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若愚妻》 第一章 两个穿越女(1) 三月,桃红李白的季节。 清湛的天空中时不时飘来片片千变万幻的云朵,似羊儿,似桃花,像繁华的十里扬州。先前刚下过一场雨,洗涤出这片雨后晴空。 迴廊下,挂着一盆盆垂瀑似的兰花,有红的、粉紫、淡蓝……奼紫嫣红,沾了雨水的花瓣儿更显娇嫩,彷佛那不禁碰触的柳絮,风吹雨残,轻轻一扬,随风东西去。 很平静地,一如往昔,在兴武侯府里,几乎每一日都如今日般安静平和,有点亮不太亮的昏暗中一抹浅浅的金色光芒从东边跃出,一点一点地浸染,光照大地。 下人们开始忙碌了。 最先动起来的是厨房,烧热水的烧热水,淘米下锅的淘米下锅,切菜剁肉的双手忙个不停,准备全府人的早膳,从简单的枣熬粳米粥到做工繁复的雪片糕、鹅油酥卷,猪肉松花小卷、千层油糕、如意卷、香炸桂鱼、熘肉段…… 厨房的香气飘得很远,飘过年前新上漆的小楼,飘过初长莲叶的湖面,飘过有着垂花门的院落,似有若无地唤醒守夜的小丫头,伸直懒腰打哈欠。 「软玉,你又睡着了。」 一名扎着双髻,年约十岁的小丫头轻推榻上的绿衣丫头,怕惊动睡房里的小姐,特意压低了声音。 「没……没有,只是打个盹而已,没睡。」明明一脸困意的小丫头十分惊慌的下榻,努力睁大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 「瞧瞧你的眼屎都有豆子大了,还不快去净净面,一会儿夫人瞧见了又要数落了。」不是不能睡,而是不可以睡得太沉,免得听不见睡房里面的动静,没把小姐伺候好。 温香是家生子,家中一连数代都在府里为奴为仆,她有两个性情纯朴的兄长,一个老实本分的姊姊在西院,爹娘都是实在人,娘亲在花房干活,她爹则负责马车的看顾。 他们一家人很平凡,没什么心眼,主子说干啥他们就干啥,从不说不。 最大的大同是主子。 兴武侯府单看「兴武」两字,便知是马上立下了战功,福荫子孙,三代以前是武将,渐渐转为文官。 最为人津津乐道是他们的家规,年过四十未有子嗣方可纳妾,妾生子由嫡母抚养,妾只是个摆设,生子用,一旦确定有孕便不再同房,有孕的侍妾交由嫡妻看管,直至生产。 不过人一相处久了岂会无情,难免衍生出许多不必要的纷扰,好在近两代的兴武侯府并无这方面的困扰,府中男丁所娶的妻室皆有所出,「侍妾」这玩意儿原则上不存在。 逢场作戏有,沾沾荤味,但引进府里的绝无,家规甚严。 有监于此,所以兴武侯府的人丁并不旺盛,嫡系的儿孙屈指可数,在传承香火一事上便显得有些心余力绌。 上一代的老侯爷生有两儿一女,仍健在的他早年立下不世功绩,与先帝打出万里江山,情同手足,同食同寝,在战场里拼搏出的交情是铁桿的兄弟,得了五代袭爵不降等。 但是君臣之间最怕功高震主。 先帝一驾崩,曾经的深恩厚待也跟着烟消云散,为了不让新帝找上兴武侯府麻烦,正值壮年的老侯爷毅然决然的交上兵权,并在令人错愕的眼光下迅速分家,一分而二。 虽然还住在一起,可是偌大的一座府邸已从中间分成两半,东院属于现任侯爷赵汉阳,院落多且大得多,方便招待来客,和人应酬往来,漆红的大门朝东开。 西院小了约三分之一,住着二老爷一家人,他有二子一女,长子永慕,八岁,次子永项,五岁,女儿若莹六岁。 「起来了、起来了,你别吓我,你先去叫小姐起床,我洗个脸就过去。」面上还有睡时压出的印痕,八、九岁大的软玉慌慌张张的往外跑,就怕起晚的自己会被夫人责骂。 「好啦、好啦,你去吧,小姐先由我伺候,你快去快回,别耽搁了,小姐醒来找不到人你就得挨罚。」她们为人奴婢的不可离主子左右,要随传随到,不能马虎。 尤其是她们家小姐,敷衍不得,外表看似迟钝,傻里傻气的,其实精得很,比以聪慧着称的二小姐还要聪明。 「小姐,你醒了吗?」温香轻声的低唤。 「没醒,我还在睡,不要吵我,小孩子没睡够会长不大。」软糯糯的声音好似糯米糕,黏乎黏乎的。 「小姐,不能再睡了,今儿个是初十,得向老太君请安,你不好再赖床。」一会儿夫人就会使人来催了。 每逢有五、十的日子,东、西两院的子孙都得向住在两院正中央的老太君请好问安,让老人家瞧瞧儿孙好不好,增进感情,一家子和和乐乐的,不因分成两家而生疏。 秋香色的软被里发出猫呜似的呻吟,「又到了初十呀!温香,我爬不起来,我想睡觉。」 睡眠很重要,她到底知不知道?没睡足五个时辰有碍发育,七岁的她还在长身体,要多吃多睡,个头才能长得高。 「小姐,等请完安再回来睡个回笼觉也不迟,奴婢哄你睡。」温香从黄花梨木柜子取出一套浅紫带粉的衣裙,搭配粉紫绣丹桂、鞋面上缝有两颗金色铃铛的鞋子。 兴武侯的大小姐很喜欢铃铛,金的、银的、铜制的,她喜欢听铃铛摇的声响,哪里有铃铛声就有她。 「不要。」赵若瑾使起小性子,将团花锦被拉高盖住头,只露出一头鸦黑髮丝,小人儿有很重的起床气。 「小姐,你再不起床,二小姐就要来闹你了。」一说起府里的二小姐,温香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 兴武侯府的大小姐、二小姐是双生子,众所皆知是府里侯爷、夫人、少爷们捧在手心哄护的宝贝儿,是一对最最矜贵的明珠,凡有好的先往她们面前送,疼若眼珠子似。 可是明明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千金,个性却是天差地别,大小姐赵若瑾看起来傻气,人有些懒,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松松懒懒的不想动,学起东西比其他人慢,天生的牛步,叫人看了为她着急。 而二小姐赵若瑜却是刚好相反,她活泼好动,见人就笑,小小年纪便反应灵敏,两眼有神明亮,每一天都活得生动,有滋有味,风头之健一时无二,嘴巴甜得让人腻味。 只是奇怪,老侯爷很是偏爱常常走神的大孙女,对能言善道、口齿伶俐的二孙女反而不喜,他老人家一张冷脸有着沙场上嗜血惯的武将杀伐决断的凌厉,见谁都是不苟言笑的冷视,唯独赵若瑾能软化他面上的冷硬线条,让他露出一抹笑意。 这件事叫人猜不透,为什么是这个呆傻的丫头呢?而非嘴甜的小孙女,老人家喜欢笨小孩? 无解。 也许是缘分吧!天生有股浓得化不开的祖孙情,赵若瑾傻不愣登的模样合老侯爷眼缘,一见她呆萌呆萌的样子就想笑。 「你们不会挡住赵若瑜呀!她一来就把她打出去。」那个要命的魔鬼,真是个阴魂不散的。 一听到主子孩子气的话语,温香失笑,道:「小姐,二小姐是你亲妹妹,你不能连名带姓的喊她。」 小小的脑袋钻出半颗,「我不能当自己是独生女吗?」 她讨厌双胞胎,尤其是打算祸害她的「穿越人」。 没错,是穿越者,兴武侯府里两个从现代穿越的灵魂。 赵若瑾打小就晓得这个脑子有洞的双胞胎妹妹是穿越的,她们从同一个时代来,赵若瑜是天津人,有点天津口音,她改了很多年才改过来,死时应该才二十出头岁,刚入社会不久,在日商公司工作,专长口译的美丽秘书。 为什么自己会知情呢? 原因无他,因为赵若瑜面对「新生」很兴奋,把同个娘胎出来的双生姊姊当成一般孩童,有些事她不能告诉别人,便对着她这个姊姊说个没完,偶尔还忘我的说两句日语。 真不是她要嫌弃,但她这个妹妹真是近乎智障,赵若瑾真的很无言,妹妹说得越多她越沉默,最后干脆装睡,睡着睡着就真的睡着了。 同样是穿越人士,表现出来的模样却大不相同。 赵若瑜很积极,积极着长大,好颠覆这个世界,她以为她是唯一的主角,正朝妖魔化演变。 别人六个月大还在学翻身,她已经能坐得稳当,笑得咯咯咯地鼓掌拍手,九个月就蹒跚走起路,十个月再大一点还不到十一个月大便会开口喊爹娘,虽然发音还不是很标准。 越长越大也越来越往神童发展,一岁能念诗,三岁能作诗,五岁不到成了别人口中的小才女,名声之响亮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她常洋洋得意的自我炫耀。 反之,嫡长女赵若瑾就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七个月大才会坐,一岁两个月时要人家牵着慢慢学步,一岁半才张口喊爹娘,之后便是吃喝玩乐,尽情地当个孩子。 赵若瑾开始写诗时她才学会握笔,一笔一捺地练习「永」字,五岁大时接触第一本书——《千字文》,由简而难地启蒙。 如今赵若瑾七岁了,她还是反应比妹妹慢一步的大小姐,除了爱看书、喜爱习字外,她的日子过得枯燥乏味,宛若一泓静止的水,默默的隐于妹妹的光彩之后,不与其争辉。 没人晓得她的上一世是金融系大学讲师,靠着对数字的敏锐赚足上亿身家,开名车、住豪宅、品尝昂贵的红酒,三十七岁的她高挑貌美,拥有模特儿身材,还有小她十岁的助教男友,不婚不生子,过着半同居的美好日子。 不过一提起她的死因,还真叫人很想撞头,那时她正备课,上网查一篇报告,好当隔日给学生上课的教材,谁知查着查着却不知怎么连上了色情网站,是儿童版,她一时气结想报警,谁知手机刚一拿起,眼前突然一黑,她耳边还停留小孩惊恐的尖叫声,两眼再睁开,居然在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水里」。 之后她才知晓原来她是在娘胎里,包围着她的是羊水,因为有两个人,所以空间有点窄,她没法翻身或做其他事,每日就被脾气不好的另一个人挤来挤去,有时还对她拳打脚踢。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大概过了两个月她就出生了,一滑出产道,她高兴的手舞足蹈,终于能伸展手脚了,她大概是唯一没有哭,笑着出世的孩子,把接生的稳婆吓了一跳。 因此她的小名叫乐姊儿。 而晚她两刻钟生出来的妹妹却哭声震天,她哭是因为自己不是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在娘胎里时,她们已能听见外界的声音,知晓这个世界讲究嫡庶之分,嫡长和嫡次虽只差一个字,将来议亲是有很大的差别,尽管容貌相似,但高门娶媳通常以嫡长为主。 也就是说长媳要娶嫡长,而次子或幼子才娶嫡次,一个「长」字占全了所有好处,长子长媳掌家,是为家主。 「不能,小姐,你有个叫笑姊儿的妹妹。」她不是独生女,上有一兄,下有一弟一妹。 笑姊儿,很讽刺的小名,当初因为赵若瑜哭个不停才取个「笑」字逗她开怀大笑,没想到她压根不喜欢,谁叫她笑姊儿她就瞪人,逼人家只能喊她二小姐或瑜儿。 赵若瑾很悲摧的拉下锦被,一张面白如玉的小脸露了出来。「温香,你坏,就不能骗骗我吗?」 她努力装个小孩子,到目前为止还算成功。 温香笑了笑,将拧干的巾子往主子娇贵的脸皮上轻擦。「是,奴婢坏,奴婢给小姐换下寝衣。」 「我还没刷牙。」嘴臭。 取了青盐来的温香为她净牙,她手指头细长,动作很熟练,等她牙口干净了,又端来薄荷水让她漱口。 「小姐,你还没好吗?我看到二小姐到夫人屋里请安了。」匆匆来到的软玉换了一套衣服,是掐花蓝布衣裙。 正在梳发的赵若瑾一听,两道细细的月牙眉微微一颦。「软玉,你好吵,没看见我正在梳头髮吗?」 她早晚各梳一次头,每回由上而下的梳一百五十下,当她的双胞胎妹妹上跳下蹿的求发光发亮的机会时,她很低调、很隐密的调理自己的身子,从头到脚,由里而外,人有健康的身体才是保固,日后「逃命」也方便,没有强健的腿骨哪跑得过敌人?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哪一天会发生什么事,未雨绸缪才能有备无患,越是高位越容易遭殃,她爹和二叔父在朝廷上也有三、五个仇人,难保哪一个不会突然抽风了干了蠢事,五代袭爵的勛贵也有一朝湮灭的可能。 就算没有那些起起伏伏,也要把自个儿的身子养好,在这个缺医少药,医学不发达的年代,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能要人命,所以她更要小心保重,强身健体,把底子打好。 且爱美是人的天性,还不到化妆年龄的她从头髮保养做起,每天按摩头皮几百下,长出的髮丝油油发亮,彷佛是黑色的丝绸一般,柔亮滑手,黑如鸦羽,光可监人。 经过几年的条理,她越发让自己和双胞妹妹不像,虽然五官上仍相似得如同一个样子,但气质上已经有了显着的不同,让人一眼就能认出谁是姊姊,谁是妹妹,不再搞混。 很不容易呀!姊妹面容相同却气质相异。 一回想起一岁以前的情景,那简直是叫人半夜惊醒的恶趣味,她的爹娘一得到双生女儿太高兴了,鞋子、衣服、饰品等全是双份,两个女儿打扮得一模一样,如出一辙。 她是认命了,由他们恶搞,因为「小孩子不懂得反抗」,她任人摆布,当作是女儿的孝心。 可赵若瑜不喜欢和别人一样,她要当唯一,她要与众不同,因此又哭又闹的不做和姊姊相似的装扮,这场恶梦方才结束。 「小姐,你要是去晚了,夫人又要唠叨上老半天,你到时可别喊耳朵痛,叫奴婢给你揉耳朵。」软玉很无辜的说着实话,小姐最怕人念了,夫人一念她就走神得厉害,昏昏欲睡频点头,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气得快冒火。 是呀!她那个娘实在太闲了,闲得只能动舌头。「好了、好了,用那条下头有铃铛的紫红色丝绳系发就好, 妹妹都去了,咱们得赶紧走。唉!我明明还是小孩子,请什么安。」不让小孩子睡饱是虐童。 前一世除了当大学讲师,又要忙着理财,钱是够用了,可是她老嚷着时间不够用,想去短期旅游都抽不出空,十分羡慕那些说走就走的背包客,一只背包走遍天下。 可是等她穿越来到这个史书上没有的大楚朝,她才真的想哭,上辈子是忙得足不沾地,似乎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情,而当了侯府千金以后,她是闲得快发慌,整日无所事事的只能发呆。 所以,其实高智商的赵若瑾在所有人眼中就是呆呆傻傻的样子,她没法真的装小和她同年纪的孩子一起玩耍,一是孩童的游戏对她而言太无聊,再者层次不同,沟通上困难,索性就大眼瞪小眼,装傻矇混过去就算了。 久而久之,人家就真的把她当傻子看待,「交游广阔」的赵若瑜有一群谈得来的好姊妹,不时花蝴蝶似的应邀到各个府上作客,偶遇了姊妹们的兄弟,认识不少将来的青年才俊——现在大家都还小,要有成就须等八年后。 赵若瑜往来的皆是高门大户、世族权贵,除非养成纨裤,否则这些小男童日后长大成就、出路必不会太差,她已经在重点撒网,想从中挑出可用的人为其所用。 她目前的目标是先从世家子弟下手,若有更好的人选再择枝别栖,打小就相处的情分远超过长大后的媒妁之言。
第一章 两个穿越女(2) 「小姐,走慢点,小心阶梯。」一看到小姐从阶梯上往下跳后,回过头扮了个俏皮的鬼脸,心口一紧的温香好笑又紧张,担心小姐一个不慎扭伤了脚,她和软玉可是吃罪不小。 「温香、软玉,跟紧点,要是跟丢了我可不要等你们。」在没人瞧见的私底下,赵若瑾也是很顽皮的。 「小姐……」两人哭笑不得的跟着不走直路的主子,斜着走的小人儿忽东忽西,让她们也走起弯路了。 兴武侯府有一座长年不结冰的大湖,横亘在东、西两院之间,喜欢湖水的赵若瑾挑了个近湖的院子,她让人在东院这边的湖畔植满绿柳和桃树,每当春天一到,桃红柳绿,美不胜收。 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近百株的桃树一夕花开满枝桠,青绿色的杨柳垂枝湖面上,桃红中带着青翠,翠绿中又有点点嫣绿,风一吹,湖面上荡漾着红红绿绿的美景。 哇!真美。看傻的赵若瑾又驻足了,久久不肯移步,她觉得自己太幸福了,能重获新生在勛贵府邸,还是受宠的嫡女,老天爷太厚爱她了,她一定要勤拜佛,让这般的好日子一直持续下去。 「唉!小姐又犯傻了。」软玉一脸苦笑。 「别胡说了,小姐只是有一点点傻气……」温香也是一脸莫可奈何,无力的为自家小姐辩解一句。 所有人都觉得赵若瑾傻,这便正中她下怀,虽然是无心插柳之举,不过效果非常令她满意——所谓枪打出头鸟,她绝不做那只被打下来的傻鸟,傻一点有什么关系,人傻事才少。 而那位木秀于林的秀木正用心的表现自己,有了才名在身的她还不满足,她还要更上一层楼,让全部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一个故事只能有一个主角,那就是她。 「姊,你怎么来得这么慢,你的腿又不比我的短,走着走着还能跌进湖里去不成?」看到赵若瑾乌黑油亮的秀髮,发尾枯干的赵若瑜嫉妒得要命,忍不住就讥讽她两句。 两姊妹虽是容貌相似的双胞胎,但不表示感情一定比别的姊妹好,就像瑜亮情结,有我无他,平日不冷不热的处着,一点也看不出亲姊妹的热络。 通常孪生子是睡同一屋里,可是也不知是两人天生不和,还是都为注重隐私权的穿越人士,三岁不到就分房住了,各有各的院落以及服侍的下人,彼此的居处相隔甚远。 赵若瑾猜想赵若瑜生前是落水而亡,因此十分惧水,她说什么也不肯搬到离水近的院子,宁可绕远路也不从湖边过,姊妹俩的院子正好是东院的两端。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到父母的主屋是距离相同,没有谁近谁远,倒是侯府两位少爷的居处离赵若瑾比较近,兄弟俩对自家这位傻姊妹特别关照,认为她傻,需要多点关爱,反之赵若瑜精怪多了,不用盯着她也能过得好。 很奇特的现象,明明是孪生妹妹聪慧,讨人喜欢,没人不想变成她,可是大家反而更疼惜姊姊,认为跟她在一起很放松,有种想抛开一切的解脱感,即使她不说一句话,烦躁的心情也会慢慢地沉淀下来。 「我在看鱼。」鱼儿游来游去真好看。 「看鱼?」有个傻姊姊真可恨,为什么自己不是嫡长,独一无二,偏偏冒出个傻子跟她抢嫡姊的风光? 「娘,湖里的鱼又肥又大,我们可不可以捞几只来煮鱼汤、炸鱼片,弄个醋熘什么的来尝尝,乐姊儿想吃。」她真想拿根钓竿,优哉游哉的坐在桃树下等傻鱼上钩。 赵若瑾满脑子想着清蒸鱼头这道菜,用豆腐熬成乳白色汤汁,再煮上一大锅水煮鱼,红得刺眼的辣椒撒在鱼肉上,整锅通红的辣汤,最后淋上酸甜味的鱼肚,滋味软嫩,入口即化。 她脑中有八大名菜的食谱,可一样也拿不出来,她不想赵若瑜发现她也是「同路人」,因此这位有大才的妹妹做了什么她都不会跟风,反而将自身藏得更深。 赵若瑜行事太张狂了,还不到十岁就想把自己一切所知展现在世人面前,以张扬她确实有实才,可是她却未想过十年后她还能拿出什么本事令人信服,届时江郎才尽反倒落得受人耻笑的下场。 一听大女儿只想着吃,愣了一下的侯爷夫人徐氏掩唇轻笑,「乐姊儿想吃鱼?」 「想,超想!」赵若瑾呆萌呆萌地重重点头,一说到「吃」,两眼就发亮的眸子好似湖水粼粼的反光,特别光彩照人。 「好,一会儿我让人拐几条上来,晚上让你喝鱼汤。」女儿想吃是福气,满足她又有何妨?她就这点傻气惹人怜爱。 「嗯,娘真好,有娘疼爱的孩子像个宝。」她呵呵地笑着,不撒娇也不靠近,明亮的双眸澄澈如湖。 「傻丫头……」哪有不疼孩子的娘亲,这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娘,你就不疼我了,我才是你最爱最爱的小女儿。」无时无刻不在争宠的赵若瑜一下子钻入母亲的怀中,仗着人小又得宠,在母亲的胸前蹭了又蹭,一副这里归我的霸道样。 「疼,都疼,你们都是我的女儿,哪有不疼的道理。」徐氏一手抱着小女儿,一手拉拉大女儿软绵绵小手,笑得心满意足。 有子万事足,有儿有女凑了个好字,再不知足真要遭天打雷噼了,她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 「娘要比较疼我,我最小。」赵若瑜心地不坏,就是喜欢抢第一,凡事以她为先,她不要了别人才能捡。 徐氏笑着轻点她鼻头,「我以为真哥儿才是最小的。」 赵永真四岁,是兴武侯府里的小么儿。 「不一样,他是咱们家里最小的,我是姊妹当中最小的。」对于自家弟弟,她还是有几分怜爱。 「呵呵,咱们家里也就你和你姊姊两个闺女,你好意思喊小。」两人出生相差不到两刻,小小的襁褓放在一块根本分不出谁是谁,她常认得一个头两个大,晕头转向。 看向女儿细白手腕上宝石串起的链子,一个粉黄,一个粉紫,那是两娃儿小时候为了分辨她们,侯爷特地让人打的,随着两姊妹年纪渐长,金丝链子增长了,宝石也多了数颗,戴在白皙嫩亮的腕间更显光华润泽。 「我脸皮厚嘛!不像姊姊傻里傻气的,人家走了三步她还慢吞吞的走一步,让人看得着急。」有个脑子不灵光的姊姊,带出去都丢脸,好在她们各走各的路,交友圈不在同一个。 「啐!怎么能说自己姊姊傻,她是老实,不像你古灵精怪的,不知上哪学来的油滑,让我时时担心不知你什么时候会闯出祸事。」她太蹦跶了,老是不肯安分地学些姑娘家该做的女红、刺绣,一天到晚只想往外跑。 赵若瑜朝姊姊一吐舌头,表示姊姊真的很傻,但她度量大,会包容姊姊。「娘,我跟姊姊都不小了,可以管事了,你给我们几间铺子让我们学做生意,我们自个儿攒嫁妆。」 果然还是太生嫩了,随便撩拨几句就坐不住了。赵若瑾暗笑在心,放空的眼神看向窗外。 因为当千金小姐真的太无聊了,除了习字,她还跟着花嬷嬷学打络子,裁布做鞋缝衣,绣个花鸟什么的,还藉着装傻卖萌,怂恿自以为聪明的妹妹让父亲请了先生教琴棋书画,以及礼仪和进退规矩。 除了琴她真的不行外,其他还学得不错,尚可拿出手见人。 拜多活了一世的福气,她学得很快,不过要小小掩饰一下,不能表现太好,让人发觉她不是「古代土着」。 而当一切都学上手了之后,她又觉得无聊了,忧患意识又开始冒出头,虽然侯府不穷,当年分家时爹分了不少银两、土地和铺子,娘的陪嫁也很多,但那是他们的,不在自己手中就不是自己的,何况家里不是只有她一个孩子。 现在还看不出将来的变化,可大哥若娶了一个和她们不和的嫂子呢?或者愚昧,贪心护财,等她们要出嫁时,能有多少陪嫁是未知数,她不想把自己的未来赌在别人手上。 别人有不如自己有,那是谁也抢不走。 以她上辈子在金融业混得风生水起的头脑,要赚饱荷包并不困难,前提是得光明正大纳为私产,不必上缴公中,要不然赚的全是别人的,那还有什么意思? 赵若瑜真的很单纯,毫无半点宅斗的功力,她不过说了一句「要是能用自己赚的银子买衣服首饰,以后就不用向娘伸手要钱了」,立刻启动她现代人思维,充满高人一等优越感的发胀脑子,二话不说地想发挥别人没有的金手指。 「你要管铺子?」徐氏犹豫的看着女儿,她不想女儿太辛苦,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学人理事。她心疼。 「是我和姊姊,你一人给我们两间铺子玩玩,反正赔也赔不了多少,就当让我们练手。」她不忘多拖一人下水,表示不是她一个人,姊妹们到了年纪都要试着管事。 「这……」她俩才几岁呀!管得来吗? 徐氏名下的嫁妆就有十来间铺子,拿几间给女儿玩玩也不算什么,她还不在乎那几千两的损失,唯一放不下心的是担心她们被骗,受了打击,日后灰了心不敢再接手府中庶务。 「娘,你就当提前给我们嫁妆嘛!是赔是赚由我们自理,趁我们还小时多接触,多跌几次以后我们就学聪明了,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赵若瑜眼中闪着亮光,彷佛已看到银子滚滚而来的荣景,叫人觉得好笑,她想得也太远。 看着小女儿发光的小脸,徐氏不忍心毁掉她的「雄心壮志」,转头问道:「乐姊儿,你呢?你也想学做生意?」 「啊,什么?」那只鸟儿真好看,蓝羽白腹,尾长一尺。 看到大女儿一脸无知的回过神,徐氏哭笑不得,「笑姊儿想打理娘的铺子,那你要不要呢?」 哦!是这件事呀!赵若瑾正想着要讨要哪几间铺子,哪知她这一停顿看在母亲眼里,以为她又犯傻了,一阵不安地想给她最好的,省得傻女儿费心。 「娘,我先挑,我要东街的两间铺子,一间开酒楼,一间做绸缎庄,兼卖成衣。」怕好的铺子先被姊姊挑走了,赵若瑜一开口就挑走母亲嫁妆中最好的两间。 「哎呀!你这孩子真贪心,好的铺子你先挑了,让娘要给姊姊什么。」京城里什么都贵,那两间铺子没三、五万两是买不下,她原本打算给两个女儿一人留一间,以后嫁了人才有底气。 「姊,你不会跟我争对不对?我比你小,你要让我。」赵若瑜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和狡猾,稚气的脸庞上有着恍如成年女子的清傲,在她的想法里,凡是好的都是她的,她赚了钱再分给吃亏的姊姊就是。 看她已是把铺子当囊中物的神情,赵若瑾暗自好笑,睁大一双眼表示无所谓的道:「没关系,妹妹想要就给她,我只要小小的铺子就好,娘在福乐街不是有两间铺子?我脑子不灵光,开不了大铺子。」 「可是那两间铺子真的不大,加起来还不如东街一间铺子大。」六、七千两就买得到,而且地段不甚繁荣。 「娘,要不你再给一处附庄子的两百亩田地,我以后开米铺,卖自家种的米粮,那就不必去操心货源,也不怕被人骗,卖多少赚多少,不会亏本。」 这是最保本的做法,她要先有进项才能图谋其他,毕竟以她的年纪还不足以慑服人,抛头露面与人洽谈生意是不会有人理会她,总得要先做出一番成绩才能令人信服,不因她年幼而心存蔑视,在货物的价格上多加刁难,欺她无知。 「啊!这样好,娘手上刚好有处两百五十亩地的小庄子,每年的稻作产量可不少,若无遇洪水干旱,收的稻米够你卖的了。」觉得大女儿吃亏了,徐氏主动送上最不发愁的土地,米粮最不亏本了,卖了都是银子。 「娘,我也要地。」看姊姊有,最讨厌种地的赵若瑜也嚷着讨要,她这人看别人有自己也一定要有。 徐氏看向小女儿的眼神有些微妙了,脸上的笑容也变淡了。「那就拿你一间铺子跟姊姊换,娘也给你庄子。」 「不要,我不换。」一想到东街的铺子有多值钱,她马上护得紧紧地,唯恐人家来抢。 这孩子,有点被宠坏了。「笑姊儿,做人不可太贪心、急功近利,咱们府里就你和你姊姊两个闺女,你们以后嫁了人也要相互扶持,不要为了小利而坏了姊妹情,这世上再亲也亲不过父母手足,只有爹娘和兄弟姊妹才是真心对你好。」 赵若瑜在心里想着:才怪,一旦有了利益冲突,再亲近的人也会反目成仇,我谁也不信,只信自己。「是的,娘,我不要庄子了,光是两间铺子就够我忙了,唉!好累。」 她口服心不服,装出乖顺的模样,逗得母亲开怀大笑。 「呿!还没做就嫌累,要不要娘把铺子收回来,省得累坏我的宝贝女儿。」她还真捨不得心头肉受累。 「别别别,娘,我不怕累,我还要赚大钱给你打十二副金头面,让你戴着出门风光风光。」尚未赚到钱的她先夸下海口,好像银子是地上的石头,扫一扫就有了。 「好,娘等着你的金头面,让你孝敬。乐姊儿,你铺子小,要不要娘贴补贴补……欸!怎么又发呆了,娘的话听进去了没?」担心完小的,又来操心大的,两个来讨债的丫头。 正在想另一间铺子卖什么的赵若瑾在妹妹的轻扯下回过神,傻气地笑道:「不用娘贴补,小铺子而已,而且我这几年也攒了不少银锞子,我有钱。」 她的小金库里还真堆了不少财宝,从她的满月礼到每年的生辰,以及长辈们给的压岁钱,宫里也有赏赐,还有娘带她和妹妹到各府走动,粉妆玉琢的孪生子谁不爱,众家夫人看得欢喜便送金送银,长生锁、玉镯髮簪什么的,没几百两人家还送不出手。 毕竟门户摆在那里,兴武侯府可不是一般小老百姓家,圣宠仍在,家眷常被皇后、太后宣进宫伴驾,礼送得轻了是送礼的人丢脸。 因此她收得盆满钵满,七年下来已经累积不小的财富。 再说她用钱的地方并不多,她不像妹妹大手大脚的乱花银子,见到什么都想买,爱与人比这比那的,说起来赵若瑜的私房并不多,约是她的零头而已,想来就算给了赵若瑜赚钱的大铺子,只怕她也撑不起来。 果不其然—— 「娘,我银子不够,你给我。」整修铺子要银子,她要做全京城最大的酒楼,让宾客盈门。 「不行,只能借给你。」她不是只有一个孩子,好东西和钱都给了小女儿,那对其他孩子并不公平。 「借?」赵若瑜一脸困惑,不过万两银子罢了,娘又不是没有,那对娘而言只是九牛一毛。 「对,还要写借据,我不收你利息,但你要按月还我本金,头半年可以先不还,第七个月起要开始还钱,超过四个月没还,我便要把铺子收回抵债。」不能让她越赔越多。 她惊喊道:「娘,没有银子怎么开铺子?」 徐氏气定神闲地抚抚无皱痕的裙摆。「那就是你要解决的事,做生意没那么简单,你要想着如何开起来,而不是能赚到多少银子,一步步踏实走,不要好高骛远……」
第二章 谁才是攒钱高手(1) 娘偏心,明明说姊姊银钱上有困难,她可以贴补一二,换成她却什么也没有,银子不白给还要写借据? 这是什么世道呀?亲母女也要算得这么清楚,不过手指头缝间漏下些碎渣而已,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娘的银子最后还不是要给她和姊姊当压箱银,早给晚给不都一样,还怕她亏了不成? 她赵若瑜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满脑子是赚钱的手段,随便把现代的经营法搬来照本宣科,还能不赚上几座金山银山吗? 娘真是太短视了,不晓得投资她这个来自未来的金手指,等她赚大钱了,她用金砖银块把娘的金库砸烂。 沉浸在发财梦中的赵若瑜,压根没想过要怎么弄银子来,装点她梦想中的大酒楼门面,一心只埋怨娘亲的厚此薄彼,宁可资助肯定赔钱的姊姊也不愿拿钱帮她——用借的不叫帮,还说什么钱还不出来要把铺子收回去,这也太小看她了,她是穿越女,做生意怎么可能会赔钱? 她从没想过东街的一间铺子就足以抵母亲给姊姊的铺子和庄子,自己还一次得了两间,到底谁吃亏了、谁占便宜一目了然,她只顾着不满母亲只给铺子不给银子,全无想过铺子要如何管理,掌勺的大厨和掌柜要上哪里找。 赵若瑜把一切想得太美好了,前一世活了二十三年的她是典型的哈日族,她脑子里所知的菜谱以日式居多,芥末、咖哩、味噌、番茄酱等调味料在大楚这里根本没有,百姓们也不习惯吃生食,她的东洋料理等同无用。 而中式菜系,说实在的她吃过不多,吃习惯外食的她一毕业就进入日商公司工作,跟着日本人老闆四处应酬,她知道的料亭比中餐厅多,尝过的寿司多不可数,再高级的套餐也习以为常,反正老闆买单。 可是真要她说出几道中菜的做法,身为厨房白痴的她只会摇头,穿越小说里的金手指并非人人适用,先决条件要先拥有某样得天独厚的技艺,否则别说让人惊艷,恐怕只会沦为一场笑话。 「二小姐,老夫人在看你了。」 比赵若瑜个头略高一点的丫头,朝自家主子身后的衣衫轻轻一扯,把走神的主子给唤回神。 赵若瑜甜甜朝祖母一笑,见祖母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后,她忍不住跟自个儿的丫鬟抱怨起来。「初春,你说我娘为什么不给我银子?我有哪一点不如姊姊,就因为她傻不愣登的吗?」她越说越气愤,不甘心才智过人的自己,居然输给一个一整天不说话的傻子。 「夫人也没给大小姐银子,一碗水端平。」二小姐太容易钻牛角尖了,一不如意便会胡思乱想。 初春和初夏是赵若瑜身边的一等丫头,她院子里另有二等丫头四名,粗使丫头和婆子若干。 原本两姊妹身旁也各有一个管事嬷嬷,可是其中一个白天吃酒连累了另一个,所以两人各罚二十大板,目前都卧床养伤,两姊妹只好带着丫头进进出出,自个儿管自个儿。 「那是姊姊不要,要不然……」赵若瑜轻哼了一声,心里很不平,觉得娘亲的心偏向一边。 「二小姐,你也不想想大小姐那个傻的,真给她银子她也守不住铺子,大小姐有自知之明,索性不要,省得赔得太多无法交代。」初春把声音压得很低,怕被人听见。 听了丫鬟的话,赵若瑜想想也对,姊姊跟她相像的是面容,而非脑子,她一个拥有五千年知识的高材生会比不上古代土着?「居然要开米铺,太好笑了,她怕吃不饱吗?」 她此时嘲笑米铺不起眼,是赚不了钱的行业,殊不知在若干年后,赵若瑾的米行将开遍大楚每一个角落,它成了大楚最大的米仓。 「二小姐,你先别说大小姐傻,夫人给了你两间铺子,咱们手头上的银两根本连装修费也付不起。」管银匣子的初夏比较务实,她知道自家小姐手上存银不多,小声地提醒她要赚钱前得先找到银子当资本,否则一切都沦为空谈。 「我连五百两也没有?」赵若瑜后知后觉地想到手头上的银钱花得差不多了,一个月二十两的月银实在不够她花用。 她和双生姊姊的性情截然不同,她非常爱花钱,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买下,即使她今年才七岁,可是她两世的年纪加起来也有三十岁了,看到好看的首饰珠钗,很难不心动。 在银子上没节制的她就宛如现代的购物狂,不管用不用得上,先买了再说,若是钱不够用就向爹娘撒撒娇,或是跟祖母要,在这短短的几年间她真的被宠坏了,养成予取予求的个性,才女的名头蒙蔽了她双眼,她真以为靠着剽窃别人的诗句能混一辈子,低估了古代原住民的智慧。 「二小姐,你只剩下五十七两又三十五个铜板。」在平常人家可以吃三年,但对二小姐而言只够买半根簪子。 「什么,这么少?」她大惊,不敢相信自己是穷光蛋。 「二小姐,要不跟大小姐借?」如果二小姐像大小姐一样只喜欢看书,就能省下不少银子。 赵若瑜不屑地一哼,「她有银子?」她是完全看不起自家的傻姊姊,她那么聪明都留不住银子,一个只会发呆的傻子,哪有可能比她有钱。 以己度人,她认为赵若瑾的银子早被底下的丫头、婆子给挖光了,主子脑子有病,做下人的还不趁机混水摸鱼,说不定赵若瑾连自己的月银有多少都不晓得,还没到她手里就被分光了。 同胞妹妹都看不起血浓于水的亲姊姊,可见赵若瑾把自己隐藏得有多深,但她只是闲得发慌不想理人罢了,有时托着腮帮子望天发呆,不说话也能被当成傻子?真是无言以对。 「奴婢听软玉说过,大小姐的银子很少花出去,她都存下来了,少说有好几千两。」保守的估算。 赵若瑜一听,一双杏眼忽地瞠大。「怎么可能?!」 怕主子责骂的初春避重就轻道:「大小姐很少出门,她不是在练字便是看书,闲暇时做做女红、刺绣,哪有机会花到钱,管银钱的温香又是个忠心的,听说大小姐的银子只进不出,一年一年的积累,只多不少。」 「大姊居然比我还有钱……」一想到自己揽钱的本事不如人,自以为事事高人一等的赵若瑜伤了自尊,她脸色有些臭。 在老侯爷、老太君所居住的承恩堂里,两房的媳妇和孙辈都来了,大房坐在右手边,分别是徐氏,长子赵永湛、次子赵永真,孙女儿坐下首,嫡长为前,次女在后。 二房则在左手边,二媳妇周氏坐首位,其次是长子赵永慕、次子赵永项,小女儿赵若莹坐在最后头。 此时的承恩堂只有老太君笑呵呵的和孙辈相对望,很喜欢孩子的老太君每个月总要见上几回,一个个当心肝来疼,可是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没法养一个在身边。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对孙子、孙女的宠爱,只要见到面就很开心了,手边有好的东西从不藏私,看谁适合就给谁。 只是,人还是有偏爱,三个孙女当中不难看出她最宠的是三岁能吟诗、五岁出口成章的小才女赵若瑜,她也是文人世家出身,对有文才天分的孙女特别喜爱。 而老侯爷正好相反,马上建功的他对几个只会死读书的孙子皆不喜,反而对别人口中的「傻子」看入眼,常常见到一老一少不发一言的在庭中来回走动,即使不说话也能看懂彼此的眼神,然后莫名地笑出声,让人感到诡异。 「二丫头,你窸窸窣窣地在说什么?说来让祖母听听。」这丫头生得好,眉眼酷似她爹,文雅中带着隽秀。 人一偏心就会偏到没边,明明大丫头和二丫头是同日生的双生子,可她眼中只瞧得见嘴巴抹蜜似的妹妹。 说闲话被逮个正着的赵若瑜不见慌色,她笑盈盈地从座位上起身,小短腿咚咚地跑到祖母身侧,一张嘴比吃了蜜还甜,甜糯甜糯地喊起祖母—— 「祖母呀!您一定是妖精。」 「笑姊儿,不许胡说……」见女儿没大没小的造次,徐氏冷脸一喝。 「嗟!老大媳妇,别吓着孩子了,听听这丫头怎么说,我这把年纪了还没当过妖精。」老太君搂着小孙女,护得紧。 「娘,你先别骂我嘛!你看祖母越来越年轻了,笑起来像王母娘娘,她要不是妖精变的,为什么会有仙术,念两句咒语就能青春永驻?」好听话不用钱,她尽量倒。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但不包括又在发呆的赵若瑾。随即一阵闹笑,啐她一口骂声「贼猴儿」。 「你们看看这丫头,连神仙都给请下凡。祖母若是王母娘娘,你就是王母娘娘座前的小金莲,经千年渡化幻化成人了,把祖母哄得百病全消,笑口常开。」老太君拍着小孙女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紧紧拉住不放手。 由于老太君喜欢二丫头,所以在她身前加了一张春凳,让小女娃坐在她脚旁。 这般的殊荣只有赵若瑜才有,她又得意忘形的扬高下颚,朝两房的姊妹一瞟眼,有几分炫耀意味。 「也难怪老夫人疼她,这猴精猴精的,连我看了也喜欢,我们二房的莹姊儿和她一比就是根木头,能把话说齐整我就感谢菩萨了,不敢指望她语出莲花。」周氏看向坐得端正的大丫头,暗暗庆幸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要是生了个哑巴女儿,她哭都来不及。 说起来大房的两个女儿也未免太极端,一个舌上长了花似,说出来的话就是中听,让人心头欢喜,一个成天浑似瞪着眼睛睡觉,也不知在想什么。 「呵呵,都是好孩子,祖母的乖孙女,一个个乖巧懂事,不给咱们老赵家丢脸。」她一眼扫过在座的孙子、孙女,虽然人丁少了些,小有遗憾,不过不纳妾的家规在那里,能看到儿孙绕膝便心满意足了。 「是呀!孩子还小,目前在族学中读书,等哪一天大了,要到学院去,才有我们烦恼的,我都不晓得这两小子是不是读书的料。」生性多虑的周氏开始为自家两个儿子忧心。 「娘,我要进金吾卫,跟祖父一样当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二房长子口出豪语,小小年纪已立定志向。 「咦,你要当武官,不考科举了?」周氏是有些失望,她不希望儿子走老侯爷走过的路,军旅生涯太苦了。 赵永慕摸头讪笑。「娘,我不是读书的料,四书五经在我手中像无字天书,我根本看不进去。」 他只喜欢和小伙伴打打闹闹,练武强身。 「你呀你,没试试怎知成不成,就是爱胡闹,不肯静下心,一个人顽皮别把弟弟给带坏了……」小的一定要让他走科举这条路,一屋子武将戾气太重。 「老二媳妇,别念孩子了,学什么都好,只要别学坏就行,咱们这等人家,再封赏就到底了,盛极则衰,还是平平凡凡稳当些。」那一位疑心病太重,不太容得下人,能用时当你是功臣,一旦功成身退了就卸磨杀驴,谁也不信任。 「是,老夫人说得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担不了他们的一辈子。」才几岁就自有主张,以后还管得住吗? 问了二房孩子日后的前途,老太君没忘记大房的长孙,今年九岁的赵永湛回答得条理分明。 「孙儿想多读点书,一方面跟祖父习武,不求多有长进,只求有祖父的一二,文武双修,看日后朝廷怎么用我,孙儿只愿我大楚永保安康,胡狼不犯境。」他是兴武侯府世子,朝廷不会放过重用他的机会。 「说得好,有志气,文武双修,祖母就看你表现了。」这一代的孩子都很不错,没被养废了。 「祖母、祖母,你怎么不问我?」不想被冷落在一旁的赵若瑜摇着祖母的手,语气里有着小女儿的娇气。 「问你什么?」老太君笑着轻揉她的头。 「问我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她挺挺还扁平的胸膛,一副「一览众山小,心比志气高」的神情。 老太君笑了笑,看看小孙女柔美的小脸,问道:「你要做什么?」 赵若瑜很神气的仰起鼻孔,骄傲道:「我要开铺子,开全京城最大的酒楼,让人闻名而来,宾客云集。」 老太君一听却面有不喜,侯府又不是败落了,得让自家的闺女流为商贾之流。但她不想扫最宠爱的小孙女的兴,只淡淡道:「喔!倒是好出路。」 赵若瑜听不出祖母话中的不快,以为得到支持,暗自乐着,倒是执掌中馈多年的徐氏面上一抖,听出婆婆的话中话,她在怪当媳妇的没教好女儿,养出俗气的性子。 「是先让她们姊妹练练手,晓得掌家的艰辛,女儿养大了终究要嫁人,总不能让她们什么都不懂,一无所知的到了婆家还不被欺负死。」徐氏及时补救,把婆婆的怒气安抚好。 「这样说也对……」想起小孙女再过几年也要议亲了,老太君心口瞬间一软,把此事放过。 「祖母,你要不要入股我的酒楼,一万两……不,五千两就好,我算你一股,等酒楼分红了,我捧着银子来孝敬你。」脑筋转得快的赵若瑜不忘顺势爬上竿,在祖母这儿挖些开铺子的资金。 听到女儿向老太君要银子,眼皮子一颤的徐氏默不作声,她们祖孙俩的事她不参与,免得两面不是人。 倒是赵若瑾耳朵一动,看了好像祖母只是她一个人似的孪生妹妹一眼,有些佩服赵若瑜的胆大,连老人家的棺材本也敢伸手讨。 「五千两……」老太君还真的考虑了。 「祖母,你最疼我了,一定捨不得让我失望,母亲把东街的铺子给我了,我保证不会让你赔本,生意蒸蒸日上,日进斗金,我给你买座温泉庄子好治治你的老腿骨。」没有银子她什么也做不了,定要哄得祖母心甘情愿地掏钱。 老太君心里暗惊,略有不快的看向长媳。「老大媳妇,你真的给她铺子了,不怕她把你的嫁妆玩没了?」 「这丫头闹着呢!不给她整日在我耳边吵,索性给她学点教训,有些事是钱财买不到,全靠她自个儿体会。」 徐氏反倒看好话少的大女儿,乐姊儿行事不急躁,循序渐进,不求表现先守成,开米行虽说不显眼,但她一开始便稳扎稳打的稳固粮食的来源,自家产的米粮不怕遭人哄抬价钱,卖贵卖贱自行决定,不用经人一手便是赚,运送米粮来的又是自家庄子上的,节省了一笔运费,即使价格低于市价一成也大有赚头,且在品质上也不必发愁良莠不齐,没人会在自己种的白米上动手脚,这些都是要卖钱的,农人们的辛苦所得。 「哎呀!大嫂,你也是个胆肥的,居然敢给孩子们这样玩,大丫头有没有呀?可别秤头一边斜。」大房可真有钱,东街的铺子一间上万两都买不到,她当石头一样的丢出去。 「有嘞!二婶娘,我娘给了我两间铺子,和带了庄子的两百多亩田地,我好怕赔光了。」赵若瑾笑嘻嘻的伸出两根白胖手指,好似得了多大的便宜,绝口不提她所拿的远不及双生妹妹。 难得听见大侄女开口,周氏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哟!大嫂真看得开,几间铺子说甩手就甩手,没花到侯府的家产吧!要是把侯爷的身家给了女儿,来日大侄子就少了不少钱财,他可要怨你这个当娘的偏心眼,只顾女儿不顾儿子了。」 这话绝对有挑拨之意,得了红眼症的人总见不得人好,东撩一句,西挑一句,让人跟着不痛快。 被点名的嫡长孙赵永湛往前一站,朝祖母和二婶娘拱手一揖,看着妹妹们的眼神满是宠溺。「男儿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自己的身家我自己去搏,祖父和父亲一生的打拼所累积的财富他们想给谁就给谁,我无二话。」他的意思是让给妹妹也无妨,他有双手能博取不世功名。 周氏讪然,对大房的手足情深有些腻味。 「哥哥,你真好。」赵若瑜谄媚的送上一句讨好。 「嗯。」他点了点头,但清冷的双眼却看向对他笑得意味不明的大妹妹,他感觉好像看到手持大刀的祖父。 「咳咳!二弟妹不必担心,我没动到侯府的铺子,全是我自个儿的陪嫁,这事禁不起人查。」不想旁生枝节的徐氏特意澄清,有些事一旦被泼了污水就麻烦了。 「是啦!二婶娘,我娘最实在了,不会做出有损侯府利益的事,你别怀疑她。」她娘的品格比二婶娘高尚多了,他们自家的东西遭别人家惦记真讨厌,这二婶娘也不想想,只要她和姊姊开口要,爹他还不是笑得傻兮兮的送上,说这种话真是别有居心。 兴武侯爷疼女儿是出了名的,连两个儿子也比不上,他可以为女儿倾家荡产,连命也不要,就是不许人欺辱她们一丝一毫,赵若瑜便是在侯爷的宠爱下变得益发张狂。 「我……呵呵,哪有怀疑,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大嫂的为人我还信不过吗?」财大气粗。 「祖母,我要开酒楼了,你要拿银子入股,在行动上给我支持好不好?」赵若瑜使劲的装可爱,拉着祖母的手轻晃。 看着小孙女未脱稚气的小脸,早就心软如泥的老太君幽然地嘆了口气。「你都快把祖母的手摇断了,我要是再不点头,恐怕明日就多了一名断臂老妇,手臂底下空荡荡。」 「哇!祖母,你真是我的贵人,天上圣母特意来为我化灾解厄,我要给你立个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膜拜。」资金到位,她的酒楼能开了。 「胡闹。」徐氏不悦的沉目。 「孩子有大福分就别拦着,我给二丫头多少银子就给大丫头同样数目,绝不偏袒。」见二媳妇张口欲言,老太君目光柔和地道:「老二媳妇,哪天莹姊儿要开铺子,尽管来我这儿拿银子,三个丫头一样的数,当是我给她们的嫁妆……」
