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一梦之凤鸣朝阳》 第一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 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 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 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 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话说王熙凤精明一世,却在狱神庙香消玉殒,终于魂归离恨天遣香洞太虚幻境。 虽说归了幻境,凤姐胸中却有一团郁结之气无法消散--------一世苦心经营,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下场,岂能甘心? 警幻仙子察觉她怨气难消,以致幻境诸人都心绪难平,便匆匆赶来用前世冤孽反复解说。 可耐凤姐天生不擅文墨不修佛道,莫说仙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点拨那一句半句,纵是说到口干,也难能说得服本就怨气满腹的琏二奶奶。 纠缠数日,警幻也无奈,乃说,“既然你难舍前世,我有一法,可以送你回去。不过你再入世的话,死后就不得回太虚仙境,魂魄只能生生世世入轮回受苦,再与登仙无缘,你可愿意?” 凤姐一听此话,立刻跪下磕头,说,“若能如此,即便不能再入轮回,我也无怨无悔,但求仙姑千万成全!” 警幻见她心志甚是坚决,叹一声冤孽未了,乃说,“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好说,只是你须谨记,天机不可泄露。痴儿,你去罢!” 凤姐只觉瞬间天旋地转,如梦如幻,恍恍惚惚间,耳边听见平儿一声一声的叫“奶奶”。缓缓睁眼看时,眼前分明是自己旧日睡惯了的百子千孙缕金床帐,心头立刻清明,神天菩萨,我果然是回来了! 只是时隔日久,却不记得今日何日,今夕何夕,只笑看着平儿,等她说话。 平儿手里托了一个小小的填漆茶盘,笑说,“奶奶好睡!前头刚来人说林姑娘已经到了。老太太刚把咱们家三位姑娘都叫过去陪着了,奶奶倒是也紧着过荣庆堂那里去罢。” 凤姐定一定神,心中对警幻默默感激,果然送她回到了一切都还未到无可挽回地步的时候。只是重活这一世,自己必定不是那个为聪明所累为聪明所误的王熙凤了! 心念电转,原来今日正是黛玉入府的日子。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果然穿着当日的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可笑前世自己竟无所察觉,莫说自己,这整个贾府,又有谁肯察觉? 老祖宗精明一世,难不成这点子小事也想不到,不过是故意装作忘了这节,正好不妨碍她的心肝宝贝贾宝玉和黛玉亲近。 想到宝玉,自然就想到了他的母亲,自己那嫡亲的好姑母王氏。 自己嫁入贾家大房多年,却拿着自家婆婆和丈夫当外人,一心一意只为二房筹谋规划,现在想来,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都说自己不生长,可是自巧姐以后,自己也是有过身孕的,可怜千辛万苦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六七个月居然莫名其妙的又落胎了,回了幻境才晓得,那里头可是没少了这位好姑妈的功劳呢。 后来贾琏要休了自己的时候,这位好姑母也是一句求情话也没有说。 是了,当日宝钗已经如愿嫁给宝玉,二房的自己人掌了管家大权,自己这个大房的媳妇不过算是过墙梯,落得鸟尽弓藏的下场,也只能怪自己咎由自取。 只是,这一世么,只怕她们要想逞心如意,也没那么容易。 想着这些,慢慢坐起身来,对平儿说,“去柜子里找一找,把我那件青锻袄拿过来。” 平儿不解,问:“奶奶这会子怎么想起穿那件青锻袄?不是一直嫌颜色太素净不好看么?” 凤姐看她一眼,淡淡说,“林姑娘还守着孝呢。” 只一句平儿立刻明白了,手脚麻利的找出袄子给凤姐换上,又把自己的粉色小袄也脱了换了一件浅色的,又说,“回奶奶,月钱刚放完了,才刚带人去后楼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太太说的花样的缎子,想是太太记错了吧?” 凤姐皱皱眉,说,“ 先不管这个了,回来再找罢。给林妹妹预备的衣料你且先找出来,等下就送给太太看看。” 黛玉正和贾母坐着说到吃丸药,就听有丫头说,“琏二奶奶来了!” 黛玉自小就听母亲常说贾府之事,知道大舅贾赦的嫡子贾琏,娶得是二舅母王氏的内侄女,学名叫做王熙凤,为人甚是泼辣能干。听说这嫂子来了,忙抬眼看去,一看之下不觉怔了一怔。 原来黛玉自从进府,满眼见到的贾府诸人,无论尊卑上下,莫不穿红着绿,哪有半分记得她母亲新丧的意思? 虽说不足七岁,但是小姑娘自来心比比干还多一窍,凡事看在眼中,口里却不说出来。猛一看见凤姐一身雅致淡妆,倒有些吃惊,心想难得这位嫂子还记得这件事,不觉心里一暖,就对凤姐有了几分亲近之意,忙站起来陪笑见礼,以嫂呼之。 贾母猛一见凤姐的装扮,也有些诧异。她年纪虽大,却并不糊涂,何况死的是她唯一的嫡亲女儿,若说不心痛那也是万不能的。只是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如今府中管家的是二儿媳妇王氏装作忘了,老太太也就不提起。 王夫人和邢夫人也在座,脸色瞬间也变了几变。 凤姐只装看不见,也知趣不提这一话头,只拉着黛玉的手打量了一回。 这会子小丫头身量形容都还未长成,但仍能看出日后必是个弱柳扶风的绝色美人。可惜眉眼含愁,显然还没有完全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后来几年,人人都说黛玉动不动就爱淌眼抹泪的,谁又知道不是这会子就种下的因呢。 一壁想着,一壁拉着黛玉的手问长问短,偏不提林姑母之事,怕她又勾起伤心,故意把话说的诙谐,果然引得黛玉微微笑起来。 贾母见凤姐说话行事仍是照旧,心下也就不疑有他,照旧告诉黛玉,只叫她“凤辣子”就可。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笑声。 一时贾母闲话说尽,想起正事,命两个老嬷嬷带黛玉去见两个舅舅。 邢夫人坐在一旁正烦,忙站起来带着黛玉先走了,凤姐知道黛玉之后还得去贾政和王夫人处盘桓,不到晚饭时候回不来,自己且不必着急,转身回了自己屋子里,命平儿先把大姐抱过来。 要说凤姐此番回来,第一等原因就是为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此生就算拼尽全力,也必不能叫亲生闺女重蹈覆辙沦落到荒村纺线的地步。 大姐现下还在襁褓,,一张小脸粉嫩嫩的。一看见这张小脸,凤姐只觉得无限酸楚,那眼泪忍不住就潸潸而下。 这是自己亲生的闺女,荣国府长房正经嫡出的大小姐。可是抄家以后因她祖父和父亲获罪竟被发卖,差一点就沦落风尘。 虽说此事首罪当推自己那个不长进的兄长王仁,可是王夫人李纨和贾兰这一干人等隔岸观火,故作不知,何等冷淡残忍!若不是有刘姥姥挺身而出,倾家荡产淘换银子把巧姐赎了出去,只怕孩子这一生都要为娼为妓。真是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凤姐甫一落泪,不但平儿吃了一惊,旁边的奶娘也以为哪里被凤姐看出不妥,唬的噗通跪下,磕头不迭。 凤姐见了她,便想起一件事来。这个奶娘当日是王夫人挑了送过来的,自己见她奶水且多且好,就欢喜的留用了。过了几年才发觉这奶娘服侍大姐不尽心且不说,暗地里还和王夫人暗通款曲,自己屋里风吹草动的,姑母那边立时便知道了。 时至今日,王夫人在她眼中不啻蛇蝎猛兽一般的存在,这个奶娘是留不得了。这么想着,脸上却不显,只说,”快起来吧。和你不相干的。”一面叫丰儿找出两匹布料赏给她,说,“伺候好大姐,往后自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奶娘并不知好事将终,见凤姐这样待她,反倒欢天喜地的谢了赏,起身抱着大姐出去了。 第2章 平儿心细,待屋里没人,方低声问道,“奶奶莫不是不待见大姐的这个奶娘?” 凤姐前生今世,都欲拿平儿做膀臂心腹。虽然她前世也做了些背着自己讨好贾琏的事,又使些小心机黑了自己,她却博个良善名,但是那心却没有坏到十分去。 如今回来,身边第一得用的还得是她,故而也不欲瞒她,说,“你这几日打发个可靠人出去再觅个奶娘,到时这个找个由头开发了吧。到时太太那边我自去说。” 平儿应了,看凤姐脸上尚有泪痕,忙出去打发人舀了水来,服侍凤姐重新洗脸匀面,收拾的看不出异样,方出门往贾母那边伺候晚饭去了。 吃过饭喝过茶,贾母便撵着王夫人带着李纨和凤姐各自回房。凤姐知道这是要使宝玉和黛玉私下多亲近顽耍 的意思了,也不多言,抽身回来打发人送了锦被缎褥并一顶藕荷色花账给黛玉,方想阖目养养神,听门口丫鬟说,“二爷回来了!” 凤姐猛地睁眼,只见平儿弯身打起帘子,贾琏身上犹还穿着官服,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乍见贾琏,凤姐心里如同倒了五味瓶,诸般滋味都齐全了。 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一生的依靠。从成亲至今,夫妻之间还是极要好的,自己喜欢掐尖要强,他就顺着自己的意思退了一射之地,诸多事情,只要自己已有主意,他必不敢违拗。 可惜这贾家男人生性风流,惯是喜欢吃着锅里看着碗里的,成亲没两年的功夫,自己四个陪嫁大丫头被他踅摸上了三个,被自己都打发了出去。只剩平儿一个小心谨慎,最后也没保住。 最可气的是当年大姐出花的时节他都不肯消停,下手去勾搭灯姑娘,还留了一绺头发念念不忘。后来大伯贾敬死了的功夫,他又色迷心窍偷娶了尤二姐,若不是自己下手的快,绝了那还未出世的孽障,顺带弄死了尤二姐,还不知最后要把自己置于何地。 谁知弄到最后,翻出这些旧事,他竟还要休了自己! 可是------ 这真的没有自己的错在里面么? 谁家的男人受得了自己的老婆整天骑在头上作威作福不算,还要动不动就说出:“我们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过十年”这样的话来? 自己已经嫁给了他,就是贾家的媳妇,还说什么王家,何况王家不过是仗着叔父王子腾在外支撑,自己那父亲和哥哥,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都说三从四德,真要论起来,自己哪一样也拿不到人前分说。 那个尤二姐固然标志,可是贾琏多年来见过多少美人,单靠模样哪能完全叫他动心?还不是那女人性子绵软好拿捏,凡事不敢自专,叫贾琏觉得自己才是天,这才一门心思的要和她过日子,就连历年积攒的体己都搬出去交给她收着,只等自己死了好接回来过日子。想来上一世自己弄小巧逼死了那个女人,贾琏心里不知怎么样恨自己,只是说不出呢。 至于妾室,连自己贾政姑父尚有两个呢,自己偏不许贾琏纳妾,反叫他在外面偷鸡摸狗惹人笑话。记得生了大姐没几个月平儿就上了他的手,可自己最后也不肯给平儿个姨娘的名分,现在想来,真是既痴且傻! 纵使平儿对自己尚有一点点的忠心,没有正经名分的她,也自然要在背地里偷偷的为自身打算,不但在贾琏面前处处周旋卖好,且还上上下下的处处收买人心。结果自己还没死呢,贾琏就一心只要把她扶了正------这一切旧事,缘由皆从自己而起。 凤姐想着这些,脸色就有些阴晴不定。贾琏看她脸色不好,笑嘻嘻的走过来摸她的额,说道,“怎么看上去气色不好的样子?莫不是病了?” 刚说完这话贾琏就后悔了。他素知凤姐的脾性最是要强,偏恨被人说病,想着不觉缩了手,只怕挨啐,却见凤姐叹了口气,眼圈慢慢红了。 贾琏见惯了凤姐颐指气使的样子,忽然见她柔弱起来,倒唬了一跳,也顾不得怕,忙搂过来问道,“你这是怎么啦?还有谁敢给你气受了不成?” 平儿看他们夫妻这样,早就带了丰儿一干人等出去关了门,自在门外守着不提。 凤姐红着眼圈,说道,“昨儿做了个梦,梦见二爷要休了我,真是唬杀了。刚才看见二爷,忽然又想起来了,所以就伤心了。” 贾琏扑哧一笑,搂着她说,“我还当出了什么事儿呢。你也太要强了,梦里的事也要找我的晦气不成?咱们二奶奶如此标志,又持家有道,我哪就舍得休了你?可不是说笑话了?” 凤姐任他搂着自己,依旧微红着眼圈,低声说道,“可是我过门这也有几年了,也没能给二爷养个嫡子出来。倒是把二爷先前那几个屋里人都撵出去了。二爷心里可有些怪我呢?” 这话一出贾琏可真是愣住了,手下也不由松开了。坐在凤姐身边,只看着她,半响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和你都没几岁,往后日子还长,要养几个儿子有什么难的。那些个人你不稀罕撵出去也罢了,--------何况也不是今日才撵的。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凤姐知道自己积威日久,他只当自己试探,不肯说实话,况且这个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过来的,也就转了话头,不再提此时,只说,“二爷今天怎么这会子还穿着官服呢,可是有什么事故?” 见她转过话头,贾琏便觉松了口气。 凤姐的姿色比起前头那几个房里人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凤姐出身王家,陪嫁家世都是一等的,虽说不识字,可是言谈举止麻辣爽利,大事小事都有果断,新婚燕尔这几年,他还真心拿自己这个媳妇当宝贝。因此凤姐一些放肆胡缠,他也就只当闺房之乐一笑而过了。 听她问及,就说道,“可不是有事故呢。你那个薛姓表哥刚打死了人,苦主族里告到了应天府,可巧应天府出缺,老爷前几天刚给一个本家贾大人谋了此缺,薛家打听到了此节,写信给咱们叔父大人和老爷,托咱们帮着回旋一二。刚老爷把我叫去了,叫我明儿就找人写信给贾大人呢。” 他一说凤姐心下就明白了,原来薛蟠打死冯渊的案子已经出来了。 上一世就是贾琏的印鉴文书给了贾雨村,后来贾家事败,这一节也被那天杀的贾雨村供了出来,平白给贾琏多了条罪状。 此时薛家颓势未显,叔父王子腾也正官运亨通,本就用不着贾琏这一节,可是自己那好姑母一心惦记这薛家百万家财,非要抓乖卖好,生把贾琏填送了人情。 第3章 想到这里,凤姐胡作诧异之色,说道,“有这样的事!你说的可是那薛大傻子?” 贾琏笑道,“可不是他是谁?为了买个使唤丫头,生叫人把先头 的买主活活打死了。真是没天良的很呢。” 凤姐知道自己这个相公一贯心软,不然也不会为了石呆子之事叫贾赦揍得半死。 此刻见他这么说,心里倒也喜欢,说,“要我说,这事儿你且不要管,那个贾大人我也听说是托了林姑父的门路引荐给咱们家老爷的,老爷看他像个人物,就给他谋了那么个官儿做去了,这会子他又不傻,还能不晓得咱们这几家的关联不成?哪里还用你多写那一封信去,落到小人手里没得生事。实在敷衍不过去,打发个小子过去说一句就是了。何况打死人的姓薛又不姓贾,就算是我们王家的外甥,上头也有老爷太太看顾,也且轮不到你操心呢。” 这番话说出来,贾琏只觉得纳罕,看了她半天,心说这凤哥不是真病了吧,怎么今天说出话来如此不同。以前凤姐一贯说到王家哪怕小猫小狗都另眼看待,今日他王家的实在亲戚出了事,她倒要推得干净,也难怪贾琏诧异。 凤姐察言观色,猜不出十分也猜了八&&九分,乃笑道,”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我嫁了你,自然就是你们贾家的人了。我拿你当终身的依靠,自然要向着你多些。” 几句话说的贾琏心痒痒的,又贴过来搂住她,说道,“心肝,我竟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向着我 。你说的很是,明儿我就打发个人过去给那贾大人说句话,也不说是我打发的,就说是老爷叫说的,就算他要埋怨,也埋怨不到我头上。” 凤姐见他明白,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两头不得罪人,到底是爷们家,比我这个妇道人家眼界高。” 贾琏自成亲以来也没得过媳妇几句夸奖,忽然被夸了两句,喜得骨头都轻了 ,忙不迭的拖着凤姐就要上炕。 凤姐忽的想起一事,按住他手,说道,“夜还长着呢,二爷且别急,我还有件事要和二爷说说。” 但凡男人到了这个时候大都是有求必应的,贾琏更不能免俗,因此之前凤姐最爱在这时候挑些扎手的事儿出来说,哄得贾琏都应了,过后心里后悔,嘴上也说不出来。 这会见凤姐又来这一出,贾琏不免心下不快,松了手坐起来,心里想着原来凤姐这半天的做小伏低都不过为了这时候,脸上就有些不好看,说,“又有什么事儿?” 凤姐也知道自己屡有前科,怪不得他不快,也不辩解,只是抿嘴一笑,伸手替他整理好压皱了的袍子,又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方朝门外喊,“平儿进来。” 平儿正守在门口,估摸着他们两口子该睡下了,忽然听见叫,赶紧打帘子进来,小心笑着道,“奶奶有什么事?” 凤姐上下打量她几眼,又扭头看眼贾琏,方道,“二爷,当日是我做主把平儿给了你做房里人,也是我思虑不周,既然有了这档子事,就该摆碟子请客,弄得明堂正道的。现在这么混着,也没个名分,上下一通混叫个平姑娘,可是我没理,久后也怕你们抱怨。明儿个我过去给咱们太太请安就顺便提这事,给咱们平儿抬个姨娘的名分,以后也算半个主子,跟在我身边管个事起来,底气也足些。二爷看好不好呢?” 贾琏已经听呆了,几乎不相信这是自己的醋坛子老婆说出来的话。 平儿羞得脸面飞红,心里又有些不信,只恐是凤姐试探,忙不迭的跪下,说,“奶奶这是说的哪里话,奶奶素日待奴婢的恩情,奴婢粉身碎骨都难报了,奴婢要是有痴心妄想的念头,就叫奴婢死一万次。” 凤姐微微笑着走过去扶起她,拉着她的手,说,“你素日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不会做长远计,有什么事都是现清白处置。今儿我说这一番话,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且不必慌,就是抬了姨娘,我也一刻离不得你,你要分出去另住我也不答应的。明儿我就带着你过去给咱们太太请安,你只要看我眼色就得了。” 平儿心里稍安,脸上仍是绯红,心里怦怦的,暗暗纳闷自己这主子今天是犯了哪门子邪,只是看凤姐说的入情入理,似乎也不是厌恶自己的意思,勉强点点头,又偷看一眼贾琏。 贾琏这会儿也缓过神来,只是脸上有些讪讪的,笑着看着凤姐,说,“既然你都有主意了,又何必问我。” 凤姐正色道,“二爷是一家之主,这样的大事不和二爷商量,我哪能擅自做主呢?既然二爷也没别的意思,那这事儿就定下来了,明儿我自会去和太太说。” 平儿这会儿真是头也抬不起来了,福了一福,扭身跑了出去。 贾琏倒也不当回事,反正平儿已经到手的,抬不抬与他无碍,只是纳罕凤姐忽然如此大度,因看着凤姐笑道,“二奶奶今日可是换了一副脾气,为夫都有些不认得你了。” 他这是玩笑话,凤姐心下却一动,暗想今日话说的有些多了。俗话说反常即妖,自己可不能一下子太过反常,免得被有心人察觉出来,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因此故作不快的皱皱眉,说道,“二爷还不知道么?二爷房里连个正经的姨娘都没有,阖府里都说我度量狭窄容不下人,平儿好歹跟了我多年,不抬举他还抬举谁呢?” 贾琏听这话有股醋意,心里反倒舒坦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其实男人心也难揣测。又巴望家里的老婆大度,又不悦意老婆心里不装着自己。 凤姐这么说了,贾琏也就笑了,说,“那是自然的,我的琏二奶奶行事,谁能挑出错来。”说着伸手放倒了凤姐,因为这一夜心里格外舒畅,*之间也偏多几分温柔小意,一夜无话。 第4章 贾琏一贯早起,因为昨夜贪欢,第二天清早就起得迟了。正要起的功夫,果然就有王夫人打发房里丫鬟彩霞过来叫凤姐,说有事商量。 凤姐心下雪亮必是薛家之事,便答应着叫彩霞先回去了,自己起来不慌不忙梳洗,又叮嘱贾琏记得昨夜之语,才往王夫人那边去了。 昨夜贾政宿在赵姨娘处,因此王夫人侵早方见到书信得知此事,同时胞兄王子腾的书信也到了,因知凤姐识字不多,便命探春念了给凤姐听。 凤姐心里有数,面上偏装出着急模样,虽见黛玉等众姐妹过来给王夫人请安,也只说了几句淡话。 看他姐妹们出去往李纨那边去了,才和王夫人说,“应天府新到的府尹是贾雨村,他的官儿我听说还是老爷替他谋的,姑妈大不必着急,况且我听叔父这信里的意思,这事儿大可转圜,所以信里才说想叫薛家表哥一家上京来。” 王夫人最喜凤姐私下叫自己姑妈,脸色就缓了一缓,说,“即这样,你回去叫琏儿按照老爷的意思去办,撕掳干净了,你小姑母他们也好安安心心的上京。蟠儿她妹妹也要入京待选贵人侍读,到时候就叫他们住在咱们家,亲戚间相互也有个照应。” 凤姐早知道因为薛蟠一事,宝钗待选资格势必要被剔除,但此刻且不必提,因此口里答应了,抽身出来先去给贾母请安。 要说后院里谁的大腿最粗,当然还是贾母这位老祖宗。 自己前世也是这么想着,因此处处在老太太跟前抓乖卖好,确实也得了老人家的欢心,风光了那么些年。可那又如何? 宝玉是她的嫡亲孙子,难道贾琏就不是?算起来,贾琏才是正经的长房长孙,虽说是没有衔玉而诞,论起模样气度也不见得比宝玉差多少,况且还领着管家的一份苦差事,常年里为这贾府四处奔波。 饶是这样,在老太太心中,贾琏只怕连宝玉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呢。别的不说,宝玉每回挨打,老太太总是急火火的跳出来拦着,完事还要痛骂小儿子贾政一顿;贾琏这些年也没少挨他老子的揍,可没听说老祖母也替他求过情。 后来自己放利子钱的事发,贾琏又翻出尤二姐的事,几下夹攻要休了自己,老太太是家里排名第一位的老祖宗,那时候说句话,必能力挽狂澜的,可是老祖宗那时候居然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看着自己一败涂地了! 平时这般那般的疼爱,原来也不过都是镜花水月而已。自己这个孙子媳妇,有才干会说话,老太太自然是喜欢的,可是要换个别样的,她也未必就不喜欢。反正贾琏这个孙子本来就不亲,何况孙子媳妇。 虽说如此,当下老祖宗在府里还是如日中天的权威,况且凤姐是重活一回的,知道老太太身子骨硬朗得很,且还能再活十来年呢,这会子照旧还得抱住老太太的大粗腿子。 凤姐打点精神伺候老太太吃了早饭,接着回自己房里换了衣裳,又命平儿也换了衣裳,带上昨晚自己备好的东西,领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往邢夫人处来。 凤姐昨夜俯就贾琏,本有些累,偏又只是睡不着。再世为人,千头万绪,无数大事小事要去处置清理,其中要紧的就是要拉拢婆婆刑氏。 刑氏虽说是续弦,出身不够高贵,性子也不讨喜,可名分上毕竟是自己的婆婆,贾琏的母亲。说到哪里也没有捧着二太太,疏远自己婆婆的道理。 邢夫人待自己不亲近,起因也是因为自己仗着一百二十八台嫁妆,在她跟前显摆的缘故。邢夫人出身不高,当初嫁妆也不算丰厚,自己这个媳妇出身压了她一头,她自然不悦意。 何况邢夫人本身性子就左,看着儿子媳妇不住在大房反住在二房,成天在二房跟前奉承,一来二去婆媳就更不亲近了。 邢夫人用过早饭正喝茶的功夫,外面婆子通报琏二奶奶来请安了。 邢夫人鼻子里哼一声,心说又来虚应故事,打个转就回去了。因此面上也不甚热络,看凤姐进来请安,淡淡叫起来了,说,“我也知道你们忙,忙不过来就不用过来请安了,省的每天来回的跑。” 这话说得有点刺耳,换做以前凤姐必定要不软不硬回一句,今日只装听不出意思,反笑道,“太太说笑话了,想是嫌我来晚了,都怪媳妇贪睡起得晚了,明儿一定早早起来给您老人家请安。”说着叫平儿。 邢夫人这才看见平儿手上还捧了个匣子,不由心上动了一动。 凤姐接过匣子亲自打开,说,“这是京里刚时兴的首饰样子,媳妇做了两套,一套媳妇自己留下了,这一套孝敬您老,您看可还能入眼不?” 匣子里是一整套的赤金累丝镶红宝头面首饰,果然是依着京中今年最新的式样做出来的,宝光璀璨,一看就价值不菲,看的房里几个丫鬟侍妾眼都直了。 邢夫人虽说年纪稍大了,但是女人都不能抵御首饰的诱惑,何况她本就是个看见金子走不动的性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脸上就带了笑,说,“好好地,怎么想起弄这些来了?倒叫你又费心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使眼色给身旁的陪房王善保家的,王善保家的这种时候还是极有眼色的,赶紧的躬身上前从凤姐手里把匣子接了过去。 凤姐心下出了一口气,暗想自己这个婆婆果然还是好相与的,一套首饰就能拿下半壁江山了,要是换做王夫人,怕是加上十份也不能换个笑脸。 脸上却笑着,说道,“媳妇这东西也不是白给的,还求着太太帮我做个主呢。”一边把平儿拉了过来,一边说出要给平儿抬做姨娘的话,不提已经和贾琏通过气,只说先过来和太太讨主意看怎么操办。 邢夫人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讶异。 她印象中这个儿媳妇就是个超大号的醋坛子,堪称醋瓮,别说给贾琏纳妾,就是平时贾琏多看了哪个丫鬟一眼,她也敢当面就打个烂羊头。 平儿之前就算给了贾琏了,可也一直被这个媳妇压着不肯给个名分,也不知道平儿这小蹄子使出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叫这个醋瓮主动说出这一番话来? 这么想着,不免抬眼细细看了平儿几遍,还是原先那样子,也没看出有什么狐媚魇道的做派,难不成是精明都藏在里头了? 第5章 平儿若是懂得读心术,知道邢夫人这会子心里所想,估计就得吐出一大升血兼喊冤了。 只是她这会儿正自顾低头想自己的心事,倒并没有瞧见邢夫人的脸色。 她自小就是伺候凤姐的丫头,早就知道自己这一生注定要和凤姐休戚相关。大了自然是作为陪嫁一起嫁进了贾家。一同陪嫁了四个丫头,死的死,卖的卖,或多或少都和琏二爷有牵连。 自己这个主子她是最了解不过的,外面说的油光水滑的好看,私下里心眼比针鼻还小,要不是后来府里风声不好,凤姐强逼着她给二爷做了房里人,她心里还真是不想趟这趟浑水。 外头聘出去做个正房太太,怎么不比给人做小妾强,何况大家子里面小妾难当。 可是既然已经做了房里人,一直没名没分的是要闹那样啊。人家赵姨娘周姨娘那样出身的,好歹还有个姨娘的名分,养下个哥儿也算终身有靠。 自己这样不清不浑的混日子,长久下去可怎么处?也不知道主子昨儿个怎么就忽然转了性子,想想昨儿和平日也没啥两样,也就是多了个林姑娘。是了,这林姑娘真是个福星。 昨晚凤姐虽然说了那么一篇话,平儿也没敢十分当真,可也是翻来覆去的一夜没有睡踏实。要是没有上妆,外人一准能发现他们主子奴才今天都顶着一对类似的黑眼圈。 一直到凤姐带她过来给邢夫人送礼,她也只觉得犹如身在梦中,恍惚间听凤姐提起此事,这才觉得一种巨大的幸福感扑面而来:原来二奶奶真的要给自己抬姨娘了,并不是随口说说。 以后看那些管家娘子们还敢不敢阴阳怪气的叫自己平姑娘,------每回听他们这么叫,平儿那心里就不是滋味。她不过是个陪房丫头,虽说跟着二奶奶,在府里也有些体面,可那身份尴尬,总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这回可算正名了。 想到二奶奶居然肯为了给自己,给大太太送了那么金贵的头面,平儿那心里就又有些活动了,暗想主子到底还是偏疼自己的,以后更要加十万分小心和忠心伺候主子才是。 邢夫人想了半日,问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你可和老太太和二太太提过?” 二太太是指王夫人。 凤姐怎不知道婆婆心里所想,立马恭敬的回道,“还没有呢,媳妇想着,这终究是咱们的家事,得先和婆婆您商议过,才好和老太太说呢。” 这句话说出来,邢夫人心里顿觉无比熨帖。 她出身不高又不会说话,婆婆跟前一向不得脸,她又学不来妯娌王氏那样整天一副大善人的嘴脸,心里难免也憋屈,偏偏娶了个媳妇又是妯娌的内侄女,过门日子不长就和琏儿一样也跑去帮二房管家去了。 眼瞅着儿子媳妇都指靠不上,也难免灰心,就越发看重银子,觉得唯有银子在手,心里才踏实。虽然名下也有迎春和贾琮一儿一女,因着有贾琏的例子在前,就觉得待得好了没啥益处,更不往心上去了。 凤姐看事情已定,又捡着不要紧的散话说了几句,哄得邢夫人眉眼都开了,看看时候不早,凤姐起身告辞回去,邢夫人难得的开口留饭,说,“在这边吃了晌午饭再回去吧。”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房里几个婆子都面面相觑。 凤姐忙笑了,说,“知道太太不是虚留我的,不过平儿这里既然我们已经商议定了,我想今儿就回去禀明老太太,趁着这些日子没有其他大事,赶着把咱们这桩事儿办了。” 邢夫人也知道这样的事总得知会贾母才行,因此也就点点头,说,“你说的很是,那就去吧,没事也常过来陪我说说话,到底你是这边的媳妇。” 凤姐答应了,和平儿出来坐车一起回去。顺嘴就和平儿说道,“自明日起,凡有了新巧好吃好玩的东西,若是我忘了,你须提着我,给大太太送一份过来。、”平儿看凤姐今日行事不同往常,忍不住问道,“奶奶怎么对大太太这般好起来了?” 凤姐笑道,“大太太总是我正经婆婆,面子里子总得好看为上。”她素知平儿是个伶俐聪明的人,因此也不必把话说透。 回来荣庆堂,正赶上这边摆饭,李纨,宝玉,黛玉,迎探惜三姐妹都依旧过来陪着贾母吃饭,一堆丫鬟婆子伺候着。 凤姐忙凑到贾母身边殷勤服侍,又说了两个小笑话引逗的老太太颇为喜悦,趁势就提出要抬平儿做姨娘的事。 贾母人老成精,乍一听倒也没有讶异之色,只笑道,“要说这也是喜事儿了,难得你这猴儿居然也这么贤惠,琏儿倒是个有福的。” 地下伺候的丫鬟们有性子急的已经出去寻平儿道喜去了。 黛玉新来,并不知道凤姐素日脾性,忽然见她这样,也只道这个嫂子真真贤惠,心下对凤姐印象更好了。 只有李纨并迎春探春心下纳罕,但也都不说出来,面上都凑趣说了几句喜庆话。 王夫人面上一贯是最慈善的,立马吩咐彩云取一对风头玉钗送到凤姐房里赏给平儿。凤姐心里不喜,面上却笑嘻嘻的,说,“原来太太这么疼平儿,回来就教平儿过去给太太磕头。” 唯独宝玉听了这些话,心里很是不快,回房后也怏怏不乐。 袭人极有眼色,问道,“二爷怎么啦?” 宝玉道,“平儿姐姐做丫头多好,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也自在些,风姐姐好端端偏要抬她做姨娘干什么?以后见了就得叫平姨娘,多没趣!” 袭人伺候他日子也不短了,知道这位小爷和常人不同,也无心和他较真,只是心里也不痛快:你他大爷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虽说姨娘也是半个奴才,可起码也有另一半算主子,丫头可是十成十的奴才,哪里就有趣了? 独晴雯在一边听了宝玉这几句昏话不耐烦,发话说,”二爷这是说哪里话?通房丫头哪里有做姨娘体面呢?平儿姐姐熬到今日这样,连我们也要去给她贺喜呢。怎么到了二爷嘴里反不好了?” 宝玉被话噎住了,赌气就摔了一个茶盅子。外面贾母听见,便打发人来问怎么了。袭人忙拿失手之说搪塞过去。黛玉在碧纱橱里面听的一言半语真真的,只觉得这个表哥既无理又无趣,本来初见时那点好印象大打折扣。 话说回来,本来小姑娘今年只有六七岁的年纪,也谈不上啥一见钟情情根深种。再怎么早熟,谈情说爱也还早着呢。 第6章 没过几天有人来报信,叔父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凤姐和王夫人都去道贺兼送行,闹哄哄的喝了几日酒才算完。刚要消停的工夫,家人就来传报,“姨太太带着哥儿姐儿进京了。” 果然王夫人还是如前世一样,带着李纨凤姐宝玉三春黛玉一干人等,隆重热烈的把皇商薛家娘俩迎了进来,薛蟠那边自有贾琏引着拜见贾政贾赦贾珍不提。 这边没说了几句话,那边就有贾政打发人来说要留薛姨妈一家子住在梨香院。 凤姐暗暗留心,果然见薛姨妈露出满意之色,不由心里冷笑几声,心想这两个姑妈各怀鬼胎,薛家图的是贾家的名望和地位,贾家图的是薛家的万贯家财,只不知这一世能皆大欢喜,还是两败俱伤。想着又去看宝钗。 宝钗这时候不过十一二岁,已经是肌骨莹润,举止娴雅,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日后必定出落的不错。凤姐看着王夫人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暗想,难道姑妈这时候就已经有打算要把宝钗和薛家一道收入囊中了不成? 心下这么想着,用眼睛在人群里一扫,就看见黛玉正和宝玉站在一起。 黛玉脸上虽然也是淡淡笑着,那笑意却明显没达到眼底,就知道这小丫头看人家有母亲兄长陪伴,心里又想多了。 一会人散了,王夫人自陪着薛姨妈说私房话,凤姐打发人先去收拾梨香院,一---自己却走去找黛玉说话,叫平儿扯了紫鹃自去闲聊,才细细给她开解了几句,道,“宝丫头有个母亲,妹妹家中也有慈父在堂,你俩也没有不一样的,况且她虽然比你多个哥哥,那是个什么人哪,还不如没有。” 黛玉听这话大有道理,心里果然舒展了好些。再看见宝钗的时候,也就不无端的觉得堵心了。 只是心里更觉得凤姐周到,又无处答谢,过了两天赶上抬平儿姨娘摆堂请客的事情出来了,就给平儿送了额外比别人加重了一倍的礼。 其实凤姐急着给平儿抬身份,固然是为了要给平儿脸面,另有一层原因,是因为她心里已有成算,许多大事小事都要改改样儿,急切需要多几个忠心伶俐的帮手。 眼下她心里放得下的只有平儿和小红。可小红现岁数还小,不得用,还得教林之孝再养几年,只要赶在大观园搬家之前要过来就行。 剩了平儿一个,就算三头六臂,也难免照顾不到。家里这些主子们不算,单那些有些体面的管家娘子,一个个看着一团和气,背地里煽风点火,指桑骂槐,借剑杀人,都是全挂子的武艺,哪怕有一点纰漏,也会被他们捅成天大的窟窿。 但是房里现有这些丫鬟又没甚差池,虽然没有大能耐好在也算安分,也不值得再换,要填新人吧,先不说各房用几个丫鬟都是有定例的,要紧的是,如果明白的说自己房里要添人的话,老太太和太太必定要插手塞进人来。 平儿做了姨娘就好说话了。姨娘身边最少也要两个丫头服侍,且平儿的丫鬟老太太及太太都不往心里去,也不会硬赏过来,如此就可以多出两个心腹。 凤姐深知平儿伶俐,只提了一句丫头的事,平儿果然心领神会,赶在这几天内外划拉了一遍,在郊外凤姐陪嫁的庄子上选了两个家生丫头,带过来先给凤姐过目。 两个女孩子都是刚留头的岁数,收拾 的虽然干干净净,只是眉眼平平,能看出长大了也不过是中人之姿。 凤姐瞄一眼平儿,嘴角含笑,心说这小蹄子倒也懂得未雨绸缪,这屋里的姨娘可不想再添了。嘴里随便问了几句,方知道一个□□&红一个叫留芳。 凤姐见她俩虽说姿色一般,说话倒都是干脆爽利,显然都是机灵聪慧的,心下也就满意,说道,“以后你们就伺候平姨娘。旧年官中定的,姨娘的丫头月钱是五百,我这里私房再给你们添上一份,月钱给你们一吊先。往后要是伺候的好,自然还有些好处。” 两个小女孩忙跪下磕头。平儿也有些不意,道“奶奶抬举我了。” 凤姐笑道,“屋里就咱们俩,不用说这些虚话。往后我只拿你当我的妹子,咱们一起服侍二爷,只不叫外人看了笑话就行。”又想了想,说道,“既然进了咱们的屋子,名字就改了吧。春红以后就叫小月,留芳以后就叫小琴。我这屋里呢,别的都好说,只一点,若是叫我知道有一回你们吃里扒外的,连你们老子娘一并发卖了,嗯?” 小月和小琴没进来之前,在庄子里也听说过琏二奶奶的名号,心里也有几分惧意,听这么说,赶紧都磕头表忠心,一起说,“奴婢不敢。” 凤姐笑道,“不敢最好。规矩呢,不懂得可以慢慢跟着学。平姨娘是自小跟着我的,最妥当的人,心地又慈悲,你俩跟着她,可算是跟对了主子了。你俩可识字?” 小琴略有些怯意,又磕了一个头,说,“回奶奶,奴婢在家里的时候,跟着哥哥念了几日书,略识得几个字。” 凤姐点点头,叫平儿把她们带出去安置了。平儿刚回来要说话的功夫,丰儿进来,说,”回奶奶,旺儿媳妇来了,在外头等着呢。” 凤姐深吸口气,说,“叫进来。”丰儿躬身退出去了,一会旺儿媳妇进来,笑着福道,“给奶奶请安。”又从腰里拿出一个纸包,说,“奶奶,这是上个月的利钱。” 平儿上前欲接过来,凤姐眼刀一横,平儿心下一凛,缩手站了回来。 凤姐只看着旺儿媳妇半天,方道,“旺儿家的,这几年也辛苦你们两口子在外面替我操持这些事,这利钱,我就不要了,你们留着慢慢花吧。” 旺儿媳妇听这话来的不好,立马吓得汗都出来了,噗通就跪了下来,“二奶奶,这是。。。。。。” 凤姐淡淡笑道,“瞧把你吓得。我又不是老虎,还能生吃了你不成?你且放宽心起来吧,我有正事和你说。” 旺儿媳妇抖抖的爬了起来,两条腿还不住哆嗦。凤姐积威日久,又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性子,也难怪她心寒畏惧,连头也不敢抬了,低着头看着地砖。 听凤姐徐徐说,“我这几日也想开了,就算府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可也不是我当家,犯不上一片痴心白白使了。放账这样的事,不查千好万好,一旦查起来,咱们这几个人谁也脱不了干系。就你家旺儿,难保还得吃个官司。你们俩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陪房,不能跟着我沾光,还得跟着我担惊受怕的,是我对不住你们。外面放的那些帐,你回去和旺儿说,不管利钱不利钱了,即刻就往回收,借据欠条这些,只要和咱们有关的纸,一张也不能落下,都要原原本本的收回来。有十分还不上本钱的,也不必逼得人上吊投井的,能收多少是多少,也不用你们自己赔上。万万不许弄出一点不好的风声来。给你们半个月的期限,悄悄的,不要惊动了这府里的人,要不然,真闹出事儿来,我自身难保,是不能给你们做主的。” 这话出来,不但旺儿媳妇,连平儿都呆了。 半天,旺儿媳妇回过神来,也不敢再问,低声应了。 听凤姐又道,“你也不必疑心别的,旺儿照旧是我的心腹。你俩也有个儿子,我虽现在没有,日后也是会有的。咱们也不现等着花钱,很不必为了这点子利钱,弄得身后难看。等这件事情完了,我自有更好的差事派给他。连你那小子,我也有安置的地方。你先去罢。” 旺儿媳妇这才放了一点心,答应着退出去了。出门后心里也是扑腾扑腾的,暗道这二奶奶怎么忽然转性要收手了,也没听说府里有什么事情出来呀?顾忌凤姐一贯的手段,也不敢耽误,一壁嘀咕,一壁回家找她男人自去办理不提。 第7章 见凤姐如此打发走了旺儿家的,平儿心里自也疑惑,换做以前断不敢问,不过这几日她也隐隐察觉凤姐脾气比以往不同,因此大着胆子问道,“奶奶这是为何?” 凤姐叹口气,道,“你以为咱们放账收利这事,太太不知道?” 平儿一顿,心里立刻一惊,“奶奶是说?” 凤姐道,“这府里到处都是耳目,太太想不知道都难。只不过眼下一年不如一年,府里青黄不接,我能弄出钱来大家得益,她也不肯说破罢了。咱们太太可是出了名的慈善人,这样的事她是不肯沾手的,偏我们竟是些傻子。只是我们终究是大房的人,日后要分家的时候,刀把子在太太手里攥着,还能有咱们的好处不成。” 平儿默默点头,道,“奶奶虑的周到。趁着现下没人理会这茬,蠲了这项也好。反正官中现在还不缺钱,且能支应几年呢。” 凤姐看她一眼,心道:哪有几年,转过年来元春就得封妃了,封完妃没几天就出来省亲的事儿,省亲那一项,挥金如土轰轰烈烈,虽说用了林家的银子,也没少倒腾薛家的,府里也照旧弄得精穷。 要说银子前后手都接不上的日子,就是从捯饬大观园开始就露出败相了。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心下默默筹划了半响,想起一事,说,“林姑娘来了,咱们家姑娘三个都搬到报厦了是不是?” 贾母年老了喜欢热闹,逼着三个孙女都在跟前守着她,没事就凑趣解闷罢了。 自从黛玉来了之后,老太太心里自有一本帐,整天就把黛玉宝玉圈在一起玩笑,之前圈过来的三个孙女就有些碍眼,于是老祖宗大手一挥都打发到报厦去住去了。凤姐记得直到元春降旨令那一帮子人都搬进大观园,姑娘们才住的遂心了。 不过上辈子她不大理会这事。这会子忽然想起来,别人倒罢了,叫平儿开箱倒柜,找出来些稀罕的玩物,打发丰儿给迎春送过去了。 算起来,迎春和贾琏一父所出,是自己嫡亲的小姑子。这孩子生性软弱,不会讨好老太太,又在大太太跟前不得脸,以至于身边的奶妈都敢欺负到头上。 公道的说,也是自己和贾琏做的不周到,统共这么一个妹妹,但凡稍加照拂,那些该死的刁奴就不敢小觑她。 想迎春虽然被叫做二木头,可那也是自小不得诸人疼爱,习惯了随波逐流不愿生事,但凡能不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迎春最爱下棋,擅棋之人有哪个胸中没有些丘壑的,□□的好了,正是眼下大房现成的好帮手。日后就算嫁人,只要夫家选得好,在外头也是助力。上一世哪个姓孙的混账是万万要不得的了。 果然丰儿去了时候不长回来,后面司棋就过来了,给凤姐请了安,说,“我们姑娘说,谢谢二奶奶想着,这里有两件小衣裳,是我们姑娘这几日无事做出来给大姐的,二奶奶好歹别笑话针脚粗。”说着递给平儿一个包袱。 平儿接过来打开给凤姐看,是两件小孩子穿的肚兜,上面还特意绣了连年有余的花样,一看就是用了心做出来的。 想来迎春心里也惦记着这个小侄女,只是脸皮薄,做好了也不好意思拿过来,赶上今天这个机会才叫司棋拿过来的。 凤姐心下一酸,忙忍住了,说道,“回去给你们姑娘说,我是她嫡亲的嫂子,缺什么东西或者丫头婆子不好了,尽管打发人来找我,我自给她做主。平常没事也尽管过来这屋里坐坐。” 司棋素知凤姐平日行事,忽见这么说,只心下纳罕,面上却不敢露出,躬身应了。 凤姐又道,“平时你也常和你们姑娘提着,没事多去大太太那边坐坐也好,一家子骨肉,不用管外人说话。若是我得空,我也会带她过去坐坐。” 又叫平儿去取两串钱给司棋,说“回去告诉你家姑娘,这是留着给她打赏下人的。那起子小人眼皮子都浅,平时打赏的勤,外面就说的好听些。若是没了只管再过来找我要。”又另外赏了司棋个荷包,里面装了2个小银裸子。 司棋接了东西,回房都递给迎春看了,又把凤姐的话学了一遍。彼时绣桔也在房里和迎春一起做针线,听了也觉得纳罕,说笑道,“早知道这趟差事就该我去,也能得个彩头。” 迎春却若有所动,半天竟默默流下泪来。 绣桔忙赶着递了帕子给她拭泪,司棋在旁边劝道,“二奶奶能待姑娘亲香是天大的好事,姑娘怎么倒哭了呢?我听二奶奶的意思,叫我们没事多去大太太那里,也是好意呢。”她亲外婆是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自然是愿意常去大房那边的。 迎春止了泪,道,“二嫂子说的很是。往后咱们每天没事都去大太太那里走走。”心下已明白凤姐的意思,邢夫人终究是自己的继母。老太太那边显见的自己是可有可无的人,还不如亲近继母呢。 凤姐这边又叫平儿【为了方便起见,咱们以后叙事还是叫平儿,不叫平姨娘】又拿出几吊钱,打发人给黛玉送去,也说是留着另外打赏下人的,教平儿和黛玉说只管随手就赏,千万不必小气,回来自己会时常给她送一些过去。 记得前世自从宝钗进了大观园蘅芜苑之后,时常不着痕迹 的给那些丫头婆子们几个铜钱邀买人心,果真弄得那些个眼皮子浅的东西人前背后的夸她又大方,又展样。 最可恨那些东西还时常的把黛玉提出来和宝钗比对,然后背后就嚼果些不好的话出来,后来传到黛玉耳朵里,气的那丫头多病了好几回。 做买卖都讲究以小博大,这点小心机,真要看开了,谁又不会呢?只怕做的更好看呢。 第8章 黛玉年纪虽小,心思却更深,她虽然只带了两个人来贾府,但是囊中并不羞涩,单单散碎银子也带了一匣子。原也不缺这几吊钱。 只是来贾府虽没几日,也看的出来,贾府这些奴才都是一双富贵眼睛。此刻见凤姐想的如此周到,心里也暖,便带着鹦哥亲自走来。 凤姐正歪着想些事情,听小丫头报林姑娘来了,忙站起来迎到门口,挽着黛玉的手笑道,“妹妹来的正好,东府里尤嫂子刚打发人送了些新巧茶果,咱们一起尝尝味儿好不好,若是好分一些给你带回去。”又叫平儿泡茶。 黛玉知道平儿虽然已经过了明路抬了姨娘,但是依旧跟在凤姐身边做膀臂,心里也有些羡慕他们主仆情深,笑道,“我知道嫂子疼我。以后我再不叫你嫂子了,就叫你凤姐姐。” 看着黛玉笑的娇俏可疼,凤姐不由得心里一动。 想想前世,没两年就赶上姑父林海病重,老太太唯恐那一大块馅饼落进别人口里,立马打发贾琏借着送黛玉回去的由头,把贾敏当年的嫁妆并林如海历年为官的积蓄统统划拉了回来。 不说那一箱一箱的金银珠宝皮毛器具,单单银票和房契地契,听贾琏说就装了满满一个檀木小箱子。林家几世列侯,林海科举出身之后又为官多年,最后这几年做的还是盐课,家当自然不可小觑。 当初贾琏也是带了二老爷的书信过去的,信中写明会将黛玉妥妥当当的暂养在贾府,长大了就将她嫁给宝玉做嫡妻。 想来林姑父也是信了,垂危之际,只想用这数百万的嫁妆给黛玉换一辈子的富贵荣华安稳日子,才会放心托孤,把家当都交在贾琏手里带了回来。 可是,钱一到手,老太太和太太立马先修了大观园,余下的入了官中的不过几万两,绝大半都入了私囊。当时贾琏也带回来几万两银票,自己还得意得很。 黛玉的嫁妆已经提前预支了,这个媳妇太太又不想娶,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慢慢拖着等黛玉死去。都说黛玉体虚,可是也没虚到连二十岁都活不过的道理,这里面只怕另有玄虚。 只是林姑父世代列侯,又是探花出身,虽说死的仓促,身后事也不可能只托了贾家一家。 黛玉前脚一死,后脚贾府就被抄家,虽说提的罪行都是真真的,可那都是好久以前犯的案子,怎么就一下子兵败如山倒了呢?难保这里面就没有谁推波助澜的原因。 其实在凤姐看来,宝玉绝非黛玉的良配。黛玉是个敏感多思的性子,须得配个忠心不二的郎君。 那宝玉爱博而心劳,见个美人,不论男女不论尊卑都想狎昵,惹下无数风流乱帐。既不肯好好念书,更不晓得当家理财之道。 虽说祖上是武行起家,宝玉那骑射也乏善可陈,真是文又不文武又不武。就算是性情温柔,也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罢了。 且又没有担当。犹记得当日,他暑天闲暇无事生非,调戏完了金钏儿一溜烟就跑,任凭太太把金钏儿撵了出去,一个字都不曾多说,简直和偷吃不擦嘴没啥两样。后来晴雯的事情出来也是,别说拼死护着,就连说句话的胆子都没有,偷摸去看一眼还是空手去的,连点银子都不知道带上,生生填送了那两条小命。 这样的人物,实在配不上黛玉,更别提能使家族兴旺昌盛了。都说贾琏贾珍是败家子,宝玉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个琪官得罪了忠顺王府,不就是他干的么。若不是忠顺王府后来发力,贾府也不至于败得那么快那么彻底。 只是眼下老太太又和上世一样,把黛玉安排在碧纱橱里面,宝玉睡在碧纱橱外头,说来说去还是在一个屋子睡觉。真真是司马昭之心。 就怕黛玉年少无知,又没见过外面的少年英才都是何等的出色,只看见这么一个绣花枕头,结果又要掉进井里去。 这么想着,凤姐故作不在意的抬眼看看黛玉身边的鹦哥。 这就是日后的紫鹃了。都说紫鹃对黛玉忠心耿耿,可是谁家的丫头能有事没事在姑娘跟前念叨外姓的男子这样那样?谁给她这样的胆量和见识? 不用问,老太太身边出来的二等丫头,当然是老太太一手指教出来的。黛玉日后对宝玉诸般心思,有一半倒是紫鹃挑起来的。 别的不说,抄检大观园的时候,紫鹃箱子里面宝玉那些旧物件,就很值得猜疑,当初是自己替她圆过去了,可是现在想来,就算两下里东西算不清,这些物件也不必收到她的箱子里面,自然还是她自己存了私心。若是黛玉嫁了宝玉,她自然也是陪嫁大丫头,要是混得好,难说又是个姨娘。 这些丫头们做的梦,凤姐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此刻说破这些尚早,而且林姑父尚在,贾家还不至于做的太露骨。 话说回来,若是林姑父不死,是不是贾家也不用败得那么快了?只要能拖住几年,自己运筹起来就更游刃有余了, 想到这里,凤姐瞅人不见,给平儿丢个眼色。平儿会意,上来拉着鹦哥笑道,”巧的很,上回我要绣个鞋样子,有点子地方一直绣不好,你来了帮我过去看看去。谁不知道你的针线活一等一的好呢。” 鹦哥有些迟疑,凤姐笑道,“反正这里还有小月小琴他们伺候着呢。你俩且去一会子吧。” 看他俩出去了,凤姐笑道,“我有句话想问问妹妹,可不许怪我唐突。” 黛玉见她支走了鹦哥,心里已经有些知觉,笑道,“凤姐姐但说无妨。” 凤姐道,“妹妹来这里,只带了王嬷嬷和雪雁,虽说这边也配了许多丫头婆子,我估摸使起来终究不如林家的顺手。可是这样?” 这话碰在黛玉的心坎上,默默点了点头。 凤姐看这样子就知道猜得不错,因道,“依我说呢,妹妹大可以写封信回去给林姑父,把这里的情形大致提一提,,妹妹只要提了,林姑父必定会帮妹妹安排妥当的。你琏二哥和外面驿站都是熟识 的,我帮你说说,带封信还是不难的。” 黛玉眼圈便红了,欲说话又止住了,只听凤姐道,”按理说呢,老太太和太太们都是好的,我不该私下和你说这些。妹妹心里须得明白,不要告诉人去就好” 黛玉点点头,说,“凤姐姐放心,我省得这些。” 她本性就冰雪聪明,凤姐倒是不担心,笑道,“碧纱橱那里人来人往的不便,妹妹若要写,哪天来我这里,我若是不在家呢,找平姨娘就好,平儿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尽管放心。” 黛玉点头记下了。又说了些闲话,便起身告辞了。凤姐亲自送到门口方回。 第9章 送走了黛玉,凤姐把这些意思也悄悄的说给平儿听了。 平儿自然是心领神会,道,“到时我就命旺儿媳妇将信带出去,叫旺儿想法子悄悄的交给驿使送走就是。”凤姐点头。 平儿又道,“奶奶那日说的奶娘,奴婢已经找到了,说来也巧,还是小琴娘家远亲的一个表嫂子。刚生了娃儿的,奶水足的不得了,人长得也老实本分,只是男人窝囊没本事,家里过的快吃不上饭了。说是只要奶奶相中了,情愿全家写死契卖进来的。我看着倒也妥当。” 凤姐点头笑道,“既然你看着妥当,就早早出去命人写了卖身契去买进来。既然如此,这边的事也不能拖了,就依照我们原先商议的来吧。” 隔一天,平儿房里的小丫头小月出头检举大姐的奶娘,说无意中看见奶娘钱氏私藏大姐的首饰,思虑再三怕受了牵连,所以赶紧来回主子。 平儿依言回了凤姐,凤姐只装不信,命平儿立刻带人去搜了一搜,果然在那奶娘的箱子里搜出了大姐抓周时外头送的一套赤金打的项圈手镯脚镯,还有几个小玉镯子,一些零散的金银裸子。 凤姐立时便恼了,命人捆了钱氏,起了赃证,道,“本来该拿你送官的,只是当初叫你来,是看了太太的面子,如今,且等我回过太太,再处置你。” 说着就带着平儿一干人并钱氏和赃证,径直来到王夫人的上房。 平儿口齿简断,几句话就说清了事由,王夫人听了,也没别话,只道,“即这样,你看着处置吧,也不必问我了。” 凤姐得了这话,心下欢喜,脸上却不显,只道,“即这样,虽她做出这没脸的事体,好歹也是奶过大姐的人,追究深了倒显得咱们小气,只打她二十个板子,撵出去永不许再录用罢了。太太看这样处置可好?” 奶娘钱氏听了如丧考批,磕头不迭,须知道在贾府做奶娘是最有体面和前途的职业,不单是终身制养老,在府里的体面尊贵也是别的人不能比的,此刻只道,”太太和二奶奶饶了我吧!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 钱氏虽是王夫人安插到凤姐身边,但今天看她如此打自己的脸,也不想多理论,看凤姐如此处置,还以为是看自己的面子,心里倒也松快了些,道,“且这样吧。这样眼皮子浅的人,留着终究是祸患,只怕再把大姐教坏了。” 她这么一说,钱氏知道大势已去,立刻晕了过去。 凤姐也不理她,只教人依照方才说的处置,又赔笑对王夫人道,“有件事正好和太太禀告,说来可巧,方才在路上平儿和我提起,她屋里新进来的小丫头有个亲戚嫂子刚巧要做奶娘,我想大姐这里也急等着用,就叫平儿先把人叫进来看看。” 王夫人心里微微一动,暗道这也太巧了,看凤姐脸上又看不出什么,只能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只是这回可要相看准了,别再教弄出今天这样打嘴的事体来。” 凤姐笑吟吟的应了,带了人回屋,这才觉得卸下一块大石头般的轻松,因向平儿笑道,“回来把咱们屋里好好梳一遍,有看着吃里扒外的,都变着法儿打发出去,别叫咱们回了自己家里坐着说句话都不心安。” 平儿点点头,道,“奶奶说的很是。”又笑道,“小月那丫头我看着倒好,奶奶看呢?今日之事,言语行事都利落爽快,若是能识字,怕也能给奶奶分忧不少呢。” 凤姐想了想,道,“回来给他俩屋里添上笔墨,叫小琴没事教给她,也不用惊动外人。告诉她们俩,先把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给我认全了,日后且用得着呢。” 平儿笑道,“可是呢。咱们这屋里就缺这样的人手。对了,奶奶不知道,我昨儿隐约听了件事。” 若是按照之前凤姐行事,平儿私下听得一些事情,断不会十成十的都告诉她。不过这些时日凤姐和以往大不相同,待平儿也肯推心置腹,平儿也就收起了以往的一些个小心思,也开始投桃报李起来。 凤姐抬眼问什么事,平儿先到门口看了一眼,才回来,附耳小声说道,“奴婢听宝玉房里的小丫头说,前几日东府里尤大奶奶请咱们这边老太太,太太还有宝玉过去赏梅花,宝玉回来以后,和袭人在房里似乎........” 凤姐一听就明白了,想来宝玉和袭人已经成事了。 思及前世,阖府这些丫头里面,袭人是最得王夫人真传的,外面比谁都慈善,会做人,见人不笑不说话,上面下面都赚了一片的好名声,私底下呢,-------宝玉屋里那点钱都攥在她手里,她回一趟家,宝玉要用钱了,满屋里就只能找出几块碎银子。 这也罢了,还有老太太和太太给宝玉使用的那些玛瑙碗翡翠杯,不知道有多少报了损坏,其中十有□□怕都被她倒腾出去贴补了自家。 谁不知道她们花家头几年穷的靠卖女儿才能吃上碗饱饭,这才没几个年头,家里就买房买地的,花自芳还风风光光的娶了媳妇,小日子过得花团锦簇 ,这里头要说没袭人的功劳,哄别人罢了,凤姐可是不信的。只是可笑宝玉那傻小子,还去袭人家里玩过,这点事儿都想不到。 想着不由冷笑道,“这小蹄子倒是会往高枝上爬。” 看平儿低头不语,凤姐知道她触及自身,因道,“她和你虽说是这几年的情分,可她是个什么东西,想必你心里也是有数的,估计这些时日看你抬了姨娘,她心里也有那些想头呢。只是,她又拿什么和你比呢。不过话说回来,她是老太太指给宝玉的人,太太又看重她,这些闲事咱们也不必管了。我看她这是作死呢,别连累咱们就烧高香了。往后你离她远点。” 平儿低声答应了,道,“我也嘱咐那小丫头子,不许再告诉别人去的,要是传出一丁点不好的风声,就立刻拿她打死。” 凤姐冷笑一声,道,“且不用咱们操心,那小蹄子自有手段的。你瞧着吧,那房里几个出挑的丫头,久后都得死在她手里。她既然有这份心,还能容得下和她比肩的人么?” 平儿心下一惊,想了想又觉得凤姐说的在理,以后也就存了警惕之心,和袭人不再亲近到之前无话不说的地步了,这是后话不提。 第10章 话说黛玉那日和凤姐说妥了之后,果真又来过几回,写好了书信给了平儿。平儿早和旺儿嘱咐过了,外头托贾琏的名头发往扬州不提。 这日黛玉正在和凤姐抱怨驿站太慢,还未能收到父亲的回信,凤姐看她比前世心开了好些,气色也好,心下也是高兴,笑道,“你当人家都是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呢,扬州离京城又远,一来一往的,可不得些时日呢。” 正说着的功夫,外面小丫头报“旺儿家的来了。”黛玉最会看眼色的,立刻站起来道,“刚想起来还要去二姐姐那里走一趟呢,我可要先告辞了。”凤姐知道旺儿家的所来何事,也不留她,吩咐丰儿好生送出去,一壁就叫旺儿媳妇进来。 旺儿媳妇抱着两个不大不小的匣子,进来先放下了,给凤姐磕了头。平儿道,”奶奶这里乏了且要歇一会呢,你们都下去吧。“打发走了屋里其他人,又叫小月和小琴出去,屋子前后都看好了,不许一个人靠近。 这里凤姐见都妥当了,道,”起来说话吧。” 旺儿媳妇站起来,低头回道,“回奶奶,上次说的那事,已经办妥了,这匣子里面就是账本和借据。那一个里面是银票。” 凤姐道,“可都收上来了么”?旺儿媳妇回道,“按照奶奶的意思,不管利钱,都只收本金,有几家委实拿不出来的,也就只把借据拿了回来,不要他们钱了。” 他们两口子给凤姐在外面放贷,一年到头,腰包里也能落得几百两好处,乍一听凤姐要收手,旺儿还罢了,倒是这媳妇是万分舍不得的。 亏得旺儿此时还不是很糊涂,骂道,“二奶奶说的很是,儿子也一天天大了,背个放账破落户的名儿,以后要给他说媳妇也讨人嫌。既然主子愿意收手,咱们赶紧去办就是。况且二奶奶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办得不好了,咱们俩吃不了兜着走呢。”又说,“二奶奶是心内有成算的人,她用我的地方还有,既然说了过后有更好的差事,想必也不是骗我的。” 因此两口子倒也兢兢业业的在外面把那些账都收了回来,有些能拿的出利钱的,自然也就收了偷着装进自己腰里,也有几家眼看着杀了头也拿不出来的,旺儿想了想,凤姐催得紧急,又特意嘱咐过不准闹出风声,也只好叫他们各自写明了缘由好留着给凤姐交待,要回来借据也就罢了。 因放账这样的事是不能在外面提到凤姐一个字的,那几家人都以为是旺儿自己的首尾,如今见他如此宽宏,都十分感激涕零,一起上门来给他们夫妻磕头,反弄得旺儿两口子有些惭愧,平时那些作威作福的心倒去了好些,也开始寻思着行善积德留余庆了不提。 单说这边。凤姐叫平儿把匣子都打开,银票自是不挂心上,只命把借据账本那一匣拿过来,因现今已经颇识得一些字了,也不用找人念,自己翻了一翻,点头道,“辛苦你们两口子了。这件事办的很好,记住,以后这桩事就算揭过去了,谁也不准再提一字。”, 旺儿媳妇忙答了个是,听凤姐又道,“你们两口子这两年在外头操心受累的,这些就当是我赏给你们的辛苦钱。”说着平儿递过来一个荷包,旺儿媳妇忙接了,用手一捏知道里面定是银票,心头跳了一跳,忙跪下磕头谢恩。 凤姐笑道,“我这几日也思量了,若说是坐吃山空,也不是咱们家的风气。现有的几个铺子和庄子不算,你教旺儿出去打听着,看有好的铺子,庄子要脱手的,尽管来回我,我出银子,用你家旺儿的名头盘下来,到时自然有你们的好处。” 旺儿媳妇听着喜不自胜,心下正盘算,听凤姐又道,“我听说你那小子也有些不三不四的毛病,你回去叫旺儿紧着管教他,要是再叫我听见点不好的风声,我就叫你二爷管教了,到时候可别怪我心狠。” 旺儿媳妇忙说不敢,又说了几句奉承话,退出去了。回家方打开荷包看,里面居然装了两张银票,票面都是一百两。 这边凤姐待旺儿媳妇走了,便吩咐平儿拿过火盆,把那些账本借据,一把火付之一炬。 看着火盆中腾腾火焰,凤姐心里方安定下来,上一世自己放账那么多年,得来的银子虽说自己留了不少体己,可也有大半倒是填了官中的亏空,谁知最后抄家抄出这些东西的时候,罪过全是推在自己身上的,仔细想来,真是蜂采百花为人作嫁了半辈子,最后落得芦席裹身也算不冤。只是这一世,自己可不会再干这样的蠢事。 都怪自己之前光想着卖弄才干,没事也要揽一摊子事。现在想来,七出里头,无子,嫉妒,口多言,自己都占了,贾琏能等到那么久后才要休了自己,真算得仁至义尽了。 凤姐想到这一节,心里不由又烦恼起来。她自那日回来,便收拾起以往的骄横跋扈之气,每日在房中和贾琏只是软语温存,一心只想再得个哥儿,这样大房有了嫡出的小子,以后分家的时候许多地方也好说话-----偏送子观音迟迟不肯光顾。 平儿见她眉头微蹙,只当还在忧心放贷之事,软语道,“既然都料理干净了,奶奶只管放宽心。老太太那边快摆饭了。” 凤姐忽然觉得心里一动,仿佛有一事,只是想不起来。只得先去伺候贾母摆饭,完了又出来往王夫人屋里走了一趟,有几件大事须请王夫人定夺下。想来也可笑,自己说是当家,可上头还有一位老太太两位太太,大事又做不了主,也就是顶个虚名罢了,也不知道上一世的自己怎么发晕,狗颠似地抓着对牌不肯放手。 好容易回完了事,凤姐带着一颗疲乏的心回了屋子,远远地就听小丫头子们赶紧跑回去告诉平儿,“奶奶下来了。”然后就看丫头打起帘子,平儿先迎了出来,身后居然还跟着周瑞家的。 凤姐只觉得雷轰电掣一般,终于想起一件大事:刘姥姥来了! 第11章 果然进屋以后,平儿一边上来伺候着换了烘的暖暖的家常衣裳,一边笑道,“奶奶去了这小半日,想是饿了,这就叫他们摆饭来。”说着就喊小丫头子们赶紧摆饭。 凤姐虽然真觉得有点饿了,但是此刻想到刘姥姥还在那边等着,哪有心思吃饭。只是周瑞家的还在一边站着,面上又不能露出破绽来。只云淡风轻的看她一眼,周瑞家的便会意,上来简单回明刘姥姥的来历,道,”当日太太在家的时候也是常会的,所以奴婢就斗胆做主先把她带过来了。” 凤姐只装作不在意的点点头,随便尝了几口饭菜,道,“今儿没胃口,撤下去吧。”两个丫头上来抬去炕桌,漱口毕了,又拿过一个洋白铁镀景泰蓝手炉捧着,方道,“周姐姐,既然是王家的亲戚,又大老远的来看咱们,就带过来,我会一会 吧。” 周瑞家的陪着笑出去了,一会果然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进来了。 上一世凤姐打心里瞧不起这样寒酸又小家子气的穷老太太,连刘姥姥穿的什么衣裳都没记住,只记得一张老脸褶子多肉少,而且记得当时进门自己就装没看见,先给了个不露声色的下马威。这次自然不会那样。一见刘姥姥进来要跪下磕头,赶紧令周瑞家的和平儿扶起来,笑道,“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赶紧别拜了,过来炕上坐坐吧。” 刘姥姥自打进来以后,看见的东西都是耀眼生光的,心里就有些自惭形秽,这会儿见凤姐家常戴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说不出的那种富贵风流,心里就更怯了,抖抖的坐在炕沿上,半天找不出话来说。 凤姐看她现在这样子,又想起前世她对巧姐种种仗义之举,不由一阵一阵的心酸。再看她身上穿的棉衣半新不旧的,不显眼处还有个补丁,可见素日在女婿家依附着,日子过的着实是艰难,心里更觉难过,只是碍着周瑞家的在旁,也不好露出来。 只见刘姥姥哄着板儿出来作揖,看板儿穿的也是半新不旧的棉袄,也未必暖和,还拖着点清鼻涕,想起上一世最后居然是他娶了巧姐,也算自己的女婿了,不由又觉得好笑。于是笑道,“亲戚们之间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来,不知道的呢,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得。” 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实在是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亲戚了,来了没得给姑奶奶打嘴。” 凤姐笑道,“哪里说的这话,不过借着祖父的虚名做个穷官,有什么呢,也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罢了。”又看着周瑞家的道,“回过太太了不曾?” 周瑞家的道,“等奶奶示下呢。”凤姐道,“你去瞧瞧先,得闲就回,看怎么说的。” 周瑞家的答应着出去了。凤姐见她走了,脸上便放柔和了,叫平儿抓些果子先给板儿吃着,心里想着,这回可不必难为她,叫她那么大岁数的人拉下脸来说那些求人的话。因笑道,“我今日看见姥姥,不知怎么觉得很是亲近,姥姥不必如此拘束。这小子今年几岁了,看着倒像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大凡老人,都喜欢听人夸自己的孙子,刘姥姥自然也不例外。见凤姐平易近人,登时脸上的菊花就开了,也不那么怯了,笑道,“板儿今年六岁,不是我夸口,这娃儿虽然没念过一天书,脑子倒是好使的很,出去买东西都会替我算账呢。” 凤姐笑着点点头,平儿过来道,“奶奶,外面几个媳妇子来回话呢。”凤姐道,“我这里陪客说话呢。你去问问,有很要紧的,就带进来现办了,没有就打发他们先散了,晚上再来回。” 刘姥姥有些羞赧,道,“都是我们耽误了姑奶奶办正事。”凤姐笑道,“老人家尽管放宽心,哪有什么大事,不过家里那点子乱七八糟的小事体。”说着平儿回来了,果然说,“我都问了,没什么要紧的,叫他们先散了,” 这时候周瑞家的回来了,回凤姐道,“太太今天不得闲,说二奶奶陪着是一样的。多些费心想着,白来逛逛就罢了,若是有什么说的呢,告诉二奶奶也是一样的。” 刘姥姥道,“也没有别的,就是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 周瑞家的看她死要面子,赶紧递了个眼色,又说,“没有什么说的便罢,要是有什么话,尽管回二奶奶就是,和太太是一样的。” 凤姐一贯不是很稀罕周瑞家的,因他是王夫人的陪房,今日见她这样,反倒有些满意,笑看着刘姥姥,道,“姥姥有什么尽管和我说就罢,一家子亲戚有什么可见外的呢。” 刘姥姥刚要说话的功夫,外面小丫头回东府里小大爷来了。 凤姐见了刘姥姥心里翻江倒海,倒是忘了这茬。听见报信想起来贾蓉是今天来借玻璃炕屏的,但这会她心里很不想为他耽误刘姥姥的工夫,又不愿叫刘姥姥觉得自己这里年轻的男子可以擅入,就对平儿道,”我这里陪客,你去看看小蓉大爷有什么事。” 平儿出去一会又进来,道,“回奶奶,小蓉大爷说,明儿有个要紧的客,珍大爷打发他来借上回舅奶奶给的那架玻璃炕屏。” 凤姐道,“你拿了楼房钥匙带几个妥当人抬出来给他。”一边又对刘姥姥笑道,“那是我的侄子,来借东西的。你老不必在意,且说你的事。” 刘姥姥见凤姐和颜悦色的,心里倒也踏实了些,就把家里连过年的东西都没有了的话说了出来。凤姐知道她不会说话,也不愿别人笑话他,只听了两句就止住了,笑道,“我知道了。想必您老一大早的赶路,也没顾得上吃饭。周姐姐快叫人传饭过来吧。” 这边刘姥姥和板儿吃饭的功夫,凤姐就叫过周瑞家的问太太怎说,果然周瑞家的说的和前世一样,这样不入流的亲戚,太太压根懒得操心,叫她看着打发了就罢。凤姐心里早就清楚,只笑着点点头,道,“我说呢,既然是亲戚,我如何连影儿也不知道。” 说话间刘姥姥已经吃完了饭,咂嘴咂舌的过来道谢,凤姐看她这样子,想她也七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这么硬朗,胃口也好,也真是难得,上一世自己怎么就没看出这是个有后福 的人呢? 碍着此刻有周瑞家的在跟前,照旧要说几句套话,笑道,”亲戚们之间呢,原不该等着上门就有照应的,只是家里杂事太繁了,太太年纪也渐渐大了,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况且我刚接受管些事务,好多亲戚也来不及认。今日你老人家大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回见我,难得你开了口,我哪能教你老空着手回去呢。可巧了,昨儿太太给我丫头们做衣裳的五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老若是不嫌弃,就拿回去给这孩子做件衣裳过年穿吧。” 第12章 五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了。不但周瑞家的微微一惊,平儿都不由多看了凤姐一眼。 刘姥姥更是喜出望外,毛手毛脚的强按着板儿给凤姐磕了一个头,说道,“姑太太和姑奶奶这样怜老惜贫 的,我回家了必定给你们天天念佛。这样好的人家,佛祖必定是要保佑的。” 这回她倒是没说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样粗鄙的话来。 凤姐笑道,“能应了你老的话就好了。我看你老身上穿的也单薄,可巧我这里还有几件冬衣也用不上穿,要是你老不嫌弃,我就叫丫头们包起来一并给你带回家去了。” 刘姥姥不曾想初次见面,凤姐就能如此待她,一时眼圈就红了,忙用袖子按了按眼睛,抖抖的起身道,“姑奶奶折杀我了,我们那样的人家,能捞着看一眼那些好东西就是祖上积德了,姑奶奶这样大方,我哪还敢说嫌弃呢。” 正好这时候平儿回来,凤姐笑道,“你去把我箱子里不大穿的那几件冬衣都找出来,还有大衣裳也拿出两件来,找个好包袱包着,送给老人家。还有,再拿出串钱来。” 一会平儿收拾妥当,拿着包袱过来,凤姐笑着站起来,道,“改天没事的时候,姥姥只管来这里坐坐,也是亲戚的意思,天也不早了,也就不虚留你们了,别耽误了出城才是。” 又向周瑞家的道,“这串钱你帮他拿着,叫二门外的小厮雇辆车给她送回家去吧,拿着那么个大包袱,走路也不便宜的。” 冬衣本身就占地方,包袱确实沉重,何况那包袱一眼看上去就是好料子的,还有那五十两银子在身上,凤姐知道刘姥姥是过日子仔细的人,怕他出了门不舍得雇车,故此有这么一说。也是怕她和板儿一老一小的路上有点闪失的意思。 刘姥姥原本是打算不花一个钱,和板儿走回家去的,听凤姐这么安排,心里也明白是一番好意。于是千恩万谢的跟着周瑞家的出去了。 见他们走了,平儿笑着小声道,“奶奶对这刘姥姥却好的很。从没见奶奶待那些人这样过。” 凤姐心说,要不是怕第一次吓着她,给她一千两银子我也嫌少。嘴上只笑道,“我也想开了,那银子有什么多的少的。做点善事吧,积点福兴许就能早点得个哥儿呢。”又看着平儿笑道,“等我得了哥儿,你的药也就停了把,如今你也先帮着我拜佛先。” 因为凡大户人家,庶长子都是犯忌讳的,平儿是个心里明白的人,凡贾琏在她那里过夜之后,也不消凤姐动作,自己就要了避子汤喝了。这一节凤姐是知道的,但是她也并不想出来庶长子令自己难堪,因此也就默认了。 话说平儿飞红了脸,又不好回嘴,道,“今日东府里珍大奶奶请奶奶明日过去逛逛呢。” 凤姐道,“都请了谁?”平儿道,“没有谁,单请的奶奶的。”凤姐点点头,方欲说话,外面脚步响,却是贾琏回来了。 这些时日凤姐待贾琏比以往温柔小意的多,因此贾琏有事无事也额外的爱多回来几趟。 凤姐见他回来,笑道,“这时候不早不晚的,怎么就跑回来了?” 贾琏笑着上来就搂住她,道,”还不是叫你勾的魂儿。”平儿知趣,赶紧退到门口守着。 凤姐推开他,娇嗔道,“大天白日的就毛手毛脚的,越来越没了规矩了。”贾琏不在意,仍搂住她,笑道,“谁家没有个闺房之乐?又不是在别人屋里。”一边就动起手脚来。 凤姐也知他来了兴致,现今并不愿为了这种小事违拗他,便丢了个媚眼,笑道,“那就求着爷好歹疼我一点。”贾琏听了这话,越发得了意,再看一双凤眼含情带媚,只恨不得拿出全身解数奉承这凤姐不提。 一时云收雨住了,贾琏方想起正事,笑道,“甄家送了些东西,老爷叫我找人收了,还要打点给他的回礼,他们家这几日正巧有年下进鲜的船回去,你找人打点好了,尽快送给他们一并带回去。”凤姐一边起身叫平儿打水进来,一边笑道,“这点子小事,也值得亲自回来一趟,随便打发个人回来说一声就得了。” 贾琏一边起身穿衣裳,一边笑道,“若是我不回来这一趟,哪能有这般乐事呢?” 一句话说的凤姐脸上也红了,丢了个白眼啐了他一口,贾琏不以为忤,反倒哈哈笑了起来。 平儿出去叫舀水的功夫,回来回道,“奶奶,周大娘又回来了,说是薛姨奶奶给了咱们四枝宫里头做的新鲜样儿的堆纱花,打发她顺道送过来的。” 凤姐想了想,问道,“是单给咱们的呢,还是?” 平儿会意,回道,“一共是十二支。给咱们家的三个姑娘一人两支,奶奶是四枝,林姑娘两支。咱们家三个姑娘的周大娘都送过去了。” 凤姐冷笑道,“那就是等咱们都挑剩下了,最后才给林姑娘送了,亲戚之间可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去告诉她,先去给林姑娘送过了,剩下的再回来给我们吧。” 平儿依言出去,给周瑞家的一说,周瑞家的心里登时雪亮,知道凤姐心里是格外看重黛玉的,忙捧着匣子,去到黛玉屋里,见黛玉不在,一问在宝玉那边玩,又赶了过去,,赔笑说明是薛姨妈送的云云。 果然黛玉先不拿花儿,只问清楚了来历,想了想问道,“怎么不先给二嫂子送过去?”周瑞家的不敢撒谎,回道,“二奶奶说先尽着姑娘挑,剩下四枝再拿过去就是了。” 宝玉本来在玩九连环,听了这话也顾不得玩了,丢下九连环笑道,“我竟不知道凤姐姐这么疼你,一枝花都想得这么周到。” 黛玉伸手随便取了两只花,看周瑞家的自去了,只默默不语。心下也感念凤姐心思缜密,处处维护自己。想自己来了贾府时日不短,虽然上面老太太疼爱,可下面这些二层主子也难相处,若是没有凤姐周旋,想来日子也不能过的那么遂心如意。 第13章 且说这边。贾琏坐在一边自在喝着茶,听凤姐吩咐了平儿那些话,便笑道,“我素日怎么没看出来,我们家二奶奶还是这么会关照人的呢。” 凤姐一边给他整理身上的衣裳,一边道,“你不知道的好处还多着呢,回来你慢慢瞧着就知道了。”贾琏见她脸上还带着三分□□,说不出的娇艳明媚,心里只觉得又痒了起来,只是外头还有事等着,实在不能再耽搁了,况且估计着就算再要,凤姐必定也不肯了,只咬牙笑道,“等晚上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一壁急匆匆的出门走了。 时候不长,周瑞家的就回来了,把剩下的四支花拿了过来,又陪着笑和凤姐说了他女婿和人打官司的事儿,求着凤姐替她料理料理。凤姐知道此事无甚要紧的,且她是王夫人的陪房,日后且还有用得上的地方,也就答应了。 顺势又提起刘姥姥来,说道,“那老人家倒是看着挺投缘的,你和她家走得近些,也叫她没事多来我们家里走走。”周瑞家的虽然也纳闷,但是也只当是凤姐一时的兴致,只答应了。 却说凤姐今日,自见了刘姥姥,无限前事浮上心头,夜里贾琏睡了半天了,自己也只是睡不着。翻来覆去间想起一事。 还记得原先,明日自己去给老祖宗请安的时候,说道要去东府逛逛,宝玉非要跟着一起,然后去了就遇到了秦氏的弟弟秦钟,两个人气味相投,就从那时开始就混在了一处。 秦钟这小崽子虽然长得人模狗样的,也算书香门第出来的,那书可是都读进了狗肚子里面,------秦可卿虽然不是他嫡亲的姐姐,可好歹也疼了他那么多年,结果,给秦可卿出殡的功夫,他都能和庙里的小尼姑妖精打架,还要扯上宝玉,堪称天下无耻第一。 后手和宝玉一起进家塾念书,也是闹得满城风雨。后来他死的也快也蹊跷,难保没有这边太太或是老太太的手笔。 虽说凤姐这趟回来,倒是不在乎宝玉如何鬼混堕落,-----他是王夫人之子,要学好学坏也不与自己相干,若是不成器更好,大房更少了一个对手。-----只是不想自己跟着背个莫须有的黑锅,当下心里就有了主意,第二天早晨只说头痛的厉害,不敢起床,吓得贾琏赶紧要张罗请王太医来看看。 凤姐故意做出一种要强的样子来,道,“许是夜里被风吹了,又不是什么大病,不值得敲锣打鼓的叫人知道。你该干甚就去干甚,家里有平儿伺候我尽够了。” 贾琏知道她素日也不爱说病,想了想也罢了。只是近日凤姐行事处处招人心疼,也有些担心怕她真病了,嘱咐她若是觉得重了,就赶紧打发人请太医瞧瞧,嘱咐了几遍才出门去了。 平儿送走了贾琏,回来笑道,“二爷对奶奶越发好了,我记得成亲那会也不似现在这般牵肠挂肚的。” 凤姐佯怒啐她一口,道,“我看是咱们二爷对你越发好了,惯得你胆子大的都敢笑话我了。” 平儿知她说笑,并不害怕,道,“奶奶今儿原该去东府赴宴的,这会子既然这样,想必是去不成了,要打发人给东府奶奶说一声才好呢。” 凤姐道,“那是自然。你先打发人去说一声。再去回老太太和太太一声,就说我夜里白冷着了些,不是什么大病,今儿不能过去请安了,叫他们不用担心就是。” 这边平儿去了半日,回来道,“老太太和太太说知道了,说叫奶奶好好养一日,明儿见好就罢了。” 凤姐不以为意,心道我只要躲今日一日,明日自然会好。又问道,“东府那边可派人去说了?” 平儿笑道,:“正要回奶奶呢,可巧了,我去回老太太的时候,宝玉偏在跟前,一听我说了缘由他非要过去逛逛去。老太太拗不过,就叫大奶奶带着他过去散一天去。” 真是前世的冤孽,想让他躲都躲不过,非得巴巴的凑上去。凤姐腹诽了一句,正要再说话,外面回旺儿媳妇来了。凤姐命叫进来,旺儿媳妇进来请了安,说道,“林老爷的书信到了,遵奶奶的吩咐,没叫别人看见,旺儿收了就叫我送进来了。” 凤姐大喜,笑道,“好。平儿,打发小琴去请林姑娘过来,就说你有事烦他。” 平儿答应出去吩咐不提。这边旺儿媳妇又道,“奶奶上回说的置办庄子的事儿,旺儿这一阵一直在外面打听着,眼下正有一家,祖上做过官的,只是这一辈不成器,吃喝嫖赌惯了,就要卖到祖产里面的庄子。就在离城不到二十里的地界,离奶奶陪嫁的庄子不远,一共是五百多亩地,有一多半倒都是上等田,他开价五两银子一亩地,零头不算只要整数两千五百两。如今请奶奶的示下。” 凤姐想了想,之前也叫人外头打听过,现今京城外头一亩好地四两五两是常见的,这样一大片庄子,倒也上算,况且庄子是可以生发出息的,说道,“这也罢了。你回去告诉旺儿,找个妥实的中人谈好了,来我这里拿银子。就写在旺儿名下,只是做的仔细点,别叫一个人知道了,你那儿子爱吃酒误事,也不要叫他知道。” 旺儿媳妇听凤姐筹划的周密,心下也敬畏,笑道,“奶奶放心,必定办的妥妥当当的。不辜负奶奶的信任。” 凤姐也笑道,“这个庄子一年的出息,分一成给你们,你教旺儿找个可靠的人在那里管事,年底我是要查账的。若是不妥,可别怪我翻脸。” 旺儿媳妇喜不自胜,忙跪下磕头谢恩。 要知道这样一个大庄子,一年一成的出息也不是个小数目,凤姐心里自有一个算盘,俗话说的好,君子晓以义,小人晓以利。旺儿两口子这样的,委实算不得君子,要使得他们在外头死心塌地给自己办事,自然就得以利诱之。 这媳妇走了片刻,黛玉就扶着雪雁过来了。凤姐见是雪雁伺候,也明白黛玉如今也懂得避讳了,不由一笑,道,“妹妹快过来坐。” 黛玉很自然的坐到了床边,先问道,“刚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听平儿说凤姐姐身上不爽快,我就想要过来看看的。可巧小琴又过去了。姐姐这会觉得怎么样呢?” 凤姐轻轻把她手一捏,嘴上笑道,“夜里被子没盖好白冷着些,也就是头疼,这会倒是比起来的时候好多着了。丰儿,去泡好茶给林妹妹尝尝。” 这边小月小琴早得了平儿的话,拉着雪雁去外面屋子坐着说话去了,这三个岁数差不多,凑一块倒真的有话叨叨。 凤姐方把书信交给黛玉。黛玉打开看时,果然是父亲亲笔。 第14章 话说林如海四代列侯出身,自己又是年少登科,论到心机,比谁也不少,只怕还会多出许多来。忽然收到黛玉的书信,先是欣喜若狂,待看完了信再细想想,这眉头就揪起来了。 当初发妻贾敏过世,岳母书信中虽不是字字泣血,可也差不了许多,兼着言辞恳切的指出自己一个鳏夫教养女儿诸多不便,当时因着自己意冷心灰,也没有续娶 的打算,也就顺水推舟,把掌上明珠送到了她外祖母家,说是借住,和托孤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可是黛玉信中怎么说的?入府之后,日日笙歌宴饮,哪有一日真正守过孝,况且入府那日,两个舅舅都不打照面,过后也没正经拜见过-----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又不是穷的没饭吃才打发女儿过去打秋风,和黛玉一起送过去可是数千两的银票,可似乎女儿也没受到什么特殊关照。 贾府那么大,居然还和宝玉安排在一间屋子睡觉,就算用个碧纱橱隔开了,那也是一间屋子啊。先贤都云,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们贾家惯是最以诗礼之家自居,这点小事会不知道? 自己把黛玉送过去,是有打算叫她大了嫁给宝玉,可也没打算一定要给宝玉,这会子弄得不清不楚的,这种闲话若是传了出去的话,黛玉大了以后要么只能给了宝玉,要么只能剃头出家做姑子或者老死闺阁不出门了。 更可气的是,若是你们愿意撮合黛玉和宝玉,那也别弄个史家的姑娘薛家的姑娘也往宝玉身边凑啊,这算什么事。宝玉还小呢,就想给他享齐人之福了? 最叫人不忿的是,黛玉要给自己写封书信都得偷偷摸摸摸背着人,可见孩子在那府中过的也不是十分遂心如意。幸亏还有这个管家的侄媳妇帮衬提点着,这些事情自己才能知道。 不过林如海宦海沉浮多年,城府颇深,给女儿信里一字不提这些糟心事,只说自己一切都好,女儿不必挂念,若是十分想家,过一阵子自己进京述职,自会接她回京中的老宅去住。又隐晦的叮嘱女儿注意男女大防,不要和宝玉过分亲近,又嘱咐女儿好生感谢凤姐。 黛玉看罢书信,且喜且悲,不觉眼圈就红了,那泪珠就断线了一般滚下来。凤姐忙在枕边拿了帕子递过去,柔声道,“妹妹可是太爱哭了,姑父若是看见可是要心疼的,快别哭了,一会出去挂了幌子,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呢。” 黛玉一腔心事,被凤姐这么一说,也不由含泪笑了,果然收了哭声,接过帕子擦了擦泪,把信给凤姐念了一遍。 其实凤姐这会子已经识得许多字了,不劳黛玉自己也看的明白,只是看黛玉这份体贴,也且受用着听完了,笑道,“果然林姑父想的周到,咱们是万万不及的。” 黛玉也微微笑道,“还要多谢凤姐姐替我和爹爹传信。只是这信我不便带回去,还得劳烦姐姐替我收着。” 凤姐见她谨慎,点头道,“这个不难,我这里比你那屋子是要妥当些。既然姑父信里都说了还有进京述职的时候,妹妹就放宽心住着,只当走亲戚,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打发紫鹃或是雪雁和我要。妹妹若要回信,也只管来这里。”----黛玉果然给鹦哥改了名字叫紫鹃了。 第二日早饭时候,就有宝玉在贾母面前一力夸赞秦钟人品行事都如何如何的好,又和贾母说要和秦钟一同进家塾念书。果然说的老太太喜欢起来,以为这宝贝孙子是遇上了良朋,居然想起要念书。 三春都上来给宝玉道喜,恭维他很快就要蟾宫折桂了,只黛玉默不作声只管吃饭。 宝玉估计天生是个受孽狂,人家越不搭理他,他越要凑上去,笑道,“我要去念书啦,妹妹白天要觉得闷就去姐妹们屋里散散,晚饭可要等我回来再吃,那胭脂膏子也等我回来制。” 凤姐心下冷笑,眼角一扫,果然王夫人脸色微青,嘴角下拉,显然很是不快,老太太倒是不在意,笑道,“成天家就知道想着你妹妹。” 黛玉愣了一愣,淡淡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我成日里只会和你在一起才觉得不闷不成?你一个爷们家,若是成日里只想着给姐妹们制胭脂膏子,那还去念书做什么?出去开个胭脂铺子,一年或许还能赚一百二百银子使用呢。” 几句话说的宝玉涨红了脸,待要回嘴,一时又想不起说什么。 在座诸人也料不到黛玉忽然如此,一时神色各异,面面相觑,只有探春笑道,“林姐姐好厉害,我以后可不敢和你说笑了。” 她是家中庶女,生母赵姨娘又是个不得老太太青眼的人,要想以后博个好的出路,也只有抱紧嫡母和老太太这一条路好走,因此见宝玉受窘,忙跳出来替他解围。 黛玉看她一眼,冷笑一声也不回话。倒弄得探春脸上有些讪讪的。 迎春也坐在一边,只笑笑但不做声。 她近些时日得了凤姐真传,无事便去邢夫人那边请安,请安完了也不急着走,必定要和嫡母说话半日。又有凤姐知道她手里紧,自己这边得了新鲜好吃好玩的东西,就打发人教司棋来取了再送过大房那边去。 这样遭数多了,邢夫人也有所知觉,只觉得自己这便宜儿子媳妇和便宜闺女都贴心贴意的。连带着王善保家的为着司棋,也在她跟前不时说迎春的好处,因此这些时日,邢夫人对迎春那是空前的好起来,连带着迎春房里的丫头婆子也都添了小心谨慎,伺候的比以往勤勉了不少。 这日子过得顺了,底气也就足了,自然懒得兜揽宝玉的闲事。况且近日里迎春和凤姐走动的也亲密,自然也知道凤姐对黛玉额外青眼,平日照顾的无所不至,唯恐这妹妹受一点的委屈。今日这事明显是宝玉心里没个成算又口无遮拦,黛玉刺他几句也是该得的,且看笑话就罢了。 反正自己在老太太跟前也不是什么得脸的孙女,以后这样的浑水,自己只不趟就罢了。 惜春一贯更是清冷,也只当看不见。李纨就不用提了,一贯示人的如同槁木死灰一般,更不出一声。 还是凤姐心里权衡了一刻,此刻还不能叫黛玉和宝玉撕破脸,另外探春虽然替宝玉出头说话,也不过是为了在王夫人讨个好,一个姑娘家在府里没有个硬正仗腰子的人,亲娘是半个奴才,弟弟还小又有王夫人压制着也不得脸,只有她自己替自己谋划,逼到了这一步看着也可怜,于是站起来笑道,“三丫头说的也是,林妹妹这张嘴越发厉害了,来,让我看看,这牙和舌头是什么做的?”说着就要伸手,黛玉知她有心为自己解围,也就顺势扑哧笑了,站起身跑了。 第15章 这里诸人也都装作不理会这茬,这段事故就算揭过去了。只宝玉心里大为不快,又不能说什么,只拿着筷子可劲儿的捅面前的一盘笋烧鸭。 贾母只装看不见,心里也微微不快,暗想黛玉怎么忽然和宝玉就疏远起来了,难道是谁在中间说了什么不成------不得不说老太太人老成精,猜得七七八八。只是如今凤姐做事油光水滑不露痕迹,况且贾母一贯知道凤丫头是向着自己和二房的,就是猜疑都不曾猜疑到凤姐身上,只微微疑心是不是薛家那边有谁故意挑拨。 王夫人心里倒是舒服了好些,她本身因着贾敏的关系就不喜黛玉,原以为宝玉成日和黛玉一起玩,是黛玉使了狐媚子手段的缘故,现下看似乎也不是,而且今日看来黛玉对宝玉并不亲近,这倒也好,省了自己费手脚了。 刚撤下饭桌,薛姨妈刚好过来给贾母请安。宝玉看见薛姨妈,倒想起宝钗,因问道,”前几日听说宝姐姐身上不好,可巧我身上也不大自在,我就没有过去看看姐姐,不知道姐姐可大安了?” 薛姨妈笑道“我的儿,难为你想着她,她已经好了,只是大夫说多养两日,就在家里没叫她出来。” 宝玉道,“那等下我和姨妈一同走,过去看看宝姐姐。” 凤姐心里有数,薛家姨妈已经知道宝钗被革了待选资格,妄想青云直上的心也只能先收起来,想必也到了散布金玉良缘之说的时候了。 可惜了宝钗品貌端方,偏要被人和宝玉扯在一起浑说,那薛姨妈也是坐井观天的人,只看见宝玉的出身高贵模样周正性子温柔,却不想想他那些千奇百怪的臭毛病,哪里值得托付女儿终身。-----也是,和她家那个混账儿子比起来,宝玉已经算好太多了。 横竖这一世黛玉心里已有成算,他们爱怎么折腾自己且管不着,周瑜打黄盖的事儿,能瞧个热闹那也不错。因此只笑着,且看贾母怎么说。 贾母心里是很瞧不起薛家的皇商身份的。就算是沾了个皇字,骨子里不还是商?只是管家的现如今是小儿子媳妇,薛姨妈是她的亲姐妹,自己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况且薛家现今大富,且留着日后自有用项,遂开口道,“叫李奶&&子多带人跟着宝玉过去,姨太太是亲戚家,过去了不许胡闹。” 宝玉欢喜的答应了,果然跟着薛姨妈回梨香院去了。 凤姐又陪着贾母说了会儿话,就找个由头告辞出来,回自己屋里去听那些管家娘子们一一的来回话,一直到午饭时候才觉得清净了。因为身上乏了,就打发人去说这边事情太杂不能过去荣庆堂了,一边叫人照旧把自己和平儿的分例菜都端到自己这边,叫平儿和自己一道吃饭。 凤姐自打这趟从幻境回来之后,,早就和小厨房说了,不必每顿饭非得照着八个分例菜做过来,只要贾琏不在家吃饭,只做四个便可,又把平儿的分例菜也蠲了,只叫她跟着自己吃,横竖也是尽够的,一起吃饭还觉得更亲密些。------这自然也是存了惜福之心,不再像先前那样挥洒了。 因着午饭贾琏一般是不回来吃的,厨房里照例送了四个菜,再加一份黑米粥一份鸡茸粥。 凤姐因吃着鸡茸粥味儿好,不觉多吃了一碗。平儿瞧着笑道,“奶奶可知道这粥是谁熬得?”凤姐笑道,“难道还是你这小蹄子亲手熬的不成?”平儿道,“我可不成,这是小月看着熬得,奶奶吃着可还满意?”凤姐道,“倒是吃着比素日的味儿更清淡更好了。她怎的会这手艺?” 平儿道,“她父亲在庄子上就是管小厨房的,只是那陪嫁的庄子平常二爷也不过去,倒是没见过也不会做更金贵的材料,这些家常 的粥菜,做的却都还好。我也是试了她几回,都妥当,才敢弄上桌给奶奶尝尝的。” 凤姐笑道,“白菜豆腐最是养人,谁没事稀罕吃那些金贵东西做什么。这么说往后咱们是有口福了。你回去赏她一吊钱---------罢了,她和小琴在一处的,一人一吊钱吧。” 平儿笑道,”奶奶越发体贴这些下人了。她们俩现在也都调&&教的差不多了,不如把她俩还是放在奶奶这屋里的好,我再去外面配两个小丫头就是了。” 凤姐听了笑道,“你要是舍得,我可就笑纳了。” 平儿道,“有什么舍不得的,她俩能跟着奶奶,也是想不到的福气了。况且连我不都是在这边吃饭的----我等下就和他俩说明白了。”一边又说,“方才我去大姐屋里看过了,那个奶&子正给大姐做过年穿的小靴子呢,那针线我看着,比咱们家里那些针线上的人还要好呢。” 凤姐听了也喜欢,笑道,“自她来之后,我也冷眼看了几回,大姐身上的东西慢慢都换成她一手做的了,先不说针线好不好,单这份心就比那个钱氏强过八百里坡了。等下你开箱子找几件咱们没穿过的新衣裳给她送过去,就说知道她辛苦,没空子给她自己做针线,叫她只管放心的穿出去,不要丢了咱们屋里的脸面。--------白放着也是占地方。” 平儿应了,自去收拾料理不提。 谁知到了晚饭时候,凤姐刚在贾母跟前请过安,回房要吃饭的功夫,外面有管家林之孝家的来报,宝二爷发了话,要撵茜雪出去。 这几日凤姐心里正在筹划许多大事,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竟忘了茜雪这一节,听林之孝家的来回,才想起这一节,想了一想,问道,“回过太太了不曾?”林之孝家的道,“老太太和太太都知道了,叫我回二奶奶处置。” 上一世也是这样,老太太和太太自然是慈善人,不会为了这点子事情露出杀伐决断的煞气,自己自然就是他们手里最锋利最听话的刀。 茜雪不是家生子,是和袭人一样打小从外头买回来的,上一番自己是直接把她开发了出去,虽说卖身契也赏了,可是并没有再多给钱。 那茜雪虽是在宝玉屋里多年,但因着一直忠心耿耿的,一点私房也没存下,家里还有常年吃药的娘,出去以后听说过的很是凄惶。后来又听说出去时日不久,就嫁给了一个刚死了老婆的半老男人做了填房。可怜一朵鲜花,直直插在了牛粪上-----现在想来,恐怕也是为银子所迫。 没过数年贾府败落被抄了家,一干人等都羁押在了狱神庙。可巧茜雪嫁的男人在那里头有些门路,小红和贾芸念着自己和宝玉往日待他们的那点恩德,拿了钱找茜雪要疏通关系来探望自己和宝玉,谁想茜雪竟不要银子,自己一力促使她男人和贾芸等人里外周旋,最后把宝玉弄了出去。这样有情有义以德报怨的丫鬟,只怕整个贾府也找不出几个来。 况且今日之事,不过是宝玉在薛姨妈家被惯得多喝了几杯酒,和他奶妈子置气,又不能把那老货怎样,只会拿茜雪撒气,老太太和太太也看不惯李奶&&子,也就顺水推舟由着宝玉,故意打那老货的脸罢了。 记得上一世这里头还有黛玉在他跟前很是尖刺了李嬷嬷几句,挑的他火气更盛,只是今日黛玉早不吃这些干醋,也没有过去掺和,最后还是这样,可见还是宝玉自己心里厌恶那老婆子许久了。------可怜的是茜雪,白赔在里头填了限。 这么想着,凤姐道,“我知道了。你现去太太那边把茜雪的卖身契拿过来。小月,去把茜雪给我叫来。” 林之孝家的知道这是要打发出去了,躬身退出去找王夫人不提。这边茜雪见小月来叫,也知事情不好,战战兢兢跟着小月来了凤姐这边,跪下磕了头,也不敢起来。 凤姐平日和茜雪不多交集,此刻细细的上下打量了几眼,这才看出茜雪长得不输晴雯,只怕还在袭人之上,只是素日打扮的规矩,也少涂脂抹粉,混在人堆里才不那么显眼。想来今日之事和她生得太好了也有关系,-----生得太好了,难免就招人嫉恨。 看她吓得可怜,也不转弯抹角,直说道,“你宝二爷发了话,要撵你出去,太太和老太太已经点头了,叫我来打发你。” 一句话听得茜雪脸都白了,磕头不迭,道,“二奶奶开恩,饶过奴婢吧。”凤姐正色道,“你这个话说错了。不是我开不开恩的,须知道做主的是老太太和太太,我只是办差的罢了。你有本事就去求求老太太,他老人家若是开恩了,我也乐得做个好人。” 茜雪愣了愣,大概也知道大势已去,眼泪就流下来,只是不敢哭出声。 第16章 凤姐叫小月把她先扶了起来,道,“你且别哭。出去也未必不是好事。如今我叫林之孝家的去拿你的卖身契,就是打算把你放出去。我也知道你家里过的艰难,你爹岁数大了还在外面爬高上梯的干泥瓦匠,你娘身子骨又不好,我这里另给你二十两银子,你出去了想法子叫你爹做个小买卖也好,置几亩地也好,虽然不能像在这里锦衣玉食的,可也不至于太艰难。” 看茜雪似乎听进去了,眼泪也收了,凤姐又道,“就算今日我不撵你出去,你还留在宝玉房里,又能怎么样呢?你在宝玉屋子里也有几年了,那里面好不好待,想必你心里有数。也不过是等两年给你随便配个小厮完事,到那时若是过得不好了,死活也没人理会你。明日我把卖身契赏给你,这里再打发人去官府销了你的奴籍,这样以后你自行聘嫁,或者有更好的出路也说不定。你细想想,说不定今日之事,还是你的造化呢。” 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茜雪重新跪下,含泪又给凤姐磕了几个头,道,“奴婢谢二奶奶恩典。” 凤姐道,“我也没什么恩典,只是不忍看你无故叫人拿出来顶缸。你记着,你终究是我们府里出去的,要是日后遇上有什么难开交的事,你就叫个妥当人去后头巷子旺儿家找旺儿家的,我自然给你做主。” 茜雪默默点头,凤姐又道,“今儿已经晚了,你且回去收拾东西,明儿一早我打发人带你出去。你可仔细,别再叫人抓着什么错漏,要是再生枝节,我也解不开的。” 一时小月带茜雪出去了。 林之孝家的回来,交上茜雪的卖身契。凤姐收下不提。 等屋里没别人了,才对平儿道,“去找个荷包再装上五十两的银票,明儿你送出去的时候瞅人不见塞给茜雪,也不用提起我,就说是你自己的私房钱,给她出去谋个生计的。” 平儿素日和茜雪要好,忙笑道,“倒要替她先谢过奶奶这份恩情。” 凤姐笑道,“我这钱也不是白给的。茜雪这丫头我看着倒好,你叫旺儿留神着些,别叫外人欺负了去,咱们如今外面正缺人手呢,先叫她出去自己历练历练再看。” 平儿会意,笑道,“奶奶倒是会捡现成的便宜。”凤姐笑道,“可不是,宝玉那混小子一折腾,倒便宜了咱们。” 正说着,外头小琴打起帘子,贾琏回来了。凤姐见他脸上有些不好的气色,以为外头出了什么事,忙叫平儿倒杯茶来,笑道,“爷这是怎么了,谁惹了你了?” 贾琏这些日子习惯了凤姐的殷勤,见她笑问,自己也就笑了,接过茶来道,“还不是环儿那小子,我从外头回来,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倒唬了我的小厮一跳,险些把手里的东西砸了,教我狠狠的说了他一顿。”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凤姐。 凤姐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对金丝种的翡翠镯子,难得的是底子干净,丝条匀溜,笑道,“二爷打哪儿弄来的?” 贾琏笑道,“今儿姨妈请我过去,说是家里几家当铺生意都偏清淡,教我没事的时候帮着薛大傻子看看。临走就要给我这个,说是捎给你玩的。我想着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我若是推脱不要的话,倒伤了亲戚的情分,就拿回来给你玩罢。” 凤姐听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由笑道,“没见二爷也这么促狭。不过话说回来,他家那些买卖,生意清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去了又能怎么样,谁不知道那钱都入了私囊了,你去理会了白得罪那起子狗奴才们,背后招人抱怨。” 贾琏笑道,“你放心,这些我都省得。薛大傻子自己都不挂在心上,我又不等着银子使,何苦去招骂名。-----何况好不好的也不是咱们家的买卖。只是明后天无事的话去走一圈应个景,敷衍过去也就是了。” 凤姐听他说得有成算,就放了心,因着自己身上有事,叫平儿带他过去伺候他睡下不提。 第二日打发贾琏出门了之后,凤姐便命小琴去找贾环过来说话。贾环正在外头和贴身小厮们掏促织,一听是凤姐叫,吓得丢了草棍,畏畏缩缩的跟着小琴过来了。 凤姐坐在上面,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也不觉好笑。想起上一世赵姨娘找的马道婆使邪术魇镇自己和宝玉,也不过是为的贾环。只是她也不想想,若是宝玉没了,太太还能容得环儿平安长大好继承家业?她自己岁数大了指定是再生不出孩子了,到时候自然有手段叫环儿也长不大。可见姓赵那女人真是没有成算的。 说她没有成算吧,似乎又不大对头,这女人能在王夫人眼皮子底下平安的养下探春和贾环这一儿一女,这里头就不得不叫人细想了。 王家出来的如薛姨妈,宝钗他爹在的时候,也是有两个妾并几个通房丫头的,可是愣是没有一个生的出一儿半女的,可见薛姨妈手段厉害。 贾家出去的比如黛玉的娘,嫁了林如海十几年,只生了黛玉一个,后面虽然又得了个哥儿,三岁上就殁了。林家也是钟鼎之家,林如海也有几房姬妾,也是一个庶子庶女都没养出来,可见贾家姑奶奶也是有手腕的。 再往上说现在的老祖宗,当初祖父贾代善在日,家里那也是婢妾成群的,可也没留下一个庶子庶女,只有老太太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养大了,要说这里头没故事,打死凤姐也不信。 至于说到宝玉的亲娘自己的亲姑妈,那就更不用提了,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当初听说生贾环的时候赵姨娘也是差点一尸两命,可是偏偏贾政就赶巧回来坐镇,有惊无险的把儿子生下来了,磕磕绊绊的,也养到了这么大。 都说贾环惫懒贪玩,是赵姨娘教导的不好,凤姐倒觉得,这里头还难说的很。庶子历来是嫡母的心头刺,幸亏上头有个凤凰蛋一样的宝玉比着,贾环又不上进,王夫人才能睁一眼闭一眼的看着他长大。 若是贾环打小就和贾兰似的成日里用功苦读,怕是没两天就得死的稀里糊涂。太太岂能容忍庶子比嫡子更有出息。这么想来,赵姨娘也没有笨到十分去。贾环自己想必也是知道这些勾当的,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 其实赵姨娘现在虽说青春不在,也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所以才能勾的贾政总往她屋子里去,可见年轻时候就更是个美人了,------也是,要不怎么能把探春生的那么出色标志。 贾环也是她生出来的,那胚子也没有走了大褶,仔细看看眉眼生的都是很周正的,只不过从小不得老爷太太老太太喜欢,被呼来喝去的骂惯了,难免性子就有些畏缩,身边也没有个正经得力的丫鬟伺候打理着,样子自然也就显得猥琐。不比宝玉自小得宠,老太太手里调教出来的几个好丫头都拨给了他使唤,又成天宝贝一样的被老太太和太太手里捧着嘴里含着,娇惯的那性子自然更张扬讨喜,模样看上去就更好了。 可是那话本里说的好,林冲上梁山------官逼民反。贾环和赵姨娘又不是死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气性。自己上一世一心为姑母,也跟着打压环儿,贾环在家里处处被打压,面上虽看不出来,性子里面自然就会生出一种叛逆之心,后来做的种种,也就不难理解了。 仔细想想,好歹他也是王夫人心头的一根刺,为何不稍稍栽培,叫他自去给太太填烦恼,二房若是同室操戈,倒比自己算计的更好了。只是事情要做的周密,不能被人看出来去给王夫人说了才好。 这么想着,就立起眉故意大声道,“我听说你越来越不成样子了,成日里野马一样的混钻,昨儿晚上还险些撞到了你哥哥,也不知道都忙些什么,那样慌慌张张的!” 贾环心里没底,小声嗫嚅道,”我也不是诚心的,,昨儿哥哥已经说过我了。” 凤姐看一眼门口,几个管事的媳妇正等着回话,都是一脸看笑话的神色,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了,对平儿说道,“你带她们去那边屋子问问,不是大事你就办了。大事过来问我再说。这屋子里有小月和小琴就够了。” 第17章 平儿会意,带着那些媳妇婆子们过去了。 凤姐见人都走了,方回过脸来,笑道,“我不过是叫你过来白问几句,你吓成那样做什么。我又不是老虎会吃人,离我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贾环不敢不听,小小步挪着走了过去。凤姐伸手拉住他,笑道,“看这脸上都是泥,也不怕老爷看见了说你。”一边拿了身边帕子替他轻轻擦拭去了。 贾环从未见凤姐这么和颜悦色过,他此时也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倒吓一跳,又不敢躲,只是身子僵硬着还微微发抖。 凤姐知道赵姨娘时常在背后教唆贾环,教他恨着自己和宝玉,也没打算一次就能叫他知道自己的好处,只笑道,“环兄弟,不是我说你,你好不好也是这府里的主子,虽然岁数小,可也不能和那些下人奴才们整天的厮混在一起,------没得叫他们小瞧了你。按说你这岁数也不算十分小了,心里也该有个算计,成天家那么野马一般乱跑,也不是事儿。”又叫小月去拿一些果子给他吃。贾环这才慢慢不抖了。 说了会儿话,凤姐觉得差不多了,就教小月送贾环回去。 赵姨娘那边早有好事的婆子去通风报信,说是凤姐好一顿责骂贾环,贾环怕是受了大气云云,正急得赵姨娘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又不敢去凤姐那边讨信儿,一看贾环云淡风轻的回来了,倒吃了一惊,上来前后左右的看了一遍,也没见什么异常,问道,“琏二奶奶没难为你不成?怎么我听说叫你过去狠狠骂了你呢?” 贾环摇头,道,“姨娘以后少听那些婆子瞎说。没有的事。二嫂子只是和我说几句闲话。” 因为在路上小月叽叽喳喳的说了许多话,贾环听得有了心事,也就不再多说,只回自己屋子躺着想事情去了。 赵姨娘见他闷闷的,以为还是在凤姐那里受了委屈又不敢说,忙把人都打发出去,自己进去接着细问。 贾环看身边没人了,这才小声的把今天凤姐说的话说了出来,又说,“母亲听说了没有,宝玉领着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兄弟去家塾里上学去了,连大嫂子那边的兰儿都去了,单单没人知会我们。” 这话是路上小月有意无意的露出来的,贾环听在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头,自己比贾兰还大呢,去家塾念书怎么就没人叫自己也去呢。------虽说上学不是好差事,可是作为庶子,不能继承家业,只有靠科举日后才兴许有一条出路。不让自己早早念书,这明显是要断自己的生路啊。 赵姨娘虽然二,但是不傻,马上就明白了儿子没说出来的意思,立刻就把凤姐的事儿撇到脑后去了,不觉伤心起来,抱着贾环哭道,“都是我没本事,叫你落在人后面了。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想法子去。” 晚上贾政过来赵姨娘房中的时候,赵姨娘先是使出浑身解数伺候的贾政通身舒泰,待贾政心满意足的时候,就提起贾环上学的这个话头来。 果然贾政并不在意,只说道,“只叫环儿和兰儿一起去就是了。也叫他多照看着他侄子一些。”他也知道宝玉瞧不起贾环,也不提宝玉。赵姨娘喜不自胜,忙答应了,加倍殷勤小心起来。 过了两日,赵姨娘果然给贾环收拾停当,同贾兰作伴一同去家塾念书去了。听说那天金钏儿失手打破了王夫人房里的一套茶具,被罚跪了许久。 凤姐听闻了,同平儿对视一笑,心照不宣罢了。她起意叫贾环也去家塾念书,本来也不算存了十分的好心,须知宝玉和秦钟那些鬼鬼祟祟的勾当,在这边是不敢的,在家塾里天高皇帝远,必定就有些忘形。 贾环虽说还小,可和宝玉向来也是不对付的,这些事儿一准要回来告诉赵姨娘,再有赵姨娘吹吹贾政的耳边风,宝玉少不得多挨几回板子,到时候太太和老太太再加上贾政和赵姨娘,一家子必定要闹得不可开交,不知又要闹出多少笑话。 若说凤姐,本性也不是什么良善人,每回想到自己那好姑妈好姑父之前的所作所为,就恨不得食肉寝皮,只是现在时候还早,一刀杀了还叫他们落得痛快,且慢慢一针一线的磋磨着再说。 果然没过多少时日,就听说宝玉闹了家塾。虽然事情被贾瑞和李贵压了下来,可是架不住凤姐这边耳目灵通,早就知道了个详细,原来贾璜那媳妇也不是省事的,去了东府没有下文,又借着来凤姐这里请安的功夫,一边叹息他嫂子命苦,一边就都告诉了凤姐。 凤姐知道越是这样过的半穷不富的人越是好面子,于是真诚真挚的抚慰了她几句,临走又送了她两匹缎子,说是“给你那可怜的侄儿做两件衣裳穿穿,就当我替宝玉给他赔不是了,可别告诉是我给的,省的又出来些莫须有的闲话。”弄得那璜大奶奶倒有些不好意思,千恩万谢的去了。 见她去了,平儿抿嘴笑道,“奶奶如今倒是会和稀泥了。”凤姐笑道,“谁知道哪块云彩会打雷下雨呢,多栽些花少种些刺总是好的。”一边又说道,“方才你听她说,东府里小蓉媳妇仿佛不大好,你叫厨房里做点她爱吃的东西替我送过去,就说我身上也不大好,就不过去了,叫她好好养着吧。” 平儿答应了,自去办理。 这边凤姐靠着一个锁子锦靠背,欲待歇一会,怎奈一时心里无数念头划过,只是睡不着。 秦可卿注定是活不过明年冬天去的。就算张友士妙手回春,也不能改变她的命数。不说东府里这样那样的龌龊不堪,,只她自己那不能言说的尴尬身份,在大局已定的当下,也唯有一死而已。可惜了那样一个妩媚风流的人品,也是个不得善终的结局。只是自己是没有法子救她的,况且也没打算插手去干逆天的事情,也只能像前世那样对她加倍好些,外面看着一团和气就罢了。 记得上一回秦可卿还没死的功夫,苏州就有书信来,说是林姑父病重,算算日子,就在明年快入冬的时候。只是林姑父病的蹊跷,殁的也蹊跷,上一世自己就有所怀疑,只是他那时一死贾家捞了无限好处,也就无暇分心去追究此事,现在想来,这里面大有文章。 第18章 林姑父被点了巡盐御史之前,也曾携着黛玉的母亲贾敏回府探过亲,那时自己刚嫁给贾琏时日不久,也曾厮见过的。 记得林姑父那模样气度都是第一等的,虽说一看就是文人风骨,可也一点没透出英年早逝的迹象的。怎会到了扬州不过三五年的功夫就病重致死呢?即便是因着嫡妻早逝心若死灰,也不至于伤心到非要跟着一起去死的地步。天下老婆死了的男人多着呢,也没听说还有哪个给老婆殉情守节的。 自己那公公不就是。听说贾琏的亲娘死了没几日,老太太就安排着给他续娶了现在的婆婆刑氏,从来都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只是自己那公公贾赦好歹也是身上有世袭的人,就算是续弦,也不至于找个刑家那样的门第,况且邢夫人的模样性格也都乏善可陈,真不知道老太太当年怎么想的------,也是的,若是大儿子续娶过来的填房人品家世都能压二房一头,怎么又能轮到王夫人管家呢。老太太那心真是都偏到胳肢窝里头去了。 只是林姑父这一节,思来想去,莫不是这里面有谁动了手脚。只是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实在无从捉摸,自己有心要未雨绸缪,都不知何处下手。 只是他若是死了,就会撇下黛玉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无论自己怎么精心照管,也不济事 。何况上面还有一个老太太两个太太压着,大事自己是不能做主的,加上现如今黛玉摆明了不待见宝玉,太太又怎能容许她带着林家剩下的那么一大笔嫁妆嫁出去呢? 只怕黛玉这回性命之忧来的更早,俗话说,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自己就算千手观音,也难能照看的面面俱到,这事大大不妥。------凤姐只怕黛玉若是出了事,只怕外头自有人出头来寻贾府的晦气。大厦倾倒之时,覆巢之下还能有完卵么? 虽说别人的死活且懒得操心,可还有大姐尚在襁褓呢。眼下自己府内外运筹那些事都是才见眉目的,后路都没有铺好的当口,万不能叫自家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思前想后,一时也想不出好主意来,只能有事无事提点着黛玉,叫她写信的时候专意多嘱咐她父亲保重身子,将来女儿才有指望。巴望着林姑父能见经识经,熬过那场劫数。好在时候还早,只怕还赶得上。 过了几日赶上贾敬的生日。东府里头两天就给这边诸人都下了帖子,贾敬虽然是个白身,那也是贾珍的亲爹,辈分和贾政贾赦是一样的,况且贾珍如今还是族长,因此大家都说好了一起去贺寿。只有贾母头天晚上贪嘴多吃了几口桃子吃坏了肚子,就懒怠去了,只叫凤姐替她捎些烂软的吃食回来。 凤姐应了,跟了邢夫人和王夫人过来东府这边,凑在一起说了些闲话。看见尤氏谈笑自若,倒也佩服她粉饰太平的本事。得知贾敬还是不愿回府沾染俗气,诸人就都乐了,悠然自得的吃了饭,然后就要去看戏。 凤姐因和王夫人说要去看看秦氏,宝玉和贾蓉跟着,一起先过秦氏这边来。 看秦氏明显比之前大瘦了,凤姐深知她病根在心,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捡着不相干的话说了几句,甩眼见宝玉倒不出声的哭了一脸泪水,心里很不以为然:这小子也忒多情了,一个侄媳妇,也不是嫡亲的,要死要活且轮不到你哭------是了,回去幻境的时候听闻过,可卿和宝玉在梦里也是有过一夕之欢的,这小子想必还念着那一夜夫妻百夜恩呢。记得可卿死讯传来,宝玉立马吐血,这里头也太可笑可叹了。 忽的又想起回遣香洞那时候,曾听说这段公案起因,便是黛玉前身绛珠仙子欠了宝玉的甘露之惠,可是----想来宝玉做神瑛侍者的时候,就这处处留情的性子,也不见得是只照顾过绛珠仙草的,只怕看见个顺眼的花花草草都得弄点甘露浇灌浇灌,还不知道施了多少恩惠在外头呢。人家别人都不理论他,也就是绛珠仙子实心眼,一门心思的要偿还这没头债务,非要弄出这么一堆烂摊子来。-------话说回来,横竖自己又不曾泄露天机,现今看起来黛玉已经不似初来时那么爱哭,这甘露之惠日后还的清或是还不清,自己可就管不着了。 待把宝玉和贾蓉支走了,凤姐才说,“傻孩子,谁不知道这人活着时候有许多愁肠,可是死了,也未必能得个久后清净。况且你年纪还小,多少事都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虑的太多了也无用。你细想想我说的可对不对,你好生养着吧,我得闲了必定还来看你。” 可卿不意她说出这话,一时也愣了一愣。凤姐点到为止,也无心多说,横竖秦可卿这样的留着也是败家的根本,要死要活且由她去。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又嘱咐了几句,就带着丫头婆子们走了。 果然在花园里就遇见了贾瑞,依旧还是笑嘻嘻的上来给自己请安,又拿眼睛不住的觑着自己。 这一段公案,凤姐前几日便记了起来,想起来仍旧觉得好气又好笑。这个好色的东西,色字当头,连父母人伦都忘了,都说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他也算得占了万恶之首了,上一世自己耍手段要了他一条小命也不算冤枉他。 只是转念再想想,好歹也是一条小命,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再不好,自有管教他的人,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况且他那些时日往自己屋子里跑的遭数也多,想来府里那些个狗奴才们背地里也没少编排瞎话,连带自己身上都跟着沾不少脏水。那一夜用着贾蓉和贾蔷去替自己料理他,现在想想也可笑,教这两个小侄子白看了自己的笑话。 恍惚他死了时候不长,扬州就有书信来说林姑父病重了,这小子也不过是个没成算的傻子罢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且不理会他,何必招惹他白丢了性命,给自己添些无头冤孽出来。若能留的他一条命在,或者林姑父之事也能有变数也说不准。 因此凤姐今日就留了心,一步不曾独走,故意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围着过来,贾瑞再色胆包天,也就只能多看几眼罢了。 见他笑着请安,凤姐也淡淡笑道,“这是瑞大爷吧。珍大哥哥这花园里面的秋景是最好看的,瑞大爷只管慢慢瞧吧。我这里急着要到太太们那边去,就不和你说话了。”一边说着,脚下不停,早走过去了。 贾瑞素日也曾远远 的见过凤姐,只觉得恍若神妃仙子,魂梦里不知思服了多少回,今日好容易寻着机会在这里等了半日,凑到跟前细细的看了几眼,虽然神仙美人那脸色是淡淡的,偏又更觉得有无数不可言说的冷艳气度,只恨身后那一堆人簇拥着,待要说句亲密话也不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凤姐走远了,心里痒痒的如同猫抓一般。 素日里他也听闻凤姐是个最厉害的人,这回又没和凤姐搭上桥说上话儿,因此也不敢贸然造次的就跑过西府去请安,抓耳挠腮了几日,只恨想不出主意来。 第19章 眼看秋尽冬至,-------今年冬至是十一月三十日,因着初一不便出门,贾母便打发凤姐初二过去东府里看看秦可卿如何。。 凤姐过去看时,见秦可卿瘦的人干一般,心里就知道大势已去,这条小命只剩不足一年的光景了,和她说了些闲话,又嘱咐了她好生将养着,就过了尤氏这边来。 彼此见过坐下喝着茶,尤氏又说了几句淡话,方道,“你冷眼瞅着媳妇是怎么样的呢?” 凤姐见她面上虽然也带着微微的焦虑,那眼底深处细看却是冷冷的,便晓得她如今既已知道贾珍和可卿之事,心里必定是恼恨羞愤五味杂陈的,怕是只盼着可卿早死,早早去了这一个心病。 因此低头想了半日,说到,“看着也就那样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也该替她准备准备一应的后事用的东西,冲一冲也好呢。” 果然尤氏的神情松了一松,说道,“我也叫人暗暗的预备了。就是那件东西不得个好木头的,慢慢再看罢。” 凤姐听她提起那件东西,忽然想起一事:上世可卿死了以后,贾珍在诸多亲戚跟前大哭大闹如丧考批,丢尽了东府的脸面不说,居然还敢把义忠亲王老千岁坏事之前曾定过的樯木棺材弄了来给儿媳妇装裹,--------这一节贾府败落之时也被人捅了出来,被御史参了个僭越之罪。 这回自己可要未雨绸缪。------这么想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明儿就令旺儿想法子,在外面找人买通薛家那店里的人,无论花多少银子,也得把那副板或偷或毁,万不能留了才是。 回来在贾母跟前时,不提这些事,只说秦氏看着还好,暂时是不打紧的。 又去王夫人那边,大概说了几句秦氏的光景,才回了自己屋里,平儿伺候换上烘的暖暖的家常衣服,又端过茶来,说道,“今儿旺儿媳妇来了,林老爷又有信回来了,奶奶看着是现在请林姑娘过来呢还是等晚上呢。” 凤姐这些时日正为林如海之事悬心,乍一听来信倒吓了一跳,再一想时候还早,况且这信是走的私下的,想必林姑父现在身子骨还好着呢,不必害怕,乃笑道,“小琴,过去和林姑娘说,我得了些新鲜玩意,叫她过来挑几样喜欢的回去玩-------天也冷,叫她穿戴好了,可别叫风吹了。” 小琴脆脆的答应着去了,凤姐因向平儿道,“前儿得了那些皮毛,叫赶着给太太姑娘们做几样东西的,可都做好了没有?” 平儿笑道,“奶奶也太心急了,哪能那么快,赶后儿估计就得了。” 凤姐道,“我是想着林妹妹身子弱些,记得单给她做个昭君兜,叫他们做的用心些。” 平儿笑道,“知道了,奶奶就知道想着林姑娘。对了,二姑娘方才打发司棋给大姐送了几个小玩意,我收了,回来奶奶看看去。” 这些日子迎春要么在邢夫人跟前说话,要么来凤姐这边说话,彼此比先前都亲近了好些,因此凤姐也不在意,笑道,“这丫头倒是越来越招人疼了。” 平儿道,“可不是呢,我听大太太那边人都说,大太太现今对二姑娘好的很,有事没事都爱和二姑娘商量的,二姑娘过去请安的时候多了,连着大老爷性子都收敛了好些,在家里也不大和那些小老婆歪缠了。” 凤姐也笑了,心想自己那个没脸的公公居然也有知道要面子的时候,还真是不易,正说得热闹,黛玉扶着小月走了进来,,笑道,“远远的就听见凤姐姐的笑声呢。” 平儿忙起来给黛玉看座端茶,凤姐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让我和林姑娘自在说说话。”几个丫头就都出去了,平儿在外屋门口坐着,防着别人进来。 这里凤姐把信递给黛玉,黛玉后几回一贯是和凤姐一起看的,两人看了信,果然林如海信中一切照旧,并没有说哪里不好。只说自己暂时还不能回来,已经先给黛玉挑了两个得力的丫鬟婆子,不日便送进京来,叫黛玉且宽心住着。 凤姐略微放了心,和黛玉道,“妹妹这下子可以安心了,只等着人来了再看吧。” 黛玉微红了眼圈,道,”全仗着凤姐姐疼我,要不我也是没主意的人了。”凤姐安慰她几句,乃说,“老太太旧年原说等冬去春来,就把你挪出碧纱橱,一拖这也许多时日了。我原打算帮你提一提的,眼下看且等一等,等扬州那边来人了,那里面就住不下了,正好把你挪出来。” 又道,“眼下快过年了,我这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多,老太太和太太都吩咐我说妹妹初来,要好好操办着热闹热闹的,只是我想着妹妹如今还应守着孝的,这话我也不能说出来,妹妹怎么想呢?” 黛玉愣了一下,半响道,”方才爹爹信上说两个嬷嬷和两个丫头是那几日就起程的,如今信到了,想必他们再有几日也就进来了。到时叫他们去说罢。” 凤姐听这话,笑道,“原还当你年纪小没主意,现下看主意正的很呢,得罪人的事还知道推出去了。”黛玉本来满腹心事,叫她说的也不由笑起来,又说了些闲话方告辞回去了。 一会平儿送了黛玉回来,向凤姐道,“奶奶,方才旺儿家的在外面和我说,茜雪的爹前几日做活儿从高处跌了下来,大夫说是不行了的。茜雪家里只有她和她老娘,也没个拿主意的人,昨儿晚上不得已才去旺儿家求他给帮着料理料理。” 凤姐吃一惊,道,“不是给了她几十两银子叫他们自谋生路吗?怎么她爹还去做那活计?” 平儿道,“旺儿媳妇说,茜雪出去以后,她爹就不给别人做活儿了,他们家在城外买了几间房子又置了几亩地,自做自吃的倒也还好。这回是屋上的茅草要添了,她爹说不值当花钱找别人,她兄弟岁数又小几岁,不大会弄这些,他爹就自己上去弄,结果不晓得怎么就失了脚摔下来了。” 凤姐叹口气,道,“这也是命。你教旺儿打发人帮他们好生料理着,银子就从咱们这里拿些过去。只是他爹若是死了,剩下她们姐弟和老娘,孤儿寡母的,只怕日子过得艰难了。茜雪又生的格外好些,难保外头没有人留心。” 平儿也想到了这节,见凤姐说出来,心里也佩服凤姐想的周到,因道,“奶奶说的很是。只是她是老太太和太太叫撵出去的,奶奶帮她销了奴籍已经是大恩了,现如今要再买回来,怕是茜雪愿意,上头太太也不肯的。” 凤姐心里压根就没打算再叫茜雪回贾府里头蹚浑水。道,“买她回来是不妥的,我想着前儿旺儿买那个庄子里头只怕还缺针线上的人使唤,你告诉旺儿家的去问问茜雪可愿意去那里安身。也不用她写卖身契,就当她自做自吃就好。横竖那个庄子不是官中的产业,家里这些人都不知道那里的,她们姐弟俩去了只要安安分分的,给她娘养老送终是不难的。” 平儿也想了想,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去处,道,“那就是这样罢,我等下就叫人把旺儿家的叫进来,我和她细细说。” 凤姐点点头,说道,“旺儿家那小子原不成人,你敲打旺儿家的几句,就是到了咱们那庄子里头,也别叫他们打茜雪的主意。就说茜雪是我留着有大用项的,别叫他们毛手毛脚的弄坏了。还有,明儿叫旺儿过来一趟,我有件要紧事,须得他去办理。”平儿答应着,自去传话不提。 第20章 过了几日正是腊八,旧俗要喝腊八粥。贾府也有旧例,阖府这一日早饭都要喝这腊八粥的。 凤姐早就令小月知会了厨房里,精心单做了给主子们的那一大锅。单米就有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又加上些白果仁、核桃仁、花生仁、杏仁,栗仁、榛穰,调和了红白糖煮熟,粥面上撒些干果丝儿点缀。端上桌既好吃又好看,连黛玉素日食量小的,也慢慢的喝了一碗。 正热热闹闹的喝着粥的功夫,外头有人来回,“扬州林姑老爷有信到了。” 因着今日过节,邢夫人,王夫人和凤姐都在贾母这里一处吃饭,故而回话的就直接找到这里来了。 凤姐略一思忖便明白必定是上回说的嬷嬷并丫鬟们到了,趁人不察看一眼黛玉,果然小丫头很懂得不形于色之道,依旧低头喝粥,神态并无异样。于是放了心,从婆子手里接过信来,亲自递给贾母,笑道,“必是年下林姑父得了什么稀罕物儿,特意赶着孝敬老祖宗来了。” 贾母心下很以为然,也笑道,“把你这猴儿乖的,放心,等下有好东西,就算不分给你,也必叫你看一眼解解馋。”说的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这里贾母先叫鸳鸯拿过眼镜戴了,方才拆了信细看。只看了几眼,脸色隐隐有些不好起来。待看完,脸上已无笑意,只是老太太毕竟也是经过大风浪的,神色倒也平静,随手把信递给王夫人道,“你看看吧。”又问下面,“扬州来送信的如今在哪里?” 下面婆子们回道,“进来了两个嬷嬷和两个丫鬟,都在垂花门外头候着呢。还有几个送行李东西的小厮,都在二门外等着。”贾母想了想,道,“叫嬷嬷们进来。” 此时王夫人也看完了书信,脸上也并无异色,只对凤姐道,“你林姑父怕你妹妹在这边想家孤单,因此从家中挑了两个嬷嬷并两个丫鬟送了过来。”又把信递给邢夫人看。 凤姐心知肚明,正想着这林姑父行事果然有章法,外头人已经进来了。 因着王夫人方才的话大家也都听见了,这里吃饭的诸人也都不吃饭了,只看热闹。 且说黛玉面上不显,心里却有数,定睛细看,---------两个嬷嬷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纪,生的都是颇慈善的面相,穿戴之物和主子也无甚差别,后面两个丫头都是十三四的年纪,模样虽算不得十分出挑,可也都是眉清目秀干净讨喜的,---------心下便知道父亲挑人是用了心的,暗暗喜悦不提。 正看着的工夫,见贾母招手叫她,忙凑过去,听贾母道,“乖孩子,你父亲来信了,怕你想家,故而送了南边的两个嬷嬷和两个丫头给你使唤,你看可好不好呢?” 黛玉听了只作微微乍惊乍喜之色,便回过身。这四个人已经给贾母并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凤姐等请安毕,此刻都上来给黛玉请安,众人方知道两个嬷嬷一个姓扈,一个姓郦。两个小丫鬟一个唤作碧落,一个唤作醉墨。 贾母虽然心中不喜,脸上却笑道,”这下子倒是热闹,凤丫头,赶紧打发人去收拾屋子给这几位亲戚住下,别忘了告诉账房给她们几个加上这个月的月例。” 扈嬷嬷面目慈祥,说出话来却一丝不乱,道,“回老太太,我家老爷临来时嘱咐过的,虽说是亲戚家住着,可也不能太拖实,因此我们的月例都是有我们家老爷发给就罢了,另外还有五千两的银票,是给这边府里预备着我们主子奴才几个住些时日的花销的,还请老太太不要见外。“说着就自袖中摸出一个信封来。 满屋子里几个主子也就罢了,那些丫鬟婆子们都吃了一惊,心道原来林姑娘住在这里是自家出钱的,可为啥之前老有人说林姑娘是白吃白住,连将来的嫁妆都要这边出的呢?看人家家里丫鬟婆子这打扮着派头,还有出手就是五千两,似乎那些传言很不靠谱啊。 迎春如今和黛玉亲密,之前听了那些流言也生气,今日见了这一出,心里便觉得很是畅快,待要笑笑想想又忍住了,只看着贾母和王夫人的脸色。 探春素日须看着王夫人的脸色过日子,故而是多和宝玉来往的,兼着聪明过人擅于揣摩王夫人的心思,并不敢和黛玉十分亲近,但是毕竟都是女儿家,也有玩在一处的时候,虽说黛玉的性子依旧不如宝钗平和,但是有凤姐处处关照着开导着,也不似前世那么孤高自许,姐妹间往来也算和睦,因此探春也有些可怜她年幼丧母孤苦无依,只是今日经此一事,方觉得以往自己的想头似乎错了。 林姐姐虽然没了母亲,但终究还是林家嫡出的大小姐,林姑父身居要职,也是不能小觑的。起初想必是因为妻子新丧林姑父太过伤心,怕照料不好才把女儿送过来住些时日的。现在看这情形,那扈嬷嬷一口一个亲戚家,看着亲热,实际意思就是我们不过是来走亲戚的,显见不是要常住的意思了。 惜春的想法和迎春一样,只是年纪还小,那笑容就露了出来,被迎春一眼看见,偷偷丢了个眼色,忙低下头。 李纨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心里想的和探春差不许多,情知老太太必不乐意的,因此只装听不见看不见。 惟有宝玉尚混沌着,未感知风雨欲来,笑道,”林姑父也太多虑了,都是亲戚,我们家还养不起林妹妹和你们几个人不成?” 扈嬷嬷脸上笑容不变,道,“小公子说笑话了。我们林家虽然算不上钟鸣鼎食,可也是书香门第,也知道礼义廉耻的,怎么能叫亲戚家里帮着养我们的姑娘呢?” 贾母脸色微变,半天依旧笑道,“即这样,也好,凤丫头先去打发人收拾屋子吧。” 扈嬷嬷笑道,“不必这么麻烦的,我们来,是伺候我们姑娘的,只要和我们姑娘住在一处就是了。不知我们家姑娘住在哪个院子?我们好叫人赶紧搬行李收拾过去的。” 这下子老太太是真的有些郁闷了----------黛玉住在哪里?碧纱橱里面啊,一间屋子中间隔开了,里头是黛玉和紫鹃雪雁,外头还有宝玉和那一大堆丫鬟,连先头扬州带来的王嬷嬷都安置不下,,哪里还能住得下新来的这四尊大神。---------可是这扈嬷嬷一看就是不好打发的,而且说出话来柔中带刚,一点也不怕得罪了谁,明显的这是有仗腰子的人在后面架着呢,那人是谁就不用问了,只是奇怪原先说的好好的,怎么林如海就变卦了呢?难道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大事要发生了?也没听说近来朝堂上有什么变故啊? 不怪老太太阴谋论,人到了她那个岁数,想的自然更为深远,可惜她那两个儿子一个只知道花天酒地,另一个只知道附庸风雅,于时务机变上都相当有限,老太太想提前知道点□□消息都没处打听。 王夫人起初虽然也微微一惊,随即就安稳下来,心里隐隐还有几分悦意。自从黛玉进了贾府,老太太打的好算盘她早就看在了眼里,只是黛玉那摸样性情,活脱像她那早死的娘,一看就是心高要强的,偏自己那傻儿子又是个惯会做小伏低的,若是真给了宝玉,只怕宝玉这一生都要被压得翻不过身来,自己这个当婆婆的也就只能退一步说话了,这可是万不能的。不过眼下这两个都还小呢,老太太走的是一步远棋,这中间有一个子落错了,后面可就大不一样,因此王夫人也并不十分着急。 此刻见林府来人如此这般,王夫人一点要阻拦的意思也没有,只恨不能推一把。 第21章 凤姐见贾母半响不说话,心下雪亮知道老太太被人逼到了沟边上,乃越众上前来,故作贴心的挽住老太太的手,笑道,“老太太心疼林妹妹还小呢,怕她一个人住着孤单,旧年来时就教在碧纱橱里头住下的。宝兄弟住在碧纱橱外头,这样他们表兄妹互相说话玩笑的也自在便宜些。如今妹妹还在碧纱橱里头住着呢,怕是两位嬷嬷和两位姐姐过去了,地方逼仄委屈了呢。” 扈嬷嬷听了这话,和郦嬷嬷对视一眼,依旧笑道,“不是老奴多事。眼看过年了,过了年,我们家姑娘就又长了一岁了,亲戚之间也有个男女之别的,这么混住着是断断使不得的。临来时我们老爷千叮咛万嘱咐的,只怕错了规矩惹人笑话。况且我们姑娘身上还守着孝呢,也得有个清净地方住着才好。不瞒老太太说,这次进京还带了几房家人一同来的,我们在京中的房子也已经着人去收拾打点了,若是这边不便宜的话也不打紧,我们就搬出去住那边也使得的。断不能为了这点子小事给亲戚家里添了烦恼。” 此话一出,别人还未发话,宝玉先变了脸色,嚷道,“这嬷嬷好没道理,怎么他们一来林妹妹就要搬出去了?一家子在一块住着有什么不好的?”一边说着,一边就往贾母身上扭股糖似地厮缠起来,道,“好祖宗,快叫人打发了他们出去吧。” 贾母搂着宝玉,笑呵呵的摸着他的头给他说了几句无妨之类的宽心话。老太太心里也不快,但扈嬷嬷说的和颜悦色又句句在理,当着这么多人,一时也有些下不来,遂扭脸看一眼凤姐。 凤姐马上会意,上来笑道,“宝兄弟真是小孩子气,扈嬷嬷说的都是大道理,老太太心里也是那么想着的,只是原打算过两年再给林妹妹挪出来的。既然如今两位嬷嬷已经来了,那这就挪吧。” 一边附在贾母耳边小声道,“老祖宗,东北角上不是还有几间房舍么?那里头原先都是弄好了的,一色家具物件都是齐全的,而且地方也宽敞,如今只要叫人去稍稍铺陈了就尽够了。既然今日说成这样,倒是只好叫他们先搬过去那里。好在离我的院子不远,照管起来也是方便的。断断不会让林妹妹受委屈的。” 这一节是凤姐这几日早就思谋过的。原本依照她的心意,把黛玉搬出去住到邢夫人那边最妥当,房舍也多,离了宝玉也远,而且和大房也近便。 只是想着若是提出这项来,贾母必定是不乐意的,王夫人只怕也会起了疑心,就又想起东北角上那几间房子,-------记得上一世为了元春省亲买回来那些小戏子没地儿安置,就把薛姨妈搬去了东北角那片房子住,梨香院腾出来让给那群小戏子们了。-------如今元春还没爬上妃位,在宫里还只不过是个女史,薛姨妈也在梨香院好端端的住着呢,倒不如先教黛玉住过去,先去图个清净自在。 到时候若是省亲的事儿出来了,再要把梨香院给小戏子们腾地方,管薛家爱搬到哪里去住呢,横竖这片房子和他们是不相干了。 贾母皱了皱眉,心里也知凤姐说的是实情,况且那几间房子原先贾敏在家的时候夏天消暑也曾住过的,给黛玉去住倒也合适。只是这样一来离宝玉就比如今远了些,不如在荣庆堂这边亲香了。 正思谋的功夫,王夫人也听见了凤姐这几句话,心下想了想亲侄女这个打算倒也合适,她是巴不得黛玉离宝玉越远越好的,于是笑道,“这样也好,那个院子姑奶奶在家的时候也曾住过,收拾布置都妥当的很,就是这时候还冷,得先叫人去笼几个炭盆驱驱寒气才是。” 这就是了。贾母知道小儿媳妇心里的算计,只是眼下势成骑虎,也只能先下来了再说-------只看了王夫人一眼,淡淡道,“那就这样吧。凤丫头带这几位亲戚下去料理安置,我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宝玉大为不快,拉着贾母还要厮缠,王夫人飞快瞪了一眼,发话道,“宝玉,你再胡闹,就叫人出去告诉你老子打你了。”宝玉方才松了手,狠狠翻了扈嬷嬷和郦嬷嬷一眼,甩手出去了。 凤姐这几日辗转反侧睡不着,一直想着如何把黛玉放在自己身边住着:林姑父现如今是巡盐御史,能做到这样的官职上的,都是皇帝的心腹股肱,上一世他是怎么去的且不论,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觉得黛玉已然有了归宿去处,自己才肯撒手驾鹤的-------现如今他有黛玉之事挂在心上,只怕是不舍得再死的,只看扈嬷嬷和郦嬷嬷这般行事,可知林姑父必定更不凡了。那样聪明剔透的人,必能有法子度过难关。 只要他能熬过明年之劫,日后回京述职,怎么也是一品大员的前程。眼下自己只须好好照管着黛玉,日后林如海回来,对大房对贾琏都得另眼相看,到时候只怕有莫大的好处泽及这些人呢。 况且黛玉和老太太和宝玉分开住了,自己以后过去走动起来也更容易了。只是原以为还要费些波折,没想到那个扈嬷嬷出手不凡,一见面就逼着老太太不得已的点了头,-----看来林姑父手里还真是藏着些好牌,可惜前世没拿出来使,生把一个天仙般的闺女丢在这里葬送了。 闹哄哄了半日才收拾打点的差不多,凤姐又叫平儿带着紫鹃雪雁并新来的碧落和醉墨,把碧纱橱里面黛玉的东西都搬了过去,瞅人不见的时候特意嘱咐平儿处处留心,零零碎碎的一样也不要落下,和宝玉有关的一样也不要带出去。自己且先和邢夫人王夫人商议给黛玉那个院子再添置些各色东西。 王夫人压根不想操这份闲心,只敷衍了几句便也说身上乏了,嘱咐凤姐便宜从事,自己扶着彩云也走了。 凤姐笑着把她送出门,回身拉着婆婆邢夫人笑道,“那咱们也别在这干坐着这,还耽误老太太睡觉,太太不如到我屋里坐一会子吧。”邢夫人笑着点头,婆媳俩一起回了凤姐的院子。 可巧大姐的奶娘见日头还好,正抱着大姐在门口顽,见凤姐回来,忙上来请安。邢夫人也有几日没见孙女,如今凤姐孝顺她,她再看着孙女就顺眼中意了许多,便伸手笑道,“过来,我抱你顽。” 说来也怪,大姐真就笑嘻嘻的扑在邢夫人怀里,小手里头还捏着半个果子,就要往邢夫人嘴里塞。凤姐知道邢夫人脾气古怪,怕她不悦意,忙伸手要接过大姐,不想邢夫人笑道,“好乖巧的娃儿,果然你的闺女就是比别人的伶俐些。”一边还真就张嘴吃了一口那果子。 凤姐也不意大姐和她这便宜祖母竟也有投缘的时候,遂笑道,“这孩子平常只爱和她这奶娘顽的,谁知道原来更爱和太太顽呢,难道她这么点子小人,就知道巴结往上了不成?” 说得邢夫人也笑了,再看大姐小脸嫩生生的,头上戴了一个新作的小帽子,衣服靴子也都是新做的,那针线细密,一看就是用了心的,遂亲了一口大姐的小脸,这才递给奶娘,道,“看起来你伺候大姐很是尽心,这个就给你吧。”一边从手上褪下来一只玉镯子。 奶娘且不敢接,只看着凤姐。凤姐也喜欢她勤快细致,就伸手接过来塞在她怀里,笑道,“太太身上可都是一等的好东西,你就拿着吧。太太是大姐嫡亲的祖母,若是你伺候的不好,且不会给你呢。” 奶娘这才躬身谢过恩,凤姐觉得外头有些冷起来了,就叫她抱着大姐且回屋暖和,自己和邢夫人进了内室,吩咐小琴倒茶来。 邢夫人喝着茶,还不住细问大姐日常起居一些琐事。凤姐心里动了动,想着邢夫人也是四十往上的年纪了,贾赦成天和她又不亲近,难免也觉得寂寞,因此就顺着她往下说道, “大姐眼下还小,可女孩子家再有十年八年的也就能议亲了,若是她爹外头脸面大些,孩子自然嫁的就好了,咱们脸上也添光彩。往后还求着太太帮我管教着二爷,叫他一门心思的上进才好。” 邢夫人是继室,年纪比贾赦也小了好几岁的,若说颜色也是有几分的,只是娘家出身不高,就先矮了一头,贾赦又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嫁过来没几天就不得宠了,想起这些也觉得灰心,听凤姐这么说,细想也觉得有理,又想起迎春来,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二妹妹岁数也渐渐大了,有合适的人家也该早早先留心看着,帮她挑个好人家,也不枉你们姑嫂好了一场。” 凤姐知道迎春如今在邢夫人跟前诸事周到,很得邢夫人欢心,见邢夫人能想到这节,心下也觉欣慰,笑道,“那是自然的。迎妹妹生的好,性子又温柔,谁家得了去也是他们的福气呢。” 又说了一会子话,邢夫人也觉得身上乏了,凤姐惯会看眼色的,忙叫外头丫鬟婆子小心伺候着婆婆回去歇着,早就打点了几个食盒一并叫他们带过去。 刚把邢夫人送走,外头小琴进来道,“林姑娘那边两位嬷嬷过来给二奶奶请安道谢呢。” 第22章 凤姐忙道,“快请进来。”一边就站起身来。 扈嬷嬷和郦嬷嬷堆着笑进来请了安,道,“我们老爷给二奶奶带了点东西,临来时特意嘱咐我们要亲自送过这边来的。二奶奶别见笑就罢了。”说着身后两个婆子颤巍巍抬上一个大箱子来,这边郦嬷嬷已经恭恭敬敬的递过礼单来。 凤姐接过来礼单,打开看时,上面写着明细:几块鸽子血大颗红宝石,两株一尺多高的红珊瑚,一匣子大南珠,再下剩的几乎全是名贵药材,成了形的关外百年老参,新疆天山雪莲,冬虫夏草,还有两对犀牛角和几对新鲜鹿茸。 心念电转,便明白林姑父为人精细,知道自己必有求子之心,,便专意多送了药材给自己和贾琏补身,又恐太简薄,就又多加了那些珍异珠宝。 单看那几块鸽血红宝石就价值不下万金,这林姑父倒是舍得大手笔的,于是笑道,“林姑父也忒外道了,自家亲戚,还要送这么厚重的礼,叫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扈嬷嬷笑道,“奶奶这就客气了。我们老爷说了,我们家姑娘在这府里住着,许多地方全仗着二奶奶关怀照管,些许薄礼略表个心意罢了,日后老爷进京的话,必是还要亲自来谢的。” 凤姐听着扈嬷嬷舌灿莲花,暗想着老货这张嘴竟也不逊于自己,也不由笑道,“我方才正想着过去看看林妹妹呢,两位妈妈倒先来了。有一件事正好和两位妈妈商量:现在搬过去这个院子也宽敞,厢房那里正好安置个小厨房,这样林妹妹和两位妈妈日常吃饭也便宜,别的不说,眼下大冬天的要是顿顿过去老太太那儿吃饭,小姑娘家来回的吹冷风也怕不好。何况还要守孝。不知两位妈妈觉得如何?” 扈嬷嬷和郦嬷嬷对视一眼,笑道,“二奶奶费心了。我们方才也是这么想的。况且姑娘要守孝,出去跟着大桌子吃饭也有许多不便之处。怪道临来时我们老爷反复叮嘱,有事只要和奶奶商议,原来奶奶是如此周到的。” 凤姐一贯是给别人灌*汤的,自己原也爱听这些奉承话,只是此番回来之后心境不比从前,对这些不大往心里去了,只笑道,“只要妈妈们觉得妥当便好了。。平儿,拿两个荷包给这两位妈妈。” 两个嬷嬷忙都推辞不要,凤姐笑道,“我这也是些许薄礼略表心意罢了,妈妈们初来,原本应该治几桌子酒席给你们接风洗尘的,只是既然说到了妹妹的孝期,我也就不请妈妈们喝酒了,省的再出来些无端的闲话。故此只有这点子心意,妈妈们不要嫌简薄就好。” 扈嬷嬷看一眼郦嬷嬷,笑道,“二奶奶如此周到,倒是老奴们受之有愧。既这样,我们俩就先告辞了,姑娘那里还有许多事务没有妥当呢。”凤姐笑着点头,命平儿亲自送出去不提。 晚上贾琏回来,看了看林家的礼单也便笑了,道,“林姑父倒是格外看重你。”凤姐正色道,“二爷错了,林姑父看重的只有林妹妹。不过是我在林妹妹身上格外用了些心思,林姑父才这样答谢咱们的。我已经打听过了,送给咱们的东西是最厚的。这房里的人我都仔细敲打过了,谁要是漏出去一个字半个字的,立刻拿过来打死。二爷也需谨慎,别和人说去才好。” 贾琏伸手捏一下她的粉腮,笑道,“你竟小看我了。你以为,你打发旺儿替林妹妹往扬州送信的事儿我不知道么?若不是你夫君我在外头费力替你们遮掩住了,只怕早就被这府里的人知道了呢。如今你倒拿什么谢我呢?” 凤姐心里一跳,拉住他的手,敛眉含笑道,“连我这个人通都是二爷的,可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再能拿出来谢你的呢?” 贾琏最见不得她这般小女儿情态,只觉得身上立时着了火一般热起来,扑上来伸手就按倒了凤姐,低声笑道,“你倒是越发会说话了,那就拿你这个人来谢我吧。”(以下内容各位客官自行想象尽管脑补。) 扈嬷嬷已经和贾母禀告:“我们院子里已经弄了小厨房。我们姑娘现如今还在孝期呢,年下这些喜庆的大日子就不宜过来掺和了。等过了年出了孝,再出来好好地孝敬老太太吧。”须知当今以孝治天下,只要拿出孝字来说,便是贾母也不能驳回,只好点头说“知道了。” 自此以后黛玉有事没事只是过去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再跟着凤姐去邢夫人那边走走,剩下就是在自己屋子里消磨,或者去凤姐那里坐一会。 眼看过了年,正月的时候闺房里忌针黹,迎探惜姐妹三个闲时,都喜欢黛玉这里幽静,丫鬟婆子们也都有眼色懂规矩,无事也爱过来玩一会,倒也自得其乐。不知不觉间就冬去春来了。 只是若宝玉去找黛玉顽,便被当做稀客一般供了起来,先是请到堂屋里让座,上了茶之后,不但紫鹃雪雁不再让出去了,连新来的碧落和醉墨也都围在身边伺候着,更别提扈嬷嬷郦嬷嬷这两位大神,就不曾离开黛玉身后几步的,弄得宝玉要说几句私密话都不能。 再若提出要进黛玉房里看看就更是妄想了,扈嬷嬷满脸堆笑道,,“宝二爷如今也不小了,我们姑娘过了年也渐渐大了,又不是一个姓的亲戚,总得有个男女大防才好。”云云,横竖就是不让他再进黛玉的闺房。 宝玉忍了两回,耐不住性子发作起来,扈嬷嬷也不生气,笑眯眯的道,“宝二爷若是闹下去,只怕我们就得叫人禀告外头的老爷做主,到时候吃亏的可还是您老人家,老奴心里也不忍的。” 一句话说的宝玉登时偃旗息鼓,垂着头回来只和贾母厮缠,道,“宝姐姐也是外姓的亲戚,为什么我就能去找她玩?林妹妹和我还是姑舅兄妹呢,又是住在咱们家里的,为什么她的屋子就不让我进去了呢?” 这话说得但凡知道礼义廉耻的都得在心里白他一眼。 迎春探春惜春正在贾母这里陪着吃饭,---------如今黛玉自己院里有了小厨房,是不大出来吃饭的,她那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倒也乖觉,有事没事就送出点南边的好东西给这几个姐妹赏玩或者尝鲜,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连着李纨,东府里尤氏那边,外头薛姨妈宝钗那边都不遗漏。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何况郦嬷嬷和扈嬷嬷两个都是见人不笑不说话的主,上上下下倒是没有不说她们的好的,连二门外的小厮都知道林家的嬷嬷为人和气出手大方,只恨没机会多替她们跑腿子。 平常三春在黛玉那里顽的时候,两个老嬷嬷也会有意无意的提起话头,说些外头张家李家的事,姑娘们养在深闺,只当别人家也都是自己家这样的规矩行事,听了这些话之后才知道,原来别人家都不会让宝玉这么大的一个男孩子整日里在内帏厮混;原来姑娘家的闺房是万不容许外男进去的;原来大嫂子素日里带着她们学针线学规矩,都是敷衍了事虚应故事的,自己学的那些规矩,真等到嫁了人之后要当家理事的时候只怕要贻笑大方。 因此宝玉说出这一篇话来,三春心里都很是不屑,只是碍着老太太在前,都不说话。凤姐站在李纨身边,妯娌俩对视一眼,也都一笑不说话。 因着黛玉要守孝,几个月来除了晨昏定省都几乎不出来的。贾母早就不爽快了,暗地里命鸳鸯去找紫鹃细问过几次。 这才知道,外头看着是扈嬷嬷能言快语嘘枯吹生,岂料那位郦嬷嬷虽说罕言寡语,可偏又能谋善断,黛玉房里大事小事都是她拿主意给扈嬷嬷照着行的。更兼着郦嬷嬷还精通药理,听说来的第二天就停了黛玉的人参养荣丸,说是“凡药三分毒,饮食周到才是正道”云云。--------这也罢了,自己的外孙女,有人照管周到也非坏事------这会子林如海还好好的做着官,也没露出下世的光景,老太太倒也没生出其他的想头。 只是这两个老货一来就指着黛玉要守孝一事不放,立时三刻把黛玉搬出了碧纱橱,还打着守孝的旗号,不动声色的就把黛玉和这边隔开了。 如今黛玉那院子虽说还在府里,不啻是个府中之府的架势,衣食采买都有扬州带来的小厮出去自办,贾府这边是一点也插不上手,偏偏扈嬷嬷说的好听,“亲戚之间这样方是处长之法”云云。况且当今圣上都奉这一个孝字,她们说是黛玉也需得寝苫枕草的守孝,任谁也说不出二话来。 第23章 书接上回。教他们这么一安置,再想叫宝玉和黛玉耳鬓厮磨两小无猜,简直就如隔壁撺椽水中捞月,那是一点指望也没有了的 。 更有郦嬷嬷连《礼记》都抬了出来,又明着暗着示意宝玉已经过了垂髫之年,不宜再在内帏厮混,不单黛玉那里,就是外姓亲友的女孩子都该有避讳少来往的云云。---------鸳鸯回来把这些话原样说给贾母听了,老太太倒少吃了一顿饭。 如今宝玉又来如此这般一说,老太太就有些担心:素日里这个孙子是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也知道他有些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时不时的还要发个痴狂病,必得在女孩堆里养着才能称心,才肯好好长大的。 只是如今不同以往,想教他在黛玉身上找个遂心如意只怕太难。老太太如此想了一想,抚着宝玉的头笑道,“你林妹妹要替她母亲守孝,所以你不能去。你宝姐姐他父亲去的早,如今早就出了孝了,没事你若是愿意就多去走走也好。” 因着又怕宝玉再问出不好的话来,紧着说道,“我刚想着,你云妹妹一个人在家里也闷得慌,我这就叫人去把她接过来,就叫她住在碧纱橱里头,闲来无事你们俩也能一起陪我说说话解解闷的。” 果然宝玉高兴起来,笑着滚到老太太怀里道,“好祖宗,快叫他们就去接去,我都快闷死了的。” 凤姐站在一边,心里冷笑,这是典型的以羊易牛,眼见着黛玉那头够不着了,就把史家的姑娘弄过来当顽意给宝玉解闷开心着先。 可怜那史湘云也是个福薄的人,尚在襁褓之时父母就都去了,在叔叔婶婶手里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明亏暗气才长到这么大,外头看着是体面光鲜的史家大小姐,内里那日子过得实在是连三等的使唤丫头都不如。 经过上一世,凤姐早已看的清楚,老太太面上是最慈善,那心却是最凉薄的,就湘云这一件事,老太太心里明镜一般,只是不愿为了这么个孤女去和保龄侯史鼐闹出不好看来罢了。 ------别说湘云这样隔得远的,就黛玉这个亲外孙女,在她心里那也是排在宝玉后头的。 还有当年迎春之事,迎春可是嫡亲的孙女,老太太明知道事情不妥当,也懒得出头多事,只说了“知道了”三个字-------,就那么看着迎春送进了孙家那个畜生的老虎嘴里。 可怜那云姑娘也是心高之人,在史家的日子过得不顺心,这边老太太若是心血来潮叫人接她过来住些日子,她就快活的乐不思蜀起来,连这边的小猫小狗都要小心翼翼的巴结着,记得时不时的还要给袭人鸳鸯平儿金钏几个送送礼。 若说她是天真烂漫无心之人,凤姐可不信。 这几个丫头都是什么人?都是贾府得势的主子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人。她为何不给黛玉身边的紫鹃送东西,不给李纨身边的素云送东西,还不是因为那些人无甚么用处,不值得用心结交? 更可笑的是居然肯替袭人做那些针线活,袭人是个什么东西,顶天了也不过是宝玉房里的一个姨娘小妾,居然也能使得动公侯家的小姐,可不是个笑话。 还有她这么小小的人儿,前世居然不露痕迹的给黛玉添了数次堵心,明知黛玉和宝钗不对付,偏要在黛玉跟前狠夸宝钗,明知戏子下贱,偏要随口说出龄官长得像黛玉,这云姑娘也非等闲之辈了。 只是她终究是老太太的侄孙女,和自己是不相干的,既然她外示浑厚,自己也懒得敲破,横竖死活不与自己相干,只看着老太太的眼色行事便是。 好容易把湘云的事情安置妥当了,凤姐方抽身回自己屋里,进门平儿先迎上来换了衣裳,笑道,“奶奶怎的去了这半日。林姑娘方才使醉墨来问奶奶回来了没有,她要请奶奶过去说话呢。” 凤姐忙问道,“可是有什么事么?” 平儿道,“我问了,倒没有什么大事。说是南边送来了一点刚掐下来的明前好茶,请奶奶过去一同尝尝的。” 黛玉如今待凤姐如同亲姐姐一般,一点好东西也都要有凤姐一份的。 凤姐笑道,“你和我一起去罢,也尝尝什么好茶叶。去挑几件好点心包起来带过去吃。” 平儿笑着答应了,刚要转身想起一事,又说道,“还有一事。方才舅奶奶那边打发人来送了些鲜果,我收了,送那边的人出二门的时候,外头学堂里的瑞大爷可巧看见了,就那么直直的上来和我说了几句话,一点也不知道避讳。他还问奶奶什么时候在家,说是还要来请安说话呢。” 饶是凤姐今时今日,一心只要韬匮藏珠,敛翼待时,也不由怫然不悦,冷笑道,“这东西合该作死,又弄这一出了!” 平儿不解,因问此话何意。 凤姐就把去年秋天去东府里给贾敬做寿那日,在花园里遇见贾瑞的情景说了,道,“当日身边许多人伺候着,这畜生那眼睛还是在我身上黏住了似得,恨不得给他挖下来跺一脚扔去喂狗去。” 平儿听了也生气,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混帐东西要是起这样的念头,必定不得好死!” 凤姐道,“这事且压下不提,咱们先去林妹妹那里走走,回来再理论这个混账东西。” 说着已经进了黛玉的院子,扈嬷嬷亲自迎了出来,笑道,“二奶奶可来了,您再不来,我们家姑娘就要亲自过去了。” 凤姐知道这老货那肠子里沟壑纵横的,也不怠慢她,笑道,“妈妈一向辛苦,以后再不用出来迎,我常来常往的也自在些呢。” 一边说笑,一边进了黛玉的内室。早有碧落和醉墨迎上来伺候着坐下上茶。 凤姐眼睛一扫,不见紫鹃和雪雁,笑问黛玉道,“紫鹃呢?” 黛玉微笑道,“老太太刚打发人叫她过去,说是有外头的官儿来拜,送进来些稀罕的料子,叫她去拿回来几匹给我呢。郦嬷嬷怕她一个人拿着也不便宜,就叫雪雁和她一起去了。” 凤姐忍不住抿嘴一笑,看一眼旁边的郦嬷嬷,心道这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高手呢,自己就算多活了一回,也不见得赶得上。 想着心里不觉一动,笑道,“听说郦妈妈很通药理,我倒是有点子事情想请妈妈指点指点。不知道妹妹可舍得妈妈得空过去我那边坐坐不?” 黛玉知道她一般事务是不避讳自己知道的,如今既这么说了,必定是郦嬷嬷可以知道自己却不便知道的事情,遂笑道,“凤姐姐还和我说这见外的话,横竖我这里事情也不多,等下你回去的时候,就叫妈妈一同过去就是了。”一边也看着郦嬷嬷笑道,”妈妈说可好呢?” 黛玉生的灵秀可人,一年半载的跟着凤姐处长了,学的性子也愈加乖巧,别人还罢了,扈嬷嬷和郦嬷嬷是真心的喜欢这样的小女孩子,照管起来就愈发的无微不至。听黛玉这么说,郦嬷嬷笑着应道,“是。等下老奴送二奶奶过去就是。” 一时闲话说尽,郦嬷嬷跟着凤姐一起回来,凤姐忙命小月泡好茶来,又叫她们都出去,只留自己和郦嬷嬷说话。 第24章 见房里没别人了,凤姐方向郦嬷嬷笑道,“本来也不敢劳动妈妈大驾,只是有些话林妹妹还小,倒是不好叫她听了去。” 郦嬷嬷微微笑道,“二奶奶待我们家姑娘的好处,我和扈妹妹都是看在眼里的。二奶奶有什么事情用着老奴的,只管吩咐就是了。都是自家亲戚,不必如此见外。” 凤姐笑着停了一停,半日方道,“想必妈妈也是知道的,我嫁过来也有些年月了,只有大姐一点骨血。妈妈可知,我们家二爷不比林姑父的气度;就是我么,也没有林姑妈的才情。 这膝下无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听说妈妈深知药性医理的,如今倒要求着妈妈给我看看,虽不是说急在这一时 的,可总要预先打算起来才好。” 这番话说出来唤作旁人必是要吃一惊的,郦嬷嬷倒是面色不改,依旧微微笑着,慢慢问了凤姐素日的一些饮食起居的琐事,又委婉问了些房内之事。 末了伸手替凤姐摸了脉,沉吟片刻,遂笑道,“依老奴看呢,二奶奶这是素日思虑太过,饮食上又不大周全,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要少操些心,膳食上细细的调理着,要得个哥儿也不难的。” 凤姐也笑道,“妈妈说的果真么?” 郦嬷嬷道,“我看奶奶现今的气色还好,况且年纪也还小,应当是如此的。只是以后这膳食还须精心些,有些偏寒凉的东西是不能碰的,兼着不可操劳太过,过劳伤了心神,于子嗣上其实是无益的。” 凤姐默然半响,方道,“妈妈说的很是。往后我自会当心些。 只是说起这操心不操心的,哪里那么容易呢。如今府里诸般杂事也多,老太太年纪大了,要颐养天年的,太太又是时常要吃斋念佛的。 当年我年轻不知事,初嫁过来的时候还存了卖弄才干之心,就这么接上了手管家,谁知倒像是骑在老虎背上了,待说要下来也不易,就这么骑在上头,天长日久的也终非了局。 妈妈也来了些时日了,府里头这些明的暗的,妈妈大约也有些知觉,也不必我多说了。” 郦嬷嬷笑道,“二奶奶过于自谦了。说起来,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一样能离得了您呢,这个急切要脱身只怕也不能的。” 凤姐暗暗佩服她眼光老辣,和明白人说话也就不必要绕弯子,遂笑道,“妈妈既然如此明白,倒不用我说破了。还求妈妈给我指点迷津。” 郦嬷嬷微微笑道,“二奶奶是聪慧的人,老奴岂敢班门弄斧。何况老奴自己都是没有子嗣缘的人。若是老奴当年有二奶奶如此颖悟,必定早早的撒手俗事,只管清清静静的供养佛祖,只怕今日也不至身后凄凉呢。” 凤姐看她笑的慈善无比,心中微微一动,似有所悟。 自打回来那日,凤姐就一直筹划要从这管家之职上早早脱身,万不能似前世那般最终成为众矢之的。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若要做的不露痕迹又不得罪上头几位,只怕也难有万全之策。 之前一心只想着若是有了孕事,便可借着由头撒开手去,因此和贾琏在房里也下了不少功夫,只是急切之下偏偏毫无动静。 此刻叫郦嬷嬷一提,方才想到,何必等到那时,只要有人能提起这个话头,自己就可以顺势而下,到时自然水到渠成。如今只须叫旺儿在外头随便找个癞头和尚也好,跛脚道士也罢,届时演出戏就足以敷衍过去了。 正前思后想的功夫,门口小月脆脆的道,“二奶奶,家学里瑞大爷来了,说是要给二爷和二奶奶请安。” 凤姐想起方才平儿所言,登时大怒,碍着郦嬷嬷在座,又不便说什么,只微微皱眉,道,“请他在堂屋喝茶,就说我这里陪客呢,不得空,二爷也不在家,倒叫他白跑了一趟。替二爷谢谢他这片好意。”小月答应着去了。 凤姐心中恼怒,面上却不显,反笑道,“说起家学,我倒是想起一事。林姑父家学渊博,少年登科,委实令人羡慕的。嬷嬷是林府旧人,想必是知道当日林姑父寒窗苦读的情形的。我这里倒是十分好奇,林姑父当年是请的西席在家里念书,还是也是去家塾念书的呢?” 郦嬷嬷道,“说起来,老奴和扈妹妹两个人都是林府家生的奴才,这些事倒是都知道的。 我们老爷起初也是在家塾念过两年书的,后来家塾里的先生在老太爷跟前极力的夸赞我们老爷,说老爷是天分才情都极高,先生自己的才学有限,不配给我们老爷为师云云,故此我们老太爷就又在外头请了两个先生来家教导,后来我们老爷就只在自己府里念书了。” 凤姐想了一想,笑道,“我虽然不通文墨,可也知道爷们念书是件大事。我们贾家却也有个家塾的,合族中有不能延师的,都可以去那里念书。 现今司塾的是一位老儒,若说学问倒也是好的,只是年纪大了,整天多病多痛的,未免有些力不从心,时常倒叫他孙子瑞大爷帮他看着。 那瑞大爷自己还是白身,学问人品自然就略差一等了。我私下想着,若是能有个年岁学问都相当的先生司塾的话,想必那家塾定是一番新气象的。族中子弟若是有了出息,日后家族也能昌盛兴旺呢。 只是我们这边祖上到底是武行出身的,不像林姑父家里世代书香,如今急切要寻个这样的先生,也是难的。” 郦嬷嬷正色看了凤姐几眼,方笑道,“二奶奶有这样的心胸,倒叫老奴刮目相看了。既然二奶奶如此信得过老奴,老奴也不便推脱。自当向我们老爷禀告清楚的。想来我们老爷也是愿意操办此事的。” 凤姐笑道,“如此先谢过妈妈了。只是此事本不应当是我一个内宅妇人置喙的,倒要烦请林姑父婉转些和我们老爷说了才好。” 郦嬷嬷笑道,“二奶奶放心。这个老奴自然省得的。些许小事,断不叫二奶奶担干系。” 二人相视一笑,又说了些闲话,郦嬷嬷便要告辞回去。凤姐便叫平儿进来找出早就预备好的上等尺头,交给小月,命她好好送郦嬷嬷回去。 第25章 这边平儿恭恭敬敬的送郦嬷嬷出院门方转回身回来,见凤姐面上已有疲倦之色,忙上来小心服侍凤姐净面盥手换了家常衣裳,笑道,“奶奶今儿忙了一天了,想来必定也乏了,我先头就叫小月在咱们小厨房里熬了点枸杞冰糖燕窝粥,倒是拿过来给奶奶尝尝可好?” 凤姐点头道,“也好。你有心了。倒是真的觉得有些乏了。” 平儿吩咐小丫头子去取粥,自己扶着她在炕上坐下,笑道,“奶奶天天说要保养身子,只是事到临头又脱不得空,这些大事小事的都得奶奶劳神。对了,方才东府里还有人来,说是蓉大奶奶这几日又见好些,叫咱们且放心些呢。我已经命小琴去禀告老太太了,教老太太也宽心些好。” 说话间丰儿端了粥碗进来,平儿亲自接过,拿银匙搅动片刻,试了温热正好,才送至凤姐口边,凤姐就她手喝了几口,才道,“我也知道小蓉媳妇这些时日一直这样,好几日坏几日的,也没个准信儿。今日又来说,莫不是真好了不成?前儿蓉儿来时不是还说看着不大好么。” 说到这里,凤姐心中一动,雷轰电掣一般想起一事,忽的立了起来,险些碰翻了平儿手里的玛瑙小碗。唬的平儿忙放下粥碗,扶住凤姐道,“奶奶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觉得不好么。” 凤姐回过神来,心念电转之间,总算稳住心神,淡淡道,“没有什么。方才猛觉得有些头晕。罢了,我也乏透了,剩下这粥你们谁拿去喝了吧。我要静静地躺一会子,你们都出去候着吧。”平儿察颜辨色,也不敢多问,诺诺应了,带着小丫头子们退了出去。 这里凤姐靠着一个松花绿的引枕,微微阖上眼,心中却是一片清明:前世自己就曾有些小小的疑心,想那贾瑞算个什么东西,如何就敢对自己有非分之想,这头畜生纵然是色令智昏,可是里外上下也有长短肥瘦无数美人,他怎的就单单昏在了自己头上呢? 前世自己并不拿他当个大事,一直未曾细想过这一节,此刻细细想来,此事大有可疑之处。似乎很像是有人同他说了什么闲话,他才起了这样的邪念。-------凤姐越想越有些心惊,若说后面这人,只怕就是自己那好侄儿贾蓉。 贾蓉和贾蔷年岁相仿,比贾瑞也小不了几岁,私底下也是有往来的,这些臭男人灌丧了黄汤之后那嘴里有什么避讳的,只怕有的没的都敢拿出来胡唚,显摆自己的本事呢。谁知道说者无心,听者却留了意。 说到贾蓉,凤姐此番回来之后一直没有分出心思理会他。现在细想想,因着自己辈分上是他的婶子,一向并不拿他当外人看待,前世私底下和他说话也是比较随性洒脱,外人看着或者都觉得有些狎昵,难保这个小狗东西心里没点什么妄想,说到底他还是贾珍的种呢,肚子里那些牛黄狗宝可都是一脉相承的。 况且可卿和贾珍那点子勾当,连尤氏都瞒不过,何况贾蓉这样聪明伶俐的小猴崽子呢。 只是孝之一字大过天,他是得罪不起他那春秋鼎盛的父亲的,须知贾珍为人一向是心狠手辣的,一个忤逆砸下来,贾蓉那本来就不牢靠的锦绣前程当下就得灰飞烟灭,那小崽子生母早逝,连个能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又怎肯拿这个冒险。 细想来他好歹也算大户人家的公子,堂堂宁国府嫡出的一根独苗,好端端的就被老婆给带了顶碧青碧青的绿帽子,偏生帮着戴上去的还是自己的亲爹,贾蓉那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估计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难怪可卿的死活并不见他放在心上,当着可卿的面就那么直剌剌的问这病与性命终究有无妨碍,怕是那心里,盼着可卿早死的心,比那尤氏还要盛呢。 想来前世可卿那些身后事,贾蓉也不过是沉下脸尽个面子情就罢了,里头尤氏也装病撒了手,怪道贾珍一个人里里外外的忙的七颠八倒,最后还要把自己请过去管了一个月的事,那会子自己正想卖弄才干,倒乐得操那份闲心,平白又结了无数小人恩怨。 想至此处,凤姐心里不由冷笑了一声,装病谁又不会,这一回若是可卿没了,自己就先去痛哭一场哭个死去活来再说,回来躺上一个月,随他们怎么闹腾去吧。可是--------- 可是也不能还放任贾珍如前世那般闹得太不像了。 须知他们那府里连焦大都对这些事心知肚明的,那些贴身伺候的小厮怕是心里就更明白了。放着这么多明白人在那里头,外头若是有人存心要抓个把柄,也忒容易了,这不是明摆着作死么。 再怎么说宁荣两府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可不能如前世那般跟着他们受了连累。若是可卿的事情出来,还得教尤氏和贾蓉出头料理才好。那时候贾珍若是能懂得避嫌,就再妥当不过了,若是不能,自己再想法子叫他懂得罢。 还有贾蓉这小崽子,当日若没有他这个狗头军师背后一力挑唆撺掇,尤二姐之事,只怕贾琏也没那么容易也没那么快就得手。 若是没有此事,自己何至于叫旺儿唆着张华去衙门递了状纸,告贾琏国孝家孝中背旨瞒亲停妻再娶,以至于留下无穷后患。 现在回头看时,那时自己也是糊涂脂油蒙了心,那样的大事也敢拿来儿戏,真是愚蠢之至,可不是给外人递上了一把凌迟自家的刀么,过后贾琏知道了内情恨自己恨得出血,也不为怪了。 思前想后,贾蓉这笔帐且还远,留着慢慢细算不迟。贾瑞之事已经逼到了眼前,倒要好好斟酌斟酌。自己这边得用的人如今也多,此番断不能再沾上贾蓉和贾蔷。 想那贾瑞是贾代儒的亲孙子,他爷爷枉背着个大儒的空名,自己的亲孙子都教导成这番德行,外人就不必提了。难怪好端端一个家塾闹得乌烟瘴气,尽教出来些图便宜没行止的东西。 上一世自己只顾弄死了贾瑞泄愤,倒忘了这里头还有这些关窍。不拿这个丧德败行的东西做点文章,倒真是浪费了他这么巴巴送到眼前的大好机会。 这么想着,凤姐才觉得心里安稳了好些,坐起来向门外道,“来人。” 平儿服侍凤姐年月最久,早就觉得凤姐方才是有心事的,因此出门后也没回自己房里,只在外间坐着等叫。听凤姐出声,忙进来笑道,“奶奶有什么事?” 凤姐道,“你打发人把旺儿叫进来,就说我有话吩咐他。一刻也不要拖。” 平儿点点头,转身出去吩咐妥当,复又进来,小声道,“奶奶这是?” 凤姐道,“你看那瑞大爷方才来时,是什么情景了没有?” 平儿咬牙道,“那畜生说是请安,那眼睛只盯着奶奶这边的房门,好在当时只有小月小琴和我在跟前,若是叫别人看见了,又生出多少闲话来!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打死他也不为过。” 凤姐微微冷笑道,“他是该死,只是死在咱们手里,没得倒脏了手。况且这么无耻下作的东西,死了倒是便宜了他。你且慢慢看着罢。” 平儿聪敏,听凤姐这话里大有深意,便不再多话。一会小月进来回“旺儿来了”,凤姐便叫旺儿进来里间门口站着,自己也走到门边,隔着帘子小声嘱咐了一堆话。 末了又说道,“你可仔细着,别叫人拿着一点把柄,也别留下一点痕迹。此事干系重大,办成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旺儿心领神会,躬身道,“二奶奶放心,奴才知道轻重。” 凤姐点头笑道,“是了,我也知道你如今办事比先前是大大的出息了,听说你那儿子也叫你管教的本分了许多,若是能长久这么的,我自然还要重重的赏你们的。行了,你先回去吧。”旺儿躬身下去不提。 第26章 且说贾瑞大着胆子去西府里请安,却连凤姐的衣裳角都没见着,心里也不免添了些懊恼惆怅,一连几夜辗转反侧不曾睡好。 这一日侵早起来,见外头春光正好,偏又勾起来无限春感,故而也无心去学堂了,只跟祖父代儒扯谎说要去那边府里给长辈请安。代儒信以为真,反叮嘱了些话,便放他出去了。 大凡人有了心事,行止都是心神不宁的。贾瑞亦是如此,虽是走在街上,也只是顾着低头想心事,不意便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倒唬了一跳。 抬眼看时,却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看着衣饰打扮甚是富贵,素日知道天子脚下各色人等都是轻慢不得的,故忙不迭赔礼说道“无意冒犯,公子勿怪”等语。 谁知那少年并无怪罪之意,反笑道,“方才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兄台,倒是我的不是。兄台反倒如此谦逊,可见兄台如明月皎皎,在下甚是钦佩。” 贾瑞见他样貌出色,谈吐得体,不由也起了结交之心,两人遂攀谈了起来,谁知愈说愈是亲近,竟是找了一间茶楼坐下细聊起来。 方知这少年姓佘名弢,乃是江西人氏,祖上是做瓷商起家的,到了他这一辈,家中指望他能从科举出身光耀门楣,因此送他到京中亲戚家住下,一边延师温习课业,一边准备着明年的大比。 贾瑞天生一双富贵眼睛,连薛蟠那样不堪的人品,他为了图些银钱酒肉都肯巴结的,何况是佘弢这般俊雅富贵的人物呢。 见这佘公子出手甚是大方,谈吐也颇有章法,心里只恐巴结不上。因此添油加醋的也把自己家里的情形细细说了,倒叫佘弢很是羡慕道,“早就听说宁荣二府是钟鸣鼎食之家,贾兄的祖父大人执掌贵府家塾,想必是才高八斗的,贾兄出身如此清贵,想来也有夺锦之才了。今日有幸结识,真是相见恨晚呢。” 一席话说得贾瑞飘飘然起来,于是接下来两人说得愈发投机,只差要磕头结拜。不觉天近正午,佘弢便要做东请贾瑞小酌。贾瑞岂有不应之理。 俗话说:春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酒至微醺,二人又都是知慕少艾的年纪,那话说着说着便有些入港,佘弢便笑道,“你我二人如此喝寡酒又有何趣呢?小弟和锦香院的妈妈颇有些瓜葛,那院里的姑娘们个个都是貌美如花,兼着比花解语的,只是不知贾兄可愿意劳动玉趾,随小弟一起过那里坐坐呢?” 贾瑞亦早有耳闻京中有一处锦香院,乃是风尘中第一等的好去处,奈何一来囊中羞涩捉襟见肘,二来祖父管教甚是严厉,身边交往那些人也都知道代儒是个迂腐大儒,那等事亦无人愿意携带贾瑞同去的。 因此这贾瑞竟从未有机会见识过那种风光,此刻见这佘弢知情识趣豪爽多金,又是酒酣耳热之际,岂有不从之理,忙不迭点头应允。 果然佘弢带他至锦香院,熟门熟路的直往后面去,进了一处幽静别致的雅间坐下,佘弢便和龟公耳语几句,又丢了一锭大银。 那龟公眉开眼笑的出去了,一会便带进来四个美貌的姑娘。 几个美人进来后便分开坐在二人身边,莺声燕语频频劝酒。这里的女子都是精心&调&&&&教&出来的,香气袭人媚眼如丝,贾瑞何曾经过如此春光,只觉得全身骨头都酥。 更有佘弢笑道,“贾兄只管开怀畅饮就中取乐,一切花费皆包在小弟身上。” 至此良辰,贾瑞自然是心醉神迷,于是也不顾得斯文,只管放浪形骸,和自己怀里的两个女子挨挨擦擦了半日,到底忍不住随着这两个叫怡香和月蝉的美人回了一间挂着西溪探梅匾额的屋子,直如久旱逢甘雨一般饥渴不堪,这一夜可谓是“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直到东方将白才觉得力尽神疲,昏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日近正午才缓缓醒来,伸手一摸身边有个凝脂般的身子,心里忽的一惊,慢慢记起昨夜狂荡情景,不由脸热心跳,一时又想到家中祖父严厉,心中转了几个念头想着回去如何扯谎应付过去,这才待要起身。 却发觉自己和身边的怡香都是身无寸缕,月蝉虽未穿戴齐整,倒是披了一件外衫,正坐在床边笑看着自己。忙陪笑道,“好姐姐,我们的衣裳呢,时候不早了,小人要回去了。” 身边的怡香也早醒了,听他此话伸手搂住他笑道,“爷这么着急走做什么,莫不是昨晚我们姐妹服侍的不尽兴么。” 一句话说的贾瑞面红耳赤,忙道,“实在是小人家中有事,须得回去了。” 月蝉笑着俯下身摸着他的脸,道,“既然这样,大爷就把昨夜的帐给我们姐妹结算了,奴家这就给你取衣裳来呢。”贾瑞一惊,道,“姐姐何出此言?昨日之事都是佘贤弟盛情相邀,一切自有他支应的。” 月蝉依旧笑着,道,“瑞大爷,我们可不认得什么佘贤弟鼠贤弟的,我们只认银子。和您老一同来那位公子,人家昨儿夜里说是家中有事早就走了,临走时和我们说的明明白白,您是贾府出来的瑞大爷,一切使用都有您老人家拿出来的。如今您说出这话来,可不是拿我们姐妹开心么?” 几句话唬的贾瑞心惊胆颤,不由便瑟瑟发抖起来,想了半日道,“好姐姐,你给我衣裳取来,我自给你银子。” 月蝉挑眉笑道,“瑞大爷,您和那位公子昨儿在这儿连吃带喝的,您还包了我们姐儿俩过夜,----------您可知道我怡香妹妹昨儿还是您给梳弄的,这一笔银子少说也得个百十两罢。您那身衣裳,我早就里里外外翻过了,别说银票了,就连散碎银子也没有几块,打赏倒茶的都不够。外头妈妈还等着我们姐妹去交账呢,您就利索点罢。” 贾瑞一听这话,顿觉魂飞魄散,心里方知道大事不好,只怕是入了别人的圈套,只是这佘弢素昧平生,怎的就得如此坑害自己呢。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身边的怡香也坐了起来,笑道,“瑞大爷,这有什么可想的,我们这里有的是小厮,您随便打发一个回去取了银子来就是了。您是贾府出来的人,手里还差这点银子么。” 贾瑞听她一口一个贾府,心里更慌,暗想若是被祖父知道这一节,只怕自己小命不保,就算被府里其他人知道,捅到贾政跟前,怕也没自己的好果子吃。只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主意来,那汗不由就出了一身。 怡香察言观色,冷笑道,“瑞大爷,您该不是想赖账罢,我可告诉您,我们锦香院后头可是有大东家的,况且就凭您这小身板,若是我和月蝉姐姐不放,您连这个屋子都出不去的。我劝您哪,别想那些没用的,赶紧给我们弄来银子是正经。” 贾瑞此刻已是束手无策,只好在床上跪下磕头道,“好姐姐,我身上委实没有带那么多银子,家里长辈严厉,此事万万不能令外人知道的。如今只求两位姐姐放我一马,日后小人愿意结草衔环报答两位姐姐的!” 月蝉冷笑一声,道,“瑞大爷,您这是拿我们姐俩耍猴呢罢。谁不知道这风月账目都是现开发的,出了这个门,谁还能认这些风流乱帐呢。我实跟您说罢,今儿见不着银子,您老是别想脱身的。” 缠磨了半日,贾瑞见此事难以善了,自己又身无寸缕,想要脚底抹油都溜不出去,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写了一张纸,交给月蝉,请她打发外头的小厮回去找祖父代儒要银子。千叮咛万嘱咐只可说是外头有事亟需银两救急,万万不可说出锦香院三个字来。 那小厮便拿了这信,腿脚飞快去找贾代儒要账。 偏生今日贾政会了贾珍,领了一群清客过来家塾,听代儒给这些族中子弟们授课。 那小厮倒也识趣,悄悄地央告外头伺候的人说是替贾瑞过来有要事要见代儒。就有贾政的一个小厮进去禀告,说有人在外头立等着要见太爷,说是瑞大爷差来的。 代儒正因这贾瑞昨日一夜未归,如今日上三竿也不见回来,心中料定他非饮即赌,*宿娼,正在生气头上,听了禀告不暇思索便道,“老爷在这里呢。我且没空听他的事,况且他能有什么正经事。把那小厮打出去。” 贾政的小厮出去传了话,外头便要把这锦香院的小厮打发出去,那小厮急了,便道,“你们贾府也太没道理了,过夜给钱是天经地义的,我好端端的来要钱,凭甚么把我打出去?” 这小厮说话口声简断,嗓子又亮,屋子里一干人等都听得清清楚楚,代儒和贾政自然也都听清了。 只是代儒年纪大了,心思转的也慢,尚未察觉异变,贾珍却是常在外头鬼混的,一听此话便知不好,命外头人立刻把这小厮带至偏房好生抚慰着先,这边只说有事,打发学里这些孩子都散了,又把无关的人等都打发了出去。 只留贾政,代儒和贾珍三个过来偏房,细细问那小厮。那小厮一开始还不肯细说,只说贾瑞欠了他们银子,后来贾珍要拿大棍来打他,才吓得哆嗦起来,原原本本的把贾瑞昨夜之事抖了出来,又拿出贾瑞亲笔写给代儒要钱的信来。 代儒话未听完便气的浑身发颤昏死过去,就连贾政都是面色铁青。贾珍还算稳得住,先出去命人去请好大夫来给代儒看病,又叫贴身小厮回府取了银票,跟着锦香院这小厮回去把贾瑞先弄回来再说。 又密嘱万不可走了风声,须得叫妓院一干人等闭口不提此事,只说贾瑞得了失心疯,家里头的人没看住才跑出去的云云。贾珍的小厮都是贴身使唤出来的,闻言便知道厉害,忙忙自去办理不提。 第27章 俗话说的好,天下没有不通风的墙。 虽然贾瑞之事被贾珍贾政知会了贾琏大力压了下来,怎奈这一节故事太过香艳可笑,如何禁得住私底下众口相传呢,风言风语的就连深宅大院的贾母都有所耳闻。 于是老太太又少吃了一顿饭,随即便把贾政叫过去说道,“学里的太爷算来年纪也大了,如今家学里孩子也多,也淘气,他老人家怕是也难应付,不如请他颐养天年罢。” 贾政点头应了。心里也知道闹出这样的丑事,代儒是不宜再留在家塾里头的。否则外头人要说起来,司塾自己的孙子都没教导好,又怎能教导好族中这些子弟。 因对贾母道,“昨日他家里来人说,太爷自从那日病了之后,一直不见好,咱们帮着请的太医也看过,说是痰热阻滞,风痰上扰,腑气不通,不但不能再司塾,怕是以后行走起来都有些难呢,儿子就叫人拿了些银子送过去,也就罢了。” 贾母微微点头,想了想道,“好歹也是在族中做了这么多年司塾,咱们也不可太简慢了他。既然他如今身子不好,倒不如咱们替他找个僻静地方安心养病去。着他那孙子亲随着过去伺候就是了。” 这就是要发配的远远的意思了。贾政想了想也好,他们家只要离得京里远了,慢慢再过些时日,那些闲话也就淡了。于是点头领命,出来便叫人去把贾琏叫了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 晚上贾琏回来,凤姐见他眉目流转嘴角含笑,遂问道,“二爷今日可是发了大财了么,怎的这般高兴的。” 贾琏挥手打发人下去,只有平儿端了茶来。贾琏接过茶盅慢慢喝着,边笑道,“你不知道么?家学里太爷病的起不来,老爷打发我把他一家子送到远远的庄子去住了,谁知道那些人都不情愿离开京里的,哭哭啼啼的没得叫我烦心。最后只得叫小厮们上手帮着收拾了一车子东西送出去了” 凤姐要笑又忍住了,故作不明道,“那二爷还这么高兴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贾琏见屋里只有凤姐和平儿,忍不住笑道,“说给你俩听听倒也不值什么。你们可知道那太爷怎就突然病成那样了?” 平儿心里其实也明白,此刻只故作不懂道,“怎就突然病了呢?” 贾琏呵呵笑道,“还不是他那好孙子贾瑞,不知怎么就好端端和一个外乡人跑去*,谁想第二天那人倒跑没影了,妓馆里只着落在他身上要钱,他偏又拿不出,结果只得打发那妓馆里头的人去学里找太爷要银子。跑腿那小厮一来二去的也不知怎么就说漏了嘴,东府里珍大哥哥和咱们老爷当时也在,把个太爷当场气得昏死过去。亏得珍大哥哥晓事,立马打发人带了银子跟着那小厮去妓馆赎人,听说咱们人去看时,那贾瑞身上连件遮羞的衣裳都没有,叫两个小粉头堵在床上狼狈不堪,那场面别提多热闹多可笑了,去送银子的两个小厮差点没笑趴了。他两个回去学给珍大哥哥听了,把个珍大哥哥笑的差点岔了气。” 凤姐也掌不住噗嗤一笑,道,“我当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这样丢人现眼的丑事,也值得你们乐成那样。要我说,这事儿你们趁早按下来的好,外头也要约束着那些奴才们的臭嘴,别叫他们出去胡唚。又不是什么体面光彩的好事,说出去了,丢的仍旧是咱们贾府的脸面。好歹那也是咱们学里太爷的孙子,家学里可还有那么多孩子等着上进呢。” 贾琏一边笑,一边搂住她,道,“我的好二奶奶,知道你想的周全,不过这个我也想到了,早就告诉他们少嚼舌头,若是被我听到必不轻饶他们。只是当面管住了,谁知道背地里他们说不说呢,也只好装个不知道罢了。” 凤姐也笑道,“这也罢了。只是不知道谁那么促狭,使出这样的花招儿坑人呢。” 贾琏道,“可不是么,老爷这回也动了大气了,逼着我给他细细访查带着贾瑞去妓馆那人,说要找出来痛打一顿。可是妓馆里的人都说不认得,那贾瑞也说是初始一面的,只知道个名儿,想来那名儿也不是真的,如今大海里捞针去只怕也难,只等过几日老爷气消了也就罢了。” 凤姐笑着,心想你们要能找到才怪。上一世吃了张华一事的亏,这一回早就嘱咐了旺儿,务必不能露出和贾府一丝一毫的关系,也不许叫人知道他是贾府中人。 旺儿倒也机灵,只说自己在外头做买卖的,贾瑞仗着贾府的势力欺负自己,结了些私人仇怨,如此这般请了个小戏子做成此事。 那小戏子原本也是戏班子里头的台柱,可惜嗓子一倒,便被弃如敝履,正打算离京回乡的功夫,旺儿找上门来说了这事,岂有放着银子路过的道理,立刻便应承了。 说来这唱戏的人,做起戏来果然也是天衣无缝的,贾瑞那头畜生真就上了套。事情一毕,那小戏子便带着旺儿给的大笔银子侵早出了城门,恰似飞鸟投林,哪里找去。 旺儿早就向凤姐细细禀明了来龙去脉,因为这里头安排的环环相扣一丝不错,连平儿都是知道这一节的,待旺儿走了两个人笑得自是乐不可支。故此如今再听贾琏说此事,这主仆俩倒都稳得住。 凤姐想了一想,道,“太爷这么一走,家学里不就没有先生了么?” 贾琏道,“可不是么。老爷身边那些个清客们平日里夸夸其谈的,真到有用项的时候都不中用的,况且又有贾瑞这事在前,也不敢随便请人回来司塾的。今儿老爷还和我说了,叫我也在外头留心着,若是有德才兼备的人物,须得快快请了回来司塾呢。” 凤姐笑道,“何必如此费心。现放着合适的人不去求告,倒偏要捡着远道走。” 贾琏看她一眼,笑道,“你这话倒说得巧。你倒说说我该去问谁?” 凤姐道,“扬州林姑父是探花出身,又为官多年,认得的大儒只怕比我们听过的还多呢。如今只消请咱们老爷写封书信送过去,这事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贾琏挑眉看她几眼,笑道,“怪道都说你能干,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节呢。罢了,明日就去和老爷说了这事,省的拖着烦心。” 凤姐心下暗喜,面上笑道,“我也不过是白说说。二爷不怪我多嘴就是疼我了。” 贾琏捏着她的手,笑道,“你如今一心是为我好的,我又不是傻子,还能不知道么。你方才提起林姑父,我倒是想起来,今日在外头遇见锦乡伯的公子韩奇,我和他素日倒也亲厚,就说了几句话,听他的意思,咱们家林姑父或许快要回京了。” 凤姐吃惊道,“可当真么?” 贾琏道,“他也是听他父亲和人议论的,也不知当真不当真的,随口那么一说罢了。你如今和林妹妹走的近,若是真有动静,只怕你也该知道的。” 凤姐笑道,“林妹妹院子里那两位妈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怕是我和你捆在一处那心机也不够使呢,我还是安分些罢。” 贾琏也笑了,道,“你说的也是。前儿我还恍惚听见有人说林妹妹那院子里的丫头小厮们个个都是好的,更别提两个嬷嬷了。” 凤姐笑道,“那起子小人嘴里有什么避讳的,给他们施以恩惠的就是好人。可见林妹妹如今有两个嬷嬷教导着,已经懂事很多了。”贾琏道,:可不是呢,听说林妹妹还时常给咱们太太送出点东西,如今咱们太太提起林妹妹那也是好上好呢。” 说到这里,小两口心照不宣,不由都是一笑,外头平儿领着丰儿小月送进来热水,凤姐亲自服侍贾琏盥洗,夫妻俩相挽就寝不提。 第28章 第二日贾琏果然在贾政跟前论起家塾一事,言语间自然不提凤姐一字,只说是自己无意想起,扬州林府世代书香,林姑父又是科举出身的,必定多和隐士大儒有往来的云云。 贾政想了想,道,“我原想烦劳雨村为我们荐个好西席 的,既然你提起扬州,倒是比雨村更好了。” 自打贾雨村葫芦了断了冯家状告薛蟠一案之后,贾琏被凤姐枕边小风时常吹着,也对那贾雨村颇有了些成见,只是因素日见着贾政喜欢,也不便多言。 此刻听贾政如此说,乃笑道,“老爷想的原也周到,雨村当初可不就是林姑父荐过来做官的么。这回我们自己要找西席,林姑父荐的人想必就更妥当了。或者还在雨村之上也未知呢。” 贾政听了此话有理,笑道,“既如此,我这就写封书信给林妹夫,你找个妥当人送去扬州,得了回信一道再带回来就是了。-----再教你媳妇预备下些东西一起送过去。” 贾琏应了,回来便告诉了凤姐,两个人商议定下叫旺儿亲自走这一趟。 凤姐这边自去和黛玉并郦嬷嬷扈嬷嬷通了声气,两下里安排妥当不提。 话说旺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堪堪两个月便回来交差。 贾琏接过书信,安抚了他几句叫他下去领赏,便亲自将书信呈给贾政观看。 贾政拆开看了,笑道,“你姑父信中说数年前曾和那位吕乃友先生相交,至今仍有书信往来的,如今这位姓吕的先生恰好正在京中,请了来做司塾是再好不过了。” 贾琏于世路上好机变,对这些文人雅士倒并不熟悉,听贾政的口气颇为高兴,忍不住问道,“这位先生可很有名么?” 贾政也知道自己这个侄儿打小就不爱念书的,不知道这位吕先生出身来历也是平常事,遂对他说道,“这位吕乃友先生不常在外头走动,也难怪你不知道。据我所知,此人博古通今,学富五车,可惜眇了一目,不能科举出身,故此养成了一副闲云野鹤的脾气,前些年我也曾听过,据说义忠亲王老千岁原先还想请他做幕僚,只是他说自己无心仕途,便带着家眷离京游玩山水去了。后来老千岁坏了事,如今连我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回京的。只是不想你林姑父竟能和他相厚,倒是想不到的机缘了。你林姑父说已经给他另外也写了书信,明日你亲自拿着我的帖子去请罢。” 这边旺儿带回的还有林如海给黛玉的书信,在门外递与平儿。 平儿又进来递给凤姐。凤姐知道这一桩大事总算有了眉目,心里也觉爽快,笑道,“这事办的很好。辛苦你来回跑这一趟了。” 旺儿忙说不敢,凤姐又赏了他些东西,才打发他出去了。 因这几日没去看黛玉,想了想就自往黛玉院子里去了。 黛玉见了父亲来信也是喜悦,,命醉墨倒了好茶来,两人说了好一会子体己话,凤姐才告辞出来。 刚出院子走几岁,迎头正碰上宝钗带着莺儿也过来看黛玉,于是又笑着说了片刻闲话才各自分开。 黛玉搬出碧纱橱之事虽说名目上看着冠冕堂皇不露痕迹,私底下眼明心亮的人俯拾皆是,比如薛大姑娘就马上看清了这里头的意味。 宝钗上京本是为了选才人赞善而来,不想还未动身,哥哥薛蟠就不争气闹出了人命官司,-----闹出事来也就罢了,偏又没没本事安抚好苦主家里,若是没有舅舅和姨爹授意,贾雨村见机的早,差一点就要闹到不可收拾。 自己也跟着受了连累被除了名,原本母亲早和宫里的表姐说好到时要提携一把的,也都化为乌有。因此那些想着青云直上的心立时便灰了许多。 京中自家的房子也不止一处 ,母亲却偏要住在贾府,这里头的缘由,宝钗也隐隐猜到了一些,只是她打小就是父亲严格教导出来的,懂得这件事情不是自己可以做主过问的,因此也只装个懵懂,随着母亲的心意行事罢了。 宝钗是个心思灵透的人,住进贾府这些时日,早就把府里这些沟壑看的清楚明白。 老太太是心里只有宝玉一个的,黛玉的母亲是老太太嫡亲心爱的女儿,林家又清贵,老太太一言一行都是想着要把宝玉和黛玉弄在一起的光景,对自己好,不过是看着自己稳重知礼,兼看的是王家和薛家的面子罢了。 至于自己的姨娘,看情形和老太太倒是不对盘的,虽说面上看不出来,平常说起话来,都是说黛玉先天弱身子薄心又重云云,看着是句句关切的,可细思量一想,可不是说黛玉体弱心窄不好养活么?这就看出不是要给宝玉求配的意思了。 倒是对自己这个金锁颇多关切,明里暗里和母亲问过好几回,倒教自己暗暗惊心。 宝钗来了这些时日,又是耳聪目明的,宝玉素日对黛玉那点小心思早就看在眼里,只是一贯藏愚守拙,不肯说破罢了。 况且宝玉素日不肯念书上进,只是在内帏厮混,仕途经济四个字一听便要翻脸,有心劝他几句,反招的他不待见,怎么看这做派,也不是自己梦中那个良人。 只恨自己偏偏出身商贾之家,只听这一个商字,多少高门贵族便不屑一顾了,如今哥哥又不争气,家中生意日渐式微,故此母亲才心心念念想和贾府亲上做亲,未必也不是存了中兴 之心。 只是原以为宝玉和黛玉结识 的早,又有自小一起长了几年的情分,那份情谊必定与众不同的,想来自己是插不进脚去的。 谁知冷眼看着,那黛玉对宝玉竟是有渐渐疏远之意。自打扬州送了两个嬷嬷之后,对宝玉就更加冷淡起来,听说宝玉想单独说句话都不能了。 看那样子,老太太也是有心无力干着急的,倒也是奇了。 如今黛玉不拿宝钗当假想敌了,对宝钗也比前世客气周到了许多,宝钗偶尔无事也乐意过来走走散闷。 还未走近,远远的就看见凤姐从黛玉院子里走出来,后头扈嬷嬷满脸堆笑的送至门口,之后两下里告辞。 宝钗未上京之时,在家也曾听母亲说过这个表姐之事,说是不曾念过书的,说话也粗鄙,偏在管家上颇有才干,喜欢掐尖要强,弄权作势云云。 只是自打自己来了之后冷眼看着,似乎并非如此。 