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 第1章 思念的弦 现在的我叫秦殇,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而已,没有人知道我的故事,更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浚县的人都道“涵漪”的秦老板不仅富可敌国,而且容貌俊朗的让女子嫉妒,对于这些我只是笑笑,不可置否。 我想我在等待一个机会,等待一个可以回归自己真实身份的机会,可是韩子湛,那个我苦恋的如神祗般的男子却不知所踪。 所以我只有沉默,宁愿这样假凤虚凰地过着,宁愿别人定位我为“贪婪好色”。 时间或许过的太久了,我似乎遗忘了太多的东西,甚至遗忘了我曾经还拥有着那样的宠爱和关怀,遗忘了自己还有着两个美丽的名字。 我曾是前定北大将军陈沅江的女儿陈茗漪,也是秦悦娉的女儿秦羽裳——我曾有着两个不同的身份,两个足以让别人艳羡的身份。 陈沅江,曾是天阙王朝威风赫赫的定北大将军;秦悦娉,曾经“秦月山庄”如传奇般的神秘女子,家境富有,一生未婚,曾惹得世人无限遐想,“据说”容貌文采天下无双。然而,我是陈沅江和秦悦娉的女儿,陈沅江最疼爱的女儿。但是,世人却不知陈沅江曾有一个视若珍宝的女儿。 思念如弦,在这样麻木的日子中,我想我是冷漠的,戴着虚伪的面具,笑容不真实而悲凉。 我有一把瑶琴,是秦悦娉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 秦悦娉,一个梦一样的女人,不真实而虚幻,不真实的连她的瑶琴也恍如月华,琴叫“锦瑟”,华丽的悲伤——这个在别人眼中神秘莫测的女子,她的一生却是在忧郁等待中度过。她常常对我言道,“裳儿,在这个污秽的世界上女子只有坚强才不会悲伤。男子,尤其是清俊的男子都凉薄如斯,所以你要理清自己的心智,不能被男子左右”。可是,她大部分的日子都在发呆,或者弹着一遍又一遍的曲子,那首曲子的名字叫“思念”。 我在秦悦娉的怨恨中长大,但她在临终前却让我到宛城寻找陈沅江,那一年,我十三岁。 十三岁的我身量不足,没有秦悦娉的忧伤和怨恨,只有更胜于秦悦娉的美丽和她几乎不曾有的笑颜,可是秦悦娉的身体最终是被常年累积的怨恨消耗殆尽,她躺在绣满百合花的蓝色锦被上,单薄瘦弱,冰霜冷漠的脸美丽如昔。她的眼睛很美丽,可那时却凝聚不了精神,有着朦胧的雾气,我想她那时又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了,慢慢的,嘴角含笑,我竟是呆了。秦悦娉的美,是婉转的,即使她一直漠然,但她的琴音却如同天籁,高山流水,空谷回声,令人震撼。她钟爱百合,钟爱蓝色,于是,有她的地方,都弥漫着淡淡的百合花香,蓝色的衣裳随风飘动,衣襟、衣袖、衣摆的百合花竞相绽放,翩若惊鸿,秦悦娉的美,更是飘逸的。她曾对我言,裳儿,你没有父亲;她还曾对我言,裳儿,天下的男子个个薄幸。这样说的时候,我觉得她的脸笼罩着一层悲凉的薄幕,难以穿透她的心,这时候的秦悦娉是冷酷无情的。然而此刻,她的嘴角竟慢慢溢出笑来,顷刻,屋内盆栽的百合花俱失去了光彩。 “裳儿”,她叫我,目光和缓,“我一辈子为情所累,一辈子在等待、怨恨,日子。。。也就这么到头了,可是,裳儿,你还这么小,叫为娘如何能够放心?” 我一怔,突然觉得很害怕,害怕她言这样的话,害怕她就这样离开我,虽然我曾不止一次地埋怨她给我的负担和责任,还不止一次埋怨她让我学那些晦涩的诗词歌赋。 我突然很想流泪,看到她不复平日的羸弱模样。 她有些有气无力,眼眸中已没有了昔日的光彩,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她的眼睛,那是怎样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啊,淡淡的紫瞳,流光溢彩,凝聚了无数的诗篇画章,可现在这双眼睛却是暗淡呆滞的,她徐徐说道,仿佛说的并不是她自己,“我曾是那样怨恨你爹,怨恨他的始乱终弃,怨恨他的多情,可是,裳儿,到现在,我才发现是我自己的心结困了自己一辈子,我。。。。。。竟然不怪他。我去了后,你到宛城找你爹吧。” 那是秦悦娉临终前一日给我的嘱托,那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我的父亲原来还没有死,而且还是天阙王朝的定北大将军。 我记得我是哭着冲出了秦悦娉的房间,故意忽略了秦悦娉的担忧和后悔。现在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时我就知道陈沅江对她的痴情,知道她对我的希望和寄托,更能懂事地理解她劝慰她,她走之前也不至于那么遗憾,而我,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悔恨。 我记得,自那日之后,我有了怨恨,尤其当我真的找到了陈沅江之后,延续了秦悦娉那一辈子所伴随的怨恨。。。。。。 将秦悦娉安葬后,我在她书房里找到了她一生中最钟爱的瑶琴,我还记得在放置瑶琴的桌案所相对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的男子俊逸不凡,眼眸清冷,题诗的字迹清秀流转: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秦悦娉,你的心曾是怎样的悲伤? 我几乎可以立刻肯定,画上的男子是陈沅江,我的父亲。。。。。。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章 陇首云飞 景浩廿三年元宵节前夕,天色阴沉,雪花纷扬,如同飘舞的柳絮,灵动素洁,就是在这样一个傍晚,我带着丫鬟雅卿和侍读秦磊来到了宛城——天阕王朝的都城,其实我并没有打算投靠陈沅江,然而在宛城的第一茶楼“湘愿”我遇到了陈念娉——据说是当时陈沅江很宠爱的女儿,骄傲跋扈,这让我改变了注意。 记得在秦悦娉的书房看到陈沅江的画像时,我曾有一时间的恍惚,那的确是个出色的男子,仅仅是画像,便具有令人屏息的神采,这种人,无论在哪里,都是不会让人忽视的,我突然有了一个决定——去宛城寻找陈沅江,但只是见见而已,我想知道那到底是怎样一个男子,居然能让秦悦娉将一辈子的怨恨化为释然? 到了宛城后,我让秦磊寻找宛城最风雅也最奢华的客栈,他却告诉我在宛城最有声望的是其第一茶楼“湘愿”。我们便驰车而往。秦悦娉去世后,我并不担心以后的生活,秦悦娉一生忧闷,但她却是个商业奇才,头脑慎密,否则“秦月山庄”根本无法支撑,正是因为秦悦娉给我留下的财富,我才能顺利地打理“涵漪”的产业。湘愿的伙计估计见多了贵胄,在我们投宿的时候很是漫不经心,推辞着雅间已满,秦磊气恼不过,将厚厚的一叠银票甩出,伙计立即换了语调,将我们迎到了“兰坊”——湘愿最好的雅间之一。我心中冷笑,好个势利的小人!就这样,我们在湘愿住了下来。 在未见到陈沅江之前,我曾租了马车和雅卿、秦磊在陈沅江的府外久久凝望,我看着门屏上烫金的“陈府”匾额,突然为秦悦娉不值,那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飘渺女子,竟然为这样一个府邸中的人唏嘘落泪、牵挂期盼了一辈子。世人皆闻“秦月山庄”风景逸人,如梦似幻,却难觅其迹;世人皆闻“秦月山庄”的主人风华绝代、文采品貌惊绝,却难窥分毫。秦悦娉,到底用了怎样的心智将“秦月山庄”和自己隐藏,让世人以为自己一生未婚而遗憾重重?而陈沅江,又是怎样改变了这个神秘和传奇的女子? 陈沅江的府邸中规中矩,并没有特别之处,我可以看到府中后花园的槭树矗立,失去了繁叶的枝杈显得苍凉而单薄,我突然觉得萧然无味,打算回湘愿。这时,一阵马蹄声自前方传来,马蹄踩在厚厚的雪层上,并不清脆,反而有些“闷闷”的声音,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马儿通体雪白、精神抖擞,马上的人很张扬,一袭白衣,我看不清相貌,直觉是个年轻的男子,在陈府门前停了下来。 在回湘愿的路上,对着雅卿和秦磊不明所以的眼神,我只是笑笑,他们了解我的性格,我不说的话他们是绝对不会过问的。秦悦娉,她隐藏了自己的内心一辈子,作为她的女儿,我却不知道她的故事,甚至不曾了解于她,其实对于这些,我是有些耿耿的。撩起天蓝色绣着简单花纹的围帘,透过马车的窗格,街道上的人熙熙攘攘,为即将到来的元宵节忙碌着,似乎并不惧于这冬日的冰寒,节日的气氛酝酿的很浓。秦府门前白衣男子与守卫的对话又浮现在耳边:“你家小姐可否在府?”他的语调轻快,清爽干练,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只见守卫恭敬地牵过他递去的缰绳,躬身道:“陆公子好,小姐吩咐了,公子到后让您去翩然亭找她,小姐稍后就到。”我看到他风度翩然地平整了一下衣衫下摆,迈进了秦府的大门。 我倒是没有想到在元宵节的晚上便遇到了陈念娉——陈沅江名正言顺的女儿。 在兰坊的客房中,我有些愁绪,这很多的愁绪源自对秦悦娉的感慨,秦悦娉一生骄傲,怎么会喜欢上有别的女人的男子?我其实有些迷惑,为何秦悦娉直到逝世,陈沅江都不曾寻找过她?其实这些并不是疑问,陈沅江当然不止一次地寻找过她,只是秦悦娉的误解太深,不肯相见,以致于困在自己垒筑的心牢一辈子。这当然也是在我后来又回到秦月山庄后无意中看到秦悦娉的手札后才知道的,那个时候我也才知道陈沅江对秦悦娉的爱有多深刻。只是那时我已经来不及后悔。 将“锦瑟”放置好,调罢音,却觉得有点烦闷,便招了秦磊去寻找一间店铺。秦月山庄风景如画,庄后是大片的茶园,我常常在茶园丛中游曳,无疑地,我喜欢这片茶园,更喜欢茶所带给我的诗情画意和欢乐。为此,秦悦娉非常不满,我知道她不想我在下人面前失了体统,可是十三岁之前的我喜欢自由,不喜欢束缚,我记得有一次,秦月山庄梦湖的荷花正开的娇艳,便脱了丝履下去采摘,因此差一点溺水,秦悦娉的惊痛和伤心我至今难忘,后来我终于收敛了些。即使不经商,秦悦娉留给我的财富便足以支撑我今后的生活,其实她并不想我从商,可是我不想就这么沉沦或者照她的嘱托投奔陈沅江,要改变现状,如今最想做的就是经营茶道,选择这个,我想可能基于我对茶的情有独钟吧。 理了理思绪,我还是弹起琴,竟也是秦悦娉弹过的曲子——陇首云飞。 “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 立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忍凝眸。 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 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思悠悠。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 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章 只若初见 景浩廿三年的元宵,是属于别人的,彩色而奢华,我坐在湘愿二楼大厅临窗的位置上,看着楼下纷扰的人群,繁复美丽的花灯,心中味道沉滓反复,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在陈沅江不设防的情况下见到他,并且不让他起疑和认出我,其实我的相貌和秦悦娉并不十分相像,但是那源自秦悦娉的神韵绝对隐瞒不了陈沅江,仅仅一幅画像,陈沅江眼眸中的了然便令我却步。那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微风扬起蔚蓝色织锦的窗帷,窗帷随风舞动,形状瞬间千变万化,居然分外动人,似乎遗传了秦悦娉的爱好,我也喜欢蓝色,无论淡蓝、天蓝,还是深蓝、海蓝,我都莫名的热爱欢喜。我之所以能在湘愿就这么住下来,除了“湘愿”名字中蕴含的无尽深意之外,这里的陈设规划也极尽烘托,整个湘愿的布局质朴又不乏高雅,高雅又不乏清幽,能这样巧妙设计,湘愿的东家值得相交,可是直到今日还未曾相见。冬日的风吹拂而来,居然感到冷意袭骨,不禁缩了缩脖颈,新做的寒衣竟然抵挡不了这冷寒,雅卿忙为我披了御寒的披风——蓝色的丝绒底面,具有荧光色泽的丝线黹绣着朵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针法细腻,百合花似绽似合,生灵活现。百合花——其实也是我的所爱。 听说宛城沁凉寺的主持精通佛经,我便遣了秦磊去下拜贴,对佛经产生兴趣,是在秦悦娉病重的时候,按秦悦娉的说法,佛法可以净化心灵,可以助人忘却一切的痴、嗔、怨、忿。秦磊还未归来,桌台上放置一壶清茶,淡淡的苦涩,却很投我的脾胃。我的座位特意让店小二用一幅山水屏风隔开,自从秦悦娉去世后,我变了很多,很想把自己隐藏起来,但同时,又害怕孤寂将自己扼杀,渴望着关怀与温暖。 “念娉,这临窗的位置你可喜欢?”一个清爽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声音甚是熟悉。 “文航哥,湘愿我们倒是常客了,二楼大厅从来就是开阔畅意,怎么今天突兀地多了障碍?”一个清丽、骄傲的声音在那清爽的声音之后响起,充满了挑衅和不以为意。 我意识到麻烦来了。 果不其然。 只听那店小二讨好道:“知道三位主子要来,就备了临窗的位子好让各位主子观景猜谜,隔壁的客人在本店住了有些日子,来者都是客,互相让让可好?小的给各位主子作揖了。” “本姑娘今天要包全场,你替我清理了那些个碍眼的可好?”那清丽的声音不依不饶。 我看了一下雅卿,只见她眼中怒气逐渐凝聚,我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娉儿,不得无礼!”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中间夹杂了一些衣襟拉扯的细微声响。伴随着这句劝慰,只听见 “晃铛”一声巨响,遮挡我们桌台的屏风轰然倒塌。 顷刻,三张不同表情的脸出现在我眼中。 为首的是一张美艳的脸,我竟有一时间的恍惚,这张脸和秦悦娉居然有三分相似,明眸皓齿,身形袅娜,着藕荷色霓裳,衣襟处的水纹图案若隐若现,仿佛拥有无尽的生命,惹人惊叹,而她外罩的白色狐裘披风更是少见的珍品,耀眼眩目,白狐本就少见,可她却能随意穿就,身份地位的显赫不言而喻。只见她梳着繁复的“追月髻”,一支透绿的梅花碧玉簪斜插发间,随意而动人心弦,嘴角含着嘲讽的笑意,眼神凌厉,挑衅地看着我和雅卿。在她身后立着一袭青色锦袍的华服男子,二十岁左右,容长脸,卧蚕眉,格外斯文俊逸,眼中全是无可奈何和歉意,我没来由的心中一动,这男子好生面熟。最后映入眼帘的男子着白色丝缎儒衫,头簪红色缨冠,一脸的桀骜不驯,眼神漫不经心的追随那女子左右,偶尔流露出一些看不清楚的情愫,间或有鄙夷一闪而过。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挑衅的三人,不动声色。 我便是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况下第一次见到陈念娉、陈明峻和陆文航三人,也就是从这天开始,陈念娉对我的仇恨便没有终止过。同样是从这天开始,陈明峻的关怀便时刻存在我的左右,沉默而又执着无悔,即使我只能是他的妹妹。至于陆文航,我则有着深深的亏欠,如若不是我的怨恨和报复,或许他和陈念娉会相知相守一辈子,即使不快乐、即使不幸福,但至少他在我们身边,但至少陈念娉是幸福的,陈念娉对我的恨也不至于那么深刻。 最近我越来越爱沉浸在对以往的追忆中,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如若只是初见,如若我仍是未离开“秦月山庄”之前的纯真烂漫,我也不会像现在如此这般悔恨无奈。拢了拢身上的锦被,才发现又是深秋了,窗外的枫叶正红的妖艳,触目惊心。蓦然回首,原来我现在所拥有一切是多么的苍白无力,是注定的孤寂、注定的伤怀。我看着眼前虚无的奢华,眼神茫然,不禁摇头,我一直在编织一枚叫“殇”的黑茧,将自己困死在自己的心牢里,无法呼吸,原来,原来我只是延续了秦悦娉的生命轨迹。。。。。。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4章 针锋相对 “涵漪”的产业是越来越大了,面对账务和各种往来洽谈我愈加力不从心,脑子常常是混沌模糊的,看着每天的日出日落,生命似乎就这样消逝,一点一滴,了无影踪。心越发沉重,而太累的心又是怎样一种折磨?我将职权全数都放给蕊欣,由她代我打理“涵漪”的细琐末节,蕊欣虽小我三岁,却极负天赋,精明干练又不失细腻,自从雅卿和秦磊离开我后,她的善解人意和体贴给了我莫大的安慰。“涵漪”的核心是茶叶,这些年来几乎垄断了整个天阕王朝的茶业商号,我很清楚以“涵漪”这样的规模,绝对会引起当权者的忌惮,可是,我在赌,在赌一个机会,或者说是为了“报复”,为了陈沅江,为了那些无辜的陈姓族人,更是为了他——韩子湛,我执念之人。 提到韩子湛,还得从那次与陈念娉、陈明峻和陆文航“不平凡”的相识说起。 景浩年间,明轩帝沈显尚武轻文,定北大将军陈沅江军功赫赫,甚得帝心,一荣俱荣,陈府的恩宠一时无人能及,陈念娉便是在这样的荣耀下长大。这样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似乎养就了她的自以为是和骄傲跋扈,她不容被忽视,更不容被驳斥,然而这一切的理所当然被我打破了,所以陈念娉恨我,从第一次见我起便恨我。 景浩廿三年的元宵夜其实很美丽,花灯丛立,繁繁点点,整个宛城花团锦簇,是一种奢华到极限的美丽。然而在湘愿的二楼大厅里,陈念娉因“无意”的一脚绊倒了店小二,于是店小二的摔倒产生了连带作用,毫无疑问地,是准准地扑倒在我让店小二特意设置的屏风上,屏风顺势轰然倒塌。此举引得众人争相观望,我惊奇地发现,众人竟均是一脸惧色。 我扫了眼陈念娉,只见她眼睛里充满了挑衅的火焰,这种骄傲绝对不是秦悦娉所具有的,秦悦娉美的婉转柔和,但骨子里坚强执着,而陈念娉,官味太重,以至于遮掩了她本来的风采。我感到雅卿就要抬脚冲了出去,我只是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她停住了,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我,然后又狠盯着陈念娉,雅卿很了解我,我是绝对不会就这样任由别人欺凌的,只是她不明白接下来我将如何行事。 我只是侧身对店小二道:“茶凉了,劳驾换壶新茶。”店小二刚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的惊恐和不知所措,见我这样吩咐,立刻提了壶冲下楼去。众人却是惊异非常,表情如染布坊的颜料般丰富起来。那白衣男子收起了特有的散漫,眼中有了一丝意味深长,分明有笑意闪过,青衣男子则面色如常。只见陈念娉拂掉了青衣男子的手,大方地走到了我的桌台前,眼中已有怒火丛生,她的骄傲是不允许被任何人忽视的。 此刻的我戴着紫色绣着淡淡夔纹的面纱,这样的我应该是神秘莫测的,或许引起了他们的好奇,我看到有些人已在低头议论着什么,或者是我的身份,或者是我的容貌。秦悦娉常说:“裳儿,你的相貌更甚于娘亲,但天下男子无不庸俗好色,所以你不仅要学会隐藏自己,更要学会保护自己。”当时的我六岁,似懂非懂,然而从“秦月山庄”一路走来,即使是女扮男装,那些贪婪呆滞的眼神已让我厌倦非常,何况现在的我是着着女装的。在陈念娉话中有所指之时,我便系上了面纱,不成想,刚系毕屏风便倒塌了。 我端起桌台上的茶杯,仔细把玩凝视,精致的景德镇青花细瓷,杯内洁白无瑕,与悬浮的茶叶相得益彰,煞是完美,伴随着清淡微苦的茶香,透人心脾,似是不经意地,我轻笑出声,抬眼看着雅卿道:“雅卿,茶有茶道,一壶上等的茶由匹配的水所沏才能尽显甘醇,而有人偏偏在清茶里放了这不合适宜的泉水,所以浪费了这么一杯好茶。”语毕,我将茶水泼在陈念娉的脚边,茶水飞溅,有几滴无疑地溅在陈念娉那珍贵的白色狐裘披风上,淡褐色的印迹连带几片浸透的茶叶格外明显和滑稽。 顷刻,我的桌台被掀了,茶杯碎裂声很是刺耳,转眼,一片狼籍。 “娉儿,怎能如此任性妄为?”那青衣男子竟然有了怒气。 “该死的混帐,竟敢毁了本姑娘御赐的披衣?”陈念娉已经怒不可竭了,不顾那青衣男子的呵斥,几乎是桌台倒塌的下一刻,她伸出巴掌挥了过来,但立马被一只手挡了回去,我定眼一看,却是秦磊。秦磊和雅卿一样,自小就陪伴于我,说话行事总是最贴合我心意的,而秦磊更是我的依赖,因为他总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给我莫大的安慰和镇定,这次也不例外。 我冷眼看着陈念娉,她是会武功的,不过她的底子很弱,不然她也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被秦磊牵制。白衣华服的男子看情况不对,冲上前来,扶住了因重心不稳差点摔倒的陈念娉。我看到白衣男子眼中此时酝酿了一丝狠意,目不转睛地盯着秦磊,从他的身手和速度可以看出,他的武功不亚于秦磊。 我突然有些厌倦这样的针锋相对,所以我就做了一个令我至今还后悔不已的动作——我缓缓地取下了遮掩的面纱,于是我看到了所有人眼中的惊异和恍惚的震撼。。。。。。 我想如果不是那时的冲动,我还不至于卷入以后的恩怨情仇中,也不至于失去那么多,还不至于长久地感怀、伤感于曾经,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成了陈沅江的女儿陈茗漪,我也不会得到那么多拥有不尽深情的关爱,也不会明白陈沅江对秦悦娉和我的爱是多么深沉,更不会遇到韩子湛,我今生唯一的执恋。。。。。。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5章 逝者如斯 景浩廿四年秋,明轩帝沈显崩殂于养心殿,谥号曰:配天同运法古绍统粹文敬睿正明轩皇帝,着皇七子沈熙昊克承大统,是为成辕帝,年号“仁德”。这段新旧更替史学家在《成辕皇帝志》中记载曰:“先帝有疾日重,汤药竟无能进也,上甚忧之,着陆氏诊其详。陆氏也,医之圣者。观之良久,乃曰:‘帝忧心甚耶,疾已固,达骨髓,脾脏皆损亦,下臣无能为也。’遂先帝立遗诏,曰:‘皇七子熙昊,人品贵重,深肖朕躬,继朕登极,着皇帝位。’翌日,先帝崩于殿阁。上尤伤之。” “帝忧心甚耶,疾已固,达骨髓,脾脏皆损亦,下臣无能为也”,再看这段记载,我怎能不明白明轩帝沈显的无奈,他委陈沅江以重任,但是当陈沅江兵权在握犯了皇家的忌讳时,沈显已经心力交瘁了,他与陈沅江步步周旋,最终还是遗憾而终,而他唯一的赌注便是沈熙昊——陈沅江以“无能而治”评价的七皇子,殊不知他的忽视“断送”了整个陈家的将来,沈熙昊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我想陈沅江最后也是乏了的,高处不胜寒、月盈而亏的道理他应该十分了然于心,一切的荣耀也不过水中月镜中花罢了。新帝初登大宝,凡朝中大事,毫无主见,均请示定北大将军陈沅江,亲近非常,陈家的声焰更是如日中天,朝廷官员无不噤声畏惧。既而,仁德元年冬,陈氏之女念娉入主章华宫,晋妃位,因貌美娟秀,性格活泼,甚得帝心,一时恩宠无限。我还记得陈念娉入宫之前的笑颜,美丽异常,如同阳光般耀眼夺目,是的,沈熙昊,天之圣命所归也,怎可逊色?她是爱他的,即使她只是一颗沈熙昊得以除掉陈府的棋子而已,我想她并不糊涂,从入宫之前便是深深明了自己处境的,只是爱的太深,所以才选择一次又一次的逃避。多年后陈府失势她被贬居冷宫,即使当她在冷宫自缢时,她还不曾恨过沈熙昊,当时我正在剪着烛花,听到蕊欣似是无意间提起,片刻,听到了蕊欣的惊呼,才发现手上满是鲜血,却不痛,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陈念娉的书法也是极为出色的,且是少见熟练的梅花正楷,在她自杀前留下的诗文上可见一斑,只是那词悲伤的令人窒息。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这样的相思无悔,让我一直无法释怀,据说沈熙昊只是沉默了片刻,便着内侍把陈念娉以普通嫔妃的品级葬在了皇陵的偏角处,很是凄凉。而沈熙昊月余便有了新宠——就是现在专宠的秦贵妃,身份家世却如迷般让人无从考证。 当我再回忆这些的时候,我已经很平静了,可总是无法忘怀陈念娉曾经的神采飞扬。 景浩廿三年的元宵夜,我对着挑衅的陈念娉缓缓拉下了遮掩的面纱,巧笑若兮,这时距离秦悦娉病逝已经两年,两年之间,我已经成熟冷静很多,我已经及笄,拥有着女子无尽的光华。我的眼眸遗传了秦悦娉的浅紫色,此时流光溢彩,如月华般朦胧不实,整个脸逆着不时爆裂的烟花的光纹而熠熠生辉,足够颠覆众生。因为我看到了陈念娉脸上转瞬即逝的惊愕,她转头看了青衣男子和白衣男子的神色,继而是妒忌的愤恨。附带介绍,青衣男子是陈明峻,白衣男子则是陆文航。陈明峻是典型的温润公子,寡言少语,喜怒不露于行色,这点和陈沅江很相像,可此刻眼中也有波澜一闪而过,转瞬平静如常,而陆文航则收起了惯有的漫不经心,眼睛微微眯起,有了些许不明的邪魅之感。店内其他众人的神色皆是错愕不已。 我转头看向雅卿,莞尔道:“雅卿,茶道之一讲究的还有品茶的心境,被那些个粗俗无礼的物什打断岂不失了雅兴?我们还是回屋吧。”然后对楼梯口失神的店小二道:“今个我有些乏了,烦请将茶水送到房间吧。”言罢,我便抬脚往兰坊的方向走。 这时,一个清爽的男声响起:“姑娘暂且留步!” 我转过头,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却是那白衣男子。只见他风度翩然地缓缓走到我面前,秦磊却迅速挡在了我的面前。他却抿了抿嘴角,说了一句话,语毕,我便看见陈念娉的眉心越蹙越紧,脸色越来越黑,立马挥拳朝我扑来。拳在半道上又被接上,却是那青衣男子。 我扫了眼眼前恼羞成怒的陈念娉和一脸不羁的陆文航,仍是转了头往兰坊走去。后来我在兰坊等了好久,疑问重重,陈念娉居然没有再来找我的麻烦。 只是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为什么。只是至今想起陆文航那日的问话我仍不禁失笑。只是我还不曾知道那日是韩子湛第二次见到我。只是自那日后,宛城便有了个传言,人们都说湘愿的兰坊住了位九天玄女,如月亮的光华般眩目且不容亵渎,当人们慕名争相去湘愿观望时,那女子却不知所踪,也是自那日后,湘愿的生意却更似往年,兰坊也再没有入住过其他人,人们都说那如仙子般的女子会再下凡尘,因为在兰坊间或会响起曼妙的瑶琴旋律,只是当人们再去寻觅时,兰坊却空无一人,只有那淡淡的百合花香靡靡环顾。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6章 恨的蔓延 那日上元节的当夜,湘愿来了位不速之客,当时雅卿正给我纺着金银相间的具有荧光色彩的纬线,我则往绣屏上绣着百合花花蕾的边纹。秦磊在花厅假寐,却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态,雅卿则神色愉悦,不时声讨着不久前陈念娉的跋扈无理以及花容尽失的尴尬。 “小姐,那纨垮子弟未免也太过放肆了些,竟敢言‘我一见姑娘竟忘记圣训,所以敢问姑娘芳名?’这样的混话,偏偏神色却是那样无辜正派。” 我正要答话,忽然听见了敲门声,接着听到秦磊的声音响了起来,充满警惕,“什么人?” “鄙人陈明峻,有事情叨扰你家姑娘。”只听一个温润的男声答到。 门开了,秦磊的声音低沉,语调却上扬:“是你?” “深夜叨扰,还望见谅,这是家父,有事请教你家姑娘,还望能见姑娘一叙。” 于是我走了出去,于是我见到了陈沅江,于是就在当晚,我搬进了陈府,以报复的心搬进了那座我一直是蔑视的官邸。 陈沅江当夜寻来却是必然,那蓝色镶着百合花的丝绒披风,别人不识得,陈沅江则定然识得,因为这件披风是秦悦娉亲手所制。秦月山庄是一个特殊的所在,四季如春,烟云环绕,飘渺若仙境,却无处不氤氲着浓浓的瘴毒,虽不致命,但能渐渐吞噬人的灵魂,让人沉浸在美丽妖娆的梦境中无法自拔——这就是擅闯秦月山庄的人为何到最后都会非疯即傻、满口痴言,而秦月山庄的人则有这种瘴毒的解药,解药配方隐秘不流传于外,只有秦月山庄的主人知晓,但秦悦娉并没有传授于我,我想她大概不愿我再回到秦月山庄罢了。在瘴毒弥漫的环境下,存活一种特殊的蚕种叫“蓝冰蚕”,蓝冰蚕的食料便是浸透瘴毒的红萍毒桑,毒桑之叶蕴含剧毒,所以蓝冰蚕要克服生命的极限成长、结茧、吐丝,存活率极低,蓝冰蚕丝最后还要与柳絮一起纺织成匹,柳絮松散易断,织丝成匹相当不易,何况一件成衣?此乃其一也。其二,冰蓝丝绒在月华的映照下,宛若水流般促使织绘的百合花缓缓盛开,栩栩如生。且外,传说此衣还具有令人惊异莫测的防御功能,不过如今除了御寒之能,其它之功效我还未曾见知。据说景浩五年,明轩帝沈显曾收罗得这么一件材质的舞衣赐予宠妃柳氏,为博其欢心,奈何柳贵妃红颜薄命,这件舞衣也就成了陪葬品永埋地下。其实那也为秦悦娉所做,不过这个我也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的。除却披风,更重要的则是我的眼眸,世上除了“秦月山庄”的秦悦娉,没有人会拥有那样梦幻般的浅紫色,这点陈沅江应很明了,所以我可以想象陈沅江在听毕陈念娉的撒娇和抱怨后神色莫测却未发一言的神情,接着,陈念娉那双美丽的眼眸充满了不可置信,骄傲自尊如大厦般倾塌的绝望,哭起着冲了出陈沅江的书房,正是因为陈沅江的沉默,陈念娉对我的嫉恨更增一层。 而我在陆文航的“姑娘暂且留步”的清爽声音再次响起时就已猜到了三人的身份,是的,我在陈府的门前见过陆文航那白衣翩翩的飞扬身影,只是当时距离太远未看清楚形貌,从他那不羁的眼神中我看出了他问话的刻意,是的,他刻意地转移了陈念娉的愤怒,刻意地将陈念娉拉离湘愿,对于这个,我曾思索好久,却不知缘由何故。不过我可以笃定陈沅江当夜定会寻来。 所以当陈沅江和陈明峻赶来时,未待秦磊通报,我便信步到了花厅,于是我看到了陈沅江,那个据说是我父亲的人。 待花厅只剩下陈沅江和我。我沉默地,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不语,面无表情。他已不再年轻,不再如画像上那般令人心折,沧桑的痕迹染上他的发,他的眉眼,他已经配不起秦悦娉的相思与等待。 他却也不语,定定地看着我,面色平静,初见我时的错愕刹那间闪过。 “秦悦娉是你何人?”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我只觉一震,回过神来,却答道:“我娘说你是我的父亲。” 只见他怔忡了片刻,眼睛里蕴涵了一丝雾气,看不出内容,却淡淡道:“原来。。。原来她是如此。。。告知你的。。。”沉默了片刻,他接着道:“那。。。你。。。娘可好?” “她过世了。”我想我的眼睛几乎要溢出火来——秦悦娉悲苦一生,陈沅江你又可知晓分毫? 我看到陈沅江的脸色明显地黯然了,却极力压制,然后道:“她。。。可有所交代?” “无,只叫我来宛城寻你。”我突地有了报复的快感,心中忽地涌上一阵苍白的痛。 陈沅江沉默了良久,才又道:“那你可愿随我到陈府?” “好”,我脱口而出,心里却是冷笑和冰冷的。 是夜,陈沅江便着陈明峻将我送到了陈府的藏心阁,陈明峻眼中虽布满了疑问,却未曾问我半分缘由。 在陈府的翌日清晨,我刚起身便听到了藏心阁外吵闹非常,便遣了雅卿查其缘由,雅卿还未抬脚,只见陈念娉冲了进来,满脸怒气:“你怎会住在藏心阁?” “陈沅江让我住于此的。”我冷冷答道。 “你。。。混账,竟敢直呼爹爹名讳!?你到底是谁,爹爹竟然会同意你住在藏心阁?”她声音凌厉,那张纯美的脸因怒气显得狰狞可怕,几乎是相随的,她的手甩了过来,“我今天要教训你这个。。。” “娉儿,还不住手!”门口威严的呵斥声响起,“是谁允许你来藏心阁的?” 陈念娉脸色突地苍白无血,期期艾艾地说:“爹爹,我。。。”,话音中途却被陈沅江平淡无波的声音制止,“你下去吧。” “爹爹!”陈念娉脸色潮红,欲言又止,却被陈沅江不耐的眼神镇住,然后狠狠地瞪了瞪我,随即走了出去,我注意到她白皙秀美的手攥的紧紧的,几乎要溢出血来。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7章 暗香浮动 恨悠悠,几时休? 我住在陈府的“禁地”——藏心阁,藏心阁位于陈府后花园的深处,布局高雅素洁,处处展现宁静和谐,其映着娉折湖的明波浩澜,较之陈府其它居所,景色倒也秀美,只是这一切我却无心欣赏。藏心阁——藏心,藏心,陈沅江何其无情,偏偏如此无心之人,却又以“念娉”为自己女儿命名,是多么的假心假意!而秦悦娉又何其不幸?我冷冷地环顾着藏心阁的景致,亭水楼阁,槭树丛立,一切一切都被冬日的萧瑟所遮掩,冰凉沉寂,毫无生机。突地,视线被娉折湖对岸一片耀眼张扬的红遮挡,原来是盛开的红梅,心一下子柔和起来,不仅有笑意涌上嘴角。 忽听到几不可闻的“吃吃”笑声,诧异转身,却对上了陆文航那双不羁、邪惑和玩味的琥珀色眼眸。他手持绘扇,嘴角含着轻佻的笑,身形慵懒地缓缓踱步向我而来,当他停在我身前的廊下时,一股袅袅的残梅薰香也扑鼻而来。我不说话,只是冷冷瞪着他那双放肆打量我的眼睛。良久,他才悠悠道:“美则美亦,但冰冷太甚,我不喜也。” 一股火无形地拱上心头,我一个回身,蓝色披衣划出一道华丽的弧,他急用绘扇挡住了我扶在凭栏上的手,道:“且慢!姑娘何必如此小性,陆某只是戏言而已。听明峻道你是陈将军故友之女,叫陈茗漪。” 我想起了初见陈沅江那日他问我名字时的凝重神情,原本我只想讽刺一番,却不知怎么的,心却在他凝眉黯然时软了下来,按秦悦娉的叮嘱规矩地答道:“我娘说如果我找到你,就让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叫‘陈茗漪’。”听罢我的回答,他猛地一震,眼中酝酿了太多的不可置信,遂喃喃道:“我以为她。。。她会。。。会叫你‘羽裳’的。”听罢此言,我的心没来由地沉重起来,原来秦悦娉和他是有约定的,一个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知晓的约定。陈沅江何其聪明,他对我随时随刻展现的冰冷并没有言语太多,只是叫下人事事安排妥贴,事无大小,一切精细非常,对此,陈念娉却更是气愤不解。陈明峻则神色如常,将一切疑问和了然深深藏在心中。我要求陈沅江对外人声称我只是他故友之女,没成想他果真如此交代,蓦地,我对他的无担待心酸起来——他居然亦不敢承认我是他的女儿。 “果真生气了么?美人?”陆文航那邪魅清爽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拉回,我定了定思绪,道:“藏心阁不是不允许外人随便进入的吗?” “然也,只是念娉自上元节来便不再理睬陆某,心下烦闷,却又听闻念娉日日窃恨藏心阁一绝世美女,陆某乃俗人,所以不惜犯险来见识一番,不成想却是你。” 陆文航脸上写满无辜,我却觉得可恶非常。 他好像无视我的蹙眉,若无其事地笑道:“沁凉寺后山秀丽逶迤,景致甚好,有一片梅林,品种甚多,陈姑娘可愿去一观?”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似是能读懂我的心境,徐徐吟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抽回他用绘扇轻轻阻挡的手,恶作剧般地莞尔一笑,径直离去,行走数步,忽地转身对犹自愣神的陆文航道:“好。”只见他的双眼在刹那间绽放出月华般和暖的光彩,那脸上原来的漫不经心顷刻消散,脸上的笑容竟比那红梅更加眩目。。。 “姐姐,你又走神了。”蕊欣嗔怪道,并在书案上搁置了一碗汤药,一股清苦气息瞬即涌入鼻端,“昨日受了凉也不好生歇息,还要做这什么劳什子的画?” 我不禁怔了怔,看了看案前宣纸上一片狼籍的团团墨点,刹时,本来已初具轮廓的红梅不见了踪影,触目惊心,就气馁地将宣纸揉成一团扔在了纸篓中。我抬起头,看了看蕊欣,她一袭男子装束,玉白色的锦缎儒衫,浅紫色的洛玉发冠,清新淡雅又不失俊朗干练,便笑道:“要是世人知晓涵漪的秦老板是这罗嗦絮叨之人,岂不被人贻笑大方?”自我离开陈府后,便隐藏身份创办了涵漪,其中波折坎坷不尽其言,幸得蕊欣全面担待,并以“秦殇”自居,凡事亲力亲为,同时她为避世人疑虑,遂收留众多清苦女子纳为妾室,行事作风更胜我一筹,以致于世人皆道涵漪的秦老板虽俊逸精明异常,却风流好色过甚,我失笑不已。除了蕊欣,殊不知真正的“秦殇”乃是我“秦羽裳”! 只见蕊欣撇了撇嘴,眉毛调高,佯装恼怒,将汤药推到我面前,道:“就是知晓‘秦老板’罗嗦絮叨,姐姐你也得服药。”我不禁摇了摇头,这丫头竟然寓意双关!只得无奈地接过玉碗仰头喝尽,蕊欣赶紧递过蜜饯,我摆了摆手,“罢了,喝的多了,也不觉着苦了。”蕊欣的脸一下子黯然无色。我苍白地笑笑,劝慰道:“我最近身子也大好了,你不必为我担忧。”只见她默默地收拾罢汤碗,神色凝重莫测,良久,才闪烁其辞道:“姐姐,韩子湛有音讯了。” 我的心忽地疼痛起来,韩子湛,韩子湛,我终于还是有了你的音讯!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8章 恍如梦境 《成辕帝经略》记载曰:“仁德二年春,陈氏获谋逆罪,株连九族,陈沅江被判斩刑,暴尸城圜以警示弄臣。章华宫主位受累,贬斥于冷宫,终不堪凄凉,自缢于清苑。陈氏也,权之重者,先帝始忌惮甚也,上初即位,隐其威严光华,佯屈慑于耳,权责反复,陈氏终失势,上乃天命所至也。” 这段文史寥寥数笔,将陈沅江的一生匆匆结束,是弄臣,是谋逆,是永久地被唾弃,我不由心中大恸,想起蕊欣的言语,心中更加烦闷,呼吸不禁急促紊乱起来,“韩子湛三年前为丁零国子王詹粤所重伤以致使失忆,幸得牧女尚伊所救,不久前才得以返朝,加之贵妃秦氏诞育皇子,上龙心大悦,日前下旨,委韩子湛以重任,封定远侯,以抗击丁零,并。。。尚公主静柔,且允诺其可纳尚伊为妾。” 韩子湛,韩子湛,终于知获你的音息,于我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我随即对面色阴晴不定的蕊欣道:“我们即日到宛城吧。”蕊欣却是一怔,“姐姐当真如此坚持?”我不语,心中寒意敛敛,思绪却飞到六年前景浩廿三年的春意阑珊之日。 我看着飞旋舞动的雪花,纯洁素然,任由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在脸上,一种冰冰的惬意,这样的景致秦月山庄是不曾拥有的,心由此越发地柔和起来。陆文航没有骗我,沁凉寺的后山竟真有这样的佳处——梅林丛幽,品类繁多,甚至能看到稀有的檀香梅,于是乎,绝然超脱的美抨然于心。 陈沅江似乎很是纵容我,对我突然要去沁凉寺观景礼佛之举并无否决犹豫,便着护卫与我同行,我当然是推辞了,因为有秦磊在,我的安全就绝对有保障。在陈府的这段日子,我的心冰仿佛在渐渐融化,本意是与陈沅江敌对相抗,可看到他那愈发深邃无主的眼眸心即刻便软了下来。听下人道,陈沅江最近愈发地沉默了,他常常会久久待于书房,陈明峻以为其为朝中皇上病重之事烦忧,终于一次不顾后果与责罚闯入书房劝其顾惜身体,不料却看到他正对着一幅女子画像出神发呆,据说画中的女子绝美无双,我曾一度怀疑他看的是秦悦娉的画像,不过我还未曾有机会去证实,陈沅江的书房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甚至是我。 一片雪花顺着高束的衣领飘落于脖颈处,化落成水,冰冰凉凉的,我猛地一震,回过神来,看了看立于旁边不远处犹自沉默的陆文航,道:“我往梅林深处走走,你且不要跟来,可好?”他不言,只是定定地看着我走去。 对于陆文航,我有着说不上的情愫,不讨厌也不欢喜,他可以是明媚阳光的,也可以是桀骜朝气的,还可以是直率豪爽的,种种都与陈明峻的深沉了然不同,也许我欣赏他这种性格。从陈府出来,马车正驶在半道上,被一阵自远方传来的马蹄声拦截,雅卿撩起布帷,映入眼帘的是陆文航那张略带薄怒的脸。 “姑娘不是应诺陆某同去沁凉寺观景么,怎能言而无信?”他策马而立,气息有些紊乱,刚才的一番追赶可见一斑。 “我非观景,而是礼佛,难不成陆公子对空了之佛法也感兴趣?”我想我是在狡辩着应对的。 果然,他脸色缓了下来,“我待姑娘礼佛完毕后同去赏景。”语毕,便策马前行。 我无奈地笑笑,这难缠之人! 待从大雄宝殿出来,我看到陆文航仍立于大殿之外,头上、身上沾满了落下的白雪,却还维持着云淡风清的样子,嘴角含笑凝视着我,我心中不禁一暖,制止了雅卿和秦磊要跟随的意思,往沁凉寺的后山走去,我不用回头也可以猜到身后陆文航嘴角的笑意顷刻间变得更深更浓,明朗飞扬却又温暖异常。 待推辞了陆文航的再次紧随,心中不由坦然非常,脚步遂轻快地向梅林深处走去。一路走去,我惊奇地发现瑞雪遮盖下竟有了微微暗长的葱绿色嫩芽,那春绿穿插在深红的、浅黄的、雪白的、淡粉的似朝霞般的浮丽梅丛中,灿烂而曼妙婆娑。景色如梦似幻,期间伴随着梅的清香徐徐拂来,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格外安然、宁静,忽然听到了河水破冰的“嘭嘭”声音,不禁心中愉悦,加快了步伐。是的,前面有一条河流,积雪沉压却生机昂然,我环视着眼前和谐淡然的一切,忽然觉得抛去仇恨并不是什么难事。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我才惊觉自己已在梅林中走了许久,抬头看了看四周的景色,一阵恍惚,竟相似异常,白皑皑一片,没有尽头,才觉察到自己竟是迷了路,不免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无虑。梅林甚大,又仿若迷阵,不知雅卿和秦磊能否寻到我。我回身看了看,并无陆文航的身影,他果真是恼怒了我的冷漠,竟真的不曾跟来。我又走了一会,眼睛“嚯”地一亮,那迎风而立,衣袂翩翩之人不就是那本该离去的陆文航么?此时他正背对于我,仰视着面前的一株庭梅出神,风徐徐吹来,他青玉发冠下的长发随即飞舞扬动,白衣袂袂,一时间风姿缥缈,容光清冽,我不由震动撼然。 似是不忍心打断这样的淡定无波,最后,我终还是清了清嗓子道,“陆公子,天色已晚,该回去了。”然后他缓缓转过身来,待我在看清他脸的那一瞬间,整个人仿若被雷击到般,脑海一片空白。。。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9章 蓦然回首 马车缓缓地行驶在泥泞的周道上,我的心如同现时落下的涟涟细雨般潮湿生涩,一样的冷寂路途,一样的萧条景致,心境却与六年前截然不同——彼时刻薄冰冷、费尽心机,为的只是报复——对陈沅江以及其有关联之人的报复;如今心急如焚则是为了一个答案,只是渺渺前景,让人忧心难耐,再想到那时身边还有雅卿和秦磊陪伴,而今却物是人非,心中的阴霾更甚。掀起窗帷,阴风瞬即顺着窗格钻入,丝丝的、寒寒的,我瞥见天空的乌云越聚越拢,如同化不开的悲伤面孔,雨丝似有加大之势。 蕊欣展了展担忧的眉角,终是用询问的语气道:“姐姐,平日里天气甚好路途通畅,从浚县到宛城,即便快马加鞭也需六日车程,何论此时周道泥泞崎岖不堪?况且姐姐你前些日子受了风寒没好利落,如何堪受这连日来的颠簸劳碌?刚才我询了车夫,道前方二里处便有驿馆,我们就在那稍作休憩停顿,你看如何?” 我看了看蕊欣恳切的神情,内疚感立马涌上心头,鼻头酸酸的,自离开浚县后,她虽不言语不反对不劝慰,却时刻为我担忧不已,关乎心情,更关乎身体,生怕我承受不起这深秋冷寒和累日劳辛,便点了点头,偏转之间,我分明听到了她几不可微的松了口气。 连日的秋雨连绵造成周道坎坷,阻隔了众多行人的进程,一时间驿站竟拥挤不堪,没有空余房间供我们休整,我看着蕊欣走前忙碌,那驿馆管事却只是摇头推辞,神情无奈。我本想劝阻蕊欣罢手,刚待开口,眼前众人竟幻化成重影,逐渐模糊起来,然后眼前一黑就栽了下去,恍惚间听到了蕊欣的惊呼声。 似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境清晰真实,竟是在那梅林深幽处。。。。 我凝视着背对我而立的陆文航,竟有一刹那的失神,青竹为骨之风姿竟在此刻展现放大,淡定无波又若无视尘俗,我终是道,“陆公子,天色已晚,该回去了。”然后他缓缓转过身来,我之前的彷徨和无措全都烟消云散,只余一声惊叹: 那是怎样一张绝世的脸——霞彩敷,眸如沉月,仿如神砥,出尘绝世,在那清梅的映衬下,身形飘逸如百合盛开,完美无可挑剔得让人难以置信!此时他漠然地看着我,灵澈无波的眼眸仿若那清冷的星辉,淡然沉寂而又疏离从容! 我恍若置身梦境! 他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径直转身离去,微风扬起他那宽大的锦缎衣袖,飘逸若仙,我仿佛痴了,下意识地跟上前并紧随其后。他的步伐愈来愈快,虚幻若惊鸿,我心中无端地慌乱起来,跟的亦愈急,不觉间竟小跑起来。无奈靴子终不耐积雪的湿滑,重心略一偏颇,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蹙眉忍痛起身,扫了扫披风上的湿渍,等再抬头,白衣人竟不见了影迹。顷刻,整个世界荒芜讽刺起来,只觉梅花更显妖媚,白雪更甚刺目,脑海茫然无绪,心中愈发躁虑不堪,正着急间,蓦然回首,那抹白衣翩然的身姿竟在前方不远的梅林幽径处停驻,心中一喜,正欲叫出声来,身后一股强大的拉力将我拉转回身,定眼观之,却是一脸急色的陆文航,我疑惑地翘首回望,那白衣人早已没了影踪,仿若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陆文航气息微喘,“我亦是恼你的冷漠疏离,可待想通追而寻之,你却生生地不见了踪影。梅林景色甚似,扰人观感,无向可辨,唯恐你有何不测,甚忧之。。。”我只是木然地看着他的薄唇不断张合,竟是一字半句也没听进耳中,渐渐地,他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这时一阵急呼让我彻底清醒,“小姐,你可叫奴婢好找!我道你与陆公子一起赏梅,不料不久陆公子竟去而回返,慌色称道你独自一人往梅林深处走去,踪迹难寻,可急坏奴婢了。” 我正了正神,道:“让你担忧了。林中景色美丽似幻,让人流连忘返,竟一时忘记了时辰。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归府吧。”语毕,我习惯性地朝雅卿看去,无意间却对上了陆文航考究深邃的目光,怒喜难辨,不由地一怔。 一路上,雅卿总想问我些什么,见我终是倦倦懒懒的,却欲言又止,只是往我手中塞了手炉,暖暖烫烫的,让人莫名的心安,顺即我又沉入了适才那困惑不甘的遭遇中,恍若梦境,竟忘记了脚踝处隐隐的疼痛,茫然失神间,只听到车外的马蹄声不断在耳边响起,杂乱无章,又有说不出的克制压抑。。。 梦境继续延伸着,只是换了场景,竟是秦悦娉,只见她单薄惹怜,美的虚幻,小心翼翼地将“锦瑟”抱于怀中,缓缓地向我走来,目光幽怨难懂,“裳儿,为娘欺骗了你,你可会怪我?”我正欲迎上去,陈念娉却从旁边冲了过来,满脸狠色,死死地扯着我的衣襟,“陈茗漪!你这祸水,你这不祥之人,你害了整个陈姓族人,快为那些无辜之人偿命来吧!”语罢,竟有千万缕冤魂出现,面目空洞狰狞,我一急,便醒了过来,赫然发现自己竟是浑身的汗渍,冷意敛敛。 我定了定神,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直觉满眼生花,头脑昏沉,四肢乏力,说不出的浑噩难受,虚弱地扫视了眼窗外,天气似乎放晴了,有阳光影射进来,温暖安详,缕缕如金,窗格上所雕的花竟如浮光掠影般在墙上朵朵盛开。 蕊欣并不在房中,正诧异间,门外响起一个冷冷的男声,音调中尽是不满和抱怨,乍听去竟有些耳熟,“我家公子已把房间让给你等长达四日,没成想现今还如此地不识趣?”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0章 刹那错失 待那不满的声音响毕,我便即刻明晰了整个事情的原委,心中顿时酸涩了起来,各种味道交杂,空空的,涨涨的,暖暖的,沉沉的。整整四日以来,蕊欣都为我的孱弱憔悴所累,不得不一再叨扰他人,可无奈我久久昏迷不醒,以致于失了信诺,此时此景,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担忧与受责并重,她怎堪承受?想像着蕊欣对那咄咄逼人的家仆解释并赔罪的谦卑神情——隐忍、担忧、恼怒,顷刻心头的苦涩更甚,泪水顺势涌出眼眶并沿着脸颊一路滑去,冰冰黏黏的,慌忙用手擦了去。 我仔细聆听着窗外的动静,良久,蕊欣那女扮男装惯常所用的装饰男声响起,嗓音却充满压制与艰涩,“秦某并非无良之徒,你家公子之大恩余不敢相忘,可我兄长至今未醒,所以还请你家公子谅解,待兄长醒后,吾定会重谢,秦某绝不食言!”我意识到这样的请诺定难说服于他人,便想唤蕊欣进来,可发现竟无大声喊出的力气,只得暗自叹息。 “匹夫之言,怎可信赖!?我家公子乃万金之躯,怎会贪恋钱财等身外之物?你的报答不要也罢!”那男声愈发鄙夷而刻薄,声调凌厉,“尔等快快。。。。。。” “同禹,休得无礼!”一柔润的女音阻止到。 “舒姐姐。。。这。。。。”那男声立马迟迟诺诺起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与人便亦即与已便也,夫人的轿辇已到了,公子交代该启程了。”那女声沉稳得当,不急不徐,甚是悦耳。 “什么?”我听到了蕊欣的急呼,甚至嗓音有些变调异常,“你们即刻便要离开?余连日来只为吾兄病症奔波,还未曾寻机会报答于你家公子,心中甚为不安惦念。。。。。” “无妨,我家公子并不计较如此些微末节之事,还望好生伺你兄长病疾。”接着,步履离开的声音响起,轻盈和缓,尔后顿住,“同禹,还不快走!”片刻,又一脚步声响起,由重渐轻越来越远。 我再环顾了番房间的布局,紫色的帐幔,翠润色的屏风隔断,清雅素馨,窗台花架上一株滁菊正开的艳丽,衬着那褐绿色的茎苇,情趣昂然活泼。迟疑了片刻,还不见蕊欣进来,便尝试着下了床,脚一挨地,整个人眩晕起来,如踩在柳絮上般,飘飘地,一个踉跄,带倒了床边的几案,人也重重地摔在地上,不禁痛呼出声。这时门“晃呀”一声急急地被推开,蕊欣直冲到身边,惊呼道,“姐姐!你。。。可有大碍?” 我看了看蕊欣那慌乱不安的神情,虚弱地笑笑,“只是。。。疲惫了些,毋须担忧。”只见蕊欣的眼睛突地蒙上了一层雾气,泪影斑斑,“姐姐,你这场病疾来势汹汹,大夫已说不大好,我又怎能不担心?姐姐你且听我一句,待把身子彻底养好再启程前往宛城,如此。。。可好?” 本想劝慰她两句,可看着她那双越来越朦胧不晰的眼眸,仿若泪水即刻会滑落般惹人怜惜,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从何处而言,只是低低答曰,“好”。 她边服侍我躺下边问道,“姐姐,你可想食些糯米白粥?我顺便在粥里加了些蕃邦的水晶红枣,清淡爽口、香滑怡人,可补血气,是极好的膳食呢!” 我苍白莞尔:“也是,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倒真是饿了。”立刻地,蕊欣收起了脸上的忧虑凝重,轻快地道,“姐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不久,她便去而复返,双手端着海棠花纹饰的托盘,上面搁置一枚玉白色镶翠竹的精致瓷碗,小心翼翼地走到我床前,我凝目视之,白色无暇的瓷碗内里映着红白相宜的稀软汁粥,甚是诱人,不禁胃口大开,多食了几口,不经意间微微抬头,分明看到了蕊欣眉角掩饰不住的喜色。 忽然想起了刚才的争执,便止住了蕊欣喂我下一口的连贯动作,“这房间是何人让与我们的?”蕊欣却是一愣,顿了顿,脸却慢慢地红了起来,顷刻间竟如彩霞一般绚丽动人,与受过委屈责难的神色大为迥异,我不禁疑惑道,“是否还不曾知晓来处?” “然也。那日姐姐你突然晕倒,我大为惊慌,一时无了注意,这时那公子的下人过来道他家主人要空出房间让你将养,然四日来姐姐你却迟迟不醒,我慌虑尤甚,还未曾前去拜偈道谢。”尔后她的脸颊愈发妩媚红艳,显得肤色更为细腻柔美,迟疑怔忪片刻,似是沉浸在回忆惊艳中,终再道:“我初见姐姐之时,只觉蓬莱之仙子也不过如姐姐这般,不成想世上竟还有那般相貌的男子,堪与姐姐媲美!” 我只感觉呼吸粗重起来,心脏开始没有规律地剧烈跳动,恍然若梦,喃喃而语,“你。。。是说。。。如仙砥一般的绝世男子?” “然矣!只可惜。。。已有了妻室,那公子一直在驿馆等妻子前来汇合,我无意中听到他那下人在私底下言谈道,那公子很是疼惜自己的妻子,那女子可真是。。。有福之人!”蕊欣似是没有觉察到我那愈来愈苍白透明的脸色,独自沉入在自己的羡慕憧憬中,语气中竟有浓浓的惋惜和不甘。自蕊欣跟随我以来,性格日益稳重深沉,思理也愈发清晰流畅,极少似今日般失态无设防,想到此,心开始剧烈绞痛起来,更觉呼吸不畅——如果,如果这位惊世公子便是韩子湛,那他的确有使得天子女子动心恋慕的气度和风华,可是,他的妻子,他那疼惜的妻子又是何人?蕊欣曾言韩子湛因不愿妻子悲伤难过而毅然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婉绝了沈熙昊的指婚,导致今上龙颜大怒,只是韩子湛才识惊绝,沈熙昊只得作罢退让,称今后不再干涉其婚事分毫,那么,如果。。。这公子是韩子湛,那么他的妻子是谁?假如是。。。尚伊,那尚伊。。。又是怎样一个纯美至胜之人? 我的脑海充满了“妻子”、“等待”、“挚爱”、“疼惜”等字眼,灵魂仿佛出了灵壳,脑海混沌一片,麻木呆滞,蕊欣终是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慌色呼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猛地掀起被褥,支撑起孱弱的身体,茫然地起身下床,蕊欣硬是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起我的肩臂,脸色瞬时又苍白起来,“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我木然地看着蕊欣的大惊失色,淡淡无力的话语似是飘了空中,脑海中韩子湛的身影越发清晰眩目,动人心魄,“他们。。。现在在何处?” “他们。。。他们刚刚。。。刚刚离开。。。”蕊欣竟有了些踟躇哽咽。 “他。。。他可能。。。是。。。韩子湛。”我艰涩地吐出这个时刻缠绕在心头又刻骨铭心的名字,恍惚瞥见蕊欣的脸忽地无了血色,支持我的力道即刻散了大半,我顺势往地面坠去,在蕊欣发呆失神的空当,我已经无意识地拂开她的扶持,跌跌撞撞冲出门往韩子湛的房间跑去,朦胧地听到身后传来蕊欣变了音调的惊呼。 似是用尽全力般,我艰难地推开那扇镂花古典的房门,里面空空如也,黯然沉寂,望着冰冷无息的房间,我欲哭无泪,脑海只闪现跳跃一个失望又心痛的念头,如鬼魅般萦绕不去——我和韩子湛错过去了,又一次错过去了。。。。。。接着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1章 芳华飘摇 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景浩廿三年秋,明轩帝沈显病疾日重,朝中局势愈发混沌杂乱,如同离弦之箭般蓄势待发。沈显共有九子六女,早年曾立皇后徐氏之子沈熙桰为太子,可太子昏溃,侍宠而骄,阴佞跋扈,才华平庸,终为沈显所不喜,于景浩十七年废之,之后太子位便一直空悬。自太子被废后,各位皇子平日里虽然和谐相安无事,暗里争嫡斗争却汹涌澎湃,尤其是近年来,整个争抗局势愈演愈烈。沈显病重以来,皇三子沈熙泰为朝中大臣所看好并推崇,加之其有丞相薛子慕的强大后台,呼声有愈来愈高之势。皇三子沈熙泰,性情温润,才华谋略绝胜,行事作风亦最肖沈显,自小便极受恩宠,据说凡朝中政事,无论大小,沈显总会先询其策略看法,听毕便大悦赞之并予以采纳。再者,其母薛氏为丞相薛子慕之胞妹,容貌丰美,温和恬静,雍容华贵,是自柳贵妃逝去后甚得沈显宠爱的妃子,即使以子凭母贵言论,其余皇子的根基也不可与皇三子相提并论。相应地,薛氏一族也是现今唯一堪与陈沅江抗衡的族派,可陈沅江此时却一反常态,不若之前在政事上的铁血凌厉,言语甚少,口风亦甚严,政见极为不明朗,朝中各大臣起先争相观望,在支持沈熙泰之时还不忘斟酌掂量陈沅江的态度,却见陈沅江一直告病在家拒不见客,疏淡沉默,便渐渐放宽心怀力捧皇三子,霎时沈熙泰大有天下归心之势。而在这场争嫡之争中,除却永远丧失机会的沈熙桰,此刻风光无限的沈熙泰以及清心寡欲甚不为人重视的皇七子沈熙昊,其余各皇子势均力衡,都拥有自己的权僚和谋士,亦有逐鹿中原进而分庭抗争之势。皇七子沈熙昊,其生母即为红颜薄命的柳贵妃,柳氏非官宦之女,出身于民间,貌美素洁,气质超然,进宫和突然得宠仿如传奇,据说沈显曾竭力搜罗天下珍奇稀世之物只为博得其欢颜一笑,奈何这柳贵妃经不起生育之苦,在诞育沈熙昊之时难产而逝,听说柳贵妃离去之日沈显大为悲恸,情绪悲凉麻木,甚至为此辍朝达两月有余,无辜的沈熙昊因此受累,自小就失去了母亲不说,又担当了克母之罪责,为沈显所不喜,冷落凄凉地长大,在这样悲凉的境况下,沈熙昊性格乖张,冷漠疏离,不喜言语,甚少在朝中露面,仿若沈显并无此子一般,更不为世人所关注看好。但是皇位传承此等大事,最后还得裁决于沈显的懿旨评判,大臣意见也不过尔尔,即使如今沈显权势日益流失渐现危机。 对于朝中政事以及这些明争暗斗,我并不感兴趣,至于陈沅江的态度和看法,我还是渴望知晓,只是最近他一直沉默——“抱病在家休养”,我还未曾寻找机会相见,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我可以隐隐猜到整个形势很不乐观,看似极有利于皇三子,实则并不简单。立于娉折湖畔,我默默地凝睇着幽幽蓝天上祥和变幻的白云,心中的不安甚深——在沈显病症愈来愈棘手以致于太医皆诚惶诚恐、束手无策的情势下,陈沅江却将自己隐藏起来不发一言,这样的境况实在诡异莫辨。浮想涟涟,又将视线锁定于槭树繁茂的陈府大院,藏心阁雅致静幽,娉折湖绿水微皱,花香芬芬,平静如画,安静和暖,外界的一切波澜争端似乎并不曾影响于此,在藏心阁这个小天地中,虽然与陈念娉会偶尔敌对磕拌,但毕竟是在安然度日。晚风徐徐拂来,沁人心脾,我却分明嗅到了空气中渐聚渐浓的血腥味道。 日子仿若白狗苍驹般即逝,而在这段过往中陆文航却不若从前般望视关怀陈念娉,相反则是刻意地淡漠疏离,起先我还疑惑不解,毕竟他曾对陈念娉的热忱呵护并不似假意虚张,不成想仅仅半年时光便热情消散判若两人,后来当他频繁地趁我出神和发呆之时出现在藏心阁并专注地凝视着我的时候,我震惊大恐,所有的缘由都明了了,醒悟过来后便羞怒不堪——果真应了秦悦娉所言,天下男子无不庸俗好色喜新厌旧!可是即使我再生气恼怨,他却依旧置若罔闻我行我素,神情无辜而潇洒飞扬,终于,陈念娉耐不住愤慨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 当陈念娉再次闯进藏心阁的时候,我正往画屏上细细地勾勒着百合花的纹理,任谁看来,一笔一画都极为用心,其实思绪又在恍惚中飘荡延伸,旋转。。。。。 自从在梅林中对那白衣人的惊鸿一瞥后,我曾暗自彷徨并失神了相当长的一段时日,无论从相貌上还是从气度上言论,陈明峻与陆文航已是世间男子之极品,一个若皓月清风,芝兰玉树,另一个则是骄阳霓虹、寒梅青松,如拿此二人与那白衣人相较之,却顷刻间失了风采光华,难道世上真有如此惊世决绝之人?渴盼思虑中,炙夏的躁堪炎热已逝去,清凉的秋日渐显鲜活浓烈,慢慢地,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在臆想自苦,亦开始笑自己的稚嫩傻气,怎会将一个虚幻之梦境当作真实存在如此之久?于是乎,在仔细地整理了一番心绪后,便开始渐渐地将心中的徘徊不安搁浅。 “你这狐媚不祥之人,凭何抢走我心中恋慕之人?”一个尖锐凌厉的声音突地响起,蕴涵了连绵无尽的恨意,将正在失神的我惊醒,手中的朱笔不禁一抖,屏风上霎时多出一道不和谐的墨迹,顷刻整幅意境清幽的雅致屏风尽毁,我心中的怒气“呼”地蔓延高升,抬头冷眼扫去,陈念娉那张盛怒不甘的脸赫然出现在面前。。。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2章 情系何处 我漠然地看着容颜憔悴的陈念娉,她整个人明显清减了许多,似乎好几日都不曾好生安眠过,眼圈呈现淡淡的青色,有些浮肿,我想我的灵魂可能是“残酷邪恶”的,看着陈念娉的伤心躁怒,心中竟不觉得内疚怜惜,居然有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即使我从来不曾与她争夺过陆文航分毫。 心中带着些许的故意和卑劣,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投在画屏之上,开始思索这突兀的墨线该如何补救,陈念娉的声音却又响起,阴佞焦躁,略带沙哑,细细琢磨似有哭泣的嗓调,不用看也能想到此刻她又被我的忽略冰冷激怒了,脸色定是愈发难看暗沉,“陆文航乃我自小便倾慕爱恋之人,不成想你却生生地将他从我身边夺走,你这狐媚子竟能丢弃脸面至此,实在可恶令人憎恨!爹爹也不知迷了什么心窍,将你一个外人收留于此,偏偏还允你住在他珍惜异常的藏心阁?!” 我的心被陈念娉言语中的“外人”狠狠地刺痛了,陈沅江看似纵容我体贴我关怀我,但细细思来,这种礼遇有加岂不是生分与愧疚的补偿?我突兀地闯进他们平静和谐的生活,于他们而言怎会不是一种折磨和煎熬?生分的给予和呵护——多么讽刺!半年之时日已逝,在旁人眼中,我虽“荣耀”无限地住在镶满陈沅江回忆和故事的藏心阁中,但说到底,还只不过是个外人而已——以陈沅江故友之女的身份存在的外人。对于这种悲凉和陌生,陈沅江却任由发展,从不曾为我澄清和正身什么,想到此,我的心慌乱酸涩起来,执笔的手也因此颤动松懈,朱笔顺势滑落地上,顿时静寂沉闷的空气因这“铛”的一声紧张窒息起来。我重新抬起头,鄙夷地正视着陈念娉眼中的怒火与涌动,似是故意,也似有报复,久久地,吐出一句话,冰冷刺骨,“你连爱慕之人的心都不能把握,竟来质问于我?我若真是抢了,你又能如何?” 我想当时我的脸色可能是“狠厉惊人”的,因为我看到她明显地怔住了,既而那张白皙精致的脸开始变得苍白无血,手指关节竟呈透明——如不是陈沅江的“特意嘱托”,再加之秦磊尚在身边侍侯,脸色冰冷严峻,她极有可能再次在藏心阁发威责难。终于,她嘴唇哆嗦蠕动着,却只吐一字——“你……”,不尽的切齿恨意,却猛地顿住,之后竟转身离去,背影单薄而苍凉。 后来听雅卿言,悲愤欲加的陈念娉并没有返回自己的闺房,而是在半途中折往陈沅江的居所,梨花带雨地质问陈沅江为何长久地留我于陈府,并对我善待有加,在数落了我种种的不堪后,旋而转移话题,恳求陈沅江成全其与陆文航的婚事,无奈陈沅江自始至终都神色莫测。陈念娉本为性急耿直之人,见此番目的并无达到,又见陈沅江袒护纵容于我,终是放弃绝望,默默地退了出来。据闻她神色凄然地回到闺房后,片刻,悲恸欲绝,摔碎了屋内触手可及的所有物什,之后却平静了下来,仿佛根本没有遭受过此番挫折一般。只是后来再见到她,看着她那如花的笑颜,我却被那笑容深处的落寞凄凉狠狠触动,心中滋味复杂——她言称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就此放弃了陆文航。 待陈念娉离去后,我开始惶惶不安,心中的郁结更是起伏难平,便匆匆秉退了雅卿和秦磊,随即无力地倒于塌上,目光散漫无神,当瞥到塌前几案上雅卿沏的碧螺春时,心气竟是平缓了下来。是的,我独爱茶,尤其是可以平息败火的绿茶。定思片刻,恍然端起了那枚印制海棠花饰的玉白色盅碗,看着茶盅内的熠熠清绿,正待饮缀,一道颀长的身影却映在了那碧绿的波纹上,抬起头,却是一脸忧色的陆文航,顿时气息又紊乱焦躁起来。 我将盅盏重重地甩在几案上,既而茶盅便因重心偏颇摇晃旋转着往案沿边开去,杯水则若急流般“丝”一声穿过碗盖飞溅而出,并旋舞着洒落在枣红色的几案上,之后则汇聚成流缓缓滴落于地上,片刻,湿纹便浸淫了地上大片的刻花青砖。空气的压抑沉闷感愈来愈盛——一片惊心的静寂,我凝视着那即将消失粉碎的茶盏,不成想盅碗旋势渐弱,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而那滴水轻微的扑答声越发清晰撼然。 “你怎会又在于此?”我终将怒气酝酿而出,冷声的喝问在静谧的氛围中更为空洞凌厉,陆文航似是一怔,但旋而面色如常,并无甚大改变。 “陈念娉恋慕于你久矣,而你可曾欢喜于她?如若不喜,奈何又始乱终弃招惹于她,让她空生悲怆?你无视陈府的规矩也就罢了,却为何又将我置于你等的恩怨纷乱中,让我神思慌忧?于此,我恶之甚矣,还望陆公子自重珍爱,勿令我心生鄙夷才是!”闻毕此言,他的脸“刷”地冷峻凝重下来,却仍是不语。我将锁于窗外浓浓昂然秋景的视线收回,想续接其上严酷冰冻之语,忽而却瞥见陆文航眼中竟有痛意一闪而过,突地脑海中一切言词俱凝滞停歇,张了张口却道出,“你……且走吧,今天之事……我便不与计较,但望请陆公子勿再莫名地出现于藏心阁之中。” 终于,陆文航沉闷地收合起那扇常随携于身的并绘制着傲傲清梅的绘扇——衬景为清冷月夜点点繁星,题诗则为“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目光深邃冰冷难懂,似有痛,似有伤,也似有……失望,字句竟难以顺利出口,“吾……以为你……了解于我,可是不曾想……你……竟……如此地……厌恶于我。”语毕,他便抬脚向门外走去,手碰在门栏上,却猛地转回头,眼中的悲痛和不甘愈发明显,“我从来不曾欢喜过陈念娉,”顿了顿,他接着道,“自认识你之日起,就见你心中似有化解不尽的苦恼忧愁,所以自那日始,吾心中只有一念——尽其事而悦其颜也,即便你厌恶也好痛恨也好冷声呵斥也好,吾甘愿矣!奈何我错了,吾独自彷徨忧思多日,然而你却根本不了解于我。陆某只问一句,在你心中,吾当真如此不堪?”我却怔住了,吃惊茫然,不可置疑地望着他,更是不能言语。他定定地凝望我片刻,终是惨笑出声,“看来……我果真是……错了……”言罢翩然离去,许久都不曾再在藏心阁中出现…… “在思索何事?”一个温润无华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想,我回头看去,却是一脸明和的陈明峻,此时他着玄色箭袍,袖口织绣的藏褐色缡纹为他那张俊秀无瑕的脸平增了一丝英气,似是刚下朝归来——沈显病重之时曾下旨由皇三子沈熙泰暂代皇职监国,陈明峻自小从随陈沅江,于军旅之中长大,亦为武将出身,但军人的悍俗之气并不能从其身上找寻到分毫,反之,无论处于何地,他身上笼罩散发的总是一种令人心安的气息——平和、淡然、干净、和谐。只见他嘴角噙着薄笑,阳光辐射开来,有几缕光纹映照在他那张柔和的脸上,明灭变幻着,一时之间,温暖而又动人。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3章 真兮幻兮 望着他那张如玉般光洁和暖的脸,心中的烦忧竟无能言表,只是怔怔地呆凝着他,面无表情,他却自然洒逸地转移了视线,将目光锁于娉折湖面盛放的荷蓬上,喃喃有语,“念娉自幼便得家父娇宠,心性自比天高,但她心地良善,并无害于你,情思之事自古就多有烦忧,她自小始便恋慕于文航,然而文航心思淡薄明了,她竟不能参透,反而记恨于你,实为稚子天性。你长她年余,想来定能知晓情由,还望你能体谅宽容于她。” 我无语,心中却是羞愧涟涟,一直以来,自己只知一味地伪装冰冻自己,却不知自己的心怀根本不曾如愿地欺瞒于他人,陆文航是如此,陈明峻亦是如此,细细思来,以陈沅江的精明深虑,想来必是自见到我那刻起,便将我的意图看懂读透,可能只因他“觉得”对秦悦娉和我有所亏欠,所以才会无止境的默许我的一切——包括一再地破坏他对陈念娉的娇惯。陈明峻似是忽略我的心理波伏,徐徐接道,“府中景色人事单调重复,你可觉无趣乏味?若是如此,三日后便乃七夕,你可愿随我去往萝水之畔逛游?虽是乡人风景,却别有意韵光华,你可尝试观之。” 顿时一股暖流激荡于心,陈明峻虽不喜言语,却总能洞察明晰,他淡漠处事,思绪总似平澜无波,却深深懂得我的烦忧、悲观以及百无聊赖——沉闷的闺阁生活犹如一张密繁错杂的丝网,将人紧紧束缚,纵眼观去,周遭空间狭隘灰暗,置于其中,根本无从尽情呼吸与徜徉。每每困闷难耐之时,我总会不期然地忆起儿时在秦月山庄的过往,虽苦则甜,但最重要的却是——在那个如诗如画的庄园里,我可以自由快乐地畅想、飞舞,而陈府大院,只是一只笼子,一只奢华而不真实的笼子。然而,我那冷冷的怨恨、忧伤的沉思,陈明峻在不声不言中全都了然于心,也许从初见之日始,他便开始为我分担遮挡了吧?想到这里,心中的冰冷生硬悄逝,不禁莞尔道,“好。”听毕我的回答,他缓缓地低头看向我,淡淡的笑容映着那深浅错差的光环,温润如玉。 然而到了七夕那日,同往的却不只我与陈明峻二人。 雅卿和秦磊本就与我形影不离,故其跟随是为理所当然,我记得允诺他们二人后,雅卿的神色愉悦,欢喜中则蕴含了一丝期盼的味道,想想也该如此,京城的浮华灿阙总能打动人类那渺小苍茫的心灵;而秦磊的面色则渗合恍忧——不论何时何地,我的安全状况总是他思虑的重点。 待我收拾停当,于闺房内静候陈明峻时,秦磊却通报道陆文航求见,我诧异万分,算算日子,已两月有余不曾见他,而今却现身于此,是为何事?正疑惑间,陆文航信步走了进来,乍再相见,心中酸涩不尽,他。。。怎可如此消瘦? 我静观着他,却无从言起,却见他嘴角噙着浅笑,眼睛若黑曜石般明亮幽深,似梦似幻,莫测难懂,“明峻让我来此接你出府,陈姑娘可否准备妥当?” 我一怔,似是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陈明峻此人的心思竟是如此高深,一直以来,他并非败兴厌烦之人,奈何今时会如此行事,此番又有何种理由与目的?可自那日陆文航拂袖离去后,我曾意兴阑珊多时,陆文航在我心中到底是何位置,我亦曾认真思虑过——其实我并不厌恶于他,反之,我则是欣赏他的,是的,我欣赏他身上那种独特的张扬与活力,因而,于此时此景,我无法拒绝于他。惆怅片刻,我缓缓而道,“然也。”而后便袅娜地越过错愕的陆文航,朝藏心阁外走去。刚踏出门栏,我便注意到陈明峻正静立于娉折湖畔,在岸边摇曳扶柳的烘衬下,挺拔若兰,而他的目光,则柔和无限地追随并凝视着我。 他浅浅地笑着,平淡而又俊逸,这种完美的超然让我生生地咽下所有的疑问,不自觉地跟随他朝外走去。待行至府门口时,我却听到了卫侍恭送陈念娉的声音,正疑惑间,她欢快的声音适时响起,似嗔怪又似无奈,“哥哥,你怎可如此久滞?我已经候你多时了。”我不禁仰头看向陈明峻,却正好对上他那流露出不尽涵蕴的幽幽眼眸,似有开脱,更似有歉然与劝慰。。。顿时,我心中滋味沉复,便想辞脱此行,陈念娉那清丽的声音却又响起,不过此次则隐含了阴鹫与愤忿,“哥哥,已言好我们二人同去赏景,你怎可带了这狐。。。。。。”突然,她神色拘谨不安起来,话音也因此顿在半途,我沿顺她的视线向后看去,原来是陆文航已尾随而至,想来她亦已多日未曾再见陆文航,一时相思、期盼与担忧之情尽现,只是陆文航神色桀傲不羁,邪魅轻狂,与往日并无甚大改观,视线在她身上并不曾有片刻停留,几乎是立刻地,陈念娉脸上的惊喜幻化成了。。。失望与愤恨。 我突然又改变了注意,于是展颜正视陈念娉,走向府外停留的那辆装饰华丽且又宽敞明炫的马车。 马车急驰在方砖平铺的京道上,车内气氛却尴尬沉默,诸人神色各异,说不出的滑稽与暧昧——陈念娉目光频频瞥向闭目悠思的陆文航,小女儿心态尽露,或喜或悲,或嗔或忧,末了,还不忘恨恨地剜我一眼;而陆文航似是假寐养神,眉间却不时蹙展收合,那形若绘扇的睫毛如蝶翼般顺势上下扑动,极尽诱惑;而陈明峻则透过窗格凝睇着天空,目光悠远深沉,看不透想法,亦看不懂内涵。我又将目光扫向雅卿,不禁失笑,果真如我所料,她脸色阴沉,嘴唇微微嘟起,极尽忍耐地冷视着坐于我对面的陈念娉,出行之前的渴盼之色竟了无踪影;而秦磊则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右手紧护腰侧——我知道那是他的佩剑所在之处。我理了理神思,心中的疑解似乎逐渐明朗浮现,如今此局,陈明峻无疑是刻意的,他定是算准了这样的结果——有陆文航在,陈念娉绝对不会明然地针对于我,亦不会言讽讥狠毒之语;而我,则碍于心中的郁结与愧然,冷漠之色也不妥在此显现。但是,疑惑不禁又浮动跳跃,若是此故,为何陆文航竟能面色坦然如昔,仿佛我与他之间的误解俱不存在一般?而陈明峻,为何竟要如此行事以致于失了信诺?或者,是我思虑过甚——陈明峻并无他图,单单只是为了让我在此行中与陆文航以及陈念娉消除既往的一切误会?。。。头脑不禁混沌起来,恍神中,萝水之畔竟到了。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4章 锦瑟无华 萝水也,本为洛水,据说景浩三年,沈显于洛水之畔初遇皇贵妃柳氏,惊为天人,待追随佳人于洛水中心的怡然亭时,柳氏竟生生不见了踪迹,其身姿缥缈而不实,放眼瞭望,只有遍地的羽叶茑萝秀丽绽放,活泼动人,意境幻变。后来沈显经多番找寻却未果,待放弃绝望之时,不成想却于怡然亭再遇心系之人,欣喜若狂,是日便将柳氏迎入宫中,册封为贵人,赐号为“萝”,并将“洛水”之“洛”改念为“萝”,以纪念其对柳氏的相思情深——柳氏当年的无限盛宠由此可见一斑。柳氏归去多年后,沈显仍会不由自主地前往柳氏居住过的“萝旖宫”静立沉思,而且每次都是面对着盘绕错折的茑萝茎蔓追忆失神良久,脸上尽现缅怀伤痛之情,期间沈显口中还会反复吟诵着一阕词。。。当我第一次听雅卿念道此词,甚为感慨惊异,因为这阙词竟是秦悦娉最“厌恶痛绝”的诗句,亦是她唯一不让我品学的文赋,但我最后还是背着秦悦娉将这阙词偷偷默记熟读于心——词文悲凉、缠绵的意境让我欢喜堪忧且爱不释手: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置立于络绎不绝的人流中,我竟没有太多的欢喜,看着穿梭来往的众人脸上那没有任何掩饰的喜悦之情,我却感到无所适从,心从未有过的失落——有时候空洞静无的环境会将人一点一点吞噬,岂不知过于嘈杂、喧闹的场所亦会如此,会让孤寂的心更加孤独无依。陈念娉的活泼天性因这热闹喜庆的氛围逐渐显现了出来,只见她频繁地停留于各种摊位之前,灵转溢彩的大眼睛中充满了兴奋与好奇,盼顾着那些看似精致有趣的玩什,来时的不快仿佛皆一扫而光。 “文航哥,快快看那些面具,实在逗趣可爱的紧!”陈念娉那蕴涵了不尽惊喜和感叹的呼声将沉浸于漫漫思绪中的我惊醒,顺着她的视线观去,不期然地一个高高悬挂着繁多品类的面具摊位映入眼帘,我亦不由惊叹,此摊主心思甚为灵巧,竟将各类动物的表情憨厚丰富化,精致空灵,栩栩如生,风格唯美,与往日所见那千篇一律且生涩粗糙的鬼怪面具截然不同,怪不得陈念娉会如此欢喜——似是惊爱有加,她竟不自觉地拉住了陆文航的衣袖。陆文航嘴角却是不羁地牵起,目光散漫无意地在我身上作瞬刻停留旋而飘散远去,伴随着“啪”的一声,他那常携于身的绘扇被潇洒地打开,竟是“不着痕迹”地将袖端抽回。陈念娉终是被众人诧异古怪的神色所困,不禁疑惑环视,直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妄为,于是讪讪地将手收拢,脸色开始阴晴不定。一行人的气氛似乎格外尘封凝固,这时陈明峻却出人意料地轻笑出声,“那些面具情趣横生,实为精美不凡,娉儿可有中意所爱之物,为兄今日定会如你所愿!”听罢此言,陈念娉的脸色缓和了些许,但却迟迟呆立不动,陈明峻则温润一笑,径直拉她朝面具摊位前走去,途中亦不知与她耳语了何言,陈念娉那仿如秋水般荡漾的剪瞳蓦地焕发出不尽的光彩,容颜愈显清灵绝美,只见她轻松畅意地扶持起陈明峻的手臂,巧笑若兮,竟是欢快无比地在那撩目趣美的面具中挑选辨析起来。剩余诸人的冰冻沉默终因陈念娉的活跃开始慢慢融解升华,相顾一笑,却是纷纷步于那摊位之前,只是面色俱已恬然淡悦。 我盯着雅卿递于我的雕刻细腻、纹理清晰的九尾狐面具,心中有声音鲜活丛生,自小秦悦娉便会言一些灵异动人且如诗如画的神话故事于我聆听,她道狐狸乃通灵心善之物,知恩图报,但在其恋慕于人世间落魄贫穷的俊逸书生之时,总会遭遇各种坎坷劫难,可怜悲凉得令人唏嘘。。。不过当秦悦娉给我讲述这些空灵美幻的故事时,神色却不复一贯的怨恨、愤懑与阴郁,反之,语气竟是悦耳的平缓、低沉与温柔——而每每见到她这样平静、和谐的神情,我的心头都会涌上一股异于往日的且强烈炙热的幸福感和温暖感。习惯性地摸了摸悬于腰际的那只绣黹百合花的天蓝色缂丝荷包,只觉慨叹良深,里面并无放置香料丝软,却是一枚润白色的百合花玉坠——这是我的秘密,亦是我不敢齿于言的秘密。秦悦娉的最爱之物除了那把叫“锦瑟”的瑶琴外,贴身所携的还有这枚质地上乘、雕琢精细的双头百合蒲玉坠——此玉坠的表面因主人常年的触摸已是圆润无棱,上面篆刻的字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渐是模糊不晰。秦月山庄的过往至今还停留于脑际久久不散,我欢喜那个如天籁般美妙的庄园,在那里曾有着我儿时的全部快乐、梦想与希望,可秦悦娉的怨恨、忧虑却无时不刻不冲击着这份恬然愉悦——她大部分的日子都在发呆,凝睇着这枚精美柔润的玉坠沉思,口中并喃喃有词,“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或者深情凄惶地弹着一遍又一遍的曲子,那首曲子的名字叫。。。“思念”。也许是幼时的顽劣,也许是心中的不甘愿与失衡,也许是不愿见秦悦娉总是如此伤怀和阴郁,我终是趁她不备藏起了这枚对她而言意义深刻的玉坠,可是,可是不成想,正是因为“丢失”了这枚蒲坠,她在人生最后的那些日子里才格外悲凉沉寂,直至“油尽灯枯”、“郁郁而终”,而我终究是失却了归还于她的勇气——由此,秦悦娉的逝世也就成了我永久的愧疚与遗憾。。。始有烟花燃放开来,缤纷撩人,彩纹映在这九尾狐面具上风采幻变、令人屏息。正了正心绪,不禁发现自己的步子竟慢了雅卿一行人许多,正待放快步伐以跟上他们的游荡节奏时,突然,一抹白色的身影透过那光影交错且飘曳流转的花灯流苏直直地印入我的瞳眸,顷刻,我的目光凝滞石化,情不自禁地挪转了脚步,朝那似是“虚无缥缈的希冀”走去。 我仿佛又置身于梦境! 真兮幻兮?梦兮影兮? 当我紧跟这抹颀长惊绝的身影于萝水尽头的庑廊时,他却再次空空消逝,于此,我才渐渐清醒恍然——不成想。。。我竟又次和雅卿等人走散,且又次迷失了方位,而最最令我无奈惘然的是:我竟再次将这枚梦境丢失!我紧紧地绞着手中的蜀缎锦帕,几近苍白绝望,心中更是彷徨无依——原来梦境真的只是梦境而已! 将视线从平澜无漪的水面收回,呼吸不禁又粗重紊乱起来,原来,原来那抹出尘绝世的身姿并不曾远去,刻下竟在我右侧不远处的陶然亭临水而立,晚风徐徐袭来,扬起他那宽大的衣摆,一时之间,形若神砥,翩若惊鸿。。。我深吸口气,然后缓缓抬头,定定地凝视于他,终是。。。下定决心向他走去,无尽的忐忑与渴盼。此刻,远处的喧闹声正此起彼伏,而我却清楚地听到了心中那百合花盛放的声音——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5章 心若磐石 可在距他只几步之遥时,我还是顿住了脚步——透过烟花的模糊光纹,我可以看到他那柔顺墨黑的长发正轻轻地随风飘扬飞舞着,发缕时而拂过他衣襟上那用鹅黄色荧光锦丝黹就的簇簇贡菊,时而滑过他那如翅羽般上下颤动的密长睫毛。我定定地看着他微微抿起的完美薄唇,消尖却不失柔和的下颚,心中泛起持续不断的漩漩涟漪,即便在现今容貌隐不可辨的情态下——他的脸上从额头到鼻尖都被一只精美空灵的银白色月牙形面具遮住,其风姿依旧清冽、挺拔、卓然且令人屏息。 我惶然掏出袖中搁置的九尾狐面具,有迟疑,更有决然——我不愿,不愿就此错失!空气似是凝滞了,青草上丝履踩过的细微的“刺刺”声竟是如此撼然心魄,忧虑不安间,他却忽然转过身来。我顿时错愕愣住,反复思虑纠改的言辞顷刻生生消逝——为何那幻虚面具下的冰蓝瞳眸竟如此清冷疏离,冰然的威慑,或者不明的敌意? 他冷冷地凝望着我,眼中无有一丝温度,即便是有九尾狐面具做遮护,于此情此景,我亦生了无所遁形之挫败感与恐慌感。不过我终是走上前去,提起不尽的勇气努力地正视于他,“兹有古诗云曰:‘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大抵便如我此时心境。。。”正待接续下言,却不期瞥见他深邃幽深的眼眸中折射出无尽的漫漫寒光,生生地为之一震,不禁自嘲悲凉起来——自梅林初遇,自己便心生空无恒久的痴念,憧憬期盼且徘徊良久,终至再遇,但其眼中的陌生冰冷却是如此深甚,于此,我奈何续持、拥怀既往的信念?秦悦娉曾不止一次于我言教——男子,尤其是清俊的男子都凉薄如斯,因而要理清自己的心智,不能被男子左右。可如今,我如此妄为行事,是为哪般?我想面具背后的笑容应该是凄惶苍白的,“还请恕吾冒昧,今日跟随公子前来,只为证实心中曾怀有的些许疑惑,现下已经明了,真真叨扰不尽!”语毕,我便狼狈慌乱转身,衣袖却被轻轻拉住,再回望,他的眼中已没了陌离。。。。。。我悸动莫名,有晕眩,亦有欢忧——这张清俊的颜容流逝之间居然有如此显现的改变和温润,此温和较之陈明峻,竟有过之而无不及!视线透过他卓尔挺拔的臂肩两侧,不期然看到萝水两岸的焰火正绚烂地燃放,但在那一瞬的璀璨后,却静静地隐入夜空,只余星星点点的明耀,顷刻,灵魂和心房被那燃烧过的温暖融化了。。。。。 我将目光重锁于他身上,只见他嘴角微微扬起,与晶莹光洁的下颚勾勒出一个绚丽的弧度,冰蓝的眼眸中此刻已酝酿了不复冰冷的暖意,虽仍是不语,但我的心却逐渐平缓、柔和下来。他缓缓松开扯拉于我袖端的修长手指,竟从内袖深处摸出一方素雅、清缳的紫色锦帕来,默默地平铺在了陶然亭庑廊的平台上,然后转头看向我,浅浅的笑意散开,示意我坐下——心如浪涛般汹涌澎湃,怔怔地看着他洒脱不羁地坐于那一抹淡紫之侧,直是将丝绢的方位俱留于我,良久,才惴惴不安地在他旁侧坐了下来,头脑一片混沌迷恍。。。 凝视着碧波无澜的水面,空气中漂浮着缕缕弥散的亳菊清香,干净、绵延、悠长,我逐渐醒透明了——他的目光并无落在陶然亭的雅然清幽及萝水的涟漪微波上,只是凝睇着静谧安逸夜幕上的那闪烁清辉的点点繁星,目光似乎要穿透那天际,缥缈虚幻而不实。 “我娘曾言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守护的星宿,其每日不断变幻运转,进而改观人之命运未来,可当将星宿论理参透了然之后,我却生了许多彷徨,不知该何去何从。”我终是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陌离,以其关注凝思之物起言。寒露似乎浓了,有凉意丝丝浸来,我不禁紧了紧披着的孔雀蓝棉绒斗篷的锦带,虽不敢坦然地正视于他,我却感觉到他闻言后缓缓将视线锁于我身上,目光充满探询与疑问。我悄悄将心中的动荡起伏压下,接着道,“今夜星空疏朗,亢宿星却明亮耀目,有龙角之护卫,变者带动全身,诸事皆可求也,此乃。。。大吉,因而心中凡多忧虑之事俱可抛下。。。。。。”突然无法续接下去——秦悦娉自小便教我淡漠情感,今日却一再反却常态卤莽行事,慎思之,此时他还不曾了解于我,若再絮絮不已地将心中长久思虑的愿景和希冀披露,岂不教人莫名厌烦?悻悻止言,惘然无措向他看去,却迎上了他那双如碧水般清澈动扬的眸子,似欣赏,更似怜惜。。。我蓦地一顿。诧异错愕间,他却慢慢伸出手来滑向掩饰我促伧忐忑的九尾狐面具,轻轻地触摸那精美细腻的纹理,潋滟的冰蓝眼眸溢着不尽的玩味和清明,我紧张不安起来——我还不曾有绝对的勇气来坦然地面对于他,不安反复的心绪此刻无一例外地在脸上呈现,若被取下面具,我又该如何措辞言论? 空气似乎凝结静止了,心跳的重擂声清晰入耳 。。。。。 “小姐,你在哪里?”雅卿的声音自远及近传来,我心一喜,不禁起身向后看去,隐略可见雅卿秦磊等人的身影相继出现在陶然亭的右后侧,即便此时夜色浓重,我亦可以看出他们神色中夹杂的些许急色。正欲上前接迎,却忽然想起旁侧坐观的白衣之人,便回首望视——陶然亭哪里还有此人的影迹?我木然地捡起留置于平台上的那方淡紫色的锦帕,赫然发现上面的杭菊图案竟以“心若磐石”的古体篆字绣缀而成,倏地讶然惊异起来,刻时有风柔缓拂过,绢帕的一角被风掠起,在指间柔柔地抚过,轻绕缠绵,似乎还留有那人的温馨、清凉。。。。。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6章 茕茕追思 意识半明半灭,仿佛是在春色葱倩的原野上,又似在香和缭绕的梅林中,还若在烟雾轻漫的山谷里,我一直在其中寻找徘徊,左右盼顾,又仿若在做一个长久不息的梦——一个集结愁怨、期盼、明华、芬芳以及朦胧为一体的缱绻悱恻的梦,幻虚瑰弥,清华缥缈,而这个梦境中自始至终却只有一人。。。。。金乌西坠,云兴霞蔚,花露轻寒,一人的身影渐渐清晰光华,暮光下,他那颀秀俊美的轮廓分外灵澈出尘——他定定地凝观着我,眸子明莹灼丽,间或有清浅的水雾幻变流转,柔和而又温暖:“裳儿,我想念你。”我欣然欢悦,随即朝那抹秀逸的身姿迎去。。。。。忽然,一丝尖锐的疼痛渗遍了全身,蓦然,眼前明媚馨暖的景致俱转化为一片空洞的黑暗,遥无边际。。。。。片刻,有光缕缕地刺入眼中,强烈而又白炙,让人顿生艰涩、困倦,我努力地扑捉寻觅,却发现自己竟置身于嵯嵯空烟之中,周遭一片萧然罕迹,心即刻若闯入死境般空了幽侧,迷茫重重,这时只听到一个惋惜的声音传来,如空谷泛音,“汝兄病因乃忧思过甚所故,以致使心脾尽耗血气虚亏,刻下经脉紊乱薄微,老朽不才,竟不能把就脉象之变向,惭愧之至也!今次针灸痛难之法实为下策,只可催其醒就,对症之汤药良方吾现下还不能为矣!但若能觅请到“医圣”陆文航至此,精心为尔兄医治,境况定有莫大改观——陆氏医术精湛,炉火纯青,是我等尽毕生之力亦难及分毫也,然,自仁德二年春陈氏全族被诛之后,此人竟焚尽府中所有医薄,誓言曰‘再不行医’,着实奇怪诡异,此番看来,恐难得也。汝兄醒来后,尔定要细心休养照护,万不可再让其伤神忧心,若是依此慎行,我亦只可保其性命五年无虞,如若反之,即便扁鹊在世,也难力矣。。。”空气中似酝酿了瞬刻的沉寂压抑,旋而碗碟的碎声响起,刺耳生涩,如同悲伤的挽歌,接着蕊欣呜咽声续续断断传来,不尽的凄然悲切,“姐姐,欣儿求你!不要再睡了,可好?”我心中升起阵阵怜惜与酸泽,可眼皮厚重乏力,努力很久竟无从睁起,只是恍惚无力间,又沉沉睡去。。。 仿佛又置身梦境,但情景历历入目,真实冰凉,恍若又不是梦。。。 秋意渐浓,绿芜凋零,红叶疏落,举目望去,娉折湖面点点残荷,漫步于陈府后花园的亭阁流水丛中,心绪却久久不能安定平稳。。。明轩帝沈显病重终不愈也,于景浩廿三年七月初九亥时驾崩于养心殿,世人皆道皇三子沈熙泰定能顺承天命得以继承大统,然事实却大出国民之所料——沈显殂前留下遗诏竟着皇七子沈熙昊克承皇位,曰:“皇七子熙昊,人品贵重,深肖朕躬,继朕登极,着皇帝位。”朝中一片哗然。沈显驾崩之日,传承遗诏一经宣读,据说丞相薛子慕当下便勃然大怒,愤慨质言遗诏之真伪,咄咄不耐下即率领幕下一万“薛家军”兵围皇城,檄文兵谏,就在其闯入养心殿狰狞得意地诛杀沈熙昊之即,突然一支铁军从天而降,兵戈甲胄,气势浩盛,将其亲率的“薛家军”团团围困,弹指间,一万“薛家军”全被歼灭,血色浸漫,薛子慕亦在兵空孤绝后自缢于养心殿,史称“夺宫之变”——救沈熙昊于危难的三万铁甲禁军自然是由陈沅江指挥布局。翌日,沈熙昊于乾元殿登基,是为“成辕帝”,历史新的篇章开始谱就——“夺宫之变”后,陈薛两族之命运在《成辕皇帝志》中可见,曰:“先帝疾重,上克勤之至,先帝甚慰,随定五策助上统摄朝纲,一曰诺陈氏保皇权,二曰杀薛氏警世人,三曰敛光芒惑弄臣,四曰夺兵权稳社稷,五曰灭丁零平天下。上初登位,遵先帝懿旨着贵妃薛氏以身殉之,薛氏逆谋不恭,族派尽诛。然上仁惠之心兆兆,先帝之三子死罪竟得以开释,并允其流配于祈州,祈州者,丁零与邻,天阕极北甚寒之地。另之,陈氏有功甚也,上厚嘉之,晋爵封侯,称‘定北侯’,并着其女念娉入主章华宫,晋妃位,一时,陈氏之恩宠皇族竟无能比也。。。。。。” 。。。。。。 情事寥寥,故人安在? 陈念娉终究还是割舍了对陆文航的儿时情怀,竟执意入宫为妃,直是作为“懦弱无能”、“毫无主见”、“对陈沅江言听计从”的沈熙昊的妃子,想到这些,心不由得惶惑难安——环视着陈府大院的那份空空的寂寥,陈念娉入宫之前的美丽笑颜却又浮现于眼前,心下不禁幽叹侧然。。。。。 “我想。。。你应该是知晓的,我憎恶于你,一直嫉恨,即使是在现在。”娉折湖畔景色萧落,陈念娉那苍白的脸色在红艳流火的槭树繁叶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黯然惨淡,她却幻然一笑,将视线定于我身上,眼眸中蕴藏着深深的清雾,“即便是恨你怨你,今次吾还不得不。。。求助于你,真真是。。。悲哀。。。可笑。”我不语,思绪却泛滥畅涌,疑惑地回视于她——自七夕以来,她性格骤变,完全不若之前的活泼明落,言行多了许多不明的幽怨牵盼,陈府上下对此皆有议词,俱以为是我抢了陆文航所使然,但凭着已久的敏锐感,我却洞悉察觉到她的这份情怀幽思并不似是为陆文航所燃放,而其根源却不甚明了——正如她今日这般模样,深沉、平淡,让人无从掌控。“我想。。。请你帮我。。。说服爹爹。”她终于道出事由,我不由得一怔,既而问道,“所为何事?” 她神色突然变得凝穆虔诚起来,语气却缓淡低沉一如静波碧水,“我想请你说服爹爹允我嫁于当今。。。圣上。”空气似乎冻结了,良久,我不能言语一句。。。嫁于天子?沈熙昊?脑海中接连闪过与她之表达所相关的词眼——后宫?她居然要成为沈熙昊的妃子!心中的疑惑更增,陈念娉一向喜怒易于形表,但今辰我还尚未起身,雅卿便进来通报到陈念娉求见于我且有要事相商,其情由虽隐约可猜到几分,然却没成想是这样的请求——的确是与婚事有连,但却不关乎陆文航,而此情事的主角竟然是沈熙昊——当今皇上!沈熙昊自即位来,一直不为朝中大臣所看好,且不论其软弱荒羁,如同傀儡般唯陈沅江政见是瞻;只以生活习作方面所论,作为一个帝王,沈显尚且还为柳氏专情过,而沈熙昊却是真正的好色风流,他至今虽还不曾册后纳妃,后宫之贵人、常在却拥有无数,登极亦仅半载,淫奢骄逸、荒废朝政也就却罢,最近还大肆从天阕各地搜罗美女供其玩乐,行事作为确实让人汗颜生厌,可陈念娉她。。。竟然为如此一个不堪之人而舍弃从小便恋慕的陆文航,是为何故?以陈沅江的权势与骄傲,想必定不会同意,陈念娉必然亦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因此过来求助于我——可我自进入陈府后的近一载,与陈沅江的正面接触并不多,更毋论交心深谈,如此浅微的能力、地位,又能有怎样的魄力说服于陈沅江?想到于此,便摇头苦笑道,“陈沅。。。陈将军是必不会允诺你嫁于沈熙昊的。”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7章 飒飒东风 仁德元年冬,丁零进犯,陈沅江、陈明峻父子遵应皇命赴往祈州重镇辛郡抗击外侵,而在其出发之前,沈熙昊为表“诚心”与“圣恩”,竟忽略天阕之根深蒂固的礼法国策,冒先朝之大不韪,直是以盛大奢华的礼仪在玉华门亲迎陈氏之女念娉入宫为妃,而自古以来皇帝之嫔妃品级,都是官家女子经选秀后在后宫中步步晋升所得,不得直接晋妃,更毋谈由皇帝亲迎——即便是明轩帝之宠妃柳氏,入宫之初的品阶亦只是贵人而已。据说当日沈熙昊欢喜之至,并以古诗《有女同车》自喻,曰: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我不知道沈熙昊是否真的如众人所形容的那般欣然愉悦,只是陈念娉的喜色我是明了的,震撼绝然又若净空彩虹,那种笑容是怎样的美丽婉约——如同阳光般耀眼夺目,令人屏息;那种风采又是怎样的卓然飘逸——如同奇葩般绝世光绚,令人惊叹!我亦不知道沈熙昊到底有如何异世决绝的魅力竟使陈念娉至此,只是听闻毕陈念娉的情意与执着后,心中一直惶惑不安着,为陈念娉的命运,亦为陈家的未来——在外人看来,陈沅江不仅手握重权,而其女又甚得帝宠,声焰荣耀如日中天,无人堪比,可是,月盈则亏,其中的辛忧又有谁能知晓了然?冬之韵味渐渐荒凉、浓重,娉折湖远处,槭树红叶随风旋悠飘零着,纷纷落于灰色的卵石幽径上,萧肃干褐,再忆起陈念娉的选择与决然,心有所感,一阕惋然慨叹的诗句便汹涌而出: “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 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 。。。。。。 “陈沅。。。陈将军是必不会允诺你嫁于沈熙昊的。”语毕,不禁为自己羞愧尴尬,因秦悦娉之故,我对陈沅江一直颇有微词,对其之称谓一直是以名姓所论,可看到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陈念娉,却莫名地心疼怜惜,以致于竟不忍在其面前直呼陈沅江名讳,生生地改用了尊称。闻罢,她却垂眉惨淡一笑,转而看向远方,那眼眸像极了陈明峻的惯常神情,深邃难懂,“其实。。。我本打算将此事如实告之爹爹,可熙昊他道,爹爹心思缜密,喜怒不辨,必定不会允于此事,因而。。。他让吾来求助于你。”我蓦地一震,“沈熙。。。圣上他。。。竟是如此相告于你,那。。。却是何故?” “因为你。。。”似是艰涩难语,她的眼眸闪烁涣散隐晦,但却频频流转顾盼,蕴涵不尽的幽泽与情怀,“因为。。。你。。。亦是。。。爹爹的女儿。。。”此言一出,她的神情明显地松懈轻透起来,淡若清风,又仿若一抹微云,让人无法扑捉,“最初,爹爹决定让你住在藏心阁之时,吾就应该猜到你的身份以及你身上所隐藏的那些对爹爹而言‘意义不凡’的‘既往’和‘故事’,可我却单纯浅薄、混沌懵懂至此,只知一味地嫉恨针对于你,竟直直忽视了这些明显易晰的情由,实为。。。大愚也!”她苍凉莞尔,遂接续道,“吾对你一直仇视憎恶,久久。。。都不能释怀,然熙昊之语却让我茅塞顿开——你的漠视疏离当是自有道理,爹爹他。。。必是有对你不住之处,否则。。。他亦不会长久地郁结伤怀于过往旧事,更不会琢磨揣测你的心事及喜好。但。。。依现下境况,就算爹爹倾其所有。。。为你做尽补偿,然多年的亏欠又岂是短暂的给予所能够抚平和缓释的?。。。而如今,我却要你。。。拿爹爹的这份愧然疚责。。。为余说情,较之爹爹,吾之罪过。。。深甚矣!如此,吾知你必会愤懑难耐,可今次还望请你能相助坦护于我,若然,吾定。。。感恩不尽也!”。。。。。。似有寒冰的利刃划过脸颊,又似有无数的蚁虫在心中攀爬撕咬,疼彻肺腑,麻木落羁——一直以来,我都极力回避着“我乃陈沅江之私生女”这个讽刺的事实,回避着陈沅江所给予的那些我其实是不屑一顾的物质补偿,回避着众人那异样复杂的惋惜目光——在这样的落差和矛盾中,我亦曾给自己无尽的勇气来面对现实面对嘲讽,可。。。没成想当事实真的呈现光露之时,整个情境却是如此的冰冷刺骨,让人难以忍耐与接受。。。。。。霎时,心中的悲哀、怨恨汹涌澎湃,悸动、羞怒、委屈一并而发,“身为一个帝王,竟事事以臣子政见是瞻,何其懦弱无能!尚且我一介女流之辈,力薄言微,当是不能为天子之不能为之事也!”语罢便决绝地径直往藏心阁的方向行去,竟全然忽漏了沈熙昊是如何知晓“我亦为陈沅江之女”的疑问。 “姐姐!暂请留步!”陈念娉突然急声唤道,蓦地,心中一直矗立坚持的冰柱相继坍塌融解——我生生地止住了脚步。“爹爹现下位重权高,熙昊他。。。如今唯有妥协,姐。。。姐姐。。。你。。。可曾明白?”侧目望去,视线所及之处一片荒芜,荣茂凋尽,陈念娉那消瘦单薄的身姿在这幅萧瑟的景致中被无限地孤立放大,迎着晨曦的凉风,嬴弱而又沧桑。。。我终是不忍道,“若你要嫁之人乃陆文航,吾还有为你说情开解的打算。陆文航其人,虽桀骜不羁,气度却正直明朗,如天幕之飞翼般高悬清爽。而今上,不仅淫懦无为,且甚好女色,此劣行天下众人皆明也,总而言之,他并非盛华淑美女子之良好的归宿与依靠。再者,后宫之争斗向来残酷血腥一如战场,尚且帝王之爱短暂摇曳,凉薄苍白又不可依托,汝聪慧明毓,这些道理应是早就明然于心的,何况。。。你性情耿直,活泼烂漫,根本无能胜任后宫的凶险羁绊。吾知。。。尔对余尚有许多怨言与不满,置身移之,吾心亦然矣——对汝亦不甚欢喜,可吾。。。还是。。。不忍送你入那前程渺然的棘途,吾且劝你还是。。。放弃此等念想罢。”不知是否因她唤了自己“姐姐”的缘故,此番话竟是由心海深处言出,情绪绵绵升腾难平——她那晶莹溢彩的清眸却然蒙上了一层薄雾,黯然浊泽,但旋而平静无澜,“可是。。。刻下,吾别无选择,一切。。。都迟了,吾而今。。。唯有。。。嫁之于他。”。。。我惊异挫然,良久,思绪都不能条理清透,而这时陈念娉的脸上却浮上了一丝异样的光彩,卓约皓婉,“遇到熙昊之前,吾亦道自己是恋慕于文航哥的,然遇上他后,吾才明白,对文航哥余只有依恋与习惯,而对熙昊之情才是真正的男女之爱。众人皆道他荒淫无道,可你们都不曾见他唤我‘念儿’时的深情痴思,清澈一如碧湖绿水,如此钟翠朗琚的眼神定非一个不堪丑蔽之人所能拥怀,汝可能想象这些?”我不语,却倍感惆怅苍茫——沈熙昊究竟是如何的一个人,平庸荒羁,抑或情重意浓? 。。。。。。 陈沅江陈明峻父子启程前往辛郡已达三日,而每每忆起其整兵待发之日的壮观场景,心中便会涌出一种不明的情怀——自豪?担忧?敬仰?似乎是。。。无从判断。而刻时,当看着繁多干枯的红叶飘舞着旋落于娉折湖面且荡起圈圈涟漪微波时,才怦然醒悟,原来竟是忧虑一直在侵蚀着心房——原来,自己一直是在担忧着陈沅江与陈明峻的安危,竟是不觉间,曾经的切切怨恨、敌对以及愤懑仿佛都已在恍惚中飘逝远去,其痕迹和分量亦愈来愈淡。。。。。。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8章 洛神歌赋 立于陈沅江的书房外侧,心中甚为忐忑不安,当日为陈念娉所言震惊骇然,良久,都不曾苏缓清透,待思理顺畅后,便允诺翌日定给予她答复——此事演绎于此,情态严重非常,需细细思量措辞之后才敢前去说服于陈沅江,然,不成想却在我行动之前陈念娉便因“忤逆不敬”的罪责被陈沅江关押在了陈府的“静轩”。“静轩”位于陈府大院的西南隅,偏僻幽静,荒芜阴凉,无处不氤蕴着一种涔人的暗憧,是陈府的主子姬妾犯错受难的场所,但自陈沅江掌家以来,即便陈念娉的过错陋习有如何滔天难忿,陈沅江亦不曾责罚过她,“静轩”亦似乎失去了其存在的价值。但此次,景况却大为迥异,听下人道,是日陈沅江脸色暗沉,旋而盛怒不堪,完全无视陈念娉的哀求辩解,毫不留情地呵斥面有难色的家仆将陈念娉关押在了“静轩”,且吩咐众人道一概不允许求情,否则一罪并罚,是然,陈府上下俱一片惶恐。 三日来,陈府周遭的气氛皆为阴霾和压抑所笼罩浸绕——陈念娉被关押的第二日,就传出其身体欠妥、状况甚危的讯息,可陈沅江却迟迟不肯为其请医救治,三日以来其一直“静默”于书房,将求情拜偈之人俱阻隔在外,如此下来,连陈明峻那波澜不兴的脸上亦有了急色,我亦忧虑难安——此次陈念娉受难,多人遭连责罚,其中当数其贴身丫鬟素玟,杖五十廷棍后被赶出陈府。且听雅卿道,陈沅江自那日后,脾气便狂躁难息,以致于其近身下人亦连连受责。诸人皆道是陈念娉的忤逆对敌才使陈沅江故然,宛然一位父亲的痛心失望罢了,然,具体原由我却分外清晰——陈沅江必定是知晓了陈念娉之事的,否则他亦不会如此愤怒,而纵观刻下形势,陈沅江定是不会允诺陈念娉入宫为妃的。 自我进入陈府以来,陈沅江虽是冷漠若离,却并无残忍令人屏息之举,而现下陈沅江的冷酷冰冻我亦始有所触动——素玟因遭受廷杖之苦,被赶出陈府之日生命已垂危欲坠,恰又正值冬雨淅沥连绵、阴冷湿寒之时,如此其处境则更为凶险,我曾让秦磊前去查访扶助,可素玟的影踪早已难明不查,刻时思来,想必其生死已了,其。。。何辜也!?雨势渐弱了下来,我的心却在一点一点沉落,三日之时光艰难消逝,漫长难熬,依陈沅江的狠厉,陈念娉如今景况定是艰危飘摇,他必是有不堪之策略处置于她,策略如何,我心甚忧矣!落英蹁跹,细雨霏霏,当陈念娉的悲嚎再次经过下人的言语传来时,我的心突地空落疼痛起来——我竟然忽略了。。。孩子,陈念娉的孩子!陈沅江必定是不会容忍这个无辜的尚未出世的孩子的!想到于此,我的心则更为慌忧,对沈熙昊的憎恶亦不禁增了几分——身为天子,如此懦儡,现下陈念娉为他安危窘迫,他居然不闻不问,有何君王之威仪、风泽、责任? 我在书房外不安地顾盼等待着陈沅江的回应,心绪混乱难平,为陈念娉的安危,亦为了那个无辜的孩子。是日陈念娉告知我的便乃斯事——其已有了身孕,她之所以要执意嫁于沈熙昊,不仅为恋慕之情怀,更为难辞之现况。看着那扇依旧死死地关阖着的门屏,我不禁有些绝望,已经等候了几近半个时辰,还仍无音讯传来,想必陈沅江亦定是不愿见我的,其书房本就为禁地,何况他如今还尚怀盛怒。我看着书房外噤声立着的侍从那惶惶无奈的脸色,寻思着该不该硬闯而入时,陈沅江的声音却从书房里侧传来,缥缈无痕,“进来吧。”我愣了愣,遂整了整衣冠,进入了这个一直甚为好奇的神秘房间。 刚跨过门槛,一股袅袅的清香便涌入鼻端,放眼望去,其书房南侧的窗格下竟有一条特意设置的窄长几案,而这条墨绿色的几案上则排放着无数盛放的盆栽名花,定眸视之,皆乃为双头百合,以白色、蓝色居多——乍一观之,其书房之布局竟和秦悦娉的书房没甚大区别,且百合花的品种亦无甚大出入。百合花在入冬之际尚能绽放如昔,我只道秦悦娉有如此奇才,不成想陈沅江亦明——此书房乃一个不折不扣的暖室,冬暖夏凉,而奇异巧妙之处便在于砖墙的建造,其构架悬空,天寒之时若在墙的留口处加炭炙燃,热气便会氤蕴蔓延开来,如此,室内温度则会得以大幅度提升,斯乃其一;其二则至关重要,那就是炭之分量和燃效的控制,炭量过少温度则不达,百合花之花期便会错失,而炭量过多温度则会过剩,百合花就会不堪高温而凋零干褐——这亦是我不能把握和学就的,陈沅江却操制的很好,若如不是,这些双头百合的花蕾亦不会如此繁盛、灵动、幻虚和纯秀——这样温馨和富于情趣诗意的陈设与陈沅江本人的古板、不苟言笑大为不符和冲突,一时之间,怪异和莫名之感涌生彭湃。收回思维,我注意到陈沅江此刻正在书案前奋笔疾书批注些什么,时而蹙眉,时而摇头,身影沧桑沉寂,孤凉黯然,蓦地,仿佛有一刹那的恍惚和辛酸在心头瞬即闪过——陈沅江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人,若是无情,为何满室皆为对秦悦娉的追思怀感;但若是有情,偏偏又“执意抛弃”了秦悦娉,且对陈念娉亦是如此的淡漠冰冷,可为何其身上又处处笼罩着一种不明的苍老无依和悲伤冰凉之感?正感思间,视线被陈沅江右前侧高高悬挂的一幅巨型画轴吸引了。。。。。。 画卷的场景美的动人心魄——柳絮飘飞,丛野青葱,繁花吐苞,流水潺潺,鱼儿嬉戏,一雅致馨暖的亭阁临水而生,重檐飞庑,若隐若现,幽兰春色中,一柔情婉约的女子正于亭内轻抚着瑶琴,女子虽低眉垂眼,却掩饰不了她那绝代的风华,只见她眉宇舒展,闲适得当,有道不尽的气度和芳泽,而整幅画卷的灵翠嗟叹之处便凝聚在那瑶琴四周飞舞着的翩翩彩蝶上,幻美瑶碧,空灵动人。再细观之,才觉此画卷的笔工精湛,线条纯练,仿佛若一气呵成,但整幅画卷又处处浸绕着浓深的恋慕情感,致使琴声虽不能晰也,美妙之乐符却跃然于纸面,栩栩如生。画幅左下侧还有题诗,字迹苍劲透力,曰:“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再往下视之,心情不禁沉重苍白起来,“洛神之歌赋兮,吾感念甚深也,心震荡久难息焉,思虑之遂作画一幅以遥念佳人。景浩三年三月廿五申时,非濛字留。” “非濛”乃陈沅江表字,蓦地,海蓝色“犀型”瑶琴上那模糊可辨的百合花细纹印入了眼睑,心顿时刺痛酸涩起来——这幅图卷的主人竟然。。。真为秦悦娉。。。。。。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9章 琴瑟和鸣 “这是。。。吾初见你娘时的情景,其身姿缥缈华琚,翩若惊鸿,又仿若洛神仙子,的确让人。。。刻骨铭心。”陈沅江似是明晓了我的疑问与嘲弄,絮絮而言道。我回转视线,只见他已抬起头来,专注地望着秦悦娉的画轴,目光炯炯,面容却晦涩难懂,“你娘的瑰姿清逸,天下之女子无人能及,然。。。这样的柔美贤淑我却终究失去,实在是。。。造物弄人。你娘独自将你养大成人,定然是怀有。。。许多的怨忿与悲怆,想必这样的孤凉阴郁对你亦有莫大影响,自汝入陈府来,生硬冰冷,心事重重,年少之欢乐单纯全然不见,吾想。。。尔必是憎恨于我的罢。”我不语,心中的激流、波涛却然泛滥猖狂,长久不息。 他轻叹一声,遂将目光锁于我身上,“汝性格漠离,坚强自主,不似你娘般婉约柔娟,不过。。。如此亦。。。甚好,娉。。。你娘亦该安心了。” 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恨终于被陈沅江的“平静”引动,我勾起唇角,冷厉地扫过陈沅江,讥讽道,“刻骨铭心?原来你‘刻骨铭心’的代价竟是我娘的一生悲苦和郁郁而终!?” 我的责问让他有些急躁,“这个。。。你无需了解。”而闻毕他这个充斥着陌生与距离且不肯担当的答案,我的怒火则一下子高涨起来,“你。。。不仅世故残酷,还尤为冷血无情,当年。。。你为能巩固权势遗弃尚有身孕的娘亲而迎娶诚王沈为的女儿‘倬澜郡主’,如今又怎能不会舍弃了陈念娉而增加你‘定北大将军’的声望和威慑?我娘何其无辜,陈念娉又何其无辜?”瞬间,陈沅江的脸色暗沉紧绷起来,满面含霜,眼中的怒火亦开始腾腾燃烧,可他却还不发作,极力地隐忍压制着。待提及秦悦娉的阴郁悲情,我的愤怒便不可终止,“本为无心无意之人,却事事处处展现你的痴情缅怀,吾只一言,如今你的凭吊、追思、后悔已无有任何意义,我娘的怨恨,我娘的委屈,我娘的心酸,我统统都要讨回来,一点一滴,分分毫毫。而我,亦不会谅解于你,永远不会,我。。。。恨你!”将这些长久纠结于心的忿懑吼喊出来后,整个人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我镇定坦然地瞪着陈沅江,眼神倔强而又凌厉。 也许是被我的言辞所激怒,陈沅江似乎终于发作,只见他拂袖而起,卷起书案上的笔砚画轴,抛入了半空,动作却蓦地停留静止下来,良久,他缓缓将所持之物搁下,摇头长叹,“汝到底还是。。。年轻气盛,用目观物只了浮表,用心视物方能晓其真相的道理你还不曾深透,吾倦了,汝且。。。下去吧。” 我的心火更盛,“你。。。这是在逃避,在推脱,你。。。根本就是忘记了我娘,忘记了你最初的坚持,对我娘的记怀。。。亦只不过是你‘道貌岸然’的伪装罢了。”忧伤萎然间,忽然忆起此番前来的目的,“我娘。。。悲凉一生,却尚有我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来相靠,而陈念娉呢,你唯以自豪的亲生女儿,却被你无情地责难惩就。