己在朝中军中笼络到足够的势力,也靠两人在许多事情上心有默契的联手。 前几个月,年老体弱的荆国公病倒,丞相国尉两位国之重臣再次提议立大公子为世子,只是荆国公听了绮络撺掇,一心想立九公子为世子。三公子四公子趁着荆国公犹豫之时,先联手软禁了大公子,又架空了丞相与国尉两位大人。眼下三公子又直接做掉了九公子,病榻上的荆国公也只剩一口气,如此一来,城中只剩下自己与三公子两股势力,联手之势算是到此为止,此后将是两强相争之局。 只是自己与三公子在朝中军中势力相当,细思起来,自己比之三公子还是要略逊一筹。不过两方真要动起手来,三公子未必能赢,自己也未必会输,最有可能反倒是两败俱伤,最后被其他兄弟渔翁得利。 “唉——”高穆允想到此不由长长叹出一口气。 自己与三哥撕破脸是迟早之事,到时必是不死不休之局,且此事已是眼皮底下的事——到底如何才能大胜,成为活下来的那一个,且其他兄弟还无趁势坐大之机,以便自己顺顺当当成为新一代荆国国君? 自荆国公病重后,这些事高穆允日日在想,颠过来倒过去的想,只是每日睁开眼都是自己的形势又好了一分,可三公子的形势也好了一分,也就是说自己与三公子之间依旧是僵局……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推开,贴身随从伯衣走了进来。 “公子,东方姚求见。” 东方姚年已不惑,其人却依旧犹如临风玉树般清新俊逸,走进书房先是不卑不亢向高穆允行了一礼:“东方姚见过四公子。” 高穆允不悦的看了其人一眼,说道:“你这茝阳大商不是说这些日子要避祸,谁也不见,谁也不理——今日为何又登了我这祸害的门?” “趋利避祸乃是人之常情——四公子三公子如今既是这城中最大的祸……” “你……”高穆允气得瞬间变了颜色,可又以为东方姚如此行事说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己实在无须气恼。若是气的糊涂了,反倒正合了东方姚之意。 “可也是这城中最大的利,”东方姚依旧不疾不徐的说道,“东方姚今日就是为利而来。” “哼,好一张利口——说吧,我这城中之祸有何利可予你?” 东方姚却不应高穆允的话,只笑道:“四公子贵人有大量,何须与我这般唯利是图的商贾计较——四公子难道不让东方姚坐下说话?!” “坐下说。”高穆允面上虽还有气恼之色,语气却已缓和下来。 “城中有一贵人想要与四公子见一面,东方姚今日就是为这位贵人传话而来——四公子若是答应与这贵人相见,就是予利与东方姚。”东方姚坐下后径直说道。 高穆允听得一怔,“城中贵人——是何人?” “东方姚不呼其名,而呼其为贵人,自是其名不便从东方姚口中而出。” 高穆允又是一怔,“这是为何?” “东方姚今日若是说出贵人之名,他日这城中另一大祸害得知此事,定不会放过东方姚。” 高穆允奇道:“既然如此,只要我见了你这贵人,你口中这城中唯一可与我比肩的另一大祸害只要得知此事,岂不是都不会放过你,那祸害还会在乎你有否说出这贵人的名字?” “四公子是有所不知,只要这名字不从我口中说出,我就可打死不认,另一祸害又如何能认定此人就是我为四公子引荐。” “唉,不说此事了,你这绕口令一般,我已听得晕了——你只说,我为何要去见你口中的那位贵人?” “此贵人可解四公子眼下之难。” 高穆允皱了皱眉,“你说我眼下有何难?那贵人又如何知我有难?” “这城中眼下何人不知四公子之难——四公子看不透只缘身在其中罢了。” 高穆允面色一黑,又问道:“那我三哥可知他之难?” “东方姚以为三公子比四公子看得透。” “此话怎讲?” “你看三公子将王美人送去娇燕楼便知——只可惜了王美人,枉伴国君半生,最后却落得如此凄惨下场。”东方姚说着摇了摇头,“所以我等平常国人避祸只有唯恐不及。” “你——那你还登我这祸害之门!” “东方姚不是说了,此次是为利而来,四公子怎会如此健忘——再说,此利足以使人有迎祸而上之勇气。” “你先说你可获何利,我才想是否去见这位贵人。”高穆允懒得再跟东方姚胡扯,反正每次到最后被绕进去的都是自己。 “四公子何须在乎我可获何利,四公子只要知晓自己可获何利即可。” 这次高穆允只睨了东方姚一眼,说道:“眼下这城中,我这祸害的难与另一祸害的难并无不同,那你这贵人为何不找另一祸害,偏偏找上我这祸害——你与那祸害可也关系匪浅,我听说你才为他找来了南海奇珍火海马。” “贵人说,四公子是个好人。” 高穆允这次是真的糊涂了,“只为我是个好人?你那贵人以为我是个好人?” “是——贵人之言,四公子未有将王美人送进娇燕楼,也未有对虽与自己争权夺利、实则并无威胁的亲弟下手,可见在利欲熏心之际还存了一分人性,也算是祸害中的好人了。” “你——” “四公子到底见还是不见?东方姚也好去给贵人回话。” “哼,你那贵人既然以为我高穆允是祸害中的好人,那你就问他敢否踏进我这好人的府邸——若他敢,我就见;若是无此胆量,那就见也无用。” “好,四公子爽快,东方姚定将此话带到——那就定在明日午后未时一刻。” 第一百五十七章 贵人临门 午后未时,高穆允府邸门前来了位青衣青冠的少年贵公子,与之同行的是一位儒雅斯文的布衣中年随从。 两人离着大门起码还有十余米,已有一名带刀侍卫迎上前喝道:“此处是荆国四公子府邸,闲杂人等勿要在此闲逛。” “侍卫大哥,小子并非在此闲逛。”少年公子拱手客气应道,“小子与四公子有约,午后未时在公子府邸相见。” 带刀侍卫闻言后,将少年公子上下打量了几眼,又看了看其身后的中年随从,见两人气度沉稳,不卑不亢,当下面色缓和了两分,挥挥手说道:“报上名来,我先去通报公子一声。” “谢侍卫大哥——请侍卫大哥通报四公子,就说贵人求见。” 带刀侍卫一听,面色又沉了下来,正要呵斥两句,可见少年公子并非说笑的模样,心中不由暗道:难道又是四公子结交的哪方奇人?! 很快,带刀侍卫返回门口,客气的将两人让进大门,伯衣正在门后等着两人,随后将两人径直带到了高穆允书房。 高穆允围着少年公子来回转了两圈,方闲闲问道:“贵人来自何方呀?” 青衣少年镇定自若站在书房中间任由高穆允打量,闻言左右看了看立在屋中的两个侍者,笑笑应道:“在下刚才赶了一阵路,甚是口渴,且闻四公子府上藏有各种好茶,不知能否先讨一杯解渴?” 高穆允闻言不由一阵哈哈大笑,随后才挥挥手让两个侍者出去:“贵人现在可说了吧?” “郑国喜鸣冒昧来访,还请四公子见谅!”青衣少年突然深躬身拱手一礼说道。 高穆允一怔,随即面露惊奇之色,然后又围着喜鸣转了一圈方才哈哈笑道:“喜鸣公主果然是个有趣之人!——坐下说!坐下说!” “喜鸣谢四公子不罪之情。” “哈哈哈……公主实在不必如此客气——穆允敬佩公主胆量——前些日子,这茝阳城中几乎成了韩渊郑季的天下。” “卧榻之侧,四公子就容他人酣睡?”喜鸣不再客气,径直走到案后坐下。 “哈哈哈……卧榻之侧当然不容他人酣睡,不过来人若是知规矩,有时与人方便也是自己方便——喜鸣公主以为是否?”