这熙凤虽说泼辣能干,却并不是仗势欺人的派头,对下头管家理事也不是十分严苛,对几位姐妹也都肯用心关照,虽然文墨上确是不很通达,那言谈举止也并不算粗鄙。 可见传言是信不得的,眼睛看见的还不见得是真的呢。 第29章 过了几日,贾琏果然不辱使命,请了那吕乃友先生回来。 贾政素来最喜读书人,也不敢怠慢,亲自见了,又彼此说话一回,见那吕先生年纪不过四十许人,非但谈吐有致字字珠玑,更兼着气宇轩昂仪表不俗,种种竟在雨村之上,比林如海信中所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此贾政大喜过望,说了些相见恨晚仰慕已久之类的话,方道,“塾中子弟都还肯听话的,只是小犬宝玉,素日顽劣惫懒,还望先生对他多加管教,不必看我薄面。” 这意思就是别人您爱管不管都随意,我儿子宝玉您务必要严厉管教。 吕乃友听话辨音,微微笑道,“大人且放宽心,晚生得蒙令亲林兄千里修书力荐坐馆,又得老大人青眼厚待,必当殚精竭虑,不辜负大人谆谆嘱咐。” 贾政见这吕先生随机应答点滴不漏,也甚为满意,因此便议定了三日后上上大吉日开塾授课。 送走吕乃友,便命小厮把宝玉贾环贾兰这三个儿子孙子辈的都叫来训话。 无非是说“这新请回来的西席是博学鸿儒,尔等须得谨慎勤奋,方不负我一番苦心,若是再有不好叫我知道,必定打断你们的腿”云云。尤其对宝玉不放心,额外多说了许多加重的话。 宝玉平素最厌读书,若不是有个秦钟在旁,家塾本来也是懒怠去的。前时只要去上学便可日日见着秦钟,便觉得上学也是一件心旷神怡之事。故此这些时日家塾未开,他竟比贾政还要着急到十分去。今日听得新请了先生重开家塾,心里便暗自喜悦不提。 谁知这回再去家塾,却发现里头风向大变。 吕乃友甚是有主张,一开课便先拟了个题目,令他们各自写一篇文章,借此考校塾中子弟的才学。 待把个人的文章看过一遍之后,才说“你们如今虽同在这里,腹中文墨却大相径庭,若将你们分出高低等级,也觉难看,然圣人曾云:因材施教。我所授课业,也须因人而异。” 这家塾中俱是贾家本族人丁与亲戚的子弟,除了香怜,玉爱之流别有所图不知廉耻的,倒也很有些一心向学指望着科举出身青云直上的。 只是碍着之前代儒老迈,贾瑞势利,显不出来罢了。如今吕乃友过来之后气象一新,这些人便都为之一振,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起来了。 宝玉素日来上学不过是应卯,如今见这吕乃友先生与代儒大不相同,况且先头他父亲贾政又是严厉告诫过不许生事的,倒也不敢太出格,只是瞅人不见,和秦钟眉来眼去聊以解闷。 不妨被吕乃友看在眼里,倒也不明说,只看着他微微笑道,“宝二爷有如斯闲情逸致,可是嫌我这书讲的不好么?若是二爷说不喜也不防事,小可自去和老爷说明,烦老爷另请高明便罢。” 几句话唬的宝玉汗都下来了。心知如若惊动贾政,少不了吃一顿板子或是大棍,忙赔笑说了无数好话,才算过了。 之后在学里便无限谨慎小心,再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是隔三顶五的便装病逃学,见那吕先生似乎也并不对贾政提起,逃学的便越发勤快起来。 且不说宝玉这些小算计,只说凤姐自从兵不血刃了结了贾瑞这段公案之后,便开始未雨绸缪秦可卿之事。眼见又是橙黄橘绿时节,往东府里去的趟数也就愈发多起来。 每回要去的时候虽说是打着看望侄媳妇的名号,但实则在可卿房里并不久待,反是必定要和尤氏闲话半日。 一开始尤氏还觉得纳罕这凤辣子怎么忽然和自己亲近起来,怕她存了什么不好之心,后来慢慢见凤姐言语之间并不涉及那些*龌龊,只说些家长里短管教下人之类的话,心想或者是凤丫头在那边府里委实没有个可以放心说闲话的平辈主子,过自己这边找个安慰罢了。 兼着凤姐又和尤氏提起,外头都传说家塾里那位吕大儒有陆海潘江之才,如今整顿的家塾里风气焕然一新,子弟们也都肯念书上进,日后必定有数位金榜题名云云。 又笑说道,“蓉哥儿虽说有个黉门监生挂在身上,那也不过是个虚名,若能刻苦攻读,博得一第,珍大哥哥岂不畅怀,就是嫂子说不准也还能粘带得个凤冠霞帔的恩荣呢。” 尤氏和贾珍素日相处之道,与那边的贾赦和邢夫人颇有相似之处。 贾珍也是个贪鲜好嫩的性子,虽说尤氏也不过三十几岁的人,夫妻之间这两年却早已有名无实。况且尤氏娘家也是衰败不堪的,漫说不能提携扶持,反要这边不时周济度日,因此贾珍更不放在眼里。 好在尤氏不比邢夫人一味的只会谄媚,说起来心机敏捷不在凤姐之下,管家理事也有才干,和贾珍面上也算夫妻相得。 虽然说在东府里也算立得住,可也是没有亲生的一子半女傍身,尤氏这心里终究也有些心病。如今听凤姐说起贾蓉这一节,想了想觉得倒也有理,便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你大哥哥素日也是巴望着蓉儿能有出息的,等他回来我必和他说这事。” 凤姐笑道,“可不要提起是我说的。要不大哥哥该怪我多嘴了。” 尤氏笑道,“素日他提起你来,那都是赞不绝口的,总说我们府里也有你这么个伶俐人当家理事就好了,如今岂会怪你。” 凤姐笑道,“嫂子素日那才干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哪里就比我差了,我看还在我之上呢。就是蓉儿媳妇,也不如嫂子行事有果断的。之前大哥哥是怕嫂子劳苦了,才叫蓉儿媳妇帮着理事,我看倒把些下人纵的不像个样子,如今她病着,若是有个长短事儿出来,嫂子也须提前筹划这件大事如何料理才好。” 尤氏点头不语,待晚上贾珍回来,果然不提凤姐之语,只说自己听闻家塾中吕乃友授课颇有章法,“如今蓉儿也无正事,不如也教他过去跟着念书,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图那些个秀才举人的食饩,只是咱们老爷当年也是进士出身的,若是蓉儿也能在这上头有所进益,想必老爷也是高兴的。咱们脸面上也添光彩。届时总比那些个靠着宫里女人才有出息的人家清贵许多了。” 一席话碰在了贾珍的心坎上。 他自诩是贾家的族长,可在外头那些人家都要高看贾政一眼,背地里还总是议论自己是蒙祖荫捡的官儿做。 想那贾政的官儿不也是他爹临死之际腆着脸面替他要回来的么?只不过是他家出了个在宫里做女史 的闺女,外头那些眼皮子浅的人家都觉得他们前途无量,才肯抬举他的。 如今听尤氏这么说,深觉有理,笑道,“你说的很是,明儿就传我的话,叫蓉儿同蔷儿都去家塾里念书去,就说是我说的,若是叫我知道他们捣鬼,必定打断他们的腿。” 尤氏笑道,“他们俩都是聪明伶俐的孩子,必定不辜负大爷这片苦心的。” 贾珍听得悦耳,再看继妻也觉得比那些娇花嫩柳多了几分沉稳机变,晚上倒顺势就在尤氏这里歇了。 凤姐因着府里家事繁琐,自己过东府探病,总把平儿留在家里帮着自己理事。身边带着的总是小月和小琴。 这两个小丫头子正是豆蔻年华爱贪玩的年纪,每回凤姐在房内和尤氏长篇大论的说家常,她俩便拉着尤氏房里的丫头银蝶和红蜻在外头踢毽子顽香包斗百草。 银蝶年纪比他们略大了些,生性又稳重,顽了几回就觉无趣,况且见她们也没甚么异常言语举动,也就不额外留心了。 小月和小琴再来时,银蝶就直接把红蜻打发出去随她们一起混闹,自己只管在屋里伺候凤姐和尤氏茶水。 有几回凤姐要起身告辞时竟叫不来她们,原来竟都跑去后头花园子顽去了。 凤姐也不恼,反笑道,“小孩子贪顽,在家里上头下头那么多人瞅着,我就是有心也不能容她们放肆太过了,出来这一时半刻的,随她们疯去罢。”倒教尤氏笑话她越发宽大起来了,凤姐也只是笑,并不回嘴。 第30章 却说凤姐故意的说那些话打动尤氏,教她说服贾珍打发贾蓉去上学,也非是安了多少好心。 她深知贾蓉不爱念书之心比宝玉尤甚,--------宝玉好歹还有几本爱看的书,贾蓉可是连杂书也懒怠看的,把他送进家塾扔到吕乃友手下,就等于给孙猴子套上了紧箍咒,且看他还有没有闲心分出来算计自己罢。 事多扰扰,秋去冬来无计。 凤姐每每到了秋冬之交这个时候总有许多事务要料理,忙的连饭也吃不消停。 家中上下主子奴才几百口子,单说冬衣就要分出大丫头三套上等料子的,小丫头两套次一等料子的,小厮们两套棉布的;至于上头这些男女主子们,绸的缎的灰鼠的银鼠的大毛的也都是有定例一人几套的,还有各房各处要使用的银霜炭柴炭,也都须得提前采买妥当分发下去,另外过冬的米面菜蔬也都需提前预备妥当,否则赶上大雪必定扎手。 因着凤姐儿如今很知道这里头的勾当,便早早把小琴打发到林之孝家的和吴新登家的身边,只说是知道事务纷杂,叫小琴也学着料理,稍稍分忧,和自己回报请示起来也便宜。 林之孝家的和吴新登家的原先并不把小琴放在眼里,只当凤姐是有心历练身边的小丫鬟,送过来凑热闹罢了。 谁知道几件事情过去,才察觉这小琴岁数虽小,眼界却宽,市井俗事竟没有不熟知的,兼着心机细密,又识文断字,虽然并不多言,也是轻易糊弄不得的,因此这几个媳妇背地里倒很是宾服凤姐的手段,承办起事来也多加了几分小心,许多地方便不敢侵吞了不提。 这边凤姐正和平儿翻看裁缝送来的花样册子,一件件定下来给老太太和太太们做的衣裳花样。 如今虽说黛玉的衣裳是不用这府里给做的了,凤姐为表关怀,每一季都还要从自己手里出钱给她做几套,着人再送过去。 这一节并没有瞒着贾母和王夫人,特意教平儿去禀告过,老太太反倒说凤姐大度,很是褒奖了几句。 贾母虽然年高,心里却明白,黛玉如今有扈嬷嬷郦嬷嬷调&&教&&着,在自己跟前虽然还是照旧的乖巧孝顺,对着宝玉却越发生疏起来,显然是林如海的意思。 眼见着要把这两个玉儿凑对的打算是要落空,再转念想想,自己的心肝宝玉也不是说不上媳妇的品格,犯不上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处,横竖血缘亲情是断不了的,之前那心也就渐渐淡了。 黛玉如今的作为,王夫人倒是乐见其成,再看着黛玉也比以前顺眼了许多,也肯拿出舅母的款来稍稍照拂一二。 听说凤姐有事无事常去看顾黛玉,也并不在意,倒乐的她在外头替自己邀买人心。只是近来听闻贾环和贾兰在学里都颇为上进,心里大为不快。 贾兰倒也罢了,好歹是自己的亲孙子,虽然那李纨不在自己心上,好歹要看珠儿的面上;只是每日晚饭后单把贾环叫了来,命他抄写金刚经等经书,只说自己要捧诵使用,须得用心抄写方可。 可怜贾环每日抄写完那些经书,回到自己屋里还要赶学里的功课,夜夜都要近三更了才得睡觉。没几日那脸看着就尖瘦了许多。 赵姨娘看在眼里心痛不已,只不敢和王夫人理论,却背地里偷偷去找探春诉苦。 探春虽然一心要撇清这个生母,可也知道若是环儿有了出息,远比宝玉有了出息自己跟着受益的多,因此想了一篇话,教给赵姨娘,又千叮万嘱不可走漏了风声。 赵姨娘便趁着贾政过来歇息的功夫,趁便提起这事,说道,“太太一心向佛本来是好事,只是环儿如今还小,天天对着佛经抄来抄去的,修养心性倒也是好的,只是倘若对那些东西入了迷,移了性情可如何是好呢?再者环儿的字写得也并不是一等的好,奴婢私下看着,还不如宝玉写得好看呢。如今家中姑娘们都闲的无事,可以分给姑娘们抄写抄写,也是个营生。” 贾政虽然迂腐,但是素来最喜读书人,近来也曾问过吕乃友宝玉的课业,,吕乃友只说是宝玉天分高才情好,虽不肯十分出力,在学里也是出色的,贾环天分稍稍逊色一些,却肯用心苦读,功课也还好。 因此贾政也颇为自得,觉得不愧是自己的儿子,一个两个的都不落人后。 此刻赵姨娘一番话虽然说得委婉,那意思贾政还是听明白了的。 嫡母苛待庶子这样的事,贾政也不是没听过,只是一向觉得自家嫡妻王氏慈善宽厚,吃斋念佛的,做不出那样的事体来。想来如今叫环儿抄经书,只怕也是随性而为之,没有往深处细思虑。 听赵姨娘说了之后,便随口道,“我知道了。明儿太太再叫环儿抄书,就说我的话,环儿学里功课多,教他抄书这事先停一停,等放了年假再说吧。”赵姨娘喜不自胜忙答应了。 这一节自然逃不过凤姐的耳目。见探春轻描淡写就替贾环解了枷锁,倒也叹服这三姑娘果然不是碌碌之辈。 因向平儿笑道,“前儿二爷拿回来那副字帖我看着倒好,你给三姑娘送过去,就说我一个粗人也不懂得这些东西,白收着占地方,送给她留着玩罢。” 平儿答应了,果然去找出来,打发小月送过去。探春打开看时,竟是米襄阳的真迹,第一首便是水调歌头. 砧声送风急,蟋蟀思高秋。 我来对景,不学宋玉解悲愁。 收拾凄凉兴况,分付尊中醽醁录,倍觉不胜幽。 自有多情处,明月挂南楼。 怅襟怀,横玉笛,韵悠悠。 清时良夜,借我此地倒金瓯。 可爱一天风物,遍倚栏干十二,宇宙若萍浮。 醉困不知醒,欹枕卧江流。 惜春爱画,探春爱字。见了这字帖便爱不释手,待静下心来,却觉得蹊跷,自己和凤姐一向并不十分亲近,只是人情来往,忽然送这样的东西来,倒叫人疑惑。 只是既然已经收下了,再要送回去也不像,只待第二日亲身带了侍书过去道谢。 凤姐笑道,“只是二爷无意间外头得来的,原说送给大老爷赏玩,只是我想着大老爷更爱古董物件,就换了件别的送过去了,这个放我这里也白糟蹋了,才想起送给你的,三姑娘不必介怀。” 第31章 凤姐说的坦荡,探春也瞧不出别的端倪,也就罢了。 她早就看出凤姐这一二年间很是关照迎春,但真要算起来,迎春是人家名正言顺的小姑子,多照顾些也是份内应该的,别人都是无从计较的。 思及自己身份尴尬,凤姐如今能做到面子上好看已是仁至义尽,何况细处照顾的也都是周到的,更无话好说。 兼着探春心细如发,也察觉这一二年,凤姐待下人宽柔了许多,,虽然照旧当家理事的处处滴水不漏,可是之前那些抓尖要强的架势都收敛了,倒像是换了一副脾气也似-------上头老太太和太太固然不易察觉,自己私底下有意无意的听起来,下头那些人背地里说起琏二奶奶,早已不提严苛二字了,就连自己房里这几个丫头,也都有说二奶奶些好处的,倒也是罕事。如今又肯对自己示好,也不知是吉是凶。 且不说探春思前想后心绪不宁,只说凤姐。 她那性子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的对谁好起来,只是因着探春这事,倒想起前世,当年老太妃薨逝之时,恰逢自己小月了不能理事,太太便命探春李纨和宝钗三个接手管家,这三个巡海夜叉倒是厉害,只恨不得把自己先前的套路全都否了,赚的那上头下头一大片的好名声,--------只是那又如何?那些时日里外上下出了大大小小无数故事,可比自己当家理事之时热闹好笑的多。 三姑娘虽然聪敏,却不知府里这些宿弊,皆是祖父那一辈就留下来的,哪有那么好改,譬如赏罚不均,奴大欺主,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蠲了的。 只说自老太太起都愿意给那些奴才们脸面,姓赖的生个儿子打小就和主子一样供着念书,最后还选了州官,只这一节,许多姓贾的还轮不上呢。---------可怜三姑娘那时候一片痴心也是白白使了。 岂不知背亲向疏总是没有好结果的。凤姐想着这一节,倒想起贾芸来。 芸儿才是贾家正经的子弟,想上一世贾家最后败落之时,多少亲贵尚唯恐避之不及,独独贾芸还能念着宝玉当年那点子情分仗义伸手,年纪轻轻的,也算是义薄云天了。 算一算如今他也该有十五六岁了,他爹死得早,他娘卜氏又是个软弱的性子,里外倒是这孩子操心理事,这时候历练的也应当不错了,正好可以一用。若是他得用,多少大事就可以比旺儿更放心了。 想着这些,便问平儿,“近来可见着廊上的五嫂子了没有呢?” 平儿一时倒被问怔了,想了半日笑道,“奶奶可是问的后头廊上五嫂子?” 凤姐道,“可不是她是谁。她有个小子,叫芸儿的。近来你二爷时不时的夸五嫂子教子有方,说那小子又孝顺又知礼,倒叫我好笑。” 平儿笑道,“我也听说那五嫂子虽说年轻守寡,却甚是贞节,家里头这些媳妇子也都夸过的。奶奶想见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回头我叫外头哪个媳妇子说一声请她进来坐坐就是了。” 凤姐想了想,道,“不好,没情没由的,忽的叫她倒叫人疑惑。这时候还早,你去找旺儿家的,就说我的话,叫她这几日无事多去五嫂子那里走走,看她家里日子过得可好,回来细细告诉我。”平儿点头。 过了几日旺儿媳妇便进来回话,说道,“回二奶奶,奴才这几日去了五奶奶家里几回,冷眼瞅着,五奶奶家里那光景么,也就那样罢,芸二爷也没个正经差事在身上,家里也没有什么产业,前儿我还见五奶奶家里的小丫头子出去当东西呢。” 凤姐想了想,道,“前儿旺儿说鼓楼东大街上有个香料铺子要转手卖出去,我叫他去先盘下来,可弄好了么 ?” 旺儿媳妇笑道,“都妥当了,今儿旺儿亲自去清点库房去了,也请了几个稳当可靠的伙计并一个弄香料在行的老先生做掌柜,原说今儿点完了东西,明儿就进来请二奶奶的示下的,看看可还要安插咱们自己什么人呢。” 凤姐笑道,“原本旺儿在那里镇着就很好,只是如今咱们铺排的大了,多少大事都要他操心,只怕也忙不过来。即这样,你今儿晚上和他说,这个我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叫他等我的吩咐罢。不用再去找人了。” 旺儿家的应了,见凤姐没有别的话说,便告退出去。 平儿见她走了,揣测道,“奶奶莫不是想叫芸二爷去那里插一脚么。” 凤姐笑道,“你这小蹄子倒乖巧,怪道都说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呢。既然你二爷提起来他了,他好歹也算是咱们自己家的爷们,便宜他总好过便宜外人。只是咱们可不能巴巴送上门去。你过会打发个小厮去送两匹尺头给五嫂子,她是个聪明人,明儿必定要来谢我的。” 平儿知道凤姐如今大小事都要给贾琏留脸面余地的,还以为真是贾琏出的主意,抿嘴一笑答应了。 果然第二日贾芸之母卜氏便过来求见凤姐,说了些道谢的话。 她生性自尊自重,虽然知道那几个同宗的媳妇子都靠着巴结凤姐或是尤氏日子过顺了的,自己却做不来,只是看着儿子渐渐长大,虽说懂事孝顺,却无人肯提携,成天结交的都是市井之辈,,心里也着急。 忽然凤姐送了两匹尺头过去,卜氏虽觉诧异,也不敢怠慢,忙收拾停当了求见道谢。 凤姐见她穿着虽然也齐整,那衣裳颜色都偏黯淡,显然都是些旧年的东西,便知道旺儿媳妇所言不虚。 笑道。“嫂子不怪我唐突就好。我也是昨儿听旺儿媳妇说起来,说是芸儿身上那冬衣看着旧了,我就打发人给嫂子送了点料子过去。至亲不谢,嫂子倒为这个谢我,岂不是外道了?” 卜氏进来也听闻凤姐行事比前些年大不同了,只是心知耳听为虚,并不敢深信,此刻见凤姐说的谦逊,忙笑道.“二奶奶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也听旺儿家的说,如今二奶奶这里也是大忙的时候,竟还能想着我们娘俩,我这心里倒是过意不去。” 凤姐笑道,“什么忙不忙的,如今我也会偷懒了,但凡能叫他们操心的事,我也就乐得撒手了。嫂子以后没事只管常来走走,也是一家子骨肉的意思。” 卜氏听这话说的亲近,忙赔笑道,“那感情好,只怕到时候二奶奶嫌烦呢。” 凤姐又说了几句闲话,才随口道,“可是我有日子没看见芸儿了,他如今都在外头忙什么呢。” 卜氏叹口气,道,“奶奶不提起来,我也不好说的。芸儿这孩子他倒是孝顺的,知道家里如今没有什么产业,自己成天想着出去找点事做,只是哪有那么可巧的事情出来等着他去做呢。那些低三下四的活计,就算他肯做,人家也不敢要他的。如今成天在外头瞎跑,也没个头路。” 凤姐只笑着喝茶,听她说完,故作想了一想,方道,“即这样,我这里倒有个差事,不知道芸儿可做得来不。” 卜氏愣一下,方笑道,“奶奶肯抬举他,那是再好不过了,凭什么差事,奶奶就吩咐他就是了。” 凤姐笑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外头新弄了个香料铺子,嫂子你也知道,旺儿他如今身上的差事也多,成天忙的脚不沾地,哪儿有空照管呢,说起来,那里头倒也不乱,上头有在行的妥当人管事,下头有跑腿的伙计,只是缺个诚实可靠的人在那儿镇着罢了。今儿嫂子说起芸儿,我倒是觉得叫他去历练历练倒好,横竖是咱们自家骨肉,我是信得过的,总比外人妥当些。” 卜氏不意凤姐说出这一节来,倒像是天上下红雨,真真意外之喜了,忙笑着又说了许多感激涕零的话,说道,“芸儿如今年纪还小,难得奶奶如此抬举他”云云。 凤姐笑道,“前儿他二叔也曾夸奖芸儿懂事,嫂子也不必太过自谦了,咱们家的爷们,哪个也比外头人家的强百倍。你回去和他说说,叫他这几日得空就去找旺儿说话,我这里自会和旺儿说这事的。” 第32章 这里卜氏千恩万谢的告辞去了。只等晚上儿子回来,忙不迭把今日见凤姐这一节故事细细说了。末了又说,“你二婶子说了,你这几日得空只管去找来旺,他自会给你安排的。” 贾芸近来也是四处乱碰没个头绪,只恨偏自己头上又挂个贾家的幌子,中看不中用的,总是找不着好差事。 正一路忧心的回了家里,听他娘这么一说,立时觉得喜从天降,乃笑道,“旧年听他们曾说,西府里头的琏二婶子泼辣能干又六亲不认的,------若真那样,今日如何竟能想起我们来。可见外头那些话都是胡说的。二婶子竟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呢。” 他娘也念佛道,“可不是怎的。你二婶子不过听了来旺家的几句闲话,就能想着单给咱们送两匹料子来,这可不是难得的好心肠么。如今她既肯给你这个机会历练,儿啊你可要争气,万不能辜负了你婶子这份心意。” 贾芸笑道,“娘放心,我很懂得这些的。” 卜氏也笑道,“娘也知道你是最懂事最孝顺的,不过白嘱咐你两句。还有,你既要出去干事,身上的衣裳也该做几套新的穿,明儿娘就替你先赶着做一套出来罢。” 贾芸道,“娘也不必太着急,反累坏了眼睛倒不好了,横竖我身上这套且还能穿呢。” 卜氏笑道,“外头那些都是只认衣裳不认人的,你好歹也是你婶子差派过去的人,再者总是贾家的子侄,出去总不能丢了你婶子的脸面才是。” 贾芸听了有理,遂点头应了。 卜氏又笑道,“我这也是趁着如今多替你做点罢。等你过两年成了亲娶了媳妇,这些活计自然都有她操心,那时娘再歇着也不迟了。”说的贾芸不由红了脸,回房自睡去不提。 这头凤姐早和旺儿吩咐妥当。晚上贾琏回来,凤姐便有意无意提起卜氏,只说这五嫂子少年守寡,一个人拉扯大了儿子,着实叫人敬佩等语。 贾琏往常出去也是常见贾芸的,也笑道,“可不是,那芸儿倒也乖巧懂事,往常还曾求我早晚替他谋个差事,偏最近事多,竟混忘了。”凤姐笑道,“这小子倒巧,知道挑着近道走,只要二爷发话,谁敢不应呢。” 贾琏喜她如今外头虽然能干,屋里却柔顺了许多,遂笑道,“那你就操心些,看着有差不多的差事派给他一个就是了。” 凤姐故意想了片刻,笑道,“眼下可就有呢。前儿我叫旺儿在外头盘了个香料铺子,掌柜伙计都是现成妥当的,只是缺个咱们自家人在那里帮忙看顾着。只要诚实可靠就可了,也不必多能干。既然你提起芸儿来,想必是不错的,就叫他去那里看着也就罢了。明儿我就打发人和五嫂子说一声。想来芸儿也要感激你的。” 贾琏被说得心里熨帖,笑道,“我竟不知你如今越发肯听我的话了。那就是这样,明儿你打发人去说罢。只是你又买那铺子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不比薛家商户出身,以往老爷都不许在这上头留心的。” 凤姐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道,“老爷一贯以读书人自居,哪里肯沾了铜臭。只是家里如今的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凡百事情都照着祖宗那时的旧例,田庄的收成却连那些年的几成都不到了,若这么再过几年,还不连家底都赔净了。 到时支应不上,难道还是老太太和老爷太太担干系的?可不是就得你我夫妻去顶缸么。那时大老爷和大太太只怕有心也顾不了咱们了。不趁着如今手头宽泛,在外头置办点产业铺面,久后可怎么处呢?你如今成天在外头跑,经见的兴衰也不少了,就没虑过咱们自家这些后事么?” 一席话说得贾琏也收了笑容,默然半日道,“倒是你比我虑的周到。只是这也不是一日之功,只怕要操心的地方多着呢。”凤姐叹气道,“可不是么。我虽然没正经念过书,可也知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 咱们家如今也算赫赫扬扬这么些年了,外头亲戚也多,家里奴才也一大堆,倘或哪一头哪一个出点纰漏,难保咱们不跟着受牵连。你看当初的义忠亲王老千岁兴旺之时,谁能想到日后竟有那样的下场呢。” 贾琏点点头,道,“如今你又待怎样呢?” 凤姐道,“我这几天听外头人说,家塾里那吕先生很有些才具,调&&&教的那些孩子都肯用功上进,长此以往,咱们贾家必定还是要兴盛的。只是二爷想过没有,家塾是没有一定的供给的,全是谁家手里散漫,就打赏个一年两年的银子,这岂是长久之计呢,若是赶上大事出来,岂不就短住了。。 还有咱们家的祖茔,虽然四时祭祀不缺,那钱也没有一定的出处。如今咱们库里银子还不缺,倒不如趁着此时在祖茔边上多多的置买些地亩田庄房舍,到时请珍大哥哥合同族中长幼,定下则例,往后按房掌管这一年下来的钱粮,祭祀,家塾开销等事。年底只在祠堂交账,想来哪一房也不至有胆子争竞典卖的。 我如今说句不中听的话,二爷可别恼,如此,即便哪一日获罪抄家,祭祀的产业也是不必入官的,总能保全祖宗体面。日后贾家子孙念书也好,种地也罢,也能有个退步。不知二爷可赞成我这个主意呢?” 贾琏低头想了半日,忽的站起身,给凤姐做了一个揖,正色道,“素日原是我小看了你。我给你陪个不是。原来你竟想得到这些大事,倒真叫我刮目相看了。你说的很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何况咱们家。这些事情提早打算起来,总好过事到临头扎手。今日看来,怪道人家都说你比我强了十倍,我看你比外头那些爷们也强十倍呢。” 凤姐噗嗤一笑,道,“二爷如此抬举我,倒叫我不好意思的。我也就是闲来无事白想想罢了,这事也不是你我能做主的,少不得还要外头的老爷大老爷点头。家里边老太太上了年纪了,只想着含饴弄孙那些事,倒不必惊动她老人家。你这几日瞅机会先去东府里瞧瞧,得空就在珍大哥哥跟前透一点口风,看他如何说,咱们再作打算。” 贾琏笑着点头,灯光下再看凤姐美如谪仙,只恨不知如何奉承,又觉得自己有幸得此贤妻甚为得意,少不得熄了灯一振夫纲。 第33章 话说贾芸等了两日将手边诸事收拾停当,便先进来西府这边求见凤姐。他颇有些伶俐,额外买了些新巧的小顽意,拿进来说是送给大姐顽的。 凤姐见他这样,倒想起上一世他为了在自己手里谋个差事,也是买了些东西给自己送礼,------似乎还是借的银子置办的呢。只是自己那会子收的心安理得,一点也不想想他家里过的原也艰难。 如今自然和前世不同了。 凤姐因着见他依旧如此洞明练达,倒也觉得喜欢,遂笑道,“芸哥儿,说起来你也是我的侄儿,大可不必如此见外的。我也是素日敬佩你母亲的为人,你是她教导出来的,想必也不错。往后在我手底下做事,只要谨慎诚实伶俐些也就罢了,我也不是那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你的事我已经和来旺说了,你得空自去找他就是了。以后有什么事,你也只管和旺儿商议去,实在定夺不下的,就叫二门上的小厮传话进来见我就是了。” 贾芸听这话说的很是亲厚,心里也颇有些感动之意,躬身又说了些话,就告辞出去了。 小月送他出门,刚要转身回来,看见黛玉院里的醉墨过来了,忙笑道,“姐姐来做什么呢?” 醉墨笑道,“今儿嬷嬷们说天儿冷了,叫采买的小厮出去买了些新鲜材料,晚上预备着要吃暖锅呢。姑娘说这个人少了没趣,打发我过来请二奶奶和平姨娘还有你们也一起过去吃,嬷嬷们说这个最暖身子了呢。” 小月闻听此言也笑了,道,“那快进去吧。二奶奶也常念叨着这几日要去看林姑娘呢。”一边打起帘子。 醉墨笑着进来,说明情由,凤姐笑道,“到底是南边的嬷嬷想的到,这季节可不就是吃暖锅的呢,你回去告诉林姑娘,多预备点,我们这屋子人多,又都是能吃得下的,可别看了笑话。”醉墨抿嘴笑着应了。 晚上可巧贾琏外头有事,不回来吃饭,凤姐便真的带了平儿小月小琴丰儿几个过去黛玉那里打秋风。 进去只见里外几张桌子都预备好了,里头黛玉凤姐两个嬷嬷并平儿的都是铜胎掐丝珐琅火锅,外头丫头婆子们的都是清一色的铜锅,并那些生的鹿尾鹿肉羊肉野鸡,荤素热菜,摆的满满当当。 彼此先客套过,分宾主落座。 凤姐四下转头看了一看,笑道,“妹妹这里拾掇的越发舒服了,倒叫我看着眼热。” 黛玉笑道,“凤姐姐总是这么会说话。我哪里懂得这些呢,还不都是两位妈妈上心。” 凤姐便先要敬了郦嬷嬷和扈嬷嬷一杯酒,两个嬷嬷忙说使不得,先给凤姐和黛玉敬过一杯后,才肯受了凤姐的敬酒。 凤姐看着她俩行事,心里不由一动。 贾府旧俗,年高伺候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些体面,比如赖嬷嬷进来说话办事,就比别人额外多些脸面。 只是冷眼看着外头人家,都是尊卑分明上下有序的,奴才再大也压不过主子。----譬如林家就是这样,虽然两个嬷嬷年纪大又能干,但在黛玉跟前总是谦恭祥和,从来不拿一点款出来。 不像贾府那几个老妈子,一个比一个咬牙难缠,唯恐人家不知道她比别人有体面------须知体面又不是自己吵嚷出来的。偏老太太领着头给赖家面子,自己也不好说什么的。 一时饭毕,外头小丫头子进来撤了桌子,郦嬷嬷便道,“你们都出去吧。叫姑娘和二奶奶自在说会子话。”一边叫碧落倒上好茶来吃。 凤姐笑道,“我看妈妈今天颇为高兴,只不知为何。 ” 郦嬷嬷和扈嬷嬷对视一眼,笑道,“二奶奶这眼力真叫老奴不得不叹服的。说起来还真是有件喜事,今日扬州有信来,说是我们老爷不日便要进京了。” 凤姐闻言一惊,复又一喜,笑道,“果真么?” 黛玉点头,笑道,“父亲信中说,此次是奉旨意进京述职,算来今日已经动身了,若是舟车顺遂,年前就能见面了。”说着不觉眼圈就红了。 凤姐忙笑道,“妹妹这就叫我不懂了,如此高兴的事,怎么还要哭呢?莫不是怕我不懂什么叫喜极而泣,故意做个样儿给我看看么?” 说的黛玉和两个嬷嬷并平儿都笑了。 扈嬷嬷也笑道,“可是二奶奶诙谐的好,我们姑娘别的都好,只这一点,动辄容易伤心,我和郦姐姐看着那心里也怪不好受的。 黛玉明白这是嬷嬷隐晦的提点自己,忙拿帕子按了按眼圈,道,“妈妈说的是,往后我也留心就是了。” 凤姐也一笑,道,“可不是呢,妹妹一向肯听两位妈妈的话,这身子眼瞅着也结实了许多,林姑父见了,必定愈发喜欢你的。” 又说了一会话,外头醉墨进来回话道,“回二奶奶和姑娘,二奶奶房里的人过来说,琏二爷方才回来了,打发他们过来看看二奶奶什么时候回去呢。” 凤姐还未说话,扈嬷嬷先笑道,“我竟不知琏二爷也有汉朝张敞古风,竟一刻也离不开二奶奶。这一会子还要使人来催。” 说的屋里众人都笑了。黛玉也拿小指勾了勾自己的脸腮,看着凤姐微笑。 凤姐饶是脸皮粗厚,也不由微红了脸,半日笑道,“想来他有什么要紧事要找我商量罢。”众人依旧又笑起来。 说着话凤姐便起身告辞,带了平儿一干人等回了自己屋里,果然见贾琏捧着杯茶,正慢慢喝着呢,见她们回来,先朝凤姐飞了个眼色。 凤姐不由一笑,一边叫平儿伺候着换了家常衣裳,一边笑问道,“二爷巴巴的叫人把我勾魂似的催了回来,可是有什么大事出来了么。” 贾琏挥挥手打发人下去,方笑道,“可不是有大事。今儿我又碰着锦乡伯家里的小公子了,他和我说,林姑父回京的事儿定下来了,说话就已经动身了,想来年前就能进京了呢。听闻圣上对林姑父在任的政绩很是满意,只怕有大升迁也说不得,他们几家都商议着等事情出来给林姑父送礼呢。前儿你不是还操心这事儿么。” 凤姐和平儿对视一笑,说道,“今儿林妹妹请我们过去吃饭,也是说的这事儿呢。想不到如今你的消息倒也灵通了。” 贾琏笑道,“这么说林妹妹还是拿你当自己人呢,这事儿府里别人怕还不知道呢,等我明儿去禀告了老爷,只怕咱们也要准备准备,到时又要你忙起来了。” 凤姐笑道,“这个不值什么,横竖林姑父进京也不见得住在咱们家里的。对了,前儿我叫大太太在大老爷跟前提着,让琮儿也去家塾念书,说是已经去了几日了,你可知念得怎么样了呢。”一边挥手令平儿自出去歇息,道,“你回屋歇着吧,我和你二爷且还得说会子呢。” 平儿笑着点头,退出去了。 贾琏笑道,“二奶奶吩咐的事,我哪敢怠慢呢,已经和吕先生问了,吕先生说琮儿聪慧,又肯用心,说要花大力气好好栽培他呢。-------你这么操心你小叔子做什么呢。” 凤姐飞他一眼,啐道,“二爷如今越发贫嘴了。琮儿才多大,你倒吃干醋。” 贾琏笑道,“闺房之乐谁家没有,单不准我贫嘴么。只说句笑话罢。还有一件事对你说,今儿我去东府里和珍大哥哥提起你说的那件事,他倒没说什么不好,只说等过年祭祖的时候人齐全了就提此事。我看已有七八分得手了。” 凤姐想了想,说道,“你去的时候可见珍大嫂子了么,问没问蓉儿媳妇的病怎么样了呢。” 贾琏道,“倒没见着珍大嫂子,不过珍大哥倒自己说起这事来,说他请的那张太医妙手回春,看着蓉儿媳妇一天天好起来了呢。” 凤姐冷笑一声,说道,“一个当公公的,成天想着媳妇的病好不好的,也不怕外人笑话。” 贾琏愣一愣,会意过来,也笑道,“珍大哥哥那性子你还不知道么,那府里如今数他最大,谁敢违拗他一点呢。况且蓉儿都不理会这个,你又生什么气呢。” 凤姐冷笑道,“谁爱理你们兄弟这些是非。我只是提醒你们,这样的事,一旦有御史参奏,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过,到时候不但你我,只怕大姐都跑不了干系呢。” 要说凤姐说这话,并不单指贾珍和贾蓉。 她素知贾琏之前是偏肯和公公贾赦房里的那些丫头们打情骂俏的,前世秋桐虽说是公公赏给他的,可两个人之前早眉来眼去的有些纠葛,凑一堆时才弄的烈火干柴一般不堪入目。如今心想着借着贾珍之事早早敲打他一下也好。且看他悟不悟。 贾琏看了她半日,道,“虽说如此,你我又能怎么样呢。如今各家门各家户的,珍大哥还是族长,轮不上咱们去管他的闲事。” 凤姐听他口气大有意思,心中暗喜,只装作也叹口气,说道,“我也是白说说罢了。只是叫你心中有数,出去待人接物也谨慎小心些,别叫人拿住把柄做了文章。” 贾琏点头,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了,如今你处处替我着想,我若是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体来,我还算是人么,你且放心罢。”凤姐见他颖悟,也就不多言了。 第34章 隔一日贾母便把邢夫人王夫人凤姐李纨一干人等都唤了过去,凤姐进屋看时,湘云和黛玉一边一个笑微微的坐在老太太身边,心下便料定 必是为了林姑父回京之事。 果然贾母直接提起此事,说道,“昨日外头老爷来和我说,林姑爷不日便要回京了。我想着既然林丫头住在这边妥妥当当的,不如请你林姑父暂且也先住在这府里,一家子骨肉互相也有个照应。你们说可好不好呢。”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忙都极口的说好。 独凤姐早就反复想过此事:林如海是老太太的女婿,是不能住在老太太这边的;黛玉那个院子现在已经住的满满的了,也不能再添人口进去;王夫人这边的荣禧堂正房一直空着不住的,自己都住在偏房,显然也不适宜安置林如海一干人等。 算来算去最合适的还是邢夫人那边,因此瞅人不见,忙给邢夫人丢个眼色。 如今凤姐时不时的送些吃的穿的用的戴的过去孝敬,和邢夫人比先前融洽了好些,又肯时常 的带着大姐过去请安,哄得邢夫人若有两日不见大姐,就必定要亲自过来看看才踏实安心。 兼着时不时的在司棋和王善保家的身上使点小恩小惠,王善保家的见自己和外孙女都得意得益 ,如何不对凤姐额外奉承呢。因此得闲便在邢夫人跟前夸赞凤姐这般那般的好处,说的邢夫人只觉得自己这媳妇一言一行都是称心如意的。 如今婆媳默契,见凤姐使眼色,邢夫人立时心领神会,堆着笑上前道,“林姑爷若是住进来呢,倒不如住我们那边去,我们那边的空屋子也多,人也少,如今只要收拾出来,林姑爷过去住的话倒也便宜,老太太看可好不好呢。” 贾母之前总觉得邢夫人木头一般面目可憎,一向不喜,此刻见她竟也知情识趣能说出这番话来,想了想也觉有理,遂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即这样,就叫凤丫头过去帮着你收拾料理出来,准备迎接林姑爷罢。” 凤姐忙笑道,“老太太只管放心,我们必定好生收拾安置,必不能叫林姑父觉得怠慢的,”说着回头看着王夫人微微一笑。 王夫人见侄女百忙之中还记得看自己的脸色,心下也觉舒服,也笑道,“这可是难得的喜事,你可要精心着些。” 这边迎春姐妹也都笑着围上来给黛玉贺喜,黛玉虽有些羞赧,但心里着实喜悦,也微笑着和姐妹们闲话。 湘云如今也是常住这里的,也笑说了几句。 可巧这时候薛姨妈也带着宝钗过来请安,听说此事,忙也上来给贾母贺喜,额外多说了些喜庆话,引得老太太眉开眼笑的。 宝钗也过来给黛玉贺喜,见黛玉眉目带笑,自己心下没来由的微有些酸。 原以为黛玉湘云都和自己一样,当年都是另怀心思而来的。虽然黛玉后来慢慢疏远了宝玉,也只当她是欲擒故纵之计,谁知看今日情势,只怕并非如此。 林姑父这回进京,外头纷纷传说要有升迁,此刻看老太太喜之不尽的样子,传言怕是真的了。 原先林妹妹是孤身在此,自己身边却有母亲哥哥陪伴,嘴上虽不说,心里还是觉得强她几分的;如今林姑父说话就要进京,又是朝堂新贵,那黛玉的身份必定也跟着水涨船高,那时只怕自己就要仰攀,再不能分庭抗礼了。也就看着自己比湘云略强些罢了。 想到这一节,心里不由的就愈发酸起来,只是面上不能露出一星半点,依旧笑得平和稳重,只拿眼瞄着湘云。 湘云却是个外面看最豁达爽利的性子,并不思及这些细节。 且黛玉如今不在贾母跟前居住,平常也不总出来吃饭,两人见面也不多;因着湘云和宝玉在一起厮混着顽的时候偏多些,素日三春过去黛玉那里闲话小坐也并不带她一起。 所谓远香近臭,自然两人见面都是和和气气的,彼此都留着体面余地。 况且黛玉和宝玉偏疏远些,并不在意他今日去看了谁,明日又和谁一起顽了等事,对湘云而言,这林姐姐很是大方知礼,看着和宝钗也没有多大分别。 因此听说林姐姐的父亲要进京升迁了,虽然和自己无甚干系,但看着老太太喜悦,倒也跟着喜欢起来。 晚上宝玉上学回来,湘云无意间说话时,便对他提起林如海回京之事。 彼时晴雯麝月正在外间说笑耍子,独袭人在侧,袭人一贯是有心的,只不作声瞟着宝玉,倒要看他作何反应,谁知宝玉听了只愣一愣,也没说什么,自己默默想了半日,叹口气竟自睡了。 袭人一时竟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收拾心事也自睡去不提。 话分两头,且说白日里众人散了之后,邢夫人便带着凤姐回了大房那边,进屋邢夫人先把身边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小月在门口伺候,才对凤姐道,“你急着叫我出头和老太太说这个,别跟我装傻,就是请你林姑父过来住这事,你可是心里有什么打算。” 凤姐笑道,“我哪儿敢在您跟前装样子呢。刚我是想说今儿太太您做的甚好,可见咱们娘们已经心意相通了。” 说的邢夫人也笑了。 凤姐接着道,“不知太太可听说,我林姑父此番进京□□成是要升官的,您看老太太这么急切切的要把他留在府里住,只怕也是信了这个才这么热络的。如今林妹妹和我一向要好,若是咱们老爷能和林姑父再交好,只怕受益无穷呢。” 上回林家两个嬷嬷来时,也有一份不薄的礼单送至贾赦和邢夫人手里的。平日里也常有新鲜东西送过来,因此邢夫人心中对林府也是大有好感,听凤姐这么一说,立时明白过来,笑道,“还是你伶俐,事事想得周全。我就没想到这些事情。” 凤姐忙道,“太太如今只要受着琏二爷和琮儿,还有迎春妹妹我们的孝顺就是了,何必劳心想这些杂事呢。我听说琮儿近来在学里也颇有进益,这也是太太教导有方呢。” 贾琮是庶子,生母也去得早,往日都是奶妈婆子丫鬟们带着的,邢夫人虽说是名义上的嫡母,内里是懒得操一点心的。 近些时日看着凤姐和大姐母女情深,自己虽然也能常抱过来逗着解闷,毕竟隔了一辈;再有凤姐和迎春通同一气,在邢夫人跟前时不时的的提起贾琮伶俐乖巧等语,邢夫人看那贾琮也比原先顺眼了许多,再细想想,媳妇和女儿说的也不无道理,琮儿年纪还小,生母又是早死了的,养在自己身边天长日久,可不就和自己亲生的也没多大分别了么。 故此就在贾赦跟前提起此事,说道如今琏儿和迎春都大了,自己身边也觉寂寞,想把琮儿养在身边,自己亲手照应着,总比叫那些下人们弄得成日里黑眉乌嘴的好。 贾赦不意她竟也懂得如此贤惠,说的也恳切,心里也就满意了,说道,“这是什么大事,你是他的嫡母,如何教导他都由你说了算。只是养在你身边,你就得多操心了。” 邢夫人忙说道,“老爷体恤我,我是知道的。只是琮儿好歹也是咱们家的小子,总不能叫他比外人家看着还低些。 养在我跟前,那些势利眼的奴才们看着也不敢欺负他。 老爷您是没见那边的环儿,就因为不是二太太肠子里爬出来的,那边那些奴才门,谁都不拿正眼看他呢。弄得好好地一个孩子畏畏缩缩的,近来上了学,才听说好了些。 前儿还听琏儿来说,学里那位姓吕的先生颇有大才,管教的这些没笼头 的马都安稳了许多呢。我想着琮儿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不如也送进学里去,说不得过几年还能有个出息呢。” 贾赦虽然是嫡长子,自小却不得母亲史氏青眼,对天下父母偏心之事早就一肚子成见不满。 此刻见老妻竟能说出这些话来,不由大悦道,“就照你说的办罢,如今我外头事也多,家里这些杂事往后你只管替我料理了就是,也不必这么事事问我。” 这一来邢夫人越发得了意,忙不迭的把贾琮弄到自己住的大屋旁边住着,身边奶妈丫鬟瞅着不中意的就顺便换了一批,又吩咐小厨房每日只把自己和贾琮的菜都送过自己这边一起吃饭。 如此一来,贾琮在这边的日子越发好过起来,原先对邢夫人那些畏惧之心也渐渐去了,在邢夫人和贾赦跟前也越发活泼伶俐,会撒娇也会孝顺,连贾赦都能哄得眉开眼笑的,倒叫贾赦在邢夫人这里多吃了好几顿饭。 第35章 听凤姐提起贾琮来,邢夫人也不由满脸是笑,道,“可是多亏你和迎丫头提着我。琮儿这孩子,年纪虽然还小,却是又听话又孝顺,如今连老爷都常夸他呢,别人不知道也罢了,我只看着他比宝玉这么大的时候还强一些。” 凤姐知道邢夫人和王夫人这一对老妯娌半辈子都是暗中较劲的,有个衔玉而生的宝玉在老太太跟前承欢膝下,连带着王夫人都长了脸面,邢夫人那心里自然是早就做酸做醋了许多年了。如今有了贾琮在跟前,可不先拿着宝玉做比呢。 想了想笑道,“太太这是一腔慈母情怀,自家的孩子总是最好的。只是太太在外头还得少说这话,免得老太太听见了不悦意呢。” 邢夫人不在意道,“这个我明白。此刻只有你我婆媳我才说的。奴才们跟前我也不说这话的。况且好不好的也不是咱们说出来的,还得看孩子自己争气不争气。” 凤姐见婆婆如今很懂得这些,也觉心里轻快许多,笑道,“还是太太有见识。琮兄弟如今知道上进是再好不过的,我想着,苏州林姑父也是读书人里头的翘楚,等过些日子林姑父来了咱们这边住着,咱们倒是请林姑父私下多提点提点琮儿,只怕进益更多更快呢。” 邢夫人频频点头,说道,“等下我就叫人把东廊的那一排客房都收拾出来,你和我去库里挑些合眼的东西出来摆着,怎么也叫你林姑父住的舒心才是。” 凤姐笑道,“哎呦,我如今通共算起来,也不过才识几个字呢,委实不晓得读书人都稀罕什么样儿的顽意。------要我说,太太不如趁着这个由头把迎妹妹叫过来住两天,迎妹妹读的书可比我多了去了,性子也沉稳妥当的,就叫她帮着太太挑些东西出来摆着,也算提前&调&&教她管家理事了呢。” 邢夫人听了有理,笑道,“你说的是,左右迎儿在那边也无事,还不如过来陪我多说说话。你回去的时候就禀明老太太,把她叫回来陪我住几天罢。” 凤姐答应着,又说了些不要紧的散话,就告辞出来。先回至荣禧堂给贾母请安,顺便禀明迎春之事。 老太太知道邢夫人一向并不大在意迎春的,倒也纳罕今日竟能想起来,只是迎春这个孙女在自己跟前也算可有可无的,也不在意,道,“那就叫迎丫头回去住几天,也帮着她娘料理料理。” 凤姐笑道,“可是呢,大太太准是想着老祖宗教导出来的孩子都是聪明乖巧的,才看不上我这笨手笨脚的样儿,非要迎妹妹回去帮着呢。” 贾母听这话说的贴心贴意的,也就笑了。 凤姐趁便告辞出来,顺路先去迎春房里,和她说明今日自己和邢夫人所说之事,教她趁便收拾收拾贴身衣物,明儿一早就回邢夫人那边住几日。 迎春一向温婉,笑着答应了。凤姐如今也有几分真心喜欢这个温柔和气的小姑子,见丫头子们都不在身边,遂向迎春耳边低声笑道,“这是咱们太太如今看重你,才叫你回去的,你若是住的习惯,只怕在那边常住也使得,只看你的造化罢。” 迎春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动。她虽然有个二木头的诨名,其实心里并不傻,只是暗暗的审时度势,觉得没有个可以依仗的,只能隐忍不发,渐渐的也就忍成了一种习惯,真的没气性了。 这一二年凤姐对她多加照顾,也提点着她和邢夫人越发亲近起来,迎春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感谢这个嫂子的。 况且这么些年下来,迎春早就瞧得清楚明白:自己在老太太这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就连宝玉屋里扫地的小丫头子,也比自己这边的司棋绣桔来的体面,更不要提宝玉身边那些有头脸的大丫头了,在那些奴才眼里,只怕她们比自己还来得体面呢。 那些奴才们惯会见风使舵,若不是凤姐这几年渐渐照顾周到,只怕自己的日子更难过。 如今嫡母对自己渐渐也关照起来,那边除了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贾琮,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若是真能回去常住,怕是比在这边住的要舒心如意的多。 凤姐不提,自己也不敢想,凤姐既然提起,迎春那心立时便活动了,只看着凤姐笑道,“谢谢二嫂子肯指教我。” 凤姐笑道,“好妹妹,快别说这样的话。你是二爷的亲妹子,我对你好些原是应当应分的,咱们至亲骨肉,不用说些见外的话。如今大太太也疼妹妹,妹妹只管放心过去住,能帮着大太太料理料理些家事更好,即便不能,只要一心孝顺,也必不能吃亏的。” 迎春默默点头受教,叫司棋倒茶来,凤姐笑道,”我今儿出去一天了,还得赶紧的回家里看看呢,今儿就不吃茶了,下回再吃罢。”说着就走,迎春也知凤姐不是虚套的人,也就一笑不再说话,亲自送出门去方回。 见凤姐回来了,小月忙抢先打起帘子。平儿迎上来先侍候换了家常衣服,一边小声道,“奶奶,小琴回来了,正在里间等着您呢。” 凤姐顿一顿,说道,“你也进去听听罢,该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平儿点头,两人一起进到里屋。 果然小琴正垂着手站在炕前,见她俩进来,忙福了一福。凤姐笑道,“你这时候巴巴的等着见我,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么。” 小琴低声道,“回二奶奶,今日我过去东府那边,给小蓉大奶奶送那枣泥馅的山药糕,红蜻偷偷和我说,他们大奶奶手里忽然多了根挺好看的簪子,成日里没人处就拿着赏玩,只是每每看着那簪子,脸色就不大好看,倒不像是喜欢的样子。 今日还把小蓉大奶奶房里的瑞珠叫了过去,红蜻在后窗外留神偷听了几句,那瑞珠说,这根簪子正是他们奶奶前些日子丢了的。 只是瑞珠走了之后,红蜻进去伺候,看着那根簪子还捏在珍大奶奶手里,居然没给瑞珠顺手拿回去的。后来时候不长就听说小蓉大奶奶忽然病重厥过去了,珍大爷和珍大奶奶就打发人请张太医来看,这会子只怕还在吃药呢。” 平儿听了这话还不是很明白,凤姐心里却是雪亮,尤氏这是终于咽不下这口恶气,要对可卿动手了。 只消瑞珠回去一说,可卿必定羞愤愧恼几下交集,死的自然就快了。那时,神仙也难救求死之心的。 想着这些,对小琴道,“横竖外头那些杂事也都办的差不多了,明儿你就不必出去跟那些管家娘子们混了。你即刻拿个荷包装五两银子,再叫小月去小厨房做两份点心,你俩一起送过去那边,背人处把荷包给红蜻,和她说,今日这些话即刻烂在肚子里,再不能往外说一个字,若是外头有一点风声出来,我自然能教她知道咱们家的手段的。” 小琴看凤姐脸色郑重,忙点头退出去找了小月不提。 这边平儿是不常过去东府那边的,虽然隐隐猜到几分,却不敢说,只看着凤姐道,“二奶奶,这事。。。” 凤姐冷笑道,“你可知道那根簪子大奶奶是哪里得来的?是珍大爷头上戴过的呢。” 平儿这一惊不小,脸色立刻就变了,颤声道,“二奶奶的意思是?” 凤姐淡淡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怕是得赔上几条小命,才能一床锦被遮盖起来。只是可惜了蓉儿媳妇那个品格。你且等着瞧罢。” 平儿揣度凤姐的口气,竟似心里早有成算的意思,脸上也添了几分惧色,道,“那如今咱们且如何呢。” 凤姐冷笑道,“咱们且坐着看就是了,又能如何呢。难不成我一个弟媳妇要管哥哥嫂子的闲事么。” 恰在这时外头贾琏进来,笑道,“你俩要管谁家的闲事呢。” 凤姐见他回来,定定神,换了一副笑容,笑道,“二爷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呢。” 贾琏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道,“老爷叫我往平安州办点事,说话就动身。” 凤姐忙命平儿去收拾大毛衣物,且问道,“那估摸着啥时候回来呢。” 贾琏想了想道,“想来快些的话,个把月也就回来了。我不在家这些日子,你得额外辛苦些了。” 凤姐斜睨他一眼,笑道,“辛苦我是不怕的,横竖平日里也没闲着。只是二爷出门在外的,身边也缺人照管,倒不如叫平儿和二爷一同去罢,路上伺候也周到些。” 贾琏扬眉笑道,“我还不知道你那小心思。你左不过是对我不放心罢了,就拿这个话搪塞我。我这是赶着去办正经事,带女眷上路成何体统。你放心,这回我必定本本分分的,不给你惹事就是了。” 凤姐知他说得好听,出了门也难保不偷腥,只是这种时候只能是点到即止,多说也无益,遂笑道,“我也不过是操心二爷在外头别吃苦受罪就是了,二爷倒笑话我。即这样那我也不多说了,二爷出门只记得多保重,早去早回罢。” 贾琏笑着捏捏她的脸,又说了几句闲话,外头来人催,便叫小厮们拿着行李包袱一同出去了。 这里凤姐觉得乏了,便叫平儿吩咐自己这边小厨房里传晚饭,一边且靠在炕上想心事。 第36章 凤姐倚着炕边的锁子锦靠背,一时心潮翻滚不定。 记得前世贾琏也是这时候出的远门,不过那时是为着林姑父病重,老太太指名命贾琏亲自送黛玉回扬州,顺道收拾残局兼着搂银子的,走的日子也靠前些;这一回林姑父的事情已经完全改了样,日子也拖了这些天,不想老爷又赶着今儿这个节骨眼上指派他出去了,难不成冥冥之中真的是自有天意么。非要留下自己一个人收拾这两边的摊子。 不对。既然林姑父的事情已经大有转圜,不日即可进京了,东府这档子事情,应当也有回转的余地。 那块不知所云的樯木板子,旺儿早已买通了薛家的人偷了出来,当天就运回外头庄子上趁着夜色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只这一件就可以安心不少了。 如今贾蓉又被送在吕乃友手下管束着,一旦事情出来,他想躲出去也是不能够的。尤氏且看着还没开始装病呢,和前世已然不一样了。 这么想着,心里又觉得踏实了许多,这时外头小琴回来了,进来道,“二奶奶,方才我已经偷偷把荷包给了红蜻了,也和她说了那些的话,她说请奶奶只管放心,那些话她已经忘了。” 凤姐笑道,“这小蹄子倒乖巧。罢了,你也下去罢,跑了半日也怪累的。” 小琴笑道,“是。” 凤姐道,“你且站一站。”小琴忙垂手站住。 凤姐笑道,“我知你是个能干的,再历练几年,比那些管家娘子们也不遑多让。只是如今你岁数还小,我房里也缺人手,还需你和小月多帮衬我几年。等诸事安稳,你俩也大了的时候,我就放你们出去自行婚配,再给你们一人一份嫁妆,必定叫你们风风光光的给人做正头夫妻。那时你俩的娘老子也能跟着你们沾光享福 的。” 小琴不由红了脸,凤姐知她虽然伶俐,终究岁数还小,今日说这些话也还早些,只是事关重大,不能出一点纰漏,须得说出这些话提点她,叫她加倍忠心才好。 此刻点到即止,笑道,“你出去吧,叫他们这就摆饭罢。再请你平姨娘来用饭。 ” 片刻小丫头子抬上饭桌,平儿上来替凤姐挽好衣裳,伺候漱了口,才开始吃饭。 凤姐因着心中有事,只吃了几口,便放了银箸。平儿道,“奶奶怎的又吃这么少?前儿郦嬷嬷请的那位高大夫还说,奶奶须得饮食上周全些,身子才能好的快些呢。” 前几日郦嬷嬷说自己医术有限不甚高明,又从外头请了个姓高的老大夫替黛玉瞧了瞧咳疾。可巧凤姐带着平儿过去闲话,顺便就给凤姐也试了脉。 那高先生言道:凤姐有些肝郁血虚,肾阳不足,似乎是当年产后体虚的时候曾误服过阴寒的东西,才至如此的。以后须得细细调理,偏寒偏凉的东西是一点都不能碰了。------倒也和之前郦嬷嬷说的相差无几。 凤姐已经知晓自己当年莫名小产和姑妈王氏有撇不清的干系,却不曾想原来隐患早在这头几年前便种下了。当时只觉心中一阵一阵的发寒,只勉强稳住心神,谢了那大夫,又叮嘱平儿万不可走漏了风声。 此刻凤姐也无心多说,只道自己乏了吃不下,待平儿也放了筷子,便叫外头小丫头子抬出桌子去,又叫小月和小琴打水进来,平儿替她卸了簪环,服侍盥洗,之后自己也洗漱了,因着贾琏不在家,平儿也不回自己屋里去,只陪着凤姐一同睡下了。 凤姐心里有事,虽然阖着眼躺着,却只是睡不着。 平儿听着她呼吸不稳,忍不住开口道,“奶奶怎么还没睡呢?” 凤姐道,“今儿虽然乏得很,却只是睡不着。” 平儿道,“我也睡不安稳,要不我陪着奶奶说会子话 吧。” 凤姐不由笑道,“你且老老实实的睡你的去罢。我要静静的想一会子事情,且懒得和你说话呢。”平儿也不由一笑,果真不再开口,没多会竟真的睡着了。 凤姐见她真睡了,倒也好笑,心想这丫头到底不似自己无限心事,难得好梦。记得前世可卿似乎就是这一夜来给自己托梦告别的,因此今夜只是睡不着。 前世可卿托梦无论出于何等目的,那梦中所说都是披肝沥胆之言,可惜自己竟忽略了,委实对不住她临终这一片痴心。 如今既已经早早和贾琏提过那些事,看贾琏的意思也是听进去了的,想来不日便见后效,倒是用不上可卿巴巴的再跑一趟,反唬的自己心惊,故而不愿早睡。 只听外头梆子声已经敲过了三更,心里愈发警醒起来,索性披衣坐了起来,耳边听着窗外北风一阵紧过一阵,那心里也不由的紧了起来。 正心绪烦乱的当口,只听外头二门上的传事云板当当当当扣了四下。 凤姐只觉浑身一软,知道可卿又去了,一时又想起前世自己离世时凄凉情景,那眼泪不觉就流了出来,忙拿帕子擦了。 平儿也惊醒了,坐起身道,“二奶奶你听,方才竟是二门上扣云板呢。”凤姐道,“我也听见了,只怕不好。” 正说着,外头上夜的媳妇在门口抬了声音回话道,“回二奶奶,东府里小蓉大奶奶殁了。” 平儿眼里有些惊疑不定,道,“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一边忙忙的穿衣,凤姐也自己拿过衣裳忙忙穿好了,由平儿伺候着随便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又吩咐平儿在家里听信,自己带着小月小琴先过王夫人这边来。 王夫人显然也是匆忙被惊醒的,脸上犹带着倦容,后面金钏儿正小心帮她梳着头。见凤姐过来,王夫人便垂泪道,“真是生死难料,谁知道蓉儿媳妇就这么撒手去了呢。我这里身上不好,你去老太太那儿看看,可用的当下就给你哥哥嫂子道恼去。” 凤姐应了,又往贾母这边来。正见着宝玉缠磨着老太太非要过去东府看看去。 贾母因嫌夜里风大,况且想着人刚咽气的,难免有些忌讳,执意不许,奈何宝玉心意已决,扭股糖般非要去。凤姐便道,“既这样,我陪着宝兄弟过去一趟也好,也算尽了咱们的心了,老祖宗就依了他罢。” 贾母见宝玉那架势是非去不可的,又有凤姐这么说,道,“那就快去快回,外头多派几个人跟着你们,尽了心就赶紧的回来。”姐弟俩答应了,一同上车往东府这边来。 凤姐坐在车上,远远地就听着宁府里面哭声摇山振岳,心里一时也是无限感叹。 想可卿也是幻境出来的人物,此刻终是要重回幻境了,也是一件幸事。前世也是这样,她去的虽是早了些,却是在贾家尚兴旺的时候去的,一切丧仪皆大操大办无限风光,竟比后来老太太的事情出来时还要体面许多,只怕这也是天意。只是自己,永生永世再也回不去那个地方了。 等来至宁府门前,只见大门洞开,大小灯笼无数,里外上下照的亮如白昼,一切都和前世毫无分别,心里就有些隐隐的不愉起来。 因着宝玉一心只想着可卿,下了车就直奔灵室,悲恸欲绝大哭了一场。 凤姐也不想劝,只随着他也哭了一阵,再看宝玉哭的不像,就轻拉他衣角,小声道,“你侄媳妇在天有灵,必定也不忍看你如此伤心,你倒是少哭几声,叫她安心的走罢。” 宝玉听这话大有情理,倒真的收了泪,随着凤姐出来,一起去见尤氏和贾珍。 凤姐听外头小丫头子们说大奶奶犯了旧病,不能起床理事,便不由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不显,只对宝玉道,“你先去给你大哥哥道恼去,说几句话就叫咱们那些人先送你回去。我这里和大嫂子多说几句话,且晚一会子才能回去。你早些回去,好教老太太安心才是。” 宝玉本来和尤氏也无甚大情,且如今可卿也哭过了,也不执意要和凤姐一起的,点头应了,自去先寻贾珍道恼去。 第37章 且说凤姐变着法儿先打发走了宝玉,自己却带着小月和小琴一径进来尤氏房中。 果见尤氏容色苍白,半卧半坐在床上,身后垫了两个枕头,倒真有些病着的样子。银蝶和红蜻都垂手站在床前。 凤姐心下也些许有些可怜她,走过去在床边坐下,道,“嫂子怎么说病就病了呢。怎的蓉儿媳妇忽的就没了呢。昨儿不是还好好的么。” 尤氏叹口气,缓缓道,“可是呢。昨儿我们看着她也还好,谁知今儿夜里说没就没了。倒把我也唬了一跳,旧年这心痛的老毛病就又勾了起来,实在不能支持,才躺着见你们的。” 凤姐心知可卿死的蹊跷,东府里都是讳莫如深的,哪怕尤氏再恨她,也知道其中厉害,断不会漏出一点口风。 因此也不再问,默了半响,只叹道,“真是天不假年。谁想她一朵花儿还没开足,就这么去了呢。如今大嫂子且顾不得伤心,还须先打起精神思谋她的身后事怎么料理才是。” 尤氏唇边浮上一个冷淡淡的笑意,又转瞬即逝,低声道,“我如今病了,哪有精神料理这些个。外头都是你大哥哥一手操办的,想必也是妥当的。” 凤姐摆摆手,令屋里的人都出去,又给小月小琴使个眼色,两个会意,各搬个凳子坐在门口左右守住。 凤姐这才探身握住尤氏的手,低声道,“嫂子一贯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怎么这一时半会的就糊涂起来了呢。 纵使嫂子心里再记挂着蓉儿媳妇,也不能把她拉回阳世来。去了终是去了的,还是活着的人更要紧些。 如今赶上这样的大事,合族里都要来吊唁的,外头那些人家也必定都有客来,嫂子这会子撒了手,难道忍心看着大哥哥一个人独立支撑,叫外头的人看了笑话? 况且俗话都说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大嫂子连这句话也想不明白么。 如今上头虽有太爷,可他老人家在道观里呆惯了的,想来也是不管这些俗事的,府里正经就大哥哥嫂子蓉儿三个主子,可不该齐心协力的先把这件大事办下来,再论别的也不迟。 大哥哥的脾气嫂子还不知道么,若是嫂子不操持着这里头的事务,都叫他自去料理,只怕这些时日下来,平白的不知道要白白填送多少银子出去呢,往后不知道得田庄里多少收成才能填满了这一项子。 倒不如嫂子勉强支持起来,图个里外好看为上。这件大事办的妥当了,珍大哥哥日后明白过来,也必定感激嫂子的。” 尤氏抬眼看了看凤姐,那眼圈就不由红了,半日道,“你说这些话我是明白的。倒是我素日看错了你,谁知你竟肯和我推心置腹说这些不怕我恼的话。你既说了这些,必定是也听了一些风话了。你可知我这心里,苦得真真不能再苦了。”说着那泪就流了下来。 凤姐也跟着流了几滴眼泪,心里想的却是当年贾琏娶了二姐,自己独守空房那些漫漫长夜,那时自己也真的是又恨又苦,想来尤氏此时,比着自己那时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正想着这些旧事,外头听小月道,“大奶奶二奶奶,方才外头来人说,大奶奶娘家的人都来了,正在外头和珍大爷说话呢.说过会子就来看大奶奶了。” 凤姐心中一凛,知道必是尤老娘带着尤氏姐妹过来了,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一行人说是帮忙,也不过是打打秋风罢了。那尤老娘也非善类,早早的就拿着手里两个亲闺女当做生财之道,算计后夫的这个闺女,真是枉为人母。 果然听尤氏冷笑一声,朝外头道,“红蜻,你出去和娘说一声,夜深了我身上也不大好,就叫她们先不必过来了。你叫来升嫂子给他们安置先住下罢。明儿待我好些了,再见罢。” 外头红蜻答应了一声自去了。 凤姐想了一想,道,“姐姐家里那两个妹子如今也都不小了罢。” 尤氏道,“二妹妹有十五岁了,三妹妹小两岁。” 凤姐道,“我虽没见过,也听说长得都是百里挑一的,想必是不错的。不知可许了人家呢。” 尤氏道,“娘在那一家的时候,和皇庄粮头张家有些来往,就把二妹妹和张家的小子指腹为婚,张家也下了定礼的。只是娘又带着他们姐妹嫁了过来,后来只听说那张家后来遭了官司败落了,十数年音信全无,如今你珍大哥哥和娘的意思,都是想找着张家的人,给他们些银子,叫他们写个退婚文书,再给二妹妹寻一户好人家,体体面面的嫁出去的。” 凤姐心里冷笑了一声,口里道,“依我说,嫂子且别管这桩事。指腹为婚又下了定,也不是小事。真要倚财弄势的逼着人家退婚,也不像是咱们这样人家干出来的事体。再者说了,未必穷人家的子弟日后就都没出头之日的,何必多结那些小人仇怨呢。就是老娘想靠着亲闺女过几天好日子,也还有三妹妹不是么。” 尤氏点了点头,半日道,“你说的很是。等这件大事过去,你也帮我在外头找找那张家的人,倒是帮衬他们些银子,趁早完了婚事也罢。二妹妹是个温柔和平的性子,早些嫁过去也是他们家的福气。” 听尤氏这话大有意思,凤姐微微笑了一笑。 她自回来之日就总是悬心尤二姐之事:前世是自己要了她的性命,可那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容她平安生下那个儿子,只怕自己地位不稳;这一回务必叫她离了自己跟前,安安稳稳自去过日子去,只要她不再和贾琏有瓜葛,自己也自然就不会再像前世那么嫉恨算计她。 思来想去许多时日,只恨没有合适的由头提起这件事。如今机缘巧合,她们一家子自己凑到跟前,哪怕自己贴些银子,必要早早的把尤二姐嫁出去,也不能叫她留在跟前点眼。 只要二姐离了尤老娘,嫁了张华,再生个一子半女的,她自己日子也就过的顺了,和贾珍贾琏也就不相干了。那时候若是还要闹出什么事来,再想对策不迟。 因此心里也觉得熨贴了好些,方道,“我瞧着嫂子这会子气色也好了一些了,想来明儿就大好了。到底大哥哥和大嫂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当家,哪能事事都推给外头那些人操办呢。” 尤氏看着她,轻声笑了一下,说道,“早听他们说你和往日不同,果真是改了样儿了。你说的很是,越是到了这样的时候,越要稳得住,才能不落人口实叫人笑话。只是如今你大哥哥哭的那样,方才还说就算倾家荡产也要给蓉儿媳妇一个好发丧,我又不能驳他的话,只怕外面笑话他呢。” 凤姐心里冷笑,想着这贾珍也真是无耻到了极致,这样的话也敢直口的说出来,也难怪里里外外的人背地里嚼说。 记得前世连柳湘莲都知道,东府里除了门口的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是不干净的,可不都是贾珍做下的祸呢。可卿一心求死,岂知死了也受他荼毒。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动了一动,且看着尤氏道,“那不过是想着蓉儿媳妇素日孝顺,珍大哥哥一时痛心才说的昏话,嫂子如何能当真呢。不过是儿子媳妇没了,办个丧仪尽心了就是了,哪就论到倾尽家产的份上了。嫂子心里可要忍住悲痛,有些章程才是。等我打发人先去先去看看珍大哥哥的情形,咱们再议一议这事。” 说着朝门口道,“小月进来。”小月答应一声,打起帘子进来站在门边,凤姐道,“你去前头和珍大爷说一声,大嫂子身上不大好,我多陪着嫂子坐一会子,况且知道此刻他前头也忙,我就不出去找他添乱了,--------你细细看着珍大爷可有些哀伤过度的形容,回来好告诉我和大奶奶。” 小月答应着去了,这里凤姐且拣着些宽心话和尤氏说着,见尤氏神色渐缓,方道,“嫂子切不要去理论那些不相干的事,如今只要先把丧礼办的规矩好看为上。外头有大哥哥和蓉儿料理,里头这些,嫂子只管料理起来就是,可惜,惜春妹妹岁数还小,不能帮着嫂子分忧,------这也无妨,咱们也不能白好了一场,若是有什么难缠扎手的地方,嫂子只管打发人去问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尤氏嗤的笑了一声,又叹口气,道,“难得你有这份心肠,若真有用得上你的去处,我必定是要去烦你的,别人且指靠不上呢。” 两人正闲话 的功夫,外头小月进来了,道,“回大奶奶,回二奶奶。珍大爷说知道了。教二奶奶也不必太伤心,早些回去歇着罢。明儿再过来不迟。” 凤姐道,“你方才过去时,你珍大爷那边是怎么样的情形呢。” 小月脆脆的道,“外头远近那些亲戚家的爷们都来了,都在外头劝着大爷少哭呢。大爷哭的泪人似的,说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如今外头秦家的老爷和小公子也过来了,也都帮着劝着大爷呢。” 凤姐看一眼尤氏,见她已经气得面色如铁,心里叹口气,只问小月道,“你小蓉大爷做什么呢?” 小月想了想道,“方才前头没见着小蓉大爷,后来听说还在停灵那屋里哭着呢。” 凤姐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罢,我和大奶奶还有话说。” 第38章 凤姐只看着尤氏的脸色,正色道,“方才咱们说了那些子的话,大嫂子又是最聪明的人,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要论大哥哥,素日也是最明白不过的人,今儿不过是侄儿媳妇去了,一时心痛的糊涂了,才说出那些话来,过后自然就好了。 大哥哥的脾气嫂子还不知道么,不过是三五日的光景,他自己也就释怀了。依我看呢,如今只要使蓉儿出头在外头料理那些事情就好,嫂子自管料理里头这些杂事。 大哥哥是做长辈的,事必躬亲也低了身份,也不成个体统,倒是叫他且歇息几日才是,蓉儿若有不能决断的大事,去问问他也就是了。”说着话,看着尤氏飞快眨下眼,点头笑了笑。 尤氏听这话,心里也不由一动,看着凤姐的眼色,道,“你是说?” 凤姐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嫂子你是明白人,这一会子难道这点主意也想不出来么。如今这府里虽说嫂子当家,久后到底还是蓉儿的,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叫他历练历练,往后岂不省事。就是蓉儿,久后也必定感念嫂子此时雪中送炭的恩情的。” 尤氏点点头,半日道,“你说的很是。”说着向外道,“银蝶进来。” 外头银蝶忙打帘子进来,垂手且听吩咐。尤氏顿了一顿,道,“你去后面看看,瞅人不见瞧瞧找人把张太医叫来,我有话问他。记得悄悄的,别惊动了老爷。” 银蝶道,“是。” 凤姐微微笑了笑,起身道,“那我就先告辞回去了,明儿再和太太们一起过来看嫂子和大哥哥。” 尤氏也微微笑道,“再坐一会子再走。” 凤姐道,“那边老太太还等着听信儿呢。虽说宝玉先回去了,他那性子也说不清白的,少不得还须我回去给老太太说了,她老人家和太太们方才安心些。” 尤氏点头,半日道,“夜里风大,小心着些。”两下里告辞不提。 凤姐这一趟过来本是为了尤氏而来的,此刻两下说的妥当,心里也轻快好些。打道回府进了门,先去荣禧堂见贾母。 果然非但老太太还没睡,邢夫人王夫人两个也都在身边坐着。宝玉和湘云皆站在老太太身后,李纨并着三春姐妹也都过来了,都不说话垂首站着。见凤姐回来,都抬起头来。 贾母先问道,“那边如今怎么样了呢。” 凤姐道,“我过去的时候,那边大嫂子心痛过度,正躺着呢,外头大哥哥和蓉儿正料理些事情。不过我看着大嫂子无甚大事,精神也好些了,明儿该就能起来帮着料理了。老太太不必担心,想来也不大要紧的。” 贾母沉吟片刻,道,“那你们都散了吧。”又看向邢夫人和王夫人道,“你俩也回去躺一会子罢,明儿你俩再和凤丫头过去。”众人都答应了,各自散去。 凤姐也回了自己屋子,进门却见黛玉屋里的碧落正和平儿说话呢。见凤姐进来,忙起来见礼,道,“二奶奶,我们姑娘原是要亲自过来的,嬷嬷们说夜深风大,且天明再过来,姑娘因此叫我来和二奶奶说一声。” 凤姐点头,问平儿道,“可和老太太说了不曾?” 平儿道,“方才已经打发人去说了,老太太和太太都说知道了,说林姑娘身子弱,且不必大半夜的来回跑,天明再说罢。” 凤姐想了想,向碧落道,“回去和你们姑娘说,叫她不必操心这些,横竖这样的事出来都有定例的,那边也有珍大哥哥和大嫂子理事,也还不用咱们府里劳心。只是说起来,惜春小妹妹也是蓉儿媳妇的至亲,蓉儿媳妇去了,只怕惜春妹妹也伤心,林妹妹若是有心,倒是帮着惜春妹妹开解开解也好。” 碧落会意,道,“是。奴婢这就回去,也叫姑娘放心。” 凤姐点头,见她去了,方命平儿卸了钗环,和衣靠在床上,令屋里这些人都下去歇息,才向平儿道,“偏巧你二爷这时候出门去了,接着下来这一个半月只怕咱们也不得清闲。” 平儿也卸了首饰外裳,靠在凤姐身边半坐着,道,“可不是呢。方才旺儿家的来说,那边府里人来客往,乱的不可开交,我想着那边只有珍大奶奶一个人在里头管事,她往日也没经历过这样的婚丧大事,又不是那出色能干的,只怕到时还得请二奶奶帮着呢。” 凤姐笑一笑,道,“这也无妨。总是同气连枝的,我和蓉儿媳妇素日又交好,这样的事情出来了,万没有坐着看热闹的理儿。” 平儿想了一想,道,“方才我一直有一个疑惑,奶奶若是不恼,我就说了。” 凤姐睨她一眼,道,“如今你我姐妹股肱一般,还说这样的话作甚么。” 平儿正色道,“方才我想着昨儿小琴来回那根簪子的事,那时奶奶说须得一床锦被遮盖,谁知这就真的出了人命了。难道那竟都是真的么。” 凤姐冷笑一声,低声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只要没了人证物证,这样的事,任凭谁说也不过是假的。”说到这里,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秦氏身边有两个心腹丫鬟:瑞珠和宝珠。如今这个时辰,只怕瑞珠已经触柱而亡了,她这一死,外人只看着无限忠义,殊不知这孩子只是为了保全父母家人才行的无奈之举------她既撞破了可卿和贾珍之事,如今可卿又匆匆仙去,她便明白以贾珍的脾气,自己是活不过几日的了,倒不如趁此时寻了死,还能落个好名声,父母家里也能紧跟着得些好处-----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 想那宝珠大约此时也在贾珍跟前表了忠心了,说自己愿为可卿义女,行那摔丧驾灵之任,贾珍也认她做了自己的孙女,却不知这里头的蹊跷---------自然是因着瑞珠死前给她说过一些话的。这丫头心怀鬼胎,思来想去,唯有这一招最高,既能保全了自己一条小命,还换了日后无限好处。如今行出这些事来,也不过是为了明哲保身罢了。 可怜可卿一条小命,倒成全了宝珠的平步青云。 记得这宝珠后来非要住在铁槛寺中给可卿守灵三年,谁知不过一年的光景就销声匿迹,数年后贾家势败,才听说这丫头居然身在忠顺王府,这里头具体勾当竟无人说的清楚,想来大有蹊跷古怪。 这样一个太会见风使舵的丫头,落到外人手里,无异于授人以柄。须得早早料理干净了才能免生后患。 只是如今她既然情愿摔丧驾灵,倒不如成全她这一片苦心,也不教外人看着秦氏身后凄凉。何况她如今命如蝼蚁,且等到可卿发引之后,再动手也不迟。 这么想着,又想起一事来,对平儿道,“明儿我和太太们还要过去那边,只怕不得闲。你叫进旺儿家的,和她说:如今东府里这事出来,必定要用到无数香料纸札,教旺儿知会芸儿,在外头揽下这一笔生意来,别把发财的机会白白便宜了外人。” 平儿应了,低声笑道,“奶奶也太细致了,这事也想的到。” 凤姐也笑了笑,心想着前世薛蟠都能借着一副压库底的棺材板子敲贾珍千数两银子,自己不过教贾芸稍抬些价钱,多挣几倍利息,又不曾拿使不得的东西糊弄他们,已算厚道之极了。 因着方才提起贾芸,心念电转,却又想起一个人来。 第39章 且说凤姐想起的不是别人,却是贾蔷。 都知贾蔷是贾珍自小养大的,对其溺爱之情比贾蓉有过之而无不及。外头之人还有些风言风语,说贾珍和贾蔷有些首尾勾当云云。 其实这里头的缘故,只有老祖宗史氏和现在道观里的贾敬心里明白。剩下那些明白的人,大都死的死,去的去了。 就连凤姐也是回了幻境之后,才听说原来蔷儿竟也是贾珍的儿子。虽说着实吃惊不小,回想前事,却也对的上。 论起蔷儿的相貌,通共算起来,两府里的爷们里头,就连宝玉在内,都不能和他比肩的。 如此可以想见,蔷儿那早逝的生母必定是个绝色的美人,贾珍的脾性自是不必说了,比贾琏还要坏上十分去,遇见那样的美人,岂有放过的道理。 只是可怜红颜薄命,生下蔷儿不日便撒手人寰。蔷儿的亲爹当了乌龟,心里也憋屈的紧,没多少时日也跟着去了。 贾珍那时刚接过族长之任,名正言顺的就把蔷儿抱回家中抚养了起来,一切用项都比照着贾蓉,倒在族里落了好名声。 若不是蔷儿年岁渐大,样貌出落的越发俊俏风流,惹出外头一些不堪的流言,贾珍不得已在外头另置办了房舍将他分了出去。只怕如今还在东府里头好好地住着呢。 若是论起贾蔷的品格为人,倒比贾珍强的多些。虽然也藉着去江南采买小戏子这些事大捞银两中饱私囊,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真金白银在前,换做谁也不能视若无睹了。 后来他独独迷上了唱戏的龄官,贾珍托人给他提了多少闺秀也不放在心上,后来赶上机缘巧合,往外放那些小戏子的时候,他为了求着贾珍许他明媒正娶龄官,不惜冒雨在院子里跪了整整一夜,也算是难得的情种了。 可惜龄官那丫头福薄。虽然被接了出来住在外头,没多少日子竟一病死了。 自她死了之后,贾蔷便如同换了一个人也似,成日里眠花宿柳了起来,贾珍训诫过多次也不听。现在想来,只怕龄官之死,和贾珍也有脱不了的干系罢。 如今东府里出来这件大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蔷儿倒比贾蓉强的多,倒不如教贾蔷帮着贾蓉在外头料理,也是正理。贾珍素来溺爱贾蔷,只要自己提出此事来,必定不会推诿的。 思来想去的功夫,不觉天色放白。两人都起了身,外头小月小琴早带着小丫头子们预备好了盥洗热水等物,听里头有了动静,便鱼贯进来服侍梳洗。 因着可卿新丧,凤姐便换了素淡衣裳,头上只戴了双衔鸡心坠小银凤钗并几样银饰,平儿又找出一条银平纹链坠素白珍珠抹额给凤姐戴上,道,“这个还是奶奶陪嫁的东西,这时候拿出来倒是相宜。” 凤姐点头,道,“只怕这会子那边已经忙起来了,赶紧传饭进来,我快些吃完了好过去老太太那边的。” 一时饭桌抬了进来,凤姐因心中有事,也只喝了一碗淮山瘦肉粥就撂了银箸,漱了口净了手,又吩咐了平儿几句,又教小月在家里熬几样精致稀粥小菜等下送过东府那边去,自己便先带着小琴过贾母这边来。 贾母这边也早早起来了,鸳鸯琥珀正带着小丫头子们摆饭呢。 凤姐过来片刻,邢夫人带着迎春也过来了,随后王夫人并李纨探春惜春也来了。 贾母便叫他们一起坐下吃饭。邢夫人和王夫人都回已经用过饭了,正说着的功夫,外头有人来回,“东府那边打发人过来说话。” 贾母因叫进来问什么事。 来人说道,“夜里老爷回房之后忽然就病倒了,请了张太医来瞧,张先生说老爷这是悲忧过度以致肺气抑郁,又兼着夜里恐来往奔波受了些风寒,须得静养为宜。老爷如今正躺着呢。只我们奶奶已经好了些,现时已起来理事了。” 众人听了都有些吃惊。贾母道,“珍儿偏这时候又病了。可要紧不。” 来人道,“回老太太,张太医说这病虽来的凶猛,却还顺,养些日子自然就好了。只是外头太爷已经发话了,依旧不回府沾惹俗事的。我们奶奶说,老爷这一病,府里就缺了人了,求着这边太太奶奶们过去帮着看看。” 贾母道,“这是自然的,一家子骨肉,这时候有事哪有不伸手的道理。” 乃向邢夫人和王夫人道,“你们带着珠儿媳妇和凤丫头过去看看罢。若是哪里用得上的,再打发人回来回我就是。” 众人都说“是。”正要走的功夫,宝玉也起身道,“老祖宗,我也过去瞧瞧罢。” 因着家中有事,宝玉侵早也打发茗烟去学堂里告了假。 贾母也知道这节的,想了想道,“你珍大哥哥病了,你当兄弟的过去看看也好。你就跟着你娘一起去吧,再跟着你娘一起回来就是了。” 外头车马都是早已备好的,诸人便都出门各自上车,络绎往东府那边去了。 凤姐不意尤氏下手如此之快,心里也不由好笑,原来这素日看着和锯了嘴的葫芦也似的老实人发起狠来,竟也如此利害的,不露痕迹的就教贾珍不得不躺下养病,贾珍这一病倒,接下来诸多难题可谓是迎刃而解了。。 一边想着已经到了东府。先去灵前吊唁。只见一个小丫头子浑身缟素,依着未嫁女之礼,在灵前哭的哀哀欲绝,虽未抬头,凤姐也知必是宝珠了,只做不明,且问尤氏。 尤氏便说道,“这倒也是一件奇事。伺候媳妇的丫头瑞珠,昨儿夜里在媳妇灵前一头碰死了。老爷已经发话,比照着孙女之礼发送她。这个是原先和瑞珠一起伺候媳妇的宝珠,昨儿说愿意给媳妇做个义女,行摔丧驾灵之事,老爷也已经传话下去了,以后瑞珠就是家里的小姐,都不许提起丫头二字。” 凤姐见她神色间隐隐有讥痟之意,便知她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贾珍在前,不肯多事罢了。 角余光处不见了宝玉,抬眼四下看时,却正和可卿的弟弟秦钟在角落里说话,秦钟面上有些泪痕,宝玉正拿着袖子帮他拭泪呢。 不由心里冷笑,这就是老太太和太太心尖上的宝玉,这么点功夫都不忘了怜香惜玉。 秦钟那小崽子也着实可恶,只是他若是还如前世那般早死了,只怕宝玉寂寞难耐之余又要去勾搭琪官,倒要留心保住秦钟这条小命才是,不怕他和宝玉做出事来,只怕做不出事呢。 邢夫人和王夫人倒是没看见,只为着瑞珠之事感慨了几句,陪着掉了些眼泪,又抚慰了宝珠几句,方才一起往后边贾珍这里来。 进屋只见贾珍躺在床上,脸色蜡黄枯槁,竟真是重病之像,倒教邢王两位都唬了一跳。邢夫人先道,“昨儿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就忽然病成这个样儿了?” 贾蓉是正在床边奉药侍疾的,尤氏听着邢夫人这句话,便拿了手帕按了按眼圈,道,“可不是呢。昨儿夜里还在外头张罗媳妇的丧仪,天快明的时候实在支撑不住,才预备回房歇息一会子的,谁知喝了碗安神汤,只睡了小半个时辰就醒了,说觉得身上不好,我赶着叫人请了张先生过来瞧了,说是悲忧过度所致,如今开了药已经熬了给老爷服下了。 那张先生说这病势来的凶猛,须得好好养些日子呢。只是如今太爷又不肯回来,老爷这又病着,蓉儿又得在这里给他老子侍疾,我一个人在外头委实应付不来,正发愁的很呢。”说着拿眼看一眼凤姐。 凤姐会意,道,“偏生昨儿大爷打发琏二爷出门办事去了,说是得月余才能够回来-----若是他在家里,过来帮着大哥哥和嫂子料理料理也就是了。” 邢夫人接口道,“可不是呢,昨儿晚上我还说我们老爷呢,偏赶在这时候把琏儿打发出去了。”王夫人也一脸难色,只不说话。 凤姐故作想了想,道,“其实这有何难。咱们本家里头能干的小爷也多,叫两个妥当的在外头帮着料理也就是了。有不知不懂的,就打发人来问大哥哥和嫂子就是了。横竖外头那些事都有在行的老成人去办的,来升和俞禄也都是经办过大事的,叫他们精心些帮着就是了。” 尤氏看一眼贾珍和贾蓉,道,“你说的自是正理,只是我一时倒想不出人来。” 第40章 凤姐一边说着话的功夫,一边拿眼瞟着贾珍,见他虽然神情委顿,可也在凝神细听,显然心有动意,于是接着往下说道,“嫂子这是灯下黑了,哪里用往远处想呢。眼前就有一个最合适的人。蔷儿是宁国府的正派玄孙,又是珍大哥哥打小一手带大的,说是半个儿子也不为过,和蓉儿更是亲近要好。 如今大哥哥病着,蓉儿分不出身来,倒教蔷儿在前头替珍大哥哥操劳些时日,也是分内应当的,岂不比别人更妥当些?” 凤姐说这话,只看着贾珍,果然见他微微颔首,心里便知这话说中了他的心事,他必定是不会反对的了。 果然贾珍咳了两声,道,“大妹妹说的很是。如今我病成这样,外头就叫蔷儿帮着看顾着罢。蓉儿在我跟前侍疾也离不得,里头你大嫂子一个人只怕也忙不过来,倒是求两位婶子件事,怎么辛苦大妹妹帮着操心料理些时日才好。”一边说着,又咳嗽了两声,眼见着就有些坐不住,那眼里又流下泪来。 凤姐听他这么说,倒是怔了一怔。 前世他求着自己帮着理事,是可卿死了数日之后的事情,因着尤氏撒了手,里头乱的不像,和宝玉抱怨,宝玉才提了自己。如今宝玉又没有插话,尤氏也起来理事了,他怎的就能还想起这节呢? 如今邢夫人看着自己这媳妇千好万好,倒并不在意她是否出风头,只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如今凤丫头在你二婶子那边帮着管家,只求求你二婶子就是了。” 贾珍便看向王夫人,依旧咳嗽不住。 王夫人想了想,道,“横竖大事都有你媳妇做主,教她帮着操心些琐碎小事也好,临来时老太太也嘱咐过的,哪里用得上我们那边的,只管开口就是了。” 说着看向凤姐,道,“只是不知你可能应付的来么。” 凤姐忙道,“有大嫂子总揽料理呢,我不过是帮着大嫂子照管照管那些小去处罢了,倒也没有什么不能的,横竖我不懂的,只管问问太太和大嫂子就是了。”王夫人点点头。 尤氏也不意贾珍说出这番话来,道,“可是呢,我一个人哪里料理的过来这些,倒是大妹妹历练老成,能过来帮着我几天再好不过了。” 一时外头又送进熬好的药来,贾蓉接了,亲手喂着贾珍喝药。 贾珍如今起卧举动竟似都有些吃力,旁边两个小丫头子扶住才勉强伺候吃完了药,复又躺下。 尤氏便带着这一干人先出来往上房里坐着喝茶,邢夫人道,“你这里忙的什么似的,不用管我们,且自忙去。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子,帮着你陪陪客也就是了。”王夫人也如此说。 尤氏便道,“那就怠慢两位婶子了。如此我就带着大妹妹先过去商议一会子事情去。”邢夫人道,“你们自去罢。” 尤氏便和凤姐出来往自己屋里,吩咐银蝶和小琴在门口候着,又打发红蜻去传贾蔷过来,两人才坐下说话。 凤姐心知贾珍这病必是尤氏做了手脚的,先笑道,“大哥哥这一病,可是辛苦了大嫂子了。” 尤氏也笑一笑,道,“赶上这个当口,还说什么辛苦不辛苦。如今里里外外这些大事小事,终是你大哥哥想的周到,托了你帮着我操心些,倒是叫我安心不少呢。” 凤姐见她神色已不似昨日抑郁,也笑道,“我的亲嫂子,还和我说这见外的话。你素日还不知道我,脸又软,嘴又笨,心又直的,给个棒槌就能认做针,况且我又没经历过这样大事,哪还能真的指望我帮的上多少呢,不过是挂个名儿,凡事还不都得嫂子拿主意,才是正理呢。”说的尤氏也不由笑了。 正说话的功夫,外头红蜻回蔷二爷来了。尤氏便道,“教他进来。” 凤姐抬眼看时,只见贾蔷身穿素服,眼圈略微红肿着,进来垂首请安,道,“给两位婶子请安。” 尤氏看着他道,“想来昨儿夜里也辛苦你了。只是你也知道的,如今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正是用人之际,你叔叔忽然病了。蓉儿须得给他父亲侍疾,我一个人理事,总有不到之处,你叔叔方才已经和那边两位太太求了情,请了你琏二婶子过来帮着料理。 刚你二婶子在你叔叔跟前单提了你,说你是终究是这府里长大的,又能干孝顺,外头那些事,你且领着来升和俞禄去料理,横竖外头还有几位老爷也在,有实在不能决断的,你就只管来问我和你二婶子就是了。你可愿意替你叔叔和我分忧?” 贾蔷是个最伶俐不过的人,虽不知道凤姐和尤氏为何肯提拔自己,但当此时节自然要趁势而起,忙道,“多谢叔叔和婶子们抬举我。侄儿必定殚精竭虑,把这件事办得妥当体面的。”一边又给凤姐施礼道谢。 凤姐这时想起一事,向尤氏道,“虽说要体面好看为上,我心里想着,蓉儿不过是个黉门监生,也无官职在身,丧仪也不宜太铺张。不知嫂子意下如何呢。” 尤氏微微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逾制僭越是万万不能的。此时不但本家亲戚往来众多,就是素日交好那些府上,各位大人,诰命,也都要来上祭的,规矩礼数上必要稳妥不出错。蔷儿,你可明白么。” 贾蔷点头,道,“侄儿明白。如今外头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坐着呢,方才二老爷也说不必太铺张的。”尤氏道,“可是外头老爷们都是明白的。那你就先出去罢。有十分难决断的再来问我们就是了。” 贾蔷应了一声,刚要退出去,又站住脚,赔笑道,“可是我忘了,正有一事要讨婶子的示下的。刚我原想过去问问叔叔的,偏生他们说叔叔刚吃了药睡下了。 夜里叔叔说要寻一副好板,外头送进来几幅杉木板皆不中意,方才外头薛家小叔叔来吊问,听他们说了此事,就说他们店里有一副好板,叫什么樯木,原是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后来因他坏了事不曾拿去,还封在库里,说若是我们要使的话,只管抬来使唤就是。” 话犹未完,凤姐便“咦”了一声。 须知这块该死的墙木板子她早就令旺儿想法子烧掉了的,怎的薛蟠又提起此物?莫不是这个还有第二块的不成?还是那薛大傻子并不知晓板子已不在库中之事,随口一说呢? 前世最后跟着义忠亲王吃了多少亏,偏生又提起他来。想到这里定定神,只看着尤氏,且听她如何说话。 第41章 听贾蔷提到义忠老亲王的名讳,尤氏也不觉皱了皱眉,方欲说话,又顿了一顿,看向凤姐道,“大妹妹怎么说?” 凤姐看出尤氏已有主意,只不肯直口说出来,偏要拖自己一起下水,心中忍不住冷笑,面上却不露出来,正色看向贾蔷道,“不知方才外头老爷们怎么说呢。” 贾蔷见球又踢了回来,忙回道,“大老爷倒没说什么。只是二老爷说那东西只恐不是常人可以享用的,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 尤氏和凤姐对视一眼,彼此都淡笑一笑。 尤氏便说道,“二老爷说得有理,寻个上等杉木即可,何必僭越。替我和你叔叔谢过薛家兄弟的好意,就说那东西太贵重了,留着他以后再派别的用场 罢。再有一件事,你叔叔如今病着,需得静静养些时日,往后这些小事就不必惊动他了。” 贾蔷应了,退出去自去办事不提。 这里凤姐想着这一回总算没用那块该死的板子,那笑意不觉就浮了上来,忙拿着帕子作势擦了擦眼角,遮掩住了。 听尤氏说了些贾珍已经料理好的僧道道场 的事,道,“大厅上是一百零八个和尚拜大悲忏度魂免罪,天香楼上有九十九个全真道士打四十九天的解冤洗业醮,会芳园另请了五十高僧五十高道,这些都是你大哥哥夜里就安插好的,我看着也妥当,倒是省了我操心了。” 凤姐道,“如今外头诸事都有外头老爷们和蔷儿呢,嫂子只管操心里头这些也够忙乱的了。” 尤氏叹气道,“可不是你说的呢。家里上下这些奴才奶奶们哪一个是好使唤的,你大哥哥请你过来帮着我,为的是什么,你还不懂得么。” 凤姐笑道,“嫂子何必如此自谦。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嫂子拿不住的么。” 说的尤氏也笑了,道,“话虽如此,总要你帮着才是。” 凤姐道,“我昨儿回去已经替嫂子想了几件事出来。”说着就把前世自己料理可卿丧事之时,想的那些如何蠲除宁国府宿弊的招数,拣着紧要的几件,逐项细细说给尤氏。听得尤氏不住点头,道,“果然你比我强些,处处想得周全,等下我就过去照你说的派差。” 两人又说了些话,外头银蝶来回,说凤姐屋里的小月送过来几样精致小菜和细粥。尤氏笑道,“你倒想得周到。” 凤姐也笑道,“这丫头别的倒不显,做点家常 的细粥小菜,那味儿倒还好,我原是想着这两日嫂子和大哥哥伤心,必定是吃不下那些油腻东西,才教她在家里做好了送来的。嫂子不嫌弃她粗笨就好了。” 尤氏道,“那我须得尝尝才是。”说着对小月道,“留下两样在这边,余下的拿出去,教银蝶或是红蜻送到你珍大爷那边去。” 小月答应着,拣出一份火腿鲜笋粥和两份小菜放在桌上,重新打点好食盒,出去递给红蜻。 外头银蝶忙进来服侍尤氏净手漱口,尤氏向凤姐道,“你一大早的往这边跑,难道不饿么,要不再喝半碗粥垫一垫罢。” 凤姐道,“早起时候吃了一些,这会子倒是也不觉得饿,你只管吃你的罢。我且出去看看会芳园那边怎么样了。” 尤氏道,“也好,我吃几口就出去理事,等下你有事就往抱厦里找我。” 凤姐道,“知道了,你且吃着吧,”一边起身出来。小月小琴身后跟着,出了尤氏的院子,顺着道路慢慢往后头会芳园登仙阁那里走去。 谁知刚走出不远,迎头正碰上尤老娘带着两个女儿往这边走了过来。看见凤姐三人走来,娘们三个忙上来请安。 凤姐前世这几日只顾着在前头张罗迎客送客,后几日又只顾着分派料理丧仪上那些大小事务,并无闲暇偷空出来一刻半刻,此时并未见过尤家姐妹。 等之后尤二姐之事闹了出来,那三姐早已经自刎殉情了,故此倒是从未见过传闻中性子刚烈的尤三姐。此刻忽然撞见,倒要细细的打量一回。 因着丧仪,尤氏姐妹俩都穿了些素淡服饰,只是那腮边唇上都涂得红红的胭脂,颇为扎眼。 凤姐定睛看时,此时二姐虽然年少几岁,那眉眼却是丝毫不错,正是当年自己日夜痛恨的那个狐媚样子;三姐身量也还未长足,但那模样自能看出是个绝色妖艳的胚子,细细瞧去面庞身段,竟又有一二分黛玉的影子,只是眼神全然不似黛玉纯净俏皮,却隐隐带了几分狠辣和算计。 凤姐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暗暗思忖,看这三姐的品格,若是当年不曾为了那个柳湘莲早早抹了脖子,只怕自己算计尤二姐那些伎俩能否得手,还得两说。 心里思忖,嘴上却说,“老人家辛苦了,这两位都是妹妹罢。”尤老娘陪笑道,“可不正是我的两个闺女。二姐三姐,快来见过贵客,这是西府里的琏二嫂子。” 凤姐笑道,“自家亲戚,不必客气。我一向有事忙着,竟不曾见过着两位妹妹,今日一见,真真都是极好的模样,倒叫我喜欢的很。” 一面回头对小琴道,“你现回去告诉平姨娘,准备两份上等的表礼拿过来,你自给两位妹妹送过去。” 一边说着,一边留神看这两个的神色,果然二姐只是含羞低头,三姐却看着自己笑了,说道,“我也曾听说过二嫂子的名头,今日见了,竟和他们说的不大一样呢。” 尤老娘忙使眼色给三姐。凤姐只做看不见,笑道,“怎的不一样?” 尤三姐笑道,“他们都说二嫂子是个最厉害不过的人,今日见了,才知道嫂子是最和气不过的,模样生的又好,我觉着简直就和年画上的人一样好看呢。” 凤姐不意尤三姐有这样一张巧嘴,小小年纪就懂得见缝插针的拍马奉承,心里不由得更加了一份小心,脸上却依旧笑道,“三妹妹可真会说话。可惜现下我要到会芳园看看去,改日再和两位妹妹多聊一会子罢。不知你们这是往哪里去呢。” 尤老娘忙道,“您只管忙去,我们娘们正要去看看姑爷的病。” 这就预备筹划着要撬尤氏的墙角了?凤姐看着尤氏姐妹那两张嫩生生的俏脸,只觉得心里冷冷的,不觉又想起前世那些旧事,却也不打算理会如今这段闲事,又说了两句淡话,便各自走开了。 第42章 因着这一番七七四十九日皆是尤氏在东府挑着大梁,凤姐只是每日过去走一趟帮着料理些杂事,并命小月每日做些精致小菜细粥送给贾珍和尤氏,虽然尤氏有些大事也同她商议着,终究不似先前里外总揽那么劳累,倒比前世轻快了好些。 凤姐自那日惦记着那块墙木板子的事情,回府后便命人叫旺儿进来,又细细再问。 旺儿见问起这个,笑回道,“奶奶只管放心,那块板子委实已经叫我烧了的。,只是那两个伙计怕久后薛大爷想起来没法交差,另外又弄了大小相仿的一块浸了桐花水的杨木板子,撂在库里填库呢。这个事儿除了他们两个,再就没有人知道了,薛大爷自然也是不知道的。怕是只当那东西还好好的撂在库里呢。” 凤姐听这话,也不由笑了,摆手令他自去。自己坐着想了想,那两个人久后留在薛家终是祸患,倒要想法子一劳永逸的才好。 既然薛大傻子手里这么贵重的东西都能叫伙计无声无息的偷梁换柱了,还不知道这些年另外又被倒腾出去多少好东西呢,怪道他们家那生意一年不如一年。 既然如此,想必他那铺子要弄到自己手里也不难,且慢慢再寻机会,既然他自己守不住祖业,便宜了外人倒不如便宜了自己。此事大大有利可图,倒要叫旺儿和贾芸在外头细细留神才是。一边想着,一边又筹画东府之事。 果然首七第四日上,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亲来上祭。可惜这回是贾政招接的这位位高权重的大太监,只彼此说了些看似亲热的淡话,并无甚么论及买卖官爵之事,贾蓉小哥的龙禁尉自然也就不曾到手了。 凤姐早知这戴权和贾府素日并无多少来往的,此番亲来上祭,也不过是因着宫里的元春恩宠日隆,册封在望,这阉人瞅着元春这盘菜热乎,趁早来贾府烧冷灶卖个好罢了。 听贾蔷提起此事,凤姐便笑道,“宫里这些人不是好相与的。只是这戴公公位高权重,倒也轻易得罪不得。回头再备一份厚礼,着人送过他老人家府上才是。” 尤氏虽不十分懂这里头的缘故,也知凤姐说的有理,也道,“便叫蔷儿问着吕先生,斟酌着拟一份礼单来看罢。” 因着秦氏之事,家塾里倒有一半的子弟都告了假不能上学,贾赦贾政便和吕乃友商议,不如且放假数日。 贾赦等诸人素日都知道吕乃友博古通今有大才的,便也央告他每日过来东府帮着些。可喜这吕先生并不托大,一求便允了,每日只和贾政贾赦一起在外头帮着贾蔷迎送亲友料理些事情。 况且这回因着贾珍病倒,没人想着给贾蓉买官,一切灵前执事之物,都只按着七品等级做出来的,排场倒比前世小了许多,冷眼看着也不那么招摇了。 虽然如此,银子依旧花的流水一般。凤姐早就密嘱贾芸和贾蔷刻意交好,趁着此节狠狠发了一笔大财。 目今正值缮国公诰命亡故,王邢二夫人又去打祭送殡。偏赶上西安郡王妃华诞,送寿礼,镇国公诰命生了长男,预备贺礼。 凤姐正和平儿商议给这两家送的礼单,外头来回,“舅老爷打发人来了,说不日回金陵去,问奶奶可有要带的书信和东西,若有就送过去,一并带回去的。” 凤姐这才想起:自己那挨千刀 的胞兄王仁,可不正是这时候要携带家眷回金陵的。 记得前世他这一趟颠来倒去的讹了自己许多银子,只说回家孝敬爹娘云云,过后才知道都被他拿去赌的精光,回家之后漫说孝敬爹娘,爹娘没有被他当下活活气死,已算前世积德了。 一想到当日他们两口子见财起意,狠心将投奔去的巧姐卖入娼家,卷了自己给巧姐的随身银票头面等物逃之夭夭,全然不念骨肉亲情,凤姐便觉得心里火烧一般,只恨不能立刻将他拿过来打死。 转念又想,只怪父亲自小对他太过溺爱,娶了个嫂子吴氏又是个唯利是图的性子,两口子通同一气,才越发的坏了起来。 若是父亲从此对他多加管束,只怕日后好些也说不得。横竖好日子还有几年,若是不好,那时再料理他并那毒妇也不迟。因此自己口书,命小琴捉笔,写了一封家书,又另备下许多物事,打发人送过王仁那边去。 果然王仁隔了一日便打发吴氏过来,婉转说了些家常闲话,便影影绰绰的提起银子之事,只说近日花费的去处太多,银子不够使云云。 凤姐耐着性子听了半日,笑道,“嫂子说的意思我知道了。只是不巧的很,近来这边出来的大事也多,银子都腾挪不过来,偏生缮国公诰命又殁了,两位太太都去打祭送殡,这几日也不得闲。我方才还和平儿正愁着拿些什么出去送礼呢。不如哥哥嫂子先启程,等过些时日我手头宽泛些,再打发旺儿往金陵送些银子罢。” 往日一贯是只要王家这边张口,凤姐就有银子拿出来的。今日碰了个软钉子,吴氏心里不快,又忌惮着自己这个小姑子素日的手段,也不敢露出来,只讪讪的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凤姐也不甚留,命小月送出去就罢了。 正歪着想事的功夫,外头小月回来,道,“二奶奶,二姑娘房里的司棋来了,说是二姑娘前儿就觉得身上不大好,偏生大老爷和大太太这几日都是侵早就出去,赶晚才回来的,二姑娘不让说,方才司棋看着不像,就过这边来找奶奶讨个示下。” 凤姐原记得迎春前世似乎也是这时候病了的,只是为着她这几日在邢夫人那边住的舒服,原以为这病就此隔过去了,不想还是病了。忙道,“这几日东府里珍大爷病着,我记得那张太医每日都过去诊脉的,可是不是?” 小月道,“回奶奶,是。我昨儿去送食盒的时候还见着了呢。” 凤姐道,“你叫司棋先回二姑娘那边去照看着些。你即刻过去东府里和大奶奶回一声,就说我的话,请那张太医先过去给二姑娘瞧瞧。”小月答应着出去了。 等了一会子,平儿也从外头回来了,道,“奶奶,外头那些媳妇子我刚问了,也没什么大事,我就分派料理过,叫她们都散了。方才林姑娘那边我也打发人问过了,说是林姑娘这几日身子越发好起来了,连气色都好看了许多的。再有郦嬷嬷和扈嬷嬷说问奶奶好,说知道奶奶这些时日格外忙些,就不过来请安了,请奶奶多保养着身子些。” 凤姐道,“难为他们想着。昨儿我叫你去看看四姑娘的,可去了么。” 平儿笑道,“奶奶吩咐的我哪敢不去。四姑娘这几日在林姑娘那里呢。林姑娘找了些稀罕的画具出来,四姑娘每日过去画画 呢。东府里大奶奶说了,四姑娘还小,无事不必过去的。” 凤姐道,“这也罢了,方才司棋来说二姑娘身上不大好,我要过去瞧瞧,你跟着我一起过去,教小琴也跟着我。” 第43章 这几日两府里诸事繁杂,外头婆子小厮们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的。一听上头要出门,立时三刻便备好了车,凤姐和平儿一齐坐着,往大房那边来。 因着邢夫人如今很是喜欢迎春,也比着贾琮之例,命她只在自己正房旁边的屋子居住,娘几个平素要说话往来也便宜许多。 且说凤姐和平儿一径往迎春房里走过来,远远 的只听见回廊上有读书声,“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原来是贾琮近些日子学中放假,又怕荒废了学业,不肯偷懒贪玩,虽说贾赦和邢夫人白日里并不在家,自己也知勤谨,捧着书正在苦读。见凤姐和平儿一干人等过来,忙垂手问好请安。 凤姐见他这样知道用功上进,心里也觉欣慰,笑道,“我们过来瞧瞧你迎春姐姐,你只管还读你的书去,不用招呼我们。早听你二哥哥说。你在学里是格外肯用心的,今日看来果然是这样的,只是外头且冷着呢,还是回屋用功的好。” 贾琮知道自己如今能得嫡母青眼,这位二嫂子也是帮着说了不少话的,因此对凤姐很是恭敬,回到,“回嫂子,圣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又说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我自己心里觉着,外头虽说冷些,在外头读书倒能记得更牢的。” 后头小琴和小月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凤姐也笑道,“哎呦呦,我可听不懂你说的这些拽文的话。既然你觉得好,就再看一会子罢。只是时候也不能太久了,回来冻坏了,老爷太太该心疼了呢。” 说着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头,道,“可好好伺候着你们主子,别叫他受凉了,回头要是病了,看我怎么揭了你们的皮。” 两个小丫头忙都说不敢。贾琮无奈,笑道,“嫂子不必说他们了,我这就回屋去看书去。”凤姐道,“可是呢,你看外头这天,可别把你这小身板冻坏了。就算你要考个状元榜眼探花的,那也得有个好身体不是?” 说的贾琮只好乖乖的往自己屋子走了。平儿笑道,“还是奶奶利害。想不到三爷小小年纪,倒这么知道上进的。”凤姐看着贾琮回了屋,道,“可不是呢。当年你琏二爷若是有这份心肠,何至于如今这样一事无成的。” 一边说着话,进了迎春的屋子,见迎春正在床上半卧着,脸面微微有些潮红。司棋和绣橘正在床前挽起帐子。见凤姐进来,忙都迎上来。 凤姐道,“不用多礼了。迎妹妹觉得怎么样呢。”一边坐在迎春床边,拿手去试了试迎春的额上。 司棋回道,“方才小月姑娘已经带着张太医过来给姑娘瞧过了。说是受了些风寒,吃两剂药下去疏散疏散就不打紧的。如今已经开了方子抓药去了。” 说话的功夫小月从外头进来,看见凤姐已到了,忙回道,“回二奶奶,已经把张太医送走了。他说明儿再过来。” 凤姐点头,命他们都出去,只留下平儿在跟前,才向迎春道,“妹妹觉得怎么样呢。” 迎春道,“倒也不觉得怎样,就是头痛些。” 凤姐道,“妹妹也太老实了,既然觉得身上不爽快,就该早些告诉太太请个大夫瞧瞧。今儿亏着司棋着急去告诉我,要是她不去,妹妹难道还挺着不成?” 迎春低头不语。凤姐知道她一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脾性,又说道,“妹妹素日就是太随和了。虽说这也是妹妹的好处,可也不能随和的太过,倒叫人小看了,自己也吃暗亏。如今太太和我都是一样,心里都是偏疼妹妹的,妹妹有事只管和太太明说就罢。你看着老太太为什么喜欢云丫头偏多些,还不为着她性子活泼会说会笑的?太太虽说是个沉稳的性子,可是当父母的,哪个不喜欢自己的小儿女承欢膝下撒娇弄痴?妹妹以后有个小病小痛的,只管和太太直说就是,太太必定不会嫌烦的。” 迎春红了眼圈,道,“嫂子,我……” 凤姐道,“我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是妹妹日后的出路,都要着落在咱们老爷太太身上。妹妹如今第一要务,便是要哄得老爷太太称心,到时我再帮着说句话,必定给妹妹找个一等一的好夫君才是。” 说的迎春本来就红了的脸上越发紫涨起来,头越发低了下去。 凤姐笑道,“这也没什么好害臊的,女孩子长大了,总要提前打算这些的。只是妹妹须得知道,咱们家的女孩,就算是庶出,嫁出去也必定都是做正妻的。嫁的也必定都是些门当户对的人家。 到时候后院里头大事小事,都得妹妹这个当主母的分派料理。妹妹一味 的想着省事,不愿得罪人,那时候可怎么辖制那些奴才们呢。 难不成妹妹这个做正妻的倒不管事,反叫别人管家不成? 所以我常和妹妹说,素日也留心着家里这些大小事情,看不过去的只管找太太和我说明,太太和我必定会教给妹妹的。妹妹如今也不小了,我才和妹妹多说这些话的,妹妹无事的时候只管细想想,看我说的可对不对。” 迎春听得有些出神,半日方抬起头,道,“嫂子说的很是,往后我留心些就是了。” 凤姐笑道,“这不就明白过来了?我知道你素日是个最好性的,所以还得再和你说:往后凡是谁得罪了你,不用太过谦让,只管叫丫头子和他们理论去。不听话的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算起来,你跟前那司棋,脾气倒是个利害的,她那外祖母又是太太的陪房,有事你只管打发她闹去,哪怕在家里捅破了天,自然有太太和我替你补去。” 平儿在旁边听着忍不住笑了。迎春也不由笑了。 平儿笑道,“奶奶说的也太可笑了,二姑娘是个最安分的,哪能捅破了天去。” 凤姐道,“我就是觉得二妹妹太省事太老实了,才和她说这些话。要是换做别人,我才不肯说这些呢。” 又问迎春道,“这几日我没空过来,不知太太这边预备给林姑父过来住的屋子可都收拾好了么。” 第44章 听凤姐问起预备林姑父之事,迎春便道,“娘带着我在库里寻了好些稀罕物件出来,那几间屋子都收拾摆设妥当了。嫂子等下倒过去瞧瞧罢,哪里还有不妥的回来说给我听,晚上我再和娘商议着再另收拾也好。” 凤姐道,“那倒不必了。有你帮着太太弄这些,必定是没有纰漏的。算日子林姑父也就是这几日到京了,偏又赶上东府里这档子事。好在咱们这边倒是清净的,也无碍。”因想起一事,问平儿道,“你这几日去林姑娘那边,可听两位嬷嬷说林姑父何时能到?” 平儿道,“郦嬷嬷说,因接着圣旨,路上还要奉旨查看几处州县的盐务,所以又耽搁了这些时日。前儿林大人已经有信来,说是快到平安州了。” 凤姐笑道,“那再有几日必定就来了。”又看向迎春道,“妹妹这几日且好生保养着,听太医的嘱咐按时吃药,待林姑父来时想必也就好了。” 迎春点头,笑道,“嫂子放心,本也不是什么大病,过几日自然就好了的。” 凤姐起身道,“那就不扰你养病了。我还要过去东府那边,明儿再来瞧你。” 迎春笑道,“嫂子忙就不必总过来了,等我好了我过去瞧嫂子和大姐就是。” 凤姐出来便带着平儿等人又往东府里去。进来先见了邢夫人和王夫人,邢夫人先问道,“方才听珍儿媳妇说,你打发人请了张太医过去了,可是身上不大好么?”王夫人也问。 凤姐忙道,“是二妹妹有些小风寒,方才已经开了方子熬药去了,张太医说不要紧的,太太只管放心。” 邢夫人吃一惊,道,“怪道昨儿我看着她不很精神的样子,原来是病了,这丫头,病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凤姐忙笑道,“二妹妹说了,知道太太这些日子忙,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教太太耽心。” 邢夫人想了一想,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倒要家去看看。“说着起身向王夫人道,“二太太且在这里坐一会子,我家去一趟再来。” 王夫人笑道,“这会子也没什么事,横竖凤丫头也来了,你只管放心家去看你闺女罢。” 邢夫人教说的也笑了,真的就带着一群婆子丫头们走了。 王夫人看着凤姐,笑道,“你婆婆近来倒是对二姑娘好的很。” 凤姐知道她心中存疑,忙笑道,“这不是为着给林姑父布置屋子,大太太就说我没念过书不懂得那些,才把二妹妹叫回去帮着的。想是还有用的上二妹妹的地方罢。” 王夫人点点头。凤姐便道,“大嫂子只怕还在等我呢,我过去瞧瞧去。”王夫人道,“可是她方才还提起你,你过去罢。” 这边尤氏正在抱厦和几个家下的媳妇子派差,见凤姐过来,便打发那几个媳妇子自去干事,向凤姐笑道,“今儿过来的倒晚。” 凤姐也笑道,“你是惦记着我,还是惦记着小月的手艺呢。” 这些时日小月每日都过来送些小菜细粥,尤氏吃的颇为满意,干脆在抱厦旁边腾出间空屋子,预备了家什米面菜蔬,每日只等小月过来现做,图个新鲜热乎。因着小月今日为迎春之事来回跑了两趟,自然做的就迟了些。故此凤姐有此一说。 尤氏笑道,“不就是个勤快伶俐的小丫头,就把你兴的这样。快坐下,我有事和你商议。” 凤姐便过去坐下,笑问什么事。 尤氏便道,“今儿夜里可不就是伴宿的日子了,明儿就出大殡,别的倒好说,铁槛寺那里要做三日的安灵道场,那时你可不许先回来,必要在那里陪我住着才好。” 凤姐忽的记起一事,道,“那几日就住在铁槛寺么。” 尤氏道,“合族中人也太多,铁槛寺那房子也不够住的,我已经打发人去和水月庵的姑子说了,叫她给我们备好下处,到时过去她那边住。又清静,又便宜。” 水月庵就是馒头庵了。自从秦氏殁了,凤姐就时时忆起当年的馒头庵之事。 可恨静虚那个老秃驴身在佛门多年,却是佛口蛇心,挑唆着自己应下了张金哥之事,白白断送了那两条小命。也恨自己当日糊涂脂油蒙了心,又不等着那三千两银子衔口垫背,偏要做下那等丧尽天良的好事,活生生拆散了那一对有情人。 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自己后来下场凄凉,可不就是那时做的孽呢。 不想尤氏也是自己当初的心思,嫌那铁槛寺人多不便,又要往馒头庵住去,还要拉着自己一同住几日,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么。 只是这一回的凤姐可不是那时候的凤姐了,且看那静虚如何跳梁小丑。 这么想着,笑道,“我指定是送佛送到西的,你且放心罢。不知今日大哥哥怎么样了呢。” 尤氏皱皱眉,复又笑道,“我方才也去看过了,张太医的药吃了这些时日倒是很有效验,显见得已经好多了,气色也好,想来过几日也就大好了。只是张太医说尚不可见风,出殡之时必是不能去的。” 凤姐心里有数,笑道,“横竖已经见好了,嫂子也不必忧心。我看那张太医妙手仁心,必定是手到病除的。” 尤氏道,“也只好这么说罢。说起来琏儿也出去有些时日了,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呢。” 凤姐道,“走时原说个把月就回来的,谁知中间又有信回来,说有些事务耽搁住了,大约还的过几日才得回来。可别是在路上被人绊住了脚,才有饥荒打呢。” 尤氏笑道,“幺,又不是吃螃蟹的时节,怎的就闻见这么大的醋味。” 凤姐笑睨她一眼,道,“我醋我的,谁教你闻见的。今儿伴宿的小戏 和耍百戏 的前儿都订好了是么。” 尤氏道,“等下就过来了,蔷儿这回事事办的都妥帖,倒是你荐的功劳了。” 提起贾蔷,凤姐也笑道,“我也冷眼看着,这回蔷儿可是露了脸了,前儿那几家的人都盯了他半日,只怕不日便有几家上门提亲的呢。那时只怕你又要忙起来了。” 尤氏也笑着叹气道,“可是呢,如今蔷儿也长大了,比的我都成了老太太了。到时少不得找你过来商议着,必得给他寻一门好亲才是。” 凤姐道,“那是自然的,好歹也是我的侄儿。只是提起这事,我倒想着,蓉儿不日也该议亲了,倒是一起打算起来的好。” 又说了些闲话,凤姐便回府去自歇息一会,只等夜里复又过来。一夜中灯明火彩,百般热闹,自不必说。 第45章 至天明,吉时已到,这回只是用了三十二名青衣请灵,一应执事陈设,虽然也系现赶着新做出来的,却比前世收敛了许多。只宝珠比照着未嫁女之礼摔丧驾灵,十分哀苦。 官客送殡的,依旧同前世一样,有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诰命亡故,故其孙石光珠守孝不曾来得。这六家与宁荣二家,就是当日曾辅佐先帝立下汗马功劳所封的“八公”了。可惜老一辈的早就撒手人寰,如今都是孙辈继任,看着轰轰烈烈的好看罢了。 余者更有南安郡王之孙,西宁郡王之孙,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 余者锦乡伯公子韩奇,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诸王孙公子,不可枚数。堂客算来亦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余十乘。 凤姐和尤氏亦坐在车内,心中只是感慨,如今浩浩荡荡看着倒是风光,可惜如可卿所言,也不过是一时 的繁华。如今自己重回这一世,也不知能否保得住这份繁华。 走不多时前头就有各家路祭。东平,南安,西宁三个郡王都只不过是念着旧交份上打发人来应景凑数而已,唯有北静王和贾府一向交好,亲来路祭。还特意提到宝玉,贾政忙命宝玉换了素服,上前拜见,果然北静王甚是喜爱,送了一串圣上钦赐的鹡鸰香念珠。 凤姐和尤氏在后面跟着,早有小厮飞跑来传报这些消息。 尤氏低声笑道,“想不到宝玉在外头倒还有些名声。早前听你大哥哥说,圣上待北静王甚好。若是咱们能和北静王交好,倒也是桩幸事呢。倒是亏得宝玉生的比别人好些。” 凤姐见她笑的促狭,知她同自己想的差不许多,也笑道,“这也是宝玉的福气,别人还求不来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由掩嘴而笑。 一时前头又有贾赦,贾政,贾珍这几个的同僚下属也设下的祭棚,少不得也得一一的谢过才能出城往铁槛寺大路上行来。 因着这两日贾珍的病势轻了许多,今日又是出殡的大日子,便命贾蓉今日不必床前侍疾,也随诸人一同送殡。 贾蓉贾蔷待出了城,便来至这些长辈跟前,让坐轿上马。贾赦贾政一辈的就都各自上了车轿,贾蓉贾蔷自然都是骑马,宝玉也骑在马上跟着。 凤姐因想着怕宝玉在郊外纵马乱跑有个闪失,回来难和贾母交待,便和尤氏商量,叫后头拨出一辆空车来,命小厮把宝玉叫过来,笑道,“好兄弟,你是个尊贵人,女孩一般的人品,别学他们猴在马上才是。还有小秦相公生的单柔,这些日子又没日没夜的给他姐姐守灵,那身子骨哪里受得了骑在马上这么颠簸呢。要我说你倒是同他一起坐车的好。” 宝玉听此话大近情理,忙命茗烟去秦业轿前将秦钟请了过来,说明原委,两人手挽手一起钻进车里。 尤氏道,“你倒会摸着宝玉的脉,怪道老太太和太太成日里夸你。” 凤姐知道她因着可卿的缘故,对沾着秦字的都不待见,自然更不待见秦钟,乃笑道,“不过是小孩子,哄着他别捅出乱子就是了。我倒也懒得操这些闲心,好歹老太太千叮万嘱的,上面两位太太又不管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宝玉素日的性子,教小秦相公和他一起,或者还能安分些也未可知。” 走不多时,前头两匹马压地飞来,离尤氏车不远,一起蹿下来,扶车回道,“前头有下处,奶奶请歇更衣。”尤氏便命去问问邢夫人和王夫人。那人回来说道,“两位太太说不用歇了,奶奶自便就是。”尤氏便问凤姐。 凤姐今时不同以往,也无心尚排场,便说道,“我们也不必歇了罢,横竖铁槛寺也不远了,等客散了去馒头庵那边再歇着不迟。” 尤氏倒也欢喜凤姐为着自家之事尽心尽力,于是道,“你说的也是。”因命小厮不必歇了。 走不多时,早有前面法鼓金铙,幢幡宝盖:铁槛寺接灵众僧一起迎至。少时到入寺中,另演佛事,重设香坛。安灵于内殿偏室之中,宝珠安于里寝室相伴。 外面贾蓉贾蔷款待一应亲友,也有扰饭的,也有不吃饭而辞的,一应谢过乏,从公侯伯子男一起一起的散去,至未末时分方才散尽了。 里面的堂客皆是尤氏和凤姐张罗接待,先从显官诰命散起,也到晌午大错时方散尽了。只有几个亲戚是至近的,等做过三日安灵道场方去。 那时凤姐已告知邢,王二夫人,自己须得陪伴尤氏料理完这几日再回去的,因此邢王两位也便就要进城。 王夫人想着怕贾母挂念宝玉,就要带着宝玉一同回去,宝玉乍然到了郊外,觉得无限新奇有趣,又有秦钟陪着,杀死也不回去,只说“我跟着凤姐姐住着,太太只管放心就是。”王夫人无法,只得千叮万嘱的交与凤姐,自己和邢夫人先回城了。 凤姐心知肚明宝玉另有所图,只不说破。等和尚们奠过晚茶,尤氏便命贾蓉贾蔷料理这边,令请了几个妯娌陪着留在这里的女亲,自己和凤姐过来找了宝玉要一齐过去水月庵那边下榻。 宝玉便说,“鲸卿的父亲方才也回去了,不如叫他也跟着我一起去罢。” 凤姐道,“那是自然的,他一个小孩子家自己在这里也怪可怜见的。就跟着你一齐睡吧。”宝玉立刻笑容满面应了,亲自过去把秦钟拉了过来。 凤姐想起宝珠,对尤氏道,“你家小姐谁伺候着呢。”尤氏愣一下,明白过来,道,“有两个小丫头子和两个婆子伺候着呢。” 凤姐想了想,道,“她这些时日也劳苦了,倒是叫人多给她做些清淡饮食送过去。” 尤氏道,“还用你说,这些我早就吩咐过了,咱们倒赶紧过去馒头庵歇息去罢。我这身上真都乏透了。” 凤姐笑道,“等过去教小月做些粥菜,咱们用过了再歇息不迟。” 第46章 一时众人到了水月庵,早有主持静虚带着智善智能两个小徒弟在门口迎接。 凤姐早已知道这个智能和秦钟有些首尾,故而格外分神留心看着,果然秦钟那眼睛一直瞄着智能,宝玉只站在一边偷笑,显然也知道内情的。 看他们这样,凤姐心里微微一动,只笑道,“能儿长得越发高了,模样也越发出息了。要是换一身衣裳,再蓄起头发来,只怕比外头那些美人还俊俏些呢。”说的智能红脸低头。 凤姐便向宝玉和秦钟道,“你们去外头顽一会子罢。我们在这里略坐一会就会净室歇息去。你俩玩够了也早些回去歇息。” 宝玉答应着,便和秦钟一起出去了。 这里静虚也吩咐智能和智善出去预备茶果,自己亲手倒了茶,请尤氏和凤姐喝茶。凤姐接过茶来,向尤氏道,“嫂子这些日子可累坏了,今晚上可得好好歇息才是。” 尤氏道,“你这些时日两府里跑,也劳苦你了。等过了这几日回去必定好好请你一次。” 凤姐笑道,“那我可不敢当。嫂子真心要谢我,倒不如等大哥哥身子好全了,琏儿也回来了,一起吃一桌子倒好。” 尤氏道,“这有何难的,只怕你不赏脸。”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外头智能和智善摆好了茶果碟子,请过去用点心。凤姐便和尤氏一起过去,外头宝玉和秦钟也过来坐了片刻,因这些东西都不入眼的,都只吃了杯茶就又出去顽去了。凤姐和尤氏也一起回了净室歇息。 因着之前尤氏早打发人来说话过,静虚早就备好了净室,凤姐和尤氏只在里间,秦钟宝玉安置在外间。 因着准备安歇,凤姐身边只带了小月和小琴,尤氏身边只带了银蝶和红蜻。凤姐在路上便悄悄和小琴附耳说了一篇话,小琴抿嘴笑着应了,待进了屋便当着尤氏和凤姐道,“二奶奶,这水月庵之前也不曾来过的,这时候时候还早,奴婢倒想出去瞧瞧呢。” 凤姐便道,“真是小孩子心性。横竖这时也无事,你且去罢。” 小琴便看小月道,“小月姐姐和我一同去罢。” 小月道,“奶奶跟前哪能没有人呢,你自去顽罢。” 小琴道,“外面天也有些黑了,要不红蜻妹妹陪我出去罢。”凤姐笑着呵斥道,“越发没规矩了,红蜻是你珍大奶奶的人,且轮不上你指派呢。” 尤氏道,“这是什么大事,她们难得出来一趟,小孩子贪顽也是常理。那红蜻就和小琴一起出去看看罢。” 两个小丫头子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静虚见眼前只剩下小月和银蝶两个,剩下那些丫鬟婆子都在外头伺候着,便知道这两个必定都是心腹耳目,乃趁机说道,“我这里正好有一件事,原想到府里求太太的,既然两位奶奶今日在这里,倒要先请奶奶一个示下。” 这就来了。凤姐只做不在意,道,“何事,说来我和嫂子听听。” 静虚说道,“阿弥陀佛!只因当日我先在长安县内善才庵内出家的时节,那时有个施主姓张,是大财主。他有个女儿小名金哥,那年都往我庙里来进香,不想遇见了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那李衙内一心看上,要娶金哥,打发人来求亲,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的聘定。张家若退亲,又怕守备不依,因此说已有了人家。谁知李公子执意不依,定要娶他女儿,张家正无计策,两处为难。不想守备家听了此言,也不管青红皂白,便来作践辱骂,说一个女儿许几家,偏不许退定礼,就打官司告状起来。那张家急了,只得着人上京来寻门路,赌气偏要退定礼。我想,如今长安节度云老爷与府上最契,只要太太和老爷说一声,打发一封书去,求云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那守备不依。若是肯行,张家连倾家孝顺也都情愿。” 凤姐听着这一篇话和前世一般无二,只看着尤氏,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太太素日再不管这样的事。” 静虚道,“二位奶奶都是管家理事的,这点子小事自然也可以主张了。” 尤氏笑道,“这样的事,我也是不管的。你只问凤丫头去罢。” 凤姐沉吟片刻,看着静虚道,“静虚师太,这样的事,似乎不该是你一个出家人理会的罢。“ 静虚听这话势头不好,忙陪笑道,“奶奶说的是。只是之前那张施主对小尼颇有关照,如今他百般的求告无门,知道我与奶奶府上有些瓜葛,才求告到我这里。也只好答应替他说句话。成与不成,只看天意罢了。” 凤姐笑道,“你这话说的倒巧。只是我也累的乏了,懒得理会这样的闲事。”说着自向床上歪着,闭上眼。 静虚脸上那笑意不改,半日方道,“虽如此说,张家已知我来求府里的,如今奶奶不管这事,张家不知道奶奶们没工夫管这事,不希罕他的谢礼,倒像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的一般。” 凤姐睁开眼,道,“那又如何?那张家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府里有没有这点子手段,又与他什么相干?师太未免多虑了。” 尤氏歪在对面床上,不由笑道,“凤丫头说的很是。我们俩也乏了,师太只管自去忙去,容我们俩歇息歇息才好。” 静虚此时已知此事不遂,只得收起妄想,陪笑道,“那二位奶奶自在歇息,小尼就失陪了。”说话间还未动身,外头小琴和红蜻走路带风,几步冲了进来,因走得急了,气息都不稳,脸上神色也都有些异样,。凤姐便道,“天又塌不下来的,怎么这般慌慌张张的?” 小琴和红蜻对视一眼,都垂头不语。尤氏也翻身睁眼,道,“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了不成?”凤姐也问,小琴便走上前来,在凤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说完便红了脸,垂手不语。。 第47章 尤氏见凤姐听完小琴耳语之后,神色也有些异样,似笑非笑,似恼非恼的,便忙问道,“出了什么大事情了么?” 凤姐不说话,只使个眼色,起身下地。小琴忙伺候穿上鞋子,那边尤氏虽不甚明白,也忙坐起身穿鞋下地。 静虚只当是贾府秘事,不欲令她知道,忙要告辞出去。 凤姐笑道,“你且别走,跟我们去看看罢。也不要惊动了别人。只叫小琴小月和红蜻银蝶跟着咱们就是了。”说着附在尤氏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尤氏的脸色登时变了几变,道,“那咱们就去看看。”说着红蜻小琴在前引路,后面尤氏凤姐静虚紧跟着,小月银蝶随在后头,几个人直直往后面房中过来。 此时天已大黑,好在月光朦朦,一行人只提了一个小小灯笼,就着月色行来,脚步放的又轻,故而无人察觉。 远远地只见那房中漆黑一片,小琴把灯笼递给小月红蜻,使她俩远远站在树后,自己带着诸人径自来至窗前 ,悄声道,“奶奶,只怕还在里面呢。” 凤姐摆手不令她说话,自己拉着尤氏轻轻走到窗前,示意尤氏细听里面的动静。 果然里面间或传出少女刻意压低了的呻&&吟&&之声,又有或轻或重的啪啪之声,虽未见其景,可以想见必定是一室荡&漾&无限*春&&情。 尤氏和凤姐都是过来之人,至此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只把尤氏气的手指颤抖,回头看着静虚冷笑道,“师太教出来的好徒弟!” 此时正值冬日,四下里连个虫鸟声都没有一丝的,况且静虚只站在二人身后半尺,屋内动静也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早已吓得三魂走了两魂半,见尤氏如此说,一时舌挢不能下,哆嗦了半响,方欲说话,远远地只见有一人快步走来,看身形却是宝玉。 宝玉身边并未跟随一人,独自走到门前,方欲推门进去,却觉得恍惚有人,扭头看时,凤姐尤氏静虚已经走到门前。吓得宝玉声音都变了,颤声道,“凤,凤姐姐!” 他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够里头两个人听见,只听里面悉悉索索似有碰倒了什么东西之声,凤姐便皱眉道,“外头冷,咱们且进去说话。宝玉你站在这里不许进去。”说着自己先推开门走了进去。 后面小琴忙把红蜻小月叫过来,提着灯笼跟了进去,银蝶且在门口守着宝玉。 进门后就着月光,果然秦钟和智能两个衣衫不整,站在炕前,要藏又无处可藏,要躲也无处可躲,扭扭捏捏,神色尴尬难看之极。炕前又打翻了一个茶碗。 凤姐且并不看他们,吩咐小琴道,“去把这屋里的灯烛全部点起来。我看不惯这趁黑藏污纳垢的意思。” 这边小琴手脚麻利点燃了几处烛台,小月乖觉,早和红蜻搬了两张凳子过来,凤姐儿和尤氏各自坐下,方道,“夜深了,小月和银蝶带你宝二爷出去歇息去罢。诲淫诲盗的,别污了你二爷的眼。回去告诉那些婆子,好生照看着宝二爷,再使他大冷天的在外头乱跑,一人去领二十个板子罢。再有,把旺儿家的即刻给我叫进来。” 小月应了一声,出去向宝玉道,“宝二爷,夜深风大,您老先回去歇着罢。”宝玉欲待说话,又怕凤姐和尤氏告诉王夫人并贾政,只好垂着头随着小月先回房了。 且说凤姐自可卿之事出来,便记起秦钟和智能这一段公案,只是时候未到隐忍不发。 须知后来不长时日,智能私游进城竟敢偷偷和秦钟相会,活活气死了秦业。之后秦钟便也跟着他姐姐和他爹的后脚去了。 这小混账固然无耻该死,却不该教他死的那么便宜,------他既长了那么一副好相貌,留着以后派些用场再死不迟。说不得只好拿智能开刀再说。记得智能这小妖精之前还时常进府和惜春一处厮混着玩,就这样的人品,还敢留着带坏了好人家的小姐么。 何况智能是静虚一手带出来的好徒弟,徒弟做出这样无耻下作的事情,少不得治静虚一个管教不严失察之罪。 前世这水月庵之后几年乱的不像,可不是静虚只顾贪财,毫无一丝向佛之心,才任由贾芹那一干人等在这里胡混,生生丢了贾府多少颜面,也活打了自己的嘴了。 且静虚那老秃驴心术不正佛口蛇心,正可以趁此机会把她的主持之位蠲了。此事一出,只怕不用自己提起,王夫人也不能再容他们师徒在这里挂单了。 因此凤姐方才悄悄说与小琴命她出去留心,果然小琴故意拉着红蜻到后边乱瞧,便瞧见智能前脚进了屋,秦钟后脚跟着鬼鬼祟祟的也钻了进去。 故此两人不敢耽误,忙忙回来给凤姐和尤氏报信。一来一去,时机掐的分毫不错,抓了这对小野鸳鸯个正着。 尤氏已是气的面如铁色,看着秦钟冷笑道,“好啊,真是好的很。你姐姐尸骨未寒,你居然就肯在佛门清静之地干出这样的勾当来。既然如此,我看你也不必在这里等着安灵了。既然你这身子有些不适,即刻就叫人把你送回家去养病罢。” 说着对红蜻道,“你带小秦相公出去,打发人和俞禄家的说,教她去找蓉儿和蔷儿,就说小秦相公身子不适,即刻备车送他回城。蓉儿若要问缘故,你就说给他知道,只不要走漏了风声。” 红蜻知道事关重大,忙道,“奴婢明白。” 秦钟此刻羞愧懊恼无限,只恨地上无缝可入,一听尤氏命他出去,头也不敢抬起,只上来给尤氏和凤姐胡乱施了一礼,便忙忙的跟着红蜻溜了出去。 留下智能一人站在炕前,忙扑通跪下磕头不迭,却不敢说话。 尤氏且不理会这智能,只看着静虚道,“师太这里可真是别样风光啊,我和你们二奶奶这些年去过的寺庙庵堂也算不少了,竟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规矩。居然指使徒弟在出殡安灵这样的时节,勾引不知事的小爷,做下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来,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静虚已是面如土色,半日合掌道,“阿弥陀佛。小尼管教不严,无话可说。还求着奶奶们看在素日小尼谨慎恭顺的份上,饶过小尼罢。小尼必定狠狠发落惩戒这孽徒,给奶奶们出气。” 尤氏且不理会她,只看凤姐道,“大妹妹,你且说说看,倒该如何处置这不知廉耻的小贱人才好?” 第48章 见尤氏问及自己,凤姐便道,“凭是什么大事,嫂子也不值得如此动气。这一阵本就操心劳碌,若是气坏了身子,打死这小尼姑也不够赔万一的。依我说,这事万万不可闹大了,若是教这里的亲戚们知道了,咱们两府里的脸面却往哪里搁。-------” 说话的功夫小月已经回来,道,“回奶奶们,宝二爷已经送回屋里歇息下了。旺儿家的正在外面候着。”凤姐看了看尤氏,道,“时候也不早了,嫂子且和我回屋歇息罢。这里就叫旺儿家的带几个婆子看着就是。且不许她出去。待我命人回过老爷太太再做打算罢。” 尤氏想了想,自己若是妄做了主张似乎也不大好,也只能先如此了,于是两人起身一齐出去。静虚一脸颓色,也跟了出来。凤姐回头看了看她,笑道,“师太不必惊慌,终究是小儿无知,怪不得师太身上。只是说不得这几日委屈她。”说着对旺儿家的道,“你带几个人,仔细看守好这间屋子,不许她见一个人,也不许外人乱打听一个字,小心着别叫她偷空寻了死就罢了。待我明日回过老爷太太,就来处置。” 旺儿家的虽不知出了什么事,看这架势便晓得必定干系不小,忙道,“奶奶放心,我找几个妥当可靠的人过来看着就是。”凤姐道,“你们可仔细着,出一点纰漏,我只和你们算账。” 这边一干人等回了房,凤姐见尤氏脸上脸上犹带着几分怒意,心知她因着可卿之事,本就恨屋及乌对秦家人无限嫉恨不满,偏秦钟不争气,送殡之时又做出这样的事来,更是火上浇油。 只是这样的局面本是凤姐乐见其成的,也不多话去劝,只吩咐小琴连夜写一封信出来外头交给旺儿,命旺儿待明日天明城门开启后,快马送回家中给太太和老爷并东府里的贾珍,讨了回信再即刻回来。外头又命几个心腹婆子盯住静虚,不许她和外面的人见面说话。 尤氏见凤姐分派已定,也无别话,两人各自睡下,凤姐犹记挂着那块通灵宝玉,命人拿来搪在自己枕下。横竖秦钟已经送走,这一夜也不怕宝玉一个人闹什么幺蛾子。况且明日信送进城,太太必定要命宝玉即刻回去的。那时这里已无可恋的人物,宝玉必是乖乖回去也无二话。待他回了府里,他和通灵宝玉的监管任务自然移交给老太太和太太,再不必自己劳心,只看好他这一夜就罢了。 第二日侵早起来,尤氏和凤姐洗漱已毕,用着早饭的功夫,便有贾蓉和贾蔷过来请安,顺便讨些示下。尤氏便问起秦钟,贾蓉回道,“昨儿已经打发人送回秦家去了,只说他身体不适,怕在郊外请不到好大夫。” 尤氏点头,道,“昨夜之事你俩都知道了罢。”贾蓉和贾蔷对视一眼,贾蓉道,“银蝶已经和儿子说了。只有我和蔷儿知道,并没有漏出去。”尤氏道,“你二婶子已经打发人回去送信了。我只是怕你父亲这病刚好,听了这事再气坏了,你这就家去瞧瞧罢。这里留蔷儿守着就是了。”贾蓉忙答应了一声“是。” 果然时候不长旺儿便在外头求见凤姐。凤姐命他进来站在内间门外,问他老爷太太怎么说的。旺儿道,“回两位奶奶,小的把信先呈给了老爷,老爷又去东府里和珍大爷商议了,外头已经打发人过来,即刻就送宝二爷回去的。” 凤姐笑道,“这个是自然。别人怎么处置呢。”旺儿道,“老爷们商议了说,这庵里如今的静虚师徒三个一并撵出去,外头已经命人去告知这方圆数百里的庵堂, 都不许收留她们挂单,叫她们离得京城远远的才罢。暂且派了咱们府里余信家的带了几个婆子在这里守着,等过些时日,自然会请到别人过来主持的。” 凤姐看一眼尤氏,见她面色和缓,知道合了她的心意,便也笑道,“到底是老爷太太有决断,这样的人可不就要远远的打发出去才罢,留着终是祸患。既这样,那就速速的打发人办去。留心些,不许她们动这庙里的东西,不该他们带走的也不许带走。”旺儿笑道,“小的明白。奶奶们尽管放心。” 于是余信家的和旺儿家的自带着一众婆子,押着静虚师徒三个一时三刻收拾行装。外头旺儿早带了人车等着,人一出来立刻押上车,远远的送出去,不许他们在京城附近停留片刻。可怜静虚这些年用尽心机坑蒙拐骗,攒下许多的金的银的圆的扁的私房,尽数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婆子们抄了出来,一样也不许带走,只给了几两散碎银子傍身,外加一包半旧的衣裳,就被押上了车。智能和智善就连散碎银子也无一块,一人胡乱卷了一个包袱,便被婆子们搡上了车。师徒三人各怀心思哭声不绝,旺儿听得心烦,又恐惊动了人,喝命用破布塞了她们的嘴,捆住手脚丢进车里,驾车的小厮一扬鞭子,一溜烟尘去远了。 凤姐看着旺儿媳妇呈上来的一堆银票,古董,首饰,对尤氏笑道,“嫂子你瞧瞧,那老尼姑竟如此有钱呢。”尤氏也细看了几眼,道,“怪道她昨儿替那张家还是李家的说情,敢情她竟靠着这些赚银子呢。这些年也不知做了多少昧心的事出来。一个佛门中人,居然攒下这么多的私房。倒比外头那些小户人家还有钱些。” 凤姐道,“这些银子来路不明,倒是直接捐给这庵里做些善事的好。只是须得立个账目出来,别再叫谁搂进自己腰里才是。”于是对小琴道,“你和旺儿家的,余信家的去细细点一遍,做一个单子出来,交给我这里一份,余信家的手里一份,等这庵里新的主持到了,再交给她不迟。”小琴答应着,和几个媳妇子一起出去了。 此事已毕,尤氏便和凤姐商议道,“虽说丧仪大事妥当,可还有些许小事未完,横竖已经半日了,倒不如在这里再住一晚,明日回去不迟。”凤姐笑道,“你是主家,自然由你说了算,我只听吩咐罢了,岂有不从之理。”尤氏也笑道,“把你这猴儿乖得。如今那些晦气的东西已经撵走了,今晚咱们必定睡个好觉了。凤姐微微笑道,“你说的是。” 一日无事。晚饭时,凤姐令小月和小琴多做了些清淡素食,除了自己和尤氏之外,身边几个心腹丫头也赐了一桌,另特特的送了一份过去给铁槛寺那边的宝珠,并伺候宝珠的两个婆子,也都各有赏赐。众人劳乏了这些时日,在外头吃的又胡乱,这一顿吃的都是心满意足,感叹凤姐体恤怜下不提。 饭毕之后,银蝶红蜻和小月小琴各自伺候自己的主子卸了簪环,洗漱睡下。外头这些丫头婆子也都各自睡下,轮流守夜打更。 尤氏这些时日操心太过,困乏劳累,躺下片刻便睡熟了,谁知三更刚过就听外面有人急声道,“回奶奶,出大事了!” 第49章 接上回。夜半更深,这里尤氏和凤姐正各各睡得香甜,忽听外面有人来报,“回奶奶,出大事了!”唬的外面一堆丫鬟婆子都疾忙各自起身,里头凤姐和尤氏也都惊醒了。 凤姐先坐起来,不耐烦问道,“什么事这么慌张?先进来再说罢。” 外头余信家的应声进来,一脸惊惶,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回道“回,回二奶奶,回珍,珍大奶奶,宝珠,宝珠小姐,小姐忽然,忽然疯了!” 这下子满屋子的人都惊住了。半响尤氏才回过神来,道,“你说什么?”余信家的颤声道,“宝珠小姐,宝珠小姐忽然疯了!” 小琴给红蜻银蝶使个眼色,几个丫鬟忙上来侍候凤姐和尤氏穿衣。凤姐见尤氏脸色发白,忙道,“快给你们大奶奶倒杯热茶来。”一边问余信家的道,“白天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忽的就疯了?怎么疯了的?” 余信家的抖了这半天,也渐渐定下神来,道,“回奶奶,小的也是方才听伺候宝珠小姐的婆子来说的,说是宝珠小姐用了晚饭以后又坐了片刻,因说有些乏了,早早就睡下了。 方才婆子们听见里寝室动静不对,进去看时,小姐似乎神智不大清楚的模样,大叫了几声就一头撞在桌子角上,那血当时就淌了满头满脸的,几个婆子赶忙把小姐扶到床上躺下,可小姐就好像疯了似的,两个婆子都拉不住,又往墙上撞了一回,眼瞅着那人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如今旺儿媳妇正在那边守着呢,小的就赶紧跑过来请奶奶们的示下呢。” 凤姐和尤氏对视一眼,道,“糊涂东西,这还用问么,赶紧外头打发小厮们,就近请大夫过来瞧瞧。”余信家的忙退出去了。 凤姐便向尤氏道,“大嫂子,你看这事是怎么闹得呢。” 尤氏喝了几口热茶,脸色慢慢平了,道,“你问我,我倒问谁去。说不得劳苦你了,还是同我过去瞧瞧再说罢。” 凤姐道,“都这般时候了,还说这客套话倒没意思的。咱们赶紧走罢。” 说着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二人出来,外头早有手脚快的小厮备好了车,直往铁槛寺这边来。 铁槛寺这边贾蔷早已候着了。见她二人过来,忙亲自在前头带路,往内殿偏室里寝室过来。 那寝室门口乌压压的已经有一堆人候着。外头铁槛寺的和尚们也都惊动了。贾蔷早已命人团团守住内殿,不许放外人进来。见尤氏凤姐一行人过来,众小厮婆子们忙都低头请安,让出路来。 凤姐和尤氏进去看时,只见宝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屋里竟似拿血泼过的一般,墙上地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血迹,宝珠头上已经被婆子用粗布缠了起来,只是那血依旧没有止住,汩汩的流出来,连枕头都染红了大半。 倒把进来这几个人唬了一跳,尤氏倒还罢了,凤姐只觉得眼前一晕,几乎站不住,身后小月和小琴忙上前扶住。尤氏忙道,“快扶着你家奶奶出去罢。” 外头贾蔷已经命人搬过一张椅子,小月和小琴扶着凤姐坐下。尤氏在那屋里立了片刻,也觉心里发闷,也便出来,问贾蔷道,“大夫怎的还未过来?” 贾蔷忙回道,“婶子且稍等,庙里的和尚说那大夫住的稍远些,已经打发人快马去请了。” 尤氏便也命人搬了张椅子在凤姐身边坐下,见凤姐脸色好了些,才道,“凤丫头,你一向是最胆大的,怎么今儿见了点血迹就晕了呢。” 凤姐道,“往常倒也不是没见过,今日倒觉得头晕起来了。许是昨儿夜里没怎么睡好的缘故罢。” 尤氏道,“你可别吓唬我们才是。你若是有些不爽利了,你家琏二爷回来,教我和你大哥哥怎么好意思见他的。” 凤姐见她还有心思说笑,便知宝珠的死活她是并不放在心上的。横竖大事已毕,死了倒是更好。宝珠这么一死,不知省了多少心事呢。 又过了片刻,外头小厮回大夫请到了。凤姐和尤氏便回避进了旁边的一间净室。时候不长,贾蔷便进来回道,“回婶子,宝珠姑娘怕是不行了。那大夫连方子都不肯开,就要走。”尤氏道,“岂有此理。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就叫他开了方子来。你去告诉他,只要能教咱们家小姐熬到天明城门开了,我们家自然有好大夫过来,那时自不用他担干系。” 贾蔷便又出去。片刻复又过来,面有戚色,低声道,“婶子,那大夫说,人已经去了。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了。” 凤姐倒不意宝珠咽气的这么快,也微微吃惊,只看着尤氏。尤氏也吃一惊,想了半日,道,“大妹妹,你说这事,怎么圆过去才好看呢。” 凤姐道,“嫂子那么聪明的人,还用问我么。你们家宝珠小姐忠肝义胆,不忍心侄儿媳妇和瑞珠姑娘黄泉路上无人陪伴,故此今夜趁着机会便跟着去了,这事谁听了不得赞一声呢。倒是咱们家出来的这些丫头,额外和别人不同了。” 此话一出,尤氏便松了口气,微微笑道,“就是这样了。蔷儿出去告诉他们,宝珠一片忠心,见大事已毕便也跟着蓉儿媳妇去了,命他们好生装裹了,明日寻一副好棺木过来,到时跟着蓉儿媳妇和瑞珠一同下葬就是。等天亮了,打发人回去和老爷们说一声,就说已经料理明白了。” 贾蔷会意,刚要退出去,凤姐道,“蔷儿且站一站。“贾蔷便站住。 凤姐问道,“方才请的那大夫可还在不。”贾蔷道,“还在外头呢。”凤姐道,“宝珠一心要殉主,救不回来也不能怪在大夫头上。那大夫夤夜而来也不易,多给他几两轿马钱,好生送回去罢。” 尤氏也道,“你二婶子说的很是。给他十两银子。命他出去不许乱说话。”贾蔷道,“侄儿遵命。”自出去理事不提。 尤氏便和凤姐道,“这里血腥气重的很,我看你也乏了,倒不如回水月庵那边罢。” 凤姐点头,又想了想,对尤氏道,“只怕这里还有些杂事需要料理,倒教小琴和红蜻留在这里帮着他们照看照看,明儿一早再去和我们回话。”尤氏点头道,“这样也好。” 第50章 话说第二日,义婢宝珠一死殉主之事传出,那些留在铁槛寺的至亲们,都纷纷称叹逝者之德,竟能令两个贴身服侍的小婢甘心就死只愿相随。 只尤氏心思缜密些,细想之下犹觉得宝珠昨夜举动异常诡异,心里存了些疑惑,命人把宝珠身边伺候的两个婆子叫过来细问。 只是问了半日,两个婆子也说不出所以然。 只道小姐这些时日都是一切如常,并无什么异状,也不曾见过一个外人,谁知半夜就发疯寻死起来了。且发疯之时力气极大,几个人也按不住,愣是撞完了桌子又撞了墙,以致大夫来了都回天无力,终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凤姐也坐在一边,听了半日,见问不出一点有用的消息来,乃道,“你们先下去吧。记得出去不许乱说话。外头若是有些风言风语的,就拿你们是问。”几个婆子忙说不敢。 待这几个婆子下去了,凤姐才向尤氏道,“我曾听说,人若是一连许多时日都是劳累惧怕之类的,那精神上就不能支持,极易疯魔起来的。想那宝珠这些日子一直哭的死去活来的,这两天又睡在灵室隔壁,只怕那孩子心里难念有些想头,以致弄成这样。也或是蓉儿媳妇冥冥有感,也未可知。” 尤氏思之有理,乃叹道,“倒是可怜了这孩子。原想着等这事毕了,正要好好安抚她呢,谁知又闹成这样。倒教我这心里有些过不去。” 凤姐也跟着叹道,“嫂子固然是慈善的人。想来还是那孩子自己没福,倒辜负了大哥哥和嫂子这一片真心。只可怜她也算刚烈,咱们心里十分过不去的话,不过多给她家里几两银子,尽了心也就是了。” 尤氏道,“方才我已经吩咐了蔷儿,这些都照着瑞珠的例,好好打发她家里人。打发回去报信的也回来了,说你大哥哥也是这个意思。”凤姐点点头。 尤氏又道,“如今这里也无甚么要紧事了,倒是今儿就回去的好。横竖你们那府里也离不得你,早些回去把你全须全尾的交还给老太太,省的我再落埋怨。” 凤姐笑道,“家里有太太呢,想来也无什么大事。只要宝玉回去了,老太太也就安心了的。” 正说着话的功夫,外头婆子来回,“回二奶奶,太太打发人来催二奶奶回去呢,说是扬州林老爷来了,还有我们琏二爷也跟着一道回来的。” 尤氏笑道,“瞧瞧我算的卦准不准,不但老太太和太太,只怕你们琏二爷也想着你呢。话说回来,听说林老爷这次是回京述职的,若是有个好封赏,你们又该乐了。” 凤姐笑道,“咱们都是一家子骨肉,有了好处难道你不乐么。”说的尤氏也笑了。一边吩咐小月小琴领着一干丫头婆子收拾好东西,外头小厮们备好了车,妯娌两个各自回府不提。 且说凤姐下了车先不回房,径直去给贾母请安,并细细禀明这几日之事。 贾母听了宝珠之事,也感叹不已,乃说道,“你这些时日也累了,外头琏儿也刚回来了,你且回房去瞧瞧罢。” 凤姐忙笑道,“到底是老祖宗知道疼我。”旁边邢夫人和王夫人也笑道,“快回去歇歇罢。” 平儿早已在院门口抻着脖子看了半日,见凤姐回来,忙上来扶住,笑道,“奶奶可算回来了,二爷正等的不耐烦呢。” 凤姐笑道,“有你在家里陪着他呢,等我做甚么,我回来了你们倒不便宜。”平儿道,“如今奶奶才是二爷心尖上的人,我算甚么呢。” 说笑着进了内室,果然见炕上堆了半炕东西,贾琏正站在炕前,见凤姐进来,笑道,“二奶奶如今忙成这样,为夫回来要见一面都难到如此了。” 凤姐也笑道,“二爷一路风尘辛苦了。倒是为妻的不是。” 平儿忙亲自倒上茶来。凤姐接了,在炕沿坐下,笑道,“二爷倒是赶得巧,大事还没出来就走了,大事完了这又赶着回来了。” 贾琏挨着她坐下,笑道,“我知道你这些日子辛苦了。倒要好好谢过你才是。” 凤姐道,“也没甚么辛苦不辛苦的。好在大嫂子是当家理事的,我也就是陪着她说说话罢了。若不是那边赶巧珍大哥哥病倒了,我也不过去讨人嫌的。如今好歹大事已毕,总算没落个抱怨,就是烧高香了。只说起来,二爷这趟出去,日子可不短了,可是有甚么事耽搁了么。” 贾琏见她似笑非笑的模样,便知这是要审了,忙笑道,“可别错怪了我,我办完了老爷交待的事,原想着赶早回来的,谁知林姑父那几日赶巧也到了平安州一带公干,我想着都是自家亲戚,没有撇下他先回来的理儿,就多停留了几日,候着林姑父的事儿都妥当了,才结伴一起上路回来的。你若不信只管找林妹妹帮你问问去。” 凤姐睨他一眼,道,“我不过随口问一句,担心你事儿办的拖沓招老爷骂呢。”说着把手里的茶盅子递给平儿,道,“你出去告诉小月和小琴,这几天她们也累了,且自去歇着罢。有事再叫她们。” 平儿笑道,“可是奶奶体恤,奶奶都没说累呢,她们哪敢说累。”说着转身出去传话。 贾琏笑道,“老爷如今才不骂我呢。有你这个贤内助帮着,太太也常肯帮着说些好话,老爷待我比先前和气多了的,方才我去请安复命,还狠狠夸了我几句呢。” 说着拉着凤姐看炕上的东西,道,“这都是给你和大姐的,你看看可好不好?前几日无事,尽跑着给你们买东西了。” 凤姐看了看,果然是些香袋香珠脂粉头油绸缎绫锦等家常应用之物,又有一半是小孩子的顽物。虽说不是贵重东西,却也看得出用了心的,便笑道,“东西不在多寡,难得二爷对我们娘俩有这份心肠。往常二爷倒也是常出去的,也没见单给我们俩带点东西回来,如今二爷倒是大大的长进了。”说着喊平儿进来收拾归置,把里头那些给大姐顽的东西都挑了出来,命小丫头子一并送过大姐那边去。 又问贾琏可去看过大姐。贾琏道,“回来就先去看她了。瞧着她睡得香甜,就没教她起来。这会子想来还没醒呢。”说着拉着凤姐的手笑道,“且别管大姐了,这些时日你可曾想我了没有呢。” 凤姐笑道,“这才回来片刻,只规规矩矩说了一会子话,又没个正经起来。我且问你,林姑父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拜见老祖宗呢。” 贾琏道,“林姑父进宫面圣去了,想来得些时候才能出来呢。外面老爷们已经商议了,今晚就开家宴给林姑父接风洗尘的。老爷还教我回来换了衣裳就先过去呢” 凤姐想了想,道,“只不知林姑父这回能得个什么封赏呢。” 贾琏道,“这个倒是不知。况且林姑父甚是谦逊,一路上这事都是一字不提的。想来最迟过两日便知分晓了,咱们且不必操心。” 凤姐笑道,“我倒不是白操心的。我是私心里想着,二爷你身上如今还捐着个同知,虽说大小也是个官儿,可总不如实缺的好。你那些才干你我也不必虚套,眼瞅着是不能从科举进益的了。咱们老爷和二叔如今都不大理会这些事,若是林姑父能提携你一把,那不是再好不过了么。” 第51章 听凤姐说了这话,贾琏怔了一怔,半日方笑道,“原来你心里竟打的是这个小算盘。怪道这些年我总觉着你对林妹妹格外好些,原来是早就算计着林姑父这一块呢。” 凤姐笑着瞪他一眼,道,“明明是好话,到了你嘴里偏也变难听了。我待林妹妹格外好些,不过是看她乖巧可人疼,且又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孤身一人在咱们府里,就算瞧着老太太的面子,多照看些也是应当的。 哪里我就能未卜先知的想到今日这节了。如今不过是机缘巧合,眼瞅着林姑父仕途上就要青云直上了,一人得道,难道还不许我们借点东风么。” 贾琏捏一下她的手,笑道,“难得你能想到这件事上,我哪敢说个不许-----况且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只是我若是出了实缺,只怕未必留在京里,这府里又离不开你,我孤身在外的,岂不要更想你了。”说着搂过凤姐就要香一口。 可巧这时候外头平儿扬声道,“回二爷二奶奶,大老爷那边打发人来叫二爷过去,商议晚上陪客呢。”贾琏一愣的功夫,凤姐趁势站起来躲开了,笑道,“还敢教大老爷久等不成。二爷倒是快点去罢。晚上少喝些酒就是。” 贾琏意犹未尽,又不敢教他老子等太久,只得哼一声站起来,拿手指狠狠揉了几下凤姐的薄唇,道,“晚上不许早睡,等着我回来。”一边急匆匆的出门了。 外头平儿进来,笑道,“大老爷一点也不体谅二爷许久没回来,刚回来就又把人叫走了。” 凤姐笑道,“你这小蹄子,少提这个打趣我们。难道你二爷没在家这些时日,你就不想他了不成?” 说的平儿脸上微红,低头不语。凤姐见她这般情形,不免心里微微亦有些酸,再想一想这原是自己一力促成的,又何必酸,于是笑道,“不提他了,且说正经的罢。我这几日不在家,可有什么事儿出来没有。” 平儿道,“倒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前儿薛姨太太打发人来请客,说过几日要摆酒,把香菱许给薛大少爷做房里人。我已经备了几样东西在那里,等奶奶过了目就命小琴拟礼单的。” 凤姐微微皱皱眉。她重活一回,自然知道香菱原从何处来,日后又将往何处去。只是她的命数于己无干,并不打算多事多口。况且自己这些时日正在算计如何不露声色谋得薛家那些产业,正是要面上一团和气的时候,因此说道,“这倒也是件喜事。前一阵子成日里听哭声,听得我都头痛,有个喜事冲一冲也好。” 平儿撇嘴道,“虽说是喜事,奶奶又不是不晓得,那香菱是怎么到了薛家去的。前日我还看见她一面,出息的越发好了,竟有些林姑娘的影子,又有些东府里先小蓉大奶奶的品格。可惜她没福,到底落在薛大爷手里。” 凤姐道,“人各有命,这也是她的命,好羊肉掉进了狗嘴里,咱们不过叹一声可惜罢了。外人瞧着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被大富大贵的薛公子收了房,兴许还要羡慕她这段福气呢。说起林姑娘,现在时候还早,你过去她那里瞧瞧,若是她得闲,你就打发小丫头子回来禀我一声,有几日没见了,倒也怪想她的。” 平儿抿嘴笑道,“奶奶倒不想我们,只想着林姑娘。”说着不待凤姐笑骂她,已出去了。凤姐待她走了,只静静坐了片刻,便命丰儿即刻去把小琴唤来。 小琴进来之后,凤姐便命别人都出去,只留小琴在屋里。待人都退出去了,凤姐命小琴站在自己跟前,低声道,“可都料理干净了么。” 小琴亦低声道,“回二奶奶,那些用过的器皿,一并都被奴婢打碎了,埋在馒头庵后头树下,就算日后机缘巧合再教哪个翻出来,那上头的东西也早就随土化了,只不过是一堆碎瓷器罢了。这事并没有惊动一个人,就连红蜻小月也通不知道的。” 凤姐点点头,微微笑道,“我早就看出你虽生的单柔,行事却比别人果敢。兼着你又识字,日后必定有大出息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许漏出一个字去。我知道你心里有些疑惑,不过你跟着我日子也不短了,也该知道我不是无端生事的性子。我做此事自有我的道理,等日后时机合适我自然给你分说明白。”一边从手上褪下来一只金镶翡翠的戒指,递过去,笑道,“这个是我戴了几年的,今儿赏给你罢。” 小琴忙推辞道,“奴婢万不敢收的。” 凤姐笑道,“如今你也算是我最心腹的人了,往后我要赏你的地方还多着呢,只怕比这个好百倍的也有,如今这么点子东西有什么不敢收的。”说着拿起她的手,替她戴上,笑道,“到底你还小,这个现今戴着嫌大了些。你先收着就是了,就当我早早给你添妆了。等过几日有合适的东西自然再赏你。” 小琴微微红了脸,忙福了一福,见凤姐面有倦色,便告退了。 话说凤姐自可卿之事还未出来之时,便一直思谋如何才能不露痕迹的料理了宝珠,永绝后患。只要没了她这个活人证,日后多少事就算被翻出来,又何足信。 因着此事过于歹毒又干系重大,便不对平儿提起一个字,只挑个时机自己趁便请了郦嬷嬷过来,隐晦说起手里有一件不得不料理的大事,只恨缺少能使人永不开口又能毫无破绽的法门。 果然郦嬷嬷雪中送炭,写了一个四物鸢头散的方子出来,笑道,“这个方子曾有人用过的,颇有效验。服用之人如同见鬼一般,就是外头的大夫也瞧不出来的。里头的一味防葵的药量已被我额外加了二分,又多加了一味臣药里头,如此研成粉末,用时毫无异状,也不必见酒,只需混在饭菜里使人服下,便有事半功倍之效。老身如今年纪大了,记性也渐渐不好了,倒是送给二奶奶罢。” 言外之意就是这方子虽然我给你了,但是这事儿已经被我选择性的遗忘了。你尽管拿走,不用担心我会漏出口风去,日后你若是做事不利落惹出是非来,也不与我相干,就算攀扯我,我也是不会认的。 这就是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凤姐于是真诚真挚的道了谢,款款的收了方子,私下命小琴背着别人把这几味药分开命人抓了回来,然后按方子配好了,交给小琴贴身藏好。只等到了铁槛寺之后,分几次把这药末下在了小月做好之后要送给宝珠的粥菜之中,之后再由红蜻或是银蝶亲自把这些粥菜送进宝珠屋里。 小月做的东西精心细致,又是尤氏贴身的丫头送过去的,宝珠哭累了自然不会干放着不吃,每次都用的七七八八。 凤姐原就思谋过,那宝珠本就心怀鬼胎,这几日又住在灵室里头的小寝室,难免有些恐惧之心,这药下去自然见鬼的更快些。果真一副药还未用完,这丫头便疯魔了,竟挑了个瑞珠当日的死法,死的倒也轰轰烈烈。反教凤姐小小的吃了一惊,暗暗寻思着莫不是真有天理昭彰不成。 只是尤氏和贾珍也跟着自己得了好处,从此不必理会额外多出来这个莫须有的孙女,省了多少心事,可恨却不能邀功去,也是一件憾事。 正想着的功夫,外头小丫头子道,“回二奶奶,平姨娘说林姑娘请您过去呢。” 凤姐便起身过去黛玉屋里,进门只见炕前堆了几个箱笼。郦嬷嬷和扈嬷嬷正带着碧落和醉墨收拾着呢。平儿正和黛玉说话。凤姐便笑道,“妹妹这是做什么呢。”黛玉笑道,“父亲方才着人送进来的,都是些扬州的土仪,说叫我挑些留着顽,下剩的只管送人就是。这不是嬷嬷正帮着我一份一份的理出来呢。” 凤姐看了几眼,大都是些笔、墨、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头油,绫罗绸缎等物,又有一些水银灌的打筋斗的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等等,倒像是开了个杂货铺子,不由笑道,“林姑父怕是拿你当小孩子哄呢,倒难为他老人家□□打点的这么周全。可见林姑父虽说人不在这里,那心里却是时时刻刻的想着妹妹的。” 心里却想起一件旧事来。记得前世薛蟠出去躲羞那一会,回家之时也给宝钗带了许多扬州的东西,宝钗偏偏额外多给黛玉送了些,害的黛玉睹物思情,有的没的多哭了几场。只是这回情形大不相同,倒是黛玉只有喜欢的份儿了。 因此笑道,“这里东西不少,想来这些姐妹们都有份的。只是环儿和琮儿和兰儿都是小孩子,难免贪顽些。妹妹倒要多分些给他们才是。” 黛玉知道凤姐这是隐晦的提点自己,笑道,“可是姐姐不提起,我还未想到这一节。”一边就回头对醉墨说道,“给兰儿环儿和琮儿的都多加一份,可别忘了。”醉墨笑答道,“是。” 黛玉又向凤姐笑道,“说来侄女虽然还小,可想来也是喜欢这些顽意的,回来也给小侄女大大的送一包过去。” 凤姐道,”那我就先替她谢过你这个小姑姑的一片盛情了。”平儿也笑了。 说笑着三人在桌边坐下,紫鹃倒了茶来。凤姐抬眼看了看紫鹃,笑道,”如今紫鹃也出落成大姑娘了。先前我嫁过来的时候,记得还是个小毛丫头呢。” 紫鹃红了脸,笑道,“二奶奶惯会取笑我们。”凤姐道,“这可不是取笑。我瞧着你这一二年出息的越发好看了。只不知以后哪个有福的能得了去。” 直说的紫鹃红了脸,拿了茶盘跑了出去。凤姐乃向黛玉道,“这丫头可还省心么。” 黛玉会意,道,“也没有什么,只是她心里偏向着宝玉哥哥一些,时常在我跟前提起他如何如何。横竖我是不理会的,后来嬷嬷们得空也说过她几回,瞧着也好多了的。” 凤姐点点头,笑道,“横竖你心里是明白的,又有那两位嬷嬷提点着,必定不会弄出有损你清誉的风声来。说起来林姑父和妹妹可见过了么。” 黛玉蹙眉道,“还不曾见过的。爹爹今日要进宫面圣,又要去部里述职,还要拜会几家大人,大约是不能过来的。方才送东西的小厮说,明日爹爹得空,就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想来明日也就见着了。” 凤姐笑道,“是呢,你二哥哥已经过去大老爷那边帮着预备晚上待客去了。那贵客可不就是林姑父么。可见今儿是必不能过来看老祖宗和妹妹了。” 黛玉笑笑,道,“二哥哥不也是刚回来的么,倒要他又操心这些事务。” 凤姐道,“你二哥哥很是仰慕你父亲的人品学问,操这些心也是乐意的。” 这时扈嬷嬷过来笑道,“给姑娘说一声,那些东西都一份一份打点好了,姑娘瞧瞧可还有什么遗漏的,若没有,我就打发他们挨门送过去了。” 黛玉便拉着凤姐和平儿一起过去瞧。其中宝钗,湘云,宝玉,探春是一样的,迎春格外多了些,凤姐便知这是黛玉如今和迎春交好的缘故了。惜春额外多加了些笔墨画具,贾环,贾兰,贾琮这几个都是额外多加了些笔墨纸砚和各色顽物。再有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尤氏这几处都是挑的上等绸缎洋货等物。黛玉品了再无不妥了,便命丫头们依次送出去。 又向凤姐笑道,“凤姐姐和平儿姐姐的,我叫他们另外打点出来的,等下就打发人送过你们院里去。” 凤姐道,“妹妹如今越发会理事了。挨门送到,一处不漏,可见人情世故上又有长进了。以后自己当家理事,林姑父也可以放心的。” 平儿也笑道,“怎么好意思当得。” 黛玉笑道,“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不过是物离乡贵,放在扬州并不值钱的。” 凤姐不由笑道,“到底是公侯大家的小姐,说起话来都是财大气粗的很呢。”说的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且说凤姐带着平儿回来不多时候,黛玉那边就打发人送了一个箱子过来。凤姐命赏了来人一吊钱,自和平儿打开瞧了瞧,果然各色东西齐全,且都是加厚一倍的。 平儿便笑道,“倒是难为林姑娘了。” 凤姐也笑道,“你去把那些顽器都挑出来留着给咱们大姐顽,下剩的衣裳料子你挑着中意的留出来,下剩的给巧姐那奶妈一份,小月和小琴一份,再挑剩下的那些小顽意给这屋里的小丫头子们分了罢。那些笔墨纸砚都给了小月和小琴罢。” 平儿笑道,“奶奶如今待那两个越发好了。” 凤姐看她一眼,笑道,“我待她们好,不过是使她们越发知道学好,办事越发忠心些,往后使唤起来更顺手罢了。因我知道你我本是一心的,也论不到这忠心不忠心的了。” 听话听音,平儿不是愚人,忙笑道,“奶奶如今待我如同姐妹,我这一身都系在奶奶一起的,可不是一心呢。” 凤姐道,“这是自然的。按理说,咱们大老爷是长子,又袭了爵,可不该大大方方的住在荣禧堂,再由大太太和我管家么。可如今你也看的出来,咱们大房在这府里不上不下的,我和你二爷虽说帮着料理些家务,可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还得看着二老爷和二太太的脸色行事。你若是有这份心,就帮着我费些力气,想法子跳出这个圈子才好。你也不必想着我是太太的内侄女,我既嫁给了二爷,就是二爷的人了,你也须得懂得这个道理才好。” 平儿怔了一怔,半日说道,“到底是奶奶站的高看得远。可不是这样。往后奴婢必定尽心竭力,助奶奶达成心愿。”说着主仆俩相视一笑。 第52章 第二日朝堂上便传来消息,兰台寺大夫林海恪尽职守,有功与社稷,特加恩擢升为吏部侍郎。并有许多赏赐也一并赏了下来,朝中诸人恭贺不绝。 吏部侍郎是正二品大员了,虽不能说位极人臣,可也算官高爵显,比贾赦和贾珍世袭的虚职强得多,更在贾政的工部员外郎之上。 消息传进来,贾母先笑道,“这可是件大喜事。凤丫头快命他们预备了上上的酒席来,给你林姑父接风贺喜。”一边打发琥珀去请黛玉过来说话。 待黛玉收拾停当过来时,这边邢夫人带了迎春,王夫人,李纨带着探春和惜春也都过来了。 因着秦钟如今不在学里,宝玉也不爱去家塾枯坐,只派小厮和吕乃友告了病假,日日却在內纬里头厮混,此时正和湘云站在贾母身后嘀嘀咕咕的说话。薛姨妈也带着宝钗赶了过来,正和贾母坐在一处说些喜庆话,引得贾母十分喜悦。 黛玉先和众人都见了礼,方在贾母身边坐下。贾母搂住她,笑道,“方才外头来报说,你爹如今已是正二品的吏部侍郎了,等他来了你也好好地贺他一贺,不辜负他这几年在外头操心劳苦才是。” 黛玉笑着应道,“是。”邢王两位和薛姨妈也都笑着说了几句恭喜黛玉的言语。 正说得热闹的功夫,外面来人回道,“林姑老爷来拜见老祖宗了。” 贾母忙道,“快请进来。” 这边姐妹们都屏声静气的,独凤姐对黛玉笑道,“妹妹这回见着林姑父,可算是一家团聚了。”黛玉抿嘴一笑。 果然片刻林如海便进来了,身上穿的却并非官服,只是常服。进来先给贾母磕头请安。 贾母便命人赶快扶起来,上下打量了几眼,见他虽面有风霜,却不失旧日风采,便不觉伤心道,“上回你来给我请安的时候,玉儿她娘也一起过来的。如今我是再也见不着她一面了。”一边说着,不觉落下泪来。 林如海听了这话也不觉心酸,忙自袖中拿帕子擦了擦眼窝。黛玉正上前拜见父亲,听了这话也不觉泪流满面,父女俩一时相对无言。 凤姐和迎春站在一处,瞅人不见偷偷扯了扯邢夫人的衣角。 邢夫人便会意,上前道,“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老太太念着姑奶奶也是应当的,只是怎么无端端都伤心起来了呢。” 凤姐也便走到贾母身边,笑道,“老祖宗如今越发多愁善感起来了,今儿这样的好日子也要伤心,倒是连着林姑父和林妹妹心里也难过。不如叫他们倒好茶来给林姑父尝尝罢。” 贾母也便收了泪,笑道,“可是我老背晦了。赶紧给你林姑父看椅子坐下,你们都过来拜见才是。” 说着琥珀早搬过椅子来,放在贾母跟前不远。林如海先和邢夫人,王夫人并薛姨妈都厮见了,才向椅上坐下,这些姐妹们并宝玉都上前厮见过。 且说别人如海倒并不在意,只细细看了几眼宝玉,见他秀色夺人,行动举止并无错失,再想起自己素日接到的信中两位嬷嬷妙语点评,心里且默默感叹只可惜了这一副好相貌。 又见了宝钗和湘云,都是出挑的雪肤花貌珠圆玉润的,便随口夸了两句。 再细细端详黛玉,终觉得还是自己家的女儿出落的最标志最悦目最清逸,心里便想着这样难得出众的女儿,幸亏有侄儿媳妇在这边照应着,没叫宝玉祸害了清誉,真是侥天之幸。这么想着不觉多看了几眼凤姐,见她言谈举止大方挥洒,心里暗暗点头。 宝钗之前并未见过林如海,见礼毕了,也暗暗地打量这久仰大名的林姑父。 只觉那通身的气派可称得上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竟不逊色给自己先父的。再看黛玉正和父亲低声说话,满眼孺慕之情,一脸喜悦之色。宝钗便觉得无端的有些刺目,心里只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偏湘云上前厮见过了,凑过来笑道,“宝姐姐,你瞧林姐姐的父亲真是气派,那谈吐举止不愧是中过探花的人呢。” 宝钗也只得笑道,“可是,怪道林妹妹满腹锦绣,今日见了林姑父,才知道家学渊源这话原是这个意思。” 宝玉也过来笑道,“往日只当林姑父也是读书人出身,必定和老爷一样爱板着脸的,谁知今儿见了才知道,竟是十分和蔼可亲。” 若在往常,像这样不痛不痒的夸赞,宝钗必定要附和一句的,只是今日却没有接话。 这里贾母正向林如海笑道,“如今你刚进京,又升了官,想必你那老宅子也都要重新收拾布置,倒不如暂且在我们这边住些时日,等外头都收拾妥当了,再搬出去住不迟。你大舅子那边已经为你收拾了几间屋子,我听说收拾的很好,你等下过去瞧瞧可还悦目。若好就搬过去就是了。” 林如海起身回道,“谢谢岳母大人关怀。不过圣上格外加恩,已经另外赏赐了小婿一所宅子并数位仆从,里头□□东西都是齐全的,小婿不敢辜负圣恩,倒是一并直接搬过去的好,就不扰这边府里的清净了。” 贾母顿了一顿,笑道,“天恩浩荡,想必定是好的,倒是不能辜负。只不知道那宅子在哪条街上,离这里可远不远呢?” 林如海道,“说来倒也不十分远,却也不算很近的。就在前海西街上。” 贾母久不出门的,一时有些想不起,凤姐忙笑道,“我记得忠顺王府仿佛就在那条街左近的呢。” 林如海便道,“和忠顺亲王府隔得不远。” 贾母点点头,又道,“林丫头在这里住了这几年,也住的习惯了,和这里的姐妹们处的也都和睦,出息的也很好,你今儿也见了,也知道我说的不是虚话。倒是还教她住在这边的好。” 林如海笑道,“小婿知道岳母大人疼爱玉儿。如今也快到年下了,倒是教她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也使得的。等过了年,再做别的打算罢。” 贾母听他这话有不允之意,心里微微有些不快,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女婿正是朝堂显贵,今日又是喜庆之时,便不再说话。 独凤姐听了赐给林如海的宅邸竟然在忠顺亲王府左近,心里不由动了一动。 须知贾府和忠顺亲王府一向并无往来,况且因着当年义忠亲王那档子事,两家关系微妙的很,只是双方都有许多顾忌,不至撕破脸罢了。前世贾府最后一败涂地,也是这位忠顺亲王瞅准时机,在背后使了大力摧枯拉朽的缘故。 当今这位圣上虽说外头是只提以孝道治天下,那心里也是无限丘壑的人物,赐宅子本就是无上的荣宠,--------可见林姑父算的是新贵红人,偏又赐在了那边,只怕这里头大大的有些文章。只是林如海得意淡然,一点也看不出端倪来,凤姐也只能暗暗揣测了半日不提。 晌午饭罢,贾母便笑道,“你们父女俩几年未见了,必定有许多的私房话要说,你们只管回自己院子说去罢。” 凤姐也笑道,“可是呢,林妹妹这几年哪一天不想家,哪一天不想林姑父,如今总算见着了,只怕说上几天说不完呢。”说的众人都笑了。 黛玉便和林如海一同出去了。 这里诸人又说了些淡话,也要各自散了的工夫,邢夫人越众上前向贾母笑道,“老太太也知道,我这身子近来越发的多病多痛的。琮儿还小,每日只知道去学里念书。迎儿如今也渐渐大了,这几日跟在我身边倒是十分贴心细致的,我心里想着倒不如教她搬回我们那边住去罢,老太太这边如今姑娘也多,她不在跟前也并不冷清的。再者她在我跟前,这边也省了她那一屋子人的开销。”------最后这句是对着王夫人说的。 果然王夫人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只看着贾母。贾母想了想,又看看迎春不言不语唯唯诺诺,只管低头弄衣带的模样,心里也论不到多喜爱,便说道,“你是她的嫡母,既然你有这份心,就教她回去在你跟前你亲自教导也好,倒是珠儿媳妇又省了一份心了。”说的李纨不由笑了。 邢夫人便也微微笑了,道,“横竖她这些日子本就是在那边住的。等下打发司棋绣橘过来收拾收拾挪过去就是了。” 贾母脸上带了几分倦态,道,“凤丫头帮着操心料理料理去罢。别委屈了你妹妹就是。”凤姐忙笑着应了。 第53章 且说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黛玉和林如海,浩浩荡荡的回了东北角的院子。黛玉并不敢怠慢,进屋先请父亲上座,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如海忙命嬷嬷们搀起来,黛玉这才投入父亲怀里,含泪道,“爹爹终于来了!教女儿想的好苦!” 如海见女儿出落的越发超逸,眉宇间隐隐还有几分亡妻贾氏的气韵,那心里也不由酸起来,眼圈也红道,“倒是可怜你一个人在这里住了这几年。”一语未了,泪如雨下。黛玉也不由伤心落泪,半响才渐渐好了。 屋里众人也都有两位嬷嬷领着,上前给如海行拜见大礼。如海道,“你们在这里伺候小姐也辛苦了,我已经预备了赏封,外面等两位嬷嬷给你们发下去。你们先下去罢。” 郦嬷嬷和扈嬷嬷应了一声,带着一干人退了出来。早有心腹婆子端出一个大托盘来,里面都是装好了银子的小荷包,两位嬷嬷每人二十两,紫鹃雪雁碧落醉墨四个每人都是十两,剩下的小丫子们每人五两,还有院子里做粗活的婆子们并跑腿的小厮,每人也都是五两银子。一时院子里人声鼎沸,都念佛感激自家老爷恩德不提。 这边黛玉渐渐收了泪,和父亲叙了些别后情景。 如海见女儿如今谈吐有致,也觉宽慰,叹道,“当初把你送进京来,原是有许多的不得已。好在今日看来,并没有误了你。真是不幸当中的大幸。” 黛玉忙道,“都是两位嬷嬷肯用心教导我。再有凤姐姐时时肯想着我,事事都关照我。若是没有她,只怕女儿今时今日还不知怎么样呢。” 那些事早有郦嬷嬷背地里书信告知扬州的,如海心里已尽知前事,此刻也微微颔首道,“我都知道了。难得琏儿媳妇肯那样的关照你,倒是她有心了。等过了年我就和老太太回明了把你搬出去住回咱们自己府里,你就不必再理论别人家那些琐事了。” 黛玉眼中一亮,道,“爹爹说的果真么。” 如海见她仍带着小儿女情态,不由笑道,“爹爹可曾哄过你不成。本想着早些接你出去的,只是瞧着老太太的意思有些舍不得你,她老人家终究是我的长辈,我也不能太驳了她的面子。兼着也快到年下了,倒不如等过完了年,春暖花开时节,那边也都修整的妥帖了,再回了老太太把你接出去就是。你终究是我们林家的女儿,没有在别人府里常住的道理。” 黛玉听了这话心下欣喜,笑道,“到底是爹爹想的周全。女儿自知道爹爹要进京之日,便想着亲手给爹爹做件衣裳,因着不知道爹爹的身量,还请嬷嬷们形容了半日呢。前几日总算赶出来了。虽然女儿粗苯做的不好,还望爹爹不要嫌弃才是。” 因着知道今日如海要来,黛玉早早就命醉墨将衣裳包袱拿出来了。此时便伸手自炕上取了过来打开。 如海看时,里头是一件青色长袍,拿起来看时,虽说只是件家常衣裳,却做得针脚绵密,两只袖口还绣着同色的竹影暗花,显然很是费了一番心思。 天下做父母的,自然都是乐见自己的儿女孝顺,见着女儿如此费心的给自己做衣裳,如海自然也是感慨万千,只是压住心酸勉强笑道,“我的玉儿长大了,知道心疼父亲了呢。”说的黛玉红了脸。 如海又问了这些年衣食起居之事,黛玉也操心父亲这些年在外头无人照顾,也问了许多话。 且不说黛玉这边父慈女孝天伦之乐,只说凤姐和邢夫人带着迎春回了原先住的抱厦,便命小丫子们拣着要紧的衣裳物件都包了起来,那些粗苯不甚紧要的东西都原封不动留下。 只有凤姐之前送过来的几样摆件迎春说舍不得留下,邢夫人便留心瞅了瞅,不是翡翠就是玛瑙,一看都是价值不菲,便知道凤姐当初也是用心挑了送过来的,便命一起打包了带过去照旧摆在那边迎春屋里。 正乱着收拾的功夫,探春和惜春也回来了,探春倒还罢了,素日和迎春本也不十分亲近的,只说了几句淡话。只惜春拉着迎春的手,恋恋不舍的道,“二姐姐,你回去你们那边了,还会回来找我顽么。” 自从凤姐回来,便一直想着惜春这一节。论起来惜春实在无辜,又生的一副好相貌,这样的奇货竟然最后落到要出家,岂不是暴殄天物,倒不如留着和那些显贵大户攀扯上一门亲事,姑娘自己得享一世富贵尊荣,贾府也可趁机拉拢巩固自家势力。 因此有心无心的不许那些沾着佛道二字的人接近她,故而惜春如今也不过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虽然性子依旧清冷些,可也常肯和迎春或是黛玉凑一处顽。 迎春的性子温柔和平,在一处谈笑或是下棋的时候总是让着这两个妹妹,自然更得黛玉和惜春的心。并且她素日并不格外多寻机会和宝玉套近乎,只管和姐妹们一起闲坐的,倒比东府里那些人更关照惜春许多,因此惜春很是依恋这个姐姐。今日见邢夫人提出要带迎春回去住,别人倒不觉得什么,惜春倒是万分不舍。 迎春也很喜爱这个美丽聪慧的小妹妹,见她这样也有几分不忍,拉着她的手,温言道,“哪能不回来呢,想来每日母亲请安时都会带着我过来的,咱们还是能常见面的。你若是得空,也只管过那边去找我顽就是。”说着看一眼邢夫人,笑道,“母亲您看好不好呢。” 邢夫人笑道,“这是什么大事,你们姐妹情深,只管过去顽去。又不是外人。”惜春便喜笑颜开。 凤姐见探春站在一边神色微有尴尬之意,忙笑道,“三妹妹和四妹妹都是自家人,不用客套,若是过去顽,只怕太太还留饭呢。到时只别忘了叫我也过去跟着沾光就是了。” 说的邢夫人也笑了。 探春机敏,知道凤姐这是给在自己解围,心里也感念这二嫂子处处周全。 前些时日迎春回去帮着邢夫人料理家务的时候,探春就觉出一丝不寻常:大太太为人,一向是一言不听,一人不靠的,谁知竟肯教迎春回去贴近住着,听说还住的很好。如今又肯指着自己身上不好,名正言顺的要迎春回去常住,这就不是一星半点的情分了。 只是细细想来,迎春的娘是大老爷跟前人,自己的娘是这边老爷跟前的人,又都是家生子,自己和迎春可算是一样的出身。模样倒也罢了,论起性格脾气来,只有自己更讨喜的,在老太太跟前也更得脸一些。素日里奉承的这边太太也肯稍加照拂,日子过得倒比迎春体面许多,那些奴才们也更肯巴结自己一些的。 谁知如今迎春竟得了嫡母青眼,眼瞅着就要扶摇直上了,惜春更不必说,人家本就是宁国府正经的嫡出小姐,倒显得独有自己身份尴尬起来。 原先大太太也并不十分待见迎春,却不知如今为何这般亲热起来。探春并不知凤姐在其中使了功夫,只暗暗想着,难道是迎春的亲娘死的早些,大太太才肯拿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自己的亲娘还活的上蹿下跳的,所以这边太太才总是心存芥蒂?这么想着,不觉对那素日里总是往太太眼睛里揉沙子的赵姨娘生出一种隐隐的恨意来。 晚上贾琏回来,凤姐便对他说起迎春搬回大房之事。贾琏一向对这个庶出的妹妹并不挂心,只是随口道,“难得咱们太太有这份心,竟能想到这样的托词把迎妹妹叫回去。” 说着心里一动,看向凤姐道,“怕是这里头也有你的功劳罢。”凤姐但笑不语,贾琏便上来搂住她,笑道,“你若是不说实话,我就要好好罚你了。” 他口里的惩罚自然不会是什么正经事。凤姐还有正事未说,自然不肯乖乖就范,忙笑道,“二爷饶了我罢。二爷是绝顶聪明的人,小的那点小心机哪能瞒得过你老人家的眼去呢。我是私心里想着,迎妹妹在这边住着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倒不如回大太太那边去住着,和大老爷大太太处的长了,一家子的情分想必也能更深厚些。迎妹妹素日那心也是向着我们的,有她在那边帮着说句话,想必大老爷大太太往后待你我也更好些呢。” 贾琏收了手,看她半日,道,“还是你想的周到些。近来我也听说咱们太太待迎妹妹和琮儿都格外好了些,想必也是你在中间出了力了。如今咱们大房眼见着一团和气,都是你的功劳。” 凤姐笑道,“哎吆吆,二爷可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只不过是太太心慈,迎妹妹和琮兄弟又孝顺,凑在一处才千好万好罢了。” 贾琏笑道,“把你乖得,我说不过你便是。” 凤姐坐起身来,掠了掠鬓发,笑道,“今儿林姑父说起一件事,不知你可听过。” 贾琏便问什么事。凤姐道,“圣上好端端的赐了一所宅子给林姑父,据说就在忠顺王府左近的。说起来林姑父如今也算是颇得圣心了,这份荣耀一般的官儿求也求不来的。只是我倒有些疑惑,为甚么偏偏选了那里的宅子赐给他呢。” 贾琏道,“这事今天我也听老爷们说过了。虽说咱们家和忠顺王府不甚亲密的,林姑父和他家倒是有些往来,能说得上话的。况且那一片宅子都是些高官显贵,圣上或许只是想额外给林姑父一个体面罢。” 说着又想起一事来,道,“今日芸儿和我走了个对面,我瞧着那小子越发出息了,言谈举止都体面了许多,问了问来旺,倒也对那小子夸赞不已,倒是你用人的眼光高。” 凤姐笑道,“哪里是什么眼光,不过是瞧着他们孤儿寡母的可怜,能拉 就拉一把罢了。好歹是咱们贾家的小爷们,拉扯他总比拉扯外人好些。昨儿见你喝了些酒也就没多问你,你去那边瞧了珍大哥哥了,你瞧着他如今怎么样呢。” 第54章 书接上回。听凤姐问起贾珍之事,贾琏想了想,道,“瞧着精神还好。只是先前大病了一场,倒见瘦了许多,昨儿宴席上我见他也并不敢多饮酒,只和林姑父还有吕先生说了些闲话。” 凤姐心里一动,道,“可是家塾里那位吕乃友先生么?不是说咱们自家家宴,怎么倒还请了他的。” 贾琏笑道,“你有所不知。原是林姑父提起来的,说他和这位吕先生莫逆之交,数年未见,老爷们自然要请过来同席了,------况且听闻东府里头蓉儿媳妇身后这些事,外头多亏这吕先生辅佐几位老爷料理着,才得处处滴水不漏,事后也不落人褒贬。咱们家几位老爷对他都是赞不绝口的,就是珍大哥席上也说了好几个谢字呢。” 凤姐笑道,“人家是有大学问的人,咱们家塾里能请的他来,也算是孩子们的福气。有件事倒忘了和你说,前些日子我去咱们太太那边瞧迎妹妹,就撞见琮儿大冷天的在廊子上背书,若不是我知道太太如今偏肯疼他,还只当是谁难为他和他过不去呢。 我要说他几句,他就说什么天将降大任那样的话,我也听不很明白,回来问问林妹妹他们几个,才知道也是勉励人上进的句子。 据我瞧着,那孩子倒是个有志气的,往后你见着他也多和他亲热一些。你们总归是亲兄弟,他将来有出息了,也是咱们大房脸上的光彩。” 贾琏听得也笑了,道,“下回我见着他必定好好说说他,不许他在你跟前拽文。 说起来昨儿席上林姑父也曾和吕先生提着说了些家塾里的好歹,我听着吕先生的意思,琮儿环儿兰儿这几个都是好的,东府里的蔷儿和蓉儿吕先生没有说起,我约莫着也是读不进书的意思了。 再有他说宝玉倒也是聪慧难得的,只是可惜和小秦相公一样,身子偏弱些,三天两头的病了不能上学。当时他一说这话,我就瞧着二叔那脸色,显是不大好看的。 我可是听说二叔和婶子对秦家小公子送殡之时闹出来那事颇为恼怒,已经命人告知秦家,叫那小子只管养病,不必再陪着宝玉上学了。珍大哥哥和蓉儿大约也嫌丢人,也都不理会这事。如今吕先生偏又提起他和宝玉逃学之事来,想来等这几日叔叔闲了,宝玉又能挨一顿好打 。到时候只怕又有一场好热闹瞧呢。” 凤姐也知宝玉三天两头的装病逃学之事,只是贾母溺爱,无人敢说罢了。 之前凤姐也只料定那吕乃友想必也碍着老太太的面子,睁一眼闭一眼。却原来人家平日不说只不过是觉得时候未到,竟挑着风口浪尖的机会才出来不露声色的给宝玉上了眼药,想来席上诸人在座,贾政又是最好面子的,如此一说,可不等于明晃晃的打脸呢,这一句当得起平时说上十句百句的效验呢。 果然是文人杀人不需动刀见血,看来这吕先生倒是值得命人结交的人物了。乃笑道,“你有所不知,前儿出大殡的时候,北静王亲自路祭,点着名叫宝玉过去见了一面的,又是拉手,又是送串子的,亲热的很呢。想来二老爷看着北静王的面子,倒也不至于当下就把宝玉打的不能见人的。”说的贾琏哈哈笑了起来。 因又想起一事,道,“前儿蓉儿媳妇之事还未出来的时候,我曾和二爷提起在祖茔那边多多置买地亩田庄产业那些事,二爷也说已和珍大哥哥提过了的,不知二爷可还记得不。眼瞅着快年下了,这样的事总该是赶早不赶晚的,赶在合族祭祀的时候议定了就再好不过了。” 贾琏道,“这些日子杂事也多,你不提我倒也疏忽了。横竖明儿还得过去那边和珍大哥哥商议些事情,到时我再提一提这事。横竖眼前公账上银子也不少,趁着宽松拿出来做这一件大事也是好的。” 凤姐道,“你记得和珍大哥哥私下里说这事,别叫外人听了去。就是赶着他要在族中提及此事,便只教他说是他自己的主意,别扯上你才是。省的这边的老太太和太太无端疑心咱们另有所图。” 须知不用多少时日元春封妃的事儿就要出来了。那时候贾政和王夫人也跟着水涨船高,依着王夫人只进不出,只图眼下风光,毫无远虑的性子,提起此事来只怕要打饥荒。因此凤姐这两日心里焦躁,才急切提着贾琏速行。 贾琏笑道,“这我还能不明白么,你只管放心罢。昨儿夜里放过了你,你今儿可别想着又用这些话搪塞过我去。还不赶紧过来替我宽衣,好好的伺候我安寝才是。”一边说着,一边笑瞄着凤姐的脸色。凤姐轻轻啐了他一口,也不觉笑了。 且不说这一夜无限闺房风光。第二日贾琏便起的迟了些,平儿带人侍奉小夫妻俩洗漱已毕,外头小丫头子们抬过早饭桌来。 凤姐亲手盛了一碗粥递过去,笑道,“二爷可别忘了今儿过去那边要说的事。” 贾琏笑道,“知道了。这是千秋万代的事,我且放在心上呢。”说着凑近凤姐耳边,小声说道,“你还有力气想这些事,难道昨儿夜里小人伺候的二奶奶还不够好么。” 凤姐微微红了脸,因炕前只有平儿站着,便道,“二爷越发无理了。这话也是青天白日可以说得么。” 贾琏笑道,“这有什么,横竖这里也没有外人。”说着看一眼平儿,又道,”你们两个如今倒是很好。”说话间早饭已毕,贾琏便出去了。 凤姐先去贾母和王夫人跟前请了安,才回自己屋里理事。因着又快到年下了,各样琐事偏多些,时近晌午才把那些管事的媳妇子都打发走,刚要松口气的功夫,外头小月回道,“二奶奶,旺儿来了。” 凤姐心里一动,道,“叫他进来。“一边对平儿笑道,“必定是来给咱们送年下的账册子来的。” 第55章 果然旺儿站在里间门外先请了安,便递上一叠账册,道,“回二奶奶,这是咱们自己那几个庄子今年的收益。还有外头芸二爷管着的那件香料铺子的,都在这里了。”小琴出去接过来,进里间呈给凤姐。 凤姐有原先那些年的成算在心里,再看账册自然懂得化繁为简,粗粗翻了一遍,便笑道,“倒是你们越发能干了。这里头出息的银子快抵得上官中那些庄子两三成了。”旺儿笑道,”奶奶是最明白的人,官中的进项哪能有奶奶手里这些如今这些清楚明白呢。” 说着又道,“奴才还有一件事要禀告二奶奶。馒头庵原先的主持静虚和她的两个徒弟,前儿不是被咱们送出去了么。听说这三个人没处挂单,只得沿街讨饭,谁想竟冲撞了定州节度使大人的仪仗,当场就被打了一顿收押起来,听说当天夜里那静虚就死了,如今智能和智善还在里头,死活不知。” 凤姐皱皱眉,冷笑道,“倒便宜那个老秃驴。”又笑道,“横竖和咱们不相干的,不必理会她们就是。” 因提起智能,倒又想起一个人来,便对旺儿道,“秦家那小相公如今怎么样了呢。” 旺儿想了一想,道,“听说因着这边打发人过去说命他好生养病不必上学了,被他老子教训了一顿,倒是真的病了。正在家里养病呢。” 凤姐对平儿道,“你去咱们私库里头找两支不粗不细的人参出来,再配上些别的药材,交给旺儿。” 平儿会意,道,“奶奶这是要送给秦家的么。” 凤姐笑道,“好歹是她的兄弟,我和她好了一场,总没有干看笑话的道理。快去罢。”平儿应了,转身往那边屋里去不提。 凤姐见她出去了,向旺儿道,“等下你拿着这些东西送过秦家去,也不必提起我来,只说是你送的,他们是明白人,自然能领会我的意思。我算着那秦小相公也无甚大病,只是如今闹成这样,家塾是回不去了,只怕再想见宝玉也难。难为他们好了一场,他若是有什么信儿要捎进来,你只管听了就是。只是须想个巧法子,别叫太太知道是你传递给宝玉的。” 旺儿不解其意,但是知道自己这个主子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便垂手答应了一个“是”。 凤姐又道,“你和薛大少爷可还说的上话么。” 旺儿道,“还能说上几句话。” 凤姐笑道,“这就是了。薛大爷这几日要娶妾,必定是春风得意的,你别忘了打发你儿子给他送点贺礼,锦上添花总是好事。咱们和他终究都是至亲好友的。” 旺儿笑道,“那是自然的。薛大爷为人慷慨洒脱,奴才也情愿和他亲近些的。” 说的凤姐不由笑了。这时平儿回来,打点了一包东西交给旺儿,旺儿便告退了。 这里主仆两个说起后日薛蟠纳妾的事,凤姐便道,“你原先预备的那些东西都很好,只是我心里有个成算,还嫌简薄了些,你去我的东西里头再拿一套赤金点翠的头面出来,添进去就是。” 平儿怔一怔,道,“奶奶如此看重香菱么。” 凤姐道,“和香菱不相干,只不过是给姨妈面子罢了。也是给薛大哥哥面子呢。” 平儿抿嘴笑道,“横竖奶奶心里是有成算的,我只听命行事便是。” 凤姐也笑道,“你既然这么明白,往后我使唤你自然就更顺手了。” 至晚贾琏回来,便对凤姐说道,“那件事今日我在珍大哥面前又提了一遍。可巧过了片刻吕乃友也过去了,珍大哥便提起这事,只说他自己想到的,倒叫那吕先生极口的夸了半日,说珍大哥是百年人有万年心云云。我瞅着珍大哥很是得意,此事赶年下必定就十之□□了。只是我心里替你可惜,这样大的荣耀,竟不能提你半个字出来。” 凤姐笑道,“这有什么可惜的,面子要紧还是里子要紧,二爷难道还不明白么。” 说的贾琏也笑了,道,“你如今越发活的明白了,倒教为夫有些自愧不如。” 凤姐道,“二爷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我这头发长见识短的,哪里比得上。说起来后儿是薛大傻子纳妾的好日子,二爷可要过去凑个热闹的?” 贾琏道,“当日为平儿请客的时候,我记得薛大傻子也来过,后日我还须过去走个过场才好看。东西你都打点好了么。” 凤姐伸手拿过礼单,道,“你看看,可说得过去不。” 贾琏看了看,道,“倒是比寻常时候还厚了些。你一向不大在意那薛大傻子的,怎的倒肯给他这样的面子。” 凤姐道,“近来常听小琴小月两个在我跟前念书,别的倒也罢了,有一句我倒记得真切: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倒要劳烦二爷给我讲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贾琏看了她半日,方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你想取什么?他们家除了银子,也没有什么值得费心的了。” 凤姐笑道,“二爷好大的口气,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出身。可不就是银子才值得费心么。这你也是知道的,他家那些生意如今渐渐衰败,出去的倒比进去的多,铺子里那些承局,总管,伙计,一个个的家里,连小妾都是穿金戴银的,更不用提别的了。不知外头多少人盯着这一块肥肉,就连咱们二叔和婶子不也有个算盘么,要不为何非要留下他们住在这边的。 说句不敬的话,与其便宜了外人,倒不如便宜了你我。如今外头有旺儿和芸儿,你少操了多少心,倒是在这上头多用些精神更好些,不知有多少好处呢。省的闲的无事,总想着谁家的小媳妇标志整齐。” 贾琏原是听得频频点头,待听到最末一句了,也不由自主的点了头,回过神来才不由笑道,“你这小蹄子坏透了,逮着机会就要提这事。我如此都改了的,你去问问昭儿,这回我去平安州,可还招花惹草了不成?你还如此说我,看我怎么罚你。”说着伸手把凤姐按倒在炕上,一时只听屋里笑声不绝。 果然隔了一日,薛家大摆筵席广而告之薛蟠大少爷要纳妾了。 因着李纨是个孀居,这种时候是不宜露面的,王夫人便只带着凤姐和平儿过去贺喜。凤姐因着王夫人的礼单比自己的稍逊,便等薛姨妈和王夫人自去说家常 的时候,单把礼单给了宝钗。