情事何其无辜,素纹何其无辜,孩子。。。又何其无辜,竟致使多人受连,你的所作作为。。。确实让人心生。。。寒意。”陈沅江的脸上却已不再有情绪波动,只见他又重新坐在了书案前,旋即目光便专注于书册之中,平静而又沉寂,望着他那孤傲漠然的身影,激昂的情绪攸地萎瘫降落,片刻,只得绝望凄惶地退了出来。 待出了书房,我便后悔不已,此番所来本是为陈念娉求情,最终却争端尽起直至狼狈退出,如此,陈念娉的处境将更为难卜难测,担忧之心不禁更切更浓。无措恍然地行在返回藏心阁的途中,心中充斥着浓浓的挫败感,再想起陈沅江的缜密难懂,不禁摇头嗟叹,涉世未深的思维怎能赢得了那颗沧桑无情的残酷之心?苍白无主间,却闻有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回身观之,只见一形容质朴的侍从气喘絮絮地跑来,在我面前骤然停下并鞠躬恭声道,“陈姑娘,老爷吩咐道由您一人前往‘静轩’接大小姐出来,此事万万不可假托于他人,万望切记也!此外,老爷还有一言让我告之姑娘,‘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还望陈姑娘能谅惜于他。’”语毕,他便躬身在前方引路,目光谦卑而又温和。我却怔呆了,良久都不能言语。。。。。。 陈念娉从“静轩”出来后的第六日,便有宣诏其入宫的圣旨到来,言曰,“兹有陈氏之女念娉,钟翠明毓,澹钟皓美,淑向外昭,固能微范夙成,今圣隆恩宠,可晋妃位,赐号为‘念’。。。” 表面上,陈念娉是以前所未有的恩宠入主了章华宫,然其中的缘由我却异常明晰——如若不是陈沅江的妥协,陈念娉此刻恐怕还尚在“静轩”内“闭门思过”。我不明陈沅江为何会在与我争执之后改变了注意,然而他让侍从传递的语句却一直在我心头动荡缠绕,究竟是为何意?天下无不是之父母?难道,难道陈念娉入宫真是错误?忆起当日对陈沅江所言的凌厉重语,再想起今上沈熙昊之不堪言行,不禁愧意横生,陈念娉终究还是在我的相助之下入了后宫,入了那个已知的凶险棘途!如此,陈沅江对我定是有所怨怪的吧?想到于此,心中便涌出不尽的愧疚和恍惚,可当我终于下定决心给他道歉之时,他已经主动请缨前往辛郡讨伐丁零去了。 明轩帝沈显尚武轻文,在位之际一心欲征服北国丁零,奈何丁零国人粗爽好战,致使天阙的多次征讨均以失败而告终。景浩十七年,陈沅江再次受命出征,以奇谋于祈州边境之楂林岗大败丁零二十万大军,创造了天阙征战史上以少胜多的神话,定北大将军陈沅江亦因此成了天阙王朝之不朽的传奇。楂林岗之战虽为天下的太平奠立了决定性的基础,但亦存在着莫大的隐患,那就是丁零国主詹葛在此战中并未被俘虏,而是负伤携残众逃亡于茫茫大漠,继而销声匿迹——詹葛其人,阴险自负,多疑无信,其存在便乃天阙之大忧也! 丁零此次入侵,定是作有万全的准备,詹葛此人果真顽欲,仅用八年时间,便能复兴立政,重汇三十万大军卷土重来,且筹划缜密,军心激奋,相较之,陈沅江此行之形势则确实令人堪忧。沈显当政后期,国力渐衰,卖官鬻爵、作奸犯科之事时有发生,加之近些年来天干炙燥,灾荒连连,赋税却高重不下,民不聊生,军心早已动荡不安,此外,接连不断的征战致使国库连年虚空,战事之必备的军饷与粮草现俱供应不足,败象之一也。其二,沈熙昊继位以来,轻国事重而享乐,朝风愈益腐朽,且不能唯才而适用之,其亲命的祈州守将谢光炎便乃如此。早在三个月前,丁零便悄然于祈州边境积兵囤粮,守将谢光炎却浑然不查,只知一味地贪逸渎职,沉醉酒色,据说丁零大军入袭当晚,他还在与府内一众歌妓享乐笙歌,兵败后竟言表欲降于丁零,而其此举为丁零国主詹葛所不齿,遂被斩之。当丁零突袭的讯息传于京畿之时,沈熙昊在震恐无绪之下差点坠滑落于龙椅,宛然无丝毫君王之体统,随后,其在内侍的扶持下渐息安定之后竟颤声询问朝臣谁人堪当此重任,奈何众臣噤声肃之,竟无人敢应矣,最终,如若不是陈沅江自愿请征,天阙现况甚危也!此次丁零侵犯,由于讯息得之甚晚,祈州大部分城池都被侵占霸让,而辛郡乃祈州之边关重镇,位置险要,如若亦遭沦陷,丁零大军便会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很快宛城就会告急垂危,因而辛郡之防守卫备则愈为重要。但辛郡距离宛城,路途漫遥,再加之天气渐寒,陈沅江大军此番不仅要忍受日夜兼程的行军之苦,还要遭受北地即将来临的严冷酷寒,且将士的护甲棉褥由于时间的紧张仓促皆乏充裕妥备。此外,陈沅江在楂林岗之战中曾受有重伤,彼时沈显为体恤其辛劳,便调其回京城长久休养,然其旧疾不堪寒湿,因而其此去经番危险亦俱存也——詹葛定是看准了天阙现今的不利时机,才进行复仇和反击的,其人之狠厉决绝,由此可见一斑。 陈沅江出征之日,沈熙昊于神武门亲自送行,场面之庞大壮观,如今我心犹感矣,不错,那天我亦去观送了,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听着将士们那凛然壮烈的吼喊纳威声和兵刃的撞击砰戕声,霎时,我的心中涌出了不尽的莫名之感,空落?苍茫?决然?似乎是。。。无从判断。透过空气的萧瑟冰凉,我可以看到陈沅江那不屈冷漠的身姿,自信,高傲,间或有一丝誓死如归的亢然滑过,转瞬消逝无踪,那一刻,我竟然惶恐难安,是的,我居然不再恨他,反而是不尽的忧虑疼痛。。。。。。 送毕陈沅江后,在回陈府的途中与雅卿、秦磊二人折到了湘愿,为的是湘愿最近推出的一种新茶,其名字分外动听,唤作“翩婷”。待我们一踏进大门,便被里面的气氛震撼了,湘愿大堂中间竟挂了一幅巨型的绢画,画面是寒冬破冰的晚暮,白雪皑皑,红梅傲傲,如梦似幻,画面朦胧婉约,一袅娜华服的女子,面水而立,面貌虽不能晰,但其修短合度、约素灵秀的身姿却引起了观人更多的遐想冥思,一时遗憾感与玩味感同生,而在其不远处,隐约可见有一白衣袂袂的男子正专注地观望着她,画面和谐而又纯净,再审视之,却见整幅画轴并无题诗,只有左侧空白处题有飘曳流转的四个狂劲草字,曰“琴瑟和鸣”,其与画卷意境甚为不符,着实让人匪夷不解。而刻下,只见绢画面前围观之人甚众甚繁,口中皆喃喃有词,仿佛是在议论此画的功底、情景和题字,无疑地,此画的笔工极好,纯熟隽丽,不急不躁,随意扣弦,惹人神往。正沉想思索间,却听到前面先行的雅卿忽然“啊”的一声惊叹,便不禁回转视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似乎就在那么一刹那间,周遭的一切景致仿佛俱失去了光彩,只留余一道白色飘却的绝美身姿傲然挺立于天地苍茫之间。。。。。。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0章 清风幽幽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平俗之世,存美千万种之多,譬如空灵婉转的百合之美,彭湃激昂的碧海之美,幻虚流曳的浮云之美,繁茫青翠的原野之美,苍凉傲然的大漠之美。。。然,如此种种,皆无能赶及眼前此人身上所散发而出的那种出尘旷世之美,如明月霁光,又仿若雨后彩虹,总能不由自主地成为人群注目的焦点,让人惊艳嗟叹、难以忘怀。光阴如梭,自七夕之偶逢直至今日之再遇已相去半载之多,半载之时光,我有过甜蜜,有过期盼,有过牵挂,有过希冀,但随着时间的悄然消逝,心中涌现的则是无尽的绝望和沉寂——仿佛总置身于一个缥缈而不实的梦境之中,其流水兮潺如弦乐,其琴声兮绵若竹香,我一直在其中寻找追觅,曾一度以为自己就要跟上那抹天人之姿的步伐之时,美梦却突然醒就,只余一片苍白残酷的现实,空洞而又迷茫。。。。。可是此刻,这张绝世的容颜却真实清晰地出现在我面前,飘逸离尘,秀美孤洁,顷刻,幽幽情思全数被引动燃放,心若重擂猛击,却言语凝滞,只能定定地凝望着他。。。。。。 湘愿大堂赫然一片死境般的静寂,毋需环视,我亦清楚现下众人眼中定是相继流露出了一种名为“震惊”的恍惚。 我看到一着灰色麻棉短衫的店小二殷勤备至地引他步向通往二楼大厅的楼梯入口,其态度之谦卑、恭敬让人眩惑惊异,但店侍此举却未让人觉得有丝毫不妥,相反地,竟与他那迫人的气质相得益彰,祥和而又柔暖。。。。。。迷离神失间,一个高亢略带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如同晴空的一声惊雷,“店小二何在?请速引我们去往‘兰坊’。”我只觉一震,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原来竟是秦磊的询问——秦磊自小便随侍于我,性格沉稳,寡言少语,感情内敛,却忠诚有加,冷静镇定,想必此刻只有他一人尚还记得此行之目的吧?想到于此,便侧目看向雅卿,她似乎还尚未从震撼中清醒过来,只见她满面绯红,宛若朝霞墨彩,现下正一脸痴迷地凝观着那白衣之人,我不禁碰了碰她的手臂,只觉她阖身一震,蓦地转看向我,只是双眸在正视我后,神色竟有些慌张、扭捏,脸亦更为艳红,我的心则不由得一沉。秦磊的喝问即刻打破了“湘愿”大堂因白衣之人的出现所引起的那片沉寂与撼动,众人皆开始肃正理顺先前的思绪再继续之前的笑言乐语,只是神色之中俱掺杂了一丝魂不守舍的落寞,目光却频频睨向那白衣之人。 秦磊的询问之声刚落,便从大门外窜进一个眉目清秀的男童,脸上俱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并往二楼大厅的台阶处跑去,人未到声音却清亮响起,稚嫩软脆,“公子,公子,好。。。”话音未落,却突地停顿了下来,一脸的局促和赧色,看那憋涨的神情,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粗俗,也似是害怕被责怪,而那白衣男子则适时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眼眸黑若幽潭,清冷光泽,目光却是落在了这男童的身上,偏转之间,其眼眸中竟有宠溺的无奈一闪而过。恰时则有另一粗衫打扮的店小二从后堂内处匆匆赶来,在秦磊面前立定并作揖道,“这位客官定是许久已不曾来过湘愿,想必对湘愿的新规矩亦不甚了解,小的现就说于客官言听,‘兰坊’已于一年前便贴出告示曰不再接客待物,为的是缅怀一如仙子般美貌无瑕的姑娘,此亦乃是东家立的规矩,我等不敢随意破坏,客官可否愿意换之别的雅间,其陈设布置与‘兰坊’无甚大差异,俱是同样的优雅宽敞,明华畅意,不知。。。如此可好?” “我们只习惯所习惯之物,湘愿之规矩制度并非吾等思虑之范畴,还烦请引路到‘兰坊’吧。”秦磊不折不挠,声音平澜,认真地坚持道。霎然,有暖意丝丝浸绕环来,我只道雅卿晓我之喜好更甚秦磊——只习惯所习惯之物,事无大小巨细,所偏好单调执着,凡平俗之物,一旦认定,便不再改观,譬如居过之客栈房间,若又次光顾,必定还会选择首次住过之房舍,却不成想秦磊亦明了这些细微末节之处,此乃大出我之意料。店小二则因秦磊之语脸色骤变,支吾惶惶,一时竟无能言出完整之语句,我不禁失笑,秦磊一贯冷俊严肃,不苟言笑,想必这店小二定是为秦磊漠然的神色所难,认为其是在挑衅找茬。 我环视四周,赫然发现湘愿的众人竟都饶有兴趣地看将过来,表情极为丰富,皆一副看好戏的嘲讽神色。我亦注意到白衣人身旁所立之短衫店侍的脸色明显地难看狠厉起来,但他却并未有所行动,只是不安地睥了那白衣人一眼,似乎是瞧见那白衣人面色和润,依旧无波无澜淡若清风,才放下心来。只见他昂然阔步于秦磊面前,生硬苛刻地言道,“这位客官好生固执,我们东家立的规矩向来都必须遵守,从未有过例外,你们的‘只习惯所习惯之物’亦并非湘愿思虑之畴围,如若客官不曾舒心,大可不必。。。。。。”他的言语在看到缓缓拂过遮挡于我的雅卿而默声出现的我时却突然顿住了,良久,他神色明缓,迟迟诺诺,竟换了话题,“您不就是。。。不就是。。。”我匪夷难解,不明为何他在看到我之时竟如此失态,何况此时我还未曾以真面目示人。陈明峻临行之前曾约我言谈,曰:“汝性情孤傲,容色鲜明,绝异于众,但神思却乏周全,此后行事定要慎重虑之,故而外出,女扮男装实为之上策也。。。。。。”陈明峻心思深沉,不善言语,临行之前却特意将此话嘱托于我,这让我颇感意外,其实斯事不用他言教,我亦明晰了然,因而但凡在着女装外出之时,我总会戴着秦悦娉绣黹的那方紫色的蔓延着淡淡夔纹的面纱——刻下我正是如此装扮,用面幕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姿颜。 我自然地将视线超越于他,不禁看向阶梯口处的白衣之人,只见他平静从容的面庞刻时却然有了一丝涟漪,如同碧波皱水般诗情画意,再细观之,才发现这细微的变化竟来自于他那双一直如深潭般幽泽的眼眸——先是疑惑,然后缓缓转为澄明,伴随而生地便是他的嘴角竟噙出淡淡的笑意来,一时之间,雾端兮浮丽云妙,幻海兮浩翰生波,我再次神失恍惚。。。。。。 “既然为这位姑娘的习惯所好,繁复之规矩障碍亦不乏有便通容改之处,不知。。。店小二意下如何?”一个清澈软润的动听声音却然响起,其曼妙悦耳仿若珠玉滑落玉盘,又似细雨拂过青竹,让人心神俱为之一荡,我不禁定目视之,竟是那白衣男子,只见他此时正平和地看向之前引导他的短衫店侍,温文而言道。他的话音刚落,则有另一清脆的声音接道,“店小二就按我家公子所言的行事吧。”我转眸寻之,却是先前那清秀逗人的男童,只见刻下他的脸上堆满了俏皮无邪的笑意,酒窝炫炫,但在迎上白衣男子那似是责怪的目光后,便不禁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表情极为纯真可爱。 闻毕,那着灰色短衫的店小二即刻流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恭敬神情,只见他侧身后退几步,让开了一条大道,并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附和言道,“这位公子所言极是,姑娘,请!” 我满腹的不解和疑问,不禁回首看了看雅卿和秦磊,只见他二人亦都是一脸惑色,湘愿大厅则又是一片静寂。 讶惑中,那着粗衫的店侍已跑到前方引路,我不明所以地再看向那白衣人,只见他嘴角的笑意竟变浓加深,如沐春风,攸地,心中不禁却然一动,便跟上了那店小二的节奏,抬脚往 “兰坊”的方向行去,但在越过那白衣男子的身姿时,心跳还是停顿了片刻,四周静止如夜,只有一股绵长、清冽、干净的冰雪气息缕缕袭入鼻端,如同幽幽之清风,令人深深地陶醉、沉迷,不可自拔。。。。。。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1章 翩婷漫舞 刚跨进“兰坊”,一种不明的温馨和熟悉之感便扑面而来,仔细环顾,方才恍然到原来是满室笼罩浸溢的百合花清香所致,再审视之,才赫然发现其布局陈设竟和一载前所光顾之时并无甚大改观,只是南面的窗棂下多了一张条形的墨绿色镂花纹彩几案,其上则放置了一把与桌案颜色相近的瑶琴,琴身光滑,琴弦铮铮,心中的疑惑不禁猖獗泛滥,便向店小二询问道,“湘愿的雅间是否都如此布置陈设?” 那粗衫店倌自进入“兰坊”后便满面惑色,听到我问,方才正色回神且恭敬地答道:“禀客官,‘兰坊’自一年前便不允许我们这些粗使下人随便进入,平常亦只有韩总事才能进行打理和收整,韩总事亦即刚才服侍那位绝世公子的灰衫男子,小的亦是今个才清楚,‘兰坊’不仅配备有古琴,而且此房间的茶具和熏香都是与别的雅间全然不同的。” “原来如此。”颔首附道,脑海中却忽然涌出了另一个疑问,“先前你言‘兰坊’不再迎入其他客人,为的是缅怀一个如仙子般超然绝伦的姑娘,你可知。。。那姑娘乃是何人?” “禀客官,小的刚来湘愿不久,其众多的规矩制度至今还不曾熟络,只是刚来之时曾听韩总事言过乃是为了缅记一位绝世美貌的姑娘,而那位姑娘具体是谁,小的到现在还不曾明晰。”店小二坦坦而答道,但言毕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便谦恭地接续道,“客官,小的好像记得韩总事曾言过那位仙子姑娘便是大堂里悬挂的画轴上所绘着的女子,但。。。却只是抹背影,小的所知道的亦就只有这些了。” 想起了那绢画的内容,只觉迷雾茫茫,湘愿自创建以来,其幕后东家便未曾露过面目,行迹神秘莫测,名姓寥却,因其经营布设颇得己心,曾想过结交拜偈,可一直无所线索找寻,看着眼前质实敦厚的店小二,便抱着一丝希望接续问道,“湘愿的东家你可否见过?” 只见他露出显然的落寂神色,片刻,才恭声答道,“禀客官,这个小的亦不曾知晓,整个湘愿甚至连韩总事亦都是未曾见过东家的。” 俱是无丝毫头绪,便无奈地摇了摇头,淡然笑道,“如此,甚是叨扰于你,你且下去备茶吧。” “诺。”语罢,他就要躬身而退,蓦地,那白衣人的身影和言行却又次在眼前闪过,我不禁唤道,“店小二还烦请止步。吾还有一问,刚才那位公子现下可是。。。在湘愿落榻,尔可知。。。他住于何所?” 只见他再次流露出类似于迷惑和不解的神情,“禀客官,其实。。。那位公子自到湘愿后便一直是住于‘兰坊’的。” 空气似乎凝滞了,心脏猛烈地上下震动,规律全俱失衡,雅卿惊讶的“啊”声也已宛然破喉而出,秦磊亦是一脸讶疑。定了定神思,我艰涩、恍惚地问道,“那位公子。。。他真是。。。居住于‘兰坊’?那。。。为何。。。他竟让我等进驻于此?再者,‘兰坊’已于一载前贴出告示言曰不再接客待物,那为何。。。他还能在此居所?” “这个。。。韩总事曾言,那位公子和东家乃生死之交,所以东家应承他可无视湘愿之任何的规矩与束缚,所以他一来便要求住在了‘兰坊’。至于。。。他为何帮助客官您进驻于此,小的。。。便不明若何了。” 一片沉寂,冬夜撕冷般的静寂。。。。。。 “请问客官,小的。。。现在。。。可以告退了吗?”我回过神来,只见那店倌惶惶地问道,便虚浮一笑,“然也。”待店小二退出后,空气中还似乎漂泊游走着尚未消散的渺渺回音。。。。。。 雅卿在床榻上铺展毕厚软团绣的锦垫后,便走到我身前扶持起我的手臂往榻前行去,脸却绯红一片,一边走一边踌躇而言道,“小姐,我今个可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仙人气度’,且看那位公子的品貌举止,雍容葳蕤,又不乏清爽飘逸,想必。。。定是高贵不凡的世家子弟呢!” 闻言,我不禁将目光睥睨于她,她则顺势低下了头,只是那白皙的脸颊却灿若海棠艳梅,我只是不语,思绪却敛敛动扬,有激动,有迷惑,有期盼,有希冀,更有忐忑——他为何要将‘兰坊’其所让之于我?其所言所行又为何能有如此大的威慑力和震魄力?又为何能受到湘愿所有店倌如此异样的尊重和恭迎?思虑漫步之间,忽然瞥见秦磊却是一脸的凝重冷沉,则不由得一怔,事情似乎更为混沌迷蒙。。。。。。 敲门声笃然响起,想必应是茶沏好了,但门开后,候于外间花厅的秦磊低沉严肃的询问之声却让我良久甫平和的心绪又颤动摇曳起来,于是我不待秦磊通传便信步到了花厅,不期然地看到了顾盼直立于门口处的一张言笑晏晏的清秀面容,灵巧慧颖,却是刚才那烂漫无邪的稚纯男童,只是此时他双手正谨慎地捧着一个鋈金嵌蓝的琉璃锦盒,他那灵动顾盼的大眼睛在看到随后出现的我时,熠熠一亮,脸上堆满了乖巧的笑容,恭敬地言道,“小人韩牧,奉我家公子之命有东西要交于姑娘。” 我看到秦磊的目光逐渐冷凛霜结,满是警惕,我微惑不解,“你家公子所命?却是何物?” 只见他灿烂一笑,“这个。。。小人便不知若何了。”他见我迟疑伫立,又璀璨莞尔道,“我家公子送的物什定是不会辱没了姑娘的清明的,姑娘若不相信,可以收下打开观之。”他审视着屋内静默的气氛,扬起明媚的眉眼,似是下定了万般的决心,施施然抬脚跨过“兰坊”的门槛,顺看站在门口的秦磊并无阻拦之意,这才放心畅快地走到花厅正中的桌台前,并将锦盒轻轻地平放在上面。完毕,他缓缓转头看向凝思的我,脸上不尽的和煦光彩,且补续道,“小人告退了。姑娘若是有疑,可以向我家公子询之,我家公子现就在姑娘隔壁的‘梅筑’品茗缀饮呢!”语毕,便携带着他那令人无法拒绝的清纯面颜退出了兰坊。 室内水漏那清晰的“噗哒”声似乎穿透了空气的凝重,滴滴都打落在心房深处,我自顾陷入了纷乱的情思幽径之侧——惊异?欢喜?意外?疑惑?。。。种种念头混乱的绞合在一起。。。终于,我将轻颤的手抚到了锦盒的锁口处。 “小姐!”秦磊的惊呼声让我蓦地一颤,攸地将手收回袖端,我抬起头,秦磊那张略带忧色的脸便即刻映入眼睑,只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看锦盒,又难以莫名地看看我,终低沉而道,“小姐,恐怕有险,还是让属下来开启吧。” 不知为何秦磊竟会有如此不定的忧虑,而凭知觉,我并不认为这枚锦盒中会盛放着不堪邪秽之危物,不过我还是颔首应承了他。 随着锦盒的开启,一股幽幽的茶香便涌入鼻息,绵延悠长,似扶桑花的芬芳,但又夹杂着茶梅的清凉,暗凝,幽澈,魅荼,宛如翩婷跹步。。。“漫舞”,我突然想到这样的词组,是的,漫舞,翩婷着漫舞的仙境奇葩。 “小姐,盒内之物竟然是。。。茶叶!咦,怎么还搁有一纸信笺?”雅卿从锦盒内寻出一张平展折叠的信笺,惊奇地向我询道,大眼睛里满是期盼的匪解,我眩惑地接过,心中满是忐忑和起伏,看着这枚芳香精巧的薛涛笺,我的心绪不尽蔓延飘荡,仿若悬在了半空,失却依靠,无法言明,滋味难辨,有讶疑,有不解,有彷徨,更多的则是希冀,思虑徜徉间,一阕诗文赫然跃于纸面,其字迹洒逸飒爽,游媚温婉却又不失劲锋中透: “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湖州紫笋来。” 顷刻,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百合花在浓绿叶簇中旖丽地盛放,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镶刻了浮丽郁馥的色彩,一时之间美的杳然萋篟。。。。。。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2章 花开有期 “小姐,信笺上都写了些什么?”雅卿轻声问道。 我唇角微弯,静笑不语,心中却暗暗期待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果不其然,叩门声又适时响起,伴随之,一个略带沙哑但却恭敬有礼的男音隔着镂花古雅的房门传来,“小人韩奎,受人之托给姑娘送“合宜之沏茶水”来了,还烦请姑娘开门。”门开了,正是粗衫堂倌口中所言的“韩总事”,只见他刻时双手正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精美的掐丝珐琅古铜暖瓶,唇畔笑意昂然,欠身前躬道,“姑娘安好!小的给姑娘送‘沏茶之水’来了。” “‘合宜之沏茶水’?”我呢喃复念,却一扬眉,鬓角清明,“进来吧。” 闻毕,他即瞬稳步移到花厅的桌案之前,将暖瓶轻轻放下,而他的眼眸在瞥到桌案上那枚已经开启的鋈金锦盒时则明显一亮,接之,其嘴角的弧度更为张扬璀璨,“此乃冬日大寒之曦于庭梅花瓣上采集的第一道雪水,用秋日风干的桂枝过滤并盛装于特制的溶香均陶内封存两年,食用前需混合百合花的芯蕊一起用楠木薪梓煮沸两个时辰,之后还须经由长于大漠戈壁的红柳叶条编制的筛漏祛除其内杂质,最终方可饮缀品析,其水味净醇,甘甜芳香,是沏就‘翩婷’的‘最适宜之水’。” “如此。”颔首和之,思理亦渐渐明晰系统,便看向他询道,“那。。。盒内之物便是湘愿新出的茶种‘翩婷’?” 只见他灿烂笑道,“姑娘聪慧,盒内之物正是‘翩婷’。” 我心中澎涌着无尽的暖意和激流,表面上却只能维持着一贯的风淡云清,“好茶自当细细品之方能明晓其中的绝美滋味,吾现不便亲往拜偈,还望请韩总事能代余深谢那人的极情盛意。” 也许是我言语中蕴涵了过多的“若无其事”,闻罢,他的眼眸明显地黯淡灰濛起来,只见他踟蹰怔仲片刻,竟迟诺断续言道,“姑娘,您。。。当真不记得小的了?” 我困惑不解地望着他,不知为何他竟会问出这样莫名无绪的话语来,沉寂地静默了片刻,似乎看我仍旧无所回应,他便抬起头来凝观向我,黝黑的面庞泛着异样的褐红,平凡莹黑的眼眸炯炯有神,似乎要穿透遮挡我颜容的紫色夔纹面纱,而其中满载着的期待与希冀则令人无法拒绝。。。。。。我淡淡笑开,“一壶一杯一清晨,一叶一芽一片云。一曲仙乐一杯茗,一人独饮一壶春。” 闻言,他的双眼骤然绽放出不加掩饰的斑斓光彩,喜悦尽露,“小的这就给姑娘沏茶。” 是的,我记起了他,我和陈念娉初识之日被她故意绊倒的店小二——正是因为他“准准地”扑倒在我让店倌特意设置的作隔离之用的山水屏风上,我和陈府那波澜不息的恩怨纠葛亦就由此展开帷幕。想到于此,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悲怆滞障的哀伤——自己此刻还尚在陈府这个虽狭隘但却不失温情的天地中悠悠度日、无忧自得,而陈念娉呢,纯情烂漫,心思浅薄,却要辛苦地背负起沈熙昊后宫的一切阴谋争斗、暗憧凌厉,小小年纪,她怎堪承受、应对?念妃?恩宠?痴怀?其情其愿。。。能否永恒?。。。。。。我看着他用食勺熟练地在锦盒内取出“翩婷”,并将茶叶放在了那枚看似普通实则珍贵精美的细瓷鸣翠纹竹的茶壶中,再缓缓地将热水倒于其中,随后,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便袅袅飘散开来,如同跹步漫舞的幽鹤,浮香蔓绕,令人沉醉徜徉,我不禁正了正心神,暗自叹息一声——今日之沉闷情绪却是源何,真真奇怪莫名,自己不是一直憎恶陈念娉吗,但为何总会不由自主地为她未知的荆棘处境所牵绊、伤神? “姑娘,茶沏好了,可以品缀了。”透过那幽幽升腾、蕴香纳雾的水汽,我仿佛看到了陈念娉那坚定、执着的美丽容颜,也许是自己的悲观和忧虑之思过甚,才总会长久地感怀、伤悲过往和未来,前景。。。或许并非如斯灰暗、糟糕的吧?想到这里,紧张慌忧之感不禁平息松懈起来,心中的郁结竟瞬时疏散容通许多。移步于桌凳前,柔缓地撩起裙裾且端坐下来,将下裳的褶皱平整后,我抬头莞尔道,“有劳了。”语毕,便端起茶盏,拈起杯盖拂了拂茶面,茶水形状顺势变幻蔓延开来,碧波微皱,凝露化烟,浓绿点翠。 他却忽然忸怩起来,“姑娘太,太客气了。” 闻到异样的语调,我诧异地抬起头,只见他满面通红,嘴唇颤抖,耳根下面的青筋竟隐隐呈现,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又道,“小的乃粗人一个,不懂什么诗词文章,不过。。。姑娘作的诗小的。。。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呢!” 我微微怔住,“韩总事过奖了。”低头嗅闻“翩婷”那缥缈无音的绵漪幽香,思绪却飘走曳摇——初次光顾湘愿之时恰是他甫来此做工之刻,但因其目不识丁、迟钝木讷常被共事之店倌欺凌嘲讥。一次,京都太守唐柯之子唐培景为博得陈念娉青睐,便下重注与陆文航在湘愿进行才情竞赛,唐培景其人,性情粗放,豪爽仗义,但他却不喜诗词,情商平庸,然其则总自负风流,宣称自己的文赋品貌无人堪比,不料此次竞技,自己那饱藏澎湃的文采卷册并未得到佳人的肯定及认可,反而却换来了陈念娉与坐观众人无情的鄙夷和蔑视,一时之间脸面俱失,风度不存,凄惨落寞之极——也许是自己恒久坚持的自信心被众人沉重打击,还也许是自己始终都不能晓知自己的缺点不足,赛毕他便在湘愿买醉撒泼,脾性暴躁,湘愿其他堂倌都怕得罪如此权贵,便推了韩奎前去侍奉,韩奎彼时还不善言辞,呆滞木讷,一时间竟无能应对,处境相当堪忧,恰巧彼时我始从外归来,看厅中喧闹异常,便遣了秦磊前去问询缘由,待知晓情由后便坦坦阻止了正扯拉住窘迫的韩奎硬要与之比试的唐培景。静思片刻,我柔媚一笑,一首平奇的品茶诗便悠悠道出,曰“一壶一杯一清晨,一叶一芽一片云。一曲仙乐一杯茗,一人独饮一壶春”,吟毕遂请他接对,岂料他神色凄惶迷濛,口中词句断续不晰,片刻竟如烂泥般瘫倒在地,不省人事,最终只得被家仆抬走予以安置——也算是。。。暂解了韩奎所面临的困境。但自此以后,韩奎却铭记于心,因对我感激有加,所以就更为细心地照顾、服侍于我等,陈念娉挑衅之日便是他在湘愿二楼大厅极力地做着袒护与劝解。不过,陈府的恩怨情仇长久地折耗着我的心房,我亦早就忘却了这段小小插曲,甚至忘却了韩奎此人的存在,今天经他提醒,方才忆起,不过依韩奎如今伶俐有礼的口齿可视,想必他定是改观了许多,字应该亦是慢慢地识得了。 “姑娘是。。。若仙子般美好无瑕的人,小的。。。有幸能得到姑娘的帮助,感激有加,不敢轻易忘记。”他嗫喏言道,黝红的脸色亦渐渐舒缓下来。 无声一笑,心中的恬淡却澎涌起伏,白衣之人送来的诗笺浮现于眼前,诗句表层上仿佛是言“翩婷”的馥郁幽醇,可其中却蕴含着另外不能辨析的深意,重逢之喜?相识之愉?欢悦?也许。。。如此。轻轻吹拂茶面,细细品就,滑齿留香,仿佛还氤蕴着百合花的清香,清澈通神,仿若杜衡舞英,又仿佛娇兰飘爽,确为好茶!将茶盏搁置,我复将目光定锁于他身上,轻声询道,“韩总事,那所托之人此刻是否还尚在‘梅筑’品茶?” 只见他神色已是坦荡平静,“禀姑娘,因有故友来寻,那位公子已经出去了。” 笑容一僵,失落之感顷刻覆盖全身——相识相遇何匆匆,安得遭逢再见日?我萧寂地走到窗棂之前,静静地看着那架铮铮弦华的瑶琴,手指轻拂滑过,琴音清脆悠扬,如同幽谷回音,袅袅不绝。。。。。。室内百合花的气息愈来愈为浓淀暗浮,恍惚中回眸,忽然睥睨到桌台上那枚鎏金嵌蓝的琉璃锦盒,心即瞬安慰柔和下来,唇畔含笑——繁花尚有盛放之期,再逢亦注定是有归期的,极为笃定! 返回陈府的路途中,我默默地撩开窗帷观望着马车外那浮华熙攘的繁荣街景,心中沧桑之感泛滥不息,边境那残酷危机的战事似乎并未对京畿的盛丽有丝毫冲击与撼动——陈沅江的请征似乎是极大地宽慰了天阙王朝所有臣民之心,可,此去经里,战况惨烈,陈沅江的安危又有谁能思虑、担忧?想到这里,心情不禁又苍白空洞起来,茫然无绪间,忽然一抹白色飘却、长身玉立的姿影清晰地印入了眼帘,只见他翩翩地踱进了宛城著名的“墨宝斋”,心中却然一动,清醒过来,便急忙吩咐道,“秦磊,快快停车!”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4章 心之归靠 蔚蓝色干净碧湛的晴空中飘浮游过朵朵悠然变幻的流云,澄若明缎,冬日难得的和煦阳光穿透那傲然盛放的梅林枝桠辐射而下,营造出片片飘渺芳菲的幽境,平逸柔和,暗濛生波,我收回视线,将目光凝睇在前方不远处那抹迎风而立的绝世身姿上,心中的恬淡仿若轻云疏絮,安谧绵暖,我勾起唇角,终是打破这默然无音的沉寂,“子湛,你心中。。。可曾怀有疑惑?” 闻言,他缓缓转过身来,洁瑜无瑕的容颜映着阳光那辐散而开的深浅错差的道道光纹,明灭演幻,云清气爽,为其出尘之风姿更增了几许眩惑的神秘色彩,刻时,他那温润如玉、明莹清澈的眸子正灼灼地盯着我,慢慢地,嘴角溢出完美的弧度,璀璨但却温暖异常,“吾识你甚早于你逢我,你。。。可否相信?” 我一怔,转而无尽的喜悦之情涌上心头,朝他奔迎而去,他则展开明扬绝代的平和笑容,相迎于我,然而就待接遇之时,他却目不斜视地穿我而去,走向我身后一个略显单薄但却华丽雍容、袅娜亭立的含笑身影,“遇到了你,我怎会没有疑惑,尚伊?” 蓦然,漫无尽头的黑暗铺天盖地向我袭来,我肝肠寸断,追着二人,人中却突感锐刺,一时疼痛难当,便艰涩地睁开眼来。 微薄如豆的烛光“嘶嘶”地燃炙垒坠,泪落成冢,室内一片静寂,接着,蕊欣那憔悴苍白的脸颜渐渐映入眼敛,只见她眼圈下的青色隐隐呈现毕露,眼眸红肿,其中布满错杂交驳的殷红血丝,视我睁开眼的那刻,脸上闪过无可言表的欣喜之色,竟抽噎泣道,“姐姐,你。。。终于醒来了。” 我虚弱地伸手去抚摸蕊欣那有泪痕滑过的略呈冰凉濡湿的脸腮,心中突生一股悲凉窒息的哀伤,用力地牵起嘴角,怜惜地柔声言道,“欣儿,都是姐姐不好,害你忧心了如此多的日子。” 蕊欣神色一滞,泪影斑驳,哭腔更浓,“姐姐快莫要如此言说,欣儿心中无有别念,只盼姐姐的病疾能早日痊愈。” 闻毕,我脑中出现长久一刻的静止空无之感,恍惚茫然,之前虽一度昏迷,但大夫那饱含惋惜的诊治总论却渐落体系缓缓隐现于脑际,清晰而又冷凛——醒来之后毋可再伤神忧心,可保己之性命五年无虞,但依如今之现况,我,怎可遵守如此医嘱?甫才失遇错过的寂寥梦境亦在眼前闪曳飘过,顷刻心中悲恸苍凉起来——病体如斯,我可否撑到再遇韩子湛之时,可否还能求得他所亲言的“坚定不渝的誓盟”? 蕊欣见我静然不语,遂不自然地牵强一笑,语气中却极尽安慰,“姐姐如今只需好生将养便是,待身子大好了些再去着寻韩子湛亦未尝不可,姐姐大可放心,依姐姐如此绝世罕有之卓约品貌,想必那韩子湛定然不会轻易忘怀。现我已书信于‘涵漪’之宛城分号的总管杨赜,嘱托他务必力请‘医圣’陆文航至此为姐姐医治,不管要付出何种。。。代价。” 我渐从迷茫中清醒回神,喃喃反问,“陆文航?” 只见蕊欣的脸色瞬刻若彩虹初霁般明华空灵,语色兴然,“然矣!据闻陆文航医术精湛,炉火纯青,姐姐,若得他前来为你诊治,你的病体定然是会痊愈的!” 医圣?陆文航?绘扇常携于身的同样钟爱白色的桀骜男子?恍若。。。隔世!我轻微地摇头否决,“欣儿,大可不必如此周章劳辛,吾。。。不想见他。” 闻言,蕊欣脸色一变,眼眸黯淡幽深,“姐姐,那。。。却是为何?” 源何?缘由?过往?紧紧地攥着锦被那柔滑的暖软边角,感到被褥上微微凸起的细纹刺刺地触向手心,略显粗涩,我痛苦绝望地闭上眼睛,渺渺之思绪却又回到了陈沅江权势功绩之声焰气息如日中天之时。。。。。。 自从得知那俊逸翩跹的白衣男子唤作“韩子湛”后,心中梦境般缥缈不实的虚幻感怀逐渐被我撇弃——那方绣工精湛的紫色锦帕,那卷质地上乘的宣纸卷轴,那阙婉转优美的紫妍茶诗,那枚鎏金嵌兰的琉璃锦盒以及盒中搁置的馥郁幽醇的茶品“翩婷”,自然而然地超越一切繁华珍奇成为我的心头至爱,我反复不断地触及、鉴赏、品析,思绪愈发平和,容音越加静纤,心中则无时不刻不暗暗期待着与韩子湛的再次相逢。或许是心情愉悦有加,只觉得世间万物都在突然间着染了一层明丽耀眼的浮色,如同箫钟笙歌、昙花幽香,又仿若空谷瀑鸣、碧海微澜,难以言表,我静看诺大幽深的将军府邸,槭树红盛,冬梅虬折,娉折湖竟也于顷刻之间脱去了寂凉,情趣横生,美丽妖娆。当我独自在惬意中徜徉游曳之时,雅卿那秀美的容颜则在日复一日地凋零黯淡,然而被喜悦欢快深深蒙蔽的我却生生忽略了她那日益恍惚且心不在焉的举止,以致于后来的莫大变故让我更为噬心惊痛,久久无能接受。 陈沅江大军于月余前抵达辛郡,虽物资军饷匮乏,但陈沅江却在劣势上开辟了契机,其坦然指挥,运筹帷幄,不久便在与丁零的第一回合之战中取得大胜,歼敌九万有余,使得军心大振,浩荡激扬。当边关的捷报自远方传来之时,我正在藏心阁内仔细用心地临摹韩子湛赠予的诗作——韩子湛的笔墨甚好,飒爽温婉,劲锋游转,如他雅惠出众的风仪般令人沉迷神往,看着宣纸上渐成轮廓的相仿字迹,我阖身俱被一种悠扬跳跃的乐章歌赋密密包围笼罩,轻快而又流畅,待讯息之喜报传来,我心中的暖意温馨则更为浓盛稠泽,遂抬头对静侍于一旁的雅卿道,“备好车辇物资,翌日吾要往沁凉寺礼佛还愿。” 礼佛还愿?我不禁暗暗嗤笑自己的狡黠借口,景浩廿三年的此时于沁凉寺的后山之梅林深幽处初遇韩子湛,如今故地重游想必是。。。别有另一番的情怀滋味罢?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马车驶在去往沁凉寺的京道上,街道喧哗噪杂,但却栉次鳞比,我习惯性地透过窗格观视窗外那澄澈透明的蓝天浮云,茫茫思绪却被雅卿的疑问声拉回,“咦?小姐,那。。。不是陆公子吗?” 我正神看去,一袭白衣的陆文航长身玉立,气质鲜明,现下正醒目张扬地在街市上行走,稍时,其却在一衣绚香绕、红灯高悬的酒楼前顿然停立,只见他用绘扇轻抵鬓额,眯眼仰看匾额片刻,继而洒脱翩翩地踱了进去。我疑惑地再定目视去,顷刻,心攸地一沉,接而无尽无边的鄙夷之感齐头并发——那栋酒楼并不是别处,却是宛城著名的青楼“飘香阁”。 “这。。。小姐,陆公子怎是。。。去了‘飘香阁’?真真令人匪解失望。”雅卿看着我,疑惑且忧虑地嗫喏问道。 我不语蹙眉,心中却愤懑难平,陆文航的狂骜不羁一直为自己所欣赏赞就,因陈念娉而与其争执后虽极少再见之于他,但对其的评价却不曾因此而低下,然今日竟见他光顾如此芜杂粗鄙的烟花之地,心中不免惊讶且难以接受。我讽讥地看着“飘香阁”那刺眼的浸淫着奢靡污秽的牌匾,心中的坚硬冰凉一点一点垒筑成墙,始终不愿再想起陆文航一丝一毫的明朗清扬。然,如若彼时我能记得陈沅江的劝解——“用目观物只了浮表,用心视物方能晓其真相”如斯之道理,如若那时我能再耐心地看解下去,我就会明了陆文航在踏进“飘香阁”之前的犹豫不决、踟蹰沉痛以及彷徨无奈,但是没有,我只是冷冷地吩咐秦磊绕道行驶,此后对他亦是避而不见——我高傲地蔑视着一切,殊不知此举动致使我和他之间的误解愈来愈深,甚至是在此刻,我亦是否决蕊欣极力地找寻于他为己医治。 漫步于沁凉寺后山的梅林深幽处,我心情柔絮,甫才那郁结不快亦渐渐消散而去——我喜观景,无论是秦月山庄的茶园梦湖,还是娉折湖面的扶柳残荷,倘或是这片曼妙婆娑的浮丽梅丛,都能触发我心海深处的柔胰恬淡,让我深深沉醉徜徉。 静观沉迷间,一首悠扬清脆的箫声穿透梅丛破空拔起,醉然蔓扬,如同悠悠梵音,我仔细闻之,却猛然一怔,吟奏者吹阅的竟是秦悦娉常常弹奏的曲子—— “思念”。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5章 情愫初展 循着箫音,我在梅丛中来回奔走张望,惶然焦虑地觅寻那吟奏之人——此人竟能将“思念”吹唱的如斯熟络流畅、缥缈静空,确实令我惊异非常,究竟乃为何人吹奏?我甚为好奇顾盼! 屐履踩过厚厚的素洁皑皑且影蕴着耀眼光泽的雪层,发出“丝丝”的连续声音,在空旷罕迹的梅丛中竟是如此撼然动魄,我不由得深吸了口气。梅林中的箫声愈为清晰婉转、情怀邀卿,以此看来,那吹奏之人定是在不远处徘徊游倘。正思量间,箫音却突然变改了节奏——迷乱难察,袅袅茫茫,渐渐幻化为烟尘幻雾,杳杳不查,我不禁气馁地停滞下来。刻时,有微凉的细风徐徐拂来,吹舞起花枝上的簇簇梅朵,霎时,一片浮丽明莞的海洋在眼前跌宕起伏,层层融波,而伴随风的吹袭,则有片片落英从梅花枝桠上散落而下,飞曳扬动着纷纷飘洒粘附在雪层、发缕和披衣上,变化成点点淡欣素雅的缀饰。我静静地仰头望视着如此秀美纯然的温馨景致,心中却并无欣喜之感——默默地踏过这一地的冷香芳骸,却苦笑不已,我竟。。。又在梅林丛中迷失了方向! 雅卿和秦磊此刻并不曾跟随,这是我的故意,亦含纳着我的私心和希冀——我渴盼着再见一个人,一个疏离难解却屡次赠予“合宜之物”于我的清冽之人,一个既可漠然亦可温润的绝世之人,可花开有期,人却难逢。梅的幽香缕缕涌来,让人顿感清醒,我不禁回神并整理了番心绪,怅然寂寥地收起心房中那凝结沉郁的残凉空落,继续向锦丽如梦的幽深虚幻中行去。 延顺着涓涓流潺的山间小溪缓缓而下,心中的苍茫始渐渐消散,我环视着周遭的盛华逶迤,平和闲适之情亦逐渐相随,蓦地,前方不远处的奇异景象让我生生地顿住了脚步。。。。。。一白衣袂袂的华服男子正迎风而立,身姿挺拔卓然,有道不尽的晴朗出尘——正是我此行寻盼的最终目的,韩子湛!待从惊诧中醒悟过来,心中所有的寂落瞬刻间统统消逝,无比的喜悦之感便始如梅花傲放般绽开繁盛起来。 闻到动静,他遂适时地转过身来,面容清俊,眼眸平澜,其中则含蕴着无法言明的笃定、自信与淡然——只见他定定地凝视着我,唇角微扬,语调清润,“秦姑娘,你来了。” 我一滞,脑海亦是一片混沌茫然,不解为何他竟会言如此了然之语,更不解他为何能如此的笃信自若。望视着他那双黝黑难解的深邃眼眸,思绪更是无法张显成缕,如此,脸颊逐渐红炙滚烫起来,为他言语中的肯定温和,更为他容色的柔润明扬。我不自在地低头来转移窘态不安,目光却在散漫无意中瞥见了他手中轻拈的物什——一只青翠如玉的竹箫,管体狭短,但以湘竹本色点饰的纹理刻就,再配一橙色轻摇飘逸的繁结流苏,咋观视望去,竟若青云浮水般惬意随和,精美巧妙。不敢相信地滞留紧视片刻,我蓦然抬头,一脸讶意地盯视于他,语音微颤,“你,你。。。怎会吹奏我娘亲自谱曲吟唱的曲子‘思念’?” 闻言,他的嘴角则溢出更为浓深的完美弧度,竟摒弃我之问询反言问道,“秦姑娘,吾识你甚早于你逢我,你,可否相信?” 脑际更为空洞迷胀,我眩惑喃语,“怎么。。。可能?” 他则平和柔转一笑,轻轻吐出二字,“湘愿。” 我僵僵地看着他,眼神迷离,极力欲在他那张星华霁月般雅艳的脸上找出些早已相识的线索和痕迹,然脑际迷胀杂乱,除却梅林中那愈加清晰震撼的惊鸿一瞥外俱为一片空白,直是毫无头绪——他言他在湘愿早逢于我,乃是。。。何时?如此绝世光华之人,哪怕只是见过一次,便是让人无从忘怀和忽视的,然,我怎能无有一丝记忆?湘愿?思念?早逢?思理。。。混乱不堪,我不禁轻轻地摇了摇头。可能是我的样子过于迷惘、滑稽,他温和恬静的脸上因此起了波伏不断的涟漪,竟轻笑出声,道曰,“前事已成过往,秦姑娘无须再费神思量于此。”闻声,我只觉恍惚,心中仿如饮就了久酿深藏的琼浆玉瑶般甜腻惬意,暖意融融。只见他停顿了片刻,侧身直立正向远方,身形广袤,目光深邃,语音却低柔和暖,让人无能拒绝,“陪我在梅丛芳幽处走走,可好?” 虽满腹的匪夷不解,不过我还是悄悄地将疑问洒落、抛下,脚步亦不由自主地从随他的步伐向前方延伸而去。 默默地跟随在他身后,心中的悲喜情愁、痴念怨怪等各色味道沉杂无章,偷眼斜睨他身上随意散发而出的那种迥异于众的云淡风轻的出尘气质,竟颇感失落无靠,他言。。。他识我甚早于我逢他,此记忆如斯清晰平淡,然,他对我可怀有恋慕等莫名无端的情愫——如我对他般念痴牵绊?自我们相识至今,他一直如当下这般平静无澜,情感不露。我多番思虑审视,距离之陌,对我并不似有情,可若是无情,偏偏又屡次赠物予我,但又若是有情,奈何又如斯地让人难以透析、琢磨? 湛蓝的碧空,绕绕的浮云,映着梅林的白雪傲红,霎时俱拥怀了夺目耀眼的光泽,雪层产生细微的融化软伏之声,簌簌扑扑,我遂低头看了看番靴子,竟水渍环生,狼狈脏污。顷刻,心中的不甘更盛更浓,便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凝视于他,定思良久,遂艰难地开口询之,声音空旷颤微,在诺大的梅丛中显得格外无力且缺乏自信,“韩子。。。韩公子,你心中。。。可有疑惑?” 闻言,他的步子明显地慢了一拍,接而有润和的声音从前方远远飘来,缥缈无痕,“否。” 挫败失落感顿时浸绕环生,我臊尴地低首躲逃,竟无有勇气再相随于他,而他却忽然转过身来,目光清澈,似是若无其事,可慢慢地,嘴角的笑意变浓加深,似有宠溺,更似有疼惜,对静默失神的我道,“那是以前,不过现在。。。我却不再肯定。” 攸地,有百合花在眼前竞相盛开绽放,心中的欢喜雀跃无法言表,我淡淡笑开,容颜纯真自然晴朗干净,他则亦是静默不动,定定地回视于我,笑容卓绝无双,让人如沐春风。 冬日竟。。。不再寒冷。 “真是奇怪,为何皇上新任的兵部侍郎竟和韩公子的名讳相同无二?”闻言,我从晦涩枯燥的天阙文史中蓦然抬头,却见雅卿正漫不经心地拿着拂尘粗略闲适地打理擦拭着闺房内的物件与摆饰,脸上则呈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迷惘神情,并喃喃低语自叹自问。 我不禁放下适才还在专注研读的书册,一脸玩味,“哦?这。。。你是如何得知的?” 她猛然一震,顺势惶惶不安地看将过来,脸颊却绯红如霞,片刻,低头含糊答道,“奴婢亦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此事奴婢现还不太。。。确定。” “如此。”颔首应承,想起日前梅丛的爽宜深谈和韩子湛的悠闲清润,不禁摇头否决,“韩公子乃高寒明朗之人,甚好碧水幽林以及清风绿山,他言他最恶朝阁政事,如此光景,怎会轻易入仕?即便致仕,亦当辅佐明君,而今上昏聩好色,荒淫无道,现下应当避躲远离才是正途。” “小姐所言极是。”雅卿附和称诺。 我却不再看她,只是无心再继续思虑、辨别书页上的生涩字段,遂起身缓步于窗口,静静地看着娉折湖畔的寂然无音,萧索森寒,心中则怦然一颤,遂复杂低沉地向雅卿询道,“陆文航如今仍是常常光顾畅游于‘飘香阁’?” 雅卿停下手中的活计,脸上遂露出明显的鄙夷神情,“可不是呢,小姐。听闻陆老夫人为此大为气痛,现仍卧病在床呢,可陆公子却恍若未觉,至今仍无所悔改,还是频繁地在‘飘香阁’出入挥霍,酒色笙歌,据说是为了‘飘香阁’内一个叫‘芯瑗’的头牌。”顿了片刻,她清清嗓音却换了话题,语气亦不似前面般冷然讽讥,“其实。。。我一直道陆公子是恋慕于小姐你的,可自陈小姐入宫后他却性情大变,前后迥然两人,如此看来,陆公子应是欢喜陈小姐的,毕竟是青梅竹马,情感深浓,现陈小姐突然得诏入宫作了娘娘,陆公子一时想不开便到青楼买醉亦是正常的。然而,如今为此竟致陆老夫人的病体于不顾,无情荒唐的着实令人心生厌恶、不满。” 听闻,我却是一愣,随即蹙眉不语陷入了深思——飘香阁?头牌?芯瑗?沉迷?迥异?青梅竹马?情感深浓?陆文航的行径实在让人难以琢磨理解,陈念娉入宫之初他反应淡薄,可现下怎会突然变了性情,竟连连来往穿梭于烟花之地?近来我与他一直交流甚少,误解渐存,不成想隔膜已深厚至此,想起与他争执的场面,我不禁自嘲起来,难道真如他曾言语一般,我不理解于他?再细细思量,似乎不仅仅是他,陈沅江、陈明峻,包括让我心动牵忆的韩子湛,我又何尝了解深透过? 娉折湖不远处的簇簇红梅正开的灿烂,思绪漫游飘散间,却突然听见秦磊在外间通禀道,“小姐,陆公子求见。”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6章 雪晴暖浓 我端起桌案上的钧瓷杯盏,心不在焉地掀盖拨茶,眉宇却在瞥到下首悠闲品茗的陆文航之时紧蹙凝冻,只见他神态洒脱,泰然自若,正含笑优雅地细细品缀案前的清茶,仿佛近段时日的谣言和讽刺都不曾在他身上停留横埂,这样愤懑不平地想着,心情则不由地愈发烦躁闷结,待再观他那袭白色纹理精饰的广袖儒衫,一时之间竟觉得煞是刺眼难耐——他怎可如此闲适?如此自得?如此清泽?我忿忿地低头品缀一口茶水,心中却直是苦奈,雅卿沏的竟为清茶——清茶平日里虽为我所偏爱,然却不适于此刻饮析,无有平静之心境,茶味则亦会失准,果然,淡淡的苦涩顷刻间在舌尖处慢慢浸开,盈绕口中,遂沁进心头,久久不散,一如刻下我心中那萦牵不息的怨愤。 “吾今天才知何为‘如坐针芒’,一次随意的拜偈竟换得你如此的冷脸和蔑视。”闻声,我诧异地抬头,只见陆文航浅笑着摇头而言,神色却并无不愉。 我微微一哂,错开眼来,“你来。。。可有要事?” 只见他将手中的茶盅稳放于几案之上,淡淡一笑,“确为好茶,微苦渗香,淡雅留韵,值得一品。”顿了片刻,他将灼灼的目光定锁于我的脸上,似乎要穿透我的心思和迷惘,语气淡然却含纳着不尽的自嘲和轻狂,“无事。。。吾便不能来见你?” 我一阵恍惚,竟不知如何应答。 “几月不见,性情还是如此孤傲。”陆文航轻叹一声,眸光如霞,待吁了一口气后,又悠悠地接道,“陈将军在辛郡取得大捷,你应该是知晓的吧?” 原来为此事而来,我不禁松下紧绷的心弦,定眼看向他,语气颇为冷淡,“陈将军运用奇谋,诱敌深入,攻其不备,与丁零正面交锋的第一回合中便取得大胜,丁零损失惨重,此大捷塘报自边境抵达京畿后,上至君王朝臣,下达庶商黎民皆欣愉有加,此故,今上龙心大悦,加之念妃娘娘又身怀皇嗣,因而特昭告天下晋升其为‘皇贵妃’,陈氏家族的圣宠恩泽由此更胜往昔——此事凡夫权贵皆知,我,又岂会不晓?” 他唇角微弯,似是没有注意到我漠然的语气,温声言道,“那你又可曾明晓,圣上继而又下谕旨称曰,‘边境防御乃社稷之要也,此次定北侯克敌有功,甚得朕心,故为犒其辛劳睿智,特着冠军侯陈明峻回京执守兵务,官封四品,位列公卿,赐婚于朕之胞妹珊蓝公主,一来可解缓陈氏子息单薄之忧,二来则可勉慰念贵妃的思亲之情,此外,另有恩泽广允也,即冠军侯任职期间可随意入宫探视拜偈于念贵妃!’吾估摸了番日子,应是不日即将抵达宛城了。” 我一喜,却是无意识地从暖凳上直身而立,“你所言可否属实?那,陈将军呢?” 陆文航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笑意盎然,我直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复又坐下不自在地平整裙褶,“陈将军年老体迈,今上应该另有恩泽体恤才是。”自陈沅江请征讨伐丁零之后,其安慰状况已在不知不觉中取代怨恨成为我思虑的重点,天气愈寒冰冻,他有痼疾在身,不耐湿冷,如此,怎能挨过那北国的酷冷厉风,故,我心甚忧也,咋听陈明峻即将归京述职,一时竟狂喜无限,愉色尽表,想必丁零败相俱现,陈沅江的归期亦应是。。。不远了吧?转念思之,心中不禁有不安的疑惑环生澎涌——陈明峻回京乃为朝中大事,我却不曾听闻过任何的谕昭公示,于是便抬首向陆文航询道,“为何‘冠军侯’归京此等大事我竟不曾闻晓坊间传谈,你怎会,如此清晰?” 只见他正了正神色,收起一贯的慵懒散漫,“吾敢肯定,丁零之顽欲蛮横定在吾等所能想象判断之外,陈将军大军虽初战告捷,然,后续之战事却愈为艰险难测,明峻乃陈将军近随之有力干将,圣上却在这紧要关头突召其回京,此举怕是难以服众。圣上本就对念贵妃迷恋过甚,此番又加圣恩,若是昭告于天下,则必会引起朝臣及前方兵士不满,故为秘召,并不明扬,一则惧军心散摇,二则恐丁零利用此危势反扑,三则怕冠以美色误国之名。至于。。。陈将军,却要担当整个战况局势,以振军威,因而需留于辛郡守战。” 闻言,我心直是一凛,对沈熙昊的憎恶则更是增了几分,此等君主,竟昏庸谬误至此,不论其好色奢靡,且以其政见策略所言,平俗荒诞,心智混沌,国势之衰竭微颤,由此可见。丁零顽固好战,即便此次落于下风,亦不会退却,以詹葛性情而析,下一轮回的攻势定会加增。陈明峻聪慧稳健,一直为陈沅江的有力助手,其伴随陈沅江左右,不仅可为陈沅江分解忧患,而且亦深深知晓陈沅江的病疾并便于细细照料,然,沈熙昊却在此紧要关头召其回京,着实不智也——陈沅江的安危状况似是更为艰险了。。。。。。 我眩惑不安地看了看陆文航那晴朗桀骜的脸颜,只见他正定定地凝视着我,似是明白了我的忧虑惶然,稍时,他的眼眸渐渐变得黝黑难测,光如星芒,声音却清爽飘来,犹如荷叶上氤氲的珠露,“事实上。。。状况并非如斯糟糕。”顿了顿,他邪魅一笑,“其实你无需担忧陈将军的安慰,明峻归京的旨意是与兵部侍郎韩子湛韩大人亲携精兵二万前赴辛郡力援陈将军的圣谕并时颁布的。说起韩大人,吾甚为赞誉也,其风仪品貌兮绝世无双,其政见军策兮精辟扼腕,当是位令人心折的人物!”言毕,他看着我柔转一笑,“而吾。。。亦会奔赴辛郡,故,此番拜偈别无他意,只为,和你言别。” 我愕然,“却是为何?” 他看着我,脸色濯朗,“明峻之托。” 似乎有不明的东西在心中怦然坍塌,霎时,有濛濛的雾气涌上眼圈,陆文航的身影亦开始幻化不晰,“陈将军之旧疾果然,复发了吗?” 只见他的神色已成凝重,氤氲着道不尽的怜惜幽深,良久,才几不可微地颔首证实。 我蓦然绝望,思绪亦开始紊乱动荡,整个人惶惶若失,继而蹙紧眉头艰涩地询道,“其病况可。。。正是凶险?” 闻言,他复将视线凝睇于我,神色复杂难懂,之后竟起身向窗前缓缓踱去,移走数步却忽而转身,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迟疑而又决绝,“茗漪,你何苦忧虑自困,有我在,陈将军必会安然无恙,可奈何,你对我却总存戒备冷漠之心!” 我生生地一滞,转而有飘浮不定的酸楚之感开始翻涌叠移——他的语气中虽满纳责怨沉重,然再细细体味,其中那浓切的爱恨情愫却如此真实,偏偏其语调又是那样地低沉温和。定了定思绪,我将他言语中那随意道出的其则并不妥贴的“茗漪”之称呼压下,终于,我问出心中长久徘徊的疑惑,“是否。。。因念贵妃入宫之事你才频频流连于烟花之地?” 他似是一怔,瞬即嘴角却溢出灿烂耀目的笑意来,目光炯炯,如释重负,“茗漪,你怎会有如此的想法?吾早已言过,对念娉吾只存兄妹之情,吾可以护她疼她宠她,却唯独不会爱她念她恋她。”他复又邪魅了然一笑,嗓调轻松爽朗,之后则别有深意地斜睨向我,声音轻柔,“吾之情之念之思唯。。。给予一人。至于飘香阁的芯瑗,其情由事实若何,吾定会细细禀之于你,然却并非此时,茗漪,你可信我?”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容色虽平和无澜,心中却有柔软的绢絮在一丝一丝地蔓延滑抚——陆文航虽是桀骜,但其严肃泰然之时便会与一贯的不羁判若两人,其虔诚,其无辜,其恳盼,于谁面对都无能拒绝,其神情便如此刻这般漫辽模糊,诚挚逼人,终是难以应答,我只得低垂眉目,品茶作掩。茶水的清透再次泛滥开来,却不复甫才的苦涩留痕,我心绪宁和,不禁抬首看向窗外——娉折湖畔的红梅正鲜艳夺目,花香徐徐,雪晴了,日光暖煦,春日的脚步仿佛就在近邻。然而我却不知,正是因为我再次的沉默与逃避,陆文航那稍稍舒展的眉眼又渐渐肃穆模糊起来,凝重成结,冰寒悲苦。 “吾有疑问,所以。。。才来见你。”立于湘愿后院的荷花池畔,看着池周吐苞泛绿争春的柳枝幼芽,我对近旁的韩子湛娓娓而道。雅卿的道听途说我可以淡然带过,但陆文航的赞佩我却不能坐视——兵部侍郎韩子湛,是京都近来最大的震动和传闻,据说其风仪比秋月更为明艳,其性情比冰雪更为孤洁,又说其品貌比诗词更为动人,而如此无瑕完美之人则与我认识的那个如神祗般的男子遥相呼应,其绝尘离世,此世间除却那人不作他想,便是眼前这个让我念念不忘的传奇和梦境。 他温和地看着我,脸上满是清润的平澜,温柔缱隽,“几日前吾于沁凉寺的禅院遇到一人,那人的气度好比皓月晴空,澄明华贵,俊美无俦,风姿特秀皆傲然一身,吾与他相逢如故,交谈甚欢,此罢,不成想翌日便有圣旨宣来,我竟被圣上赐封为‘兵部侍郎’,待吾于养心殿面见圣颜予以谢辞之时,才知前日所遇之人竟是。。。当今天子。” 我心绪稍宁,不解之情亦渐渐缓和,“如此。今上昏聩平庸,为何你却接纳了这虚名的官职?” 他淡淡笑叹,神情自若,“正是因为今上行事荒诞,吾才无能拒绝。” 我心情沉泽,举目望向荷花池的凋零冰冻,却听到他的询问,“你可是为我担忧?”听闻,我缓缓转过身来,不期然地对上了他那双熠熠如星的幽深眼眸,少刻,他唇角微扬,“傻气。” 我的心莫名地柔暖起来,痴痴地望着他那绝然的宠溺神色。他如此笃定,神色清缓,定是怀有惊世之才略,再忆起陆文航那少有的赞誉敬佩之色,心房则更为安定沉静下来——他此般平和温暖的神情,参杂着视世事若浮萍薄烟的云淡风轻,像是无惧即将面临的战事杀戮,我,是否亦应如他一般,信其信,乐其乐,轻其轻? “裳儿,”他轻轻地唤我,脸上出现些许不合适宜的疲惫和暗淡,“适才你在大堂所遇之人乃吾之兄长,吾兄性格乖戾,自负多疑,日后相遇,切记远离于他!” 我不解地回味着他话语中的忧虑,适时地,脑海中滑过一张生硬冰冷且满是阴佞诡异的脸,整个人俱是直直地一震。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7章 执手相看 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自与韩子湛熟识深交后,他便褪去了初识之时的冷漠疏离,在我面前一直温和细润,容色柔暖,刻时这般悒郁幽重的神色确实少见,想到这里,心情不禁沉重焦躁起来,脑海中那张冰冷威严、棱角分明且令人畏惧的面容不断触及、敲打着动荡的心房,并引起阵阵不歇的恐慌忧虑,适才大堂上的情景又浮现于眼前。。。。。。 蓝色锦缎雕饰的敞蓬马车缓缓停靠在湘愿的后门,衬扶着秦磊的手臂踩墩下车,抬首仰看紧闭关阖的青竹槛门,我的心中则是一片苍茫,雅卿、陆文航的话语确实引起了我的重视,更激发了我心中纠结深藏的矛盾和私心。于“秦月山庄”那个自由如画的无忧天地中长就,再加上近一载于陈府的心酸、闷结及幽闭,自幼对朝政官府莫名生就的蔑视和厌恶之感则尤为激增滋长,所以此番前来,我希望得到一个答案,一个由韩子湛亲言的确切答案——他是否真的入仕,是否真的要为沈熙昊效力,是否真的远离淡漠了我心中那方百合花琼然盛放的幽幽净土?不解和疑惑冥冥驱使着我前来探查和挖掘——我,不希冀韩子湛入仕! 随着青竹槛门“吱呀” 的开启声,韩奎那张质朴的笑脸便蓦然映入眼帘,他敛衽作揖,“秦姑娘,你来了。” 因心中尚系疑惑,我心神散遥,便心不在焉地直携主旨,匆匆询道,“韩公子现下可在‘兰坊’?” 闻言,韩奎恭敬答道,“禀姑娘,韩公子现正在后院大堂内会见客人,并不在‘兰坊’。”我神情一凝,心神则更为黯然。这时韩奎的声音则又接续响起,嗓音恭和却又极尽安慰,“秦姑娘安好,韩公子曾交代过小的,姑娘此后再来湘愿定是舍正门而走后门,以图‘幽辟偏静’,刚才叩门声响起之时小的还正猜想疑惑呢,却不成想果然是姑娘你。”他神情愉悦,语音逐渐轻快洒爽,侃侃而谈,“秦姑娘,其实韩公子还交代过小的,但凡姑娘再来湘愿,就让小的立迎姑娘于‘兰坊’静候,而韩公子则会速速赶来。姑娘,这边请!” 我心情稍霁,始有丝丝润泽芳华轻抚艰涩,便不禁淡淡莞尔,“既然韩公子正在会友商事,暂还毋须前往‘兰坊’候等,吾先在湘愿后院走走便好,可好?” 缓步漫走在湘愿后院那萧索寂静的卵石幽径上,细碎卵石的凸凹浅槽起伏不断地硌向靴底,生硬颠簸,微微刺痛,我不禁顿步抬头,举目望去,湘愿的后院布设清雅,高华清郁——假山痩石,绿水微皱,扶柳林植,深幽处凭然咋现一飞舫重檐的回折长廊,瞬刻为后院布置立增了许多端然的巧转情趣,这样的婉约景致确实让我心生恬怡,韩子湛的天人之颜亦随之渐渐浮现于脑际,暖意不禁堆上心头。 恰时,一短布粗衫侍从手执茶盘从远而近,脚步橐橐,我蓦地恍然,心猛生戏谑,于是便急步走向这短衫侍从,近身后顿然停立并柔声询道,“请问。。。此茶可是送往后院大堂?” 只见这短衫侍从惊愕不定地看着我,神情呆滞木然,我不禁失笑,此由,我当然了解他何故使然——韩子湛曾在梅丛中于我言讲,“汝容色妍华,命际使然,若心境宽之,平俗一切皆会淡然平和,如此,面纱之物确为繁赘也!”自他言毕,那方绣黹着淡淡夔纹的紫色面纱便被我珍藏搁置,此后再亦不轻易系戴,而这种缘故亦渐渐在坦然中成为习惯,直到如今仍在保持。 “若是将茶水送递大堂,可否由我代劳?”我继续浅笑复问,闻声,他终于迷乱地将托盘颤微地轻执于我手中。待我向他问清大堂的具体方位后,便端着托盘稳步走去,待行至回折长廊的转角处时,余光仍可瞥见那侍从还立于原地,一脸的惊艳呆然,灵魂仿若出壳般迷惘。 满室的豪爽朗笑在我跨进大堂门槛的那一刻相继沉寂隐没,稍时,室内一片骇人般的静寂,我低头静看裙裾和冬靴上那精美灵华的百合花绣饰,心笃跳无律,满是悔意,陈明峻临行前曾嘱托我要慎重行事,奈何自己却总是莽撞无虑,以致连遭窘迫尴尬之情形,如履薄冰便如此时这般,但刻下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前行——大堂内水漏那细微的滴落之声使人惊心撼然,我略略整理番自己紊乱苍惘的心境,思量着谢茶完毕后还是在“兰坊”静候韩子湛的到临是为上策,室内那微妙强势的气氛确实令人难安。 错开大堂内众人紧紧盯视的灼灼目光,我以端庄娴熟的礼仪将茶盏稳稳地逐个轻放于室内众人的桌案之上,可待为最后一人奉茶完毕,收手之时袖端却被一强劲的力道紧紧地扯拉牵住,我一惊,手中托盘顺而滑落于地下,怦然碎裂。我忿忿地抬头观去,心蓦然凉了一截,惊慌嫌恶之情猛生——一张虬髯络腮且面色黝黑的粗鄙面容赫然印入眼敛,只见他眼神迷乱芜杂,死死地紧盯于我,片刻,喜然言道,“原来这茶舍还有此等貌美的女子!可真是绝色,本阁。。。要定了!”我缓缓镇定下来,思理渐顺,随后无尽的愤怒之情便渐渐升腾开来,愈来愈浓,透过他那双斑杂猥亵的污浊眼睛,我可以隐约地看到一清丽约素的女子那单薄却不失坚定的凛然身姿。 “裳儿,你可真是胡闹,风寒未愈,还要到处游走,今晨我不是叮嘱你好生歇息么?”听到熟悉的清润声音,我心中攸地一喜,顺声默然转过头来,不期然地对上韩子湛那正直直凝视着我的幽黑眼眸,如同星辉璀璨,又仿若曜石闪泽——其中则满纳嗔怨和悠然,偶尔却迅速闪过一丝狡黠和担忧,细细辨之,他的话语中虽满是责怪,却包含了无尽的宠溺和安慰,我定定地看着他,只见一袭白衣的他仿若月华垂耀,正风姿飒飒地踱步前移,向我走来,待他在我身旁站定之后,遂无奈地长叹一声,却唇角噙笑,并伸手将我额前的一缕散发轻柔地捋于耳后,此罢,才看向那虬须络腮的黝黑男子,悠悠言道,“吾妻胡闹,还望卫兄见谅!” 顷刻,室内惊讶声唏嘘一片,紧拉我衣袖的力道渐渐撤去,转而消散无踪,我回过头来,只见这卫姓的粗陋男子正一脸错愕地看着韩子湛的镇定和从容,似是不能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般神色苍茫而又充满置疑,片刻,才踟躇而言道,“她竟,不是婢女,韩子湛,你,何时娶的亲?” 听到此问,韩子湛却只是淡然一笑,如风般轻滑闪逝,让人无可把持,他复将目光定在我脸上,深深地看着我,忽而竟轻轻地执起我的手来,我一阵眩惑,温暖的触感通过他的手掌连续不断地传来,悄悄熨平着我心中那迥然难定的慌乱和不安——其手指修长,颀泽优雅,则极为宽厚有力,掌内还有几个细嫩浅淡的薄茧微微地刺向手心,却使我备增和暖,我聆听而去,心神则更为恍惚,只是世间一切皆是淡去,只余一句铿然坚毅的话语于耳边徜徉不息,环绕不散,“吾此生非卿不娶,既是吾之认定,乃,当是和妻无别!” “子湛,你确定?”一寒彻且不含任何温度的声音从大堂上首的位椅处传来,闻之,我却是一震,便随着韩子湛的视线向上首处观去,心惊然一寒——好一张生硬冰冷的脸,线条生硬,轮廓突出,却生就一张不和谐的紧抿薄唇,让人顿生一种说不出的惧恐之感,阴佞而又诡异。韩子湛似是感觉到了我的慌乱,握住我手的力度则在不觉中加大,我不禁再次将目光定锁于韩子湛,只见他从容不迫地平和一笑,“然也!”旋而,他又低首温柔地看向我,“裳儿,你先下去歇息吧,待会,我去找你。” 惶惶无绪地退出之后,顷刻,自由舒展的空气便将我包围,闷躁的情愫亦渐渐幻化为恬然波澜,韩子湛的话语是如此地清晰坚定,如同袅袅的旋律,让我沉浸无可自拔,他所言何意?吾妻?非卿不娶?吾之认定?和妻无别?如此,可算我纠结于久之疑问的答案——他亦是恋慕于我的,若同如我对他一般?我静看碧湛蓝天的悠悠浮云,觉得冬日竟然分外美好,瞬而,甫才那一室的弩张、压抑和沉闷则迅速被我决然抛下,却然不顾。 甫于荷花池畔站定,便闻有脚步声在不远处橐然响起,由远及近,我连忙回身视之,笑意不觉已溢出嘴角——韩子湛竟然已经赶及! 待此次来访的疑问被解析,待韩子湛那少有的悒郁之色的缘由被展露,轻松的心情不禁渐渐凝住,整个人亦由此陷于自责与因适才的无虑引起的那不可自拔的悔意中。。。。。。 “裳儿,你可是在怪我甫才的轻慢无礼?”闻言,我从沉思中猛然清醒,对上的则是韩子湛那如古潭般幽泽探询的眼眸,我不自在地低头讪笑,“甫才,是我莽撞欠虑了,给你添了麻烦,心生愧意,真是。。。抱歉!”静思片刻,我复轻叹出声,并将自己的恍惚不定道出,“汝兄之形貌很具震慑之力,面对于他,吾竟。。。心生恐然,真是。。。奇怪!” 只感到双手又被他轻轻执起,我则又是直直一震,无限羞赧,待艰难地抬起头来,却见他正温和地凝视着我,笑意深漩,语气亦愈来愈轻,“傻气!吾兄长虽面相生戾,性情孤僻,可你却无须惧之于他,因为,在你身边,一切。。。都有我呢!” 我无能言语,只是怔怔地回视于他,脸颊红烫,刻时,有细碎的风轻柔拂过,吹扬带起他的墨黑长发,发缕则顺势荡向我的眉额鬓角,薄滑微痒,“裳儿,明日吾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具体哪里,吾暂先将悬念搁置,你可,愿意随往?”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8章 陋室柔情 蒙在眼睛上的黑巾被韩子湛轻柔解开,顿时,我的眼前豁然开朗,唯有一种置身仙境的幻虚之感,好一个与世隔绝、美不胜收的世外桃源——清风盈盈,流水潺潺,草木芬芳,而最令我震撼的则是面前那一圃绽放斗艳的双头百合花丛,簇簇花朵映着太阳的光纹,折射出耀眼的银色莹泽,微风袭过,阵阵沁人心脾的怡神清香徐徐飘来,那一刻,我蓦地沉沦,不仅沉沦在这片花海中,更沉沦在韩子湛的柔情和浪漫中……虽有暖泪在眼中微微涌流,心却仿若被圆润的乐符滑过,虽平静却又异常柔蜜。 感觉有手指轻轻抚过眼角,温暖腻滑,我不禁抬首观去,是韩子湛那双清澈明朗的且充满疼惜的眼,“傻气!”稍刻,他缓缓将手触向我的鬓角并把梢发顺理,浅浅叹息,“你就是思虑过甚,所以才会如此地单薄苍白!” 我声音微弱,略带情绪和置疑,“这万顷的百合花丛你是,如何发现的?” 他复轻轻执起我的双手,嘴角的笑意转浓,“如果吾道此乃吾为博你欢颜而亲手栽培,你可相信?” 惊奇和诧异齐头并进,更似有唯美的情爱诗篇在耳边轻轻吟诵,我只是滞滞地望着他,语句断续,“你怎会,知晓吾甚喜百合?” 闻言,他却是爽朗一笑,随即低头将幽径上的杂草枯枝等障碍清开,遂拉着我继续往前走去,“你先跟随我来,待会缘由自会揭晓。” 一路行去,俱是一派郁郁葱葱的盛春景象——鸟儿翠鸣,粉蝶飞舞,百花华妍,林木繁茂,其空灵静美兮绝然于众也,如此迥异于深冬那萧索凋零的绿浓景致确实让我震动非常,外间繁华寂寥,这里却将春日的生机与明暖完全地诠释展现,究竟却是为何? 百般思虑间,韩子湛却拉着我在一间以青竹纹刻搭建而成的木屋面前停了下来,笑容神秘而极尽诱惑,“到了。” 我眩惑地望着他,转而再观察这间到处攀延着青萝枝蔓的古雅小屋,心中涌出不明的恬然和惬意。一直以来,我喜宁静,喜苍茫,喜淡泊,却从不曾在纯粹的自然中生活——秦月山庄虽美,却输在奢华;沁凉寺的梅丛虽美,却逊在空旷,然,如此景色如此竹屋却在无形中深深触动了我心中的那方柔荑菁芳,仿若鸟羽撩拨,轻?顺泽…… 韩子湛竟如此了解我之喜好,这让我颇费思量,与其相识相交之时日虽短,他却总能在无形中撼动我的心灵。有时候,他就仿若一幅墨色相宜的山水工笔画,淡雅留韵,意境幽远,咋观之下,竟是让人无可透析与把握,却又飘洒出一种绵绵的平和恬静之味;有时候,他又如同一股涓涓流潺的长流细水,清缓凝露,宁静无澜,萌萌之暖,虽让人满载悠然与逍遥,却偶尔撞击河床乱石激起了澎湃的银色花束,荡漾人心——平静惬意之下却含纳涌动笃乱,一如刻下我那澎涌不息的心怀,温和与激流共存,并深入骨髓。 “吾喜观景,每至一处,便会寻觅幽境佳处,以乐其身,沁凉寺后山那片孤洁繁茂的梅丛便甚得吾心,总流连徜徉,悦而忘返,然其柔美浮丽却只绽放于冬日,故,韶华易逝,难留静好,实为人生之憾事也!如此,吾一直思量徘徊,世间可否存生一方琼然隔世的净土,若世外桃源般悠然诗意,现,终于如愿,便是这个四季暖荣、雨水充润、日照适宜的深谷盆地,此谷常年如春,水源盈余,花草盛旺,确实为一处难得的佳境!遂,斯地亦就成为吾平生所珍视的至宝,余唤其为‘菡若谷’,‘菡若’者,取‘希奇瑞相头中现,菡萏莲花足下开’的‘菡萏’之意,即类芙蓉花之高洁不染之美。因‘菡若谷’景致静美茜荣,故,吾常挂念牵牵,后来便在此搭设了这间竹屋,并在屋周栽植几株蔓萝冬忍,小屋虽粗陋简省,却别有光华意蕴,一直为余所偏爱。由此,吾总以‘斯是陋室,唯吾德馨’自喻,道世间他物皆不过尔尔,唯陋室者,心之牵绊所归,世物俱无可替代矣!但自遇上你后,吾却顿生‘独乐乐不若众乐乐’之感,于是亦便有了与你共享其美的想法和现在的举止,希望……不至于过于突兀。”韩子湛容色温和,眼眸熠熠,看着他如此冰清的虔诚神情,听着他如此蛊惑的悦耳言语,我的心渐渐融化成一丝一丝软絮芳荑,随风摇曳,飘散飞舞,轻缓而又洁美;又仿若一湖沉沉静水,突然有碎石掷入,激起了层层的微波涟漪,渐渐地,化为静谧浮流。 韩子湛突然又含笑理了理我的鬓角,指尖温暖,“怎么又在胡思乱想?其实陋室之妙,远胜于此。”语毕,便打开竹屋的门锁,“且随我来。” 刚跨过门槛,一股袅袅的清香便扑鼻而来,似竹非竹,似兰非兰,透人心脾,却让人顿感清醒,我环视了番室内的陈设——此屋分内外二室,两室之间为一翠青色的山水屏风隔断,屏风后的拱形门框上则悬挂着天蓝色的水纹帘帏,素芙清婉。室内整个布置虽然简洁,却韵味天成,古色古香,尤其是右侧那散发着幽幽墨香的书架,卷帙井然,画卷成束,顷刻为小屋增添了无尽的星华,伴随着袭袭的暗香,我不禁沉醉在这片祥和馨乐的舒爽与清雅中…… “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韩子湛低低吟赋着,且温润一笑,遂将室内的所有窗扇打开,道,“裳儿,你且过来看看这窗外景色。” 闻言,我不禁信步踱向韩子湛所立的窗扉前,只那么匆匆一瞥,便被一种豪放壮阔的景象震撼了——窗外不远处是一泓浩瀚澄碧的湖泊,水质纯彻,湖面微澜,雾气浅绕,朦胧如烟,似要融化周遭一切的翠色嫣红。我心有所动,辨清方位,遂沿着窗棂逐个向室外观去。室内共计四扇窗扉,面向湖泊的窗扇朝东,湖水会因着朝阳夕日的光泽变幻转旋,水波跳跃荡漾,景致美不胜收;南面正对的则是通向小屋的来时幽径,只见小径上铺满落英花蕊,映着两侧那葱郁茂盛的林木,暗香涌动,雅致诗意;待行至西面的窗扇时,我一阵恍惚,西面窗扉正对的竟是一片错落有致的梯田,梯田里栽植却是品种繁多的茶树,沟壑整齐,茶香芬芳,那一刻,我竟有一种仿佛置身于秦月山庄的熟悉感和怀念感;而东面则是黑巾摘取后,我第一眼在菡若谷所看到的虚幻景致——那一圃绽放斗艳的双头百合花丛!直到此时,我才赫然发现竹屋竟搭建于菡若谷的最高地,其方位之妙兮无可抨击也,通过窗扇,不仅可清晰地?望谷中的全景,而且还能观到景色的精髓与胜华之所在,可为谷中观景的“最合宜之处”,我不禁明晓了韩子湛所言的“其实陋室之妙,远胜于此”其寓意若何,心中遂开始弥漫起无尽的赞服之感来——韩子湛之眼光可堪称独绝! “观后作何感想?”韩子湛忽然在耳边轻问,其气息薄淡微绕,声音细润无华。 我转过头来,容色明崭,正视他的秀雅俊俦,“此谷当不负‘菡若’之名,果真高洁静美,纤柔得当。” 闻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夺目光彩,转瞬消逝,“若吾告知你,那泓碧湖幽水吾唤其为‘雨觞’,你待作何理解?” 我疑惑地凝睇着他的无瑕笑颜,不解地喃喃反问,“羽裳?” 待我将反问之语询出,韩子湛忽而轻笑出声,“此‘雨觞’而非彼‘羽裳’也,雨觞者,取‘水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和‘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此两句诗文中所纳含之意——以雨化水,醇美甘冽兮若梨香美酒也,旋转漂流,安得以饮就,终回味无穷矣!” 我颔首肯定,淡淡笑开,“如此,竟与我名字的读音相仿呢!”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眸深邃,似是在追忆怀想,“所以在‘墨宝斋’门前得知你名讳之时吾颇为意外,后再晓知你喜好幽静,如我一般淡泊世事,心中之欢喜不可言语,便欲倾心相交于你,然,再遇之时机渺茫不查,如此,吾便在沁凉寺后山的梅丛中日日候等,终于……再逢!” 我心中澎涌着不尽的感动与惊诧,不禁嗫喏呢喃,并道出心中长久伴存的疑惑,“吾本在沁凉寺后山的梅丛初遇于你,然,你却言你识我甚早于吾逢你,而初遇于我又在湘愿,乃于何时,为何吾却无有记忆?再者,为何你,竟是如此了解于我——不仅知晓吾甚喜百合,又清楚吾娘亲的曲子‘思念’,而且还明了吾会再去梅丛?” 只见韩子湛脸上的笑意更浓,唇角遂张扬成一个耀眼的弧度,愈发衬得面若冠玉,风姿翩然,“真是……傻气,因为……我对你有心啊。”顿了顿,他接续道,语气轻柔,且充满疼惜,“因为我对你挂念牵怀之心切切,才遣人特地留意打听你的过往与喜好,才用心栽培了那圃你喜爱的双头百合花丛,才决定与你共享美乐,而此……亦乃我带来你到‘菡若谷’的最终缘由。” 刻时,空中正飞扬着悠然漫舞的片片花蕊,其随风旋动着袭入室内,芬芳温馨,时间亦仿若停滞般诡异,陋室内则是一片静寂,却又蕴涵着不尽的旖旎柔情,脉脉重重……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9章 天阙惊变 小院闲窗春己深,重帘未卷影沈沈,倚楼无语理瑶琴。远岫出山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 仁德二年,三月十七日夜。 寒意瑟峭,月华凉泽,夜色寂赖如水,室内烛光若豆。 我闲闲地斜倚在床榻上的靠枕上,轻抚手腕上韩子湛亲手为我系戴的枷楠香木佛珠手串,思念若洪荒般泛滥猖獗,且久久难以入眠,有担忧,更有恬淡……菡若谷中,花香徐徐,惹人醉熏,他虔诚地执起我的手,小心翼翼地为我系戴这串佛珠,眼中有如璧的光华涌动,声音温柔如水,“家母在世之时,甚好佛法,此乃家母贴身所携之物,为其每日祝祷所用,现吾转送于你,并诚心地换你一句应诺——待吾助陈将军击退丁零凯旋归来,定会辞掉官职,大隐于野,远离红尘俗世,且看那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但裳儿,你可愿追随我共隐于风景怡人处,共养那万顷的百合花圃,任它四季繁盛绽放,时时芬芳?” 我一阵恍惚,悸动惊愕,只疑错觉,待他复又再问,心房才渐渐回归正途,终在他殷殷地凝视下,浅笑应承——此乃含蓄的求亲之意,我岂会不明? 韩子湛见状,含笑释然,映着雪光的洁瑜色泽,愈发显得面如古玉,眸若星辉,光采绚耀,他温和地凝睇于我,渐渐地,笑容凝住,双手却缓缓伸过来,稳稳地落在我的双肩上,我浑身僵住,微垂螓首,心笃如雷,不敢正视于他,空气中一片静寂。 片刻,只闻上方轻声一笑,眉心便触来一片轻吻,柔软而温热,却罢,他顺势揽我入怀,仿佛拥怀一枚至宝珍奇。我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嗅闻着他身上那种清冽、干净、独特的冰雪气息,心跳渐渐回缓,静谧安详,思绪绵绵,只觉满心满肺皆是清甜的欢悦…… 映着烛炬微弱的光泽,我凝看手腕上淡褐色“万”字花饰的枷楠香木珠串,其珠粒光滑圆润,嵌金精雕细琢,淡香清透微绕,更为奇巧的则是手串中央那枚镶缀的百合花形水绿色翠玉璞坠,莹莹清泽,灵转蕊润,我心中温婉苦楚——韩子湛深知我喜好百合,此玉坠定是他特意精心改饰穿就的。 其言语亦似还在耳边轻吟,“此去经里,多则三月,吾必乘胜归来,裳儿,务请等我!” 三月时光似乎漫长无涯,我日日忧心浅眠,等待仿若丝网桎梏,让人沉重阴翳无能顺畅呼吸——我的父亲和我的心系之人现俱在烽火前线与敌周旋应对,我的父亲,旧伤痼疾,不耐酷寒,现正遭遇病痛;而我所牵之人,其政见军策虽精辟扼腕,但他洁瑜无瑕,从未亲阅指挥过战事,然,战争之残酷危险无处不在,若胜,则国土保全,荣耀无限,若败,则遭人唾弃,性命攸关,如此,他们的安危可否澄明无虞? 陆文航随韩子湛援军奔赴辛郡之日,我方才得知陆文航能随扈前行的合理缘由,陆文航乃前工部尚书陆燮之子,陆燮其人,性情刚正,敢于直谏,且清廉不阿,不畏权势,故然,在其任职期间,权贵皆有怨愤非议。沈显当政后期,国力渐危,故其为笼络藩王,不得已便罢了陆燮的官职,但因念陆燮秉性耿直,忠良可嘉,遂加恩泽允其留住于宛城的原尚书府邸,修养静息,然而务须远离政事。陆燮抱负不遂,心中郁结,便道:“朝政腐朽,蛀虫猖獗,沉疴难理,圣上却信谗言远忠良,燮深为不解,心中之痛竭无能言表也,心既已成死灰,故,燮于此立誓,吾之后裔务必淡出仕途,旦有违者,皆逐绝于陆氏族人矣!”如此,陆文航自幼便不若寻常官宦子弟般以荣登仕途为毕生目标,而是在陆燮的循循善诱下全心地倾注于医术的研讨。因其聪慧灵转,领悟力极强,故在陆文航十五岁时,当其以良策成功地制止了天阙泛滥不歇的瘟病后便一举成名,炙手可热。再者,因其行迹洒脱,桀骜不逊,文采风流,便尽得闺中女儿之爱慕倾心,故,陈念娉迷恋于他亦并非无有缘故。 陆燮虽不屑朝政官吏,却对陈沅江另眼相看,一直以和颜坦诚相待于陈沅江,而陆燮的高风亮节亦为陈沅江所欣赏,是然,陆陈两家盟好,陆文航自小便能在陈府自由出入,如此,其与陈明峻的关系日笃,非常语所能比拟。此次,陈明峻不远千里,捎讯力请陆文航前赴辛郡为陈沅江医治,他当然无能拒绝。只是,其行止颇为让人不解,韩子湛援军出发前,他自请为随扈军医,因其医术精湛,名声响彻远播,沈熙昊闻之大喜,着即赐其太医院医正一职,官封五品,可随军前赴辛郡。陆文航此举一出,朝阁喧哗,陆燮却盛怒不堪,坚决声称欲与其断绝父子关系,陆老夫人闻讯则病疾日沉,处境渐忧。 如此境况,亦乃雅卿告知于我的,陆文航因上次来访之时被我一贯的冷漠所寒,我与他之间的误解由此亦愈来愈为浓厚,现已到了相见无语的地步,故其前赴辛郡之前,我未曾相送于他。然而,一直令我不解匪夷的是,陈明峻归京乃隐秘不可言之事,若非陆文航告知,我根本无从知晓,而韩子湛大军出行的场面却声势浩大,震彻朝野。 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我一惊,连忙敛起衣袖将佛珠藏匿,定了定神,冷声喝问道:“谁?” “小姐,请速速起身盥洗,少公子派信史自宫中前来,现有要事禀告!”雅卿的声音自门外,尽带着恐慌无绪,我的心中赫然一凉,陈明峻?所为何事? “变故横生,局势已变,上旨既定,陈氏凶险,夤夜离京,莫作耽搁,万千谨记!”夜色阴郁,菰凉如水,空气中氤氲着一种腥躁的暗压,桎梏如网,让人呼吸困难,我捏着信笺的指节渐渐泛白,全身冰凉,遂看向那送信之人,只见他脸上、额上纵横流转着不断的污血汗水,声音嘶哑低沉:“陈小姐还是快些收拾行李赶路吧,现下事态紧急,少公子嘱托小的务必夤夜护送小姐离京,具体详情小的会在路上细细禀告陈小姐。”门外呼喊厮杀声遥遥骤起,似锐箭锵然划破长空,他脸色赫然一变,“陈小姐!来不及了,快走!” …… 我终究还是拒绝了蕊欣的提议——力请陆文航前来为己治疗,其理由似乎还颇为充分与妥贴:“既然陆公子已焚尽医薄宣称‘再不行医’,何必再前去叨扰絮絮惹其厌烦?我粗通医术,悉知自己的身体状况若何,今后吾定会遵照医嘱,安心调养,想必定会了无大碍。如若再不济,待至宛城后,我们亲自前往陆府拜偈,力显拳拳诚意,如此,总比让陆公子来回奔波希望大些。” 蕊欣闻言颔首,却不语,若有所思,只不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行事更是面面俱到,尽心体贴地照顾于我,毫无怨言,我则尽量回避错遇韩子湛的失落黯然之情,将希望和答案寄于再遇之后,病疾遂渐渐大好稳定,十日后,终于复从驿站启程。 由于蕊欣念我身体虚弱,马车行走缓慢,颠簸辘辘,将近一月有余,方至宛城近郊。 这日,晴风和煦,枫叶红盛,景色怡人,京畿郊外,“远宏”酒肆二楼,我立于客房窗口静静地遥望不远处连绵起伏的明汝山色,情绪涟涟,心有所感。 蕊欣边为我整理行囊床褥,边回望窗前静立的我,不解地问道:“姐姐,此地距京畿才不足十里地,为何要停驻于此?” 明汝山风姿逶迤,绿意尚浓,仿若一弯青郁有致的螺黛,待蕊欣问及,我方从往事中回神,不由地心潮澎涌,酸涩黯然,“欣儿,准备一下,明日我要去明汝山顶祭拜两人,并为他们封坟立碑。” 蕊欣神色一滞,似乎明晓了事情的缘故,脸色遂渐渐苍白透明,语气亦格外小心轻缓,“姐姐节哀,雅卿姐姐和秦磊大哥若看到姐姐如此记挂他们,定会泉下有知的!” 雅卿?秦磊?我再次望视明汝山的明薇秀色,红枫槭叶葱葱,心思沉痛,眼前遂缓缓涌现出德仁二年三月十七日夜的场面。 其血风腥雨兮,不堪回首也! 仁德初年,皇帝荒淫无德,而大将军陈沅江则威名远播,心系社稷,况且其把持着朝中的重兵权胄,如此境况下,其完全可取缔皇帝而代之,从而君临天下,但合理的史实却并不赋予陈沅江。皇帝羸懦,陈氏权重,朝纲已对此腹议切切,因此,若陈沅江取沈熙昊以代之,登基为帝,却罢,即使其再清明如水,再力挽狂澜,再减苛税利民生,他亦摆脱不了弑君夺位的骂名,何况他“好”名声,何况陈念娉还怀着皇长子这个对其谋权夺位大为不利的证据,更何况他真的是“志在家国,爱民如子”——这在其不顾身体安危,自请出征讨伐丁零的坚决与强势中可见一斑。然而,他却的“为民之心,忠于社稷”却只是一个契机——沈熙昊赖以密谋夺权的契机,换言之,亦是皇帝一举铲除陈氏家族的契机。 老谋深算且惜名如故如陈沅江,对沈熙昊突然以“犒赏”之名召请陈明峻回京这一举动必定断然生疑,但却不能明然抗旨,就在其艰难抉择之时,宫中密探的讯息恰如其时地到来,言称“念贵妃宠遇优渥,皇帝爱重,荒朝政,集珍奇,溺红颜娇香,实则无为之君耳,将军且可安故,京中仍平澜无恙矣”——如此之讯息让陈沅江安下心来,于是,他便为陈明峻做好万全的防备举措让其归京,一则挑选百名武艺精湛的亲兵扈从近身护卫,二则为掩人耳目,另劈幽径由陈明峻堂弟陈明屹亲帅精兵二千为陈明峻保驾护航,以防患于未然。且不知,当他因疏忽轻信了密报上的言论让陈明峻归京之时,他便输了,以致于最后受人挟制,无计可施,一败涂地。 世上之物大都存生假象,以致于让人眼目缭乱,应接不暇,譬如,“荒诞懦弱”一贯是皇帝沈熙昊的伪装一般,已经让人形成了笃信无疑的认定,然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原来皇帝一直忍辱负重,以荒诞伪装自己的清明本性,是为了能费心思虑地来除掉威胁自己权威的最大障碍,此时的忌惮毫无疑问便是陈沅江——丁零入侵,陈沅江离京遂成了皇帝夺权最有利的时机。 因陈明峻乃秘密归京,故其行踪是为外人所不能晓也,于是,这便成了皇帝得以利用的最大之便。因亲兵护卫,陈明峻归京路上乃至进宫途中一直安然平静,然而,当他放松警惕踏入宫阙大门之时,他便落入了皇帝早已精心布设好的陷阱之中——皇帝以疑制疑,下令一路上皆暗中观察,切忌轻举妄动,以疲惫彼之心神,而最终令陈明峻放松警惕的则是玉华门的守卫梁坤和朝元殿的守卫杨权恩。梁坤和杨权恩俱曾得陈明峻大恩,立誓言曰必忠于陈氏,乃是陈沅江秘密安插于宫中的耳目,亦是为陈氏效忠的最得力之人,陈明峻次序见二人泰然立于殿阶之前,右手紧握腰间青铜剑之剑身,这乃宫中之事尽在掌握的约定姿势,然若事情有变,二人的右手则会换至离剑柄三寸之处,如此之约定不易被人察觉且隐秘非常。 卸甲见君乃天阙纲常,待陈明峻的亲随护从被阻,待他空手踏入朝臣议事之殿阁朝元殿,他便被突然窜出的几十名沈熙昊在暗中特命训练的死士袭击,因为猝不及防、寡不敌众,陈明峻落败,继而被灌服驱功散力的毒药并被囚禁于宫中一偏僻殿阁“海晏堂”,因看守之人多众,陈明峻虽焦急不堪,却无从再与外界取得任何联络,心腹之人更难以得见——因为陈沅江在京中乃至宫中安置的耳目俱已在“智人”的帮助之下被皇帝清洗一空,那梁坤和杨权恩二人亦叛于陈氏,故,陈沅江自至辛郡,所得密报皆为人为控制下的合理谬误。而那百名陈沅江为陈明峻精心挑选的护从,见势突变,便立闯朝元殿前去救卫,不料朝元殿地面骤然洞开,百人则齐数落于机关消息之中,被射出的万簇毒箭阻杀。至于陈明峻堂弟陈明屹亲帅的二千精兵,亦在距宛城不足十里的明汝山的有“一线峡”之称的“魁清峡谷”遭袭,陈明屹被俘,溃散之兵降服,而带兵突击之人乃本应在南部陵夷州驻守的“谕王”沈?,明轩帝沈显之同胞幼弟,沈熙昊的十六皇叔。 而如此变故,远在辛郡、消息被特意闭塞的陈沅江却无从知情,而皇帝却天时地利占尽,掌握着一切可胜的筹码,在京城,沈熙昊有沈?护卫,再加之其还可以“质子”陈明峻来防陈沅江于未然;在辛郡,掣肘陈沅江的便是那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智人”,沈显自景浩三年启始便为沈熙昊精心培养的得力助手,此次韩子湛援军的随扈军医,陆燮之子陆文航。陆文航深得陈沅江、陈明峻信任,不料最终却信错他人,权势、命运覆水难收。 仁德二年,三月十五日。 丁零重整兵威,集二十万兵力一举重攻,力图攻陷辛郡之固,陈沅江却早有策谋,命副将张东华领兵三万取道辛郡十里外一地势险峻之地籍澜山阻击丁零,攻敌之不备。然而,莫大变故却在毫无音端中发生,京畿护援辛郡的千辆粮草大车却于此时抵运至辛郡的消息被军中细作走漏,粮草护援大军在东梁坡遇袭,粮草遭劫,消息一经传递,军心大乱,陈沅江当机立断,亲率五千精兵阻截敌军,力图夺回粮草。因事出突然,部署不力,精兵还未抵达东梁坡,便遭到了早已埋伏于此的二万敌军之袭击,敌军众繁,以致于阻截大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陈沅江的左腿亦在突围中中箭负伤。在此时,陈沅江下令通知张东华返营的信兵亦被营中的细作挟制,而尚不知军机已泄露的张东华大军,则被诱入籍澜山深处,遭遇十万敌军袭击,我军前锋兵力大败,副将张东华被俘。 这一战使陈沅江大军元气大伤,而军中大营之将帅丛中藏掖着细作以致于泄露了军中机密这一讯息,震惊了整个朝纲,彻查清洗工作亦在军营中展开。 是日夜,韩子湛援军绕道秘密抵至辛郡。 三月十六日,韩子湛利用詹葛的自负心性,改观陈沅江策谋之不足,以微弱之势迷惑敌军,使敌军掉以轻心,复再以破釜沉舟之策激发士兵的阵势,先佯败于敌方,诱敌入瓮,前后夹击,终在籍澜山再次大败丁零,敌军首领詹葛却又次逃匿,踪迹成迷。 当日,陆文航在为负伤且寒疾日重的陈沅江疗治之时,竟在其随身铠甲中发现了他通敌卖国的凭证,一封詹葛与其的往来凭信,信笺上的内容大致上称曰:“君之威名智慧,葛甚为赞服,此番,葛之举别无他意,只为了却君之心愿也。此次,葛倾覆全力征讨天阙,挥师京畿宛城,君可先佯败于余,待葛斩帝于都,尽诛沈氏皇族,却罢,葛便退兵宛城,彼时,君可以‘救天阙于水火之名’力挽狂澜,民心向背,帝之名亦可正而无邪矣!是为葛此行缘由也!天阙富饶,丁零贫瘠,常遭遇荒灾,民众疾苦,待君为正统,只可与辛郡之地让于丁零,詹便意足也!” 孰不问凭信的真伪性和现实性,只是此凭信恰巧被数十将帅同时撞见,而陈沅江当时还仍在昏迷之中,有口亦莫辩,而陈沅江通敌卖国的消息一经传开,兵戈大振,加之兵士刚遭遇三月十五日的惨败与失亲之痛,陈沅江便被激动的兵士们所恶绝,兵部侍郎韩子湛为安抚军心,称言事有蹊跷,遂将陈沅江以待罪之身关押禁闭,另行医治并对其进行调查。 然而,当此等讯息于三月十七日戌时传至京城之后,皇帝大悦,称良机已达,便下令由沈?带领三千御林兵阻杀留置京中的整个陈氏家族以及陈沅江的亲信官员,婴幼妇孺,一概不赦。而当晚,皇帝由于夺权之心切切,宫中兵力稍显疏散,于是,被幽禁在海晏堂的陈明峻便得以被幸留于宫的陈氏亲信救出,至今下落不明,然而在其出走之前,力请亲信周冲杀出重围并将催促我快速离京的信笺送出,然而,为时已晚,皇帝的阻杀行动已经全面展开。 当我在陈明峻派遣的信使周冲的帮助之下仓皇逃离陈府之时,陈府外遭已被三千御林军重重包围,兵卒红缨丛立,火把燃炙,映亮了整个夜空,陈氏族人插翅难逃,天阙的夜空惊变,乌云压坠。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0章 柳絮分飞 空气中氤氲着一触即溃的紧张气息,如同即将离弦的弓弩般蓄势待发,我可以清晰地听闻到身边雅卿那杂乱无律的心跳声——夜色凄凉,情势逼人,?声橐橐,杂乱急促,在雅卿、秦磊以及周冲的护卫下,我们一行四人匆匆奔走在陈府通往明汝山的密道中,我的心情悸乱无章,总觉得仿佛遗失掉了一件至关重要的物什,空落而又迷茫。 这条暗道是陈府的绝密,始起陈府藏心阁内我所居住的闺房内,密道出口在床榻旁的枣红色几案下,其控制机关则位于几案柱脚上的那一道略略突起回折的百合花纹上,暗道幽长曲狭,机关密布,最终则通往京畿近郊山势险峻的明汝山中——此密道为陈沅江所秘密开凿,开设之意图缘由我不曾明了,但确实可在必要之时救陈氏族人于危难。 起初,当陈明峻在赶赴辛郡之前特地约我商谈并告知我这一绝密之时,我还曾惊讶意外不已,意外他竟如此地信任于我,惊讶他对我的关心照顾竟远远超越于陈念娉。当时我还不曾体味出他言语中的深意,只记得他的神色如惯常般温良,容色清湛,语调平和,并无有丝毫的波澜起伏:“京畿之危,迫在眉睫,此番,父亲定会竭尽全力护卫家国之安危,扬天阙之威名,不过边境酷冷,父亲旧疾日疴,不耐湿寒,我心忧此深甚,是以,此次我必会随从父亲前去征伐丁零,一则顾看照料,二则立功建勋。然而,此去经里,父亲和我虽有万全的布置,却不能绝毁毕暗处之动荡阴谋,进而确保尔等完全之安危,故,吾此次前来,只为一个缘故,那就是‘退路’,在你遭遇困境之时可扭转乾坤的退路。”却罢,他秉退从人,详细地将密道的方位和机关消息的控制方法一一告之于我,此外,他还粗略地讲解了一些察人观疑的道理,却不成想陈明峻的未雨绸缪是有如此道理,陈氏族人竟真的在清平中罹遭如此劫难。 外遭已被铠甲铁盔的御林军重重包围,我们势单力薄,寡不敌众,根本无从冲出重围,逃出生天,我看着秦磊等人的沉郁和忧色,沉吟思索片刻,便毫不犹豫地开启了密道的机关,只见百合花饰凹现变幻,几案下的地砖便洞然打开,雅卿、秦磊及周冲惊愕莫名,转而皆喜色尽现,雅卿更是喜道:“小姐,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关闭掉密道内的机关消息,以使四人通行顺畅无阻,一切完毕后,我示意秦磊燃起火把,令他率先步入密道之中探路,嘱托周冲护后,一行四人便匆匆往明汝山的方向赶去。 步履复匆匆,心头意难平! 周冲带来了关于陈氏族人命运的既定结局——谋逆大罪,九族连坐。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艰涩话语中所含纳的悲痛与心酸,虽仓皇却镇定,而又字字泣血:“那皇帝忌惮陈将军之心久矣,早欲除之而后快,皇帝亦着实可恨,一直以来以‘荒淫无道’自居,掩人耳目,现陈将军遭人诋毁污蔑,身陷囹圄,却正中皇帝下怀,所以,陈将军不管是不是真的通敌卖国,皇帝亦只会以‘谋逆罪’来处置陈将军的。况且,现下朝中局势亦大大不利于陈将军,京城不仅有谕王沈?拥兵坐镇,辛郡还有那陆文航来进行牵制陷害,因此,陈将军如今的处境实在是……堪危难测。不过,少公子现已逃离皇宫,他……定是会想尽办法来营救将军的,只不过,看守贵妃娘娘的兵胄森严,卑职实在无有办法去顾全贵妃娘娘的安危。但陈小姐亦是陈将军的骨血,陈将军和少公子又待卑职恩重如山,所以,卑职即使会拼了性命,亦会力保陈小姐的安危的。” 周冲的言语无疑地掀起了我心中澎涌激湃的酸涩和空洞之感,顷刻,只觉得一股臊重刺鼻的血腥味环绕而来,久久不散,气味愈来愈为郁浓。我的思绪几乎不能运转,虽说一直对陈沅江都有莫大的微词,虽说是为着报复而来,可陈氏家族在行至如今的翻覆境地之时,心中盘旋不去的情绪竟是难过、焦虑、沉重和担忧,是的,我担心他们,担心陈府里的每一个人,担心陈沅江,担心陈明峻,担心陈念娉,更担心陈氏族人即将面临的血腥命运。 陈沅江,我的父亲,长期掌控着天阙的兵政大权,他一生爱重声名,忧国忧民,最终却并非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竟是在皇帝的忌惮和策谋下以“模棱两可”的“谋逆”罪名卷起了天阙的万丈巨浪,性命堪忧。 陈明峻,我的哥哥,他温良如玉,待人亲和,言词寡寥,护我之心清澈坚定,是下却内力尽失,虽有死士力保,但皇帝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来进行紧切追捕,悬赏缉拿,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下,他可否逃出生天,巧妙地隐匿行踪? 陈念娉,我的妹妹,她性情纯善,心思明了,爱慕沈熙昊之心切切,然而,一旦失去了陈沅江的强力护卫,一旦失去了皇帝那份或许是真心但更多是利用和假惺惺的宠爱,她那明艳的笑容可否会继续保持?若是皇帝爱弛疏离,她又会有怎样的选择和结局? 密道中充斥着浓浓的难闻气味,一种潮湿的霉味,通道幽长狭窄,仿佛没有尽头,借着火折的微薄光芒,我可以看到四周的石壁上那繁多突起的凌厉尖石,自成一种冰冷的威严之势,我知道那良多的机关消息便布于其中,若是没有关闭掉控制机关,此行定是一路荆棘,生死难测。 在暗道里拐了无数的弯后,精疲力竭之时,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阶梯,阶梯陡峭漫长,两侧还淅沥着连绵不断的水丝,如飞旋的瀑流,感觉似是通往一个隐秘的山洞。快到阶梯尽头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了出路,阶梯尽头竟是一堵厚重笃实的石墙,秦磊用力推了推,石墙却纹丝不动,我稍稍地打量了一番,忽然发现靠近石墙的左侧岩壁上竟雕刻有和几案柱脚上相仿的百合花饰,心中一动,便示意秦磊按向那回折的花饰边纹,只见石墙居然缓缓地移开了,映入眼帘的,便是枝蔓交杂的出口,透过那枝蔓盘绕的缝隙,可以看到闪烁着数颗耀眼明星的漆黑夜空。 我复将暗道的机关开启,寻思着若是不幸被御林军发现藏心阁的奥妙,密道的机关亦可在一定程度上助我们逃离牵制,可待我将去操控机关之时,一个低沉的冷笑声惊然响起,充斥着浓浓的嘲讥:“陈小姐,此时才想到开启密道机关是不是……太晚了?” 我赫然一惊,顺势向声音的源头看去,秦磊已将我和雅卿护卫在身后,火折微薄的灰黄色光芒映在那人阴郁且纵横着股股血流的脸上,狰狞而又惊心。 是……周冲! 心中那种空落迷茫之感终于有了定义——我们必定不会如此顺利地逃脱出御林军的紧密追捕,而是进入了一个局,一个由陈明峻的讯息顺势而设的瓮局,想到于此,我强自镇定下来,冷厉地看着他,眼中竟似要蔓延出无尽的怒火来:“你,你……不是陈明峻派来的信使!你…究竟是何人?” 闻言,他悲悯地看向我,继而长叹一声,嫌恶地拂了拂袍摆的灰尘,却罢,他又缓缓地揭去脸上那张相貌平庸且纵横着黑褐色血迹的**,露出一张清秀俊朗的面容来,映着火折的薄光,这张脸显得诡异张扬,只见他鬓发如墨,面色妖娆,鼻梁高直,唇角弯曲,眼眸却透着凌厉摄人的碎寒:“陈小姐,本王若不是以陈明峻之名怎能避得过那些防卫森严的陈府暗士,又怎能进得入藏心阁见到如此美貌绝世的你,本来,本王想一举杀掉你绝了陈沅江的后患,可现在,”他轻笑一声,紧紧地凝视着我,眼中缓缓布满一种名为“惊艳”的光泽:“本王改变了注意。”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我迟疑地猜测道:“难道…你是…谕王沈??” 他邪魅一笑,略施一礼:“在下正是。” 我仇视地剜视着他:“你使诡计除去陈明峻派来的信使周冲,再以他的身份避过陈府流水阵中隐藏的上百陈府暗士,善破奇阵的你再把破阵的方法传给外遭那些包围陈府的御林军,为的是里应外合,一举攻举陈府。但现下,你却放任我们主仆三人走出密道,远离那重重包围的三千御林军,究竟…是何用意?” 他哈哈大笑:“绝世容颜再加上聪慧头脑的女子,如果被喜好美人、怜惜娇弱的圣上发现,则一定会是社稷之患。藏心阁现已燃起了熊熊大火,圣上自然会再亦见不到陈沅江的另一位‘已与闺阁同焚’的女儿,圣上不得见如此绝色,国家天下由此皆可保全矣!不过,”他浅叹一声,稍作停顿,眼睛微微眯起,不怀好意地研视着我:“如此惊世之美貌任谁来说都会舍不得毁掉,所以,本王还是将你带回陵夷州做本王的侍妾好了。” 他的话音刚落,秦磊便凌厉地挥剑以惊电般疾速的力道向他的胸口刺去,而他一挑眉毛,脸上无有一丝慌乱和恐惧,眼瞳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只见他的身躯只是轻轻地侧向一方,便避过了秦磊的强烈攻势,秦磊的脸色突地一变,继续挥剑刺去,但他在挥出第二招的同时却向雅卿沉声地吩咐道:“雅卿,你快带小姐离开这里,我随后赶到。” 不知何时,沈?手中已多了一把乌黑的墨玉匕首,轻松地挡住秦磊的第二次攻势,秦磊的软剑亦于顷刻间裂成两段,沈?的眼眸冷凛如冰,唇边的讥讽愈浓,其声音却寒栗如水:“陈小姐,你的属下根本不是本王的对手,你们是走不了的,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妄自挣扎了。藏心阁已被我烧毁,圣上亦只会当你畏罪自焚了,陈小姐,是为上策者,你还是乖乖跟我回陵夷州作本王的女人,本王亦会言而有信,饶你们主仆三人性命。” 而在我失神的空当,那把匕首已探向前方,锋利地破势直入,刺入了秦磊的身体,顷刻,飞溅的血丝染红了我的眼幕,秦磊的脸霎时呈现出一种苍白到几近透明的不祥之色,我一阵眩晕,而身体则不受控制地被雅卿拉起朝荆棘的枯枝叶蔓中奔去,同时,秦磊那负隅顽抗的身影亦渐渐隐入了暗暗的夜色魅影之中,渐渐地,再亦…不能看到,渐渐地,天际之间皆…模糊一片。 自幼,雅卿和秦磊便陪伴在我左右,如同我的臂膀般形影分离,而秦磊更是我的依赖,虽是男子,虽寡言少语,他却总能如雅卿般深深地体察我的心意,更能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适时出现,给我以莫大的安慰,然而,现下,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护卫我的安危而撒血死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而无能为力,心若同被撕裂般痛的无以复加,秦磊的忠心,秦磊的看顾,秦磊所给予我的永恒镇定就如此地失去吗?就如此…永远地消逝了吗? 不知不觉地,我早已潸然泪下。 麻木地跟着雅卿在杂草枝蔓中狂奔了许久,珠钗倾斜,发缕松散,衣衫褴褛,似有荆棘尖刺划破了脸颊和衣衫,更似有锐石磨透了靴底,却感不到丝微的疼痛,追兵的呼喊声杂乱响起,借着山腰的险峻形势,我看到了山脚下漫山密布的火把烟缭,映亮了整个阴暗的夜空,徐徐地昭示着死亡的讯息。 雅卿拉着我猛然止步,扶着一棵松树的枝干深喘着粗气,用袖端擦了擦额上的汗渍,紧蹙着眉头,而后转了转眼珠,边径自脱去自己的外衫边急急言道:“小姐,你快快脱掉外衫,奴婢和你对调下衣裳。小姐,奴婢观察过,明汝山向南可通往沁凉寺,其山势陡峭,追兵松散,小姐你可向南行去,奴婢换上你的衣裳扮作小姐你的模样后,前去引开那些追兵。不过,小姐你千万要小心谨慎啊。” 心房似被锋利的利刃残酷地划开,霎时间血色浸漫,狰狞刺痛,我突地清醒过来,惶恐地连声喊道:“雅卿,不,我不要,为了护卫我的安全,秦磊现已生死不明,我再也不能,再也不能…让你去冒险,即使不幸被捕,即使今日要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小姐,”闻毕我的坚持和痛苦,雅卿突然间泪眼婆娑,眼眸含痛,只见她正襟敛衣,严肃地后退一步,忽而“咚”地跪地,我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搀扶于她,她却制止了我的举动,认真地向我行了一礼,语调蕴含着浓浓的情谊和不舍:“奴婢能服侍小姐,是奴婢的福气,自夫人从匪徒手中救了奴婢母亲和奴婢的性命,收留我们母子,又待我们恩重如山,从那时起,奴婢就发誓要誓死效忠夫人和小姐,现下小姐遭难,奴婢不能坐视不管,奴婢命贱,死不足惜,可现在,小姐还不能死,还不能就这样被谕王掳去毁了清白,小姐你不但要活着,还要活着找到韩公子,与韩公子共结连理,白头偕老,还要,还要代奴婢活着去尽奴婢对韩公子的那份爱慕情谊。” 我惊愕地望着她,喉中涌出了一丝又一丝的腥甜,令人窒息、晕眩——原来,原来雅卿亦是恋慕于韩子湛的,可我呢,除了一味地沉浸在韩子湛所给予的柔情和惊喜中不能自拔外,我究竟做了什么? 当我轻噙着浅笑触摸着佛珠手串上那百合花玉坠的纹理追忆着菡若谷的温馨时,当我照仿着那首曼妙的茶诗模仿着韩子湛的笔迹时,当我幽幽地品饮着翩婷的香浓绵延时,雅卿总是会神色复杂地凝观着我,眼神奇怪而又空无悸动,原来,原来那早已失去的笑容和繁复沉重的心事是因韩子湛而起的,可我,我那时到底在做些什么?头痛欲裂至无能思索,一些往事的碎片遂渐渐涌上心头——我记得我是怎样以一种温婉的神情向她详尽地诉讲我与韩子湛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的,我还记得我又是怎样向她愉悦地表达着我的幸福和甜逸的?可这一切的一切,到底又是以一种如何的方式摧毁着雅卿那种既隐忍又无奈的沉痛与煎熬之心啊!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无心之人呢?雅卿对我推心置腹,对我忠心耿耿,可我却如此地忽略她的感受,如此地践踏她的心神,枉我,枉我还道自己是以姐妹之情对待于她的。 思绪许久都不能正常运转,我只是怔怔地看着雅卿穿戴上我的外衫,怔怔地看着她绾起与我相似的发髻,而后,她再将她的外衫穿在我的身上,事毕,她缀着眼中的莹莹泪光,朝我娇媚地惨淡一笑,那笑容竟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动人心魄:“小姐,你千万不要为奴婢伤心难过,奴婢能服侍小姐,再能因小姐而认识韩公子,奴婢真的很高兴很满足。”空气中一片空洞的静寂,我流着泪,麻木地看着她脸上蔓延的汗水灰渍,只见那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缕缕发束,她转首看了看那些渐涌渐近的火光和搜查声,急忙立起身来并推我向南行去,同时急道:“小姐,不要犹豫了,你快快走吧。”语毕,她便往追兵密集的方向跑去。 无力的呼喊声和恳求声尚逗留在喉间,悲痛早已蔓延无边,泪水亦再亦不能干涸,追兵那惊喜的呼喝声便遥遥响起:“总管大人,那边有动静。” 继而,一个略显童稚的嘶哑声音响起,在静谧的深夜种尤其清晰骇然:“尔等千万谨慎,主子吩咐过,务须要抓活的。” 一个机灵,忍着心中那虫蝥啃噬般的剧痛,拨开荆棘杂蔓,我拼命地朝南边奔去,猎猎的风声从耳边连续地拂过,似乎过了许久,攀附山势的脚步顿然一空,只听一声碎石滑落的撞击声,手中便失去了支撑之物,顷刻,我的身子便沉沉地往下坠去,滚落的瞬间,我看到空中竟飞舞着繁多的棉状柳絮,一丝一丝如同即将飘逝而去的生命——柳絮纷飞着,我的意识亦开始渐渐迷糊,仿佛有柳絮缓缓滑过面庞,酥酥痒滑,我不禁苍白莞尔,春天还是会如期而至,可我的亲人朋友却一个又一个相继离去,相应地,那一个又一个的身影,幻化般的在我的眼前一一闪过,竟是如此的清晰,但却又是如此的遥远——那些闪现而过的身影里有秦悦娉那淡漠疏离的神态,有陈沅江那孤寂苍老的身影,有陈明峻那温良深邃的眼神,有陈念娉那俏皮纯真的笑容,有陆文航那不羁张狂的言语,有雅卿那诚挚期待的恳求,有秦磊那沉默镇定的守护,还有韩子湛那绝世高洁的身姿……我虚弱地一笑,难道我就会如此地死去吗?难道我就会如此死去并逃离这一切又一切的痛苦和折磨吗?然而,或许,或许如此死去,说不定就会脱离了所有的烦恼与苦难,可是子湛,我的子湛,那个让我安心等他归来的痴守之人,假如我如此这般毫无音端地死去,岂不是要辜负他的等待和深情? 意识愈来愈为薄弱,眼前的景色亦渐渐模糊不辨,子湛,我的子湛,或许…注定,注定我要辜负了你的柔情和期望,可是,我却是如此的不甘心,是的,不甘心……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1章 明汝遭遇 明汝山上,枫叶红盛,风姿逶迤,微风轻拂,幽香徐徐。 我看着眼前两座坟冢墓碑上似浸刻着血痕的篆字铭文,字字泣泪,心中更有道不明的暗流纵横,哀痛、伤怀、想念之情一一涌现,仿佛灰败黯然的罂粟花,纠结零落: “爱妹秦雅卿之墓——秦羽裳泣立”! “严兄秦磊之墓——秦羽裳泣立”! 我的眼眶内渐渐朦胧起一层缭绕的薄雾,墓铭志遂幻化不晰,时光亦仿佛定格在了六年前主仆三人在赶赴宛城之前所留在秦月山庄里的那幅让我深念于心的温馨与静柔画面中—— 雅卿细心地为我沏好一壶碧螺春茶,将杯盏填满,而后,她转首看了看前方落英丛中正挥剑飒飒的秦磊,复看了看正调试琴弦的我,嘟起小嘴,翻了翻故作呆滞无奈的眼眸,以一种百无聊赖的语调言道:“小姐,秦磊那呆子整天就知道练剑,而小姐你亦只知道弹琴看书,哎,这日子过的亦实在太无趣了。”她转了转眼珠,眼眸中突然闪过一道耀目的精光,语调亦愈来愈为恳切:“小姐,你亦从来没有出过秦月山庄,听说京城闹繁华无比,连街道都是金砖铺就的,小姐,要不,要不我们到京城去看看吧?再说,夫人临终前亦曾交代过你到宛城去寻觅那位位高权重的陈将军,即使你不愿意去投靠他,我们到京城后亦可以顺便看看他长什么模样啊?奴婢自幼曾跟着母亲走闯南北,所以,去京城路途上的一切奴婢都会细细为小姐打点好的,何况秦磊那呆子武功高强,亦会保护小姐完全的安危的,所以,小姐,我们就去京城看看,好不好,好不好啊,小姐?” 我抬起头来,看了看她急切的眼神,有恳求,有期待,更有希冀,我不禁淡淡莞尔:“其实,我早就想到宛城看看了,亦早就想到京畿去看看那陈沅江究竟是何方神圣,只不过我不忍心留母亲一人在秦月山庄遭受这秋冷冬寒,待母亲的孝期一满,我们就去宛城吧,如此可好?” 虽然当时报复陈沅江并为秦悦娉讨回公道的决心较之于在宛城观游赏景于我来言更具有说服力,然而雅卿闻之却大为惊喜,立即起身往梨花丛中秦磊的身边奔去,边跑边叫:“呆子,秦呆子,我们可以到京城去见世面了。” 秦磊挥剑的动作骤然静止下来,微风扬起他的衣衫,他只是将剑随意地插入剑鞘,而后缓缓抬起头来,透过雅卿的身姿将沉静的目光锁定在我的身上,久久不语,目光如炬,梨花飞落,几片洁美的梨花花瓣嵌入他的发缕,呈现一种幻境般的纯净之感,我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目光中那种能为我鞠躬尽瘁、粉身碎骨浓浓的坚定和执着,不由得撼然慨叹,有至交至友若雅卿秦磊,我何其幸运,又何其感动! 可如今,我却永远地失去了他们二人,如此境况,我何其心伤,又何其哀痛! “姐姐,天色不早了,秋意冷峭,你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快回客栈歇息吧。”蕊欣轻声地在我耳边向我征询道。 我长叹一声,极力压抑着心中的哀伤悲痛,用一种看似“无比平静”的声调对雅卿言道:“欣儿,日子过的可真快,转眼已经过了五年,五年了,我才敢相信父亲、妹妹、雅卿、秦磊已经逝去、哥哥失踪已久更杳无音讯的事实,才敢隐藏身份再回到京城以兄妹相称为雅卿、秦磊二人封坟立碑,然而,我现在所能聊表的诚意牵怀,比对起他们对我的忠心和拼死护卫来,这两个衣冠冢又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蕊欣低声哽咽一声,复又轻轻地劝解道,语气中蕴含着浓浓的担忧之色:“姐姐节哀,天色寒凉,真的该回去了。” 我复望一番明汝山的秀丽景色,静谧、安详、明薇,努力地平复下心中的激扬动荡:“好,回吧。” 蕊欣闻言,赶忙招呼“涵漪”于宛城分号的总管杨赜报备轿夫脚手,我立马制止道:“病了多久就在床榻上躺了多久,感觉走路都生疏了,还是走走吧,对治疗病疾亦有益处。” 蕊欣释然一笑:“姐姐所言极是,明汝山的飒飒红叶可堪称宛城风景一绝啊。” 我淡淡莞尔,不语,便抬脚往前方下坡的路道上走去,却忽闻到右后方树丛中传来一阵软靴踩过杂草的窸窣声,接而一个很是体贴谄媚的男声响起:“公子,这边路缓,请往这边走。” 身边的蕊欣却猛然止步,惊蛰般立马瞪大了不可置疑的眼睛,骤然转头向右后方看去,目光锐利,似乎要穿透遮拦住来人身影的株株茂密繁盛的槭树。 我停下脚步,奇怪地看向她,疑惑地问道:“欣儿,怎么了?” 蕊欣似是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继而以一种担忧的目光凝睇于我,嘴唇哆嗦着,却无能言出一句。 我愈为莫名不解,轻轻触向她的袖端,并扯出一丝几不可微的苍白笑容:“欣儿,天色不早了,走……”“走”字尚未道出口,一个书童打扮的青衫男子便踏出了枫树丛,视线却在看到不远方静立的蕊欣和我之时步伐陡然一滞,似是阻挡了身后来人的路道,继而,一墨色锦服的身影便从他的旁边绕了出来,人未站定便温声询道:“同禹,怎么了?” 