高穆允说着已走回书案后坐下。 “四公子所言有理——今日喜鸣冒昧来访,就是想要与人方便也给自己一个方便。” “哦——公主想要予人何种方便?又想予己何种方便?” “喜鸣先说自己想要的方便——喜鸣想请四公子高抬贵手,放绮络一条生路——喜鸣相信,此事于四公子只是举手之劳。” 高穆允闻言点点头,听到喜鸣之言他倒是丝毫不意外。听到喜鸣自报家门时,他已猜到喜鸣是为绮络而来。 “如此公主可予穆允何种方便?” “四公子想要何种方便?”喜鸣不答反问道。 高穆允闻言盯着喜鸣看了好一阵,喜鸣丝毫无回避的意思,也直视着高穆允的双眼。片刻后,高穆允低头开始沉思,再抬头时脸上的嬉笑之色已一扫而空,只淡淡说道:“天子已封韩渊为梁国诸侯,郑季为新郑诸侯——公主可知,郑国已亡,眼下郑国余下的只有公主与绮络夫人,还有一个生死未卜的少年子瑜公子——若穆允助了公主,公主要如何予穆允方便?” 喜鸣闻言不以为意一笑,之后才不疾不徐应道:“四公子所言乃是天下人皆知之事,可也有许多天下人不知之事,四公子可想听听?” “哦——公主请说,穆允洗耳恭听。” “四公子应该已知此次韩渊郑季获封诸侯的条件。” 高穆允点点头,喜鸣继续说道:“四公子以为韩渊郑季为何要割让徐国予王畿?又为何答应每年增纳百万斤精铁为贡?” 高穆允闻言双眼一亮——韩渊郑季二人获封之事可谓一波三折,两人最后获封的条件与先前传出的分封条件差异之大出乎所有人预料。高穆允一直甚是好奇其中到底出了何事,此时听了喜鸣之言,心中不觉一阵了然。 “只怕天下无人会想到此事公主才是幕后功臣——天子可知此事?” 喜鸣笑笑应道:“喜鸣以为许多事越少人知越好——就如喜鸣与四公子的事。” “哈哈哈……”高穆允这次是真的开怀大笑,“喜鸣公主果然是个有趣之人——好,公主先说,公主要穆允如何助你?” “如此喜鸣就不客气了——喜鸣望四公子将绮络带出茝阳深宫,然后交由喜鸣将其带离茝阳。” 高穆允沉吟一阵后应道:“此事若是有心要做,倒也不难。” “如此喜鸣先谢过四公子——接下来该四公子明言要喜鸣如何助你了。” 高穆允想想后却说道:“公主今日来找穆允,应是已有助穆允之法……” “不瞒四公子,喜鸣到茝阳已有几日,四公子与三公子的事虽道听途说了些,不过所知到底只是些面上的事,所以也说不上是有法,只能说可出些人手助四公子一臂之力。” 高穆允听后点点头,喜鸣所言倒是不虚,“公主可助我多少人手?” “喜鸣眼下并无大队兵马可助四公子,只有三十名左右人手。这三十人中的每一人起码可挡十名普通侍卫。要紧之处是这些人手在三公子预料之外,三公子也查不到此事,接下来就看四公子想要如何用了。” 高穆允听后却只是沉吟不语,喜鸣想了片刻又说道:“喜鸣知三公子将王美人送进娇燕楼,是想笼络越人部族——越人部族的战力确实可畏,喜鸣不说将越人拉到四公子一边,只说让那鸟羽眼下先带着人马离开茝阳,然后在荆国新君即位之前保持中立,四公子以为如何?” “好,如此就说定了,穆允等着公主的好消息——穆允这边仔细谋划后再让东方姚知会公主以后的事情。” “四公子,喜鸣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四公子应准。” “哦——公主请说。” “东方先生只是一介商贾,喜鸣以为先生若是在四公子与喜鸣之事中介入太深,恐不利先生及其家人。” “哈哈哈……公主果然是情义之人,好——公主所托之事穆允定当办到,至于穆允与公主之事,此后穆允也绝不会再将先生拖入进来——如此穆允有事该到何处寻公主?” 第一百五十八章 鸟羽(一) 当日在松林客栈决意马上带走冰瓷后,喜鸣坚决不答应冰瓷想要带着词香墨香之事,逼着冰瓷写了封信交由房严带给词想墨香二人。 房严带着两封信离开后,喜鸣坚叔小五冰瓷皆未再回白氏别庄,四人在松林客栈住了一宿。第二日晨曦初露,四人离开客栈开始赶往茝阳。 镡頔樊武撒欢的身份从头至尾皆未直接暴露过,当日在松林客栈时,三人也是一直等在隔壁客房。接到小五带来的喜鸣的打算后,三人马上赶回白氏别庄,次日三人从白庄出发开始赶往茝阳。 一路上七人分做两拨,晓行夜宿,小五居中联络,三日前总算到了茝阳,然后又前后脚投宿在了岐风古寓。 这岐风古寓乃是一家百年老店,也是茝阳最大最好的客栈,传闻店家先祖乃是当年荆国立国时跟过来的凤岐人。 镡頔身为天下数得上的大行商之一,其在茝阳城中的友商也自是不少。几人在岐风古寓安顿好后,镡頔樊武去找城中友商打探消息,喜鸣等人则在街头巷尾听听茝阳国人的议论。 一日后,几人将各方所得消息加在一起,茝阳城的情形顿时清晰起来,绮络境况也摆在了喜鸣面前。喜鸣想来想去,始终无法眼睁睁看着绮络被送入地宫,这才有了之后这些事。 喜鸣坚叔离开高穆允府邸回到岐风古寓,见左右无人,两人先进了镡頔客房,镡頔樊武撒欢皆在房中等着喜鸣消息。 镡頔听完喜鸣的话不由哀叹一声,“公主,我可不认得那鸟羽,说动那鸟羽之事你自己去,别再赖上我。” “镡兄,你可是行走天下的大商,这天下还会有你不认得的人!”喜鸣一脸谄媚的说道。 “少来,我可不吃你那一套。”镡頔赶紧摆摆手说道。 “公主,撒欢以为此事确实不用镡公子出面。”撒欢在一边笑吟吟说道。 “哦——此话如何说?”喜鸣惊喜应道。 “镡公子不是说过荆国三公子为了笼络那鸟羽,连王美人也送去了娇燕楼——如今冰瓷姑娘怕公主怕的要死,若是公主要冰瓷姑娘去见那鸟羽,冰瓷姑娘应该不敢不答应吧。” 镡頔听后半天才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天下最毒妇人心——你们两个毒妇,这种主意也想的出。” “镡兄这话说的,我与撒欢小姐还是女儿家,还说不上毒妇之事——不过这主意倒是好。” “我知那鸟羽此次来茝阳,是为盐米之事。”过了半天,镡頔才恶狠狠说道,“不过与我相识的一班茝阳商贾,嫌弃那鸟羽乃是蛮夷之人,皆不愿与其来往,所以还真无人可为公主搭桥。” “那这鸟羽的盐米都从何处进货?”喜鸣问道。 “此事还要再打听才知。”镡頔应道。 喜鸣听后想了一阵,正经说道:“镡兄,这样如何?今夜你与樊武约着东方先生一起,我与坚叔带着冰瓷姑娘一起,大家分头去娇燕楼。一来你可顺便找东方先生多打听些鸟羽的事,二来我会寻机去接近那鸟羽。” “那你为何要带着冰瓷姑娘?”镡頔一脸提防的看着喜鸣。 “镡兄放心,我保证冰瓷姑娘不会少半根汗毛——冰瓷姑娘不是好看吗,带在身边我面上也多几分颜色呀。”喜鸣说到此突然摇头叹了口气,“镡兄,不是我说你,我看你只怕是空欢喜一场——冰瓷姑娘心高的很,多半是看不上你。” 镡頔闻言却只警惕的盯着喜鸣说道:“冰瓷姑娘若是少了根汗毛,以后也别想我再助你。” 喜鸣赶紧连连点头,嘴上不停说着镡頔喜欢的话。 撒欢看着两人斗宝,忍不住“咕咕”笑了半天才问道:“公主,我可否与镡公子他们一道?” 从凤岐走到茝阳,撒欢与喜鸣镡頔等人已甚是相熟,再加之也没了莲姑在身边,撒欢整个人不觉活波许多,话也多了许多。 “撒欢小姐,我想的是镡兄与我,还有坚叔樊武,甚或冰瓷姑娘,此后在茝阳城中必定有许多露面的时候,如此也就极可能会被人盯上——” 喜鸣话还未说完,撒欢已应道:“公主是想要我与小五隐在暗中?” “嗯,我想小五就扮作你的随从,你二人今夜或在娇燕楼大厅,或在对面的修竹居饮茶等着我们——若真的有事,互相照应也方便。” 几人议完后,镡頔樊武去安排晚上与东方姚相聚之事,坚叔去娇燕楼定房间,撒欢去找小五商议晚上的事,喜鸣则去看冰瓷。 到了茝阳后,喜鸣不许冰瓷随意外出。冰瓷虽不乐意,不过自从得知喜鸣身份后,她心底对喜鸣很是畏惧,生怕喜鸣将郑国之事怪到她头上,对喜鸣的话也就不敢多言。 此时听喜鸣说晚上一起去娇燕楼消遣,冰瓷甚是欢喜。 这么多年来,冰瓷一直被簇拥在青楼的热闹奢华中,咋一出来,喜鸣虽已尽量照顾她,不过这一路上冰瓷还是觉得苦不堪言,早已开始怀念在东风笑与揽玉阁的日子,只是看喜鸣衣食住行比自己还简朴,再加之心中对喜鸣的畏惧,一直不敢抱怨罢了。 喜鸣打量了一眼冰瓷身上的黑色细布长袍,将搭在手腕上的一件白色锦衣递过去说道:“换上看看。” “冰瓷姑娘当真是绝色倾城,哪怕男子装扮也无损姑娘美貌。”喜鸣看着换上白色锦袍的冰瓷赞叹道,“只是脂粉气太重,男儿英气不足。” 冰瓷此时心情大好,人也轻快许多,闻言想了一阵说道:“公主,我有法子——换个妆容即可。” 冰瓷说着已走到妆台前坐下,见喜鸣面有疑惑之色,又说道:“公主不知,冰瓷在东风笑时有一经典保留舞曲《将军令》,郑公看后也是赞不绝口——” 喜鸣闻言眉头微皱,冰瓷才察觉自己失了口,过了半天见喜鸣并无追究之意方才继续说道:“每次舞《将军令》时,冰瓷都会换上一身将军铠甲,也会画上与之相配的英武妆容。” 第一百五十九章 鸟羽(二) 冰瓷在梳妆,喜鸣愣愣看着冰瓷背影也不知在想何事。过了许久,喜鸣方黯然问道:“冰瓷姑娘,你最后一次见我公父是在何时?” 冰瓷闻言转过身,面上也有两分哀戚之色,“今年三月,君夫人生辰之时,两位公子也在——郑公说君夫人喜我舞艺,所以召我进宫为君夫人献舞庆生——绮络公主的母亲也在。” 喜鸣听后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又过了一阵才悲楚问道:“那时我公父母亲可好?” 冰瓷犹豫半天才应道:“喜鸣公主,冰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姑娘请说。” “冰瓷当日进宫,郑公甚是健旺,且郑公年不过四旬(注:一旬为十二年),实在不像是突然就会病重难治的景象。”冰瓷小心说道。 喜鸣闻言心头一震,自韩渊郑季事发后,她一直在心底暗疑公父的死可能是韩渊郑季捣的鬼,只是如今事情已经无从查起。 客房中沉寂了许久,喜鸣突然长吐出一口气,又怔怔看了看冰瓷才说道:“冰瓷姑娘,我信你事前并不知韩渊郑季的打算,事发时也未参与其事——此种事情,韩渊郑季不会到处说,事前最多几个心腹知晓——再有,国破家亡的仇喜鸣是定然要报的,不过喜鸣清楚郑氏最大的仇敌是韩渊郑季,喜鸣不会随意迁怒无辜。” 冰瓷闻言顿时感激涕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哽咽应道:“冰瓷谢喜鸣公主不罪之恩。” 喜鸣又深吐出一口气,“冰瓷姑娘起来说话——喜鸣既然已经答应要为姑娘找一个好的归宿,就必然会做到,只是在此之前,喜鸣有些事也想请姑娘相助——不过姑娘可放心,姑娘不愿为之事,喜鸣也不会勉强。” “公主不必如此客气,公主有事但请吩咐就是,冰瓷定不负公主所望。” ※※※※※ 早在荆国立国前,越人部族就一直栖息在荆国南面的山地沼泽中,过了那片山地沼泽再往南则是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恶海之滨。 荆国立国后,在荆国国府眼中,越人部族虽骁勇善战,不过到底是未开化的蛮夷小邦,其栖息之地也是一片穷山恶水,所以历代荆国国君对越人部族皆是无为而治。 荆国立国七百余年间,越人也曾出过想要振兴部族的首领,仗着几分蛮勇带着族人侵扰与之相邻的荆国城池,只是每每皆被荆国守军打得丢盔弃甲,然后又会老实个上百年。 眼下越人部族已经又与荆国国府相安无事了上百年,茝阳城中时常可见到越人带着珍稀山货到城中换些米盐铁器。鸟羽此次就是奉越人大首领之命到城中换取米盐,已兹族人安然度过即将到来的寒冬。 鸟羽瘦削矮小,细目尖颌,肤色深沉,一看就是越人长相。今日午后他又去见了荆国三公子高穆康。高穆康甚是爽快,说是盐米皆已装车备好,事成之后鸟羽就可押着牛车返回越人部族。只是此时坐在娇燕楼二楼雅间的鸟羽却丝毫也无喜悦之情,反倒面色沉重的喝着闷酒。 “啪,”一声闷响,鸟羽将玉爵狠狠掼在案上,雅间里正弹唱的两个姑娘吓得顿时停住了,浑身哆嗦的看着气咻咻的鸟羽。 “出去,出去,咿咿呀呀唱的心烦——哼,这些荆国人,自诩文明之邦,唱个曲却跟饿了三天似的有气没力。”鸟羽一边自语一边狠狠干了手中酒,随即却又举起玉爵在眼前看了看,“鸟样,还不够一口,哪有我越人直接就着大碗喝来的畅快。”说着直接将玉爵掼在地上,发出一声“啪”的脆响,随即拿起酒樽畅饮起来。 “塞上长风,笛声清冷。” “大漠落日,残月当空。” “日夜听驼铃,随梦入故里。” “手中三尺青峰,枕边六封家书。” “定斩敌将首级,看罢泪涕凋零。” “报朝廷,谁人听?” …… 乐声时而威严庄重,时而激烈紧张,却又不失矫健轻捷,和着唱曲者沧桑低沉的嗓音,令闻者无不心生豪迈之情,却又难掩酸楚之意……歌声停下后,沉浸在苍茫余音中的鸟羽许久才长吁一口气清醒过来,抬手一抹,原来早已泪湿满面。 “鸟样,荆国竟也有如此震撼人心的曲子,不输我越人——草叶,去将刚才唱曲的先生请过来。”鸟羽难得竟用了‘先生’二字。 片刻后,草叶回来禀报,刚才唱曲的先生是娇燕楼的客人,说是闻曲者若是不弃,请移步共饮。 “好,客人就是跟这娇燕楼的姑娘不一样,唱的曲也不一样——草叶,带上我们的好酒好肉,过去与先生共饮。” 鸟羽拿着酒樽踏进隔壁雅间,雅间主人是位年不过四旬的中年男子。 男子肤色深沉,三缕长须,一袭黑色商人锦袍,看去粗粝又不失飘逸儒雅。与男子同坐的是一位白衣年轻公子,剑眉星目,英气勃发,只是面色发青,看去不大好的模样。两人身后站着一位黑衣少年随从。雅间里还有两位娇燕楼的姑娘在抚琴。 鸟羽难得躬身拱手行了一礼,“请问刚才的曲子可是先生所唱?” 中年男子见状赶紧起身回了一礼,应道:“是在下所唱——在下刚才听了彩蝶姑娘所奏曲子,想起往日在大漠行商的岁月,一时忍不住就唱了这曲《将军令》,若是打扰了客人还请见谅。” “不打扰,不打扰,先生唱得实在感人,有我越人风范。”鸟羽说着已径直坐下,“鸟羽听了忍不住过来想要与先生大醉一番。” “鸟羽?——客人是越人的鸟羽首领?”