第二章 谁才是攒钱高手(2) 「姊姊、姊姊,我尿急。」 四岁大的赵永真捂着裤裆,憋足了气,一张端正的小脸涨红了来回走动,要坐下又站起,原地转圈。 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了,只好腼着脸去拉拉大姊姊的衣襟,小声地凑在她耳边说着自己快憋不住啦。 春日里,最多的是宴会,和老太君是姊妹淘的定国公老夫人正是六十岁寿辰,正想带孙子、孙女见见世面的老太君遂带了几名小辈前来贺寿,同时也让他们多结交些同辈,对于日后多少有些助益。 天子脚下,多得是世家间错综复杂的亲属关系,今日是姻亲,明日是连襟,日后是翁婿,勛贵、皇亲国戚之间难免有些牵连,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拢在里头。 人口简单的兴武侯府也免不了有几家走得近的亲戚至交,昔日一同并肩作战的老定国公便是其一。 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两家的老夫人,她们自幼便是感情甚笃的手帕交,打小玩到大的伴,及长后各自婚嫁,因夫婿驻防地不同而分隔了十数年,而后因皇恩浩荡又重聚。 再一次见面,两人都有儿有女,好不圆满,原本想藉着昔日交情结成儿女亲事,可是皇上的赐婚旨意打坏了她们的如意算盘,只好退其次的当世交往来。 当今圣上疑心重,对那张龙椅宝座十分看重,他最忌讳文官结党,武将抱成团,能防且防,以免他们对他的位置感兴趣,有所图谋,藉由笔伐或兵权逼他退位。 因此兴武侯府和定国公府表面上并不亲香,还有点疏远,两位掌家的侯爷和公爷极少在公开场面碰头,有得只是女人家的闲话家常,偶尔藉各种宴会名目来话两句过往。 倒是卸了权的老侯爷和无事一身轻的老公爷常相约上山听老和尚说禅,在景色宜人的亭子里下两盘棋,喝喝寺里自产的猴儿茶,吃两道素菜,一道缅怀昔日的马上风光。 几个大的孙儿要到族学中读书,老太君便带着三个水灵灵的小孙女,和最小的淘气孙子过府祝寿,四个个头参差不一的小萝蔔头围在她身后,看了叫人会心一笑,不免羡慕她儿孙满堂。 谁知才坐下不久,尚未和主家打过招唿,憋尿憋得急的小孙子已经坐不住了,肉肉的小脸红得似快爆开。 「叫你少喝点水偏是不听,硬是要闹,这会儿知道什么叫丢脸了,要是尿在裤子上……」他们兴武侯府也别做人了,准备被人取笑一整年,然后这件事成为某人终生挥之不去的恶梦。 一听要尿裤子,赵永真都快哭了。「大姊,帮我……」 「嗯哼,不帮你还能帮谁,谁叫我是你姊姊。」 一脸无奈的赵若瑾找了个藉口离席,带着幼弟往无人的后园子走去。 「快点、快点,我要尿出来了……」好急好急,再不让他尿,真要湿着裤子回家了。 「好啦!再急也要形色不露于外,不让人看出你有内急,咱们在人家府里要装模作样,假装教养很好,宠辱不惊,心里即使很慌也要表现出一脸镇定……」 奇怪了,茅房在哪里?她记得是在这个方位。 赵若瑾来过定国公府几回,对后园子的亭阁楼台的布置还算熟悉,但她不晓得年前定国公府因长孙要娶媳而格局做了变动,她照以往的路线走越走越偏,错过正确的小径。 如果她喊定国公府里的丫头或婆子带路,还不至于走得偏差,偏她有成年女子的思维,太过自信,不相信自己会走错,一路错到底走到偏僻的小院,看到四周陌生的景致时,她也傻了眼。 「大姊……」他都快尿出来了她还念个不停。 「别催,我在找……算了、算了,就在那棵树后吧!我不看你,你自己解决。」就当给树浇点阿摩尼亚肥。 「大姊,我不会脱裤子。」赵永真哭丧着脸,他忘了把比他大三岁的小厮带出来,人一急,什么都忘光了。 「你呀你,太好命了,什么事都不会,哪天流落荒郊野外要怎么办?你得学着自个穿衣穿鞋,不要事事依赖别人,这人是靠不住的,往往最先倒戈的是最亲近的人……」 突地,风中似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表情一变的赵若瑾停下嘴边的唠叨,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她确定了是她的错觉才继续为幼弟脱裤子,裤腰带一解开,赵永真立刻双脚如风地往树后奔去。 解放的淅沥哗啦声响起,一会儿,赵永真整个人大放松的拉着裤头走出树后,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小脸蛋儿红彤彤,粉嫩可爱。 「大姊,我好了。」真是好舒服。 「瞧你,衣服都皱了,洒泡尿而已,你当上战场杀敌呀!敌人没杀死一个倒是自己先丢兵弃甲,你羞不羞呀!」教育要趁早,她忍不住摆出大学讲师的姿态。 殊不知她此时的模样相当逗趣,明明是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娃,却满脸严肃的教化什么也听不懂的幼弟,一个很用心的讲,一个无心的听着,两小无猜的画面叫人莞尔。 「大姊姊,你今天怎么变得好罗唆,要是换成二姊姊才不管我……」被念烦的赵永真起了小小的反抗,嘟囔道。 「那你怎么不找你二姊姊,干么拉我衣服,我肯说你是为你好,少不知好歹了。」若是隔房的赵永项,她才懒得多费口舌。 小屁孩……呃,她是说她家大哥,他大致上已经定型了,行事作风一板一眼,严谨自律,将来不论走文官或武将都是刚正不阿,她祖父是个石头,亲爹也是石头,连带着长子长孙也成了一颗石头,一门三代全是食古不化的石头。 不过当石头也有石头的好处,起码懂得忠心,皇帝便会看在这份死忠上,对兴武侯府多有恩宠,不时赐下宫中物事以示看重,圣恩正浓。 自家大哥赵若瑾管不了,人格品性已经养成,能改变的地方并不多,但是弟弟还小,可琢磨的空间还很大,多点时间雕琢雕琢,磨去跳脱的性子,这孩子该是大有可为。 她喜欢教书,才会当上大学讲师,否则以她年投资的报酬率来看,她大可不必工作也有高品质的生活享受。 穿越之后她再也没有机会作育英才,好不容易逮到正要开蒙的小永真,她藏起来的教师魂又热血沸腾了,因此有别以往的木讷寡言而多说了几句,盼幼弟能听进去一二。 赵永真噘起嘴道:「二姊姊才不会理我,她最小气了,只管自己好,她对我和大哥都要理不理的样子。」 小孩子的感觉最直接,他们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依照本能去亲近或疏远。 赵永真虽然才四岁,打小在爹娘、兄姊的呵护下成长,可是他还是能感受出谁是真心对他好的人,谁又是态度敷衍、漫不经心,他有双眼能看得出来,好坏立现。 赵若瑜也不是不好,她在某些方面也是好姊姊,只是太过自我,凡事先考虑自己,自个过得好了才想到身边的人,顺便照顾,别人的死活鲜少放在她心上。 这个幼弟于她只是个亲人,而非最重要、缺他不可的那个人,所以在用心上就显得马虎,能不管就不去插手,维持不远不近的姊弟关系,偶尔施捨点剩余不多的亲情。 一个连同日出生的亲姊姊都厌烦的人,哪能指望她心中有几分家人情感,不落井下石已经很不错了,那股执拗的自私打娘胎里带来,早就成形了,想改也改不掉。 「不可以说你二姊姊小气,她不过是想做的事太多,顾及不到旁人。我们是一家人,血脉相连,你要学会体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名声这玩意足以搞垮百年世家。 赵若瑜她能无情无义,他们却不能冷眼旁观,只要她一天是兴武侯府的小姐,兴武侯府便要护住她一天,不论她做得是对是错,侯府都有责任,她代表的不是她个人,而是整个家族。 再说若有不好的流言流出,府里大房、二房的几位嫡出小姐同样会受到牵连,外人看的并非是这个人的品性,而是家族的教育。 一人有瑕,全府遭疑。 「大姊姊说的是二姊姊想开酒楼的事吗?」他听说了,祖母拿出很多银子入股,笑说府里要出天下第一商了。 她笑拧弟弟的鼻头。「不只是酒楼,你二姊姊的心大得很,怕她要的东西她永远也拿不到。」 她不看好赵若瑜。 而她也没看错,之后的发展,的确证明赵若瑜没有经商的本事。 所谓三岁看老,赵若瑜虽不是扶不起的阿斗,但对做生意她是门外汉,她有心要做好却力有未逮,除了酒楼收支还能打平外,一开始热闹得锣鼓喧天的绸缎铺子,开不到一年就倒了。 原因无他,赵若瑜不知道要到哪里进货,其他商家看主事者年幼,担当不了大责,不愿将布卖给她,她也拿不出令人慑服的手段,开业半年便不行了,她不服输,一拖再拖,差点把酒楼给赔进去。 是赵若瑾看不下去,自制一本老菜谱偷偷塞给掌柜,让他改善厨房的菜色,原本快要倒闭的酒楼才略有起色,不赚不赔的开门做生意,而夸下海口想赚大钱的赵若瑜受了不小的打击,她因此安分了几年,不再蹦跶。 这些都是后话了。 「二姊姊贪心,连祖母的银子也拿……」那是祖母的体己,二姊姊不该觊觎,她缺钱应该向爹娘伸手。 连四岁孩子都懂得的道理,重活一世的赵若瑜却从未想过,她满脑子是穿越人的优越感,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她需要银子,谁给的不都一样,她只要拿在手里便是她的。 「嘘!小声点,不要让旁人听见,不然人家会说我们兴武侯府不会教小姐。」女人呀!一辈子被「名声」两字桎梏住,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復,别人的错也能粉身碎骨。 好在她才七岁,还有几年能任性,一过了十二岁,恐怕连门槛都很难迈出吧!只能循规蹈矩的等人上门提亲。 赵永真调皮的扳开大姊捂住他嘴的手,朝她一吐舌,「二姊姊太讨厌了,我不喜欢她。」 一说完,他转身向来时路跑去,边跑还回头扮鬼脸,让人好笑又好气,偏又拿他没辙。 「小心走,别跑,要摔跤了……温香,你追上去顾好真少爷,别让他冲撞了人。」这个皮到不行的弟弟,真该抽他几鞭子,让他学学乖,这是在别人府里可不是在自个儿家中。 「那小姐你呢?」温香不放心。 「我走得慢,一会儿就赶上你们。快去,不要让真少爷走岔了路。」身为女儿家就这点不方便,不能在人前奔跑,有碍闺仪。 「是,奴婢先走了,小姐别耽搁了。」看了前方快消失的小身影,温香长裙一提,快步疾行。 这一回出门,除了老太君身边多了个嬷嬷外,其余的主子最多带一名小厮和丫头,因为定国公老夫人喜静,怕吵,人一多了耳根就不清静,识趣的宾客便不多带人,由定国公府的下人服侍就是。 温香这一走,赵若瑾身侧就无人伺候了,走得慢的她还不时停下来看看园子里的花草,嗅嗅浓郁的花香味。 走着、走着,她忽然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咦,好像少了什么? 她想了一下,想不出所以然,于是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几步,她蓦然停下脚步,一脸错愕的看向系在腰间的绣莲枝荷包,荷包还在,但荷包下垂吊的两只金铃不见了,那是她最喜欢的铃铛,纯金铸造,铃铛上面还过过香火,刻上护佑平安的梵文,梵文字体只有她认得。 说是重要,但也不顶重要,就是丢失了一对小金铃,再打就有,可那是小姑娘的贴身物事,铃铛内侧刻着「瑾」字,不找回来不行,现在她还小不打紧,若过了几年有人持此物上门诬衊她的清白、名声,那她就真的有口说不清了,白布染黑。 想来该是在小径掉的,她不疾不徐的往回走,定国公老夫人的寿宴已不在她考量的范围内,先拿回铃铛再说。 一边走,一边找,细额上微微冒出汗,浓烈的花香味不再清新可人,而是腻人了,叫人不由得心浮气躁。 突地,她听见铃铛声—— 啊!她的金铃,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她不会错认。 快步地走了几步,她忽觉不对,掉落地面的铃铛怎么会响,除非有人踢它或摇它…… 正当她这么想,眼前出现一双云里青绣云龙短靴,靴子上方有一圈勾丝金线错针绣出云纹图样。 铃铃铃……悦耳的金铃声从修长白皙的指尖发出。 手指? 「那是我的铃铛。」 「你的?」清雅若云雾中透出的清冷嗓音如玉筝在云端间弹奏,似远,似缥缈,透着雾茫茫。 「是我的。」抬起头一看,赵若瑾跃入心头的第一个念头是——哇!这个人好高,她踮起脚尖也只到人家腰际。 没办法,她只有七岁,还是偏瘦略矮的那一种,身高约一百二十公分而已,她娘也不高,才一百五十七公分。 而这人起码有一百七十五公分吧,说不定还更高。 再定睛一看,她不禁有些惊艷了,眸似点墨,面如冠玉,面前的……少年,美得不像真人。
第三章 十七爷是哪位?(1) 「你是谁?」 看到美的事物,是人一定会欣赏,多看几眼在所难免,内里不童稚的赵若瑾睁着一双澄亮水眸,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翩若惊鸿、人如美玉的极品美少年,那眼神惊嘆的能开出一朵花来。 好精緻,好细腻的美人,皮肤洁白如玉,透着淡淡薄脂光华,剑眉星目,鼻若悬胆,紧抿的唇瓣宛若刚抹上花蜜,水嫩水嫩地漾着浅浅粉色,居然长得比她还好看! 要不是看见他喉间有突出的结,真要以为是戏文里所说的某户的大家千金或私自离宫的公主女扮男装、改头换面,乔装一番地混入人群,以假乱真的图一时的快活。 看到他,再瞧瞧自身,赵若瑾不得不自卑,看人家的肤质多好呀!白嫩得仿佛有露珠在上头滚动,凝结成透明的水灵,随着皮肤的唿吸翩翩起舞,简直是天人下凡。 这是个美得令人心惊的少年,即使上辈子就见过不少世面的她也忍不住屏息,怕一吹气破坏了真人版的艺术品。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是谁,又为何在此?」这丫头个子小不隆咚的,可那眼神却清澈地叫人看不透。 干净、透亮、不见杂质,但……亮得不寻常。 「你的声音也很好听,人好看,嗓音又如玉佩轻敲般轻扬,你还是个人吗?」是下凡的神仙吧!来人间游歷。 一身洁白锦衣的少年眼眯了一下,露出更清冷的寒光。「没人敢在说我好看后还能活到隔日。」 「可是你确实是好看呀!漂亮得让我捨不得眨眼。大哥哥,人的相貌是爹娘给的,没什么不可告人,原本我也很满意自己的长相,觉得日后定是貌美佳人,可是……」人不能比较,一比较就弱爆了,她看她给他当丫头还差不多。 「可是什么?」锦衣少年明知不该问,就一剑便了结这满嘴胡话的小丫头才是,但是他的剑迟迟不出。 「可是珠玉在侧,我这沉鱼落雁之貌就俗了,谁能与羊脂白玉争华,那不是自找难堪吗?好,我决定了。」她右手小粉拳一握,轻轻一挥,像是下了非常重大的决心。 少年好奇了,面对行径古怪的小丫头,他有些被牵着鼻子走。「决定什么?」 赵若瑾眼神坚定的轻启粉唇,她看看少年白晰透亮的肌理,再瞧瞧自个略显暗沉的无亮肌肤。「从今天起,我要早、午、晚各喝一碗现挤羊乳,再用牛奶净身,然后抹上最亮肤的珍珠粉,食补加药膳,等我十年……不,七年就好,我一定能养成个白白嫩嫩,玉质透华的小美人。」 她怎么可以输给一名少年,那对一个有羞耻心的女子而言太伤面子了。 美人是养出来——唇红齿白,美目盼兮,顾盼生姿,这是自古以来美人的象徵,养白了一身细皮嫩肉,腹有诗书气自华,培养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就算容貌不顶美也多了三分妩媚,娇色惑人。 听她愤慨万分的说起种种变美的方式,而非看着他如花容貌发痴,少年抿紧的唇瓣像被细细的拉扯,往上扬高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若是认识的人看见他此时微勾的唇角,恐怕会惊悚地倒退三步,因为打他出生那日起,他就很少笑,连他的亲生父亲也无法逗笑他。 有人笑称,少年的笑线断了,他这辈子再也体会不到笑是什么感觉,可怜的他地位再尊贵也是残缺的人。 「你先说,是我先问的。」赵若瑾很坚持。 「上官静。」他声若清泉,轻易地扯动人心。 上官静会停下来和人交谈,甚至愿意报出名讳,这在今天以前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他一天说的话不超过二十个字,整天不开口也是常有的事,他认为话多是非就多。 对时局不甚明了的赵若瑾不晓得「上官」是国姓,能出席定国公老夫人六十大寿的人非富即贵。 不过她晓得即便是年幼也不容小觑,她这一辈年岁相当的世子就有好几个,更别提宫里的皇子们也大她没几岁,有的甚至比她还小,老定国公是当今太后的表哥,两人的母亲是嫡亲姊妹,皇上见了老定国公还得态度谦逊的喊声表舅。 「我叫赵若瑾,兴武侯府的,不过你不要认错人,我和我妹妹长得一模一样。」为免双生妹妹冒充她给她惹来麻烦,她先把话说清楚。 「是孪生子?」有两个小丫头。 她颔首,「是,双胞胎,我是姊姊,可是府里的人大都认为我是傻子,我妹妹很有名,才名远播,她叫赵若瑜。」 「为什么会认为你是傻子?」少年根本没听过才女赵若瑜,他只记得有一双黑亮眼瞳的丫头叫赵若瑾,她很有趣,一点也不傻。 她笑而不答,反倒绕着他四周打起转来。「大哥哥,你今年几岁?你个头好高啊,我的头都还不到你的胸呢。」 「十四。」她的确很矮。 上官静忽地举起左手,他自己也很纳闷地看看张开的五指,不解为何要举高,直到手心不由自主的落在髮丝柔顺的黑色头颅上,他才恍然明白是想摸摸她的如瀑云丝。 顺滑的触感从指间窜过,这头髮养得真好,又黑又亮,仿佛轻轻一揉,就要化在他手里了。 莫名地,他喜欢上这一头黑亮乌丝,觉得比他摸过的绸缎还要滑手,细细滑熘的感觉仍留在指缝间。 「我七岁,你大我一倍,大哥哥订亲了吗?」十四岁不小了,一般权贵人家早相好一门亲事。 「尚未。」他说得简洁。 「为什么呢?你爹娘不着急?」他长得这副长相还是早日定下人家的好,免得成了祸害。 「我爹死了。」他早不记得他的模样,只记得他抱着自己坐在腿上,一笔一画地教他写字。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和同母兄长相差二十岁,原本他有十六个异母兄长,但如今还活着的不到五名。 「啊!那你娘改嫁了吗?」不然怎会无暇顾及这个漂亮得不象话的儿子,他那张秀色可餐的脸多叫人垂涎。 「改嫁?」她敢?! 她没有别的路可走,除了殉葬。 「大哥哥,不是我在危言耸听,你实在太貌美如花了,若是不想被有些『癖好』的男人给扑倒,赶紧娶个妻子把自己弄老了,也许憔悴点就没那么好看了。」他绝对是彩虹男的心仪对象,当了多年讲师的她都有点动心地想掐一掐、摸一摸他,更遑论若是碰到喜欢小倌的伪君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张脸真招祸。 「没人敢动我。」除非他们不想活了。 赵若瑾一脸「怜悯」的拍拍他修润的手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都有疏于防备的时候,要知道有些人真的很无耻,他们明着不行就暗抢,什么设陷阱、暗算的,叫人防不胜防。」 「小瑾儿。」她的头髮真好摸。 「嗯?」她随口一应,忽然发现不对,她几时多了小名,小瑾儿听起来像在喊小太监。 「以后在人前喊我十七爷,人后就叫十七哥吧!」他看着自己被拍过的手,不懂他怎会容忍她的碰触? 或许是因为她很有趣?十足十无害的小东西,让人联想到深山野林里捧着核桃壳啃的蓬尾松鼠,墨黑大眼骨碌碌的转着,很是讨喜,叫人越看越爱。 「十七哥……」哗!他家兄弟真多,家族旺盛。 赵若瑾若知晓上官静的真实身分,只怕她脸上的羡慕会转为同情,以他家的情形,兄弟多肯定不是好事,即使是一母所出的兄弟,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兄友弟恭、兄弟齐心。 因为家主的位置只有一个,人人都想要,为了争权夺利,爬上主位,众人皆使出阴毒手段,将前头的那一位拉下来,踩着手足的尸身往上爬,一步一步接近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我不杀你。」一说出口,他又困惑了。 为什么不杀?她冒犯了他。 心里另一道声音又说了:不过是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门牙还掉了一颗,她行事仗义,言谈有物,死了有点可惜。 赵若瑾一惊,暗暗地往后退了两步。「你要杀我?」 怪了,她做了什么? 「你碰了我。」这世上敢对他无礼的人并不多。 她暗啐一口:果然人美都有怪癖,两人明明「相谈甚欢」,谁知他却暗藏杀机,碰一下就要大开杀戒。「但你不想杀我。」 「你还说了我好看。」犯了他的忌讳。 她几乎要翻白眼了,这人毛病真多。「十七哥,我这是羡慕,如果你的脸换在我脸上,我肯定天天上街让人看。」 掷果满车,侧帽风流,她只要摇扇一笑,一个月的蔬果肉食就有了,还有整车的香帕、镯子、髮簪,她都能开间铺子卖了。 全是无本生意。 「我不喜欢。」那些人的眼光太淫邪,活似要将他生吞活剥,让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戾气又蠢蠢欲动。 「你不喜欢自己的脸可我喜欢呀!赏心悦目,宜室宜家……啊!后面那一句删掉,我说太快了,宜室宜家是形容姑娘家。十七哥,我的意思是越在乎它就越放不开,人的样貌是天生的,只要放下它,你就不会在意了……」 旁人说什么与己何干?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自有清风明月的自在,心境一片清朗。 既然改变不了自己的容颜——那么好看拜託也不要变,那就去适应吧,等习惯了各式各样的眼神,别人再怎么看也只能在心里意淫,对本人不痛不痒,不构成身体上的伤害,这世上不能控制的是别人的思想。 「好看就是好看,干么要执着别人怎么说,你是让我看了欢喜的好风景,我多留恋一刻,心舒坦了,等等还不是就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对了,十七哥,金铃可以还我了吗?」她磅礴大气的话锋一转,忽地怯生生的一眨眼,小脸还没少年的巴掌大。 「不给。」上官静将刻上梵文的金色铃铛一上一下的抛掷,逗猫似的一收一放,铃声忽左忽右。 「十七哥,那是我的金铃。」他怎么可以占为己有? 「我拾到便是我的。」上官静美若白玉的脸庞清逸秀丽,但开口说出的话却无礼至极。 「铃铛里刻了我名字中的瑾,你不还我就是私相授受,日后我会被沉塘。」她故意说得很严重。 「没我的允许,谁敢将你沉塘!」他说着,顺手解下腰上深绿色貔貅玉佩扔给她。 「咦,这是祖母绿……」好贵气,这块玉佩相当值钱……啊!不对,她在想什么,怎么想到银子上头。 懊恼无比的赵若瑾一抬头想把价值不菲的玉佩还人,再要回自己的金铃,谁知她头一抬,美得如诗如画的少年居然不见了,让人有种恍如在梦中的感觉,这是南柯一梦。 找不到正主儿,她一跺脚,忿然地走开。 小小的粉紫色身影消失在小径的转弯处。 「主子,需要属下替你下手解决吗?」一名身着黑衣的暗卫现身,单膝跪地,面无表情地道。 「不必。」她的碰触并不让他厌恶。 「主子要放过她?」那细细的颈项多脆弱,不及他腕粗,「嘎吱」一折,一条小命就没了。 「她有我的貔貅玉佩。」一名明明是古灵精怪却说自己是傻子的丫头,何妨等她七年后,看她有何变化。 暗卫闻言,露出讶色。「那是能调动黑煞军的玉令……」居然就这么随便给了她?! 太不可思议了。 「她叫我十七哥。」柔柔的软语有股糯乎劲。 「主子……」他若想当哥哥,多得是人想叫。 「去查查她的话是否属实。」兴武侯府的嫡长女赵若瑾,全府公认的傻子……到底是谁傻? 「是。」 一片叶子落下,原有两道人影的树荫下空无一人。 回到正堂的赵若瑾还有点气唿唿的,她手握着留有余温的貔貅玉佩不知该往哪放,索性往袖袋一藏。 这会儿大家都差不多拜完寿了,徐氏还因为她的缺席而瞪了她一眼,小声地要她找个位子坐下。 此时,定国公的小女儿巫素灵走了过来,她和赵若瑾她们姊妹同龄,但大上三个月,在府中最小的她喜欢当老大,一看年纪比她小的孩子就自称姊姊,拉着一群伙伴四下玩着。 赵若瑾有幸成为被她照顾的人,至于赵若瑜早就不知跑哪儿去了,自有她的玩伴,赵若瑜和巫素灵一向合不来。 「素灵姊姊,你们府里是不是有一位十七爷?」那人太可恶了,抢了别人的东西就跑,跟无赖没两样。 「十七爷?」她想了一下,很果决的摇头。 「不是你们府中的?」可是那态度好似来去自如,有如走自家园子,他比她还熟门熟路。 「从我祖父那一代算下来,到我这一辈一共二十四个堂兄弟,我们依出生先后排行,十七哥外放到离京城一千多里外的秀水县,他赶不回来给祖母过寿。」定国公府枝叶繁盛,人多到有时她也认不出谁是谁,跟着长辈胡喊。 「那你认不认识谁家的少爷被人喊十七爷?」金铃一定要讨回来,貔貅玉佩还不还倒在其次。 巴掌大的祖母绿玉佩,在现代的拍卖会场上可是能叫价上亿,她看过雷同的,但玉质没这么通透,入手温润。 巫素灵想了想今日的来客,以她的年纪要记全有点困难。「我所知道的人当中是没有人叫十七爷。」 赵若瑾一听,急了,「长得很好看,高得我得要仰头,十四岁的模样,瘦高的身材,他说他叫上官……」 赵若瑾忽地被巫素灵捂住嘴巴。 「你遇到我表舅?」她惊喜地大叫。 「你表舅?」她目光狐疑,那人和定国公府的孙辈年岁差不多,怎就差了一个辈分。 「你以后见到他尽量要离远点,他的脾气不太好,常常莫名其妙的发火,我们府里的人都不敢招惹他,有多远离他多远。」长得美惹不起呀!还不是像了表姑姑。 「那他到底是谁?」她好上门寻回失物。 闻言,巫素灵一脸诧异,「你知道他的名字却不晓得他是谁?」太离谱了,这丫头得有多傻呀! 「他又没说。」她心里呕得很呢!被美少年摆了一道。 「他跟皇上同姓,是皇上的……」
第三章 十七爷是哪位?(2) 静王。 上官静居然是年纪轻轻就受封多年的静王,他的封地在偏远的西南,虽然地处偏僻,离京约三千里,往返一趟要三、五个月到半年,但物产丰饶,是玉石和药材的主要产地,每年的税收几乎是国库的一半。 这还是明面上报上来的帐面,私底下谁知道隐匿了多少未报,光是玉石的产量可多可少,报高报低也就静王一句话,他拉了一车玉石说是废石,没人敢说那不是石头。 所以他究竟有多少身家,大概只有他自己晓得吧!每年进贡给皇上的宝石和稀有药材,只怕好的全在他的私库里,真正面圣的是他挑剩下的,论起财富,西南他称第一。 不过他真正回封地却不到几回,每一回都来去匆匆,五岁就封王的他一直住在宫里,直到先帝宾天,那年他九岁,有点像被赶走似的匆促上路,五百侍卫送他回到领地。 之后一年,新皇不闻不问,好像没有这个弟弟似,那还是他的亲手足,太后所出的胞弟,皇帝心狠的把他往西南一扔,扔进一群两眼发绿光的狼群中,那群心如恶狼的地方官等着撕裂小羊羔,用他来祭西南毒瘴。 谁知这只好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羊居然是头狼崽,他手段比盘踞西南多年的老狼更狠,更有雄霸一方的狂霸之气,他各个击破,一一咬死了并不合群的官员,拉拢被欺压数代的西南部落。 果然是被先帝看好的龙子,若是先帝多活个几年,说不得如今坐上那位置的就不是上官禹,而是他最亲的幼弟上官静。 有鑑于此,看出他狼性的上官禹不敢留他在西南聚集实力,因此下诏召静王回京,以太后思子过度而病倒为由,将荒野孤狼困在京城,让他哪里也去不了。 只是谁也没料到越长越俊美的上官静竟引起京城大暴动,比女人还美的他什么也没做就引得一群待嫁闺秀为他痴狂,天天在酒楼饭馆上演争风吃醋的戏码,甚至大打出手。 每天都会听见谁家的千金被抓破脸,谁家的小姐遭到毁容,谁家的闺女被推入湖、跌下马、遭绑架,上香时路遇恶霸毁了贞节……等等,不胜其烦的意外一再发生。 最后是众官员们实在受不了后宅不宁,纷纷上表让静王暂离京城,让各府家眷得以平静度日。 于是上官静十一岁时被派往边境,任职于定国公麾下,由文治武功皆出色的定国公看管这位小表弟。 稍稍放心的皇帝还算信任这位表兄,以大批黄金奖赏功在社稷的新任定国公,皇上隐晦未说的话是:把朕这个皇弟看牢了,别让他集党结派,招兵买马。 只可惜狼走到哪里还是脱不去狼的本性,在边关三年,本来瘦弱的静王反而找到自己的战场似,他飞快的成长,以一次又一次的战功壮实自己的实力,百战不败的英勇战绩吸引了更多以他为尊的追随者。 怎么放哪里哪里就出事,皇帝的疑心病快逼死自己,他反反覆覆地考虑了大半年,最后决定将他调回眼皮底下盯着。 府中有女儿的官员都哭了,他们严阵以待,紧守门户,一旦有静王出现的地方,自家的大门绝对不开,把芳心蠢动的闺女关在府里绣嫁妆,择婿远嫁。 所以,这又是京城另一个奇景,嫁女儿的人家特别多,而首饰铺、绸缎铺等做女人生意的商家境况大不如前,等了老半天也等不到客人上门,生意萧条,铺子都快开不下去了。 「听说你在打探兴武侯府的姑娘?」啧!真看不出来,闷嘴葫芦也有开窍的一天,懂得慕少艾了。 「话多。」看着西南传来的邸报,冷如冰霜的俊美容颜看也不看一眼这不请自来的恶客。 「我跟你说呀!要问起这京里的姑娘家,你来找我就对了,我就是在脂粉堆里混大的,没有一个稍具姿色的女子未上我精心排名的百美图,她们的容貌、年龄、特徵、专长、嗜好……我是知无不答,答无不尽,包君满意。」像个老鸨拉客的葛不屈红光满面,非常雀跃地想拿出他的收藏与人分享。 「言不及义。」一堆废话。 「哎呀!我们的静王殿下害羞了,以男人来说,你都不小了,该是开开荤的年纪,我仗着虚长你几岁,为你开示开示,这姑娘家最是表里不一,嘴里说不要,其实心里乐意得很,尤其是面皮薄的小姑娘,你什么也不必说,压倒就是……」 虚长几岁?! 尽教些歪招的葛不屈实则三十有二,他成过一次亲,娘子跑了,有一对七岁、五岁的儿女由他老娘带着,他本身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实则是医术高明的大夫,连宫里的太医也比不上。 上官静有几次重伤难愈就是他救回来的,一个寡言,一个聒噪,倒形成似师似友的奇怪情谊。 「止言,把人丢出去。」太吵了。 「是,主子。」阴影处,走出一名神情冷峻的黑衣男子。 「等等、等等,别这么伤感情嘛!大不了我少说两句,你也知道我是为你好,少年郎若是憋久了,很容易就……不行了……」他挤眉弄眼,意思静王殿下该懂吧! 可惜媚眼丢给熊瞎子看,思绪仍在西南紧张局势中的上官静,根本理都不想理他,由他自说自话的唱话本儿。 「动手。」 「是。」 一声惨叫,口水多如牛毛的男人被丢了出去,一身布衣的葛不屈灰头土脸地爬回来,不知死活的他照样插科打译,把某人的忍耐力挑战到极限。 「你这人忘恩负义呀!枉费我多次施手搭救,你是这样回报我的,早知道你这么狼心狗肺,我就不该秉持医者父母心,把你由命垂一线的险境拉回来……」救人也费劲,他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抢救,才让奄奄一息的伤患逃过牛头马面追捕。 「天山雪莲花,十朵。」 「呃,我也没用多少……」振振有词的声音变虚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多了心虚。 「十匣子各色宝石,颗颗大如鸽卵。」 「那……呵呵,全被我那贼婆娘给捲走了,我就只看过几眼,都生了两个孩子还这般没心没肺……」 那满匣子宝石他连摸都没摸过,很豪气的交给娘子处置,谁知她早存了贼心,趁他离家在外为人看诊时,和姦夫合伙洗劫了家中,只留下几两银子给孩子买米。 他一回家,人去楼空,多年的积蓄也便宜了姦夫。 其实,早有迹象了,葛不屈的妻子不只一次提过和离,她再也不想当丈夫长年不在家的活寡妇,她也暗示过他有个男人对她很好,她想跟那人过日子,不愿再独守空房。 可是葛不屈被女人从一而终的观念害惨了,他以为妻子只是口头埋怨几句而已,他把所有赚来的银钱都交给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无非是无病呻吟,找她男人麻烦。 谁知女人狠起来是可以六亲不认,真把他家给搬空了,除了锅碗瓢盆、桌子椅子没搬外,她连夫妻睡的那张黄花梨木大床也给搬走了,邻人还不解的问上一句:你们要搬家了吗? 全是咎由自取,谁叫他不知珍惜,媳妇儿娶进门是要疼的,谁像他三天两头不在家,妻子有事要找丈夫居然不晓得上哪找人,他回来当捡到,一出门便是失踪人口。 「千年雪蛤,百年人参,金丝云蚕,回魂草,血色何首乌,万年冰岩……」 上官静每念一样,肤色黝黑的葛不屈眼角就抽一下,抽到他都快得羊角疯了,面色惨白。 「好好好,我怕了你,你是付了诊金,但是那又怎样,不能否认你的命是我救的,而且不只一次,我是你名副其实的救命恩人。」他死猪不怕滚水烫,跷起二郎腿和他干瞪眼。 他就是看准了恩情大过天,才这么死皮赖脸地,谁都可以得罪,偏是大夫不能得罪,谁知道哪时候就会用上他们。 「不然你以为你的舌头为什么还在。」没割了它不是他面子大,而是留着问诊,他唯一的用处。 背嵴一凉,葛不屈小心的捂着嘴往后一移。「我是出自关心,十四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要娶个妻子也还行,若是皇上一时脑热给你赐了婚,到时正妃、侧妃、贵妾一起来,你吃得消吗?」 「他不会这么做。」他留在西南的人手有人不安分了,他得想办法回去一趟,治治这些长虫的老骨头。 「呿!你能掐会算,成了上官半仙了?打从先帝驾崩以后,他找你的麻烦还嫌少过吗?一下子西南,一下子北方,一下子又叫你回京伴驾,你不累我看得都累。」他多少次接到午夜送来的求救信号,马不停蹄的就怕迟来一步。 「有遗诏。」父皇他并非全无准备,临终前还有一手。 「遗诏?」那是什么东西? 「婚姻自主。」父皇准他自行婚配,可以不接受皇上指婚,他想娶谁就娶谁,只要女方同意。 葛不屈怔了一下,随即拍腿大笑。「先帝真有前瞻远见,知道皇上会在你的婚事上摆布你,先一步做了预防,他可真疼你呀!疼入骨子里,难怪皇上事事针对你。」 如此得先帝恩宠,换了他是当今皇上也会如芒刺在背,一天不拔除他这胞弟便不安心,谁知道睿智过人的先帝还给静王留下什么。 「父皇只是不想我受迫害。」他是父皇最小的儿子,母后又是元配,算是老来得子,父皇疼子如疼孙,难免想给他更好的。 「好皇帝!如果他多活几年,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就不是上官禹了。」 这就是当今皇上最害怕的一件事,他占着嫡长的身分即位,而非贤良明君,论起智谋,远远不及相差二十岁的幼弟。 「我对那个位置没兴趣。」不论他说了多少回,可是没人相信,他身边的人都认为他有一天会荣登大位。 上官静真的只想偏安西南,所以他才费尽心力打理,想把西南一带治理成一个自给自足的藩地,他和皇兄的江山遥遥唿应,各有各的子民,各自管理辖下的土地,国土有难,他率兵出征,百姓安乐,他便退居一角,做起安乐王爷。 但是皇兄不信他没有野心,层出不穷的出手试探,以己心度他人之心,整天疑心疑鬼,想着谁要谋夺他的天下。 「别说没兴趣,是男人就要有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如果我是你,有了名正言顺,还有你那颗不知怎么长的脑袋,以及你现在手上的势力,肯定要拼一拼。」他就是不会投胎啊。 「去拼杀,我预祝你成功。」嫌命太长大可去试试。 「喂!你这小子说话真无趣,要不是你白长了这张好看脸蛋,我真怀疑那些女人为什么前仆后继的看上你。」跟他相处一天会闷死,他不是好聊天的伴,乏味地叫人想上吊。 上官静手中的毛笔一顿,想起一张干干净净的小脸。「也有例外。」 「你是指那个叫赵若瑾的小姑娘?」这口味也太诡异了,人家才七岁,他到底是看上她什么? 听到小瑾儿的名字,上官静眼底的眸光冷了几分。「与她无关,少瞎打听。」 柔软滑细的髮丝,大而明亮的双眼……他脑海中记得清清楚楚,而小丫头不对他发花痴、不怕他,她甚至还同情他。 她,真的很特别。 「静王殿下,她真的太小了,还上不了我的百美图,不过我推荐你她的孪生妹妹,赵若瑜才是实力坚强的后起之秀,她有才又有貌,奇思如泉涌,五年内肯定榜上有名。」他看好能诗善词的妹妹,姊姊嘛!就差强人意了。 「你该换对眼睛。」把明珠当砾石,错看璞玉。 闻言,葛不屈眉头一皱,「大家都说兴武侯爷的长女有点傻气……」言下之意,看走眼的是静王。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你看过她的双瞳吗?」很清明澄澈,但是他却看不透明澈瞳眸底下的光影闪动。 「会有不同?」难道七岁大的小姑娘善于隐藏? 这对双生姊妹,一个聪慧,一个笨拙,真有那么大的差距吗? 如果其中一个不想光华外露而藏锋呢? 葛不屈眼中精光外露的思索着,他觉得自己该改变审美的角度,有些埋得深的宝石不易挖掘,静待有缘人。 「我被她牵着鼻子走。」上官静很想否认,但在短暂的接触中,个头才到他腰际的小丫头很能控制人心。 「咦?咦?!咦!咦——你真的……」天哪!看来她真不简单,才七岁而已,若是十七的话…… 像挖到宝似的,他双眼发亮。 「不要去打扰她。」一看葛不屈瞳眸里放出的灼光,他便晓得此人老毛病又要发作了——对人的探究。 「不打扰、不打扰,我远远的观察就好。」以他能治百病的慧眼,准能看出箇中玄机,叫人无所遁形。 「兴武侯府可不是一般人的后院,小心来得去不得。」侯府内有百名家丁,都是战场退下来的老兵。 上官静不担心葛不屈能偷窥到小谨儿的一举一动,在那之前,他会先被揍得鼻青脸肿,死狗一样被拖出门扔了。 「哟!心疼你的小丫头了,放心、放心,我这人还有品德,不会窥探她如厕、净身、换衣、小脚丫子脱袜……啊!上官静,你太卑鄙了,居然打我脸,我流血了……」