宝钗看了看,笑道,“凤姐姐越发见外了。” 凤姐笑道,“哪里的话。只是我瞅着香菱那丫头甚好,不由想起故人。”说着叹口气。 宝钗早已听周瑞家的提过,说是香菱的模样很有几分像东府里先小蓉大奶奶云云;也早就知道凤姐和秦氏颇为亲密。听凤姐这么一说,倒对的上,便笑道,“凤姐姐倒是抬举她了。那我就代她多谢了。”凤姐笑道,“咱们自家人客气什么。” 正说着尤氏也从那边走来,道,“琏二奶奶还不赶紧入席,在这里和宝姑娘说什么体己话呢。” 自打可卿之事完了之后,尤氏早已拿凤姐当自己阵营的人看待,因此说话很是随便亲热,凤姐也知其意,笑道,“珍大奶奶居然亲自来请我入席么。”说的平儿和宝钗也笑了,一行人前后相携入席不提。 饭罢看戏,王夫人和薛姨妈并王子腾夫人坐在一处,宝钗也跟在身边,尤氏只说多吃了几口有些不爽利,拉着凤姐出来自在溜达,身边只跟了平儿和银蝶。见前后无人,尤氏便说道,“前儿说的二妹妹那件事,这些日子我也背着你大哥哥在外头派人四下找了,只是那户姓张的搬离了老宅,急切竟找不到半个人。” 凤姐知她说的是张华。算算日子,那父子俩只怕还在外头漂泊着呢,便笑道,“嫂子不必着急,等我也教他们在外头悄悄的帮你打听着。目下嫂子只须好生安抚她们,想法子教她们少往你们府里跑几趟就是了。” 尤氏道,“你说这个我何尝不明白。你大哥哥这回病的厉害的时候,娘还领着那两个涂脂抹粉的去他跟前晃过几回。二妹妹倒也罢了,性子终是和软些,我说几句也肯听的,那三妹妹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人,别说是我了,就是老娘说的话她也敢驳回呢。我倒也忧心,像她这样的,日后只怕到了该议亲的岁数,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叫人头痛。” 凤姐冷笑一声,道,“那时自然看嫂子的手段了。嫂子是长姐,难道还要反过来听妹子的摆布不成么。眼前还论不到此事,嫂子且不必杞人忧天。话说回来,如今大哥哥已经大愈了,管家之事如今可还是嫂子操心么。” 尤氏道,“这回之事,蔷儿在外头处处周到,你大哥哥知道了很是欣慰,就叫他依旧帮着料理些事情,说是过几日还叫他搬回去住的。里头这些大小事依旧是我理着的。你大哥哥这回病了一场,倒是都撒开手了。” 凤姐笑道,“大哥哥却也懂得保养身子了,倒是件好事。嫂子趁此机会多劝着他些,只怕更好些。”尤氏道,“他那脾气你还不知道么。好一日是一日罢了。我还敢劝,可不是找死么。”凤姐听她这话说的有几分凄凉之意,也微微叹了口气。且说------ 第56章 话分两头,且说馒头庵之事出来之后,王夫人便命袭人麝月几个盯紧了宝玉,不许他和秦钟再有半点往来,只怕自己金尊玉贵的好儿子被别人家的浪荡子弟带累坏了。 外头又命人传话给秦钟,令他只许在家里养病,再不许进家塾。拘的宝玉火星乱迸,只是不敢明着违拗他母亲,只是学里没有了秦钟,越发就不爱去了,只在家装病。 贾政因着吕乃友一番话,便知道宝玉时常装病逃学,故而寻了个机会,命小厮叫过来要狠狠教训他一顿,怎奈刚打了几板子,就有腿快的报给里头知道了,贾母便命王夫人直接过来带了进去,又说,“打的重了,须得好好养伤,一时半刻不必上学去了,也不必出去给你老子请安了。”命人把这话出去说给贾政知道,气的贾政吹了半日胡子,又无计可施,只得罢了。 宝玉得了尚方宝剑,便只在碧纱橱里和湘云玩闹,或是在自己屋里和袭人晴雯等说笑,或是替她们制胭脂膏子。探春和宝钗知道他闲,也时常过来陪他下棋说话,倒也解闷。贾母见他们兄妹姐弟的都和睦异常,也无别话。 只是想见黛玉,只等她出来给贾母请安时才能见一面。好在湘云话多,性子又活泼讨喜,总能引得宝玉一起顽的忘乎所以,那宝玉渐渐的也就不想着黛玉之事了。 这日听说薛蟠纳了香菱,便觉心中不快,对袭人道,“真是可惜了香菱的人品,怎么就落在了薛大哥哥手里。” 袭人是最不能听宝玉夸别人的,便笑道,“二爷这是怎么说的。姨太太大摆筵席的请客,也是看重香菱的意思,况且我听说薛大爷很是喜爱香菱呢,想来不会亏待她的。二爷只管安心便是。” 宝玉如今和袭人另有一层干系在里头,虽然这话说的不是很爱听,倒也没有摔脸子,只道,“我要出去走走。” 袭人道,“二爷要去哪里,太太说…….” 宝玉道,“昨儿北静王打发人叫我今儿过去的,想来这时候外头茗烟已经备好了马,少不得去走一趟。” 见袭人似信不信的,便道,“外头还有李贵他们,一堆人跟着我去呢,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成。” 袭人听这话来的不愉,忙陪笑道,“二爷说哪里话,我只是怕二爷在外头有点闪失。既然有他们,自然是无事的了。只是二爷早去早回,别叫老太太念叨。” 宝玉道,“知道了,我这就去给老祖宗回一声再走。”说着果然过贾母屋里和贾母说去看北静王云云,贾母便道,“外头派几个可靠的人跟着他,别叫他耽误的太久,早些回来。” 茗烟早牵了马在外头候着。李贵一干大仆人也都紧跟着,一起往北静王府这边来。 李贵几个只在门口候着,茗烟跟着宝玉进去,可巧今日宫中有事,北静王还要片刻才回,宝玉便坐着喝茶。茗烟见屋里没人,趁便和宝玉说道,“二爷可知道小秦相公如今的事儿么。” 宝玉立时来了精神,忙问道,“鲸卿如何怎样了?” 茗烟道,“小秦相公回家之后便病了,我偷着去瞧过一回,虽说没有什么大事,只是那人越发瘦了。昨儿来旺去瞧了瞧,回来悄悄和我说,小秦相公很是惦念着二爷呢。只是老爷和太太都发了话,不许他再回家塾念书,他伤心的不得了的,只想着见二爷一面说说话也好。------二爷可千万别对人说是我说的,教太太知道了定打死我了。” 宝玉听这些话,眼圈便红了,又想起秦钟那清眉秀目,粉面朱唇,忽的站起身道,“我要瞧瞧他去。” 茗烟忙拦着他道,“二爷这回子怎能去,外头李贵他们还守着。依我说,等会子北静王爷回来了,二爷不如同王爷说在这里用了饭再走-----那时打发外头那几个先回府,等后晌再来接二爷便是。等他们走了,咱们要去哪里去不得呢。”宝玉想了想,似乎这样是最得体的法子了,既能无声无息的去探视秦钟,还不至于惊动了贾府的人。遂点点头。 待北静王回来,两人闲话一回,宝玉便半吐半露的说出想去看视秦钟,只是须先瞒过家里。 果然北静王是个妙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吩咐出去告诉贾府几个下人且先回去,自己要留宝玉用饭,天黑前来接就是。 宝玉登时便喜动颜色,说了数个谢字。水溶笑道,“你我之情谊,何须一个谢字。”宝玉微微红了脸,也便笑了。 待打发走了李贵几个人,水溶便命一个心腹小厮引着宝玉和茗烟从后门出去。因怕人瞧见,故而不骑马,换了一顶四人小轿给宝玉坐了,直奔秦家而来。 茗烟乖滑,不教往前门去,只来至秦府后门,扶了宝玉下来,一起敲门进去。可巧这日秦业不在家,两个人便一溜烟的进了内室,只见秦钟脸色苍白,阖目躺在炕上,门口只有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子站着,见他俩进来倒吓了一跳。 宝玉不管别人,只盯着秦钟的脸,道,“鲸兄,我来了。”秦钟听见声音,缓缓睁眼,见是宝玉,惊大过喜,道,“你如何敢来这里?”宝玉便把去北静王府的事儿说了,道,“鲸兄放心,除了茗烟并没有人知道的。” 秦钟这才放下心来,遂流泪道,“我还只当一时半刻见不到你了。谁知你终究还想着我的。”宝玉也泪流满面,道,“我时刻都想着你,只是家里老爷太太不许我来。你如今觉得怎么样了呢。” 秦钟道,“前儿你们府里的来旺送了许多药材过来,又荐了个好大夫,如今吃了两天药,已经觉得好多了的,想来过些日子就大愈了。那些药材都是珍贵之物,我们家和来旺素日也没有什么往来,他如何肯平白无故的送我,想来必定是琏二婶子打发他来的,怕是不欲使令尊令堂察觉,才只说是他自己的意思。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倒叫我感激涕零了。” 宝玉沮丧道,“可惜我一点主也做不得。就算家里有钱,也轮不到我支配。往日我只觉得凤姐姐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会说话会做人,哪里知道她竟也是仗义之辈。倒是我小瞧了她了。只是这事既然她不欲令人知道,你我也只心里明白就是。” 又回头对茗烟道,“这话只当没听过,可知道么。”茗烟道,“二爷放心,小的知道轻重的。” 秦钟脸上泪痕不干,道,“那日之事闹在了婶子眼前,她还肯想着我,我还有什么话说。只是家塾里怕是我再也去不得了,往后你我要见面越发难了。如今为着姐姐忽然去了,父亲的身体也不好起来,家里正要人支撑的时候,偏我又病了。”说着又哭了。 宝玉一时找不着帕子,便拿衣袖替他拭了泪,边道,“鲸兄不必伤怀。我方才想着,横竖我去北静王府家里是不管的,往后你我见面倒也不难。你要见我,只管叫柳大哥去我们那边找茗烟就是。茗烟机灵,自然能想法子告知我的。”------柳大哥就是柳湘莲。“这些时日他可过来了没有?” 秦钟道,“他倒是肯时常过来瞧我的,昨儿还给父亲带了些礼物来。倒叫我不好意思的。”宝玉道,“果真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你我一流的人品。往常倒没有错看他。”秦钟面上微微晕上一点红色,道,“他的确很好。” 两人只这么说了些有用无用的话,茗烟在门口站了半日,道,“二爷,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该走了。别再叫人看见了倒不好了。” 宝玉只得起身,道,“鲸兄你好好养着,我过两日再来瞧你。”一边和茗烟又从后门溜出去,依旧坐轿回了水溶府里,一起吃罢了饭,北静王又拉着他去自己私库里赏玩了半日书画古董,外头人回贾府来人接,宝玉便告辞回府了。 只是宝玉却不知秦家的门房早收了旺儿两锭银子,权作眼线的。第二日便悄悄告诉了旺儿。旺儿便进来回凤姐。凤姐笑道,“好的很。你多赏他两吊钱罢。” 平儿也在侧,只不懂此事,不由问道,“奶奶为何要盯着秦家那小相公呢。他又翻不起什么浪来。” 凤姐笑道,“你说错了。他虽没什么大本事,那胚子生的确是一等一的好。要再想找这么个人出来,可难的很呢。” 平儿道,“奴婢还是不明白。”凤姐道,“等过几日你就明白了。你再去找些补身子的药材出来,旺儿还拿去送给秦家,务必教秦小相公早早的好起来。” 第57章 旺儿依着凤姐的话,又拿了许多补身的药材送去秦家。 虽依旧不提凤姐二字,秦钟心里却明镜一般,十分感激这个琏二婶子雪中送炭的恩德。可惜他父亲秦业自女儿夭亡之后伤心过度,本就是半截黄土埋身的人;忽见秦钟被送回来养病,又惊了个不轻。来人固然并未说别的,但随后贾府里就过来传话说请小秦相公安心在家养病,不必再去家塾云云,秦业是个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就想到必定是自己这儿子做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严词问过几回,秦钟只是不说。 因着可卿去了之后东府诸人明显冷淡下来,秦业也无从打听,苦熬了几日,终是气的老病复发,也躺在了床上。 因着秦钟之前有高大夫开了方子,又有凤姐送过来那些各色补药培着,身子倒是渐渐的好了起来,见父亲重病了,少不得在床前侍奉汤药,又烦了旺儿重新请了那位姓高的大夫过来给秦业瞧病。 那高大夫过来瞧了之后,虽照常开了方子,背地里却和秦钟说道,“令尊如今病入膏肓,小弟委实无回天之力,说句大不敬的话,兄台要暗暗预备好后事用的那些东西,冲一冲也好。” 秦钟知这高大夫医术高明,不是江湖骗子之流,他如今说出此话,父亲只怕是真的时日无多,只得含泪答应下来。因着自己从未当家理事的,委实不通这些俗务,便命家里的小厮去寻柳湘莲,想叫他和宝玉帮着自己支撑支撑。 谁知柳湘莲见秦钟身体好转,放心之下,又不知往何处游荡去了,秦钟的小厮连去了他家几回,也摸不见半个人影,问了左邻右舍,也都回不知,只得罢了。 贾府那边就更指望不上了。因着门房都得了王夫人和凤姐之命,别说秦府之人,就是秦府的苍蝇都不许放进去的,门上那些人都知其中利害,谁敢徇私。那小厮自然更无法可想,只得空手回来复命。 秦钟原想着宝玉说过的得空就过来的话,起初也不十分着急,只盼他早些过来,哪里知道宝玉那不过是富贵公子的口角,虽然说了,也不过是一时情动之语,做不得数。 何况王夫人和贾母近日看管他越发严密,倒像是知道了内情一般,就连去北静王府也不许茗烟一人在侧,总要扫云伴鹤两个也跟在后头。这两个都有姐妹在里头当差的,如何不用心巴结王夫人。故而宝玉如今也少出门,只在碧纱橱里和湘云等混着顽罢了。 他既不出门,茗烟自然也乐得清闲,每日自去找地方鬼混,故而秦钟的小厮虽在外头守株待兔等了几日,也依旧摸不着人。因此外头这些事宝玉是一概不知。 只把秦钟急的没法,又不敢托他家那几个远房亲戚------知道他们都是些唯利是图的人物,若是沾惹上身,难保不图谋父亲留下的几千两银子。正在左右为难之时,可巧旺儿顺路过来瞧秦业的病,秦钟见了他,如见亲人一般,------况且知道旺儿家境过得殷实,必是不屑于自家这些财物的------便半吐半露的把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 旺儿听了叹息一回,道,“可惜宝二爷在家里是做不得主的人,何况他老人家仕途经济上也不通达,你就是寻了他出来也是无用。倒不如小公子稍安勿躁,等我回去思谋思谋,明日再过来。”秦钟心知他必定要回去请凤姐的示下,也不敢明着问,只得点点头。 这个他倒没有料错。旺儿的确是要回去请凤姐的示下。虽说凤姐教他好生关照秦钟,可也没说还得帮他料理家事,旺儿如今对自己这个女主子敬畏有加,凡事也并不敢妄作主张。只不过他今日自不是顺路过来,却是听了高大夫的回话,特特跑过来瞧一眼的罢了。 凤姐正和平儿小月小琴几个在屋里逗着大姐牙牙学语,听外头回旺儿来了,便命奶娘先抱着大姐回去。 听旺儿回明,凤姐笑道,“这是什么大事,也值得来问我。你在外头找两个可靠的人帮着他料理就是。记得在咱们庄子上找那面生嘴紧的,办完事就即刻回去,别教人知道是我的意思就是了。” 旺儿笑道,“小的心里原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总得请奶奶的示下才是正理。” 凤姐和平儿笑道,“瞧把这猴儿乖得。”又向旺儿道,“你有这份心我是明白的,所以如今我才愈发信得过你。行了,你且出去罢。”旺儿躬身退了出去。 平儿道,“奶奶若是瞧在先小蓉大奶奶的面上,对那秦家有恻隐之心,依奴婢说倒也罢了。如今太太正不待见他家呢,奶奶何苦为他操这份心,倘或走漏了风声教太太知道了,倒不好分辨。” 平儿在外人跟前一贯是怜老惜贫 的做派,今日说出这些话来,凤姐倒不由乐了一乐,心想着这小蹄子如今竟真的和自己沆瀣一气起来,以后许多事倒可以放心撒手教她做了。因笑道,“什么这心那心的,旺儿如今做事颇有些章法,你且不必耽心。那又不是她嫡亲的兄弟,我有什么恻隐的,不过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罢了。昨儿听说姨妈似乎身上不大好,咱们今儿横竖也无大事,不如去梨香院瞧瞧,也是亲戚之间的意思。咱们不是还有几匣子阿胶么,你去拿一匣子出来。” 平儿依言拿了出来,跟着凤姐从上房后角门过梨香院这边来。进门却见香菱正垂着头站在炕前,两个眼睛红红的,薛姨妈正坐在炕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气色。见凤姐和平儿进来,屋里几个小丫头子并香菱忙都请安问好。薛姨妈便向同贵道,“赶紧倒滚滚的热茶来。” 凤姐有心,不觉多看了香菱两眼,待她出去了,才向薛姨妈道,“可是这丫头惹姨妈生气了不成?她岁数还小,且慢慢管教就是了。”一边叫平儿把手里的匣子递给同喜。 薛姨妈道,“你能想着时常过来瞧瞧我就是有心了,何必还拿东西。” 凤姐笑道,“因听着姨妈身上不大爽利,才过来瞧瞧的,这些阿胶是山东的官儿去年送的,我吃着还好,故而给姨妈拿过来些。”一边细细瞧着薛姨妈的气色,道,“我瞧着姨妈的气色倒还好。” 同贵送上茶来,便和同喜一起退出去了。见旁边只有平儿在,薛姨妈便叹气道,“方才你问我的话,都是自家人,我也不怕你笑话:哪里是香菱惹我生气,还不是你那不争气的哥哥。” 凤姐故作讶色,道,“薛大哥又怎么了呢。” 薛姨妈叹道,“你还不知道他么。当年见着香菱就闹出了人命官司,好容易咱们上下打点着压下来了。这一二年间又为着我不让他得手,和我打了多少饥荒。后来我品着着香菱模样好倒也罢了,难得的是说话行事温柔安静,也不会挑妻窝夫的,这才大费周章的摆酒请客,给他俩过了明路。谁知道那个孽障竟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这才几天,昨晚上喝多了竟然就打起屋里人来了。今儿一早我听说了,说了他几句,他就赌气躲出去了,倒是香菱又哭着给他求情。你说说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凤姐看一眼平儿,见她眼里也有些不屑之意,便使个眼色。平儿便起身道,“前几日我瞧着莺儿打的络子甚是好看,今日倒要请教她去。” 凤姐笑道,“那你就先去给宝姑娘请安罢。顺便和宝姑娘说一声,我在这里陪着姨妈说话,晚一会子再去找她说话去。”平儿答应着出去了。 凤姐便向薛姨妈笑道,“姨妈也不必过分操心的。依我看薛大哥还好,说话行事也都不失大家公子的气派。咱们这样人家的小爷,哪能没有一星半点的脾气呢。横竖香菱是温柔和平的,姨妈又何必管他们。” 薛姨妈叹气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我只是担心他这样的脾性,往后可怎么说亲呢。那些咱们瞧得上的人家的姑娘,哪个能有香菱那样的脾性。日后家里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凤姐听这话,蓦的想起当年叉着腰痛骂薛蟠祖宗八辈的夏金桂,欲待要笑,忙忍住了,道,“姨妈也不必妄自菲薄。谁不知丰年好大雪的来历?一般的姑娘,想高攀咱们,咱们还看不上呢。再说姻缘二字是最难说的,保不齐日后的薛大嫂子竟是个才貌双全的贵女呢。” 说的薛姨妈也笑了。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凤姐便起身往宝钗屋里又坐了片刻,故意把话头引到香菱身上。 果然宝钗只随口带过,并不多提一个字。看着宝钗端庄娴雅的模样,心里便不由想起前世:薛姨妈和王夫人一力做成金玉良缘,自宝钗嫁给宝玉之后,也便和王夫人抱作一团,不动声色的夺了自己的管家之权,教自己成为阖府上下的笑柄。数年辛苦,一场空忙,只落了无限抱怨仇恨,-----想着这些,心里便不觉隐隐刺痛起来,又说了些淡话便起身告辞了。 第58章 且说回屋以后,平儿见凤姐脸上有些阴晴不定,还以为是在薛姨妈那里吃了什么话,也不敢多言,遂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换了烘好的家常衣裳,又命小月送上热热的桂圆玫瑰茶来。 凤姐辍了一口茶,见平儿有些不安的模样,才觉出自己的神色有些抑郁了,便笑道,“还不赶紧坐下来陪我喝杯茶,傻站着作甚么。” 平儿这才侧身在炕边坐了,道,“我方才瞧着奶奶脸色不大好,还当奶奶生了谁的气了 。” 凤姐道,“别说眼下还没人给我气受,就算有,我也看破了,何必自己生气不好好保养身子。我只是听姨妈说了香菱那些话,心里有些可怜她罢了。” 物伤其类,平儿也叹道,“她是忒可怜了。连父母家乡都忘了,无依无靠的这么一个人,偏又落在了薛大爷手里,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好在姨奶奶和宝姑娘心善,还知道体恤她一点,要不那日子更难过了。” 凤姐冷笑道,“你当姨妈是真的替香菱说话呢。她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甚么样儿的脾性她难道不清楚么。只不过瞧着太不像了,怕家里下人嘴不严传出去了,有损他们薛家的名声,故此才做这些姿态出来,博个良善的好名儿罢了。 她若真的慈悲,当年就该撕了卖身契,放香菱自去,何必定要留着给薛大少爷做小。宝姑娘也是一样,不过是外头说的严正罢了。你细想想,外头那些人家,哪有姑娘家使唤亲兄长的小妾的道理?你去他们家这两回,冷眼瞧着,香菱虽说过了明路的,可不是和往常一样服侍着姨太太全家么。” 还有几句话凤姐虽不能说出来,心里却是明白的,自己这两个姑妈,都是和静虚那老秃驴一般的佛口蛇心之辈。 当日王夫人撵金钏出去之时,可曾想过金钏伺候了她十几年的情分?难道就没瞧出那丫头有寻死之心? 至于薛家这位就更不必提了,夏金桂进门之初为了香菱便闹将起来,薛姨妈拌嘴的功夫不深,说不过这位悍妇媳妇,受了闲气,便要拿着香菱撒气,立时就打发人去叫人牙子要发卖香菱。-----她又何曾念及香菱那些年谨小慎微伺候他们全家的情分? 平儿听了凤姐这些话,细想了一想,果然如此,便道,“可也是,他们家有的是银子,倒不多买几个丫头。谁不知道薛大爷在外头挥金如土的,城里头但凡有点名声的秦楼楚馆,哪家的花魁没得过他的金子呢。偏姨太太过日子倒这么细致的。” 凤姐笑道,“这才叫天道循环。哪能只进不出呢。只可惜了香菱那副好模样。说起来,你也见过小秦相公几面的,你倒说说,他和香菱比起来的话,哪个更出色一些呢。” 这话来的突兀,平儿愣了一愣,心里隐隐的有些知觉,道,“奶奶是想?”凤姐笑道,“你猜到了是不是?说来我听听,说错了我也不骂你。” 平儿道,“奶奶是想拿小秦相公和薛大少爷做做文章,只是奶奶的智谋深远,别的奴婢万万是猜不到的。” 凤姐不由笑了,道,“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着我年头多了,说话办事都越发像我了。你以为秦钟那小崽子有什么好处值得我体恤他,可不就剩了那张脸还有点可用之处。我方才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只是不知好歹,你出去命他们再把旺儿给我传进来。” 平儿依言出去传话。旺儿正要往外头庄子上去,忽然听传,只当出了什么事,匆匆进来站在门口垂手听吩咐。 凤姐笑道,“并没有什么大事。我是忽然想起一个人。我记得茜雪有个兄弟也在咱们庄子上的,只是不记得今年多大年纪了,叫什么名字。” 旺儿笑道,“茜雪姑娘的兄弟名唤吕泽,等些日子过了这个年就十四岁了。” 凤姐向平儿笑道,“我竟不知道茜雪娘家也是姓吕的,倒像和家塾里的吕先生是一族的。” 平儿也笑道,“奶奶那里有空理会这些小事。何况当年从外头买进来的时候就直接改了名字的。” 凤姐笑笑,又向旺儿道,“要说起茜雪我是知道的,论及模样活计,府里这些丫头比她强的也没有几个。只不知她这个兄弟如何呢。” 旺儿笑道,“这泽儿若是论起模样,倒是不如他姐姐生的出色。脾性么,原先我也不知道底细,进了咱们庄子以后便教人冷眼瞧着,都说这孩子性子讨喜,又手脚勤快,无论教做什么都不耍奸溜滑的,对他老娘也知道孝顺,虽然没念过几天书,见人礼数却都周周全全的,倒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凤姐听他称呼“泽儿”,便知必定是真心夸赞的,遂点点头,道,“既然这样,把他放在庄子里打杂岂不是糟蹋了。你去把他带过来我瞧瞧,我有更好的差事派给他。” 旺儿答应着,即刻出去办理。赶着晚饭之前便把这泽儿带了进来。 在外间门口磕了头之后,凤姐便命他站起来,自己走到门口,细细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身量还未长成,眉眼虽不如茜雪标志,却也算端正,低眉顺目站在那里,看着倒也入目,便笑道,“果然是个端端正正的孩子。今儿把你叫过来也不为别的,我有一件事,要托付个心腹可靠的人去做,听来旺说你是个难得忠厚的,我就想起你来了。况且你姐姐我是信得过的,自然你也是不错的了。听说你识字?” 泽儿恭恭敬敬的回道,“回奶奶的话,奴才的先父在时,曾送奴才读过几天的私塾,些许识得几个字。” 凤姐道,“那就更好了。你若是一个字不识,我倒不好指派你去办这件事。只是这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成的,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份耐性。” 泽儿忙跪下磕头道,“奶奶对奴才一家恩同再造,无论什么事,只要奶奶吩咐一句,奴才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凤姐点点头,道,“说起来倒也不必你去赴汤蹈火。东府里小蓉大奶奶上个月殁了,她父亲爱女伤情,悲痛过度,前儿请了大夫瞧了,不过是熬日子罢了。如今秦府里只有一个和你岁数相仿的小公子主事,他又不是那出名能干的人,正是用人之际,前儿走投无路求到咱们这里。他姐姐在时,和我最好,我要袖手旁观,心里总是过不去。 只是不知他为何做事不小心,得罪了这边的老爷太太,发了话不许和他往来,明面上我也不能违拗老爷太太的意思。我就想着背地里找几个人,也别惊动了这府里,先偷着帮他应付过眼下这难关再说。至于你么,我瞅着你伶俐知礼,跟在那小公子身边做个贴身小厮,倒是最好不过的。你是茜雪的兄弟这回事,这府里并没有人知道的,你只说是旺儿的远亲,他们必定不会疑心。以后有事回我,只管在二门外找人通报就是。” 泽儿忙又磕了一个头,道,“承蒙奶奶瞧得起奴才,奴才必定好好办差。” 凤姐笑道,“行了,赶紧起来罢。以后你在我手下也不是外人,不必太过拘礼。今儿晚了,我也乏了,你们先下去罢。明日这时候你再进来,我还有些话今儿想不起来了,明儿再另嘱咐你。” 泽儿和旺儿便退下了。平儿笑道,“这小子虽说不如茜雪好看,倒也算眉清目秀的了。” 凤姐道,“我也不用他去唱戏,太好看了反倒不好使。且瞧着罢,只要他心眼够使,往后自然能替咱们办大事。” 平儿道,“奶奶既然想抬举他,怎的又送给小秦相公使唤呢。” 凤姐笑道,“孟良还住过韩延寿的招讨府半年呢,这小子为何不能伺候小秦相公了。” 平儿道,“孟良那是为了盗御马-------秦家难道也有什么值得咱们惦记的不成?” 凤姐不由大笑起来,道,“傻丫头,一匹御马可不值得咱们费这么大的心机。咱们要的可多着呢,未必是他家有的。” 第59章 果然第二日那泽儿依言进来,只在外间门口垂手站着。凤姐笑道,“你过来,我有话吩咐你。”泽儿这才走到里间门口站着。 凤姐道,“明儿我就教旺儿把你们几个带过秦府那边去,别人的事儿你且不必管,只要一心一意的伺候好那小秦相公,就算你大功一件。 他身边原有个小厮的,我已经打发人给他送了些银子,那小子昨儿连夜就出城逃走了。你明儿去时,正如及时雨,只要好生伺候,那小公子必定是心满意足的。 他家里如今家道中落,你的月例还是从我这里发,也不必走官中的,到了日子我自会备好银子打发人给你送去。如果你在他家里有需要动着钱的地方,又不好和他张口的,也只管来找我要。” 泽儿口中称“是”。又道,“奶奶放心。昨儿母亲和姐姐都狠狠嘱咐过我的,必定好好给奶奶办差。” 凤姐道,“这个我倒是放心的,只是以后我和你交待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去,就是你母亲和你姐姐,也别和她们说一个字出去。并非我不信她们,只是知道的多了反添些忧心。于人于己都无甚好处的。” 泽儿忙道,“奴才谨记二奶奶教诲。” 凤姐笑道,“你能记牢自然最好。”一边朝外面道,“小琴进来。” 门帘挑处,小琴忙进来道,“奶奶有什么吩咐。” 凤姐对泽儿笑道,“我若是有事,就打发这丫头去秦府找你。你认准了,她是你的妹子,前儿认你娘做干娘的。别人你都不要理会。” 吕泽一愣,便会意过来这不过是个托词;他年纪虽小,却也知礼,只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忙又垂下头去不敢多看。小琴倒并不在意,下死力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才抿嘴一笑。 凤姐笑道,“行了,你且回去罢,明儿旺儿自会去找你。”说着回头给平儿使个眼色,平儿会意,递出一个原先就备好荷包来。 小琴上前接了,又递给泽儿。泽儿不敢不接,忙接了过来,又跪下磕头谢了赏,这才退出去了。 凤姐便向小琴道,“你这小蹄子倒是胆大,把人家的脸都瞧红了。” 小琴素日被取笑惯了的,并不着慌,只是也微微红了脸,笑道“奴婢只是怕认错了人,才多瞧了他几眼,何况既然我和他是亲戚,多瞧几眼也不打紧的。” 平儿笑道,“奶奶可别打趣她了,人家还是小女娃娃呢。” 凤姐道,“哎呦呦,今儿你两个想造反了不成。小心我罚你们不许吃饭。” 正说得热闹,外头小丫头子道,“二爷回来了!”小琴见贾琏这时辰回来了,知道必定要在家里吃晚饭的,忙福了一福,出去和小月商议弄些什么菜色不提。 平儿也忙倒上茶来。凤姐笑道,“二爷今儿回来的倒早的很。” 贾琏且不喝茶,先搂住她笑道,“可不是想你么。” 凤姐半羞半恼的推开他,道,“你今儿不是去东府里商议祭祖的事儿去了么。这样大事也压不住你这份邪心么。” 贾琏笑道,“说起这个,可是你得好好的谢我才是。原先你提的那桩事情,今儿可算圆满了。” 凤姐一愣,马上会意,喜动颜色道,“可是置办祭祀产业那件事么?” 贾琏偏不接话,姿态悠闲的端起茶盏,撇了撇,坐在炕前慢慢喝了一口,对平儿道,“今儿这茶叶放少了,下回多加两片才是。” 凤姐见他故意拿腔作势的,不由好笑起来,道,“二爷这是怪我没预备好谢礼么?平儿,还不赶紧去咱们私库里翻一翻,拿出几样我压箱底的宝贝给二爷当谢礼才是。”平儿知她是顽笑话,只笑答应着退了出去,想了想干脆回自己屋里了不提。 这边贾琏掌不住要笑,忙放下茶盅子,笑道“二奶奶越发会说话了。实对你说罢,今儿人齐全,咱们老爷,二老爷,还有族中那几家岁数大一点的老爷们都来了,已经议定了,咱们两府里各拿出几万两银子来,他们外面那些人家随意多寡不限 ,在祖茔周边置买若干田庄地亩,自来年开始,祭祀供给之费就从这些田庄出息里头取。 吕先生也说了,等置办好之后,就挑个梅边竹上的庄子,把家塾也迁过去。他们今儿议了一天,偏都不嫌乏,如今还没散呢,正在议如何按房掌管那些地亩钱粮以及供给之事,我瞧着没啥要紧的了,------横竖也轮不到我开口,就和咱们老爷说了一声家里有事,先溜回来给你报喜了。” 说着笑看着凤姐,等她上来和自己说笑。谁知凤姐听了这些话,出神了半日,眼圈慢慢红了,竟留下泪来。 这件大事,前世可卿临走之前曾给自己托梦,说的清楚明白,只恨当日自己只顾着享荣华富贵的心盛,把这些金玉良言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若是早听了她的遗言,顾好祭祀和家塾,祖宗照管好了,读书上进的子弟照管好了,贾府何至于落到最终一败涂地的下场。若是当日此事办妥,就算抄了家,孩子们回家读书也好务农也罢,总有能翻身起复的时候。如今总算了了这桩大事,由不得凤姐不百感交集,心里也说不上是喜是悲。 且说贾琏见自己的俏媳妇无端伤心起来,忙跳下炕来握住她的手,道,“好端端的怎哭起来了?可是哪里还不妥当?还是嫌我不等完事就先回来了?你且别哭,大不了我再回去瞧瞧就是了。” 凤姐本来满腹心事,听他急切切的说了这些话,却忍不住破涕为笑,道,“二爷别多心。这是咱们家千秋万代的大事,我一想到这里,就不由得哭了。” 贾琏松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她明净的额上点了点,笑道,“下回可别这么吓我了。你一向都是笑模笑样的,突然哭起来,倒唬我一跳。” 凤姐点头,笑道,“只要二爷好好的待我,我自然再不会这样了。”心里想的却是:别当我不晓得,对付你这样的好色心软之徒,几滴眼泪可比笑模笑样好使千倍万倍,那些娇怯怯的小姨娘凭的是什么得宠,可不就是靠的这比珍珠还真的眼泪么。上一世的自己,不屑于也不擅于使这样的手段,这一世么,自己倒不介意学上一学,试上一试。 第60章 隔了一日,贾赦和贾政进来请安的时候,便对贾母禀告了族里将欲在祖茔周围置买产业之事。--------当然这件事和凤姐二字是一丝一毫也不相干的了。凤姐便做出乍闻之下吃一惊的神色,且不说话,只拿眼看着贾母和王夫人。 贾母先也吃一惊,听两个儿子说到此事是族长贾珍提的头儿,如今外头已经商议定了云云,便知不是来请自己的示下,只不过自己年长位高,不得不告知一下罢了。心里虽不是十分痛快,想了想久后与自家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不过拿出些银子,也不打紧,便点头说,“知道了。” 只王夫人听说要从公账里划出数万两银子,便觉心痛肉痛,-----她心里自有一个账目,横竖她的宝玉是有书念的,就算家塾不成了,请个西席单独教又能花几个钱,公中出钱弄这些,与自家并无多大干系,反倒教族中那些小门小户的得了益。 欲要说话,又听得是外头老爷们议定了的,------王夫人并非全无头脑之辈,也知自己一个内宅妇人,这样大事断没有在此时插言的道理,何况又见贾母已点头,也不好说什么,只笑道,“这自然是极好的事,只不知置办下这许多产业,又该如何照管。” 贾政便把议定的按房轮流掌管之事,又细细的对自己老娘和老婆说了一遍。偶有遗漏的,贾赦在一旁便补一句。王夫人听了,便知这里头无利可图,再不说话。 凤姐瞧在眼里,心里冷笑,脸上偏做出喜色来,道,“可是托老太太的福气了,可不真真是极好的事?到底是老爷们目光远大,能想出这功在千秋的主意来。” 贾母虽老,并不糊涂,听凤姐这么一说,心里也喜悦起来,便道,“你们外头只管商议着办去罢,横竖是件好事,只是安排些妥当人去做才是。” 贾赦和贾政便口里称“是”,又说了几句别的话,一起退出去了。贾母因向王夫人道,“只是奇怪东府里怎么突然想起弄这个来了。” 王夫人正心痛白花花的银子即将如水流走,勉强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媳妇也有些不解。”两人便都看向一直不动声色的邢夫人。 这事邢夫人之前也并不知道。凤姐虽然每天过去给她请安兼着闲话家常,也绝不肯说出这些事的。 只是听说动的是公账的银子,邢夫人心里也有一个算盘:横竖公账也不在自己手里掌管的,与其在王夫人手里暗暗地被花了,倒不如花在明处的好。因此心里倒很是悦意,故而只装深沉不说话。 此刻见都看向自己,忙笑道,“这我就更不解了。老太太素日是知道的,我们老爷是从不和我说这些事的,方才听得我也是一头雾水,所以才没话说了。” 贾母知道大儿子的脾性,也就认定大儿媳妇没扯谎,自己想了一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便问凤姐。 凤姐笑道,“只怕这都是外头那些读书人想出来的点子。横竖我这没念书的人,成日里虽说也管家理事,不过至多也只知道个开源节流,,难为他们怎么想的出来这样的巧宗。”说的贾母倒笑了。于是这事就算过去了。 且说秦钟发觉自己的小厮无故失踪,还顺走了素日交由他保管的几十两银子,气的几乎倒仰,家里虽还有个小丫头,年纪又小,还有一房老家人,也都是昏聩之辈,指望不上,正无计可施之际,却听门房报说来旺求见,忙亲自去门口迎了进来。 旺儿身后还跟了一老一少两人,进来一起见了礼。秦钟见了旺儿,倒像是见了至亲一般,忙把家里小厮无故跑了,正要找人去衙门告官之事说了。 旺儿笑道,“小公子不必忧心,这事包在奴才身上,那衙门里我也认得几个人的,待我去递个话帮贵府找寻那小厮就是。可巧我正找了两个人过来,原就是预备着帮小公子料理当下这些家事的 ,这位年长的是我庄子上的管事,说起来和小公子倒是本家,也是姓秦的。秦管事素日谨慎细致,有他帮着小公子料理令尊之事,必定是事半功倍;这位年少的是贱内族中的一个远亲晚辈,名唤泽儿,因着家中艰难,情愿出来做个小厮糊口度日,我已试了他数日,手脚倒也利索,况且又知道底细的,正好在小公子身边做个亲随。” 秦钟明知必是凤姐的示下旺儿才得如此周济自家的,再想起东府里自从姐姐去了便再不来往的薄情寡义,还有宝玉也是只说了几句亲热话就杳无音信,-----几相对比,心里不由百感交集,道,“雪中送炭也不过如此了。大恩不言谢,日后必定要好好报答你老。” 旺儿笑道,“不怕和小公子明说,小的也是奉了二奶奶之命办事的。只是如今上头不许咱们管贵府的闲事,二奶奶也只能暗暗的行事。二奶奶说,这都是看在小公子先姐的面上,万不能看着府上有事袖手旁观。小公子也不必太过不安,我们二奶奶并不是那施恩图报的人,只求这小公子心里明白就好,别和宝二爷说出我们就是。” 秦钟苦笑道,“便是我要和他说,也见他也难得很。你老只管放心,我心里明白的,只说他们是我自己找回来的人就是。” 说着又给秦管事施了一礼,道,“有劳了。”秦管事忙躬身道“不敢”又道,“小的不过是个下人,爷有事只管吩咐便是。” 泽儿乖巧,不等他动作,先跪下磕头,道,“多谢爷肯收留小人,小的以后必定尽心竭力,好好侍候爷。” 秦钟见这两个人都知情识趣,心里倒也喜欢,又见泽儿虽说长得不是十分出色,可也算清秀悦目,带在身边并不逊色的,心里已经是十分肯了。 旺儿察言辨色,笑道,“还有一件事要和小公子说一声,他俩的月钱银子都是我们二奶奶发给的,不必走贵府的账目,还望小公子不要见外才是。” 这才是真正的雪中送炭呢。秦钟本就操心他父亲手里只留下了几千两银子,唯恐后手不接,如今有免费的仆人使唤,心中自然更加悦意,口里忙道,“这如何使得。” 旺儿笑道,“我们二奶奶的为人向来是不虚套的,小公子不必挂心就是。说起来不知令尊大人今日可好些了呢。” 秦钟见问,叹了口气,道,“昨日高大夫又来瞧过了,说父亲郁结于心,只怕不大好,我苦苦求了,他说若是能熬过年去,只怕还有转机,若是不能,”说着垂下头去。 旺儿早知秦业是熬不过年去的,只是口中依旧说些宽心话宽慰秦钟,末了道,“小公子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打发泽儿寻我去。只是还须谨慎些,别叫府里那些人察觉了才是。我们那边终究还是老爷太太当家的,若是弄出风声来,二奶奶也难说话的。” 秦钟也知他说的是实情,忙道,“我理会的。”又要请旺儿吃茶。旺儿哪里吃得惯别人家的茶水,只笑说了几个不用费事,便告辞了。 第61章 果然秦业到底没能熬过年去。 腊月二十八上,凤姐正在屋里和平儿商议着如何操办除夕家宴,外头旺儿媳妇进来,小声回道,“回二奶奶,秦老爷刚刚没了。” 因着早知端倪,凤姐倒也不十分吃惊,只道,“你教旺儿告诉那秦管事和泽儿,好生帮着小秦相公用心料理。------可给东府送信了么。” 旺儿媳妇道,“人一没了他们就给东府报信了。只是泽儿回来说,东府里珍大爷和小蓉大爷年下正忙,没空过来,只封了五十两银子给他拿回去了。倒教小秦相公又哭了一场。” 凤姐笑道,“这才是珍大爷的做派呢。横竖儿媳妇也死了,再和他家往来又无甚么好处,自然就不肯出头了。” 旺儿媳妇也笑了,道,“可不是奶奶说的这话。论理,好歹也是做过亲家的,如今死了,连门都不到了,叫人看着也真是寒心。” 平儿也道,“素日里随手赏人都是几十两的出去,如今赶上这样的事,倒只拿出五十两来,也不怕外人笑话。” 凤姐冷笑道,“如今秦家只剩下个半大小子顶着门户,哪里有咱们宁国府赫赫扬扬,外头谁敢笑话半个字。----纵是有,也不过背地里嚼舌头罢了。就是咱们这边,外头嚼舌的只怕也不少,又能把咱们怎么样呢。” 平儿忙道,“奶奶说的很是。” 凤姐想了想,吩咐平儿去取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来,交给旺儿家的,道,“你回去交给旺儿,教他送给秦钟,就说我不好出头,只略表个心意罢。” 旺儿家的笑道,“奶奶果然行事比别人大方。”一边躬身退出去了。 平儿笑道,“奶奶这是要和珍大爷打擂台么。” 凤姐笑道,“这个又不能明着给,打什么擂台。不过是教那姓秦的小子越发感激咱们罢了。”一边向门外唤了小琴进来,笑道,“你这个做妹子的,该去瞧瞧你哥哥了。” 小琴一愣,马上会意过来,笑道,“但凭奶奶吩咐。” 凤姐道,“你去告诉他,过两日薛家的小爷必定会去吊唁,那时只要想法子给薛大爷留个机会,令他能和秦钟独处一刻就好,只不要叫他得了手。你和他说这事关系重大,别走漏了一点风声。” 小琴道,“奴婢明白。” 凤姐笑道,“我知道你是最伶俐的,这就去罢。“ 小琴出去以后,平儿不解,道,“奶奶怎知薛大爷必定会去?” 凤姐淡淡道,“薛大爷这些时日早看够了香菱,成日里在外头游荡也没个可心的人,忽然有人告诉他秦家的小公子俊俏风流,且又是同道中人,你猜他会不会趁此机会瞧瞧去呢。” 说的平儿笑了,道,“果真如此,依着薛大爷的脾气,必定是要去的了。听奶奶的意思,这话只怕已经传出去了罢。” 凤姐笑道,“我前几日已经和旺儿说了,只要秦老爷这事出来,他就想个法子装作在街上偶遇薛大傻子,务必把闲话扯到秦钟小爷如花似玉的模样上,不怕那薛大傻子不去雪中送炭。” 平儿笑道,“奶奶如今运筹帷幄,何愁不能决胜千里。” 凤姐笑道,“此时说这话倒还早。不过刚埋了种子,尚未发芽,只怕再过两年才能开花结果。只慢慢瞧着罢。” 一边说着,想起一事,道,“去年府里又买进来许多小丫头子,有一个是叫小翠的,我特特命你务必把她安置在宝玉屋里,不知如今怎么样了呢。” 平儿道,“小翠的模样生的倒是不坏,只是性子内敛些不大爱说话,也不会浮上水去,故而并没有近身侍奉过宝玉,只在院子里做些洒扫的粗活。我冷眼瞧着她倒并不在意这些,平日里很是勤谨,侍奉的晴雯麝月绮霞几个都心满意足的。” 凤姐冷笑道,“他们几个都不成气候,能巴结的上袭人,才算她的本事。” 平儿道,“奶奶说的是。只是袭人素日谨慎小心,从不对别人托付心事的,急切倒巴结不上。” 凤姐道,“她自己就有赵高秦桧的本事,自然不必托付旁人。你打发小月去找小翠顽去罢,教她想法子把秦老爷殁了的事背着袭人传给宝玉知道。记得教小翠传完了话之后留神盯着宝玉,我算他必定要去秦家一趟的。待他出门之后,立刻去告诉袭人,就说在二门那里顽,不当心听到宝玉吩咐茗烟背地里要去祭奠秦老爷。袭人是个有成算的,必定会去报给太太知道,那时不怕不热闹。小翠有这段功劳在,今后袭人肯拿她当自己人看了也未可知。” 平儿依言,出去吩咐了小月如此这般。 果然小月若无其事的揣了几块自己做的点心,溜到 宝玉那边去寻小翠一起出来顽。 因着凤姐之前吩咐过小月务须好好拉拢这个小翠,故而小月先前便寻机会熟识了,知道她的分例菜远远不及那些有头脸的大丫头丰盛,便时常带些自己做的东西出来和她一起寻个角落坐着吃一阵。 渐渐地坠儿纂儿几个察觉了,时常也跟着打打秋风,远远地见小月来了,便知又有口福了,不等小月说话就先有小丫头子去悄悄寻了小翠过来,几个人偷空就去后头墙角处坐着分吃起来。 小月只说要如厕,瞅人不备拉着小翠远远走开,悄悄对她说了凤姐方才的话。 小翠原是揣着一颗报复之心而来,唯恐天下不乱,听了这话不惊反喜,悄声道,“你只管放心,我必定不辱使命。” 小月便回来给凤姐复命不提。 待小月回完话出去,平儿便问道,“奴婢有一事不明。那小翠初来乍到,奶奶如何敢以这样的事相托呢,倘或她走漏了风声,反而不美。” 凤姐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虽然没受过咱们什么恩典,却有求于我,自然肯任我驱驰。” 平儿依旧不解。凤姐便道,“你可还记得死了的可人么?” 第62章 书接上回。且说,听凤姐忽然提起可人,平儿不由心中一震,半日道,“奴婢自然记得她。当日她好端端的忽然重病不起,这边太太便命人送她出去,,身价银子也不要了,还另给了她家里些银两。后来听说没几日可人就死了,太太又赏了些发送的银子。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的。” 凤姐冷冷笑道,“当初可人那身子骨可好得很,怎的忽然就生了大病起不来了呢。她死的如此蹊跷,你敢说你就没有过一点疑心么?” 一句话点醒了平儿。 当年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金钏儿,翠缕,茜雪并可人和平儿这一干人等都是打小一处厮混着顽过的。 可人的模样生的当真是温婉可人,说话办事也是温柔和气的,这一干人等倒没有不喜欢她的。忽剌巴的说她病重了,别人倒罢了,平儿先唬了一跳,要去瞧时,却被告知已经被送出府去了,竟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瞧到。虽然心里也有些疑惑,只是上头发了话不许乱议此事,也只好撂开手了。 此刻凤姐忽然重提此事,平儿再回想前事,只觉得身上微凉,道,“奶奶难道是知道了什么不成?” 凤姐道,“这事原先我也并不知道的。只是去年府里进来这一批小丫头子,我瞧见这个小翠的模样,依稀有些像先前死了的可人,心里便存了疑窦。命旺儿背着人细细出去查问,才知道这个小翠竟是自卖自身到牙婆手里的,身价又开的极低,那牙婆岂有不收的道理,却也说不清楚她的来历,只知道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平儿沉吟道,“天底下模样相仿的人也多,却也难说。” 凤姐道,“我也不过是偶然起了疑心,便又命人去打听可人一家的事。方才知道当日可人死了之后,她爹娘全家没多少时日就举家搬走了,如今也不知去向。果然她还有个小几岁的妹子,据说也跟着一同走了的。问起这妹子的模样年纪,倒是都和这个小翠对的上。” 平儿怔一怔,道,“莫非她真的是可人的妹子?” 凤姐笑道,“自然真的是她。我已经命小月去细细查问过了,她起初不肯说,后来我命小月给她传了一句话。” 平儿道,“什么话?” 凤姐道,“我教小月悄悄告诉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果然她是个聪明人,当时就对小月跪下说了实情。因着可人当日死的太过蹊跷,虽然这边赏了些银子,可也没有个交待。她老子娘都是老实人,也不敢分辨,便要离开京城。只这孩子心中不忿,偏要留下来替她姐姐追个究竟,故此打听着谁家的牙婆是往贾府卖人的,就自卖自身去了。亏得她那模样手脚都是比别人强些的,果然被卖了进来。” 平儿想了想道,“奶奶当日嘱咐我将她拨在宝玉的房里,莫不是可人的事竟也和宝玉有关联么。” 凤姐道,“可人是打小就伺候在宝玉身边的,她出了事,难道能和宝玉一点干系没有么。当年那事我心里自有一个成算,八成和太太脱不了干系的。如今小翠有这一段缘由在里头,还怕她对咱们不忠心么。既然有人愿意替咱们大房做马前卒子,我自然就顺势笑纳了。想在府里找个这样贴心可靠的人,只怕还不易呢。” 平儿愣了半日,才道,“奶奶如今越发深沉了,倒教奴婢真心佩服。” 凤姐笑道,“我如今只拿你当姐妹心腹,不必说这些虚话。我肯告诉你这些,也不过是觉得你我一心,无需瞒你罢了。难道只许他们往咱们屋里放人,就不许咱们也放个把人去他们屋里么。” 平儿不由笑道,“奶奶说的极是。” 凤姐也微微一笑。 上一世可人死后,她妹妹也是改名换姓的混进了府里当差。可惜前世她时运不济,竟被分到了李纨那边做粗使丫头,便是要和宝玉说句话也不易。 偏她因有异志,一心只想着讨好宝玉,数次自寻机会在宝玉跟前露脸出头,谁知弄巧反拙,被袭人察觉了,悄悄告诉了王夫人。 王夫人拿着自己家的宝玉如同凤凰蛋一般,只恐被那些贱婢勾引了去,听了袭人之言,自然疑心这小丫头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立刻命人打了一顿撵出府去,后来听说没几日也就死了。 这段公案凤姐也曾听闻,只是不干己事,并不挂心。这一番她回来之时可人已经殁了,一时倒忘了这件事。 直等到那日在府里忽然见着小翠,才蓦然想起旧事。送至手边的刀把子,岂有不使的道理,故而悄悄命小月前去哨探,果然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只是这其中情由并不能全对平儿说明,便随口扯个谎,只说瞧着小翠和可人有几分相像。其实细究起来,小翠和可人的模样相差甚远,气质也不大相类,若是心里没有存了比较之心,一般人都想不到她两个竟是亲姊妹。便是王夫人等人见了,也认不出,故此凤姐才放心大胆的把她安置在宝玉屋里。 且说小翠留了心,趁着宝玉晚饭后独自出来溜达的空儿,故意拉着坠儿,在宝玉必经的角落里窃窃私语闲话秦家之事。 果然宝玉一听便要问个究竟。小翠见他来了,便故作惊慌,杀死不敢说,凭宝玉怎么问,只苦苦求宝玉道,“二爷绕过我们两个罢。若是教太太知道是我说的,我们两个的小命还要不要了呢。” 宝玉一向最见不得女孩子的眼泪,尤其还是这样年纪小小模样俏俏的小丫头子。见问不出来,只好无奈摆手令她俩自去。只是心里却存了疑窦,辗转反侧一夜不曾睡好。 第二日清早起来便换了一身素服,只和袭人说要往北静王那边去,急匆匆的出了二门,命茗烟备马,也不带别人,主仆俩上了马,一溜烟往秦家去了。 袭人虽并不知秦家之事,但见宝玉言语含混,行为仓促,自然起了疑心。正要出去打听,却见外头小翠匆匆跑进来,巧不巧的刚好撞在身上。 袭人素日是个好性的,只说了句,“怎的这么毛手毛脚。”又接着往外走,却被小翠拉住,小声道,“袭人姐姐,我正是急着过来找你的呢,可巧就撞上姐姐了。” 袭人听这话事出有因,便停住脚,问什么事。 小翠左右看了看无人,方小声道,“昨儿晴雯姐姐打发我出去传话买点东西,偏我忘了,今儿早起才想起来,忙出去二门那里想找个婆子,谁知竟听见宝二爷在那里吩咐茗烟,说是要往小秦相公家里去,我因想着听姐姐说过一回,老爷太太都发话不许宝二爷和小秦相公往来的,就顾不得别的了,赶紧跑了回来和姐姐说一声。” 袭人忙问道,“宝二爷已经出门了么?” 小翠道,“方才我听见教小厮备马,这会子大约已经出门了。” 袭人原先并没有多在意这个小丫头,此刻倒觉得她见机识趣,微微笑道,“我知道了,这事别对他们说。回来我再赏你。”说着急匆匆的朝王夫人那边走了。 小翠看着她的背影冷冷一笑,换了一张不动声色的神情,转身自去洒扫庭院。 单说宝玉带了茗烟直奔秦府,也等不及门房通报,直接就往里面去了。果然见触目皆是白色,秦钟披麻戴孝一身素装,正跪在灵前哀哀哭泣。 旁边一个面生的小厮见有人来了,忙低声对秦钟说了句什么。秦钟便回过头来,见是宝玉,便站起身来。 宝玉见他脸上犹有泪痕,大病初愈之下更显纤瘦,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韵致,心里立刻便软的一塌糊涂,走上前来便要伸手替他拭泪。 谁知秦钟不似以往应对,却退后了一步,正色道,“这是先父的灵前,还请宝叔自重。” 宝玉因素日和他调笑惯了,方才忘情,冷不防受了这一句,登时脸涨得通红,欲待说话又无话可说,只愣愣的看着秦钟。 这时秦钟身边的小厮过来,垂手给他行了礼,恭恭敬敬的道,“原来是宝二爷您老人家。小的泽儿,是新来的小厮,给宝二爷请安。”说着递上香来。 宝玉只得趁势下了台阶,接过香,老老实实的上祭毕了,才向秦钟道,“鲸兄是怪我来迟了么?只因家中长辈管束严厉,如今不大得空出来。外头这些消息又一点也不能传进去,昨儿才听说老大人没了,我因着耽心鲸兄,一夜也未能睡好的,故而今日一早便急忙奔过来瞧你。” 秦钟见他字字句句都只想着和自己表白亲密,毫无一丝悲戚之色,果然和泽儿之前猜测的话毫无分别,不由心灰起来。 再看宝玉一脸无辜茫然急切,心里更觉得一阵悲凉,冷冷的道,“宝叔说的这是什么话。侄儿哪里敢怨怼长辈?只是我家如今贫贱,今非昔比,哪里敢高攀尊府。劳动宝叔一趟,倒是我的不是了。” 宝玉听这话更是疏远,一时有些失措,却不知秦钟为何忽然对自己冷淡到如此,只怔怔站着发呆。 泽儿和秦钟对视一眼,走上来道,“这里不是待客之所。劳您老人家跑了这一趟,不如请到外面坐着喝杯茶可好?”一边给茗烟陪个笑脸使个眼色。 茗烟一贯是最会见机行事的,早就瞧出今日小秦相公对自己主子很是生分,虽说不知道缘由,心里也有些不忿,只是碍着宝玉在前,也不好多事多话。 见这叫泽儿的小厮还算知礼殷勤,心里这才觉得舒坦了一点,便也跟着劝道,“二爷站了这半日也乏了,不如出去吃杯茶罢。小秦相公怕是这几日心里郁结,二爷素日都是担待惯了的,也只好多担待些罢了。” 秦钟也听见了这话,只冷笑了一声,并不接话。泽儿见宝玉有应允之意,忙上前一步,正欲带他出去,却听见院子里一阵嘈杂。 因着秦业新丧,族中常有些远方亲眷藉着吊唁之名过来,无非是藐视秦钟年轻,想趁机有所图谋。 谁知过来之后才发觉那秦管家和泽儿两个里里外外周旋的滴水不漏,一点空子也钻不进去的,也只好空手而归,慢慢的也就不来惹事了。 如今听见外头嘈杂,秦钟也只当还是他家的那些不成器的亲戚,正预备不去理会,谁知外头一行人直接冲了过来。亏得秦管家见机的快,几步抢在那几个人前面,道,“这里是灵堂,诸位若是无意吊唁的话,就不敢劳驾进去了。还请在外头站一站,容在下进去通报一声。” 屋里几个人听得动静不对,一起朝外看去。 泽儿因为初入秦府,并不认识这几个婆子和小厮,秦钟和宝玉茗烟却都是认得的。秦钟倒还罢了,宝玉和茗烟当下一齐变了脸色。 原来来人竟是周瑞家的,身后又带了数个婆子小厮,浩浩荡荡的杀了过来,端的是威风八面。 见宝玉正站在门内,周瑞家的便笑道,“太太的话不错,宝二爷果然在这里。只是太太说了,这样晦气肮脏的地方,实在不适宜你老人家踏足,倒是赶紧跟奴婢们回去罢。” 说着朝身后使个眼色,就有素日跟在宝玉身边的伴鹤和扫云上前便按倒了茗烟,后面一个婆子手脚麻利的拿出绳子,劈头盖脸捆了个结结实实。 周瑞家的冷笑道,“竟敢带着二爷来这样的地方,等回去再扒了你的皮!” 茗烟刚要分辨,伴鹤眼疾手快,从怀里拿出早就预备好的破布塞住他的嘴,淡然笑道,“我俩也是奉了太太之命行事,哥哥莫怪我们才是。”气的茗烟脸涨的通红,却也知道他俩说的定是实情,欲待挣扎却又不敢,只得垂下头去。 宝玉见他们如此行事,也知必定是得了王夫人的示下,早吓得两股战战,哪里顾得上茗烟的死活,只随着这帮人乖乖的走出门去。 且说秦钟听了周瑞家的这些话,只气的浑身发软,亏得泽儿伸手扶住,见他脸色难看,忙附耳低声说道,“公子切莫动气才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此时万不可和他们对上。” 秦钟这几日和泽儿处的久了,知道他岁数虽小,心思却密,此时自家式微,东府前姐夫那边摆明了要和自家撇清干系的,已是指望不上。若是今日真的和西府这些人对上了,只怕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家。 因此只得咬着牙一言不发,看着周瑞家的趾高气昂的一干人等簇拥着宝玉,大摇大摆的出门走了。 待这些人都走了,秦钟才吐出一口气来,恨恨道,“他们也欺人太甚了!” 泽儿在一边安慰道,“这也怪不得那婆子。公子没听她说么,是他们家太太的吩咐,这些奴才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公子且不必和这些奴才一般见识。” 秦钟只觉有些灰心,道,“姐姐刚殁了,他们家就如此欺负我。偏生姐夫那边也不肯来往了,如今竟是有苦无处诉。”说着不觉眼圈就红了,落下泪来。 泽儿也陪他落了几滴眼泪,才道,“公子也不必伤心。那秦琼还有卖马的光景呢,公子岁数又小,谁能说日后必没有青云直上的时候。只不必理会那些人的言辞就是。” 这话说得婉转入耳,秦钟不觉收了泪,半日方道,“你说的是。如今父亲去了,我就是一家之主,必定不能教外人看了笑话才是。” 且说宝玉随着周瑞家的回了贾府,先不敢回贾母那边,只得随着周瑞家的先去了王夫人屋里。进门只见王夫人面色如铁,便知必有一场教训,只垂头站在门边。任凭王夫人数落了半日,也不敢说一句话。 王夫人数落了半日,见他尚有畏惧之色,脸上怒气才渐渐平了,道,“今日若不是二门上的人来报我,你还想瞒着我不成?我早就吩咐过你,不许再和那秦钟来往,你偏不听。难道非要我告诉你老子,狠狠打你一顿才算么?我已经吩咐看门的小子,从今日起,你若要出门,须得先问过老太太和我,没有我的话,不许你出去。” 又看了他 半日,叹气道,“大节下的,你怎就不能体谅娘的一片苦心。馒头庵那件事,你老子也是知道的,虽说和你不相干的,可谁教你非要和那姓秦的小子相厚的?如不是有老太太拦着,他必定得狠狠教训你一顿才算,你怎就还想着往枪口上撞?这几日老爷也是常在家的,你可仔细着,别碰在他气头上要紧。罢了,我也乏了,你回去细想想我的话,看我说的是不是。---你回去罢。” 宝玉如得了大赦一般,告退了下去,出了门忙一溜烟的跑了。 王夫人知他必是没有听进去的。只是自贾珠没了之后,只剩下这么一个指望,素日溺爱惯了,他又生就这样一副千奇百怪的脾气,急切要改只怕也难。今日把他弄了回来,难保他过几日不另寻诡计偷着出去,想了一想,便周瑞家的去把凤姐唤来 ,只说有事商议。 第63章 话说如今凤姐只命平儿小琴小月几个在府里广施薄惠,自然里外都有耳目,凡事都能先知先觉。 方才周瑞家的一众去秦家耀武扬威之事,早有嘴快腿快的婆子过来通报消息。平儿便命小琴去拿五钱银子赏给她,那婆子接了银子谢了赏,眉开眼笑的去了。 平儿见凤姐微微冷笑,便道,“奶奶是不赞成太太如此行事么。” 凤姐冷笑道,“我倒是巴望她能和秦家交恶,只是不想她果然这么沉不住气。倒合了我的心意。” 平儿知道凤姐如今虽然面上照旧,心里却很不待见王夫人,只是外人瞧不出来罢了,于是笑道,“奴婢这又不懂了。” 凤姐道,“正因为太太不喜那秦钟,我才偏要好好提携他。我原怕他年少气盛不懂得收敛忍耐,今日看来倒是个可造之材。” 说着看向小琴笑道,“看来命你哥哥在他身边果然大有裨益。” 说的小琴小月和平儿都笑了。平儿道,“听奶奶说的竟和真的一样。” 凤姐笑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说的多了自然就是真的了。” 正说笑的功夫,外头丰儿笑着进来回道,“二奶奶,太太刚打发金钏儿姐姐过来传话,请二奶奶过去说话呢。” 凤姐道,“你教她先回去回话,就说我一会就过去。”丰儿答应着出去了。 平儿一边伺候凤姐换衣裳,一边说道,“太太找奶奶过去,只怕也是要说方才之事呢。” 凤姐笑道,“横竖和咱们不相干的,过去帮太太出出主意,也算是我做侄女的一片孝心了。”一时屋里四个人一齐笑了起来。 凤姐便只带了小琴一起过去。进屋只见周瑞家的站在王夫人身侧,便知方才所料不差。面上只作不知,陪笑道,“太太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王夫人向身边丫鬟们道,“你们都出去罢。”于是金钏玉钏彩云彩霞等都答应着下去了。 凤姐看一眼小琴,笑道,“你也出去顽去罢。等有事再叫你也不迟。”小琴会意,也退出去了。 王夫人这才命周瑞家的把今日宝玉偷偷溜出去找秦钟之事说了一遍。 凤姐只做初闻,也微微皱眉道,“倒是宝兄弟莽撞了。只是他还小呢,素日也不是个胆大的,如何就敢违拗太太的意思。想来是身边伺候的人不用心规劝他,反勾引他出去认得那些人,才致如此。倒不能算是宝兄弟的过错,太太也不必动气。” 这话碰在了王夫人的心坎上。于是叹道,“我也知道宝玉耳朵根子偏软些,所以才把袭人放在他身边,时时倒能替我规劝几句。 谁知他身边那小厮,叫做什么烟” 说着有些想不住,便看周瑞家的,周瑞家的忙道,“他叫茗烟。是咱们这边老叶妈的小子。” 王夫人道,“就是这个茗烟。素日总是他跟在宝玉身边出门的,原想着他是老叶妈的儿子,必定是诚实可靠的,谁知却是个惫懒奸猾之辈,只勾引的宝玉无所不至。先前就是他唆使着宝玉替秦家那小子出头,闹了家塾,亏得李贵几个大的压下来了。要不是我这几日找人细问了,竟还不知道呢。如今又敢勾引着宝玉去看那秦钟,可不是胆大包天呢?我已经命人把他看押起来了,只是要怎么处置,倒想听听你的意思。” 凤姐知道这是又想把恶人之名让到自己头上了。只是此事自己是巴不得立见其成的,只笑道,“既然这样,这小子自然留不得了。太太若是生气,不过打他几板子,撵出去永不录用罢了。若是瞧着他老子娘的脸面,就远远的打发到外头的庄子上面也使得。横竖不教他再跟着宝玉当差就是了。” 前世凤姐便知道老叶妈和薛姨妈那边莺儿的娘十分要好,莺儿还认了老叶妈做干娘。只是自己事多心疏,又不是自己院里的人,这些奴才间私情往来的事,并不在意。 后来宝钗嫁了过来,王夫人要收回自己的管家权之际,凤姐才察觉茗烟和老叶妈这一干人都是站在宝钗身后的,且唯恐宝钗初接手管家之时不周到,还肯鞍前马后的跑着帮她效力,那些嘴脸也都够看了。 只此一节,这个茗烟就不能再留在宝玉身边了。宝玉身边的小厮之职,自当由和自己亲密那几家的孩子担任才好。日后若是有事,用的还能贴心顺手些。 如今能借着秦钟这事拔了这个钉子,倒真是意外之喜了。只是不肯自己做主张空背恶名,只说了这两个主意任王夫人拣择着办去。横竖茗烟如今大势已去,不必投石他也爬不上井口来了。 周瑞家的心性最是乖滑,早就看出凤姐如今暗暗的威望日盛,只恨巴结不上,此刻见凤姐说了,忙笑道,“二奶奶说的有理,不知太太觉得怎么样呢?” 王夫人想了想,道,“那就打他四十板子,撵出去罢。这样的奴才留在庄子里也是祸害,府里不许收留他们,教他带着他娘一起出去罢。好歹他娘在咱们府里也伺候了这么些年,往日也没什么错失,身价银子就不必追了,由他们自谋生路去。” 凤姐笑道,“果然太太是最慈悲的。若是换做别人,哪能这么轻轻放过。只是打发他出去倒是小事,宝玉身边剩下的那几个小厮倒要好好敲打敲打,省得他们学错了人。” 王夫人听了有理,道,“扫云和伴鹤我看着倒好,往后就叫他俩随身跟着宝玉出去。”又向周瑞家的道,“等下你去和他们俩说一声,谁要是敢勾引宝玉学坏,看我不打折他们的狗腿。” 周瑞家的忙答应了,笑道,“他俩的妹子都在咱们府里粗使当差的,这两个必定不敢放肆。奴婢等下就和他们说。” 王夫人点点头,又想起一事,看着凤姐道,“前儿你婆婆忽然把二姑娘叫回去了,是要给她说亲了么?” 凤姐早知必有这一问,笑道,“这可是没有的话。据我所知我们太太如今一心只想着叫琮儿发奋念书,又觉得自己常肯多病多痛的,怕琮儿身边没有个可靠的人照顾,所以才把二妹妹叫回去的。倒是二妹妹性子平和孝顺,我婆婆如今也渐渐喜欢她起来了。论到说亲,如今二妹妹还小,倒还没有提起。” 邢夫人如今过来请安也好,出门做客也罢,都总把迎春带在身边。她们娘两个笑语晏晏,王夫人是个精细的人,自然看在眼里,因此凤姐也无意遮掩,只做不在意的随口这么一说。 王夫人见她说的自然随意,便也去了疑心,只笑道,“迎丫头比宝丫头还大一岁呢。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倒也可以相看了。” 凤姐觉得这话来的蹊跷,不敢接口,只微微一笑。 听王夫人道,“前儿我出去坐席,遇上了陈家的太太,说起她有个内侄到了婚配之年,托我有门当户对的帮着提一提。我就想起二丫头来了。论起来岁数倒也相仿。” 凤姐一时想不起陈家是哪家,王夫人见她神色不解,便道,“就是齐国公的孙子,如今世袭了三品威震将军的陈大人,她夫人和我素日倒谈得来,之前你也见过的。” 凤姐这才恍然大悟,笑道,“倒是见过一两回,不过一时想不起来了。论起他家的门第倒也好说,只是不知陈夫人的娘家是哪一家。” 王夫人道,“就是长安节度使云老爷家的。” 一提起云老爷,凤姐立时便想起前世馒头庵之事正是修书给他,由他拆散了守备公子和金哥的姻缘,心下便觉得有些不妥,脸上却笑道,“我们太太的脾气姑妈是知道的,这样的事我可不敢去说,必定臊一鼻子灰,反倒耽误了好姻缘。倒不如趁着明儿过节守岁,姑妈瞅个边上没人的空儿,只当做闲话和我婆婆提一提,只怕还好些。” 王夫人听这话,显然是只拿自己当贴心人,便也笑了,道,“倒是你说的,明儿我自己和你婆婆提一提去。” 凤姐笑道,“只是别在老太太跟前提起才好,倒教老太太觉得大节下的提这个,好像急着要打发二姑娘出门子似得。”旁边周瑞家的也笑道,“还是二奶奶想的周全。” 王夫人听了有理,便点头道,“你说的也是。我自当留心罢了。”凤姐见已无别事,便告辞出来。 平儿和小琴正在一起说笑话,见凤姐回来,忙上来伺候换家常衣裳。凤姐脸色阴沉,对小琴道,“去二门上找你二爷的小厮,教他立刻去把芸儿找来,我有话问他。” 小琴忙答应了一声出去了。平儿见凤姐脸色不好,小心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凤姐道,“方才太太忽然提起要给咱们家二姑娘说媒,我想着太太一向是不爱揽这种闲事的,忽然肯这样必定有古怪。倒要先打听清楚了,别叫咱们太太和二姑娘平白吃亏。” 平儿道,“也是,这二太太一向只管念佛吃斋的,怎么忽然挂心咱们二姑娘了。”凤姐冷笑道,“怕是瞧着咱们太太和二姑娘如今和睦亲热,心里不痛快罢。” 说话间外头回芸二爷来请安,凤姐便命让他进来。 贾芸穿了一身碧青色的新袍子,越发显得眉清目秀,满脸笑容进来给凤姐请安,“请婶子安。” 凤姐笑道,“你倒越发出息了。”一边命他在门边坐下,一边命小月倒茶来。 贾芸忙说了几声“不敢”,方才坐下,笑道,“都是婶子肯提携关照,侄儿才有今日这样。我母亲如今天天在家里给婶子念佛呢。” 凤姐对平儿笑道,“瞧把他会说话的。” 贾芸忙道,“侄儿句句都是事情,不敢撒谎的。“ 凤姐笑道,“行了,我知道你是值得托付大事的人,才肯提携你的,倒不必说这些。今儿急着叫你过来,并不为别的,有户人家的底细我在这里头不大知道,倒要教你出去替我打听打听。” 一边就说出陈瑞文和云光的名字来,道,“这陈老爷的夫人有个内侄,是云光老爷家的,听说到了婚配的年纪,你出去多找几个人打听打听,看是个什么人品。得了准信就进来回我,若是这两天赶着节下我不得空在家,你就回了平姨娘也一样的。只是要打听的准了,别弄些风话来糊弄我。” 贾芸忙站起来,连说,“不敢。” 凤姐笑道,“这是一件。还有一件事:你如今在外头替我照管着那一个香料铺子,委实有些大材小用,我心里正有个成算,还需你帮着我在外头留心着些。如今薛家在京城里的买卖不少,你和他们家那些人可都熟识 么?” 贾芸愣了一愣,道,“回婶子,却也有几个熟识的,只是不多。” 凤姐笑道,“怪我没早早嘱咐你。薛家也算是大商户了,你在外头只管多和他家那些人结交往来,若是用到银子之处,只管从铺子里拿,账上记一笔是拨出来送我用了就是。要紧的是多结交那些管事管库的人,日后我自有道理。” 见贾芸低着头有思索之意,又笑道“还有我那表哥薛蟠的为人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看不上他那些作为,只是我心里有一件大事,交给别人我不大放心。这两天眼瞅着大过年的也就算了,等过了年,你就想法子和薛大公子套上近乎,务必叫他拿你当心腹弟兄才好。那时我自然有别的话吩咐你。” 贾芸天生懂得经营之道,也不乏结交了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比如醉金刚倪二之流;只是薛蟠的人品言谈委实瞧不上,素日里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听凤姐这么说了,低头想了片刻,笑道,“婶子说的是。往日只觉得薛大爷高山仰止,不敢高攀,如今婶子说了,侄儿往后自当用心结交便是。” 凤姐见他洞明,也觉欢喜,笑道,“大节下的,也不能教你白跑一趟,我这里有些东西是要给你娘的,偏这几天事多总忘了打发人送过去。等下就打发个小厮和你一起拿回你家去。” 贾芸忙笑说道,“这可不敢了。” 凤姐笑道,“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家常物件,大过节的看着热闹些罢了。况且这是我们妯娌间要好,和你不相干的。”说着命平儿去拿出预备好的包袱来,道,“小月跟着你芸二爷出去,在二门那里命个小厮 帮你二爷拿着东西。” 小月答应着,上前接了包袱,送了贾芸出去二门那里,正好看见贾琏的小厮兴儿,便命他拿了包袱,送贾芸家去。 谁知还没到晚饭时候,外头就传话说芸二爷求见。凤姐倒小小的吃了一惊,心想难道是铺子出了什么事不成,忙命赶紧传进来。 不想竟是贾芸打听到了那家子的底细,进来回复的。 凤姐听他回复说打听到了,倒不由笑了,道,“这才几个时辰,你倒是在他们家里安置了耳报神,也没得这么快。” 贾芸也笑了,道,“说来凑巧,方才回家以后侄儿就出了门,想找几个耳目灵通的人打听着,谁知就遇上了一个常在外头跑的邻居,他刚好认得一个马贩子姓王的,做了十几年贩马卖马的营生。这人又偏好事爱打听些闲话,故而那些达官显贵家里的事倒没有他不知道的。侄儿只说我自家里有些事故,和他打听那云光老爷家的公子怎样。他就细细的给我说了。” 凤姐和平儿对视一眼,笑道,“这才叫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倒说给我们听听。” 贾芸道,“那云老爷家有两位公子,不过大公子已经成亲多年,还有一个小公子大约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想来婶子问的就是他了。” 凤姐道,“大约就是他。你且说说这小云公子人品如何。” 贾芸道,“这小公子的母亲原先是侍妾出身,进门不到二年就生了这小公子,云老爷很是宠爱。后来云老爷的正妻一病死了,就把她扶了正。” 听到这里,凤姐不易察觉的动了动眉毛,瞟一眼平儿,笑道,“如此说来,那小公子如今倒也算是嫡子了。想必他那母亲也是个有手段的人。” 贾云笑道,“婶子果然是一猜就中。云老爷如今这位夫人据说极是厉害,自她扶正之后,云老爷虽也纳过几房姬妾,却都无所出,目今就只有这两位公子在跟前承欢。” 凤姐冷笑道,“也不过是个傻子罢了 。” 平儿正听得出神,忽听凤姐这么说,心里动了一下,忙道,“奶奶何出此言?” 凤姐道,“无论是哪个小妾生的孩子,都得尊她做嫡母,只要好好教导,和自己亲生的也没什么分别了。你看咱们太太和二姑娘不就是样儿么。” 这话正碰在平儿心上,不觉笑道,“到底是奶奶见识远大。” 凤姐笑看着贾芸道,“那小公子想必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心肝宝贝了。” 贾芸道,“正是。那小公子自小就不肯念书,偏爱和家里的丫头们在一处厮混着顽,云老爷要管教,又碍着夫人的面子,只得随他去。近来听说他们家在外头四处托人要给小公子寻一门好亲,说是不但门第要好,,也要姑娘温柔和平,模样出色的才中意。” 这话说的凤姐不由笑了一声。心说倒和前世清虚观打醮那日。张道士要给宝玉提亲之时老太太说的话对上了。 只是这云夫人显然更是贪心,又要好模样性情,又要好门第,却不知打铁还需本身硬的道理。因笑道,“我知道了。难得你这么快就打听出来了,倒是我没看错人。天也晚了,我也不留饭的,赶紧回去陪你娘吃饭去罢。”贾芸笑着应了,躬身告退。 凤姐这才向着平儿道,“你听见了?这不也成了咱们家那位小爷了么。” 平儿知她说的是宝玉,笑道,“奴婢也觉得差不许多。怪道太太肯操心这事,原来竟是同病相怜 呢。” 凤姐冷笑道,“就凭那云夫人的出身和人品,这门亲事就断乎做不得了。咱们二姑娘是个最温柔的性子,落到那样的婆婆手里,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平儿道,“奶奶说的极是。况且二姑娘年纪也还小,并不是十分着急议亲的。” 凤姐道,“就是这话。我等下还得去老太太那边,委实不得空,你悄悄的去咱们太太那边走一趟,和她说明白这事才好。我想着咱们太太如今是肯心疼二姑娘的,必定明白我的意思。” 平儿点头,果然悄悄的去给邢夫人通了风。 邢夫人听了勃然大怒,立刻就要过来找王夫人理论,倒是迎春原红着脸听了几句刚要躲出去,见情势不对忙回身拦住了,苦苦劝道,“母亲若是此时过去了,岂不是辜负了我嫂子一片好意。反叫二太太猜疑忌恨她。倒不如装个不知,到时随便指一事回绝了便罢,又何必生气。” 平儿也劝道,“二姑娘说的有理,还请太太细想。” 邢夫人原是一时气愤,教她们这么一说,倒消了些气,想了想道,“这也罢了,你说的是。我若是此时过去,倒给凤丫头添了不是。难为她肯如此替你着想,何必再把她填在里头受气。就依你说的,我只装个不知道罢了。” 迎春笑道,“还是母亲知道疼我们。”说着亲手捧过茶盏来。平儿见她们母女和睦,知道无甚大事了,便自告辞回来给凤姐复命,暂无别话。 因着族长贾珍提起要置办祭祀产业之事,除夕祭祀之时,人就来的格外齐全些: 贾珍贾蓉父子两个不算,贾代修,贾敕,贾效,贾敦,贾赦,贾政,贾琮,贾扁,贾珩,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琮,贾蔷,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兰,贾菌,贾芝等都一齐过来祠堂这边。 只有贾代儒和贾瑞爷孙两个如今被发配的远远的,贾珍和贾政早当他们是有气的死人,也不命人去叫回来。 贾珍便把之前都商议过的事又说了一遍 ,又说明按房轮流掌管钱帐,宁荣两府这几个主子倒也罢了,合族中那些过得不尽如人意的人家,初闻这事,都觉得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由不得都是欢声鼎沸,倒不像是祭祀,竟如同出了甚么大喜事了一般。 贾珍贾赦贾政这几个做主的又推敲了些细节,便命贾琏贾蔷等出了十五就尽快操办起来。 贾琏知道贾蔷如今在东府里的位置和贾蓉比肩的,又听凤姐在枕边衾里说了些宁府秘事,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如今对他也比先前和气了些,便笑着互相颔首致意。 凤姐这边不过是一群太太小姐们簇拥着贾母,热热闹闹的说些喜庆话用了年夜饭,也并无可记之处。 因着黛玉今年身份不同以往,贾母便命她只坐在自己身边,不必和姐妹们一桌,又教宝玉也坐在这边,却把湘云打发到三春那一桌去。 湘云在史家内藏精明,外示浑厚惯了,虽然是个疏阔的性子,却也颇懂得些人情世故。见老太太这样安置,虽然心里不快,面上却不显,只笑嘻嘻的坐在位子上,看着探春和惜春笑道,“老祖宗到底是偏疼林姐姐和二哥哥的,只叫他们两个陪着说话呢。” 因着邢夫人正把迎春叫过去说话,这一桌此时就只有惜春和探春并湘云一起。 探春何等精明,自不肯搅和这些闲事,只笑笑不说话。 惜春年纪小,心眼并不少,况且如今和黛玉亲密,偏要替她说话的,笑道,“林姐姐长得好看,说话又可人疼,老太太向来是最疼她的,连我们三个亲孙女都靠后了呢。” 这意思就是老太太爱疼她是老太太乐意,我们三个亲孙女都无话可说,你一个外来的就不必耿耿于怀了。 湘云在外头一贯是天真烂漫示人。听惜春说了这话,倒不好接口再多说,可巧这时贾母笑命宝玉端了酒壶,挨桌给太太姑娘们把酒满上,这事就算隔过去了。 第64章 且说王夫人果然寻了个空子,半吐半露的在邢夫人跟前提起前些日子陈夫人所托之事。 邢夫人因着早得了消息,不慌不忙的笑道,“可巧前儿我还和我们老爷说起迎儿之事呢。老爷说迎儿还小,且再等两年也不迟。我心里也是这个意思,她如今刚回我身边,我也舍不得早早的打发出去,倒叫人觉得我这个做嫡母的容不下人了。” 这就是不成了。王夫人微有些失望,但她与邢夫人妯娌间本就不和睦,不成也在意料之中。 况且先前在陈夫人那里也只是听了个消息在腹中,并没有对陈夫人承诺可办,既然邢夫人说道这样,她也就一笑不再提了。 外边贾赦贾政陪着林如海坐了一桌。因着应允了贾母在这边过年的,林如海自然也在这边吃年夜饭。 只是如今林姑老爷变成了朝堂新贵,诸人额外加了几分客气热络,连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多加了一份小心。 贾赦一向喜欢古董顽器,此番林如海进京便投其所好,送了不少这一类的东西过去,倒教贾赦有些大喜过望。 贾赦如今和邢夫人虽说依旧面子情,却也比先前亲密了些,也肯听邢夫人偶尔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因此也知林如海是因着凤姐待黛玉的情分,才额外高看大房这边,故而再见着贾琏,也不似先前那样只知道拿出老子的款来教训斥责了。 如今迎春回去邢夫人身边住着,每日和贾赦见面的机会也多起来。又有凤姐时常提点着,迎春也知想从自己这个不靠谱的父亲那里得些疼爱,须得多下水磨工夫,故而时常的煲了汤水做了点心,邢夫人那里送一份,父亲书房里也送一份。 贾赦以往只知道和小老婆们厮混,那些小老婆自然都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成日间只知道争风吃醋穿金戴银,就算偶尔送些吃食,也不过是为了讨好他得点恩惠。哪里比得上迎春每次都是一脸孺慕之色,恭恭敬敬的送了东西进去,说几句话就走,并无什么索求。 况且还有贾琮和邢夫人时不时 的在他跟前夸赞迎春这样那样的温柔细致等语,说的贾赦渐渐也觉得自己这个庶出的闺女诸般好处,心里也暗暗得意。 偏又遇上一个满怀慈父心肠的林如海,这两人一时竟似天涯遇知音一般,各自说起自己的女儿如何如何乖巧孝顺懂事聪慧,竟说的兴致勃勃滔滔不绝。 因着除夕家宴,桌上又都是本家的爷们,也都是说些无关正事的闲话,倒也不觉得这两人突兀。 只是贾政一向不屑于这些儿女情长的话题,干坐在一边半日,也插不上话去,于是只推有些头晕,先离席回去了。 林如海因着王夫人的干系,本就不待见贾政,只是他为人深沉,面上看不出端倪。 贾赦就更不必提了,因着贾母偏爱,对自己这亲兄弟也是一肚皮的成见不满。 此刻见贾政走了,边上又无外人,贾赦便想起邢夫人之前一直提起的一事,拐着弯的把话头绕到了贾政身上,笑道,“二弟自幼酷爱读书,先祖父在时便最疼他。先父和母亲也都是最疼他的。可惜偏我是长子。好在当日先父临终遗本,得圣上垂怜,额外赐了二弟一个职衔。便是宝玉,母亲也额外多疼一些,可见爱屋及乌果然不错。” 说着又笑了,道,“倒是我喝多了几杯,怎的说起这些事来。应该自罚一杯才是。”便动手自斟了一杯。 贾府这些弯弯绕的隐情,林如海并非不知,只是事不关己高挂起,并不想多言,只微微笑着不语。 听贾赦又说起贾琏和贾琮来,道,“琏儿固是个孝顺的,偏又不肯念书,只爱在那些世俗琐事上操心,倒是我教导的不是。可喜琮儿年纪虽幼,却偏爱读书上进,如今又有吕先生指教着日日苦读,甚慰我心。如今我年纪也渐渐大了,学问上也不及妹丈多矣,若是来年琮儿进学有望,倒要请妹丈多多提点他。” 如海听他绕了一个大弯,最后还落在贾琮头上,倒也不由好笑,只是同为父母,也能体谅大舅哥这一片苦心,便笑道,“都是自家人,内兄何必见外。只是小弟也非大才,侄儿若不嫌弃,只管去问我便是。” 贾赦大喜,笑道,“妹丈的高才,连圣上都是赞许有加的,何必自谦。近来常听小女夸羡外甥出口成诗,还不都是妹丈教导有方么。” 这话说的如海心中熨帖,只含笑不语,两人便又接着说些闲话不提。 凤姐和李纨尤氏坐在一处。因着如今贾琮贾环也在家塾念书,贾兰时常回来说那两个用功情形,李纨也便留了心,趁便和凤姐笑道,“听兰儿说,环儿和琮儿都颇肯用功念书,学里的先生常肯夸赞的。” 凤姐经了上一世,自然晓得李纨的性子最是凉薄,除了她自己和贾兰,别人的死活都是不放在心上的。这也罢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原也不是错。 只是当日贾府被抄家之时,她是守节孀妇,独善其身保了下来。为了和狱神庙羁押那些人撇清干系,竟能一眼也不去看过。之后又赶上巧姐被发卖的当口,就那么眼睁睁的袖手旁观,这一份凉薄,就多少人都赶不上了。 都说李纨厚道,可当日大观园起诗社,她带着一干姐妹去找自己要银子,被自己说中了心病,恼羞成怒之时,说的那一篇话,可是个忠厚老实人能想到能说出来的么。若不是自己素日信得过平儿,听了她那话,保不准就能又起疑心。 都说她和平儿要好,人前背后的总是夸咱平儿这样那样的好处,又几次三番的提起平儿的模样品格远在自己之上。 事后想来,也不过是为了离间自己和平儿,又偏要抬高平儿,显出自己忝居琏二奶奶的位置,又有这样那样的不是罢了。 又有当日自己小月之后不能理事,李纨和探春宝钗在议事厅之时,可巧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死了,吴新登家的去讨示下,若不是探春精细,当时就要闹出笑话。 撇开那些下人们包藏祸心藐视探春年轻不算,李纨又偏要提起袭人的娘死了赏了四十两,只怕银子给少了得罪了探春。 须知贾珠尚在的时候,珠大奶奶当日也曾协助王夫人管家理事过的,这些旧例她怎会不知道。只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露出精明样来,就不露出了。 想来当日贾珠那短命鬼一死,李纨这位珠大奶奶便成了寡妇,再不适宜当家理事了,可巧没多少时日自己嫁了过来便接手管家理事,这位珠大奶奶可不正是有些怨气记在自己头上呢。 自己又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因着贾珠早死,贾母和王夫人待李纨偏冷淡些,面子上倒是待自己更热络,难保她心里就么有什么不忿。 何况她年轻守寡,自己和贾琏那几年却夫妻相得,闺房里无限欢乐。这份乐趣瞧在珠大奶奶眼里,不知可会不会刺目刺心。若说女子的嫉妒之心,未必这上头就不是也跟着由嫉生恨起来。 比如她此时提起贾环和贾琮,可不是以为自己原该忌惮琮儿和环儿,故意说出这话来,偏教自己对琮儿和环儿多加一份忌惮之心。 岂止自己早已不是以前的痴人。琮儿横竖是庶子,再怎么出息,也灭不过贾琏的次序去,那世袭自然是要由贾琏袭了才是正理。 琮儿若是自身争气,能从科举出身,对大房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自己为何不更加关照他。 贾环就不必提了,他母亲赵姨娘可是王夫人心里最恨的人。若是环儿有了出息,不知自己那好姑母会不会暗暗吐血 。 想着这些不由笑道,“倒是前儿听二妹妹说过,琮儿如今很是用功,我们太太喜欢的不得了。嫂子不提我倒忘了。” 一边回头对小琴道,“去告诉他们,给外头环儿琮儿兰儿那一桌再加几个菜,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称心才好。” 小琴答应着出去了。李纨不意凤姐来这一出,怔了一下,笑道,“你这大嫂子倒当得贴心。” 凤姐笑道,“也不过是做给太太们和你们看的罢了。” 她说的如此直白,倒教李纨由不得不信以为真。尤氏在一旁也笑道,“你这孩子也太直白了,倒叫我没话说了。” 凤姐笑道,“你们都是明白人,我自然就说些明白的话了罢。”说的李纨和尤氏都掩口而笑。 素日外头都传说凤姐并不待见贾环,贾环如今跟着贾琮也学乖了,听见这样的闲话也不辩解,只一笑置之,反倒更坐实了谣言。 凤姐如今尚不愿被王夫人看出心事,更是巴不得外头都这么传去。 只探春比别人格外心思细腻些,察觉赵姨娘如今人前人后虽依旧不提凤姐半个好字,可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提起凤姐就牢骚满腹。 碍着嫡母王夫人眼线众多,探春也不并不敢多往赵姨娘那边走动。只是时常在半路上看到环儿上学放学,冷眼瞧着,那神色气度都不似先前猥琐,竟是大方舒展了许多,便暗暗想着到底是书香怡情。 当日小月路上多话,提起念书之事,贾环当时只顾着和母亲伤怀,并未多想其中关窍。过些时日在家塾里念得书多了,才慢慢回过滋味来,悟到那也不过是凤姐的授意罢了,否则小月为何单单提起这事。 贾环和探春到底一脉相承,想通了这点,再看见凤姐之时便恭谨了许多。赵姨娘偶然察觉,不解儿子为何如此,自然要细细追问。贾环便悄悄把自己想通这一节说了,又千叮万嘱母亲万万不要漏出一点风声去。 赵姨娘能在贾政身边得宠多年,也并非一点心机没有的人。听儿子说了,回头自己再细细想了,便能体会凤姐不欲令人知道的意思,倒也果真忍住了不对身边的人乱说。只一次和探春说话的功夫,因着身边没人了,不小心漏了一点出来。 探春是何等精细的人,窥一叶而知秋,马上就明白赵姨娘没说出来的那些意思。当下先四下瞧了瞧,见前后无人,方对赵姨娘道,“姨娘这话在人前再不可提起一个字了才是。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对你都有妨碍的。” 赵姨娘忙掩了嘴,半日讷讷的道,“我也并不敢对别人说的。只是想着环儿到底是你的亲兄弟,说给你听听也不打紧。” 探春听她说这话,也觉得微微有些心酸,难得好声好气的道。“我知道的,只是姨娘别再对外人说这话就是了。” 赵姨娘听女儿这话里透着亲密的意思,不由得红了眼圈,回屋后赶忙找出几块中意的绸缎布头出来,加倍用心的给女儿做了一双鞋。又不敢明着送过去,命贾环趁着侵早上学,瞅人不备悄悄的交给了侍书。 探春往日只觉得自己这个亲娘粗俗鄙贱,只恨不得和她划清界限永不来往,待她也并不亲近。只是乍见了这双鞋,却不由的心头一热,于无人处偷偷滴下泪来。 且说过了除夕便是正月,学房里放年学,闺房中忌针黹,却都是闲时。凤姐如今有平儿和小琴小月帮衬着,虽依旧要料理些酒宴亲友之事,也觉比先前轻快了好些。 这日正和平儿说些闲话,外头小琴回来,笑道,“奶奶,泽儿那边又有新闻了。” 小琴如今顶着泽儿妹子这个身份,时不时 的出去找泽儿传递消息。凤姐笑道,“又出了什么事儿了么。” 小琴笑道,“薛家那位爷自打上回见了小秦相公一面,便念念不忘起来,隔几日便要去秦府走一趟。亏得泽儿早得了奶奶的吩咐,凡是薛大爷去了,总要留神不让他和小秦相公独处 。” 凤姐笑道,“想来薛大爷该着急了。” 小琴抿嘴笑道,“可不是么。昨儿薛大爷许是急了,骂了泽儿几句,小秦相公当场就冷了脸,结果薛大爷又赔笑说了许多好话,回去之后又打发人送了许多东西过去。” 说着自怀里掏出个小金裸子来,笑道,“奶奶您瞧,这也是薛大爷赏给泽儿的,只求着泽儿替他在小秦相公跟前美言几句呢。” 凤姐看了一眼,笑道,“泽儿倒是实诚,这也告诉咱们。这是给你瞧瞧,还是直接送给你了的?” 小琴微微红了脸,道,“他说薛大爷大方的很,时常肯赏他些银子的。” 凤姐和平儿对视一眼,见她也抿嘴笑了,便知她也是看出些端倪的,不由也笑了,道,“他给你的你就拿着。横竖他守着薛大爷那个摇钱树,不怕不能日进斗金的。” 小月正端了一壶鸡茸栗子百合粥进来,可巧听见凤姐这句话,也不由一笑,道,“奶奶,这是刚炖了两个时辰的,晾的差不多了,您尝尝可好不好。”说着倒出两碗来,先奉一碗给凤姐。 凤姐尝了一口,道,“果然你的手艺又进益了。”对平儿道,“你也尝尝。” 平儿这才端起另一碗,尝了一口,笑道,“可是小月越发出息了。比外头大厨房里送来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正说话的功夫,外头小丫头子回,“林姑娘来了.” 黛玉扶着醉墨的手走了进来,笑道,“一进凤姐姐这屋,就能闻见香气了。” 凤姐笑道,“来的早倒不如来得巧,这里还有呢,你不嫌弃,就尝一口罢。”说着命小月再去取个干净的碗来,给黛玉也倒上一碗。 黛玉如今和凤姐往来亲密,并不虚套,笑着拿银匙尝了一口,点头道,“果然味儿是很好。醉墨也算是会弄这些的了,倒要跟着小月姑娘再学学才是。”说的醉墨在一旁抿嘴笑了。 一时三人都用的差不多了,凤姐便命小月小琴收拾了,同醉墨自去外头坐着说话。因向黛玉笑道,“这几日我事儿多,原想着要过去瞧妹妹的,倒是妹妹先过来了。” 黛玉笑道,“凤姐姐何必客气。我今日来,正有一事要和姐姐商议呢。” 凤姐心里一动,道,“妹妹倒说来听听。” 黛玉道,“我家的事凤姐姐也是知道的,如今父亲一个人在外头住着,我也有些牵挂,莫若我也出去陪着父亲在那边住着的好。原想着等天气和暖了,就和老太太提一提,这几日我瞧着父亲清减了不少,必定是初到京里有些水土不服,身边也没有个贴心的人照顾,我想着,若是我能早早搬过去,怕是还好些。” 说着迟疑一下,看着凤姐。凤姐会意 ,笑道,“妹妹的意思我明白了。若说搬出去也是该当的了,只恐老太太未免不痛快。要做的水到渠成,也不是难事,只怕郦嬷嬷已经有了主意了罢。” 黛玉扑哧笑道,“果然嬷嬷们说的不错,这点心思瞒不过姐姐去。嬷嬷说过几日等那边打发人来说个父亲身上不大好,我就和老太太说回府给父亲侍疾,趁便也就搬出去了的。” 凤姐笑道,“这自然是最省事的主意了,老太太也说不出什么来。待你回了那边府里,再要不要回来住,还不都是你说了算的。” 平儿也笑道,“如今有那两位嬷嬷操持着,林姑娘可算是诸事顺遂了。” 黛玉道,“有两位嬷嬷在,确是省心省力些。只是此次出府,别人倒也罢了,雪雁醉墨碧落是必要跟着我的。” 顿了一下,又道“只是紫娟她终究是这府里的人,她父母也都在这府里当差的,若是跟着我出去,只怕不便宜。既然只说出去侍疾,单把她留下来又不大好看,所以倒要来求凤姐姐帮我拿个主意。” 凤姐笑道,“妹妹这是替嬷嬷们来考我不成?郦嬷嬷杏林高手,这点子小事自然手到擒来,又有何难的,何必问我。” 黛玉本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的人,如何不懂凤姐的意思,微微笑道,“果然凤姐姐经见的多些。妹妹是万万赶不上的了。” 凤姐笑道,“哎呦呦,我不过是个连诗都背不出来的粗人,哪里及得上妹妹出口成章满腹诗书。说起来妹妹的模样品格,别说咱们府里,满京城算起来,也是上上等的,却不知日后便宜了谁家的小子去。” 黛玉一时红了脸,娇嗔道,“凤姐姐又胡说了。” 平儿在一旁笑道,“这倒也不算胡说的。我们奶奶时常背后夸赞林姑娘才貌双全呢。” 黛玉越发红了脸。凤姐见她害羞,笑道,“这里也没有外人,妹妹也不必害臊。谁家的女孩子长大了,也都要出门子的,这些事迟早总要思量的。男人娶妻若是实在不好了,还可以休了,或是另外多娶几房姬妾;女人嫁人不着,便要一世受苦。好在林姑父清贵,日后必能给妹妹做好打算的。” 黛玉听得出了神,也忘了害羞,只怔怔的看着凤姐,半日道,“我知道凤姐姐是真心待我好的,便是我有个亲姐姐,也不过如此罢了。过几日我回了外头府里,凤姐姐若是得闲还须多去瞧我才好。” 凤姐道,“那是自然的。就是妹妹不提此事,我也会多去瞧瞧妹妹的。若是那边有什么事用得上我的,妹妹也只管打发人来告诉我就是。横竖上头老太太也都是疼妹妹的,我多走动也不值什么。” 黛玉微微笑道,“外祖母待我是很好的。和宝玉哥哥湘云妹妹也没什么分别了。” 这话说得可算得大有深意。凤姐自然知道如今黛玉有那两只老狐狸指教着,眼界心机都一日千里,和前世不可同日而语,老太太那些哄小孩子的招数显然都不大好使了,乃笑道,“妹妹如今心里是极明白的,也不用我多嘴了。” 两人对视一笑,自是心照不宣。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进学:科举制度中,考入府、州、县学,做了生员,叫做“进学”,也叫做“中秀才” 这里附上当时凤姐和李纨的原话,大家可以细看看。因为凤姐那账目算的清楚明白,李纨一时恼了,那一番话说的可真是恶毒的很。 凤姐儿笑道:“你们别哄我,我猜着了,那里是请我作监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个进钱的铜商。你们弄什么社,必是要轮流作东道的。你们的月钱不够花了,想出这个法子来拗了我去,好和我要钱。可是这个主意?”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了。李纨笑道:“真真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 凤姐儿笑道:“亏你是个大嫂子呢!把姑娘们原交给你带着念书学规矩针线的,他们不好,你要劝。这会子他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老太太,太太罢了,原是老封君。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他们顽顽,能几年的限?他们各人出了阁,难道还要你赔不成?这会子你怕花钱,调唆他们来闹我,我乐得去吃一个河枯海干,我还通不知道呢!” 李纨笑道:“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他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他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昨儿还打平儿呢,亏你伸的出手来!那黄汤难道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气的我只要给平儿打报不平儿。忖夺了半日,好容易‘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里不受用,因此没来,究竟气还未平。你今儿又招我来了。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们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子才是。” 说的众人都笑了。凤姐儿忙笑道:“竟不是为诗为画来找我,这脸子竟是为平儿来报仇的。竟不承望平儿有你这一位仗腰子的人。早知道,便有鬼拉着我的手打他,我也不打了。平姑娘,过来!我当着大奶奶姑娘们替你赔个不是,担待我酒后无德罢。” 说着,众人又都笑起来了。李纨笑问平儿道:“如何?我说必定要给你争争气才罢。”平儿笑道:“虽如此,奶奶们取笑,我禁不起。”李纨道:“什么禁不起,有我呢。快拿了钥匙叫你主子开了楼房找东西去。” 第65章 这一日凤姐过来给贾母请安,正赶上王夫人和邢夫人也过来请安,凑在一处刚说了几句话,外头琥珀进来道,“回老太太和太太,林姑娘那院里来人说,那屋里的紫鹃忽然病了,林姑娘想请咱们这边帮着请个好大夫过去瞧瞧。” 贾母道,“前儿看着她跟着林丫头过来,不是还好好的,怎的忽然就病了?可说是什么病了么。” 琥珀道,“那婆子说的含含糊糊的,倒是没说清楚。” 凤姐查颜辨色,便开口道,“你这孩子又糊涂了,赶紧打发个人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么。” 贾母道,“凤丫头说的是,玛瑙这就过去瞧瞧去。” 玛瑙应了一声出去了。半日回来,神色有些惊惶,道,“回老太太,紫娟姐姐看着仿佛不大好呢。” 凤姐瞪她一眼,道,“糊涂东西,倒是怎么个不好,你倒是说清楚,难道还得等老太太亲自问你么?” 玛瑙忙道,“奴婢不敢。只是奴婢瞧着紫娟姐姐那样子,倒像是出痘的光景,所以奴婢也不敢说。” 诸人听了这话都吃一惊,贾母道,“你可看真了?” 玛瑙道,“奴婢方才粗粗看了几眼,也不敢当真。只是奴婢瞧着,林姑娘院子里那两位嬷嬷脸色也不大好,也不许林姑娘过去瞧紫鹃的病,只怕是不好的病症呢。” 贾母皱皱眉,道,“既然这样,凤丫头打发人去收拾个空屋子,先把紫鹃挪出来。外头打发人去请个好大夫过来瞧瞧罢,倘若真是这个病,倒要仔细些,大节下的,没得生事。” 凤姐应了,又道,“老祖宗说的很是。大节下的,倘若真的是这个病,倒不敢教她在林妹妹那里住了。” 邢夫人和王夫人也都皱着眉点点头。凤姐便打发几个身体强健的婆子,自己领着过去黛玉那边,先说了贾母的话,接着便把紫鹃抬了出来,找了一间不大住人的空屋子安置了过去,又拨了两个年纪大些的老婆子守着,命她们用心瞧着,不许外人进出。 凤姐因知道紫鹃这病必定是郦嬷嬷的手脚,虽面上做出焦虑之状,心里却并不急的,只在人前偏要做个样子,柔声安慰黛玉道,“妹妹不必忧心,老祖宗不过是觉得大节下的,紫鹃若是在妹妹这里请大夫吃药的,看着不大好,不如挪出去,等好了再送回来也就是了。”说着看着黛玉身后的郦嬷嬷和扈嬷嬷,微微一笑。 黛玉便点点头,看着那些婆子麻利的把紫鹃抬了出去,才悄声说道,“凤姐姐,她没有大碍的。” 到底是年轻心善的孩子,那心终究是软一些的。凤姐这么想着,也悄声道,“我知道的。妹妹不必耽心,若是她有什么事我再打发人告诉你。”说着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又和两个嬷嬷说了几句话,也便自回去给贾母回话。 且说贾母这边命人请了大夫来瞧紫鹃的病症。那大夫诊了半日,开了方子,外头管事媳妇便进来回话道,“回老太太,那大夫说这病来的凶猛,又不大顺,须得吃几副药瞧瞧,才知道到底好不好。” 凤姐站在贾母身边,心里却也暗暗佩服郦嬷嬷滴水不漏的手段。听贾母说道,“既这么着,就叫那两个婆子留神着些。凤丫头去命人拿些药草给林姑娘院子里熏一熏罢。” 凤姐道,“老祖宗放心,方才我听小丫头子回来说,那边两个嬷嬷也命人熬了些药汤分下去给那院子里丫头小子们喝了。想来也是不要紧的了。” 贾母点点头,道,“我只是担心林丫头身子弱些,别吓着她才是。” 如今黛玉明显的不亲近宝玉,倒是湘云和宝玉更亲密一些。王夫人如今再看黛玉,反倒不再有原先那种眼中钉肉中刺的感觉了,也忙说道,“可是呢,倒是林姑娘的身子是要紧的,大节下的必得当心些才是。” 邢夫人也道,“大正月的,这紫鹃姑娘病的也真不是时候。好在外甥女无事,也就罢了。” 贾母想了想,道,“鸳鸯去找些上等的药材出来,亲自给林丫头送过去。和她说教她放心,紫鹃没什么大事,等好了依旧送她回去当差。” 凤姐笑道,“到底老祖宗是最心疼林妹妹的。” 湘云正靠在贾母身边撒娇,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只是这个笑容恰巧落在凤姐眼里。 凤姐知她本也是个心里有些沟壑的人,如今又常年的在贾府住着,难保心里没有些别的想头。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任凭她怎么算计,也不和黛玉相干,且随她去就是了。只是想起薛姨妈和宝钗,心里也不觉微微冷笑了一声。 鸳鸯依言去贾母的私库里翻出来些上等的药材,亲自送过去黛玉那边。 黛玉见鸳鸯来了,忙笑着留住吃茶。鸳鸯忙笑道,“不敢吃茶的。老太太还等我回话呢,改日再来坐一会子罢。”说着就告辞出去。 刚出门口,却被醉墨从后面追上来笑着拉住,悄悄塞了一个荷包在袖中。 如今黛玉这边打赏下人很是大度,鸳鸯也有所耳闻。只是素日里传话送东西这样的营生都有那些小丫头子们去跑腿的,她是贾母身边第一得用的人,自然不必做这份差事,故而黛玉这里并不曾过来几回。 今日见了醉墨行事,行云流水不露痕迹,鸳鸯不由得心里也暗暗点头。待无人处打开荷包一瞧,里头居然是一对绿的几乎要滴水的翡翠耳坠子。 鸳鸯在贾母身边多年,眼里也见过无数好东好西,一眼便知道这对耳坠是玉中上品,倒不由的吃了一惊。她本不是贪财的人品,心念电转间,知道送回去必是不妥的,也只好先收了起来,倒也奇异林府行事如此。 谁知第二日早饭时候刚过不久,外头就有人来回话,说是林姑老爷贵体违和,偶沾微恙,已经告了病假,只在家中养病云云。 彼时邢夫人和王夫人已经告退,迎春也跟在邢夫人身边一起告退了;李纨并探春惜春犹在贾母跟前凑趣说话;宝玉和湘云也凑在一处说笑。凤姐因心中有事,也未着急告退,只站在贾母身边说些话凑趣。 听了来人禀告,贾母微微皱眉,道,“可使人告诉林丫头了么。” 那婆子道,“林府的人已经给林姑娘那边报信了。”贾母便点头不语。 凤姐心想这郦嬷嬷时机掐算的未免也太合适了,面上却微带着焦虑之色,向贾母道,“老祖宗,怕是林妹妹听了这事又要耽心了。不如我过去瞧瞧她 罢。” 惜春在旁边听说林姑父病了,也觉得焦急,越众道,“老祖宗,我也想跟着嫂子去瞧瞧林姐姐。” 贾母刚要说话,外头人回,“林姑娘来了。” 只见黛玉眼圈微红,进来先给贾母请了安,又遍看了看诸人,方扑到贾母怀里,抽泣道,“老祖宗,方才家里来人,说父亲有些不适,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想回去瞧瞧。” 贾母搂着她,道,“方才他们也来回我了,你是做人儿女的,孝顺自然是第一等要紧的。只是你自己也得留神,别熬坏了身子才是。” 说着向凤姐道,“凤丫头亲自过去,帮着你林妹妹那边打点一下。看还缺不缺东西和人手,有用得上的尽管多备一些。” 凤姐答应着,挽着黛玉一起出来。惜春也跟在黛玉身边,拉着黛玉的手,急切切的道,“林姐姐,你别急坏了身子。报信的人都说了林姑父是微恙的,想来不是什么大病,一定不要紧的。“ 黛玉知道她是真心,也觉得心里一暖,道,“我知道的。妹妹也不必忧心,等我回去了必定打发人给你传信的。” 凤姐笑道,“四姑娘,外头冷的很呢,你先回屋暖和着去,我陪着林妹妹回去就是了。” 惜春知道凤姐如今待黛玉是万分贴心的,听她们这么说了,也就放了心,且回了自己那边去了。 说着话一行人回了黛玉的院子,进屋只见碧落和醉墨并雪雁几个正在打点黛玉的箱笼,郦嬷嬷和扈嬷嬷正指挥着几个小厮装车。见凤姐来了,忙都笑着上来问好。 凤姐知道黛玉一干人等这次一走,必定是鳌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了,见身边并无外人,遂笑道,“嬷嬷回了那边,若是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还请不要见外才是。” 郦嬷嬷和扈嬷嬷对视一眼,一齐笑道,“二奶奶说这样的话,教老奴怎么消受的起。二奶奶日后若是有用得上老奴们的时候,只管打发人说句话就是了。” 凤姐要的便是这句话,遂一笑不再多言。只帮着黛玉细细检点那些首饰匣子和细巧玩物,看有没有遗漏要紧东西。那些贾府之物,黛玉自然也不染指,只把随身衣物并首饰顽器等打点了出来,也装了满满几个箱笼。 醉墨碧落雪雁这几个都是心中有数的,也都各自收拾了自己的随身衣物和值钱物件,各自拎着几个大包袱,放在了后面车上。 收拾的一切妥当了,两下里便颔首告辞。 凤姐目送黛玉的车走远,才转身回来向贾母复命。贾母听闻黛玉带走那些丫鬟婆子都是扬州过来的,微微眯了眯眼,倒也没说什么,只道,“你也乏了,回屋歇着去罢。” 凤姐活了两辈子的年头加起来,也不够老太太一半的岁数,一时也有些揣摩不透这位老祖宗的心思。按说她现在还是疼着黛玉的,自然不会对黛玉有防范之心,只是看那神情似乎又有些知觉。既然老太太不说,凤姐也就装个糊涂,不再去揣摩,笑着告退出来。 刚走到南北夹道那边,迎面小琴碎步跑了过来,笑道,“正要去瞅瞅奶奶啥时候回来呢,不想奶奶这时候却回来了。” 凤姐道,“寻我有什么事?” 小琴道,“倒没有甚么大事,只是出了一桩笑话,奶奶快些回去罢,我细细说给您听听。” 凤姐笑道,“你这小蹄子如今学坏了。你平姨娘在家么。” 小琴道,“在家的,刚说教我瞧瞧奶奶的。”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凤姐绕过粉油影壁,进了院子。 小月正站在门口,见凤姐回来,忙笑着打起帘子,随在小琴身后也跟了进来。 平儿先上来伺候换了衣裳,凤姐自在炕边坐下,向小琴道,“你倒说说出了个什么笑话,叫我和你平姨娘也乐一乐。”一边命平儿也过来坐下。平儿不敢和凤姐比肩,只侧身坐了,也笑看着小琴,等她说话。 小琴看一眼小月,未语先笑道,“你也要听么。一会子脸红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小月和她如今情同姐妹,知她是为了自己好的,便笑道,“我外头小厨房还熬着一壶碧梗粥,我去瞧着火,别扑了才是。“说着福了一福,退出去了。 凤姐见她俩在自己眼皮底下耍心眼,也觉好笑,只是知道她两个如今是自己一心的,也不去多心,只笑对平儿道,“你瞅瞅,你调教出来的这两个好丫头,如今越发伶俐了。” 平儿也笑道,“还不是奶奶素日宽待他们,才惯得他们这样。“说着向小琴道,“再吊着不说,小心我先罚你今天不许吃饭了。” 小琴忙笑道,“奴婢再不敢了。今儿原是奴婢和泽儿定下的碰面的日子。谁知泽儿倒迟了些时候才出来,说薛大爷今儿兴头头 的去瞧小秦相公,可巧遇见一个叫柳湘莲的,两个在小秦相公跟前说了几句话,也不知怎的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谁知那姓柳的拳脚上颇有些功夫,只三两下就把薛大爷打翻在地上。亏得小秦相公怕在他那府里打坏了人闹出事来,出言拦住了,才没有打得很重。后来泽儿就出去把守在外头 的薛大爷的小厮叫了进来,把薛大爷搀回家去了。” 凤姐道,“怎的薛大爷的小厮没在跟前么,倒教他家主子吃这亏。” 小琴道,“泽儿说,薛大爷每回去秦家瞧小秦相公,都不许小厮跟进去的。因此今日两人在里头动手的时候,外头那几个小厮通不知道的。等把他们叫进去的时候,那柳公子早走了的,况且那柳公子身后原不错,只怕他们在时也不济事。” 凤姐听话辨音,心知必定是薛蟠和柳湘莲为了秦钟争风吃醋,一言不合才致动手,想那薛蟠平白被揍了这一顿,倒也可笑。 记得前世柳湘莲也曾揍了薛大傻子一顿,不过那是为着薛蟠猪屎糊了眼,居然敢去打那冷郎君的主意,才讨了一通好打。况且那也并不是这一年的事情,倒是两三年后面才出来的事。 不想这一回这两个人此时倒先碰了面了。那薛大傻子竟也忘了怜香惜玉,居然就敢和小柳美人动起手来,真真是一件奇事。 细想也是,如今薛蟠满心满眼只想着那一个娇娇怯怯的小秦相公,自然顾不得别的人去。况且前世他先见着柳湘莲串戏的扮相,只当是优伶之类,先入为主的就爱上了。这一番那柳湘莲必定是寻常子弟的打扮,又是只奔着秦钟去的,这两人见了面,不打起来才是怪事。 想着这些,不由笑道,“我们家那薛表哥岂是肯吃亏的人呢。想来那姓柳的要吃官司了。” 小琴笑道,“正是这里头才有笑话呢。柳公子打完了人就甩手走了。薛大爷吃了亏,气狠狠的说要教人在外头结果了那柳公子云云。谁知小秦相公变了脸,和薛大爷说,若是和那姓柳的计较,他便再也不理薛大爷了。 结果那薛大爷指天画地的起誓,说此事定然揭过不提,哄得小秦相公笑了,他才走了的。泽儿说,他送到门口的时候,还听见那薛大爷告诉身边几个小厮,不许把这事儿说给家里听。奶奶您说,他差点被打破了相,倒还要替打他的那人遮掩,这可笑不可笑。” 凤姐道,“你还小,懂得什么,薛大爷这是情根深种,受这点委屈算什么。能博美人一笑,只怕他还觉得划算的很呢。”一边说着,也掌不住笑了。 第66章 且说薛蟠虽然挨了打,却严命身边小厮家去以后都不许多嘴,唯恐薛姨妈知道了,节外生枝生出别的事来。 只是脸上终究挂了幌子,香菱细心,进屋便瞧见了,忙上来问出了什么事。薛蟠虽不耐烦,因怕香菱说漏了嘴,少不得扯谎说,“今儿跟着他们出去打猎,不小心马上摔了一跤。” 香菱信以为真,眼圈一红,忙伺候他盥洗毕了,又出去找薛姨妈和宝钗,说明此事。 薛姨妈和宝钗忙过来看视,见他并无大碍,只是脸上青了一块,甚是难看。薛姨妈便心疼道,“早教你别和那些人混在一处,你偏不听,非要吃个亏才罢。” 薛蟠不耐烦道,“不过是不当心摔了一下,和那些人有什么相干。横竖我心里有分寸的,妈不要操心了。” 薛姨妈道,“你这孩子就不肯听人劝。你若是有你妹妹一半懂事,我也真就能不操心你都在外面做什么了。你只说这些年你干的那些事,哪一样能教我不操心。” 宝钗站在一旁,柔声劝道,“妈且别急。也不是什么大事,哥哥心里也有分寸的,何必扯上别的。”一边命莺儿拿过药来,递给香菱,道,“等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给哥哥敷在伤处,三两日就能见好了。” 香菱红着眼圈接了。宝钗便扶了薛姨妈自回房去,却向薛姨妈道,“妈别怪我多嘴,我瞧着哥哥那伤,并不像是摔的,倒像是被人打了几下的样子。” 薛姨妈道,“你哥哥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人家不欺负他,他还想着欺负人去。若是被人打了,他岂肯善罢甘休,还不早就闹得天翻地覆了。今日这样子,想来还是他自己说的,不当心摔了一下罢了。” 宝钗便不再多言,只心里有些狐疑,悄悄命莺儿去盘问跟着薛蟠出门那几个小厮。 那些人素日都领教过薛蟠的脾气的,哪里敢说实情,都只说是不当心摔了的。莺儿遍问了一遍,并无别话,便回来照样说给宝钗。宝钗听了,也只得罢了。 第二日薛姨妈带着宝钗过来给贾母请安,方才知道林海微恙,黛玉回府侍疾之事。薛姨妈忙问要不要紧,凤姐在一旁笑道,“昨儿我们这边也打发人去瞧了林姑父,说是虽然看着弱了些,倒并无大碍的。姑妈且放心。” 如今林如海在朝中炙手可热,四大家族都与有荣焉,只怕他这棵大树有什么长短。听说并无大碍,薛姨妈便放了心,道,“偏是蟠儿昨日出门不当心摔了一下,倒不好打发他去给林姑爷请安。只好派个别人走一趟了。” 凤姐听了这话,正和昨日小琴之语对上了,不由一笑,见宝钗正看着自己,便道,“表哥素日总是夸口自己的骑射了得,原来也就那样罢。” 薛姨妈道,“他那话你也肯信。他若是有宝丫头一半的懂事,我也能少操些心了。” 凤姐笑道,“表哥的性子是最爽利的,自有他的好处。倒是宝妹妹稳重和平,比我还强得多呢。”说的众人都笑了。贾母便道,“你这猴儿,连亲戚也打趣起来了。” 宝钗忙笑道,“这又何妨。我们素日原是顽笑惯了的。若是凤姐姐不说几句笑话,反倒觉得生分了。” 贾母道,“到底是宝丫头行事大方,会说话。宝玉和云丫头这两个就只会在我跟前撒娇,一点也长不大。” 说着众人都看向宝玉和湘云。他两个正在贾母身后小声说话,不妨听贾母说了这一句,湘云便笑着扑在贾母怀里,道,“老祖宗又说我们的不是了。” 宝玉也笑道,“我们自然不如宝姐姐会说话。老祖宗原没说错。” 湘云听了这句话,面上微微一滞,旋即笑道,“也就林姐姐的人品说话行事能和宝姐姐比肩,我们这样的,哪里赶得上呢。” 这话说的。不露痕迹不动声色的便给黛玉拉了仇恨。凤姐不由看了她一眼,心想倒不能小觑了这丫头,居然也有这样的心肠。 贾母也看了湘云一眼,道,“林丫头是她爹亲自教出来的,如今又有那两个老嬷嬷时时的提点指教着,自然要比你们略强些了。” 这意思就是你们都远不及黛玉,没什么可说的,不必磨牙了。湘云听了贾母这么说,只看一眼宝玉,便不再说话。 宝钗也知道这些女孩子里头,贾母是偏爱黛玉一些的,比那几个亲孙女还要放在心上。听老太太这么说了,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惜春和探春也在一边站着,听了这话,探春也只笑笑,惜春却说道,“可是林姐姐果然比我们强多了,二姐姐你说呢。” 迎春站在邢夫人身后,见问到自己,便笑道,“那是自然的。林妹妹色色都比咱们强的多了,自然是林姑父和老太太教导有方的缘故了。” 贾母不意这个一贯木讷的孙女忽然能说出这样贴心的话来,倒多看了她两眼,笑道,“迎丫头如今却也乖巧可疼了。到底是你们太太教养的更好些。” 邢夫人忙笑道,“老太太言重了。不过是她长大了一岁,自然更懂事些罢了。” 凤姐见自己这一贯死板的婆婆如今也会说些场面话了,不由暗暗好笑,便说道,“老太太夸了这个夸那个的,难道我和大嫂子这两个孙子媳妇便不好了么。” 贾母笑道,“你这猴儿。你们俩自然也好。只是人多,我一张嘴,一下子夸不过来罢了。” 李纨在一旁也笑道,“这凤丫头都多大的人了,还吃这样的干醋。”说的众人都跟着笑了。 因着过两日便是贾政的生辰,凤姐从贾母处出来,便不回自己那边,先跟着王夫人回了荣禧堂东廊小正房内。说了几句闲话,趁便和王夫人讨了些示下,又议定了摆多少席面,请哪家的小戏等事,都议的差不多了,见王夫人有些疲态,便告辞出来。 凤姐早知贾政这个生日必定是轰轰烈烈花团锦簇的,只是不能明说出来,且照旧办理也就罢了。心里却已有了一个成算,此番许多用不到的关目,倒都可以俭省些,横竖那日大事出来,诸人哪有空理会这些细节。 一路想着这些心事,不觉已经回了自己院里。小月正站在门口,见凤姐回来,忙迎上来笑道,“东府里珍大奶奶来了,正在里面等着奶奶说话呢。”一壁替凤姐打起帘子。 凤姐进来看时,果然尤氏正坐在炕前喝茶,见凤姐回来便笑着招手。旁边银蝶红蜻和平儿小琴正说话。见凤姐回来,也都笑着上来请安。 凤姐便也过去炕前坐下,笑道,“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难不成想我了么。” 尤氏笑道,“自然是想你和平姨娘了。昨儿家里得了些上等的茯苓霜,我想着小月的手艺最巧的,就拿过来一些,待得空使她做些茯苓饼,又好吃又能补益。到时托赖我也跟着尝尝。” 凤姐看见桌子上放了一个大大的纸包,知道必定是茯苓霜了,遂笑道,“这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你亲自跑一趟。别拿我当傻子,倒是实话实说的好。” 尤氏笑道,“琏二奶奶如今说话总是这么直来直去的,倒叫我爱也不是,不爱也不是。说起来,倒真是有事找你相商。前几日有几家来给蔷儿提亲了,只是你大哥哥都不十分中意,嫌女家的门第低了。我就想着来问问你。” 凤姐便对小琴她们道,“我要和嫂子自在说会子话,你们且出去顽去。”小丫头子们都应了,鱼贯出去不提。只平儿留在一旁伺候。 凤姐便问道,“不知都提的是些什么人家。” 尤氏道,“左不过是那几家。只是都是替他们旁支的亲戚提的,都是些小门小户的小姐。我瞧着也不是十分中意。过了这个年,蔷儿如今也十七了,好歹是在我们府里养大的孩子,我和你大哥哥都操心他的亲事,也想给他找个好人家出身的,模样性格都要好一些的姑娘,偏就没有合适的。” 凤姐笑道,“蔷儿的模样人品不必说了,配哪家的姑娘也不算委屈了她们。只是可惜蔷儿如今是个白身,若是能有个功名,只怕还能好些。” 尤氏道,“我也是这么和你大哥哥说的。只是蔷儿也不是十分肯念书的人,我看要进学只怕也难,莫若捐个功名在身上的好。” 凤姐听她这么说,忽然想起一事,笑道,“这有何难的。上回蓉儿媳妇那事出来,大明宫的掌宫内相戴权不是还亲来上祭的么。那戴内相正是能办这事的人,只叫大哥哥备一份礼单送过去他府里,不怕这事不成。” 那凤姐此刻心里想是却是:前世贾珍为了可卿丧礼风光,都舍得给贾蓉捐个五品龙禁尉。如今贾蔷好歹也是他亲生的种子,又是要议亲的要紧关口,不怕他不肯掏银子。蔷儿那孩子倒比蓉儿强得多,能替他捞多些好处自然要提一提的。 尤氏是继妻,和贾蓉本也没有什么母子情深。反倒是贾蔷养在宁国府那几年,每日晨昏定省的殷勤。两下里一比对,自然那心里向着贾蔷稍稍多了些。 况且尤氏也是个聪明人,虽然并不知道贾蔷竟是贾珍的亲子,但素日里冷眼瞧着,贾珍待贾蔷的情分,只比待贾蓉更好些,心里也暗暗的有个计较。她自己娘家式微,自嫁过来便是瞧着贾珍的脸色小心行事惯了,自然对贾蔷也就更操心些了。 听凤姐这么说,尤氏也想了起来,笑道,“倒是忘了还有那么个人。果然这一趟没白跑腿子,还是你想的周全。待我回去就和你大哥哥提一提,只要能捐个好前程,花上三两千两银子也不值什么。” 凤姐笑道,“那是自然的。蔷儿如今在你们那边事事周全,若是能再有个好前程,必定能议得一门上好亲事。蔷儿的人品嫂子也是知道的,日后他和蓉儿一对孝子,可不是大哥哥和嫂子的福气。” 尤氏笑道,“这个倒还远。只是蓉儿也不过是个黉门监生,若是要捐官,只怕也要给他一并捐个才好。再过些日子,蓉儿便也应该重新议亲了的。” 凤姐笑道,“这自然是正理。没有冷落亲生儿子偏向旁支的道理。可见嫂子有心了。” 尤氏笑了一声,道,“我心里的苦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我这也不过是逼得没法罢了。” 凤姐知道尤氏和自己一样,这些年也不是没动过生养的念头。偏偏贾珍成日里只爱和那些小妾们厮混,这几年连她的房门都不曾踏到,想求个一子半女的简直是缘木求鱼。自己身边好歹还有个大姐,尤氏如今却是什么也没有的,难免时常觉得凄凉。 虽说有个贾蓉,可终究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子间不过面子情罢了。若是贾珍日后要做出些什么了,贾蓉必定是站在他老子一头的,尤氏便只有卷包出门的份儿了。 虽说在可卿之事上,尤氏保全了贾珍的颜面,赚得了贾珍的暗地里感激,可贾珍的脾气岂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只怕早已故态复萌,这位珍大奶奶的心病,自然也是一直存着的。 听她这么说,凤姐也叹口气,道,“嫂子也不必如此说,如今我的处境也不过那样。虽说在这边也算管家理事的,可那不过是替二老爷和二太太办事。这里头那些门道,想必嫂子心里也自有个帐篇子。大哥哥好歹还有蓉儿那么个嫡子在跟前,嫂子还不至太过忧心。这边大嫂子身边也有个兰儿,二房总也有人承继,---何况宝玉没几年也该成亲了的,绵延子嗣之事自然不必多虑。偏偏只有我这肚子,” 尤氏知她未说出来的意思,也跟着叹口气。她和凤姐本来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偏在去年可卿之事上,凤姐贴心贴意的出力不少,尤氏很是感激领情,再品着凤姐如今说话行事,来往走动的便更加频繁了些。 见素日威势赫赫的琏二奶奶竟也肯如此推心置腹,尤氏也无端的有些心酸,半日道,“往常只见你说嘴,霸王似的一个人,不想你也能想到这一层。可不是么,若是没个儿子傍身,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只是我瞧着琏儿待你很好,你们两个年纪又小,待时候到了,儿子自然会有的。你也不必太早忧虑。” 凤姐道,“也只好这么想着罢,要不又能怎么样呢。只是我身边好在还有个平儿跟我是贴心的,如今二爷倒也安分一些。说起来,嫂子若是能在大哥哥身边放个贴心的人,早晚也是个膀臂呢。” 说的平儿站在一旁不觉红了脸,道,“奶奶们好好说着话,偏又扯上奴婢来了。” 凤姐笑道,“我说的这些是真心话,并不是打趣你。你如今里里外外的帮我操心挂虑,我都瞧在眼里的,日后自然要给你个好结果才是。” 平儿忙道,“奶奶若是如此说,奴婢真真受不起了。” 尤氏道,“你们主子奴才两个且省省罢,莫不是故意刺我的眼,偏我在这里坐着,偏要拿腔作势的弄出这些腔调来。” 凤姐笑道,“这可是没有的话。嫂子切莫多心。” 尤氏也笑道,“不过白说一句笑话罢了。” 复又叹口气,道,“你说的这个我何尝不曾想过。只是急切要找这么个人,哪有那么容易。你也是知道的,当初我陪嫁过来那几个丫头,只有银蝶对我忠心耿耿的,偏生银蝶那模样又入不了你大哥哥的眼。剩下那几个倒都自己爬上了你大哥哥的床,偏又都是各怀鬼胎的,自家窝里斗得天翻地覆,哪里顾得上我。我这几年索性做个眼不见心不烦,不去理会她们那几个的是非,倒也落个清静。” 正说着,见平儿出去重新端了两杯茶进来,笑道,“奶奶尝尝这个人参红枣茶,小月还特意在里头加了玫瑰花的,香的不得了。”说着先奉与尤氏一杯,又奉与凤姐一杯。 尤氏接过来先掀起盖子闻了一闻,道,“果然是香的很。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偏到了那丫头手里,总能做的与众不同。倒是你有福了。” 凤姐笑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当初我也不曾料到这丫头在这些上头偏有些心思。日后若是谁得了去,那才真的是有福呢。” 尤氏心里一动,又摇摇头,低声道,“可惜那模样不是出色的。要不我倒要和你讨了回去,派个大用场也好。” 凤姐心知其意,笑道,“她还小呢,且做不来那事。嫂子这样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说着呵呵笑了。 尤氏也便笑了,道,“也不过说着顽罢了。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也只好慢慢看罢了。” 凤姐慢慢喝着茶,道,“我瞧着红蜻过了年如今越发出息了,那小身量瞧着很有些意思,嫂子竟没有留心么。” 尤氏正喝着茶,不妨呛了一下,平儿忙上来帮她捶背。半日才渐渐好了,抬头看着凤姐,道,“你是说?” 凤姐笑道,“求人莫若求己。外头买进来的那些小蹄子,就算事先应承到十分,只怕真抬举起来之后还是不成。倒不如嫂子身边知根知底的人,稍稍调&教了,不怕不能办大事。” 尤氏沉吟片刻,点头道,“也罢了。虽说她也是外头买进来的,可是跟了我这么几年,行事做人一概还都靠得住,若是能成,自然比外头买回来那些贱婢强得多了。” 说着站起身来,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凤姐笑道,“横竖都来了,莫不如吃了晌午饭再回去罢。横竖二爷也不回来的,我命小月多预备几个菜,咱们好好乐乐。外头给丫头们也摆一桌,叫她们几个也乐一乐去。” 平儿也笑道,“方才已经命小月去制茯苓饼去了。大奶奶莫若再等一等,吃了饭再走不迟。” 尤氏心中有事,笑道,“等你们二老爷生辰那日再过来乐罢。我们那边也有些事,倒是赶紧回去的好。” 凤姐知她心中不定,便也不再强留,送至院门口,看她上了车,才转身回来。 平儿见凤姐面上有些倦色,便上来替她卸了钗环,扶着她上了炕歪着,自己半跪在炕沿上,轻轻捶了半日的腿,方道,“奴婢有一事不大明白,奶奶为何要单单提起红蜻来?” 凤姐眯着眼,道,“你瞧着她那小模样,那边珍大爷可还看得上么?” 平儿想了一想,道,“若是论起模样,红蜻倒是比银蝶强的多些。只是珍大爷也是贪新鲜的性子,奴婢是怕那孩子拿捏不住。” 凤姐道,“这也没有什么拿得住拿不住的。你当珍大奶奶是一点成算没有的人么。她既然心里有了主意。,自然会想出办法来替红蜻固宠。倒不用咱们操心了。” 平儿迟疑一下,道,“奶奶为何就能认定红蜻乐意呢。” 第67章 且说听平儿迟疑着问出这话来,凤姐便慢启一双丹凤眼,看她一眼,道,“当年之事,确实是我逼着你,给你二爷做了房里人。我也知 你原本是想等过几年放出去,外头做正头夫妻的。只是我委实离不得你,放别人在你二爷身边,我又信不过。况且咱们二爷虽然有些这样那样的毛病,那心还是不坏的。我想着,只要咱俩情同姐妹,你那日子过得也未必就不如你出去给那些小门小户的做正妻。只是如今想来,若是不能如你所愿,倒是我的不是了。” 平儿听这话有些深意,忙忙跪下道,“承蒙奶奶瞧得起,奴婢万万不敢存了抱怨之心。奴婢这一身都是奶奶所赐,便是要奴婢赴汤蹈火,奴婢也万死不辞的。” 凤姐笑道,“不过是白说几句话罢了,怎么倒跪下了,还不赶紧起来。我这身上酸疼的,还给我仔细捶捶才是。” 平儿依言站起来,半跪在炕沿上依旧捶腿。 凤姐道,“方才因着你说起红蜻,我才跟你说那些话的。那丫头么,我当日见她,便知她心比天高,所以命小月和小琴去投石问路,果然她立刻就露形了,帮着传递了不少消息过来。况且她既然有把柄捏在我的手里,又有想出头的那份心意,我为何不成全了她。到时有她在珍大哥身边红袖添香,对咱们而言不也是有百益无一害么。” 平儿回过神来,笑道,“原来奶奶竟是早就打的这个算盘。方才我瞧着珍大奶奶那脸色,只怕是已经有些意思了。” 凤姐道,“她身边正缺个像你这样的人才,如今可巧就有了一个,依着她的性子,自然要放在心上掂量几天才能决断。我猜珍大嫂子有些性急了,只恐也拖不了几日了。你得空先备好贺礼,比着香菱的例子,少一两样就罢了。” 平儿应了,道,“过两日是这边老爷的生日。还比着旧例预备起来么。” 凤姐道,“方才原要和你说,偏大嫂子坐在这里说了会话,这么一冲,我倒忘了。你去和林之孝家的说,还照着旧例就罢了。戏酒后面那些顽意不用她预备了,就说我这里另外预备下别的了。” 说着忽然想起一事,道,“昨儿你二爷说起,叔父要保举贾雨村进京候缺,你还记得么。” 平儿想一想道,“记得,似乎昨儿二爷是随口说了那么一句。素日二爷仿佛不大待见那贾雨村大人的,昨儿我看他也不大悦意的神色。却不知舅老爷那边为何如此肯抬举他。” 凤姐冷笑道,“前儿薛表哥那案子,可不就是这位贾大人明镜高悬,草草结案了么。叔父想必是得了姑妈的消息,看他如此识趣,投桃报李罢了。” 说着便不由想起前世。不过为了几把旧扇子,贾雨村就能虚张声势逼死了那石呆子,害的贾琏着实挨了他老子一顿好打。这也罢了,日后此事被翻出来时,那贾雨村却已经投在忠顺王爷门下,此事便全由贾赦和贾琏承担,本就是洗不清的一身死罪,平白又多了一条罪状。说起来公公贾赦倒也不冤,只是贾琏着实冤枉。这一世,必定要使大房和贾雨村撇清干系才好。 怎奈叔父如今官运亨通,又是杀伐决断惯了的性子,只怕自己要说些什么他也是不信的。况且他一贯和两位姑妈偏亲密些,也轮不到自己多嘴。只是贾雨村这节,倒要细想想如何应对才是。 横竖如今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成算,不怕抓不着那人的把柄,这么想着,心里便觉开了些,道,“今儿可打发人去瞧了林姑父了么。” 平儿道,“已经打发旺儿家的去瞧了。依着奶奶说的,那些东西都送过去了。” 凤姐点点头,道,“日后你二爷若是想有些出息,只怕还得着落在林姑父身上。便是琮儿,若是想走科举,只怕也离不了林姑父的栽培。” 平儿笑道,“那是自然的。上回听二姑娘说,咱们老爷还和琮三爷提起此事呢。说若是他今年进学有望,便由吕先生引荐他给林姑父当门生了。” 凤姐笑道,“难得咱们老爷还能想到这一层,若是琮儿今年进学,比先珠大爷还小了几岁呢,也是咱们大房脸上的光彩。那时只怕老太太也得高看一眼他了。” 平儿道,“奶奶倒是很看重琮三爷。我瞧着这边太太待环儿也就是面子情罢了,远不及咱们太太待琮三爷的情分。” 凤姐微微冷笑道,“她有亲生的宝玉在跟前,哪能容得下环儿。好在环儿和赵姨娘如今学的也乖觉了,总算相安无事。且还有个三姑娘在中间调停着,料想一时半会闹不出笑话。” 凤姐心中还有一句未肯说出来的话是:再过几日元春就要封妃了,那时王夫人必定更加得意,赵姨娘和贾环的日子只怕更加难过。倒要看探春届时如何应对取舍。 说着话,外头小月小琴领着小丫头子们进来摆饭,凤姐便和平儿用饭不提。 过了一日便是贾政的生辰,两府人丁都齐集庆贺,果然热闹非常。凤姐也专意命平儿找出那条露垂珠帘金抹额戴上,又插了一支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的凤钗,打扮的十分齐整。 平儿前后照看了一遍,见并无不妥了,便笑道,“外头都预备的差不多了,奶奶也该出去了。” 凤姐道,“你随我一同去。教小琴和小月在家里看家便是。” 平儿应了,也便收拾妥当,主仆俩一齐往前头来。 迎面正碰见邢夫人带着迎春也过来,凤姐便上前见礼,笑道,“才几日不见,妹妹越发出脱的美人一般的模样了。” 迎春微微有些害羞,但这些时日在邢夫人身边被娇惯得也敢说句笑话了,便对邢夫人道,“娘,您瞧嫂子又打趣我。” 邢夫人笑道,“你嫂子说的也是。我也瞧着迎丫头越发出息了。” 迎春便红了脸,扯着邢夫人的袖子娇声道,“娘。” 凤姐便上来搀着邢夫人另一只手,笑道,“时候差不多了,太太先进去坐席吃酒看戏罢。” 邢夫人道,“左不过是那么些戏目,有甚么可看的。” 凤姐便知她又弄左性,遂笑道,“老太太也在里头呢,太太还是早些过去罢。” 邢夫人知她是好意,只是心里不爽快,便不再提老太太,只道,“我又有几日不见大姐了,你妹妹还给她做了几样小顽意,等明儿打发人给你送过来。” 凤姐笑道,“哪里敢劳动太太身边的人,赶明儿我命奶娘同我一起过去,给太太请安便是了。” 邢夫人这才露了点笑意,道,“那也罢了。明儿我教他们多预备些菜,留你们在那边吃了饭再回来。” 凤姐笑道,“那自然是好的,明儿倒要多吃些才是。” 娘几个一边说笑一边进了屋内,早有小丫头子们上来接过大衣裳,扶着主子们各自落座。 按说平儿只该坐在赵姨娘周姨娘那一桌上,但是凤姐偏爱她,又知道王夫人一贯不理会这些小事,邢夫人自然更不会多言;便命她只坐在自己和李纨尤氏一桌。 李纨一贯见了平儿便要说笑一番,见她也坐在身边,便要灌她两杯酒。凤姐笑道,“若是大奶奶是个男人,只怕看见你就该迈不开腿了。” 李纨道,“呦,不过是教她多喝两杯罢了,瞧把你心疼的。难不成你如今倒要看平姨娘的脸子了么。” 平儿忙笑道,“大奶奶可说不得这样的顽笑,奴婢哪里禁得起呢。” 李纨笑道,“有什么禁不起的?就你这体体面面的小模样,在外头不知道的人家瞧见了,谁不拿你当奶奶太太看。偏生只落得个屋里使唤的命。” 平儿听这话来的不对,忙瞄一眼凤姐,见她并不在意的自顾看戏,脸上似笑非笑的,便有些不安。又纳闷李纨明知道凤姐先前的作风,偏要在她跟前说出这话来,倒像是给自己上眼药一般,心里也未免淡淡不愉起来,面上却笑道,“奶奶想来是多吃了几杯,我这就教他们去端醒酒汤来。”说着起身自去了。 凤姐虽然只瞧着戏台上,心神却放在这边,李纨方才那些话,一句不落都听得清楚明白。见平儿藉着醒酒汤溜了,也觉好笑,只装看不见李纨那微有些发青的脸色,依旧看戏。 正热闹间,外头赖大家的忙忙进来,道,“回老太太,方才外头传话,说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外头老爷们已经撤了酒席戏文,摆了香案,在中门那里跪接了。” 贾母正和薛姨妈说笑,忽听传报唬了一跳,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有旨意来传?”一面向王夫人和邢夫人道,“即刻把咱们酒席也撤了,戏文也止了。” 邢夫人和王夫人也都唬了一跳,忙命撤了酒席并小戏。在座的族中女眷见势头不妙,也都各自告辞回家,唯有尤氏和薛姨妈留了下来。 凤姐虽然心里明镜一般,偏也做出焦虑之色,早已站起身来,命人去前面接着哨探。 片刻便有人回来禀告道,“那夏太监并未带着圣旨过来,只传了个口谕,说是立刻宣老爷入朝,在临敬殿陛见。传完了旨意,连茶也未吃便上马走了的。” 贾母胆子最小,听了这话更是耽心,只觉得站立不住,旁边鸳鸯和琥珀忙左右扶住。 凤姐忙抢前一步替了琥珀,道,“老祖宗不必耽心,如今尚不知何事,许是圣上见老爷勤勉,要提拔提拔也未可知。” 贾母拉着她的手,道,“你还小,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利害。若是升官之事,必定有圣旨的,哪能只传了这么个口谕。”说着不觉叹口气,道,“只望着是好事罢,今儿又是他的生日,别叫他担惊受怕的才是。” 邢夫人听了这话,不易察觉的抽了一下嘴角。凤姐知她不满贾母偏爱贾政,只怕被别人瞧出来,忙向赖大家的道,“赖总管跟着老爷去了么?” 众人便都看向赖大家的,赖大家的忙回道,“回奶奶,已经跟着老爷去了的。外头又派了那些小厮来往飞马报信的。” 凤姐道,“再多打发几个小厮出去哨探着些,有了回信立刻进来回老太太和太太们。” 赖大家的应了,退出去办理不提。 贾母在屋里坐了片刻,终究心神不定,便只走在大堂廊下伫立。邢王二夫人并薛姨妈,尤氏,李纨,凤姐,三春姐妹也都陪着站在廊下,外头那些丫鬟婆子密密麻麻都在两旁侍立,却一点声响也不闻。只有贴身的丫鬟们都各自取了斗篷过来,给自己主子围上。 有两个时辰的工夫,才见外头跑进来一个小厮,回道,“赖管家几个回来了,正说奉老爷命,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呢。” 贾母听这话来的无头绪,便命速传赖大进来细问端倪。 赖大禀道:“小的们只在临敬门外伺候,里头的信息一概不能得知。后来还是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后来老爷出来亦如此吩咐小的。如今老爷又往东宫去了,速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去谢恩。” 这番话说毕,贾母并王夫人薛姨妈等都是洋洋喜气盈腮。连探春和李纨都不由得满面笑容。边上那些丫鬟婆子们也纷纷给贾母和王夫人贺喜不迭,尤氏和凤姐也忙着上前给王夫人说了些贺喜的话,一时言笑鼎沸不绝。 如今有品级 的便是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并尤氏四个,都忙忙的各自回去按品大妆起来,预备进宫谢恩。 凤姐见邢夫人虽带了笑意,那脸上却并无喜色,知是二房大喜,她心里不快,瞅人不见便给迎春使了个眼色,悄悄拉到一边,说道,“你和太太说,这在老太太是极大的喜事,万不可露出别的意思来才是。日后等咱们琮儿有了出息,不怕没有胜过今日的荣光。” 迎春点点头,自陪着邢夫人回去换衣裳头面,顺势便把凤姐的话说了。邢夫人思之有理,也便罢了。 这里凤姐又想起一事:贾赦贾珍也要一同入朝谢恩的,记得前世因着贾琏并不在家,侍奉贾母大轿的是贾蔷和贾蓉。如今贾琏正在府中,自然要由他和贾蓉侍奉入朝才是正理。 因此便一边服侍贾母换装,一边笑着随口提起此事,果然贾母道,“命琏儿和蓉儿一同侍奉我们进去便是。” 凤姐便笑着回屋替贾琏换了官服,笑道,“二爷如今是国舅老爷了,小的这脸上也跟着添了光彩了。” 贾琏也笑道,“岂敢岂敢。倒是这事儿出来,只怕你又要操劳了。” 凤姐笑道,“且别说这些了,倒是赶紧去前面去罢。你若是真有这份心,倒是日后能知道加倍上进些,给我挣个诰命回来才是。省的这样的大喜事,我想进宫瞧瞧都不能的。” 贾琏听了,低头想一想,含笑道,“果然你说的很是。等我日后必定想法子给你也挣个诰命夫人回来。那时定教你也风光风光。” 凤姐笑道,“二爷能有这份心,小的就感恩不尽了。倒是赶紧走罢,别叫老爷在外头等你才是。” 说着平儿上前打起帘子,贾琏便折身出去了。 平儿也觉欣喜,笑道,“不想咱们家大小姐能有这样的造化,倒是老太太和太太们的福气了。” 凤姐微微冷笑道,“什么是福,什么是祸?宫里的事,旦夕之间就能天翻地覆,只怕到时别连累了咱们,就是祖宗庇佑了。” 平儿微微一怔,道,“这个奴婢就不懂得了。” 凤姐道,“咱们大小姐入宫多年,忽剌巴一下子从女史变成贵妃,固然是件大喜事,可你细想想,那封号里头就大有文章。我记得之前吴贵妃她们几个的封号都是淑,慧,丽这些,我虽没有上过学,可如今常听着小琴和小月读书,也知道那都是些夸赞女子容貌品行的好字眼。偏到了咱们大小姐身上,就用了贤德这两个字。岂不是说圣上不过是看着大小姐贤孝才德,才肯封妃的么?” 平儿听得点点头,凤姐便接着道,“圣上也不过是个男人罢了。咱们这样的人家都知道,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做妾的必定是色艺双绝的,才能盛宠不衰。大小姐进宫前你也曾见过的,那模样虽也不错,可也算不得古今绝色。想来她这些年在宫里也必定是过得如履薄冰,虽然眼下一时侥幸得宠封了妃,也难说能保全她自己多少年的荣华。只是若是她这棵大树倒了,只怕府里也跟着遭殃。如今咱们都只顾着欢喜,指不定日后还有欢喜不得的时候呢。” 一席话说得平儿收了笑容,半日道,“奶奶说的极是。只是如今咱们和大小姐都是一家子骨肉,自然是休戚相关的。要撇清也是不能的。” 凤姐笑道,“这也难说。若是大房和二房分了家,不就两不相干了么。” 第68章 书接上回。且说听凤姐乍然提起分家二字,平儿先吃一惊,道,“奶奶怎的忽然想起此事来?” 凤姐笑道,“我思谋此事也不止一日了,只是没个合适的由头说出来罢了。如今趁着大小姐封妃的事儿正热乎,倒正是提起此事的大好时机。” 见平儿依旧有些不解,便笑道,“这有什么难懂的?既然是贤德妃的娘家,处事怎能不合乎礼法规矩呢。只要照着规矩去说,这事自然手到擒来。” 平儿会意过来,笑道,“果然是这样。奶奶这个算盘打得倒是精明。只是此事须得咱们老爷出头去说才妥的。” 凤姐笑道,“这是自然的。明儿不是要带着大姐去给他祖母请安么。你去告诉那奶娘,明儿只管把大姐收拾的越可人疼越妙。” 平儿依言出去吩咐不提。外头小琴来至门口道,“奶奶,方才林姑老爷那边也打发人过来贺喜了。因着老太太和太太们都不在家,便说要过来给奶奶请安的。” 凤姐道,“来的可是那两位嬷嬷么?赶紧请进来罢。” 小琴笑道,“奶奶倒能未卜先知了。来的果然是两位嬷嬷。”说着外头脚步声响,小琴紧着躬身打起帘子,进来的果然是郦嬷嬷和扈嬷嬷。 凤姐见了她二人进来,忙笑着站起来,满面春风的问好。命小琴看座,又吩咐小月倒好茶来吃。 两位嬷嬷先规规矩矩的给凤姐请了安,才各自落座。扈嬷嬷先笑道,“如今府上出了这样天大的喜事,我们老爷和小姐听说了也是喜悦不已,便打发我们先两个来贺喜了。事出仓促,还未来得及拟出礼单来,明日便会命人另送过来了。” 凤姐笑道,“林姑父如此盛情,倒教我如何敢当。想来林姑父也该大愈了。” 扈嬷嬷道,“来时我们老爷还说,多谢二奶奶费心想着。我家老爷不过是偶感了风寒,又操劳太过,才勾起旧年陈疾。如今也堪堪大愈了。” 外头小月送上参须枸杞茶来,三人且吃茶。扈嬷嬷笑道,“小月姑娘如今烹茶的手艺越发好了,怪道我们姑娘时常肯记挂着。” 凤姐也笑道,“不过是小丫头的一些小心思罢了。说起你们姑娘,我这些时日也没得闲过去瞧她,在那边一起都还好么?” 扈嬷嬷笑道,“一切都好。只是如今我们那府里人多事杂,我家小姐也不得空,要不早说要过来瞧老太太和二奶奶的。” 凤姐含笑道,“如今林姑父初入京,自然事情不少,偏生又中馈乏人,自然要林妹妹多操些心了。倒是难为了林妹妹小小年纪,想必托赖二位嬷嬷教导之处不少。” 扈嬷嬷和郦嬷嬷对视一眼,便端起茶盏自管吃茶。旁边郦嬷嬷笑道,“可是二奶奶思虑的到。不瞒奶奶说,我们老爷原是不打算续娶的,所以才耽搁了这么几年。如今姑娘要接回府里住着,总不能是老爷亲自教养,传出去外面也必生出些闲话,因此上便做了打算预备续弦的了。” 凤姐也知郦嬷嬷说的是实情,记得前世自敏姑妈死了之后,林姑父便无续弦之心,故而才把黛玉送过贾府这边来的。 如今情势已大不相同,林姑父身居高位,若是家中没有个正妻,只留那几房姬妾在身边,,外头看起来也不成个体统。况且与黛玉教养上也说不过去的。 且若是娶了新妇,和贾府自然就渐渐疏远了,只留个面子情也就是了。未必林姑父就不存了这份打算。 只是林姑父如今虽说看着不老,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偏又有这样的门第家世,若要娶正妻,也必得从那些门第差不多的人家里头找一个待嫁少女。想来继母的年纪比黛玉也大不了许多。未免不大好看,也难怪林如海犹豫不决。 想着笑道,“这自然是应当应分的,如今林姑父春秋鼎盛,若是能续一房好亲事,只怕于子嗣上也是大有裨益的。只林妹妹可知道此事么?” 郦嬷嬷会意,笑道,“我们姑娘如今帮着老爷当家理事,这些也是知道的了。到底我们姑娘心胸宽大,并不介意此事,还肯催着我们多帮着老爷留心些。” 凤姐点点头,道,“林妹妹是最聪慧最懂事的,自然不会计较这件事。况且林姑父一向最疼她,便是新妇进门,也不能压过林妹妹去。再者林姑父是心里有成算的人,想来续娶之事必定是十分谨慎的,定要择个德言容功四角俱全的女子,才肯娶得呢。” 郦嬷嬷笑道,“倒是借奶奶的吉言。若是真能如此,必定要先下个帖子请奶奶过去吃酒的。” 凤姐笑道,“这顿酒想必我是吃定了的。必定要个好女子,才配的起林姑父那样的学问人品。况且林姑父如今的家世门第都是极好的,也不算辜负了谁。” 扈嬷嬷听了这半日,也笑道,“那是自然的,论起我们老爷的人品,只怕十个里头也挑不出一个来的。” 三个人又说了些闲话,两位嬷嬷便要起身告辞。凤姐笑道,“倒是又教嬷嬷们大老远的跑这一趟。原该留你们在这里吃饭的,只是今日只怕事多繁杂,改日再请嬷嬷们吃酒罢。” 两个嬷嬷都笑说不敢叨扰,凤姐和平儿亲自送到院门口,看她们上了车方回屋。 方才平儿虽未进来,在外间也听得个大概,便向凤姐道,“这回林姑娘倒要有继母了。” 凤姐笑道,“继母又如何,总比日后被人说是在贾府教养出来的好罢。只怕老太太听说了,心里未免会不大痛快。咱们只装个不知道就罢了,一个字也别提起才是。”平儿道,“奴婢明白。” 说话间外头又有几家听了风声,早早的过来送礼,只忙的凤姐脚不沾地,还亏得带了平儿和小琴在身边帮着看顾料理,外头又有赖大家的和林之孝家的带着婆子小厮们迎来送往,半日才把那些东西都点清归置好了。 贾母一干人等进宫谢恩大半日才得回来,虽说都带些倦容,却都是喜气洋洋的,连贾琏都是一脸得色。 凤姐外头都忙毕了,又伺候贾母说笑了一回,才回了自己屋里和贾琏一道用晚饭。 因着贾琏在家,又是赶上这样的大喜事,平儿便命小厨房额外多加了几个菜,又烫了一壶惠泉酒,一起送了进来。 贾琏心情畅快,便命平儿斟酒,自己先干了一杯,向凤姐笑道,“今儿是咱们家大喜的日子,不如你也陪我喝一盅。” 凤姐原是善饮的,素日里也曾陪着贾琏吃过几回酒,都是尽兴而毕。今日却有些心事,只似笑非笑的看着贾琏道,“不知二爷所说的喜从何来?” 贾琏正在兴头上,不妨被问了这一句,愣了一下,复笑道,“你莫不是乐得糊涂了?这个还用问我么,自然是咱们大姐封妃的大喜事了。阖家上下可不都为这个得意呢么。” 凤姐微微冷笑一声,道,“贵妃娘娘正经是这边老爷太太的亲闺女,宝玉的亲姐姐,老太太的亲孙女,和咱们又有什么大的相干?不信你去问问咱们老爷太太,今日进宫谢恩,可不就是去填数 。还能轮的上他们说话么。” 几句话说的贾琏扫了兴头,只是素日礼让媳妇惯了,也不敢撂脸子,只慢慢放了酒盅,道,“怎的突然说出这么扫兴的话来。” 凤姐便把先前对平儿说的那番话又细细对他说了一遍,末了说道,“不是我有意扫你的兴才说这些话,你细想想我说的可是不是。” 贾琏果然低头想了半日,方道,“竟是你想的周全。可眼下大姐正得宠爱 ,想来还是能有几年的风光呢。” 凤姐见他已有些活动,便趁热打铁道,“得宠在宫里也不是难事,难的却是固宠。若是咱们家这位大小姐能有本事固宠,倒也是咱们一家子的福气。我听人说,去年圣上封了吴家的大小姐做贵妃,没几天她老子吴天佑就从正五品变成了正四品。如今咱们二老爷不过是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若是圣上过些时日肯升他的官,倒也罢了;若是不肯,你我心里自当有一个成算的。” 贾琏听了有理,便点点头,道,“也是了,且瞧着再说罢。只是今日大喜的日子,你怎的倒能想起这些来了。倒没得扫兴的。” 凤姐笑道,“这有什么扫兴的。我一直有个想头,只是时机不对,不能提的。今日大姐封了妃,我倒觉得这个机会是再好不过的了。若能成了,那才是大喜事呢。且吃了饭再说罢。” 贾琏听这话大有玄机,便匆匆吃了几口。凤姐也略略吃了几口,见贾琏搁了银箸,也便放下碗箸,命外头小丫头子们抬去饭桌。 小琴和小月上来服侍漱口已毕,又献上茶来,便都退出去了,只留平儿在炕前站着伺候。 贾琏吃了一口茶,便问什么事。凤姐便把筹谋分家之事说了出来,又道,“这事须得咱们老爷去和老太太提了才中用。如今老爷待你比先前也好得多了,倒是你去和老爷提了才好。明日我也去那边找咱们太太提一提这事。” 贾琏迟疑了半日,道,“此事谈何容易。上头还有老太太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一贯是偏向二房和宝玉的。若是告了忤逆,只怕老爷的世袭都不保了。” 凤姐笑道,“我的好二爷,怎么这一时半刻的就糊涂起来了。咱们老爷是大房长子,住进荣禧堂是名正言顺的,便是说分家,如今有贵妃娘娘这事出来,老太太岂能不顾虑名声,怎么敢把事闹大教外人笑话?据我想来,至少也该有六七分可以得手的。” 又笑道,“若是咱们老爷和太太搬进了荣禧堂,那咱们夫妻在这府里住的不就是天经地义了么。便是二爷管家理事,自然更加名正言顺了,岂会像现今这般掣肘。还有二妹妹和琮儿,在外头也体面的多。眼瞅着二妹妹就到了议亲的岁数,若是此事成了,对二妹妹的亲事也是有助益的。” 说着看一眼平儿,接着道,“二爷还不知道么,自从大小姐入宫之后,每年这边太太都要从公账里拿出若干银子来,送进宫里去打点。如今封了妃,只怕日后要用到的银子更多。与其这么不清不楚的白白花了,倒不如分了家,各家门各家户的过自己的日子好些。便是二太太要往宫里贴银子,随她爱送多少,也不与咱们相干了。” 贾琏沉吟了片刻,道,“也罢了,明日我去和老爷提一提,且看他如何答复罢。” 凤姐因记挂着元春封妃之后没几日便有省亲的旨意下来,觉得等不得,故而才这么急切的提出分家之事。须知前世省亲那一项动用了林家和薛家的银子不算,贾家自己也贴进去二三十万两的现银,自此这日子便是一日比一日缩了起来。若不赶在这之前分了家,保住大房名下的产业银两,只怕又要重蹈覆辙。 见贾琏如此说,便笑道,“如今你和蔷儿在外头操办祭田家塾那些事,自然和吕乃友先生也是能说上话的了。明日你倒是先去和他说一说,才去和咱们老爷提此事。若是老爷不能决断,倒请他去和吕先生商议了也好。” 贾琏听她提起吕乃友,心里也动了一动,笑道,“果然是好主意。如今琮儿在家塾里偏肯用功些,那吕先生很是喜爱他,已在老爷跟前夸过数回了。我听老爷的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很是信服他的。若是他肯替咱们说句话,倒比你我更有分量了。” 夫妻俩商议已毕。第二日凤姐给老太太请安回来,便带了平儿和大姐,过去大房那边给邢夫人请安。 邢夫人如今儿子和闺女都在跟前孝顺和睦,待人也越发和气了些,和大姐见得多了,也越发喜爱这个俊俏伶俐的小孙女,见她打扮的花团锦簇的过来,先就笑了,伸手拉到自己身边,故意引逗她学舌取笑。 凤姐待她们祖孙俩顽的差不多了,才命奶娘抱着大姐先出去外间屋子。又命那些丫鬟婆子都各自出去。待跟前只有迎春并平儿,才把想着分家的话提了出来。 邢夫人往日只觉得凤姐是王夫人的亲侄女,虽然渐渐处的融洽了,也并不能十分的推心置腹。只是经了上回王夫人要做媒之事,又听了今日分家之语,才真的相信凤姐如今是千真万确一心一意只为大房了。 只是分家之事之前她自己想都不敢想过的,如今却被凤姐提了出来,一时心里也有些六味杂陈。她虽说不是掐尖要强的性子,可原先进门时也曾存了几分争强好胜之心。偏生贾赦不得贾母的欢心,她这个出身不高的大房媳妇也就跟着不得脸,那心渐渐的也就淡了。 明明贾赦才是袭爵长子,却只能搬到别院来住,好端端的荣禧堂便让给了贾政和王夫人。邢夫人虽然不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可也不是傻子,瞧着王夫人一脸慈善,那心里早就憋了一坛酸醋,只是无处发泄罢了。 今日凤姐忽然提起此事,倒教邢夫人心里有些活动之意,想了半日道,“难为你竟能替咱们大房谋划到这一节上,以往倒是我错看了你。只是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单凭你我只怕是不成的。” 凤姐笑道,“昨儿我也和二爷提了一句,大约他今日就能去老爷跟前提起来了。如今谁不知道老爷最肯听太太和二妹妹的话,只要太太帮着说句话,自然有老爷出头去和老太太说这事,太太只管等着搬家便是了。” 这话说的邢夫人心中熨帖,便也笑道,“老爷素日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哪里是我能说上话的。只是如今有迎儿和琮儿在跟前,他倒是得空就过来坐坐,也肯和我商议些事。若是他过来提起此事,我必定照你的意思和他说去就是。” 凤姐知道邢夫人一贯是自保 的性子,能说出这话来已属不易,忙笑道,“媳妇也是想着,若是老爷太太搬过去了,我和琏儿还住原来那院子倒也便宜,每日请安往来倒是近了许多,便是太太和二妹妹闲来无事,也能多带着大姐顽一会子呢。” 迎春如今和凤姐极是亲密,在旁边也说道,“教嫂子说的,我倒真的想搬回去了呢。” 说的邢夫人笑道,“偏你如今也性急了。前儿你给大姐做的那些小顽意倒是拿过来给她顽去才是。” 迎春便出去外面,命司棋去自己房中把前几日做的几样小顽器娶了过来。平儿出去把大姐复又抱了进来,邢夫人便又逗着顽了半日,笑道,“我瞧着妞儿着模样倒是生的极好,长大了必定比你还要俊些。” 天底下做娘的都是最爱听这样的话的。凤姐便笑道,“她如今还小呢,太太且等她再长几年夸她也不迟的。” 邢夫人又看了大姐几眼,道,“大姑娘如今也是一宫主位了。当年我也是瞧了她几年的,我瞧着她那摸样,未必及得上咱们大妞呢。” 凤姐心中一凛,知道邢夫人是被元春封妃之事刺激了,只恨不得自己家里也出个贵人,压倒二房才好。却不想想大姐如今离选秀的岁数还远得很不说,那又是个什么好去处,自己的闺女是万万不能送进那里头去的。 心想务必要打消她这个年头才好,于是忙笑道,“大姐哪能有那样的福分呢。况且我这当娘的,一心只巴望着她这一辈子平安富贵,倒也不指望她能青云直上甚么的了。” 邢夫人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听凤姐说了这话,便笑道,“果然你这份心比二太太强得多了。今日我见她只管喜不自胜,却毫不思虑大姑娘在宫里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也不细想想,大姑娘能到这一步,还不知背地里用了多少功夫。” 凤姐见邢夫人能想到这一层,倒也觉得自己往日小看了这个婆婆。都说人老成精,岁数大了的人自然眼界心机要深远些了。 且说凤姐在这边陪着邢夫人吃了晌午饭,才带了平儿并大姐回了西府自己的院子,正要歇息一会,外头小丫头子来报,“二奶奶,林姑老爷府里打发人送了贺礼过来。老太太请二奶奶过去瞧瞧呢。” 第69章 且说凤姐从邢夫人那边回来,正觉午后倦怠,刚要歇息一会的功夫,又听外头小丫头子来报,说是老太太有事传唤。听说是林府来人送上贺礼的,凤姐心中有数,便忙忙赶过来荣庆堂这边。 进门只见扈嬷嬷带了碧落站在当间,贾母和王夫人都坐在上面。宝玉大约是难得上学去了,不在跟前,只有湘云满面笑容的站在贾母身后。见凤姐来了,贾母便笑道,“你林姑父打发人来送了些东西,贺咱们娘娘晋升之喜的,你也过来瞧瞧罢。” 扈嬷嬷和碧落见凤姐进来,也笑着上前见了礼。凤姐儿也笑着来到贾母身边站着。听扈嬷嬷笑道,“我们老爷说这是大喜事,本该亲自过来贺喜,只是这两日部里事务偏多些,不得空。过两日得闲了,必定亲自恭贺老太太的。” 贾母笑道,“都是一家子骨肉,你们老爷倒是客气了。”说着向凤姐道,“说起来,既然如今你林姑父也大安了,过几天咱们就把林丫头接回来罢。有几日不见了,倒是怪想她的。” 湘云极会看人眼色,也笑着接口道,“我也怪想林姐姐的,老祖宗倒是早些派人去接回来的好。” 凤姐知道老太太心里确实对黛玉是格外疼爱些的,又有亲上做亲的意思,自然会惦记着此事。只是黛玉当日使了心机才搬了出去,自然不会再想着回来自陷泥沼。老太太这一番苦心,只怕是水中捞月。 果然听扈嬷嬷笑道,“多谢老太太费心想着。只是如今府里因没有主母,那几位姨奶奶都是不能管事的,内宅许多事务倒要我们帮着姑娘分派料理。今日姑娘原说也要过来的,偏又有点子事情耽搁住了。想来一时半刻的,必是不能回来住亲戚的了。” 这话说得虽然含混,里面的意思却是清楚明白的。贾母从重孙子媳妇熬成了老封君,如何听不懂那意思,脸上立刻便有些阴晴不定,停了一停,方道,“这也罢了。可怜林丫头那身子本就弱些,倒要去操那些闲心。” 扈嬷嬷笑道,“如今我们姑娘的身子倒是比先前小时候好了许多的,却也无妨。姑娘也说了,过几日闲了,必定过来给老祖宗请安磕头的。” 贾母便点点头不言语。扈嬷嬷话已传到事已办完,便笑着告辞带了碧落出去了。贾母便命,“琥珀好生送两位亲戚出去。” 送走了扈嬷嬷,凤姐知道贾母心里不痛快,也不开口说笑,只看一眼王夫人。 王夫人也看出贾母的脸色有些不愉。只是人家扈嬷嬷说的入情入理,如今那边府里委实缺个主母,便是林如海因着中馈乏人有些想头,那也分内应当的。何况黛玉不回贾府的话,自然离宝玉就更远了,王夫人巴不得能那样,因此只装个糊涂,也不说话。 贾母默了半日,方道,“听这婆子话里的意思,只怕林姑爷是要打算续弦了。你们都是常出门的,也认得些族里人家的姑娘,若是有合意的,倒不妨和林姑爷提一提,也是咱们的好意思。就算是为了林丫头操些心罢。” 老太太想的是很深远的,若是林如海娶了别家的女子,难保不和贾府渐渐疏远。最好能在贾家亲族里头寻出一个合适的姑娘来,想法子配给林如海。这样林如海和贾家照旧是剪不断的亲,想疏远也不能的。便是黛玉因了亲娘和继母的干系,也须得和贾家这边走动的多些。 凤姐早料到老太太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一时心里不由得微微冷笑,暗想这个如意算盘只怕不灵的,嘴上却说道,“倒是老祖宗肯心疼林妹妹 。咱们族中的姑娘,论起来倒也不少,只是辈分上都低了一辈,急切倒想不起人来。” 贾母便看王夫人。王夫人平素只觉得自己王家的姑娘才是第一等的,贾家这些姑娘,只有自己养的元春才算出色,别人都不瞧在眼里,一时倒也想不出来,便笑道,“这也不是急在一时 的。待我和凤丫头再推敲推敲的好。” 贾母道,“也罢了,随你们去打听罢。我也乏了,你们都回去罢。”鸳鸯听这话,忙上前搀起老太太来,往后头卧房歇息去了。 王夫人便带了凤姐出来,边走边说起林如海之事,道,“你觉得老太太说的这件事,可有几分能成么。” 凤姐知道自己这个姑妈最是多疑谨慎的人,又惯会背后出手算计的,自不肯说实话,笑道,“这个自然要看林姑父的意思了。这事倒是教老太太去和林姑父说才好些,咱们只找出人来说给老太太听了就罢了。” 王夫人点点头,道,“只是一时我也想不起谁家有辈分岁数都差不多的姑娘,倒要找周瑞家的来问一问才是。” 凤姐笑道,“谁没事记得那些个人家的姑娘做什么。连我也通不记得的。” 说的王夫人也笑了。便命彩云去传周瑞家的。凤姐便也跟着回了荣禧堂,谁知那周瑞家的一时倒也记不清了,王夫人便命她这两日出去细心查访。凤姐见已无别话,便自告辞回房。 进门却见贾琏换了家常衣裳,正悠然坐在炕前喝茶,凤姐便笑道,“二爷今儿回来的倒早。” 贾琏也笑道,“家有贤妻,胡不早归?” 平儿上来伺候凤姐换家常衣裳,听这话也不由抿嘴笑道,“二爷如今越发会说话了,倒像是嘴上抹了蜜的一般。”说着更衣毕了,又给凤姐也端上茶来,便自退出去了。 贾琏见只剩下夫妻二人,便笑道,“昨儿你说的那事只怕有几分得手了。” 凤姐跑了这半日也觉得口干,先喝了口茶,听贾琏如此说,忙道,“可是咱们老爷点头了么。” 贾琏道,“原先我还想着只怕老爷不肯的,先去和吕先生通了声气,求他给咱们当个说客。谁知我一说老爷就应了,倒省了吕先生的口舌。” 贾赦是袭爵长子,因着母亲偏心,大房反倒住在别院也罢了,连管家之权也是被二房把持着。外头那些官儿来拜,也是直接递帖子求见贾政,贾赦早就憋了一肚皮的怨气不满。如今老妻越发贤惠起来,二儿子和媳妇也知道孝顺,小儿子在学里又是个肯上进的,心思自然越发活络了起来。 何况他本就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煽了风就能点上火。昨日元春封妃大喜,他也随着贾政贾珍一起入宫朝贺,在那凉地上跪了半日,只见了几个太监,连句正经话也没听着。 回来之后听老妻也抱怨,说是贵妃只顾着和贾母王夫人说话,竟是都没拿正眼看过自己的云云。 听得贾赦越发心头火起,想着侄女出息了又能如何,便是圣上要提拔,也提拔不到自己头上,反是跟着空跑这些没用的腿子,吃一肚子冷风。 况且若是二房从此兴旺起来了,自己大房这一脉就越发要被压得不得翻身了。因此上一夜也不曾睡好,也顾不得去理会那些娇滴滴的小妾,只在书房里坐着生了半日的闷气。 不想侵早贾琏便过来请安,顺便说起凤姐提起趁势分家之事。贾赦听了,不啻雪中送炭一般,对着儿子也分外和气起来。 听贾琏把凤姐那些话都说了一遍,越发觉得儿子小两口贴心贴意的,不住口的夸了贾琏几句,便命人请了吕乃友过来商议如何行事才能不拖泥带水。 贾赦虽然素日里有些胡作非为,那性子却偏直爽些,不似贾政的道学脾性,又是真心敬服吕乃友,两人素日倒也相得。 林如海因着黛玉之事,自然是不待见二房的,吕乃友和林如海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交情,又在家塾待了这些时日,贾府那点子事体早就知晓得清楚明白。况且又有旺儿得了凤姐的指示,时常的托着贾赦贾琏的名义送些东西过去孝敬,吕乃友是眼明心亮的人,两下里自然一拍即合。 听贾赦说起要分家之事,吕乃友便笑道,“此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只要令堂大人肯了,自然就水到渠成了的。” 贾赦皱眉道,“素日母亲有所偏爱,只怕是不肯的。” 吕乃友笑道,“尊府如今出了贵人,又是圣上亲封的贤德二字,自然是府上家教极好的缘故了。老妇人是贵人祖母,自然也是深明大义的德高之人,必能体谅大人苦心的。” 贾赦听这话恰好和先前贾琏所说对上了,心里也暗暗佩服儿子媳妇看的透彻,便笑道,“先生说的极是。” 凤姐听贾琏说完,便笑道,“果真吕先生是个极明白的人。这样大才在咱们家塾里做个教书先生,着实是有些委屈了。” 贾琏也笑道,“他若不是眇了一目,必定也能出将入相,做一番事业的。倒是林姑父相与结交的,果然与众不同。” 听他提起林姑父,凤姐便把林如海要续弦之事说了出来,又说了贾母的话,道,“我瞧着老太太的意思,是想林姑父再娶个贾家的姑娘回去,务必还要留着这段亲戚情分呢。” 贾琏很是不以为然,笑道,“我瞧着倒是难的。林姑父回京这些日子,不过是面子上过来走了几趟,也不觉得如何亲热。况且又把林妹妹接回那边去了,只怕有疏远之意也未可知。如何还肯再娶咱们族里的姑娘。” 凤姐听了这话,倒抬头看了他两眼,笑道,“只当二爷是个糊涂的,原来爷心里也自有一本账目。林妹妹在咱们家住这几年,这边太太是如何行事的,你当林姑父不晓得么。老太太虽说满心满眼的倒是肯疼着林妹妹,那也不过是为了和宝玉撮合罢了。 偏生又弄个云丫头也凑进来。林妹妹是个最伶俐不过的人,又有那些人在身边帮着,虽然不肯多言,那心里可是明白的很。你瞧着宝玉素日里那游手好闲的脾气,不文不武的,林姑父和林妹妹能瞧得上么。自然是要远着些了 。” 贾琏道,“倒是你这些年肯处处照顾林妹妹一些,便是我和林姑父见了,他老人家也是极和气的。如今咱们老爷在林姑父跟前也能说得上话,倒是你的功劳了。” 凤姐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如今且先顾着把家分了才是要紧的。” 贾琏道,“如今二叔和婶子管着家里的事,若是提个分家二字,必定也是不肯的。偏生老太太又拿着宝玉当眼珠一般看待,只怕这事也非容易。” 凤姐笑道,“我已经替咱们想出一个极好的主意出来,只是须得二爷和老爷在外头运筹才好。” 随即附在贾琏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贾琏细细一想,果然不错,喜得搂住凤姐笑道,“二奶奶如今竟是女中萧何了。有了你这样的管家奶奶,何愁大房不能兴旺起来。”说着就动手动脚起来。 凤姐扭身躲开他的手,扬声唤平儿命传饭。恨得贾琏抓耳挠腮,又不好说什么。只等用毕了晚饭,洗漱毕了,只拉着凤姐匆匆上炕翻云覆雨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侵早起来,贾琏便依着凤姐的话,过去那边找他父亲贾赦,只说如此这般如此那般。 可巧贾赦昨日和吕乃友说话投机不觉夜深了,便留那吕先生住了一夜,此时二人正一道用早饭。听了贾琏说完,吕乃友不由也笑道,“果真是绝妙好计。不想二爷竟能想到如此。” 贾琏不愿贪昧娇妻的功劳,便说道,“不瞒先生说,这却是拙荆的主意。” 吕乃友反倒多看了他一眼,笑道,“二爷竟是如此真性情的人。倒教在下刮目相看了。” 贾赦也笑道,“小犬自幼不好读书,倒不如他兄弟如今知道发奋。倒是教先生见笑了。” 吕乃友道,“但有绿杨堪系马,处处有路透长安。老大人不必多虑,我瞧着二爷言谈行事都是好的,日后必定是有后福 的。” 贾赦道,“倒是借先生的吉言。”一面向贾琏道,“想来那事也就是这几日就出来了,你倒是今日就出去安排人手才是。”贾琏应了,自出去寻心腹安排人手不提。 这边凤姐也自调兵遣将,一切妥当。 第二日早饭已毕,诸人都散了,贾母正和湘云宝玉说话逗闷,外头小丫头子们来回,“大老爷来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虽说不待见这个大儿子,到底也是自己亲生的骨肉,便道,“请进来罢。” 贾赦进来,规规矩矩的给母亲请了安,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的道,“儿子有事要和母亲商议的。倒是教不相干的人都出去的好。” 屋里除了鸳鸯琥珀,便只有宝玉和湘云在侧,听了这话都是一愣。贾母皱了皱眉,知道这个大儿子素日行事是不按章法的,便说道,“宝玉和云丫头且去那边屋子顽去罢。” 宝玉素日只怕他老子贾政,倒并不怕大伯贾赦。见贾赦忽然来这一出,倒也觉得奇怪,只是他不通俗务,听贾母教出去,便自出去。 湘云也随着宝玉一起出来。只是她虽然外示浑厚,心里却是细致,只觉得大有蹊跷,必是出了什么大事,见宝玉浑浑噩噩,忽然觉得有些无趣,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琥珀也自躬身退了出去,只留鸳鸯在贾母身边伺候。贾赦知道鸳鸯是贾母最心腹的丫鬟,在跟前也无妨的,便直截了当的提出要和二房分家之事。 第70章 书接上回。话说贾母在贾赦进来便要求清场的时候,就隐隐感觉今日大儿子只怕来者不善,心里便存了几分提防之意。谁知贾赦果然如此大胆,上来就直接抛出要分家这个劲爆话题。 老太太终究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倒也没有立刻变了脸色,只淡淡说道,“大老爷,你糊涂了罢。如今还有我没咽这口气呢。” 这话说的诛心。换做以前,贾赦是万不敢再和母亲多说一字的。只是今日不同以往,贾恩侯老大人有备而来,背后又有高人撑腰,事先早就想好了说辞。 见贾母如此说,贾赦便不慌不忙的撩衣跪下,道,“使母亲动气,自是儿子不孝。只是分家之说,自古有之,也并不是自母亲和儿子始的。如今儿子是长子,本当奉养母亲在堂,这些年反教母亲和兄弟住在一处,且不说外人,就是咱们自家族中诸人瞧了,只怕有些闲话也不妥当的。” 说到这里抬眼看一下贾母,见老太太的脸色显然有些变化,便垂目继续自说自话道,“如今侄女新晋了贵妃,自是天大的喜事。须知当今最重孝悌,若是贵妃的母家有些长幼无序,教有心人传到了当今耳边,反倒有损贵妃娘娘的清誉,也不显母亲和弟妹自幼教养之贤德,岂不可惜。” 这已是明晃晃□裸,磨刀霍霍的威胁了。贾母勉强压着听到这里,脸色已是变了几变,顺手便拿起几上的茶盅子砸在贾赦脚边,道,“你这孽障!竟敢如此!” 那茶是饭后鸳鸯才沏好端过来的,茶盅子砸在地上,犹还冒着袅袅水汽,溅了不少贾赦身上。所幸此时残冬未了,身上衣裳厚重,倒也无妨。只唬了旁边的鸳鸯一跳,欲待上前动手收拾,又看了看贾母的脸色不似以往,便只得站在原处,只做没看见罢了。 贾赦伸手掸了掸溅在衣襟上的茶叶末子,也不生气,反微微笑道,“倒要多谢母亲手下留情,终是不舍得朝儿子身上砸。母亲如此慈悲为怀,自然能体谅儿子也是要孝顺母亲的心盛,才不得已提及分家事,还望母亲大人恩准的好。” 这个大儿子自小因着养在祖母跟前,和当时做媳妇的母亲史氏感情偏淡泊些。待贾政落草之后不多时日,老祖母便驾鹤西游了,贾政便是一直由亲娘史氏教养。虽说之后贾赦因着嫡长子的缘故袭了爵,如今也做了婆婆的老太太,也还是更偏向小儿子贾政多一些。 何况后来娶得二儿媳妇王夫人也争气,养下三个儿女:元春自小就是有志气的,如今已然跻身贵人之列;贾珠虽说死得早些,活着的时候也是知礼上进,不到二十岁就考中了秀才;剩下一个宝玉,落草时就有异兆,偏又生得粉妆玉琢金童一般,老太太自然更是爱如珍宝。 反观大房这边,贾琏的亲娘出身人品倒都是上等的,偏又红颜薄命早早撒手了。留下个贾琏年幼,无人正经教管,---他老子自己都是倒三不着两的性子,那里还会管教儿子。弄得个贾琏渐渐也失了祖母欢心。 后来贾赦续娶了邢夫人,偏又是个不会讨喜的性子,出身也不够高贵,成婚多年又无所出,贾母自然更不放在眼里。虽然大房里还有迎春和贾琮,也都是老太太跟前可有可无的人,便是数日不见也想不起问一声。 由此种种,贾母那偏向的心自然越发偏了。却不想老实人也有炸毛的时候,大儿子忽然来这一出,倒教老太太有些措手不及。原想着拿几句狠话压下去,却不曾料到儿子有备而来,字字句句都绵中裹刃,竟似铁了心要分家的意思。 老太太盯着大儿子看了半日,见他只管低头垂目,大有不怯跪到明日后日的姿态,只觉得心中那火气腾腾便要上来。勉强压了压火气,方道,“高堂老母尚在,你就要急着分家,竟不怕外人笑话么。” 贾赦笑道,“儿子如今住在外头别院,和分家又有什么分别?况且兄弟和弟妹都是宽厚的人,虽说管家理事,里头也尽是琏儿和他媳妇帮着支撑了这几年,时常还要母亲自己操心去。如今倒不如将官中的账目交给儿子媳妇劳碌去,横竖琏儿两口子原是经办过这些事务的,有他们帮着,必定也出不了什么岔子的。母亲便可以颐养天年了。” 老太太这回算是彻底听明白了,感情这大儿子所谓分家,不但要打着奉养自己的旗号搬进荣禧堂,还要夺回管家大权,顺便连琏儿两口子也要夺回去。这份打算真真是十面埋伏滴水不漏。 思及至此,一时倒忘了生气,只拿眼看了大儿子半日,心中竟有些五味杂陈。 自己生养的儿子,脾气性格自然都是了如指掌的,正因为知道大儿子庸庸碌碌,老太太才会明目张胆的护短偏向二房。 却不料着一贯庸碌浑噩的大儿子今日忽然精明干练了起来,再也不似以往自己能轻易拿话压派住的时候了。倒教老太太添了无限疑惑,几乎要往怪力乱神上去思量了。 贾赦跪在下面,那眼却一直盯在贾母脸上。见母亲一脸沉吟之色,心知急不得,也不催促,依旧规规矩矩的在下面跪着,偏还要笑容满面的把腰身挺得笔直。 他这理直气壮的跪法,贾母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心知这个儿子这回是铁了心的要分家了。只怕闹上祠堂他也是不怕的。 欲待告他忤逆,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又赶在元春新晋的当口,万不能闹出那样的事体来。若是被御史参奏,只怕元春立时便要失宠。 且老太太虽然偏心二房并宝玉,可贾琏和贾琮终究也是自己的亲孙子,贾琮倒也罢了,贾琏自小也是在膝下承欢过的。若是自己真要去告大儿子忤逆,两个孙子今后还有什么前程出路可言。大房这一支只怕就要一蹶不振了。 还有凤丫头一向是最孝顺的,难道要眼睁睁的看她跟着大房不受待见么。迎春虽不讨喜,总是自己的亲孙女,素日也是最老实听话的,若是老子犯了忤逆,外头那些人家哪里还肯来提亲。 最要紧的还是宫里的元春。老太太如今并不糊涂,大儿子的话说的虽然不中听,细想起来句句又都压在理字上。倒叫人驳不出去。 长子袭爵,住正房管家理事,原是分内应当的。当年机缘凑巧,管家之权落在了二房手里,老太太又偏心小儿子,命他住进荣禧堂。大儿子其时被孝字压着,只老老实实的住进了别院。 这些年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偏生贾赦忽然不依不肯的只要分家,又抬出当今最重孝悌之事,若是一口否了此事,只怕这个无法无天习惯了的大儿子真会闹出甚么大事来。 老太太心里转了几转,终是放缓了口气,道,“你和政儿都是我的儿子,我自然也是心疼你的。还不赶紧起来,只管在那潮地上跪着做什么。”说着又向鸳鸯道,“还不赶紧过去把大老爷搀起来。” 鸳鸯这半日站在一旁做透明状缩小存在感,却也暗暗疑惑这大老爷今日怎么如此利害了起来。忽听贾母吩咐,忙过去扶起贾赦。 谁知贾赦跪得久了,又是年近半百的人,那腿自然就跪麻了。鸳鸯扶着刚站起来一半,却又朝旁边歪了一下,偏生鸳鸯手上力气小没拉住,两个人都摔了一跤。却是贾赦正歪在了鸳鸯身上。 鸳鸯是闺中少女,终究脸皮薄些,那脸登时便烧红了起来。只是知道贾赦并非有意,又当着贾母的面前,只得装作无事忙忙抽身站起来,又把贾赦扶了起来站着。 依着贾赦的性子,若是平日里能有这样的机会一亲芳泽,只怕就要想入非非,继而动手动脚起来。 只是今时今日事关重大,别说鸳鸯这样一个中上姿色的丫鬟,便是一个绝色佳人站在跟前,也抵不过分家分产这样的大事。因此贾恩侯老大人反倒是和没事人一样,只站在那里等着贾母说话。 倒教鸳鸯小小的吃了一惊。素日里丫鬟婆子们说起来,都知道大老爷是个最好色贪杯的性子,屋里姬妾成群不说,还时不时 的掏摸府里这些生的好些的丫鬟。鸳鸯听惯了这些话,自然对这位大老爷也是敬而远之的。 谁知今日看来,似乎这位大老爷竟不似平日传说那样昏庸好色。不但说起话来条理分明软中带刚,就方才这一节,能做到目不斜视不动声色,便不能算得好色之人。看来传言倒是信不得了。 只是鸳鸯素日是最谨慎的性子,虽然想的多些,那脸上却不显,照旧回至贾母身后站着,只盯着地下一溜蚂蚁慢慢爬过。 老太太也瞧出大儿子今日从未有过的规矩知礼,一时心里也不知是恼是喜,缓了一缓,才说道,“你的意思我都知道了。只不过这是一件大事,须得和你兄弟商议了才妥当。总归都是一家子骨肉,万不能教外人看了笑话才是。” 贾赦听这话里口气很有松动了的意思,心里便一喜,暗想那吕先生果然神机妙算,遂笑道,“二弟自小最喜读书,自然是最讲究礼义廉耻的,必能明白我这一片苦心。也不过都是为了要外面瞧着好看才如此的。” 贾母这回可真的是气极反笑了,道,“很好,如今你倒越发有出息了。既然你是拿定了主意,也罢,鸳鸯,出去请二老爷和二太太过来,就说我有要事要和他们商议。再派人把那边大太太也请过来,还有凤丫头和琏儿也一起叫了来罢。” 鸳鸯答应了一声,出去吩咐小丫头子们分头去请。 凤姐和贾琏是早知今日之事的,故此贾琏今日并未出门。见小丫头子来传话,凤姐便故意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小丫头子自然不知底细,只说方才大老爷来请安,老太太便命请这一干人等都过去。 凤姐便命小琴去抓了一把钱打赏那小丫头子。那小丫头千恩万谢的去了。 平儿也知此事,便笑道,“不想大老爷竟真的提了。老太太既然请着几个人过去,只怕已经有些意思了。” 凤姐也笑道,“你当二爷的聪明伶俐是哪里来的,可不是大老爷一脉相承的么。” 说的贾琏也不由笑了,道,“你们两个得空就取笑我,待我得空了一个一个才要好生料理了你们。” 三个人说了几句顽笑话,凤姐便和贾琏换了衣裳,一齐往前头荣庆堂来。 可巧王夫人也正赶过这边来,在门口和凤姐遇上,便问凤姐可知老太太要商议什么大事。凤姐自然不肯吐露实情,只做不解状道,“可是连我也不知道的。那小丫头只是说有事,教我和琏儿都过来的。” 于是王夫人便先进去了。凤姐和贾琏随后也跟了进去,给贾母和贾赦都请过安,便退在一边。片刻贾政也从外面进来,先给贾母请了安,又看了看这一屋子的人,心里也是疑惑,不知所为何事,只垂手站在贾母跟前。 邢夫人那边离得远些,自然过来的就迟了些,因着心中有数,倒也并不慌张,进来也是先给贾母请了安,便自然而然的去站在贾赦身边。 如今有迎春和贾琮在那边住着,贾赦和邢夫人比着先前和睦了许多,诸多事务都是有商有量的。两人对视一眼,便都心知肚明,并不多话。 贾母见人都到齐了,便缓缓把分家之事说了出来。 事出突然,王夫人和贾政竟似遭了雷轰电掣一般,齐齐愣了半日。 到底王夫人稳得更快些,脸上居然也能放的平平的,道,“好端端的,为何忽然提起分家?若是教娘娘知道了,岂不伤心?” 贾赦早知王夫人必定要提起元春,便接口道,“正是为了娘娘的清誉,我才情愿顶个不孝 的名头,来提分家之事。娘娘以贤德出名的,咱们在外头这些人,自是不能给御史留下把柄。”说着便把方才对贾母说的那些话又简明扼要的重复了一遍。 只把王夫人气个倒仰,只看着贾母,说道,“不知老太太的意思是如何呢?” 第71章 且说王夫人心知贾母是偏向二房和宝玉的,如今又有元春这个争气的孙女在前,必定不会任由贾赦说分家就分家。故而便先问老太太的意思。 贾政素日里只惯会和那些清客夸夸其谈,与俗务上也是丝毫不通 。只是心里并不糊涂,也清楚母亲一贯是偏爱自己和宝玉的,吃惊之后也不十分慌张,也只看着贾母,等老太太发话便能安定乾坤。 凤姐并不知之前公公和老太太是怎么议的。只是进来时瞧见贾赦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便知自家公公已经有几分成事了,故而心里踏实了不少。听老太太说完了,也只拿眼看着贾政和王夫人。 贾琏如今是唯老爹和媳妇马首是瞻,见那两个都不动声色,自己也跟着装没事人,也只站在那里等老太太发话。 贾母坐在上面,拿眼看了两个儿子半日,方叹了口气,道,“你们如今都是胡子一大把的人了,我这老婆子想来是活的太久了些。若是早几年就去了,只怕今日之事也不用这么煎熬了。” 听这话说的伤怀,两个儿子忙都跪下。邢夫人和王夫人也都跟着跪了。凤姐和贾琏自然也忙一齐跪下。 贾政尤其声情并茂,眼圈立刻便红了,道,“母亲说这样的话,教儿子们连容身之处都没有了。” 贾赦倒是安之若素,只淡淡的看着贾政在那里自说自话,道,“母亲不过是一时感怀,二弟不必如此自责。” 贾政下面要说的话立时便被都堵了回去,只得悻悻的住了口,依旧看着贾母。 老太太见这大儿子已是油盐不进,又见小儿子眼圈红红的,心里也着实爱惜,便道,“你们都起来再说罢。” 于是屋里诸人都爬了起来。贾赦今日跪了一回又一回,那腿又觉得有些不稳,亏得邢夫人扶住了,低声道,“老爷当心些。”贾赦便对着老妻微微一笑,道,“不妨事。” 贾母坐在上头,这二人的互动瞧得清清楚楚。 当年贾赦不满意继妻的家世,邢夫人进门后也就自然不受待见,夫妻之间不过面子情,这些老太太自然都是知道的。只是乐见其成,故作不知罢了。却不想今时今日那两人居然又如此和睦起来了。 老太太隐隐感觉有什么事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却又抓不住头绪。定了定神才开口道,“今日把你们都叫来,就是想问问你们的意思。如今宝玉还小,这样的事也不便叫他来;琏儿和凤丫头都是管家理事的人,自然也要一起过来听听才是。” 贾政是最没主意的人,便先看一眼王夫人。 王夫人听贾母的意思,似乎大有动意,不觉有些着急起来,上前道,“这些年儿子和媳妇管家,一直都是本本分分兢兢业业的,也并没有出什么差错。况且虽然大老爷和大太太住在外头,琏儿和他媳妇不是一直都住在这边帮着管家的么。如今娘娘又新晋了妃位,咱们府里日后必定是更加兴旺昌盛才是。 为何大哥却要分家。” 说着拿眼去看凤姐,示意她上前帮腔。 凤姐早知姑妈必定要拉自己出去打头阵,只是此事不比别事,就算不是自己撺掇的,人前自己也是大房正经的嫡子媳妇,说甚么也不能吃里扒外给公公婆婆没脸。因此只做不明其意,依旧站在贾琏身侧一动不动。 贾赦也瞧出了王夫人的意图,见儿媳妇不肯接招,心里也暗暗得意。 面上却依旧正色道,“ 弟妹此言差矣。须知我才是家中长子,理应奉养母亲。旧年因着那些事出来,竟有劳兄弟和二太太奉养了这些年,我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如今咱们家的大姑娘又得了当今青眼,我这个做大伯的自然更要谨慎修身,万不敢给自己侄女留下闲话,教外人诟病,自当住过这边来晨昏定省奉养母亲。 且二弟是个最通晓礼仪的人,这些年一直空着荣禧堂的正室,可不就是不肯乱了长幼尊卑的意思么。” “二老爷和二太太在那三间耳房内住了这么多年,想必也受委屈了。如今我那边的房子虽不如荣禧堂轩峻壮丽,却都是小巧别致的,这些年教人收拾的也都处处妥帖,二弟又是最喜诗词雅颂的人,住过去必定能文思泉涌,下笔有神。便是弟妹素日身子不甚康健,住到那边去,必定也能颐养精神。” 贾琏在一旁已经听得呆了,倒不想他老子能有这样的口齿,往日那些藐视之心不觉得都烟消云散,只恨不能立刻上去给他老子喝一声彩。 就连贾政都听住了,一时竟以为自己的大哥被人冒名顶替了,遂盯着贾赦看了半日,却也无话可说。 唯独王夫人听了这些话心头火起,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停了半日勉强笑道,“都是自家骨肉,大老爷何必如此生分。便是我们奉养母亲,也是分内应当的事。大哥不必介怀。” 贾政在旁边也跟着连连点头附和。 旁边邢夫人自然要拔刀相助自家男人,便开口笑道,“这话说得就差了。虽然二老爷和二太太谦逊,我们也不能不知礼,教外人笑话。倒是依着我们老爷的意思,早早的把家分了的好。这样里外瞧着也都体统些。” 说着看一眼贾赦。贾赦虽用不上老妻发力,可也乐见自己夫人这片好意,便笑道,“就是这样。虽说我是长子,也断不至于拿这名头欺压幼弟。便是分家,田庄,铺子,钱粮,也都是均分,母亲自然也是有我奉养,万不能教外人看了笑话。” 他这提议固然并不占便宜,但是王夫人这些年独掌大权惯了,岂肯撒手。便看向贾母道,“老太太。” 贾母知道这是要自己救场 的意思了。只是方才听了这半日,二房竟是一点占不到上风。且大儿子今日言谈举止大有蹊跷,凤丫头和琏儿也一反常态作壁上观。大儿子偏又拿着元春之事扎筏子,自己真要依着往日做派,只怕便要生出些事端来,反教宫里的元春脸上不好看。 思前虑后了半日,便推身子不适,道,“此事也不是朝夕间可以议定的,我今日乏了,不如改日再议罢。”说着就要起身。 王夫人和贾政听了,便知老太太有心袒护,忙都要告退出去。却被贾赦叫住。 贾赦也瞧出母亲有意拖延。只是夜长梦多,万不可教二房停留长智,便说道,“母亲只需点头便可,外头那些琐事自然有儿子们去料理分派,何须改日再议。” 贾母见此计不成,只得复又坐下,抬眼看了一圈,道,“凤丫头,素日你是最明白事理的,你倒说说这分家之事可行不可行。” 凤姐一直站在一边做壁花,听见老太太点了名,只得规规矩矩的上前一步,道,“老祖宗明鉴,孙子媳妇虽说管家理事了这几年,可终究不曾经见过这样的大事。况且上头有老祖宗和两边的老爷太太,哪有我说话的道理。” 贾母见她乖滑,也知她身为大房媳妇,不肯得罪公婆,这也怪罪不得,况且分了家,凤丫头跟着琏儿也不吃亏,想来自然也是乐意的。只王夫人心中不满,人前又说不出来,便冷冷看了凤姐一眼。 凤姐如今为山九仞,岂肯功亏一篑 ,况且只要分了家,王夫人便再也不能拿捏自己,被她看几眼又少不了一块肉去,只做无事状退回贾琏身后,偏不再说话。 贾赦忍了这半日,有些不耐烦起来,道,“母亲不必瞻前顾后过分劳心。便是分了家,母亲要有些吩咐,儿子和媳妇也是必定肯听的。--------” 正说到这里的功夫,外头有人急声回道,“回老太太和太太,宝二爷出事了!” 屋里诸人都吃一惊,贾母和王夫人吃惊尤甚,忙命鸳鸯出去把人带进来。 却见宝玉房里的麝月面上见汗,进来便跪下回道,“回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宝二爷他忽然晕过去了!” 须知宝玉可是老太太心尖上的那块肉,便是王夫人如今只有这一个儿子,也不敢怠慢,忙忙的都出来往宝玉房中赶去。 贾赦脸上有些不满的神色,却也不得不暂且收了话,和邢夫人一齐随在贾母身后,也赶了过来。凤姐和贾琏自然也跟着。 进屋只见几个丫鬟都是一脸惊慌之色,袭人正守在床前,小翠站在袭人身后,见贾母来了都忙忙请安。贾母和王夫人自是顾不得这些,忙忙去床头看宝玉如何。 只见宝玉脸色青白躺在那里,气息微弱,人事不知,推了半日也推不醒。贾母便心肝肉的哭了起来,便是王夫人见了亲生儿子这般模样,在一旁也掉下泪来。贾政虽说素日不待见这个儿子,见他这样也觉心痛,一时倒忘了赶紧请大夫的话。 贾赦终究明白些,便命外头快些去请了王太医过来给宝玉瞧病。谁知外头那些人去了半日,回来说王太医昨日出门不当心,竟摔了一跤,是不能过来的。 凤姐便怒道,“糊涂东西们 ,哪有一棵树上吊死的理儿,还不赶紧再去请好大夫过来。” 说着又道,“先前那位高大夫医术甚是高明,教旺儿即刻去请了来。”外头婆子们答应着飞跑去传话。 果然过了小半日,外头说大夫到了。贾母和王夫人也顾不得回避,便命即刻请进来。只贾琏悄悄扯了扯凤姐的衣裳。凤姐会意,便自去碧纱橱后面坐着。 那高大夫进来先要请安,被贾母拦住,道,“且免了这些,赶紧给我这孙儿瞧病要紧。” 那高大夫便上前瞧了瞧宝玉的气色,又摸了摸脉,沉吟了片刻,道,“恕小人有些大胆。小人瞧着世兄这病,但不像是寻常之疾。小人才疏学浅,竟想不出方子来。倒是请诸位老爷另请高明的好。 ” 说着便要告辞。贾母和王夫人哪里肯放,便是贾琏也有些急了,伸手栏住道,“ 先生悬壶济世,岂有瞧了病不开方子的道理,倒是烦请先生写个方子的好。” 那先生道,“非是小人无德,只是世兄这病,我瞧着非药石可医。因此并不敢胡乱开方子,反倒延误了病情。” 贾琏机变,听这话里有些意思,便道,“先生是最高明不过的人,还请明示的好。” 高大夫便道,“恕小人直言。小公子的脉象平和,毫无异状,委实诊不出病因来。因此小的自愧医术不精,只求告退。”说着连诊金也不提,竟自去了 。 屋里诸人都面面相觑。凤姐也从碧纱橱后面转了出来,道,“这先生说话好没道理。宝玉都病成这样,他竟然还说脉象平和。老太太莫急,我再使人请别的大夫过来瞧瞧。” 贾母和王夫人听了那高先生的话,心里也存了疑窦,见凤姐如此说,便都点点头。凤姐便命外头旺儿道“只管再去多请几个好大夫过来 ,给宝玉瞧病。” 旺儿答应着忙忙重新出去请。果然又请了三四个大夫过来。谁知这些人轮番诊了脉,说的和那高大夫毫无二致。都说宝玉脉象毫无异状,竟不知如何用药。 湘云探春惜春也得了消息,也都赶过来瞧宝玉如何。连迎春在大房那边都听说了,也忙着赶过来。外头薛姨妈和宝钗也都一齐过来,一时屋子里珠环翠绕。 一直乱到天黑,凤姐见诸人都有些疲态,忙命外头整治了些清淡饮食过来。贾赦和邢夫人站了半日早就乏了,便都出去用饭。贾政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贾母便命湘云宝钗三春这几个也都自去吃饭,不必再进来。 只贾母和王夫人并薛姨妈三个不肯出去,命小丫头子把饭端了过来,也只是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凤姐见自己也插不上手,便出去同贾琏一起用了晚饭,复又进来,见贾母和王夫人薛姨妈只坐着干哭,又恐哭坏了贾母,忙劝了几句。片刻贾赦贾政邢夫人也都进来,邢夫人见都在落泪,便也跟着哭了几声。 贾赦便和贾政说道 ,“我瞧着宝玉这样子只怕是撞客了什么,倒不如出去寻个高人瞧瞧,或者还能有些效验。” 贾母正哭着,听见贾赦的话,正和自己心里所疑对上了。王夫人见数个大夫都回病症古怪,她本就是信佛的,自然那心里也起了些疑心,只是知道贾政素日并不信这些,又有贾母在前,并不敢乱说。 不想贾赦倒是先说了。贾母便道,“你兄弟素日不大弄这些,倒是你出去操心请人过来看看罢。” 贾赦巴不得一声,立刻便带着贾琏出去了。凤姐和邢夫人只站在一边,对视一眼都不说话。 可巧这时外头小丫头子来报,说奶娘瞧着大姐今日有些不大精神,请凤姐回去看看。贾母便道 ,”你们婆媳先回去看看罢,我和你们太太和姨太太在这里守着宝玉 ,就不能过去了。” 凤姐便和邢夫人也出来,见小月正等在外面,便一齐回了自己那边。进门却见大姐安稳睡在炕上,邢夫人便道,“方才哪个烂了嘴的说姐儿不大精神的,拖过来掌嘴。”唬的小月忙跪下了。 凤姐笑道,“都睡了可不是不大精神么,她原没说错。快起来罢,给我们倒点好茶来喝。”小月便抿嘴一笑站起来出去了。 邢夫人便有些不解,道,“你这是,” 凤姐笑道,“横竖咱们在那头也插不上手的,在那里干站着,倒不如回来自己屋里坐一会子的好。等下打发她们去和老太太说个放心也就是了。” 邢夫人会过意来,笑道,:你这促狭鬼,倒唬了我一跳,只当咱们巧姐也病了呢。” 说着外头小月沏上茶来,平儿接过来,先奉与邢夫人,次奉于凤姐。凤姐便道,”想来太太站了这半日也累乏了,倒不如教他们外头备了车,早些回去歇息的好。 明儿一早必定还要过来的。” 邢夫人点点头,道,“果真有些乏了。” 又说道,“可是宝玉这病来的蹊跷,倒像是有意要拖着不令咱们分家似得。” 凤姐不由一笑,道,“太太多虑了。宝玉哪有这份心机。我瞧着倒是老爷说的有些道理,只怕是撞客了。待明儿来人来瞧了便知了。” 邢夫人点点头,又坐了一会子便上车回自己那边去了。 凤姐送走了婆婆,便命小月进来 ,问可曾露了马脚。小月笑道,“奶奶放心,小翠说了,那茶杯已经被她失手打破了,如今都丢出去半日了。况且袭人如今拿她当心腹,断不会想到这些事。请奶奶只管放心。” 凤姐便点点头,笑道,”果然是个机灵的孩子,不枉我素日肯栽培她。你这几日就不要过去了,免得被人瞧出不妥。” 小月应了不提。 且说第二日宝玉依旧是那样昏睡不醒,又招的贾母的和王夫人哭了几场。外头贾赦果然请了几个僧道过来,开坛做法了半日 ,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哪里能见半点效验。反倒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贾政见无效验,便心烦不已,和贾赦说道,“儿女之数,且由天命,非人力可强。倒不若随他去罢。”谁知却被贾母听见这话,狠狠骂了一顿才罢。 正乱的不可开交,外头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恰巧进来请安。