那个叫“同禹”的青衫男子立马躬躯答道:“公子,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别的游人。” 墨色华服的年轻男子闻言只是淡淡抬起眼来,视线漠然无意地向我们这边滑过,转而又飘向别处,而此时,身边的蕊欣却异常激动,我可以感觉到她的整个身体几乎都在颤抖,我不解地轻拍她的手背,低声问道:“欣儿,你怎么了?难道你认识他们?” 蕊欣闻言似是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疑惑地看向我,以不可置信的语气反问道:“难道姐姐…不认识他们?” 我淡淡一笑,边向前移步边轻声答道:“不认识,欣儿,赶快走吧。” “可是,姐姐……”蕊欣稍稍落后,迟疑的挽留之语尚未道出,遂听到一个略带阴鹫惊讶的声音响起:“公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猛一复闻,我才觉察到这个声音竟然异常地耳熟,于是,我便略带疑问地缓缓转过身去一查究竟,眼前的景象却让我攸地一怔,只见那墨色长袍的公子正牢牢地紧盯住墓碑上的铭文,面色平静,眼神却犀利尖锐,似是要瞧出什么端倪来,而他身边青衫男子的脸上则带着不尽的焦色,小心翼翼地巡视着他主子的凝重神色,嘴唇蠕动,脸色在短时间内竟连续变了几变。 似是明晓了些什么,那墨衣锦服的公子饶有兴趣地向我和蕊欣看将过来,那一刻,我竟有些许恍惚,那是一位极为俊美出众的年轻公子,然而他的光彩醒目却并非是如韩子湛般具有着无与伦比的惊世容颜,他的绝美并不在于容貌,而是在于他阖身周围所环绕着那种居高临下的气质上,威严而又高洁,生动而又贵气,咋一看观,丝毫都不会让人感觉他是逊色于韩子湛的——其脸庞白皙,仿若暖玉般莹润有光:眉毛高挑入鬓,仿佛秀丽无痕的螺青山岱:眼睫密长略略向上弯曲,优雅而缓慢地向上翻开,若同正在破茧展翅的蝴蝶:眼睛墨黑狭长,眼眸则呈现浅浅的茶褐色,仿佛两汪寒潭,清幽、冰冷、淡定又深不见底。他秀美的薄唇紧抿,目光在我和蕊欣的脸上粗粗扫过,淡漠而又冰冷,而后略略垂眼,却猛一抬头,瞳孔骤然缩紧,将视线紧锁在我身上,顷刻,我顿生一种被洞视且刺透了般的冰冷感,惶惑不安,竟是直直地一颤,我不禁别开眼来,欲拉蕊欣往归路行去,可蕊欣的衣袖却在我的指缝中一丝一丝地滑落,霎时,我惊异地睁大了眼睛,蕊欣她居然朝墨衣公子的身边缓缓移去——她的步伐略显沉重,细细观之,还似有些许颤微不稳,但她的脸色已恢复如常,只是脸颊却隐隐透出一些绯红痴迷之色,仿若天际之畔那抹瑰丽绝伦的霞色,自然而又纯真。 我疑惑地看着蕊欣的异常举止,心中动荡,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袭上心头。 蕊欣在墨衣公子的身前停下,虔诚地抱手深深作一个躬,而此时,那墨衣公子则是略一蹙眉,微微眯起双眼,但目光的穿透光芒却仍是有意无意地向我瞟来,他面无表情地稍稍斜睨向身边的青衫书童,那书童猛一个机灵,将震惊的视线从我的身上移开,若有所思,复又将视线看向正在鞠躬作揖的蕊欣,脸上顿时出现一种恍然大悟的了然表情,忽而又似想起了什么,眼眸中遂堆起冷淡的鄙夷之色,狠狠地冷哼了一声,继而却似杂耍变脸般神速地绽开笑脸,向他的主子殷勤地言道:“公子,奴才想起来了,不日前,我们曾在尞城驿馆遇到兄弟二人,为兄者正遭病疾却因驿馆客房已满而无处安置,公子善心怜悯,将自己的上等客房让出以做兄长者的将养之所,此外,还吩咐奴才让驿馆管事请来医官为他兄长诊脉疗治。” 书童的话音刚落,蕊欣便恭敬地称道:“公子之大恩大德,不知何以为报,秦某在此恭谢了。” 我心有所动,立马快步走上前去。 在蕊欣的身旁站定,我正视着墨衣人的深邃眼神,微一垂眼,而后便学着惢欣先前的模样同样地抱手作躬:“在下秦殇,潞城浚县人士,承蒙十日前的尞城驿站之恩,心中感激之情凿凿,所以,在此冒昧惊扰,公子如若不弃,请告知我们兄弟二人高名以及府邸所在,待我们在京畿安顿妥当后,好便吾等登门致谢。” 墨袍公子敛了浅笑,轻轻地一挥手,声音清爽而又富有磁性的威严感:“区区小事,无足挂齿。”而后,他凝眉复语了一句什么,更似梦境中的喃喃自语:“真…”却又忽地正色:“真是奇怪,以前…我是不是见过你?” 闻言,我稍稍惊诧,只感觉到有一缕澄澈缥缈的蓼蓼熏香似有似无地飘来,气息煞是绵长清幽,我不由得默默寻去,才发现气息的发源处竟出自墨衣公子所着的锦袍华服,仔细观去,更是暗暗地吃了一惊,这墨服公子所着的衣料竟是罕有的纹锦——纹锦者,乃南部陵夷州向朝廷进贡的最上等的丝绸贡品,其色彩并不华贵艳丽,反而是以纯色为主,其中,黑色为最上佳者。纹锦染织的工序较之三大丝绸中的云缎、青纺来说则更为复杂,其所用的丝线乃为一种名为“莹光蚕”的蚕丝所纺,此种丝线滑泽无比,色彩极易脱落斑驳,何况纹锦更是先染色后黹就的。墨色的纹锦乃莹光蚕的丝线经染色且晾干后,并选取其中呈现近似螺黛黑色的织就,而黹就之时却更易落色,一旦脱色便要整匹舍去从而重新黹就,因此一年之内仅能出十匹,极为罕有珍稀,全部用作朝廷贡品,即便是权贵将胄,亦是以功勋为度,经皇帝允诺赏赐方可裁衣置裳,所以,对商贾百姓而言,连见识的机会都极其渺茫,更毋论穿试鉴赏了。然而,他所着的纹锦还有更稀奇之处,那便是他的整个衣衫内镶嵌着若隐若现的暗金丝线,针脚细腻灵活,逼真入神,远远观去,竟似有簇簇复活了般的金色亳菊在竞相次第绽放,而迫近视之,锦服则浑然一体,丝毫无有突兀之感。他负手而立,青色夔纹鸱吻刻就的腰带别致华严,而腰际左侧则系挂着一枚精美的与衣衫颜色相配的并附着菊花纹饰的香囊,其全身上下皆散发出一种耀眼的夺目光彩,品味、气度之高雅典致更是不言而喻。 待明晓了这一点,我立马断定此位公子的身份——非富即贵。寻思之,才觉他的尞城相助竟无从谢之,假如用钱物拜谢,他必定不会看在眼中,如若肆意行之,反而会被嗤笑蔑视,霎时,只觉有不尽的浓浓的挫败感袭涌而来。然而,我还是不动声色,明婉一笑,言谈殷致:“公子当然见过在下,尞城初遇,吾病重混沌,并不曾得见公子容颜,不过公子让房之恩,秦某早已铭记于心。” 闻之,他敛了脸上的清淡之色,似是刻意隐去了些什么,明朗笑道:“尞城初遇?或许…就是如此吧。”却罢,他蠕动嘴唇,仿佛还有一些疑问尚待道出,这时却从右边的丛林中窜出几个劲装箭袖、身高马大、形色匆匆且动作整齐划一的健壮男子来,一行人却在看到安然负立的墨衣男子时止住了步伐,为首的一人更是和缓了脸色,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很是松了一口气。只见他右手紧握腰际的悬剑,神色冷峻,稳步移向墨袍人,先是将冰冻的视线扫向淡薄素手的我和蕊欣,而后才向墨衣人弯身作躬道:“公子,夫人已经参拜完毕,可以归去了。” 墨衣公子闻言,眼中流露出一抹温柔的腻色,却转瞬消逝,我顺着他的视线举目向右前方望去,隐隐可见一顶华贵的软撵暖轿在树丛中稍稍露角,只见他略一沉吟,便举步向归路行去,行至数步,却又忽地转身,复将视线从我的脸上和旁边矗立的坟冢碑文上飞快滑过,而后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诡异之色,语气却和缓辽远:“秦公子,在下尹框,京畿人士,敝府就在京郊的浩菊山庄,后会…有期!”语毕,便在众侍从众星捧月般的护从下大步流星地往下山的路行去。我注视望去,只见他身姿挺拔,步伐沉稳,袍摆则随风轻轻飞扬,映着明洁的霞光,整个人若芝兰玉树般高雅无俦。 而那个名叫“同禹”的书童则脚步迟缓,先是神色复杂地深深地审视了一会我的面容,继而电击般地醒悟过来,急步追上前去。 浩菊山庄?尹框?我立在明汝山的空旷之中,思绪连连,复向雅卿秦磊的坟冢静静回望,却久久不能言语。 暮色悄然而至,寒露微重,秀色模糊,那一行人逐渐消失在血色浸漫的霞纹重影中,暮霭散寂,鸟虫藏迹,渐渐地,再亦看不真切。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2章 只是惘然 春去秋来,往事知何处,燕子归飞兰泣露,光景千留不住。 待知晓于尞城驿馆内所遇之人乃尹框而非韩子湛后,多日以来郁结于心的沉闷压抑之气竟一呼即散,浑身上下亦顿觉轻快许多,同时,我不禁暗暗嗤笑自己的焦躁欠虑,韩子湛待我之心切切,我怎能在未明事实的情况下便轻易地质疑于他?如若不是他在丁零国境内遭受重伤,如若不是他失去记忆困于懵懂,五年来,他又怎会任由我伤心期盼而不管不问,又怎会将迎娶我的承诺抛掷于脑后—— “吾此生非卿不娶,既是吾之认定,乃,当是和妻无别!” “待吾助陈将军击退丁零凯旋归来,定会辞掉官职,大隐于野,远离红尘俗世,且看那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但裳儿,你可愿追随我共隐于风景怡人处,共养那万顷的百合花圃,任它四季繁盛绽放,时时芬芳?” 现在,他终于排解万难回朝复官,还正尝试着将失却的过往一点一滴地拢集并收回,便为了妻子做出了惹怒龙颜的举止——“圣上的恩泽有如日月江河,下臣惶恐之至!但是,圣上请容臣实言相禀,其实,臣在家乡早已成家立室,臣妻貌陋才疏,情赋与容颜虽然丝毫不堪与静柔公主相媲,但她贤淑大体,情深意重,侍臣之心凿凿,亦早与臣相约至白首,不离不弃,如此境况,如若圣上再执意让静柔公主下嫁于臣,岂不是要置静柔公主于难控之境地?况且,臣已向上天起誓,此生若是辜负了贤妻,必不得善终!圣上,静柔公主为金枝玉叶,驸马人选应才德兼具,婚事亦万万不能草草了却,所以,恕臣轻妄,恳请圣上能收回诚命。” ——如若不是将执念记挂盘绕于心,他又怎会不顾皇帝的威严而执意拒婚,此情深切如此,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怀疑于他呢? 从思量中苏醒过来,我惊愕地发现蕊欣竟呆呆地凝睇着尹框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顿时恍然大彻,那些她自驿馆出来之后的心事和异常表现遂有了答案,一些杂乱的思理亦渐渐清晰明了,想到这里,我故意展露出嬉闹之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唤道:“欣儿,那位绝世超群的公子可是已经走远了哦。”我稍作停顿,揶揄地玩笑道:“才见过两面,还不清楚底细,欣儿你不会就喜欢上他了吧?” 她闻言猛地一震,慌忙转过头来,却看到我一脸明婉的笑容,先是疑惑,继而便回味过我话语中的调侃之意来,不禁绯红了脸颊,遂娇嗔我一眼,羞窘地跺脚道:“姐姐说什么混账话,我哪里有喜欢他?”但言到最后,声音竟愈来愈低,语调亦愈来愈没有底气。 看着她欲盖弥彰的掩饰动作,我不禁收回了捉弄逗趣之心,敛了神色:“那位尹公子气质高轩,风度秀洁,身份显贵且心思良善,此以其穿着及驿馆让出客房的贤良举止便可看出,的确是位难得少见的奇异之人,你恋慕于他亦能为人所理解,然而,美中不足的却是他已有了妻室,我看他心思深沉缜密,对其夫人的疼惜之情却坦荡直接,不作任何掩饰,看似是有再亦容纳不下她人的至深之情,想必定是爱恋到了极致。即便他花心多情,可另娶她人,我亦不愿看你嫁作他人为妾,何况这位尹公子又是如此专情,此景此况,你只能是多想无益。然而,若如你不能忘怀,那就要看你的造化如何,我虽不愿你嫁作人妾,但却不能阻止你什么,因为我不愿你似雅卿般遗憾而终,唯一的愿望便是你能幸福安康快乐一生,但如若你能放弃,我只会为你感到欣慰,日后亦必会为你觅得佳夫,共享乐平。” 蕊欣的脸色变了变,以惶恐不安的语调答道:“姐姐,虽然自在驿馆中见到他后便不由自主地神往牵怀,但欣儿却明晓世上那不可取不可得之事之人,若是执意勉强得之,定会是莫大的悲哀,所以请姐姐放心,自今以后,欣儿定会收敛心神,绝不会让姐姐难为。” 瞭目周遭,残阳如血,霞光万丈,暮色渐沉,我看着蕊欣落寞恍惚的笑容,心中不由得一阵刺痛,轻抚她的手背,心思繁杂无味——欣儿,对不起,你定是再亦无心欣赏如此秀美葳蕤的景致了吧?虽然我完全可以任由你自由追逐、努力争取,然而,那位尹公子却有了“早已娶妻”这个注定了是悲剧存在的身份与存在,正是因为对那种怅然浸骨的绝望期盼深有体会且感同身受,所以,我才不得已而忍痛扼杀你的恋慕之情,不得已而让你放弃难以放弃的执念,不得已而摧毁你始萌根崭芽的旎梦:所以,欣儿,你必须要在痴念尚未根深蒂固之时舍弃此情,如果不如此,将来即要发生的哀痛与伤害只怕你是无论如何都亦无能承受的。 麻木地朝下山的路缓缓行去,思绪徜徉流转,天际边那一缕即将燃炙的华彩中竟逐渐幻化出一张纯美的笑脸来,我不禁惊愕呆立,竟是…蕊欣的脸,五年前初遇之时蕊欣的那张无忧无虑言笑的脸,自然清新犹如雨后菡萏,热情真挚犹如山瀑明流,灵气活泼犹如红菱幽香,可是,为何,为何那张如山花般灿烂的笑颜却又是如此的遥远,渐渐地,模糊一片,不复再见? 五年前我和秦磊、雅卿主仆共三人被狡猾阴险的谕王沈喆陷害,情势危机,雅卿为救我脱险,便执意扮作我的模样自行前去引开那些紧追不舍的追兵,因心有牵挂、神思恍惚,我在逃往沁凉寺的途中不慎跌落山崖,长久昏迷不醒,恰被进山打猎的蕊欣兄长瑞宝所搭救,醒来后已是三月廿二日,由于蕊欣当时所居的小山村异常闭塞,几乎处于与世隔绝的地步,当我通过瑞宝辗转得到外界的政事与消息时,已经距离皇帝下令诛绝陈氏及亲族之日过去了月余,天阙的历史亦早已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巨变—— 仁德二年三月十六日,定北侯陈沅江通敌于丁零的行径被暴露,因在卖国凭信揭发之前已因其故致使辛郡守战损失了万千的精兵良士,加之又于凭信中,贼首詹葛竟以“君”之敬语来称呼陈沅江,奈何能当“君”者唯天子一人是也,由此可见,定北侯谋逆之心昭昭,罪不可赦。皇帝大怒,遂着刑部尚书刘孟调查其罪由,以谋逆罪为首,最后竟查其大罪四十八余条,案由一经确凿,皇帝便下旨将陈沅江腰斩于正午门,暴尸城圜三日,以示弄臣,另者,抄家封府,诛绝九族,妇孺幼孤,一概不赦,以绝后患。 但在陆文航与韩子湛押解陈沅江回宛城的途中,押解大军却遭遇了一件变故——詹葛幼弟詹粤竟率残势余众于押解大军必经的道上设下埋伏,企图一举救下陈沅江,然而,陆文航却当机立断,镇定不迫,指挥兵士从容应战,稍时,敌军便渐渐力不从心,败势初现,混战不堪中,不会武功的援军主帅韩子湛遂成了弱点,被不敌逃亡的詹粤所俘虏。陆文航见之大惊,忙遣精兵二千前去营救,然而兵士在追至大漠中后却突罹沙暴,举步维艰,待两日后风暴平息,再复找寻,却于一沙漠绿洲的水源旁发现詹粤以及其所率之万余残众的尸首,死状凄惨,白骨赫赫,似是遭遇沙暴突袭昏迷后又被常常出入在沙漠中的一种浑身满是毒刺的名为“死亡蜈蚣”的大蜈蚣所噬咬致死,然而,这些尸首中却唯独不见了韩子湛——韩子湛自此失踪成迷,皇帝痛惜他的才华与为人,曾张榜赏金找寻,而找寻的黄榜一贴就是五年,但韩子湛却似凭空消失了般再亦无迹可查…… 陈沅江行刑的当日亦乃皇帝设下的瓮局与诱饵,为的抓捕在死士护卫下从宫中所逃匿的冠军侯陈明峻,陈明峻自小便孝名远播,父亲被处斩刑,他定是会想尽办法前来营救的。如皇帝所料,在陈明峻的堂弟陈明屹等一干陈氏族人一一在陈沅江面前被血腥斩杀后,在陈沅江罹遭了重大的心理磨难与创伤后,数十名武功高强的黑衣蒙面人终于出现,然而他们的奋死拼战却显得无济于事,因为皇帝早已命人在刑场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陈明峻一现身,便插翅难逃,死路一条。待数十名黑衣人被布设周密的御林军皆数诛杀后,才发现此其中却并没有陈明峻的身影,皇帝闻之极为震怒,遂下旨将陈沅江暴尸于城头三日,并发下海捕文书,全力追剿陈明峻,然而令皇帝失望的是,陈明峻亦如韩子湛般踪迹成迷,杳不可查,再后来,皇帝下令将陈沅江的尸首丢弃在了明汝山的最高峰顶,任由秃鹫啄食,陈氏谋逆事件终于作罢平息。 皇帝在了结“陈氏谋逆”的整个事件中,无一方面不冷酷血腥,果断残忍——此皆可从其血洗陈府,扑杀陈沅江亲信,诱杀追捕陈明峻的举止中可视可见,然而,不知是否是出于情分和挂恋,他对陈念娉却相当仁慈,她不但无有因陈氏族人的变故而遭受牵连,皇帝甚至还保留了她的贵妃封号和地位待遇。 据说陈沅江被处斩后许久,她都被皇帝很好的保护着和隐瞒着,不曾晓知陈氏的巨大变故,不过陈氏九族被诛的消息还是在宫人的闲聊议论中被走漏,陈念娉闻之大为惊恐,伤心过度以致于动了胎气而早产,可当在她历经万难终于诞下皇长子后却遭遇血崩,当时又因其求生意志异常淡微薄弱还差点生命垂危,最终还是皇帝恳请陆文航前来医治,奋力施救了长达六日才得以生还,其惊其险由此可见一班。陈念娉自醒来后,一直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和不断的自责自伤中,终日以泪洗面,寡词少语,郁结淡漠,起初皇帝还日日探视,劝解赏赐,最后皇帝则失却了耐心,步迹开始寥落,直到一日身份家世为迷的贵妃秦氏突然进宫,皇帝就再亦不肯涉足章华宫一步了。 贵妃秦氏如沈显时期的柳贵妃一般可称为传奇,俱出身于民间,俱籍贯往事不可考,俱得皇帝十分的宠爱,凡所爱所需,皇帝必定会大肆搜罗并给以满足也。据传秦贵妃国色天香,貌若明月,姿若扶柳,温柔娴静,知书达理,甚得帝心,所以她进宫不足二年,皇帝便打破妃嫔无嗣进封的规矩,连晋几级,将其由贵人升为婕妤,再至贵嫔,后来一日因陈念娉拂了她意,她羞愤恼怒,便在皇帝面前哭诉陈念娉的不是,皇帝闻之大怒,便废了陈念娉的贵妃封号,将其贬入冷宫,秦氏由此被封为贵妃,赐号为“心”,意为“心心念念、挂恋不舍。”陈念娉于仁德五年的七夕之夜在冷宫清苑自缢,自古以来,妃嫔自戕,罪加一等,亲者连坐,故孱弱多病的皇长子沈坤因此受难,为皇帝所不喜。皇帝将权力从陈沅江手中收回后,同时也从一些功高位重的大臣家中选拔了一些才貌双全的女子纳为后宫,但这些女子都不若秦氏得宠,但令人奇怪的则是,皇帝不管纳了多少妃子,但从不言谈其后位人选,因而直到现在其皇后之位一直空悬无主。 谕王沈喆当日舍身犯险,一举破除陈府暗藏的机关与暗士,并亲手诛杀了陈沅江的另一女陈茗漪及随身侍从、婢女,不仅为皇帝解除了心头大患,更在剿灭陈氏乱党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勋绩可鉴,得封为摄政王,封邑百座,食粟万石,地位直奔青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三载后,沈喆居功自傲,结党营私,为皇帝所忌惮,皇帝以封邑两百座、食粟两万石为由架空其权力,名升实降,允其迁归南部陵夷州休养生息,沈喆不满,起兵造反,终被大将军张东华所平复,后被处以凌迟极刑。张东华者,曾为陈沅江副将,在辛郡守战中被丁零所掳,后获救且被当今皇帝所重用,功绩赫赫。 皇帝能从陈沅江手中取得大权,陆文航亦是功不可没,陆文航自幼便在其父的授教下常常自由出入于陈府,更在循序渐进、耳濡目染中,掌握了陈沅江陈明峻大多数的机密与弱点,辗转再暗自将此秘密转告于皇帝,皇帝这才得以掌握先机,先将陈沅江陈明峻布置在宫中的耳目一一除去,再收买细作将假情报告之于他们,并在其不查不防之时再利用得天独厚的时机给其以重击,陈氏自此一败涂地。因此,皇帝赞陆文航智谋并重,欲封其为少相,不知出于何种缘故,陆文航却力辞不肯,其父陆燮了知儿子脾性固执,遂代罪面圣并自请入朝为官,皇帝大喜,封其为丞相,官至一品。 自此,皇帝将兵权威势皆数掌控于自己手中,开始励精图治,改良布新,选拔贤能,任良为用,着民之苦辛,顾民之危困,减赋税倡自耕,赏廉洁罚贪污,天阙逐渐脱离了沈显后期的颓废低迷景象,渐渐地,官兵清正,平民自足,商贾乐平,一片欢歌繁华的生平景象。 当天阙王朝在当今皇帝开布立新进行有效的创改整治之时,我却隐蔽在一个闭塞的小山村中,焦躁地进行着养伤和疗治,因右腿的小腿骨摔裂,病情严重,加之这个小山村药草匮乏、医理落后,蕊欣家境又贫困穷落,只能用简单且未经加工择选的药草为我疗治,致使我的病伤时好时坏,甚至还遭遇过生命危机,断断续续达半年时光方才逐渐痊愈,不过最后还是因为治疗不及时,落下了病根,以致于现在身体亏空严重,药材补品常年累月都不能间断。 在小山村养病的半载中,通过蕊欣兄长瑞宝不间断的探访与询问,外面的事情方才陆续间断地传到我的耳中,因发生的故事太过于惨烈且让人难以接受,所以才有了我后来的行为和寻找,那就是“涵漪”的创办。因感念蕊欣家人的救护之恩,病愈之后,我化名为秦殇,遂说服其父母兄长将其带至距离辛郡最近的州郡潞城浚县,并教其读书识字,理账算术,后来待陈氏谋逆案的风声平息后,便从天阙最大的银号“鸿通柜房”的浚县分号中提取出了足够的银两,银两乃是从秦月山庄至京城之时曾让秦磊预先存储的,后再以“涵漪”为名,开始经营茶市生意。 “涵漪”二字并无其它深意,实乃我与韩子湛名字的组合,韩子湛表字“墨涵”,而我曾告诉过韩子湛我名“羽裳”字为“茗漪”,“涵漪”二字相结合,从表面上看似是诉解着茶叶纳水后的汪洋无边,韵香天成,真正的意图却是为了让韩子湛明白“涵漪”实乃我为他而做的经营,实乃让他知晓“涵漪”是我为他而特意起就的名字,更是让他了然其实我正在寻他,一直不间断地在寻他。“涵漪”的规模愈来愈大,都只为一个缘由,并非是要聚敛天下钱财,置皇帝与国库于危境,其实只是为了名气,有了天阙民众皆知皆晓的名气,韩子湛定会闻声而来,我要找寻韩子湛,即便别人都认为他已不在人世,即便他音讯不查已经五年,可是我却不能相信,不能放弃。如果我一直都寻不到他,那我就要另辟幽径,那就是创造一个天下人皆通皆明的“第一震撼”让他知晓并让他自己来寻自己来查——此乃“涵漪”的真正由来。 而现下,终于得知了他的音讯,终于通晓了他失踪的缘由,虽情事淡却,虽过往无痕,然而明日之事却犹待发掘凿光,即便他已经忘记了我,即便已经错失了五年,即便当时的甜逸已经成了惘然之景再亦不能觅寻,但我却仍然不能放弃,因为我相信—— “无情不似多情苦, 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 只有相思无尽处。“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3章 莫名赠给 在“涵漪”京畿分号的别院内住下来已几近半月时光,可却总是寻找不到能再见到韩子湛的有利时机,每次在他的“定远侯”门口徘徊等待之时,那些面无表情的护卫总会用同样的论调回答出面问询的杨赜,曰:“侯爷近段时日都不曾回府。”此时,若是杨赜不甘心地再多问几句韩子湛的大致去向及何时才会归府的问题,那些护卫们便会显得尤为不耐:“侯爷的行踪哪是我等下人能够轻易明晓且掌握的?” 最终,在我们第十次拜访之时,一名护卫可能是被杨赜锲而不舍的精神所感动,便流露出不忍之色,多言了几句:“我劝你今后还是不要再来如此频繁了,还有,你所致的拜偈之信吾等根本无法帮你送抵,乃是因为大多时日,侯爷都是居所于心湖别院的,并不曾归府居住,至于心湖别院处所何方,吾等确实不曾知晓。但是,一月之内的朔望之日,侯爷定会例行祖制归府居所,所以到那时你再过来拜偈,说不定会碰到些许运气,从而得以被侯爷召见,如此,你的心愿亦有能够达成的机会。” 如此,韩子湛的踪迹总算是有了些许的线索头绪,我的心亦稍稍和缓平复下来。 其实,在首次拜偈无果之时,我曾独自到访过“菡若谷”,然而,在做好万全心理准备的前提下,“菡若谷”现有的景致仍是让我大吃了一惊。 乍一复进菡若谷,我的心情便郁结糟糕到了极致——菡若谷的景色早已完全背离了昔日之所见所历,盛放如春和世外桃源的比拟亦都成了缥缈且不复存在的空谈与想象,因为这里处处都展示着杂乱无章和惨败凋零—— 那泓碧湖幽水早已不符“雨觞”之名,而是绿萍纵生,一汪汪皆浑浊不晰:那双头百合花圃早已被一片杂草野花所取缔,永远都不会再绽放斗艳,哪怕连一缕过往的盛华惊绝都不曾余留:那片错落有致的梯田亦失去了昔日的形状,不见沟壑,茶树毁绝,更无芬芳:那株株的青萝枝蔓亦已干褐枯竭,甚至,连我与韩子湛定情的那间雅致温馨的陋室亦只剩下了孤零零的框架和轮廓…… 看到如此灰败苍凉的景象,我的心中感到一阵又一阵的酸涩和疼痛——韩子湛送予我的惊喜,韩子湛誓言欲与我同赏幽境美色的佳处竟然随着岁月的消逝而破损的千疮百孔、挥发的无影无踪,哪怕连一丝曾经的痕迹和回忆都吝啬给我留滞! 至于茶舍湘愿,其创立和消失也颇为奇异,仁德二年三月二十八子夜时分,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湘愿从内部而发,突然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尚不足两个时辰,湘愿的屋舍以及里面一切的陈设和布置便被焚炙的干干净净,包括里面所有的人,据说当日湘愿那从来都不曾在世人面前露出真容却于那夜留宿于湘愿后舍的东家、总事韩奎以及湘愿内大大小小三十多名茶倌皆被大火所吞噬,竟无一从中逃生。后来,失火原因很快就被官府查清揭露,其缘由却极富戏剧性,竟只因湘愿内部的一名店侍不小心打落灯烛所致。 仁德七年,九月初一日,刚至卯时初刻,杨赜便派遣小厮报信告知我道韩子湛已归之于定远侯府,我闻之大喜,遂急急地梳洗穿戴,待一切收拾妥当后,便欲偕同蕊欣乘车赶往定远侯府,然而,人还尚未走出别院的大门,杨赜便哭丧脸出现了大门之外,蓦然一见他如此异样的神情,我的心遂不由得沉了下来。 见到我后,杨赜即刻恭敬地向我行了一礼,接而,他便沮丧惋惜地言讲起来:“东家,小的昨日戌时三刻便于定远侯府口静至定远侯爷的归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疏忽,终于在今晨寅时三刻候到了回府的定远侯爷,然而,不待他的马车停稳,便从侯府内窜出了数十位穿戴齐整、手执佩剑的护从来,将马车包围的严严实实,我等根本无有近身并对他道出事由的机会,因此,小的便立马遣人返回别院将定远侯爷归府的消息禀告了东家,以待东家定夺。这且暂搁,再道那定远侯爷的马车驶入侯府还无半盏茶的工夫,宫里便浩浩荡荡地来了一群人,只见内侍当前,手持圣旨,道是有急诏宣告,称什么南部凌夷州出了盐务舞弊案,今上为此甚是忧心难安,而今斟酌再三,觉得将如此重责委派于定远侯最是妥帖,遂下达圣谕让他立即着手操办,以平民冤,以解帝忧,以稳社稷。因此现下,定远侯已快马加鞭地奔赴凌夷州去了,据传月余后方才能归京。” 我重重地跌落在庭院内的石凳上,心中苦涩难明,情绪复杂纷乱——韩子湛,难道再见你一面就如此之难吗? 杨赜退下后,蕊欣便瞬即安慰我道:“姐姐,请莫要伤心难过,五载的光景都已熬了过去,亦不差这一个月的时日,总会有机会再相见的。” 我虚弱无力地勉强展了展脸色,自我安慰道:“欣儿,你不必为我担忧挂牵,其实我并没有难过伤怀。不过,今日我想独自去往一个地方……” 其实,我并没有去往别处,而是去了与韩子湛终于产生交集并开始真正对话的地方——墨宝斋。 我抚摸着那一轴轴细腻光滑的白色卷帙,心中空落无主,当时为了掩饰笃乱的心律,竟错拿了墨宝斋废弃了的且作平农之家糊墙粉饰所用的低等裱纸来佯装鉴赏选析,韩子湛是何等聪慧的人物,当时却并不点破,而只是善意地进行询问和指正,最后还赠予了我一轴卷帙。然而,他所送予我的物什除却那枚我无时不刻都随身携带的佛珠手串以及他遗忘在陶然亭却被我捡到的紫色锦帕外,他所写的信笺、那盒甘醇的茶叶“翩婷”以及他送予我的卷帙都于仁德二年三月十七日夜的那场惊变中被遗落在陈府藏心阁我的闺房内,最后则被焚毁殆尽,连一丝一角都再亦不能寻回。 我择选了几轴上等的卷帙,而后嘱咐墨宝斋的掌柜将物品送抵“涵漪”京畿分号的别院内,并称道送达之时,自会有负责之人清付货款,掌柜见我言语坦荡,穿戴贵气,气度不凡,便欣然地允诺。 出了墨宝斋,我情感的世界便凋零纠结起来,一个人麻木地在喧闹的大街上茫然地走着,毫无知觉,只是一味思索着是否有更为有效且更为迅捷的方法能尽快地将韩子湛找寻到,这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突兀地在我身后震然地响起,顷刻间,便打乱了我的思绪和节奏:“喂,前面的青衫公子,烦请止步!” 我狐疑地转过头来,只见一位紫裳丽人正直直地朝我快速地移来,她接连疾走几步,方在我的身前立定,气息微喘,乍一正视到我的脸,却犹自一愣,竟恍惚了片刻,然而未几,她便回过神来,无头无尾地道出了这么一句,语调中还满是欢喜和赞赏:“吾兄长常言,天下唯有那人的才情容貌可称得上天下第一,世间再无他人堪比,我曾以为然,但是今日今刻,我竟在无意中发现了你这么一位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可与那人相之媲美的惊绝之人!” 乍然间,莫名其妙地被别人当成了一件待售的货物般被反复打量,感觉委实怪异,想到这里,我不禁微微地懊恼,脸色遂寒了下来,但却并不打算追究她的失礼和莽撞,遂继续抬脚向前走去。 “不是吧?你竟如此傲气?难道夸赞于你亦不得?”她边追赶着我边忿忿不平地问道。 闻之,我止了步伐,冷冷地扫视了番她的容颜,她有着精致美丽的眉眼,然而却并非绝色,但其全身上下却涵纳着一种独特的灵气美和活跃美,这种美居然还极富感染力,让人无能忽视和疏离,如此发现则让我的心不由地为之一动,于是便对她存生了一丝莫名的好感,然而,我却仍旧是漠然地沉声讽刺道:“姑娘莫非是太过闲适了,才追赶着在下并着意来开在下的玩笑?” 她却亦干脆豪爽,毫不否认地直言不讳道:“哦,你如何知晓的?其实呢,我的确一直都是过着既无聊又单调的日子,亦早就想觅寻一位喜好相同的知己来互吐心事互分喜悦,但却总是不尽如人愿。只是,适才我之所言无有一丝要拿阁下开玩笑的意思,你可千万不要误解啊!我啊,可真是烦恼透了,我兄长天天忙的不可开交,居然还不忘给我指…哦,是张罗婚事,但是,我却不想就如此莫名其妙地被兄长随随便便就托付给一个素不相识的无趣之人,因此呢,我便趁兄长外出之时从家里偷跑了出来,然而,偷跑的时候倒很是顺畅,但出来后便不那么得意了,因为…我忘记了带银子。甫才,在看到你之前,我几乎走遍了京城所有的大街小巷,可那些人都以为我是骗子,即便我说我是一时失误才忘了带银子的,以后定然会还之于他们的,他们亦不肯将银子借之于我。但是,阁下,我看你气质超脱,容貌惊绝,定然不会似他们那般庸俗和势利,我已经饿了几乎一整日了,所以,请问阁下肯不肯借我一些银子?” 我一怔,她年龄应该不大,看上去亦才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而且处处还透露着我所欣赏的纯真和豪爽,我看了看她那真挚恳求的容颜,原来她真的无有取笑奚落我的意思,仅仅是单纯地为了银子而来,只是表达方式有些不大妥帖罢了,看着她真挚的性情表情,听着她无忌的爽言谐语,我不禁失笑不已,笑意顿时亦涌上了唇角:“现下却是让姑娘再次失望了,因为在下出门是从来都不带银子的。” 闻言,她气馁地嘟了嘟小巧的嘴巴:“不是吧?你怎么和我兄长一样,都如此地气派和离俗啊?如此,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不是和我兄长一样连银两的市值都无法分清呢?” “哦,这个我还是能分清的。” “你既然没带银子,那我也只好找别的人借了。”她沮丧着脸,便开始在喧闹的大街上顾盼神飞,寻觅着下一个或许能借给她银子的行人。我心有所动,不禁浅笑道:“姑娘,虽然是在下从门从来不带银子,不过,如果姑娘觉得在下可以信赖的话,可以随在下去一趟敝宅,在下还是能给你找来些许银两的。” 闻言,她即刻欢呼雀跃起来,遂急急地问道:“真的吗?难道阁下相信我一切的所言所语?” 我默默站定,审视番她那大却有神的秋水剪瞳,而后肯定地回答道:“你的眼神很清澈,镇定,纯正,生动,我信你!” 在返回别院的路途上,她侃侃而谈,徐徐地向我告知了她的名姓——她言她姓王名璐瑶,小字争木,是京畿一早已退隐归野的王姓员外爷家的孙女,父母因病早逝,现上面只余一位兄长,年长她十余多岁,对她却极为严苛,常常安排资格老练的教习嬷嬷言教她那些繁杂众多的规矩和礼仪,然而她生性爱动,不耐束缚障碍,因此早已心生不满。而现下,她的兄长居然还打算一手操办她的婚事,亦不管她满意不满意,所以,她的抗拒之心终于爆发,遂趁兄长外出的时机,躲过下人的盯梢看顾便从家里偷跑了出来。 听到这里,我便忍不住疑惑地问道:“王姑娘你既然不满意你的兄长对你的约束和所做的一切安排,为何不找寻一个恰当的时机与你的兄长好好地恳谈上一番,道出你自己的想法和喜好?毕竟是一母同胞,你兄长未必不肯听取你的见意。” 她的眼色顿时一黯:“我当然提过,而且还不止一次地抗议过,但是却无有丝毫用处,因为我兄长此人极为刻板传统,严肃寡言,所以呢,他讲过的话就是天,一言九鼎,是绝对不容许容通和变改的。” 闻之,我不由得轻轻地摇了摇头,长长叹息。 回到别院后,我便让蕊欣到账房给她支取了一百两银子,她接银子的动作倒是爽快大方,毫不忸怩,同时,她的脸上堆满了舒心的笑意:“阁下可要记好了,这一百两银子可是我向你借的,因此,以后我亦一定会还于你的。” 我看着她,为她的处境感到隐隐地担忧,便仔细斟酌了一番道:“银子的事你无需挂牵,我并不缺银子使用。不过王姑娘,在下认为,你现下还是要尽快想出一个妥善的方法来解决你现在所面临的尴尬情况是为上策,一个姑娘家,奔波在外总归不是什么妥当温切之事,安全问题乃为考虑的首要关键,如果王姑娘你不嫌弃,可以在敝宅暂住上几日。” 她凝眉思索了片刻,遂摇了摇头:“感谢公子阁下的盛情和美意,但依我兄长那乖戾严肃的性情,如此还是作罢吧,我怕到时候我兄长会无端地找你的麻烦,若是如此,那我的罪过便大了。其实我有一关系甚佳的友人,连我兄长都拿他无有办法,不过现在我还不能去找他,待我兄长觅寻我的紧张时段过去了,我便会到他的府上避难躲祸去,不过,阁下可否将名讳告之于我,将来我好登门拜谢?” 我微微一笑,抱手一揖:“王姑娘客气,在下秦殇,潞城浚县人士,前段时日甫才移居于京畿,居所于此。” 她抱手与我告别之时,不经意间,双眸竟扫到了别院内一圃正茂密盛长的郁郁茶丛,眼眸中不禁流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你是侍弄茶道的高手,怪不得贵府中竟一直环绕着一股幽醇流畅的茶香,亦怪不得阁下会如此斯文儒雅,虽是男子,但容貌气质却比宫里最美的女子都要美丽上十分!” 愣神间,她那轻巧活泼的身姿很快遂消失在了街巷的最深处,渐渐地,再亦看不到影迹…… 仁德七年,九月初五,那日很是奇特,我的等待和期许似乎注定了要开花和结果,竟有一封信笺自定远侯府的侍从之手送至于别院之内,我颤动着双手艰难地将信笺缓缓地展开,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信笺上韩子湛的笔迹清晰了然,风格仍是那么清奇遒劲:“今日傍晚,酉时三刻,萝河之畔陶然亭,无端话叙,不见不散!” 我的心房不由自主地狂擂起来——韩子湛他已经从凌夷州归来了吗?他似我找寻他般同样地亦在竭力地找寻于我吗?他读懂了“涵漪”的内涵了吗?他一直都记得我从来都无有忘怀过我吗?……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4章 萝水孤琴 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樵人归尽欲,烟鸟栖初定。之子期宿来,孤琴候萝径。 夜幕降临,孤凉如水,萝水之畔陶然亭。 “锦瑟”的音质柔转、清醇如故,我轻抚琴弦,琴声振荡着漾开,高低错落,余韵绵长,然而,也许是心情太过于杂乱和焦躁,那旋律出来竟有些平板松散。 我略略停滞,抬首望了望陶然亭下淙淙潺潺的萝河水流,深吸口气,尽量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变得稍许平和静缓些后,复又抚动琴弦,只是此次则换了首曲子——是母亲常常弹奏的曲子“思念”。 琴音仄平起伏,如泣如咽,似乎低声言讲着缠绵悱恻的痴情怨绪,转而声调则飞入天际,隐入云霄,昂扬润泽,又仿佛高声吐诉着动荡不安的恋怀悲恨…… 弹到动情处,澎湃的泪水竟模糊了双眼,霎时,我终于明白了母亲那种复杂的心境—— 欲盼不得,欲忘不断,欲恨却思,欲憎却恋! 原来思念之情竟是如此的痛苦难耐,煎熬辗转! 天色愈来愈为暗沉,酉时三刻亦已过去了许久时间,可是韩子湛的身影却仍旧没有出现,随着时辰如流水般艰难地逝去,我的心也开始渐渐变得灰暗、苍茫—— 难道于此时此刻,我仍然是难以再得见韩子湛一面? 韩子湛为何要失约于我? 韩子湛又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漠视我的等待和煎熬之心? 迷惘失神间,身后却传来了一阵阵软靴踩过细草的窸窸窣窣声,我一个机灵,手指顿时在琴弦上滑过一个长长的弧度,尾声脆然生波,袅袅绕绕…… 来人在我的身后站定,相随地,一缕缕干净透彻的亳菊清香亦开始缭缭不断地袭入鼻端——清冽、绵延、悠长。 我抬起头来,正视着寥寥茫茫的夜景,竭力地克制着自己立马就调转过头去看他的冲动,以一种看似“平静”的声调打破了空气中的沉寂:“此曲名为‘思念’,乃家母生前最爱弹奏之曲,也许…你仍是记得的。” 压抑着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我焦躁地等待着来人的答话,但是,身后却是长时间的沉默无声。 我不禁微微蹙眉,诧异地转过头去,然而,当我透过隐隐不明的夜色模糊地辨清来人的相貌之时,不由得睁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眼,一脸的吃惊之色—— 来人并非我正期待、等候着的心系之人韩子湛,而是另有他人! 而且,这个“他人”居然还在我所认识人的范畴之列,竟是明汝山甫才相识的墨衣公子尹框! 陶然亭周遭的羽叶茑萝仍然保留着秋意阑珊前即将衰败的芬芳秀丽景色,淙淙流水亦仿佛吟唱着清转的乐曲,而我面前这位莫名地、本不该于刻时出现于陶然亭里的尹框则渐渐褪去了眼眸中那种迷离和探究的神色,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眼,终于出乎意料地出声,语调却极尽平淡理智:“你果然…是女子!” 我怔愕地看了看身上穿着的淡蓝色湘绣织就的女子长衫,云褶繁复,裙长曳地,绢带飞扬,不由得产生了浓浓的挫败感,忽然之间,不甘、酸涩和疼痛之感俱一涌而至—— 我稍施粉黛,并无佩带多余的环饰,将发髻用丝带松松地绾起固定,再将其余的发缕随意地散披,装扮成初次见到韩子湛之时那副飘逸自然的模样,悦的却并非是那心仪与思念之人,如此之景况,教我如何不失望,又教我如何不难过? “为何…你会于此时此刻出现于此地?”我故作面无表情地询问道,声音中却饱含着漠然的苛责味道。 他薄薄一笑,研究性地看我一眼,复慢慢地踱到陶然亭的边端,负手凭风而立,片刻后,他的声音才清冷地飘来,满是诡异:“你的琴音很美,跌宕起伏,情侬深长,余音袅袅,‘思念’之名确实当之无愧!” 言毕,他却突然扭转过头,熠熠含笑,深深地凝睇着我,眼神如同一汪幽潭,锐利而又极具穿透力:“不过,我窃以为,你回归女装的模样较之于琴音则更为美妙飘然。秦姑娘,不知…你以为在下之所言是否有其道理?” 我从椅座处起身,对他略略颔首示礼:“尹公子过奖!听闻公子适才言语中的意思,如若我判断的不错,公子似乎早已知晓了‘我是女子的身份’,公子的洞察力无可厚非,着实让我佩服不已,不过在此还望公子能给以明示,我究竟是于何时何地就已经泄露了自己的女子身份?此外,我还尚有一事懵懂不解,公子又为何会于现下时分到至于陶然亭内?” “你的举止儒雅斯文、谦谦有礼,乍一看去,几乎与平常人家的清俊贵公子相仿无二,的确,你女扮男装的技巧已然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熟练自然,温文尔雅,如若只凭印象感观,当是能够迷惑万千的众人,这其中亦曾包括过初次见你之时的我。起始,我对你的男子身份并无生有丝毫的疑问,而最终令我对你产生怀疑的则是明汝山腰那墓碑上的文字题跋。彼时,两座坟冢前除却你们兄弟二人之外再无他人,观着墓碑上的题跋,我即刻便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是否…就是你们兄弟二人于坟冢前祭拜的?” 他稍作停顿,微扬起下颚,又平淡一笑,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飘渺谪仙:“不成想,接下来的对话遂证实了我的断定,你言你名为‘秦殇’,而墓志铭上的题名则为‘秦羽裳’。‘羽裳’者,柔丽翩跹、华舞流转、女质芊芊,旦凡男子,是绝对不会以此二字为自己命名的,况且,‘殇’字又与‘裳’字同音,此为一处极为明显的身份破绽。后来,我复端详且审视于你,总觉得你的相貌太过于阴柔绝美,给人一种言不明的怪异之感,而你的身材较之于普通男子,又显得格外的瘦弱娇小,所以于那时,我便对你男子的身份有了疑问,而今见了你女装的扮相,亦正好…印证了我的猜测——你…果真是女子!” 他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唇角的弧度则愈为飞舞上扬:“至于…在下刻时为何会在陶然亭里出现,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作答,我只是夜游观景,凑巧路过罢了。不知…秦姑娘对于在下的解惑,是否还生有其他的疑问?” 我看着他进退有度的坦然模样,悄悄地压抑下五味掺杂的失落心绪,歉然应道:“是我失礼僭越了,冒昧责言之处,还望公子能够见谅!不过,萝水景致婉约,喜爱者甚众,尹公子乃情趣高雅之人,当然亦不例外!” 他突然朗声大笑起来:“其实现下,秦姑娘的心里定是责怪在下不合时宜地出现于此地,并且无趣地打断了你候人的节奏吧?然而,秦姑娘乃知书达理的含蓄之人,况且心思缜密,又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处身于此种尴尬之境况,心中虽然很是不满,但秦姑娘你却仍然从容言笑,再不着痕迹地用一些场面上的官腔来敷衍于在下。在下猜的可准,涵漪真正的东家——秦羽裳!?” 我怔愕地睁大了眼晴,不过很快,便敛去了脸上的吃惊之色:“尹公子仿佛…很明晰我的身份和行踪?” “自仁德四年以来,一家名为‘涵漪’的茶业商号采取‘品质、类别、信用、服务、独特、新颖、联合、共享’的‘十六字经营策略’,以潞城浚县为中心,一步一步并购薄弱茶商,成立分号,仅用短短的五年时间,便几乎在整个天阙王朝的茶市中占据了垄断地位,以此看来,涵漪东家的魄力与聪慧,确实非常人所能赶及!因此,似我等爱茶珍茶之人,怎能压抑住自己的好奇探索之心,以至于忽略了如此不凡之人的存在?”他徐徐而谈,眸芒的犀利、穿透却让我如坐针毡。 听闻他概略地道讲着涵漪的发展历程,只觉得有一股寒气自脑门处直涌上来,终于,我忍不住冷冷地打断了他:“你…究竟是何人?居然肯下如此的功夫来调查涵漪并调查于我?” 他却是不答,只见他隐隐含笑,慢踱两步后洒脱站定,接着不羁地撩起了藏青色锦服的袍角,便径直坐在了陶然亭庑廊的平台上,却罢,他这才将玩味的目光锁定在我的身上,迷离却又清明:“秦姑娘不仅是商业奇才,礼乐方面则更是造诣甚深,姑娘所奏之曲精湛悦耳,柔转清醇,甫才,在下能有幸得闻,真是如历天籁!但不知…秦姑娘你可否赏脸,能再为在下弹奏一曲?” 闻言,我不禁蹙紧了眉头,忿忿地瞪视着他,但没过多久,他灼灼而又镇定的目光则渐渐让我恍惚不实起来—— 他慵懒而随意地坐在庑廊的平台上,姿势却显得格外的优雅淡然,我的心中没来由地赫然一动,为何此人的坐姿竟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是否曾于何时何地见到过? 想到这里,我不禁失笑,并自否自觉地摇了摇头,此亦乃和他的第二次照面,自己怎会莫名地对他生就熟悉之感呢? 然而于此时,陶然亭亭周的防风灯笼却于顷刻间点燃了,迎着特制烛蜡的炙亮光芒,我奇异地发现尹框那白日呈现淡淡茶色的瞳眸竟渐渐幻变成了潋滟的冰蓝色…… 嗅着空气中的那股若隐若现的缭缭菊香,我尽力地克制着自己杂乱的心绪,很是漠然地拒绝道:“心非静纯无境,曲亦难至顶峰,所以,现下…我无法奏曲!” 回毕,我望了望沉寂如水的夜空,复看了看通向陶然亭的空旷寥落的小径,心中的失落酸涩感则更甚—— 转眼间,戌时就要逝去了,然而韩子湛的身影却仍是没有出现,难道今日…他真的要失约于我吗? 我定了定神思,萧瑟地弯腰抱起“锦瑟”,同时向对面安闲静坐且一直在默默地打量着我的尹框欠了欠身:“尹公子,夜已经深了,还请恕我不能久滞,告退!” 脚步还没有迈开,衣袖却被他及时伸出的修长手指紧紧地捻住:“秦姑娘,请等一等!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耗费几乎五年的时光来调查涵漪并调查于你?” 闻言,我生生地止住了步伐。 我转过身来,冷冷地凝睇于他,努力地想从他的脸上寻觅到一些微妙且可以解惑的痕迹,可是他却迅速地松开了扯住我衣袖的手指,未几,神色便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华,让人无可琢磨。 我清了清嗓音,蹙眉肃颜问道:“公子调查涵漪并调查于我,却是为何?”他那冰蓝色的眼眸深邃似潭,灼灼地紧盯着我,顿时,一股异样的熟悉感又翩然而至,我惶惑地错开了眼,不敢再与他对视。 “我定然…是在哪里见过你!”待长时间的沉寂后,他突然呢喃出声。 闻言,我的脸上不禁涌现出了嘲弄之色。 看到我如此的神情,他却浑然未觉地轻笑起来:“秦姑娘,在下指的可并非是…尞城初遇和明汝山再逢!” “如此!不过,尹公子,我尚记得,登徒子们为笼络人心,是常会以此类言语起头来遮掩他们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的。”我讥讽道。 他先是一怔,接而脸上的笑意则更为浓深:“真…还真是新鲜,我居然被一个女子当成了登徒子,哈哈,不过此番经历,还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意外,的确…很值得回味!” 他的轻佻行径让我既气恼又羞赧:“尹公子,请不要岔开话题,你尚未回答我的问题!” “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穷通行止长相伴,谁道吾今无往还?”他作势俯下身来,干净圆润的指尖在“锦瑟”的弦线上闲闲地撩过,顿时,琴声四化,余音袅袅,如梦如幻。 待他幽幽地吟罢诗文,复抬头正视于我,目光清澈,笑容深邃:“秦姑娘,其实在下调查涵漪并调查于你,无有别样的深意,只乃‘茶’故使然!” 闻言,我眼中的讥讽更甚,他却恍若未知。 “秦姑娘神思慧敏,悉心经营,仅用五载的时光,便已使‘涵漪’的名号响彻天阙南北,呈现独领垄断的局面,以致于其他茶商的生存和经营举步维艰。在商言商,利益为首,似我等一介庸俗之茶商,怎能够坐视涵漪逐步地独霸天阙的茶市,赢尽万千之利润,而不去关心并计较自己的生计和未来?” 言及于此,他顿了顿,似是自嘲一笑,继而接续道:“当涵漪的生意逐渐壮大之后,在下感到危机重重,曾一再地遣人去浚县调查,但是涵漪的东家总是居所无定,而且替身奇多,面貌及声音竟无有一日相同重复,因此,几次三番的调查下来,在下遣去的线人都没有一丝的头绪,以致于几乎五载的时光竟收获甚微,但是直到一月之前,秦姑娘你不再隐匿自己的真实身份,来到京畿宛城。” 我容色渐平,了然于心,他着实并未撒谎—— 的确,自韩子湛有了音讯之后,自我下定决心来到宛城寻求韩子湛的回应之后,为了能让韩子湛尽早地找到我并认出我,我早已吩咐蕊欣不必再觅寻不同的替身造成识别混乱,来隐藏我们的行踪,也不必再将涵漪的经营和操持程序神秘化。 然而,即便如此,要是还有人能在短短的一月时光里,清楚地了然我真实的身份,这还需要颇费一番功夫和思量。 可是,眼前的尹框却做到了,在如此短暂的时日内,竟然将我的来龙去脉如此地深透明晰,这确实让我感到十分意外—— 其显赫的身份、其背后的身家以及强大的信息网络途径由此可见一斑! 尹框此人,不可小觑! 突然念及一事,我遂问道:“那么,尹公子去尞城做甚?难道…彼时便已明晓了我的真实身份?” “秦姑娘宛然多虑了,在下当时只是路过尞城,那时还尚不知晓你的女子身份。” 我心头的疑云未消:“巧合未免过多,无怪乎令我疑心于你!?既然尹公子担心自己的茶号受挫,利益受损,为何不及时地采取有利的应对措施,反而还要花费如此诸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调查于我?刻下,公子已然知晓我的身份,那么接下来,你又会有如何的打算呢?” “曾有古训言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姑娘乃聪敏之人,应该不难理解在下的举止。” 我一怔,转而恍然大悟—— 此人竟能运用兵法规章,虑及长远,可见其心思之周全深邃,真可谓一不凡之人矣! 长吁口气,我不禁由衷地赞叹道:“竟是如此!事无繁简,物不巨小,尹公子皆能深思远虑,亲身亲历,真可谓让人…钦佩之至!”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5章 重阳之约 纵然晓知自己有偏爱百合花的嗜好,其情其爱,自以为他人皆无能赶及,然而,那位莫名出现的贵公子尹框,其对菊花的偏爱程度却让我顿生了一种自叹弗如之感。 最初见他之时,通过他所着衣衫的亳菊纹饰和缭缭菊香,我就从心底隐约地判断到他应该是比较偏爱于菊花的,然而,我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对菊花的偏嗜居然已经达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以致于眼中再也容纳不下其他的景观与存在。 我甚喜双头百合花,但是在喜爱之余,却并不排斥其他的美丽事物,如青竹、红梅、枫叶、雨荷、白雪、浮云……同样亦为我所爱、所惜、所念,亦可以如此概论,凡是美丽的景致,凡是婉约的物什,我都会由衷地热爱欢喜,沉醉徜徉,流连忘返…… 正是因为百合花更能引起我的遐思感怀,所以,当那些秀雅怡情的景物与百合花相较之时,我则是比较偏爱于百合花的——尽管百合花品种寥落,花色单调,生命脆弱。 然而,尹框却并非如此,正如他之所言,他独爱菊,而其所言的“独爱”真可谓是名副其实的“独爱”——偏执唯一,心心念念,痴迷成狂! 虽然只见过他才不过两三面,还尚不了解他的品性与身份如何,但是我却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对菊花的独恋之情,因为他恋菊的细节丝毫都不加掩饰地展示在了他所穿就的衣服上—— 明汝山上,其所穿就的墨色纹锦,整个衣衫内皆镶嵌着若隐若现的暗金丝线,针脚融合交汇,宛然勾勒出了一幅次第逼真的金色亳菊图案,竞相开放,活灵活现。 陶然亭内,他一袭素洁无华的白衣,乍视之下,其衣衫上似乎并无特别的纹饰,但若迎着夜光烛火仔细观之,其实就可以发现此白衫的袖襟处俱都细腻地绣黹着一种名为“太白积雪”的菊花纹理,绣工精美,手法隐略。 从服饰的纹理、特制的熏香、再到他所居住着的其内植种着浩荡无计且菊种极为珍稀的“浩菊山庄”,他对菊花的嗜爱之心简直无与伦比,可谓根本无人堪与其相较! 除此之外,他还拥有着一个让人委实难以接纳的奇特习惯——那就是他在偏执于菊花的同时,还会不自觉地把他自己对菊花的嗜好潜移默化地加注在他人的身上,让他人亦真心地接纳菊花,并以此作为改变基准,逐渐地变他的嗜好成为自己的嗜好。 故而,当我紧拈着他特地送来的“赏菊请帖”,复凝睇着面前这数十盆以“请帖”为名而赠送而来的品种皆不相同的菊花盆栽之时,我的心绪几近濒临崩溃,内里的激荡之情亦无能用任何的言语来形容—— 因为他唯独偏爱于菊,所以,凡是菊花都能引起他的温柔相待,相应地,他亦尤为珍惜菊花的枝叶茎蔓,以株株的盆栽而非离根的花苞来赠予他人,寓意则极为明显,那就是他希望接收者亦似他般同样地顾惜并珍爱他所挚之物,更似他般时刻都维护菊花那曼妙的身姿与活力。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打开请帖,看着上面含义浅显的诗文字句,再抚摸着请帖边沿绘制着的枝理错落的十祥锦塔菊纹饰,我的心中不禁升腾起郁浓不断的懊恼之情—— 彼夜,他以“尞城让房”的谢礼相迫,邀我务必于重阳之日到临他的“浩菊山庄”去赏菊品花,虽然起初我对他的精细计较有诸多的不满,但是最终,我已然爽快地应诺于他当日必定会如期到至。 然而,他显然是不信任于我,因为生生地怕我失约于他,所以,才特地遣人送来赏菊请帖与菊花盆栽,着意地提醒我即将到来的重阳之约,如此明显刻意的小人心思,几乎让我长期树立的信诺形象于顷刻间毁于一旦,其颠覆效果至斯,教我如何不愤慨,教我如何不别扭,又教我如何不生气? 我下意识地蹙紧眉头,咬了咬唇,心中则一直忿忿难平,这时,却忽然从请帖内侧飞落出一张折叠规整的薛涛纸笺,纸笺芬芳,菊香缭缭,其上的字迹潇洒飘然,自成一体:“重阳之约,我自然信任于你,只是浩菊山庄的门禁森严,守卫奇多,若无凭证牌符,根本无能进入,因此才特意送至‘赏菊请帖’,以作你的通行之用。” 见状,我一讪,方才明晓自己原来错怪了他,于是,便不由得羞赧惭愧起来,同时心中亦嘀咕了一番,算上今次,自己已然是第二次误解于他。 念及于此,遂自嘲一笑,那夜于陶然亭候等韩子湛赴约的不快场景便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了解了尹框调查涵漪并调查于我的真正缘由之后,已经是深夜的亥时初刻,然而最终,韩子湛都未曾现身于陶然亭内赶赴于我的“不见不散”之约。 惶然凄楚之下,我遂厌倦了继续与尹框纠缠应对所谓的关于天阙茶市之利益去留的问题,便再次直接地向他言道:“天色甚晚,夜深露重,我不该再继续久滞于此,还请告辞,后会有期!” 闻罢此言,他亦未再强势挽留,只是礼貌性地应道:“甚是如此!不过,在下着实不放心秦姑娘你深夜独自一人归家,承蒙不弃,在下觉得还是亲自护送你安全回府方妥。” 想到杨赜与他驾驶的那辆停靠在萝水之畔的马车,我遂还之一礼,继而爽落地拒绝他道:“刻下,我的车夫早已在前方不远处的京道上备好马车候滞于我,所以还请公子放心,我并非是独自一人归家,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扬了扬眉,幽深的眼眸中渐渐幻化出一种不明的流光异彩,清澈怡畅,倾倒众生,片刻后,才方淡淡地回道,听闻之下,其语调虽然无比之诚恳,但内里却又仿若充斥着浓浓的戏言味道:“原来秦姑娘居然早有安排,在下竟是多举僭越了!既然如此,那么秦姑娘你可否顺势送在下一个人情,暂且让在下坐上马车同随于你一程,待你到家之后,再烦请你的车夫送在下归府?” 想起他的尞城之恩尚未报答,我便没有干脆地拒绝于他,遂颔首同意。 当我和他一前一后走到马车前时,正驾车等候于我的杨赜其脸上先是露出了明显的意外之色,但是瞬间之内便换上了一副恭敬无比的笑脸,殷勤地将我们迎上了马车。 见状,我不禁一阵暗暗地叹息,杨赜之神情转化的如此迅速,必定是把尹框错认成了我今晚一直在恳切地等待着的“故人亲友”,想想亦觉得不可思议,该现身的韩子湛最终都未现身于陶然亭内,而不该出现的尹框却莫名地因为赏景的缘故而出现,种种事项,皆太过于巧合,俱太过于蹊跷,又太过于诡谲。 不仅如此,偏偏尹框其人还衣着华贵,仪表不凡,风度翩翩,尚且,在他出现在杨赜的面前之时,还正体贴地抱着我所弹奏的筝琴“锦瑟”,因此,面对杨赜的认定和错解,我根本无从澄清,唯有缄默不语。 返回别院的路途中,尹框见我一脸郁郁,情绪黯然,沉默不言,他亦就识相地不再提及我所候之人为何最终都未来赴约的尴尬之事,只是仔细地掂量了一番“锦瑟”,猛然抬头,视线熠熠地正视于我:“九月九日乃重阳佳节,若是秦姑娘那日闲适得当,可否愿意赶赴在下所居住的浩菊山庄一观?赏菊品茶,吟诗作赋,话酒桑麻,共三者同乐之余,如若还能听到姑娘用此尾好琴弹奏出来的几曲天籁之音,岂不为人间的一大幸事?” 我的心中极是不耐,但是却仍然维持脸上的和色不变:“公子好雅兴!但是重阳之日,我甚为忙碌,不能适时赴约公子之邀,还望公子能予以见谅!” 闻言,他的笑容依旧光盛俊华,耀目清越,然而其眸色却开始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只见他“啧啧”地先是惋惜遗憾一通,接而却急转语调,仿佛明了洞悉我一切的思绪哀怨:“姑娘当日忙碌与否,在下自有一番计较。但是,如果我道此乃我即兴所提及的‘尞城让房’的唯一谢礼,姑娘还会以‘甚是忙碌’为名,从而刻意地搪塞于在下吗?” 我直直地一滞,竟是无从辩驳,静默稍许后,遂漠然地答道:“公子既然如此要求,那么,当日我如期赴约便是!” 如此言说着,脑海中则澎湃着别样的思量和仇视—— 尹框此人,其心思竟能微细至此,事无繁简,皆斤斤计较,居然会想到以“尞城让房”的恩泽相胁,其商人的利益本性,名副其实,着实让人喟叹不已! 我的疏离语气却并没有让他退却难堪:“姑娘既然已经应诺于在下,那么,还望请姑娘于当日的申时三刻之后再至,因为那时我方才有闲。” 听罢此言,我心中的憎恶更浓,重阳之日,他必然是应接不暇,忙碌尤甚,一直到至下午酉时之前才得有空闲,然而,彼时时辰已晚,他却不顾白日之迫,宁肯再继续匆忙地应对于我,亦不愿等到重阳节的翌日。 除此之外,依照天阙之风俗礼节,下午傍晚时分根本不适宜到府拜偈,而尹框他却偏偏执意地要求我赶赴当日之约,由此可见,其性情已无趣到了惹人厌烦的地步! 不再掩饰已经因此而明显变暗的脸色,我没生好气地讥讽道:“重阳佳节,既然你如斯忙碌,加之于下午拜偈,又很是不成体统,为何公子你却执意地要我赴约,却不肯适宜地改换我赴约的日期?” “寂寞东篱湿露华,依前金靥照泥沙。世情儿女无高韵,只看重阳一日花。”他先是幽幽地吟毕此诗,而后则云淡风轻地解释道:“因为唯有重阳之日,才是赏菊品花的最佳时机!” “那倒未必!据我所闻,菊花品类繁多,花期交错,形貌葳蕤,并非只于九月九日才尽数地争艳开放。”我毫不留情地反驳道。 “如若我道世上还生有一种至美稀有的菊花花种,其花期如同昙花一现般独特珍奇,而且其花苞只于重阳之日才如期盛放,待到翌日子夜时分,其花蕾便会全然散尽凋零,秦姑娘…可否相信?” “世上真的…存在如此稀罕之物?”我不相信地询问道——乍一听之,我确实讶异非常,此间居然还存有如此不凡的菊种,花期异样,少见难遇,真可谓闻所未闻。 他浅笑着颔首道:“正因为是奇景异观,在下才恳请姑娘务必要如期地赶赴我的重阳之邀。再者,姑娘能有此一问,可见姑娘定然是不愿因故而错失如此之奇观异象,且任凭其匆匆流逝,复令自己遗憾重重的吧?” 他所言着实不假,我的确是动心了,对具备着如此奇异花期的罕有菊种动心了,故然,我的脸上不禁出现了喜色,亦不自觉地对重阳之约产生了翘首和期待之情。 而于此同时,通过尹框之所言所语,我亦明晰了为何他会如此迫切地邀请我一定要于重阳佳节之日莅临他的浩菊山庄一观—— 原来,我已然错怪了他,其实他并非是无趣聒噪之人,只因为奇物使然罢了。 思及若奇观一旦错失,可能就再难碰遇,我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同样喜爱美丽事物的蕊欣,遂欲询他重阳之日蕊欣可否同我一起到往浩菊山庄去品花观菊,可是转念一虑,蕊欣现今还正处在迷恋于他且无可自拔的状态,若要摆脱对其的痴缠不舍,当下还是少见他面为妙,所以询问的话语已然到了喉间,又被我生生地咽了下去。 尹框见我脸上的黯然嘲讽之色宛然全逝,虽然未再言及一语,但其眼眸中那夺目飞扬的得色则分明宣示着他的了然和对我言教的成功,我假意地复粗粗扫过他的面容,只见那笑意愈为浓郁张扬,不可忽视,仿佛还透露出了他与生俱来的自信和笃定…… 到了别院的大门前,尹框遂跟着我一起下了马车,作势相送于我,待与他相互道别之后,我便吩咐杨赜送他归家,他却不置一言,仍是带着灿烂的笑意直直地凝睇于我,怔忪之下,我赶忙移开其视线,便果决地往别院大门前走去。 而此时,他却适时地叫住了我,似真似假地玩笑道:“重阳之日,还望秦姑娘能着女装前至浩菊山庄到访,因为在下急欲得知,若与珍稀之花相媲,姑娘妍华明瑶的美貌是否真的可以…‘羞花闭月’?” 言毕,他便心情大好地潇洒离开,远远观去,只见他的步履迅捷轻盈,衣袂飘飘,很快便隐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待明晓了其话语中的轻佻意味,再思及他现下竟如此出我意料的离去举止,我的心中着实恼怒不堪—— 因为直到此时我亦方才晓知,原来他并非如他所恳求的那般真的需要借用我的马车,其实,他的心思极为明然通透,只不过欲与我尽量地多待一段时光罢了,而顺便送他回去亦只不过是他随机想出的一个很粗劣的借口而已。 阖起请帖,遂吩咐下人将这些菊花盆栽送至偏苑的花房且交予花匠去细心地养就,然而就在下人搬离盆栽之时,不经意间一顾,赫然发现其内竟有一株纤尘不染的翠菊,映着阳光的明媚光辉,其花蕾茎蔓愈发显得情趣盎然,活泼喜人,当下,我不由得心中一动,便让下人例外地把这株翠菊放置在了我书房内的向阳窗台处。 待一切安排妥当,便不情愿地踱进书房,伏在桌案前开始头疼地处理各州郡发至京畿别院的关于涵漪经营现况与存在问题的商业文书,本来如此杂务皆为蕊欣的管辖范畴,但是蕊欣刻下却并不在宛城。 昨夜,南部凌夷州传来急件,信上言称,其治下的涵漪分号的茶叶竟莫名地出现了连其州郡总管俱无能缓解的质量问题,情况严峻非常,更有愈演愈烈之势,因此,其总管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态下,便致信恳请蕊欣前去处理,蕊欣闻毕,便连夜启程迅捷地赶往南部凌夷州。 其实,在听到‘凌夷州’的郡名之时,我的心中便五味陈杂起来,更是郁结难断—— 那夜韩子湛失约于我之后,我遂让杨赜再次到定远侯门口去探析打听,得到的消息则是韩子湛并未回京,其现下仍在南部凌夷州处理皇帝下旨特办的盐务舞弊案。 闻言,我的心下则直直地一凛,寒意即刻便浸透全身,如若韩子湛尚未归京的话,那么,那封与韩子湛的字迹相同无二的信笺究竟是谁写给我的,又究竟是谁送于我的,而且,他如此的诡异举止又到底蕴含了怎样的深藏用意? 怀疑并猜测了一番之后,尹框的嫌疑和不轨之心则最是明显,于此,我也就更加坚定了赶赴重阳之约的决心——为的是进一步地了解尹框其人,亦为的是一切迷惑与难题的真正答案。 最终,我未曾与蕊欣同去那令我分外动心的韩子湛正处于此的南部凌夷州,一则为重阳之约所牵绊;二则路途漫遥,我的身体尚未痊愈,并不适于舟车劳碌,何况,蕊欣亦是极力地反对我与她同往;三则蕊欣所去之处,离韩子湛所在之方还相距甚远,虽然两地俱在南部凌夷州之内。 权益之下,我唯有留在京城,观望等候,而一干武艺高强的护卫们则随同蕊欣快马加鞭地往南部凌夷州赶去…… 思虑蔓延间,只听到一个下人在书房门外恭谨地通报道:“东家,有客人来访,现下正在院内等候!” 我甫想吩咐下人引来访之人先于别院的大厅内静坐片刻,然而,书房外则适时地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悦耳笑声,乍闻之下,其嗓音竟尤为地清脆甜美、兴致逸然:“秦公子,今日…我可是特意来归还银子于你的!”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6章 意外重逢 听闻之,我不由得会心一笑,如此的灵气美和活跃美我怎么会轻易地忘却漠视,以声辨人,我即可知晓来人便是几日前偶遇的离家姑娘,王璐瑶。 其声音未落,我遂即刻从椅座上起身,然而,脚步还尚未迈出桌案,只见着就一件翠绿衣衫的纤巧身影便迤逦地踱进了我的书房。 王璐瑶的脸上洋溢着纯美真挚的笑容,双眸莹泽有神,顾盼闪烁之下,愈发显得明妍皓齿,青春可人—— 实际上,她今日并未精心地刻意装扮自己,其发束随意,衣饰简洁,但是即便如此,亦无可阻挡她全身周遭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极能感染他人的活力和生机。 于此,我不禁从心底深处由衷赞叹地道,到底是年轻无忧,任是怎么装扮俱都是动人心弦的。 我亦是微笑地回望着她,且作势向前疾走几步,表示真心地相迎于她,然而她轻盈的身姿往前一跃,便接连地从其身后跟进来一位身形修长的蓝袍男子。 待看清这位男子的相貌之后,我的笑容一下子凝结在脸上,伴随地,心中则赫然产生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之感,竟然是他—— 帮助沈熙昊处心积虑地置陈氏全族于死境,而且已经六年未曾相见的陆文航! 只见尾随着王璐瑶进来的陆文航,一脸的漠然不羁,眼神涣散,毫无焦距,宛然一副万物皆空的颓废神情,可是,待他将满不在乎的目光浑然无意地扫越过我的面容之后,其全身则猛地一僵,瞳孔亦骤然缩紧,接而,他渐渐睁大了不可思议的双眼,死死地灼盯着我,嘴唇亦在不断地蠕动和哆嗦着。 我假意低头垂首,右手扶向鼻翼,而趁着如此之间隙,我则很快地压抑平息下意外不安的心绪,待再抬起头,我已然恢复了先前的平和容色,继续笑迎于王璐瑶,而她却仿佛并未曾发现我与陆文航之间的微妙变化,遂直直地寻了一把椅凳便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王璐瑶丝毫不掩饰面上的疲倦之色,看着我明媚单纯地笑道:“虽是失礼万分,但还是务请秦公子大量体恤,莫要因此而责怪于我。言讲出来,亦不怕公子你讥笑于我,因我是天生的路痴,所以,甫才找寻公子所居住的府邸,可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是下着实累极困倦,因而遂急于就坐,以歇息且休整一顿。” 我明了于心,且浅笑着回道:“却是无妨,王姑娘你还真是客气!” 语毕,便笑请陆文航随意地入座,同时吩咐下人速速去沏茶置水以款待贵客。 待一切安排妥当,我方才发现陆文航居然还是于原地傻傻地呆立着,眼睛亦仍是一眨不眨地直直地凝睇于我,其眸色深邃如潭,内里则仿若充斥着万千无计的情愫与不甘。 王璐瑶扭转过头,亦觉察到了他的怔愣呆滞,于是疑惑地蹙起了眉头,且有些懊恼地对他喊喝道:“愚人,你是不是见秦公子美若神祗,相貌不凡,才会如此无礼地一直紧盯着他出神发呆?不过,好歹秦公子是心怀坦荡之人,儒雅温和,通透礼数,才不与你计较如此登徒子的不敬举止。” 闻言,他终于从茫然无际的沉思中醒悟过来,脸色亦逐渐和缓无泽,便与我周全地见了礼,而后则平整一下袍摆,遂就势入座。 其实,甫才闻到王璐瑶竟肆无忌惮地唤他为“愚人”,我很是意外怔忪了片刻,但是见他一脸淡漠之色,似乎毫不介怀,便不好再为他思虑些什么。 王璐瑶先是审视了一下他的面色表情,幽幽一叹,而后则满是歉然地对我解释道:“愚人的行为作风一直便是如此,凡事皆不上心,颓废漠离,得过且过,乖张怪异,任谁都猜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所想如何,甚至,连我那严苛的兄长都拿他无有任何的方法,所以,还望请秦公子莫要因此而不快!” 我颔首示意,回之一笑,但是脑海中却澎湃着浩荡不尽的感慨和哀伤—— 自陆文航踏进我的书房之内始,我便直接地晓知,相较于六年之前,他着实消瘦和憔悴了许多,虽然残酷的岁月并未在他的脸上留下来多少沧桑凋零的痕迹,其相貌容颜依然清俊如故,但是,我却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所曾经拥怀的那种令人羡慕的桀骜不驯和明媚阳光的气质皆已消失殆尽,并且俱都荡然无存。 同时,我还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无端地舍弃了一直皆喜爱穿就的白色华服,出人意料地换上了他以前绝对会是不屑一顾的蓝袍——蓝色的素袍,宽大飘然,严肃拘谨,生生地衬出了他身上挥发而出的那股清冷离世的落寞味道。 明然于此,我不由得暗暗叹息,其实穿蓝衫的他亦是十分卓然和俊朗的,只不过他的眼眸太过于漠然空洞,一时之间,如此单调的蓝色竟显得尤为地颓废疏离,以致于将他那失去直率豪爽和无畏不羁的人生态度给淋漓尽致地映照了出来。 落座之后,通过寥寥无几的余光,即使是在故作浑若无意的情况之下,我仍能感觉到陆文航的目光仍是不间断地向我投射而来,其内亦还是蕴含着那种无能言道的浓浓的探询和疑问之情。 为不恰的气氛所累,王璐瑶苦笑着撇了撇嘴,气馁地埋怨陆文航道:“愚人,今日你之举止真可谓无常怪异,亦着实让我疑惑不解。我尚记得,在我兄长称赞那人容颜绝世、才情无双之时,你面色平澜,毫无讶异,根本无视其之绝对存在,但是,为何秦公子的相貌却反倒引起了你的特意关注,从而频频顾目于他?我且警告于你,秦公子乃腼腆文雅之人,不便苛责于你,我却不然,若是你再无所顾忌地死盯着秦公子瞧看,我可真的…要恼怒于你了!” 他仍是不语,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便沉默地垂首望向自己的袍摆,表情空无漫茫,看不懂其内涵,亦猜不透其想法。 见状,我羞赧无措,遂强笑着圆场道:“王姑娘莫要真的气恼于他,你的朋友很是‘面善’,我倒觉得与他‘一见如故’呢!” 闻言,陆文航的手臂不由得轻微震动,加深了衣袖上的自然褶皱,而那厢的王璐瑶则缓了缓脸色,终于放弃对他的责难,无奈地叹道:“算了,秦公子,我们二人随意地交涉论谈,莫要再理会于他便是了。” 适时地,一位伺茶的丫鬟恭敬地送递来茶水,她步履轻缓,目不斜视,一一地将王璐瑶与我的茶盅斟满奉毕,然而到至陆文航的几案前时,不知为何,却猛地抬头飞快地望了他一眼,而后则立马垂眼低首,宛然无心之举,但其脸颊却克制不住地渐渐幻变成了若朝霞墨彩般的绯红色。 王璐瑶一直俱在密切地关注着陆文航的行为举止,故而,伺茶丫鬟的拙劣演技亦被她清楚地扑捉于眼中,但她却不动声色,只是面带讥诮地看着面前的短暂插曲,而我则错开视线,浅笑着品茶缀饮,完全无视她眼眸深处所凝聚着的那抹冰寒碎屑。 冷眼观睨着伺茶丫鬟退出书房,她这才缓和了警惕之色,如释重负地端起身侧几案上的茶盏,先是优雅地拈起杯盖拂了拂茶面,复再举止落落地品就了一口茶水。 饮毕,只见她眉宇间的阴霾骤然一展,表情疑惑,继而讶异地向我问询道:“滑齿留香,甘醇无比,到底是何种香茶,竟能清澈通神至此?” 我正待答话,这时,一直静然端坐且沉默不语的陆文航却接过话茬道:“此茶名为‘翩婷’。” 乍一听闻,王璐瑶惊讶万分,似乎很意外陆文航居然会出声作答关于此等他应该亦是不甚明晰的生僻话题,因而,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其眼神尤其地复杂和沉泽——有猜测,有审视,但更多的则是不解:“愚人,你是…怎么知晓此茶之名称的?” “曾经品过。”他面无表情,简洁地应道。再一复闻其声,我方才隐约地辨出,其嗓音竟不若六年前的清爽干练,慵懒不羁,反而则蕴纳着一种浓郁的浑浊嘶哑之调,无尽沧桑,于此,感伤的情绪便不由得尽数袭上心头,久久盘绕。 空气中一阵死灰般的寂静,我放眼观去,只见王璐瑶的表情愈发地迷惑彷徨,而陆文航却恍若未闻,只顾俯首缀茶。 我再扫了眼不再继续为王璐瑶解答的陆文航,遂努力地压制住心中因为茶种“翩婷”而莫名生就的悲凉空寂之感,幽幽地言解道:“王姑娘年龄尚小,可能有所不知,许久以前,宛城的闹市中曾开设有一极为著名的茶楼,其名为‘湘愿’。湘愿的东家身份不详,行迹隐秘,却富有奇才,每隔一两月,就会推陈出新一种口味独特且大受欢迎的茶叶,茶种‘翩婷’便是其中之一。然而,仁德三年春,湘愿却无端地从内部燃起一场大火,来势汹汹,将其内的一切人与物俱焚炙殆尽。因湘愿的茶种配方秘而不查,从不曾传于外界,因而,在湘愿的东家逝世之后,那些独有可贵的茶种便俱都随着其东家的消逝而不复存于此间,此故,世人便不得再以品就如此之好茶珍品。” 言及至此,为感伤的情绪所累,我停顿片刻,方才继续讲述道:“翩婷乃湘愿研制出来的最后茶种,其形若娇兰,味若杜衡,香若百合,因此则给我留下了很是深刻的印象,故而,在遗憾叹息之余,我开始凭借着脑海中残留的记忆碎片,反复试验,不断失败,最终,才配置出茶种翩婷的替代品。虽说此茶已堪与翩婷媲美,其味极为相似,但是若再细细品来,总感觉此茶之内蕴淡寡轻薄了些,仿佛缺失了翩婷的清雅和飘爽。” “事情之缘故竟是如此!此番经过,可见秦公子乃执着念旧之人,心细如发,着实惹人钦佩!不过,我尚未品过茶种翩婷,因而便不明晓其中滋味到底若何,但是,以我之所论所感,此茶甘醇无瑕,柔化飘香,清神润彻,甚合我之味觉。”闻毕,王璐瑶听的很是认真仔细,只见她复品缀一口茶水,感触颇深地赞称道。 突然思及她离家出走的事由和起源,遂薄薄一笑,关切地问询道:“王姑娘,而今你可否觅寻到了良策来应对你那固执的兄长?” 她释然一笑,遂颔首答曰:“我兄长有一极受其爱重的妾室,温雅大度,贤良淑德,风评极佳,但实际上,唯有我明晰深透,她不仅善于伪装,工于心计,而且还诡计不菲,手段残忍,因而才一直不为我所喜,更妄谈与她的交情深浅。不知为何,此次她却一反常态,为我之事极力地向我的兄长求情,虽然我并不能晓知她的真实用意何在,但是托她之福,我兄长居然由此想通,不再逼婚于我,我倒乐得轻松自在。” 我颔首笑道:“如此…便甚好。” “说来亦着实奇怪,起初,我兄长为我精心所挑选的那位夫婿,德才兼备,容貌气质亦与秦公子你不相上下,但是,我对其却无有任何的感觉,一则因为他已娶妻成家,二则因为他即将步入而立之年,其年岁与我差距太多,三则最为关键,不管他人如何去深究探索,皆无能发现他身上存有的缺点,一介凡人,却如此的完美无瑕,仿若仙人神祗,反而则使我心生怪异,总觉得他全身上下皆笼罩着一种幻虚不实之感,并不适合作为女子的夫君来依靠并生活。” 她稍顿片刻,遂自嘲一笑:“不过,此人亦十分识相,还未待我采取有效的反对举措,遂就因为已经典妻立室的缘故而拒婚于我,如此难能可贵的真情实意,倒有几分深得我心。既然我兄长已允诺道,今后我可以自行择选称心如意的夫婿,那么,我一定要嫁给世上最好的男子,而且此人还需是适合我的并为我所恋慕的。另外,此人必须忠贞不渝,除我之外,不得纳收任何的姬妾与侍婢,一生之内唯能娶我一人——我平生最恶之事,便是与她人共享丈夫。” 语毕,她似有深意地斜睨了陆文航一眼,而陆文航的视线却早已转向了窗外,眼神空茫。 闻言,我则不由得震动骇然,不仅为她与我婚姻观的共通相似之处,更为她的豪爽直率之情——若是平常的闺秀女子,怎堪如此无忌地在外人面前言出自己欲嫁何人,而她却侃侃而谈,见解独到,更毫不忸怩和做作之色。 “秦公子可否娶亲?”言毕完自己的婚嫁观点,她遂问道,仿佛是忽然思起了我的人生大事,而她的问题又成功地引起了陆文航对我的遥遥关注。 我思量一番,故意用挫败的语气胡诌道:“三年前,我倒是看上了一位小户人家的小姐,那小姐贤德良善,性格活泼,心灵手巧,但是却执意地不肯嫁我。于此,我疑惑不解,遂问她缘由如何,她则爽利地对我直言道,她貌陋才疏,无有特长,根本无有勇气立于我的身侧左右。然而不久,她便嫁给了另一位商人为妻,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琴瑟和谐,日子过的很是安乐自在。我虽是难过伤心,但是见她过的幸福,亦就不便冒失地打扰破坏他们的平静生活。” 闻之,王璐瑶先是一愣,继而则忍俊不已道:“今日我方才得知,原来绝世不凡的美貌亦有过错。如此言来,被那位小姐莫名地拒绝之后,秦公子在难过之余,便没有再娶亲?” 思及蕊欣以“秦殇”之名收留的众位清苦女子及其归宿,便不予理会陆文航那略带明透意味的戏谑目光,我故作羞涩地讪笑道:“倒是有几房妾室,不过后来,她们都嫌我太过于沉闷无趣,皆要求我休了她们并还其自由之身。我深知自己不能让她们幸福,便从容地写下休书,让她们自行择选好的人家来相嫁。” 王璐瑶转了转灵动光耀的眼眸,接而了然地“扑哧”一笑:“秦公子甚是诙谐幽默,甫才差点就被公子的玩笑之语所惑。以我之见,公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旦凡是女子,便不会轻易地舍弃公子,从而去另择他人。” 我敛起嬉色,不再戏言,老实地应道:“我与王姑娘的想法相仿,只欲娶适合自己的女子为妻,不过此人还尚未出现。” “不过,我们的情感坚持皆比不得愚人的痴念执着,秦公子你有所不知,愚人他现今正在候等一位他只愿意娶其为妻子的女子,如若那女子永远都不再现身,那么他便此生不娶。” 语罢,她的唇角不期然地带了些许隐隐无几的嘲讽之色:“言起那女子,秦公子亦应该听闻过,她乃一京城名妓,名字唤作芯瑗。据闻芯瑗国色天香,风姿妖娆,且精通音律,愚人为了博其一笑,挥金如土,日日迷恋,夜夜沉醉。但是,就在愚人为她赎身的当日,她却毫无缘由地消失于天阙疆土,其行迹至今皆不可查,亦就是芯瑗消失之后,愚人便一直郁郁寡欢,颓废散漫,凡事俱不济不力。” 复闻芯瑗之名,我心中攸地一动,不禁感慨万分地向陆文航看去,只见他正惶惶地凝睇于我,其眼中已不再空洞,而是酝酿出了一抹影雾般的薄怒,转而一顾,则演幻成了无尽的歉然之色。 王璐瑶仿佛歇息足了,便从椅座上站起身来,不断地在我的书房内漫步游走,并上下打量,蓦然,她突然把视线紧紧地锁定在了向阳窗台上所放置的那株欢快活泼的翠菊上,瞬刻间,其明朗的脸色暗了暗,并有些难看不愉。 我讶异地询道:“王姑娘,何事令你感到不快?” “无事,不成想…秦公子亦是恋菊之人。”她强然一笑,表情有些奇怪:“我只道我兄长爱菊成痴,他人皆无能赶及,因此看到菊花,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我兄长平日里的严肃举止,觉得有些压抑和无趣罢了。不过,此株盆栽怎么生的如此……?” 最后的词句,如同睡梦中的呢喃低声,她不晰地卷在了喉间,一时之间,我未能听清辨明,只得礼貌地应答道:“凡是美丽的事物我皆喜欢恋慕,此菊花盆栽虽好,却并非我之最爱。” 陆文航亦将视线转向了此株翠菊,脸色黯然无泽,不知正在沉思什么。 “原来如此,人人皆有独自的爱恋之物,但是不成狂入魔…便俱好。”语罢,王璐瑶即刻散去低落寂然的神色,无比歉意地看着我言道:“只顾自问自言,差点就要忘记此次所来的正事了,今日我可是来还银子于你的。” 我无奈地回道:“王姑娘乃守信之人,对此,我一直深透了然于心,只是王姑娘你如此介怀,倒教我心生愧然。” “有借方才有还,我很少见过似秦公子这般好心良善之人,感念于心,便欲与公子成为至交好友,不知秦公子你意下如何?” 我颔首笑道:“荣幸之至!” 她执意地在我的书案上放下归还于我的银票,复坐下来又与我聊侃了一些其他的杂事,兴趣正浓之时,她却忽然抬头望了望窗格外的天色,于是则猛转话题,笑称时间已然过去太久,不便再继续打扰于我,而后又唤上陆文航与她一同告辞离去,我一再挽留恳请,却皆无济于事,最终只得施施然地将他们送出了别院大门。 在他们起身离去的整个过程中,陆文航都面色如常,未再言语,只是在其出了大门之后,他却突然无端地顿了顿步伐,且掉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其内仿若蕴纳着许多未尽的情绪,而后,他眯起狭长的眼睛仰看天际片刻,复始迟疑地慢慢赶及于王璐瑶,其步履竟显得分外地沉重和艰涩……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7章 灯烛夜话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是夜,我未曾早早地安睡,而是映着灯烛的跳跃光泽,继续逗留于书房的几案前,心不在焉地批阅处理着白日未曾完成的文书杂事,这时,烛燎却于突然间摇曳和动荡了起来,同时,一股袅袅的清梅薰香亦相随不断地袭入我的鼻端,其气息清远绵长,幽然甘冽,沁人心脾。 微弱的灯光映照在来人那修长挺拔的身姿上,并由此在书案上形成了一方遮蔽的暗影,我不禁抬起头,移目望去,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此人正是夜访涵漪京畿别院的陆文航。 陆文航可谓一奇人,他不但极富才学、武功高强、医术精湛,而且他还身怀一项异能,那就是无论置身于何所何地,他皆能自由穿梭游走,仿若出入无阻之境,根本无人能够发现其行踪轨迹并加以干涉追拦。 我冷冷地凝睇着他,心中的厌恶之情翻滚膨胀,他已然易置下蓝袍,换上了他一直俱喜爱着就的白色衣衫——耀目张扬的雪缎华服,纯洁无瑕,精致飘然,顷刻间,却刺痛了我的双眸。 他的眼神清澈柔和,其上则没有了白日意外重逢之时的极力克制与严谨漠然——不尽的炽烈、滚烫以及热切之情,一时之间,俱数涌现于他那仿若黑曜石般明亮的瞳眸中。 只见他灼灼地紧盯着我,一脸的惊喜愈加,良久,他方才颤抖着变了调的嗓音似不能相信地问询道:“你…可是…茗漪,陈将军的女儿陈茗漪?” 闻言,我的神色一凛,不由得讽刺道:“公子深夜闯入我府,难道…就只是为了明确我的名字以及身份?如若是此,那么公子,你宛然是认错人了,我并非公子那所言所盼之人。我乃涵漪的东家,姓秦名殇,世代居于潞城浚县,前段时日甫才移居于京畿。” 他略略垂目,呢喃般地自问自语道:“涵漪的东家?秦殇?” 未几,他复一正色,不可置信地惊呼道:“茗漪,你…怎会…成了涵漪的东家?” 我并不作答,只是低下头执起朱笔,装作继续批示文书,不再去对视他那满是愕然的目光。 “茗漪,你可曾晓知,现今你之处境相当地…令人担忧?涵漪规模宏大,经营得当,利润丰厚,故而,其存在极大地缩减了朝廷在茶市方面的国库收入,今上忌惮深甚,所以亦就生了打压和摧垮之心。今上神思周全深广,凡事皆能虑及长远,亦最喜问根究底,因此,他能容忍涵漪存在至今,必定是有其道理——只有先找出并除去涵漪的幕后东家,树倒猢狲散,方才可从源头上彻底地根除涵漪,从而避免其死灰复燃。自仁德四年以来,今上一直都欲除去涵漪,只不过其东家行迹隐秘,身份混沌,替身奇多,致使今上多次遣人调查,皆收获甚微,毫无头绪,但是,今上的恒心和毅力却无人能及,因而在未果之前,今上是绝对不会放弃对涵漪东家的调查和追踪的。” 言及于此,只听闻他的声音顿了顿,继而则更为焦虑地接续道:“此番,你来到京城,即便你再谨慎万分,亦难敌今上散派出去的那些强大的信息网络,更何况,如今你已经结识了不该结识之人,故而刻下,你涵漪东家的身份必定难以保全,于此,我甚为牵挂忧心,焦急难耐——如若今上一旦得知了你的存在,我根本无能想象他将会采取如何的举措来应对于你。可是茗漪,你为何要创办涵漪,难不成…是为了陈氏一族而特意地报复朝廷才力行此举的?茗漪,不管你心中之计划如何,但我想你应该是相当明晰的,今上…并非仁慈大度之人,你一向聪慧灵转,为何在涵漪的策谋和经营上却如此地儍滞无心?”待他言至最后的猜测疑问之语,其嗓音则变得愈来愈为迫切和惊然。 他的话语理所当然地引起了我的悸然警惕,于是,我压抑下自己那动荡不安的心绪,复抬起头,依旧用平静生硬的语气强调道:“公子之诚心可叹可嘉,但是…却似乎表错了对象,我再重申一遍,我乃一介男子,并非公子所言之中的女子陈茗漪。另外,涵漪的处境如何,我自有一番计较,所以,公子大可不必再为我伤神忧虑。” “茗漪,我知你恶我至深,但是你却没有必要一再地对我否认你的身份。你明明清楚,我自幼便刻苦研习医术,不仅精通人之病理症状,而且还深透人体之构造和运作机理,故而,你究竟是男子抑或女子,我又岂会不知不晓?再者,一个人的相貌和语言在事隔多年之后,也许会有不同程度的沧桑变化,然而不管其怎样改换和伪装,人之最基本的神韵特征却难以被他人所模仿和塑造。更何况,茗漪你非但气质和姿态依旧,甚至连容颜都美丽如昔,倾国倾城,出尘离世,一如六年之前。”他惨淡一笑,毫不留情地揭穿我道。 顿时,我生就了一种无可遁形的窘迫之感,继而则恼怒地对他喊喝道:“既然你都明然至斯,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地探入别院并着意地来问询我的身份!?” “茗漪,只要你还活着,只要我还能再看到你,我便已经满足,不敢再去奢求些什么。” “既然如此,那你还待在这里作甚?” “茗漪,我……” 我不客气地打断他道:“陆文航,你可不要忘了,陈将军犯的可是谋逆大罪,其罪行昭昭,九族连坐,不得留存任何的生还和子息,但得上天所赐,我侥幸地逃脱了那次血腥的灭族杀戮。如果皇帝知晓了‘我乃涵漪东家’的身份,此情势尚不足为虑,也许我还可以应对自如,但是,‘我乃陈将军之遗骨’的身份一旦被曝光揭露,正如你之所言,皇帝并非仁慈大度之人,那么他定然会对我赶尽杀绝,消除于他而言潜在的祸根和隐患。所以,你若是为我着想,若是还顾虑陈将军以及陈明峻对你的恩泽和情义,就不要再唤我为茗漪。” “好,一切都依你。”他了然于心,颔首肯定。 我放下朱笔,紧握拳头,指关节隐隐发白:“陆文航,你还是走吧,现下…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苦叹道:“你…当真如此恨我?” “当然恨你!恨你的无情无义,恨你的工于心计,恨你的伪善举止,更恨你践踏了我们对你的期待和信任!”我咬牙切齿地发泄道,字字如玑,沉若重石。 “你之所言的确不假,我亦无可为自己辩解和申论。八岁之时,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与明峻相识相遇,一见如故,遂与其结为知己良友,陈将军敬慕家父耿直不阿的性情,爱屋及乌,因而对我大加喜爱,毫无偏颇,凡事皆会问询我之意见观点。十三岁那年,我无意间发现了父亲辞官疏闲的真正缘由,原来他一直都在韬光养晦,养精蓄锐,为的就是在紧急必要之时,挺身而出以力保于帝王。虽然心中矛盾万分,难以抉择,但是始终我却逃脱不掉‘忠心为君’的家族使命,决定暗助天子。之后,我在父亲的授意和指导下,逐渐地取得陈将军及明峻对我的信任,以借机来探求并挖掘陈将军的机密要件,进而则为先帝和今上谋策。一直以来,我都以一副满不在乎的姿态往来穿梭于陈府,表面上是寻找明峻以游玩作乐,实际上则是在隐秘不断地收集着陈府的信息线索,复一步步地帮助君王架空和收回来陈将军所持的兵权,但是,无论政坛局势如何复杂变化,我都无有一丝要加害陈将军的意图。然而,事情的发展轨迹却渐渐地抛离了原先的预想,似乎被另外一个了解底细的暗人操控着进入了一个连我都无能破解和颠覆的迷局,为的就是要置陈将军于死地。” 我冷冷一笑,讥诮地回应道:“另有他人布置的迷局?难道…你不觉得如此无谓的猜测是多么地可笑和荒唐吗?皇帝处心积虑地要灭除陈氏一族,他岂会生生地错失掉如此能除掉陈将军的大好时机,说不定…那瓮局便是皇帝和你亲自设下的呢!” “先帝曾有遗言,任何情况下,都务必要顾惜陈氏一族之安危,所以今上根本不可能如此行事。”他语气急切,极力地辩解道。 “既然先帝有遗言相告,既然你亦无心伤害于陈将军,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何陈将军最终会顶着滔滔无恕的四十八条大罪而被皇帝无情地下令腰斩于正午门?为何陈氏全族皆因故遭受牵连而被诛杀殆尽?为何陈明峻至今都下落不明,音讯全无?为何陈念娉会在绝望心灰之下,在冷宫清苑自缢身亡?”我面带凌厉,咄咄逼人地追问道。 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良久,才惶惶无绪地应答道:“茗…,秦殇,我知晓你恨我怨我恼我怒我,也明晰你再亦不肯信我任何的所言所语,但是今上曾对我亲口所言,若陈将军能顺利地交出兵符,他便会宽容相待,不再去追究陈将军独权专横的过错,所以迷局一事绝对不会是今上所为。虽然,我无从得知今上最后蓦地变卦的缘由,可是当时的局态则对陈将军极为地不利,若是今上不下令斩杀陈将军,不下令处理陈氏一族,那么,他就难以平息朝廷官员以及天阙百姓的愤慨和怒火,大势所趋,今上…不得不为。” “以疑惑不实的罪名,先让陈将军身败名裂,再加就悠悠臣民之口,复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如此之良策,难道不是皇帝思虑周详的结果吗?”想到陈沅江最终被弃尸荒山且骸骨无存的残酷结局,我心中的悲痛之感便无可抑制。 他的眼神迷离,表情痛楚,似乎陷入了对过往的追忆之中:“那日,我正在为陈将军换药疗治,却忽然从其随身铠甲中掉出来一封印制着丁零国标志的信笺,彼时,因为周遭有数十名探望陈将军伤势的将帅围观,所以,我根本无能适时地隐匿此封凭信,为陈将军赢得最初的有利时机。再者,在返回宛城的路途中,丁零国子王詹粤率残众又企图一举截救下陈将军,此次异常的变故,则将陈将军谋逆通敌的罪行彻底坐实,因为无有一句有利于陈将军的辩驳言辞,所以仅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济于事。陈将军在奔赴辛郡之前,曾对我言曰,只要是皇七子即位登基,那么,不管他昏聩与否,陈将军皆会尽心竭力地辅佐和支持。故而,陈将军大逆谋反一事发生之后,我便来回奔走,极力地寻找证据为他洗冤开解,可是在此过程中,我却发现了甚为蹊跷之处——陈将军谋逆的真相似乎被他人给刻意地隐藏和销毁了,追寻而去,竟无有留存一丝的痕迹和线索。此人之手法干脆利索,缜密详尽,以我的揣测判断,以及对今上的了解和深透,此事根本不是今上所为,而是另有他人在背后操纵和控制,对此,我一直都心生疑惑,但是却苦于无处查询、无方可觅。况且,你的死讯让我万念俱灰,自此之后,我混沌恍惚,万事皆空,便再亦无心去关切未来事态的发展和变化了。” “你多说无益,我不会再信任于你。那时,陈念娉突然恳求我去说服陈将军,且允其进宫为妃,我一直都在疑惑为何她会莫名其妙地动情于皇帝,而且皇帝居然还知晓‘我是陈将军之女’的身份,然而现今我却明然了,因为…那根本是你的刻意所为。七夕之日,皇帝以游玩之名与你再次联络之时,偶然看到了与你同行的陈念娉,遂动了利用之心,与其接近并纳其为后妃,以此来牵制于陈将军。后来,你整日流连于飘香阁,复迷恋于名妓芯瑗,表面上荒诞堕落,无所作为,实际则不然,我想…你亦只是以风花雪月的妓院勾栏作为你的掩护,以搜集实用有效的信息来相助于皇帝而已。陈将军被诛杀之后,那芯瑗便没有了可以再利用的价值,遂就除去她并对外声称她消失不查了。我…猜的可准,陆文航陆大忠臣?”我厉剜着他,冷冷地问询道。 他黯然神伤,却并不反驳:“陈氏一族的遭遇我的确无可推脱,你之所言亦的确属实,我着实是辜负了陈将军以及明峻对我的信任和委托,亦着实是间接地促进今上与念娉的相知与相遇,如此,你说我卑鄙亦好,忘恩负义亦罢,我皆无可申辩。但是,我的家族赋予我的使命以及责任,我却不能无视和拒绝,虽然…我并无加害陈将军之决心,亦很想力保陈氏一族之安危,然而造化弄人,我俱无有做到,真的…很对不起!” “既然事情已经成为过往,既然你已经承认了你的背信弃义,既然你明了我不肯再谅解于你,那么,如若你不想我恨你入骨,你…就最好不要再出现于我的面前。” 他一个趔趄,面色则更加地灰败无泽:“我知晓,我统统都知晓。可是现下,你的处境很是不妙,我不能不管不顾你的安危状况,亦不能再看到你无端受难!” “此事与你无关,我自会处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何必要如此地固执己见?你一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即便再自立坚强,能干无惧,但是亦比不过那位坐居高位之人啊!” 且言道着,他作势向前进了一步,且伸出右手,其手指修长而又薄峭:“你的气色甚是不佳,可否…容我为你把脉一观?” 我立马侧转过头,脊背尽可能地往椅背上后靠:“此事亦与你无关!”闻言,他眼眸中的失望和无奈之色则更为愈浓:“既然现下你已经安全无事,那么,我便可放下心中之挂碍杂念,不管你接受与否,我皆要开始着手调查陈将军谋逆之事的背后操控者,进而为陈氏族人洗清冤屈,并还其清白,另外,我亦会竭尽全力地保护于你。” 我恍若未觉,无有作答。 稍顿片刻,他突然转移话题道:“若是我猜的不错,明峻…尚还存活于世,而刻下,他应该匿身于丁零国内。” 我赫然一惊,即刻正视于他:“此事…当真?” “丁零国国土贫瘠,其内戈壁沙漠丛生,高山峡谷连纵,地貌极为恶劣,但此却是其得天独厚的天然屏障,因而,今上之兵力权势根本无能轻易地遍布涉及,所以,我认为丁零国是明峻的唯一去处。” “那…皇帝可否晓然?” “今上圣明睿智,心细如发,思虑深邃,我想他一定亦猜得到明峻现下的藏身之所,只不过丁零国内险境横生,阻碍重重,他才难以取得明峻的具体方位何在。今上乃不会轻易放弃之人,其隐忍力决绝,所以他必定会不竭地觅寻到明峻为止。然而,令人奇怪的则是,刻下今上却不再遣人去查找明峻的下落,我隐隐感觉到,他保持伺机不动的内在并不简单,仿佛是在等候和谋划着什么。” 语毕,他缓缓地踱到了书房内朝阳的窗台下,先是小心翼翼地轻触了一下那株翠菊的花蕾枝蔓,而后则掉转过头,眉宇间酝酿着满满的担忧之情:“今后,若你再与王璐瑶交涉论谈,切记不要太过于推心置腹,如此…对你才大有益处。” 我不解询道:“却是为何?” “既然你女子的身份都瞒不过我,那么,又怎会瞒得了那精明异常的沈家皇族之人?” 我愕然无措地反问道:“沈家皇族之人?” “王璐瑶虽然活泼烂漫,纯真无邪,但是她却极具洞察之力,且能通透一切。其实,自第一次与你见面之时,她便已辨认出了你女子的身份,可是再次到访你之府邸那日,她却并没有揭露于你,而是若无其事地随你言笑交谈,对此,你又知晓和了解多少?” 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手脚亦顿时变得僵硬冰凉。 他先是轻叹一声,复无比疼惜地望着我,声音愈发地平和柔转:“她名字确实为‘璐瑶’没错,但是,王却非她之本姓,她实际上姓沈,乃今上的幼妹,封号为‘静柔公主’。静柔公主之母王氏并不得先帝之爱宠,然而她性情良善,大度宽容,一直为今上所敬重。今上生母早逝,自幼便孤寂无依,在宫中受尽冷落,王氏见状,怜其孤苦,遂尽心照料,今上感其恩泽,故尊其为皇太后,静柔公主亦因此受到了今上的爱护和娇纵。沈家皇族之人个个聪颖明智,因而,静柔公主虽然稚嫩年幼,但其心思起伏却并不局限于此,所以与她往来交谈,你务必要小心谨慎,提高警惕。” 我想起王璐瑶那张明媚精致的笑脸,想起她那豪爽干练的气质,霎时间心酸难耐——原来她身上拥怀的那种令人欣赏的灵气美亦是假象和伪装,原来她就是陆文航言语中的那个‘我所结识的不该结识之人’。 复想到白日她所表现的那些对陆文航的莫名情义,于是便恨恨地讽刺道:“静柔公主再会演戏、再不简单,但她对你的爱慕之情却并不加以掩饰。” “那又当如何?众所周知,我已然立志只娶那当娶之人为妻,难道她还能执意地强嫁于我不成?她一直以为我正在候等的那人便是芯瑗,于此,她心有不甘,颇有怨愤妒忌,可是,我却不愿也不肯对她解释,任由她误会自伤,为的就是求得一方平静,自由自在。这些来年,我非但不肯娶妻,而且还任性随意,举止乖张,更是将‘无情无义’的品行演绎得淋漓尽致,所幸我并非陆家之独子,所以,家父已经对我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亦不再对我寄予厚望,于此,我亦毫不在乎。” 他不知不觉地移步于书房的大门前,然而就在其手掌触及门把手之时,他却再次转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我暂且先告辞,你多多保重,以后…我再来看你。”语毕,他便潇洒地开门离去,步履轻快,衣袂飘飘。 我瘫坐于椅凳上,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悲伤酸涩之感却仿若水中的涟漪般一圈又一圈地扩大分散,无边无际……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一章 思念的弦 现在的我叫秦殇,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而已,没有人知道我的故事,更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浚县的人都道“涵漪”的秦老板不仅富可敌国,而且容貌俊朗的让女子嫉妒,然而对于这些,我只是笑笑,不可置否。 我想我在等待一个机会,等待一个可以回归自己真实身份的机会,可是韩子湛,那个我苦恋的如神祗般的男子却不知所踪。 所以我只有沉默,宁愿这样假凤虚凰地活着,宁愿别人定位我为“贪婪好色”。 时间或许过的太久了,我似乎遗忘了太多的东西,甚至遗忘了自己曾经还拥有着那样的宠爱和关怀,遗忘了自己还曾拥有着两个美丽如梦的名字。 我是前定北大将军陈沅江的女儿陈茗漪,也是秦悦娉的女儿秦羽裳——我曾有着两个不同的身份,两个足以让别人艳羡的身份。 陈沅江,曾是天阙王朝威风赫赫的定北大将军;秦悦娉,曾经“秦月山庄”如传奇般的神秘女子,家境富有,一生未婚,曾惹得世人无限遐想,“据说”容貌文采天下无双。 然而,我却是陈沅江和秦悦娉的女儿,陈沅江最疼爱最愧疚的女儿,但是,世人却不知陈沅江还曾有着一个视若珍宝的女儿。 思念如弦,在这样麻木漫长的日子里,我想我是冷漠的,戴着虚伪的面具,笑容不真实而悲凉。 我还有着一把瑶琴,是母亲秦悦娉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 母亲是一个梦一般的女子,不真实而虚幻,不真实的连她的瑶琴也恍如月华,琴叫“锦瑟”,华丽的悲伤——这个在别人眼中神秘莫测的女子,她的一生却是在忧郁和等待中度过。 她常常对我言道:“裳儿,在这个污秽的世界上,女子只有坚强才不会悲伤。男子,尤其是清俊的男子都凉薄如斯,所以你要理清自己的心智,不能为男子所左右。” 可是,她大部分的日子都在发呆,或者弹着一遍又一遍的曲子,那首曲子的名字叫“思念”。 我在母亲的怨恨中长大,但她在临终前却让我到京畿宛城去寻找陈沅江,那一年,我十三岁。 十三岁的我身量不足,没有母亲的忧伤和怨恨,只有更胜于她的美丽和她几乎不曾有的笑颜,那时,母亲的身体已经被常年累积的怨恨消耗殆尽,她躺在绣满百合花的蓝色锦被上,单薄瘦弱,冰霜冷漠的脸却美丽如昔。 她的眼睛是最美丽的,然而那时却凝聚不了精神,有着朦胧的雾气——显然,她又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去了,慢慢地,她的嘴角含笑,那一刻,我竟是呆了。 母亲的美,是婉转的,即使她一直漠然,但她的琴音却如同天籁,高山流水,空谷回声,令人震撼。 她钟爱百合,钟爱蓝色,于是,有她的地方,都弥漫着淡淡的百合花香,蓝色的衣裳随风飘动,衣襟、衣袖、衣摆的百合花竞相绽放,翩若惊鸿,母亲的美,更是飘逸的。 母亲曾对我言,裳儿,你没有父亲;她还曾对我言,裳儿,天下的男子个个薄幸。 这样说着的时候,我觉得母亲的脸总是笼罩着一层悲凉的薄幕,难以穿透她的心,这时候的母亲是冷酷无情的。 然而,此时此刻,母亲的嘴角竟慢慢地溢出笑意来,顷刻间,屋内盆栽的百合花俱失去了光彩。 “裳儿”,母亲叫我,目光和缓:“我一辈子为情所累,一辈子都在等待、怨恨,日子…也就这么到头了,可是,裳儿,你还这么小,叫为娘如何能够放心离去?” 我一怔,突然觉得很害怕,害怕她说这样的话,害怕她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离开我,虽然我曾不止一次地埋怨她给我的负担和责任,还不止一次埋怨她让我学那些晦涩的诗词歌赋。 我突然很想流泪,看到她不复平日的羸弱模样。 她有些有气无力,眼眸中已没有了昔日的光彩,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她的眼睛,那是怎样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啊,淡淡的紫瞳,流光溢彩,凝聚了无数的诗篇画章,可现在这双眼睛却是暗淡呆滞的,她徐徐地说道,仿佛说的并不是她自己:“我曾是那样怨恨你爹,怨恨他的始乱终弃,怨恨他的多情,可是,裳儿,到现在,我才发现是我自己的心结困阻了自己一辈子,我…竟然不再怪他。我去了之后,你就到宛城去找你爹吧!” 那是母亲临终前一日给我的嘱托,那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我的父亲原来还没有死,而且还是天阙王朝的定北大将军。 我记得我是哭着冲出了母亲的房间,故意忽略了她的担忧和后悔。 现在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时我就知道陈沅江对她的痴情,知道她对我的希望和寄托,更能懂事地理解她劝慰她,她走之前也不至于那么遗憾,而我,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悔恨。 我记得,自那日之后,我便有了怨恨,尤其当我真的找到了陈沅江之后,便延续了母亲那一辈子所伴随的怨恨…… 将母亲安葬之后,我在她的书房里找到了她一生中最钟爱的瑶琴,我还记得在放置瑶琴的桌案所相对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的男子俊逸不凡,眼眸清冷,题诗的字迹清秀流转: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母亲啊,你的心曾是怎样的悲伤? 我几乎可以立刻肯定,画上的男子是陈沅江,我的父亲…… ****** 景浩廿三年元宵节前夕,天色阴沉,雪花纷扬,如同飘舞的柳絮,灵动素洁,就是在这样一个傍晚,我带着丫鬟雅卿和侍读秦磊来到了宛城——天阙王朝的都城。 其实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打算投靠陈沅江,然而在宛城的第一茶楼“湘愿”我遇到了陈念娉——据说是当时陈沅江很宠爱的女儿,骄傲跋扈,这让我改变了注意。 记得在母亲的书房看到陈沅江的画像之时,我曾有一时间的恍惚,那的确是一个出色的男子,仅仅是画像,便具有着令人屏息的神采,这种人,无论在哪里,都是不会让人忽视的,于是,我突然有了一个决定——待母亲的孝期守满之后,便去宛城寻找陈沅江,但只是见见而已,因为我很想知道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子,居然能让母亲将一辈子的怨恨化为释然? 到了宛城之后,我遂让秦磊寻找宛城最风雅也最奢华的客栈,他却告诉我在宛城最有声望的是其第一茶楼“湘愿”。 我们便驰车而往。 在母亲过世之后,其实我并不担心以后的生活,母亲虽然一生忧闷,但她却是一个商业奇才,头脑慎密,心思善转,她以一种他人无可比拟的智慧将“秦月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身家不菲,储藏丰厚,若非如此,我根本无法支撑“秦月山庄”的未来,也正是因为母亲给我留下的这笔财富,我才能顺利地打理之后的产业“涵漪”。 估计湘愿的伙计见多了贵胄,因此当风尘仆仆的我们在投宿之时,一名店侍显得很是漫不经心,只见他不屑地打量着我们的倦容,面无表情地推辞着雅间已满,耐心不足的秦磊气恼不过,遂将厚厚的一叠银票甩出,那伙计便立即换了语调,嬉皮笑脸地将我们迎到了“兰坊”——湘愿最好的雅间之一。 我心中冷笑,好一个势利的小人,原来京城的风气也不过如此! 就这样一番波折,我们便在湘愿住了下来。 其实,在未见到陈沅江之前,我曾让秦磊租了马车和雅卿一起在陈沅江的府外久久凝望,我看着门屏上烫金的“陈府”匾额,突然为母亲感到不值,那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飘渺女子,竟然会为住在这样如此一座府邸中的官场俗人唏嘘落泪、牵挂期盼了一辈子。 世人皆晓“秦月山庄”风景逸人,如梦似幻,却难觅其迹;世人皆闻“秦月山庄”的主人风华绝代、文采品貌惊绝,却难窥分毫,可是母亲啊,你到底用了怎样的心智才将“秦月山庄”和自己隐藏,让世人以为自己一生未婚而遗憾重重? 而这个官场的俗人陈沅江,又是怎样改变了生活在神秘和传奇中的你? 如若母亲你真的是心甘情愿,然而,你又为何忧闷了整整一生? 陈沅江的府邸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可以看到府中后花园的槭树矗立,失去了繁叶的枝杈显得苍凉而单薄,如此官位十足而又缺少情感的府邸,让我突然间觉得萧然无味,于是,我随即打算回至湘愿。 而此时,一阵马蹄声自前方传来,马蹄踩在厚厚的雪层上,并不清脆,反而有些“闷闷”的声音,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马儿通体雪白、精神抖擞,马上的人却很张扬,一袭白衣,距离遥远,我看不清相貌,却直觉是个年轻的男子,在陈府门前停了下来。 …… 在回湘愿的路上,面对着雅卿和秦磊不明所以的眼神,我只是笑笑,未曾言语,他们了解我的性格,我不说的事情他们是绝对不会过问的。 母亲隐藏了自己的内心一辈子,作为她的女儿,我却不知道她的故事,甚至不曾了解于她,其实对于这些,我是有些耿耿的。 撩起天蓝色绣着简单花纹的围帘,透过马车的窗格,街道上的人熙熙攘攘,为即将到来的元宵佳节忙碌着,似乎并不惧于这冬日的冰寒,节日的气氛酝酿的很浓。 陈府门前白衣男子与守卫的对话又浮现在耳边:“你家小姐可否在府?”他的语调轻快,清爽干练,有掩饰不住的兴奋飘然。 只见守卫恭敬地牵过他递去的缰绳,躬身道:“陆公子好,小姐吩咐了,公子到后让您去翩然亭找她,小姐稍后就到。” 我看到他风度翩然地平整了一下衣衫下摆,迈进了陈府的大门。 陈沅江居然还有另外一个女儿,这大出我之意料,而且我倒是没有想到在元宵节的晚上便遇到了陈念娉——陈沅江那个名正言顺据说还是很蛮横的女儿。 在兰坊的客房中,我多少有些愁绪,而且这很多的愁绪还是源自对母亲的感慨,母亲一生骄傲,怎么会喜欢上有别的女人的男子?对于这个问题,我的确很是迷惑,为何母亲直到逝世,陈沅江都不曾到“秦月山庄”寻找过她? 其实这些并不是疑问,陈沅江当然不止一次地寻找过她,只是母亲的误解太深,一直都不肯相见,以致于困在自己垒筑的心牢一辈子。 这当然也是在我后来又回到秦月山庄后无意中看到母亲的手札后才知道的,那个时候我也才知道陈沅江对母亲的爱是多么地深刻,只是那时我已经来不及后悔。 将“锦瑟”放置好,调罢音,却觉得有点烦闷,便招了秦磊去寻找一间店铺。秦月山庄风景如画,庄后是大片的茶园,我常常在茶园丛中游曳,无疑地,我喜欢这片茶园,更喜欢茶所带给我的诗情画意和欢乐。 为此,母亲非常不满,我知道她不想我在下人面前失了体统,可是十三岁之前的我喜欢自由,不喜欢束缚,我记得有一次,秦月山庄梦湖的荷花正开的娇艳,便脱了丝履下去采摘,因此差一点溺水身亡,母亲的惊痛和伤心我至今难忘,后来我终于收敛了些。 