第四章 总有一天比下你(1) 「赵若瑾、赵若瑾,你没看到真可惜,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都来了,尤其是三皇子上官辰是皇后所出,他一直围在我身边,赞扬我的诗是千古名诗,日后要名留青史……皇家孩子都长得好看,凤子龙孙……」 看到赵若瑜兴奋莫名地向她炫耀,赵若瑾不必用脑子想都知道这个无脑女又陷入自编的幻想中,想像自己是其中一位的皇子妃,众星拱月的把她捧上天,作起皇后梦。 皇家是那么容易进吗? 世上有几个温莎公爵,只爱美人不爱江山,拱手让出皇位,就连史上最痴情的顺治皇帝,也是在董鄂妃死后才心灰意冷的落髮出家,若是他肯毅然决然的放弃皇位,没了那些三宫六院的勾心斗角,单纯当个妃子的董鄂妃怎么会死,要一个帝王一心一意地只对待一个女人太难了。 更别提有党派之争,为了巩固各方势力,拉拢对己有利的一方,皇子在婚姻上多有算计,他们不可能只娶一妻,只要有更多的人来投靠,他身边的女人只会更多不会少。 而皇子们相偕到定国公府为老国公夫人拜寿,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为定国公手上的兵权而来,以及老定国公虽然致仕,可是他以前的老部属呢?他们仍以他马首是瞻,对老定国公推崇备至,这些都是皇子们想要得到的助力。 偏偏两位老小定国公皆未出席老夫人的寿宴,只邀请了一些后宅妇人和小辈,期望落空的皇子们便改弦易辙,盯着几位功勋卓越的权贵子女,由他们去影响家中长辈。 一向爱出锋头的赵若瑜从不错过这样的热闹,一有机会便冲到人前表现,不等人开口便背了一首苏轼的《水调歌头》,当下众人赞赏不已,直唿惊才绝艷。 可是要她解释词意时,她又说得坑坑疤疤,词不达意,光是死背却是不知其意,让站在树后的她为其捏了一把冷汗。 诗很好,然而赵若瑜未如她预料中的受人吹捧,因为听过她的诗词后,大家都不太相信是她写的,才「七」岁的小姑娘没有那么多的人生歷练,说什么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从未离府远游的她哪知离别苦、欢喜聚,又看过几回月圆月缺? 有人开始怀疑她以前的诗都是抄来的,全是沽名钓誉。 赵若瑾评赵若瑜最大的败笔,她不该拿出不符合她年纪的诗句,要由浅而深的展现才华,而不是想到什么就胡背一通,再说只会背诗却不解其意,即使出了锋头也减分。 还不如一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来得有童趣,众人一听便能自行想像出逗趣的情景。 「三皇子配你太老了。」她需要有人泼她一桶冷水。 一滞,本来咧着嘴笑的赵若瑜顿时脸色有些难看。「哪里老了,三皇子才十五岁,正值少年。」 「没错,三皇子是十五岁,可你今年七岁,三皇子最迟三年内一定议亲,那时你十岁,连癸水都还没踪影呢!人家儿子满月时,你大概连及笄礼都尚未行过。」不相配。 在现代,男女之间相差七、八岁真的不算什么,一件寻常事,还有老少配、祖孙恋呢! 恋爱自由。 可是到了这里不行,除非是继室,入门向元配行妾礼,否则少有年纪相差太多的夫妻,女十五、六岁,男十七、八岁,正是门当户对,八岁的距离是一条鸿沟。 而且三皇子也不会用人生最精华的岁月等她,他是皇后嫡出,很难不有问鼎江山的野心,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岳家的助力,谁会苦等一个对他助益不大的小丫头长大? 三皇子这座大山,赵若瑜是攀不上,她们的爹虽是兴武侯爷,但在军中的威望还不及祖父的一句话,三皇子不是傻的,有文官之首丞相大人家的闺女在手,不输有千军万马。 笔锋利于刀。 七岁,七岁,为什么她才七岁?她前世死时都二十三了!赵若瑜很不甘心因年幼而错失大好机会。「你是来打击我的士气吗?见不得我好,想让我一溃不起。」 「我干么打击你?你自个儿的事自己决定,与我何关,我自己的事多到都快忙不过来了。」她这妹妹无自知之明,多说无益,说深了,她还以为当姊姊的嫉妒妹妹,硬要扯妹妹后腿,让她事与愿违,功败垂成。 「你有什么事好忙,还不是那间豆腐大的米铺。」她的酒楼还在装修,姊姊的米铺子已经开始经营,听说生意不错,姊姊另外进了十来种精米、糙米、糯米……因应广大顾客的需求,还弄了个架子许人寄卖农产品和腌制吃食,利益三七分。 「还有我的香药铺。」 店面不大,所以前置的准备不必费太多心力,赵若瑾用七天的功夫走访京里大大小小的香料行、药材铺,她充作好奇宝宝,天真的发问,藉由和掌柜、伙计的闲聊中得知大概的供应商,再让她娘给她的掌柜去一一走访几家信誉卓越,价钱公道的商家,订下一批香药。 她的香药铺子里卖的是香药,有安神的,通窍的,舒筋活血的,养颜美容的,调养肌肤的,调气血,固本,防痘防斑……能抹,能擦,能薰香,还能入浴,有些还能入口,搭配药膳来用。 其中有一配方又叫「玉容散」,是清朝太医参考金代宫女洗面用的「八白散」研制出来,里头有八种草药——白丁香、白僵蚕、白牵牛白蒺藜、白芨、白芷、白附子、白茯苓等等研为细末,因几味药中头字都有白字,故有此名,日用面如玉润。 而慈禧太后所用的玉容散中,便有八白散里的六白——白芷、白牵牛、白丁香、白僵蚕、白芨、白附子,又加上白莲蕊、鹰条白、鸽条白、防风、甘松、檀香等,共研细末,用水调浓,用时擦搓面额良久,再用热水洗净,每日二到三次。 这配方她交给铺子掌柜,让他带人研制出来,又加入她改良过的几味草药,取名为「国色天香散」,配方不外传天经地义,用了什么药材是保密的,就算日后赵若瑜用了国色天香散,她也不会知道这其实是玉容散改良,依她的脑袋,只会当作这是古方而已。 赵若瑾打算每隔两、三个月就推出一种香药,以此来稳定客源,毕竟铺子不大,人手也不多,做不了大买卖,她想等香药被广泛的接受后,再来开大一点的铺子。 她对做生意这事不心急,一步一步走稳扎稳打,人有多少实力就做多少事,她不急着扩充店面,因为她还「小」,七岁大的小姑娘赚点零花钱就好,不要贪心的蛇口想吞象。 手中有银钱容易遭人惦记,尤其是个没块豆腐高的小丫头,虽然她的背后是兴武侯府,可人心难测,最难防的是暗藏阴暗处的小人,她要一边管铺子一边防人,太累心了。 与其让人觊觎还不如一开始别做太大,饭要小口的吃,先做个一、两年把名声打响了,再在城东、城北等地开分铺,一间一间如雨后春笋悄然冒出头,届时还怕赚不了大钱吗? 她脑中还有一些古法秘制的香药方子,那是歷代后妃的专用御品,她教书时的某年暑假闲着无聊,收集古方后研究改良,用过的人都极力鼓动她去开生技公司,不要再当讲师上课了,她所研制的美容美颜产品比市售的还要好上十倍,以中药材调制无副作用,让人越用越美。 不过,她还是喜欢教书,和年轻学子打成一片,开生技公司是免了,她志不在此,但是她仍在家中改建了一间房间继续做这方面的制作,一来自用,二来送人,她受够了市面上的人工化合物。 「什么,你要卖香药?」可恶,被她抢先一步了! 赵若瑜原本想把酒楼、绸缎庄开起来后,再插手香料、药材的生意,这都是很赚钱的行业,还有茶叶、瓷器等,若是海禁一开,她最熟悉的东、西洋货、舶来品……。 还没学会站已经想飞的赵若瑜太好高骛远了,资金尚未完全到位便妄想占尽天下财富,自以为是经济之神,大饼一画便能成真,她只需开口银子便滚滚而来,塞满金库。 穿越小说把人坑害了,瞧她那点脑容量,真叫人欷吁,难怪同是穿越者的赵若瑾十分低调的做人,因为有这个蠢到不行的失败品在前,她自是引以为鑑,避免重蹈覆辙。 「是呀!大舅舅家的生意不是和香料沾了边,我写了信请大舅舅让人给我带过来,香料方面就解决了,至于药材到处都买得到,我铺子小,不用进太多,随便一家大的药材行就调得到货。」店小不引人关注,进货顺畅。 两间铺子的掌柜都是自家人,她娘的陪房,日后有可能跟着她陪嫁,如果用得顺手的话,那就定下了,重点培植自己的人手,她娘对儿女一向很大方,说给就给毫不吝惜。 而赵若瑜就不用娘亲给的人,她要彰显实力,从掌柜到跑堂的,她有一大半是从人牙贩子那里转介来的,余下一些是贴红纸召工,仿照现代的僱佣方式,她还亲自面试。 说她这个姊姊傻气,这个所谓「才高八斗」的神童妹妹才是傻得少根筋,身为兴武侯的女儿,真正的名门贵女,实在轮不到她抛头露面,现在她年纪尚幼还感觉不出来,等再过几年,肯定是流言满天飞,姑娘家的闺誉荡然无存。 到时她想找户好人家嫁都难了,相看媳妇的当家主母不会要流言缠身的女子入门,她们宁可要门户低一点的媳妇也不要败坏门风,娶个令人耻笑的媳妇会让一家人抬不起头做人。 可以没钱,不能没风骨的为五斗米折腰,门第高些的世族普遍都有这观念,他们根深蒂固地认为银子是俗物,要的是面子。 「原来你还要人家帮忙呀!我以为你要自己来呢!像我就不让府里的长辈插手,一个人就能搞定。」沾沾自喜的赵若瑜十分得意,有祖母的一万两入股银子,她的开头很顺利。 酒楼大变身需要一点时间,没三、五个月弄不起来,她这边还在敲敲打打,姊姊那边的米铺已经有进帐了,销路稳定成长,慢慢地打出名声,为人所知。 「一个人的能力哪够,你是晕了头呀!我们俩才几岁,哪有能力面面俱到,当然要依赖爹娘,再说了,我脑子钝,怕赔本。」要有后台才撑得住,知不知道,初出茅庐的小妹妹! 赵若瑾有心点拨,明示加暗示要赵若瑜多方商量,别一意孤行,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又同是穿越人士,不希望她败得太难看,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谁知赵若瑜就是一头横冲直撞的蛮牛,自视甚高、目空一切,完全听不进别人说的话,她认为有在外商公司工作的经验就足以应付,陪老闆应酬嘛!小事一件,她酒量好。 可她忘了她就是老闆,中国人五千年的饮酒文化不适合用在她身上,前世的她喝酒是海量,但这一世还是孩子,她要跟谁喝,谁跟她喝?回府喝奶吧!一个牙没长齐的小奶娃。 两姊妹都在换牙年纪,姊姊少了两颗牙,说话有点漏风,妹妹掉了三颗,但长出来一些白牙,看起来不至于黑洞洞,善于打扮自己的妹妹比姊姊亮眼,也招人眼珠子。 两人站在一起,真的是姊姊比较逊色一些,妹妹喜欢鲜艷的衣服和髮饰,一身素净的姊姊就显得少了生气,呆滞得很,有点像开得正欢的芍药与墙角野菊花的强烈对比。 此时的赵若瑾很不起眼,宛如一朵未开先萎的花儿,整个人没有精神,唯独一双墨瞳亮得叫人难忘。 「那是你笨,要人帮才能成事,你看看我,多能干呀!一下子就把你比到泥里去。」看不起古代原住民的赵若瑜扬己眨低他人,看到姊姊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容,她浑身不舒畅。 她要的是独一无二,而不是闹双胞,锋头都被抢了一半。 人的想法很奇怪,她嫌孪生姊姊的铺子小,弃嫌得要命,可是又觉得蚊子再小也有肉,如果是她的就好了,至少现在就开始赚钱,每个月几十两、几十两的收入也好过一直在花钱,她手头上的一万两被她大手大脚的花得所剩无几。 死时还是年轻女孩的赵若瑜没有储蓄观念,她是活在当下的性子,赚多少,花多少,从不留到下一个月,她有五张银行的信用卡,不够用先刷再说,领薪日再付帐单就是。 人的习性是很难改变的,在新爹娘的宠爱下,从没缺过银子花用的她花起钱来更加变本加厉了,只要手上有钱就留不住,想买东西的念头如同魔咒,一直催促着她散掉所有银两。 她做事没规画,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酒楼、绸缎庄的内部摆设也被她一再变动,花了不少冤枉钱。 「笑姊儿,人要谦虚,不可骄矜,你姊姊虽然比不上你聪慧,可是她按部就班的苦干实做,老牛走得慢却能犁完地里的田,那你的田呢?」还长着草,看不到作物。 对于管着一府大小事,动辄百千两进出的徐氏而言,大女儿每个月赚的几十两银子,她根本看不上眼,指缝间随便漏一些就不只几十两了,全当是孩子们闹着玩。 可是若一间铺子几十两余利,十间、二十间呢?几十两便是几百两,甚至千两,一年下来也是不小的数目。 现在还看不出日后遍地开花的远景,不过已见雏形,众人的盲点是只知盯着大酒楼,浑然不知米、香药是寻常百姓的日用品,平时不觉重要,但人人都用得到,谁也少不了。 「娘,女儿是激励姊姊要长进,不要整日发呆,傻乎乎的混日子,我们很快就长大了,她要是再这么漫不经心,娘你都要发愁了。」哪像她有上辈子的记忆,做什么都事半功倍,领先别人好几步。 听着小女儿娇气的话,徐氏落在大女儿脸上的眼神多了怜惜。「慢慢来,别急,有赚钱就好,娘不嫌少。」 她和小女儿的想法一致,开酒楼才是赚大钱的正当经营,酒菜卖得好,每个月几千两的入帐是小菜一碟,大女儿的米铺、香药铺要赚上一整年才及得上酒楼月余的营收,即使酒楼尚未开业,她仿佛也能看到人群拥挤的荣景。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所以她心疼大女儿的不如人。 徐氏和赵若瑜一样,被「才女」之名晃花了眼,以为有才名在外便是聪明绝顶,人有才智就一定会赚钱,她信之甚笃,从未有过怀疑,打心眼里高兴小女儿有这等本事。 「娘,我没急呀!你说赚多少都是我的私房,以后我就不向你报帐,盈亏自负。」她要有自己的银钱。 「呿!还盈亏自负呢!娘就眼界窄,会贪你那点小钱?」真给她还嫌少呢!不够她买件月华裙。 鼻头被点,赵若瑾傻笑道:「小钱也能生大钱呀!拿在手上才实际,你看我铺子开了一个多月,已经赚到第一个一百两了,一年以后我就能再有一间铺子和买四、五十亩良田。」 有田有地就有出产,有出产就有银子,除去买卖后约三成银子给庄子上的人,剩下的七成全是她的。 第一年买一间铺子,四十亩地,第二年便能买下两间铺子,六十亩地,第三年……以此类推,只要不遭遇较惨重的荒年,她的地就会一直有米粮供给,铺子一间一间的开。 原来一个月不只能赚几十两,能有上百两的收益啊,不错不错。 「嗯,想得很好,娘原则上支持你。」她的原意是支持但不看好,真若做不下去,她也会贴补一二。 「还买铺子买地呢!你赚的钱不花吗?今天买个镯子、明天打支簪子,你还有余钱在手上?」见不得人好的赵若瑜大声地嘲弄姊姊,哪有人只赚不花,赵若瑾也想得太天真了。 同样地,就算一个月百两的进帐她也看不在眼里,平日挥霍惯了,富贵窝里养出的娇娇女,谁在乎那点零头。 「妹妹,你也傻了不成,有公中呀!娘每一季都会为我们裁衣买首饰,我们吃穿都在府里,每个月还有月例银子,我都花用不完了,哪会用得到赚来的银子。」她日子过得朴实,不重视华而不实的物质,连珠花都少用,只用头绳绑发,头绳下繫着各式各样的铃铛,一次用一样。
第四章 总有一天比下你(2) 「听到了没,不许说姊姊笨,瞧她多聪明,日常开支懂得用府里的,她赚的都是她的,省下不少银两呢!」谁说大女儿傻气了,她是务实,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就脚踏实地干活,笨鸟慢飞,飞得再慢也会到栖地。 为什么她的月例银子总是不够用,难道娘偷塞银子给姊姊?听不得别人赞美的对象不是她,好胜的赵若瑜有些气闷。 「娘,女儿开了米铺子,不能不知道田里的作物,我想到庄子住几天,看看地里的粮食。」稻子一年一获,收成后再种上些白菜、萝蔔太浪费了,她试试能不能改良土质,使稻米如南方的稻种一年两获,多一季的收成。 其实是赵若瑾想出去玩了,趁着年纪还小能四处走动,等大一点就没有那么方便了,出个门就要戴上帷帽,人都蔫了,她打算藉看地为由行游玩之实,一举两得。 「我也去……」 赵若瑜兴匆匆的开口,但她还没说完,徐氏就不悦的横来一眼—— 「你姊姊干的是正事,你跟去干什么?别忘了你的铺子还没弄好,老夫人正满心欢喜地等着分红呢。」 一提到尚未完工的酒楼,赵若瑜就败下阵了,脸色不快的嘟着嘴,心想:有什么了不起,等我酒楼赚了钱,我马上买个比孪生姊姊还大一倍的庄子,附上良田百顷,怎么也要把姊姊比下去。 大家等着瞧! 今天天气好晴朗,路边野花香……野花香野花香……赵若瑾心情愉快的哼着曲儿,身边坐着的是她的丫头温香、软玉,还有管她院子的花嬷嬷,加上赶车的车夫一共五人。 她娘给她的庄子就在城外,不远,坐马车不到半日光景就能到,走的又是官道,太平日子谁敢在天子脚下打 劫,于是她婉拒了府里家丁随行,觉得太过张扬。 她是去庄子,不是赴宴,想吓死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老百姓吗? 当然一切从简,轻装上路,不然哪有什么游玩的乐趣,后头跟着一群人像粽子,光看就烦了,哪能快活得起来。 甩甩甩,全甩光,一个家丁也不要。 不过驾车的老马可不是一般的车夫,他是有硬底子功夫的,早年也在战场杀敌,后来伤了胳臂才退下来,曾当过百夫长,如今领着百夫长的薪饷管着侯府的马车,有时跳上车辕兼做车夫,他只给他认定的主子赶车。 老侯爷、侯爷夫妇、大公子、小公子以及大小姐要坐车,他都殷勤得很,主动拉起缰绳上位,但若是二小姐就另当别论,他理都不想理,鼻孔朝天地闷头睡大觉,还打唿。 「小姐,这里的稻子长得好高,这时节在奴婢家乡那边稻苗才种下不久呢。」还小小的一株,蔫头蔫脑的。 「喔!软玉,你家乡在哪里?」一路上没事,闲磕牙打发时间,赵若瑾颇感兴趣的问。 「在东北,靠近辽宁边上,有座大山,地少人稠,作物长得不好。」能有收成便是老天爷赏饭吃。 软玉和姊姊是被她姥姥卖掉的,那年闹饥荒,田地都龟裂了,家里过不下去,生女儿是赔钱货,还要贴上两副嫁妆,划不来,为了让家里的男丁能存活,只好卖孙女。 软玉的姊姊被一名走商的商人买走了,去向不明,软玉的样貌好,所以被人牙贩子带到京城,卖给大户人家,赏银也较多,运气好的她被挑进待下人和善的兴武侯府。 调教了一段时间,才三、四岁的她就跟在两岁大的大小姐身边服侍,可说遇到好主子了,直伺候至今。 和家生子不同,她在府中比较孤立无援,唯一能依靠地只有主子,离了大小姐她什么也不是,连个洒扫的僕妇也能踩她一脚。 但是,也因为是外面来的,所以不像自小生长在府里的丫头那般拘谨、无趣,刻板的奴性一个样子雕出来似,软玉较活泼、爱笑,常提起外面的事,鲜活的性情像个人。 赵若瑾点头道:「嗯,那边雨水少,夏天热得可以将人烤枯,到了雨季就会好一点,可是干枯期较长,大部分地区种黍麦不种稻。」以面食为主,米饭是昂贵的奢侈品,很多人吃不起,有个窝窝头吃就满足了。 软玉一听,小脸惊得发亮,「小姐去过辽宁?你知道得好清楚,奴婢只记得一座山,山上光秃秃的只长草。」 其实家乡的事她很多都记不得了,连爹娘的面孔都模煳了,印象最深的是高入云霄的大山,大得足以将她压成肉泥。 看到丫头满眼的崇拜,赵若瑾很想摸摸她的头,说句:孩子,你去过的地方太少了。 「你傻呀!书上写的,你家小姐才多大,府里的侯爷、夫人哪能放心我远行,到庄子是我这辈子走过最远的路。」 她的这一世很短,七年。 坐在前头戴着草帽驾车的老马听见马车内孩子气的对话,他压压帽檐,露出一抹微笑。 「说得也是,小姐打小就爱看书习字,再过几年,侯爷书房的书不够小姐看了。」小姐真的很厉害,每一个字都看得懂。 「我现在也很小。」打小?能有多小,这丫头没别的词好用呀! 看着自己一身细胳膊小短腿的,赵若瑾不由得想起十七爷那根大柱子,人家那才叫长大,她还只是根小豆芽。 「是呀!小姐很小,比奴婢和温香姊姊都小。」对喔!小姐还是小孩子,个子矮她半颗头。 软玉有时会忘了小姐是小孩,因为小姐常表现得不像同龄的孩子,比她和温香聪明,现在还开起了铺子,简直是第二个夫人。 「对牛弹琴……」赵若瑾无奈一嘆。 正低头缝袜子的温香噗哧一笑,小姐傻气,丫头笨拙,还真是一对活宝。 在老马稳妥的驾车下,一路上并无太多的颠簸,用不到半日,一行人到达时才刚过午,天气有些热,但是一下车扑面而来的就是凉爽的风。 庄子里种了几十棵果树,有梨子、枣子和杨梅,都有些年头了,树干比腰粗,有的正在开花,有的刚开完花,要结果了,因雨水丰足,枝叶繁盛,树大成荫,处处有荫凉的大树遮蔽,感觉没想像中热,倒像了秋高气爽的气候。 管庄子的庄头姓秦,大家都喊他秦老头,他和老婆带着三个儿子、两个媳妇、一个女儿住在庄子上干活,三个半大的孙子也带在身边,一家子十一口人在门口相迎。 两百多亩土地光靠这几人也伺候不来,于是庄子附近又盖了几间土屋,住了五户人家,他们不算佃农而是帮工,一共二十多名壮汉和他们的家眷,以男人为主劳力,吃住算东家的不论,一年再给他们一人五两银子。 不过赵若瑾有言,一亩地约出产四石粮食,若他们能提高到五石、六石,甚至是更高产量,每多出一石粮食就取出一成做为分红,好提升这些汉子的效率,个个勤奋得很。 有奖励才有动力,不然一样的工资是领死的,谁肯卖力干活,做到脱力还是五两银子。 「小姐,你来了,小心点走,这里有土堆,刚下过雨,有点湿答答,小心脚滑……」 「你养鸡?」她看见黄褐色的鸡屎。 秦老头心头咯噔一下,面上僵硬的回道:「养着自家吃。」 「别紧张,我不是不让你养,相反的还要你多养几只,以后养大了往侯府送,还有鸡蛋。买小鸡的银子从我这儿取。」自个儿庄子的牲畜来路正,吃得安心。 是没人敢欺到兴武侯府门口,不过在採买方面,就不晓得管事的会不会贪点小利,从中拿点好处,每次买鸡都是五十、一百只的买,买多了难免混进几只病鸡。 对养鸡人家而言,每一只鸡都代表银子,能多卖一只是一只,管它病了没,能入口就好,反正不是养的人吃。 秦老头一听喜上眉梢,「是是是,小的一定多养几只,给小姐您送去,包管每一只都养得又肥又大。」 接过温香递过来的五两银子,他笑得嘴都阖不拢,一只小鸡约十文钱,一百只小鸡也只用了一两银子,庄子的空地不大,最多养两百只鸡,他倒赚了三两银子。 媳妇、女儿、三小子割割田边的野草就能餵鸡了,累的是体力活,不碍事、不碍事,有银子赚就好。 他想的是小鸡买多了还能让鸡贩多送几只小鸡,养得大就是赚的,自家也能打打牙祭。 「不要太肥,我喜欢吃精瘦的。」一想到咬下去满口喷油,一股噁心感就涌了起来。 「小姐不喜欢油滋滋的肥肉,尽量养出鲜嫩肉质。」知晓自家主子的口味,温香适时的提点。 「好,小的抱条小黄狗来追鸡,每天让鸡多跑跑就瘦了,五、六个月大的鸡最嫩口了。」只怕养不肥,想养瘦一点有什么困难的,河边、田梗、山脚下多得是鸡能吃的野菜。 赵若瑾一听,笑了,「这方法好,运动适度的鸡才好吃,入口鲜美。」 秦老头憨实地摸着后脑杓陪笑,对主子是个七岁的小小姐有点尴尬。 他的孙子都和小姐差不多大,分别是五岁、七岁、九岁,因此他看着小主子就像看自己孙子,没法太恭敬。 「秦老伯,你们也不必一直陪着我,找个人陪我的丫头去屋子整理一下,我大概会住上几天,另一个就陪我在庄子上逛逛,我看能不能再弄些什么出产。」多余的空地要适度的运用起来,娘说过庄子上有个池塘。 她一说完,众人就散了,秦老头安排二媳妇带性情沉穗的温香到收拾好的屋子放置他们带来的东西,十三岁的小女儿秦三妞则陪同主子四下走走看看。 秦老头还有两个女儿;大的嫁到李家庄,二女儿跟了卖杂货的张三郎,婚嫁后的生活不好也不坏,还过得去。 「小姐,你看。」软玉兴奋地指着不远处的池塘,水清见底,池里有鱼,鱼儿在刚抽长的荷叶间游来游去。 「整理得不错,再过一、两个月就能看见满池的荷花开了。」她仿佛看见荷香扑鼻,粉的、红的、紫的荷花。 「小姐,我们可以在池上划小舟,一边摘荷,一边戏水。」她想的是玩,府里的湖太大了,她不敢划舟下水。 看了看水的深浅,赵若瑾面上笑意渐浓,水放得少,还没她腰高,这舟划得动吗?重一点的舟夫往上一踩小舟就沉了。「在池边盖座亭子,四边放下透风的竹帘子,边採莲子边在这里烤肉也不错,赏着荷花吃着酒酿,说不定就不想回去。」 「小姐要盖亭子?」问话的是秦三妞。 迎着风,她轻拢碎发。「嗯,就这儿,盖个二十坪……差不多百尺见方,八角亭,亭顶铺青瓦,四根柱子漆红,亭中砌一张石桌,五张石椅,柱子与柱子间弄上栏杆,栏杆下方是可做休憩的长条板椅……」 看到了景色宜人的田园风光,赵若瑾忍不住心动的想改造成想像中的庭园景观,有假山小桥,亭台流水,鱼儿在桥下游,人在桥上走,人与鱼映在水面上,花月来应和。 「小姐,要花不少钱。」秦三妞心疼银子,乡野长大的她对不实用的东西一向接受度不高。 银子可以拿来买米、买肉、买衣服鞋子,还能替她三哥买来一位三嫂,用来盖一年可能用不到一次的亭子太浪费了。 「钱再多也买不到心头好,你跟你爹说了,叫他估算要花多少银子,找我取款便是。」她难得挥霍一回。 这是她这一世第一次拥有的产业,是她一个人的,几百亩地辽阔得看不着边,若换在前世,恐怕花上几千万也买不到,更遑论有庄子和池塘,满园果树,生意盎然。 她想宠爱自己一次,给自己筑一个瑰丽而无忧的梦,徐徐微风吹来的午后,燃上清香,泡好一壶茶,端着本有趣的书,几盘糕点和鲜果,她斜椅在铺上厚毯的软榻上,一边饮茶,一边看书,一边还有微香轻送。 多惬意的生活呀!她所求不过如此。 可惜呀!这大概是作梦,身为兴武侯府的嫡长女,她能过轻快的日子也就这几年了,到了适婚年龄,她就成了婚姻市场被挑选的肥肉,出嫁之后要面对丈夫、公婆、小妾、庶子女、妯娌……人生将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 「盖亭子不好,不如多买些地。」种田人最在意的是土地,有钱先买地,当地主多好。 「地要买,亭子也要盖,你不用担心我没钱,我有两间铺子在赚钱。」赵若瑾笑道。 「喔!」有两间铺子,真好!秦三妞羡慕小姐生在富贵人家,衣食无缺,同时感慨自己的嫁妆还毫无着落。 「今年的荷花种得少了,我接手庄子的时节晚了些,就说我说了,再买些鱼苗、虾苗、螃蟹放入池塘,把水注满,到了秋冬便能收鱼和藕根,虾蟹若养得够大也挑着卖,让你爹来安排。」她喜欢糯米蒸藕片,清甜爽口。 「要养鱼和螃蟹?」秦三妞讶然。 赵若瑾轻轻一笑,「我爱吃嘛!」 「好,我一会儿跟我爹说去。」养了螃蟹和鱼,他们家的进项是不是更多了?攒个两年她也能置一副好嫁妆。 「还有,问清楚东边那块地是谁的?连着池塘的十亩地也给买了,不过不急,到年底再说,我手头上的银子还不太够。」先透个风,再拖一拖,价钱自然压下来。 「那块地很贫瘠,种不出好作物。」地主想卖没人买,地贫石头多,离水源也远,光挑水浇地就快累死人。 「没事,买了之后挖成池塘,和咱们庄子的池塘连成一片,来年都种藕。」第一年的收成不会太好,但也可得几千斤吧! 冬藕稀少,应该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小姐,你歇一会儿吧!秦大嫂子准备了一桌菜,你先吃几口止止飢,回屋歇会儿,别把自己累着了。」换上一身旧衣的温香在陌头上喊着。 「哎呀!真的饿了。」摸着扁平的小肚子,赵若瑾这时才想起她早膳才吃了一碗小米粥、两个花卷,半张抹了蜂蜜的大饼,这一天都过了大半,她居然忘了要吃饭。 太夸张了,她就像人家说的钻进钱眼了,一想到庄子和土地能给她带来多少收益,她把最基本的身体健康都抛诸脑后。 赵若瑾很重视自己的身子,前一世她死得莫名其妙,还不到四十岁就莎哟娜拉了,所以这一世要好好保重,不求九十九,至少要当上老封君,看曾孙一个个出生。 「吃什么……」回到屋里,看到小鸡炖蘑菇,鸡蛋炒小蒜,三鲜炒猪柳,辣炒河蚌,现炸小鱼,切片腰花……十来样家常小菜,看得人食指大动,嘴馋的赵若瑾夹起一只有她半个手掌大的河蚌往嘴里塞……
第五章 夜半疗伤(1) 唔!什么味道? 怪怪的,不甚好闻,像血腥味…… 血腥?!难道有人受伤? 向来浅眠的赵若瑾睡得不深,仿佛才睡了一会儿她便感觉到一丝怪异,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 她不想再像前世一样死得莫名其妙,就算註定是短命鬼,她也要看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 不过她没有察觉到危险,就是淡淡的血腥味,嗅觉差一点还闻不到。她抱着一丝期望,会不会是伤了腿的小狐狸或是野獾闯进来,才没惊醒睡在门口长榻上的丫头? 「醒了?」 唉!期盼落空。 听到有点熟又不太熟如清泉般的嗓音,赵若瑾所有的瞌睡虫都跑光了,暗啐了一句:倒霉,怎么又遇到他? 「睁眼。」 不睁、不睁,睡着的人什么也听不到,他跟鬼说话吧?小姐她恕不奉陪,小姑娘没睡好问。 「我看见你眼皮在动。」她的唿息也变了。 动了又怎么样,人在作梦时眼珠子动得才厉害,见她不理人,知趣的人就该走了,别等主人赶。 「再装睡就捂你口鼻。」看她还张不张眼? 什么,捂住口鼻,那人还喘不喘气?「没得威胁人,我睡得好好地,何必来扰人清梦?」她没好气道。 「真醒了?」 赵若瑾不甘不愿道:「被你吵醒了。」 「醒了就张眼。」她以为她避得开? 「不想看见你。」总觉得没好事,而她的预感通常很灵验。 三更半夜?血腥? 一个无声无息闯空门的少年。 怎么想都是诡异的情形,再加上他的身分,绝对是破门灭族的大事件,谁愿意被牵连在其中。 如果是无脑的赵若瑜,恐怕会兴奋得红了脸,暗自高兴机会来了,然后义无反顾地做出助人为乐的傻事。 「理由?」为何不见他? 「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我自卑。」多好的藉口,快走快走,别来纠缠,她当春梦一场。 「小瑾儿……」他被嘲弄了吗? 「我不认识你,拜託,别叫我小瑾儿,咱们互不相识。」她还是孩子,朝廷的事与她无关。 「你喊我十七哥。」他声音一低。 「你在笑吗?」很好听,像羽毛落在心田,有点发痒。 「不是。」微扬的嘴角有着浅浅笑意。 赵若瑾很无奈的挥挥肉肉的小手。「可以把十七哥那一段抹掉吗?我认为太不恭敬了。」 「你知道我是谁了?」他想也隐藏不了,定国公府和兴武侯府一向交好,她找个小姊妹一问便知情。 而她并不笨。 「不知道,不认识,没见过,我在作梦。」她坚守壁垒,不越雷池一步,轻颤的羽睫形成扇形阴影。 他一听,当真轻笑出声。「掩耳盗铃。」 「好过惹上麻烦……」哎呀!她怎么煳里煳涂说出口,他会不会一时心狠手辣杀她灭口? 「你说我是麻烦?」恍如水流过清涧的轻嗓忽地一低,多了一丝迫人的压力。 「不,你听错了,是麻烦你以后不要爬错窗,我还小,不到你偷香窃玉的年纪。」除非他有恋童癖。 「转得很硬。」有急智,但……太奸狡。 「还有?」他一定有下文。 俭字省言的人不会一口气说完,让他们多说一句话就像要他们的命似。 「还有,你不是我下手的对象。」看了看那张稚气未褪的小脸,他只觉荒谬,他怎会找上她? 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人偏又交会。 赵若瑾小嘴一颤的问:「我觉得庆幸,你会不会很失望?」 「……」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完全出人意料的回答叫人无语凝噎,她想的永远跟别人不一样。 「你哭了吗?」突然无声会让人很恐慌。 「没有。」是啼笑皆非。 「你哭了我也看不到,快哭,哭完了就过你的独木桥,我先说慢走不送。」她的阳关道一片光明。 「……起来帮忙。」他居然没被她气死?! 「不要。」头一甩,她使性子。 「我受伤了。」他可以去找葛不屈,但是……上官静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听她语气娇软的说两句歪理,他心里的郁结消散了不少,深及见骨的伤好像也没那么痛。 「你的伤又不是我砍的,与我无关。」撇清、撇清,赶紧撇清,她是忠义报国的兴武侯爷的嫡长女,不是为虎作伥的乱贼。 他轻笑,一手搭放在她头顶上轻揉。「不帮我包扎,我杀光你全庄的人。」 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你威胁我——」她牙一咬。 「是。」他毫不遮掩的承认。 赵若瑾忿然地一瞪,「你……你无耻!」 「终于肯睁眼了。」又黑又亮,黑白分明,像泉水洗过的琉璃珠子,透彻而晶莹。 被骗张开眼的赵若瑾扁着嘴巴,没点灯的屋里只看到一道浓重的黑影。「太暗了,我看不见。」 「用这个。」他从怀中取出一物。 「什么东西……啊!夜明珠?!」覆裹的绸布一拉开,淡淡的莹光便透出来,不是很亮,但足以照明。 「它的光不会透到屋外,引来注意。」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身后的追兵,他相信他摆脱他们了。 柔和的光由内而外透出,不刺眼,还给人温暖的感觉,像离家已久的游子看到陪着母亲缝补衣服的那盏灯。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灯,老妇,回家……赵若瑾想到另一世的父母,思乡的情绪让她心软,可怜的十七爷有爹生,没娘疼,即使他亲娘贵为当今太后,可是一样护不住小儿子,让他在长兄的猜忌中苦苦煎熬。 「十七哥哥,你伤得很重。」在背上,难怪他需要帮助,因为他看不到伤处。 听她软糯中带点漏风的喊他一声「十七哥哥」,上官静忽然感觉又重活了一次,全身充满了力气。「把这洒在伤口上。」 解开的上衣露出后肩一道深深的刀口,约有三寸长。 「伤口太深了,要缝合。」她推开他递上前的青花小瓷瓶,对着血已凝结的黑色伤口发愁。 「缝合?」像针穿线那样的缝起来吗? 这年代没有手术缝合技术,只用药粉敷在伤处,内服汤药以防高烧,之后便各听天命,熬得过就活,反之是死。 「没有肠衣线怎么缝?至少也给我桑皮线……」难道叫她扯根头髮下来当缝线,那不是开玩笑吗? 「你不妨试试绣花线,不缝也无所谓,上药即可。」他只要撑过这一夜,明日他的属下便会到来。 赵若瑾怨恨的瞪了他一眼,这傢伙根本是不知死活。「伤口要先清洗干净才能缝,你对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伤口四周的血是凝固的暗红,照常理来说应该还会流血。」这伤口太深了,不可能止得住血。 「点穴。」他说得言简意赅,但他知道她听得懂。 她是少数不需他多言便能懂他意思的人。 她很想笑,可更多的是怒气,「你很想找死是不是?气血太久不流通,你伤口附近的皮肉就会坏死,运气好一点留下个难看得要命的深疤,若倒霉它会一直坏死,直到你的心,心坏了就没救了。」 赵若瑾指的是败血症,即便在现代医学也是医生最怕碰到的,它一发作便致命,往往一天不到人就没了。 「小瑾儿,我相信你。」他把命交到她手中。 「你相信我我不相信自己呀!你……你真会给我找麻烦。」她都快气哭了,眼睛有些酸涩,「算了,我去厨房找找看有没有热水和烈酒好消毒……呃,把针线上的坏虫烫死……」 真要见死不救她也做不到,到了这一步了,只好认命。 无可奈何的赵若瑾开了门,门口值夜的温香睡得很沉,她猜想是被点了睡穴吧!才会如此沉睡不起,连屋里的动静也一无所觉,温香一向最警觉了,一有不对劲马上清醒。 绕过了长榻,来到厨房,灶里的火刚熄未久,仍有余温,一只大铜壶搁在灶上,大概是怕主子半夜要用水,有备无患,此时壶里的水还是热的。 天助我也,她暗忖。 她又找了找,幸运的,她又翻墙角找到一大坛白干,只是她人小力微,搬不动酒罈子也提不起大铜壶,所以她估算要用的量,用大碗公装了,最后又塞了只鸡腿在怀里,小步的走回屋里。 「下次不要再闯入我屋子了,你也不想想我要长高,睡不饱身量可是无法往上抽长,虽然我只是个小姑娘, 但我也想变美变好看呀!一夜不睡会有眼袋,脸色变差,皮肤发皱,你是美人没法了解我们庸人族的心情……」 她边忿然的叨念,一边将大碗公里的热水倒入小碗中,再将帕子浸泡其中,等帕子湿透了取出拧干,敷在伤口处,让湿帕慢慢软化粘住的干血。 而后她将穿好线的针线丢进碗公里消毒。当大学讲师时,她学过几堂急救课程,以防学生在课堂上发生意外,可是真的要缝合伤口是头一遭,她自个儿也不知道行不行。 血化开了,她开始为他清洗伤口,等伤口四周清理干净,只见翻起的皮肉全无血色,青白色似烫煮过的猪肉,摸着有点冰凉。 开始缝合前,她用稀释过的白干擦抹过一遍伤口,肯定是疼的,想故作无事的上官静身体一绷,玉白的脸上滴下一滴汗水,他的手也瞬间握成拳,像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但真正的苦头还在后头。 「小瑾儿……」 「不许摸我的头。」小人儿软喝。 上官静停在半空中的手又默然放下,他真的很喜欢她那头乌熘熘的黑髮,让人爱不释手。 「也不准说养得真好,头髮是我的,男女七岁不同席,我正好七岁了,你以后离我远一点。」明明是细皮嫩肉的白玉少年,皮绷得这么紧干什么,针头都扎不进肉里。 幸好她学过女红,不然真给他缝出一条八十八对脚的蜈蚣,细胳膊无力的赵若瑾很吃力的把针穿过去再拉出来,足足缝了三十六针,才把丑陋的伤口缝成一条细线。 她女红没白学,当初下足了功夫学习果然值得,细细的针脚缝得很密,不可能会裂开,再用稀释白干擦拭一遍便收工。 「想近也近不了,我的封地在西南。」一别几千里,再见遥遥无期,他忽生不舍之心,想把她一併带走。 「你要回封地了?」她要不要送他点土产让他带回去? 想法向来与众不同的赵若瑾想的不是分隔两地的牵挂,而是怎么尽快送走这尊绝对会拖累她的瘟神,她不想她平静而温馨的「童年」被他破坏了。 「想走,走不了。」皇兄不放人。 看着上官静肩上的伤,她瞭然在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脑子比人小吗?放在眼前的一条明路居然看不见,十七哥哥,你是睁眼瞎。」 「明路?」他困惑。 「十七哥哥,这话听进你耳,入到你心,你就封住了,别害你热心又天真的瑾儿妹妹。」先交代好后,她才又道:「当今那位大你二十岁吧?」长兄幼弟,一母同出,但相差的不只是年岁,还有阅歷,以及一堆后宫后妃和龙子凤女。 「说明。」两者之间有何关联? 「你出生时,那一位已是太子,你高的是辈份,而不是年纪。」他没经歷过皇位争夺的厮杀,但那一位铁定记忆深刻,他的手斩杀了多少兄弟才爬到那个位置。 上官静目光一凛,随即听懂她话中之意。「我大皇侄儿已经十七岁了,他比我大三岁。」 「是呀!陛下也该立太子了。」孩子们,该餵食了,挑最大块的肉去抢吧!叼在嘴巴的不算,要吞下肚。 只要能送走上官十七,赵若瑾豁出去了。 「大皇子的母妃是出身低贱的宫女,但贤良淑德,封为贤妃,二皇子早夭,三皇子是皇后嫡出,四皇子……」 九位皇子各有拥立者,只是局势尚未显现。 「哎呀!要头疼了,选谁才好呢?若有人在其中点一把火,皇上就要忙昏头了,幼崽有牙呀!咬起来还真疼,杀不得、宰不得,谁还有心思顾及那头狼……」 让他分心,自家后院的火都烧大了,不先灭火要把祖业烧光吗?别人家的狗养得太肥也管不了。 「我不是狼。」他无伤人意。 赵若瑾用白布把伤口包扎好,还特意打了个俏皮的蝴蝶结。「有谁认为你不是狼,说出来参详参详。」 自欺欺人,连她都深觉他很危险。 「……」她真的只有七岁吗?上官静深深怀疑,她与年龄不符的智谋是向谁学的? 「好了,你可以走了。」她摆出送客的姿态。 「还不行。」天未亮。 「还不行?」她几乎是想尖叫了。 「我的人假扮我引开追兵,我等着他们会合。」他留下了记号让他们追踪而来,父皇留给他的暗卫善于寻人。
第五章 夜半疗伤(2) 「你说还有人会来?」赵若瑾想学小说里的妇人,遇到麻烦就装晕了事,他把她的庄子当成逆贼大本营了吗? 「是。」为数不少。 「万一来不了呢?」他不会一直住下去吧! 「不会。」皇上派来的人追不上他们。 「世事无绝对,这事可不是你说了算,我胆子小,怕事,不管你的人来不来,你都得离开,我还没过八岁的生辰。」而且她想长命百岁,最好一生平顺,无波无难无灾劫。 上官静忍笑地看了她一眼。「他不会杀了我。」 「这还不算杀?」再多几分力,他就会被砍成两半。 「他只想弄残我。」不论是断臂还是腿残,或是脸上有伤,皇兄要的只是让他坐不上那个位置。 他一说,她立即明了了。「因为还有太后吧?」 「是,还有太后。」太后不希望手足相残,皇兄想做孝子,他会留弟弟一条命好向太后交代。 皇上不想青史留名是残暴昏君,连同母幼弟也下得了手,因此他不动手,活着是他的仁慈。 「好吧!你不是乱臣贼子,那我们来谈谈报酬。」皇上不想要他的命,那她就不会受到牵连。 「我是乱臣贼子?」他双目一沉。 赵若瑾腮帮子一鼓,和他大眼瞪小眼。「伤成这样还不乱?未请而入是为贼,你乱了我的生活还害我偷酒,你自己说说你对得起我吗?日后我长不高就是你害的。」 明知她说的全是歪理,他却无从辩解,她刚帮了他。「你要什么?」 他已经渐渐能摸顺她的毛。 「早这么说不就得了!来来来,十七哥哥,你流了不少血,我特意拿了只鸡腿给你补补,吃肉补肉,多吃一点才长肉。」美人憔悴还是一样很好看,赏心悦目。 手上被塞入一只鸡腿,上官静想到方才她是从何处取出,耳根子有点烫。「无事献殷勤……」 「非奸也非盗,只是和你打个商量,我娘给我两间铺子,一间卖米,一间是香药铺子……」她眼睛眨呀眨,拼命地表现她的纯良美善。 闻弦歌,知雅意,上官静修长晰白的手正大光明地揉上赵若瑾的头,一揉,再揉,还揉…… 她笑,咬牙切齿的笑,露出少了门牙黑洞洞的一排牙,呆萌得让人想捏她双颊。 上官静,捏了。 「原来没有牙这么丑,难怪你想变美……」 上官静这句有口无心的话,彻底把自认为脾气很好的赵若瑾惹毛了,她像是见到杀父仇人的小兽,「嗷」地一声就扑上来,捉住人家的手臂就狠狠落牙,一张小嘴咬得实。 无齿之徒最恨别人说她没牙了,不懂得小姑娘心情的上官静,根本是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叫人如何不气不恼? 不过赵若瑾也越活越回去,她外表是小女童,内心可是「老女人」了,比她这世的娘还年长十来岁,若把这岁数放在这年代,说不定都当祖母了,孙子大到足以议亲。 可是她居然年纪退化的童稚小儿般咬人,还用她那口没长齐的牙,一圈牙印子看起来着实好笑,门牙的位置没咬着。 上官静讶异之余竟也由着她咬,咬得出血了也不叫她放开,他不但不发怒还笑了,把前来寻主,暂躲窗外树上的暗卫给吓到掉下树,「砰」地一声久久起不了身,不敢相信亲眼所见。 几乎是一面倒的协议,甚至是有些宠溺了,赵若瑾敢开口,上官静也让她予取予求,两人谈好了,日后只要西南还是静王的封地,赵若瑾想要多少香料和药材全由他供应,并由他的人护送入京,她不必出人运送。 至于价格嘛!那更是低得没话说,等于是白送了,冲着那一句「十七哥哥」,一地藩王还能不爱护「妹妹」吗? 这大礼赵若瑾受得理直气壮,因为静王是她救的,她收点谢礼不为过吧!她还没跟他要一座玉石矿场呢!算是厚道了。 其实在京城昂贵得叫人买不下手的玉石、香料、药材,对长年居住在西南边陲的百姓而言,那是便宜到人人门口堆了一堆,多到他们看都不想看,直想整车往山里倒。 能卖点银子嘛!那也是欢喜,省得挡住家门口进出不便,俯拾可得的东西有什么珍贵的,他们需要的是盐和茶叶,在西南比金子还贵,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 目的达到,赵若瑾亲自把人送出门,关上房门回去睡她的回笼觉。 「主子。」见院中无人了,出身黑煞军的暗卫之首止戈跃下树,屈身一跪。为防长子谋害幼弟,有先见之明的先帝暗中给了幼子一千名黑煞军,是为亲王侍卫,再从千名黑煞军中挑选出最强的百名加以严苛训练,成为静王的贴身暗卫。 经过数年的召募,黑煞军如今已增至五千名,个个英勇善战,以一挡十不是难事,更精于行兵布阵,面对人数多于他们十倍的敌人也不畏战,更能悉数消灭。 这一支黑煞军少为人所知,连当今圣上也不晓得,皇上只知晓静王身边有神出鬼没的暗卫保护,实力深不可测,所以他多次试探,想把这批暗卫收为己有,编入大内。 「所有人都没事吗?」他不希望有人出事。 「止北受了点小伤,止战大腿中了一箭,止行手臂、胸口各受了一刀,其他无恙。」 这次一共派出十二名止字辈的暗卫,分别引开三路人马,谁知竟有暗藏的一路人马。 皇上是下了狠手,多方拦截,不让主子离京也容不得他,如此心无仁德的帝王何以为君。 「伤得不重就好。」他不想有人因他而折损,这些年若非有他们的浴血相护,他岂能安然至今。 「主子,你还不离开吗?」难道还有事未了? 止戈不解地望着一直抚手的主子,暗暗猜想是否还有未完的任务要他们去执行。 「等一下。」他的心,有点空。 「等什么?」东边有什么?让主子看得入神。 上官静的目光看着向东方,身后的暗卫也跟着他的视线往东看,殊不知他看的是全然无光的漆黑屋子。 「等天亮。」天,快亮了吧? 「天亮?」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没有办法弄懂主子的心思。 夜,是那么深沉。 一群剽悍的高壮男子如修竹一般挺直站在夜风中,他们在等待着,无声而嗜血,如一柄柄欲出鞘的长剑。 静默无声,他们连唿吸都一致。 也不知过了多久,蓦地,天空出现一抹鱼肚白,天亮了。 他们的唿吸变浓重,似乎随时都能冲上前和敌人一决生死。 「出来了。」 谁出来了?是满脸刀疤的大汉,还是一脸横肉的屠夫?只要主子一声令下,一律杀无赦,再无生机。 「你们说她少了两颗门牙是不是很丑?」丑虽丑他也没嫌弃,毕竟这世间有几人的容貌美得过他。 两颗门牙?丑? 主子到底在说谁呀? 暗卫们面面相觑,互使眼神想知道主子口中的「他」是谁。 「瞧瞧这丫头多兇悍,说咬就咬,还不是留下无牙的证据。」上官静举起手,失笑的看着牙印不齐的咬痕。 丫头?兇悍?咬? 先前躲在树上的止戈是心里有数,其他暗卫们却是听得煳涂,你推我,我推你地想推派一人上前询问,止言就被推了出来。 「主子,你说的丫头是谁?」硬着头皮,止言问了。 「是她。」优美的下巴一努,指向正要戴上斗笠的小人儿,那一身小村姑的打扮,似要下田。 众人伸起颈子一瞧,同时惊悚地往后退一步,再看向主子的眼神就有点……复杂。 那还是个孩子吧! 呃,主子也才十四岁呀!尚未成年。 到底是怎么看上眼的,不觉得小了点吗? 一群刀口上舔血,连死都不怕的男人居然冒出一头冷汗。 「主子,你七年后再来如何?」实在是……不是什么花都能折,幼蕊未开哪堪攀折。 「什么七年后再来?」没头没脑地说什么? 「那位小小姐看起来还不到十岁吧!主子若有意就等她几年,属下等不想你平白担上恶名。」止言原本想说是淫名,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真是让人想不到,平日不近女色的静王居然好这一口。 闻言,上官静迅速回头,面上闪过冷意,先是怪责,继而颦眉,困惑,而后是讶异、窘然,他听懂了属下之意,同时也在反省他几时表现出令人误解的倾向。「我待她如妹。」 看到众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他美丽如湖水的双瞳沉郁一抹怒气,他不能有个谈得来的「妹妹」吗? 好险,是妹妹。「妹妹好,天真无邪,率性直坦。」果然是他们想多了。 「是呀!主子的妹妹天性爽朗,善良可爱,值得主子宠爱。」能得到主子认同的女子,肯定是心性纯良。 「天真?善良?你们在说谁?」小瑾儿可不天真,该狠心时她绝对比任何人更冷漠。 她不怕他,同样地也不受他容貌所惑,小小个头的她有着比狼更兇恶的狠劲,只是她藏在骨子里,未到必要绝不露于外,小心谨慎的扮演无害的小羊,对谁都戴上一张和善面具。 「不是她吗?」食指所指之处,赵若瑾正眯眼憨笑的抬起头,冷不防地看向一行人隐身其后的小土堆。 这么呆憨呆憨的小姑娘难道不天真、不善良? 「别被她的外表骗了。」上官静再一次抚摸着被咬的伤口,唇畔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看到他的笑,暗卫们又傻眼了。 终于,主子也像个人了…… 「好了,走吧!」那丫头没心没肺的,他的离开她一定很高兴吧!高兴得手舞足蹈。 上官静猜的十分贴近,一早醒来的赵若瑾没瞧见不速之客的身影,开怀地仰头大笑三声,要不是怕他落了东西又折返,她还真想买两串鞭炮挂在门口,大放特放庆祝瘟神远离。 止言惊愕极了。「主子是为了她才等上一夜?」 他顿了一顿,默认,「昨夜突然闯入怕吓着她,但事实上是我多虑了,这丫头没心。」 可他却上心了。 止戈摇头道:「主子,没有一位女子不爱美,你说她缺了门牙难看,她没咬死你已是万幸,不论年龄大小都喜欢被称美人。」主子得罪人家了。 「是这样吗?」他应该把话说清楚。 「绝对是。」止戈用力点头。 「那我该如何赔罪?」小瑾儿的气性不小。 「送她喜欢的东西。」主子,这是妹妹吧!不用太费心,瞧你一脸凝重的模样,属下真的为你担心。 「嗯!她喜欢铃铛。」用玉做的铃铛她一定没收过。 「主子就送吧!」顺着小姑娘心意。 此后的数年,兴武侯府的大小姐每年都会收到从西南送来的一匣子玉石,全都雕成铃铛的样子,有蓝,有黄,有红,有紫……各色宝石,翡翠玉石皆是世上少见的极品。 心中的难题一解开,上官静的眉头也为之一舒,他取出抢来的金铃放在耳边轻晃,叮铃,叮铃……「找周定庸来。」 「周先生?」找军师来做什么? 「我要他琢磨琢磨,把皇上的注意力转移到即将成年的皇子身上。」不要再老盯着他,让他喘口气。 祸水东引。 「主子想到解决之道了?」暗卫们面有喜色,有机会回久违的西南了,他们自己的地方。 上官静故作神秘的但笑不语,绝口不提出计者是年仅七岁的小姑娘。听着铃铛声,他的心也烙进一双点漆笑眸。 「咦?」 「小姐,怎么了?」时时看着小姐,以防她热过头的温香、软玉一见她面色有异,立即趋近询问。 「你们有没有听见铃铛声?」似近似远,似有若无,似乎还带着几分幽怨,让人心口一揪。 「铃铛声?」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她绑成麻花的髮辫,两条夹杂着七色彩绳的辫子尾端分别系了一对雕花银铃。 「是我丢失的金铃,它在响。」那人明明已是走远了,她怎么还听见一声一声的摇铃铛声,是她太多心了吗?最近心情太紧绷了,老是想东想西的,她都快神经衰弱了。 这年代没有心理医生,她只能靠自己解决了。 「小姐,是你胡思乱想了,丢了好些日子的金铃哪会自个儿长脚回来,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奴婢看你脸都晒红了。」想到不见了的金铃铛,软玉觉得很可惜,纯金打造的,又刻上奇怪花络,做工加金子价钱可高了。 「我不会听错,我这双耳朵最敏锐了,金铃、银铃、铜铃,甚至铁做的铃铛,它们发出的声音各有不同,是我的金铃在响。」她很坚持道,对自己的听力有十成十的把握。 金铃薄脆,银铃清悦,铜铃厚实,铁铃沉浓有回音,每一种材质有它不一样的共鸣点,有的能击出乐音,有的只能听声音,铃铛的厚薄和铃心大小也会有影响,不尽相同。 她的每一只铃铛都是自己画的,再让人做出来,所以绝对是独一无二,世上找不到一模一样的铃铛,一对的也分左右花纹,她留了记号。 「小姐,奴婢什么也没听见,要不,再做一个?」她们侯府也不是做不起。 脚踩在泥巴里,赵若瑾把头一抬,看向湛蓝无边的天际。「天气真好。」 「小姐……」她晒晕头了,前文不搭后语。 她笑着,小脸有些发红。「没事,天气好,人的心情就好,心情一好就干劲十足,快,及膝的稻禾在笑我们懒了。」 咧开嘴,黑幽幽的牙洞见人,煞是有趣。 「稻禾会笑……」软玉打了个冷颤。 「谁知盘中飧,粒粒皆辛苦,我们要体验种田人的辛劳,给稻子施点肥,等到秋天就有大丰收。」赵若瑾不怕累,不怕脏,跟着葛老头的大媳妇洒着地肥,稻叶都快将她淹没了,只露出一颗黑色头颅。 她要亲自去做,才知道这片土地欠缺什么。 而她想要的一年二获也从这里开始打底,今年起步晚了,明年再试试她所知的技术,提升稻米的产量。 只是,短短数日以后,当赵若瑾再回兴武侯府时,她爹娘、兄弟差点认不出她来,因为她晒成只会笑的小黑炭。