中年男子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鸟羽见状不由“哈哈”大笑道:“确是越人鸟羽——先生怎会知我鸟羽之名?” “越人善战,鸟羽首领勇猛无敌,我等打算在荆国行走的商人怎会不知。” 鸟羽听后又是一阵畅快之极的“哈哈”大笑,“先生行商?” “是,在下郑国商人陈坚。”中年男子应道,随即又指着白衣公子说道:“这是小儿陈英。” “陈英见过鸟羽首领。”白衣公子起身向鸟羽躬身拱手行了一礼。 第一百六十章 鸟羽(三) 酒过三巡,楼下大厅传来一阵山鼓之声,白衣公子陈英陡然放下玉爵脱口说道:“父亲,像是娇燕楼特有的东山舞要开舞了?” 鸟羽眼前一亮,问道:“公子知东山舞?” 陈坚闻声不由“呵呵”笑道:“鸟羽首领有所不知,英儿从小喜音律,除中原各国常闻曲乐,对大漠山东各部族的曲乐也有所涉猎。” “鸟羽首领,陈英听闻这东山舞乃是据越人部族大祭之时的巫舞而来,不知是否真有其事?”白衣公子好奇问道。 “哈哈哈……英公子所言不差,这东山舞确是据越人巫舞而来——英公子可知鸟羽每次来这茝阳城为何皆是宿在娇燕楼?” “难道就是因这东山舞?” “哈哈哈……世人皆以为我是喜娇燕楼美色,实不知我是喜娇燕楼的东山舞,是喜娇燕楼的这点越人之味——走,去看越人之舞。”鸟羽边说边拉着陈英走出雅间,往楼下大厅去了。 …… 一曲舞罢,鸟羽携着陈英再回雅间,看到陈坚马上关切问道:“英公子稍一走动即咳喘不止,可要找个郎中瞧瞧?” 陈坚闻言不由叹息一声应道:“英儿这肺疾是从娘胎带来,不知已有多少郎中看过,皆是无治,唉——实不瞒鸟羽首领,陈坚此次来茝阳,一则是为买卖,二则就是为英儿的肺疾。” “哦——茝阳有郎中可治英公子肺疾?” “那倒不是——陈坚在凤岐时,听一老医家之言,说是山东大山深处有大贝,入药可治肺疾顽症。只是这老医家也说,这大贝只长在山之巅,甚是稀罕,且有剧毒白节黑看守,所以市面上极其难见——陈坚此次带着英儿来茝阳也是碰碰运道,看能否找到这山东大贝——唉,净说家事了——今日难得我父子与鸟羽首领一见如故,来来来,喝酒,喝酒。” 鸟羽干了一爵,细目两转后说道:“鸟羽冒昧,不知先生作何买卖?” 陈坚闻言一怔,不由看了看两位娇燕楼姑娘。 鸟羽见状大手一挥,直说道:“去去去,没看到我与先生说话!” 待两位娇燕楼姑娘离开后,鸟羽先吩咐草叶将雅间门关上才又问道:“先生可说了吧?” “不瞒鸟羽首领,非陈坚不愿说,只是陈坚明人不愿说暗话,有些营生实在不便宣之于口——鸟羽首领该知,商道也有明道暗道之分,陈坚只能说明道暗道皆有些门道。” 鸟羽听后沉吟一阵方说道,“先生爽快,你我今日一见如故,此后兄弟相称如何?” 陈坚连称“不敢”。 鸟羽未理会,继续说道:“不瞒陈兄,陈兄要的这山东大贝鸟羽手上倒是有些。” 陈坚陈英闻言齐齐双眼一亮,鸟羽却好似有些为难,犹豫一阵才又说道:“只是鸟羽这次带到茝阳的山货三公子已悉数清点过,以换取盐米——尤其是大贝此等稀罕药材,三公子更是清点的仔细。” 陈坚陈英闻言不由齐齐露出失望之色,鸟羽也在看着两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过了一阵,陈坚像是下定决心般问道:“不知三公子给鸟羽首领这批药材作何价?又可换取几多盐米?——盐米生意陈坚也有些门道。” “父亲尤通海盐之道,父亲给鸟羽首领的价可比茝阳市价低上三成,粮米也可比茝阳市价低上一成。”陈英接着说道。 鸟羽听后心中一动,只是想到三公子的话,面上又浮起一丝犹豫之色,随即又有几分愤懑之色。 陈坚看着脸色变换不定的鸟羽,想想后又说道:“鸟羽首领这批山货陈坚可比茝阳市价多出两成。” 鸟羽听后一怔,随即连连摆手说道:“也不能让陈兄赔钱才是。” “实不瞒鸟羽首领,如此陈坚也不会赔本,只是不赚钱罢了。且鸟羽首领要是不嫌弃,此后每年你我皆可如此买卖,陈坚想要越人手中所有山货。” 鸟羽听得眼前一亮——越人每年有许多山货,所需盐米也量大,只是那些茝阳大商嫌弃越人蛮夷,要不就是不愿与越人交易,愿意与之交易者则是一边拼命压山货的价,一边拼命抬升盐米的价,其中心酸只有越人自知。 “陈兄,你看如此可好,今年鸟羽毕竟已与三公子说好,越人最是守信,如此你我之间的买卖可否从明年开始?——至于大贝鸟羽可找三公子通融,让出一些予陈兄。” 陈坚听后未言声,只低头沉思,陈英却突然插话问道:“鸟羽首领可是三公子友人?” 鸟羽还未及说话,陈坚已低喝一声,“英儿——”随即又转向鸟羽歉疚说道:“英儿年轻,分不清哪些话该问,哪些话不该问,还望鸟羽首领见谅。” 鸟羽却摆摆手直说“无妨”,他听出陈英好似话中有话,“英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陈英看了陈坚一眼才小心翼翼说道:“陈英与父亲来茝阳已有几日,对茝阳城中之事也听说了不少——” 鸟羽对陈英之言似懂非懂,陈坚见状叹口气说道:“不瞒鸟羽首领,陈坚如今行走商道只想与商道同行往来,不想再沾染各国国府之事。” 鸟羽闻言不由奇道:“这是为何?” 陈坚又叹息一声才应道:“实不相瞒,陈坚早前为利也曾与国府中人走的近,只是近来却因此事饱尝艰辛,这才痛下决心,此后只与商道同行来往,再不与国府中人有牵绊。” “先生可否细说——不瞒先生,鸟羽近日也有些与先生相近的烦心之事,只是在这茝阳却无人可述说。” “此事其实也无甚不可道人之处——鸟羽首领想必已知郑国易主之事?” 鸟羽点点头“嗯”了一声,此种震惊天下的大事,就算越人是蛮夷也早已听闻。 “陈坚以前为买卖与郑国国府中人来往甚密,眼下郑国新主因此事容不下陈坚,陈坚为此可谓损失惨重,所以陈坚才不想再与各国国府中人往来,以免以后再遇此等事情。”陈坚说着喝了口闷酒方继续说道:“说来今年也不知是否流年不利,我有一凤岐商道友人,近日也有此遭遇——我这友人先前与二殿下走得近,哪知二殿下近日却被分封去了徐县,我那友人如今在凤岐也是不得安生——唉。” 第一百六十一章 鸟羽(四) “先生是说大安二王子与五王子在争夺太子之位上输了之事?”鸟羽小心问道。 此时高穆歙被封去徐县之事已传遍天下,伴着此事的还有各类甚嚣尘上的传闻。其中传的最有声有色的即是高穆歙在与高穆战争太子之位中失利,此次分封徐县实则是贬封。 陈坚点点头应道:“我这友人先前想着二殿下乃是王后独子,又是太宰大人学生,太子之位定是手到擒来,哪知……唉——所以这深宫之事最是风云莫测、难以预料。” 鸟羽听后眼睛一阵急转,也不知在想何事,过了许久方小心问道:“陈兄既在茝阳,想必已听到城中传闻——陈兄以为荆国新君会是哪位王子?” 