即使不经商,母亲留给我的财富便足以支撑我今后的生活,其实母亲也并不想我从商,可是我不想就这么沉沦或者就那样按照她的嘱托去投奔陈沅江,而如若该变现状,我如今最想做的则是经营茶道,选择这个,我想可能基于我对茶叶的情有独钟吧。 理了理思绪,我还是弹起筝琴,竟也是母亲弹过的曲子——陇首云飞。 “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立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忍凝眸。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 思悠悠。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曲韵正浓,遥遥地,仿佛从湘愿的后花园深处传来了管箫的和音,平仄跌宕,声调圆润,其造诣和功底竟高出我几分,我赫然一震,疾步离开琴案开窗巡视,而那厢的箫声却果断顿停,余音飞逝,片刻之后,一切皆归于完全的寂静,我无奈一笑,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失落和无靠。 ****** 景浩廿三年的元宵,是属于别人的,彩色而奢华,我坐在湘愿二楼大厅临窗的位置上,看着楼下纷扰的人群,繁复美丽的花灯,心中味道沉滓反复,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够在陈沅江不设防的情况下见到他,并且不让他起疑和认出我,虽然,我的相貌和母亲并不十分相像,但是那源自母亲的神韵绝对隐瞒不了陈沅江,仅仅一幅画像,陈沅江眼眸中的了然便令我望而却步。 那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微风扬起蔚蓝色织锦的窗帷,窗帷随风舞动,形状瞬间千变万化,居然分外动人,似乎遗传了母亲的爱好,我也喜欢蓝色,无论淡蓝、天蓝,还是深蓝、海蓝,我都莫名的热爱欢喜。 我之所以能在湘愿就这么住下来,除了“湘愿”名字中蕴含的无尽深意之外,这里的陈设规划也极尽烘托,整个湘愿的布局质朴又不乏高雅,高雅又不乏清幽,能这样巧妙设计,湘愿的东家值得相交,可是直到今日还未曾相见。 冬日的风吹拂而来,居然感到冷意袭骨,不禁缩了缩脖颈,新做的寒衣竟然抵挡不了这冷寒,雅卿忙为我披了御寒的披风——蓝色的丝绒底面,具有荧光色泽的丝线黹绣着朵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针法细腻,百合花似绽似合,生灵活现。 百合花,其实也是我的最爱。 听说宛城沁凉寺的主持精通佛经,我便遣了秦磊去下拜贴,对佛经产生兴趣,是在母亲病重的时候,按母亲的说法,佛法可以净化心灵,可以助人忘却一切的痴、嗔、怨、忿。 秦磊还未归来,桌台上放置一壶清茶,淡淡的苦涩,却很投我的脾胃。 我的座位特意让店小二用一副山水屏风隔开,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变了很多,很想把自己隐藏起来,但同时,又害怕孤寂将自己扼杀,渴望着关怀与温暖。 “念娉,这临窗的位置你可喜欢?”一个清爽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声音甚是熟悉。 “文航哥,湘愿我们倒是常客了,二楼大厅从来就是开阔畅意,怎么今天突兀地多了障碍?”一个清丽、骄傲的声音在那清爽的声音之后响起,充满了挑衅和不以为意。 我意识到麻烦来了。 果不其然。 只听那店小二讨好道:“知道三位主子要来,就备了临窗的位子好让各位主子观景猜谜,隔壁的客人在本店住了有些日子,来者都是客,互相让让可好?小的给各位主子作揖了。” “本姑娘今天要包全场,你替我清理了那些个碍眼的可好?”那清丽的声音不依不饶。 我看了一下雅卿,只见她眼中怒气逐渐凝聚,我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娉儿,不得无礼!”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中间夹杂了一些衣襟拉扯的细微声响。伴随着这句劝慰,只听见 “晃铛”一声巨响,遮挡我们桌台的屏风轰然倒塌。 顷刻,三张不同表情的脸出现在我眼中。 为首的是一张美艳的脸,我竟有一时间的恍惚,这张脸和母亲居然有三分相似,明眸皓齿,身形袅娜,着藕荷色霓裳,衣襟处的水纹图案若隐若现,仿佛拥有无尽的生命,惹人惊叹,而她外罩的白色狐裘披风更是少见的珍品,耀眼眩目,白狐本就少见,可她却能随意穿就,身份地位的显赫不言而喻。只见她梳着繁复的“追月髻”,一支透绿的梅花碧玉簪斜插发间,随意而动人心弦,嘴角含着嘲讽的笑意,眼神凌厉,挑衅地看着我和雅卿。 在她的身后立着一袭青色锦袍的华服男子,二十岁左右,容长脸,卧蚕眉,格外斯文俊逸,眼中全是无可奈何和歉意,我没来由的心中一动,这男子好生面熟。 最后映入眼帘的男子着白色丝缎儒衫,头簪红色缨冠,一脸的桀骜不驯,眼神漫不经心的追随那女子左右,偶尔流露出一些看不清楚的情愫,间或有鄙夷一闪而过。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挑衅的三人,不动声色。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二章 针锋相对 涵漪的产业是越来越大了,面对账务和各种往来洽谈我愈加力不从心,脑子常常是混沌模糊的,看着每天的日出日落,生命似乎就这样消逝,一点一滴,了无影踪。 心越发沉重,而太累的心又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我将经营职权全数都放给蕊欣,由她来代我打理涵漪的细琐末节,蕊欣虽小我三岁,却极负天赋,精明干练又不失细腻,自从雅卿和秦磊离开我后,她的善解人意和体贴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涵漪的核心是茶叶,这些年来几乎垄断了整个天阙王朝的茶业商号,我很清楚以涵漪这样的规模,绝对会引起当权者的忌惮,可是,我在赌,在赌一个机会,或者说是为了“报复”,为了陈沅江,为了那些无辜的陈姓族人,更是为了他—— 韩子湛,我执念之人。 提到韩子湛,还得从那次与陈念娉、陈明峻和陆文航“不平凡”的相识说起。 景浩年间,明轩帝沈显尚武轻文,定北大将军陈沅江军功赫赫,甚得帝心,一荣俱荣,陈府的恩宠一时无人能及,陈念娉便是在这样的荣耀下长大。 这样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似乎养就了她的自以为是和骄傲跋扈,她不容被忽视,更不容被驳斥,然而这一切的理所当然被我给打破了,所以陈念娉恨我,自第一次见我起便恨我。 景浩廿三年的元宵夜其实很美丽,花灯丛立,繁繁点点,整个宛城花团锦簇,是一种奢华到极限的美丽。 然而,在湘愿的二楼大厅里,陈念娉因“无意”的一脚绊倒了店小二,于是店小二的摔倒产生了连带作用,毫无疑问地,是准准地扑倒在我让店小二特意设置的屏风上,屏风顺势轰然倒塌。 此举引得众人争相观望,我惊奇地发现,众人竟均是一脸惧色。 我扫了眼陈念娉,只见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挑衅的火焰,这种骄傲绝对不是母亲所具有的,母亲美的婉转柔和,但骨子里却坚强执着,而陈念娉,官味太重,以至于遮掩了她本来的风采。 我感到雅卿就要抬脚冲了出去,于是,我不禁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背,她便停住了步伐,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我,然后则又狠盯着陈念娉——雅卿很了解我,我是绝对不会就这样任由别人欺凌的,只是她不明白接下来我将如何行事。 我表情无澜,只是侧身对店小二道:“茶凉了,劳驾换壶新茶。” 店小二刚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的惊恐和不知所措,见我如此吩咐,便立刻提了茶壶冲下楼去。众人皆都惊异非常,表情遂如染布坊的颜料般丰富起来。 那白衣男子收起了特有的散漫,眼中有了一丝意味深长,分明有笑意闪过,青衣男子则面色如常。 只见陈念娉拂掉了青衣男子的手,大方地走到了我的桌台前,眼中已有怒火丛生,她的骄傲是不允许被任何人忽视的。 此刻的我戴着紫色绣着淡淡夔纹的面纱,这样的我应该是神秘莫测的,务必会引起他们的好奇之心,因为我已经看到有些人正在低头议论着什么,或者是我的身份,或者是我的容貌,或者是我的“不自量力”。 母亲常言道:“裳儿,你的相貌更甚于娘亲,但是,天下男子无不庸俗好色,所以你不仅要学会隐藏自己,更要学会保护自己。” 当时的我六岁,似懂非懂,然而从“秦月山庄”一路走来,即使是女扮男装,那些贪婪呆滞的眼神已让我厌倦非常,更何况现在的我是着着女装的。 其实,在陈念娉话中有所指之时,我便系上了面纱,不成想,刚系毕,屏风便在她的“特意举止”下倒塌了。 我端起桌台上的茶杯,仔细把玩凝视,精致的景德镇青花细瓷,杯内洁白无瑕,与悬浮的茶叶相得益彰,煞是完美,伴随着清淡微苦的茶香,透人心脾,似是不经意地,我轻笑出声,抬眼看着雅卿道:“雅卿,茶有茶道,一壶上等的香茶需由其所匹配的水来沏才能尽显甘醇,但是却偏偏有人往清茶里放了这不合适宜的泉水,因此就浪费了这么一杯好茶。” 语毕,我遂将茶水泼在陈念娉的脚边,茶水飞溅,有几滴水渍无疑地溅在陈念娉那珍贵的白色狐裘披风上,淡褐色的印迹连带几片浸透的茶叶格外明显和滑稽。 顷刻,我的桌台被掀了,茶杯碎裂声很是刺耳,转眼,一片狼籍。 “娉儿,怎能如此任性妄为?”那青衣男子竟然有了怒气。 “该死的混帐,竟敢毁了本姑娘御赐的披衣?”陈念娉已经怒不可竭了,不顾那青衣男子的呵斥,几乎是桌台倒塌的下一刻,她伸出巴掌挥了过来,但立马被一只手挡了回去,我定眼一看,却是秦磊。 秦磊和雅卿一样,自小就陪伴于我,说话和行事总是最贴合我心意的,而秦磊更是我的依赖,因为他总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给我莫大的安慰和镇定,这次也毫不例外。 我冷眼看着陈念娉,她是会武功的,不过她的底子很弱,不然她也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被秦磊牵制。 白衣华服的男子看情况不对,冲上前来,扶住了因重心不稳差点摔倒的陈念娉。我看到白衣男子的眼中此时酝酿了一丝狠意,目不转睛地盯着秦磊,从他的身手和速度可以看出,他的武功并不亚于秦磊。 我突然有些厌倦于如此无谓的针锋相对,因轻微些末之事而起的争执,过程和结果皆都毫无意义,于是,我遂轻轻地叹息一声,便恶作剧般地对着挑衅的陈念娉缓缓拉下了遮掩容颜的面纱,巧笑若兮——此时距离母亲病逝已过去两年,两年之间,我已然成熟和冷静了许多,我亦早已经及笄,拥有着一个女子无尽的妙曼光华。 我的眼眸遗传了母亲的浅紫色,此时流光溢彩,如月华般朦胧不实,整个脸逆着不时爆裂的烟花的光纹而熠熠生辉,足够颠覆众生,因此,在我取下了面纱之后,理所当然地,我看到了店内所有人眼中的惊异和恍惚的震撼,当然也包括一向自喻花容月貌的陈念娉。 我平静无波地看着陈念娉,看着她脸上出现的那转瞬即逝的惊愕之色,而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遂转头看了青衣男子和白衣男子的神态,继而其脸上则换成了一种明显的妒忌和愤恨之色。 附带介绍,青衣男子是陈明峻,白衣男子则是陆文航。 陈明峻是典型的温润公子,寡言少语,喜怒不露于行色,这点和陈沅江很相像,可此刻眼中也有波澜一闪而过,转瞬平静如常,而陆文航则收起了惯有的漫不经心,眼睛微微眯起,有了些许不明的邪魅之感。 店内其他众人的神色皆是错愕不已。 我侧头看向雅卿,莞尔道:“雅卿,茶道之一讲究的还有品茶的心境,被那些个粗俗无礼的物什打断岂不失了雅兴?我们还是回屋吧!” 然后,我又对楼梯口失神的店小二道:“今个我有些乏了,还烦请将茶水送到我的房间吧。” 言罢,便抬脚往兰坊的方向走去。 这时,一个清爽的男声响起:“姑娘暂且留步!” 我转过头,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却是那白衣男子。 只见他风度翩然地缓缓走到我面前,秦磊则迅速挡在了我的面前。 他却抿了抿嘴角,问了一句让我极为意外的轻佻话语,“我一见小姐竟忘记圣训,所以,敢问小姐芳名?” 而待他问毕,我便看见陈念娉的眉心越蹙越紧,脸色越来越黑,立马挥拳朝我扑来,拳在半道上又被接上,却是那青衣男子。 我扫了眼眼前恼羞成怒的陈念娉和一脸不羁的白衣男子,仍是转了头往兰坊的方向走去。 后来我在兰坊内等了好久,疑问重重,以陈念娉的骄傲,她竟然没有再来找我的麻烦,只是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至今想起陆文航那日的问话我仍旧不禁失笑。 只是,我还不曾知道那日是韩子湛第二次见到我。 只是自那日后,宛城便有了个传言,人们都道湘愿的兰坊住了位九天玄女,美丽的眩目且不容亵渎,当人们慕名争相去湘愿观望时,那女子却不知所踪,也是自那日之后,湘愿的生意则更似往年,兰坊内也再没有入住过其他人,人们都说那如仙子般的女子会再下凡尘,因为在兰坊,间或地会响起曼妙的瑶琴旋律,只是当人们再去寻觅之时,兰坊内却空无一人,只有那淡淡的百合花香靡靡环顾…… 是夜,湘愿还来了位不速之客,而彼时,雅卿正在给我纺着金银相间的具有荧光色彩的纬线,我则往一副绣屏上描摹着百合花花蕾的边纹,秦磊则在花厅假寐,却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态。 雅卿神色愉悦,不时声讨着不久前陈念娉的跋扈无理以及花容尽失的尴尬,“小姐,那纨垮子弟未免也太过放肆了些,竟敢问那样的混帐话,偏偏他的神色却又是那样的无辜和正派。” 我莞尔一笑,正要答话,却忽然听见了“笃笃”的敲门声,紧接着,秦磊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充满警惕,“什么人?” “鄙人陈明峻,有事情叨扰你家小姐。”只听到一个温润的男声谦逊地答道。 门开了,秦磊的声音低沉,语调却上扬:“是你?” “深夜叨扰,还请见谅,此乃家父,有事请教你家小姐,还望能见贵小姐一叙。” 不待秦磊通传,我便信步走了出去,于是,我便见到了陈沅江,于是当晚,我便搬进了陈府——以一颗充满报复的心搬进了那座我一直是蔑视着的官邸。 陈沅江当夜寻来却是必然,那件蓝色镶着百合花的丝绒披风,别人不识得,陈沅江则定然识得,因为这件披风乃是母亲亲手所制。 秦月山庄是一个特殊的所在,四季如春,烟云环绕,飘渺若仙境,却无处不氤氲着浓浓的瘴毒,虽不致命,但却能渐渐地吞噬人的灵魂,让人沉浸在美丽妖娆的梦境中无法自拔——这就是擅闯秦月山庄的人为何到最后都会非疯即傻、满口痴言,而秦月山庄的人则有这种瘴毒的解药,解药配方隐秘而又不流传于外,只有秦月山庄的主人知晓,但是母亲却并没有传授于我,我想她大概不愿我再回到秦月山庄罢了。在瘴毒弥漫的环境下,存活一种特殊的蚕种叫“蓝冰蚕”,蓝冰蚕的食料便是浸透瘴毒的红萍毒桑,毒桑之叶蕴含剧毒,所以蓝冰蚕要克服生命的极限成长、结茧、吐丝,存活率极低,蓝冰蚕丝最后还要与柳絮一起纺织成匹,柳絮松散易断,织丝成匹相当不易,何况一件成衣?此乃其一也。 其二,冰蓝线绒在月华的映照下,宛若水流般促使织绘的百合花缓缓盛开,栩栩如生。 且外,传说此衣还具有令人惊异莫测的防御功能,不过如今除了御寒之能,其它之功效我还未曾见知。 据说景浩五年,明轩帝沈显曾收罗了这么一件材质的舞衣赐予宠妃柳氏,只为博其欢心,奈何柳贵妃红颜薄命,这件舞衣也就成了陪葬品永埋地下。 其实那件亦为母亲所制,不过这个我也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除却披风,更重要的则是我的眼眸,世上除了“秦月山庄”的母亲秦悦娉,没有人会拥有那样梦幻般的浅紫色,这点陈沅江应很是明了,所以,我可以想象陈沅江在听毕陈念娉的撒娇和抱怨之后,神色莫测却未发一言的神情,接着,陈念娉那双美丽的眼眸充满了不可置信,骄傲自尊如大厦般倾塌的绝望,哭泣着冲出了陈沅江的居室,正是因为陈沅江的沉默,陈念娉对我的嫉恨则更增一层。 而我在陆文航的“姑娘暂且留步”的清爽声音再次响起之时,便已猜出了三人的身份,是的,我曾在陈府的门前见到过陆文航那白衣翩翩的飞扬身影,只是当时距离太远未看清楚形貌。 从陆文航那不羁的眼神中我看出了他问话的刻意,是的,他刻意地转移了陈念娉对我的愤怒,刻意地将陈念娉拉离湘愿,对于这个,我曾思索了好久,却不知缘由何故。 不过,我却可以笃定陈沅江当夜定会寻来。 所以,当陈沅江和陈明峻赶来之时,未经秦磊通传,我便毫不迟疑地踱到了花厅,相应地,我看到了陈沅江,那个据说是我父亲的人。 待花厅里只剩下陈沅江和我,我沉默地,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不语,面无表情。 陈沅江已不再年轻,亦不再如画像上那般令人心折,沧桑的痕迹已染上他的发,他的眉眼,毋庸置疑地,他已经配不起母亲的相思与等待。 他却也不语,直直地凝睇着我,面色平静,初见我时的错愕刹那间闪过。 “秦悦娉是你何人?”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我只觉一震,回过神来,却答道:“我娘告诉我说,你是我的父亲。” 只见他怔忡了片刻,眼睛里蕴涵了一丝雾气,看不出内容,然而其话音却充满莫名难语的辛酸:“原来,原来她竟是如此…告知于你的……” 沉默了片刻,他又接着言道:“也罢,那…你…娘可还好?” “她过世了。”我想我的眼睛几乎要溢出火来,母亲她悲苦一生,陈沅江你又可曾知晓分毫? 我看到他的脸色明显地黯然了,却极力压制,良久才艰涩地问道:“那…她…可有所交代?” “无有,只叫我到宛城来寻你。”我突然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心中却忽地涌上一阵苍白荒凉的刺痛之感。 陈沅江沉默了许久,才又沉沉地问道,声音嘶哑而又粗浊:“那你…可愿…随我到陈府?” “好”,我脱口而出,心里却是冷笑和讥讽的。 当夜,陈沅江便着陈明峻将我送到了陈府的藏心阁,陈明峻的眼中虽布满了疑问,却未曾问我半分缘由。 在陈府的翌日清晨,我甫起身便听到了藏心阁外吵闹非常,便遣了雅卿查其缘由,雅卿还未抬脚,却见陈念娉直直地冲了进来,满脸怒气:“你怎会住在藏心阁?” “陈沅江让我住于此的。”我冷冷地答道。 “你,混账!竟敢直呼爹爹名讳!?你到底是谁,爹爹竟然会同意你住在藏心阁?”她声音凌厉,那张纯美的脸因怒气显得狰狞可怕,几乎是相随的,她的手甩了过来,“我今天要教训你这个……” “娉儿,还不住手!”门口威严的呵斥声响起,“是谁允许你来藏心阁的?” 陈念娉的脸色突地苍白无血,期期艾艾,无尽的委屈味道:“爹爹,我……”,话音中途却被陈沅江平淡无波的声音制止,“你且先下去吧!以后没有我的吩咐,就不要再擅自闯入藏心阁内。” “爹爹!”陈念娉脸色潮红,欲言又止,却被陈沅江不耐的眼神镇住,然后,她狠狠地瞪了瞪我,随即走了出去,而我则注意到她那白皙秀美的手攥的紧紧地,几乎就要溢出血来。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三章 恨的蔓延 景浩廿三年秋,明轩帝沈显崩殂于养心殿,谥号曰:配天同运法古绍统粹文敬睿正明轩皇帝,着皇七子沈熙昊克承大统,是为成辕帝,年号“仁德”。 这段新旧更替史学家在《成辕皇帝志》中记载曰:“先帝有疾日重,汤药竟无能进也,上甚忧之,着陆氏诊其详。陆氏也,医之圣者。观之良久,乃曰:‘帝忧心甚耶,疾已固,达骨髓,脾脏皆损亦,下臣无能为也。’遂先帝立遗诏,曰:‘皇七子熙昊,人品贵重,深肖朕躬,继朕登极,着皇帝位。’翌日,先帝崩于殿阁。上尤伤之。” “帝忧心甚耶,疾已固,达骨髓,脾脏皆损亦,下臣无能为也”,再看这段记载,我怎能不明白,明轩帝沈显的无奈,他委陈沅江以重任,但是当陈沅江兵权在握犯了皇家的忌讳时,沈显已经心力交瘁了,他与陈沅江步步周旋,最终还是遗憾而终,而他唯一的赌注便是沈熙昊——陈沅江以“无能而治”评价的七皇子,殊不知他的忽视“断送”了整个陈家的将来,沈熙昊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我想陈沅江最后也是乏了的,高处不胜寒、月盈而亏的道理他应该十分了然于心,一切的荣耀也不过水中月镜中花罢了。 新帝初登大宝,凡朝中大事,毫无主见,均请示定北大将军陈沅江,亲近非常,陈家的声焰更是如日中天,朝廷官员无不噤声畏惧。 既而,仁德元年冬,陈氏之女念娉入主章华宫,晋妃位,因貌美娟秀,性格活泼,甚得帝心,一时恩宠无限。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陈念娉入宫之前的笑颜,美丽异常,如同阳光般耀眼夺目,是的,沈熙昊,天之圣命所归也,怎可逊色? 她是爱他的,即便她只是一颗沈熙昊得以除掉陈府的棋子而已,我想陈念娉也并不糊涂,从入宫之前便是深深地明了自己的处境的,只是爱的太深,所以她才选择一次又一次的逃避。 多年后,陈府失势,陈念娉被贬居于冷宫清苑,即使当她在心灰意冷并自缢于冷宫之时,她还不曾恨过沈熙昊于分毫,彼时,我正在剪着烛花,听到蕊欣似是无意间提起,片刻,听到了蕊欣的惊呼,才发现自己的手上满是鲜血,却不痛,那个时候我也才知道,原来陈念娉的书法亦是极为出色的,且是少见熟练的梅花正楷,在她自杀前留下的诗文上可见一斑,只是那词悲伤的令人窒息——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这样的相思无悔,让我一直无法释怀,而据说皇帝沈熙昊只是沉默了片刻,便着内侍把陈念娉以普通嫔妃的品级葬在了皇陵的偏角处,很是凄凉。而寡情冷血的皇帝竟然还在陈念娉逝后不足月余之时,便又将新宠晋了贵妃之位——就是现在仍然专宠的秦贵妃,身份家世皆如迷般让人无从考证。 当我再一次回忆起这些冷酷的血腥现实之时,我已经很平静了,然而,我却总是无法忘怀陈念娉曾经的神采飞扬。 于陈念娉而言,起初我的确是不喜于她的,同样地,我也很清楚地知道,在剑拔弩张的情况下,第一次见到她与陈明峻、陆文航的那日始,她对我的仇恨和敌视便没有终止过。 相应地,在湘愿的二楼大厅内,面对于她的无理挑衅,我彼时的生硬举止无疑也是冲动和欠考虑的。 后来,我曾懊悔地想,如若不是那时的冲动,我还不至于卷入以后的恩怨情仇中,也不至于失去那么多,还不至于长久地感怀、伤感于曾经,可是转念又一想,如若不是因为我成了陈沅江的女儿陈茗漪,我也不会得到那么多不尽深情的关爱,也不会明白陈沅江对母亲和我的爱是多么地深沉,更不会遇到韩子湛,我今生唯一的执恋之人。 另外,同样也是从那日开始,兄长陈明峻的关怀便时时刻刻存在我的左右,沉默而又执着无悔,即便我只是他的一个半道突至且报复心极重的“妹妹”而已。 至于陆文航,我则有着深深地道不尽和言不明的情愫,但是,如若不是我的怨恨和报复,或许他和陈念娉会相知相守一辈子,即使不快乐、即使不幸福,但至少他还在她的身边,还至少她会是幸福安乐的,而她对我的恨也不至于那么深刻。 蓦然回首,原来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多么地苍白无力,是注定的孤寂、注定的伤怀。 最近,我似乎越来越爱沉浸在对以往的追忆中,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如若只是初见,如若我仍是未离开“秦月山庄”之前的纯真烂漫,我也不会像现在如此这般悔恨无奈。 我看着眼前虚无的奢华,眼神茫然,不禁摇头,自母亲过世之后,我一直都在编织一枚叫“殇”的黑茧,将自己困死在自己的心牢里,无法呼吸,原来,原来我只是延续了母亲的生命轨迹—— 窒息、哀怨、悲苦、作茧自缚的一生。 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才发现又是深秋了,窗外的枫叶正红的妖艳,触目惊心…… “姐姐,你又走神了!”蕊欣嗔怪道,并在书案上搁置了一碗汤药,一股清苦气息瞬即涌入鼻端,“昨日受了凉也不好生歇息,还要作这什么劳什子的画?” 我不禁怔了怔,看了看案前宣纸上一片狼籍的团团墨点,刹时,本来已初具轮廓的红梅不见了踪影,乌乌朦朦,遂气馁地将宣纸揉成一团扔在了纸篓中。 我抬起头,看了看蕊欣,她一袭男子装束,玉白色的锦缎儒衫,浅紫色的洛玉发冠,清新淡雅又不失俊朗干练,便笑道:“要是世人知晓涵漪的秦老板是这等罗嗦絮叨之人,岂不被人贻笑大方?” 自我离开陈府之后,便隐藏身份创办了涵漪,其中的波折坎坷不尽其言,幸得蕊欣全面担待,并以“秦殇”自居,凡事亲力亲为,同时她为避世人疑虑,遂收留众多清苦女子纳为妾室,行事作风更胜我一筹,以致于世人皆道涵漪的秦老板虽俊逸精明异常,却风流好色过甚,我失笑不已。 除了蕊欣,殊不知真正的“秦殇”乃是我“秦羽裳”! 只见蕊欣撇了撇嘴,眉毛挑高,佯装恼怒,将汤药推到我面前,脆生生地道:“就是知晓‘秦老板’罗嗦絮叨,姐姐你也得服汤药。” 我不禁摇了摇头,这丫头竟然寓意双关! 于是,只得无奈地接过玉碗仰头喝尽,蕊欣赶紧递来蜜饯,我随即摆了摆手,“罢了,喝的多了,也不觉着苦了。” 蕊欣的脸一下子黯然无色。 我苍白地笑笑,劝慰道:“我最近的身子也大好了,你不必再为我担忧。” 只见她默默地收拾罢汤碗,神色凝重莫测,良久,才闪烁其辞道:“姐姐,韩子湛有音讯了。” 我的心忽地疼痛起来,韩子湛,韩子湛,我终于还是有了你的音讯! ****** 《成辕帝经略》记载曰:“仁德三年春,陈氏获谋逆罪,株连九族,陈沅江被判斩刑,暴尸城圜以警示弄臣。章华宫主位受累,贬斥于冷宫,终不堪凄凉,自缢于清苑。陈氏也,权之重者,先帝始忌惮甚也,上初即位,隐其威严光华,佯屈慑于耳,权责反复,陈氏终失势,上乃天命所至也。” 这段文史寥寥数笔,将陈沅江的一生匆匆结束,是弄臣,是谋逆,是永久地被唾弃,我不由得心中大恸,念及蕊欣甫才的言语,心中则更加烦闷,呼吸亦不禁急促和紊乱起来,“韩子湛六年前为丁零国子王詹粤重伤以致使失忆,幸得牧女尚伊所救,不久前才得以返朝,加之贵妃秦氏诞育皇子,今上龙心大悦,日前下旨,委韩子湛以重任,封定远侯,以抗击丁零,并…尚公主静柔,且允诺其可纳尚伊为妾。” 韩子湛,韩子湛,终于知获你的音息,于我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待下定决心,我遂对面色阴晴不定的蕊欣道:“欣儿,我们即日便到宛城吧!?” 蕊欣却是一怔,“姐姐当真如此坚持?” 我不语,心中寒意敛敛,思绪却早已飞到九年前景浩廿三年的春意阑珊之日—— 恨悠悠,几时休? 我住在陈府的“禁地”——藏心阁,藏心阁位于陈府后花园的深处,布局高雅素洁,处处展现宁静和谐,其映着娉折湖的明波浩澜,较之陈府其它居所,景色倒也秀美,只是这一切我则无心欣赏。 藏心阁——藏心,藏心,陈沅江何其无情,偏偏如此无心之人,却又以“念娉”为自己的女儿命名,是多么地假心假意!母亲啊,母亲,你又是何其的不幸? 我冷冷地环顾着藏心阁的景致,亭水楼阁,槭树丛立,一切一切都被冬日的萧瑟所遮掩,冰凉沉寂,毫无生机。 突地,视线被娉折湖对岸一片耀眼张扬的红遮挡,原来是盛开的红梅,心一下子便柔和起来,不禁有笑意涌上嘴角。 忽听到几不可闻的“吃吃”笑声,诧异转身,却对上了陆文航那双不羁、邪惑和玩味的琥珀色眼眸。 他手持绘扇,嘴角含着轻佻的笑,身形慵懒地缓缓踱步向我而来,当他停在我身前的廊下时,一股袅袅的残梅薰香也扑鼻而来。 我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瞪着他那双放肆打量我的眼睛。良久,他才悠悠地道:“美则美矣,但是冰冷太甚,非我所喜!” 一股火无形地拱上心头,我一个回身,蓝色披衣划出一道华丽的弧,他急用绘扇挡住了我扶在凭栏上的手,道:“且慢!小姐何必如此小性,陆某只是戏言而已。听明峻道你是陈将军故友之女,名叫陈茗漪。” 我想起了初见陈沅江那日他问起我名字之时的凝重神情,原本我只想讽刺一番,却不知怎么的,心却在他凝眉黯然时软了下来,于是便按照母亲的叮嘱规矩地答道:“我娘说,如果我找到了你,便让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叫‘陈茗漪’。” 听罢我的回答,他猛地一震,眼中酝酿了太多的不可置信,遂喃喃道:“我以为她…她会…会叫你‘羽裳’的。” 听罢此言,我的心没来由地沉重起来,原来母亲和他是有约定的,一个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知晓的约定。 陈沅江何其聪明,他对我随时随刻展现的冰冷并没有言语太多,只是叫下人事事安排妥贴,事无大小,一切精细非常,对此,陈念娉却更是气愤不解。陈明峻则神色如常,将一切疑问和了然深深藏在心中。 此外,我还要求陈沅江对外人声称我只是他故友之女,没成想他果真如此交代,蓦地,我对他的无担待心酸起来——他居然亦不敢承认我是他的女儿。 “果真生气了么?美人?”陆文航那邪魅清爽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拉回,我定了定思绪,道:“藏心阁不是不允许外人随便进入的吗?” “当然如此,只是,念娉自上元节过来,便不再理睬陆某,心下烦闷,却又听闻念娉日日窃恨藏心阁一绝世美女,陆某是俗人,所以,不惜犯险来见识一番,不成想却是你。”陆文航的脸上写满了无辜,我却觉得可恶非常。 但在听到他下一句话时,心情却忽而愉悦起来。 他好像无视我的蹙眉,若无其事地笑道:“沁凉寺后山秀丽逶迤,景致甚好,有一片梅林,品种甚多,陈小姐可愿去一观?”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似是能读懂我的心境,徐徐吟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抽回他用绘扇轻轻阻挡的手,恶作剧般地莞尔一笑,径直离去,行走数步,忽地转身对犹自愣神的陆文航道:“好。” 只见他的双眼在刹那间绽放出月华般和暖的光彩,那脸上原来的漫不经心顷刻消散,脸上的笑容竟比那红梅更加眩目。 翌日,待禀告去处于陈沅江之后,便无所顾忌地坐了他遣人安置的马车从陈府的正门处驶了出来。 陈沅江似乎很是纵容我,对我突然要去沁凉寺观景礼佛之举并无丝毫的否决和犹豫,便着护卫与我同行,我当然是推辞了,因为有秦磊在,我的安全就绝对有保障。 在陈府的这段日子,我的心冰仿佛在渐渐融化,本意是与陈沅江敌对相抗,可看到他那愈发深邃无主的眼眸,心即刻便软了下来。 听下人言道,陈沅江最近愈发地沉默了,他常常会久久待于书房,陈明峻以为其为朝中皇上病重之事烦忧,终于一次不顾后果与责罚闯入书房劝其顾惜身体,不料却看到他正对着一幅女子的画像出神发呆,据说画中的女子绝美无双,我曾一度怀疑他看的是母亲的画像,不过我还未曾有机会去证实,陈沅江的书房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甚至是我。 马车正驶在半道上,却被一阵自远方传来的马蹄声拦截,雅卿撩起布帷,映入眼帘的是陆文航那张略带薄怒的脸。 “陈小姐不是应诺陆某同去沁凉寺观景么,怎能言而无信?”他策马而立,气息有些紊乱,刚才的一番追赶可见一斑。 “我非观景,而是礼佛,难不成陆公子对空了之佛法也感兴趣?”我想我是在狡辩着应对他。 果然,他的脸色缓了下来,“那我待陈小姐礼佛完毕后,再同去赏景。” 语毕,便策马前行。 我无奈地笑笑,这难缠之人! 对于陆文航,我有着说不上来的情愫,不讨厌也不欢喜,他可以是明媚阳光的,也可以是桀骜朝气的,还可以是直率豪爽的,其种种的风采都与陈明峻的深沉了然不同,有时我想,也许我是欣赏他这种清爽无谓的性格的。 待从大雄宝殿出来,我看到陆文航仍立于大殿之外,头上、身上沾满了落下的白雪,却还维持着云淡风清的样子,嘴角含笑凝视着我,我的心中不禁一暖,便制止了雅卿和秦磊要跟随的意思,往沁凉寺的后山走去,我不用回头也可以猜到身后陆文航嘴角的笑意顷刻间变得更深更浓,明朗飞扬却又温暖异常。 我看着飞旋舞动的雪花,纯洁素然,任由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在脸上,一种冰冰的惬意,这样的景致秦月山庄是不曾拥有的,心便由此越发地柔和起来。 陆文航没有骗我,沁凉寺的后山竟真有这样的佳处——梅林丛幽,品类繁多,甚至能看到稀有的檀香梅,于是乎,绝然超脱的美抨然于心。 一片雪花顺着高束的衣领飘落于脖颈处,化落成水,冰冰凉凉的,我猛地一震,回过神来,看了看立于旁边不远处正犹自沉默的陆文航,遂道:“我往梅林深处走走,你且不要跟来,可好?” 他竟不言,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往梅林深处走去。 待推辞了陆文航的再次紧随,心中不由得坦然非常,脚步遂轻快地向梅林深处走去。 一路走去,我惊奇地发现瑞雪遮盖下竟有了微微暗长的葱绿色嫩芽,那春绿穿插在深红的、浅黄的、雪白的、淡粉的似朝霞般的浮丽梅丛中,灿烂而曼妙婆娑。 景色如梦似幻,期间伴随着梅的清香徐徐拂来,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格外安然、宁静,忽然听到了河水破冰的“嘭嘭”声音,不禁心中愉悦,加快了步伐。 是的,前面有一条河流,积雪沉压却生机昂然,我环视着眼前和谐淡然的一切,忽然觉得抛去仇恨并不是什么难事。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至美至纯的景色,让我不禁流连忘返。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我才惊觉自己已在梅林中走了许久,抬头看了看四周的景色,一阵恍惚,竟相似异常,白皑皑一片,没有尽头,才觉察到自己竟是迷了路,不免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无虑。 梅林甚大,又仿若迷阵,不知雅卿和秦磊能否寻到我。 我回身看了看,并无陆文航的身影,于是无奈一笑,他果真是恼怒了我的冷漠,竟真的不曾跟来。 我又走了一会,眼睛“嚯”地一亮,那迎风而立,衣袂翩翩之人不就是那本该离去的陆文航么? 此时他正背对于我,仰视着面前的一株庭梅出神,风徐徐吹来,他青玉发冠下的长发随即飞舞扬动,白衣袂袂,一时间风姿缥缈,容光清冽,我不由震动撼然。 似是不忍心打断这样的淡定无波,最后,我终还是清了清嗓子道,“陆公子,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去了。”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来,待我在看清他脸的那一瞬间,整个人仿若被雷击到般,脑海一片空白……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四章 刹那错失 马车缓缓地行驶在泥泞的周道上,我的心如同现时落下的涟涟细雨般潮湿生涩,一样的冷寂路途,一样的萧条景致,心境却与九年前截然不同—— 彼时刻薄冰冷、费尽心机,为的只是报复,对陈沅江以及其有关联之人的报复;如今心急如焚则是为了一个答案,只是渺渺前景,让人忧心难耐,再想到那时身边还有雅卿和秦磊陪伴,而今却物是人非,心中的阴霾更甚。 掀起窗帷,阴风瞬即顺着窗格钻入,丝丝的、寒寒的,我瞥见天空的乌云越聚越拢,如同化不开的悲伤面孔,雨丝似有加大之势。 蕊欣展了展担忧的眉角,终是用询问的语气道:“姐姐,平日里天气甚好,路途通畅,从浚县到至宛城,即便快马加鞭也尚需六日车程,何论此时周道泥泞,崎岖不堪?况且,姐姐你前些日子受了风寒没好利落,如何堪受这连日来的颠簸劳碌?适才我刚询了车夫,道前方二里处便有驿馆,我们就在那里稍作休憩和停顿,姐姐你意下如何?” 我看了看蕊欣恳切的神情,内疚感遂立马涌上心头,鼻头亦有些酸酸的,自我决定离开浚县并启程前往宛城,一路上,她都毫不言语、毫不反对、也毫不劝慰于我,可我却十分清楚,她一直都在为我的健康状况担忧不已,时时刻刻地关心着我的病情,也关心着我的安危,生怕我承受不起这深秋的冷寒和累日的劳辛。 念及于此,我便点了点头,然而就在那偏转之间,我分明听到蕊欣几不可微地松了口气。 连日的秋雨连绵造成周道坎坷,阻隔了众多行人的进程,一时之间,驿站竟拥挤不堪,没有空余的房间供我们休整,我看着蕊欣走前忙碌,不停地恳请作揖,而那驿馆管事却只是摇头推辞,神情极为地无奈。 我在马车里撩帘张望了蕊欣片刻,遂不由得叹息一声,便也起身下了马车,只是双脚甫一着地,冰凉的雨丝便顺着风向斜斜地袭入衣衫,毫不留情,凛冽刺骨,且湿重无比,顿时,我的步伐一阵虚无的趔趄,便立马依扶了马车一把,待步伐站稳,我不禁苦笑自语道,原来自己的身体居然已经亏空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 我坚持往前走了几步,本想劝阻蕊欣罢手,可是刚待开口,那种因连日奔波所造成的眩晕和无力感便越聚越盛,等我再一凝目努力去辨认蕊欣的身影,眼前的众人居然都缓缓地幻化成了重影,渐渐地皆竞相模糊了起来,然后,只觉得眼前一黑,我便直直地栽了下去,恍惚间,我听到了蕊欣那慌张无措的惊呼声…… 似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是梦境却清晰而又真实,竟是在那梅林深幽处—— 我凝视着背对我而立的“陆文航”,感觉有一刹那的失神和凝滞,青竹为骨之风姿竟在此刻被展现放大,淡定无波又若无视尘俗,我终是道,“陆公子,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去了。”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身来,我之前的彷徨和无措全都烟消云散,只余下一声惊叹: 那是怎样一张绝世的脸! 霞彩敷,眸如沉月,仿如神祗,出尘绝世! 在那清梅的映衬下,其身形飘逸竟如百合花盛开,完美且无可挑剔的让人难以置信! 此时,他正漠然地看着我,灵澈无波的眼眸仿若那清冷的星辉,淡然沉寂而又疏离从容! 我,恍若置身于梦境!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便径直转身离去,微风扬起他那宽大的锦缎衣袖,飘逸若仙,我仿佛痴了,下意识地跟上前并紧随其后。 他的步伐愈来愈快,虚幻若惊鸿,我的心中无端地慌乱起来,跟的亦愈急,不觉间竟小跑起来,无奈靴子终不耐积雪的湿滑,重心略一偏颇,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蹙眉忍痛起身,扫了扫披风上的湿渍,等再抬起头,那白衣人竟不见了影迹。 顷刻间,整个世界荒芜讽刺起来,只觉梅花更显妖媚,白雪更甚刺目,脑海茫然无绪,心中愈发躁虑和不堪,正着急间,蓦然回首,那抹白衣翩然的身姿竟在前方不远的梅林幽径处停驻,心中一喜,正欲叫出声来,只觉身后一股强大的拉力将我拉转回身,定睛观之,则是一脸急色的陆文航,我疑惑地翘首回望,那白衣人却早已没有了影踪,仿若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陆文航气息微喘,“我亦是恼你的冷漠疏离,可待我想通之后,追而寻你,你却生生地不见了踪影。梅林景色甚似,扰人观感,无向可辨,唯恐你有何不测,我很是担忧!” 我只是木然地看着他的薄唇不断地张合,竟是一字半句也没有听进耳中,渐渐地,他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这时,一阵急呼声让我彻底地清醒过来,“小姐,你可叫奴婢好找!我道你与陆公子一起赏梅,不料,不久陆公子竟去而回返,慌色称道你独自一人往梅林深处走去,踪迹难寻,可急坏奴婢了。” 我正了正神,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忧了。梅林的景色美丽似幻,让人流连忘返,一时之间,我竟然忘记了时辰。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归府吧。” 语毕,我习惯性地朝雅卿看去,无意间却对上了陆文航那考究深邃的目光,怒喜难辨,我不由地一怔。 一路上,雅卿总想问我些什么,却见我终是倦倦懒懒的,则欲言又止,只是往我手中塞了手炉,暖暖烫烫的,让人莫名的心安,顺即我又沉入了适才那困惑不甘的遭遇中,恍若梦境,甚至还忘记了脚踝处隐隐的疼痛。 茫然失神间,只听到车外的马蹄声不断地在耳边响起,杂乱无章,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克制和压抑之感…… 梦境继续延伸着,只不过换了场景,竟然是一身缟素的母亲,只见她单薄惹怜,美的虚幻,小心翼翼地将“锦瑟”抱于怀中,缓缓地向我走来,目光幽怨难懂,“裳儿,若是为娘欺骗了你,你可会责怪为娘?” 我正欲迎上去,陈念娉却从旁边冲了过来,满脸狠色,死死地扯着我的衣襟,“陈茗漪!你这祸水,你这不祥之人,你害了整个陈姓族人,快为那些无辜之人偿命来吧!” 语罢,竟有千万缕冤魂同时出现,面目空洞狰狞,我一急,便醒了过来,赫然发现自己竟是浑身的汗渍,冷意敛敛。 我定了定神,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直觉满眼生花,头脑昏沉,四肢乏力,说不出的浑噩难受。 我虚弱地扫视了眼窗外,天气似乎放晴了,有阳光影射进来,温暖安详,缕缕如金,窗格上所雕的花竟如浮光掠影般在墙上朵朵盛开。 蕊欣并不在房中,正诧异间,门外响起了一个冷冷的男声,音调中尽是不满和抱怨,乍听上去竟有些耳熟,“我家公子已把房间让给你等长达四日,没成想,你们现今还如此地不识趣!” 待那不满的声音响毕,我便即刻明晰了整个事情的原委,心中顿时酸涩了起来,各种味道交杂沉泽,空空的,涨涨的,暖暖的,沉沉的。 整整四日以来,蕊欣都为我的孱弱憔悴所累,不得不一再叨扰他人,可无奈我久久昏迷不醒,以致于失了信诺,此时此景,她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担忧与受责并重,她又怎堪承受? 想像着蕊欣面对那咄咄逼人的家仆,解释并又赔罪的谦卑神情——隐忍、担忧、恼怒,顷刻间,我心头的苦涩更甚,泪水则顺势涌出眼眶并沿着脸颊一路滑去,冰冰黏黏的,便慌忙用手擦了去。 我仔细地聆听着窗外的动静,良久,蕊欣那女扮男装惯常所用的装饰男声响起,嗓音中充满了不尽的压制与艰涩,“秦某并非无良之徒,你家公子的大恩大德我至死都弗敢相忘,可是,我的兄长至今都尚未清醒,所以,还请你家公子能够谅解,待兄长醒后,我定会前去重谢,绝不会食言!” 我意识到这样的请诺定难说服于他人,便想唤蕊欣进房来,可发现自己竟无大声喊出的力气,只得暗自叹息。 “匹夫之言,怎可信赖!?我家公子乃万金之躯,怎会贪恋钱财等身外之物?你的报答不要也罢!”那男声愈发地鄙夷和刻薄,声调凌厉,“你等还是快快……” “同禹,休得无礼!”一柔润得体的女音及时地阻止道。 “舒姐姐,这……”那男声立马变得迟迟诺诺起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与人方便亦即与已便也方便,夫人的轿辇已到了,公子交代该启程了。”那女声沉稳得当,不急不徐,甚是悦耳。 “什么?”我听到了蕊欣的急呼声,其嗓音甚至有些变调和异常,“你们即刻就要离开?连日来,我只顾为兄长的病症拜走奔波,还未曾寻机会报答于你家公子,你们这样便要离开,我的心中甚为不安和惦念……” “无妨,我家公子并不计较如此些微末节之事,还望你能好生伺候你兄长的病疾。”紧接着,步履离开的声音响起,轻盈和缓,尔后顿住,“同禹,还不快走!” 过了片刻,又一橐橐的脚步声响起,由重渐轻越来越远。 我再次环顾了一番房间的布局,紫色的帐幔,翠润色的屏风隔断,清雅素馨,窗台花架上一株滁菊正开的艳丽,衬着那褐绿色的茎苇,情趣昂然活泼。 迟疑了片刻,还不见蕊欣进来,我便尝试着下了床,但是脚甫一挨地,整个人便晕眩起来,如踩在柳絮上般,飘飘地,虚虚地,一个踉跄,遂带倒了床边的几案,人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不禁痛呼出声。 这时,门“晃呀”一声被急急地推开,蕊欣径直冲到我的身边,惊呼道,“姐姐!你…可有大碍?” 我看了看蕊欣那慌乱不安的神情,虚弱地笑笑,“只是…疲惫了些,你毋须担忧。” 只见蕊欣的眼睛突地蒙上了一层雾气,泪影斑斑,“姐姐,你的这场病疾来势汹汹,大夫已说不大好医,我怎么能够不担心不焦虑?姐姐你且听我一句,待把身子彻底养好之后,再启程前往宛城也不迟,如此…可好?” 本想劝慰她几句,可是看着她那双越来越朦胧不晰的眼眸,仿若泪水即刻会滑落般惹人怜惜,我动了动嘴唇,终是不知该从何处起言,于是,只得低低地答曰,“好”。 蕊欣边服侍我躺下边问道,“姐姐,你可想食些糯米白粥?我顺便在粥里加了些蕃邦的水晶红枣,清淡爽口、香滑怡人,可补血气,是极好的膳食呢!” 我苍白莞尔:“也是,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倒真是感到有些饿了。” 立刻地,蕊欣收起了脸上的忧虑凝重,轻快地言道,“姐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不久,她便去而复返,双手端着海棠花纹饰的托盘,上面搁置一枚玉白色镶翠竹的精致瓷碗,小心翼翼地走到我床前,我凝目视之,白色无瑕的瓷碗内里映着红白相宜的稀软汁粥,甚是诱人,不禁胃口大开,多食了几口,不经意间微微抬头,分明看到了蕊欣的眉角闪现出了掩饰不住的喜色。 忽然想起了刚才的争执,我便止住了蕊欣喂我下一口的连贯动作,“这房间是何人让予我们的?” 闻言,蕊欣却是一愣,顿了顿,脸颊却渐渐地红润了起来,顷刻间则如彩霞一般绚丽动人,与受过委屈和责难的神色竟大为迥异,我不禁疑惑道,“是否还不曾知晓来处?” “正是如此!那日,姐姐你突然晕倒,我大为惊慌,一时之间无了主意,这时,那位公子的下人过来言道,他家主人要空出房间让你将养,但是四日以来,姐姐你都迟迟未醒,我慌虑尤甚,还未曾前去拜偈和道谢。” 尔后,她的脸颊愈发地妩媚和红艳,因此亦显得其肤色格外地细腻和柔美起来,只见她又迟疑怔忪了片刻,仿佛是沉浸在了回忆和惊艳之中,终再道:“我初见姐姐之时,只觉蓬莱仙子也不过如姐姐这般,不成想世上竟还有那般相貌的男子,堪与姐姐媲美!” 我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声粗重起来,心脏亦开始没有规律地剧烈跳动,恍然若梦,喃喃而语,“你…是说…如仙祗一般的绝世男子?” “是然!只可惜…已经有了妻室,那位公子一直在驿馆里等自己的妻子前来汇合。在无意间,我曾听到了他的那些下人们在私底下言谈,那位公子很是疼惜自己的妻子,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关怀备至,那女子可真是…有福之人!”蕊欣似是没有觉察到我那愈来愈苍白透明的脸色,独自沉醉在了自己编织的羡慕和憧憬之中,其语气中亦竟有些浓浓的惋惜和不甘味道。 自蕊欣跟随我以来,其性格日益稳重深沉,思理也愈发清晰流畅,极少似今日这般失态和无设防,想到于此,我的心便开始剧烈地绞痛起来,更觉得呼吸不畅——如若,如若那位惊世公子便是韩子湛,那么,他的确是有着能使得天子女子动心并恋慕的气度和风华,可是,他的妻子,他那位疼惜并受爱宠的妻子又是何人?蕊欣曾言,韩子湛因不愿妻子悲伤难过而毅然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婉拒了沈熙昊的指婚,导致今上龙颜大怒,只是韩子湛才识惊绝,沈熙昊只得作罢退让,称今后不再干涉其婚事分毫,但是,如若,那位公子是韩子湛的话,那么,他的妻子会是何人?如若是尚伊,那么尚伊,她又会是怎样一个纯美至胜之人? 我的脑海里充满了“妻子”、“等待”、“挚爱”、“疼惜”等字眼,一时间,灵魂亦仿佛出了灵壳一般,脑海里混沌一片,麻木呆滞,蕊欣终是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慌色呼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猛地掀起被褥,支撑起孱弱的身体,茫然地起身下床,蕊欣硬是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起我的肩臂,脸色瞬时又苍白起来,“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我木然地看着蕊欣的大惊失色,淡淡无力的话语似是飘了空中,脑海中韩子湛的身影愈发清晰眩目,动人心魄,“他们…现在置身于何处?” “他们…他们刚刚…刚刚离开……”蕊欣的嗓音竟有了些踟躇和哽咽。 “那位公子,他,他有可能…是…韩子湛。”我艰涩地吐出这个时刻缠绕在心头且又刻骨铭心的名字,恍惚瞥见蕊欣的脸忽地无了血色,支持我的力道即刻散了大半,我顺势往地面上坠去。 在蕊欣发呆和失神的空当,我已经无意识地拂开她的扶持,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并往那位公子所居住的房间跑去,朦胧地,仿佛听到了身后传来蕊欣变了音调的惊呼。 似是用尽全力般,我艰难地推开那扇镂花古典的房门,里面却空空如也,黯然沉寂,望着这间冰冷无息的房间,我欲哭无泪,脑海只闪现跳跃一个失望又心痛的念头,如鬼魅般萦绕不去—— 我和韩子湛错过去了,我和他又一次地错过去了,错过去了…… 接着,我的脑袋一木,眼睛一花,便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五章 情系何处 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景浩廿三年秋,明轩帝沈显病疾日重,朝中局势愈发混沌杂乱,如同离弦之箭般蓄势待发。 沈显共有九子六女,早年曾立皇后徐氏之子沈熙桰为太子,可太子昏溃,侍宠而骄,阴佞跋扈,才华平庸,终为沈显所不喜,于景浩十一年废之,之后太子位便一直空悬。 自太子被废后,各位皇子平日里虽然和谐相安无事,暗里争嫡斗争却汹涌澎湃,尤其是近年来,整个争抗局势愈演愈烈。 沈显病重以来,皇三子沈熙泰为朝中大臣所看好并推崇,加之其有丞相薛子慕的强大后台,呼声有愈来愈高之势。 皇三子沈熙泰,性情温润,才华谋略绝胜,行事作风亦最肖沈显,自小便极受恩宠,据说凡朝中政事,无论大小,沈显总会先询其策略和看法,听毕,遂大悦赞之并予以采纳。 再者,其母薛氏为丞相薛子慕之胞妹,容貌丰美,温和恬静,雍容华贵,是自柳贵妃逝世之后甚得沈显宠爱的妃子,即使以子凭母贵言论,其余皇子的根基也不可与皇三子相提并论。 相应地,薛氏一族也是现今唯一堪与陈沅江抗衡的族派,可陈沅江此时却一反常态,不若之前在政事上的铁血凌厉,言语甚少,口风亦甚严,政见极为不明朗,朝中各大臣起先争相观望,在支持沈熙泰之时还不忘斟酌掂量陈沅江的态度,却见陈沅江一直告病在家,拒不见客,疏淡沉默,便渐渐放宽心怀力捧皇三子,霎时沈熙泰大有天下归心之势。 而在这场争嫡之争中,除却永远丧失机会的沈熙桰,此刻风光无限的沈熙泰以及清心寡欲甚不为人重视的皇七子沈熙昊,其余各皇子势均力衡,都拥有自己的权僚和谋士,亦有逐鹿中原进而分庭抗争之势。 皇七子沈熙昊,其生母即为红颜薄命的柳贵妃,柳氏非官宦之女,出身于民间,貌美素洁,气质超然,进宫和突然得宠仿如传奇,据说沈显曾竭力搜罗天下珍奇稀世之物只为博得其欢颜一笑,奈何这柳贵妃经不起生育之苦,在诞育沈熙昊之时难产而逝,听说柳贵妃离去之日沈显大为悲恸,情绪悲凉麻木,甚至为此辍朝达两月有余,无辜的沈熙昊因此受累,自小就失去了母亲不说,又担当了克母之罪责,为沈显所不喜,冷落凄凉地长大,在这样悲凉的境况下,沈熙昊性格乖张,冷漠疏离,不喜言语,甚少在朝中露面,仿若沈显并无此子一般,更不为世人所关注看好。 但是皇位传承此等大事,最后还得裁决于沈显的懿旨评判,大臣意见也不过尔尔,即使如今沈显权势日益流失渐现危机。 对于朝中政事以及这些明争暗斗,我并不感兴趣,至于陈沅江的态度和看法,我还是渴望知晓,只是最近他一直沉默——“抱病在家休养”,我还未曾寻找机会相见,但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我可以隐隐猜到整个形势很不乐观,看似极有利于皇三子,实则并不简单。 立于娉折湖畔,我默默地凝睇着幽幽蓝天上祥和变幻的白云,心中的不安甚深——在沈显病症愈来愈棘手以致于太医皆诚惶诚恐、束手无策的情势下,陈沅江却将自己隐藏起来不发一言,这样的境况实在诡异莫辨。 浮想涟涟,又将视线锁定于槭树繁茂的陈府大院,藏心阁雅致静幽,娉折湖绿水微皱,花香芬芬,平静如画,安静和暖,外界的一切波澜争端似乎并不曾影响于此,在藏心阁这个小天地中,虽然与陈念娉会偶尔敌对磕拌,但毕竟是在安然度日。 晚风徐徐拂来,沁人心脾,我却分明嗅到了空气中渐聚渐浓的血腥味道…… 日子仿若白狗苍驹般即逝,而在这段过往中陆文航却不若从前般望视和关怀陈念娉,相反,则是刻意地淡漠与疏离,起先我还曾疑惑不解,毕竟他曾对陈念娉的热忱呵护并不似假意虚张,不成想仅仅半年时光便热情消散,判若两人。 后来,当他频繁地趁我出神和发呆之时出现在藏心阁并专注地凝视着我的时候,我震惊大恐,所有的缘由都明了了,醒悟过来后便是不尽的羞怒不堪—— 果真应了母亲所言,天下男子无不庸俗好色喜新厌旧! 可是即使我再生气恼怨,他却依旧置若罔闻,我行我素,神情无辜而又潇洒飞扬,终于,陈念娉耐不住愤慨,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 当陈念娉再一次闯进藏心阁的时候,我正往画屏上细细地勾勒着百合花的纹理,任谁看来,一笔一画都极为用心,其实思绪则又在恍惚中飘荡延伸,旋转…… 自从在梅林中对那白衣人惊鸿一瞥之后,我曾暗自彷徨并失神了相当长的一段时日,无论从相貌上还是从气度上言论,陈明峻与陆文航已是世间男子之极品,一个若皓月清风,芝兰玉树,另一个则是骄阳霓虹、寒梅青松,如拿此二人与那白衣人相较之,却都于顷刻间失了风采和光华,难道世上真有如此惊世和决绝之人? 渴盼思虑中,炙夏的躁堪炎热已然逝去,清凉的秋日渐显鲜活浓烈,慢慢地,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在臆想自苦,亦开始笑自己的稚嫩傻气,怎会将一个虚幻之梦境当作真实存在如此之久? 于是乎,在仔细地整理了一番心绪后,便开始渐渐地将心中的徘徊不安搁浅。 “你这狐媚不祥之人,凭何抢走我心中所恋慕之人?”一个尖锐凌厉的声音突地响起,蕴涵了连绵无尽的恨意,将正在失神的我惊醒,手中的朱笔不禁一抖,屏风上霎时多出一道不和谐的墨迹,顷刻间,整幅意境清幽的雅致屏风尽毁。 我心中的怒气“呼”地蔓延高升,抬头冷眼扫去,陈念娉那张盛怒不甘的狰狞面容赫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漠然地看着容颜憔悴的陈念娉,她整个人明显清减了许多,似乎好几日都不曾好生安眠过,眼圈呈现淡淡的青色,有些浮肿,我想我的灵魂可能是“残酷邪恶”的,看着陈念娉的伤心躁怒,心中竟然不觉得丝毫的内疚和怜惜,居然还有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即使我从来不曾与她争夺过陆文航分毫。 心中带着些许的故意和卑劣,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投在画屏之上,开始思索这突兀的墨线该如何补救,陈念娉的声音却又响起,阴佞焦躁,略带沙哑,细细琢磨似有哭泣的嗓调,不用看也能想到此刻她又被我的忽略冰冷激怒了,脸色定是愈发地难看暗沉,“陆文航是我自小便倾慕爱恋之人,不成想你却生生地将他从我的身边夺走,你这狐媚子竟能丢弃脸面至此,实在可恶,令人憎恨!爹爹也不知迷了什么心窍,将你一个外人收留于此,偏偏还允许你住在他珍惜异常的藏心阁内?!” 我的心被陈念娉言语中的“外人”一词狠狠地刺痛了,陈沅江看似纵容我体贴我关怀我,但细细思来,这种礼遇有加岂不是生分与愧疚的补偿? 我突兀地闯进他们平静和谐的生活,于他们而言,又怎会不是一种折磨和煎熬? 生分的给予和呵护——多么地讽刺! 半载之时日已逝,在旁人的眼中,虽然我是“荣耀”无限地住在镶满陈沅江回忆和故事的藏心阁内,但说到底,我还只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以陈沅江故友之女的身份存在的外人。 对于这种悲凉和陌生,陈沅江却任由发展,却从不曾为我澄清和正身什么,想到此,我的心慌乱酸涩起来,执笔的手也因此颤动松懈,朱笔顺势滑落地上,顿时,静寂沉闷的空气因这“铛”的一声紧张窒息起来。 我重新抬起头,鄙夷地正视着陈念娉眼中的怒火与涌动,似是故意,也似有报复,久久地,吐出一句话,冰冷刺骨,“你连爱慕之人的心都不能把握,竟来质问于我?我若真是抢了,你又能当若何?” 我想当时我的脸色可能是“狠厉惊人”的,因为我看到她明显地怔住了,既而,那张白皙精致的脸开始变得苍白无血,手指关节竟呈透明——如不是陈沅江的“特意嘱托”,再加之秦磊尚在身边侍侯,脸色冰冷严峻,她极有可能再次在藏心阁发威责难。 终于,她嘴唇哆嗦蠕动着,却只吐一字——“你……”,不尽的切齿恨意,却猛地顿住,之后竟然果决地转身离去,背影单薄而苍凉。 后来,听雅卿言,悲愤欲加的陈念娉并没有返回自己的闺房,而是在半途中折往陈沅江的居所,梨花带雨地质问陈沅江为何长久地留我于陈府,并对我善待有加,在数落了我种种的不堪后,旋而转移话题,恳求陈沅江成全其与陆文航的婚事,无奈陈沅江自始至终都神色莫测。 陈念娉本为性急耿直之人,见此番目的并无达到,又见陈沅江袒护纵容于我,终是放弃绝望,默默地退了出来。 又据闻陈念娉神色凄然地回到闺房后,片刻,悲恸欲绝,摔碎了屋内触手可及的所有物什,之后却平静了下来,仿佛根本没有遭受过此番挫折一般。 只是后来再见到她,看着她那如花的笑颜,我却被那笑容深处的落寞凄凉狠狠地触动,心中滋味复杂——她言称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就此放弃了陆文航。 待陈念娉离去后,我开始惶惶不安,心中的郁结更是起伏难平,便匆匆秉退了雅卿和秦磊,随即无力地倒于塌上,目光散漫无神,当瞥到塌前几案上雅卿沏的碧螺春时,心气竟是平缓了下来。 是的,我独爱茶,尤其是可以平息败火的绿茶。 定思片刻,恍然端起了那枚印制海棠花饰的玉白色盅碗,看着茶盅内的熠熠清绿,正待饮缀,一道颀长的身影却映在了那碧绿的波纹上,抬起头,却是一脸忧色的陆文航,顿时气息又紊乱焦躁起来。 我将盅盏重重地甩在几案上,既而茶盅便因重心偏颇摇晃旋转着往案沿边开去,杯水则若急流般“丝”一声穿过碗盖飞溅而出,并旋舞着洒落在枣红色的几案上,之后则汇聚成流缓缓滴落于地上,片刻,湿纹便浸淫了地上大片的刻花青砖。 空气的压抑沉闷感愈来愈盛——一片惊心的静寂,我凝视着那即将消失粉碎的茶盏,不成想盅碗旋势渐弱,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而那滴水轻微的扑答声越发清晰撼然。 “你怎会又在于此?”我终将怒气酝酿而出,冷声的喝问在静谧的氛围中更为空洞凌厉,陆文航似是一怔,但旋而面色如常,并无甚大改变。 “陈念娉自小便恋慕于你,你…可曾欢喜于她?如若不喜,奈何又始乱终弃招惹于她,让她空生悲怆?你无视陈府的规矩也就罢了,却为何又将我置于你们之间的恩怨纷乱之中,让我神思慌忧,不得安宁?于此,我深恶痛绝,还望陆公子自重珍爱,勿令我心生鄙夷才是!” 闻毕此言,他的脸色“刷”地冷峻凝重下来,却仍是不语。 我将锁于窗外浓浓昂然秋景的视线收回,想续接其上严酷冰冻之语,忽而却瞥见他的眼中竟有痛意一闪而过,突地,脑海中一切言词俱凝滞停歇,张了张口却道出,“你…且先走吧,今日之事,我便不再与你计较,为了我的清誉声名,还望请陆公子你勿要再莫名地出现在藏心阁之中。” 终于,陆文航沉闷地收合起那扇常随携于身的并绘制着傲傲清梅的绘扇——衬景为清冷月夜点点繁星,题诗则为“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目光深邃,冰冷难懂,似有痛,似有伤,也似有…失望,其字句竟难以顺利出口,“我…以为你…了解于我,可是却不曾想…,你…竟…如此地…厌恶于我。” 语毕,他便抬脚向门外走去,手碰在门栏上,却猛地转回头,眼中的悲痛和不甘愈发明显,“我从来都不曾恋慕过陈念娉。”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自从认识你那日起,就见你的心中似有化解不尽的苦恼和忧愁,所以,也就是从那日开始,我的心中便只有一念——尽其事而悦其颜,即便你厌恶也好、痛恨也好、冷声呵斥也好,我都甘之如饴!奈何我却错了,我独自彷徨忧思多日,然而,你却根本不曾了解于我。最后,我只问你一句,在你的心中,我当真是如此的不堪?” 我却怔住了,吃惊茫然,不可置疑地望着他,更是不能言语。 他定定地凝望我片刻,终是惨笑出声,“看来,我果真是…错了,大错特错……”言罢翩然离去,许久都不曾再在藏心阁中出现…… “在思索何事?”一个温润无华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想,我回头看去,却是一脸明和的陈明峻,此时他着玄色箭袍,袖口织绣的藏褐色缡纹为他那张俊秀无瑕的脸平增了一丝英气,似是刚下朝归来。 沈显病重之时曾下旨由皇三子沈熙泰暂代皇职监国,陈明峻自小从随陈沅江,于军旅之中长大,亦为武将出身,但军人的悍俗之气却并不能从其身上找寻到分毫,反之,无论处于何地,他身上笼罩散发的总是一种令人心安的气息——平和、淡然、干净、和谐。只见他的嘴角噙着薄笑,阳光辐射开来,有几缕光纹映照在他那张柔和的脸上,明灭变幻着,一时之间,温暖而又动人。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六章 锦瑟无华 望着他那张如玉般光洁和暖的脸,心中的烦忧竟无能言表,只是怔怔地呆凝着他,面无表情,他却自然洒逸地转移了视线,将目光锁于娉折湖面盛放的荷蓬上,喃喃有语,“念娉自幼便得家父娇宠,心性自比天高,但她心地良善,并无害于你,情思之事自古就多有烦忧,她自小始便恋慕于文航,然而文航心思淡薄明了,她竟不能参透,反而记恨于你,实为稚子天性。你长她年余,想来定能知晓情由,还望你能体谅并宽容于她。” 我无语,心中却是羞愧涟涟,一直以来,自己只知一味地伪装冰冻自己,却不知自己的心怀根本不曾如愿地欺瞒于他人,陆文航是如此,陈明峻亦是如此,细细思来,以陈沅江的精明深虑,想来必是自见到我那刻起,便将我的意图看懂读透,可能只因他“觉得”对母亲和我有所亏欠,所以才会无止境的默许我的一切——包括一再地破坏他对陈念娉的娇惯。 陈明峻似是忽略我的心理波伏,徐徐接道,“府中景色人事单调重复,你可觉无趣乏味?若是如此,三日后便是七夕,你可愿随我去往萝水之畔逛游?虽是乡人风景,却别有意韵光华,你可尝试观之。” 顿时一股暖流激荡于心,陈明峻虽不喜言语,却总能洞察明晰,他淡漠处事,思绪总似平澜无波,却深深懂得我的烦忧、悲观以及百无聊赖。 沉闷的闺阁生活犹如一张密繁错杂的丝网,将人紧紧束缚,纵眼观去,周遭空间狭隘灰暗,置于其中,根本无从尽情呼吸与徜徉。 每每困闷难耐之时,我总会不期然地忆起儿时在秦月山庄的过往,虽苦则甜,但最重要的却是——在那个如诗如画的庄园里,我可以自由快乐地畅想、飞舞,而陈府大院,只是一只笼子,一只奢华而不真实的笼子。 然而,我那冷冷的怨恨、忧伤的沉思,陈明峻在不声不言中全都了然于心,也许从初见之日始,他便开始为我分担和遮挡了吧? 想到这里,心中的冰冷和生硬悄逝,不禁莞尔道,“好。” 听毕我的回答,他缓缓地低头看向我,淡淡的笑容映着那深浅错差的光环,温润如玉。 然而到了七夕那日,同往的却不只我与陈明峻二人。 雅卿和秦磊本就与我形影不离,故其跟随是为理所当然,我记得允诺他们二人后,雅卿的神色愉悦,欢喜中则蕴含了一丝期盼的味道,想想也该如此,京城的浮华灿阙总能打动人类那渺小苍茫的心灵;而秦磊的面色则渗合恍忧——不论何时何地,我的安全状况总是他思虑的重点。待我收拾停当,于闺房内静候陈明峻之时,秦磊却通报道陆文航求见,我诧异万分,算算日子,已两月有余不曾见他,而今他却现身于此,究竟是为何事? 正疑惑间,陆文航却信步走了进来,乍再相见,心中酸涩不尽,他…怎可如此地消瘦? 我静观着他,竟无从言起,只见他嘴角噙着浅笑,眼睛若黑曜石般明亮幽深,似梦似幻,莫测难懂,“明峻让我来此接你出府,陈小姐可否准备妥当?” 我一怔,似是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陈明峻此人的心思竟是如此高深,一直以来,他并非败兴厌烦之人,奈何今时会如此行事,此番又有何种理由与目的? 可是,自那日陆文航拂袖离去之后,我曾意兴阑珊多时,陆文航在我德心中到底是何位置,我亦曾认真地思虑过——其实我并不厌恶于他,反之,我则是欣赏于他的,是的,我欣赏他身上那种独特的张扬与活力,因而,于此时此景,我无法拒绝于他。 惆怅片刻,我缓缓而道,“是然。” 而后便袅娜地越过错愕的他,朝藏心阁外走去。 甫踏出门栏,我便注意到陈明峻正静立于娉折湖畔,在岸边摇曳扶柳的烘衬下,挺拔若兰,而他的目光,则柔和无限地追随并凝视着我。 他浅浅地笑着,平淡而又俊逸,这种完美的超然让我生生地咽下所有的疑问,不自觉地跟随他朝外走去。 待行至府门口时,我却听到了卫侍恭送陈念娉的声音,正疑惑间,她欢快的声音适时响起,似嗔怪又似无奈,“哥哥,你怎可如此久滞?我已经候你多时了。” 我不禁仰头看向陈明峻,却正好对上他那流露出不尽涵蕴的幽幽眼眸,似有开脱,更似有歉然与劝慰…… 顿时,我心中的滋味不断沉复,便想辞脱此行,陈念娉那清丽的声音却又响起,不过此次则隐含了阴鹫与愤忿,“哥哥,已言好我们二人同去赏景,你怎可带了这狐……” 突然,她神色拘谨不安起来,话音也因此顿在半途,我沿顺她的视线向后看去,原来是陆文航已尾随而至,想来她亦已多日未曾再见陆文航,一时相思、期盼与担忧之情尽现,只是陆文航神色桀傲不羁,邪魅轻狂,与往日并无甚大改观,视线在她的身上亦不曾有片刻停留,几乎是立刻地,陈念娉脸上的惊喜幻化成了…失望与愤恨。 我突然又改变了注意,于是便展颜正视陈念娉,走向府外停留的那辆装饰华丽且又宽敞明炫的马车。 马车急驰在方砖平铺的京道上,车内气氛却尴尬沉默,诸人神色各异,说不出的滑稽与暧昧—— 陈念娉的目光频频瞥向闭目悠思的陆文航,小女儿心态尽露,或喜或悲,或嗔或忧,末了,还不忘恨恨地剜我一眼。 陆文航似是假寐养神,眉间却不时蹙展收合,那形若绘扇的睫毛如蝶翼般顺势上下扑动,极尽诱惑。 陈明峻则透过窗格凝睇着外面的天空,目光悠远深沉,看不透想法,亦看不懂内涵。 我又将目光扫向雅卿,不禁失笑,果真如我所料,她脸色阴沉,嘴唇微微嘟起,极尽忍耐地冷视着坐于我对面的陈念娉,出行之前的渴盼之色竟了无踪影。 秦磊则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右手紧护腰侧——我知道那是他的佩剑所在之处。 我理了理神思,心中的疑解似乎逐渐明朗浮现,如今此局,陈明峻无疑是刻意的,他定是算准了这样的结果——有陆文航在,陈念娉绝对不会明然地针对于我,亦不会言讽讥狠毒之语;而我,则碍于心中的郁结与愧然,冷漠之色也不妥在此显现。 但是,疑惑不禁又浮动跳跃,若是此故,为何陆文航竟能面色坦然如昔,仿佛我与他之间的误解俱不存在一般?而陈明峻,为何竟要如此行事以致于失了信诺? 或者,是我思虑过甚——陈明峻并无他图,单单只是为了让我在此行中与陆文航以及陈念娉消除既往的一切误会? 头脑不禁混沌起来,恍神中,萝水之畔竟到了。 萝水者,本为洛水,据说景浩三年,沈显于洛水之畔初遇皇贵妃柳氏,惊为天人,待追随佳人于洛水中心的怡然亭时,柳氏竟生生不见了踪迹,其身姿缥缈而不实,放眼瞭望,只有遍地的羽叶茑萝秀丽绽放,活泼动人,意境幻变。 后来沈显经多番找寻却未果,待放弃绝望之时,不成想却于怡然亭再遇心系之人,欣喜若狂,是日便将柳氏迎入宫中,册封为贵人,赐号为“萝”,并将“洛水”之“洛”改念为“萝”,以纪念其对柳氏的相思情深——柳氏当年的无限盛宠由此可见一斑。 柳氏归去多年后,沈显仍会不由自主地前往柳氏居住过的“萝旖宫”静立沉思,而且每次都是面对着盘绕错折的茑萝茎蔓追忆失神良久,脸上尽现缅怀伤痛之情,期间沈显口中还会反复吟诵着一阕词…… 当我第一次听雅卿念道此词,甚为感慨惊异,因为这阙词竟是母亲最“厌恶痛绝”的诗句,亦是她唯一不让我品学的文赋,但我最后还是背着母亲将这阙词偷偷默记熟读于心—— 词文悲凉、缠绵的意境让我欢喜堪忧且爱不释手: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置立于络绎不绝的人流中,我竟没有太多的欢喜,看着穿梭来往的众人脸上那没有任何掩饰的喜悦之情,我却感到无所适从,心从未有过的失落。 有时候空洞静无的环境会将人一点一点吞噬,岂不知过于嘈杂、喧闹的场所亦会如此,会让孤寂的心更加孤独无依。 陈念娉的活泼天性因这热闹喜庆的氛围逐渐显现了出来,只见她频繁地停留于各种摊位之前,灵转溢彩的大眼睛中充满了兴奋与好奇,盼顾着那些看似精致有趣的玩什,来时的不快仿佛皆一扫而光。 “文航哥,快快看那些面具,实在逗趣可爱的紧!”陈念娉那蕴涵了不尽惊喜和感叹的呼声将沉浸于漫漫思绪中的我惊醒,顺着她的视线观去,不期然地一个高高悬挂着繁多品类的面具摊位映入眼帘。 我亦不由得惊叹,此摊主心思甚为灵巧,竟将各类动物的表情憨厚丰富化,精致空灵,栩栩如生,风格唯美,与往日所见那千篇一律且生涩粗糙的鬼怪面具截然不同,怪不得陈念娉会如此欢喜——似是惊爱有加,她竟不自觉地拉住了陆文航的衣袖。 陆文航的嘴角却是不羁地牵起,目光散漫无意地在我身上作瞬刻停留旋而飘散远去,伴随着“啪”的一声,他那常携于身的绘扇被潇洒地打开,竟是“不着痕迹”地将袖端抽回。 陈念娉终是被众人诧异古怪的神色所困,不禁疑惑环视,直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妄为,于是讪讪地将手收拢,脸色开始阴晴不定。 一行人的气氛似乎格外尘封凝固,这时陈明峻却出人意料地轻笑出声,“那些面具情趣横生,实为精美不凡,娉儿可有中意所爱之物,为兄今日定会如你所愿!” 听罢此言,陈念娉的脸色缓和了些许,但却迟迟呆立不动,陈明峻则温润一笑,径直拉她朝面具摊位前走去,途中亦不知与她耳语了何言,陈念娉那仿如秋水般荡漾的剪瞳蓦地焕发出不尽的光彩,容颜愈显清灵绝美,只见她轻松畅意地扶持起陈明峻的手臂,巧笑若兮,竟是欢快无比地在那撩目趣美的面具中挑选并辨析起来。 剩余诸人的冰冻沉默终因陈念娉的活跃开始慢慢地融解升华,相顾一笑,皆都纷纷步于那摊位之前,只是面色俱已恬然淡悦。 我盯着雅卿递于我的雕刻细腻、纹理清晰的九尾狐面具,心中有声音鲜活丛生,自小母亲便会讲一些灵异动人且如诗如画的神话故事于我聆听,她道狐狸乃通灵心善之物,知恩图报,但在其恋慕于人世间落魄贫穷的俊逸书生之时,总会遭遇各种坎坷劫难,可怜悲凉得令人唏嘘…… 不过,当母亲给我讲述这些空灵美幻的故事时,神色却不复一贯的怨恨、愤懑与阴郁,反之,语气竟是悦耳的平缓、低沉与温柔——而每每见到她这样平静、和谐的神情,我的心头都会涌上一股异于往日的且强烈炙热的幸福感和温暖感。 习惯性地摸了摸悬于腰际的那只绣黹着百合花的天蓝色缂丝荷包,只觉慨叹良深,里面并无放置香料丝软,却是一枚润白色的百合花玉坠——这是我的秘密,亦是我不敢齿于言的秘密。 母亲的最爱之物除了那把叫“锦瑟”的瑶琴外,贴身所携的还有这枚质地上乘、雕琢精细的双头百合璞玉坠。 这枚玉坠的表面因主人常年的触摸已是圆润无棱,上面篆刻的字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渐是模糊不晰。 秦月山庄的过往至今还停留于脑际久久不散,我欢喜那个如天籁般美妙的庄园,在那里曾有着我儿时的全部快乐、梦想与希望,可母亲的怨恨、忧虑却无时不刻不冲击着这份恬然和愉悦——她大部分的日子都在发呆,凝睇着这枚精美柔润的玉坠沉思,口中并喃喃有词,“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或者深情凄惶地弹着一遍又一遍的曲子,那首曲子的名字叫…“思念”。 也许是幼时的顽劣,也许是心中的不甘愿与失衡,也许是不愿见母亲总是如此地伤怀和阴郁,我终是趁她不备藏起了这枚对她而言意义深刻的玉坠,可是,可是不成想,正是因为“丢失”了这枚璞坠,她在人生最后的那些日子里才格外悲凉沉寂,直至“油尽灯枯”、“郁郁而终”,而我终究是失却了归还于她的勇气。 由此,母亲的逝世也就成了我永久的愧疚与遗憾…… 始有烟花燃放开来,缤纷撩人,彩纹映在这九尾狐面具上风采幻变、令人屏息。 正了正心绪,不禁发现自己的步子竟慢了雅卿一行人许多,正待放快步伐以跟上他们的游荡节奏时,突然,一抹白色的身影透过那光影交错且飘曳流转的花灯流苏直直地印入我的瞳眸,顷刻,我的目光凝滞石化,情不自禁地挪转了脚步,朝那似是“虚无缥缈的希冀”走去。 我仿佛又置身于梦境! 真兮幻兮?梦兮影兮? 当我紧跟这抹颀长惊绝的身影于萝水尽头的庑廊时,他却再次空空消逝,于此,我才渐渐地清醒和恍然。 不成想,我竟又次和雅卿等人走散,且又次迷失了方位,而最最令我无奈惘然的是—— 我竟再次将这枚梦境丢失! 我紧紧地绞着手中的蜀缎锦帕,几近苍白绝望,心中更是彷徨无依—— 原来梦境真的只是梦境而已! 将视线从平澜无漪的水面收回,呼吸不禁又粗重紊乱起来,原来,原来那抹出尘绝世的身姿并不曾远去,刻下竟在我右侧不远处的陶然亭临水而立,晚风徐徐袭来,扬起他那宽大的衣摆,一时之间,形若神砥,翩若惊鸿…… 我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抬起头,定定地凝视于他,终是下定决心向他走去,无尽的忐忑与渴盼。 此刻,远处的喧闹声正此起彼伏,而我却清楚地听到了心中那百合花盛放的声音——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七章 茕茕追思 可是在距他只有几步之遥之时,我还是顿住了脚步。 透过烟花的模糊光纹,我可以看到他那柔顺墨黑的长发正轻轻地随风飘扬飞舞着,发缕时而拂过他衣襟上那用鹅黄色荧光锦丝黹就的簇簇贡菊,时而滑过他那如翅羽般上下颤动的密长睫毛。 我定定地看着他微微抿起的完美薄唇,消尖却不失柔和的下颚,心中泛起持续不断的漩漩涟漪,即便在现今容貌隐不可辨的情态下——他的脸上从额头到鼻尖都被一只精美空灵的银白色月牙形面具遮住,其风姿依旧清冽、挺拔、卓然且令人屏息。 我惶然地掏出袖中搁置的九尾狐面具,有迟疑,更有决然—— 我不愿,不愿就此错失! 空气似是凝滞了,青草上丝履踩过的细微的“刺刺”声竟是如此撼然心魄,忧虑不安间,他却忽然转过身来。 我顿时错愕愣住,反复思虑纠改的言辞顷刻间皆生生消逝,为何,为何那幻虚面具下的冰蓝瞳眸竟是如此的清冷疏离,是冰然的威慑,抑或是不明的敌意? 他冷冷地凝望着我,眼中无有一丝的温度,即便是有九尾狐面具作遮护,于此情此景,我亦生了无所遁形之挫败感与恐慌感。 不过,我终是走上前去,提起不尽的勇气努力地正视于他,“兹有古诗云曰:‘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大抵便如我此时的心境,莫名地生就无尽的愁绪和彷徨,感念于心,久滞不散,尚需要他人来开解和指导方能解惑。” 再待接续下言,却不期然瞥见他那深邃幽深的眼眸中竟折射出无尽的漫漫寒光,我不禁生生地为之一震,遂自嘲悲凉起来。 自梅林初遇,自己便心生空无恒久的痴念,憧憬期盼且徘徊良久,终至再遇,但其眼中的陌生冰冷却是如此深甚,于此,我奈何续持、拥怀既往的信念? 母亲曾不止一次地于我言教——男子,尤其是清俊的男子都凉薄如斯,因而要理清自己的心智,不能被为男子所左右。 可是如今,我却如此妄为行事,究竟是为哪般? 我想面具背后的笑容应该是凄惶苍白的,“还请恕我冒昧,今日跟随公子前来,别无他意,只为证实自己心中曾怀有的些许疑惑,而现下,公子显然对我的敌意深浓,我无可辩解,更不堪应对,因此我想,我的那些疑惑也许已经无有解析的必要了,真真地叨扰不尽,还望容我告退!” 语毕,我遂狼狈地慌乱转身,衣袖却被轻轻地拉住,再回望,他的眼中已然没有了陌离…… 我悸动莫名,有晕眩,亦有欢忧——这张清俊的颜容流逝之间居然有如此显现的改变和温润,此温和较之于陈明峻,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视线透过他卓尔挺拔的臂肩两侧,不期然地看到萝水两岸的焰火正绚烂地燃放,但在那一瞬的璀璨后,却静静地隐入夜空,只余星星点点的明耀,顷刻,灵魂和心房被那燃烧过的温暖融化了…… 我将目光重锁于他身上,只见他的嘴角微微地扬起,与晶莹光洁的下颚勾勒出一个绚丽的弧度,冰蓝的眼眸中此刻已酝酿了不复冰冷的暖意,虽仍是不语,但我的心却逐渐平缓、柔和下来。 他缓缓地松开扯拉于我袖端的修长手指,竟从内袖深处摸出一方素雅、清缳的紫色锦帕来,默默地平铺在了陶然亭庑廊的平台上,然后转头看向我,浅浅的笑意散开,示意我坐下。 心如浪涛般汹涌澎湃,怔怔地看着他洒脱不羁地坐于那一抹淡紫之侧,直是将丝绢的方位俱留于我,良久,我才惴惴不安地在他的旁侧坐了下来,头脑中一片混沌迷恍。 凝视着碧波无澜的水面,空气中漂浮着缕缕弥散的亳菊清香,干净、绵延、悠长,我逐渐醒透明了。 他的目光并无落在陶然亭的雅然清幽及萝水的涟漪微波上,只是凝睇着静谧安逸夜幕上的那闪烁清辉的点点繁星,目光似乎要穿透那天际,缥缈虚幻而不实。 “我娘曾言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守护的星宿,其每日不断变幻运转,进而改观人之命运未来,可当将星宿论理参透了然之后,我却生了许多彷徨,不知该何去何从。”我终是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陌离,以其关注凝思之物起言。 寒露似乎浓了,有凉意丝丝浸来,我不禁紧了紧披着的孔雀蓝棉绒斗篷的锦带,虽不敢坦然地正视于他,我却感觉到他闻言后缓缓地将视线锁于我的身上,目光中充满了探询与疑问。 我悄悄地将心中的动荡起伏压下,接着道,“今夜星空疏朗,亢宿星却明亮耀目,有龙角之护卫,变者带动全身,诸事皆可求也,此乃…大吉,因而,心中凡多忧虑之事俱可抛下……” 突然无法续接下去,母亲自小便教我淡漠情感,今日却一再反却常态卤莽行事,慎思一番,此时他还不曾了解于我,若再絮絮不已地将心中长久思虑的愿景和希冀披露,岂不教人莫名的厌烦? 于是悻悻地止言,复惘然无措向他看去,却迎上了他那双如碧水般清澈动扬的眸子,似欣赏,更似怜惜…… 我蓦地一顿。 诧异错愕间,他却慢慢地伸出手来滑向掩饰我促伧忐忑的九尾狐面具,轻轻地触摸那精美细腻的纹理,潋滟的冰蓝眼眸溢着不尽的玩味和清明,我紧张不安起来——我还不曾有绝对的勇气来坦然地面对于他,不安反复的心绪此刻无一例外地在脸上呈现,若被取下面具,我又该如何措辞和言论? 空气似乎凝结静止了,心跳的重擂声清晰入耳…… “小姐,你在哪里?”雅卿的声音自远及近传来,我的心中一喜,不禁起身向后看去,隐略可见雅卿、秦磊等人的身影相继出现在陶然亭的右后侧,即便此时夜色浓重,我亦可以看出他们面容中夹杂的些许急色。 正欲上前接迎,却忽然想起旁侧坐观的白衣之人,便回首望视——陶然亭哪里还有此人的影迹? 我木然地捡起留置于平台上的那方淡紫色的锦帕,赫然发现上面的杭菊图案竟以“心若磐石”的古体篆字绣缀而成,倏地讶然惊异起来,刻时有风柔缓拂过,绢帕的一角被风掠起,在指间柔柔地抚过,轻绕缠绵,似乎还留有那人的温馨、清凉…… ****** 秋意渐浓,绿芜凋零,红叶疏落,举目望去,娉折湖面点点残荷,漫步于陈府后花园的亭阁流水丛中,心绪却久久不能安定平稳。 明轩帝沈显病重终不愈也,于景浩廿三年十月初九亥时驾崩于养心殿,世人皆道皇三子沈熙泰定能顺承天命得以继承大统,然事实却大出国民之所料——沈显殂前留下遗诏竟着皇七子沈熙昊克承皇位,曰:“皇七子熙昊,人品贵重,深肖朕躬,继朕登极,着皇帝位。” 朝中一片哗然。 沈显驾崩之日,传承遗诏一经宣读,据言丞相薛子慕当下便勃然大怒,愤慨质言遗诏之真伪,咄咄不耐下即率领幕下一万“薛家军”兵围皇城,檄文兵谏,就在其闯入养心殿狰狞得意地要诛杀沈熙昊之即,突然一支铁军从天而降,兵戈甲胄,气势浩盛,将其亲率的“薛家军”团团围困,弹指间,一万“薛家军”全被歼灭,血色浸漫,薛子慕亦在兵空孤绝后自缢于养心殿,史称“夺宫之变”——救沈熙昊于危难的三万铁甲禁军自然是由陈沅江指挥和布局。 翌日,沈熙昊于乾元殿登基,是为“成辕帝”,历史新的篇章开始谱就。 “夺宫之变”后,陈薛两族之命运在《成辕皇帝志》中可见,曰:“先帝疾重,上克勤之至,先帝甚慰,随定五策助上统摄朝纲,一曰诺陈氏保皇权,二曰杀薛氏警世人,三曰敛光芒惑弄臣,四曰夺兵权稳社稷,五曰灭丁零平天下。上初登位,遵先帝懿旨着贵妃薛氏以身殉之,薛氏逆谋不恭,族派尽诛。然上仁惠之心兆兆,先帝之三子死罪竟得以开释,并允其流配于祈州,祈州者,丁零与邻,天阙极北甚寒之地。另之,陈氏有功甚也,上厚嘉之,晋爵封侯,称‘定北侯’,并着其女念娉入主章华宫,晋妃位,一时,陈氏之恩宠皇族竟无能比也……” 情思寥寥,故人安在? 陈念娉终究还是割舍了对陆文航的儿时情怀,竟执意入宫为妃,直是作为“懦弱无能”、“毫无主见”、“对陈沅江言听计从”的沈熙昊的妃子,想到这些,心不由得惶惑难安。 环视着陈府大院的那份空空的寂寥,陈念娉入宫之前的美丽笑颜却又浮现于眼前,心下不禁幽叹侧然…… “我想…你应该是知晓的,我憎恶于你,一直嫉恨,即便是在现在。”娉折湖畔景色萧落,陈念娉那苍白的脸色在红艳流火的槭树繁叶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黯然惨淡。 她幻然一笑,将视线定于我的身上,眼眸中蕴藏着深深的清雾,“即便是恨你怨你,今日我还不得不来…求助于你,真真是…悲哀、可笑。” 我不语,思绪却泛滥畅涌,疑惑地回视于她。 自七夕以来,她的性格骤变,完全不若之前的活泼明落,言行之间多了许多不明的幽怨牵盼,陈府上下对此皆有议词,俱以为是我抢了陆文航所使然,但凭着已久的敏锐感,我却洞悉察觉到她的这份情怀幽思并不似是为陆文航所燃放,而其根源却不甚明了——正如她今日这般模样,深沉、平淡,让人无从掌控。 “我想…请你帮我…说服爹爹。”她终于道出事由,我不由得一怔,既而问道,“所为何事?” 她的神色突然变得凝穆虔诚起来,语气却缓淡低沉一如静波碧水,“我想请你说服爹爹允我嫁于当今…圣上。” 空气似乎冻结了,良久,我竟不能言语一句。 嫁于天子?沈熙昊?脑海中接连闪过与她的表达所相关的词眼——后宫?她居然要成为沈熙昊的妃子!? 心中的疑惑更增,陈念娉一向喜怒易于形表,但今辰我还尚未起身,雅卿便进来通报道,陈念娉求见于我且有要事相商,其情由虽隐约可猜到几分,然却没成想是这样的请求—— 的确是与婚事有连,但却不关乎陆文航,而此情意的主角竟然是沈熙昊,当今皇上! 沈熙昊自即位来,一直不为朝中大臣所看好,且不论其软弱荒羁,如同傀儡般唯陈沅江政见是瞻;只以生活习作方面所论,作为一个帝王,沈显尚且还为柳氏专情过,而沈熙昊却是真正的好色风流,他至今虽还不曾册后纳妃,后宫之贵人、常在却拥有无数,登基亦仅一载,淫奢骄逸、荒废朝政也就却罢,最近还大肆从天阙各地搜罗美女供自己玩乐,行事作为确实让人汗颜生厌,可陈念娉她…竟然为如此一个不堪之人而舍弃从小便恋慕的陆文航,是为何故? 以陈沅江的权势与骄傲,想必定然不会同意,陈念娉必然亦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因此才过来求助于我。 可我自进入陈府之后的近两载,与陈沅江的正面接触并不多,更毋论交心深谈,如此浅微的能力、地位,又能有怎样的魄力说服于陈沅江? 想到于此,便摇头苦笑道,“陈沅…陈将军是必不会允诺你嫁于今上的。” 语毕,不禁为自己羞愧尴尬,因为母亲的缘故,我对陈沅江一直颇有微词,对其的称谓一直是以名姓所论,可是看到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陈念娉,却莫名地心疼怜惜,以致于竟不忍在其面前直呼陈沅江的名讳,生生地改用了尊称。 闻罢,她却垂眉惨淡一笑,转而看向远方,那眼眸像极了陈明峻的惯常神情,深邃难懂,“其实,我本打算将此事如实地告之于爹爹,可熙昊他道,爹爹心思缜密,喜怒不辨,必定不会允于此事,因而,他让我来求助于你。” 我蓦地一震,“沈熙…今上他…竟是如此相告于你的,那…却是何故?” “因为你……”似是艰涩难语,她的眼眸闪烁涣散隐晦,但却频频流转顾盼,蕴涵不尽的幽泽与情怀,“因为…你…亦是…爹爹的女儿……” 此言一出,她的神情明显地松懈轻透起来,淡若清风,又仿若一抹微云,让人无法扑捉,“最初,爹爹决定让你住在藏心阁之时,我就应该猜到你的身份以及你身上所隐藏的那些对爹爹而言‘意义不凡’的‘既往’和‘故事’,可我却单纯浅薄、混沌懵懂至此,只知一味地嫉恨并针对于你,竟直直地忽视了这些明显易晰的情由,实在…愚不可及!” 她苍凉莞尔,遂接续道,“我对你一直仇视憎恶,久久都不能释怀,然熙昊之语却让我茅塞顿开——你的漠视疏离当是自有道理,爹爹他…必是有对你不住之处,否则…他亦不会长久地郁结伤怀于过往旧事,更不会琢磨揣测你的心事及喜好。但依现下境况,就算爹爹倾其所有…为你做尽补偿,然而多年的亏欠又岂是短暂的给予所能够抚平和缓释的?而如今,我却要你…拿爹爹的这份愧然和疚责…为我说情,较之于爹爹,我的罪过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我知你必会愤懑难耐,可今次还望请你能相助坦护于我,若然,我定会感恩不尽!” 似有寒冰的利刃划过脸颊,又似有无数的蚁虫在心中攀爬撕咬,疼彻肺腑,麻木落羁。 一直以来,我都极力回避着“我是陈沅江的私生女”这个讽刺的事实,回避着陈沅江所给予的那些我其实是不屑一顾的物质补偿,回避着众人那异样复杂的惋惜目光。 在这样的落差和矛盾中,我亦曾给自己无尽的勇气来面对现实面对嘲讽,可…没成想当事实真的呈现光露之时,整个情境却是如此的冰冷刺骨,让人难以忍耐与接受。 霎时,心中的悲哀、怨恨汹涌澎湃,悸动、羞怒、委屈一并而发,“身为一个帝王,竟事事以臣子政见是瞻,何其懦弱无能!尚且我一介女流之辈,力薄言微,当是不能为天子之不能为之事!” 语罢,便决绝地径直往藏心阁的方向行去,竟全然忽漏了沈熙昊是如何知晓“我亦为陈沅江之女”的疑问。 “姐姐!暂请留步!”陈念娉突然急声唤道,蓦地,心中一直矗立坚持的冰柱相继坍塌融解。 我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爹爹现下位重权高,熙昊他…如今唯有妥协,姐…姐姐,你…可曾明白?” 侧目望去,视线所及之处一片荒芜,荣茂凋尽,陈念娉那消瘦单薄的身姿在这幅萧瑟的景致中被无限地孤立放大,迎着晨曦的凉风,嬴弱而又沧桑。 我终是不忍道,“若你要嫁之人是陆文航,我还有为你说情和开解的打算。陆文航其人,虽桀骜不羁,气度却正直明朗,如天幕之飞翼般高悬清爽。而今上,不仅淫懦无为,且甚好女色,此等劣行天下众人皆明皆晓,总而言之,他并非盛华淑美女子之良好的归宿与依靠。再者,后宫的争斗向来残酷血腥一如战场,尚且帝王之爱短暂摇曳,凉薄苍白又不可依托,你聪慧明毓,这些道理应是早就明然于心的,何况,你性情耿直,活泼烂漫,根本无能胜任后宫的凶险羁绊。我知…你对我尚有许多怨言与不满,置身移之,我心亦然,对你也不甚欢喜,可我,还是…不忍送你入那前程渺然的棘途,我且劝你还是…放弃此等念想罢。” 不知是否因她唤了自己“姐姐”的缘故,此番话竟是由心海深处言出,情绪绵绵升腾难平。 她那晶莹溢彩的清眸却然蒙上了一层薄雾,黯然浊泽,但旋而平静无澜,“可是现下,我别无选择,一切…都迟了,我而今…唯有…嫁之于他。” 我惊异挫然,良久,思绪都不能条理清透。 而此时,陈念娉的脸上则浮上了一丝异样的光彩,卓约皓婉,“遇到熙昊之前,我亦道自己是恋慕于文航哥的,然而遇上他之后,我才明白,对文航哥我只有依恋与习惯,而对熙昊之情才是真正的男女之爱。众人皆道他荒淫无道,可你们都不曾见他唤我‘念儿’时的深情痴思,清澈一如碧湖绿水,如此钟翠朗琚的眼神定非一个不堪丑蔽之人所能拥怀,你可能想象这些?” 我不语,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沈熙昊他究竟是怎么的一个人,是平庸荒羁,毫无作为,抑或是情重意浓,细致入微? 若是前者,又为何能让耿直活泼的陈念娉迷恋他到如此忘我的地步? 念及于此,我的心中倍感惆怅苍茫,忧虑焦躁……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八章 洛神歌赋 立于陈沅江的书房外侧,我的心中甚为忐忑不安,当日为陈念娉的言词所震惊骇然,良久,都不曾苏缓清透,待思理顺畅后,便允诺翌日定给予她答复。 此事演绎至此,情态严重非常,需经细细思量措辞之后才敢前去说服于陈沅江,然而,不成想在我行动之前,陈念娉便因“忤逆不敬”的罪责被陈沅江关押在了陈府的“静轩”。 “静轩”位于陈府大院的西南隅,偏僻幽静,荒芜阴凉,无处不氤蕴着一种涔人的暗憧,是陈府的主子姬妾犯错受难的场所,但自陈沅江掌家以来,即便陈念娉的过错陋习有如何滔天难忿,陈沅江亦不曾责罚过她,“静轩”亦似乎失去了其存在的价值。 但此次,景况却大为迥异,听下人道,是日陈沅江脸色暗沉,旋而盛怒不堪,完全无视陈念娉的哀求辩解,毫不留情地呵斥面有难色的家仆将陈念娉关押在了“静轩”,且吩咐众人道一概不允许求情,否则一罪并罚,是然,陈府上下俱一片惶恐。 三日来,陈府周遭的气氛皆为阴霾和压抑所笼罩浸绕。 陈念娉被关押的第二日,就传出其身体欠妥、状况甚危的讯息,可陈沅江却迟迟不肯为其请医救治,三日以来其一直“静默”于书房,将求情拜偈之人俱阻隔在外,如此下来,连陈明峻那波澜不兴的脸上亦有了急色,我亦忧虑难安。 此次陈念娉受难,多人遭连责罚,其中当数其贴身丫鬟素玟,杖五十廷棍后被赶出陈府。且听雅卿道,陈沅江自那日后,脾气便狂躁难息,以致于其近身下人亦连连受责。 诸人皆道是陈念娉的忤逆对敌才使陈沅江故然,宛然一位父亲的痛心失望罢了,然而,具体原由我却分外清晰——陈沅江必定是知晓了陈念娉之事的,否则他亦不会如此愤怒,而纵观刻下形势,他亦定是不会允诺陈念娉入宫为妃的。 自我进入陈府以来,陈沅江虽是冷漠若离,却并无残忍令人屏息之举,而现下陈沅江的冷酷冰冻我亦始有所触动——素玟因遭受廷杖之苦,被赶出陈府之日生命已垂危欲坠,恰又正值冬雨淅沥连绵、阴冷湿寒之时,如此,其处境则更为凶险,我曾让秦磊前去查访扶助,可素玟的影踪早已难明不查,刻时思来,想必其生死已了,其…何辜也!? 雨势渐弱了下来,我的心却在一点一点地沉落,三日之时光艰难消逝,漫长难熬,以陈沅江的狠厉,陈念娉如今的景况定是艰危飘摇,他必是有不堪之策略处置于她,策略如何,我心甚忧矣! 落英蹁跹,细雨霏霏,当陈念娉的悲嚎再次经过下人的言语传来之时,我的心突地空落疼痛起来——我竟然忽略了…孩子,陈念娉的孩子! 陈沅江必定是不会容忍这个无辜的尚未出世的孩子的! 想到于此,我的心则更为慌忧,对沈熙昊的憎恶亦不禁增了几分——身为天子,如此懦儡,现下陈念娉为他安危窘迫,他居然不闻不问,有何君王之威仪、风泽、责任? 我在书房外不安地顾盼等待着陈沅江的回应,心绪混乱难平,为陈念娉的安危,亦为了那个无辜的孩子。 是日,陈念娉告知我的便是此事,她已经有了身孕——她之所以要执意嫁于沈熙昊,不仅为恋慕之情怀,更为难辞之现况。 望着那扇依旧死死地关阖着的门屏,我不禁有些绝望,已经等候了几近半个时辰,还仍无音讯传来,想必陈沅江亦定是不愿见我的,其书房本就为禁地,何况他如今还尚怀盛怒。 我看着书房外噤声立着的侍从那惶惶无奈的脸色,寻思着该不该硬闯而入时,陈沅江的声音却从书房里侧传来,缥缈无痕,“进来吧。” 我愣了愣,遂整了整衣冠,进入了这个我一直都甚为好奇的神秘房间。 刚跨过门槛,一股袅袅的清香便涌入鼻端,放眼望去,其书房南侧的窗格下竟有一条特意设置的窄长几案,而这条墨绿色的几案上则排放着无数盛放的盆栽名花,定眸视之,皆乃为双头百合,以白色、蓝色居多。 乍一观之,其书房的布局和母亲的书房竟无甚大区别,而且,百合花的品种亦无甚大出入。 百合花在入冬之际尚能绽放如昔,我只道母亲有如此奇才,不成想陈沅江亦明了深透此方。 陈沅江的书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暖室,冬暖夏凉,其奇异巧妙之处便在于砖墙的建造,其构架悬空,天寒之时若在墙的留口处加炭炙燃,热气便会氤蕴蔓延开来,如此,室内温度则会得以大幅度提升,此乃其一。 其二则至关重要,那就是炭的分量和燃效的控制,炭量过少温度则不达,百合花之花期便会错失,而炭量过多温度则会过剩,百合花就会不堪高温而凋零干褐——这亦是我不能把握和学就的,陈沅江却操制的很好,若如不是,这些双头百合的花蕾亦不会如此繁盛、灵动、幻虚和纯秀。 这样温馨和富于情趣诗意的陈设与陈沅江本人的古板、不苟言笑大为不符和冲突,一时之间,怪异和莫名之感涌生彭湃。 收回思维,我注意到陈沅江此刻正在书案前奋笔疾书批注些什么,时而蹙眉,时而摇头,身影沧桑沉寂,孤凉黯然,蓦地,仿佛有一刹那的恍惚和辛酸在心头瞬即闪过—— 陈沅江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若是无情,为何满室皆为对母亲的追思怀感;但若是有情,偏偏又“执意抛弃”了母亲,且对陈念娉亦是如此的淡漠冰冷,此外,为何他的身上还处处笼罩着一种不明的苍老无依和悲伤冰凉之感? 正感思间,视线被陈沅江右前侧高高悬挂的一幅巨型画轴吸引了。 画卷的场景美的动人心魄—— 柳絮飘飞,丛野青葱,繁花吐苞,流水潺潺,鱼儿嬉戏,一雅致馨暖的亭阁临水而生,重檐飞庑,若隐若现,幽兰春景中,一柔情婉约的女子正于亭内轻抚着瑶琴,女子虽低眉垂眼,却掩饰不了她那绝代的风华,只见她眉宇舒展,闲适得当,有道不尽的气度和芳泽,而整幅画卷的灵翠嗟叹之处便凝聚在那瑶琴四周飞舞着的翩翩彩蝶上,幻美瑶碧,空灵动人。 复细观之,才觉此画卷的笔工精湛,线条纯练,仿佛若一气呵成,但整幅画卷又处处浸绕着浓深的恋慕情感,致使琴声虽不能晰也,美妙之乐符却跃然于纸面,栩栩如生。 画幅左下侧还有题诗,字迹苍劲透力,曰:“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再往下视之,心情则不禁沉重苍白起来,“洛神之歌赋兮,吾感念甚深也,心震荡久难息焉,思虑之遂作画一幅以遥念佳人。景浩元年三月廿五申时,非濛字留。” “非濛”乃陈沅江表字,蓦地,海蓝色“犀型”瑶琴上那模糊可辨的百合花细纹印入了眼睑,我的心顿时刺痛酸涩起来—— 这幅图卷的主人竟然…真的是母亲…… “这是…我初见你娘之时的情景,其身姿缥缈华琚,翩若惊鸿,又仿若洛神仙子,的确让人…刻骨铭心。”陈沅江似是明晓了我的疑问与嘲弄,絮絮而言道。 我回转视线,只见他已抬起头来,专注地望着母亲的画轴,目光炯炯,面容却晦涩难懂,“你娘的瑰姿清逸,天下的女子皆无人能及,然而,这样的柔美贤淑我却终究失去,实在是…造物弄人。你娘独自将你养大成人,定然是怀有…许多的怨忿与悲怆,想必这样的孤凉阴郁对你亦有莫大得影响,自你进入陈府几近两载,生硬冰冷,心事重重,年少女子的欢乐单纯全然不见,我想,你必是憎恨于我的罢!?” 我不语,心中的激流、波涛却然泛滥猖狂,长久不息。他轻叹一声,遂将目光锁于我身上,“你性格漠离,坚强自主,不似你娘般婉约柔娟,不过,如此亦…甚好,娉…你娘亦该安心了。” 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恨终于被陈沅江的“平静”引动,我勾起唇角,冷厉地扫过陈沅江,讥讽道,“刻骨铭心?原来你‘刻骨铭心’的代价竟是我娘的一生悲苦和郁郁而终!?” 我的责问让他有些急躁,“这个…你无需了解。” 而闻毕他这个充斥着陌生与距离且不肯担当的答案,我的怒火则一下子高涨起来,“你,不仅世故残酷,还尤为冷血无情,当年,你为能巩固权势,遗弃尚有身孕的娘亲而迎娶诚王沈为的女儿‘倬澜郡主’,如今又怎能不会舍弃了陈念娉而增加你‘定北大将军’的声望和威慑?我娘何其无辜,陈念娉又何其无辜?” 瞬间,陈沅江的脸色暗沉紧绷起来,满面含霜,眼中的怒火亦开始腾腾燃烧,可他却还不发作,极力地隐忍压制着。 待提及母亲的阴郁悲情,我的愤怒便不可终止,“本为无心无意之人,却事事处处展现你的痴情缅怀,我只有一言,如今你的凭吊、追思、后悔已无有任何的意义,我娘的怨恨,我娘的委屈,我娘的心酸,我统统都要讨回来,一点一滴,分分毫毫。而我,亦不会谅解于你,永远都不会,我…恨你!” 将这些长久纠结于心的忿懑吼喊出来后,整个人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我镇定坦然地瞪着陈沅江,眼神倔强而又凌厉。 也许是被我的言辞所激怒,陈沅江似乎终于发作,只见他拂袖而起,卷起书案上的笔砚画轴,抛入了半空,动作却蓦地停留静止下来,良久,他缓缓地将所持之物搁下,摇头长叹,“你到底还是…年轻气盛,用目观物只了浮表,用心视物方能晓其真相的道理你还不曾深透,我倦了,你且…先下去吧。” 我的心火更盛,“你,这是在逃避,在推脱!你…根本就是忘记了我娘,忘记了你最初的坚持,对我娘的记怀…亦只不过是你‘道貌岸然’的伪装罢了。” 忧伤萎然间,忽然忆起此番前来的目的,“我娘…悲凉一生,却尚有我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来相靠,而陈念娉呢,你唯以自豪的亲生女儿,却被你无情地责难惩就。感情何其无辜,素纹何其无辜,孩子…又何其无辜,竟致使多人受连,你的所作作为…确实让人心生…寒意。” 陈沅江的脸上却已不再有情绪波动,只见他又重新坐在了书案前,旋即目光便专注于书册之中,平静而又沉寂,望着他那孤傲漠然的身影,激昂的情绪攸地萎瘫降落,片刻,只得绝望凄惶地退了出来。 待出了书房,我便后悔不已,此番所来本是为陈念娉求情,最终却争端尽起直至狼狈退出,如此,陈念娉的处境将更为难卜难测,担忧之心不禁更切更浓。 无措恍然地行在返回藏心阁的途中,心中充斥着浓浓的挫败感,再想起陈沅江的缜密难懂,不禁摇头嗟叹,涉世未深的思维怎能赢得了那颗沧桑无情的残酷之心? 苍白无主间,却闻有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回身观之,只见一形容质朴的侍从气喘絮絮地跑来,在我面前骤然停下并鞠躬恭声道,“陈姑娘,老爷吩咐道由您一人前往‘静轩’接大小姐出来,此事万万不可假托于他人,万望切记!此外,老爷还有一言让我告之于姑娘,‘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还望陈姑娘能谅惜于他。’” 语毕,他便躬身在前方引路,目光谦卑而又温和。 我却怔呆了,良久都不能言语…… 陈念娉从“静轩”出来后的第六日,便有宣诏其入宫的圣旨到来,言曰,“兹有陈氏之女念娉,钟翠明毓,澹钟皓美,淑向外昭,固能微范夙成,今圣隆恩宠,可晋妃位,赐号为‘念’。” …… 冬之韵味渐渐荒凉、浓重,娉折湖远处,槭树红叶随风旋悠飘零着,纷纷落于灰色的卵石幽径上,萧肃干褐,再忆起陈念娉的选择与决然,心有所感,一阕惋然慨叹的诗句便汹涌而出: “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 ****** 仁德元年冬,丁零进犯,陈沅江、陈明峻父子遵应皇命赴往祈州重镇辛郡抗击外侵,而在其出发之前,沈熙昊为表“诚心”与“圣恩”,竟忽略天阙之根深蒂固的礼法国策,冒先朝之大不韪,直是以盛大奢华的礼仪在玉华门亲迎陈氏之女念娉入宫为妃,而自古以来皇帝之嫔妃品级,都是官家女子经选秀后在后宫中步步晋升所得,不得直接晋妃,更毋谈由皇帝亲迎——即便是明轩帝之宠妃柳氏,入宫之初的品阶亦只是贵人而已。 据说当日沈熙昊欢喜之至,并以古诗《有女同车》自喻,曰: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我不知道沈熙昊是否真的如众人所形容的那般欣然愉悦,只是陈念娉的喜色我是明了的,震撼绝然又若净空彩虹,那种笑容是怎样的美丽婉约——如同阳光般耀眼夺目,令人屏息;那种风采又是怎样的卓然飘逸——如同奇葩般绝世光绚,令人惊叹! 我亦不知道沈熙昊到底有如何异世决绝的魅力竟使陈念娉至此,只是听闻毕陈念娉的情意与执着后,心中一直惶惑不安着,为陈念娉的命运,亦为陈家的未来——在外人看来,陈沅江不仅手握重权,而其女又甚得帝宠,声焰荣耀如日中天,无人堪比,可是,月盈则亏,其中的辛忧又有谁能知晓了然? 虽然表面上,陈念娉是以前所未有的恩宠入主了章华宫,然其中的缘由我却异常明晰——如若不是陈沅江的妥协,陈念娉此刻恐怕还尚在“静轩”内“闭门思过”。 我不明白陈沅江为何会在与我争执之后改变了注意,然而他让侍从传递的语句却一直在我心头动荡缠绕,究竟是为何意?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难道,难道陈念娉入宫真的是一个错误? 忆起当日对陈沅江所言的凌厉重语,再想起今上沈熙昊之不堪言行,不禁愧意横生,陈念娉终究还是在我的相助之下入了后宫,入了那个已知的凶险棘途! 如此,陈沅江对我定是有所怨怪的吧?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涌出不尽的愧疚和恍惚,可当我终于下定决心给他道歉之时,他却已经主动请缨前往辛郡讨伐丁零去了……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九章 清风幽幽 意识半明半灭,仿佛是在春意葱倩的原野上,又似在香和缭绕的梅林中,还若在烟雾轻漫的山谷里,我一直在其中寻找徘徊,左右盼顾,又仿若在做一个长久不息的梦——一个集结愁怨、期盼、明华、芬芳以及朦胧为一体的缱绻悱恻的梦,幻虚瑰弥,清华缥缈,而这个梦境中自始至终却只有一人。 金乌西坠,云兴霞蔚,花露轻寒,一人的身影渐渐清晰光华,暮光下,他那颀秀俊美的轮廓分外灵澈出尘——他定定地凝观着我,眸子明莹灼丽,间或有清浅的水雾幻变流转,柔和而又温暖:“裳儿,我想念你。” 我欣然欢悦,随即朝那抹秀逸的身姿迎去…… 忽然,一丝尖锐的疼痛渗遍了全身,蓦然,眼前明媚馨暖的景致俱转化为一片空洞的黑暗,遥无边际。 片刻,有光缕缕地刺入眼中,强烈而又白炙,让人顿生艰涩、困倦,我努力地扑捉寻觅,却发现自己竟置身于嵯嵯空烟之中,周遭一片萧然罕迹,心即刻若闯入死境般空了幽侧,迷茫重重。 这时,只听到一个惋惜的声音传来,如空谷泛音,“你兄长的病因乃忧思过甚所故,以致使心脾尽耗,血气虚亏,现下经脉紊乱薄微,老朽不才,竟不能把就脉象之变向,惭愧之至!今次针灸痛难之法实为下策,只可催其醒就,对症之汤药良方我现下还不能为矣!但若能觅请到‘医圣’陆文航至此,精心为你的兄长医治,境况定会有莫大的改观。陆氏医术精湛,炉火纯青,我等尽毕生之力亦难及其分毫也,然而,自仁德三年春陈氏全族被诛之后,此人竟焚尽府中所有医薄,誓言曰‘再不行医’,着实奇怪诡异,此番看来,恐难得也。你兄长醒来之后,你定要细心休养照护,万不可再让其伤神忧心,若是依此慎行,我亦只可保其性命五年无虞,如若反之,即便扁鹊在世,也难力矣!” 空气中似乎酝酿了瞬刻的沉寂压抑,旋而碗碟的碎声响起,刺耳生涩,如同悲伤的挽歌,接着,蕊欣的呜咽声续续断断传来,不尽的凄然悲切,“姐姐,欣儿求你!不要再睡了,可好?” 我的心中升起阵阵怜惜与酸泽,可眼皮厚重乏力,努力很久竟无从睁起,只是恍惚无力间,又沉沉地睡去…… 仿佛又置身于梦境,但情景却历历入目,真实冰凉,恍若又不是梦…… 明轩帝沈显尚武轻文,在位之际一心欲征服北国丁零,奈何丁零国人粗爽好战,致使天阙的多次征讨均以失败而告终。 景浩十七年,陈沅江再次受命出征,以奇谋于祈州边境之楂林岗大败丁零二十万大军,创造了天阙征战史上以少胜多的神话,定北大将军陈沅江亦因此成了天阙王朝的不朽传奇。 楂林岗之战虽为天下的太平奠立了决定性的基础,但亦存在着莫大的隐患,那就是丁零国主詹葛在此战中并未被俘虏,而是负伤携残众逃亡于茫茫大漠,继而销声匿迹。 詹葛其人,阴险自负,多疑无信,其存在便乃天阙之大忧也! 丁零此次入侵,定是作有万全的准备,詹葛此人果真顽欲,仅用八年时间,便能复兴立政,重汇三十万大军卷土重来,且筹划缜密,军心激奋,相较之,陈沅江此行的形势则确实令人堪忧。 沈显当政后期,国力渐衰,卖官鬻爵、作奸犯科之事时有发生,加之近些年来天干炙燥,灾荒连连,赋税却高重不下,民不聊生,军心早已动荡不安,此外,接连不断的征战致使国库连年虚空,战事之必备的军饷与粮草现俱供应不足,败象之一也。 其二,沈熙昊继位以来,轻国事重而享乐,朝风愈益腐朽,且不能唯才而适用之,其亲命的祈州守将谢光炎便是如此。 早在三个月前,丁零便悄然于祈州边境积兵囤粮,守将谢光炎却浑然不查,只知一味地贪逸渎职,沉醉酒色,据说丁零大军入袭的当晚,他还在与府内一众歌妓享乐笙歌,兵败后竟言表欲降于丁零,而其此举为丁零国主詹葛所不齿,遂被斩之。 当丁零突袭的讯息传于京畿之时,沈熙昊在震恐无绪之下差点坠滑落于龙椅,宛然无丝毫君王的体统,随后,其在内侍的扶持下渐息安定之后,竟颤声询问朝臣谁人堪当此重任,奈何众臣噤声肃之,竟无人敢应矣,最终,如若不是陈沅江自愿请征,天阙现况甚危也! 此次丁零侵犯,由于讯息得之甚晚,祈州大部分城池都被侵占霸让,而辛郡乃祈州之边关重镇,位置险要,如若亦遭沦陷,丁零大军便会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很快宛城就会告急垂危,因而,辛郡之防守卫备则愈为重要。 