见宝玉这样倒唬了一跳,便和贾母等人说道,“倒是我即刻回去给哥儿点上个大海灯,只怕大光明普照菩萨保佑,从此好了也未可知。” 贾母便问何为大光明普照菩萨。马道婆便道,“说给祖宗老菩萨知道,越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越是爱招这些撞客飞灾。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阴暗邪祟,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佑儿孙康宁安静,再无惊恐邪祟撞客之灾。只要多添些香油点上一盏海灯昼夜不息,那海灯便是菩萨现身法相一般,极是灵验。” 贾母便道,“那你即刻回去给宝玉点一盏,香油钱每月打趸来关了去就是。”马道婆便念了一声“阿尼陀佛慈悲大菩萨。”刚要起身告辞的功夫,外头贾琏急急奔进来,说有个跛足道人在外头求见,口称专治无名之症。 贾母和王夫人一听便喜动颜色,忙命快请进来。连马道婆也合掌念了声佛,道,“果然善念一动即是菩萨。这位高人必定是有真本事的了。” 贾母听了更加按耐不住,连声命人快去请进来。贾赦也命快请。贾政原是不理会这样的人物的,只是听马道婆说的振振有词,也不免心里动了一下,只瞧着那小厮飞快跑出去请了一个人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想到今天是520 。 当爱情变成了亲情,惟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72章 书接上回。且说外头小厮得了令,飞快跑出去请了人进来。 这里诸人看时,果真如那小斯所说,是个跛足道人。只见身上那道袍破旧不堪满是泥污,手里拿着一柄拂尘也是旧物。且是满面风尘,进来见了众人也不施礼,只单手做了一揖 ,道,“贫道稽首了 。” 贾政见他邋遢腌臜,心下有些不快,便不说话。贾赦一贯是信这些僧道的人,倒是并不介意他这副模样,忙道,“道友不必多礼了。如今只因我侄儿有些无头病症,但不知这位道友可能医治否。” 说着便在前头引着那跛足道人去到屋里瞧了宝玉。那道人站在窗前看了半日,道,“ 贫道方才路过宝地,在墙外便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妥,故而驻足求见。贫道并无别术,只是惯会扶鸾请仙。如今只要设下乩坛,只需片刻便可请了乩仙指点迷津,那时自然茅塞顿开。” 贾赦便命婆子小厮们速速设好乩坛,请那道人扶乩请仙。只见那道人上了坛,摆好沙盘,书了符焚化了,又请主事之人上去行礼。 贾母便亲自上坛行了礼,然后祝告已毕,贾政便和贾赦一同扶着乩。 因着东府里也知道宝玉忽然病的怪异之事,贾珍便也带着尤氏和贾蓉贾蔷过来看视。可巧赶上要扶乩请仙的当口,贾珍便也领着贾蓉贾蔷站在边上瞧着。 邢夫人和王夫人薛姨妈并尤氏李纨凤姐宝钗湘云三春姐妹这几个都屏声静气的站在屏风后面。 不多时候,只见那乩仙疾书道: “ 世事如同棋一局,得便宜处失便宜。 盛名无德非佳兆,荣华富贵眼前花。 假饶染就真红色,也被旁人说是非。 美酒饮当微醉候,好花看到半开时。” 贾赦便命拿笔抄录了,呈上去先给老太太瞧。下面贾珍贾琏贾蓉贾蔷也都瞧了。又传给王夫人邢夫人并尤氏李纨这一干人等都瞧。 贾政素日是最喜好舞文弄墨的人,虽然没考过功名,那腹中也不完全是草料。看了这个乩语心里便有些隐隐不安。 旁边贾珍贾琏贾蓉贾蔷看了也都面面相觑,不说话。贾母和王夫人虽说没有出口成诗的大才,可也都是念过书的人,且素日里最信这些神佛之事。,见了这个乩语,也都有些惊讶之色。 凤姐这两年时常的命小月小琴在身边读书写字,那腹中也有几千字在内了。见这贴儿传过来,也拿着看了看,只是故作不懂其意,便问李纨和迎春探春。 李纨也听说了昨日大房要闹分家之事。只是她横竖在二房也是不得脸的,分不分家的也并不上心。见了这乩语,心里动了一动,只看着探春和宝钗湘云。 湘云昨晚也听说了大老爷过来闹分家的事。她如今依附着贾母住在这边,一应用度都比照着探春和惜春,过得也算遂心。终日又是和宝玉探春几个一起顽的,自然那心是向着二房的多些。 见昨日之事不了了之,心里隐隐还有几分庆幸。 探春是二房庶出,仰仗着在老太太跟前有几分体面,嫡母也肯另眼相看。若是分了家,那日子自然也过得不如现下,因此也觉得宝玉昨日之病来的时机正好。 宝钗是王夫人的亲外甥,自然那心和探春也差不许多。且薛家如今虽外头看着依旧是百万巨富,内里也渐渐的虚空起来,此番上京也是想依附着贾府重整旗鼓的意思。贾家如今是王夫人当家,薛姨妈并宝钗住在这边也觉得名正言顺些。若是分了家,住在这府里便觉得有些尴尬起来,若是搬出去的话,再想如此亲密只怕也不能。 因此见了这乩语,三位姑娘心里都有些毛病,都推说不会解 。凤姐心里冷笑,却又去问贾母并邢王夫人。 贾母道,“倒是请这位老神仙解一解的好。”贾政如今心里也有些毛病,初见那臭道士时不屑之心早已去了,忙恭恭敬敬的上去求那道士解一下批文。 贾赦和贾珍也都上来求解。 那道士阖目了半日,方睁开道,“从签上看来,病人并无大碍,诸位不必耽心。只怕府中不日又有非常喜事。 贫道提前贺过。”说着又稽首一回。 贾赦贾政贾珍等听了此语都面露喜色,连贾母并王夫人都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来。下面惜春年纪最小,悄悄拉着迎春道,“二姐姐,不是给宝玉哥哥治病 的么,怎的又说到喜事上去了?难道宝玉哥哥病了反倒是喜事了?” 她们俩站的离宝钗湘云探春李纨远了几步,故而惜春敢这样说话。迎春也悄悄笑道,“你这孩子又使促狭。想来是大姐姐在宫里得宠,二老爷大约要升官了罢。咱们别说话了,小心老太太和太太听见了说。” 贾政几个人心里自然也是这么以为的,故而都觉得无端喜悦起来。只是贾母更操心宝玉一些,忙问道,“那我这孙儿什么时候能好起来的?”王夫人也跟着问宝玉之病。 那道人道,“这便是乩仙的玄机了。只怕如今有些不合天道之事,故而上仙在小公子身上略施薄逞,已警凡心。想来这位小公子也不是寻常人物,必定是有些神异在身上的。故而上仙便单单择了他做个喻示。依照乩仙的批语,只要能改了不合之事,病人必定会立即痊愈,贵府也将有好事跟随。若是不能,只怕后事难料。” 说完这番话,也不提谢仪,也不待众人回过神来,便飘然而去。贾赦贾政忙使小厮出去追,半日回来道,“那道长走路甚快,展眼间混入人群便寻不见了,小的们只好回来复命。” 这里诸人面面相觑。贾母和王夫人便问马道婆何解。马道婆道,“阿尼陀佛慈悲大菩萨,只怕这位高人是神仙化身也说不得。哥儿自小就是与众不同的,难怪有神仙肯下凡治他的病。只是这位神仙说的话,小人也不大明白。”说着也告辞回去,只说要快快给宝玉供一盏海灯。 贾母便带着王夫人薛姨妈进去瞧宝玉,见宝玉依旧是昏昏沉沉的躺在那里,不觉又流下泪来,搂着又哭了半日。王夫人和薛姨妈也跟着哭起来。 邢夫人和凤姐在旁边忙着解劝,说道,”方才那道人说宝玉并无大碍的,老太太不必伤心了。倒是赶着解出那乩语何意要紧。” 贾母听了有理,便命贾赦贾政快快解了来回。 外头贾赦贾政贾珍几个也都拿着乩语议了半日,毫无头绪。贾琏在旁边插口说道,“学中的吕先生是最博学的,倒不如请他来看看的好。” 贾政素日也是最敬服吕乃友大才的,听了忙说极好,便命人去请。 一时来了,便都去外头坐着商议不提。 里头这些姑娘们也都进来围在宝玉床前。袭人见人多自己排不上,便索性走了出来,小翠乖觉,也跟在身后,道,“袭人姐姐别着急,想来宝二爷无事的。” 袭人如今越发喜爱这个听话伶俐的小丫头,见她能体谅自己心意,便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这里人多,且用不上你,你先出去歇一会子去罢。”小翠道,“姐姐放心,我不累的。如今这里正乱着,倒是我也帮着姐姐看着些才好。” 过了半日贾政和贾赦复又进来了。只是贾政脸色有些颓丧,附在贾母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老太太脸色变了几变,想了想道,“教姑娘们都各自回屋去罢。也请姨太太去外头坐坐。 凤丫头跟着我。 ” 李纨听了,便请了薛姨妈并姑娘们都告退出去了。迎春也跟着惜春先回了惜春的屋子,姐妹俩坐着说话。薛姨妈心神不定,要先回梨香院歇息一阵,宝钗放心不下这边,随着探春回了探春的屋子,两个人心里各自有事 ,也都无话可说,只干坐着喝茶。 因着贾珍是族长,贾蓉贾蔷也都是如今在外头办事的人,贾母 便命把贾珍父子并尤氏也请过荣庆堂这边,分宾主落座 。 贾母坐在上面,重又提起分家之事,道,“昨儿大老爷提着要分家,我原想着娘娘的大喜事刚刚出来,家里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闹腾起来,教外头不知底细的人诟病。只是大老爷的话也有些道理,既然今日珍儿也在,不如就此分支开脉了也罢。” 贾赦贾政贾珍都是心中有数的,倒不觉得怎样,只王夫人吃了一惊,道,“老太太怎的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如今娘娘.......\\\\\\\" 贾政呵斥道,“母亲说话,哪有你我置喙的余地。只听母亲分派便是。”说着又微微摇摇头 王夫人不意贾政也临阵倒戈,一时只觉得四面楚歌,又想着里头自家儿子正躺在床上生死不知,这边却要分家分产,不由心口堵得厉害,只觉得一股甜腥之气直涌上来,勉强咬了咬牙才压住了。 邢夫人一听此话,只觉得大有豁然开朗之感,要笑又忍住了,只看一眼贾赦。 如今这局面正是贾恩侯老大人一力促成的,自然并不意外,只上前一步,道,“儿子谨遵母亲教诲。但凭母亲吩咐便是。” 贾母见他把话说得孝顺之极,只恨不能拿拐杖砸他一顿。老太太并不糊涂,心知今日之事和大儿子脱不了干系。 只是已经弄到了这个地步,分家之事势在必行,不得不为之。 遂道,“ 凤丫头是大房的媳妇,又在这边管事了这几年,就由她帮着查对内院这些账目,赦儿媳妇和政儿媳妇在旁边看着有无不妥。外面那些庄子铺子,便是给你们均分开。珍儿如今是族长,这几日择个日子,给主持料理了也就是了。” 贾赦见母亲到了这种时候还要打埋伏,偏要逼一句道,“儿子是袭爵长子,自然是要住进荣禧堂正室去。二弟若是懒怠搬家,就照旧住那三间耳房也无妨的。只是我这边人口多些,荣禧堂后头那二十几间屋子都要住人的。东廊上三间小正房也要给迎儿住进去。” 王夫人气的浑身发颤,道,“大伯的意思是只给我们留三间耳房了?到时候教宝玉和三丫头住在哪里?两个姨娘又住在哪里?” 贾赦道,“母亲自然依旧住在荣庆堂的 。宝玉和三姑娘不是一直都跟在母亲身边的么。就算分了家,我这个做大伯的,也没有忤逆母亲的道理,自然他们还跟着母亲住了。便是大侄儿媳妇和兰儿,倘若不爱搬出现在的院子,也就罢了。二太太既然如此贤惠,就腾出两间耳房给那两个姨娘也使得。” 贾母坐在上面,见贾赦说的滔滔不绝,便知他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再多说也无益,何况真要分了家,贾政和王夫人依旧在那耳房住着成何体统。便对王夫人道,“你们搬过大房如今的院子住去罢。横竖离得也并不十分远,每日过来也是便宜的。兰儿和他娘也一起跟着搬过去。三丫头和宝玉还跟着我就是。” 贾珍今日过来原为了探病,不想倒赶上分家这样的大戏码,坐着看了半日,倒觉好笑。 前日尤氏做主,把红蜻许给了他,因着红蜻害羞,并没有大操大办,只在自己府里吃了顿饭就罢了。反教贾珍觉得这丫头懂事知礼,越发喜欢起来。 红蜻刚刚十五六岁的年纪,天生一副娇憨容颜,贾珍早就瞧在眼里,只是还未上手。不想尤氏居然贤惠起来,主动送给他做了房里人。 谁知那小妖精上了床偏又能妩媚婉转,她岁数又小,身子自然软嫩如绵,比着先前那些侍妾,自是别有一种情态,倒教贾珍爱不释手,一连几日都在她房里歇了,对尤氏更是感激不尽,夫妻之间倒是又亲近了不少。 只是贾珍虽然荒淫无耻,大事上却颇不糊涂,且又和贾赦贾琏臭气相投私交甚笃,自然能瞧出今日这情形明摆着是大房的翻身之仗。 只是却不大明白贾赦为何偏挑着云春封妃的当口上闹分家。不应该趁着东风好好巴结贵妃才是么。莫不是宫里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不成。心里想着等下必定要拉着贾赦问个究竟才是。 家里出了贵人,能跟着沾光自然最好;只是这些年跟着宫里的贵人倒霉的人家也不少。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自己也须谨慎才是。 因见贾政和王夫人脸上都不好看,也不好多说甚么。只站起来应了贾母的话,又坐回位子上再不出声。 谁知这时外头来报,“回老太太和太太,宝二爷醒过来了!” 诸人倒都吃一惊。贾母便扶着鸳鸯忙往后面去瞧宝玉。王夫人也顾不得心痛,也忙扶着彩云一齐过去。 后头贾赦贾政贾珍几个并邢夫人凤姐尤氏也都浩浩荡荡跟着过来。 果然宝玉已经睁开眼坐了起来,袭人正端了温温的茶水给他喝,旁边麝月秋纹坠儿小翠几个大小丫鬟都围着。见贾母一干人等进来,剩下那些丫鬟都退出去了,只留袭人依旧站在宝玉床前。 贾母便上前问了几句话,见宝玉果然神志清楚,这才放心,复又流下泪来,道,“只要你能好好的没事,别的我也不管了。” 王夫人此时心里也有了几分明白。贾政和贾母都忽然同意分家起来,只怕不单是为了元春的名声,另也与宝玉这病有些干系。 又想着那乩仙的批语,心知大势已去无可挽回了,只觉得心头绞痛,刀割一般,口里无限苦涩偏又说不出来,上前搂着宝玉不觉大哭起来。 贾政见老妻哭的伤心,也知她不过是借题发挥哭自身罢了。只是二房以后要搬到别院,自己再也不能主持家事,府里会客也轮不上自己出头,想着也觉心酸,不觉眼泪也流了下来。 贾赦如今志得意满,见宝玉也醒了,便笑道,“果然那老神仙神机妙算,可惜方才没有好好酬谢便放他走了。儿子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 贾母懒怠看大儿子得意的嘴脸,便道,“你们先回去收拾去罢。等这两日珍儿主持着办了那件事也就是了。” 贾赦便道,“那是自然的。儿子和媳妇今天回去就命他们收拾东西,过几日便搬过荣禧堂,必定晨昏定省,好好孝敬母亲才是。“说着带了邢夫人自去了。 王夫人便又搂住宝玉哭道,”你这孽障 ,可知为了你闹出了多少事。”宝玉被哭的莫名其妙,道,“老祖宗,可是出了什么事了么。怎的大伯方才说要搬过来。” 贾母忙安慰道,“好宝贝,和你不相干的,你只管安心养着,学里头我也打发人给你告了假了,你且安心养几天再说罢。” 想着又问道,“宝玉,你病 的时候,觉得怎么样呢。” 王夫人也收了泪,等宝玉回话,偏生宝玉竟有些吃惊,道,“老祖宗,孙儿只是忽然觉得困倦就睡了,醒了袭人告诉我,我才知道竟是睡的时候久了些。” 王夫人道,“你如今觉得怎么样了。”宝玉道,\\\"倒也不觉得怎样。就是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了。” 贾母道,“两日没吃东西了,可不是饿了。”一叠声的打发人去熬了粥端来。 且不说这边依旧鸡飞狗跳。只说贾赦带了邢夫人出了荣庆堂 ,回头见贾琏和凤姐也跟了出来,便命一齐先回了大房那边。迎春正等的有些心焦,见父亲母亲并大哥嫂子都回来了,忙上来请安。 贾赦如今心满意足,坐下先喝了一口茶,才向贾琏凤姐道,“如今大事已成,你们俩也须得用心些。你们太太是不大管事的人,琏儿媳妇须得帮着她和二房核对账目才是。外头那些账目,琏儿须得仔细些,别教人克扣了咱们去。” 贾琏忙笑道,“父亲放心。这几日我已经打发人留了心。便是儿子媳妇也是精细的人,账目上也必不能被人哄了去的。” 贾赦笑道,“这个我也是放心的,不过白嘱咐你们一句。”说着向邢夫人道,“你去吩咐他们这两天紧着收拾好东西,别叫那边停留长智。赶着这几天先搬了为上”又向贾琏道, “等下你便去东府那边找你珍大哥 ,就说我的话,此事万不可拖,三日内办妥才好。” 贾琏应了。邢夫人也笑道,“ 此事全是老爷的功劳。今晚教他们备一桌好酒菜来,我和迎儿琮儿给老爷庆功。” 说的贾赦也笑了。贾琏和凤姐便告辞出来,回了自己的院子。平儿早打听的备细,知道今日大房占了上风,见他们两个回来,忙上来贺喜。 贾琏先喝了几口茶,才笑道,“ 方才父亲高兴,我也不好多言。虽然今天之事已经说定了,只怕二叔和婶子那边又要找缘由拖着也未可知。“ 凤姐笑道,“有老爷在前头盯着呢,咱们只管放心便是。”说的贾琏也笑了,道,“只是不想老爷竟也能如此利害。我倒是开了眼界。” 凤姐道,”物不平则鸣。老爷被二房压了这么多年,自然有些不平,一鸣惊人也在情理当中。况且老爷总归是先祖血脉,与那些凡人不同。” 说着左右看了一眼,见只有平儿在侧,便向贾琏道,“ 你那道人那里寻来的,倒似真的一般。若不是事先知道,连我都要信了。” 贾琏笑道,“我自然有我的门路。他今日出了府,必定远走高飞,再不会在京中露面,你只放心便是。” 凤姐点点头,道,“二爷做事,我一向都是放心的。待分了家,上头有老爷太太,下头有我和平儿,二爷便可想法子谋个出路,大展宏图了。” 刚说到这里,外头小丫头子来报小蓉大爷来找琏二爷说话。贾琏便起身出去了。 第73章 听说东府来人,贾琏便忙忙出去了。 见贾琏出去了,凤姐便命平儿去把旺儿家的叫来。平儿依言出去,时候不长旺儿家的便跟在后面一齐进来了,道,“给二奶奶请安。” 凤姐道,”免了罢。这两日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如今咱们大房和二房分家在即,你们两口子终究是我的陪房,在这府里也不少年头了,里里外外也都是明白的,自然也该出一份力。如今外头赖家,林家,单家,吴家这几家,你和旺儿都需留神些,提防他们狗急了跳墙。想必你能懂得我的意思。等咱们老爷太太搬过荣禧堂来,你和旺儿在这里头的体面可就更胜从前了。你回去和旺儿说我的话,教他务必当心些。 ” 旺儿家的心知凤姐说的是实情,忙应了告退出去,自去寻旺儿排兵布阵不提。 凤姐因着今日见了马道婆,倒想起前世她使诡计差点要了自己和宝玉的命之事。因着这一阵事多,她又不常过来,倒忘了这个人。 她本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何况这婆子图便宜没行止,留着终是祸患。坐在那里想了片刻,便叫过小琴来,如此这般嘱咐了几句。 小琴出去时候不长,贾琏便进来了。凤姐便问,“蓉儿寻你作甚么?” 贾琏道,“不过也是为了分家之事。珍大哥哥也说怕夜长梦多,明日便是上上吉日,开祠堂给咱们分家。外头已经命人去给二叔和婶子报信了。” 且说贾珍回府之后,打发贾蓉贾蔷两个自去干事,便和尤氏又议起今日之事。因着元春之事刚刚出来,也不想十分得罪了贾政和王夫人,心里自然有些犹疑。 尤氏在可卿之事上多得凤姐助力,且如今又时常和凤姐抱作一团的,自然是向着荣国府大房说话,笑道,“ 今日之事老爷难道还瞧不出么。那边的大老爷大太太今非昔比,二老爷二太太毫无还手之力。便是老太太也无话可说的。” 贾珍点点头,复又摇头道,“只是我总觉得此事和凤丫头有脱不了的干系。虽说她今日一言不发,便是这一言不发,就有些不寻常。” 尤氏笑道,“凤丫头这几年越发的历练老成了,上上下下倒没有几个肯说她不好的,老爷难道就不知道么。她是大房嫡子的媳妇,自然也要向着大老爷和大太太的。往后二太太缺了凤丫头这个帮手,只怕处处掣肘,老爷倒不必耽心。况且琏二爷和琮儿两个加起来,总比宝玉强得多。” 贾珍道,“你说这些我也明白。只是宫里,” 尤氏笑道,“我的好老爷,连那边大老爷都知道跟宫里沾不上光,才要闹着分家的,咱们自然更是八竿子打不上了。再说这几日我想着,元大姑娘进宫多年,又是做女史 的 ,皇上也不能是刚瞧见这么个人 。如今她又没个一子半女的,无子封妃,这里头可难说的很呢。” 一句话点醒了贾珍。想了半日便命贾蓉贾蔷进来,明他们即刻往各处传信,单请了几家年高有德的族人明日过来,见证给荣国府分家之事。 且说凤姐听了贾琏之语,心知这里头必定有尤氏的功劳。遂笑道,“既然如此,平儿去预备一份厚礼,等得空命人送过珍大哥哥那边去。总不能教他白白替咱们操心劳碌。” 平儿抿嘴笑着应了。凤姐想了想又道,“再多备一份罢。等这事毕了二爷亲自给吕先生送过去。他老人家居功甚伟,知恩不报枉为人,必得好好答谢他才是。” 贾琏笑道,“知道了,还是你想得周到。可惜你是女流之辈。你若托生成男人,只怕连老爷并珍大哥他们通都不及你。” 凤姐道,“二爷说这些作甚么。 莫不是二爷下辈子想托生个女流,教我纳了你和平儿么。” 平儿噗嗤笑了一声。贾琏也笑道,“都是我惯得你们,看我不收拾你这张嘴。”说着欺身过来就要作势扭凤姐的脸。 这时外头小月进来,在里间门外站住,道,“回二爷和奶奶,这边太太请奶奶过去说话呢。” 凤姐便知王夫人是要兴师问罪顺捎带垂死挣扎了。想了想道,“就说我身上忽然觉得有些不爽利,恕我不能过去了。 ”小月答应着回话去了。 贾琏知道凤姐如今一心要远着二房的意思,道,“只怕婶子要动大气了。” 凤姐笑道,“哪里会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乩仙不是还说好花看到半开时么。二叔和婶子能够急流勇退,倒也并不算十分糊涂。” 何况自己这个好姑妈一心只想着拿自己当枪使,前世府里最后弄到寅吃卯粮的地步,自己从嫁妆里拿出多少东西去填补,最后又落了什么好处。 自己和贾琏明明夫妻相得,却总是养不出个儿子来,自己这个好姑妈在其中也是出力不少的呢。如今把他们都撵出荣禧堂着只不过是小小惩戒,后头自然也要教她尝尝自己当年的苦楚心酸。 只是如今元春风头正盛,待过了这一阵再动手不迟。 听她提起乩仙,贾琏叹道,“到底是你这法子好使。哄得二叔和老太太即刻就答应了。竟是比大老爷说了半日还好使。” 凤姐道,“老太太是老祖宗,咱们都是做小辈的,难道要和老祖宗讲理不成。若不是为了大姑娘和宝玉,只怕这事且得拖一阵子呢。好在老太太已经发了话了,万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明日只等着分家便是。” 小夫妻俩于是又说了些分家账目上的琐事,一直说到晚饭时候。晚上贾琏便顺势在凤姐这里歇了。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琏二爷心情极佳,自然也是一夜龙精虎猛。 只王夫人听了丫鬟的回话,气的摔了一整套的成窑盅子。 凤姐先两年偷偷在外头放贷收利之事,王夫人也是知道的。前儿见贾赦提着要分家,王夫人便把周瑞家的找来,预备拿放贷之事大做文章,挟制凤姐和贾琏。谁知周瑞家的回道,旺儿两口子早就金盆洗手了,如今一点把柄也无。 何况凤姐如今在府里能宽能放,下人们倒都念叨琏儿奶奶的好处,那样的事说了也无人信得。 气的王夫人批头打了两个耳刮子,又骂了一顿,恨她这样大事不早禀告。那周瑞家的自恃是王夫人的陪房,平时在府里也是有几分体面的,如今吃了这样的亏,只得出门便捂着脸一溜小跑回了家里。 王夫人见此路不通,原想着倒不如往宫里递帖子求见元春,能请下贵妃的谕旨自然最妙;再给亲哥哥王子腾写一封书信求他帮着说几句话。正筹谋的功夫,偏东府那边又来人告知明日便要开祠堂,这些主意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心里便更加烦躁起来。 贾政虽也心烦,可他是个随波逐流的性子,又见王夫人脸色难看,只说了几句淡话便转身出来往心肝宝贝赵姨娘房里去了。 见自家男人如此,气的王夫人又摔了个汝窑花瓶,接着开始盘算搬家之后该把赵姨娘和贾环塞到哪个最晦气最逼仄的院子才好。 虽说一夜荒唐,因着今日要办大事,凤姐小两口便都早早起来了。 梳洗已毕用早饭的功夫,贾赦和邢夫人也过来了,后面还跟着贾琮和迎春。 今日之事原是用不上迎春过来的。 只是迎春和母亲说要照旧给贾母请安,邢夫人便也把她带了过来。迎春果然带了贾琮先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以前眼睛里是看不见大房这一对庶子庶女的,迎春温柔老实,贾琮又只知道读书 ,这两个都不是老太太喜欢的性子。 老人家眼里只有她的两个玉儿。如今黛玉不大过来了,老太太身边便是宝玉湘云承欢膝下。 只是如今情势不同,自己以后要继续住在荣庆堂,大房这两个孩子自会都要日日在跟前的。 于是老太太难得的赏了个慈祥的笑脸,倒教贾琮和迎春都有些受宠若惊。 湘云以前是瞧不上迎春这块二木头的,只是时过境迁,今日倒是亲亲热热的上来叫了声,“二姐姐 。\\\",又拉着迎春也过去坐在贾母身边。 宝玉如今依旧在自己屋里养病,故而没有他的笔墨。薛姨妈和宝钗昨日见大局已定,便自回了梨香院。娘几个商议了半夜:既然二房被分了出来,倒不好再住在贾府里头,薛蟠便提议搬回薛家在京中的房子那里去住。薛姨妈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也便应了。今儿一早便打发人紧着收拾布置去了,故而今天薛家人也没过来。 迎春如今有凤姐和邢夫人教着,那心里明镜似得,偏要做出小女儿家害羞的神色来,并不多言,只看见惜春朝自己微笑,心里不觉一暖,也微微笑了笑。 昨日之事惜春也是耳闻目睹的,自然知道湘云为何对迎春二姐姐忽然亲热了起来。见她笑的依旧娇憨天真,心里越发瞧不起那见风使舵的做派。只是王夫人管家这些年,自己在这边住着也没觉得受到多好的关照,倒是凤姐时不时 的私房送些东西过去。此番荣国府分家与自己有益无害,自然巴不得早分早好。 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显,也朝着迎春笑笑,道,“听说二姐姐很快就要搬回来了。到时候我要和二姐姐住在一处。” 湘云的笑容僵了一僵,拿眼看了看贾母。老太太自然知道自己的侄孙女心中所想,笑道,“横竖都在这边住着的,何必定要住在一处。人多了倒有许多的不便宜。” 惜春歪着头,天真笑道,“宝玉哥哥不是和湘云姐姐都住在老祖宗这里的么。我瞧着也没有什么不便宜的地方呢。我和二姐姐虽然不是亲姐妹,可也差不多了,自然也可以住在一处了。” 一句话成功的让湘云住了口。 这回荣国府分家,湘云看的真真的,显然是大房旗开得胜,二老爷和二太太很快就要被撵到大房原先住的别院那里去了。 好在自己在这里住着,投奔的是老祖宗,只要有老太太在,就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只是宝玉虽然依旧可以跟着老太太住,那名分上已经有些不正不顺起来。 何况宝玉又是个不通俗务的性子,见人家谈论仕途经济,就说人家是禄蠹,却不曾想想他如今锦衣玉食,可不都是禄蠹们供养的。就连分家这样的大事,昨夜里自己和袭人有意细细的说给他听,他也只是叹息了几声就罢了。明知风雨欲来,全没有一点对策和担当。 就着这些事瞧起来,宝玉竟是连赵姨娘房里的贾环都不如了。如今冷眼看着,那贾环每日里上学都是风雨无阻的,竟也是个有志向的孩子。就连探春如今暗地里都肯照拂一二了,自然也是瞧着自己的亲弟弟更有出息些了。 可恨自己从小父母双亡,漫说兄弟,连姐妹也没有半个,叔叔婶婶不过是面子情,就连这边的老祖宗,虽说是疼爱,那情分也不过是养个小猫小狗的疼爱之心,也不能和宝玉黛玉几个相提并论的。这么想着,不觉越发心灰起来。 且不说这边几个女孩子打机锋,只说贾珍昨日命贾蓉贾蔷去外面各房告知荣府分家之事,外头那些族人如何不觉得奇异,故而一大早都往祠堂这里瞧热闹。 贾珍也早早便过来了,派人过西府去请贾母并贾赦贾政贾琏。待这些人过来时,祠堂内外已经是人满为患水泄不通。贾珍不得已,只留了几家紧要的请进去见证,其他的都在外头听信儿。 贾珍此时自然要拿出族长的威势来,板着脸一丝不苟的说了些套话,才提到分家之事。依着贾母的意思,家中财产,包含库里的现银,外头的铺子,地亩,田庄等等都是一分为二,当然不包括老太太自己的私房。荣禧堂即日起便归贾赦居住,贾母依旧住在荣庆堂,有贾赦奉养。往后府里人情往来诸事都有大房接待云云。 贾赦知道府里这些年的账目都在贾琏和凤姐的腹中,自家决计吃不了亏,因此反做出大方样儿来,谦逊和气的和贾政说了些兄友弟恭的客套话。教外人看着,都觉得这位大老爷在分家之事上都能如此谦逊,可见素日必定是个温厚的人。难怪这么多年被亲弟弟窃据了正室也不吭声。 相形之下贾政便无趣的多,只板着脸听贾珍说完,待中人写好了文契,签字画押了便罢。自然有心人能瞧出来这位二老爷此刻心情大大不快,也就没人去招惹他。 半日仪式已毕,贾赦和贾琏便搀着贾母上了车,一起回府。 下车之后贾政便要回自己屋子,贾赦在后头叫住他,道,”不是我做哥哥的不留余地,只是既然已经分了家,劳烦兄弟还是早早收拾妥当罢。我那边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只要兄弟要搬,我还可以多派些人手帮着你们搬过去的。” 气的贾政一言不发,扭身便走了。贾赦便搀着母亲回了荣庆堂,笑道,“想来兄弟是舍不得母亲,才如此不快。只是儿子孝敬母亲之心也是十分虔诚的,不得不和兄弟争一争,还望母亲体谅。” 贾母听他事到如今犹还舌灿莲花,一时也有些无语,道,“你也乏了,回去歇着罢。 你兄弟他也是拖家带口的,若是晚了一两日才能搬,你也不可逼他。” 贾赦笑道,“那是自然的。儿子方才也不过是提醒他一句,就算二弟迟了几日,我也不能拿出文书和他打官司的,母亲只管放心。” 老太太越发觉得头痛,只得摆摆手令他自去。这边鸳鸯迎上来,扶着老太太自去歇息。 贾琏跟在父亲后头出了荣庆堂,这才觉得天高地阔,不觉笑道,“儿子今日方才知道父亲竟是韬光养晦了这么些年。倒教儿子佩服得紧。” 贾赦自己心中也是得意的很 ,只恨不得自己给自己磕头,见儿子如此孺慕,也笑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往后咱们大房自是要兴旺起来了,你也要立个成算才是。前儿我听你林姑父说,又有一些缺快要出来,只要拿上几千两银子,就可以替你捐个四品的官儿。 我已经和他说定了,不吝惜花多少银子,到时候只要他帮着咱们操心些,给你择个好缺就是了。” 贾赦和林如海自打年夜饭桌上讨论儿女话题成为知音之后, 彼此间越发能说的上话。虽然林如海明面上和贾府往来渐少,私下和贾赦的私交却还不坏。中间又有吕乃友牵线搭桥,三个人无事时偶尔还凑一处小酌几杯。 何况林如海还惦记着凤姐这些年待黛玉的情分,有了这样的好处,自然先想起贾琏来。 贾赦如今有迎春贾琮在跟前奉承着,也渐渐想起贾琏小时候承欢膝下的那些好处来。恰逢林如海提起这个话,贾赦自然不是傻子,马上想到要给自家儿子捐个好前程。 自己那好兄弟不是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么,那就给琏儿捐个从四品也罢,到时想必二房那帮人的脸上就更不好看了。---不得不说,贾恩侯老大人,乃黑化了。 贾琏和父亲又说了几句话,才各自回去。一进院门小月便瞧见了,笑道,“二奶奶,二爷回来了。” 只见小琴打起帘子,凤姐和平儿都迎了出来。凤姐先万福笑道,“二爷大喜。二爷今日辛苦了。小的和平姨娘听说今日二爷跟着老爷旗开得胜打道回府,特意命人预备了酒席给二爷庆功,不知赐光谬领否?” 说的贾琏和平儿小月小琴都笑了。贾琏便拉着凤姐进了屋,果见炕上摆了一桌酒馔。平儿亲自上前替贾琏更衣盥手 ,又服侍凤姐也盥了手,小夫妻对面坐下 。 贾琏便把今日祠堂分家之事简略给凤姐说了一遍。平儿站在炕前倒酒,笑道,“这下子咱们大房可算是熬出头了,往后二爷和奶奶在这府里管事也就名正言顺起来了。” 凤姐也笑道,“那是自然的。如今咱们老爷那精气神也都回来了,以后都住在这边,一家子自然也更亲香了。我这几日正想着大姐也渐渐大了,只有奶娘带着也是不成的,倒是要给她找个林妹妹身边那样的好嬷嬷教养才是。可巧太太和二妹妹都过来了,教她先跟着太太和二妹妹顽一阵子也好。” 听凤姐提起林妹妹,贾琏便又把今日贾赦说的捐官的话说了出来。凤姐听了也是十分喜悦,道,“难得林姑父肯想着咱们,老爷又肯出银子。倘或能捐个好缺,二爷再上进些,想来我也能得个诰命的头衔了。” 记得前世连赖嬷嬷的孙子赖尚荣 都能求了贾府的势力,选出去做了州县的父母官。虽说官不大,可那终究是实缺,比贾琏身上挂的虚名的同知要强得多。 只是那小子似乎和宝玉柳湘莲也有些瓜葛。贾府事败之时,他们赖家为了不祸及自身,立刻便倒戈投靠了贾雨村,也是些不提一提的东西。 如今难得林如海在吏部可以说的上话,能给贾琏谋个好前程,那是再好不过。哪怕不是实缺,先有个职衔挂在身上也自是好的。 虽说公公如今的世袭跑不了是贾琏的 ,可瞧着老太太越活越结实的劲头,只怕公公贾赦也是高寿之人。 前世虽然贾赦死的早些,那是因为犯了事,并不是生病。瞧着公公如今的精神,再活个几十年大约也是不难的。那时就算有了世袭身上,贾琏的岁数也只有颐养天年的份儿了。 莫若趁着年轻先谋求个职衔在身上要紧。 这么想着,倒想起一事来,笑道,“分家之事有吕先生插手,想必林姑父也该听闻了。林妹妹大约也该知道了。我听说林妹妹如今管家理事颇有些风范,待这边都妥当了,倒要请她和那两位嬷嬷过来瞧瞧才是。” 林府如今是京城新贵,多少人想巴结都是巴结不上的。难得凤姐和黛玉交好,贾琏自然不会理会这些,道,“你看着安排就是了。这些事倒不必问我。” 第74章 纵然王夫人百般的不情愿,这家总是分了,纵使拖着不搬,也不过是勉强能在荣禧堂多住两日,也觉得无趣。 她也赶着递了帖子求见元春。入宫见了元春先说起此事,谁知元春听了,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却没有丝毫要替二房说话的意思。王夫人见女儿这般模样,便知无法可想,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府。 如今凤姐这个侄女更是指望不上。单看分账的时候那不偏不向的做派,摆明了就是要跟着大房过日子的意思。好在她大约还肯想着自己是她的姑妈,账目上有些糊涂之处也不追究,只分开了便罢。----岂知凤姐如今并不打算早早和二房彻底撕破脸,故意要留些余地。 待钱粮账目都分清了,王夫人便命下面丫鬟婆子打点箱笼,紧着都搬过别院那边去。 好在贾赦那边的别院是从荣国府花园隔出来的,贾赦原本姬妾也多,能住人的屋子自然也多。 王夫人自然选了贾赦和邢夫人原先的屋子去住,又挑了间差不多的给李纨和贾兰去住。 因着老太太偏爱探春,也命她不必搬出去,依旧和惜春一起住在抱厦里头,每日好在自己跟前热闹些。 王夫人自然巴不得少一分开销,直截点头同意了。 赵姨娘和贾环,还有周姨娘,这几个人自然老太太是不记得的,只得跟着一起搬过别院去。 王夫人精挑细选,总算找了一排最不中意的屋子,把这两个姨娘打发了进去。 原以为 赵姨娘那样的必定要跳出来大闹一场,王夫人这边已经想好了说辞,只等她来闹时必要好好羞辱一番-----谁知赵姨娘居然一声不吭的就那么搬进去了。倒教王夫人有点一拳打空的凄凉。 赵姨娘这回肯消停些,自然是因为儿子贾环劝了她半日的缘故。 贾环如今和贾琮亲近些。因着两人都是庶子,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只是贾琮如今深得嫡母和父亲欢心,连身边伺候的小厮穿的都是十分体面,更别提拿到学里的那些点心纸笔,自然也都是上上份儿。 相较之下,贾环那日子过得就凄惶的多,虽说每年上学官中有八两银子的使用,可是照着贾府的用度真要花起来也不够作甚么,时常还得赵姨娘贴上私房。 好在贾琮心细,没几日就瞧出贾环的难处,横竖自己的东西都是多备的,便很自然的分一半给他。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贾环便自然而然的唯贾琮马首是瞻,两个人越发亲密起来。 贾琮天生是个宽厚的性子,也时常的劝贾环忍耐些,“耐着性子忍耐两年,考个功名在身上,自然姨娘也可以扬眉吐气的。”贾环听了有理,越发苦读起来。今次贾赦使出种种手段逼着贾母答应了两房分家,贾环虽然不知底里,却也心里颇有些活动。 自己是庶子,虽说不敢提分家二字,可要带着母亲出去分府另居 ,也不是没有先例。只要自己能博得一第,此事大有转圜。故而头悬梁锥刺股的刻苦了起来,倒教赵姨娘有些担心,只恐他重蹈了贾珠的覆辙,只是口里又不敢说出来。 便是贾琮也瞧出贾环急于求成的心有些太盛了,劝了几回,见他虽然答应着,依旧是我行我素,心里也觉得他有些可怜。想到若是自己的亲娘如今还在,只怕自己的处境比他未必能好多少。嫡母如今肯另眼看待,倒是更该好好孝顺才是。 故而待邢夫人越发恭谨孝顺了起来。 自打邢夫人和贾赦搬进了荣禧堂,便命贾琮只住在东廊那三间小正房,离得也近,请安自然也更便宜。 贾琮和迎春每日依旧跟着邢夫人一起吃饭。 迎春这趟回来比先前自是大不相同:如今大房名正言顺的住进了荣禧堂掌管家事,迎春是大房的小姐,那些婆子丫鬟也都格外另眼相看些。 邢夫人也不舍得令她回抱厦去住,如今自己住着正室,便叫她去住正室东边那三间耳房。迎春因和惜春格外亲近些,便求了母亲把惜春也搬过来跟了自己一同住着。 邢夫人如今住回正室,心情无比畅快,自然格外好说话些,何况素日见惜春也是懂事知礼的,便由着迎春自己爱怎样便怎样去。 于是惜春便也带着入画等几个贴身的丫鬟婆子,搬进了荣禧堂正室东边的耳房内,除了给老太太请安外,每日便只和迎春在一起顽笑说话。 抱厦里便只余下探春自己住着。宝玉和湘云是依旧跟着老太太住在荣庆堂的。 探春自觉没趣,虽然也能过去跟着迎春惜春说些话,终究不是知音。之后过去别院那里请安时,才知道姨娘和兄弟都被王夫人安置在那样的所在,心里越发没意思了起来。 偏生宝钗自两房分家之后也不大进来了,进来几次也只是给贾母请了安便走了。 探春也知宝钗这是要出去的意思,只恨自己身边越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在还有个湘云在贾母跟前,两人见得时候多了,渐渐的也能说上话了。 两房这么一分家,王夫人手里可支配的银子平白少了一半,自然是心痛肉痛,便想把主意打在薛姨妈身上,正盘算着要和薛姨妈借些银子使用。 谁知薛姨妈和宝钗薛蟠见机的更快,隔一日便进来说要搬出梨香院,回薛家在京中的老宅居住。王夫人欲待挽留,只是自家都被撵出了正房,还有何话可说,要借钱的话也只能吞了回去。 老太太那边也是心知肚明,大房和薛家压根就不亲近。如今大房管家,薛家再住府里也委实无趣,虽然舍不得薛家万贯家财,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搬了出去。 倒是凤姐和邢夫人过来说了许多好话挽留薛姨妈。薛姨妈之前因了王夫人的干系,看邢夫人也是淡淡的,不想这种时候人家反倒能不计前嫌,也觉得自己先前看走了眼。只是搬出去势在必行,只有婉拒了凤姐婆媳的好意。 凤姐待这个姑妈更是殷勤,派了些丫鬟婆子帮着薛姨妈收拾旧府,又派了许多小厮帮着 搬东西。连薛蟠都不由的和宝钗感叹,“还是大表妹待咱们真心,到底是一家子亲戚。”却一字不提姨娘和姨爹。 宝钗知道如今哥哥对姨娘和姨爹很有了些成见,只是自己心里也诸多不满,并不多言劝说。 只薛姨妈犹还惦记着宫里的元春,并不敢和王夫人太过生分,临行时倒又送了些东西过去 。姐妹俩又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才各自分开。 如今两房分开,各家门各家户。凤姐便想起迎春和大姐来。得空就给邢夫人提了提,说是迎春的年纪也不小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嫁人自然也是做嫡妻的,也应该学些管家理帐的事务,便是大姐也有几岁了,也该有人指教着渐渐学起来了。邢夫人听了深觉有理,便又和贾赦提了一提。 贾赦 便想起林家外甥女身边那两个嬷嬷来。照说黛玉比迎春还小两岁呢,还是妹丈想的更周到些。 这么想着心里很有几分惭愧,觉得自己之前对亲闺女委实不大上心。 于是贾恩侯老大人亡羊补牢,立刻命人在府里和庄子上这些老嬷嬷里头沙里淘金,最后定下来是一位戴嬷嬷。 戴嬷嬷年轻时也曾服侍过贾母的,只是不及赖嬷嬷的体面,故此嫁人之后便偃旗息鼓不再理会那些闲事。只是儿子渐渐大了,出头替儿子谋个不大不小的差事,做了仓上的头目。 此番分家点库,她那儿子戴良跟着贾琏跑前跑后出力不少,于是贾琏便圈定他依旧管仓。 贾赦年幼时也曾记得,因着母亲偏爱二弟,她身边那些丫鬟婆子也是待二弟格外好些,唯有这位戴嬷嬷为人和善,待自己和二弟都是一视同仁的。只是后来自己被分到了别院,这边的事务渐渐也就淡了。此时想起旧事,越发觉得戴嬷嬷是上上之选,只命邢夫人好生礼遇。 邢夫人原先就是以奉承贾赦自保的,如今分了家,自然更是言听计从,忙依着自家老爷,将戴嬷嬷请了来,亲亲热热的说了些推心置腹的家常话,请她好生指教迎春。 贾赦和邢夫人的为人戴嬷嬷是看的清楚的,虽然有些小瑕,却都是真性情的人。迎春自不必说了,早就听说二姑娘是个最好服侍的主子。何况儿子如今被留在大房当差,主子又肯给自己这样的体面,岂有不肯之理。 从此戴嬷嬷便跟在迎春身边。从管家理事这样的大事,再到如何分辨皮毛衣料那样的小事,一件件的耐心细致的教导迎春。 迎春方才知道:大嫂子这些年带着她们几个姑娘学那些针黹诵读,不过都是虚应故事罢了。真要嫁了人,戴嬷嬷教的这些才是能大派用场的。故而也肯格外用心习学。 凤姐便命大姐也跟着迎春一处。迎春闲暇时便教她识些字,谁知大姐竟是有些天分,闲时看迎春和惜春下棋,居然慢慢也学着手谈片刻。若是戴嬷嬷指教迎春些家长里短的事,她虽然听不大明白,可也聚精会神的坐在一旁听着。 惹得戴嬷嬷屡屡在邢夫人面前夸这孩子如何聪慧,夸得邢夫人心花怒放。连贾赦听老妻夸得多了,再瞧着自己的亲孙女粉妆玉琢的小模样,心里也愈发的喜欢起来。 且不说大房如今一团和气,只说迎春的奶娘王氏。贾府旧俗,奶过姑娘的人都是格外有些体面的。王嬷嬷原先也曾在迎春身上捞了无限好处。只是因着凤姐不知为何忽的格外关照自己这小姑子,又叮嘱司棋几个看严了迎春的东西,她要下手竟也不易。之后迎春又跟着邢夫人回了大房居住,邢夫人待她又亲热起来,这王氏便越发不敢伸手了。 如今分了家,又请了戴嬷嬷过来,王嬷嬷在迎春房里越发成了可有可无的人物,心里难免有些不忿。偏生她又是个没成算的人,一日便和自己的儿媳妇王住儿媳妇抱怨迎春不知感恩,一时不吃奶了就忘了自己这个奶娘云云。谁知隔墙有耳,早有腿快的飞跑去告知凤姐 。 分家之后,邢夫人自然是主母。只是她如今心满意足,又见这两年间凤姐也孝顺,便照旧把家事委给凤姐。 凤姐多活了一世,自然知道府里头几个格外咬牙难缠的婆子留不得。因此分家之时格外留心,除了周瑞一家是必要跟着王夫人过那边的,钱家,郑家这些素日和二房并王夫人格外亲近些的,自然都命他们跟着二房过去。 迎春这个乳母王嬷嬷,凤姐早就知她是个惹是生非之辈,倒和宝玉把那个乳母王嬷嬷竟似一丘之貉。只是宝玉屋里那老货只不过顺些吃食,她却敢偷了迎春的簪环出去典当聚赌,显然更可恶些。好在如今分了家,宝玉不干己事,他房里的人随她们闹去。只是迎春房里这个老货却是留不得。 故而命下面格外留心,果然就抓着了把柄。 王氏婆媳俩正说的兴头上,只听大门咣铛一声,疾忙出去看时,却是旺儿家的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王柱儿媳妇一看势头不妙,立刻缩到婆婆身后。王嬷嬷仗着自己是迎春的乳母,立刻放下脸来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旺儿媳妇似笑非笑的道,“好教你老人家得知,方才你们在这里说的话,已经有人传给太太和二奶奶知道了。二奶奶命我们拿了你老过去对质。少不得委屈你老人家了。” 说着一挥手,后头就有婆子手脚麻利的上来,不容分说扭了这婆媳两个,直接往荣禧堂去了。 如今邢夫人行事和王夫人不同,起居坐卧偏都在荣禧堂正室。 这几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想方才听了凤姐来说迎春的乳母背地里这般那般,倒把邢夫人气个倒仰。凤姐便命旺儿家的立刻带人去拿了来,交由太太发落。 且说王氏婆媳一路上狼哭鬼叫的喊冤,早就惊动了许多下人,都暗地里打听出了什么事。旺儿家的等人得了凤姐的令,也不怕宣扬,只说这婆子背后诋毁二小姐,如今太太和二奶奶要发落她。 迎春的脾性在府里是出名的,一般的奴才就算言语冒撞了,她也不去责怪。因此下面的人都知道二小姐脾气最好。 如今听说王氏婆媳居然背后诋毁这样的主子,自然都有些瞧不上这对婆媳。 王嬷嬷原先还抱着抵死不认账的想头,进来瞧见凤姐和邢夫人都沈着脸坐在上头,那心先虚了一半。婆媳俩也不敢再吵嚷,规规矩矩的跪下。听邢夫人冷笑道,“把你们叫过来,可知道为了甚么事么。” 王嬷嬷忙道,“方才来旺家的到处跟人说老奴背后诋毁小姐,老奴实在是冤枉。老奴只是和媳妇在家里闲坐着说些话,哪里敢诋毁小姐。” 王住儿媳妇听婆婆如此说了,心里也安定了些许,也依言说了一遍,只喊冤枉。 邢夫人见这对婆媳意欲抵赖,不免心头火起,刚要说话,却被凤姐拉了一下衣袖,笑道,“太太何必和他们对嘴对舌的。我有个法子,管保水落石出。” 邢夫人听了倒也纳罕,笑道,“你倒说来听听。” 凤姐便笑道,“教几个婆子把这婆媳俩分开关起来,也不必问别的,只问她方才都说了些甚么闲话。小月和小琴如今都是会写字的,两边的话都各自记下来。写好了一齐拿过来给咱们瞧了。若是能对得上,那就罢了,若是对不上,那时再多治个欺瞒之罪,量她们也无话好说。” 地下跪着的王嬷嬷和王住儿媳妇听了此话,知道若真如此,两家供词必定是对不上的,倒不如当下招认还好些。婆媳俩对视一眼,忙忙磕头不迭,只说糊涂脂油蒙了心云云。 凤姐看着这一对婆媳的做派,心里不免十分厌恶,何况原本就想着抓个错儿撵出去的,好容易抓了一个岂肯放过。只不理会她们的丑态,看着邢夫人道,“太太想着如何处置她两个才好。” 因为奶娘在府里都是有些体面的,邢夫人也不愿被人说太过严苛,想了想道,“王氏年纪也大了,打她十个板子罢。她这媳妇子打二十个板子,今后再不许进二门。 ” 王嬷嬷听了这话唬了一跳,须知打板子事小,丢了体面事大。 只得磕头道,“求太太和奶奶瞧在老奴自小奶过姑娘的情分上,饶过这一回罢。” 凤姐冷笑道,“若不是瞧着你奶过二姑娘,如今就该把你撵出去才是。太太是心慈面软的人,你不谢恩,还敢求饶么。” 说着看一眼旺儿家的,旺儿家的会意,立刻带着婆子拿这两人拖了出去,也不去角门外,就在院子里挑了个人来人往的地儿,按在条凳上便开打。打板子的婆子都是得过旺儿家的授意的,那板子下去的又慢又狠,只打的那婆媳俩哭爹叫娘。 迎春原是在房里带了大姐和惜春下棋顽笑,听见外头动静不对,打发司棋出来问了,才知道自己的乳母被母亲和嫂子好一顿教训。 迎春心软,虽说那王嬷嬷素日总是要想法子从自己手里揩油,念及总是奶过自己一场 的,便过来这边求邢夫人和凤姐放她一马。 邢夫人见女儿宽厚,便道,“若不是你嫂子和我说了,我还不知道那老货竟然如此猖狂。虽说她是妈妈,可也是你的奴才,哪有奴才在背后嚼果主子的道理。如今打她板子也是为了给你立威,你且不必理会就是。 ” 凤姐见迎春心有不忍,笑道,“横竖恶人是我和太太做了。妹妹若是委实不忍心,等下命人给她家送些医棒疮的药也就是了。那些下人必定还要夸赞妹妹仁慈 。” 说的邢夫人不由笑了。 贾母那边也听说了王嬷嬷挨打之事。只是如今这边是贾赦和邢夫人当家,老太太也只装个不知道。何况那些奶妈子们仗着自小奶过哥儿姐儿,平日里志得意满的,专门挑唆主子生事,老太太也都是经历过的。 如今邢夫人拿这一个做筏子,也算杀鸡儆猴,倒合了贾母的心。 湘云和探春也都知道了此事,心里各有感慨。想想迎春原先在这边住的时候,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谁知时过境迁,二姑娘如今有了硬正仗腰子的人,经此一事,往后那些奴才们谁敢不毕恭毕敬的待二姑娘,可不是自己找死。 探春想的更长远些。迎春和自己都是庶出,偏生这么一分家,迎春是大房唯一的女孩,嫡母又肯给体面,那身价立刻便高上去了。再想到自身的前程,越发苦闷起来。 待晚上宝玉回来,袭人也把这事当笑话学给宝玉听了 。 宝玉听说打的那一对婆媳最后都动弹不得,说道,“那婆子自是可恶,只是大太太和凤姐姐下手也太重了些。” 袭人左右看了看,只有晴雯和麝月在旁,忙堵他的嘴道,“二爷怎的还是改不过来。奴婢不是嘱咐过您了,往后不能再说大太太大老爷这样的话。住在这边的便是老爷太太,哪有什么大的小的 。咱们不过是有老太太的话,才能依旧住在这边的,如若不然,也得过去别院那里住才是。” 宝玉有些不快,却知袭人说的是实情。原先林妹妹虽然搬出去了,宝姐姐却是时常肯过来一起说笑的。谁知这一分家,宝姐姐也不肯再住在梨香院,没两日也搬出贾府去了 。虽然湘云依旧在老太太身边住着,待自己也觉不似先前那般亲密无间,故而宝二爷如今很是寂寞凄凉。 虽然身边有袭人晴雯几个陪着顽笑,怎奈这几个都不识字,除了说些俗套的笑话也没别的可讲,时间长了反倒生厌。 好在贾政和王夫人去了别院,再想管教他念书更是鞭长莫及。且前几日生那场怪病之后,贾母便命他好生养着不必去上学,倒是更合了宝玉的心。 在屋里闷了几日,便只去外头书房里坐着,也不念书,只是发呆。 如今茗烟已去,身边贴心的只剩下扫云和伴鹤。这两个见宝玉自顾出神,料想一时半刻也无事,便在门口嘁嘁喳喳的说些闲话。 偏生宝玉要吃茶,叫了两声没人进来,便自己起身要去倒,不想听见外头这两人说话,一时倒听住了。 第75章 书接上回。 且说扫云和伴鹤并肩蹲在门口,嘁嘁喳喳的说些闲话。扫云先道,“有几日没见着薛大姑娘进来了。” 伴鹤笑道,“你知道甚么。如今他们家搬回了旧府,自然今后没事就不大过来了。” 扫云道,“可是,薛家原是大户人家,在京里也是有房产的,为何当年偏要住在咱们府里。倒也奇了。” 伴鹤道,“这有甚么奇的。听说他们家的姑娘有一个金锁,和咱们二爷的那块玉刚好是一对,薛姨奶奶和二太太自然是想做成这个金玉良缘,才有心住在这府里的。难道你就没瞧出自从宝姑娘来了以后,林姑娘和咱们二爷疏远了好些么。” 听见屋里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两个小厮对视一眼,扫云接着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宝姑娘一家人又要搬出去了?” 伴鹤道,“这你还看不明白么。如今大房和咱们二房分了家 ,荣国府现在是大房的老爷太太当家的。薛家原是冲着咱们太太过来的,如今这情形自然就要搬了。说起来,薛大爷早就想要搬出去了,这回算是合了他的心。” 扫云笑道,|“你又不是薛大爷的小厮,少在这里满嘴胡吣。你怎就知道薛大爷早就想搬出去住了?” 伴鹤道,“这你就是孤陋寡闻。如今府里谁不知道薛大爷一心要巴结讨好小秦相公的事儿。 也就是瞒着上头那几个主子罢了。如今赶着这个当口,那薛大爷可不要趁势搬出去,往后自然更没有人可以管得了他老人家了。” 扫云笑道,“倒是也听说了一句半句的闲话,也不敢当真。那小秦相公先前不是和咱们宝二爷 最要好的么,怎的又和薛大爷好起来了。” 伴鹤冷笑道,“宝二爷哪有薛家大爷出手大方呢。 虽然咱们家也有的是银子,可宝二爷不是摸不着么。人家薛大爷成日里在外头做买卖,那手里一天经过的现银和银票,只怕咱们一辈子都没瞧见过呢。听说前几天小秦相公生日,赶上守孝,都没摆桌子请客,薛大爷还亲自送了好些东西过去。那小秦相公又不是傻子,这样的好靠山还有不靠上去的理儿?教我说,” 正说到此处,只听里头脚步声重重的过来,接着宝玉便走了过来,厉声道,“你们两个又在这里嚼什么舌头,是想挨鞭子了不成?” 扫云和伴鹤都知道自己这位主子色厉内荏的脾性,却并不惊慌,忙都上来笑着磕头求饶。宝玉一人踢了一脚,道,“再敢胡吣,教人割了你们的舌头 ----你们方才说小秦相公如何了?”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伴鹤爬起来,小声道,“小秦相公如今和薛大爷要好的很。 听说薛大爷还在秦府隔壁也买了一座宅子,两下里打通了,只留着和小秦相公往来,,” 话未说完,宝玉已怒道,“你还敢胡吣!鲸卿是最清白的一个人,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来! 必定是薛蟠逼迫他的了!” 说着便命备马。扫云伴鹤对视一眼,自然是听吩咐照办。如今王夫人在别院那边,鞭长莫及。这边早已都是大房的心腹耳目 。这头宝玉和两个小厮刚出门,那边就有人飞快跑去告诉平儿。 凤姐今日闲暇,也坐在迎春房里,看迎春教大姐写字。 见平儿匆匆进来 ,笑道,“平姨娘这是忙的甚么。” 平儿便附在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凤姐笑道,“我就知道他是沉不住气的。泽儿那头必定已经妥当了,咱们只等着瞧笑话便是。” 平儿笑道,“可不是。 还有一件事,方才我已经命人去传林之孝家的进来 ,大约这就过去了的。” 凤姐道,“那咱们就回去罢。” 说着自带了平儿回自己那边去。进屋先见小琴迎上来,笑道,“方才奶奶打发去林府下帖子的人回来了,说林姑娘答应明儿过来瞧奶奶呢。” 凤姐笑道,“你出去教小月好生预备着明儿的菜单子,林妹妹如今是贵客了。”小琴笑道,“知道了。” 外头回林大娘来了。凤姐便知是林之孝家的,道,“命他进来。” 林之孝家的进来先规规矩矩的请了安,又堆着笑道,“ 不知二奶奶传小的来,可有什么吩咐。” 凤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方笑道,“倒也没有甚么大事。只是你原是跟着二太太办事的,如今二太太搬过别院那边去了,留下你们夫妻跟着我和大太太,只怕你们两口子有些抱怨。你也知道,我眼里一贯是揉不得沙子的。” 迎春那奶妈子的事儿出来以后,府里这些管事的媳妇也都知道凤姐如今和邢夫人是一气的,人人自危,只怕连累自身。听凤姐如此说了,林之孝家的唬了一跳,忙跪下道,“小的并不敢。奶奶明鉴,小的夫妻虽是二太太当年提拔起来的,这些年却一直 跟在二爷和二奶奶手下做事的。” 凤姐命小琴搀起她来,笑道,“我不过白说这么一句,你且不必惊慌。我也知道你们夫妻一向都是最忠心的,所以有心提拔你。如今赖大两口子年纪也大了,事儿也多,原先府里人口奴仆的事儿都是赖大家的操心,往后这些都由你去打理。只是不知你可能应付的下来?” 林之孝家的原是揣了一颗忐忑之心过来,不想竟是兜头一个天大的好处砸了下来,一时倒有些懵,片刻才回过神来,复又跪下道,“小的谢过太太和二奶奶恩典,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奶奶大恩。” 凤姐笑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谁要你粉身碎骨作甚么。你且起来,我还有话问你 。” 林之孝家的便站起来,听凤姐道,“昨儿有人在我跟前提起,你家里有个女儿,生的十分俏丽干净,又是十分机灵懂事,可是如此么。” 林之孝家的心里一凛,只当凤姐听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忙道,“奶奶谬赞,如何当得起。奴婢是有个女儿,今年十四岁了,正想要送进来当差。” 凤姐笑道,“可巧我这房里还缺个人手。今儿晚饭后你带她进来,给我瞧瞧。若是合了我的眼,便教他跟着我罢。” 前世林之孝家的把小红送进怡红院,不过是瞧着宝玉跟前差轻人多,若是能得脸混个好前程自然更好,若是不能 ,早晚也能放出来自行聘嫁,总是不会吃亏。 如今大房二房早早就分了家,宝玉房里再也不是什么好的去处。倒是凤姐依旧算是这府里最有权势的主子之一,能跟在她的身边,自然大有体面,倒比去别人屋里强得多。 听凤姐如此说了,林之孝家的喜不自胜,忙道,“若是能跟在奶奶身边,倒是她的造化了,便是我们夫妻脸上也觉体面。” 凤姐听她会说话,笑着点点头,挥手令她自去。 林之孝家的便暗暗擦了一把汗,喜滋滋的退下去了。 平儿有些不解,道,“奶奶莫不是为了使林大娘越发忠心些,才要教他的女儿在跟前伺候的么。” 凤姐看她一眼,笑道,“也算是,也不算是。” 须知小红这样忠肝义胆又伶俐聪慧的好孩子,那才真是一百个也找不出一个来。前世她待自己情深意重 ,这一世定要好好报答她这份情义。何况她那样的品格,自然要收在自己身边,万没有便宜旁人的道理。 只听外头有人高声嚷起来, 凤姐便问什么事。 小月几步进来,到。“回二奶奶,姨太太那边打发人来说 ,宝玉和薛大爷在外头打起来了,如今都在姨太太那边坐着。姨太太已经打发人去请二太太过去了。如今请奶奶也过去帮着和劝和劝。” 凤姐看一眼平儿,笑道,“不想宝玉也有肯动手的时候,倒要过去瞧瞧。”想了想道,“你就不必去了,免得二太太见人多了越发恼羞成怒 。小琴和小月跟着我罢。” 平儿抿嘴一笑,上来替凤姐换了衣裳,又命外头小厮备了车。 薛家旧府原在后面隔了两条街处,并不十分远,故而片刻便到了。 跟车的婆子扶着凤姐下了车,小月和小琴后头跟着,一齐往里面来。 进门只见王夫人已经先到了,一脸怒色,不发一言。薛姨妈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也是脸色难看。薛蟠和宝玉一边一个,各自站在自己亲娘身前,都垂着头一言不发。却不见宝钗,---想来出了这样的事,宝钗一个未出阁的女孩自然要避嫌了。 凤姐便命小月和小琴出去等着,自己换上一脸诧异之色,先给王夫人和薛姨妈都请了安,才道,“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这兄弟两个怎么就动手起来了?” 如今荣国府大房翻身,凤姐作为大房嫡子嫡妻的体面也不同以往。薛姨妈便命人给凤姐看座,才道,“ 你问问这个孽障!好端端为了那么个东西,竟然和自己的表兄弟动起手来!” 薛蟠抬起头来,道,“要不是宝兄弟出言不逊,我也不能动手的。姨娘和妈为何光说我的不是,怎么不问问宝兄弟都说了些甚么话?” 宝玉也抬起头来。诸人这才发现宝玉脸上竟带了一处青伤,恰在左眼框边上。 王夫人先唬了一跳,忙拉过来细看,不由哭道,“你这孽障,往常混闹也就算了,怎的又闹到这步田地。” 凤姐留神看了看,薛蟠周身上下却都齐整。想来也是,宝玉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薛蟠虽说不是柳湘莲的对手,那身板总比宝玉结实的多,要收拾起宝玉来倒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薛姨妈见宝玉脸上挂了幌子,也唬了一跳,先看看自己儿子,似乎没有吃亏,这才放下心来,只拿着帕子擦了擦眼圈,却不说话。 王夫人哭了半日,见薛姨妈不肯接招,只得收了泪,拉着宝玉细问。偏宝玉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肯说。气的王夫人又问薛蟠道,”蟠儿你来说。” 薛蟠道,“姨娘恕罪。我也不愿提此事。” 薛姨妈气的骂道,“你俩这是想把我和姐姐气死才罢么。” 凤姐坐在一旁半日,见问不出来,便道,“二位姑妈不必着急。倒是把跟着两个兄弟的小厮叫几个进来问问的好。 ” 王夫人听了有理,道,“把今儿伺候宝玉出门的小厮叫来。” 薛姨妈也道,“出去把蟠儿的小厮也带进来。” 一会功夫四五个小厮都进来了,一排垂头跪下。凤姐看一看王夫人和薛姨妈,道,“是姑妈亲自问他们,还是我问几句 罢了?” 王夫人如今顾不得和凤为先前 的事置气 ,只想着眼下这事,便道,“你替我问着他们罢。”薛姨妈也道,“倒是凤丫头问罢。” 凤姐便先看一眼扫云和伴鹤,道,“你们两个素日该是知道我的性子的,若是敢撒一个字儿的谎,看我怎么揭你们的皮。\\\" 唬的的两个小厮磕头不迭,连说不敢。凤姐道,“你俩说说,今儿这两位宵夜是怎么闹起来的?” 扫云和伴鹤对视一眼,伴鹤便又磕了一个头,才道,“回太太,回姨太太,回二奶奶,今儿原是宝二爷闲来无事,说是回了老太太要出去逛逛 。小的们想着二爷这些日子闷着也不大好,便带着他老人家出来随便走走。 谁知道宝二爷出来就往小秦相公家去了,小的们也没拦住。” 薛姨妈也听说过秦钟和宝玉的那些事,只是如今扯上了自家儿子,脸色也难看起来。王夫人更是气得面色铁青。 伴鹤接着道,“二爷去秦府的时候可巧薛大爷也在,二爷就问薛大爷是不是欺负小秦相公,薛大爷说不管二爷的事,又去问小秦相公,小秦相公也说不管二爷的事。二爷就伤感了,说小秦相公见利忘义,小秦相公就哭了,薛大爷就和宝二爷打起来了。” 凤姐见这小子居然把他和扫云摘得干干净净,也不由好笑,只是此刻万不能露出笑模样来,只道,“你们两个是死人哪,不会上去拦着,别让小爷们伤了和气么?” 伴鹤道,“奴才们是想要上去劝的,只是宝二爷和薛大爷都不许我们进去,因此都在门口守着的。待我们听见动静,就已经晚了的。最后还是小的们进去劝了几句的。” 凤姐便又问了薛蟠的小厮,也都是一样说辞。 宝玉素日是个不会和小厮计较的性子,虽然听着伴鹤起先那几句说的不真不实,心想着大约也是怕被府里责罚才那么说的,倒也默默认了。 薛蟠只知道后面的事。听伴鹤说的规规矩矩不偏不向,也就不吭声。 凤姐见问的差不多了,便命他们滚出去,道,“等回去再和你们算账。”几个小厮如获大赦,一溜烟的退出去了。 王夫人和薛姨妈都不是傻子,听完了伴鹤的话,心里都明白了大半。姐妹俩面面相觑了半日,只不说话。 凤姐见场面尴尬,只能笑道,“这是甚么大事。兄弟两个也值得动起手来。果然都是些孩子脾气。宝兄弟,快跟我和太太回去罢,先弄点药给你敷一敷,瞒过老太太才好呢。” 王夫人见侄女给了台阶, 便也沈着脸站起来告辞。凤姐出了门便向王夫人道,“姑妈且带着宝兄弟先回那边去收拾收拾,我先回我们那边瞧瞧,嘱咐他们不许把这事传给老太太那边的人知道才好。” 王夫人想了想。道,“便是这样。”回头看宝玉道,“还不上车跟我回去,小心你老子知道了锤你。” 宝玉只得乖乖上了车,跟着王夫人先过去了 。凤姐这边也自回府不提。 且说凤姐虽然和王夫人说了那些话,心里却另有算计。回来便先去了邢夫人屋里,如此这般给邢夫人学了一遍。 邢夫人听得瞠目结实,半日冷笑道,“亏得自小就养在老太太跟前,居然干出这样的事来。日后倒看二太太那边如何说嘴。” 凤姐笑道,“太太只装个不知道就罢了。省的老太太心里不痛快。横竖下头那些奴才们嘴碎些,有个风言风语的若是传到老太太耳边,也不是咱们禁得住的。” 邢夫人听了有理,婆媳俩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第76章 且说王夫人带着宝玉回了如今自家住的别院,又是心痛又是气恼,且恨自家这儿子偏不争气,又不敢教贾政知道。忍不住又流下泪来,狠狠数落了他几句。谁知外头早有好事的婆子跑出去把这事传给赵姨娘听了。 贾环如今天天去上学,赵姨娘见儿子百般发奋,也是又心痛又欣慰,且恨王夫人处处打压她们母子,才致自己的儿子如此辛苦。 只是碍着贾环素日里总是劝她忍耐些,---况且往常为这些事闹了机会,最后也只是自己吃亏,---倒也安分了这些时日。 因着赵姨娘素日里无事,常肯和王夫人屋里那些婆子们一起厮混,彼此倒都能说得上话。那些婆子都是引风吹火的性子,个个唯恐天下不乱。 今日听说宝玉在外头有些事故,见王夫人急急出去了,这些婆子早就抻着脖子等着编排笑话。见王夫人匆匆忙忙带了宝玉回来,宝玉脸上又挂了幌子,只恨不能即刻冲上去打听清楚。 其中就有两个居心不良的,悄悄来找赵姨娘,只说道,“方才见宝二爷从外头回来,似乎受了些惊吓,太太正在好言安慰。姨奶奶若是得空过去瞧瞧,只怕太太倒要感念姨奶奶这份情谊,也未可知。” 赵姨娘本是个心内没成算的人,这几日正也想着:若能讨好王夫人,只怕自己和贾环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听了这话,岂有不奉承去的道理。也顾不得细想,忙忙的收拾了周身衣服,无不妥当了,就过来这边看视。 王夫人数落了半日,也觉累了,见宝玉只垂头不说话,正自坐在那里生气。 因着不欲令别人知晓此事,故而把房中的丫鬟都打发出去了。 可巧赵姨娘探头探脑的从外头进来,也没见着人通报,便自己往里走来。见王夫人坐在那里,脸上犹有泪痕,宝玉站在跟前。 赵姨娘便只当那两个婆子说的是实情了,陪着笑上前来道,“请太太安。” 王夫人抬眼见是赵姨娘,素日那些厌恶之心立刻便漫了上来,冷冷的道,“这时候不早不晚的,你过来做什么?” 赵姨娘听这话势头不对,又摸不清头脑,依旧陪着笑道,“奴婢听说宝玉在外头受了些惊吓,特意过来瞧瞧的。只怕太太悬心,若是有什么吩咐,太太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了。” 虽说这话也平常,怎奈王夫人心中本来有些私病,只怕这事传出去被人笑话,听赵姨娘如此说,只当她是知道了些首尾的,立刻便沉下脸来,道,“你只管吃饱喝足了干你的事去,我的宝玉且轮不上你操心。只顾好你自己养的那下贱的种子 便罢了!若是又想挑唆着老爷闹出事来,看我能饶了你!还不快滚出去!” 赵姨娘兴兴头头 的过来,反臊了一鼻子灰,夹着尾巴退了出去,心里无限气恼愤懑无处发泄。因着贾环下学还早,身边又没有心腹人可以诉说,便也不命人备车,自己堵着气直接往如今大房这边过来。 探春这几日心中烦闷,正在房中坐着想心事,外头回赵姨奶奶过来了 ,倒把探春唬了一跳。站起来看时,赵姨娘 独自一人走了进来,脸上犹带了些着了恼的气色。 探春便命身边人都出去,才开口问出了甚么事。赵姨娘便把方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说了一遍。 探春精细,腹中略一思忖,便知赵姨娘必定是被那些婆子蒙骗了,宝玉今日之事绝没有单受了惊吓那么简单。 若真是那样,为何如今老太太这边一丝消息也不闻,连自己都通不知道的。 只是听到赵姨娘说道“顾好自己养的下贱种子”之语,不免也微微握紧了手掌,直到指尖掐破了掌心嫩肉,才淡淡道,“姨娘也不必动气了。想来二太太今日必定是有些缘故才肯这样的,姨娘往后只要少往她那边走动就是了。环儿如今很是知道好歹,我听他劝姨娘的那些话都是诚心诚意的,姨娘只要肯听他的话就好了。” 赵姨娘原也没指望女儿能给自己争气,只是心中怨气难消,不吐不快。如今听探春说了,便道,“他素来是看不上我和周姐姐的。 偏我又有了你和你兄弟,更是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分了家,只怕恨不得我和环儿立刻死了的才好。 你也不是没过去瞧过,我和你兄弟如今住的那院子,便是那些大丫鬟都不住那样的地方。偏生老爷又是不管事的,和他提了几次也无用。 反倒招他说我不识大体惯会分斤拨两。若是我一个人,横竖我也就将就了。只是你兄弟他成日里刻苦,晚上也没个好歇处,我这心里倒是竟如同刀割的一般。” 探春素日只见赵姨娘撒泼耍赖,忽然听她说了这么一段话,蓦然间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忙狠狠心忍住了,道,“姨娘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姨娘倒是早些回去罢,今日没有禀告二太太就私自过来 ,教有心人拿住了,又是一顿挂落。” 赵姨娘也知女儿说的是实情,也只好起身。探春便命侍书进来,道,“到角门那里命小厮备车,别惊动了人,悄悄送姨娘回去罢 。”侍书便带了赵姨娘出去不提 。 且说探春送走了亲娘,只觉得心里冷冷的,木然站了半日,便起身往凤姐这边来。 尚不到晚饭时候,凤姐正和平儿在房中说些闲话,忽听外头报三姑娘来了。倒有些讶异,忙命快请进来。 探春依旧是往常神色,笑着进来叙了几句闲话,便把话头引到宝玉身上,道,“今日倒没见着二哥哥,也不知道又往哪里顽去了。” 方才赵姨娘来过之事凤姐已然知道了的。虽不知她们娘们两个说了些甚么话 ,却也能猜得个大概。何况探春往常并不是无事过来闲话的性子,今日忽然过来,凤姐便知必定有些别的事故。 听她提起宝玉,凤姐便笑道,“宝兄弟今儿一天都出去外书房念书去了。想来是还未回来罢。到底你们兄妹情深。” 探春查颜辨色,从凤姐脸上瞧不出一丝端倪,也不好细问,只得笑道,“不过是闲来无事,想找二哥哥说话,偏找了这半日也找不着。只是二哥哥素日都不喜念书的,今儿倒是难得的很。” 凤姐笑道,“谁知道他呢。有一日没一日的,难保不也是一时的高兴 。横竖老祖宗发了话这些时日都不命他去上学的,念不念书还不都是他自己说了算的。” 探春笑道,“到底是二哥哥最有福气。环兄弟和兰儿如今都是去日日去上学的,哪里敢误一天的功课。” 凤姐看她一眼,笑道,“前儿也听琮儿说起,环兄弟如今竟是十分用功,只怕来年进学也不为难事。他若是出息了,自然二太太和赵姨娘也是乐意的。便是三妹妹脸上也能添些体面。” 探春蓦地站起身来,给凤姐福了一福。凤姐忙道,“三妹妹这是做甚么?我倒是受不起 。” 探春敛了笑容,道,“凤姐姐是最明白的人,我倒不必拐弯抹角的小家子气。环儿能有今日,也是凤姐姐当初肯点拨他的缘故,这些我心里是很知道的。便是如今在家学里,琮兄弟待他也是千好万好,姨娘每每说起,都是只有感激的。 可恨我偏是个女子,不能站起来立一番事业,想要报答姐姐却也寻不着头路。只是姐姐今日请听我一句肺腑之言:若是来日有用得上妹妹的去处, 便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的。” 凤姐和平儿对视一眼,忙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笑道,“妹妹这话言重了。环兄弟和琮儿都是一样,总是咱们贾家的男人,万没有站干岸看热闹的理儿。 妹妹是最聪明不过的,往日我不肯明着相帮,也是碍着二太太的脸面。难得妹妹大度不介怀也就罢了,如何敢说起报恩的话来。” 探春微微笑了一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横竖我的意思姐姐也明白了的,倒也不必我多说了。” 凤姐笑道,“妹妹吃了晚饭再过去不迟。”探春道,“今儿一早老太太还感叹吃饭的人越发少了的,倒是依旧过去陪她老人家一起吃去罢。” 凤姐点点头,道,“我这里不得空,妹妹替我和老太太说罢。”探春道,“凤姐姐放心。”说着告辞自去了。凤姐便命小月好生送出去。 平儿见凤姐若有所思,道,“三姑娘也不知是怎么了。往常和咱们并不亲近的 ,忽剌巴的跑来说这些话,倒教奴婢心里没得有些疑惑。” 凤姐笑道,“并没有甚么可疑惑的,三姑娘是个最精细的人,如今府里的风向如何,她自然是看的准的。别说大小姐做了皇妃,便是做了皇后,只要有二太太和宝玉在,哪里就轮的上她和环儿沾光。 况且又有个赵姨娘杵在二太太眼里, 别说沾光了,不跟着沾上晦气就不错了。倒不如表明了和咱们一气,外头又不得罪二太太,里头还能得些实惠。” 平儿想了想,道,“果然是这样。素日瞧着三姑娘不错,倒真是不同凡响。” 凤姐微微笑道,“三姑娘最是心气高志向大的人,你只慢慢瞧着就是了。只怕日后咱们倒要托了她的庇佑也说不得。” 因着这几日贾琏跟着他老子贾赦时常往吕乃友那边闲坐,晚饭倒是不常回来吃的 。凤姐和平儿用过了晚饭,正喝茶的功夫,外头回林大娘来了。 凤姐心里不觉动了动,抬眼看时,林之孝家的已经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收拾的十分整齐干净,不是小红是谁。 林之孝家的满脸是笑,道,“回二奶奶,这就是我家女儿,原是叫红玉的,因着重了宝二爷和林姑娘的名字,如今就只叫小红了。”说着使个眼色。 小红便立刻跪下来,道,“小红给二奶奶请安,给平姨娘请安。” 凤姐笑道,“快起来罢,过来我细瞧瞧。” 小红便站起来走到炕前。凤姐拉着她的手,上下前后细瞧了一回,笑道,“倒是个俏丽的丫头。你可愿意跟着我?” 小红微微红了脸,道,“愿意不愿意的,奴婢也不敢说,只是跟着奶奶,我们也能学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的,大小事情也能长些见识。” 凤姐恍惚记得前世她也是这么答复自己的,心下不由又添了几分喜欢,笑道,“倒是比你爹妈还要机灵些。难为他俩一个天聋,一个地哑,倒能养出你这样的闺女来。” 说的屋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林之孝家的见凤姐喜欢,忙陪笑道,“既是奶奶肯抬举她,倒是她的福气了。还不赶紧给奶奶磕头。” 小红便要跪下磕头。凤姐摆手止住,笑道,“罢了。 我这里如今很用不上这些虚礼。明儿就打点好了送她进来罢。月钱都依着小月小琴的例就是。” 如今小月小琴都是凤姐房里得用得脸的丫鬟,月钱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林之孝家的不想自己的闺女初来乍到,凤姐便肯给这样的体面,一时也有些眼圈红了,只不说话。 小红乖巧,忙抢着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奶奶如此肯抬举,奴婢必定尽心竭力,唯奶奶马首是瞻。” 凤姐笑道,“听你说这话倒是读过书的了。 ” 林之孝家的怕凤姐不喜,忙道,“回奶奶,倒也不曾读过。只是小时候跟她老子识了几个字罢了。” 凤姐见她谨慎,倒也好笑,道,“能识字就好。倒省了我这里另教导的功夫。如今小月管着我这屋里的小厨房,平常也不得闲,明儿小红过来了,倒是能替小月分担些。” 林之孝家的这才放了心,方带了小红退出去了。 且说凤姐今日见了小红,一时勾起无限前尘旧事,自己怔怔的坐了半日,也不动一下地方。 平儿有些耽心,小声道,“奶奶今儿可是乏了?奴婢伺候奶奶更衣歇息罢。二爷今儿想来必定回来的又要晚些了。” 凤姐道,“倒真是觉得乏得很。倘或他回来,就说我的话,教他往你屋里歇了罢,我倒要自在睡一夜才好。” 平儿也不脸红,反笑道,“ 只怕二爷不肯,奴婢也不能拉过去的。如今谁不知二爷和二奶奶好的蜜里调油一般,别人哪里插得进去呢。” 凤姐笑道,“你这小蹄子,我几日不骂你,就上房揭瓦起来。还不出去命他们打水进来。” 平儿抿嘴笑着刚要出去,外头小琴道,“二奶奶,周大娘来了。” 平儿站住脚,道,“哪个周大娘?”小月道,“就是二太太那边的周大娘。说有要紧事求见奶奶的。” 凤姐便知是周瑞家的了。只是她是王夫人的陪房,此次分家也跟了王夫人一同过去的,却不知她此来何意,想了想道,“请她进来罢。” 片刻周瑞家的进来,堆着笑道,“给二奶奶请安,给平姨娘请安。” 凤姐笑道,“免了罢。有些时日没见周姐姐了,倒有些想念。只是不知周姐姐这个时候过来找我,可是有甚么事么。” 周瑞家的左右看了看,见只有平儿和小琴在侧,心一横扑通跪下,道,“奴才有一事,不敢不告诉二奶奶知道。只是说了,又怕二奶奶责罚。” 凤姐笑道,“小琴还不赶紧的快把周姐姐扶起来。” 小琴便依言上前扶起周瑞家的。听凤姐笑道,“周姐姐忽然这样,倒教我有些不懂了。如今姐姐是跟着姑妈在那边办事的人,哪里就轮的上我责罚呢。” 周瑞家的道,“奶奶这么说,倒教小的诚惶诚恐。 因着二太太吩咐小的去办的这件事有些不妥当,小的不敢就办去,才要背着人过来讨二奶奶一个示下。” 凤姐听她说的郑重其事,道,“你倒说来听听,有甚么事不大妥当的?” 周瑞家的道,“今儿二太太教小的进去,吩咐了几句话。说是那秦家的小秦相公留不得了,教小的想法子:或是打官司,或者找人暗地里下手,务要将他治死。只是小的想着,到底是一条人命,况且虽然先小蓉大奶奶没了,总是和东府里还挂着亲戚的,就这么闹出人命来,只怕不妥当。” 第7第7章 书接上回。且说王夫人瞧着宝玉脸上的伤,又是心疼,又恐被老太太知道,只得命他这两天躲在自己屋里装病,只别往老太太跟前去。 又打发人把袭人和麝月一同叫过去,狠狠嘱咐了几句,命她们管好宝玉屋里那些丫鬟婆子,不许在外头胡说生事,免得走漏了风声传到老太太耳边。 那袭人倒也罢了,原是和宝玉有些首尾的人,自然要一心为宝玉和自己着想,唯王夫人马首是瞻。麝月原是袭人一手□□出来的,自然是对袭人言听计从。两人回来之后便依言传下去,命那些丫头婆子们都谨言慎行,对外只说宝玉照旧病着,要在自己屋里躺着养病,不见外人,连湘云要进去,都被袭人笑着拦了下来。 只王夫人闲下来,回想前事,越发觉得秦钟是个孽根祸胎。她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惯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偏那姓秦的小子生就一副娇娇怯怯的形容,正和了儿子的心意,也怪不得儿子念念不忘。 谁料想这一回居然连亲外甥薛蟠也卷了进来。表兄弟两个为了个男人大打出手,若是教外人得知,自家的脸面往哪里放?元春的体面又往何处放?若是拖累了族里的孩子,只怕还要被合族唾弃。为今之计,唯有将这小子治死,才能永绝后患。 思及至此,便命人速传周瑞家的进来,如此这般吩咐了半日,命她这几日即刻出去办理。 岂料周瑞家的是个心性最乖滑的人。王夫人自嫁进荣国府,不长时日便当家理事,这些年他们夫妻俩自然也跟着得了无限体面,便是邢夫人当日也须得另眼相看。 谁知风水轮流转,大房竟也有咸鱼翻身的这天。 两房分家之后,周瑞家的自然要跟在王夫人身边,不得已也搬到了别院这边住着。如今荣国府正房那边的事务都是林之孝家的王善保家的和旺儿家的几个把持,上头又有凤姐和邢夫人坐镇。那几个人自然都是春风得意的时节,便是那些丫头小厮婆子们要奉承 ,自然也只奉承那几个人去,哪里还会记得周瑞两口子。 大凡这人,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周瑞家的顺风顺水过了这么些年,忽然间门前冷落,那心里本就无限委屈憋闷。何况分家那几日王夫人迁怒,还额外赏了她个大嘴巴子。 虽说她自己不肯告诉人去的,怎奈王夫人房中那些婆子嘴碎,早就宣扬的人尽皆知。一连数日只要出门,必有人似笑非笑的上来查看脸上的指痕可隐了没。闹得周瑞家的数番紫涨了面皮,却无话好回。那心里自然也不由得隐隐怨恨起王夫人来。 再有王夫人往常手中散漫,是因着花的是官中的银子。如今分了家,一毫一文的花费都要从自家手里出,她又是个花钱如同割肉的性子,自然就比先前管家时候细致了许多。便是周瑞家的这样的心腹,再也无甚么好处可捞,心里不免就有了些别的想头。 如今听了王夫人吩咐这些话,周瑞家的当时只管应了,心里却自有一本账目。此事关系人命,倘或薛蟠或是别的甚么人不肯干休,闹将起来,只怕最后自己要白白赔在里头填了限。那时再要回头找王夫人,哪里还攀扯的上。因此回了自己屋里坐着想了半日,便瞅人不见偷偷溜过凤姐这边来。 她也知道凤姐最是多心的人,只恐凤姐疑心,故而进来便先挑明了话头,显出自己欲待相投的一腔子诚意来。 凤姐听了方才那番话,倒也微微吃一惊。虽说王夫人此举也算意料之中,却又有些在情理之外。自己这姑妈素日里一贯是吃斋念佛大慈大悲,不想真要下起手来也是如此狠辣,到底是王家出来的女人。 平儿在一旁也听得发怔。都说二太太是最慈善宽厚不过的,原来背地里也不过如此。怪道自己奶奶如今越发和二太太疏远了,想必是不知何时瞧出了些端倪的缘故。 凤姐只看着周瑞家的,淡淡道,“周姐姐,须知我是最容不得朝三暮四的人。今日你背着二太太过来,他日想来也能背着我过去罢。” 周瑞家的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忙跪下磕头,颤声道,“小的罪该万死!小的跟在二太太身边多年,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并不敢做出背主的事来。只是今日之事干系重大,小的只怕二太太一时情急糊涂,铸成大错反倒不美。思来想去,如今只有奶奶是可以托付的人,故而大胆来求见奶奶,只求奶奶救拔一二。” 凤姐听她说的义正辞严,倒不由笑了,道,“我竟不知周姐姐原是如此忠心的人。只不知周姐姐求我救拔是要救拔哪个?” 周瑞家的心知今日之事必定不能善了,又磕了一个头,道,“只求奶奶发发慈悲,救拔小的夫妻两个罢。小的今后情愿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二奶奶这份大恩。若是小的日后违了此言,情愿粉身粹骨永不超生。” 凤姐见她已经惊惶愧惧的紧,倒也不愿逼得太过,便转过口气来,笑道,“周姐姐何必 发这样的毒誓,倒没意思了。小琴还不扶起来。” 说着又笑道,“想来姑妈也是一时恼了,才出此下策。只是此事不小,却也不怪周姐姐谨慎些。咱们荣国府历来是不肯做那些仗势欺人的事的,何况还要草菅人命,若是日后被人撞破了,没得生事。 只是既然姑妈吩咐了你,你且教你男人出去躲几日去,只说在外头寻了人,不日便有回信。且慢慢拖上几日,我自有道理。” 说着向平儿道,“去取些安神药丸送给周姐姐,给她压压惊也好。 ”一边使个眼色。 平儿依言过那边去,片刻拿了一个荷包进来,亲手递给周瑞家的,笑道,“周大娘且收好了。”周瑞家的接了过来,忙道谢不迭。 凤姐便道,“我也乏了。小琴送周姐姐出去罢。” 周瑞家的忙笑道,“倒是扰了奶奶歇息。”一边告退。小琴打起帘子,送至院门口方回。 平儿见人已走了,才道,“不想二太太竟也如此狠辣。奶奶倒是预备怎样呢。” 凤姐冷笑道,“你当我那姑妈成日里吃斋念佛,便真的是活菩萨了么。也不过是遮人耳目的罢了。如今大小姐在宫里风头正盛,倒是不能此时和二房撕破脸面。只是先拖几日罢了。到时和泽儿说一声,只教秦钟和薛大傻子撒个娇儿,那时再做道理。” 说的平儿倒笑了,伺候凤姐盥洗睡下不提。 且说第二日早饭已毕,凤姐和邢夫人都在荣庆堂陪着老太太说话。宝玉因着装病并未出来,迎春和惜春也未过来,只有探春并湘云也在跟前。便有外头来人回,“林姑娘来了。” 贾母喜出望外,忙命快请进来。 片刻只见一群林府的丫鬟婆子簇拥着黛玉进来。黛玉脸色比先前红润了许多,披了一袭新做的下摆绣了连枝梅花的粉色藏青披风,越发显得超逸无匹。笑着先给贾母和邢夫人请了安,又给凤姐并几个姐妹都问过好。 贾母原想问着黛玉在外头过得可还顺心。见了她这幅样子,那话便问不出,只笑着搂在怀里,道,“玉儿越发出息的好看了,倒越发有些像你娘了。 ” 黛玉眉尖微蹙,却又笑道,“有数日未见老祖宗了,玉儿也想的紧。 老祖宗近来都好?” 贾母笑道,“都好。只是你宝玉哥哥这几日有些病症,正在房里养着。等下你得空倒是去瞧瞧他的好。” 说着向鸳鸯道,“你去后面告诉宝玉,就说他林妹妹来了。” 黛玉淡淡一笑,并不说话。今日郦嬷嬷跟在身后的,便笑道,“回老太太,如今我们姑娘也大了,倒不好随便见外姓的男子。若是宝二爷此时出来,只怕我们姑娘就该回避了。” 旁边坐的三春倒还好,只湘云微微红了脸,低着头搅扭手里的那方帕子。 老太太也微微不快,道,“他们两个自小在一处也是顽大的,哪里就讲究起这些来了。林丫头是最重情义的人,如今宝玉病着,自然是要去瞧瞧的。”说着便看黛玉。 谁知黛玉并不接话,只微微笑道,“今日我是来给老祖宗请安的,外面备了些东西,等下教他们抬进来给老祖宗瞧瞧。因着家里过几日便要办喜事了,只怕那时不得闲。” 贾母听话辨音,倒忘了宝玉之事,忙问道,“莫不是你父亲又要升了么?” 黛玉抿嘴一笑,道,“并不是为了这个。”说着回头看一眼郦嬷嬷。 郦嬷嬷便上前笑道,“回老太太的话。我们老爷要娶亲了。已经定了下个月的初八是上上大吉之日, 便要行嫁娶大礼了。” 此话一出,别说贾母,连邢夫人凤姐并屋里诸人都愣住了。 凤姐原是知道林如海意欲续弦之事,只不想短短数日便成真了。见黛玉毫无愠色,倒也羡慕林姑父父女情深。 贾母原先一直想着横竖林府也没个正经主母,过些时日再把黛玉接回来也不迟。虽然之前也听林家那边说了林如海要续弦之事,也只当是藉口托词,并不当真。 不想林如海竟是真的要续弦了。 一时想起自己早死的亲闺女,心里不由一阵酸意,面上却不露出,只道, “前些时日他们给林姑爷做媒,提了好几家族中的姑娘,听说他皆不中意。 倒不知这次是谁家的姑娘,能这样动他的心?” 郦嬷嬷笑容不变,道,“回老太太:这回是忠顺王爷做的大媒,提的是忠顺王妃娘家一位表妹 ,今年二十二岁,听说德言容功都是一等的。只是天意弄人,亲爹娘前两年都相继去了。她因着守孝,便错过了妙龄,拖到去年底才算除了孝。 因着这位小姐的先父是个进士出身的,这位小姐便立下誓愿,必要寻个不在先父之下的人物才肯嫁的。 可巧忠顺王妃去年听说了我们老爷有意续弦之事,便和这位小姐提了一提 ,谁知一提便肯了。于是王妃便和王爷说了此事,忠顺王爷亲自做媒,我们老爷也就应了。因着今年剩下的月份大多不好,故而要赶在下个月成亲便罢了。” 贾母听了,心中便不喜,口里说道,“我们家和忠顺王府素日并无往来的,不想林姑爷和他家倒是亲近些。” 郦嬷嬷笑道,“老爷能承蒙王爷青目,倒也侥幸。 今日老奴是带了帖子过来的,若是老太太那日得空,也请过去喝一杯酒。” 说着后面有婆子递过帖子来。郦嬷嬷接了,递给凤姐,笑道,“老爷太太们也都是诚信要请的,若是得空肯赏脸,便是给我们体面了。” 凤姐便先奉与贾母,次给邢夫人也瞧了 。邢夫人如今当家,说话底气也足了,笑道,“这样大喜事,自然是要去的。” 凤姐也笑道,“自然是要过去给林姑父道贺的。如今倒要先给林妹妹贺喜了。” 黛玉抿嘴一笑。可巧这时宝玉从里面出来,正听见给黛玉贺喜之语,一时急了,道,“凤姐姐方才为何要给林妹妹贺喜?” 郦嬷嬷见宝玉就这么贸贸然闯了进来,立时便沉下脸,挺身挡在黛玉前面,道,“姑娘倒是回避了罢。” 黛玉给贾母福了一福,转身便往外走。宝玉越发情急,欲待过来拉住,却被醉墨拦了,脆生生的道,“宝二爷,如今您老人家也不是小孩子了,倒要记得男女大防才是。”说着也自扭身跟着郦嬷嬷和黛玉出去了。 凤姐见贾母脸上有些下不来,忙笑道,“ 想是林妹妹有些害羞了,我出去瞧瞧去。”说着也自起身跟出去了。 湘云坐在一旁看的真切,见宝玉一脸焦急之色,心里微微冷笑,面上却做吃了一惊,道,“二哥哥,你的脸上怎么青了一处?” 宝玉这才想起忘了遮住脸上的青伤,忙要拿袖子遮住。方才鸳鸯去说林妹妹来了,他一时情急,便直接往前面过来。可巧袭人过去那边给王夫人回话,麝月虽然嘴上拦着,却不似袭人肯下死力气,到底教宝玉走脱了。 话说贾母虽然年纪大了,却是耳聪目明,湘云那话早听清了。忙命宝玉过去跟前,细细一瞧,果然脸上隐隐的带了些青伤。 老太太便心疼起来,道,“怎的弄成这样?难道你又出去闯祸了不成?” 宝玉忙道,“是我走路不小心磕在廊柱上了。老祖宗别多心,并没有甚么事的。”又急着问起方才之事。 贾母见多识广,并不信他的话,只是碍着人多,并不再问,只把林如海要续弦之事说了一遍 。宝玉方才放了心,笑道,“果然是大喜事。那日老祖宗也要过去么。” 老太太心里正想着自己的敏儿,见宝玉如此说,心下愈加不快,只说乏了,便命他们都散了。却命鸳鸯暗暗去打听宝玉脸上那伤究竟何事。 老太太只疑心是被他老子打的,却不想其中另有关窍。 且说凤姐几步便撵上黛玉,笑道,“妹妹不如过去荣禧堂那边坐坐。如今二妹妹和四妹妹都住在那边呢。” 黛玉早就听说了荣府分家之事,其中内情虽不尽知,却也猜得几分。见大房这边兵不血刃的夺回了荣禧堂,倒也觉得痛快。听凤姐说了,笑道,“我正想去瞧瞧二姐姐和四妹妹呢。不知大姐近来可长大了些?” 凤姐笑道,“难为你还记挂着她。如今那孩子成日里只管跟着二妹妹和四妹妹一块厮混着顽,你过去了就瞧见了。” 说着话来至迎春居住的正室东边那三间耳房,果见大姐正托腮坐在一旁,静静瞧着迎春和惜春手谈。听见门口脚步声响,大姐先扭头看了一眼,一眼瞧见凤姐,便扑过来笑道,“娘!” 凤姐伸手搂住她,笑道,“越大越没规矩了。见了姑姑也不知请安行礼。” 大姐原是没瞧见后面的黛玉等人,忙给黛玉行礼问好。见郦嬷嬷年纪大些,也规规矩矩的问声好。 郦嬷嬷见她生的雪白一团甚是可爱,说话又脆脆的不打磕绊,竟比一般年纪的孩子伶俐许多,心下也不由喜欢,笑道,“ 姐儿越发出息了,到底是二奶奶教导的好。”一边伸手拉住大姐,慢慢问她几岁了,爱吃爱顽甚么等语。 迎春和惜春也听见动静,见是黛玉来了,惜春先笑道,“林姐姐来了!教我想得好苦。” 说着几步上前拉住黛玉的手不放。迎春也笑道,“林妹妹快坐。”一边命司棋给诸人看座,一边命绣橘快倒好茶来吃。 8第78章 书接上回。且说黛玉和诸姐妹们数日不见,也觉想念的紧,如今凑在一处,三个女孩子便嘁嘁喳喳的说了好多体己话。 凤姐只和郦嬷嬷坐在一处,逗着大姐顽了半日。戴嬷嬷见今日有客,也知迎春必是没空学规矩的,便也坐下只陪着郦嬷嬷说些家常。 凤姐见她俩说的投机,又见几个姑娘都是亲亲密密的,便和郦嬷嬷笑道,“ 原想着请嬷嬷和妹妹在我那边吃饭的。看这情形,倒不如命他们把菜送过这边来,就在荣禧堂这里热闹一番也就是了。我想着老太太素日也是爱热闹的,再有打发人问问三姑娘和云姑娘,也请她们一起过来热闹一会子。” 郦嬷嬷还未开口,惜春坐在一边刚好听到了这话,便笑道,“三姐姐倒也罢了,湘云姐姐想来也忙着,哪有功夫和咱们吃饭呢。” 迎春知道惜春一直不待见湘云,故而有此一说。便笑道,“别闹小孩子脾气。林妹妹难得来一趟,打发个人过去问问罢。也未必人家就肯赏脸过来呢。” 说着向司棋道,“你过去问一声罢。就说今儿咱们太太留林姑娘在这里吃饭,问问三妹妹和云姑娘肯不肯过来。” 司棋原先跟着迎春那几年,虽然说是姑娘的贴身大丫鬟,论起体面来,还不如宝玉房里的小丫头子。那些奴才们惯会捧高踩低的,司棋暗地里自然也受了不少闲气,因此养成了一副刚强的脾气,遇事必要争个高下才肯罢手。 如今迎春跟着贾赦和邢夫人重回荣禧堂 ,司棋的体面也大胜从前,心气反倒平了好些,待人接物也渐渐宽严相济起来。故此迎春如今便只爱打发她出去说话办事。 凤姐便命小琴回去教自己那边打点好东西送过来。小琴依言去了半日,果然平儿带了小红笑着过来,后面一溜丫鬟婆子都提着大食盒。 这时司棋也进来了,笑道,“老太太说身上不大好,就不过来了。云姑娘说要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也不来了...”惜春忙问,”三姐姐呢?”司棋笑道,“三姑娘随后就过来的。” 惜春便看一眼迎春,撒娇道,“二姐姐,我方才可没说错,云姐姐才不肯来凑咱们的热闹呢。人家只瞧得上宝姐姐,偏生宝姐姐又搬出去了。” 迎春怕黛玉听了这话不喜,忙拦她道,“你少胡说。没有这样的话。”又看着黛玉笑道,“林妹妹别听她胡说。等回头教珍大嫂子也给她找个嬷嬷教养几日只怕还好些。” 凤姐走过来笑道,“你们还说不够。赶紧都出去盥手,预备吃饭了。”又命平儿过去请邢夫人。 邢夫人如今顶着荣国府内当家的名头,一言一行都比先前大度了许多。听说黛玉来了,特意找了些新鲜花样的料子出来,预备挑两匹好的等下送给黛玉。见平儿过来,忙命平儿也帮着瞧瞧,最后选定了两匹,命小丫头包好了。这才扶着平儿的手一起过来。 探春也笑着过来,先逗着大姐顽了片刻,才和姐妹们一处坐着。 因着探春素日谨慎,不似湘云那样有心无心的说错话,且又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惜春和这位三姐姐一贯处的倒也相安无事 。迎春自不提了,一向是和为贵的性子,便都凑在一处说笑起来。 凤姐因见着郦嬷嬷很有些喜欢大姐,心里倒不由动了一动,笑道,“说起来,如今有戴嬷嬷过来服侍着二妹妹,倒是处处妥当的。只是我这大姐也渐渐大了,身边虽然也有奶娘丫头服侍着,却也缺了一个可以贴身教养的嬷嬷。可惜大姐没有林妹妹这样的福气,能得您和扈嬷嬷这样在身边帮扶着。 ” 邢夫人在一旁听着,也有几分明白凤姐的用意,也笑道,“果然凤丫头说的是。我这孙女倒是个伶俐聪明的孩子,只是也须有人在身边时时指教着才妥当。偏我这身子时常肯多病多痛的 ,不能时时的把她放在身边。 她娘成日里又要管家理事,也顾不上这些。” 婆媳俩一唱一和,郦嬷嬷自然能听出弦外之音,笑道,“若是太太和奶奶信得过老奴,容老奴回去品择几日 。若是有得用的人物,自当打发人来讨太太和奶奶的示下。” 凤姐大喜,忙笑道,“倒要提前谢过你老人家费心,换做旁人我必定是不信的。只是嬷嬷为人我是信得过的,既然你老肯应承了,我便静候佳音了。等下倒要多敬嬷嬷一杯才是。” 说着小丫头子们鱼贯进来,服侍开席。凤姐先给邢夫人敬了一杯,便向黛玉笑道,“林妹妹今日是贵客,倒要多敬你一杯才是。” 一时饭毕,又说了些闲话,黛玉便起身告辞。邢夫人便命丫鬟把要送的东西拿出来。黛玉笑道,“舅母如此谦逊,倒教我不好意思的。” 邢夫人笑道,“也都是这些日子外头送进来的,我瞧着那颜色花样也只配你穿 ,放在我这里白白糟蹋了。” 惜春有些依依不舍,黛玉便道,“妹妹得空只管往我们那边去顽就是。若是我得了空,自然也过来瞧妹妹的。” 凤姐笑道,“太太且留步罢,姑娘们也都回去罢,待我送送林妹妹。” 说着拉起黛玉的手,送到门口,见身边并无旁人,方道,“妹妹身边如今有那两位嬷嬷,便是多了个继夫人,也不防事。妹妹只管安心的做你的大小姐,旁人想要拿捏你也不易的。” 黛玉知道凤姐这是为自己着想的意思,不觉心里一暖,也小声道,“凤姐姐放心。 父亲也说了,继母初来,只怕有些寻不着头路,还叫我依旧管家理事。 若是继母是个能干的,日后自然有她管家,那时我便也可以落得清闲些了。” 凤姐依旧有些不放心,道,“你这继母是侯门贵女,却不知人品如何。外头那些传说都不当真的,久后才能瞧出好歹 。妹妹须得存一份小心,处处留意些。所幸妹妹是心思灵透的人,相安无事想来也不难。” 黛玉点点头,道,“ 姐姐说的我都明白的。如今姐姐这边虽然事事顺遂,可也须得处处操心劳碌,姐姐也要好生保养身子才是。” 凤姐笑道,“如今学着管家理事,越发细致起来了。如今林姑父佳期在即,只怕你们那边也是事务繁杂,若是有甚么用的上我的,只管打发人说一声就是。” 黛玉笑着应了,两下里告辞不提。 且说黛玉这回过来,虽不曾过去给二房那边请安,却也打发人送了些东西过去,并 告知林海续弦之事。 王夫人听说要娶得的是忠顺王妃的表妹,心里倒动了一动,想着这林海如今越发春风得意起来,竟然连忠顺王府都肯和他结亲。 只是因着黛玉今日并未过来,只在大房那边吃了饭便走了,王夫人心里也有些不快。想这林丫头未免也太会看风使舵,瞧着二房如今不比以往,也跟着看低了起来。----却不曾想过是因着先前自己待黛玉粗疏的缘故。 王夫人因着知道老太太一向是偏爱贾敏的,如今林海要续弦,想必老太太心里必定不快,便想着过来再拨几句。于是命外头备了车,只说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今日因着黛玉来说林海要续弦之事,本就有几分不快;偏又听了鸳鸯外面打探来的消息,只气的浑身发抖,鸳鸯忙上来替老太太抚着胸口,半日才觉好些。刚喝了一口茶,外头回,“二太太过来给老祖宗请安。” 王夫人自从搬过别院之后,心里犹有些怨恨贾母分家之时不肯为二房出头,故而并不日日过来请安 ,只说身上不好,隔几日才过来一趟。 贾母听说二太太来了,不免又勾起方才的火气来。见王夫人笑着进来,也不命坐下,只道,“你过来作甚么。” 王夫人听这话有些冷淡,忙笑道,“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再有听说林姑爷 不日便要续娶了,过来给老太太贺喜。” 贾母见她笑的慈善无比,心里一阵厌恶,道,“贺喜就罢了。娶得也不是咱们族里的姑娘,哪里就轮的上给我贺喜。倒是我要给你贺喜,你们王家的亲戚越发利害起来了。” 王夫人心里原是有病的,故作不懂道,“老太太这话是从何说起?” 贾母冷笑道,“你们都当我是老糊涂了,甚么事都想瞒着我不成?宝玉脸上那伤是何处来的,你莫非真的不晓得么。” 王夫人知道必定是走漏了消息,一时顾不得先想别的,忙跪下道,“不过是他们兄弟两个一时口角,蟠儿不留神失了手 ,原也不是诚心的。 老太太万不可听外头那些闲言闲语,那些奴才们惯是会编排些事故的。” 贾母怒道,“宝玉自小是我养大的,闹出这样的笑话,也是我教导有失。只是他再不好,自有他老子和我管教,那里就轮的上薛家伸手了?我听说那蟠儿这些年在外头极不成器,往后你倒是少和他家来往的好。没得给我们贾府脸上抹灰倒也罢了,只别连累了宫里的娘娘才是。” 王夫人唯唯诺诺的应了,见老太太自顾吃茶,只得告退。 原是兴兴头头的想来给林海拨火的,谁料想反碰了一鼻子灰,心里不觉也窝了些火气,只疑心是赵姨娘生事走漏了消息,回去以后不由分说,叫过来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赵姨娘平白挨了一顿骂,又不敢怎样,只得委委屈屈的回房。越想越觉得不能白白咽下这口闲气,便约莫着贾政要回来的功夫,打扮的齐齐整整的等在半路上,瞅人不见抛个媚眼。 果然贾政虽然目不斜视,却上了心。用了晚饭便过来赵姨娘房中。 赵姨娘是在这上面用惯了功夫的,自然知道他必定会过来,事先便细细的用白粉匀了面,偏又不上胭脂,显得肤白如雪,唇色惨淡。另配了一件藕色衫子穿上,俨然一个娇娇弱弱的病美人。 贾政素日便是最宠爱这个小妾的。见她脸色不大好,心里难免格外怜惜些,便放柔了口气问可是哪里觉得不大爽利。赵姨娘便红了眼圈,道,“ 并不是身上不好。只是今日太太生气,狠狠责骂了奴婢一场,奴婢心里觉得委屈,晚饭也用不下,此刻还是觉得心口有些微疼。”说着便拿起贾政的手去摸自己的心口。 贾政只当依旧是妻妾间那些争风吃醋的事体,并不想细问。只是看赵姨娘楚楚可怜,倒也不忍心,便道,“太太素日并不是那拈酸吃醋的人。莫不是你又惹祸了么。” 赵姨娘便垂下泪来,道,“哪里是奴婢,不过是宝玉,”说到这里故作失言,忙拿手掩了嘴。 贾政一听宝玉两个字便留了心,定要问个明白。 赵姨娘这几日也听了些 半真半假的闲话,便道,“听得外头那些人说,宝玉和薛家大少爷为了争谁家的孩子打了起来,最后还是那边琏二奶奶过去帮着说和的。今日不知怎得又被老太太知道了, 把太太传过去说了几句。太太硬说是奴婢走漏了风声,奴婢实在是冤枉得紧,自从分家之后,奴婢连那边都不曾过去几回的,何况又不得老太太青眼,哪里能说得上话呢。” 只把贾政气得变了颜色,立刻便要发作起来。赵姨娘忙伸手拦住,怯怯的道,“老爷若是生了气,倒越发是我的不是了。况且此刻也晚了,那边老太太只怕都睡下了,若是惊动了老太太倒不好了。不如明日再说罢。” 说着便贴上来。 贾政最见不得她这副娇娇怯怯的模样,方才的怒气便先丢在脑后,且只管眼前欢愉。 谁知赵姨娘房里的丫头小鹊原是王夫人安插过来的。听了这话忙忙的往王夫人那边通风报信。王夫人刚要睡下,听了小鹊一番话,只气的七窍生烟,碍着贾政又不敢怎样,便命彩云第二日侵早赶过荣国府这边给宝玉传话,只命他这些时日务必称病守在贾母跟前,万不可出去撞到他老子手里云云。 宝玉也知其中利害,只得答应下来不提。只是那日被黛玉驳了面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出来见人,每日只在自己房中和袭人几个厮混。贾母当他自知闯祸抱愧,也不去苛责,只每日打发人过来瞧一回也就罢了。 偏生贾琮是个最规矩的性子,每日晨昏定省必是周周全全的。贾母以往虽然不曾把他放在眼里,如今朝夕见面,倒想起这也是自己的孙子,便把素日里只疼宝玉那心分了一些出来,也肯和颜悦色的和他说些话。 便是邢夫人如今提起贾琮,必要先夸几句孝顺知礼一心念书这样的话。贾母听得多了,再看看宝玉比贾琮还大几岁的,反倒只知道闯祸逃学,再不就是和那些丫鬟们一处厮混,心里也有些淡淡的不悦起来,只是并不说出来。 且说贾赦也听说了林如海要续弦之事,回来和邢夫人商议要送一份厚礼过去。也是存了顺便替贾琏走走门路之心。 邢夫人便过来找凤姐商议如何拟礼单之事。 凤姐笑道,“如今林姑父春风得意,咱们不过是锦上添花,这礼也不必太过招摇了。 只比照着差不多的旧例打点便是。咱们日后要送,有多少送不得的,何必赶在这一刻点那些御史 的眼。” 邢夫人听了有理,依言回了贾赦。贾赦如今成日里和吕乃友一处,往日那些仕途经济之心渐渐活了过来,细想媳妇说的果然极是,便吩咐邢夫人只交给凤姐办理便是。 谁知贾珍近日刚给贾蔷捐了个五品闲职,也想着走林如海的门路弄个实缺,便也命尤氏厚厚的打点贺礼。尤氏如今只拿凤姐当做知己,故而带了银蝶和红蜻过来串门子。 凤姐见他们主仆三个来了,便笑道,“什么风倒把你吹来了。”一边命小红倒茶。 尤氏原不认得小红的,瞅着这个丫鬟有些眼生,不免问一句。凤姐便笑道,“是林之孝家的闺女,这几日刚进来当差的,难怪你不认得。” 尤氏便又仔细打量了几眼,笑道,“倒是个俏丽的孩子。” 凤姐只看一眼红蜻,笑道,“红蜻如今出落的越发水灵了,到底是嫂子会□□人。” 红蜻忙笑说不敢当。尤氏也笑道,“如今你大哥哥很是喜欢她,倒是替我尽了心了。” 红蜻虽然已经做了姨娘,却也知道自己根基不稳。故而如今还要紧紧抱着尤氏,反倒比以前更加恭敬殷勤些。 贾珍见了更加觉得她懂事知礼,倒是越发宠爱的多些。因此宁国府这一阵倒是格外的一团和气起来。 第7第9章 书接上回。红蜻如今虽说得宠,却并未像先前那些小姨娘们那样张狂忘本,反倒越发规矩起来。 凤姐如今而耳目众多,这些事自然也都知道的。 暗暗的倒也佩服这小蹄子竟能如此沉得住气,想必日后定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故而如今待她反比先前和气了好些,也命小琴时常的送些东西过去。 尤氏如今有红蜻在贾珍跟前帮着说话,在东府里的日子过得也比先前顺溜了许多。倒也有些感念凤姐当日肯出言提点的情谊。 何况如今长眼睛的都能瞧得出,荣国府稳稳的是攥在大房手里的。另老太太如今偏不大管事----实是贾赦和贾政脾性不同,一时翻了脸便不认人的,老太太也不愿自寻烦恼。邢夫人更是闲散惯了的人,之前那些年只知道一味的敛财,如今儿女媳妇都肯奉承孝顺 ,反倒比先前看开了好些,更不愿去理会那些琐事,只都推给凤姐。 故而这回凤姐在荣国府可算的是一枝独秀大权独揽了。自然尤氏偏肯结交拉拢她,无事便过来走一趟。何况今日原是为了林海续弦之事过来相商的。 凤姐听她说了来意,便把先前和邢夫人的话又说了一遍,道,“珍大哥哥固然是一番好意。只是林姑父初回京便居高位,忠顺王府素日又是肯得罪人的,只怕多少御史都盯着这桩亲事的始末,只恨没处下嘴呢 。何苦这时候去点眼,等过几日闲了,要送多少东西送不得,也不急在这一时。只顾着眼前风光好看,反倒给林姑父添了烦恼便不好了 。” 尤氏听了有理,道,“我竟不曾想到这一节。怪道你们太太如今都撒开手了 ,原来早知道你是如此细致的,何苦自己操心。我若是有你这样的儿媳妇,我也情愿撒开手的。” 凤姐笑道, “你少拐着弯的占便宜。不过是太太清闲惯了的,不悦意再多操心罢了。难得太太瞧得上我,我自然得不辞劳苦了。” 尤氏道,“说起来,我倒听说了一句闲话,也不知道准不准。若是准了,只怕你真是又要劳苦起来了。“ 凤姐心里一动,道,“什么闲话?” 尤氏道,“圣上前几日刚颁了旨意,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后宫嫔妃才人这些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 这个你也听说了罢。” 凤姐道,“也听过几句,横竖我又没有诰命身上的,要进去也排不上我,听了也就丢开手了。” 尤氏道,“昨儿吃饭的时候,蔷儿蓉儿和你大哥哥说话,我在旁边听了几句。太上皇和皇太后因为此事深赞当今至孝纯仁。因此二位老圣人又下旨意,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 听你珍大哥哥说那意思,也想着趁此机会凑个热闹,给族里添些光彩。 若是此事成了,可不你又要忙起来了。” 凤姐心里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是省亲的事儿出来的时候了,只是这几日贾琏总跟着贾赦在外头,不曾回来对自己说知罢了。 听尤氏说了,便笑道,“果然如此。咱们家里这么些年,才熬出了个贵妃娘娘,不趁着此时招摇一回,倒不是珍大哥哥的性子了。” 尤氏听她说的促狭,不由笑道,“可不是这话?我昨儿也和他说,虽然论起来是同气连枝,毕竟也不是宁国府里出去的。便是回来省亲,也不过是瞧在你们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的面上,又和我们有多少相干。也不过是和上回入宫一般,陪着跪个热闹罢了。” “何况这回可不是磕个头就能成的事儿。 重宇别院,可以驻跸关防之处,这是逼着你们另修别院哪。我听说如今京里头不但砖瓦石料的价银都涨起来了,连那些干活的工匠,身价也都贵了不少。算起来,只怕且得些银子才能支配呢。” “得亏你们两房如今分了家,各家门各家户的,若是还跟先前那样混着,这一回还不定要填送多少进去,连个响儿也听不见。” 凤姐笑道,“你说这些我何尝不明白。只是如今虽然分了家,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难道这样的大喜事,我们大房竟能袖手旁观的不成? 便是老爷太太有这心,老太太必定也不肯的。” 尤氏叹道,“横竖你如今是明白的,只安定了坐盘星,别跟着他们学的漫天撒钱就好。昨儿我也和你大哥哥说了,我瞧着他未必听得进去。只是此事自然有你们老爷和二老爷做主,倒不怕你大哥哥那个性子。” 凤姐点点头,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尤氏便起身告辞。 凤姐当日急急 的运筹分家,便是为了赶在省亲之前使两房分开,这样才能从前世那个花钱如流水的无底洞里爬上来。只是前世尤氏因着可卿之事,只躲在后面瞧西府的笑话,倒并不曾过来说方才那些体己话。 想着这些,便带着平儿过来荣禧堂这边,把方才这些话拣择说给邢夫人听。 邢夫人如今虽说比先前大度了许多,可这大度仅限于自家这些人,和二房一丝一毫干系也没有的。一听这话,立刻便坐直了,命小丫头子,“命人出去瞧瞧老爷和琏儿作甚么,就说我这里有事 ,请他们进来商议。” 又向凤姐道,“老爷如今成日里带着琏儿出去应酬闲逛 ,倒教你们小夫妻一天见不上几次面。好在你是个大度的,换做别人,哪能不抱怨呢。” 凤姐笑道,“琏二爷如今肯知道上进学好,可不是老爷和太太教导有方。我念佛都赶不及,哪里还能抱怨。 ” 邢夫人道,“前儿镇国公诰命生了长男,听说镇国公乐得当场就差点将王府翻了过来。如今咱们大妞也有几岁了,你和琏儿也该用心些,早些给老爷和我添个乖孙才是。” 饶是凤姐脸厚皮坚,也不觉微红了脸,一时竟有些语塞。平儿也站在一旁抿嘴一笑。 片刻只见贾赦和贾琏父子俩都是笑容满面的进来。 凤姐和平儿忙给贾赦见礼,贾琏也忙先给邢夫人请了安。 邢夫人也站起来笑道,“老爷和琏儿这些时日都忙得甚么,倒是忘了我们娘们了。” 贾赦如今见老妻待迎春和贾琮都视同己出,也肯多给她体面,笑道,“琏儿这些年只是在府里管些事,并不通达外头仕途上那些事务,这些时日便带着他多出去见见世面。等委任状下来了,现学哪里赶得上。” 邢夫人和凤姐对视一眼,都不由面带喜色。邢夫人便问道,“ 可是前儿提的那事有些眉目了?” 贾赦点头,道,“ 近日有个步军副尉出缺,虽只是正五品,总是个实缺。已经送了银子托林妹丈 帮着上下打点些,不日便可有消息了。” 贾琏身上原是捐着个同知的虚衔,只是也不过挂个名,并不曾有实缺。贾赦自分家之后心胸打开,思及祖上那些功业都是马上挣来,再想想自家如今,自己这一辈的不算,都是蹉跎过了,剩下这些孩子,便是贾琮贾环这几个知道上进的,也都是预备要从科举晋身的,不免有些感怀。 谁想瞌睡遇上送枕头的。林如海那日一提起这个缺出来,贾恩侯老大人立时便生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慨来,忙不迭的命人立刻把所需银两送了过去,又千叮万嘱拜托自己这位妹丈务必费心做成此事。 如海原想着给贾琏择个文职,只是不巧近日出的文职实缺 都不尽如人意,料想贾琏不能胜任。恰逢步军副尉这边出了个实缺,便和贾赦提了一提。不意贾赦竟是喜出望外,倒教如海有些意料之外。后来和吕乃友打听了,才知道大内兄原是为了那些念头,也不觉好笑。 贾琏虽说这些年浪荡惯了,可大凡男人,少年时都曾做过年一些戎马倥偬的美梦。何况贾琏小时也在爷爷贾代善跟前承欢膝下的,代善含饴弄孙的时候,也常肯说一些自己父亲当年沙场征战的英勇故事哄他顽耍。 虽说祖父和母亲相继离世之后,琏二爷因着无人正经管教,有些纨绔起来,那心底深处总还是会偶然忆起祖父当日的言辞。 因此一听有这个步军副尉的实缺等着自己去填,那心也立刻热了起来,兼着对父亲望子成龙这份心肠无限感激孺慕。 于是父子俩相处的越发亲热和气起来。听贾赦说完,贾琏便忙笑道,“教父亲一大把年纪在外头替儿子张罗费心,竟是儿子不孝了。” 贾赦道,“说的甚么话。只要你日后能替咱们家露脸争气,我操劳这一刻算得了甚么。”说着想起一事,向邢夫人道,“方才打发人去找我来,所为何事?” 邢夫人方才被喜事一冲,差点忘了正事,见问方又想起来,便说道,“ 方才东府里珍哥媳妇过来和琏儿媳妇提起省亲的事来。这几日也摸不着你们爷俩,才命人把你们请进来商议。若是省亲的事出来,咱们如何应对才好?” 贾赦和贾琏这几日只顾着替贾琏跑官,倒是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听邢夫人一提,也皱起眉来,道,“前儿倒是听了那么几句,赶上正要和妹丈商议事情去,便混忘了。 方才宫里也来人传了旨意,原想着晚上回来再议,既是你也听说了,那便此时商议了也罢。” 贾琏也皱皱眉,道,“此事乃是宫中两位老圣人的恩典,倒不可不遵。 听说吴贵妃周贵人那几家都预备动工修省亲别院了。咱们家想来也须得早早的筹划才好。” 贾赦冷笑道,“周贵人倒也罢了。吴贵妃晋封了没几日,吴天佑便升了两个品级,那才是真正的圣眷隆重。咱们家的大姑娘封妃也有些时日了,这里头却毫无动静 ,圣上心里头孰轻孰重,咱们难道还没有个计较么。” 这些事凤姐重生后也早就反复想过,只是不肯早说出来罢了。听公公直口说了出来,也有些敬服他老人家到底是有些城府的,遂笑道,“可不正是这话。只是省亲之事势在必行的,我想着二叔和婶子那边想来也得了消息,不日便要过来和老太太提起的了。” 邢夫人想到要为了别人的闺女花自家的银子,只觉肉痛,便道,“娘娘是他们二房的人。横竖已经分了家的,便是要盖那劳什子的别院,自然也该是他们那边出银子才是。” 这话说的有些小家子气,换做之前必定要招贾赦骂几句。只是如今贾赦心境大不相同,只微微摇摇头,道,“不妥。若是省亲,自然是要荣国府题本,少不得我要操心。何况这事是要做给外头那些人瞧得,若是太过寒酸不像了,也惹外人笑话,反教他们小瞧了。 ” 凤姐笑道,“便是省亲,也不过几个时辰就得回宫的。只不过修个别院,想来也不必动用太多银子的。何况娘娘省亲是回来瞧老祖宗和二叔二婶的,自然是该着二太太那边想法子才是。” 贾琏听自家媳妇说的有理,便也跟着道,“就是这话。若是修个规制小一些的院落,想来也不为难事。横竖省亲过了便要封存起来的,也不必太过奢靡。” 正说得热闹,外头有人来回,“二老爷和二太太并东府里珍大爷都过来了。老太太请老爷太太过去荣庆堂那边一趟,说要商议事情。” 邢夫人便皱眉道,“必定就是这件事了.凤丫头和琏儿也一起过去罢。”说着看一眼贾赦。贾赦自然也无异议,四人便一齐往荣庆堂这边来。 果然王夫人正和贾母提起省亲之事,笑道,“到底是天恩浩荡,连这点子小事也肯体恤。咱们自然要好生预备起来,才不辜负这天恩。”贾政站在一旁,也笑的春风得意。 贾珍虽然做了这些年的族长,族里却没有个可以操办的大事。好容易赶上自己儿媳妇死了这样的大事出来,自己又偏病了 ,深恨满身拳脚无处施展。 这回听说有了省亲之事,那心便又活动了起来,只想着务要出一回风头才好。何况修建园子那样大的工程,里头有无限油水可捞。横竖是荣国府出钱,自己这边只需安插些人进去相帮,便能受益无穷,为何不紧着推一把。 故而忙忙的跑过来想找贾赦商议,不想在门口先遇上了贾政。两个人殊途同归,自然一拍即合,便一齐过来。 贾赦一家子进来先给老太太请了安, 便也站在另一旁。听王夫人说完,贾母也觉得是件好事,终究元春自小也是在跟前养大的,能回来亲香一番自然更好,便道,“既是有这恩旨,你们便商议着办去。也不必来问我。” 贾政便看向贾赦。 贾赦笑道,“这样的大喜事,自然是该好好地操办起来。二弟和弟妹若是有甚么用得上我们的,只管打发人来说一声便是。横竖琏儿媳妇是日日在府里理事的,有事自然可以即刻操办。” 这话虽然说得动听,里头的意思却是不打算伸手相帮。言外之意便是你们二房的闺女要省亲,自然是你们那边主事操办,大房这边自然不用费心劳神的。 王夫人听了这话便有些急了,碍着贾赦分家时露出来的脾性,却也不敢高声,只道,“娘娘省亲是省的咱们贾家,自然两房都是要有份的。” 邢夫人如今当了家,说话底气也格外足些,又不满王夫人女儿封妃之后便得意起来的嘴脸,便笑道,“话虽如此,总也有个远近亲疏的分别罢。便是入宫请安,我和珍儿媳妇哪一回不是陪着跪了半日,连娘娘的面都未见过的?依我想来,省亲一回也不过几个时辰,想必也花费不了多少银子的。二太太不必攀扯上我们才是。” 贾珍原是兴头头的,听了这话便觉得兜头一盆凉水,那心便有些凉了。上回进宫之后,尤氏也和他提过此事,当时也觉得有些不忿。 只是娘娘原不是自己这一支的,也无甚么话好说。 且那凤丫头本就是个最难缠的角色,这几年理事当家,越发外松内紧起来。要想在她手里捞出油水来,只怕比蝇腿剔肉更难些。偏生如今贾赦和邢夫人都肯在后面助着她,贾琏每每说起,也都是一脸得色,想下句话都不能。 这么想着,便觉原先那些打算有些靠不住,心也灰了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附上书中贾琏说的省亲的缘由给亲们顺便看下。 凤姐忙问道:“省亲的事竟准了不成?”贾琏笑道:“虽不十分准,也有八分准了。”凤姐笑道:“可见当今的隆恩。历来听书看戏,古时从未有的。”赵嬷嬷又接口道:“可是呢,我也老糊涂了。我听见上上下下吵嚷了这些日子,什么省亲不省亲,我也不理论他去,如今又说省亲,到底是怎么个原故?”贾琏道:“如今当今贴体万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贵贱上分别的。当今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在儿女思想父母,是分所应当。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女儿,竟不能见,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锢,不能使其遂天伦之愿,亦大伤天和之事。故启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于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赞当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因此二位老圣人又下旨意,说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国体仪制,母女尚不能惬怀。竟大开方便之恩,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此旨一下,谁不踊跃感戴?现今周贵人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了,修盖省亲别院呢。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祐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这岂不有*分了?” 第080章 且说上一世省亲的事儿出来,贾珍以族长的身份独挑大梁,不但一手把持了大观园的修建,还给贾蓉和贾蔷都谋了最肥的差事,--贾蔷下江南采买女戏,,贾蓉打造金银器皿。这里头 到底捞了多少银子好处,只怕东府自己也算不清。 凤姐此番回来,每每想起此事,都深恨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样大事,竟偏帮着外人算计自家。虽说那时因着贾蓉和贾蔷刚帮自己料理了贾瑞,有心还他们两个人情,可也不至于拿那么厚的差事去还那两个小崽子。 如今想来,前世的自己真真是糊涂脂油蒙了心。贾琏原不赞成使贾蔷去经手采买小戏子之事 :因着这里有大有藏掖,自然该分派给自家心腹去办,趁便得些大好处。 他是自己的夫君,自己原该一力相帮,才能显出夫唱妇随。偏自己为着那些小算计,几句话便将这个人情送给贾蔷。如今想来,当时自己插言,贾琏虽碍于面子应了,心里未必就不存了些怨恨不满。 还有贾蓉领的打造金银器皿之事,也怪自己一时贪心,意欲从中得些好处,便和他联手起来。横竖最后清点入库是自己管着的,只稍微动了些手脚,便有几千上万两银子分账。 只是一场辛苦算计,最后还不是被尽数抄了去。当日只为了这一点眼皮子上的小利,反教贾琏和自己存了生分之心,从那之后越发疏远,真真得不偿失。 故而这些时日便在心里暗暗筹划思谋,这一回事情出来,必定要把这些肥差都派给自家亲信才好。横竖这一回省亲的规制必定不如前世,有些差使便是砍了去也无妨,拣着紧要的派给芸儿旺儿也就是了。 方才见贾珍兴兴头头的站在那里,便知他又如前世一般有那些算计。好在这回公公婆婆两个双剑合璧同仇敌忾,几句话就把自家撇的干干净净,倒不用自己多言了。 眼角瞄一下贾琏,见他也正偷瞟着自己这边,小两口四目相对,不觉相视一笑。凤姐忙瞅人不备冲他使个眼色,令他不可得意忘形,自己也规规矩矩的低眉垂目。 贾母虽然因为宝玉这回闯祸有些不快,终究是自小宝贝惯了的,一时倒也割舍不下。便是贾政也是自小在自己跟前养大的儿子,不比贾赦自小跟着他祖母过了几年,母子间偏生分些。 此时见贾政面色尴尬,便开口向贾赦道,“ 虽说是分了家,你到底是做哥哥的。赶上这样的大事,总得多操心些。何况 分家这回是给你们分的不偏不倚的,倒不如先算算预备省亲这一趟得多少花费,你们均摊也就是了。” 这心真是偏到腋下去了。怪道前世贾赦要给老太太讲那个针灸的笑话。凤姐如今事事都站在大房这边,心里也不由有些不悦,脸上却不露出来,横竖前头还有贾赦和邢夫人呢,且瞧他们如何应对。 邢夫人听了老太太这话,脸色立刻便要沉下来,刚欲说话,却被贾赦抢了先道,“母亲果然是最公道的。只是如今儿子刚接过这边的账目,倒有许多亏空须另外填补。外头那些庄子上的人也不得用,只得放出去了重新另买,又是一大笔开销出去。前儿琏儿媳妇还来说,库里现有的那些银子只怕是入不敷出,须得开源节流。 儿子方才还和琏儿说了,自今日始,这边的开销除了母亲屋里照旧之外,我们各自屋里的都要减一减。 赶上娘娘要省亲这样的大喜事,纵使有心无力,也得想法子省出些银子来帮着二弟那边描补描补。万不能丢了咱们家的脸面才是。” 说着便看贾琏道,“琏儿,即刻出去便把咱们名下的那些庄子的头绪都理出来,拣个生发出息最多的,出去找中人问问,看看能卖多少银子,到时候兑出现银好预备省亲花费。” 贾琏明知他老子是信口开河,想笑却又不敢,只得板着脸规规矩矩的答应了 ,先退出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乐了半日。 这边贾政一向不通俗务,虽然分了家,各类账目也都是握在王夫人手里的。以往买字画养清客 ,月月都得一大笔银子开销,只不过是从公账里头拿出来,王夫人也乐得做个贤妻,并不介意。 只是分家之后,政老爷再要像以往那样养一大群清客,成日里买些名人字画,花这一笔冤枉钱,王夫人自然是不肯的。 只是她心思巧妙,并不直说不可,只叹分家以后开销太大,必得省俭些,才不至于寅吃卯粮云云。 故此政老爷便信了。不得不好言遣散了原先那一屋子清客,比如单聘仁、卜固修,詹光、胡斯来,詹子亮,程日兴,王作梅 这一干人等,都不得不出去另寻门户。 偏生薛蟠薛大爷近来一心巴结秦钟,只恨自己胸无点墨,出口成脏,屡屡招的小美人白眼抱怨。好在秦钟身边的小厮泽儿肯帮着周旋一二,才不至于在秦钟面前颜面扫地。 兼着前几日和宝玉动手之后,秦钟的事便戳在了薛姨妈眼里。薛姨妈此时 的想法和王夫人一般无二,只恨不能立刻弄死那祸水。和薛蟠说了几回,命他不许再和秦钟往来,薛蟠虽然嘴上应了,背后还是照旧。 薛姨妈也知自己这儿子是个不听劝的,因着此事不好对宝钗细说,不得已也过去找王夫人商议对策 。 偏生如今尤氏得了凤姐的消息,时常的派些人去看视秦钟,只说看在他姐姐面上,必要好好关照才是。碍着东府的面子,王夫人和薛姨妈也不好怎样。便是周瑞家的也只空手回去和王夫人覆命 ,又挨了一顿骂出来,那心里越发的想着要巴结凤姐不提。 可巧贾政那边流出来了一群清客,泽儿便在薛蟠跟前赶着提点了几句。薛大爷痛定思痛,深觉泽儿提的有理,便托了素日相熟的程日兴帮着张罗说话, 把这一干人等都网罗在自己新买的宅子里,每日只陪着秦钟赏玩书画吟诗作赋。 果然哄得小秦相公时不时的肯赏个笑脸,薛大爷立时便觉得心花怒放,背地里额外赏了泽儿许多东西。 且说贾政因着王夫人这些时日时常哭穷,听了贾赦这番胡话竟有几分信了。见兄长为了筹备银子倒要变卖庄子,一时有些动容,开口道,“既是兄长这边也紧了,倒不如咱们商议着能省则省些,何至于到了卖庄子的地步。” 这回凤姐也不由挑了挑眉毛,勉强压住笑意,往邢夫人身后挪了挪,悄悄拉了拉邢夫人的衣角。 邢夫人也忍不住要笑,被凤姐一拉忙也忍住了,只道,“到底是二老爷宽厚。娘娘是最贤德的人,哪能为了省亲就要闹到逼着大伯卖庄子的地步呢。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了。 ” 王夫人见自家老爷如此迂腐,大哥和嫂子又是如此奸猾,只气的冷笑一声,道,“难得大老爷有这份心。想必娘娘知道了,也是会感念的。” 贾赦早知她要把娘娘拉出来说话,便笑道,“那是自然的。娘娘如今得圣上恩宠,自然咱们都能跟着同沐皇恩。便是二弟不日也不定能有所升迁,想必倒比我这靠祖荫吃饭的更强些了。” 论起来,贾政那官也是他老子临终遗本上去圣上额外赏的,原也不是靠自己得来。 听贾赦这么一说,似乎日后再有升迁 便又是靠了闺女,横竖都不是自己的本事。 只是贾赦说的一团和气,王夫人只觉得刀尖撞在棉花上,有力使不出,便回头看着贾母。 老太太早知自己这大儿子今非昔比,轻易招惹不得的。方才不动声色的看了半日,见贾赦挥洒自如,二房那边一丝一毫也占不了上风,倒也在心里高看了大儿子一眼。 只是若依着大儿子的意思,省亲之事只凭二房一己之力,是万万不成的,别说二儿子是个不通俗务的人,便是宝玉也是只知道在里头富贵尊荣伤春悲秋,外面的事一丝一毫也帮不上的。贾兰岁数又小,且又终日里只知道念书,便是长大了也不是这里头的货。 这么算起来,倒是还要依仗着大房这边才能成事。大儿子如今不必提了,说起话来绵里藏针滴水不漏,竟比二儿子强了许多。凤丫头和琏儿更不必提了,都是当家理事的好手,两口子加起来只怕也有一万个心眼子,凭谁也轻易拿不下来。琮儿虽说年幼,却也知道上进,读书之余时常过来在自己跟前请安奉承,言谈之间比贾兰那牛心左性的不知强出多少倍。 这么一想,老太太那心不觉又往大房这边偏了偏。遂看着贾珍笑道,”珍儿素日是最能干的,倒要帮着你叔叔婶子操些心才是。咱们两家同气连枝,况且你总归是族长,赶上这样的大事,族里也是应当同心协力的。”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宁国府也应该拿出银子来,不能站干岸。 贾珍原先听了贾赦开口,就已经后悔不该赶着过来凑这热闹 。此刻听老太太开口,心里更是后悔不迭,脸上却依旧笑道,“这是自然的。老祖宗放心,我们自然是要商议出个万全之策,好生迎接咱们娘娘回来省亲。” 贾母便点点头,笑道,“既然这样,你们几个倒是慢慢的出去商议罢。我和你们太太们终究都是些内宅妇人,只知道里头的事,哪里懂得外头那些事。若是有用人的事,只管找琏儿和凤丫头分派就罢了。” 贾珍巴不得一声,赶紧告辞溜了。贾赦也见好就收,只说出去商议,也退出去了。邢夫人便也带着凤姐告退,王夫人也自回自己那边去生气。 贾赦今日旗开得胜,心情格外快活,晚上便带着贾琏去找吕乃友吃酒。贾琏早就习惯了父亲和吕先生酒桌上谈天侃地,见他俩说的热闹之际,趁机道,“儿子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些事忘了和她们说,倒要先回去。” 贾赦知道儿子不过是惦记媳妇了,只是今日心情大好,便不在意道,“你且先回去罢。 我和吕先生必要喝个尽兴。” 贾琏便叮嘱了父亲身边的几个小厮一番,命他们小心伺候云云。之后赶紧回自己院子这边来,进门只见凤姐穿了一件浅洋红中衣正歪在炕上,便笑着过去捏一下耳垂,道,“二奶奶莫不是有甚么心事么。” 凤姐原是正在想心事,见他回来倒笑了,道,“怎么今儿回来的倒早。” 平儿上来替贾琏脱了外袍,又吩咐小丫头子们打水进来盥手。贾琏擦着手,方笑道,“今儿老爷高兴,在外头和吕先生喝酒呢,我就和老爷撒谎说家里还有事,先回来了-----省的回来晚了又被你推出去了。” 平儿站在一旁,听了这话笑道,“二奶奶瞧瞧,奴婢可说错了? 二爷如今心里只管想着二奶奶,便是去奴婢屋里,也是心心念念的。” 凤姐笑道,“感情是谁家的醋担子翻了,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酸味。”说的贾琏倒笑了。平儿也抿嘴笑了,带了小丫头子们退了出去。 贾琏见人都走了,便上来搂住凤姐笑道,“说来也奇了,如今瞧着你比先前越发齐整了。” 凤姐笑道,“且别毛手毛脚的。今儿你们出去商议了半日,可商议出甚么来了么。” 贾琏笑道,“已经议定了,从东边一带,借着东府里花园起,转至北边,一共丈量准了,三里半大,可以盖造省亲别院了。老爷和珍大哥已经传人画图样去了,明日就得。 ” 这倒是和上一世一样了。凤姐想了想,道,“这个主意却是省事,盖造也容易。若采置别处地方去,那更费事,且倒不成体统。 只是这么大的地方,且得些银子填补起来呢 。” 贾琏道,“原先咱们老爷太太住的那别院,如今二叔在里头住着,其中那些竹树山石以及亭榭栏杆等物,倒有许多用不上的,皆可挪就到这边。这么算来省得许多财力,纵亦不敷,所添亦有限。 况且珍大哥也说了,娘娘省亲一回,最多不过数个时辰,景致也无需弄得过多,逛不过来的。只要弄几处别致的就罢了。” 凤姐道,“纵使如此,里头那些家具布置器皿,不也得银子置办么。 我听珍大嫂子说,如今这几家都赶着修建省亲别院,京中的工匠价银都跟着水涨船高,便是这些人也要好一笔开销。” 贾琏道,“这些也都是算过的,大约有二十几万两银子就够了。江南甄家还收着咱们五万两的银票,这个分家的时候是算在咱们帐内的,老爷说,此番尽数取出来使用,就算咱们大房尽了心了。珍大哥那边也出五万两。剩下的银子二叔那边填补上也就是了,他和婶子是娘娘的至亲,自然应当多出些。何况原是拿得出的,倒也不算难为他们。” 江南甄家也是没几年就要倾覆的人家,银子早些拿回来也好。只凤姐不意自家公公拿这笔银子应对,不由笑道,“果然是十分妥当。 只是这里头有些事务是大有藏掖的,二爷须得留心些,万不可教外人得了实惠 。” 贾琏笑道,“果然还是你肯处处替我着想。待明儿分派差事的时候,我必要和老爷提一提的。咱们这边的人也不少,自然能用的都用上便是。” 凤姐这时想起一事,道,“前儿赵嬷嬷进来,求着你替她那两个儿子谋个差事。好歹也算是奶了二爷一场的人,赶上这样的大事出来,倒不如提携提携你那两个奶哥哥。横竖都是咱们自家的,总好过便宜了外头的。” 贾琏低头想了一想,道,“也罢了。他老人家这些年也不拿腔拿势,怪道你肯替她说话。今儿二叔还提起,娘娘在家的时候是最爱听戏 的,别的可以俭省些,戏班子这一节是必要好生操办的。珍大哥也极赞成,说是过一日便要打发人下江南采买女孩子去了。这里头倒是可以多安插两个人的。” 这就说到点子上了。凤姐立刻坐起身来,问道,“可议定了分派哪个去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附上贾赦中秋节家宴上讲的关于偏心的笑话,逗诸位一笑。 这次在贾赦手内住了,只得吃了酒,说笑话。因说道:“一家子一个儿子最孝顺。偏生母亲病了,各处求医不得,便请了一个针灸的婆子来。这婆子原不知道脉理,只说是心火,如今用针灸之法,针灸针灸就好了。这儿子慌了,便问:‘心见铁即死,如何针得?’婆子道:‘不用针心,只针肋条就是了。’儿子道,‘肋条离心甚远,怎么就好呢?’婆子道:‘不妨事。你不知天下父母心偏的多呢。’”众人听说,都笑起来。贾母也只得吃半杯酒,半日,笑道:“我也得这个婆子针一针就好了。”贾赦听说,便知自己出言冒撞,贾母疑心,忙起身笑与贾母把盏,以别言解释。贾母亦不好再提,且行起令来。 第81第章 书接上回。且说听贾琏提起采买女戏之事, 凤姐忙问可议定了派谁领这差使。 贾琏道,“珍大哥原说派蔷儿去的。老爷说蔷儿年纪小,只怕被人哄骗了去。可巧吕先生有可靠的熟人在那边,能帮着采买的。况且都是久在那边做经纪的人,眼光又准,又会讲价钱,倒能替咱们省下好大一笔 。因此老爷说只派旺儿拿着书信会票过去 ,把甄家收着的那五万银子全都支出来,除了采买小戏子和乐器行头并割聘教习这一笔的开销,余下的那三四万银票一并带回来,留着支应别处花费。” 凤姐想了一想,上一回贾蔷下江南采买女戏那一项是花了三万,这一回照着自己公公的意思,大约有一万两万银子便足够了,倒是委实省了好大一笔开销。余下的银子拿回来说是支应别处花费,十之□□也就扣在了大房自己手里。 何况派去的是旺儿,身边再加上赵嬷嬷那两个儿子,都是自家这边的亲信,再好也没有了。因此笑道,“便是这样。明儿我打发人和旺儿说一声,带了二爷那两个奶哥哥同去,也就是了。” 因又想起一事,道,“芸儿如今在外头替咱们料理那铺子,十分妥当可靠,赶上这样的大事出来,自然要把他安□□来。如今二爷的委任不日便要下来,只怕这里边的杂务分不开身,倒不如教芸儿帮着你,岂不比外人更贴心些。” 贾芸素日在贾琏跟前都是毕恭毕敬的,奉承的贾琏十分受用。听凤姐说了,便道,“ 也好。芸儿总是咱们自家的,你看着分派便是。\\\\\\\\\\\\\\\” 凤姐笑道,“不如小的伺候二爷早早安置了罢,明儿想来还要出去商议建园子的事,且得早起呢。” 贾琏见自家媳妇如此体贴知心,立刻便来了兴致,搂着笑道,“横竖有你这内助之贤,我倒是十分放心的。” 说着凑上前来,夫妻俩相挽安寝。 第二日一早,贾珍贾政便往荣国府这边来一同商议修造园子之事。贾琏昨日听了凤姐的话,抢在贾珍之前先去拜会了老明公山子野,请来一起审察两府地方,缮画省亲殿宇。 贾赦如今开了窍,这样大事自然不肯放手给贾珍去办,只命贾琏和那些老管家们一道督造修建。自己每日只拉着贾珍在书房里谈天说地。 贾珍明知此项工程大有油水可捞,偏生自己连手都插不进去,只急的心头冒火。偏生贾政是个无用无趣的,想要提点都提点不上。 虽说省亲的娘娘是贾政的闺女,□□国府如今是贾赦主事,贾政又是个不通俗务的人,身边那些清客如今也都不在,一下子没了出主意的人,自己也是有些茫然,也只得过来权就贾赦这边。 因那日议事之时便瞧着王夫人脸色难看,政老爷便也不肯自寻没趣,只不往王夫人屋里去,每日里在外头回来,只往赵姨娘和周姨娘屋里消遣。 因此王夫人想说教 都没寻着机会。 听说已经议定了大房和东府各自拿出五万两,剩下的都要自己这边出,王夫人当场心痛的差点厥过去。 按说分家的时候有老太太偏心帮着,二房并不比大房少分了东西,如今要这十几二十万两银子自家也拿得出来。只是一下子动用这么多的现银,库里差不多就要空了大半,王夫人是万万舍不得的。就算是为了自己的亲闺女花钱,那也如同割肉一般。 沉吟半日,想出一个主意来。便命人即刻备车,往薛家去寻薛姨妈说话。 薛姨妈这几日为了薛蟠之事,正坐卧不安的时候,听说王夫人来了,倒有些纳罕。 须知自从薛蟠和宝玉挥拳之后,王夫人大为不满,姐妹间颇有些疏远之意。虽然薛姨妈过去走了几趟,依旧不大热络的。 只见王夫人满面春风的进来,薛姨妈便觉得越发诧异,只得先笑着命同喜同贵倒茶来,又请王夫人坐下。 宝钗正在里间做针线,听说姨娘来了,忙出来拜见。王夫人便拉住宝钗的手,笑道,“数日不见,宝丫头出息的越发好了。便是我们那边的三个姑娘,也都不及宝丫头。想必娘娘回来见了也是喜欢的。” 宝钗听这话来的突兀,微微起了疑心,却不说破,只作含羞带笑退回里间,却不做针线,只站在门后留神听着。 果然王夫人说了几句闲话,便把话头扯到省亲之事上,说道,“如今外头老爷们已经议定了动工修建别院,待一切妥当了便可题本请娘娘回来省亲了。那时总算可以一家子团圆了。” 元春进宫的早,薛姨妈那时又在金陵,原也不曾见过的。听王夫人如此说了,也笑道,“果然是件大喜事。娘娘这些年在里头,还不知怎么想家里头呢。” 王夫人便叹口气,道,“如今我们府里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按说如今都是大房把持着,可不该是他们拿出银子来使用的么。偏生大老爷只会哭穷,有老太太帮着说了几句话,最后才肯拿出五万两来,这够作甚么的。好在东府里也肯相帮,也拿出了几万两银子,只是下剩的却要我和你姐夫拿出来的。 分家之时老太太是不偏不向的,一丝一毫也没有多分给我们。如今却要一下子拿出十几二十万两银子出来 ,倒也是有些紧了。只是为了娘娘倒也顾不得了,不得已只得找你商议,先从你这里拿些银子救急,赶年下田庄铺子的出息都收上来了,自然就还上了。” 薛姨妈自王夫人进来便有些疑惑,此刻听她说到借钱,心里反倒踏实了下来。她们姐妹自小一同长大,彼此的脾性都是最知道的。自己这姐姐一贯是进去的宽出来的严,也不是自今日始的。 按说前些时日两房分家,贾政作为次子,老太太偏心护着,多分了许多家产。若不是大房那边有贾琏和凤姐坐镇,只怕大房反倒要吃亏。 这些薛姨妈虽不曾亲见,也有许多婆子嘴碎,早就传的内外皆知---自然这里头也不乏凤姐刻意。 不想到了王夫人嘴里,竟变成了老太太不偏不向。 连站在后面偷听的宝钗都忍不住微微心里冷笑了一声。 往日瞧着这个姨娘倒是慈善和气不过的人,今日品着也不过如此罢了。 原先落选之后,母亲话里话外的也曾暗示过一些意思。宝钗是个有心计的,深思熟虑之后也觉得以自家的门第,若是能嫁过贾府这边来倒也是好的。何况宝玉的模样不必说了,那性子也是能拿捏得住的,又有姨娘变成婆婆在后面帮着,久后自然能过得顺风顺水。 故而也格外用心留意宝玉屋里那些丫头,时不时 的小恩小惠的拉拢一回。因着袭人是个最得用的,偏多送了些东西。果然那丫头懂得投桃报李,每每在宝玉跟前夸赞宝姑娘这般那般的好处。 虽然老太太存了些亲上做亲的心思,人家林府却不领情,黛玉也早早就搬出去了。宝钗暗暗瞧着,心里越发觉得宝二奶奶的位子非自己莫属。虽然老太太又弄来个湘云,可是自小就没了爹娘的女子,哪里能和自己相比。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荣国府居然一时三刻就分了家。姨娘这个二房太太也被迁出了荣禧堂,姨爹也不再是荣国府的当家,所有荣国府的人情往来都有大房老爷出面。 虽说宝玉依旧跟着老太太住着,终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起来。 宝钗这才后知后觉的的想到,姨爹原就不是袭爵长子,竟然在正室住了那么多年,亏得他老人家还成天里满口的仁义道德礼义廉耻,难道连长幼有序都不明白的。 还有宝玉。虽然长了个好模样,待女孩子也和气,却是不通仕途经济的。自己不肯念书也就罢了,还要讥讽读书做官的人是禄蠹。只是荣国府的世袭只有一个,怎么算也袭不到宝玉头上,难道他要一辈子这么在家里做富贵闲人么。 听说大房的贾琮和二房的贾环如今都是日日发奋的,唯独宝玉照旧成日里在內纬厮混。 这也罢了,前几日薛蟠和宝玉动手之事,虽然薛姨妈不曾明着对宝钗提起,莺儿早就从府里下人口中听到消息,回房悄悄的说给宝钗知道。 只把宝钗惊得目瞪口呆。自己的哥哥一贯便是这样的,当日为了个香菱都敢闹出人命。 只是宝玉怎能为了个男人和哥哥争风吃醋了起来,哪里还有一点大家公子的体统。 宝钗素日里那些小心思瞬间灰飞烟灭,只余下无限感叹。 薛姨妈心里想的倒也和宝钗差不许多。当日搬出贾府之时,就已经不打算再提金玉良缘了。横竖自家女儿是才貌双全的,又端庄稳重,总不至于非要吊死在宝玉那一棵树上。 只是好歹也是亲姐妹,做姐姐的张口了,薛姨妈也不能装听不见,只得笑道,“姐姐也知道的,如今我们家也是不比往常了,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偏生蟠儿又是个惯会花钱的。只不知姐姐还须多少银子?” 王夫人知道自己这妹子心活面软,听她先说了那几句谦逊的话,也并不耽心,只道,“娘娘难得回来省亲一趟,倒要办的风风光光的 ,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体统。 我们如今都拿出来也有二三十万两了,若是妹妹这里能再帮着先支应十万两,加上我们那边的,大约也就应付的过了。” 薛姨妈不意亲姐姐竟然如此狮子大开口,倒怔了一怔,半日笑道,“如今大半的家业都在外头那些铺子里压着货呢,只怕一时也筹措不出这么多的现银来。姐姐且先回去,待蟠儿回来我细问问,能拿出多少来,必定都给姐姐凑出来的。” 王夫人听这话说的大近情理,也不好再逼,只得笑着起身告辞。薛姨妈亲自送到门口方回。 回来之间见宝钗已经站在外间炕前,薛姨妈便道,“方才你姨娘说的话想必也听清了。如今你哥哥还没回来,倒是咱们娘们先商议了再和他提罢。” 宝钗微微皱眉道,“莫非娘真要借出那么多的银子给姨娘么。” 薛姨妈叹气道,“如今你舅舅一家放了外任都不在京中,咱们在京里能依靠的也只有你姨爹一家了。我儿不要忘了,当日你哥哥闹出人命官司来,帮着咱们料理那个贾大人还是你姨爹保荐的。如今你姨娘难得张口这一回,又是省亲这样的大事,咱们若是不肯相帮,面子上终究也不好看。” 宝钗也知娘说的都是实情,便道,“娘说的自然是有理的。只是这银子易借难还,到时只怕咱们自己要用的时候反拿不回来,那时铺子里头周转不来,反倒扎手。不如少借些罢了,既能全了姨娘的脸面,又不伤了咱们自家的元气。” 薛姨妈素日是肯听女儿的话的,想了想道,“依着你说,借给你姨娘多少合适呢。” 宝钗心里早已有了成算,微微笑道,“妈方才也和姨娘说了,如今咱们的银子都在铺子里压着呢,急切折不出来也是有的。 倒不如就借一万两出去,日后姨娘能还回来自然最好,若是还不回来,只当是咱们送给娘娘的一点心意。娘若是有些为难,只管打发婆子们把银子送过去,也不必亲自过去。姨娘是明白人,自然也就晓得了。” “何况哥哥那性子娘是知道的,如今对姨娘和宝玉那边多有微词,若是背着他借出这么多银子,只怕哥哥知道了反要闹得天翻地覆的。倒不如等他回来,把方才这些话对他说了 ,想来一万两银子,哥哥也不至于不允,也不能伤了咱们一家子的和气。 ” 薛姨妈听了有理,点头道,“还是我儿想的周全。只是你哥哥如今,哎,不提也罢。” 宝钗便知娘是不欲使自己知道那些腌臜之事,心里也微微一酸,勉强笑道,“哥哥总是少年心性,在外头跟着那些人成日里逛去,难免学了些这样那样的毛病。娘也不必太过耽心,想来过两年娶了嫂子成了家,也就好了的。” 一句话提醒了薛姨妈,自家这儿子岁数也不小了,可不是该早早的娶亲生子,或者就能断了外头那些小妖精也未可知。何况蟠儿比凤丫头还大一岁呢,凤丫头那闺女如今都那么大了 ,蟠儿还没个定性,想来都是自己疏忽了。 因此第二日便四处托人打听,务要寻一位□□都比人强的姑娘,好给自己儿子去提亲。 且说过了两日便是林侍郎第二回小登科大喜之日。 因着圣上夸过几回,林大人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亲外戚中自然都是悉数到场,京里的同僚故交也来了不少。何况娶得又是忠顺王妃的表妹,那些趋炎附势之人唯恐巴结不上,连贾雨村大人都不迭的送了一份厚礼,这日又亲来恭贺。 因此虽说是续弦,那份排场比起当日娶黛玉亲娘之时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贾赦和贾琏自然也在外头帮着陪客吃酒,凤姐只帮着在里头张罗几桌女客,邢夫人是有诰命的,只陪着忠顺王妃那一桌。 贾政今日有事不能来,王夫人只说身上不爽利,也不能过来,只打发人送了些贺礼。 贾母就不必提了,心里更是不痛快,自然也不肯来凑这热闹。---倒是合了林如海的心。便是黛玉听说外祖母和二舅母都不过来,也松了一口气。 黛玉如今是林府嫡出的大小姐,自然也要出来见客的。好在有郦嬷嬷和扈嬷嬷指教了这些时日,又是天生聪慧的人,并未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且林妹妹生的绝代姿容风流婉转,又言笑晏晏,反教那些太太们纷纷赞不绝口,连忠顺王妃都笑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美人,我今日才算开了眼了。依着我说,如今都夸说绝代佳人的那几家小姐,竟都不及你了。” 黛玉忙笑说不敢。忠顺王妃笑道,“她们都知道我是最心直口快的人,若是你不好,我也不肯夸的,只是今日不曾预备表礼,倒是我疏忽了。”说着自腕上褪下一只赤色玉镯来,笑道,“这是茜香国的贡品,前儿我进宫,皇太后她老人家赏给我的。今日送给你罢 。” 黛玉且不敢立刻接过来,只笑道,“哪里当得如此厚赐 。”忠顺王妃笑道,“往后咱们便也算是亲戚了,如何当不得。” 说着拿起黛玉的手来,亲手替她戴上,笑道,“果然配得上这镯子。” 旁边几位夫人也都极口的夸赞。 黛玉便谢了赏,又陪着说了一会子话,才往凤姐这边来。 凤姐也听说了忠顺王妃赏镯子之事。暗想这不过是要拉拢林如海,故而先要笼络黛玉罢了。况且这位新夫人是王妃的表妹,这位表姐自然也要替表妹先行打点一番的。 只是这样一来,黛玉的名声也就传出去了,也不知堪喜堪忧。 见黛玉过来,便笑道,“妹妹如今可是出了名的美人了,只怕提亲的不日便要挤破门了。” 黛玉便红了脸,道,“若不是今日,必要和姐姐好生理论一番。这样的话也能混说么。” 凤姐笑道,“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见只有郦嬷嬷跟在身后,左近并无别人,才低声道,“听说这位忠顺王妃是个利害的角色,妹妹以后见了她,还须多多当心些。” 黛玉也低声道,“那一桌子的夫人,哪一个是省事的,陪着说了这半日的话,我只觉得累的不行。亏得姐姐还能在里头帮着我周旋一二。” 凤姐道,“这不值什么。只是往日咱们家和忠顺王府并不亲近,我也是今儿头一回见着这位王妃。 瞧着说话行事,只怕你那继母也是个能干的。妹妹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若是继母能管家了,妹妹便只管歇着,不必多劳心了。” 黛玉点点头,道,“姐姐放心,嬷嬷们也和我说过这些的。我自会当心的。” 身后郦嬷嬷笑道,“这几日事多,倒忘了打发人去和奶奶说一声,前儿奶奶说的那件事,老奴倒是找了一个人来,只不知奶奶是否中意。” 凤姐看她一眼,便想起前几日曾提过的要替大姐也寻个教养嬷嬷,早早行教养之事。忙笑道,“嬷嬷找的人自然是最妥当的。只不知是哪里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很喜欢余光中的那篇大借若还。 第282章 且说听凤姐问起,郦嬷嬷笑道,“说起来却不算外人。当日我们四个都是老太太拨过来伺候老爷的。后来这位郑姐姐在京里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说要娶她,求了老太太便放出去了 。 可惜造化弄人,待郑姐姐一家进京之后,那个男人家道变故,早已举家不知所踪。郑姐姐是个最要强的性子,便立誓终身不嫁男人,依旧找了一家大户人家进去当差。 去年我们林府进京,郑姐姐听说了,便从那一家告了老,依旧回来我们府里。 那日奶奶说想给大小姐寻个可心的教养嬷嬷,老奴心里便想着,郑姐姐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只是不知她的意思,当时并不敢和奶奶提起。谁知郑姐姐久闻奶奶待我们姑娘诸般好处,又听闻大小姐伶俐乖巧,倒是十分情愿过去的。只是这些日子府里为了老爷的喜事十分忙乱,倒耽误了下来。若是奶奶不嫌弃,等下便命人传了郑姐姐过来和奶奶见一见。” 凤姐想了一想,难得有这样没有家人拖累的嬷嬷,又是林府出来的,倒比别家更放心些,便笑道,“既然是这样,倒也不必看了。等你们这边大事毕了,打发人过去和我说一声,我派人来接郑嬷嬷便是。” 郦嬷嬷笑道,“那便明日罢。也不必奶奶来接,我们命人把郑姐姐送过去也就是了。” 说话间里酒席已毕,大家看戏。尤氏坐在那边桌上,这半日只抓不着人,见凤姐过来,忙拉住悄悄笑道,“又不是你老子办喜事,倒把你忙成这样。” 凤姐也悄悄笑着呸了一声,道,“你老子才是办过这桩喜事的呢,倒好意思说这样的话。没得教我好笑。” 一句话戳在了尤氏心上,讪讪道,“偏你这张嘴不肯饶人,专挑着人家心窝上扎。今儿这样大喜的日子,你们二太太和二老爷倒是没来?” 凤姐道,“你都看见了,倒来问我。二老爷和忠顺府原本就不亲近,况且今日有事,不能来也是没法子的。二太太今日身上不大好,故此也不能过来。” 尤氏笑道,“你只管拿这话哄别人去,怎的倒哄起我来。你当我是刚嫁过你们贾府的人么。” 凤姐也压低了声音,笑道,“你既然都知道,又何必多次一问。姑妈如今贵为当今的岳母,哪里能轻易赏脸出来。” 尤氏掩口一笑,道,“行了,宫里那么多妃子,圣上都去认亲戚,还认不过来呢 。谁不知道只有皇后娘家才是圣上正经的岳丈岳母呢。 外头这些别说咱们家了,就是吴贵妃那样得宠,也没见吴夫人在外头就趾高气扬起来,那才是正经人家的明白人呢。” 凤姐道,“你不也是个明白人么。”说着两人都笑了。 尤氏道,“可是你大哥哥他原先还糊涂着呢,非要搀和省亲的事儿。这回被老太太将了军,生生拿出去五万两银子。虽说也是应当的,可我心里总是觉得不大痛快。 按理说拿出多少来还不是随意么,偏生他好面子,胳膊折了往袖里藏。还是你们老爷心里有数,拿了五万两就应付过去了。要我说,分家你们也没占了甚么便宜,这五万两也是多给的。” 凤姐道,“都是老爷做主的,我也不过是听听。再有珍大哥哥心里自有一个算盘的,嫂子也不必惹他才是。” 尤氏道,“就他那性子,我还敢捋虎须么。如今还好有红蜻在他身边,肯瞅着机会时时规劝几句,倒是我也省了些心。只是那丫头终究比不了平儿,虽然待我也是恭恭敬敬的,那心里终究还是另有些想头的。” 凤姐笑道,“这样也算很好了,总比前头那几个仗着大哥哥宠爱就忘本的小贱人强些。我听说蔷儿捐了个五品在身上,想必近来提亲的越发多了罢。” 尤氏道,“正要和你提这事。蔷儿说了,既然捐了功名在身上,如今并不着急成家,倒要先立一番事业,才肯成家的。 你大哥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倒也赞成。我也就不说甚么了。” 凤姐知道贾珍因着那些旧事,偏爱贾蔷之心是要胜过贾蓉的,自然巴望着贾蔷日后能娶个体体面面人家的媳妇。 如今贾氏宗族里又出了个娘娘,贾蔷也捐了官,过些时日越发水涨船高了再提亲事,自是有更好的人家可以挑。 横竖不能再使他和那些小戏子们亲近也就是了。因此笑道,“横竖蔷儿还小呢,再等两年也罢了。蓉儿的亲事又怎么样呢。” 尤氏道,“如今倒是有两家门第略差一些的,姑娘听说都是不错的,你大哥哥已经使人在外头打听去了,务必要择个好一些的。” 凤姐微微笑道,“再好的也比不过小秦相公他姐姐了。将就些也就罢了。” 听凤姐提起秦钟,尤氏也来了精神,冷笑道,“倒不曾想那小子竟能傍上薛大傻子这号人物,真是辜负了他姐姐一片心了。幸亏他老子死得早,要不气也气死了的。” 凤姐心说,上一世他老子可不就是被他气死的。这一世算起来,秦业也有一半是为了女儿之死伤心,另一半也是为了儿子在馒头庵闹出那事,跟着受了气恼,两下里夹攻,死的也就快了。 只是他这一死,秦钟越发没人管教,又有泽儿在身边煽风,自然就可以为自己所用了。这么算起来,秦老爷死的倒是十分合宜。因笑道,“横竖他姐姐也去了的,只装看不见罢了。前儿你打发人走过几趟,也算尽了心了。” 尤氏道,“听你提了,我想就此对他不管不问也不大好看,才打发人去过两回。回来说他那家里如今富丽的很,倒不用我们操心了。想必薛大傻子照应的好着呢,往日倒没瞧出来薛家竟然也能养出这样的情种。” 听她说的刻薄,凤姐也笑了。这时小琴和银蝶过来,两人便各自回席上去了。 晚上贾琏回房,凤姐便把替大姐找请了教养嬷嬷的事儿对他说了。贾琏听了也十分中意,道,”今日去林府赴宴,别的倒也罢了,只看他们家那些下人一丝不乱,可见管家之人是十分能干的了。二妹妹身边的戴嬷嬷也是个好的,只是二妹妹不过这几年就要嫁出去的,戴嬷嬷教的那些也不是都能在大姐跟前提起来的。果真你想的周全。” 凤姐笑道,“那是我和二爷的亲闺女,我不想着难道竟要指望别人想着不成。 二爷今日倒是没喝多少酒的样子。” 说话间盥洗已毕,贾琏擦着手,笑道,“有老爷和吕先生盯着呢,我哪里敢多喝 。倒是老爷今天兴致很好,喝了许多酒,方才我把他送到太太屋里去了。” 说着上来搂住凤姐正要说话, ,外头小琴回道,”回二爷二奶奶,芸二爷来了,说是有事要求见二爷和奶奶。” 凤姐因怕方才贾琏毛手毛脚弄乱了形容,忙在穿衣镜前照了照,见并无什么不妥,才道,“请他进来罢。”又向贾琏道,“芸儿这时候过来,只怕还是为着建园子的事儿找你的。” 贾琏点头。 果然贾芸垂手进来请了安,便说起修建园子之事,道,“侄儿来回叔叔和婶子一声,今日已经拆了宁府会芳园墙垣楼阁,直接入咱们这边东大院中。东边所有下人一带群房也都拆了,大约明日就可动工修建了。” 贾琏点点头,道,“你婶子一力和我荐了你,果然你办事不错。如今我外头大事也多,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去处,若是我不在跟前,只管来问你婶子便是。” 凤姐也笑道,“如今赖大两口子年纪也大了,倒不能倚仗着他们。我已经和林之孝家的说了,教他们两口子帮着你多操些心。这件事你能历练下来,待娘娘省亲的大事出来,也少不了你的差事。” 贾芸喜不自胜,忙满口答应。又说了些别的小事,便告辞出去,凤姐想一想,向外间道,“小红送你芸二爷出去罢。”外面小红应了,替贾芸打起帘子。 贾琏也知道小红是林之孝之女,只是并不十分明白凤姐为何格外看重这个小丫头。见小红出去了,便道,“你倒是肯抬举这个丫头。” 凤姐笑道,“也说不上为甚么,看见她就觉得甚是投缘。何况还有她爹妈的脸面在里头,待她好些倒也是应该的。” 说着想起一事 ,道,“想来过几日二爷的委任也该下来了。那时二爷便是堂堂步军副尉,论起品级来,倒比二叔的从五品还要高一级呢。只是如今有宫里的娘娘在,二爷还须心里明白些,见了二叔依旧谦逊些才是。” 贾琏道,“家有贤妻,果然见得明白。你放心,我省得的。吕先生也反复叮嘱过我,便是和同僚之间也须小心谨慎些,如今京里这些人家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轻易不可得罪人才是。” 凤姐笑道,“可惜这位吕先生自己不能入仕,倒是便宜了咱们家。当日林姑父给咱们荐了这个人来,原想着只是家塾里用得上,谁知竟还有这样妙用。” 贾琏也笑道,“我瞧着吕先生终究不是池中之物,早晚还是要跟在林姑父身边的。前几日他不得空的时候多了,还荐了个学生在家塾里帮着照管那几个岁数小的孩子,只怕日后渐渐便离了咱们家塾那边了也未可知。” 凤姐道,“哪能看的那么长远,不过是走一步瞧一步罢了。 今日在林姑父家赴宴,倒是我竟想起一件事来” 贾琏听她说的郑重,道,“又是甚么事。” 凤姐道,“今日我瞧着那些礼单里头有贾雨村的名字。忽然想起一事。 这位贾大人当日做过林妹妹的西席,后来林姑父替他写了书信给二老爷,二老爷便替他谋了个复职候缺,接着便去金陵应天府当了官。后来薛大傻子的事儿出来刚好撞在他手里,倒教他送了二叔和姨妈一个人情。这回来京候补京缺,我听说也是我们王家叔父替他累上保本。 二爷细想想,这个人也太会钻营了,倘或日后他出了什么差错,咱们这几家倒都要跟着牵扯进去。只是这话却不该我说。二爷日后倒要提醒咱们老爷提防着他些,这样的人久后终是祸患 ,便是林姑父如今也该远着他些才好。 ” 贾琏想了想,道,“你说的很是。等我这几日也和吕先生提一提才好。吕先生和林姑父倒是能说上话的,林姑父如今可算是出了头了,只怕也是树大招风。那样德行有亏的小人,倒是少来往的好些。 说着又摇头笑道,“何必提起他,倒是扫兴。”便拉着凤姐安置了。 且说第二日贾琏依旧早起出去,凤姐过去荣禧堂陪着邢夫人用了早饭,正坐着喝茶的功夫,外头小厮来回林府来人。 凤姐便知必定是郑嬷嬷到了,忙命快请进来,一边就站起来。 邢夫人也知此事,笑道,“ 不过是个下人,何必如此郑重其事。” 凤姐笑道,“林府那两个嬷嬷太太也是见过的,倒和别家的不同,想来这一个也是有些过人之处的,郦嬷嬷才肯荐给咱们。” 邢夫人听了有理,便也看向门口。 片刻只见小红引着一个嬷嬷走了进来。邢夫人和凤姐对视一眼,都微微有些诧异之色。 依着郦嬷嬷的年纪肯叫一声姐姐,这位郑嬷嬷自然也是快五十的人了 ,不想生的却是极好,想来少年时必定是一位花容月貌的美人。如今额上眼角虽然有些许皱纹,反倒看着更有一种秋菊傲霜的气度。若不是穿了一身家常旧衣,只怕说是谁家的奶奶太太也是有人信的。 见她请安,凤姐忙笑道,“小红快搀起嬷嬷来。都是自家亲戚,不必如此见外。 给嬷嬷看座,快倒好茶来吃。” 郑嬷嬷便道谢坐了,笑道,“承蒙奶奶不弃,肯以掌珠相托老奴,倒是老奴前世修来的造化。老奴必定鞠躬尽瘁,好生待承小姐,才不负奶奶如此青眼。” 凤姐见她舌灿莲花不输扈嬷嬷,也不由好笑,忙命小红去把大姐带过来。小红答应着出去,片刻果然带了大姐进来。 凤姐便命她过来,笑道,“这位是郑嬷嬷,是太太和娘替你请回来教导你的嬷嬷,还不快上去见礼。” 大姐便依言过去见礼,郑嬷嬷忙伸手扶住,笑道,“哪里敢当。果然小姐生的好相貌。”大姐便也笑道,“嬷嬷生的也好相貌。就像画上的菩萨一般好看。” 郑嬷嬷又惊又喜,笑道,“果然郦妹妹所言不虚。这样伶俐聪慧的小姐,我竟从未见过。”说着便拉起大姐的手,问她年纪喜好等语。大姐也脆脆的应答如流。 只邢夫人见这郑嬷嬷年纪虽大些,容色却是十分出众的,心里未免有些毛病,脸上不觉就带了出来。凤姐最能体察自家婆婆的心意,悄声笑道,“这位嬷嬷年轻时便立誓终身不嫁人的,我原先想着或许是有些丑陋,谁知今儿见了竟然如此出色的,倒真是一位奇人了。 ” 邢夫人听了略略放了心,便也说笑了一阵。因和这位郑嬷嬷说话很是投缘,说了 半日,反倒去了初见时的防备之心,越发攀谈的热闹起来。 凤姐坐在一边只笑看着,却被大姐悄悄拉了拉衣袖。 回头看时,只见小琴站在门口,便知必定是有事,遂起身笑道,“太太和嬷嬷且坐一会,我家去一趟再来。” 第83章 书接上回。且说凤姐正和郑嬷嬷闲话,见小琴站在荣禧堂门外使眼色,便知必是有事。忙起来和邢夫人笑道,“我先家去一趟再来。” 邢夫人笑道,“我知道你们如今事也多,只管忙你的去,这里有我呢。”郑嬷嬷也笑道,“奶奶只管忙去,不必客气。” 凤姐便又嘱咐大姐几句,不过是不可淘气,乖觉些等语,才笑着出来。小琴便迎上来,悄声道,“奶奶,二房那边的周大娘又来了,说是有事求见奶奶。” 二房那边的周大娘便是周瑞家的。凤姐听说她来了,微微皱皱眉,道,“只她一个人么 。” 小琴点点头,道,“周大娘说,二太太今日一早便命预备车马出去了,她这几日身上不好故此没有跟着,脱个空过来奶奶这边的。 ” 这就是背了王夫人私自过来的意思了。凤姐心里冷笑,且回了自己院里,果然见周瑞家的正坐在外间等着呢,平儿也坐在一旁,见凤姐回来,忙笑着站起来请安。 凤姐笑道,“周姐姐坐吧,难得过来一趟,小琴倒茶来。”说着也自往炕沿坐下。 片刻小琴倒了茶来。周瑞家的如今并不敢托大,忙起身接了,才复又坐下,陪笑道,“小的天天都想着要过来给二奶奶请安,只是不得闲。今日太太往平原侯家去了,小的脱个空,紧着赶过来的。” 她提起平原侯,凤姐想了一想,道,“我记得江南甄家那位二小姐就是平原侯的长孙媳妇罢。” 周瑞家的陪笑道,“果然奶奶好记性。可不是怎的,这位二小姐温柔和平,素日和咱们家走动的很是亲密。老太太也是常夸赞的。” 凤姐道,“太太素日里也是常去的么。” 周瑞家的道,“回二奶奶,素日里倒并不是常过去的。今日想来是有事,用了早饭便命人紧着备车,赶过去的。” 凤姐见她欲言又止,便笑道,“这里并没有外人,你只管说就是。 你素日也是知道我的,我平生是最恨扭扭捏捏,一句话掐成两三段那样的人。 ” 周瑞家的便站起身,凑上前来,低声道,“据小的揣测,太太倒也并无别事,只是心里不大痛快,出去散散闷罢了。” 凤姐听这话有些玄机,便笑道,“莫不是谁敢惹二太太不快了不成?我听说你们赵姨奶奶近来很是安分,似乎很少往二太太跟前走动的 。” 周瑞家的只当凤姐知道了内情,忙陪笑道,“赵姨奶奶上回在老爷跟前说了些宝二爷的不是,结果被她房里的小丫头子告诉了太太,太太很是生气。前几日又在赵姨奶奶房里翻出些太太屋里的东西,太太昨儿便和老爷说了,派了几个婆子过去看住,这几个月都不许赵姨奶奶还有她身边的那些人出那个院子的。” 凤姐听了倒吃一惊。 因为这几日这边诸事繁杂,并没有安插人留心那边的动静,故此竟是不知道此事的。 按说赵姨娘和王夫人屋里的彩云彩霞都有些私交,她屋里能翻出王夫人那边的东西也是平常事,只是这些年王夫人都只做不知的,想来这一回是存了心。想赵姨娘那样不精细的性子,要料理她自然是手到擒来的。 立刻想起贾环,便问道,“环儿呢?” 周瑞家的道,“环三爷如今被太太挪到老爷外书房那边的一个小院里住了,这两日就要搬了的。” 凤姐和平儿对视一眼,平儿便忙问道,“三姑娘可知道此事么?” 周瑞家的道,“太太吩咐了,不许传给三姑娘知道的。况且昨儿才出来的事儿,想来三姑娘并不能知道的罢。” 探春如今依旧住在抱厦那边 ,每日只是在老太太跟前请安过便自回去,间或也往迎春惜春这边走动说话,只是论起亲密来,倒是和湘云更亲密些。只是这两个都不是得势的主子,那些奴才如今都只顾巴结迎春惜春贾琮几个,倒顾不得在这两个姑娘跟前卖好了。 凤姐想了想,道,“我知道了。倒是劳动周姐姐跑这一趟,平儿,去取个荷包给周姐姐。” 平儿依言刚要转身,周瑞家的道,“小的还有一件事要和奶奶说。太太前几日往薛姨太太那边借银子,原说要借十万两的。谁知薛姨太太过了一日只打发人送了一万两过来,那人又说了许多难处,太太也不好再说甚么,只得收了。只是薛家的人刚走,太太就摔了一个茶盅子。” 这件事凤姐倒是有所耳闻。薛蟠那个嘴里没遮拦的,早拿着这事去和秦钟抱怨了几句自己姨娘种种不是。泽儿这个耳报神自然就往这边通风报信不提。 听周瑞家的说了,便笑道,“太太如今也学着细致起来了。分家的时候周姐姐也是帮着的,难道二房还吃亏了不成。如今大姐难得省亲一回,想来太太是预备着越热闹越好了,故而才要多弄些银子使用。” 周瑞家的陪笑道,“奶奶见得极明。小的出来时候不短了,倒要告辞了。” 凤姐便命小琴接了荷包,送她出去。 见她出去了,平儿皱眉道,“纵使不为别的,瞧着三姑娘, 二太太也应当给赵姨娘留些体面才是。如今偏生闹成这样,纸包不住火,难道三姑娘迟早还能不知道的不成。” 凤姐冷笑道,“知道了又如何。漫说这件事本就是赵姨娘没理 ,便是有理,三姑娘不过是个庶女,难道还敢和嫡母理论不成。何况如今咱们家大小姐省亲在即,三姑娘又是个最聪明的人,为自己前程计,也万不肯为了亲娘和嫡母过不去。 ” 何况探春素日里也没少干踩着赵姨娘的头去讨好王夫人的事。虽说探春上回过来也说了些貌似赤诚的话,凤姐因着前世对这位三姑娘的戒心,倒不敢十分信得过。想了想道,“小月如今和这里头那些小丫头子都是熟识 的,教她去找探春那边的小丫头子顽去,顺便把这件事漏一句出去。三姑娘是个最精细的人,只要存了疑心,自然会去打听的到。” 平儿点头,令小琴出去依言吩咐小月去。回身又给凤姐换了一盅茶,方道,“ 奴婢倒有些瞧不上周大娘的作为。奶奶素日原是最恨背主的奴才,为何倒不厌她。” 凤姐笑道,“背主的奴才自然可恶。只是她在二太太身边多年,再没有比她更知道二太太底细的人了。 如今她虽然肯巴结咱们,不过是想留条后路好走,那心里未必就肯十分背弃二房。何况二房如今还有个娘娘在宫里,这狗奴才心里自然也有些别的顾忌想头。倒不能逼急了她,往后她再过来,你们便说我忙着不得闲,有事教她只管和你说就罢了。” 且说探春这日正在房里写字,外头侍书匆匆进来,道,”姑娘,方才听了一句闲话,说是赵姨奶奶被二太太禁了足,环哥儿也被挪出去不许和赵姨奶奶一处住着了,却不知真假。” 探春笔下一抖,立刻在纸上晕出一团墨迹,自己看了看只觉得碍眼,伸手揉做一团,方道,“拿一吊钱出去,找个妥当人过去问问,这样的事,自然那边的奴才也都是知道的,一问便知真假,何必在这里自管疑惑。” 侍书吐了吐舌头,转身自出去办理。不到晚饭时候便得了实信,进来禀告探春如此这般云云。探春听了只觉一时血气翻涌,眼前黑了一黑,亏得侍书扶住。 片刻才觉得定下心神来,冷冷笑了一声,道,“想来二太太也是一片好意,只怕咱们知道了脸上不好看,才不打发人告诉咱们的。倒不能辜负了她这一片心,你出去听着,不许咱们房里的人嚼说此事。” 侍书见她脸色难看,也不敢多说,答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探春自己扶着桌边慢慢坐下,一时只觉得无限悲凉,不觉垂下泪来。 自两房分家之后,王夫人便视赵姨娘和环儿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个探春也是知道的。因着环儿如今好学上进,又肯退缩躲避锋芒,这些时日倒也相安无事。 谁想这回因着宝玉之事,到底被王夫人嫉恨,偏生姨娘又是个不谨慎的性子,自然是一击便中。更把环儿和姨娘隔了开来,这不是要了姨娘的命一般么。 何况这样的事哪里能瞒得过,自然不日便要传的阖府皆知,那时自己又有什么体面可言 。枉费了自己素日费尽心机在嫡母跟前周旋讨好,事到如今她竟丝毫不肯替自己着想一二。 便是大姐封了妃又和自己甚么相干,日后议亲的时候,自己始终都是小妾庶出的女儿。原先指望着能得嫡母青眼,日后可以帮扶一二,今日看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嫡母眼里只有宝玉一人而已,自己和环儿都是一样的下贱种子。 可巧这时湘云从外头进来,笑道,“ 三姐姐,你一个人坐着作甚么呢。” 探春忙低头擦了眼泪,起身笑道,“方才看了几首陆放翁的七律,不免有些感怀。云妹妹这是从何处来?” 湘云笑道,“方才我去宝玉哥哥屋里坐了一会,瞧着袭人姐姐似乎有些生病了的样子 ,问她又说没甚么事。偏生宝玉哥哥也不在家,说是又往北静王府去了。 我想着要不咱们去凤姐姐那里走走,托凤姐姐替她请个大夫瞧瞧罢。” 探春心里正是郁结之际,听了袭人二字越发不快,便笑道,“既然袭人自己都说无事,自是不大要紧的。如今为了预备省亲的事,凤姐姐成日里忙的脚不点地,咱们何苦要拿这样的小事去烦她。横竖已是这时候了,二哥哥想必一会也就回来了。倒不如等二哥哥回来瞧了,若是袭人真有些病症,他自然就和老太太说了去请大夫了 。” 湘云听了有理,笑道,“倒也罢了,那就等二哥哥回来再说罢。我也瞧着不像是甚么大病,倒是吃坏了东西的样子。” 探春道,“如今天气又不炎热,哪有恁么容易吃坏了东西的---云妹妹为何这样说?” 湘云道,“今儿老太太那边做了些水晶桂花糕,鸳鸯姐姐拿了一些给我。我吃着很好,就想着二哥哥这几日病着,大约也想这样的东西吃,就包了几块拿过去。偏巧二哥哥还没回来,我就想着先给袭人姐姐尝尝罢了,谁知道袭人姐姐只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倒是唬了我一跳。” 说着拿出一个纸包,打开道,“这一包是给三姐姐的。不信三姐姐吃一块。方才老太太也吃了一块,鸳鸯姐姐和我也都吃了两块,当真味儿还好。” 探春瞧了瞧那几块桂花糕,果然做的晶莹剔透精致非常,便也拿起来吃了一口,只觉桂花清香满口,笑道,“果然做的甚好,倒像是琥珀的手艺。” 湘云笑道,“是呢,琥珀姐姐做桂花糕最好吃的。原先袭人姐姐也是最爱吃这个的,谁知道今天忽然就不爱吃了。” 探春心里忽然动了一下,笑道,“大约老太太那里快摆饭了。云妹妹帮我和老太太说一声,就说我今儿心里发闷,委实不想吃饭,就不过去了的 。若是等下饿了吃这几块糕也就是了。” 湘云笑道,“姐姐必是又想躲懒了。”说着自去了。 探春送到门口,转身回来,把那包桂花糕重又包了起来,向门外唤了侍书进来,道,“前儿二姐姐打发司棋送了好些蜜饯果子过来,可还有么。” 侍书笑道,“我们几个多吃了几颗,牙都酸倒了,再也不敢瞧了,如今还都好好地在那里收着呢。 姑娘怎的忽然想起那个来了。” 探春笑道,“方才听云妹妹说,袭人有些像是吃坏了东西的样子,我想着或许是昨儿那新鲜鹿肉吃多了积食,你挑些盐渍乌梅给她送过去罢。” 侍书笑道,“姑娘想的真周到。”说着自出去打点果子去了。 半日回来交差,道,“袭人说谢谢姑娘想着,得空再过来给姑娘道谢。”探春便问道,“她再没说别的么?再有,你瞧着她可悦意吃那乌梅。”侍书道,“倒也没说别的。瞧着倒是爱吃的样子,吃了一颗说好吃,。”” 探春笑了笑,道,“你且下去罢。我一个人出去走走。”侍书道,“奴婢陪着姑娘罢。”探春道,“不必了,今儿有些心烦,只想一个人出去走一走才好。” 说着便自管出了门,却不往别处,只往凤姐这边来。 可巧贾琏今日尚未回来,凤姐和平儿用了晚饭,正听小红说今日邢夫人和郑嬷嬷的笑话。 原来邢夫人和郑嬷嬷说的投机,细问之下,才知道郑嬷嬷竟比自己大了好几岁 。 再看看郑嬷嬷面嫩手软,不由生出些羡慕之心,越发拉着郑嬷嬷攀谈起来。半日的功夫倒教郑嬷嬷写了好几张嫩面嫩手的方子,又一叠声的打发人即刻去配了来。 待到晚饭时候,两个人俨然已是多年知己一般。邢夫人便硬是强留郑嬷嬷在荣禧堂吃了饭,才肯放郑嬷嬷过这边来。 平儿笑道,“不想太太竟也有如此兴致。我跟着奶奶这些年,从没见过太太像今日这样高兴过。” 凤姐笑道,“别说是你,我都从未见太太待谁这样亲热过。平常待咱们也算好的了,也不曾这样无话不说的。” 正说得热闹的功夫,只听外头丰儿道,“三姑娘来了。” 凤姐看一眼平儿,道,“怎么这时候竟过来了。” 平儿也摇摇头。 这时探春已走了进来,笑道,“方才一个人出来散闷,不觉走过这边来 ,顺路过来瞧瞧,凤姐姐和平姐姐作甚么呢。” 凤姐笑道,“刚吃了饭,正坐着说话呢。你来了倒好,越发热闹了。”一面命小琴看座,命倒茶来吃 。又问探春可用了饭没有。 探春便坐下,笑道,“方才云妹妹送了几块桂花糕过去,吃了倒也不饿。故此便没过去老太太那边吃饭,只想出来走动走动消消食。免得和袭人姐姐似的,一时吃多了,再想吃点东西也吃不下。” 凤姐素知探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听她无端提起袭人,心里不觉一动,道,“袭人怎么了。” 探春笑道,“也没什么 。方才云妹妹也给宝玉哥哥送了几块糕过去,谁想袭人姐姐吃了一口便吐了,倒教云妹妹唬了一跳,只当是病了,过来和我商量替她请个大夫瞧瞧。我想着凤姐姐如今也忙,况且袭人自己也说无事的,大约是昨儿那新鲜鹿肉用的多了,有些停住了食, 便打发侍书送了些盐渍乌梅过去。 方才侍书回来我也问了,果真是无事的,想来原是积食了。可笑袭人姐姐这么大的人了,吃东西也没个节制的。” 凤姐原是过来人,一听这话心里便有几分明白。细想想三姑娘虽是没吃过肥猪肉,可也是见过肥猪跑的,知道这些也不稀罕。只是她一个闺阁女孩,能说到这些就已是不易了。自然不会多说别的。 第84章 平儿虽说不曾养过一子半女的,可凤姐当日从怀胎到生产都是她在跟前一力伺候过的。况且素日那些媳妇子们时常议论这些事,早就耳熟能详。听探春说了这几句,心里也是明镜一般。 只是此事太过骇人 ,一时竟不敢当真,只得装作没听明白,笑着不说话。 凤姐也只做不在意,笑道,“袭人那丫头素日是最小心的 ,不想也有这般不当心的时候。想来倒也不是大事,清清静静的饿两顿饭也就好了。宝玉那性子是最会体贴女孩子的,倒也不必咱们操心了。” 因着凤姐如今很是有些喜怒不形于色,探春也瞧不出她这意思究竟怎样。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未听懂自己方才那番话。 只是言尽于此,再要多说了反而不像,也便收住话头,笑道,“那是自然的。二哥哥素日待那些丫头都是极好的,漫说是袭人,就是那些小丫头子病了,他也肯操心请大夫的。” 凤姐笑道,“可不是这话。老太太先前还说呢,宝玉竟是个小丫头子托生的,只爱和那些小丫头子们厮混,受她们的气也不恼。” 探春便也笑了,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凤姐见她身边没有带丫头出来,便命小红打着灯送回去才罢。 且说平儿心里有些不安,在凤姐跟前却又并不敢揣着明白装糊涂,便直截道,”三姑娘方才说的这事,奶奶预备怎么样呢。” 凤姐道,“三姑娘方才不过随口说了那几句话,当不得真。 倘或袭人真的是一时不适,咱们若是贸贸然的闹起来,倒显得无端生事。此事还须从长计议才是。” 平儿如今虽说和袭人渐渐疏远,但终究曾在一处顽过几年,也不信她能有这泼天的狗胆,听凤姐如此说了,便道,“奴婢也是这个意思。此事非同小可,倒要谨慎些。” 凤姐想了想,道,“如今要请个大夫来也容易。只是袭人既然说自家无事,自然是不肯瞧大夫的,逼急了反倒打草惊蛇。你去把小月叫来。我有话吩咐她。” 平儿便出去外间唤了小月进来。凤姐道,“你明日想法子传话给小翠,教她留心袭人这一阵子一言一行可有什么异样。再有,月信之期可还照旧。你告诉她,此事大有干系,这几日我等着回话的。” 小月便答应了。 隔了一日贾琏的委任下来,琏二爷摇身一变,便成了堂堂的步军副尉 。大房这边自是喜气洋洋,连贾母听说了,都十分高兴,找了两件体己物件命送鸳鸯送了过来,贺孙子晋升之喜。 东府里贾珍和尤氏也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贺喜。薛姨妈在外头也听说了,也便打发人送了些东西过来。贾政也跟着,便也命王夫人打点些贺礼。 只王夫人听闻此事,未免有些不快。 眼瞅着凤丫头如今和自己越发离心,自己再想压大房那边一头,只有靠着宫里的元春和老太太身边的宝玉。横竖大房那边只有一个庶出的迎春,再怎么嫁得好些,也不能压得过元春的风光。 偏生贾赦不知使了什么本事,竟给贾琏谋了个五品的实缺。这下子大房那边便是一个一等将军贾赦,一个五品步军副尉贾琏。 自家这边只有贾政这一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越发抵不过了。 因此王夫人便也不肯亲自过来,只打发了周瑞家的过来送了些东西,也就罢了。 只凤姐心里格外舒畅,虽不欲招摇,却命小月带着小厨房在荣禧堂那边整治了一桌酒席,特特请贾母并邢夫人,迎春,探春,惜春,湘云,并郑嬷嬷戴嬷嬷几个贴身服侍的,在里头乐了一日。 连大姐都在郑嬷嬷的提点下,亲手绣了个如意吉祥的荷包送给父亲以作贺礼。虽说针脚粗糙,到底是亲闺女一片心意,琏二爷照样喜不自胜接了,贴身挂了起来。 且说贾琏领了实缺,自然在府里的时辰就少了许多,修建园子诸事,都有贾芸,贾蔷,贾蓉,林之孝,吴新登,来旺等人安插摆布。 贾赦每日只和贾珍在外书房闲坐,有大事贾芸自然过来回明。 因着这回贾赦存心要多贪墨二房的银子,园中景致比前世足足少了一半,只算计省亲之事元春能到的去处修了几处也就罢了。账本都在贾琏贾芸手里,贾芸找了铺子里的账房先生,做的天衣无缝。贾政又不通此道,自然看不出一丝端倪。 贾珍虽然有些疑心,奈何如今大房诸人都滑不留手,要寻个破绽也无。 何况此事原是荣国府名正言顺的,他虽说出了些银子,也万没有查人家账的道理。 贾蓉贾蔷此番都摸不着那些油水大的差事,自然也不十分上心。此番打造金银器皿那些事凤姐都一总派给贾芸和旺儿,故此也无贾蓉甚么事。且贾珍近来替贾蔷捐了五品,倒比贾蓉身上的七品高了,贾蓉有些怨恨亲爹偏心,反和贾芸亲近起来。 宝玉最是瞧不起这些俗事的,自然连过来看一眼也不曾。王夫人纵然精明,终究是内宅妇人,也并不懂得外面这些事。且近来为了赵姨娘之事费了许多心机,倒顾不得别的。 赵姨娘之事原是她屋里的小丫头子小鹊出首揭发的。待此事出来,小鹊便跟了王夫人去了。气的赵姨娘一阵发昏。,亏得跟前还有个小吉祥是个老实孩子,依旧伺候着。 不日便听小吉祥回来道,“奴婢方才听外头几个大娘在议论,说太太回了老爷,说姨娘自身德行有亏,只怕教导不好三爷,因此要把三爷搬出去住老爷外书房边上那个小院子。 ” 赵姨娘只是舍不得儿子,不觉大哭一场,又怕那边的探春也跟着自己受了连累。因出了事几日不见贾政过来,又恨贾政薄情寡义,不念旧情,只是如今存了心事,并不敢说出来。 外头看守院子那些婆子都是王夫人的心腹,如今赵姨娘落在他们手里,自然是墙倒众人推,不但每日里指桑骂槐的在外头抱怨,连一日三餐都只送些下人的饭菜过来,且分量又少。 经此一事,赵姨娘反倒只是每日里沉默寡言的,也不抱怨,不管送进来甚么饭菜,依旧拿过来便吃。因着小吉祥正是十三四岁能吃的时候,怕她有些吃不饱,宁可自己忍着饿,也时常多拨一些饭菜给她,反惹得小吉祥眼泪汪汪的。主仆俩就这么咬着牙竟也捱了几日。 且说贾政那日听了王夫人之言,说赵姨娘手脚不净。他素日满口礼义廉耻,原也有些生气宠妾给自己丢了脸面,故而便允了王夫人的意思随她处置。自己也不过去赵姨娘那边,一连两日都宿在周姨娘屋里。 只是周姨娘原是当日王夫人挑的,虽是端庄稳重各样规矩都是齐全的,偏床底之间半点风情也无,哪里比得上赵姨娘柔情缱绻种种妙处,。贾政勉强宿了两三夜,终究有些熬不过,便又过赵姨娘这边来。 因着贾政事先并未露出此事,外头守夜那些婆子忽然见他过来,倒都唬了一跳,忙不迭请安。贾政原先是常过来赵姨娘这边的,并不曾见过这几个婆子,心知必定是王夫人派过来看管赵姨娘禁足的,倒也不甚在意。 只是见这几个都是腰粗手粗粗俗不堪的,心下便有些不喜,也懒怠和她们多说,自顾往赵姨娘的屋子走过去。那些婆子哪里敢拦着老爷不许进去,只得眼睁睁看他往那边去了。见贾政过去了,便有两个腿脚快的飞跑去给前面王夫人报信。 贾政走到门口刚要进去,又有些放不下面子,便停住了脚。可巧屋里传出说话声,似乎是赵姨娘身边一个小丫头子的口声,道,“姨奶奶这几日清减的多了,都是奴婢服侍的不尽心。明日奴婢再去求求那几个嬷嬷罢。” 听赵姨娘说道,“傻丫头,别说我手里没多少银子,便是给了他们银子,也换不回两顿东西的。他们不过都是奉命行事的罢了,你去求了也是白求。 只是可怜你跟了我这样没脸的主子,没享过什么福也就罢了,还要跟着受苦。倒不如明儿我出去说一声,就说不要你了,你也出去罢。” 贾政听这话似乎是赵姨娘这些时日过得不好的意思,便有些疑惑,推门进去。只见一个小丫头子正跪在赵姨娘跟前,哭道,“姨奶奶是一门心思的待我好,奴婢心里是知道的,求姨奶奶千万别撵我出去,奴婢不怕吃苦,姨奶奶能受的苦,奴婢自然也能的。” 说着一抬头便看见了贾政,倒吃一惊,忙就势磕头道,“给老爷请安。” 赵姨娘抬眼也见贾政进来 ,刚要像往常那样迎上去,忽又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便也跟着跪下,道,“奴婢给老爷请安。” 贾政从未见过赵姨娘待自己如此规矩恭谨,倒有些不惯,刚要伸手拉起来,又缩了回去,只咳了一声道,“起来罢。” 又仔细看了几眼赵姨娘,果然见她有些消瘦,亏得天生的模样可人,倒不难看,只是脸上有些憔悴之色,便问道,“方才听你们说什么银子,是什么意思?” 小吉祥跪在地上抢着道,“求老爷给姨奶奶做主!如今姨奶奶被禁足在这里,那些嬷嬷们送来的饭菜都是些下人吃的份例,偏生每日只送来那么一点子,吃了只是不能饿死罢了 。 姨奶奶这几日清减了好些,奴婢瞧着都不忍的。” 赵姨娘止住她的话,道,“别在老爷跟前浑说。”又打发她出去了,才向贾政道,“原是奴婢自家不争气,被那些人蒙蔽,弄出那样的事来,太太只罚了奴婢禁足,已经是额外开恩了。奴婢并不敢抱怨的。老爷别听小吉祥浑说。” 她往日见了贾政都只是撒娇讨好,今日忽然这样通情达理的说了几句话,反教贾政有些好奇,又见她娇娇怯怯的站在那里,不免起了些不忍之心,便道,“既然你也知道错了,也就罢了。只是以后当心些,别干那样的事体了。” 赵姨娘便红了眼圈,道,“老爷如此大度,倒教奴婢心里有些过不去。往日都是奴婢糊涂,反连累了环儿,如今环儿出去自己住着,只求老爷多疼他些罢。” 贾政最见不得小妾这样梨花带雨的模样,那心立刻便软了,忙伸手替她拭泪。赵姨娘便趁机倒在怀里啜泣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贾政便往王夫人这边来,见了面便提起赵姨娘之事,说道,“她如今已经知道错了,你也罚过她了,也就是了。她总归养了环儿和三丫头,没有功劳也是有些苦劳的,若是太过苛待了,环儿和三丫头 脸上也不好看。” 昨夜婆子来报信时,王夫人便知道自家老爷必定有此一说,早就想好了对策,笑道,“可是我也想和老爷说这话呢。那日原是一时气急了才要罚她的,也并不是要难为她。偏生昨儿我细问了问,才知道那些婆子原是和她有些过节的,竟然趁机克扣她的饭食。 气的我已经 狠狠处置了那几个刁奴,正预备打发人去安抚她的。不想老爷倒先说了这事,那就解了她的禁足,依旧每日伺候老爷罢。只是环儿刚张罗搬出去了,再要搬回来又要费事。” 贾政道,“环儿如今也大了,既然搬出去了也就罢了,不必搬来搬去的费事。那就依着你的意思,打发人去安抚赵氏几句。“说着便自出去了。王夫人心里骂了无数声狐狸精,却又不得不做出贤德样儿来,打发人去告诉赵姨娘那边的婆子如此这般。 过了两日凤姐这边也听说了此事,便向平儿笑道,“不想这个人翻身的倒快。”平儿笑道,“赵姨奶奶生的好些,也难怪二老爷念念不忘。何况还有三姑娘和环哥的面子。” 凤姐冷笑道,“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真要看他们姐弟的面子,当日就不该禁足了。不过是二老爷跟前只剩下这么个可心的人,舍不得罢了。这样也好,三姑娘也能放心些了。” 正说着,外头小月进来,道,“回奶奶,小翠那边有些消息了。” 凤姐和平儿对视一眼,便道,“你且说来听听。” 小月道,“小翠这些时日留心瞧了,说袭人姐姐这个月的月信似乎没来,总也没看见她洗那东西。再有胃口也不大好,只是宝二爷上一回要请了大夫来瞧,又被袭人姐姐拦住了。后来不知袭人姐姐和宝二爷说了些甚么,宝二爷也就不请大夫了。” 凤姐点点头,道,“知道了。教小翠多留神些。”小月应了声“是。”便出去了。 平儿早已变了脸色,半日道,“奶奶预备怎样?” 凤姐冷笑道,“想来咱们府里又要添个小主子了。不想娘娘的喜事刚出来,宝玉也跟着凑这热闹。这样大喜的好事,咱们哪能自己偷着乐,必要禀告老太太和二太太一声,大家一同乐去才好。” 说着便带了平儿起身往邢夫人屋里来。 邢夫人因和郑嬷嬷投契,每日只命大姐在自己这边起居。这会子正看着郑嬷嬷教导大姐学规矩,见凤姐进来,笑道,“你快来瞧瞧咱们妞儿倒是聪慧,郑嬷嬷一说便都会了的。” 大姐也扑过来撒娇道,“娘。”凤姐搂住她笑着说了几句闲话,便向邢夫人道,“今儿外面天气和暖,不如我陪太太出去走走罢。省的咱们坐在这里,这孩子老爱撒娇。”一边使个眼色。 平儿便扶着邢夫人一起出来。凤姐遂把袭人之事细细说给邢夫人听了。 邢夫人早就不满贾母偏心宝玉,如今分了家依旧带在身边住着,又给他屋里安插了那么多大小丫鬟,足足比贾琮屋里能多出十几个人来。虽说这些丫头的月钱明着都说是二房出的,私底下谁不知道老太太肯帮着贴补着,想王夫人心里还不知怎样得意呢。 况且袭人本就是老太太的大丫鬟,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来,老太太也不能撇的干干净净的。 邢夫人吃惊之余便不免幸灾乐祸起来,只恨不得立刻把王夫人从那边拉过来瞧个笑话。 凤姐见自家婆婆一脸得色,便知她心中所想,忙笑道,“这事太太还须装个不知道才好。待我去和老太太悄悄说了,且看老太太如何处置。” 邢夫人知道这是不欲自己蹚浑水的意思,便笑道点点头。凤姐又命平儿送太太回去,自己一个人往荣庆堂这边来。 第85章 书接上回。可巧这日探春湘云相约找迎春惜春斗棋,并不在老太太跟前承欢。老太太一个人正歪着闭目养神 ,旁边鸳鸯拿着美人拳捶腿。 见凤姐进来,鸳鸯便笑着道,“老太太,琏二奶奶来了。 ” 凤姐在这位老祖宗跟前始终是毕恭毕敬千伶百俐的,便是分家之后也并不敢怠慢。 进来先笑着请了安,说了几句散淡 的闲话,才道,“这几日倒没见宝兄弟出来,也不知都忙得些什么呢。” 贾母因着前几日宝玉和薛蟠闹出之事,未免也有些微微不满,便淡淡道,“ 想来身子还未好全,这几日一直都在房里不出来的。方才打发琥珀去瞧了,倒也无事。” 凤姐便做出欲言又止的神态来,迟疑了一刻,道,“眼下出了一件事,十分教人为难,只是不好和老祖宗开口的。” 老太太见她这幅样子,只当是贾琏又惹了什么是非,便道,“莫不是琏儿又在外头干了什么事了?你只管和我说便是,有我和你婆婆给你出气。” 凤姐心里冷笑,嘴上说道,“琏儿如今有了差事,日日都出去点卯当差,倒不曾惹事。老爷前儿还夸他越发上进了。” 说着凑上前来,小声说了袭人这一节,并说道,“亏得云妹妹和三妹妹都是未出阁的女孩儿,不懂得这些,只当是病了,还要张罗替她请个好大夫瞧。 我当时就留了心,命人悄悄的哨探了几回,果然见她有些反常,只是不敢打草惊蛇,万一这贱婢撕破脸乱嚷出来,宝兄弟以后的名声可还要不要了。” 见老太太气的脸色发白,便接着说道,“我思来想去,到底我岁数小,见识又浅,遇上这样的事竟是没主意的,少不得先不惊动太太,悄悄来问老祖宗一声,倒是如何料理才好呢。” 贾母只气的浑身发颤,鸳鸯忙上来帮着老太太顺了半日,又道,“老太太万万不可动气。上回那王太医也说了,老太太近来心绪不稳,必定要平和稳健些,方是养生之术。” 凤姐也道,“如今终究只是我心里一些猜疑,没有真凭实据的,老祖宗且勿动气。只是此事拖久了只怕酿成大患,倒要早早弄准了才好。” 老太太终究也是经见过这些事的,很快定下神来,冷冷道,“鸳鸯去把袭人即刻叫过来,你可仔细些,不许多和她说一个字。凤丫头即刻命人请个大夫过来 。” 鸳鸯和袭人也是自小一处顽过几年的,虽说袭人后来给了宝玉,也依旧在碧纱橱里面当差,平素也是亲密的很。方才听凤姐说了那事,只惊得鸳鸯半日回不过神来,心里既是替袭人捏了一把汗,又有些不齿她的作为。 虽说老太太当日把袭人和晴雯给了宝玉,也是存了些别的意思,但是宝玉如今才多大年纪,勾引小爷淘虚了身子,可不是一般的罪过。 鸳鸯跟在老太太身边多年,深知这位老祖宗虽然外面看着慈善宽厚,真动了怒也是有些雷霆手段的,故此并不敢违了老太太的话,只说老太太要问宝玉的病,指名要袭人过去,多的一个字也不肯说。 袭人这几日身上不爽利,正在里间床上歪着。见鸳鸯过来说老太太叫过去,又不敢耽搁功夫,只得匆匆收拾了几下,便跟着鸳鸯出来往前头来。 及到了贾母房中,贾母一见她钗亸鬓松,衫垂带褪,心里便无端有些不喜,只沈着脸道,“宝玉今儿可好些了么。” 袭人见老太太脸上有些着了恼的气色,一时也摸不着头绪,只得赔笑回道,“回老太太,二爷今儿身上好多了,说明日就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 贾母淡淡道,“这倒不必了,他那身子本来就弱,来回的跑,倘或累坏了可怎么得了。倒是亏得你在他房里伺候了这几年 ,时常的肯劝着他少混闹。” 袭人在老太太房里也是伺候过几年的,一听老太太说这话便知道有些不妥,只是又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只得陪着笑,道,“都是奴婢分内应当的,不敢当得老太太夸赞。” 这时凤姐自外头进来,也不看袭人,径直走到贾母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贾母点点头,便命两个婆子道,“带她进去给大夫瞧了。” 袭人本就心怀鬼胎惴惴不安,一听大夫两字登时觉得大事不好,忙笑道,“奴婢身上好着呢,不敢劳大夫瞧得。” 贾母和凤姐只不说话,后面两个婆子上来,连拉带扯的便把她拖了出去。外头屋里早有大夫等着,两个婆子都是身强力壮之辈,袭人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哪里扎挣的过,直接按住命大夫把了脉。