此时雅间中只得陈坚父子主仆三人与鸟羽主仆两人,陈坚听到这句话还是不由小心往四处看了看才应道:“鸟羽首领,此种事情还是不揣测的好——世间风云变幻莫测,此种事情若是揣测错了只能是不死不休之局,再无翻身之可能——想当初陈坚不过是买通郑国国府之人暗地里做些铁材买卖,还算不得真与先郑国公一族走得近,已经落得个有家不能归的下场,我那凤岐友人却是与二殿下很是亲近,此后结局如何实在不好说。” …… 送走鸟羽,黑衣少年随从喜鸣与坚叔冰瓷又坐了一阵才回到岐风古寓。冰瓷知趣的先回了自己客房,坚叔喜鸣还有话要说。两人刚走进喜鸣客房,镡頔樊武、小五撒欢跟着闪了进来,四人已先一步回了岐风古寓。 喜鸣三人与鸟羽周旋半天,鸟羽到最后也未说那与坚叔相近的烦心事是何事,倒是得知坚叔有铁材商路后,当场与坚叔敲定一笔买卖,说是坚叔若能卖越人百炳战斧,五十张铁弓,万根铁箭矢,鸟羽可将此次带到茝阳的两斤大贝全予坚叔。 镡頔听后“呵呵”笑道:“公主,铁弓铁箭,还有那战斧我是没有,可别指望我。” “呵,这些东西我自会去找四公子要——说动鸟羽袖手并非易事,四公子总要出些力才是。” “公主想用此笔买卖令鸟羽袖手?”镡頔惊奇问道。 “今夜算是与鸟羽初识,此笔买卖一是为再见之机,二是为增进互信。”坚叔插话说道。 “今夜听其言、观其色,可知鸟羽与三公子并非铁板一块,反倒是有些心结,既如此,今后说动鸟羽袖手也就成了可能之事——镡兄,你今夜可有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东方兄说了一事,予公主可能有用——据东方兄所言,这百余年来,越人与荆国国府一直相安无事,如此每代荆国公皆允准越人到茝阳以山货换些盐米。只是越人到底蛮夷,城中稍有头脸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皆不愿与其往来,也不愿与其有买卖瓜葛,如此越人不得已,每年皆是从城中一些小商贩处高价收购盐米。只有今年,这鸟羽不知如何搭上了三公子高穆康,竟将手中山货在三公子处换了许多盐米。” ※※※※※ 次日大早,喜鸣坚叔再次来到高穆允府邸。三人在高穆允书房碰面后,喜鸣只说鸟羽与高穆康并非铁板一块,要说动鸟羽只要再有几多箭矢战斧即可。高穆允听后甚是爽快,答应箭矢战斧由他出,只要喜鸣说动鸟羽不掺和他与高穆康之事就行。 箭矢战斧的事说好后,喜鸣问道,“四公子打算在何时用喜鸣的人手?又打算如何用?如此喜鸣也好早作安排。” 高穆允瞟了喜鸣一眼,他知喜鸣实则问的是他想何时对高穆康动手,只是高穆康的有些底他还未摸清,实在不敢轻易说动手之事。 “公主打算让那鸟羽何时离开茝阳?”高穆允不答反问道。 “喜鸣已仔细想过,鸟羽若是先离开茝阳,必会引起三公子警惕,所以喜鸣以为鸟羽要先留在城中,只要他不掺和两位公子之事即可。” 高穆允不觉点了点头,说道:“公主昨日走后,穆允一直在想绮络夫人之事——眼下守卫王宫的侍卫我与三哥一人一半,守着绮络夫人百花宫的侍卫也是一人一半,我的人要将绮络夫人带出宫并非难事,只是绮络夫人一出宫,三哥必定马上知晓……” “如此说来,眼下鸟羽与绮络皆不能乱动。”高穆允话尚未说完,喜鸣已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四公子可知三公子那边的动静?” 高穆允摇摇头,他明白喜鸣问的是他可知高穆康打算在何时对他下手。 “昨夜我倒是听鸟羽无意间说起一事——鸟羽说他九月初六就要离开茝阳,要我定要在此之前将货交到他手上。” 高穆允心头一动,他已明白喜鸣的意思,“公主今日就可回那鸟羽的话,战斧箭矢穆允明日就可为公主备好。只是公主将货交到鸟羽手上时定不能让三哥的人知晓。” 喜鸣点点头,高穆允若有所思的看了喜鸣一眼,又想了半天才说道:“公主可知眼下父王一直宿在绮络夫人的百花宫之事?” “我已在茝阳街头听到茝阳国人议论此事,且知绮络终日守在卧榻边上,深怕荆国公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此……” 高穆允听到此脸上露出一丝说不出意味的笑意,“我茝阳国人还真是无所不知,如此深宫秘事竟也成了街头巷尾的闲谈。” 喜鸣闻言不由望着高穆允会心一笑,高穆允看着喜鸣不觉也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两人又觉不妥,赶紧将眼睛转了开去。 “父王已昏睡不醒了好些日子,”高穆允继续说道,“眼下父王还有一口气,实则皆是靠绮络夫人每日用千年老参吊着。此事我与三哥皆知,只是我二人眼下皆无说破此事的打算。因我二人皆清楚,父王咽气之日,无论情形如何,我二人都只能马上正面相决。” 喜鸣听出高穆允话中淡淡的无奈,她当然清楚高穆允的无奈不是不舍兄弟之情,“四公子的意思是三公子也还未做好万全的准备,也还无必胜的把握,眼下你二人皆在拖延。” 高穆允点点头,说道:“不过眼下绮络夫人既然已算是自己人,如此只要公主稳住鸟羽,我们应可给三哥一个措手不及。” 喜鸣略一思忖,不由恍然点了点头,“此事实在宜快不宜慢。 第一百六十二章 鸟羽(五) 是夜,喜鸣坚叔冰瓷三人再临娇燕楼,鸟羽在此等着坚叔的回话。 “陈兄,鸟羽请托之事如何?”鸟羽见到陈坚马上问道。 陈坚面有难色,沉吟一阵后应道:“鸟羽首领所托之事非陈坚不愿,只是鸟羽首领所要刀兵皆是各国国府看得最紧的物事,且鸟羽首领又要的急——” 鸟羽闻言不由大失所望,陈坚却又说道:“好在陈坚有一友人,说是战斧铁箭不难,难的是铁弓——” 鸟羽顿时转悲为喜,连说有战斧铁箭也可。 陈坚依旧面有犹豫之色,鸟羽见状赶紧说道:“陈兄若有为难之处不妨直说。” “我那友人得知这批刀兵是鸟羽首领所要之后,问了陈坚一事——说是鸟羽首领与三公子交情匪浅,此些刀兵于三公子实在不值一提,鸟羽首领为何不从三公子处购买,反倒如此大费周章的四处折腾?” 鸟羽闻言不由一声叹息,随即一口干了手中酒才应道:“不瞒陈兄,荆国国府将越人看得紧,越人所有精铁刀兵皆要在荆国国府登记造册,三公子不会将此等刀兵卖与越人——鸟羽与三公子也实在说不上交情!” 陈坚陈英听了鸟羽此话不禁微有惊讶之色,随即又了然的点了点头。 “不知那战斧铁箭陈兄何时可交予鸟羽?”鸟羽不想再说高穆康之事。 虽说包房里都是自己人,陈坚还是四处看了看才应道:“实不瞒鸟羽首领,我那友人与荆国四公子走得近,本不想将刀兵卖与越人,只是得知鸟羽首领愿予陈坚大贝后才勉强答应。不过我那友人说要待城中大事定了后才能将货交予越人——陈坚不说,鸟羽首领应该也知城中大事是何事。” 鸟羽心底清楚陈坚所说的城中大事乃是指荆国新国君花落谁家之事,不过他还是愣了好一阵才问道:“这是为何?” “我那友人说,越人与三公子走得近,不想越人得了刀兵后去助三公子,因此使得四公子受累。” 