但辛郡距离宛城,路途漫遥,再加之天气渐寒,陈沅江大军此番不仅要忍受日夜兼程的行军之苦,还要遭受北地即将来临的严冷酷寒,且将士的护甲棉褥由于时间的紧张仓促皆乏充裕妥备。 此外,陈沅江在楂林岗之战中曾受有重伤,彼时沈显为体恤其辛劳,便调其回京城长久休养,然其旧疾不堪寒湿,因而其此去经番危险亦俱存也。 詹葛定是看准了天阙现今的不利时机,才进行复仇和反击的,其人之狠厉决绝,由此可见一斑。陈沅江出征之日,沈熙昊于神武门亲自送行,场面之庞大壮观,如今我心犹感矣,不错,那天我亦去观送了,站在不远处的楼宇上,听着将士们那凛然壮烈的吼喊纳威声和兵刃的撞击砰戕声,霎时,我的心中涌出了不尽的莫名之感—— 空落?苍茫?决然?自豪?担忧?敬仰? 似乎是…无从判断。 透过空气的萧瑟冰凉,我可以看到陈沅江那不屈冷漠的身姿,自信,高傲,间或有一丝誓死如归的亢然滑过,转瞬消逝无踪,那一刻,我竟然惶恐难安,是的,我居然不再恨他,反而是不尽的忧虑和疼痛。 在陈沅江、陈明峻父子启程前往辛郡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每每当我忆起陈沅江整兵待发之日的壮观场景,我的心中便会涌出一种不明的情怀,怅然若失。 后来,当我看着繁多干枯的红叶飘舞着旋落于娉折湖面且荡起圈圈涟漪微波之时,这才怦然醒悟,原来竟是担忧之情一直在侵蚀着心房。 原来,自己一直是在担忧着陈沅江与陈明峻的安危,竟是不觉间,曾经的切切怨恨、敌对以及愤懑仿佛都已在恍惚中飘逝远去,其痕迹和分量亦愈来愈淡…… 那日,观送毕陈沅江之后,在回陈府的途中与雅卿、秦磊二人折到了湘愿,为的是湘愿最近推出的一种新茶,其名字分外动听,唤作“翩婷”。 待我们一踏进大门,便被里面的气氛震撼了,湘愿大堂中间竟挂了一幅巨型的绢画,画面是寒冬破冰的晚暮,白雪皑皑,红梅傲傲,如梦似幻,画面朦胧婉约,一袅娜华服的女子,面水而立,面貌虽不能晰,但其修短合度、约素灵秀的身姿却引起了观人更多的遐想冥思,一时遗憾感与玩味感同生,而在其不远处,隐约可见有一白衣袂袂的男子正专注地观望着她,画面和谐而又纯净,再审视之,却见整幅画轴并无题诗,只有左侧空白处题有飘曳流转的四个狂劲草字,曰“琴瑟和鸣”,其与画卷意境甚为不符,着实让人匪夷不解。 而刻下,只见绢画面前围观之人甚众甚繁,口中皆喃喃有词,仿佛是在议论此画的功底、情景和题字,无疑地,此画的笔工极好,纯熟隽丽,不急不躁,随意扣弦,惹人神往。 正沉想思索间,却听到前面先行的雅卿忽然“啊”的一声惊叹,便不禁回转视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似乎就在那么一刹那间,周遭的一切景致仿佛俱失去了光彩,只留余一道白色飘却的绝美身姿傲然挺立于天地苍茫之间…… ******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平俗之世,存美千万种之多,譬如空灵婉转的百合之美,彭湃激昂的碧海之美,幻虚流曳的浮云之美,繁茫青翠的原野之美,苍凉傲然的大漠之美…… 然而,如此种种,皆无能赶及眼前此人身上所散发而出的那种出尘旷世之美,如明月霁光,又仿若雨后彩虹,总能不由自主地成为人群注目的焦点,让人惊艳嗟叹、难以忘怀。 光阴如梭,自七夕之偶逢直至今日之再遇已相去一载之多,一载之时光,我有过甜蜜,有过期盼,有过牵挂,有过希冀,但随着时间的悄然消逝,心中涌现的则是无尽的绝望和沉寂。 仿佛总置身于一个缥缈而不实的梦境之中,其流水兮潺如弦乐,其琴声兮绵若竹香,我一直在其中寻找追觅,曾一度以为自己就要跟上那抹天人之姿的步伐之时,美梦却突然醒就,只余一片苍白残酷的现实,空洞而又迷茫…… 可是此刻,这张绝世的容颜却真实清晰地出现在我面前,飘逸离尘,秀美孤洁,顷刻,幽幽情思全数被引动燃放,心若重擂猛击,却言语凝滞,只能定定地凝望着他。 湘愿大堂赫然一片死境般的静寂,毋需环视,我亦清楚现下众人的眼中定是相继流露出了一种名为“震惊”的恍惚。 我看到一着灰色麻棉短衫的店小二殷勤备至地引他步向通往二楼大厅的楼梯入口,其态度之谦卑、恭敬让人眩惑惊异,但店侍此举却未让人觉得有丝毫不妥,相反地,竟与他那迫人的气质相得益彰,祥和而又柔暖。 迷离神失间,一个高亢略带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如同晴空的一声惊雷,“店小二何在?请速引我们去往‘兰坊’。” 我只觉一震,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原来竟是秦磊的询问。 秦磊自小便随侍于我,性格沉稳,寡言少语,感情内敛,却忠诚有加,冷静镇定,想必此刻只有他一人尚还记得此行的目的吧? 想到这里,便侧目看向雅卿,她似乎还尚未从震撼中清醒过来,只见她满面绯红,宛若朝霞墨彩,现下正一脸痴迷地凝观着那白衣之人,我不禁碰了碰她的手臂,只觉她阖身一震,蓦地转看向我,只是双眸在正视我后,神色竟有些慌张、扭捏,脸色亦更为艳红,我的心则不由得一沉。 秦磊的喝问即刻打破了“湘愿”大堂因白衣之人的出现所引起的那片沉寂与撼动,众人皆开始肃正理顺先前的思绪,再继续之前的笑言乐语,只是神色之中俱掺杂了一丝魂不守舍的落寞,目光却频频睨向那白衣之人。 秦磊的询问之声刚落,便从大门外窜进一个眉目清秀的男童,脸上俱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并往二楼大厅的台阶处跑去,人未到声音却清亮响起,稚嫩软脆,“公子,公子,好……” 话音未落,却突地停顿了下来,一脸的局促和赧色,看那憋涨的神情,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粗俗,也似是害怕被责怪,而那白衣男子则适时地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眼眸黑若幽潭,清冷光泽,目光却落在了这男童的身上,偏转之间,其眼眸中竟有宠溺的无奈一闪而过。 恰时则有另一粗衫打扮的店小二从后堂内处匆匆赶来,在秦磊面前立定并作揖道,“这位客官定是许久已不曾来过湘愿,想必也不太了解湘愿的新规矩,那么,小的现就说于客官言听,湘愿已于两年前便贴出告示,宣告‘兰坊’不再接客待物,为的是缅怀一位如仙子般美貌无瑕的姑娘,这是东家立的制度,我等也不敢随意破坏。望客官能体谅一番小的,考虑看看可否换到别的雅间,里面的陈设布置与‘兰坊’并没有多大的差异,俱是同样的优雅宽敞,明华畅意,不知,如此可好?” “我们只习惯所习惯之物,湘愿的规矩制度并非属于我们应该思虑的范畴,所以,还是烦请引路到‘兰坊’吧。”秦磊不折不挠,声音平澜,认真地坚持道。 霎然,有暖意丝丝浸绕环来,我只道雅卿晓我之喜好更甚秦磊——只习惯所习惯之物,事无大小巨细,所偏好单调执着,凡平俗之物,一旦认定,便不再改观,譬如居过的客栈房间,如若再次光顾,必定还会选择首次住过的房舍,却不成想秦磊亦明了这些细微末节之处,此乃大出我的意料。 店小二则因秦磊的话语脸色骤变,支吾惶惶,一时竟无能言出完整的语句,我不禁失笑,秦磊一贯冷俊严肃,不苟言笑,想必这店小二定是为秦磊漠然的神色所难,认为他是在挑衅和找茬。 我环视四周,赫然发现湘愿的众人竟都饶有兴趣地看将过来,表情极为丰富,皆流露出一种看好戏的张望神色。 我亦注意到白衣人身旁所立之短衫店侍的脸色明显地难看和狠厉起来,但他却并未有所行动,只是不安地睥了那白衣人一眼,似乎是瞧见那白衣人面色和润,依旧无波无澜,淡若清风,这才放下心来。 只见他昂然阔步于秦磊面前,生硬苛刻地言道,“这位客官好生固执,我们东家立的规矩向来都必须得遵守,从未有过例外,你们的‘只习惯所习惯之物’也并非湘愿能思虑的范畴,如若客官不曾舒心,大可不必……” 他的言语在看到缓缓拂过遮挡于我的雅卿并默声出现的我之时,却突然地顿住了,良久,他神色明缓,迟迟诺诺,竟换了话题,“您不就是,不就是……” 我匪夷难解,不明他为何在看到我之时竟如此的失态,何况此时我还未曾以真面目示人。 陈明峻临行之前曾约我言谈,曰:“你性情孤傲,容色鲜明,绝异于众,但神思却乏周全,此后行事定要慎重虑之,故而外出,女扮男装实为之上策……” 陈明峻心思深沉,不善言语,临行之前却特意将此话嘱托于我,这让我颇感意外,其实这些细节和小事并不需要他特地言教相告,我亦明晰了然,因此,旦凡在着女装外出之时,我总会戴着母亲绣黹的那方紫色的蔓延着淡淡夔纹的面纱。 而现下我正是如此装扮,用面幕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姿颜。 我自然地将视线超越于他,不禁看向阶梯口处的白衣之人,只见他平静从容的面庞刻时却然有了一丝涟漪,如同碧波皱水般诗情画意,再细观之,才发现这细微的变化竟来自于他那双一直如深潭般幽泽的眼眸—— 先是疑惑,然后缓缓转为澄明,伴随而生地便是他的嘴角竟噙出淡淡的笑意来,一时之间,雾端兮浮丽云妙,幻海兮浩翰生波,我再次神失恍惚…… “既然是这位姑娘的习惯所好,繁复的规矩障碍亦不乏有便通容改之处,不知,店小二意下如何?”一个清澈软润的动听声音却然响起,其曼妙悦耳仿若珠玉滑落玉盘,又似细雨拂过青竹,让人心神俱为之一荡,我不禁定目视之,竟是那白衣男子,只见他此时正平和地看向之前引导他的短衫店侍,温文而言道。 他的话音刚落,则有另一清脆的声音接道,“店小二就按我家公子所说的行事吧。” 我转眸寻之,却是先前那清秀逗人的男童,只见刻下他的脸上堆满了俏皮无邪的笑意,酒窝炫炫,但在迎上白衣男子那似是责怪的目光后,便不禁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表情极为纯真可爱。 闻毕,那着灰色短衫的店小二即刻流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恭敬神情,只见他侧身后退几步,让开了一条大道,并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附和言道,“这位公子所言极是,姑娘,请!” 我满腹的不解和疑问,不禁回首看了看雅卿和秦磊,只见他二人亦都是一脸惑色,湘愿大厅则又归于一片静寂。 讶惑中,那着粗衫的店侍已跑到前方引路,我不明所以地再看向那白衣人,只见他嘴角的笑意竟变浓加深,如沐春风,攸地,我的心中不禁却然一动,便跟上了那店小二的节奏,抬脚往“兰坊”的方向行去。 但在越过那白衣男子的身姿之时,我的心跳还是停顿了片刻,四周静止如夜,只有一股绵长、清冽、干净的冰雪气息缕缕袭入鼻端,如同幽幽之清风,令人深深地陶醉、沉迷,不可自拔……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十章 翩婷漫舞 刚跨进“兰坊”,一种不明的温馨和熟悉之感便扑面而来,仔细环顾,方才恍然到原来是满室笼罩浸溢的百合花清香所致。 再审视之,才赫然发现其布局陈设竟和两年前光顾之时竟并无甚大改观,只是南面的窗棂下多了一张条形的墨绿色镂花纹彩几案,其上则放置了一把与桌案颜色相近的瑶琴,琴身光滑,琴弦铮铮,心中的疑惑不禁猖獗泛滥,便向店小二询问道,“湘愿的雅间是否都如此的布置和陈设?” 那粗衫店倌自进入“兰坊”后便满面惑色,听到我问,方才正色回神且恭敬地答道:“禀告客官,‘兰坊’自一年前便不允许我们这些粗使下人随便进入,平常也只有韩总事才能进行打理和收整,韩总事就是刚才大堂里服侍那位绝世公子的灰衫男子,小的也是今个儿才清楚,‘兰坊’不仅配备有古琴,而且,此房间内的茶具和熏香也都是与别的雅间全然不同的。” “原来如此。”颔首附道,脑海中却忽然涌出了另外一个疑问,“先前你说‘兰坊’不再迎入其他的客人,为的是缅怀一个如仙子般超然绝伦的姑娘,你可知…那位姑娘究竟是何人?” “禀告客官,小的刚来湘愿不久,因为湘愿的规章制度众多,所以小的到现在都不太完全熟络这里的规矩,只不过刚来之时,曾听韩总事说‘兰坊’不迎客人的规定,是东家为了缅记一位绝世美貌的姑娘而特制的,但是那位姑娘具体姓甚名谁,小的到现在都不曾知晓。” 店小二坦坦而答道,但言毕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便谦恭地接续道,“客官,小的好像记得韩总事曾说过,东家缅记的那位仙子姑娘就是大堂里悬挂的画轴上所绘着的女子,但是那幅画却只是抹背影,看不清面容如何。小的所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想起了那绢画的内容,只觉迷雾茫茫,湘愿自创建以来,其幕后东家便未曾露过面目,行迹神秘莫测,名姓寥却,因其经营布设颇得己心,曾想过结交拜偈,可是一直都无所线索找寻,看着眼前质实敦厚的店小二,便抱着一丝希望接续问道,“湘愿的东家你可否见过?” 只见他露出显然的落寂神色,片刻,才恭声答道,“禀告客官,小的不曾见过东家。可以说在整个湘愿里,不仅仅是小人,哪怕是连韩总事都是不曾知晓东家的真实身份的。” 俱是无丝毫的头绪,便无奈地摇了摇头,淡然笑道,“如此,甚是叨扰于你,你且下去备茶吧。” “诺。”语罢,他便要躬身而退,蓦地,那白衣人的身影和言行却再次在眼前闪过,我不禁唤道,“店小二还烦请止步!我还有一个问题要询,适才那位白衣公子可是…在湘愿落榻?若如不是,那你可否明晰…他现下正居于何处?” 只见他再次流露出类似于迷惑和不解的神情,“禀告客官,其实,那位公子自来到湘愿之后,便一直是住在‘兰坊’里的。” 空气似乎凝滞了,心脏猛烈地上下震动,规律全俱失衡,雅卿惊讶的“啊”声也已宛然破喉而出,秦磊亦是一脸讶疑。 定了定神思,我艰涩、恍惚地问道,“那位公子,他当真是…居住在‘兰坊’的?那,为何…他竟然会同意让我们进驻于此?再者,‘兰坊’不是已于两载前贴出告示,言曰不再接客待物,那他怎会…还能在‘兰坊’内居住?” “这个,韩总事曾说,那位公子和东家是生死之交,东家应承他可以无视湘愿的任何规矩和束缚,可以自由选择房间居住,而且还免去他一切的食宿费用。令人奇怪的则是,那位公子前后已经下榻湘愿多次,可是每次都不多一言,直接要求住在‘兰坊’的雅间,因为有东家的特令,我们也不能随意地违背。至于,他为何要让出房间,让客官您进来,小的…就不能猜出其缘由了。” 一片沉寂,冬夜撕冷般的静寂。 “请问客官,小的…现在…可以告退了吗?”我回过神来,只见那店倌惶惶地问道,便虚浮地一笑,“当然可以!” 待店小二退出之后,空气中似乎还漂泊游走着尚未消散的渺渺回音…… 雅卿在床榻上铺展毕厚软团绣的锦垫之后,便走到我的身前,扶持起我的手臂往榻前行去,其脸色却绯红一片,一边走一边踌躇而言道,“小姐,我今个儿可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仙人气度’,且看那位公子的品貌举止,雍容葳蕤,又不乏清爽飘逸,想必…定是一位高贵不凡的世家子弟呢!” 闻言,我不禁将目光睥睨于她,她则顺势低下了头,只是那白皙的脸颊却灿若海棠艳梅,我只是不语,思绪却敛敛动扬,有激动,有迷惑,有期盼,有希冀,更有忐忑—— 他为何要将‘兰坊’的雅间让之于我? 他的所言所行又为何能有如此大的威慑力和震魄力? 他又为何能受到湘愿所有店倌如此异样的尊重和恭迎? 思虑漫步之间,忽然瞥见秦磊也是一脸的凝重冷沉,则不由得一怔,事情似乎更为混沌和迷蒙了。 敲门声笃然响起,想必应是茶沏好了,但门开之后,候于外间花厅的秦磊那低沉严肃的询问之声则让我良久甫平和的心绪又颤动摇曳起来,于是我不待秦磊通传,便信步到了花厅,不期然地看到了顾盼直立于门口处的一张言笑晏晏的清秀面容,灵巧慧颖,却是刚位那个烂漫无邪的稚纯男童。 只见他此时双手正谨慎地捧着一个鋈金嵌蓝的琉璃锦盒,那灵动顾盼的大眼睛在看到随后出现的我之时,熠熠一亮,脸上立刻堆满了乖巧的笑容,恭敬地言道,“小人韩牧,奉我家公子之命有东西要交于姑娘。” 我看到秦磊的目光逐渐冷凛霜结,满是警惕,我微惑不解,“你家公子所命?却是何物?” 只见他灿烂地一笑,“这个,小人便不明若何了。” 他见我迟疑伫立,又璀璨莞尔道,“我家公子送的物什定是不会辱没了姑娘的清明的,姑娘如若不相信,可以暂且收下,并打开一观其究竟。” 他审视着屋内静默的气氛,扬起明媚的眉眼,似是下定了万般的决心,施施然抬脚跨过“兰坊”的门槛,顺看站在门口的秦磊并无阻拦之意,这才放心畅快地走到花厅正中的桌台前,并将锦盒轻轻地平放在上面。 完毕,他缓缓地转头看向凝思的我,脸上不尽的和煦光彩,且补续道,“小人告退了。姑娘若是还有其它的疑问,可以直接询问于我家公子,我家公子现下就在姑娘隔壁的‘梅筑’品茗啜饮。” 语毕,他便携带着那张令人无法拒绝的清纯面颜退出了兰坊。 室内水漏那清晰的“噗哒”声似乎穿透了空气的凝重,滴滴都打落在心房深处,我自顾陷入了纷乱的情思幽径之侧—— 惊异?欢喜?意外?疑惑? 种种念头混乱的绞合在一起。 终于,我将轻颤的手抚到了锦盒的锁口处。 “小姐!”秦磊的惊呼声让我蓦地一颤,攸地将手收回袖端,我抬起头,秦磊那张略带忧色的脸便即刻映入眼睑,只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看锦盒,又难以莫名地看看我,终低沉而道,“小姐,恐怕有险,还是让属下来开启吧。” 不知为何秦磊竟会有如此不定的忧虑,而凭知觉,我并不认为这枚锦盒中会盛放着不堪邪秽之危物,不过,我还是颔首应承了他。 随着锦盒的开启,一股幽幽的茶香便涌入鼻息,绵延悠长,似扶桑花的芬芳,但又夹杂着茶梅的清凉,暗凝,幽澈,魅荼,宛如翩婷跹步。 “漫舞”,我突然想到这样的词组,是的,漫舞,翩婷着漫舞的仙境奇葩。 “小姐,盒内之物竟然是…茶叶!咦,怎么还搁有一纸信笺?”雅卿从锦盒内寻出一张平展折叠的信笺,惊奇地向我询道,大眼睛里满是期盼的匪解,我眩惑地接过,心中满是忐忑和起伏,看着这枚芳香精巧的薛涛笺,我的心绪不尽蔓延飘荡,仿若悬在了半空,失却依靠,无法言明,滋味难辨,有讶疑,有不解,有彷徨,更多的则是希冀,思虑徜徉间,一阕诗文赫然跃于纸面,其字迹洒逸飒爽,游媚温婉却又不失劲锋中透: “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湖州紫笋来。” 顷刻,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百合花在浓绿叶簇中旖丽地盛放,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镶刻了浮丽郁馥的色彩,一时之间美的杳然萋篟…… “小姐,信笺上都写了些什么?”雅卿轻声问道。 我唇角微弯,静笑不语,心中却暗暗期待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果不其然,叩门声又适时响起,伴随之,一个略带沙哑但却恭敬有礼的男音隔着镂花古雅的房门传来,“小人韩奎,受人之托给姑娘送沏茶水来了,还烦请姑娘开门。” 门开了,正是粗衫堂倌口中所言的“韩总事”,只见他刻时双手正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精美的掐丝珐琅古铜暖瓶,唇畔笑意昂然,欠身前躬道,“姑娘安好!小的给姑娘送‘合宜之沏茶水’来了。” “‘合宜之沏茶水’?”我呢喃复念,却一扬眉,鬓角清明,“进来吧。” 闻毕,他即瞬稳步移到花厅的桌案之前,将暖瓶轻轻放下,而他的眼眸在瞥到桌案上那枚已经开启的鋈金锦盒时则明显一亮,接之,其嘴角的弧度则更为张扬璀璨,“此乃冬日大寒之曦,在庭梅花瓣上采集的第一道雪水,用秋日风干的桂枝过滤,并盛装于特制的溶香均陶内封存两年,食用前需混合百合花的芯蕊一起用楠木薪梓煮沸两个时辰,之后还须经由长于大漠戈壁的红柳叶条编制的筛漏祛除其内杂质,最终方可饮缀品析,其水味净醇,甘甜芳香,是沏就‘翩婷’的‘最适宜之水’。” “如此。”颔首和之,思理亦渐渐明晰系统,便看向他询道,“那…盒内之物便是湘愿新出的茶种‘翩婷’?” 只见他灿烂地笑道,“姑娘聪慧,盒内之物正是‘翩婷’。” 我的心中澎涌着无尽的暖意和激流,表面上却只能维持着一贯的风淡云清,“好茶自当细细品就,方能明晓其中的绝美滋味,我现下不便亲往拜偈,还望请韩总事能代我深谢那人的极情盛意。” 也许是我言语中蕴涵了过多的“若无其事”,闻罢,他的眼眸明显地黯淡灰濛起来,只见他踟蹰怔仲片刻,竟迟诺断续言道,“姑娘,您…当真不记得小的了?” 我困惑不解地望着他,不知为何他竟会问出这样莫名无绪的话语来。 沉寂地静默了片刻,似乎看我仍旧无所回应,他便抬起头来凝观向我,黝黑的面庞泛着异样的褐红,平凡莹黑的眼眸炯炯有神,似乎要穿透遮挡我颜容的紫色夔纹面纱,而其中满载着的期待与希冀则令人无法拒绝。 我淡淡笑开,“一壶一杯一清晨,一叶一芽一片云。一曲仙乐一杯茗,一人独饮一壶春。” 闻言,他的双眼骤然绽放出不加掩饰的斑斓光彩,喜悦尽露,“小的这就给姑娘沏茶。” 是的,我记起了他,我和陈念娉初识之日被她故意绊倒的店小二——正是因为他“准准地”扑倒在了我让店倌特意设置的作隔离之用的山水屏风上,我和陈府那波澜不息的恩怨纠葛便由此展开了帷幕。 念及于此,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悲怆滞障的哀伤——自己此刻还尚在陈府这个虽狭隘但却不失温情的天地中悠悠度日、无忧自得,而陈念娉呢,纯情烂漫,心思浅薄,却要辛苦地背负起沈熙昊后宫的一切阴谋争斗、暗憧凌厉,小小年纪,她怎堪承受、应对? 念妃?恩宠?痴怀? 其情其愿…能否永恒? 我看着韩奎用食勺熟练地在锦盒内取出“翩婷”,并将茶叶放在了那枚看似普通实则珍贵精美的细瓷鸣翠纹竹的茶壶中,再缓缓地将热水倒于其中,随后,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便袅袅飘散开来,如同跹步漫舞的幽鹤,浮香蔓绕,令人沉醉徜徉,我不禁正了正心神,暗自叹息一声—— 今日的沉闷情绪却是源何,真真奇怪莫名,自己不是一直憎恶于陈念娉的吗,但是为何却总会不由自主地为她未知的荆棘处境所牵绊、伤神? “姑娘,茶沏好了,可以品啜了。” 透过那幽幽升腾、蕴香纳雾的水汽,我仿佛看到了陈念娉那坚定、执着的美丽容颜,也许是自己的悲观和忧虑之思过甚,才总会长久地感怀、伤悲过往和未来,前景…或许并非如此灰暗、糟糕的吧? 想到这里,紧张慌忧之感不禁平息松懈了起来,心中的郁结竟瞬时疏散容通了许多。 移步于桌凳前,柔缓地撩起裙裾且端坐下来,将下裳的褶皱平整后,我抬头莞尔道,“有劳了。” 语毕,便端起茶盏,拈起杯盖拂了拂茶面,茶水的形状顺势变幻蔓延开来,碧波微皱,凝露化烟,浓绿点翠。 他却忽然忸怩起来,“姑娘太,太客气了。” 闻到异样的语调,我诧异地抬起头,只见他满面通红,嘴唇颤抖,耳根下面的青筋竟隐隐呈现,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又道,“小的是个粗人,不懂什么诗词文章,不过,姑娘作的诗,小的…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呢!” 我微微怔住,“韩总事过奖了。” 低头嗅闻“翩婷”那缥缈无音的绵漪幽香,思绪却飘走曳摇—— 初次光顾湘愿之时,恰是他甫来此做工之刻,但因其目不识丁、迟钝木讷常被共事之店倌欺凌嘲讥。 一次,京都太守唐柯之子唐培景为博得陈念娉青睐,便下重注与陆文航在湘愿进行才情竞赛,唐培景其人,性情粗放,豪爽仗义,但他却不喜诗词,情商平庸,然其则总自负风流,宣称自己的文赋品貌无人堪比,不料此次竞技,自己那饱藏澎湃的文采卷册并未得到佳人的肯定及认可,反而却换来了陈念娉与坐观众人无情的鄙夷和蔑视,一时之间脸面俱失,风度不存,凄惨落寞之极。 也许是自己恒久坚持的自信心被众人沉重打击,还也许是自己始终都不能晓知自己的缺点不足,赛毕他便在湘愿买醉撒泼,脾性暴躁,湘愿其他堂倌都怕得罪如此权贵,便推了韩奎前去侍奉,韩奎彼时还不善言辞,呆滞木讷,一时间竟无能应对,处境相当堪忧,恰巧彼时我始从外归来,看厅中喧闹异常,便遣了秦磊前去问询缘由,待知晓情由后便坦坦阻止了正扯拉住窘迫的韩奎硬要与之比试的唐培景。 静思片刻,我柔转一笑,一首平奇的品茶诗便悠悠道出,曰“一壶一杯一清晨,一叶一芽一片云。一曲仙乐一杯茗,一人独饮一壶春”,吟毕遂请他接对,岂料他神色凄惶迷濛,口中词句断续不晰,片刻竟如烂泥般瘫倒在地,不省人事,最终只得被家仆抬走予以安置—— 也算是…暂解了韩奎所面临的困境。 但是自此以后,韩奎却铭记于心,因对我感激有加,所以就更为细心地照顾、服侍于我们,陈念娉挑衅之日便是他在湘愿二楼大厅极力地做着袒护与劝解。 不过,陈府的恩怨情仇长久地折耗着我的心房,我亦早就忘却了这段小小插曲,甚至忘却了韩奎此人的存在,今天经他提醒,方才忆起,不过依韩奎如今伶俐有礼的口齿可视,想必他定是改观了许多,字应该亦是慢慢地识得了。 “姑娘是…如仙子般美好无瑕的人,小的…有幸能得到姑娘的帮助,感激有加,不敢轻易忘记。”他嗫喏言道,黝红的脸色亦渐渐舒缓下来。 无声一笑,心中的恬淡却澎涌起伏,白衣之人送来的诗笺浮现于眼前,诗句表层上仿佛是言“翩婷”的馥郁幽醇,可其中却蕴含着另外不能辨析的深意,重逢之喜?相识之愉?欢悦? 也许…如此。 轻轻吹拂茶面,细细品就,滑齿留香,仿佛还氤蕴着百合花的清香,清澈通神,仿若杜衡舞英,又仿佛娇兰飘爽,确为好茶! 将茶盏搁置,我复将目光定锁于他的身上,轻声询道,“韩总事,那所托之人此刻是否还尚在‘梅筑’品茶?” 只见他的神色已是坦荡平静,“禀姑娘,因有故友来寻,那位公子现已出门会友去了。” 笑容一僵,失落之感顷刻覆盖全身—— 相识相遇何匆匆,安得遭逢再见日? 我萧寂地走到窗棂之前,静静地看着那架铮铮弦华的瑶琴,手指轻拂滑过,琴音清脆悠扬,如同幽谷回音,袅袅不绝。 室内百合花的气息愈来愈为浓淀暗浮,恍惚中回眸,忽然睥睨到桌台上那枚鎏金嵌蓝的琉璃锦盒,心即瞬安慰柔和下来,唇畔含笑—— 繁花尚有盛放之期,再逢亦注定是有归期的,极为笃定! 返回陈府的路途中,我默默地撩开窗帷观望着马车外那浮华熙攘的繁荣街景,心中沧桑之感泛滥不息,边境那残酷危机的战事似乎并未对京畿的盛丽繁荣有丝毫冲击和撼动。 陈沅江的请征似乎是极大地宽慰了天阙王朝所有臣民之心,可,此去经里,战况惨烈,陈沅江的安危又有谁能够思虑、担忧?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不禁又苍白空洞起来,茫然无绪间,忽然一抹白色飘却、长身玉立的姿影清晰地印入了眼帘,只见他翩翩地踱进了宛城著名的字画屋“墨宝斋”,心中却然一动,清醒过来,便急忙切切地吩咐道,“秦磊,快快停车!”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1章 情愫初展 一阵马儿的嘶叫声,马车急速地停靠下来,因蓦地失去重心依附,我不禁顺势向前栽去,然而则被雅卿及时地拉扶支撑,最终则相安无事。 微弱的寒风丝丝袭入车内,凉意浸绕,原来是秦磊适时撩开帘帷探头望视,一脸的不明所以和疑问,遂看向雅卿,神色亦然。 一股羞赧惭愧之感攸地涌上心头,脸颊亦臊红烫炙起来,但我还是清了清嗓音,“若无其事”地正色言道,“你们应该明晓,去年七夕游逛萝水之日,我遗失的那枚玉坠乃娘亲的贴身至爱之物,此玉坠虽非是名贵珍稀之品,但于我而言,意义却非同寻常,现下却一直丢失不查,音讯杳无,而每当我思及此事,总怀失落沉寂之感,心中甚为挂念不安!甫才,我看到前方有一‘珍异阁’的京畿分号,我曾听闻,珍异阁中可藏并可见天下罕有珍奇之古玩玉符,你们且去觅寻一番,看能否查出些头绪、线索,假若能寻到相仿的璞坠来也是安好的。” 去年七夕之日,待雅卿众人寻到因意外遇到那俊美无俦的白衣之人而茫然走失的我之时,那白衣人早已消逝了踪迹,只留余一方绣工精湛的淡紫色锦帕于庑廊的平台上,我木然地捡起绢帕,刻时恰有风柔缓拂过,锦帕的一角被微风轻绕掠起,当绢帕的纹理从手指缝中顺滑而过时,我的心中蓦地溢满了异样的恬淡和温馨。 看着形色恐慌的众人,我不动声色地将锦帕谨慎稳妥地收藏于袖中,并平和无澜地运用充分似乎是并无所漏洞的缘由将自己的“暂时失踪”轻轻带过,继而发现找寻我的却少了陆文航和陈念娉二人,陈明峻的“失诺”在那一刻亦仿佛有了解释与澄清——陈明峻定是应承了陈念娉前去说服并撮合其与陆文航之婚事的差遣,因而她才会在挑选面具时异常如昔,阖身焕发出一种令人惊叹的清灵绝然之美,轻松畅意而又随性恬娟。 然事则并不如人愿,自七夕之后,她与陆文航却再未深交相谈过,而是一反常态,待他仿若陌路,冷落疏离,而原由在其入宫之前才方得以揭晓——她竟在七夕之日结识了沈熙昊,亦是从是日起始,她便芳心暗许,其中不尽的情思誓盟,牵绊纠葛,终至入宫为妃。 然而,陆文航对陈念娉入宫一事则神情淡然,并无分毫悲凉悔恨之色,对于他如此置身事外的态度,我曾不断反复思量、质疑——难道…真的如其所言,他从来不曾喜欢过陈念娉? 七夕之日虽收获一方精缳素雅的锦帕,但是却有得有失,是日归府之后,我习惯地去摸悬于腰际的那只天蓝色缂丝荷包,腰际却空空如也,相应地,百合玉坠亦莫名消失,刻时心中甚为惊异惶惑,便将事实道于雅卿秦磊言听,并吩咐他们返于萝水之畔觅寻,然而璞坠却生生消逝,了无影踪,至今不详,致使自己惋惜难过许多日子。 待静寂无人之时,我便会把紫色锦帕铺展开来并仔细端详,当手指多次滑过绢帕上以“心若磐石”的古体篆字绣黹而成的杭菊图案时,紊乱失落的心竟逐渐平和柔顺下来,如此细腻、逼真的针法实为罕见,确为稀世之物也,于是遂取代玉坠作贴身珍藏,亦算是给了自己一份别样的安慰和寄托。 而此刻见“珍异阁”恰与“墨宝斋”与邻,我才有了以上的说辞。 闻言,秦磊面上立现为难之色,“小姐,还是让属下去着办吧。” 我一怔,转而嘴角轻抿,“还是…让雅卿随你同去找寻吧,雅卿见过璞玉的形状,觅寻之时则会更有目的一些。” “属下…只是担心…小姐您的安全。”秦磊嗫喏言道,神色微惑。 雅卿亦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踟躇之色。 “无妨,我不会随意走散,你们快去着办吧。” 他们走后不久,我便匆匆下了马车,快步往“墨宝斋”的方向迈去,一进门,遂被里面古色古香的氛围所感染倾怀——阁内之陈设布置井然不紊,质朴典雅,素洁逸情,只见狼毫墨砚陈列,卷帙画轴悬展,阖周浸湮着笔砚的浓浓墨香,我不禁环视努力寻去,店内却并无那白衣之人的影迹。 待惆怅无绪欲要退回马车之时,那白衣人却隐在楼梯的转角处,身姿恍若月华明漪,正从二楼款款而下,我呼吸一滞,慌忙将眼前的一卷纸轴拿于手中,佯装鉴赏选析,表面虽镇定无波,其实则胸中乱撞,心笃如雷。 “若要赋词作画,姑娘还是选这卷的好。”一温润清透的声音在身后蓦地响起,宛如细雨滴落,微风轻抚,酥软甜侬,我不禁转头观去,只见那白衣之人正定定地凝视着我,面容清澈如水,嘴角噙着浅笑,眼眸中则有异样的探询玩味之色飘忽闪逝,瞬而平静无澜。 心笃撞无律,我不禁稍稍移开视线,但目光却在瞥见他那手中轻拈的卷帙时顿住了——其手指修长白皙,晶莹润泽,与那细腻光滑的白色纸轴相得益彰,美轮美奂,似乎是下意识地,我忙低头望视手中紧捏着的卷帙,赫然发现其纸张泛黄粗糙,锯齿无形,竟是极为低等的裱纸——为平农之家糊墙粉饰所用,一时之间,脸上的血液翻涌炙烧,大脑一片空白。 我躲避开那灼灼黝深的熠熠注视,茫然地将手中的纸轴放归于架台,静立不语,心中却怔忡迟疑不决,懊悔而又羞赧——不仅有错拿纸轴而引起的窘迫,此外则还有另一困境,因雅卿秦磊常随身近侍,形影不离,无论处于何所,他们皆会及时地将我的所需所用安置妥当,故自己始小便对钱财之物感觉淡薄,出门亦从无带银两的习惯。 刻下,既入“墨宝斋”,定是为购置卷帙而来,断不能拒绝这白衣人的厚意盛情,若是接纳,待会必是不能坦然出资结帐的。 他见我恍惚沉寂,良久无语,继而则优雅飘然一笑,把纸轴递于身后那表情一直在暧昧与狡黠间演化的男童手中,淡淡吩咐道,“韩牧,拿去结帐。” 那男童收起清秀喜人的俏皮之相,先是愕然,然后目光意味深长地在我和那白衣人的身上分散飘过,且审视打转一番,笑涡盎然溢出,“是,公子。” 白衣之人见我仍是呆立静默,续而温柔笑道,“别无他意,只是…想赠予姑娘而已。” 且说着,他环顾了番店内周遭的人物景致,片刻,疑惑而问,“姑娘,你的侍从何在?” 我正在思索如何答话,却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远而近,接着便见雅卿秦磊神色匆匆地冲进“墨宝斋”,当他们的视线与我的眼眸交织融汇之时,二人皆惊异地停滞下来,神情亦渐由慌张缓释为平静,但脸上的疑惑之色却愈来愈为浓烈,只见他们二人的目光定定地锁于我与那白衣人的身上,似乎是不解为何我与那白衣人竟会在“墨宝斋”再次重逢、相谈。 只听一声舒心的轻笑,那白衣人恍然言道,“原来如此。” 雅卿秦磊的突然到来使我失去系羁的心逐渐平缓下来,我示意秦磊接过卷帙,且向那白衣人施了一礼,“多谢公子的厚意,甚是感念不尽!” 出了阁门,我心事重重地往马车旁缓步移去,心中却汹涌着无尽的不甘与甜蜜—— 锦帕之遇、“翩婷”之情以及卷帙之意俱在脑海中反复闪现,切切牵绊徘徊。 猛转回身,不禁一顿,只见他立在“墨宝斋”的门口正静静地注视着我,姿影风淡云轻,出尘离世,而其眼眸中则流动着不尽的明逸焕然与温和灵隽,似乎是瞬刻地,我那稍稍恢复平稳的心房又腾腾地狂擂起来。 我张口,嗓音微微轻颤,“我,我叫羽裳,秦羽裳。” 他微微一怔,转而浅浅笑开,眼中氤蕴着无尽的光彩与波纹,“我叫子湛,韩子湛。” 这时,一个稚嫩软侬的声音接随响起,“秦姑娘,我家公子其实…是‘后会有期’的意思呢!” 闻言,那白衣之人转头嗔怪地睨了那男童一眼,那男童立即噤声直立,但其眼中的笑意却无从掩饰,光彩明眩。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再回到马车之上的,耳中只闻马车急速赶走的颠簸之声——辘轳轻碾土尘,飞扬弥漫,连贯沉复,时间似乎静止不前,雅卿和秦磊的疑问也如同过眼烟云。 脑海混沌迷胀,久久无能光复,世物皆为虚无,只剩余一张明月般皎洁莹泽的面容,在我耳边不断反复低语——我叫子湛,韩子湛,后会有期,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 自从得知那俊逸翩跹的白衣男子唤作“韩子湛”后,心中梦境般缥缈不实的虚幻感怀逐渐被我撇弃—— 那方绣工精湛的紫色锦帕,那卷质地上乘的宣纸卷轴,那阙婉转优美的紫妍茶诗,那枚鎏金嵌兰的琉璃锦盒以及盒中搁置的馥郁幽醇的茶品“翩婷”,自然而然地超越一切繁华珍奇成为我的心头至爱,我反复不断地触及、鉴赏、品析,思绪愈发平和,容音越加静纤,心中则无时不刻不暗暗期待着与韩子湛的再次相逢。 或许是心情愉悦有加,只觉得世间万物都在突然间着染了一层明丽耀眼的浮色,如同箫钟笙歌、昙花幽香,又仿若空谷瀑鸣、碧海微澜,难以言表,我静看诺大幽深的将军府邸,槭树红盛,冬梅虬折,娉折湖竟也于顷刻之间脱去了寂凉,情趣横生,美丽妖娆。 当我独自在惬意中徜徉游曳之时,雅卿那秀美的容颜则在日复一日地凋零黯淡,然而被喜悦欢快深深蒙蔽的我却生生忽略了她那日益恍惚且心不在焉的举止,以致于后来的莫大变故让我更为噬心惊痛,久久无能接受。 陈沅江大军抵达辛郡已经几近一载,虽物资军饷匮乏,但陈沅江却在劣势上开辟了契机,其坦然指挥,运筹帷幄,不久便在与丁零的第一回合之战中取得大胜,歼敌九万有余,使得军心大振,浩荡激扬。 当边关的捷报自远方传来之时,我正在藏心阁内仔细用心地临摹韩子湛赠予的诗作——韩子湛的笔墨甚好,飒爽温婉,劲锋游转,如他雅惠出众的风仪般令人沉迷神往,看着宣纸上渐成轮廓的相仿字迹,我阖身俱被一种悠扬跳跃的乐章歌赋密密包围笼罩,轻快而又流畅,待讯息之喜报传来,我心中的暖意温馨则更为浓盛稠泽,遂抬头对静侍于一旁的雅卿道,“备好车辇物资,翌日我要往沁凉寺礼佛还愿。” 礼佛还愿? 我不禁暗暗嗤笑自己的狡黠借口,景浩廿三年的此时于沁凉寺的后山之梅林深幽处初遇韩子湛,如今故地重游想必是…别有另一番的情怀滋味罢?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马车驶在去往沁凉寺的京道上,街道喧哗噪杂,但却栉次鳞比,我习惯性地透过窗格观视窗外那澄澈透明的蓝天浮云,茫茫思绪却被雅卿的疑问声拉回,“咦?小姐,那…不是陆公子吗?” 我正神看去,一袭白衣的陆文航长身玉立,气质鲜明,现下正醒目张扬地在街市上行走,稍时,其却在一衣绚香绕、红灯高悬的酒楼前顿然停立,只见他用绘扇轻抵鬓额,眯眼仰看匾额片刻,继而洒脱翩翩地踱了进去。 我疑惑地再定目视去,顷刻,心攸地一沉,接而无尽无边的鄙夷之感齐头并发——那栋酒楼并不是别处,却是宛城著名的青楼“飘香阁”。 “这,小姐,陆公子怎是…去了‘飘香阁’?真真令人匪解失望。”雅卿看着我,疑惑且忧虑地嗫喏问道。 我不语蹙眉,心中却愤懑难平,陆文航的狂骜不羁一直为自己所欣赏赞就,因陈念娉而与其争执后虽极少再见之于他,但对其的评价却不曾因此而低下,然今日竟见他光顾如此芜杂粗鄙的烟花之地,心中不免惊讶且难以接受。 我讽讥地看着“飘香阁”那刺眼的浸淫着奢靡污秽的牌匾,心中的坚硬冰凉一点一点垒筑成墙,始终不愿再想起陆文航一丝一毫的明朗清扬。 然而,如若彼时我能记得陈沅江的劝解——“用目观物只了浮表,用心视物方能晓其真相”的道理,如若那时我能再耐心地看解下去,我就会明了陆文航在踏进“飘香阁”之前的犹豫不决、踟蹰沉痛以及彷徨无奈,但是没有,我只是冷冷地吩咐秦磊绕道行驶,此后对他亦是避而不见。 我高傲地蔑视着一切,殊不知此举动致使我和他之间的误解愈来愈深,甚至后来当我已然虚空病重,我也是断然否决蕊欣极力地找寻于他并为己医治。 漫步于沁凉寺后山的梅林深幽处,我心情柔絮,甫才那郁结不快亦渐渐消散而去。 我喜观景,无论是秦月山庄的茶园梦湖,还是娉折湖面的扶柳残荷,倘或是这片曼妙婆娑的浮丽梅丛,都能触发我心海深处的柔胰恬淡,让我深深沉醉徜徉。 静观沉迷间,一首悠扬清脆的箫声穿透梅丛破空拔起,醉然蔓扬,如同悠悠梵音,我仔细闻之,却猛然一怔,吟奏者吹阅的竟是母亲常常弹奏的曲子—— “思念”。 循着箫音,我在梅丛中来回奔走张望,惶然焦虑地觅寻那吟奏之人——此人竟能将“思念”吹唱的如斯熟络流畅、缥缈静空,确实令我惊异非常,究竟乃为何人吹奏?我甚为好奇顾盼! 屐履踩过厚厚的素洁皑皑且影蕴着耀眼光泽的雪层,发出“丝丝”的连续声音,在空旷罕迹的梅丛中竟是如此撼然动魄,我不由得深吸了口气。梅林中的箫声愈为清晰婉转、情怀邀卿,以此看来,那吹奏之人定是在不远处徘徊游倘。 正思量间,箫音却突然变改了节奏——迷乱难察,袅袅茫茫,渐渐幻化为烟尘幻雾,杳杳不查,我不禁气馁地停滞下来。 刻时,有微凉的细风徐徐拂来,吹舞起花枝上的簇簇梅朵,霎时,一片浮丽明莞的海洋在眼前跌宕起伏,层层融波,而伴随风的吹袭,则有片片落英从梅花枝桠上散落而下,飞曳扬动着纷纷飘洒粘附在雪层、发缕和披衣上,变化成点点淡欣素雅的缀饰。 我静静地仰头望视着如此秀美纯然的温馨景致,心中却并无欣喜之感,默默地踏过这一地的冷香芳骸,却苦笑不已,我竟…又在梅林丛中迷失了方向! 雅卿和秦磊此刻并不曾跟随,这是我的故意,亦含纳着我的私心和希冀——我渴盼着再见一个人,一个疏离难解却屡次赠予“合宜之物”于我的清冽之人,一个既可漠然亦可温润的绝世之人,可花开有期,人却难逢。 梅的幽香缕缕涌来,让人顿感清醒,我不禁回神并整理了番心绪,怅然寂寥地收起心房中那凝结沉郁的残凉空落,继续向锦丽如梦的幽深虚幻中行去。 延顺着涓涓流潺的山间小溪缓缓而下,心中的苍茫始渐渐消散,我环视着周遭的盛华逶迤,平和闲适之情亦逐渐相随,蓦地,前方不远处的奇异景象让我生生地顿住了脚步。 一白衣袂袂的华服男子正迎风而立,身姿挺拔卓然,有道不尽的晴朗出尘——正是我此行寻盼的最终目的,韩子湛! 待从惊诧中醒悟过来,心中所有的寂落瞬刻间统统消逝,无比的喜悦之感便始如梅花傲放般绽开繁盛起来。 闻到动静,他遂适时地转过身来,面容清俊,眼眸平澜,其中则含蕴着无法言明的笃定、自信与淡然—— 只见他定定地凝视着我,唇角微扬,语调清润,“秦姑娘,你来了。” 我一滞,脑海亦是一片混沌茫然,不解为何他竟会言如此了然之语,更不解他为何能如此的笃信自若。 望视着他那双黝黑难解的深邃眼眸,思绪更是无法张显成缕,如此,脸颊逐渐红炙滚烫起来,为他言语中的肯定温和,更为他容色的柔润明扬。 我不自在地低头来转移窘态不安,目光却在散漫无意中瞥见了他手中轻拈的物什——一只青翠如玉的竹箫,管体狭短,但以湘竹本色点饰的纹理刻就,再配一橙色轻摇飘逸的繁结流苏,咋观视望去,竟若青云浮水般惬意随和,精美巧妙。不敢相信地滞留紧视片刻,我蓦然抬头,一脸讶意地盯视于他,语音微颤,“你,你…怎会吹奏我娘亲自谱曲并吟唱的曲子‘思念’?” 闻言,他的嘴角则溢出更为浓深的完美弧度,竟摒弃我之问询反言问道,“秦姑娘,我识你甚早于你逢我,你,可否相信?” 脑际更为空洞迷胀,我眩惑喃语,“怎么…可能?” 他则平和柔转一笑,轻轻吐出二字,“湘愿。” 我僵僵地看着他,眼神迷离,极力欲在他那张星华霁月般雅艳的脸上找出些早已相识的线索和痕迹,然脑际迷胀杂乱,除却梅林中那愈加清晰震撼的惊鸿一瞥外俱为一片空白,直是毫无头绪——他言他在湘愿早逢于我,究竟是…何时? 如此绝世光华之人,哪怕只是见过一次,便是让人无从忘怀和忽视的,然,我怎能无有一丝记忆? 湘愿?思念?早逢? 思理…混乱不堪,我不禁轻轻地摇了摇头。 可能是我的样子过于迷惘、滑稽,他温和恬静的脸上因此起了波伏不断的涟漪,竟轻笑出声,道曰,“前事已成过往,秦姑娘无须再费神思量于此。” 闻声,我只觉恍惚,心中仿如饮就了久酿深藏的琼浆玉瑶般甜腻惬意,暖意融融。 只见他停顿了片刻,侧身直立正向远方,身形广袤,目光深邃,语音却低柔和暖,让人无能拒绝,“陪我在梅丛芳幽处走走,可好?” 虽满腹的匪夷不解,不过我还是悄悄地将疑问洒落、抛下,脚步亦不由自主地从随他的步伐向前方延伸而去。 默默地跟随在他身后,心中的悲喜情愁、痴念怨怪等各色味道沉杂无章,偷眼斜睨他身上随意散发而出的那种迥异于众的云淡风轻的出尘气质,竟颇感失落无靠,他言…他识我甚早于我逢他,此记忆如斯清晰平淡,然,他对我可怀有恋慕等莫名无端的情愫——如我对他般念痴牵绊? 自我们相识至今,他一直如当下这般平静无澜,情感不露。 我多番思虑审视,距离之陌,对我并不似有情,可若是无情,偏偏又屡次赠物予我,但又若是有情,奈何又如此地让人难以透析、琢磨? 湛蓝的碧空,绕绕的浮云,映着梅林的白雪傲红,霎时俱拥怀了夺目耀眼的光泽,雪层产生细微的融化软伏之声,簌簌扑扑,我遂低头看了看番靴子,竟水渍环生,狼狈脏污。 顷刻,心中的不甘更盛更浓,便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凝视于他,定思良久,遂艰难地开口询之,声音空旷颤微,在诺大的梅丛中显得格外无力且缺乏自信,“韩子…韩公子,你心中…可有疑惑?” 闻言,他的步子明显地慢了一拍,接而有润和的声音从前方远远飘来,缥缈无痕,“否。” 挫败失落感顿时浸绕环生,我臊尴地低首躲逃,竟无有勇气再相随于他,而他却忽然转过身来,目光清澈,似是若无其事,可慢慢地,嘴角的笑意变浓加深,似有宠溺,更似有疼惜,对静默失神的我道,“那是以前,不过现在…我却不再肯定。” 攸地,有百合花在眼前竞相盛开绽放,心中的欢喜雀跃无法言表,我淡淡笑开,容颜纯真自然晴朗干净,他则亦是静默不动,定定地回视于我,笑容卓绝无双,让人如沐春风。 冬日竟…不再寒冷。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2章 无情有情 蔚蓝色干净碧湛的晴空中飘浮游过朵朵悠然变幻的流云,澄若明缎,冬日难得的和煦阳光穿透那傲然盛放的梅林枝桠辐射而下,营造出片片飘渺芳菲的幽境,平逸柔和,暗濛生波,我收回视线,将目光凝睇在前方不远处那抹迎风而立的绝世身姿上,心中的恬淡仿若轻云疏絮,安谧绵暖,我勾起唇角,终是打破这默然无音的沉寂,“子湛,你心中…可曾怀有疑惑?” 闻言,他缓缓转过身来,洁瑜无瑕的容颜映着阳光那辐散而开的深浅错差的道道光纹,明灭演幻,云清气爽,为其出尘之风姿更增了几许眩惑的神秘色彩,刻时,他那温润如玉、明莹清澈的眸子正灼灼地盯着我,慢慢地,嘴角溢出完美的弧度,璀璨但却温暖异常,“我识你甚早于你逢我,你…可否相信?” 我一怔,转而无尽的喜悦之情涌上心头,朝他奔迎而去,他则展开明扬绝代的平和笑容,相迎于我,然而就待接遇之时,他却目不斜视地穿我而去,走向我身后一个略显单薄但却华丽雍容、袅娜亭立的含笑身影,“遇到了你,我怎会没有疑惑,尚伊?” 蓦然,漫无尽头的黑暗铺天盖地向我袭来,我肝肠寸断,追着二人,人中却突感锐刺,一时疼痛难当,便艰涩地睁开眼来。 微薄如豆的烛光“嘶嘶”地燃炙垒坠,泪落成冢,室内一片静寂,接着,蕊欣那憔悴苍白的脸颜渐渐映入眼敛,只见她眼圈下的青色隐隐呈现毕露,眼眸红肿,其中布满错杂交驳的殷红血丝,视我睁开眼的那刻,脸上闪过无可言表的欣喜之色,竟抽噎泣道,“姐姐,你…终于…醒来了。” 我虚弱地伸手去抚摸蕊欣那有泪痕滑过的略呈冰凉濡湿的脸腮,心中突生一股悲凉窒息的哀伤,用力地牵起嘴角,怜惜地柔声言道,“欣儿,都是姐姐不好,害你忧心了如此多的日子。” 蕊欣神色一滞,泪影斑驳,哭腔更浓,“姐姐快莫要如此言说,欣儿心中无有别念,只盼姐姐的病疾能早日痊愈。” 闻毕,我的脑中出现长久一刻的静止空无之感,恍惚茫然,之前虽一度昏迷,但大夫那饱含惋惜的诊治总论却渐落体系缓缓隐现于脑际,清晰而又冷凛——醒来之后毋可再伤神忧心,可保己之性命五年无虞,但依如今之现况,我,怎可遵守如此医嘱? 甫才失遇错过的寂寥梦境亦在眼前闪曳飘过,顷刻心中悲恸苍凉起来——病体如斯,我可否撑到再遇韩子湛之时,可否还能求得他所亲言的“坚定不渝的誓盟”? 蕊欣见我静然不语,遂不自然地牵强一笑,语气中却极尽安慰,“姐姐如今只需好生将养便是,待身子大好了些再去着寻韩子湛亦未尝不可,姐姐大可放心,依姐姐如此绝世罕有之卓约品貌,想必那韩子湛定然不会轻易忘怀。现我已书信于‘涵漪’之宛城分号的总管杨赜,嘱托他务必力请‘医圣’陆文航至此为姐姐医治,不管要付出何种…代价。” 我渐从迷茫中清醒回神,喃喃反问,“陆文航?” 只见蕊欣的脸色瞬刻若彩虹初霁般明华空灵,语色兴然,“正是如此!据闻陆文航医术精湛,炉火纯青,姐姐,若得他前来为你诊治,你的病体定然是会痊愈的!” 医圣?陆文航?绘扇常携于身的同样钟爱白色的桀骜男子? 恍若…隔世! 我轻微地摇头否决,“欣儿,大可不必如此周章劳辛,我…不想见他。” 闻言,蕊欣脸色一变,眼眸黯淡幽深,“姐姐,那,却是为何?” 源何?缘由?过往? 紧紧地攥着锦被那柔滑的暖软边角,感到被褥上微微凸起的细纹刺刺地触向手心,略显粗涩,我痛苦绝望地闭上眼睛,渺渺之思绪却又回到了陈沅江权势功绩之声焰气息如日中天之时…… “真是奇怪,为何皇上新任的兵部侍郎竟和韩公子的名讳相同无二?” 闻言,我从晦涩枯燥的天阙文史中蓦然抬头,却见雅卿正漫不经心地拿着拂尘粗略闲适地打理擦拭着闺房内的物件与摆饰,脸上则呈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迷惘神情,并喃喃低语自叹自问。 我不禁放下适才还在专注研读的书册,一脸玩味,“哦?这…你是如何得知的?” 她猛然一震,顺势惶惶不安地看将过来,脸颊却绯红如霞,片刻,低头含糊答道,“奴婢亦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此事奴婢现还不太…确定。” “如此。”颔首应承,想起日前梅丛的爽宜深谈和韩子湛的悠闲清润,不禁摇头否决,“韩公子乃高寒明朗之人,甚好碧水幽林以及清风绿山,他言他最恶朝阁政事,如此光景,怎会轻易入仕?即便致仕,亦当辅佐明君,而今上昏聩好色,荒淫无道,现下应当避躲远离才是正途。” “小姐所言极是。”雅卿附和称诺。 我却不再看她,只是无心再继续思虑、辨别书页上的生涩字段,遂起身缓步于窗口,静静地看着娉折湖畔的寂然无音,萧索森寒,心中则怦然一颤,遂复杂低沉地向雅卿询道,“陆文航如今仍是常常光顾畅游于‘飘香阁’?” 雅卿停下手中的活计,脸上遂露出明显的鄙夷神情,“可不是呢,小姐!听闻陆老夫人为此大为气痛,现仍卧病在床呢,可陆公子却恍若未觉,至今仍无所悔改,还是频繁地在‘飘香阁’出入挥霍,酒色笙歌,据说是为了‘飘香阁’内一个叫‘芯瑗’的头牌。” 顿了片刻,她清清嗓音却换了话题,语气亦不似前面般冷然讽讥,“其实,我一直道陆公子是恋慕于小姐你的,可自陈小姐入宫后他却性情大变,前后迥然两人,如此看来,陆公子应是很喜欢陈小姐的,毕竟是青梅竹马,情感深浓,现陈小姐突然得诏入宫作了娘娘,陆公子一时想不开便到青楼买醉亦是正常的。然而,如今为此竟致陆老夫人的病体于不顾,无情荒唐的着实令人心生厌恶、不满。” 听闻,我却是一愣,随即蹙眉不语陷入了深思—— 飘香阁?头牌?芯瑗?沉迷?迥异?青梅竹马?情感深浓? 陆文航的行径实在让人难以琢磨理解,陈念娉入宫之初他反应淡薄,可现下怎会突然变了性情,竟连连来往穿梭于烟花之地? 近来我与他一直交流甚少,误解渐存,不成想隔膜已深厚至此,想起与他争执的场面,我不禁自嘲起来,难道真如他曾言语一般,我不理解于他? 再细细思量,似乎不仅仅是他,陈沅江、陈明峻,包括让我心动牵忆的韩子湛,我又何尝了解深透过? 娉折湖不远处的簇簇红梅正开的灿烂,思绪漫游飘散间,却突然听见秦磊在外间通禀道,“小姐,陆公子求见。” ****** 我端起桌案上的钧瓷杯盏,心不在焉地掀盖拨茶,眉宇却在瞥到下首悠闲品茗的陆文航之时紧蹙凝冻,只见他神态洒脱,泰然自若,正含笑优雅地细细品缀案前的清茶,仿佛近段时日的谣言和讽刺都不曾在他身上停留横埂,这样愤懑不平地想着,心情则不由地愈发烦躁闷结,待再观他那袭白色纹理精饰的广袖儒衫,一时之间竟觉得煞是刺眼难耐——他怎可如此闲适?如此自得?如此清泽? 我忿忿地低头品缀一口茶水,心中却直是苦奈,雅卿沏的竟为清茶——清茶平日里虽为我所偏爱,然却不适于此刻饮析,无有平静之心境,茶味则亦会失准,果然,淡淡的苦涩顷刻间在舌尖处慢慢浸开,盈绕口中,遂沁进心头,久久不散,一如刻下我心中那萦牵不息的怨愤。 “我今天才知何为‘如坐针芒’,一次随意的拜偈竟换得你如此的冷脸和蔑视。”闻声,我诧异地抬头,只见陆文航浅笑着摇头而言,神色却并无不愉。我微微一哂,错开眼来,“你来…可有要事?” 只见他将手中的茶盅稳放于几案之上,淡淡一笑,“确为好茶,微苦渗香,淡雅留韵,值得一品。” 顿了片刻,他将灼灼的目光定锁于我的脸上,似乎要穿透我的心思和迷惘,语气淡然却含纳着不尽的自嘲和轻狂,“无事…我便不能…来见你?” 我一阵恍惚,竟不知如何应答。 “几月不见,性情还是如此孤傲。”陆文航轻叹一声,眸光如霞,待吁了一口气后,又悠悠地接道,“陈将军在辛郡取得大捷,你应该是知晓的吧?” 原来为此事而来,我不禁松下紧绷的心弦,定眼看向他,语气颇为冷淡,“陈将军运用奇谋,诱敌深入,攻其不备,与丁零正面交锋的第一回合中便取得大胜,丁零损失惨重,此大捷塘报自边境抵达京畿后,上至君王朝臣,下达庶商黎民皆欣愉有加,此故,今上龙心大悦,加之念妃娘娘再次怀有皇嗣,因而特昭告天下晋升其为‘皇贵妃’,陈氏家族的圣宠恩泽由此更胜往昔——此事凡夫权贵皆知,我,又岂会不晓?” 他唇角微弯,似是没有注意到我漠然的语气,温声言道,“那你又可曾明晓,圣上继而又下谕旨称曰,‘边境防御乃社稷之要也,此次定北侯克敌有功,甚得朕心,故为犒其辛劳睿智,特着冠军侯陈明峻回京执守兵务,官封四品,位列公卿,赐婚于朕之五妹珊蓝公主,一来可解缓陈氏子息单薄之忧,二来则可勉慰念贵妃的思亲之情,此外,另有恩泽广允也,即冠军侯任职期间可随意入宫探视拜偈于念贵妃!’我估摸了番日子,应是不日即将抵达宛城了。” 我一喜,却是无意识地从暖凳上直身而立,“你所言可否属实?那,陈将军呢?” 陆文航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笑意盎然,我直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复又坐下不自在地平整裙褶,“陈将军年老体迈,今上应该另有恩泽体恤才是。” 自陈沅江请征讨伐丁零之后,其安慰状况已在不知不觉中取代怨恨成为我思虑的重点,天气愈寒冰冻,他有痼疾在身,不耐湿冷,如此,怎能挨过那北国的酷冷厉风,故,我心甚忧也,咋听陈明峻即将归京述职,一时竟狂喜无限,愉色尽表,想必丁零败相俱现,陈沅江的归期亦应是…不远了吧? 转念思之,心中不禁有不安的疑惑环生澎涌——陈明峻回京乃为朝中大事,我却不曾听闻过任何的谕昭公示,于是便抬首向陆文航询道,“为何‘冠军侯’归京此等大事我竟不曾闻晓坊间传谈,你怎会,如此清晰?” 只见他正了正神色,收起一贯的慵懒散漫,“我敢肯定,丁零之顽欲蛮横定在我们所能想象判断之外,陈将军大军虽初战告捷,然,后续之战事却愈为艰险难测,明峻乃陈将军近随之有力干将,圣上却在这紧要关头突召其回京,此举怕是难以服众。圣上本就对念贵妃迷恋过甚,此番又加圣恩,若是昭告于天下,则必会引起朝臣及前方兵士不满,故为秘召,并不明扬,一则惧军心散摇,二则恐丁零利用此危势反扑,三则怕冠以美色误国之名。至于…陈将军,却要担当整个战况局势,以振军威,因而需留于辛郡守战。” 闻言,我心直是一凛,对沈熙昊的憎恶则更是增了几分,此等君主,竟昏庸谬误至此,不论其好色奢靡,且以其政见策略所言,平俗荒诞,心智混沌,国势之衰竭微颤,由此可见。 丁零顽固好战,即便此次落于下风,亦不会退却,以詹葛性情而析,下一轮回的攻势定会加增。 陈明峻聪慧稳健,一直为陈沅江的有力助手,其伴随陈沅江左右,不仅可为陈沅江分解忧患,而且亦深深知晓陈沅江的病疾并便于细细照料,然而,沈熙昊却在此紧要关头召其回京,着实不智也——陈沅江的安危状况似是更为艰险了。 我眩惑不安地看了看陆文航那晴朗桀骜的脸颜,只见他正定定地凝视着我,似是明白了我的忧虑惶然,稍时,他的眼眸渐渐变得黝黑难测,光如星芒,声音却清爽飘来,犹如荷叶上氤氲的珠露,“事实上,状况并非如此糟糕。” 顿了顿,他邪魅一笑,“其实你无需担忧陈将军的安慰,明峻归京的旨意是与兵部侍郎韩子湛韩大人亲携精兵二万前赴辛郡力援陈将军的圣谕并时颁布的。说起韩大人,我甚为赞誉和钦佩,其风仪品貌兮绝世无双,其政见军策兮精辟扼腕,当是位令人心折的人物!” 言毕,他看着我柔转一笑,“而我…亦会奔赴辛郡,故,此番拜偈别无他意,只为,和你言别。” 我愕然,“却是为何?” 他看着我,脸色濯朗,“明峻之托。” 似乎有不明的东西在心中怦然坍塌,霎时,有濛濛的雾气涌上眼圈,陆文航的身影亦开始幻化不晰,“陈将军的旧疾,果然…是复发了吗?” 只见他的神色已成凝重,氤氲着道不尽的怜惜幽深,良久,才几不可微地颔首证实。 我蓦然绝望,思绪亦开始紊乱动荡,整个人惶惶若失,继而蹙紧眉头艰涩地询道,“那他的病况可…正是凶险?”闻言,他复将视线凝睇于我,神色复杂难懂,之后竟起身向窗前缓缓踱去,移走数步却忽而转身,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迟疑而又决绝,“茗漪,你何苦忧虑自困,有我在,陈将军必会安然无恙,可奈何,你对我却总存戒备冷漠之心!” 我生生地一滞,转而有飘浮不定的酸楚之感开始翻涌叠移——他的语气中虽满纳责怨沉重,然再细细体味,其中那浓切的爱恨情愫却如此真实,偏偏其语调又是那样地低沉温和。 定了定思绪,我将他言语中那随意道出的其则并不妥贴的“茗漪”之称呼压下,终于,我问出心中长久徘徊的疑惑,“是否…因念贵妃入宫之事你才频频流连于烟花之地?” 他似是一怔,瞬即嘴角却溢出灿烂耀目的笑意来,目光炯炯,如释重负,“茗漪,你怎会有如此的想法?我早已言过,对念娉我只存兄妹之情,我可以护她疼她宠她,却唯独不会爱她念她恋她。” 他复又邪魅了然一笑,嗓调轻松爽朗,之后则别有深意地斜睨向我,声音轻柔,“我之情之念之思唯…给予一人。至于飘香阁的芯瑗,其情由事实若何,我定会细细禀之于你,然却并非此时,茗漪,你可信我?”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容色虽平和无澜,心中却有柔软的绢絮在一丝一丝地蔓延滑抚——陆文航虽是桀骜,但其严肃泰然之时便会与一贯的不羁判若两人,其虔诚,其无辜,其恳盼,于谁面对都无能拒绝,其神情便如此刻这般漫辽模糊,诚挚逼人,终是难以应答,我只得低垂眉目,品茶作掩。 茶水的清透再次泛滥开来,却不复甫才的苦涩留痕,我心绪宁和,不禁抬首看向窗外——娉折湖畔的红梅正鲜艳夺目,花香徐徐,雪晴了,日光暖煦,春日的脚步仿佛就在近邻。 然而我却不知,正是因为我再次的沉默与逃避,陆文航那稍稍舒展的眉眼又渐渐肃穆模糊起来,凝重成结,冰寒悲苦。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3章 执手相看 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蓝色锦缎雕饰的敞蓬马车缓缓停靠在湘愿的后门,衬扶着秦磊的手臂踩墩下车,抬首仰看紧闭关阖的青竹槛门,我的心中则是一片苍茫,雅卿、陆文航的话语确实引起了我的重视,更激发了我心中纠结深藏的矛盾和私心。 于“秦月山庄”那个自由如画的无忧天地中长就,再加上近一载于陈府的心酸、闷结及幽闭,自幼对朝政官府莫名生就的蔑视和厌恶之感则尤为激增滋长,所以此番前来,我希望得到一个答案,一个由韩子湛亲言的确切答—— 他是否真的入仕,是否真的要为沈熙昊效力,是否真的远离淡漠了我心中那方百合花琼然盛放的幽幽净土? 不解和疑惑冥冥驱使着我前来探查和挖掘——我,不希冀韩子湛入仕! 随着青竹槛门“吱呀” 的开启声,韩奎那张质朴的笑脸便蓦然映入眼帘,他敛衽作揖,“秦姑娘,你来了。” 因心中尚系疑惑,我心神散遥,便心不在焉地直携主旨,匆匆询道,“韩公子现下可在‘兰坊’?” 闻言,韩奎恭敬答道,“禀姑娘,韩公子现正在后院大堂内会见客人,并不在‘兰坊’。” 我神情一凝,心神则更为黯然。 这时,韩奎的声音则又接续响起,嗓音恭和却又极尽安慰,“秦姑娘安好,韩公子曾交代过小的,姑娘此后再来湘愿定是舍正门而走后门,以图‘幽辟偏静’,刚才叩门声响起之时小的还正猜想疑惑呢,却不成想果然是姑娘你。” 他神情愉悦,语音逐渐轻快洒爽,侃侃而谈,“秦姑娘,其实韩公子还交代过小的,旦凡姑娘再来湘愿,就让小的立迎姑娘于‘兰坊’静候,而韩公子则会速速赶来。姑娘,这边请!” 我心情稍霁,始有丝丝润泽芳华轻抚艰涩,便不禁淡淡莞尔,“既然韩公子正在会友商事,暂还毋须前往‘兰坊’候等,我先在湘愿后院走走便好,可否妥当?” 缓步漫走在湘愿后院那萧索寂静的卵石幽径上,细碎卵石的凸凹浅槽起伏不断地硌向靴底,生硬颠簸,微微刺痛,我不禁顿步抬头,举目望去,湘愿的后院布设清雅,高华清郁——假山痩石,绿水微皱,扶柳林植,深幽处凭然咋现一飞舫重檐的回折长廊,瞬刻为后院布置立增了许多端然的巧转情趣,这样的婉约景致确实让我心生恬怡,韩子湛的天人之颜亦随之渐渐浮现于脑际,暖意不禁堆上心头。 恰时,一短布粗衫侍从手执茶盘从远而近,脚步橐橐,我蓦地恍然,心猛生戏谑,于是便急步走向这短衫侍从,近身后顿然停立并柔声询道,“请问,茶水可是送往后院的大堂?” 只见这短衫侍从惊愕不定地看着我,神情呆滞木然,我不禁失笑,此由,我当然了解他何故使然。 韩子湛曾在梅丛中于我言讲,“你容色妍华,命际使然,若心境宽之,平俗一切皆会淡然平和,如此,面纱之物确为繁赘!” 自他言毕,那方绣黹着淡淡夔纹的紫色面纱便被我珍藏搁置,此后再亦不轻易系戴,而这种缘故亦渐渐在坦然中成为习惯,直到如今仍在保持。 “若是将茶水送递大堂,可否由我代劳?”我继续浅笑着复问,闻声,他终于迷乱地将托盘颤微地轻执于我手中。 待我向他问清大堂的具体方位后,便端着托盘稳步走去,待行至回折长廊的转角处时,余光仍可瞥见那侍从还立于原地,一脸的惊艳呆然,灵魂仿若出壳般迷惘。 满室的豪爽朗笑在我跨进大堂门槛的那一刻相继沉寂隐没,稍时,室内一片骇人般的静寂,我低头静看裙裾和冬靴上那精美灵华的百合花绣饰,心笃跳无律,满是悔意,陈明峻临行前曾嘱托我要慎重行事,奈何自己却总是莽撞无虑,以致连遭窘迫尴尬之情形,如履薄冰便如此时这般,但刻下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大堂内水漏那细微的滴落之声使人惊心撼然,我略略整理番自己紊乱苍惘的心境,思量着谢茶完毕后还是在“兰坊”静候韩子湛的到临是为上策,室内那微妙强势的气氛确实令人难安。 错开大堂内众人紧紧盯视的灼灼目光,我以端庄娴熟的礼仪将茶盏稳稳地逐个轻放于室内众人的桌案之上,可待为最后一人奉茶完毕,收手之时袖端却被一强劲的力道紧紧地扯拉牵住,我一惊,手中托盘顺而滑落于地下,怦然碎裂。 我忿忿地抬头观去,心蓦然凉了一截,惊慌嫌恶之情猛生——一张虬髯络腮且面色黝黑的粗鄙面容赫然印入眼敛,只见他眼神迷乱芜杂,死死地紧盯于我,片刻,喜然言道,“原来这茶舍还有此等貌美的女子!可真是绝色,本阁…要定了!” 我缓缓地镇定下来,思理渐顺,随后无尽的愤怒之情便渐渐升腾开来,愈来愈浓,透过他那双斑杂猥亵的污浊眼睛,我可以隐约地看到一清丽约素的女子那单薄却不失坚定的凛然身姿。 “裳儿,你可真是胡闹,风寒未愈,还要到处游走,今晨我不是叮嘱你好生歇息么?”听到熟悉的清润声音,我心中攸地一喜,顺声默然转过头来,不期然地对上韩子湛那正直直凝视着我的幽黑眼眸,如同星辉璀璨,又仿若曜石闪泽——其中则满纳嗔怨和悠然,偶尔却迅速闪过一丝狡黠和担忧,细细辨之,他的话语中虽满是责怪,却包含了无尽的宠溺和安慰。 我定定地看着他,只见一袭白衣的他仿若月华垂耀,正风姿飒飒地踱步前移,向我走来,待他在我身旁站定之后,遂无奈地长叹一声,却唇角噙笑,并伸手将我额前的一缕散发轻柔地捋于耳后,此罢,才看向那虬须络腮的黝黑男子,悠悠言道,“吾妻胡闹,还望卫兄见谅!” 顷刻,室内惊讶声唏嘘一片,紧拉我衣袖的力道渐渐撤去,转而消散无踪,我回过头来,只见这卫姓的粗陋男子正一脸错愕地看着韩子湛的镇定和从容,似是不能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般神色苍茫而又充满置疑,片刻,才踟躇而言道,“她竟,不是婢女,韩子湛,你,何时娶的亲?” 听到此问,韩子湛却只是淡然一笑,如风般轻滑闪逝,让人无可把持,他复将目光定在我脸上,深深地看着我,忽而竟轻轻地执起我的手来,我一阵眩惑,温暖的触感通过他的手掌连续不断地传来,悄悄熨平着我心中那迥然难定的慌乱和不安——其手指修长,颀泽优雅,则极为宽厚有力,掌内还有几个细嫩浅淡的薄茧微微地刺向手心,却使我备增和暖,我聆听而去,心神则更为恍惚,只是世间一切皆是淡去,只余一句铿然坚毅的话语于耳边徜徉不息,环绕不散,“我此生非卿不娶,既是我的认定,乃,当是和妻无别!” “子湛,你确定?”一寒彻且不含任何温度的声音从大堂上首的位椅处传来,闻之,我却是一震,便随着韩子湛的视线向上首处观去,心惊然一寒——好一张生硬冰冷的脸,线条生硬,轮廓突出,却生就一张不和谐的紧抿薄唇,让人顿生一种说不出的惧恐之感,阴佞而又诡异。 韩子湛似是感觉到了我的慌乱,握住我手的力度则在不觉中加大,我不禁再次将目光定锁于韩子湛,只见他从容不迫地平和一笑,“当然!” 旋而,他又低首温柔地看向我,“裳儿,你先下去歇息吧,待会,我去找你。” 惶惶无绪地退出之后,顷刻,自由舒展的空气便将我包围,闷躁的情愫亦渐渐幻化为恬然波澜,韩子湛的话语是如此地清晰坚定,如同袅袅的旋律,让我沉浸无可自拔,他所言何意?吾妻?非卿不娶?他的认定?和妻无别? 如此,可算我纠结于久之疑问的答案——他亦是恋慕于我的,若同如我对他一般?我静看碧湛蓝天的悠悠浮云,觉得冬日竟然分外美好,瞬而,甫才那一室的弩张、压抑和沉闷则迅速被我决然抛下,却然不顾。 甫于荷花池畔站定,便闻有脚步声在不远处橐然响起,由远及近,我连忙回身视之,笑意不觉已溢出嘴角——韩子湛竟然已经赶及! “我有疑问,所以,才来见你。”立于湘愿后院的荷花池畔,看着池周吐苞泛绿争春的柳枝幼芽,我对近旁的韩子湛娓娓而道。 雅卿的道听途说我可以淡然带过,但陆文航的赞佩我却不能坐视——兵部侍郎韩子湛,是京都近来最大的震动和传闻,据说其风仪比秋月更为明艳,其性情比冰雪更为孤洁,又说其品貌比诗词更为动人,而如此无瑕完美之人则与我认识的那个如神祗般的男子遥相呼应,其绝尘离世,此世间除却那人不作他想,便是眼前这个让我念念不忘的传奇和梦境。 他温和地看着我,脸上满是清润的平澜,温柔缱隽,“几日前我于沁凉寺的禅院遇到一人,那人的气度好比皓月晴空,澄明华贵,俊美无俦,风姿特秀皆傲然一身,我与他相逢如故,交谈甚欢,此罢,不成想翌日便有圣旨宣来,我竟被圣上赐封为‘兵部侍郎’,待我于养心殿面见圣颜予以谢辞之时,才知前日所遇之人竟是…当今天子。” 我心绪稍宁,不解之情亦渐渐缓和,“如此。今上昏聩平庸,为何你却接纳了这虚名的官职?” 他淡淡笑叹,神情自若,“正是因为今上行事荒诞,我才无能拒绝。” 我心情沉泽,举目望向荷花池的凋零冰冻,却听到他的询问,“你可是为我担忧?” 听闻,我缓缓转过身来,不期然地对上了他那双熠熠如星的幽深眼眸,少刻,他唇角微扬,“傻气。” 我的心莫名地柔暖起来,痴痴地望着他那绝然的宠溺神色。 他如此笃定,神色清缓,定是怀有惊世之才略,再忆起陆文航那少有的赞誉敬佩之色,心房则更为安定沉静下来。 他此般平和温暖的神情,参杂着视世事若浮萍薄烟的云淡风轻,像是无惧即将面临的战事杀戮,我,是否亦应如他一般,信其信,乐其乐,轻其轻? 待此次来访的疑问被解析,待韩子湛那少有的悒郁之色的缘由被展露,轻松的心情不禁渐渐凝住,整个人亦由此陷于自责与因适才的无虑引起的那不可自拔的悔意中。 “如此专注认真,究竟是在思索何事?难不成…是在怪我的轻慢无礼、不假言辞?”闻言,我从沉思中猛然清醒,对上的则是韩子湛那如古潭般幽泽探询的眼眸,我不自在地低头讪笑,“并非如此,我只是在想甫才大堂上的情景,心生愧意,我想我的确是太过于莽撞欠虑,以致于给你添了麻烦,真的…很抱歉!” “裳儿,”他敛起了笑意,轻轻地唤我,脸上出现些许不合适宜的疲惫和暗淡,“正如你所言,现下的情况还真是糟劣!适才,你在大堂所遇之人便是我那不常相见的长兄,长兄他性格乖戾,自负多疑,日后相遇,还望你能自觉地远离于他!” 自与韩子湛熟识深交后,他便褪去了初识之时的冷漠疏离,在我面前一直温和细润,容色柔暖,刻时这般悒郁幽重的神色确实少见,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不禁沉重焦躁起来。 我不断地回味着他话语中的忧虑,适时地,脑海中还相应地滑过了那张生硬冰冷且满是阴佞诡异的脸,整个人俱是直直地一震! 越是逃避,越是刻意,那张冰冷威严、棱角分明且令人畏惧的面容则越是不停地触及、敲打着动荡的心房,并引起我阵阵不歇的恐慌忧虑。 静思片刻,我复轻叹出声,并将自己的恍惚不安道出,“原来如此。不过,你所言确实不假,你长兄的形貌着实很具震慑之力,面对于他,我竟…心生恐然,真是…奇怪莫名!” 只感到双手又被他轻轻执起,我则又是直直地一颤,无限羞赧,待艰难地抬起头来,却见他恢复了原色,正温和地凝视着我,笑意深漩,语气亦愈来愈轻,“傻气!甫才我亦只是戏言而已,你却如此当真!我的长兄虽然面相生戾,性情孤僻,不过,你却无须惧之于他,因为在你身边,一切…都有我处理!旦凡杂事和困扰,我自会为你打算!” 我无能言语,只是怔怔地回视于他,脸颊红烫,刻时,有细碎的风轻柔拂过,吹扬带起他的墨黑长发,发缕则顺势荡向我的眉额鬓角,薄滑微痒,“裳儿,明日,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具体哪里,我暂先将悬念搁置,你可,愿意随往?”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4章 陋室柔情 蒙在眼睛上的黑巾被韩子湛轻柔地解开,顿时,我的眼前豁然开朗,唯有一种置身仙境的幻虚之感,好一个与世隔绝、美不胜收的世外桃源。 清风盈盈,流水潺潺,草木芬芳,而最令我震撼的则是面前那一圃绽放斗艳的双头百合花丛,簇簇花朵映着太阳的光纹,折射出耀眼的银色莹泽,微风袭过,阵阵沁人心脾的怡神清香徐徐飘来,那一刻,我蓦地沉沦,不仅沉沦在这片花海中,更沉沦在韩子湛的柔情和浪漫中…… 虽有暖泪在眼中微微涌流,心却仿若被圆润的乐符滑过,虽平静却又异常柔蜜。 感觉有手指轻轻抚过眼角,温暖腻滑,我不禁抬首观去,是韩子湛那双清澈明朗的且充满疼惜的眼,“傻气!” 稍刻,他缓缓将手触向我的鬓角并把梢发顺理,浅浅叹息,“你就是思虑过甚,所以才会如此地单薄苍白!” 我声音微弱,略带情绪和置疑,“这万顷的百合花丛,你是…如何发现的?” 他复轻轻执起我的双手,嘴角的笑意转浓,“如果我道此乃我为博你欢颜而亲手栽培,你可相信?” 惊奇和诧异齐头并进,更似有唯美的情爱诗篇在耳边轻轻吟诵,我只是滞滞地望着他,语句断续,“你怎会…知晓我甚喜百合?” 闻言,他却是爽朗一笑,随即低头将幽径上的杂草枯枝等障碍清开,遂拉着我继续往前走去,“你先跟随我来,待会缘由自会揭晓。” 一路行去,俱是一派郁郁葱葱的盛春景象—— 鸟儿翠鸣,粉蝶飞舞,百花华妍,林木繁茂,其空灵静美兮绝然于众也,如此迥异于深冬那萧索凋零的绿浓景致确实让我震动非常,外间繁华寂寥,这里却将春日的生机与明暖完全地诠释展现,究竟却是为何? 百般思虑间,韩子湛却拉着我在一间以青竹纹刻搭建而成的木屋面前停了下来,笑容神秘而极尽诱惑,“到了。” 我眩惑地望着他,转而再观察这间到处攀延着青萝枝蔓的古雅小屋,心中涌出不明的恬然和惬意。 一直以来,我喜宁静,喜苍茫,喜淡泊,却从不曾在纯粹的自然中生活—— 秦月山庄虽美,却输在奢华;沁凉寺的梅丛虽美,却逊在空旷,然而,如此景色如此竹屋却在无形中深深触动了我心中的那方柔荑菁芳,仿若鸟羽撩拨,轻缓顺泽…… 韩子湛竟如此了解我的喜好,这的确让我颇费思量,与其相识相交的时日虽短,他却总能在无形中撼动我的心灵。有时候,他就仿若一幅墨色相宜的山水工笔画,淡雅留韵,意境幽远,咋观之下,竟是让人无可透析与把握,却又飘洒出一种绵绵的平和恬静之味。 再有时候,他又如同一股涓涓流潺的长流细水,清缓凝露,宁静无澜,萌萌之暖,虽让人满载悠然与逍遥,却偶尔撞击河床乱石激起了澎湃的银色花束,荡漾人心——平静惬意之下却含纳涌动笃乱,一如刻下我那澎涌不息的心怀,温和与激流共存,并深入骨髓。 “我喜观景,每至一处,便会寻觅幽境佳处,以乐其身,沁凉寺后山那片孤洁繁茂的梅丛便甚得我心,总是流连徜徉,悦而忘返,然而其柔美浮丽却只绽放于冬日,故而,韶华易逝,难留静好,实为人生之一大憾事!如此,我一直思量徘徊,世间可否存生一方琼然隔世的净土,若世外桃源般悠然诗意,现在则终于如愿,便是这个四季暖荣、雨水充润、日照适宜的深谷盆地,此谷常年如春,水源盈余,花草盛旺,确实为一处难得的佳境!于是,此地亦就成为我平生所珍视的至宝,我唤其为‘菡若谷’,‘菡若’者,取‘希奇瑞相头中现,菡萏莲花足下开’的‘菡萏’之意,即类芙蓉花之高洁不染之美。因‘菡若谷’景致静美茜荣,因此,我常挂念牵牵,后来,便在此谷搭设了这间竹屋,并在屋周栽植几株蔓萝冬忍,小屋虽粗陋简省,却别有光华意蕴,一直为我所偏爱。由此,我总以‘斯是陋室,唯吾德馨’自喻,道世间他物皆不过尔尔,唯陋室者,心之牵绊所归,世上万物俱无可替代!但自从遇到你之后,我却顿生‘独乐乐不若众乐乐’之感,于是亦便有了与你共享其美的想法和现在的举止,希望…不至于过于突兀。”韩子湛容色温和,眼眸熠熠,看着他如此冰清的虔诚神情,听着他如此蛊惑的悦耳言语,我的心渐渐融化成一丝一丝软絮芳荑,随风摇曳,飘散飞舞,轻缓而又洁美;又仿若一湖沉沉静水,突然有碎石掷入,激起了层层的微波涟漪,渐渐地,化为静谧浮流。 韩子湛突然又含笑理了理我的鬓角,指尖温暖,“怎么又在胡思乱想?其实陋室之妙,远胜于此。” 语毕,便打开竹屋的门锁,“且随我来。” 刚跨过门槛,一股袅袅的清香便扑鼻而来,似竹非竹,似兰非兰,透人心脾,却让人顿感清醒,我环视了番室内的陈设——此屋分内外二室,两室之间为一翠青色的山水屏风隔断,屏风后的拱形门框上则悬挂着天蓝色的水纹帘帏,素芙清婉。 室内整个布置虽然简洁,却韵味天成,古色古香,尤其是右侧那散发着幽幽墨香的书架,卷帙井然,画卷成束,顷刻为小屋增添了无尽的星华,伴随着袭袭的暗香,我不禁沉醉在这片祥和馨乐的舒爽与清雅中…… “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韩子湛低低吟赋着,且温润一笑,遂将室内的所有窗扇打开,道,“裳儿,你且先过来看看这窗外景色。” 闻言,我不禁信步踱向韩子湛所立的窗扉前,只那么匆匆一瞥,便被一种豪放壮阔的景象震撼了—— 窗外不远处是一泓浩瀚澄碧的湖泊,水质纯澈,湖面微澜,雾气浅绕,朦胧如烟,似要融化周遭一切的翠色嫣红。 我心有所动,辨清方位,遂沿着窗棂逐个向室外观去。室内共计四扇窗扉,面向湖泊的窗扇朝东,湖水会因着朝阳夕日的光泽变幻转旋,水波跳跃荡漾,景致美不胜收。 南面正对的则是通向小屋的来时幽径,只见小径上铺满落英花蕊,映着两侧那葱郁茂盛的林木,暗香涌动,雅致诗意。 待行至西面的窗扇时,我一阵恍惚,西面窗扉正对的竟是一片错落有致的梯田,梯田里栽植却是品种繁多的茶树,沟壑整齐,茶香芬芳,那一刻,我竟有一种仿佛置身于秦月山庄的熟悉感和怀念感。 而东面则是黑巾摘取后,我第一眼在菡若谷所看到的虚幻景致——那一圃绽放斗艳的双头百合花丛! 直到此时,我才赫然发现竹屋竟搭建于菡若谷的最高地,其方位之妙兮无可抨击也,通过窗扇,不仅可清晰地遥望谷中的全景,而且还能观到景色的精髓与胜华之所在,可为谷中观景的“最合宜之处”,我不禁明晓了韩子湛所言的“其实陋室之妙,远胜于此”其寓意若何,心中遂开始弥漫起无尽的赞服之感来——韩子湛的眼光可堪称独绝! “观后作何感想?”韩子湛忽然在耳边轻问,其气息薄淡微绕,声音细润无华。 我转过头来,容色明崭,正视他的秀雅俊俦,“此谷当不负‘菡若’之名,果真高洁静美,纤柔得当。” 闻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夺目光彩,转瞬消逝,“若我再告知你,那泓碧湖幽水我唤其为‘雨觞’,你待作何理解?” 我疑惑地凝睇着他的无瑕笑颜,不解地喃喃反问,“羽裳?” 待我将反问之语询出,韩子湛忽而轻笑出声,“此‘雨觞’并非彼‘羽裳’,雨觞者,取‘水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和‘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此两句诗文中所纳含之意——以雨化水,醇美甘冽兮若梨香美酒也,旋转漂流,安得以饮就,终,回味无穷!” 我颔首肯定,淡淡笑开,“如此,竟与我名字的读音相仿呢!”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眸深邃,似是在追忆怀想,“所以,在‘墨宝斋’门前得知你名讳之时我颇为意外,后再晓知你喜好幽静,如我一般淡泊世事,心中的欢喜不可言语,便欲倾心相交于你,然而,再遇的时机渺茫不查,如此,我便在沁凉寺后山的梅丛中日日候等,终于…再逢!” 我心中澎涌着不尽的感动与惊诧,不禁嗫喏呢喃,并道出心中长久伴存的疑惑,“我本在沁凉寺后山的梅丛中初遇于你,然而,你却言你识我甚早于我逢你,而初遇于我之时又在湘愿,究竟是在何时,为何我却无有一丝的记忆?再者,为何你…竟是如此地了解于我——不仅知晓我甚喜百合,又那么清楚我娘亲的曲子‘思念’,而且还分外…明了我会再去梅丛?” 只见韩子湛脸上的笑意更浓,唇角遂张扬成一个耀眼的弧度,愈发衬得面若冠玉,风姿翩然,“真是…傻气!裳儿,你一向聪慧,难道直到现在…还不能明晰这些谜团的答案吗?一切的一切亦只是…因为你罢了!” 顿了顿,他接续道,语气轻柔,且充满疼惜,“因为我对你有心,且对你挂念牵怀之心切切,所以才遣人特地留意并打听你的过往与喜好,才用心栽培了那圃你喜爱的双头百合花丛,才决定与你共享美乐,而此…亦是我带来你到‘菡若谷’的最终缘由。” 刻时,空中正飞扬着悠然漫舞的片片花蕊,其随风旋动着袭入室内,芬芳温馨,时间亦仿若停滞般诡异,陋室内则是一片静寂,却又蕴涵着不尽的旖旎柔情,脉脉重重……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5章 天阙异变 小院闲窗春己深,重帘未卷影沈沈,倚楼无语理瑶琴。远岫出山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 仁德三年,三月十七日夜。 寒意瑟峭,月华凉泽,夜色寂赖如水,室内烛光若豆。 我闲闲地斜倚在床榻上的靠枕上,轻抚手腕上韩子湛亲手为我系戴的枷楠香木佛珠手串,思念若洪荒般泛滥猖獗,且久久难以入眠,有担忧,更有恬淡…… 菡若谷中,花香徐徐,惹人醉熏,他虔诚地执起我的手,小心翼翼地为我系戴这串佛珠,眼中有如璧的光华涌动,声音温柔如水,“家母在世之时,甚好佛法,此乃家母贴身所携之物,为其每日祝祷所用,现我转送于你,并诚心地换你一句应诺——待我助陈将军击退丁零凯旋归来,定会辞掉官职,大隐于野,远离红尘俗世,且看那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但裳儿,到了那时,你可愿追随我共隐于风景怡人处,共养那万顷的百合花圃,任它四季繁盛绽放,时时芬芳?” 我一阵恍惚,悸动惊愕,只疑错觉,待他复又再问,心房才渐渐回归正途,终在他殷殷地凝视下,浅笑应承——此乃含蓄的求亲之意,我又岂会不明? 韩子湛见状,含笑释然,映着雪光的洁瑜色泽,愈发显得面如古玉,眸若星辉,光采绚耀,他温和地凝睇于我,渐渐地,笑容凝住,双手却缓缓伸过来,稳稳地落在我的双肩上,我浑身僵住,微垂螓首,心笃如擂,不敢正视于他,空气中一片静寂。 片刻,只闻上方轻声一笑,眉心便触来一片轻吻,柔软而温热,却罢,他顺势揽我入怀,仿佛拥怀一枚至宝珍奇。 我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嗅闻着他身上那种清冽、干净、独特的冰雪气息,心跳渐渐回缓,静谧安详,思绪绵绵,只觉满心满肺皆是清甜的欢悦…… 映着烛炬微弱的光泽,我凝看手腕上淡褐色“万”字花饰的枷楠香木珠串,其珠粒光滑圆润,嵌金精雕细琢,淡香清透微绕,更为奇巧的则是手串中央那枚镶缀的百合花形水绿色翠玉璞坠,莹莹清泽,灵转蕊润,我心中温婉苦楚——韩子湛深知我喜好百合,此枚玉坠定是他特意精心改饰穿就的。 其言语亦似还在耳边轻吟,“此去经里,多则三月,我必乘胜归来,裳儿,务请等我!” 三月的时光似乎漫长无涯,我日日忧心浅眠,等待仿若丝网桎梏,让人沉重阴翳无能顺畅呼吸—— 我的父亲和我的心系之人现俱在烽火前线与敌周旋应对,我的父亲,旧伤痼疾,不耐酷寒,现正遭遇病痛;而我所牵之人,其政见军策虽精辟扼腕,但他洁瑜无瑕,从未亲阅指挥过战事,然,战争之残酷危险无处不在,若胜,则国土保全,荣耀无限,若败,则遭人唾弃,性命攸关,如此,他们的安危可否澄明无虞? 陆文航随韩子湛援军奔赴辛郡之日,我方才得知陆文航能随扈前行的合理缘由,陆文航乃前工部尚书陆燮之子,陆燮其人,性情刚正,敢于直谏,且清廉不阿,不畏权势,故然,在其任职期间,权贵皆有怨愤非议。 沈显当政后期,国力渐危,故其为笼络藩王,不得已便罢了陆燮的官职,但因念陆燮秉性耿直,忠良可嘉,遂加恩泽允其留住于宛城的原尚书府邸,修养静息,然而务须远离政事。 陆燮抱负不遂,心中郁结,便道:“朝政腐朽,蛀虫猖獗,沉疴难理,圣上却信谗言远忠良,燮深为不解,心中之痛竭俱无能言表,心既已成死灰,故而,燮于此立誓,吾之后裔务必淡出仕途,旦有违者,皆逐绝于陆氏族人矣!” 如此,陆文航自幼便不若寻常官宦子弟般以荣登仕途为毕生目标,而是在陆燮的循循善诱下全心地倾注于医术的研讨。 因其聪慧灵转,领悟力极强,故在陆文航十五岁时,当其以良策成功地制止了天阙泛滥不歇的瘟病后便一举成名,炙手可热。 再者,因其行迹洒脱,桀骜不逊,文采风流,便尽得闺中女儿之爱慕倾心,因此,陈念娉迷恋于他亦并非无有缘故。 陆燮虽不屑朝政官吏,却对陈沅江另眼相看,一直以和颜坦诚相待于陈沅江,而陆燮的高风亮节亦为陈沅江所欣赏,是然,陆陈两家盟好,陆文航自小便能在陈府自由出入,如此,其与陈明峻的关系日笃,非常语所能比拟。 此次,陈明峻不远千里,捎讯力请陆文航前赴辛郡为陈沅江医治,他当然无能拒绝。 只是,其行止颇为让人不解,韩子湛援军出发前,他自请为随扈军医,因其医术精湛,名声响彻远播,沈熙昊闻之大喜,着即赐其太医院医正一职,官封五品,可随军前赴辛郡。 陆文航此举一出,朝阁喧哗,陆燮却盛怒不堪,坚决声称欲与其断绝父子关系,陆老夫人闻讯则病疾日沉,处境渐忧。 如此境况,亦是雅卿告知于我的,陆文航因上次来访之时被我一贯的冷漠所寒,我与他之间的误解由此亦愈来愈为浓厚,现已到了相见无语的地步,故其前赴辛郡之前,我未曾相送于他。 然而,一直令我不解匪夷的是,陈明峻归京乃隐秘不可言之事,若非陆文航告知,我根本无从知晓,而韩子湛大军出行的场面却声势浩大,震彻朝野。 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我一惊,连忙敛起衣袖将佛珠藏匿,定了定神,冷声喝问道:“谁?” “小姐,请速速起身盥洗,少公子派信使自宫中前来,现有要事禀告!”雅卿的声音自门外,尽带着恐慌无绪,我的心中赫然一凉,陈明峻?所为何事? “变故横生,局势已变,上旨既定,陈氏凶险,夤夜离京,莫作耽搁,万千谨记!”夜色阴郁,菰凉如水,空气中氤氲着一种腥躁的暗压,桎梏如网,让人呼吸困难,我捏着信笺的指节渐渐泛白,全身冰凉,遂看向那送信之人,只见他脸上、额上纵横流转着不断的污血汗水,声音嘶哑低沉:“陈小姐还是快些收拾行李赶路吧,现下事态紧急,少公子嘱托小的务必夤夜护送小姐离京,具体详情小的会在路上细细禀告陈小姐。” 门外呼喊厮杀声遥遥骤起,似锐箭锵然划破长空,他脸色赫然一变,“陈小姐!来不及了,快走!” …… 我终究还是拒绝了蕊欣的提议——力请陆文航前来为己治疗,其理由似乎还颇为充分与妥贴:“既然陆公子已焚尽医薄宣称‘再不行医’,何必再前去叨扰絮絮惹其厌烦?我粗通医术,悉知自己的身体状况若何,今后我定会遵照医嘱,安心调养,想必定会了无大碍。如若再不济,待至宛城后,我们亲自前往陆府拜偈,力显拳拳诚意,如此,总比让陆公子来回奔波希望大些。” 蕊欣闻言颔首,却不语,若有所思,只不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行事更是面面俱到,尽心体贴地照顾于我,毫无怨言,我则尽量回避错遇韩子湛的失落黯然之情,将希望和答案寄于再遇之后,病疾遂渐渐大好稳定,十日后,终于复从驿站启程。 由于蕊欣念我身体虚弱,马车行走缓慢,颠簸辘辘,将近一月有余,方至宛城近郊。 这日,晴风和煦,枫叶红盛,景色怡人,京畿郊外,“远宏”酒肆二楼,我立于客房窗口静静地遥望不远处连绵起伏的明汝山色,情绪涟涟,心有所感。 蕊欣边为我整理行囊床褥,边回望窗前静立的我,不解地问道:“姐姐,此地距京畿才不足十里地,为何要停驻于此?” 明汝山风姿逶迤,绿意尚浓,仿若一弯青郁有致的螺黛,待蕊欣问及,我方从往事中回神,不由地心潮澎涌,酸涩黯然,“欣儿,准备一下,明日我要去明汝山顶祭拜两人,并为他们封坟立碑。” 蕊欣神色一滞,似乎明晓了事情的缘故,脸色遂渐渐苍白透明,语气亦格外小心轻缓,“姐姐节哀,雅卿姐姐和秦磊大哥若看到姐姐如此记挂他们,定会泉下有知的!” 雅卿?秦磊? 我再次望视明汝山的明薇秀色,红枫槭叶葱葱,心思沉痛,眼前遂缓缓涌现出仁德三年三月十七日夜的场面。 其血风腥雨兮,不堪回首也! 仁德初年,皇帝荒淫无德,而大将军陈沅江则威名远播,心系社稷,况且其把持着朝中的重兵权胄,如此境况下,其完全可取缔皇帝而代之,从而君临天下,但合理的史实却并不赋予陈沅江。 皇帝羸懦,陈氏权重,朝纲已对此腹议切切,因此,若陈沅江取沈熙昊以代之,登基为帝,却罢,即使其再清明如水,再力挽狂澜,再减苛税利民生,他亦摆脱不了弑君夺位的骂名,何况他“好”名声,何况陈念娉还怀着皇长子这个对其谋权夺位大为不利的证据,更何况他真的是“志在家国,爱民如子”——这在其不顾身体安危,自请出征讨伐丁零的坚决与强势中可见一斑。 然而,他却的“为民之心,忠于社稷”却只是一个契机——沈熙昊赖以密谋夺权的契机,换而言之,亦是皇帝一举铲除陈氏家族的契机。 老谋深算且惜名如故如陈沅江,对沈熙昊突然以“犒赏”之名召请陈明峻回京这一举动必定断然生疑,但却不能明然抗旨,就在其艰难抉择之时,宫中密探的讯息恰如其时地到来,言称“念贵妃宠遇优渥,皇帝爱重,荒朝政,集珍奇,溺红颜娇香,实则无为之君耳,将军且可安故,京中仍平澜无恙矣”——如此之讯息让陈沅江安下心来,于是,他便为陈明峻做好万全的防备举措让其归京,一则挑选百名武艺精湛的亲兵扈从近身护卫,二则为掩人耳目,另劈幽径由陈明峻堂弟陈明屹亲帅精兵二千为陈明峻保驾护航,以防患于未然。 且不知,当他因疏忽轻信了密报上的言论让陈明峻归京之时,他便输了,以致于最后受人挟制,无计可施,一败涂地。 世上之物大都存生假象,以致于让人眼目缭乱,应接不暇,譬如,“荒诞懦弱”一贯是皇帝沈熙昊的伪装一般,已经让人形成了笃信无疑的认定,然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原来皇帝一直忍辱负重,以荒诞伪装自己的清明本性,是为了能费心思虑地来除掉威胁自己权威的最大障碍,此时的忌惮毫无疑问便是陈沅江——丁零入侵,陈沅江离京遂成了皇帝夺权最有利的时机。 因陈明峻乃秘密归京,故其行踪是为外人所不能晓也,于是,这便成了皇帝得以利用的最大之便。 因亲兵护卫,陈明峻归京路上乃至进宫途中一直安然平静,然而,当他放松警惕踏入宫阙大门之时,他便落入了皇帝早已精心布设好的陷阱之中——皇帝以疑制疑,下令一路上皆暗中观察,切忌轻举妄动,以疲惫彼之心神,而最终令陈明峻放松警惕的则是玉华门的守卫梁坤和朝元殿的守卫杨权恩。 梁坤和杨权恩俱曾得陈明峻大恩,立誓言曰必忠于陈氏,乃是陈沅江秘密安插于宫中的耳目,亦是为陈氏效忠的最得力之人,陈明峻次序见二人泰然立于殿阶之前,右手紧握腰间青铜剑之剑身,这乃宫中之事尽在掌握的约定姿势,然若事情有变,二人的右手则会换至离剑柄三寸之处,如此之约定不易被人察觉且隐秘非常。 卸甲见君乃天阙纲常,待陈明峻的亲随护从被阻,待他空手踏入朝臣议事之殿阁朝元殿,他便被突然窜出的几十名沈熙昊在暗中特命训练的死士袭击,因为猝不及防、寡不敌众,陈明峻落败,继而被灌服驱功散力的毒药并被囚禁于宫中一偏僻殿阁“海晏堂”,因看守之人多众,陈明峻虽焦急不堪,却无从再与外界取得任何联络,心腹之人更难以得见——因为陈沅江在京中乃至宫中安置的耳目俱已在“智人”的帮助之下被皇帝清洗一空,那梁坤和杨权恩二人亦叛于陈氏,故,陈沅江自至辛郡,所得密报皆为人为控制下的合理谬误。 而那百名陈沅江为陈明峻精心挑选的护从,见势突变,便立闯朝元殿前去救卫,不料朝元殿地面骤然洞开,百人则齐数落于机关消息之中,被射出的万簇毒箭阻杀。 至于陈明峻堂弟陈明屹亲帅的二千精兵,亦在距宛城不足十里的明汝山的有“一线峡”之称的“魁清峡谷”遭袭,陈明屹被俘,溃散之兵降服,而带兵突击之人乃本应在南部陵夷州驻守的“谕王”沈喆,明轩帝沈显之同胞幼弟,沈熙昊的十六皇叔。 而如此变故,远在辛郡、消息被特意闭塞的陈沅江却无从知情,而皇帝却天时地利占尽,掌握着一切可胜的筹码,在京城,沈熙昊有沈喆护卫,再加之其还可以“质子”陈明峻来防陈沅江于未然;在辛郡,掣肘陈沅江的便是那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智人”,沈显自景浩三年启始便为沈熙昊精心培养的得力助手,此次韩子湛援军的随扈军医,陆燮之子陆文航。 陆文航深得陈沅江、陈明峻信任,不料最终却信错他人,权势、命运覆水难收。 仁德三年,三月十五日。 丁零重整兵威,集二十万兵力一举重攻,力图攻陷辛郡之固,陈沅江却早有策谋,命副将张东华领兵三万取道辛郡十里外一地势险峻之地籍澜山阻击丁零,攻敌之不备。 然而,莫大变故却在毫无音端中发生,京畿护援辛郡的千辆粮草大车却于此时抵运至辛郡的消息被军中细作走漏,粮草护援大军在东梁坡遇袭,粮草遭劫,消息一经传递,军心大乱,陈沅江当机立断,亲率五千精兵阻截敌军,力图夺回粮草。 因事出突然,部署不力,精兵还未抵达东梁坡,便遭到了早已埋伏于此的二万敌军之袭击,敌军众繁,以致于阻截大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陈沅江的左腿亦在突围中中箭负伤。在此时,陈沅江下令通知张东华返营的信兵亦被营中的细作挟制,而尚不知军机已泄露的张东华大军,则被诱入籍澜山深处,遭遇十万敌军袭击,我军前锋兵力大败,副将张东华被俘。 这一战使陈沅江大军元气大伤,而军中大营之将帅丛中藏掖着细作以致于泄露了军中机密这一讯息,震惊了整个朝纲,彻查清洗工作亦在军营中展开。 是日夜,韩子湛援军绕道秘密抵至辛郡。 仁德三年,三月十六日。 韩子湛利用詹葛的自负心性,改观陈沅江策谋之不足,以微弱之势迷惑敌军,使敌军掉以轻心,复再以破釜沉舟之策激发士兵的阵势,先佯败于敌方,诱敌入瓮,前后夹击,终在籍澜山再次大败丁零,敌军首领詹葛却又次逃匿,踪迹成迷。 当日,陆文航在为负伤且寒疾日重的陈沅江疗治之时,竟在其随身铠甲中发现了他通敌卖国的凭证,一封詹葛与其的往来凭信,信笺上的内容大致上称曰:“君之威名智慧,葛甚为赞服,此番,葛之举别无他意,只为了却君之心愿也。此次,葛倾覆全力征讨天阙,挥师京畿宛城,君可先佯败于余,待葛斩帝于都,尽诛沈氏皇族,却罢,葛便退兵宛城,彼时,君可以‘救天阙于水火之名’力挽狂澜,民心向背,帝之名亦可正而无邪矣!是为葛此行缘由也!天阙富饶,丁零贫瘠,常遭遇荒灾,民众疾苦,待君为正统,只可与辛郡之地让于丁零,詹便意足也!” 孰不问凭信的真伪性和现实性,只是此凭信恰巧被数十将帅同时撞见,而陈沅江当时还仍在昏迷之中,有口亦莫辩,而陈沅江通敌卖国的消息一经传开,兵戈大振,加之兵士刚遭遇三月十五日的惨败与失亲之痛,陈沅江便被激动的兵士们所恶绝,兵部侍郎韩子湛为安抚军心,称言事有蹊跷,遂将陈沅江以待罪之身关押禁闭,另行医治并对其进行调查。然而,当此等讯息于三月十七日戌时传至京城之后,皇帝大悦,称良机已达,便下令由沈喆带领三千御林兵阻杀留置京中的整个陈氏家族以及陈沅江的亲信官员,婴幼妇孺,一概不赦。 而当晚,皇帝由于夺权之心切切,宫中兵力稍显疏散,于是,被幽禁在海晏堂的陈明峻便得以被幸留于宫的陈氏亲信救出,至今下落不明,然而在其出走之前,力请亲信周冲杀出重围并将催促我快速离京的信笺送出,然而,为时已晚,皇帝的阻杀行动已经全面展开。 当我在陈明峻派遣的信使周冲的帮助之下仓皇逃离陈府之时,陈府外遭已被三千御林军重重包围,兵卒红缨丛立,火把燃炙,映亮了整个夜空,陈氏族人插翅难逃,天阙的夜空异变,乌云压坠。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6章 柳絮分飞 空气中氤氲着一触即溃的紧张气息,如同即将离弦的弓弩般蓄势待发,我可以清晰地听闻到身边雅卿那杂乱无律的心跳声——夜色凄凉,情势逼人,歩声橐橐,杂乱急促,在雅卿、秦磊以及周冲的护卫下,我们一行四人匆匆奔走在陈府通往明汝山的密道中,我的心情悸乱无章,总觉得仿佛遗失掉了一件至关重要的物什,空落而又迷茫。 这条暗道是陈府的绝密,始起陈府藏心阁内我所居住的闺房内,密道出口在床榻旁的枣红色几案下,其控制机关则位于几案柱脚上的那一道略略突起回折的百合花纹上,暗道幽长曲狭,机关密布,最终则通往京畿近郊山势险峻的明汝山中——此密道为陈沅江所秘密开凿,开设之意图缘由我不曾明了,但确实可在必要之时救陈氏族人于危难。 起初,当陈明峻在赶赴辛郡之前特地约我商谈并告知我这一绝密之时,我还曾惊讶意外不已,意外他竟如此地信任于我,惊讶他对我的关心照顾竟远远超越于陈念娉。 当时我还不曾体味出他言语中的深意,只记得他的神色如惯常般温良,容色清湛,语调平和,并无有丝毫的波澜起伏:“京畿之危,迫在眉睫,此番,父亲定会竭尽全力护卫家国之安危,扬天阙之威名,不过边境酷冷,父亲旧疾日疴,不耐湿寒,我心忧此深甚,是以,此次我必会随从父亲前去征伐丁零,一则顾看照料,二则立功建勋。然而,此去经里,父亲和我虽有万全的布置,却不能绝毁毕暗处之动荡阴谋,进而确保你等完全之安危,故而,我此次前来,只为一个缘故,那就是‘退路’,在你遭遇困境之时可扭转乾坤的退路。” 却罢,他秉退从人,详细地将密道的方位和机关消息的控制方法一一告之于我,此外,他还粗略地讲解了一些察人观疑的道理,却不成想陈明峻的未雨绸缪是有如此道理,陈氏族人竟真的在清平中罹遭如此劫难。 外遭已被铠甲铁盔的御林军重重包围,我们势单力薄,寡不敌众,根本无从冲出重围,逃出生天,我看着秦磊等人的沉郁和忧色,沉吟思索片刻,便毫不犹豫地开启了密道的机关,只见百合花饰凹现变幻,几案下的地砖便洞然打开,雅卿、秦磊及周冲惊愕莫名,转而皆喜色尽现,雅卿更是喜道:“小姐,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关闭掉密道内的机关消息,以使四人通行顺畅无阻,一切完毕后,我示意秦磊燃起火把,令他率先步入密道之中探路,嘱托周冲护后,一行四人便匆匆往明汝山的方向赶去。 步履复匆匆,心头意难平!周冲带来了关于陈氏族人命运的既定结局——谋逆大罪,九族连坐。 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艰涩话语中所含纳的悲痛与心酸,虽仓皇却镇定,而又字字泣血:“那皇帝忌惮陈将军之心已久,早欲除之而后快,皇帝亦着实可恨,一直以来以‘荒淫无道’自居,掩人耳目,现陈将军遭人诋毁污蔑,身陷囹圄,却正中皇帝下怀,所以,陈将军不管是不是真的通敌卖国,皇帝也只会以‘谋逆罪’来处置陈将军的。况且,现下朝中局势亦大大不利于陈将军,京城不仅有谕王沈喆拥兵坐镇,辛郡还有那陆文航来进行牵制陷害,因此,陈将军如今的处境实在是…堪危难测。不过,少公子现已逃离皇宫,他…定是会想尽办法来营救将军的,只不过,看守贵妃娘娘的兵胄森严,卑职实在无有办法去顾全贵妃娘娘的安危。但陈小姐亦是陈将军的骨血,陈将军和少公子又待卑职恩重如山,所以,卑职即使会拼了性命,亦会力保陈小姐的安危的。” 周冲的言语无疑地掀起了我心中澎涌激湃的酸涩和空洞之感,顷刻,只觉得一股臊重刺鼻的血腥味环绕而来,久久不散,气味愈来愈为郁浓。 我的思绪几乎不能运转,虽说一直对陈沅江都有莫大的微词,虽说是为着报复而来,可陈氏家族在行至如今的翻覆境地之时,心中盘旋不去的情绪竟是难过、焦虑、沉重和担忧,是的,我担心他们,担心陈府里的每一个人,担心陈沅江,担心陈明峻,担心陈念娉,更担心陈氏族人即将面临的血腥命运。 陈沅江,我的父亲,长期掌控着天阙的兵政大权,他一生爱重声名,忧国忧民,最终却并非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竟是在皇帝的忌惮和策谋下以“模棱两可”的“谋逆”罪名卷起了天阙的万丈巨浪,性命堪忧。 陈明峻,我的哥哥,他温良如玉,待人亲和,言词寡寥,护我之心清澈坚定,是下却内力尽失,虽有死士力保,但皇帝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来进行紧切追捕,悬赏缉拿,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下,他可否逃出生天,巧妙地隐匿行踪? 陈念娉,我的妹妹,她性情纯善,心思明了,爱慕沈熙昊之心切切,然而,一旦失去了陈沅江的强力护卫,一旦失去了皇帝那份或许是真心但更多是利用和假惺惺的宠爱,她那明艳的笑容可否会继续保持?若是皇帝爱弛疏离,她又会有怎样的选择和结局? 密道中充斥着浓浓的难闻气味,一种潮湿的霉味,通道幽长狭窄,仿佛没有尽头,借着火折的微薄光芒,我可以看到四周的石壁上那繁多突起的凌厉尖石,自成一种冰冷的威严之势,我知道那良多的机关消息便布于其中,若是没有关闭掉控制机关,此行定是一路荆棘,生死难测。 在暗道里拐了无数的弯后,精疲力竭之时,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阶梯,阶梯陡峭漫长,两侧还淅沥着连绵不断的水丝,如飞旋的瀑流,感觉似是通往一个隐秘的山洞。 快到阶梯尽头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了出路,阶梯尽头竟是一堵厚重笃实的石墙,秦磊用力推了推,石墙却纹丝不动,我稍稍地打量了一番,忽然发现靠近石墙的左侧岩壁上竟雕刻有和几案柱脚上相仿的百合花饰,心中一动,便示意秦磊按向那回折的花饰边纹,只见石墙居然缓缓地移开了,映入眼帘的,便是枝蔓交杂的出口,透过那枝蔓盘绕的缝隙,可以看到闪烁着数颗耀眼明星的漆黑夜空。 我复将暗道的机关开启,寻思着若是不幸被御林军发现藏心阁的奥妙,密道的机关亦可在一定程度上助我们逃离牵制,可待我将去操控机关之时,一个低沉的冷笑声惊然响起,充斥着浓浓的嘲讥:“陈小姐,此时才想到开启密道机关是不是…太晚了?” 我赫然一惊,顺势向声音的源头看去,秦磊已将我和雅卿护卫在身后,火折微薄的灰黄色光芒映在那人阴郁且纵横着股股血流的脸上,狰狞而又惊心。 是……周冲! 心中那种空落迷茫之感终于有了定义——我们必定不会如此顺利地逃脱出御林军的紧密追捕,而是进入了一个局,一个由陈明峻的讯息顺势而设的瓮局,想到于此,我强自镇定下来,冷厉地看着他,眼中竟似要蔓延出无尽的怒火来:“你,你…不是陈明峻派来的信使!你…究竟是何人?” 闻言,他悲悯地看向我,继而长叹一声,嫌恶地拂了拂袍摆的灰尘,却罢,他又缓缓地揭去脸上那张相貌平庸且纵横着黑褐色血迹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秀俊朗的面容来,映着火折的薄光,这张脸显得诡异张扬,只见他鬓发如墨,面色妖娆,鼻梁高直,唇角弯曲,眼眸却透着凌厉摄人的碎寒:“陈小姐,本王若不是以陈明峻之名怎能避得过那些防卫森严的陈府暗士,又怎能进得入藏心阁见到如此美貌绝世的你,本来,本王想一举杀掉你绝了陈沅江的后患,可现在,”他轻笑一声,紧紧地凝视着我,眼中缓缓布满一种名为“惊艳”的光泽:“本王改变了注意。”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我迟疑地猜测道:“难道…你是…谕王沈喆?” 他邪魅一笑,略施一礼:“在下正是。” 我仇视地剜视着他:“你使诡计除去陈明峻派来的信使周冲,再以他的身份避过陈府流水阵中隐藏的上百陈府暗士,善破奇阵的你再把破阵的方法传给外遭那些包围陈府的御林军,为的是里应外合,一举攻举陈府。但现下,你却放任我们主仆三人走出密道,远离那重重包围的三千御林军,究竟…是何用意?” 他哈哈大笑:“绝世容颜再加上聪慧头脑的女子,如果被喜好美人、怜惜娇弱的圣上发现,则一定会是社稷之患。藏心阁现已燃起了熊熊大火,圣上自然会再亦见不到陈沅江的另一位‘已与闺阁同焚’的女儿,圣上不得见如此绝色,国家天下由此皆可保全巩固!不过,”他浅叹一声,稍作停顿,眼睛微微眯起,不怀好意地研视着我:“如此惊世之美貌任谁来说都会舍不得毁掉,所以,本王还是将你带回陵夷州做本王的侍妾好了。” 他的话音刚落,秦磊便凌厉地挥剑以惊电般疾速的力道向他的胸口刺去,而他一挑眉毛,脸上无有一丝慌乱和恐惧,眼瞳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只见他的身躯只是轻轻地侧向一方,便避过了秦磊的强烈攻势,秦磊的脸色突地一变,继续挥剑刺去,但他在挥出第二招的同时却向雅卿沉声地吩咐道:“雅卿,你快带小姐离开这里,我随后赶到。” 不知何时,沈喆手中已多了一把乌黑的墨玉匕首,轻松地挡住秦磊的第二次攻势,秦磊的软剑亦于顷刻间裂成两段,沈喆的眼眸冷凛如冰,唇边的讥讽愈浓,其声音却寒栗如水:“陈小姐,你的属下根本不是本王的对手,你们是走不了的,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妄自挣扎了。藏心阁已被我烧毁,圣上亦只会当你畏罪自焚了,陈小姐,是为上策者,你还是乖乖跟我回陵夷州作本王的女人,本王亦会言而有信,饶你们主仆三人性命。” 而在我失神的空当,那把匕首已探向前方,锋利地破势直入,刺入了秦磊的身体,顷刻,飞溅的血丝染红了我的眼幕,秦磊的脸霎时呈现出一种苍白到几近透明的不祥之色,我一阵眩晕,而身体则不受控制地被雅卿拉起朝荆棘的枯枝叶蔓中奔去,同时,秦磊那负隅顽抗的身影亦渐渐隐入了暗暗的夜色魅影之中,渐渐地,再亦…不能看到,渐渐地,天际之间皆…模糊一片。 自幼,雅卿和秦磊便陪伴在我左右,如同我的臂膀般形影分离,而秦磊更是我的依赖,虽是男子,虽寡言少语,他却总能如雅卿般深深地体察我的心意,更能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适时出现,给我以莫大的安慰,然而,现下,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护卫我的安危而撒血死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而无能为力,心若同被撕裂般痛的无以复加,秦磊的忠心,秦磊的看顾,秦磊所给予我的永恒镇定就如此地失去吗?就如此…永远地消逝了吗? 不知不觉地,我早已潸然泪下。 麻木地跟着雅卿在杂草枝蔓中狂奔了许久,珠钗倾斜,发缕松散,衣衫褴褛,似有荆棘尖刺划破了脸颊和衣衫,更似有锐石磨透了靴底,却感不到丝微的疼痛,追兵的呼喊声杂乱响起,借着山腰的险峻形势,我看到了山脚下漫山密布的火把烟缭,映亮了整个阴暗的夜空,徐徐地昭示着死亡的讯息。 雅卿拉着我猛然止步,扶着一棵松树的枝干深喘着粗气,用袖端擦了擦额上的汗渍,紧蹙着眉头,而后转了转眼珠,边径自脱去自己的外衫边急急言道:“小姐,你快快脱掉外衫,奴婢和你对调下衣裳。小姐,奴婢观察过,明汝山向南可通往沁凉寺,其山势陡峭,追兵松散,小姐你可向南行去,奴婢换上你的衣裳扮作小姐你的模样后,前去引开那些追兵。不过,小姐你千万要小心谨慎啊。” 心房似被锋利的利刃残酷地划开,霎时间血色浸漫,狰狞刺痛,我突地清醒过来,惶恐地连声喊道:“雅卿,不,我不要,为了护卫我的安全,秦磊现已生死不明,我再也不能,再也不能…让你去冒险,即使不幸被捕,即使今日要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小姐,”闻毕我的坚持和痛苦,雅卿突然间泪眼婆娑,眼眸含痛,只见她正襟敛衣,严肃地后退一步,忽而“咚”地跪下,我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搀扶于她,她却制止了我的举动,认真地向我行了一礼,语调蕴含着浓浓的情谊和不舍:“奴婢能服侍小姐,是奴婢的福气,自夫人从匪徒手中救了奴婢母亲和奴婢的性命,收留我们母子,又待我们恩重如山,从那时起,奴婢就发誓要誓死效忠夫人和小姐,现下小姐遭难,奴婢不能坐视不管,奴婢命贱,死不足惜,可现在,小姐还不能死,还不能就这样被谕王掳去毁了清白,小姐你不但要活着,还要活着找到韩公子,与韩公子共结连理,白头偕老,还要,还要代奴婢活着去尽奴婢对韩公子的那份…爱慕情谊。” 我惊愕地望着她,喉中涌出了一丝又一丝的腥甜,令人窒息、晕眩—— 原来,原来雅卿亦是恋慕于韩子湛的,可我呢,除了一味地沉浸在韩子湛所给予的柔情和惊喜中不能自拔外,我究竟做了什么? 当我轻噙着浅笑触摸着佛珠手串上那百合花玉坠的纹理追忆着菡若谷的温馨时,当我照仿着那首曼妙的茶诗模仿着韩子湛的笔迹时,当我幽幽地品饮着翩婷的香浓绵延时,雅卿总是会神色复杂地凝观着我,眼神奇怪而又空无悸动,原来,原来那早已失去的笑容和繁复沉重的心事是因韩子湛而起的,可我,我那时到底在做些什么? 头痛欲裂至无能思索,一些往事的碎片遂渐渐涌上心头——我记得我是怎样以一种温婉的神情向她详尽地诉讲我与韩子湛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的,我还记得我又是怎样向她愉悦地表达着我的幸福和甜逸的? 可这一切的一切,到底又是以一种如何的方式摧毁着雅卿那种既隐忍又无奈的沉痛与煎熬之心啊! 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无心之人呢? 雅卿对我推心置腹,对我忠心耿耿,可我却如此地忽略她的感受,如此地践踏她的心神,枉我,枉我还道自己是以姐妹之情对待于她的。 思绪许久都不能正常运转,我只是怔怔地看着雅卿穿戴上我的外衫,怔怔地看着她绾起与我相似的发髻,而后,她再将她的外衫穿在我的身上,事毕,她缀着眼中的莹莹泪光,朝我娇媚地惨淡一笑,那笑容竟是如此的美丽和动人心魄:“小姐,你千万不要为奴婢伤心难过,奴婢能服侍小姐,再能因小姐而认识韩公子,奴婢真的…很高兴,也很…满足……” 空气中一片空洞的静寂,我流着泪,麻木地看着她脸上蔓延的汗水灰渍,只见那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缕缕发束,她转首看了看那些渐涌渐近的火光和搜查声,急忙立起身来并推我向南行去,同时急道:“小姐,不要犹豫了,你快快走吧!” 语毕,她便往追兵密集的方向跑去。 无力的呼喊声和恳求声尚逗留在喉间,悲痛早已蔓延无边,泪水亦再亦不能干涸,追兵那惊喜的呼喝声便遥遥响起:“总管大人,那边有动静。” 继而,一个略显童稚的嘶哑声音响起,在静谧的深夜种尤其清晰骇然:“你等千万要谨慎,主子吩咐过,务须…要抓活的!” 一个机灵,忍着心中那虫蝥啃噬般的剧痛,拨开荆棘杂蔓,我拼命地朝南边奔去,猎猎的风声从耳边连续地拂过,似乎过了许久,攀附山势的脚步顿然一空,只听一声碎石滑落的撞击声,手中便失去了支撑之物,顷刻,我的身子便沉沉地往下坠去,滚落的瞬间,我看到空中竟飞舞着繁多的棉状柳絮,一丝一丝如同即将飘逝而去的生命…… 柳絮纷飞着,我的意识亦开始渐渐迷糊,仿佛有柳絮缓缓滑过面庞,酥柔痒滑,我不禁苍白莞尔,春天还是会如期而至,可我的亲人朋友却一个又一个相继离去,相应地,那一个又一个的身影,幻化般地在我的眼前一一闪过,竟是如此的清晰,但却又是如此的遥远—— 那些闪现而过的身影里有母亲那淡漠疏离的神态,有陈沅江那孤寂苍老的身影,有陈明峻那温良深邃的眼神,有陈念娉那俏皮纯真的笑容,有陆文航那不羁张狂的言语,有雅卿那诚挚期待的恳求,有秦磊那沉默镇定的守护,还有韩子湛那绝世高洁的身姿…… 我虚弱地一笑—— 难道,我就会如此地死去吗? 难道,我就会如此死去并逃离这一切又一切的痛苦和折磨吗? 