袭人自知大势已去,不由得发起抖来。 贾母只沈着脸坐在里屋听信,凤姐站在一边,也不敢说笑话。鸳鸯站在身后,也是觉得如坐针毡一般,只等着外头回话。因着此事非同小可,剩下的丫鬟婆子都被打发了出去。 片刻外头两个婆子又架着袭人进来。袭人只觉得站立不住,婆子们松了手,便就势跪在地上,低着头只顾发抖。 凤姐见她这般做派,便知自己所料不差,不由心里冷笑。果然两个婆子上来回道,“回老太太,方才大夫说了,袭人姑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贾母只觉得眼前一黑,亏得鸳鸯扶住,半日才回过神来,冷冷道,“你这贱人!” 袭人跪在地上,磕头不迭,却不敢求饶,片刻只见额头已红了一片,隐隐已有血迹渗出。 鸳鸯不想在一处厮混了几年的好姐妹竟真的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一时也有些怔了,只扶着贾母,却不知说甚么才好,半日方劝道,“老太太别气坏了身子。” 凤姐也假模假式的过来劝道,“老祖宗万不可为这贱婢动气。只是如今倒要如何处置她才好?” 老太太盯着袭人看了半日,,见她额上已是殷红一片,只觉得厌恶无比,道,“把这小贱人拖下去关进后院柴房,你们两个给我看好了,若是跑了死了,都是你们的不是。这件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若是传出去一个字,你们是知道我的性子的。” 两个婆子应了,左右架起袭人直接拖了下去。老太太又对鸳鸯道,“你去告诉宝玉,就说袭人家里有些事故,她老子娘回了我,接她家去瞧瞧,过两日再回来。 先教晴雯麝月两个用心服侍他几天罢。” 鸳鸯只得答应着去了。老太太阖目半日,向凤姐道,“亏得你心细些,才把这不知廉耻的小贱人揪了出来。若是再等几日,只怕无法收拾。想来我好端端的宝玉,都是被这小贱人勾引坏了,这还了得!” 老太太自小疼爱了宝玉这些年,总觉得自家孙子千好万好的,不想前几日却闹出和薛蟠那件事来,生气灰心之余,也不免疑心自家的乖孙是被外头的浑人勾引坏了。 原先只当是秦钟那小崽子的不是,不想凭空又出来一个袭人,如此看来竟是自己指给宝玉这丫头的不是了。 老太太越想越觉得无端堵心,便道,“此事也不能瞒着二太太。终究是宝玉的亲娘,也须把她叫来商议一回才是。凤丫头打发人去请过来。” 凤姐应了,出去打发外头的婆子往二房那边送信,只说老太太这边有事,请二太太过来商议。 且说赵姨娘解了禁足之后,每日偏要打扮的齐齐整整的往王夫人屋里立规矩,却又不多说一句,不多行一步,只娇娇怯怯的站在那里请了安便一言不发,倒似受了欺负一般。王夫人要挑个错也挑不出来,又恐贾政瞧见还以为自己给了她气受,只得咬着牙偏要做出大度模样来,待她请安毕了便匆匆打发出去。 且赵姨娘原本就是有几分姿色的,如今收敛了气势,不再张牙舞爪的,反教贾政觉得新奇喜欢,每日里越发都要过去她屋里,倒比先前那些年越发得宠了。王夫人瞧在眼里,恨在心里,只是说不出来。 这日刚打发走了赵姨娘,坐在那里生气,外头金钏儿进来,道,“太太,老太太打发人过来说有事请太太过去商议的。” 王夫人自分家之后心里不快,便不大过去那边。因着每回过去瞧见邢夫人自荣禧堂出来,心里都犹如针扎。只是既然老太太有请,只怕是有甚么大事,只得忙忙的赶了过来。 贾母早把屋里诸人都打发了出去,连鸳鸯都命出去在门口看着。凤姐自然更不肯趟这浑水,紧着在老太太跟前替袭人多上了些眼药之后,早就指一事回避了。 王夫人过来时见鸳鸯独自在门口站着,心里也不免有些疑惑,进门便见老太太也是独自坐在榻上,忙笑着上来请安。 贾母淡淡道,“免了罢。今日教你过来,倒不为别的。宝玉屋里的袭人无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你倒说说这事该如何处置才好?” 这话犹如平地响了一个焦雷,只把王夫人炸的眼前一团金光。半日才回过神来,颤声道,“老太太方才说的可是当真?” 贾母原就没打算曲折隐晦,故而直截了当开门见山。见她问起,便道,“袭人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若不是凤丫头细心瞧出不妥来回我,只怕不日你就要抱上孙子了。 那时只怕阖府里都要当成笑话传。如今这事并没有外人知道,只你是宝玉的亲娘,我才把你请过来商议商议。” 王夫人只觉得双腿一软,忙扶着椅子坐下。 须知她已是将近五十的人了,膝下两个儿子偏又早死了一个,如今只剩了宝玉一根独苗。虽说还有个贾环,终究不是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 自己年纪又大了,和贾政如今只剩下相敬如宾,再想有个子嗣犹如水中捞月。 若是宝玉有个三长两短的,二房的家私只有落到贾环这个小孽障手里的份。 且赵姨娘如今越发多了些心机算计,那时自己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只是袭人素日都是温柔和顺的面目,在人前又是最讲规矩的,处处妥帖周到,谁曾想会咬人的狗不叫,竟能闹出这样的事来。可怜自己的宝玉小小年纪,就被勾引坏了,----这也是小事,只恐他年纪轻轻的淘虚了身子,再做下病根,久后可怎么得了。----不得不说王夫人和老太太这一对婆媳 心意相通,自家宝贝做下的错事都是被贱婢勾引坏了,自家的宝玉依旧是千好万好的。 何况元春刚刚封了贤德妃,不日便要回来省亲。若是家里兄弟闹出这样的笑话来被外人知道了,只怕省亲之事也要凭空波折。 王夫人这么想着,愈发的痛恨起袭人来,只恨不能立刻乱棍打死。 偏生贾母又道,“袭人这些年在宝玉屋里也算恪尽职守,咱们家向来也是宽柔以待下人。既然出了这样的事,倒不如给她开了脸,明放在宝玉屋里。这样也能堵了那些奴才们的嘴,便是传出去,也不过是收了个通房丫头罢了,也不为大事。” 王夫人正为赵姨娘的事儿恨得牙痒,哪里肯给儿子屋里也添个狐狸精,立刻道,“宝玉如今还小,若是这么添个通房,只怕老爷知道了也是不允的。何况便是要抬举,也万万不能抬举这样不知廉耻的小贱人。倘或勾引小爷便能一步登天,以后那些丫头还不有样学样,越发难管了。” 贾母原也没打算真的抬举袭人,只不过说一句试探罢了。听王夫人这么说,便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如今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王夫人想了想,道,“不知宝玉可知晓此事 ?” 贾母道,“我已打发人和他说了,袭人家里有些事故,她老子娘回了我,接她家去瞧瞧,过两日再回来。 想来如今他倒是不知道这变故。 只是袭人腹中之物,我怕他也是有些知觉的。” 王夫人咬了咬牙,道,“如今娘娘省亲在即,万不能出来这样的事坏了宝玉的名声。何况这样的贱婢,哪里配当得贾家子孙的生母。媳妇想着,倒不如去子留母,过几日随便寻个错处,打发出去也就是了。这样的下贱胚子,万不可再留在宝玉跟前。” 贾母看她一眼,道,“她既然有这狗胆,只怕出去了也不安分,若是满口里胡唚起来,倒败坏了咱们家和宝玉的声名。” 王夫人心中一凛,道,“老太太的意思,莫非是?” 贾母道,“她自己吃坏了东西,自然嗓子也受了损伤,咱们的宝玉金尊玉贵的,身边哪能留个哑巴丫鬟伺候,倒是给她几两银子,打发出去也就罢了。她在咱们府里好吃好喝的供养惯了,回了自家诸般不适,不日病死了也不稀罕,和咱们也不相干的。” 到底是老太太,杀人都不必见血的。王夫人原就知道自家这婆婆有些利害,却不想下手起来如此果断狠辣。 只是想想这样倒是最干净,便道,“那就依着老太太的意思罢。只是宝玉那边若是知道了,只怕他又闹起来。” 贾母道,“宝玉屋里的丫头也太多了些。如今出了这事,倒不如挑着年纪大的那几个都放出去罢,只留晴雯麝月在跟前伺候也就罢了。 晴雯那丫头是我挑出来的,阖府里这些丫头的言谈模样针线活计都不及她,放在宝玉屋里,也算是一等的了。要紧的是那丫头性子爽利,不会藏奸,这就比袭人强了不知道多少。 那麝月虽然生的略微次一等,性子却沉稳, 放在屋里也能安分些。 剩下那些大的都打发了出去罢。我瞧着琮儿身边只放了四个丫头,还都是姿色平庸的,反倒那孩子更知道上进些。 宝玉如今也渐渐大了,也该学着奋发些。总是和那些丫头在房里厮混,又能有甚么出息的。” 老太太往常是不肯说自家宝玉一点不是的。只是如今有贾琮比对着,自然也会有些想头。王夫人也知此意,心里又恨宝玉不争气,又恨大房如今越发在老太太跟前占了位置。 只是如今宝玉干出了这样没脸的事,也无话可辩,只得勉强笑道 ,“媳妇也是这么想的。那就依着老太太的意思命人办去罢。” 婆媳两个在这边筹划已定。老太太想了想,此事终究不能瞒过大房和凤姐的,便命人去请凤姐过来分派差事。 第86章 凤姐正在屋里和平儿说起袭人之事。平儿早知此事真要对准了闹出来,袭人下场堪忧,故此这几日一直悬心,只巴望着是虚惊一场。 待凤姐回来说起,才彻底死心,道,“平素见她样样都好,怎的就敢做出这样没脸没体的事来。何况她也是在老太太身边出来的,难道不晓得老太太和太太最恨这样的奴才。倒敢冒这天下大不韪,做出这事来。便是宝玉有那些想头,也该劝着才是。” 凤姐冷笑道,“她原比宝玉大了好几岁,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是她的错处多一些了。何况宝玉那性子你也知道的,若是她执意不肯,宝玉能用强的么? 便是宝玉有那样的想头,论起模样来,那屋里的晴雯碧痕哪一个不比她强些。何况就算不当心做了胎,也该自己想法子弄了去才是,偏又敢隐瞒不报偷偷养着,不是有那些攀高往上的想头还是为了甚么。 ” 说着吃了一口茶,又道,“再说咱们家的规矩,便是开了脸放在屋里的,嫡子未稳固之前,谁敢弄出庶子庶女来。虽说她原不是咱们家的家生奴才,可也是服侍过老太太几年的,难道连这个也不懂么。 再有当日可人之死,茜雪出去,都和她脱不了干系,你也不必替她可惜了。” 平儿叹口气,道,“奴婢也知道她不过是咎由自取,只是姐妹一场,看她落到这样下场,心里总是有些不好受。 再者如今分了家,宝玉原该随着二房过去别院那边住着的,因着老太太舍不得发了话,才留在老太太身边。偏又闹出这样的事来,带累老太太脸上也不好看。二太太那边就不必提了,有赵姨奶奶在跟前添堵,更容不下袭人这样的行事了。” 凤姐这时想起一事,道,“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是慈善人,只怕还要我来替她们下手料理。到时候我平白的背个恶名,落人褒贬倒不好了。倒不如我先躲出去这一天,随她们怎么处置去,也不与我相干。等下有人过来,你就说东府里珍大嫂子请我过去有事商议,只怕晚饭后才得回来。” 平儿见自家主子越发懂得明哲保身了,倒也笑了,忙上来替凤姐换了衣裳。凤姐便悠哉悠哉带了小琴和小红两个,径自出门坐车往东府去了。 果然时候不长便有小丫头子过来请琏儿奶奶过去荣庆堂议事。平儿便道,”东府里珍大奶奶打发人来请了三四次,说是有事烦二奶奶过去一趟。二奶奶方才便过去了,只怕晚饭后才得回来呢。” 那小丫头子只得回来,原话禀告贾母和王夫人。 如今尤氏和凤姐交好,贾母也是知道的,况且袭人此事原是凤姐挑头捅破的,也没有避嫌这一说了。故而老太太倒没甚么疑心,只是道,“既然这样也就罢了。横竖一个贱婢,也不必非得凤丫头料理。宝玉是你的儿子,这事就由你去办罢。记得别牵丝攀藤的,给人留下口舌。” 说着向鸳鸯道,“去里头的大柜子里找一找,把那个雕了玉兰花的白玉匣子拿出来。”鸳鸯忙依言进去找了出来,贾母接过来,打开看了看,从中间拣出一个寸许高的小玉瓶,道,“这里头的药丸,只要吃下去了,便没有拖的过十天的。只是还须当心些,别教她小贱人察觉了。别的药我这里没有现成的,你自己出去找人配了也就是了,横竖都是随手可得的,倒不必我给你了。” 王夫人忙上前接了,身上也不由渗出冷汗来。不想婆婆竟有这样的东西存在手里,竟比自己的心机更深沉了。于是自顾告辞出去,回了自己那边找来周瑞家的,命她即刻出去预备好堕胎药和哑药。 周瑞家的早些年也是替王夫人干过这些事的,乍一听这吩咐,只当是要对付赵姨娘的,想到贾政如今十分宠爱,不由捏了一把冷汗。却又不敢细问,只得依言出去准备好了这些,拿进来给王夫人复命。 王夫人便只带了她又过来荣庆堂这边,也不去见贾母,直接往后面柴房杀过来。 宝玉自从和薛蟠闹了一场之后,因了脸上挂了幌子,也觉抱愧,便不出门,只在房里和丫头子们厮混着玩。 他是少年心性,自宁府赏梅之日尝过那事的滋味之后,哪里忍耐得住 ,又不敢教别人察觉,只偷空便要拉着袭人求欢。 袭人原比他就大了两岁的,自那日和宝玉偷欢之后,心里也是念念不忘个中滋味,只恨不得再试一回,见宝玉肯贴上来,如何不想。 且宝玉夜间常醒,又极胆小,每醒必唤人。原先因晴雯睡卧警醒,且举动轻便,故夜晚一应茶水起坐呼唤之任皆悉委她一人,所以宝玉外床也只是她睡。 如今袭人存了别样心思,便找了些藉口托词,自己干了这项营生,打发晴雯依旧和麝月秋纹几个一同在外头睡去。 晴雯虽说心里存了些疑惑,见宝玉并无别话,且原是心高气傲的人,更懒得分辨,干脆搬出去完事,倒乐得夜里只管自睡,落个清闲。 这一来宝玉和袭人越发得了便宜,不过三五日便要凑在一处亲热一回。少年男女*,哪里懂得什么避讳。 过了不多时日袭人便觉得有些异样,每日里只是有些犯懒,又时常的的泛酸作呕。须知那些婆子时常在一处闲磕牙这些故事的,袭人时常的也听了一些在心里,自然也有些计较。待等到月信到期不至,心里越发慌了起来。 心慌之余又不免生出些别的想头来。须知老太太虽说把自己给了宝玉,也并没有过了明路。何况一起拨过来的还有个晴雯,看老太太那意思,显然是更偏向晴雯一些。自己若想出头,必得剑走偏锋。 这些年老太太是如何疼爱宝玉的,袭人自然也看在眼里,虽说自己犯了忌讳酿成大错,心里犹还存了几分侥幸,只盼着老太太看在 宝玉份上网开一面,哪怕是去子留母,能给自己正了名也是好的。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前程计,冒点风险也是值得的。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袭人只顾谋划日后如何在宝玉房中博得一席之地,又如何站稳脚跟好争荣夸耀 ,却不曾想过老太太和王夫人哪里是肯吃亏的角色。何况天底下哪有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人物,她去了自然有更好的补上。 今日磕头出血都没能换回老太太一句话,袭人便知有些不好,欲待说话却被两个婆子拖了出来直接丢进了柴房,这一日连一顿饭一口水也没有送进来,只隔着门缝丢了两个冷馒头 。 袭人自小被卖进贾府,早就忘了吃糠咽菜的那些日子,自来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吃惯了玉粒金莼的人,哪里还能咽得下这硬的石头一般的冷馒头。何况心里还存了些侥幸,只盼着宝玉知道了,早早过来求了老太太,或者把自己放出去也未可知。 胡思乱想了半日,终究想不出头绪,一时惊惶一时安心的,反倒觉得饥饿起来,只得走过去拿起个馒头,闭着眼啃了一口,依旧觉得无法下咽。 这时听见门环响动,,忙回头看时 ,却是王夫人和周瑞家的走了进来,后面还跟了四个手粗腰粗的婆子。 袭人一见王夫人,忙丢了馒头扑过去跪下磕头,只求开恩。王夫人见她这样子,心中更觉生厌,勉强压住火气,淡淡道,“想必你也是知道咱们府里的规矩的。慢说宝玉还未成亲,便是成了亲,也不能弄出庶长子教外人笑话。如今只有委屈你了。”说着向身后使个眼色。 周瑞家的早就捧了一碗药汁,只是没想到居然是要用在袭人身上的,一时倒也有些惊诧莫名。见王夫人使眼色,立刻会意,身后几个婆子上去架起袭人。 袭人见了药碗便知不好,欲待挣扎哪里扎挣的过,早有一个婆子上来掰开嘴,另一个接过药碗,一股脑的倒了进去。只呛得袭人咳嗽不止,要吐又吐不出来。婆子们松了手,便瘫坐在地上。 只听王夫人冷冷的道,“你做的委实太过了。原先我只当你是个好的,放心的把我的宝玉给你照管,你就是这么替我照管的么。 好在老太太是心地慈悲的,我也不忍心把你怎样,看在你服侍了宝玉一场的份上 ,这件事我也不追究了。外头已经命人去你家里说了,明日自然会有人来把你接回家去。你的身价银子就当是赏给你了。” 袭人听了此话只觉轰去魂魄,刚要扑上来求情,却觉得腹痛如绞,只得抱住肚子缩在地上。王夫人也懒怠再看她,只吩咐那几个婆子用心守着, 便带了周瑞家的往宝玉屋子里来。 且说今日鸳鸯叫走了袭人,半日也不曾回来。反倒是贾母那边打发人来说袭人有事家去了,只命晴雯和麝月两个用心伺候着先。 袭人前几日发觉有了身孕,也曾偷偷和宝玉漏过一丝口风。宝玉虽然浑浑噩噩,可也觉得此事不妥,只恨想不出主意来。今日听说袭人家里要接她回去,只当是袭人自己要想法子,心里还隐隐有几分庆幸之意。 故此晚饭时候也不提袭人二字,只顾和晴雯麝月说笑了几句,正说得热闹之际,外头有人道,“太太过来了。” 屋里几个丫鬟婆子忙都低头请安。宝玉见母亲来了,忙起身请安,道,“母亲怎的这时候倒过来了?” 王夫人看他一眼,道,“你倒问我?我若是不来,只怕你把天捅破了,我还蒙在鼓里呢。”一边道,“你们都出去在外头候着,不叫不许进来。” 屋里诸人面面相觑,只得鱼贯出去。王夫人便命周瑞家的在门口守住,不许放一个人靠近,这才和宝玉说道,“你干的好事!” 宝玉吓得一哆嗦,只做不懂,道,“儿子不明白。” 王夫人走上前去,欲待伸手给他一巴掌,终究又忍了下来,道,“如今连老太太都知道了,袭人那贱婢有了你的孩子,你还有甚么话好说。若是你老子知道了,你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你倒还想瞒我!” 一句话震住了宝玉,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却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也恐逼急了他再做下病来,只得放软了口声,道,“我也知道你一向虽然混闹,却是有分寸的,不至闹出这样的事来,想必是那贱婢勾引坏了你。如今老太太已经发了话,这府里留不得她了,明日便打发她出去。只说她病了,不便再进来伺候你。你屋里现有的这些大丫头,除了晴雯麝月两个是老太太点名留下的 ,剩下的也都放出去,省的再出来袭人这样的祸水勾引坏了你。” 见宝玉呆呆愣愣 的跪在那里,又怕他吓坏了,只得伸手拉了起来,垂泪道,“我的儿,你也须得争气些才好。如今大房的琮儿都是常得老太太夸赞的,怎的你反倒这样了起来?上回我进宫请安,娘娘还问起你来,我只说你如今很是知道上进,娘娘听了也极高兴的。 谁想你又惹出这样的事来。” 说着又垂下泪来。宝玉怔怔了半日,才讷讷道,“只是袭人她,” 王夫人道,“再不要提袭人这两个字。你如今还小,不晓得这里头的利害。有多少好人家的孩子都是被贱婢勾引,早早的弄坏了自己的身子,成亲以后反倒这病那病 的起来。娘如今只剩下你这一个依靠,你再不好好保养身子,教我以后倒靠谁去。” 说的宝玉无言以对,只得木木点头。王夫人知道自家这儿子是个软弱好拿捏的,见说的差不多了,便道,“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这些话罢。 如今娘娘省亲的事儿就在眼下,万万不可再闹出这等乱子来。老太太如今已经不似往常疼你了,你自己当心些罢。” 说罢转身出去,随后便命周瑞家的带了一干婆子们,当下就押着那些大丫头们连夜收拾东西,一刻也不许在宝玉屋里多呆。 晴雯麝月两个不必出去的还罢了,檀云,绮霰,碧痕,秋纹这几个都是拿着一吊钱月例的大丫头,素日在宝玉房里过得顺风顺水,虽然名义是丫鬟,只怕外头小户人家的小姐也没有这样的吃穿用度。乍然一听要被放出去,都是十二分的不情愿,何况并未犯错的,哪里甘心,都要进来找宝玉说话。 周瑞家的早得了王夫人的话,哪里会让她们再去和宝玉歪缠,只命那些婆子分别看住,不许她们乱跑,又命只许收拾了份内的衣物行李,多余的一件东西也不许带出去。 因着这些大丫头素日都是有些体面的,宝玉又偏肯给这些女孩好脸色,看见那些婆子便说是鱼眼睛,那些婆子们早就一肚皮的不满怨恨了。赶上这样的机会哪肯轻轻放过 ,一个个都拿出如狼似虎的姿态来,只怕给这几个女孩子多带出一点东西。素日宝玉赏的那些顽器首饰,都说是官中的,一件也不许拿走,有几个还趁势在几个女孩子身上狠狠拍了几把。 一时宝玉屋里狼哭鬼叫哭声震天。湘云跟着贾母住在前头,也听得了些声音,便要打发翠缕过来瞧,却被鸳鸯拦住,笑道,“不过是些小事,有二太太在那边盯着呢,姑娘倒不必管了。” 湘云虽然外面看着混沌,心里却是精细的,见鸳鸯如此说了,便知必定有些不欲自己知道的大事,暗想着明日再瞧信儿也就罢了,便笑着点头,不再问了。 探春住在抱厦那边,也听见荣庆堂后边鸡飞狗跳。便存了心思,悄悄命翠墨绕过去哨探。片刻翠墨回来,道,“许多婆子在里头守着呢,奴婢也不敢进去,只听见有哭声。还看见周大娘和二太太也在里头的。” 探春心里便隐隐有了些猜测,便命侍书道,“去琏二奶奶那边看看,可有什么信儿没有。” 侍书去了半日,回来道,“小月说琏二奶奶被东府珍大奶奶请过去议事了,只怕还得一会子才能回来的。”探春便点头不语。 王夫人在宝玉这边料理的差不多了,便又转回柴房这边。早有婆子上来禀告胎已打下,只是袭人似乎喊坏了嗓子,这半日倒说不出话来。王夫人便道,“你们细心些,也别太难为了她。总归是在咱们府里当过差事的。” 又命周瑞家的另拿了药丸和参片进去喂袭人吃了。周瑞家的在主子身边多年,早知道自家这主子不是善类,拿了药丸手也不免有些哆嗦。被王夫人瞪了一眼,这才稳了稳心神,进去服侍袭人吃了下去。 袭人如今只痛的死去活来,那里有力气扎挣,况且自以为孩子打下此事已了,既然王夫人告知自己要被撵出去了,必定也不愿再闹出事来。故而见喂水喂药的便顺从张嘴,只想着早些调理好了身子再从长计议。 且说凤姐在东府里和尤氏闲话了一日,约莫着时候差不多了,才告辞回来。进门平儿便迎上来,悄声说了今日荣庆堂种种,又说了要打发那几个大丫头出去之事。,“老太太说了,她们都是家生子,也不必撵出去,各自交给老子娘领回去配人便是。” 凤姐也知袭人这事出来,必定要有跟着受累的,便笑道,“老太太想的自然更周到些。倒是难为二太太那么个慈善的人,却要操心这些事。都是袭人的不是。” 说话间外头小琴进来,道,“奶奶,泽儿来了。” 泽儿跟在秦钟身边,早就是第一得用之人,如今又巴结上了薛蟠大爷成了心腹 ,和贾芸在外头都熟识了的,小琴前几日回来说了,倒教凤姐和平儿都笑了一场。 如今听他忽然过来,料想必定是有紧要事,凤姐便命传进来。 第87章 书接上回。且说泽儿自从上回领了差事之后,便不曾过来荣府这边。只是今时今日不同以往,大房和二房分了家,正房这边只余下大房的心腹耳目,凡有些不妥当的人都被凤姐打发了出去。凤姐和贾琏这个小院自然更是收拾的铁桶一般严密,故此泽儿才敢过来求见。 小红这几日常听小琴和平儿提起泽儿的名字,便也留了心,抬眼看时,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眉目清秀,满面笑容,进来只站在外间门口,给凤姐垂手请安。 凤姐笑道,“进来站着罢。横竖也没有外人的。” 泽儿便进来里间门口站着,又打了一个千,方笑道,“因着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小的心里拿不定主意,故此来讨二奶奶的示下。” 凤姐见他如今说话行止越发挥洒自如,心里也有些喜欢,便笑道,“你且说来听听甚么事。” 泽儿未语先笑道,“奶奶想必也知道的,薛家如今在外头替薛大爷说亲呢。小秦相公为着这个和薛大爷闹了挺大的脾气,薛大爷大约是有些恼了,家去闹了一场。谁知道今儿一大早薛姨奶奶那边便打发人过来,背了薛大爷找小秦相公理论。说只要小秦相公和薛大爷绝交了,就给他一笔银子出去自谋生路的。” 凤姐也不由笑了,道,“秦家虽说不算有钱,可也不是穷到要饭的人家。秦钟那小崽子如今教你挑唆的心也大了,只怕姨妈的如意算盘要落空。” 泽儿道,“秦公子当时就给顶回去了,说薛家的事和他无干,以后再也不想看见薛家的人了,随后就命小的和秦管家把那个婆子打出去了。 薛大爷今儿过去,秦公子也只闭门不见。急的薛大爷没法子,小的就给薛大爷出了个主意,在城外头买个不大不小的庄子,把小秦相公接过去住着,神不知鬼不觉的,只要别惊动了薛家的人,谅他们也无处得知。 那时要怎样还不都是薛大爷说了算的。” 凤姐听到这里不由笑了。平儿也不由笑道,“果然是个促狭的猴崽子。” 泽儿也笑道,“倒不是小的凭空想起来的。前几日听单聘仁先生提起了一句,说是城外有一处庄子,可惜地方偏僻了些,也不甚大。因着原先的主家有些事故,如今只要出脱,据说外头几家都抢着要买的。只是薛大爷是何等有身份的人,他要买的话,自然是手到擒来的。” 小红在旁边听着,也不觉笑了一声,忙掩住嘴,只目不转睛的看着泽儿。凤姐是有心的人,不易察觉侧目看她一眼,也微微一笑,才向泽儿道,“你少在我跟前弄鬼。老实和我说,就这个么破庄子,哪里会有好几家抢着要,只怕另有玄虚罢” 泽儿笑道,”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奶奶跟前弄鬼。 实是因为那庄子里头有一股热水,冬天里取了泡澡再好不过的,故而一说要卖,倒是有好些人家都有意要买。小的听单先生说,不但有几家富户,还有忠顺王府的长史官大人也说要买。” 须知京城周边但凡看得上眼的能冒出热水的庄子,都是皇上王爷们的私产。剩下这些不起眼的,才能轮到一般人家争夺竞买。便是贾府这样势力,也并没有这样的庄子。不想如今就出来一个。 凤姐听到忠顺王府,心里不由动了一动,道,“薛家表哥难道还想和长史官竞买那庄子不成?” 泽儿道,“正是。薛大爷派人和那主家说了,无论别人出多少银子,他都多加一千两。据小的看来,薛大爷是志在必得的。只是小的想着,王府的长史官大人岂是好惹的呢,只怕薛大爷碰了钉子。故而过来讨奶奶的示下。” 长史,掌王府之政令,辅相规讽以匡王失,率府僚各供乃事,而总其庶务焉。凡请名、请封、请婚、请恩泽,及陈谢、进献表启、书疏,长史为王奏上。若王有过,则诘长史。曾经过犯之人,毋得选用是职。 长史官是五品职衔,王府中所设典簿、审理所、典膳所、奉祠所、典宝所、工正所、良医所等均由长史管理,巨细事务无不过问。何况是当今炙手可热的忠顺王府出来的,自然更不可小觑。泽儿虽然给薛蟠下了套子,可也怕他冲撞了不得了的人物,连累贾府,故而过来给凤姐通风报信。 凤姐自然明白泽儿之意。记得前世宝玉和琪官有些首尾,忠顺王府的长史官还曾上门问罪,结果和金钏之事压在一处,差点被贾政活活打死。论起来政老爷当时只怕是畏惧大于恼怒,这一顿打也不过是给忠顺王府一个交待罢了。 贾府交好的是东西南北四王,尤其和北静王府南安王府分外亲密些,却和忠顺王府一向并无往来。 这里头自然有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缘由,想必薛蟠那大傻子也不明白的。何况薛家固是有钱,可在这天子脚下,并非有钱就能为所欲为的。 若是当日他在这边打死了冯渊,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了结。 凤姐想了想,笑道,“难为你想的周到。薛家是有的是银子的,也难怪表哥硬气。这事横竖不与咱们家相干,你话已递到了,就不必理会了。” 这就是站干岸 的意思了。泽儿会意,笑道,“奴才明白了。” 凤姐笑道,“如今你也历练出来了。等过些时日大事毕了,你就跟着芸二爷在外头罢。到时候我出银子帮着你买个宅子,把你娘和你姐姐也从庄子里头接过去住着。 你姐姐也渐渐大了,你能自立门户,日后她的亲事也能体面些。” 平儿和小红站在一旁,都微微吃了一惊。须知在贾家当丫鬟小厮,能赏了身价银子放出去自行聘嫁,就算是大恩典了,不想 凤姐竟肯给更大的体面。 泽儿也先吃一惊,回过神来忙跪下磕头道,“奶奶对奴才一家大恩大德,奴才就算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的,哪里还敢当的如此。” 凤姐笑道,“赶紧起来罢。你只要好好的在外头给我办差,自然就算报答了。委屈你在秦家这些时日,我心里也过意不去的。” 泽儿笑道,“奶奶言重了。奴才在那边一点都不委屈的,时常的还有些金的银的打赏下来,如今也小小有些积蓄了。倒是要感激奶奶当日派给奴才这么肥的差事,教奴才得了这样的实惠。” 说的平儿和小红在一旁都忍不住笑了。 凤姐也笑道,“你这嘴倒比你姐姐巧的多了。 倒有些像是郑嬷嬷的儿子。” 泽儿不知就里,小红和平儿都掩嘴而笑。 郑嬷嬷如今每日里除了教导大姐,便只是和邢夫人一处闲坐说些话。邢夫人那性子原是有些左的,偏生郑嬷嬷回回都能搔到痒处,只哄得邢夫人无一不熨帖 ,竟是一日也离不得。 府里这些丫鬟婆子瞧了,也都啧啧称奇。 且说泽儿告辞出去时候不长,贾琏便从外头回来。凤姐忙迎上去笑道,“ 副尉老爷辛苦了。小的原该去门口跪接的,偏生家里又有事出来,就混忘了,真是该打。” 贾琏拉了她手,笑道,“你这促狭鬼,又打趣你二爷。方才去老爷那边走了一趟,芸儿果真是个能干的,想来年下那园子就能得了。又替老爷省了好些银子 ,老爷方才还赏了他一把好扇子呢。” 提起扇子,凤姐一个激灵便想起石呆子之事,不觉变了脸色。贾琏察觉了,便问怎么了。凤姐想一想,便笑道,“方才忽然想起去年老爷生日,送了些东西也没得他老人家喜欢。今年倒要早早的置办些能入眼的东西才是。” 她一提贾琏也想了起来,便笑道,“可不是这样。今年老爷待我比以往更不同些,必要置办些出人意料的东西才能一表孝心。”说着便搂过凤姐笑道,“我知你是最能干的,些许小事自然不在话下的,倒要替为夫好生预备了才是。” 凤姐不觉好笑道,“二爷这是安心撒手不管了么。这有甚么难的,到时候弄上些金子,铸个纯金的文房四宝送上去,老爷必定是喜欢的。” 贾琏笑道,“你当老爷是太太呢。老爷只喜欢那些古董物件,金子算甚么。---便是太太如今我瞧着也不似先前那样把金子银子看的那么重了。 罢了,薛大傻子的当铺时常的有些稀罕物件,待我明日去瞧瞧,或者能挑出一两件来也未可知。” 听他提到薛蟠,凤姐忙道,“薛大傻子那边,近来你还是少和他照面的好。” 一边就把泽儿今儿来说的事说了一遍,道,“谁不知道忠顺王爷是出了名的护短的性子,薛大傻子偏要和他家的长史官较上劲,可不是要捋虎须呢。如今便是北静王和南安王爷都要避着忠顺府的锋芒,薛家又算得什么。便是咱们家有个贵人在宫里,真要闹起来,也只有吃亏的份儿。 你如今又有了这个实缺在身上,还是少和他往来的好些。” 贾琏皱皱眉,道,“薛大傻子也太没有个成算了。这几日我在衙门里也交好了几个兄弟,背地里说起来,谁不说如今忠顺王爷才是最得圣心的。 北静南安王爷如今也只是蹈光养晦,都不肯和那边对上的。 薛家不过是皇商,如今族里也没个有出息的子弟 ,倒敢和忠顺王府的人杠上,可不是自寻晦气。” 凤姐道,“可不是这话?我听说姨妈想给表哥说一门好亲,托了许多官媒在外头打听。只是有些知觉的人家,谁不知道他素日的行止浮奢,哪家肯把娇生惯养的闺女送给他白糟蹋了。闹哄哄了几日,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家,图了他家的富贵,才肯托媒来说的,姑娘也都是些不得宠的。---这几日似乎又耽搁下来了。 ” 贾琏笑道,“也是贾雨村混账。当日为了巴结咱们这几家,就那么乱判了那桩案子。----我听说他在兴隆街置了房产,前儿还递帖子见了咱们老爷两回的。只是吕先生也在跟前,待他走了,便和老爷说此人相貌有些妨主,倒是远些才好。老爷自然是肯听吕先生的话的,再来便不肯见他了。只是二叔和舅太爷似乎很肯抬举他,时常的有些往来。” 舅太爷指的是王子腾。凤姐也知王子腾因了薛蟠命案之事,待贾雨村多有提携,此番进京也是王子腾的手笔。他如今是九省统制 ,圣上自然也肯另眼相看的。只是贾雨村这厮留着终是祸患,倒要及早想出法子来才是。 听贾琏说起妨主二字,心里便有了主意,笑道,“二叔倒也罢了,横竖他是不信这些的。倒是给你舅太爷去封信,提一提才好。那贾大人如今可不就是有他帮着的么。” 贾琏听了有理,道,“明儿我就打发人给舅太爷那边写封信请安,顺带提一提这事也就罢了。” 小两口相视一笑。这时外头平儿进来,小声道,“回奶奶,二太太刚带了那些人走了。那几个大丫鬟如今都被看押起来了,只等明日他们家人来领回去。袭人我瞧着也没有带走,依旧关在老太太那边的。” 凤姐点点头。贾琏听了不懂,便问出了何事。凤姐看一眼平儿,平儿会意,便把袭人之事略略的提了一提。 倒把贾琏怄笑了,道,“不曾想宝玉还有这样的本领。袭人那丫头素日我瞧着倒是个本分安静的,怎的就敢背地里干出这样的事来。” 凤姐微微笑道,“二爷素日里只会瞧着这些丫鬟们长得好不好,那里还会瞧得出人品如何。” 说的平儿在一旁抿嘴而笑。贾琏便有些讪讪的,道,“还提那些作甚么,如今我不是都改了么。今儿他们请我出去喝酒,我因想着早些回来,故而也没去的。” 凤姐笑道,“二爷如今是有正经官职的人了,自然越发要立些体统,方不辜负老爷和林姑父栽培提携之意。 ” 贾琏笑道,“还说林姑父呢。如今谁不知道林大人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又和忠顺王府攀了亲,越发烈火烹油,外头不知道多少人想巴结只恨巴结不上 。听说忠顺王妃那日见了林妹妹一面,夸赞的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只恨自家没有年龄辈分相当的可以结亲。若是有,只怕早早的就要定了去了。” 凤姐听了却并无喜意。忠顺王府如今虽说是风头无两,活过一世的凤姐却知道,这也不过是瞬息 的繁华。一旦太上皇和皇太后驾鹤西游,忠顺王府也便随之风流云散。 便是林如海这回娶亲之事也大有蹊跷。只是如今端倪不显,且看着也就罢了。好在黛玉如今岁数尚小,便是谁家惦记上了,依着林姑父那护犊的性子,也须再等两年,自己倒不必杞人忧天 。 且说第二日王夫人依旧过来,命周瑞家的几个带了一干婆子,将宝玉房里除了晴雯和麝月之外的那几个大丫头尽数拉了出来,各自由各家的老子娘进来领出去。 因着碧痕秋纹绮霰檀云这几个皆是家生子,并不能因此放出去的。何况原先跟在宝玉身边,连各家的老子娘亲戚脸上也都有几分体面的,偏生这一下子都被打发了出去,以后眼见得也轮不上再伺候别的主子,只有在外头做些粗活的份儿。 这几个都是满腹的委屈心酸,一时又是哭声一片,连进来领人的那些也都愁云惨雾,只是 碍着王夫人在跟前,都不敢怎样,只得咳声叹气的出去了。有些不甘心的,便偷偷在外头打听出了甚么事,不几日便是谣言四起,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袭人昨夜被灌了药下去,只当是孩子去了便逃过了一劫,谁知晕过几回再醒过来,嗓子竟也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是在府里待惯了的,往日也曾听说些这样那样的手段,不曾想自己竟也着了道,一时只觉得五内俱焚万念俱灰。 欲待寻死,却又狠不下心来。 就这么迟疑了几回,外头周瑞家的早命人把花自芳叫了进来,只说袭人有些病症,在宝玉屋里只怕过了人,命他领回家去调养好了再送进来便是。 花自芳是老实人,那里想得到这里头的勾当,便雇了一辆车进来,只见两个婆子架着袭人送了出来,后面又有一个婆子手上拿了个包袱,也放在车上,道,“这里头是袭人姑娘的东西,家去以后好使。” 袭人此时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偏又不识字,要写也写不出,只得咬着牙随着花自芳回了家里。满心想着将养好了身子再作打算。她娘是生儿育女过的人,见女儿这般情景,如何看不出古怪,又怕被儿媳妇瞧破了,女儿从此无脸做人,只得悄悄地和花自芳说了,命他去买了些补身子的药材吃食回来。 原先见袭人自会来便一言不发,只当女儿有些心事不愿开口,谁知过了一日才察觉竟是有话说不出。这回她娘才觉出有些不妥,那些大户人家的腌臜事也是常听人说起的,暗想难道女儿也是被欺负了踢出来的不成。便去翻看带回来的那个包袱,谁知里头尽是些破衣烂衫,像样的衣履簪环一件也无。 问了袭人,也只是流泪,却说不出来。 须知袭人在宝玉屋里这些年,光是私自拿出来的东西就有许多,除了典当换了银子贴补家用的,还有些格外金贵的,都在她娘屋里暗地里收着。 既然私自拿出来的都有那些,想来这些年积攒的衣履簪环也不是小数目了,偏生这回出来竟一两银子也瞧不见,可不是蹊跷的很。 花自芳也知道自家这日子是靠着妹子好过起来的,也命他媳妇好生的照料袭人。不想照料了几日,袭人的精神竟是越发不好起来,请了大夫也诊不出好歹。眼瞅着竟是奄奄待毙,花自芳便慌了起来,和他娘商议了,忙往荣国府这边送信。 第88章 如今两房虽说分了家,宝玉终究还是住在正房老太太这边的,故而花自芳依旧过来这边传递消息 。 凤姐虽然并不知道老太太和王夫人确切动了甚么手脚,倒也能猜出大半。 那日看押袭人那几个婆子虽说都是王夫人那边的 ,如今分家之后跟在二房那边无一点油水可捞,都恨不得投靠了大房这边。只是碍着王夫人积威,又知道凤姐向来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并不敢贸贸然过来投靠,故而才按捺住了性子。 只是周瑞家的已经迈开了腿,自然不能缩回去。 第二日便寻了个时机偷跑了过来,把王夫人如何料理袭人之事原原本本的和凤姐说了一遍。因着她并不知道最后那丸药的奥妙,便只说到哑药和堕胎药上。 平儿在一旁听得有些惊心,待周瑞家的走了,才向凤姐道,“不想二太太也能使出这样的手段来。好在肯留下袭人这条命在,也算幸事了。” 凤姐冷笑道,“ 那小蹄子可不是省油的灯,留着必生出祸患。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是有远见的人,怎能容她留下命来。只怕还有些后招没使呢。” 说着又笑道,“何况这一回那几个大丫头都跟着她受了连累,久后会过意来,岂有不恨她的道理。可怜宝玉平白少了那么些个知冷知热的人,还不知怎样伤心呢。” 忽然想起一事,便向平儿道,“小翠原先是跟在袭人身后的,如今袭人倒了,不知她过得如何。你打发小月去瞧瞧。” 平儿依言出去吩咐小月。 小月出去了半日,回来笑道,“小翠原先虽说跟着袭人姐姐,可也并没有得罪了晴雯姐姐和麝月姐姐的 ,反倒时常的肯帮着晴雯姐姐跑腿办事,故而晴雯姐姐很是赏识她的。如今袭人姐姐出去了,她依旧在宝玉跟前帮着伺候的。” 凤姐方才安心。 且说宝玉屋里一下子去了四五个大丫鬟,一时人人自危,只不知哪里出了纰漏。周瑞家的又奉了王夫人之命,带人进来收走了袭人的箱子铺盖物件,凡是和袭人二字沾边的东西,一样也不许留下。这些丫头婆子们便有些知觉,此番出事必定是和袭人有关了。 袭人虽说是在老太太那边被接出去的,到底也有眼尖嘴碎的人瞧见,回来悄悄说了出来。说是袭人有些病症,老太太和二太太命回家养着,两个婆子架着才送出去的。 晴雯倒也罢了,虽是有些疑心,却是个豁达爽利的性子,并未深究。麝月是袭人一手陶冶教育出来的,如何不知 袭人的做派。 这些时日见袭人和宝玉偷偷摸摸的那些勾当,早就瞧在眼里,只是不敢说出去罢了。 如今袭人忽然被接回家去养病,自然是东窗事发,只怕再想回来便是白日说梦了。 如今太太又把那几个大丫头尽数打发了出去,听说是以后再不许进二门当差,可见这屋里越发难站了。稍有不慎,便是不得翻身的罪过。 麝月存了这个疑心,再去伺候宝玉的时候自然多加了几分小心,不肯像往常那样谈笑无忌。好在宝玉这几日心神不宁,也无甚心思和他们说笑,只是一个人坐着出神。晴雯是憋不住话的,几番逗他顽笑,见他都是木木的,自己也生了气,索性不理了。 宝玉那日受了王夫人的话,心里原是有些鬼胎,又得知袭人只恐再难回来,未免也多了些忧烦,一连几日都是闷闷不乐。且有些羞愧之心,越发不敢上前头和老太太请安。 贾母因着宝玉这些时日一再的闹出这样的事来,心里也有些不快。好容易替他料理清白了,见他数日也不肯过来请安,只当他心里存了怨恨才不肯来的,只得和鸳鸯叹道,“可怜我白疼了他这么些年 。” 鸳鸯是深知底里的。因着袭人之事来的毫无征兆,鸳鸯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不免对宝玉也多了些怨怼不满。想着他素日里对女孩温柔体贴,到了紧要关头却又不闻不问,越想越觉得有些灰心。听老太太这么说,只得勉强笑道,“老太太多心了。宝二爷这几日想来也是有心事,我听麝月说这几日饭食都减了些的。” 贾母越发不快,道,“你还不明白他有甚么心事么。我和她娘老子这些年教导他多少规矩,谁想一个小贱婢就能把他勾引坏了。当年珠儿也是娶了媳妇日子不长,便生生的熬坏了。你瞅瞅琮儿,那些年我也不曾多疼他的,如今哪一日漏了给我请安?便是琏儿如今也越发出息了,又领了部里的实缺,在外头也是规规矩矩的。这么看起来,竟是大老爷教子有方。还有凤丫头,如今也越发贤惠起来了。” 鸳鸯从不曾听老太太夸过贾赦的,乍然听了倒有些好笑,只是轮不上自己说话,只一笑罢了。 只听外头小丫头子们说,“琏二奶奶来了。” 贾母便道,“才夸着她就跑过来了,莫不是听见了的不成。\\\"鸳鸯抿嘴笑道,“老太太多心了,哪有那么长的耳朵呢。” 凤姐急匆匆的进来,见只有鸳鸯在跟前,便直截说道,”老祖宗,方才二门上的小厮来回话,袭人昨儿晚上忽然死了,她家里人告了官呢。” 原来花自芳那日匆匆过来荣国府报信,却被门上那些人拦在外头 ,也不肯替他传信。正着急的功夫,里头宝玉的小厮伴鹤可巧走了出来,因着之前也替袭人跑过腿子的,花自芳自是认得,见了忙伸手拉住不放。 伴鹤只得随着他拐进个僻静的巷口,见左右无人,才问可是有事故。花自芳便把袭人回家养病,如今越发瞧着不好了说了出来,道,“请了几个郎中都不中用,只想求府里帮着请个好大夫过去瞧瞧,若是好了也好早些进来当差的。偏生门上的人都不肯通报,求着小哥帮我进去说一声罢。” 伴鹤苦笑道,“花大哥,不是我不肯伸手相帮,是我们二太太发了话,以后不许理会袭人姑娘的事。如今谁不知道这事,我哪里还敢多生枝节。” 花自芳听这话大有蹊跷,便拉着他追问根由。伴鹤被问不过,才道,“如今府里都不许提这事,我也是听说了一句半句的闲话。大约是袭人姑娘在宝二爷屋里犯了事,才被打发出去的,说是养病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往后哪里还能回来的。 听说当日是被灌了药送出去的,难道花大哥就没察觉么。” 一句话把花自芳心里的那些疑惑都勾了起来。自家妹子原是会说会笑的性子,此番回来竟一言不发。说是病了,天底下哪有好端端的人一下子就病成哑子的 ,岂不蹊跷。只是却不知犯了甚么事,因此拉着伴鹤只要问个明白。 伴鹤道,“这个恕我不能知道了。花大哥还是回去问袭人姑娘是正经。”一边拔腿要走,花自芳那里肯放,拉住苦苦求道,“我那妹子如今只怕不好,倒是小哥进去帮我传个信儿给宝二爷,求他帮着请个大夫来罢。” 伴鹤道,“花大哥你怎么的就不明白,宝二爷如今早就撒手了。求了他也是无用的。只是袭人姐姐素日待我却好,我倒是认得个好大夫,偷着帮你请了去瞧瞧想来也不打紧。” 花自芳大喜过望,忙跟着伴鹤去请了个朱大夫过去,因着袭人如今已是神志不清,何况小门小户的也无甚么避讳,直接领进去号了脉。 谁知那朱大夫号了脉之后大吃一惊,起身便要告辞。花自芳忙拦住,那朱大夫便道,“这位姑娘哪里是病了,分明是吃了致死的毒药,如今毒发,便是神仙也难救了,倒是预备后事要紧 。”说着又叹了声晦气,诊金也不要了,匆匆而去。 只把伴鹤也吓得不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道,“都怪我多事。 哪里能想到二太太肯下这样的狠手。”说毕了自悔失言,也一溜烟跑了。 果然夜里袭人便咽了气。她娘和花自芳两口子都狠狠都哭了一场。 袭人她娘见女儿已死,也顾不得脸面,便把袭人此番似乎是堕了胎的光景之事说了出来。花自芳吃一惊,又想起伴鹤今日漏出来的话,越发疑心妹子之死和宝玉那边有脱不了的干系 。一时种种猜测都浮上心来,便和他娘说要去告官打官司去。 好端端的一个闺女就这么无缘无故的没了,他娘也是万分的舍不得,便就点头。心想着便是打不赢官司,贾府必定也要出些银子安抚的。 花家如今也是有些银子的人家,花自芳第二日找人写了状纸递到有司衙门,只告妹妹在贾府当差,无缘无故毒发身亡。因着深恨宝玉撒手不管眼瞧着妹子死去,便写了宝玉的名字去告 。 都察院和王子腾最是相好,如今告的贾府是王家至亲,那察院也并不敢擅动。见状纸上写得是贾宝玉的名字,只派了青衣往荣国府去传。那青衣哪敢擅闯贾府,只在门口命人带信进去。 凤姐这边得了信 ,先打发人过去二房那边给王夫人传信,自己等了片刻,约莫着时候差不多了,才施施然往荣庆堂来告知贾母,说如此这般。 贾母虽然心里对宝玉有了些微词,可终究是眼珠一般宠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哪里容得别人置喙。一听便十分恼怒。正要说话,外头王夫人得了信,也匆匆赶了过来,见凤姐也在,便稳住神,道,“外头衙门的人还在呢么。” 凤姐道,“还在二门外等着带宝玉回去的。” 贾母便道,“宝玉如今还病着呢,哪里能去对词。那袭人又不是在咱们府里死了的,和咱们家有甚么相干。打发个小厮跟他们去说一声就是了,再给那边送些银子罢。” 王夫人听了正合心意,便道,“老太太说的是。 这事和宝玉有什么相干。 花家想来是穷疯了,才要借机讹些银子呢。” 凤姐想一想,道,“说起来他家当初定是穷极了,才把人卖给咱们家的。只是我听说这才几年的光景,他们家倒买房置地,又弄了两三间铺子,过得很是风光的。只是这花家着实的可恶,事到如今还不知足,竟还敢攀扯咱们。” 老太太和王夫人原是不知道这事的,一听凤姐此言,不由对视了一眼。连后面站着的鸳鸯都不觉瞪直了眼。 王夫人便道,“自然是袭人手脚不净被咱们撵了出去,没脸见人自己寻了死。他们家是便宜占惯了的,便想着借尸讹诈 。可恨竟敢写着宝玉的名字去告,若是传了出去,只怕生出多少不堪 的闲话。务必要早早的压下来才是。” 凤姐心里也不由得佩服自己这位姑妈颠倒是非的本事。只听了自己那一句话,便能立即想到这些,这份心机也算不凡了。 贾母看一眼王夫人,道,“如今既然告的是咱们贾府,凤丫头也帮着料理料理罢。这事原是因了宝玉起的,里头所需的银子花费,便是我这里拿出去罢。” 这种时候王夫人自然不能装作充耳不闻,立刻道,“自然该我们拿的才是,哪里敢劳老太太费心。”说着向凤姐道,“你只管料理去罢,用银子的去处,打发人去我那边取就是了。” 凤姐偏不接口,只笑道,“老太太只管放心罢。那察院若是肯为难咱们,派的人早就直接进来了。如今只在门外等着,自然是有些道理的。我想着只要咱们打发人去说句话也就罢了。若是不成,再送些银子打点也不迟的。” 王夫人虽说嗜钱如命,却也知道衙门里头的事没有银子是不能开口的 。如今关系到自己儿子,凤姐能说的云淡风轻,王夫人却不敢拿着宝玉的声名去冒险。咬咬牙道,“凤丫头且先打发人去察院辩了,我回去便打发人送五百两的银票过来。” 贾母早就瞧出凤姐现在和王夫人貌合神离。只是王夫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委实有些不妥之处,也不欲伸手相帮,只道,“ 那就依着二太太的意思,你们各自办去罢。务要压服的外头口生才好,免得伤了娘娘和咱们贾府的脸面。” 王夫人便起身告辞。凤姐也随后出来,却并不着急打发人去料理,先命人把旺儿找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旺儿便出来见了那都察院青衣,笑道,“我们宝二爷身上有些病症,只怕不能跟你老人家回去的。倒是小的跟你们回去罢。若是要套上,便只管套上罢了。” 那些青衣哪里敢,只道,“你老肯走一趟就好,别和咱们闹了。” 于是便来至堂上跪了。 察院便命将状纸递给旺儿看了。 旺儿看了一遍,便碰头说道,“这事小的是深知内情的。这死了的原是我们府里伺候小爷的丫头,因着手脚有些不干净,被小丫头子告发了出来,我们府里的主子一贯都是慈善宽厚的,便也不肯多加责罚,且我们小爷是要面子的人,也不愿伤了我们小爷的体面,便只说她有些病症,命她家里人接回去养着,就这么接出府去了。 接出去的时候是许多人在跟前瞧着的 ,当日可是好端端的一个人,谁知道她家去了不几日竟死了。想来是做了没脸的事,自己了断了也未可知。不想她家里竟然要借尸讹诈 ,求老爷明镜高悬主持公道。”说着又磕了一个头。 花自芳在一旁听了,心里不禁有些发虚,也顾不得脸面,只得说道,“小人的妹子是有了身孕又被落了胎,后面又中毒而死的。自然和他们贾府脱不了干系。” 那边上的青衣都忍不住要笑,只是公堂肃静,并不敢笑出声来。 旺儿便道,“从来奸盗相连,老爷万万不可听信他一面之词。何况死的这位姑娘是时常告假回自家家里去的。我们那边的太太奶奶们原想着这死的人好歹服侍了一场,并不想闹大了难看。谁知他们竟越发上脸了。 既然如此,我这里也有一份状纸,只求大老爷主持公道的。” 说着呈上状纸。察院接过一看,是告花家卖人入贾府里应外合偷盗财物,事情败露了又哄着自家姑娘寻死讹诈云云。 那察院早有回护之心,见了这份状纸自然是越发得了主意,便先撂下旺儿这一节不提,只审花自芳。 花自芳见事情不谐,早已慌了手脚,又听得要打,只得招道,“妹子委实是在自家死了的。只是死的蹊跷。况且并没有偷盗之事,实在是诬陷。” 旺儿在一旁便道,“老爷如今只管去他们家里搜一搜,若是没有我们府里的东西便罢了,若是有,此案自然水落石出。 ” 花自芳心里有鬼,自然慌了手脚。察院是做惯了的,见他神色有异,便知旺儿所言不虚,立刻发了签,命一干青衣押了花自芳去花家搜检。 第89章 书接上回。且说只见青衣们一干人等气势汹汹的奔着花家来了,只把袭人之母和花自芳的媳妇吓得三魂走了两魂半。本就是没见过些世面的人家,也并不是深宅大院,搜起来自然容易许多。那些官差都是做惯了的,进门只需片刻,便从花母屋子里间搜出一个大箱子来。 打开看时,里头除了些当票,还有些大家子才能使用的玛瑙碗翡翠瓶白玉盘,金银首饰若干,金银器皿若干,连象牙镶金乌木镶银的筷子都有一堆。 花自芳早吓得脸色苍白了,只说都是妹子当差时候主子赏赐的东西云云,那些青衣道,”凭你公堂上辩去,只管带走。”说着两个人上来抬起箱子,押着花自芳转回衙门。 察院这边只要给王子腾和贾府卖个面子,何况花家告的事又无真凭实据, 反倒是这一箱子底下是抵赖不得的,见了这个箱子,便只问花自芳偷盗之事。 听花自芳辩称是主子赏赐,旺儿便笑道,“老爷切莫听他胡说。死的这丫鬟进府也并没有几年的,又没有甚么大的功劳,主子怎肯赏赐这些东西下来。何况我们家赏赐奴才都是直接加些月钱,或是现银,哪有用这些稀罕物件随手打赏的道理。倒是我们小爷房里这些年时常报了损坏,想来必定是这些东西了。” 花自芳还要再辩,那边察院已经翻了脸,道,“果然是刁民无良。偷盗了这么多的东西出来,还想借尸讹诈 ,岂能容你。”便发下签来令打二十大板。 那些青衣都是惯会看颜色的,拖倒了便开打。 须知这板子下去若是打实了,十个板子便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二十大板下来,一般体格虚弱的,骨头都会被打断。花自芳今日为了告状而来,并未预备打点这一头的银子,听见要打便知不好,待被拖翻了打了三五下,便忙求饶喊道,“小的情愿撤回状纸,只求大老爷饶命!” 察院便道,“如今你意欲借尸讹诈在前,又有窝藏之罪在后,诬告朝廷功臣之后,你当是撤了状纸便可的么。只管接着打来。” 旺儿跪在一旁道,“启禀老爷,我们家老太太和几位太太奶奶都是慈善的人,来时曾有嘱咐,若是此案已明,便教小人撤了状纸,不欲伤了体面的。 只要追回赃物也就罢了。” 察院听了道,“果然是积善之家,何等宽宏。”便命停了板子。此时花自芳早已被打的动不得了。察院便命抬出去丢在门口令他自去,又命人将那些东西并旺儿送回贾府。 旺儿旗开得胜,回来和凤姐复命。那边王夫人也早早打发了送了五百两银票,凤姐也不推辞只管收下了。 见旺儿回来,便向旺儿道,“你拿三百两银子,去那大人私邸一趟,就说是二老爷的意思,多谢他替咱们家费心。 别的也不用多说。“又问花自芳如今怎样了。 旺儿笑道,“奴才依着奶奶的话,已经命人把他送回家去了,又给他留了几两银子好给袭人发丧。他自然是千恩万谢的。奴才也和他说了,咱们二太太是不能轻饶了他的,教他早早的将铺子和房子都贱卖了,自投别处去逃生罢。如今他如惊弓之鸟一般,奴才出去找个中人,不怕压不下价钱来。” 须知袭人前世是王夫人身边第一个得用的臂膀,凤姐回来之后每每想起都是暗暗咬牙。此番她自己寻死,自然要成全了她。如今连她家也一并拔了起来,只觉得心里微微痛快,笑道,“那就出去办罢。她家那些东西都晦气的很,买了只管再加价卖出去罢。” 旺儿应了,躬身退了出去。凤姐便和平儿检视方才抬进来的箱子,笑道,“你瞧瞧,只怕比赵姨娘和周姨娘屋里的东西还多呢。难为那小蹄子这些年老鼠搬家一般的偷了出去。” 平儿也仔细看了半日,叹气道,“原先我还替她难过,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只是可怜那几个大丫头都跟着她倒霉,好在晴雯和麝月总算留了下来。” 凤姐道,“我倒觉得撵出去的那些未必就不好,离了宝玉屋里,虽说没了副小姐的派头,也不必跟着受连累。麝月素日是个谨慎的,就晴雯那脾气,在宝玉屋里再娇惯几年,不惹事才怪。” 说着又看了看那些东西,笑道,“这里头倒有一大半是老太太的体己东西。你瞧瞧可有中意的挑出几样来,再叫小月小琴小红也进来挑两样,下剩的还给老太太送回去。” 平儿抿嘴笑道,“奶奶如今越发促狭了。”一边挑了几样稀罕的包起来,又出去把那三个小丫头叫了进来。因着知道凤姐如今的脾气,几个人都不推辞,果然一人拣了两样心爱之物拿了起来。 剩下的凤姐便命两个婆子抬了送过荣庆堂那边去。 自己也跟了过去,和贾母说了今日之事。老太太看了那半箱子 东西,不觉沉了脸,道,“这贱婢好大的胆子。倒是便宜了她就那么死了。” 凤姐笑道,“这有什么稀罕的,老太太如今在那些奴才家里走一趟就知道了,谁家不是收拾的和主子屋里不相上下。只怕他们那些家里抄一遍,竟比咱们库里还有钱呢。” 贾母也知她说的是实情,只是想到这一节,难免心里有些膈应。可巧这时候外头小丫头子进来道,“赖嬷嬷来找老祖宗说话呢。”老太太便道,“我今儿身上不大爽利,请她改日再来罢。”那小丫头子便答应着出去了。 谁知晚上贾琏回来,劈头先问今日之事。凤姐道,“哪个嘴快的和二爷说了不成?” 贾琏道,“都察院里头那些人谁不当笑话传?连五城兵马司的人都知道了,偏生算起来又是我的兄弟,这一日不知多少人来问我内情。” 凤姐便问外头是怎么传说。贾琏便道,“ 如今说甚么的没有?连始乱终弃这样的话都出来了,教我都不知道如何应对。 那些刁民也真是该死,这样的事也是能乱告的么。就算咱们能赢了官司,能压服的外头那些人的口声么。” 凤姐不由噗嗤笑道,“二爷也真是多虑了,又不是你的儿子,哪里用得上你劳心。我今日听说那园子修的差不多了,你可去瞧过了?” 贾琏道,“去瞧过了,大约再有个把月便能竣工了。方才去老爷那边,听说小戏子也都买好了,不出明后两日也就进来了。老爷说教你看着安插。” 凤姐便道,“姨妈原先住的梨香院如今不是空出来了么。那里头十来间房,前厅后舍也都齐全,倒把那帮子人安插在那里好些 。只是还须有人领着才好。” 贾琏道,“这个老爷也已经择了人了。菖儿和菱 儿两个横竖也无事,就叫他俩一道管着此事。老爷说了,一个人只怕有些不周全,故此派了他两个一起。” 凤姐如今并不在意这些小戏子,横竖用完了打发出去就罢,绝不和前世那般留在府里生事。只是贾赦大约也是怕一个人管事弄鬼,有意派了贾菖贾菱两个一道。---横竖不祸害贾蔷便是,别人且不理会。 因又想起一事,道,“不知花了多少银子。” 贾琏笑道,“正要和你说。这回买了十二个小戏子,并割聘教习,置办行头,统共一万两银子也未用完,果然吕先生荐的人是可用的。我已经和芸儿说了 ,教他做个三万两的账目,多出来的两万两就入进咱们自家的库里就罢了。” 凤姐点点头,道,“ 今儿珍大嫂子打发人来请我和太太明日过去赴宴。我想着也并没有甚么事,明儿就过去乐半日罢了。” 贾琏并不在意,道,“你只管去便是。我听说蓉儿大约是要议亲了,只怕请你们过去商议也说不得。”一边搂住凤姐笑道,“何必理会他们,咱俩先乐乐。” 谁知到了第二日,邢夫人因着要和郑嬷嬷配个泡手脚的方子,又改了主意不去了。凤姐便自带了小红小琴两个往宁国府来。尤氏早就备好了酒席,笑道,“ 可见的如今忙起来了,请了三四回才肯赏脸这一回的。 ”又命银蝶倒茶。“ 凤姐便坐下,笑道,“你还不知道我都忙得甚么?难道竟能看热闹的不成,少不得替他们白白的操些心罢了。” 袭人之事虽说王夫人和贾母不许外传,那里经得住那些奴才们私下议论,故而尤氏也有所耳闻。见凤姐说了,便笑道,“可是那位小爷也太能惹事了。没得教宫里的娘娘生气。” 凤姐不接这话,只端起茶杯,四下看了看,道,“怎的没见红蜻。往常不都在你身后跟着的么。” 尤氏便笑道,“昨儿她觉得有些不适,请了大夫来一摸脉,说是喜脉,如今只在屋里养着呢 。你大哥哥说了,她岁数又小,只怕有些闪失,倒是少出来走动的好。” 凤姐这回是真真吃了一惊。须知尤氏和贾珍成亲多年也并无所出,便是贾珍先前那些侍妾丫头也不少了,也没听说哪个能有了身孕。不想红蜻在贾珍身边这才数日便有了喜脉,可不是罕事。心里虽有些疑惑,只笑道,“果真如此,倒真是一件喜事了。大哥哥这些年自蓉儿之后便无所出,若是老来得子,想必是十分畅怀的。” 尤氏道,“可不是。你大哥哥昨儿乐得一夜都不曾睡好,今儿一大早就打发蓉儿出去请好大夫回来又试了脉,喜脉无疑了的。如今乐得大约去找你们老爷喝酒去了。” 凤姐见她虽然笑着,眼底却有些冷淡,便知她心里不快。只是不能说破,只笑道,“倒是嫂子有眼力,替大哥哥选了这个丫头,果然这才几天便有了喜讯了。 到时候大哥哥自然要承嫂子的情才是。” 尤氏便也笑了,道,“他如今那里还顾得上我。方才临走的时候,还想着给红蜻屋里再添两个丫头,只怕不够服侍的。 又怕红蜻吃错了东西,还要另外给她立个小厨房呢。” 凤姐笑道,“多年没这样的动静了,也难怪大哥哥得意。”一边向身后道,“小琴出去和在他们说一声,回府教你平姨娘打点一份贺礼来,送给红蜻贺喜。” 小琴答应着去了。尤氏听她提起平儿,叹道,“终究是没人及得上平儿。倒是你有些福气。” 凤姐看一眼银蝶,笑道,“银蝶也是个好的,嫂子也是有福气的人了。”又说,“昨儿听我们二爷说 ,蓉儿要议亲了,不知道真假。” 尤氏道,“果然要议亲了的。前儿有人提了谢家的小姐,虽说是庶女,听得性格相貌都是一等的,何况和咱们家久有往来的,你大哥哥就点了头了。” 凤姐一时想不起哪一家,尤氏便道,“就是定城侯家的。” 凤姐便知是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家的姑娘了。 论起来娶得是继妻,门第家世倒也配得上,难怪贾珍肯点头。只是不知这位姑娘是否能有可卿的妩媚婉转,这么想着,不觉笑了。 忙道,“果然珍大哥哥是有成算的。庶女也好,我们家二姑娘可不就是庶出,如今太太不是一样的疼爱,瞧着比嫡出的也没甚么分别了。只怕多少嫡出的小姐也未必能有她那样的容貌和性格。” 这说的是迎春。尤氏点点头,道,“这倒是的。我瞧着你们太太如今是真心的疼爱她,日后要嫁人必定也有一副厚厚的妆奁了。” 一时想起惜春,笑道,“如今我们家姑娘倒多承你太太和二姑娘照应着 ,听说过的很好。我过去了几回,瞧着她也是真心欢喜的样子,倒比先前活泼了好些。和我说起话来,也不似先前那么冷淡淡的了。到底是跟着你们教养的格外好些。” 凤姐忙笑道,“这话传出去了没得教老太太和二太太生气。我只当没听见罢了。” 尤氏笑道,“如今外头谁不笑话他们二房的家教。只不过碍着贵人的体面,不敢明着议论罢了。薛家为何急着搬出去,可不是要早早撇干净了的意思么。” 提到薛家,凤姐也微微笑了笑,道,“我那薛家表哥也不是省事的,比宝玉倒是更坏了些。 可惜薛大妹妹那模样性子都是顶好的。” 尤氏撇嘴道,“那又如何。谁不知道她那哥哥是个什么人物,差不多的人家谁肯娶回去生事。说是有钱,如今谁不知道他家那些买卖一日不如一日起来,薛大傻子又成日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胡混,便是家有金山也架不住坐吃山空的。 前儿我还听说竟要和忠顺府的长史官竞买田庄,亏得那主家是有眼色的,直接把庄子卖给了长史官那边,才不致闹出事来。纵使这样,听说薛大傻子很是不满,在外头说了许多不知高低的话,连你大哥哥听说了,都觉得十分不妥,劝了他几句,见他不听,只得撒手走开了。忠顺府里头的人岂是好惹的,那薛大傻子得罪了他家,日后还不知怎么样。” 凤姐也早知此事,只笑道,“横竖不与咱们相干就是。何必操这闲心。” 说话间小琴回来,后面跟了个婆子,捧着贺礼。凤姐便笑道,“我和嫂子正说话呢,你给红姨娘送过去罢,就说我怕扰了她清净,就不过去了。教她安心养胎,等欢喜了我自然还有厚礼的。” 小琴答应着去了。尤氏道,“你倒乖觉。”凤姐笑道,“若是嫂子有了喜讯,我必定亲自到屋里瞧得。” 说的尤氏有些红了脸,道,“越发没个正经话了。你若是有了喜讯,我也必定亲自过去瞧你,还给你备一份大礼。” 凤姐也不觉脸上红了一红,方欲说话,却听见外头一片声的喊了起来。 尤氏也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便命银蝶出去瞧瞧 。片刻银蝶回来,道,“奶奶,焦大又喝醉了,在外头乱骂呢。” 尤氏便皱皱眉,道,“上回塞了他一嘴的马粪,难道还没长记性。他又乱骂什么?” 银蝶道,“奴婢不敢说。” 尤氏便知必定无甚好话,也不接着问了。 凤姐也只做不在意,笑道,“早教你远远地把他打发出去就罢了,偏要留在跟前惹气。既是有些功劳的,何不送到庄子上好生将养着,也算咱们知恩图报了。还要留在府里当差劳碌,教外人看着也不像。何况他那岁数,能干些甚么事,不过添乱罢了。咱们家如今的光景,别说一个这样的人,便是十个也是养得起的。” 尤氏叹道 ,“ 你说的倒是容易。你又不是没听说过那个奴才的脾气,稍不顺心就吃的烂醉,连你大哥哥都敢骂的。去了庄子上岂不是更无法无天起来了。” 凤姐笑道,“横竖眼不见心不烦,何必管他在外头如何。那些庄子上的庄头都是各自为王的,谁会买他的帐。到时候自然不必咱们操心这些事的。” 尤氏想了想有理,道,“倒宁可这样了。待你大哥哥回来我和他商议商议便是。” 两人便又说了些闲话。用了晌午饭, 凤姐便起身告辞。回去路上便问小琴,“今儿那焦大在外头骂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高考第一天。 十年寒窗苦,只为一刻甜!都要加油哦! 第90章 且说听凤姐问起焦大之言,小琴便低了头,道,“奴婢不敢说。” 凤姐笑道,“有甚么不敢说的,又不是咱家的事,眼前也没有外人。”见小琴微红了脸,便道,“莫不是淫言秽语的你说不出口,那就罢了。” 小琴红着脸,小声道,“他说,如今东府里如今这些人都只管偷鸡摸狗,不知廉耻。老的爬小的烝 ,他情愿早几年死了伺候太爷去,倒强过看见这些事。”说着声音越发低了。 小红是没念过书的,如今虽也跟着小琴学了几天识字,听了这话终究还是不懂,只看着凤姐。 凤姐前世吃了没念书的亏,此番回来得空便同着小月小琴一处识字看书,倒是一听便懂得了,心想怪道银蝶也不敢说,这岂是能浑说的事。 见小红犹不明白,也不欲她知道了添些心病,便笑道,“不过是嫌他们府里的爷们不上进混闹的意思。只是老小子也太没个王法了,主子好不好终究是主子,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奴才胡唚。 便是他当年有些功劳情分,也不能倚仗着这些就不顾体面再三再四的闹起来。 亏得珍大哥和蓉小子有那气性能忍下来,只怕这回也忍不住。” 小红和小琴便知这话是另有所指的,忙一齐道,“奶奶说的是。” 说话间回了屋子,平儿迎上来伺候换衣裳,笑道,“珍大奶奶请奶奶过去可是有甚么事么。” 凤姐便把红蜻有喜的事说了。平儿也微微吃惊,半日道,“不想她却有这样大的福气。珍大爷自小蓉大爷以后就没添过子嗣,漫说添个小爷,便是添个小姐,珍大爷必定也是喜欢的紧。” 凤姐听了,微微冷笑道,“是福是祸还定不得呢。” 便又提起焦大今日骂的话来,道,“他是说老的爬灰,小的烝乱,你想想,还能说得是谁。 这老东西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平儿惊得瞪直了眼,半日才叹口气,道,“珍大爷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要出大事。” 凤姐笑道,“你只放心罢。红蜻是有些手段的,便是珍大爷亲耳听见了这话也未必信。况且他那脾气你是知道的,旁人谁敢在他跟前嚼舌这些,可不是上赶着找死呢么。 那些奴才都是有些心计的,才不会自寻没趣。” 想了想笑道,“只怕珍大嫂子又该头痛了。小红出去和你爹说一声,教他留心着那边的动静,若是东府里头把焦大遣送到外头庄子上去,教你爹还须想些法子保住他那条老命才是。 好歹也是替咱们贾家祖宗出生入死过的人,总不能就看着他自生自灭,教外人瞧了没得寒心。只是嘱咐你爹仔细些,别走漏了风声,没得教东府和二房那边知道了生事。” 小红自小听那些戏文便最爱听忠义二字,见凤姐如此说了,心里也不由暗暗动容,敬佩凤姐如此仁厚,忙道,“ 奶奶放心。我这就出去说。”一边匆匆退出去了。 平儿不解,道,“奶奶何必操心东府里那些闲事。 好不好都是他们家的家事,没得好处就罢了,反落个抱怨倒是不值当的。” 凤姐道,“咱们两个人就算三头六臂 ,也不能照管的过来这么大的家业。若是想身边的人忠心不二,必定得做个样儿给他们瞧了才是。如今咱们连焦大这样的都肯照拂,你说林之孝和来旺这样跟着咱们办差事的人,日后肯不肯更忠心些呢。” 平儿会过意来,笑着点头道,“果然奶奶想的长远,可不是这样。说起来还是咱们这边仁厚些,赖爷爷当日有了那些功劳,老祖宗如今待他们家也是一等一的好。穿金戴银驱奴使婢的,外头多少小门小户的主子奶奶还赶不上呢。” 凤姐嗤了一声,道,“谁敢比他们家呢,哪一回赖嬷嬷进来,在老太太跟前不都是比我和珠大嫂子还多了些体面。奴才能做到她家那份上,也算顶了天了。赖大两口子就不必提了,阖府里还有不奉承他俩去的么。” 平儿笑道,“横竖奶奶如今也削了他们夫妻的权柄,只在老太太那边管些荣庆堂的事,我瞧着倒也安分了许多了。” 凤姐哼了一声,欲待再说,外头丰儿进来门口道,“二奶奶,林姑娘来了。” 果然门帘起处,黛玉笑微微 的走了进来,后面跟了郦嬷嬷和醉墨。凤姐忙笑着站起来道,“妹妹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一边向平儿道,“命小月烧好茶来吃。” 郦嬷嬷也上来见礼毕,都分宾主坐了。黛玉便道,“今日天气颇好,便想着过来姐姐这边走走,许久也不曾瞧过侄女,倒也有些想她。” 凤姐便问瞧过老太太了没有 ,黛玉笑道,“先去给老太太请的安。瞧着老人家精神有些不大好,故此坐了片刻便出来了的。太太那边也请了安了,因说往姐姐这里瞧瞧,方才过来的。”说着看一眼身后。 后面醉墨便递上一个匣子来。黛玉笑道,“带了几样小顽意,留着给侄女顽罢。” 小琴上前接了,递至凤姐眼前打开,里头果然是些拨浪鼓九连环一类的顽器,只是都是金镶玉琢的,一打开便宝光熠熠。 凤姐便笑道,“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那里用得起这样贵重的顽器,妹妹不若留着日后转送别人罢。” 黛玉道,“大姐那样灵秀的孩子不配用,谁还配呢。况且这原也不是我的东西,是我们太太前儿打发人给我送了一箱子,今儿要过来瞧姐姐,就随手挑了这几样拿过来了。” 凤姐最喜黛玉说话不藏着掖着,不用多费心思,便笑道,“你家那太太待你倒好。倒是林姑父有福气了。” 黛玉看一眼郦嬷嬷,方笑道,“太太待我自然是极好的,待府里那些下人也都是和气宽厚的。故而如今家事都交与她管了,我倒是得了闲多些。只怕以后常有空过来姐姐这边坐着的,凤姐姐只不许嫌烦才是。” 凤姐笑道,“我求之不得呢,只怕妹妹不肯多来。今儿莫若在这里用了饭再回去罢,到时候我多打发些人送你便是。” 黛玉并不推辞,笑着应了。郦嬷嬷因问起郑嬷嬷可好,凤姐笑道,“如今我们太太一日也离不得郑嬷嬷,倒是大姐都靠后了些。小月带着这位嬷嬷过去荣禧堂那边找郑嬷嬷说话去罢。再和太太说一声,晚饭一起吃罢。” 郦嬷嬷便笑着起身跟着小月出去了。醉墨也笑道,“奴婢出去寻小月姑娘说会子话。”黛玉笑着点头,道,“倒是问仔细些,上回那个玫瑰糕总也做不好,白白学了半日。” 醉墨笑道,“知道了。这回奴婢必定细问问的。”说着便也出去了。 黛玉这才向凤姐道,“前儿在家里忽然听说袭人死了,倒是唬了一跳。好端端的一个人,怎的就死了的。姐姐可别哄我,我才不信她那性子肯去畏罪自尽。” 凤姐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这鬼灵精。”便略略的把袭人之事说了一遍,并不提起探春二字,只说是宝玉屋里的婆子告发 的。因着黛玉终究是闺阁女子,有些枝节也便隐了去。 说毕笑道,“这样的事也不是稀罕,哪个大家子也是常有的。只是不想素日瞧着最老实本分的竟也有这样的胆量。” 黛玉如今有那几个嬷嬷指教着,对这些内宅阴私也听了一些,并不十分惊异,只皱皱眉,道,“怪道瞧着老太太精神不大好,只怕也是被气恼伤了。亏得二太太有些手段,处置的倒也干净。只可惜了袭人一条小命,死了还要连累她家里人。” 凤姐知道黛玉虽然嘴上利害些,心肠却格外比别人软,便笑道,”妹妹也不必怜惜她了,这也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反倒日后咱们要拣择奴才的时候,更该用些心才是。” 黛玉点头受教。这时只听门外脚步声响,迎春和惜春一起进来。凤姐便知自然是郦嬷嬷过去被她俩瞧见了的缘故,笑道,“刚想着和林妹妹说说体己话,你们两个就赶着过来了。” 惜春数日不见黛玉,上来拉着手笑道,“林姐姐可是偏心的很,来了就先往嫂子院里来,亏得我成天想着你。” 迎春忙笑道,“四妹妹如今越发娇惯了。自然是应该看过嫂子再过去寻咱们顽的,林妹妹别听她混说。” 惜春如今跟着迎春住着,日子过得自在快活,自然越发心直口快起来。黛玉自家性子原本就是爽利的,自然偏爱惜春一些,便笑道,“正要和凤姐姐过去瞧二姐姐和小妹妹的,不想你们倒先过来了。如今我得闲了,以后自然常过来顽的,妹妹不必抱怨了。” 惜春笑道,“当真?”黛玉便把如今府里是继母理事一节说了。惜春想了想,道,“林姐姐,你那继母会不会欺负你?她要是欺负你了,你就来这边告诉我,我去替你出气。” 说的屋里几个人都笑了。凤姐笑道,“果然是个孩子。你姐姐是林姑父的掌上明珠,谁敢欺负她的。何况继夫人也是大家子出来的,哪里会干出那么小家子气的事来。” 黛玉也笑道,“这也罢了。只是你若是个男人,说出这话来也倒也有理。如今你还没我个子高呢,说出这话来,真真好笑。”说着握着帕子笑起来。 迎春也微微笑着,见惜春红了脸,忙拉着她坐下,道,“妹妹虽是好意的,只是教有心人听了去,反倒不好了,以后万不可说这样孩子话。我听说林妹妹的继母是忠顺王妃娘家的 ,自然也是规矩严谨的,哪里就会行出那样的事来呢,必定是贤惠端庄的了。” 惜春见她们都笑自己,便咕嘟了嘴,道,“我再长两年,未必就没有林姐姐高。昨儿戴嬷嬷还说我必定能比二姐姐高些呢。” 凤姐忍着笑,道,“那是的。谁敢说四妹妹长不高,我必定重重的罚她。你们过来时太太作甚么呢。” 迎春道,“老爷方才回来了,说是外头吕先生的夫人有些不好,教太太打点些好药材包了拿出去。太太正和王嬷嬷还有郑嬷嬷在那边打点呢。” 凤姐便起身道,“我过去瞧瞧,你们只管在这边自在说话。等下吃饭了打发人过来请你们。” 又向平儿道 ,“去咱们库里拿一根山参出来。吕先生如今也是老爷的至交了,又是琮儿的师傅,咱们也该有些意思。”平儿依言进去,片刻拿了个匣子出来。 迎春道,“不若我们一起过去罢。 我新得了一副棋,握在手里好使的很,林妹妹和我手谈一会子去。” 惜春便帮腔道,“是老爷在外头得了的,回来就拿给二姐姐了。我瞧着那棋子都是上等的玉料,质地当真好的很呢。” 于是黛玉也起身,一齐往荣禧堂这边来。 果然邢夫人正和王善保家的打点出一大包药材来,郑嬷嬷和郦嬷嬷在一旁帮着挑拣,预备拣出几样好的送出去。凤姐便接过平儿手里的匣子也放进去,笑道,“也没有别的,这支参是外头新得的,我想着总比那些陈的好。太太别嫌我多事。” 邢夫人笑道,“有这样好东西我还嫌甚么。方才老爷进来说,吕先生的家眷身上不大好,教我打点几样好药材,送给他也算一点子心意。我想着老爷如今和他交好的很,自然不能太简薄了,故而正和嬷嬷们挑着呢。” 说着打起包来,命王善保家的拿出去给小厮们送过外边书房去。 这边郑嬷嬷正和郦嬷嬷夸赞邢夫人诸般大度谦和等语,两个一唱一和,夸得邢夫人面色红润神清气爽,便也大气的说道,“如今宫里的娘娘要回来省亲,二老爷又是个不理事的,宝玉就不用提了,不惹祸就算好的,外头诸般大事可不都是我们家老爷顶着呢。亏得还有这位吕先生和东府里珍儿几个帮着,外头那个园子也算修建起来了 。 如今他的家眷有些不好,可不该多多帮衬他才是。” 凤姐笑道,“太太说的自然是正理。这位吕先生算起来还是琮儿的启蒙恩师,琮儿如今懂事明理,想来也有先生的功劳的。” 提到贾琮,邢夫人越发得了意,笑道,“过些日子便是县试府试和院试之期,吕先生说琮儿年纪虽小些,下场试试却也无妨。 这几日我正吩咐厨房里多加些菜,好生给他补补身子骨,预备去比试呢。” 凤姐听了也觉喜悦,笑道,“去试试也好。当年珠大哥哥不就是十四岁进学的么。琮儿虽说小了两岁,也未必就不能中个案首回来呢。” 郑嬷嬷和郦嬷嬷是何等有眼色的人,也在一旁说了许多吉利话,哄得邢夫人越发喜悦起来。 这边黛玉和迎春手谈,惜春只在一旁看着。 其乐融融的功夫,外头报三姑娘和云姑娘过来了。 原来探春这几日心中有事,命司棋翠墨几个格外留心外头的动静。听说黛玉来了 ,往凤姐院里去了,便欲过去说话。想了想不叫上湘云倒不好看,便命小丫头子请了湘云一起过去。谁知过去了才知道黛玉几个又过来荣庆堂了,于是便跟着又赶过这边来。 惜春和湘云不大对盘,好在面子上还过的去,见她和探春一起来了,也只得起身笑着问好。黛玉和迎春也都笑着站起来。 探春忙笑道,“听说林姐姐来了,我和云妹妹便过来凑个热闹。二姐姐和林姐姐别嫌我们烦才是。” 迎春笑道,“三妹妹越发外道了 。可巧我不是林妹妹的对手,你来帮着我些。” 黛玉见湘云站在一旁有些不尴不尬的,心里略略的也有些可怜她,便笑道,“云妹妹过来我边上坐着,也帮我瞧着些,总不能二姐姐和三妹妹两个欺负我一个。” 湘云得了台阶,心里也有些感激黛玉,便笑着过去坐下,看黛玉和探春手谈。心里却想着先前方才听了一言半语的闲话,原来袭人竟是已经死了的。当初年少时她也曾伺候过自己几年的,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处处都是温柔细致的,不想忽然就说是犯了偷盗。没几日竟传回来了死讯。 只是在鸳鸯跟前提起来,见她颇有些忌惮的神色,便知此事必定另有蹊跷。再听说宝玉屋里那些大丫头只留下了晴雯和麝月,湘云心里便愈发起了疑心。 想着若是有些不好的风声,自己偏也是跟在老太太身边住着,和宝玉也是自小厮混了这么几年 ,若是外头议论起来,自己的清白置之何地。 再者这些年老祖宗单单的待自己好,不闻不问叔叔那边的几个姐妹,家里的姐妹们见了自己也是颇有微词的。 连带着婶子也越发的不爱待见自己了,每次回去都是不凉不热的。 越想越觉得自己如今是骑在老虎背上,下不去上不来。今日听说黛玉来了,原本也懒怠出来的,只是探春打发人问了,也便跟着一同过来了。 进来先不露痕迹的打量了黛玉,见她比着当日在贾府之时 气色好了许多,不觉又想起自身,便更加有些灰心。又见黛玉亲热,心里竟不觉有些酸,忙装作四下看,硬生生的把眼泪憋了回去。 探春原也是打算过来探听些消息的,只是碍着黛玉如今是贵客,倒不好乱打听,只得耐着性子且先下棋。 下了半日棋,前边小丫头子来请姑娘们过去用晚饭,几个姐妹才收了棋,一起往前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今年的作文题目,真是太有才了。 第91章 书接上回。且说众姐妹们一齐往前头来,只见已经摆好了桌子,邢夫人和郑嬷嬷郦嬷嬷戴嬷嬷并王善保家的在一处,黛玉迎春探春惜春湘云几个在一处,黛玉又硬拉了平儿也过来一起坐着。凤姐只在这两边穿梭往来说话,邢夫人便笑道,“你自去和姑娘们吃酒去,这边有我呢。” 郑嬷嬷便笑道,“太太当真拿着二奶奶当亲闺女一般的疼。”戴嬷嬷如今和郑嬷嬷时常一处做些针线说话,也笑道,“太太疼二奶奶和二姑娘都是一样的,只是如今疼琮哥儿和大姐儿偏多些。” 说的桌上诸人都笑了。邢夫人也笑道,“ 他俩个还小呢,自然是要多疼些了。” 凤姐也笑着,过来挨着黛玉坐下,笑道,“今儿这些菜都是小月那丫头领着他们弄出来的,妹妹瞧着那几样南边的菜式,若是有中意的,等下教人另外装个食盒,回去孝敬你们太太和林姑父尝尝。” 黛玉笑道,“样样都是好的,小月的手艺还有何可挑的。只是我们太太是不吃外头的东西的,一切饮食都有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弄,拿回去也是白糟蹋了。倒不如我在这里多吃些也就是了。” 凤姐听这话大有深意,见探春在一旁也看了过来,忙笑道,“妹妹难得过来一趟,倒要陪着你多喝一盅才是。”说着亲自拿起酒壶给黛玉斟满了,趁势低声道,“你们太太是忠顺王妃的亲族,自然也非等闲之辈,有些与众不同也是难免的,妹妹只要敬而远之便是了。” 黛玉点点头,也悄声道,“ 如今我也只是每日过去请安就罢了。太太待我倒是和善的,只是她终究是长辈,倒不好多亲近的。横竖我那屋里有两位嬷嬷,还有碧落醉墨雪雁几个一起说话做活计,倒也不闷 。” 凤姐也知有两个嬷嬷并林姑父一力护持,黛玉在自己府里总比在这边安稳许多,虽说多了个有些来历的继母,大事终究还是要林姑父拿主意,谅她也不敢薄待了黛玉。何况但凡有点心机手段的,面子上偏要做的滴水不漏才是,倒不必耽心黛玉会受了委屈。 只是继母再好,终究不是亲娘。这么想着,不觉又想起自家的大姐来。想起前世,不觉在袖子里攥紧了手掌,暗暗发誓这一回必定要给大姐谋一个花团锦簇的前程。若是这一番再有人想把主意打在大姐头上,说不得就要令他们去死一死。 探春方才见凤姐和黛玉说些体己话,忙知趣的扭头只和湘云说笑了两句,眼睛却瞟着这边。见她俩各自吃酒,便笑着向黛玉道, “先前听说林大人的千金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还教我疑惑了半日究竟是何方神圣。不想竟是林姐姐,倒是赏脸吃我们一杯酒罢。” 这话倒不是空穴来风。只因先前如海大喜那日,忠顺王妃在人前极口的夸赞了黛玉,外头那些人家自然都跟着传说起来,这些时日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林大人家里有一位绝色的嫡小姐。 便是时常往贾府往来的那几家,也有意无意的提起林家小姐来巴结贾母和邢夫人。 故而探春今日有这一说。 黛玉便红了脸,笑道,“三妹妹越发促狭了。 二姐姐给她一下子。” 迎春笑道,“三妹妹说了实话反要挨打,可是没理的事。 前儿也没给妹妹贺喜,我也正想着贺妹妹一杯呢。”说着也举起酒盅来。 惜春自然更是热络,直接拿着酒盅凑到黛玉跟前,笑道,“林姐姐如今是京里数得上的美人了,自然要贺一贺的,快快吃了酒再说别的罢。” 一时连邢夫人那一桌子都跟着笑起来。 热热闹闹的吃罢了晚饭 。黛玉起身告辞, 凤姐便命多派人手好生送回去。送至门口刚要上车,王善保家的端了一个匣子匆匆出来,笑道,“这是太太给林姑娘的。” 黛玉笑道,“长者赐,不敢辞。只是舅母厚爱有些不敢当。” 凤姐便接过来,递在醉墨手里,笑道,“前儿听二爷说外头有个手艺奇巧的匠人,太太便命他出去打了些新样子回来,二妹妹几个也都有的,这一套是专意要给妹妹的,妹妹只管收了便是。” 如今邢夫人今非昔比,出手也比先前大方许多。黛玉不是那等扭捏矫情的人, 便笑道,“等我下回再来亲和舅妈道谢。 ”说着告辞而去。 凤姐诸人也都各自散去。平儿一贯是细心的,回屋便和凤姐说道,“听林姑娘的口风 ,她们家那位继夫人只怕也非等闲。奴婢倒有些耽心。” 凤姐笑道,“ 林妹妹如今也是管过家事的人,又有那两位嬷嬷帮着,想在她跟前闹鬼,且还早呢。今儿你瞧见云姑娘的气色了没有,我瞧着倒是不大好。” 平儿道,“前儿翠缕也在我跟前含混说了几句,云姑娘只怕也想要搬回去了。只是老太太不知作何打算,却不肯撒手。” 凤姐端起茶盏,笑道,“还能做甚么打算,不过是为着她那心肝宝贝罢了。如今林妹妹越发是高攀不上的了,宝姑娘也不大肯过来走动,自然要扣着云姑娘好给宝玉解闷的。” 正说话间,外头林之孝家的进来回道,“姑苏那边已经送过来十二个女孩子并教习行头。依着二奶奶的意思,都安置在梨香院住下了。日用出入银钱那些事,都有小菖大爷和小菱大爷总理。” 这些凤姐和贾琏都是事先议定过的,便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和他们说,好生用心照管着,别弄出什么差错来,虽说只是几个小戏子,难保哪个能入了贵妃娘娘的眼 ,他俩也跟着沾光也未可知。” 林之孝家的笑着应了,又道,“采访聘买得十个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连新作的二十分道袍也有了。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文墨也极通,经文也不用学了,模样儿又极好。------” 凤姐听到妙玉二字,心里不由一动,放下茶盏,故意问道,”也请了来么?” 林之孝家的笑道,“二奶奶且听小的说。她师父因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岁便带了她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她那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偏生于去冬圆寂了。妙玉本欲扶灵回乡的,他师父临寂遗言,说他‘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所以他竟未回乡。 如今还在西门外住着。 小的原想请她过来,她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因此小的来求二奶奶个示下的。” 须知凤姐自从修建省亲别墅之日,便记起妙玉这一节来。前世因着不喜她清高自傲的性子,和她并不热络。只是此番回来,却另有些打算。 妙玉虽说性子清高些,心机却并不深沉,要拉拢过来绝非难事。何况她出身那样豪富的大家,虽说当日为了避祸入了空门,父母渐次也被族人算计亡故,可若是自己肯出头助她还俗,要拿回她家的产业也在一念之间。 那时她那性子岂能管家,自然这一大笔还要落在自己手里。 只要好生供养她富贵荣华一世,也不算亏了阴德。可惜前世去她那庵里数回,从未留心那些器皿物件,如若不然,只怕前世就该另有些打算----也罢了,前世纵使是弄到手里,最后也不过是被抄了去,自然还是这一世能拿得住些。 这么想着,便笑道,“她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骄傲些,就下个帖子请来何妨。你拿了帖子亲自去请,就说我和太太都是十分仰慕她师傅的。多给她说些好话,去的车轿也都要好的。” 林之孝家的答应了出去,命书启相公写请帖去请妙玉不提。 果然妙玉见荣国府门第却也如此谦逊,心里便多了几分悦意。何况原就想着依傍这样的人家保全自身的,自然也就顺水推舟的过来了。 且说过了几日,贾芸来回贾赦和贾政贾珍,道,“园内工程俱已告竣,只等老爷们进去瞧了,倘有不妥再行改造,好题匾额对联的。” 贾赦便和贾政笑道,“这匾额对联倒是一件难事。论理该请贵妃赐题才是,然贵妃若不亲睹其景,大约亦必不肯妄拟,若直待贵妃游幸过再请题,偌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也觉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 贾政深以为然,想了想道,“据我想来,如今且按其景致,或两字,三字,四字,虚合其意,拟了出来,暂且做灯匾联悬了。待贵妃游幸时,再请定名,也算两全了。 只是我素日于这上头平平,兄长和珍儿想来也都不擅这等怡情悦性文章,不如请了雨村过来,帮着拟一些罢了。” 贾赦因着先前吕乃友说的那话,甚是不喜贾雨村,听贾政如此说,便道,“他如今也是在外头忙得很,何必添乱。况且论起大才来,吕先生倒似更胜一筹的,倒不如请了吕先生过来也就罢了。如今他家里 夫人有些病症,这几日想来也不大畅怀,正好请了来疏散疏散心胸。” 贾珍如今和贾赦是一气的,便也笑道,“这样甚好,何必再等雨村。” 贾政原是随口一说,见他俩都推吕乃友,想想也便点头。贾赦便命外头小厮去请,说道,“就说我和二老爷并东府老爷都等着的。” 果然时候不长吕乃友过来了,身后却还带了贾琮贾环两个,笑道,“ 听说老爷们要题咏山水,便想着带他们一起过来凑个趣。” 贾赦见贾琮来了,便命过来自己身边跟着,摸着他的头 笑道,“时常 的听先生夸你,今日倒要好好考较你一番才是。” 贾政原也听说贾赦如今待这个庶子颇为亲近,今日见了方知传言不虚。不觉看一眼贾环,见他正眼巴巴的瞧着自己,孺慕之情溢于言表,心里也不觉一动。 因着这些时日赵姨娘脱胎换骨一般的柔媚温顺,服侍的贾政身心舒畅,再看贾环那酷肖赵姨娘的五官相貌,自然比以往添了些喜欢。 且如今贾环在学里书念得多了,又得吕乃友数番开导,气度自然也不似先前猥琐,举止也是大方有度,贾政瞧着倒也并不碍眼,便也叫过来道,“前儿听你姨娘说近来你颇知道用功,今日也须得考较你一番。” 贾环自来不曾得过父亲一句好话的,今日忽然间父亲肯和颜悦色的同自己说话 ,竟有些莫名的心酸,不觉眼圈便红了一红,低头道,“儿子必定好生应对,父亲放心。” 贾珍见他们两家都是父慈子孝的情形,便在一旁笑道,“这样风雅的事,岂能少得了宝兄弟。倒不如打发人去把宝兄弟也请过来,一起进去逛逛的好。 ” 因着王夫人下令封了口,无人给赵姨娘传信,因此贾政也并不知宝玉和袭人之事。听贾珍提起宝玉来,便也想起有些时日不曾见着这个儿子了,遂打发小厮去叫。 谁知片刻小厮便独自回来了,道,“禀老爷 ,宝二爷又病了的,说是不能来。” 贾政便皱皱眉,道,“隔几日便要病一场。 这个不争气的孽障。”说完便带了贾环随着贾赦吕乃友这一干人等往园子那边逛去了。 因着这一回贾赦用了心思,又有贾芸贾琏在里头帮着,园子大小虽还是差不多,里头的景致却少了一半,只留了怡红院潇湘馆蘅芜苑稻香村栊翠庵缀锦阁这几处紧要的,剩下那些都是景致亭台,并未大兴土木。逛起来倒也省事了许多,小半日便逛了大半。 贾政往常有王夫人和贾母夸赞宝玉在前,总觉得贾环上不去台面。谁知这半日下来,贾环和贾琮两个都是锦心绣口,倒不由得对贾环有些刮目相看。出来直接摘了自己身上一块玉佩赏了贾环,道,“这是你祖父当年给我的,因着我做了一首好诗,一时高兴便给了我。今日便给了你罢。” 贾环忙接了,一时不由得又红了眼圈,道,“儿子必定好生念书上进,不辜负父亲厚爱。” 贾政见庶子如此知情识趣,一时又想起宝玉来,想着素日里老太太和王夫人那般的疼爱,他反倒不知上进,有事无事的装病逃学,心里越发不喜起来。 且说宝玉这回却并非是装病。袭人的死讯 虽说贾母和王夫人意欲瞒住宝玉这边,奈何凤姐早命小翠装作无意的在晴雯跟前漏了出来。 晴雯虽说素日里和袭人不大对盘,终究是心软的,见她出去了也觉不忍。如今又听说她竟死了,又背了个偷盗事发畏罪自杀 的名声,更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终究是忍不住便和宝玉说了此事,却不说是小翠漏出的,只说是外头听几个婆子议论。 宝玉原就存了些心病,不说这些年袭人在身边细心照管处处妥帖,只想起两人背地里做下的那些勾当,也是十分眷恋难舍。原想着等母亲和祖母气消了,撒个娇儿陪个小心,不求能接回府里来,只求在外头能时常见一面也好,。 谁想没几日竟等来了这样的噩耗。宝玉原是娇养惯了的,哪里经得起这样的事,当天夜里便发起了高烧,满口胡话,只吓得晴雯和麝月两个手足无措,慌忙过来荣庆堂这边禀告贾母。 贾母便命外头赶紧请大夫来瞧。因着大半夜的闹腾,那些小厮婆子都十分不满,暗地里抱怨宝玉多事,只不敢在明处说罢了。待大夫来了把了脉瞧了,便说是受惊过度郁结于心等语,给开了个方子,嘱咐好生将养也就罢了。 外头鸳鸯便依言回了贾母。老太太心中有数,必定又是为了袭人之事,一时又有些心痛,又有些心灰,便说了个,“知道了。” 只命珍珠琥珀几个也过去帮着用心照管,却并未亲身过去。只第二日天明了过去瞧了瞧,只坐了片刻也就出来了。 鸳鸯跟在贾母身边久了,也能揣摩出一些老人家的心思 。瞧着老太太渐渐地疏远了二房,如今连宝玉也不似先前那样上心,也觉罕异。心里想着眼见着大房是越发得势了,以后倒要多和邢夫人说的上话去才是。 贾政自园中出来,心里终究有些疑心宝玉装病,便往荣庆堂这边来给贾母请安,趁便问起宝玉来。 贾母也听说二老爷方才打发小厮来叫宝玉之事,见儿子亲自过来,也知其意,便道,“宝玉前日夜里大约是魇着了,有些发烧,故此这两日便只在房中养着。 你若是有心,过去瞧瞧他也好。” 听母亲如此说了,贾政便真的往宝玉屋里走了一趟。见宝玉面色苍白大有病容,心下倒是信了,一时也有些怜惜他,便嘱咐了几句好生养着等语,转身出来。 出了荣庆堂不远,却听见那边大树后头有人窃窃私语在说话,仿佛提到宝玉二字。贾政便留了心,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原来却是两个婆子闲来无事磕牙。只听一个道,“不想袭人那蹄子在宝二爷屋里几年,竟能偷下那么多的值钱物件出去,亏得她家里还敢告官,这下子鸡飞蛋打,真是可笑。” 另一个道,“你知道甚么。人家她哥哥在公堂上都说了,他妹子是被灌了药落了胎打发出去的,你想想,要是真的为着偷了东西打发出去的,她家里人哪敢凭空生事?亏得咱们二太太和二奶奶打发人过去打点了,才把这一条人命压了下来,如若不然,还不知道怎样呢。” 这个便道,“这可是扯谎。袭人在宝二爷屋里,谁敢和她做出那样没脸的勾当来?” 另一个冷笑道,“还能是谁?自然是宝二爷了。你没瞧见太太把二爷屋里那几个平头正脸的大丫头都打发出去了么。这是怕袭人走了,宝二爷饥不择食,胡乱下手呢。” 贾政未等听完便气的面如金纸,只差没有当场厥过去。待回过神要去树后找人,哪里还有人在。一时之间只气的浑身发抖,只恨不得把宝玉拿过来立刻打死。 再一想又怕是这些奴才们平白造谣也未可知,便回了自己院里,只命小厮立刻把周瑞叫来说话。 第92章 话说贾政无意间听了些宝玉的闲言闲语,一时怒从心头起,只差没有气死过去。勉强压着火气回了自己别院那边的书房,立刻命小厮去叫周瑞即刻进来。 因着分家以后不同先前,王夫人对自家名下那些田庄子的出息越发上心。周瑞份内是管着春秋两季的地租子,原先在田庄子这一项上也能中饱私囊许多银子。只是今年眼见得江河日下,前几日好容易把这一季的收齐了交上去,却被王夫人盘诘了半日,虽说巧舌如簧全身而退,出来以后也是出了一头冷汗。 回家以后两口子商议了半日, 都觉得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触王夫人的霉头。依着如今的情形,势必要垂头敛翼,才能保全自身。 因此这些时日越发夹紧尾巴做人,平日里无事也不出去瞎逛。 见贾政的小厮来请,只当是自家出了甚么纰漏,忙先塞了一把铜钱探听消息。 可惜那小厮也并不知内情的,只说看着老爷从那边回来便带了些气恼之色 ,过去时须要小心在意。周瑞心里没底,只得惴惴的赶了过去。 进门只见贾政面如锅底,坐在椅子上,看见他进来,也不转弯抹角,直接道,“我听说宝玉房里打发出去了一批丫头,可有此事?” 周瑞一听和自己不相干,那心立刻便松放了,陪笑道,“二爷如今在那边住着,小的许多时日不过去那边了。大约是有这么回事,具体内情小的就不大知道了。老爷要问,不如问那边跟着二爷出门那几个小厮,或者都是知道底里的也未可知。” 贾政皱眉道,“你即刻去传一个过来。”周瑞答应了便要退出去,贾政又喝住,道,“你可仔细!若是敢往里头太太那边传信,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周瑞家的忙说了几个不敢,转身出来往荣国府正房这边寻人。 可巧看见扫云和伴鹤两个正在二门外踢球顽,忙一并叫住,命跟着自己往别院书房里来。 这两个小厮都是茗烟去了之后伺候宝玉出门的,贾政也曾见过几回。见他俩进来,便先哼了一声,道,“我今日有件事要问你们。若是敢撒一个字的谎,你们的小命就别想要了。”说着看一眼周瑞。 周瑞会意,忙使眼色给这两个一齐跪下,自己站在一旁赔笑道,“他两个都是咱们府里家生的奴才,料想不敢扯谎哄骗老爷 ,老爷只管问便是。” 扫云和伴鹤对视一眼,也忙忙表白忠心道,“老爷只管问来,小的们必定如实作答 。” 贾政便道,“我听说宝玉屋里有个丫头平白的被放了出去,没几日就死了,你们两个知道不知道?” 见问到了要紧的关目上,两个小厮都唬了一跳。扫云便道,“回老爷,袭人姐姐是因着偷盗之事被人揭发出来,老太太和我们太太生了气,才把她撵出去的。原想着撵出去也就罢了,不想她回去没几日便羞愤自尽了,我们太太还命人给他家送了几两银子发送的。” 贾政怒道,“你当我是外头那些人,还敢拿这话哄骗我!给我狠狠掌他的嘴 !” 周瑞站在一旁,见自家老爷竟似动了真怒,也不敢怠慢,忙挽起袖子上来,左右开弓掌了扫云十几个嘴巴。 一时之间扫云两边脸便都红肿了起来。贾政便看向伴鹤道,“你且再说此事给我听来。” 不想往常宽厚和善的二老爷发起怒来也是如此利害。果然终究是国公爷的后人,哪有吃素之辈。 伴鹤虽腹诽心谤,脸上却做出诚惶诚恐的神色来,忙忙的磕了几个头,道,“小的万万不敢扯谎!袭人姐姐她不是自尽的!” 说着便把自己听说的袭人是如何被察觉有了身孕,老太太和太太是如何处置灌药撵了出去,后面袭人又是如何蹊跷毒发身故,连花自芳告状,都察院青衣来荣国府提宝玉之事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只是偏不提袭人勾引的前情,字句间只叫贾政认定是宝玉以势压人逼迫了袭人成事的。 末了道,“ 前儿二爷忽然病倒了,他们都说只怕是袭人衔冤回来找二爷托梦,才把二爷吓病了的。只是此事老太太和二太太都吩咐了不许多嘴,小的也不敢过来禀告老爷 ,还求老爷恕罪!” 贾政还未听完,只觉得心血上涌,不觉眼前一黑,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周瑞忙抢前一步上去扶住,回头呵斥伴鹤道,“还不闭上你的狗嘴!” 伴鹤见自家老爷已经快被气晕了,不待周瑞家的说,也自觉的闭了嘴。 见扫云跪在一边两腮紫涨,满眼怨愤,忙丢个眼色过去,令他不可妄动。 贾政半日才缓过神来,气喘吁吁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道,“家门不幸,竟然出了这样不长进的孽障!平日里逃学胡闹也就罢了,居然还闹出人命来! 我们家自祖宗以来,都是循规蹈矩,如今却被人写着名儿告上了衙门,以后我还有甚么脸面教导子侄? “ 周瑞也不敢多言,只站在一旁好言解劝。贾政到了此时哪里听得见去,自己想了半日,向周瑞道,“即刻打发人去老太太那边把宝玉接过来,就说方才老爷和小爷们做了些对子,都在外头一处品评,教他也出去长长见识。病了也不打紧,只坐着瞧瞧就罢了。只要哄出了门,立刻带过这边来,谁敢多说一个字,叫我知道了立刻打死.你也是一样,不许走漏了风声教里头太太知道了。”说着呵斥一声道,“还不快去!” 周瑞知道自家这位老爷只怕是动了真怒,并不敢怠慢,忙答应着出去找人去了。 贾政这才想起地上还跪了两个小厮,看一眼道,”你们两个这样大事不来回我,就该打死。念在你们还有个惧怕,今日暂且饶了你们两个,若是敢回去通风报信,教我知道了,必定不轻饶了你们。 ” 伴鹤忙磕了两个响头,道,“小的们万不敢多嘴!今日之事小的们出门就忘了,老爷只管放心。”扫云也跟着磕了几个响头。 贾政无心和他们多说,摆手令出去。这两个出了门,一溜烟的跑了半日,见前后无人,才停下来。伴鹤便道,“你那脸可还要紧?” 扫云摸了摸自家的脸,只觉得又痛又烧,却笑道,“不妨事。想必宝二爷今日比我要痛上十倍百倍去。只是老爷不许咱们通风报信,想要救他也是有心无力。” 伴鹤也笑了一声,道,“我那屋里有些上好的药,还是先前檀云姐姐给的,等下给你脸上敷了罢。只是你这样子倒不敢回去教他们瞧见了,拿袖子遮一遮先。” 扫云依言拿袖子遮了脸,两个人回了小厮房,伴鹤拿出药替他敷上,道,“只怕还须找些冰块还敷一敷才更好些,你且等着。”说着一径出了门。 却先不去找冰块,瞅人不见一溜小跑绕到西角门那里跑进去,来至凤姐院门口,托了一个小丫头子把小琴叫了出来,小声道,”姐姐帮我回二奶奶,先前说的那事已经都办妥当了,如今二老爷气的不得了 ,只怕闹起来宝二爷吃亏不小。姐姐这边有冰块给我一些,扫云那脸都被打肿了的。” 小琴抿嘴一笑,果真进去寻了些冰块给他,打发他走了,便进来要和凤姐禀告此事。 谁知小红正和凤姐回话,道,“果然奶奶所料不差,东府里第二日便打发焦大往黑山村的庄子去养老。只派了个小厮跟车,谁知那车走到半路便坏了,连人带车翻到了沟里去。亏得奴婢父亲派人跟着,见那小厮自顾走了,便跟在后头把焦大救了起来,所幸只是摔断了腿,性命上并无妨碍的。奴婢父亲就悄悄的在外头找个户可靠的人家,把他安置下来养病,只等好了再说别的。这事并没有旁人知道的。” 凤姐点点头,道,“你父亲做得很好。那老儿吃这一吓,只怕心里也是有数的,只是还须管住他那张嘴, 别在外头胡唚,给咱们惹出是非倒不好了。 ” 说着看见小琴进来,笑道,“你来的正好,出去把旺儿叫进来,我正有话吩咐他。” 小琴笑道,“奴婢也有事回禀奶奶呢。”说着便把方才伴鹤的话学了一遍,笑道,“二老爷只怕是动了真怒,扫云的脸都被打肿了,方才伴鹤还找我要了好些冰块呢。” 凤姐便向小月道,“老太太只怕春困歇中觉,你悄悄的往荣庆堂那边走一趟,看看宝玉屋里作甚么呢 。” 小月答应着出去了。凤姐便命小琴依旧出去传话令旺儿进来。平儿道,“奶奶是想把那焦大放在旺儿那个庄子上么。” 凤姐笑道,“果然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倒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那老小子天生的倔脾气 ,放在外头终究是惹祸根苗,教那些人瞧见了只怕还得算计他。 还是放进那个庄子里躲几年的好。横竖他岁数也大了,在那里头养老也不算委屈了他 。” 便看向小红道,“等下你带着旺儿去和你爹说明白了,叫你爹把人交给旺儿带走便是。省的你爹在外头还得分出人手来理会这事,人多口杂的,走漏了风声倒不好。” 小红应了,笑道,“若不是奶奶仁义,只怕那焦大早就死了的。 也不知道那老货前世修了什么功德,能得奶奶如此体恤他。” 凤姐笑道,“你也不是没听过,当年他也是出兵放马九死一生背着主子逃出命来过的 ,虽说有些那样的毛病,终究也算是有功之人。虽然不是咱们这边的,两府终究是一个老祖宗的,难道我要看着不管么。” 平儿在一旁抿嘴笑道,“奶奶自然是最慈悲的人了。偏生想的又周到。” 说话间外头小丫头子回旺儿来了,凤姐便命他进来,和他说了焦大之事,道,“那边珍大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此事必要做的谨慎,万不可漏出马脚教东边知道了。横竖那庄子是咱们的私产,就叫他在那里养老,你和庄子里那些人吩咐下去,不许去惹他。” 来旺应了,凤姐便命小红送他出去,顺带去和林之孝交接清楚。 这两个刚出去,小月便回来了,道,“回奶奶,方才我过去时,正瞧见二老爷的两个小厮过来,把宝二爷带出去了。我去问了小翠,说是外头老爷们正谈论诗文,教宝二爷也出去跟着长长见识的。” 凤姐道,“老太太知道了么。” 小月道,“老太太中觉还没起呢,想来不知道罢。” 凤姐想了一想,道,“姨妈搬出去也有些日子了,上回去了一趟再就没去过的,今儿可巧得闲,倒想过去瞧瞧她老人家和宝姑娘。平儿和我一起去罢。” 平儿知道凤姐这是要作壁上观,不由笑道,“也好,果真是许久没过去瞧姨太太了。 前儿珍大嫂子拿过来那些茯苓霜还有好些呢,不如就给姨太太拿一包过去罢。” 见凤姐并无异议,平儿便进去拿了一包出来。凤姐笑道,“你这小蹄子过起日子来倒是越发的俭省了。”平儿也笑道,“还不都是奶奶调教出来的么。” 主仆俩相视一笑。凤姐道,“小琴跟着我出去罢,小月在家里看着屋子。若是来人找我,就说我和平姨娘出去了,有事等我回来再说罢。” 小月笑着应了,小琴便出去命外头小厮备了车,外头带了几个婆子跟着,径直往薛姨妈那边去了。 岂知薛姨妈这边另是一种天翻地覆。 薛蟠因着秦钟之事,和薛姨妈又闹了两场,索性夜里也不大回来睡了。只气的薛姨妈肝火上升又无计可施,只恨自己当初不曾好生管教这个儿子,以至于现在野马一般,越想越觉得后半生无依无靠,只在宝钗跟前落了许多眼泪。 却不想自家女儿虽说素日里瞧着心地宽大有些涵养,终究也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女儿家,哪里能做得到遇事不怒不惊。 偏生正是节气更替的时候,不凑巧又引发了哮症 ,两下里夹攻便病倒了。喘嗽的厉害不说,兼着汤烧火热的,唬的薛姨妈也顾不得唠叨,忙忙的请了大夫看视医治。 凤姐过来时便觉得薛府里有些不安宁,可巧香菱从里头出来,便笑道,“你们家里忙忙的作甚么呢。” 香菱见是凤姐,忙上前见礼,道,“我们姑娘身上不大好,太太请了大夫过来瞧了,吃了些药也不济事。如今又换了一个方子,我正要过去帮着他们熬药的。” 凤姐见她脸上焦急之色不是作伪,心里也暗暗叹息可惜了这么个人品只落得屋里使唤,便道,“你只管忙去,我也不过是来寻姨妈说说话,并无别事。” 说着进了屋里,果然见薛姨妈正坐在宝钗床前垂泪。凤姐便上前问了好,才道,“方才在外头问了香菱,说是妹妹身上不大好,到底怎么样呢。” 薛姨妈见凤姐进来,便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命莺儿看座倒茶。 凤姐且不喝茶,只俯身看了看宝钗,见她满面通红,话都不说,呼吸急促,显然病的不轻,心里也微微吃了一惊,心知必定是她那旧疾又犯了。 前世人人都说黛玉是个病秧子药罐子,宝姑娘却是身强体健,是金玉良缘的不二人选。 却不曾想过黛玉不过是先天弱了一些,后头又因着父母早逝郁结于心,客居在贾府那些年,又吃了些加了料的人参养荣丸之流的药材,几下里夹攻才致身子越来越虚弱不堪的。饶是这样,她也并没有虚弱致死,最后也不过是被生生逼死了罢了。 可是宝钗也不见得就是真的身强体健。她那随时都会发作的哮症,只有冷香丸才能压得住。可是那冷香丸只配了一料,早晚总有吃完的一日。那时就算能配得齐全那些乱七八糟的花儿朵儿霜儿雪儿,药引子又从哪里求来?那所谓的高僧只怕早就不知道哪里成仙去了,再想找回来比登天更难。待那药丸没了之日,若是犯了病,又该如何? 这么想着,便向薛姨妈道,“先前还听周姐姐提过,妹妹原先犯了那病,吃一丸自家里配的丸药也就好了。 如今我瞧着妹妹这样子,只怕吃了那药也能有些效验也未可知。” 薛姨妈原是个没主意的人,遇事便只会啼哭,听凤姐提了,这才想起冷香丸来。忙打发莺儿带了同喜出去在花根底下刨出那个旧磁坛,取了两丸药出来,又命厨下用十二分黄柏煎了汤来,亲自喂宝钗吃下去了。 果然过了片刻见宝钗渐渐呼吸平稳,脸上红色也稍稍退了,渐次能开口说话。薛姨妈这才略略的放了一点心,不觉又哭道,“我的儿,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教我怎么处 。” 凤姐见宝钗脸上也带了泪痕,忙在背后扯一下薛姨妈的衣角,脸上却笑道,“姑妈不必耽心,我瞧着妹妹并无大碍,吃了这药养一养也就好了的。咱们倒是别在这里费她的精神,不如过那边坐一会子罢。” 薛姨妈也知她是好意,是耽心宝钗瞧着自己这样子反要难过,也就收了泪,向宝钗道,“我的儿,你且静静的躺一会子,我和凤丫头出去坐坐。”宝钗便点了点头。 凤姐便扶着薛姨妈出来,好言劝道,“妹妹不过是犯了旧病罢了 ,姑妈不必焦心。如今吃了药也好了的,若是姑妈再难过,只怕妹妹瞧了反倒伤感。” 薛姨妈叹道,“也是我方才竟没有想到。亏得你来了提起那丸药,若不然只怕就耽误了她的病。到底我是老了,精神越发不济了。” 凤姐笑道,“姑妈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表哥还未娶亲,姑妈还未抱孙子呢,哪里就能说老了?” 薛姨妈皱眉叹道,“再不要提那个孽障。为了外头秦家那个小子,这些日子也不知和我吵闹了多少回。若不是他闹起来惹的我伤了心,宝丫头也不至一急躁病成这样。如今他在外头这样不顾体面地混闹,以后我们薛家的名声可还要不要了。宝丫头日后要议亲起来,只怕也要被他连累了去。” 说着又不觉垂泪。凤姐暗想薛家如今还有甚名声可言,嘴里却笑道,“我们老祖宗时常说,世人打小都是这么过来的,姑妈也不必过分操心了。表哥如今不过是年轻气盛,在外头有些不妥当的事难免的了,想来日后娶亲生子,自然就回心了的。” 提起这一头,薛姨妈越发伤了心,道,“前些时日也想着给他寻一门好亲的。偏生费了许多功夫,也不能寻到一个可心的人家,白白叫我操了那几日的心。” 凤姐笑道,“千里姻缘一线牵。只怕是表哥的姻缘还未到时候。若是时候到了,只怕姑妈有心要拦着也拦不住的。” 说的薛姨妈心下稍宽,也不由笑了一笑。正要说些别的,只听外头脚步声响,贾府的一个婆子进来回道,“启禀二奶奶,老太太有事急等二奶奶回去说话。 ” 第93章 书接上回,且说凤姐正和薛姨妈闲话家常,外头匆匆来人禀告老太太有急事请琏二奶奶回府。凤姐便知必定是宝玉之事,心里微微冷笑,面上却做吃惊诧异状,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改天再过来瞧姑妈和大妹妹。” 荣国府分家以后,薛姨妈虽说搬了出来,时常也肯打听些那里头的消息。自然知道老太太颐养天年,邢夫人不理杂事,凤姐如今才是内宅掌实权的人物 。何况贵妃省亲之事迫在眉睫,想必那府里处处离不了凤姐也是常情。 因此倒有些欣慰自己这内侄女百忙当中还能顾得上过来坐坐。况且亏得她想起了冷香丸,宝钗才少受了些苦。便笑道,“ 你们那边如今事情也多,倒是先回去罢。等宝丫头好了,教她亲自过去谢你。” 凤姐也笑着说了几句淡话,告辞出门上车而去。 那来传话的婆子是二房的人,见凤姐上了车,忙小声说道,“如今老太太和太太奶奶们都在我们那边,奶奶直接过去便是了。” 凤姐奇道,“怎的都过去了?” 那婆子苦着脸道,“老爷今日也不知为何动了大气,命人把宝二爷从那边哄了回来,在书房里一顿好打。眼瞅着进气多出气少了,那些小厮们怕出了人命,才拦住了老爷,又给我们太太报了信。我们太太便命人赶紧给老太太送信,故此老太太便命小的请二奶奶快回去帮着料理的。” 凤姐便命直接往二房住的别院那边去。 刚下车周瑞家的便迎了上来,脸色颇为难看,小声道,“奶奶您可过来了 !我们老爷把宝二爷打了个稀烂,老太太和几位太太奶奶姑娘们都在里头哭的不得了,二奶奶快去瞧瞧罢。” 宝玉这一顿打原是凤姐替他谋划来的,既是为了给王夫人添些堵心,也是要借机打压二房给府里添些笑柄。因此听了这话只点点头,随口问道,“请了大夫来看了么?” 周瑞家的道,“老太太已经命人请了王太医来瞧过了,说是打的十分利害,虽然与性命上并无妨碍,只怕没有小半年也是起不来的。如今我们老爷还在老太太跟前跪着请罪呢。” 凤姐便忙往里头来。进门果见贾母正坐在里面,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并三春湘云赵姨娘等都在身边围着,各人脸上都带了些泪痕。贾政也是满面泪痕,跪在外间地上,正在苦求老太太保重身体。只说的是声泪俱下。 贾母也是泪流满面,拿手指着贾政,颤声道,“你教我保重身子,对宝玉却能下那样的毒手!他再不好,也是你的儿子,难道你父亲当日就是这么管教你来的?就算他有些不是,你只管小惩大诫一番也就是了,竟然想要把他活活打死,你还敢说教我保重,难道我要看着他死了,不闻不问你才称心么?那你还不如立刻打点车轿,送我和你太太宝玉回南京罢!我们都离了你的眼,你也就清净了!不必拿着宝玉煞性子了!” 这话说的诛心,贾政忙磕头不迭,只说不敢,道,“儿子也是一时性起被气得有些糊涂,下手重了些。好在方才王太医也说并无性命之忧的,母亲只放心罢。” 贾母如今虽说疼宝玉的心有些淡了,终究还是撇不开自小养大的那些情分,故此见了宝玉血肉模糊的样子,依旧是心痛万分。听贾政这话并无痛悔之意,不由得越发生了气。 王夫人在一旁早已经哭的哽咽难止,道,“老爷虽然要管教宝玉,也该看在夫妻份上 。我如今快五十的人了,只有这一个孽障,老爷若是把他打死了,可教我往后怎么处 ?难道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老爷才肯甘心么?” 说着又哭起贾珠来,道,“ 我那苦命的珠儿偏又早死了,若是我的珠儿还活着,便是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这话正戳在李纨的心上,引得李纨也痛哭失声。 凤姐正不知宝玉被打成了什么形状,见这些人都哭得天昏地暗,自己也不好开口,忙从人后溜到邢夫人身后,悄悄拉了拉邢夫人的袖子。 邢夫人虽说也拿着帕子擦眼,那眼里压根就哭不出泪来,因此早就瞧见凤姐进来。见她过来拉自己,便小声说道,“宝玉在里面躺着,你倒是进去瞧瞧罢。”说着又拿起帕子遮着眼。 凤姐便进到里面王夫人的内室,只见宝玉面白气弱趴在床上,果然是有些奄奄待毙的气色,心里倒也佩服二老爷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因着事出突然,只有晴雯麝月两个赶了过来在床边伺候,鸳鸯也站在床边。见凤姐进来,忙一起请安问好。 凤姐便道,“不必虚礼了。宝玉被打的怎么样了。” 晴雯眼中含泪,道,“回二奶奶,我们老爷这回下手有些沉重,二爷的两条腿都被打得稀烂,只怕将养好了也会留下疤痕。偏生老爷是悄悄的把二爷哄过来开打的,老太太和二太太都不知情,只等打完了才知道,赶过来的时候,二爷都死过去了。” 说着不免小声啜泣。凤姐知她对宝玉忠心耿耿,便随口安慰了一句,才向鸳鸯道,“方才王太医来怎么说的?宝玉岁数又小,打的这样沉重,真的没有妨碍么?” 鸳鸯知道这位二奶奶如今位高权重不能糊弄,便拉着她走到一边,小声道,“方才我听王太医和二太太说的那话,只怕宝二爷这腿好了以后也会留下些痼疾,遇上阴天下雨必定会疼痛难忍。这也罢了,只把不能再和原先一样走跳了。” 凤姐心里一动,也低声道,“难道打坏了筋骨了么?” 鸳鸯微微点点头,道,“我们过来的时候,宝二爷从腰以下竟似从血水里捞出来的,奶奶想那是个什么情形。王太医说,只怕这两条腿就算是长好了,也会有些稍稍的长短不一。” 这就是说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宝二爷,日后八成竟要变成一个跛子了。前世今生自己那好姑妈都是一心想教大房绝后,也不过是为了想把那个世袭和家业给宝玉占住。只是这一回事情出来,只怕她那些如意算盘就要落空了罢。 凤姐心头剧跳,忙狠狠的掐了掐掌心 ,不觉痛出了一滴眼泪,才道,“可怜宝玉他小小年纪,就要受这样的苦楚。怪道老太太和二太太那样伤心,二老爷下手委实也太狠毒了些。” 鸳鸯也叹了口气,小声道,“这事老太太还不知道,二奶奶先别说出去才好。等日后宝二爷养好了再瞧罢。我想着二太太大约也是这个想头,故此并没有和一个人说的。晴雯麝月他们也通不知道的。” 凤姐知道王夫人心里还存了些侥幸,只盼着宝玉能恢复如初。何况此事不须自己多嘴,日后总会露出来,因此点头道,“我自然也不会说给老太太知道的,只盼着老天眷顾宝玉,早早的好起来罢。” 说着转身出去,见外头贾政已经不在跟前了,想必是被贾母斥责下去了,老太太见她出来,含泪道,“你方才去瞧过宝玉了,你瞧着怎么样呢?” 凤姐忙道,“老祖宗放心,宝兄弟吉人天相,必定是没事的。方才鸳鸯也和我说了,王太医说并无妨碍,养一阵子自然就好了的。如今倒要先商议一番如何将养才是。” 贾母低头想了一想,道,“我瞧着宝玉如今不宜挪动,倒不好再跟着我过去那边养病。眼下只好就教他在这边住下来。你回去命人把他屋里要紧的东西收拾了, 都送过这边来给你二太太经管着,待宝玉过几日好些了,再接回我那边去接着将养罢。” 王夫人也知贾母说的是实情,便垂泪道,“老太太说的是。宝玉如今这样,委实不宜挪动。就教他先在我那屋里住几日 ,待好些了再说罢。” 一边说着,一面挂念着宝玉,一干人等便又进去瞧了一回,不免又招的贾母狠狠哭了一场。邢夫人见老太太有些脚步虚浮,便道,“老太太今日也乏了,倒不如先回去歇着,明日再过来瞧宝玉罢。想来宝玉如今也须静养 ,咱们都在这里杵着,只怕反给他添了些烦闷。” 贾母听这话有些为自己着想的意思,倒对邢夫人高看了一眼,加上哭了半日,委实有些支持不住,便道,“那咱们就先回去罢。明儿再过来瞧他,你们须得好生照拂着,别叫他再有闪失才是。”---后面这句是对王夫人和晴雯麝月说的。 王夫人便应了,和李纨且送贾母等人出去 。 探春在后面给王夫人说了几句宽心话,也跟着一道出了门,见赵姨娘也跟在后面送了出来,瞅人不见便故意落后一步,低声道,“姨娘这几日还须当心些,只怕太太一时恼了,连累无辜也未可知。” 自探春懂事以后,赵姨娘再不曾听这个女儿对自己说过一句贴心和软的话。乍然听了这一句,不觉眼圈一红流下泪来,却也不敢在人前多话,只默默点点头,待转身之后,那泪越发流的凶了。 王夫人转身看见赵姨娘泪流满面,还只当是为了宝玉流了眼泪,却也纳罕这个狐媚子居然也肯心疼宝玉 ,一时心里竟有些五味杂陈。 凤姐和邢夫人迎春探春几个先把老太太送回了荣庆堂。鸳鸯扶着进里屋歇息去了,这一干人等便各自散去。邢夫人在前头使个眼色,凤姐便打发平儿小琴先回,自己跟着回了荣禧堂。 待把那些闲杂人等都打发出去,邢夫人才出了一口气,冷笑道,“你瞧着老太太如今疼宝玉的心比先前如何?” 凤姐笑道,“太太既然瞧出来了,何必考我。”说着亲手倒了一杯茶,递了上去。 邢夫人接了,笑道,“我知道这个自然瞒不过你的眼去。可怜老太太疼了这十几年,最后也不过这样罢了。” 凤姐也笑道,“横竖和咱们大房是不相干的。过几日便是琮儿进场之期了,该预备的东西他们都预备齐全了么。” 邢夫人道,“有郑嬷嬷帮着她们打点呢,都预备的妥妥当当的,前儿你林姑父还打发人送了几样笔墨过来,琮儿喜欢的不得了。” 凤姐笑道,“林姑父是探花出身,他的东西自然都沾了仙气,送给琮兄弟使再好不过了 。保不准琮儿再过两年也能出息个状元榜眼探花呢。” 邢夫人如今待贾琮如同己出,听了凤姐这话自然笑的合不拢嘴,道,“ 只盼着应了你的话就好了。” 婆媳俩正说得热闹,外头来人回,“东府里珍大奶奶来了。”凤姐因怕邢夫人疑心,便立刻笑道,“来的正好,请过来和太太一起说话罢。” 片刻小丫头子打起帘子,尤氏从外头进来,先给邢夫人请了安,便道,“方才在那边听人说二老爷把宝玉打了个动不得,因着没个实信我也不好过去瞧去,特特跑过来问问凤丫头的。” 邢夫人便又捏起帕子捂了捂眼角。凤姐见婆婆变脸如此之快,也不觉好笑,脸上却正色道,“果然是宝玉又挨了打了。这回二老爷下手有些沉重,只怕得些时日才能下床走动。嫂子那边若是有上好的棒疮药接骨药,倒不妨送一些过去的。” 尤氏听话辨音,不觉吃惊道,“难道还伤筋动骨了不成?” 凤姐叹口气,道,“鸳鸯说,宝玉从腰以下竟似从血水里捞出来的。嫂子想想,那是个什么情状?没有送了小命已经算是烧了高香了。” 邢夫人当时也是亲眼瞧见的,听凤姐这么一说,不觉回想起当时情形,竟有些头晕欲吐,便道,“你和珍儿媳妇且坐着先,我今儿也有些受了惊吓,倒要回屋歪着了。” 尤氏忙道,“太太只管歇息去。有凤丫头在这里呢。”邢夫人便起身自往卧室躺着去了。 见邢夫人走了,尤氏便道,“怎的这一回下了这样的狠手?难道宝玉又在外头惹祸了不成?” 凤姐嗤的笑了一声,道,“哪里还用再惹祸。不过是袭人那件事,叫他父亲知道了。 你也知道我们二老爷是最要面子的人,觉得丢了他的体面,可不要狠狠的教训一顿呢。 ” 一面压低了声音道,“偏生今儿老爷们逛园子提匾额,环儿和琮儿都露了脸,两下子一比对,自然宝玉的行径便更入不得眼了。也难怪二老爷那么大的火气。” 尤氏也听贾珍回去说了贾环和贾琮都是才思敏捷等语,便笑道,“你大哥哥也夸琮儿的学问比环儿还高一层,提的那些对子连吕先生都点头称赞的。” 凤姐笑道,“过几日便教他下场试试 ,若是能进了学,才算是真的有学问了。” 尤氏道,“横竖他还小呢 ,又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出去的孩子,只要肯用心上进,不怕没有个锦绣前程。听你大哥哥说,琏儿如今在外头也是春风得意的,再等几年琮儿若能从科举晋身,你们大房是越发要兴旺起来了 。” 凤姐忙摆手令她小声,笑道,“如今老太太心里正不痛快,太太这屋里难保没有老太太的心腹眼线,倒是说话小心些好。如今宝玉人事不知,二太太心里正烦闷得紧,又怕外人知道了笑话,你若是要去探病倒不如等几日再去。” 尤氏点点头,道,“也不过是瞧着宫里娘娘的面子罢了。 过两日我打点些东西过去瞧一趟也就是了。” 凤姐想起一事,便问道,“红蜻这几日可还好么。” 尤氏笑道,“你看我像那不容人的么?她如今可好得很,你大哥哥给她那屋里又添了两个丫头,所有入口的东西都是小厨房单买另做出来的,只怕她吃着不顺口。我听那几个老嬷嬷说,当年蓉儿她娘也没得你大哥哥这般的眷顾。倒是这小蹄子有些造化的多了。” 凤姐笑道,“珍大哥哥那性子嫂子还不知道么,好不好的也不过是三五年的光景罢了。何况红蜻原是嫂子身边出去的人,再高也不过是个姨娘的名头,生下孩子,依旧要认嫂子这个嫡母的。那时只要想个法子抱过来养着,可不就和亲生的没什么分别了么。” 尤氏心里原也动过这样的念头,听凤姐直口说了出来,不由笑道,“偏生你就敢和我说这样的话,怪道都说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偏生我还就爱你这个性子,出去和那些人家的奶奶太太们说半日,竟比坐了一天的车还累。” 凤姐笑道,“如今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替你打算也不过是替我自己打算罢了。” 尤氏只当她说笑,并不当真,只一笑过去。两人又说了些别的闲话,尤氏便告辞回去了。 凤姐也起身回了自家院子。还未进门小月便迎出来,悄声道,“二爷回来了。” 果然进屋便听见贾琏笑声朗朗。凤姐忙几步跨进去,笑道,“出了甚么事倒教二爷乐成这样?” 平儿正给贾琏换衣裳,见凤姐进来,忙拿了衣裳退后一步,笑道,“可是的,回来就见二爷乐呵呵的,也不知道都乐得甚么。”说着便退出去了,留他们小夫妻自在说话。 第94章 且说见平儿出去了,贾琏便腆着脸凑上来,伸手搂住自家娇妻,笑嘻嘻的道,“如今你倒比为夫还忙起来了。教我等了半日。” 凤姐伸手推开他的脸,笑道,“一回来就毛手毛脚的,放尊重些不好么。” 贾琏偏又凑上来,笑道,“ 你我夫妻,又没有外人,何必弄那些相敬如宾出来讨人嫌。” 说着又搂在怀里边揉搓边笑道,“听说宝玉差点被二叔打死,我也没好意思过去瞧。你们去瞧了怎么样了呢。” 凤姐笑道,“果然二老爷大义灭亲,下手时丝毫不讲情面。偏生这回二老爷长了心眼,打完了才有人通报了老太太。好在王太医说与性命上并无妨碍,二爷不必过分耽心你那兄弟,养些时日自然就好了。” 说话间一面觑着贾琏的脸色道,“我瞧着二爷今日甚是喜悦,莫不是又要高升了?” 贾琏拉着她的手坐在炕沿上,笑道,“ 却论不到升官之事上。今儿帮着薛大傻子在外头买了小庄子,倒是狠狠发了一笔小财。 ” 凤姐知道薛蟠因着没买到那个有汤泉的庄子耿耿于怀,这些时日正在四下里求购寻觅,咬牙非要买个能出热水的地界。听贾琏一说,倒也奇异,道,“哪有那么现成的汤泉庄子等着你们去买呢。 倒要细说给我听听。” 贾琏笑道,“ 还是原先那个庄子罢了。薛大傻子为了那庄子在外头大放厥词,裴大人大约也不痛快,因此也不想留着了,便和我商议,加一倍价银卖给薛大傻子,送我五千银子做谢仪。有这样好事我为何不应允,难道还要得罪裴大人不成。今儿我和薛大傻子说了,他立刻就拿了银票去买下来了,另外又送了我五百两谢仪呢。” 说着自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来,笑嘻嘻的递给凤姐。 凤姐接过来点了一点,果然是五千五百两银票,却微微皱皱眉,道,“你说的裴大人不就是忠顺府的长史官么?你怎的又和他勾连起来了? ” 贾琏忙道,“并不是我去和他勾连。是那日林姑父大喜,可巧坐在一处喝了几杯酒。如今我在衙门里头当差,他和我们统领有些交情,间或过去走动,故此才有些熟稔起来。难得他开口托我 ,我岂能不应承下来。何况这笔买卖他得了大头,我也不过是赚了个跑腿钱罢了。” 凤姐依旧皱眉道,“俗话说:出头椽儿先朽烂。 忠顺王府如今气焰正盛,你往后和他们少来往些才好。别闹到最后没吃到羊肉反惹了一身的骚。”说着拣出五百两递回去,道,“我瞧着琮儿这回必定能进学的,你倒是先留心买几样稀罕的笔墨物件,预备着给他贺喜的好。” 贾琏接过揣了起来,笑道,“你说的很是。往后我远着那边些就是了。 只是那薛大傻子吃了亏还得意洋洋的,倒叫我好笑。” 凤姐道,“你也知道他的银子好哄,倒没得便宜了外人。就他那个花钱的派头,只怕再过个三两年也就精穷了。你若是闲来无事,倒不如算计算计怎么替他保管住这份家私才好。 ” 贾琏眼中一亮,道,“你我可算是想到一处了。我已经和芸儿商议过了,教他在外头多置买些不值钱的铺子和庄子,预备着卖给薛大傻子。那时只要一转手,不怕加不上一倍 的银子,只怕他不肯买。” 凤姐见他到底是有些开了窍了,才舒展了眉头道,“ 这也不难。他手里现有的那些铺面都不大兴旺,自然是该多买些有前途的铺面。如今芸儿和他那铺子里的管事都是熟识的,薛大傻子又没个成算,要哄过他去自然易如反掌。” 贾琏听这话竟似胸有成竹,便打量了凤姐几眼,方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叫芸儿在外头放开手脚只管办去。 对了,前儿我听珍大哥说他新纳的通房有喜了,你可过去瞧了么?” 凤姐笑道,“早就瞧了的。听大嫂子说,珍大哥哥喜得无可无不可的。红蜻那丫头倒是有些福气。” 贾琏便搂了她笑道,“ 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添了这段福气,就不必眼馋别人了。”说着便要动起手脚来。 凤姐红了脸,却想起一事,忙按着他的手,道,“我还有一件心事,你须得替我办妥当了,万不可出了纰漏才是。”说着附耳小声说了几句。 贾琏微微一愣,道,“这是为何?” 凤姐道,“花多少银子都不打紧,只是不能使他们有出头之日。若不然,只怕咱们的日子便要难过了。” 贾琏也知媳妇如今一心只为自家着想,虽有些疑惑,也便点头应了。见凤姐笑的娇媚,就势拉着便滚上炕*起来。 且说第二日林之孝家的便来回已经把妙玉几个人接了进来。凤姐笑道,“我这几日不得闲,你先去安置妙玉师父他们好生住下,不可慢待了,等我得空了自然过去瞧她。”林之孝家的便去了。 说话间外头小丫头子回话请凤姐开库,点收金银器皿。又有人来回工程上等着糊东西的纱绫,请凤姐去开楼拣纱绫。 凤姐便带了小红自去点收金银器皿,命平儿带了小琴和小月两个拿了钥匙去拣纱绫。 刚点收清楚回来,又有采买鸟雀的来回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讨凤姐示下,凤姐便命交于园中各处像景饲养 ,却留了一对雪白活兔,命用笼子装了,送过去给大姐顽去。其他种种杂事,不能一笔记过 。 凤姐因怕贾母为了宝玉之事过于伤怀,便教贾琮每日下了学回来,先在老太太这边承欢半日,再过去邢夫人那头吃饭不迟。贾琮历来是最规矩懂事的做派,自然依了。邢夫人也知凤姐是为了给贾琮争些体面,也无别话。 贾母前头数日还记挂着宝玉的伤情,不时的亲自坐车过去瞧,瞧了几日总不见大好,心里便有些灰。兼着贾琮每日乖巧孝顺的过来请安问好,不觉把疼爱宝玉的心肠越发淡了一些, 便只命鸳鸯琥珀几个每日过去瞧了,又送了许多药材补品也就罢了。 又听说贾琮要去过童子试,老太太不由想起当日贾珠的诸般好处来,再看贾琮规矩礼数半点不错,又肯用功上进,那心越发软了,便命鸳鸯在自己私库里找出了几样上等的墨砚赏给贾琮,且笑道,“若是你中了,自然还有好东西给你。” 贾琮不曾见祖母如此亲热过,一时倒有些发怔,亏得素日里应对有度惯了,忙磕头谢了,亲捧着这些东西自回去荣禧堂给邢夫人过目。 邢夫人和贾赦迎春正等他回来吃饭,见了这一堆东西,倒也好笑,忙命丫鬟们接了。 贾琮便说了是老祖宗赏下来的云云。 贾赦便起身一样一样的翻检看过,脸色变了几变,终于笑道,“ 到底是疼孙子的心比疼儿子还要多些。当日我在书房念书的时候,母亲从未给我这些东西。” 迎春女儿家心思细腻,知晓父亲有些心结,也过来看了看,只笑道,“果然都是些上等的好东西,老祖宗如今越发疼琮兄弟了。” 贾琮自小被冷落惯了,自然比旁人更懂得查颜辨色,见父亲有些寥落,忙拉着贾赦的衣袖笑道,“父亲若是喜欢,儿子便借花献佛罢。” 贾赦见儿子知机孝顺,反倒笑了,摸着他的头道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这样的东西我那里也有许多,且用不上你的呢。你好好收着罢,总是你祖母一番心意。” 一时荣禧堂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别院这边王夫人却搂着宝玉哭的泪人一般。贾政自从那日逛完园子之后,便对贾环格外另眼相看了起来。听说吕先生有意送这几个学生去应童子试,里头也有贾环,越发觉得这个庶子在外头没有失了自家的脸面。若不然单教大房的贾琮露了脸,自家这边还有甚么可说。 因此只怕贾环住在那个院子里没人照应,又有赵姨娘殷殷切切的说了几句话,便又命贾环跟着赵姨娘搬了回去。王夫人先前一番苦心尽数付之东流,再看自己的宝贝儿子又被打得这般模样,越想越觉得伤心欲绝,不由搂着宝玉大哭了一场。 旁边晴雯和麝月并小翠小燕几个见王夫人这般模样,都跟着哭了起来 。 另有宝玉的乳母李嬷嬷在一旁更是哭的捶胸顿足。须知她在贾府的体面和尊贵全是系在宝玉一人身上,她那儿子李贵也是常年跟着宝玉出门的。若是宝玉有个三长两短,自然也是一损俱损。 王夫人自家哭了半日,听得这几个哭声却觉心烦,便道,“宝玉如今且需静养,你们都在这里大哭大叫的,成何体统。麝月扶着你李嬷嬷家去歇着罢。” 李嬷嬷在王夫人身边多年,自然知道这位太太慈善面目背后的利害手段,见她脸色不愉,也不敢多说,只得由麝月扶着出去了。 晴雯便过来扶着王夫人道,“太太也莫要太伤心了。二爷这几日已然好的多了。” 王夫人便由她扶着坐在椅子上,抬眼看见晴雯的相貌,却不觉皱了皱眉。 因着老太太这回指名要晴雯和麝月留下服侍宝玉,王夫人认得晴雯倒比前一世早了许多。见她水蛇腰削肩膀,样貌又十分风流婉转,心里便有些不喜。只是袭人之事出来的仓促,并不能为了这点子小事违拗老太太的意思,也就罢了。 这几日晴雯在这边伺候宝玉,王夫人见得次数多了,越发觉得她偏爱浓妆艳饰,举止轻狂,心里偏是有些厌恶之意。只是见她服侍宝玉还算尽心,不便发作。心里却暗暗盘算着待宝玉好了,这个丫头务要打发了出去,万不能教她步了袭人的后尘才是。 晴雯原也有些知道王夫人不喜自己这般做派的丫鬟,这几日也收敛了许多。见王夫人坐在那里默不出声,忙倒了一杯茶要递上去,偏生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颗枣子,脚底一滑,那茶盅子就脱了手,眼看一盅子滚烫的热茶就要浇在王夫人身上。 亏得旁边小翠手疾眼快,一个箭步挡在王夫人身前,那茶盅子只砸在了她裙子上,却并未有一丁半点溅在王夫人身上。 晴雯早吓得变了脸色,忙不迭跪下磕头道,“奴婢不是有意的,求太太饶过奴婢罢。” 事发突然,王夫人也唬了一跳,回过神来见自己毫发无伤,才放下心来,冷冷道,“这样笨手笨脚的,怎配在宝玉身边服侍。既然你是老太太指名的人,明儿等我回了老太太,再把你送回去。” 晴雯是在宝玉身边服侍惯了的,忽然听得这一句,只惊得魂飞魄散,忙磕头道,“求太太饶过奴婢这一回罢。奴婢日后必定加倍小心服侍二爷,万不敢出丝毫差错。” 王夫人只不理她,伸手拉过小翠,上下打量了一打量,道,“果然是个体体面面的孩子。方才亏得你机灵,可烫到哪里了么。” 小翠忙低头回道,“回太太话,奴婢没事。方才是奴婢一时情急莽撞了,不是故意要挡在太太跟前的,太太别怪罪奴婢失礼。” 懂规矩,识大体,不居功自傲。王夫人有些满意的又看了看她,道,“ 先前并不曾见你在宝玉屋里伺候的,是新来的么。” 小翠恭恭敬敬的道,“奴婢是去年拨在二爷屋里洒扫的,后来晴雯姐姐瞧着我手脚还算麻利,便教我在屋里跟着伺候二爷了。”因着知道王夫人对袭人深恶痛绝,故此并不提袭人二字。 王夫人便看一眼晴雯,道,“就她这样慌慌张张的,也配贴身伺候么。往后你就替了她,在宝玉跟前伺候罢。” 小翠吃一惊,忙跪下连说不敢。王夫人道,“此事就这么定了。”说着转身出去。 小翠见王夫人走远了,便赶忙上前搀起晴雯来,小声道,“姐姐别哭,赶紧想个法子才是。太太一向是慈善的,姐姐不如求求老太太帮着说句话,太太想必还是肯听的。” 晴雯也知方才之事亏得小翠机灵,若是真的烫了王夫人,只怕便不只是退回荣庆堂那么好说话了。 听小翠说的有理,便擦了擦泪,道,“你在这里守着二爷,我出去一趟。小心些不要乱跑,你麝月姐姐一会便回来了的。” 说着匆匆出门去了。小翠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了,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细心地把里头的粉末都下在了宝玉的药碗里。然后把那张纸揉做一团,递在熬药的火上烧的干干净净。 回身见宝玉依旧闭着眼睡着,不觉冷笑了一声,低低的道,“二爷放心,我定不会害死你的。若是你这么容易就死了,怎么对得起我那枉死的姐姐。 ” 这时麝月从外头进来,见她一个人站在床前,便问道,“你晴雯姐姐呢?” 小翠忙道,“晴雯姐姐方才说有些急事出去了。说这药已经晾好了,待姐姐回来便可以喂给宝二爷了。” 麝月走上前来摸了摸药碗,果然晾的差不多了,便道,“去唤醒二爷,咱们喂他吃药罢。” 小翠应了一声,上前轻轻推醒了宝玉,柔声道,“二爷醒醒,该吃药了。吃了药这伤才能好得快些。” 因着这回宝玉被打的起不来,贾府参加童子试的就只剩下了贾环,贾琮和贾兰三个,外头那些旁支的也有几个孩子一同赴考,不能一一记到。 贾赦十分看重儿子这回赴考,早早便起来拖着儿子的手嘱咐了许多话。那边贾政也不甘示弱,也是揪着贾环训了半日。贾兰是孙子辈的,只乖乖的跟在贾环身后。 吕乃友提前便和贾赦贾政漏了些口风,说这三个孩子都是有些慧根 ,院试应当都不在话下。故而两位老爷都颇有些得意,只在家里坐等。 谁知贾兰竟连县试 都未过得去。消息传回来,贾赦倒也罢了,贾政便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亏得贾环过了,总算有些安慰。 贾兰素日在学里也是十分刻苦,这回初战便折戟沉沙,自己也是十分懊丧,只差没有哭出来。贾环素日和他还算有些交情,便安慰了几句,见他不应声,自己熬了这两日也觉疲累不堪,也便罢了。 只贾赦听说琮儿过了,十分喜悦,立刻命邢夫人预备了一桌酒席,要给儿子接风洗尘。贾琮倒有些羞赧,道,“后面还有府试和院试,待都过了,再给儿子洗尘也不迟的。” 贾赦笑道,“那时自然要更隆重些。如今就当一家人一道吃个饭罢了,把你哥哥嫂子也请出来,也教他们跟着乐乐。” 说着命人去请凤姐和贾琏。贾琏正在屋里和凤姐抱怨,道,“你动动嘴皮子,却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心思。为着不教人家知道是我做下的事,这里头也不知道转了多少折弯。” 凤姐笑道,“我的好二爷,横竖事儿也办成了,我只领情便是。你再抱怨,莫不是想教人都知道么。” 贾琏便闭了嘴。半日才低声道,“为何定要兰儿不得出头?大嫂子素日与咱们也没甚么仇怨的。” 当日他们娘俩明知道巧姐要被发卖却冷眼旁观,这个仇怨凤姐记得可是清楚明白,早就反复算计过,这一回必定要釜底抽薪,务必不能教贾兰再有一分出息。见贾琏问起,只笑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大嫂子和二太太是一气的,既然宝玉都躺下了,兰儿自然也不必出头了。有个环儿替她们挣些体面也就罢了。” 这时外头来人请二爷和二奶奶过去荣禧堂一道用饭。凤姐便起身替贾琏理了理衣裳,笑道,“琮儿才是咱们自家人,别人又算的了甚么。倒是快过去罢。” 第95章 且说一路过了府试和院试,榜单出来,贾家两位庶子都榜上有名。只是贾琮的名次靠前些,贾环的名次靠后了些。 这下子两位小爷都是名正言顺的秀才公了。消息传来,贾赦喜得无可无不可的,打赏了报喜的小厮一锭银子,连声命下头预备上等席面,只要 和吕乃友一醉方休。又命人去给贾母报喜。 贾母这几日正为了宝玉之病烦闷,听外头婆子喜孜孜的来报信说琮三爷和环三爷都榜上有名,脸上便舒展开了,笑道,“我就瞧着琮儿那孩子是个有出息的,果然没辜负我和他老子苦心栽培。鸳鸯把预备好的东西拿出来,等琮儿过来的时候好给他。” 鸳鸯依言拿出几个匣子摆在桌子上。心里却有些好笑:老太太素日只肯栽培宝二爷,那里就轮上琮三爷的事。只是如今琮哥儿中了秀才,在老太太跟前越发得脸,眼瞧着就要把宝二爷比下去了。不由又想起了晴雯,暗想着小蹄子倒是有些造化的。 前些时日王夫人过来给贾母请安,趁便说起晴雯毛手毛脚的,不配在宝玉身边使唤,因着是老太太赏给宝玉的人,倒不敢随便打发了,只得过来讨老太太的示下云云。 贾母是何等精明的人,一听这话便知王夫人是想要把晴雯退回自己房里,只是不好明说罢了。 晴雯当日是赖大家买的小丫头,赖嬷嬷喜她伶俐标志,便存了些心思,每回进来给贾母请安说话,都有意把她带在身边。 果然贾母见了几回十分喜爱,赖嬷嬷便趁势孝敬了贾母使唤。晴雯到了贾母房里,针线言谈都不落人后,虽说口角锋芒些,却也知道进退有度,因此贾母越发中意。后来见宝玉渐渐大了,便又把晴雯指给了宝玉屋里使唤,---自然也是存了些留给宝玉的意思。 谁知宝玉渐渐地长大了,倒是和袭人越发亲密起来。袭人虽说也是老太太身边出去的丫头,却不是十分得老太太欢心。---她那些伎俩哄别人倒罢了,要想哄得过老太太自然还欠些火候。 只是儿大尚且不由娘,何况是孙子,老太太又是个最有心机的人,自然更不肯为这样小事违拗孙子的意思。 不想袭人终究是靠不住的,还连累宝玉被他老子打了个臭死。老太太便想着留晴雯和麝月这两个心思纯净的在他跟前伺候也就罢了,谁知儿子媳妇偏又容不下 。 那日听晴雯来哭诉了,老太太心里便存了个疙瘩,今日又听王夫人提起,心里老大不快, 便淡淡的道,“既然这样,就教她去服侍琮小子去。琮小子如今日夜苦读,身边再添个大丫头也使得。” 王夫人原是想着把晴雯弄出去,只怕她在宝玉屋里重蹈了袭人的覆辙,熬坏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却不想老太太虽然应允了,转眼又要指给大房的贾琮 。 须知贾琮不过是庶子,素日又是不显山露水的,老太太如今单提起他来, 反教王夫人心里沉了一沉,勉强笑道,“这丫头原比别人淘气,也懒,又毛手毛脚的,只怕放在琮哥儿屋里服侍,也不大妥当的。” 贾母看她一眼,淡淡道,“她在我屋里那两年,言谈针线色色的都比旁人强些,原想着留给宝玉久后使唤,总比外头的知根知底些,谁知竟大差了。既然如此,倒不如教她去琮儿屋里服侍一阵,若是还不如人意,再打发出去不迟。”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王夫人自然能听出老太太话里未说出来的意思,不由暗暗掐了掐掌心,方能依旧笑道,“ 既这样,我这就回去命她收拾好了过来罢。”说着起身告辞而去。 果然过了半日 ,就见晴雯眼圈红红的被周瑞家的带过来了 。进来先规规矩矩的给贾母磕了头, 便又流下泪来。 贾母往日是最喜她伶俐巧嘴的,见她此刻这样,倒有些可怜她,便道,“不必哭了。如今琮儿那边倒是可以添人,待我和凤丫头提了,就把你拨过去罢。” 晴雯只当要被撵出去了,不想老太太还肯法外开恩,一时倒怔了半日,周瑞家的在后头轻轻推了推才回过神来,忙又磕头。 贾母便命鸳鸯把凤姐请了过来,说了晴雯之事。凤姐早已知道王夫人容不下晴雯,留在那边屋里反倒不美,故而给小翠露了几句话。果然小翠使了些小心机,给王夫人寻了藉口撵了晴雯,顺带自家又成了王夫人眼里得用的人,可谓一石二鸟。 论起晴雯,凤姐倒并不在意,横竖不过是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罢了,倘有不妥一句话也就打发了。虽说有些桀骜,终究心却不坏,且模样针线在府里都是拔尖的, 放在琮儿屋里并不寒碜。 何况琮儿和宝玉的性子不同,从不和丫头嬉笑,每日只知道给贾母和邢夫人请安,再不就是去学里念书,回来之后也只是温书。 不像宝玉,只知终日和那些丫头不分上下尊卑的胡闹,明明自己是小爷,偏愿意给那些丫头做小伏低。天长日久,自然就娇宠的这些丫头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起来。 若是晴雯去了琮儿屋里,没了做小伏低的主子娇惯着,过些时日自然也就能懂得做奴婢的本分。她又是天性聪敏的人,稍加调&教,不怕不得用。 凤姐这么想着,便笑道,”老祖宗的主意自然是最妥当的。晴雯这丫头我素日瞧着倒好,放在琮儿屋里使唤倒也使得。” 说着向晴雯道,“只是琮儿和宝玉的性子是不一样的。你若是过去服侍,只需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即可,万不可教他分了心,耽误了学里的课业。若是琮儿日后有些进益,自然你们也都是有功之臣。” 晴雯知道自己生的比别人好些,凤姐敲打这些话也是事出有因,虽心里有些委屈,面上并不敢露出来,只道,“二奶奶放心,奴婢 必定尽心竭力服侍好三爷,万不敢辜负了老太太庇护之恩。” 凤姐见她不须重锤敲打便能识趣,也微微笑了笑,命她去收拾好自家的东西,外头又教林之孝家的进来,告知今后晴雯只在贾琮屋里使唤之事。 晴雯原是个好强的性子,为了一盏茶被王夫人撵了出来,心里也存了些怨愤,拨在贾琮屋里,偏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唯恐有一丝一毫伺候的不周到。 邢夫人原先并不悦意给儿子屋里添个服侍过宝玉的丫头,况且又长的狐狸精一般的模样,越发有些不放心。只是凤姐说了是老太太的意思,也就勉强应了。私底下却命王善保家的几个留神盯着,只怕是王夫人故意设的套子,要勾引坏了自家好学上进的儿子。 王善保家的原先和晴雯也不对盘,得了这个差事,每日便分外留神,偏生盯了数日,见那晴雯处处周到妥帖,竟没抓住一丝疏漏。碍着凤姐利害,倒也不敢胡乱编排有的没的,只得实话去回了邢夫人。 凤姐也知婆婆疑虑,便笑着宽解道,“论起府里这些丫鬟来,都没有晴雯生得好,怪道太太有些不放心。只是琮兄弟那性子太太也是知道的,如今便是嫦娥下凡也动不了他的心,何况是一个小丫头子。况且我冷眼也瞧了她几年,虽说性子有些急躁,那心却是实诚的,太太只管放心罢了。” 旁边郑嬷嬷也笑道,“我瞧着那丫头的面相虽然要强些,久后却是忠心可用的,果然二奶奶瞧得不错。” 邢夫人如今拿着郑嬷嬷当心腹体己,听她也如此说了,也就罢了。 从此晴雯便在贾琮屋里安定了下来。因着她的针线活计比别人都强些,贾琮那些衣裳物件,渐渐的倒有一多半都是她赶出来的。 凤姐听迎春夸了几回,便命林之孝家的每个月照旧给她发一吊月钱。如今贾琮屋里除了晴雯另有两个大丫头,凤姐也命依着晴雯的例子,每人月钱一吊。剩下四个小丫头,每人月钱五百。 言归正传。且说报信的来说贾环中了秀才,喜得赵姨娘只差没蹦了起来,忙浑身上下收拾打点了一番,只等晚上贾政过来。 谁知贾政听说了贾环榜上有名,也是喜得心花怒放,立刻把贾环叫了过来,偏不夸赞,只正色道,“你如今进了学,来年便要秋闱,万不可一时乐过了头,反倒耽误了学业,自明日起,每日都需过来我这书房里,我要细细的查问你的学业。” 贾环知道自己这父亲是古板的性子,也不指望他能和大伯待琮儿那样待自己。只是进学终究是喜事,父亲照旧这般疾言厉色,原先那些喜悦之心立时便灰了一半,只垂头道,“儿子谨遵父亲教导便是。” 李纨也听说了贾琮和贾环都中了秀才。只是贾兰县试都未过得去,回来之后成日愁眉苦脸长吁短叹,李纨心里也不免忧闷伤怀。再听的那两个的喜信,自然越发心里难过起来。只是面子上总要过得去,便打发素月送了几样贺礼过去给赵姨娘。 宝玉这些时日那伤势时好时坏,王夫人焦心不已,倒顾不得去想贾环几个下场赴考之事。听外头来人报信说贾环和贾琮都中了秀才,一时暗暗惊心,面上却只得笑道,“这是大喜事,彩云回去打点几样东西,给赵姨娘送过去罢。” 宝玉如今虽依旧不能下地,那神智却是十分清楚的。听说贾环和贾琮都中了,便冷笑道,“不想他们两个也都要做禄蠹了。” 王夫人并未听得清楚,见他神色讥痟,也知儿子心中不快,忙抚慰道,“你也不必着急,横竖又不是状元榜眼,一个小小的秀才罢了,待你好了,一样也能考的中。” 宝玉便流泪道,”这都三两个月了,也不见大好,只怕儿子以后是不能好的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也觉悲伤,只得勉强笑道,“这说的是甚么话。方才王太医还来瞧过,说你这伤比前几日好的多了,只怕再有十天半月的就可下地走路 了。老太太昨儿又打发鸳鸯送了好些药材过来,只怕你不好好养着。” 宝玉笑了一声,道,“父亲为何从未来瞧我?莫非是恨我未死么。” 自宝玉养伤以来,姐妹们都来过数回,连邢夫人和凤姐都是隔几日过来瞧一回,偏生贾政一步也不曾踏到。 王夫人也知他恨宝玉在外头丢了自家颜面,也并不敢求他过来。 听宝玉如此说,忙拿手捂了他嘴,低声道,“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乱说?都过了这些时日了,他那气也早就消了的,哪里是故意不过来瞧你。 你父亲这一阵子衙门里事务繁忙,外头又要色色打点你姐姐省亲的事,一时顾不过来也是有的。” 话说这回宝玉挨打之事因着不大光彩,王夫人进宫请安时也并未敢和元春说知。故而元春也并不知情,只听王夫人说省亲别墅修建的各处停当,心里便是日夜盼望着早些回家省亲之事。 单说 凤姐这些时日也十分忙碌,园中各处都色色斟酌,点缀妥当,着实也花了些心思。见梨香院小戏子那边也演出二十出杂戏来,妙玉那边的小尼姑、道姑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 便和贾赦邢夫人贾母禀告说诸事妥当。 贾赦原是要题本上奏的,因着吕乃友提了一句,元春终究是二房出来的 ,便使贾政题本上奏请娘娘省亲。本上之日,奉朱批准奏:这年八月十五日中秋之日,恩准贵妃省亲。 贾府得了恩旨,自然越发昼夜忙碌。 凤姐如今身边有平儿小红小琴几个帮着,倒比前世轻快了好些,况且思及前世为了省亲前后忙碌大半年,为人作嫁生生累坏了自家的身子,只觉得当日那自己糊涂之至。 此番再做此事,自然不肯重蹈覆辙 。故而自己如今也知道多保养些身子,那些无关紧要的事都只教平儿和小琴帮着处置了,益发觉得比前世空闲了许多。 况且这回题本的日子提前了许多,省亲的日子也有些变动,反倒省了一大笔花烛彩灯之费,又能落下一大笔银子填进这边的库房,心里自然更加得意,却并不瞒着贾琏,细细的和他说了一回。 贾琏见自家媳妇一心为着大房筹画,自然也是十分得意。每日下了衙门便跑了回来,竟不大在外头厮混,倒教贾赦和邢夫人夸赞了数回。 这日凤姐正和平儿坐在一处说些闲话,外头贾琏忽然进来,凤姐忙起身笑道,“二爷忙忙的作甚么。” 贾琏叹气道,“吕夫人昨儿夜里殁了。老爷说教我打点些银子,赶紧去给他道恼去。” 吕乃友的内人这数月来一直缠绵病榻,凤姐也是知道的,听说殁了,忙命平儿去取五百两银票来,道,“老爷说的很是,吕先生在咱们家是有功之人,如今他夫人殁了,二爷自然要去道恼的。 ” 贾琏便接了银票,又命平儿找出一身素净颜色的衣裳换了,这才又匆匆地出去了。 凤姐正和平儿议论此事,外头小月进来,道,“回奶奶,听说宝二爷能下床走动了,不想那腿有些瘸跛,只怕是有些不大好。” 平儿原先也听鸳鸯说过宝玉被打的有些利害,心里原就有些耽心,此刻听了,倒不十分吃惊,只道,“这却如何是好。” 凤姐想了一想,道,“ 老太太知道了么。” 小月道,“方才二太太已经打发人过去荣庆堂那边报信了,只怕是已经知道了罢。” 见凤姐皱眉,平儿道,“奶奶也不必多虑了。这事横竖是瞒不过去的,倒不如早些告诉了老太太,反比日后知道了伤心的好。” 凤姐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只是老太太向来是最疼宝玉的,偏生又闹成这样,只怕二老爷又要挨骂了。” 想了想站起身往穿衣镜前照了照,见并无不妥,便道,“我过去瞧瞧罢,小琴跟着我就是。小红出去命他们立刻备车,就说我和老太太即刻要出门。小月去和太太说一声,请她也一起过去瞧瞧罢。” 说着便出来往荣庆堂这边来,还未进门便听得里头老太太怒道,“若不是他,我好好的宝玉怎的会变成那个样子?”接着便是茶盅子落地的声音。 凤姐忙几步进去,只见周瑞家的正垂头站在贾母跟前,旁边显然是新砸了个茶盅子,地上一片水渍。贾母坐在上头,气的脸色发白,只指着周瑞家的说不出话来。鸳鸯正伸手替老太太抚着胸口顺气。 见凤姐进来,贾母便道,“你也是听说了宝玉的事过来的么。” 凤姐点点头,见老太太眼中流泪,忙上前扶住劝道,“老祖宗且别伤心,我已经命他们备好了车,倒是先过去瞧了,才知道宝兄弟如今到底如何。我们太太也在外头候着呢。” 贾母长叹了口气,道,“只怕是真的了。想来他们也不敢拿这样的事出来胡说的。 只是可怜我那宝玉,原是齐齐整整的一个孩子,如今偏偏---” 便看着周瑞家的道,“你还站在这里作甚么?还不回去告诉你那老爷,教他立刻去宝玉房里瞧瞧,看看他干的好事!” 周瑞家的忙应了一声是,又福了一福,飞快退了出去。 凤姐便给鸳鸯使个眼色,两人左右扶着老太太出了门,外头果然已经备好了车,邢夫人也赶了过来,三个主子一起上了车,往别院这边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有多少熬夜看世界杯的亲? 第96章 书接上回。因着听说宝玉有些不好,婆媳三代一齐赶过别院这边来。 刚走到王夫人的屋子外头,就听见里头哭声震天,竟似死了人的一般。又夹杂着摔东西的脆响。凤姐见老太太脸色不好,忙手上用力扶住,向鸳鸯道,”鸳鸯姐姐先进去说一声罢,就说老太太来了。” 鸳鸯也怕里头有些慌乱,忙点点头走快几步先进去了。果然里头便安静了下来,片刻王夫人红肿眼圈迎了出来,给贾母请安。 贾母便道,“听说宝玉那腿有些---可是真的么?” 王夫人便点点头,眼泪不觉又流下来,道,“ 昨日宝玉便能下床走动,谁想那姿态有些不好。方才请了王太医来瞧,说是当日左腿被打的偏沉重些,如今虽然好了,终究不能和右腿一般齐。虽说差不许多,走起路来却是能瞧出些不妥。” 贾母未等说完,便急忙扶着凤姐的手进去。只见李纨探春湘云赵姨娘几个都在屋里站着,脸上都有些哀伤之色。宝玉只站在床前,眼前砸了一地的瓷器。旁边小翠和麝月两个都不敢近前,只在墙角垂头立着。 见贾母进来,屋里众人都忙躬身请安。独宝玉只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竟似没瞧见的一般。 贾母见他并未消瘦,却憔悴了许多,心里也不免疼惜,知他乍然发觉自己身有残疾,一时惊怒也是有的,因此并不介意,只道,“怎的砸了这许多东西 ?过来让我瞧瞧。” 宝玉依旧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只抬眼看了一眼贾母,半日道,“我没甚么事。老祖宗瞧过了就请回去罢,这里乱的很 ,倒不好请老祖宗多坐一会子。” 王夫人忙上前拉住他道,“怎的和老太太说话如此生分起来。老太太听说你身上不好,大老远的过来瞧你,还不过去给老太太请安。” 宝玉看了看屋里诸人,忽然笑道,“你们莫不是都想来瞧瞧我变成了甚么样子么? ”说着果真走到贾母跟前,躬身道,“给老祖宗请安。” 虽说只走了几步,却也能瞧出那腿有些瘸跛。探春和湘云对视一眼,那眼里都是惊异之色。贾母也是紧盯着宝玉的腿,见他躬身请安 ,只得勉强笑道,“你如今尚未大愈,免了这些虚礼罢。” 凤姐自然能瞧出老太太如今疼宝玉的心淡了好些,若是先前这样,早就搂着宝玉儿一声肉一声的哭去了,哪里还会说出这样客套的话来。 不但凤姐,连探春李纨心里也都有些猜测,只是碍着此时此刻这般情形,哪里敢交头接耳说话。 独赵姨娘心里无比畅快,只恨不能出去摆一桌上等席面敲锣击鼓庆贺一番。因着宝玉这病,贾环虽说中了秀才,王夫人也只是随手赏赐了点东西罢了,丝毫没有要热闹的意思。赵姨娘也知是不想宝玉添了难过,只是心里难免为自家儿子抱不平。 又听得小吉祥提起大房那边,说是贾琮考中秀才之事,虽未大操大办的请客,自家院子里却连着喝了好几日的酒,据说贾赦和邢夫人都乐得赏赐了一堆的好东西给贾琮云云。 再反观自家这边,虽说王夫人因着宝玉之事无心庆贺也在情理当中,偏生贾政也忘了原该小小的庆贺一番之事,只顾每日把环儿叫过去考问功课,反教贾环比赴考之前 过得更忙乱了些。 赵姨娘如今学了些乖,也并不敢在贾政跟前明着抱怨,只是旁敲侧击的提了几句,也被贾政训斥了一顿,说她妇人之见云云,只气的暗地里多撕了两条帕子。 如今见宝玉变成了这副模样,心里不免又得意起来,原先那些压下去了的想头重又冒了出来,只觉得二房的产业已然落在了自己手中,那嘴角忍不住的就露出了一丝笑意。 凤姐虽然扶着贾母,那眼睛却是暗地里早把这一屋子人都扫了一遍的。见赵姨娘终究是流于浅薄,不由得心里冷笑了一声。偏过头再去看王夫人,果然王夫人也正盯着赵姨娘,脸上却是淡淡的瞧不出怎样。 李纨也瞥见了赵姨娘的神色,心里也不由冷笑。这回贾兰落榜,贾环偏又被点了生员,李纨那心里也是酿了一肚皮的酸醋,只是不好对人说罢了。如今瞧着赵姨娘这般做派,再想想贾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庶子,心里便安定了许多。 老太太见宝玉有些不阴不阳的神情,原先那些耽心都不由得消散了,便道,“好生养着,我过几日再过来瞧你。”说着又向王夫人道,“好生关照他些。” 王夫人只得应了。贾母便扶着凤姐又出去了,竟连一口茶都没吃。屋里诸人见老太太先走了,也都渐次说了几句淡话,跟着出来。 凤姐见老太太神色不愉,也不敢说笑,只扶着上了车,方道,”宝兄弟他原是一帆风顺惯了的,忽然闹成这样,有些怨愤也是难免的,老祖宗多多体谅他些罢。” 贾母叹了口气,微微点点头,并不说话。 探春是和湘云一道坐车来的,见贾母走了,姐妹俩也跟着告辞而去。湘云上了车便若有所思,探春因着今日见赵姨娘行止不妥,不免也多了几分担忧,姐妹俩各怀心事,都无心说话,到家各自分开。 湘云回了自己屋里坐了半日依旧一言不发,翠缕看着有些耽心,便倒了一盅茶,道,“姑娘出去了这半日,大毒日头的想来也口干,吃口茶润润喉咙罢。” 湘云接了茶,揭开盖子便吃了一口。谁知那水有些烫了,不觉失手砸了茶盅子。唬的翠缕忙跪下请罪,道,“都是奴婢不当心才烫了姑娘 ,还求着姑娘恕罪。” 湘云伸手拉起她,道,“你服侍了我这些年,难道我还不知道你是如何待我的么。不过是我自己一时失了手,和你很不相干。” 说着又叹了口气。翠缕见她面带愁容,不由问道,“ 姑娘今日像是有些心事,神不守舍的。” 湘云抬眼看看屋里并无别人,才道,“今日我过去瞧了二哥哥,他那腿只怕是不成了,虽说并不算是废了,却显见有些瘸跛。 依照我朝例律,身有残疾不得赴考,今后二哥哥倒是不必再操心那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了。” 翠缕虽说并不识字,却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时也惊住了,半日道,“ 姑娘是说,是说宝二爷今后再无出头之日了么。” 湘云微微的点点头,道,“你得了空闲,去把咱们的东西都收拾起来罢。省的仓促之间再丢三落四的,弄得狼狈难看。这个地方咱们是呆不得了,过几日就该回去了。” 翠缕又吃一惊,道,“姑娘这是何意?难道是老太太要打发姑娘家去了么。” 湘云苦笑道,“难道定要等老祖宗开口么。如今这般局面,留在这里又有甚么意思。你出去传个信儿,请咱们家的嬷嬷来接我回去罢。” 心里想的却是:虽说要回婶子手里仰人鼻息过活,总比在贾府这般不尴不尬的好些。如今宝玉显见得是失了老太太的宠爱,又成了那副样子,何必自己定要留下来淌这趟浑水。 隔了几日便有外头婆子来回话,说是史家听说贵妃娘娘不日便要省亲,便打发了人来接云姑娘回去,免得在这里添了些忙乱。 贾母也知宝玉如今这样,再把湘云留在身边也无用的。况且她终究是史家的姑娘,没有常住贾府的道理。因此也只得点了头。 凤姐也听说了湘云要回去之事,心里倒也佩服这云姑娘有壮士断腕之心,便打发平儿去给她送行,只说自己这边有事走不开。 迎春探春和惜春也都知道湘云这一去只怕再回来的趟数就少多了,也都出来送她上车,各自都有东西相送不提。平儿瞅人不见,悄悄的给翠缕塞了个荷包,道,“这是二奶奶送给云姑娘留作体己的。你好生替她收着,回去了也能过得宽裕些。” 翠缕便接了,上车后悄悄的递给湘云,说是琏二奶奶给的。湘云打开看时,里头是二百两一张的银票,不觉怔了一怔。翠缕也拿起来看了一回,感叹道,“ 到底是琏二奶奶想得周到,老太太虽说赏了些东西,哪里有银票实在的。” 湘云素日和凤姐并不亲近,不想到了这样的时候,她竟有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心里也有些动容,暗想怪道黛玉偏肯和凤姐姐亲近,原来竟是这样知冷知热的心肠。 不提湘云心思百转,只说平儿送走了翠缕和湘云,回来和凤姐复命。因着凤姐正在荣禧堂这边陪着邢夫人说话,便和迎春惜春一齐过这边来。 探春是精细的人,自然也知湘云因何忽然要回去史家,心里不免有些感伤,因此也无心和姐妹们一处顽笑,自回去抱厦那边。 却见赵姨娘正等在屋里,翘着腿拿着茶盅子正在喝茶。侍书见探春回来,忙迎上来小声道,“赵姨奶奶来了好一会子了 。” 探春摆摆手令她们都下去,这才皱眉道,“姨娘怎么得空过来了?” 赵姨娘放下茶盅子,道,“太太如今只顾着她那心肝宝贝,自然顾不上理会我和环儿,我就想过来瞧瞧你过得怎么样了。” 说着四下里看了看,道,“ 瞧着这些摆设倒也不寒碜,可见你在大房这边过得不坏。可怜我和环儿在那边处处遭人排挤,吃的穿的都没有赶得上人的。亏得你兄弟争气,第一回下场就能考个秀才回来,以后倒要看看那些奴才还敢小看了咱们不。” 探春正要说的是这节,便道,“姨娘这话以后莫要挂在嘴上了。如今二哥哥那样子,太太心里指定是不好过,偏生环儿又在这时候中了秀才回来,可不是点眼是甚么。姨娘还是小心些罢。” 赵姨娘撇一撇嘴,道,“珠大爷早就死了,如今宝玉又成了废人,二房只剩下环儿这一个儿子,以后那家产可不都是环儿的么?” 探春听了这昏话,不由气极笑道,“姨娘趁早收了这份心思罢。就算没了宝玉这个嫡子,还有兰儿这个嫡孙在,那里就轮得到环儿了?何况二哥哥不过是有些痼疾,哪里就是废人了?” 赵姨娘道,“兰小子连县试都没过,也配跟环儿比么?” 探春从外头进来,本就有些口干,说道这里越发觉得喉咙冒火,忙抓起茶盅吃了一杯冷茶,才道,“ 姨娘说的这是甚么话?兰儿虽说这回没能考中,下回未必就中不了。他如今才多大年纪 ,只要肯用功苦读,日后前程自然会有。况且大嫂子在老太太跟前也是有些体面的人,老太太自然也肯帮扶些。我劝姨娘日后还是安分些罢 。” 赵姨娘原是兴兴头头的来找闺女说几句体己话,不想当头被泼了凉水,脸上一时有些下不来,便道,“那日瞧着你比先前好了许多,不想依旧是这样胳膊朝外拐。如今我环儿读书上进,连老爷都夸他的,偏生到了你这里,还要这样那样的小心。依着你,我们娘们就该一辈子窝窝囊囊的被太太踩在脚底下,才算安分么。等到环儿高中了回来,看你还有甚么话说。” 探春见她终究是有些小家子气,一时也不好多说,只得道,“姨娘可知道,便是环儿中了状元榜眼,凤冠霞帔也轮不到姨娘这里,依旧是要给太太的。 何况天底下读书人如过江之鲫,哪有那么容易就得金榜题名的,” 赵姨娘听了这话,心里越发有些不悦意,只是女儿说的并非全无道理,不好辩驳,只得敷衍了两句,便起身走了。 探春看着亲娘的背影,不觉叹了口气,心里终究有些不放心,只得又命翠墨出去想法子把贾环叫了过来,狠狠嘱咐了几句,教他务必谨言慎言,万不可忤逆了二太太。 好在贾环如今是知礼的,心下很是明白三姐姐是为了自己着想,便点头应了。 探春这才略微放了一点心。 且说宝玉挨打之后,薛姨妈也时常过来瞧自家外甥。这日过来瞧见宝玉情状,也不由吃了一惊。见王夫人脸上有些难看,只得说了几句淡话,便转身回府了。 宝钗见母亲神色郁郁的回来,忙上前扶住。薛姨妈摆摆手,道, “我方才去你姨娘那里,不想宝玉这回真的是被你姨爹打坏了。” 便把宝玉那腿的事说了出来,道,“我瞧着你姨娘也是十分伤心,也不好在那里多坐,只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你若是得空,过去瞧瞧也好,只是宝玉如今脾气比先前坏了些,只怕有些生分了。” 宝钗原先听说宝玉捱了打,也唬了一跳。只是后来听莺儿回来学说,宝玉是因为袭人之事才被姨爹狠狠教训的,心里也有些膈应,再想起娘原先搬过贾府时那些打算,瞧着自己那个金锁越发觉得没意思起来。 只是不想姨爹竟真的打坏了宝玉,留下了那样的痼疾。本就是厌恶仕途经济的人,这会子算是再也不必走仕途经济的门路了。只是贾家虽说也是大家,如今袭爵的却是大房,二房本就落了下风,偏生宝玉又成了这样,以后想要翻身越发难了。 可巧这时薛蟠从外头回来,见母亲和妹妹都在,便问道,“我听说宝兄弟这回吃了大亏,可是真的么。” 这几日薛蟠又从外头搬了回来,每日只和那些管事伙计们在外书房里议事。薛姨妈只当他迷途知返,很是欣慰。见他问起宝玉,便把方才对宝钗说的话又说了给他听,末了叹道,“可怜好好地一个宝玉,竟被打成了个跛子,亏得你姨爹下得去手。” 薛蟠嗤的冷笑了一声,道,“他有甚么好的。你们去外头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北静王爷和他那点子事。只怕这回他成了那样,王爷再也瞧不上了。” 薛姨妈忙上来捂他的嘴,道,“你妹妹还在跟前呢,就说这样没脸的话。” 薛蟠不服气道,“我就看不惯你们都拿着宝玉当天王老子一样惯着。素日里总说我文又不文武又不武,这样那样的没出息,他又哪里比我强了。当日妈偏要出去说妹子的金锁要拣着有玉的才能配,没得给外人添了口舌。如今教我说倒不如趁早把那金锁收起来,再不要提这个话。” 宝钗知道自己这个哥哥向来是这样话胡说惯了的,并不气恼,只是终究红了脸,向薛姨妈道,“妈妈你听哥哥说的这都是甚么话。” 薛姨妈忙道,“你素日知他说话没道理,只不跟他计较就罢了。”又向薛蟠道,“你只要管好自家就罢了,少提那些有的没的。 这几日我瞧着你倒规矩了些,别再出去跟那些人厮混了罢。” 薛蟠皱皱眉,含混答应了,便又转身出去。 宝钗因着方才薛蟠的话,也起了些别的心思,回房便把项上的金锁取了下来,命莺儿收起来。莺儿见了不解,宝钗笑道,“近来天气热了,那金锁沉甸甸的,带着甚是不利便,先收着罢。”莺儿便依言将那金锁包了起来,收在首饰匣子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同情可怜的马塞洛~ 第97章 薛蟠这几日心中很是有些憋闷,故而搬回自家来,日日只拉着香菱泻火。偏生香菱呆头呆脑的不解风情,做了那事也不得趣,越发惦记起不曾到手的秦钟来。 他为了秦钟可算是费尽了心思,前头买宅子养请客买字画这些的花费不算,后头又紧着在郊外买了个出热水的田庄子,这一来二去的不知道花了多少冤枉钱。 虽说外头都给薛蟠起个诨号薛大傻子,终究人家也是薛公的血脉,也并没傻到四六不知 的地步。 自家掏心掏肺的大半年,连个小手都摸不上,薛大爷自觉耐心被消磨殆尽, 便开始琢磨剑走偏锋起来。 因着秦钟如今大事小事都离不了泽儿,薛大爷 自然有事也要暗地里请教这小厮。 泽儿听他单刀直入把话说完,有些为难道,“ 薛大爷,不是小的不肯相帮,这事倘或我们公子爷不情愿,事后只怕也要打死小的,那时小的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了。再者我们公子素日待我是极好的,小的哪能做这样的事。” 薛蟠早知他必是要推辞一番,便从袖中掏出了一锭五两重的金子出来,扔到泽儿怀里,笑道,“这是赏你的。事成之后,自然爷还有重赏。 你家公子那脾气我还不知道,凭他闹也翻不出天去的,你只管好生替我谋划了,到时倘或他真的狠心撵你,爷手下也不差多你一个小厮。” 泽儿接了金子揣了起来,想了想便笑道,“爷城外那个庄子刚刚休憩一新,不如爷就请我家公子过去瞧瞧 。 便是公子定带上那几个清客老爷,他们也都是识趣的,谁会理会这样的闲事。到时只要小的把我们公子带出来赏花观景,大爷在一边候着便是。那时荒郊野外的,要圆要扁还不都是公子说了算的么。” 此计大妙。薛蟠立刻乐得手舞足蹈,当日便亲自过秦府请秦钟一同出城瞧那新买的庄子。秦钟虽说无甚兴致,碍于单聘仁詹光几个在旁一力怂恿,到底跟着一道去了。 薛蟠心怀鬼胎,到了庄子上便急急给泽儿使眼色。泽儿回他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趁着秦钟起身如厕的时候,悄声道,“小的瞧着出了庄子南边不远有一处地方景致甚好,等下小的便带着公子出去散散闷,大爷就先过去等着便是。 ” 薛蟠大爷便真的背着众人先过去找了棵大树背后藏好。等了半日不见人来,正等得不耐烦,远远的见泽儿和秦钟主仆两个有说有笑的也往这边过来。 听泽儿说道,“小的竟忘了给公子带些水来,公子在这里稍等片刻,小的腿快,去去就来。 ”秦钟便点点头,只见泽儿腿脚飞快便跑的不见踪影了。 薛蟠只觉得天时地利人和,再也按耐不住,便从树后跳了出来,笑道,“贤侄怎的一个人出来走动,也不叫上我陪着。” 秦钟抬头见是他,倒也并不害怕,只淡淡笑道,“方才泽儿说这边景致甚好,故而过来瞧瞧。” 美人一笑薛蟠骨头便酥了,也顾不得再假模假式的客套,凑上前便动起手脚来。 秦钟大惊失色,忙奋力挣扎起来,一边扯着嗓子叫泽儿。 薛蟠狞笑道,“现如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就算叫破了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的。”【好吧原谅我的恶趣味。当初看白面包青天的时候,只记住了这一句。】 薛蟠虽说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身上只一点子三脚猫的功夫,要制住秦钟却是绰绰有余 。 只消片刻便把秦钟压在身下,一边急急 的伸手扒衣服裤子,一边喘着气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宝玉早就干过这事了,如今倒在我跟前装起三贞九烈来,真真好笑。今日就叫你知道到底是我厉害,还是宝玉利害。” 说着伸手扒了自己裤子,随手丢在地上。想着如今天气正好,幕天席地的别有一番滋味,便越发兴奋了起来。 秦钟见他连药膏都不曾预备,竟想着硬邦邦的顶进去,一时吓得脸都白了,忙扯起嗓子拼了命的大叫救命。 薛蟠狞笑道,“你叫的越欢,大爷就越有力气。我劝你留点力气,我却不是宝玉那般的银样镴枪头,只怕且得会子功夫服侍你呢。” 说着便要提枪上马。 谁知这时候只听远处有人悠悠的道,“光天化日的做这等勾当,真是无耻之极。可怜这一片上好景致,竟生生的被你等糟蹋了。” 薛蟠原想着此处隐秘,故而行事毫无避忌,只要趁心。 谁想着冷不丁的听见这一声感叹,倒唬的打了个哆嗦,忙抬头看时,只见十步开外不知何时立了三个人,前头两个相貌魁梧,体格健壮,腰间都悬着佩刀。后面一个年轻公子只有弱冠模样,生的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穿着甚是华贵,皱起眉头略带嫌恶的看着这边。 薛蟠虽然没眼色,可是依旧能瞧出这三个人来历不凡,因此并不敢十分嚣张,慌忙提上自己裤子,嘴里说道,“我们两厢情愿,不与别人相干。几位既然嫌这里景色不好,不如往别处逛逛去。” 秦钟岂肯放过这样机会,忙一边穿衣服裤子一边大声道,“胡说,谁和你两厢情愿的?若不是你用强,我哪里肯,”说着那脸且气且羞,只紫涨起来。 那公子便笑道,“方才远远 的便听着这位小哥叫救命,莫非是本王听错了不成? ” 薛蟠一听他自称本王,便觉得有些大事不好,细细一想,如今朝中几位皇子都不是这个年纪,唯独四王八公里头的北静王年岁相貌都对的上。再想起前些日子便听说北静王在这附近也有一处庄子,越发对的上了。 因此再不敢多说一句,抬脚便想要开溜。 谁知这时候泽儿却满面笑容的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道,“公子我回来了!” 跑到近前才见秦钟衣裳凌乱,头发也散了,忙扔了手里的水袋,上前扶住,道,“公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和薛大爷 吵架了不成?”一边伸手替他整理衣裳,一边拿眼看着旁边那三个人,小声问道,“公子爷,那几个是甚么人? ” 秦钟惊魂未定,低声道,“我也不晓得是哪位王爷。”一边重新束好了头发。 那公子果然便是水溶。因着近来宝玉被打,身边缺了个解闷逗趣的人,正是百无聊赖的时节,故而不时的往城外庄子住着散心。因着这块地方开阔幽静,这几日常往这边走动。 泽儿早就花了重金打探到他这几日的行踪,故而才煞费苦心的掐着时辰把薛蟠引到这里,果然机缘巧合,那些丑态秽语都落在了水溶眼里。 薛蟠站在原地,见水溶冷冷的看过来,只急的出了一身冷汗。 亏得泽儿机灵,无事人一般笑道,“两位爷日日顽笑的,今儿可是顽笑开大了竟恼了么。几位老爷都在里头等着公子们回去吃酒呢,倒是快些回去罢。” 因着此事终究不大光彩,秦钟也不欲闹大难堪,就着台阶便下了。只远远 的给水溶施了礼 , 便转身扶着泽儿走了。 薛蟠原以为要吃个挂落,见泽儿伶俐居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心里也有些窃喜,忙也拱拱手趁便溜了。 水溶站在原处,远远的看了几眼,冷笑一声。 他原先只当宝玉是天真无邪纯净无比的,又生的面若春花,自然十分喜爱。谁知方才听了薛蟠那话,凭空生出几分嫌恶,再无先前那种嬖爱之心。又早就听闻珍珠如土那个薛家偏有个不成器的小爷,今日见了果然比传言更加不堪,连带着对贾府原先那些好印象也大打了折扣。 想了想便淡淡的和身后人道,“回去和他们说了,往后若是贾宝玉求见,便说我不在家,直接回了罢。”那两个随从应了。 经此一事,秦钟和薛蟠便是彻底翻了脸。原先还肯敷衍几句的,如今只觉得胆战心惊,只恨自己无处可藏。又怕薛蟠一时恼了,不管不顾的闹将起来,自己又没有可以倚仗的人,只有吃亏的份儿。 泽儿深知他这心思,便开口劝道,“恕小的大胆。如今这世道,若是没个靠山,终究是行不通的。公子是明白人,薛大爷那性子,不必小的多说。 如今只好去求公子先姐夫那一家子去,或是去西府里求琏二奶奶,只怕还能得些庇佑。” 秦钟想了半日,终究摇了摇头,道,“不妥。姐夫自打那事之后,和我便是泾渭分明再不往来了。虽然珍大奶奶间或还肯照拂一二,终究不过是面子情。 琏二婶子这一两年间对我照拂颇多,也是瞧在先姐面上,哪里好意思再为这样没脸面的事和她开口。” 说着不由伤心落泪。 泽儿劝道,“那日小的回来便打听了,那位王爷不是别人,竟是北静王爷 。我听说他和宝二爷最好,是个极和气的性子。况且算起来他对公子也算是有些恩惠,公子不如备一份厚礼,送过他老人家府上去求见一面。若是他肯帮扶一二,倒比旁人强得多了。” 听他如此说了,秦钟也不由想起那日北静王爷的人品来,暗想若是真能攀附的上,倒也是一件幸事。 因此便点了点头。泽儿于是和秦管家两个用心替他准备了一份厚礼,---横竖这些时日薛蟠送过来的稀罕物件不少,拟了礼单往北静王府求见。 因着他没用贾府的门号,那礼单倒是顺顺当当的递了进去。果然泽儿猜测的不错,北静王自那日见过秦钟颜色之后,倒也有几分念念不忘,见他自己送上门来,岂有不笑纳之理,两下里一拍即合。 薛蟠也得知了此事,只气的头顶冒火。碍着北静王的身份势力,并不敢声张闹事,因着心里这口气委实吞咽不下,一连数日流连在男风馆不肯回家,因他不知怜香惜玉,没过几日,那些小倌只听说一个薛字,便都吓得魂飞魄散。 这日凤姐正在和平儿小月推敲仲秋节那夜席上所用的各色月饼花样馅料,外头小琴笑着进来,道,“二奶奶,泽儿来了。” 凤姐便叫他进来。泽儿如今来的趟数多了,和这屋里的丫头子们也都熟稔,也不似先前那般拘谨,,笑嘻嘻的进来请了安,见并无外人,便把秦钟之事简短说了一遍。 凤姐笑道,“果然我没瞧错人。小秦相公如今鱼跃龙门,倒是你的功劳了。” 泽儿也笑道,“都是二奶奶运筹帷幄,小的不过是跑个腿罢了,哪里就敢贪天之功。” 旁边平儿和小琴都抿嘴而笑。凤姐道,“如今你要办的事也都办完了,也该功成身退了。明日你自去和小秦相公说一声,就说家中有事罢,横竖他身边如今也不缺人服侍。何况王府里那些人岂是好相与的, 别再露出些马脚平白的惹人疑心。你且自回咱们庄子里住一阵,也和你娘你姐姐团聚些日子。” 泽儿熬了这些时日,终于守的云开,心里也是喜不自胜,忙跪下磕头道,“但凭二奶奶差遣,小的无不从命的。”说完便自告退出去。 平儿不解道,“奶奶为何竟要撒手了?” 凤姐笑道,“如今他已是北静王爷跟前的人了。王爷可不是薛大傻子,你当时那么好糊弄的么。 我这点子心机,哪里够在那些人跟前使的,倒不如收敛些的好。你也不是不知道,秦钟小崽子如今深恨宝玉和薛大傻子,哪里还用咱们拨火。 再者,以色侍人,难得长久,那小子终究是个祸胎,趁早远着些罢。” 正说着外头小红进来,道,“老太太今儿有些兴致,打发人把梨香院那些小戏子叫了过去听戏 呢,方才琥珀姐姐来请奶奶也一起过去的。” 凤姐道,“可请了太太?” 小红道,“琥珀姐姐说已经打发玻璃去请太太了,想来也一道过去的。” 凤姐便点点头,向平儿道,“自从宝玉病了这些日子,老太太难得这么高兴,不如你也跟我过去凑个热闹。 ”又向小红小琴道,“你俩若是也想看戏便一齐过去罢,别忘了叫上小月也去 。” 小琴笑道,“知道奶奶最疼我们几个了,必不能落了她的。” 平儿不由笑道,“这几个小蹄子素日都是奶奶惯坏了的,那小嘴一个比一个利落。” 凤姐笑道,“横竖都是些知礼懂事的孩子,没得吓唬的她们见神见鬼的作甚。她们两个当日也是伺候过你的,你不是也娇惯了那些日子。” 平儿笑道,“没见奶奶护短成这样。罢了,奴婢不多嘴了,没得惹人嫌。赶紧服侍奶奶换了衣裳瞧戏去罢。” 说着服侍凤姐换了件荔枝红缠枝葡萄文饰长身褙子,又递上一把芙蓉团花纨扇,自己也换了见人的衣裳,后头小月小琴小红三个跟着,一齐往荣庆堂这边来。 贾母自那日得知宝玉的腿只怕好不了,心里便一直有些郁郁,因着天气渐热,饮食上也有点渐减。鸳鸯是贴身服侍惯了的,瞧在眼里难免心中焦急,只怕老太太闷出病来。这日听翡翠说梨香院那班小戏子如今唱的颇有些样儿,心里便一动,一力撺掇老太太瞧个热闹。 老太太原本便是爱热闹戏文的人,听鸳鸯提了,也知她是怕自己心里不快闷出病来,便点了头,使他们去传那班小戏子过来唱几出,又命去请邢夫人和凤姐一并过来瞧。 因知道王夫人必定是无心瞧这热闹的,也就并没有打发人过去请。 凤姐过来时正赶上邢夫人也带着大姐郑嬷嬷戴嬷嬷一起进来,忙着给老太太请了安,又给自家婆婆请了安,这才笑道,“前几日我原想着请老太太看戏呢,不想老太太竟能未卜先知,先请起我们来了。倒教我有些不好意思的。” 贾母笑道,“你这猴儿,连我也打趣起来了。 ” 邢夫人也笑道,“都是老太太素日惯得她。偏生大姐那嘴也是越来越像她娘了。” 大姐也上前给贾母请了安,听这话便回头扑在邢夫人怀里,撅起小嘴道,“祖母难道是嫌我不会说话么?” 邢夫人忙抱住她,笑道,“没有的话,是夸你和你娘一样伶俐呢。” 贾母也笑道,“这孩子出息的越发机灵了。过来我瞧瞧 。” 大姐便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 邢夫人忙道,“跑慢些,看摔了不是闹着玩的。” 鸳鸯忙迎上前拉住,送到贾母跟前,笑道,“奴婢瞧着大姐这模样比二奶奶还要俊俏些呢,长大了必定是个美人胚子的。” 贾母便也拉住大姐的手仔细瞧了瞧,笑道,“果然是比凤丫头长得还好些,我瞧着倒有几分像琏儿的模样。” 凤姐便笑道,“老祖宗这是觉得孙子竟比孙子媳妇还要生的好些么?倒是我这糟糠之妻,辜负了琏二爷一朵鲜花了。” 一句话逗得满屋子的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老太太笑的前仰后合,指着她道,“ 你这猴儿,那嘴里竟是比说书的还花哨,也不怕教坏了大姐。”说着把大姐拉在自己身边坐着,笑道,“别跟着你娘学这些糙话,咱们以后必定要学的精致些才好。” 大姐嫩生生的道,“郑嬷嬷正教给我认字呢。等明儿我写给老太太瞧瞧。” 贾母见她口齿利便,心里也甚是喜欢,便和鸳鸯道,“去找几件稀罕物件出来,赏给大妞拿回去顽罢。”鸳鸯笑着答应了,果然进去寻了几件新巧顽器出来。 这时外头贾菖和贾菱带着十二个小戏子并琴师教习进来,都跪下给老太太请安。贾母笑道,“都起来罢。听说你们如今也能唱几出戏了,那就好生的扮上了再唱,若是唱的不好了,我可是不依的。” 第98章 且说听了贾母的话,贾菖和贾菱都笑着回道,“她们学的日子还短,只怕入不了老祖宗的眼,说不得命她们使出全身本事博老祖宗一笑罢。” 一边递上戏单来。贾母看了看,随手点了一折西游记的胖姑, 便把戏单子递给邢夫人。邢夫人也是看爱热闹戏文的,随手便点了一出刘二当衣。贾母又命凤姐点,凤姐因着心中有些计较,便点了一出乞巧。 后头迎春惜春探春也都点了。贾母便命按出演了来。 一时笙箫齐奏,大家看戏。凤姐因着心里有事,虽说也是笑着看戏,那心思早就不在戏文上了。待前头两出唱完,便是乞巧。待扮贵妃的小戏子出来,凤姐便目不转睛的盯着细看,果然扮相上活像黛玉,不是龄官还是何人。 一时想起前世种种,不觉神思恍惚。因着天气炎热,外头小丫头子们送上冰镇的酸梅汤来。凤姐原是不爱吃这样冰东西的,只是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便随手端起一碗吃了几口。不料吃着十分顺口,便把这一碗汤都吃了下去。 许是天热的缘故,这几日凤姐的胃口都不大好。平儿在一旁看戏,那心却有一半放在主子身上。见凤姐今日居然有些胃口喝了一碗酸梅汤,忙把旁边放着的一碟子蛋白霜糖糕端了过来,笑道,“这个做的十分香甜,二奶奶尝一个罢。” 凤姐便拈起一块来,放到嘴边咬了一口。那糖糕是甜腻之物,还未咽下便觉得十分恶心欲吐,忙拿手掩口,平儿见机的快,拿出手帕子接着。谁知竟连着方才吃下去的酸梅汤也一并吐了出来,一块手帕子有些接不住,旁边小琴手脚利落,早端了漱盂过来接住。 贾母和邢夫人正在品评台上的小戏子扮相俊俏,听得这边有些变故,便一齐看过来。贾母倒罢了,邢夫人忙问这是怎的了。大姐坐在那里看戏,见娘亲吐了出来,也忙从贾母身边跑过来,急急道,“妈妈这是怎么了的?” 凤姐吐了半日,方觉得渐渐好了,拿过干净帕子擦拭了口唇,才抬头笑道,“不妨事。想是方才贪凉,喝那酸梅汤有些急了,一时心里承受不住。老祖宗和太太不必挂心。” 贾母是年高智深的人,见凤姐这副模样,心里不免添了些疑惑,便笑道,“大热天的,别再贪凉伤了五脏倒不好了。不如请个大夫瞧瞧。”说着命人去请大夫。 凤姐见老太太这样说,心里也动了动,只是却不敢当真,只得笑道,”并不是甚么大事,如今已经好了的。” 邢夫人如今很是看重自己这个媳妇,也怕她身上有些病症,便道,“倒是听老太太的话罢,就当请个平安脉也好。” 平儿也道,“可是呢,二奶奶这几日饮食上都不大经心,倒是请了大夫瞧瞧罢。”凤姐听她提起这事,心里越发有些不安,便不再说话。 贾母便命停了戏文,且等大夫过来。 半日外头婆子回大夫来了,这里诸人便都在屏风后回避了。凤姐只在帐子里头,单把手探了出去。那大夫伸手摸了脉,又请复诊了另一只手,才点点头,起身出来,向外面的婆子说了几句话 。 那婆子喜不自胜,忙进来回道,“给老太太,太太,二奶奶贺喜。二奶奶并无别症,乃是有喜了!大夫说,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贾母原就存了疑惑,一听此言立时笑道,“果然我瞧的不错,凤丫头这幅样子,可不就是害喜呢。出去给那大夫双份的赏金,好生打发他出去罢。” 那婆子应了,满面笑容的退出去了。 邢夫人也是满心欢喜,笑道,“这样大喜事,还不赶紧打发人去外头书房里告诉老爷。眼见得就要添孙子了,教他也乐乐。”外头早有婆子一溜烟的去了。这样好事,只要报信的必定有赏金,没去的几个只后悔自家心思转的慢,没抢上这样的肥差不提。 凤姐自己早已怔了,只呆呆的站着,心里忽悲忽喜。她自回来之日,便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只想再怀个哥儿,偏生送子娘娘迟迟不肯赐福,慢慢的这心便有些淡了,只想着随缘罢了。且自己月事之期本就有些不定,这个月虽说迟迟未来,也并未想到这事上头,不想竟真的诊出了喜脉,倒是意外之喜了。 平儿和小红小琴小月几个也都是喜出望外,一起上来给凤姐贺喜。鸳鸯琥珀几个贾母房里的丫鬟婆子,并邢夫人带过来的几个丫鬟婆子,也都笑吟吟的上来贺喜,一时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只大姐有些不懂,拉着贾母的衣角道,“老太太,娘怎么是有喜了呢?” 贾母笑道,“你娘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过些日子就能给你添个弟弟,陪着你一道顽可好不好呢?” 大姐想了想,迟疑着点点头,小声道,“那是再过几日就能有小弟弟陪我顽呢?” 一时贾母便笑起来。旁边郑嬷嬷也笑着,哄着她一起先出去了。 邢夫人便道,“如今正要筹备着娘娘省亲的事,凤丫头成日里都忙得不得了。亏得今日老太太高明,瞧了出来。若不然只这么糊涂着,倘若累坏了可如何是好。” 贾母也虑及此事,道,“你太太说的很是。子嗣之事是大意不得的,倒不能依着往常操心忙碌。如今横竖外头有老爷们操持着,里头这些事,兰儿他娘在那边左右无事,不如叫过来帮着料理。我瞧着二丫头如今学着管家理事也算有些章法,还有三丫头是最精细的,也教她们两个帮着在旁料理一二,想来也是妥当的。倘或再有他们料理不清的,只管去问你太太也就是了。只不许拿那些事烦你。” 如今省亲之事大局已定,只剩下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邢夫人也是知道的。见贾母如此说,心里想了想,便道,“老太太想的自然是妥当的。只是二丫头和三姑娘终究年轻,只怕不能压众。那边侄媳妇素日又是个老实不管事的,那时我一个人在上头瞧着,只怕有些不到之处。” 迎春如今跟着戴嬷嬷,颇有些眼色,便笑道,“太太说的极是。 只是这也无妨的,东府里珍大嫂子是最能干的,又和凤姐姐一向是要好的,倒不如把她请过来帮着我和三妹妹料理几日,想来也就并无大碍了。 ” 邢夫人知凤姐和尤氏亲密,迎春提出她来,也是替凤姐着想的意思,也便笑道,“倒是忘了她。前儿那边大事出来,凤丫头过去帮着料理了数日的,如今和她提起此事,想来她也不好推辞的。” 贾母也想了想,笑道,“也罢了。她自然是个能干的,只是听说那边也有个小姨娘如今有三四个月的身孕,只怕她忙不过来。” 邢夫人笑道,“不如就打发人过去报个喜信罢。待珍儿媳妇过来时,再和她商议不迟的。” 贾母便点点头,命人去给尤氏那边报信。还有王夫人和薛姨妈这几处也打发了人报信不提 。 且说平儿听了凤姐的喜讯,竟比自己怀上了还要喜悦。因着贾府的规矩和主子的脾气,凤姐没个嫡子,她是自然也不敢开怀生养的。凤姐这几年迟迟没个动静,平儿也是十分焦急。 今日这心方才安定了下来, 便小心扶着凤姐回了自家院子,安置在炕沿上坐下,才笑道,“二奶奶可算是心愿得偿了,奴婢想着,不如给这屋里的丫头子们打赏些钱,也教他们粘粘喜气呢。” 凤姐笑道,“我也有此意。跟前这几个一人一两银子罢。外头那些小的,还有那些婆子小厮,一人一吊钱 。你和他们说,只要好生当差,待我生产过了,必定还有重赏。” 平儿笑着应了。小红小琴小月几个忙都笑着磕头谢赏。凤姐笑道,“ 如今你们都是我的心腹,我也不和你们打那些花胡哨。咱们这院子里一向是最干净的,只是我如今有了身子,也难保不招惹些脏东西进来。自今日起,我的饭食都在咱们自己的小厨房做了来,也不用别人动手,都在小月一人身上。 便是后头要喝那些安胎药,只拿了方子命芸儿去外头抓回来,小红就在我这屋里熬了,不准别人插手。只要过了这几个月,自然我重重的赏你们 。” 几个丫头子忙都应了。这时外头脚步声响,竟是贾琏赶了回来,进来见凤姐正坐在炕前,也不顾旁边有人,上前便搂住亲了一口,笑道,“果然我说的不差,咱们家的土地哪能光撒种子不发芽呢?” 凤姐一时红了脸,又不好说甚么,只狠狠瞪他一眼。屋里几个小丫头子也都红了脸,忙一齐溜了出去,躲在远处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平儿也知贾琏想要个子嗣的心盛,这般欢喜也是份内的,便也抿嘴笑着退了出去在门口守着 ,留他们小夫妻自在说话。 凤姐见人都出去了,便娇嗔道,“ 二爷如今说话越发没遮没拦了,也不怕那些奴才们笑话。” 贾琏十分得意,自然不以为忤, 反笑道,“谁敢笑话咱们,看不打折了他的腿。 方才老爷打发人去衙门里头给我报信,我那心乐得都飞上天去了 ,赶紧告了假跑回来瞧你,你还不领情。要不是瞧在我儿子面上,非要好好的教训你不可。” 说着又去摸凤姐的肚子,笑道,“好儿子,你在里头乖乖的养着 ,等你出来了,爹就带着你骑马去。” 凤姐不由笑道,“二爷说这话未免也太早了些,便是生出来了,没个几年哪能骑马呢。再说二爷怎么就知道定是儿子,或者还是个大姐那样的也说不得。” 贾琏伸手捂她的嘴,笑道,“一准是个儿子,少混说。前儿我还在街上找人打了一卦 ,说我有五子登科的福气,自然这就是第一子了。便是个闺女也不怕,大不了咱们再接着生便是。” 见他说得一本正经理直气壮的,凤姐不由得红了脸,啐了他一口,道,“大天白日的,说这些没脸的话。方才我还想着别耽误了二爷的正经事,等你下了衙门回来再和你说不迟,谁想老爷竟打发人给你报了信。” 贾琏搂着她笑道,“这还不是正经事么?方才我先去见了老爷,老爷乐得那胡子都翘上天去了。你若是真能生个大胖小子,不但是我,只怕老爷太太都要乐坏了的。” 贾琏若是有了嫡子,以后才能名正言顺的袭爵。凤姐也只盼着这番能一举得男,只是不到瓜熟蒂落,终究心里没底,听贾琏说了,也只是一笑罢了。 果然第二日尤氏便带了银蝶过来贺喜。进门先道了喜放下贺礼,方笑道,”那日你我还说了几句顽笑话,不想这才数月,你便真的有喜了,可算得是一语成谶了。” 凤姐也记起那日过东府时,因着红蜻之事说的几句戏言,便也笑道,“ 倒是要多谢大嫂子的吉言。”一面命小红倒茶,道,“你去瞧过老太太了么。” 尤氏便在炕沿坐了,道,“自然要先去给老祖宗和你们太太请安的。我瞧着老祖宗也是十分喜悦的,你们太太就不必提了,拉着我说了半日的话,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你才说的。” 