这次鸟羽愣了半天也未说话,陈坚为鸟羽面前空了的玉爵斟满酒,叹道:“若不是为了英儿肺疾,陈坚实在不想再卷入此等事情——我与鸟羽首领今夜之言,还望鸟羽首领不要说出去才是——” 陈英听到此又咳喘起来,陈坚见状赶紧关切问道:“英儿是不是又犯病了?” “父亲,英儿实在不孝,因英儿的病竟又使父亲陷入两难之境——” 鸟羽细目急转,过了许久方忐忑问道:“陈兄那友人既与四公子走得近,那四公子可知其要将刀兵卖与越人之事?” “鸟羽首领既说荆国国府甚是忌讳此事,陈坚自会知会友人勿将此事告知四公子。不过陈坚也要顾及友人之心,这交货的日子只怕是无法先与鸟羽首领定下来。” ※※※※※ 绿荷正埋头疾走,前面不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绿荷心知是宫中巡逻的侍卫队,赶紧让到路边一棵梅花树下。 不到半柱香,侍卫队走到绿荷面前,绿荷依旧埋着头,只敢掀起眼皮偷偷瞄两眼,她认得这队侍卫是四公子的人。如今这宫里的侍卫,不是三公子的人就是四公子的人。这宫里的人也都是任这两位公子鱼肉的命。 眼看侍卫队就要走过去,队伍最后一名侍卫经过绿荷时却突然离队,两步疾跨到绿荷面前,向绿荷手上塞了样东西,几近耳语般说道:“马上交给绮络夫人。” 绿荷一路心头狂跳,也没敢看手中是何东西,只觉好像是绢帛中包了颗圆圆的珠子。 绿荷回到百花宫,明知寝宫里只有自己与绮络夫人,躺在卧榻上的荆国公一直不省人事,可她还是忍不住偷偷将四周打望了一番,才将手中已捏出汗的绢帛交给绮络。 绮络见绿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本就死气沉沉的脸上又多了两分不悦,边接边问道:“是何东西?” “夫人,是四公子的一个侍卫偷偷交与奴婢,让奴婢马上转交给夫人。” 绮络闻言很是诧异,打开绢帛,上面只有短短两句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望夫人好自为之。另,时机一到,有事要夫人相助,事成之后自有人带夫人出宫。 绿荷见绮络捧着绢帛沉思半天不说话,忍不住小心问道:“夫人,可是有事?” 绮络未理绿荷的话,只反问道:“那侍卫可有说此信是何人要他转交?” 绿荷摇摇头,“那侍卫只说马上交给夫人,其他并未多言。” 绮络低头仔细打量那颗包在绢帛中的白色珠子。此时天色尚早,秋阳将寝宫照的透亮,女子拳头大的白色珠子在日光下暗淡无光,死气沉沉,实在看不出有何异样。 “夫人,世上竟有如此大的珍珠!”绿荷看着绮络手上的珠子好奇说道。 绮络心中一动,这句话好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 “绿荷,盯着门口,以防有人进来。” 绮络说着转身走到卧榻边上,掀开被子的一角,将白色珠子置于卧榻上,再将被子拉过来盖住珠子——果然,笼罩在被子底下不见光的珠子霎时光芒四射。 “真是随珠(注:随珠即夜明珠)!”绮络不觉喃喃自语了一句。 想当初小绮络在母亲寝宫初见此珠时也以为是一颗珍珠,母亲却说此珠非珍珠可比,此珠乃是天下极其罕见的随珠,如此大的据说只此一颗。后来,母亲磨了公父许久,想要将此珠据为己有,公父对母亲虽说宠爱有加,却一直未答应。绮络一直以为这颗随珠定然还在公父手中,哪知此时却出现在这茝阳深宫,还在她手中握着。 “夫人,传信的侍卫是四公子的人,那这封信会否是四公子给夫人的?”绿荷见绮络一直发愣,忍不住走过来问道。 “信上未落写信之人——如今这宫里牛鬼蛇神齐聚,人心更是难测,那侍卫面上虽说是四公子的人,可也难言此信就是四公子所写。”绮络嘴上如此应着,心中却已有七成把握此信是四公子高穆允所写,因为她已想到这颗随珠可能在何人之手,且放眼天下,只怕也只有此人虽与自己过节甚深却仍愿冒险相救。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兄弟手足(一) 秋日辰时,深宫中的烛火还未熄灭,满面倦色的绮络坐在卧榻前,愣愣看着卧榻上还有一口气的荆国公,又是一夜未眠——绮络已经记不清,荆国公病重后这已是自己的第几个不眠之夜。 今日已是8月28,那封信已是五日前的事,绮络心中暗自哀叹:君上气息越来越短,也不知还可熬几日,难道事情又有了变故?随即又恨恨想道:这喜鸣做事还是如此靠不住! “夫人。”绿荷急匆匆走进寝宫喊了一声。 绮络抬眼看了看绿荷,眼中一片死色。绿荷眼中却有一丝藏不住的喜色,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走到绮络面前才小声说道:“夫人,又有信。” 绮络两眼霎时活了过来,一把抢过绿荷手上揉成一团的绢帛,迫不及待的打开时却见绢帛中裹着一粒丹丸。绮络拿起丹丸看了看才开始看写在绢帛上的信。 “夫人,信上如何说?”绿荷鼓起勇气小心问道。 绮络面上已镇定下来,看完信后捧着绢帛发了好一阵愣才应道:“这几日让你收拾的东西可收拾好?” 绿荷面上一喜,赶紧应道:“夫人,已经收拾好。” 自收到第一封信后,绮络一直未对绿荷说过信上之事,只让绿荷开始收拾百花宫中的贵重物品。且只收拾那些价值连城,又小巧到带在人身上不会被人看出的珍藏。绮络还一再叮嘱,此事只能她主仆二人知晓。绿荷一向聪明伶俐,又是绮络心腹,闻言已知夫人是有了活路,且还会带上自己。 绮络点点头,随即又不悦的瞟了绿荷一眼。绿荷赶紧收起喜色,主仆二人又是一副无奈等死的漠然模样。 “夫人。”月荷端着老参汤走了进来。 绮络点点头,绿荷退了下去,“放在案上吧。” “是,夫人。”月荷放下老参汤也退了出去。 一切与往常一般无二,寝宫里又只剩下绮络与老荆国公。 绮络含了一口老参汤,如往常般慢慢渡到荆国公口中。老荆国公早已无法吞咽,每日三次的老参汤皆由绮络一口一口帮他渡下去。不过今日早上的老参汤绮络只渡了一半到老荆国公口中,余下一半她自己咽了下去。 辰时中刻,两位太医前后脚进来探了探荆国公的鼻息,见荆国公还有一口气,两人未说话转身出了寝宫。 两位太医分是三公子与四公子的人——自荆国公昏睡不醒后,两人每日晨昏两次准时到百花宫为荆国公把脉,以确定荆国公还有一口气在。 是日黄昏,两位太医再到百花宫为荆国公把脉,荆国公依旧是胸口略有起伏,昏睡不醒。 两位太医离开不到半个时辰,百花宫寝宫突然发出一声女子喜悦的尖叫,接着就见百花宫主人——绮络夫人跌跌撞撞跑出寝宫,一把拉住守在寝宫门口的一个侍卫急切喊道:“快,快,通知三公子四公子,君上醒了——君上醒了呀!”绮络夫人说到此已是喜极而泣,“君上醒了呀——君上醒了呀——” 今日三公子一边在百花宫当值的侍卫百夫长是梁童,四公子一边是百夫长石衍行,两人在百花宫门口听到绮络的哭喊声马上冲了进去。 绮络见到两人马上哭喊道:“快,快,两位大人,君上醒了,君上要见两位公子!” 梁童石衍行闻言不由互望一眼,随即梁童一把拨开绮络,率先冲进寝宫。绮络险些摔倒在地。石衍行见状马上跟着冲了进去。 