第六章 无脑女来借钱(1) 「快快快,要来不及了,东西都带齐了吗?别七零八落的,这天儿不热,干粮不容易坏,先把糕点吃掉……」 七年后,兴武侯府的小世子已长成清俊秀朗的少年郎,也考过童生试,中了秀才,是同科的案首,隔了几年,他来考举人,这一次他的目标是解元,未老先当上老爷。 最好是三元及弟,连状元郎也拿下。 只是以他的门第,最多也止于举人了,难道要一个堂堂世子去和天下士子争一席之地,以功名入翰林,从编修做起,领一份连侯府门房都嫌少的薪饷,那才是大笑话。 因此这是赵永湛最后一次应试,所以他显得特别慎重,一早便起来准备,戴冠正衣,仪表出众。 勛贵世家要做官是不需经过考试这一关,凭的是恩荫,还没考之前他已是预定的皇家禁卫军,下个月初三就任。 以兴武侯在朝廷的势力,让自己儿子混个小将军噹噹并不难,只要他不太轨裤,震得住场面,世子身分到哪儿都吃得开。 「娘,先吸一口气,冷静,你太紧张了,不过考个试而已,对大哥来说就像探囊取物,真能考差了那才是水里养鸡——不可能。」她对自家兄长有信心,读书都读傻的人哪会考不中,他都读到走火入魔了。 「大妹,不许骄矜。」一张端正俊颜冷肃一说。 「听听,他说我骄矜,也不瞧瞧自己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好像要去辗压天下的文人士子,我看他不是去考试而是出征吧!杀伐果决的一夫当关。」他该拿把大刀,拿笔太弱了。 取笑兄长的同时,已长成娇美大姑娘的赵若瑾眉目飞扬,她腰肢细如柳,胸前鼓鼓地,脖细肤白,面似芙蓉,一双点漆眸子似秋水,明亮动人,凝脂般的细肌薄可透光。 小女娃的纯真从她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明慧俏丽,清澈有神的双眼漾着对世间的睿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着女子的雅丽和清华。 不能说是全京城最美的姑娘,但也是美人册里排名前头的,先天容貌加上后天勤保养,她如愿以偿地当上美女。 而赵若瑜当然也长成为美人一个,毕竟是孪生姊姊,容貌上有八分相似,不过在赵若瑾努力充实自己的情况下,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大,也易于辨认。 赵若瑜喜欢鲜艷色彩,所以她走艷丽路线,任何艷色衣服和首饰都往身上穿戴,爱打扮得艷美无双,享受成为众人的目光焦点,加上她不时就做出令人「惊艷」之举,在京里的贵女圈里结交到不少同好,一群人我行我素的高谈诗文,争妍献媚。 赵若瑾是十数年如一日的素净,讨厌繁复的她只喜欢单纯的事物,她很少穿红着绿,喜木簪更胜于金钗,玉簪子也能接受,银饰则带有西南那边的风情。 她偏好少数民族的饰物,云南一带的苗族善于铸造各种银器,精美细緻,手艺精巧,这些年她收藏了不少,有好几匣子的银饰,可是很少看她戴过,纯为欣赏。 不过再多的银簪金钗等俗物,也不及她此时插在乌黑青丝间的朴拙木簪,簪子上并无复杂的花纹,只浅刻了两朵海棠花,可它的价值却是千金难买,因为那是万年香木所打磨,不管何时何地散发出叫人心神安宁的淡淡木香,不浓郁,浅香暗送,时不时在鼻间萦绕。 那是某个财大气粗的藩王送她的十岁生辰礼。 「呿!你这丫头越大越调皮了,满口胡说八道,不说点好的,什么杀伐果决,你要你大哥带一股杀气下场吗?」真是不象话,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叫人愁白了发。 赵若瑾俏皮的一吐舌,朝兄长眨眼,她当真越活越回去了,小时候内里装的是成年人,现在倒像真成了十四岁的小姑娘,有着这年纪的活泼朝气。「娘,我是祝大哥一举夺魁。」 马上挥枪,大杀四方。 「有你这种祝贺法吗?倒像欠了你似,嘴上没把门的给我招祸。」她是希望长子走文官这条路,日后外放几年再回京,入内阁为官,一步一步往上升,封妻荫子,官路顺畅。 武将不是不好,但太危险了,一旦边关有事就得身先士卒,军旅生活最是受苦,没得好吃,没得好睡,还得忍受风吹日晒。 徐氏是心疼儿子,年过三十的她眼角已有细微纹路,儿女是父母的债,永远也担心不完,大的刚操心完又来了个小的,一下子烦恼他们的将来无着落,一下子忧心几个孩子的终身大事,再来是二老的身体,人上了年纪毛病多…… 「大妹妹,大哥承你的好意了,不会让府里丢脸。」赵永湛说得一板一眼,神情刚正,看向妹妹的眼神却是柔和的。 「欸!别被你妹妹影响,她这些年越髮长进了,不着调的事闹得可不少,我这正头疼呢!你们两兄妹可不许串成一气。」一个熊孩子就够她耗神了,再来一个还要不要了她的命。 在众人眼中看来傻气的侯府大小姐在接掌了两间铺子后,她常托腮发呆的现象较为少见了,有一阵子常往庄子上跑,晒得又黑又瘦,活像山里跑下来的野人,府内的人都快认不出她来。 可过了那段时期,她又发愤图强的吃羊乳,泡牛奶浴,让炭木似的飢肤白回来,又勤读农书,把四季雨水和耕作了解得透彻,还突发奇想的自制堆肥,想改善庄子上的土壤。 好在她也怕臭,没在院落里制肥,她先在庄子里划出一块空地试做,把绞碎的干稻、一些茶叶子,鸡骨头、鸭架子、臭酸了的泔水,田里收割后黍麦秆等杂物混在一起,每天浇水,每到三、五天翻搅一次。 半年后,第一次洒在田里,那一年的白菜长得特别好,个头长得比别家的大不说,还翠绿脆甜,不少大户人家抢着买,让她狠狠的赚了一笔,地也养肥了,十分肥沃。 隔年她比照办理,特地买了一块地专做堆肥,二百五十亩地更精良了,作物一种下去就比别家的长得快又好,还少得虫害,产量提高了一倍有余。 赵若瑾一直尝试让稻作一年两熟,不会种田的她用了育苗法,头一年失败,挑选好的谷子不发芽,烂了。 第二年又试,这次是出芽了,但暖房柴火烧得太旺,把秧苗烤死了,眼看着就能播种了却徒劳无功。 第三年再试,第二熟的稻子来不及收,被早冬的第一场雪打死,她试到第四年才稍稍有点起色。 此后是一年比一年好,一年比一年顺利,她精心培育出的稻种能有一年两获的成绩,每年收的稻米是别人的好几倍,所以她的米铺子也越开越多间,说起「谨记米行」,京城人无一不知。 现在她是京城一带的米粮大户,京里的贵人大多吃的是她的米,她的米几乎可比贡米,连皇上都指名吃过。 由于她成功的育种两季稻,引起户部官员的注意,管农事的大人偕同下属官员前来请益,将两熟稻推广出去,好造福百姓,使得人人有饭吃,为此,皇上特封她为「嘉和县主」,以犒赏她惠及万民,功不可没。 不过兴武侯府已经是鲜花着锦了,不需要她再锦上添花,因此得了县主封号的她反而更低调做人,一点也不像妹妹那般活跃,赵若瑜可是十天里起码有七、八天不在家,和其所谓志同道合的诗友待在京里贵女合创的「棋兰诗社」。 因为带头的是明慧公主,赵若瑜只是诗社成员,徐氏也拦不住小女儿,只得由着她让她日日往外跑。 「娘,人家是怕兄弟阋墙,家宅不宁,我们兄妹感情好你还抱怨呀!大哥,来吧!打我一巴掌,我捂着脸,哭着跑出去,咱们要做对孝子孝女彩衣娱亲,娘见咱们不和就笑了……」她话一落下,养得白嫩如玉的藕臂忽地一疼。 娘呀!我是你亲儿,不是仇人吶!掐得我胳臂肘好疼,肯定都发紫了,你这是干啥呀! 咱们不是亲的? 她娘下手真狠。 「我还让你大打出手呢!你就整日胡闹吧!也不知为你娘分忧,人家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你这哪里贴心了,分明是来讨债的。」愁得她一日都不安心,少眠多梦。 「有我们让你烦也是娘的福气,您瞧瞧那些没下崽的女子,她们的日子过得多凄凉,你可生了四个,多威武。」娘亲好勇,不畏生产的痛和面临生死关,这时代生孩子是拿命去拼,多少人就这么一阖眼便再也起不来。 她很佩服娘的勇气,换成是她可能要考虑再三,现代有无痛生产她都不想要生孩子了,何况是在医药落后的古代,太冒险了。 徐氏闻言气笑了,莲花指一伸往女儿脑门一戳。「我还得感谢你们让我闹心喽!真是好儿好女。」 「瞎了、瞎了,戳到眼睛了……」 赵若瑾吃痛的捂住左眼惨嚎,一手负于身后轻挥,要兄长先走一步,免得赶不上考场应试,兄妹俩心意相通地不需言语,赵永湛笑着一揖。 「真戳到了?」徐氏大惊。 「真戳到了,娘,我看不见了。」她两手往前一摸,装瞎,假装什么也看不到,急得她娘快落泪了。 「哎呀!怎么办,快让人进宫请太医……」蓦地,徐氏觉得不对,她只用一根指头戳人,怎么会两眼都伤着了? 顿时,她脸色一沉,那表情之难看呀!都快把肝给气爆了。 「娘呀!别瞪人,你瞪得我害怕,女儿胆小。」赵若瑾佯装发抖,躲在丫头身后当缩头乌龟。 姑娘家长大了,身边的丫头也添人了,赵若瑾多了两名大丫头,一个叫止莺,一个叫止燕,两人是表姊妹,逃荒来的,从东北辗转来京城寻亲,寻亲不成自卖己身。 这是表面上的说词,事实上这两人是西南养出的女暗卫,身手了得,都有功夫在身,身怀绝技,是上官静送来的护卫,平时是服侍人的丫头,一遇危机化身虎豹,挺身相护,是赵若瑾收过最满意的礼。 「胆子小还敢往庄子跑,还越跑越远,你自个儿说说你有几座庄子了,其中一座居然是温泉庄园,把元阳长公主那座园子给比下去,害我每次一见长公主就觉得她想生啃我。」狐狸盯住肉的感觉,背嵴凉飕飕。 元阳长公主是皇上的妹妹,但不是皇后所出,生她的是李贵妃,如今的安懿太妃,太后与安懿太妃是死对头,先帝在世时两人就非常不和,常为了争宠而闹得后宫不宁。 先帝死后,后宫最尊贵的两个人才稍稍平息,而新帝上位总要拉拢人心,为了安抚安懿太妃的娘家人,便封已嫁为人妻的皇妹为元阳长公主,以示圣主的恩德和无私。 其实在元阳长公主之前还有一位明阳公主,但明阳公主福薄,才满二十便因病去世,其母出身卑贱,为浣衣局宫女,故而死后未追封,也未福荫其夫家,无子的她葬入皇室陵墓。 受封为长公主的元阳性情骄蛮,为人刻薄寡恩,仗着高贵的身分自以为高人一等,凡事爱争强,样样都要最好的,她虚荣心重,喜欢四处炫耀宫中赏赐下来的财物,身边人越吹捧她越开心,乐在其中。 偏偏有个不长眼的赵若瑾撞到枪头上,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该说瞎猫遇到死耗子,有户被眨职出京的官员急于出售祖产好筹措银两上路,产业之一是一座种不出粮食的山头,因为缺钱,也因为这座山不值钱,因此贱卖。 赵若瑾与这官员的女儿交好,赵永真也与其弟同窗过三年,凭着这层交情,好友腼着脸求上门,赵若瑾二话不说的出钱买下,只花了五千两,还额外赠送二千两给她家当路费,这户人家感激涕零,直称她是活菩萨。 买下山头的赵若瑾原想闲置不用,她手上的铺子、田地多到管不过来,哪有闲情逸緻开山辟径。 只是有一天她心血来潮带止莺、止燕到山里打打野味,无意间发现一处泉眼,水是热的,不断冒出热气,让她喜出望外的决定盖温泉庄子。 谁知这事被静王知晓了,特意送来五万两银,他说温泉庄子记在赵若瑾名下,但是他若来京城见驾,得以进住该庄园,她得为他辟一园子,供他休憩。 接到这传话,赵若瑾气得牙痒痒的,差点把银票撕成雪花片,她的温泉庄子为什么要分给别人,王爷太恶霸了。 可是想到上官静这些年的「照顾」,她咬牙认了。 有了这五万两,赵若瑾压根一两银子也不用出,而她本来真的只想盖一座不起眼的温泉庄子而已,小而幽静,但她託付错人,把五万两银票交给工部出身的赵一飞,豪气地让他把银子花光,他只要给她一座既隐密又能尽情泡温泉的园子就好。 这位赵一飞也是个傻的,居然不懂得捞油水,五万两尽数投入温泉园子的建造,耗时一年半。 赵若瑾打算只要开发山头的一隅,没想到赵一飞却整出了大半个山头,建好的温泉庄园比她所想要的大上十五倍。 这位族兄呀!让族妹她「感动」得都哭了,她花了七千两买下的山头竟有三十万两的价值,还有人开价一百万两要买下她的庄园,叫她不知该哭还是该仰天大笑。 最后当然是不卖,有静王的手笔在里面她敢卖吗?要是他哪天真来了呢?所以她继续被元阳长公主怨恨吧! 「也才……五座。」她买的主要是土地,耕种用,庄子是附加的,下乡时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歇歇腿儿。 赵若瑾说得心有点虚,她本意是给自己攒点私房,不必两手空的向娘伸手要银子,谁知一不小心就玩大了,如今她手头上的产业不比她娘的嫁妆少,甚至说凌驾整个兴武侯府都有可能。 不过她私底下的「小」买卖只有她娘知晓一二,其他人所知不多,只隐约得知她在府外开了几间铺子,生意还不错,不太用钱的她小有积蓄,手上有银子,是个小富婆。 自以为开了间酒楼成了大东家的赵若瑜也是这般认为,她的绸缎庄开不到三年就倒了,铺子被母亲收回,而看似富丽堂皇的大酒楼外强中干,大家都当赚钱,其实是苦苦支撑。 要倒不倒的,没什么赚头也不赔本,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在闷了几年后,心思不正的赵若瑜又想另寻出路,这两、三年非常积极的结交贵女,想打开一条登天之梯。 「五座庄子……」徐氏闻言顿时感到一阵目眩,每回大女儿买下庄子时都会知会她一声,没留意间,实在难以想像大女儿在短短数年内,已累积了如此惊人的财富。 仔细一回想,是啊,女儿的每一座庄子都是有田地的,而最小的庄子是她最前头给她的那座,粗略的估算,女儿手中所持的土地早已超过她这为娘的,更别提一间开过一间的铺子,年纪不大的她已为自己赚够了可观的嫁妆,来日不用她烦恼她嫁得风不风光。 但是问题来了,相较大女儿的「自备」,她又该为小女儿准备多少陪嫁,到时候差别悬殊的嫁妆一抬出来,人家会如何非议,是指为娘的偏心呢,还是小女儿不得亲缘? 「娘,我下个月想开间玉石铺子……」 赵若瑾话才说到一半,徐氏就一脸惊恐的瞪着她。 「你还赚不够吗?我们是勛贵,不是商贾,你越走越偏了,真想行商不成。」可以经营商铺,但不能沦为末流。 在世人眼中,士农工商,商家敬陪末座,宁可家中务农也不让府中子弟行商,那是下九流的行业。 从米铺、香药铺起家的赵若瑾鲜少露面,除了一开始陪她苦过来,一路扶持的几位大掌柜外,其他分铺的小掌柜皆不知「谨记米行」、「谨记香药行」的东家是谁,只晓得姓赵,出身名门,家中有人在朝为官,官位还不低,仅此而已,没人想得到竟会是个姑娘当家。 「娘,你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二妹妹吧!她太热衷皇子妃的位置了,我怕她迟早会惹出事来。」那个才是大祸害,心比天高,穿越来的优势也用得差不多了,本事用尽,才女之名成了笑话。 做买卖,赵若瑜不行,已经得到证实,诗词歌赋,偷了这么多年也榨干了,再也背不出千古名句,军事能力无,能歌善舞吗?抱歉,她也不会,女红、刺绣她更压根没学会,识茶、饮茶总会吧?好歹待过日商公司,日本的茶道文化也该学些皮毛。 再次抱歉,赵若瑜没学过,她只是新进员工。 而她赵若瑾用心习字,学画画,了解大楚国情时,赵若瑜正神气活现的卖弄才智,用二十来岁的情商和三岁孩童比,没胜出两筹才叫稀奇好吗?若是跟同年龄的相比,那就是惨不忍睹了。 赵若瑾是真材实料,费过一番心血去学习,赵若瑜却混水摸鱼,成天想着天上掉下馅饼。有些事能瞒得过一时,却不能永远不长大,一旦到了那个坎,多活一世也没用。 这也是赵若瑾不想张扬的缘故,人的一生很长,不能依靠少得可怜的优势,既然来了就要融入,别有高人一等的心态。
第六章 无脑女来借钱(2) 「小姐,你真不管二小姐吗?」 止莺问出丫头们心里想问的话。 「怎么管?让她不要再作梦追求那些不切实际的事。」人若入了魔,很难导回正道,不见棺材可是不掉泪的。 她不是没试着拉双生妹妹一把,光看在那一张相似面容的分上,她也希望妹妹好,酒楼暗自相帮了,也多次婉转的劝说,盼能小羊拉回栏,平顺长大。 可是她得到的是一句——少管我,你见我好就嫉妒,想来和我抢是不是?你作梦,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最讨厌? 真是有够肤浅的,心理真幼稚,这辈子还长得很,谁知道会遇到谁,连自个儿的同卵双胞胎姊姊都喜欢不了,她还能喜欢谁? 经过十来年的沟通,看破赵若瑜本性的赵若瑾对她已不抱任何期望,她们现在是井水跟河水,谁也不越界,管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至于后续如何就各自发展了。 「大皇子五年前成亲,三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也有太子妃了,五皇子刚被指婚,六皇子、七皇子倒是年龄相当……」八、九两皇子分别是十三和十岁,还不到成亲年岁。 几年的争储结果出炉,不意外是皇后之子拔得头筹,在歷经五年的纷乱后才大事底定。 上官静便是争储背后的主使者,他让军师周定庸派人潜入生有皇子的后妃们娘家,以太子之位空悬为诱饵,诱得他们按捺不住,一一呈表请立太子,恳请陛下立下储君人选。 立长,立嫡,立贤,立宠……来自各方的声音纷纷涌至,逼着才当上皇上没几年的新君给儿子挪位置。 皇上恼了,正值壮年的他未到四十,以他的身体状况再活二十年不成问题,而且还会再生儿子,谁敢肯定他已有的皇子中,有人能胜任圣明仁君,也许还有更好的,他想再看看不行吗? 他可是皇上,在大楚的土地上还有谁比皇上更大,你们只是臣子,凭什么逼迫他? 上官禹不批示,这些权贵、世家、大臣合起来闹,谁不想下一个继位的是自家的外孙,他们要当名正言顺的外戚。 在前朝闹,到了后宫还闹,几个皇子没脑的捉对厮杀,越闹越激烈,几乎要弄出人命,一个头两个大的皇帝,被这些人烦得不知摔了几本奏章,静王是谁他都不记得了。 如此闹了五个月,比皇子安分的静王请求回封地,皇上准了,比起皇弟的识趣,他的儿子更可恨,一群教不乖的家贼。 「别再我耳边念了,这些数字皇子与我无关,你们也不要做任何妄想。」要攀高枝可以,别踩着她的背上位。 「小姐,奴婢们说的是二小姐,她和几位皇子都交好,老在有他们在的地方出没,她与你是孪生姊妹,奴婢怕会影响到你的名声。」妹妹受了鄙视,姊姊还会好吗? 心里烦闷的赵若瑾冷横了一眼,「那是我错怪你喽!硬把好心当坏心,我该不该向你谢罪赔礼?」 「奴婢不敢。」口说不敢的止莺面无惶恐,她认定的主子是静王,前来当侯府千金的贴身丫头则是任务。 和性情温婉的止燕不同,心高气傲的止莺相当自负,也有不错的姿色,她对赵若瑾的顺从是表面的,并未真心接受,她认为自己若做得好,总有一天还是会回到真正的主子身边。 她的态度赵若瑾自是也感受到,对止莺这丫头是用她但不信任她。 「是不敢,你动动手指头就能划开我的咽喉。」赵若瑾冷声嘲弄,她只要听见和皇子有关的话题,心口就一把火。 该死的赵若瑜,她还能再无脑一些吗?以她萎缩成金枣大的脑子还想和打小在宫里长大的皇子斗智?真是活腻了。 能在你争我夺的皇宫里存活下来的都是人精,不能当普通世家子弟看待,她多了现代化的知识又如何,不能妥善运用还不是废铁一堆,赵若瑜重生之后最失败的一点是不懂人心。 「小姐,奴婢和止莺姊姊绝无二心,我们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伤到一根寒毛。」止燕宣誓忠心。 「这话中听,十七哥哥也不会给我两根朽木当柴烧,不过丑话说在先,我们兴武侯府谁也不偏,采中立态度,若有谁想介入皇党之争,自个儿送死去,别来拖累我。」打不过她们还毒不死她们吗? 赵若瑾长期接触香药,什么香料有毒,什么药材一服必亡皆瞭若指掌,而她可不是什么君子,若有人危害到她或她的家人,她会毫不犹豫地除之而后快,绝不手软。 她的心智不是孩子,看得懂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皇上年过四十,而他的皇子大都长成,太子之位是第一步,接下来要争的是那个位置,想必手段会更激烈,不惜牺牲一切。 上官静是不是其中之一她不晓得,但他的幕僚和身边的人都这么想,且十分热切的想博取从龙之功。 所以她不得不防,凡是和上官静有关的人事物,她是慎之又慎,要是一步不慎走错了,那真要重新投胎去。 「小姐,二小姐来了。」捧着香胰子、澡豆进来的温香话刚落下,一阵呛鼻的浓香席捲进来。 无脑女来了? 「大姊,借我三百两。」她有急用。 「借钱?」原来她已经过得这般难堪了。 「我不会不还,只是一时手头紧,等这个月酒楼结帐后我就把银子送到你手上。」在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丢脸。 赵若瑾一听都要笑了,酒楼的盈余有三百两吗?想必这个连帐目也结算不清楚的妹妹不比她了解酒楼的经营情况。「你借钱要干什么?说个让我能理解的理由,我的银子不打水漂儿。」 「我……我要买一副金头面。」把心一横的赵若瑜不管她借不借,先摆出强横态度。 「金头面?」名家出手的饰品确实是这个价,但是她自个儿的头面、首饰还会少吗? 「元阳长公主的女儿宁语嫣下个月生辰,我买来送她,她很喜欢『元春堂』那套金翎镶珠头面,还说有人能送她的话,她生辰那日会让七皇子和那人多说点话。」这是她的机会,她要把握住。 「她喜欢?」你一定要这么蠢吗?人家明显给你下了套。「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有『元』字标记的商号是长公主名下的产业,所以她家自个儿的东西她怎会不喜欢,但我看她更爱银子吧。」 「什么意思?」赵若瑜目露不解。 「意思是她左手卖给你,右手收银子,东西到手还能再卖一回,买空卖空净赚一手。」你是给她送银子去。 听完,赵若瑜眉头一皱,随即若无其事的展眉。「她要银子就给她银子,反正能让我见到七皇子就好。」 她说的好像银子是被风吹来似,要多少有多少,不用太在乎,千金散尽还復来,府里有钱。 「二百两。」这个妹妹想当散财童子也要看她允不允,酒楼的收益差不多是这个数,少了算她亏了。 「二百两?」一下子砍掉一百两,赵若瑜不快地拧眉。 「你去和店家杀价,高于这价钱不买,店家不卖就掉头走人,让他来求你买,咬定了这个数不改。」公主之女想敛财又不好直接开口,迂迴地挑些笨鱼达到她的目的。 「如果店家不肯降价呢?」谁愿意亏本卖。 「那你就明白地告诉他,你家大姊有一副相似的头面,做工比这副还好,要价才一百八十两,我向她讨要她不会不给。」她猜那副金头面的成本价不到一百五十两,十两是工资,掌柜抽成二十两,其余都是赚的。 「你真要给我?」赵若瑜觊觎姊姊的首饰匣子已久,匣子里有好多她从未见过的名贵首饰。 「假的。」给她还不如投入粪坑,至少会「咚」一声。 一听她是唬人的,赵若瑜当下虎着脸。「你有那么多好东西,给我几件会怎么,我们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子,你用和我用有什么分别,等我哪天飞上枝头了,还能不分你一杯汤喝吗?」 「那你把机会让给我呀!既然是用我的银子,当然是由我出面才在理,凤栖梧桐谁不想。」她刻意说着反话。 看着姊姊越发美丽的脸蛋,凝脂般的肌肤比她还细嫩,又妒又羡的赵若瑜气红了眼。 「赵若瑾,你敢跟我抢——」 「叫姊姊。」姊妹不能同心如蝴蝶断了翼,再也无法翩翩起舞,死于泥淖之中。 赵若瑜倔着性子,反手拍向挂在窗口的风铃。「你看看这么多的好玉,随便拿一串出去卖都有好几百两吧!可是你一个也不肯给我。」 是几千两,她甚至还有上万的,这个赵若瑜连鉴玉的眼光都没有,她这十四年来究竟在干什么?「都是假的。」 「假的?」赵若瑜难以置信的睁大眼。 「以假乱真,有个老头很会做假货,不然你以为卖几斤米能买得起质地透光的美玉,一两银子一个买来的。」 「你干么摆些假货在屋里,丢人现眼。」她信了。 唉!她真是好骗,人家怎么说她怎么信,不去查证。 赵若瑾笑着摆弄一只胖娃娃铃铛。「我喜欢铃铛呀!众所皆知,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叮叮噹噹的撞击声真好听。」 假货? 这话才是假的,这屋子里的物事,没有一样是假的。 上官静回到西南后,他先让人送给她一匣子玉石打磨的铃铛当谢礼,有大有小,有圆有方,有着各种造型,令人一见就爱上。 连送了几年,实在有些看腻了,她便自绘几幅风铃图样,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十七哥哥,我要这样子的。 隔年,她就收到冰种翡翠所做成的玉片风铃,每片玉下面是同色的玉铃,玉片一摇动,发出两种清脆声响。 再过一年,上官静举一反三的做了舟型风铃,舟上有一名船娘摇着橹,舟下有片莲叶托起,莲叶上是做成露珠形状的滚铃,风一吹,舟摇露珠滚,铃铃铃地不掉落,十分趣致。 还有大肚翁风铃、小跳蛙风铃、水滴形风铃、雁字形风铃……林林总总送来十来个,她一併挂在廊下,等风吹起,坐在屋内的她便能闲适的写字画画。 有病!她鄙夷。「那你干么不挂真玉。」 「怕贼惦记。」真玉挂她眼前她也不识呀! 「……」赵若瑜彻底无语。 这个姊姊越来越傻了,傻得无药可救,她要不找座大山巴着,谁来拉拔她病入膏肓的姊姊? 明明是自己的私心,赵若瑜也能拗成是救世主,她是为了姊姊才自我牺牲的好妹妹,穿越大神一定会实现她的愿望。 「二百两还要不要?」 「要。」 「先把借据写好。」 「借据?」赵若瑜闻言错愕。 「亲兄弟明算帐,亲姊妹亦然,一斤米才赚十文钱,我赚得很辛苦,你不会想赖帐吧!」钱是英雄胆。 一斤米赚十文钱看起来很少,但她是几万石、几万石的入仓,辗成白米卖,那就不是十文钱的数。 可是数学不太好的赵若瑜一听到才赚十文,立刻在肚里笑得肠子直打结,她酒楼一盘菜最低二两,一桌下来加酒水可比姊姊赚得多了,傻子才卖米,根本没赚头。 她酒楼的生意不好不坏,若扣掉成本算进去,以及大厨、掌柜、跑堂的工资,再把一些税加一加,其实她一盘菜赚的也只是蝇头小利。 反观赵若瑾的米全是自家庄子产的,卖多少赚多少,扣去分红和赏金,她的利润好上太多。 到底谁笨,谁聪明? 「你……你真是市侩,连自家人也斤斤计较。」她不满的控诉。 「签不签?」不签最好,她还真不想抛银子餵狗。 「签。」谁叫她缺钱。 一张借据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写上借款人和债权人名字,有了名字还算不得准,还要盖上指印。 钱到手,赵若瑜心情也轻松了,她笑着道:「看在你这么有义气的分上,我送你一个消息。」说着神秘兮兮的眨眼,好像有天大地大的事要发生。 「什么消息?」赵若瑾随口一问。 赵若瑜把银票收好,笑嘻嘻的一扬长发。「秦若妍要来了,最迟三天抵达,姊姊保重。」 「什么,她又来了?!」 从没什么人或事能令赵若瑾花容失色,惊恐不已的瞪大眼,可是一听到「秦若妍」这个名字,她脸色一下子变得惊慌。 就连她四个大丫头,脸色也变得难看,严阵以待,只差没把锅子拿出来档人。 「花嬷嬷,快把廊下、屋里的风铃全收入箱笼里,用一把大锁锁住。」她的首饰、铃铛也要藏好。 「是。」花嬷嬷一脸紧张。 「你不是说那些是假的。」赵若瑜面有狐疑。 「假的也不想失窃。」她不给,谁也不能拿。 说得也是,一串串的假货也似真的一样,被人偷了多可惜。 「温香、软玉,收拾行李,咱们到庄子住几天,止莺、止燕准备出行马车和随行下人,我们立刻就走。」说是三天,谁晓得她会不会突然出现,那人的行为无法预料。 「是。」四人同应。 「还有,花嬷嬷留下,把贵重物品看管好,不论是谁来敲门都不许开门,咱们院子闭门谢客……」
第七章 我去你家提亲了(1) 秦若妍是何许人也? 她不是毒蛇勐兽,更无三头六臂,不会飞檐走壁、踏雪无痕,拿起一斤重的刀还会砍伤自己,身无六尺八,眼非铜铃,虎背熊腰与她无关,没有一口钢牙,耳不招风。 她有点胖……好吧,是婴儿肥,有张满月似的月亮脸,全身软糯糯的像没有骨头,见了谁就靠上去。 不可否认地,她算是颇有姿色,身材虽丰腴但肤质白嫩,浑圆有致,捏下去的肉不可思议的有弹性,宛如香软的水蜜桃,捏着捏着就很容易上瘾,一捏再捏。 她还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泡在水里似,叫人看了心硬不起来,冷不防就着了她的道。 「若瑾妹妹,让我靠一下。」 咻!腰上的翠绿玉佩不见了。 「若瑾妹妹,你走太快了,牵我一下好不好?」 咚!玉镯子没了。 「若瑾妹妹,你的头髮真好看。」 哗!坠着珍珠的金步摇不翼而飞。 「若瑾妹妹……」 那一声声「若瑾妹妹」喊得多可亲,听来如一家人般亲昵,但是谁都没看清过她是如何出手,只要她靠近身边一臂的距离内,被她所接近的人身上值钱物品都会离奇失踪,再也找不回。 一次、两次,大家还没怀疑到她身上,可次数一多,还有什么不了解,就是这个贼儿来光顾。 秦若妍的出身极其普通,乡野穷秀才运气好考上二甲三十七名,她父亲成了某穷县的县令,一待三任升不了官,始终是七品芝麻官,又称万年县令,没什么作为,考绩平平。 有幸的是,他娶了兴武侯府二夫人周氏的表妹,表姊妹自幼感情就好,秦若妍也就顺理成章攀上赵家这门亲。 秦若妍本名秦心妍,只是为了攀附权贵,她特意改了中间的字,赵若瑾、赵若瑜、赵若莹,都有个「若」字,她叫若妍显得亲近些,外人听见会以为她也是兴武侯府的姑娘。 说起来她比赵若瑜有眼力多了,知道赵若瑾屋里有许多值钱物事,常常不请自来的装熟,好像她真是府里的小姐,使唤起大房的丫头、婆子有如自家的下人,派头大得很。 不过面对赵若瑾时,她是十足的殷勤,简直当亲姊妹一样亲热,见到好东西就会一脸娇柔的问——我可不可看一下,让我摸摸成吗?我不会弄坏它,瞄一眼就好……诸如此类。 但只要她看过、摸过,觉得中意的东西,没一会儿功夫,那东西就长脚了「离家出走」,再也找不回来。 这还不是赵若瑾闻其名便脸色大变的原因,主要是秦若妍很粘人,一张嘴巴如缺水的鱼,张阖张阖一整天也不累,不管人家怎么明赶暗逐,依然能自说自话的跟人耗到底。 喜静、怕吵的赵若瑾最受不了她这一点,偏偏她还明知故犯的粘得紧,到了饭点不肯走,妄想和兴武侯府的大小姐同住一屋、秉烛夜谈,把自己也当成勛贵之后。 所以赵若瑾当然想要逃了,明明是二房的亲戚却赖住大房,说出去真叫人笑话,周氏的脸都被她丢光了,但是她的好姊妹一写信来诉苦,她又心软地让小姑娘来住上几天。 反正是大房的人在头痛,他们当看热闹也无妨。 「止燕,我渴了,给我一杯加蜂蜜的牛奶。」脚步声很轻,似猫行步,是练过功的人足音,慢慢走近,一只手绘古老磨坊的陶杯出现在赵若瑾眼前,那是她亲自画了图,特地请人陶冶的,一共十二只,只有一套。 她喜欢陶杯的温度,捧在手里的感觉很好,很质朴,有宁静中见真章的韵味,白瓷太脆弱了,让人感到小心翼翼,虽美却是易碎,只适合观赏不适合使用,一件艺术品。 「蜂蜜加太多了,有点过甜。」喝多了会腻味。 泡在温泉池子的赵若瑾香肩半露,洒满月季花瓣的池面水气氤氲,淡淡的雾气往上飘着,像是一丝一丝的小捲风,不断地飞升飞升,直到淡去,化成水珠又滴落。 她有些昏昏沉沉了,似睡半醒的倚靠池子边堆垒起的太湖石,双手捧着微有沉意的陶杯又轻啜一口,牛奶的香气混着温泉的硫磺味,她神情轻佣的阖上眼,享受温泉洗凝脂的惬意。 「不多,甜得正好。」 是男人的声音。 怎么会有男人? 倏地睁开眼的赵若瑾反应极快的想游开,此时的她一丝不挂,赤裸裸的面对一个擅自闯入的男子可不妙。 可是她欺霜胜雪的藕臂才往前划了两下,随即定住,来人很无礼的捉住她云瀑般青丝,让她动弹不得。 那是她最大的弱点,她最宝贝的头髮,每日早晚要梳一百五十下才成,来者看来也是知道这一点,轻易地控制住她。 「才几年没见,你就不认得我了,真叫人伤心呀!」 这声音……还真好听,浓浓的醇酒味,又似轻风撩过琴弦,令人意乱情迷,但是谁啊? 她想不起来,先顺着他的话装熟。「你……你先把我头髮放开,咱们再好好叙旧,老朋友嘛!惊吓到我你也过意不去。」 她将身子压低,藉由满池的粉红花瓣遮掩隐约可见的玲珑身躯,只露出鼻孔以上的半颗头颅。 要不是还要唿吸,她八成整个人都沉入池底,鸵鸟心态的想只要瞧不见,没看到就什么事都没有。 「温泉里的水妖,放了就熘走了。」氤氲中,看不清脸孔的男子发出清韵的低笑声,似嘆息,似流连,一遍一遍抚着被池水浸湿的油亮黑髮,有点过于爱不释手了。 「我若是妖,你不就是山林里的魅,咱们都不是人。」她探出头和手,小心翼翼的拉回头髮,尽量不去看身后男子的脸。 怕看清的话会被灭口,绑架犯惯用的手法。 急乱中的赵若瑾很冷静,不露慌色,她谨慎的与来人周旋着,心想着要用什么法子才能逃离虎口。 当初这座温泉庄子盖好后她只来过一回,因为太忙,也是年岁渐长,不方便出门,如世外桃源般的庄子便被搁置了,如同遗落凡间的明珠,光华虽在却被隐没。 今儿个一听到秦若妍要来,她整个人慌乱了,想也没想的带着下人入住这个她精心打造的庄园。 真的想不到刚逃离虎口又落入狼爪,她的运气也未免太背了,今年流年不利吗?忘了安太岁,冲撞了白虎星。 越想越不是滋味的赵若瑾跟自己生起气来,都做了两辈子人还这么心浮气躁,不过是一个秦若妍怕什么,她只是偷东西又不会吃人,和她耗着好过当狼的口粮。 「呵呵……说得好,不是人,那我们做对野鸳鸯吧!哥哥会好好疼惜你……」这丫头长大了,瞧瞧这脸蛋,还有水面下若隐若现的娇胴……喝!好大的诱惑。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好一幅美女入浴图。 「不要!」她声音略尖的高扬,随即又觉得过于尖锐怕会刺激到对方,又转为婉约。 「我是说鸳鸯戏水太无趣了,不如你背过身,让我着上轻纱,烫一壶酒,佐以几碟小菜,一世风流莫过如此。」 够胆呀!丫头,找男人喝酒。「小美人儿,不要想逃,你脑子里想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不逃当盘中飧吗?真当她傻了呀!「哪是逃,姑娘家面薄,你总要容我害羞一二,何况我这柔弱女子连只鸡都捉不动,哪敢在哥哥面前卖弄小聪明,我天生愚笨。」 欺负傻子没意思,你得意了吧! 这一声「哥哥」显然取悦了男子,他白润修长的指头往她鼻上一点。「小瑾儿,你长进了,示弱以欺敌。」 他正好知道她水性极佳,能一潜到底,对付起敌人毫不手软,绝对是你死我活,断你根,要你命。 小瑾儿、小瑾儿、小瑾儿……好遥远,又叫人牙根发酸,那个人……秀色可餐。「十七哥哥?」 她喊得很小声,怕弄错了人。 「不容易呀!小瑾儿,终于想起我了。」他略带轻佻往她滑嫩的芙蓉面一摸,指尖留香,又放在鼻间一嗅。 一知道是「熟人」,她顿时全身放松。「十七哥哥,你干么吓人?我被你吓得魂儿都跑了三条。」 三魂七魄,无魂附体。 「我长得吓人?」他打趣着。 「是行为吓人,你不晓得姑娘家的胆子都很小吗?」胆小的早被他吓死了,直接一翻两瞪眼。 「不包括你。」她打小就是个胆肥的,脸庞看似稚气其实心底满是奸狡,精明的算计下一步。 「这不太像是赞美词。」她语涩的干笑。 她是不怕他,在她成熟的心智中,他一直是个可以逗弄的白衫少年,她以长辈的心态看他,在以前。 过了七年以后,当年那个瘦高的少年长成伟岸男子,肩更宽了,腰腿粗厚了些,债起的手臂肌肉结实如石,连看人的眼神都变得放肆,具有令人发颤的侵略性。 穿越至今十余年了,她头一次有头皮发麻的感觉,好像自己成了猎物,被猎食者盯上,一举一动都难逃其耳目,除了等着被吃再无他法,猎食者太强悍了,动作敏捷。 所以,她怕他了,现在。 「小瑾儿,你冷吗?我看你在打哆嗦了,可怜的丫头。」上官静带着笑意的眼扫过她浮出水面的肩。 泡在温泉里还会冷,那才是见鬼了。「十七哥哥,你也说我长大了,男女授受不亲,麻烦你转过身,叫我的丫头进来,总要避避嫌嘛!姑娘家的闺誉比性命还重要。」 「我没当你是名女子。」他口出惊人语。 难道她像个男人?赵若瑾在水下握拳。 「你是小瑾妹妹。」他的小瑾妹妹。 他的下一句话,让她怒气全消,气愤的脸色由阴转晴。 真当是妹妹就没关系,不会有过分的举动,她可以安心了。 不过,她放心得太早了。 「只是哥哥我也是男人,见到美色容易把持不住,小瑾妹妹可要体谅一二。」他话轻却危险。 赵若瑾内心在奔马,很想大骂一声:无耻。「十七哥哥放心,妹妹很丑,丑到天怒人怨。」 她几乎在咬牙了,说出叫人心痛的违心之论,她若不美,满京城的贵女都该去吊颈了,省得出门吓死人。 她有必要丑化自己到这种地步吗?他失笑道:「可我看到的风景十分宜人,你那里……也长大了。」他盯着她玉颈以下的风光。 练武的人眼睛如鹰目,能看清水底每一寸肌肤,而他所见是满意的,浑圆有致的少女娇躯如花绽放。 「那跟灯下看美人是一样的道理,氤氲的水雾迷濛了你双眼所产生的错觉,水波使人迷惑。」她特意强调他所见不真实,是温泉散发的热气让人晕了头,水雉看成凤凰。 「小瑾儿,你太冷静了。」冷静地叫人想摧毁。 看到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神情,与年龄不符的感觉再度生起,上官静想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冷静碍着你吗?两世加起来的年纪她都四十好几了,够当你祖母。内心如有草泥马大奔驰的赵若瑾骂在心头。「我是吓过头忘了怕,你要怎么补偿我脆弱又苍白的小心房?」 「你说呢?十七哥哥不敢说什么都有,但家大业大,用银子铺地,金丝织瓦,砸碎了翡翠血玉来抹墙,用葡萄美酒养鱼。」他说得有如天下财富尽在他手,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西南是一片贫瘠地,多沼泽,少平原,长年瘴气重,耕种不易,毒虫密布,百姓能依赖的生计不多,吃虫、养虫是稀松平常的事,为了活下去他们什么都敢入口。 也是拜赵若瑾所赐,他们知道香料、药材能买钱,价钱还不低,在经过上官静一番穿针引线的统筹下,这两样常见的寻常物事使他们致富,渐渐的从赤贫转为小有积蓄。 赵若瑾也要赚一手,收购价不会给得太高,但对西南的百姓而言,那已经是活菩萨的行径,至少论斤论两的算,她从未少给过一文钱,该多少就多少,不会从中剋扣,不像某些无良商人不仅收回扣,有时货物拿了就走,只说下回再结。 可再也没有下回了,压根没给半文钱,纯粹是土匪行为,只是打劫的方式比较含蓄。 纯朴乐天的小老百姓只好认了,不然还能怎么办,他们不知道商人的住处,无法上门索讨,期盼下一个商人能厚道些,多少给点银子好过冬,他们只要有口吃的就很满足了。 所以赵若瑾的童叟无欺,论斤计价的现收现给,在这些活不下去的人眼中是恩泽于民的大神,他们尊敬她,也愿意将最好的香料、药材卖给她,好人应该得到好报酬。 因此赵若瑾的香药行越开越大,铺子也一间一间的买,如今几乎占了大楚三分之一的香药供应,一些百年老铺还常向她调货,以补不齐。 不过最大的赢家应该是上官静吧! 西南一带太辽阔了,所採集的香料、药材只是所见的一二罢了,还有更多的珍宝隐藏在无人所知之处,除了卖给谨记香药行外,他还能将剩余转售相邻各国。 而他最赚钱的是玉石、皮毛,尤其是本地所产的翡翠品质极好,每每都能卖出高价,让他收入大增。 他将卖玉石、皮毛赚来的银子用于改善百姓的生活,整顿军备,奖励农耕,使百姓们得以安居乐业,再也不用为贫穷所苦,人口也激增,处处是和乐景致。 这几年算是他过得最快活的日子,皇兄忙着应付日渐长成的皇子们,无暇牵制西南的动向,他才得以喘息休养生息,将要乱不乱的西南做一番整理,巩固实力。 「十七哥哥,你不要引我眼馋了,这些年你送我的玉石质地都不错,我想我能腾出手开间玉石铺子。」钱没人嫌多,与其让人见了眼红想索要,还不如自己拿出去赚。 赵若瑾不像赵若瑜那般爱与人往来,一有什么会便非去不可,但她也有几个不能不去的人家,人家下了帖子邀请,她一次、两次回绝,还能次次託词不赴宴吗?那些人非富即贵,最是好面子,请了你不来就是不给我脸面。 因此她一年还是会出门几回去作客,身为兴武侯府大小姐,她总不好什么都不戴地素着一身出府,至少镯子、簪子等配件齐全,质地还不能太差,免得给府里丢脸。 贵女们都是识货的,一看到她佩带的美玉难免眼眯了一下,有意无意地询问在哪里买的,想买更好的玉石好炫耀,她们不怕贵,只怕买不到,别人有我为什么没有?