凤姐便知邢夫人和他提了过来帮着料理省亲之事了,便笑道,“老太太和太太也是怕我操心劳碌太过。原想着教二姑娘和三姑娘两个帮着太太料理些着那些事,只是她两个终究岁数小,又没经过大事的 ,哪里比得上嫂子你管家理事这几年,上上下下都能料理的清楚明白。因此才想着请嫂子过来帮着照看些日子,待省亲之事过了,自然也就无甚大事的。” 尤氏笑道,“你也不必给我戴高帽子。我便是不瞧着别人,也须瞧在你面子上。 何况省亲是大事,我们也该帮着操些心才是。何况有你们大嫂子也过来帮着,这么些人,难道还抵不过你一个么。” 听她提起李纨,凤姐微微皱皱眉,又笑道,“这是自然的。只是大嫂子一向是厚道多恩无罚 的,如今又分了家,虽说肯过来帮着, 必定也是能过去就过去了。二妹妹素日也是温柔和平的性子,倒是三妹妹精细些,终究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有些事只怕也料理不清白。我们太太自分家以后就撒了手了,忽然要管家理事只怕也有些不周到。故此倒是要嫂子多操心些,我才得踏踏实实的养着呢。” 尤氏听她说了这一篇话,不由笑道,“罢了罢了,不必说这些甜和我。横竖大事我必要打发人来问你的,你也不必想着一味 的躲懒。听说你昨儿个害喜还吐了一场,今儿可好些了么。” 凤姐笑道,“今儿倒还好,并不曾吐过。想来必定是吃那冰镇的东西承受不住,才吐了的。 昨儿还被二爷狠狠说了一顿,嫌我都养过孩子的人了,还这么懵懵懂懂的。” 尤氏笑道,“只怕你家琏儿也要乐坏了的。到底是你比我有些福气,这么快就又有了身子了。倘若一举得男,以后自然就稳如磐石了 。” 凤姐见她神色有几分寥落,也知她难免伤怀,忙笑道,“这个不过是缘分未到罢了。何况嫂子也不老的,难保日后就没个一子半女的入怀。” 尤氏苦笑道,“你也不必说这些宽心话给我听。如今红蜻有了身孕,你大哥哥又在外头买了个小丫头回来,你还不知道么。” 凤姐一怔,道,“这些时日我们这边出了多少事,哪里有心思打听你们家的闲事。大哥哥如今也不算很年轻了,怎的还这么贪欢爱俏的 。” 尤氏叹了口气,道,“他那性子岂是朝夕能改的。好在红蜻那丫头还是有些手段的,虽说如今肚子大了不能承欢,你大哥哥每日依旧要过去坐半日才出来。想来生了之后还是得宠的也说不得。” 凤姐想起旺儿传回来的焦大那些话来,不觉一笑,道,“蓉儿那亲事听说定下来了,日子可择选好了么。” 尤氏道,“你大哥哥说了,如今贵妃省亲的事更要紧些,待省亲过了,再议吉期不迟。” 凤姐点点头,道“这也是正理。贵妃省亲是天家的恩典,想来女家也是与有荣焉。” 说话间外头小丫头子道,“大奶奶来了!” 果然李纨笑着自外头进来,身后素云手里捧了些东西,进来递给小琴。 凤姐便站起来笑道,“劳动大嫂子过来,实在心里不安。” 李纨笑道,“听他们报信说你有喜了,我只替你念佛。太太也是欢喜的不得了,因着宝玉这几日身上又不大爽利,委实分不出身来,便找了些好药材教我给你送过来。” 第99章 听李纨提到药材二字,凤姐心里不觉一动,旋即笑道,“到底是姑妈心疼我,想的这样周到。”说着对小红道,“好生收起来,想必过几日熬安胎药时用的上的。” 小红便笑着应了,从小琴手里接了过来。凤姐便和李纨提起管家之事来,笑问道,“想必老太太和太太已经和大嫂子说了罢?嫂子原也是管家理事过的,两位姑娘岁数还小,太太年纪又大了,倒要两位嫂子多操些心了。” 原先贾珠在日,李纨也是帮着王夫人管家理事过的。只是贾珠死得早些,王夫人对这个儿媳妇难免多了些怨恨不喜,觉得只因她毫无旺夫之相,才致自己的宝贝儿子英年早逝。 后面为了牵制大房,又把自己的内侄女凤姐做媒给了贾琏做嫡妻。凤姐天生的八面玲珑能谋善断,那时又对王夫人言听计从一心一意,王夫人顺理成章的就蠲了李纨的管家之权,一切大事都有凤姐打理,对外只说教李纨安心的抚养贾兰。 李纨也知自己失了婆婆欢心,只得忍气吞声蹈光养晦起来。 因着她在外头一贯是厚道示人,贾母又有些可怜她寡妇失业的,做主把她的月例涨到了二十两,又额外多给了些取租子的园子地,母子两过得倒也不难。 只是终究是年少守寡,纵然是外头瞧着槁木死灰一般,赶上春夜风起,猫儿嘶叫,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寂寞孤苦。 再瞧着凤姐和贾琏琴瑟和鸣,难免心里无端的泛出些酸意来。只恨老天不公,竟能让那样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粗俗不堪的女子处处左右逢源。 这一二年间,凤姐没有预兆和王夫人渐渐疏远起来,不但王夫人,就连李纨也瞧在眼里。直到贾赦跳了出来一力闹着分了家,李纨才明白凤姐原来是早有成竹在胸的,故而才渐渐和二房疏远起来。 如今大房住进了荣禧堂,凤姐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哄得邢夫人依旧肯放手教她管家,李纨那心里倒也暗暗纳罕,也有些佩服这凤辣子的心机手段。 好在自己有个儿子,却比凤丫头强些。且儿子也是争气的,虽说这回赴考败北,只要肯用心苦读,不愁下回不能进学。 何况宝玉如今今非昔比,虽说腿上的伤医好了,却也不良于行,显然已经是半个废人了。 偏生贾环又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中了秀才,真是明晃晃的戳了王夫人的心窝子。 依着王夫人的性子,自然不会让赵姨娘和贾环得了机会出头翻身。二房如今得用的男丁便只有贾兰一个,且论起亲疏来,终究是王夫人的亲孙子,血脉上比起贾环就近了一层。 这几日王夫人命人往贾兰房中送了许多这样那样的东西,显然就有拉拢栽培之意。 李纨心中雪亮,但是此事与自己百利而无一害,自然都笑纳了。 且贾兰那性子颇有些百折不挠,虽说落榜了灰了几日,旋即就又想开了,依旧每日早起去上学。李纨见儿子心性坚韧,也觉得自己出头有望,心里颇为欣喜。 不想忽然有人过去报信,说是琏二奶奶有了喜脉。不但是王夫人,就连李纨都吃一惊。 接着便有人传了老太太的话,说是凤丫头如今有了身孕,不宜劳碌,命李纨每日过来帮着料理些省亲之事 。王夫人便亲自打点了许多药材衣料出来,使李纨送了过来。 李纨在王夫人手下多年,早就看透了自家婆婆慈善面目后头那些心思,见她笑的越是慈善,心里就越觉得有些不安,料着凤姐长者赐不敢辞,只把自己撇了干净也就是了。 听凤姐说的客气,李纨便笑道,“横竖还有珍大嫂子也过来帮着呢。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我们三四个人,难道还抵不过你一个么。 你只安心的养这胎就罢了,到时生个大胖小子,也不辜负老太太和太太们这么关照你。” 尤氏也笑道,“只是我们每日过来聒噪你,只怕你也心烦,倒不如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我们几个每日都只往那里去议事也就是了。若是有不能决断的大事,再打发人来问你。” 凤姐想了想,笑道,“东北角上林妹妹原先住过的那房子不是还空着么,如今天气热,那里避暑是极好的,且林妹妹搬出去了之后也有人时常过去打扫的,倒不必费大事收拾了。不如叫人过去略略铺陈了,嫂子们和姑娘们每日过去理事也就是了。” 李纨和尤氏也赞成这个主意,当下计议已定,便命婆子们去铺陈了,会同迎春探春每日只在那里理事。凤姐只命小琴每日过去在一旁听着,吃饭时再回来回禀自己。那些管事媳妇也都知道小琴如今是凤姐的心腹,也并不敢敷衍,只兢兢业业不提。 探春因着近来过去给王夫人请安,每每察觉王夫人有些不耐烦,自己也暗暗心惊。情知宝玉如今遭此变故,王夫人已把贾环看做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亟欲除之而后快。父亲虽说有些看重贾环,可那性子终究古板迂腐,哪里懂得内宅里那些*手段。赵姨娘虽说如今也涨了些心机手段,终究是斗不过王夫人的。 因此心里十分焦虑,左右思忖,唯有抱住老太太的腿子,或者贾环还有一线生机。因此凤姐有孕之喜,老太太和邢夫人命他们姐妹辅佐李纨和尤氏当家理事,迎春倒也罢了,探春却是喜不自胜,一心只想着做出些事迹来,好教老太太和凤姐待自己另眼相看。 宝玉那腿如今成了这样,贾母也知迟早瞒不过元春去的,故此便在这月觐见的时候,轻描淡写的在元春跟前提了一句。 元春深宫扎挣多年,何等聪慧,一听立刻变了脸色,道,“想来是不能好了么?”、 贾母点点头。王夫人在一旁,也默默流下泪来。元春见了祖母和母亲这般做派,便知必定是真的回天乏术了,再想起自小自己抱着他谆谆教导的情形,也不觉流下泪来。 只是此事因宝玉而起,动手的偏又是贾政,父杀子而父无罪,别说只是打坏了,便是打死也不为过。何况如今木已成舟,抱怨也无用,只是想法子补救一二罢了。 思及至此,只得忍住伤心,反劝王夫人道,“母亲也不必太过伤心了。弟弟年幼有些行为荒诞,父亲教导他也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且咱们这样的人家,便是他不能出仕,做个富贵闲人也是不难的。他那性子自小便是极淘气的,或者不必去宦海沉浮也是件幸事。 再者天下名医甚多,难保不能再有妙手回春之人,能治好他这病也未可知。” 王夫人听了有理,便止了哭泣,又说起贾环和贾琮双双中了秀才之事,道,“学里的先生原说兰儿也是必中的,偏生竟落榜了。亏得那孩子心性坚忍,这几日我瞧着又日日发奋去了。” 贾兰是自家的亲侄儿,元春这个做大姑姑的自然也有些偏爱。听说偏是贾环和贾琮都中了,便道,“兰儿年纪还小,日后机会还有。不想琮儿和环儿竟也出息了。” 贾母便笑道,“环儿也就罢了,琮儿如今是越发出息的孝顺懂事,等你回去省亲的时候瞧了便知道了。” 如今贾琮每日晨昏定省,俨然顶替了宝玉先前的位子,老太太那心自然越发向着他,连带着看贾赦和邢夫人都顺眼了许多。 王夫人也知老太太如今越发偏向大房了,只是自己儿子不争气,想要扳回局面都有些难,便故意笑道,“还有一件喜事。琏儿媳妇前几日刚诊出了喜脉,待明年二三月或者就有弄璋之喜了。” 元春方才有了一点笑意,道,“果真是件喜事。听闻她这几年管家理事颇为辛劳,如今又有了身孕,倒要好生的将养着才是。” 贾母便把李纨尤氏如今都过去帮着之事说了一遍。元春便点点头,又命抱琴寻了几件东西出来,好带回去赐给凤姐。王夫人也知女儿如今一心求子,听说凤姐有喜,难免心中羡慕,想粘带些喜气也是有的。贾母也是这般心思,便有意的说起凤姐如今胎像稳固等语,见元春果然十分喜悦,才告退出来。 且说自从得知凤姐有了身孕,贾琏每日也顾不得在外头厮混,下了衙门便忙忙的回来,只怕丫鬟们伺候的不周到。 连平儿都笑道,“二爷如今竟似换了一个人了。”贾琏也不理会,照旧每日早早的回来。 这日回来见小红正在和凤姐说话,手上又拿了一包东西,便笑道,“又得了甚么好东西了么。” 小红忙上前行礼。凤姐只坐着不动,笑道,“果然是些好东西。二爷不如也过来瞧瞧罢。”说着给小红使个眼色。小红会意,便把手里的东西递在贾琏跟前。 贾琏便真的细瞧了瞧,不过是几样药材,也瞧不出所以然来,笑道,“这是王太医给你开的安胎药么?” 凤姐道,“这些都是二太太前儿打发大嫂子送过来的药材。只是我有些疑虑,前儿悄悄的命芸儿拿出去找明白人瞧了,这里头有好几味药都不大对,只怕是被人动过手脚,方才芸儿进来回了,我和小红正细瞧瞧。” 贾琏一怔,待回过神来,立刻气白了脸,转身便要往外走。凤姐忙站起来道,”你往哪里去?”贾琏头也不回,道,“我去找二老爷和二太太问个明白!” 凤姐忙走过来拉住他,道,“二爷莫非是气糊涂了。无凭无据的,你去问了,二太太能认么?她既然敢把这些东西送过来,自然是有恃无恐的,便是出了事也有法子脱身。何况如今娘娘省亲在即,我又好端端的无事,何必横生出些枝节来。 我只是寒心姑妈如此待我,又因着二爷是我的依靠,才不避嫌和二爷说了,并不是想要闹大此事。” 说着眼圈便红了。贾琏如今第一在意的便是媳妇的身子,见她有些伤心,忙回身扶住,道,“ 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不去便是,何必伤心。再动了胎气,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一边扶着凤姐在炕沿坐下,一边亲自倒了一杯茶递过来。 小红见他们夫妻必是有话说的,早就悄悄地溜了出去。 凤姐接了茶,道,“当日还是姑妈做媒,亲上加亲,把我许给了二爷。我嫁过来这些年,一心只想着姑妈是我的至亲,一心一意的帮着她管家理事,不想她终究是并无一点真心待我。如今我好容易坐了胎,她竟然算计到了这上头,岂不是要我们大房绝后么。亏得天可怜见,教我无意中得知了真相,若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落了胎,可教我拿什么脸面见二爷呢。” 说着 便流下泪来。贾琏见自家媳妇如此伤感,心里早恨不得把王夫人拉过来千刀万剐,只是眼前终究还是媳妇和孩儿要紧,忙安慰道,“可见咱们孩子是个有后福的,天都肯眷顾他。 如今你我都知道了此事 ,料想她再要使别的手段也没那么容易。 只是往日我瞧着二太太是个慈善宽厚的,不想背地里竟这么阴毒。” 说着想起一事,忙问道,“你可还没吃过她送过来这些药 罢? ” 凤姐见他十分紧张,不由破涕为笑,道,“自然是没吃的。我方才也和小红说了,便是以后的安胎药,也都要芸儿和旺儿在外头亲手买了进来 ,再由小红亲手熬出来,中间不许经了别人的手。” 贾琏这才放了心,长出了一口气道,“ 真是万幸。待我出去和老爷太太也说一说此事,以后必定要多加防备二房那边才是。谁知道二太太又能做出些甚么事来,咱们的孩子是要紧的。” 凤姐道,“罢了,终究是我们王家出来的女儿,此事二爷就不必和咱们老爷太太提了。老爷那性子如今越发护短起来,若是教他知道了,还不闹翻了天去。太太自是不必提了,原就和二房那边有些不睦,若是再得知了此事,可不就要和二太太撕破了脸。倒不如你知我知就罢了,横竖如今我也是有了防备之心的,必不能着了道。” 贾琏叹道,“偏生你就是嘴硬心软。也罢了,你说的对,做贼要赃,捉奸要双。但凭这点子药材就要和二太太那边翻脸,若是她反咬一口,反倒显得咱们小气多疑。 她既然有这心肠,不怕日后抓不着她的把柄。那时,”说着捏紧了拳头。 凤姐今日做这一出,原就是为了教贾琏和二房彻底 断了念想,日后自己行事有他在后头撑着,自然更加便利些。况且贾琏才是真的嘴硬心软,若果不下猛药,日后难保他不会对王夫人心慈手软。 偏要在火上再浇上一勺滚油,“二爷可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疑心姑妈?先前郦嬷嬷还在这边住的时候,就替我把过脉,说我曾经吃过一些不该吃的东西,体内虚寒,所以这几年一直无法受孕。可是二爷是知道我的,我是一心要替二爷绵延子嗣的,哪里会去吃那样的东西。那时我就起了疑心,只是没有头绪,不知是谁。” 贾琏咬咬牙,道,“你我夫妻这几年都在这边帮着管家理事,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谁知最后却落得被这样算计。真当我是好欺负的么。”一面抚着凤姐的肩,道,“你也不必伤心了,横竖万事有我呢。你只要好生的养胎,替我生个乖儿子就是。” 凤姐见他心心念念的想着儿子,也忍不住微微一笑。贾琏见她笑了,自家也松了一口气,笑道,“方才我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还叮嘱我不许惹你生气。如今我瞧着老太太待琮儿也亲热了许多,时不时 的找出些好东西来赏给他。想来待你生产了,自然老人家也是更欢喜的。” 正说着,外头平儿进来,笑道,“ 我竟不知道三姑娘是这样利害的人。” 凤姐见她没头没脑的来这一句,便问何事。平儿笑着向门外唤了小琴进来。小琴笑道,“今儿余信家的去回事,偏生账目上不甚清白,三姑娘便笑着命人当场核算,果然核算出几处亏空来,当场就命人把余信家的看押了起来,方才两位奶奶打发我过来回二奶奶,说终究要等二奶奶发话处置 。” 凤姐也知探春此举不过是为了立威,那余信家的也是没个眼色,管着各庙里的月例银子,本就是个肥差,偏生还不知足,想着得寸进尺,这时候撞在了网里,也是他咎由自取。只是杀鸡才能儆猴 ,不拿着这一个做法,往后那些奴才们自然越发藐视起来。因此笑道, “你回去和她们说,我知道了。这样没心没计的东西,只管重重的处置她便是。我记得她那亲家是郑好时家的罢?” 小琴笑道,“可是二奶奶记得清楚。她那小儿子媳妇正是郑家的闺女。因着郑大娘的脸面,所以那边奶奶们才不好任意处置的。” 第100章 书接上回。听小琴说起,凤姐微微冷笑了一声,道,“ 莫说是郑大娘,就算是赖大娘的亲家,也只管依着家规处置便是。我想着,那余信家的这几年手里诸多账目,未必不清白的只有今儿这一份。倒要把头几年的都拿出来细查。 还有一件事。先前馒头庵的时候搜出了许多静虚老秃驴的体己,我命人做了两份单子,一份在余信家的手里,一份在我这里。前些日子那边来了新主持,那些财物理应都交割给新主持的,只是余信家的行事我倒有些不放心,小琴你明儿一早便拿了咱们这边的单子,去拿庵里和新主持对一对东西。 若是有些差池,就录一份清单拿回来。” 小琴点头应了。贾琏有些不悦意,微微皱眉道,“你这心思也太细了,就算要处置她个心服口服,也犯不上你费这样的心思。别劳碌太过伤了身子才是。” 凤姐道,“这些管家媳妇们都是有些体面的,我若不帮着三姑娘一鼓作气定了她的罪状,只怕夜长梦多,反倒教那些奴才们编排些不堪 的话出来。只要了结了此事,往后谁敢在她跟前弄鬼,反倒我能安心的在自己屋里养着了。” 贾琏听了有理,便不再多言,命外头传饭。平儿便上来伺候夫妻俩吃了饭,贾琏又和凤姐说了会子话,才和平儿一道过去平儿那边歇息去了。 果然第二日小琴出去核对了单子,对出来好几样被余信家的昧下的金银物件。探春那边也连夜查了旧账,查出来许多做了手脚的账册子。余信家的见大势已去,只得低头认罪。凤姐便回了邢夫人,责令她补上亏空,又打了二十板子,从此不许进二门。 自此这些媳妇子才算领教了三姑娘的利害,从此来往执事越发小心谨慎了许多,只怕步了余信家的后尘。便是迎春也有些惊异,在凤姐跟前大力的夸赞了探春一番。 隔了一日,黛玉也带了许多吃食衣料过来给凤姐贺喜 。凤姐忙命小红接了,又命给黛玉和郦嬷嬷上好茶,笑道,“数日未见妹妹 ,似乎又俊了些。” 黛玉如今被凤姐调笑的多了,只作寻常话听了,在炕沿上坐下,仔细瞧了瞧凤姐的脸色,道,“姐姐这几日觉得怎么样?”郦嬷嬷也问。 凤姐道,“那日因着酸梅汤喝得多了些,吐了一回,才知道是有了喜脉。之后我便留了心,不去碰那些凉东西。 只是这几日依旧有些泛酸欲吐的症候,偏生天气又热,还有些吃不进东西。“ 黛玉不懂这些,便不说话,只拿眼看着郦嬷嬷。 郦嬷嬷道,“奶奶当年怀大姐的时候,可也是这么着么?” 凤姐道,“怀她那时候却是个冬天,待第二年天气热了,胎也稳固的很了,倒是并没有什么妨碍。不想这一回却比上一回难受了些。” 郦嬷嬷道,“奶奶原先身子里头有些虚寒,这一二年间虽说调养的好了些,难免不如先前的先天壮。如今便是饮食上精心些,不要劳碌了神思,大约秋凉了,就会好许多。老奴前几日听说了奶奶的喜讯,便写了一张食谱出来,这上头的东西,都是偏清淡温和的,多吃些也无碍。” 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凤姐忙笑道,“到底是嬷嬷想的周到,这点也想得到。如今我的饭食都是小月做了来的,她虽然厨艺不坏,终究是个小女孩子,哪里懂得这些,有了这个自然更好了。” 便命小红接了,拿出去送给小月细看。 又笑道,“原想着过去瞧妹妹和继夫人的,偏生省亲的事儿出来,忙乱的不可开交,就混过去了。如今越发不能了,只等来年罢。林姑父可好?” 黛玉道,“继母是能干的,府里被她打理的十分整肃 。如今我也是闲来做做针线,再和嬷嬷们说说话也就罢了。父亲渐渐地也有些公务繁忙起来,两三日才得见他一回的。如今府里头一切安定,父亲那身子我瞧着比初入京时还要好一些。” 一面笑道,“我听说琮儿和环儿都中了秀才,那里头有两匣子湖笔,是给他两个的贺礼,一并放在姐姐这里,姐姐替我送给他们罢。” 凤姐道,“难为你想着他们。林姑父先前也送了些东西过来的,琮儿喜欢的了不得。这回你又给他,又该乐上几日了。”一面向小红道,“拿出去打发人送给琮儿屋里交给晴雯。环儿那一份,打发人送给赵姨奶奶屋里罢。” 小红答应着,拿了东西出去。黛玉道,“晴雯怎的去了琮儿屋里了,原先不是一直伺候表哥的么?” 凤姐笑道,“宝玉前儿惹了二老爷生气,被打了一顿板子,这你知道罢。” 黛玉便点点头。 凤姐道,“想来你也听了些风声,我倒不必多说了。出了这样的事,二太太大约是瞧着晴雯那模样也有些不放心,变着法儿的打发了出来。 只是晴雯原是老太太指过去伺候宝玉的,针线活计都是第一等的,就这么发出去也可惜,故而老太太便教她去服侍琮儿去了。如今在琮儿屋里十分勤谨,连我们太太都有些喜欢她的,我便把她提拔成琮儿身边的大丫头了。” 黛玉原对晴雯印象不坏,便点点头,道,”那丫头性子急了些,心却不坏。若是好生教导着,日后倒也是难得的。只是紫鹃虽说服侍了我那几年,终究也是各奔东西了。” 听她提起紫鹃,凤姐道,“ 倒是总忘了和你说这事。你搬出去了之后,紫鹃病了那些日子,好了之后便托人给我送了些东西,一心只想着去宝玉屋里伺候。 我想着二太太必定是不悦意的,也就没有答应。前儿宝玉的事出来,她便求了老太太,打算赎了身出去自行聘嫁了。想来这几日便要出去了的。” 黛玉怔了一怔,眼里渐渐泛上一丝凉意,道,“果然是个有眼色的丫头,嬷嬷当初竟没有错看她。 人各有志,随她去罢。可是我听说表哥如今有些不好,竟是真的么。” 凤姐道,“当日二老爷打他的时候,下手没轻没重的,伤了筋动了骨。如今虽然养好了伤,却不能如常行走,有些瘸跛。老太太和我打发人过去瞧了几回,如今每日只闷在屋子里看书写字,竟不大出来了。” 因着黛玉如今对宝玉并无别的情谊,也只叹息了一声,道,“表哥原本就不爱仕途经济的,或者这也是命里所招的。倘或---” 这时小红在外头说道,“二奶奶,姨太太和宝姑娘来了。” 黛玉便知是薛姨妈和宝钗,忙站起来,朝门口看去,果然是宝钗扶着薛姨妈走了进来。黛玉便上前笑着请安问好,郦嬷嬷也站起来请了安。 如今林如海在朝堂上炙手可热,又和忠顺府扯上了关联,薛姨妈自然不肯怠慢黛玉,忙一把拉住笑道,“我的儿,许多日子没见你了,出息的越发好了。”一面向郦嬷嬷笑着点头。 宝钗也笑着给郦嬷嬷回了礼,又过来和凤姐问好。薛姨妈也笑道,“可打发人给金陵那边送信了么?” 凤姐道,“昨儿已经命人给爹妈送信了,想来过几日也就知道了的 。” 薛姨妈道,“阿弥陀佛,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方才我和宝丫头去给老太太请安,我瞧着老太太也是十分喜悦,只等你给生个重孙子了。” 宝钗也道,“方才在外头遇见了二妹妹和三妹妹,才知道老太太和太太只恐累坏了姐姐,只命两位嫂子和她们帮着管家理事预备省亲, 独教姐姐安心养着。可见心疼姐姐的心,原比疼别人的多些了。” 黛玉原不知此事,听宝钗说了方知,乃笑道,“ 三妹妹原就是个精细的,不想二姐姐如今也有这样的能耐了。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等下倒要去瞧瞧她们。” 凤姐道,“二妹妹性子终究是温柔些。只是有戴嬷嬷教导了这些时日,心里却是极明白的。 如今太太看重她,自然行事也无需瞻前顾后的,倒也利落。” 因又笑道,“何况二妹妹过了年也就及笄了,管家理事迟早都要学的,莫若如今就活学活用的好。” 宝钗只比迎春小了一岁 ,听凤姐如此说,心下不由一动。再想迎春不过是个庶出,却有嫡母和嫂子处处照拂,如今竟也体体面面的插手管家起来,---可怜自己满腹文章无限丘壑在胸中,却没个这样的机会。 听凤姐的意思,俨然是过了年便要给迎春议亲了。如今大房这边贾琏和贾琮都有些长进,贾赦又一手把持了荣国府,虽说迎春不过是个庶女,要议亲的门第自然也不会太低。 何况凤姐和邢夫人都是十分疼爱她,自然会给她择一门好亲才罢。 再念及自身,哥哥在外头不但不能兴旺家业,反倒越发的败坏起薛家的名声,前些时日母亲要为他议亲,最后也是不了了之。长此以往,自己的亲事只怕也有些阻碍。 因着忠顺王妃那日在人前盛赞了黛玉,如今京中这些大户人家,都知道林家小姐品貌俱佳,连宝钗也听闻了一些风声。只是自家和那些王妃都无甚交情,想要求一面也不能。 思来想去,唯有元春省亲的时候,若是能当元春一句夸赞,只怕传出去 便能提高自己的身价许多。因此便和薛姨妈趁此机会来探听虚实,不想荣国府这边早就点好了将,并无自己的用武之地。 可巧听黛玉和凤姐笑道,”姐姐如今越发闲了,不如我每日过来陪你说话解闷罢。” 宝钗也忙笑道,“可是我在家里也闷得很,不如也过来陪着凤姐姐和林妹妹说说话,大家一起给小侄儿做些针线活计,倒也有意思的很。” 凤姐笑道,“难为你们这片心。只是过来坐坐也就是了,那里当得起还要你们做活。” 黛玉笑道,“那就说定了罢,我得闲了便过来瞧姐姐。倒忘了一件事,二姐姐如今要过去帮着理事,惜春妹妹岂不是没人陪着顽笑了么。” 凤姐道,“到底你肯记挂着她些。可不是,四姑娘不爱理会那些俗事,每日只和大姐一处顽一会子,只等着二妹妹晚上回去了,再去找二妹妹说话。前儿我听司棋说,二妹妹这几日白日里劳碌,夜里又不得早睡,着实辛苦的很,不如你去四姑娘跟前提一提罢。” 黛玉笑道,“我这就去。”说着站起来,和郦嬷嬷一道出去了。 凤姐待黛玉主仆出去了,才向薛姨妈道,“姨妈和妹妹可去二太太那边瞧过了么?” 薛姨妈点点头,道,“昨儿带了宝丫头过去走了一趟。只是宝玉如今不大愿意见人,并没有见着宝玉 。可怜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如今变成了那样。”说着叹息了一声。 凤姐见宝钗只低头弄衣带,面上并不动容,便知她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天气炎热,衣裳都穿的单薄,却没在她脖子上瞧见那个金锁,可见是并未戴出来。 想起原先那个金锁是形影不离的,如今却能离得了,自然是想和宝玉撇清了干系了。 心里想着这些,嘴里道,“ 这也是没法儿的事。可是有些时日没见表哥了,也不知都在外头忙的甚么呢。” 薛姨妈便又叹口气,道,“他还能忙别的,不过是那些事罢了。前几日我听说秦家的小子如今和他断了往来,原想着他就此能回心转意好生过日子了,谁知道依旧在外头胡混。如今宝丫头也渐渐大了,这些事我也不怕她知道,倘或那个孽障总是这样,可教我以后指靠谁去。” 说着拿起帕子擦了擦眼窝,宝钗见母亲这样,心下也不由发酸,忙拉一下母亲的衣袖,勉强笑道,“凤姐姐如今和先前不一样了,母亲倒在她跟前说这些。” 薛姨妈回过神来,忙道,“可是我疏忽了,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不该和你说这些,没得教你心里也跟着不痛快。” 凤姐道,“大妹妹也太外道了。都是自家亲戚,说了也无妨。只是表哥那性子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也只好教香菱常劝着些罢。” 薛姨妈道,“香菱那孩子自己就呆头呆脑的,哪里还能劝着他。我心里想着,倒不如再给他纳一个妾 室,若是那样伶俐些的,只怕能劝得住他也未可知。” 凤姐也知薛姨妈如今是病笃乱投医,想给儿子娶一门好亲无法如愿,便想起这个主意来。只见宝钗微微的摇了摇头,便知她也是不赞成的,便笑道,“我觉得只怕有些不妥。如今外头那些贱婢都是一心只向着攀高往上穿金戴银享福的,便是进了门,也不过是要讨好主子,哪里还肯帮着劝一些。倒是正经寻一门亲事,娶个正室回来,只怕还好些。” 宝钗点点头,道,“凤姐姐说的是有理的。” 薛姨妈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他高不成低不就的,一时哪里找得到合适的人家。只好慢慢的瞧着罢了。” 凤姐笑道,“姻缘是最奇妙的东西,姨妈不必着急。譬如我们家的大小姐,谁知道就能有那么大的福分呢。可见八字里头有的,迟早都会有的。” 一句话戳在了薛姨妈的心上,便道,“可怜宝丫头如今年纪也渐渐大了,原先有那么个机会,又被蟠儿连累不能入选。如今,哎。” 说的宝钗低下头去。凤姐忙笑道,“大妹妹还小呢,姨妈虑得有些深远了。何况大妹妹的模样品格都是一等的,只怕日后也是有大造化的。” 薛姨妈道,“只盼能应了你的话就好了。”又说了些别的,便起身要告辞。 宝钗笑道,“妈先回去,我去那边找姐妹们再说说话,许久不见了,倒是十分想念她们。。” 薛姨妈道,“只别回去太晚了。”便先走了。 宝钗便也笑着告辞出来,自往东北角那边去了。 果然自这日起,宝钗每日或早或晚的,都会过来坐上片刻,之后便往议事厅那边去和迎春探春李纨尤氏几个闲话半日。凤姐知她另有所图,只是如今大局已定,不怕她翻出花样来,也就随她去。 黛玉虽不是每日过来,却也隔个三五日便过来一回。只是她并不往议事厅那边去,只和凤姐闲话半日,再去寻惜春顽笑一回,也就罢了。因着十分喜爱大姐俊俏聪慧,时常的教她识字念诗。大姐也十分喜爱这个才貌双全的姑姑,每每听说黛玉来了,便急急跑过来要和黛玉学作诗 。 凤姐虽说如今也能识得许多字 ,在诗词这一节上终究是不通达的。 见女儿如今一心向学,也是十分喜悦,何况素知黛玉的才情在这些姑娘里头是拔尖的,她肯教自然是再好不过。 于是便逗着大姐 拜师。谁知大姐认了真,竟真的跪下磕头拜师。 黛玉忙拉起来,笑道,“你妈逗你顽的呢,哪里用得上这样。” 大姐便撅了嘴,道,“林姑姑不悦意给我当先生么?” 黛玉忍着笑道,“哪里是不悦意,只是不必给我磕头的。你这样聪明伶俐的学生,姑姑打着灯笼也没处寻的。” 凤姐也忍不住笑道,“这可是你自己答应要收她做弟子的,这小丫头淘气的很,到时候可别嫌烦再来找我,我可是不理这段公案的。” 又向大姐道,“你姑姑是最高明的,你既然拜了师,就得用心的跟她学识字作诗,若是偷懒耍滑,我知道了自然打你的。” 大姐嘻嘻笑道,“娘最疼我了,才舍不得打我呢。”说着跑上来便滚在凤姐怀里撒娇。 引得一屋子人都笑了 。 第101章 过了数日便是七月七日,是大姐生日。 因着 凤姐如今改了喜热闹尚排场的脾气 ,便命不必过分操办,只请了自家这几个主子并常过来的李纨尤氏薛姨妈黛玉宝钗数位至亲,就命自己的那些小戏子唱了两出戏也就散了。 宝玉如今腿上有了伤残,依旧不肯出门,王夫人便带了几个丫鬟婆子过来坐了半日,又和贾母邢夫人一道问了些省亲事宜预备的如何,见并无甚么纰漏,也就罢了。且如今李纨每日过来帮着理事,时常的也和她回禀一些这边的动静,见大房筹备元春省亲之事十分周详,料想他们也是存了攀高往上之心,不敢怠慢宫里的娘娘,因此也就放下心来。 只凤姐见了王夫人笑容慈善,心里便想起先前命小红另外收存起来的那些药材,想到这位好姑母前世生生断了自己的求子之路,只恨不能生啖其肉。 不过如今有个宝玉在她心上添堵,自己且再耐些时日不迟,只笑道,“ 宝玉一向是最爱瞧这些热闹,可惜今儿偏没有过来。” 王夫人如今偏忌讳在人前提起宝玉,只是见凤姐似乎只是随口提起的,老太太也不以为意,只得掐着掌心笑道,“他如今倒比原先爱看书了,每日只在房里看书,不大爱出来。难为你记挂他。” 凤姐便命人将席面上各色菜馔装了两个食盒,给宝玉送过去。王夫人道,“何必费事。”凤姐笑道,“如今我身上这样,也不便常过去瞧他,只好多送些东西表个心意也就罢了。” 宝钗也过来和王夫人说了些话,才又回去和黛玉几个笑着吃酒看戏。黛玉只是见面时依着礼节笑着问了好,并未再多和王夫人说一句。 探春并不敢弄出疏远嫡母的样子来,因此也专意的过来在王夫人身后殷勤说了一会子话,见王夫人只是淡淡的,才告了退,回自己那桌去和迎春惜春说笑。 如今贾环贾兰每日只跟着贾政在外书房请的先生单另念书,王夫人心里愤恨,却说不出来。偏生自贾环中了秀才,府里那些丫鬟婆子背地里待赵姨娘也客气恭敬了些,被周瑞家的传给王夫人知道,又生了一场气。 思来想去,如今宝玉眼见得指靠不上,贾兰虽说隔了一辈,终究是自己的亲孙子,哪怕瞧在珠儿面上,便宜他总好过便宜外人。 因此一改以往的做派,对李纨和贾兰母子越发关照起来。因着李纨每日都过来荣国府这边帮着理事,便命贾兰只跟着自己吃饭。 贾兰年纪虽小,却是个有心计的。自家祖母这些年对他们母子如何,不但是李纨,贾兰心里也自有一本账目。不必说自己这个嫡孙,只看贾环和宝玉都是自己的小叔叔,那日子过得天悬地隔的,就知道老太太和祖母有多么偏心了。 大约是这人过得太顺了,天也不能容他,才藉着祖父之手把他打成了个残疾。 如此一来,二房这边便只剩下贾环和自己。 依着祖母的脾性,自然不会让贾环骑在宝玉头上, 必定是要扶持自己打压贾环。 单看祖母近来每每对自己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连宝玉都有些靠后了,偏偏却对贾环不闻不问,就可知一二。既然她肯给自己机会,不抓住的话岂不是傻子。 大房那边的贾琮如今春风得意,自己未必也就没有那一日。 因此落榜之后虽说也沮丧了数日,很快便又振作起来。一心只想着下回再战不迟。王夫人见他有这样的志气,也有些喜悦,想起贾母当日偏爱宝玉,打发了袭人和晴雯两个过去伺候,便把自己房里的金钏儿也打发过去伺候自己这个孙儿。 如今宝玉变成了那般模样,这些丫鬟心里原先那些小算计也都烟消云散了。金钏 儿原先也是有些痴心妄想的,故而偏爱和宝玉调笑。谁知八字还没一撇,就出来袭人之事。 虽说贾母和王夫人自以为做的周密无缝,又下了严令不许下人议论此事,怎奈防奴才之口,甚于防川 ,闲言碎语早就传遍了。接着便是宝玉房里那些大丫鬟都被打发了出去,待宝玉挨打之后,连晴雯都未能幸免,也被送回了老太太那边。 谁知晴雯却有那样绝处逢生的运气 ,竟被老太太又塞进了琮三爷屋里做了大丫头。如今谁不知道荣国府正经是把持在大房手里的,贾琮虽然是庶出,那边老爷太太却十分偏爱,连着老太太如今都另眼相看。晴雯虽说离了宝玉房里,有那样的去处,真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便是这边的环三爷,如今也中了秀才,看那情形日后未必就不如宝玉。却是彩霞那丫头慧眼识人,早早的就和环三爷勾搭上了。可恨自己有眼无珠,竟被宝玉迷了心窍,先前待环三爷和赵姨娘都是十分冷淡的,如今再想补救也有些迟了。 正是自怨自艾的时候,不想却被王夫人拨去伺候贾兰。 贾兰比宝玉小了几岁,又肯上进,今年参加县试虽说落了榜,难保下回就不能一鸣惊人。 金钏儿得了这个差事,立刻觉得柳暗花明起来,强抑住满心的欢喜,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搬过李纨院里。 李纨和尤氏迎春等人一道用了晚饭,才坐车回自己这边来。一进门就有心腹婆子上来,告知王夫人把金钏儿拨了过来之事。李纨便皱皱眉 ,径直过来贾兰屋里。 进门只见贾兰正在桌前练字,金钏儿站在一旁帮着研墨。王夫人房里这几个丫头,李纨都是知道底细的,金钏儿那性子原就有些轻浮,不想婆婆偏生打发她来伺候贾兰。只是长者赐不敢辞,既然拨了过来,便留着做些别的活计也就罢了,万不能许她离贾兰太近。 金钏儿见李纨进来,忙过来请安。李纨见她打扮的十分娇艳,指甲都用凤仙花染得通红,心里愈发不喜,道,“既然太太把你拨了过来,往后就在外头做些针线活计,兰儿贴身的这些事务,原先都是素云和碧月弄得,自然也不必你插手了。” 金钏儿只得应了,低头退了出来 。心里想着大奶奶原来也并非像外头瞧着那么好说话的,只是横竖自己已经过来了,日后徐徐图之也罢了。 且说凤姐听了郦嬷嬷的指点,饮食上越发留了心,果然不再那么频繁的孕吐,且饭量也渐渐的涨了起来,竟比往常能多吃一碗饭。小月见主子如今偏能吃些,每顿饭也额外的多做一些,只怕不足。眼瞧着过了三个月,胎像稳固,贾琏和邢夫人都是十分喜悦,越发日日叮嘱她不许操劳云云。 展眼中秋在迩,自八月初八日,就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挡围幕,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 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泼水铺沙,撵逐闲人。贾赦贾珍贾政只在外书房总揽派差。里头那些杂事都有邢夫人李纨尤氏探春迎春几个料理,平儿和小琴也帮着查漏补缺,只怕有遗漏之处。 至十四日,俱已停妥。这一夜,上下通不曾睡。独凤姐如今看得开了,依旧如常作息,只怕熬坏了自家身子。贾琏见她如今竟也肯撒手了,倒也好笑,道,“你若是早这么的,我那五个儿子早就凑齐全了。”凤姐啐他一口,也不由笑了。 至十五日五鼓,自贾母等有爵者,俱各按品服大妆,贾珍贾政等在西街门外,贾母等在荣府大门外。街头巷口,俱系围幕挡严。。园内各处,帐舞龙蟠,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 因着凤姐如今身子重了,自然不跟着贾母在外头立等,只在自己院里听消息。平儿小琴因都是常管家理事的,都在外头帮着张罗,独小月和小红两个在跟前哨探伺候。 小月伺候凤姐用了早饭,便跑出去打听信儿。半日回来笑道,“可怜老太太一大早在那里等着。方才听说来了个太监,说是娘娘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太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故而老太太便先回去歇着了的。” 小红笑道,“原说是今儿回来省亲的,怎的还要等到戌初。这么算来在家里也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光景,就该回去了。可知道咱们费了多少精神,也不过是为了这几个时辰。” 小月也点点头,道,“可是小红姐姐说的这个理儿。那园子我和小琴姐姐也得空进去顽过几回,里头修的那可是十分费工夫的,原来得用的不到半日,果然可惜。” 凤姐笑道,“你们两个懂得什么。当年□□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呢。我小时候听太爷说起过,现在江南的甄家,那才真的好势派。那日赵嬷嬷也说起一回,独他家接驾四次,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 要知道咱们家大小姐如今也不是凡人了,她要回来这一趟,咱们岂能不破费些。” 见小红和小月都有些羡慕之色,便笑道,”横竖我这里也无事的,等戌时你们俩也一道出去瞧热闹去。” 小红忙笑道,“奴婢还是陪着奶奶说话要紧,那热闹也没甚么好看的。” 凤姐道,“若不是赶上我有了身子,怕冲了贵妃娘娘的喜气,我都想着出去瞧瞧呢。你们就别在我跟前装样子了。”说的两个小丫头都笑了。 凤姐因想起一事,道,“宝姑娘今儿也过来了么?” 小月道,“方才我出去的时候瞧见薛姨奶奶和宝姑娘都过来了,也在外头候着呢。” 凤姐便冷笑一声,道,“几个小爷都过来了么?” 小月道,“琮三爷只跟着老爷 。宝二爷和环三爷都没过来,只有兰哥儿跟着二太太和大奶奶过来了。” 这样的场合宝玉嫌丢人自然不肯露面。贾政如今对这个儿子失望之极,又恐他那样子被宫里人瞧见生出口舌,便对王夫人说只教他在家里养病就是。 王夫人也知儿子如今这副形容不宜在这样大喜的日子出去添堵,只得默然应了。 只是既然宝玉不能露面,贾环也别想出头。贾环如今每日都在贾政外书房温书,下点泻药易如反掌。故此贾环也只得躲在赵姨娘屋里养病,不能跟着贾政过来。赵姨娘虽有些疑心,奈何没有真凭实据,也只得罢了。再想到元春终究不是贾环的亲姐姐,便是去了也无甚意趣,越发丢开了。 探春是精细人,听说自己兄弟偏赶在省亲这几日坏了肚子离不得净桶,不由得冷笑一声咬了咬牙。 环儿如今是点了嫡母的眼了,就算是有心敛翼待时 ,只怕也等不到一飞冲天便要遭了黑手。自己早已不得嫡母青眼,若是环儿和姨娘再没了,自己孤身一人,更不会有甚么好前程可言。 只是如今大姐风光无限,又赶着省亲的节骨眼上,只能压下不提,心里却把王夫人恨到了骨子里,思来想去,只能暂靠住老太太这棵大树,再图别的。 因着邢夫人和迎春都要迎接贵人,这一夜自然不得闲,凤姐想着大姐自己在屋里没人顽,便和郑嬷嬷说了,把大姐带过自己屋里。 果然过了戌初,外头便有婆子来禀报,说是贵妃娘娘回来了。凤姐便对小月和小红笑道,“你们俩只管出去瞧热闹去,回来也说给我听听就罢了。横竖有嬷嬷在这里和我说话呢,你们只管安心去瞧瞧,也不枉咱们操办这一场。” 小红和小月虽说心性持重,终究还是小孩子贪顽爱热闹的心重,见凤姐不是虚词,便笑着点头跑出去了。郑嬷嬷笑道,“到底是奶奶心思细,这些女孩子可不都想着瞧这样稀罕热闹呢。” 凤姐道,“ 嬷嬷可也想出去瞧瞧呢。” 郑嬷嬷微微摇头,道,“老奴如今年纪大了,早就没了那些爱热闹的心肠。便是年少那些年,老奴也是偏爱清净,不喜热闹的。” 她虽说四十多岁,却是面嫩手软,眉目如画,冷眼看上去只有三十许人。 凤姐见她自称年纪大了,倒不由笑道,“嬷嬷自谦了。嬷嬷这样的相貌,年轻时候必定是位绝代佳人。 都说苏杭出美人,果然不是虚话。” 郑嬷嬷道,“老奴哪里算得上美人。 林姑娘如今才是京里出了名的美人,便是小姐,日后只怕也是一位小美人。”说着伸手拉过大姐,笑道,“不是我在奶奶跟前谬赞,小姐的心性才情都是第一等的,只要好生教导几年,这京里只怕也没有几个能赶得上的了。 ” 大姐见嬷嬷夸赞自己,倒有些羞赧,又一头扎进凤姐怀里撒娇起来。 凤姐笑道,“你先去里间屋里顽一会子便睡觉罢。我和嬷嬷再说会子话,今夜家里有大喜事,我却不能哄你睡了。”说着命两个小丫头子跟进去伺候。 大姐便依言自己去睡去了。 凤姐这才向郑嬷嬷正色道,“嬷嬷如今替我教导大姐,自然不是外人。不是我在嬷嬷面前矫情,我并不巴望自己这闺女万人之上无限荣光。只要她能富贵平安一生,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就是说,并不想教大姐过分的崭露头角,免得树大招风,走了元春的老路。 郑嬷嬷见多了那些只想卖女求荣的人家,忽听凤姐说出这番话来,倒也微微吃惊,半日道,“自然平安是福。只是天下人大都欲壑难填,却难能像奶奶这般真心实意的肯为小姐着想。 奶奶的意思老奴明白,奶奶只管放心,老奴必定会管好大姐房里那些丫头,不许她们在外头乱嚼舌头。” 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凤姐见郑嬷嬷说的郑重,便笑着点点头。两人且坐着喝茶。 外面小红笑着进来,凤姐道,“ 怎的回来了?小月丫头呢。” 小红笑道,“她跟着小琴和平姨娘在那边看姑娘们作诗呢。 奴婢不懂那些,瞧着怪没意思的,就先回来了。 ” 记得前世黛玉和宝钗的诗都得了元春的夸赞。后面黛玉又帮着宝玉做了一首诗,替宝玉也争了些脸面。 只是这一回宝*伤不肯来,黛玉如今回了林府,自然也不肯过来凑这热闹,想必宝钗便可以独放异彩了。 只可惜今晚只有贾府诸人,便是得了贵妃的夸赞,也未必能如她所愿传的街知巷闻。何况耳听为虚,那些大户人家的奶奶太太们岂是那么好糊弄的,只怕是媚眼做给瞎子看罢了。 想着笑道,“独教姑娘们作诗么?琮儿和兰儿可也跟着做了?” 小红笑道,“老太太特意提着,说琮三爷如今十分上进,园中许多景致匾额都是他提的。贵妃娘娘便命琮三爷也做一首诗来瞧瞧。” 第102章 元春是以贤孝才德晋身,自然悦意家中兄弟子侄个个才情不凡,便是自家回宫后在圣人跟前也能多了些谈笑之资。 偏生父亲大伯这一辈上,并无一个才高之人,也常暗暗抱憾。 后来在宫中常听祖母和母亲夸赞宝玉好学上进,颇有才情,心里也十分宽慰,只想等这回省亲好生考较他一番。谁知天不遂人愿,宝玉如今是有疾之身,纵有些才情,也不适宜在这样场合出头露面,不免又多了许多遗憾伤感。 亏得贾母又提起贾琮和贾兰来,尚能稍稍补救元春那颗抱憾之心。待见了贾琮语言清楚,谈吐有致,心里也暗暗纳罕。何况听说他新中了秀才 ,看他小小年纪,不禁微微颔首。再看贾兰虽然此番落榜,却自有一种沉静气度,何况原就小几岁的,不愁日后不能有些进益。 因此格外留心二人所做的一匾一诗,极力夸赞了几句。贾琮和贾兰都是稳得住的性子,虽当了贵妃的夸赞,却都不骄不躁,只跪了谢恩而已。元春越发喜悦,便命额外给他二人加赏新书一部,宝砚一方。 今日在跟前应制作诗的只有李纨并三春姐妹。宝钗明知她们的才情难与自己争衡,早早便想着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好博一个声名。只是贾妃只命做一匾一诗,倒不好违谕多作,只得用心作了一首歌功颂德的七言律诗呈了上去。 元春细细瞧了姐妹们这些诗,笑道,“到底是薛大妹妹与众不同,非愚姐妹可同列者。”因又想起一事,笑道,“早就听闻许多命妇夸赞林家表妹不凡,偏生我独无缘一见。” 宝钗原听得贾妃夸赞自己,正暗暗得意间,忽听她又提起黛玉来,那笑容便淡了一淡。 黛玉如今是林府千金,林如海又续娶了新妇,贾府省亲,黛玉自然是不必过来的。谁知贾妃住在深宫里,却也有所耳闻黛玉的声名,倒显得自己籍籍无名了。 王夫人听贾妃提起黛玉,也微微皱皱眉,独贾母笑道,“林丫头那模样当真是极好的,诗做的也好。只是她久已不在咱们家里住了,若不然倒是能见一面的。” 贾妃便点点头。又命探春另以彩笺誊录出方才一共十数首诗,出令太监传与外厢。贾赦贾政等看了,都称颂不已。贾赦尤其拿着贾琮的诗不肯撒手,和贾琏笑道,“你当日须没有你兄弟的才情。” 贾琏如今身在武职,原就对这些才情学问无甚知觉,听父亲夸赞幼弟,便笑道,“那是自然的。大姐都时常夸赞她小叔叔出口成章,却从未夸过我这个父亲。” 说的贾珍贾政也都笑了。 贾政又进《归省颂》。元春又命以琼酥金脍等物,赐与贾琮并贾兰。外头另有一份命人送给宝玉贾环。 接着便有太监呈上戏单,元春点戏,大家且都看戏。 凤姐只和郑嬷嬷在自己屋里听信。听说贵妃娘娘点的依旧是《豪宴》《乞巧》《仙缘》《离魂》这四出戏,心里不由的咯噔一下。 郑嬷嬷也微微皱眉,道,“恕老奴大胆僭越说一句,这四出戏,似乎都不大适宜今日之喜。却不知娘娘如今富贵已极,为何偏爱看这样的戏目。” 凤姐如今耳目众多,外头事务都已尽知,乃道,“方才他们来回娘娘那话,嬷嬷想必也听清了。娘娘说,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想来娘娘也是只想荆钗布裙 ,平安一世,怎奈富贵荣华命里注定,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郑嬷嬷也叹息了一声。这时外头小琴和平儿进来,笑道,“娘娘方才问起奶奶的事,感念奶奶这些年操持家事,如今又辛苦有孕,额外赏赐了金银项圈二个,金银锞二对 ,是给奶奶腹中哥儿的。还有金银锞四锭,表礼四端,是赏给奶奶自己的。” 说着外头便有小丫头子送了进来。 凤姐只扫了一眼,道,“难为娘娘如此周到,倒是收起来罢。小心着些别弄坏了 。” 平儿便依言十分小心的收了起来。 过了丑正三刻,贾妃回銮。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赦贾政及各椒房等员,不必细说。 且说荣宁二府中因连日用尽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又将园中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了两三天方完。 亏得此番凤姐只管在房中养胎,竟是第一个最闲暇无事的人。只命平儿和小琴两个帮着尤氏李纨等各处照管,倒也妥当。独宝钗自省亲之后便不常过来,凤姐心知她是与众不同的,也不十分命人去请。 黛玉隔了两日便带了郦嬷嬷过来,见凤姐正在房中小口小口的喝着燕窝鲜奶粥,笑道,“外头都忙的脚不点地,凤姐姐如今倒学会偷懒了。” 凤姐便笑着站起来,请她俩坐下, 方道,“谁教郦嬷嬷给了小月那些食单,那丫头每天都变着花样的给我熬这汤那羹的,我若是不吃岂不是暴殄天物。今儿晌午饭妹妹和嬷嬷必定要和我一起吃的,帮着我多吃些也好。” 说话间小月又端了一个托盘进来,笑道,“奶奶,这是我新做的几样点心,给奶奶林姑娘和嬷嬷尝尝 。” 又笑道,“今天外头进上几篓子挺大的螃蟹,奴婢剔出蟹肉包了些小饺。不过是给林姑娘和我们几个吃的,没有奶奶的份儿。” 螃蟹其性寒凉,有活血祛淤之功,对孕妇不利。这些郦嬷嬷的单子上都有写到。故而小月才有此一说。凤姐笑道,“你这小蹄子越发坏了,明知道我吃不得,故意说这些话来馋我。小心我教人打你一顿嘴巴子。” 小月笑道,“奶奶还是留着那一顿嘴巴子,等生完了哥儿再打我罢。”一边笑着退出去了。 黛玉道,“我倒越发喜欢小月这丫头了。 ” 凤姐道,“都是我平时惯的她,越发连我也敢取笑起来了。只是她也没别的错处,也只好随她去。”说着又指一指小琴和小红,道,“这两个也是这样。” 黛玉笑道,“凤姐姐这可是违心的话。 谁不知道这几个小丫头都是你跟前最得力的,姐姐哪里舍得罚她们。姐姐若是不稀罕,大可以将她送给我,我那边可是也用得上她这样的人才的。” 说的郦嬷嬷也笑着点点头。凤姐道,“你也越发学坏了,明知道我舍不得,还拿这话逗我。”说着拿起一块点心,笑道,“这个八珍糕小月做的滋味极好,妹妹和嬷嬷也尝尝。” 黛玉和郦嬷嬷也都尝了尝。郦嬷嬷道,“果然小月姑娘这手艺比别人都巧。香甜不腻,真真难得。”黛玉也道,“配上今儿这个茶,吃起来正合宜 。” 凤姐道,“你们可别再夸她了,再夸越发得了意了。” 一面向小琴和小红道,“你们把这燕窝粥拿下去吃了罢,我委实吃不下了。” 小琴笑道,“小月回来又该抱怨都被我们俩拾了便宜了。”一面果真把那碗端了过去。 小红刚要说话,外头小丫头子回道,“ 二奶奶,太太打发人来说,大姐有些发烧呢。太太已经打发人请了大夫,奶奶过去瞧瞧罢。” 凤姐一怔,忽然想起一事,脸色立刻变了。 须知大姐前世就是省亲过了没几日便出花了。 此番省亲的日子有了些变动,大姐的体格又比那时候结实了许多,怎的又发起烧来? 黛玉也站起来,道,“凤姐姐别急,我同你过去瞧瞧。”郦嬷嬷和小琴几个也随后跟着,一行人匆匆往邢夫人这边来,因着今日贾琏正和贾赦在外书房有事商议,听说大姐病了,也忙进来瞧。 果然见大姐面色潮红躺在那里,邢夫人正坐在床前小声抚慰她。见凤姐进来,大姐便伸手道,“娘,我热。” 凤姐伸手摸了摸,果然额上烫手,便问那奶妈子为何忽然烧起来了。奶妈道,“小姐今儿起来的晚些,奴婢只当是昨夜里睡得迟了,谁知方才瞧着小姐脸色有些不大对,奴婢便赶忙过去给太太禀告的。” 说话间大夫来了,凤姐诸人便回避了 。半日诊完了脉,那大夫便出去外头和贾琏交代了一番。 贾琏便进来说道,“那大夫说,妞发热是见喜了,并非别病。病虽险,却顺,倒还不妨。预备桑虫猪尾要紧。 ” 凤姐心里便是一沉。贾琏见她脸色有些不好,忙道,“不妨事,你不必如此耽心。”一面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凤姐且顾不得他,只忙着分派小红几个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命小琴回去找出大红尺头与*丫头亲近人等裁衣。外面又打扫净室,款留两个医生,轮流斟酌诊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家去。 邢夫人也怕媳妇劳累了,便道,“ 你如今双身子,哪能照管的过来,倒不如就教大姐跟着我睡几日,我帮你照管也就是了。” 凤姐道,“只该好生孝顺太太的,哪里还敢如此劳动。”邢夫人道,“ 不妨事,有郑嬷嬷和我一道,必定是妥当的,何况跟前还有那些人。” 贾琏见邢夫人这般,也跟着劝道,“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如今你自己都是双身子的,那里还能过分操心。就依了太太罢。”一面给邢夫人施礼道,“有劳母亲了。” 邢夫人便命平儿,“扶着你家主子回去歇息罢,这里有我,有事只管打发人过来瞧,只教她好生养着才是。 ” 黛玉见这边如今十分忙乱,便带了郦嬷嬷先告辞回去了,不过半日便打发人送了些东西过来,说是给大姐病中顽的。 那边王夫人也听说了大姐出花的事,也打发人送了些东西过来。尤氏随后也命人预备了些东西送了过来。 凤姐便扶着平儿回了自己这边,坐下半日却不说话。平儿见凤姐自方才脸色便有些不好,小声问道,“奶奶可是操心大姐的病症么?既然大夫说了不妨事,想来是不打紧的。” 凤姐摇摇头,道,“你不懂。” 前世正是为了大姐出花,贾琏出去外书房独宿那几日的功夫,便犯了旧病,和那多姑娘勾搭成奸,事后还留了一绺头发作为表记。 偏生那时平儿和自己存了二心,替他瞒下了此事。 直待数年之后才东窗事发,偏生那时贾琏已然弃厌了自己,只想着休妻,自己一时怒气攻心,不会审时度势,那一闹正中了他的下怀,又有贾蓉贾珍几个在后头帮着,一鼓作气的休了自己。 不想大姐这一回出花来的更早。便是大姐不出花,自己如今身子渐渐重了,也只能是打发他去平儿屋里歇着的。如今平儿也该随着自己供奉痘疹娘娘,他一个人搬出去,难保不生出些别的是非来。 这么想着,心里越发有些隐隐不安。自己这夫君如今比前世规矩了许多,可是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何况他本就是处处留情的性子,沾花惹草惯了的,这半个月难保干净。 思来想去,便和小琴说道,“你出去命人 把昭儿叫过来 。” 小琴依言出去把昭儿传了进来。凤姐看了他半日,见他额上冒汗,方道,“我知你是二爷的心腹。只是你也须得知道,你二爷如今和先前大不同了,你跟在他身边,也须得留心用意,别由着他的性儿,也别勾引他认得那些混账老婆---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若是教我知道了一点半点的风声,你那腿就别想要了。”1 昭儿自然知道这位二奶奶如今在府里是第一说话算话的人,忙跪下磕头道,“小的不敢 !奶奶放心,小的必定好生服侍二爷,万不敢有别的想头!” 凤姐点点头,命平儿赏他二两银子,道 ,“你能心口如一自然最好。如今你二爷要出去住十天半月的,你在跟前好生服侍着,别给我添乱。” 昭儿忙连声答应着,接了银子出去了。 平儿道,“奶奶这是?” 凤姐淡淡道,“你二爷那性子虽说瞧着是改了,难保离了咱们就不出花样。我先敲打了这个狗奴才,到时候出了事,处置起他来便不必轻放了。” 平儿素知贾琏的性子,也觉得凤姐不是无的放矢,便道,“二爷身边那几个小厮,我瞧着都是不大合适的,过些日子不如都换了罢。” 凤姐道,“我也有此意,你留心打听着,看那些家生子里头有没有老实得用的,预备着给你二爷使唤。” 平儿点点头。贾琏正从外头进来,只听了后头一句,便问道,“要给我使唤什么人呢?” 凤姐看他一眼,笑道,“我刚和平儿商议着,想给二爷房里再添个人,二爷觉得好不好呢?” 贾琏和凤姐夫妻数年,自然能听出自己媳妇这话里一股酸意,哪里敢应个好字,忙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我有你们两个早已知足了。何况你又辛苦怀着身孕,我再想那些,岂不是太没良心了。” 凤姐微微露出个笑意,道,“难得二爷能这么想,那我和平儿也不不操那些闲心了。只是委屈你,去外院书房斋戒半个月罢。方才铺盖我都命平儿收拾好了,等下就命人给你送出去。 ” 贾琏笑道,“我只是舍不得你们。”凤姐道,“我也舍不得二爷。只是大姐这病终究更要紧些,二爷还是快些出去罢。” 平儿上前替他打起帘子,贾琏便笑着出去了。 凤姐便向小琴道,“你出去和旺儿家的说一声,命她和旺儿这几日好生给我瞧着你二爷,若是有不妥的,立刻来回我。还有,此事不许告诉别人知道。” 小琴点点头出去了,半日回来说道,“来嫂子说请奶奶放心。” 凤姐冷笑道,”我倒是想放心,只怕没几日就放不下心了 。”平儿知她信不过贾琏,却不能明说,只道,“ 方才小月说包了些螃蟹馅儿的小饺子,不如给老太太和老爷太太那边都送些,也是时令点心。” 凤姐道,“多给太太那边送些,再给议事厅上也送些。留一些你们在外头吃就罢了,别拿到我跟前叫我瞧见了。” 平儿依言出去吩咐了小丫头子往各处送去。回来笑道,“小月说单给奶奶包了些鸳鸯素馅儿的小饺子,等下就拿过来的。” 凤姐如今有些显怀,每日吃的东西也越发多起来,故而小月每日都要变着花样的多做几顿点心汤羹,只怕饿着主子。连带着小琴小红和平儿都跟着吃了许多好东好西,那脸上都瞧着有些丰腴起来。 这日凤姐正和平儿小红几个尝着小月新作的点心,外头丰儿回旺儿家的来了。凤姐想了想,便命这几个小丫头子都出去顽去,只留平儿在屋里伺候。 见旺儿家的脸上有些难色,凤姐便道,“ 你只管实话实说罢,我也不教人知道是你说的。” 第103章 见凤姐有些不快,旺儿家的迟疑了一刻,才把事情说了出来。 果然贾琏在外头独守空房了几天,就有些忍不住了。偏生那多姑娘是个水性杨花的东西,因瞧着琏二爷俊俏风流,早就有意于他,只恨没空。 如今贾琏搬在外书房独宿,她便没事也要故意的从那边走两趟,偏要打扮的娇媚惑人,看的贾琏眼中冒火。 贾琏动了心思,便命昭儿拿了银子去找着多姑娘商议。昭儿虽然贪财,可是更害怕二奶奶的利害,再想到二奶奶说的那些话,更觉得二奶奶未卜先知,越发害怕。拿了银子且不敢去送给多姑娘,正在后面愁得乱转,就被旺儿瞧见了。 昭儿也知旺儿如今是凤姐最得力的心腹,在这府里也是能操生杀大权的。见他问起,便悄悄的把这事说了,末了道,“您老帮我和二奶奶说一声,小的也是没法子,要不二爷现在就得打死我呢。” 旺儿心机密 ,先教昭儿在那儿候着,这边就打发自己媳妇进来和凤姐密告。 前生今世,居然都是这样。凤姐冷笑一声,道,”你去告诉昭儿,教他依旧去送银子。你二爷夜里自然是要过去那贱人家里相会,那时么。”说着在旺儿家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旺儿家的一时要笑,忙又忍住了,勉强忍着笑出去了。平儿也听清了,也忍不住要笑,道,“奶奶也太促狭了些。” 凤姐道,“那几个丫头终究还小,这样的事别叫她们沾手了。今儿晚上你和我过去瞧瞧,悄悄地别惊动了人。” 平儿点头。晚上服侍凤姐吃了饭,便出来往外面旺儿家来。旺儿家的正等着呢,见凤姐平儿来了,忙笑着道,“奶奶和姨娘来了。小的依着奶奶的吩咐都办妥当了。那两个婆子都是小的身边的心腹,必定不会漏出一个字去的。” 平儿道,“奶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要是漏出一个字去,连你也不必再当差了。昭儿那小崽子呢。” 旺儿家的道,“方才刚走了。说是二更天就能见分晓了。” 且说贾琏好容易捱到了二更梆子敲过,算计着多浑虫早该醉昏了,自己便悄悄的溜了过来。一推院门虚掩,心里便暗暗得意,谁知道刚一推,上头一盆凉水兜头而下,立时便淋了个浑身精湿。 亏得现在是八月天气,若是寒冬腊月,估计当场就能冻成冰坨。贾琏被淋了这一下,原想着屏声静气也忘了,哎呦一声就叫了出来。 屋里头多姑娘只穿了一身亵衣,正歪在炕上等着琏二爷进来共赴巫山,忽然听见门口动静不对,只得起身出来查看。只见贾琏浑身透湿,也唬了一跳,忙上来道,“二爷这是怎么了?” 贾琏满脑子的旖旎情思都被这盆凉水浇没了,见她就穿成这样出来,没好气的道,“你好端端的弄一盆水这里作甚么,胆敢戏弄你二爷 ,可是想死么。” 多姑娘忙连声喊冤枉,道,“我哪里敢。” 贾琏不傻,一琢磨便觉得有些不对,忙转身要走,却见旺儿家的带了两个婆子挡在面前,身后站着的不是别人,却是平儿扶着凤姐。 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道,“你们来这里作甚么 ?” 凤姐冷笑道,“ 更深人静的, 二爷莫非是睡迷了,竟然走错了门, 方才那盆凉水可还受用么 ?” 贾琏这会已经彻底明白了,感情那盆凉水竟是凤姐授意放上去的。再看看娇妻美妾那阴沉的脸色,心里立刻便虚了,忙上来陪笑道,“此事有些蹊跷,我也不知道怎的走到这里来了,许是真的睡迷了罢。” 凤姐道,“更深露重的,二爷穿着这样的湿衣裳,若是受了风寒倒是不好了,还是早些回去换了衣裳罢,这里有我替你照顾着也就够了。” 贾琏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只怕挨骂,听凤姐发了话,忙一溜烟的跑了。 凤姐这才看了看一身亵衣的多姑娘,冷笑道,“果然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难怪这府里的男人都都教你勾了魂去。” 多姑娘早就听说这位琏二奶奶的手段,转了转眼珠忙笑道,“奶奶谬赞了,小的方才都睡下了,听见外头有些响动,才跑出来瞧瞧,谁知竟是奶奶和二爷在这里。” 这是要把自己摘出去的意思了。凤姐也无意和她多说,回头看一眼旺儿家的,道,“这媳妇子怕是会些歪门邪道的法术,倒是撵出去的好些。” 旺儿家的早有准备,身后两个婆子窜上去就按倒了这个媳妇,三两下捆了起来,因怕她嚷,顺手拿起块破布塞住了嘴。 凤姐淡淡道,“依着我原先的话处置罢。” 说着自带了平儿回房。 平儿心里不解,却也知道凤姐心里不快,不敢多问。 隔了一日却见旺儿家的进来回话,道 ,“回奶奶的话,那个贱婢昨儿夜里灌了一副哑药,今儿一早就找了人牙子卖进娼寮去了,倒卖了十两银子 。” 凤姐道,“倒是便宜了这个贱人。既然她那么稀罕汉子,就在那里头好生受用去罢。那十两银子赏给多浑虫,好端端的一个老婆偏偏是个妖人,也难为他。” 旺儿家的笑道,“他听说自己这媳妇居然会些邪魔妖道的东西,早就吓得要死,哪里还顾得上理论那贱婢的死活。”说着告退下去了。 平儿见凤姐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忙道,“奶奶处置得当。” 凤姐道,“若不是我怀着身孕不愿意造孽,自然不肯这么便宜了她。只是此番却不能轻饶了你二爷。” 平儿如今早已是贾琏明公正道的妾室,自从凤姐有孕,多半都是她奉承侍候。故此这番心里对贾琏也也有些 抱怨,嫌他脏的抽的乱踅摸。听了凤姐这话便点点头。 一日大姐毒尽癍回,十二日后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卧室。见了凤姐,心里只是无限懊恼愧悔,只得打躬作揖的赔不是,道,”都是我一时糊涂脂油蒙了心,二奶奶绕过我罢。” 凤姐如今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那肚子已经十分显怀,只在炕前坐着,却不说话。 贾琏自从那日被浇了一盆凉水,就一直耽心凤姐会如何收拾料理他,又怕凤姐去和贾母和邢夫人告状,只吓得数日不曾睡好,再也没空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等了数日不见动静,便知凤姐并未声张,才略略的放了一点心。只是此事终究是自己有些理亏,凤姐越是不出声,那心里越是觉得羞愧,自然就要做小伏低起来。 自说自话了半日 ,也不见凤姐出声,那心里越发有些没底,只得说道,“你想要怎样倒是说一声,莫不是定要我给你跪下才罢。” 只见凤姐微微红了眼圈 ,竟是要哭的模样,贾琏倒唬了一跳,忙上来拉她的手,道,“这是怎么说?你要是生气只管骂我,怎么倒哭了。” 忙拿了帕子替凤姐拭泪。凤姐摔开他的手,道,“二爷如今心里已经没有我和平儿了,难道还不许我哭么。”旁边平儿也不理贾琏,只上来给凤姐递帕子,瞧着那眼圈也红了。 贾琏道,“这可是没有的话。我这心里哪天不想着你们,怎么能说没有。” 凤姐道,“二爷想我们都快想到别人媳妇的炕上去了 ,这份心我也是知道的。” 一句话说的平儿差点要笑,忙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 贾琏那脸皮再厚,也不由紫涨了起来,道,“那日的事我已知错了,你倒是口里超生饶过我罢。” 凤姐道,“这也奇了,我并不敢说二爷的不是。二爷是爷们,如今又做了官,便是屋里再多几个姨娘侍妾,也都是分内应当的,我若是不肯,岂不是不贤不惠 ? 只是便是侍妾通房,也须得是出身清白好人家的姑娘,才能配得起二爷的身份。 那媳妇子我也使人打听过,那些粗使的小厮花上一吊钱就能入手, 二爷竟也肯去掏摸,难道就不怕低了自己的身份么。还是要打我和平儿的脸,这不是明摆着说我和平儿连那样的贱人都不如么。” 说着又要落泪。贾琏被她说得羞愧欲死 ,只得弯腰作揖道,“好奶奶,我是真的知错了,你饶了我罢。以后我再也不敢动那样的心思就是。” 凤姐见他已经十分羞愧,便见好就收,道,“既然二爷已经知道错了,我也没甚么好说的。只是二爷既然犯了错,理应受罚,这个二爷可服气 ?” 贾琏此时哪有不肯的,忙直起身道,“凭你说出来,我必定依你,只不要哭了。” 凤姐道,“如今我这肚子也渐渐大了,夜里总要起来一回两回。既然二爷肯疼我,打今儿起,用了晚饭就留在我屋里,伺候上一个月,再回平儿屋里去,二爷可愿意?” 平儿不由抿嘴一笑。如今凤姐有这身孕,自然夜里那事是做不得的,偏生还要一个月,可不是故意要杀杀贾琏的那心。 如此倒比打骂更叫他记得住了。 贾琏也知此意,只是看凤姐挺着肚子,红着眼圈,委实可怜,再想想这一回她保全了自己的颜面,提这个也不算十分过分,便道,“依着你就是了。如今你是有功之臣,便是要我给你捏腰捶腿也是应该的。” 凤姐这才叹了口气,道,“如今二爷也是在外头有头有脸的人了,凡事也须前思后想,别失了颜面。我是二爷的嫡妻,自然事事都要替二爷着想,二爷只别怪我多事就好。” 贾琏见自己这媳妇如此通情达理,心里不由得又热起来,忙上来搂住,又说了许多赔不是的话。直到外头有人传话说老爷有事叫二爷,才匆匆又出去了。 平儿这才忍不住笑道,“奶奶如今真是促狭了,几句话就把二爷收的服服帖帖的。” 凤姐道,“你二爷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自然这样才能叫他心服口服。只是他终究是有些轻浮,日后你也须得帮我多留心着些。” 平儿便点点头。 话说贾元春自那日幸大观园回宫去后,便命将那日所有的题咏,命探春依次抄录妥协,自己编次,叙其优劣。只是想着府里如今是大伯管家,倒也并未教在大观园勒石。 因此倒是省了贾赦的事,凤姐如今只想着省钱为上,自然更乐见其成。 另有预备省亲时用的那一班的十二个小沙弥并十二个小道士,如今挪出大观园来,贾赦正想发到各庙去分住。 不想后街上住的贾芹之母周氏,见贾芸这几年在凤姐手里十分得益,正盘算着也要到这边谋一个大小事务与儿子管管,也好弄些银钱使用,可巧听见这件事出来,便坐轿子来求凤姐。 凤姐原本忘了这一节,见她来了,反倒想了起来。想起她那儿子前世里闹出点那些荒唐故事,哪里还肯依允。 只笑道,“嫂子也知道,自我有孕,老太太和太太怕我忙碌着了,家里这些事都有两个嫂子和两位姑娘照管。 如今他们料理的也都是周到妥当,何况我这身子也渐渐重了,倒不好忽然去插手她们这些事。 只是嫂子既然张了口,我必定帮你问问就是了。” 周氏见凤姐说的含混,也不敢问的紧了,只得陪着笑告辞出去了。 凤姐待她走了,便敛了笑,对平儿道,“ 可是我忘了此事。你去和太太说,那些小和尚小道士也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如今省亲的事儿也完了,倒不如赏了卖身契放出去,也算是给我腹中的孩子积个阴德。 便是以后娘娘再要省亲,出去再买也费不了多少银子。” 平儿只当凤姐要替周氏说话,不想竟是为了这节,不由笑道,“奶奶说的是。这几十人留下来,日积月累的,日常开销也不少钱,还得额外派个人照管着,没得操那些闲心,倒是打发出去的好。” 凤姐道,“可不正是这话。何况芹儿素日里并没有什么好名声传到咱们耳朵里的,可见也不是芸儿那样得用的,我何必多事。” 正说话间,外头小琴进来笑道,“芸二爷来了,说有事求见奶奶呢。” 平儿笑道,“这可是说曹操,曹操到了。”凤姐也笑道,“果真是这样。” 说话间贾芸进来。因为常来,直接站在里间门外,含笑请安问好。 凤姐道,“省亲的事倒是多亏了你在外头帮着张罗,你二叔如今衙门里事也多,有你在外头,我也能放心些。” 贾芸笑道,“这都是侄儿分内的。侄儿今日进来,倒是另有一件事,要和奶奶商议。” 凤姐道,“你且说来听听。” 贾芸道,“今儿薛大爷过来找侄儿,说是有急事,手里缺了些银子花费,张口五百两。侄儿有些不敢做主,倒要进来问问奶奶。” 第104章 书接上回。听贾芸说完,凤姐笑道,“谁不知道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这样的人家,也会和咱们借银子,芸儿莫不是说笑罢。” 贾芸道,“回婶子话,如今薛家的情形有些不同了。薛大爷前些日子在外头买了些铺子,原先看着日进斗金,故而花费了不少银子。谁知道买到手才发现账本都是动过手脚的,那些铺子原先根本就是些亏本的生意。 这一抿子亏了不算,薛大爷近来在外头又包养了许多小倌粉头,听说也砸了不少银子,因着银子不凑手,还偷着卖了两个老铺面。 这些事传到了薛家姨太太耳朵里,老人家大约是十分生气,逼着薛大爷立了誓,以后这些事都需问过家里才能办理。铺子里那些银钱出入,也须得有姨太太的令牌才行。故而薛大爷近来手里有些拮据,才想起和侄儿借银子。” 凤姐微微一笑,道,“那些铺子都是你卖出去的罢。” 贾芸也笑道,“婶子放心,都是侄儿那些朋友帮着弄得,外头管保瞧不出和咱们有一点子干系。 只是薛家卖的那两个铺面是侄儿出头盘下来的,横竖薛大爷情愿卖的,倒也无妨。” 凤姐笑道,“我知你是最妥当的,才肯放心把这事交给你去做。既然他如今手里紧了,咱们自然该雪中送炭。只是你一个小小的管事,手里哪有那许多银子借给他,反倒教人疑心。我记得你有个邻居,是专在外头放重利债的罢?” 贾芸心领神会,笑道,“侄儿明白。侄儿只需给薛大哥引荐了便是,那时都不与侄儿相干。” 凤姐道,“你倒聪明。只是你须留心些,那些借据万不可有甚么闪失,日后我还要派些大用场。” 贾芸躬身道,“婶子放心。”说着便告辞退出去,偏巧小红正打起帘子要进来,两下子撞在一处,不觉都红了脸。 贾芸忙打躬作揖赔不是,道,“都是我鲁莽了,姑娘莫怪。” 小红红脸低头,道,“是奴婢方才没留心,二爷见谅才是。” 凤姐笑道,“我瞧得真,你们两个都不是有心的,芸儿且自去罢。”贾芸便依旧告辞出去了。 小红依旧进来,只是脸上微红,见凤姐笑看着自己,越发有些不好意思,道,“奶奶这么看着我作甚么?” 凤姐笑道,“我瞧着你近来越发俏丽了,怪道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说的旁边平儿和小琴也忍不住笑了 。小红那脸越发红了,道,“奶奶得空就打趣奴婢。奴婢方才真的不是有心的。” 凤姐方欲说话,外头人道,“珍大奶奶来瞧奶奶了。” 果然小月打起帘子,尤氏笑嘻嘻的走了进来,见凤姐要站起来,忙上前按住,笑道,“你如今身子越发重了,可别起来了。咱俩自在坐着说话。” 凤姐便命小琴倒茶来吃,又命小红出去寻小月拣几样新奇点心来。尤氏笑道,“好容易忙过了省亲,眼瞅着又该预备过年了,偏你这胎怀得巧,一点心也不必操了。” 凤姐笑道,“我知嫂子这一阵辛苦了,等我生产完了,必定登门给嫂子道谢的。算算日子,红蜻大约也快生产了罢。” 尤氏那笑容淡了淡,道,“她是二三月有孕的,算起来冬月底就该生产了,如今你大哥哥成日里哪儿也不敢去,只在家里守着她,只怕她有一丝一毫的不顺心。又请了数个接生婆子在家里好饭好菜的供养着,倒是省了我操心。” 凤姐见她有些不快,便不再提此事,道,“嫂子今儿怎的得空过来坐坐,可是不忙了么。” 尤氏道,“如今省亲的大事毕了,剩下那些过年过节的琐事,有二姑娘和三姑娘也应付的来了。何况还多了你那个大嫂子也帮着呢。我今儿过来,就是想和你说一声,昨儿和胡家议定了,下个月十二是个黄道吉日,就给蓉儿办事的。” 凤姐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我这几日也正想着和太太说此事,偏又忘了。横竖省亲的事也都料理干净了,倒是不好再劳烦嫂子每日里来回奔波。 何况蓉儿续娶也是件大事,想必你们这几日也要忙起来了。可惜我这身子不能过去给你分忧。” 尤氏笑道,“如今你可金贵着呢,老太太,你们老爷太太 ,还有琏儿,都恨不得把你捧在手里含在嘴里,我还敢劳动你,可不是上赶着找骂么。横竖蓉儿这事该预备的早就预备在那里了,倒也并不慌乱。” 凤姐道,“嫂子和老太太那边说了么。” 尤氏道,“自然是先和老太太说过了的,方才去你们太太那边也说了。明儿我就不过来了,你有事只管打发人过去找我。只是,” 凤姐见她欲言又止 ,知她必定有不欲别人听见的私房话要说,便对平儿小琴几个道,“你们且出去歇着去,容我和嫂子自在说会子话。” 平儿笑着应了,便带着人都出去了。凤姐这才笑道,“嫂子有事只管说罢。” 尤氏道,“这不是蓉儿的亲事在即,老娘又该带了两个妹子过来住些时日了。我那两个妹子你都是知道的,哪有省事的,我这心里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听她提起尤二姐,凤姐便想起这一个月来晚间只在自己房里歇着,偏又干不了也不敢干那事,只熬得两眼发红的贾琏,不觉笑道,“这有何难的。两位姑娘是娇客,老娘又是长辈,嫂子自然应该多给他们指派些丫鬟婆子伺候,务必要伺候的周到细致,滴水不漏,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做派。” 这就是变着法子看管起来的意思了。尤氏得了主意,也不由笑道,“果然理当如此。以往倒是我疏忽怠慢了母亲和两个妹子,亏得有你提点,才不致教外人诟病。” 又叹道,“可恨那张家竟似死了的一般,外头打听了那么些时日,也抓不着半个人影。” 凤姐也想起张华来,便道,“想来快年下了,若是他们有心,或许这几日就该回京里祭祖。嫂子不妨多撒些人手出去,未必就没个消息。只是他家无声无息的这些年 ,只怕也是败落了。嫂子若是寻到了,倒要先接济几身行头,才好和大哥哥提才是。” 尤氏听了有理,便道,“你说的很是。偏生我竟有那样两个妹子,也是命里所招。这几个月瞧着你们家里这几个姑娘,个个都是端庄出色的 ,特特是三姑娘,那心计言谈,连我也是跟不上的。可惜她福薄,偏没托生在二太太肚子里头。我听说二太太如今待兰哥好的很,想来也是不待见环哥儿的意思了。只是她是祖母,疼爱孙子也是分内的,环哥儿和赵姨娘也说不出什么来。” 凤姐笑道,“老太太当日那样疼爱宝玉,谁还能说出什么来。嫂子也不必替三姑娘可惜,只她那个性子,便是到了何时何地也是不落人后的。何况又生了一副好模样,或者日后有更好的出路也未可知。” 尤氏笑道,“咱们家里已经有了个王妃了,难道还能再出一个不成。若是那样,倒是二太太的造化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凤姐听了这话,心里便微微一沉,旋即笑道,“也不过是说着瞧罢了,哪有那么凑巧的事。 如今三姑娘还小,二妹妹倒是可以谈婚论嫁了,倒要先替她打算起来。” 尤氏道,“倒是二姑娘有福气,摊上你这样的嫂子,处处肯关照提携她。你当我瞧不出来,这两年若不是你弄那些巧章程,你家那二姑娘能出息成如今这样?” 凤姐道,“不过是太太慈母心肠,肯下力气栽培她罢了,那里就论得到我的功劳。 何况她总归是二爷的亲妹子,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不关照她倒关照谁去。” 尤氏笑道,“说是那么说,有几个能像你这么明白事理的人呢。”说着两个人都笑了。又说了些闲话,尤氏便起身告辞。凤姐笑道,“恕我不能远送了。蓉儿大喜我也不得过去,嫂子还需多担待我些才是。” 尤氏道,“哪里还敢劳动你,你只好生养着胎罢。”说着自去了。 平儿亲自送出院门,看着上了车才回来,笑道,“方才听二门上的小厮说小蓉大爷的喜事近了,珍大奶奶必定是来和奶奶提此事的罢。” 凤姐道,“她明儿就不得空过来了。好在如今并无省亲那样的大事,家里这些杂务,想来大嫂子和两位姑娘也是游刃有余的。你每日只过去瞧瞧,也算尽了咱们的心。--小琴去哪里顽去了。” 平儿道,“大约是跟着小月学点心去了,这丫头我瞧着也是个心灵手巧的,偏又勤快。奶奶若是有事,我出去命人叫她罢。” 凤姐点点头。平儿便命小丫头出去把人寻了回来。果然是见她脸上还带了一抹白色面粉,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堆着笑道,“奶奶唤我\\\\\\\" 凤姐见她这样倒笑了。小红忙拿出一方帕子来,笑道,“我帮姐姐擦擦脸罢,都带出幌子来了。”说着也笑了,上来替小琴擦了两下。 小琴自己也笑了,道,“方才正和小月妹妹学着捏面兔,大约是不留心粘带上去的。,倒是教奶奶见笑了。” 凤姐笑道,“叫你来倒也不为别的。我有一件心腹大事,如今小月掌厨,小红熬药,都离不得我跟前 ,何况她们都不如你在那些管家娘子跟前有体面。倒是你去替我办了罢。” 说着招手命她过来,附耳如此这般悄悄说了一番话。 第105章 小琴得了凤姐的吩咐,便出来找旺儿家的和林之孝家的两个商议如何布局。林之孝家的如今因着小红在凤姐房里很是得脸,自然也十分情愿帮着凤姐成就此事。何况听说事成后空出来的那些职衔都有他们自家人填上,何乐而不为。 只是因着赖家在贾府里苦心经营数十年,赖大和赖二又是在荣宁两府当了这些年的大管家,在这两府里的势力盘根错节,想要一朝拔起,谈何容易。何况赖嬷嬷在贾母跟前颇有些脸面,若是没有实打实的据证,连一指甲也不能乱弹。 见那两个女人都十分为难,小琴笑道,“两位大娘只管放心。二奶奶说了,不必顾及三四辈子的老脸,只管先拟出一份名单来,凡是和他家过从甚密的,都要写上去,若是靠着巴结他们家提携起来的,更要在旁边注上一笔。待此事过了,这府里的管事自然就是来爷和林爷爷为首, 便是两位大娘的体面,自然也和先前不同的。” 林之孝家的道,“姑娘说的这个倒是不难,等下咱们就能拟出来。只是他家如今谨慎小心,哪里就有抓得着的把柄留给咱们。” 小琴笑道,“二奶奶说了,再谨慎小心,那些金的银的总是哄不了人的。赖家如今驱奴使婢的,那份气派,外头一般的主子人家也赶不上。听说又要修个大园子,也得不少银子呢。 咱们要修个省亲别院,还是好几家的银子凑出来的,人家赖家可是只靠自己的力气,就能修个小一半的园子,这里头可是大有文章可做。 两位大娘只管在外头把那些人的名字都记下来,别漏了那些紧要的就是。里头二奶奶自然有法子周全此事,大娘只管等这事出来,帮着料理干净就是了。” 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也都听说了赖家要修园子之事,虽然心里有些羡嫉,却并未想的这么深远。 听小琴直截了当提起此事,心知必定是凤姐的授意,再一细想可不正是如此。 赖家如今在外头开府别居,相与结交的都是些有名有姓的人家。许多下头的小官,想要巴结贾府,倒要先往赖家送一份厚礼,才能再往贾府这里投帖子。 这些凤姐前世就有所耳闻,只是前世荣国府是贾政和王夫人掌权当家,自己和贾琏不过是在旁相帮,自然不肯多事。何况赖家在府里树大根深,又有老太太的脸面扶持,自己何必枉做小人。 如今这府里大房已然翻身当家,老太太虽然依旧住在荣庆堂,这府里大事都有贾赦定夺,却轮不到老太太伸手。婆婆如今也只管迎春琮儿和大姐这几个,更懒得操心别事。 再者如今还有几件大事未完,所需的银两也不是小数目,自己这些年命芸儿和旺儿在外头筹划的那些银子都是自家的私房,自然不能填到官中的账目里头。 算来算去,不如就从赖家入手,弄出这一大宗银子,不但能剪除奴才里头这条最大的蠹虫,还能拔出萝卜带出泥,趁此机会把荣国府这些奴才清洗一番,以后这府里的大小管事都是自己的心腹,自然行事起来就更加便宜。 况且依着前世算来,自己这胎十有*便是个哥儿,自然要替儿子将来铺排打算。何况大姐日后出嫁,嫁妆越丰厚,自然婆家也会越看重。前世自己欠了她一个风光大嫁,今生必定要加倍补足才能稍稍弥补自己这份亏欠之心。 思来想去,便命人去请郑嬷嬷过来。因着彼此都是聪明人,凤姐也不绕弯子,直接说了自己的心思,笑着问她可有甚么锦囊妙计,能兵不血刃做成此事。 自从中秋那夜两人说了那些有的没的闲话,凤姐便知这郑嬷嬷比郦嬷嬷也不遑多让。且她言语安静,性子和顺,教导起大姐来也是如此,把个大姐教导的十分乖巧讨喜。 凤姐因着自己这性子有些急躁,如今虽说改了些,终究还是有些时常的爆火星,唯恐大姐也跟着自己学了那样一副脾性,日后嫁了人只怕吃亏。 须知柔弱方能胜刚强。自己先前为了那些丫头和贾琏闹得翻江倒海,最后也不过得了个醋瓮的名声,只教他心里白白忌恨。如今多姑娘之事自己给他保住了颜面,他也肯做小伏低的认了错,夫妻俩反倒依旧能举案齐眉,且还不落外人口舌笑话。 倘或自己拿出先前的气质来,闹得阖府皆知,又能如何?他如今在外头也是有些体面的,难道自己要闹出笑话来和他和离或是逼着他休了自己不成。 王家如今瞧着也还兴盛,那也不过是叔父王子腾一人之力罢了。自己家里,爹娘懦弱,哥嫂自不必提了,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旦自己离了贾琏的庇佑,只怕再难得有一天的安稳日子。 何况贾琏本性不坏,凡事都肯留些余地,又在世路上机变。虽说有些贪欢好色的毛病,可那些大家的公子哥儿,也不过都是这样的罢了。便是那个宝玉,自小便爱吃别人嘴上的胭脂,论起来比贾琏更没品了。且贾琏如今自己是能拿捏得住的,有他在外头遮风挡雨,总比靠着别人好得多。 大姐如今还小,这些话原想着等她再大几岁,慢慢剖给她知道。 只是如今瞧着郑嬷嬷潜移默化的教导她,倒不必自己多费事了。 到底是林府出来的人,那岁数都不是白活的。 听凤姐说完 ,郑嬷嬷想了一想,便笑道,“先前贵府分家那事,老奴倒也有所耳闻。听说原先也是有些难办之处,谁知有一位活神仙指点迷津,故而才能毫不费事的了结了那件大事。 天下事不过都是大同小异的,奶奶细想,可是这般。” 这话如同醍醐灌顶, 凤姐果然立时有了主意,不觉笑道,“果然万事不如求神拜佛,嬷嬷说的极是。”说着两人相对一笑。 第二日侵早起来,凤姐便说有些腹痛不适,脸色也有些发白。唬的贾琏忙打发人往衙门里告了假,又一叠声的命人速速去请王太医来。 不想王太医过来把了脉,却连连摇头,道,“恕下官无能,脉象如常,却瞧不出是甚么病症。” 贾琏见凤姐神色憔悴萎靡,又心疼又着急。只是王太医不是寻常大夫,见他推得干净,满心想踹一脚终究又忍住了,木着脸命人好生送出去,转身又命人再去请别的大夫来瞧。 谁知外头昭儿和兴儿连请了两三个大夫,都是这般说辞。贾琏这才觉得有些古怪,不觉皱起眉来。凤姐见他忧心,便强笑道,“想来不是甚么大事,或者明日就好了也未可知的,二爷倒不必挂心了。” 贾琏见自家媳妇神色有些隐忍,偏要强装的没事人一般笑着说话,心里越发有些可怜她,忙上前搂着她道,“你说的是,这些狗奴才都不中用,我亲自出去替你请个好大夫来。” 说着转身刚要走,却见外头邢夫人带了郑嬷嬷进来,忙上前请安。 邢夫人方才在屋里和郑嬷嬷逗着大姐顽笑,忽然听外头有人来报说贾琏屋里走马灯一般请了数个大夫,立刻便想到凤姐的肚子,哪里还坐得住,忙起身过来,郑嬷嬷也便跟着一道过来。 凤姐见婆婆来了,忙站起来笑着请安问好,谁知脚下不稳,眼瞧着就有些头晕,亏得贾琏眼尖手快,忙扶住了,道,“都这时候了还逞强,母亲岂会和你计较这些的。” 邢夫人见凤姐脸色有些憔悴,忙问这是怎么了。贾琏便把方才那些大夫的话说了一遍,道,“可恨那些庸医,这样小的症候也瞧不出来。还敢自称什么妙手回春。儿子正预备再出去请个好大夫来,记得先前有个冯先生医术甚是精妙。” 郑嬷嬷仔细瞧了瞧凤姐,伸手悄悄拉了拉邢夫人的衣袖,嘴上说道,“既然这样,咱们不如出去外间坐着等一会子罢 。人多了只怕二奶奶更觉得不适了。”又朝贾琏使个眼色。 贾琏是个聪明人,见郑嬷嬷这般做派,心里也微微起疑,便和凤姐笑道,“你且好生坐着,想吃甚么只管打发人去弄。我出去瞧瞧再请个好大夫来。”凤姐便点点头。 郑嬷嬷扶着邢夫人出了房门,并不在外间停留,直接出来在院子里站住。见贾琏也跟了上来,才回身福了一福,低声道, “ 恕老奴大胆,老奴瞧着二奶奶这个模样,倒不像是病了,倒像是被冲犯了的。原先我在外头一户人家也见过这事,凭你多高明的大夫,也瞧不出症候来,只是后头请了个出名的神婆来算了算,第二日便好了。” 邢夫人和郑嬷嬷处的久了,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听了忙道, “既然这样,琏儿不如出去寻个好的算命先生给凤丫头问问罢。” 贾琏也是有些信这些的,听郑嬷嬷提了,心里也动了一动,道,“太太说的有理。我这就去。”说着一径往外面来,命那几个小厮出去打听可有好的打卦算命先生。 昭儿正和兴儿在外头说话,听贾琏说了这话,便道,“前儿小的在街上瞧见了个外地来的算命先生,真是稀罕的很,只要报上一个字,他就能说出家里人口,所求何事。小的当时还花了一钱银子算了一卦,说的当真分毫不差。 小的那日回来还和兴儿说了一回,他也想着去瞧瞧呢。 ” 兴儿也道,“可是昭儿说的,小的第二日便想着也过去算一卦,谁知道赶上有别的事就耽搁下来了。二爷若是要找这样的人,倒不如小的和昭儿去请回来罢。” 贾琏想了一想,道,“罢了,这样的人倒是不好随便往家里头请的,不如你两个带我过去问问他也就是了。” 说着主仆三个便一道出去了。 过了半日贾琏回来,脸色十分阴沉,直接往外书房去求见贾赦。 如今贾赦和邢夫人夫妻相得,邢夫人早打发人告知凤姐之事,贾赦正在外书房等着听信儿,见儿子阴着脸进来,先想到些不好的念头,忙着自己心里头掐了,咳了一声,道,“你不是出去找人问你媳妇的病了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贾琏道,“儿子正是为这个回来和父亲商议的。” 原来贾琏方才去寻那算命先生,可巧那人正要收拾摊子离开,亏得昭儿腿快拦住。贾琏只怕他走了,忙命昭儿先给了一两银子的卦金。 谁知那先生只看了看银子,却不肯收,只笑道,“ 爷今日要问我之事,怕是不止这点银子罢。” 贾琏听这话大有意思,便笑道,“先生怎知我要问何事?” 那先生道,“公子爷要给这一两银子,便大有玄机,问的必定是内宅之事。” 贾琏越发有些兴致,笑道,“先生不妨再细说说。” 那先生便依旧坐下,笑道,“公子爷不妨说一个字来拆拆。” 贾琏想了想,笑道,“ 不如就拆一个觀字 罢。”(观字的繁体)说着也在摊子跟前坐了下来。 那先生便在纸上写了一个觀字,沉吟了半日, 方抬头笑道,“恭喜这位爷,想来府上不日便有添丁之喜了。” 贾琏一听立刻便信了几分,忙笑道,“果然先生算得准。只是今日我却并非要问此事。” 那先生便微微笑道,“小的还未说完。虽然有这桩喜事在前,只是贵府必定人口沉重,这里头有些只怕与未落地的娇儿气运有碍。 亏得那位夫人福泽深厚,暂且还能护得住腹中娇儿。只是若不早早料理,怕是月份越大,就越凶险。” 贾琏已然听呆了,半日方道,“果然是神算。只是寒舍人口颇多,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那有碍娇儿和主母的竟是何人呢。” 那先生便含笑不语。贾琏机变,忙拿眼看昭儿,昭儿会意,便从怀中掏出一锭十两重的元宝出来,恭恭敬敬的放在那先生面前。 那先生看了一眼,方道,“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依着我的推算,当是火克金主之像。尊府里头必定有一户姓氏五行属火的大家,且和贵府的渊源颇深,虽是奴籍,却隐隐有展爪似嫌云路小的去向,若是此家留在府中,只怕与这娇儿大有妨碍。在下言尽于此,公子爷请回罢。” 说着便闭了眼,一副打死再也不开口的架势。 贾琏听得并不十分明白,心里想了想,大可以回去请教贾赦和吕乃友,何必在这里和他打哑谜,也就不再细问,带了昭儿和兴儿一径回来,如此这般和贾赦说了一回。 贾赦如今年岁渐长,偏爱谈佛论道,又好研读那些五行八卦的古籍,最是信这些江湖术士。 听贾琏说完,沉吟了半日,变了脸色,道,“如今府里这几个有头脸的奴才,只有赖家和单家这两家的姓氏五行属火。单家如今连个儿子也没有,自然不足为虑。 只是赖家如今还有个小子,身上又早就捐了前程,前儿不是还来求着咱们帮着活动些,想选个州官县官,你可记得?” 这一说贾琏也会过意来,也变了脸色,道,“可不是他家是谁?便是赖爷爷当日功劳再大,也不过是老祖宗的奴才罢了,如今倒抬举的他们家竟和主子一般体面了。只是别家倒也罢了,他家要撵出去却是不易,只怕老祖宗那一关就过不去。” 说着便给贾赦跪下,道,“只是如今关系到凤丫头和儿子的子嗣,少不得求父亲帮我拿个主意罢。” 贾赦伸手拉起他来,咬牙道,“凭他是谁,还能比我那孙儿更尊贵些不成?况且府里肯抬举他们这些年,也算是给足了体面了,便是要他们出去避嫌,也是那些奴才分内的。你只跟我去见老太太说去。”说着便出门往荣庆堂这边来。 贾琏见父亲如此果决,心里也热了起来,一路盘算着说辞,跟着便来到贾母这边,见了贾母不说别话,先跪下哭道,“求老太太替孙儿和凤丫头做主!” 贾母见大儿子和大孙子急匆匆的过来,只当又要闹分家那样的大事,心里先提了起来。 见了贾琏这般做派,忙道,“凭什么事,只管起来说话,好歹也是大家的公子,这样成何体统。” 贾琏便站了起来,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今日之事说了出来,道,“孙儿也是实在没有法子,才来求老祖宗拿个主意。孙儿知道赖家当日对咱们是有些恩情的,只是这些年咱们待他家也不算薄,如今又赶在这样的当口,少不得求他们搬出去些时日,待凤儿平安生产了,再回来罢。” 贾赦见儿子说的情真意切,便也跟着说道,“儿子如今年纪也大了,也只盼着含饴弄孙。按说大姐也是个好的,只是终究是个女娃娃。如今好容易琏儿媳妇又有了,只巴望她能顺顺当当的替琏儿开枝散叶,谁知道又能摊上这样的事出来。 按说赖家再大也不过是咱们的奴才罢了,只是儿子想着母亲这些年是肯给他们体面的,所以不得不来和母亲商议。” 这话里的意思贾母自然听得明白。自家这大儿子自从上回闹分家之后,越发独断专行起来,老太太心里虽然不喜,却也知道他那性子发起狠来,只怕甚么事都做得出。 如今宝玉虽说养好了,因着自己那腿有碍观瞻,轻易不肯出门,自然也就不常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倒是贾琮每天规规矩矩的晨昏定省 ,一样会撒娇会说话,哄得老太太见了他便笑眯眯的,那心自然更向着大房这边了。 且凤姐一向在老太太跟前都是孝顺乖巧的,虽说分了家,并未比先前有丝毫的怠慢,老太太疼她那心,只有比贾琮更多些。再听贾赦说了这话,便道,“这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别闹得人尽皆知,教他们家脸上难看。琥珀出去命人把赖嬷嬷请来,就说有事同她商议。” 这就是允了。贾琏喜不自胜,忙又跪下给贾母磕头道,“孙儿替凤丫头多谢老祖宗恩典!待凤丫头平安生产了,必定教她自己过来再给老祖宗磕头。” 贾母道,“我的重孙子,自然是金贵的。你们且先下去罢,免得那老货来了,当着你们的面,脸上下不来,反倒弄得难看。” 贾琏便跟在贾赦后头告退了出来,和父亲说了几句,便一道烟的跑回自己院子去看凤姐。 进门只见凤姐依旧歪在炕上,面前放了一碗乌鸡糯米葱白粥 ,却一口未动。平儿见他进来,忙上前请了安,开口问道,“二爷可请了大夫回来了么?奶奶如今依旧是不大爱吃东西,这样可怎么好?” 贾琏想了想,虽说不欲令媳妇耽心,此事终究也瞒不过她,便在炕沿上坐下,拉着凤姐的手,把方才自己去寻算命先生,回来又和贾赦去了荣庆堂之事,原原本本的说给凤姐知道。 凤姐皱眉道,“那先生许是随口说的,二爷怎的就信了?” 贾琏急道,“哪里是随口说的。他和我素未谋面,那字字句句说的都不差,素日里那些混饭吃的,哪一句不是看着脸色诌出来的,哪能像他说的这么真切 。亏得我为了你,在老太太跟前跪了半日哭了几声,你倒不信我。” 凤姐见他有些急了,便微微笑道,“我知道二爷是操心我和孩儿。哪里是不信,只是此事来的突然,只怕咱们信了,赖家人不肯信。” 贾琏道,“不过是咱们家的奴才,这些年抬举了他们,莫非还敢真的拿自己当个人物了不成。我今儿在老太太跟前不过是撒了个谎,哄着他们先搬出去住着。既然他碍了咱们孩儿,只要他们搬了出去,再想搬回来,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凤姐道,“二爷这法子倒是使得巧。”说着便又拿手扶额。贾琏忙扶住她靠在软枕上,道,“你且好生养着,我这就出去等着听信儿。他们早搬出去一日,你这身子自然就能早好。” 说着又急匆匆的出去了。平儿笑道,“二爷倒是真心的待奶奶好呢。” 凤姐笑了笑,起身坐了起来,道,“他自然也有他的好处。你即刻出去和小琴说,命她和那些管家娘子们好生盯着赖家搬家,若是有不妥之处,只管来回我。” 第106章 平儿忙应了,又笑道,“奶奶果真是女中萧何,料的一点不差。” 凤姐端起粥碗,笑道,“ 倒是昭儿那个小崽子还有几分伶俐,既然如此,倒教他依旧留在你二爷身边也就是了。”说着慢慢喝粥。 平儿便出去找小琴吩咐了一番,转身回来,迎面却见李纨走了过来,忙笑道,“大奶奶来了。”一面打起帘子,又使眼色命小红也进去伺候。 凤姐便放下粥碗,拈起帕子拭了嘴角,且靠在后面的锁子锦靠背上,见她们进来,方抬头笑道,“又不是甚么大事,倒把你也惊动了。”见小红随后也进来,便笑道,“给嫂子倒好茶来吃。” 李纨先走过来拉着她的手看了看,道,“方才听说你今儿请了好几拨大夫进来瞧,偏跟前几个媳妇子在那里回些杂事,一时倒走不开,这会子把她们都打发了,我就赶着过来瞧瞧你怎么样了。原本姑娘们也要过来,我想着未必是她们能听的,就没带她们一起。” 凤姐道,“嫂子虑得周到。大夫说脉象倒好,想来也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头晕。” 李纨便看平儿。平儿道,“果然那几个大夫都是这么说的。只是奶奶如今身子觉得发软,又吃不下多少东西,没得教人有些耽心。” 凤姐自有孕以来,只头些时日有些孕吐之状,过了三个月之后便一切如常,且比平常偏能多吃些。 李纨自己也是怀过胎的,听平儿说了,便微微皱眉道,“你这些时日一向倒好,怎么忽然这样起来。 不是还请了王太医么。” 平儿道,“家里常来的几个大夫都请了瞧了,偏偏都说脉象无碍,瞧不出甚么来。只是方才二爷回来说,” 凤姐看她一眼,道,“ 那不过是江湖术士的一家之言罢了,哪里就能拿出来说的 。”平儿便闭口不言。 李纨只听了一半,心里自然越发疑惑,笑道,“倒是甚么话,何妨说来听听。 莫不是里头编排了我的,才不敢说么。” 她少年守寡,青春孀居,心思自然比常人不同。凤姐也想到了这一节,便道,“可是嫂子多虑了。平儿,不妨说给你大奶奶听听罢,横竖也不是外人。” 平儿点头,便挑着紧要的那些话给李纨说了一回。末了道,“奶奶也是知道的,他家和别家不同。若是别家,咱们直接打发出去也就是了,偏偏竟是他家,倒教二爷好生难为,只好去求老太太出面,帮着劝劝他们家搬出去住些时日,待奶奶生产完了再回来。” 赖家在贾府这些年,不但赖大和赖二弟兄两个把持了东西两府的管家之位,便是家中子侄亲眷,也都安插在那些油水大有体面的好差使上。李纨嫁过贾府数年,自然也知道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不得不小心谨慎。 想了想道,“不过是委屈他们搬出去避一阵子罢了,横竖他们外头也有别院,也不算难为。如今凤丫头这胎是顶顶要紧的,想必他们也能分得出轻重缓急 ,不至闹出事来。” 凤姐叹口气,道,“ 我只是怕我这孩儿还没落地,外头就传出些这样那样的闲话。都怨二爷不和我商议就去和老太太提了此事,我有心拦着都晚了。” 李纨也知贾琏如今十分看重凤姐,小夫妻恩爱非常的,心里不觉有些做酸,勉强笑着又安慰了凤姐几句,便起身告辞,道,“今儿兰儿学里放假,我倒要早些回去了。” 凤姐便命平儿好生送出去 。 见她们出去的远了,才向小红道,“必定是回去和二太太商议此事去了。你瞧着罢,明日你大奶奶或者就有些不好,不能过来理事的。” 小红不解道,“奶奶何出此言?” 凤姐道 ,“终究还是年纪小些,等下你平姨娘回来,你拿我这话去问她,看她怎么说。”说着觉得有些困倦,道,“我且躺一会子,你们去外间说去。” 小红抿嘴一笑,帮着盖了被子,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见平儿回来,便小声道,“奶奶说要躺一会子 ,姨娘不必进去了。只是奴婢有句话不懂,要请教姨娘的。” 说着便把凤姐方才的话说了出来。平儿嗤的笑了一声,道,“傻丫头,这有甚么难猜的。府里姓赖的不少,这回都搬出去避嫌,自然有些位置就空缺了出来,只怕这两日府里必定有些忙乱。二太太被咱们老爷逼着搬出了荣禧堂,自然巴不得咱们自顾不暇才好,况且赖家原本就和二房亲密些的,二太太如何还肯让大奶奶过来帮着咱们呢。”” 小红呆了一呆,方道,“竟是这样。只是倘或真的忙乱起来,又当如何呢。” 平儿道,“你娘是个能干的,便是把赖大家的那些活计都加在她身上,也不过是多费些心思罢了。何况外头还有来旺嫂子那几个帮着,人手是尽够了的。 何况素日里你冷眼瞧着,咱们府里这些奴才是真的不够使唤,还是人浮于事,不能各司其职呢?” 小红想了想,道,“如此算来,似乎人倒是有些多了。” 平儿点点头,笑道,“若能趁此机会裁减些没用的奴才,倒是咱们得益的多了。横竖如今无事,你且去寻小琴说话去,就说这里诸事停当了,她们那边也该上场了。” 小红心里一动,立时笑道,“原来奶奶心里早有成算了,怪道不慌不忙的只管歇息去了。那奴婢这就去。”说着便出去了。 外头林之孝家的正和旺儿家的并小琴坐着说话,见小红进来,便笑道,“ 你这丫头怎的过来了?可是背着二奶奶偷跑出来的?” 小红道,“妈别打趣我了,我哪有那个胆子。我是来找小琴妹妹说话的。”说着便把平儿方才说的话说了一遍。 小琴笑道,“可是我正和大娘说的,咱们只要等信儿便是,果然这不是就来了送信的了。”一边站起来笑道,“ 我们这边也都预备妥了,只等着帮他们搬东西呢。” 说话间,外头便有婆子进来回道,“老太太那边发了话,府里姓赖的人家都需暂且搬出去些时日,姑娘们打发小的来回一声,请嫂子们过去商议呢。” 林之孝家的道,“可说了是为甚么?” 那婆子道,“听说是老太太有些不适,有个高人瞧了,说是今年这个姓有些星宿不利,不适宜和老太太住在一处府里。” 屋里几个人对视一眼 ,都心照不宣的一笑,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便起身往议事厅那边去了,小琴和小红自回凤姐这边来。 一直忙到晚上掌灯,这桩事才算料理清白了。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便忙着过来给凤姐回话,禀告那些空缺重新分派了何人等事。 凤姐也知贾母不欲使外人非议自己腹中孩儿,才只说是自家身上不适,心里却也感念老太太这份心意,便命小月多做些新奇的茶点给老太太送过去 。 贾母见小月过来,先问凤姐如何。小月忙笑着回道 ,“老太太放心,奶奶方才觉得好些了,还吃了些东西呢。” 贾母便点点头道,“教她好生养着罢。这些东西做的倒是别致,敢是又进了新厨子了么?” 小月笑道,“都是奴婢做的,老太太若是瞧得上,奴婢再多做些每日给您送来。” 贾母便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笑道,“倒是个干净伶俐的孩子。罢了,如今你主子才是要紧的,你好生的用心服侍她些。” 说着命鸳鸯赏个荷包。 小月笑着谢了赏,躬身退了出去。 鸳鸯在贾母身边伺候多年,见她似乎有些悦意,便笑道,“老太太不认得她也难怪,这丫头刚来了不过一二年,原先是服侍平姨娘的,因着她伶俐才跟了二奶奶。听说如今二奶奶院里的小厨房都是她打理的,真真是个能干的。” 贾母道,“果然凤丫头会调&教人,瞧着那摸样不算出色,却偏偏会说话,又心灵手巧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主子就能教出什么样的丫头来。” 鸳鸯笑道,“果然二奶奶屋里那几个丫头都是千伶百俐的,老祖宗没说错。便是如今晴雯在琮三爷屋里伺候,我听说也比原先出息了许多呢。” 提到晴雯,贾母便想起宝玉,叹口气道,“琮儿那孩子规矩知礼,又好学上进,自然身边的丫头也都跟着出息起来。若是像宝玉那样只知道和丫头们厮混,又不肯念书,只怕晴雯过去了,也依旧那样罢了。” 鸳鸯知道贾母如今疼宝玉的心比原先差了好些,也不好多说,只道,“奴婢扶着老太太歇一会子罢。” 贾母便站起来,想了想道,“我那箱子里有一尊半尺高的羊脂白玉观音像,等下你去找出来,亲自给凤丫头送过去罢,教她放在屋子里。那是我嫁妆里头的物件,也有些年头了,想来也是有些灵气的。” 鸳鸯扶着老太太进去歇了,又命琥珀小心在一旁伺候着。自己便去将那尊观音像找出来小心装了起来,亲自拿着往凤姐这边来。 第107章 凤姐这些年管家理事,眼里也没少见过那些好东好西 ,再好的东西也不过多看一眼罢了。乍一见这尊观音还是小小的吃了一惊。这样大一块白如截肪的羊脂玉,便是未加雕琢也价值无算。 何况雕工精细,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贵重自不必提了。 于是笑道,“这件东西未免也太贵重了,我倒是不敢收的。” 鸳鸯把盒子递给平儿,笑道,“ 这是老太太命我亲自送过来的,我可不敢拿回去。二奶奶若是不中意,只管打发人给老太太送回去便是。” 平儿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放在桌子上,笑道,“ 二奶奶哪里是说不中意。只是太贵重了些,倒教奶奶不好意思的。” 一面细细看了半日,向凤姐道,“不如就供在外间那里罢?奶奶每日过去上柱香倒也便宜的。” 凤姐道,“也好,好生供起来罢。”一面向鸳鸯道,“今儿晚了些,明日我亲自过去给老太太道谢罢。” 鸳鸯笑道,“老太太说你只管好生养着罢,早些给她老人家生个曾孙才是要紧的,别的如今都不用你费心。” 凤姐笑道,“你这小蹄子越发坏了,还没嫁人的黄花闺女,说的这样顺溜。” 鸳鸯也笑道,“老太太特意交待的话,我还敢不说么。事儿也办完了,我可要回去了。”说着转身要走。 可巧外头小红打起帘子,贾琏进来,见了鸳鸯在屋里,便笑道,“姐姐今日贵脚踏贱地。” 鸳鸯也笑着请安,道“方才给二奶奶送了点子东西。”一面告辞自去了。 贾琏并不在意,只过来先瞧凤姐,道,“如今觉得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凤姐笑道,“也奇怪的很,方才倒觉得好了许多,吃着小月做的那汤味儿甚好,我倒多吃了一碗。二爷跟着老爷在外头用了饭了不曾?” 贾琏见她面色好了许多,笑道,“方才陪着老爷太太用了晚饭了,倒也不饿。 果然那先生算的是准的,那一家子刚搬出去了,你就好了许多。亏得机缘巧合遇上了那人,要不然----老太太方才打发鸳鸯给你送了甚么好东西?” 凤姐笑道,“果真是件宝贝。在外间摆着呢,二爷方才进来竟没瞧见?” 贾琏笑道,“我心里记挂着你,哪里顾得上看那些。”说着转身出去看了半日,进来笑道,“老太太倒真是有些稀罕物件。 亏得倒舍得给你,可见也算疼你了。” 凤姐道,“也不过是瞧在二爷的面子上罢了。二爷如今在外头也是有身份有体面的,老太太自然偏疼你这个嫡孙的。” 这话说的贾琏心怀舒畅,不觉笑道,“方才我和老爷商议过了,这府里没个大管家也不成体统,依着你的意思,就叫林之孝先顶上赖大的位子。日后再慢慢看着罢。” 小红站在平儿身后,听到这话 喜不自胜,忙跪下给凤姐磕头,说道,“奴婢替父亲谢过二爷和二奶奶。” 凤姐笑道,“赶紧起来罢。我也是瞅着你爹这些年在外头办差都是本本分分的,才肯抬举他。 你娘也是个能干的,往后这府里的大小事务,都从他们两个手里过,只不要忘了本分才好。” 一面向贾琏道,”我只怕赖家在外头有些怨言。二爷还须多分派些人手盯着他家才是。 那个赖尚荣是万不能许他捐个前程的,族里多少正根正苗的还挨饿受冻,他一个奴才秧子,反倒比外头那些主子小爷更体面尊贵,岂不是教外人瞧了笑话。” 贾琏道,“你说的是。今儿我也和老爷提了,外头几个熟人我也都递了话。他家的事,哪怕二老爷帮他说了,也只管拖着不办就是。二老爷那脾气是最古板的,便是过问也不过是一时的,哪里有空总想着他的事呢。” 凤姐笑道,“可不是这话。二爷如今越发老成了,看来日后我倒是可以在家里高卧,只管享福就是了。” 贾琏见媳妇如此夸赞自己,喜得骨头都轻,待要动手动脚,见凤姐那肚子圆滚滚的,又忍住了,笑道,“那是自然的。我是你的夫婿,可不就该万事为你打算的。” 果然第二日便有人来禀告说大奶奶昨日夜里偶感风寒,正在延医用药,只怕这几日不能过来理事了云云。 探春便和迎春笑道,“偏赶着这个节骨眼上,大嫂子竟病了。如今只好去找凤姐姐商议去。”迎春如今跟着理事,心里也有些成算,笑道,“可是有几日没去瞧嫂子了,不如过去瞧瞧。” 两人便往凤姐院里过来。小红和小琴正坐在外间说话,见两位姑娘进来,忙笑着起身请安问好。 探春道,“凤姐姐作甚么呢。”小琴笑道 ,“刚用了早饭,在里头歪着呢。” 只听里头凤姐笑道,“妹妹们来了么?” 迎春笑道,“只当嫂子歇了,刚预备回去呢。”一面和探春进里屋来,见凤姐果然正靠在软枕上歪着,见她俩进来,才坐起来笑道,“怎的大清早的就过来了,今儿无事不成?” 一面向外头道,“给两位姑娘看茶。” 探春便在炕沿上侧身坐了,道,“哪里是无事的。方才那边有人来说大嫂子偶感风寒不能过来理事,只是昨儿赖家的都挪了出去,那些管事的媳妇正等着重新分派,我和二姐姐有些拿不准主意,才过来和凤姐姐商议的。” 迎春也点点头,道,“赖家那几个媳妇子,在府里都是管着要紧事务的,这下子都挪出去了,倒要重新着人补上才是。原想着今儿大嫂子来了,我们三个一同议定些人选的,偏生她又病了。 ” 凤姐笑道,“果然病的不巧。昨儿你二哥哥已经和老爷议定了,如今赖大的位子就由林之孝先顶上。 赖大家的那一摊子事,自然就叫林之孝家的顶上就是。她在这府里也有二十几年了,那些丫鬟婆子好不好的,只管问她就是。她忙不过来的,自然有旺儿家的帮着,如今府里也无甚大事,不过是预备年下这些东西罢了。” 说话间外头小红端了两盏茶进来,奉与探春和迎春。因着凤姐自有孕以后便不再吃茶,单给凤姐端了一盏调的淡淡的蜜水。 探春精细,见了小红便记起来她正是林之孝的闺女,遂笑道,“既然这样就不吃茶了,我和二姐姐早些回去寻了林嫂子和来嫂子商议去。” 凤姐笑道,“也好,等闲了再过来找我说话罢。小月还做了许多新鲜点心,等下打发人给你们送过去尝尝。小红和小琴送两位姑娘出去罢。” 小红笑着应了。片刻和小琴复又进来,笑道,“二奶奶,泽儿来了,说是给二奶奶送东西呢。” 凤姐笑道,“且教他进来。”小琴便出去带了进来。 泽儿只在里间门口躬身请安,一面递上一个包袱来。 小琴接过打开,笑着捧在凤姐跟前,道,”奶奶你瞧,是小孩子穿的百衲衣呢。” 凤姐拿起来瞧了瞧,果然是一件新做出来的五彩斑斓的百衲衣。虽说是用无数碎布头拼凑而成,却是针脚绵密,做的十分齐整,一见便知是用了许多心思才做出来的。 东西贵贱且不论,这份心意便是难得了。 凤姐心里感叹,反复瞧了几回,才笑道,“这一看就是你姐姐的针线活计了,难为她这份心。” 泽儿笑道,“自从听说了奶奶的喜讯,我娘就带了我们姐弟两个在外头打听着那些儿女双全,日子过得又滋润的人家讨要布头,上个月总算凑够了数,姐姐便连夜赶制出来,命我送进来给奶奶瞧瞧,若是瞧着哪里不好,拿回去再改便是。” 凤姐笑道,“我瞧着好的很,没有一处不好。小孩子家穿这样的衣裳才是安稳的。那些金的玉的,倒压着孩子的精神。难为你们娘们在外头替我费心,回去替我谢谢你娘和你姐姐罢。” 泽儿忙躬身笑道,“小的全家都全靠着奶奶的恩典才有今日,便是为奶奶粉身碎骨也是应当的,何况只是些许小事。姐姐还做了些衣服鞋子,只是尚未做好,过几日我再给奶奶送过来。” 凤姐笑道,“如今也快过年了,外头也冷,你们且还在那庄子里住些日子罢。 待来年在外头替你置个宅子,就带着你娘和你姐姐搬过去住,离我也近些。况且自家门自家户的,脱了奴籍,日后在外头 也体面些。” 泽儿忙跪下磕头。凤姐道,“你且别忙着谢我。如今外头那些铺子越发多了,芸儿一个人也难照应的过来,我有心教你跟着他学上一年半载的,你可愿意么。” 泽儿道,“小的但凭奶奶吩咐便是。” 凤姐道,“我也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 按说你年纪也小,送你去念书也不是十分晚。只是天下的读书人多了去了,最后能一举成名的终究太少,有多少人头发都熬白了,一辈子也是穷困潦倒的。倘或你有那心,也只管和我说,我必定成全你。” 泽儿道,“承蒙二奶奶瞧得起。小的虽说识得一些字,却也有自知之明,小的委实不是念书科举的料子。如今奶奶肯抬举栽培,小人求之不得,那里还敢痴心妄想别的。” 凤姐点点头,笑道,“那边好。如今也快年下了,我也没有别的东西赏给你的,外头他们送进来些过年的孝敬,等下给你一些,拿回去和你老娘姐姐好生过年罢。 ”说着向小琴道,“带他出去取,就说我的话,拣着那些稀罕的,每样给他一些。” 泽儿忙说不敢。凤姐道,“你也辛苦了一年,也是分内应得的,不必推辞。小琴如今在府里也帮着管事,她带你去,谁也不敢怠慢你。” 泽儿便又磕头谢了恩,跟着小琴出去了。凤姐这里依旧拿着那件百衲衣看了半日,越看越爱,又想起茜雪的模样,心里不觉动了动。 过了几日便是贾蓉娶亲之期。因着凤姐如今有着身孕,自然不能过去,只打发人过去送了贺礼。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都过去坐了一坐,也就回来了。 谁知宴席刚散了,后面就有人来报,说是东府里的红姨娘要生产了。 邢夫人正过来凤姐屋里说话,听了这话皱皱眉,道,“怎的偏赶在今日。” 那报信的婆子道,“听说红姨娘的产期本该再等数日的,只是今日一时兴起,非要到外头瞧瞧小蓉大爷娶亲的热闹,偏生外头人多大约是惊了胎气,已经被抬进房里生产了。” 邢夫人便回头看看凤姐的肚子,道,“到底是凤丫头大家出身的,胎像稳固也不四处乱走。---她要生就生,咱们等着喜讯来了送贺礼便是。” 凤姐见婆婆如今很是关照自己,也笑道,“太太说的是。咱们只等着听信儿罢。” 那婆子便退出去。 这里邢夫人正和凤姐说起今日席面上薛蟠闹的笑话。 薛蟠素日和贾珍贾蓉都十分交好,赶上这样大喜事自然是要来喝酒的。 只是来了也罢了,偏生在席面上喝的多了些,瞅着戏班子里头一个做小旦的小戏子扮相俊美,竟跑到后台要去调戏。 谁知那小戏子模样柔媚,拳脚却硬,薛大爷一点便宜没沾上,反倒被打的哭爹叫娘。等贾珍等人听见动静过去瞧时,那小戏班子怕受连累,连赏钱也不敢等着拿了,早就溜之大吉。只剩下薛蟠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下叫唤。 这番动静闹得大了些,虽然贾珍有心遮掩,却也被许多宾客得知了消息,笑的喷饭。 连贾赦和贾琏身边的小厮都跟着瞧了热闹,回来绘声绘色的学了,笑的贾赦差点呛一口茶水。末了才对贾琏道,“往后离这样人远些,没得打嘴现世的。” 贾琏笑着应了。王善保家的是个最爱打听闲话的,吃着酒也不忘四处打听,自然也得了消息,回来路上便当笑话也说给邢夫人知道。 凤姐听邢夫人说了,也笑道,“薛大傻子就是那样的性子,吃多少亏也不改的。前儿为着那个秦家的小相公,我听说在外头说了许多不敬的话,连北静王爷都得罪了。如今又闹这样的笑话,真是把脸面都丢尽了。 亏得是蓉儿的大喜日子,就敢这样,若是换做别人,只怕珍大哥哥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邢夫人见媳妇并不袒护王家的亲戚,心里更悦意起来,道,“先前二太太和老太太还一心要留着他家娘们在咱们府里住着,也不怕闹出事来给咱们做祸。亏得分了家他们搬出去了,倒是省了咱们操心。” 因着薛姨妈是王夫人的姐妹,邢夫人自然也不待见薛家。凤姐也知此情,笑道,“亏得老爷太太见识的明白,早早的分了家。如今老太太对琮儿的好处,我瞧着比原先对宝玉也差不多许多了。” 提起贾琮,邢夫人便舒了口气,道,“ 原先老太太不过是被那块玉蒙蔽了,才拿着宝玉当宝贝。如今他那副样子,显见得这辈子没甚么出息了,老太太哪里还能待见他。倒是琮儿孝顺懂事,我瞧着比宝玉不知道好了多少。” 正说得热闹,外头小琴进来道,“回太太和二奶奶,外头婆子们来报信儿,东府里红姨娘只怕是不好了。” 邢夫人吃一惊,道,“这是怎么说?” 小琴道,“奴婢也说不明白,她说的含含混混的,奴婢也不大懂。” 王善保家的便来了精神,向邢夫人道,“不如小的出去问问。这些姑娘们都是没生过孩子的,哪里能听的懂那些话。” 邢夫人便点点头。王善保家的得了令,一道烟的跑了出去,半日气喘吁吁地回来道,“果然是那边的小姨娘不大好了。” 凤姐和邢夫人正尝着小月刚送进来的一碟子桂花红豆糕,见她回来,忙问道,“怎么不好了?” 平儿和小琴小红几个也都瞪大眼等她往下说。 因跑的急了,王善保家的一面喘了两口气 , 方才道,“奴婢在二门外打听了这半日,听说是那小姨娘有些难产,那几个接生婆子出了一身汗也生不下来,只得出来问珍大爷是去母留子还是去子留母。 听说珍大爷十分恼怒,又从外头请了几个婆子赶过去,也不知如今怎样。” 须知女人生产时都是九死一生。邢夫人因着从未生育倒还罢了, 凤姐却想起自己当日生大姐时也受了许多罪,不觉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平儿心细,忙笑道,“你老人家也累了,不如先出去坐着喝吃杯茶润一润罢,”说着向小红道,“出去给王嬷嬷倒杯茶来。 ” 王善保家的跑了这半日,果然觉得有些口干, 便跟着小红出去外间坐着吃茶去了。因着知道府里如今是林之孝两口子当家,倒也不敢在小红跟前拿大,反笑道,“劳动姑娘了。” 小红也笑道,“嬷嬷是长辈,理当的。”王善保家的见她谦卑,一时倒想起自己那外孙女司棋,爹妈都没甚么大本事,偏生又是个泼辣性子。和人家林家这闺女一比,立刻便分出高下了。心里想着等下回去必定好生说她一顿才是。 里头平儿便和凤姐道,“奶奶也不必操心。横竖迟些时候就有准信儿了。 想来她是头一回生产,有些不易也难说,熬得过去许就无事了。” 第108章 书接上回。邢夫人瞧着凤姐仿佛有些倦意,便笑道,“且别管他们家那些事,你只好生歇着罢。”一面站起身来出去带着王善保家的并一干丫鬟走了。 平儿亲自送到院门口方回来,见凤姐依旧坐着,便道,“奶奶坐了这半日想来也乏了,不如歪一会子罢。”说着拿过靠枕来。 凤姐摆摆手,道,“我暂且不乏。只怕红蜻今儿是熬不过去这一关去了。” 平儿手一抖,靠枕差点掉在地上,忙轻轻放在凤姐身后,道,“奶奶何出此言?” 凤姐道,“自从她有了这个身孕,珍大哥在她身边放了多少丫头婆子,只怕她有些闪失,连小厨房都给她单另立了一个。你上回也听珍大嫂子说起过,那几个接生婆子,头两个月就住进了东府里 ,只怕她有一点闪失。这么多人捧凤凰蛋一样捧着她,她怎的就会突然受了惊吓?我觉得这里头只怕有些别的文章,倒要再命人去哨探哨探才是。” 说着想一想道,“小琴如今在外头办事惯了的,二门外那些小厮,打发两个机灵的,过去哨探哨探。” 小琴便应了,退出去不提。平儿道,“ 奶奶且不必忧心,横竖和咱们不相干的。” 凤姐道,“ 却也难说。咱们两府到底同气连枝,若是真出了甚么事,也不过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这时外头 脚步声响,旺儿家的匆匆进来,道,“二奶奶,方才二门上来人回话,东府里的红姨娘方才已经去了!” 凤姐脸色一变,疾忙问道,“孩子可保住了?” 旺儿家的道,“孩子也没能保住。听那些小厮们说瞧着珍大爷十分伤心,屋子里砸了一地的东西,东府里如今乱的很呢。” 凤姐想了想,道,“今儿是小蓉大爷大喜的日子,偏生又出来这桩事。老太太和太太那边知道了么?” 旺儿家的道,“已经打发人给老太太和太太回明了。只是东府那边还未来人报信,倒不好命人过去吊唁的。” 凤姐道,“且等着罢。若是那边打发人来报信,就命人过去吊唁不迟。”旺儿家的便出去了。 平儿听说红蜻死了,未免有些物伤其类,不觉滴下泪来,道 “可怜红蜻这才多大的年纪,竟然就这么去了。” 凤姐冷冷道,“不必哭了。我原想着,若是去母留子,只怕是你珍大奶奶下的手。如今母子俱亡,倒是蹊跷,只怕这事和你珍大爷脱不了干系。” 平儿一怔,立时收了泪,道,“奶奶莫非是说?” 凤姐道,“你莫非忘了焦大说的那话了么?” 平儿立时醒过神来,脸色也变了,半日方道,“奶奶莫非真的信那奴才的话了?” 凤姐冷笑道,“我为何不信。焦大那副臭脾气虽然讨人嫌,却是这两府里对祖宗最忠心的老奴才了。他在东府里这么多年,甚么事能瞒得过他的眼去。今儿是蓉儿大喜的日子,偏生红蜻就赶在今儿死了,你就不觉得这里头透着古怪么。” 小红站在一旁,吓得只低头瞧着自己的裙子,一声也不敢则声。 平儿心里也如翻江倒海一般,只看着凤姐,却不知说甚么才好。 半日小琴自外头进来,道,“回奶奶,奴婢无能,暂且并没有甚么消息。只听说珍大爷伤心气恼,把那些接生婆子都撵出府去了,说是她们都是些无能之辈,不许她们以后留在京里 。再有东府里如今已经四处报丧了。” 凤姐冷笑道,“这是活生生的打蓉儿的脸呢。 他连洞房还没入,他爹这边就要给小妾办丧事了。也不知蓉儿如今心里是甚么滋味。” 想了想道,“小红教你爹打发人出去留心打听着,这些接生婆子万不能再混着京里留下来了,到时咱们是不能用这些人的。好歹红蜻也是珍大嫂子身边出去的,想必珍大嫂子心里也不好过。 小琴明日过去给珍大嫂子道恼去罢。 我也乏了,你们都下去罢。” 平儿便带了小琴和小红都出去了。凤姐歪在靠枕上,思来想去,不觉微微笑了。 贾蓉这个狼心狗肺的小兔崽子,当日若不是他心怀鬼胎撺掇,贾琏哪会鬼迷心窍娶那尤二姐做二房。之后贾琏要休了自己的时候 ,他和贾珍在后头也没少出力帮闲。 这一对狗东西狼狈为奸,聚麀之事也没少干,不想也会为了个小姨娘反目起来。想来贾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当日他和可卿有染之时,可曾想到自己也会后院起火。 倒是红蜻这小蹄子终究眼皮子浅,竟敢在贾珍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来。贾珍那样的性子,一旦得知此事,岂肯留下她和孩子那两条小命。只是今日这事来的蹊跷,莫非是这小蹄子哪里不慎露出了马脚不成? 正在胡思乱想的功夫,贾琏自外头晃着进来,见她歪着出神,便过来在炕沿坐下,搂住笑道,“怎的把人都打发出去了,可是乏了想睡一会子么。” 凤姐见他身上犹带着酒气,便皱眉道,“二爷这是刚吃完了酒,也不知道换换衣裳,一身的酒气。 ”说着向外面道,“平儿进来。” 平儿见贾琏回来,也留了心,听凤姐唤自己,忙进来伺候贾琏更衣,一面笑道,“二爷可是喝多了忘了,二奶奶如今闻不得这些酒气,亏得这两天还好些了,若不然又要有些孕吐。” 贾琏一拍脑袋,晃了晃道,“果然是我忘了。都是为夫不好,我给你陪个不是。”说着便弯下腰给凤姐作了一个揖 。 引得凤姐和平儿都笑了。凤姐道,“你二爷果然喝的有些多了,去打盆水来给他净一净。” 平儿便出来命小丫头子打了一盆水来,亲自端着进来,给贾琏擦脸盥手。 盥洗毕了,贾琏便又笑嘻嘻的坐在凤姐身边,道,“我喝的这些算甚么,你没瞧见薛大傻子喝多了,去调戏人家戏班子的小旦,被打的那个样子,才是好笑呢。” 凤姐见他这样也觉可笑,道,“方才倒是听说了。只是如今那边的小姨娘死了,珍大哥哥哪有空理会薛大傻子的混账事。” 贾琏晃着头道,“方才我也听人说了一句,也当不得真,好端端的怎的就死了?” 凤姐见他犹有些不大清醒,便向平儿道 ,“去外头弄团雪团进来。” 平儿依言出去拿帕子包了一个雪团进来。凤姐道,“就用这个给你二爷擦擦脸 ,教他好好清醒清醒。” 平儿抿嘴笑着,果然上来拿那雪团在贾琏脸上擦了擦。 屋里暖和的很,那雪却是刺骨冰凉的,贾琏不由的打了一个激灵,这才有些回过神来,道,“你这蹄子胆子越发大了,敢拿这个消遣我!” 平儿也不回嘴,随手把雪团扔进铜盆里,擦了擦手,道,“二爷如今越发偏心了,明明是奶奶使唤我这么着,二爷倒骂起我来。” 贾琏被那雪团一冰,酒意倒是去了大半,忙看着凤姐笑道,“你二奶奶是怕我喝多了发闷,难为她想得出这样的巧点子。” 见他一心讨好凤姐,平儿心里也微微一酸,再想起红蜻虽然做了姨娘,生死也不过在主子一念之间,心里也添了些忧闷,只规规矩矩的退到凤姐身边站着。 凤姐这才道,“方才外头已经报信了,红蜻和孩子都没保住,东府里如今正预备丧事。你明儿得空了,过去给珍大哥哥道恼去。” 贾琏皱皱眉,道,“偏生挑着今儿大喜的日子死了。 亏得珍大哥事先请了那么多接生婆子预备着,竟毫无用处。” 抬眼看看凤姐的肚子,又怕她受了惊吓,便道,“不过是个奴才罢了,死了就死了。 倒是提醒了我,再有两个月你也该生产了,咱们也该请几个婆子回来预备着才是。” 凤姐道,“人多了无用 ,反倒添乱。当年大姐生产之时那两个就很好,二爷命人好生请了来也就是了。反比别人更放心些。” 贾琏想了想道, ”倒是忘了那两个婆子。我这就打发人去请。” 说着起身,凤姐笑道,“二爷恁的性急了。明日再请也不迟,如今倒有件事和二爷商议。\\\\\\\\\\\\\\\"” 贾琏便依旧坐下,道,“甚么事。” 凤姐道,“因着今儿蓉儿大喜,我倒想起蔷儿来。蔷儿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原先我和珍大嫂子想着替他谋一门好亲,只是那孩子眼界颇高,去年提了许多人家也不中意,渐次耽搁了下来。 我品度着他那心思,大约是想求个模样品格都一等的姑娘才肯求配。 ,只怕姑娘门第低了些,他又瞧不上。 如今快过年了,你们在一处的时候也多,二爷不妨私下里问问他,若是不计较门第家世的话,我倒是想替他做个媒人。” 贾琏来了精神,笑道,“谁家的姑娘,说来我替他筹划筹划先。” 凤姐笑道,“这个却不能告诉二爷。只是那姑娘的模样人品性格都是第一等的,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去。 若是给人做妾,我只怕委屈了她,二爷就不必劳心了。” 贾琏讪讪笑道,“我不过随口问问罢了,哪里就轮到别的。如今我都改过了,再不至于弄出那些事来。” 凤姐道,“我也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人,二爷不必心惊。二爷日后瞧上了谁,只须得回来和我说一声,若是个好的,我自然亲自替二爷接进来 。只是这模样出色心性干净的倒也难得,我瞧着未必能有比平儿强的。” 平儿正听的出神,见凤姐提起自己,倒微红了脸,道,“奶奶好端端的又扯上奴婢作甚么。” 凤姐笑道,“我是怕你那糊涂二爷一时犯浑,脏的臭的都顾不得了,咱们两个这些年端端正正的,倒要和那些□□相提并论,可不是冤枉的很。” 说的贾琏越发讪讪起来。只是媳妇说的都是正理,又驳不得,只好厚着脸皮又坐了半日,才起身出去。 因着红蜻不过是个妾室,又赶上贾蓉新婚之喜,虽说贾珍十分伤心,宁国府也并未大操大办 ,只是停灵三日,便拉出去破土葬了。且红蜻家中并无兄弟姐妹,只有一个爹又是个聋子,贾珍便命人送了些银子过去,也就罢了。 荣国府并那些亲族也都各家派人来道恼。因死的不过是个姨娘,且又没能留下子嗣,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各自回去。 只贾蓉心里怀着鬼胎,疑心红蜻死的不明,又不敢查问,每日回房便阴着脸。那新媳妇胡氏想着自己一进门便赶上此事,也觉得十分晦气,见自己相公脸色难看,倒也不敢多问多言,只战战兢兢的小心服侍不提。 尤氏原也听了些风声,才顺着贾蓉的心意把焦大远远地打发了出去。后面听说焦大在外头遇了狼尸骨无寻,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毕竟这样的丑事,若是闹出来,自己只有跟着受连累的份儿。 原想着待红蜻顺利产子,便把这孩子抱过来自己养着,也算后半生有个依靠,谁知红蜻命短福薄,竟然一尸两命就那么去了。到底那孩子也没生下来,是男是女且不知道,原来那些打算便都落了空。再想想未必不是好事,却也舒了口气。 因贾珍原是十分宠爱红蜻,又怕她这一死,贾珍又如可卿死时那般伤心,心里便盘算了许多宽慰的话,只等届时好生在贾珍跟前款款规劝。 不想贾珍虽是面上有些哀伤之色,又砸了许多东西,却并未十分动心。只命尤氏依着旧例打理红蜻的丧事,自己却依旧往后院里和那些侍妾们厮混去了。 尤氏见他不提厚葬二字,也就乐得一切从简,倒少花了许多银子。 好容易把这些事都料理的毕了,俞禄家的又悄悄地来禀告,说找到了张华父子,只是如今穷的十分潦倒,只差要去讨饭。 贾珍自从上年大病一场之后,家事便都有尤氏打理。故而这些奴才们也见风使舵,只怕巴结不上这位大奶奶。 尤氏想了想,便命他悄悄地先把那父子俩安顿下来,不许惊动了贾珍父子。自己却带了银蝶过西府这边寻凤姐商议如何行事。 凤姐笑道,“外头的房子有的是,嫂子买也好,租也好,给他置办几间房子又有何难。拼着花上花上二十两银子,衣裳也能换的里外三新。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那小子终究年轻,打扮起来想必也不会太寒碜。到时只管教他去尤家提亲,难道老娘还能不点头不成。” 尤氏道,“我那老娘你也是知道的,未必就肯点头。” 凤姐笑道,“终究也是嫂子的妹夫,嫂子难道不能帮衬的?何况原是指腹为婚的夫妻,咱们不成全岂不是忤逆天意。那张华家里如今也没个老娘,二姐嫁过去就当家,也不必受气。便是嫁妆头面,也不过是依着外头那些那些人家的规矩,置办出来也就是了,难道还能比着咱们这样人家的规矩么。” 尤氏原就一心想着把二姐打发出去,趁早了断了这桩心事。如今得了主意,果然依言回去命人给张华父子送了些银子 ,又在离宁荣街甚远 的地方买了一所房子,不过七八间,令人草草收拾了,外面看着倒也齐整,使张华父子搬了过去 ,一切打点齐备了,便悄悄教给他去尤家提亲。 尤老娘原听说张家败落了,音讯全无,心中暗喜,正想着把二姐聘一户有钱人家,赚些钱钞使用,谁知张华却忽然上门提亲,一时倒吃一惊。再看他穿戴的却也体面,又带了几样东西过来,也不好怠慢,只得请进来坐下。 张华得了尤氏的指点,便故意说得含含混混,倒像是在外头发了财,又不想惹人眼目,才只买了那么个房子住着,日后再慢慢过起来的意思。 他说的虽然含混,尤老娘却听了出来,心里想了想,尤氏终究不是自己的亲闺女,又是个有主意的,虽说嫁进了宁国府,自己跟着沾光也是有限的。倒不如二姐给了张华这样的土财主,家里又没个婆婆,进了门就当家,那张家的家私岂不就和自家的一样了。 只是怕张华所言不实,便笑道,“你和我家二姐原是指腹为婚,我也没有不允的道理。 不是我夸口,我这闺女的相貌,满京里也寻不出几个来,偏你有这福气。 如今我们家虽说也不如先夫在时的风光,可大姑奶奶如今嫁进了宁国府,那也是这京城里数得上的人家。你这聘礼么,” 张华见未来的岳母如此做派,心里也不由冷笑,只是来时心里便想好了说辞,满口应承下来。出来便悄悄地去找俞禄,苦笑道,“我如今哪能拿得出那许多的聘礼,倒要求着奶奶相帮。” 果然俞禄隔了两日,便带了人悄悄地送了许多东西过来。 张华喜出望外,雇了两个人抬上,直接送了过去 。尤老娘见了这些东西,只当都是张家置办的,十分喜悦,暗想这张家倒真是有些家私的,这桩亲事便定了下来 。 只三姐跟着二姐悄悄躲在帘后瞧了张华,有些不中意,道,“这人的模样有些猥琐,哪里配得上姐姐金玉一般的人品。 ” 尤二姐原是水性的人,早就和姐夫贾珍有些不妥,只是先前贾珍身边有了红蜻这个小妖精,哪里还顾得上她,倒是被冷落了许多时日。 因着红蜻是尤氏身边的人,心里也不免有些怨恨尤氏。 这几日听说红蜻一尸两命死了,心里倒是隐隐的有些畅快。母女三个借着吊唁之名,往宁国府去了几遭,只想着贾珍贾蓉必定又要和先前一般调笑。谁知贾蓉和先前大不一样,见了面连个笑脸也欠奉。贾珍也是只顾着和后面那些侍妾丫头们厮混,并不理会她们姐妹。 张华虽然样貌平庸,生的却膀宽腰细。 这些年在外头也做了些下苦的活计,一看便是十分健硕。二姐比三姐大了几岁,又是经过人事的,自然看人的眼光不同。 何况又打扮的齐齐整整,看着家里也颇过得去, 二姐那心便活动了,听妹妹说了这话,便道,“不可胡说。如今娘已经应承了,日后他就是你的姐夫了。” 三姐冷笑道,“东府里的才是我的姐夫呢,他算哪门子的姐夫。”说着转身自回房去了。 第109章 且说三姐方才说那话,尤老娘在外头也听了一言半语的。只是素日里三姐就比二姐口角锋芒,不是个听人劝的,也就只装作没听见。 横竖三姐还小两岁,到时再寻一户有钱人家嫁出去也不迟。 尤老娘自己年少时也是十分青春美貌,若不然也不能在那死鬼男人死了没几日便带了两个闺女嫁入了尤家。 可惜她生来风流难填,嫁过去时日不多,尤老爹也被淘虚了身子,一撒手一蹬腿死了。 虽说夫妻也算恩爱,终究没能留个子嗣。 且尤老娘嫁来之时尤氏已经知事,因着思念亲娘,对这个继母自然只不过是面子情罢了。之后尤氏机缘巧合,居然嫁进了宁国府,虽说也是继妻,可体面身份一下子不知道高了多少,只教尤老娘看的眼里冒火,只恨自己两个闺女不能风吹得大。 好在这两个闺女渐渐长大,那相貌都是极标致的,细细品评起来,比她俩那异母姐姐尤氏不知道要俊俏了多少。 且都随了尤老娘那水性,眉梢眼角自有一种压倒花魁的风流。 尤老娘每日端详着这两个女儿,不亚于两个金钩,一心只巴望着撒出去钓了鳌鱼。 因着尤氏那肚子也不争气,嫁进贾府多年并无所出,尤老娘这心思也就活络了起来。自家如今门庭败落许多,只能仰仗着尤氏和贾珍每年接济些银钱度日,若想寻个豪门显贵的人家攀亲,简直是痴人说梦。倒不如想法子把这两个闺女也送进东府里去,效仿娥皇女英,只怕还能有个好的前程。 存了这份心思,自然往东府里跑动的越发多了起来。贾珍也是个贪欢爱色之辈,见了这两个小姨都是花朵一般的年纪,又出落得十分风流俏丽,如何不肯屈尊俯就。 只是终究碍着尤氏的脸面,外面也不好弄得太过出格打眼,背地里偷偷摸摸的做些勾当。尤氏虽然也有所知觉,只是自己膝下无子地位不稳,也只装个不知道罢了。 若将容易得,便作等闲看。贾珍虽说十分受用自家小姨这些风流姿态,却也并不想拿了她们来取代尤氏的位置。说到底不过是两个顽物罢了,哪里比得上尤氏这些年稳稳当当的管家理事,颇有主母风范。这也是尤老娘的失算之处,只是利欲熏心心渐黑,哪里顾得上这些关窍。 不想尤氏突然开了窍,竟把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子送给了贾珍做姨娘。那小姨娘又有些手段,笼络的贾珍再也顾不得和尤氏姐妹胡缠。如今虽说那小妖精短命死了,贾珍却依旧和二姐三姐疏远了许多,眼瞧着是巴结不上了。 谁知天无绝人之路。原以为败落的寻不着的张家竟又回了京,且整顿的回复了元气,又来提亲。只看着送来的那些聘礼,便知道如今也是有些闲钱的人家。因此尤老娘便有些中意,张华那边又请了媒人,两下里议定了来年二月便完婚。 尤老娘是个雁过拔毛的性子,这样大事自然不能便宜了尤氏,便带了二姐和三姐过来告知此事。 尤氏早知张华有些机灵,将那谎话说的滴水不漏,心里也十分悦意。见继母带了两位妹子过来商议此事,便笑道,“可是月老那红线的功劳。这么多年音信全无的人家,竟能衣锦还乡,说来也是二妹妹的造化了。” 三姐坐在一旁,冷笑道,“也不过是个市井之辈罢了,虽说有几个臭钱,终究一身的土腥气。” 尤氏脸上那笑容便滞了一滞。尤老娘忙拦着三姐,笑道,“别听你妹子胡说。那孩子我瞧着甚是忠厚本分,如今家道又过得去,我想着到底是指腹为婚的,也就答应了下来。你二妹妹也是乐意的。只是咱们家中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你妹妹的嫁妆倒有许多不凑手,少不得还得求你相帮。” 二姐坐在一旁,只红着脸不说话。 尤氏也知她们所来不过为的这些,只是如今她一心想着早些把二姐嫁了少一桩心事,并不吝惜这些花费,笑道,“如今妹子大喜,我自然该好生替她添妆。娘只管开了单子来,我命他们外头办去。必定要给二妹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尤 二姐听了尤氏这番话,也十分喜悦,忙站起来含羞低头道谢。尤氏道,“咱们自家姐妹,何必如此。三妹妹日后若是有了如意郎君,我也必定好生替她打点的。” 尤三姐便笑道,“姐姐倒要记得说过这话才好。” 尤氏素日便知道这个三妹妹十分大胆,今日见她论及婚嫁毫无羞赧之色,心里也暗暗嫌恶,脸上却笑道,“这是自然的。妹子若是有了合心意的人物,只管和我们说了,必定要替你打算的。” 尤三姐便一笑不再说话。尤老娘拿这个闺女也无法,只得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回去了,明日打发人来送单子。你妹子还有许多东西未绣完的,倒要催着她早些赶出来,别误了好日子才是。” 尤氏也不甚留,笑道,“如今眼瞧着年下了,这里也是忙乱的很,倒不好留娘和妹子在这里住着操心。” 一面命银蝶取了一包银子,道,“这些娘拿回去暂且先置办些料子好刺绣那些贴身东西的,剩下的只管开了单子过来,我这里置办了也就是了。那些头面也是我这里出了罢。” 尤老娘心想巴不得这样,嘴里倒说了许多谦逊的话,这才接了银子,带了两个闺女心满意足的走了。 尤氏打发走了自家继母,便带了银蝶过荣国府这边给贾母请安,趁便寻凤姐说话。 凤姐听她说完,便笑道,“ 倒要恭喜嫂子,又是一桩喜事。只是你家那三姑娘过了年也渐渐大了,倒也是一桩心事。” 尤氏道,“你说的何尝不是。我冷眼瞧着那小蹄子比她姐姐还要咬牙难缠的多些,又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只怕一般的人家也降服不了。” 凤姐微微笑道,“婚姻大事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还能由得她自家挑拣的不成。只要姐姐和你家老娘按定了坐盘星,不怕她不肯。 何况有姐姐替她打算,自然也是那些像样的人家才肯提亲的。” 心里却想起前世三姐为了柳湘莲自刎之事,不由冷笑:早就不是冰清玉洁的人,偏要做个烈女姿态出来,那柳湘莲也是个没心计的,见她死了反倒回心转意出家去了。 想到这节心里倒转了个念头,不觉笑了。 尤氏道,“再看罢。如今先把二妹妹嫁了,也算了一桩心事。” 说话间小琴端进来一碟子茶点,笑道,“小月新做了些点心,大奶奶尝尝可好不好。” 尤氏见了小琴,倒想起红蜻来,不觉叹道,“原想着这个年过得热闹些,谁知道红蜻那丫头福薄,偏生又去了。” 凤姐也知自红蜻去了,贾珍又和那些侍妾们成日里厮混,尤氏房里来的越发少了,尤氏如今做此叹,倒有一多半是为了自身。想了想笑道,“ 大哥哥如今也是伤心太过,只怕见了嫂子倒想起她来。只是大哥哥的脾气嫂子又不是不知道的,过几日自然也就好了。可惜那孩子没福,没能留个一子半女的,连个念想也没了。” 尤氏道,“可不是怎的。原想着有了这个孩子,我这日子过得也能热闹些。偏生又闹成这样。” 凤姐道,“这也不难。蓉儿如今娶了新媳妇,来年或者就能给大哥哥和嫂子添个金孙也未可知。那时只怕嫂子乐不过来呢。” 尤氏左右看了看,见只有平儿和银蝶小琴在侧,便低声道,“不怕和你说,蓉儿近来那性子越发不好了。我冷眼瞧着,待媳妇甚是冷淡,十日里头倒有八日在外头混。他老子也不管他,我也不好说。亏得新媳妇贤惠,每日里晨昏定省 的也殷勤周到,我瞧着倒可怜她。” 这意思就是小两口凑一块的时候少之又少,想抱孙子基本无望。凤姐心知贾蓉必定是为了红蜻之死迁怒胡氏,尤氏也未必是不知道的,不过装个糊涂罢了。想了想道,“嫂子倒是忘了蔷儿。蔷儿如今依傍着哥哥嫂子过活,若是成亲生子,可不就和嫂子的孙子一样的么。” 尤氏道,“何曾是忘了他。原先那些人家来提亲,你大哥哥皆不中意,只等着蔷儿捐了官,又赶上娘娘省亲这些事出来,又拖了这些时日。如今眼瞅着就年下了,只好等来春再打算罢。” 凤姐便笑道,“大哥哥倒是上心。莫不是想给蔷儿寻个九天仙女才中意不成。” 尤氏笑道,“哪里敢肖想那些,你大哥哥说了,只要模样性格配的上蔷儿,便是家里贫寒些也不打紧,不过多给她家里几两银子就完了。只是那模样好的未必品行也端,且慢慢寻着罢。” 说着想起一事,道,“竟有许多日子未曾见着宝玉了。我这些时日过来请安,多半是琮儿在老太太跟前承欢,宝玉竟是不肯过来的么。” 凤姐叹道,“嫂子又不是不知道他如今那副形容,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倒也好看,只是走动起来就露了马脚。 想来他自己也是心里十分过不去,如今出门越发少了。原先外头北静王那几家还时常的请他过去谈诗论词 ,自从他那腿坏了事,也无人再下帖子请他,越发只窝在自己房里不肯出来 。” 提起北静王,尤氏便道,“我前头恍惚听着秦家那小崽子如今和北静王府过从甚密,倒不知真假。” 凤姐笑道,“横竖和咱们不相干的,何必理会他们。倘或真是如此,只怕我那薛家表哥又该拈酸吃醋了。” 尤氏嗤的一笑,道,“前儿蓉儿娶亲,他闹了那么大的笑话,头些日子为了秦家那小崽子惹了那些口舌刚有些平复了,谁知又惹这些祸 ,薛家的脸面都教他丢尽了。可怜那薛大姑娘再怎样端庄雅重,日后想嫁个好人家只怕也难。” 说话间外头小红打帘子进来,道,“回奶奶,赖家方才打发人送了些东西进来,说是孝敬二爷和奶奶的。只是二爷吩咐了,他家的东西都不许拿进来,倒不知如何处置的好。” 凤姐道,“横竖也快过年了,外头那些媳妇子忙了这一年着实辛苦。你就和你娘说了,教她度量着,把这些东西夹在里头分了便是。” 小红笑着应了,退了出去。 尤氏便看着凤姐笑道,“若说此事不是你捣的鬼,我却有些不信。” 凤姐道,“ 冤枉的很,不过是为着老太太,才委屈他们家都搬出去避一避,和我甚么相干。” 尤氏笑道,“你少在我跟前弄鬼。老太太虽说年纪大了,可这些年都是待他家十分优厚的,怎的忽然就和他家星宿不合起来。 况且他家出去了那么多管事的,你们这里头却丝毫不乱 ,不是事先预备好了怎会如此。只怕他们这一家子再想回来,也不易了罢。” 凤姐笑道,“嫂子既然见得极明,又何必问我。如今咱们虽说家大业大,也架不住这些刁奴们日夜搬运。他家在这里头也搬了几十年了,出去歇息歇息也是分内应当的。既是老祖宗肯给她留个体面,咱们又何必捅破了这层纸。” 一面笑道,“只是那赖二如今还在你们府里管事,嫂子倒要多多的留心些才是。” 一句话说中了尤氏的心事,道,“我何尝不知道你说的这些。只是他们家几辈子的老脸,倒也不好一下子弄得难看,反教那些奴才们议论。如今我那边有些大事也都教俞禄去办,不大用他了。” 凤姐微微笑道,“不过一个奴才罢了 ,生死还不都在嫂子手里捏着,何必顾及这些。” 尤氏听这话有些深意,只当凤姐知道了些甚么,见她笑意如常,又放了心,道,“如今眼瞧着快年下了,过了年再理会不迟。” 说着看了看凤姐的肚子,道,“瞅着你这肚子越发大了,算算日子也近了,人手可都预备妥当了?虽说不是头胎了,也得仔细些,小心驶得万年船。” 凤姐道,“你倒和太太一样。太太每日都过来嘱咐这些话,听得我都快会背了。偏生她是一番好意,我每回都需仔细听着。” 尤氏道,“你这蹄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老太太和你们太太都拿着你当宝贝,我瞧着都眼热。只恨自己没有你这个争气的肚子。”说着不觉又叹口气。 凤姐也知尤氏心里的苦处只怕不下于自己当年,一时也有些可怜她,只是终究帮不得,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嫂子总算还有蓉儿小两口在跟前承欢,也不必太过伤感。 依着我说,若是蔷儿成了亲,倒不如也在一处住着,一家子还亲香些。” 因着贾蔷素日里比贾蓉孝顺乖巧的多,尤氏心里也偏爱些。听凤姐说了,便点点头,道,“我也有此意,想来你大哥哥也是乐意的。只盼着早些替他寻个好人家的闺女成了亲,我跟前也热闹些。”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闲话,尤氏便起身告辞。 待晚上贾琏回来,凤姐便和他问起贾蔷之事。 因着凤姐如今再有个把月便要临产,贾琏便每夜歇在平儿屋里。只是惦记着凤姐,总要说话到二更鼓响才过去睡觉。 听凤姐又问起贾蔷,贾琏便道,“你是她婶子,又不是他娘,何必如此操心他的亲事。” 凤姐听这话颇有些酸意,不由笑道,“二爷当我是你在那样的性子呢,行动就有个坏心。 我不过是替咱们自家着想,才想着替他寻一门亲事,日后对咱们家也是个助力。” 贾琏见媳妇宜喜宜嗔,眉目流转间无限情致,不觉也笑了,道,“我也知道你是个正经人,不过白说一句罢了。 我如今也都改了,你再说那些就没意思了。只是你说那话我就不懂了,他的亲事又和咱们家甚么相干。” 凤姐瞟他一眼,道,“二爷怎么连这个帐也算不过来?你又不是不晓得,蔷儿明着是宁国府的正派玄孙,实则那是珍大哥亲生的儿子。珍大哥这些年倒是疼他更多些,还是疼蓉儿更多些,你竟瞧不出来么?” 此事贾琏也有所耳闻,因此并不吃惊,笑道,“自然是疼蔷儿更多些。想来蔷儿那亲娘的模样也是万中无一的绝色了。” 凤姐见他三句话不离色字,不由微微冷笑,伸手在他腰间嫩肉狠狠掐了一把。 贾琏话一出口便知不妥,被掐了也不敢高声,只陪笑道,“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如今天底下自然你的模样是最好的,别人哪里赶得上。” 说着便讨好的凑上来拉住凤姐的手,笑道,“下回你不必亲自动手了,省的手疼,我自己掐便是。” 说着便拉着凤姐的手,又在自己腰上掐了一把。 凤姐见他这样,倒也笑了,欲待抽回手来,见他捏着不肯松手,也就由他去了,只道,“ 如今不但是珍大哥,便是珍大嫂子,也是向着蔷儿那心更多些。若是蓉儿一直没有子嗣,宁国府日后未必就不能落在蔷儿手里,二爷可曾想过这节?” 贾琏道,“蓉儿如今不过弱冠,又娶了新妇,日后求个把子嗣又有何难 ,你怎的说出这话来?” 凤姐知他虽说也有些风流下流,那心却是良善的,所以前世才被贾珍父子当猴子耍弄。只是此番却要和他说清这里头的利害,不能教他重蹈覆辙。 因笑道,“ 那儿子岂是想有就能有的呢。你我夫妻想了这许多年,如今这腹中也不知是男是女,” 话未说完,便被贾琏捂住了嘴,急道,“ 别说这样的话,一准是儿子。太太问了好多婆子了,都说你这胎一定是个哥儿。” 凤姐心里也是十分想要个哥儿,只是越想的利害,越不敢说出来。见贾琏着急,便笑道,“罢了罢了,只当我方才说错了。 只是我那意思二爷心里也是明白的,这个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何况,你忘了二太太送过来的那些药材了么?” 一提起那些药材,贾琏便不由得变了脸色,咬牙道,“你不提我也记得呢。这样的手段,真是下作阴毒。” 凤姐微微笑道,“二爷可知道,这样的手段,可不是只有二太太会使的。” 第110章 书接上回。听凤姐说了那话,贾琏便吃一惊,道,“怎的忽然说出这话来?” 凤姐道,“ 那样的手段,外面那些大家子里头谁不会使。说不准使唤的比二太太还要高明许多。二爷先前总觉得我利害,却不知我和那些人比起来,不晓得贤惠了多少去。” 贾琏见她有些委屈之色,忙伸手搂住,笑道,“如今我都知道了。若不是你提着,咱们大房如今只怕还在二老爷和二太太后头过日子呢。还有祭田和家塾那些事,你若不是一心为咱们家着想,哪里能思谋的那么周详。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凤姐和他成亲多年,却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的话,一时心里也微微一酸,眼圈便红了,道,“二爷能体会我这番苦心,我还有甚么可说的。你是我的夫君,是咱们孩儿的父亲,我不处处为你着想,又为了谁去。” 这话说的贾琏也有些动容,又怕她伤感太过对身子不好,忙笑道,“ 方才你说的那话我终究不大懂得。难道珍大嫂子还会算计蓉儿的子嗣不成,珍大哥虽然有些荒唐,那眼里也是不揉沙子的,想来珍大嫂子未必敢。” 凤姐轻轻笑道,“ 珍大嫂子自然是不敢的,珍大哥那性子,她哪里敢捋虎须。 只是你想,珍大哥敢不敢呢?” 贾琏身上一震,瞪眼看着凤姐,道,“你莫非是疯了?这样的话也敢乱说的么?” 凤姐神色不变,笑道,“我可没疯,是他们家这对狗父子疯了。 有档子事我一直未对你说,是想保全你们贾家爷们的颜面,怕你脸上过不去。只是既然他们做的出来,倒也不怕告诉你,你当红蜻真的是难产才死的么?” 说着便把焦大之事说了出来,道,“这老儿在他们家这些年,犯上的话说的也多了,吃醉了酒就胡天胡地的骂人也非一日,珍大哥哥都忍下来了。偏生那日说了那些话,当天就被关了起来,接着又被送了出去,半道上差点连老命都丢了。 这里头若说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何必如此心虚。” 贾琏听得都怔了,只看着凤姐不说话。 凤姐也知他先前 和贾赦房里那些丫头 有些勾连,只是碍着父子的情面,并未敢真的下手罢了。此番必定要连根拔了他这些念头,遂笑道,“珍大哥又不是傻子,平白无故的死了焦大,你当他就不疑心么。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样的事,只要拷问那些丫头婆子小厮,总有肯招认的。只不过闹出来脸上都不好看 ,只得装个糊涂罢了。 珍大哥又不是那样能忍得下的人,赶着蓉儿成亲当日弄死红蜻 ,可不就是打蓉儿的脸面呢。就算是红蜻生产艰难,可她那身子一向是康健的,怎会连去母留子都不能了。必定是珍大哥发了狠,不肯留下那个孽种。虽说蓉儿是他亲生的儿子,干出这样的事来,珍大哥怎会容得他日后照旧的平安富贵 ,必然要慢慢的想法子磋磨才是。因此我才想着,蓉儿日后要想留个子嗣,只怕难的很。” 贾琏素日也知贾珍父子有些荒唐,却不想荒唐到如此地步。一时挢舌难下,半日方道,“此事干系重大,你知我知也就罢了,万不可说给老爷太太听闻。” 凤姐道,“天底下还有不通风的墙么。连焦大那样老眼昏花的都瞧得出来,你当东府里那些奴才心里都是糊涂的?珍大哥不肯留着红蜻,也不过是断了那些奴才的口舌罢了。只是珍大哥那性子岂是肯吃这样的暗亏的,我只怕蓉儿日后的日子越发艰难了。你从此以后倒要离那小崽子远些,免得惹了珍大哥不痛快。终究你们才是兄弟。” 贾琏心里有些惊疑不定,随口道,“我知道了。如今衙门里头事也多,倒许多时日未和他们一处厮混了。既然你说了,年下休沐我也离他远些就是。” 凤姐笑道,“这样没有人伦的王八羔子,自然是亲近不得的。若是把二爷带坏了 ,便是扒了他的皮也于事无补。” 贾琏总觉得自家媳妇话里有话,脸上越发有些讪讪的,只得道,“ 你方才说起蔷儿的亲事,莫非你们家还有岁数相仿的女子么?” 凤姐笑道,“莫非我们王家的闺女没人要了,都要嫁给你们贾家不成?按说二叔家里倒是有个妹子和蔷儿年纪相仿,只是蔷儿虽然很好,终究不是珍大哥明公正道的儿子, 二叔未必瞧得上。何况我那妹子性子也是利害些的,若是弄出一对怨偶,反而没趣。” 贾琏道,“ 既然不是你家的,那又和咱们甚么相干。” 凤姐道,“我实对你对你说了罢。原先跟在小秦相公身边的那个泽儿,是我命旺儿安插过去的,不过是为了算计薛大傻子和宝玉。如今薛大傻子元气大伤,秦钟小崽子又傍上了北静王爷,也算他的本事。 只是这个泽儿我瞧着甚好,预备转过年来就命他跟着芸儿学上一年半载的,日后咱们外头那些事,他两个盯着也就可以安稳了。 既然我打算重用抬举他,就得拿出些好处来。我想着到时在外头置买一所房子,离咱们也不必太远 ,把他一家子安置过去,日后再给他说一门亲事,他必定越发忠心耿耿的给咱们办事。 只是二爷可知道他是谁么?” 贾琏听得出神,随口道,“ 我哪里猜得出。 你瞧着好的奴才,自然都是好人家的了。” 凤姐笑道,“他姐姐原是宝玉房里的丫头,名叫茜雪。当日为着宝玉和李嬷嬷置气,平白的把她撵了出去。我瞧着那孩子生的十分出色,又是个忠心可靠的性子,就命旺儿家的格外留心。后头他家里出了些事无处可去,就把他们安置在咱们外头那个庄子上。 听说她在那庄子上并不消闲,成日里帮着做些这样那样的针线活计。前儿还打发她兄弟给咱们孩儿送了一件百衲衣,我瞧着那心思针线都是第一等的,才想起这个念头来。 若是论起模样来,宝玉屋里的晴雯如今在琮儿屋里做了大丫头 ,二爷想来也是见过的,二爷觉得那模样怎么样呢?” 贾琏这回长了心,想了想笑道,“模样也算不错的,只是比起你来,终究差了许多了。” 凤姐不由噗嗤一笑,道,“若是比起平儿来,你觉得如何呢。” 因着平儿不在跟前,贾琏便实话实说道,“论起来倒还在平儿之上。若是年纪再小两岁,等琮儿大些收在屋里倒也是好的。” 凤姐道,“她那性子终究傲了些,如今虽说收敛了,也不宜收房,没得给琮儿日后的嫡妻添乱。何况年纪比琮儿大的多了些,收了做妾也不大相当。日后若是有合适的人家,指出去配了也就是了。 如今咱们只说她那模样。依着我看来,茜雪的模样只怕还在晴雯之上,配给那些寒门小户的委实可惜了。再说那些过于寒微的人家,也没福消受这样绝色的媳妇。 我私心想着,若能配给蔷儿倒是极好,只怕蔷儿有那些攀高往上之心,故而才教你得空探探他的心意。” 贾琏笑道,“你这算盘打得倒好。说起来,那日我倒是和蔷儿提过一句,听他话里那意思,倒也不甚在意女家的门第高低,只要可心合意即可。只是可心合意四个字说来容易,哪有那等好找的。谁家好人家的姑娘能抛头露面的由着他挑拣呢。” 因着这回贾蔷并未管着府里的戏班子,自然也就和龄官形同陌路。且凤姐这回留了心,命贾菖和贾菱两个好生看管那些小戏子,无事不许出梨香院,反倒觉得比前世清净了许多。 听贾琏如此说, 凤姐便笑道,“ 二爷说的极是,别的且靠后些,姑娘家的出身清白是最要紧的。那些倡优之流,便是天仙一样的模样,也不可为嫡子生母。只这茜雪我是深知道的,他爹原先是做泥瓦匠的,出身也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虽然穷苦些,总比那些倡优皂卒的人家拿得上台面。” 贾琏笑道,“不过是个丫头罢了,你却肯一心为她打算。 我倒真想瞧瞧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这样动你的心。” 凤姐道,“ 这是给蔷儿留得,二爷还是别瞧的好,相中了别又舍不得。” 贾琏讪讪笑道,“ 教你说的未免也太不堪了,再好也不能好过你去。只是她生的再好,我总不能带着蔷儿去庄子里瞧罢, 反教人看低了她。” 凤姐笑道,“眼瞅着年下了,过了年再议不迟。这有什么难为的,到时我自然有主意。那时二爷肯不肯相帮?” 贾琏见她故意卖关子,又好笑又喜欢,道,“我还不是凭你吩咐的,倒要说这些。” 说着俯身听了听凤姐的肚子,半日笑道,“越发大了些了,方才又动了几下。 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 凤姐听外头二更鼓响,便推他道,“时候不早了,二爷该过去了。” 贾琏反有些舍不得,笑道,“我再陪你说一会子话罢。” 凤姐道,“我也乏了,想早些睡了。二爷走了我也就睡了。”一面笑道,“我昨儿和平儿说了,过完年便停了她的汤药,二爷若是用心,只怕来年还有喜事也未可知。” 说的贾琏也笑了,又嘱咐了她许多话,才转身出去了。 外面小琴和小红见贾琏走了,忙进来小心服侍凤姐盥洗,暂且无话。 眼瞧着到了腊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齐备,府中各处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因着凤姐如今身子越发沉重,这些事自然都有迎春探春两个会同那几个管事媳妇分派料理。 李纨自那日告病之后,王夫人便过来和贾母说道,“那边临近年下了也有些忙乱,待媳妇好些了,也该帮着料理些我们那边的事”等语。 贾母也知王夫人不过是瞧着赖家如今不能入府,以为大房这边必定有些差错,反不肯教李纨过来相帮。只是强扭的瓜也不甜,老太太就点头应了。 待王夫人走了,鸳鸯见老太太神色有些不愉,忙笑道,“老太太不必耽心的,琥珀玻璃他们都去瞧过了,虽然赖大娘那一干人等都出去了,里头有林大娘和来嫂子几个管事媳妇压着,倒也丝毫不乱的。且两位姑娘理事十分精细,二奶奶那边还打发平姨娘和小琴姑娘每日过去帮着 ,并无什么错失。” 贾母叹了口气,道,“我活了这些年,还有甚么看不明白的。如今他们两房越发生疏了,你二太太偏又存了生分之心。宝玉如今自是不必提了,偏生兰小子那性子我瞧着也是牛心古怪。”说着又叹口气。 鸳鸯如今也是偏向大房多些, 便笑道,“琮三爷这几日学里放了假,等下必来给老祖宗请安的。今儿老爷送了些新鲜鹿肉来,不如教她们好生料理了,一起用饭的好。 ” 贾母果然喜悦起来,道,“就是这样。琮儿爱吃烧鹿尾,你教他们用心做了来。”鸳鸯便出去分派不提。 说话间展眼便是除夕。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团锦簇,一夜人声嘈杂,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络绎不绝。 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因惦记着凤姐的身子,也不命她和诸人一般行礼,只略略走了个过场,便命平儿等好生服侍她回屋歇着。凤姐因着再有数日便要临盆,也不推辞,只笑着和姐妹们说了些话,便自回房歇着去了。 宝玉因着除夕夜宴推辞不得的,也过来坐了一坐,却不复昔日的神采飘逸,秀色夺人,只木着脸呆呆坐着。贾母久未见他,也有些挂念,便命他和贾琮贾兰都坐在自己身旁。 谁知连着问了许多话,宝玉也只是淡淡的回个“是”或“不是”,并不热络,也不多言。反倒是贾琮怕冷了场,在一边不时 的帮着说句话,才不致太尴尬。贾兰自来就是个寡言少语的,只坐在那里也不吭声。 老太太瞧着宝玉这般情形,再想起自己疼了他十几年,只觉得心里越发有些冷了起来,只是赶着大节下的,依旧笑着命他们多吃多顽。 至次日五鼓,贾母等又按品大妆,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兼祝元春千秋。领宴回来,又至宁府祭过列祖,方回来受礼毕,便换衣歇息。所有贺节来的亲友一概不会,只和邢夫人郑嬷嬷几人说话取便,或者同贾琮,迎春,探春几个赶围棋抹牌作戏。 邢夫人那边是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厅上院内皆是戏酒,亲友络绎不绝,一连忙了七八日才完了。早又元宵将近,宁荣二府皆张灯结彩。 至十五日之夕,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洒,定一班小戏,满挂各色佳灯,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共摆了十来席。 每一席旁边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合宫香。又有八寸来长四五寸宽二三寸高的点着山石布满青苔的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又有小洋漆茶盘,内放着旧窑茶杯并十锦小茶吊,里面泡着上等名茶。 贾琮迎春探春大姐贾兰几个都跟着贾母坐着。邢夫人和王夫人只坐在贾母下首,再下便是尤氏、李纨、凤姐、贾蓉之妻胡氏。 两边大梁上,挂着一对联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灯。每一席前竖一柄漆干倒垂荷叶,叶上有烛信插着彩烛。这荷叶乃是錾珐琅的,活信可以扭转,如今皆将荷叶扭转向外,将灯影逼住全向外照,看戏分外真切。窗格门户一齐摘下,全挂彩穗各种宫灯。廊檐内外及两边游廊罩棚,将各色羊角、玻璃、戳纱、料丝、或绣、或画、或堆、或抠、或绢、或纸诸灯挂满。 廊上几席,便是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环,贾蓉,贾芹,贾芸,贾蔷等。贾琏因记挂着凤姐所说之事,偏和贾蔷坐在一处听戏。 因着凤姐早命人和贾菱贾菖提过,只需挑着那些吉祥喜庆的戏目唱来,故此台上皆是些热闹戏文,看的诸人甚是喜悦。可巧台上那小旦的扮相十分娇媚,贾琏见贾蔷看的出神,便笑道,“蔷儿莫非是瞧上了这小戏子了不成?” 贾蔷扭头见贾琏正笑看着自己,忙笑道,“二叔取笑了。不过是瞧个热闹罢了。” 贾琏亦笑道,“这些小戏子原是买来伺候娘娘省亲的,闲时命她们唱来取乐,倒也有趣。 只是倡优之流终究上不得台面,蔷儿莫要 跟那薛大傻子学才是。” 贾蔷原是知慕少艾的少年心性,听贾琏如此说了,细想果然如此,不由得扫去兴头,只淡淡看着台上唱念做打。 贾母在上头看的喜悦,便说了一个“赏”字。 台下早有媳妇们备好了小 小簸箩,听见一个“赏”字,走上去向桌上的散钱堆内,每人便撮了一簸箩,向台上便一撒。 只听豁啷啷满台的钱响。 贾琏正和贾蔷说的兴头,却听里头一阵乱起来,忙命人进去瞧究竟何事。 片刻便有贾母身边的婆子急急过来回禀道,“二爷,二奶奶有些不适,只怕是要临盆了,方才已经被抬进内室去了的。” 第111章 书接上回。贾琏如今心心念念的就是媳妇的肚子,一听凤姐只怕是要生产,也顾不得别的,三两步便往自己这边赶了过来。 因着凤姐方才见了红,贾母是生过几个孩子的人,知道只怕第二回来的快些,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命几个婆子好生送回凤姐院里待产。亏得大花厅离凤姐院子并不远,那几个婆子又是体健腿快的,待贾琏紧赶慢赶的跑了回来,凤姐已被抬进产房去了。 贾琏放心不下,又听得里头凤姐一声接一声的呻吟,一时情急便要推门进去。却被门口的几个婆子拦住,赔笑劝道,“二爷且耐烦些在外头等着罢,这屋子里头如今有血腥气,实不是二爷能进去的。” 后头邢夫人王夫人扶着贾母也赶了过来,尤氏李纨几个妯娌都跟在后头,三春几个姑娘因着不好过来,都留在花厅那边听信。 见贾琏急的乱走,贾母便道,“女人家生孩子的屋子,你一个爷们哪里能进去,没得忌讳。凤丫头这也不是头胎了,一向胎像也十分稳固,想来必定无事,你只好生在外头候着便罢。” 贾琏只得陪笑道,“老祖宗说的是。有老祖宗和太太们在这里,孙子也是放心的。” 话虽如此,那脸上却依旧掩不住焦虑之色,只拿眼紧紧盯着里间门口,不自觉的握紧了拳。 早有小红小琴小月几个手脚麻利的搬了椅子过来,众人都只在外间坐了。贾母见贾琏只在里间门口那里乱转,虽说自家心里也是有些焦虑,看他这样不免也觉得好笑, 便向邢夫人道,“瞅琏儿这猴急的样子,凤丫头在里头生孩子,倒像是他也要跟着出力似得。” 邢夫人因着去年出了红蜻那档子事,心里也存了些担惊受怕,如今凤姐在里头高一声矮一声的叫痛,她听着也是放心不下,见贾母如此说了,便道,“琏儿这孩子心眼实,由他去罢。不瞒老太太说,我这心里都有些不安的。” 王夫人心里另是一种不安。她原先命李纨送了那些药材过来,只巴望着能不露痕迹的谋算掉凤姐这一回的胎,务必不能教大房开枝散叶。谁知等了这些时日,竟然一丝风声也没有。 命周瑞家的几个婆子过来打探了几回,都说凤姐那胎像稳固的很,轻易并不四处乱走。不但这样,屋子里凡入口的东西,都有小月小红两个一手把持,外人一点也插不上手脚。 王夫人便有些疑心只怕凤姐瞧出了些什么,才如此谨慎小心。只是凤姐这边的丫头婆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口风颇紧,外人要想打探些别的消息也不能够。 再一想横竖自己并未留下确切的把柄,闹出来却也不怕。谁知等了数日,竟是毫无动静的,便觉得许是自己多心了,凤姐未必瞧出那些药材的端倪,只不过是老太太和邢夫人送的太多,一时吃不过来也是有的。心里不由的又有些不足,只恨凤姐偏能逃过这一劫。 见邢夫人如此说,王夫人偏也要做出十分关切的样儿来,道,“听说凤丫头找的那些接生婆子都是十分妥当的,必定无事,咱们且等一会子罢。” 耳边听着凤姐喊得越发高声起来,贾琏只觉得自己那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只眼巴巴的盯着里间门口那帘子,若不是贾母等人都坐在这里,只恨不得冲进去握着凤姐的手才安心。 当年凤姐生大姐那回,邢夫人也过来瞧了瞧,只是那时候凤姐待王夫人更亲密些,邢夫人心里不忿,也不大操心媳妇的死活。 如今凤姐待邢夫人十分亲厚,邢夫人那心境和先前自然大不相同,见贾琏如此焦虑,不由得也跟着捏紧了帕子。 贾母一向是偏疼凤姐一些的,如今也顾不得再和邢夫人说话,只端坐在那里听着里头的动静。 尤氏如今和凤姐亲密,也不觉捏紧了帕子,手心里暗暗出汗。 李纨一向是本分安静的,只不言不语的坐在那里,低着头若有所思。 又过了半日,只听得里头凤姐一声锐叫,接着就有哇哇的哭声传了出来。 外头一屋子人都觉得松了一口气,只见里头一个婆子笑盈盈的出来,道,“给老太太和太太们贺喜,给琏二爷贺喜。是个白白胖胖的哥儿。” 贾琏顾不得别的,先问道,“你们二奶奶怎样?” 婆子笑道,“二奶奶好着呢,只是刚生产完了有些脱力,二爷等下子进去瞧瞧便是。” 贾母和邢夫人听说是个哥儿,不由都是洋洋喜气盈腮,只觉得身心俱畅。屋里诸人也都上来贺喜,一时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平儿早已事先备好了荷包,挨个打赏屋里的丫鬟婆子并接生婆子诸人。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也都各有赏赐不提。 外头早有腿脚快的过去花厅那边给贾赦等人报信。贾赦一听自己有了孙子,立刻喜得眉开眼笑,一叠声的命身边小厮厚厚的打赏报信之人。 贾珍贾政也都上来给贾赦贺喜,又命方才停了的小戏立刻重新开锣,只将五子登科唱来贺喜。格外又多往台上撒了许多铜钱。一时欢声鼎沸不绝,竟比方才还热闹了许多 。 且说早有事先备下的奶娘抱了哥儿出来给诸人瞧了。按理说那刚生出来的孩子都是红彤彤皱巴巴的,偏生这个娃儿白生生的,喜得贾母亲自接了过来瞧了半日,笑道,“比琏儿当日的模样好得多了,日后必定是个俊俊俏俏的孩子。” 邢夫人也看的拿不下眼来,笑道,“老太太抱的累了,我抱一会子罢。”一面接了过来,仔细端详了半日,越看越爱,笑道,“真是好孩子,偏生赶着这么热闹的日子出来了。” 尤氏见凤姐平安生产,也上来给贾母贺喜,笑说道 ,“外头都说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凤丫头这孩子偏生赶着这个日子口,只怕日后是个有大造化的呢。今儿咱们一家子原想着凑一处过节的,说知道竟是替哥儿接风的,可不是这哥儿的福气大么。” 这话说的动听,贾母和邢夫人都是心花怒放,,连王夫人都不得不扯出一个笑容来。 这时里头已然收拾毕了,婆子们都退了出去,平儿和小琴几个赶着进去伺候。贾母诸人也都进来看视凤姐,见凤姐虽然有些疲乏无力,脸色苍白,精神却还好,也就放了心,谆谆嘱咐了许多话只命她好生静养坐月子。因怕耽误了她歇着,贾母便带了人出去了。 贾琏早已等不得了,只是不敢抢在贾母跟前,好容易耐着性子等着老太太和太太们都出去了,才一闪身冲了进来,坐在炕前拉着凤姐的手看了又看,方笑道,“辛苦你了。我在外头听你叫的那样大声,吓得魂都飞了,亏得你生的快,若是再等一会子,只怕我先就吓晕了。” 凤姐如今有些虚脱,顾不得和他叙话,只道,“可瞧了咱们的孩子了?” 贾琏笑道,“果然是你我的儿子,那摸样一等的好。 等下子就叫那奶妈子再抱过来给你细瞧瞧。” 旁边平儿和小琴小红几个都抿嘴笑起来,平儿便道,“方才人多,奴婢们还未给二爷和二奶奶贺喜。 倒要郑重其事的贺一贺才是。”一面福了一福。 说话间小月小红小琴几个都在炕前跪了下来磕头,笑着给他们夫妻贺喜。 贾琏今日十分畅快,自然豪气干云,大手一挥命她们起来,笑道,“都是你们素日里伺候的好,每人赏十两银子。 好生伺候你们二奶奶出了月子,我还有重赏。” 小红几个便都笑着谢了赏。 平儿也笑道,“二奶奶功劳是最大的,不知二爷预备怎么赏我们二奶奶呢?” 贾琏此时喜得无可无不可的,笑道,“我那里还存了一匣子体己首饰,这回也不必留着了,等我即刻取过来。” 说着转身出去,果然半日拿了一个描金匣子进来,轻轻放在凤姐枕边,笑道,“这些都是我素日里积攒的体己,原想着留着慢慢的送给你赏玩。如今你给我生了儿子,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我也没有别的拿得出手的,就这些东西都给了你罢。” 这个匣子凤姐前世也是见过的,只不过那是从尤二姐的屋里翻出来的。前世贾琏早就和自己生了二心,竟然连体己都交给那狐狸收着。记得当时趁他去给二姐送殡,自己进去一股脑的翻了出来,只气的倒仰 。 不想今日自己生了哥儿,他竟然自己拿了出来,显见得是已经对自己推心置腹,再没有留后路预备勾搭外头那些狐狸了。 可笑前世自己费尽心思才拿到手的东西,这一回来的却是如此容易。果然前世是自己错了,本末倒置,错的离谱。 贾琏见她有些出神,还以为是没瞧得上自己这个匣子,伸手又拿了起来,打开递在凤姐跟前,笑道,“你瞧瞧,这里头可都是些稀罕物,别当我糊弄你呢。” 平儿也看了看,笑道,“果然都是些难得的东西。只是二爷这些东西都是放在哪里的,我竟然从来没瞧见过。” 凤姐见平儿促狭,也不由微微一笑,只看着贾琏,等他自圆其说。 贾琏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些原是自己背着凤姐和平儿攒下的东西,一时被喜气冲昏了头,就这么拿了过来,也不好再藏回去,不觉讪讪笑道,“ 不就放在那些地方收着的,你自己粗心没瞧见就算了。横竖如今都是你二奶奶的了。” 一面合上匣子,依旧放在凤姐枕边,想了想又怕凤姐多心,便道,“除了这些,我可是真的一点体己也没存了。你若是不信,只管教她们现在就跟着我搜去。” 凤姐怔怔的看着他半日,方道,“二爷待我很好,我都知道的。如今咱们儿女双全,总算是老天肯成全我,没有辜负二爷待我这一份心肠。” 贾琏不意自家媳妇说出这样一番情深似水的话来,一时也有些动容,忙咳了一声,道,“老爷方才就命小厮叫我,想是有要紧事,我先过去瞧瞧。你好生歇息着,我回来了再来瞧你。” 说着便自出去往贾赦这边来。 因着自家添了金孙,贾赦哪里还顾得上观灯看戏,只恨不得即刻过去那边抱了孙子亲香一番才算。只碍着许多亲族在座,不好露出太过焦急的样儿来,依旧耐着性子坐在那里。 好容易瞧着贾琏过来,立刻命他只在自己旁边坐着,说道 ,“哥儿的名字可想好了么?” 贾琏如何不知道自己父亲,忙笑道,“凤丫头说我没读过几本书,必定想不出好名字来,只等着求父亲赏个好名字呢。” 贾赦见儿子如此识趣,心里十分悦意,拈着胡子想了半日,道,“不若就叫贾芾罢。取繁盛之意,日后咱们大房开枝散叶,便应了吉兆。” 旁边贾政贾珍几个都纷纷点头,恭维贾赦这名字取得十分浑厚雅致云云。贾赦越发得意,不用别人劝,自己便多饮了许多杯,只喝的酩酊大醉。 贾母和邢夫人在里头也是十分喜悦,也都尽兴而散。独王夫人心里有些不快,却又不好露出来,晚间回去生了好一场闷气。 因着凤姐这回诞下的是长房长孙,贾母并贾赦邢夫人均十分看重,到了洗三这日,色色预备的十分妥帖。东府里尤氏自不必提,一大早便赶了过来,随后薛姨妈带着宝钗,黛玉带了郦嬷嬷和扈嬷嬷,也都次第赶了过来。 平儿这几日格外忙碌,预备好了许多花色的金银锞子,还有什么花儿、朵儿、升儿、斗儿、锁头、秤坨、小镜子、牙刷子、刮舌子、青布尖儿、青茶叶、新梳子、新笼子、胭脂粉、猪胰皂团、新毛巾、铜茶盘、大葱、姜片、艾叶球儿、烘笼儿、香烛、钱粮纸码儿、生熟鸡蛋、棒槌 ,只怕漏了哪样。亏得小琴小红几个帮着,外头林之孝家的旺儿家的也都跑前跑后,张罗的十分完备。 待用过午饭,外厅正面早已设上了香案,供奉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凤姐内卧的炕头上也供好了“炕公、炕母”的神像 。邢夫人便把盛了些艾汤的铜盆亲手放在炕上。 吉祥姥姥自前日便知道今儿必定能大发一笔横财,早就打扮的齐齐整整干干净净,随着贾母等往盆里添些东西,嘴里随之念叨着,“连生贵子”,“连中三元”,“金玉满堂” 等语。 诸人因着十分喜悦,又听那姥姥念叨的有趣,额外多往盆里放了许多金玉首饰,喜得那吉祥姥姥笑的满脸菊花怒放。 待搅盆之后,便把贾芾小少爷 放进了盆里,只听哇的的一声 ,那姥姥便笑盈盈的高声道,“响盆大喜!”一面念念叨叨道,“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做知州。” 忙活了半日,才把红纸包的炕灰送了进来,压在凤姐炕席底下,笑着又给凤姐道喜。接着给贾芾穿上虎头鞋,嘴角抹了一滴三黄汤,又念道,“伢儿是母身上肉,三黄煎汤解胎毒,虎头鞋子赤脚穿,蛇虫百脚不敢簇”。 凤姐便命平儿将早已预备好的荷包赏了下去,又有小红几个帮着那姥姥收起盆里所有的金银玉器等物,做一个大包袱包着放在那里,只等吃完了酒一并带走。 诸人且都去吃面。独迎春从未见过这样小 的孩子,觉得十分新奇有趣,吃了两口便又回来瞧贾芾。因向凤姐笑道,“小侄儿生的倒是有些凤姐姐的模样,瞧那眼睛便有些像。” 凤姐笑道,“他还小呢,再长大些才能瞧得更准。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别的我也不想了。”说着倒想起茜雪做的那件百衲衣来,伸手从枕边拿了出来,披在贾芾身上。 果然迎春十分新奇,拿起来瞧了半日,笑道,“这衣服做的倒巧,我竟从未见过的。” 凤姐笑道,“这是百衲衣,得求一百户人家凑够了布,才能做出这么件衣裳来。因着十分费事,不是家家都有的,姑娘没见过也不稀罕。” 迎春笑道,“嫂子针线上也不过和我一样罢了,怎的倒能做出这样的衣裳来? ” 凤姐笑道,“不必抬举我了,我哪里有这份巧心思。这是茜雪做的,难为她费了那么些功夫。” 迎春是自小在贾母这边长大的,自然和茜雪也是熟识的。听凤姐说起, 便微微吃惊道,“那丫头当日不是被撵出去了么,怎的倒能给嫂子送这个来?” 凤姐道,“如今你也当家理事,我也不怕说给你听。茜雪这丫头我瞧着甚好,因此她出去了我也命人时常的关照她 ,她那性子哪能平白的受人恩惠,自然要变着法儿的报答我。” 迎春如今和探春一同理事,虽然依旧温柔和平,那胸中也多了些丘壑在内。听凤姐如此说,一时若有所悟,只微微点点头。 凤姐也知她如今出息了许多,只是当家理事,许多心计依旧要慢慢传给她。因此笑道,“前儿我看了两句话,渴时一滴如甘露,醉后添杯不如无。咱们管家也不过是这个理儿。比如赖家如今已经是盆满钵满,咱们给他再厚的恩惠,他也不觉得。一样的恩惠,若是施给那些贫贱的人家,自然收效更大些。” 上元之日凤姐诞下麟儿,赖家那边早得了消息,第二日便命人过来送了贺礼,又请贾母诸人过府吃年酒。只是虽说往年十八这日都是往赖家坐席去的,今年却赶上贾芾洗三,自然是不能去的。赖家也知此情,便写了十九的帖子,送了进来。 凤姐也知他家这些时日避在外头不得进来,早已十分急躁,必定要寻着过年这节重新在老太太跟前露脸亮相。只是既然费了那样手脚才把这一家子弄了出去,万不可再使他们进来。 思来想去,迎春如今也是管家理事之人,有些事倒也应当同她商议,故此便露了口风。 迎春听凤姐说了这话,心下也有些明白,方欲开口,只听外头脚步声响,小红打起帘子,薛姨妈扶着宝钗的手,母女俩笑着走进来。 第112章 且说迎春和凤姐正欲说起赖家之事,见外头薛姨妈和宝钗笑着进来,便止了话。迎春忙笑着起身问好。 薛姨妈笑道,“方才人多,没顾得上细瞧瞧芾儿,如今倒要细瞧瞧。” 宝钗见了迎春,便笑道,“二姐姐果然是在这里。方才席上不见了你,我就和林妹妹说,必定是躲在这里瞧小侄儿呢。” 凤姐便命小红上茶,一面笑道,“劳动姨妈和妹妹想着。姨妈过来坐罢。”说着也坐起身来。 薛姨妈忙道,”你只管躺着罢,这才几天,哪能久坐呢。”说着便坐在炕沿上,俯身瞧了瞧贾芾,笑道,“这孩子生的真是好得很,我瞅着比宝玉那时候还要好看些呢。” 凤姐如今最不爱听的就是拿自家儿子去和宝玉相提并论,只是脸上并不露出来,只笑道,“他可拿甚么比宝玉呢。宝玉生下来的时候口里就含了那个宝贝,必定是有些造化的,芾儿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宝钗正和迎春说话,见凤姐如此说,忙笑道,“我瞧着小侄子这相貌,就和那些年画上观音身边的金童一个样子,日后必定是有大造化的, 凤姐姐何必妄自菲薄。” 这话说的十分讨喜。薛姨妈也会过意来,想想宝玉如今那模样,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忙笑着问凤姐这几日身上可好些了,一面命她只管躺着说话。 小红便上来替凤姐身后又加了两个枕头。凤姐靠在后头,笑道,“ 倒是好的多了。这几日吃的也格外多些,只怕补得太过反添了许多肉。” 这时外头奶娘赔笑进来,抱贾芾过去吃奶。 凤姐嘱咐了几句,才命她抱出去了 。 薛姨妈便看了看凤姐,又看了看迎春和宝钗,却不说话。 凤姐见薛姨妈那神色有些欲言又止,便向迎春笑道,”我这屋子里终究有些闷,不如带了大妹妹往你们那边坐一会子去。“ 迎春会意,便起身拉着宝钗道,“前儿老爷赏了我几幅画,妹妹同我瞧瞧去。”宝钗也知母亲来寻凤姐必定有事要说,自己未必听得,便顺势跟着迎春出去了。 见她俩出去了,凤姐便微微笑道,”姨妈若是有事不妨直说,我这里人来人往的,只怕等下子又不得空了。“ 薛姨妈叹口气,道,”就知道瞒不过你的眼去。 倒也没有别的事,只是你也知道,宝丫头眼瞧着就要过十五岁的整生日了。偏生有蟠儿那个孽障在外头惹是生非,如今连个正经上门提亲的都没有。这女孩家可是耽误不得的,我这心里这几日着实有些不爽利。” 原来是为了宝钗。凤姐心里冷笑,嘴上道,“姨妈忘了,我们家二姑娘比大妹妹还大一岁,如今不也是待字闺中。大妹妹那样的品貌,要寻个乘龙快婿又有何难。” 薛姨妈叹道,“这边二丫头虽说是庶出,可如今你们家是个什么情形,我也是深知道的。宝丫头再好,终究是薛家的人。蟠儿得罪了忠顺王府不算,后头又去开罪了北静王府,但凡有些知觉的人家,哪里还敢和我们攀亲。那些寒门小户的,嫁过去又只怕委屈了宝丫头。 ” 居然还有些自知之明。凤姐腹诽一句,脸上也微微带了些愁容,想了想道,“大妹妹那金锁,原先说的是有玉的就可以配成良缘。若是宝玉不出那事,亲上做亲倒也算是般配。如今再要去寻个有玉的孩子,只怕也要慢慢寻访才是。” 薛姨妈那脸上红白变幻了半日,方道,“不过是那些奴才们嘴碎,胡乱嚼舌罢了,并没有这一说。如今倒也不急在一时,只是和你先说一声,倘若有对劲的人家,帮着多留心些,想法子提一提也好。” 果然金玉良缘是不成了的。凤姐点点头,笑道,“姨妈放心。都是自家骨肉,我必定帮着大妹妹留心些。只是大哥哥过了年也大了一岁了,算来也该娶亲了。总没有哥哥还未娶,妹妹先嫁的理儿。” 提起薛蟠,薛姨妈便叹口气,道,“这一二年间他闹了多少事,前儿你们东府里蓉儿娶亲,又是在那么多人跟前闹出来的,外头多少人家都当笑话传,哪里还有好人家的闺女肯嫁过来。 如今我也不指望能娶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有那品貌端方的,给他娶了也就罢了。” 凤姐心里动了一动,不由笑道,”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论起模样来是最好,薛大哥也必定瞧得上的。只是门户低了些,姨妈未必中意,但是不好说得。” 薛姨妈立时来了精神,道,“咱们自己说话,有甚么说得说不得的。好不好的也没有外人听了去,你且说说是谁家的闺女?” 凤姐笑道,“那天东府里珍大嫂子来和提起,她那继母带过来的两位妹子,大的开春便要嫁人了,嫁的是自小指腹为婚的一户人家,如今还有个小的在家里。只是出身贫寒了些,如今只要倚仗着珍大嫂子过活。姨妈这样的门第还有甚么说的,一提必准,只是我想着,终究差的太多了些,不如算了罢。” 因着如今尤氏一手把持着东府的家事,府里那些奴才也并不敢十分的在外头胡唚,故而尤氏姐妹倒也未像前世那般名声在外。薛姨妈又一向和东府并无往来,自然更不知道。 听凤姐说完,薛姨妈低头想了想,道,“倒也不是不能提。总归是珍儿媳妇娘家妹子,也不算太低。 只是我却不曾见过,不知道模样性情究竟如何。” 凤姐听这话有些动意,便笑道,“那年先蓉儿媳妇的事情出来,我过去帮了几日,这两位姑娘却都是见过几回的。这位三姑娘当日年纪虽小,面庞身段倒有些林妹妹的样儿,一看就是美人胚子。如今又长了两年,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想必也不至有多大偏差才是。” 黛玉的模样薛姨妈自然是十分中意的,只是林家清贵,林如海如今又炙手可热,攀亲之事想都不敢想。 听凤姐说起尤家这位姑娘的模样有些和黛玉相类,那心便越发有些活动了,道,“既然这样,你和东府那边惯是能说得上话的,倒要你帮着操些心了。” 凤姐巴不得一声,笑道,“都是自家亲戚,倘或成了也是一段佳话,哪里就说到操心上去了。只是姨妈且悄悄的别做声才好,等开了春她姐姐的亲事办完了,咱们再提也不迟。” 薛姨妈思之有理,便点点头。 如今她和王夫人老姐妹之间为了各家不成器的儿子越发疏远,有事自然也说不上话。王子腾夫人虽然也在京中,如今薛蟠闹出这些事来,得罪了那些人,王家虽说位高权重,也是避之不及,哪里还肯和先前一般亲戚间不时走动。 故而薛姨妈如今竟是指望不上别家 ,才不得已过来和凤姐商议。 如今得了凤姐这个话,薛姨妈心里便觉安定了许多,见凤姐也有些倦容,便笑着起身告辞道,“你好生歇着罢,我还去前头寻老太太他们说话去。”一面转身出去了。 平儿瞧两个姑侄两个说话,便只站在外间门口候着,见薛姨妈出来,忙笑着送到门口方回。 凤姐因着薛姨妈提起宝钗的亲事来,倒又想起迎春,晚上贾琏回来,便和他提起迎春来,道,“迎妹妹如今也十六了,说大不大,可这岁数也该相看亲事了。你在外头认得的那些人也多,总要替妹子留些心才是。” 贾琏笑道,“你如今越发爱操心了。妹妹的亲事自然有老爷太太做主,哪里就轮得到咱们两个说话。” 凤姐道,“自然是老爷太太做主。只是老爷如今赋闲在家多年了,外头那些人家的好坏他也未必知道的。太太和我都是内宅妇人,更是没处掏摸消息去。那些官媒婆子嘴里哪有一句实话,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横竖我是不信的。咱们就这一个妹子,若是嫁得好了,也是你的助力。若是嫁的不好了,不但老爷太太心烦,你我瞧着不也添堵么。” 贾琏并不在意,随口应了,又和她说起今日的笑话。 原来贾赦今日十分喜悦,酒席桌上来者不拒,自己喝多了还不要紧,非要拉着吕乃友一起死灌,结果两个人都喝得高了。酒过三巡桌上发觉少了两个人,贾琏和贾琮忙出去找,谁知这两个人站在外头院子里慷慨激昂的对诗,旁边许多丫鬟小厮围着看,想笑又不敢,一个个憋得十分辛苦。 最后还是叫了数个小厮帮着,才把这两人扶进外书房歇息去了。 贾琏一面笑说,一面道,“我从未瞧见老爷那般高兴。一口一个芾儿如何如何, 便是琮儿那样出息,也没见他如此失态。” 凤姐想着当时情形,也不由笑了,道,“ 若是芾儿日后娶妻生子,只怕二爷比老爷今日还要乐得更出格些呢。当日老太太如何疼宝玉的,咱们也不是没瞧见过。” 提到宝玉,贾琏便皱眉道,“以后再不可拿宝玉和芾儿作比。他除了那个模样还有甚么可说的,咱们芾儿日后可是要有大出息的。” 凤姐便想起薛姨妈今日所说的话来,笑道,“今儿姨妈还说,芾儿这相貌比宝玉那时候更好看些。亏得二爷没在跟前 ,难道也要这么说姨妈不成?” 贾琏道,“你不提我还忘了说。今儿薛大傻子也过来了,既然他来了,我也不能不招呼。只是这个混账东西狗改不了吃屎,吃了两杯酒又想故态复萌,亏得我早打发昭儿几个盯着,连哄带拖的弄了出来醒酒,才未闹出事来。若是今儿这样的日子他给我惹了事,我必定不轻饶了他。” 说着看了凤姐一眼,见凤姐依旧笑微微的,知她并不生气,接着道,“听说姨妈近来又到处拖官媒给他说亲,依我说,就他这样的品行,谁家的姑娘肯给他呢。” 凤姐嗤的一笑,道,“这也难说。他再不好,到底是金陵薛家的嫡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薛家现今不如在前的风光了,瓢底下剩的也够外头那些人家过几辈子的了。 二爷如今家大业大的,自然瞧不起他,未必别人也和二爷一样的。” 贾琏听这话有些意思,看着她道,“你不是一向最瞧不起这薛大傻子了么,怎的今日倒替他说起话来?莫非是发烧了不成?” 说着笑嘻嘻的拿手去摸凤姐的脸。 凤姐推开他的手,嗔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我瞧不上他,自然有我的道理。只是如今姨妈拿我当自家人,同我商议他的亲事,我总没有袖手旁观的理儿,自然要帮着出些力。” 贾琏见她笑的大有深意,立刻会意过来,笑道,“你一准又没安甚么好心思。趁早老老实实的说给我听,好多着呢。” 凤姐便把自己近日和薛姨妈说的那些话学给他听了,笑道,“这样也算是亲上做亲了。论起来两边的辈分也都对,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 贾琏却不是薛姨妈那样好唬弄的。听凤姐说完,便不由笑道 ,“我也听说过那姐妹俩的名声,据说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只是性子有些不稳当,先前和珍大哥只怕都有些首尾。薛大傻子虽说有些糊涂,也未必肯的。” 凤姐也知如今贾琏有子万事足,且又和贾蓉刻意疏远,自然再不会闹出娶二房的事来。 只是听他提起尤氏姐妹,心里依旧有些不爽利,淡淡道,“只要没人去姨妈跟前嚼舌头,薛大傻子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见个美人就走不动的。二爷又不是他,怎知他就不肯呢。” 贾琏见媳妇有些不悦意,忙笑道,“我不过白说一句罢了。横竖又不是咱家的事,随你爱怎么折腾去。只是他们两家结亲,咱们也未必能从中渔利,你操这心作甚么。” 凤姐睨他一眼,笑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二爷只装个不知道就罢了。今儿二爷也乏了,早些过去平儿屋里歇着罢。” 贾琏偏又凑上前来,搂着她笑道,“你早些养好了身子罢,我可夜夜想着你呢。” 凤姐作势啐他一口,也不由笑了。 因怕夜长梦多,第二日凤姐便命人去东府请了尤氏过来,和她说了自己欲把尤三姐配给薛蟠之事。 尤氏这几日正帮着二姐打点嫁妆,忙的不可开交,听凤姐这边有事来请,只当是甚么事,忙忙的过来。 一听是这事,倒吃了一惊,低头想了半日,薛家如今还算大富,虽说薛蟠有些不着调,终究是紫薇舍人之后,三姐若是能嫁过去也算高攀了。因此笑道,“ 难为你坐着月子还替我们操这份心。此事若是成了,必定好生答谢你。” 凤姐道,“咱们还用说这些客套话么。只是你那妹子如何我也是见过的,只怕咱们觉得千好万好的,人家未必中意。” 这话正碰在尤氏心上。提起薛家的门第家业,尤老娘必定是中意的,只怕三姐心里是有主意的人,又自视甚高,未必瞧得上薛蟠的人品。 凤姐也知她这心思,笑道,“嫂子万不能优柔寡断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家店了。薛家这位小爷虽说有些那样的毛病,可终究比那些心眼多的好拿捏,令妹若是嫁了过去,自然就是当家娘子。到时候把老娘接过去住着,嫂子也就省心了。” 尤氏道,“你说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那丫头性子十分执拗,若是咬定了不肯闹起来,反教外人说我这个长姐容不下继母和妹子。” 凤姐道,“这事自然不能嫂子亲自去说。再者薛家那头还未有个准信儿,提了也有些为时过早。 只是咱们既然存了这个心思,自然要想法子成就他们两个才是。 ” 说着便微微笑了起来。尤氏也是明白人,不由笑道,“容我思谋思谋。