然而,或许,或许如此死去,说不定就会脱离了所有的烦恼与苦难,可是子湛,我的子湛,那个让我安心等他归来的痴守之人,假如我如此这般毫无音端地死去,岂不是要辜负他的等待和深情? 意识愈来愈为薄弱,眼前的景色亦渐渐模糊不辨,子湛,我的子湛,或许…注定,注定我要辜负了你的柔情和期望,可是,我却是如此地不甘心,是的,不甘心……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7章 明汝遭遇 明汝山上,枫叶红盛,风姿逶迤,微风轻拂,幽香徐徐。 我看着眼前两座坟冢墓碑上似浸刻着血痕的篆字铭文,字字泣泪,心中更有道不明的暗流纵横,哀痛、伤怀、想念之情一一涌现,仿佛灰败黯然的罂粟花,纠结零落: “爱妹秦雅卿之墓——秦羽裳泣立”! “严兄秦磊之墓——秦羽裳泣立”! 我的眼眶内渐渐朦胧起一层缭绕的薄雾,墓铭志遂幻化不晰,时光亦仿佛定格在了景浩廿一年在赶赴宛城之前,主仆三人所留在秦月山庄里的那幅让我深念于心的温馨与静柔画面中—— 雅卿细心地为我沏好一壶碧螺春茶,将杯盏填满,而后,她转首看了看前方落英丛中正挥剑飒飒的秦磊,复看了看正调试琴弦的我,嘟起小嘴,翻了翻故作呆滞无奈的眼眸,以一种百无聊赖的语调言道:“小姐,秦磊那呆子整天就知道练剑,而小姐你也只知道弹琴看书,哎,这日子过的亦实在是太无趣了。” 她转了转眼珠,眼眸中突然闪过一道耀目的亮光,语调亦愈来愈为恳切:“小姐,你从来都没有迈出过秦月山庄半步,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么的美丽和精彩。我曾听母亲说过,京城热闹繁华无比,连街道都是用金砖来铺就的,小姐,要不,要不我们到京都去看一看吧?再说,夫人临终之前,亦曾交代过你到宛城去寻觅那位位高权重的陈将军,即使你不愿意去投靠他,我们到京畿之后,也可以顺便看看他长什么模样啊?奴婢自幼曾跟着母亲走闯南北,知道不少江湖常识,所以,在去往京城的路途上,一切的事物奴婢都会细细为小姐打点好的,何况,秦磊那呆子武功高强,也会尽力保护小姐完全之安危的。尚且,我们还完全可以把去京畿这一遭视作为去游山玩水,见一见世面,散一散心,小姐,你认为…奴婢的提议…如何?” 我抬起头来,看了看她那急切的眼神,有恳求,有期待,更有希冀,于是,不禁淡淡莞尔:“其实,我早就想到宛城去游逛一番了,亦早就想到京畿去瞧一瞧那陈沅江究竟是何方神圣,只不过,我不忍心留娘亲一人在秦月山庄遭受这秋冷冬寒,所以想多陪她一段时间。待娘亲的孝期一满,我们就即可启程去宛城,如此…可好?” 虽然当时报复陈沅江并为母亲讨回公道的决心较之于在宛城观游赏景对我来言,更具有说服力,然而,雅卿闻之却大为惊喜,立即起身往梨花丛中秦磊的身边奔去,边跑边喊:“呆子,秦呆子,我们可以到京城去见世面了……” 秦磊挥剑的动作骤然静止下来,微风扬起他的衣衫,他只是将剑随意地插入剑鞘,而后缓缓抬起头来,透过雅卿的身姿,将沉静的目光锁定在我的身上,久久不语,目光如炬。 梨花飞落,几片洁美的梨花花瓣嵌入他的发缕,呈现一种幻境般的纯净之感,我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目光中那种能为我鞠躬尽瘁、粉身碎骨浓浓的坚定和执着,不由得撼然慨叹—— 有至交至友若雅卿秦磊,我何其幸运,又何其感动! 可是如今,我却永远地失去了他们二人,如此境况,我何其心伤,又何其哀痛! “姐姐,天色不早了,秋意冷峭,你身子还未好透,还是早些快回客栈歇息吧!?”蕊欣轻声地在我耳边向我征询道。 我长叹一声,极力压抑着心中的哀伤悲痛,用一种看似“无比平静”的声调对雅卿言道:“欣儿,日子过的可真快,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六年,六年了,我才敢相信父亲、妹妹、雅卿、秦磊已经逝去、哥哥失踪已久更杳无音讯的事实,才敢隐藏身份再回到京城以兄妹相称为雅卿、秦磊二人封坟立碑,然而,我现在所能聊表的诚意牵怀,比对起他们对我的忠心和拼死护卫来,这两个衣冠冢又是多么地苍白无力!” 蕊欣低声哽咽一声,复又轻轻地劝解道,语气中蕴含着浓浓的担忧之色:“姐姐节哀,天色寒凉,真的该回去了!” 我复望一番明汝山的秀丽景色,静谧、安详、明薇,努力地平复下心中的激扬动荡:“好,回吧。” 蕊欣闻言,赶忙招呼“涵漪”于宛城分号的总管杨赜报备轿夫脚手,我立马制止道:“病了多久就在床榻上躺了多久,感觉走路都有些生疏了,还是走走吧,对治疗病疾亦大有益处。” 蕊欣释然一笑:“姐姐所言极是,明汝山的飒飒红叶可堪称宛城风景一绝啊!” 我淡淡莞尔,不语,便抬脚往前方下坡的路道上走去,却忽闻到右后方树丛中传来一阵软靴踩过杂草的窸窣声,接而,一个很是体贴谄媚的男声响起:“公子,这边路缓,请往这边走。” 身边的蕊欣却猛然止步,惊蛰般立马瞪大了不可置疑的眼睛,骤然转头向右后方看去,目光锐利,似乎要穿透遮拦住来人身影的株株茂密繁盛的槭树。 我停下脚步,奇怪地看向她,疑惑地问道:“欣儿,怎么了?” 蕊欣似是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继而以一种担忧的目光凝睇于我,嘴唇哆嗦着,却无能言出一句。 我愈为莫名不解,轻轻触向她的袖端,并扯出一丝几不可微的苍白笑容:“欣儿,天色不早了,走……” “走”字尚未道出口,一个书童打扮的青衫男子便踏出了枫树丛,视线却在看到不远方静立的蕊欣和我之时步伐陡然一滞,似是阻挡了身后来人的路道,继而,一墨色锦服的身影便从他的旁边绕了出来,人未站定便温声询道:“同禹,怎么了?” 那个叫“同禹”的青衫男子立马躬躯答道:“公子,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别的游人。” 墨色华服的年轻男子闻言只是淡淡抬起眼来,视线漠然无意地向我们这边滑过,转而又飘向别处,而此时,身边的蕊欣却异常激动,我可以感觉到她的整个身体几乎都在颤抖,我不解地轻拍她的手背,低声问道:“欣儿,你怎么了?难道你认识他们?” 蕊欣闻言似是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疑惑地看向我,以不明所以的语气反问道:“难道姐姐…不认识他们?” 我淡淡一笑,边向前移步边轻声答道:“不认识,欣儿,赶快走吧。” “可是,姐姐……”蕊欣稍稍落后,迟疑的挽留之语尚未道出,遂听到一个略带阴鹫惊讶的声音响起:“公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猛一复闻,我才觉察到这个声音竟然异常地耳熟,于是,我便略带疑问地缓缓转过身去一查究竟,眼前的景象却让我攸地一怔,只见那墨色长袍的公子正牢牢地紧盯住墓碑上的铭文,面色平静,眼神却犀利尖锐,似是要瞧出什么端倪来,而他身边青衫男子的脸上则带着不尽的焦色,小心翼翼地巡视着他主子的凝重神色,嘴唇蠕动,脸色在短时间内竟连续变了几变。 似是明晓了些什么,那墨衣锦服的公子饶有兴趣地向我和蕊欣看将过来,那一刻,我竟有些许恍惚,那是一位极为俊美出众的年轻公子,然而,他的光彩醒目却并非是如韩子湛般具有着无与伦比的惊世容颜,他的绝美并不在于容貌,而是在于他阖身周围所环绕着那种居高临下的气质上,威严而又高洁,生动而又贵气,乍一看观,丝毫都不会让人感觉他是逊色于韩子湛的—— 其脸庞白皙,仿若暖玉般莹润有光;眉毛高挑入鬓,仿佛秀丽无痕的螺青山岱;眼睫密长略略向上弯曲,优雅而缓慢地向上翻开,若同正在破茧展翅的蝴蝶;眼睛墨黑狭长,眼眸则呈现浅浅的茶褐色,仿佛两汪寒潭,清幽、冰冷、淡定又深不见底。 他秀美的薄唇紧抿,目光在我和蕊欣的脸上粗粗扫过,淡漠而又冰冷,而后略略垂眼,却猛一抬头,瞳孔骤然缩紧,将视线紧锁在我的身上,顷刻,我顿生一种被洞视且刺透了般的冰冷感,惶惑不安,竟是直直地一颤,我不禁别开眼来,欲拉蕊欣往归路行去,可蕊欣的衣袖却在我的指缝中一丝一丝地滑落,霎时,我惊异地睁大了眼睛,蕊欣她居然朝墨衣公子的身边缓缓移去。 她的步伐略显沉重,细细观之,还似有些许颤微不稳,但她的脸色已恢复如常,只是脸颊上却隐隐透出一些绯红痴迷之色,仿若天际之畔那抹瑰丽绝伦的霞色,自然而又纯真。 我疑惑地看着蕊欣的异常举止,心中动荡,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袭上心头。 蕊欣在墨衣公子的身前停下,虔诚地抱手深深作一个躬,而此时,那墨衣公子则是略一蹙眉,微微眯起双眼,但目光的穿透光芒却仍是有意无意地向我瞟来,他面无表情地稍稍斜睨向身边的青衫书童,那书童猛一个机灵,将震惊的视线从我的身上移开,若有所思,复又将视线看向正在鞠躬作揖的蕊欣,脸上顿时出现一种恍然大悟的了然表情,忽而又似想起了什么,眼眸中遂堆起冷淡的鄙夷之色,狠狠地冷哼了一声,继而却似杂耍变脸般神速地绽开笑脸,向他的主子殷勤地言道:“公子,奴才想起来了,不日前,我们曾在尞城驿馆遇到此兄弟二人,为兄者正遭病疾却因驿馆客房已满而无处安置,公子善心怜悯,将自己的上等客房让出,以作其兄长者的将养之所,此外,还吩咐奴才让驿馆管事请来医官为他兄长诊脉疗治。” 书童的话音刚落,蕊欣便恭敬地称道:“公子的大恩大德,不知何以为报,秦某在此恭谢了!” 我心有所动,立马快步走上前去。 在蕊欣的身旁站定,我正视着墨衣人的深邃眼神,微一垂眼,而后便学着蕊欣先前的姿态同样地抱手作躬:“在下秦殇,潞城浚县人士,承蒙十日前的尞城驿站之恩,心中感激之情凿凿,所以,在此冒昧惊扰,公子如若不弃,请告知我们兄弟二人高名以及府邸所在,待我们在京畿安顿妥当后,好便我们登门致谢。” 墨袍公子敛了浅笑,轻轻地一挥手,声音清爽而又富有磁性的威严感:“区区小事,无足挂齿。” 而后,他凝眉复语了一句什么,更似梦境中的喃喃自语:“真…”却又忽地正色:“真是奇怪,以前…我是不是见过你?” 闻言,我稍稍惊诧,只感觉到有一缕澄澈缥缈的蓼蓼熏香似有似无地飘来,气息煞是绵长清幽,我不由得默默寻去,才发现气息的发源处竟出自墨衣公子所着的锦袍华服,仔细观去,更是暗暗地吃了一惊,这墨服公子所着的衣料竟是罕有的纹锦。 纹锦者,乃南部陵夷州向朝廷进贡的最上等的丝绸贡品,其色彩并不华贵艳丽,反而是以纯色为主,其中,黑色为其中的最上佳者。 纹锦染织的工序较之三大丝绸中的云缎、青纺来说则更为复杂,其所用的丝线由一种名为“莹光蚕”的蚕丝所纺就,此种丝线滑泽无比,色彩极易脱落斑驳,何况纹锦更是先染色后黹就的。 墨色的纹锦是莹光蚕的丝线经染色且晾干后,并选取其中呈现近似螺黛黑色的织就,而黹就之时则更易落色,一旦脱色便要整匹舍去,从而重新黹就,因此一年之内仅能出十匹,极为罕有珍稀,全部用作朝廷贡品,即便是权贵将胄,亦是以功勋为度,经皇帝允诺赏赐方可裁衣置裳,所以,对商贾百姓而言,连见识的机会都极其渺茫,更毋论穿试鉴赏了。 然而,他所着的纹锦还有更为稀奇之处,那便是他的整个衣衫内镶嵌着若隐若现的暗金丝线,针脚细腻灵活,逼真入神,远远观去,竟似有簇簇复活了般的金色亳菊在竞相次第绽放,而迫近视之,锦服则浑然一体,丝毫无有突兀之感。 他负手而立,青色夔纹鸱吻刻就的腰带别致华严,而腰际左侧则系挂着一枚精美的与衣衫颜色相配的并附着菊花纹饰的香囊,其全身上下皆散发出一种耀眼的夺目光彩,品味、气度之高雅典致更是不言而喻。 待明晓了这一点,我立马断定此位公子的身份——非富即贵。 寻思之,才觉他的尞城相助竟是无从谢之,假如用钱物拜谢,他必定不会看在眼中,如若肆意行之,反而会被其嗤笑蔑视,霎时,只觉有不尽的浓浓的挫败感袭涌而来。 然而,我还是不动声色,明婉一笑,言谈殷致:“公子当然见过在下,尞城初遇,我病重混沌,并不曾得见公子容颜,不过公子让房之恩,秦某早已铭记于心。” 闻之,他敛了脸上的清淡之色,似是刻意隐去了些什么,明朗笑道:“尞城初遇?或许…就是如此吧。” 却罢,他蠕动嘴唇,仿佛还有一些疑问尚待道出,这时却从右边的丛林中窜出几个劲装箭袖、身高马大、形色匆匆且动作整齐划一的健壮男子来,一行人却在看到安然负立的墨衣男子时止住了步伐,为首的一人更是和缓了脸色,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很是松了一口气。 只见他右手紧握腰际的悬剑,神色冷峻,稳步移向墨袍人,先是将冰冻的视线扫向淡薄素手的我和蕊欣,而后才向墨衣人弯身作躬道:“公子,夫人已经参拜完毕,可以回去了。” 墨衣公子闻言,眼中顿时流露出了一抹温柔的腻色,却转瞬消逝,我顺着他的视线举目向右前方望去,隐隐可见一顶华贵的软撵暖轿在树丛中稍稍露角,只见他略一沉吟,便举步向归路行去,行至数步,却又忽地转身,复将视线从我的脸上和旁边矗立的坟冢碑文上飞快滑过,而后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诡异之色,语气却和缓辽远:“秦公子,在下尹框,京畿人士,敝府就在京郊的浩菊山庄,后会…有期!” 语毕,他便在众侍从们众星捧月般的护从下大步流星地往下山的路行去。 我注视望去,只见他身姿挺拔,步伐沉稳,袍摆则随风轻轻飞扬,映着明洁的霞光,整个人若芝兰玉树般高雅无俦。 而那个名叫“同禹”的书童则脚步迟缓,先是神色复杂地深深地审视了一会我的面容,继而电击般地醒悟过来,急步追上前去。 浩菊山庄?尹框? 我立在明汝山的空旷之中,思绪连连,复向雅卿和秦磊的坟冢静静回望,却久久不能言语。 暮色悄然而至,寒露微重,秀色模糊,那一行人逐渐消失在血色浸漫的霞纹重影中,暮霭散寂,鸟虫藏迹,渐渐地,再亦看不真切……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8章 只是惘然 春去秋来,往事知何处,燕子归飞兰泣露,光景千留不住。 待知晓于尞城驿馆内所遇之人是尹框而非韩子湛之后,多日以来郁结于心的沉闷压抑之气竟一呼即散,浑身上下亦顿觉轻快许多,同时,我不禁暗暗嗤笑自己的焦躁欠虑,韩子湛待我之心切切,我怎能在未明事实的情况下便轻易地质疑于他? 如若不是他在丁零国境内遭受重伤,如若不是他失去记忆困于懵懂,六年来,他又怎会任由我伤心期盼而不管不问,又怎会将迎娶我的承诺抛掷于脑后—— “我此生非卿不娶,既是我的认定,乃,当是和妻无别!” “待我助陈将军击退丁零凯旋归来,定会辞掉官职,大隐于野,远离红尘俗世,且看那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但裳儿,到了那时,你可愿追随我共隐于风景怡人处,共养那万顷的百合花圃,任它四季繁盛绽放,时时芬芳?” …… 现在,他终于排解万难回朝复官,还正尝试着将失去的过往一点一滴地拢集并收回,便为了妻子而做出了惹怒龙颜的举止——“圣上的恩泽有如日月江河,下臣惶恐之至!但是,下臣斗胆,还望圣上能容臣实言相禀,其实,臣在家乡早已成家立室,臣妻貌陋才疏,情赋与容颜虽然丝毫不堪与静柔公主相媲美,但她贤淑大体,情深意重,侍臣之心凿凿,亦早与臣相约至白首,不离不弃,如此境况,如若圣上再执意让静柔公主下嫁于臣,岂不是要置静柔公主于难控之境地?况且,臣已向上天起誓,此生若是辜负了贤妻,必不得善终!圣上,静柔公主为金枝玉叶,驸马人选应才德兼具,婚事亦万万不能草草了却,所以,恕臣轻妄,恳请圣上能收回诚命!” ——如若不是将执念记挂盘绕于心,他又怎会不顾皇帝的威严而执意拒婚,此情深切如此,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怀疑他呢? 从思量中苏醒过来,我惊愕地发现蕊欣竟呆呆地凝睇着尹框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顿时恍然大彻,那些她自尞城驿馆出来之后的心事和异常表现遂有了答案,一些杂乱的思理亦渐渐清晰明了。 想到这里,我故意展露出嬉闹之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唤道:“欣儿,那位绝世超群的公子可是已经走远了哦!?” 我又稍作停顿,揶揄地玩笑道:“只不过…才见了两次面,还尚不清楚底细如何,欣儿,你…不会就喜欢上他了吧?” 闻言,她猛地一震,慌忙转过头来,却看到我一脸明婉的笑容,先是疑惑,继而便回味过我话语中的调侃之意来,不禁绯红了脸颊,遂娇嗔我一眼,羞窘地跺脚道:“姐姐说什么混账话,我哪里有…喜欢他?” 但说到最后,声音竟愈来愈低,语调亦愈来愈没有底气。 看着她欲盖弥彰的掩饰动作,我不禁收回了捉弄逗趣之心,敛了神色:“那位尹公子气质高轩,风度秀洁,身份显贵且心思良善,此以其穿着及尞城驿馆让出客房的贤良举止便可看出,的确是位难得少见的奇异之人,你恋慕于他亦能为人所理解。然而,美中不足的却是他已有了妻室,我看他心思深沉缜密,对其夫人的疼惜之情却坦荡直接,不作任何的掩饰,看似是有再亦容纳不下她人的至深之情,想必定是爱恋到了极致。即便他花心多情,可另娶她人,我亦不愿见你嫁作他人为妾,何况这位尹公子又是如此的专情,此景此况,你只能是多想无益。然而,如若你不能忘怀,那就要看你的造化如何,我虽不愿你嫁作人妾,但却不能阻止你什么,因为我不愿你似雅卿般遗憾而终,唯一的愿望便是你能幸福安康快乐一生,但如若你能放弃,我只会为你感到欣慰,日后亦必会为你觅得佳夫,共享乐平!” 蕊欣的脸色变了变,以惶恐不安的语调答道:“姐姐,虽然自在尞城驿馆中见到他之后,便不由自主地神往牵怀,但是我却十分明晓如此的一个道理——世上那不可取不可得之事之人,若是执意勉强得之,定会是莫大的悲哀!所以还请姐姐放心,自今以后,我定会收敛心神,绝不会让姐姐难为!” 瞭目周遭,残阳如血,霞光万丈,暮色渐沉,我看着蕊欣那落寞恍惚的笑容,心中不由得一阵刺痛。 安慰般地轻抚她的手背,我的心思繁杂无味—— 欣儿,对不起,我想你定是再亦无心欣赏如此秀美葳蕤的明汝山景致了吧? 虽然,我完全可以任由你自由追逐、努力争取,然而,那位尹公子却有了“早已娶妻”这个注定了是悲剧存在的身份与存在,正是因为对那种怅然浸骨的绝望期盼深有体会且感同身受,所以,我才不得已而忍痛扼杀你的恋慕之情,不得已而让你放弃难以放弃的执念,不得已而摧毁你始萌根崭芽的旎梦。 所以,欣儿,你必须要在痴念尚未根深蒂固之时舍弃此情,如果不如此,将来即要发生的哀痛与伤害只怕你是无论如何都亦无能承受的。 麻木地朝下山的路缓缓行去,思绪徜徉流转,天际边那一缕即将燃炙的华彩中竟逐渐幻化出一张纯美的笑脸来,我不禁惊愕呆立,竟是…蕊欣的脸——六年前初遇之时,蕊欣的那张无忧无虑言笑的脸,自然清新犹如雨后菡萏,热情真挚犹如山瀑明流,灵气活泼犹如红菱幽香…… 可是,为何,为何那张如山花般灿烂的笑颜却又是如此的遥远,渐渐地,模糊一片,不复再见? 仁德三年,三月十七日夜,我和秦磊、雅卿主仆共三人被狡猾阴险的谕王沈喆所陷害,情势危机,雅卿为救我脱险,便执意扮作我的模样自行前去引开那些紧跟不舍的追兵,因心有牵挂、神思恍惚,我在逃往沁凉寺的途中不慎跌落山崖,长久昏迷不醒,恰被进山打猎的蕊欣兄长瑞宝所搭救,醒来已是五天之后,三月廿二日。 由于蕊欣当时所居的小山村异常闭塞,几乎处于与世隔绝的地步,当我通过瑞宝辗转得到外界的政事与消息之时,已经距离皇帝下令诛绝陈氏及亲族之日过去了月余,天阙的历史亦早已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巨变—— 仁德三年三月十六日,定北侯陈沅江通敌于丁零的行径被暴露,因在卖国凭信揭发之前已因其缘故,致使辛郡守战损失了万千的精兵良士,加之又于凭信中,贼首詹葛竟以“君”之敬语来称呼陈沅江,奈何能当“君”者唯天子一人是也,由此可见,定北侯谋逆之心昭昭,罪不可赦。 皇帝大怒,遂着刑部尚书刘孟调查其罪由,以谋逆罪为首,最后竟查其大罪四十八余条,案由一经确凿,皇帝便下旨将陈沅江腰斩于正午门,暴尸城圜三日,以示弄臣,另者,抄家封府,诛绝九族,妇孺幼孤,一概不赦,以绝后患。 但在陆文航与韩子湛押解陈沅江回宛城的途中,押解大军却遭遇了一件变故——詹葛幼弟詹粤竟率残势余众于押解大军必经的道路上设下埋伏,企图一举救下陈沅江,然而,陆文航却当机立断,镇定不迫,指挥兵士从容应战,稍时,敌军便渐渐力不从心,败势初现,混战不堪中,不会武功的援军主帅韩子湛遂成了弱点,被不敌逃亡的詹粤所俘虏。 陆文航见之大惊,忙遣精兵二千前去营救,然而兵士在追至大漠中后却突罹沙暴,举步维艰,待两日后风暴平息,再复找寻,却于一沙漠绿洲的水源旁发现詹粤以及其所率之万余残众的尸首,死状凄惨,白骨赫赫,似是遭遇沙暴突袭昏迷后,又被常常出入在沙漠中的一种浑身满是毒刺的名为“死亡蜈蚣”的大蜈蚣所噬咬致死,然而,这些尸首中却唯独不见了韩子湛…… 韩子湛自此失踪成迷,皇帝痛惜他的才华与为人,曾张榜赏金找寻,而找寻的黄榜一贴就是六年,但韩子湛却似凭空消失了般再亦无迹可查。 陈沅江行刑的当日亦乃皇帝设下的瓮局与诱饵,为的抓捕在死士护卫下从宫中所逃匿的冠军侯陈明峻,陈明峻自小便孝名远播,父亲被处斩刑,他定是会想尽办法前来营救的。 如皇帝所料,在陈明峻的堂弟陈明屹等一干陈氏族人一一在陈沅江面前被血腥斩杀后,在陈沅江罹遭了重大的心理磨难与创伤后,数十名武功高强的黑衣蒙面人终于出现,然而他们的奋死拼战却显得无济于事,因为皇帝早已命人在刑场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陈明峻一现身,便插翅难逃,死路一条。 待数十名黑衣人被布设周密的御林军皆数诛杀后,才发现此其中却并没有陈明峻的身影,皇帝闻之极为震怒,遂下旨将陈沅江暴尸于城头三日,并发下海捕文书,全力追剿陈明峻,然而令皇帝失望的是,陈明峻亦如韩子湛般踪迹成迷,杳不可查,再后来,皇帝下令将陈沅江的尸首丢弃在了明汝山的最高峰顶,任由秃鹫啄食,陈氏谋逆事件才终于作罢平息。 皇帝在了结“陈氏谋逆”的整个事件中,无一方面不冷酷血腥,果断残忍——此皆可从其血洗陈府,扑杀陈沅江亲信,诱杀追捕陈明峻的举止中可视可见,然而,不知是否是出于情分和挂恋,他对陈念娉却相当仁慈,她不但无有因陈氏族人的变故而遭受牵连,皇帝甚至还保留了她的贵妃封号和地位待遇。 据说陈沅江被处斩之后许久,她都被皇帝很好地保护着和隐瞒着,不曾晓知陈氏的巨大变故,不过陈氏九族被诛的消息还是在宫人的闲聊议论中被走漏,陈念娉闻之大为惊恐,伤心过度以致于动了胎气而早产,可当她在历经万难终于诞下皇三女之后却遭遇血崩,当时又因其求生意志异常淡微薄弱还差点生命垂危,最终还是皇帝恳请陆文航前来医治,奋力施救了长达六日才得以生还,其惊其险由此可见一班。 陈念娉自从醒来之后,便一直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不可自拔,终日不断地自责自伤,以泪洗面,寡词少语,郁结淡漠,起初皇帝还日日探视,劝解赏赐,最后皇帝则失却了耐心,踏足于陈念娉宫阙的步迹开始逐渐寥落,直到一日,身份家世为迷的贵妃秦氏突然进宫,皇帝就再亦不肯涉足于章华宫一步了。 皇贵妃秦氏如沈显时期的柳贵妃一般可称为传奇,俱出身于民间,俱籍贯往事不可考,俱得皇帝十分的宠爱,凡所爱所需,皇帝必定会大肆搜罗并给以最大的满足。 据传秦贵妃国色天香,貌若明月,姿若扶柳,温柔娴静,知书达理,甚得帝心,所以她进宫不足两年,皇帝便打破妃嫔无嗣进封的规矩,连晋几级,将其由贵人升为婕妤,再至贵嫔,后来一日,因陈念娉拂了她意,她羞愤恼怒,便在皇帝面前哭诉陈念娉的不是,皇帝闻之大怒,便废了陈念娉的贵妃封号,将其贬入冷宫。 陈念娉于仁德五年的七夕之夜在冷宫清苑自缢,自古以来,妃嫔自戕,罪加一等,亲者连坐,故孱弱多病的皇长子沈钺因此受难,为皇帝沈熙昊所不喜。 而陈念娉死后还不足月余,秦氏便被皇帝破格晋封为贵妃,赐号为“心”,意为“心心念念、挂恋不舍。” 帝王之情,何其凉薄,由此可见一斑! 皇帝将权力从陈沅江的手中收回之后,同时也从一些功高位重的大臣家中选拔了一些才貌双全的女子纳为后宫,但这些女子都不若秦氏得宠,但令人奇怪的则是,皇帝不管纳了多少妃子,但从不言谈其中宫后位的人选,因而直到现在其皇后之位一直空悬无主。 谕王沈喆当日舍身犯险,一举破除陈府暗藏的机关与暗士,并亲手“诛杀”了陈沅江的另一女儿陈茗漪及其随身侍从、婢女,不仅为皇帝解除了心头大患,更在剿灭陈氏乱党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勋绩可鉴,得封为摄政王,封邑百座,食粟万石,地位直奔青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三载后,沈喆居功自傲,结党营私,为皇帝所忌惮,皇帝以封邑两百座、食粟两万石为由架空其权力,名升实降,允其迁归南部陵夷州休养生息,沈喆不满,起兵造反,终被大将军张东华所平复,后被处以凌迟极刑。 张东华者,曾为陈沅江副将,在辛郡守战中被丁零所掳,后获救且被当今皇帝所重用,功绩赫赫。 皇帝能从陈沅江的手中取得兵政大权,陆文航亦是功不可没,陆文航自幼便在其父的授教下常常自由出入于陈府,更在循序渐进、耳濡目染中,掌握了陈沅江、陈明峻大多数的机密与弱点,辗转再暗自将此秘密转告于皇帝,皇帝这才得以掌握先机,先将陈沅江与陈明峻布置在宫中的耳目一一除去,再收买细作将假情报告之于他们,并在其不查不防之时再利用得天独厚的时机给其以重击,陈氏自此一败涂地。 因此,皇帝赞陆文航智谋并重,欲封其为少相,不知出于何种缘故,陆文航却力辞不肯,其父陆燮了知晓儿子脾性固执,遂代罪面圣并自请入朝为官,皇帝大喜,封其为丞相,官至一品。 自此,皇帝将兵权威势皆数掌控于自己手中,开始励精图治,改良布新,选拔贤能,任良为用,着民之苦辛,顾民之危困,减赋税倡自耕,赏廉洁罚贪污,天阙逐渐脱离了沈显后期的颓废低迷景象,渐渐地,官兵清正,平民自足,商贾乐平,一片欢歌繁华的生平景象。 当天阙王朝在当今皇帝开布立新进行有效的创改整治之时,我却隐蔽在一个闭塞的小山村中,焦躁地进行着养伤和疗治,因右腿的小腿骨摔裂,病情严重,加之这个小山村药草匮乏、医理落后,蕊欣家境又贫困穷落,只能用简单且未经加工择选的药草为我疗治,致使我的病伤时好时坏,甚至还遭遇过生命危机,断断续续长达半年时光,方才逐渐痊愈,不过最后还是因为治疗不及时,落下了病根,以致于现在的身体亏空严重,药材补品常年累月都不能间断。 在小山村养病的半载中,通过蕊欣兄长瑞宝不间断的探访与询问,外面的事情方才陆续间断地传到我的耳中,因发生的故事太过于惨烈且让人难以接受,所以才有了我后来的行为和寻找,那就是“涵漪”的创办。 因感念蕊欣家人的救护之恩,病愈之后,我化名为秦殇,遂说服其父母、兄长将其带至距离辛郡最近的州郡潞城浚县,并教其读书识字,理账算术,后来待陈氏谋逆案的风声平息之后,便从天阙最大的银号“鸿通柜房”的浚县分号中提取出了足够的银两,银两是从景浩廿三年从秦月山庄至达京城之时曾让秦磊预先存储的,后再以“涵漪”为名,开始经营茶市生意。 “涵漪”二字并无其它的深意,实为我与韩子湛名字的组合,韩子湛表字“墨涵”,而我曾告诉过韩子湛我名“羽裳”且字为“茗漪”,“涵漪”二字相结合,从表面上看,似是诉解着茶叶纳水后的汪洋无边,韵香天成,真正的意图却是为了让韩子湛明白“涵漪”实乃我为他而做的经营,并让他知晓“涵漪”是我为他而特意起就的名字,更让他了然其实我正在寻他,一直不间断地在寻找着他。 “涵漪”的规模愈来愈大,都只为一个缘由,并非是要聚敛天下之钱财,置皇帝与国库于危境,其实只是为了名气——有了天阙民众皆知皆晓的名气,韩子湛定会闻声而来。 我要找寻韩子湛,即便别人都认为他已不在人世,即便他音讯不查已经六年,可是我却不能相信,也不能因此而放弃。 如果我一直都寻不到他,那我就要另辟幽径,那就是创造一个天下人皆通皆明的“第一震撼”让他知晓并让他自己来寻、自己来查—— 此乃“涵漪”的真正由来。 而现下,终于得知了他的音讯,终于通晓了他失踪的缘由,虽情思淡却,虽过往无痕,然而明日之事却犹待发掘凿光,即便他已经忘记了我,即便已经错失了六年,即便当时的甜逸已经成了惘然之景再亦不能觅寻,但我却仍然不能放弃,因为我相信——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19章 莫名求索 在“涵漪”京畿分号的别院内住下来已几近半月时光,可却总是寻找不到能再见到韩子湛的有利时机,每次在他的“定远侯”门口徘徊等待之时,那些面无表情的护卫总会用同样的论调回答出面问询的杨赜,曰:“侯爷近段时日都不曾回府。” 此时,若是杨赜不甘心地再多问几句韩子湛的大致去向及何时才会归府的问题,那些护卫们便会显得尤为不耐:“侯爷的行踪哪是我等下人能够轻易明晓且掌握的?” 最终,在我们第十次拜访之时,一名护卫可能是被杨赜锲而不舍的精神所感动,便流露出了不忍之色,多言了几句:“我劝你今后还是不要再来如此频繁了,还有,你所致的拜偈之信我等根本无法帮你送抵,那是因为大多时日,侯爷都是居所于心湖别院的,并不曾归府居住,至于心湖别院处所何方,我等确实不曾知晓。但是,一月之内的朔望之日,侯爷定会例行祖制归府居所,所以到那时你再过来拜偈,说不定会碰到些许运气,从而得以被侯爷召见,如此,你的心愿也有能够达成的机会。” 如此,韩子湛的踪迹总算是有了些许的线索头绪,我的心亦稍稍和缓平复下来。 其实,在首次拜偈无果之时,我曾独自到访过“菡若谷”,然而,在做好万全心理准备的前提下,“菡若谷”现有的景致仍是让我大吃了一惊。 乍一复进菡若谷,我的心情便郁结糟糕到了极致,菡若谷的景色早已完全背离了昔日之所见所历,盛放如春和世外桃源的比拟亦都成了缥缈且不复存在的空谈与想象,因为这里处处都展示着杂乱无章和惨败凋零—— 那泓碧湖幽水早已不符“雨觞”之名,而是绿萍纵生,一汪汪皆浑浊不晰。 那圃双头百合花丛早已被一片杂草野花所取缔,永远都不会再绽放斗艳,哪怕连一缕过往的盛华惊绝都不曾余留。 那片错落有致的梯田亦失去了昔日的形状,不见沟壑,茶树毁绝,更无芬芳。 那株株的青萝枝蔓亦早已干褐枯竭,甚至,连我与韩子湛定情的那间雅致温馨的陋室亦只剩下了孤零零的框架和轮廓…… 看到如此灰败苍凉的景象,我的心中感到一阵又一阵的酸涩和疼痛—— 韩子湛送予我的惊喜,韩子湛誓言欲与我同赏幽境美色的佳处竟然随着岁月的消逝而破损的千疮百孔、挥发的无影无踪,哪怕连一丝曾经的痕迹和回忆都吝啬给我留滞! 至于茶舍湘愿,其创立和消失也颇为奇异,仁德三年三月二十八子夜时分,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湘愿从内部而发,突然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尚不足两个时辰,湘愿的屋舍以及里面一切的陈设和布置便被焚炙的干干净净,包括里面所有的人,据说当日湘愿那从来都不曾在世人面前露出真容却于那夜留宿于湘愿后舍的东家、总事韩奎以及湘愿内大大小小三十多名茶倌皆被大火所吞噬,竟无一从中逃生。 后来,失火原因很快就被官府查清揭露,其缘由却极富于戏剧性,竟只因湘愿内部的一名店侍不小心打落灯烛所致。 仁德九年,九月初一日,刚至卯时初刻,杨赜便派遣小厮报信告知我道韩子湛已归之于定远侯府,我闻之大喜,遂急急地梳洗穿戴,待一切收拾妥当后,便欲偕同蕊欣乘车赶往定远侯府,然而,人还尚未走出别院的大门,杨赜便哭丧脸出现了大门之外,蓦然一见他如此异样的神情,我的心遂不由得沉了下来。 见到我后,杨赜即刻恭敬地向我行了一礼,接而,他便沮丧惋惜地言讲起来:“东家,小的昨日戌时三刻便于定远侯府口静至定远侯爷的归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疏忽,终于在今晨寅时三刻候到了回府的定远侯爷,然而,不待他的马车停稳,便从侯府内窜出了数十位穿戴齐整、手执佩剑的护从来,将马车包围的严严实实,我等根本无有近身并对他道出事由的机会,因此,小的便立马遣人返回别院将定远侯爷归府的消息禀告了东家,以待东家定夺。这且暂搁,再道那定远侯爷的马车驶入侯府还无半盏茶的工夫,宫里便浩浩荡荡地来了一群人,只见内侍当前,手持圣旨,道是有急诏宣告,称什么南部凌夷州出了盐务舞弊案,今上为此甚是忧心难安,而今斟酌再三,觉得将如此重责委派于定远侯最是妥帖,遂下达圣谕让他立即着手操办,以平民冤,以解帝忧,以稳社稷。因此现下,定远侯已快马加鞭地奔赴凌夷州去了,据传月余后方才能归京。” 我重重地跌落在庭院内的石凳上,心中苦涩难明,情绪复杂纷乱——韩子湛,难道再见你一面就如此之难吗? 杨赜退下后,蕊欣便瞬即安慰我道:“姐姐,请莫要伤心难过,六载的光景都已熬了过去,亦不差这一个月的时日,总会有机会再相见的。” 我虚弱无力地勉强展了展脸色,自我安慰道:“欣儿,你不必为我担忧挂牵,其实我并没有难过伤怀。不过,今日我想独自去往一个地方……” 其实,我并没有去往别处,而是去了与韩子湛终于产生交集并开始真正对话的地方——墨宝斋。 我抚摸着那一轴轴细腻光滑的白色卷帙,心中空落无主,当时为了掩饰笃乱的心律,竟错拿了墨宝斋废弃了的且作平农之家糊墙粉饰所用的低等裱纸来佯装鉴赏选析,韩子湛是何等聪慧的人物,当时却并不点破,而只是善意地进行询问和指正,最后还赠予了我一轴精致的卷帙。 然而,他所送予我的物什除却那枚我无时不刻都随身携带的佛珠手串以及他遗忘在陶然亭却被我捡到的紫色锦帕外,他所写的信笺、那盒甘醇的茶叶“翩婷”以及他送予我的卷帙都于仁德三年三月十七日夜的那场惊变中被遗落在陈府藏心阁内我的闺房中,最后则被焚毁殆尽,连一丝一角都再亦不能寻回。 我择选了几轴上等的卷帙,而后嘱咐墨宝斋的掌柜将物品送抵“涵漪”京畿分号的别院内,并称道送达之时,自会有负责之人清付货款,掌柜见我言语坦荡,穿戴贵气,气度不凡,便欣然地允诺。 出了墨宝斋,我情感的世界便凋零纠结起来,一个人麻木地在喧闹的大街上茫然地走着,毫无知觉,只是一味思索着是否有更为有效且更为迅捷的方法能尽快地将韩子湛找寻到,这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突兀地在我身后震然地响起,顷刻间,便打乱了我的思绪和节奏:“喂,前面的青衫公子,烦请止步!” 我狐疑地转过头来,只见一位紫裳丽人正直直地朝我快速地移来,她接连疾走几步,方在我的身前立定,气息微喘,乍一正视到我的脸,却犹自一愣,竟恍惚了片刻,然而未几,她便回过神来,无头无尾地道出了这么一句,语调中还满是欢喜和赞赏:“我兄长常言,世间唯有那人的才情容貌可称得上天下第一,世间再无他人堪比,我曾以为然,但是今日今刻,我竟在无意之中发现了你这么一位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可与那人相之媲美的惊绝之人!” 乍然之间,莫名其妙地被别人当成了一件待售的货物般被反复打量,感觉委实怪异,想到这里,我不禁微微地懊恼,脸色便寒了下来,但却并不打算追究她的失礼和莽撞,遂继续抬脚向前走去。 “不是吧?你竟如此的傲气?难道我夸赞于你亦不得?”她边追赶着我边忿忿不平地问道。 闻之,我止了步伐,冷冷地扫视了番她的容颜,她有着精致美丽的眉眼,然而却并非绝色,但其全身上下却涵纳着一种独特的灵气美和活跃美,这种美居然还极富感染力,让人无能忽视和疏离,如此的发现让我的心不由地为之一动,于是便对她存生了一丝莫名的好感,然而,我仍旧漠然地沉声讽刺道:“姑娘莫非是太过闲适了,才追赶着在下并着意来开在下的玩笑?” 她却亦干脆豪爽,毫不否认地直言不讳道:“哦,公子…你是如何晓知的?其实呢,我的确一直都是过着既无聊又单调的日子,亦早就想觅寻一位喜好相同的知己来互吐心、互分喜悦,但却总是不尽如人愿。只是适才,我的所言所行无有一丝要拿你开玩笑的意思,公子你可千万不要误解啊!我啊,可真是烦恼透了,我兄长天天忙的不可开交,居然还不忘给我指…哦,是张罗婚事,但是,我却不想就如此莫名其妙地就被兄长随随便便地托付给一个素不相识的无趣之人,因此呢,我便趁兄长外出之时从家里偷跑了出来,然而,偷跑的时候倒很是顺畅,但出来后便不那么得意了,因为…我居然忘记了带银两。甫才,在看到你之前,我几乎走遍了京城所有的大街小巷,可那些人都以为我是骗子,即便我说我是一时失误才忘了带银两的,以后定然会将银两还之于他们,他们亦不肯将银两借之于我。但是,我看公子你气质超脱,容貌惊绝,定然不会似他们那般庸俗和势利,我已经饿了几乎一整日了,所以,请问公子肯不肯借给我一些银两?” 我一怔,她的年龄应该不大,看上去亦才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而且处处还透露着我所欣赏的纯真和豪爽,我复看了看她张那真挚恳求的容颜,渐渐开始笃定,原来她真的无有取笑和奚落我的意思,仅仅是单纯地为了银两而来,只是表达方式有些不大妥当罢了。 看着她那流露出真挚性格的表情,再听着她无忌的爽言谐语,我不禁失笑不已,笑意顿时亦涌上了唇角:“现下却是让姑娘再次失望了,因为在下出门是从来都不带银两的。” 闻言,她气馁地嘟了嘟小巧的嘴巴:“不是吧?你怎么和我的兄长一样,都如此地气派和离俗啊?如此,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不是和我的兄长一样,连银两的市值都无法分清呢?” “哦,这个…我还是能分清的。” “你既然没带银两,那我也只好找别的人借了。”她沮丧着脸,便开始在喧闹的大街上顾盼神飞,寻觅着下一个或许能借给她银两的行人。 我心有所动,不禁浅笑道:“姑娘,虽然是在下从门从来都不带银两,不过,如果姑娘觉得在下可以信赖的话,可以随在下去一趟敝宅,我想我还是能给你找来些许银两的。” 闻言,她即刻欢呼雀跃起来,遂急急地问道:“真的吗?难道公子你相信我?相信我一切的所言所语?” 我默默站定,审视了一番她那双大而有神的秋水剪瞳,而后肯定地回答道:“你的眼神很清澈,镇定、纯正、生动,我…当然信你!” 在返回别院的路途上,她侃侃而谈,徐徐地向我告知了她的名姓——她言她姓王名璐瑶,小字争木,是京畿一早已退隐归野的王姓员外爷家的孙女,父母因病早逝,现上面只余一位兄长,年长她十余多岁,对她却极为严苛,常常安排资格老练的教习嬷嬷言教她那些繁杂众多的规矩和礼仪,然而她却生性爱动,不耐束缚障碍,因此早已心生不满。 而现下,她的兄长居然还打算一手操办她的婚事,亦不管她满意不满意,所以,她的抗拒之心终于爆发,遂趁兄长外出的时机,躲过下人的盯梢看顾便从家里偷跑了出来。 听到这里,我便忍不住疑惑地问道:“王姑娘你既然不满意你的兄长对你的约束以及所做的一切安排,你为何不找寻一个恰当的时机与你的兄长好好地恳谈上一番,道出你自己的想法和喜好?毕竟是同胞兄妹,你的兄长未必不肯听取你的意见。” 她的眼色顿时一黯:“我当然提过,而且还不止一次地抗议过,但是却无有丝毫的用处,因为我兄长此人极为地刻板传统、严肃寡言、不拘言笑,所以呢,他讲过的话就是天,一言九鼎,是绝对不容许容通和变改的。” 闻之,我不由得轻轻地摇了摇头,长长叹息。 回到所居的别院之后,我便让蕊欣到账房给她支取了一百两银子,她接银子的动作倒是爽快大方,毫不忸怩,同时,她的脸上亦堆满了舒心的笑意:“公子可要记好了,这一百两银子可是我向你借的,所以呢,我以后亦是一定会还之于你的。” 我看着她,为她的处境感到隐隐地担忧,便仔细斟酌了一番道:“银两的事你无需挂牵,你也可以看到,我家境殷实,并不缺银两使用。不过王姑娘,在下认为,你现下还是要尽快想出一个妥善的方法来解决你现在所面临的尴尬情况是为上策,一个姑娘家,奔波在外总归不是什么妥当温切之事,安全问题乃为考虑的首要关键,如果王姑娘你不嫌弃,可以在敝宅暂住上几日。” 她凝眉思索了片刻,遂摇了摇头:“感谢公子你的盛情和美意,但依我兄长那乖戾严肃的性情,如此…还是作罢吧,我怕到时候我兄长会无端地找公子你的麻烦,若是如此,那我的罪过便深大了。其实我有一关系甚佳的友人,连我兄长都拿他无有办法,不过现在我还不能去找他并投奔于他,待我兄长觅寻我的紧张时段过去了,我便会到他的府上避难躲祸去,不过,公子可否将名讳告之于我,将来我好登门拜谢?”我微微一笑,抱手一揖:“王姑娘客气,在下秦殇,潞城浚县人士,前段时日甫才移居于京畿,居所于此。” 她抱手与我告别之时,不经意间,视线竟扫到了别院内一圃正茂密盛长的郁郁茶丛,眼眸中不禁流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秦公子你是侍弄茶道的高手,怪不得贵府中竟一直环绕着一股幽醇流畅的茶香,亦怪不得你会如此地斯文和儒雅,虽是男子,但容貌气质却比宫里最美的女子都要美丽上十分!” 愣神间,她那轻巧活泼的身姿很快就消失在了街巷的最深处,渐渐地,再亦看不到影迹…… 仁德九年,九月初五,那日很是奇特,我的等待和期许似乎注定了要开花和结果,竟有一封信笺自定远侯府的侍从之手送至于别院之内,我颤动着双手艰难地将信笺缓缓地展开,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信笺上韩子湛的笔迹清晰了然,风格仍是那么清奇和遒劲:“今日傍晚,酉时三刻,萝河之畔陶然亭,无端话叙,不见不散! ” 我的心房不由自主地狂擂起来—— 韩子湛他已经从凌夷州归来了吗? 韩子湛他似我找寻他般同样地亦在竭力地找寻于我吗? 韩子湛他果然已经读懂了“涵漪”的内容了吗? 韩子湛他一直都记得我而且从来都无有忘怀过我吗? ……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0章 萝水孤琴 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樵人归尽欲,烟鸟栖初定。之子期宿来,孤琴候萝径。 夜幕降临,孤凉如水,萝水之畔陶然亭。 “锦瑟”的音质柔转、清醇如故,我轻抚琴弦,琴声振荡着漾开,高低错落,余韵绵长,然而,也许是心情太过于杂乱和焦躁,那旋律出来竟有些平板松散。 我略略停滞,抬首望了望陶然亭下淙淙潺潺的萝河水流,深吸口气,尽量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变得稍许平和静缓些后,复又抚动琴弦,只是此次则换了首曲子——是母亲常常弹奏的曲子“思念”。 琴音仄平起伏,如泣如咽,似乎低声言讲着缠绵悱恻的痴情怨绪,转而声调则飞入天际,隐入云霄,昂扬润泽,又仿佛高声吐诉着动荡不安的恋怀悲恨…… 弹到动情处,澎湃的泪水竟模糊了双眼,霎时,我终于明白了母亲那种复杂的心境—— 欲盼不得,欲忘不断,欲恨却思,欲憎却恋! 原来思念之情竟是如此的痛苦难耐,煎熬辗转! 天色愈来愈为暗沉,酉时三刻亦已过去了许久时间,可是韩子湛的身影却仍旧没有出现,随着时辰如流水般艰难地逝去,我的心也开始渐渐变得灰暗、苍茫—— 难道于此时此刻,我仍然是难以再得见韩子湛一面? 韩子湛为何要失约于我? 韩子湛又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漠视我的等待和煎熬之心? 迷惘失神间,身后却传来了一阵阵软靴踩过细草的窸窸窣窣声,我一个机灵,手指顿时在琴弦上滑过一个长长的弧度,尾声脆然生波,袅袅绕绕…… 来人在我的身后站定,相随地,一缕缕干净透彻的亳菊清香亦开始缭缭不断地袭入鼻端——清冽、绵延、悠长。 我抬起头来,正视着寥寥茫茫的夜景,竭力地克制着自己立马就调转过头去看他的冲动,以一种看似“平静”的声调打破了空气中的沉寂:“此曲名为‘思念’,乃家母生前最爱弹奏之曲,也许…你仍是记得的。” 压抑着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我焦躁地等待着来人的答话,但是,身后却是长时间的沉默无声。 我不禁微微蹙眉,诧异地转过头去,然而,当我透过隐隐不明的夜色模糊地辨清来人的相貌之时,不由得睁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眼,一脸的吃惊之色—— 来人并非我正期待、等候着的心系之人韩子湛,而是另有他人! 而且,这个“他人”居然还在我所认识人的范畴之列,竟是明汝山甫才相识的墨衣公子尹框! 陶然亭周遭的羽叶茑萝仍然保留着秋意阑珊前即将衰败的芬芳秀丽景色,淙淙流水亦仿佛吟唱着清转的乐曲,而我面前这位莫名地、本不该于刻时出现于陶然亭里的尹框则渐渐褪去了眼眸中那种迷离和探究的神色,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眼,终于出乎意料地出声,语调却极尽平淡理智:“你果然…是女子!” 我怔愕地看了看身上穿着的淡蓝色湘绣织就的女子长衫,云褶繁复,裙长曳地,绢带飞扬,不由得产生了浓浓的挫败感,忽然之间,不甘、酸涩和疼痛之感俱一涌而至—— 我稍施粉黛,并无佩带多余的环饰,将发髻用丝带松松地绾起固定,再将其余的发缕随意地散披,装扮成初次见到韩子湛之时那副飘逸自然的模样,悦的却并非是那心仪与思念之人,如此之景况,教我如何不失望,又教我如何不难过? “为何…你会于此时此刻出现于此地?”我故作面无表情地询问道,声音中却饱含着漠然的苛责味道。 他薄薄一笑,研究性地看我一眼,复慢慢地踱到陶然亭的边端,负手凭风而立,片刻后,他的声音才清冷地飘来,满是诡异:“你的琴音很美,跌宕起伏,情侬深长,余音袅袅,‘思念’之名确实当之无愧!” 言毕,他却突然扭转过头,熠熠含笑,深深地凝睇着我,眼神如同一汪幽潭,锐利而又极具穿透力:“不过,我窃以为,你回归女装的模样较之于琴音则更为美妙飘然。秦姑娘,不知…你以为在下之所言是否有其道理?” 我从椅座处起身,对他略略颔首示礼:“尹公子过奖!听闻公子适才言语中的意思,如若我判断的不错,公子似乎早已知晓了‘我是女子的身份’,公子的洞察力无可厚非,着实让我佩服不已,不过在此还望公子能给以明示,我究竟是于何时何地就已经泄露了自己的女子身份?此外,我还尚有一事懵懂不解,公子又为何会于现下时分到至于陶然亭内?” “你的举止儒雅斯文、谦谦有礼,乍一看去,几乎与平常人家的清俊贵公子相仿无二,的确,你女扮男装的技巧已然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熟练自然,温文尔雅,如若只凭印象感观,当是能够迷惑万千的众人,这其中亦曾包括过初次见你之时的我。起始,我对你的男子身份并无生有丝毫的疑问,而最终令我对你产生怀疑的则是明汝山腰那墓碑上的文字题跋。彼时,两座坟冢前除却你们兄弟二人之外再无他人,观着墓碑上的题跋,我即刻便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是否…就是你们兄弟二人于坟冢前祭拜的?” 他稍作停顿,微扬起下颚,又平淡一笑,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飘渺谪仙:“不成想,接下来的对话遂证实了我的断定,你言你名为‘秦殇’,而墓志铭上的题名则为‘秦羽裳’。‘羽裳’者,柔丽翩跹、华舞流转、女质芊芊,旦凡男子,是绝对不会以此二字为自己命名的,况且,‘殇’字又与‘裳’字同音,此为一处极为明显的身份破绽。后来,我复端详且审视于你,总觉得你的相貌太过于阴柔绝美,给人一种言不明的怪异之感,而你的身材较之于普通男子,又显得格外的瘦弱娇小,所以于那时,我便对你男子的身份有了疑问,而今见了你女装的扮相,亦正好…印证了我的猜测——你…果真是女子!” 他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唇角的弧度则愈为飞舞上扬:“至于…在下刻时为何会在陶然亭里出现,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作答,我只是夜游观景,凑巧路过罢了。不知…秦姑娘对于在下的解惑,是否还生有其他的疑问?” 我看着他进退有度的坦然模样,悄悄地压抑下五味掺杂的失落心绪,歉然应道:“是我失礼僭越了,冒昧责言之处,还望公子能够见谅!不过,萝水景致婉约,喜爱者甚众,尹公子乃情趣高雅之人,当然亦不例外!” 他突然朗声大笑起来:“其实现下,秦姑娘的心里定是责怪在下不合时宜地出现于此地,并且无趣地打断了你候人的节奏吧?然而,秦姑娘乃知书达理的含蓄之人,况且心思缜密,又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处身于此种尴尬之境况,心中虽然很是不满,但秦姑娘你却仍然从容言笑,再不着痕迹地用一些场面上的官腔来敷衍于在下。在下猜的可准,涵漪真正的东家——秦羽裳!?” 我怔愕地睁大了眼晴,不过很快,便敛去了脸上的吃惊之色:“尹公子仿佛…很明晰我的身份和行踪?” “自仁德四年以来,一家名为‘涵漪’的茶业商号采犬品质、类别、信用、服务、独特、新颖、联合、共享’的‘十六字经营策略’,以潞城浚县为中心,一步一步并购薄弱茶商,成立分号,仅用短短的五年时间,便几乎在整个天阙王朝的茶市中占据了垄断地位,以此看来,涵漪东家的魄力与聪慧,确实非常人所能赶及!因此,似我等爱茶珍茶之人,怎能压抑住自己的好奇探索之心,以至于忽略了如此不凡之人的存在?”他徐徐而谈,眸芒的犀利、穿透却让我如坐针毡。 听闻他概略地道讲着涵漪的发展历程,只觉得有一股寒气自脑门处直涌上来,终于,我忍不住冷冷地打断了他:“你…究竟是何人?居然肯下如此的功夫来调查涵漪并调查于我?” 他却是不答,只见他隐隐含笑,慢踱两步后洒脱站定,接着不羁地撩起了藏青色锦服的袍角,便径直坐在了陶然亭庑廊的平台上,却罢,他这才将玩味的目光锁定在我的身上,迷离却又清明:“秦姑娘不仅是商业奇才,礼乐方面则更是造诣甚深,姑娘所奏之曲精湛悦耳,柔转清醇,甫才,在下能有幸得闻,真是如历天籁!但不知…秦姑娘你可否赏脸,能再为在下弹奏一曲?” 闻言,我不禁蹙紧了眉头,忿忿地瞪视着他,但没过多久,他灼灼而又镇定的目光则渐渐让我恍惚不实起来—— 他慵懒而随意地坐在庑廊的平台上,姿势却显得格外的优雅淡然,我的心中没来由地赫然一动,为何此人的坐姿竟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是否曾于何时何地见到过? 想到这里,我不禁失笑,并自否自觉地摇了摇头,此亦乃和他的第二次照面,自己怎会莫名地对他生就熟悉之感呢? 然而于此时,陶然亭亭周的防风灯笼却于顷刻间点燃了,迎着特制烛蜡的炙亮光芒,我奇异地发现尹框那白日呈现淡淡茶色的瞳眸竟渐渐幻变成了潋滟的冰蓝色…… 嗅着空气中的那股若隐若现的缭缭菊香,我尽力地克制着自己杂乱的心绪,很是漠然地拒绝道:“心非静纯无境,曲亦难至顶峰,所以,现下…我无法奏曲!” 回毕,我望了望沉寂如水的夜空,复看了看通向陶然亭的空旷寥落的小径,心中的失落酸涩感则更甚—— 转眼间,戌时就要逝去了,然而韩子湛的身影却仍是没有出现,难道今日…他真的要失约于我吗? 我定了定神思,萧瑟地弯腰抱起“锦瑟”,同时向对面安闲静坐且一直在默默地打量着我的尹框欠了欠身:“尹公子,夜已经深了,还请恕我不能久滞,告退!” 脚步还没有迈开,衣袖却被他及时伸出的修长手指紧紧地捻住:“秦姑娘,请等一等!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耗费几乎五年的时光来调查涵漪并调查于你?” 闻言,我生生地止住了步伐。 我转过身来,冷冷地凝睇于他,努力地想从他的脸上寻觅到一些微妙且可以解惑的痕迹,可是他却迅速地松开了扯住我衣袖的手指,未几,神色便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华,让人无可琢磨。 我清了清嗓音,蹙眉肃颜问道:“公子调查涵漪并调查于我,却是为何?”他那冰蓝色的眼眸深邃似潭,灼灼地紧盯着我,顿时,一股异样的熟悉感又翩然而至,我惶惑地错开了眼,不敢再与他对视。 “我定然…是在哪里见过你!”待长时间的沉寂后,他突然呢喃出声。 闻言,我的脸上不禁涌现出了嘲弄之色。 看到我如此的神情,他却浑然未觉地轻笑起来:“秦姑娘,在下指的可并非是…尞城初遇和明汝山再逢!” “如此!不过,尹公子,我尚记得,登徒子们为笼络人心,是常会以此类言语起头来遮掩他们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的。”我讥讽道。 他先是一怔,接而脸上的笑意则更为浓深:“真…还真是新鲜,我居然被一个女子当成了登徒子,哈哈,不过此番经历,还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意外,的确…很值得回味!” 他的轻佻行径让我既气恼又羞赧:“尹公子,请不要岔开话题,你尚未回答我的问题!” “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穷通行止长相伴,谁道吾今无往还?”他作势俯下身来,干净圆润的指尖在“锦瑟”的弦线上闲闲地撩过,顿时,琴声四化,余音袅袅,如梦如幻。 待他幽幽地吟罢诗文,复抬头正视于我,目光清澈,笑容深邃:“秦姑娘,其实在下调查涵漪并调查于你,无有别样的深意,只乃‘茶’故使然!” 闻言,我眼中的讥讽更甚,他却恍若未知。 “秦姑娘神思慧敏,悉心经营,仅用五载的时光,便已使‘涵漪’的名号响彻天阙南北,呈现独领垄断的局面,以致于其他茶商的生存和经营举步维艰。在商言商,利益为首,似我等一介庸俗之茶商,怎能够坐视涵漪逐步地独霸天阙的茶市,赢尽万千之利润,而不去关心并计较自己的生计和未来?” 言及于此,他顿了顿,似是自嘲一笑,继而接续道:“当涵漪的生意逐渐壮大之后,在下感到危机重重,曾一再地遣人去浚县调查,但是涵漪的东家总是居所无定,而且替身奇多,面貌及声音竟无有一日相同重复,因此,几次三番的调查下来,在下遣去的线人都没有一丝的头绪,以致于几乎五载的时光竟收获甚微,但是直到一月之前,秦姑娘你不再隐匿自己的真实身份,来到京畿宛城。” 我容色渐平,了然于心,他着实并未撒谎—— 的确,自韩子湛有了音讯之后,自我下定决心来到宛城寻求韩子湛的回应之后,为了能让韩子湛尽早地找到我并认出我,我早已吩咐蕊欣不必再觅寻不同的替身造成识别混乱,来隐藏我们的行踪,也不必再将涵漪的经营和操持程序神秘化。 然而,即便如此,要是还有人能在短短的一月时光里,清楚地了然我真实的身份,这还需要颇费一番功夫和思量。 可是,眼前的尹框却做到了,在如此短暂的时日内,竟然将我的来龙去脉如此地深透明晰,这确实让我感到十分意外—— 其显赫的身份、其背后的身家以及强大的信息网络途径由此可见一斑! 尹框此人,不可小觑! 突然念及一事,我遂问道:“那么,尹公子去尞城做甚?难道…彼时便已明晓了我的真实身份?” “秦姑娘宛然多虑了,在下当时只是路过尞城,那时还尚不知晓你的女子身份。” 我心头的疑云未消:“巧合未免过多,无怪乎令我疑心于你!?既然尹公子担心自己的茶号受挫,利益受损,为何不及时地采取有利的应对措施,反而还要花费如此诸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调查于我?刻下,公子已然知晓我的身份,那么接下来,你又会有如何的打算呢?” “曾有古训言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姑娘乃聪敏之人,应该不难理解在下的举止。” 我一怔,转而恍然大悟—— 此人竟能运用兵法规章,虑及长远,可见其心思之周全深邃,真可谓一不凡之人矣! 长吁口气,我不禁由衷地赞叹道:“竟是如此!事无繁简,物不巨小,尹公子皆能深思远虑,亲身亲历,真可谓让人…钦佩之至!”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1章 重阳之约 纵然晓知自己有偏爱百合花的嗜好,其情其爱,自以为他人皆无能赶及,然而,那位莫名出现的贵公子尹框,其对菊花的偏爱程度却让我顿生了一种自叹弗如之感。 最初见他之时,通过他所着衣衫的亳菊纹饰和缭缭菊香,我就从心底隐约地判断到他应该是比较偏爱于菊花的,然而,我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对菊花的偏嗜居然已经达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以致于眼中再也容纳不下其他的景观与存在。 我甚喜双头百合花,但是在喜爱之余,却并不排斥其他的美丽事物,如青竹、红梅、枫叶、雨荷、白雪、浮云……同样亦为我所爱、所惜、所念,亦可以如此概论,凡是美丽的景致,凡是婉约的物什,我都会由衷地热爱欢喜,沉醉徜徉,流连忘返…… 正是因为百合花更能引起我的遐思感怀,所以,当那些秀雅怡情的景物与百合花相较之时,我则是比较偏爱于百合花的——尽管百合花品种寥落,花色单调,生命脆弱。 然而,尹框却并非如此,正如他之所言,他独爱菊,而其所言的“独爱”真可谓是名副其实的“独爱”——偏执唯一,心心念念,痴迷成狂! 虽然只见过他才不过两三面,还尚不了解他的品性与身份如何,但是我却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对菊花的独恋之情,因为他恋菊的细节丝毫都不加掩饰地展示在了他所穿就的衣服上—— 明汝山上,其所穿就的墨色纹锦,整个衣衫内皆镶嵌着若隐若现的暗金丝线,针脚融合交汇,宛然勾勒出了一幅次第逼真的金色亳菊图案,竞相开放,活灵活现。 陶然亭内,他一袭素洁无华的白衣,乍视之下,其衣衫上似乎并无特别的纹饰,但若迎着夜光烛火仔细观之,其实就可以发现此白衫的袖襟处俱都细腻地绣黹着一种名为“太白积雪”的菊花纹理,绣工精美,手法隐略。 从服饰的纹理、特制的熏香、再到他所居住着的其内植种着浩荡无计且菊种极为珍稀的“浩菊山庄”,他对菊花的嗜爱之心简直无与伦比,可谓根本无人堪与其相较! 除此之外,他还拥有着一个让人委实难以接纳的奇特习惯——那就是他在偏执于菊花的同时,还会不自觉地把他自己对菊花的嗜好潜移默化地加注在他人的身上,让他人亦真心地接纳菊花,并以此作为改变基准,逐渐地变他的嗜好成为自己的嗜好。 故而,当我紧拈着他特地送来的“赏菊请帖”,复凝睇着面前这数十盆以“请帖”为名而赠送而来的品种皆不相同的菊花盆栽之时,我的心绪几近濒临崩溃,内里的激荡之情亦无能用任何的言语来形容—— 因为他唯独偏爱于菊,所以,凡是菊花都能引起他的温柔相待,相应地,他亦尤为珍惜菊花的枝叶茎蔓,以株株的盆栽而非离根的花苞来赠予他人,寓意则极为明显,那就是他希望接收者亦似他般同样地顾惜并珍爱他所挚之物,更似他般时刻都维护菊花那曼妙的身姿与活力。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打开请帖,看着上面含义浅显的诗文字句,再抚摸着请帖边沿绘制着的枝理错落的十祥锦塔菊纹饰,我的心中不禁升腾起郁浓不断的懊恼之情—— 彼夜,他以“尞城让房”的谢礼相迫,邀我务必于重阳之日到临他的“浩菊山庄”去赏菊品花,虽然起初我对他的精细计较有诸多的不满,但是最终,我已然爽快地应诺于他当日必定会如期到至。 然而,他显然是不信任于我,因为生生地怕我失约于他,所以,才特地遣人送来赏菊请帖与菊花盆栽,着意地提醒我即将到来的重阳之约,如此明显刻意的小人心思,几乎让我长期树立的信诺形象于顷刻间毁于一旦,其颠覆效果至斯,教我如何不愤慨,教我如何不别扭,又教我如何不生气? 我下意识地蹙紧眉头,咬了咬唇,心中则一直忿忿难平,这时,却忽然从请帖内侧飞落出一张折叠规整的薛涛纸笺,纸笺芬芳,菊香缭缭,其上的字迹潇洒飘然,自成一体:“重阳之约,我自然信任于你,只是浩菊山庄的门禁森严,守卫奇多,若无凭证牌符,根本无能进入,因此才特意送至‘赏菊请帖’,以作你的通行之用。” 见状,我一讪,方才明晓自己原来错怪了他,于是,便不由得羞赧惭愧起来,同时心中亦嘀咕了一番,算上今次,自己已然是第二次误解于他。 念及于此,遂自嘲一笑,那夜于陶然亭候等韩子湛赴约的不快场景便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了解了尹框调查涵漪并调查于我的真正缘由之后,已经是深夜的亥时初刻,然而最终,韩子湛都未曾现身于陶然亭内赶赴于我的“不见不散”之约。 惶然凄楚之下,我遂厌倦了继续与尹框纠缠应对所谓的关于天阙茶市之利益去留的问题,便再次直接地向他言道:“天色甚晚,夜深露重,我不该再继续久滞于此,还请告辞,后会有期!” 闻罢此言,他亦未再强势挽留,只是礼貌性地应道:“甚是如此!不过,在下着实不放心秦姑娘你深夜独自一人归家,承蒙不弃,在下觉得还是亲自护送你安全回府方妥。” 想到杨赜与他驾驶的那辆停靠在萝水之畔的马车,我遂还之一礼,继而爽落地拒绝他道:“刻下,我的车夫早已在前方不远处的京道上备好马车候滞于我,所以还请公子放心,我并非是独自一人归家,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扬了扬眉,幽深的眼眸中渐渐幻化出一种不明的流光异彩,清澈怡畅,倾倒众生,片刻后,才方淡淡地回道,听闻之下,其语调虽然无比之诚恳,但内里却又仿若充斥着浓浓的戏言味道:“原来秦姑娘居然早有安排,在下竟是多举僭越了!既然如此,那么秦姑娘你可否顺势送在下一个人情,暂且让在下坐上马车同随于你一程,待你到家之后,再烦请你的车夫送在下归府?” 想起他的尞城之恩尚未报答,我便没有干脆地拒绝于他,遂颔首同意。 当我和他一前一后走到马车前时,正驾车等候于我的杨赜其脸上先是露出了明显的意外之色,但是瞬间之内便换上了一副恭敬无比的笑脸,殷勤地将我们迎上了马车。 见状,我不禁一阵暗暗地叹息,杨赜之神情转化的如此迅速,必定是把尹框错认成了我今晚一直在恳切地等待着的“故人亲友”,想想亦觉得不可思议,该现身的韩子湛最终都未现身于陶然亭内,而不该出现的尹框却莫名地因为赏景的缘故而出现,种种事项,皆太过于巧合,俱太过于蹊跷,又太过于诡谲。 不仅如此,偏偏尹框其人还衣着华贵,仪表不凡,风度翩翩,尚且,在他出现在杨赜的面前之时,还正体贴地抱着我所弹奏的筝琴“锦瑟”,因此,面对杨赜的认定和错解,我根本无从澄清,唯有缄默不语。 返回别院的路途中,尹框见我一脸郁郁,情绪黯然,沉默不言,他亦就识相地不再提及我所候之人为何最终都未来赴约的尴尬之事,只是仔细地掂量了一番“锦瑟”,猛然抬头,视线熠熠地正视于我:“九月九日乃重阳佳节,若是秦姑娘那日闲适得当,可否愿意赶赴在下所居住的浩菊山庄一观?赏菊品茶,吟诗作赋,话酒桑麻,共三者同乐之余,如若还能听到姑娘用此尾好琴弹奏出来的几曲天籁之音,岂不为人间的一大幸事?” 我的心中极是不耐,但是却仍然维持脸上的和色不变:“公子好雅兴!但是重阳之日,我甚为忙碌,不能适时赴约公子之邀,还望公子能予以见谅!” 闻言,他的笑容依旧光盛俊华,耀目清越,然而其眸色却开始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只见他“啧啧”地先是惋惜遗憾一通,接而却急转语调,仿佛明了洞悉我一切的思绪哀怨:“姑娘当日忙碌与否,在下自有一番计较。但是,如果我道此乃我即兴所提及的‘尞城让房’的唯一谢礼,姑娘还会以‘甚是忙碌’为名,从而刻意地搪塞于在下吗?” 我直直地一滞,竟是无从辩驳,静默稍许后,遂漠然地答道:“公子既然如此要求,那么,当日我如期赴约便是!” 如此言说着,脑海中则澎湃着别样的思量和仇视—— 尹框此人,其心思竟能微细至此,事无繁简,皆斤斤计较,居然会想到以“尞城让房”的恩泽相胁,其商人的利益本性,名副其实,着实让人喟叹不已! 我的疏离语气却并没有让他退却难堪:“姑娘既然已经应诺于在下,那么,还望请姑娘于当日的申时三刻之后再至,因为那时我方才有闲。” 听罢此言,我心中的憎恶更浓,重阳之日,他必然是应接不暇,忙碌尤甚,一直到至下午酉时之前才得有空闲,然而,彼时时辰已晚,他却不顾白日之迫,宁肯再继续匆忙地应对于我,亦不愿等到重阳节的翌日。 除此之外,依照天阙之风俗礼节,下午傍晚时分根本不适宜到府拜偈,而尹框他却偏偏执意地要求我赶赴当日之约,由此可见,其性情已无趣到了惹人厌烦的地步! 不再掩饰已经因此而明显变暗的脸色,我没生好气地讥讽道:“重阳佳节,既然你如斯忙碌,加之于下午拜偈,又很是不成体统,为何公子你却执意地要我赴约,却不肯适宜地改换我赴约的日期?” “寂寞东篱湿露华,依前金靥照泥沙。世情儿女无高韵,只看重阳一日花。”他先是幽幽地吟毕此诗,而后则云淡风轻地解释道:“因为唯有重阳之日,才是赏菊品花的最佳时机!” “那倒未必!据我所闻,菊花品类繁多,花期交错,形貌葳蕤,并非只于九月九日才尽数地争艳开放。”我毫不留情地反驳道。 “如若我道世上还生有一种至美稀有的菊花花种,其花期如同昙花一现般独特珍奇,而且其花苞只于重阳之日才如期盛放,待到翌日子夜时分,其花蕾便会全然散尽凋零,秦姑娘…可否相信?” “世上真的…存在如此稀罕之物?”我不相信地询问道——乍一听之,我确实讶异非常,此间居然还存有如此不凡的菊种,花期异样,少见难遇,真可谓闻所未闻。 他浅笑着颔首道:“正因为是奇景异观,在下才恳请姑娘务必要如期地赶赴我的重阳之邀。再者,姑娘能有此一问,可见姑娘定然是不愿因故而错失如此之奇观异象,且任凭其匆匆流逝,复令自己遗憾重重的吧?” 他所言着实不假,我的确是动心了,对具备着如此奇异花期的罕有菊种动心了,故然,我的脸上不禁出现了喜色,亦不自觉地对重阳之约产生了翘首和期待之情。 而于此同时,通过尹框之所言所语,我亦明晰了为何他会如此迫切地邀请我一定要于重阳佳节之日莅临他的浩菊山庄一观—— 原来,我已然错怪了他,其实他并非是无趣聒噪之人,只因为奇物使然罢了。 思及若奇观一旦错失,可能就再难碰遇,我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同样喜爱美丽事物的蕊欣,遂欲询他重阳之日蕊欣可否同我一起到往浩菊山庄去品花观菊,可是转念一虑,蕊欣现今还正处在迷恋于他且无可自拔的状态,若要摆脱对其的痴缠不舍,当下还是少见他面为妙,所以询问的话语已然到了喉间,又被我生生地咽了下去。 尹框见我脸上的黯然嘲讽之色宛然全逝,虽然未再言及一语,但其眼眸中那夺目飞扬的得色则分明宣示着他的了然和对我言教的成功,我假意地复粗粗扫过他的面容,只见那笑意愈为浓郁张扬,不可忽视,仿佛还透露出了他与生俱来的自信和笃定…… 到了别院的大门前,尹框遂跟着我一起下了马车,作势相送于我,待与他相互道别之后,我便吩咐杨赜送他归家,他却不置一言,仍是带着灿烂的笑意直直地凝睇于我,怔忪之下,我赶忙移开其视线,便果决地往别院大门前走去。 而此时,他却适时地叫住了我,似真似假地玩笑道:“重阳之日,还望秦姑娘能着女装前至浩菊山庄到访,因为在下急欲得知,若与珍稀之花相媲,姑娘妍华明瑶的美貌是否真的可以…‘羞花闭月’?” 言毕,他便心情大好地潇洒离开,远远观去,只见他的步履迅捷轻盈,衣袂飘飘,很快便隐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待明晓了其话语中的轻佻意味,再思及他现下竟如此出我意料的离去举止,我的心中着实恼怒不堪—— 因为直到此时我亦方才晓知,原来他并非如他所恳求的那般真的需要借用我的马车,其实,他的心思极为明然通透,只不过欲与我尽量地多待一段时光罢了,而顺便送他回去亦只不过是他随机想出的一个很粗劣的借口而已。 阖起请帖,遂吩咐下人将这些菊花盆栽送至偏苑的花房且交予花匠去细心地养就,然而就在下人搬离盆栽之时,不经意间一顾,赫然发现其内竟有一株纤尘不染的翠菊,映着阳光的明媚光辉,其花蕾茎蔓愈发显得情趣盎然,活泼喜人,当下,我不由得心中一动,便让下人例外地把这株翠菊放置在了我书房内的向阳窗台处。 待一切安排妥当,便不情愿地踱进书房,伏在桌案前开始头疼地处理各州郡发至京畿别院的关于涵漪经营现况与存在问题的商业文书,本来如此杂务皆为蕊欣的管辖范畴,但是蕊欣刻下却并不在宛城。 昨夜,南部凌夷州传来急件,信上言称,其治下的涵漪分号的茶叶竟莫名地出现了连其州郡总管俱无能缓解的质量问题,情况严峻非常,更有愈演愈烈之势,因此,其总管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态下,便致信恳请蕊欣前去处理,蕊欣闻毕,便连夜启程迅捷地赶往南部凌夷州。 其实,在听到‘凌夷州’的郡名之时,我的心中便五味陈杂起来,更是郁结难断—— 那夜韩子湛失约于我之后,我遂让杨赜再次到定远侯门口去探析打听,得到的消息则是韩子湛并未回京,其现下仍在南部凌夷州处理皇帝下旨特办的盐务舞弊案。 闻言,我的心下则直直地一凛,寒意即刻便浸透全身,如若韩子湛尚未归京的话,那么,那封与韩子湛的字迹相同无二的信笺究竟是谁写给我的,又究竟是谁送于我的,而且,他如此的诡异举止又到底蕴含了怎样的深藏用意? 怀疑并猜测了一番之后,尹框的嫌疑和不轨之心则最是明显,于此,我也就更加坚定了赶赴重阳之约的决心——为的是进一步地了解尹框其人,亦为的是一切迷惑与难题的真正答案。 最终,我未曾与蕊欣同去那令我分外动心的韩子湛正处于此的南部凌夷州,一则为重阳之约所牵绊;二则路途漫遥,我的身体尚未痊愈,并不适于舟车劳碌,何况,蕊欣亦是极力地反对我与她同往;三则蕊欣所去之处,离韩子湛所在之方还相距甚远,虽然两地俱在南部凌夷州之内。 权益之下,我唯有留在京城,观望等候,而一干武艺高强的护卫们则随同蕊欣快马加鞭地往南部凌夷州赶去…… 思虑蔓延间,只听到一个下人在书房门外恭谨地通报道:“东家,有客人来访,现下正在院内等候!” 我甫想吩咐下人引来访之人先于别院的大厅内静坐片刻,然而,书房外则适时地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悦耳笑声,乍闻之下,其嗓音竟尤为地清脆甜美、兴致逸然:“秦公子,今日…我可是特意来归还银子于你的!”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2章 意外重逢 听闻之,我不由得会心一笑,如此的灵气美和活跃美我怎么会轻易地忘却漠视,以声辨人,我即可知晓来人便是几日前偶遇的离家姑娘,王璐瑶。 其声音未落,我遂即刻从椅座上起身,然而,脚步还尚未迈出桌案,只见着就一件翠绿衣衫的纤巧身影便迤逦地踱进了我的书房。 王璐瑶的脸上洋溢着纯美真挚的笑容,双眸莹泽有神,顾盼闪烁之下,愈发显得明妍皓齿,青春可人—— 实际上,她今日并未精心地刻意装扮自己,其发束随意,衣饰简洁,但是即便如此,亦无可阻挡她全身周遭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极能感染他人的活力和生机。 于此,我不禁从心底深处由衷赞叹地道,到底是年轻无忧,任是怎么装扮俱都是动人心弦的。 我亦是微笑地回望着她,且作势向前疾走几步,表示真心地相迎于她,然而她轻盈的身姿往前一跃,便接连地从其身后跟进来一位身形修长的蓝袍男子。 待看清这位男子的相貌之后,我的笑容一下子凝结在脸上,伴随地,心中则赫然产生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之感,竟然是他—— 帮助沈熙昊处心积虑地置陈氏全族于死境,而且已经六年未曾相见的陆文航! 只见尾随着王璐瑶进来的陆文航,一脸的漠然不羁,眼神涣散,毫无焦距,宛然一副万物皆空的颓废神情,可是,待他将满不在乎的目光浑然无意地扫越过我的面容之后,其全身则猛地一僵,瞳孔亦骤然缩紧,接而,他渐渐睁大了不可思议的双眼,死死地灼盯着我,嘴唇亦在不断地蠕动和哆嗦着。 我假意低头垂首,右手扶向鼻翼,而趁着如此之间隙,我则很快地压抑平息下意外不安的心绪,待再抬起头,我已然恢复了先前的平和容色,继续笑迎于王璐瑶,而她却仿佛并未曾发现我与陆文航之间的微妙变化,遂直直地寻了一把椅凳便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王璐瑶丝毫不掩饰面上的疲倦之色,看着我明媚单纯地笑道:“虽是失礼万分,但还是务请秦公子大量体恤,莫要因此而责怪于我。言讲出来,亦不怕公子你讥笑于我,因我是天生的路痴,所以,甫才找寻公子所居住的府邸,可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是下着实累极困倦,因而遂急于就坐,以歇息且休整一顿。” 我明了于心,且浅笑着回道:“却是无妨,王姑娘你还真是客气!” 语毕,便笑请陆文航随意地入座,同时吩咐下人速速去沏茶置水以款待贵客。 待一切安排妥当,我方才发现陆文航居然还是于原地傻傻地呆立着,眼睛亦仍是一眨不眨地直直地凝睇于我,其眸色深邃如潭,内里则仿若充斥着万千无计的情愫与不甘。 王璐瑶扭转过头,亦觉察到了他的怔愣呆滞,于是疑惑地蹙起了眉头,且有些懊恼地对他喊喝道:“愚人,你是不是见秦公子美若神祗,相貌不凡,才会如此无礼地一直紧盯着他出神发呆?不过,好歹秦公子是心怀坦荡之人,儒雅温和,通透礼数,才不与你计较如此登徒子的不敬举止。” 闻言,他终于从茫然无际的沉思中醒悟过来,脸色亦逐渐和缓无泽,便与我周全地见了礼,而后则平整一下袍摆,遂就势入座。 其实,甫才闻到王璐瑶竟肆无忌惮地唤他为“愚人”,我很是意外怔忪了片刻,但是见他一脸淡漠之色,似乎毫不介怀,便不好再为他思虑些什么。 王璐瑶先是审视了一下他的面色表情,幽幽一叹,而后则满是歉然地对我解释道:“愚人的行为作风一直便是如此,凡事皆不上心,颓废漠离,得过且过,乖张怪异,任谁都猜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所想如何,甚至,连我那严苛的兄长都拿他无有任何的方法,所以,还望请秦公子莫要因此而不快!” 我颔首示意,回之一笑,但是脑海中却澎湃着浩荡不尽的感慨和哀伤—— 自陆文航踏进我的书房之内始,我便直接地晓知,相较于六年之前,他着实消瘦和憔悴了许多,虽然残酷的岁月并未在他的脸上留下来多少沧桑凋零的痕迹,其相貌容颜依然清俊如故,但是,我却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所曾经拥怀的那种令人羡慕的桀骜不驯和明媚阳光的气质皆已消失殆尽,并且俱都荡然无存。 同时,我还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无端地舍弃了一直皆喜爱穿就的白色华服,出人意料地换上了他以前绝对会是不屑一顾的蓝袍——蓝色的素袍,宽大飘然,严肃拘谨,生生地衬出了他身上挥发而出的那股清冷离世的落寞味道。 明然于此,我不由得暗暗叹息,其实穿蓝衫的他亦是十分卓然和俊朗的,只不过他的眼眸太过于漠然空洞,一时之间,如此单调的蓝色竟显得尤为地颓废疏离,以致于将他那失去直率豪爽和无畏不羁的人生态度给淋漓尽致地映照了出来。 落座之后,通过寥寥无几的余光,即使是在故作浑若无意的情况之下,我仍能感觉到陆文航的目光仍是不间断地向我投射而来,其内亦还是蕴含着那种无能言道的浓浓的探询和疑问之情。 为不恰的气氛所累,王璐瑶苦笑着撇了撇嘴,气馁地埋怨陆文航道:“愚人,今日你之举止真可谓无常怪异,亦着实让我疑惑不解。我尚记得,在我兄长称赞那人容颜绝世、才情无双之时,你面色平澜,毫无讶异,根本无视其之绝对存在,但是,为何秦公子的相貌却反倒引起了你的特意关注,从而频频顾目于他?我且警告于你,秦公子乃腼腆文雅之人,不便苛责于你,我却不然,若是你再无所顾忌地死盯着秦公子瞧看,我可真的…要恼怒于你了!” 他仍是不语,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便沉默地垂首望向自己的袍摆,表情空无漫茫,看不懂其内涵,亦猜不透其想法。 见状,我羞赧无措,遂强笑着圆场道:“王姑娘莫要真的气恼于他,你的朋友很是‘面善’,我倒觉得与他‘一见如故’呢!” 闻言,陆文航的手臂不由得轻微震动,加深了衣袖上的自然褶皱,而那厢的王璐瑶则缓了缓脸色,终于放弃对他的责难,无奈地叹道:“算了,秦公子,我们二人随意地交涉论谈,莫要再理会于他便是了。” 适时地,一位伺茶的丫鬟恭敬地送递来茶水,她步履轻缓,目不斜视,一一地将王璐瑶与我的茶盅斟满奉毕,然而到至陆文航的几案前时,不知为何,却猛地抬头飞快地望了他一眼,而后则立马垂眼低首,宛然无心之举,但其脸颊却克制不住地渐渐幻变成了若朝霞墨彩般的绯红色。 王璐瑶一直俱在密切地关注着陆文航的行为举止,故而,伺茶丫鬟的拙劣演技亦被她清楚地扑捉于眼中,但她却不动声色,只是面带讥诮地看着面前的短暂插曲,而我则错开视线,浅笑着品茶缀饮,完全无视她眼眸深处所凝聚着的那抹冰寒碎屑。 冷眼观睨着伺茶丫鬟退出书房,她这才缓和了警惕之色,如释重负地端起身侧几案上的茶盏,先是优雅地拈起杯盖拂了拂茶面,复再举止落落地品就了一口茶水。 饮毕,只见她眉宇间的阴霾骤然一展,表情疑惑,继而讶异地向我问询道:“滑齿留香,甘醇无比,到底是何种香茶,竟能清澈通神至此?” 我正待答话,这时,一直静然端坐且沉默不语的陆文航却接过话茬道:“此茶名为‘翩婷’。” 乍一听闻,王璐瑶惊讶万分,似乎很意外陆文航居然会出声作答关于此等他应该亦是不甚明晰的生僻话题,因而,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其眼神尤其地复杂和沉泽——有猜测,有审视,但更多的则是不解:“愚人,你是…怎么知晓此茶之名称的?” “曾经品过。”他面无表情,简洁地应道。再一复闻其声,我方才隐约地辨出,其嗓音竟不若六年前的清爽干练,慵懒不羁,反而则蕴纳着一种浓郁的浑浊嘶哑之调,无尽沧桑,于此,感伤的情绪便不由得尽数袭上心头,久久盘绕。 空气中一阵死灰般的寂静,我放眼观去,只见王璐瑶的表情愈发地迷惑彷徨,而陆文航却恍若未闻,只顾俯首缀茶。 我再扫了眼不再继续为王璐瑶解答的陆文航,遂努力地压制住心中因为茶种“翩婷”而莫名生就的悲凉空寂之感,幽幽地言解道:“王姑娘年龄尚小,可能有所不知,许久以前,宛城的闹市中曾开设有一极为著名的茶楼,其名为‘湘愿’。湘愿的东家身份不详,行迹隐秘,却富有奇才,每隔一两月,就会推陈出新一种口味独特且大受欢迎的茶叶,茶种‘翩婷’便是其中之一。然而,仁德三年春,湘愿却无端地从内部燃起一场大火,来势汹汹,将其内的一切人与物俱焚炙殆尽。因湘愿的茶种配方秘而不查,从不曾传于外界,因而,在湘愿的东家逝世之后,那些独有可贵的茶种便俱都随着其东家的消逝而不复存于此间,此故,世人便不得再以品就如此之好茶珍品。” 言及至此,为感伤的情绪所累,我停顿片刻,方才继续讲述道:“翩婷乃湘愿研制出来的最后茶种,其形若娇兰,味若杜衡,香若百合,因此则给我留下了很是深刻的印象,故而,在遗憾叹息之余,我开始凭借着脑海中残留的记忆碎片,反复试验,不断失败,最终,才配置出茶种翩婷的替代品。虽说此茶已堪与翩婷媲美,其味极为相似,但是若再细细品来,总感觉此茶之内蕴淡寡轻薄了些,仿佛缺失了翩婷的清雅和飘爽。” “事情之缘故竟是如此!此番经过,可见秦公子乃执着念旧之人,心细如发,着实惹人钦佩!不过,我尚未品过茶种翩婷,因而便不明晓其中滋味到底若何,但是,以我之所论所感,此茶甘醇无瑕,柔化飘香,清神润彻,甚合我之味觉。”闻毕,王璐瑶听的很是认真仔细,只见她复品缀一口茶水,感触颇深地赞称道。 突然思及她离家出走的事由和起源,遂薄薄一笑,关切地问询道:“王姑娘,而今你可否觅寻到了良策来应对你那固执的兄长?” 她释然一笑,遂颔首答曰:“我兄长有一极受其爱重的妾室,温雅大度,贤良淑德,风评极佳,但实际上,唯有我明晰深透,她不仅善于伪装,工于心计,而且还诡计不菲,手段残忍,因而才一直不为我所喜,更妄谈与她的交情深浅。不知为何,此次她却一反常态,为我之事极力地向我的兄长求情,虽然我并不能晓知她的真实用意何在,但是托她之福,我兄长居然由此想通,不再逼婚于我,我倒乐得轻松自在。” 我颔首笑道:“如此…便甚好。” “说来亦着实奇怪,起初,我兄长为我精心所挑选的那位夫婿,德才兼备,容貌气质亦与秦公子你不相上下,但是,我对其却无有任何的感觉,一则因为他已娶妻成家,二则因为他即将步入而立之年,其年岁与我差距太多,三则最为关键,不管他人如何去深究探索,皆无能发现他身上存有的缺点,一介凡人,却如此的完美无瑕,仿若仙人神祗,反而则使我心生怪异,总觉得他全身上下皆笼罩着一种幻虚不实之感,并不适合作为女子的夫君来依靠并生活。” 她稍顿片刻,遂自嘲一笑:“不过,此人亦十分识相,还未待我采取有效的反对举措,遂就因为已经典妻立室的缘故而拒婚于我,如此难能可贵的真情实意,倒有几分深得我心。既然我兄长已允诺道,今后我可以自行择选称心如意的夫婿,那么,我一定要嫁给世上最好的男子,而且此人还需是适合我的并为我所恋慕的。另外,此人必须忠贞不渝,除我之外,不得纳收任何的姬妾与侍婢,一生之内唯能娶我一人——我平生最恶之事,便是与她人共享丈夫。” 语毕,她似有深意地斜睨了陆文航一眼,而陆文航的视线却早已转向了窗外,眼神空茫。 闻言,我则不由得震动骇然,不仅为她与我婚姻观的共通相似之处,更为她的豪爽直率之情——若是平常的闺秀女子,怎堪如此无忌地在外人面前言出自己欲嫁何人,而她却侃侃而谈,见解独到,更毫不忸怩和做作之色。 “秦公子可否娶亲?”言毕完自己的婚嫁观点,她遂问道,仿佛是忽然思起了我的人生大事,而她的问题又成功地引起了陆文航对我的遥遥关注。 我思量一番,故意用挫败的语气胡诌道:“三年前,我倒是看上了一位小户人家的小姐,那小姐贤德良善,性格活泼,心灵手巧,但是却执意地不肯嫁我。于此,我疑惑不解,遂问她缘由如何,她则爽利地对我直言道,她貌陋才疏,无有特长,根本无有勇气立于我的身侧左右。然而不久,她便嫁给了另一位商人为妻,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琴瑟和谐,日子过的很是安乐自在。我虽是难过伤心,但是见她过的幸福,亦就不便冒失地打扰破坏他们的平静生活。” 闻之,王璐瑶先是一愣,继而则忍俊不已道:“今日我方才得知,原来绝世不凡的美貌亦有过错。如此言来,被那位小姐莫名地拒绝之后,秦公子在难过之余,便没有再娶亲?” 思及蕊欣以“秦殇”之名收留的众位清苦女子及其归宿,便不予理会陆文航那略带明透意味的戏谑目光,我故作羞涩地讪笑道:“倒是有几房妾室,不过后来,她们都嫌我太过于沉闷无趣,皆要求我休了她们并还其自由之身。我深知自己不能让她们幸福,便从容地写下休书,让她们自行择选好的人家来相嫁。” 王璐瑶转了转灵动光耀的眼眸,接而了然地“扑哧”一笑:“秦公子甚是诙谐幽默,甫才差点就被公子的玩笑之语所惑。以我之见,公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旦凡是女子,便不会轻易地舍弃公子,从而去另择他人。” 我敛起嬉色,不再戏言,老实地应道:“我与王姑娘的想法相仿,只欲娶适合自己的女子为妻,不过此人还尚未出现。” “不过,我们的情感坚持皆比不得愚人的痴念执着,秦公子你有所不知,愚人他现今正在候等一位他只愿意娶其为妻子的女子,如若那女子永远都不再现身,那么他便此生不娶。” 语罢,她的唇角不期然地带了些许隐隐无几的嘲讽之色:“言起那女子,秦公子亦应该听闻过,她乃一京城名妓,名字唤作芯瑗。据闻芯瑗国色天香,风姿妖娆,且精通音律,愚人为了博其一笑,挥金如土,日日迷恋,夜夜沉醉。但是,就在愚人为她赎身的当日,她却毫无缘由地消失于天阙疆土,其行迹至今皆不可查,亦就是芯瑗消失之后,愚人便一直郁郁寡欢,颓废散漫,凡事俱不济不力。” 复闻芯瑗之名,我心中攸地一动,不禁感慨万分地向陆文航看去,只见他正惶惶地凝睇于我,其眼中已不再空洞,而是酝酿出了一抹影雾般的薄怒,转而一顾,则演幻成了无尽的歉然之色。 王璐瑶仿佛歇息足了,便从椅座上站起身来,不断地在我的书房内漫步游走,并上下打量,蓦然,她突然把视线紧紧地锁定在了向阳窗台上所放置的那株欢快活泼的翠菊上,瞬刻间,其明朗的脸色暗了暗,并有些难看不愉。 我讶异地询道:“王姑娘,何事令你感到不快?” “无事,不成想…秦公子亦是恋菊之人。”她强然一笑,表情有些奇怪:“我只道我兄长爱菊成痴,他人皆无能赶及,因此看到菊花,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我兄长平日里的严肃举止,觉得有些压抑和无趣罢了。不过,此株盆栽怎么生的如此……?” 最后的词句,如同睡梦中的呢喃低声,她不晰地卷在了喉间,一时之间,我未能听清辨明,只得礼貌地应答道:“凡是美丽的事物我皆喜欢恋慕,此菊花盆栽虽好,却并非我之最爱。” 陆文航亦将视线转向了此株翠菊,脸色黯然无泽,不知正在沉思什么。 “原来如此,人人皆有独自的爱恋之物,但是不成狂入魔…便俱好。”语罢,王璐瑶即刻散去低落寂然的神色,无比歉意地看着我言道:“只顾自问自言,差点就要忘记此次所来的正事了,今日我可是来还银子于你的。” 我无奈地回道:“王姑娘乃守信之人,对此,我一直深透了然于心,只是王姑娘你如此介怀,倒教我心生愧然。” “有借方才有还,我很少见过似秦公子这般好心良善之人,感念于心,便欲与公子成为至交好友,不知秦公子你意下如何?” 我颔首笑道:“荣幸之至!” 她执意地在我的书案上放下归还于我的银票,复坐下来又与我聊侃了一些其他的杂事,兴趣正浓之时,她却忽然抬头望了望窗格外的天色,于是则猛转话题,笑称时间已然过去太久,不便再继续打扰于我,而后又唤上陆文航与她一同告辞离去,我一再挽留恳请,却皆无济于事,最终只得施施然地将他们送出了别院大门。 在他们起身离去的整个过程中,陆文航都面色如常,未再言语,只是在其出了大门之后,他却突然无端地顿了顿步伐,且掉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其内仿若蕴纳着许多未尽的情绪,而后,他眯起狭长的眼睛仰看天际片刻,复始迟疑地慢慢赶及于王璐瑶,其步履竟显得分外地沉重和艰涩……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3章 灯烛夜话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是夜,我未曾早早地安睡,而是映着灯烛的跳跃光泽,继续逗留于书房的几案前,心不在焉地批阅处理着白日未曾完成的文书杂事,这时,烛燎却于突然间摇曳和动荡了起来,同时,一股袅袅的清梅薰香亦相随不断地袭入我的鼻端,其气息清远绵长,幽然甘冽,沁人心脾。 微弱的灯光映照在来人那修长挺拔的身姿上,并由此在书案上形成了一方遮蔽的暗影,我不禁抬起头,移目望去,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此人正是夜访涵漪京畿别院的陆文航。 陆文航可谓一奇人,他不但极富才学、武功高强、医术精湛,而且他还身怀一项异能,那就是无论置身于何所何地,他皆能自由穿梭游走,仿若出入无阻之境,根本无人能够发现其行踪轨迹并加以干涉追拦。 我冷冷地凝睇着他,心中的厌恶之情翻滚膨胀,他已然易置下蓝袍,换上了他一直俱喜爱着就的白色衣衫——耀目张扬的雪缎华服,纯洁无瑕,精致飘然,顷刻间,却刺痛了我的双眸。 他的眼神清澈柔和,其上则没有了白日意外重逢之时的极力克制与严谨漠然——不尽的炽烈、滚烫以及热切之情,一时之间,俱数涌现于他那仿若黑曜石般明亮的瞳眸中。 只见他灼灼地紧盯着我,一脸的惊喜愈加,良久,他方才颤抖着变了调的嗓音似不能相信地问询道:“你…可是…茗漪,陈将军的女儿陈茗漪?” 闻言,我的神色一凛,不由得讽刺道:“公子深夜闯入我府,难道…就只是为了明确我的名字以及身份?如若是此,那么公子,你宛然是认错人了,我并非公子那所言所盼之人。我乃涵漪的东家,姓秦名殇,世代居于潞城浚县,前段时日甫才移居于京畿。” 他略略垂目,呢喃般地自问自语道:“涵漪的东家?秦殇?” 未几,他复一正色,不可置信地惊呼道:“茗漪,你…怎会…成了涵漪的东家?” 我并不作答,只是低下头执起朱笔,装作继续批示文书,不再去对视他那满是愕然的目光。 “茗漪,你可曾晓知,现今你之处境相当地…令人担忧?涵漪规模宏大,经营得当,利润丰厚,故而,其存在极大地缩减了朝廷在茶市方面的国库收入,今上忌惮深甚,所以亦就生了打压和摧垮之心。今上神思周全深广,凡事皆能虑及长远,亦最喜问根究底,因此,他能容忍涵漪存在至今,必定是有其道理——只有先找出并除去涵漪的幕后东家,树倒猢狲散,方才可从源头上彻底地根除涵漪,从而避免其死灰复燃。自仁德四年以来,今上一直都欲除去涵漪,只不过其东家行迹隐秘,身份混沌,替身奇多,致使今上多次遣人调查,皆收获甚微,毫无头绪,但是,今上的恒心和毅力却无人能及,因而在未果之前,今上是绝对不会放弃对涵漪东家的调查和追踪的。” 言及于此,只听闻他的声音顿了顿,继而则更为焦虑地接续道:“此番,你来到京城,即便你再谨慎万分,亦难敌今上散派出去的那些强大的信息网络,更何况,如今你已经结识了不该结识之人,故而刻下,你涵漪东家的身份必定难以保全,于此,我甚为牵挂忧心,焦急难耐——如若今上一旦得知了你的存在,我根本无能想象他将会采取如何的举措来应对于你。可是茗漪,你为何要创办涵漪,难不成…是为了陈氏一族而特意地报复朝廷才力行此举的?茗漪,不管你心中之计划如何,但我想你应该是相当明晰的,今上…并非仁慈大度之人,你一向聪慧灵转,为何在涵漪的策谋和经营上却如此地儍滞无心?”待他言至最后的猜测疑问之语,其嗓音则变得愈来愈为迫切和惊然。 他的话语理所当然地引起了我的悸然警惕,于是,我压抑下自己那动荡不安的心绪,复抬起头,依旧用平静生硬的语气强调道:“公子之诚心可叹可嘉,但是…却似乎表错了对象,我再重申一遍,我乃一介男子,并非公子所言之中的女子陈茗漪。另外,涵漪的处境如何,我自有一番计较,所以,公子大可不必再为我伤神忧虑。” “茗漪,我知你恶我至深,但是你却没有必要一再地对我否认你的身份。你明明清楚,我自幼便刻苦研习医术,不仅精通人之病理症状,而且还深透人体之构造和运作机理,故而,你究竟是男子抑或女子,我又岂会不知不晓?再者,一个人的相貌和语言在事隔多年之后,也许会有不同程度的沧桑变化,然而不管其怎样改换和伪装,人之最基本的神韵特征却难以被他人所模仿和塑造。更何况,茗漪你非但气质和姿态依旧,甚至连容颜都美丽如昔,倾国倾城,出尘离世,一如六年之前。”他惨淡一笑,毫不留情地揭穿我道。 顿时,我生就了一种无可遁形的窘迫之感,继而则恼怒地对他喊喝道:“既然你都明然至斯,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地探入别院并着意地来问询我的身份!?” “茗漪,只要你还活着,只要我还能再看到你,我便已经满足,不敢再去奢求些什么。” “既然如此,那你还待在这里作甚?” “茗漪,我……” 我不客气地打断他道:“陆文航,你可不要忘了,陈将军犯的可是谋逆大罪,其罪行昭昭,九族连坐,不得留存任何的生还和子息,但得上天所赐,我侥幸地逃脱了那次血腥的灭族杀戮。如果皇帝知晓了‘我乃涵漪东家’的身份,此情势尚不足为虑,也许我还可以应对自如,但是,‘我乃陈将军之遗骨’的身份一旦被曝光揭露,正如你之所言,皇帝并非仁慈大度之人,那么他定然会对我赶尽杀绝,消除于他而言潜在的祸根和隐患。所以,你若是为我着想,若是还顾虑陈将军以及陈明峻对你的恩泽和情义,就不要再唤我为茗漪。” “好,一切都依你。”他了然于心,颔首肯定。 我放下朱笔,紧握拳头,指关节隐隐发白:“陆文航,你还是走吧,现下…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苦叹道:“你…当真如此恨我?” “当然恨你!恨你的无情无义,恨你的工于心计,恨你的伪善举止,更恨你践踏了我们对你的期待和信任!”我咬牙切齿地发泄道,字字如玑,沉若重石。 “你之所言的确不假,我亦无可为自己辩解和申论。八岁之时,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与明峻相识相遇,一见如故,遂与其结为知己良友,陈将军敬慕家父耿直不阿的性情,爱屋及乌,因而对我大加喜爱,毫无偏颇,凡事皆会问询我之意见观点。十三岁那年,我无意间发现了父亲辞官疏闲的真正缘由,原来他一直都在韬光养晦,养精蓄锐,为的就是在紧急必要之时,挺身而出以力保于帝王。虽然心中矛盾万分,难以抉择,但是始终我却逃脱不掉‘忠心为君’的家族使命,决定暗助天子。之后,我在父亲的授意和指导下,逐渐地取得陈将军及明峻对我的信任,以借机来探求并挖掘陈将军的机密要件,进而则为先帝和今上谋策。一直以来,我都以一副满不在乎的姿态往来穿梭于陈府,表面上是寻找明峻以游玩作乐,实际上则是在隐秘不断地收集着陈府的信息线索,复一步步地帮助君王架空和收回来陈将军所持的兵权,但是,无论政坛局势如何复杂变化,我都无有一丝要加害陈将军的意图。然而,事情的发展轨迹却渐渐地抛离了原先的预想,似乎被另外一个了解底细的暗人操控着进入了一个连我都无能破解和颠覆的迷局,为的就是要置陈将军于死地。” 我冷冷一笑,讥诮地回应道:“另有他人布置的迷局?难道…你不觉得如此无谓的猜测是多么地可笑和荒唐吗?皇帝处心积虑地要灭除陈氏一族,他岂会生生地错失掉如此能除掉陈将军的大好时机,说不定…那瓮局便是皇帝和你亲自设下的呢!” “先帝曾有遗言,任何情况下,都务必要顾惜陈氏一族之安危,所以今上根本不可能如此行事。”他语气急切,极力地辩解道。 “既然先帝有遗言相告,既然你亦无心伤害于陈将军,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何陈将军最终会顶着滔滔无恕的四十八条大罪而被皇帝无情地下令腰斩于正午门?为何陈氏全族皆因故遭受牵连而被诛杀殆尽?为何陈明峻至今都下落不明,音讯全无?为何陈念娉会在绝望心灰之下,在冷宫清苑自缢身亡?”我面带凌厉,咄咄逼人地追问道。 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良久,才惶惶无绪地应答道:“茗…,秦殇,我知晓你恨我怨我恼我怒我,也明晰你再亦不肯信我任何的所言所语,但是今上曾对我亲口所言,若陈将军能顺利地交出兵符,他便会宽容相待,不再去追究陈将军独权专横的过错,所以迷局一事绝对不会是今上所为。虽然,我无从得知今上最后蓦地变卦的缘由,可是当时的局态则对陈将军极为地不利,若是今上不下令斩杀陈将军,不下令处理陈氏一族,那么,他就难以平息朝廷官员以及天阙百姓的愤慨和怒火,大势所趋,今上…不得不为。” “以疑惑不实的罪名,先让陈将军身败名裂,再加就悠悠臣民之口,复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如此之良策,难道不是皇帝思虑周详的结果吗?”想到陈沅江最终被弃尸荒山且骸骨无存的残酷结局,我心中的悲痛之感便无可抑制。 他的眼神迷离,表情痛楚,似乎陷入了对过往的追忆之中:“那日,我正在为陈将军换药疗治,却忽然从其随身铠甲中掉出来一封印制着丁零国标志的信笺,彼时,因为周遭有数十名探望陈将军伤势的将帅围观,所以,我根本无能适时地隐匿此封凭信,为陈将军赢得最初的有利时机。再者,在返回宛城的路途中,丁零国子王詹粤率残众又企图一举截救下陈将军,此次异常的变故,则将陈将军谋逆通敌的罪行彻底坐实,因为无有一句有利于陈将军的辩驳言辞,所以仅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济于事。陈将军在奔赴辛郡之前,曾对我言曰,只要是皇七子即位登基,那么,不管他昏聩与否,陈将军皆会尽心竭力地辅佐和支持。故而,陈将军大逆谋反一事发生之后,我便来回奔走,极力地寻找证据为他洗冤开解,可是在此过程中,我却发现了甚为蹊跷之处——陈将军谋逆的真相似乎被他人给刻意地隐藏和销毁了,追寻而去,竟无有留存一丝的痕迹和线索。此人之手法干脆利索,缜密详尽,以我的揣测判断,以及对今上的了解和深透,此事根本不是今上所为,而是另有他人在背后操纵和控制,对此,我一直都心生疑惑,但是却苦于无处查询、无方可觅。况且,你的死讯让我万念俱灰,自此之后,我混沌恍惚,万事皆空,便再亦无心去关切未来事态的发展和变化了。” “你多说无益,我不会再信任于你。那时,陈念娉突然恳求我去说服陈将军,且允其进宫为妃,我一直都在疑惑为何她会莫名其妙地动情于皇帝,而且皇帝居然还知晓‘我是陈将军之女’的身份,然而现今我却明然了,因为…那根本是你的刻意所为。七夕之日,皇帝以游玩之名与你再次联络之时,偶然看到了与你同行的陈念娉,遂动了利用之心,与其接近并纳其为后妃,以此来牵制于陈将军。后来,你整日流连于飘香阁,复迷恋于名妓芯瑗,表面上荒诞堕落,无所作为,实际则不然,我想…你亦只是以风花雪月的妓院勾栏作为你的掩护,以搜集实用有效的信息来相助于皇帝而已。陈将军被诛杀之后,那芯瑗便没有了可以再利用的价值,遂就除去她并对外声称她消失不查了。我…猜的可准,陆文航陆大忠臣?”我厉剜着他,冷冷地问询道。 他黯然神伤,却并不反驳:“陈氏一族的遭遇我的确无可推脱,你之所言亦的确属实,我着实是辜负了陈将军以及明峻对我的信任和委托,亦着实是间接地促进今上与念娉的相知与相遇,如此,你说我卑鄙亦好,忘恩负义亦罢,我皆无可申辩。但是,我的家族赋予我的使命以及责任,我却不能无视和拒绝,虽然…我并无加害陈将军之决心,亦很想力保陈氏一族之安危,然而造化弄人,我俱无有做到,真的…很对不起!” “既然事情已经成为过往,既然你已经承认了你的背信弃义,既然你明了我不肯再谅解于你,那么,如若你不想我恨你入骨,你…就最好不要再出现于我的面前。” 他一个趔趄,面色则更加地灰败无泽:“我知晓,我统统都知晓。可是现下,你的处境很是不妙,我不能不管不顾你的安危状况,亦不能再看到你无端受难!” “此事与你无关,我自会处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何必要如此地固执己见?你一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即便再自立坚强,能干无惧,但是亦比不过那位坐居高位之人啊!” 且言道着,他作势向前进了一步,并伸出右手,其手指修长而又薄峭:“你的气色甚是不佳,可否…容我为你把脉一观?” 我立马侧转过头,脊背尽可能地往椅背上后靠:“此事亦与你无关!”闻言,他眼眸中的失望和无奈之色则更为愈浓:“既然现下你已经安全无事,那么,我便可放下心中之挂碍杂念,不管你接受与否,我皆要开始着手调查陈将军谋逆之事的背后操控者,进而为陈氏族人洗清冤屈,并还其清白,另外,我亦会竭尽全力地保护于你。” 我恍若未觉,无有作答。 稍顿片刻,他突然转移话题道:“若是我猜的不错,明峻…尚还存活于世,而刻下,他应该匿身于丁零国内。” 我赫然一惊,即刻正视于他:“此事…当真?” “丁零国国土贫瘠,其内戈壁沙漠丛生,高山峡谷连纵,地貌极为恶劣,但此却是其得天独厚的天然屏障,因而,今上之兵力权势根本无能轻易地遍布涉及,所以,我认为丁零国是明峻的唯一去处。” “那…皇帝可否晓然?” “今上圣明睿智,心细如发,思虑深邃,我想他一定亦猜得到明峻现下的藏身之所,只不过丁零国内险境横生,阻碍重重,他才难以取得明峻的具体方位何在。今上乃不会轻易放弃之人,其隐忍力决绝,所以他必定会不竭地觅寻到明峻为止。然而,令人奇怪的则是,刻下今上却不再遣人去查找明峻的下落,我隐隐感觉到,他保持伺机不动的内在并不简单,仿佛是在等候和谋划着什么。” 语毕,他缓缓地踱到了书房内朝阳的窗台下,先是小心翼翼地轻触了一下那株翠菊的花蕾枝蔓,而后则掉转过头,眉宇间酝酿着满满的担忧之情:“今后,若你再与王璐瑶交涉论谈,切记不要太过于推心置腹,如此…对你才大有益处。” 我不解询道:“却是为何?” “既然你女子的身份都瞒不过我,那么,又怎会瞒得了那精明异常的沈家皇族之人?” 我愕然无措地反问道:“沈家皇族之人?” “王璐瑶虽然活泼烂漫,纯真无邪,但是她却极具洞察之力,且能通透一切。其实,自第一次与你见面之时,她便已辨认出了你女子的身份,可是再次到访你之府邸那日,她却并没有揭露于你,而是若无其事地随你言笑交谈,对此,你又知晓和了解多少?” 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手脚亦顿时变得僵硬冰凉。 他先是轻叹一声,复无比疼惜地望着我,声音愈发地平和柔转:“她名字确实为‘璐瑶’没错,但是,王却非她之本姓,她实际上姓沈,乃今上的幼妹,封号为‘静柔公主’。静柔公主之母王氏并不得先帝之爱宠,然而她性情良善,大度宽容,一直为今上所敬重。今上生母早逝,自幼便孤寂无依,在宫中受尽冷落,王氏见状,怜其孤苦,遂尽心照料,今上感其恩泽,故尊其为皇太后,静柔公主亦因此受到了今上的爱护和娇纵。沈家皇族之人个个聪颖明智,因而,静柔公主虽然稚嫩年幼,但其心思起伏却并不局限于此,所以与她往来交谈,你务必要小心谨慎,提高警惕。” 我想起王璐瑶那张明媚精致的笑脸,想起她那豪爽干练的气质,霎时间心酸难耐——原来她身上拥怀的那种令人欣赏的灵气美亦是假象和伪装,原来她就是陆文航言语中的那个‘我所结识的不该结识之人’。 复想到白日她所表现的那些对陆文航的莫名情义,于是便恨恨地讽刺道:“静柔公主再会演戏、再不简单,但她对你的爱慕之情却并不加以掩饰。” “那又当如何?众所周知,我已然立志只娶那当娶之人为妻,难道她还能执意地强嫁于我不成?她一直以为我正在候等的那人便是芯瑗,于此,她心有不甘,颇有怨愤妒忌,可是,我却不愿也不肯对她解释,任由她误会自伤,为的就是求得一方平静,自由自在。这些来年,我非但不肯娶妻,而且还任性随意,举止乖张,更是将‘无情无义’的品行演绎得淋漓尽致,所幸我并非陆家之独子,所以,家父已经对我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亦不再对我寄予厚望,于此,我亦毫不在乎。” 他不知不觉地移步于书房的大门前,然而就在其手掌触及门把手之时,他却再次转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我暂且先告辞,你多多保重,以后…我再来看你。”语毕,他便潇洒地开门离去,步履轻快,衣袂飘飘。 我瘫坐于椅凳上,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悲伤酸涩之感却仿若水中的涟漪般一圈又一圈地扩大分散,无边无际……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4章 浩菊见闻 九月九日,重阳佳节,成辕帝沈熙昊于皇家园林“瑜华苑”设立了一场规模极为盛洪浩大的菊花宴会,乐舞笙鼓,左右秩秩,贵胄权臣以及其家眷子女皆在邀请之列。 此次节日庆典,普天同愉,内容丰富,场景艳丽,有赏菊、登高、佩茱萸等多种娱乐项目,活动形式亦颇为自由随意,参与者甚众。 乍观之下,瑜华苑内到处一派其乐融融的惬意气氛,饮酒孔嘉,维其令仪,言笑晏晏,御宴直到下午申时初刻方才结束。 而令我意外的则是,菊花宴会结束的时间竟与尹框邀我赴约的时辰恰恰相接,由此,我想起了明汝山上他身上着就的那件唯有皇帝赏赐方才能裁衣置裳的丝绸贡品纹锦,其权贵将胄的身份,溢于言表,于是,我猜测他一定亦参加了此次宴乐庆会。 毫无疑问,尹框必然是出身于官宦世家的,只是他比较偏爱于经商,所以才摒弃了入仕为官之途。 即便是有“赏菊请帖”内侧附画着的图籍作为指引,找寻浩菊山庄的方位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其仿若置身于一个渺渺的迷阵之中,到处皆有林木沟壑环绕,交错纵横,无边无涯,恰在就要迷失方向之际,却于突然间山重水复,柳暗花明,顿时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座烟雾弥漫缭绕的大庄园。 我撩起马车的窗帷,凝目看去,只见此庄园的大门开阔气派,其门楣上题着四个金色的大字——浩菊山庄。 待仔细观去,我不由得一阵惊异,“浩菊山庄”四字竟别具一格,恰是仿照着菊种黄微的纹理一蹴而就。 此外,浩菊山庄的大门口站着两位肃立持剑的健壮门卫,一脸的凶神恶煞,仿若两尊屹立不倒的门神——他们看到有陌生人接近山庄,立即右手触剑,面色冰凉,警惕狠厉之色跃然尽现。 我下了马车,走前两步,作揖施礼,并递上请帖,道明了来由。 两位门卫互相交换了眼色,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大门顿时敞开,从里面踱出来一位管家模样的长衫侍从,他面目严正,不拘言笑,目光中却透着精光,只见他先凝目审视了一番我,复比对了一下请帖,而后则躬身言道:“这位公子,里面请!” 因为我并非如尹框所言着上女装,仍是一贯的男子装扮,所以浩菊山庄的管家并未唤我“姑娘”,而是“公子”。 他微一施礼,态度恭谨地转身引路,我微笑着跟随,然而却听到身后一阵刀剑相击的砰戕之声,不由得诧异回头,杨赜竟被两位持剑的门卫给拦截了下来。我微笑着解释道:“他是同我一起来的。” 门卫不语,而浩菊山庄的管家则接话道:“请帖上只邀请了公子一人,并无有邀请其他人,所以还望请公子能够谅解,你的下人不能跟随进来。” 如此无礼怠慢的态度着实让我心生怒意,但是亦不免让我有些担心,不知这尹框怎会如此行事,其用意到底如何。 我满脸凝重地看向杨赜,只见他嘴巴张了张,正一脸担忧地望着我。 此时,浩菊山庄的管家又提醒道:“公子?” 想起因尹框的出现而带来的种种疑问,我遂下定决心,对杨赜点了点头,示意他无妨,便跟着管家走进了大门。 一路行去,眼前的景象不禁让我赞叹不已,浩菊山庄的确宏伟,亭台楼阁,假山湖泊,曲折环绕,其内仿佛蕴藏了多种精巧设计的阵法,以严防他人别具用心的入侵,以前陈沅江的府邸中只暗设一种阵法,那便是纵横交杂且变化无绪的流水阵,但是直觉上浩菊山庄内含纳的阵法则不止一种,而且每一种阵法似乎都要比流水阵复杂得多。 另外,相继观去,走廊之外都培植着圃圃的菊花盆栽,姹紫嫣红,品类多样,内蕴丰富,勾勒成了一片菊花的海洋,郁郁葱葱,一望无际。 我从来都不知道菊花会有如此多的品种,也从来没有见过菊花拼凑起来的胜景——风飘雪月、金光四射、独立寒秋、十丈珠帘、斑中玉笋、鬃翠佛尘、芳溪秋雨、太真含笑、雪罩红梅、汴梁绿翠…… 太多太多的名品菊花,似乎皆被尹框给搜集而来——尹框此人,真是爱菊成痴,无人可及! 我被管家带进浩菊山庄的大厅,甫一跨入大厅,一股淡淡的菊香便扑面而来,我环目望去,大厅设置高雅,其内亦适时地摆着几盆名品菊花,给大厅增添了一丝闲情逸致,此外,大厅四周的墙壁上还悬挂着几幅精美的画轴,乍一看去,里面的内容竟都和菊花有关。 管家礼请我坐了下来,便有丫鬟给我上了香茶,我随意一品,颇有些无奈,竟然是菊花茶。 菊花不仅有观赏作用,而且其中的小雏菊还是很好的中药材,可通神败火,清肝明目,但是体质弱芊的人却不能经常饮用菊花茶,否则肠胃则不堪承受。 我勉强地品缀了一口,略微的苦涩,苦涩中却透着贡菊的原始清香。 我放下茶盏,环视了一番大厅,才惊觉到原来大厅空旷寂静,竟只有我一位客人。 收到请帖之时,看着尹框将口头的邀请变成正式的函请,就联想着他可能邀请了多人来观赏菊花,如若自己着上女装恐有不便,就选择了男装,但是如此境况,才明晰原来他只邀请了我一人,怪不得他一再强调让我穿就女装。 尹框还未曾到来,我有些无趣,便站起身,迎着墙壁上的画一幅一幅地看去—— 第一幅为《陶渊明采菊图》,画风很朴素,但是却很有情趣,将怡然自乐的兴致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二幅是普通的赏菊图,此画未有题名,但题诗曰:“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欲知却老延龄药,百草摧时始起花。” 