第七章 我去你家提亲了(2) 「小瑾儿,你赚那么多银子干什么?」他最了解她的身家,她有一半的银钱来自他的贡献。 她笑得让人发凉。「用银子砸死我日后的夫婿。」 勐地一咳,上官静气岔地以为自己听错了。「用银子……」 「砸死他。」她接话。 「为什么?」每次觉得离她更近一步了,她便会出奇招叫他招架不了,她这么想……呃,多久了? 赵若瑾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着,「财大就能气粗呀!男人能三妻四妾,有权势的人家更不只这个数,而女人多可怜,只能从一而终,除非夫死才能改嫁,我若不多弄点钱,怎么压得住夫家,丈夫敢搞七捻三的玩女人,我就花钱请人断他的子孙根,把他的家毁得七零八散、家破人亡。」 闻言,他眼角一抽,忽然觉得某个地方疼起来。「也有洁身自好的。」 「十七哥哥瞧过?」不生二心的男人很不多,她家是有几个,其他府里的好像没看过。 「……」他语塞。是男人谁不盼着娇妻美妾、俏婢如云,鲜少有人能守着一妻终老,就连他也不敢保证自己日后会不会移情。 「十七哥哥,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记得池子外头有人看守。」遮不住他放肆的目光,她索性不遮了。 赵若瑾有股你横任你横的悍气,维持在池中低蹲的姿态与他对望,她坦然的神情使人自惭形秽。 「小瑾儿,你忘了止莺、止燕是我的人,我来了,谁敢挡。」他一身狂妄,霸气侧漏。 谁晓得你会贸贸然出现,西南的虫子多到你待不住吗?「十七哥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骨节分明的白晰大手往温泉水里一放,轻轻搅动,小小的水流漩涡在手边形成。 「再泡下去我就要晕了。」头好昏…… 什么?!上官静脸色一变。 「你……你们快调一杯蜂蜜水来……要快……」 赵若瑾话才一说完,头就低了下去,失去知觉的她身子一软滑入池底,把一旁逗弄她的上官静吓得失了血色,不管不顾的「噗通」一声,连衣带鞋的跃入池中,将昏死的娇人儿捞起。 他顾不得大手下感受到的肌肤有多滑嫩,细如凝脂,心里想着的只有救人,同时也懊恼自己太轻忽了,没注意到她染红的双颊不是害羞,而是温泉水泡过头了,她体弱撑不住。 一阵手忙脚乱后,面色稍微恢復正常的赵若瑾已在丫鬟服侍下穿上寝衣,唿吸平顺的躺在床上,泡过温泉的她皮肤特别光滑,像剥了壳的水煮鸡蛋似,水嫩水嫩地透出光泽,双颊有淡淡的粉红光泽。 小丑丫头变美了。这是盯了芙蓉娇颜看了许久,上官静有所感悟——叫他挑动皇子们内斗他好脱身的小丫头,长大了。 记忆中,那是张缺了门牙的粉嫩小脸,不难看,但也称不上丽质天生,他以为此行前来会看到一名容貌清丽的小女人,没想到她比他想像中还要美上f分,美人如玉,清媚多娇。 坐在床边,上官静看着这张面容沉静的娇颜好久好久,久到他都忘了要动,有些沉迷的抚了抚她细腻得不可思议的粉颊,目光柔如水,看不腻地想着她清醒时有多可恨,一张嘴能气死活人。 当赵若瑾舒服地睡了一觉睁眼时,屋外天色已经暗了,她想起在温泉池子发生的事,眸子闪过一抹慌色,她先看看自己的身子,见已穿上衣物,这才松了一口气。 蓦地,窗边的一道身影引起她的注意。 那是个美得叫人心动的男人,长长的睫毛往上卷翘,留下蝶翼似的阴影,微闭的眼看得出疲惫,眼眶下出现青色,但不减他的俊美,抿紧的唇像玫瑰花瓣,红得艷丽。 看到这样一张美颜,赵若瑾心跳加快,她不否认她就是个颜控,一见到美丽的事物就忍不住想收藏。 她看着他的脸,看得痴了。 「想什么?」 上官静忽地出声,赵若瑾吓了一跳地这才回过神。 「你醒了?」看他睡得沉,她不好打扰。 「本来就没睡,闭目养神而已。」放下翻了一半的书,一双长腿优雅地走至床前,他不避讳地坐上床边一张雕花香楠圈椅。 骗人,都打唿了。「你怎么进京了?」 「不先问我有没有对你无礼处?」他挑眉,似要看进她心底深处,看看那里隐藏了什么。 「我信你。」有没有事她身体清楚。 「我不信自己。」他居然没趁机占点便宜,太失策。 赵若瑾嘴角上扬。「我是你的小瑾妹妹。」是妹妹就下不了手,相信他还没那么禽兽。 「我抱过你。」现在回想实在太吃亏了,他只顾着捞人,没多看一眼汁多鲜嫩的果实。 「然后呢?」她可以不认帐。 「抱过就是我的。」一说出口,他顿感胸口舒畅。 她嗤哼一声,「看你这长相,抱过的女人肯定不少,你要一个个都纳入后院不成?少哄我这个不经事的。」 一想到自己中意的美男被人左煎右炸的吃过了,她心里不禁有小小的不快,好白菜被猪拱了。 「一个。」 「什么?」 「一个。」他指着她。 「只抱过我一个?」她先是讶异,继而不信,而后是慢慢睁大眼,细细咀嚼他话中之意,他……有二十一了吧? 在这十五、六岁就当爹娘的年代,过了十八岁就算大龄,而他不只十八了,看看人家大皇子、三皇子几个都有孩子了。 「我不喜欢被人碰。」意思是她很幸运,该感激涕零,因为她,他才破了戒,还不欣喜万分的故作娇羞。 「你有怪癖。」她一如小时候的直言,不怕得罪人。 上官静眉头一抽,真想把她歪话一堆的嘴巴缝合。「你没一句好话吗?修养差的都会被你气死。」 「想听好话找奉承你的人去,我在温泉池畔惊吓过度,尚未平復。」她不求他赏饭吃,没必要伏低做小。 幽深美目一睐,顿时光彩夺目。「喜欢我送你的玉石铃铛、玉石风铃吗?这回我带了不少紫玉……」 玉石?!她双眼一亮,变脸之快叫人傻眼。「十七哥哥,你远道而来累不累,要不要去泡温泉解解乏?我让人准备一桌好酒好菜给你接风,既是兄长,可不要跟我客气。」 「谄媚。」看不下去。 「有用就好,十七哥哥听了不牙酸,咱们什么都好提。」要说酸文她也会,只是没遇到值得说的人。 「哼!有便宜还不都让你占去了,你还想榨干你十七哥不成?」得寸进尺指的就是她这种人,有缝就插针。 赵若瑾脸皮厚度有三寸,不在乎他的冷嘲热讽。「说真的,你到底进京干什么,皇上下旨召见吗?」 「他没召见我就不能来?」他不是当年的上官静,由着皇上唿来唤去,防他如防贼。 「你无诏私自入京?」她心口一惊。 上官静冷笑地一指推她眉心。「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皇上要为我指婚。」说什么太后不忍他孤身一人,意欲玉成好事,使其儿女有望,绵延子嗣。 山高皇帝远,他也管太多了,刚摆平皇子们又来寻他麻烦,真以为江山坐得稳当,没一点波动吗? 「哪一家?」她面上有着隐隐的兴奋。 见她眼带笑意,上官静眸深如墨。「宁家。」 「长公主府上?」驸马还有未嫁的妹妹? 「宁语嫣。」 「喔!宁语嫣……啊!等等,宁语嫣不是……她要喊你舅舅吧?」皇上还没老怎么就昏头了,这是乱伦。 长公主是静王长姊,虽是不同母也是同个父亲,她的女儿也有皇室血统,怎么也不该错配。 虽然史上也有外甥女下嫁舅舅的例子,但那是昏君所为,皇帝虽平庸但不算蠢啊,干么出昏招,近亲通婚会生出不正常的孩子,有的天生肢障,有的五指不齐…… 咦,等等,这不就是皇上所要的目的吧?乱了辈分所出的孩子无一健全,那就争不了权了。 太……太恶毒了!毁了这个弟弟一生还不够,还要祸延子孙,叫人几辈子没指望,渐渐没落。 「所以我让人上兴武侯府提亲。」他看着她,眼眸中仿佛跳动着黑色火焰,既深沉,又冷冽。 「是喔!上兴武侯府提亲的确是好计策,正好避开……」她忽地一怔,舌头被猫叼了似的抖了一下。「你……你……你到我家……你跟谁提的亲?」 「老侯爷。」兴武侯不会点头。 赵若瑾嘴唇轻颤,「你提的人不会是我吧?」 「宁语嫣和你,你认为我会选谁?」显而易见。 「你……你害我……」他恩将仇报,当年要不是她救了他,西南早就没有静王。 一听她语带凝噎的指责,上官静才小有愧色的抚抚她乌熘青丝。「我也是被逼得无路可走。」 「那你干么选上我,我和你有仇?」把仇人拖下水,要死一起死,我不能活,你也死吧! 他一噎,苦笑,「我会对你好的。」 「哪里好了?一个王爷会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四名贵妾,底下服侍的美人儿更装满一园子,有个王爷丈夫那我怎么弄死他,祸害他一家人。」 上官静一听,脸色无意外的黑了一半。「你连我也想弄死?」 「不然我赚那么多银子干什么,世上有比当寡妇更快活的吗?」不能不嫁,那就选条对自己有利的路走。 她还特地和她娘提了,她的婚配对象不用大富大贵,只要人长得不难看的小富之家,事先言明十年内不许纳妾,等正室生了儿子再讨论,私下养外室更是不可行,一经查实便和离。 其实她还是有分寸的,只要这户人家不亏待她,夫有二心便断缘,让她带着嫁妆和孩子出府,她乐于成全丈夫的「真爱」,祝福他们一生恩恩爱爱,举案齐眉,鹣鲽情深。 反之,既想要鱼又丢不开熊掌,她不介意亲手埋葬亲夫,谁对不起她,她便从谁的身上讨回来,有钱还怕买不到甘愿去死的人,为她一刀捅死负心汉。 门户低才不敢找上兴武侯寻衅,就算知道她买兇杀人也不敢声张,权势大过天,她有个好爹。 她打算得很美好,前提是,她的夫君不能是个王爷呀!不然她的计划全然无用,美好的独居生活也化为乌有。 赵若瑾是想,若嫁了个肯守着她过一辈子的好丈夫,她便和和乐乐的和他过,相夫教子,孝顺公婆,友爱小姑小叔,不与妯娌起纷争,安分守己的当她平庸的后宅小妇人。 要是真过不下去了,和离是最后的退路,你情我愿的各分东西,缘分尽了谁也不勉强,各自心宽。 最坏的情形是男人不放手,想拿礼教来压她,那就真的对不起了,她真的觉得死了丈夫更快乐。 「你有没有想过孤儿寡母会备受欺凌,家中没了能顶天的男人,走到哪里都遭人白眼。」她想得太天真了,带着一笔财富的寡妇是块肥肉,将有许多心术不正的人想往她身上割肉。 「我多买些护卫不就得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男人的女人也能顶起一片天。」她不就开了米行和香药行。 上官静气闷地弹她脑门。「你连止莺、止燕都收服不了,还想买护卫?有时银子买到的不是鬼,而是催命阎罗,人心不可测,不会每个人都忠心,只要有一个心怀不轨就够你后悔莫及。」 她承认他说得有理,但她不想让他太得意。「那是我只把止莺、止燕当作会武功的侍女来用,不是杀手,我要她们的忠心干什么?时候一到就放出去了,不会永远跟着我。」 比起止莺、止燕,她还比较信任温香、软玉,她们才是打小陪伴她长大的人,情谊深厚,其他人取代不了。 止莺、止燕再好也是别人的,终有一天要还回去,她只是借用,所以她能容忍止莺偶尔的不敬,因为她不是自己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事实证明,她们确实靠不住,虽然她并非两人的正主儿,但好歹有多年的主僕之情,可是上官静一来,她们毫无二话就让开,连通报一声也不肯地任由他闯入,浑然不曾顾及男女有别,同为女子,她们不晓得名节有多重要吗? 不过,怪不得人,那是人家的正主儿,她算什么?平日肯屈就为婢已是委屈了,她还哪敢要求忠诚。 经过温泉池子那件事后,赵若瑾也有些心冷了,她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的对待她们。 背主,是相当严重的事。 骤地,上官静低笑,「可惜你不能如愿,她们还是会跟着你,陪嫁入我静王府。」 一瞪眼,她恼道:「你允了她们什么,通房?良妾?」 如果是,下一刻她们便会被逐出府,她可没那么大的雅量替人养小老婆。 「你想多了。」就只是死士。 恼意上心的赵若瑾气到肝疼,她改弦易辙的软了声调,「十七哥哥,这件事我爹娘还不知情吧?你要死就一个人去死,别拖着还想多活几年的小瑾妹妹,祖父那边我去说,就说你被门板夹到头说了浑话,那件事不算数。」 他被气笑了,拉过她纤薄双肩,咬上粉色嫩唇,厮磨了一会儿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她。 「死也拖着你,你认命吧!王妃,我生则你生,我死……就葬在一起,你和我。」 上官静对她还有怜惜,只说葬,不谈谁先死,那是以后的事。
第八章 开始办嫁妆(1) 「祖父……」 「下棋。」 「祖父……」 「下棋不语真君子。」 「祖父,你为老不尊。」遇到问题要面对,不是逃避,他不能仗着人老装聋,用欺敌战术蒙蔽自家人。 赵老侯爷锐利虎目一瞪,把一枚黑子下在白子旁。「哇啦哇啦的叫什么,小辈无礼。」 「生饺子、熟饺子都是饺子,我是你教出来的,无礼也是跟你学的。」她索性赖皮。 「皮猴儿,这也赖给我?」他是欠了她多少,早也讨债,晚也讨债。 「还不是怪你没教我点好的,结果我有样学样学坏的,要养出一盆好兰很难,要种出一排歹笋很简单,祖父忍心毁掉亲手栽培的鬼幽兰吗?」她借兰暗喻,鬼幽兰不是兰,而是生叶不生花,花生叶全无的地狱花,只长在人骨上。 「你还鬼幽兰呢,怎么不说来自幽冥,打小就鬼主意多,拿祖父当藉口搞你那些小阴谋。」那一个哪能叫神童,这个才是,偏偏怕风大浪高,躲躲藏藏的白乐,让人当傻子看。 到底谁傻了,笑人傻的人才是真傻,她躲在一旁偷笑,笑看人生百态,自个儿置身事外,避风也避雨。 就那二丫头爱蹦跶,明明两人长了一张相似的脸孔,为什么脑子里的东西装的不一样? 一个是聪明巧慧,一个是碎掉的豆腐渣,让只想享清福,看儿孙各有所成的老人家嘆气摇头。 好在二丫头的脑袋瓜子就枣子大,想揽入皇储之争也有心无力,只能敲敲边鼓,要是她有她大姊的机伶滑熘,恐怕头顶这片天真有可能给她翻了,连带兴武侯府也要在这滩浑水中浮沉,选边站。 「祖父冤枉人,哪有小阴谋,我走的全是阳谋,要不你老怎么看得懂?」她要真想算计人,那人会死得有如自然亡故,可惜兴武侯府太平和了,无通房侍妾、妯娌之争,害她无聊的只是开铺子当消遗,打发多余的时间。 后院女子能做的事实在太少了,她还好,生在权贵之家,还有夫子教读书、写字,及长学女红、刺绣,他们武将之家不兴什么女诫、女四书的,她还能到府外熘达熘达。 可是一般的文人世家出身的女子可就悽惨了,当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窝在屋里绣东绣西,一本《女诫》倒是倒背如流,因为她们太闲了,闲到出阁前只有那几本约束女子的书好看,天天看,日日背,不熟也难。 「喔!还是你孝顺,让祖父日子不无聊。」就她事多,一遇到麻烦就往他身上推,连他老妻都觉得他太宠大丫头了。 侯府的人都知晓,老侯爷最疼爱的就是长孙、长孙女,他亲自教长孙赵永湛兵法布阵,但爱之深,责之切,对他也特别严苛,每隔三天就考校他所学的武功和兵法,没达到他的要求,先打十板子,下回再犯,加倍。 而同样是双生姊妹,他待赵若瑜则是不咸不淡,可有可无,不特别重视,也不会无故漠视,就是会看两眼便移开视线那一种,可换成赵若瑾,态度是天差地别的转变。 他会亲自招手唤来大孙女,任她夹他碗里的肉吃他也不生气,反倒笑呵呵地叫她多吃一点。这等待遇与重视,全府只有赵若瑾才有。 可见她有多得宠了,她也是少数能不经允许得以进入老侯爷书房的人,里面摆了不少关于军事的重要文书,闲杂人等可不许靠近的。 听到老人家的暗讽,「孝顺」的孙女不服气地指着棋盘上的棋子。「这是我孝敬你的总没错吧!」 他冷哼,「慷他人之慨。」 她面上一红,小有虚色。「那也要我肯拿出来,换成是若瑜、若莹两位妹妹,你连一粒玉棋子也摸不着。」一副棋黑白两色,分别由黑玉、白玉两种玉石琢磨成扁平圆形棋,是赵若瑾私下送给祖父赏玩。 谁说生辰才送礼,太张扬,孝心随时在,不分佳节年庆,想送就送,棋面虽小却刻上百花图样,每一枚棋子的花色皆不同,馋得兴武侯追问老父是何人所送,他好厚颜上门索讨。 「也不晓得你是怎么拐了那小子,香料、药材、玉石不要钱的送,人家什么好东西都给了你,你还好意思来我这里闹说不嫁。」占尽便宜的人居然大喊贼来了,把守家的好人当贼打出去。 「总不能要我以身相许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那个皇家是会吃人的黑洞,一进去就出不来,你是我亲祖父耶!忍心叫我尸骨无存?」争是死路一条,不争也是一条死路,皇家的人一向只讲赶尽杀绝,绝不留下隐患。 赵老侯爷死命一瞪,「什么吃人的黑洞,这话也敢说出口,你祖父我还能容你发两句牢骚,若换了别人真要搭上小命。也别说我不心疼你,自作孽就要自己承担,谁也救不了你。」 「我作了什么孽?不过顺手救了一位王爷。」一不留神她说熘了嘴,把一件陈年旧事说了出来。 闻言,赵老侯爷眼一眯,「你救了静王?」 她一噎,面上讪然的放下了一枚白子,一、二、三、四、五……十一枚黑子尽收手中,引来祖父气唿唿的直吹鬍子。「有吗?我是说今年的稻子收成不错,起码多收七百石。」 「少给我装蒜,老实招来,我还不晓得你们有这层渊源,难怪他谁家也不去,一回京尚未面圣便直奔我们兴武侯府来。」乍听静王来访,他着实心惊了一下,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为求儿女亲事。 也很憋屈的赵若瑾小脸一皱,「您老不点头不就得了,干么招惹他那尊煞星,皇上都要给他指婚了,就让他自个儿往死湖里跳,咱们干么陪他一起跳,长公主府也不是好惹的。」 元阳长公主气量小众所皆知,她才不管什么辈不辈分,女儿嫁得好便是一生福气,大楚的亲王不到四位,宁语嫣若成了亲王妃,这满朝除了皇后、太后外,再也没有人比她更尊贵。 长公主看重的是权势,而静王也是百里挑一的好相貌,姊弟俩自小不亲是一回事,但当了丈母娘后,他还能不对她恭恭敬敬吗?静王府也等于是她另一只臂膀,让她想推哪位皇子上位就推哪位皇子,永享公主荣宠。 「那要问你做了什么?」他没好气的瞪着孙女。 被瞪得一脸无辜的赵若瑜是一头雾水。「我什么也没做。」 「貔貅玉佩。」他提醒她。 「貔貅玉佩?」她想了一下才想起七年前被强塞的玉佩,都过去好些年了,压在箱笼底下,没人提她都忘了有此事。 「那是先帝在静王周岁那年亲手为他系上的,当时戏称要留给小儿媳妇的定情信物,虽说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君无戏言,一旦说出口便是真的。如今先帝已经不在了,他的话便成了遗诏,再无更改余地。」怎么就让她撞上这回事,连条退路都没有。 赵若瑾惊讶得水瞳睁得好大,一副被雷噼中的傻样。 「还有,你的金铃为什么在他手中?」一只金铃铛虽所费不赀但也算随处可见,偏她多事地在铃铛内刻上「瑾」字,抹都抹不去。 「那是他捡到的,我跟他要,他不还。」她说得委屈。 赵老侯爷一听,乐了。「原来你还那么小他就盯上你呀!小猴儿一只也有桃花,早开了好几年。」 她气恼地一口气吃掉祖父二十几枚黑子。「祖父,你还有心思打趣我,还不想办法避灾。」 「哼!人家说了,是你们私下定了情,原本想等你及笄之后再来提亲,谁知皇恩浩荡,意欲恩赐良缘,为免 辜负昔日旧约,先行定下盟约,来日好行礼下聘。」他这张老脸臊得很,小辈私相授受,他这做长辈的还能说不吗? 「祖父,打死他,他威胁你。」居然敢下狠招。 赵老侯爷气狠了,朝她后脑一拍。「要不是你有把柄在人家手中,我们犯得着受人要胁吗?」 婚前私德有瑕,毁的不仅是大孙女的清白名声,连带兴武侯府的名望也一败涂地,几个适婚的孙儿、孙女找不着好亲事,京城中稍有威望的家族都不屑与之交往,怕带坏自家孩子。 「我不嫁。」她已经能预见来自四面八方的刀光剑影,喊打喊杀的扬起仁义之旗,清君侧,诛小人。 静王就是那个小人。 哪有人连婚事都算计,还留那么久的伏笔,把人蒙在鼓里,一等时机成熟便揭锅,趁热端走。 「由得你不嫁吗?」咦,他的黑子将军呢?怎么全军阵亡,这丫头、这丫头……为什么不是男子? 善棋者也善谋。 若将赵家军交在她手上,会是一支奇兵能将,兴武侯府还能引领风骚三十年,立于不败之地。 赵若瑾一脸沮丧的低下头,「祖父,上官静不是好人。」 他算计她。 「他对你用了心。」这才是难能可贵。高高在上的堂堂王爷为谋一名小姑娘的心,甘愿拉下身段为她车前马后,这点很多上位者都做不到。 身为祖父,他当然想给宠爱的孙女最好的,放眼整个大楚,也就一个静王值得交託,才智过人,容貌出众,身在高位却不骄矜,为人处世有度衡,不急不躁,雅士般的品格为人盛赞,堪称是每一位丈人眼中的良婿。 「祖父,你少说了一个字,是用了心计。」她那时才几岁呀!还缺了门牙,亏他看得上眼。 上官静若知晓她的想法,恐怕要为之失笑。 当初他可没有想那么远,纯粹是投缘,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做为见面礼,盼她能一生无忧。 谁知阴错阳差的,在今日竟成了定情信物,一时的无心成就一段良缘,他也十分意外。 虎目略有深意地朝孙女一瞟,赵老侯爷意味深长的抚着长须。「你知道貔貅玉佩还有另一种作用吗?」 「不要告诉我,我不想听。」她捂起耳朵拒听。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看着孙女稚气的举动,他乐得哈哈大笑,「是玉令。」 什么玉令? 越是不想听,声音越是往耳里钻,祖父年纪虽大但嗓音浑厚,厚实地撞进她捂起的耳朵中。 看出她听进去了,他继续抚须一笑。「静王有一支实力坚强的黑煞军,能以一挡十,如今已有上万名黑煞军,除了静王本人以外,也就只有貔貅玉令能号令。」 「他……他把这个给了我?」赵若瑾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面对上官静所给的厚爱,她心中不禁生起一丝惶恐。 她还得了吗? 「若瑾丫头,他的心意你看见了吗?」他是不想自家孙子、孙女和皇家牵扯上关系,他们输不起,可若是秉性良善的静王,他愿意赌一赌。 看见了,但……害怕。「祖父,我还是想杀夫怎么办?」 不想被伤,只好伤人。 孙女的话让赵老侯爷气得想用棋子砸她,但一想到棋子背面的花色是一套的,少了一枚便不成套,他就捨不得了,改用眼睛瞪人。「你杀得了吗?你当静王是吃素的呀!」 就是杀不了才满心怨慰,赵若瑾好幽怨。 「去去去,回你的『闲人阁』自怨自哀,我这老头子还想活很久,别把你的霉运带给我。」输棋的老侯爷一肚子气,棋盘上的白子占据半壁江山,他越看越火大的赶起人。 「回不去了。」她小声的嘆气,很没姑娘样地往棋桌上一趴,那水亮的瞳眸雾蒙得快溢出水,好不惹人怜。 「又怎么了?」唉!明明不想理她,可是一看到她的小女儿样,心就忍不住一软。 「二婶娘的那位亲戚又在闲人阁外头逮我。」秦若妍真有耐性,一等便是大半天不走,害她有屋归不得。 前有狼,后有虎。 一开始是为了躲秦大小姐才去了城外的温泉庄子,本想住个十天半个月再遣人回来探个消息,连着数日不在家,爱串门子的表小姐总该知难而退了吧!人家就是在躲她。 谁知住不到两天,狼来了,他一句:我娶你如何?当下把她吓得从庄子跑回来,绝口不提温泉庄子。 她前脚刚回府,肉肉的秦若妍便上门来拜访,东西两府虽筑了一堵墙,可两家有道相通的门,白日向来不上锁,由着两府的人往来走动,她便走那道门来「叙旧」。 赵若瑾被堵个正着,被迫听她左一句若瑾妹妹如何如何,右一句若瑾妹妹你看好不好,四个时辰,她就这样整整念了四个时辰,还顺手摸走了一只碧玉耳钉,耳钉下方垂坠着指片大小的鸽血宝石。 「那个不要脸、自改了名字叫若妍的姑娘?」一听和自家孙女们用同个字取名,赵老侯爷的脸色不太好看。 「不要脸说得很贴切,但你绝对想不到她脸皮有多厚,连你自家有狐狸性格的孙女都束手无策。」拿她没辙。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他恨恨的啐道:「把两府相通的门锁上便是,哪有侯府的千金连自个儿府中也待不得,得躲着人。」太不象话了。 「祖父英明,就等你这句话。」没他放话,她还不敢自作主张,让东院和西院闹得不愉快。 蓦地,他了悟了,气笑地骂了句贼丫头。「你就等在这里算计我是不是?拿我来给你挡箭。」 赵若瑾软语的撒着娇。「我家祖父真威武,一啸山河,再啸万兽,三啸天地,你看那日升日落都围着你绕。」 「少拍马屁,滚出我的视线。」尽挑好听话说,她若是男子定是佞臣,偷奸耍滑是一流。 「祖父,我再陪你下三盘棋。」不快不慢,看准了时间下,下完三盘棋秦若妍也差不多该回西院去吃饭了。 「不下。」谁理她,贼头贼脑贼心眼。 「祖父……」 赵老侯爷下定决心不为所动,可是白子一落,他手痒的拾起黑棋,等到棋盘上又是一片白子,他竟下完了一盘棋。 所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三盘棋下完了,天色也暗了,看着大孙女眉开眼笑的神情,他赫然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孙女哪是下棋,分明是等天黑,天一黑,姓秦的姑娘只好回到老二家,她便可全无拦阻的回到自个儿院落。 这心眼多的丫头,连自己祖父也算计在内,还能堂而皇之打着孝道之名做为藉口,她不是不见客,而是得陪祖父下棋。 多好的推託词,一举数得。
第八章 开始办嫁妆(2) 看着赵若瑾出了书房门,赵老侯爷嘆了口气,道:「你确定要娶老夫的孙女,不再考虑?」 他都觉得把这个行为跳脱的孙女推给人家很不厚道,他内心汗颜。 「小瑾妹妹心性纯良,很适合我。」 书房的阴暗处,走出一道身形翩然的长影,油灯一亮,照出美若鲜花的容颜,那份美清冷而孤傲。 「你没听到她说要杀夫吗?」这样还叫心性纯良?他都不好意思开口答应把孙女许给人家,好像和人有仇,要嫁祸给对方了。 他把丑话说在前头,是买家不嫌货,不是他非卖不可,且货物既出概不退货,请买家好自为之。 「她杀不了,不是吗?」小丫头只是嘴硬,真让她下手,只怕她会弃械飞逃,还反过来怨他为何还不自己去死一死。 这……有自信是很好,可他不敢保证大孙女会不会弒夫成功,她向来有智谋,想做的事还没失手过。「不是杀不了的问题,而是她太有主张了,你想你能说服她安于后宅?」 赵老侯爷说「说服」太含蓄了,实际上他想说的是:你压得住我家的疯丫头吗?她可比你想像的聪明,想往你头上踩轻而易举。 「为什么要安于后院?我不认为几扇门、几堵墙关得住她,她想飞就去飞,我是她的后盾。」一个男人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还算什么男人? 闻言,赵老侯爷抚须深思。「你真的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吗?老夫眼观目前局势,这些未经风雨的皇子们不堪造就。」 他摆明了问清楚,自家虽不争从龙之功,也不坐以待毙,所谓事在人为,为了兴武侯府的荣衰,他得作好选择。 「皇上已立太子。」上官静言下之意,就是那个位置不关他的事。 赵老侯爷笑得颇有深意。「老三呀!老夫不看好他。」 草包一个,除了会谋算兄弟外,正经事没做过一件。 「别算上我。」他意不在夺嫡。 眼神略带遗憾又放心的一笑。「这样也好,省得老夫又得费心,不过你身后有三十万赵家军,别忘了。」 「用不上。」他希望不用。 一旦动用了,天下大乱。 「找个时间把礼走一遍,让皇上有个底,不至于骤然赐婚,不过婚期别定得太急,至少要等丫头及笄后。」 赵老侯爷的话说完没三日,静王府已派礼官前来提亲,真的很快,就五天,名分定下,兴武侯府大小姐是铁板钉钉的准王妃,将来超品的诰命夫人,本朝最年轻的亲王妃。 消息一传出,兴武侯府的门槛几乎被踩平,贺喜的、攀附的、想来分一杯羹的……什么样的客人都有,蜂拥而上,送上各种名贵礼物好沾沾光,进而多条路走。 因为来的人太多了,大多送的礼太贵重,让人收下也不好,不收也不行,因此老侯爷下令闭门谢客,谁来也不接待。 不过这期间元阳长公主上门闹了一回,大骂徐氏,说她家的女儿不该半路截道,把宁语嫣的大好机会给抢走。 最后是不欢而散,元阳长公主是被兴武侯给请出去的,她上门来辱骂妻子、羞辱女儿,他还用得着和颜悦色和她客气吗?那不叫修养好,而是孬种,管着京畿营的他还怕你无权无势的长公主,长公主的封号只是个头衔而已。 「若瑾妹妹,你这块布的喻意真妙,莲枝缠花,开出并蒂莲,做成裙子一定很好看,那些裁下来的斜角料丢掉了可惜,不如留给我做几条帕子……」这缎面真光滑。 用宫中御赐的软烟罗做帕子? 这秦若妍是疯了还是脑子不清楚,别说一匹,光是手掌大小的布料都得之不易,江南织造每年最多只得十二匹,宫中贵人繁多,后宫自用都不够,哪能流出宫外。 这三匹素色的软烟罗是静王专程由民间为未婚妻寻来的,造价不菲,以显诚意,为免有私下相送之嫌,特意和宫中彩礼一併送至,给准王妃添妆,是她嫁妆的一部分。 赵若瑾想裁成贴身小衣或薄衫,天气热了,穿着轻薄透气的软烟罗才凉爽。 可是秦若妍又来了,她是跟着二房的周氏来讨论大房嫁女儿的嫁妆,以及问问大侄女缺什么,二房好藉由添妆补上,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大房喜事,二房同喜。 识货的秦若妍一眼瞧上软薄得不可思议的软烟罗,爱不释手的紧拉着不放,软磨硬泡地想要走一匹。 一匹?她知道软烟罗有多珍贵吗?半匹就要价千两金,她居然敢狮子大开口的索讨整匹软烟罗,她这不是疯魔了是什么? 赵若瑾自是不肯给,这算是她的聘礼之一,哪有人将聘礼转送他人,还是一名待字闺中的未婚女子。 转礼,也意味丈夫分人一半,根据习俗,王妃的陪嫁有媵妾,帮着固宠,秦若妍打的便是这主意。 秦若妍讨不到软烟罗,也不死心,继续缠着赵若瑾,赵若瑾的每一份嫁妆,她都要摸摸看看,实在太烦人了,烦到赵若瑾头疼,人家以添妆为名来走亲戚还能不让她来吗?可是一请入门,苦的是主人家。 于是赵若瑾想了个方法,她藉口绣线不够用,要上绣坊买去,好把客人撂下,自个儿到自家的铺子晃晃。 不意外的,秦若妍又要跟,赵若瑾特意叫人安排小马车,她点了两名丫头止燕和软玉一起出门,本打算坐三个人刚刚好,谁知秦若妍带着她的丫头喜儿硬是挤上车,这马车再加两位就嫌挤了,五个人在车内连伸个脚也不行。 绣线买好了,秦若妍说既然出府了就好好逛逛,刚出绣坊门就把她拉进这间全京城首屈一指的首饰铺里。 「若瑾妹妹,这件首饰真好看,你不买吗?放在嫁妆里很不错,大方又得体,衬你水亮的眸子。」真美,这支凤衔珠髮钗镶了三色宝石,金雀的尖喙叼了一颗东珠,美得炫目,若能戴在她发上的话…… 「俗了。」 「俗了?」明明做工、质地都是一流的,哪里俗了? 「宝石太大,不够细緻。」炫富。 秦若妍一听,差点气晕了,肉肉的月亮脸一抽,「谁不想宝石越大越好,才显得气派华贵,你是嫁入静王府而非寻常人家府邸,自然要拿出王妃的派头。」 她就很想要这么一支髮钗,宝石够大,叫人一见瞠目,但她买不起,只好撺掇着若瑾表妹出手,她才好「顺手」变成自己的,三代耕读的秦家其实穷得很,要不是她有个姨母嫁给兴武侯府二房,她还没机会见识权贵门第的富贵和权高势大。 「你喜欢就买吧!没几个钱。」反正她是看不上眼。 「真的?!」秦若妍喜出望外。 赵若瑾眸光幽幽闪闪,似绞碎的碎玉。「有钱难买心头好,若妍表姊若是看中意便自掏腰包买下,我是不会费这个钱买个粗俗的东西回家占位置,瞧瞧那宝石的质地真差,我匣子里随便拿一颗出来都比它好上十倍。」 她有意炫耀,遇到死缠不放的恶人就要用恶法治,专挑痛脚踩,你想要的我偏不给,馋死你! 「你不买给我?」秦若妍一脸错愕。 赵若瑾神色奇怪的瞟了她一眼。「是你喜欢又不是我喜欢,我干么白费银子,而且我以为你跟着出门是要给我添妆,你上马车前明明是这么说的,怎么现在反倒要我出钱,赚钱不容易,要省点用,到了静王府才是大开销。」 「我给你添、添妆……」秦若妍结巴了。 「其实真的不用啦,我的首饰够多了,我娘想必也准备了不少,表姊就不用破费了,你的心意我收到就好,自家姊妹何须那些虚礼。」她拿了支三两重的赤金蝴蝶髮簪在髮际比画,见秦若妍眼中迸出贪婪异彩,她在手中转了一圈又放下。 像逗猫,赵若瑾心想逃不是办法,得逼得她知难而退,要不难保日后她跟着攀上静王府这门亲,她算是准确地捉牢秦若妍的心态了,以前是顾忌太多,不想因为她的因素反令大房和二房撕破脸,坏了上一辈兄弟感情,如今她都要嫁人,还犯得着看一名外人脸色吗? 秦若妍眼底闪过一丝怨慰,想笑却笑得很牵强。「嫁妆没人嫌多,多多益善,咱们兴武侯府的小姐不能被人看轻,有了顶天的嫁妆才有底气,将来你可是贵不可言的王妃。」 谁跟你是咱们,未免太往脸上贴金,你秦若妍算什么东西。心有恼意的赵若瑾对这位表姊越来越不耐烦,她太把自个儿当一回事,想与侯府千金平起平坐。 此时的赵若瑾已在容忍她,看在二婶娘的面子上,在出阁前她都不会给秦若妍难看,但她也别想近她的身。 赵若瑾一使眼色,有武功在身的止燕以身子一挡,巧妙地隔开两人,看似丫头跟着小姐,实则防秦若研「伸」手。 「说得好,嫁妆没人嫌多。」 泉水般的清音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雅逸若风地从首饰铺外飘入,雨后天青绣锦雀窄袖锦袍出现眼前,一张出色的容貌令人屏息。 好美的人!秦若妍倒抽了口气,看傻了眼,一颗心像破壳的小鸟,雀跃得只想多看两眼。 她没见过静王,但听过静王的俊美无双,乍见之下,心口小鹿乱撞,粉嫩的双颊飞上两朵红云。 「怎么,十七哥哥想来添一点?」她是不愁私房体己多一点,只怕旁人闲话上嘴,说啥未婚就私相授受,好事一传都成了骯脏污事。 面若桃花的上官静看也没看一眼一旁「娇柔羞怯」的秦若妍,直接越过她走向眼中唯一的一抹身影。「大暑天的也出来逛,不怕热着了?」 他边说边神色自若的撩起未婚妻额前落下的碎发,毫不在乎他人眼光地顺手摸了一下她的小脸。 忽地被摸,赵若瑾恨得都想咬人了。「你今儿个没事做吗?」 意思是闲到来调戏女子。 上官静眼角略扬,似在笑。「皇兄让我管着城里秩序,说我难得进京一趟,就待到大婚后再返回封地,这段时间刚好多陪陪太后,她多年没见我了,甚是想念。」 这番官方说法说得合情合理,颇让人动容,太后思子,静王留京尽孝道,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藉由太后之名留人,他还是不放心日渐成气候的静王,想就近观察是否有野心。 娶了公主的驸马无实权,领的是虚职,由皇家养着,所以静王婚配的对象若是长公主之女,皇上根本不担心会有人找上他要结党成派,早早送他离京了,省得挑弄皇子们之间的心结。 可是他要娶的是手握兵权的兴武侯府嫡长女,而且有些先斩后奏的意味,趁着皇上未赐婚先定下亲事,如此少了妻族的牵绊反倒多了助力,不光是皇上眉头不展了,就连皇子们也坐不住了,有意无意的出招试探。 「那就是你还要待上一年?」赵若瑾听完心头很不安,皇上多疑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连黑影都没看到就要开枪,先把人绊住再说。 「小瑾儿不想见到本王?」一年还好,左右西南无事,他就当陪皇兄过过招,耍两下把戏。 她没好气的一凝眉,「我怕替你烧纸钱。」 天威难测,谁晓得坐在上头的那一位何时会抽风,京城是天子的地盘,他一声令下,有谁逃得掉? 就像枭雄曹操,宁可错杀,也不错放,为君者要有斩除碍事者的霸气,谁阻我得天下,杀!杀!杀! 「原来小瑾儿恋本王至深,死也要嫁给我。」上官静眉眼勾起弦月,白玉美颜有着淡淡宠溺。 唯有亲眷才能给死人烧纸钱,订婚未嫁不算一家人,顶多过府上炷香,捻香泣别,再无关系。 「你几时学得油嘴滑舌,以前的你明明话不多。」惜字如金,能做一句说的话绝不说成两句。 「小瑾儿,我手底下有一群幕僚,总不能让本王和他们相对无语。」在西南耕耘多年,他不是毫无长进,人的潜力是逼出来的。 一想到一群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大眼瞪小眼,无声胜有声,忍俊不已的赵若瑾噗哧笑出声,嗔他道:「嘴真坏。」 「对你是甜的就好。」多久没见她笑了,真怀念。 上官静这些年时不时便想起她,每每矿场那里开採出一块好玉,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小瑾儿喜欢什么,命人打磨出来,西南离得虽远,他却每隔两、三个月叫人往京里送礼,透过止莺、止燕送到赵若瑾手上。 除了赵老侯爷知晓他们「偶有」往来,兴武侯府里的其他人皆不知两人有交集,只当她玉石匣子里的玉石是自个儿花钱买的,她这些年买地、做生意赚了不少银子,犒赏自己也是情理之中,姑娘家谁不爱美玉宝石。 而赵老侯爷先前也只以为「两小无猜」是因为做西南香料、药材生意关系而有所交集,送礼是客套往来,他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地由他们去,谁知道他们交流得如此密集,连他都瞒得死死的,亏他还自诩一切尽在掌控中。 从前在封地的上官静忙着整顿西南,根本无暇、皇帝也不许他返京,他只能藉由玉石来传递想念,表示他从未忘了她。 近时不觉这人有何好,一旦离得远了才知道这个人真的很好,到了处处是沼泽、密林的西南,上官静时常想起赵若瑾,从未有过一个女子让他如此上心。 思念一点一滴的累积,小雨滴聚成了小湖。 每当看见手臂上缺了门牙的咬痕,他便会想起有双墨色瞳眸的小丫头,以及她乌黑柔亮的头髮,滑过指缝的轻柔感仿佛犹在。 当他得知皇上有意给他指婚时,他心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小丫头,趁着圣旨尚未颁下,他连夜快马奔波,原本个把月的路程,他硬是只花了半个月、累死了六匹马,终于赶得及上兴武侯府提亲。 他是先见了赵老侯爷才去见赵若瑾,晓得她去了温泉庄子又连忙赶去,那一身的睏乏在见到美人入浴图后完全解除,看到水里头的清媚女子,他知道他的心找到定位。 她就是他想厮守终身的女人。 「十七哥哥,你说得太露骨了。」即使身体里有着现代灵魂,赵若瑾还是因他的话而脸红了。 上官静低声轻笑,伟岸身躯往她靠近。「甜言蜜语不对你说还能说给谁听?你就照单全收了,不用客气。」 「你这人脸皮真厚。」还不用客气呢!倒要她谢他不成。 「西南都是些糙汉子,没得斯文,讲话直接,我就是被他们带坏的,等你去了那里好好教化他们,至少让他们学会用筷子,别老是用手捉。」他这话绝对是开玩笑,故意吓吓小丫头,穷乡僻地多莽夫,个个粗野不讲理。 主子,我们改了很多,别再叫我们野人——转暗为明的止戈都要为主子的无耻汗颜了,到底谁带坏了谁,他和静王府太监总管刘三顺一左一右的站在主子身后,随时做好戒备。 「就听你胡说一通,怎不见你一身兽衣兽裤、茹毛饮血的拍胸脯吼叫两声,别把女子的智慧给小瞧了。」她知道的可能比他这位西南主人晓得更多,前世博士不是白当的,这辈子的书也没白念。 见她一如往常的聪慧,上官静好想拥她入怀,重重吻上那樱红色小嘴,可是他只能偷摸小手解解馋。「还有一年,真难熬。」 她长得太慢了。 听他话里有着无限的惋惜,赵若瑾牛奶白的薄嫩面皮透着红霞,投去恼怒的一横目,「你也可以不必熬,干脆接受皇上的指婚,不用三个月就能入洞房,抱得美人归。」 手背上一红,多了掐痕,他骤然想起她有多泼辣。「再难也要熬,谁叫我情有独钟,只要一朵若瑾小花。」