如今二妹妹的好日子也近了,办完了她的,再办三妹妹的倒也便宜。”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尤氏便起身告辞。 凤姐随后又打发小琴过去送了些头面首饰衣料东西,尤氏也知是给二姐添妆 的,心里倒也感念凤姐如此看重自家。岂不知凤姐满心只想着早日把尤二姐嫁了出去,了结了这桩心事才罢。 且说小琴送完了东西回来,迎头正碰上林之孝家的,忙笑道,“林大娘好。好几日没瞧见你老人家了。” 林之孝家的如今时常被女儿叮嘱着,且自家也能瞧得出来,也知小琴是凤姐跟前 第一得用的人,也并不敢大样,只笑道,“姑娘忙忙的往哪里去?” 小琴道,“方才二奶奶打发我送东西,正要回去的。大娘这是要往哪里去呢?” 林之孝家的道,“正要往奶奶院里回事,谁知倒碰上了姑娘,正好一道走罢。” 两人便前后跟着过凤姐这边来。小红正在门口立着,见自家老娘和小琴一同过来,便笑道,“娘过来的倒巧,二奶奶刚睡下呢。不如在外头坐着喝会子茶等一等罢。 林之孝家的也知凤姐如今偏是注重保养身子,赶着又坐月子,自然睡得时候偏多些,也只好在外间坐了,小红倒上茶来吃着,等了半日。 听里头有了动静,小琴便进去回道,“二奶奶,林大娘方才过来了,正在外头等着和奶奶回话呢。” 第113章 书接上回。凤姐笑道,“你们这些小蹄子,我不过是得闲了就歇一会子,林嫂子如今忙得很,下回别教她在外头等着了,直接请进来就是。” 小琴笑道,“知道了 。”一面出来请林之孝家的进去。 林之孝家的在外间也听清了凤姐方才说的话,见凤姐看重自己,心里也小小得意,脸上便带了笑,进去给凤姐先请了安,道,“奶奶如今还未出月子,原不该来烦奶奶。只是这事姑娘们只怕做不了主,只好来问奶奶的示下,再去回老太太和太太的。” 凤姐命她在炕沿上坐了,笑道,“甚么事?” 林之孝家的道,“就是赖家的事。昨儿赖嫂子亲自去小的家里送了些东西,求着小的帮她在太太奶奶们跟前提一提,想回来依旧当差,给老太太效力。小的想着她家当日是为了老太太的忌讳才出去的,这样的事哪里轮得到小的乱说话。只是听说他在外头送了许多东西,府里那几家都打点到了,求着在里头帮着说些话呢。” 凤姐微微冷笑道,“果然是财大气粗的很。跟着老太太这些年沾了多少光,却不肯见好就收。既然这样,就不必怪咱们了。” 林之孝家的听这话来的有些不对,便知凤姐这是要对赖家下手了。暗暗庆幸自己报信的快,早早的和那赖家撇清了干系。 听凤姐道,“如今你且留心些,凡和赖家暗通款曲的人家,都暗暗地记下来,到时我自有处置。咱们府里这些奴才也该大换一换了。” 林之孝家的点头,道,“小的这就出去办。”说着躬身退出去了。 小红把她娘送到门口,悄声道,“二奶奶虽然不大出去,外头的事儿都是逃不过她的耳目去的,娘在外头万事谨慎些,断断不可弄出不好的风声,二奶奶那眼里只怕不揉沙子的。” 林之孝家的笑道,“这还用你嘱咐么,娘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你在这屋里当差,倒要多用些心,二奶奶不比那些好说话的 。” 小红忙道,“娘说错了。二奶奶待我们几个都是极好的,只要我们本分当差,倒比在别人屋里自在的多。”一面从手上褪下来一对镯子,道,“这是二奶奶前儿赏给我的,我戴着大了些,娘帮我收着罢。” 自从小红进了凤姐屋里,时不时 的就得些赏赐,除了自己留着穿戴的,下剩的都送回家给林之孝家的收了起来 。林之孝家的接过来瞧了瞧,这对镯子晶莹滋润,显然是上品,便小心收了起来,笑道,“二奶奶赏的这些东西日后都留着给你当嫁妆 ,也算主子体恤咱们了。” 小红便红了脸,扭头刚要回屋去,却见黛玉自外头进来,忙笑道,“林姑娘来了。”林之孝家的也忙笑着请了安,又说了几句话,才告辞自去。 黛玉如今是大姐的师傅,隔几日便要过来教大姐识字作诗,自然过来瞧凤姐的遭数也多。平儿在外间坐着,见黛玉来了,忙亲自上前打起帘子。 黛玉如今来惯了,自然而然的坐在炕沿上,笑道, “凤姐姐今儿的气色倒好。” 凤姐笑道,“成日里在屋里闷着,能好到哪里去,等我出了月子,必定好生出去走一圈才是。” 见黛玉身后无人,问道,“今儿两位嬷嬷倒没跟着你过来?” 黛玉笑道,“哪能没来,正在老太太那边和郑嬷嬷说话呢。醉墨原要跟我过来的 ,我想着一个人还自在些,也命她留在那边和司棋几个顽呢。” 凤姐道,“老太太今儿倒没留你多坐会。” 黛玉笑道,“琮儿和二姐姐三妹妹几个都在老太太跟前呢。太太和二太太也在那边坐着说话,我瞧着人多,就想着不如过来这边清净一会子也好。” 如今正月,闺房里忌针黹 ,学堂里也不必上学,都是闲时。邢夫人因瞧着贾琮日日在房里苦读,只怕他熬坏了,正月里便不许他读书,只带在自己身边说笑。 如今贾母待大房比先前亲近了许多,邢夫人也乐意带着儿子每日在荣庆堂多坐一会子。王夫人身边缺了宝玉,又不肯带上贾环贾兰,每日过来请安只觉得如坐针毡,再看邢夫人一脸得色,越发心里不痛快。 贾母如今对宝玉灰了心,自然待贾琮越发好了些。 连带对贾琮身边的那些丫头子都高看了一眼,过年的时候额外给贾琮屋里的晴雯等丫头赏赐了许多东西,连鸳鸯都笑道,“老太太待她们倒比待我们还好些了。” 凤姐见黛玉如此说,便知她不耐在荣庆堂那边瞧着邢夫人和王夫人打机锋,笑道,“可惜二太太素日不待见环儿,若是把环儿也带过来,就更热闹了。兰儿那小子又是个牛心古怪的,一向不爱和姑娘们一处顽笑。” 黛玉笑道,“等芾哥儿长大了些,老祖宗必定更疼他些,只是如今还小。方才那么一会子,老祖宗还提了好几回芾儿这样那样呢。” 凤姐想起一事,见眼前并无别人,便笑道,“你们家那位新夫人进门的日子也不短了,偏生一点动静也没有的。” 黛玉怔了一怔,回过神来便红了脸,嗔道,“凤姐姐这贫嘴恶舌的毛病真是什么时候也改不了。这样的事也能和我说的么。” 凤姐见她害羞,笑道,“这也是迟早的事,妹妹难道从未想过不成 。若是多个亲兄弟姐妹,妹妹也就不孤不单了 ,林姑父必定也是喜悦的。” 黛玉越发红了脸,道,“姐姐再说我就要出去了。” 凤姐忙笑道,“只当我睡迷了,说错了话。“又说了些旁的闲话,黛玉才渐渐回嗔作喜,外头小丫头子来请林姑娘过荣庆堂那里吃饭,黛玉便跟着去了。 平儿送了黛玉回来,见凤姐坐在那里若有所思,便笑道,“他们都说奶奶如今还不可久坐,倒是躺下来歇一会子罢。”说着上前欲扶凤姐躺下。 凤姐摆摆手,道,“方才林之孝家的说那些话你也听见了,如今赖家的事拖不得了。只恨他家这些年做的细致,一时要抓个现成的把柄也难。少不得送他个把柄,才能一发藉着由头绝了他家的念头。 ” 平儿心里一跳,道,“奶奶这是何意?” 凤姐道,“ 你去想法子请鸳鸯过来说话,记得悄悄地,别惊动了人,只说是你找她的。” 平儿应了,出去半日,果然把鸳鸯带了过来。 因着荣庆堂那边正摆饭,鸳鸯如今并不做这些活计,只跟在贾母后头站着。见琥珀对自己丢个眼色,便推说有事,出来一看却是凤姐房里的小琴。听说平儿有事寻自己说话,便跟着小琴过来。 平儿早在门口候着,见她来了,笑道,“我正想你呢,你倒来了。”一面拉着进了屋里,方道,“原是二奶奶请你过来说话的,快跟我进去罢。” 说着两人进了里间。凤姐正歪在靠枕上,见鸳鸯来了,坐起身笑道,“原是我想着寻你说说话,又怕那边人多,没得又生出口舌来,才托着平儿的名儿请你的,快过来坐罢。” 鸳鸯便在炕沿侧身坐了,笑道,“不知二奶奶找我何事?” 凤姐便命平儿和小琴去外间坐着,不许一个人进来,才道,“自从我有了身子,这些家事便都由两位姑娘和大嫂子帮着打理,倒是难为她们操了这些日子的心。只是如今大嫂子也不来了,只有两位姑娘管家,终究还是不大便宜,亏得我这里也快好了,出了月子也就可以接上手。 因此上,我这几日心里也有些算计,只是想起一件事来 ,须得问问你。” 鸳鸯听得不甚明白,笑道,“二奶奶只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 凤姐道,“那便好。当日老太太那些的私库,都是赖嬷嬷一手掌管的,后来你到了老太太身边,深得老太太的喜欢,赖嬷嬷又说自家年纪也大了,才把钥匙都交给了你。可是这样?” 鸳鸯点点头,道,“确是如此,只是二奶奶问这些作甚。” 凤姐道,“我想问问你,当日赖嬷嬷交给你钥匙的时候,可拿了册子点库么?” 鸳鸯心里一凛,看着凤姐道,“二奶奶莫非是疑心奴婢掌管不好老太太的东西么? ” 凤姐见她心思转的快,笑道,“并非是你。你且告诉我,当日她可拿了册子,同你点库了么?” 鸳鸯听这话似乎并非要寻自己的事,心里便松了下来,道,“老太太那些东西都是许多年攒下来的,哪里有什么册子。当日赖嬷嬷不过是把钥匙交给了我,我去瞧了瞧东西都归置在哪里,也就罢了。” 凤姐微微笑道,“老太太自己也都没瞧过么?” 鸳鸯笑道,“老祖宗的东西也不是一箱两箱的,哪里瞧得过来。只是想起什么来,我再去找便是了。----二奶奶怎的忽然想起问这事来?” 凤姐笑道,“既然都没点过的,要是老太太的东西在别人家里搜了出来 ,只怕你也认不出的吧? ” 鸳鸯颖悟,立刻有些明白过来,只是有些不信,看着凤姐道,“二奶奶莫不是说着顽笑的话?” 凤姐敛了笑,正色道,“却不是顽笑话。 去年赖家是如何出去的,别人心里不明白,你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如今他们在外头按捺不住,又想着进来,你大约也是听了些风声的。 只是芾儿虽说平平安安的生了下来,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我怎能再放他们进来,倘若有些冲撞,那时便是说甚么也晚了的。他家这些年在外头买房置地,那些钱从何处来的,你我心里自然都有一本账目。如今说不得要和他家算算旧账,一发完了此事才好。 他家若是行得正坐得端,我自当想法子好生安抚;若是他们这些年诸般营运,做下了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就怪不得我下手清理。 我知道鸳鸯姐姐是个有担当的人,对老太太又是忠心耿耿的,所以不怕现在就告诉你。 外头的事自然不必姐姐操心,老太太那边,自然还得请姐姐帮着我说明白此事,我这么些年才得了芾儿,求老太太体谅我这一番慈母之心罢。” 鸳鸯听得目瞪口呆,半日方道,“二奶奶欲待怎样? ” 凤姐笑道,“老太太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东西,偏生翻遍了库房也寻不见,问了鸳鸯姐姐,也说从未瞧见的,是不是就该去赖家寻一寻才是?” 鸳鸯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道,“若是寻不着怎样?” 凤姐道,“你放心,我既然敢打这个主意,必定不是无的放矢。 只是赖嬷嬷在老太太跟前服侍了许多年,只怕老太太有些舍不得。姐姐回去了且不要提这事,等外头闹出来,再帮着我说几句话就是。” 如今荣国府里头虽说是邢夫人当家,大小事却都有凤姐做主。鸳鸯跟在老太太身边冷眼瞧着,大房如今越发兴旺起来,也有心和凤姐走得近些。 听凤姐说了这些话,低头想了想,方笑道,“ 二奶奶难得开口,我岂有不应之理。何况二奶奶说的原是正理,做奴才的若是失了本分,主子小惩大诫也是该当的。” 凤姐见她明白,便点头笑道,“姐姐是最明白不过的人,自然能懂得我的心事。 如今我倒有另外一句话要问问姐姐,姐姐还须和方才一样如实答我。” 鸳鸯道,“二奶奶只管问便是。我哪里还敢欺瞒二奶奶呢。” 凤姐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虽然也有几分颜色,却并不及晴雯和茜雪的模样 。 心里回想起前世自家公公非要娶了这小丫头做姨娘,只怕也并非完全是贪欢爱色,倒有一半是为了老太太那些不上账本的私库。老太太为了鸳鸯生了那一场大气,只怕也是瞧出大儿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又不能明着说出来,因此偏生气多些。 想着这些不由笑了,道,“ 我记得姐姐今年也有十七八岁了罢。” 鸳鸯心里一跳 ,低头道,“二奶奶怎的提起这个来。” 凤姐笑道,“我也知道你是一心一意的要服侍老太太的。只是女孩家年纪大了,总要替自己安排后路,莫非姐姐竟要服侍老太太一辈子不成么。便是姐姐有这心,只怕老太太也舍不得的。只是你那嫂子我也是深知道的,未必肯替姐姐打算,姐姐自己心里却要有些主意才是。” 鸳鸯如今在贾母身边,素日里只是一心一意的服侍老太太,却并未想过这些。如今被凤姐直口说了出来,不觉也红了脸低下头,道,“二奶奶操心的过了。 ” 凤姐笑道,“我是瞧着府里这些女孩子,你就算个尖儿,模样儿,行事作人,一概是齐全的。况且你又替我们在老太太跟前尽了孝心,我自然也要为你多打算些。如今不过先说着罢,以后你要是心里有了主意,又不好和老太太张口,只管来找我给你做主便是。” 鸳鸯的父母都在金陵看房子,府里只有哥哥嫂子两个在跟前。跟着鸳鸯沾光,那两口子都在老太太那边管事。只是她那哥哥嫂子都是心性乖滑之人,瞧着鸳鸯在老太太跟前有些体面,只恨不能沾光更多,哪里还会替鸳鸯的终身大事着想。 这一回贾赦夺回了荣国府大权,志得意满,两个儿子又都比先前出息了许多,他这个做老子的自然也收敛了好些。便是有些风月想头,也不会把主意打到鸳鸯身上。 故此鸳鸯如今也只当自己是老太太身边最得意的丫头,心里并未觉得天下男人都要不得。 听凤姐说了这番话竟是处处替自己着想,心里倒是一热,只是终究有些害羞,只默默点点头,道,“老太太那边只怕叫我了,我也该回去了。” 凤姐笑道,“又耽误了你半日的功夫,我倒不好意思的。” 鸳鸯抿嘴笑道,“二奶奶越发会说话了,倒教我这做奴才的有些拿不起了。”一面笑着告辞出去。 平儿亲自送她出去,回来和凤姐笑道,“奶奶必定是和鸳鸯说了些体己话,我瞧着那丫头笑容满面的出去了,倒像是发了财了一般。” 凤姐坐了这半日觉得有些乏了,便依旧歪在靠枕上 ,笑道,“终究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便是我有这心,老太太也未必肯放手的。” 平儿有些没听清,道,“奶奶说甚么?” 凤姐笑道,“不过画饼充饥罢了。你打发人去外头书房瞧瞧,若是二爷回来了,就请他早些过来,我这里有事同他商议的。外头教小月做几个小菜,晚上咱们请二爷小酌几杯。” 平儿笑着应了,果然出去依言吩咐了下去。 贾琏这几日在衙门里当差也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挂念着家中的娇儿,待散了便急忙回来和儿子说几句话才安心。---自然是琏二爷自说自话。听说凤姐有请,也顾不得别的,乐颠颠的便赶了过来。 凤姐如今不能饮酒,便命平儿陪着贾琏小酌。自己只靠在软枕上,看着贾琏笑道,“ 大节下的,原想着和二爷好生喝几杯,偏生如今我这身子还喝不得,只好教平姨娘好生伺候二爷多饮几杯了。” 贾琏笑道,“你那点子心思我还不知道,好端端的请我喝酒,必定是有事。你倒是先说了的好,免得我放心不下,酒也不得好生喝。” 第114章 凤姐笑道,“赖家如今到处走门子,想早早的回咱们府里接着当差, 二爷竟是没听说么?” 贾琏皱皱眉,道,“倒是听旺儿和我说了一回。只是我心里是不悦意的,不知你怎么打算。” 凤姐睨他一眼,道,“芾儿如今虽说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了,往后要操心的去处还多着呢。 谁知道他们家若是进来了,又会怎样。我想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断了他们这个念头也罢。” 说着便把今日和鸳鸯提的那些话说给贾琏听了,道,“如今不如就拿着这个由头,一发扳倒了赖家。到时只要能找出老太太的东西来,老太太必定也说不出甚么。” 一面命平儿给贾琏斟酒。贾琏端着酒盅,沉吟道,“赖嬷嬷告老出去也有些年头了,你怎就能保得住他家还存了那些东西。倘或都出脱了,咱们兴师动众的翻不出来,到时候如何收场。” 凤姐笑道,“当初袭人从宝玉屋里偷出去那些好东西,倒有一多半都藏在家里并未出脱。我想不外乎是那些东西太过贵重,不敢随便拿出去,二来呢,那都是些难得的稀罕物,既然日子过得去,哪里舍得糟蹋,必定想着留在家里当传家之宝。 赖嬷嬷在老太太屋里那些年,又握着老太太的私库钥匙,只要她肯搬运,必定都是挑的十分出色的东西。如今赖家那日子过得溜光水滑的,赖尚荣还捐了功名在身上,自然要留着那些好物件以后钻营使用。我私心想着,不怕搜不出来,只怕搜出来的太多,二爷见了不信。” 前世贾府败落,赖家偏偏早早的就告病离京,一丝风雨也未粘带。贾赦和贾政贾珍贾琏这一干人等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赖尚荣却和贾雨村那边暗通款曲,靠着赖大和来升弟兄两个这些年在贾府知道的那些底细,换了赖家的半世荣华。 这样忘恩负义卖主求荣的奴才,自然是早一日清理,早一日省心。 只是这话并不能完全对贾琏说的,只笑道,“二爷如今在步军衙门里头,使唤那些番役想必也是不难,倒要二爷指派一队人过来,帮着做成此事才好。那时候这边只要林之孝和旺儿几个领着咱们家的小厮婆子们跟着,不怕漏了东西。” 贾琏笑道,“果然是宴无好宴,平白的请我喝酒,不过是为了指使我干事。” 凤姐便故意的拉下脸来,道,“我不过是一心为了芾儿打算。便是抄检出那些东西来,也是要原样送还给老太太罢了,难道我还就中取事了不成? 二爷终究是贾家的爷们,府里出了这样积年的刁奴人家,难道就不该操心些料理么。怎的倒成了我指使的 ? 二爷若是有这样的心思,此事只当我并未说过,咱们按下不提。过几日便请他们家继续回来当差罢。” 贾琏见凤姐有些恼了,忙笑道,“我不过是说着顽的罢了,你又当真起来。罢了罢了,是我说错了,我自罚三杯给二奶奶赔罪。” 说着果然喝了三杯,笑道,“你既和鸳鸯通过声气,打算何时动手? ” 凤姐道,“咱们既已说定了,自然是宜早不宜迟。明儿晚饭后二爷便带人过去,杀个措手不及最好。这边自然也要做的隐秘些,那些小厮婆子只说出去干事,待回来再和老太太禀告不迟。太太那边你不必操心,我今儿悄悄命人和二妹妹说了此事,二妹妹自然会细细和太太回明。老爷那边你明儿细细的回明了就是,若是他老人家肯出头自然更好了。” 夫妻俩计议已定。第二日凤姐便调兵遣将分派停当,只等过了酉时,前头林之孝和旺儿带了一干小厮,后头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领着一堆婆子,悄悄地从后门出来,直奔赖家外宅而去。 那些小厮婆子未出来之前并不知道领的什么差事,直到到了赖家门口,才被告知今日要做一件大事。因着林之孝两口子留了神,挑的人选都是和赖家并无干系的,乍一听闻虽然都吃一惊,随后却都兴奋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只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大杀四方。 贾琏早已带了许多番役过来,正门后门牢牢守住,严令只许进不许出。待荣国府这帮人过来之时,贾赦和贾琏后头跟着也赶了过来。 赖嬷嬷在贾母身边那些年,一门心思的讨好贾母,见贾母偏爱贾政这个幼子,自然也跟着讨好贾政偏多些,贾赦那心里早就憋了许多火气,只是终究是母亲身边得用的老嬷嬷,不好说出来罢了。后面赖家为了巴结贾母和二房,干了多少踩着大房头的事出来,贾赦虽然口里不言,心里早已记了一本账目。 故此贾琏过去一提此事,贾赦二话不说便应了。因怕儿子年轻对付不了赖嬷嬷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自己也跟着赶了过来压阵。 那些番役过来围住赖府之时,外头早有眼尖的赖家下人进去报信。 因着正月里正是亲戚间走动的时节,赖尚荣兄弟和赖大父子三个出去坐席尚未回来,家中只有赖嬷嬷和赖大家的婆媳两个 。听说外头无缘无故的来了许多番役,赖嬷嬷是见过大阵仗的,并不害怕,立刻命人出去唤儿子孙子回来。 谁知片刻那小厮便回来了,脸上青了一块,衣服也被扯坏了两处,哭道,“外头那些差役十分凶恶,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小的想着从后门冲出去,谁知后门也有许多人守着,结果被他们打了几下踢了几脚,到底还是没出得去。” 赖大家的便有些慌了,看着赖嬷嬷道,“怎的忽然来了这些煞星,难道是荣国府出事了不成?” 赖嬷嬷摇头道,“定然不会。贵妃娘娘刚省亲没多少日子,圣眷正隆,这些日子又没有听到一丝风声,怎会忽然出事。何况昨日咱们还打发人往那边探听过消息,琏二奶奶刚添了小少爷,那些送礼贺喜的络绎不绝,哪里像要出事的模样。” 婆媳两个正在胡乱猜测,外头便有小厮飞快跑了进来,道,“老太太,太太,大事不好了,那边府里的老爷和琏二爷带了许多人进来了!” 赖嬷嬷吃了一惊,抬头看时,果然贾赦阴着脸大步进来,贾琏紧跟在后头,身后林之孝和旺儿两家四口带了一群荣国府的小厮和婆子,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赖嬷嬷和贾赦向来并不亲近,见贾赦来者不善,心里也微微的有些不安,面上却依旧稳住了,不动声色的笑道,“前儿下帖子请老爷和琏二爷过来吃酒,不想今儿就来了。只是这个时辰有些晚了,倒要命他们即刻预备才是。” 一面向赖大家的道,“老爷和琏二爷来了,快去命他们杀牲口预备饭。”一面笑道,“怎的老太太和太太倒不肯赏脸一道过来 ?” 贾赦听她有意提起老太太,冷笑一声,道,“不必麻烦了,今儿我们过来也不是为了吃酒。”一面说着,一面自顾自的在上首椅子上坐了,缓缓道,“老太太那边丢了一样要紧的东西,府里遍寻了也找不着,只好来这边找找看了。”一面向贾琏道,“动手罢。” 贾琏答应一声,转身便要带人进去搜,赖嬷嬷大喝一声道,“且慢!”一面向赖大家的使个眼色,一面怒气冲冲的道,“去年我们这一家子便都搬了出来,府里丢了东西,又和我们家甚么相干?老奴同先夫伺候先老太爷和老太太多年 ,一向并无错失,大老爷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么?” 赖大家的一听要搜便知大事不好,又见婆婆使了眼色,正要偷偷溜出去,却被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笑着拦住,道,“赖嫂子且稍安勿躁,在这里等一会子,待她们搜完了,自然还嬷嬷和嫂子一个清白。 那时我们自然也给嫂子赔不是。” 说着做个手势,后头早有两个体格健壮的婆子上来按住,不许她乱动乱走。 赖大家的在荣国府管事多年,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一时只气的满脸通红,刚要嚷,早有旺儿家的眼疾手快,见她张口,立刻便塞了一团破布进去,笑道,“嫂子莫怪,我也是奉命行事。” 赖嬷嬷见儿媳妇被制住,也有点慌了,道,“我要去见老太太去!我们一家子在府里当差了几十年,老太太额外恩典,赏了一份家业出来,不想如今大老爷竟要夺了去,莫不是竟要忤逆老太太不成?” 贾赦最恨的是被叫做“大老爷”,只因这个称呼总会令他想起这些年被二房踩着头压在下面的光景。听赖嬷嬷一口一个大老爷,再也忍耐不住,冷冷笑道,“等下搜完了,若是没有老太太的东西,我自然绑了琏儿去老太太跟前负荆请罪。若是找出丢的东西来,哼。” 说着向贾琏道,“还等甚么?只管去搜,一处也不许放过,老太太丢了东西,气的了不得,我这做儿子不能替母亲分忧,岂不是无能。你只管放开手脚去找,找出来咱们也好回去给老太太复命。” 那些小厮婆子都是不知实情的,听贾赦说的如此斩钉截铁,也只当真的是老太太的意思,愈发壮了胆色,各自散开搜检去了。赖府里头那些奴才原就知道自家主子不过是贾府的奴才,如今主子要来搜检,赖大父子又不在跟前,他们这些奴才的奴才自然更不敢多事,各自缩在一边,并无一个肯出头的。 临来之时,凤姐就嘱咐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别人屋里或者可以胡乱搜过,独赖嬷嬷的内室须得别处多加十二分的功夫细细搜来。故此这两个管事媳妇带了几个婆子小厮先奔着赖嬷嬷的内室去了,搜的果真十分仔细,只差没有掘地三尺 。贾琏自去搜检赖大那边。 赖嬷嬷眼见得大势已去,便换了一副神色,大哭道,“可怜我那先夫为了国公爷出生入死,最后一家人不过落得这样的下场!既然如此倒不如我跟着先夫一道去了罢。 说着便要往旁边的墙上撞去。 满心想着贾赦必定要急忙拦住自己,谁知贾赦只是坐在原处纹丝不动,反而笑道,“嬷嬷若是真这么死了,我便回去和老太太说,你老人家被揭了老底畏罪自裁 ,想必老太太也不会怪我没拉住。嬷嬷只管撞去,只是须得用力些,半死不死的反倒不美。” 一面向身边的小厮道,“你可瞧见了,须不是我逼死她的。” 那小厮是贾赦的心腹,自然见机的快,忙笑道,“奴才瞧得真真的,赖大娘是自己寻死,和老爷一丝一毫也不相干的。怕是她老人家做贼心虚也未可知。” 教他俩如此一说,赖嬷嬷 便知贾赦今日是铁了心的要清算旧账,再做这些张致也无用,反倒收了泪,抖抖的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半日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便带了一众婆子小厮回转来,后头抬了几个大箱子,道,“小的们也分不清这里头的东西哪些是老太太的,只好都带了来给老爷瞧瞧。”一面打开箱子。 只见那里头宝光璀璨,光华夺目,全是些上好的头面首饰,金珠玉器。 又有一箱子全是古董瓷器,都装的满满当当。林之孝家的道,“这都是从赖大娘内室里头的夹壁墙里搜出来的,请老爷过目。” 赖嬷嬷一听这话,立刻觉得浑身发软,瘫坐在了地上。 她那夹壁墙里全是积年从贾母私库里顺出来的体己物件,只因怕入了赖府的库房反有些打眼,只悄悄的收伫在自己屋里,满心想着再过几年等老太太撒手归西,这些东西就无人识得,那时候谁知道这些物件姓贾还是姓赖,自然由得自家使唤支配。 谁知道多年心血一朝散尽,再看贾赦一脸得色,只觉得心血翻涌,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贾赦也不理她,只命两个婆子过来抬过一边。 贾琏也带了林之孝和旺儿匆匆赶了过来,脸上竟是三分喜七分惊,道,“父亲你瞧,这是从赖大床下搜出来的账册子,这些年这个狗奴才居然贪墨了这么多的银两 ,足够再盖个园子了!” 贾赦接过账册看时,也吃一惊。原来赖大当家这些年,自家贪墨的,外头孝敬的,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居然不下十数万两银子! 赖大家的被压着跪在外头,见婆婆晕了过去,便知大事不妙,也想跟着晕过去,偏生正月里寒风刺骨,吹得越发清醒,只得抖抖的跪在那里。又听贾琏居然翻出来自家藏在床下头的账册子 ,这才急怒攻心,一闭眼死了过去。 贾赦手里拿着这本账册,再看看面前放着的几个大箱子,骂了一声,“狗奴才好大的狗胆,”便对贾琏道,“立刻命你的人去把赖家父子拿回来,免得听了风声跑了,反费手脚。 也不必背人,就说他家里偷盗事发,咱们清理家贼。” 贾琏应了,转身便从赖家那些奴才口里问清了赖大父子的去处,立刻出门带了一干番役自去抓人。 贾赦便命旺儿和林之孝带人把赖家上下人等都赶到一件空屋子里头关了起来。赖家所有的值钱物件并现银银票一概清点出来,又从荣国府叫了许多人手过来,装上车全部拉了回去。 自己却带了赖嬷嬷和赖大家的,并从赖嬷嬷房里搜出来的几个箱子,不慌不忙的来荣庆堂求见贾母。 因着在赖家闹哄哄了半日,如今已是二更快三更的时辰,贾母早已洗漱停当睡下了。鸳鸯听说老爷带了赖嬷嬷求见,便知凤姐前头说的那事只怕发了,忙进来唤醒贾母,只道老爷有要紧事。 贾母也知儿子夤夜求见,必定是出了大事,忙披了衣服出来,只见赖嬷嬷和赖大家的婆媳两个被捆的粽子一般跪在地下,先吃了一惊,向贾赦道,“你要作甚?” 贾赦一向不爱啰嗦,命人把外头那两个大箱子抬了进来 ,亲自上前打开,道,“母亲瞧瞧,可认得这里头的东西?” 鸳鸯忙扶着老太太走进前来,只见那里头一水的珍贵物件,许多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也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 贾母却是认得这些东西,立刻变了脸色,道,“这是从何处来的?” 贾赦拿眼看一眼赖嬷嬷和赖大家的,冷笑道,“母亲倒要问问她们两个。这些东西都是从他们家的夹壁墙里抬出来的,母亲说从何处来。” 他说的轻描淡写,老太太却听得如同雷轰电掣。赖嬷嬷是贾母的陪嫁丫头,自小便伺候在贾母身边。千伶百俐又忠心耿耿,贾母便不舍得胡乱配人,只选了个国公爷身边的心腹,亲替他俩主持完了婚事,依旧留在自己身边做管家嬷嬷。 后来赖大他爹死得早,贾母便提拔年纪轻轻的赖大做了荣国府的大管家。 又看在赖嬷嬷面上 ,赖大那儿子赖尚荣一生出来就许他脱了奴籍,读书认字。 后来赖嬷嬷告老解事出去,贾母心里十分不舍得,便依旧命她无事进来陪着闲话解闷。两个人名分上是主仆,情分上如同老姐妹一般。 只是这几箱子明明都是自己嫁妆里头的东西,按理说应该好端端的收在自己后院的库房里头,却平白无故的被儿子在赖家搜了出来。 老太太只觉得一阵头晕,亏的鸳鸯手上用力扶住。贾赦见母亲脸色不好,也怕一下子把老人家气坏了,忙上来也帮着鸳鸯扶着老太太坐在椅子上。 老太太总算缓过神来,开口道,“你倒说说这些东西从何处来?” 这话是对着赖嬷嬷问出来的。 贾赦使个眼色,门口便有婆子上来解开这婆媳两个的绳子,又拿掉口中破布。 赖嬷嬷心里盘算了一路,自知大势已去,只求能摘出儿孙已是万幸,忙不迭磕头道,“都是奴婢糊涂脂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的事来,要杀要剐奴婢万不敢有怨言。只是奴婢的儿子媳妇通不知道的,只求老太太开恩,饶过他们罢。” 说着碰头有声。 贾赦站在一旁,嗤笑道,“嬷嬷说的倒是干净。我记得嬷嬷不识字,这本册子也是嬷嬷写得么?”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账册呈给贾母。鸳鸯忙从旁边拿过眼镜给老太太戴上。 第115章 且说贾母看完了这本账册,已然是气的脸色大变。 老太太一向自认为识人极明。不想如珠如宝的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宝玉,最后不过是一块顽石,反倒是一直小看了的贾环和贾琮双双中了秀才。好在这两个也算自己的亲孙子,荣国府后继有人,老太太自然也无异议,只是把原先疼宝玉的那些心肠,都挪在了贾琮身上罢了。 贾环虽说也出息了许多,可是赵姨娘这些年不得老太太青眼多矣,一想到是她养出来的儿子,贾母就扫了兴头,敷衍几句也就罢了。 府里谁不知道赖氏是最得老太太青眼的老嬷嬷,老太太这些年给赖家的那些恩宠,一般的族中人家也是望尘莫及。 满京城里屈指算来,能像赖家这般不过是奴才出身却能分府别居仆役成群的,并不多见,更不必提赖尚荣身上还捐了功名。 可是这一家子竟然就是这么回报自己的。贾母看了看地上打开的两个箱子,再看了看手里的账册,再一次觉得自己看走了眼,继而对自己这些年自以为然的阅人眼光生出了许多疑惑。 贾赦站在一旁,见母亲只看着账册和箱子不说话,心里早有些不耐烦,只当老太太又要想法子替赖家开脱,便道,“如今证据确凿人赃并获,母亲打算如何处置这一窝刁奴?” 赖嬷嬷和赖大家的忙磕头求饶,头上的金钗抹额等物掉了下来,且顾不得拾拣。赖嬷嬷老泪纵横,哭道,“奴婢和孽子辜负了老太太的恩典,情愿一死,只求老太太饶过我那孙儿罢。” 她不提起此话,贾赦倒忘了她还有个捐了功名的孙子赖尚荣。听她提起这节,不由冷笑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嬷嬷这是想着教他独善其身,以后再图别的不成?你和你那儿子这些年所作所为已是昭然若揭,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孙子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老人家不提我倒忘了,他身上貌似还捐了个功名?就你们赖家这样的家风,不但老太太的东西都敢偷出去,且府里的银子又肯贪墨,若是教他当了一方的父母官,只怕那手也伸的长,没得反给我们荣国府脸上抹灰。” 自从上回贾赦闹分家,贾母便知道这个大儿子并没有素日里看着那样荒唐,反倒很有些主意,说出话偏又叫人辩驳不得,心里很有几分不满。 只是此刻听他挖苦赖嬷嬷,字字句句说的入情入理,虽然依旧刻薄了些,倒也是一心为了自己和荣国府着想,便由着他 把赖家婆媳数落了半日,并未出言拦阻。 贾赦正说的兴头,外头琥珀道,“琏二爷来了,等在外头求见老太太。” 贾母便命进来。琥珀打起帘子,贾琏进来先给贾母和贾赦请了安,才道,“儿子幸不辱使命,赖家父子几个已经都捆起来押在外头了,只等老太太和老爷发落便是。” 赖嬷嬷一听儿子和孙子都被拿了回来,越发哭的大声起来,重重的给贾母磕头道,“求老祖宗开恩,饶过我那孙儿罢!” 赖大家的也知如今账册到了贾赦贾母手里,想保住赖大万不能了,如今能保住自家儿子便是万幸,也跟着婆婆磕头道,“求老太太开恩,我们夫妻俩情愿一死 ,只求老太太饶过荣儿!” 婆媳俩磕头磕的力道大了些,便见得额上带了血迹。 贾母沈着脸并不理会他们,只向贾赦道,“如今你是荣国府的当家之人,只管处置了便罢,不必问我。我也老了,见不得这样的事,把他们都带出去,别脏了我这屋里的地。” 赖嬷嬷服侍了贾母多年,也知自家这个主子虽然面上慈善无比,真要狠下心来,也是能杀伐决断的。见她说出这话来,心知赖家大势已去,只觉得喉头一阵甜腥,吐出一口老血,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一头撞向旁边的桌角。 谁知贾赦早就防着她这一出,一脚踢在她的腰上,直接踢飞了出去,赖嬷嬷只觉得眼前一黑,半日爬不起来。 贾琏如今和父亲心意相通,一眼看见赖大家的也站了起来,不等她动作,直接一脚上去踢在一边,向门口的婆子道,“把这两人捆起来,竟敢在老太太屋里自戕,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贾母见赖嬷嬷竟然想以死相逼,心里也越发添了些厌恶,原先的那点情分早就冰消雪融,只向贾赦道,“我也乏了,这样的事以后也不必问我。那些东西既然沾了他们的手,我也懒怠再瞧了,都给了你和琏儿随意处置罢。” 说完扶着鸳鸯的手自进内室歇息去了。 在赖嬷嬷内室抄出来的这些贾母的体己,贾赦本就打算昧下一大半,因此只抬了两箱过来给母亲过目。 贾恩侯老大人心里自有一个算盘,老太太这些年私底下贴补给二房和宝玉许多体己东西,自己和琏儿琮儿自有看着眼热的份儿。如今赖家这些本就是自己出头找回来的,自然就该归大房所有。 至于赖大屋里抄出来的那些银票现银,并赖家现有的那些产业,自然也该归自己所有。 当日两房分家,贾赦一个袭爵长子并未占到多少便宜。只是当日另有所图,能搬回荣禧堂已是大获全胜。 如今大房地位稳固,琏儿媳妇又给大房开枝散叶,贾恩侯自然要算计的更多些。 听贾母说这两箱子也不要了,贾赦自然更加悦意,向贾琏道,“打发人都抬回你那边去,留着给我那孙儿大了些慢慢赏顽。” 贾琏笑道,“不如都归到太太那边去罢,等芾儿大了父亲慢慢赏他也就是了。” 自己儿子如今越发得意淡然,贾赦很是欣慰,笑道,“只管打发人抬过去便是,我那里自然还有,日后再赏他别的便是。” 外头已是三更鼓响,贾赦便带着贾琏回了荣禧堂这边 。又命人 把赖家一干人等尽数收押起来,等明日再发落。 邢夫人早已得了信儿,见这父子俩回来,忙命丫头上茶,笑道上来问长问短。 因着迎春和贾琮如今都养在邢夫人跟前,贾赦也肯给老妻些体面,见她问起,便笑道。“明日你唤了林之孝家的过来细问便是。今儿我却有些走了困,命他们弄些酒菜来,我和琏儿喝一盅。” 贾琏也知父亲今日心怀舒畅,虽说满心记挂着凤姐,也不好先走,只得陪着贾赦小酌了半日,又议定了如何处置赖家,直到五更鼓绝,才回来自己这边。 小琴正出来倒水,见贾琏回来,忙笑着请安,又帮着打起帘子。 贾琏见她倒水,便知凤姐已经醒了。忙笑着进来瞧,果然凤姐已经梳洗过了,正靠在软枕上看着小红和平儿摆饭。 见他进来,平儿和小红忙都上来请安。凤姐只笑道,“二爷昨儿忙了一夜,赶紧打盆水来伺候他洗脸盥手才是正经。” 外头早有备好的热水,平儿亲自端了水伺候贾琏盥洗,一面笑道,“二奶奶昨儿悬心了半夜才睡下了,二爷倒好,这会子才回来。” 贾琏一面盥手,一面笑道,“老爷非要拉着我吃酒,难得他有那样的兴致,我也不好扫了他老人家的兴,就陪着他说了半夜的话。” 昨夜之事早有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一同来和凤姐禀告备细,故此凤姐知之甚详。赖家素日和大房不甚亲近,这回连根拔起,又发了一笔小财,贾赦心情顺畅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问道,“可商议好如何处置那一家子了么?” 贾琏道,“老爷说了,家丑不可外场,他家虽说犯下这样的丑事,终究是几辈子的老奴才,若是打官司闹得人尽皆知, 反教外人笑话咱们御下无方。何况咱们也不是养不起这几个闲人,只远远地打发到黑山村那边的庄子上也就是了。只是他家那儿子的功名是留不得了,今日便打发人和有司衙门说一声,将他的功名革去。 ” 凤姐会意,心知贾赦老谋深算,不愿意把赖大交到外人手里。终究赖家这几口人在贾府年深日久,知道不少府中秘闻,若是他们狗急跳墙抖落了出去,反倒不美。 倒不如捏在自己手里,还在府里落个宽宏大量的美名。等送到了黑山村那边去,天高皇帝远,要杀要剐这几个人自然易如反掌。 想了想笑道,“到底是老爷有成算。 不过几个奴才罢了,何必当做一件正事闹起来。只是经过了这事,府里那些奴才也该好好地清洗一回,像这样的蠹虫留在府里,天长日久如何是好。再者那赖升如今终究是珍大哥哥那边的管事,你可打发人和那边说了么。” 贾琏盥洗毕了,坐到凤姐边上,笑道,“早打发人和珍大哥说了。珍大哥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样事情岂肯护短。方才便命人来这边单带了他过去了,我瞧着只怕那条小命也难保。----我打发人送回来那两箱子东西都瞧见了么。” 凤姐笑道,“果然老太太的体己都是难得的好东西。只是老爷难免有些偏心了,芾儿一时三刻哪里就能顽那些。我挑了几样出来,等下打发人去给大姐摆在房里。” 说着想起一事,笑道,“老太太倒没问起你们因何去赖府?” 贾琏道,“想来见了那些东西一时气的有些忘了这一节。老爷已经和我说了,若是老太太日后问起,只说是赖府奴才捱打之后怀恨在心和咱们告密此事。何况木已成舟,老太太未必操心这些。” 凤姐点点头,道,“二爷这一夜想来也乏透了,若是衙门里无事,倒不如告个假,好生睡半日罢。” 贾琏道,“这却不能。昨日劳动了那么些人,今儿须得去打点一番。且赖家这一干人等今日便要送走,还须打发几个妥当人送他们上路。 不如就叫旺儿带了人亲自去罢。” 说着站起身来,凤姐便道,“用了饭再去罢。”贾琏道,“你且好生用早饭,我出去料理片刻就出门了。晚上再回来瞧你。” 一面往平儿屋里换衣裳去了。 凤姐便和小琴笑道,“只怕那赖二管家倒要先走一步了。” 果然半晌午便有宁国府那边打发人来说 ,“赖升畏罪自裁了。” 凤姐深知赖升未必肯死,只怕是宁国府这些年所做之事都在他那腹内,如今赖家之事闹出来,贾珍只怕他一时情急了乱说反坏了事,索性弄死了了一桩心事。 横竖赖二这些年在宁国府也是作威作福惯了的,要找几个错处自然伸手拈来,。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何况赖家这几十年在贾府里坐定了奴字辈的第一把交椅,府里许多人家倒和她家有些牵连。便是和赖嬷嬷年纪相仿的原先伺候过贾母的老嬷嬷,也有三四位。听说赖家一夜之间云泥之别,那几家心里难免也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只是那些婆子小厮见识了那样的场面,岂有不说出去之理。不过一夜间,府里诸人都知道是赖嬷嬷和赖大这些年偷盗贪墨了贾府许多财物,谁知走漏了风声,才被老爷带人上门抄了出来云云。因着夜里许多人亲眼见的从赖嬷嬷屋里抬出来的那几箱子东西,说的都是绘声绘色的,由不得人不信。 后头宁国府那边又传出赖二的死讯,说是珍大爷和他查对账目,竟查出了许多亏空,这厮无言可辩,竟当场咬舌自尽了。 如此一来那些奴才们越发知道赖家这回是从根子上败了。 且说赖大夫妻这些年在荣国府内各自独当一面,自然也有许多艳羡嫉妒他家之辈。墙倒众人推,见他家一败涂地,只恨不能多踩两脚。 又见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两个如今大权在握,只恐巴结不上,不过几日功夫,倒有许多媳妇子往这两家告发府里谁家谁家原先和赖家亲近等语。 林之孝家的原先就得了凤姐的密令,暗暗的记下了和赖家关系匪浅的几户人家。 后面又有这些人来密告,越发对的上了,便拿了名单来回凤姐。 凤姐如今调养了十几日,虽说依旧不能出自家屋子,当家理事却并无妨碍。因此迎春和探春渐渐不大往议事厅那边去了,府里诸事依旧又归了凤姐管辖打理。 见林之孝家的拿了名单过来,凤姐便细细看了一遍,笑道,“不过都是些阿谀奉承之辈,咱们家里向来宽柔以待下人,倒也不好拿他们太过赶尽杀绝,不如都拨在圊厕行内罢 。” 林之孝家的应了,刚要告退,听凤姐道,“你且站一站。”只得站住笑道,“二奶奶还有甚么吩咐? ” 凤姐笑道,“我记得你有个两姨亲家,也在这府里当差。只是前儿有人和我告发,说是她好赌成性,每每趁着上夜闲暇聚赌,只是碍着你的脸面,竟无人敢管。我想着你素日是个最规矩的性子,必然是不知道此事的,倒要和你说一声。这样的亲戚,留着打嘴 ,看在你的脸面上,倒不如赏了她的身价银子,放出去自谋生路的好些 。” 此话一出,不但林之孝家的,就连旁边的小红都出了一身冷汗。 林之孝家的忙跪下道,“小的并不敢瞒着奶奶,此事小的原也是听说过的。只是碍着亲戚情分,暗地里说了她几回,谁知她终是不肯悔改。 此事也是小的有些私心,还望二奶奶恕罪。” 凤姐便命小红拉她起来,笑道,“我也知道你们家的家风严谨,单看小红素日的做派,和赖家那家奴才就是天壤之别了。只是如今你们夫妻接了赖大两口子的事,自然树大招风,外头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你们,以后当差倒要越发谨慎些才是。 ” 这就是连敲带打的意思了。林之孝家的擦了一把汗,道,“小的明白。二奶奶放心,小的必定谨慎当差,万不敢走了赖家的老路。” 凤姐点点头,笑道,“谁能没个错处,我也不过白说一句。你既然是明白的,我倒不必多说了,你且出去干事去罢。” 林之孝家的便又磕了一个头,躬身退了出去。依着凤姐的话,将那几家都拨在圊厕行内不算,又把自己的两姨亲家也拨了进去。那些奴才不知底里,见她雷厉风行又不念亲戚情分,倒添了许多畏惧不提。 没几日外头又有消息传来,说是赖嬷嬷年老体衰,经此大变,还未送到黑山村那边便在路上亡故了。人死为大,旺儿便带人就地埋了,谁知当日夜里赖大夫妻俩竟双双在赖嬷嬷坟前吊死了。赖尚荣见父母俱亡,惊恐忧惧之下竟然发了疯,也不知从哪里寻了把小刀出来,一刀便捅死了他那兄弟。旺儿忙命人夺下刀,又把他捆了起来。 因着事出突然,只好回来给凤姐报信讨个示下。 凤姐听旺儿说完,沉吟片刻,微微冷笑道,“倒是个聪明不过的东西。既然发了疯,自然咱们便要由着他自生自灭去了。只怕前脚刚放出去,后头你就再也寻不见他。” 平儿站在一旁,道,“奶奶莫非疑心他是装疯的不成?” 凤姐道,“倘若是装疯,此人心机深险毒辣,越发留不得了。如今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总归不能容他出去祸害世人。先拿个铁链子锁了关起来 ,待过些日子再看。” 第116章 旺儿应了,又笑道,“ 只是他如今胡言乱语的,关在这边府里头反倒生出事来。倒不如送去城外头咱们那个庄子关起来罢。” 凤姐道,“也罢了。只是你须仔细些,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疯了,横竖我是不信的。送到庄子里也不许人去看他,每天给他碗饭吃,饿不死就成。也不必养的太好。” 旺儿笑道,“那个庄子里头并没有外人,奶奶只管放心。便是那姓赖的有些花花肠子,也只好一辈子装疯到死。” 提起那庄子,凤姐倒想起一事,道,“前儿命你在外头买个不大不小的房子,偏生老爷和琏二爷又打发你出去跑这趟差事,想必还未办妥?” 旺儿道,“ 此事有芸二爷帮着,已然置买好了,就在咱们府后头隔一条街上。三进三出的院子,也算齐整。只是原主多年不住了,有些年久失修,奴才已经打发人在那边修葺 ,原想着等弄好了再和奶奶禀告的。” 凤姐道,“我这些时日忙着,差点忘了这事。那房子我是给泽儿预备的,你出去催着他们早些弄好了 ,尽快把他一家搬过去。那里头的家具物件你和芸儿帮着操心添置了罢,就照着外头一般人家的样子,也不必弄的太出格打眼,也不可太寒酸。” 如今旺儿和泽儿处的久了,也十分喜爱这个清秀伶俐的孩子,满心想着收他做个干儿子,又怕凤姐不肯,并不敢提起这话。听凤姐有意抬举他,心里也悦意,忙笑道,“小的必定催着他们早些完工,那时再给二奶奶回话。” 一面告退出去了。平儿听说茜雪一家要搬进城来,笑道,“奴婢倒有这一二年未见过茜雪了,这回倒是可以常见面的。” 凤姐笑道,“她那针线比你强的多,你若是肯跟着她用心学几日我也是悦意的。” 如今凤姐待平儿情同姐妹,平儿也知是打趣的话,笑道,“我自然是比不上她的,一件百衲衣就把奶奶的心勾了去了。亏得奶奶不是个男人,若不然只怕要念念不忘那小蹄子了。” 凤姐道,“别的倒罢了,难得她那份心肠。 依我看,当日宝玉屋里那些丫头,只她是个□□都齐全的孩子,偏生宝玉那混账行子有眼无珠,拿着袭人那个贱婢当宝贝,最后反教她连累到如今那个模样。 晴雯那蹄子虽说模样也好,性情上终究有些毛躁,聪明露在外头,不是个有心计的。” 平儿深以为然,道,“奶奶说的极是。昨儿我去太太那边,还瞧见晴雯和司棋两个拌嘴,最后还是我说了两句,这两个才分开了。” 凤姐道,“这两个都不是好相与的性子,偏又都是牙尖嘴利的。晴雯倒也罢了,在宝玉屋里娇惯坏了。只是司棋终究是二妹妹的丫头,这副性子日后倒要改一改才是。” 说着便想起前世抄检大观园那回,司棋箱子里搜出来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物件,心里不觉一凛,立刻道,“是我忽略了。你即刻去找林之孝家的查问下,咱们府里可有个小厮叫潘又安,如今安插在何处当差的。” 须知司棋前世可是和潘又安私相传递,连那春意香囊都敢舞弄,可见这两人私底下暗通款曲,并未干甚么好事。这样不拘小节的丫头,留在迎春身边终究是个祸患。 且迎春年岁渐长,若是被这样的丫头带坏了, 非同小可。 再者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那老货也是个可恶的,耳长嘴长,专管调唆主子护短偏向。前世邢夫人和自己不睦 ,倒有一半是这老货一干人等挑唆的。 如今大房当家,她仗着是邢夫人的陪房,比别人多些体面,在外头也是威风八面,连带着司棋如今都抖了起来。 这一二年间诸事不断,故而腾不出手来料理这一干人等。如今赖家之事已完,自然就该渐次寻趁这些人。 平儿虽不知凤姐心中所想 ,只见脸色有些不好,也不敢多问,忙忙出去找林之孝家的查下人名册去了。 半日回来道,“奶奶说的这人,原先是在二门外伺候的小厮,因着是太太那边王嬷嬷的拐弯子亲戚,如今派了他跟着老爷出门。” 凤姐想了想,道,“你去和林嫂子说,不要派他跟着出门,依旧只叫他在二门外当差。也不必说是我的意思,只说老爷看不上他便是。” 正说着话,外头小琴道,“珍大奶奶来了!”凤姐和平儿便止了话头,朝门口看去。 果然尤氏带着银蝶走了进来,笑道,“再有几日你家芾儿便满月了,等你能出门了,我摆一桌子,单请你过去乐一日。” 凤姐便命小琴上茶吃着,又笑道,“你算得倒准。听说昨儿你妹子大喜了,难为你今儿就能过来瞧我。” 尤氏往炕前的椅子上坐了,笑道,“ 我娘家那边并无甚么亲戚了。 不过是打发二妹妹上了轿,也就完了事了。 横竖老娘和三妹妹都是有主意的,好不好的并不须我多操心。” 凤姐也知她如今打发出去了一个心腹大患,自然恨不得一下子撇的干干净净,遂笑道,“ 嫂子就不怕过几日你那妹子回来说那张家不妥么。” 尤氏道,“这是老娘当日指腹为婚替她定下来的,须不是我替她找的。 何况这门亲事是老娘点头依允的,便是有些不好,也怪不在我头上。” 说的平儿和银蝶小琴几个都笑了 。凤姐道,“前儿和你提的三丫头那事,你可和你老娘并二妹妹说了么。 ” 尤氏道,“提了两句。我瞧着老娘是十分愿意的,只怕三丫头有些不肯。她那性子,” 说着叹口气。平儿知机,笑道,“方才奶奶吩咐的事,不如我这就出去办罢。”说着一面往外走,一面给小琴丢个眼色。 小琴便笑道,“方才小月说要制个甚么新花样的点心,奴婢过去瞧瞧。”说着和平儿一道出去了 尤氏道,“到底是你跟前伺候的,偏比别人家的丫头机灵些。” 凤姐笑道,“ 你也不必遮着掩着 ,有话实说了就罢。我也不是那些舌头长的老婆子。” 尤氏叹口气,道,“前几日二妹妹帮着我和老娘盘问了那三丫头一夜,谁知她那心里竟是早就有了人了。 ” 凤姐明知其情,偏要做出吃惊之色来,道,“怎敢有这话。倒是个什么人?” 尤氏道 ,“头年我们老娘做生日,母亲带了他们姐妹往那家子拜寿,谁知道戏台子上请了一起串客,里头有个作小生的叫作柳湘莲 ,谁知道她就一眼看上了。 我也使人打听过了,那姓柳的小子虽说出身也算清白,偏生自己不学好,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外头都传说他和宝玉秦钟那一干人等最要好,你细想想,那都是些甚么货色。偏生那三丫头铁了心,说是除了这个东西不嫁,这话若是传出去了,连我也跟着没脸。故此来找你商议。 ” 凤姐早知尤三姐是个不省事的。哪个好人家的闺女肯看上个戏台子上的男人,也就宝玉秦钟那样的才肯和柳湘莲沆瀣一气。 只是这话倒不能直说出来,只笑道,“这个姓柳的我倒也听说过一回,据说为了小秦相公和薛大傻子还动过手的。难为令妹独具慧眼,能相中这样难得的人才。” 尤氏气极反笑,道,“人家拿你当个正经人,你反倒说这样的刻薄话。” 凤姐忙笑道,“不过说个顽笑话罢了。 依我说,那姓柳的自己都养活不了,你那妹子嫁过去,只怕也跟着吃苦受罪,哪里赶得上薛大傻子那边,嫁过去就能穿金戴银,连带你们老娘也跟着享福。” 尤氏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何况薛大傻子那脾气你我也是知道的,三妹妹嫁过去不怕拿捏不住。姓柳的如今孤身一个又家徒四壁的,跟了他哪有好日子过。 偏生三妹就认定了这个人不肯松口,她那性子又是个最要强的,我也不好说甚么。” 那性子确实是要强的,最后为了那个男人都肯抹脖子。只是既然有这份刚烈,当日又何必非要趟宁国府这趟浑水。 须知女儿家的名声比性命都要金贵,既然肯糟蹋自己的名声,最后偏又要做个贞洁烈女的样儿出来,当真可笑。 凤姐便笑道,“便是你我当日,那婚事也都不由自己做主的。 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能知道甚么好歹,不过是瞧着那姓柳的的模样出色罢了。 依我说,薛大傻子那摸样也不差,打扮起来也是一表人才的,倘或嫂子想个法子叫令妹见一面,或者她就肯了也未可知的。实在不肯,不妨教你老娘在家里寻死觅活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就不信她一个做闺女的不心软。” 尤氏笑道,“偏你促狭。” 凤姐道,“又不是我娘家妹子,也不过白替你操心罢了。说起来赖家的事闹了一场,你们府里如今缺了大管家,可还顺手么。” 尤氏道,“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他死了自然有俞禄补上。只是他家那媳妇也是个不省事的,前几日我只好命人远远地发卖了。” 横竖是远远 的,死了卖了又有谁知?凤姐笑了一声,道,“ 想必你也听说了我们这边的事。谁想着老太太待他们家天高地厚的恩情,这些狗奴才竟然暗地里做出那样的勾当来。依我说,两府里这些奴才,倒是你们府里那个焦大最干净。 ” 尤氏听她提起焦大,道,“可惜那老货没福,原先想着送他去乡下庄子上养老,谁知道半道上翻了车,最后连个尸首也没找回来。你大哥哥现在提起来他来还有些伤心呢。” 凤姐心里有数,却道,“ 大哥哥这几日可还好?” 尤氏道,“左不过还是那样。前儿又买了两个侍妾进来,改名叫配凤,偕鸾 ,成日里在后头笙歌不绝。我想着他能忘了红蜻之事最好,免得伤心,便额外给那两个侍妾屋里多配了几个丫头,由着她们乐去。” 凤姐看她一眼,笑道,“嫂子如今越发贤惠宽厚了,怪道珍大哥肯放心高乐。” 尤氏苦笑道,“我不贤惠又能怎样。你如今是有子万事足,我可有甚么呢。琏儿如今待你千好万好,外头谁不知道。” 两人说了一阵,尤氏便起身告辞。 平儿正好从外头进来,笑道,“ 奴婢方才去林大娘那里和她说了,奶奶放心罢。” 见凤姐脸色和缓了些,方小心翼翼的问道,“奶奶何故忽然想起那小厮来?不过是个不成器的东西罢了,奶奶莫非要重用他不成。” 凤姐道,“你怎能看出他不成器?” 平儿道,“奴婢往常也曾见过他几回,只是不知道名字罢了。今日过去恰好撞了个对面,林大娘说了我才知道便是他。虽说那样貌也算端正,只可惜那言行举止一看便知是个阿谀奉承之徒,不堪大用的。” 凤姐笑道,“看来这些年我没白教你。那小子就是个没有廉耻又无情无义的东西,我教林大娘不许派他出门的差事,就是怕他出去给咱们惹出事来。只是眼下我手里没凭没据的不好乱说,你且等着瞧罢。” 说着想了想,道,“教小红去请二姑娘过来,我有话和她说。只是不必带别人过来。” 平儿 便依言出去吩咐了小红。小红会意,出去了半日,果然只请了迎春过来。 凤姐便命屋里几个丫头都出去,只留平儿在跟前伺候。迎春查颜辨色,见凤姐这般姿态,也觉得有些诧异,笑道,“嫂子要和我说甚么话。” 凤姐道,“昨儿有人在我跟前提了一件事,我思来想去,如今你也是管过家事的人,又有戴嬷嬷逐日的教导你,倒不如直接和你商议的好。” 迎春听这话有些玄机,笑道,“嫂子只管说罢,倒是甚么事说的这样郑重其事的 。” 凤姐看着她道,“你跟前的司棋,如今只怕是留不得了。” 不单迎春,连平儿都吃一惊。须知抱琴,司棋,侍书,入画,这四个都是自小伺候四位姑娘的丫头,情分和别的丫头自是不同。且司棋这些年在迎春屋里十分尽心,并无甚么大不妥之处,又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如今大房执掌荣国府,体面自然更胜从前。 迎春忙道,“嫂子为何说这样的话?司棋那丫头在我屋里并无甚么错失,又是个十分爽利的性子,为何倒留不得了?” 凤姐道,“你是个姑娘家,此事事关风化,原不该和你提。昨日有人来和我告发,说你屋里那个司棋,和外头一个小厮暗通款曲,常时司棋回家时,二人眉来眼去,被有心人瞧在眼里。我想着司棋如今也大了,生了这样的心思,只怕迟早做出丑事来,反而连累与你。为今之计,只有变个法儿把她弄出去,才能永绝后患。” 迎春已然听得呆了。半日方回神道,“嫂子说的当真么。” 凤姐道,“你是二爷和我的亲妹子,我岂会拿这样的事和你说笑。她是你的贴身大丫鬟,若是为了这样的事闹出笑话来,只怕也连累了你的清誉。女孩家的名声最是要紧,身边万不能留个这样的奴才。 横竖每年都要打发几个丫头出去配小厮,我想着倒不如过些日子把打发放出去配了那个小厮,也算是成全了她。 日后她在外头过得是好是坏,都是她自己情愿的,也不与妹妹相干。” 迎春如今被戴嬷嬷教导了这些时日,也知道日后若想嫁的好,自己的名声容不得一点瑕疵。只是终究和司棋主仆一场,心里有些不舍,道,“她也是无心,不如好生和她说了此事,令她以后改了也就是了。” 凤姐道,“妹妹终究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知道这些事的利害。她有了那样的心思,只怕是天王老子命她改过也是不肯的,反平白的招了抱怨。况且人言可畏,倒是趁早了断了才好。此事不须妹妹出头,自然有我和太太替你料理,只是妹妹心里须得有个主张,别又被那些人的几滴眼泪弄得心就软了。” 这话说的有些来历。去年自从李纨称病不肯过来, 便是迎春和探春两个理事。按说探春倒是个杀伐决断的性子,有功必赏,有过必罚。那些犯了错的奴才们情知在她手里讨不出便宜, 便只在迎春跟前痛哭告饶,每每的便把迎春的心给哭软了,二十大板便减到十大板,本要扣三个月的月钱,便只扣了一个月的。 因着如今荣国府是大房当家,探春自觉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好为这些反说迎春。只有一回被小琴瞧在眼里,回来悄悄地和凤姐说了。凤姐也知自家这个妹子一贯的耳软心活, 非一朝一夕可以改的,只得打发平儿和小琴每日赶着那些媳妇子回事的时辰过去帮着,渐渐地才杜绝了那样的事。 迎春听凤姐说了这话,便知是提醒自己万不要被司棋哭求的心软了,脸上微微一红,道,“嫂子放心,此事干系重大,我只不出声罢了。” 这时外头小丫头子来请迎春回去荣禧堂和邢夫人一道用饭,迎春便起身走了。 平儿也不好问是谁来给凤姐告发了司棋,只低声道,“奶奶若是打发了司棋,二姑娘跟前倒是少了个大丫鬟。” 作者有话要说:桂花不擅长卖萌,也不好意思晒地雷。 不过还是会经常看看后台那里的霸王票记录~ 真的很感动,情谊无价~ 谢谢亲爱的们一路支持我,鞠躬~ 第117章 凤姐想了想,道,“晴雯那年纪终究也不小了,留在琮儿屋里也派不上用场,倒不如把她拨给迎妹妹使唤,也省的太太总嫌她生得太好只怕勾引坏了琮儿。” 晴雯的脾气虽然急躁了些,性子却是爽利磊落,不会背地里下黑手使绊子。且当日贾母把她指给宝玉,是有心留给宝玉收房的,谁知这丫头并不会那些私情蜜意的勾当,反教袭人抢了先。 凤姐平生最恨那些装蚊子哼哼的丫头,反倒晴雯这样性子的更合心。越是这样性子的,□□的好了,日后越能忠心耿耿。 平儿并不知凤姐心中所思,只笑道,“奶奶一向不是嫌晴雯那性子是块爆炭,怎的又要把她拨给二姑娘使唤。” 凤姐笑道,“她那性子跟在迎妹妹身边正好可以学着和缓些。再者她那性子虽说急了些,心地却好,又不会藏奸思春,日后迎妹妹出门子,便叫她跟着做个陪房丫头,总比外头那些不知底细的狐媚子忠心得用,岂不更好些?” 平儿一怔,旋即笑道,“奶奶想的也太细致了,这都想得到。说起来二姑娘那性子是有些绵软,日后若是嫁了人,身边有个这样千伶百俐的美人丫头帮着,倒是更好些。” 说着想起一事,笑道,“今儿是初八了。下个月初九是二爷的生日,去年奶奶说了,往常有些慢待了二爷,今年咱们在家里必定好生替他庆贺热闹一天。奴婢想着,也该预备起来了。” 凤姐道,“你不提起,我倒真的有些忘了此事。如今正是闲时,你二爷又是升官之后第一个生日,正该好生替他操办。你吩咐他们,外头比旧年的东西多添三成。咱们这里头到时命小月单预备一桌酒席,咱们单给你二爷做寿。” 提起生日,倒想起黛玉来,笑道,“我竟糊涂了,二月十二是林姑娘的生日,成日里被芾儿闹着,亏得没混忘了。她不爱那些金的银的东西,前儿二爷拿进来那箱子里,我记得有两块古玉瞧着倒好,你去找出来,再添几样别的一道拿给我瞧了,等老太太和太太也打点好了,好打发人给她家送过去的。” 平儿依言出去了半日,果然拿了一包东西进来。主仆俩挑拣再三,打点了一匣子出来。又悄悄的命人去和鸳鸯提了,鸳鸯会意,便在贾母跟前漏了一句出来。 老太太原也有些忽略了,听鸳鸯提了,忙命她也找了几样东西出来送给黛玉贺生辰。邢夫人那边也得了信,因着黛玉如今时常的过来教大姐识字作诗,邢夫人也十分喜爱她,何况手里现在宽裕,也打点了一份厚礼。几下子都凑齐了,凤姐便命平儿打发心腹婆子送过林府不提。 没几日又是贾芾满月酒。凤姐如今收了那些尚排场 的心思,反恐操办的太盛有损小儿的福寿,且芾儿如今又小,人来人往的只怕冲撞。因此早早的便和贾母邢夫人商议,只自家摆一日酒也就是了,不必惊动外人。 贾赦如今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孙儿,原想着满月酒再好生热闹一回。听邢夫人说了这话,细想深觉有理,也就依了。倒和邢夫人夸赞凤姐道,“我瞧着媳妇如今越发识大体了,往后家里诸事只管随她料理去,你也不必多问。” 邢夫人如今儿女孝顺,志得意满,自然并无异议。趁着贾赦高兴,便和他提起不如把贾芾抱到自己跟前养着,也教凤姐少操些心,“老爷每日要见还便宜”。 贾赦一听便动了心,只是想起宝玉也是自小养在贾母跟前,结果养成了那样无法无天又无能无为的性子,不由摇头道,“不妥。芾儿如今还小,虽说有两个奶娘在身边,终究离不得亲娘。再者你那性子这几年也越发平和了,只怕把他打小娇惯坏了,再弄出宝玉那样的东西来。我瞧着琏儿媳妇颇有些成算,有她教导只怕更好些。” 邢夫人听他这样说了,也觉有理,便道,“是我想的不周到了。横竖大妞每日都过来和迎儿一道顽的,倒不如把大妞搬过来守着我住着,琏儿媳妇也能轻省些。” 提起大姐,贾赦也不由笑了,点头道,“这样也好。大妞也有几岁了,留在那边也是淘气,不如过来你帮着教导些。” 邢夫人得了话,便趁着凤姐过来请安的空儿,提了这事。 凤姐知她并非恶意,且大姐便是没搬过来,每日里倒有一多半的功夫都在荣禧堂这边,顺势也就应了,笑道,“只怕太太嫌她聒噪,到时候再要送回去。” 邢夫人道,“我瞧着她虽然爱说话些,可也是懂事知礼的。迎儿样样都好,就是话少了些,倒不如大妞在我跟前热闹。” 见她提起迎春,凤姐便笑道,“正有件事要和太太商议,只是人多了倒不好开口的。” 邢夫人便命屋里那些丫鬟婆子都出去。凤姐犹有些不放心,使眼色命平儿去门口守着,才向邢夫人说起司棋之事来,道,“若是别人我便直接寻个错儿撵出去了。只是她从小服侍妹妹 ,又是王家的外孙女,忽剌巴的处置了她,只怕下人们议论,王妈妈心里也不满。因此倒要和太太商议,不如过些日子把她放出去配了那小厮,也倒干净。” 邢夫人早气的变了脸色,道,“往常瞧着她倒也爽利,怎的背地里这样不知廉耻。这样的 东西一日也留不得了,趁早打发出去的好。如今外头求亲的人家也渐渐多起来了,正是紧要关头,哪能由着她败坏了迎儿的名声。” 凤姐道,“可不正是这话。再者赖嬷嬷之事太太也是知道的,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若是知道检点倒也好些,若是不知道检点,一家子都跟着横行霸道的,丢的也是咱们的脸面。 太太别怪我多嘴,如今王妈妈年纪也大了,我瞧着也有些倒三不着两的。因着太太如今偏肯和郑嬷嬷一处谈笑,她在外头也抱怨了许多风话,我因她是太太的陪房,才替她都压了下去。 谁知她倚老卖老,如今越发的满口里胡唚起来,那些话我也不敢学给太太听,只怕污了太太的耳朵。” 王善保家的素日里最爱搬弄口舌是非,原先也时常的在邢夫人面前说凤姐和王夫人这样那样的不是。自是后来凤姐待邢夫人越发恭谨孝顺起来,又有迎春和贾琮时常的帮着凤姐说话,邢夫人渐渐的也有些烦了这婆子,渐次疏远起来。 后头又添了戴嬷嬷和郑嬷嬷这两个来,平日里得闲也时常陪着邢夫人说话。这两个都是行事有章法的人,说起话来也都是有条有理,从不在背后议论各家长短。邢夫人常和这两个一处,自然越发瞧不上王善保家的。 如今又听凤姐说的言之凿凿,越发信了,立刻怒道, “这样不知深浅的奴才,怪道养出那样的外孙女来。 你不必看我的面子,只管依例处置,横竖好丫头多的是,趁早都打发了出去。” 凤姐只等这话,便笑道,“可是我正想着,若是这丫头打发了,妹妹跟前还缺着一个人使唤。晴雯那丫头针线性情太太也是知道的,论起利害泼辣,也不输给司棋的,倒不如就打发她去伺候二妹妹罢。 这样的丫头日后跟着二妹妹一道嫁出去,正好是个膀臂。” 因着听说宝玉十一二岁便和袭人成了事,邢夫人嗤笑之余,便开始耽心自家儿子,只怕小小年纪被丫头勾引坏了。虽说晴雯在贾琮屋里这些时日也算本分,只是生的终究是太好了些,邢夫人那心里总是有些疙疙瘩瘩。 听凤姐提起这个倒是正中下怀。晴雯那样的模样,以后跟着迎春嫁出去,一个姨娘是少不了的。且那性子也不像是会挑妻窝夫的,倒能替迎春省了许多烦恼。 迎春如今虽说有戴嬷嬷教导着,骨子里那份心活面软终究是改不了,身边却得有个这样的丫头。按说司棋也是个得用的,偏生又有那样的心思。 因道,“这样甚好。那丫头的针线又比别人强些,往后帮着迎儿预备嫁妆更便宜了。” 凤姐笑道,“可是我想的和太太一样。今儿小月做了几样新鲜菜式,等下弄好了便打发人送给太太尝尝 。” 说着便起身告辞回去。进屋先把小红叫了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回。 小红便笑着出去了。 第二日晚上时候,林之孝家的在家里置了几桌酒席,单请府里这些有头有脸的管事媳妇并嬷嬷。 只因自从赖家出事林家和来家掌权,诸事繁杂,并未腾出空来请这些人。如今凤姐出了月子依旧理事,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便议定了轮流坐东。 那些管事媳妇都是趋炎附势的人,如今赖家一败涂地,林之孝和来旺眼见得在这府里权势日重,岂有不肯巴结的,故此人来的格外齐全,闹哄哄吃到三更天才散了。 王善保家的只和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坐在一桌。因她年纪最长 ,又是邢夫人的陪房 ,众人偏肯多奉承敬酒,一来二去的便吃多了,待酒席散时已有些站立不稳。 林之孝家的也有些醉意,便随手打发两个婆子搀着她送回家去。 谁知第二日一早有人回话,说是王大娘喝的太多了些,两个婆子路上有些搀扶不住,竟重重摔了一跤,摔得腰腿十分疼痛,连夜请了大夫看视,说是只怕日后有些行动不便。 林之孝家的连叹了几声自家不是,命小丫头先拿了些东西去看视,后头便进来给凤姐禀明此事,道,“都是小的一时高兴请客吃酒,谁知竟累的王嬷嬷这样。” 凤姐笑道,“这也是她自家不谨慎,须怪不得你。可怜她年纪也大了,既然日后腿脚也不利便,倒不必难为她再进来伺候,只教她好生在家里养着,她那月钱每月照旧派人送去便是。” 林之孝家的笑着应了,躬身自去。凤姐便向小红道,“去二姑娘房里把司棋叫来。” 司棋这几日因着迎春待自己微微的有些冷淡,心里正忐忑,忽然听说二奶奶叫,更添了些不安,问了小红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只得跟着来到凤姐房里。 凤姐上下打量了她一打量,见她生的高大丰壮身材,便笑道,“也是一副好模样。可惜偏偏不安分,草木还未发芽,那心思先活动了。” 司棋听这话来的不好,忙陪笑道,“奴婢竟不懂奶奶的话。” 凤姐懒得同她虚与委蛇打哑谜,只道,“潘又安是你的甚么人?现在何处?” 司棋心口急跳,勉强笑道,“他是我的姑舅兄弟,如今在府里做小厮的。 ” 凤姐点头,道,“我既能点出他的名来,想必你也该知道,别的事我也尽知了。方才有人进来和我告发,你那姑舅兄弟在外头吃多了酒,口口声声说你们俩已经私定了终身。你是二姑娘跟前得用的人,怎可如此不检点?” 司棋听她提起潘又安的名字来,已经是手足俱软,勉强听凤姐说完,扑通跪在地上,颤声道,“二奶奶,奴婢,奴婢,” 凤姐笑道,“莫非并无此事?既无此事,便是那小厮在外头胡乱嚼舌,可怜你的名声白白的被他糟蹋了,委实可恨。倒要狠狠的赏他几十板子,撵出去才是。” 说着便命平儿,“出去告诉林之孝,把那潘又安捆起来打四十板子,撵出去永不录用。” 平儿应了一声,方欲转身,司棋已吓得变脸变色,慌忙磕头道,“求二奶奶饶过他 罢。奴婢做下的事,并不敢欺瞒二奶奶,只求二奶奶饶了他罢。” 凤姐素知她有些肝胆,不觉笑道,“ 那便是真的了。你是这府里的家生奴才,便是没有读书认字,也该知道些礼义廉耻。如今外头风言风语的,你再留在二姑娘屋里伺候,反倒连累她。 你那老娘是太太的陪房,这些年也是出过力的,看在她的面上,如今我不点破此事,依旧全了你的体面,过几日外头管事开了小厮名录来,你便出去配了那个小厮罢。此事却不能教外人知道,只说是你自愿出去的罢。 ” 司棋虽有些舍不得副小姐的身份,却更加不舍自己那青梅竹马的情郎。且凤姐把话说到这般地步,已是给自己留了体面,没有给脸不要的道理。只得给凤姐磕了头,道,“二奶奶肯这样,奴婢还有何话说。奴婢必定守口如瓶,不敢露一个字。” 凤姐道,“这样便好。 你伺候了二姑娘一场,我这里也送你二十两银子,到时出去过活,好不好的都是你自家情愿的,不许再进来聒噪二姑娘。” 说着命平儿拿过一个荷包递给她。司棋接了,又磕了一个头,躬身退了出去。 平儿深觉可惜,不觉叹口气。 凤姐笑道,“你也不必替她惋惜。人各有志,她自己选的人,我也算是成全了一桩好事。今日我瞧她也算个磊落的,故此并不想过分难为她。 若不然寻个错儿撵出去又有何难 。” 平儿也知凤姐说的是实情,只是终究有些叹息,道,“那小厮只怕是个没担当的,我只是可怜她识人不清。” 凤姐笑道,“你当都和你一样肯一辈子伺候主子呢。” 正说着话,外头旺儿家的进来道,“前儿二奶奶命他们打点的那栋院子已然修葺好了,里头家具物件也都添置的□□齐全。” 凤姐道,“你回去和旺儿说,赶着择个好日子, 把茜雪她家搬过去罢。如今二太太和宝玉也不在这边住了,等她安置妥当了,只管领进来见我便是。” 旺儿家的便出去依言和旺儿说了,没过几日果然把茜雪一家搬了进去,待一切安置妥了,茜雪便和泽儿一道进来给凤姐请安,又拿了一包袱新做的衣服鞋子过来送给贾芾少爷的。 凤姐许久不见茜雪,先命她进来站在炕前打量了半日,才笑道,“果然又俊了许多。 原先还是个美人胚子,如今可算是货真价实的美人了。” 说的屋里平儿小琴几个都笑了起来。茜雪不觉红了脸,退后一步跪下,重重的给凤姐磕了几个头,道,“奴婢能有今日,全是二奶奶的恩典,奴婢便是来世也报答不了二奶奶这份恩情的。” 凤姐忙命小琴拉起她来,笑道,“如今你已不是贾府的奴才了,以后倒要拿出小姐的款来,才能寻个好女婿。万不可动不动就跪。” 说的茜雪的脸越发红了。连泽儿站在里间门外,都忍不住嘴角微翘。 平儿也笑道,“奴婢瞧着泽儿数日不见倒高了些,奶奶瞧着如何?” 凤姐这才往门口看了几眼,笑道,“果然高了些。再过两年也可以娶媳妇了。” 说的泽儿也红了脸低头不语。凤姐便命小琴带他出去坐着吃茶,只拉着茜雪的手问长问短,说了半日,又命平儿打点出一包东西给他姐弟两个带回去。 从此茜雪无事便时常过来。 泽儿只在外头跟着贾芸学着打理外头铺面买卖,因他年少好学,贾芸倒是十分悦意教他,且泽儿又是惯会结交人的,两人的私交渐渐亲密起来。 只凤姐听小琴说起贾芸竟去过泽儿家里,不由得抽了一口气。 第118章 书接上回,且说凤姐听说贾芸和泽儿如今交情甚好,闲来无事也会去吕家探望吕老娘,倒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须知自己费了这些力气给茜雪脱了奴籍,并不是打算配给贾芸的。芸儿自然也是良配,可只该是小红的良配,万不能教他和茜雪有了关联。 这日林之孝家的拿着外头开的一个人名单子来,共有七个二十五岁的单身小厮应该娶妻成房,等里面有该放的丫头们好求指配。因凤姐提了一句,单另多添了一个潘又安。 司棋早已跪着和迎春哭求放出去。迎春原以为她会哭求留在自己房里,却不想竟是求着放出去。心里不觉得也有些微凉,数年的主仆情分,到底抵不过外头一个无名小厮。因此反倒有些看的淡了,也并不出言相留,只命绣橘包了五十两银子给她。 这边凤姐又把晴雯拨在了迎春房里。晴雯也知邢夫人并不悦意自己在贾琮屋里伺候,迎春又是个温柔安静的主子,如今在这府里的体面也大胜从前,能伺候二小姐也是天大的福气。 何况时常听说宝玉如今性子变得十分冷淡,待屋里那几个丫头也大不如前,晴雯也不由庆幸亏得当日王夫人把自己撵了出来。听平儿打发小琴来传了话,忙过来凤姐这边谢恩。 谁知甫一过来,就见茜雪侧了半边身子坐在炕沿上,正和凤姐说话。 晴雯吃一惊面上却不敢露出来,依旧规规矩矩的跪下给凤姐磕了头,道,“多谢二奶奶提拨,奴婢必定好生服侍二姑娘。” 凤姐摆手令她起来,笑道,“那便好。好生服侍二姑娘,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 茜雪乍一见晴雯也怔了一怔,旋即走过来拉她的手,不觉垂泪道,“ 不想还能见你一面。当日我自当再也见不着你们了。” 茜雪性子温婉,却又不像袭人那样工于心计,当日在宝玉屋里,倒是茜雪麝月晴雯这几个私下里更说的上话。只是当日枫露茶之事出来,晴雯的性子急,麝月又碍着袭人在前不好做声,都未能留住茜雪。只当从此天各一方,不想今日却在凤姐这里见面。 晴雯也不觉红了眼圈,道,“我也只当再也见不得你了。” 一面说话一面上下打量几眼,见茜雪如今穿戴的虽不华丽,却十分雅致,头上金钗耳上明珰,颇有些小家碧玉的气度,可见这两年在外头过得甚好。心里虽有些狐疑,却也猜出了六七分,只勉强笑道,“如今过得可好么。” 茜雪道,“多承二奶奶看顾,过得还好。二奶奶是个最宽厚慈善的主子,你只要好生当差,日后必定也能过得好些。” 因着在凤姐屋里也不好多说,晴雯只点点头,便告退先出去了。 凤姐见茜雪犹有些不舍之色,笑道,“二姑娘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我把她拨在二姑娘屋里,自然一切无碍的。---我记得泽儿今年也有十五六了罢。” 茜雪笑道,“十六岁了。比奴婢小两岁。” 凤姐道,“是了,你如今也大了,若是有合适的人家,也该打算起来了。” 说的茜雪不觉红了脸。凤姐笑道,“这有什么害臊的。姑娘家大了,出门子是迟早的事。如今泽儿也算是我的心腹,我也该替你操些心。 你这模样本就生的好,若是嫁进那些蓬门草户,只怕反不得安稳度日,我心里想着,倒要给你寻一户门第高些的人家嫁过去才是。” 茜雪低头半日,方道,“奴婢虽说如今脱了奴籍,终究也是在府里做过丫头的,哪里还敢高攀那些门户高的人家。只求布衣粗食也就是了。” 凤姐拉着她的手笑道,“便是我这府里的丫鬟,也比外头那些小门小户的小姐强得多了。如今你已脱了奴籍,泽儿又肯出息,你们家那日子眼见得也就该起来了。 何况有我替你撑腰,你怕甚么。” 一面悄悄的和她说了几句话。茜雪那脸面越发烧红了,只不敢抬头。可巧平儿自外头进来,见了笑道,“奶奶定是又打趣这丫头了。瞧那脸红的都快熟了。” 因见茜雪犹有些羞臊之色, 凤姐便笑道,“也不过是说几句闲话罢了。”一面当真又说了些闲话,茜雪便起身告辞。 见她走了,平儿才道, “奶奶命旺儿在外头打探的那事,倒是有些眉目了。” 凤姐道,“你且说来听听。” 平儿笑道,“旺儿倒也机灵,竟腆着脸求了吕先生替他写书信给苏杭那边的旧友,她家原是 读书仕宦之家,一打听自然就有人知道底细的。她那老家还有个叔父,那叔父生了一个儿子。 因着她父亲是家中嫡长子,家里原先很是富庶,驱奴使婢大有气象。只是可怜那一家子身子骨都不大好,把妙玉送进去空门没几年,她家里父母也就去了。因着只有妙玉这一点血脉,偏又是在外头修行的,家产自然就有她那叔父帮着掌管。如今她叔父一家只住在她家的老宅子里头,每年给她送些清修的使费,却并无甚么来往。” 凤姐微微笑道,“依你看来,她那叔父可情愿接她回去呢。” 平儿道,“奶奶这是考较奴婢了。 她如今也十□□岁的大姑娘了,若是回去,自然她家的那些产业财物都得交回她手里,她那叔父哪里肯的。奴婢想着,她若不是进了咱们府里清修,只怕那条小命早就保不住了。” 凤姐点点头,道,“果然是我的平儿,见得极明。她若真有心伺候佛祖,何必带发修行,直接剃了头倒干净。我想着她那心里也未必是情愿一辈子青灯古佛,只是得了高人指点,若是回乡只怕有性命之忧,不得已才进了咱们家图个庇佑。 只是那样如花似玉的模样,白扔给了佛祖也可惜,我倒是有些舍不得的。只要心里有佛,何必非要天天挂在嘴上念经。” 平儿聪敏,道,“奶奶莫不是要替她出头不成?” 凤姐道,“这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我为何不做,只是还须问问她的意思。偏那人性子有些孤僻不合时宜,少不得我亲自过去一趟罢了。” 说着命平儿更衣,主仆俩便往大观园这边来。 因着这回元春并未下旨意命那些女孩们都进去居住,大观园如今依旧是谨慎封锁。因着栊翠庵还住着妙玉,只留了后头角门开放给庵里的人进出。 妙玉一个人正坐在净室里诵经,听外头婆子说琏二奶奶来了,倒微微吃了一惊。虽说她向来性子孤傲 ,可也知道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 的道理。如今荣国府说是琏二奶奶乾纲独断也不为过,这样的人物忽然上门来,岂有怠慢的道理。 忙请凤姐坐下,亲自捧过茶来,笑道,“二奶奶和平姨娘吃茶。” 凤姐虽不是吟风弄月的人,自小却也是玉粒金莼娇养大的,若要做出端庄样儿来,比那些大家贵府也不差分毫。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便微微笑道,“吃着轻浮的很,却不知是什么水。” 妙玉笑道,“这是旧年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原是埋在那边树下的,如今瞧着天气和暖,故而拿出来试试可好。不想昨儿才拿了出来试了一回,奶奶今儿就来了,可见这水原是给奶奶预备的。” 凤姐原记得她是个最孤高自诩的人,不想也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由笑道,“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喝盏茶也如此讲究。” 妙玉在人前极少提起自家的事,听凤姐说了这话,心里却微微动了一动,笑道,“不过是闲来无事弄点这样的东西罢了,不敢当二奶奶这样的夸赞。” 凤姐看了她半日,方笑道,“妙玉师父俗家姓姜罢。” 妙玉手里端着的茶盅子歪了一下,清浅笑道,“ 二奶奶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凤姐笑道,“ 你在这府里也住了些时日了,想必也知道我是个见不得藏头露尾的人。前头为着娘娘省亲请了你来,我冷眼瞧着,便知师傅果然出门名门。 苏州那边我已略知一二,若是你有心还俗回去执掌家业,我却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 妙玉不意凤姐说的如此坦荡,一时倒微微怔了,半日道,“难为二奶奶肯替我出头。我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全仗着佛祖庇佑才有今日,并不想再入红尘,沾惹那些莫须有的烦恼。 ” 凤姐笑道,“咱们当着佛祖不说假话。还俗做了千金小姐,岂不比青灯古佛更自在些。我知此事别人同你说了你未必可肯信,故而亲自来同你说这话。 你也不必急着回我,细想数日再去寻我说话便是。” 说着便带了平儿起身走了。平儿出了门方笑道,“妙玉那为人素日瞧着甚是清高,奶奶怎知她就肯还俗?” 凤姐笑道,“终究不过是个十□□岁的姑娘罢了,如今又无她师傅在跟前看顾,栊翠庵又并无外头人可以进去,比着幽闭又有何异。 如今不过是事出仓促,她一时难以回转,只要我提了这话,她必定日夜苦思,过几日自然便想通了。” 因着凤姐这许多日子并未和贾琏同房,早急的贾琏百爪挠心。如今除了禁制,自然越发食髓知味,每夜只在凤姐这边留宿。 倒凤颠鸾*罢,凤姐便和他提起生日之事,笑道,“后日便是二爷的生日了,我和平儿早已备好了美酒佳肴,晚上单给二爷贺寿。” 贾琏也听林之孝禀告过外头打点的也是十分热闹,心里十分悦意,笑道,“ 总算知道二爷如今也是个人物了。只是你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怕是改不了 罢,趁早实说了,好多着呢。” 凤姐不由伏在他怀里笑了,半日方趴在琏二爷耳边低低的说了一番话。听得贾琏也不觉大笑起来。 第119章 过了一日便是三月初九贾琏生日。如今长房把持荣国府,琏二爷又是五品步军副尉,生日自然要比先体面许多。 南安郡王之孙穆言,西宁郡王之孙,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余者锦乡侯公子韩奇,神威将军公子冯紫英,卫若兰等诸王孙公子,乌压压来了一院子。 忙的贾琏□□乏术,亏得贾琮如今有吕乃友亲自教导,也懂得人客往来不肯轻慢,一早就出来帮着哥哥应酬。 东府那边贾珍带了贾蓉贾蔷过来,自然也不闲着,忙活了半日,总算把这些公子少爷们安顿坐下。 虽说也请了二房那边过来吃酒,怎奈宝玉如今不肯抛头露面,探春又只跟着老太太,王夫人心里不快,也就托病,只李纨带了贾兰贾环过来,。” 探春见贾环又长高了些,只是那身子十分瘦削,脸色也不大好看,心里便咯噔了一下,只在李纨跟前不好露出来,反笑着和李纨叙了些寒温闲话,又给后头侍书使个眼色。 侍书跟在探春身边多年,也是个千伶百俐的,见主子看着环三爷给自己使眼色,便趁着贾环往外间坐席的空儿,悄悄拦着他请他稍等片刻。 果然片刻只见探春急急的赶了过来,一把拉住贾环,道,“方才大嫂子在跟前,不好问你,怎的瘦成这样?难道姨娘屋里竟是吃不饱的不成?” 如今王夫人花销的都是自家银子,不像原先官中时候大方,对探春早已是不管不问。探春聪敏,见了嫡母这般做派,便知以后指望不上。 倒是贾环有些争气竟中了秀才,父亲也比原先看重他。若是再能中举出仕,自己也能跟着粘带些荣耀光彩。日后便是议亲,有老太太帮着说话,环儿又出息,自然也是顺遂的。 故此对贾环越发上心起来。自从赵姨娘禁足之事闹了出来,宝玉又眼见得再不能出息,王夫人便待贾兰越发好起来。探春在这边也帮着管过那些日子的家事,别院那边的动静打探的一清二楚。 虽然赵姨娘解了禁足之后依旧得宠,带着贾环过得却比原先艰难了许多。王夫人嫌家里开销大,只留了那些家生奴才,外头买进来的尽数遣散了。赵姨娘屋里的小丫头也只剩了小吉祥一个,凡事差不多的都要自己动手。亏得赵姨娘原就是干惯了的,倒也撑了下来。 贾政是个不理内院杂事的,每日只管得闲了往赵姨娘这里歇息,若是赵姨娘抱怨手里艰难,反要被训斥不懂得勤俭。只是他却不曾想过,赵姨娘比周姨娘多了个儿子,虽说每月多了二两银子,也不够做甚么的。 如今家塾里添了新先生,吕乃友便不大过去,只在大房这边每日单给贾琮讲书。且自从贾环和贾琮中了秀才之后,贾兰和他们便越发疏远起来,轻易说不上话。李纨原就和赵姨娘井水不犯河水,更是说不上话。 偏生这一阵贾环越发有些厌食,每日都觉得心口胀满,渐次瘦了下来。赵姨娘也回了王夫人,在外头请了大夫瞧了,只说无事。 听贾环说完,探春的脸色越发沉了下来,半日道,“你今日过来太太是知道的么。” 贾环道,“太太原说我不必来了。后来姨娘求了老爷,说我和宝玉都不过来,倒像是给琏二哥赌气的样子,老爷觉得有理,才命我也过来一日。” 探春道,“你且出去和兰儿他们坐席去罢。” 贾环便转身走了。侍书见探春脸色难看,忙上来扶住,道,“姑娘想开些, 二太太那边,咱们也说不上话 的。” 探春冷笑道,“那就凭她把环儿暗暗地弄死了不成?如今宝玉已然是个废物,二太太自然容不得环儿出息,你瞧环儿那样子,只怕哪天有个长短,我还做梦呢。” 侍书见她动了真气,也不敢出声安慰,只得垂手站在一边。 探春想了半日,道,“走,咱们且先入席,等下再去瞧瞧凤姐姐作甚么。” 平儿和小琴小红正在替茜雪重新梳头,又在凤姐的妆台上挑了几样新鲜别致的首饰替她戴上,身上穿的是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把个茜雪打扮的十分齐整。 凤姐只坐在一边瞧着,笑道,“这样的小模样,若我是个男人,只怕也爱上了。” 平儿也笑道,“往日这丫头总是不施脂粉,谁知道打扮起来倒是如此绝色。果然奶奶的眼力是最好使的。” 说着收拾已毕 ,凤姐便向小琴道,“好生伺候着茜雪姑娘出去瞧瞧热闹。方才和你说的话可别忘了,要是误了我的事,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小琴笑道,“二奶奶 放心。奴婢不敢。” 外头又来人回说是来了许多堂客,凤姐便忙忙的又出去了。 无非是觥筹交错,珠环翠绕,一笔不能记到。 饭后诸人且看戏的功夫,探春遣侍书过来悄悄寻平儿说话。平儿便瞅人不见,轻轻拉一下凤姐的衣角。凤姐便托回屋换衣裳,起身出来。 见探春等在屋里,笑道,“三妹妹这么急匆匆的寻我作甚么。” 探春见只有平儿在旁,一咬牙便跪下了,道,“只求凤姐姐帮帮我罢。” 凤姐心里一动,忙伸手拉她起来,奇道,“三妹妹有话直说便罢,这样我哪里生受得起。可是谁敢欺负你了不成,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探春便把方才见了贾环的事说了出来,不觉流泪道,“ 凤姐姐是明白人,我也不必拐弯抹角。我知姐姐是最仗义不过的人,故此才敢来求姐姐,环儿如今生死一线,唯有想法子将他接出来,才能保他一条性命,只求姐姐帮我。” 凤姐原知道自己那姑母是个下手不露痕迹的人,只不想探春居然能看出些端倪。再想起前世她踩着赵姨娘和贾环的头讨好王夫人,如今却肯为了贾环跪下求自己伸手相帮,心里一时也有些五味杂陈,半日方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只怕不是一日之功。” 探春道,“我也知此事不易,只是并没有甚么把柄,便是和老太太说了,只怕反落个疑心嫡母大不小的罪名。姐姐若是肯帮我,日后必定结草衔环报答姐姐。” 凤姐想了想,道,“我记得上回娘娘省亲,环儿偏病了来不得,恍惚是吃坏了肚子,离不开净桶才来不得的。可是这样。” 探春点头道,“果然是这样,只是后头我命人瞧瞧问了姨娘,姨娘说环儿吃的东西和她都是一样的,只是那日去给太太请安,在太太屋里多吃了两杯茶罢了。偏生请了大夫只说是受了寒凉,环儿也不好说别的。” 凤姐微微笑道,“今儿这天虽说是阳春三月,可也有些寒凉,只怕环儿那身子也有些受不住 。若是病了,倒不好那么送回去,只得养好了再说罢。” 探春也不由笑道,“果然凤姐姐想得周到,我这就出去瞧瞧他去。”说着急匆匆的走了。 平儿道,“三姑娘倒是精明,竟拿这样的事来求奶奶。只是她终究是二房那边的人,奶奶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凤姐微微冷笑道,“二太太先前送来的那些药材,莫非你忘了么。你可不要小看了三姑娘,她那心思可深的很,若是她肯和咱们一心,不怕不能扳倒了二太太。” 平儿唬了一跳,道,“奶奶竟是想除了二房不成?宫里还有个贵妃娘娘呢。” 凤姐道,“娘娘又如何?圣人看的是荣国府 ,并不是二老爷。娘娘难道要弄倒了荣国府,使自己在宫里没了母家么。她在宫里扎挣多年,这点子道理自然不须咱们教。” 正说话间,外头小琴和茜雪匆匆进来。凤姐见茜雪脸上犹带了些羞色,便对小琴笑道,“怎的匆匆的就回来了?” 小琴笑道,“奴婢方才听二奶奶吩咐,带着茜雪姑娘去大观园里头瞧瞧景致,不想一时没拿住,弄掉了姑娘的帕子。谁知道东府里的小蔷大爷可巧也从那走过去,替我们拾了起来。虽说也是本家的爷们,我因瞧着茜雪姑娘十分害羞,忙带她回来了。 ” 一面说一面冲凤姐挤挤眼。茜雪只顾低着头并未瞧见,平儿却瞧得清楚,心知必定是凤姐设好的套子,原先还想着凤姐有意留茜雪在这边住着,只怕是想给二爷再纳一房妾室,如今瞧着并非如此,也不由笑了,只不说话。 外头贾蔷却存了心事。 自从去年八月十五那日贾琏对着戏台上的小戏子点评了那几句,贾蔷再看见那些戏台上的美人失了兴致。贾琏的小厮昭儿是个最伶俐不过的小子,见小蔷大爷无心看戏,便笑道,“小蔷大爷若是不爱这戏目,不如小的陪着您出去走走。” 贾蔷正坐的无趣,听他说这话正合了心意 , 便起身出来,信步走到大观园这边。因着大门未开,便从角门进去。 如今正是三月天气,园子里许多花儿并未开放,只是春风拂面,柳嫩草鲜,颇有些阳春之意。贾蔷一路走来,只觉心怀舒畅许多,便挥挥手令昭儿自便,他要一个人清静一会。 谁知刚清净了片刻,前头却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只听一个小丫头嘁嘁喳喳的说道,“哎呀我刚才没留神把姑娘的帕子拿丢啦。” 接着便是一个出谷黄莺一般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不打紧,横竖这里并没有别人,咱们回去找找就是了 。” 贾蔷下意识的低头一看,果然旁边一株迎春花枝上挂了一条雪色罗帕。伸手刚拿了下来,就见前头假山后头转出两个女孩来。 前头那个做丫鬟打扮的贾蔷却是依稀有些认得 ,是琏二婶子身边贴身使唤的一个小丫头子,后头那个穿着石榴红裙子的姑娘一抬头,贾蔷便生生的愣住了。 贾蔷虽说不是宝玉那般爱在內纬厮混,终究也是贾府的爷们,府里上下的主子奴才,也都是见过的,媸颜美丑,心里自然也有些计较。这位姑娘打扮显然并不是个丫鬟,却不认得是哪家的小姐。 茜雪如今在外头也是读过几本书的,一见陌生男子自然也唬了一跳,一转身忙忙的走了。小琴看见贾蔷手里的帕子,忙笑着跑上来福了一福,道,“多谢蔷大爷 。”一伸手便拿了那块帕子,转身急匆匆的也跟着走了。 贾蔷一个人站在原地,半日都没有动弹。 第120章 贾蔷虽说素日里斗鸡走狗,赏花玩柳,那份心机却比贾蓉更细密。昭儿无缘无故的带自己出来散闷,这里头就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 果然在园子里头就遇上了一个十分标致的小姐,身边跟的居然还是琏二婶子的贴身丫鬟。 只要稍稍的动一下心思,便能猜出琏二叔和琏二婶子必定是有所图谋。 可是那位小姐生的当真是好。不但是模样标致,神情气度都是十分温婉可人,虽然只听她说了一句话,可那声音居然在耳边萦萦绕绕了半日 。若是为了她的话,那么这场图谋,倒是自己心甘情愿乐见其成的。 昭儿不知贾蔷心里这些念头,只见他站着微微有些出神,忙上来笑道,“小蔷大爷可是逛得累了,要不咱们就回去罢,免得等下散了席他们再出来找您老人家。” 贾蔷看着他一脸谄媚,反倒笑了,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丢给他,一面往外走一面问道,“方才那位小姐你可见过?” 昭儿笑道,“ 这个小的方才倒没留心。”一面殷勤的扶着贾蔷道,“大爷慢点,这脚下的石头是不平整的。” 贾蔷见他不肯说,也不再多问,回来便去寻贾琏说话。 谁知琏二爷今日十分畅怀,一不留神便有些喝的多了,待贾蔷过去时已然是有些踉跄,犹笑着和裘良韩奇几个拿大碗劝酒。 贾蔷见他这样,便知今日是问不得了,只得忍耐了下来。 偏巧旁边贾环贾琮贾兰几个坐在一处看戏,贾环又忽然肚子不适,只是腹痛如绞却又便不下来,时候不大那脸都白了,眼见得有些站立不住。 贾琮素日和贾环倒也说得上话,见他这样忙命人请大夫过来,又去亲自寻凤姐告知。贾芸如今也是贾赦贾琏跟前得脸的,这种时候也不袖手,忙亲自命人把贾环抬了过去。 凤姐可巧正在给老太太斟酒,听贾琮说了,便道,“先把环哥儿抬进屋子里偷躺着,等下大夫来了瞧过了再说罢。” 邢夫人便随口说道,“我瞧着环哥儿今儿一早过来那气色就不大好,倒像是有些病症的模样,二房那边如今也越发粗心了。” 凤姐见婆婆这时候也不忘给王夫人上眼药,心里不觉好笑,只拿眼看着贾母。 果然老太太的脸色微微沉了一沉,淡淡道,“咱们过去瞧瞧。” 鸳鸯忙上来搀起老太太,凤姐也不怠慢,忙过来搀着另一边,一面道,“老祖宗不必着急,琮儿方才已经命人请大夫去了的 。” 贾母便看一眼贾琮,微微笑道,“琮儿自然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枉我这些日子的教导。” 听老太太这话,贾琮如今的出息,倒像是老太太一手教导出来的一般。邢夫人心里不悦,方欲说话,却见凤姐回头冲自己使个眼色,便忍住了。 待贾母和邢夫人过来,外头请的大夫已然诊完了脉, 被贾芸请到旁边空屋子说话。 贾母便先过来看了几眼贾环,见他面色黯淡,身体消瘦,虽说因着赵姨娘粗俗,一向并不大把这个庶孙放在心上,可毕竟贾政也是疼爱了多年的小儿子,细想想二房如今只剩了贾兰和贾环这两条血脉,少不得也得关心一二。 贾芸问明白了,便打发人送走了大夫,进来和贾母并邢夫人凤姐禀道,“回老太太,回太太,回二婶子,方才那大夫说,环哥儿只怕是不大好。” 邢夫人虽说也不待见贾环,可也没想到去年和贾琮一道赴考的孩子如今竟不大好了,一时也唬了一跳,先开头道,“怎的就不大好了?” 因这屋里只有贾母和邢夫人凤姐并鸳鸯,贾芸也不藏着掖着,道,“方才那大夫说,环哥儿近来似乎是吃了些相克的东西,故而胸腹胀满,食欲不振,又下行不利。” 说完便垂手站在一边再不言语。须知贾府最是讲究惜福养生的人家,能进厨下的婆子都是挑选过的,虽没有满腹经纶,也断不敢把相克的东西做在一桌菜上。豪门深宅,只怕贾环这病来的大有蹊跷。 贾母何等精明的人,一听这话便知有些蹊跷。今日席上的东西她也是见过的,都是厨房里精心预备下的,断没有一丝不妥之处。既然如此,那么贾环吃的那些东西,自然就是在别院那边的时候吃进去的了。 邢夫人自然不肯放过这样好的机会,立刻惊呼一声,便拿着帕子捂住了眼角,“可怜环儿今年秋天还要乡试,九天七夜 熬下来,身子骨好的只怕也要大病一场,何况,” 何况他如今的身子明显的很不好。 凤姐眼中带笑看了一眼自家婆婆,却一脸忧虑之色的道,“只是今日原是好端端的过来坐席,却又忽然病了,倒叫我心里有些过不去。只怕等下二老爷见了,要怪我招呼不周了。” 贾母默了半日,道,“ 环儿如今身子不好,不宜挪动,就叫他在这边先住几日。 二老爷那边就说我的话,教他等下过去见我。” 贾芸应了,躬身退了出去。凤姐见老太太脸色不大好看,忙笑道,“我这就打发几个丫头婆子过来伺候环儿几日。老太太且先回去罢。” 鸳鸯如今早已看明白了,这荣国府终究是大房的天下,听凤姐说了,也忙笑着搀起老太太来,道,“老太太坐了半日席想也累了,不如回咱们那边歇息去。等下二老爷横竖也要过去的。” 邢夫人也如此说,贾母便扶着鸳鸯的手也出去了。凤姐和邢夫人跟在后头,见小红迎上来,便吩咐她去寻林之孝家的安置几个人过来服侍贾环,又道,“到底是亲兄弟,去和三姑娘说一声罢。”小红答应着也去了。 凤姐便和邢夫人依旧回去看戏。 邢夫人一壁走,看看左右无人,便和凤姐道,“依你看着,环儿这事老太太会如何处置?” 凤姐道,“不过是赵姨娘没留心照管好环哥儿,又能如何。那位终究是贵妃娘娘的生母,老太太难道要为了一个庶子给娘娘没脸不成。” 见邢夫人有些忿忿的神色,忙笑道,“如今宝玉早已失了老太太的欢心,偏生那边又弄出这样的事来,以后老太太要倚仗太太的去处自然还多着呢,太太何必在意这一时半刻的。” 邢夫人听了有理,也便点头,婆媳俩各自回去看戏不提。 贾政听说环哥忽然病了,也有些诧异,又听贾芸来传话说老太太请他过去,也顾不得看儿子,先忙忙的赶过荣庆堂这边来。 老太太和二老爷说了些甚么话,连鸳鸯也不曾听见。只是据说二老爷自荣庆堂出来的时候一脸怒色,戏都没看完便直接回别院那边去了。 且说贾蔷乍见佳人,回去自己屋里一夜辗转反侧不曾睡好,第二日 便又寻了个藉口过西府这边来找贾琏说话。 可巧贾琏因昨日喝的有些多了今日又告了假。听说贾蔷在外书房候着,凤姐 便笑道,“必定是为了那事来的,二爷可别说漏了,只说不知便好。” 贾琏笑道,“偏你促狭。” 一面换了衣裳出去,果然贾蔷闲话了几句,便说道昨日无意间和一位小姐走了个对面,却不知是谁家的,只是身边那丫头瞧着是二婶子屋里使唤的,故此悄悄的来问二叔云云。 贾琏笑道,“这个我可不晓得的。漫说昨儿我喝的那样, 便是没吃酒,那些堂客往来都是你二婶子应酬,何况她那个爱吃醋的脾气你也是听说的,便是有个绝色的美人,她哪里肯让我瞧见。” 琏二爷说的冠冕堂皇,贾蔷探听不到消息,只得铩羽而归。想了两日终究有些放不下,越发按捺不住,便半吐半露的和尤氏说了此事。 尤氏如今只拿着贾蔷比贾蓉更心疼些,听他磕磕绊绊的说完,不觉便笑了,道,“必定是你琏二婶子捣鬼。 只是不知是谁家的姑娘,倒能这样动你的心。说不得我去替你问问罢。” 贾蔷大喜,忙又作揖道谢。尤氏见他这样,倒觉好笑,便坐车往西府这边来。 刚进凤姐院子,便见里头走出一个带发修行的姑子来,仔细一看却是在大观园栊翠庵住着的那个妙玉。尤氏素日也听说这个妙玉十分骄傲,轻易不肯和人亲近。不想倒和凤姐有些往来。 外头小红打起帘子笑道,“珍大奶奶来了。” 里头平儿便应了出来,笑道,“二奶奶正和芾少爷 在里头呢,不能出来相迎了,大奶奶快些请进罢。” 尤氏便笑着进来,果然见贾芾小少爷正躺在炕上扎手扎脚的,旁边奶娘站在炕前,凤姐坐在炕上,正拿着个博浪鼓摇着 逗那孩子。见尤氏进来,忙笑道,“大嫂子来了,请坐。” 尤氏便坐在炕沿上,俯身看了看孩子,笑道,“这才两个月就长大了许多了。” 凤姐也笑道,“奶娘伺候的倒也精心。”一面向平儿道,“去找几匹好料子出来,打发人给奶娘送过去,难为她把芾儿伺候的这么周到。” 旁边的奶娘忙笑着跪下来磕头。凤姐命她起来先抱着芾儿回去,一面向尤氏笑道,“嫂子方才进来的有些急了,莫非是出了甚么事么?” 尤氏笑道,“你少和我装这幅样子。你敢说蔷儿那日看见的女子,你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 凤姐看着她笑道,“我若是说不知道,大嫂子难不成还有法子么。” 尤氏嗤的笑道,“你我之间何必弄这些虚套。蔷儿如今年纪也不小了,难为你肯替他打算,便是你大哥哥知道了,也必要好生答谢你的。” 这话说得十分周到。凤姐笑道,“只是女家的门第委实不高,我怕大嫂子有些不中意。” 尤氏道,“只要是正经人家的女孩也就罢了。我也数次问过蔷儿,他无意高攀那些名门望族的小姐。何况据他说的,那位小姐举止颇有章法,想来也不是太过贫寒人家。” 凤姐道,“若是论起出身,倒算是贫寒人家,只是日后却也难说。” 茜雪终究是在贾府做过几年丫头,贾府上下,倒有一半是认得她的。这样的事终究瞒不得。 况且凤姐原也并未打算遮掩,只笑道,“她原先是这边的丫头,后来得罪了宝玉被撵了出去,我瞧着她委实可怜,倒有些舍不得,故此便把卖身契赏还给了她。这孩子倒是个情深义重的,前些日子还给芾儿送了件 百衲衣。 按说她家里如今倒也过得去,就在这府后头买了个宅子,姐弟两个还有个老娘在里头住着,听说收拾的也是齐齐整整的。我想着这样知根知底的,模样性格针线活计又都是极好的,没得便宜了外人,故此有意教蔷儿瞧了一眼。” 平儿听凤姐半真半假的说了这些话,忙低了头,只怕尤氏看见自己要笑不笑。 宝玉如今早已是名声在外,肯得罪了宝玉的丫头,想必倒有几分骨气。 尤氏想了想,试探道,“既是这样,给蔷儿说了来做姨娘,想来也是极好的了。” 凤姐笑着摇头道,“恕我不能从命。这丫头如今深得我心,况且那样的模样性情,一般的小户人家做个嫡妻都是绰绰有余的。嫂子若是不肯也就罢了,我再替她寻一户人家也就是了。横竖此事蔷儿并不吃亏,只要揭过不提,我自然也就装个不知道,大家各自撒手。” 第121章 尤氏笑道,“你这护短的性子到底是不肯改。 不过是个丫头罢了,进门就封做姨娘,也不算是辱没了她。到底是贫寒了些,要三媒六聘的给蔷儿聘做正妻,只怕你大哥哥也不肯的。” 凤姐道,“这丫头若是嫁人,我自然替她打点嫁妆行头,不见得就及不上外头那些小门小户的小姐。做妾之事嫂子不必提了,她必定也是不肯的。” 一面笑道,“小月昨儿弄了些新鲜野菜,说要弄一桌子素宴,嫂子既然来得巧,等下吃了饭再回去不迟。” 尤氏见她有意岔开话题,便知没得商量,也就顺势下了台阶,笑道,“ 正想这些东西吃,才过来你这里瞧瞧。 你屋里这几个小丫头如今也大了。” 凤姐笑道,“你可别惦记她们几个,我是必定舍不得的。” 尤氏道,“不过白说说罢了。今儿倒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是我那二妹妹的,也不知你听说了没有。” 凤姐道,“你还不知道我这边这几日那些事,哪里顾得上去打听甚么新闻---她不是嫁给张华过得很好么。” 尤氏叹气道,“那张家是什么情形,你我自然最清楚的。二妹妹虽说没享过什么大福,可也是娇养惯了的,洗手作羹汤那样的活计偶尔为之倒罢了,要她日日做哪里受得住。偏生老娘和三妹妹过去了一趟,又和张华他爹闹了起来,非说是张家骗了他们,硬要接二妹妹回娘家住去。 谁知那张华也不是良善之辈,直接把老娘和三妹妹打了出来,再也不许上门。 如今三妹妹和老娘都来找我和你大哥哥做主,非要逼着我们去把二妹妹接回来。” 自尤二姐嫁人之后,凤姐也命旺儿指使心腹在外头盯梢着,这些也都尽知 。听说那二姐做妇人打扮,每日要做许多营生,磋磨的十分憔悴,只觉得心里无限畅快。 听尤氏说起此事,便道,“大哥哥怎么说?” 尤氏道,“他如今只和佩凤谐鸾两个日日一处,哪里肯管这些闲事,只说教我自家裁度着处置便罢。 我想着出嫁从夫,又是指腹为婚定下的 ,咱们随意的接回来也不成个体统 。 只是老娘和三妹妹每日缠磨不休,又住在我那边不肯走,倒教我也心烦。” 凤姐笑道,“嫂子忒小气了,送个丫鬟过去给你二妹妹使唤又有何难。 横竖是自家姐妹,月例银子你就帮着出了也无妨,反教老娘心里念你的好处。” 尤氏道,“当时陪嫁了两个丫头,没几日便都被张家打发回来了,说是人多了供养不起。再送去又能怎样。” 凤姐道,“必定是那两个丫头资质平庸,颜色丑陋,你那妹夫看惯了你妹子花容月貌的,哪里瞧得上。且他们家是穷的狠了的,虽说令妹带过去的东西不少,哪里舍得糟蹋。少不得嫂子帮着贴补些家用,外人看着只有说嫂子这个做姐姐的十分仁义。” 尤氏看她半日,点头道,“这个法子好的很。 再有三妹妹那事,薛家偏偏一点动静也没有,少不得还要劳烦你帮着打听打听。” 凤姐笑道,“令妹人间绝色,只恨薛家那位没福得见罢了。若是得见芳容,他自然有法子和我那姑妈闹去,嫂子只坐等着聘礼上门便是了。” 因着薛蟠一气得罪了两家王府,如今贾珍贾蓉和薛蟠都有些疏远,往来也淡了好些,自然不曾得见尤氏姐妹。 尤氏听凤姐说了这话,又想起贾蔷和那位不知名姓的女子那番巧遇,心里便得了主意,不再提起此事,只在这边陪着老太太和邢夫人等用完了素宴,便匆匆赶了回去 。 贾蔷正等得抓心挠肝,听说婶子回来了,忙过来请安打听回信。 尤氏见他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不觉叹了口气,道,“你二婶子倒是个实在的,并没有和我扯谎吊猴的,说的都是实情。只是那位姑娘出身低了些,原是西府里的一个丫鬟,如今虽说销了奴籍,可西府里认得她的想必也不少。 你虽说不是我和你叔叔亲生的孩子,可这些年养在府里,和我们亲生也没有两样。你的嫡妻便是不愿找门第太高的,可也不能太低了惹人笑话。 因此我想着既然你心里放不下,娶了做个妾室也就罢了。 只是你二婶子说那姑娘是不肯做妾的,此事揭过不提罢了。” 贾蔷登时觉得被泼了一盆凉水一般,脸色立刻就变了。半日方道,“婶子,我情愿娶她做正妻,不必委曲她做妾。” 尤氏道,“你这孩子糊涂了。不过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你又不知道她的底细,那里就这般痴了起来。外头那些人家的好姑娘且多着呢,未必就不如她。” 贾蔷摇摇头,道,“婶子不懂的。” 他是赏花玩柳惯了的,眼里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不在少数。却没有一个女子能令他如此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小蔷大爷前世能和唱戏的龄官爱的缠绵悱恻,自然也是个多情种子。 尤氏见他这样,道,“你琏二婶子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她说了不肯将那丫头给你做妾,必定是不肯的。你若是想娶她做正妻,不单是我,你叔叔必定也不肯的 。你一向是懂事的,何必拿这样的事惹你叔叔生气,回去好生想想罢。” 贾蔷便垂着头出来,想了半日,饭也顾不得吃,便往西府这边来求见凤姐。 可巧贾琏今日回来的早些,正和凤姐在房里调笑说话,听外头丫头们回小蔷大爷来了,倒不觉挑挑眉,看着凤姐道,“他来寻你作甚么。” 凤姐看他一眼,笑道,“自然是为了终身大事来求我的。你躲进里头去,不许出来。免得这孩子脸皮薄说不出口。” 贾琏嗤笑道,“他脸皮薄?他在外头可一点没少干那些事。” 凤姐听他这话有些不快,不由笑道,“是了,如今二爷是最正经的人,别人哪里赶得上你。只是你也知道我是打的甚么算盘,他肯亲自过来寻我,此事已成了一半了。你如今越发正经了,他那里好意思在你跟前说那些,你悄悄的在屋里听着。” 说着起身走到外间,只见贾蔷站在外间门外,便笑道,“小琴倒茶,给你小蔷大爷看座。” 贾蔷便规规矩矩的进来,却不敢坐下,只深深的作了个揖 ,道,“侄儿不敢在婶子跟前撒谎,侄儿是为了那位姑娘过来求婶子的。” 凤姐故作不知,只端起茶盅轻轻的拿盖子撇浮沫,一面道,“蔷儿说的是哪家的姑娘?” 贾蔷知道这位二婶子是个手段利害的人。如今琏二叔慢说眠花宿柳,连在外头吃酒的遭数都数的过来,可见琏二婶子驭夫有术。 因此丝毫不敢怠慢,垂着头道,“就是侄儿今日托了我婶子来和二婶子提的那件事。” 凤姐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笑道,“原来你说的是她。此事我已经和珍大嫂子说明白了,日后不必提起了。” 贾蔷见她如此说,越发有些急了,忙道,“方才我婶子和我说了。只是侄儿,不是侄儿,是那位姑娘,那位姑娘真的很好,侄儿,侄儿愿意娶她做正妻。” 凤姐端着茶盏只不说话,心里倒也有些佩服这小子的胆量,果然是个改不了的痴情种子,自己原没算错。茜雪那样的模样,只有嫁给了他,才能挡得住外人觊觎,又对自己有莫大的助力。 若将容易得,便作等闲看。若是他说了这几句话,自己就点了头,岂不是对不住茜雪。想着不由笑道 ,“我知道了。只是婚姻大事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你和我说句话就能定了的。人家虽然门第不高,可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的姑娘,你若是肯上门提亲,此事或者还可以转圜。” 贾蔷立时抬起头来,脸上又惊又喜,道,”婶子说的当真么。” 凤姐笑道,“谁没事扯这谎作甚么。只是我听大嫂子的意思,你叔叔婶子未必肯的,你却待如何处置此事。” 贾蔷道,“侄儿自有办法。只求婶子告知是哪家的姑娘。” 贾琏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不觉哈哈笑了起来,一面走到外间笑道,“不想蔷儿倒是个多情公子,往常竟是我错看了你。” 贾蔷万万没想到二叔能做出偷听的事来。偏偏这是人家的内室,二叔在里头天经地义。只是想到方才那些话都被贾琏听了去,也不觉脸色微微发红,道,“给二叔请安。” 贾琏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自家人三字说的分外重些。贾蔷终究是年轻了几岁,只得红着脸告辞而去。 贾琏头一回见这个侄子如此做派,只觉新奇有趣,笑道,“ 不想蔷儿倒有这份心。你也莫太难为东边,不过是个丫头罢了。” 凤姐道,“如今她已不是贾府的丫头了,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若不是看着蔷儿还有几分人才,你当我瞧得起东边的家风?肯给他家做正妻,也是便宜了他们。” 终究是一脉相承的兄弟,听凤姐如此说了,贾琏的脸色也有些尴尬起来。 凤姐看在眼里,便笑道,“今儿又有官媒过来给二妹妹提亲,只是老爷太太都不十分中意,又给退回去了。” 贾赦这一二年也不置买侍妾丫头,省了许多银子,自然也不会舍得拿亲闺女抵账。且如今迎春乖巧孝顺,贾恩侯老大人十分喜爱,再看那些提亲的人家左右都不中意。 贾琏也知此情,笑道,“不过是老爷太太不舍得二妹妹早早的嫁人罢了。只是二妹妹去年便及笄了,也该择一户差不多的人家 订了亲才是。” 说着想起一事,笑道,“裘良如今尚未婚配,和我又是熟识的,若是能攀上亲事,也是一桩美事。” 凤姐道,“ 你说的莫不是景田侯之孙,现在五城兵马司的那位裘良公子么。” 贾琏点头,道,“他是嫡长子,为人又豪爽仗义,我瞧着倒是良配。” 凤姐微微摇头,道,“二妹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虽说这两年也学着管家理事,又有戴嬷嬷指教着,终究还是软和了些。裘家是武将门风,裘夫人和那几位姑娘我也见过,都是有些难缠的,二妹妹若是进了那样的人家必定是要吃亏。” 贾琏思之有理,道,“依你说二妹妹的亲事该如何拣择才好。” 凤姐笑道,“若是有门户相当的人家,嫡次子或是庶子都不打紧。横竖咱们给她厚厚的嫁妆,必定过日子不难。只是家里人口却要少些,二妹妹倒能应对的来。这话我也和太太提了,太太也是点头的。如今二爷在外头认得的那些人家也多,若是有那样知道根底的,不妨先和我说了,我再去和太太提一提。” 外头小丫头子抬进饭桌来,夫妻俩且用晚饭不提。 果然隔了几日便听说薛姨妈病了。凤姐便款款的带了平儿过去探望自家姑妈。 薛家如今因为薛蟠在外头大手大脚的,越发比先前裁减了几家下人。凤姐进来时只见香菱正在薛姨妈门外熬药,一双眼睛红红的,便知自己猜的□□不离十,只问她道,“姨妈睡了么。” 香菱正拿手帕擦眼角,见凤姐来了,忙起身福了一福,道,“太太正和姑娘在里头呢。”一面向里头道,“太太,琏二奶奶来了。 ”一面打起帘子。 宝钗正坐在炕沿上,眼皮也有些粉红,正站起身迎上来笑道,“凤姐姐来了。”一面命莺儿倒茶来。 平儿便把手里拿的东西递给莺儿。 薛姨妈身后垫了几个枕头,脸色有些苍白,强笑道,“ 你这孩子有心了,还亲自跑过来。如今你那边有芾儿,也不得闲,打发个人过来瞧瞧也就是了。” 凤姐在炕沿上坐下,道,“姨妈说的哪里话。咱们终究是一家子亲戚,可不该过来瞧瞧才是。只是姨妈哪里不大好 ?” 薛姨妈道,“昨夜里左肋有些疼痛,吃了一剂药已经好些了,想来也不打紧。”说着便叹口气,向宝钗道,“宝丫头带着平姨娘出去坐坐,我和凤丫头说说话。” 宝钗便知要说哥哥之事,强笑着起身和平儿出去。 见她两个出去了,薛姨妈便又叹了口气,道,“你是我的侄女,这事也不必瞒着你。 蟠儿那个不争气的下流种子,昨儿又回来和我闹了一场。 如今我们家的情形想必你也是知道一星半点的。他在外头这几年惹了多少事,哪一回不得许多银子描补。可巧如今有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姑娘,家里和我们一样也是皇商,门第倒也般配。我已经命人去提了亲事,那边也依允了。谁知道这个孽障昨儿回来和我说,定要娶你珍大嫂子的那个妹子。 原先你和我提起那事 ,我回来也命人细细的打问过,都说那位姑娘虽说模样是一等一的,脾性却有些不大好,因此我也就不提了。谁知道昨儿蟠儿过去东府那边一趟,也不知怎的就看见了那个女子,一门心思的就爱上了,回来和我说非她不娶。 非要逼着我去和那家退亲。定下的亲事哪能说退就退,传出去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何况那家子也不是等闲人家,好端端的女孩家的被退了亲,若是闹出人命来可如何是好。气得我骂了他一顿,他也不肯听。” 凤姐道,“不知道姑妈说的是哪家?” 薛姨妈道,“这门亲原是老亲,且又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若是提起来,想必你也知道的。合长安城中,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他家是‘桂花夏家’ ” 竟真的是夏金桂夏小姐家。凤姐故作低头想了一想,道,“倒也听说过他家。据说十分富贵,凡这长安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算起来倒也是门当户对。” 薛姨妈道,“可不是怎的。只可惜他家里人丁不甚兴旺,如今夏老爷也没了,只有夏太太带着这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兄弟。这样打着灯笼也难寻的亲事,那个孽障偏生不肯。” 果然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亲事。夏家如今孤女寡母,万贯家财自然都是夏金桂的陪嫁。薛姨妈一贯是精打细算的,这样好事岂肯放过。 第122章 凤姐这些时日一心想着使尤三姐去败坏薛家江山,倒忘了这位夏家小姐。 听薛姨妈提起,便不由笑道,“果然是十分般配的一门好亲。表哥当真是糊涂了,这样好的亲事,还要推脱。我原想着若是没有登对的,尤家那位三小姐倒也可以提一提。既然如今有这样的人家,可不比尤家高的多了。” 薛姨妈道,“果然你是个最有见识的。偏生那个孽障非要娶尤家的那个女子,昨儿和我闹了半夜还不算,今儿一大早就又出去了 ,真是要活活的气死我。” 凤姐低头想了一想,笑道,“表哥左不过是一时被美色迷了眼,过几日自然也就好了。姨妈只需款款的教训他,别逼得紧了反教他一时赌气做出事来倒不好了。” 薛姨妈叹道,“他这两年在外头和那些人厮混的性子越发野了,一句话也说不得。昨儿宝丫头帮着我劝了他几句,反吃了他几句混话 ,可怜那孩子委屈的那样,在我跟前哭了半日。” 凤姐道,“宝妹妹向来是个懂事的。” 薛姨妈道,“她再如何懂事,终究是未出闺阁的女孩,这些事也插不上多少话。我听说你和东府里珍哥儿媳妇处的很好,私底下多有往来,如今到了这般地步,少不得烦你帮着说些好话,好歹把她家那边的事了结了罢。若是她们那边不肯,这边蟠儿也就死心了。” 这如意算盘打的倒是清楚。凤姐笑道,“如今我也不知底里,不敢胡乱应承的。只是既然姑妈说了,少不得我帮着打问打问,看看东府那边是个什么情形,咱们再做打算罢。” 薛姨妈忙道,“如今除了你,我可指望谁去。若是你能帮着回了她家,我必定重重的谢你。” 凤姐笑道,“我是姑妈的亲侄女,岂有不向着咱们自家的道理。既然如此姑妈且好生养着,我过那边去瞧瞧,得了信必定打发人过来和姑妈说一声。” 说着便起身告辞。薛姨妈道,“宝丫头好生送送你姐姐。” 宝钗便赔笑送凤姐和平儿出来上了车,两下里告辞不提。 平儿见凤姐上了车便满面笑容,忙问出了甚么事。凤姐便把薛蟠看上了尤三姐,非要逼着薛姨妈和夏家退亲的事说了。 平儿吃了一惊,旋即笑道,“珍大奶奶竟也有这样的手段,。他们尤家如今和破落户也没甚么分别了,若是攀上了薛家,倒也是一桩美事。” 凤姐笑道,“你这小蹄子看的倒是清楚。既这么着,咱们也不必急着回去,倒不如往珍大嫂子那边走一趟,权当看戏。” 平儿抿嘴一笑。命外头赶车的小厮直接往宁国府这边来。 尤氏这边正乱的鸡飞狗跳,听说西府琏二奶奶来了,忙命人把尤三姐死拖活拽的拉了出去,又命银蝶带人立刻收拾好地上碎的那些茶盅渣渣,一面亲自迎了出去。 只因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凤姐和尤氏如今亲近,每回过来都是在尤氏正房说话的,倘若今日忽然换了屋子,反教她心里生疑。 尤氏在外头和凤姐说了些闲话,约莫着屋子里收拾的差不多了,才挽着凤姐的手进了自己的内室,命银蝶倒茶来吃。 凤姐吃着茶,笑道,“早几日就想着过来瞧瞧嫂子,偏生不得闲。今儿好容易脱个空,谁想那边姨妈又有些不好,只好先过去瞧了才过来的。” 尤氏听她提起薛姨妈,便知她心里是有些知道的,只得笑道,“ 姨太太一向身子好好地,怎的忽然就病了。” 凤姐看她一眼,笑道,“还不是为了嫂子那位三妹妹才病了。昨儿薛家表哥和令妹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回去便要逼着姨妈过来提亲,嫂子还做梦呢。” 尤氏心里有病,听她说了这话,忙道,“快打住罢。方才三丫头还过来和我闹了一场,说我容不下她,有意算计她,死也不肯嫁进薛家去。我这里正头痛,你倒说这些风凉话。” 凤姐笑道,“这是怎么说?莫非昨儿嫂子真的算计了她?” 尤氏道,“昨儿薛大傻子过来寻你大哥哥说话,可巧三妹妹从里头出来,和他走了个对面。谁知道他就看上了,过来和我问长问短的。我想着难得这样,就和他说若是有心只管回去打点好了过来提亲。谁知道三妹妹知道了不依不肯的,昨儿就和我闹了一场,今儿又过来和我闹,说甚么也不肯嫁到薛家去。 还说若是逼急了她便要上吊跳井,方才老娘也倒戈了,只怕她女儿有个三长两短的,气得我真是无话可说。” 想那尤三姐一心惦记着柳湘莲,看不上薛蟠也是意料之中。凤姐且先不提薛家和夏家之事,只问道,“那嫂子预备怎样?若是薛家打发人过来提亲,嫂子莫非要打回去么。” 尤氏道,“那样成何体统。我方才正想着过去找你,谁想你倒先来了。” 凤姐明知故问道,“找我做甚么。” 尤氏道,“你是薛家姨太太的内侄女,说句话自然比我好使。少不得帮着我描补描补 ,三妹妹的事暂且搁下不提的好。她那性子真要闹起来,只怕我也按不住,倒不如由着她去罢。” 凤姐笑道,“你当薛大傻子真是傻子不成。他那性子若是闹起来,只怕我也按不住。依我说,倒不如早早的把令妹的心愿完了才好。到时候木已成舟,薛大傻子总没有抢别人媳妇的道理。” 尤氏道,“也只好那样罢。还有一件事,蔷儿昨日在你大哥哥屋里跪了半日,定要娶前儿那个丫头,你大哥哥拗不过,已经应了。既然他肯了,我也没甚么可说的,少不得打发人上门提亲。” 凤姐倒不想贾蔷如此急切,不由笑道,“那丫头□□都好,没得便宜了蔷儿。” 尤氏听这话有些袒护之意,试探道,“莫非你也想给那丫头充娘家人不成。” 凤姐笑道,“那是自然的。她兄弟如今还小,老娘身子骨也不大好,少不得我帮着操持些,横竖蔷儿也是我的侄儿,肉烂在锅里也是应当的。” 尤氏原有些不悦意女家过于贫寒了,听凤姐这么说了,便知凤姐必定会帮着置办妆奁,想来必不会失了体面,何况凤姐那性子最是护短,她肯出手帮着这丫头,日后必定也会多加照拂。想着心里不由得也喜欢起来,笑道,“ 既然这样,我这两日便请人过去提亲。” 这时外头小丫头子进来道, “回奶奶,回二奶奶,那边太太打发人来请二奶奶回去,说是家里有客来,等着二奶奶回去的。” 前几日金陵那边来信,说是胞兄王仁不日进京,凤姐一听便知必定是他来了,忙起身告辞。尤氏知那边如今都是凤姐料理,也不留她,只笑道,“ 本想着留你吃饭的,谁知道竟省了。” 凤姐笑道,“ 等下回我闲了再来。大约是我娘家哥哥来了,总要赶紧回去才是。” 说着出门上车回来,却见荣禧堂这边乌压压的一地人。 原来邢夫人之兄嫂带了女儿岫烟进京来投邢夫人的,可巧凤姐之兄王仁也正进京,两亲家一处打帮来了。走至半路泊船时,正遇见李纨之寡婶带着两个女儿──大名李纹,次名李绮──也上京。大家叙起来又是亲戚,因此三家一路同行。 后有薛蟠之从弟薛蝌,因当年父亲在京时已将胞妹薛宝琴许配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婚,正欲进京发嫁,闻得王仁进京,他也带了妹子随后赶来。因知道薛姨妈已然搬出贾府了,薛蝌和宝琴下了船便直接往薛府去了。 李纨的寡婶带了两个女儿原是来投奔李纨的。虽说大房和二房如今分了家,因着有老太太在这边,少不得先过来给贾母请了安。 又过来给邢夫人也请了安,便要往别院那边去。凤姐如今并无和李纨亲近之意,贾母又和二房有些疏远,也不出言相留,邢夫人自是不必提,于是忙命外头小厮备了车,送她娘们过去。 王家京中原有房舍的,不过是来走一趟,便告辞自去。凤姐见王仁这个做舅舅的一字不提亲外甥芾儿如何,心下便觉生气,再听嫂子吴氏话里话外的哭穷,更觉得有些厌烦,只命平儿打点些家常东西拿出去。 王仁原先听说贾府里两房分家,大房掌了实权,自己妹夫又升了官,满心想着要来好生打一场秋风。谁知凤姐只是面上做的十分亲热好看,背地里并未给多少东西银两,那心里便十分不快,碍着今日人多事杂,且暂时忍耐不提。 邢夫人兄嫂家中原艰难,这一上京,原仗的是邢夫人与他们治房舍,帮盘缠。邢夫人如今手里宽裕,王善保家的之流也都被打发了出去,如今只是常和郑嬷嬷戴嬷嬷两个说话,渐渐地也比原先大度了许多。 何况荣国府如今是自家说了算的,王夫人的妹子原先便能住在府里那些时日,自家兄嫂自然也不遑多让,便笑道,“东北角上那所房子如今还空着,哥哥嫂子不如搬到那里,何必又往外头住去,反不大便宜的。” 她兄嫂听了,不啻得了封诰一般的欢喜无限,忙又命邢岫烟上来厮见贾母并邢夫人。 贾母早听见邢夫人留她哥嫂住下,也并无甚么说的,只看着邢岫烟笑道,“这孩子生的怪可怜见的,我瞧着就是个可人疼的模样。” 凤姐也笑道,“ 我们太太的亲侄女,自然是上上等的人才了。” 邢夫人听了便越发得意起来 ,笑道,“ 迎儿和四姑娘如今都住在正室东边那三间耳房,岫烟不如也过去一起住着,姐妹间亲香些。” 邢岫烟雅重温厚,正合了迎春的脾性,听母亲如此说了,便笑着上来和岫烟说话。惜春不甘落后,也笑着上来拉岫烟的手,一面问会不会作诗下棋等语。 邢夫人见女儿悦意,便和凤姐笑道,“别忘了依着迎儿的月例,也给岫烟添一份才是。” 凤姐笑道,“太太放心。” 这边其乐融融,王夫人别院那里也是十分和乐。 李纨的寡婶带了李纹和李绮两个上京,原就是打算投奔依附李纨过活。只是李纨如今住的院子并不十分宽敞,若要再住下这娘三个便觉得有些勉强。 原想着王夫人如今锱铢必较,必定是不肯出手相帮,谁知李婶带了李纹和李绮过去给王夫人请了安,王夫人便十分亲热的留他们住在这边,又命人即刻去收拾毗邻李纨院子的那几间屋子。 因着如今王夫人十分看重贾兰,李纨只当是看在贾兰面上,忙笑着谢了王夫人。李纹和李绮也都重新福了一福。 王夫人自从把金钏儿赐给贾兰之后,玉钏儿后头又生了病症,出去养了许多时日也不见好。王夫人便有些不耐烦,索性把她放了出去,又把宝玉屋里的小翠要了过来补了空子。另外挑了两个小丫头过去服侍宝玉。 如今宝玉整日里不大出门,只在自己屋里看书,有麝月一个带着小丫头子在跟前服侍便足够了 。小翠这一二年间大了些,瞧着那眉眼越发俊俏可人,王夫人便有些不大放心。只是这小丫头十分伶俐乖顺,要打发出去又觉可惜,故此和宝玉要了过来。 果然这丫头是个可造之材,没几日便能十分麻利的服侍王夫人梳头盥洗。且虽然说话不多,说出话来句句都十分入耳,王夫人便越发离不得她。 第123章 且说王夫人命人好生收拾出了几间屋子,安顿李氏母女住了进去,又命小厨房预备一桌酒席,给李婶母女接风洗尘。 自从宝玉那腿出事之后,别院这边一向是愁云惨雾,王夫人脸上也总是见不着一丝笑意。 贴身服侍的彩云彩霞这几个丫头都有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怕哪句话说的不合太太心意,便要被罚跪或是掌嘴。 偏生贾环过去那边吃了顿饭,又被老太太留在了那边住着。二老爷回来狠狠训斥了赵姨娘,却也并未过来太太这边说话。如今瞧着老爷和太太倒是越发生疏了。王夫人自然那脸色便更难看。 今日难得王夫人露了笑脸,厨房里那些人也不敢怠慢,忙忙的置办了一桌子酒菜出来。王夫人十分谦逊,请李婶坐了首席,又拉着李纹和李绮都坐在自己身边,笑着问长问短。 李纨只坐在李婶身旁,看着王夫人的做派,只觉得隐隐的有些不安,却又说不上到底哪里。 李婶只觉王夫人十分和气,又不拿大,便悄悄和李纨笑道,“你们太太竟然是这样极好的人,倒是你的福气了。” 李纨心里紧了一紧,眼角余光扫到身后站着小翠和彩云,也笑道,“那是自然的。 我们太太宽厚慈善,一向是最好相处的,婶子只管安心在这里住着便罢。” 说话间王夫人回头向小翠道,“去瞧瞧宝玉怎的还未过来。” 李纨的脸色蓦地变了。 因着方才安顿行礼十分仓促,李纨不及说起,李纹和李绮并不知道宝玉是何许人也,只听说荣国府有个衔玉而生的公子,一时都有些好奇,便都抬起头来。 半日果然见宝玉进来。李纨知道宝玉近来只在自己屋里看书,极少出来,也不甚修饰 。 谁知抬头瞧时,却见宝玉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只是那腿显然有些瘸跛,偏又不用人搀着,自己挪了进来,给王夫人请了安。 王夫人见宝玉打扮的十分齐整,便笑着对麝月点点头,才道,“这是你大嫂子的婶娘和两个妹子,还不快过来厮见。” 李纹和李绮忙都站起来福了一福,宝玉也躬身还礼。 王夫人笑道,“都是自家亲戚,不必拘礼,宝玉过来我这里坐着,且开饭罢。” 李纨的脸色微微的有些苍白,却笑了一笑,招呼李婶且用饭。 饭毕各自回房,素云见李纨脸色不好,小心问道,“奶奶今日脸色不大好,可是哪里觉得不好?” 李纨叹了口气,道,“许是春困,偏又没歇中觉。你且出去,我一个人躺一会子。” 素云便退了出去。李纨歪在炕上,不觉又叹了口气。 王夫人十分亲热的留下了李家母女,原以为是看在自己和兰儿面上。方才见了宝玉被打扮成那副样子,李纨是过来人,心里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不过是瞧着李纹和李绮姐妹两个生的好,举止又端庄大方,意欲给宝玉求配罢了。若是宝玉先前那几年,这桩亲事倒是李家高攀了。只是宝玉如今这模样,岂不糟蹋了这两个女孩子。 只是如今自己和兰儿还须仰仗着王夫人过活,自从自己守寡,父亲便嫌晦气,再也不肯往来,李家与自己又有何用处。若是自己的堂妹嫁了宝玉,倒比从外头娶进来的更好拿捏。 思来想去,便只装个不知道,也不去在李婶母女跟前多言。横竖宝玉如今那样子她们也是瞧见的,若是他们不嫌,自己也乐意成人之美。 别院那边的动静凤姐也听闻了一些,不过一笑置之罢了。李家与自己毫无瓜葛,若是李纨都不肯多言,自己更懒得管别家的闲事。 况且这边如今每日也是十分忙碌。芾儿渐渐长大,每日若是不抱过来顽一会子,便哭闹不休。凤姐也喜他和自己亲近,纵使十分忙碌,也必定命奶娘抱过来和他顽一会子。 又有苏州那边的人回来回话,说是姜家的事已然办妥。 原来凤姐早命旺儿带了几房心腹家人护送妙玉回乡回乡探视。如今荣国府名声显赫,苏州知府也是有心巴结,压着姜家族里开了祠堂。 妙玉的叔父见侄女如今背靠大树,况且自己原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只得搬离了老宅,又一一清点了妙玉父母的财物,做了册子,旺儿带了人清点过了,见并无大的纰漏,便将册子交给妙玉。 妙玉收了,却不肯留在苏州原籍,只留了一房家人看守老宅,那些贵重细软便装了船带回了京里。 凤姐听旺儿细细禀明了,便笑道,“她倒是个十分聪明的女子,知道如今只有靠着咱们才能事事如意 。” 旺儿也笑道,“那是自然的,便是夺回了这些东西,若是她孤身留在苏州,只怕没几日连人带银子都要被人谋夺了去。” 凤姐便命他出去,又命人去请妙玉过来说话。 那小丫头去了半日,来的却是妙玉跟前的一个心腹婆子,进来恭恭敬敬的给凤姐见礼毕了,便呈上一个匣子来,道,“这是妙玉师父命小的呈给二奶奶的东西。” 小红忙接过呈给凤姐。凤姐打开看时,原来就是姜家的财物册子,上头有田庄若干,房子若干,都写得清清楚楚,又有各样房契地契都齐齐整整的放在里头 。 那婆子说道,“妙玉师父说,多承二奶奶恩惠,才能拿回爹娘的东西。只是她清静惯了,并不想还俗受那些红尘烦扰。这些身外之物无法打理,竟要依旧烦二奶奶操些心。 ” 凤姐笑道,“ 这如何使得。没得倒教外人说我替她出头原是图谋她家的产业。”一面合上匣子,道,“这个我收不得,你依旧拿回去罢。” 那婆子十分为难,忙跪下道,“ 妙玉师父说,这些原不该是她的东西,故此才不要的。若是二奶奶不肯收,她便要将这匣子一把火烧了,免得烦恼。” 凤姐原也不过是装腔作势的推脱一番,见这婆子说的诚恳,便顺水推舟的收了。 晚上贾琏回来,听凤姐说起此事,不由笑道,“这一笔大财足够给大姐做嫁妆了。不想你倒有这样的主意,又得了好名声,又得了实惠。” 凤姐笑道,“我不过是瞧不起那些欺负人家孤女的做派罢了。” 见贾琏有些不懂,方想起黛玉如今可不是孤女,倒不由笑了,道,“听说蔷儿那边已经请了媒人去吕家换了八字,大约过几日就能定下日子来了,我想着替那丫头出些陪嫁,先和你说一声。” 贾琏如今并不在意这些,只道,“你待她倒好,也不知她哪世修的这样的福气。” 凤姐笑道,“自然是前世修的,这一世我还给她罢了。” 贾琏只当她说笑,自己也想起一桩笑话来,笑道,“薛大傻子又闹出笑话来了,你可知道?” 凤姐道,“我这几日忙的那样,哪里顾得上听他家的笑话,你倒说来听听。” 贾琏道,“薛大傻子前几日去东府不知道做甚,瞧上了珍大嫂子的妹子,一门心思的非要娶了人家,天天的往东府跑。谁知道襄王有意神女无心,那位尤小姐居然看上了那个破落户柳湘莲 ,珍大嫂子也糊涂了,竟然由着她的性儿,命人去柳家倒提亲事。 不想那柳湘莲也是左性的,当场便一口回绝了,一点面子也不肯留。 那位尤小姐气的没法,又想起薛大傻子来了。只是薛大傻子如今和姓柳的时常往来,这些事都是尽知 的,哪里肯再娶人家不要的女人回去。 且姨妈那边手脚更快,已经聘定了桂花夏家的那位小姐,连进门的日子都定了。如今只把这位尤小姐撇在了半道上,你说倒是可笑不可笑。” 果然可笑。更可笑的是,尤三姐居然没抹脖子。凤姐心里想着,嘴上道,“那姓柳的不过是个穷小子罢了,倒瞧不上珍大嫂子的妹子,也是命里没福的人。” 贾琏道,“你道他因何不肯。 我听说小秦相公如今和北静王生疏了,只和姓柳的成日里一处厮混,他哪里还有心思娶亲。” 凤姐斜睨他一眼,道,“这样话也敢乱说,小心得罪了王府,没得结些仇怨。” 贾琏笑道,“我也就是在你跟前提一句罢了,外头我自然不肯说的。如今北静王和咱们家也算交好,我巴结尚且不及,哪里敢得罪了他去。” 一面又想起一事,笑道,“方才回来时,看见环儿正在外头坐着,他那病还未好全不成?” 凤姐道,“三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哭了一场,哭的老太太心都软了,答应她暂且不送环儿回去了,就教环儿在琮儿外书房那边住着,和琮儿一道念书,等着八月秋闱一道下场。听说二太太也是赞成的,倒命人给环儿送了好些东西过来。” 贾琏冷笑道,“她干的那些好事,如今倒想遮掩么。” 凤姐道,“我瞅着三姑娘如今是明白的,倒不必你我费心思了。她和二妹妹可不是一路性子,得罪了她未必就是好开交的呢。” 贾琏笑道,“你说的是,咱们且不急。我今儿听说林姑父大约又要高升了。” 第124章 听贾琏说起林如海又要高升了,凤姐并不十分吃惊 ,只道,“林姑父回京也不过这一二年的光景,倒是越来越简在帝心了。” 贾琏笑道,“他娶得是忠顺王妃的表妹,自然和忠顺王爷交好。谁不知道忠顺王爷是太上皇跟前最得意的人,便是圣人也让他三分。且林姑父深喑为官之道,连那些御史都捏不着他的错处,圣人自然也是喜欢的。\\\\\\\\\\\\\\\\\\\\\\\\\\\\\\\” 凤姐想起黛玉,笑道,“也好。大树底下好乘凉,便是咱们也未必不能得些庇佑。只是林姑父的官儿做的越发高了,老祖宗再想着亲上做亲是越发不能了。” 贾琏嗤笑道,“原本就是老祖宗一厢情愿罢了。林姑父是何等样人,哪里就瞧得上宝玉了。便是我的闺女,也不肯给他那样不知所谓的东西。何况如今又瘸了腿,你去打听打听,京里那些人家,谁肯把好端端的姑娘嫁过去,便是庶女也不肯给的,只怕被外人笑话。” 他说的自然是实情。 自花自芳去都察院告了宝玉,虽说最后得咎的是花家,宝玉连面也未露,明眼人都瞧得明明白白,不过是贾家的小公子和丫鬟闹出了风流韵事罢了。按说大家公子收几个通房丫头也是司空见惯,却不至闹到公堂上这般丢丑,可见这位贾公子是个没成算的人。 二房的奴才自从跟着王夫人和贾政搬到了别院这边,体面进项都大不如前,再看着大房那边的奴才们一个个都过得趾高气昂,心里越发不安分起来,背地里自然不少嚼说主子。 自宝玉那腿跛了之后,那些奴才们哪里肯守口如瓶,没几日就传的无人不知。更有甚者纷纷传说当日两房分家,也不过是因为大房只怕被二房带累坏了名声云云。至此宝玉的名声算是一败涂地,原先和他来往那些人也都断了往来,只怕带累坏了自家的名声。 凤姐也听说了这些闲话,一笑置之罢了。只和贾琏又说了些迎春择婿的事,小夫妻便相挽就寝。 且说贾珍和尤氏拿了贾蔷和茜雪的八字请了高人卜吉,都说日干一体,阴阳一起,十分相合。且贾蔷十分执意,贾珍便命人下了小聘大聘之礼,此事便算定了下来,只等着请期和亲迎。 凤姐因知泽儿之母身子不好,不能操持这些大事,便求命旺儿夫妻过去帮着吕家料理一些。 如今天气和暖,黛玉时常过来和大姐迎春一道作诗消遣,也听说了茜雪和贾蔷之事。 她先前也是见过茜雪的,只觉得她和晴雯袭人都不大相类,并不会在自己跟前说些好话,不想却能得凤姐的喜欢。 想起凤姐那些年对自己的关照,她看重的人自然有不凡之处。那日见凤姐和平儿正打点箱笼给茜雪添妆,黛玉便留了心,第二天便命人送了一个鸡翅木的箱子过来,里头装了些头面首饰,金银□□,绸缎衣料,倒也满满当当。 平儿亲自打开给凤姐看了,心里也暗暗钦佩到底是林家,不过随手送出的东西,却一点不寒碜。 凤姐细细看了,回头向黛玉笑道,“教妹妹破费了。回来倒要教茜雪好生答谢妹妹才是。” 黛玉也笑道,“不过是些平常东西罢了。 总归是姐姐心爱的丫头,我也该帮着添些东西,别教人家小瞧了她。” 这时大姐从外头跑进来,先给凤姐请了安,见黛玉果然在这里,便上来拉着手笑道,“姑姑快跟我过去罢,二姑姑和四姑姑还有邢姑姑都在作诗呢,姑姑过去做一首好诗,压倒她们。” 黛玉摸着她的头笑道,“必定是你做的诗不大好,才拉着我过去替你长脸。” 说的凤姐和平儿小红小琴几个都笑了。 凤姐便道,“妹妹且先过去顽一会子,我这里收拾妥了也过去瞧瞧。” 黛玉便拉着大姐的手一道出去,后头郦嬷嬷和醉墨也跟着往荣禧堂那边去了。 平儿笑道,“加上林姑娘这个箱子,倒也有十抬了。昨儿泽儿过来说,他也替他姐姐预备了八抬东西,奶奶觉得可还难呢过看的入眼。” 凤姐道,“倒也够了。 茜雪家终究不是富户,东府里也未必不知道。咱们打点的都是些实打实的东西,廊上那些人家嫁闺女也未必能拿出这些来。所谓反常即为妖,再多了反惹人议论,何况蔷儿成亲又是在自家老宅那边,也不必太张扬了。” 一面看着小红小琴笑道,“你俩日后成亲,我自然也要好生替你们打点,必定不教男家小瞧了你们。” 说的两个小丫头都低头红了脸。 正说笑间,外头小月高声道,“珍大奶奶来了!” 凤姐便使眼色命小琴和小红把箱子抬过一边收好,自己带着平儿便往外走,果然见尤氏带了银蝶走了进来。 凤姐便命小月看茶,一面笑道,“嫂子可是来替蔷儿催婚期的不成?” 尤氏却并无笑容,反皱眉道,“蔷儿十分看重吕家的姑娘,哪里肯草草委屈了她。必定要依着规矩做全了才是。况且我们老爷只怕他这亲事不体面,一心只要往大了操办,想来日子能定在年下就是早的了。” 见她有些不悦意的神色,凤姐便也微微皱眉道,“嫂子莫不是依旧瞧不上茜雪么?” 尤氏道,“你不必多心,和她不相干的。 上回小聘我也过去瞧了,怨不得蔷儿只要娶她,果然生的十分标志,给蔷儿做正妻也算配得上了。 我也知道你一向是向着蔷儿多些的,给他挑的媳妇自然也是千好万好的。” 凤姐听这话有些说不出的不忿之意,便问道,“莫不是还有千不好万不好的不成?” 尤氏忍了这半日,也有些忍耐不住,便恨恨的道,“还不是老娘带过来的好女儿!原想着使她嫁进了薛家,也算是功德圆满,谁知她非要闹着嫁给那姓柳的。她也不想想,姓柳的又是甚么好货,素日里和薛大傻子都是常在一处厮混的,难道不晓得薛大傻子相中了她,怎肯娶她过门。 如今柳家回绝了这门亲事,她就和疯了似的,又要闹着嫁进薛家去。人家薛家和夏家迎娶的日子都定了,就在中秋节后,难不成要我去薛家跪着求姨太太退亲?便是我肯,薛家姨太太也不肯的。何况薛大傻子虽说不甚聪明,也不是傻到了十分,这点气性还是有的,也正记仇呢。 谁知这丫头竟有些疯了,昨儿来和我说,便是不能嫁进薛家做正妻,做妾也罢。你倒说说,哪里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若是传出去,我的脸面上都难看。偏生老娘也不管她,只由着她的性儿闹。二妹妹虽说嫁的不是大户人家,好歹也是正妻,哪里就像她放着正妻不做非要给人做妾。 我又怕了她寻死觅活的那些手段,也不能一口绝了她的念想。” 说着喝一口茶,犹恨恨的道,“若是我的亲妹子,我宁愿把她送进庙里关起来再也不许见男人,也好过在外头丢我的脸面。” 凤姐原就知道尤三姐是个能折腾的,却不想能翻出这些花样来,一时不由得要笑。忙忍住笑说道,“ 你当庙里是那么好进的呢,就令妹那样的脾气,只怕一般的庵堂也不敢收的。你那位二妹妹如今过得可好?” 尤氏道,“前儿她不大好,请了大夫瞧了,说是喜脉,因此老娘过去照应她去了,想来过的也还好。 ” 尤二姐原先就是个好生养的,不想这一世换了男人依旧是个好生养的。凤姐心里冷笑,面上却淡淡道,“倒也是一桩喜事,想必在那家过得也顺心些了。” 尤氏道,“前儿我听了你的话,送了两个丫头婆子过去,张家倒也收了。如今她有了身子 ,自然有那些人伺候她。想来过得也还好。如今只说这三妹之事,倒如何是好。” 凤姐道,“嫂子和薛家提了此事了么。” 尤氏叹气道,“若是倒提亲也罢了,上赶着把妹子送去给人家做妾,我能说的出口么。 只是如今老娘把她送到我们那边住着,若是她再闹出事来,我和你大哥哥也无法辖制,倒不如由着她的性儿,早些打发了也好。我今儿来找你倒也不为别的,你和薛家终究是亲戚,少不得烦你帮着提一提,既然她自己情愿给薛大傻子做妾,我也没甚么可说的,只要薛家应了,择了日子来抬过去也就是了。” 凤姐沉吟了片刻,道,“ 只是令妹那样的绝色,做妾倒是有些委屈她了。 她年纪还小,小孩子心性,许是一时和那姓柳的赌气也未可知,嫂子莫若再等几日瞧瞧。” 尤氏苦笑道,“你当我想不到这一层么。 我也拿这话问过她,人家折了一根簪子,和我说若是不能嫁进薛家做妾,宁愿一死。我也和你大哥哥说了,你大哥哥如今不大爱操心这些事,吩咐我只管由她去,我才过来找你的。” 凤姐便笑道,“姨妈的性子我是深知道的,若是去和她老人家提了,若是她有心推脱,话便说老了,倒不好回寰。倒不如嫂子想个法子,使令妹自和薛家表哥去说此事,必定是十拿九稳的。” 须知夏金桂小姐心眼最小,胆子却大,又不似别家的姑娘那样讲究体面。若是自己出头提了尤三姐之事,日后被她晓得了,少不得要有一场气生。若是尤三姐自家和薛蟠勾搭成奸,日后和荣国府自然是扯不上半点干系。 尤氏细想之下,也无更好的法子,也便点点头,起身便要告辞。 凤姐笑道,“吃了饭再回去不迟。” 尤氏道,“夜长梦多,早些料理了这事,我也少一桩心事。”一面匆匆告辞。 凤姐送她到院门口,看着车走远了,转身方欲回来,却见邢夫人身边的小丫头子笑着走过来请安道,“太太说今儿外头送进来些新鲜菜蔬,晌午留林姑娘吃饭,请奶奶也过去一道作陪。” 凤姐亦笑道,“知道了。你回去和太太说,我等下就过去。” 那小丫头子便笑嘻嘻的走了。凤姐转身进屋,向平儿几个道,”今儿上午太太留林妹妹吃饭,你们也随我一道过去吃去,还有小月也教她同去。” 小月如今掌管的凤姐院里的小厨房,轻易不得闲。凤姐母子平安,自然也有她一份功劳。故此凤姐月子之后之后论功行赏,她拿的赏赐也是最多的。如今她和小琴的父母都在外头庄子上管事,自然也是沾了自家闺女的光。 小琴便笑嘻嘻的出去把小月从小厨房里头唤了出来。她和小月是一道进府的,自然两人的情分更厚些,与别人不同。 这几日贾环病势渐好,迎春便命人把探春也请了来,团团坐了一桌子。 邢夫人如今儿孙绕膝,志得意满,再看二房的这个庶女也没那么碍眼了。且探春一向是十分谨慎小心,邢夫人也就渐渐的喜欢起来。 且如今多了个岫烟,虽说一向是端庄雅重,终究也是年轻女孩,几个凑一处也免不了顽笑。听说岫烟竟和妙玉是旧相识,惜春便笑道,“她一向是最清高的,只瞧得上林姐姐,不想邢姐姐原来也是世外高人。” 岫烟笑道,“若说她肯瞧得上我倒也未必。我和她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她在蟠香寺修炼的时候,我家原寒素,赁的是她们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她庙里去作伴。我所认的字都是承她所授。我和她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 第125章 且说惜春和迎春都有些信佛信道,每回闲来无事去大观园里顽耍,间或也去栊翠庵坐坐,也不过是喝杯茶就出来了。 只为妙玉的性子和旁人不同,并不肯因着迎春如今在荣国府地位不凡就高看一眼,便是邢夫人和贾母过去,也不过是平常招待罢了。 只有黛玉才情不凡,每回过去妙玉便格外另眼看待一些。惜春跟着黛玉去了两回,回来便和迎春抱怨道,“她给林姐姐泡茶用的是梅花上的雪水,给咱们那几回都是旧年蠲的雨水。” 迎春是个不会计较的性子,反劝她道,“妙玉师父不是攀附权贵的性子,她看重林妹妹的气度才情,也是常理中事。若是她待咱们都一样的好,那才叫俗呢。” 黛玉天姿灵秀,意气高洁 ,便是惜春虽有些不服气妙玉,却说不出黛玉的不是来。 况且黛玉性子本真,爱憎分明,惜春一向喜欢的不得了。 听迎春如此说了,便道,“ 那就瞧在林姐姐的面子上,不和她计较了。” 方才听说岫烟和妙玉竟然有十年交情,半师之谊,惜春便来了兴致,缠着岫烟要一齐往栊翠庵喝茶。 迎春心知肚明她心里那些小算计,不由笑道,“横竖邢妹妹要在这里常住的,过两日我和你们同去,今儿难得太太高兴,咱们岂有先走的道理。” 惜春听了有理,此事便压下不提。 用罢了午饭,大姐便要拉着黛玉往自己屋里作诗去。惜春岫烟只和迎春一道同去,独探春跟在凤姐身后,见左右无人,低声和凤姐道谢道,“环儿如今已然好的多了,姨娘不得空过来,托我多谢凤姐姐。” 凤姐笑道,“只要多谢老太太就罢了。若不是她老人家心疼孙儿发了话,我又能说甚么。如今环儿在这边和琮儿一道念书等着秋闱,也是件喜事,你那姨娘是个不放心的,你还需打发人和她说的明白些。” 探春笑着点头,因知凤姐饭后要歇中觉,便不再多言,两下里各自分开。 过了两日外头便传了消息,说是薛蟠要赶在八月成亲之前纳妾。 贾芸打探的十分备细,正和凤姐禀道,“ 听说是尤家小姐自荐枕席情愿为妾,薛大叔原就对她十分留恋不舍,自然是喜出望外。只是若等着正妻进门再行纳妾礼,纳妾当日尤小姐便要对正妻奉茶,自称侍妾卑下,薛大叔最是怜香惜玉的性子,哪里舍得,因此便和姨太太说了,下个月便要赶着操办此事 ,想来不日便要给咱们这边送信儿了。” 如今泽儿只在贾芸身边学着办事,今日也一道来了。听贾芸说完,便在旁边补了一句道,“听说薛家姨太太这几日身子又不好了,薛大爷十分孝顺,每日里衣不解带在床前侍奉汤药。” 这回不但是凤姐和平儿小红等人,连贾芸都掌不住笑了。 凤姐笑道,“赶着娶妻之前纳妾,果然薛家表哥是个多情种子。亏得他不在朝为官,如若不然,那些御史的折子只怕也要有半尺高。” 贾芸也笑道,“婶子说的是。还有一件事,薛大叔如今这一阵银子不大凑手,预备再卖两个铺子,婶子看咱们要不要买下来。” 凤姐想了想道,“不必了,贪多反倒嚼不烂。况且赶着这样的大笑话闹出来,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家,咱们就不必掺和了。 且咱们家终究不是商贾,弄那些铺子多了也没趣,若是落在外人眼里,反惹人笑话。你和泽儿在外头瞅着机会渐次卖了也罢,只留那几个最要紧的。” 贾芸应了。见并无别事,便告辞出去。凤姐笑道,“小红出去送送,再有外头送进来那些果子,挑着新鲜的打点出来给芸儿带回去。泽儿且站一站。” 小红便带了贾芸先出去了。泽儿只垂手站在里间门口,听凤姐道,“我这里打点了十台东西,都已装好了箱笼,等下命人送过你们家去。 你姐姐是个脸皮薄的,你也不必和她说是我给的,只说是你自家置办的便是。” 泽儿十分感激,忙跪下磕了一个头 道,“多承奶奶恩惠,只是小的怎敢贪天之功为己有。何况家姐也是明白的,必不敢忘了奶奶这份恩情。” 凤姐命他起来,笑道,“我知你们姐弟都是有情义的人,才肯如此,你也不必谢我。” 一面向小琴道,“带几个婆子把东西抬出去,里头有些娇贵物件,仔细些别磕碰了。 装好了车命人跟着泽儿送过他家就是。” 小琴抿嘴笑着应了,看一眼泽儿便转身先出去。泽儿怔一怔,忙给凤姐又磕了个头,也跟着小琴出去了。 如今芾儿也有四五个月大了,邢夫人每日心心念念的想着,且天气和暖,凤姐便命奶娘每日抱过邢夫人那边坐半日。 打发走了贾芸和泽儿,凤姐便带了平儿也过荣禧堂这边来。果然见邢夫人正拿了个拨浪鼓,逗得芾儿笑个不住,大姐和郑嬷嬷都站在一旁笑看着。 凤姐儿便也上来逗了片刻,方笑道,“ 我和太太有些话说,妞儿往二妹妹屋里顽去罢 。” 郑嬷嬷便带了大姐出去。奶娘也包好了芾儿,抱着告退了。 凤姐 便把方才贾芸那话学给邢夫人听了。 邢夫人也是吃一惊,旋即笑道,“真是大不成体统。夏家虽说败落了,也是有名姓的大家子,就这样欺负人家的姑娘。” 凤姐也笑道,“只是不知那位夏小姐脾性如何,若是个绵软的,还未进门这气势就落了下风。” 一面看着邢夫人的脸色,一面又笑道,“二妹妹的亲事却也该议了。如今京里家风端正,年岁相当的人家也不十分多,早早的定下来了,老爷太太也就少了一桩心事。” 邢夫人原是不舍得迎春早早出嫁。听了凤姐说的这话,心里也有些活动,道,“你说的也是正理。若是选错了人家,迎儿那性子又绵软,倒教我放心不下。只是外头那些人家的底细,咱们深宅大院的哪能知道,倒要老爷和琏儿多操心才是。” 凤姐道,“媳妇有个想头,说出来只怕太太责怪的。” 邢夫人看她一眼,道,“如今我和老爷都拿你当自家闺女一般,你只管说便是。” 凤姐陪着笑道,“如今老爷太太住在荣禧堂,琏儿在外头做官,琮儿又上进, 按说二妹妹嫁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嫡长子也是能够的。只是我暗暗瞧着,二妹妹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 ,虽说如今有戴嬷嬷指教着长进了许多,依旧还是有些柔顺。依着二妹妹的性子,倒不如嫁个门第略低一等的人家,又有咱们在外头撑着,只怕过得反倒好些。” 她说的十分谨慎,只怕邢夫人不悦意,又笑道,“若是太太怕委屈了二妹妹,只当媳妇没说这些话就罢了。” 这两年凤姐在邢夫人跟前十分乖顺,又时不时的送些稀罕物件孝敬,且生了芾儿这个乖孙,邢夫人心里委实已然拿这个媳妇当闺女一般看待,平日里得了好东西,也是迎春一份,凤姐一份。 故此听凤姐说了这话,倒也并未觉得不妥,只沉吟了半日,方道,“ 老爷原是想着替迎儿寻一户好亲事,咱们大房只有这一个姑娘家,我也只怕委屈了她。只是你说的也不无道理,等老爷回来,我再和他提一提这事罢。” 凤姐忙笑道,“老爷自然也是心疼二妹妹的。” 晚间贾琏回来,凤姐便对他提起此事。贾琏笑道,“太太那性子如今倒改了许多,肯听你说这样的话。” 凤姐道,“我也是替二妹妹打算的,太太自然能体会我这一番苦心。” 贾琏笑道,“你倒像是老爷的闺女,只想着替人做媒。” 凤姐听这话有些来历,便问道,“老爷要给谁做媒?” 贾琏笑道,“还能有谁。今日老爷说起吕先生的夫人去了这些日子,家里没个主持中馈的人,且吕公子年纪尚小,打算帮他续一房好亲。 吕先生说自己年纪大了,早就歇了那些风月之心,并无此意。老爷说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怎能孤守一世,妨了大节,死者反不安了。 ” 凤姐笑道,“老爷相中了哪家小姐要说给吕先生的?” 贾琏道,“我听老爷那意思 ,倒并未择定了人,只是先探探吕先生的口风罢了。 谁知吕先生只是不肯,老爷也无法。” 凤姐眨眨眼,笑道,“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配给吕先生再好不过,只怕她不肯。”一面伏在贾琏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贾琏笑道,“果然妥当。我竟忘了她,亏得你提起来,待我明日去和老爷提一提。” 凤姐道,“且慢。明日我再去和太太提一提这事。若是女家不肯,岂不是白费功夫。”一面忍不住又笑起来。 邢夫人也正有话要和凤姐说,出了荣庆堂便笑道,“昨儿我和老爷提了你说的那事,老爷倒也是肯的,说只要迎儿不受委屈便好。” 凤姐便上来搀着邢夫人的手,小声在耳边说了几句话。 邢夫人也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道,“亏你想得出,倒要把我也拉进来。” 凤姐笑道,“我哪能有太太的体面呢,自然要太太帮着说几句话,想来嬷嬷也不大好推辞的。 ” 第126章 且说凤姐思谋了半日,只怕郑嬷嬷心志如铁,邢夫人轻易打动不得,便命小琴写了帖子请黛玉带了李嬷嬷和郑嬷嬷过来赏新荷。 这一世的大观园虽说比前世少了几处要紧的景致,藕香榭却是有的,依旧盖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亦是跨水接岸,后面又有曲折竹桥暗接。 现下天气渐热,在这上头坐着赏荷,倒比别处清凉许多。贾母这几日身上不大爽利,便说不过来了。余下邢夫人无事,带了郑嬷嬷戴嬷嬷并大姐兴冲冲的过来。迎春惜春岫烟自然是一起过来的,凤姐又命请了探春来。 上面一桌便是邢夫人带了郑嬷嬷戴嬷嬷,并黛玉那边的郦嬷嬷和扈嬷嬷。姑娘们都和凤姐一桌,大姐也只跟着黛玉。 凤姐早已悄悄的求了郦嬷嬷和扈嬷嬷帮着说些话,务要打动郑嬷嬷才好。那两个都是和郑嬷嬷自小的情分,知她少年时为情所伤,才立誓终身不嫁。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这么多年,凤姐提的那位又是自己老爷的旧友,素日里常听老爷夸赞那位吕先生诸般不凡,郑嬷嬷又是个与众不同的,若是能成就一段佳话,何乐而不为。因此都笑着应了下来,待酒过三巡,这两个便拉着郑嬷嬷往无人处闲话去了。 黛玉心细如发,见自家的两个嬷嬷拉着郑嬷嬷走了,便觉得有些奇怪,回头见凤姐正盯着郑嬷嬷的背影笑的有些异样,便道,“ 凤姐姐笑甚么?” 她终究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凤姐自然不肯和她提这些,只笑道,“只是瞧着郑嬷嬷那身段倒像是和我年纪相仿的人,因此才觉得好笑。” 黛玉一向信任凤姐,自然不会疑心其他,也笑道,“按说这几位嬷嬷都是年纪相仿的,偏生郑嬷嬷瞧上去年少许多。天生丽质大约便是如此了,想来嬷嬷年轻时不知是怎样的风华。” 可巧惜春正拉着大姐的手过来,听见最后一句,便问道,“姐姐说的是谁?” 黛玉方欲说话,凤姐先笑道,“刚送上来的荷叶粥吃完了么,巴巴的跑过来听我们说话。” 大姐拉着娘亲的手撒娇道,“那粥做的不如小月姐姐前儿做的好吃,我要吃小月姐姐做的粥。” 凤姐笑道,“我瞧着你不过是不想吃了,胡乱找个藉口罢。方才我命人去捞些新鲜嫩藕出来 ,等下洗净了切成片用冰镇了,你必定是爱吃的。” 说话间迎春和岫烟也走了过来,正听见吃藕之语,迎春便笑道,“到底是嫂子想得到,这样大热天的,可不是正想吃那个。\\\\\\\"” 如今岫烟只跟着迎春一处居住,晴雯和绣橘早得了凤姐的吩咐,并不敢小瞧了她,何况如今屋里那些嘴尖性大的丫鬟婆子被打发了几个,余下这些也都并不敢放肆。因此岫烟过得倒也十分如意,在瞧着凤姐素日里待自己和迎春几个并无分别,更感念这份情谊,兼着待大姐也格外亲近起来。 因此听迎春说了这话,岫烟也笑道,“凤姐姐自然是最周到的。” 正说笑间,远远地见外头郦嬷嬷和扈嬷嬷并肩回来,却不见了郑嬷嬷。凤姐便假说有事,脱空出来,笑着问说的怎样。 扈嬷嬷笑道,“虽说没有依允,倒也有几分得手了。” 凤姐大喜,忙笑道,“若是日后成事了,必定好生答谢两位嬷嬷。” 郦嬷嬷道,“二奶奶言重了。这本是天大的好事,我们也不忍心看着郑姐姐孤独终老。难得二奶奶和太太肯撮合,我们姐妹帮着说几句话自然是分内的。” 那边小丫鬟送上切好的嫩藕,邢夫人也瞧见了这两位嬷嬷回来,便命人请过去一道品尝。凤姐正欲转身回榭里,却见旺儿家的匆匆走来,便立住脚等她过来。 旺儿家的忙紧走几步,先请了安,方笑道,“方才二门外小厮来回话,说是有个刘姥姥来了要找周大娘,还背了许多东西。 听说周大娘如今不在这边住了,便说要求见奶奶,因着不大认得她,并不敢教她进来,可巧我瞧见了,赶紧过来问问奶奶 。” 上回刘姥姥来时,虽说是周瑞家的引见送出,旺儿家的也听说了一言半语的,故此今日便多留了心 ,过来禀告凤姐。 果然凤姐一惊一喜,笑道,“是她来了么。直接请过藕香榭这里来罢。” 旺儿家的应了,出去半日,果然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过来。赔笑给凤姐见礼道,“请姑奶奶安。”身边板儿也跪下磕头。 凤姐见板儿如今比前世规矩懂事了些,倒也喜欢,忙命身边小红拉起来。只是见刘姥姥比着上回来时老了许多,不免怜惜她偌大年纪,为了儿孙犹在外奔走,遂笑道,“今日你老人家来的巧,我们这里正赏荷吃嫩藕,一道跟着乐乐罢。” 旺儿家的何等有眼色,早瞧出凤姐待这刘姥姥十分亲热,忙在一旁补道,“老人家扛了许多新鲜瓜菜来,小的已经命人送过二奶奶屋里了。” 凤姐道,“姥姥年纪大了,日后再来不必带那些东西,怪沉的,大热天的没得累坏了倒不好了。”一面命小红去拿一盘冰镇的嫩藕过来给板儿和刘姥姥尝尝。 刘姥姥陪笑道,“因着庄稼忙,总是不得空来瞧奶奶太太们。只是今年的瓜果菜蔬长得比往年好许多,就留着尖儿孝敬奶奶太太们尝尝 。我想着奶奶山珍海味的吃腻了,尝尝这些野意,也算是我们的穷心,奶奶别弃嫌,倒也并没有稀罕物儿的。” 凤姐笑道,“ 昨儿老太太和太太还说,想地里现撷的瓜儿菜儿吃。外头买的,不像你们田地里的好吃。不想佛祖显灵了,今儿姥姥就送过来了。” 说着向身后小琴道,“ 回去和小月说一声,就挑着姥姥今日送来的这些菜整治一桌子出来,今儿晚饭我要请老太太和太太尝鲜。 ” 小琴笑着应了自回去。凤姐便又带着刘姥姥先过来见邢夫人。 邢夫人正和扈嬷嬷郦嬷嬷几个人说话,见凤姐带了个乡下老婆子过来,倒有些纳罕,忙问是谁。 凤姐不欲提起王夫人,只笑道,“原是和我们王家联络有亲的一户人家,只是如今住的远了些,不常走动。先前曾来过一会,那时太太还未住过来,因此并未见过的。方才送了许多新鲜瓜菜来,我已命人收拾了,晚上请老太太和太太吃酒尝鲜。” 见邢夫人笑着点头,便向刘姥姥笑道,“这是我们太太。” 刘姥姥虽说是个村野人,却有些见识,方才在二门外听说周瑞家的并二房都不在这里住了,心里还打鼓了半日,只怕这一趟白来。谁知凤姐依旧对待的很好,那心便又热起来。听说是太太,心里一转便知是凤姐的正经长辈,忙忙跪下要磕头。 邢夫人原见她穿的十分破旧,心里不免有些轻视之意,只是见凤姐有些喜欢,倒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忙命人搀住不令她磕头,笑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我哪里受得起。” 凤姐在一旁笑道,“我们太太最是怜老惜贫的,姥姥不必拘束。”一面给刘姥姥使个眼色 。 刘姥姥会意,笑道,“我们乡下人也不懂得礼数,只怕太太和奶奶姑娘们见笑。”一面给邢夫人福了福,又命板儿跪下磕头。 邢夫人见她说话做派十分憨直,便也笑了。凤姐见她有些喜欢了,便附耳说了几句。邢夫人便笑道,“也不为甚么大事,随你便罢。” 凤姐便向刘姥姥笑,“姥姥也不必急着回去,大热天的莫中了暑热,不如在这里住两日再家去不迟。横竖我们这里空房子还有几间 。”又看一眼板儿道,“小孩子家家的难得上城一回,也叫他在这里乐几日。” 刘姥姥陪笑道,“他如今在私塾里头念书,听说我要过来给太太奶奶们请安,才和先生告了一天的假 。倒是不好教他缺了功课。” 板儿在一旁站着默默点头。凤姐瞧着好笑,道“也罢了,不如明儿一早用了饭再走罢。那时雇辆车回去也无妨的。” 郦嬷嬷扈嬷嬷不意凤姐待这样一个穿着寒酸的乡下姥姥十分亲热,倒有些刮目相看,私下和邢夫人道,“二奶奶真是怜老惜贫的很,倒是太太素日教导的好处。” 因此邢夫人也有些得意,便发话道,“凤丫头说的是,老人家不若在这里住一夜。明儿趁着凉快时候雇个车再家去不迟。” 刘姥姥便不好再推辞,陪笑道,“ 也不知我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能得太太奶奶们如此瞧得起我。板儿快过来磕头。” 板儿便依言跪下又磕了个头。凤姐原是嘱咐王家须令板儿念书的,如今见他比前世知礼许多,便知王狗儿到底是大家之后,肯花费银钱供养儿子上进,心里也觉熨帖,笑道,“好生生的又磕头,还不快拉起来,小红去拿两吊钱 ,吩咐二门上的小厮带他出去顽一会子去。” 小红便带着板儿出去了。凤姐便又亲自带了刘姥姥去认姑娘们。刘姥姥只见珠环翠绕,花枝招展,只觉的眼睛都花了,半日笑道,“姑娘们个个都是仙女一样的模样,怪道人家都说大家子出美人,我今儿才算见了,竟比画上那些美人还要标志十倍。” 说的黛玉迎春几个都拿着帕子掩着嘴笑起来。凤姐原知道刘姥姥是会说话的,只是这一回却不忍拿她做女篾片,只招手令大姐过来。 第127章 大姐正拿着一片冰镇的嫩藕小口小口的吃着,见凤姐招手,忙把藕片放下,笑着跑了过来,仰头脆脆的道,“娘 !” 凤姐笑道,“这位是刘姥姥,看见长辈也不知道行礼,真是没规矩。” 大姐知道娘这样的口气并未生气,只嘻嘻笑了一声,便对刘姥姥福了一福,道,“见过姥姥。” 刘姥姥慌得忙伸手拦住,道,“这可使不得,小姐是金尊玉贵的人,哪能给我这乡下老婆子行礼,这不是折我的寿么。” 她说这话大姐也有些疑惑,只微微侧着头看着凤姐。 凤姐微微的叹了口气。 前世自己夫妻连带平儿双双下了大狱 ,外头王仁便坏了心肠,竟把亲外甥卖进了青楼。王夫人李纨丝毫不肯施以缓手,唯有这位得过自己滴水之恩的刘姥姥,变卖了家中所有房舍田地,连自己多年积攒的棺材本都一并送给了鸨儿,才赎回了险些就要沦落风尘的巧姐。 这样的一份恩德,便是跪下给她磕三千响头 ,也不为过,何况只是行个最平常的福礼。 思及至此倒想起另一件事来,便请刘姥姥在桌旁坐了,又拉过大姐笑道,“方才我想起来,我这孩儿还没个名字,姥姥若是肯,就给她起个名字罢。一则借借你的寿;二则你们是庄家人,不怕你恼,到底贫苦些,你贫苦人起个名字,只怕压的住她。” 果然刘姥姥听说,便想了一想,笑道:“不知小姐是几时生的?” 凤姐儿听她问的和前世一般无二,不觉笑道:“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 刘姥姥又想了片刻,笑道:“这个正好,就叫她是巧哥儿。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这名字,她必长命百岁。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却从这‘巧’字上来。” 可惜前世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自己并未真的体会到冥冥之中自有深意。凤姐只觉心里一酸,却又笑道,“ 这个名字好。巧姐,快过来谢过姥姥。” 大姐年纪虽小,却十分伶俐,隐隐觉得娘亲待这个姥姥十分亲厚,竟是心腹相托一般,倒也并不怠慢,规规矩矩的又给刘姥姥福了一福。 又说了些别的闲话,凤姐便打发小红带刘姥姥去自己那边洗澡换衣服。巧姐见她走远了,方道“娘为何对这个姥姥如此亲厚?” 凤姐笑道,“娘觉得和她十分投缘。再者她是个心地良善的老人家,娘也想着替你和芾儿积些福寿,只盼你们这一生平安富贵。” 巧姐有些不懂,只笑道,“娘喜欢的孩儿自然也喜欢。” 凤姐不由笑道,“偏生你这张嘴生的巧。倒也难为姥姥替你取得这个名字。”一面拉着巧姐往邢夫人那边说话,禀告方才取名之事,几个嬷嬷都上来给巧姐贺了几句。 黛玉那边也听说巧姐得了个好名字,便笑道,“凤姐姐倒是真的看重方才那乡下姥姥,连妞妞的名字都肯用她取。” 迎春也笑道,“我也瞧着那位姥姥十分和善讨喜,和素日见的那几位嬷嬷都不大相类。” 惜春笑道,“二姐姐说这话若是教嬷嬷们听见了,一准罚你多学好多规矩。” 探春比她们多了许多心事,自然想的也更多些,虽也猜不透凤姐因何待刘姥姥格外好些,却多留了些心思。待散了席面,便回自己屋里找了两匹绸子,命侍书送过凤姐那边去,只说是给那位刘姥姥的。 刘姥姥洗了澡,换了平儿的一套衣裳,正在凤姐屋里坐着说话。听侍书说是送给自己的,忙道,“哪里敢当小姐的东西。” 凤姐道,“三姑娘有心了。”一面命小琴接了 ,侍书便告退出去。 记得前世刘姥姥在这里住了数日,哄得老太太诸人十分喜悦,最后走时自己送的不过是青纱一匹、月白纱一匹、两个茧绸、两匹绸子、一盒子各样内造点心、两斗御田粳米、一口袋园子里果子和各样干果子、四块包头、一包绒线,还有旧的两件袄儿和两条裙子,外加八两银子。还有一百两银子竟是王夫人拿出来的。 后面鸳鸯那边听说也送了些东西,倒有一半是刘姥姥提过的。 可怜她这般年纪了,装痴卖傻的得了这些好处,回去虽说过了几年殷实日子,终究最后还是连本带利的报答了贾家。 想着便悄悄的吩咐了平儿几句。平儿虽有些诧异,却也知道奶□□回见这姥姥便十分慷慨的,且她本性也是个怜老惜贫的,只依言预备打点妥当。 因着贾母依旧不大爽利,晚饭依旧是这些人一处吃完,自有小丫头安置刘姥姥和板儿在客房歇息,并无别话。 第二日一早刘姥姥便起来了,带了板儿过来道谢做辞。凤姐笑道,“姥姥日后闲了,只管来府里寻我说话,我已命人和门上的小厮吩咐过来,姥姥来了只管带进来便是。” 刘姥姥忙压着板儿又要磕头,凤姐忙止了,又命平儿带她出去坐车。 平儿便带了刘姥姥出来,只见院门口早套好了车,又有几个小丫头子抱了几样东西,都放在车上。刘姥姥便看直了眼,平儿笑道,“这都是奶奶送姥姥的,那几匹料子留着年下做衣裳穿,还有几样米粮用你昨儿拿来的袋子装好了,那都是外头贡上的,虽说你们庄稼地里也有,未必及得上那个。这个匣子是奶奶嘱咐要姥姥家去再瞧的。别叫外人瞧见了。” 说着递过一个小小的红木匣子来。 刘姥姥接了过来,只觉得入手有些分量,心里便有些疑惑却不敢问。待上了车到底忍不住悄悄打开瞧了瞧,不觉吃了一惊,慢慢流下泪来。 那里头放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银票下面还有一对沉甸甸的赤金镯子。板儿一抬眼也瞧见了,刚要说话便被刘姥姥伸手捂住了嘴,小声道,“万万不要声张!等到家了再给你娘瞧。” 板儿便点点头,伸手替刘姥姥擦了擦泪,低声道,“姥姥别哭,等我长大了,一定好生孝敬你老人家的。” 刘姥姥便小心的把匣子抱在怀里,又摸一下他的头,道,“好孩子,奶奶昨儿还嘱咐我,说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一定要你爹好生供你念书上进。日后你若是出息了,万万不能忘了二奶奶这份恩情。” 且不说这祖孙两个如何惊喜,单说平儿送走了刘姥姥,自回房和凤姐交差。主仆俩正说话的功夫,外头小琴笑道,“鸳鸯姐姐来了。” 自赖家出事之后,鸳鸯便和凤姐格外亲近起来,时常的过来说几句话。凤姐自然也悦意笼络这个老太太跟前的红人,两下里一拍即合。 只是今日鸳鸯却像是有些心事的样子,几番欲言又止。 凤姐瞧在眼里,便笑道,“鸳鸯姐姐是个最爽快的人,便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我说便是,我岂有不帮你的。” 屋里只有平儿小琴在跟前,鸳鸯左右看了看,迟疑片刻道,“倒并不是奴婢自己的事。是咱们家大小姐的事。” 凤姐心里一动,道,“娘娘有甚么事?” 鸳鸯道,“二太太这些日子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总说起宫里的夏太监和周太监几位大人时常的出来借些银子等事。说是因着娘娘在宫里,并不敢得罪这些人,故此手里越发紧了。老太太自然是心疼大小姐的,便命先拿了几千两的银票给二太太救急。” 前世贾府最后大厦将倾,和宫里这些阉人狮子大开口打秋风也有些干系。后头府里自家使用的银子都接不上,哪里能应付这些欲壑难填的东西。这一世凤姐费尽心力分家,也是为了撇开这层关联,不想那些人照旧和王夫人伸手去了。 元春是老太太最得意的孙女,老太太自然不舍得她在宫里受委屈,虽说如今不大待见二房那边了,却不能不待见元春,肯周济王夫人银子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鸳鸯如今打定了主意要交好凤姐,这样大事自然要来悄悄递个消息。 如今两房分了家,老太太的东西虽说并无账册,可大房这几位老爷太太都是心有七窍的,又有赖嬷嬷前车之鉴,若是都被二房搬了去,日后贾赦老大人还不闹翻了天去。 凤姐原是知道迟早有这一回的,只笑道,“老太太的银子自然是老太太随意支配的,况且又是为了咱们大小姐在宫里地位稳固。只是那些人往常并不大来的,如今倒是有些不顾脸面起来,怕是这里头有些不妥也未可知。” 鸳鸯是聪明人,一点便透,微微吃惊道,“二奶奶莫非是说?” 凤姐笑道,“老太太一时情急,未必想不到这一层的。只是这样的事原不该扰她老人家,如今二太太也这么没心没计了。” 鸳鸯笑道,“哪能都似二奶奶这么女中萧何。”又说了些闲话,便起身告辞。 平儿送她出去,回来向凤姐道,“奶奶可要去和太太说一声此事。” 凤姐道,“不必了,太太如今也不大管事,何必再教她生气。 况且二太太并未和咱们借银子,难道要为了这事去寻老太太说话不成,倒教鸳鸯难以做人了。” 第128章 且说凤姐听了鸳鸯的话,便等晚间贾琏回来,和他提起此事。 果然贾琏皱皱眉,道,“当初分家的时候并未少分给他们,如今倒算计起老太太的东西来了。真是不堪的很。” 凤姐笑道,“这也罢了,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并不糊涂,如今宝玉又是那个样子,你瞧着她老人家还肯偏疼那边么。不过是看着娘娘的面子, 二太太开了口,不好太伤她的脸。 如今给她了,日后自然给的就少了。 我原先想着,或者是二太太见银子进的少出去的多,指着娘娘来和老太太打秋风也难说。故此今儿悄悄的打发人去那边问了,却果然有那些事。说那几个大太监今年时常的派小太监出来说话,指着各项名头借银子使唤。他们说是借,哪有还的日子呢,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 二太太原是省俭的人,如今偏要应付那些人,可不是心痛肉痛的,才想起搜寻老太太来了。只是二爷可曾想过,宫里那地方,惯是捧高踩低的,这起子小人行出这样的事来,想必娘娘如今不是圣眷正隆的时候了。前儿我听说吴贵妃家里又送了两个姑娘入宫帮衬,也不知真假。” 贾琏道,“自然是真的了。只是吴贵妃如今身怀龙裔,圣上偏肯体恤她。虽说进了新人,也未必就能冷落了她。只是咱们家娘娘,倒也难说。” 凤姐心里微微一动,道,“吴贵妃竟是有孕了么。” 贾琏叹气道,“如今已过了三个月了,胎像稳固,宫里才传出信儿来。我也是昨儿才听南安王府的人说起,方知道还有这回事。上回吴贵妃封妃,圣上还提了吴天佑两个品级,若是这回诞下小皇子,只怕还要升他的官儿了。” 记得前世吴贵妃生的是位小皇子,可惜还未抓周便夭折,算算日子便是如今这一胎了 。吴家和忠顺府过从甚密,圣上只怕也并不想那个孩子长大。 可怜吴贵妃不日便疯魔了,从此被打入冷宫,再也不知下落,吴家也便跟着败落了。 想道这里,便笑道,“圣心难测,皇子的母家也未必就是那么好当 的。依我说,大姐在宫里 安安稳稳的不招人嫉恨,咱们在外头反倒过得踏实些。 琮儿今年便要乡试,若是中了举,明年春闱焉知不能一飞冲天?若是琮儿有了出息,那才是咱们荣国府的荣耀呢。” 贾琏笑道,“你当桂榜提名那么容易呢。便是过了桂榜,春闱那么多学子挤破头,哪个不想着一飞冲天?” 凤姐道,“ 横竖琮儿年纪还小,便是再等三年也无碍。何况咱们家的孩子只要肯上进,日后自然有好前程。便是二爷如今不也是五品官了么?” 贾琏伸手搂过她笑道,“爷是武将,琮儿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能和爷相提并论。” 凤姐忍着笑道,“那是自然的。人家说的文武双全,可不就是说琮儿和二爷呢。”一面按住贾琏的手,一面道,“只是娘娘未必瞧得清,二太太也未必瞧得清楚。她两个不清不楚的,只怕老太太也被蒙蔽了。这事倒要老爷在老太太跟前提一提的好,却不要提借银子这一节。” 贾琏想了一想,道,“那我明日便去和老爷提一提。”说着想起一事,道,“ 今儿我在街上遇上了薛大傻子,瞧着那样子得意的很,说过几日便要纳珍大嫂子的妹子。谁不知道那女子原是柳二郎不要的,他偏要当宝贝一般的娶回去。” 凤姐睨他一眼,道,“怎的二爷有些心疼了不成?” 贾琏忙道,“这可是没有的话。只是薛家和夏家眼瞧着就要结亲了,薛大傻子偏要闹这一出,也不怕外头人笑话。” 凤姐冷笑道,“他这些年闹得笑话原也不少 ,也不在乎多这一出了。何况尤家那位三小姐原是个利害的,要拿捏住他自然不费力气。 亏得姨妈早早的搬了出去,若是还住梨香院,倒是比那帮小戏子唱的还热闹些。” 说的贾琏不由笑道,“ 偏你促狭的很。咱们家也要热闹一回了,吕先生和郑嬷嬷的亲事已经说定了,来年开春便迎娶。” 凤姐立时便喜悦起来,笑道,“果真么?” 贾琏笑道,“谁扯这谎作甚么。有老爷和林姑父保媒,吕先生哪里好推辞的。况且郑嬷嬷那样的人品,虽说年纪略大几岁,也算的百里挑一,过了这个村儿,只怕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去。” 凤姐道,“那是自然的。娶妻不比纳妾,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偏生郑嬷嬷颜色生的也好,日后吕先生见了,只怕觉得讨了便宜也未可知。” 贾琏忙搂着她笑道,“这话说差了,我这贤妻颜色生的也好,可见我也讨了便宜了。”一面在凤姐身上摸了几把。 过了几日薛家果真兴师动众的摆席请客纳小妾,那排场比香菱当日还要大些。王夫人因着宝玉和薛蟠先前闹那些事,和自家妹子生疏了好些,只带了小翠彩云几个丫头过来略坐了一坐便起身告辞,送的东西也十分淡薄。 凤姐只推身上不爽利,并未亲来,却打发平儿过来送了一份厚礼。 待人走客散了,宝钗和薛姨妈细细的瞧了一遍礼单,两相对比,越发对王夫人不满起来。 薛姨妈虽说原是不赞成薛蟠赶在夏家姑娘进门前纳妾,只是后来细想了想,贾府如今比薛家兴旺许多,偏生自己的亲姐姐有些指靠不上,能和东府结亲也并非全无益处,因此也就将计就计的答应了。 只是瞧见了尤三姐那狐狸一般的模样,心里便微微的有些不喜。再想到自家儿子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只得叹口气。 好在尤三姐进门之后倒也安分,虽说不似香菱那般恭顺,又不肯做那些女红针黹的活计,却能教薛蟠许多日子不出去鬼混,每日只在家里陪着她顽笑。 香菱原就是个任圆任扁的性子,薛蟠不来她屋里,反觉得轻快了好些,每日只在薛姨妈跟前立规矩侍候,或是和宝钗莺儿一处做活,倒也相安无事。 尤三姐见她是个这样的性子,也懒怠和她结交。薛蟠反觉得两房小妾各得其所,十分得意。只宝钗心思细密,隐隐觉得这位尤姨娘眉眼上不是很安顿的,只怕她生出事来,便悄悄的和母亲提了一提。 薛姨妈叹道,“自她进了咱们家,你哥哥倒是不出去胡混了,我也就知足了。不过是个小妾,好不好的随她去罢,只要你哥哥悦意也就罢了。” 宝钗便不好再说甚么了,只是暗暗地留了些心。 母亲执意要和夏家结亲,自然是为了夏家这位小姐无兄无弟,日后或者可以帮扶薛家东山再起。 只是人家还未进门,哥哥就闹了这么一出,摆明了是要打夏小姐的脸面。若是个性子软绵的也就罢了,若是个性子有些刚强的,只怕母亲这算盘便要落空。 薛大姑娘自然想不到,夏家这位小姐比她见过的那些厉害人还要利害许多 。 说话间便到了橙黄橘绿丹桂飘香之时。薛家摆酒唱戏,热闹非常,迎娶夏家小姐进门。 这回凤姐自然也预备了一份厚礼,又带了小红和小琴两个一道过来。 果然尤姨娘打扮的张扬惹眼,也跟在薛姨妈身后出来见客。 尤氏正和凤姐说话,见尤三姐过来,便一把拉住,低声道,“ 今日是娶嫡妻,你也出来见客成何体统,赶紧回房去歇着罢。” 她说的自然是正理。只是尤三姐却微微笑道,“姐姐是怕我这个做小妾的,丢了你的体面么?” 说完便自顾自去了。气的尤氏脸上一红一白,只得拿起茶盏来装作喝茶,稳了稳方向凤姐道,“你是知道的,当日是她自己闹着要给薛家做妾的。如今偏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倒像是我逼着她给人做小一般。” 凤姐笑道,“她年纪小,说话难免随意些。清者自清,嫂子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尤氏叹道,“你是明白内情的,自然分得清,外人不过知道她是我的妹子罢了。” 说话间新人进门,那边厢热热闹闹的拜了堂,外头便开席吃酒。 凤姐原是想来瞧热闹的,谁知吃罢了酒席看戏,尤三姐也只是跟在薛姨妈身后,并未有一点惊世骇俗之举,倒有些意兴阑珊起来,便随口找了个托词离席告辞。 谁知热闹的却在第二日。 第二日新媳妇要给婆婆敬茶,香菱和尤三姐也要给正妻敬茶。 薛蟠不想这位夏小姐竟也是位花朵一般的美人,这一夜难免就用了许多功夫,原就是被尤姨娘淘虚了的身子,侵早起来还觉得十分困倦,只得勉强支撑着坐在薛姨妈身边,心里盘算着等下必定要去外书房里头好生睡一觉。 谁知尤姨娘给大奶奶敬茶的时候,手一抖,那一盏热茶就浇在了大奶奶的裙子上。 随后大奶奶干净利落的一脚把尤姨娘踢了出去。 薛姨妈还未开口,薛蟠先跳了起来,伸手扶起尤三姐,连声问,“可摔疼了没有?” 尤三姐十分委屈的咬着下唇,却摇摇头,那双秋水眼里便涌上泪来,低声道,“大爷明鉴,奴婢方才真的不是有心的。 ” 夏金桂虽说只有十七岁,那胸中的丘壑经纬,却也不亚于上一世的凤姐。 何况从小时父亲去世的早,又无同胞弟兄,寡母娇养溺爱,不啻珍宝,因此未免娇养太过,竟酿成个盗跖的性气。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在家中时常就和丫鬟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 今日出了阁,自以为要作当家的奶奶,比不得作女儿时腼腆温柔,须要拿出这威风来,才钤压得住人;又见有香菱和尤三姐这两个貌美如花的爱妾在室,越发添了“宋□□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心。 谁想到这个尤氏竟敢在敬茶的时候存心摔了茶盏,那茶水虽不是滚烫,却也湿了一裙子。金桂向来是算计别人惯了的,不想却被人算计了去,自然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假思索就一脚踢了出去。 再瞧着这个娇滴滴的小贱人当着自己的面和大爷眉来眼去,金桂便知这也是个不省事的,心念电转间,反倒掩嘴笑道,“方才是我一时情急,只想着踢开那茶盏,谁想竟踢了尤姨娘。 快过来让我瞧瞧,可摔坏了没有。若是摔坏了大爷心上的人,大爷还不定如何怪我呢。” 第129章 听金桂说了这番话,薛蟠才忽然想起那边坐着的才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嫡妻。何况那摸样也是如花似玉的,昨夜里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又十分得趣,他本就是个喜新厌旧的人,金桂和三姐一比,自然金桂才是新人。 因此便松了手,反走到金桂跟前陪笑道,“我也是一时情急,想着今儿这样的日子口,若是摔坏了她也不好,才伸手扶她一把。 方才烫了哪里了,我瞧瞧。” 宝蟾是金桂的陪嫁丫鬟,自然人前要向着自己小姐,忙蹲下一面收拾茶盏碴子,一面道,“小姐今儿早晨想着要拜见太太,特特的挑了这一身衣裳穿着,谁想这裙子竟这么糟蹋了,亏得小姐腿收的快,若不然,只怕烫了脚面子也未可知。” 这是明里暗里的指着尤三姐存心了。尤三姐岂是吃亏的人,立时便红了眼圈,委委屈屈的看着薛姨妈和薛蟠道,“ 太太,大爷,妾身真的不是有心的。”说着便要跪下。 金桂笑盈盈的站起来扶住她,道,“妹妹何必这样。此事便揭过不提,日后谁再提起,我必定赏他一顿好嘴巴子。” 说话间细细打量了尤三姐一遍,又笑道,“我在家时便听说妹妹有沉鱼落雁之容,是大爷心尖尖上的人,今儿见了,才知道传言不虚。往后咱们姐妹同心协力服侍大爷,若是我有不周到之处,还请妹妹不吝赐教。” 她那一双手十指纤纤珠圆玉润,偏生指甲修剪的有些尖利,又是用力扶住尤三姐的胳膊,尤三姐登时便觉得针刺一般的疼痛。 再看着金桂笑的十分亲热,不由暗自咬了咬牙,刚欲说话,却听薛姨妈开口说道,“难得你们如何和气,那我也便放心了。只是妻妾嫡庶有别,别错了礼数便好。” 却是宝钗瞧着这两个暗暗的打机锋,忙瞅人不见扯了扯薛姨妈的袖子。 薛姨妈虽说如今面目慈善,当日也是和家中几个侍妾交过手的,自然心里有些偏帮夏氏。何况夏小姐的嫁妆单子也算丰厚,薛姨妈自然更要高看一眼。 金桂那手上越发用力,面上却依旧笑道,“母亲请放心 ,媳妇必定好生教导两位妹妹 ,齐心协力服侍好大爷。” 尤三姐只觉被拉住的那处痛的钻心, 暗地里用了些力气,才把手抽了回来,面上却不好变颜变色,只得也笑道 ,“大奶奶说的是,我和香菱妹妹必定是听奶奶吩咐的。” 金桂一口一个妹子叫的十分亲热,自然是要她知道谁才是嫡妻正室。尤三姐虽有些利害之处,终究名分上先低了一头,倒也无可辩驳,只得把香菱拉过来全自己的颜面。 按说香菱是先进门数年的,又是一样明公正道的妾室,论起来三姐倒该唤香菱一声姐姐。 只是她掐尖要强惯了,又会在薛蟠跟前撒娇弄痴,自进门之后便只唤香菱做妹子。因着香菱并不计较这些,薛姨妈又是个无可不可的性子,宝钗自恃端庄,也不肯管这样闲事,便这么叫了下来。 因着薛蟠非要赶在迎娶正室之前娶了尤三姐这个小妾进门,金桂那心里早就酿了一肚皮的酸醋,倒顾不上难为香菱。且香菱虽说空长了一副好模样,却是呆头呆脑的,一瞧便是个不中用的,且留着日后慢慢料理不迟,只需先探探她和尤氏是否一路的便是。 故而听尤三姐提起香菱,金桂便也笑道,“香菱妹妹倒也说句话才是。” 香菱只站在一边看了半日,却也未看出这两人有何不妥,听大奶奶问起自己,忙恭敬笑回道,“ 奴婢只听太太和奶奶吩咐的。 ” 尤三姐来了这些日子,早知香菱是个没刚性的,却不想能至如此地步,只得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 金桂倒有些放了心 ,只拿眼飘着尤三姐,暗自盘算如何收拾料理这个妖精。 薛蟠如今新婚燕尔,自然头几日都要宿在金桂这边。且金桂不似香菱那般刻板,又不似尤氏那般艳冶,既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又不乏闺房之乐的情趣,倒教薛蟠觉得十分新奇,故而恋恋不舍,数日都不往尤三姐房中去。 三姐那日回房脱了衣服瞧时,胳膊上都被金桂掐出了血痕,心里便憋了一团火气,满心里想着待薛蟠来时,必定要好生的上一上眼药。谁知薛蟠竟一连数日都不过来。三姐是热闹惯了的,夜晚间孤衾独枕,不惯寂寞,便假托身上不好,命自己身边的小丫头悄悄的去请薛蟠过来。 谁知薛蟠虽是来了,金桂却也跟在后头一道过来瞧了一回,非但亲亲热热的嘱咐她好生养病,又郑重其事的请了大夫瞧了,那大夫只说是郁结所致,开了数副药。如此一来,薛家上下倒都觉得这位大奶奶十分贤惠,连薛蟠都十分得意,当着三姐的面便夸了金桂几句。 只薛姨妈听婆子来回,说是尤姨娘有些郁结请医吃药,心里便有些不痛快,道,“不过是蟠儿冷落了她数日,就做出这些张致来,可见是小家子气。” 又有金桂故意命宝蟾放出消息,那些婆子便当笑话在外头传,说是尤姨娘在娘家未出阁时便是个轻狂的性子,出门看戏倒能瞧上戏台上的小生,偏生上杆子倒贴人家也不肯娶,只得放□段给薛家做妾云云。说的云山雾罩,连薛姨妈和宝钗都听得了一些风声。 没几日三姐也得知了此话,只气的咬碎银牙。她虽是个泼辣性子,终究出身贫贱,哪里见识过这些大家子里头形形□□的那些手段。 原先在东府里只因尤氏有些别样心思,才容得她放肆了些时日,她便只当外头人家都是那样好拿捏的,故此想着便是给薛蟠做妾,也受不了甚么委屈,反能使柳湘莲脸上难堪。 谁知柳湘莲压根不理会此事,且如今有秦钟在中间调和,薛蟠和柳湘莲反比前世融洽了许多,更顾不得别人。三姐自家赌气做了妾,连一声可惜都未曾赚到,越发气闷。好在进门之后薛蟠一向拿着如珠如宝般的疼宠,薛姨妈又是个宽厚婆婆,诸事倒也顺遂,那气渐渐的也就平复了一些。 夏氏进门,她心里自是不痛快,故而第二日敬茶自是便耍了小手段,故意的把茶洒在夏氏的裙子上一探虚实。 不料这个夏氏果然不是个吃亏的性子,当场踢了一脚不算,背后笑盈盈的又掐了自己一把。 三姐往日只觉得自己 风流标致天下无双,偏要打扮的出色,另式作出许多万人不及的□□浪态来,哄的男子们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远不舍,迷离颠倒,自然万事便能由得她的心意。只是这些手段对付薛蟠绰绰有余,对付金桂却是毫无用处。 且金桂外头做的四角俱全,进门之后并不曾苛待三姐和香菱,反倒时常的命丫头送些东西赏赐。香菱那个呆子,倒觉得这位大奶奶十分和善屡屡在薛姨妈和宝钗面前夸赞。 敬茶那日宝钗瞧得十分清楚,这位嫂子绝非等闲之辈。只是尤三姐那个性子,也须得这样的人来好生磨一磨,故此只作壁上观。 见香菱犹在鼓里,却也怕她呆头呆脑的无辜受了牵连,便和薛姨妈提起自己屋里人不够使唤,外头买的又不知底细,如今哥哥数月间并不去香菱房里一回,倒不如教香菱搬到自己那边住着,顺带还能帮着做些活计。 薛姨妈不知女儿打的这个算盘,想了想薛蟠如今果然只在夏金桂和三姐两房里歇息,香菱那里竟是可有可无的,倒不如拨去服侍宝钗,省的闲中生事,也便应了。 自此香菱便只跟着宝钗。她是个规矩呆板的性子,房中事每回都不能称薛蟠的心,自家也落得十分受罪,故此毫无争风吃醋之心。尤三姐来了之后,薛蟠再不往她房中半步,反倒有些窃喜。 如今又多了大奶奶,自然自家的担子便更轻快了,香菱只觉得从未有过的闲适起来。 薛姨妈命她去服侍宝钗,她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横竖自己是薛家买回来的奴婢,服侍谁都是一样的,服侍姑娘反倒夜里能睡个囫囵好觉,倒更好些。 金桂听说香菱跟着宝钗往后院住去了,不觉嗤笑道,“真是个没用的东西,烂泥糊不上墙。我正有心帮扶她压倒那个狐媚子,她倒不战而逃了。” 宝蟾忙笑道,“ 姑娘说的是。看那小蹄子长得倒也标志,偏偏是个没气性的。” 金桂道,“这样也好,若是两个都是咬牙难缠的,倒教我不好下手。”一面命宝蟾去厨下端了油炸焦骨头下酒。 谁知宝蟾去了半日,端了一盘骨头回来说道,“方才去厨房里,瞧见尤姨娘身边的小丫头子在那里等着拿汤水。我冷眼瞧着,竟是一碗金丝黄燕。待她走了我问了厨娘,才知道尤姨娘每日都要吃一碗燕窝不算,还时常的要点些别的稀罕物儿来吃,原是大爷先前吩咐了,凡是尤姨娘要的, 都不许推三阻四的,厨房里那些人也只得听命罢了。” 金桂登时大怒,伸手便把那一盘焦骨头掀翻在地,骂道,“不过是小门小户的贱婢,倒娇贵的比我还多些。” 说着便起身往薛姨妈屋里来,添油加醋的把尤姨娘每日里吃这个吃那个的事说了一回,末了道,“太太是大家子出身,自然知道那些东西却也不是胡乱吃的。媳妇想着,许是尤妹妹身子虚弱,倒不如再请个大夫来好生瞧一瞧。” 薛姨妈是过日子细致的人,一听便心痛肉痛起来。何况金桂这话暗指尤三姐贫贱出身故意作势,正合了薛姨妈先前的猜疑,于是便命人去厨房里说,往后不许再单另给尤氏做汤做水。又把尤三姐找来,重重的说了她几句。 谁知尤三姐当场便大哭起来,只说这府里容不下她,哭天抢地的要出去寻死。薛姨妈这些年都是端庄惯了的,哪里见过这般做派,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忙命几个婆子上来按住,送回她屋里看起来,又命人赶紧把薛蟠叫了回来。 薛蟠这几日虽说和金桂打得火热,终究放不下尤三姐这朵玫瑰花,正打算这一夜便要过去歇息,谁知却听小厮来报说尤姨娘闹着要寻死云云,吓得忙忙的从外头回来,也顾不得先去给薛姨妈请安,一径进了尤三姐的屋子。 