卧榻上的荆国公果然已醒,两眼大睁,面色潮红,喘着粗气,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艰难转头,看到梁童石衍行二人,不由颤巍巍抬起一只手,断断续续说道:“——康儿——允儿——快——” 梁童石衍行赶紧大声应道:“是。”声音大的把两人自己都吓了一跳。 ※※※※※ 今夜天色一落黑,陈英独自带着随从踏进娇燕楼,不想娇燕楼雅间已满客。陈英略一思忖,带着随从不疾不徐行到鸟羽长包雅间门口。 鸟羽雅间的门未关,鸟羽正独饮,上次与陈坚面谈已是几日前的事,只是有些事鸟羽还是拿不定主意。 “鸟羽首领长夜独饮,不知英可有幸与鸟羽首领共饮?”陈英站在门口拱手笑问道。 鸟羽抬头看是陈英不由大喜,赶紧起身大声招呼道:“英老弟快请,独饮闷酒,不若二人把酒言欢。”鸟羽难得掉了句文。 “今夜老父有事,英一人枯坐客栈,想着不如来娇燕楼品酒赏舞。只是临时起意,不想竟然已无雅间,英只好叨扰鸟羽首领,还望鸟羽首领见谅。”陈英坐下后笑盈盈说道。 鸟羽闻言直摆手,“英老弟实在不必如此客气,你我同饮赏舞岂不好过一人独饮。”鸟羽说话间已瞥见陈英今夜的随从非往日的少年随从,不过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不过陈英今夜非空手而来,陈英自带一坛家酿好酒,也不知是否合鸟羽首领口味。”陈英说着对随从招了招手,“小五,把酒打开。” 黑衣随从小五应了一声“是”,随即将一直捧在胸前的酒坛放到案上,拍开酒封,顿时一股冰寒凛冽之气铺面而来,其间又夹杂着醇厚辛辣的酒香。 鸟羽不由深吸一口,大赞道:“好酒!” “此酒乃每年大雪之日取冰雪酿制,之后再埋于冻土之下一年,次年取出方可饮之——若是不急,则埋藏越久其冰寒之气越甚,其酒劲也更是醇厚,饮之也更是甘冽……” 不待陈英的话说完,鸟羽已迫不及待干了一爵,竟不由打了个寒颤,之后一股热气从小腹升起,冷热交替间饮酒之人陡然精神大振,鸟羽不由连连大呼:“够劲!够辣!有我越人风范!好!好——满上,英老弟,你我再干!” 陈英见状不由连呼,“干不得!干不得!——鸟羽首领有所不知,此酒后劲极大,平常徐徐慢饮,陈英也是最多三爵就醉倒——若如鸟羽首领这般畅饮,陈英只怕两爵就已醉的趴下。” 鸟羽听后却是一阵哈哈大笑,“如此好酒若不畅饮怎能尽兴——鸟羽海量,从不知醉酒为何物,今夜倒要看看能否醉倒,哈哈哈……”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兄弟手足(二) 大安各诸侯国皆是国君之下设丞相,丞相为百官之首,总揽国政;国尉次之,总揽国之军务;丞相国尉之下则是各级司徒、司马、司空、司寇等职位。 眼下的荆国,司徒司马成了三公子高穆康的人,司空司寇成了四公子高穆允的人,丞相国尉也就成了空架子。 按说司马治军,司马又是高穆康的人,高穆康的势力在荆国该是一家独大才是。只是荆国朝堂早已是一团乱麻,上下不分,司马治下的将军自然也早已分崩离析,其中至少一半成了高穆允的人。就拿六万茝阳常备守军来说,其中三个统领万人的将军皆是高穆允的人,如此高穆允才有了与高穆康相抗衡的势力,也才使得高穆康不敢轻言对高穆允下手之事。 高穆康接到宫中侍卫禀报时,正在三公子府与长史少正禹议论近日天象,详说天象预示下的郑国凤岐之变。 “公父怎会突然醒了?”高穆康诧异问道。 “公子,”少正禹面带神秘,“君上已昏睡多日,会否是回光返照之相?” 高穆康想了一阵,问侍卫道:“允弟那边有何动静?” “梁大人与石大人一起进寝宫见的君上——两人出来后,梁大人让属下回府禀报三公子,石大人也派了人去禀报四公子,四公子应该也才接到消息。” 高穆康闻言点点头,随即马上安排人手去请为荆国公把脉的太医,又安排人手马上到高穆允府上打探消息。 最多盏茶时候,太医先到。太医听侍卫说了荆国公情形后也糊涂了,毕竟黄昏进宫为荆国公把脉时,荆国公脉象并无异常。若强说是回光返照,好像也不妥,毕竟荆国公已是只有一口气的人,回光返照也不该如此精神才是。 听完太医的话高穆康也难住了。此时探子回报,高穆允已带着五百人马进宫。四公子府上派去茝阳守军的人已见到熊辽、白千石、谭进三位将军,三位将军眼下都在秘密调动人手,还不知有何安排。 又有探子回报,说是司空司寇两位大人也往宫里去了。 “公子——”少正禹担忧的看了看眼睛急转、面色阴晴不定的高穆康。 “少正大人,我们也马上进宫。”高穆康虽觉事情有许多蹊跷之处,可他更怕高穆允独见清醒过来的公父。此种时候,无论高穆允以何种手段得到了荆国公立其为世子的遗诏,最终输的都可能是他高穆康。毕竟遗诏可马上将朝中那些中立的臣子拉到高穆允一边。 很快,高穆康与少正禹也带着五百人马往百花宫去了。 同时,三公子府上的人开始分头行事,一路去往茝阳守军中见高穆康的三位心腹将军;一路去通知司徒司马进宫;还有一路竟是去了丞相府与国尉府,召丞相吉康与国尉李固马上进宫;最后一路则是去娇燕楼通知鸟羽。 何时铲除高穆允,何时夺取荆国国君之位高穆康皆早有安排,不想今夜荆国公突然醒来,高穆允又急冲冲进了宫,高穆康顿时有种自己的安排被搅乱之感。不过这些日子茝阳城中到处是三公子府的密探,高穆允府邸也在日夜监视之下,一切并无异样,高穆康又在心里安慰自己。 心头乱糟糟的高穆康走近百花宫时,前哨来报,四公子新带来的五百名侍卫已将百花宫团团围住,梁童等己方的侍卫则一个不见。 高穆康闻报反倒冷静下来,带着大队人马继续往前走。高穆允的侍卫甚是识相,看到高穆康带着人马过来后赶紧让出两边的位置让三公子府的侍卫把守。如此一来,两方守在百花宫的兵力再次相当。 “看来高穆允还不打算与自己撕破脸。”高穆康暗想。 此时,三公子府的侍卫队伍中传来一阵骚动,高穆康皱眉回头去看,云七正穿过人群急急向他走来。 云七是高穆康派到茝阳守军中查看高穆允一方动静的探子。 “熊将军带了五千兵马守在城门口,其余两位将军则是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云七附在高穆康耳边低声禀道。 高穆康满意的点点头,看来事情与自己所料无差:高穆允有防备,不过并无马上撕破脸的打算——如此最好,自己也还不想撕破脸——越人现在城中只有鸟羽的一百人,另五百精锐还未进城,如此自己与高穆允的兵力战力相差并不大——只是不知公父今日能否挺得过去?若实在挺不过去,奋力一拼,自己的胜算也比高穆允要高。 百花宫是这后宫里最大的宫殿,其院子也是最大。高穆康踏进院子却见院子里挤挤挨挨站满了人,最早守在百花宫的两方侍卫皆挤在院中。梁童石衍行各带着一队侍卫亲自守在寝宫门口。看着眼前情形,高穆康一路提着的心总算彻底落了下来。 高穆康踏进寝宫,两眼一扫已将屋中情形尽收眼底:高穆允安静的跪在荆国公卧榻前;司空姜名渊、司寇伯子季微躬身立在两侧;绮络背对门斜坐在卧榻边上;卧榻上的荆国公则是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又昏睡过去了,还是闭眼假寐。 