第九章 一年赚多少(1) 「若瑾妹妹,你实在太不应该了,怎么能甩脸子给静王看呢?虽说他凡事迁就你,对你多有退让,但你也不能恃宠而骄,把人家对你的好视为理所当然,大伯父、大伯母把你宠坏了,宠得不知人情世故,叫外人看了笑话……」 谁恃宠而骄了? 你又是哪位,喊起大伯父、大伯母倒是顺口,以为跟着赵若莹叫她爹娘伯父、伯母,就能成赵家二房的小姐吗?脸皮厚得不可思议。 而且你的嘴脸也太可憎,为了争露脸的机会不惜踩着别人上位,无事生非的造口业,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吗?由着她无的放矢的毁谤。 赵若瑾水眸冷漠地看着好不容易挤进两人之间的秦若妍,止燕忍痛的表情让她猜到,这女人不是对她丫头踩脚就是掐了她一把,止燕才不得已退开。 她那一身肉白得十分刺眼,赵若瑾冷眼旁观不置一语,看她如跳樑小丑般卖弄,人果然不能姑息养奸,养出了一只会咬人的小兽。 「静王殿下一定要原谅若瑾妹妹的鲁莽,她真是太不懂事,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在这里代替她向你道歉,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她计较……」近看更美了,秦若妍有些失神,眼露痴迷。 赵若瑾一听差点笑出声,你有什么面子吗?一个七品县令之女也妄想越过侯府千金,谁给你的脸面呀? 「你是谁?」上官静冷冽的往后一退,避开突然扑近的……肉球。 刘三顺适时上前一挡,把假意站不稳的秦若妍推开,让她倒向另一个在店内挑首饰的客人身上。 谁知她的腰力不错,一见不能达成目的,看似要跌倒的身子一挺直,站得比棵大树还稳挺。 她面上一赧,娇羞道:「静王殿下不认识我?我是……」 「刘三顺,掌嘴。」 「是。」什么,掌嘴?! 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秦若妍的脸上忽地一疼,少了那话儿的太监不见得手劲小,打起人来还真疼,刘三顺连掴了二十下才停手,一打完嫌恶地用白色巾子拭手,莲指纤纤。 「想问为什么吗?」 是,但她疼得张不开口,嘴里有咸咸的味道。 「本王的王妃连本王都捨不得说一句重话,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本王面前数落王妃的不是,就算她恃宠而骄也是本王宠出来,本王愿意宠,本王和王妃之间有你多嘴饶舌的余地吗?」连盘菜都不是的渣也敢跳出来兴风作浪。 「我不是有意地,她还不是王妃,我只是希望王爷能有温柔佳人相伴……」 口齿不清的秦若妍急于解释,但没人听懂她在说什么,她又急又慌地想拉赵若瑾的手,让她为自己说几句好话,别在王爷面前留下坏印象。 前一刻才给人棒槌,一眨眼又讨要甜枣,她真的太把自己当回事,仗着和二房的关系就想吃遍两府,以为「表姊」的身分可以畅行无阻,谁都该给她面子,对她和颜悦色。 其实这里头也有周氏掺弄的手笔,怂恿她不把兴武侯府放在眼里,还当是在她爹的县衙里,他是一县之长,是县里最大的官,谁都要听他的话,包括县丞、主簿、师爷、衙役,他们都是她爹的属下。 而她短视是分不出官位的品阶,只当京官和地方一样是当官的,他们都是官,虽有上下属关系但大概都差不多吧!领的是朝廷俸禄。 「秦小姐,我不是你表妹,你是二房那边的亲戚,与大房无关,若莹妹妹才是你的亲表妹,请不要自以为是人家的亲戚说三道四,兴武侯府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她不发威,真当她是睡猫不成,老虎的爪子不磨也利。 「……柔近咩咩,你肿么蛇么索,偶……」 她想说的是:若瑾妹妹,你怎么这么说,我是你的好姊妹,你为什么翻脸不认人,让人好心寒,但被打肿的脸让她无法口齿清晰的说出话语。 赵若瑾就算听不明白,但猜也猜得出她想说什么。 「我不懂事,对人情世故所知有限,秦小姐有怪勿怪,谁叫我被宠坏了呢!除了恃宠而骄外什么也不会。」她用对方说过的话反击,句句都戳人心窝,叫人疼上加疼。 感觉又被人打了一记耳光,秦若妍脸色难看——虽然肿成一张猪头脸也没好看到哪去。 她勐然发现自己失策了,不该表现得太急切,她把眼前的机会搞砸了。 但泥里的蚯蚓总有办法满血復活,在她想着该用什么方式挽回不好收拾的局面,这家京城首屈一指的首饰铺子前又来了两辆马车,分别下来衣着华丽的一男两女,身后跟着丫头随从,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高傲不已的进到铺子里。 「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首饰拿出来,我好挑一挑。」梳着丹凤朝阳髻,发插十二支金钗的红衣女子语气骄傲,她一入铺子里就让下人把其他客人都赶走,有她在的地方怎能有闲杂人等。 掌柜的一见来者连惯常的笑脸都收起来了,一脸严阵以待的命伙计取出几样铺子里刚打好的首饰,不是最好的,但也不差了,以贵人的眼光应该还看得上,就不知道她肯不肯拿银子出来买。 「你那是什么表情,家里死了人吗?我肯光顾你的小铺子是你荣幸,你还敢给我脸色看,活得不耐烦了?」越看越不顺眼,一副尖嘴猴腮的寒碜样。 只买不付钱算什么荣幸,他们还巴不得她不上门,每回她一来自家就得大出血一番,又不能到她府里理论。 「好了,难得出来一趟就别绷着脸,看你看上什么本……本公子买给你,别再心里憋着气给自己找难受。」不就现成的姻缘被人抢了,她咽不下这口气便找人发泄。 「是呀!语嫣姊姊,人一不顺心就出门来大买特买,把喜欢的东西全买回家,让别人买不着,看别人哭丧着脸就开心了,有太……三公子在,你还愁没人付帐吗?」想要把怒气发泄出去最好的办法便是拼命花钱,花光身上每一分钱就畅快淋漓了。 语嫣姊姊……宁语嫣? 元阳长公主之女,也是静王上官静差点被指婚的对象。 「你离我远一点,不要让我看见你那张丑脸,你这是在嘲笑我不如你吗?到嘴的肥肉都能被人叼走。」她都高高兴兴的等着被指婚,谁知青天霹雳,杀出来个程咬金,硬是揽了她的好事。 「肥肉」也在场,闻言嘴角抽了一下。 被全京城当笑话看的宁语嫣无法释怀,当她知道上官静和兴武侯嫡长女订亲的消息时,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气过之后还是意难平,迁怒和某人长得相像的赵若瑜。 「语嫣姊姊,你的怒气不能朝我发呀!静王娶的对象可不是我,我跟你一样不好受,明明你才是金枝玉叶,为什么静王有眼无珠瞧上我那傻子姊姊。」赵若瑜在心里鄙视:变态,一家子变态!表兄妹结婚都不合法了,还想要甥舅恋,太乱伦了。 对于自家姊姊捡到这门亲,其实她心中的愤怒不比宁语嫣少,不停地自问:为什么不是她?她一点也不比赵若瑾差,凭什么姊姊会攀上静王这棵大树,而身为妹妹的她想抱太子的大腿都抱不住,还得卑微地讨好宁语嫣才能靠近未来的天子? 三皇子……现在是太子的上官辰,任何能拉拢的人他都不放过,尽管驸马爷在朝廷里并无实权,可很多官员还是卖元阳长公主面子,他可以藉由长公主获得更多的助力。 因此他和长公主府走得很近,同时对宁语嫣这个表妹爱护有加,三十好几的长公主只有这个女儿,对宁语嫣好,长公主便会倾向太子阵营,虽然她被长公主宠得无法无天。 「你姊姊真的很傻?」上官辰十分好奇。 赵若瑜重重地点头,脸上流露出嫌弃。「姊姊打小就傻里傻气的,常托着腮帮子发呆,问她十句最多回上一句,还常常答非所问,我娘最烦恼的事就是她嫁不出去。」 结果出人意料的,四个兄弟姊妹中,最让人烦恼的反而拔得头筹,一直在扑腾的却无声无息,如石头丢入水里,一沉到底。 「那皇舅舅为什么要她不要我,因为傻子比较好掌控吗?」这么想的宁语嫣忽然觉得心情好多了。 她不傻,也略懂如今朝政,皇上还在壮年,皇子想要上位,静王的处境相当尴尬,他不能太掺合政事,又不能完全被动,不管不顾的随波逐流,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所以嘛!妻子人选要嘛聪明绝顶,能与他携手并进,要不只能是平庸的,不会拖他后腿就好,以夫为尊,事事顺从,他没得选了,想在皇家的厮杀中博得出路就得有所取捨。 「何不问问他本人。」一道清冽的冷声从众人身后发出。 「哪个大胆庶民敢在我面前放肆……啊!皇……皇舅舅……」他怎、怎么会在这里? 别人看俊美的静王只有仰慕,觉得是上天的眷宠,让他生得这般美若朝霞,叫人不敢直视,惊嘆美人如玉。 可是宁语嫣却是有点怕他,因为她从小就认识他,知道他是极其冷情的人,不管谁在他身边都能感受到结霜的冻,他不会用正眼看人,能被他斜睨一眼已是至高荣耀。 乍听皇上有意将她指婚给皇舅舅,一开始她是有些不情愿的,但是一想到他的倾城容貌以及静王妃的身分,她就肯了,成为他的王妃后,他总不能冷着她吧!早晚焐热这块冰。 只是心里刚做好调适,准备全无顾忌的迎接她的新生活,谁知突生变故,美夫婿没了,她是怒多于惊,很多的不甘心,虽然一开始她不是很喜欢这门亲事,但临门一脚被人抢了,她还是很想把半路杀入的那个人给宰了。 「皇叔父,你怎么也在这里?」笑得不自在的上官辰上前见礼,他假笑的表情在一瞧皇叔身侧的女子为之一凝,毒蛇一般的眼睛盯着赵若瑾看了一会儿,又回头看看身后的赵若瑜,不自觉地将两人放在一起比较。 双生女,相似得如同照镜子似的五官,可是不会错认,光是那一双眼睛,他便看出姊姊妹妹的不同。 「我不能在这里吗?」 上官辰还长静王一岁,但两人的关系是叔侄,即使他不愿意,仍得硬着头皮喊一声皇叔。 他干笑道:「是没料到皇叔父你也在,侄儿以为皇叔不会进这种卖女人首饰的铺子。」 在这儿看到他已经叫人大吃一惊了,居然还带着据称是傻子的赵大小姐,简直是匪夷所思到考验人的智慧。 「你没瞧见你皇婶母吗?」为何而来显而易见,无须多说废话。 「皇婶母……」他嘴巴干涩地冷抽一下。 上官辰实在喊不出口,赵若瑾足足小他八岁,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姑娘,而他又和她妹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姊妹俩像得如同一个人,叫他如何将两人的影像分开。 「宁语嫣,你说本王像块肥肉?」她敢咬上一口吗? 宁语嫣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两下。「皇舅舅,我也就说说而已嘛!你干么较真,肉要是不肥怎么会有人来抢。」 她语气很酸,暗讽某人横刀夺爱,她是被抛弃的人还不能说两句酸话呀!叫她受气她可不依。 「什么抢,会不会说话,甥舅成亲象话吗?」就算成亲对象不是她,他也不会允许这么荒谬的事。 皇上急昏头了,尽出昏招。 宁语嫣不服气的回了一句,「那是皇上舅舅的意思,皇上是天,说一无二,谁敢说他是错?」她娘说了,不要惹皇上舅舅生气,天子一怒,尸横遍野。 「那是说本王错了?」扁平的声音似从喉咙压出,冷得骇人。 「我……不敢。」皇舅舅欺负人,但这话她只敢在心里嘟囔。 「不敢不是不会,跟你娘说,不要把主意打到本王身上,别以为本王不晓得谁在皇上耳边说三道四。」要不是她为讨皇上欢心而说些无意义的话,皇上也不会想到远在西南的他。 皇兄,你看咱们静王皇弟年岁不小了,也该讨个王妃了,咱们也不能给他找个出身太好的人家,怕拴不住他反而让他飞得更高,不如找个他亲近的却忠心皇兄的人…… 有些事禁不起查,尤其是皇宫里几乎没有秘密,上官静早些年就安插些钉子在宫里,皇宫内发生的大小事他皆瞭若指掌,因此指婚一事才起个头,他便立即能得知消息,及时做好完善的处置。 「我娘哪有做什么,她还不是为了皇舅舅着想……」他都年过二十了,难道不该立个王妃吗? 而皇上舅舅便把她这外甥女推出去,做为拉住西南的绳索,藉由她来探知静王接下来的动静,她根本是枚棋子。 宁语嫣气唿唿地想通她是被利用的暗棋,皇上舅舅不是疼她,而是觉得她合适,傻一点的女人能毁掉一个男人。 「嗯——」上官静目光一横,蛮横骄纵的娇娇女随即脖子一缩,安静得有如刚受孕的蛋。 看着仿佛缩小版的皇家内斗戏,赵若瑾无声地觉得好笑,叔叔、侄子、外甥女原本应该是情感最紧密的一家人,可是因为生在皇室,他们成了最亲近的陌生人,彼此防备。 她真的不想加入这么「和乐」的大家庭,人人戴着面具过活多辛苦,咻!咻!咻地冷箭随时都在,一不小心脑袋多了个洞。 「皇叔父,难得碰在一块,就让小侄作个东,请你和……呃,小皇婶母到酒楼用个膳,大家都相熟,不是外人。」看着机不可失,上官辰把握送到眼前的机会,热络相邀。 「本王……」有事。 已经够受皇上猜忌了,上官静并不想和任何一位皇子走得太近,可是他拒绝的话语还在嘴边就被赵若瑜破坏了。 「好呀!到我开的酒楼,这顿饭钱要让我赚。姊姊,你没去过几回吧!这次一定要尝尝大师傅的手艺,保证你吃过还想再吃,吮指回味。」换汤不换药的赵若瑜照着现代广告词,她眼神兇狠的挽住姊姊的手,威胁她不许拂了妹妹的面子,姊姊有了静王这个好归宿,那么太子就是她的。 已经有太子妃又如何?皇宫里什么最多,死人最多!也许不用等太子登上皇位,太子妃早就被人斗死了。 尤其是生孩子,要大肚婆「难产」太简单了,一尸两命,不需用药,只要大鱼大肉的供着,孕妇胖,胎儿过大,还怕母子俩不死吗?她连双手都不必沾血就能解决。 「吮指倒不必,别让我腻味就好。」要不是这蠢蛋是她妹妹,那间酒楼早倒了,她暗中送去的菜谱顶多撑上个几年,有这种东家掌事,酒楼想歷久不衰,很难。 赵若瑾不好推辞,只好走上这一趟,至于秦若妍死活不肯回去上药,硬是要跟,赵若瑾也就随她。
第九章 一年赚多少(2) 一行人走几步路也就移驾来到同在东街上的酒楼,对赵若瑾来说,那真是可怕的视觉冲突。 水晶灯、迴旋梯、罗马式水池、水帘假山、古典中国风美女石像……分开来看美仑美奂,意境悠远,可合在一起却不伦不类,完全与美学无关的拼凑,赵若瑾看一次崩溃一次。 她前后来了两回就不来了,太惊悚了。 不过没见过的人倒觉得稀奇,酒楼第一年生意还不错,酒菜虽不太好,可是长长见识也行。 等到视觉麻痹了,渐渐地客人也不来了,别的酒楼既便宜,又好吃,摆设又极其雅致,谁还来吃贵得要命又难下咽的酒菜,那不是自己找晦气吗? 「姊,吃吃看,我们酒楼的招牌菜,你绝对没吃过。」赵若瑜极力地推荐几道大师傅的拿手好菜。 招牌菜? 在现代吃过正宗菜色的赵若瑾一口咬下,当下脸色微变,东坡肉没入味,猪皮的q弹度不够,咕噜肉太老,有油耗味,松鼠黄鱼炸过头,有淡淡苦味,辣炒鳝段火候不够,花椒多点才有麻香味,红参炖鸽子肉更难吃,这鸽子也死得太冤枉了,肉少了嚼劲,鸽肉炖得过久失去鲜味…… 这……有食谱还做不好吗?赵若瑜上哪儿请来的大厨,厨艺还没她好,能撑这么久纯粹是狗屎运。 「姊,好不好吃?不是我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全京城找不到比我这间酒楼更好的饭菜,你要不要参股?我分你一成。」好不骄傲的赵若瑜得意洋洋的炫耀,她认为自己真的很行,能经营这么大间的酒楼。 「你吃过别家酒楼的菜色吗?你真的觉得你酒楼的菜很好吃?」她必须被敲醒,自欺欺人也是病。 「怎么?」赵若瑜两眼不善的眯起。 赵若瑾嘆口气,「你不是做生意的料,收手吧!」现在不收,再过几个月赔得更多,她已经得见酒楼上下的不用心。 赵若瑜一听,几乎将手指插向亲姊姊鼻孔。「你,嫉妒我。」 「不信你问问王爷和三公子,用过御膳房吃食的他们最公道。」人活在梦想中不会成长,她该清醒了。 不相信她的话的赵若瑜,转头看向只喝酒不吃菜的男人。 「难吃。」 「还算可以。」 前者静王说的是实话,后者上官辰显得敷衍。 「赵若瑜,你知道我去年一年卖米赚了多少?」她真的不想比较,可是有些人死不悔改,还沾沾自喜地自以为胜过别人许多,不将人看在眼里。 「肯定不会比我多。」赵若瑜不在意地甩头。 「十万两。」 「什么?」十万两…… 不仅赵若瑾惊讶得瞠大双瞳,就连想找着话和皇叔父搭话的上官辰也为之侧目,倏地转头,神情复杂的盯着大财主。 「所以我要嫉妒你什么呢?」去年是荒年,遭灾了,少了一大半粮食,要不收得更多,她最高曾一年卖出三十万两的粮食。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不欢,赵若瑾只勉强吃了几口,这顿饭也就散了。 上了静王的大马车,上官静忍不住摇头对她道:「你实在不该说出卖粮的所得。」 树大招风。 「怕太子垂涎?」那人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瞧,如同见到肉的野狗,嘴角白涎都流出来了。 「对,他最近很缺银子。」养兵需要钱,而他在江南的钱蒌子被老五抢走了,他正寻思着找一条财路。 「捂着掖着也不是办法,总要放出来晾晾风。」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她是谨记的东家,这事瞒不了。 谨记米行、谨记香药行,还有她即将开的谨记玉石行,一且她成了静王妃,盯上她的人只会更多,那些人会使劲的挖她的根,刨她的底,捉她的把柄,好让她能为其所用。 想要从中得到好处的小人就像现代的狗仔队,不管你有没有什么料可以爆,都会不计代价的挖出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制造假料也都有可能。 与其被动地等人来窥探,还不如主动出击,把主控权掌握在手中,省得从早到晚应付不断涌至的麻烦,徒增困扰。 「你的意思是?」上官静深幽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幽暗。 「打仗需要什么?」她问。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钱和粮食。」「歷来朝代迭替少有不流血的,多少要经过一番惨痛的纷争,你上头有十六位兄长,如今剩下几个?」一个被幽禁,一个被放逐,一个腿残了被安养,其余的墓草都长得比人还高。 他无言以对,回想着印象已模煳的兄长们模样,他一个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浓重的血腥味。 「他们要争就得先储备好粮草,而后是做为军饷的银两,没有银子谁肯跟着你干,这两样缺一不可。」想立于不败之地就要准备齐全,她也是为了日后打算,人要有忧患意识,她想保全兴武侯府每一个人,包括她想掐死的赵若瑜。 「而你两样都不缺。」他早知道她聪慧过人,却没想过她会想得这般长远,从稚嫩的孩提时便筹谋以后。 赵若瑾看他不时的抚摸手臂上稚儿牙口的印痕,心中泛起一阵柔软。「是,我有钱有粮,每年我都会留下五千石粮食不卖,隔年新米换旧米再储上五千石,一年一年的储……」 「小瑾儿,不要引诱我。」这丫头真是个妖精,生来砥砺他。 她咯咯低笑,玩起挂在腕上的葫芦形紫玉铃铛。「如果你想要那个位置,我可以助你。」 「少来撩拨我,再说一千次我也是相同的回答。」皇位于他不过是桎梏的牢宠,人在里面会被养废。 就像皇上。 水眸忽熘熘地往下瞧,看的是自个儿什么也没握的玉白双手,她低低道:「若是你对那个位置有期待,我是不会和你过的。」 要和一堆后宫女人争一个男人,她想想都噁心,不如把话讲开了,能过且一起过,反之各觅良缘,她不会委屈自己去成就男人的天下,女人不是男人上位的垫脚石。 上官静双眸倏地一沉的捉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小瑾儿,我说过你只能和我葬在一起。」 她不驯地回道:「死了的皇后也跟皇上睡同一座陵寝。」 葬,有不同的葬法,重要的是活着时是否快活。 看她倔气地瞪他,上官静满眼温柔的抚向他最爱的柔丝。「傻瑾儿,我捨不得你。」 「所以?」她倔了脾气,追根究底。 他失笑的将挣扎中的柔馥身子拉入怀中,头一低,印上渴望已久的香唇。 「唯你一人,我的王妃。」 马车辘辘地驶向城的另一端,车上载着一双新出炉的未婚夫妻,就他两人如偷情的小情人,两情依依,热力升高。 而在四驹拉动的大马车后头跟着一开始载赵若瑾她们出来的那辆小马车,上头坐着喝得醉醺醺的赵若瑜,以及一醉解千愁的秦若妍。 秦若妍是被打肿了脸,喝酒想止痛,谁知越喝越难过,竟然哭了起来,她把妹妹错认成姊姊,说了一堆让人啼笑皆非的话,还觉得自己很委屈被错待,嚷着要赵若瑾给她一个交代。 即使醉了还索要名分,真是死性不改,赵若瑾火大地命令止燕将人丢上马车,然后不用管她死活。 赵若瑜是受了十万两的打击而一蹶不振,不敢承认失败的她借酒逃避,还怪罪姊姊有银子赚居然没想到她。 她是醉得清醒,自己爬上马车,结果吐在车上,吐完就睡了,不吵不闹地像个刚出生的婴孩。 上官静是个霸道的主儿,整辆马车除了驾车的马车夫外,其余服侍的人都被他轰下车,全挤在后头的马车里,两人所乘坐的马车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方便他上下其手。 「男人的话通常信不得。」此时她是唯一,但郎心易变,以后呢? 上官静恨恨的咬她的唇,留下浅浅的印子。「不信我想信谁?又是你那一套杀夫的理论?」 「你,我杀不了,你有上万黑煞军。」对他,她也下不了手,也许是已生情愫,她对他多了朦胧道不清的感觉。 他讶然地将头抵住她额头,声柔如水,「老侯爷告诉你了?」 双目直视,看进映有她容颜的深瞳,「你傻了呀!我当时才几岁,你居然敢把能号令黑煞军的玉令交给我。」 「冲动。」若再重新来一次,他还是会做一样的事。 「冲动?」她一脸愕然。 她想过无数的理由,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答案,静王上官静是个冷静得几乎没有弱点的人,他怎会有庸俗到爆的情绪,那太不符合他皎若秋月、灼灼其华的清越气度。 「我想给你就给了,不需要考虑,那时的你像玩着铃铛的小猫,让人想抱养。」他差一点就把她带回封地。 闻言,她怔住了,原来她被当小宠物看待。 「不过我庆幸给了你,不然如今哪来的如花美眷,一听到皇兄要为我指婚,我脑海中浮现的是你小时候的模样,当下我想我若要娶妻,那就非小瑾儿不可。」他只想到她。 「你嫌我丑。」她不满的指控。 想起她少了门牙的拙样,他胸腔发出震动的笑声,「是丑呀!但我不嫌,因为你是我的。」 「谁是你的。」她红着脸啐了他一口。 上官静笑着把她仰高的脑袋按入胸前。「我要离京的那一天你没来送我,我心口空荡荡的。」 「我去了,不过我爬到树上,躲在树叶最繁密的地方。」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车队走得很快。 「真的?」他眼中迸出光彩。 风采夺目的静王此时有如一名渴望有人在意的平凡男子,他想要有一个家,三、两个孩儿,一盏不灭的灯,一位在他深夜归来送上一碗热汤的妻子,絮絮叨叨着日常琐事,而他喝着热汤笑颜以对。 太后虽是他亲娘没错,但是母子俩自幼便不亲,多年之后再生下幼子,太后那时已年近四十,年纪大了难免生产时伤了身子,上官静生下不久便静卧在床,调理了好些年才缓了过来,如今仍脑热头疼不断,动不动就昏厥。 所以在他刚出生那几年是抱养在先帝膝下,也许是老来得子,先帝特别疼爱他,亲自教他识字,亲自餵他吃粥,亲自教他用弓的技巧,还让他玩着玉玺在奏章上盖章。 皇宫之中只有一位帝王,可是却有不断增加的嫔妃和皇室成员,他们都想要皇上的注意,得到他的宠爱。 那么,就连上官静的存在也成了阻碍。 在他五岁之前,他中过两次毒,拉过三次肚子,被人推下水,还有人想用枕头闷死他,就连太后也嫌他碍眼,不只一次说要送他出宫,交由娘家亲人抚养,他挡了太多人的路。 除了先帝,他从未感受过来自至亲的关怀。 因此,他的感情淡薄,很小就知道皇家无情,他从不寄望所谓的亲人,他们只要他的命,他处处防备,事事小心,好不容易才到了西南,建立属于他的家园。 有先见之明的先帝是刻意将其封地封赐得那么远,避免他遭到兄长的迫害,先帝到死都在为他设想。 前提是他必须活下去,活着回到西南。 而他在最危急的那一次,赵若瑾救了他,她如小牛犊般的无畏,边替他治伤还边分析他的伤势,预先给他喝了退热的伤药,提醒他缝合的绣线半个月后要拆除,并告诉他如何拆线。 给她貔貅玉佩之初或许是一时冲动,但直至那时,他深深觉得貔貅玉佩她受之无愧,她是他见过最有胆识与见识的小丫头,玉令如他的命,她值得把命交在她手上。 「十七哥哥,你别对着我傻笑,让我担心会不会被灭口。」他现在这模样真傻,傻得叫人心疼。 一开口,唿出酒气的上官静手握她的小手,轻轻地揉捏,「人生总要傻一回,我今生最不后悔的事就是遇到你。」 酒后吐真言,他有些醉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石头也焐热了,事隔多年再遇当年的美少年,赵若瑾纵有一颗铁石心肠也融化。「十七哥哥,你不负我,我定不相负,但闻君有二意……」 修长手指轻点她殷红唇瓣,「不会有二意。」 她笑了,垂目,相信他此时的真心。「我很小心眼的,十七哥哥小心了,不要轻易对女子许下承诺。」 君若无心我便休。她有很多种逃离他身边的方法。 「看得出来。」他笑得全然放松,嘴角带着宠溺笑意又去抚摸她如云髮丝,一下一下的让发穿过指间。 「看得出来什么呀?我一向是府里最乖巧温顺的女儿,上敬长辈,疼爱弟妹,算帐、女红、书画皆有所学。」见他话中有话的取笑,她不满的举起小粉拳捶向他胸口。 「是乖巧温顺,但骨子里却是长了一根刺,不碰到你的逆鳞平安无事,一旦触及,你的反击足以让人后悔招葸你。」就像猫有爪子,敢碰它的猫须就抓死你,毁你容。 对于他对她的了解,赵若瑾很满意。「太子跟你说了什么?我看他离去时满脸笑容。」 上官静眼底的浓笑变淡,多了冷意。「他要我扶他上位,我说那是我的皇兄,他一日在位谁也不能动他,但我保证不会投向任一个皇子阵营,我只要我的西南。」 「他信了?」天真的孩子。 「为什么不信,他们那些小打小闹我还不放在眼里,我有黑煞军,一掌就能拍死他们。」他说得有几分霸气,鄙夷拼死拼活往上爬的小辈,所要不同,立场不同,便有不一样的结果。 「这些皇子们真是傻,我看皇上的身体至少还能活二十年,他们急什么?」再急也坐不上那位置。 「他们急是怕死在皇兄前头。」上官静满脸快意地说出皇子们的忧思,天家无亲情,何时大难临头无从得知。 谁敢觊觎皇位谁就是皇上的敌人,管他是不是亲生子,先杀了再说,帝王的心比石头还硬。 「那你呢?你这次私下回京,皇上有没有怪你?」皇上向来不待见他,认为他有威胁,逮着机会还不趁机大作文章。 「你说呢!」他挑眉。 赵若瑾气势十足的一瞪眼。「少打哑谜,说清楚。」 「吓!家有悍妻,河东狮吼。」他假意畏妻如虎,继而拥着娇柔身子轻声低笑,眼里柔光如水泛滥。 「上官静——」她大吼。 马车行驶在街道上,日已西落,月儿缓缓升起,一盏一盏的人间灯火点亮,照着平静的青石板路。 「我还是喜欢你娇娇软软地喊我十七哥哥。」她是第一个这么喊他的人,也是唯一的一个。 赵若瑾赌气地捉起他的手一咬,小牙印外多了大牙口,这回牙印整齐,没有缺牙。「你就得意吧!」 他又笑了,再次吻住甜到暖心的檀口。「小瑾儿,不要担心,我带了黑煞军来,皇兄动我不得。」 有外人在场,上官静会自称本王,王爷派头做得十足,可是在她面前他只称我,他们之间只有你和我,无其他。 闻言,她惊讶地忘了正在恼他,一手搭放在他胸前。「你竟然敢在天子眼皮底下动手脚……」如果她是皇上也要防他了,他太彪悍。 上官静恍若小菜一碟的扬唇道:「为了自保罢了。对了,你大哥中举了,他还想继续科考吗?」 中举,什么中举……啊!中举……他考上举人了?!话题忽然跳开,怔了一下的赵若瑾才面露喜色,随即又反应过来问:「咦,不对,你怎么晓得?榜单不是尚未公布,要等张榜才会知道。」 他自有他的管道。「是解元。」也就是头名。 「哼!让你卖关子。大哥在读书上极有天分,三元及第不是难事,只是我们家还有个永真,大哥其实走文官路子不适宜,他要先为弟弟打开一条路,读书读得好也能有一片天。」 永真依赖性太重,他不是打仗的料,往后兴武侯府的赵家军也只能由长兄来带。 上官静一点头,「我来安排。」
第十章 两道圣旨(1) 「你……你们这些孩子,居然喝得醉醺醺地回府,你们有没有想过自个儿是姑娘家,醉成这样成何体统,我是这么教你们的吗?一个个都成了醉猫……」还打酒嗝,真是……喝高了。」 看到小女儿死鱼一条似的被丫鬟扶下马车,车上还有二房同样醉得不省人事的表小姐,兴武侯爷赵汉阳顿时感到头痛异常,他怎么养出这么不长进的女儿,自己醉倒了不说还拖着一个,两个小姑娘一身臭气熏天的酒气,熏得叫人受不了。 还有秦若妍那张脸是发生什么事,被板凳砸了吗?要不是搀扶她的丫头一声一声小姐的叫,他还真认不出人。 为免给府里招祸,他二话不说的将人送回二房,又不是他家的女儿,没必要费心照料。 这位外表正直的侯爷也有阴私的一面,他特别护短,把女儿宠得无边,不是自个儿的儿女他管他们死活,不要来带坏自家的孩子就好,他最看不惯攀附权贵的小人。 秦若妍在他眼中便是那个小人,明明是和二房弟妹有亲,却老是往他们府里跑,赶也赶不走,说也说不听,真把自己也当成侯府千金了,使唤起东院的僕婢相当顺手,从不跟主家客气。 他早就对此女很不耐烦,鸠占鹊巢地逼得女儿老是要躲她,连自己府中也待不了,他是看得既急且气。 偏偏他身为大男人,不好出面赶人,只好让女儿跑到父亲那儿去求救,锁起两府相通的院门,这才消停了几日。 没想到,她又来了。 「爹呀!我没喝酒。」不能连她一起骂上瘾,赵若瑾秋水般的眸子眨呀眨,好不无辜。 看到女儿令人心软到不行的小眼神,赵汉阳板着脸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妻子,露出爱莫能助的神情。「没喝酒就能推卸责任吗?好歹你是姊姊,要照顾弟弟妹妹,不能由着他们使坏,一有错处要立刻导正……」 「弟弟没去。」只有妹妹。 训人训得正起劲的侯爷嘴角一抖,虎眼一瞪,「还敢顶嘴,是不是想挨家法?爹说着你只有听的分,哪有你开口的余地,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要勇于认错……」 他使着眼神让女儿配合。 赵若瑾从善如流的「孝顺」道:「是,爹,我错了,不该没看紧妹妹,让她为让酒楼赚点酒水钱而拼命喝酒,她也是为了照顾自家生意,以后我会让她少喝点,别过量。」 「嗯!知错能改才是大家千金的作为,咱们不学小门小户的小家子气,要知道你们一走出去,代表的是兴武 侯府,别人看得是你的品性,而不是你爹是谁,爹娘护不住你们一辈子。」说着说着,他都鼻酸了,儿大不由人,女大要嫁人。 他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呀!要变成别人家的了,想想心就酸,静王那小子何德何能,居然能娶到他女儿。 「我晓得了,爹,是女儿的错,我可以去吃饭了吗?我肚子好饿……」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行。 闻言,他又一瞪眼,「你不是刚从酒楼吃得酒足饭饱回来,爹还没你有福气,只能啃沙吃土喝风水。」有得吃的人还敢喊饿,太不象话了。 「可是酒楼的饭菜很难吃,吞都吞不下去,还不如我院子小厨房弄出的家常菜,我没吃几口,现在饿坏了。」她做做样子夹几筷子就停箸了,不想委屈自己的肠胃。 嘴很刁的赵若瑾喜食美食,除非真没办法了否则不肯屈就,酒楼大厨料理不出她所要的味道,她索性饿着肚子回府,打算叫厨艺不差的温香熬个地瓜粥,夜里不能吃多,会胖。 地瓜排毒,比燕窝好。一听她捨弃上好的燕窝不用,反而坚持要用地瓜,丫头们的表情怪异,百思不解她为何独好农家餵猪吃的猪食,除了过不下去的百姓才会拿来当主食。 「瑜儿开的酒楼皈菜不行?」真有那么糟糕? 赵汉阳眉头仅皱一下,并未在意,妻子的嫁妆铺子让女儿玩一玩无妨,侯府的产业多,不差她那一点银子。 「何止不行,简直烂透了,我都要吐给她看了,妹妹只是好面子,她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还是快把酒楼收回来,别害了她。」人一有了依恃就想得多,一不小心做出错事。 父女两个同时看向酒楼铺子的真正主子,眼皮子抬都不抬的徐氏双目微垂,手捧着温茶细细品尝。 「咳!夫人,你意下如何?」夫人呀!别故作平静了,为夫晓得你内心正万马奔腾,尘扬三千里。 徐氏抬起眉,轻瞟一眼。「我腋下不怎么样。」 闻言,他干笑,不自在地抚抚刚修短的鬍子。「夫人,我跟你提东,你怎跟我说西,还打趣呢!」 「你觉得有趣?」 她的话语很轻,赵汉阳却听得冒出一头冷汗。 「不有趣、不有趣,甚是严重,二丫头太胡来了,回头为夫说说她,你可别气坏了身子。」唉!夫威难振,他这夫人平时很好相处,端正大方,淑良有礼,只要不涉及她儿女,要是谁敢说赵家子女不是,她比千军万马还难对付,一人能平万里。 「只有二丫头?」这对父女在搞什么鬼她岂会看不懂,合起来煳弄她一人,真当她是万事不知的内宅妇人。 赵汉阳看了看大女儿,露出要她自求多福的神情,「呃,不就喝了点小酒,还不到罪大恶极的地步,咱们也年轻过,别把小儿女的傻状看得太严重,瑰丽少年陌上走呀!」 当年他为了求娶妻子也做了不少傻事,还被丈人泼过水,骂过无耻武夫,差点让人折了腿骨。 想起年轻时的少年胆气,自己都觉得好笑,若再年长几岁,他肯定做不出来,脸皮变薄了。 「你认为我是为了她们到酒楼喝酒的事吗?」男人的脑袋只有碗口大,装的是饭粒。 「难道不是?」他一脸困惑。 当然不是,老爹你的脑容量其实不到一盎司吧!亏你和娘做夫妻快二十年了,居然不晓得她为何生恼。 不愧是母女,想法一致,赵若瑾鄙夷亲爹的智商。 徐氏一见丈夫楞头楞脑的模样就来气,忍不住想用杯子砸他的头,看他能不能开窍。 「你们父女俩一搭一唱的演了一齣好戏,倒是父女情深呀!孩子都是被你宠坏了。」 「你也宠得不少……」五十步笑百步。 「你说什么?」她冷然一哼。 老婆是花,女儿是宝,对家中女眷呵宠有加的赵汉阳赶紧拉下侯爷的脸面陪笑,「我说你跟刚嫁我时一般好看,杏眼红唇,娇羞含怯,眼波一睐我就全身酥软,恨不得死在你身上……」 「啐!女儿在,说什么浑话,为老不尊。」羞红脸的徐氏啐了丈夫一口,打断他羞死人的甜言蜜语。 「娘,我不在,你看不到我。」赵若瑾逗趣的举起双手捂住眼,表示没看见就不算,当她不存在。 「好女儿。」不枉他宠她。 「侯爷,你都几岁了,还跟着女儿胡闹。」她有五个孩子,丈夫是其中之一,一见着了女儿就小了二十岁。 赵汉阳呵呵的笑着,搂过妻子香肩好生安抚。「别为女儿操心,都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母活一百,忧儿九十九,你当我恼怒她俩饮酒一事吗?太子和静王都在呢!这事若传出去,她们还要不要做人?」未嫁女子和三、两男子饮酒作乐,即使对方身分尊贵也会为人所垢病,日后便是抹不去的污点。 「大丫头和静王订亲了,不会有人闲话。」若是上官静连这种事也摆不平,哪有资格娶他的宝贝女儿。 「我指的是太子和二丫头,难道你看不出瑜儿的心思?」那孩子从小就心高,凡事都要强上别人一点。 一和太子扯上关系,他没法无动于衷,浓黑的霸气眉毛挤成倒八字,「太子和静王隔着辈分,应该不会。」 希望。 「他不会,你女儿也不会?」她担心的是自家女儿自个儿贴上去,自从大丫头和静王亲事说定后,二丫头就不太对劲,常嚷着她哪里不如姊姊,有朝一日她要比姊姊嫁得更风光。 静王已是位极人臣了,普天之下,除了坐在龙椅上那一位,谁还能比他更尊贵?皇子们都是他子侄辈,见了他还得规矩地喊一声「皇叔父」。 而要在大楚找出与静王比肩的男子又有几人,再风光也不过是十里红妆,她在争强什么? 「这……」二丫头的确太看重浮夸的外在条件,小时候就爱出锋头,牙口没长齐便朗朗念诗,刚走得稳就要去参加诗会,小小的娃儿挤在一堆一脚就能踩死她的少女少年之中,他看了都心疼,她却乐在其中,享受被捧得高高的虚荣。 其实武将之家不需要才女,他更乐于女儿会几下拳脚功夫,可是两个女儿都爱美,怕练武会手粗腿壮的,十分抗拒,不论他如何威胁利诱都不为所动,捣鼓着什么养颜圣品往脸上抹,抹得一张脸白惨惨的吓人。 「爹,不能再放妹妹出去了,她和太子走得太近,我想她图谋的是太子身边的位置。」 异想天开的梦想母仪天下。 赵若瑾留着一句话未说,不能轻易出口。 「什么,太子身边的位置?!」太子良媛? 「太子不是已有太子妃?」还纳了两名侧妃,一个是戴将军之女,一个是左尚书的次女,两人皆在朝中担任要职。 「爹,太子再往上走是什么你不会不知情吧!就算现在只是小小的良娣,怎知日后不会是贵妃,甚至是中宫,不要忘了静王是你女婿……」她点到为止。 有静王这个魔王级的大靠山,太子登基后敢不给皇叔父的小姨子一个令人满意的位置吗?