虽然此画并非出自名家之手,但作者的笔法娴熟,将寒菊的神韵标绘的活灵活现,莫名地,此画的画风骨骼给我带来了一种异常的熟悉之感。 正欣赏着,身后传来了一阵笑声:“秦姑娘是否亦觉得此画画风甚好,可称为难得的佳品?” 我转过身来,迎上了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眸,只见尹框一身绛红,更加衬的他面若琢玉,亦为他增添了一丝邪魅不驯的味道,我很少见到男子穿就如此张扬的颜色,但是他穿的却很好看。 “的确如你所言,此画的画风甚好。”我答道。 “言起此画的作者,倒教我心生敬意,他不仅容貌堪和秦姑娘相媲美,而且还是少见的奇才,只不过,他却是男子。作为一介男子,相貌竟如此昳丽,还真令其他男子惭愧汗颜!” 他的话语让我心神摇曳了起来,昨日知晓了王璐瑶静柔公主的皇族身份,便亦明然了她兄长为其挑选的夫婿便是我一直寻找的韩子湛,今日,听到尹框言道此画为一位容貌与我不相上下的男子所画,我便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韩子湛的身上,一想起韩子湛,便顿觉此画亲切了起来。 “既然秦姑娘如此喜欢,如若不弃,此画可以送与姑娘保管。”他见我仍是定定地凝睇着此画,以为我爱恋不舍,便适时地言道。 “公子言重,不敢割爱,多谢!”继而,我则接上了甫才的话题:“公子容貌不凡,气质超脱,可谓男子中的佼佼者,难道亦会自惭形秽?” 他爽朗一笑:“男子若胜在容貌那便是讽刺了,我并不觉得容貌有何作用,只知道男子重要的是才干和内在。” “公子所言极是,不光是男子,女子若亦是赢在相貌,内里虚无,那亦是让他人感到索然无味。” “不过,秦姑娘却是才貌兼备,如此之完美,岂不让天下女子羞愧难当?”他玩笑道。 “公子过奖了!”言及至此,我看了看他的身后,似乎并没其他人跟随,不禁疑惑道:“为何夫人不曾跟随公子同来,不是要赏菊观花吗?” “夫人?”他自嘲一笑:“我有很多位夫人,姑娘问的哪一个?” 我一愣,看他的表情并不似开玩笑,于是,我有些怔忪地问道:“公子竟有很多位夫人?那么,在尞城驿站里公子等候的只是你夫人中的一位?” “那是我现下最爱重的一位。”他肯定地答道。 我的心情顿时别扭起来,看向他的目光亦有了不耐和厌恶,同时,庆幸蕊欣因为凌夷州之事而未陪同我到至浩菊山庄,亦庆幸自己早早地便让蕊欣放弃对他的恋慕之情。 我本以为尹框是忠贞之人,但人不可貌相,明汝山上他展露的旖旎和温柔竟只是一部分,果然,天下男子并不可轻易相信,想到这里,我觉得陆文航都比他好上许多。 见我良久不言,他轻笑道:“秦姑娘很是意外?” “天下男子忠贞者甚少,不曾意外。” “是啊,天下权贵者大多都三妻四妾,何况是我?”他有些自嘲讽刺。 我稳了稳心绪:“既然她为公子的爱重之人,为何不见公子带她过来?” “浩菊山庄是我的独处之所,我的夫人们一概不知。” “公子的独处之所?”闻言,我讶异不安起来:“既然如此,为何公子独独邀我而来,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呢!” “秦姑娘何必如此犀利,在下一向行事,只凭随心所欲罢了。” 然后他别有深意地望着我,轻笑道:“秦姑娘果真是不愿意着女装到访浩菊山庄呢!” 语毕,他略一击掌,从门外进来一位举止落落且容貌姣好的丫鬟,并且吩咐道:“舒泓,摆宴绿云厅!” 我疑惑道:“不是要赏花吗?为何却要摆宴?” “花还尚未开放,姑娘肯屈尊前来,在下不胜任荣幸,自当盛请,何况今日是重阳佳节,我自当为秦姑娘你布置一桌菊花宴。” 我心中奇怪,现已将近戌时,那菊花居然还未开放,此种奇景,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他面容清湛,扬手施礼:“姑娘请!” 走进绿云厅,其内眼花缭乱的景象则让我不由得一怔,只见绿云厅内布置一张枣红色的条形长桌,餐桌上不仅用无计的餐盘拼成了一幅菊种“珠连飞瀑”的形状,而且每盘菜都含纳着菊种的释义,甚至各不相同,正如尹框所言,可正谓名副其实的“菊花宴”。我看着餐桌上的菜色,心有所动,不禁叹道:“可真是丰盛的膳食,不过作为两人的用餐,是不是太过奢侈浮华了些?” “你可是我的贵客,我怎敢怠慢了姑娘?” 语毕,他一撩袍摆,便怡然地坐了下来,而后他示意我入座。 待他坐后,那位名为舒泓的丫鬟便殷勤地为他斟了酒,接而她则沉稳地端着酒具向我走来,我一错愕,立即挥手拒绝道:“不必了,我不会饮酒。” “此酒由菊花泡制,酒味淡寡,并无大防。”尹框解释道。 我摇了摇,执意道:“我体质一向偏弱,现下正在疗治当中,大夫警戒我万不可食就辛辣刺激之物,所以我只能辜负公子的盛情好意了。” 尹框稍一扬眉,不再强求,便关切地为我布菜。 他的吃相与他的容貌一般优雅大方,极为讲究,我斜睨他一眼,赫然发现他在膳食上竟无有偏爱,凡菜只吃三口,贵族气质十足。 我素来偏食,用膳的时辰亦并不固定,随意自由,而此时,尹框的餐桌礼仪则让我无可适从。 我默默地看着筷箸,又有了意外发现,此筷箸平常的竹木材质,竟是用白银铸就。 银质材物能验出食物的毒性,尹框乃一介商人,竟能精细至此,这让我心中的疑云愈盛,于是更食之无味。 一位娇小的丫鬟走上前,为我斟茶置水,我不甚在意,臂膊一扬,竟碰触到了她执壶的手腕,她猝不及防,手一松动,茶水溅出,洇湿了我大半的衣袖,其实茶水并不太烫,只不过我所着的是浅色衣衫,茶水一旦浸染,水渍污痕的形状显现。 她见闯了祸,惊恐万分,即刻跪下,磕头不止:“奴婢该死!” 尹框见状,停下筷箸,赶快起身步到了我的桌位旁:“你可否烫伤?” 我摇了摇头。 尹框看着那个小丫鬟,眼中逐渐酝酿起了薄责,这时,只听到他身后的舒泓一声断喝:“做事如此莽撞,还不下去领罚!” 我看不去,于是屈身握住了小丫鬟的手,欲扶她起身,安慰道:“我并无大碍,你且起来。” 小丫鬟浑身颤抖,仍是跪立不起,我心中不忍,便看了尹框一眼,他的视线恰与我相对,脸上的严厉之色遂渐渐缓和,于是他淡淡地对小丫鬟言道:“你且下去吧。” 语毕,他又吩咐舒泓道:“带秦姑娘下去更衣。” 我本意拒绝,可是看到袍摆上全是湿痕,一片狼藉,很不成体统,再加上茶水冷却,凉意顿时浸透全身,黏着而又不适,因此,我便跟着舒泓来到了一间古色古香的内室。 我在后面打量着舒泓,她的年岁似乎与我相仿,但是却比我沉稳大方许多,她不仅言笑皆不露于色,而且做事严谨,井井有条,想到这里,我不禁心生敬佩。 她快速地为我寻找出了几套衣装:“请姑娘自行择选。”她的声音不疾不徐,甚是悦耳。 我正眼一看,心中懊恼,她找出的衣裳不仅俱为女装,而且还是极为华丽的丝绸裁衣。 “没有男装吗?” “主子的衣衫宽大,并不适合姑娘穿就,这些衣衫是主子为奴婢新置的衣裳,奴婢还未着身,想必姑娘是讲究之人,所以还望姑娘不弃,暂时将就。” 她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我亦不便拒绝,她之所言的确不错,一般地,我只穿自己的衣衫,所以,即使尹框的衣装适合我穿,我亦是不会轻易地去穿一个男人曾经穿过的衣服的。 我简单翻了一下这些衣装,便不由得蹙紧了眉头,玫红、绯红、明紫、亮黄……全部都是我从来都不喜爱的鲜艳衣衫,于是,我克制地询道:“请问…有没有素雅一些的女装?” 她的目光稍稍错愕,而后垂目道:“倒是有一件,但是那衣衫的花饰却犯了主子的忌讳,所以奴婢一直未曾穿着,不过奴婢以为,姑娘您穿着应该是无妨的。” 语毕,她便从箱底深处翻出来一件浅紫色的绫罗素衣,我一见,心中便欢喜起来—— 那是一件广袖的曳地水袖百裙,外罩一层轻薄的流纹纱衣,腰间则佩戴着一条与衣衫颜色相仿的织锦缎带,只是衣襟处多出了几笔道不出名字的缂丝纹饰,衣裳虽然淡雅,却并不失大体庄重。 “此衣衫何处纹饰犯了你家主子的忌讳?”我问道。 “衣襟处的缂丝纹饰绣织的不伦不类,似忍冬更似茑萝茎蔓,寓意不明,所以主子不甚喜欢。” 好没道理的忌讳,我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口,不过我主意已定:“就这件了。”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5章 无故遇袭 再次返回大厅之时,尹框正在悠哉地品茶,待看到我的身影,他的动作顿住了,眼中流露中了一种复杂之极的情绪,未几,他轻轻地放下茶盏,却笑着言道:“姑娘的美貌还真是令我惊艳!” 我还之以微笑,不过心下却在思忖,其实他在说谎,因为我明显地感觉到,适才他的目光未曾在我的脸上停留过分毫,只是一直在审视着我的衣装。 我想起舒泓的话,此衣衫的纹饰犯了尹框的忌讳,其原因舒泓却解释的轻描淡写,不过看尹框甫才的表现,我则肯定这件衣服务必还存有着其他的疑问。 他眼眸的笑意更盛,恢复了一贯的清湛容色,“花应该开放了,姑娘请随我来。” 语毕,他便只身带我来到了一丛菊圃前,此时,天色已渐渐灰暗下来,空气中酝酿了一丝莫名的暗淡味道。 逆着暮色的光线,我看那菊花正盛放斗艳,开的如火如荼,花朵饱满,蕾蕾相扣,绿意盈盈,宛如牡丹的形状,着实很美,不过并未像尹框所言的那样罕有奇特。 我眼中有了讽刺,尹框却突然问道:“你可否带琴前来?” “无。”我生硬地答道。 “真是遗憾,不过我给你备了一把。” “公子还真是细心,不过我只会弹我的琴。” “如此。”他略略颔首,轻轻击掌,舒泓便抱了一把犀形的瑶琴出现在了菊圃之前。 我正眼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我的‘锦瑟’怎会在这里?” “我料定姑娘不曾带琴前来,所以适才便趁着用膳的功夫,说服了你的下人,让他回府取了来。”尹框语气淡淡,似乎在言道着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我恼道:“不是说赏花吗?花现已开放,虽然美丽,但并不奇特,可见公子言过其实,我亦该归去了。” 他清爽一笑,表情诚恳:“姑娘还是弹奏一曲吧,待一曲完毕,花也应该会开了。” 我错愕道:“难道你说的菊花不是这些吗?” “此菊种虽然罕有,但还未到奇特的地步,我所言的菊花并非这个。” 我看了看面前的菊圃,似乎是同一品类,实在看不出奇特之处在那里,我侧目看向他,只见他正望着我,唇边的笑意动人心弦:“我想听曲子‘思念’。” 虽然心下恼怒,但是想到他曾经的恩泽,我便压抑下不悦,便不理尹框的要求,随手弹了一曲应景的《访菊》—— “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愁。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挂杖头。” 由于心浮气躁,曲子弹奏的很是平板,一曲终了,只见尹框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姑娘弹得很是应景,不过我还是想听曲子‘思念’。” 我讥讽道:“公子未必太自以为是了,曲子思念,顾名思义,是怀念恋人所作,因此不能随便弹就,要弹亦只能弹给重要的人听。” 闻言,尹框敛去了脸上的笑意:“难道…姑娘已经有了重要的人?” 想起韩子湛,我一阵心酸,我倒是想弹给他听,可他却消失踪迹如此之久,一丝丝地将我的期待之心撕裂,我情何以堪? 见我默然不语,尹框轻叹一声:“能被姑娘所思念,那人可真是有福之人!”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暗下来,尹框的脸亦渐渐不晰,我暗自疑惑,诺大的一个庄园,晚上居然不燃灯火,这时却从菊圃后方,湖泊中心的假山上渐渐挥发出一道红色的光线来。 光线越来越明亮,渐渐地,将整个浩菊山庄映如白昼,我好奇地看向光源地,只见发光体渐渐变大,最后定格成一朵菊种墨荷的形状。 光源的形状与菊种墨荷的花期相似,初为荷花型,后为反卷型,远远看去,活灵活现,花瓣质薄,连花瓣上的绒光都能看到。 我惊异莫名:“那是什么材质的灯,如此精美逼真?” “那不是灯,只是一颗菊形的石头。” “石头?”我不可置信地反问:“会发光的石头,可真是罕见!据闻东海的夜明珠是天下珍品,发出的光,亮如白昼,不过还未听过有菊形的夜明珠。” “我亦是偶然发现,初时只见它形似墨荷,心下欢喜,便珍而藏之,不过后来才知此石更有奇特之处,它居然会发出光亮,而且亦只有重阳之夜才有光亮,此种光亮,恰似墨荷开放的整个过程。” 我惊叹不已,亦相信了尹框的一切所言所语:“如此罕有之物,公子却堂而皇之地放置在如此显眼之处,着实不妥。” 尹框自信地笑道:“那也要看谁有能力把它盗走?” 其实,那光线并无持续多长时间,而恰似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待光线消失,浩菊山庄内便已亮起了盏盏灯笼,我意犹未尽,无限惋惜,尹框却明了言道:“姑娘不必遗憾,如若日日光亮,就称不上珍奇罕有,来年还有机会观赏。” 我颔首,接而看了看天色:“花亦赏完了,我该归去了,再晚一些,城门就要关了。” “姑娘如不弃,可以在鄙庄留宿一晚。” 我连连拒绝:“公子好意,不过涵漪最近遭遇的诸多琐事,还有待我去处理,还望告辞!” 闻言,尹框的脸上莫名地出现了一丝踟蹰的神色,不过他却并未再强势挽留,放任我归去。 杨赜望着身穿女装的我,良久才从愕然中清醒过来,将我迎上了马车。 归去的路途中,树梢上都高高滴悬挂着灯笼,映亮了整个夜空,我不禁有些感动尹框的细致入微。 不过亦只有他才会如此奢侈。 马车疾驰在返程的路途之中,因为有灯笼映照,返回的线路竟比来时顺畅了许多,突然,听到马儿的一声嘶叫,马车顿停,我费了很大力气才重新坐定,掀开门帘,诧异地问杨赜:“发生了何事?” 杨赜未答,我亦观察到了眼前的状况,只见一人身着黑衣,蒙面肃立,手持长剑,剑端发出森森的冷意,拦住了我们的马车。 距离遥远,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浑身上下却弥漫着浓浓的杀意。 他步履稳健,重重地向马车靠近,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杨赜一声口哨,便从四周奔出来数十个暗卫,动作整齐划一,包围住了那黑衣蒙面之人。 杨赜吩咐道:“我护送东家离开,你等断后!” 杨赜加快了马车的速度,其内的我思绪极为混乱,亦甚为不解,甫从浩菊山庄出来,便遇到了刺客,经营涵漪五年以来,从未遇到过如此的情况,我亦不知自己是否得罪过什么人,此时,心念一转,难道是皇帝知晓了我的身份,从而派人追杀? 想想亦有些不可能,若是皇帝知晓我乃陈沅江遗骨,必定是昭告天下,将我堂堂正正地处决,没有必要如此隐蔽,再一寻思,难道是尹框所为? 然而,想了想亦觉得不大可能,尹框重利,要想除去我,便只会在生意上击垮我,没有必要找杀手来除掉我,然而,这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 眼看马车就要接近城门,可是只听一阵衣袖的猎猎风声,一柄长剑的力度便毁掉了马车的华盖,杨赜护我奔下马车,与蒙面人针锋相对。 那人竟在眨眼的功夫间,将数十个涵漪的暗卫除去,并尾随而来,可见他的武功奇高。 杨赜虽会武功,但是却明显不敌蒙面之人,只见他边与蒙面人周旋着,边大声喊道:“东家快走,跑到城门楼处,寻找城门守卫救援。” 这种情景像极了仁德三年三月十七日夜的生死危机,我不由得一阵心酸,便尽力地往城门楼的方向跑去。 然而还未跑几步,那矫健的身影便阻挡住了我的步伐,风微微吹起,衣袂飞舞,他手中所的长剑上,血迹淋淋,触目惊心。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逼来,杀意浓郁。 我看着他,有些绝望:“既然难免一死,你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究竟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他并不言语,只是抡起长剑,用剑尖直直地抵着我的脖颈,顿时,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浸透全身——虽然我不惧死亡,但是我现在却心有挂念,不想就这么莫名地死去。 我望着他,眼中满是恨意,不甘的恨意。 他亦凝睇着我,呼吸平静。 良久,他却意外地缓缓放下长剑,收剑入鞘,然后他一个旋身,隐入了夜空之中,极为诡异。 我全身发软,一个趔趄,便瘫坐了地上,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吵闹之声,火把缭缭,为首者白衣飒飒,风度不凡,却是陆文航。 待陆文航看清我的面容,脸上顿时忧色尽现,一个箭步,他跨到我的身前,屈身蹲下:“你可否受伤?” 我深深地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惊魂甫定,不知那蒙面人为何最后放过我,并没有杀我。 我抬起头来,看了看陆文航,然后再看了看他身后那数十个戎装威严的兵士,那些兵士们的脸上即刻幻出了一丝错愕失神之色。 “你们去搜搜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物?”陆文航冷声吩咐道。 那些兵士们一个机灵,遂遵旨照办。 我突然想起了杨赜,便扶着陆文航的手臂站立起来,急急地跑到杨赜的身边。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顿时充斥鼻间,我喉间一阵作呕,只见杨赜满身是血地倒在血泊中,人事不省。 我的泪马上就溢满了眼眶,陆文航下蹲,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呼吸,伤势虽然严重,但是还有救。” 待将杨赜安顿疗治好之后,陆文航随我一起到了涵漪京畿分号别院的书房,我看着他,满心的疑问:“你怎么会带着守城兵士恰巧出现?” “其实,我今日一直跟着你,但是在你进入树林之后,我便跟丢了。” “你跟着我?还会跟丢?”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那片树林的景致不断变法,幻想重重,犹如一个设计井然的八卦阵,然而与通常的八卦阵还有区别,我竟然一时无法破解,便跟丢了。” 我不禁明了为何按图索骥,找寻浩菊山庄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为何归来的路程中,尹框会燃起了无数的灯笼作为指引。 浩菊山庄竟然建在迷阵之中,怪不得尹框将那样的奇石放置在山庄内的显眼之处,连善于辩向擅闯的陆文航都被此阵法所阻,何论其他之人? 不过,尹框心思为何如此严谨,着实令人疑惑。 “跟丢之后,我便在城门处等候你归来,其中,杨赜驾车返回别院一次,却不见你的身影,原来只是取琴,我遂再次相随,但是他进入树林之后,迷阵适时显现,我便再次跟丢。适才,我听到有刀剑相击之声,心有所感,又寻思你迟迟未有归来,便带领守城兵士一探究竟,不成想却是你。” 陆文航讲叙完毕,忽然正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杨赜竟受那样的剑伤?” “有人想要杀我。”我答道,并审视着他的脸色。 他赫然一惊,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可看清了那人的形貌?” “夜色暗淡,他又蒙着面,未曾看清,不过他的武功奇高,涵漪的数十暗卫都不是他的对手。” 语毕,我别有用心地问道:“依你之见,是皇帝想要除去我吗?”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6章 涵漪之祸 陆文航凝睇着我,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欲言又止,不过最终他略垂眉睫,遂下定决心,迟疑着否定道:“此事并不像…今上所为。” 只要事情一涉及到皇帝沈熙昊,他都会想方设法地极力维护,于是,我刻意地冷冷一笑,毫不客气地讽刺道:“你倒是对皇帝忠心无二!”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并非不明理通情之人,只知一味地袒护今上。你应该了然,今上之心思缜密深邃,其其处理忌惮之事亦最喜设立局中局,让他人在不知不觉之中进入重重环接的瓮局,最终达到无路可退且全线崩溃的地步。因此,如若他知晓了你涵漪东家的身份,那么他便会采取一些详尽的措施让涵漪成为全民公敌,从而使涵漪一败涂地,根本无法再继续经营下去;再者,如若他明晰了你的另一重身份,那么他便会搜罗有力确实的证据,复干脆直接地下旨将你处决,而不是运用如此卑劣低微的暗杀手段。” 闻言,我心中的怒意高盛,因此,看向他的目光亦变得有些凌厉无情—— 毋庸置疑地,以他对皇帝的忠诚,他的所言所语并不足以取信,更何况,他曾经是那么尽心地隐匿了自己的身份帮助皇帝去欺骗陈沅江和陈明峻。 暗暗地,我将他的话语打了个“待加仔细辨别”的折扣。 也许是自己一直为陈氏族人的命运所影响,因此现下,他对皇帝的袒护举止让我对他适才在北城门前的及时相助而产生的些微好印象俱数消匿。 他见我久久不语,突然出声问道,脸色极为凝重:“你可否告之于我,今日…你去了何处,又拜见了何人?” 我心有盘算,并顾忌他的身份,便粗略地平静带过:“没什么,只是见了一位商友而已。” “只是一位商友?”他不甘地反问道,眉宇间则是化不开的浓浓疑问,不过很快,他便展了展额头,接而问道:“此次行刺,可否是与你有过节之人对你的蓄意报复?” 我不自觉地联想到了尹框,虽然他的所作所为一直颇为怪异,亦疑惑重重,除了一些可以谈条件的商人利益外,我与他之间并没有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的深仇大恨,何况,以两次的正面交锋可见,他乃守信坦诚且通晓礼节之人,眼神纯正,不似那些品行卑劣的伪君子。 念及于此,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涵漪自创办以来,不仅茶叶质量上乘,供货及时,而且重信守诺,交易公平,体恤茶农疾苦,经营五载,受人追捧,风评甚佳,并未有得罪过他人。” “此事太过于蹊跷,我自会查找其根源所在。”他的脸上充斥着不加掩饰的忧虑之情:“现今,你的安全状况很是不妙,我担忧深甚,虽然我会尽力地顾你周全,但是凭我一人之力,毕竟还会有所纰漏和空缺,是否…需要我从别处为你调遣一些身份可靠且武功高强的护卫死士?” “无妨,涵漪之事我自会有所安排。不过,杨赜是下伤势严重,你医术高超,就有劳你费心挂念了。” 闻言,他颔首赞同,却不再坚持为我增派护卫之事,然而我却清楚地知道,经过此次莫名的袭击事件,即使还尚有众多的涵漪死士在暗处隐秘地保护于我,他今后亦会加大对我的看顾力度。 因为先前陆文航曾派遣了一干官兵在北城门附近周遭去搜寻行迹可疑之人和那数十个与黑衣蒙面人周旋应对的涵漪暗卫,但是一个时辰之后,却有官府的捕头来报,宛城北门的十里范围之内不仅未曾发现什么可疑之人,甚至还没有发现那些暗卫们的踪影。 我赫然一惊,没有黑衣蒙面之人的影迹我还能理解,毕竟他的武功奇高,可轻飞如燕,隐藏掉自己的行踪亦是情理之中,但是那些身负重伤亦可以言道是已经被蒙面人击毙的暗卫们却似他般生生地消失了,可真是诡异莫名! 我满脸疑惑地看向陆文航,只见他的嘴唇紧抿,眼眸黯淡无泽,亦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事情,其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复杂的异色,未几,他匆匆地嘱托我几句,便果决地起身告辞。 陆文航离开之后,我神思纷纷,无有一丝睡意,一直逗留于书房之内努力地思索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但是许久都未有结果,这时,却听到下人在书房门外通报道:“东家,南部陵夷州有信使求见杨总管!” 蕊欣一向对我报喜不报忧,常以信笺通讯于我,此次居然遣了信使前来,难道…陵夷州的事情出了什么变故? 我的心不由得一沉,遂吩咐下人道:“传他进来。” 在浩菊山庄换着的女装早已因北城门外刺杀的惊慌失措而变得污秽不堪,故而赶回别院之后,便趁着陆文航为杨赜医治的空闲,回闺房的内室易置了一件青素的男装,即便如此,那位蕊欣遣派来的信使在见到我之后亦如很多人般错愕失神了良久。 端坐在书案前,我仔细地审视着他,只见他风尘仆仆,一身的狼狈和污泥,虽然已经入秋,其脸上仍有着纵横着不尽的汗渍灰尘。 我轻咳一声,他甫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立即屈身嗫喏道:“小的…有要事需禀告涵漪京畿分号的杨总管。”“此事与我言讲亦是一样的,你且细细道来。” 他犹豫了片刻,执意言道:“此事甚为紧要,小的必须要面禀于杨总管。” “你旦说无妨,我乃涵漪的东家秦殇。” 他先是惊讶万分,而后其眼眸中则焕发出了一丝明耀的华彩:“禀告东家,两日前,秦总事和涵漪陵夷州分号的王总管被陵夷州州牧抓进了州郡大牢。” 我大吃一惊:“什么?其罪责为何?” “州牧定下的罪责是,涵漪不仅出售霉变有毒的茶叶给陵夷州的民众百姓,甚至还有富贵人家的独子因为涵漪的茶叶出了人命。所以,陵夷州州牧判定涵漪陵夷州的管事为赚取暴利,罔顾百姓安危,不择手段,性质极其恶劣,本来只有王总管一人受难,但是那时秦总事恰恰来到了陵夷州,正在为茶叶霉变之事奔波劳碌,所以因此而遭受牵连,与王总管一起被抓了起来。”信使义愤填膺,其情绪更激动不已。 我的思维高速运转:“茶叶霉变之事,秦总事可否查出来一些眉目?” “小的不知,现在还望请东家能速速想出办法去搭救秦总事和王总管。” “涵漪经营多年,尤其注重茶叶质量,是万万不会出售霉变有毒的茶叶的,故而,此事定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地陷害和栽赃。” 言及至此,我突然想到了陆文航与我道讲的皇帝沈熙昊一贯的手段和策略——采取一些详尽的措施让涵漪成为全民公敌,从而让涵漪一败涂地,根本无法再继续经营下去。 如果陆文航的所言属实,那么,涵漪的此次祸端,便是皇帝在幕后操纵和控制了,若是如此,我又该如何应对呢? 恐慌的感觉让我的脊背不由得一阵恶寒,不过我仍旧竭力镇定,强自笑道:“有劳你长途跋涉且不顾艰辛地为我报信,你先下去歇息吧,此事我定会想办法解决。” 信使退去之后,我暗暗咬牙,恨意纵横,昨日复才向陆文航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今日便有人开始采取行动对付涵漪,偏偏此人的行事手段还与他所言中的皇帝的举措方法甚为相似— 陆文航,如此之现状,你却依然在竭力地顾护于皇帝,你口口声声地言称你会护我于周全,但是,你教我如何信任于你? “赏菊请帖”在到访浩菊山庄之日已经被其管家收回,所以,翌日清晨,我只有依循着脑海中残留的记忆再次踏上了到往浩菊山庄的路途中,可是在我似是而非的指点下,我和别院那位专司驾驶马车的驽者却在那片如同迷雾般曲折环绕的密林中迷路了。 看上去分明是很开阔无阻的道路,却险象丛生,在直直地驶往之时却于瞬刻之间幻化成了愕然的死境,正如陆文航所言,我此刻仿若置身于一个错综复杂的迷阵中,无论怎么奔波寻觅,结果皆是在原地打转逗留,不仅找不到一心挂记的浩菊山庄,亦迷失了返回的路线。 虽然平时一直比较嗜爱读书,但是因为我的方向感是与生俱来的薄弱,所以即便对阵法有所研究,不过真正地到了实践之中,却仍然不能够破解其难。 更何况,此刻我还很强烈地感觉到,这个环绕着浩菊山庄的阵法居然不止一种,而是各种迷阵相互交错,似乎一直在不停地演化飘摇着。 驽者一脸的惊慌,汗流浃背,我下了马车,环视着密林的景致,亦是头疼万分,明明是昨日甫才走过的线路,怎么于顷刻之间俱都有了障碍,根本无法通行。 正暗自焦急之时,一阵马蹄的清扬声由远及近,马儿引起尘土和落叶飞舞,我定睛一看,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来人居然是陆文航。 虽然一直都对他颇有置疑,但是此刻见到他的出现,心中却是无比欢喜的。 他在我的正前方勒马驻立,动作爽落地翻身下马,快走几步行至我的身旁,气息微喘,且略有薄责地质问道:“现下,你的处境甚为令人堪忧,如此紧急之情况,你为何还要执意地独自外出,连护卫皆未曾带随?” 我并未答话,亦不曾气恼——我明白他是因为关心我的安危才会如此紧张和盛怒的。 今日我之所以要再次到访浩菊山庄,则有其内在缘由,恰是因为涵漪之事,虽然其对待涵漪的手法策略与陆文航所言中的皇帝相差无二,但是我另外一人亦有重大的嫌疑,那便是贵公子尹框,尹框此人,心思深沉,虑及广远,加之其神秘的身份,教我不可不去怀疑。 涵漪的祸端,若是皇帝的刻意所为,我暂时还无力应对,不过若是尹框所为,我想我还可以去周旋谈判,因为尹框乃一介商人,利益至上,我完全可以许诺于他其想得到的天阙茶市地位以及更多的财富珠宝,从而让他放弃对涵漪的陷害和算计—— 对于钱财等身外之物,甚至关于涵漪的未来,我俱不予计较,因为自从得知了韩子湛的音讯,我便无心再将涵漪继续经营下去。 “你来的正好,你言称此密林的阵法变化无常,是下可否想到了破除如此迷阵的方法?”我直直地问道,不欲再对他隐瞒涵漪此下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暗暗地思量着,若是觅寻到了尹框,查证此事并不是尹框所为,而是皇帝所精心设计,我倒要看看陆文航究竟会如何抉择—— 是舍弃皇帝而力助我,还是舍弃我而继续尽忠于皇帝? 闻言,他微微怔忪片刻,很快便点了点头,脸色亦渐渐和缓:“你意欲何往?” “找一个人,复问一些事。”我轻声地答道。 不愧为聪慧万能的陆文航,短短的一夜,昨日扰阻他的复杂阵法竟熟稔于心,俱数迎刃而解,只见他骑着马在前面轻松如常地引路,风姿飒飒,面容俊朗,在这整个过程中,我们竟再亦无有遇到一丝的困碍,在密林中穿越奔行不久,只见一座大气清幽的庄园便清晰地逼目于眼前。 下了马车,我习惯性地先去仰视到至处的门庭匾额,然而,待看清了门匾上的题字风格,眉心则不由得紧蹙了起来,分明与浩菊山庄是一模一样的规模设置,却挂着另外一幅不同字迹的青木匾额,极具隐士的清逸风格:“心湖别院。” 心湖别院?我轻轻念叨着,心中却下意识地砰然一动,心湖别院不是定远侯府门口守卫所言中的韩子湛常常居所却方位不详的那个庄园吗? 忆起韩子湛,我不禁呼吸粗重,心跳如擂。 陆文航看了看我,嘴角噙着讽讥的浅笑,且若有深意地言道:“将自己的山庄设立于如此精巧变幻的布阵之中,可见此人心思之严谨细腻,茗…,你要找寻的那位商友可真是不简单。” “庄园的外景很是相似,但是门楣题字却不大相同,我们可能找错了地方。”我如实地应答道。 “哦?竟是如此。”陆文航略一沉思,接而则朗声言道:“既来之,则安之,即便是寻错了地方,不过探一探究竟亦还是好的。” 语毕,他便走前几步,单手叩响了庄园的大门。 良久,方才从庄园的里面遥遥地传来一个年轻女子尖细的叫嚷声:“夫人,且走慢些,顾惜脚下!” 她的焦虑言语并未得到他人的应答,不过未几,便有另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女声前来应门,只听闻她边开门栓边急切地询道,其声音中饱含着浓浓的愉悦和期盼之情:“可是…夫君大人归来了?” 其话音还未落地,庄园的门遂豁然大开,一张美丽的笑颜便即刻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微微错愕,只见她巧笑若兮,脸上洋溢着幸福的顾盼光彩,其衣着素雅,容貌尚小,身材匀称,肤色亦并非如天阙女子般白皙濯泽,而是呈现一种健康的麦芽色。 她着就一件宽大广袖的竹色裙裳,轻轻地用左手托着腰背,我的视线不禁略略下移,赫然发现其穿着的衣衫已然掩饰不了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 待看清门前的来人相貌,此女子的笑容顿时愕然凝住,眼眸中亦迅速地换更了一种冷然的警惕之色:“你们…是何人?” 陆文航和我还未曾答话,她的身后便响起先前那个略带责怪的女声:“夫人,你有了身孕,还敢快行,仔细摔着!” 她的脚步急促,大喘着粗气问道:“可是…公子回来了?” 听到此类的问话,再揣摩一番刻下眼前的情景,我隐略地猜测到心湖别院的男主人应该在不久前离家远行,独留下已经怀了身孕的女主人在家里日日思念牵绊。 因为此处人迹罕至,故而,乍一听闻道叩门声,女主人遂以为男主人已远行归来,是下欣喜若狂,便不顾身孕牵绊,硬是急急地奔跑过来前来应门,看顾她的丫鬟顿时花容失色,连连劝阻皆无济于事。 那询问之声甫落,只见一个容貌娇俏的绿影便跟随着夫人装扮的女子出现在了大门之前。 丫鬟注意到了夫人的异样,遂适时地看向门外,亦忍不住蹙眉诘问道:“夫人,他们…是何人?” 夫人模样的女子微启朱唇,正欲答话,这时,在我们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如同珠露般清雅且令我朝思暮想的好听男声:“他们…可是我的贵客!” 语毕,那个男音稍稍停顿了片刻,又换上了一种更为深情和动容的语调:“尚伊,我…回来了。” 闻言,那个夫人模样的女子便睁大了熠熠生辉的美眸,激动万分地迈脚冲向了甫才磁性男音的发源处。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7章 绝望起源 我艰难地转过身来,眼前仿若笼罩了一层虚幻不实的雾霭,霎时之间,我顿觉坠入了黑暗蚀骨的万丈深渊之中,凄冷,困苦,惊恐,根本辨不明周遭的方位如何。 我摇摇欲坠,脑海中一阵苍茫,只听闻到一阵衣袖裙裾的摩擦声,那个叫作“尚伊”的女子便直直地扑进了来人的怀中。 那男子脸上的笑容仿若月华般明耀,不浅不浓,但是见到尚伊无所顾忌奔跑的举止,脸上却赫然变色,他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稳稳地接住她,虽是责怪的语调,话语却温柔到了极点:“都是作娘的人了,怎么还会如此大大咧咧,无端地让为夫担心。” 尚伊娇嗔一声,紧紧地环抱着他,将鬓发深深地埋进他的怀中,极尽依恋之情。 男子的脸色缓和,微微一笑,轻轻地拍触她的肩膀,而后在她的耳边轻轻地低喃一句什么,只见尚伊变得满脸绯红,遂不甘不愿地从他的怀中探出头来,立正身姿,带着一种夺目的灿烂笑容将视线转移向陆文航与我。 尚伊依附着男子,一起慢慢地朝我们走来,我微微眯起眼睛,只觉得头晕目眩,心房疼痛难忍。 陆文航走前几步,脸上的笑容发自内心,或许是其刻意而为之,他双手抱拳恭迎道:“韩兄!” 男子笑着施礼,遂附和道:“陆兄。” “我与友人出来郊游,不成想却在密林中迷失方向,峰回路转,恰巧看到这座庄园,本意前来叨扰主人,且问询一下返城的明确线路,天公作美,没想到此座庄园竟为韩兄的私人别院,陆某还真是意外不已!” “此处人迹罕至,陆兄既然能够碰到,那相请不如偶遇,请进!”语毕,他转首看向我,目光生疏而又散漫,仿若初次见面的陌生之人,其礼节施的更是恰如其分:“这位兄台,也请进!” 边带头领路,他边吩咐跟随着的若干下人遣着他们以及陆文航的白马入厩饲料。 “如此境况,韩兄是否是甫从陵夷州办案归来?”陆文航先是示意我随着他们一起进入庄园,然后他边走着边问着男子。 “正是如此,因为吾妻怀有身孕,韩某挂念甚深,所以便先赶回来探望一番,以安己心,待安排妥当,方再入宫面圣,韩某俗事牵绊太多,此下让陆兄见笑了。”闻言,尚伊唇角一扬,脸上的幸福笑容更浓。 “韩兄待夫人之情凿凿,意重浓烈,无人能及,陆某万分敬佩。”微微停顿,陆文航又探视了一番庄园的景致,叹道:“除了定远侯府,韩兄居然还有如此一座雅致清幽的别院,若论惬意自乐的情趣,陆某远不及韩兄。” “韩某一直偏爱清静,再者此亦乃韩某自小长大之处,割舍不下,所以大部分的时日,韩某都是在此地居所的。”男子轻描淡写地答道。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陆文航蓦然回头,看着仍然呆呆地伫立在原地的我,先前的官场笑容即刻顿凝,讶异之色尽现:“茗…,秦兄,你…怎么了?” 男子与尚伊闻言亦转过头来,俱是一脸莫名地看向我。 我的脚如巨石绑缚,根本迈不出前移的步伐,脑海里一片混乱,心中更如万千的蝼蚁在啃咬肆虐,呼吸亦在一点一点地淡薄窒息,无疑地,眼前的景象正深深地刺激着我的眼眸—— 我终于见到了韩子湛,望眼欲穿地,终于盼到了他,可是,可是为什么,他居然已经忘记了我,忘记了与我的婚约和承诺,忘记了我对他的等待和一直寻觅。 我再将目光停留在尚伊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心中的悲痛更是无可抑制,顿觉天旋地转,我耗尽心血,耗尽青春年华,倾尽我全部思念的六年等待和六年寻找再亦无有任何的意义了—— 韩子湛他…已经娶妻…生子…… 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仿佛同时自五脏六腑处迸发,冷汗一阵阵的涌起,片刻,喉间的血腥味纵涌,黏黏的,甜甜的,我幽怨地绝望地凝睇着韩子湛,眉心骤然一蹙,不禁生生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而在我意识残留的最后一瞬间,我看到陆文航正惊恐万分地向我奔来…… 当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陌生的房间内,满屋的清淡花香,再加之窗格上透过来的缕缕光线,让我的心房一阵摇曳。 我环视了一番房间周遭的景致,古色古香,纱蔓飘舞,窗台上一株秀雅的水仙花,绿意盈盈,桌案上几团燃尽的烛燎残骸,以及一套瓷色精美的壶盏。 我收回视线,看向床边,是趴俯在床侧睡的正熟的陆文航。 似乎已经许久不见,恍若隔世,只见他发缕杂乱,眼影沉沉,下颚处胡茬纵生,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憔悴消瘦的陆文航,此刻的沧桑面容竟比王璐瑶带他意外重逢那日更甚。 不知为何,见到如此的情景,突然间,我对他一直生就的那种隔阂疏离之感一扫而尽,心亦突兀地变得柔软和平静下来。 毋庸置疑地,韩子湛已婚的现实对我造成了巨大的打击,无论是精神上,抑或是身体上,而且亦将我的信仰和坚持彻底击垮,是下,我已经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在如此无边无涯的绝望中,陆文航的呵护照料则给我带来了一丝人生光亮,要说没有感动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我轻轻地移动了一下已经麻木无觉的手臂,才发觉自己仿若瘫陷于棉絮云层之中,全身上下根本用不上一点力气,陆文航的感觉很是灵敏,我只是稍稍的一个细微动作,他便惊触般地抬起头来。 他望着我,一眨不眨地,眼中的惊喜展露无遗,不过很快,他的眸色便又黯淡了下去,良久,才有些哽咽地言道:“茗漪,你…终于醒了,你知道吗,我…很害怕!” 我听懂了他话语中隐匿的另外一层意思,虽然我并不知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是我却很清楚,在我沉睡不醒的时候,他必定曾为我认真地号脉诊治,亦必然明晰了我如今的身体状况若何。 他怜惜并心疼地看着我,手试探地想触摸我的鬓发,不过却又颤抖着缩了回去,他稍稍垂下眼睫,看不出其表情若何,不过其声音却沉重无泽:“茗漪,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我先是一愣,转瞬却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他正在向我求亲。 见我许久都不曾回答,他复抬起头来,眼圈通红,又自嘲地苦笑道:“我知道我这是在奢望,你根本就不会同意,因为…你是如此地厌恶于我。” 我尝试着用指尖轻轻触向他的脸颊,且几不可微地摇了摇头,仿佛已用尽全力,话音却依旧低弱:“我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总是不知变通,心事过多,思虑亦过重,以前一直为母亲的事情报复懊恨,后来又为陈氏族人的事情心酸悲伤,再后来又为涵漪的事情奔波劳碌,似乎…我从来都没有为自己真正地活过,可是现在,我却想为自己认真地活一次。” 陆文航一愣,不明我话中的意思,只是定定地凝睇着我。 我苍白一笑:“现今,我想…相信你一次,因为凭我一人之力,我根本无力以对。你一直对我言讲陈氏族人的悲剧是遭他人设计和陷害,那么,请你帮我为陈将军洗刷冤屈,且让他含笑于九泉,如此可好?”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的期待之情却丝毫不减,我稍作歇息,继续言讲下去:“刻下,我已愈双十年华,年岁已大,加之一直病魔缠身,精神孱弱,心性甚至还悍妒无比,若是这一切你都不嫌弃亦不计较,待陈氏家族恢复名誉之后,我们…就在一起吧!” 不待我说完,陆文航便欣喜若狂地执起了我的手,紧紧地,热烈地,炙热地,他双目熠熠:“我怎会嫌弃,又怎会计较?茗漪,你明明知道,我一直都渴望着能够娶你为妻。” 我笑了笑,转念想到了涵漪现今的祸端,则不由得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陆文航急忙问道:“茗漪,你怎么了?” “我有一结拜的妹妹,唤作蕊欣,过去的六年来,她一直都在尽心尽力地帮我打理着涵漪的杂事,此番涵漪遭难,她则被陵夷州州牧关押在大牢之中,我本意前往陵夷州去搭救于她,可是却莫名地遭遇病况,你善于辨析疑点,所以,你能不能帮我到访陵夷州一遭,查出其事端起因,且救她出来?” 他有些迟疑和犹豫:“可是,你现下的身体状况很是糟糕,我根本不放心你一人留在京畿,何况还有不明的刺客曾暗杀过你。” “我知道,我统统都知道,但是,蕊欣一日滞留在牢中受苦,我便一日无法安心养病。”我固执地坚持道。 陆文航紧握着我的手,神色极为复杂,似是很难下定决心,一时之间,房间内一片沉寂。 这时,门口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咳嗽,打破了我与陆文航之间的静默对视,只见陆文航面色一讪,不自在地将手抽回,而后肃颜起身,向门口望去。 还不待他前行几步,只听一个若黄鹂鸣叫般清脆的女声轻笑道:“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秦姑娘…醒了?” 陆文航的面色已恢复如常,洒脱还礼:“韩夫人!”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8章 思虑抉择 “韩夫人”的称谓听起来尤为刺耳,我的心房不由得一紧,下意识地侧首向门口看去,只见两位身量悬殊的女子身影缓缓地出现了我的床前。 为首的正是一脸喜色的尚伊,跟随其后的则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且着就一身翠衫的娇俏丫鬟。 尚伊的出现让我甫才方稍稍平淡的心绪又再次紊乱起来——那略显臃肿的身姿,那明媚纯粹的笑容,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女性温柔,分明是平常无奇的,却又分明是美丽耀目的,见状,我的眼眸又疼痛迷离起来。 我不自觉地轻轻咬着下唇,挣扎着欲坐起身来,不料眼疾手快的陆文航一步跨到床前,急声制止道:“你且好好将养着,切忌妄动。” 尚伊亦附和道:“秦姑娘还是好好歇息着为好,你这一病,陆公子可是心急如焚,如坠深渊,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他这几日衣带不解地对你的细心照料。” 边言诉着,那翠衫的丫鬟从它处移置来一把椅凳,边服侍她慢慢地坐了下来。 我不禁看向陆文航,只见他的耳根微微泛红,脸上却故作若无其事。 我先是幽幽一叹,刻力地保持着镇定,脸色的笑容却虚无苍白:“夫人身怀六甲,行动不便,还一直为羽裳的病情走前忙碌,真是感激不尽。不过,韩夫人还是仔细谨慎些好,免得过了病气给孩子,如此,便是羽裳的罪过了。” 当我道出“羽裳”的名字之时,我分明感到静立于床侧的陆文航很是错愕失神了片刻,不过瞬即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看向我的眼光则变得愈加温暖怜惜。 尚伊很不以为然:“我自幼便在大漠草原长大,身体康健,行事最喜随心所欲,不似你们京畿闺秀般娇弱细腻,亦没有那许多的忌讳。秦姑娘若是执意漠离,我便好生的不自在了。” 我心一动,不禁艳羡起她那豪爽无忧的性情,转念一想,她能嫁于韩子湛,倒亦是一段好姻缘,可以与韩子湛那波澜不惊的处事方式相互补充。 “还是扶我坐起来吧,睡了这几日,委实的困乏厌倦。”我看向陆文航,目光中充斥着漫漫的央求之意。 陆文航终是敌不过我那幽转的目光,不由得轻轻一叹,复小心翼翼地扶我起身,并在我的身后放置了一只厚厚的暖垫,我软软地依靠在上面,视线滑过身上着就的陌生的白色寝衣,心中滑过一丝异样的忐忑。 正欲开口问询其疑,门口又适时地闪进来一抹长身玉立的飘然身姿,伴随而来得,则有一股绵延的清冽气息袭入鼻端,我定睛一看,心房漏跳半刻,却是一身朝服的韩子湛。 深衣曲裾,玉带佩绶,束发洛簪,见惯了他飒飒谪仙的白衣,却不知身居高位的他还有如此一种不凡的英气,不过即便是穿着官服,他的相貌依旧清雅脱俗,一尘不染。 视线下移,我惊异地发现他的手中居然静托着一株微微绽放的百合盆栽,如此熟悉的温馨,让我的心又痛彻煎熬起来。 百合花,难道…他还记得我甚喜百合花? “韩兄!”陆文航迎道。 尚伊亦跟随着站了起来:“夫君回来了。” 她亦注意到了他手中的百合盆栽,脸上不禁惊异万分:“百合花的花期早已逝去,夫君从何处寻来如此的稀罕之物?” “闲暇之时栽培的,没想到居然能够成活绽放,此乃第一株成功开花的百合。”韩子湛淡淡地答道,目光滑向床侧,看到倚靠在被垫上的我,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杂色:“秦姑娘…醒了?” “甫才醒来,已经脱离危险了。”陆文航答道。 韩子湛左右环顾一番,直直地踱到窗前,将百合盆栽放置其上:“听闻陆兄道,秦姑娘甚是喜爱百合,希望此花能使秦姑娘心情愉悦,早日康复。” “承韩兄希冀。” 我遥遥地凝睇着那株还未完全盛开的百合花,心中的滋味沉泽反复。 一直以来,我都不是一个果断豪爽之人,行事犹豫拖拉,可是唯有感情除外。 母亲一生为情所困,虽然我并不明晰其缘由若何,但是我却记得她与我言说过的那些话语:“为娘一向心高气傲,最是厌倦凉薄无情的纨绔子弟,你要知道,拥有三妻四妾的男子可以无谓无知,但是他却将莫大的悲哀带给了女子。裳儿,你且记住,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你万万要理清自己的心智,不要迷恋上有妇之夫,否则,你的一生都将在沉痛哀怨中度过。” 初遇到韩子湛之时,他孑然一身,我凝聚我全部的思恋等待于他,但是,造化弄人,待我再遇到他,他却已经成婚,夫妻和鸣,相敬如宾。 虽然我心有不甘,可是我却不会再去争取,因为我已经深透了然,即便我再去争取,即便韩子湛恢复记忆思及他与我之间的婚姻承诺,那…又当如何? 他不会自私地放弃怀有身孕的尚伊,而我又不会视一切为无物,更何况,我绝对不会亦不愿与她人共事一夫,所以,尚伊的出现虽然使我呕血病倒,但却亦使我幡然醒悟—— 我与韩子湛已有缘无分,我要放弃我的等待和期盼。 “花虽稀罕,但秦姑娘的容貌却比花都耀眼十分。”一阵轻笑将我从久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只见尚伊无所顾忌地笑道:“京畿不光女子美,男子亦美,见陆公子与秦姑娘便可知其一二,不过,你们两个倒很是般配。“ 韩子湛的嘴角噙着浅笑,点了点头,我清楚地发现,他眼中那抹异样的宠溺只局限于尚伊一人。 陆文航的脸上则现出了一抹不自信的喜色。 “韩夫人过奖。”我微微垂首,“韩夫人”三个字咯的我喉咙刺痛。 “秦姑娘昏迷之时,病况严峻,药石皆不得入,陆公子忙前忙后,彻夜不眠,比女子都要细致入微。真不愧是医圣,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倒能想到药浴疗法,成功地挽回了秦姑娘的性命。” “药浴?”我愕然地看向陆文航,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这时,我方才明晓浑身的草药味缘何而来,亦方才明晓自己为何穿就了一件很是陌生的寝衣。 室内的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我头疼万分地思虑,难道药浴疗治之时,皆是陆文航全程在场且为其一人所为? 想到这些,我不由得看向韩子湛,只见他闲闲地拨弄着百合花的枝蔓,恍若未觉。 “陆公子倒是思虑周全,对秦姑娘爱护有加,很是顾惜秦姑娘的名节,竟以黑幕遮眸两个多时辰,正襟危坐,指挥着翠媛对秦姑娘进行药浴医治。”尚伊补充道。 闻言,我不由得自责起来,现今至斯,我依旧对陆文航存生戒备,再思及甫才对他提出的婚姻承诺,更是惭愧不已,无可否认,那是一个相当缥缈的婚期,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如若陆文航最终亦不能为陈氏族人洗刷冤屈,那么,以他固执的个性,他务必会背负着如此得承诺一生不娶;如若他能够做到,我这孱弱单薄的身体却又能支撑到何时何月,一个亏空了的身体并不是药物神丹可以挽回的,我清楚地明白,自己如若嫁之于他,根本陪伴不了他太多的时间。 自己何其轻率,欠虑的承诺岂不是要害了他一生? 我凝睇着陆文航,眼中的感动和歉意并重,他亦回望着我,深情真挚。 “韩公子韩夫人,此几日来无端打扰,我的心中委实过意不去,加之我还有琐事缠身,我和文航不便再在贵府继续逗留且叨扰了。” 看到尚伊的身影之时,我遂意识到自己在昏迷期间并未被送回别院,而是就势留在了韩子湛的心湖别苑养病。当遭遇过莫大致命的打击,心情无疑是灰暗惨淡的,呕血并为心病,现今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放弃韩子湛,还是少见他们夫妻为妙,否则我根本不能静心养病,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提出了离开。 尚伊一愣:“你甫才醒来,并不适于颠簸劳碌,再住上些时日,待身体大好之时复离开亦不迟。” 韩子湛亦望着我,好看的眼眸深如幽潭,看不出其内容若何。 “久病成医,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如何,现已打扰数日,不胜感激,并不是我固执己见,只是还有要事急待我去解决。” “难道世上尚有其他之物比性命健康之事还要重要吗?”尚伊不解地反问道。 “夫人所言属实,只是羽裳乃俗世之人,牵绊太多,不能不为。”语毕,我看向一脸凝重的陆文航,故意地流露出温柔之色,且撒娇地唤道:“文航?” 也许陆文航从来都不曾见过如此楚楚娇弱的我,他显然失神了片刻,而后他无奈地应道:“韩夫人就依了她吧,有我在她的身边照顾,并无大碍。” 尚伊只得轻笑道:“陆公子还真是宠溺于秦姑娘,凡事都不愿忤了秦姑娘的心意。” 她的话音还未曾落地,窗台处便砰然一声脆响,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 循声望去,只见窗台上百合花旁边的水仙盆栽翻落在地,枝蔓尽断,窗台下的地面上一片狼藉,而立于窗前的韩子湛则衣袂飘扬,眉目淡然:“韩某鲁莽,惊扰了大家,袖端一拂,不经意地打翻了这株水仙盆栽。甫才还鲜绿的枝叶竟因我的过失生生地逝去,生命竟如此脆弱,还真是令人惋惜、感叹。” “夫君!”尚伊先是疑惑,之后则面带调侃之色言道:“还是首次听到夫君道出如此悲观的言论,倒有些让我无可适从了。” 我不由得深深地撼然,不仅为那株于顷刻间逝去的翠绿生命,更为韩子湛似是而非的言论,虽然他看向我的目光依旧生疏,不过其内却有了一种我能隐约地体会而出的不安和彷徨。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29章 祸端延续 我凝睇着桌案上那枚镶着水纹螺线的精致瓷碗,白色无瑕的碗内里映着漆黑乌沉的药汁,只感到苦涩逼人,黏着稠浓,我蹙了蹙眉,无奈长叹,痛苦之感无可形容。 因身体亏虚,一直需待药物扶待,自己亦早已习惯了汁药的苦重难忍,其实并不为惧,亦并非惧苦,但是现下我却对此药汁产生了极为强烈的抵触情绪—— 此次无端困病,陆文航在对我细细地诊断之后,则一脸凝重地为我加大了药量,亦不知其药物中含纳了何种草药,饮缀在口,只觉得苦涩无匹,久久不化,而且在食完之后,还似有一团异物横梗于喉间,直冲鼻息,令人作呕,委实难以下咽,即便有蜜饯相配亦无济于事。 几日下来,只要一嗅到那药物的独特气息,我都忍不住脊背发麻,然而,我却不得不去食用,因为此药方不仅是我的保命良药,而且还是我对陆文航的坚定承诺—— 我对他一再地承诺,我务必会遵照他的医嘱,好好将养,待他从凌夷州返回之后,将会看到一个康健无忧的我。 不错,陆文航最终抵不过我的央求,已于一日前快马加鞭地赶往凌夷州去料理涵漪的祸端和杂事。 在我于心湖别院昏迷不醒的三日内,涵漪正遭遇着颠覆性的滔天大难,茶叶霉变的祸端从凌夷州始发,竟然在短短的几日内迅速地蔓延到天阙南北,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涵漪于顷刻之间生存告危! 此外,促使陆文航不得不去的重要缘由还有一事,那便是…蕊欣失踪了。 据凌夷州传来的讯报,涵漪凌夷州分号的王总管经受不住酷刑审讯已于狱中畏罪自缢,而蕊欣却无端地被来路不明的暗人救走,自此之后则音讯全无。 官府告示曰,涵漪东家“秦殇”为己私利,行事不端,祸国殃民,需严加惩罚。 而蕊欣却背负着我的“秦殇”之名,现逃匿无踪,正被官府极力通缉追踪。 我何其无用,何其愚昧,总会在不经意之中牵连他人,并且让不舍之人替我受过,先前的雅卿和秦磊,为了维护于我而命丧九泉,加之此刻行迹不明的蕊欣,更在失去踪影之前为我担下了全部的罪责。 听闻此息,我几乎昏厥,顿时,只觉得呼吸困涨,摇摇欲坠,惶惶难安。 如此惊然的变故当然隐瞒不了陆文航,他见我斜依在软垫铺就的锦被上,郁郁寡欢,苍白脆弱,不言不语,仿若即刻遂会消失的暮霭般无系无靠。 仔细地打量审视我片刻,其眉宇间逐渐凝聚起了无法散去的担忧之色,终于,他轻轻地执起我的手,下定决心对我言讲道:“我…今夜便启程前往南部凌夷州。” 闻言,我怔怔地正视于他,呆滞的眼眸逐渐恢复了光彩和焦距,只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续言道:“如若涵漪的事情不了,你定然是无法安心养病的,你亦知我别无他求,只求你欣悦安乐,故而,是夜我便前往南部凌夷州,为你查清涵漪祸端的缘由以及你妹妹蕊欣的下落。” 他稍作停顿,眼神略略缓和,其内蕴含着无尽的期盼之色:“不过,在我去凌夷州之前,你可否应我一个要求?” 我想到蕊欣那多舛不测的遭遇,想到陆文航的细腻以及办事能力,希望骤起,当下心中欣喜,便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要蕊欣平安无事,无论何种要求,我皆依你信你。” “你多虑了,裳儿。”自我在心湖别院道出“羽裳”之名后,他便再亦闭口不提“茗漪”二字,一直唤我为“裳儿”,而我在听闻之后,竟然毫无生疏抵触之感。 起初,我还在疑惑为何在我告诉他我为“秦殇”之时,他却一直忌讳不语,几乎不曾唤我过“秦殇”之名,后来方才明晓,原来他只是在心底深处莫名地排斥“殇”字——殇,顾名思义,悲伤的消逝,他再次见我,惊喜万分,视我为失而复得的珍宝,如何肯忍心唤我为“秦殇”!? 当明白了他的此种微妙心理,我对他的好感则更生一层。 “我只要你信任于我,凡事皆不要多虑多思,只需安心地候我归来便可。因为…我很想在我归来之日,能够见到你健康愉悦地站在我的面前,笑颜若花,倾城无色。” 我简直热泪盈眶,为他对我的那份真挚情意,想到事态扩大至斯,又想起皇帝的高深莫测,我还是忍不住对他言道:“如若此事乃皇帝所为,我想你亦无力回天,你勿须多虑,瞻前顾后,我只求你尽全力寻回蕊欣,顾其安危,此外,亦请你尽可能地保全那些无辜的涵漪人工。” 若是以往,每当我讽讥于皇帝之时,他必会竭力维护,然而此次他却出人意料地未有替他辩解,我想他可能亦怀疑上了皇帝,因为担忧我不敌皇帝的精明和深思熟虑,所以他才一反常态,初次不肯顺应我的心意,坚持不允我出头露面前往凌夷州。 “即便是今上策谋,我亦要尽全力为你保下涵漪。”他深深地凝睇着我,字字如玑,话语温柔地划过我的心房,激起一阵荡漾的暖意。 待决定好启程的计划,他便开始着手为我布置保护措施,这亦是我初次见到他的办事效率,迅速而又周详,在短短的两个时辰内,不仅为我增派了若干武艺高强的护卫,而且还安排了他的心腹为我配药煎药,以顾全我周遭的安危。 他本是建议让我到他的府邸将养生息,在如此特殊的时期,涵漪京畿分号的别院已不太安全,但是我却拒绝了,因为别院是一个隐蔽的方位,知之甚少,加之此地乃是蕊欣和我联络的唯一处所。 种种缘由,陆文航只得放弃,不过他却一再叮嘱于我,让我稍安勿躁,切忌不可轻举妄动,不管发生了何事,一切待他归来之后再做定论。 陆文航性格桀骜不驯,遇到我之后却变得尤为琐碎犹豫,神色忧郁,敏感思重,这让我颇为动容。 在遭遇了韩子湛带给我的感情挫折,是下我的心房动波不定,神思脆弱,故而,此刻的我需要一个精神的依附,而陆文航却适时地出现了,带给我了希冀和安危,刻时我别无他想,宁愿信任于他,信任他会带给我明媚的希望和阳光。 我蹙眉吞食着难以下咽的药汁,心绪则在不断地飞舞蔓延,这时,下人却在门口通报道:“主人,有位公子求见于你,现正在大厅候滞。” 不知为何,听闻此言,韩子湛的身影顿时在我的脑际翩然滑过,脱俗离世,于是心跳亦随之骤然漏了半刻,我看了看身上的亵衣,努力地吸了口气,便迟疑地换上了一件家常的女装,举步到了会客大厅。 而待我看到大厅内神态悠哉的来人之时,心中一直紧着的一股闷气顿泄,脸上则换上了一种冷然的警惕之色—— 来人却是那位行迹和身份成迷的贵公子尹框。 尹框一身紫袍,衣襟上的花饰隐匿曲回,细细地勾勒成几簇“十丈珠帘”的形状,如此魅惑的衣色,倒生生地衬出了他身上那股清冷夺目的气质。 每次见他,皆会感到他的仿佛蕴涵着无尽的潜能,无论何种材质和颜色的袍裳他俱能穿出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族气质,遥不可及,而更为奇异的便是,每次见他,他的容貌亦似更俊俦一分,完美无瑕,犹如天地间傲然独立的明珠。 我眩惑地望着他,心中却升聚起了一股蔓延高涨的怒气。 闻到动静,他适时地转过身来,看着一身女装且不施粉黛的我,竟有一刹那的微微失神,然而,我还未开口质问,他便蹙眉问道:“为何满身的药味,你…病了?” “如你所愿,不仅我病了,涵漪…亦病了。” 当再次寻觅浩菊山庄的方位,却发现如此诺大的庄园居然毫无声息地消匿,这样的异状着实让我心神难安。 尹框的嫌疑亦毋庸置疑,于是,我直言不讳,毫不客气地讽刺道:“此番,尹公子你总算称心如意了,你多年的探询终于有了回报,现在涵漪危机四伏,再亦不能对你造成威胁了。” 闻言,尹框顿时满面寒霜,目光冷厉:“早就知道你会怀疑于我,但是却不成想你竟是如此地诋毁于我。” “如此看来,涵漪的事情末节你依旧是了如指掌。”我讥笑道,锐利的视线却仿佛刺透他的身体。 他的表情突然又变得不波不澜,亦并不为自己辩解,只是转换话语道:“前几日,你去往了何处?” 我怒极反笑,他竟然会问我去了何处,如他一般忌讳如深,我亦不作回答,只是直直地看着他,硬硬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他朗声大笑,语言玩味:“我…自然是我罢了。” 面对于他的胡搅蛮缠,我按捺不住郁浓的气愤,遂道出了心中的疑问:“一日之内,浩菊山庄竟然不复存在,尹公子,你心计至深,于我而言,并非一厚道坦诚之人。” “原来,你去了浩菊山庄。”他恍然大悟,眉宇间微微波动,只是定定地看着我,轻轻叹道:“此间缘由,过后我再告之于你,只是刻下你的气色甚是不佳,精神孱弱,病容憔悴,我有一故交良友,精通医术,如若不弃,我可让他前来为你诊治。” “我之安危,毋须公子你费心。”我顿时气噎,此人竟狡猾至斯,不干不脆,来回转移话题,片刻,我叹口气道:“既然你的信息途径广阅无边,那你可知我的妹妹蕊欣现于何处?” “不曾知晓。” “不曾知晓?将一切的事情缘由都了然于心的人,居然亦有不能掌握的状况?” “我乃一商人,商人重利,只会去注意对自己的切身利益有关的事情,于我而言,更是如此。再者,自我见你之后,涵漪便再亦不是我的威胁。”他漠然地答道。 “方法措施早已采取得当,涵漪自然不再是你的威胁。” 他轻轻地摇头,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悲悯:“你还真是一固执之人!如此的冥顽不灵,作为一位单薄的弱女子,可甚是不好。” “涵漪之事,可是你策划所为?” “是或不是,你一介女子,又能当如何?”他含糊其辞,面容可憎,而后他则噙着浅笑,轻佻地言道:“佳人美色倾国,说不定你展颜一笑,涵漪的祸端便会全数不存?” 我顿时错愕,良久才满含恨意地怔忪道:“涵漪的祸端,果然是你所为!” 他眼眸中的笑意渐渐幻变成讽刺,不过,他的风度却依旧飒飒超脱:“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亦无可辩解,待过些时日,我再过来看你,也许彼时你会对我有一个颇为大的改观。” 我懊恼地别转过头,不愿再正视他那可憎的面容。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0章 诀别菡若 陆文航的医术果真炉火纯青,靠着那苦涩沉厚的药汁,不出五日的将养休整,我顿觉神清气爽,呼吸通畅,而于重阳之日剑伤严重且奄奄一息的杨赜亦逐渐恢复了体力,慢慢地可以下床行走。 这日,我收到了陆文航从凌夷州发来的信笺,篇幅甚长,但是大部分的内容却都是对我病情的体恤关问,而关于凌夷州涵漪的状况却寥寥地带过,只是粗粗地言讲他已寻到了涵漪茶叶霉变之事的眉目,并且蕊欣的下落亦已开始明朗,所有的事情或许不日便可以得到解决。 如此恰如其来的好消息,可谓成了我精神上的莫大支撑,我欣慰不已,面上也有了难得的喜色。 所以,我又有了一次任性之举,那便是怀抱着一颗告别过往的决心来到了菡若谷。 本以为仍是一幅惨败凋零和杂乱无章的景象,没想到复一踏进此谷,那种久违的异样情绪便俱数袭上心头,菡若谷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以往的美不胜收、百花华妍、别有洞天—— 那泓浩瀚澄碧的湖水,水质纯澈,细雨微波,一望无际,雨觞之称,实至名归; 那次第荏苒的梯田,沟壑整齐,生机勃然,郁郁葱葱地生长着繁多茶种的幼苗; 那沐浴在和煦阳光中的古雅木屋,青萝枝蔓随意勾勒,随风迎舞,无疑地燃起了我心中深藏已久的恬淡和惬意,我心有所动,加快步伐,遂往东面的那圃百合花丛奔去。 韩子湛曾言,裳儿,此地可谓人间的世外桃源,我有幸得遇,便欲与你分享。 除了我与韩子湛,可以说再亦无有他人知晓菡若谷的所在,但是现在菡若谷却被清理一新,足以证明韩子湛来过这里,韩子湛他…居然还记得此谷。 想起心湖别院中韩子湛那不切适宜的失态,想起他那平静面容下隐藏的波澜,想起菡若谷焕然一新的景致,我心跳如擂,于是便忘却了告别的决心,忘却了对陆文航的承诺,忘却了一贯的坚持—— 我心潮澎湃,难掩激动,遂加快了奔跑的节奏。 也许是心中切切,跑的过急,忽略了小径上随处而生的牵绊和碎石,脚下一滑,顿时失去依附支撑,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直直一怔,不禁有些失笑,理性亦开始逐渐回笼,自己竟然还是如此地沉不住气,即便韩子湛现下记起了我,我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地面对他的妻子和那即将出世的孩子? 心情又缓缓变得僵硬,我忍住腿脚上的暗痛,咬了咬牙,尝试着欲站起身来,这时,一双修长干净的手伸了过来,宽大的衣袖飘然生姿,带来一种别样的清冽气息—— 我稍稍愣住,慢慢地抬起了头,眼眸顿然疼痛难忍,韩子湛,果然是他。 他望着我,面容仿若月华秋菊,平和而又专注,见我傻滞般地呆呆地凝睇着他,他几不可微地叹了口气,遂低柔地问道:“可是…摔伤了?” 我即刻摇头否认。 他略略屈身,边拉扶我起来,边接续言道:“地上湿重,还是快些起来吧。” 待他的手指碰触到我的手腕,一股温暖熟悉的触感便通过他的手掌心连续不断地传来,霎时,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坍塌,一种酸涩之感俱涌上心头,而他的动作却亦停顿住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怔怔地紧盯着我手腕上环带的那串淡褐色篆刻着“万”字花饰的枷楠香木珠链,表情怔懵,良久出神,而后,他缓缓地看向我,眼中溢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遂无意识地伸手为我掠去了发鬓上的一片残叶。 他探究地看着我,欲言又止,突然间,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便拂了拂衣袖,遂往前移去。 “韩子湛!”我叫道。 他的步伐停滞下来,接而转过身来,眼中的异色更浓:“你…居然记得我的名字?” 语毕,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是陆兄告知你的吧?无怪乎如此!” “难道,你真的…忘记了我?”我艰难地问道。 “哦?”他微微错愕,“你竟是知道我的?我甫才还正暗自奇怪,见到你之时,为何我的心中会莫名地产生一种异常的熟悉之感?” 他稍稍错身,我便看到了以前那圃百合花丛的空地,此处并未被他收拾整理过,依旧是一片杂乱荒凉的景象,生生地为菡若谷的诗情画意蒙上了一丝残缺。 我的心房空落片刻,无疑地,他言语中所述的“熟悉感”使我撼动非常,我几乎就将心中因向倒戈的情感倾诉而出,但是他腰带前环系的那条与衣色相悖的坠饰却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粗陋的结法,那生疏的手工,那枚环绕其间的与衣衫甚为不协调的廉价玉坠,分明是一枚蕴含着各种心意的同心结吊坠。 在我的记忆当中,韩子湛乃传统干练之人,无论生活抑或是衣物,皆追求自然清爽,从不喜配饰等杂物羁绊,但是此刻,他却一反常态地佩戴了坠饰,而且此纹饰还是一枚与精美无缘的同心结玉坠—— 同心结,结同心,永结同心连理枝,寓意是如此的美好无瑕,于我而言却是分外的刺目难忍。 适才还动荡不安的心渐渐冷却,我缓缓地垂下了头,焦距涣散,无能再言述一词。 “此处场地辽阔,荒芜惨败甚为可惜,不过现下,我还未曾想到合宜的栽植之物,依你之见,何物最为上佳?”沉默片刻,他突然转身询道。 我怔了怔,惶惶无绪地应道:“我亦是偶然寻至此等偏僻且与世隔绝的山谷,一时惊异,还未曾思虑过此事,不过,你可栽培尊夫人所爱之物,若是如此,她必定欢喜之至。” 他的目光中闪烁着不定的光芒:“尚伊性情明朗,纯真豪爽,不通文墨,行为大而化之,喜爱之物寥寥不存,并不深透景色内在的蕴涵,论其所嗜之物,实难抉择。” 我无以应答,只觉得心房已变得麻木不仁。 “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徐徐吟毕,他浅笑着轻轻问道:“在此处栽培海棠如何?海棠花姿潇洒,绚烂似锦,艳而不俗,雨后清香犹存,乃花中仙子,令人难以割舍。” “海棠花?”我极为愕然,还来不及应对,他便接续言道,眼神中流露出宠溺的温柔:“适才忆起,尚伊似乎偏爱海棠。” 我的心被他的言辞一点一点地渗透穿凿,千疮百孔,溃不成军,不过最后,我依旧镇定地答道:“甚好。” 韩子湛曾言世人常常喻比女子红颜为海棠春睡,娇贵奢华,实为颓废轻浮,并不为其所爱,被他所感染,我亦一直对海棠花颇有微词,而刻下他却极力盛赞海棠的风姿雅致,毫不介怀,这让我委实难以接受。 我略有所思地望着那圃百合花残存的空地,伤感戚戚,六载年华,我与韩子湛已生分至斯,更无交集,于是不由得哀怨一笑,原来,自己的诀别已经成了残酷的现实。 “此谷迷雾环绕,人迹罕至,不成想你弱质芊芊,亦能寻来。山谷风景迤逦,四季如常,草木繁茂,似乎还未有命名,你觉得何名为妥?” “菡若谷。”因为一直魂不守舍,心中的矛盾惦念反复,还未曾思虑过他言行中的含义,便下意识地将他以前言过的名字道出,话语一经出口,遂后悔不已。 自从重遇韩子湛,我与他一直生络尴尬,何况他已不再记起于我,此番问话,必是他在已有定论下的礼貌问询,我却喧宾夺主,堵塞了他接下来的言论,即便“菡若”之名亦是他所命定的。 闻言,他面容上的震惊之情无以言表,不过很快,他的容色变得缓和明霁,眼瞳中滑过一丝异样的流波:“好一个菡若谷!访群英之艳绝,标高名于泽芝,若菡萏般明耀高洁,一尘不染,菡若之名,很是得当,如此看来,此处空地并不适宜栽植海棠,富贵的庭院花卉,盛放于菡若谷内,倒是损伤了此谷的玉秋波莹,幽然娴美。” 我心有所动,下意识地看向他,只见他正定定地望着我,眼中的华彩潋滟无比,摄人魂魄,未几,他的笑容渐渐凝住。 我不自在地别开了眼眸,故作若无其事,心房却擂动非常。 “你…应该是认识我的吧?”他再次轻轻地叹息。 “以前见过,并不相熟。”我走前一步,仰望天际,尚伊的身姿适时地滑过脑际,遂我暗自咬牙,平静地答道,声音极为淡漠。 我不曾转身,故而未见他脸上飞速闪过的那丝明显的失望之情:“原来如此。” 而后,他的薄唇轻抿,转移话题道:“你的气色好了很多,病情…可是好转了?” “文航医术精湛,有其护养,必会无谓。” 他的笑容依旧寂落,跟随我行走几步,又似不甘心地问道:“你…过的很辛苦吧?” 我前行的步伐顿滞,心中咯痛,良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踟蹰回道:“无妨。” 语毕,我们二人便再无话题,空气中的氛围亦开始变得压抑起来,我再亦无能忍受,便向他匆匆告辞道:“天色已晚,我还是先归程吧,你且…随意。” “等等!”他突然唤住了我,仿佛刻力地隐忍着什么:“此谷之路径崎岖不平,还是…我送你归去吧!?” 我终是无能拒绝韩子湛那温润如玉的面容,遂点了点头,欲徐徐先行。 他则前踱一步,走在我的前面,无声无息地低头清开幽径上的杂草枯枝等障碍,我怔怔地望着,心中酸涩无比—— 一直以来,韩子湛皆是一个细腻温柔的人,洞察入微,处理事情,总会有一些让你深受其感的小细节,这次亦不例外。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1章 疑雾重重 马车在涵漪京畿分号的别院门口缓缓停靠,韩子湛撩开窗帷,轻置衣摆,动作潇洒地从车上一跃而下,而后,他向车内略略探身,体贴地伸手虚扶我一把,我随之慢慢地及墩下车。 待身姿站定,韩子湛即刻收回双手,稍稍移目,他静静地仰望着别院的门楣题字,若有所思。 我尝试着邀请道:“我略通茶道,如若不弃,可否到敝宅品盏清茶再走?” 他唇角的笑意清浅朦胧,尚未开口,便有一守门的护卫迟疑地走到我的身前,恭敬地作揖禀道:“主子暂请留步,小的有一事相告,那位…尹公子又来了,正在庭院内候滞于您。” 思及韩子湛刻下在此,我笑容一敛,不由得蹙了蹙眉道:“不是交代过,他来到访,一致口径我不在府内,为何他还会在院内等候?” “小的就是按照您的吩咐相告的,但是…那位尹公子毫不介意,他道他今日十分空闲,务必要等到您归来为止。”守门的护卫一脸的诚惶诚恐。 我薄叹一声,头疼而又无奈地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轻咬唇瓣,烦躁地拂了拂鬓发,暗暗地思畴着接下来的对策,自认识尹框以来,便生就繁多事端,疲于应对,亦从未想过,尹框此人竟如此地怪异和难缠。 下颚一错,不经意地迎上韩子湛满是探讨的目光,带着略略的玩味意蕴,似乎是有些意外我亦会将喜怒哀乐之情显于表面。 “谢谢姑娘的盛情好意,不过我还尚有其他的杂事待办,若有空闲,下次我定会诚心到贵府拜访品茶。” 虽然我满腹遗憾,但是却未作挽留—— 韩子湛性格温和,话语淡寡,但他却极其睿智聪慧,洞察入微,礼节落落,若是遭遇他人不便难堪之时,他必会不由分说地推脱回避,表情无澜,姿态随意,宁肯自己失落委屈,亦不会让自己成为他人的阻碍和牵绊。 我满脸歉意地望着他,欲言又止,而他却只是了然地笑笑,眼波流动,遂毅然地转身离去。 我怔怔地凝睇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酸难耐,只见他身长如玉,簪缨青翠,发缕柔顺,衣袂宽大,随风飘扬飞舞,宛然一幅动人心弦的工笔画卷,渐渐地,竟幻化成了我心海深处永不消逝的一道风景,亮丽而又刻骨铭心。 仰望天际,金乌西垂,光辉四射,在幽碧的天空中形成万千数耀目的锋芒,壮观而又明媚,我心驰神往,不由得禁想起了甫才返程路途中的情景—— 出了菡若谷,驽者那张望等待的身影便即刻映入了眼帘,韩子湛步伐稍滞,转过身来:“原来…你乘了马车前来。” 我颔首示意,先是环视了一番谷外周遭的环境,迷雾缭绕,空无一物,不禁讶异道:“为何不见你的坐骑?” “我步行来至,未乘坐骑。” 闻言,我瞪大双眸,愕然至极:“心湖别院距离此谷路途甚远,你竟然徒步而来?” “我观景时甚喜步行漫游,一路走去,万千风景和世间百态皆一览无余,唯感心情通畅顺爽,丝毫都不觉得路途的遥距无边。”他浅笑着平静地回道。 怔愣片刻,我认同地附和道:“倒是一种难得的经历,此后我亦要尝试一次。” 他但笑不语,只是看向我的目光变得更加地温和柔转。 “心湖别院与返至宛城的路线不尽相同,天色已晚,路途长遥,乘坐马车总能省些时辰,我素来清闲无事,若是赞许,我可先让驽者送你归去。” “姑娘思虑周全,韩某不胜感激,不过,我今日无需回至心湖别院,故而可与你同程而返。” 我审视着他那温润如玉的面目,容色和暖,无波无澜,一时之下,亦无能分辨他是否真的不必回至心湖别院,但是,我却极为清晰,以他的善解人意,柔缓细腻,他必是会以一种任何人皆无能拒绝的姿态来恰如其分地配合他人的心意的。 在匀速行驶的马车上,我与韩子湛长时间的相对无语,愈是逃避,愈是紧张,车内的气氛便愈显得尴尬和沉闷,终于,我忍不住打破这种难忍的寂静压抑:“尊夫人此下行动不便,需要更多的关心和照拂,空闲之时,你毋要肆意远行,应多待在心湖别院内陪伴于她才是。” 愈是刻意,言语便愈是容易出错,话音甫一落地,我的脸颊遂红烫如烈焰炙烤,自己怎会如此的失态妄为,居然会道出这般莫名其妙且不合时宜的字句? 一直以来,韩子湛俱乃一重情通义之人,毋须他人提点劝解,他亦会尽心尽力地护顾自己的妻子和亲人,然而,我却无端地起言指责于他,此举非但不妥,亦不合情理。 闻言,他的瞳眸霎时幽深如潭,良久,方才玩笑般应道:“姑娘所言甚是,我的确并非一位称职的好丈夫。” 我表情一讪,立马解释道:“甚是抱歉,我本意并非如此,还请公子见谅。” 他唇角的笑意深漩,语气亦愈来愈轻:“事实本就如此,闲适之时,我总爱离家观景,寄情山水,来去无踪,鲜少陪伴于尚伊,且顾其安慰,故而常留她独自一人在府,煎熬度日,姑娘一语点醒梦中之人,此后…我定当注意。” 我顿时语噎,无能应答…… “秦姑娘,你…总算回来了。”甫一踏进庭院,一个魅惑的声音便突然打断了我的深广思绪,我不禁移目看去,只见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正双眸熠熠地凝望着我,其精致的脸上则挂着一种足以颠倒众生的灿烂笑容,那种笑容映在我的眼中,却显得分外的可恶和讽刺。 我眼神冷厉地回望着他,脑海却在高速运转—— 尹框此人,初识之时乃一谦谦君子,礼节周全,一本正经,但深入了解,才知其并非如此,他自喻才华横溢,风姿潇洒,但是行事却随心所欲,常以个人为中心,不仅不顾他人的喜好习惯,而且还多次执意纠缠,面容可憎,且置他人以难堪痛苦的境地,分明一典型纨绔子弟的所言所行。 自上次不欢而散之后,我便仔细地交代下人若是尹框来访,便一致推脱我离家远行,并不在别院,然而他却仿若未觉,在其连连受挫之后,遂采取了婉转迂回的策略—— 他竟然一连几日皆不间断地派人送递一些莫名其妙的物什到涵漪京畿分号的别院之内,而且每次都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庞大数量。 第一日是一车的药材和补品,从市价高昂的人参、灵芝、牛黄、冰片,再到珍稀罕见的天山雪莲、冬虫夏草、生草乌、飞燕草……凡是疗治女子体虚血亏的药材,俱品类齐全,几乎应有尽有。 随药材而来的,还有一封薛涛信笺,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张扬非常,却未有留名,曰:“姑娘病疾,吾心忧甚,但故友云游,此下并不在宛城,故而送至药草,尽数笑纳,别无他意,唯辅佐之所用,祈尔早日康健痊愈。” 第二日是陆续担来的若干只富丽大气的食盒,楠木刻制的食盒外镀的朱漆鲜亮如新,夺人眼目,而且内里亦不含糊,白洁如玉的托盘上,依次盛放着令人垂涎三尺的山珍海味,从南方的精致点心,北方的野味佳肴,再到大漠的干果番瓜,水域的鱼虾特产……色、香、味一概俱全,而且烹饪做法亦各不相同,乍一观去,便可晓知每一道菜都费了不少的功夫时间。 此外附文曰:“食乃生存之本,姑娘久病成疴,体弱消瘦,寥寥美食,凭其口味喜好,供尔自由择选,以食滋养,可强健体魄,润尔气色。” 第三日则是几大箱令人眼花缭乱的衣裳,从艳丽娇俏的春装、薄如轻翼的夏衫,再到清幽如兰的秋服,避风挡雪的冬氅……款式配饰,花色针脚,细腻逼真,另有字句言曰:“衣物者,实用为先,装饰次之。姑娘本为女子,却倦怠容装,虽然尔相貌昳丽出尘,但是还待有华服丽裳相衬,如此,可倾国倾城,且使人赏心悦目矣!” 望着堆积如山的药材、食物及衣衫,再加之信笺上的轻佻言辞,我的容忍度已至极限,本意欲将此物还归于尹框,奈何浩菊山庄是下已不见踪迹,尹框在接连的碰壁之后亦不再出现,我无计可施,只得吩咐下人将药材衣物搁置仓库,但是送来的食物乃加工制成的熟食,不宜久放,弃之可惜,遂尽数分给了下人和守卫们食用,而我则一口未进。 第四日尹框仍旧锲而不舍,赠送之物如期到至,出人意料地却只有一件,精美纹饰的香木锦盒内,放置着一座琉璃绝美的宫殿模型,亭台楼阁,绿柳如荫,高雅典致,两个形貌逼真的泥人闲坐在一圃空地前凝目交谈,极尽暧昧温馨的情趣,唯一不足之处,便是两位小人的雕塑手法不若宫殿模型精致华严,乍一相媲,稍显粗糙生疏。 此乃怪异之一,然而更为奇怪的则是此次竟未有字句伴随而来,唯有宫殿的匾额上题有飘然清逸的三个大字,曰:“揽羽殿”,不知其意如何。 毋庸置疑,尹框连日赠物而不现身的举止终于成功地激起了我的彷徨无措,在第四日之后,我急欲盼见于他,但是他却一直销声匿迹,难查其踪,适才因为偶遇韩子湛且心中难舍的关系,我才下意识地苛责下人让他候滞,且阻碍了我那微妙如发的心思和牵恋。 但是待韩子湛离去,待他以一种游戏人间的姿态现身于我的面前,我无疑是清醒庆幸的,于是,我正对着他的眼眸,语气冰冷:“你来的正好,顺便可将那些无用且占空间的物什带回去,我一点都不需要。” 他的目光中划过一丝玩味,漫不经心地应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若你不喜,只可尽数丢弃便可,毋须顾忌。” 我心中不耐,此人为何竟如此肆意奢侈,荒废无度,耗费了大量的人工物力,居然平淡地让我全数丢弃,而且还没有一丝怜惜心疼的表情? 他步伐稳健地跟随着我进入书房,先是环视一番书房内的景致,而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真…真是难得,我还从来没有如此的耐心去毫无牵恋地候等一位女子,此外,亦从来没有女子会让我如此的难堪失色,你倒是第一个,秦姑娘。” 我冷笑道:“闲话少言,你所来究竟何事?若是为赠礼而来,烦请你全部带回,若是为涵漪之事而来,我无所畏惧,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涵漪行事一向公正严明,恶意的流言打击和暗处的栽赃陷害总有一天会洗雪澄清的。” “原来如此。只不过…今日我只是突然很想念姑娘,所以便义无反顾地来了,别无他事。” 闻言,我心中的憎恶更甚,此人早已妻妾成群,享尽繁华,此刻却还依仗着富贵奢华的身份,肆无忌惮地拿我来消遣,先是以涵漪的祸端为前提,一步步地打击我的自信和心力,复以珍稀罕有的身外之物为诱饵,精心地为我设置了归附于他的漩涡。 “见亦见过了,若无别事,带着你的物什归去吧,此下我不想见你。” “你还真是残忍,如此三言两语便毁了我一片真心,只不过……”话语卡在半途,他目光一凛,脚步飞快一跃,便突兀地向我逼来,我大惊失色,立马后退,寻找依托,而他却直直地穿我而过,重重地出掌击向书房内的屏风隔断。 只听“晃铛”一声巨响,屏风隔断轰然倒塌,我惊然回眸,随着骤然跨下的屏风,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顺势倒在了地面上。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2章 故知再现 伴随着黑衣人倒地带来的巨大声响,赫然从不知名的地方飞跃进来数十个手持长剑的劲装男子,为首者表情严峻,正是那位紧随尹框且名唤“同禹”的侍从。 只见他们一脸紧张地将尹框周全地护在中间,同禹冷凛地走前一步,抡起长剑,冰冷锃亮的刀尖直抵黑衣人的脖颈,同时不忘忐忑地转头问询尹框道:“公子…可一切安好?” 尹框面寒如水,眸沉似星,犀利的目光幽幽地投向我,似酝酿着滔天的愤怒,我惊魂甫定,睁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眼,艰难地消化着眼前骤发的事态。 浑身是血的黑衣人,静静地躲藏在我书房内的屏风隔断之后,乍观之下,其身形姿态依稀熟悉。 “把此人交至府衙,务必要严加审讯!”尹框冷冷地吩咐道。 同禹等人应诺,即刻着手处理此事,他们屈身上前,粗鲁地揭开黑衣人的面幕以查其面貌及身份,我深深地吸一口气,视线不经意地在黑衣人的脸上扫过,旋即,仿佛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心底最深处的柔胰,整个世界随之轰然坍塌,瞳孔缩紧,我踉跄着奔前一步,疾呼出声:“秦磊”! 蜈蚣状曲折蜿蜒的疤痕狰狞地横亘于其左颊,遮盖并模糊了他大部分的容颜,但是那眉目,那神态,那身形,我绝对不会认错,恰是六年间皆毫无音讯且我以为其已然逝去了的侍读秦磊。 秦磊的伤势极为严重,眼神涣散缥缈,只是吃力地向我点头示意,急欲向我诉说着什么,然而因其失血过多,精神耗尽,我还未来得及向其询问一词,他便因体力不支而沉沉地昏迷过去。 我已然泪流满面,悲痛欲绝,遂急急地踱到书房的大门前,高声嚷道:“来人啊,快去请大夫!” 我定定地凝睇着床榻上依旧沉睡不醒的秦磊,心如刀割,神情恍惚,任何的言辞俱无以能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阔别六年,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秦磊居然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于我而言,确实是上天的莫大恩赐,虽然意外伤感不已,但是心中却因此升腾起了不尽的希望和光明。 复睨眼看向他身上层层覆裹着的白绢,心中难过非常,适才大夫诊治之时的情景深深地刺激着我的眼眸,我根本无能想象秦磊在过去六载中到底经过了怎样的伤痛和毒害,其全身上下的皮肤竟无一完好,俱布满了大大小小骇人的伤疤,此次负伤乃利刃所致,差一点累及心脏,一时极度凶险。 我恨恨地咬着下唇,除去其身上的无数剑伤,竟然还有人惨绝人寰地割去了他的舌头,即便他此次能够好转醒来,他再亦不能言语述话了。 似有利齿的虫蟊在不停地啃噬着心房,辛酸悲痛,伤感难抑,在其身负重伤且生命垂危之时,他还能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寻找到我的所在,依靠于我,而且他眼神中的忠诚依旧,此等状况,教我如何不撼动? 感动之余,心中还汹涌着不尽的疑惑—— 究竟是怎样歹毒和阴险的人才将秦磊伤害至斯? 为何秦磊直到现在才寻找到我的所在,过去的六载时光,他究竟处身于何地? 在秦磊的身上到底发生了怎样惨烈的事情,才导致他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最终秦磊又是怎样才找到了我? …… 然而,此类问题皆不如他能安然醒来重要,我看着他那张憔悴沧桑的脸,恍若隔世,我暗自发誓,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存活下去,思绪一闪,我从床榻前的椅凳上霍然起身,要论精湛纯青的医术,天阙王朝又有谁人能够赶及陆文航!? 为了挽回秦磊的性命,可即刻致书让陆文航从凌夷州快马加鞭归来,让其为秦磊细心地疗治。 思及于此,便转首往窗台前的几案处走去,不料却直直地撞入了一个身形挺拔的怀抱之中,旋即,一双有结实力的手臂则顺势揽住了我的腰肢,脸颊碰触他的胸膛之时,我的鼻翼内顿时充斥了一种绵延悠长的菊花清香。 我怔愣片刻,方才意识到尹框竟然未曾离去,而是一直待在别院之内,极有耐心地看顾了大夫对秦磊整个的疗治过程。 从迷茫无绪中渐渐回过神来,蓦然发现此刻尹框与我的姿势竟暧昧异常,遂一个激灵,挣扎着欲从他的怀中出来,然而,他却邪魅一笑,似是无视我的挣扎和激怒,双臂一环,将我揽得更紧。 我羞愤欲加:“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你可知…你忽略了我多久?”尹框轻佻地低下头,语气中透着薄责,转而又低头嗅闻我的鬓发,低低叹道:“好清雅的熏香,与你的气质倒很是相配。” 一直以来,所交之人皆以礼相待于我,故而根本不曾遭受过此等的轻薄之举,卯足了劲,我挣扎着厉言嚷道:“快些放开我,不然,我定会让你后悔!” “哦?让我后悔?我可是正等着呢!不过,你可知我现在有多么地生气,你竟然为了其他的男人,哭泣着忙前忙后,而且还生生地忽略了我三个时辰。” 我不客气地咬向了他的手臂,他顿时吃痛松开,后退一步,边揉搓着被咬之处边探究性地看向我,唇角的笑意冰冷彻骨:“从来没有女人敢如此对我!” 我一脸仇视地回望着他,骨子里的清高依旧:“亦从来没有男子敢如此地轻薄于我。” 他先是一愣,转而却明朗一笑:“甚是有趣!秦姑娘,你可知…我很是中意于你。” 我丝毫不掩面上的厌恶之情:“很不幸,我甚是憎恶于你。” 他却恍然未觉,慢慢地踱到床榻前,仔细地观察一番秦磊,而后不怀好意地肯定道:“此人配不上你。” “此事与你无关,带上你的东西,最好马上从别院内消失。” 他却亦不恼,只是深深地看向我,目光中透着怜惜:“你可知此人的真实身份?” “那是当然。” “此人也许可能是你的故友,但是他却亦是宫廷秘密通缉的钦犯,若是你能再聪慧一些,便可晓知适才是我护全了他的性命。” 我滞滞地望着他,表情有些懵懂,期待他接续的话语,然而他却莫测一笑,声音中透着冷凛:“看好这个男人,下次我未必会如此仁慈。” 三日后的午时,当我吩咐丫鬟为秦磊熬制汁药之时,那个不速之客尹框却如鬼魅般再次来访,其行踪轨迹更若乡野中恣意生长的杂草,想阻拦亦阻拦不了。 我曾经厉斥过下人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职责且放他入内,守卫们却唯唯诺诺,无以应答,恰巧彼时他再次到至,不以为意地接过话茬,笑道:“秦姑娘乃清高之人,可以做到不为外物所阻,然而他人却未必,人皆有弱点,贪、欲、痴、嗔,总有其在乎之事,故而,若你一味地相信下人能够对你忠心无二,那你便错了。” 闻言,我语塞良久,只有视他为无物,不再理会于他。 而他,仿佛浑然无意,只是如影随形,不断地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研究我所做之事,研究我的表情,研究我的无奈,无赖味道十足。 从来没有厌恶一个人,像憎恶尹框这般。 此时,他一袭精致的月牙白锦袍,头发慵懒地散披,手执一柄绘扇,眉眼中全是纨绔子弟的轻佻和嘲弄,让我无处遁形。 “我从来不曾挂念过一个女子,像挂念你这般,一日不见,竟如隔三秋。”他步行至几案前,痞子般前弓上身,用绘扇直抵下颚,男子般独特的呼吸气息缭绕在我的面上。 我恍若未觉,不动声色左偏,只是专注地研究着手中的医术,仔细斟酌,并拿起桌案上搁置的药草嗅闻辨认,然后舒展容色,轻声对侍立在旁的丫鬟道:“将这味药煎了,务必要注意火候。” 然而却没有回音,我眉心一蹙,抬起头来,只见丫鬟双颊绯红,正痴痴地望着尹框发呆。 我不由得有了怒气,尹框此人,倒有十分的能耐,短短的时日,上至别院的管家护卫,下至小厮侍从,竟都被他收买了遍,仗着自己倜傥不凡的相貌,连别院的丫鬟亦对他深深着迷,大献殷勤。 “从今日起,让杨总管在茶号给你安排个空当,你就到店铺去帮忙吧。”天阙风俗传统固守,女子甚少抛头露面,因此我从未安排过女子在茶号奔波劳碌,无疑地,此时我将对尹框的憎恶迁怒地这个无辜的丫鬟身上。 丫鬟顿时花容失色,踉跄跪拜:“主子饶恕!” 尹框玩味地笑着,频频摇首:“原来你亦有脾气。” 语毕,他坏坏地看着我,故意屈身在丫鬟的脸上轻轻抚过,语调温柔似水:“你无需担忧,你的主子排斥你不要你,我收留你便是。” 丫鬟睁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眼,转而则是欣喜若狂的笑意。 我望着他那双修饰得仿若珍品的白皙手指,握紧了桌案下的双拳。 “裳儿,我回来了。”书房外突然响起的呼声让我的精神大振,我霍然起身,抬步往门外迎去。 那一刻,尹框的笑容敛去,迅即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拉向他的怀抱,而满含思念之情的陆文航进来之时看到的便是如此令他心碎的场景。 我极力挣扎,却无济于事,从来不知,一个男子的力量竟如此强大。 埋首在尹框的怀中,我无以得见陆文航此刻的脸色,只听尹框在上方沉沉地唤着陆文航生僻的表字:“赋舟?甚巧,你竟亦在于此。” 陆文航并没应答,空气中一阵长时间的静寂无语。 尹框骇然一笑,终于松开了禁锢我的臂膀,我大大地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惶惶地向陆文航的方向看去,只是那么一眼,我的思绪便全然崩溃。 陆文航仿若一尊雕像,只是定定地站着,眼神空洞,浑身上下却散发着无尽的沧桑和痛楚。 尹框轻咳一声,陆文航直直地一震,快行几步,就欲对他行礼,而他却适时地挡住了陆文航的举止,语调意味深长:“赋舟何必如此客套,你我相识已久,现今为何却生分了呢?” 陆文航低头不语,嘴角颤动,脸上的神色是难以形容的复杂,声音恭敬:“不敢。” 尹框展开绘扇,作势在空气中滑过一个优美的弧度,然后他的目光在我和陆文航之间缓缓流动,最终锁定在我的脸上:“裳儿?如此熟络的称呼,看来赋舟定是你的旧识?” 我审视着陆文航异常的表情,忆起尹框适才对我的轻薄,无限愤慨:“文航的确是我的旧识,而且于我而言,还是极为重要的人。” 尹框面色一寒:“极为重要的人?” 闻言,陆文航的眼神骤然一亮,似酝酿了无尽的力量,他张了张口,正欲应答,尹框却慢慢地踱到了他的面前,适时地转移了话题:“赋舟,涵漪的事情可是解决了?” “正是。”陆文航彷徨了一下,迟疑地应道:“原来…在凌夷州相助于我的…却是…。” 尹框的表情隐晦,打断了他的话语:“有人已经等不及了,赋舟。” 语毕,他嘲弄一笑,遂阖起绘扇,丢下这句让人不明所以的话语,便抬脚走出了书房大门。 陆文航的步伐顿了顿,他凝眉纠结地望着我,目光中全是忧虑哀伤,紧接着,他亦跟了出去。 我满腹的怒气高涨,还尚未发泄,却转换成了一脸的莫名。 刚跨出书房大门,眼前的情景便深深地刺激了我的眼眸,一袭便衣的韩子湛,恰然迎风立于庭院之内,衣袂翻飞,脸上的笑意正缓缓敛去,而后,他略一正色,拂正衣袖,屈膝跪地:“圣上!”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3章 萝旖宫怨 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锁衔金兽连环冷,水滴铜龙昼漏长。 盘绕错折且密如丝网的茑萝茎蔓,郁郁葱葱地爬满了“萝旖宫”的每个角落,如杂草般泛滥罗织,乍一观去,繁茂如茵,碧浓绿重,接天连壁,虽然拥有着无尽的盎然生机,却并无有打动人心的特别之处。 再者,那朵朵点缀于茑萝茎蔓之间的星形小花,类若牵牛状争相斗妍,芯蕊闪耀,花色以嫣红和玫红为多,繁杂无香,庸俗而又刺目。 一路行去,心中一直盘旋着久久不散的疑惑不解之情,如此平凡无奇的植物居然会例外且不受控制地在“萝旖宫”中恣意芬芳,委实让人难以理解,然而,就是这般随处可视可见的花草,却一直在默默地诉说着一个帝王难得的痴恋深情。 也许正是因为满庭满园的茑萝茎蔓太过于简单无华,令人无可明晰,毋庸置疑地为空置已久的“萝旖宫”增添了一丝额外的神秘色彩。 立定身姿,我挑剔地望着茑萝茎蔓那如锋芒般尖刺的针状细叶,心中则澎涌澎湃着一种言不清道不明的绝望情愫,只觉心酸无助,疲惫不堪,讽刺可笑—— 从未想过,亦从未意识到过,终有一天,自己竟然亦会涉足于这个奢靡而又哀怨的宫廷之中。 萝旖宫现下已被修葺一新,拆除且清理了许多过往的痕迹,然而,皇帝却唯独吩咐工匠们留下了宫内这一簇簇繁茂似堤的茑萝茎蔓,仿佛亦不愿磨灭掉其生母柳贵妃的生平最爱。 就是在这个哀伤气息浓郁的宫殿内,谜一般的柳贵妃拥有了先帝沈显绝无仅有的独宠和荣华—— 萝旖宫外,茑萝茎蔓意境平凡;萝旖宫内,摆设和布置追求素朴,杜绝奢华浮纨,其内清雅古典,字画琳琅,卷书成册,与其他金碧辉煌的宫殿楼阁格格不入,思来,那柳贵妃定是一位诗情画意的奇女子,如此,才赢得皇帝之父沈显一生的迷恋和追思。 仔细览观,复思量着“萝旖”二字所含纳的意境,方开始渐渐晓然为何如此不起眼的花叶会甚得先帝沈显的钟爱—— 萝水依依诉相思,旖旎风景,如茑萝般缠绵不断的深情挚意,密织如网,宛然表达了一个帝王对所爱女子的忠贞之心。 思及于此,羽叶茑萝茎蔓于突然间亦变得稍显顺眼了些,一时间,竟秀丽灵转,情趣幻变。 但是,我的心中却明透了然,对于萝旖宫,我依然是满含憎恶之情的—— 因为除去此地背后所包含的那少许温暖情意,萝旖宫则是一座禁锢人身自由的牢笼,到处充溢着看不见的血痕,时间长了,则会渐渐地吞噬掉一个人本来的良善心性。 复有音讯的蕊欣是下正亦步亦趋地跟随在我的身边左右,绫罗簪摇,身姿芊合有度,只是曾经那双顾盼有神的瞳眸于刻时却是黯淡呆滞的,赫然失去了往昔的乐观和明亮。 我想,她必定亦是震惊和愕然的,其首次心怀恋慕的男子居然是拥有着至上权势的一国之君,如此出人意料的真相,任谁于一时半刻俱无能接受,更何况,现今的帝王心思善转,忌讳若深,龙颜无常,总概而论,其并非一位仁慈之君。 仿若此刻,皇帝随口颁布的一道御旨便毫不留情地剥夺了我余生的自由,凝睇着方圆有限的天空,几朵浮云缭绕,形态流畅而又惬意,见状,我则无可抑制地惨淡一笑—— 原来,原来连嫁给陆文航以寻求一份贫瘠散漫的平和生活亦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梦境。 已逝的往事如戏剧般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接续演绎,想到彼日陆文航那濒临绝望的表情,再忆起韩子湛那不见喜怒的行止,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心房则刺痛非常。 本来抚向茑萝花蕊的手臂亦随之下意识地用力,居然生生地掐断了一节长长的茑萝枝蔓,醒悟之时,茑萝枝蔓内里那绿浓汁液已染透了手指的纹理,霎时,一片触目惊心的脏痕遂映入眼帘,刹那间,竟显得分外讽刺。 深深地叹一口气,思绪自然而然地又回到了改变我本来现状的那日,更是回到了知晓尹框真实身份的那日…… 韩子湛渐渐凝起唇角那丝若无若无的清浅笑意,其眼神中先是流转出一种莫名的幽然情愫,然而少顷,他便不着痕迹地肃正容色,且淡淡然地屈膝行礼,语调恭和而又平稳:“圣上!” 瞬刻间,我的世界天旋地转,眼前俱是漆黑一片,朦胧的重重光影中,隐约可辨韩子湛那清明出尘的身姿,不惊不畏,不卑不亢,甚至连其行稽首大礼的举止亦仿若一道动人心弦的风景。 我的思虑极为混沌芜杂,良久,我皆只是睁大了双眼,怔怔地望着尹框发呆,滞滞地并反复地过滤着眼前突发的事态。 圣上?圣上!沈熙昊?沈熙昊!尹框?尹框! 麻木地摇了摇头,我先是紧紧地闭上眼睛,复再次睁开,脑海中一阵激荡,方才恍然大悟—— 我怎可如此地笨拙浅薄,长达数日,竟愚昧地忽略了“尹框”二字所隐藏的别样内涵,“尹”字与“框”字互为相合,不就是“君王”的“君”字么? 若论天下诸人,谁堪以“君”字相称呢? 除却那位掌控着天下运势且拥有着万金之躯的男子,真龙天子,皇帝! 自首次会面,皇帝便以破解字谜的形式隐晦地告知了我他真实的身份,奈何我却迟钝自高,思虑浅薄,虽然对他的身份存生了种种的疑问,且厌恶非常,但是却一直未能猜测到其名字背后所蕴含的另外深意。 韩子湛不合时宜的意外出现,可能让皇帝颇为诧异,只见他跨下台阶的步伐略滞,凤目微微眯起,磁性的声调散漫如玑,似乎渲染着不明的洞悉之意:“哦?卿居然亦在此地,所为何事?” 恰时,太阳的光线正斜斜地映射而来,如光透金般洒落在皇帝颀长的身姿上,光耀贵重,令人眩目,无人可及。 我不由得微微叹息,原来此种无法言明的距离之感便是传闻中的帝王气质—— 指挥若定,自信满满,居高临下,一切皆在自己的运筹帷幄之中。 闻言,韩子湛从素衣的广袖中摸出一枚小巧精致的祥云锦盒,略略举过头顶,规矩十足地应答道:“适才,于大街上臣与陆大人偶然碰遇,随意清谈了几句,遂就势辞别。只不过陆大人行色过匆,遗落一物犹不自知,臣恰观视,便随之送至,不想…圣上竟会驾临此地。” 皇帝先是玩味地凝视着那枚锦盒,而后方才轻轻颔首道:“原来如此,卿起身吧!” 韩子湛依言叩拜:“谢圣上!” 礼毕,韩子湛动作爽落地起身站立,只见他低垂眼睫,置正袍摆,默默挺立。 阳光随意地跳动摇曳,飞跃普照,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团斑驳的暗影,我根本看不清其表情如何,只是心房却一直在微微地颤动,虽然已下定决心与过往的情思作别,但是此刻,他的身姿依旧若芝兰玉树般深深地篆刻在我的眼眸深处。 前行的皇帝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只见他驻停脚步,骤然收阖绘扇,手持扇柄在手掌心内轻触两下,遂适时地转过身来。 我清楚地看到,皇帝方才还浪荡不羁的笑脸于转瞬即间则幻化成了君临天下的深沉和犀利。 他一步步地且直直地走到我的身前,步履轻缓无声,却重重地沉淀在我的心中,并由此激起了千层难定的风浪。 “此时,你依旧是…憎恶于朕的吧?”他的语调中带着嘲弄,玩笑般低头询道,那不明所以的笑容让我的心霎时遁入亘古无底的冰窟深渊。 我后退一步,作势下跪:“民女…惶恐!” 他沉稳地伸出手臂虚扶我一把,声音中透着凛然:“朕喜欢真性情之人,故而,朕不希望你亦变得虚伪。” 我别转过头,手脚僵硬冰凉,唯有一感,那便是自己仿佛正漫游在轻柔的棉絮小径上,脚步虚浮无力。 他忽然飘渺一笑,关照般地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意味着不明未知的安慰,旋而,他又施施然地踱到韩子湛的面前,语调随意:“卿之心湖别院,风景迤逦,怡然心性,朕曾用此博得过佳人一笑,此番布设,卿功不可没,朕心甚慰,说说看,卿欲得何样的赐赏,朕皆会依言准奏。” “能让圣上愉悦,乃臣之莫大荣幸,臣…万万不敢居功!”韩子湛拱手施礼,声音平平,礼节更是恰如其分。 闻言,我不敢置信地猛然抬头,蹙紧眉宇,空洞地望向韩子湛,无怪乎与陆文航一起再访浩菊山庄却久而未着,反而会出人意料地碰遇韩子湛的心湖别院。 彼时,乍一观详心湖别院的屋舍格局,只觉得其似曾相识,别院的氛围亦带给我了一种道不明的熟悉之感,此下,闻听皇帝与韩子湛的对话,方才渐渐明然,原来,原来浩菊山庄只是一个韩子湛精心为皇帝打理和布置的暂时存在而已。 但是,为何皇帝会有如此让人瞠目结舌的举止? 皇帝的此番用意又究竟为何? 此外,一向高寒明朗的韩子湛却为何不去婉拒皇帝此次的无理要求,反而尽心尽力地行就此事? 取下“心湖别院”颇具隐士风格的青木门楣,复换上“浩菊山庄”气派繁复的鎏金匾额,而后再依皇帝之言搜罗和择选万千品相的菊花盆栽,最终还要劳心劳累地对庄园进行搬迁和布设,虽然耗时耗力,但亦并非难事,然而,仔细思量一番,此事却显得尤为地讽刺可笑。 在我的印象之中,韩子湛向来憎恶奢华浪费之风,更厌弃当权者那些劳民伤财之举,若是于往昔,他定会温润自信一笑,闲闲地言谈几句,便会将对方的强势无理化为无形的细风,让对方思路停歇,无可辩解,而他自己亦就顺其自然地推拒掉了如此无谓荒诞之事,但是,为何此次他却反常地依言行事,难道…他彼时正心怀众多难言难诉的苦衷? 思及至此,我复移目于韩子湛,也许是心有感应,我竟然错觉地感觉到了他身上源源不断所散发而出的那种浓浓的沉痛气息。 霎时间,我的心房又酸涩悲恸起来,韩子湛,韩子湛,似乎…我很难遗忘于他!? “朕得遇佳人,心中一直惦念思恋,是下,卿与赋舟皆在此,朕但言无畏,朕欲…纳其为后宫。” 晴天顿起霹雳惊雷,闻言,我几欲昏厥。 这时,伴随着头颅触地的叩拜声,只听到一个惊慌急促的声音力拒道:“圣上,此事…万万不可!”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4章 恨意绵绵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稽首跪地的陆文航,其表情是那样地惶恐和焦躁,乍观之下,整个人仿若风雨飘摇中的一叶孤舟,悲伤,哀恸,无助。 瞬刻间,故作的坚强彻底坍塌,痛彻心扉之感溢透全身。 “不可!?”皇帝表情淡淡,嘴角的笑意不减,似乎料定陆文航会有如此失控的举止,不过他仍旧故弄玄虚:“赋舟,为何不可?道出你的缘由,此缘由亦最好能说服于朕!” “禀圣上,裳儿已与臣定了终身,故而…不可。”陆文航言辞诚恳,回答并不犹豫。 皇帝负手而立,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眸中流露出的内涵让我不可琢磨。 片刻后,皇帝开口,声音低缓威严:“原来如此,赋舟还是起身吧!” 陆文航却并未依言起身,只是叩首跪立,仿佛在等待着皇帝能收回适才的旨意。 皇帝叹了口气:“赋舟,君无戏言,你何故如此,此次,朕可能让你失望了。” 闻言,陆文航的脸上现出了明显的绝望之色。 “赋舟你一向孤傲,凡事自有计较,你首次所求,于情于私,朕都应该允诺,但是,此事却出在例外。昨日,丞相已与朕商讨了你与静柔的婚事,静柔她虽然素日有些蛮横,但是却善良纯真,美丽大方,对你亦是一往情深,赋舟你一向通透,静柔的心思你不可能丝毫都不知不晓。”皇帝随意的一段话便彻底决定了陆文航的未来归向。 “圣上,恕臣不能应诺,此生此世,臣只爱慕裳儿一人,因此,恳请圣上收回成命。”语毕,陆文航又对皇帝行了一个大礼。 我咬了咬牙,匆匆地快行至皇帝身前,不甘不愿地与陆文航一并跪下:“皇上,你那么的高高在上,自有万千无计的妃子服侍并陪伴于你。民女一向平庸,心无大志,只愿守着文航度过余生,还望皇上能够成全!” 皇帝的眉宇间飞逝过一丝阴郁:“看来,你们都是固执之人!” 这时,只见韩子湛上前躬身言道:“圣上,臣可否奏请几句?” 皇帝颔首。 “陆大人行事一向随心所欲,对其婚事,更是如此。世人皆知,陆大人曾立志只娶那当娶之人为妻,否则便一生孤寂,而今日遭遇,臣才方知陆大人几载候滞之人并非别人,正是秦姑娘。再者,据臣所知,秦姑娘亦是自有主张之人,对陆大人更是相守不离。故而,圣上若是执意纳立,拆散二人,怕是…不大妥当。” “卿之所言很有道理,若是换作她人,朕必定允诺,但是秦羽裳她却不可。” 韩子湛有些错愕,下意识地移目于我,只不过眼眸中则多了一缕不易察觉的担忧之色。 我的愤怒彻底爆发,不过声调却依旧平和:“皇上,民女身份卑微,根本享受不起宫内的荣华富贵。” 皇帝莫测地笑了笑:“你怎知…你享受不起?” “民女此生唯有一求,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所以,皇宫非但不适合民女,皇上您亦不适合民女。皇上,我不仅无意于宫廷,更何况,在宫外还有我一直所牵挂之人。” 皇帝眯起眼睛,遥看天际,须臾,他俯首看向陆文航,语调沉沉:“赋舟,我何尝不了解你的心思,你可知朕为何不允你与秦羽裳在一起?” 陆文航摇了摇头,表情懵懂。 “昨日,陈明峻…有音讯了。”皇帝猝然出声,明晰一切的嗓音让我的心霎时寒到了极点。 闻言,陆文航的身躯明显一震,表情亦变得复杂沉泽起来。 顿了顿,皇帝又转首看向我,唇角的笑意缭绕,不过,其冰蓝的瞳眸却布满了不甘和情愫,“所以,我…应该叫你陈茗漪,倘或是…秦羽裳?” 当恐惧达到了一定程度,接踵而来的便是平静,正如此刻,我的心绪无波无澜,只是无畏地望着知悉一切的皇帝,静静地聆听着他接下来的旨意。 看破生死,大抵便如此,我一直不惧死亡,但是如此逝去总归有些遗憾,想到这里,视线不免又转移到了韩子湛身上。 韩子湛似乎意外之极,虽面无表情,但是脊背却直挺得略显僵硬。 陆文航的声音如同熄灭的灯烛,了无生气:“圣上!” “世上未有永远的秘密,赋舟。”皇帝的话如同佛家偈语,让陆文航躲无可躲,亦让我避无可避。 “臣知,只是…裳儿她却是无辜。” “秦羽裳无辜与否,赋舟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只不过你大可放心,朕…会留着她,自有计较。” 