屋里几人听到门口的动静皆转头望过来,绮络看到高穆康后,马上俯身到荆国公耳边低语道:“康儿来了。” 高穆康见状已知荆国公只是闭眼养神。 卧榻上的荆国公慢慢睁开眼,还吃力的抬了抬手,绮络见状赶紧将他扶起半靠在卧榻上。 “康儿……来了……”荆国公喉头微动,艰难含糊的吐出几个字。 “儿臣参见公父。”高穆康赶紧跪下行了个大礼。 荆国公已转开眼去看高穆允,过了半天颤巍巍吐出一句:“公父去后……你兄弟……二人……善待绮络……夫人……” 高穆允听后偷偷转头去看高穆康,不想高穆康也正看向他,兄弟二人眼神一碰马上转了开去。 门口又有动静,却是司徒陆见远司马王征联袂走了进来。 此时荆国公好似更见精神,转头直望着门口,看到陆见远王征却露出一阵失望之色。 高穆康想了想后大声说道:“公父,儿臣已派人去请丞相与国尉两位大人,两位大人马上就到。”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兄弟手足(三) 荆国公听后安心的闭上眼,寝宫中人一阵面面相觑,没想到荆国公真正要召见的竟是丞相与国尉两位大人。 高穆允钦佩的瞟了眼高穆康:看来还是三哥明白公父心意,自己竟未想到要将丞相国尉招来见公父。 又是一炷香过去了,寝宫里静的落针可闻,寝宫外黑压压的侍卫群也是鸦雀无声。 “丞相国尉两位大人到。”寝宫门口老内侍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甚是尖利。 “君——上——”丞相吉康与国尉李固皆已是一把年纪,两人踏进寝宫看到卧榻上的老荆国公后竟含泪疾奔过去。老荆国公病倒之后,两人被高穆康高穆允步步紧逼,不仅手中权力被剥夺,眼下更是到了无两位公子的话,两人皆不能离开丞相府国尉府半步的境地。 老荆国公听到两人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看到两位白发苍苍的国之重臣竟是满脸委屈之相,荆国公忍不住也留下两行老泪,一时君臣三人竟成了相顾泪眼婆娑的伤心人。 “丞相大人,国尉大人,公父眼下病重,两位大人还是让公父好生修养才好。”高穆康突然跪行两步上前说道。 哪知荆国公听了高穆康的话面上突然显出暴怒之色,人也强行挣扎着陡然坐了起来,随之大声吼道:“畜生——你竟将……王美人送给……鸟羽那……蛮夷!” 高穆康一怔,不由转眼看了看绮络:绮络夫人还真是有闲情,此种时候竟还不忘在公父面前告状。 “吉康……李固……听令,”寝宫中众人还在愣怔荆国公突然发难高穆康之事,荆国公已奋力继续说道:“立九公子……高穆安……为……世子……承荆国……国君之位!” 老荆国公突如其来的亢奋,让寝宫中众人很是不适。听到老荆国公要立高穆安为世子,高穆康高穆允一时间竟忘了说话,只一阵茫然相顾。 “君——上——”吉康突然大哭起来,“九公子——已经归天了呀——” 荆国公好似未明白老丞相话中的意思,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显出一阵茫然之色,绮络陡然站了起来,指着高穆康恶狠狠大声哭嚎道:“君上——是他,是他派人杀了安儿——” 直愣愣坐在卧榻上的荆国公终于明白自己的老臣与夫人话中的意思,微微转头怒视着高穆康,大睁的双眼仿佛要将高穆康生吞活剥一般,只是过了好一阵荆国公却一句话也未说。 寝宫中众人已被这一幕突如其来的许多变故震的说不出话,皆愣愣的望着荆国公。 过了许久,高穆允好似突然清醒过来,大喊一声“太医”,把屋中众人都吓了一跳,不过众人也瞬间明白了高穆允的意思。 一直站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太医闻声赶紧走到卧榻边探了探荆国公的鼻息,又把了把脉,随后才一声哭喊:“君上已经去了呀——” “君——上——”吉康李固率先跟着哭喊起来。 “君——上——你怎能扔下绮络就这么去了呀——”绮络哭喊着扑到荆国公身上。 随后少正禹姜名渊等臣子也跟着“嘤嘤”哭泣起来,只是几人各怀心思,边哭边用眼睛扫着各自的主子,哭声也就显得空洞无情,不若丞相国尉两位老臣与绮络般真的伤心荆国公的去世。 高穆康高穆允也在埋头低声哭泣,只是若能看到两人的脸,可知两人脸上一滴眼泪也没有。 高穆康心中在急思应对之策,高穆允则在偷偷注视着高穆康,寻找发难之机,只是高穆康半天无动作,高穆允在心底暗暗告诫自己:“沉住气,一定沉住气,成败在此一举。” 老荆国公的死绮络是真的伤心,虽说她心底对老荆国公并无男女之情,不过老荆国公却可在国破家亡之时护她周全,在两位公子争权夺利之时护她性命,如今老荆国公陡然去了,再没有人心甘情愿护她安危,她怎能不悲伤难抑。 不过绮络在泪眼婆娑之时也未忘记偷偷打望下面两位公子的动静,毕竟此后自己的活路就掌握在其中一人之手。 “是你——是你害死了君上——”正趴在荆国公身上恸然痛哭的绮络突然抬起身指着高穆康大吼道:“是你害死的君上——” 屋中众人顿时愣住了,高穆康一愣,随即一声怒喝:“来人——” 守在寝宫门口的梁童听到高穆康的声音马上带着侍卫冲了进去,高穆康喝道:“梁童,将这百花宫中的所有女子皆扣押起来。” 高穆康话音刚落,绮络已惊恐的喊道:“丞相大人,国尉大人,君上还在此,两位大人就要坐看三公子行凶么?” 白发苍苍的李固听后大怒,竟手脚麻利的站了起来,一把拦住想要上前抓绮络的梁童:“就算要收殉这宫中的女子,也要等到君上安置妥当后才是。” 梁童一愣,高穆康已阴恻恻喝问道:“国君死后,其后宫皆应陪殉,国尉大人是要违反祖制么?” 李固看着高穆康阴冷狠厉的眼神不由退了一步。 高穆允使了个眼色,跟着梁童等人冲进来的石衍行马上带着人站到李固身后,挡在绮络身前。 高穆康见状不由皱了皱眉:高穆允是何意思——李固绮络等人可是两人共同的敌人;再说,此时两方在百花宫的兵力相当,动起手来谁也难得手,倒是可能便宜了绮络李固等人;高穆允难道连如此浅显之理也不知? 高穆允却好似未想那么多,只紧张盯着场中对峙的梁童石衍行,生怕梁童突然动手一般。 屋中再无人说话,所有人皆全神戒备着接下来可能的混战。挡在绮络身前的一个侍卫悄悄退后了一步,与绮络并肩而立。绮络正一边哭喊一边急思如何将局面拉到有利高穆允一方,直到侍卫悄悄拉了拉她,绮络才察觉到身边之人,转头看时只觉身材瘦小的侍卫有些面熟。只是不等她多想,小侍卫已斜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两句话,绮络听后不及细想,只脱口大喊道:“四公子,你身为君上之子,竟要看着将君上活活气死的逆臣贼子继续行凶么?!难道还要等着此等逆臣贼子手刃了丞相国尉一班老臣才安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