赵若瑜再谋画一番,靠着兴武侯府这有力的外戚上位,太子也要容忍三分。 问题是她有那个脑袋,能在后宫游刃有余,把一群心机深沉的妃子斗倒,荣登后位吗? 不是她这做姊姊的不看好,偏偏赵若瑜她就是有脸无脑,空有美貌但城府不深,过于天真又不思上进,总以为穿越者有优势,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坐享其成,从此唿风唤雨,天下任我行。 想到日后令人惊悚的可能性,赵汉阳的脸色变得很凝重,「夫人,为夫的晓得你为何为难了,的确是我太纵容了,才惯出二丫头的不知天高地厚,你好好地管管她吧!」 他管不了,女儿一娇声撒娇,他就心软了。 「真的不插手?」徐氏确认的多问了一句。 他咬着牙,一张脸绷得死紧。「是。」 「好,两个女儿都禁足三个月,罚抄经书一百份。」不给她们一个教训都要攀天了。 两个?! 「等等,娘,我不算在内吧?我没喝酒也无和无良男子出游厮混,你怎么也罚我了?」 不兴连坐法,她是乖女儿。 「太子是无良男子?」她都气笑了,一指朝女儿眉心戳去,看得赵汉阳都替女儿喊疼。 「你倒是有嘴说别人,无眼看自己,孤男寡女单独坐在马车里,即使定了名分又如何,没成亲前都给我离远点,兴武侯府的千金婚前不能闹出一点蜚短流长,你们都是正正经经好人家的闺女。」 在世人眼中,名节重于一切,不论将来的地位有多尊贵,只要做错一件事,这件事便会跟上一辈子,无法弥补化解。 「可是我有铺子和庄子的事要处理,不能整日待在府里……」她的事多,不能和妹妹的无所事事相提并论。 徐氏一扬手,阻止女儿的未竟之语。「我可以同意让你的人来府里回禀,这是我容忍的底线。」 「娘……」足不出户的关在府中三个月,她会闷死吧! 「别再说了,就这么决定。」一见丈夫又想开口为女儿求情,徐氏冷冷的眸子立即瞪过去。 赵汉阳无奈的向女儿投以抱歉的眼神,帮不了她。 见母亲执意教女,全然无辙的赵若瑾只得苦笑接受,徐氏的做法才是真正疼爱女儿,她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她们。「娘,十七……王爷说哥哥中举了,是解元。」 「真的,是解元公哪?!」一听儿子考场得意,徐氏高兴得一扫心中郁气,面上挂着满满笑意。 「不是还没放榜?」赵汉阳小有疑惑。 「爹,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谁晓得他哪来的门道,敢由他口中说出是八九不离十。」 堂堂的静王还须说假话唬人不成。 这倒也是,他女婿就是能人!兴武侯爷难得赞扬他越看越讨厌的小子。「此事别声扬,等报喜的人上门再好好热闹热闹一番,叫管事把鞭炮和赏钱准备好,咱们也招摇一回。」 「侯爷你呀!才说别声扬,这会儿又张狂了,还没影儿的事就大费周章,人家还不怀疑你走后门,贿赂主考官。」一把年纪了还毛毛躁躁,瞻前不顾后,她为他带的兵担心。 「嗯!娘说得对,爹你狂了。」不够冷静。 被妻子、女儿联手落井下石,赵汉阳怒了。「大丫头,枉费爹为你说尽好话,你反过来扯我后腿,大不孝。」 「爹,你错了,咱们家是娘作主,我当然要抱她大腿,要不然她多禁足我三个月,女儿还要不要活呀!」做人要懂得看时机,不能死板板地不知变通,该低头时就要低头。 「你……你……」他忍不住脸皮绷开,噗哧笑出声。 「娘,大哥考中举人了,接下来是不是该娶位嫂子进门?看好人选再走完六礼,他都不小了……」能多大?高三、大一的年纪而已,在现代还算小屁孩一个,他已背负家族重责大任,为弟弟妹妹们拼出个前程。 徐氏笑意盈盈的拍拍女儿的手。「女儿都快嫁人了,娘怎么会不着急你大哥的婚事,已经在相看了……」 对象已有眉目了。 儿子中举是喜事,再喜上加喜凑个双囍岂不是更妙,侯府盼个媳妇已盼了老久,就等新妇进门来敬茶。 两日后,放榜了。 兴武侯世子赵永湛果然高中榜首,张榜上的第一人便是他的名字,一眼望去无须再找,就是他了。 原本是喜事,开榜当日宫里的公公一脸喜色的报喜,一同带来叫人又惊又喜的圣旨。 一喜是世子获封官职在身,为皇家禁卫军三等侍卫,是天子近卫,官衔为五品,即日上任。 一惊亦是喜,但兴武侯府无一人面有喜色,反而眉头紧蹙,怒不可遏,手心握得死紧地死贴大腿,才不致一时难忍而暴起,沖向宣旨公公,一把撕毁明黄色捲轴圣旨。 正堂里只有一人欢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眉开眼笑地差点笑出声,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有多欢喜,脚步轻得恍若要飘起。 「老侯爷,兴武侯,还不接旨?」这家人是喜得发怔了吗?怎么一动也不动,没人上前。 「我来,叩谢皇恩浩荡。」身形婀娜的赵若瑜飞快地上前谢恩,眼泛春色,笑意盈人。 「嗯,府上两位小姐都喜得良婿,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小的在这里给您贺喜了。」赏银呢?别忘了打赏。 太子良媛,太子良媛……连良娣都不是,只是六品良媛,名义上是太子的妃子,实则是个妾…… 一名侍妾呀!没法穿着大红嫁衣的小妾。 简直太羞辱人了,太子欺人太甚,堂堂兴武侯府嫡女只能给他当妾,他还妄想得到兴武侯府的助力? 都不是正经亲家还谈什么往来,太子的岳家是太子妃娘家,和兴武侯府没半点关系,以后别求上门,有谁听过妾的家人走正门,那是半主半婢,连娘家人都矮上半截。 东院、西院两房的老爷都气得说不出话来,连赵老侯爷也满脸铁青,他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弯了背,眼中流露出老将折腰的悲愤和颓然。 谁也没心思顾及等着领赏的传旨公公,众人愤怒地目光全看向浸淫在喜悦中的赵若瑜,恨不得将她撕碎。 唯有赵若瑾苦笑的示意下人拿过来一个预备好的红封,塞入宣旨公公手中,请他多包涵,这才让公公欢喜的离开。 姊姊是高高在上的静王妃,尊贵傲然,妹妹是任人践踏的妾,低贱卑微,两人出生不过相差两刻,却有令人欷吁的两种际遇,实在是可笑又悲哀。
第十章 两道圣旨(2) 「祖父你……你做什么?!」 赵老侯爷满布粗茧的手指指向正暗自窃喜的赵若瑜鼻头,她冷不防的被吓了一大跳,不知发生什么事。 当太子的女人是好事,怎么每个人看她的眼神像要吃了她?她是为家族争光,让他们向未来的皇上靠拢,等她出头,他们还不是跟着享福,加官晋爵,永享皇恩。 她没做错,这就是她要的,她要当天下女人中的第一人,高高地站在姊姊面前,让每个人都得屈膝的仰望她。 「孽障!」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几乎用尽赵老侯爷全身的气力,重得让人感觉得到打在脸上的力道,殷红的五指掌印立现。 痛,是赵若瑜此时火辣辣的感受,半边脸已经麻了,肿得老高,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震惊了,不懂自己为何挨打,她不过挑了一个对的男人,难道嫁不得吗?他们凭什么用看一个死人的眼光看她? 不服气,她不服气。 姊姊能做静王妃,她就比姊姊差吗?做不得皇贵妃,甚至是皇后?!她就是要比姊姊强,比姊姊更高高在上。 「你还不认错,我们兴武侯府怎么会出你这么个不长进的丫头,你爹娘没给你生脑子吗?还是脑袋里全装上豆腐渣,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不晓得,存心毁了我们侯府。」 赵老侯爷骂的正是众人想骂的,身为人家爹娘的兴武侯夫妇只得受着,一脸愧疚,只想把这个女儿塞回娘胎重新出生。 「我哪里做错了?祖父你不公不正,姊姊和静王就是金玉良缘、天作之合,你毫不考虑地便同意静王的求娶,而我只是为自己的将来谋画了一下,你们大家有必要一副想杀了我的样子吗?那是太子,不是市井间的贩夫走卒……」 「你还强词夺理!」赵老侯爷怒不可遏。 「太子是将来的一国之君,有比他更尊贵的人吗?姊姊是静王妃,我是太子的女人,我们平分秋色,两姊妹嫁的都是大楚最尊贵的男人,你们该以我为荣……」 来到大楚十四年的赵若瑜仍保有上一世的观念想法,当日商公司秘书的她是老闆的小三,对于爱情,她没有任何的道德观,只在乎享受,老闆用华衣豪宅、名车包养她。 因为她年轻貌美,还有最娇嫩的青春肉体,老闆打算抛弃老妻娶她,小三上位并不稀奇,随处可见。 可惜她死了,小三的生活也成了过去。 当她以婴孩的姿态出生,也把从前的那些观念带到这一世,她从来就不觉得正室有多了不起,小三只要受宠,照样能把正室扳倒,她只要掌控男人的心,还有什么得不到? 其实她是运气好生在没有妻妾相争的家庭,又有一对宠爱她的爹娘,基本上兴武侯府后宅平静得有如不起波浪的死水,所以她才体会不到嫡庶间的残酷相争,以为世上只有她会算计,别人是来陪衬她的布景。 「以你为荣?简直是不知羞耻,你那不叫嫁,是纳,没有花轿,没有拜堂,甚至连嫁妆都不许带,就一顶小轿抬进东宫,如被圈养的牲畜只能待在偏殿里,没有太子妃的允许,你一步也不能踏出。」他是造了什么孽,临老要受儿孙的罪。 赵老侯爷力气骤失似的跌坐椅子上,双眼赤红。 没有花轿,没有拜堂,没有……嫁妆?!「怎么会?我是太子的女人,我以为会有皇室的排场……」 像英国威廉王子的婚礼,全球注目,数亿人观看卫星转播,最美的新娘凯特王妃穿着白纱礼服走向红毯…… 她不要求有世纪婚礼,起码皇家娶媳妇也要欢庆盛大,数万百姓夹道观礼,百名童子、童女前头开道,边走边撒鲜花,后面跟着皇家侍卫队送嫁,锣鼓响连天,浩浩荡荡地迎她入东宫。 「你知道太子的女人有多少人吗?光是上玉牒的就有八名,其余放在东宫后殿的有八十一名姬妾,受宠的有七名,还有他收用过的宫女不计其数,个个貌美如花。」见女儿还不知悔改,赵汉阳痛心地向她说明她入宫后的处境。 「等我生下儿子……」会好转的,戏文上不是写着母凭子贵,儿子是母亲上位的捷径。 「太子已有两名嫡子、三名庶子、三名庶女,就算你有儿子也是排在他们之后,你说你大姊是静王妃,以后她生的孩子能继承静王的一切,而你的儿子永远是低人一等的庶子,他必须跟自己的兄弟争,才有那么一点点立足的位置。」 「爹,我……」电视、小说骗了她,说什么皇家子嗣艰难,有一、两个孩子已是难得,怎么知道大楚太子像只种猪四处播种,才二十出头就有七、八个孩子了。 「现在叫爹已经是来不及了,自己做,自己受,谁也不许帮她,出了咱们府里这扇门,她就不是兴武侯府的二小姐,就当她死了。」蠢货,死了也好过拖累府内众人。 「祖父……」赵若瑜大惊。 赵老侯爷气得拂袖而去,话已撂下就没人敢求情,他是真的气到不要这个孙女,府里出个当妾的小辈还能见人吗?他一张老脸都被她丢尽了。 一只脚都进棺材了还晚节不保,他无颜见赵家的列祖列宗,老将的一世英名尽扫入泥里了。 赵老侯爷一走,二房一家人也走了,走时还摇头嘆气,微带着一丝庆幸,好在不是他府里的闺女,要不就换他低头见人了。 「爹,我只是嫁……当太子的女人而已,有那么严重吗?」看到众人失望又有些恨意的眼神,赵若瑜心里有些慌乱。 赵汉阳看着女儿,内心的苦涩如食了十斤黄连水。「问题不在于你做了谁的女人,而是那个『纳』,我们兴武侯府几代武将看重的是骨气,宁可站着死,而不愿跪着生。」 徐氏看她还是茫然无知的表情,眼泪一抹的教女。 「咱们大楚一品官员的女儿向来只许人为正房,从不委身为侧室,即使是继室都是委屈了,以咱们府里的家世,闺女嫁入世族大家,清正门风才算是门当户对,为妾是最为人不齿,自甘下贱,太子不能给你名分就是对你的亏待……」 她有些听懂了,「良媛不算名分吗?」 看她还懵懵懂懂,看不下去的赵若瑾用直白的话点明,「正室生的孩子能分财产,拿走大半的产业名正言顺,而庶子女只有一份薄产和被人看不起的出身,太子妃的儿子才是正统,你的儿子就像庶子,想要出头就要自己拼,没人会为他开出一条康庄大道。」 末了,她在妹妹耳边低声说:「最先被斗死的人是锋头最健者的儿子,树大招风,他不死,谁死?」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看过宫廷剧、宅斗小说的人都晓得,正室要摆弄通房、侍妾轻而易举,越得宠的人死得越快。 赵若瑜闻言脸色大变,重活一回的她最怕再次死去,她为时已晚的感到害怕,开始后悔自己鲁莽的行动。 「爹,娘,姊姊,大哥,你们帮我……」她连刚成为皇家侍卫的大哥也求,想求一个机会。 其实她到现在还是想藉由太子上位,搏一份光明前途,她的求是希望兴武侯府站在她身后,给她助力,让她成为太子身边不可或缺的人,有了坚不可摧的娘家势力,她还能不横着走吗? 可惜她的请求石沉大海,没人愿意理会,赵永湛连看她一眼都不肯的扭开脸,觉得她让家族蒙羞了,连年纪最小的赵永真也气愤地瞪着她,对着她的足踝踢了一脚。 谁会同情她,全是她自作自受,要不是她无所不用其极的搭上太子,太子怎会拿她当筏子与兴武侯府攀上关系,继而让人误会兴武侯府已上了太子这条大船,不再中立。 因为赵家军,党派之争出现了变数。 兵权乃皇家大忌。 「二丫头,爹帮不了你,你祖父已经放话了,爹不能不听从。」他不能拿一府老少的性命去赌,君威难测呀! 他以为她聪明,不用教就能明事理、知进退,没想到是他错了,养女不教父之过,他对不起她。 「瑜儿,你要好自为之,出了这个门到那个地方后,不要再想着别人会让你,皇宫内院是会吃人的地方,娘未奉召不得入宫,所以你得自己照顾自己,没人帮得了你……」徐氏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眼中泪光闪闪。 气她傻,怨她不懂事,恨她不知父母恩,恼她煳涂走错了路,可终究还是肚子里落下的一块肉,纵有再多的不是仍是肉疙瘩,一刀割下痛入骨子里,伤口难以不留疤。 徐氏拎着帕子拭泪,她不敢看苦苦哀求的女儿,怕自己心软,怕自己捨不得,怕自己忍不住帮她。 「别看我,妹妹,静王和太子不是同路人,他不可能去帮太子,静王不出手,我敢背着他扯他后腿吗?我是准静王妃,将来是要和他葬在一起的,我心有余却力不足,你一向比我聪明,我傻,你另寻他法吧!」 赵若瑾的说法更直接,找傻子帮忙是你傻还是我傻,你可以再傻一点没关系,反正你已经有一个傻子姊姊了,不在乎姊妹两个都傻,谁叫咱们是双生姊妹,从娘胎就傻在一起了。 「大姊你……你根本不傻……」她被骗了。 能一年卖出十万两粮食的人哪里会傻,根本是经商奇才,做别的生意还不是能一本万利,如今她最欠缺的便是银子,若是姊姊肯长期资助她…… 又把别人当傻子看的赵若瑜谋算起自己的亲姊姊,想让赵若瑾成为她取之不尽的钱篓子,那她在东宫就能收买更多的宫人当她的眼线,谋夺对她最有利的位置…… 嗯!我果然还是最聪明的,她兀自沾沾自喜,浑然不知自以为是的丑态已落入赵若瑾眼中,身为姊姊的她再次感慨狗改不了吃屎,飞蛾始终变不成蝴蝶。 「我不傻,那又如何?要当太子良媛的人不是我,就你傻,偏往火坑里跳,要和一堆人争宠,太子只有一个人,他忙不过来……」可怜的种猪,他要一一献身,竭尽「精」力。 忙不过来……在许久许久以后,备受冷落的赵若瑜才领悟这句话,东宫的女人可以很多很多,但太子只有一个,身为其中之一的她只能苦守空房,等他好几个月才想起她一回,无子傍身,她彻底寂寞。 这些是后话了。 一起到达的两道圣旨都是即刻办理,赵永湛在收下圣旨的第三日便到禁卫军报到,皇家禁卫军隶属于亲军都指挥使司,目前由静王暂代指挥使一职,他拜见的第一人就是自己的妹婿。 以后都是一家人,想当然耳,上官静给大舅子安排了实职肥差,既能发挥所长的干一番实事,又能从中学习到不曾经歷的,肥水不落外人田,自是便宜自家人,有静王的暗中调派,赵永湛在同侪中获得极高的声望,有了不少人脉和朋友。 而赵若瑜这边就冷清多了,因为是要进到东宫去,凡事有宫中礼官一手打理,她不用绣嫁衣,也无所谓嫁妆好准备,整日就坐着发呆,亲族姊妹不会来添妆,她只需等东宫遣人来抬。 如此等了半个月后,终于来了人。 看到那顶小轿时,她真的哭了,自家侯府里管事坐的软轿都比这轿子好,前后四人抬轿,两名宫女护轿,再一名喜娘教她怎么行礼、做小妾,八名护卫开道,如此而已。 这和她想像中的不一样,太寒酸了,她……她…… 「我不嫁了!」起码要太子亲迎。 「由不得你不嫁,圣旨都下了,抗旨不从是唯一死罪,你嫌脑袋太重就试一试。」皇家威权不容挑战。 「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你替我去,我当静王妃,姊姊要疼爱妹妹。」临上轿前赵若瑜后悔了,想用李代桃僵的法子逃过自己惹下的祸事。 赵若瑾被她气得想掐死她。「你疯了不代表我会陪你疯,要嘛去死,要嘛上轿,异想天开的事少想。」 「你是我姊姊,你居然叫我去死——」什么姊妹情,看她有事竟然不理不踩。穿上桃红衣裙的赵若瑜一脸不快。 看她还不知将要面对何种处境,赵若瑾忍气不与她起争执,好歹也当她十四年半的姊姊。「娘不能来送你,只有我背着祖父送你出门,这里有些我的体己给你压箱,就当全了今生的姊妹情。」 今生,一世的姊妹,同为穿越人的缘分。 数了数银票张数,赵若瑜不满的埋怨,「怎么只有一万两?你不是一年卖了十万两白米,拿个十万、二十万才够我花用。」 酒楼已经被徐氏收回去,她手中没有任何进项。 她原本是要给双生妹妹十万两银票,看在那张相似的面孔上让妹妹多点底气,可是方才被她的话气着,索性只抽出十张千两面额的银票当断缘金。「我要缴税金,还要买隔年播种的种子,工人、伙计的工钱要不要发?还有店租……」 「够了、够了,摊上个小气姊姊是我的不幸……」算她倒霉,没个有钱的大姊。赵若瑜拍拍鼓起的腰带,里面藏了她爹给的三万两和娘塞的七万两银票,够她使了。 「时辰到——」声音尖锐的太监高声一喊。 不能走正门,一顶小轿从兴武侯府后门出,直向皇宫而去。 身影远了,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 须臾,在赵老侯爷书房里—— 「走了?」 「嗯,走了。」 「这丫头怎么傻成这样。」富贵荣华是这般搏的吗? 「她不傻,我才傻。」好心送人嫁妆却差点被她叫去代嫁。 赵老侯爷虎目一瞪,「你要是傻就找不到聪明人。」 「祖父,不要难过。」看得出他心情很沉重。 「我不难过,是气她不争气,看似是聪明人却尽做傻事,去,去把静王找来,咱们合计合计,京城待不得了……」
第十一章 赶紧嫁出去(1) 「不去,我被禁足三个月。」 跑腿的事干么叫她去,她像回事的小厮吗? 「啧!拿乔了。」赵老侯爷被气乐了。 「是,我身分不同了,要端起架子做人。」她把下巴一扬,摆出盛气凌人的样子,静王妃不受使唤。 「呿!你架子再大也是我老赵家的孙女,我叫你去就去,你还敢不孝。」不是巴望着相见,他给她机会还摆谱。 静王是他欣赏的年轻人,和大丫头很是相配,两个聪明人在一起,他倒想看看谁压倒谁。 年纪大了都有一点顽童心性,越活越回去。 「叫我身边的止莺去。」赵若瑾漫不经心的说着,好像点了一只猫狗去送信。 自从温泉庄子那件事后,她对止莺、止燕就有一点亲近不起来的隔阂,觉得她们是养不熟的由眼狼。 止燕还好,对她恭顺有加,还有些畏意,但是止莺就是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我奉命来保护你就有捨命的觉悟,但我是止字辈的暗卫,我有我的骄傲,休想我认你为主。 所以主僕间的相处就看得出生疏,不冷不热的处着,有事就吩咐,无事相对无语,不像温香、软玉敢打趣主子。 赵老侯爷挑眉一笑,「静王的人?」 「他家的狗。」吃她的米,用她的水,睡她的床,受得心安理得,可前脚吃饱喝足,后腿一提到了别人跟前摇尾巴,还摇得欢快,一边汪汪一边吐肥厚的舌头,谄媚得很。 「好浓的酸味。」他拢起长须呵笑。 是酸味,很不是滋味,是暗卫就不能明珠暗投吗?好歹她是准静王妃,手中有能号令黑煞军的貔貅玉令,不是全主也是半主,给她她们的忠心很难吗?她要的只是信任。 赵若瑾对止莺、止燕有很大的意见,尤其是止莺,那是大大的不满,可是她的确需要她们的保护,皇上的赐婚打乱了目前看似平静的局势,将兴武侯府拉到太子的船上,底下的暗波要开始涌动了。 当静王到来时,他看到地是一老人和一名娇中带媚的妍丽女子下着棋,白子多,黑子少,老人逐步败退,女子收割战场,一人咒骂,一人娇笑,画面和谐的叫人想加入其中。 一对容貌相似的父子站在两人身侧,安静不语地观看棋局,时而蹙眉,时而讶异,时而惊奇,表情丰富多变。 「这丫头太狡猾了,你敢要?」 是询问,也是试探。 上官静笑着取一黑子,下在死棋眼位,棋局竟出现令人意外的变动。「置之死地而后生,对她动心的那一刻,我就有必死的决心。」 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女子不求夫妻相守,一生和乐,反而想着如何杀夫才不会弄脏双手,她已将「死」送到他面前,堂堂男儿岂可不受,若能同生共死,他也认了。 兴武侯府的三个男人同时抬起头,看向面色不改的俊美男子,唯独该在意的女子手持白子在深思,下一步该如何破棋局。 「死,很简单,但要看哪一种死法,我家孙女还太年幼,不想看她死在我前头。」老人家只想儿孙送终,不想见雨打嫩蕊,一夜摧残。 「我生,她生。」他会护她周全。 「太笼统。」有点敷衍意味。 见她下了一子,破了他的棋局,上官静再下一子。「我会死在她前头……」 一枚白子打向他脸面,他闪都不闪地任其击中而弹开。 「谁都不许死,晦气!你们那么想死为什么不去挖个坑,我刚好赚了点小钱,奉送两口金丝楠木福棺,望请 笑纳。」不思活,先思死,他们就没想过把日子过得好吗? 见她出言教训了,赵家三个男人嘴角一扬,宠溺地看着日渐娇美的小丫头,在他们的娇宠中长大了。 「先给他,我老头子还不急着用。」他还要活到百岁做太公,抱孙子的孙子,当个老寿翁。 「敬老尊贤,老人家不用客气,总有用到的一天,本王为你披麻带孝,送你入土为安。」尽孙婿最后的孝道。 老侯爷该含笑而终了,毕竟能让一朝亲王带孝送行,他是第一人。 年纪越大越小孩子心性的老人家一瞪眼,越老越忌讳生死大事。「年轻人定性差,少了教养,先帝走得早,看你这性子多忸怩,准是让西南毒虫咬伤了脑子。大丫头呀!你还是别太早嫁,要是日日面对死人牌位,日子多难熬。」 「老侯爷不厚道,若是对先帝有所埋怨,不妨先行一步告阴状,先帝在下头等着你去尽忠。」这一子走偏了,但起手无回,他也只能认了。棋局如人生,要细心布局,否则遭人一击即溃也怨不得人。 小瑾儿下得真好,明则让道,暗藏杀机,杀伐之气隐于刁钻棋路之下。 「哼!你就不懂得让让老人家,口舌争锋不长进。」好歹他老了他几十岁,也不知嘴上收敛。 「谁拦着不让本王娶老婆谁就是本王的仇人,老侯爷,你不是对手。」上官静指指黑白子的数目,一语双关。 一是输给孙女,一是败在准孙婿迎亲的决心。 「你……」 赵老侯爷还想刁难两句,却见棋盘上他的一片江山忽然被杀得溃不成军,很可笑的就留一枚黑子在正中央,孤军奋战。 「祖父,你有完没完,人给你找来了,你想放毒蛇咬死他吗?别忘了他来自西南瘴疠之地,说不定他身上带着一堆毒虫。」 毒不死他反过来咬死一个老头,正好用上金丝楠木福棺。 「你就护着他,不孝。」哼!哼!女大不中留。 赵若瑾不满的抬眸,「他是我未来的白米饭,要养我一辈子,我不护他护谁,难道祖父想当『陪嫁』?」 「陪嫁」虎着脸气唿唿的瞪着没顺着他话的孙女,迁怒嘴角一扬的年轻王爷,一只半满的窑烧瓷杯朝人砸去。 锐目一闪,上官静手腕一翻,如昙花瞬间绽放,优雅而美丽,修长的五指往前一送,茶水一滴不漏的瓷杯又回到赵老侯爷面前。 「你就那么急着嫁?」捨不得呀!才养了几年就要嫁人,以后谁来哄他开心,陪臭棋蒌子下棋? 无法否认地,三个亲孙女当中,他对生性不张狂的大孙女有所偏爱,打小她就是个懂得藏锋的人,却只在他面前不做任何隐藏,心慧目明地变着花样让他宽心,不走偏锋。 他想把她当孙子培养,但她直言拒绝,说他有四个孙子,别浪费心思在替别人养媳妇。 这一听,他眼眶就红了,不免埋怨儿子生的为何不是龙凤胎,这孩子有勇善谋,性子冷静而平稳,有巧智,能莲舌,慧眼识先机,三十万赵家军交在她手上多放心,他大可高枕无忧,真享起老太爷的福。 「你找他来不就为了盘算我的嫁妆,祖父,你别太狠了,我人小肩细扛不动,你别给我送重礼,否则我跟你 翻脸。」别人她还不了解,自家祖父她绝对摸得清,他活脱脱是修练成精的老狐狸,专坑自家人。 赵老侯爷面上一讪,干笑,暗怨孙女太精明。「我那是疼你,怕你给人欺负了,咱们家闺女可是有靠山的。」 「不必,我养不起。」你别陷害我,我是你亲孙女。赵若瑾恨恨地看向祖父,威胁他不许算计到她头上。 是助你一臂之力,不要不知好歹。赵老侯爷一脸奸笑的捻着鬍子。「一年十万石白米,一百万两军饷即可。」 十万石白米,一百万两军饷……等等,父亲想干什么,难道他想…… 赵汉阳父子脸色同时一变,目光灼然地看向正眯眼饮茶的老人,从祖孙的对话,他们嗅出不寻常的端倪。 「不要为难小瑾儿,本王来养。」养家是男人的事,女人只需待在后宅,莳花弄草,逗逗鸟儿。 赵老侯爷和赵若瑾一起偏过头,由鼻孔哼出气,表示无须他多管闲事,这是他们祖孙俩在搏感情。 「是我孙女的陪嫁你养什么养?我是给她又不是给你,谁晓得你养着养着会不会占为己有,然后我失去依恃的可怜孙女变成深闺怨妇。」他想给才能拿,否则一兵一卒也得不到。 深闺怨妇……善于安排退路的小瑾儿?上官静眼角一抽,觉得老侯爷错想他孙女了,即使她手中无刃,她也能开闢出一片荒田,把男人甩到三条街外,只有她休夫的分,谁敢让她当深闺怨妇,那不是活腻了。 这妹子太剽悍,自备腰里刀——杀夫。 「祖父,我不可怜,没有男人我也能养活自己。」女子当自强,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过得太差。 闻言,赵老侯爷两眼一亮,「你不嫁了?」 「祖父,你太乐了。」哪有希望孙女嫁不出去的长辈,他便是那个异数,巴望着孙女变孙儿,木兰从军。 「有吗?我已经很含蓄的笑了,你怎么还看得出来,丫头恨嫁了是不是?」最好别嫁人,省得他有操不完的心。 「祖父……」这么孩子气好吗? 老小、老小,越活越像小孩子。 赵汉阳清了清喉咙,提醒老父和女儿书房内不只他们祖孙俩,还有「别人」,他们被晾在一旁很久了。 「咳!咳!爹,你找我和湛儿来不是看你和大丫头斗嘴吧?你老别吊胃口、卖关子了,这里都不是外人。」再让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下去,只怕是没完没了。 赵老侯爷瞪向身形壮实的长子,心有遗憾。「你呀你,就是缺少耐性,一刻也等不了,所以我才放心不下,你知道你女儿曾一整天不发一语地就为等我一句话。」 祖父,你误会了,我那是发呆,睁着眼睡觉,想着老人家屎尿多,你爱拖便拖呗!她那时是四岁还是五岁,她耗得起,就等祖父说一句:成了,那匹小马驹是你的! 于是,她有了一匹名叫桃红的小母马,小短腿构不上马背的她就让人抱上马,马夫牵着马走。 但是赵若瑜瞧见了眼热,也想要一匹马,她向祖父索要,祖父不给,她心有不甘,去厨房拿了毒耗子的砒霜,偷偷下在桃红的草料里,桃红当天晚上就口吐白沫死了。 她得不到的也不让别人得到。 桃红死后,赵若瑾太难过了,此后她什么宠物也不养,对人多了防备,对谁都抱着三分怀疑,性子又更冷了些,所以大家才叫她傻子,因为她跟谁也混不熟,老是怔怔地望着天,省言节字。 「祖父,你离题了。」赵若瑾护着亲爹,祖父的废话一出,她便出声打断,不想让父亲白被训。 「离题就离题,不会转回来吗?我想你们都清楚我找你们来是为了何事。」赵老侯爷目光一一扫视众人,表情凝肃得让人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每个人心头仿佛压了巨石般沉重。 「劳老侯爷费心了。」上官静拱手一揖。 他轻哼,对抢走他乖孙女的小子不假辞色。「你也知道费心了,为了你们这些小辈,我白了多少根头髮,想着你们安好,别比我老头子死得罕,我这辈子看过的死人太多了,不想再看见儿孙的尸首也在其中。」 「祖父,您言重了,我们还没有无能到要让你卖老命上阵杀敌,你好歹也信任我们好不好,赵家子孙没你说的不堪。」他们再不济也有自保能力,打不过还不能跑吗? 「妹妹说得对,咱们赵府还有顶天的人柱在,我不会让祖父失望的。」赵永湛往前一站,说得掷地有声。 兄妹俩相视一笑,嘴角的笑意有几分相似,都是赵家人。 看着兄妹的感情好,立于一侧的上官静有些吃味,那是他的王妃,怎么能对着别的男人笑,亲大哥也不行。 「就会空口说白话,你还没你妹妹想得长远,我来问你,今日我找你们来所为何事?」 他指了指儿子、孙子,手指也把静王点进去,意味着他愿意接纳这个孙婿。 嘴上不饶人但心里早当一家人,只有自家人才能全无顾忌地畅所欲言,王爷也一起训,有如子侄。 眉目清朗的赵永湛只顿一瞬间,眼神清亮的看向祖父道:「是为了一一妹妹入东宫为良媛一事吧?」 「这是其一。」他太不满意,但还能接受。 「二妹妹是太子的人,咱们兴武侯府不能被拖进党派之争,皇上还在壮年,无病无灾,我们要做的是避嫌。」所以祖父和爹娘绝口不提二妹妹,对外宣称兴武侯府无此人。 这是在斩断彼此的联繫,让太子不能利用兴武侯府谋夺兵权,继而引起皇上的疑心,下令彻查是否有勾结事证。 祖父是想断了太子的想望,别想弄了个兴武侯府的女儿入东宫,就妄想将一府老少绑上太子这条船,做他的靠山,同时也是向皇上表示他们兴武侯府只为国效忠,不插手皇家事。 到底不是正经亲事,谁会为太子赔上一家,一个妾而已,难道还要兴武侯府赴汤蹈火,为人作嫁衣裳。 有朝一日太子得权了,获利的是太子妃的娘家人,正宫娘娘水涨船高,其他姬妾最多封个妃位也就顶天了,对其家人的封赐再高也越不过中宫外戚。 皇上会信的,他以己度人,认为不会有人会做对自己无益的事,兴武侯主动放弃太子这条船便是向他输诚,让皇上少生疑心,多把心思放在成年的皇子身上,因为他们才更危险。 虎大吃人,心大噬君。 「还有呢?」算有长进。 「还有大妹妹和静王已有婚约,皇上更担心我们投靠静王这方,他在观望我们的态度,看我们会不会倾向一方,他有几分试探,也像在钓鱼,看能钓出什么大鱼。」他说时冷汗直冒,唯恐说错一句话令祖父失望。 看着儿子侃侃而谈的神情,赵汉阳心中有无比的骄傲,好在这个儿子没养废,尚能给他争气。 「那你说说看我们要怎么做?」他大前提没说错,把时下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 「啊!这……」他脑子一片空白。 不是能力不足,而是太年轻了,经歷过的事还是太少,当祖父虎目一瞪时他就紧张了,想表现得更好却一时无措。 一府的重担他还扛不起。 「若瑾丫头你来说。」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赵若瑾眼皮一抬,樱红小嘴一张,吐出,「送嫁。」 送嫁?! 这两个字很轻,却重重地击在每个人心头上,像一把尖锐的椎子刺入心底,直把人惊醒。 赵老侯爷轻嘆了一声,「知道我为何偏疼这丫头了吧!那脑子不知怎么长的,就是比人多出一窍。」 灵窍。
第十一章 赶紧嫁出去(2) 「是让她早点出嫁的意思吗?不用等到及笄后。」他才送走了一个女儿,如今这一个也要远离身侧。 看儿子一脸不舍的模样,同样捨不得的赵老侯爷硬气的一吼,「少没出息,早嫁晚嫁都得嫁,赶紧把她的嫁妆准备好,咱们要好好办这场婚事,还得大肆铺张的办。」 「多谢老侯爷的成全。」面有笑意的上官静这次是真心行礼,执晚辈礼,把老侯爷当亲祖父看待。 想到孙女要被娶走他就不爽,看谁都不顺眼。「少谢我,我是为了大丫头,成亲后你们立即离京,不可逗留。」 「我本来就为了小瑾儿而来,自是偕妻同归。」他的婚姻要由自己作主,绝不容皇上安插个眼线令人坐立难安。 上官静看向心爱女子的眼中充满柔情。 会不会说话,抢人家孙女还说得这么正大光明,真是碍眼。「口期就定在半个月后,把婚帖写一写。」 「这么快?!」嫌快是大房三人,他们没想到老侯爷会将迎娶日决定得这般仓卒,根本来不及。 「不是有人恨嫁?」他满心不是滋味的瞪向孙女。 「祖父,我的铺子和庄子……」还没处理呢! 他冷笑三声,「西南没地没人吗?还惦记着那点小东西,眼界真小,你是静王妃,静王府的一切都是你的。」 怎么骂人了,西南的土地再辽阔也是沼地居多,哪能耕种,她没粮食想饿死她呀!赵若瑾想着该如何处理名下产业。 「放心,静王府都归你管,我的就是你的,以后西南就是我们的家。」连他也归她。 赵若瑾在心里狂啸了,她才不想管,西南那么穷,几座玉石矿场也只够养活一地的百姓而已,哪有她的铺子、粮食生钱生得快,叫她丢谷子捡石子吗?和毒蛇勐兽共处。 她,可不可以不嫁人了?姑娘未成年。 继二孙女被抬进东宫为良媛,事隔不到一个月,兴武侯府又要嫁孙女了,这一回和前一次不同,嫁的是一方藩王,兴武侯府几乎是全府都动起来,把女儿婚事办得盛况空前。 本朝惯例,女儿家嫁出门是不宴请宾客,嫁妆从前门出,十里红妆送至夫家,花轿队伍吹吹打打地来迎亲,接了人就走,让爹娘看了最后一眼就成了别人家,送别亲儿,泪眼相对。 可是赵老侯爷却大手笔操办,来送礼的客人送多少收多少,全搭在孙女的嫁妆里面,府中连开三天流水席,想来坐席的很欢迎,一天十二时辰不断炊,随人大啖。 他此举在向众人宣示,我们这才是在「嫁」女儿,先前那一个是「送」,太子不是正经女婿,静王才是,我们只认这门亲,除他之外都是点头之交,与兴武侯府没半点关系。 而一车一车的嫁妆不是送往京里的静王府,而是由千人护送的车队送往西南,里面装的全是粮食、茶叶、盐和种子,让看嫁妆的百姓看到傻眼,怎么不是家什、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这是嫁女儿吗?根本是商队,打算大赚西南人的银子。 其实,他们也没猜错,赵若瑾正有此打算。 她带去的东西正是西南最缺乏的,与其带些笨重的黄花梨木床和大家具,以及用处不大的布匹,还不如先改善西南的民生问题,百姓吃饱饭了才不会叛乱,安居乐业,大家一起来赚钱。 粮食、茶叶等得用银子买,她也就有进帐了,不用担心静王府坐吃山空,而无钱的人想买,可以用玉石、香料、药材、皮毛来换,她运回京城兜售又是一条生财之道。 总之,她把自个儿当成一个生意人,用嫁妆来做生意,虽然此举让不少人嗤之以鼻,笑她市侩,可赵老侯爷却是大为赞赏,因为他晓得她担下天下嘲名是为了富强西南。 有粮就不会挨饿,有了种子就能耕种,沼泽地不是不能改良,他相信以孙女的智慧定能解决。 西南富足了,民强马壮,便有能力护卫自己的家园,赵若瑾要的便是自给自足,不依赖他人,他们有足够的兵马,不虞匮乏的粮食,齐全的军备,完善的经济来源,足以吓阻大楚的上位者,西南已非吴下阿蒙,想动它得先衡量衡量。 有开头便有希望,她种下一粒种子,盼它有开花结果的一日。 「瑾儿,娘也没旁的话要交代,你比咱们府里的任何一人都要聪明,不过做人妻子要懂得退让,不要想着和夫婿争强死掐,你和静王算是少年夫妻,他不会让你受委屈……」 和送二女儿出门不同,徐氏看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大女儿心里有着不舍,但更多的是担忧,此去西南路途遥远,她一个人远在异乡没有家人作伴,若受了欺负也无人为她出头。 小女儿虽在东宫至少仍在京城,即使兴武侯府说了不承认有这位二小姐,可若真有事也不会袖手不理,不像大女儿真的是孤身一人,遇到事情只能孤立无援,独自解决。 「娘,你就安安心,十七哥哥不敢负我,我一嫁到西南就搬空他的家产,让他只能仰我鼻息过活……哎!娘,你怎么掐我?」好疼地。 本来浸在离别情绪中的徐氏正鼻酸不已,女儿的一席话把她气得当场忘了离愁。「大喜日子还说些疯话,你是没把娘气死不甘心是不是?快走快走,看了心烦。」 嫁给静王就是静王的事,她的疯症让静王去治。 「果然不是亲的,赶起人来像后娘。」赵若瑾刻意的嘆气,表情夸张,用意是不想看到她娘哭。 殊不知徐氏没哭,一张脸真像晚娘面孔板着,她快被女儿气到一佛出世,二佛涅盘了,倒是赵永真哭得淅沥哗啦,抱着他大哥的大腿不准他背走大姊姊,姊姊是他的。 最后是二房的赵永慕将人抱走了才结束这场闹剧。 花轿出门了,流水席也开宴了。 一群人涌上摆满食物的长桌,桌旁附有碗筷自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盘吃完再上一盘,全采自助,还有糕点和水酒,小孩子适合的甜酿用三人抱的琉璃盏装着任人取用,其间只有上菜的下人,没有服侍的婢僕。 这方式是赵若瑾想出来的,节省人力的浪费好多上几道菜,让人别开生面外还能享受吃buffet的乐趣。 不过这边乐了,另一边就闷了,在宫里的皇上和太子都面无欢色,一个心想同样是女儿,为何有天差地别的待遇,没能让太子和静王交恶;一个恼怒兴武侯府的不识相,居然一声不响地打他的脸,不但没拉拢到兴武侯府还将可能结盟的静王推远,他走了一手烂棋。 他被赵若瑜骗了,先前她明明允诺兴武侯府会站在他这一边,只要他迎她进东宫,疼宠她的爹娘还不为「女婿」设想吗? 可是事情却不如预期,即便是成为太子姬妾,兴武侯府也不能容忍,他们不认为是荣耀,反而觉得羞耻,武人的骨气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一步错,步步错,错到无法回头。 想当然耳,一心作着皇后梦的赵若瑜在东宫的日子不会太好过,目前还有热菜热饭吃,过一些时日就不一定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拜。拜的是空位,椅子上放的是先帝所赐的龙祥凤鸣玉如意。 「夫妻交拜。」 凤冠一低,小露莹白如玉下颚,新娘子柔美面容引人遐思。 礼成之后,美若桃花的静王直接牵住王妃白嫩的小手,紧紧握住,在众人艷羡的眼光中走向新房。 「于礼不合。」