陆文航一揖到底,语调决绝而又肯定:“谢圣上仁慈!臣担保…会带着裳儿远离京都,不涉朝政,绝不会让圣上感到困扰。” “赋舟,莫不让朕一再失望,要知道,朕与丞相一直对你寄予厚望。”皇帝微微叹息。 此时此刻,我已经麻木不畏,望了望哀恸无计的陆文航,苍白空洞的心绪一直在碎旋、沉淀,反复,渐渐地,再亦找不回自己。 收回目光,我坦然地面对皇帝,冷声言道:“我不会成为你的妃子,至死都不会,既然你如此忌惮于我,为此而力阻我与文航的婚事,那么,你何不痛快些,杀了我便是!” “裳儿!” “秦姑娘!” 两个不同声线的男声异口同声急呼道,本来或清爽或温润的声音于此时却煞是沉重。 皇帝还未曾应声,韩子湛却跟着跪了下来,声调急促:“秦姑娘钟情于陆大人,关心则乱,许是为身份所累,方才在急躁无绪之下才说了胡话,还望圣上能够见谅!” “不曾想,你性子竟如此激烈,放心,朕…不会杀你!” 稍顿,皇帝扬声高唤道:“同禹!” “奴才在!”随着一阵衣袖闪动带来的疾风,与皇帝形影不离的护卫们遂从未知的某处快速飞来,即刻单膝跪地,隆重地聆听着皇帝的吩咐,为首者正是那位名唤同禹的奴才。 “遵朕旨意,即刻送秦羽裳到萝旖宫去静养。” 闻言,陆文航的脸色再亦不能看,只见他霍然起身,将依旧跪地且猝不及防的我猛然拉起,且紧紧地揽顾在他的怀中:“臣已失去过裳儿一次,六载以来,痛不欲生,若再割舍,臣必定生无可恋,圣上,恕臣不义,臣不能再失去裳儿。” 在陆文航突然起身的瞬间,那些训练有素的护卫便将陆文航和我重重包围,无数的利剑出鞘,其剑身闪耀着冰寒骇人的光芒。 皇帝的脸色亦骤然冷峻:“赋舟,你好大的胆!” 韩子湛急声道,责备中却透着浓浓的关切:“陆大人,你怎可如此妄为,还不赶快跪下向圣上请罪!” “臣不能再失去裳儿!”陆文航再次重复道,语调更是坚决。 我埋首在陆文航的怀中,看不到皇帝的表情,只感觉到陆文航紊乱的呼吸声以及空气中越来越严峻的氛围。 心中攸地升起了融融的暖意,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我与陆文航之间再亦无有嫌隙,过往的误会及埋怨亦已被我通通放下。 此外,我还分明清楚,若是我再执意妄为,非但我的性命不保,而且还会连累到一心忠君的陆文航。 虽然自己承诺嫁他稍许带了些利用的意味,但是当事情发生,我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心—— 宁肯自己去承担一切,亦不愿无辜的他受到牵连,更何况,我是真的舍不得他因我而逝。 思及如此,我一横心,费力地从陆文航的怀中挣扎出来,并顺势推搡了他一把。 陆文航猝不及防,大大地后退了一步,待他悠悠站定,一脸莫名地望着我,眼中布满了不敢置信的疑惑。 我故意拂了拂衣服的褶皱,装作一脸嫌恶,且冷冷地对他言道:“陆文航,你一向聪慧,此次为何你却宁肯糊涂了呢?你明明清楚,我答应与你的婚事,不为别的,只为陈氏弑族一案,故而,除了利用,我对你根本无有一丝真心,不仅无有真心,既往的憎恶之情一直都不曾淡去。一介男子,不忠不义,不孝不仁,是下,居然连明辨是非的能力都失去,如此,你到底还有怎样的优势之处可以入得我的眼?此刻,道出我的心里话亦无妨,我不仅不愿成为皇帝的妃嫔,更不愿意嫁给皇帝的帮凶,陆文航,你要记得一句真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你身上背负的还是陈氏全族千余人的性命和鲜血!” 此话道出口之时,心中已赫然没有了知觉,暗暗一思,怪不得会如此麻木,原来自己早已经没有心了,一个人没有了心,怎么还会有感觉? 言语犀利避害如此,皇帝应该不会再罪及于他了吧? 陆文航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不过未几,他又正色摇头道:“你说的都不是实情,裳儿,是不是?” 我怜悯地望着他:“看来,你真是无可救药了,若非实情,皇帝为何又会如此忌惮于我呢?” “不可能,不可能……”陆文航仍旧只是摇头,且喃喃自语道,“裳儿,你当真…如此记恨于我?” “赋舟,你适可而止吧!否则涵漪因何而来?”皇帝的声音再次传来,冷冰冰的无有一丝温度。 我望着眉目清爽的皇帝,故意妩媚一笑:“不错,如若不是皇上你‘糊涂’的睿智,家父又怎么会那样凄惨地死去?” “秦姑娘,言寡者吉,莫要再说一些口是心非的话,令自己和陆公子处境难堪?”韩子湛忍不住插话道,声线焦急。 闻言,我不禁转头看向韩子湛,他脊背孤傲,一直淡泊平静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阴翳。 我不自觉安慰地想着,还好他已不记得了我,还好他已经典妻育子,否则,如此境况,以他的深情忧郁,他…怎堪承受? 眼泪氤氲,我即刻垂睫掩饰,努力不让自己的脆弱显露出来。 须臾,我重新抬起头,目光凌厉,一步步地逼向皇帝,字字珠玑:“我乃陈沅江之女,陈茗漪!”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5章 两两相忘 皇帝冷然地回望着我,薄唇紧抿,眸色深沉似水。 未待几步,一把冰冷的剑便直直地顶住我的后背,不用回头,我已清楚知道,此乃皇帝忠心的护卫所为。 我唇角的笑意加深:“我乃逆臣之女,早该死去,然得上天所佑,方才多活六载,即便皇上你别有用心不肯杀我,我亦病体连绵,活不了多久。我知你想利用我从而引得陈明峻现身,那你便错了,陈明峻隐忍几载都毫无音讯,甚至连家父施刑当日以及念贵妃自缢之时都不曾出现,何况是我,于他而言,并无多少情分且仿若陌人的妹妹!?” 皇帝不语,只是凝睇着我,眼神幽深,视线仿若穿透我的骨髓深处。 这时,陆文航的声音再次响起,此次却充满了希望:“裳儿,你怎可如此傻滞!?为了我不受牵连,就如此地刺激于我。我曾言过,自从认识你那日起,我的心中便只有一念——尽其事而悦其颜,即便你厌恶也好、痛恨也好、冷声呵斥也好,我都甘之如饴!何况,那些话皆是你的违心所论,故而,我不仅不会为你受骗,而且还更会恋你入骨。” 依稀熟悉的容颜,依稀熟悉的场景,依稀熟悉的强调,依稀熟悉的话语,我不禁大恸。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良久,我方才头也不回地言道:“陆文航,你好自为之吧,我虽私心无情,但未必会认贼唯亲。” 话语沉重冰冷如斯,后方的陆文航一时失去了声音,无以应答。 “好一个认贼唯亲!”皇帝突然抚掌笑道:“秦羽裳,你果然欠虑,若是聪慧之人,便会极力地寻找证据来否认自己的身份,你应该清楚,你的此番行止必定会给你带来杀头的危险。” “若是我否认,你便会相信?如此,以皇上你的智慧,便不会从容地坐拥天下了。”我讽刺地回道。 “其实,对你的身份,朕只是猜测,未曾有真凭实据。” “如此道来,我着实是蠢笨鲁莽的可以?” 皇帝收敛了笑意,冷声吩咐:“即刻送秦羽裳到萝旖宫静养,没有朕的圣旨,其有生之年不得随意出入宫门半步。” “诺!”同禹应后,便指使两个劲装的护卫上前押解于我。 我无畏一笑,遂从发鬓上拔下一支玉簪直抵喉部,玉簪通体明透,簪尖锋利如刃:“不必了,我早已言过,我至死都不会入宫成为你的妃嫔,更不会为你所遣派利用。” “秦姑娘,莫要作无谓的傻事,静下心来,凡事皆有回旋的余地!”韩子湛叫道。“裳儿……”陆文航迟疑地唤道。 皇帝的眉宇一蹙,握着扇柄的手青筋暴露,精致的竹骨绘扇顿时裂声四起:“秦羽裳,朕的忍耐度是有限的。” “人世在世,莫过于生老病死,我早已看透,何曾有惧?”说着,握簪的力度增加,一丝疼痛之感骤然袭来。 “你若一心求死,朕会将涵漪夷为平地!”皇帝扬起下颚,眼中的杀意聚凝:“若是你不顾涵漪安危,你尽可任性而为,朕曾下旨诛杀过陈氏千余口的性命,如今,惩办涵漪之事亦甚为合情合理,秦羽裳,你可不要忘了,涵漪分号遍布天阙南北,若朕下旨,曾经的陈氏族人则远不及此。若你不再如此执意,随朕入宫,今日之事就此作罢,陈茗漪早已死去,涵漪则依旧辉煌,你亦只是秦羽裳而已,君无戏言,你觉得如何?” 无疑地,皇帝的威胁震撼了我,想像着万千的无辜之人会因我的死亡而遭受牵连,握簪的力度则顿时锐减。 “此行乃小人所为,作为帝王,你果真卑鄙!”我痛斥道。 “在事情尚未完结之前,朕…不允许你死!”皇帝重重地强调道。 “姐姐!”一个熟悉的哭腔突然自别院门口处遥遥地传来,我赫然一震,下意识地弃下玉簪,惊喜地转头唤道:“欣儿!” “原来…是你?!”一个脆然通透的女声在我的身后响起,带着些微微的迟疑和高傲。 我转过头,与诧异的来人对视片刻,遂平静地缓缓一福:“公主殿下!” 她的喜悦和灿烂顿时凝聚,敛住了疾走迎接的步伐。 少刻,她挥一挥手,屏退了下人,肃颜清声言道:“你们都下去吧,孤有些私事需与秦乐师详谈。” 皇帝挟我入宫,并未封我为后宫,为了名正言顺起见,其遂昭告天下曰—— 兹有民间奇才秦氏羽裳,精通音律,其奏之乐,如梦似幻,飞舞蓉婉,美不可喻,朕甚喜之,故封其为宫廷乐师之职,得居于萝旖宫,专司演奏之事,以乐君心,钦赐! 如此,我破天荒地成了宫廷的一员,亦史无前例地成了天阙的第一位专司奏乐的女官,官阶和品级虽低,却享有着不菲的俸禄和无尽的特权。 一直认定皇帝留我性命是别具用心,正是为了引陈明峻现身,但是别院内的一番话则让我对皇帝的怪异行为颇难理解,他清楚地表明,只要我随他入宫,便不再追究当日之事,而且还特意地保留了涵漪,而他亦果真守信,不仅绝口不提我乃陈沅江之女的尴尬身份,而且还下令严禁当日在场众人透露一丝半毫发生之事。 入宫之后,我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挥霍,在这些时间内,我想了很多的事情,只是一直无法猜透皇帝执意让我入宫的真正目的—— 亲历彼事的众人对当日发生的一切忌讳莫深,若是如此,陈明峻根本无法得到我的音讯,更妄谈诱其入局,从此处起言,皇帝根本无从利用于我,但是,为何他却一再地坚持我入宫随侍? 想到被禁锢的人生自由以及了无生趣的宫廷生活,一时之下,气愤不已,故而,再次面对王璐瑶之时,我没有想起她往昔的天真活泼与豪爽可亲,只是清楚地看到了她周身所包围的皇族光环,让人窒息而又厌倦。 “你…见了我居然一点都不惊讶!看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观着蕊欣不情愿地退下去,她略一迟疑,复慢慢地靠近我,没有了适才的盛气凌人,亦不再以“孤”自称。 想着沈家皇族之人的精明和算计,再想起陆文航曾对我的解说和告诫,我遂回之以微笑:“难道…公主殿下还不是一样,既然清楚事情的一切原委,此时何故还要自作惊讶?” 她嘟了嘟薄唇,不在意地笑道:“看来皇兄已经告诉你,是我一直纠缠着他让你进宫的。” 因与事实差别甚大,实在出人意料,我则生生地一凛:“什么?” “你如此美丽,自当是最具权势之人才配得上你,思来想去,皇兄则最为合适。”她笑的真挚,很能迷惑人的心智:“故而,我将你无瑕至绝的容貌告诉了皇兄,皇兄本为爱美之人,闻言之后,真去寻你,不成想却只封你作了乐师,甚是可惜!” 我的笑容中透着刺骨的冷峭:“公主还真是有心!” 她走前两步,玉手拂过茑萝茎蔓的细叶:“其实,我本不想让你入宫,但是自那日同愚人一起拜访了你之后,我则有了危机。” 我不动声色,心中恼恨,果然是为了陆文航! 见我不语,她转头看向我,笑容渐渐冷却,溢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前段时日,我背着皇兄赶赴祈州去看望三哥,一去经日,待返回京城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到访了愚人的府邸,你知道吗,以往愚人对我,虽不冷不淡,但是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拒绝于我,但是此次,任我再三厉言威胁,愚人他都执意不肯见我!” 我低垂眉睫,只是略略错开了眼,移目于自己的裙摆,素白的裙角,几抹随意勾勒的花蕾边纹。 “愚人生病了,病的很严重,形销骨立,苍白无血。“见我仍旧淡漠,她接续言道,话语中则隐隐含了一丝怒气:“愚人的医术一直在天阙都富有盛名,然而此次,他却医不好自己的病。” 我紧紧地攥着袖中的绢帕,心痛得无以复加,陆文航他居然病了,那么坚强自主且洒脱不羁的一个人却病了,如此境况,教我如何不难过,又教我如何不悲伤? 但是,我依旧故作平澜,且面无表情地回道:“那又当如何?” 她望着我,灵转的大眼睛中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之情:“愚人病了,你…居然一点都不担忧?” “陆公子乃公主的友人,我与他生疏若陌人,何论忧心?” “若是愚人听到你如此言讲,现下是否还会执着于自己的心病,以致于久而不愈?”她的声音渐渐凌厉。 我恍然大悟,无畏地望着她,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语。 “我一直以为愚人钟情于低贱的艺妓芯瑗而不肯娶亲,因为在我面前,他亦一直都不曾否认过,但是最近我才了然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她冷笑一笑步步逼向我,毫不迟疑,浑身都是刀光剑影:“你明晰…我是怎么知晓的吗?” 我下意识地退后闪避:“公主乃慧聪之人,洞悉入微,有所发现亦再所难免。不过,此亦乃公主与陆公子之间的私事,我多虑无益。” “多虑无益?”她的笑容愈发狰狞:“一直以为只有皇宫的人才善于伪装,没想到你亦不曾例外。” “纷扰之世,谁人不曾披有一层虚假的外衣,难道公主历事皆会无所顾忌,随心所欲?” 她的笑容凝敛,失神片刻,不过很快遂恢复了皇家的高傲疏离:“孤倒是忘了,你是涵漪的东家,商情所趋,言辞和思维必是不落于人的。再者,你毕竟年长孤数岁,若论经历,孤亦必是不如你的。” 顿了顿,她又正视我,眼中是不屈的倨傲:“俗语常道,美貌难抵韶华,故而,任凭你再犀利能耐,若是久处蜗居禁锢之地,无有自由空间,如何能赢得过我?何况,我并不是容易认输和放弃之人。” 那样的不甘,那样的神情,那样的姿态,我微微眩惑,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分明又一个心高气傲的陈念娉,言起陈念娉,我的鼻翼微微酸涩,不禁感怀道,与陈念娉如此相似的静柔公主怎能引起我的怨恨和猜忌? “你针对于我又有何益,情感之事并不是强求便可以得到的,倘若说,物质财富还能依靠自己的努力而获取,但是无形无系的情事怎能够去勉强?无情无爱的结合注定是一个凄苦的悲剧,若非如此,公主你又为何要执意挑选自己称心如意的夫婿呢?” 闻言,她深深错愕,良久都是直视我不语。 晚间,我似往常般轻靠在坐榻上研读沉重晦涩的史书,以消耗这凭空多出来的漫长时间,只觉得心如死水,凡事都不能再引起自己的共鸣。 沉思迷惘间,书本被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抽离,定睛一看,一袭便衣的皇帝正好整以暇地立在我的面前,随之而来的则是一股清爽绵长的翠菊清香,如影随形。 只见他长身玉立,修长的手指闲适地将书页翻过几章,微微蹙眉:“女子看这些书,莫不是太过于苦涩乏味了?” 我心中再是厌烦,还是得以礼起身叩拜:“皇上万安!” 他似是看透我的心思,略略挥手:“不情不愿的,就不要行这些虚礼了。” 而后,他前踱几步,四周环视一番室内的境况,方才撩起袍摆坐在了我适才斜倚之处,待坐定之后,他接过蕊欣端来的茶盏,掀盖划拨,而后缓缓地轻品一口,眉目清正优雅:“听闻,璐瑶她白日来过了?”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6章 庭院深深 自我的真实身份被皇帝揭露,我已对皇帝知悉一切的能力不再惊讶,更何况,在耳目众多的宫廷之内,根本无有隐瞒讯息的空间。 作为皇帝,必然会掌握着常人无能想象的信息网络。 我还未作声,蕊欣却嫣红着脸抢先答道:“禀皇上,静柔公主在萝旖宫待了一刻才走。” 皇帝执盏的臂膊顿了顿,眉睫微微抬起,先是看了蕊欣一眼,又将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你这妹妹倒甚是乖巧,不似你的性格,看似文弱,偏偏性子却如此倔强。” “皇上来我这,所为何事?” “诺大的皇宫都是朕的,难道…朕去哪里还要向你报备不成?”他笑着反诘道。 “皇宫的确是皇上您的,但是萝旖宫却是皇上你赐给我的,难道…此刻皇上想反悔?不过反悔亦好,因为在我的心里,再奢华的宫殿亦比不上山林野趣能赢得我的欢心。” 我毫不客气地回应道,字字带刺。 皇帝似乎早已习惯了我的冰冷相对,浑不在意,只是继续品缀一口茶水,询道:“可是雨前龙井?” “回皇上,正是雨前龙井。”蕊欣恭谨地答道。 “甚是奇怪,一样的茶叶,在萝旖宫内品饮却总是别有一番滋味,让人难以割舍。”皇帝叹道。 我岂能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细细琢磨,心下一阵厌恶。 “你弹奏一曲吧,随便一首即可。”皇帝放下茶盏,吩咐道。 我伫立着未动,恍若未闻。 皇帝见状,亦不恼怒,只是轻轻地击掌,那个唤作“舒泓”的宫人便抱着我的锦瑟走了进来,依旧一副平静沉稳的大方模样。 她先向皇帝施礼,而后默不作声地将锦瑟放置在琴案上,复款款退下,行为举止周全得让人无可挑剔。 我叹了口气,想起了适才静柔公主的警语:“因为皇宫内对皇兄言听计从的宫人委实过盛,故而,皇兄现下很是迷恋性子独特的你,若是…你能稍稍低眉顺眼些,说不定…皇兄就不会如此纠缠着你不舍了。” 思及于此,我深深哀息,皇帝于我,究竟是迷恋抑或是利用,我已经混沌不清,只知道自己越来越无法透析皇帝的所思所想。 看着熟悉的筝琴锦瑟,突然觉得静柔公主的话语亦有几分道理,想着,便抬脚走到了琴案前,手指浮动,琴音袅袅而出—— “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思量便合双飞去。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绮席凝尘,香闺掩雾。红笺小字凭谁附。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皇帝轻轻呢喃复念,眉目间逐渐凝起一丝不愉,而后他霍然起身,清冷一笑:“好重的怨气!” 我平视着他,不语。 他转头看向蕊欣:“你先退下吧。” 闻言,蕊欣有些踟蹰不安,迟疑地看了看我。 皇帝会意,脸色变得更加不快,我遂对蕊欣点了点头,示意她无妨,然而藏于广袖内的手中却紧攥着一把能削铁如泥的锋利匕首。 此把匕首,是陆文航赶赴凌夷州之前,考虑到我重阳节遇刺一事而特意赠给,只要为了我防身所用,没想到现在却排上了用场。 蕊欣不情不愿地退下去之后,空中的气氛便即刻凝聚起来,我虽然无畏,但是却依旧紧张。 坐在琴案前,看着皇帝一步步地靠近,我心跳如擂,手中满是汗渍,以致于紧握匕首的手亦失去了力度。 恨他,自己着实恨他,不只为自己突然被禁锢的自由,更为那上千陈氏族人的性命,也许杀了他,一切便会归于平静,如斯想着,搏命一赌的决心亦开始渐渐变得坚定不催。 “你在颤抖!”皇帝突然驻下脚步,盯着我言道:“你是在恐惧朕吗?” 我错愕,须臾,努力平缓自己紊乱的呼吸声:“皇上乃天子,天下臣民自然都敬畏皇上。” “你知道吗,冠冕堂皇的虚伪之言并不适合你,因为此类话语与你的心性很是不配,朕晓然你恨朕,此种怨恨甚至还超于丁零国主詹葛对朕之恨。你要记得一个真理,任凭一个人再怎么精于伪装,但是时间久了,总会在不经意之间露出一些蛛丝马迹来,何况,你并不善于隐瞒自己的喜恶,此下,你怨恨的情绪如此强烈,连你的妹妹都欺瞒不了,又怎么能够欺瞒过朕呢?” 顿了顿,他微微俯身,用指腹轻佻地拂过我的脸颊,声音魅惑:“倘若你能将你眼中的冰冷和愤慨褪去,换上一副能够颠倒众生的笑颜来面对于朕,说不定,境况亦就会因此而改观。” “皇上既然清楚我的个性,何必还要奢望我能和颜悦色地对你,皇上可不要忘了,是下,我只是负责弹琴的乐师而已,并不是要取悦你的宫妃。”我别转头,手腕下意识地用力,匕首的刀柄遂咯得我掌心刺痛。 “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唇角的笑意已无法掩饰皇帝眼眸中的深沉和讽刺:“秦羽裳,你妄想要一再挑战朕对你的耐心,今日朕可以清楚地告知你,任凭你望尽庭宇深苑,朕亦不会同意你与赋舟在一起,所以,璐瑶的胡言乱语你亦只是听听即可,万千勿须作真!” 闻言,我深深一震,睁大了不敢置信的眼睛,几欲从椅座上起身躲闪,皇帝却飞快伸手,适时地钳住了我的手腕,霎时间,广袖滑褪,匕首顿现。 终于抵不过他的力度,手腕生痛,掌心微启,匕首则顺势“铛锒”一声重重地坠落在了地板上,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皇帝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腕,危险地眯起了细长的凤眼,只见他凝睇着地上的匕首,沉吟良久,方才望向我,眼瞳中是化不开的熊熊愤怒:“你,你藏着匕首,究竟…是想杀朕,还是想自杀?” “选择哪一样,结果不都还是一样么!?”事情到了此种境况,我已不再惧怕,反之则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你的算计,都杀不了你,最起码我还可以保留自己的尊严,不那么屈辱地死去。” “屈辱?”皇帝冷笑一声:“难道你饱读诗书,学会的亦只是迂腐么?屈辱的含义你真正明晰了么?” “不能手刃昏君,却任听摆布,苟活于世,难道…不是屈辱吗?”手腕的骨骼如粉碎般了疼痛欲裂,我挣扎着想要退出他的禁锢,然而却无济于事。 移目观去,此刻皇帝眼中的怒火已愈燃愈旺,清澈的眼神已渐渐变得混浊和偏激。 “很好,既然你认定了朕的存在便是你的屈辱,那么…”他故意停顿,深深地审视着我的脸,眼中滑过一丝狠绝和估量,声音更如同冬日凛冽的寒风让人惊栗:“那么,今日…朕便在萝旖宫内纳了你,如何?” 还未容我明白他话中的意味之时,皇帝则猛一探身,双臂骤然用力,顺势将我拦腰抱起,一步步地往内室的方位走去。 我愣怔片刻,方才领悟透了皇帝适才话语中的含义,一时间,绝无仅有的恐惧之感俱数袭上心头,恐慌,无助,惊吓,各种无控揪心的情绪一并浸透全身,不禁惶惶悟觉,也许真正面对死亡之时,亦不会如此惊栗可怕。 拼尽全力,我手脚并用地挣扎道:“你乃天子,一言九鼎,君无戏言,如何能失信于臣民?” 皇帝扬起下颚,眼神迷离,唇角噙着冷笑,恍若未觉,只是将臂力紧了紧,遂将我的双腕反扣,且强势地将我裹揽在他强大的臂膊之间,脚步亦并无一丝停留。 顷刻间,我的一切努力便化为乌有。 在经过与内室相连的拱形门扉时,皇帝稍一探身,便轻易地越过了重重遮掩的缂丝围帘,直直地踱入了内室之中。 望着近在咫尺且触目惊心的帐幔暖床,绝望之感愈加强烈,我惶惶难安,不禁咬牙切齿地诅咒道:“昏君,快放我下来!今日若遭受屈辱,他日,我必定会亲手诛杀于你!” “假如你没有一再地挑战朕的耐心,君无戏言倒是肯定的。”皇帝垂首,声音低沉,冰冷的薄唇故意在我的唇角碾转滑过,极尽挑逗:“但凡是男子,又有谁不希望美人在怀?” 我仇视地剜着他,全身颤抖不已,不受控制的泪水模糊了眼前的光影,惶恐之感溢更是满骨髓深处,此时此刻,我该如何自处,又该如此自救? 虽然恐惧,但心中却不是没有奢望的,奢望着此刻能有他人来及时地拯救我脱离困境,然而转念一想,不禁又失望不已,自己如今处身于宫廷之内,庭院深幽,防卫森严,而敌对方又位绝对居权力的制高点,是下任谁到来皆是无能拯救于我的。 那么,此种境况,我又该怎么办? “你乃帝王,行事作为却卑劣不堪,简直妄称一国之君!”我挣扎着,嗓音又提高了几分,打算孤注一掷,于是不禁大声唤道:“蕊欣,快来救我!” 然而,在我还未得到蕊欣的回音之时,皇帝便已经压覆着我倒在了暖床之上,待脊背甫才触及软暖的锦被,他遂肆无忌惮地吻向了我的唇,其唇冰冷而又蛮横,毫无一丝怜惜之意。 我头脑一木,用力反抗着欲要推开他,而他的身躯却仿若巨石泰山,将我的所有阻力消融殆尽。 面对我的不断抗阻,皇帝遂失去了耐心,于是他不客气地捏住我扭转不定的脸,凶狠的吻更是铺天盖地,而刻下,我心中的恐惧亦已达到了极点。 咬紧牙关,我浑身发抖,思绪亦在高速运转—— 一直以来,我都理所当然地接受着他人的严密保护,虽然身体孱弱,忧虑过甚,但是却未曾受过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和侵犯,此时此刻,当真正孤单一人且失去庇佑之时,自己的力量却渺小得如此可怜,自以为的清高和孤傲亦只不过是无用的空谈而已。 我清楚地晓然,刻下,我应对的不仅仅是一位年轻力强的男子,而且还是一位身居高位,失去理智而且又满是怒气的帝王,故而,只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是以卵击石,毫无作为。 当皇帝的手下意识地解开我衣襟上的环结,且伸手抚向我瘦削的锁骨之时,肌肤相触的不适感,则让我猛吸了一口冷气,一个激灵,心中不自觉地爆发出了一股莫名的强大力量,从而得以从他强势的蛮横中得了一丝微弱的自由。 “你若辱我,我必杀你!”我推拒着他,话语中的恨意更盛。 皇帝狭长的凤眼往上一挑,眼中的绝决更浓,他俯身下来,带给我的是更多的纠缠和贪婪。 我心中恶心难耐,但是唯有颤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刻,死亡一词突然滑过了我的脑海。 然而此时,皇帝的动作却蓦然停顿了下来,我微微诧异,睁开了眼睛,只见皇帝从我的衣襟深处缓缓摸出一方淡紫色且轻若蝉翼的锦帕来,只见他眉目间先是展现出几分疑惑来,而后则略一正色,将锦帕展开—— 几抹淡淡的杭菊图案,以独特的古体篆字绣缀而成,字样为“心若磐石”的形状,极尽风姿。 见之,我心中的哀伤之情更浓,竟是韩子湛遗留于我的锦帕,自六载前璞坠丢失,自己便一直贴身所携,时光荏苒,虚度几载,锦帕依然清丽如昔,但是我与锦帕的主人却再亦无有交际。 皇帝微微侧身,不断地研究着锦帕的纹理,且极为异常地前后翻开,眼中闪过浓浓的杂色。 遇此空间,我得以自由,赶紧曲手阖起了敞开而又凌乱的衣襟。 于此同时,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的橐橐声,急促而又紊乱,接而,蕊欣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内室外的围帘后响起:“还请皇上息怒,宽恕姐姐!”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7章 锥心之谋 尚伊托着茶盏踱进书房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韩子湛背负双手,微扬下颚,正静静地凝睇着墙上悬挂着的一幅绢画出神—— 画面的色彩素雅简单,以冰寒素白为主,遍目望去,皑皑的白雪,冰封的溪水,静寂的山林,唯有几抹灵转的傲傲红梅为此画增添了些许生气。 复仔细观去,可发现此画并非是单纯的景物画,而是凭借景物氛围来渲染人物姿态的意境画,画面朦胧婉约,一袅娜华服的女子,面水而立,不远处则有一白衣袂袂的男子正专注地观望着她。 虽然不能明晰画面人物的形貌,但是画面却极为和谐纯净,不急不躁,随意扣弦,惹人神往。 绢画的笔工甚好,纯熟隽丽,只是与画卷意境极为不符的留白题字则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琴瑟和鸣”。 琴瑟和鸣,多么可悲的美好词语,终究无法应验在自己身上—— 自己已然陪伴他许多年,却无法赢得他的一句夸赞,如此寡言深思的一个人,她想,也许任谁俱是无法猜透他的心思的。 但是,她却是恋慕于他的,自第一次见到他之时,便深深地为他所吸引所震撼,如斯绝代的风华,可谓旷古未有。 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争取,亦无法赢得他的心,她开脱道,也许在他的心中,人只有利用和被利用之分,除此之外,再无分别。 故此,她一直心安理得地跟随在他的左右,以为他除了目标,便无欲无求,但是自他带她来到了宛城,按照着既定的行程执行计划之时,她才知道自己错了,因为在他的心中,原来亦有女子的空间。 她望着怔怔出神的他,探讨着他眉目间的阴郁,心中无疑是酸涩的,浓浓的嫉妒,不错,她嫉妒的要命,嫉妒那个在他心中有着特殊地位的女子。 那个女子,拥有着她永远亦无法赶及的绝世容貌,那种蕴含着倔强和自我的独特风姿,但凡是男子都会动心的,也许亦包括一向淡泊的他。 所以,她一直深深记挂不舍的他,才会在原有的计划下,产生了以往都不曾有的犹豫和徘徊。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踱进书房的步态重了几度,然而他却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并未转头看她一眼。 她施施然地放下茶盏,心中的嫉妒更为旺盛,话语出口,不免有些凌厉和刻薄:“公子,让她入宫,难道…你后悔了?” 闻言,韩子湛转过头,眼中是碎旋的冰寒和冷漠:“尚伊,你多言了!” 尚伊一怔,为韩子湛的气势所迫,不过心中仍有不甘:“公子,奴婢自八岁起便跟随着你,看你行事举止,干脆利落,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从未犹豫,但是,自来到宛城,奴婢却越来越看不透您了,既然已经决定的事情,公子却为何迟迟拖沓不为?那秦羽裳容貌奇美,昏君见后必定欢喜,果然,昏君不惜伤害与陆文航至交之情而执意纳其入宫,如此境况,昏君少一臂膀,于我们岂不有利?然而公子却一直静寂不动,奴婢甚为不解,不知公子到底在犹豫什么?” 韩子湛眼眸中的戾气凝聚:“尚伊,看来我太纵容你了。” “奴婢不敢,只是奴婢为您所心急,你曾经告诫奴婢不要为杂事所阻,奴婢一直深以为然,可是这几日,公子却变了,不似以前那般果断干脆,奴婢甚是忧心,惶恐…惶恐公子亦如昏君般,被那美得不似真人的秦羽裳迷失了心窍。” 韩子湛的脸色愈来愈差,尚伊忐忑,不过还是横了横心,接续言道:“公子让奴婢扮作您的妻室,奴婢明知是假的,却万般欢喜,因为奴婢知道公子是信任奴婢才如此作为。只是…已经成了定局的假象,让我们演绎如实,那秦羽裳皆信以为真,早已择选陆文航而放弃公子,公子见此,应该亦应死心。再者,公子已经隐忍数年,精心布局,此刻还在留恋什么?即便公子你有所不舍,但她…可是陈沅江的女儿啊,仅是如此,公子…您亦不能心软啊!” 韩子湛攥紧了拳头,努力克制:“尚伊,你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尚伊看着他那动人心弦的仪态,无限神往,不过心中却异常酸涩,唯有恭谨附道:“是!” 望着尚伊退出书房的身影,韩子湛似是怒极,袖端一拂,扫平了几案上的茶盏和书册,随着一声巨响,书房的地面上一片水渍狼籍。 韩子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眼眸中则闪过一丝坚韧和狠绝,而门外,不曾离去的尚伊驻下脚步,呆望着天,被室内的响声刺痛了心房,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静柔公主终究耐不住内心的愤怒,以显贵无计的身份逼退了门口的守卫,得以进入陆文航已然半月皆闭门不出的房间。 她满脸凛然的愤慨,卯足了劲头,决心一赌,来探明陆文航的心思和打算。 待她重重地推开房门,且盛气凌人地踱进房间之时,陆文航正专注地为床榻上躺着的病人诊脉,听闻到她闯入的巨大声响,只是眼波稍起,淡淡地睨她一眼,遂又将注意力停留在了床榻上。远远观去,陆文航握住病人手腕的指尖修长而又瘦削,给人以几近透明的苍白之感。 见状,她不由得驻下了步伐,一时忘记了所来的目的,唯有痴痴地凝望着他,心中一阵阵地泛酸,几日未见,他的脸色竟是如此地憔悴沧桑,眼神更如冬日的枯荷般了无生气—— 他仍然穿就着一袭他所痴爱的白衣,其并未束髻,长发散披,几缕有些凌乱,飞扬在他的鬓角鼻翼,凭空为他的平和增添了几分魅惑,如此俊朗清爽的男子,才华横溢,医术高超,毫无俗气,无疑地,让她一直向往追随,然而,他却从未认真地顾念过她。 她怔怔地望着他,看着他的脸色变得愈来愈为阴沉和暗重,眉宇间飞速滑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失望之色,未几,他缓缓垂首,忖度着移去手指,而后,他又将病人的手臂轻轻地放入锦被之内,并且细心地为病人掖了掖被角。 不羁男子在无意间流露出的细腻情愫总是最动人心弦的,她失神呆滞,且如是思虑。 陆文航为病人诊脉完毕,方才从床榻前的椅凳上立起身,目光散漫地向她望来,不过亦只是吝啬地短暂一瞥,遂迈步往桌案前走去。 她疑惑不已,陆文航竟然亦会如此认真地待人侍物,究竟是何人才会拥有这般令人艳羡的荣耀? 压制不下心中的好奇嫉妒,遂走前几步,带着一种不满的眼光挑剔地审视着床榻上的病人,然而,乍一正视此人的相貌,她的心中便忍不住一阵恶寒,下意识地伸手遮口,阻挡住了几欲脱口而出的惊喊声—— 此人的面容甚为恐怖骇惧,虽病重昏迷,辨不清原貌如何,但是却有一道明显的蜈蚣状疤痕横亘于其脸上,触目惊心。 她睁大了惊栗的双眼,转头望向陆文航,声调微微发颤:“愚人,此人究竟为何人?为何他的相貌…竟如此地…令人恐怖?” 陆文航低首不语,只是提笔,伏案疾速书写着一些什么,她耐住辛酸,凑前仔细辨析,原来他写就的竟是关于疗治伤情的药方。 隐隐地,她似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心中蓦地酝酿起了一丝怒气:“愚人,你的风寒还尚未好透,亦不知晓按时食用汤药,好生休息恢复气力,怎堪为外人的病情走前奔波,过度劳碌,难道…你,你不要命了!?” 陆文航恍若未觉,搁下毛笔,抬头扬声唤道:“来人!” 一位侍从遂应门而入,陆文航望着他,低声吩咐,然而话语中却夹杂了几声令人痛心的轻咳:“务必按此方抓药,用文火仔细熬煎,记得每隔四个时辰让病人服用一次。” “诺!”侍从接过药方之后,便恭谨地退出房门,室内唯留余一股让她无法忍耐的静寂和沉闷味道。 “你如此漠视于我,究竟是在怨怪于我,抑或是…在怨怪于皇兄?”她步步逼向他,脸上现出了与真实年龄不相衬的愤恨与扭曲之色:“亦可以说,你对我们俱心存恨责,恨责我们无情冷血,生生地让你们有情人分离哀伤?” “未曾,臣…不敢!”陆文航终于回答于她,然而却是一副让她绝望透顶的恭谨态度,生分而又漠离,她的心因之而一丝一丝地分崩离析,进而彻底粉碎,再亦无有知觉。 她惨笑道:“面对于我,你唯有如此地敷衍和应付了么?” “何为敷衍?又何为应付?臣只知公主于我,身份有别,不敢再妄自造次!”陆文航的面容平静得让她心颤。 “你……”她悲恨不已,忍不住伸手直指向他,精致娇美的容颜上浮现出了失控的不甘:“难道…她入了宫,你的心便因此而死了么?” 闻言,陆文航不禁正视于她,不过须臾,便又垂下了眉睫,举步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她跟上一步,适时地伸手拉住了他素白的广袖,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嘴角溢出了绝望而又牵强的笑意:“愚人,驻步!此番到来,我本打算再为自己争取一下,故而才下定决心试你一试,不成想你还真是固执,对我根本就是无视,如此状况还真是让我心灰意冷,我想…此次的经历可以真的让我觉悟了!” 她停顿片刻,故作若无其事的乐观:“放心,你不必再躲避于我!你应该清楚,我乃骄傲清透之人,不会像你般认死理且不开窍,进而罔顾性命和安危,此次,我亦只是受人之托,方才来见你的。” 陆文航讶异非常,望向她的目光不由得映出了几分罕见的光泽,见状,她愈加绝望,深吸一口气,方才正色询道:“愚人!为了她,你是否…情愿放弃…你对皇兄的忠诚?或者说,你情愿放弃你的声望和身份,带她逃出宫闱,且匿藏于世?” 他扬起眉毛,嘴唇颤动,眩惑地望着她,眼神中却是盛载着的怀疑和猜测。 望着他不信任的忖度面容,她不由得哀叹道:“我并非随意言讲,如是你能够放弃一切,我可以成全你们在一起!” “你…究竟是何意?”陆文航蹙眉,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静柔公主。 “今日,我已与她商讨完妥,若是你可以下定决心,无所顾忌,那么,我会安排她出宫与你会合,到时候你们乘上快马逃离京城,越快越远越好,最好能找寻一个连皇兄都无从觅查的地方隐居起来,如此可好?” “真的是…她的…意思?”陆文航一脸的不敢置信。 “你应该清楚我的性格,任凭我胡闹任性,亦不会言谎欺你,虽然我还会心有不甘,但是我却不会行一些破人姻缘的昧心之事,无情无爱的结合注定是一个凄苦的悲剧,唯有愚笨之人,方才会执迷不悟。正因为我通晓道理,故而才活得惬意自在,无忧无虑,我不想悲哀一生,唯愿你能幸福康乐。” 静柔公主见他仍是一脸呆滞,失去了耐心,懊恼地撇了撇嘴:“难道,至到此刻,你依旧不信于我,认为我的话语全为不实之言?” “她…并不…恨我?”陆文航仿佛陷入了久远的沉思,喃喃询道。 静柔公主甚是心酸难耐,然而却依旧笑着肯定答道:“她当然不恨你!那种紧张的情势,为了不累及于你,才会道一些伤你至深的狠话,你若是能再通透一些,亦能了解她当时的心境有多么艰涩,如果换作是我,我亦会那样言讲。” 似被注入了生命的源泉,陆文航的脸上骤然恢复了活力:“我当然清楚她的心境,只是她当时一直在否认和推脱,厌恶的表情演绎得如此逼真,惟妙惟肖,竟让我的心坠入了万丈深渊,无端地失去了存生的自信,怕她恶我至深,心生愧然,不敢再面对于她。今日听你之言,方才醍醐灌顶,如是她能对我多一些心思,亦不会再让你转询她的疑问,因为于她,我早已做出了选择,为了她,我可以放弃一切,毫无迟疑。” 静柔震动至极,心房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刺痛,怔然地呆望着他片刻,情绪方才不失控:“知晓了,我会尽早做出安排的,你就静候我的佳音吧!” “且慢,圣上乃睿智深思之人,务定会有所察觉,你要如何安排和计划?” “不要忘了,皇兄乃仁孝之人,对母后甚是恭敬,有母后所助,定会万无一失。” “你的意思是……”陆文航容色清湛,一点即通。 “不错,再过半月便是母后的千秋寿辰,那日…亦便是实行计划的最好时机!”静柔公主眼神真挚,而且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8章 双色娇艳 蕊欣是跪行着闯进内室的,而刻时,皇帝已经从暖床上坐起身,只见他紧紧地将锦帕攥在掌心,眉眼的阴翳竟然渐渐消散,甚至连蕊欣的不敬举动亦没有使他不悦。 他从床上跃下,立定身姿,整了整衣冠簪缨,且回首望了我一眼,面色居然变得分外柔和。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突然俯身伸手向我欺来,我顿时惊骇莫名,下意识地向床角移去,见状,他的动作即刻僵住,良久,才迟疑地缩回指尖,而且几不可微地叹了一口气。 “朕一直以为,苟且偷生并非可言之谓屈辱,真正的屈辱则是混沌一世,不明晰生活的含义如何。朕自幼孤寂,登基以来受到多方牵制,每日如履薄冰,但是朕却清楚,朕乃君王,只有赢得真正的权势,变法改革,方才能惠之于民,利之于民,民心安定,进而才能稳定社稷江山,亦唯有如此,朕才不会辜负帝王之名。朕隐忍一时,谋划于心,韬光养晦,最终,朕…成功了。” 我望着他,眼中充满愤慨,未曾将他话语的深意领会于心,只是不由得想起他曾经的伪装以及陈氏族人的结局,恨意绵绵高涨。 他望着我,目光柔和得不可思议,仿佛适才的举止根本不曾发生过,且说着,他又伸出手来,指腹在我的脸颊上轻缓地滑过:“所以你呢,除了你无谓的清高和倔强之外,你可曾领悟透了活着的真正意义?” 见我没有回答,他弯身将头额凑近我耳畔,声调如情语呢喃:“要记得,剔除你身上敌意的毒刺,对朕平和顺从些,对你并没有多少坏处,最起码你能安全无忧地活着,不是吗?” 我别转过头,攥紧了拳头,咬紧牙关,只觉得心中无比悲酸。 语毕,他带着莫测的笑意站直身体,话语中感叹之味颇浓:“如此无瑕绝世的脸,若是多一些笑容,该是多么地动人心弦!起初,朕属意纳你为后宫,就是……” “皇上,如果您执意要纳立妃嫔,还不如纳立奴婢,因为,因为奴婢一直都十分恋慕于皇上,若是能够成了皇上的妃嫔,奴婢定会真心相待于皇上,不离不弃!”跪在内室门口的蕊欣出人意料地插话打断了皇帝的话语,闻言,我五雷轰顶,心如刀绞,不禁厉言阻止道:“欣儿!你糊涂了吗,何故为了姐姐,如此地委屈自己?” “委屈?”皇帝微微眯起凤眼,声音又变得冰寒起来:“朕一介天子,莫非…配不起一个丫头?” 闻言,蕊欣顿时又行了一个稽首大礼:“皇上息怒!姐姐言语欠虑,还望皇上不要理会,能够为皇上所青睐,乃奴婢天大的殊荣!” 皇帝仿佛这才注意到蕊欣的存在,他淡淡一笑,悠悠地踱到蕊欣的面前,声音轻柔:“较之你的姐姐,你还真是乖巧,明日,你就到养心殿来侍候吧!” 静柔公主再次来访之时,以散心观光之名,拉我在御花园内四处逛游,一路走去,她言谈晏晏,不停地对我诉讲着御花园内花木亭阁的渊源和内蕴,我却心不在焉,一直欲从她的口中得知陆文航的病情和现状如何,然而却有碍于皇帝的重重耳目,不敢再轻易妄论。 这时,静柔公主停在了一株菊花面前,灵转的瞳眸望向我,其内熠熠:“你可知此菊的名称?” 我凝视着此株菊花,只见其花蕾相扣,花瓣微微上翘,如粉蝶飞舞,花苞分为两色,一边为艳丽的紫红色,而一边则为素洁的浅黄色,花型美丽罕见,一时之间,我竟说不出来其名称为何。 静柔公主见我审视不语,遂笑道:“此乃双色娇,又名鸳鸯菊,花如其名,妙不可言,多载才会出现这么一株,为菊种之珍品,亦最为皇兄所嗜爱。花卉之中,皇兄甚喜菊花,于是,宫人便按他的偏好搜集来天下所有的罕见菊种安置于御花园内,为皇兄所观就品赏,但是菊花却非我的最爱,因为它们即使再稀有再美丽,在我的心中,却亦不如明汝山的红枫来得动人心弦,尤其是当枫叶红遍整个山野之时,那景象更是明丽无边,以普通平易之姿,却足以媲美整个御花园的罕有菊花。” 我扬眉,不语,继续聆听。 “算了算时日,半月之后红枫便能透遍明汝山巅,那时亦便是观赏枫景的最好时机。”她一脸的向往之情,不过转瞬却黯淡了眼眸:“然而,每年的此时亦为母后的千秋寿辰,作为子女,我须为母后的寿辰尽心准备,故而,今年…我又会错过去那样的胜景了。” “半月”一词赫然振动了我的心房,我豁然开朗,话语出口,不免有些轻颤:“他……” 静柔公主飞快扫视了一眼旁边正亦步亦趋跟随着我们且为皇帝所遣派且服侍于我的宫娥,不易察觉地猛扯一下我衣袖,话语即将出口,然而眼珠却乍然顾盼到不远处的一点,脸色遂变得难看起来:“真是扫兴,那个人…居然亦来了!” 我略略诧异,不禁顺着她的视线向来人看去,凭借着几日来蕊欣的言教描绘,复根据来人的衣着装饰,我可以猜测到来人乃皇帝的一位妃嫔。 自入宫以来,这是我首次见到皇帝的嫔妃,心情虽然平静,但是不免有些好奇和渴望,如沈熙昊善变深邃的心思,不知到底怎样性情和模样的嫔妃才能赢得他的喜爱。 刻时,静柔公主的脸已经变得凝重而又高傲,嘴角亦溢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来,看来,此人很不受她的欢迎。 虽然于表面上,静柔公主的性情一贯明朗豪爽,凡事皆喜大而化之,不予计较,但实际上,作为皇族之人,自小便被教导到喜怒不能现于色,洞察入微,事事警醒,慧聪广虑如静柔公主,如斯技巧把握得更是深透熟稔,然而此次,她居然一反常态,将憎恶之情毫无掩饰地展现于眼眸中,一视便明。 来人慢慢地移近,身姿雍容华贵,步姿犹如轻蝶漫舞,芙蓉归云髻,珠簪环摇,发鬓上一朵盛如牡丹的粉色菊花,映得她的风华美如琼瑶。 其一身的华丽衣裳,长裙曳地,风姿卓然,后面尾随着一众的丫鬟仆人。 我微微垂下眉睫,思虑着自己是否应该以宫廷的礼仪向来人施礼,然而,静柔公主却直直地迎了上去。 “贵妃嫂嫂今日倒是闲适,居然亦有闲情逸致到御花园来赏花。”静柔公主的嗓音如同人孩童地清啭动人,内里却含纳着冰冷的寒刺嘲讥。 听到静柔公主唤来人为“贵妃嫂嫂”,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怨不得此人的装扮富丽华贵至极,原来居然是现下最受皇帝爱重且身份如谜的贵妃秦氏。 不过,观着静柔公主满身满脸的警惕和戒备之色,心下晓透,不由得微微叹道,对皇帝亲封的心贵妃秦氏,静柔公主心存芥蒂,而且对其还不是一般地厌憎。 猛然忆起于不久前,在涵漪京畿分号的别院内,静柔公主曾轻慢地提到她兄长有一极为爱重的妾室,其极善于伪装,心机深重,故而为她所不喜。 复想起陈念娉自缢身亡的导火索亦是因面前的秦贵妃而起,下意识地,静柔公主的怨恶渐渐演变成了自己的怨恶,在复杂的宫闱之中,谁亦不可能纯真无邪,更何论长达几年来,地位一直如稳若磐石,皆深受皇帝爱重的宠妃。 思及于此,我便带着责怨的眼光重新审视着来人的相貌和仪态,然而待仔细辨认之后,整个人不由得往前踉跄一步,失声叫道:“雅,雅卿!” 秦贵妃脸上的笑容娴雅得体,一双明媚有神的眼睛坦然地望向静柔公主,正欲应答,却被我的失态举止打断,于是,她的视线慢慢地越过了静柔公主,复幽幽地看向了我。 我已然热泪盈眶,遂无所思虑地快步迎了上去,却生生地被她身侧的丫鬟阻断,厉声道:“什么人,胆敢对贵妃娘娘如此无礼!” 秦贵妃凝睇着我,似有一刹那的失神和错愕,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笑着对静柔公主道:“此女的容貌堪比神祗,作为公主妹妹的侍仆甚为可惜。” 接而,她走前两步,看着我温柔地言道:“本宫的名讳唯有圣上方能称唤,本宫见你是生面孔,不甚熟悉,想来你入宫的时间可能不长,还不太通透宫中的规矩,要记得,下次可不能如此妄语欠虑。” 一时间,我怔愣住了,生面孔?不甚熟悉?眼前的秦贵妃拥有着和雅卿同样的面孔,但是她却道她不认识我,或许…是我适才的判断错误,她与雅卿只是容貌相似罢了,其实她根本不是雅卿,但是,令我匪解的却是,为何,为何她的名字亦为雅卿? 世上拥有着相同面孔而且又相同名字的人,存生的几率微乎其微,故而,我肯定道,我不会认错,眼前的秦贵妃就是雅卿——和秦磊一样,我认为在六载前已经为我而逝,但是却依旧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的雅卿。 我心情激动,含泪笑道:“你不认识我亦不要紧,只要你还活着,还能好好地站在我的面前,我便已经满足,你可知道,此时此刻,我有多么地感谢上苍,感谢你和秦磊都还活着,还没有离我而去。” 秦贵妃的眼神闪烁了下,不过却依旧笑的温和:“公主妹妹,你这侍仆似乎把本宫当成了故人。” “秦乐师很少如此地失态过,可见…贵妃嫂嫂和她的故人还真是相像,不过贵妃嫂嫂一直都对自己的身世忌讳莫深,很少对宫人言谈过,说不定……”静柔公主若有所思,笑的愈发灿烂,话语欲擒故纵,故意卡住不言,却亦露骨讽刺。 “秦乐师?”闻言,秦贵妃仿佛很是惊讶,遂转目仔细地审视于我,而后笑了笑:“这段时日,本宫深居于贞雅宫内,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照料看顾三皇子的身上了,竟将圣上特例封晋的女官给忽略了,居然还把你当成了公主妹妹的侍仆,还真是罪过。原来你就是秦乐师,容貌气度超然,非常人可及,怪不得圣上对你如此挂心。” “贵妃嫂嫂居然亦有消息闭塞的一日,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静柔公主插话道,声线夸张。 “公主妹妹言笑了,皇家子嗣本就贵重,尚且皇三子月份不足,身体孱弱,身为母亲,本宫自当要细心照料。再者,本宫虽出身民间,但亦是生于家世清白之家,圣上深透此点,不予计较,本宫又何来的忌讳莫深?” “如此言来,孤倒是无理取闹了,也罢,秦乐师,孤累了,我们还是先走吧,御花园诺大之地,总是会有不碍眼的风景的。”静柔公主眼中带着轻蔑傲慢,语毕便爽落地举步离开,往其它的方向走去。 虽然我还不曾晓然静柔公主对秦贵妃的成见竟如此之深的缘由,但是因为此下尚有其它之事牵绊,我根本无暇顾及眼下雅卿的身份问题。 顿了顿节奏,我又移目望了望秦贵妃熟悉如故的身姿,心中激扬不定,但是仍然悻悻地跟上了静柔公主逐渐远去的步伐。 此文作了全部修改,会重新发布,之前发布的第一章至第37章都不用再读,在第一卷内,请从修改章节开始阅读,新改的章节标题从第2卷开始,标题则为“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39章 无端算计 静柔公主停驻在一泓碧水之前,湖面上残荷点点,几尾锦鱼欢畅地游来游去。 “宫人皆知,我甚不喜秦贵妃,其中缘由,你…可想知晓?”她目光幽澈,似是欲将所有的心事诉于我听。 我凝睇着她那张清纯如故的容颜,心中却是不平静的,任我如何猜测联想,我不仅不会将尊贵无比的贵妃头衔安置于雅卿身上,更不能将手段残忍、工于心计等等如斯冰冷诡计的词语与记忆中的雅卿形象重叠在一起。 在秦月山庄里,雅卿曾伴我一起成长,彼时的雅卿是忠诚的、质朴的、热情的,虽然现今,秦贵妃取代了雅卿以一种华丽的、陌生的、虚幻的形象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但是下意识地,我却不能将与雅卿容貌相同的秦贵妃想象成歹毒阴险之人,更何况,“歹毒阴险”一词还是从静柔公主的口中蔑视地道出。 除去静柔公主对雅卿的诸多成见,我的心中还有一丝掂量,我并非愚不可及,无端地将自己的信任寄托在一位精明异常的沈家皇族的公主身上。 恰如陆文航所言,静柔公主心思善转,其并非如其表象般烂漫无瑕,自彼夜皇帝讽刺地道出事情真相,且打破我不切实际的期盼之后,我已然对她起了警惕之心,即使我清楚地明白她此刻的举止表情全都是伪装和演戏。 唯有不动声色,破解其内心对陆文航和我的算计,才能保证陆文航不失去理智,亦才能保证陆文航的绝对安全。 想到这里,我的心中不由得泛起阵阵苦涩,进宫尚不足一月,难道…我亦如宫人般无时不刻地算计于人了么? 但是,我却不得不为,因为我清楚地记得,由于轻信静柔公主的话语皇帝曾带给了怎样的惊恐和绝望…… 彼日,她特意寻我于萝旖宫内,起先言辞一直激烈高傲,但是待我无奈地道出“无情无爱的结合注定是一个凄苦的悲剧”之后,她则深深地怔愣住了,良久都无能言语。 而后,她略垂眉睫,神色霎时变得如孩童般无辜伤怀:“无论是话语…抑或是举止,你和愚人竟然都如此地相像,怪不得……” 其话语顿了顿,嗓音有些微微的嘶哑和暗浊:“怪不得愚人一直都对你割舍不下!我左右挣扎争取,态度坚决,此番,在你和愚人的眼中,我是否…就如那戏台上的丑角般令你们憎恶厌倦?” 适才她还盛气凌人,姿态倨傲,转瞬间,却幻变成了如斯谨小慎微的悲戚之态,楚楚可怜,我一时竟有些无法应对,不知自己是否该去心软而安慰于她,或者是应该赞叹她那快速变脸的高超演技。 她看我面无表情,于是便凄楚地笑了笑,眼眶内的泪花闪动,但是却带着无比坚定的决心:“罢了,我不逼迫于你了,是下,我可以明确地告知于你,我乃骄傲自高的人,自由主张,绝对不会行一些小人不齿之事,愚人,我决定…把他让给你了!故而,若你无所计较,我可以安排你离开宫廷,与愚人隐居于野。” 我诧异,微微蹙眉,心中自然而然地涌出一丝疑惑,她之所言可否真实,抑或是她已然做戏如真? “我并非妄语欺你,因为…有信物可以为证!”她见我依旧怀疑不定,遂从袖中摸出了一件盒状的物什。 见此,我微微眯眼,她双手擎起的是一枚小巧精致的祥云锦盒,其形其貌映入我的眼帘之中,只觉得其依稀熟悉。 “此乃愚人要我交予你的,听他之言,此物乃他从凌夷州带回来的,尚未来得及赠你,你便被皇兄接进了宫。” 我恍然大悟,心中蓦然酸楚,遂迟疑地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观视,里面搁置的竟然是一枚精细到了极致的核舟。 只是一枚普通的桃核,分寸之长,豆黍之高,但是由于匠人的精湛工艺,便被赋予了无尽无穷的生命—— 轩敞者为舱,箬篷覆之,旁开小窗,左右各四,共八扇,启窗而观,雕栏相望,闭窗而晰,可见窗户两侧有八个石青涂刻的大字,字形分明是陆文航文笔的微缩版,左为“风雨同舟”,右则为“相约白首”。 核舟之首迎风站立着二人,男子白衣胜雪,衣袂飞舞,一脸宠溺地揽着身边的女子,伸手指向遥遥的远方,似乎是在对女子描述着所见所历的风景奇观,而女子的嘴角则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只见她温顺地依偎在男子的怀中,那与男子相仿的衣色上却惟妙惟肖地盛开地纯美的双头百合花。 一尾犀型的瑶琴,静置在女子的右后侧,虽然无有被弹奏,但是却仿佛共鸣着动人的乐符和旋律,此外,核舟的尾部还随意地横放着一只悠闲静置的船桨。 整个核舟的构思灵巧而又奇妙,不仅处处凝聚着一种和谐平静的生活氛围,而且还寄托了陆文航对我的莫大情思—— 风雨同舟,相约白首,这是让我无论如何都推诿不脱的厚情挚意,我…怎堪拒绝? “原来在愚人的心中,能与他‘风雨共济’、‘不离不弃’亦唯有你而已!”静柔公主夺过核舟,拿在手中反复观看,最终则戚戚道:“甚是精致,看来愚人费了不少的心思,虽只是一枚核舟,却恰如其份地表达了他对你的真心情意。秦羽裳,若是我抛去公主的无谓身份,那么,我根本无能与你比肩,一则我输在气度,二则我输在风华,三则我输在愚人对你动心甚早于我,故而,我退让了,现下…愚人他是你的了。” 若是甫才心中还存生疑虑,但是作为信物的核舟的出现则我让对她顷刻间无了猜忌,渐渐地从感怀中醒透过来,我有些不忍于她的悲伤哀恸,遂迟疑地唤道:“璐瑶?” “你不必顾虑于我,我一切皆安好。这些时日,你好好准备一下吧,等最佳的时日确定下来,我会安排你出宫与愚人会合的。”她正了正神色,虽苍白牵强地笑着,然而眼中却是爽朗的信诺。 我无言以对,唯有颔首示意,心中却升腾着暖暖的感动,一介公主,荣华尊崇,却能大度心宽至斯,委实难能可贵。 但是,还未到翌日,所有的渴盼便如泡沫般一丝一丝地消失殆尽,是夜,皇帝危险地欺近我,眼中是洞悉一切的讽讥和嘲弄:“璐瑶的胡言乱语你亦只是听听即可,万千勿须作真!” 那一刻,我的惊恐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如斯的警言,意味着静柔公主带给我的不是希望,只是她蓄意策划的假象和欺骗而已。 计划还未经夜,便被皇帝清楚地了解掌控,如此之境况,逃离宫闱根本就是妄想,但是在受过彼晚皇帝给我的惊吓之后,我已慢慢地学会冷静和思考,所以,我不会去明白无谓地质问于她为何要欺骗于我,那是因为我通透地晓然,即便我责难于她,她亦会有合理的说辞来应答于我,若是到了那时,我和陆文航的处境亦会变得更为被动罢了。 故而,我望着此刻眼神清湛如故的她,心中却是冰冷沉静的,今日,静柔公主邀我游逛御花园,仪态娴静,表面上仿佛只是言景诉物,但是却话中有话,显然,她已将“最佳的时日”和“完美的逃离路线”安排妥当,此番同游的目的,只是来征求我的意见,以保证不久的计划能顺利地进行。 我不动声色地凝睇着静柔公主,心中却还纵横着另外的想法,御花园中的言谈举止,未曾回避皇帝特遣来服侍于我的宫娥,一介丫鬟,能为皇帝所亲自指派,可见其并非愚钝蠢笨之人,即便此时她辨不明静柔公主欲行何事,但是她的主子却不同凡响,其睿智心思着实非常人所能及,以其精明广虑,怎能猜不出我与静柔公主对话中的别层深意? 思及于此,我略略颔首,故意装出一副好奇的神情聆听着她即将讲述的往事,亦即她与秦贵妃的恩怨由来。“你可曾听闻过念贵妃陈氏?”听闻她突然提起陈念娉,我有些讶异,遂正了正神。 “彼时我尚年幼,见到皇兄如此宠爱他的嫔妃,不免心中愤懑,故而,就常常无端地针对念贵妃,但是我多次的挑衅找茬,念贵妃却总是不恼,反而还耐心地搜罗我所喜爱的玩什供我喜乐。一次,我贪恋雪景,遂不顾宫人的阻拦,执意在冻封了的湖面上溜冰嬉闹,尚不知冰层薄脆不固,便猝然掉进了冰层的裂缝之中,差点溺毙。恰时念贵妃正好经过,花容失色,即刻吩咐宫人救我出于危难,然而宫人却蠢笨之极,良久无济于事,念贵妃心急如焚,于是便不顾身孕相滞亲自施展轻功相救我。” 静柔公主顿了顿,声音微哽,容色中流转着浓浓的感动和伤怀:“念贵妃居然会武功,这是我先前不曾晓然的,但是她那时已经待产,身形臃肿,行动不便,即便她再武功高强,对其而言,将我救出冰窟已是一件危险重重的难事,然而,她却并未考虑到个人的安危,最终以自己的恒心将我毫发无伤地救了出来。虽然我被冰水所伤,高烧昏迷了多日,但是睁开双眼,便看到了为我走前忙碌的愚人,他见我醒来,首次亦是唯一一次对我发了脾气,道我贪玩任性,差点累及念贵妃流产。亦就是从那时开始,我便喜欢上了念贵妃,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念贵妃不仅对皇兄死心塌地,对我亦是发自内心的热爱和欢喜。我想你应该知晓,因为身份缘故,皇兄的其他嫔妾以及宫人对我虽然恭敬,但是这种恭维毫不例外地都是违心的奉承和敷衍,故而,我甚为不喜!” 想起曾经与陈念娉的纠葛和敌对,我深受其感,道不出的愧疚和后悔不断地缠绕心房,鼻翼中亦不由得酸涩和锐痛起来,遂喃喃地询道:“后…后来呢?” “后来?”静柔公主环视了一番周遭,不禁对紧随于我的宫娥皱了皱眉,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孤口渴了,你即刻去沏壶茶来!” 闻言,宫娥迟疑犹豫,面露难色,见状,静柔公主的脸色一凛:“怎么,皇兄的话你能听得,难道孤的话你就听不得吗?” 宫娥急忙下跪:“奴婢不敢!”遂快速地应诺起身,匆匆地走开。 宫娥离去之后,静柔公主嘲弄一笑,语调轻蔑:“如此谄媚佞妄的侍仆,还真是惹人厌憎!” “只是奴婢侍从罢了,身不由己,公主殿下就无须责怪于她了。”我轻声应道。 “不知为何,与你相媲,我总是会产生自惭形秽之感,遇事之时,仿佛沉不住气的亦总是我。”她失落地感叹道。 我沉着施礼以对:“公主殿下言重!” 走前两步,静柔公主又正色接续道:“后来,念贵妃因陈氏谋逆一案遭受牵连,故此,其恩宠亦渐渐地淡了下去,不过那时,皇兄并无有舍弃于她,但是,自从秦贵妃进了宫,念贵妃的命运便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我的思绪高速运转,顾及一事,遂揪心地询道:“听闻世人道,念贵妃最终因不堪凄凉而自缢于冷宫清苑,此事…可否属实?” 静柔公主凄楚一叹:“若不是秦贵妃这毒妇阴险,念贵妃怎会沦落到于冷宫自戕的地步?皇子沈钺由念贵妃所出,乃皇兄长子,倘若不是由母后精心照料,恐怕早就死于非命,且不言此,皇兄的妃嫔众多,但是登基多年,子嗣却异常单薄,若非由暗人设计和陷害,怎会出现此种不快的局面?我冷眼旁观多年,清楚地知晓一切皆乃秦贵妃所为,但是却苦于秦贵妃演技高超,行事滴水不漏,再者皇兄又宠她至深,故而,我根本寻找不到有力的证据来指证于她。若是我欠虑妄为,在无有证据的前提下执意地揭露于她,皇兄肯定会判定我为稚子心性,胡闹肆意,因为秦贵妃在宫内可是出了名的温柔和贤淑!所以,我唯有针对于她,憎恶于她,方才能聊表自己对念贵妃的思念和牵挂,亦才能冲淡一丝念贵妃所承受过的冤屈和痛苦。” 此时此刻,我已然被陈念娉的过往深深地感染,但是下意识地,我仍然不愿因静柔公主的一面之词将负面灰暗的印象加注于与也许是雅卿的秦贵妃身上,此外,我心中尚有猜忌,眼前的静柔公主虽然年幼,但是其演技却异常高明,防患未然总是不会错的。 “看你适才的表情和反应,秦贵妃…真的是你的故人?”静柔公主注视着我,突然转移话题道。 “闻你之所述,我现下已不太确定自己先前的判断,若是将秦贵妃与我的故人相较,不仅形貌、气度有别,而且性格亦相去甚远,或许甫才是我认错了人,或者…秦贵妃只是与我的故人容貌相似罢了。”我心有顾忌,回答得模棱两可。 闻言,她蹙了蹙眉,正欲接话,却猛地转了转眼珠,喜形于色:“甚巧!我常提的那位与你容貌不相上下的人居然亦在御花园中!” 此文已全部重修完毕! 第40章 往事重历 我的心跳漏掉半刻,不由得缓缓转首顺着静柔公主的视线向不远处望去,花木绿叶的映衬下,韩子湛一身朝服,步履散缓,仿若世间一枚远不可及的奇葩,边走边在沉思在什么。 静柔公主拉了拉我的衣袖,声调清润:“那位是定北侯韩子湛,仪态绝世,满腹谋略,其才情和容貌曾被皇兄赞为天下第一!” 韩子湛的形容举止,如同神祗般无瑕荣泽,对他迷恋至深的我,又何尝不知不晓? 我还尚未从失神茫然中醒透过来,静柔公主便信步迎了上去,嗓音脆啭:“定远侯爷!” 韩子湛的沉思被猝然打断,遂抬首正视阻断他步伐的来人,脸上却未曾流露出丝毫的愕然之色,只是平静地展眉,抱拳施礼:“公主殿下!” 静柔公主伸手虚扶一把,示意他不必如此拘礼,而后浅笑着转头呼唤仍滞留于原地懵懂的我:“秦乐师,还不快快过来!?” 韩子湛仿佛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目光中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杂色,瞬刻间飞逝无痕。 我脚步沉重,艰难地往韩子湛的身前走去—— 落英缤纷中,韩子湛的身影遗世独立,渐渐地,幻变成了我眼中永恒的风景。 虽然我一直在不断地警醒劝解自己,要果断地放弃过往的纠葛愁绪,然而,每当在看到韩子湛的身影之时,心房却仿佛不受控制般地为其所牵引胶着,并且所有的坚持亦会在弹指间土崩瓦解。 “不知为何,每次见到你们,孤总是会感慨上天的不公,似乎上天独独偏爱你们,将你们造就的如此钟萃明琚,明妍纯澈,而我们,平庸无华,无所特长,仿佛生来就是为你们作陪衬的。”静柔公主仔细地审视了一番我们的容貌,故意低落地玩笑道。 韩子湛薄唇抿起,下颚的弧度光洁优美:“公主言笑了!公主乃金枝玉叶,身份尊贵,是我等无论如何皆无能比拟的!” “哦?侯爷居然亦学会婉转应对了,要知晓,当初侯爷拒婚于孤之时,其言行举止可无有如今的委婉和谨慎!” “不敢!”韩子湛略现尴尬,歉然地回道。 “不敢?侯爷莫不是忘了当初的决绝和强硬,那紧张惶恐的神情…至今都令孤印象深刻呢!” 闻言,韩子湛垂首,并不应答,但是面容中却掺杂了一丝道不明的虑色。 也许是静柔公主见韩子湛经不起戏弄,便灿笑着圆场道:“罢了,孤不戏语刁难于你了!侯爷对夫人的真心,上天可鉴,孤钦佩还来不及,哪能还会因此而指责怨恨于侯爷呢?有侯爷如斯体贴和忠贞的丈夫,尊夫人可真是幸运!” 静柔公主明媚地笑着,似乎欲再言一些什么,此时,只见她的心腹太监行色匆匆地快步赶来,先是向我们一一地行了礼,而后则凑近她的耳畔轻声呢喃了一句。 霎时间,静柔公主身形微颤,脸色大变,不过她依旧镇定地维持着贵重的仪态,望着我和色地言道:“乐师,孤有些私事需去处理,就不能同你一起游逛了。孤现下先行一步,若是乐师感到累了,可以先回萝旖宫内休息一番,只是今日之事,乐师务必要万千牢记。” 语毕,她又侧目移向韩子湛道:“侯爷,孤暂先告辞,你且随意!” 我微微颔首,而韩子湛则以礼应答道:“恭送公主殿下!” 静柔公主离去之时,恰巧那宫娥提着茶盏匆匆地赶来,待她睨见我旁边长身玉立的韩子湛之时,则是直直地一愣。 韩子湛看了看宫娥,出人意料地上前一步接过她手中的茶盏,凑近鼻端随意地一嗅,遂抬头对宫娥温声言道:“我恰恰有些口干,你便送抵了茶水,可真谓体贴细心之人,不过甚是抱歉,要劳烦你多走一趟了,我一向比较偏爱清茶,此茶…有些不大符合我的味口。” 宫娥怔了怔,一脸的痴迷呆滞,最终居然绯红着双脸再次毫不迟疑地快步跑开,待她离去之后,空地处唯留下了我和单手执着壶盏的韩子湛。 如此紧张的氛围让我不由得有些踹踹不安,仿佛每次面对韩子湛,我皆会心神意乱,无能自控。 我的思绪高速运转,急欲寻求合适的话题摆脱自己的情感困境,而此时听到韩子湛在上方低柔地询道:“近段时日,你…是否俱一切安好?” 我缓缓地抬起头,望着他那明然温润的面容,呼吸下意识地一滞—— 皇帝带给我的心酸、委屈、惊吓顷刻间全数涌上心头,话语哽咽于喉,泪痕斑斑,竟然不能再语诉一言。 见状,他微微凝眉:“看来,你过的…甚是辛苦!” 我摇了摇头,苍白莞尔:“我已然无惧,所以…并不感到辛苦!” 闻言,韩子湛叹了一口气,怜惜之情尽现:“为何你一定要如斯地固执自苦!?依凭你单薄瘦弱之躯,何堪承受宫廷的辛劳和烦忧?” 语罢,他转身走前几步,将茶盏放在了不远处的石桌上,完毕,他又稳步踱到了我的面前。 我刻力掩饰着自己的慌乱,无绪地寻找话题道:“近来,夫人可否安好?算了算时日,孩子亦快出世了,到时,你就要多花一些心思来照料孩子了。” 韩子湛深深地凝睇着我,眉宇间渐渐布满了令人心疼的落寞之色,语调艰涩:“孩子…已经没有了!” 我的心房骤然刺痛起来,脑中亦是一片惊人的空白:“你的意思是…夫人她……” “我并非一位称职的好丈夫,没有照顾好尚伊,故而,孩子亦不愿选我作其父亲。” 我心疼得无以复加,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他,韩子湛不善言辞,成婚甚晚,此乃他的第一子,即将出世,然而却不幸地猝然逝去,此种境况,任谁俱无能接受,虽然他此刻面容平静,心中却不知该凝聚着怎样的沉重和悲伤。 孩子的父亲已经哀愁至斯,那么尚伊,孩子那好动活泼的母亲尚伊,又该是怎样的伤心和绝望呢? 因为感受其伤,我只是觉得心痛酸涩,话语出口,不免有些生硬无章:“你不必太过忧伤,待夫人将养好身体,总会…再有机遇的。” 韩子湛突然苍然地笑了起来:“你任凭痛彻心扉,亦要傻气地为他人作周详地考虑,为何…你总会如此地令人心疼呢?” 闻言,我顿时愕然,有些不明他话中的含义如何。 他渐渐敛住笑意,定定地望向我,似要把我的身影容貌篆刻在他的心底深处:“尚伊小产,并非意外,皆是因我之故。” “到底…发生了何事?”我艰难地询道。 “见了我,你明知我们早已相识,亦明知我的记忆混沌,但是为何却不作解释呢,裳儿?” 我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 “我…记起了你,裳儿!”韩子湛逼近一步,重重地补充道。 心思恍惚地回到萝旖宫内,蕊欣正在焦躁地候等于我,见我归来,便立马从椅座上起身相迎:“姐姐可算回来了,今日姐姐到底去了何处?” “静柔公主邀我在御花园内赏景,耽误了一些时辰,不过,欣儿你今日归来的甚早,难道皇帝已经批阅好奏章了?” 彼夜,皇帝颇具心思地走到跪立在门帏前的蕊欣面前,话音低柔地出口,却于赫然间决定了蕊欣的未来命运:“较之你的姐姐,你还真是乖巧,明日,你就到养心殿来侍候吧!” 我惊骇莫名,慌乱无绪地从床上滑下,且踉跄地奔到了蕊欣的面前,不顾一切地反对道:“你不能纳立蕊欣为你的妃嫔,今日,我就是一死亦不会让她成为你的嫔妾!“ 皇帝并未看我,只是越过我继续问询蕊欣道:“你…可晓通茶道?” “奴婢略知一二。”蕊欣恭敬地应道。 “甚好,那么,明日始,你就到养心殿来侍茶吧!”语毕,皇帝方才看着我言道:“如你所愿,朕不会纳立于她,只是今后,她就不能常常跟随于你了。是下,朕缺了一个贴心的侍茶婢女,看你这妹妹性情乖巧,遂让她到养心殿来服侍于朕。你且安心,朕不会白白要走你的妹妹,你喜爱读书,那么,朕允你在闲暇之时,不受任何的约束和限制,随时皆可自由出入于宫廷书库内读书阅卷,如此,可…遂你心意?” 就是这般,皇帝如斯不平等的交换条件从我的身边执意地要走了蕊欣,不过,令我略略宽心的则是,蕊欣依然可以歇宿于萝旖宫内。 与此同时,皇帝还给我调派了几个精明能干的宫娥来服侍于我—— 名义上,这些宫娥俱是为皇帝所遣使,并到萝旖宫内来照顾我的衣食起居,但是实际上我却清楚地晓然,她们的作用并不局限于此,其中以那位在御花园内为静柔公主所刁难的宫娥惜姳为首,她们中的每一个都是皇帝安置于我身旁且用来监视于我的棋子。 蕊欣自从御前奉茶之后,性情变得越发地沉稳和大方,然而今日却会如此地焦急难耐,不禁让我感到有些讶异和疑惑。 “姐姐,我有急事欲诉于你听闻。”蕊欣神色焦虑,直切主题。 想到韩子湛,我心中的暖意纵横澎湃,话语出口,音调更是柔了几分:“哦?到底是何事,竟然会令你如此地紧张无绪?” 顾忌到惜姳等人的存在,蕊欣欲言又止,先是正色吩咐她们道:“你们都先退下吧,没有我的允诺,都不能进来!” 见宫娥们俱应声退出,蕊欣方才放低声线继续言道:“今日,丁零国派使者来京,直言要求未出阁的静柔公主去大漠和亲。” 朝中政事我一直关注甚少,只不过近些年来丁零一直声息淡漠,难寻其踪,此次居然敢明目现身,且力求和亲,亦着实出乎我的意料,忆起静柔公主适才的异样,心中不免有些惆怅,以她那果断自我的性格,如何能忍受自己充当政治的牺牲品!? “哦?居然有这等奇事,不过此乃皇帝朝臣的政事,我等唯有坐观罢了。”我端起桌案上的杯盏,掀盖拨水,且心不在焉地浅缀一口香茶。 “并非是如此,姐姐!若为国事,我等的确无能干预,只是适才于私底下,我分明听闻到皇上冷笑着称唤丁零的使节为‘陈明峻’,如若我记得不错的话,姐姐你不是有一位失去踪迹已久的兄长,其名字亦唤作‘陈明峻’么?” 极度震惊之下,我不自觉地松开了手中端执的杯盏,茶盏因此而失去依附,顿时掉落在地,精致的瓷器杯盏触地,瞬刻间茶水四溅,盏身四分五裂,与此同时,温热的茶水渐渐地浸透了地上铺就的花纹青砖,空气中的氛围亦变得压抑和窒息起来…… 此文已全部重修完毕! 第41章 父兄之虑 陈明峻以丁零国使节的身份再次现身于天阙京都的消息恰如一道温暖和煦的曙光,将我几载来阴郁沉闷的心情一扫而空,那一刻,我简直喜极而泣—— 果然如陆文航所言,陈明峻不仅还活着,而且正匿身于丁零国境之内! 然而,狂乐过去,无限的忧愁之感则渐渐涌上心头—— 一直以来,皇帝都分外忌惮陈氏家族,更是忌惮成功逃匿且杳无音信的陈明峻,皇帝多年谋划,早欲除之而后快,对于如斯糟劣不利之局势,陈明峻应该非常清透才是,然而,令我疑惑匪解的则是,陈明峻非但无有继续隐匿行踪得以明哲保身,反而还以丁零使臣的身份再次来访于京畿宛城,如此轻率欠思之举,岂不是在无形中给自己制造了莫大的生存危机? 想到那不可测的凶险未来,我慌忙从椅凳上起身,急切地问询蕊欣道:“陈明峻他现下居于何地?此时…是否还滞留于皇宫之内?” “丁零国使节适才已离开皇宫,率众下榻于京畿之外事驿站。”应罢,蕊欣的话音顿了顿,脸上的担忧之情宛然尽现:“姐姐,圣上见到丁零使臣,面容沉杂,盛怒不堪,但是那使节却进退有度,落落大方,应对自如,毫无一丝惧色。圣上虽然忌他,但是却不得不顾虑到他外臣使节的身份,进而从长计议,隐忍迎合,且盛情款待。但是,姐姐你却不同,你只身于宫廷深院,无所依靠,我只怕,只怕圣上以姐姐与他的关系为由,从而来为难于姐姐。” 其实蕊欣所虑之事,我并不十分在意,此下,我唯一担忧的则是,皇帝策谋六载,好不容易才候到陈明峻自动现身,以他那阴沉广杂的心思,没有理由会留下陈明峻的性命,且放之归附于丁零敌国。 此番来使,陈明峻必定安危不保,念及于此,我如坐针毡,于是便下定决心对蕊欣言道:“欣儿,我自由受锢,行动不便,然而你却不同,无论如何,你都要帮我传讯于陈明峻,于陈氏一族,皇帝并非仁慈之君,因此,宛城并非其久居之地,你务必要代我说服于他,让他尽快离开天阙都城,且归之于丁零大漠。” “姐姐,你莫要急躁,古语常言,两国相战,不斩来使,何况丁零国使节此次到来,不为战事,只为言和。圣上一旦处置不当,天阙王朝与丁零国的和平局面便会被彻底打破,到了那时,边疆地界便会常年狼烟袅袅,征战四起,万业待废,而最终殃及的则是无辜的百姓,圣上乃一代明君,心系江山社稷,因此,他是绝对不会任由战争悲剧无端地发生的。再者,那丁零使节礼仪得当,行事言语皆毫无破绽,对其身份,圣上亦只是在私底下怀疑和猜测,并未完全肯定他便是姐姐你的兄长陈明峻。” “欣儿,人生在世,没有无谓的巧合,如你所言,今上睿智精明异常,既然他都对使臣的真实身份有所猜度,我寻思着,应该差错不了。” “姐姐,若是如此,刻下,圣上必然已经安排了重重的眼线对丁零使臣予以监视,故而,即便我传讯成功,似乎亦无济于事。” 闻言,我挫败不堪,不过心中仍旧怀存了一丝希冀:“欣儿,现今,虽然我力薄能微,作为薄稀,但是对于兄长的安危状况,我却不能坐视不管。曾经,我年青气盛,因为母亲之故,一直都十分怨恨父亲,不仅责怪他对母亲的始乱终弃和凉薄无情,而且还厌憎他只顾惜自己的名声威望,终究不肯将我的身世公诸于世。但是后来,当陈氏一族遭受灭顶巨变之时,我方才明白了父亲当初的用意何在,似乎于那时,父亲便已算定了陈氏族人即将迎来怎样的不幸命运,故而,他故意淡漠自己与我的父女关系,且极力对外人隐藏我的行踪和存在,让我饱受委屈。彼时,对于父亲的冷淡行径,我觉得很是不能理解,亦觉得很是恼恨,认为他虚伪做作,毫无担当,无情无义,但是,在经历过风风雨雨之后,我方才明白,原来父亲如此作为,不为其他,唯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尽其所能来保全我和维护我。” 思及往事,我不禁心如刀绞,语调中亦渐渐蕴涵了一丝沉痛的气息:“在父亲与兄长出征之前,兄长曾到我当时居所的藏心阁内邀我闲叙,兄长之言行一向婉转,话语虽然平和,但是却意蕴深长。然而那日,兄长在与我交谈之时,竟异常地直携主旨,将陈府暗藏的密室通道告知了我,为的就是一旦我遭遇困境,可有一个退路来扭转乾坤,进而保全生命。彼日,兄长未曾对我多语解释其中缘由若何,不过,我却清楚地晓然,其实此乃父亲授意。父亲生时,我与他一直隔阂敌对,不仅未曾体谅过他,亦未曾对他尽过孝道,如今,思及自己过往的无礼行径和刻薄言语,追悔莫及,但是,此刻哪怕我再难过伤怀,父亲都已然离我远去,故而,我再亦无有机会,亦再无可能来弥补当年的过失和骄横。也许,我乃自私浅薄之人,因为不想自己一直生活在愧疚和不安之中,所以,渴盼着能够尽己所能来护顾兄长之安危。兄长陈明峻他品性温润,极具才赋,是父亲的传承和寄托,亦是陈氏族人的未来和希望,所以,我不希望他出事,兄长亦不能够出事!” “姐姐,关心则乱,我知你现下心急如焚,左右难安,但是此时此刻,你万千要保持镇静和沉着,不仅不能慌乱,亦不能失去判断力。姐姐,你想想看,陈明峻并非愚钝蠢笨之人,是下,他能够正大光明地出使天阙,必然无有忽略圣上对他的忌惮之心,此番,他敢来能来,那就言明在来使之前,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策划和安排。圣上乃睿智谨慎之人,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必定不会轻举妄动。姐姐,你莫要太过担心,而今,我们先静观其变,看形势走向如何,同时,我再联络和协调一下,将你的意思传达给陈明峻,务必让他做好离京的准备,一旦有变故发生,亦好让他有所屏障,并保证其性命无忧。” 御花园内,风景迤逦,菊种翩跹,林木似锦。 韩子湛跟近一步,瞳眸中是满满的痛楚:“我…记起了你,裳儿!”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话语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如此?” “当年在回京的路途之中,遭遇丁零埋伏,马乱兵慌,我一时大意,遂为丁零子王詹粤重伤,而后被掳,其得逞之后,便带我匆匆逃匿于大漠之内,恰恰彼时天气骤变,突罹沙暴侵袭,因方位迷茫不晰,一众人举步维艰,于是便滞留于原地,苦苦挨等。沙暴持续了几近两个时辰,在长时间的久耗无援之下,所有人都支撑不住,遂渐渐失去意识,我…亦然。待再次醒来,头痛欲裂,脑海中混沌一片,许多往事都已是模糊不晰,甚至还忘却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环视周遭,只见尚伊苦守在我的床前,见我醒来,便哭泣着告诉我,因为被巨毒的蜈蚣所噬,我已经昏迷多日,此间,还差一点性命不保,最后,还是有赖于她费心费力的照顾,才得以苏醒。后来,她又补言,她真实的身份乃我的未婚之妻,因中毒深重,大脑的神经已然被完全麻痹,那时,我几乎记不起来过往的一切,所以,我便信了她的言述,三载之后,我…又娶了她。” 韩子湛短短几言便将过去六年之间的往事俱数概括,凝睇着他那凝重隐忍的神色,我只觉得心房似掏空了般刺痛空洞。 “六载以来,我一直在服食汤药来释解体内的蜈蚣之毒,随着毒性缓缓流逝,往事亦开始慢慢地充斥脑海,渐渐地,我记起了自己的身份,记起了京都宛城,记起了菡若谷,亦记起了自己与你的婚约和承诺,但是那时,你的身边已有陆文航在陪伴,看着已成定局的情感归宿,一时间,我绝望了,亦退却了。” 事情的真相简直让我痛彻心扉,艰涩地咬紧下唇,我泪眼婆娑地追问道:“所以呢?” “为此,我彷徨过,挣扎过,亦下定决心说服自己要维持现状,克制着绝对不去打扰你,但是,我却无法隐瞒自己的真心。忆起你之后,不自觉地,我常常会沉思冥想,故然,与尚伊的交流便愈来愈少,尚伊本来就患得患失,在知晓我恢复记忆之后,由于惊慌我会因此而责怪于她,并冷落于她,所以,在极度忧心之下,她…便不慎小产了。” 边言叙着,韩子湛边伸出手指,轻轻地为我拭去脸颊上的泪迹:“我并非无过的圣人,因此,我不会伪装着快乐,亦不会眼睁睁地看你在皇宫之内忍受煎熬,也许我亦是自私无情之人,此生此世,唯有辜负了尚伊对我的深情厚意。” 蹙紧了眉宇,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的意思是……” “你没有猜错,我想要带你离开宫廷,和我在一起!”韩子湛切切地望着我,眼眸中充满了无尽的渴求。 闻言,我极为震动,亦极为欣慰,不过须臾,理智便占据了主导:“韩子湛,此举万万不可!如此自私伤人之举,我根本无能接受!尚伊甫才小产,情感脆弱,身心疲惫,若是再被你无情地舍弃,必定会生不如死。夫妻相处,需要相互包容,方能琴瑟合鸣,我想尚伊她正是因为恋你至深,才会对你有所隐瞒,但是,即便她有错在先,你亦不能因此而休弃她!” “为己私欲,无端休妻,是否在你的眼中,我已经变得很是不堪!?”韩子湛苦笑着询道。 我摇头否定道:“并非如此,你误解我了!我的意思是,于平俗之世,牵绊众多,并非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随心所欲,任性而为,我着实做不到,做不到将愉悦和享乐建立在他人的苦痛之上。” “那么,你便任由自己苦痛和伤怀?” “我虽然平凡,但是却明白一个道理,人生在世,先是求得心安,其次,才是惬意自得地生活。” “为何,你总是如此地善良,又如此地令我心疼!?”韩子湛的指腹柔柔地拂过我的耳鬓,怜惜地反问道:“裳儿,你可晓然,人的生命甚是短暂,一个人若是在有生之年,总是舍己顾他,无端地放弃自己的梦想和追求,那么,待他猝然老去,且概论一生所得之时,他的人生岂不充满了遗憾和茫然?现今,你让我为了责任和道德,从而漠离你、割舍你、冷淡你,其实如此所为,我并不心安,亦并不幸福,我只知道,没有了你在我的身边,生命便仿如一口枯井,杂草横生,了无生趣。没有了做梦的权利,裳儿,你可曾感到过快乐?” 我抽噎一下,良久都无能应答。 见状,韩子湛微叹一声,缓缓地将我揽纳入怀,声线温柔:“裳儿,我虽然孤寂寡言,但是却一直期盼着,你能够成就我生命中的一段奢侈,故而,你先不要这般迅捷地回绝于我,待回到萝旖宫后,你再好好地思虑一番,如此可好?” 我埋首在他的怀中,嗅闻着他身上干净清冽的冰雪气息,心乱如麻,脑海中亦是苍然迷沌一片。 “裳儿,其实此时,我很是忐忑不安,因为事去经年,我已经不能再肯定你的心意若何,陆文航待你,亦是一往情深,况且,你与他之间还有婚约限制。也许是我轻慢欠虑,在见你不甘不愿入宫之后,一直思虑着陆文航会救你出宫,但是,眼睁睁地观你日益憔悴,日益瘦弱,日益苍白,他却似人间蒸发了般销声匿迹,无动于衷。我候等多日,心急难耐,恰时于御花园内再次见你,遂沉不住气,向你道出了我的内心所想,不过,如若你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和归宿,或者,你已经不再认同和恋慕于我,我是…绝对不会勉强你接纳我的。” “其实,我与陆文航的关系,并非如你所想。”感觉到韩子湛的低落和失意,我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定定地回望着他,且起语澄清道。 闻言,韩子湛的脸色舒展开来,霎时间,其眼眸中的光彩熠熠:“后宫内院,若是无有今上的谕旨,我等不得随意入内,半月之后,乃太后之千秋寿诞,彼夜,今上会宴请一干朝臣及家眷,故而规矩松宽,行动得缓。若是你思虑清透,那日亥时初刻,我会于此地待你回复。” 我正欲颔首示意,这时,却从右前方的假山曲折处传来一句清晰的跪地请安声:“贵妃娘娘万安!” 不由得顺着声音向其发源地望去,只见秦贵妃一行人姿态闲适,悠悠地穿越过重叠堆砌的瘦石盆景,步伐虽然散缓,但是距离我与韩子湛的方位却愈来愈近。 众星捧月之中的秦贵妃仪态雍容,姿容华贵,凤眸顾盼有神,其视线不经意地向前方投来,遂与我的遥遥相接,霎时间,她的身姿微微停顿了一下,但是其步姿却未作停留,依旧按照原节奏继续行进,只是其注意力已然集中在了我右侧的韩子湛身上。 韩子湛掩饰下面上的所有情绪,走前一步,不落痕迹地平静施礼:“贵妃娘娘!” 秦贵妃先是审视了韩子湛片刻,复又将研究性的目光转移到我的脸上,只不过其面容上一贯的娴静柔色已经宛然全逝,惊异般地幻变成了凌厉的刀光剑影:“你一介平民,出身寒微,只因貌美绝世而备受皇上爱宠,但是,你却丝毫不知感恩,依仗着皇上给你的特权而肆意妄为,青天白日之内,居然都敢张狂地和别的男子卿卿我我,相互勾搭。秦乐师,你可否知晓,适才,皇上已经直接下旨将你封为了正三品的宸妃,然而,晋升典礼还未择日举行,你便做出了如此败坏宫闱的丑事,要知道,妃嫔私通之罪,可…当诛九族!” 言毕,她优雅地略略错身,笑着问询身后的来人道:“臣妾所言可否属实,皇上!?” 其话音甫落,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便紧接着跟了出来,只见皇帝脸色铁青,步步逼近我,话语举止中酝酿了浓浓的恨意:“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秦羽裳!” 我震动愕然,一时无了主意,遂转向身旁的韩子湛求救,然而,于瞬刻间,御花园内的花木菊饰便尽数消逝,渐渐地演变成了萝旖宫的内室景象,无有其他陈设,唯有暖床前的幔帐随风摇曳,似血般触目惊心—— 皇帝阴沉地望着我,一个箭步便牢牢地捉住了我的手臂,并一举将我拦腰抱起,毫不迟疑地往床前走去,顿时,我恐惧骇然,无限的绝望,遂极力挣扎着叫嚷道:“不要!有谁能来救我!?” …… 一着急,我便睁开双眼,攸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此时,浑身上下已是冷汗敛敛,待惊魂甫定,才意识到原来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罢了,不过回忆起适才梦境中的场景,不禁有些怔忪呆滞,莫名地为白日里秦贵妃凝睇韩子湛的不舍眼神所慑,于不安和耗神之下,竟然做就了如此的一场噩梦,复再思畴一番,遂觉得自己有些无奈和可笑。 然而,还未从彷徨中完全醒透,这时,耳边则突兀地响起了一个轻柔和缓的女声:“你…醒了?” 此文已全部重修完毕! 第42章 故人旧事 声音并非蕊欣的,闻之,我不禁赫然一震,遂迎着微弱的烛燎光泽,模糊辨认,方才发现内室中央的圆几前竟然端坐着一抹纤瘦的身姿。 那身影依稀熟悉,此刻却透着高高在上的漠离,只见她此刻安之若素地拈着一枚茶盏,正细细地品缀着杯中的茶水。 我用寝衣的袖端试了试眼角,蹙眉疑惑地探询道:“公主殿下!?” 闻言,她缓缓地转过身来,定定地回望着我。 待看清她的脸,我顿时睁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眼,醒悟过来,遂急忙趿鞋下床,速行几步恭迎道:“贵妃娘娘!?” 她即刻从椅凳上起身,虚扶我一把,示意我不必多礼,而后则握紧我的双手,搀拉着我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 我不禁有些怔愣,不解究竟其意若何。 她出神地审视着我,眼眶内渐渐氤氲起了雾状的泪水:“你应该还在责怪我吧!?白日里,无论如何我都不肯认你!?” 我恍然大悟,欣喜地回握她的双手,不确定喃问:“雅卿!?” 她重重地颔首,眼眸中的泪花闪烁:“小姐,我是雅卿!” 闻听到她肯定的答复,我的泪瞬刻便落了下来:“雅卿,真的是你?” “是我,小姐!” “你…还活着,真好!”泪水缓缓滑行入唇角,渗入味觉,却丝毫感觉不到苦涩,我只是紧紧地回握着她的双手,定定地凝望着她,心中的欣喜无以言表:“雅卿,你可否知晓,此时此刻,我有多么地感激上苍,感激上苍竟能给我如斯的恩典,让你还活着!” “我亦是,小姐!”她虽然落着泪,唇角却扬起了一丝由衷而发的欣慰笑意。 欢喜过后,我突然意识到她对我称呼中的不妥之处,遂急言道:“现下,你乃皇上爱重的贵妃,身份高贵,而我却只是官职低下的乐师,所以,雅卿,请不要再唤我为‘小姐’,我…实在无能承受。” 雅卿的神色坦诚,眼神澄澈:“小姐,你我之间,何必还要计较这些虚礼,似往日般随意即好。白日里,碍于宫廷的眼线不肯认你,遂忧心你会因此而责怪于我,故而待到晚上,便急切地换上宫娥的服饰连夜赶来,就是特意来向你致歉,并求你谅解于我。” 经她提点,我方才注意到,她此时穿就的竟然是普通宫娥的衣衫,思及宫廷内的算计和陷害,不由得心酸不已:“你让我不要见外,然而,奈何你却多心了呢?白日里,你不肯认我,必定是有你的苦处,虽然我入宫时间不长,但是却深深地通晓宫廷生活的艰辛,但凡宫人,每日经历,皆如履薄冰,必须小心慎微,方能安然长存,何况,你还身居贵妃之位,几载来又备受皇帝爱宠,日子久了,自然会有他人对你心生怨妒,从而费尽心机来针对于你,此种境况,倘若你思虑不周,堪能于宫廷之内存生!?如斯道理,我俱明晰,为何还会责怪于你?你应该了然,能够再见到你,我已是无尽欢喜!” 她缓缓地抽出手,拈帕拭泪:“此下,亦唯有小姐能了解我!” 我心疼地望着她,千言万语皆难以诉说,思及一事,遂忍不住询道:“雅卿,你…怎会入了宫,又成了皇帝的妃子?” 她展了展眉,清咳一声,但是嗓音却依旧浊哑:“那夜,明汝山上遍布追兵,何况我又心存死念,刻意往追兵密集的方向跑去,故然,我算定自己必然逃脱不掉谕王的追捕,但是却蒙上天顾眷,在引开追兵之际,恰巧落入了猎户所挖设的捕兽陷阱之内,遂遭受重伤,陷入了深度昏迷,待再次醒来,自己已置身于一位好心的猎户家。后来,经救我的猎户大哥所言,在他救我之时,我已在陷阱内困迷了七日,亦就是这七日,谕王遍山搜索无望,便撤了兵,我亦就因此而逃过一劫。” 听其叙述自己的逃生过往,我既是庆幸,又是感动,遂心酸难耐地插话道:“后来呢?” 她不在意笑笑,以示自己已经忘却了那段沉痛的经历:“藏心阁的一场大火,随风而引,绵延开来,一燃多日,遂将陈府的所有一切焚烧成尘,待大火之平息后,不知为何,谕王竟向皇上谎称道你我已与大火同焚于藏心阁内,皇上听闻,不再计较,我这才完全摆脱了生存危机。因为手无所长,不忍心连累救我的猎户大哥,待伤势好转之后,我便到京城的一家当铺内去典当外衫和发簪珠翠置银,不成想那当铺执事乃吝啬坏心之人,见我孤怜,刻意压价,彼时,当铺之内还有一位年轻的公子,可能是见我凄悲无助,遂示意其侍从出高价买下了外衫和发簪珠翠。话转回来,其实那外衫和发簪珠翠,还是小姐你的。” 我先是迷茫,而后恍然大悟:“那夜…为了救我,你特意与我调换的那件外衫和发簪珠翠?” 她轻轻颔首,沉思于追忆的脸上逐渐溢出一丝绯红之色:“正是因为你的外衫和发簪珠翠,我…遇到了自己此生的归宿。” 我渐渐理清思理:“买你外衫和发簪珠翠的年轻公子,莫不是当今皇上!?” “起初,我并不知晓那位年轻公子的真实身份,而他亦未曾多言相告,只是自当铺遭遇之后,他便常常到猎户大哥的家里来寻我,总是默默地资助我并关心我,也许…是日久生情,在不知不觉之中,我…渐渐喜欢上了他。后来,每次他来,我总会欢欣无比,但是愉悦之下,又会极其不安,因为看他的穿着气度,超脱清朗,与众不同,毋庸置疑,其必定出自于富贵之家,而我,仅仅是平凡的农家女子,论姿貌出身,是无论如何都配不起他的。此外,我还惶恐他一如别的纨绔子弟般,因为被规矩束缚久了,故而一心去追求开脱和自由,待我好不为其他,只是为了成全自己的一段露水情缘罢了。不过,他乃聪慧细心之人,不经我提点,未几,便察觉出了我的心思和不对劲,所以,在再一次来访之时,他便对我直言了其真实身份,并承诺不日内便会遣人来接我入宫,而且还允诺我最高的际遇和名分。” 她的神色旖旎,双眸内焕发着无尽的光彩,可见她的幸福和满足之情,见状,我不禁为她感到欣慰:“你快乐便好!” 闻之,她渐渐敛住笑意,眉宇中的忧色渐聚:“我慕眷皇上,并倾我所有全心全意地待他,然而,皇上却毕竟是君王,其天子的身份注定了其不能为我一人所独有。后宫嫔妃众多,个个才貌俱佳,而我却无所特长,无缘无故地备受皇上的爱宠,虽然欢喜,但是却忧心当色衰爱驰之时,自己亦会变成冷宫之内煎熬度日的怨妇。” 我温声安慰道:“雅卿,你多心了!今上虽然高高在上,但是,其亦有常人的心态,后宫妃嫔虽多,然而却大都华而不实,个个皆用尽手段,肆意争宠,今上于宫廷内长大,自幼便见惯了如斯的是是非非,早就对其心生厌倦,避之而唯恐不及。但是只有你,没有怨言,没有猜测,没有算计,只为心内那份真挚的爱恋之情,无所计较地全心全意待他,今上乃睿智明细之人,深通于此,所以才格外看重于你。我想于今上而言,你不仅是动人心弦的,独一无二的,而且还是无人可以逾越的!再者,道句不中听的话,撇去皇上对你的重视不言,你还尚有皇三子的护顾和维系,现下你之地位稳若金汤,何须还要忧心那飘渺不靠之事呢!?” “小姐所言甚是!”她的容色渐渐缓展,良久,才浑若无意地解释道:“皇上近来国事繁忙,方才无暇顾及到后宫杂事,我以贵妃之尊,备受皇上爱重,尚且还不体恤他的辛劳费思,居然还会因为他一连数日皆未曾到贞雅宫来看望我和铄儿而生就无端哀怨,思来思去,真是罪过,亦让小姐你见笑了!” “雅卿,你何须如此客套呢!”我急忙应和。她略略垂首,淡淡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仰头迟疑地询道:“小姐,你进了宫,那…韩子湛…他怎么办?” 我生生地一怔,话语哽于喉间,咯得心房刺痛。 她见我脸上现出凝色,眸芒遂变得有些复杂:“是不是…因为皇上的缘故?皇上…他亦喜欢上你,所以,就直直地拆散了你和韩子湛?” 我领悟到她的迟疑和不安,平静地陈述道:“你且放心,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成为皇帝的妃嫔的,何况,今上并不喜欢我,因为他早就知晓了我乃陈沅江之女的身份,所以才执意地困我于宫廷,以此来牵制于陈明峻。” “陈明峻?”她先是不解地反问呢喃,未几,其神色攸地一正,遂惊喜地反问道:“你说…陈少爷!?陈少爷…他居然亦还活着!?如若…陈少爷还活着,那么,他现下该处于何地?” “此次的丁零来使,若是我判断不错的话,也许便乃陈明峻本人。” “竟然…还有此等奇事?”她的表情极为惊讶,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我颔首以对:“不过现下,我还不太肯定,因为皇帝在我身边安排了太多的线人,行止和自由受锢,所以,我根本无有机会去证实此事。” 闻言,她深深叹息,眼眶内又渐渐朦胧上了一层雾痕:“倘若陈将军不是谋逆罪名,倘若静柔公主对我的芥蒂不那么深重,我想…我还可以为小姐尽一些绵薄之力,但是刻下,静柔公主已在宫闱周遭布满了眼线,正极力搜罗着我的错处和不是,稍有不慎,我便会陷于设计,万劫不复。虽然于生死欲念,我早已置之度外,然而,现今却与彼时不为不同,铄儿他还尚在襁褓,体质孱弱,唯待我的尽心护顾和照看才行,故而,我委实帮不了小姐太多,还望请小姐能够谅解。” “雅卿,你万千无须如斯自责,你之现状,我皆了然于心,所以,我又何尝会为已私心而责怪于你呢?皇帝之心深奥不测,其留我性命,定有其打算和计划,我之处境,尴尬微妙,以防将来被我牵连,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承认你与我的关系为好。” “小姐……”她深深蹙眉,欲接话反对。 我急忙打断了她的话语:“雅卿,在此事上,你万千要依我所言而行,我无所牵挂,凡事皆肆意而为,但是你却不同,三皇子尚且年幼,还离不得你。再者,你已为我做出太多,于此,我心感甚,若是又次连累你受苦遭难,我…怎堪承受?” 她泪眼婆娑,有些发怔,见状,我强自莞尔一笑,握紧了她的双手,示以安慰,因为不忍心她为难伤怀,遂转移了话题:“为何静柔公主对你的敌意会有如此之深?” “此事言来,倒有一番缘故。”顿了顿,她陈述道:“六载前,陈氏族人突遭变故,我有幸而逃离死境,且遭遇皇上,并入宫为妃。自安定下来之后,我便多次遣人暗地里寻你,然而,每次线人皆无功而返,虽然,我一直为你的安危忧心重重,但是却因为陈氏的谋逆罪名,又不敢明目地依仗皇上去寻你,几载下来,都是关于你杳无音讯的消息回报,长此已久,我的心情则一日比一日濒临绝望,于是便在恼怒之下,游说皇上做了一件狠事。” “狠事?”我不解地反问。 “我猜测,也许你已经落入了谕王之手,故此,谕王才向皇上谎报道你已经与大火同焚于藏心阁内,所以,于愤怒之下,我便借着谕王骄横起兵的声势,游说皇上将谕王流放不杀的罪名改作了斩立决。” 吸了口气,眼眶微微酸涩:“雅卿,你如此待我,我……” “我本想着谕王一死,你便会逃离其控制束缚,得以自由,但是,我却失算了,因为谕王死后,我还是无法查询到你的形迹,反而却为谕王之事而被静柔公主所记恨埋怨。” “谕王依功自傲,已成了皇帝的心腹大患,其实无须你游说,我想皇帝亦有除其之心,静柔公主应该通晓其理才是,奈何还会因此而责怪于你?” “当年,太后并不受先帝所宠,故而生活清苦寂寥,很不如人意,静柔公主虽然贵为金枝玉叶,亦因彼时母妃之故而遭受宫人冷落,谕王乃先帝幼弟,离京去往封地甚晚,其虽非善人,却反常地对其多番照顾,为此,静柔公主记念于心,十分敬重于他,故而,在谕王起兵被捕后,她多次拜求皇上能够饶其性命,而我,则与其意见相驳,一直坚持让皇上除掉谕王。后来,谕王终于被杀,未如其愿,便因此而恨我入骨。” “如此,雅卿,你…受委屈了。” “不提如此不快之事了,还是说说小姐你吧!尚记得,韩子湛在归朝之初,皇上曾欲将静柔公主婚配于他,而他却为自己的妻子而严词力拒,坚决不允,听闻此事之后,我方才放宽心来,原来小姐你真的还活着,而且还嫁给了自己所恋慕之人,琴瑟和鸣,万事圆满,每念及于此,心中甚悦。虽然置身于宫闱,不得与你重逢,但是却很为你高兴,因为韩子湛待你之心切切,并不曾辜负了你。此下,皇上却因为陈将军之故而直直地拆散你与韩子湛,让你们难以聚合,思念成灾,白日里见你们忧伤难舍的表情,我…真替你们感到难过,但是,我却不能为小姐做些什么。” 听闻着雅卿的言语,我如窒息了般心房一阵阵刺痛难耐:“雅卿,你错了,我并非韩子湛之妻,其妻,则另有其人。” 她睁大不敢相信的双眼:“怎么可能!?小姐,你千辛万苦地寻他念他,他怎会舍你而娶别人?起初,听闻到韩子湛之妻名为‘尚伊’,便由此而联想到‘羽裳’之‘裳’字与‘茗漪’之‘漪’字,还以为韩子湛特意将你的真名隐匿,别有心意地取了‘羽裳’和‘茗漪’中的‘裳’字与‘漪’字组合成‘裳漪’一名来称呼于你,不成想,我却猜错了。小姐,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会弃你而娶了别人?再者,他娶了别人,你…怎么办?” 我鼻翼酸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艰难地将几载的经历略略告知了她,而其中的重点则是自己与韩子湛的漠然重逢以及与陆文航的婚约承诺。 听毕,雅卿久久沉默,良久,她方才叹道:“还真是造化弄人!不成想陆文航倒是对小姐一往情深,其真情委实难能可贵!那么现下,小姐作何打算?” 我迷茫摇首,难以作答,突然间,白日里她望向韩子湛的深邃眼神滑过脑际,心中突然有些焦躁不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道出了口:“曾经,我太过大意自私,不曾察觉你对韩子湛的心思,对不起!” 她怔了一下:“小姐,还提旧事作甚,我差点就淡忘此事了,现下,我可只恋慕皇上一人。虽然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并无要紧,但是还希望小姐能为我保密,因为我乃贵妃,只属于皇上,若是被他人知晓往事,我想又会是一番风波。” 我微笑着颔首:“你且放心,我知晓的。话转回来,似我希冀你一般,我与韩子湛之事,虽然亦已成为过往,但是以防万一,我与他相识之事亦希望你能为我隐匿。” “小姐无须担心,我会守密的。”语罢,她眼珠一波,熠熠生辉:“哦,对了,小姐,你适才言,秦磊那个呆子亦还活着,那么,他可否一切安好?” 念及秦磊,我的心房又沉重疼痛了起来:“雅卿,唯有秦磊,唯有他,很不好!” “呆子…他怎么了?”她立即关切地追问道。 “他还活着,但是却受了很重的伤,我进宫之前,曾委托陆文航来为他疗治,入宫之后,消息闭塞,亦不知他现下可否脱离了生命险境。不曾知,不曾知何人竟如此地残忍,就那般惨无人道地割去他的舌头,即便他能够醒来,他亦再无可能言语。” 不待我道完,雅卿便轻声啜泣了起来:“那个呆子……” “起先,听闻大夫告知我这一噩耗,我无论如何皆无能接受,此下,唯一能祈求的,便是陆文航能够不顾忌我对他的残忍对待,帮我为秦磊精心疗治。” 此文已全部重修完毕! 第43章 漫漫人世 韩子湛闲闲地抚弄着手中的短狭竹箫及繁复流苏,其修长的指尖在箫管的纹理上一圈又一圈地往返打转,久久出神沉思,似怀有无尽漫辽的心事。 尚伊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望观着他那卓然俊雅的仪态,心中的酸涩赍恨更盛,她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带着不满的情绪容忍地睨了眼韩子湛身后的那幅绢画,也许是心中的怨愤作怪,那本来已使她麻木冷视的画景霎时间竟又显得分外刺目—— 毋庸置疑,现下韩子湛眼中流露出的那丝少见的温柔溺色是为了那个女人,那个孱弱苍白、毫无长处、却又总是让他舍而难舍的美丽女人。 念及于此,她心中的妒火便如荒草般滋延肆意,无可抑制,是的,她在嫉妒,嫉妒得简直要发疯—— 虽然韩子湛从未在她面前肯定过什么,但是那个女人,早已经在韩子湛的心中留下了不可毁灭的痕迹,而且亦在无形中左右了他的判断和抉择,故此,于自己的私心而言,那个女人则是她的绝对威胁,她恨她忌她憎恶于她,更迫切地,希望韩子湛能够为了大计而完全地置她于不顾,然而,令她失望痛心的则是,韩子湛已不若以往般果断干脆,而是一直在矛盾和犹豫,从未明确地声言放弃于她。 心中虽然如斯愤懑,但是,她却不得不继续保持缄默,并不得不努力地克制自己所有的不满和愤怒,因为她清楚地晓知,韩子湛乃深沉寡言之人,凡事皆运筹于心,因而,他甚不喜他人来琢磨且猜测其心思,倘若自己一意孤行,多语诋毁那个女人,那么,最终殃及的亦还是自己罢了。 韩子湛默默地凝望着掌心中的那只青翠如玉的箫管,仿若在瞻仰着一幅诗意绝胜的美景画卷,仿佛突然联想到了什么,他眉宇微蹙,侧目向尚伊看去:“尚伊,自八岁起你便跟随于我,为我之事,尽心戮力,但是,你可曾真正了解过我?” “公子…究竟是…何意?奴婢…不甚明晰!”闻言,尚伊一怔,觉得甚是错愕,此种探寻意外的话语,还是首次听闻韩子湛问起。 “算了,你不了解亦罢!”韩子湛微微一叹,似乎不愿再接续适才的突兀话题,他眼波流荡,无有暖意,如诉家常般道了一个残忍的决定:“尚伊,太后寿诞之夜,你便易容改装代她入宫吧!” 那一刻,尚伊的心房如同万箭穿心,眼前一片黑暗苍茫:“公子究竟还是放不下她!” 韩子湛轻轻地将竹箫搁置在几案上,复缓缓地从椅座上起身,行至窗前,并未正面回应她的质问:“尚伊,若是一味地固执己见,根本无有任何的意义。自从你接纳了‘尚伊’此名,便应该有所觉悟,倘若你不情愿我的安排,我亦不会因此而逼迫于你。” 尚伊顿时滞语,良久才言道:“公子之吩咐,我定会遵照行事,不过,奴婢还尚有一事待需公子释惑解疑。” “你讲吧!” “奴婢于你,亦唯有利用的价值罢了,是否?” 韩子湛转过身来,慢慢地踱到她的身边,深邃如潭的目光静静地投向她:“尚伊,你应该知道,我并不会弃你不顾!” 尚伊心酸备至,暗自下决心博上一博:“既然公子不会弃我,那么,为何公子还要让奴婢易容去代替她的位置,莫不是公子后悔心软了?” “尚伊,凡事我皆自有计较和安排,今次让你入宫,只是欲让你助我一臂之力,让事情无有丝毫纰漏,能尽快完结。你见过她,亦应该能看透她,她乃良善至纯之人,思虑浅薄,关怀他人之心远胜于已,牵绊甚多,顾忌不忍亦繁复,如若让其继续留滞于宫中,只会成为我们的阻碍和破绽,但是你却不同,你是我的心腹,亦是我的希望,境况俱通透了然,利弊分明,此番,若是能代她入宫,那么,继后的计划则能更为顺妥地进行。” “公子若是如此思虑,为何…不干脆地除去她,以免留下不必要的祸根?”尚伊的悲伤稍稍缓解,因心中另有顾忌,则故意向韩子湛建议道,心中却盘算着韩子湛若是听闻此言该会有如何的反应。 “尚伊,至于她的去留,你便不必费心了,孰轻孰重,我想我还能辨得清。”韩子湛的眼神冷峻了下来,清湛的面容亦开始变得高测莫深,见状,尚伊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和陌生。 “愚人,你可都准备万全了?”静柔公主凝睇着一身行装的陆文航,眼眸中朦胧着一丝微不可见的不忍,不过未几,她便又若无其事地平述道:“宫内的守卫我皆已打点收买了,你们离开的路线我亦已布设稳妥,因母后寿诞和丁零来使的牵绊,是夜,皇兄定然自顾不暇,你大可放心地带她离开皇宫,远走高飞。” 陆文航轻轻颔首,看着她的眼神透出几分温暖:“璐瑶,教我如何感谢你?” “我如此作为,可并非是为了你的谢意。”静柔公主牵强一笑,娇俏的容颜上布满了落寞和哀怨:“既然留不下你的心,那么,留下你的人又有何用?我肯放你们走,心中总归有些不甘和失落,故而,你万万不要再如此温柔地看我,给我以希望和期盼。” 顿了顿,她故意蹙眉加重语调威胁道:“若你再不对我残忍坚决些,言不定我支撑不了自己的骄傲,从而改变主意。” 陆文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臂,宽慰一笑:“璐瑶,你一向都是如此,嘴上虽然刁钻,心中却充斥着大义。” “此番,丁零国要我和亲大漠,朝臣上下对此皆无良策,但是唯有你,肯替我开解反对,以古训类比,从而使皇兄使巧计拒绝了丁零国的无礼提议,让我免于和亲之辱,其实,当论感激之语,应该亦是我先道言才是。” “璐瑶,何必如此较真呢?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不善于人情世故,能够帮你,我亦是为了求得一份心安罢了。” “你无须多言,我都知晓。”静柔公主的面容稍稍黯淡了几分,为了不让陆文航瞧的真切,她作势转身环视一番房内的景象,遂转移话题道:“哦,对了,上次来访之时,我所见到的那个重伤昏迷的男人呢?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吗?” “还没有。他的伤势很重,外伤还是其次,最重要的则是身中番邦剧毒,几近危及性命,但是,经过我一段时日的解毒治疗,他已然无有大碍,不过还需按照我配置的药剂假以调理数月,其体内的余毒才能完全清除。我即将离开京城,奔波四涯,故而不能再继续照料于他,因此提前把他转移到了一个安全的去处,遣专人来照料于他。” “原来如此,凡事愚人皆会周全设想。罢了,闲言杂语我不再多言,是夜,你只需于亥时初刻于御花园内的明湖前接应她即可。” 皇帝唤停斟毕茶欲静静离去的蕊欣:“止步!” 蕊欣即刻驻步转身,作揖恭言道:“请问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手执书卷,凝目审视了她片刻,才清醒到原本重叠在她身上的那抹魄人心弦的影姿竟然渐渐消散无踪,一时间,只觉得怅然若失:“你何时开始跟随着你姐姐的?” “回禀皇上,是六年前。” “六年前?”皇帝口中轻轻呢喃反复,突然联想到一事:“仁德三年,朕曾下旨诛戮陈氏全族,然而,亦就除了当时的定北大将军陈沅江之外,他的子女俱数存生于世。” 蕊欣顿时冷汗横生,不知皇帝的意思待何。 “你无需担忧,朕此下还舍不得杀你的姐姐。”皇帝透析她紧张的神情,有些不耐烦地陈述道。 听闻出皇帝语中的不快,蕊欣瞬时忐忑不安地跪了下来,但是仍心有不甘地辩求道:“奴婢不敢妄猜圣意,只是姐姐的身体一向孱弱,近些年来更是病魔缠连不断,是下,即使皇上宽宥恩典,不再追究姐姐因陈氏而牵的连带之罪,姐姐…亦怕撑不了多少载光景了,故而,奴婢大胆,恳请皇上能够饶恕姐姐,且放其自由。” 闻言,皇帝的面容变得愈来愈为黯淡沉泽,渐渐地,其眼眸染上了一种如灰般沉寂之色:“你之所言…可都属实?算了算日子,你们入宫已几近三月,若是如此,为何你都未曾报朕听闻过?” “奴婢不敢欺瞒皇上!六载前,为了躲避陈氏之祸,姐姐不慎摔下山崖,右腿胫骨宛然碎裂,伤势严重非常,虽其侥幸为我兄长所救,但因彼时我之家境极为穷困,故而未能及时地为姐姐疗治,姐姐便由此落下了病根,以致于药材补品常年累月都不能间断。姐姐乃担忧思虑之身,寡言静柔,于己身体状况,从不轻易对外人言讲,亦包括粗心大意的我,因此,一直以来,我只道她身体单薄,经不了一丝风寒秋冷之气,根本不曾发觉她的状况已经糟劣到了无能补给将养的程度。此次来京,姐姐突然昏倒于寮城驿站,久日皆不醒,情势危机,亦就是那时,我方才知晓,原来姐姐一直俱在独自强撑,实际上,其身体早就亏空难治了。自入宫之后,姐姐更是谨小慎微,不知出于何种思虑,她不止一次地交代奴婢千万不要将她的健康状况诉于他人晓知,但是,我却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就如此地离开人世。皇上,姐姐虽为隶属于皇上您的臣民,身份卑微,但是,奴婢却以为生命皆可平等存生的,所以,还望皇上能够允诺于姐姐一份恩典,让她能够宽心地度过余生吧!”诉到最后,蕊欣语调哽咽,简直泣不成声。 不待蕊欣的话音落下,皇帝则猛然拂袖直立,此举遂直直地骇惧了她一跳。 蕊欣稳了稳心神,含泪望向皇帝,对皇帝的行径,颇为懵懂不解,恍惚茫然间,只听到皇帝高声吩咐道:“来人,速宣陆文航入宫见朕!” 此文已全部重修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