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由得别人说嘴吗?谁认为不对就来本王面前说去。」十足霸气的宣言。 妻子的手他牵不得? 娶新妇的上官静根本不在乎旁人的说三道四,他拿起龙凤呈祥金秤挑开新娘的红盖头,又倒了一杯酒夫妻双饮,陪她坐床,吃生饺子,走完闹喜的全礼,然后把喜娘赶出房,发怔地看着新娘子盈盈笑脸。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干么一副我是美若天仙的模样。」和他一比,她自嘆不如,只算中上姿色。 「你很美。」他说的是肺腑之言。 「比你差一点。」在美人儿面前不敢言美。 见她还能自嘲,没被适才的场面吓到,上官静低笑出声,「王妃也不逊色,是我心里的第一人。」 「你的意思是还有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她故意找碴,摆出悍妇妒妻的姿态。 他笑得更大声。「不论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她们都只有一个名,姓赵名若瑾,我的王妃。」 「真的不会有侧妃、姨娘、通房?」新婚夜说这些很杀风景,可是赵若瑾不问心里很难受。 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得做好准备,她在调适做一个妻子的心态,是要相敬如宾,还是同床异梦,或者她还能小小的奢望一下,这男人心中有爱,让她一生无悔地只愿与他比翼双飞? 「不会,你信吗?」她总是比别人多一颗七巧玲珑心——想得太多。 她一噎,暗恨他狡猾。「你说我就信。」 上官静目光柔和的凝视那双黑亮的眸子。「你知道我最爱你什么吗?你的固执和小心眼,以及你撒泼时要小心隐藏由骨子里散发悍气的纯真样,我总想着你还有几种多变的样貌,叫我百看不厌。」 明明是吃肉的老虎,却要伪装成啃核桃的松鼠,馋肉馋得要命还是得装,好偷吃人家养的羊。 她就是偷偷摸摸地,不动声色,由两间小铺子和带着庄子的两百五十亩开始耕耘,短短七、八年内,虽不到良田千顷,但手中的资产却是不可估算,连她都要盘算老半天才知晓自己有多少银子吧! 她不喜欢声张,总是暗着来,偷偷地攒私房,闷声发大财,她守得住秘密,也不会把银两看得太重,她要的是从无到有的成就感,就好像看着孩子从出生到长大的母亲。 她享受的是过程,财富的累积是顺便,她想试试能否做得到,在摸索中发觉其中的乐趣。 这样的她,他很着迷,能分享甚至参与她的秘密,让他觉得两人密不可分。 「我发觉我可能会相信你。」男人的真心是云,是雾,没人真的捉得住,但她愿意尝试去补云织雾。 没办法,她就是个无可救药的颜控,面对新婚夫婿的「美色」,她很难不陷下去,极品美男是她的,瞧瞧这肤质真好,好想咬一口…… 上官静手伸向她滑细面颊,以指来回轻抚,幽深的黑瞳中出现一抹暗火。「信任从做夫妻开始。」 「欸!小心我的凤冠……」连着头髮,扯到很疼。 「我帮你。」他小心翼翼的要帮她取下。 「叫我的丫头来,你会弄疼我。」大男人干么干小丫头的活。 赵若瑾的陪嫁大丫头分别是温香、软玉、活色、生香。活色、生香是她由二等丫头提拔上来的,是兴武侯府的家生子,她们的父母两口子人都当了王妃的陪房,跟着一起来。 至于止莺、止燕本来就不算她的丫头,在出嫁的前三天她便遣回静王府,回到两人原主子身边。 只是被「退货」的暗卫通常下场不会太好,尤其是被主母厌弃的这一种,她们回的不是静王身侧,而是暗卫营,如同新人一般重新接受严苛的训练,并且在主子未有调派前不得出营,三年五年都得等,待到老死也有可能。 「我有巧手。」他轻笑地解开缠上珠冠的乌丝,一绺一绺慢慢地梳理,然后拢在手心。 「好了没?」咦?真不疼。 「再等一下。」多美的头髮,像洒墨的云缎。 从以前到现在,他始终钟爱她一头柔滑青丝,爱不释手的把玩再三,眼中的宠爱也越来越浓。 「你不用出去敬酒吗?」婚宴的礼俗。 他目光一沉,「谁敢喝静王敬的酒。」 「就你神气,不过辈分高而已。」身为皇叔父,底下的小辈哪敢跟他敬酒,噤若寒蝉地伏低做小。 「一生也就神气一回,你就让我得意得意。」他打趣着,一把抱起新娘子就往床的内侧压。 赵若瑾闻言,噗嗤一笑。「有谁来了?我盖着盖头没瞧着,只见人影晃动,好像来了不少人。」 忽地,上官静眼神一冷,「除了太子之外都来了。」 「咯咯……他们可真殷勤,你没和太子绑在一块就是他们的机会。」皇子们不放过静王这个大杀器,得他如虎添翼,还能和兴武侯府扯上关系,一举数得。 「一群蠢货,皇家尽养出没脑的,他们的目标该放在坐在那位置的人,而不是你咬我、我咬你的互斗,那一位不给,他们斗到死也没用。」不争才是争,这时最散慢的人才能得利。 上官静脑中浮起一张稚嫩面孔,母族式微,全无庇护,独居一宫,身边除了一名哑太监,再无他人与之亲近。 「只要不牵连到我们,管他们去死,皇子不闹咱们如何离京。」闹得越大越好。 「小瑾儿,吾王爱妃,你又想到什么鬼主意?」他一手探向她前襟,将整件嫁衣从中撕开,露出艷红色并蒂双莲肚兜,腴嫩双峰几乎包不住,高高隆起。 她笑着捶他一下,粉腮酡红。「是好计谋,我这人最厚道了,伤天害理的事决计做不出来。」 「只会小小的害人而已。」她不意流出的小奸小恶最迷人。 不伤及人命。 「太后没来你会在意吗?」赵若瑾冷不防一问。 抚上雪峰的大手忽地一顿,之后只是笑了摇头,「我对她早不抱任何期望,她是皇上的亲娘。」 这话说得无比心酸,俗话说老母疼么儿,偏偏太后一天也没抱过静王,她是个看重权势不重亲情的人,谁能给她尊荣谁就是她亲儿,若是谁想动摇她太后位置,她立即翻脸无情。 生皇上时太后与先帝恩爱正浓,两人情浓意爱,对所生长子自是疼爱有加,待到幼子出生那一年已浓情转薄,皇上宠爱朱贵妃,失宠的太后迁怒幼子,一眼也不愿看他。 「没关系,十七哥哥,我来心疼你。」赵若瑾扶着他劲腰,脸颊主动偎进他宽阔的胸膛里。 「你真好,爱妃,我心悦于你……」 夜未央,情弦拨动,声声嘤咛,动人心房。 花开在今宵。
第十二章 宫中乱象(1) 「太后,静王来了。」 依照宫制,皇家媳妇在入门的次日要进宫拜见太后婆婆,以尽为人子媳的孝道。 一夜贪欢的赵若瑾差点起不了身,腰腿处还酸疼着,一个晚上要了多次水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才睡到天明,没尝过肉味的男人又来磨蹭,打乱她准备起身的时刻,最后只得匆匆着衣扫了些淡妆。 她这会儿还有点双腿无力,得靠人扶着才不致腿软滑落地,宫人们进殿通传,她一个堂堂刚出炉的静王妃却要在日头下罚站,实在是欺负人,好歹撑把伞来遮荫…… 蓦地,一道阴影罩住头顶,她抬头一看,会心一笑,原来她的美人丈夫心疼她,来当她的遮阳伞。 谢了,王爷。 不用客气,王妃。 两人眼神交会,笑意如春,袖子底下的手悄悄交迭。是夫妻了,一辈子的依靠,牵手走一生。 「来了呀!」 略带沙哑的老声从垂落的纱帘后传出,带着一、两声不经意的咳嗽,一只雪般玉手探出,撩开细薄帘子,数名貌美女子走出纱帘,有的薰香,有的倒茶,有的拿来披帛。 「太后,人来了,您见不见?」声音细细的是慈宁宫的总管太监,四十来岁了还面白如少年,只有眼角细微纹路稍微透露了年纪。 不过若看到太后真容,那才真叫人吓一跳,宫里山珍海味的养着,可是六十岁不到妇人却老若七旬老妪,那眼皮下垂得厉害,枯瘪的双颊失去光泽。 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真的有如死了一般。 两名宫女在她身后捶着肩,太后过了许久才开口,「见吧!总要见上一回,认认媳妇。」 「是,奴才去传旨。」郑公公弯着身,倒着退出内殿。 一会儿,静王偕同王妃入殿。 见到太后,照例要跪上一跪,若太后没喊起,跪着的两人就起不得,等太后心顺了再说。 可偏偏遇到了静王这个霸王,他根本不在乎太后的心情如何,夫妻两个三叩首后他便扶着妻子起身,还让宫女搬来两张椅子,与妻子一人一张自顾自的坐下,全然无视太后的脸色一沉。 「你倒是自在,把哀家的慈宁宫当你自个儿的家了。」他太美了,美得不像她生的,若是她有他的容貌,先帝也不会移情别恋…… 看到这张越来越美的容颜,太后嫉妒得快要发狂,她多想要这样的一张脸,永远貌美无双。 「儿臣是母后生的,母后的地方就是儿臣的家。」他来慈宁宫的次数十根手指头就能数得出来。 母子情淡薄。 她生的?太后眼皮一抽,目光淡漠的看着腕上的镯子。「叫你媳妇儿上来,哀家瞧瞧配不配得上你。」 「我自个儿向皇兄求娶的,配不配我说了算。」他的王妃不需要别人比评。 「啧!还是这拗性子,到老也改不了,兴武侯夫人年轻时候哀家倒是见过几回,不知道母女俩长得像不像……」眯起眼的太后似在端详静王妃长相,实则打量她有何过人之处,惹得生性冷情的静王竟不惜千里奔波,为求娶佳人而跪在皇上面前阻止赐婚。 「太后,儿媳跟母亲长得不像,我们府里的孩子都肖父,只有幼弟有三分似母。」她娘常气恼白生了,没一个像她。 闻言,太后点了点头,「是不太像,你比你娘长得好看多了,不过往静王跟前一站……你该多抹点胭脂遮丑。」 「母后……」他的妻子不是来让她羞辱的。 赵若瑾拉住丈夫,朝他微不可察的一摇头。「太后说的是儿媳的痛处,王爷实在太俊美了,儿媳恐慌,只能谨守妇德,端正妇容,勤练妇功,慎修妇言,不让夫君在人前丢脸。」 「你……」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好个贤妇好女,难怪皇弟都敢跟朕大眼瞪小眼的,非要朕玉成你们这段良缘。」果然明眸皓齿,肤白胜雪,盈盈一笑似芙蓉,是个美人儿。 「皇兄。」 「皇上。」 「免礼,自家人不用多礼,昨儿个政务繁忙,没到静王府为你主婚,今日朕特意来瞧瞧小俩口好不好,别把朕记恨上了。」上官禹打趣地呵呵笑着,他的五官比较像太后。 「不敢记恨,臣弟还要多谢皇兄成全,这才能抱得美人入怀。」该有的场面话上官静还是会说。 上官禹态度亲昵地坐在太后身侧,轻扶她枯枝似的手臂。「母后,你瞧瞧,小十七都成亲了,以后你不用担心他身边少了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儿,赵家的大女儿不就是他的良缘。」 女儿就女儿,特意点出个「大」字,皇帝立意不良,他似乎有意无意让人联想到抬入东宫的二女儿,两人是一对同日出生的双生姊妹。 「就是年纪小了些,哀家看她好似不好生养的样子,咱们皇室最不能少的是子嗣,孩子多才有福气。」一个小丫头片子,她还治不了吗?静王想护着还看她肯不肯。 太后满是皱褶的眼一眯,锐光一闪。 「是呀!兴武侯不是说要等女儿及笄后再成婚,怎么就急了呢!」上官禹似在说着玩笑话,但话中有话的暗示: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朕呀!对朕的处置不满是不? 「处置」是指赵若瑜,身为皇上胡乱指婚,明明连世子、郡王都嫁得的权贵嫡女却许给自家儿子为妾,皇上呀!你也煳涂,存心打老臣脸面,叫臣子如何信服,你毁人亲女一生呀! 上官禹自个儿都心虚,圣旨一发就想追回,可是一想到静王竟敢拒婚,拿出先帝的遗旨逼他妥协,他也想给人找不痛快,索性就算在兴武侯府头上,谁叫静王看上的就是你家大女儿。 「妾身祖父梦见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一醒来全身冷汗涔涔,妾身是祖父最疼宠的孙女,他怕梦境成真,见不到妾身出阁,便私下找来王爷商量,提早几个月过门。」她还有三个月及笄,说来也差不多可以嫁了。 祖父,你就替你的乖孙女多担待了,改日下棋我不赢你棋了。赵若瑾在心里偷乐,信口拈来的说法顺得不结巴,就是有点对不起祖父,让他欺君一回了。 上官禹瞭然的一点头,「原来如此,武官向来忌讳这种事,难怪他要着急了,两个孙女一个当了朕的儿媳,一个成了朕的弟媳,这辈分真有些乱了,你们自个儿斟酌。」 乱?! 有他赐婚甥舅来得乱吗?这才真的叫不要脸吧!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不惜让静王生下不健康的下一代,背负不堪入耳的骂名也无所谓。 赵若瑾在心里骂皇上虚伪,戴着假仁假义的面具行迫害之实,他要是真贤明就不会不顾西南百姓疾苦,一心打压手足。 「皇上,难为静王年过二十才迎正妃,王府中冷清毫无生气,哀家身边这两个丫头也是出身书香门第,一个叫冬妍,一个叫语宁,就赐给他当侧妃。」小俩口别太感激她,她也是为了绵延皇家子孙。太后脸上挂着慈和笑意。 名叫冬妍、语宁的两名宫女立即笑逐颜开,欢喜得找不着边了,她们原本是选秀的秀女,因入不了皇上的眼才派到慈宁宫服侍,本来以为今生无望了,要等到二十五岁放出宫,没想到时来运转,会被太后送出去,还是到本朝最俊美的王爷身边当侧妃。 殊不知她们在高兴之际,赵若瑾也在暗暗嘀咕,太后此举分明在打脸嘛!什么冬妍、语宁,让人不由得想起秦若妍、宁语嫣,太后真阴险,连这点小事也算计。 「太后不宜。」上官静面冷如霜的拒绝。 「你想抗旨?」太后大帽子一压。 「除非太后想背上气死老臣的罪名。」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他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太后为何就是这般不待见他? 「气死大臣?」她一怔。 「莫忘了儿臣刚娶了兴武侯爷的嫡长女,王妃一向深受老侯爷疼爱,宠若明珠,今日不过成亲的第二日,尚未三日回门,恕儿臣说句冒犯皇兄的话,当你赐婚赵二小姐为太子良媛已非常不厚道了,老侯爷气得眼眶都红了,说要找先帝说说理。」 「这……」皇上迟疑了。 「是呀!我祖父在我出阁的前一日对着我嚎哭,说皇家已经毁了他一个孙女,若是日后妾身再受委屈,他就一头撞死在先帝陵墓前的石柱,以一死求先帝显灵,为妾身讨公道。」 鬼神之说最能震慑人。 贼夫妻、贼夫妻,还有比他们更合适的夫妻吗?一搭一唱配合得天衣无缝,不用眼神交会便能编出足以叫人心惊的说词,把大楚朝身分最高的两位唬得几乎无语,目露不安。 赐妃是小事,但逼死军中威望甚高的老将军,那绝对会引发朝廷动盪,文官笔诛,武官闹事,把太后的好意当乱朝之源,意在让文武百官不和好让后宫干政,牝鸡司晨。 尤其以赵老侯爷刚烈的性格,他还真有可能撞柱而亡,兴武侯府不认赵二小姐便足以说明对皇家的不满,但他们忠于君王,便是羞辱也忍着吞下,可若是真把他们的血气激发了, 怕是皇上也遏阻不了,拼着一死也要上金銮殿与皇上死干。
第十二章 宫中乱象(2) 「你们这是在威胁哀家吗?」太后一张垂肉的老脸气得铁青,老皮粗糙的手往扶手上一拍。 因为生上官静时把身子弄坏了,她养了几年还是养不回来,身体状况一年不如一年,老化现象相当严重,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太后,全身皮肤皱干干地,有如老树皮。 「太后息怒,儿媳说的并无虚言,若是太后认为儿媳不配为静王妃,那就一封休书送往兴武侯府,儿媳祖父自会领儿媳回府。」就是逼你,老太婆!太后就能为所欲为吗? 「胡闹,不过两个出身低微的宫女罢了,不要就不要,哪能闹得老将军出面,朕作主不赐侧妃了,省得皇弟跟朕闹。」他要做的是安抚人心,而不是把静王惹毛了。 「皇上,连你也要忤逆哀家吗?不就两个女人,赵无极那老头也敢对皇家叫嚣,他要死就让他去死,哀家就怕他死不了。」她就不信往静王后宅送人会闹出人命。 看太后还火上加油,着实头疼的上官禹冷着脸。「母后,你逾越了,前朝官员由朕管辖,你不得指手画脚。」 「皇上也给哀家摆脸色了是不是?我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多久,想看到静王子嗣出世有什么不对?两个儿子都不孝……」吓!他……静王做了什么?他竟然敢……敢…… 「母后,儿臣替你解决了。」 没人看清上官静做了什么,只见他甩手一扔,两道人影被抛甩出去,落地时成扭曲状。 上官禹目光骤冷,低视先前还活色生香,如今已是脸色灰白的宫女,两人一个断手,一个断脚,相信她们有生之年都不敢再接近静王,要不然下一个断的大概就是她们的颈项了。 「皇弟你……」上官禹见状心有惧意,看来若是静王想杀他是轻而易举,他修润如玉的手指便是兇器。 「皇兄,母后,以后别为了这种事费心,再美的女人若不是心头爱也是红粉骷髅,塞再多给我也没用。你们把皇权看得比亲情还重,但不表示我也有相同想法,于我,那只是粪土。」他头一回明说他不要,众人争得你死我活的皇位,还不如妻子的盈盈一笑。 「你……」难道是他多心了? 上官禹想着皇弟若是无心,他又何必日夜不懈的严防,不过还要再看看,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在他打算放静王夫妇出宫时,一名东宫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进殿中,全身是血还边跑边滴着,见着皇上便下跪磕头。 「皇……皇上,太子遇刺了……」 来了!上官静与赵若瑾互视一眼。 「什么?!」上官禹惊得站起。 「一箭刺穿琵琶骨,太医已在抢救中。」太监抖着身子,仿佛还置身在一片血雾中。 「刺客呢?」上官禹先想到是刺客有没有被捉到,是不是还在宫中,而非心急如焚地赶去探看皇儿的伤势。 「跑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根本没人发觉箭是由何处射出。 闻言,上官禹訾目握拳,一脚朝那太监踢去。「无能!一整座东宫的侍卫连刺客也捉不到,朕要你们何用……」 太子遇刺这只是乱象的开始,太子并未死,只是受了重伤,他经由某人布置的线索发现幕后主使是大皇子。 隔月十五,大皇子皇家围猎时坠马,断了一条腿,由于骨头断得太碎,医好了也是残废,终生跛足。 接着五皇子遭人匿报私藏龙袍和兵器,五城兵马司带人搜查五皇子的别院,果然在假山下的暗室找到刚做好的五爪龙袍以及五十把兵刃,百口莫辩的五皇子遭到收押,没多久圈禁于太庙,夺皇子封号。 过了几日,六皇子、七皇子接连出事,一个落水,差点溺毙,一个在酒楼喝酒与人大打出手,打残了一只眼,两位皇子母族竭尽心力要找出兇手,却惊闻是太子所为,要趁他们羽翼未丰前先下手剷除。 这下子结仇了,两位皇子这方也寻思报復。 皇子们的纷争进入白热化,今日我陷害你,明日你算计我,甲兄弟斗乙兄弟,乙兄弟扯丙兄弟后腿,丁兄弟咬紧甲兄弟不放,乙兄弟和丁兄弟合盟斗丙兄弟…… 京城的局势很紧张,几乎到一触即发的地步。 可笑的是上官禹居然坐视不理,由着他们狗咬狗一嘴毛,他坐收渔翁之利,眼看皇子之争越演越烈。 上官禹认为自己还在壮年,要再生几个皇子并不难,等到他在位六十年了,再来考虑把位置留给谁,现在还不急。 每个在位者都有个盲点,听着文武百官高喊「吾皇万岁万万岁」,便以为自己真能活上万岁,是不死之身,想什么时候宾天就什么时候宾天,在死前一定能安排好传位之事。 上官禹的想法便是如此,他觉得自己起码还能活上四十年,所以皇子们去翻天覆地,他冷眼旁观,看谁是最能威胁到自己的人,趁未能成气候前先除掉他。 最后他看来看去,还是觉得静王最危险。 「终于要走了。」 辛辛苦苦的布置就为了这一天,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早走早好,省得捲入这一团乌烟瘴气,这些个蠢蛋为了争那个位置都杀红眼,迟早杀得一个不剩。」皇家气数已尽,就看有没有一位明君出世,收拾这搞得不象样的残局。 「祖父,你们什么时候走?」看着前来送行的家人,依依不捨的赵若瑾这才知道离别有多困难。 强颜欢笑的赵老侯爷抚抚孙女的头,眼中有可疑的泪光闪动。「还要一、两年,暂时不能动,我们动了,皇上就要找你们麻烦,不妥不妥,再等等,祖父身子骨还很硬朗。」 三十万大军不好动,还要筹措粮草,在这节骨眼上急不得,各方人马正盯着兴武侯府的一举一动,他们动辄成为别人的箭靶。 「祖父,我等你来,你不要忘了我们说好的。」他哪里健朗了,早年受伤的肩胛骨不时抽痛,每每变天他就痛得连棋子也拿不稳,要她帮着热敷才好一点。 「好、好,祖父这人最守信了,才不会失信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说什么一辈子不嫁,要陪着祖父,结果都成为人妇数个月了,每回一回侯府坐没多久便匆匆离开,也不知在忙什么。 赵若瑾失笑的拉着祖父的手撒娇。「祖父,我会想你的,很想很想,你是我最在意的人……」 「咳!咳!王妃,该上路了。」一只玉质纤修的手伸过来,拉开祖孙俩相握的手。 「十七哥哥,我还没跟娘道别,小弟哭了,我得哄他,大哥表情很难看,我去安慰他两句,还有爹……」没等她数完,双脚已不着地的飞起来。 「再不走就赶不上宿头了,好不容易才让皇兄愿意放我们离京,咱们就得赶紧走,免得他一个激灵发现这乱象正是我们所为,到时咱们想走就走不了。」上官静将妻子送上马车,仅让她露出雪臂与家人挥别。 「我们不会再回来了吧?」她没想到自己会捨不得住了十几年的京城,这里有不少令人难忘的回忆。 「若无意外的话,西南会是我们一辈子的家。」有她,有孩子,他不再是一个人,冷了、饿了有人嘘寒问暖。 「你想谁会坐上那个位置?」她看每个人都很蠹,下场肯定不会太好,皇家是残酷的修罗场。 「不管谁坐都和我们无关,我们的立身之地在西南,整片辽阔的土地就要靠你、我来改变。」上官静将妻子拥入怀中,轻抚她显瘦的面颊。 这段时日事多,她都忙瘦了,等到了西南再好好补补,养壮了身子才好生一个和她一样有着明亮双瞳的女儿。 「是要靠我,管他是丛林还是沼泽地,我一定要将它们一一摆平,让西南也能种出香甜的稻米。」她还有很多事要计划,没时间伤感了,赚银子她最拿手,有钱好办事。 「是,王妃厉害,本王就指望你让西南百姓过上好日子了。」有妻贤良,夫之幸矣! 「少拍马屁!说好了静王府归我管,你没在府里藏什么红袖、添香的吧!」她可不想一入府就看到一堆莺莺燕燕扑过来,娇滴滴地喊着,「王爷,你回来了!」 上官静失笑地在她唇上一吻,以鼻蹭着黛色细眉。「哪来的红袖添香,就你一个,要是有不识相的人想贴上我,来一个你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王妃威武。」 「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多兇悍……」一说完,她咯咯笑起来,论起武力值,她的确很剽悍,夫不忠,杀之。 赵若瑾依偎在丈夫怀里,看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对即将在西南展开的新生活充满期待,她一定会努力把日子过得很好很好……
尾声 一方乐土乐团圆 十年后—— 「赵永真,你在干什么?!」 一道火红色的身影由远而近,小小的黑点儿渐渐成形,一位披泄长发的美丽女子骑在红棕色大马上,手上的长鞭扬得高高的,挥鞭一甩,尘土飞扬,身后黑亮髮丝因风而扬起,拉出令人艷羡的黑色飞瀑。 四蹄为白,毛色似红云,通体如杜鹃泣血,日行千里,正是闻名天下的汗血宝马,能跑上三天三夜而不知疲累。 此马叫「桃红」,为西南藩王所赐,是为王妃二十岁的生辰礼,原本只是一匹甫出生不到三个月的小母马,如今已是西南最美的风景之一,栖于不会上锁的马厩,任其如风一般的自在来去。 但若是问起静王,他会说最美的风景是本王的王妃,瞧她身姿妖娆,眼神多明亮,凹凸有致的身段是男人梦想的女神,回眸一笑,顾盼生姿,那妩媚的风情使英雄竞折腰,甘愿拜在她扬起的马鞭下。 西南王妃才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没有之一。 而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没有一人不知静王有多爱他的王妃,爱得不愿多看其他女人,爱得愿意去死,只要王妃在的地方,他的目光只会专注在她身上。 同时王妃也是传奇,真正的女神,不畏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她成功地在最不利种植,长年多风少雨的西南种出颗粒饱满的水稻,让万千百姓从此不用再受挨饿之苦。 「啊!姊……我……我没干什么……只是……呵呵……帮帮……锻鍊筋骨……」已长成高大青年的赵永真红着脸傻笑,摸着红透的耳根将他腰高的小人儿往身后一推,相护之意十分明显。 「没干什么你在心虚什么?天生不是说谎的料,一说谎就结巴,你这辈子只能当正直的清官,干不了逢迎拍马的佞臣。」这性子是怎会变成这样的,小时候明明顽皮得叫人头疼。 「姊,我干么当佞臣,姊夫都是一方藩王了,他来讨好我都来不及,我何必去拍他马屁,谁不知道西南的静王爷最看重的是我温柔美丽的大姊……啊!大姊,你轻点,别拧我耳朵,疼……我都不小了……」大姊性情越来越粗暴了。 「哼!你也晓得自己不小了,脑袋瓜里没包稻草。你嘴上说着温柔大方,心里肯定在腹诽道:『这是哪来的野婆子,既泼辣又兇恶,谁家儿郎倒霉娶了她。』」遇到这些食古不化的古人,她不剽焊都不成。 看着一脸孩子气,实则已经能顶天立地的弟弟,赵若瑾心里有着骄傲,他刚来西南的第一年曾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救不回来,愈后身体孱弱,调养了两年才缓了过来。 如果他死在西南,她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是她要他来的,助她征服西南这片几乎不能居住的土地。 「冤枉呀!大姊,你给我九颗胆子我也不敢非议你一句,弟弟我非常爱护这条得之不易的小命,你别害我呀!姊夫会先宰了我。」静王爷爱妻出了名,宠到没边了。 可怜的姊夫,长期生活在姊姊的淫威之下。 「呿!少作戏,你一个大男人……上官青阳、上官青旭,你们想去哪里?丢下掩护你们的舅舅太没义气了。」当她没瞧见弟弟偷偷摸摸的打了手势吗?要两个小傢伙先走。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童吶吶地从赵永真身后探出个小脑袋,神情蔫蔫地,另一个笑得很谄媚的小男童则从三人抱的大树后跑出来,嘻嘻哈哈的像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 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有其一就有其二,两个玩得很野、都快成小野人的男孩,皮肤却白晰得好似刚由牛奶浴中捞起来,美得精緻又白嫩,宛若年画娃娃。 「娘——」 软软地一喊,赵若瑾心里柔软得快化掉,恨不得将他们抱起来吻一遍,可是面上仍板着一张脸在教子。 上官青阳、上官青旭今年七岁了,和她跟赵若瑜一样是一对孪生子,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她生儿子时差点血崩,把上官静吓得死过一回,再也不让她生第二胎。 他怕失去她,很怕很怕,宁可不要孩子也要妻子活着,她才是他一生的依恋,没有她他活不下去。 「孩子顽皮点好生养,爬个树而已,哪个孩子没做过,瞧你把他们吓得,好在祖父不在,要不然噼头一顿臭骂。」柔似春风的声音轻轻扬起,让人有种在夏日喝了一杯凉水的清爽,暑气全消。 「大舅舅——」炮弹似的身影随着欢唿声朝来人奔去,连绷着神经的赵永真也松了一口气。 那一年静王夫妇离开京城不久,皇子们的皇位之争曾消停了一下,但随即爆发更大的冲突,大皇子死了,死于高热不退,长久以来的争夺战因此产生变化。 一直保持中立立场的兴武侯在三年后带着三十万赵家军到西北一带做军事演习,藉操兵为由扫荡了西北大大小小的匪窟贼窝,斩杀上万人,再一路追赶偷袭边关小城的西夷蛮人,追呀追到西南的占古城,然后就不走了。 同年,静王妃传出有孕的喜讯,徐氏高兴的收拾行李,带了一行人到西南探望女儿、女婿,同行的有赵老侯爷和赵府小儿子,一行人搬家似的凑了二十几辆大车,将府中贵重物品全搬上车。 然后,也不走了,一府老小定居在西南。 大楚因皇子之争越来越乱,到处狼烟四起,这里争那里夺的,派系林立的情形也越来越严重。 闹到最后,居然连军饷也发不出来,因为皇子们往各部大捞银子好充实自己实力,置百姓疾苦于不顾。 到了第五年,赵家军已完全归入西南静王麾下,他们的粮食和军饷是王妃发的,王妃凭一人之力养活一支军队。 「大哥,你几时回来的,军营不用练兵吗?」两个小兔崽子,一会儿娘再跟你们算帐。 靠山来了,两个小子也不怕娘亲的恶脸,古灵精怪的一人一边拉着大舅舅的手,朝娘亲扮鬼脸。 「有爹在,不用担心,北边的狼族又蠢蠢欲动了,下个月我打算带三万兵马过去瞧瞧。」先震威,打两场,再打不怕就灭了,大楚一乱,这些边陲小国就不安分了。 赵永湛九年前娶了定国公府嫡女巫素灵,巫素灵娘家那一房和定国公也来到西南定居,避开朝中纷乱。 不过生了三个儿子的巫素灵特别眼热「别人家」的女儿。 「你小心点,凡事多留点心眼,穷寇莫追,多带几颗雷火弹防身。」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雷火弹就是改良版的小型炸弹,捂着藏着多年的赵若瑾终于取出火药配方尝试制作,花了半年才研制成功。 其实她一开始的用意不是用在战场杀戮上,而是想炸平满是瘴气的沼泽,她一里一里的推进,把原本不适合耕种的土地变成良田,再教百姓怎么种植,从最简单的大豆开始。 长年淤积的沼泽地相当肥沃,短期作物一种下几乎没有意外的大丰收,在连种了两年大豆后,土质也改变了,因此赵若瑾决定试种她带来的嫁妆种子——水稻。 第一年收成差强人意,水量不够,所以她灵机一动将原来满是黑水的沼泽引入活水,再植上水莲、荷花之类能净化水质的植物,使其变成能饮用、蓄水的湖泊,供人取用。 果然,到了第二年稻作产量增加一倍有余,百姓们也投入水稻的种植中,大片的沼泽地成了能耕种的良田,百姓有粮食吃了。 以此类推,将稻米推广到西南每一块土地上,短短数年内,原本最贫瘠的西南一地成了大楚最富饶的粮仓,处处可见低得弯腰的饱实稻穗,铺上青石板的官道两旁种的是结实纍纍的果树,果大肉饱满,路过的人都能摘食,解一时之渴。 但最欣欣向荣的却不是一望无际的稻田,而是配合西南气候的药圃、香料园,沿着潮湿、向阳的低洼地区种植,也有些是丛林里移植出来的罕见药材,一园一园的成为药材、香料集中地,现采现制现卖,供远道而来的商贩购买。 玉石也是赚钱行业,光是几颗雕琢成型的玉石成品就能养活一支军队,可见获利之丰。 彻底发挥金手指的赵若瑾本事还不只如此,她成立全西南毛皮收购中心,不是整车整车地运往大楚各地贩售,而是处理过做成皮衣、皮帽、皮靴、皮手套、皮围脖……任何她想得到的皮制品。 专门设立一个皮货小镇,类似于现代的百货公司,不过那是一条街的铺子都卖皮货,然后将名声打出去,吸引对皮货感兴趣的商人前来採买。 如今从不足百人的皮货小镇,已成了上万百姓居住的「谨城」,俨然是各国皮货销售的重城,每年往来谨城的商旅数以百万计,宛如现代的商业大城,只要一提到谨城,大家就会想到皮货制品。 理所当然的,赵若瑾成了当地的「缴税大户」,光她一年所缴的税金就能盖书院、建技艺学校、儿少收容所、老人抚养中心,以及穷人免费医疗所等等,造福全西南。 所以她成了西南百姓眼中的「神」,实至名归,而她也做得很高兴,因为她帮助了很多人,让他们找到活路。 「王妃,你长了年岁口涎也渐长了,见面不唠叨两句就不痛快,都带了几年兵还要你叮嘱,快去看看你家柔儿,当心王爷有了女儿不要娘子了,这两小子和那大小子我带走,今天野营,不用准备我们的饭。」赵永湛也是宠小孩的好父亲,一开口就让两个小外甥乐得大叫,当场在草地上打滚翻跟头。 「你……你们……可恶,一群大小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小女子……」她一定要报復,给他们穿臭衣服。 你……弱小女子?叫妹妹的、叫姊姊的、叫娘的都在心里想,你在开玩笑吗?以你无所不能的精神,一头壮牛也能扳倒吧! 几个大小男子汉看了看手叉腰的茶壶,笑着大手牵小手的走开,谁也没理会她的小气。 临走前,赵永湛低低的在妹妹耳边说了句什么,赵若瑾神情一凝。 见人都走了,没得发泄的赵若瑾只好回府去找地头蛇告状。 「上官静,你不要眼里只有女儿,好歹也抽出空管管你的儿子们,他们都快无法无天了,让人气得想抽几鞭子……」哎呀!她的女儿好萌,萌翻了,萌爆了,小萌娃。 上官清柔六个月大,刚长出两颗小乳牙,生了孪生儿子后原本没打算再生的,但事隔多年又有了,赵若瑾不顾丈夫的反对坚决要生,这才有了粉妆玉琢的小女儿。 「儒嚅……嚅儒……」 会发出声音的小郡主一见到娘亲来了,藕节似的小胖手朝她的方向一伸,流着口水要她抱。 「回来了?」上官静失笑地将怀里的小美人递到妻子手中,抬手轻轻拭去她额上薄汗。 「周定庸那傢伙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一件事交给他居然还没办法弄好,你跟他说年底前再不让我看到成果,我阉了他跟刘三顺一样当太监。」灌溉水圳何等重要,有了它便民多了,不用走得老远地挑水去。 他轻戳小女儿面颊,逗得她咯咯笑。「回头我说说他,不过你要在圳道内铺上石片,再用砂石混着沼泽地黑泥搅拌成泥浆倒在石片上,弄成墙一样的圳道太费时费力,周定庸说工程太浩大了,他求到我跟前,叫我多给他一些时日。」 「他倒是狡猾呀!知道求你,只是你跟他说耽搁不起,明年开春就要灌溉了,没弄好不成,我刚才看到我大哥了,你让他带些兵去帮忙,尽量赶工。」让兵士们活动一下筋骨。 「好,我的王妃越来越美了,像咱们西南的沼泽花,越开越艷丽,美得快压过本王风采。」眼露宠溺的上官静轻搂着妻子,将头枕在她肩颈上,与女儿黑亮大眼相对望。 「呿!都老夫老妻了还哄我开心,再美也美不过妖孽投胎的王爷你,我已经认命了,你不要再提醒我。」一看到这张依旧美得如昔年的俊颜,赵若瑾发现她一天比一天更爱他。 「还调侃本王,要罚。」他作势在生过三个孩子的丰臀上一抹,眼眸转深地看向哺育孩子的前胸。 「孩子在呢!还不安分。」她将女儿托高,捉着她的小手轻拍丈夫的脸,小郡主玩得不亦乐乎。 「孩子不在了就能动手动脚?」他饱含欲望的声音颤得特别低沉,有股诱人的迷醉感。 「那还要看我心情好不好。」她一睐目,风情万种。 「那你现在的心情好或不好?」他小心翼翼的问。 赵若瑾神色略凝,冷不防地问道:「你怎么没告诉我皇上驾崩了?」 他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早就该死了,没必要说。」 自作孽。 「谁上位了?」皇子们也死得差不多了。 皇上……不,该说先皇了,一生有十三个皇子,除却几个小的,十五岁以上的快死光了吧! 先是大皇子,而后是七皇子,接着五皇子、六皇子……最后太子也死了,他一院子的姬妾除了有生育子嗣的妻妾外,全部殉葬。 所以生了一女的赵若瑜逃了一劫,她在三年前想办法离开了京城,带着女儿来投奔她大姊。 可是这位穿越人士大概脑中电路板短路了,居然要和大姊「共侍一夫」,还理直气壮地说两姊妹长得相似,睡谁不是一样,要赵若瑾别小气,她也是走投无路才「委曲求全」。 赵若瑾一气之下就让母亲来领人,隔年徐氏就把有点魔怔的小女儿嫁给一位丧妻多年,身材魁梧的武将为妻,她和太子所生的女儿就由赵家收养,待大了贴一份嫁妆便是。 不过最快活地当是成为曾祖父的赵老侯爷,他这个臭棋篓子终于找到不嫌他臭棋的棋伴,老定国公年岁也大了,就爱下下棋,泡杯君山银针佐棋,两人常有往来。 最后这两位不服老的老人家居然成了「老来伴」,不顾年纪一大把了还相偕出游,只带了几名会点拳脚功夫的下人,发誓要游遍西南每个角落,老侯爷甚至还写信回来向大孙女炫耀,吹墟他有多老而弥坚,腿骨比年轻人还好。 「九皇子。」 「咦,居然是他?!」他若没提,她都想不起有这个人。 上官静意味深长的一笑,「怎么不是他,有我在底下推,他不上位都难。」 十年前他就看中老九,能忍才能成大器。 「原来是你……」想想丈夫的狡猾,她也是笑了。 先帝宾天后,其九子即位,年二十一,年号开明,世称开明帝。 同年,静王自立为西南王,拥有百万兵马,他隅居西南,不与大楚为敌,为大楚守护西南到西北边界。 开明三年,开明帝奉西南王为皇叔,免向朝廷岁贡,税收自给,不用上缴,其妻荣显王妃为超品王妃,见帝后可不下跪,群臣见之跪拜。 开明十六年,西南王退位,他不将王位传给儿子,却给了心爱的女儿,是为史上第一位西南女王。 ——全书完
后记 要人命的天气寄秋 天哪!天哪!这是什么天气,还要不要让人活呀?! 室温三十四度耶!居然高得不开冷气就有可能热到会「爆肉」,整个皮肤都是烫的,有灼烧感。 更可怕的是停电——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 不能活了、不能活了,秋快要崩溃了,没电不是要人命吗?秋身上的肥油滋滋滋地往外滴油。 会要人命吧!秋想。 天气实在太热了,比往年还热,还灼热中带闷,没什么风,地面上的柏油冒出白烟,肉眼可见。 所以秋很怕把车子停在太阳底下太久,因为那是一辆烂车,快不行了,秋担心太阳光会把车子烧熔了。 气象报告说有午后雷阵雨,不过这话听听就算了,常常不准,那雨小得只下两分钟,压根别妄想能降温,雨水一洒后热气直往上冒,反而更热了。 这是我们住的地球呀!完全变得和十年前不一样。 想到南北极冰融,气温会一年年升高,秋就开始苦恼了,这也是所有胖子的烦恼,离了冷气房,还能走出户外吗? 夏日,真是恼人。 只能靠冷气机了,秋决定要冷藏。 等秋风吹起再解冻秋吧!秋要凝脂了,冻成一块肥肉。 别吵。 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