进门只见尤三姐哭的梨花带雨一般,却偏偏更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思,薛大爷那心立刻便软了,忙上来搂住,心肝儿肉的哄了半日,使出平生手段好容易哄得美人不哭了,却问不出缘由来,只得擦着汗往薛姨妈屋里打探。 听薛姨妈说起今日之事,薛蟠便觉得亲娘和嫡妻有些小题大做,不过是一碗燕窝罢了,又不是龙肝凤髓,难道吃不起的不成。 只是当着薛姨妈并不好说甚么,转头便又去了尤三姐屋里,豪气干云的和三姐拍胸脯应承明日便给她这边单另立个小厨房。 三姐这才回嗔作喜,两人便共赴巫山去了。 金桂得知此事,越发气的牙痒,便趁着薛蟠过来之时也和他撒娇弄痴,只说自己每日里吃不惯大厨房弄得那些分例菜,也要立个小厨房。 薛蟠如今新欢旧爱左右逢源,岂有不应之理,便也点头应了。于是金桂这边也随即立了个小厨房,只说自己口味重些,每日里也不再过去和薛姨妈一道吃饭,只在自己屋里吃。 薛家阖府就这么几个主子,倒弄出三个厨房来,气的薛姨妈倒少吃了两顿饭。 亏得宝钗大度,款款解劝道,“不过是些许小事 ,娘何必生气。分出去了也好,横竖那些东西都是有定例的,如今府里管家的是娘,并不是别人。若是她们要弄些别的花样,自然花不着府里的银子。” 薛姨妈听闺女说的有理,气方渐平。又想到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也只得随他们去了。 她却不知金桂和三姐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两边各自施展手段,都从薛蟠手里弄出了一大笔银子,各自把小厨房弄得十分周全。两处倒和临潼斗宝一般,你吃肥鹅,我宰肥鸭,今日大奶奶这边油爆驼峰,明日尤姨娘那边便要 红烧熊掌,一时间你方唱罢我登场,弄得薛府里热闹非凡。 第130章 自薛蟠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自然也是渐亦消耗。当日薛蟠进京之时,那些承局总管还存了几分畏惧之心,谁知天长日久,察觉薛蟠一应经济事体,全然不知,胆子就越发大了起来。 几个忠厚老成的,早被那起子小人设法挤兑了出去,好在那份忠厚也不过是没有十成十的坏了良心,并无焦大那样老来赤贫的忠仆,既然此处不留爷,便都各自告老出京,带着多年积攒的银子和家眷享福去了。剩下那些越发得了意沆瀣一气起来。 当日为了一个秦钟,薛蟠便花了无数银两。后头又留恋秦楼楚馆,也是一掷千金。且自有市井中那些闲人都是指着他吃饭过活的,终日里如蝇附羶,只怕巴结不上,越发捧得薛大爷如同姚公子一般,一呼百诺,顾盼生辉,此送彼迎,尊荣莫并。 只是这般坐吃山空立地吃陷,万贯家财自然雨打风吹去。亏得铺子里那些伙计惯会做假账的,薛蟠支取 的银两账目都不入在公账上,薛姨妈和宝钗只知查阅账本并无大碍,却不知内囊渐渐空乏。 如今又有金桂和三姐这两个和他一般弄性尚气使钱如土的帮着 ,自然那银子花的越发狠了,只恨手里那些铺子不能变成摇钱树聚宝盘,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凡人手里自然是弄不出摇钱树聚宝盆的,却有一个去处如同这些东西一般能蛊惑人心 。 长乐坊是京里最大的地下赌坊。虽说如今圣人明令不许聚赌,却禁不住地下这些行当。且愈是不许,私底下这些买卖反倒愈是兴盛。 都传说长乐赌坊背后有显贵撑腰,那些泼皮无赖轻易不敢添乱,京里许多人家不成器的子弟便都在这里豪赌。 薛蟠原先斗鸡走马,攀花折柳,却不曾见识过这里头的勾当。只是这几日一妻一妾都催逼的紧,手里银子又接不上,再听身边几个人都夸耀在长乐坊赢了许多银子,那心便有些活动了, 便想着也过去瞧瞧。 不想薛大少爷虽说学问粗疏,偏有这样的歪才,进去不过个把时辰,10十两银子的赌本,便赢了一二百两银子,身边那几个帮闲少年都赞叹不已。 薛蟠拿了这些银子,给金桂和三姐两边各自送了一百两,果然娇妻美妾都打点的十分悦意,两边各自使出浑身解数,服侍的薛大爷□□。 自此薛蟠得了甜头,每日里连铺子也顾不得去看,便直奔长乐坊 而去不提。 金桂和三姐这些日子闹得府里无限新闻,薛姨妈耳聪目明,自然看在眼里。只是府里的银钱账目都在她手里管着,并不见多花费银两,便只当这两个蹄子拿着她俩自家的嫁妆争强置气,横竖花费的是她们自家的银子,便只做不知。 宝钗虽说沉稳老练,终究年轻些,又是紫薇舍人亲手教导出来的,自然想不到那些女人为了争宠炫耀,能弄出这些花招来 ,因此也未能瞧透这其中的关窍。 三姐原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斗了今日见占不到上风,便越发焦躁,只和薛蟠抱怨自己的衣裳首饰都不时新,须得换过一遍方可。薛蟠这几日在赌坊里头无往不利,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哪里舍得违拗美人的意思,立刻便塞了两张银票到三姐的抹胸里头,引得三姐嗤嗤而笑。 没几日三姐便从头到脚焕然一新,故意挑着金桂出来走动 时候撞个对面,头上一根珠钗便落在了地上。 小丫头子忙要上前去捡,却被三姐叫住,娇笑道,“不过一根钗罢了,脏了便不要了,横竖大爷给的家用多得是,明日再去打两支罢了。 ”一面斜睨一眼金桂,装腔作势的请了安,道,“奶奶身上这衣裳想是去年做的罢,那花色都不时新了,大爷却也粗心,只想着给妹妹做了那一堆新衣裳,却忘了姐姐这边。” 说着嫣然一笑径自去了。 气得金桂狠狠剁了几脚,直把那支钗踩进了泥里,才带了宝蟾转身回房。 可巧薛蟠这一夜在外头不曾回来,金桂便越发恼火起来,第二日一大早便说心疼难忍,四肢不能转动。只命宝蟾去禀告薛姨妈请大夫来瞧。宝蟾又是个有心计的,一路走一路嚷,只嚷的阖府无人不知 。 薛姨妈听说媳妇病了,也有些着急,忙命人请了大夫来瞧。谁知请了两三个大夫,都瞧不出所以然来,只瞧着金桂痛的翻来滚去,越发着了慌。宝蟾便在一旁垂泪哭道,“我们奶奶原是好好地,并无这些病症,想必是昨日被尤姨娘气了一场,才致如此的。” 昨日花园之事,三姐并不避人,金桂又存心闹大,许多丫鬟婆子都听了些风声。同喜和同贵对视一眼,同喜便伏在薛姨妈耳边小声的说了原委。 薛姨妈也觉得尤氏有些放肆了。何况还提到花的银子竟是儿子给的家用,是可忍孰不可忍。立刻便沉下脸转身回房,命人把尤三姐叫了过来,刚说了几句,就听得外头一片声的嚷起来。 原来金桂在床上翻来滚去的,身下的褥子有些乱了,宝蟾便上前伸手整理,谁知忽又从那下面抖出纸人来,上面写着金桂的年庚八字,有五根针钉在心窝并四肢骨节等处。 于是众人 反乱起来,当做新闻,先过来报与薛姨妈。 外头薛蟠也被小厮找了回来,看着那纸人便勃然大怒,见了薛姨妈过来,便和薛姨妈商议要 拷打下人。彼时那五根针被拿了下来,金桂便也不疼不痛了,只坐在床上冷笑道,“ 何必冤枉众人,必定是香菱下的手,想着早些治死了我,好将她扶了正。” 薛蟠是个有耳无心的,听了这话转身便要寻棍子去打香菱。香菱只跟着宝钗站在薛姨妈身后,听了这话只吓得魂飞魄散,忙扑到金桂床头跪下磕头哭着叫屈。 薛姨妈虽说成日里装聋作哑,遇事并不糊涂,见薛蟠直奔香菱而去,便喝斥他住手,道,“ 香菱如今只跟着你妹子在后头住着,数日不往前头来一步,你都忘了不成?她既不曾过来,哪里就能是她做的事。何况这丫头伏侍了你这几年,哪一点不周到,不尽心?她岂肯如今作这没良心的事!你且问个清浑皂白,再动粗卤。”” 薛蟠听了有理,便住了手,看着金桂道,“说起来,已有许多日子不曾瞧见香菱了,原来是跟了妹子去住了。 既然她不住在后头了,想必不是她。” 金桂在里间听着婆婆替香菱说话,心里 便有些不快。再听薛蟠说这话,显然早已把香菱看的马棚风一般,又觉得舒畅了些, 方冷笑道,“ 除了她还有谁,莫不是我自己不成!虽有别人,却是大爷的心头肉,哪里是我能说得的呢。” 门口那些丫鬟婆子早就收了宝蟾的好处, 便站在一处嘁嘁喳喳的说起昨日花园之事,又说起尤姨娘这些日子和大奶奶打擂台出风头等语。 薛蟠听得清清楚楚,神色便有些犹疑起来,只拿眼去看尤三姐。 三姐方才被薛姨妈教训了几句,正憋了一肚皮的火气,又见金桂弄出镇魇这样的花招,不由暗暗冷笑。不想那夏氏竟懂得以退为进指桑骂槐,故意先说出香菱来,反教老太太开口替香菱洗脱了嫌疑。再听她方才说的这一番话,可不就是指着自己呢,心里那火气便越发上来了。 薛姨妈出言保下香菱,是因着知道香菱的脾性才肯开口的。何况香菱进了薛家这些年谦卑恭顺,这样的奴婢再要找第二个只怕也难。 三姐却和香菱不同。虽说也是顶着妾室的名头进了薛家,数月来,往薛姨妈跟前请安的遭数只怕一只手都数不满。 便是偶然过去请安一回,也不过是立不上片刻便要告辞。薛姨妈瞧不上她成日里打扮的妖娆艳冶,巴不得她别在自己跟前点眼 ,也无心和她计较这些事。 故此,这镇魇之事若说是香菱做的,薛姨妈便自然不信。若说是尤三姐行事 ,却又仿佛有那么几分可信。 薛蟠心中所想和自家老娘也差不了许多,只是三姐绰约妩媚*风情,细细比较起来竟在金桂之上,何况到手也不过三两个月,虽和金桂比来算是旧爱,实则也算的是新欢。 薛大爷怜香惜玉惯了,哪里舍得责罚这样娇滴滴的美人,犹疑了片刻,便转脸看着金桂笑道,“你这屋子一向并没有外人进来的,可别错怪了人才是。你且好生养着,等我这就亲自拷问屋里这几个奴才,一定找出人来替你出气。” 金桂听他话里意思摆明了要摘出尤姨娘去,岂能如他所愿,立时便嚎啕大哭起来,道,“大爷若是不肯揪出幕后这人也就罢了,何必带累那些无辜的奴才受气。 既然如此,此事我也不欲追究了,省的误伤了大爷的心尖尖, 反教大爷嫉恨我。横竖我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倒去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自然还有富贵标致的填了这个空子来。” 只说的薛蟠瞪圆了眼睛,却又寻不出话来安抚她,只得打躬作揖的赔笑。 尤三姐岂是肯凭空受这窝囊气的性子,听她哭闹出这些来,也不顾薛姨妈和宝钗等人,自己伸手打起帘子进去,看着金桂冷笑道,“大奶奶说的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谁是幕后之人,谁是心尖尖?怎么‘去了肉中刺,眼中钉’?是谁的钉,谁的刺? ” 金桂早就料到这尤姨娘风骚有余耐性不足,见她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越发痛哭起来,偏不接三姐的话,只看着薛蟠哭道,“好歹我也是大爷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嫡妻,如今倒被小妾欺负到了这般地步,我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命宝蟾替自己穿上绣鞋,下了炕一头撞在薛蟠怀里大哭起来。 薛蟠本是个耳软心活的人,见金桂哭的这样,倒也不好再出言护着三姐,只得好言好语的安慰了半日,一面向三姐道,“ 还不给你大奶奶赔个不是。” 他原本是一片好意,只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草草了结了这桩公案。岂料三姐却不领情,反倒抄手冷笑道,“ 这样脏心烂肺的丑事又不是我做下的,我为何要赔个不是 。贼喊捉贼的时候多着呢,大爷可不要被那起子小人蒙蔽了。” 说着便拿那双秋水眼瞟一下金桂,又嗤的冷笑了一声。 金桂本是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的人,嫁进薛家之后原想着徐徐图之,已然忍耐了这些时日。 满心想着借此番镇魇的由头弄倒了尤三姐,却不料薛蟠是个没刚性的东西,婆婆和小姑又袖手旁观不肯出头相帮,眼瞧着自己精心设计好的圈套便要落空,心里便有些急的冒火。 偏三姐又弄出如此做派来,越发戳了夏金桂的肺管子,一时倒顾不上在薛蟠怀里撒娇,站直了便走到尤三姐跟前,兜头啐了一口,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和大爷说话,也轮的上你插口的不成?” 尤三姐原想着夏氏终究是大家子出来的,只会背地里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论起当面撒泼放肆未必便及得上自己的手段,故此并未防备 。冷不防被啐了一脸唾沫星子,那眼睛立时便立了起来,哪里想得起上下尊卑 几个字,冲上去便撕扯起来。 第131章 薛姨妈原是在窗外站着,听里头忽然动起手来,连带着两个女子高声骂嚷不绝,一时情急便要进去。 却被宝钗拉住袖子,低声劝道,“妈且站一站。她们闹成这样,你老人家进去了反倒生气,况且哥哥在里头呢。” 一面回身和莺儿悄悄说了两句话。 莺儿点点头,扬声对院子里那些婆子丫鬟道,“都杵在这里作甚么,还不都出去做活!大爷和奶奶说私房话,也是咱们能听的么?” 那些丫鬟婆子正竖着耳朵在听里头金桂和三姐互骂,只觉得从未见识过这么精彩绝伦的骂战,哪里舍得就出去。只是莺儿既然发了话,必定是主子的授意,却也不敢违拗,只得垂着头鱼贯出去,只留莺儿和香菱两个在跟前。 宝钗便命香菱和莺儿两个去院门口站着,不许别个人进来。自己和薛姨妈依旧站在窗外,听里头骂的愈发声大起来。 金桂原是自小娇养出来的,虽说在娘家时常打骂那些丫鬟,终究是欺负那些奴婢并不敢还手,并非自家有多大的力气。如今尤三姐撒起泼来,一时倒有些招架不住,一不留神脸上便被刮了一下,发髻也被抓的散乱了,钗钏散落一地。 亏得丫鬟宝蟾不堕夏家威风,见自家姑娘吃了亏,也顾不得别的,跑上来一头撞在尤三姐怀里,几乎不曾把尤三姐撞倒。金桂趁机便扯住三姐的头发,也狠狠抓了几把。一时三人滚在一处不可开交。 只因薛蟠天性是“得陇望蜀”的,如今得娶了金桂,又见宝蟾有三分姿色,举止轻浮可爱,便时常要茶要水的故意撩逗她。宝蟾虽亦解事,只是怕着金桂,不敢造次,且看金桂的眼色。 故此宝蟾此刻帮着自家主子和三姐战做一团,薛蟠亦不舍得踢打,只急的跺脚道,“ 罢哟,罢哟!快些住手罢,看人听见笑话,成何体统。” 宝蟾只抓着三姐的手,金桂占了上风,骑在三姐身上,狠狠刮了几个耳刮子,又劈头劈脸抓了几道血痕,心里方才舒畅了些许,站起身扭头向薛蟠冷笑道,“我不怕人笑话!你的小老婆治我害我,原就不成体统,我倒怕人笑话了! ” 不妨一时分了神,被三姐抬起一脚揣在腿弯处,噗通一声摔了一跤。 金桂便就势躺倒,一面哭喊,一面滚揉,自己拍打,意谓一不作,二不休,越发高声哭道: “不上台面的小老婆就这么闯进来厮打明媒正娶的嫡妻,我竟不知你家还有这样的规矩! 若是嫌我碍事,便写了休书休了我罢了,何苦做出这些把戏来!” 薛蟠听了这些话,越发着了急,刚欲说话,扭头见宝蟾要吃亏,忙上前伸手拉开三姐。 三姐方才吃了亏,见金桂自顾打滚撒泼去了,便趁机翻身把宝蟾压在下面,伸手只要抓花她的脸。谁知刚伸出手来就被薛蟠一把拉开,只气的眉毛眼睛都红了起来,只拿眼瞪着金桂,欲待上前厮打却被薛蟠拦住。 薛姨妈听得里头闹得不像,便发话喝骂薛蟠道,“ 不争气的孽障!别人家三妻四妾的,也没听说闹这些事,偏你屋里就弄出这些张致。人家凤凰蛋似的,好容易养了一个女儿,比花朵儿还轻巧,原看的你是个人物,才给你作老婆。你不说收了心安分守己,一心一计和和气气的过日子,还是这样胡闹,由着小妾和主子叫板,亏你还是大家公子出身,活打了嘴了。” 这话自然是偏向金桂多些。薛蟠见母亲有些动气,便拖着三姐的手出来,向薛姨妈道,“ 她年轻不懂得这些,并不是有心的,况且方才儿子媳妇也教训过她了,我这就命她回房思过去。” 一面使眼色给三姐,令她认错。谁知三姐是个吃不得亏的人,今日吃了这样大亏,岂肯服软,反倒也大哭道,“ 我为甚么要回房思过?大奶奶平白无故的打了我,难道反要我赔不是不成?”一面便推开薛蟠的手,哭着跑出去说要寻死。 薛蟠却也怕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真的死了,正要追出去,却被金桂从里头出来一把拉住,撞在怀里也大哭道,“不如我也死了算了!省的被人算计了,连问一句都不能了!还要被小妾找上门来厮打,我这脸面也要不得了!” 宝钗便使眼色给莺儿,令她出去跟着尤三姐,免得闹出事来。一面轻轻拉了拉薛姨妈的衣裳。 薛姨妈方才见尤三姐披头散发衣裳凌乱,面上几道血痕,嘴角犹带了血迹, 便知在屋里吃亏不小,倒也有些忌惮金桂的手段。 此刻再看金桂面上也带了一道抓痕,头发也是乱作一团,钗钏皆无,哭的泪人一般,又觉得尤三姐委实有些胆大了,竟敢僭越对主母动手,便出言安慰了金桂几句,劝她好生回房歇着,只说必定给她一个公道处置。自己便带着宝钗自出去了。 金桂见婆婆显然是肯帮着自己的,便也收敛了气势不再撒泼,只看着薛蟠呜呜的哭。 薛蟠被哭的头痛,又觉得自己袒护三姐委实是有些伤了嫡妻的脸面,只得拉着她回屋,先赔笑说了许多好话。 金桂只不理他,自顾哭道,“大爷只护着那个狐狸,衣裳首饰都由着她糟蹋也不舍得说一声也就罢了,如今她黑了心的要害我,大爷也只装瞧不见,我不如死了算了!” 薛蟠有些不懂这话,便问道,“糟蹋甚么东西,你倒说的清楚些,我竟不明白。” 金桂便看着宝蟾努嘴。宝蟾会意,便把昨日花园遇上尤三姐之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回,道,“尤姨娘当着奶奶的面就把那根簪子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说横竖她有的是银子,这样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还笑话奶奶的衣裳料子旧了,说大爷只记得给她买料子,却忘了奶奶这边。还说,还说,” 说着抬头看薛蟠一眼,却又飞快低下头去。 薛蟠被她看的心里一动,不觉放低了声音道,“她还说了甚么?” 宝蟾早和金桂换了眼色,故意的瑟缩了一下,方道,“尤姨娘还说,大爷心里压根就没有我们姑娘,迟早要把她扶了正,劝我们姑娘趁早收拾东西回娘家去,不要留在这里碍眼。” 说着便扑通一声跪在薛蟠面前,声泪俱下的求他不要薄待了金桂。 薛蟠原就对宝蟾有些别的想头,见她如此赤胆忠心,倒越发喜欢起来,也忘了避忌,忙着伸手拉了起来,说道,“我对你们姑娘自然是真心实意的,别听外人胡说。” 他虽有些忘情,宝蟾心里却是极清明的,忙抽回自己的手,顺带极快的往后瞟了一眼。 薛蟠本就是个有酒胆无饭力的,今日见金桂和三姐闹了这一场,也瞧出自己这媳妇并非香菱那样好拿捏欺负的,心里早添了几分畏惧。 见宝蟾使这眼色,便知欲得宝蟾,必得过了金桂那一关,便忙又上前搂住金桂好言安慰了半日,末了发狠道,“你且放心,我必定给你出这口气。” 金桂便滚在他怀里哭道,“一个小妾穿戴的都比我要好上十分去,又在我跟前耀武扬威的,我还有甚么脸面在这府里做大奶奶。” 薛蟠身上可巧装了一张银票,便掏了出来递给金桂道,“这是甚么大事,也值得你伤心。这些银子你且拿着,你爱甚么花样,等下便命人出去买去。若是不够了,只管再和我提便是。” 金桂偏不接那银票,却收了泪道,“大爷莫非是觉得我也是那寒门小户出来的东西,只为了这点子银子才嫁进你家的不成?咱们这就命人把我的嫁妆抬过来瞧瞧,哪一样是比不上你们的?只怕你们家还拿不出那些东西来呢。” 她说的自然不是虚话。夏家虽说不比从前,终究也是大富之家,何况夏老太太就这么一个闺女,那嫁妆都是比照着上等规矩置办打点的,端得十分丰厚。 尤家本就败落了,三姐偏又要闹着做妾,尤氏觉得丢了脸面,这回自然更不肯多帮衬,拿出的东西还不如去年二姐那回。尤老娘能拿出的东西更是有限,故而三姐当日进薛家时,便和空手也没甚么两样了。 薛蟠原先不曾想过这一层,听金桂提起,心里倒不觉动了一动。再想想金桂说的并非全无道理,那三姐自进门之后一贯是挑拣吃穿,待自己也是好一阵歹一阵的,倒有些像是图着自己的银钱吃穿才肯嫁过来的。 这么想着心里便有些沮丧起来,随手把那银票撂在炕上便转身出来,也不去三姐那边,直截往薛姨妈屋里来 。 薛姨妈正和宝钗说话,见薛蟠过来,便恨铁不成钢骂道,“ 由着小妾欺负主母,你也算个男人!方才人前做娘的不好说你,如今你且说此事如何料理?” 方才听金桂说了那些话,薛蟠也不似先前那般回护三姐了,垂着头站在母亲跟前道,“妈预备如何料理此事?” 他方才在妻妾之间一身难以两顾,惟徘徊观望于二者之间,才任由小妾和嫡妻加一个丫鬟闹出三个女人滚作一团的笑话来。如今却肯垂着头听吩咐,倒教薛姨妈有些吃惊,定一定神方道,“魇镇之事没凭没据的,既然你媳妇也好了,不妨先放一放,日后慢慢查访不迟。 只是妻妾身份有别,尤姨娘今日闹得也太不像了,若是不处罚她,以后咱们府里还有甚么规矩可言,媳妇那里只怕也不服。不如将她禁足一个月罢。” 这事方才薛姨妈也和宝钗商议了半日,尤三姐虽说不过是个小妾,却并非香菱那般无依无靠的孤女,而是宁国府珍大奶奶的妹子。若是待她太过苛责了些,只怕又得罪了宁国府。如今薛家不比以往了,能不得罪尤氏,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只是夏金桂终究是明媒正娶的嫡妻,被小妾这么打了脸面,若是自己作为婆婆不能稍稍的回护一二,也怕媳妇寒心。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是闹和离的人家也不少,这个媳妇一看就是有些手段的,身后又有夏家万贯家财,能安抚自然还是要安抚些。 薛蟠并不知自家老娘心里这些算计,只是尤三姐再如何得宠,终究是个妾室,今日和金桂闹成这般田地,若是遇上手段严苛的人家,直接撵出去也不是不能。薛姨妈只说禁足一个月,已经算是小惩大诫了,便点头道,“那就听妈的。” 自从尤三姐进府之后,儿子第一回肯为了自己处置她的事点头,薛姨妈一时心里一酸,便不由得唠叨了几句,叮嘱儿子日后要多往正妻屋里去歇息,少宠着那个不知上下尊卑的姨娘,说着又提到香菱身上,“香菱在你身边伺候了那么些年,都是规规矩矩的,哪里闹过一回这样的事。便是媳妇过了门,她也是只有小心服侍的 ,偏生你是个得新弃旧的东西, 白辜负了我当日的心。” 薛蟠如今正想着宝蟾,哪里肯分出心来理会香菱,何况香菱虽有一副好模样,上了炕却是块死木头,哪里比得上尤三姐和夏金桂那些风情姿态。倒是宝蟾虽说姿色只有三分,却天生成一段轻浮可爱,上了炕必定格外有些意趣。 薛姨妈见他淡淡的,便知自己说这些话又白费了,只得悻悻的住了口,摆手令他自去。一面打发几个婆子命人去尤三姐那边守好门户,不许她出自己的屋子。 尤三姐正为了今日在金桂手里吃的那些明亏暗亏砸了一地的瓷器。她被金桂连扇带抓,如今两边脸 都微微肿了起来,还带了几道血痕 ,在穿衣镜前一站,自己都唬了一跳。 伺候她的两个小丫头正悄悄的收拾地上那些碎瓷,一声大气也不敢出。这个主子便是素日里悦意的时候,那脸色也是说变就变的,何况今日这样的情形,自然更不能自己伸着脖子往刀口上碰 。 恰在这时薛姨妈身边的同喜进来,不咸不淡的道,“姨娘今日受惊了。老太太说这一个月姨娘都不必过去请安了,只在屋里好生养着便是。 ”说完福了一福,转身便走了。 两个小丫头一齐哆嗦了一下, 对视一眼便手忙脚乱的退了出去,只留三姐在屋里。 三姐怔了一怔,才察觉这是要禁自己的足,一时满腔怨气无处发泄 ,随手抓起一个茶盏便砸在穿衣镜上。 第132章 因着三姐禁足,薛蟠这些时日自然便只在金桂房里歇息。每日里见着宝蟾在跟前服侍,那心便越发痒了起来,只碍着金桂在前,不敢太过放肆。 这日薛蟠晚间微醺,又命宝蟾倒茶来吃。薛蟠接碗时,故意捏他的手。宝蟾又乔装躲闪,连忙缩手。两下失误,豁啷一声,茶碗落地,泼了一身一地的茶。 薛蟠不好意思,佯说宝蟾不好生拿着。 宝蟾说:“姑爷不好生接。” 金桂冷笑道:“两个人的腔调儿都够使了。别打谅谁是傻子。” 薛蟠低头微笑不语,宝蟾红了脸出去。 一时安歇之时,金桂便故意的撵薛蟠别处去睡,“省得你馋痨饿眼。” 薛蟠只是笑,却不动身子,偏要往金桂跟前凑着摸摸捏捏。 金桂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道:“要作什么和我说,别偷偷摸摸的不中用。” 薛蟠听了,仗着酒盖了脸,便趁势跪在被上,拉着金桂笑道:“好姐姐,你若要把宝蟾赏了我,你要怎样就怎样。你要活人脑子也弄新鲜的来给你。” 金桂笑道:“这话好不通。你爱谁,说明了,就收在房里,省得别人看着不雅。我又不是那些小家子气的东西,可要什么呢。” 薛蟠得了这话,喜的称谢不尽,是夜曲尽丈夫之道,奉承金桂。 金桂费心费力弄了魇镇之事,却并没能弄倒了尤氏,心里也有些不快。原想着趁机发卖了那个狐狸,谁知薛蟠有些割舍不下,老太太又有些顾忌,只说禁足她一个月就罢了。 思来想去,不过是那个狐狸仗着有几分姿色,又能做出许多万人不及的□□浪态,才拿捏住了大爷的心。倘或和香菱一般失了宠爱,那时任圆任扁还不都捏在自己手心里。 她虽过门日子不长,却摸透了薛蟠的性情 ,无非酒色二字罢了。如今自己和尤氏平分秋色,虽说名分上自己是嫡妻,终究宠爱上不能压过那狐狸一头。薛蟠既看上了宝蟾,倒不如顺水推舟成全此事,横竖宝蟾是自己的人,那时有宝蟾帮着,要料理了尤氏便不费吹灰之力。 打定了这样算盘,第二日便命人把香菱原先住的屋子收拾出来,给薛蟠和宝蟾去成亲。又故意的贿赂那些婆子,使她们故意在外头议论此事。 薛姨妈听说此事,只觉得这个媳妇能行温柔让夫之礼,倒也算的有些贤惠,自然也不理会。只宝钗心里有些疑惑,却不好说出来,静观其变罢了。 三姐虽是禁足在自己屋里,那些丫鬟婆子知道她泼辣,却也不敢十分难为,衣食和往常一样并无短缺,她又是看重自己容貌的,细心调养了数日,脸上的伤痕也渐渐好了起来。 只是数日不见薛蟠过来,不免起了疑心,这日正坐在窗前对镜梳妆,却听见外头墙角两个婆子嘁嘁喳喳的说话。 其中一个道,“不想大奶奶如此贤惠,过门日子不长,便替大爷又纳了通房。” 另一个笑道,“大奶奶是聪明人,横竖大爷那样的性子也是耐不住的,哄着他收了自己屋里的丫头,以后自然就有好处了。”说着两个人嘎嘎而笑。 薛家并无第二个大爷,自然说的是薛蟠了。怪道许多日子不往自己屋里来,缘来竟然又纳了新人。可怜自己伤了颜面,他连一句安慰话都不曾过来说,可见是个没情没意的。 三姐当时便怒从心头起,扔了银梳便出门去寻薛蟠。那些丫鬟婆子早得了金桂的话,虚虚的上前拦了几下,哪里拦得住,眼瞧着三姐出了屋子,便有腿脚快的去给金桂报信。 可巧金桂正在薛姨妈屋里请安说话,听那婆子说了,便故意皱眉道,“倒是怪我了。这样事原该和尤妹妹商议了再行才是。” 薛姨妈听她如此说,越发觉得这个媳妇谦恭知礼,连带着对尤三姐愈发不满起来,道,“难为你如此贤良。你是蟠儿的发妻,这些事自然有你做主,哪里就轮到她插言。” 金桂便叹一口气,道,“太太也是知道的,大爷对尤姨娘和别个不同,一向是百依百顺,便是我也不敢撄其锋锐。前些时日闹了那一场,也不见大爷肯责罚她,如今我也只好装个不知道罢了。” 薛姨妈见她说的可怜,再想想那日尤三姐闯进去大闹的事,也皱了皱眉,方欲说话,只见外头金桂身边的丫鬟小舍儿匆匆跑了进来道,“不好了,尤姨娘要打宝蟾姑娘呢! ” 薛姨妈不由也生了气,道,“ 原想着看在东府的面子上不和她一般见识,偏偏自己不往好道上走,可见是个贱骨头。”一面命人把那两个都带过来。 金桂便起身道,“不如我亲自过去罢,只怕这几位妈妈姐姐过去了也是白生气。” 薛姨妈想起尤氏那副做派,便道,”只怕你也压不住的。不如我亲自过去罢。“说着站起身来,金桂便和宝钗一边一个扶着,往前头来。 果然刚进院子便听见尤三姐厉声骂道,”你算个甚么东西!也敢在我跟前拿腔作势的!便是你那主子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你?你们主子奴才一条藤,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几个脑袋几只手,就敢在我跟前弄鬼! ” 只听宝蟾道,“姨娘有话只管去和大爷奶奶说去,何必来寻趁我个丫头的不是 。” 尤三姐便道,“ 你少拿大爷和那泼妇来压派我,便是大爷惹了我,我也自有本事把他那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 薛姨妈听了这话,只气的浑身发颤 ,指着里头说不出话来。 金桂便故意也高声说道,“我竟不知道尤姨娘这般利害,倒要和我拼命。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说出话来都高人一等的。” 宝蟾原是和金桂一气的,故意的撩拨着三姐的火气,听外头来了人,便自己打起帘子冲了出来,也顾不得见礼,只低头哭道,“亏得奶奶过来,尤姨娘说要打我呢。” 说着抬头见薛姨妈和宝钗也在,便扑在薛姨妈脚下跪倒哭道,“老太太救我,尤姨娘说我不过是娼妇粉头,要卖了我。”一面给薛姨妈磕头。 这时三姐也自撩帘子出来,见了一院子的人,不由冷笑道,“原是在这儿算计我呢,难为大奶奶这般好手段。” 金桂只做不懂,正色道,“宝蟾虽不是千金小姐,可也是自小服侍我的丫鬟。尤姨娘这般辱骂她,可是故意给我没脸的不成?” 三姐也不给薛姨妈和宝钗见礼,只看着金桂冷笑道,“是又如何?你我之间原就是一山容不得二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罢了。” 这话说的诛心,连宝钗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这几日薛蟠有宝蟾勾着,虽说依旧出去往赌坊转转,不过片刻便回来了。听婆子说尤姨娘要狠狠教训宝蟾姑娘 ,只怕宝蟾吃亏,忙忙的赶过这边来。因想起素日里宝蟾总说自己不懂得旁观者清,今日偏多了个心眼,只站在院门外头听了半日动静。 听三姐骂的如此不堪,薛蟠不免也有些怒气,听里头薛姨妈沉声道,“尤姨娘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个妾室,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莫非你当真以为我们薛家奈何不得你不成?” 三姐见金桂只站在薛姨妈身后冲自己冷笑,心头越发火起,道,“老太太若是拿我和香菱一般性子软好欺负,那就错了主意。 若是瞧不上我只管打发了我,何必在这里说这些话。” 薛蟠听她说的越发不像了,便沈着脸从外头进来呵斥道,“ 还不滚回你自己屋里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叫人说我们家一点规矩也没有了。” 三姐原是不曾受过一句重话的,见薛蟠不分青红皂白的进来就呵斥自己,立时便红了眼道,“大爷如今有了新欢,哪里还记得我!我若是不出来闹这一场,只怕大爷连我的名姓都不记得了!” 金桂笑道,“你不过是个姨娘,便是我都不曾拈酸吃醋,哪里就轮得到你说这样的话。” 薛姨妈早已气的两手发抖,指着薛蟠道,“你若是还留着她在这府里,便不必见我了!” 说着转身扶着宝钗的手出去。金桂瞅人不见给宝蟾丢个眼色,自己却扶着薛姨妈自去了。 宝蟾犹跪在地上,见薛蟠进来,膝行几步抓住薛蟠的袍角嘤嘤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故意露出胳膊上几道抓痕来。 她虽说姿色不及三姐,却自有一种娇憨可爱的妩媚风流,上了炕又花样百出,这几日和薛蟠也算是情投意合。如今跪在地上哭的伤心,薛蟠只觉得心痛无比,忙拉起来搂在怀里好声好气的安慰了几句。 三姐见他看也不看自己,一时只觉得气恼愤恨无比,待要说话,却见薛蟠抬起头来,冷冷的对自己说道,“你既然觉得给我做妾低了身价,此刻便收拾东西回自家去罢。” 呆大爷也是有些脾气的人,原先肯让着三姐不过是看在那张花容月貌的份上。如今有了金桂和宝蟾,时不时 的还能找秦钟偷情一把,放在三姐身上那份心思早就淡了许多。何况三姐今日说那些话,无异于在母亲和妹子面前扇了他的脸。 宝蟾虽然缩在薛蟠怀里低低啜泣,这话却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得心花怒放,面上偏要装出吃惊的样子来,低声替尤三姐求了几句情。 三姐骄傲惯了的人,见这小蹄子装模作样,反倒冷笑道,“你今日说了这话,日后可不要后悔。” 说完便回了自己屋里,命小丫鬟立刻收拾东西,又命人给东府里送信。 却不知外头薛姨妈和宝钗早命人给尤氏送了信儿。尤氏听了薛家的婆子说了来龙去脉,脸色变了几变,半日道,“我会命人把我妹子接回来住些时日的。姨太太那边,过两日我亲自过去说话。 ” 打发走了薛家的婆子,尤氏一面命人备车去薛府接三姐回来,一面命人去张家请有老娘过来。 三姐干的这些事,若是薛家不看在东府的面子上,直接发卖了也无可厚非。只是自己倒恨不得薛家直接将这小蹄子发卖了,再不要送回这边来点眼。蔷儿的婚期在即,东府里万万留不得这个蹄子。 尤三姐连宁国府的门都没进得去,直接就被等在外头的几个婆子和尤老娘带回了尤家老宅。 作者有话要说:好热 的天气。 第133章 且说金桂主仆俩通同一气弄走了三姐,薛府里便清净了数日。 谁知宝蟾最是个烈火干柴,既和薛蟠情投意合,便把金桂忘在脑后。三姐走了之后,薛蟠倒有一多半是歇在她屋里。 气的金桂渐次寻趁,斥责了好几回。 宝蟾是夏家风气,岂肯服低容让半点。先是一冲一撞的拌嘴不肯认错,惹得金桂气急了,甚至于骂,再至于打。宝蟾虽不敢还言还手,却敢大撒泼性,拾头打滚,寻死觅活,昼则刀剪,夜则绳索,无所不闹。 薛蟠此时一身难以两顾,惟徘徊观望于二者之间,十分闹的无法,便出门往赌坊里躲清静去,夜间也不回来。只是渐渐地手气大不如前,输多赢少起来,便只管从铺子里取银子来花费。 金桂不发作性气,有时欢喜,便纠聚人来斗纸牌、掷骰子作乐。又生平最喜啃骨头,每日务要杀鸡鸭,将肉赏人吃,只单以油炸焦骨头下酒。吃的不奈烦或动了气,便肆行海骂,说:“有别的忘八粉头乐的,我为什么不乐!” 薛姨妈如今也瞧出了这媳妇的本来面目,自叹自家时运不济,娶了这样的媳妇。好在宝钗忍得住,时常说些宽宏的话安慰,因此母女俩总不去理她,倒也少生事端。 于是宁荣二宅之人,上上下下,无有不知,无有不叹者。 薛蟠亦无别法,惟日夜悔恨不该娶这搅家星罢了。因着府里如今闹得稀烂,便是上了火也不回府,只管在外头找秦钟或是那些熟识的小倌儿泻火。 如今因他去铺子里取银子都是拿了就走,那些承局管事越发大了胆子,给他一半自家便能贪墨一半,想着横竖薛蟠要的遭数多了未必记得清楚。 果然薛蟠只管拿钱,哪里记得住这些账目,没几日两三件铺子便都入不敷出起来。 薛蟠可巧赌的大了,便索性直截将铺子压了上去,没两日便输的磬净。 薛蝌带了宝琴进京发嫁,原想着和薛姨妈住在一处,只是薛蟠娶妻纳妾,府里又闹得天翻地覆,薛姨妈不得已,只得在后面隔了一个院子出来给薛蝌住着,宝琴只跟着宝钗一道睡。 因着梅家可巧放了外任,宝琴的亲事便耽搁了下来,且宝琴年纪本就小几岁,自家也并不着急,只每日和宝钗香菱一道说笑顽耍。 薛姨妈见薛蝌是个稳重老成的性子,倒比薛蟠靠得住些,便只命他得闲了往各处买卖铺子帮着照看些 。偏那些伙计都是薛蟠手里混惯了的,奸猾无比,薛蝌又缺历练,哪里辖制的住,便是账本也不过和薛姨妈看的是一般无二的,并不知道自家铺子如今风雨飘摇。 只是薛蝌这日又往铺子里来查看,却发觉管事伙计都换了生疏面孔,心里便疑惑起来。好在他身边的小厮精明,虚心冷气的问了一问,出来和薛蝌说道,“大事不好了二爷 ,这铺子如今已不姓薛了,头两日便被大爷卖了,如今这里头的人都不是咱们家的。” 只把薛蝌惊得一个炸雷一般。半日方回过神来,将京中自己的铺面逐一的走了一遭,发觉倒有一多半改换了门庭,如今余下的不过三五家罢了,且都是半死不活的在那里。 薛蝌这一惊不小,忙忙的赶过薛家这边来见薛姨妈,也顾不得遮掩润色,一五一十的说了外头这些情景。 宝钗也站在炕前听着,只惊得面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再看薛姨妈已然气的昏死了过去,。宝钗和香菱两个忙着扑过去掐人中哭喊了半日,薛姨妈才悠悠醒转,不及说话,先大哭起来。 宝钗心里也是无限惊怒悲苦凄凉 ,却终究稳得住些,反劝薛姨妈道,“妈先不要哭了。如今哥哥在外头弄这些必定不止一日,若是兄弟今日不曾察觉,只怕再过几日外头那三五家也没有了。 依我说即刻把哥哥找回来,妈好生问问他罢。只是先不要惊动了人,免得,” 说的拿手往前面指了指。 薛姨妈知道女儿是怕闹大了被金桂知道了,凭空再生事端,那个泼妇如今已然不顾了脸面,偏自己那无用的儿子又不能辖制,真要闹起来,丢的不过是自家的颜面。 思及至此,只得收了眼泪,看着薛蝌道,“我的儿,你说如今怎么办才好?” 薛蝌道,“侄儿觉得姐姐说的可行。如今只好先把哥哥找回来再议此事。” 薛姨妈便命身边同喜出去打发小厮即刻把薛蟠找回来。 谁知薛蟠又在赌场里赌的天昏地暗,那些小厮哪里请得动。最后薛蝌只得亲自带了人进去赌场里头强拉了出来,就这么半日的功夫,便又多输了一间铺子 。 薛姨妈这才知道自家儿子这些时日成日成夜的不回府,竟然都是在赌坊里头消磨。 见薛蟠跪在炕前垂着头不说话,薛姨妈只觉得怒气填膺,颤声道,“你爹在的时候,是怎么教导你来?赌博为害甚于虎,薛家子孙永不许沾这一个赌字!你这些年走狗斗鸡的,我瞧着不过是一时贪顽也不去理会,不曾想你竟有这泼天的狗胆,赌到坑家败业起来! 咱们家外头那些产业上京时候便都变卖了,只余下京中这些铺面,你莫非是不知的?远的不说,如今只剩了那么两三间不出息的铺子,日后你妹子嫁人,你教我拿甚么给她陪嫁 ?便是眼下咱们家日后拿甚么过活?” 宝钗原是默默的坐在一边不发一言,如木雕泥塑一般。听薛姨妈提到自己的嫁妆一节,也忍不住悲从中来,簌簌落泪。 薛家这些日子风波迭起笑话频出,凤姐在西府也听闻了不少。只是薛蟠成亲之后便是贾琮和贾环乡试之期,邢夫人和凤姐只顾着操心这两位小爷,无暇理会外头这些闲事。 贾赦和贾琏一个是老子,一个是兄长,更是比别人操心到了十分。亏得贾琮争气,待九月十三日放榜,果然榜上有名,只是名次稍微靠后了些。可怜贾环身子有些亏了,第三场尚未考完便晕在号舍里头,自然是名落孙山。 那些报录的知道是荣国府的公子高中,那锣敲得分外响些。贾赦听说中了,喜得眉开眼笑,便命重赏报录这些人。贾琏早备好了赏银,外头打发小厮送了出去。那些报录的得了厚赏,偏要嚷的一条街上都知道了。 贾母在里头听说琮儿中了,老怀宽慰 ,便命鸳鸯找出许多稀罕物件来,唤了贾琮来当面赏与。 其中有个汉玉玦,形似甜瓜,三寸方圆,色有红润,甚是精致。 贾母亲自拿了递给贾琮笑道,“这个是是我祖爷爷给我们老太爷的东西,当年我出嫁时,老太爷心疼我,叫了我去亲手递给我的。 还说这个是汉时佩戴的东西,很贵重。 如今你中了举人,就把这个赏了你罢。” 贾琮便跪着接了,又给老太太磕了头谢了赏,便拿着这些东西出来往荣禧堂这边给贾赦和邢夫人瞧。贾赦倒不理会别的,只拿了那个汉玉玦看了半日,笑道,“这东西我竟是从未见过的,可见老太太偏疼你了,你好生收着,别糟蹋了。” 贾琮忙笑道,“儿子哪里配用这样贵重的东西。不如孝敬了父亲罢。” 贾赦笑道,“这是老太太特意赏给你的,你只管留着便是。何况你如今桂榜提名,我也要好好地赏你才是。”一面命人去自己外书房取了一堆物件赏给贾琮,又命他去给吕乃友磕头谢师。 吕乃友只在外书房坐着,听说贾琮中了,也十分喜悦,勉励了许多话。又和贾赦商议,来年开春会试只管命贾琮下场试试身手 ,便是不中,也经见些世面。贾赦自然是无不应承,又命人摆了酒席,请了亲戚朋友过来吃酒,闹哄哄了两三日。 凤姐只在里头带人清点那些贺礼,各自入库,又张罗酒席宾客,忙的不可开交。亏得平儿和小琴小红几个如今都能独当一面,又有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几个心腹帮着,倒也井井有条。 迎春听说兄弟中了,也十分喜悦,早就准备了几色针线送了过去。惜春岫烟也都各有贺礼。 只探春听说贾琮中举,再想起贾环在号舍晕倒,不由的在自己屋里狠狠痛哭了一场。她原是想着环儿出息了,自己也能跟着粘带些光彩,却不料补养了这些日子,贾环那身子终究是有些亏空。心里不由的对嫡母恨到了十分去。 侍书也知自己姑娘委屈,只好在一旁劝道,“姑娘也不必太过伤心。环三爷如今岁数还小,便是再等三年也不到二十岁,且等得起。如今琮三爷中了举人,连老太太都十分高兴,听说赏了许多好东西,姑娘万不可露出伤心之色来才是。” 探春并非不知这个道理,只是情不自禁。半日爬起来擦了擦泪,重新洗了脸,匀了脂粉,换了一副笑容也往荣庆堂这边来贺喜。 别院那边贾政和王夫人也得了消息,说是大房的琮三爷中了举人。 如今有李纹和李绮姐妹两个在这边住着,宝玉比先前精神了好些,每日里都打扮的齐齐整整的往王夫人跟前请安,顺带和李家姐妹说一会子话。 李纨早瞧出王夫人留下李氏母女并非好意,只是自己和贾兰如今要仰仗着王夫人过活,婶子和堂妹终究比儿子远了一层,万没有为了她们反得罪王夫人的道理。因此并不在婶子跟前提起宝玉先前那些所作所为,只说是淘气摔坏了腿。 王夫人也早已命周瑞家的各处告知那些丫鬟婆子,不许再提宝玉那腿的来历。因此李纹和李绮只当真的是淘气摔坏了的,反多了许多怜悯之心。 赵姨娘因着王夫人捧着贾兰,又暗地里作践贾环,早就对李纨母子一肚皮的不满怨恨,连带着对她家的亲戚也看不顺眼。听心腹婆子在她跟前提起王夫人那些打算,反倒有些乐见其成,更不多说一个字。 横竖她的环儿如今已经住在大房那边念书,只要她在这边安安分分的不生事端,又有贾政宠爱,便是王夫人也并不能拿她怎样。待日后环儿出息了再图别的不迟。 听说贾琮中了举,宝玉便微微的沉了脸色,只说身上不好,便转身回房了。王夫人明知他心里不快,无心和他计较,只想着不如趁此机会给贾母贺喜,顺带提一提自己心中那事。 于是便去自家库房里挑了几样东西 包起来,又命李纨和自己一同过来给贾母请安并贺喜。 第134章 且说王夫人听说贾琮中举,也带了贺礼过来贺喜。邢夫人如今志得意满,再看见妯娌便是满面春风,笑着留她在这边吃饭,并说把贾琮贾环都叫过来一起作陪。 王夫人听到贾环二字便皱了皱眉,只笑道,“你们这边事多,今儿就不叨扰了。等过几日闲了再说罢。” 邢夫人也不强留,便带着迎春起身告辞出去了。 贾母便淡淡问道,“宝玉这几日可好?” 贾琮虽说中了举人,每日晨昏定省依旧是一丝不错,老太太深觉得这个孙子懂事知礼,越发对十天半个月不露面一回的宝玉不满起来。他那腿虽说行走起来有些瘸跛,却并不是走不了路,自己疼爱了他那么多年,如今连请安都不情不愿的,还有甚么孝顺可言。 王夫人也知老太太不满宝玉又未过来。只是如今宝玉早已失了宠爱,便是过来老太太也是不过淡淡说几句,反是对贾琮亲热无比,宝玉看了自然心里不快。 想着笑道,“宝玉今儿原也想着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只是媳妇想和老太太说一件大事,故而并未带他过来。” 她将宝玉没来请安的错失揽在自己身上,贾母也不再多问,只道,“甚么事?\\\\\\\\\\\\\\\" 王夫人便笑道,”宝玉如今也大了,我想着有合适的人家,也该早些定下来 ,若是能请娘娘的旨意办个亲事,也是一桩体面。” 说着看一眼李纨,见她脸上也带了笑容,便点点头,又说道,“珠儿媳妇那两个妹子如今都在我们那边住着,我瞧着两个孩子都是极好的,大姑娘的年纪和宝玉也相当若是。因此想着不如亲上做亲,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贾母也看一眼李纨,见她面色如常,便道,“ 那两个孩子我也瞧过一回,果然都是好模样,何况又是亲戚。若是你和你们老爷都悦意,我自然也是悦意的。” 如今黛玉跟着林如海水涨船高,宝玉便是并无残疾,也是高攀不上。老太太只觉原先那些打算都落了空, 宝玉又不争气闹到这般田地,李家算起来也是书香门第,若是能娶个李家的姑娘,自然也是好的。 只是李纨明知道宝玉如今情形,却不肯为自己堂妹出一言,这份心也有些凉薄。老太太自家虽说也是面软心硬的人,却看不得别人这般,因此也不由得低看了李纨一眼。 偏王夫人似有不觉,反笑道,“老太太一向是最疼宝玉的,如今媳妇想着求老太太做个大媒,我们也跟着沾带些体面。” 她今日来时便打定了主意,只要求得贾母点头做媒,不怕李婶不肯。何况如今那母女三个都住在自己府中,也不由得她不肯。 贾母年老成精,如何不懂得媳妇这点心机。只是终究疼爱过一场的孩子,虽说他自家不知上进出息,若是能娶一房好人家的姑娘做正妻,只怕也能懂事知礼些也未可知。想了想道,“明日这边为了琮儿的事要摆酒请客,不如你也带着那几位亲戚一道过来,得空我提起此事就罢了。” 王夫人笑道,“倒教老太太费心了。”一面又说了些闲话,便起身告辞。 鸳鸯服侍贾母歇了午觉,便命琥珀几个好生守着,自己出门瞅人不见便往凤姐院里来。 凤姐正命小琴拟定郑嬷嬷的嫁妆单子,自己和平儿自坐在一旁看着说些闲话。听鸳鸯说了王夫人所提之事,不觉笑道, “这回倒是亲上做亲了。大嫂子打得好算盘, 二房的媳妇竟都是李家的,以后行事自然便宜许多了。” 如今鸳鸯早就和凤姐通同一气,平儿也不怕传出闲话,便皱眉道,“李家那两位姑娘我也见过的,论起来比邢姑娘还要俊俏些。别的便不知道了。” 小琴笑道,“我倒是听说这两位姑娘每日里和宝二爷一处作诗作画,亲厚的很。” 这话自然是别院那边传过来的。王夫人早就命人故意散布出这些消息来,只可怜李婶母女还蒙在鼓里罢了。 鸳鸯也叹道,“女孩家的名声是最要紧的,想来此事也不过如此了。”一面向凤姐道,“奴婢还有一件事要求二奶奶。” 凤姐笑道,“鸳鸯姐姐说这话便是见外了,你我之间有话只管吩咐便是。” 鸳鸯不言语站了起来,忽然跪下道,“奴婢求二奶奶个恩典,想个法子把我哥哥和嫂子打发回金陵看屋子去罢。” 凤姐命平儿搀起她,一面笑道,“好好的这是怎么说?她们如今都在老太太那边当差,又并无甚么错失,我怎好忽剌巴的把人撵回金陵去的?” 鸳鸯眼中含泪道,“我知二奶奶眼睛里一向不揉沙子,我那哥哥嫂子素日里那些作为,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就撵出府去了。只是碍着老太太在前头,又想着我如今是侍奉老太太的,奶奶才故作不知罢了。只是我瞧着他们并不知收敛,天长日久,迟早要闹出事来。 昨日南京那边有书信来说奴婢的父亲得了痰迷心窍,那边棺材银子都赏了,只怕是不好。 奴婢盘算了一夜,莫不如打发她们回南京侍奉父亲母亲,这边求着二奶奶找人补了缺也就是了。 若是二奶奶肯伸手,奴婢自回去和老太太说此事,万不教二奶奶落不是。只是求二奶奶和南京那边的人说一声,好歹对他们稍加照拂,奴婢就感激不尽了。”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自从赖家倒台之后,鸳鸯便比先前警醒了许多,只怕自己也落得赖嬷嬷那样的下场。好在她素日里行得正走得端,并无什么把柄能被人抓住。 只是她那哥哥金文翔是贾母房里的买办,因着鸳鸯在贾母跟前格外有些体面,他自然也趁着采买之机捞了许多油水。 虽说碍着鸳鸯在前,并没有人敢去和老太太提及此事,鸳鸯却隐隐的有些察觉,劝了几回并不中用,反被她嫂子讥笑翅膀硬了便想着管起哥哥家的事来云云。 如今这府里从林之孝往下,几个管事都是凤姐贾琏的心腹,如今凤姐在外头耳目众多,这些人也比着原先王夫人管家之时安分了许多。鸳鸯冷眼瞧着,越发觉得自家哥哥嫂子留不得,久后必生事端,反倒带累自己没脸。 听南京那边来信说父亲金彩得了痰迷心窍,鸳鸯夜里偷偷地哭了一场,却想到这正是打发哥哥出去的好机会,且还能替他们夫妻留一份体面。 凤姐听她说完,倒微微的有些惊讶,上下打量她几眼,方笑道,”我竟不知姐姐是这样有成算的人。既然如此也罢了,若是老太太无甚话说,便打发他们回南京给你父亲送终。我知道你娘耳朵不大好使,留着他们夫妻在那边侍奉几年,也算替你尽了孝心。那边我自然打发人说一声,不教他们过得艰难便是。” 鸳鸯喜之不尽,忙又给凤姐福了一福道了谢,才做辞去了。 平儿也瞧出鸳鸯的算计,不由笑道,“ 难为她想得到这一层。” 凤姐也笑道,“也不过是教老太太放心些的意思罢了。可惜如今老太太离不得她,若不然她这模样性格若是放出去,不怕没有好人家肯娶。” 果然鸳鸯回去在贾母跟前说了些话,贾母便命金文翔夫妻只管回南京给他老子送终守孝去,这边又命凤姐再指派两个人 顶了他俩的缺。 金文翔满心不悦意,奈何是贾母发了话,又不敢不领这份恩典,只好收拾东西带着媳妇孩子往南京去了。鸳鸯又送了一包自己素日里积攒下的金银裸子,他嫂子便笑着接了,在金文翔跟前很是念了鸳鸯几句好处,却不知此事原是鸳鸯捣的鬼。 第二日荣国府这边摆酒请客,王夫人便带了李纨李婶并李纹李绮一并过来。 李纹李绮两个原是不曾过来的,见了迎春惜春几个,所谓物以类聚,却也说的十分热闹。只探春听说了王夫人给宝玉求配之事,心里暗暗地替李纹可惜,面上却不露出来,只笑着给王夫人请安。 王夫人因着贾环之事被贾政厌弃了数日,费了许多力气才渐渐挽回一些。偏生贾环秋闱考场上题目都未做完又晕了过去,贾政恼恨之余,又是狠狠的发作了一通。 亏得胞兄王子腾简在帝心,新升了九省都检点,贾政倒不好太落王夫人的面子,此事才算作罢。只是见了探春便不免想起贾环来,且探春如今只跟着老太太,一向也不大往别院那边请安,母女之间比着先前已然疏远了好些,王夫人只恨这小贱人养不熟,也不大热络,只淡淡 的说了几句话。 探春如今早已看的明白,并不在意这些,依旧笑着和李纨李婶都请了安,便只坐在贾母跟前奉承说话。如今宝玉湘云都不常过来,她每日里过来陪着老太太逗闷,自然老太太格外喜爱些,也肯多给她些体面。 贾母说了一会子话,便命探春和迎春带着姑娘们出去说话。 探春心里明镜一般,便笑着和迎春惜春岫烟拉着李纹李绮一道出去了。 贾母便和李婶提起宝玉和李纹的亲事来。李婶带着两个女儿上京原是想着倚仗着贾府的体面好找夫婿,却不曾想竟入了王夫人的眼,听贾母提起亲事,倒有些吃了一惊。 细细想来,宝玉虽说那腿走起路来有些不雅,终究是荣国府嫡出的小公子,素日里瞧着王夫人对他也是颇多宠爱,又有个姐姐在宫里头做贵妃,女人嫁过去倒也算高攀了。何况贾母说媒,何等体面尊贵,不由得便满口应承了下来。 邢夫人原先并不知道王夫人打的这个算盘,听贾母说媒才恍然大悟。只是和自己并不相干,也跟着说了几句喜庆话。 凤姐也笑着凑趣道,“ 这是亲上做亲的大喜事,亏老祖宗想得到。” 贾母并不提王夫人之语,只笑道,“此事还需请珍儿媳妇过来,我是媒人,她是主亲,才算体体面面的。” 凤姐便命人去请尤氏过来,路上便告诉了缘故。尤氏进门便向贾母等人贺喜一回,方笑道,“这是大喜事,难得老太太瞧得上我,必定好生主亲才是。” 说的众人都笑了。 待散了酒席回了别院,李婶便和李纨商议,带着李纹李绮搬出去住。李纨也知既然订了亲,若是混着都在这边住着,委实有些不妥,便和王夫人禀告此事。王夫人便打发了些婆子帮着收拾妥当了李家外头的宅子,又命人好生送了出去。 且说尤氏散了席只跟着凤姐回了屋子,笑道,“你们这边如今倒是喜事连连。” 凤姐笑道,“蔷儿的宅子都布置好了么,若是有些不妥当,茜雪回来说了,我可不依的。” 尤氏道,“你只是放心罢。你大哥哥格外拨了些银子帮着修缮布置的,比蓉儿成亲那会子也不差多少了。 偏是那小丫头有些福气。” 凤姐道,“茜雪那模样你也是见过的,莫非还委屈了蔷儿不成。又说这样没良心的话。” 尤氏道,“也不过是说着逗趣罢了。只要姑娘温柔安静,别的我也不奢求了。”一面叹了口气,又道,“ 我们家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好端端的被人送了回来,亏得她还稳得住,我那脸上都觉得烧得慌。” 凤姐道,“她自己闹出来的事,又和嫂子甚么相干。我听说薛家表哥近来倒不大出来,想必娇妻美妾温柔乡里,只可怜了令妹。” 尤氏冷笑道,“只怕他是不得出来了也未可知。” 凤姐便看着她。 尤氏道,“你竟是不知道的?你那表哥在赌坊里头输了许多银子,连家里的几个铺子都输进去了,也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如今被姨太太命人关了起来,不许他出门。如今只剩了两三件铺面,都交给他那叔伯兄弟帮着打理。听说那位小爷虽然有心帮着,奈何手下并没有得力的伙计管事,如今也是闹得人仰马翻。只怕再过些时日,那几间铺面也该归他人了。” 凤姐并非不知此事,只是纳闷薛姨妈遮遮掩掩,尤氏为何也能得知的如此清楚,便故意问道,“嫂子莫不是道听途说的罢。薛家虽说不比以前了,终究还是皇商,哪里就能败落的如此之快。” 尤氏道,“你也不必和我装傻,如今你在外头耳目也多,若说你是不知道此事的,我定然不信。你也不必疑惑,我也不过是听蔷儿说的。薛大傻子那些时日天天在赌坊里头,谁人不知。可怜薛家展样了这么些年,如今竟连外头那些一般的人家也赶不上了。” 凤姐便道,“ 好歹也是我的亲姑妈家,嫂子口下留德罢。何况还有位大妹妹尚未出阁的,这事若是人尽皆知,只怕要嫁一户像样的人家也难了。” 尤氏笑道,“我倒是记得那两年都说甚么金玉良缘的话,偏你们二太太巴巴的要 求李家的姑娘,自己的亲外甥倒忘在脑后了。” 凤姐也不由笑道,“嫂子再莫提起这话。薛家表哥和宝玉闹得那些事你莫非是不知道的?说起来还是你们家的亲戚在中间挑唆的呢。” 她说的自然是秦钟。尤氏笑着啐了一口,道,“莫提起那个小贱种。如今王府里厌弃了他,便又回去和薛大傻子混在一处,听说那个姓柳的也混在一处,亏得三妹妹当日还一心想着嫁给他。” 凤姐眉梢一挑,道,“莫非你和令妹说了此事了不成?” 尤氏笑道,“何必我亲自去说。那日我和老娘提了此事,由老娘对她说去罢。横竖迟早也得把她送回薛家去,早些死了那心也好。” 第135章 过了两日便是茜雪出嫁之期。 贾珍和尤氏偏爱贾蔷,一应规格都比照着贾蓉当日娶亲的用度,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红蜻之事后,贾珍待贾蓉越发生疏冷淡了许多,许多大事反倒只派给贾蔷去办。贾蓉亦有所察觉,却只做浑不在意。只是听说贾蔷相中的这个女子出身微末,心里隐隐的也有几分庆幸。 谁知新娘虽说并非大户人家出身,却也抬出了十八台嫁妆,那家具一水是酸枣枝打造,竟也大有殷实人家的气派 。 看的宁国府那些下人都暗自议论不已,尤氏自然更是喜欢。 待第二日敬茶之时,尤氏见贾蔷扶着茜雪的手进来才松开,便知这一对小夫妻定是琴瑟和鸣 ,便向贾珍笑道,“瞧着这架势,大约再过些时日便该有喜信了。” 茜雪原就是姿容出色的,凤姐又专意烦郑嬷嬷和戴嬷嬷帮着教导了数日,规矩礼数丝毫不错,便是贾珍也挑不出不足来。原先听说蔷儿相中了荣国府那边放出来的奴婢,贾珍只怕是被贾琏贾赦宝玉沾过的,心里很是不悦意,后头听尤氏说了根由,贾蔷又非卿不娶,不得已才依了。 如今见了茜雪的容貌姿态,再看看贾蔷,贾珍倒也觉得果然是一对璧人,不由得也笑了,又赏了许多好东西下来。 尤氏因着知道茜雪后头还有个凤姐的面子,也是格外亲热的说了些话,又赏了一对赤金点翠扁簪,一对珊瑚蝙蝠簪,笑道,“多子多福,求个好意头罢。”说的茜雪不觉红了脸。 贾蔷原不曾想到茜雪竟能带过来那些嫁妆,枕边衾里问了才知道有凤姐的手笔,不由得对这位婶子也添了些敬佩。三日回门之后,便携着茜雪往荣国府这边拜见凤姐。 凤姐便命贾蔷在外间候着,自己只拉着茜雪的手问长问短。见她脸面飞红,眉梢眼角却带了娇媚□□,便知贾蔷待她必定不错,遂笑道,“蔷儿那小子我是知道的,虽说原也有些斗鸡走狗赏花玩柳的毛病,这几年也渐渐都改了。何况论起模样性情,也算是百里挑一的,故此我才想着把你配给他。虽说宁国府里头有些不可说的毛病,如今你们只在外头自己住着,倒也不相干。若是日后进了府里,自然另有话说。” 茜雪只低头应了,又去给贾母和邢夫人请安。鸳鸯早已和贾母禀明了茜雪当日出府之事 ,只不提凤姐二字,只说是尤氏和贾蔷在外头相中了吕家的姑娘,故此结了亲云云。贾母自然信以为真, 反觉得茜雪当日受了委屈有些过意不去,也赏了一对翡翠镯子。 王夫人也听说了贾蔷和茜雪的亲事。当日宝玉为了吃茶撵茜雪出去,原不过说的是醉话。只是袭人素日里惯会抓乖卖俏,在王夫人跟前若明若暗的说了许多那几个俊俏丫头的不是,故而王夫人便顺水推舟趁势撵走了茜雪。 不想这个小丫头如今倒摇身一变成了小蔷大奶奶。王夫人虽有些不快,奈何如今正在替宝玉料理说亲订婚之事,倒也顾不得别人。 因着李婶是个孀妇,虽有些家资却也淡薄,许多东西倒要王夫人这边帮着预备。王夫人虽有些肉痛,碍着宝玉如今情形,并无甚么可计较之处。这日正在库房里挑拣宝玉成亲所需的那些物件,外头有人来回薛姨妈来了。 自从宝玉和薛蟠闹了那一回之后,姐妹之间疏远了好些,走动便也少了许多。只是终究是自家姐妹,万没有不见的道理,王夫人便命请进来,又命小翠上茶。 薛姨妈脸色有些憔悴,身边只带了同喜进来。王夫人便问道,“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宝丫头了,不知在家里忙些甚么呢。” 薛姨妈道,“如今家里偏有些这样那样的事,倒是难为她成日里替我操些心。” 薛家自娶了夏金桂之后那些事,王夫人也是有所耳闻的,心里很有些瞧不起自家妹子软弱,却不说出来,只淡淡一笑。 谁知薛姨妈说了几句淡话,竟含糊提起当日修盖省亲别墅,自己借出的那一万两银子来。又说道,“唉,如今比不得往前了,吃穿用项,一概不说,只另花银子,哪一年不扔一万两万的。如今眼瞧着到了年下了,许多要送礼的人家还未送,今儿过来姐姐这里,就是不得已借几两银子使使,过年出春儿前必还回。姐姐也是有难处的,我也深知,所以说求姐姐一句了。 ” 说毕,静等着王夫人答话。 王夫人迟住一回,缓缓笑道:“要多少?” 薛姨妈忙道:“先有五千,便解了眼前饥荒。多了倒也不必。” 如今京中薛家的产业几欲败完,王夫人虽在深宅,却有王子腾夫人来往时提过几句,故而也有些知觉。 见薛姨妈提到借银子,只笑道,“按说五千也不是大数目。只是如今我们田庄上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分了家之后越发入不敷出起来。再有娘娘在宫里,每年也得贴补进去一万两万银子,还不算那些太监出来张口要的。前几日又给宝玉订了亲,眼瞧着转过年来必得迎娶,这一笔花费你算算又得多少?何况现又赶着年下了,处处都要银子打点,我这手里也是紧的很。若是妹妹今日没来,只怕明日我倒要过去你那边张口求借了。” 薛姨妈听这话竟是一毛不拔的意思,脸色便不由得变了。 王夫人只作不见,道,“ 只是妹妹既然张了口,我又岂能袖手不管。 如今五千我虽拿不出来,一千八百的挤一挤却还有。大不了我自己艰难些,能省则省。咱们姐妹之间,还不还的话倒是不必说了。” 说着便命彩云去取了自己枕边的一个匣子过来,打开看时,里面几张银票,都是一百二百两的,王夫人便数了一千两出来,命彩云递给同喜。 薛姨妈勉强笑着说了几句话, 便起身告辞。王夫人苦苦留饭,薛姨妈只道家里还有事,终究不肯吃饭便走了。 且说宝钗正和香菱莺儿在屋里做针线,见薛姨妈一脸怒容的进来,忙丢了活计起身扶着坐在炕沿上,又命莺儿倒茶。 薛姨妈便命她们都出去,只留宝钗在跟前,才把今日去王夫人那边的情形说了一回,又拉着宝钗的手哭道,“ 当日他们家为了省亲别院来借银子,咱们打发人送了一万两过去 ,你姨娘还很是不满。如今我亲自过去张了口,倒只拿了一千两便把我打发了。我有心和她理论,终究并没有借条的,说了也无益。” 宝钗也不由得陪着落了几滴眼泪,反劝道,“妈万不可太过伤心。上回那大夫还说,妈这病不可伤心动怒。如今咱们家外头那些买卖虽说都顾不住了,家里总还剩了些银子,俭省些也过得去了。姨娘那性子妈也是知道的,日后也不必再去了。” 薛姨妈哭道,“我的儿,咱们家里哪还有许多银子,早就都被你哥哥弄出去贴在那些铺子里头了。我一向不肯和你说这些,是想着你一个姑娘家,知道了不过白添些烦恼,谁知道那个孽障这两年竟然白糟蹋了那么多银子。” 宝钗原就有些疑心,听母亲如此说了,也不由得伤心起来,母女俩相对而泣不提。 话分两头。 只说迎春如今上有父亲和嫡母疼爱,下面又有兄弟肯争气,上门提亲的越发多了起来。 贾赦原先中意的果然是孙绍祖。因他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亦系世交。如今孙家又只有他一人在京,想来女儿嫁过去上无公婆,下无小姑叔伯,倒也自在。且这孙绍祖现袭指挥之职,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如今正是不满三十的年纪,且又家资饶富,听说贾恩侯老大人家中尚有未嫁之女,便央人从中说和。 只如今和邢夫人也算夫妻相得,邢夫人待迎春又肯疼爱,贾赦便不肯一口答应,心里想着先同老妻商议一回。 邢夫人上回听了凤姐之言,便多存了一份心思,次日凤姐过去请安之时,便和凤姐提起。 只凤姐听了一个孙字,便不由得皱了皱眉。 邢夫人见她这般,便问道,“莫非有何不妥么?” 凤姐便道,“并非不妥,只是此人若是千好万好的,为何年纪这般大了倒还未娶亲的。我想着琏儿如今在步军衙门当差,算来也该知道此人才是,不如晚间琏儿回来,我细细的问问他,明日再来回太太罢。” 邢夫人听了有理,便点点头。 晚间贾琏回来,凤姐便和他说起孙绍祖求亲之事。贾琏皱眉道,“此人在外头最爱吃酒赌博,又惯是眠花宿柳的。只是他溜须拍马应酬权变,久后或者有出息也未可知。” 凤姐道,“薛家如今到了甚么田地你竟是不知道的么。 薛大傻子若不是这些毛病,何至于坑家败业的。何况他那媳妇子竟是个河东狮子,也辖制不住。二妹妹那性子最是绵软,若是嫁了那样的男人,岂不是更不堪了。” 贾琏听了有理,便道,“横竖提亲的也多,明日你便和太太说不必理会他家便是。”一面笑道,“ 老爷如今和太太倒是能说得上话。” 凤姐笑道,“这样有何不好,太太性子虽说左些,心却不坏。如今她肯真心疼爱二妹妹和琮儿,也是咱们大房的福气。” 夫妻俩计议已定。第二日凤姐便过去和邢夫人请安,顺带提起孙家之事。 第136章 听凤姐说完,邢夫人便不由得沉下脸来道,“ 亏得琏儿在外头经见的多,这样的东西哪里配得上迎丫头。待我和老爷说了,直接回了他家才是。” 凤姐忙笑道,“太太也不必往心里去,想来老爷也是被那些官媒哄了。那些人嘴里哪有实话,尽是拣着好听的编排罢了。往后老爷再有相中的,咱们便命人悄悄的出去打听了便是。” 邢夫人听了有理,便暂且撂开此事,转而说起郑嬷嬷的事来。 如今郑嬷嬷和吕乃友两下里已换过了八字定了亲事,只待来年春日里便可嫁入吕府。只是邢夫人有些舍不得她,便私下议定了日后依旧时常过来才罢 。 那日黛玉过来,郦嬷嬷私下和邢夫人凤姐露了口风,说是林如海和夫人商议定了,郑嬷嬷终究是林家出去的,此番嫁人,林府自然要出一份嫁资。 没过几日边有人抬了许多东西过来,邢夫人便命凤姐收了。 林家如此这般,邢夫人虽说一向有些克啬,却也不甘落于人后,只和凤姐商议,自家也出一份妆奁,且要比林家那份再多出五分来。 贾赦听了邢夫人如此大度,倒也十分欣慰。 如今妻贤子孝,贾恩侯只觉得志得意满,自然也对迎春的亲事越发上心,。拣择了数日,择定了詹事府少詹事顾大人的嫡幼子顾为真。 顾家虽说门第不高,贵在世代书香,家风严谨。顾大人为官多年,在朝中不偏不倚,并不肯入朋党之争。 算来荣国府门第略略高了些,好在迎春终究是庶女,也算的登对。顾为真比迎春大了两岁,和贾琮是一榜的举人。贾赦因着孙绍祖之事,命贾琏在外头细细打听了,都说顾家这位小公子淡泊宁静,才依允顾家前来相看迎春。 顾夫人看年纪比邢夫人倒要大几岁,眉目慈善,说起话来不疾不徐。邢夫人原先怕婆婆严厉,如今见了,倒也放了些心,脸上便漾出笑来。 况且顾夫人冷眼瞧着荣国府这边几个女眷言行之间都是颇有章法,心里便更加悦意。 且迎春虽说是庶女,贾赦和邢夫人都十分疼爱,兄弟又新中了举人,顾夫人也不由得高看一眼。 原先听说姑娘在府里是十分得宠的,只怕有些娇蛮不听教导,谁知见了迎春模样出色,性子温柔,德言容功四角俱全,顾夫人便悦意到了十分,宴席毕了起身告辞,亲手把一根事事如意簪子簪在迎春鬓边。 这便是相中了的意思了。迎春只羞得满面红涨低下头去,顾夫人瞧着越发中意,又拍了拍她的手,才和邢夫人等告辞上车去了。 邢夫人见迎春半日不肯抬头,便拉起她的手回了荣禧堂,方道,“依着我的心,原是不舍得把你嫁出去。只是过了年你便十七了,女孩家若是岁数大了还不议亲,反教外人笑话。 如今你父亲替你选的这户人家倒是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凤姐也笑道,“你哥哥也在外头打听过了,顾家大公子成亲三年,至今身边并无一个侍妾,小夫妻感情好得很。俗话说有样学样,这位小公子想必也是靠得住的了。何况不到弱冠便中了举人,日后前途无量,妹妹也真是有福气的人。 ” 说的迎春越发红了脸不语。 探春惜春岫烟也都听说了此事。别人也倒罢了,独探春见识的明白,大房给二姐姐寻的这门亲事,毫无高攀之心,显然是只想着使迎春嫁过去之后日子过得好些。何况顾家书香门第,难得清贵,嫁的又是嫡次子,迎春过去自然受不着什么委屈---可见邢夫人和凤姐是真心实意的替她着想了。 再思及自身年纪也渐渐大了,偏生王夫人只做不知不觉,心里便恨得出血。何况环儿当日能和琮儿一道进学,自然也是有些才干的,偏生在别院那边被暗暗地弄坏了身子,才致乡试榜上无名。若是环儿也能中举,自己是他的亲姐姐,自然也能沾带些体面。 正想着这些,侍书在外头说道,“姑娘,赵姨奶奶过来了。”一面打起帘子。 自从贾环之事出来,贾政觉得有些亏欠了赵姨娘,待她比先前反倒更好了些。赵姨娘便趁机求了贾政,隔几日便过来这边探望贾环。贾政也知她是真心疼爱儿子,又想着贾环年纪还小,三年后再入场未必就不能出息,赵姨娘肯多关照些自然更好,也就依了,且专意给她拨了一辆车出来。 王夫人如今只顾着替宝玉张罗成亲用的一应物事,连成亲用的那个小院都要重新修缮,忙的不可开交。虽说有李纨帮着,奈何王夫人许多私库里头的东西不欲使李纨知道,故而许多事都要自己操心。贾政如今对宝玉已然死了心了,且又是不通俗务的,一点指望不上。 当初王夫人指使心腹婆子往贾环的饭食中加了药料,又买通了进府看病 的两个大夫,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不想节外生枝,偏生贾政一时兴起带他过来大房这边赴宴,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孽障许是吃的多了些,竟然在这边犯了病。 贾母是何等精明的人,自然不须查问便能猜出这里头的关窍。只因看在元春和王子腾面上,并不能将王夫人如何,却也和贾政提了此事,命贾政回去好生敲打一番王夫人。 故此如今贾政待赵姨娘越发好了些,王夫人虽是心中暗恨,却也听之任之。且横竖贾环秋闱榜上无名,下一科最早也要三年之后,这中间再动手脚不迟,且教赵姨娘得意几日。 如今探春和赵姨娘比先前亲近了好些,见她来了,便命侍书上茶。 赵姨娘无心喝茶,只道,“ 我听说这边二姑娘已经定了人家,可是真的么。” 如今顾家下了小定,和宅皆知。赵姨娘在那边也有两个心腹婆子,自然也听说了此事。探春微微点点头,道,“如今太太和二嫂子已经替二姐姐张罗起来了,二姐姐自己也要绣许多东西备嫁,故此也不得闲。” 赵姨娘便叹气道,“偏是二姑娘有这段福气,如今这边太太和凤辣子也肯替她张罗。你若是有个那样的嫂子,我也少操些心。偏生你那个嫂子连自己的堂妹都顾不得,哪里就顾得上你了。” 探春也听说了宝玉和李纹之事,心里也有些替李纹可惜。再想起她是大嫂子的堂妹,大嫂子却能不置一词,那心委实凉薄,倒真有些像是二太太一路的人。 赵姨娘见她低头不语,只当是自己那话触动了女儿的愁肠,忙勉强笑道,“好在你如今在这边住着,老太太也肯疼你,想来日后也能替你寻一户好人家。” 探春微红了脸,道,“ 姨娘不必提此事了。如今环儿总是闷闷不乐,姨娘不如过去宽解他几句才是。” 赵姨娘便起身往贾环住的那边去,给儿子说了许多宽心话。 贾环秋闱失利,委实有些沮丧郁结。亏得贾琮素日和他要好,中举之后依旧十分和睦,又有吕乃友宽慰他来日方长,心里才觉得好受了些。 贾赦也有些可怜这个侄儿,吩咐邢夫人对他多加照拂,。故此贾环如今在这边过得比在别院那边倒是便宜了许多,探春又打发翠墨过来带着小丫头子服侍他,每日提点着他去给贾母和邢夫人请安。 赵姨娘见儿子这边诸事周全,也放心了好些,因知道贾母不待见自己,便也不过去请安,只往邢夫人荣禧堂那边走了一趟,给邢夫人陪着笑说了许多感恩戴德的好话,又往凤姐这边来,给凤姐也说了许多谢字。 凤姐前世是不肯正眼瞧她和贾环母子两个的。再世为人,想想栽花总好过种刺,故而对贾环比前世宽和了许多。见赵姨娘来了,便笑道,“小红快给姨娘看茶。” 赵姨娘知她是林之孝之女,忙陪笑道,“ 劳动姑娘了。” 小红笑道,“姨奶奶这么说,折杀奴婢了。”一面端上茶来。 赵姨娘便和凤姐笑道,“如今环儿在这边住着,难为太太和二奶奶费心了。只是我并没有甚么可以答谢二奶奶的,只给芾哥儿做了双鞋,也不知合不合脚。” 一面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打开看时,果然是一双小小的虎头鞋,绣工十分精致。 凤姐知她是个手里没闲钱的人,能给芾儿做双鞋也算有心了,便接过来细细瞧了,笑道,“姨娘有心了。” 赵姨娘便又说了些闲话,才告辞出去。 平儿送她回来,向凤姐笑道,“赵姨奶奶虽有些倒三不着两的,却还知道替环哥儿和三姑娘打算,却也难得。” 凤姐笑道,“为母则强。若是你有了孩儿,只怕也要替他们打算的。” 平儿心头一跳,忙道,“奴婢万不敢有这样的念头。” 凤姐笑道,“我倒不是说那些虚话试探你。如今芾儿眼看便要抓周了,你那些汤药不如从此便停了罢。若是你也得个一子半女的,咱们大房也越发兴旺些。” 平儿并非未想过此事,只是不敢在凤姐跟前提起。如今见凤姐发了话,忙跪下谢恩。 凤姐命她起来,笑道,“你我如今很不必这样。昨儿太太命我去库房里搜罗些好木头出来打造家具好给二妹妹陪嫁,你可都命他们找出来了?” 平儿道,“ 林嫂子今儿带人点数去了,只是仿佛不大够,大约还要出去采买一些。” 正说到这里,外头小丫头子道,“珍大奶奶来了!” 第137章 如今茜雪嫁了贾蔷,凤姐和尤氏之间倒有了些亲家的意思,比原先越发亲近了些。见她进来便笑道,“嫂子来的倒巧,今儿小月做的是香蘑扒野驼峰,等下先给老太太和太太送过去一份,咱们只在这边好生吃几盅。” 一面命小红上茶。 尤氏坐在炕沿上,叹口气道,“我哪里还有心思吃酒 。昨日张家那边来人报信,说是二妹妹有些不好,方才我过去瞧了,竟是动了胎气,好在并无大碍。” 自从尤二姐嫁了张华,凤姐 便知叮嘱贾琏身边的那几个小厮,便是贾琏有事要过那条巷子也必定要引着他绕道,万不能使他再和尤二姐见面。须知尤家这个狐狸她前世是领教过的,虽说心机不及自己,魅惑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就算自己依旧能不动声色的弄死她,总是伤了夫妻之情,不如从根子上绝了的好。 且她点拨了尤氏,给张华送了两个颇有几分姿色的丫头,听闻如今都和张华有了一腿,便称心如意了许多。前世她强要从自己手里分一杯羹,今生自己便要使她也尝尝那种滋味。 听尤氏如此说,便做出吃惊之色道,“这是怎么说?难道病了不成?” 尤氏恨铁不成钢道,“自她有了身孕,张华就不过去她那屋里了,只和那两个丫头厮混。谁家的男人没个三妻四妾的,偏生她那心眼就窄些,成日里哭哭啼啼的,谁知道就动了胎气。我方才也问了大夫,须得好生静养数日,才能保得住这个孩子。” 她虽说不是十分待见这个妹子,奈何自己成亲多年并无身孕,听说妹子有孕,倒也跟着欢喜了这些日子,谁想尤二姐自家又不知道珍重,故而有些生气。 凤姐也跟着叹了口气,又安慰道,“好在并无大碍,嫂子不如替令妹请个好大夫过去,照应的胎像稳固了,嫂子也放心些。” 尤氏道,“我已然和那大夫说了,每日过去请一会脉。” 凤姐道,“这便是了。嫂子这个做姐姐的,竟比做老娘的还要操心多些。”说着便笑了。 尤氏也皱着眉笑道,“你当我情愿的,总不能叫外人看我的笑话。我今儿过来倒不是为了二妹妹的事。 三妹妹从薛家出来了你也是知道的,昨儿你那表哥不知怎么思谋的,跑去和她商议,说是想把三妹妹接回去,三妹妹竟然依允了,老娘今儿一早过来和我说了此事。” 凤姐笑道,“大表哥不是被姨妈禁足了么,怎的又跑出来了。” 尤氏道,“他家里如今那情形难道你是不知道的。那夏氏听说薛家竟然败到那般田地,就带了那个小妾自回娘家去了。 故此你那好表哥又想起三妹妹来,只要接回去。” 凤姐也觉好笑,道,“总归是他家的人,若要回去也说得过。只是三姑娘倒是个痴情种子,我竟没瞧出来。” 尤氏道,“她那性子我是深知道的,只怕回去也不安分。只是你说的是,终究是薛家的人,难道我反拦着的不成。” 说话间外头小琴笑着进来给尤氏请了安,说道,“回奶奶,回大奶奶,方才外头来人报喜,林姑老爷荣升吏部尚书 ,太太请您过去说话呢。” 尤氏吃一惊,旋即笑道,“哎呦呦,这可是从一品了,越发了不得了。我也该回去和你大哥哥商议预备贺礼才是。” 说着便起身告辞。凤姐笑道,“等下命人把那菜装了食盒给你送过去。”一面亲自送她出去。又带了平儿往荣禧堂这边来。 谁知邢夫人已过去荣庆堂和贾母报喜去了。凤姐便也跟着过来贾母这边,笑道,“ 林妹妹昨日还过来和巧姐顽了 半日,大约今日是不得过来了。” 如今林如海虽说又娶了妻室,终究黛玉还是贾敏的闺女,和贾府这一层牵绊是扯不断的。故此听说如海又升了,贾母也十分喜悦。只是想起自己女儿没福,心里难免有些微酸。 邢夫人却不计较那些旧事,只想着林海和吕乃友贾赦都交情匪浅,他升了官,自然自家得益的越发多些,便笑道,“可见林姑爷这两年简在帝心,官儿升的也快。” 便看着凤姐笑道,“倒要预备些贺礼送过去才是。 ” 贾母便道,“我那里还有一架紫檀透雕缨络慧纹的屏风,等下命人包好了,夹在里头送过去罢。” 这件缨络十六扇的慧纹贾母素日爱如珍宝,不入在请客各色陈设之内,只留在自己这边,高兴摆酒时赏玩。 凤姐深知这是贾母心爱之物,如今肯送给林如海,可见也是存心示好之意。因此笑道,“老祖宗惯是偏疼林姑父。” 贾母笑道,“你也不必吃醋,若是琏儿升了官,我自然也有好东西给他。”说的众人都笑了。 这边贾赦也喜出望外,只和吕乃友商议要好生给林如海贺一贺。吕乃友笑道,“林大人一向是不肯招摇的,老大人只预备些平常东西也就罢了 。”因此贾赦便原话和邢夫人说了,由着邢夫人和凤姐预备不提。 贾琏亲自去林府递了帖子送了礼单,回来和凤姐笑道,“原就听说好多人家都想着要和林家结亲,如今林姑父又升了官,求亲的只怕连门槛都要踏破了。” 凤姐笑道,“林妹妹原就是出了名的美人,偏生林姑父又得圣心,若是芾儿再大个十几岁,我都想娶回来做媳妇了。”说着亲自递帕子替他擦了手。 贾琏便摆手令丫鬟们出去,搂住她笑道,“ 可惜琮儿年纪也小了几岁,又是庶出。若是嫡出的,再大几岁,或许也能指望得上。” 凤姐嗤的笑道,“你还做梦呢。 当日老祖宗一心想着把林妹妹配给宝玉,你瞅着林家可肯的?咱们家虽说出了贵妃娘娘,终究不及林家清贵,林姑父未必就瞧得上。我品着林姑父的心思,只怕不肯和京里这些大户人家结亲也未可知。” 如今林如海在朝堂上炙手可热,若是再和那些高门结了亲,难免有朋党之嫌。 贾琏如今在外头衙门里时日久了,也懂得这个道理,便笑道,“林姑父深谋远虑,咱们何必费那心思乱猜。 倒要和你说,今日我在外头瞧见顾家那位小公子了。” 凤姐便知是顾为真,忙笑道,“在哪里瞧见的?模样可配得上二妹妹的?” 贾琏道,“今儿我和去翰墨轩给琮儿和巧姐买些笔墨,可巧遇见了。原先我倒不曾见过,只是韩奇和他家有些往来,才知道是他。瞧着那摸样倒也周正,只是见了人有些羞赧,倒不如琮儿落落大方。” 如今凤姐待迎春亲近,贾琏也肯拿迎春当亲妹子瞧,自然瞅着迎春千好万好,再瞧着顾为真便觉得配不上自家妹子。凤姐深知此情,遂笑道,“人家是读书人家出身的孩子,自然脸皮偏薄些。迎妹妹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嫁给他总比嫁给那些莽夫的好。” 贾琏便知她说的是孙绍祖,想了想笑道,“你说的也是。 ”便又说了些别话,方相挽就寝。 因着今年贾琮中举,贾赦这个年过得便格外志得意满些,祭祖之时只觉的颇为自得。贾政自家嫡子不知上进,庶子又差一点被暗地里弄废了,见了贾赦这般做派,心里十分郁结不快,却不肯说出来。 贾母因惦记着是迎春最后一回在娘家过年,便命她只坐在自己身边,问长问短十分亲热。 探春素日里虽说费尽心思巴结讨好老太太,终究不及迎春的体面,不免也有些黯然神伤,只和岫烟说些闲话。 邢忠夫妇也留在贾府过年,瞧着贾府里花团锦簇富贵之极,邢忠便生了别样心思,撺掇自家媳妇去和邢夫人委婉提起岫烟如今年纪也大了,不如趁着如今在贾府住着,定一门好亲云云。 岫烟性子恬淡,邢夫人素日瞧着倒也喜欢,何况是自己的亲侄女,便和凤姐提了一句。凤姐笑道,“这也不难。外头那些差不多的人家,都巴不得和咱们结亲,只要留心拣择个清白人家便是了。” 邢夫人道,“岫烟终究不是咱们家的姑娘,也不必门第太高了。比着迎儿嫁的人家再低一等倒好。” 她一向是不大操心别人的事,能说出这话来已算难得。 凤姐记得前世岫烟嫁了薛蝌,只是如今薛家败落的偏早些,薛蝌是嫁不得了,倒也好笑。 因说道,“太太说的很是。 ” 展眼间便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又是贾芾小少爷抓周之日。 王子腾夫人,林如海夫人并黛玉,王夫人并李纨,尤氏并贾蓉媳妇胡氏,贾蔷媳妇吕氏,又有亲朋至交许多,都过来送了贺礼并瞧热闹。 平儿早带人在炕前摆了大案,上面放了无数世间所有之物,金银玉器,针线刀尺、脂粉钗环、笔墨书籍、戥子算盘,不可枚举。 邢夫人只和凤姐笑道,“上回大妞抓周之时,抓的是一件翡翠如意,却不知芾儿抓的是甚么。” 说话间外头戴嬷嬷进来,手里托着一个托盘,上头盖了红布,也放在案上。 诸人只瞧着贾琮在案上爬过来爬过去,拿起一物瞧了瞧又放下,只不肯握住,便都觉的十分好笑,都只等着瞧他到底抓个甚么。 谁知贾芾爬来爬去,刚好爬到那红布跟前,低头瞧了一阵,便掀起红布,将下面那物抓在手里不肯松开。 第138章 书接上回。且说贾芾在桌案上爬了一圈,最终抓了一物便不肯撒手,诸人仔细瞧时,却是一方官印,不由得都面面相觑。戴嬷嬷便向邢夫人和凤姐笑道,“方才老爷命我拿进来的,谁想到芾少爷就抓了这个呢。 ” 邢夫人这才知道竟是贾赦的官印,不由得也笑道,“ 芾儿大约长大了是要做官的了,这一桌案的东西都不肯拿,偏偏只抓这个。” 贾母也笑道,“你们老爷也肯惯着他。当日琏儿抓周的时候,都不曾拿出这个来 。”心里却不由想起宝玉当日抓周之时竟然尽数抓的是脂粉钗环,可叹那些年自己竟糊涂了,不曾瞧出那孩子终究不是肯上进的。 旁边王子腾夫人并尤氏等人也纷纷上前恭贺凤姐。林如海夫人任氏一向惜言如金的,也笑着道,“小公子生的好相貌,倒有些像那画上的金童一般。” 她自嫁了林如海之后,一向少出门,屋里诸人倒有一多半不曾见过她。只是如今林如海官高爵显,她又是忠顺王妃的娘家表妹,自然众星拱月的一般。 当日芾儿洗三之时,林家这位新夫人并未过来的。故此凤姐倒想不到今日她竟肯来,忙笑道,“他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当得 夫人这样的谬赞。” 一面细细打量她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又生的标致,和黛玉站在一处倒似姐妹一般。凤姐心里暗笑林姑父艳福不浅,脸上却堆着笑容,请诸人都出去吃面,一面又悄悄地拉着黛玉打听。 黛玉也知凤姐疑惑,悄悄笑道,“凤姐姐不必问我,我也是不知道的。昨儿说起今日要过来给芾儿贺抓周之礼 ,母亲便说她也要过来瞧瞧,父亲便依了。我想着母亲一向不大出门,难得她肯归来瞧瞧,便同她一道来了。” 凤姐听她这个母亲叫的颇有亲近之意,不由笑道,“想来妹妹如今和任夫人处的倒也和睦。” 黛玉微微红了脸,道,“她待我很好。” 凤姐笑道,“这是极好的事。林姑父如今身居高位,后宅自然是越安稳越好些。妹妹和任夫人能处的和睦,林姑父必定也是欣慰的。” 何况有郦嬷嬷和扈嬷嬷这两个成精的老狐狸在黛玉身边,自然不怕被人算计了去。若是这位任夫人悦意和黛玉亲近些,于黛玉也并无坏处。 众人且都出去吃面。这里奶娘 便抱起贾芾,要从他手里哄过那个官印来。谁知贾芾小少爷紧抓着不肯撒手,竟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道,“芾儿,要。” 腊月时候乳母便察觉芾儿能开口说几个字,贾琏和凤姐都十分欢喜,时常抱过来教他说些话,故此如今已能说好些字句。 黛玉便笑道,“小侄儿日后必定是要做官的,这官儿做的还必定十分稳便才是。” 凤姐笑道,“盼他应了你这话就好了。”说着亲手抱起芾儿来,平儿有眼色,忙拿过一碗他素日爱吃的糖蒸酥酪喂着,才把那官印哄了过来,递给戴嬷嬷命她送出去。 贾赦和贾琏只在外头陪客,听小厮过来学了此事,都不由得大笑起来。贾赦尤其高兴到十分,不用人劝便喝了个酩酊大醉。 须知他虽然袭爵,膝下却只有贾琏这一个嫡子。如今贾琏总算也有了嫡子,大房才算后继有人得以传承,日后再也不必耽心二房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贾琏也知父亲十分看重芾儿这个嫡孙。自从生母去世以后,父亲便纳了许多姬妾,对他的疼爱也少了许多,贾琏心里难免存了些少少的怨怼,父子之间不过是面子情罢了。 自从两房分家之后,父亲倒似比以往收敛了许多,也肯替自己捐个好前程,贾琏心里渐渐的也热起来。虽说贾赦待贾琮也十分疼爱,终究不及对芾儿如此尽心,连自己的印绶 都肯拿来给芾儿抓周。 晚间回来便和凤姐说起此事,叹道,“终究芾儿有福气。” 凤姐笑道,“二爷莫非还要吃芾儿的醋不成。”一面说起今日林如海夫人过来之事,道,“往常只听说这位不大出门的,今日却不知为何肯过来。” 贾琏并不在意道,“如今林姑父显见得已是圣人股肱之臣,林夫人自然也要比先前忙碌些。” 他今日也吃了许多酒,说不上几句话便酣睡了过去。 出了正月便是吕乃友和郑嬷嬷的亲事。因着吕乃友和林如海关系匪浅,贾珍之流也都送了贺礼,只怕稍有怠慢。贾赦和吕乃友如今也是至交,自然也送了不菲的厚礼。 郑嬷嬷如今娘家并无亲眷,便只在荣国府待嫁。别人倒罢了,只巧姐十分不舍,红着眼圈拉着郑嬷嬷的手说了许多话也不肯松开。眼看着吉时已到,凤姐不得已上前拉开她,柔声劝道,“嬷嬷过几日还回来瞧你,不必这样。” 郦嬷嬷和扈嬷嬷也都过来送郑嬷嬷上轿。待花轿出了府,郦嬷嬷便回身对凤姐福了一福,道,“奴婢替晴芳姐姐谢过奶奶。” 郑嬷嬷的闺名便是晴芳。 旁边扈嬷嬷也福了一福。 凤姐忙笑道,“嬷嬷们这样我可就受不起了。不过是吕先生和郑夫人的缘法罢了,又和我甚么相干的。” 郦嬷嬷正色道,“奶奶何必自谦,晴芳姐姐能有今日,自然全仗太太和奶奶肯伸手相帮。我和扈妹妹都是十分感激的。” 凤姐笑道,“郑夫人花容玉貌的,自然是后福之人,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嬷嬷们姐妹情深,倒教我好生艳羡。” 一面又说了些闲话,各自散去不提。凤姐因着连日事多,也觉得有些乏了, 便自回房欲待歇息半日,谁知外头小丫头回道,“舅奶奶来了。” 凤姐便微微皱眉,一面坐起身来,命请进来说话。外头小琴打起帘子,果然见她嫂子吴氏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 平儿忙笑着请安问好。凤姐只淡淡 的命小红上茶,一面请她坐了,道,“不早不晚的,嫂子过来有甚么事么?” 吴氏便拐弯抹角的说了些家常闲话,方道,“姑奶奶也是知道的,你那侄儿如今也大了,瞧上了一户人家的姑娘,偏生那家迂腐刻板,托了几个媒人去说都不中用的 ,想来是嫌我们门第低了。我和你哥哥原想着不如就算了,谁知那孩子寻死觅活的,只好来求姑奶奶帮着说句话罢。” 她说的轻描淡写,凤姐也只做无事人一般笑道,“不知瞧上了哪家的闺女?” 吴氏道 ,“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大家子,不过是太常寺典簿司知事陈家,七品的芝麻小官。那日他家闺女去城外头的庙里上香,偏巧被你侄儿瞧见了,回来就和我闹着要去提亲,谁想着陈家只是这般那般的不肯。若是姑奶奶肯帮着说句话,他家必定是求之不得的。” 七品主簿,委实算不得多高的门第。只是王仁不过一介白身,自己那侄儿又文不成武不就,成日里在外头仗着王家和贾家的名头胡混,也难怪陈家不肯依允。 吴氏求自己帮着说句话,不过是想借着荣国府的势力压派女家,逼着应下这门亲事罢了。按说是自己的亲侄儿,昧心帮着出把力也不是不能。只是此事大损阴德,却不想沾手。 何况一想起前世王仁和吴氏做的那些好事,便不由的冷了心肠,脸上却波澜不惊的笑道,“这是甚么大事。不过是个小家碧玉,外头这样的姑娘多着呢,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依我说既然她家不肯,也就罢了。” 凤姐在娘家时便是爱卖弄才干的,却不想如今倒推得如此干净。吴氏便有些急了,又不好太过催逼,只笑道,“姑奶奶说的自然有理。只是这样人家还瞧不上你侄儿,别人家自然就更瞧不上了。” 她一口一个你侄儿,凤姐只听得有些心烦,想了想笑道,“嫂子也不必着急,等琏儿回来,我同他商议了再给嫂子回话便是。” 吴氏这才有些放了心,见凤姐脸色和缓,又笑道,“ 还有件事要和姑奶奶张口,倒教我不好意思的。你侄儿若是成亲,自然又得一大笔花费,如今我和你哥哥手里哪有那些闲钱,少不得到时候还要求着姑奶奶相帮。” 她和王仁夫妇两个打秋风也不止一日,凤姐心里膈应,脸上笑道,“安儿是我的亲侄儿,便是嫂子不提,到时我也该帮着出力的。” 一面命小红去把前儿送进来新做的春装衣裳拿了两套出来,笑道,“ 做的时候想着嫂子也爱穿这样的式样,便教他们多做了一套,等下命人给嫂子拿了,留着在家穿罢。这套头面也是依着京里新兴的式样做的,配那衣裳倒是好看的很。” 吴氏只当自家这位小姑子又和先前一般慷慨仗义,喜孜孜的点点头,又说了些闲话,便起身告辞。凤姐也不甚留,亲自送出去便折身回来。 平儿是服侍惯了的,见她脸色有些不好,便小心问道,“奶奶可是方才出去冷着了?不如命她们泡一盏热热的参茶送进来罢。” 凤姐摆手道,“不必了。”一面歪在炕上,冷笑道,“打的倒是好算盘。自己儿子不出息,倒要我去帮着说和。若是我拿出荣国府的名头强逼着女家肯了,岂不是给你二爷和琮儿种刺。 这京城里弯弯绕的勾连多着呢,岂有那么好欺负的人家。” 平儿见她有些动气,忙陪笑道,“奶奶说的很是。只是舅奶奶的脾气奴婢也是知道的,只怕日后还要进来和奶奶说话的。” 凤姐皱眉半日,道,“留他们在京里住着,迟早终究要生事。你去命他们预备车,明儿一早我要去二叔府上瞧瞧二婶子。” 平儿会意,依言吩咐下去。第二日凤姐便带了平儿往王子腾夫人那里坐了半日,吃了晌午饭才回来。 没几日王子腾夫人便给王子腾去了书信,隐晦提及侄儿王仁如今在京中有些言行不甚妥当,只怕抹黑了王家的清名,不若命他依旧回金陵老宅住着云云。 王子腾如今升了九省检点,正想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时候,却有薛蟠闹出了赌博败家的丑闻。正恨这个外甥不肯检点屡屡生事,哪里容许自己的亲侄儿再惹出祸端来。接了夫人的书信,便立刻命心腹赶回金陵给长兄送了亲笔书信。 如今叔父王子腾身居要职,妹夫贾琏也有实缺在身,王仁只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正打算着要在京中替儿子好生筹谋一份前程。 谁想却接到了父亲金陵来信,命他即刻带了家眷回去,并说倘若故意拖延,便要告他忤逆。 如今母亲尚在,忤逆二字若是告了下来, 便是剥皮揎草、磨骨扬灰。饶是王仁一向懒散惯了,也不由得唬了一跳,忙忙的命吴氏带了下人收拾打点行装,又亲自过来和凤姐辞行,顺带敲了一笔银子。 凤姐只想着早早的打发了他眼不见为净,不但送了一笔银子,又命旺儿在外头帮着打点回程车马行李物件,自己也预备下许多东西送给父亲母亲,忙乱了两日,总算诸事停当,王仁便带了家眷人等出京去了。 贾琏听说大舅子一家回了金陵,也微微有些吃惊,晚间回来问道,“那日他还求我帮他走动走动,替安儿捐个官儿做,怎的又回金陵去了?” 凤姐笑道,“哥哥说是父亲命他回去的,想来是有要紧事罢。既然他举家迁回去了,你也不必理会他求的那些事。昨儿我托二爷打听的那事,可有眉目了么?” 贾琏坐下喝了一口茶,方道,“ 穆世孙原先定得是右都御使的嫡长女,谁知那女子福薄,偏生赶着去年冬天病死了。南安王府这几日倒是四处相看了许多人家,大约便是要重新择一位世孙媳了。只是外头都传说穆言克妻,也不知真假。---二妹妹已经许了顾家,莫非你还要悔婚的不成?” 凤姐看他一眼,笑道,“二妹妹那样的性子,岂能入王府做世孙媳,日后再做世子媳妇?再说咱们家难道就这一个女孩子了不成?” 贾琏似有所悟,道,“莫非你是说四妹妹?她那性子也不算沉稳,只怕也当不得这样的大事。” 凤姐似笑非笑道,“二爷瞧着三妹妹如何?” 第139章 贾琏吃一惊,看了她半日方道,“你居然打的这个主意?三姑娘虽说当得大任,终究是二房那边的,何况已经有了一个贵妃,何必再抬举起她们来。” 自王夫人送药材之事被他知晓之后,琏二爷对二房恨之入骨,连贾环探春都跟着不待见起来。去年贾环因着被人暗算身子虚亏,老太太便留在这边住着,贾琏虽知其情,心里依旧不痛快。每回见贾琮和贾环在一处看书,便不由的拉下脸来。 何况若不是碍着宫里娘娘的脸面,老太太和二老爷也未必肯忍下王夫人那些作为。若是她的庶女再出人头地,日后岂不是更加扎手。 凤姐知他因何不快,便拉着他的手笑道,“她如今只跟着老太太,何曾肯和那边亲近。况且又出了赵姨娘和环儿那几件事,她那性子岂是肯吃亏的,只怕心里早就另有些算计。若是咱们能送她一道东风,得益的自然是老爷和二爷,倒未必轮的上二老爷。” 贾琏说不过自家媳妇,低头想了一想,半日道,“罢了,终究是个庶女,未必南安王妃就瞧得上的 。” 凤姐笑道,“ 那也未必。三姑娘虽说不是二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那模样手段比二太太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咱们家这位三姑娘帮着管家理事的时候你也瞧见了,只怕一般的男人还比不过呢。 况且穆言世孙能有克妻的名声传出来,可见南安王府里头也有些小人作祟,有意放出这样的风声来使得那些大家子多些顾忌。王妃和世子妃若是有成算的,自然要替世孙寻个聪明干练的女子。再者他们家如今已是赏无可赏的富贵,挑媳妇自然挑的是模样性格,并非嫡庶。 何况三姑娘算起来也是娘娘的妹子,又哪里不如人了。” 贾琏见她显是主意已定,便不欲驳了她的兴头,只笑道,“随你们算计去罢。横竖别长了人家的志气就好。”便拉着她一同上炕去了。 眼瞧着草长莺飞便是春闱。贾琮这回折戟沉沙,名落孙山,自然也无缘数日后的殿试。 因着事先吕乃友和贾赦含糊提了那么一句,贾赦倒也稳得住,见他有些沮丧,反安慰他道 ,“你如今年纪还小,已是举人功名在身,多少人皓首穷经还不及你。只要好生苦读,三年后再下场不迟。” 邢夫人也不甚在意,横竖自家也不等着举人进士的粮米下锅。只要儿子肯念书上进孝顺,便逼着二房那个不成器的宝玉强得多了。 不想顾家的小公子顾为真却榜上有名,殿试过后被赐同进士出身。消息传来,荣国府几位主子都十分喜悦,连贾母都笑道,“迎丫头竟是个有福气的,订了亲便赶上这样的大喜事。” 贾赦和邢夫人也是喜出望外,命人送了一份厚礼贺喜。探春惜春等也都听说了此事,虽说姑娘家不能直口的议论,却也话里话外的打趣迎春。 因着顾为真金榜题名,邢夫人只怕夫家小瞧了迎春,便和贾赦商议多给迎春添些妆奁润色。贾赦见老妻待女儿尽心,自然点头依允。 凤姐得了邢夫人的吩咐,便故意的在贾母跟前露了些口风。老太太以往总觉得大儿媳妇不如二儿媳妇慈善会做人,谁知她如今待迎春竟是真心实意的,越发觉得自己先前看错了人。 于是命鸳鸯开了箱子,又找了几件稀罕玉器出来,原先给了两千银子之外又添了三千银子,一并交给凤姐,令她填进迎春的嫁妆单子里去。 凤姐自家不肯压过贾母,拿出了三千银子,四盒子头面首饰。又和邢夫人在府库里挑拣了今日,凑了足足六十四台嫁妆,外加两处庄子,两处铺子。 拟好了嫁妆单子,便请了迎春一同瞧了。迎春不曾想到嫂子和母亲替自己预备的如此丰厚,一时倒红了眼圈,垂了头只顾弄衣带。 凤姐便笑道,“妹妹不必如此。我和二爷只有一个妹子,若是这点子小事都不能打算的体面些,可不教外人看了笑话。如今顾家小公子前程似锦,妹妹嫁过去只要行事四平八稳的,任谁也拿不了你的错处。” 迎春这回不但眼圈红了,脸也不觉红了,只低着头道,“嫂子一片真心待我,我深知道的。只是我也并没有甚么可以报答嫂子的,只好每日里一炷心香,求着神佛保佑哥哥嫂子和小侄儿们多福多寿罢。” 说着又站起身来,给凤姐深深福了两福。 凤姐见她这样,不觉想起前世里她嫁入孙家那些事,一时也微微有些心酸。好在如今诸事都已改了样儿,孙家那畜生再也别想着祸害贾家的姑娘。口里却说道,“咱们自家骨肉,何必说那些见外的话。我倒有件事要问你,陪嫁丫头你可都挑好了么?” 迎春有些羞色,好在屋里只有平儿在侧,便道,“我想着带上晴雯和绣橘。” 凤姐点点头,道,“晴雯那丫头的脾性你是知道的,虽有些掐尖要强惯了,好在并无那些阴毒算计,她又生得好,倘若日后你缺了膀臂,便把她抬举起来,倒比抬举外人强得多。绣橘是打小伺候你惯了的,倒不必我多说了。 按例该陪嫁四个丫头,只是你房里那些小丫头我瞧着都不大中意,前儿我已命人在外头又买了两个小的进来,虽说模样不是十分出色的,却懂得些庖厨之道,日后你房里的吃食,便教她两个留心些。你那夫婿终究是嫡次子,如今出息的好了,咱们也不得不妨着有些小人的算计。” 说着看着迎春笑道,“就当我是小人之心罢。咱们情愿没有这些事,却不能不提前打算起来。 再有我已和戴嬷嬷商议过了,她情愿和你一道过顾家去,有她照应着,老爷太太和你哥哥想必都能安心些。” 迎春听凤姐打算的周详,不觉盈盈落泪,却又说不出话来。 凤姐自家是个又硬又辣 的性子,只恨迎春偏和自己毫无相像之处。若是探春是贾琏的亲妹子,不知省了多少心事。 亏得如今荣国府在大房手里,总算也能替她寻了个好人家,只觉得了了一桩心事,见她又要落泪,便笑道,“怪道宝玉先前总说女孩家都是水做的。” 迎春见嫂子打趣自己,不觉一笑收了泪,又说了些衷肠话,便起身告辞。凤姐虽替她请了数位绣娘赶制绣品,只是有些贴身衣物却是应当亲手绣了才吉利,故此也是日夜赶工。 见迎春走了,凤姐便命小琴去把晴雯叫了过来,也不绕弯子,直截问她可愿意跟着迎春嫁过顾家去做个膀臂。 晴雯先前在宝玉屋里并未虑过日后之事,故而被王夫人撵出来之时,只觉得四顾茫然 ,亏得贾母肯念着旧情,并没有就势将她撵出贾府。后来机缘巧合,被凤姐挪进迎春屋里,晴雯 本是绝顶聪明的人,也隐隐的有些猜测。 原先司棋是迎春身边第一得用的人,只是她年纪大了心也大了,虽说明里对外说是放出去的,暗地里谁不知道她和那小厮早就有些旧情,不过是主子怕闹出丑事,有意成全罢了。 只是司棋在里头做副小姐惯了的,忽然嫁了那个小厮,家里又使唤不起丫头,打水洗衣做饭诸般杂事都要自己动手,没几日便磋磨的和那些平常妇人毫无二致。那日在外头忽然见了她一回,那手粗糙的不成样子,脸面也黑了许多,可见过得也是十分辛苦。 晴雯这些年在贾府里虽说也是丫鬟,可那些粗重杂活自有小丫头和婆子们动手,她这样的大丫头不过是贴身服侍主子,干的都是体面轻巧的活计,只怕过得比那些小户人家的小姐还舒服些。 从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从见了司棋如今的憔悴模样,晴雯便添了一份心思,时常的想起自己日后的归宿。 若是和司棋一般被配个小厮,漫说留两寸的指甲,只怕那手到时候都糙如树皮。这么想着只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如今见凤姐问起,晴雯便恭恭敬敬的道,“奴婢是情愿听奶奶和姑娘吩咐的。” 凤姐笑道,“二姑娘的性子绵软些,你在她身边服侍,自然要处处替她算计,别教外人欺负了去。她便是嫁了人,也依旧是荣国府的小姐,若是谁敢给她气受,我知道了必定是不依的,你可明白?” 晴雯忙低头道,“奴婢明白。” 凤姐道,“当日你们平姨娘也是我的陪嫁丫头,如今我待她如何,你也是瞧见了的。二姑娘的性子比我自然更好些,你若是懂得守住自己的本分,自然日后也有一份前程。只是这个前程须得是二姑娘给你的,却不是你自己伸手拿的,你可明白?” 晴雯听她提到平姨娘,心里一凛,忙跪下道,“奴婢明白。奴婢必定记得二奶奶的教导。” 凤姐笑道,“你是个最聪明的孩子,我也不过是白说一句罢了。” 说着命平儿将一个水红底梅鹊纹库缎的包袱递给她,笑道,“ 这里头有几套时新样式的新衣裳,你跟着姑娘嫁过去,总不能丢了咱们贾府的脸面,留着日后慢慢穿罢。” 晴雯忙又磕头,见凤姐不再说话,才抱了包袱退出去,待回了自己屋子悄悄打开,里头不但有几套衣裳裙子,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檀木匣子,里头装了两根金簪子,两根玉簪子,都是时新式样,价值不菲的,忙悄悄的收了起来。 第140章 阖府都知晓邢夫人并凤姐替迎春预备了十分丰厚的嫁妆排场,探春自然也有所耳闻 。 如今她早已瞧得清楚明白,大房是真心实意的替迎春打算,只怕她在男家受了委屈。可怜自己没有那样的嫡母和嫂子,只有抱紧老太太的大腿才是正途。 故此越发勤谨的晨昏定省,每日都是第一个等在老太太房门外头请安的人。 贾母也十分喜爱这个聪敏孝顺的孙女,只和凤姐笑道,“如今你们都成日里忙,亏得三丫头时常的过来和我说说话。” 邢夫人方才有些不适,已然先告退回去了。凤姐见跟前只有自己和平儿并鸳鸯,便笑道,“三妹妹一向是懂事孝顺的,到底是老祖宗会□□人,几个姑娘都□□的水葱一般 。” 探春便笑着撒娇道,“凤姐姐一贯就爱拿着我们几个取笑,老祖宗可要好生说她。” 凤姐笑道,“我正想着替你做生日呢,你若是不领情也就罢了。”又向贾母道,“过两日便是三妹妹的生日。算起来也是及笄之年,我想着倒要好生热闹一天才是。” 贾母也记了起来,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这几日事多混忘了,亏得你提起来。” 一面向鸳鸯道,“去取二十两银子出来给平姨娘,当是三丫头的生日花费 。” 鸳鸯依言进去娶了一包银子出来。平儿不敢就接,只看着凤姐。 凤姐笑道,“老祖宗也太小瞧我了。如今三妹妹在这边住着,便和这边的姑娘都是一样的,我既说了给她做生日,自然该是我料理便罢了。如今老祖宗拿出这些银子,倒像是我存心要勒掯你老人家一般,这个万不能拿的。” 这话说的贴心贴意的,贾母便也笑了,道,“这钱是赏给你操心劳碌的,有甚么不敢收的。再有明日是初二,我要进宫去见娘娘,你吩咐他们先备好车马。” 凤姐便起身应了,又说了几句话便带了平儿告退回去。先打发人去预备明日老太太进宫的车马轿子,又命传旺儿家的进来。 不想旺儿家的并不在家,半日才匆匆赶了过来,进门忙跪下磕头请罪。 凤姐笑道,“谁家里没个别的事儿,不过是来迟了半日,我竟能打你板子的不成,赶紧起来罢。” 旺儿家的并不起身,依旧跪着道,“回二奶奶,方才庄子上来了信儿,赖家那个小子昨儿夜里死了。” 她说的自然是赖尚荣。凤姐并不在意,道,“死了便死了。如何死的。” 旺儿家的垂着头,低声道,“都怪小的那个儿子多事,偏要去招惹他,结果那厮忽然又发了狂,伤了两个庄丁,又自己跳进荷花池子死了。” 赖尚荣原想着装疯卖傻逃出命来再作打算,谁知虽说自己疯了,庄子上的人依旧被看管的十分严密,竟一丝可钻的缝隙也无 。 偏又有个旺儿之子,因旺儿不许他出去鬼混,每日只得在庄子里找人消遣。原先赖尚荣风光之时,哪里瞧得上这样的人物,自然对他多有怠慢,如今落在他手里,说不得吃尽了苦头。 且每日里衣食不周三餐不继,竟真的有些神思恍惚起来,只恨自己当日没有和父兄一同赴死。 这日旺儿之子吃的微醺,又拿了一碗狗食过来命人喂他,赖尚荣只觉得忍无可忍,便拿起那饭钵来砸破了那两个庄丁的头 。他狂性大发之下,两个人居然没按住,只能眼睁睁的瞧着他跳进荷花池,待捞上来已然死透了。 虽说赖尚荣原就是应死之人,可是此时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引起,旺儿家的终究觉得有些忐忑,只跪着不敢起来。 凤姐却想着前世赖尚荣选官之后来贾府请安之时,身上穿着簇新的官袍,何等威风体面,偏生后来和他父亲一样吃里扒外卖主求荣 。 想了半日回过神来,见旺儿家的犹在地上跪着,便命平儿扶起她来,笑道,“不过是个疯子,死了也就罢了。好歹也是一条人命,买口棺材拖出去埋了便是。我听说旺儿下了大力气管教你俩那儿子,只怕他在外头惹事,故而不许他出庄子去。小孩子家的闷的久了,也难免生事,我记得你那小子岁数也不小了,不如早些替他寻一房媳妇罢。” 旺儿家的见凤姐并不责怪,反说出这些话来,忙趁机道,“二奶奶不提我也不敢说的。他过年的时候回来给太太们请安,倒是瞧上了一个丫头,只是不好意思和二奶奶开口。 ” 平儿扶起她来,笑道,“嫂子未必也太谨慎了,这有什么说不得的。” 凤姐也淡淡笑道,“是哪个屋里的丫头?不妨说来听听。”心里却想着,若是相中了自己屋里这几个丫头,倒是不能遂了他家的心愿。 旺儿家的陪着笑道,“ 倒也不是别人,是太太屋里的秋桐。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家那小子偏生和她走了个对面,就惦记上了,还求着二奶奶帮着说和说和。” 自贾赦掌管了荣国府之后,成日和吕乃友一处商讨许多大事,以往那些贪欢好色的脾气倒是收敛了许多。邢夫人房里那些丫头虽说每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他跟前晃动,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且邢夫人有郑嬷嬷指点一二,越发有了些掌管内宅的手段,处置了一二个掐尖要强的丫头,剩下的那些自然也就安分了许多。 秋桐虽有几分姿色,怎奈如今贾赦压根不把这些丫鬟放在眼里,故而便只得低眉顺眼的跟在邢夫人身后殷勤服侍。况且她本就瞧不上年纪一大把的贾赦,倒是对风流倜傥的琏二爷颇有些动心,每每的趁着贾琏过来请安议事之时暗送秋波。 却不知如今这府里处处都是凤姐的眼线心腹,早有人悄悄的去禀告凤姐知道。 如今尤二姐早已嫁了张华,再没可能进到贾琏的后院,秋桐对凤姐而言自然也就无甚用处。何况她又胆敢觊觎贾琏,凤姐早就盘算着寻个合适的时机将她遣发出去,永绝后患。 不想瞌睡遇上送枕头,旺儿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竟瞧上了那小蹄子,倒省了自己多费心思手脚。想着笑道,“ 这是什么大事,也值得遮遮掩掩的说不出口。只是那丫头心气颇高,只怕不是个好拿捏的,你这做婆婆的可能降服的住?” 旺儿家的听这话便放了心,忙陪笑道,“凭她有多大的本事,横竖成了亲便叫他们在庄子里头住着,等闲不许出来,到时慢慢管教也不迟的。” 她和旺儿如今在荣国府也是手眼通天的人家,秋桐是个甚么东西早就打听的一清二楚。故此凤姐说出这话来,旺儿家的便知是向着自己的,倒也感念主子肯提拨。只是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不过是个仗着三分姿色就妄想着攀高往上的丫头 ,待儿子成了亲,若是还不安分,自己夫妻这些年也是处置过不少下人的,自然有的是法子料理她 。 凤姐见她执意,大约也猜到了五六分,便笑道,“那你且回去听信,终究是老爷太太的丫头,等我先和太太提一提再说罢。再有今日叫你来不为别事,后日便是三姑娘的生日,命他们好生整治几桌酒菜出来,梨香院那帮小戏子也命她们预备好。我要请了二太太过来好生乐一日,别给我丢了脸面。” 旺儿家的忙应了,趁便心满意足的告退出去了。 平儿也知秋桐素日里时常在贾琏跟前卖弄风情,心里早就恨得牙根痒痒。如今凤姐和贾琏鸾凤和鸣,她能分到的宠爱本就所剩无几,岂能容忍再来一个姨娘。 只是凤姐得知之后没事人一般不动声色,她也不好越庖代徂。亏得今日有旺儿家的提了此事,倒教平儿也放了心中大石。见旺儿家的出去了,便问道,“ 奶奶可要此刻过去太太那边?” 凤姐侧过脸扫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这是甚么要紧事,也值得我们专意跑一趟不成?待明儿请安的时候提一句也就罢了。” 平儿服侍凤姐并非一日,见她露出如斯笑容,便知自己那些小心思必定被主子瞧了出来,不觉红了脸低下头不再开口。 第二日一大早凤姐和邢夫人先去给贾母请了安,又服侍她进了八抬大轿,一众丫鬟婆子围着进宫给元春请安。 自从贾环之事出了之后,贾母进宫便并不会同王夫人一道。邢夫人见二房越发失了老太太欢心,自然乐见其成,见贾母今日又是独自进宫,便不由得笑容满面。 凤姐扶着婆婆回了荣禧堂,见跟前并无外人,便趁势和她提起秋桐之事,说毕笑道,“若是我那屋里的丫头,我也就应了。只是她却是老爷屋里的人,媳妇不敢就应了旺嫂子,就想着来讨太太的示下。” 旺儿夫妻是凤姐的陪房,这几年尽心竭力的在府里办事,见了邢夫人总是毕恭毕敬 ,比起先前赖家单家那些奴才不知好使了多少。 相比而言,秋桐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丫头,素日里在自己身边也不算忠心可靠,偏又生得有三五分狐媚姿色,虽说贾赦如今顾不上这几个小妖精,难保过些时日不会故态复萌。能藉着这样的由头 打发出去 ,邢夫人求之不得。 故而听凤姐说完,邢夫人便笑道,“ 这是极好的事,我自然也是肯的。 ” 凤姐早知如此,笑着告退回屋,便命小红出去和旺儿家的说,只管请媒人去秋桐家里提亲。 秋桐乃是家生子,娘家姓廖。爹娘都在二门外做些粗使活计,素日里家里门可罗雀,却不想来管家竟打发人提亲,倒吃了一惊。 只是素日早闻得旺儿之子酗酒赌博,而且容颜丑陋,一技不知,只怕自家女儿有些不肯,故此秋桐之母 便不敢满口应承,只说过两日再回话。谁知邢夫人早命了两个婆子将秋桐送了出来,又额外赏了二十两银子做嫁妆。 凤姐听了旺儿家的回话,便命人唤了秋桐之母进来亲自说媒 。 那秋桐之母满心纵不愿意,见凤姐亲自和他说,何等体面,便心不由意的满口应了出去。凤姐见她应了,便又额外赏了两件首饰,只当是给旺儿涨些脸面罢了。秋桐纵使满心不悦意,却也知道开罪不起太太和二奶奶,且母亲已然应了,只得垂头丧气等着来家迎娶。 如今林之孝和旺儿同在凤姐手下办事,只要旺儿那不成器的儿子没相中自家的闺女,林之孝夫妻自然情愿帮他家一把。故而这回林之孝非但没在贾琏跟前上眼药,反倒和自己媳妇提了一句,教自家媳妇严令那些婆子不许背后议论旺儿家那小子的不是。 旺儿家的进来谢恩时,可巧贾琏也在屋里,听说定了老爷屋里的丫鬟秋桐,便和凤姐笑道,“你如今越发爱管这些闲事了。” 凤姐见他并不在意,便道,“ 好歹也是我的陪房,开口求了我,我难道不帮着说话的不成。况且他们家里的光景颇过得去,那丫头嫁过去也不算委屈了。” 这几年旺儿在外头虽说不再弄那些放贷之事,却帮着照顾着几处庄子和几处铺子,单是庄子上每年就能分给他若干银子,再加上那些明的暗的进项,说是小富之家也不为过。贾琏也略知一二,点头笑道,“你说的自然是正理,想来那丫头也是有些福气的。” 次日乃是探春的寿日,元春一早便打发了两个小太监送了几件顽器。合家皆有寿仪,自不必说。因贾母命凤姐派人过去相请,王夫人不得已也带了李纨过来坐席。 凤姐见元春今年偏肯想着给探春体面,心里也有些知觉,只怕是老太太昨日进宫说了甚么。如今元春在宫里日渐式微,自是巴不得自己的亲妹子在外面做一助力,抬举探春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她却不知探春如今早已和王夫人离了心,纵使抬举起来,未必就能从中渔利。 因着终究只是姑娘家庆生,排场也未铺排的太过,只在荣庆堂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又在上房排了几席家宴酒席。 点戏时,贾母一定先叫探春点。探春推让一遍无法,只得揣摩老太太爱热闹戏文的心思,点了一折《西游记》。 果然贾母甚是喜欢,只和邢夫人王夫人说道,“我瞧着这三丫头行事做人处处妥帖,倒是个有大造化的。” 第141章 书接上回。听贾母夸赞探春,邢夫人并不肯放过嘲讽二房的机会,便顺着说道,“三姑娘如今在老太太身边,自然是老太太教导有方了。” 言外之意自然是王夫人教导无方。论起心机涵养,自然是王夫人更胜一筹,故而面不改色微微笑道,“ 她们姐妹都在老太太跟前养大的,说起来倒是三丫头更老成些。” 迎春绵软,惜春稚嫩,论起来确是探春面面俱到,老成持重。邢夫人一时反驳不得,心里便有些不快,不觉微微沉下脸来。 凤姐在一旁看得分明,只做不知,看着戏台上笑道,“ 老祖宗快瞧,那群小猴子活蹦乱跳的,倒似真的一般。” 贾母惯是爱看热闹戏文的,一听这话便忙看戏,邢王梁文夫人也就各自收了话,一同坐着看戏。 方才那几句话,探春站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如今她跟在老太太住在大房这边,这边太太又拿着迎春当眼珠一般看待,二太太偏要拿她压派迎春和惜春,可不是架着自己在火上烤么,亏得凤姐拿话隔开了。 只是比起她待姨娘和环儿那些手段 ,不过是说这几句话,待自己倒算的仁善了。 这么想着,不由得在心底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也跟着老太太一道笑呵呵的看戏。 至晚散时,凤姐方回了自家院子,外头便有旺儿家的求见,说道,“东府里珍大奶奶的妹子没了。” 凤姐和平儿都吃一惊。凤姐便问道,“你珍大奶奶两个妹子,你倒说得是哪一个?” 旺儿家的道,“就是嫁进薛家的那位尤姨娘。” 算起日子来,这几日正该是尤二姐的产期。故而方才凤姐只当是尤二姐那边出了变故,却不想是那个尤三姐,便道,“好端端的怎的没了?” 旺儿家的道,“小的也是刚得了消息,说是吃错了东西死的,薛家如今乱作一团,珍大奶奶那边也都过去了,方才薛姨太太打发人来求着二爷过去帮着瞧瞧。” 凤姐道,“偏生你二爷今儿尚未回来。昨儿恍惚听说今儿是他们衙门里头谁家出头请客,也不知去哪里吃酒去了。你且出去和那人说,待你二爷回来了,必教他过去的。” 旺儿家的会意,告退出去。 时候不长外头贾琏便回来了。凤姐和平儿迎上去替他换了衣裳,又和他说起方才旺儿家的所禀之事。 贾琏皱眉道,“薛大傻子不长进,薛家如今虽说顶着皇商的名头,宫里那些供奉买卖哪里轮得到他家,早就被那几家瓜分干净了。何况他先头又得罪了忠顺王府里头的人,谁肯帮扶他家。便是二太太和王大人,也都避之不及。偏又想起我来了。亏得你心思转的快,替我撒了个谎躲过去了。” 凤姐道,“我知你必是不爱过去趟他家的浑水,故此自作主张撒了个谎 。二爷不怪罪我就是天恩了,哪里还敢当你老人家的夸赞。” 说的平儿在一旁噗嗤笑了。贾琏便笑道,“你们两个得闲便拿我取笑,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们。”一面在炕沿上坐下,命平儿上茶。 凤姐便道,“去把前儿林妹妹打发人送过来那点子明前茶拿出来,给你二爷尝尝。” 平儿依言洗了手,半日泡了两盏茶 端进来。贾琏接了一盏,掀开盖子品了一口道,“果然是一等一的好茶,倒不早拿出来。” 凤姐也拿过一盏来,笑道,“你这些时日忙的慌慌张张的 ,若是早拿出来,也不过是牛嚼牡丹糟蹋了这点子好茶叶。今儿回来的倒早些,想是闲下来了的?” 贾琏便点点头,正欲说话,外头却听小琴道,“回二爷二奶奶,来大娘又来了。” 凤姐便命进来。旺儿家的进来先给贾琏请了安,方道,“回二爷二奶奶,方才旺儿已经命人打听清楚了,那尤姨娘是被薛家大奶奶身边的通房丫头下药弄死的,如今珍大奶奶已经告了官了,两家正预备打官司呢。” 贾琏差点被茶水呛住,忙放了茶盏咳了两声。凤姐虽也有些讶异,细想想倒像是金桂的手笔,便道,“真是最毒妇人心了,好端端的一个美人,她也下得去手。罢了,既然如此二爷越发不必过去了,明日只管依旧出门便是。两边都是亲戚,只好装个不知道罢。” 一面向旺儿家的道,“你也管好咱们这边的奴才,不许议论此事。 横竖和咱们不相干的。” 旺儿家的忙道,“二奶奶放心,就连小的也通不知道这事的。”一面告退出去。 且说金桂一气之下带了宝蟾回了夏家小住,薛蟠是个耐不住的性子,如今被金桂宝蟾尤三姐这几个娇惯的炕上之事越发野了心,香菱那木头一般的岂能如意,于是才紧着把尤三姐接了回去。 三姐天生一张利口,枕边衾里,把金桂此番撒手回夏家说的千般万般的不堪。薛蟠原就对金桂的作为十分不满,又有三姐在耳边吹风, 便和薛姨妈提出要休妻再把三姐扶正。 如今家道中落,媳妇偏又自顾自的回娘家去,薛姨妈也是有些不快。只是薛家虽是商户,终究也是紫薇舍人之后,妾乃贱流,纵使休了金桂,也不能扶正尤三姐。何况薛家如今青黄不接,正指望着夏家伸手相帮,岂能休妻。 好在薛姨妈也是有成算的人,悄悄打发自己的心腹婆子去夏家走了一趟,只命她把三姐那些算计都说给金桂母女知道。 金桂虽说赌气回了娘家,终究新婚燕尔之时,对薛蟠还是有些留恋不舍之意。原指望那薛蟠上门来曲意奉承陪尽小心,便给他个脸面回薛家去,谁知薛蟠竟连门也不曾踏到,直截去把那姓尤的狐媚子接了回去双宿双栖,竟然还打算要休了自己给她扶正。 是可忍孰不可忍。金桂也顾不得母亲原先劝导自己那些话,命宝蟾草草打点了东西,急急赶回了薛家去。 薛蟠没想到这主仆两个不声不响的又回来了,倒是微微吃了一惊。只是金桂此番委实已然伤了薛大爷的脸面,一时半刻倒不想再去她那房里,依旧每日只和尤三姐一处胡缠。 自从他在外头一口气把薛家的产业赌没了十之□□,薛姨妈便不许他再沾手薛家剩下的那两件铺面,只交给薛蝌打理。家里的银子也都不许经他的手,只怕又被他拿出去赌的精光。薛大爷手里没了闲钱,原先跟在身边的那些清客长随之流的自然都风流云散,一个人出门又觉得无趣,便成日里只在家里厮混。 他在家里厮混也罢了,偏生只和尤三姐一处,由着她每日里收拾的美人一般的模样,两人一道在花园里赏花观景,教那些下人都瞧见大爷如今只宠着尤姨娘,背地里议论纷纷。 且尤三姐这日有些恶心呕吐之状,请了大夫一瞧,说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如今薛蟠膝下空虚,薛姨妈自然十分喜悦,薛蟠更是喜出望外,每日里命人炖了补汤给三姐补身。 金桂得知三姐有了身孕,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辗转一夜不曾阖眼,想出一条主意来。 王子腾夫人如今对薛蟠虽说渐渐疏远,可薛蟠终究是王家的外甥,赶上自家舅母身子不适,还是要过去请安一番算尽了礼数。 谁知他从王家出来便见自家小厮急匆匆赶来,说是尤姨娘腹痛如绞,只怕不大好。 待薛蟠请了大夫回府瞧时,三姐已然是香消玉殒回天乏术,且七窍内且有血出,瞧着狰狞凄厉无比。薛姨妈和宝钗闻讯赶来,都几乎不曾吓死,又想着此事终究隐瞒不住,只得打发人即刻去宁国府给尤氏送信。 尤氏虽说一向瞧不上这个妹子的所作所为,终究算是尤家的姐妹,万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故而立刻回了贾珍,只带着贾蓉和贾蔷两个过来薛家这边。 只见三姐满面黑血,直挺挺死在床上,哪有以往半分的绝色风情。尤氏先是唬了一跳,继而便大哭起来。贾蓉当初也是和这位三姨娘嬉闹过得,虽论不上一日夫妻百日恩,却也有几分旧情,见她死的如此凄惨,不由分说便命人报了官。 里头这些人都只顾着闹哄哄的哭着,待回过神来衙门里的人已然到了。薛姨妈只怕这样的事传出去落人褒贬,原想着和尤氏说些和软的话,一床锦被遮盖过去,谁想外头已先报了官。 那些做公的岂有良善之辈,进来便先押了府里的丫头婆子,挨个问话。果然问到宝蟾的时候见她行止慌张,便声色俱厉的恐吓了几句。 宝蟾吓得肝胆俱裂,跪下招认自己受了金桂指使,故意去厨房里要汤要水,趁便在尤三姐的补汤炖盅里下了一包砒霜。因着那补汤本就浓稠,下了药三姐也分辨不出,自然就尽数喝了下去。可怜她虽说利害,终究敌不过金桂心机险毒,白送了一条小命。 谁知金桂压根不认此事,反倒大呼冤枉,只说是宝蟾自家里嫉恨三姐独占宠爱,才做出这样没脸下作的事来。又扑在薛蟠身上哭的泪人一般,反教薛蟠也心软了许多。 她终究是薛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薛姨妈哪里肯教她抛头露面在公堂上被人耻笑,虽说心里也不信这话,却不得不命薛蝌在外头塞了许多银子给那些公差,求着他们草草了结了此案 。 第142章 王夫人也听说了薛家之事。因着如今和薛姨妈生分了好些,不肯亲自过去,只打发了周瑞家的过去瞧了瞧,送了二十两银子也就罢了。 邢夫人听凤姐禀告了此事,倒是吃了一惊,旋即冷笑道,“一个通房丫头竟如此大胆。到底是商贾人家,容得下人放肆到如此。” 她那些年被二房压了一头,早就对王夫人恨之入骨。薛姨妈又是王夫人的妹子,自然是恨屋及乌。听闻她家出事,恨不得拍手称快。只是面上功夫总归要做,何况死的还是东府尤氏的妹子,也打发婆子去送了二十两银子吊唁。 凤姐早就打听的十分备细,知道宝蟾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尤氏和贾蓉贾蔷都是聪明人,既然肯糊涂了结了此事 ,必定是从薛家拿了实打实的好处。想来薛家行商数十年,库里存些稀罕物件也是平常事,打点完了刑部再打点东府,只怕银子也花的流水一般。可怜那尤三姐自负风流标志,死的这般窝囊,不过也算她咎由自取,和自己毫不相干。 过了两日便听说尤二姐因着妹子之死太过伤心以致早产,诞下一个不足月的男胎来。只是那胎儿落草不足两日便断了气,只哭的尤二姐死去活来。 尤氏和凤姐说完,又叹了口气,道,“那日我请了大夫给她瞧了,那大夫说她此番生产弄坏了身子,只怕是再难受孕。我只怕她得知此事太过伤心,只命人不许告诉她。只是纸里包不住火,长此以往,只怕那张家对她诸多不满。” 凤姐见她虽然如此叹息,眼里却是十分淡漠,便知这两个妹子的死活,并不放在她心上。若不是贾珍因着红蜻之事疏远了尤氏母女三个,只怕她那两个妹子迟早也能在宁国府有一席之地,也难怪尤氏心存芥蒂。 便淡淡道,“她们姐妹情深,嫂子也不必太过伤怀。我只是可怜姨妈,如今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只怕越发一日不如一日了。” 尤氏自然记得她原是薛王氏的内侄女。只是这几年凤姐只为了自家筹谋打算,外头那些亲戚情分也未必放在心上。此刻见她矫情,不觉笑道,“你若是十分过意不去,多送几两银子过去也就是了,何必在我跟前做这些样儿。” 凤姐道 ,“两位太太都送了二十两,我哪里敢和太太们比肩。何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有夏家的银子帮着,想来姨妈且还能支应,我何必去锦上添花。” 忽然想起这句话还是前世刘姥姥第一番来打秋风时说过的,不觉微微一笑。 尤氏嗤的笑了一声,正待说话,外头却有小琴匆匆进来道,“方才外头有人来说,宫里头有位老太妃薨了。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圣人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 凤姐记得前世也有此事,故此并不大吃惊。且贾琏如今偏是个从五品,自己也算不得诰命,不过是一年内不得宴饮罢了。横竖迎春的亲事定在秋冬,还差了好几个月,这位老太妃之死与自己并无什么妨碍。 只是贾母并邢王两位夫人兼着尤氏等皆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后方回。在大内偏宫二十一日后,方请灵入先陵,地名曰孝慈县。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如今请灵至此,还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故得一月光景。 如此一来东府里便没人照顾,贾珍便打发人求了凤姐, 帮着协理宁荣两处事体。 凤姐推辞不得便应了,每日说不得过去半日帮着料理那些琐事。只忙的茶饭也没工夫吃得,坐卧不得清净。 刚到了宁府,荣府的人又跟到宁府;既回到荣府,宁府的人又找到荣府。 忙了两日凤姐便有些疲倦之色,只等着未正邢夫人回来和她商议定了,依旧教迎春和探春两个在议事厅那边帮着料理些不要紧的杂事,又打发平儿过去坐镇帮着,倒也十分妥当。自己每日只带了小琴小红两个过去东府料理半日,再回来用晌午饭。 当下荣宁两处主人既如此不暇,并两处执事人等,或有人跟随入朝的,或有朝外照理下处事务的,又有先跴踏下处的,也都各各忙乱。凤姐早吩咐了林之孝和旺儿两家,或有偷安,或乘隙结党,或是与权暂执事者窃弄威福的,只管一顿板子打出去,不必看谁的脸面。因此那些奴才们倒也并不敢太过惫懒生事,倒比前世安分了好些。 又见各官宦家为了太妃之事,凡养优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发。凤姐便想起自家那几个小戏子,倒不如趁此机会打发出去,免得和前世一般为了她们几个生出那些口舌来。 待邢夫人回家,便回明此事,笑道:“这些人原是买的,如今虽不学唱,按说也可留着使唤,令其教习们自去也罢了。 只是她们都是花朵一般的年纪,生的又都出色,偏生学过这几年戏,口里都有些没轻没重的也未可知,若是分在各房使唤,她们只管混说,姑娘们听了如何使得。倘若外头亲戚来瞧了,也说咱们家的丫头没规矩了。” 邢夫人听了有理,道,“你既如此说了,不如给他们几两银子盘缠,各自去罢。当日祖宗手里都是有这例的,虽说后来留下了几个,也是各有缘故,并非咱们不放。只是细想起来,留下那几个也终究生过事。如今赶上这机会,咱们就尽数打发了的好。” 凤姐道,“太太说的是千妥万妥的。如今我们也去问她十二个,只教他们寻人带了信儿出去,叫上各家父母来亲自来领回去,再给几两银子盘缠,也算仁至义尽了。若不叫上她父母亲人来,只怕有混账人顶名冒领出去又转卖了,岂不辜负了这恩典。”邢夫人笑道:“这话妥当。” 两下里计议已定。凤姐便命小红去和林之孝家的说了,每教习给银八两,令其自便。凡梨香院一应物件,查清注册收明,派人上夜。又将那十二个女孩子都叫过来当面细问。 谁知倒有一多半不愿意回家的:也有说父母虽有,他只以卖我们为事,这一去还被他卖了;也有父母已亡,或被叔伯兄弟所卖的;也有说无人可投的;也有说恋恩不舍的。所愿去者止四五人。 凤姐早知必定如此,便笑道,“偏生里头各屋里的丫头都是满的,倒不好为了你们几个坏了规矩。这也罢了,外头针线上和浆洗房里都是缺人的,你们若是不愿意出去,只管去这两处也可。 ” 这些女孩子都是自小被买进来学戏 的,哪里懂得针黹纺绩女工诸务。 一听凤姐如此说,愿意留下那几个倒有一多半也都改了主意,只余下茄官艾官两个铁了心的不肯出府,情愿去跟着针线上那些女人学些针黹。 凤姐记得这两个前世也算安分,又见她俩十分执意,便命人带出去交给林之孝家的。 余下这些都先安置在梨香院暂住着,各自等着他们父母亲眷进来领出去。 独贾菱十分舍不得龄官,便悄悄的在外头买通了龄官家里的人,又在外头置办了一所房舍,预备养作外室。 贾菖和他交好,不由规劝道,“终究是个伶人,草草纳做妾室也就是了 ,哪里值得在外头另弄房舍,叫人知道了没得笑话哥哥。便是嫂子知道了未必也不快。”可惜贾菱和龄官情投意合,哪里听得进去。 贾菖见他一意孤行,便渐渐地和他疏远起来。因着知道贾芸如今是凤姐手下得用的人,便刻意和贾芸交好起来。 早有人将贾菱和龄官之事报知凤姐。凤姐便和平儿笑道,“ 那些小戏子里头,独这个龄官当日是娘娘最看重的,长得也最标致,果然就入了爷们的眼。” 平儿也笑道,“奴婢记得当日看戏之时,云姑娘还提过一句说是这龄官长得有些像一个人。亏得奶奶立刻岔开了话头,若不然只怕惹得林姑娘不快。说起来云姑娘别的倒好,就是说话有些不知润色,怪道奶奶一向不大喜欢她。” 凤姐道,“她才是明白的呢,不过故意的装痴卖傻罢了。 只是她却忘了,史家纵然一门双候,也都不是她的亲爹,林妹妹却是林姑父嫡亲的闺女,这里头可是天壤之别。” 平儿道,“这是自然的。听说如今往林家提亲的人络绎不绝,都想着和林姑老爷攀亲家,史家姑娘哪里赶得上,不过和卫家结了亲就罢了。” 贾琏如今每日五鼓和贾赦贾政贾珍一同入朝 随祭,也是不得闲。听得凤姐每日里十分忙碌,夜间便搂着笑道,“这些日子难为你辛苦,待此事毕了,我好生谢你。” 凤姐道,“你是荣国府的嫡长孙,我是你的媳妇,这些原是分内的,哪里敢说辛苦。二爷这些日子倒是辛苦了,只是如今是国孝 ,万不可在外头混闹才是。 ” 一面想着,再过数日东府贾敬便该 宾天了。亏得尤氏姐妹如今风流云散,倒不怕贾琏再闹出那些事来。 贾琏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笑道,“如今每日里只跟着老爷们,哪里得空在外头混闹。你当我是薛大傻子那样不管不顾的性子呢。” 凤姐道,“二爷知道便好。薛家如今到这般田地,可不都是薛大傻子自家不知检点闹出来的。带累的薛大妹妹连个像样的人家都攀不上。咱们巧姐也渐渐大了,再有几年也该议亲了,二爷也须得立身端正些,免得教那些人诟病 。” 宝钗虽说才貌双全,终究是薛蟠的妹子。薛蟠这些年在京里闹了无数笑话,如今成亲了也是家宅不宁,竟然闹出丫头毒死小妾的事来,外头那些人家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肯娶他的妹子进门。故而宝钗虽早已及笄,却没有议亲。 如今迎春宝玉湘云都订了亲,独宝钗在薛家无人问津,薛姨妈也是十分焦急。贾琏明知其情,笑道,“咱们是甚么人家,他家又是甚么人家 ,岂可相提并论。你说的话我记得了,你只放心。”说着便各自睡去。第二日依旧早早起来入朝不提。 凤姐只惦记着贾敬之事,却不好说出来。果然这日刚回了自己院里还未换衣裳,外头便有宁府那边的小厮急匆匆跑过来报信道,“老爷宾天了!” 第143章 平儿正上来伺候凤姐预备换衣裳,听说这话唬了一跳,道,“好好的并无疾病,怎么说没就没了的?”一面转身去替凤姐寻了素淡衣裳出来换上,又卸了妆饰。 那人说:“老爷天天修炼,定是功行圆满,升仙去了。” 虽说贾珍父子并贾琏等皆不在家,凤姐却是经历过上一回事的,只依着尤氏前世的作为,便命人先到玄真观将所有的道士都锁了起来,等珍大爷来家审问。一面命人备车,带了旺儿一干家人媳妇出城。又请太医看视到底系何病。 那些太医素知贾敬导气之术总属虚诞,更至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妄作虚为,过于劳神费力,反因此伤了性命的。如今见贾敬虽死,肚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的紫绛皱裂。便向媳妇回说:“系玄教中吞金服砂,烧胀而殁。” 玄真观那些道士都十分惊慌,只回道,“ 原是老爷秘法新制的丹砂吃坏事,小道们也曾劝说‘功行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爷于今夜守庚申时悄悄的服了下去,便升仙了。这恐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脱去皮囊,自了去也。” 凤姐一向是不信这些的,因着经历过幻境虚无之事,反倒更觉得这些道士装神弄鬼的可笑。 因此只命锁着,等贾珍来发放,且命人去飞马报信。一面看视这里窄狭,不能停放,横竖也不能进城的,忙装裹好了,用软轿抬至铁槛寺来停放。 待尤氏和邢夫人回来时,已停放至铁槛寺去了。尤氏也无别话,只和凤姐掐指算来,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贾珍方能来到。目今天气炎热,实不得相待。遂第二日便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寿木已系早年备下寄在此庙的,甚是便宜。三日后便开丧破孝。一面且做起道场来等贾珍。 因着尤氏不能回家,每日里依旧是凤姐过来宁国府这边帮着料理杂事。 虽有贾蔷帮着,终究人手不足,凤姐便把贾芸贾菖两个都弄了过来帮着执事不提。 且说贾珍闻了此信,即忙告假,并贾蓉是有职之人,礼部见当今隆敦孝弟,不敢自专,具本请旨。原来天子极是仁孝过天的,且更隆重功臣之裔,一见此本,便诏问贾敬何职。礼部代奏:“系进士出身,祖职已荫其子贾珍。贾敬因年迈多疾,常养静于都城之外玄真观。今因疾殁于寺中,其子珍,其孙蓉,现因国丧随驾在此,故乞假归殓。” 天子听了,忙下额外恩旨曰:“贾敬虽白衣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功,追赐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之门进都,入彼私第殡殓。任子孙尽丧礼毕扶柩回籍外,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钦此。”此旨一下,不但贾府中人谢恩,连朝中所有大臣皆嵩呼称颂不绝。 贾珍父子星夜驰回,按礼换了凶服,在棺前俯伏,无奈自要理事,竟不能目不视物,耳不闻声,少不得减些悲戚,好指挥众人。因将恩旨备述与众亲友听了,又打发贾蓉回家中和贾蔷一同料理停灵之事。 如今贾蔷虽住在宁国府外头自家的宅子里,却依旧深得贾珍和尤氏欢心,凡百大小事务,总要有他插手料理贾珍才肯放心。贾蓉并非傻子,隐隐的也有些知觉,故此和贾蔷渐次疏远起来,倒和贾菱贾珖几个越发亲近起来。 果然待他回府看时, 凤姐早命贾菖贾芸几个打点的诸事已妥,倒不必他再操心,于是贾蓉便连忙赶至寺中,回明贾珍。于是连夜分派各项执事人役,并预备一切应用幡杠等物。择于初四日卯时请灵柩进城,一面使人知会诸位亲友。 是日,丧仪焜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道而观者,何啻数万也。 至未申时方到,将灵柩停放在正堂之内。供奠举哀已毕,亲友渐次散回,只剩族中人分理迎宾送客等事。近亲只有邢大舅相伴未去。 邢大舅乃邢夫人之嫡亲胞弟邢德全。因着成亲之后只顾着吃喝嫖赌,那日子也渐渐亏空起来,。听闻邢忠夫妇带着侄女岫烟在贾府过得甚是惬意 ,邢大舅便也动了一个念头,带了家眷进京投奔邢夫人。 只是邢夫人深知他旧习难改,不肯留在贾府里居住,只教他在外头置办了一所宅子搬了进去住着也就罢了。好在如今邢夫人那鄙吝的脾气改了好些,也肯拿出些银子出来周济他,邢大舅那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贾珍因他终究是邢夫人的胞弟,平日里便刻意结交,故此邢大舅和东府也颇亲近。且他生就一副爽利憨傻性子,诸人也都肯和他往来。 过了几日便是贾琏送了贾母并邢王两位夫人回来,过贾敬灵前吊唁哀哭。 谁知贾母年高之人禁不住风霜伤感,至夜间,便觉身上有些不爽利。连忙请了医生来诊脉下药,足足的忙乱了半夜一日。至次日仍服药调理。 贾琏来往奔波,也有些受了风寒,好在素日里身子强健,只净饿了一日,又吃了两幅汤药,便觉得渐渐好了起来。凤姐又命小月每日里做些清淡汤羹出来,给他补养身子。 故此这回贾敬出殡之后,贾琏便只托着身上不好,并不和贾珍一道在铁槛寺中住着,每日依旧回自家院里来和凤姐或是平儿同住。 且如今贾芾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贾琏心里记挂着儿子,每日回来都要命奶娘抱来和凤姐一同逗弄半日方罢。 迎春原先预备着秋日出嫁,偏生太妃和贾敬之事出来,不得不再拖些时日,想来最早也要明年方可和顾家完婚。故此手里那些活计便不须太赶,每日里同探春理事之后,便也过来逗着芾儿顽耍。贾琮贾环只跟着贾赦每日出去。 王夫人原想着早早的替宝玉和李纹完了亲事,却不料赶上国孝家孝两重,一时也只得按捺下来。因着宝玉如今身有残疾,不悦意过去和那些小爷们一道守灵,便只说身上不好,连贾敬出殡之日也未曾露面。贾珍和尤氏知他如今扶不上墙,也无心计较。 贾蓉每日里跟着贾珍尤氏在铁槛寺守灵,哪有一分真心悲戚之意,只等着晚上贾珍和尤氏各自安寝,便溜出去鬼混。去的不是别处,却是贾菱在外头安置龄官之处。 贾菱原非痴情厚道之人,当日纳了龄官,不过是看中她年少貌美,又得元春喜爱,留作奇货可居罢了。 如今贾蓉每日里殷勤往来,贾菱也有些知觉,只是龄官虽说在台上风情万种,床底之间也不过尔尔,贾菱那心早就淡了。 见贾蓉有些心猿意马的意思,贾菱那心思便有些活动,只笑道,“哥哥若是爱她,我便做个媒,送给哥哥做个外室也罢了。 ” 龄官那扮相颇有黛玉之风,风流婉转到了十分,贾蓉那些年在台下看戏,早就酥到了骨子里,只恨偏是荣国府里头得用的,不好下手罢了。前些时日听闻这些小戏子都被放了出来,偏生自己每日里只跟着贾珍灵前尽孝脱不得空儿,倒便宜了贾菱。只是他原是爱拾烂桃的性子,倒也并不在意,反觉得越发添了兴致。 如今听贾菱如此说了,贾蓉不由得心花怒放,只迟疑道,“倒是如今这时候不大相宜,只好悄悄的养在这里,万不能走漏了风声。” 贾菱笑道,“ 哥哥只管放心。这里离两府都远得很,那两个小丫头子都是外头现买回来的,又知道甚么。 只是这人性子有些左,只怕扫了哥哥的兴,容我想个法儿,缓缓图之的好。”贾蓉便点头笑了。 隔了一日贾菱便在外头酒楼里定了两个食盒,亲自拎了过来。待贾蓉也过来了,兄弟两个便对月小酌,喝的兴起,贾菱便命小丫头子去唤龄官出来,笑道,“这是宁国府里头的小蓉大爷,你原先在西府里唱戏,只怕不认得。 如今你我在这里住着万事妥当,倒有许多仰仗哥哥的去处,故此叫你出来,替我敬一杯酒罢。” 龄官原想着跟随父母回南边老家过活,谁知待被领出来才知道母亲早已过世,父亲又是只认得银子的,转眼间便把她一乘小轿送进了这个院子。待见了贾菱细问,才知道父亲拿了他五十两银子,竟是将刚出牢笼的自己又卖了一回。 她原就有些瞧不上贾菱,只觉得他轻浮有余,情深不足。偏生落在了他手里,也只得咬牙认命。 只是原就有咳血 的旧症,这几日心绪郁结,越发重了些,吃了药也不大见好。 这日方觉得好了些,正在屋里歪着,听外头小丫头子来请,不得不起身出来。她原先在荣国府唱戏之时,远远地也曾见过贾蓉,只是并未说过话。此刻见他喝的有些醉态,便不由得有些不喜,只是贾菱开了口,不得不端起酒杯来,敬了一杯。 她原先也是有些酒量的人,谁知今日一杯酒下去便觉得头晕起来,不过片刻便有些支持不住,忙要转身回房,却被人拦腰抱住,回头一看,竟是贾蓉。 龄官大惊失色,待要挣扎只觉得遍体酸软手脚无力,再看贾菱只坐在远处头也不抬,心里立刻便明镜一般,只是身子不由自己做主,由着贾蓉将自己抱回房里肆意轻薄了一夜。 第144章 且说贾蓉食髓知味,得了闲便溜过来在龄官这里留宿。因着敬佩贾菱忍痛割爱 ,自己偏也做出大度样儿来,时常的三人一处歇卧。 龄官自那夜之后,竟似换了个人一般,以往那些孤傲清高都收了起来,凭贾菱和贾蓉如何 变着花样的戏弄, 都默默承受了下来。只是身子越发有些不好,每日都需延医吃药。好在贾蓉手里不缺银子,又正是贪新鲜的时节,只怕她病的利害了无法承欢,每日都要请大夫来替她瞧病。 待出了百日,贾蓉越发得了闲,隔个三两日便要往这边来住一夜。龄官掐算准了日子,事先便命小丫头子备了一桌子酒菜,又给贾菱也送了信儿请他过来。 待他们两个都入了席,龄官便对小丫头子道,“你们两个都出去罢,这里有我服侍两位大爷便尽够了,你们只管下去歇着罢。” 两个小丫头子都知道他们三人时常肯做些口不能言的勾当,听了这话便忙退了出去,倒乐得落个清闲,便都去小厨房坐着喝茶嗑瓜子说话去了。 龄官亲自执壶,给贾蓉贾菱都慢慢斟了一杯酒,又将自己面前的酒盅也斟满, 端起盅子笑道,“如今奴婢是个无依无靠的人,亏得有两位大爷关照,如今才能在这里衣食无忧。只恨奴婢身无长物,唯有清唱一折,给两位爷助兴。” 说着便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贾蓉贾菱从未见她如此豪放,一时倒觉得十分新奇,自然不肯落于小女子之后,便也端起酒盅各自干了。 龄官便又执壶给他两个满上,一面放下酒壶,退后一步,启朱唇曼声唱道,“俺曾见金陵王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 当日省亲听戏,元春曾点名赏赐给龄官许多物事,可见她开口便是金玉之音,煞是悦耳动听。如今并无胡琴箫笛伴奏,清唱自然别有一种滋味,听得贾蓉和贾菱十分得意,不觉又多饮了几杯酒,只听她唱的竟是这般晦气的唱词,贾蓉便皱皱眉,道,“这个不好,甚是晦气,换一个唱来。” 贾菱和龄官相处时日久些,听她忽然唱这一折,隐隐的只觉有些不安,也道,“再拣一出和美喜庆的戏目唱来,这个莫唱了。” 龄官自顾唱完,便走回桌旁坐下,伸手拿起酒壶只觉得轻了许多,便把壶里一点残酒倒在自己杯中,举起杯子看着贾蓉贾菱冷笑道,“奴婢再敬二位爷一杯。”说着又是一饮而尽。 她这般做派,便是贾蓉也觉得有些异常,刚要开口训斥,却觉得腹中隐隐疼痛起来,且痛的愈来愈急,一时只觉得刀绞一般,竟有些坐不住,起身便跌倒在地。 贾菱也和贾蓉一般痛的满头汗出,正要起身去拉龄官,也站立不住跌在地上,再看龄官面上哪有半分笑意,冷冷的坐在那里看着,心里隐隐的便有些知觉,只是不敢置信。 龄官嘴角已沁出血来,却依旧稳稳的坐在那里,看着地上两个男人道,“想我一介贱奴,今日竟有贾家两位小爷陪着一同上路,也算是我的造化了。” 贾蓉虽说痛的只差打滚,耳目却还清明,听她说了这话,心里大骇,颤声道,“你这贱人!竟敢谋害我和菱儿!” 一面扯起嗓子大呼救命。 龄官虽说喝的少些,奈何身子本就虚弱,也觉得腹痛如绞,脸上偏挤出一丝媚笑来,娇声道,“蓉大爷莫非忘了,你和菱大爷每回过来都是避着人的,哪里还有甚么人在外头?那两个小丫头子喝了厨房里掺了药的茶水,只怕早就睡过去了,你老人家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听见的。” 贾菱几乎不曾唬死,扎挣着爬到龄官脚边,仰头道,“你竟如此狠心!难道忘了你我往日情分了么?” 龄官口中已然咳出血来,便将这血尽数啐在他脸上,颤声道,“你还有脸提起你我往日情分?当日你仗着几个臭钱哄骗我爹将我领出来便卖给你,我只当你是舍不得旧日情分,才做出这样事来,便只想着同你好生过日子也罢。谁知你这不知礼义廉耻的狗东西,竟然转手便将我当做物件送给外人亵玩!我虽唱过几年戏,可也是好人家的儿女,你以为我受此大辱,还肯活着见人么?我留着这个污浊不堪的身子活到今日,也不过为的是这一刻罢了。” 说话间声音已是越来越弱,终于缓缓阖眼。她这些时日殚精竭虑,身子本就虚弱,早已是油尽灯枯,故而倒比那两个咽气的更早些。 贾蓉和贾菱犹不死心,扯着嗓子喊了半日,终究不见一个人来,终于灰心认命,随着龄官一道去了。 那两个小丫头子在厨房里喝了些加了药的茶水,不觉昏睡过去,直到天色大明才各自醒来。两人还只当是熬夜不过睡了的,心想横竖两位大爷一来总要日上三竿才起的,倒也并不害怕,只忙忙的到龄官屋外听吩咐。 谁知两人在屋外站了半日,里头竟是一丝动静也无。往日到了这般时辰,虽说主子们都未起,却是能闹出些教人耳热心跳的动静来的。其中一个机灵些的小丫头便大着胆子向里头道,“姑娘起了么?” 屋内依旧毫无动静。两人这才觉得有些不妥,对视一眼,胆子大些的那个便轻轻的将门推了一条小缝隙,往里头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只吓得心胆俱裂,大叫一声便坐在了地上。另一个见她这样,也忍不住往里头看了一眼,也吓得当场昏死过去。 宁国府小蓉大爷和族中一个青年子弟一夜暴卒,身边还死了一个荣国府里放出来的貌美小戏子,饶是贾珍和尤氏花了大力气上下打点,又远远地打发了那两个小丫头子,终究掩不住悠悠众口,不过数日外头便传说了许多香艳至极的段子,着实编排的十分不堪。 贾珍这几年待贾蓉早就只剩了面子情,如今儿子死了,也并不觉得伤心,只恨他死的不堪,丢了自家颜面。再细细打听出来此事来龙去脉,只气的摔了一屋子的瓷器,骂道,“这个逆子真是死有余辜!亲爷爷的孝还未出五七便去做那些勾当,他若不死,我也要亲手打死他给父亲谢罪!” 尤氏对贾蓉更是毫无情分,见他死了并无半点伤心。听贾珍如此说,偏要做出哀伤姿态来,拿帕子拭了拭眼角,道,“可怜他年纪轻轻便殇了,大爷倒是消消气罢。如今要紧的是替他料理后事才是。” 贾珍气尤未消,恨恨道,“有甚么可料理的,还嫌不够丢人么。横竖此事我是不管的了,随你料理去罢。” 尤氏得了他这话便心领神会,命人草草的将贾蓉收敛装裹下葬,也不肯像可卿丧事那时大操大办,只恨不得悄无声息的抹去此人此事。 贾琏也得知了此事,只惊得目瞪口呆。半响方和凤姐说道,“这蓉儿也太胡闹了,国孝家孝中间也敢弄出这样事来。” 凤姐心说上一世你闹出那些事来比起贾蓉也不遑多让,倒有过之而无不及 。 只是不想这一回自己成全了贾蔷和茜雪的姻缘,倒教龄官落到这般下场。前世她虽说也是不明不白的死了,可终究死的清白,不似这番死了犹被人嚼说。 听贾琏如此说,便道,“只可惜了那龄官。原本我和太太是好意,想着放他们出去脱了贱籍,日后也好婚嫁,谁想到竟弄到这般田地。” 贾琏原也听过龄官的戏,记得那摸样袅袅婷婷,眉蹙春山,眼颦秋水,端得一个美人,谁想到竟落在贾菱和贾蓉手里,又有那样烈性的心肠肯和这二人玉石俱焚。 也不由叹道,“亏得珍大哥哥求了老爷和林姑父,帮着在外头将此事压了下来。只是可怜蓉儿连个子嗣也没有,就这么殇了。” 前世贾琏偷娶尤二姐,贾蓉居功甚伟,如今这不知廉耻的小子鬼使神差的自己作死,倒合了凤姐的心,淡淡笑道,“珍大哥哥正当壮年,府里姬妾不少,日后再求个把子嗣又有何难。这样不成器的儿子,倒不如没有。” 说着又看着贾琏道,“二爷可知外头那些野花不是好摘 的,说不得一着不慎便要赔上性命。” 贾琏不觉又气又笑道,“如今我早就改过了,你去外头打问打问,谁不夸我洁身自好?” 凤姐一时没忍住便笑出声来。贾琏见她笑的花枝乱颤,刚要过去拉她上炕好生调&&教一番,却听外头小丫头子道,“老爷请二爷出去说话。” 凤姐忙起身替他理了理衣裳,笑道,“想必也是为了蓉儿的事。如今东府那边就是一本烂账,老爷必定是嘱咐你别沾手呢。” 贾琏心中大致也是如此考量,点点头便出去了。 凤姐见他走了,便想着歪一会,却见平儿垂着头从外头进来,脸上神情有些变幻不定,低眉顺目的站在自己跟前欲言又止。 凤姐便笑道,“有事直说便罢,怎的你这般年纪也学着扭捏起来了。” 第145章 平儿迟疑了一瞬,方缓缓的在炕前跪下,低头道,“二奶奶,奴婢这个月的经已然迟了十多天了。” 她的经期一向极准,偏生这个月拖了十几天尚未来葵水,平儿那心里便有了些计较。数月前凤姐发话停了那避子汤,之后贾琏隔三差五的也会在她房里过夜,平儿那心里也是有些期盼。 虽说这一生只能是贾琏的妾室,可身边能有个一子半女的,终究比周姨娘那样空落落的强。 只是迟疑了数日,终究不敢瞒下此事, 便想着趁早来和凤姐说清白的好。 虽说凤姐如今的性子比头几年宽和了许多,可庶子庶女终究都是嫡母心头一根刺,虽说她提过要自己给琏二爷也添个一子半女的,可平儿心里终究有些惴惴不安。 凤姐怔了怔便回过神来,不由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快别跪着了,赶紧起来,小琴立刻去请高先生来!” 外间小琴应了一声 便出去了。凤姐见平儿犹跪着发怔,便亲自下炕拉她起来,笑道,“莫不是高兴地傻了。你那经期一向准的很,若是迟了这些日子,只怕就是有了身子了。等下大夫来了教他把了脉瞧瞧,若是真有了,也好教你二爷欢喜欢喜。” 她说的坦荡自然,平儿瞧不出异样,心里才安定了些,垂头道,“奶奶不怪我便好的。” 凤姐笑道,“傻丫头,你的孩子便和我的孩子也没甚么两样,你多生几个,你二爷的子嗣还能繁盛些,又省了我的气力,我岂会怪你。” 说的平儿也不由笑了。半日旺儿家的请了大夫过来,隔着帘子替平儿把了脉,果然是喜脉。 凤姐十分喜悦,笑道,“今儿起你就别好生养着,别的事都不必管了。”一面向小琴道,“去和小月说,从今儿起,比照着当日给我做那些食单,每日都给平姨娘做了送到房里去。” 小琴笑着应了,先给平儿贺了喜,才退出去不提。凤姐又亲自去和邢夫人禀告此事,邢夫人见她如此大度,便在贾赦跟前添油加醋的说了许多好话。 贾琏晚间回来,听凤姐说了此事,也不由得喜悦起来,好在他如今比先前多了些心机,还顾虑着怕凤姐有些不悦意,细细看了看凤姐的脸色并无异常,才笑道,“亏得你肯用心待她,才能有这样的喜信。” 凤姐笑道,“只要是二爷的孩子,我自然都是喜爱的。我正想着平儿那房里只有两个小丫头子,不如再拨两个丫头过去服侍她,务必要万无一失的才好。” 贾琏笑道,“自然你说的是有理的。” 邢夫人和王夫人脾气不同,既说了由凤姐管家,自己便真的撒手不问,每日只和巧姐芾儿几个孩子一处逗闷。如今这府里诸事都是凤姐定夺,便是给平儿屋里多添几个丫头,自然也无人说甚么规矩不规矩的话。 过了两日东府里尤氏也得了信,便拿了些东西过来给平儿,又向凤姐提起贾珍欲将贾蔷过继之事。 自贾蓉出事之后,贾珍气恼之余,又恨自己如今膝下无子,后院那些姨娘看着姣花软玉,偏都是些不会下蛋的鸡。独那个红蜻当日怀了身孕,偏又不是自己的。一想起此事,心里越发恼羞成怒,只觉得贾蓉死有余辜。 只是不免对自己的身子起了些疑心,便悄悄的请了那高大夫替自己细细把脉。果然自己的身子早已是外强中干,日后再想留下一子半女只怕都是奢望。 河狭水急,人急计生 。宁国府总不能在自己这里断了香火。外头贾蔷本就是自己流落在外的骨血,如今自己后继无人,过继族中子弟也是情理当中。只要将他过继过来,自然就能名正言顺的继承宁国府的家业,这主意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贾珍也知此事干系重大,便先和尤氏透了口风。 如今贾蔷娶了茜雪,茜雪又是个温婉柔顺的性子,夫妻俩都很得尤氏的喜欢。再者尤氏自己并无所出,过继外人倒不如过继自己看着长大的贾蔷。听贾珍如此一说,尤氏自然也是十分悦意。 夫妻俩计议已定,贾珍便在贾赦贾政并几个族老跟前提了此事,诸人见他哭的泪人一般,也有些可怜他不到一年的功夫就办了亲爹的嫡子的两场丧事。 何况贾蔷本就是宁国府的正派玄孙,并非外头那些来历不明的子弟,虽说年少时也曾荒唐过几年,可这一二年间已然大改了,很有些奋发上进的意思。再者族中这些人都知道贾蔷自小原是跟着贾珍长大的,贾珍这些年待贾蔷和贾蓉也没甚么分别,差的不过是一个名分罢了。 既然如今贾珍自家情愿过继,外人又岂会置喙。贾赦和贾琏父子俩心里都自有一本账目,极口的赞成。贾政一向是不管事的,余下那些族人自然更是不会多言。 凤姐之前也听了些风声,如今见尤氏说起,便笑道,“蔷儿是大哥哥自小养大的,若说在族中过继的话,倒是没人比他再妥当了。只是珍大哥哥如今正值壮年,倒不必急着过继才是。” 茜雪和她如今十分亲密,若是贾蔷过继给了贾珍,与自家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个关窍尤氏心里未必没有算过,故此凤姐偏要多问这一句,好教尤氏觉得自己并非想的那么长远。 果然尤氏笑道,“我原也劝过他再等两年,便是我这身子不争气,何妨多置买几个姬妾。只是他主意已定,我若是再劝,只怕蔷儿知道了反要怨我,也就随他去罢。何况你也知道,蔷儿小夫妻两个对我都是极孝顺的,若是名正言顺的成了我的儿子和儿媳妇,我岂有不愿意的。” 说着看一眼凤姐,又笑道,“到底是你有福气,成亲也不过这些年,闺女儿子都齐全了,还都是那么灵透的孩子。如今连平姨娘也有了身孕,你们荣国府是越发要兴旺起来了。” 她说这个荣国府自然是指的大房。二房如今虽有个贵妃娘娘,可是耳目灵通的人都知道圣人如今专宠吴贵妃,且吴贵妃如今还诞下了酷肖圣人的小皇子,那份恩宠越发无人能及。贾妃邓妃这几位,不过都是明日黄花罢了。 且分家之后再不能从公中弄银子往宫里送,王夫人又是个只进不出的性子,忍痛咬牙往宫里送了几回银票,便觉得如同割肉一般,这二年送的数额便打了对折。 又有几个有头脸的太监出来打秋风,王夫人在贾母这里拿了两回银子应付了过去,再想来要时,贾母却不肯给了,婆媳俩不欢而散。王夫人哪里舍得拿自己的银子去填那无底洞,待小太监再来时便和周瑞家的一唱一和的哭穷,果然那小太监当时就冷了脸,之后再也不过来了。 王夫人岂不知得罪了他们,女儿在宫里过得必定越发如履薄冰。 只是这些年她也有些知觉,女儿虽说封了妃,也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反倒拖累的家里这些年越发捉襟见肘。 如今年纪本就大了,又失了宠,再想复宠几乎是痴人说梦。既然如此,何必再多填送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如今宝玉眼见得指望不上,反要她费尽心力的替他打算日后。贾兰虽说瞧着是个知上进的,终究隔了一层,年纪又小,自己想倚仗他也不过是隔河望金。贾政那秉性更是指靠不上,为今之计只有银票才能稍微的令王夫人安心些。可恨如今外头那些庄子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交上来的银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贾珍如今是族长,召集族老开祠堂改族谱这样的事自然不必大费周章。贾蔷虽说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显见得这样打的好处自然也不会不肯,没几日这事便定了下来,小蔷大爷摇身一变成了宁国府贾珍新鲜出炉的宝贝儿子。 因着国丧一年之期尚未足,贾珍便只摆了两桌子小宴,请了族中亲近的几户人家坐了坐便散了,也并不敢请小戏。为此倒觉得有些亏欠了贾蔷,便和贾蔷说道 ,“待国孝家孝之期过了,为父再好生替你庆贺一番。” 贾蔷并不十分在意,便是不摆碟子请客,横竖如今他已明公正道的上了族谱是贾珍的儿子。因此笑道,“儿子多谢父亲体恤。只是 儿子并不在意这些的。便是雪儿这几日也时常劝我凡事收着些,如今我是父亲的 儿子了,在外头不能教别人诟病才是。” 贾珍见他如此谦和懂事,反觉得一阵心酸,想着早知如此当日贾蓉做出那桩事之时就该亲手寻个由头打死他,那时早早的过继了蔷儿,自然能寻个门第更高的女子为妻。 如今这吕氏虽说模样性格都是第一等的,终究出身寒微了些。且原先在荣府里做过丫头。早知今日,当初便不该答应这门亲事。 只是这吕氏虽说出身寒微,不知怎的却得了凤丫头的青眼,若是平白无故要休了她,只怕那个凤辣子必定要替她撑腰。想起凤丫头笑里藏刀那些手段,便是贾珍也不敢轻易的招惹。 作者有话要说:桂花因为私事耽误了更新,很抱歉,给大家鞠躬赔礼~ 第146章 且说贾珍因着茜雪之事存了些心思,思来想去终究有些按捺不住,便和尤氏提了一句。尤氏立刻摇头道,“老爷还是趁早去了这份心思的好。蔷儿媳妇虽说出身低了些,那模样性格都是百里挑一的,外头那些人家的小姐也未必赶得上。何况她本后还有凤丫头撑腰,西府如今眼瞧着蒸蒸日上的,凤丫头也是得罪不得的。再者你也须得顾念着蔷儿,我瞧着他们小夫妻感情好得很,老爷就不必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她说这些贾珍也是想过的,只是不甘心罢了。到底寻了个空悄悄问贾蔷。贾蔷便跪下正色道,“儿子和吕氏结发夫妻,父亲万不可提这样的话,若是她有些不测,儿子情愿和她同生共死的。” 贾珍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养出一个情种儿子来,一时也觉得哭笑不得,只得摆手令他自去,心里那些念头也就再不提起了。 贾蔷过继之事尘埃落定,茜雪便跟着贾蔷搬进了宁国府。成了小蔷大奶奶。西府里原先和茜雪一道的那些丫鬟,无不羡慕的眼里冒火,只恨当日被宝玉撵出去的不是自己。 别院那边的几个丫头心里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金钏儿当日被王夫人拨去伺候贾兰,却不料李纨怕她妖媚勾引坏了儿子,只命她在自己屋里伺候,每日也就贾兰过来请安的时候才能看一眼,偏生贾兰又是个只知念书的性子,凭她打扮的如何妖娆也不屑, 反倒是被李纨斥责了数回,渐渐地便死了心。 彩云彩霞原是想着巴结贾环挣个前程,谁知王夫人暗地里做了那些勾当,以至贾环留在大房那边再不肯回来,以往那些打算更是落了空。 麝月秋纹心里更是有苦难言。宝玉身边原先几个大丫头,袭人死了,晴雯被王夫人撵走了,按说正是她两个出头的时候,只是宝玉自从那腿不能如常行走,性子也变了许多,在外头还能勉强装出温柔良善的做派来,回了自己屋里那脸便会变得阴沉沉的。 原先那样的玛瑙碗碧玉盘也不知道损坏了多少,也不见宝玉心疼过,如今不过一个小丫头子失手打翻了厨房送过来的一盏汤,就被宝玉一个窝心脚踢了出去,差点没被当场踢死。 原先宝玉会做小伏低的帮她们篦头,调制胭脂,哪怕她们随意的和他取笑嬉闹,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如今却不同了。小丫头纂儿终究年纪小,一时不查说错了一句话,宝玉当时便翻了脸命撵出去。 故而在这屋里再也没有人敢随意的和宝玉说笑。 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和茜雪一样早早的脱身出去,就算不能嫁个小蔷大爷那样的人物,就算是个平常人家的子弟,也比留在这里每日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好。况且二太太如今嗜钱如命,不愿意再花钱买丫头进来,自然更不肯放她们出去自行婚配,只怕日后不过是胡乱配个小厮,在二房这边终老一生了。 相较之下,晴雯反倒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头。她早已看的清楚明白,自己只要遵从琏二奶奶的吩咐,好生的跟在二小姐身边,日后必定就有一份好前程。虽说不及茜雪,可也比留在宝玉身边那些要过得好上十分。 如今迎春的佳期将近,晴雯也便跟着忙碌起来,更无心去想这些于己无干的闲事。 因平儿怀了身孕,凤姐便命她只安心养胎,原先平儿那些钥匙事务都交给了小琴。好在小琴这几年跟在凤姐身边学的也是长袖善舞,料理那些杂事自然游刃有余。且她赏罚分明,不像平儿时常网开一面,那些婆子丫鬟们越发不敢放肆。 因着去年的老太妃之事,延误了迎春的婚期,贾顾两家得了空,筹备的越发齐整。到了婚期这一天,邢夫人拉着迎春的手嘱咐了许多话,依旧有些舍不得。 凤姐便在一旁笑道,“有戴嬷嬷和晴雯几个跟着二妹妹过去,自然一切都是妥当的,太太只管放心罢。横竖顾家离得也不十分远,若是太太想妹妹了,只管过去瞧便是了。” 邢夫人道,“终究不如迎儿每日在我跟前便宜。倒是亲家太太有福气,能得迎儿每日晨昏定省的服侍一辈子 。” 说的迎春也不觉微微红了眼圈,低声道,“娘。” 凤姐忙也拉着她的手道,“别弄花了妆扮。”又向邢夫人笑道,“太太也不必着急,过两年琮兄弟也该娶亲了,那时我们妯娌两个承欢膝下,算起来太太也不吃亏。” 贾母正扶着鸳鸯的手进来,听见这话不由也笑道,“好猴儿,这样打趣你婆婆。”身后王夫人也扶着小翠的手一起走进来。李纨是个孀妇,这样日子自然是不能过来的。 邢夫人便迎上来道,“亏得她说了这几句,我心里倒觉得没那么空了。方才正预备教迎儿过去给老太太磕头的,怎的老太太倒亲自过来了。” 老太太是迎春的祖母,迎春上花轿前理应前去磕头拜别。 见老祖母亲自过来了,迎春也忙迎上前来跪下。 贾母伸手拉起她,也叮嘱了几句话,又命鸳鸯拿过一个匣子来,亲手递给迎春,笑道,”打开瞧瞧。” 迎春打开看时,里头装了一个硕大的玉如意,竟是一整块的和田白玉雕琢而成,温润柔白如凝脂一般,自己的嫁妆里头虽然也有无数贵重的金银玉器,却没有能和这个媲美的。 邢夫人也未见过这样的如意,不由得也看了半日,心里想的却是果然老太太手里有稀罕物件,日后必定要更加勤谨的晨昏定省,万不能让二房从老太太手里夺了便宜。 凤姐这些年见过了无数好东好西,却也不曾见过这样的物件。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倒也和邢夫人差不许多,却又有些疑惑。贾母前世并未拿出这样的好东西给迎春,不过是给了几样摆件就罢了。这回却肯拿出这件宝贝来。 迎春半日回过神来,却又有些不知所措,只看着贾母,眼圈渐渐红了。 贾母见她这样,反倒喜悦起来,笑道,“祖母只愿你事事如意。横竖我也老了,这样的好东西白收着糟蹋了,就送给你罢。” 王夫人站在一边,看着这个玉如意,不由得暗暗咬牙。 早几年老太太时常的拿出些体己物件来交予自己送进宫去给元春留着上下打点,里头也不乏一些千金难买的珍品。只是自从两房分家,宝玉又被他老子失手打坏了腿之后,老太太便再也没有拿出这些东西来。 上两回自己过来提了宫里那些太监时常出来打秋风之事,老太太也只是拿了几张银票出来,并不肯去私库里找些稀罕物件送给元春。后面自己再来时,竟连银子也不肯给了。如今却肯拿出这样好的东西给迎春陪嫁,难不成在老太太眼里,迎春竟比元春更要紧了不成? 好在宝玉不日也要迎娶李家小姐,老太太好歹疼了宝玉十几年,想必也能拿出几样稀罕物件来。这么想着,心里才觉得好受了些,也上前说了几句吉祥话。 凤姐记得前世宝玉在外头为了些别的事耽搁了,也不曾送迎春出门,今日见他也未过来,心里反倒松了口气。横竖有贾琏和贾琮这两个嫡亲的兄弟也足够了,宝玉如今那副模样性情,不过来添乱倒是他识趣。 惜春探春岫烟并巧姐也都围在迎春身边说些体己话。黛玉今日也带了丫鬟婆子几个过来送迎春出嫁。连年纪最小的贾芾都摇摇晃晃的挤到迎春脚边,拉着迎春的裙子流口水。 亏得凤姐盯着他,忙伸手抱了过来,笑道,“姑姑今日要出嫁,别弄脏了姑姑的衣裳。” 贾母也十分喜爱这个重孙子,拉着他的手笑道,“芾儿想必也是舍不得二丫头。” 贾芾咬着手指含含糊糊的道,“姑姑好看!” 说的屋里众人都笑了。邢夫人伸手抱过他,笑道,“等芾儿长大了,给芾儿娶个比姑姑还好看的新娘子好不好?” 贾母笑道,“他还小呢,哪里懂得这些。” 不想贾芾歪着头想了半日,伸手指着黛玉道,“芾儿要林姑姑做新娘子,林姑姑最好看!” 黛玉登时红了脸,却又忍不住抿嘴笑了。迎春生性随和,又和黛玉亲密,丝毫不以为忤,反笑道,“芾儿果然好眼力,可不是林妹妹的模样比我们强得多了。” 贾母也笑道,“可是林丫头这几年越发出落得好了,怪道芾小子说这样的话。”一面向邢夫人和王夫人笑道,“可惜芾儿年纪太小。” 这话说的含蓄,屋里诸人却都明白老太太言出有因。只是如今宝玉已然是拿不上台面,贾母说这话也不过是空叹息一声罢了。何况贾政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又非袭爵之子,宝玉如今便是和原先一般,一个不思进取的白身,自然配不起林大人的嫡女。 说话间吉时已到,外头鞭炮齐鸣,顾小公子的迎亲仪仗到了荣国府大门口。 第147章 贾赦这两年忙着在外头应酬交际,还要操心贾琏和贾琮的前程,放在那些小老婆身上的心思就少了许多。又有迎春得了凤姐和戴嬷嬷的指点,时常的送些自己煲的汤水或是亲手做的小针线活计,贾恩侯觉得自家这个闺女贴心的不得了,如今被顾家抬走了,心里也觉得有些舍不得,不知不觉便喝得多了些,只拉着林如海的手絮叨。 林如海前些年身子不大结实,这两年调理的虽说好了许多,却也是滴酒不沾的。见贾赦喝成这样,也觉好笑。听他念念叨叨的不舍得闺女出嫁,不觉心里也有些戚戚。 他那宝贝闺女黛玉眼瞧着也渐渐长大了,如今上门提亲的可称得上是络绎不绝。可一想到自小养大的孩子要嫁到别人家里去,林大人心里就觉得万分不舍。 且任氏嫁进林府也有一二年,虽说老夫少妻,素日里房中诸事也是完备。府里那几房姬妾处也间或去宿一夜,终究都没有喜信传出来。或者自己这一生,便只得黛玉这一个闺女了。既然如此,林大人越发想着要替闺女寻个配得上的女婿方可。 黛玉过了年也就及笄了。自从林如海前些日子又官升一级,来林府提亲的人家也渐渐的多了起来。可惜林大人挑家世挑人品,只觉得都配不上自家的掌上明珠,推三阻四的尽数打发了出去。 今日见迎春出嫁贾赦这般做派,如海想到黛玉迟早也有这一日,心里也有些做酸。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没有当父亲的留着闺女不出门子的道理,思来想去还是要早早的择个东床佳婿。 吕乃友如今娶了郑氏,夫妻间举案齐眉,自然也感念林如海和贾赦的情谊。何况郑氏和黛玉一样,尤其喜爱贾赦那个嫡出的小孙女,连带着吕乃友和贾赦也比先前愈发亲近了。见贾赦这般做派,也上来笑着劝道,“恩候何必如此。横竖顾家离得不远,令爱想来也是能时常回来探望的。” 贾赦捏着酒杯叹气道,“ 那又怎样,总不能每天都回来。”说着看一眼正在招呼客人的贾琏和贾琮,“还是儿子好,成亲了也能留在府里。” 这话不亚于一把刀,直截戳着林如海的心。因着贾恩侯已然喝醉了,林大人也不好和他计较,只得装作没听到。。心里却已打定了主意:玉儿才貌双全,自己又是位高权重,自然能招个称心如意的女婿入赘,到时候看贾恩侯还有何话说。 且说林大人打定了这个主意,再有明里暗里提亲的人家,便先把入赘二字提了出来。 从古自今,男婚女嫁都讲究男要低娶,女要高嫁。林如海本就是从一品的大员,想要求娶黛玉的自然都是四王八公再往上那些人家,且都是名正言顺的嫡子才敢提这个话头。 只是这些人家的嫡子若是上门入赘,几辈子的老脸也就丢光了。 自林大人提了入赘之事,那些时常往林家跑的官媒便闲了下来。 凤姐也听说了此事,和贾琏笑道,“林姑父倒是真心肯疼林妹妹,这样的招数也想的出来。” 贾琏亦笑道,“只怕是老爷前日说那些话刺了心也未可知。”说着便把迎春大喜那日贾赦喝高了同林如海说那些话学给凤姐听了。 凤姐不由笑道,“老爷也学促狭了。亏得林姑父大人大量,不和咱们计较。” 说话间外头小红进来道,“老爷叫二爷过去呢。” 贾琏便道,“这个时候了莫不是有甚么事不成。”一面匆匆的往外走,迎面正见小琴打起帘子,却是平儿过来了。 如今平儿肚子也大了,凤姐便命她只好好的养胎,不必每日过来立规矩。 贾琏自然悦意妻妾和睦,何况平儿肚子里许是又一个儿子。见她过来了便笑着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说了两句话,自顾自先走了。 小琴便扶着平儿坐在炕沿上 。凤姐笑道,“早早和你提了,不必每日过来立规矩,你怎的又跑过来了。 ” 平儿道,“奴婢在屋里也憋闷的慌,倒不如出来和奶奶说说话。再有小月那丫头每日变着法儿的做那些菜,吃的奴婢都长肉了,只好多走走。” 后头小琴和小红对视一眼,都抿嘴笑了。 原先凤姐为了惜福,和平儿一桌子吃饭了几年。自平儿有孕之后,凤姐便命小厨房单另给平儿做份例菜,每日送到平儿屋里。这样平儿吃饭也自在些,自然也能多吃些。 小月当日伺候过凤姐怀孕的饭菜,如今只要依着份例稍稍减一些就罢了。如今小厨房里头几个婆子都是她一手指点出来的,果然这些时日显见得平儿微微的胖了一圈。 凤姐笑道,“ 当初我怀芾儿的时候,不也是比原先胖了些。到底芾儿生下来的时候比巧姐那会儿结实的多。” 贾芾自抓周之后越发得了贾赦和邢夫人的欢心,每日都在荣禧堂那边承欢膝下。因着迎春前几日出了门子,邢夫人跟前只剩下了惜春岫烟,越发离不开巧姐和贾芾这姐弟两个。 原先老太太也想着把贾芾抱过荣庆堂那边养着 。只是刚提起一个话头,还未等凤姐开口,贾赦便直截了当的笑道,“母亲如今年纪大了,不如颐养天年的好。芾儿那孩子刚是会走会跑的时候,最是累人缠人,还是放在荣禧堂那边罢。横竖每日教她们带着芾儿过来请安便是。” 这个大儿子一向是混不吝,贾母也懒得和他计较,只得再不提此事。如今老太太也瞧明白了,大房有琏儿和琮儿弟兄两个,比二房的宝玉和环儿要出息 的多。人丁旺,看子相。当初宝玉在自己手里长了那么些年,如今变成那副样子,也难怪贾赦不放心由她教养芾儿。 贾赦想的还真就和老太太差不多。当年宝玉嘴里含了那么一块破石头落草,被老太太当做宝贝一样养在身边,抓周那天闹了那么大的笑话也不舍得撒手---最后还不是养出来个只会在內纬厮混的废物。长于妇人之手,就是这个妇人是自己的老娘也不行,何况还是隔了辈的。 芾儿是正经的嫡孙,说甚么也要留在自己手里慢慢教养。瞧着芾儿那份伶俐劲儿,说不准日后出息的比琮儿还要更好些,万万不能放在荣庆堂那里养废了。 贾琏想的比他老子还多些,恨不得贾芾刚学会走路说话就能上马杀敌下马念书。亏得凤姐多活了一世,早已看淡了这些,只想着自己的孩儿平安喜乐便好,笑着劝道,“芾儿如今还小呢,便是圣人也没有抓周过了便请先生的道理,待过了五六岁再说也不迟。” 平儿听凤姐说了这些,也不由笑道,“二爷也太心急了,芾儿这才多大。如今吕先生和咱们家亲近,到时候自然直接拜师便好,哪里还用外头请去。”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小丫头打起帘子,却是贾琏回来了。 平儿忙站起来给琏二爷请安。贾琏淡淡的应了一声,道,“你身子重,回房歇着去罢。” 小琴便扶了平儿出去了。凤姐见贾琏脸上淡淡的,便道,“可是外头出了甚么大事不成,怎的瞧着二爷这脸色不好。”一面命小红上茶。 贾琏吃了一口茶,脸色和缓了些,摆手令小红出去,才向凤姐低声道,“宫里许是出事了。” 凤姐心里一动,忙道,“方才老爷说的?老祖宗前儿还进宫见过娘娘的,说是一切都好。如今又是出了甚么事?” 贾琏皱眉道,“听着是六皇子不大好,说是太医院过去了一堆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圣人如今子嗣不丰,若是六皇子殇了,只怕宫里要乱上一阵子。” 六皇子是吴贵妃所出,如今也不过是牙牙学语的时候 ,听说圣人和太上皇都十分喜爱,原想着再大几岁便直截封个郡王的爵位。谁知道偏生是个早夭的命格,还带累的生母跟着发了疯,可见也是个讨债的。 凤姐原记得这个孩子是留不住的,并不十分在意,道,“ 吴家原就和咱们家没甚么往来,好不好的和咱们也不相干。” 隔了一日便有消息传来,果然六皇子殇了。且吴贵妃伤心过度,心神恍惚,只在自己宫里静养,从此深居简出起来。 宫里头原是吴贵妃风头最盛,自生了六皇子之后更是宠冠六宫。谁知一夕之间风云变幻,后宫那些妃嫔便有些各显神通起来,都想着趁此机会出头上位。 凤藻宫贤德妃也打发小太监出来,请了王夫人进去说了几回话,顺带又要了大笔的银子用来疏通打点。 王夫人也明白如今正是女儿争宠的紧要关头,平时俭省的性子只得先放一放。 只是元春要的银子太多了些,王夫人原想着和贾母提一提,老太太必定也能拿出不少私房来,哪知道每回过来请安,刚坐下邢夫人便得了信儿赶来,倒像是看穿了她的用意一般,只坐在一边陪着老太太说些闲话,根本不给她说私房话的空儿。 贾母并不糊涂,贾赦私下和她说那些话,老太太也在心里反复权衡过,原想着靠贵妃娘娘提携贾家那些心思早就淡了许多。真要论起模样心机,吴贵妃不知比自己那个孙女强过了多少,如今不也没能保住自己千辛万苦剩下来的皇子。 漫说元春承宠多年也是一无所出,便是侥幸有了一子半女,只怕下场也和吴贵妃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和亲爱的们说对不起。桂花这些天忽然觉得不会码字了,只得停下来。 大概亲爱的们也看出来了,这篇文已经进入了尾声。我会努力,一定不烂尾! 第148章 凤姐自然也知道了王夫人又想来和贾母打秋风的事。 自从赖家被贾赦和贾琏抄了之后,贾母对身边这些丫鬟婆子都存了些戒心,再不似从前那般信任了。鸳鸯是贾母身边第一得用的人,自然能察觉出老太太那份淡淡的戒备和疏离。好在她早已搭上了凤姐这条线,也并不在意这些,依旧规规矩矩的跟在贾母身边当差。 茜雪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东府里头的小蔷大奶奶。这里头若说没有凤姐的功劳,鸳鸯是不信的。还有那个嘴尖性大的晴雯,居然跟着二姑娘陪嫁进了顾家,据说也是琏二奶奶的抬举。 凤姐屋里那几个丫头就不必提了,听说琏二奶奶早已发下话来,只要这几个丫头择定了男人要嫁人,嫁妆都有她出 。 鸳鸯瞧得通透,自然和 凤姐走的越发亲近。 王夫人那些小心思,凤姐也瞧得十分通透。只可惜贤德妃上一世便是个昙花一现的命,这一世只怕也好不了多少。凤姐自知自己便是重活十回也斗不过宫里那些花花肠子,索性只管自家门前雪,不去费那些无用的心机。 二房如今出去的多,进去的少,王夫人还肯大把的给元春送银票,只怕捉襟见肘的日子比前世来的更早。 横竖如今两房已经分了家,他们自己的银子,爱怎么花怎么花。 只是想从老太太手里抠银子,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如今宝玉和老太太越发生疏,倒是贾琮和巧姐贾芾几个成日在老太太跟前承欢,贾母自然不会和前世一样只想着把好东西留给宝玉。何况分家以后二房那边也不见得多孝顺,老太太心里自有一本账目。 王夫人来了几回都是无功而返,渐渐的也就只好撂开此事不提,转而提起宝玉的亲事来。 若不是赶上老太妃薨逝,宝玉和李纹的亲事应当早就办了。如今诸事已毕,宝玉的脾气又越发不好,王夫人便想着早早的替他完婚,也算了一桩心事。 宝玉再有不是,终归是自己的儿子,贾政虽说对他早已心灰意冷,可这件事上却也觉得王夫人筹划的有理。 凤姐倒是十分悦意宝玉终于要成亲了的事。这一世黛玉早就搬出了贾府,宝钗和湘云也都早早的断了和宝玉的瓜葛,没想到反是李家的闺女情愿送上门去。横竖李纨都肯袖手旁观,凤姐更乐得看笑话。 因今岁八月初三日乃贾母八旬之庆,王夫人有意巴结贾母,便想着将宝玉的婚事也定在这两天。谁知找了几个阴阳先生,都说今年不宜嫁娶,只得将日子早早定在来年的暮春四月。 元春得知此事,便打发小太监送出了些金玉贺礼。贾母如今虽不待见这个孙子,总就是在自己跟前长了那么些年的,也命鸳鸯拿出了五千两的银票,加上一尊羊脂白玉的送子观音,命鸳鸯亲自送过二房那边去。 若是没有先前那些变故,宝玉成亲,老太太便是不能拿出十万八万,至少也能拿出一二万两银票给宝玉使唤。王夫人接了东西,心里腹诽,脸上却不得不带出笑来,向鸳鸯道,“等下我便带着宝玉过去给老太太磕头。” 鸳鸯自然知道这位二太太并非良善之辈,好在自己如今早已和琏二奶奶搭上了线,也不必巴结二太太,只笑道,“老太太说了,二太太如今要操办宝二爷的婚事,只怕忙不过来,等闲了再过去请安也使得的。” 王夫人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意,命小翠送鸳鸯出去。待小翠进来小声禀明已然送鸳鸯上了车 ,才狠狠的将手边的茶盏砸在地上。 如今金钏在李纨那边打杂,剩下玉钏儿和彩云几个眼瞧着跟着王夫人混不出甚么大出息来,都有些不如以前用心,各自想着法子要出去。反倒只有小翠一直是忠心耿耿的每日里跟在王夫人身边伺候的十分周到尽心。 王夫人也瞧出屋里这几个大丫头心思都大了,只是偏不肯遂了她们的愿 放出去自行婚配,只命周瑞家的将她们都配给了家生的几个小厮 。这几个丫头都是做惯了轻省活计的人,乍然放出去洗衣做饭,没过多少时日就都磋磨的憔悴不堪,偏生都是家生子,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王夫人手里,只得忍气吞声。 故而如今王夫人身边最得用的人反倒是小翠。这丫头手脚麻利,又不会多嘴多舌的嚼说,王夫人使唤的越发顺手,有些周瑞家的料理不过来的事,便也渐渐的分派给小翠经手。 见王夫人摔了茶盅子,小翠便又倒了一盅茶放在王夫人手边,随即蹲□悄没声的收拾干净了地上的碎瓷片。 王夫人倒也喜欢这丫头有眼色,嘴上又紧,见她收拾妥了,便道,“你去把周瑞家的传进来,我有事和她商议。 ”小翠应了,片刻果然将周瑞家的带了过来。王夫人便和她商议了半日宝玉的亲事如何操办。 如今薛姨妈那边自顾不暇,王子腾家里又和大房走动的偏亲密些,王夫人都是指望不上。故而宝玉的亲事只有自己独力操办的份儿。 好在当初分家的时候老太太帮着说了话,二房并不比大房少拿银子,虽说这两年往宫里送的不少,倒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宝玉虽说已经成了半个废人,终究还是王夫人亲生的儿子,如今他要成亲,做娘的还是巴望着办的风风光光的。如今手里得用的人委实太少,王夫人便又想起李纨来。 虽说这个丧门星克死了自己的宝贝儿子贾珠,好在这些年倒也恪守妇道,在自己跟前也懂得谨言慎行,算起来总比凤丫头好拿捏的多。 自己那个侄女如今虽未撕破脸面,内里却是疏远到了十分,压根就不肯和二房粘带一点干系。 早知今日,当日就不该一力促成她和贾琏的亲事。原以为能给自己在贾府添一二助力,谁知道竟是添了一个劲敌。如今大房处处都压了二房一头,王夫人心里早已悔不当初,只盼着宝玉早些为自己添个金孙,到时候好生教养,又有贵妃在宫里帮衬,日后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按说眼前倒是有贾兰这个现成的亲孙子,可王夫人心里清楚,前些年自己只顾着捧宝玉,待李纨母子不过是面子情,贾兰那孩子和自己早就生分了。这两年她费尽心思想拉拢贾兰,可那孩子依旧只知道和他母亲亲近 。照此看来,贾兰日后便是出息了,自己也未必能跟着沾多少光。 这么想着,便又命人去把李纨叫了过来,笑道,“你的身子一向不好,我原是想着教你多歇息些时日。只是宝玉的亲事拖不得了,咱们这边你也知道,如今也指望不上外人,倒是只有你能帮着我。况且娶的是你家的妹子,你帮着多料理些,想来也能更妥当的。” 李纨虽说凉薄,却也有些舍不得李纹这个妹子。宝玉如今眼瞧着就是半个废人,王夫人又是个不好相与的婆婆,李纹嫁了他,若是经营 的不好,只怕也就只剩下个正妻的名分。 可惜李纹如今只剩下寡母,李家那些人又指靠不上,既已走到这一步,也只能眼看着她跳进去了。 王夫人原先看她不顺眼,分家之后管家权一丝也不肯分给她。好在李纨手里的嫁妆和私房积攒的并不少,又明显瞧出二房如今进来的少出去的多,压根也没打算趟这趟浑水。 如今王夫人又想起她来,李纨心里明镜一般,委实是自己这婆婆手里缺人使唤。且宝玉还没给她添了孙子之前,兰儿终究她唯一的孙子,自己好歹是兰儿的娘,又是李纹的娘家人,注定要和二房绑在一条大船上。 且先说贾母八旬之庆。因亲友全来,恐筵宴排设不开,便早同贾赦及贾珍贾琏贾蔷等商议,议定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荣宁两处齐开筵宴,宁国府中单请官客,荣国府中单请堂客,大观园中收拾出几处大地方来作退居。好在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大观园里头颇有看头。 如今贾珍的身子大不如前了,宁国府诸事倒有一多半都是贾蔷和尤氏说了算。 茜雪原是心思灵透的人,如今和尤氏婆媳和睦,也在里头帮着。这几个和大房都是偏亲密些的,一切自然都和凤姐商议着弄了来,并无别话。 单说 二十八这日南安王太妃、北静王妃并几位世交公侯诰命 都过来荣国府这边贺寿。 不过是一应繁文缛节,宴席毕了更衣吃茶的空儿,南安太妃 便问起贾琮来。贾母笑道,“ 这孩子给我几部经,又去庙里跪经去了。” 如今都知道贾琮才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听她这么说,诸人便都笑道,“当真孝顺。”南安太妃也夸了一句,便又问起姑娘们来。 贾母原听凤姐提过一事的,听太妃问,心里便一动,笑道,“二丫头出了门子,亏得三丫头和四丫头还在我跟前凑趣。”一面命人去请探春和惜春来,又道,“云丫头和邢姑娘也一道请过来。 ” 湘云自宝玉出那事之后便不大过来。只是这回是贾母大寿,便也提早两日过来,送了些自己做的针线活计给老太太贺寿。贾母原是肯疼她的,且知道她已经定了人家,待她倒和原先一样亲热。 凤姐心里另有主意,早就命侍书和入画将两位姑娘打扮的齐齐整整。果然请安毕了,诸人都夸赞不绝。南安太妃只笑拉着探春和惜春的手,问几岁了等语。半日松了手,又拉着岫烟问了几句,笑道,“ 个个都是好的,教我不知道夸哪一个的是。”一面命人打点出四分表礼来。北静王妃等也各有礼物,略过不提。 待人都散了,凤姐便带了小红小琴两个回了自己院里。如今平儿月份渐渐大了,时常的有些不适,只在自己房里静养。虽说赶上这样大忙的时节,也不曾出来理事。 待晚间贾琏回来,凤姐便和他提起今日南安王妃之事,笑道,”我瞧着太妃倒是中意四姑娘多些,只怕我那算盘不灵了。” 贾琏想一想道,“四姑娘终究是宁国府嫡出的大小姐,想来太妃也是打听过的。三姑娘再好终究是庶出,赵姨娘又是个没根基的,便是咱们觉得三姑娘千好万好,外人只看她那娘就罢了。” 凤姐道,“也罢了。我只可怜三妹妹心比天高,偏没托生在二太太肚子里头。若不然,做个王妃也使得的。”一面亲自侍候贾琏换衣裳盥洗,夫妻俩就寝不提。 待过了两日清闲了,凤姐便瞅个空子往宁国府里寻尤氏说话,趁便提起惜春之事来。 惜春这几年跟着迎春住着,又有几个嬷嬷指教,待尤氏这个嫂子十分亲热恭敬,姑嫂间倒比前世和睦了许多。听凤姐说起,尤氏微微吃了一惊,旋即笑道,“你这个嫂子倒比我这个亲嫂子还操心些。” 凤姐笑道,“我也不是存心的,原想着替三姑娘谋划个前程,谁知道到底出身上差了一等 ,倒教你们家拣了个现成的便宜去。” 尤氏最喜她不藏着掖着,笑道,“这倒也算件大喜事。只是我在外头也听了些风话,说那世孙命硬克妻。你大哥哥就这么一个胞妹,到底要谨慎些才是。” 凤姐笑道,“那都是些不相干的闲话罢了,我是不信这些的 。不过是那女人自己福薄,赖不上别的去。嫂子有胡思乱想的功夫,倒不如先想想预备嫁妆要紧。” 尤氏道,“老夫人留的嫁妆都是现成的,到时候我自然还得再添一些。”两人又说了半日,凤姐告辞自去,尤氏便往贾珍房里去。 如今贾珍身子不济,贾蔷每日都在跟前侍奉汤药。见尤氏进来,忙垂手请安。尤氏便问“老爷今日可好些?” 贾蔷道,“今日精神倒还好。”一面亲自上前往贾珍身后垫了两个枕头,扶着他坐起来说话。 第149章 贾珍这一二年间身子本就有些虚亏,前些日子又和佩凤谐鸾在后院胡天胡地的闹了两夜,不当心受了些风寒,故而这病才越发重了些,不得不请医延药。 好在家里常用的高大夫虽不能说肉白骨活死人,医个小小的风寒还是手到擒来。且贾蔷每日都过来亲自动手熬药侍奉,贾珍觉得这个半路认回来的儿子比死了的逆子贾蓉孝顺的多,心里觉得舒畅,自然这病好的也额外快些。 自贾蓉死了之后,贾珍渐渐的不大理会内宅那些事。尤氏在府里说话有了底气,夫妻间越发举案齐眉起来。 见贾珍气色尚好,便笑着将凤姐提起的南安世孙之事同贾珍说了一回,道,“凤丫头倒是操心了,不知老爷觉得此事可好。” 惜春虽说是贾珍的胞妹,兄妹两个岁数差的委实太大,自小又不在一处,不过是面子情罢了。故而贾珍并不在意那些克妻的流言,只盘算了半日自家和南安王府结亲的好处,便笑道,“ 这自然是极好的事。只是如今王府那边并未挑明 ,咱们也只装不知道的便罢。算起来妹子也大了,有些东西也该慢慢的预备着。” 尤氏早就料到贾珍必定十分赞成此事,笑道,“老爷说的是。我这个当嫂子的,自然该多为妹子操些心,若不然被凤丫头比下去了,我这脸上也不好看。”说的贾珍和贾蔷都笑了。 果然不日便有官媒上门提亲,提的正是南安世孙穆言。 贾珍心里巴不得如此,脸上却还掌得住些,命人拿上等封赏了官媒,转身便往尤氏屋里去。进屋先笑着说了此事,道,“凤丫头果然没有诳咱们,我已然依允了此事,过几日王府那边便要纳彩问名了。” 如今宁国府渐渐势微,尤氏也巴不得能攀上南安王府这门亲事,何况惜春如今在荣国府那边被教导的十分伶俐乖巧,想必嫁进王府也是能给宁国府争些好处的。遂笑道,“老爷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子,必定要好生的预备嫁妆才是。” 贾珍也想到了这一节,道,“母亲留下来的那些不算,你再去库里挑些上等的好东西出来,万不可教王府那边小看了咱们。 ” 尤氏笑着应了,又命人备了车往西府这边来 。 因着平儿的产期将近,凤姐命人从外头找了两个奶娘 ,尤氏过来时,正见小琴带着这两个奶娘从凤姐屋里出来,便笑道,“ 你们奶奶作甚么呢?” 小琴忙福了一福,笑道,“大奶奶来的正好,我们奶奶刚从老太太那里回来。”说着命外头的小丫头子带那两个奶娘下去安置,一面替尤氏打起帘子。 凤姐听尤氏说了南安王府提亲之事,不觉也笑了,却又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可怜我们三姑娘没这段福气。” 尤氏笑道,“这就是个人有个人的造化了。我这当嫂子虽说不如你伶俐,谁想我们姑娘却是个有大福 的人呢。” 她和凤姐如今十分亲厚,故而说这话也不怕凤姐不悦。果然凤姐笑道,“嫂子如今越发学坏了,偏拿这样的话刺我的心。” 尤氏道,“我知你疼三姑娘和我们姑娘都是一样的,才敢说这样的话呢。”一面在炕前坐下,旁边小红送上茶来,放在炕前小几上,便躬身退了出去。 尤氏拿过茶盏,看了一眼门口,笑道,“这几个小丫头出息的越发水灵了。” 凤姐笑道,“那也和嫂子不相干的,这几个丫头我可舍不得胡乱配个小厮。待日后机缘合适,自然都要放出去的。说起来,嫂子也该替四妹妹挑几个好丫头陪嫁才是。” 尤氏道,“这个我也是知道的,王府那边不比别家,若是没几个好使的丫头跟在身边,只怕妹妹过去掣肘。 听说世孙屋里原就有两房侍妾,更不能不先做些预备。说起来倒是你那小姑子有福气,她如今有身孕不能合房,顾家小公子居然也不肯纳妾。” 迎春嫁进顾家不过两个月,便有了身孕。 顾家如今只有顾为真这一根独苗,不想新媳妇肚皮如此争气,乐得顾老太太嘴都有些合不拢。且迎春性子温婉孝顺,公婆跟前进退有度,很是得顾老太太的欢心,如今又有了身孕,顾老太太越发看重她,婆媳间处的很是和睦。 因着有了身孕不能行房,迎春便想着替顾为真纳个小妾 。原想着晴雯的模样是拔尖的,顾小公子必定十分喜爱,谁知顾为真竟直截了当的回绝了此事,又亲自去和顾老夫人跪着禀明自己无意纳妾,只想着多将心思用在公事上云云。 顾老夫人做媳妇的时候,也巴望着自家的夫君能不二色。如今做了婆婆,那心思自然就转了过来,倒也想给儿子多纳几房姬妾,也好使顾家开枝散叶多些。只是迎春过门之后处处妥帖,自家儿子又说出这样话来,顾老夫人也就暂且撒开手。想着他们小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岁数又小,再过几年若是儿子心思改了,再纳妾也不迟。 只是晴雯的年纪却拖不得了。迎春原想着将晴雯留在房里做个膀臂,就如凤姐和平儿一般,日后主仆间互相照应,也是一桩美事。 当日凤姐将晴雯送给她陪嫁,自然存的也是这个心思。 谁知顾为真这性子和贾琏不同,竟是存着不二色之心的。 凤姐听迎春说了此事,也觉得十分有趣,只笑道,“ 不想妹妹还有这段福气。只是晴雯那丫头生的过于好了,既然如此,倒不如早些给她寻一户好人家嫁出去的妥当。” 迎春如今有戴嬷嬷在身边指教着,也明白凤姐之意。回府之后屏退了别人,独将晴雯留在跟前,直截将顾为真之意说了,道,“你这模样活计都是第一等的,我原想着将你抬做姨娘,也是大爷的福气。如今大爷并无纳妾之意,你年纪也大了,我也不能平白的耽误了你。如今你若是有相中的人家,只管和我说,我必定风风光光的打发你出门。” 晴雯也知迎春说的并无虚言。 顾小公子虽说模样人品都是上乘,怎奈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按说晴雯的模样在顾府的丫鬟里头算是拔尖的,她又会妆扮,换做一般的主子早就按耐不住了,谁知顾为真看她和看别的丫头毫无二致。她原见过宝玉待丫鬟那些小意殷勤,心里想着外头那些公子少爷们大约都是如此,谁知出了贾府才知道天外有天。 如今迎春肯和自己说这些,也算待自己不薄了。晴雯原是个爽利的性子,便忙跪下谢了恩典。只是眼里并无中意的人选,此事便压了下来。 尤氏并不知晴雯之事,只听外头传说顾家小公子十分洁身自好,心里难免也有些羡慕迎春的好运气,故而提了这一句。 凤姐笑道,“正是嫂子方才说的,个人有个人的造化了。二妹妹生来就是绵软的性子,谁想就能遇上那样的好女婿呢。 偏生二妹妹那肚皮争气,可见真的是有福的。” 说到这里却想起尤氏原是个不生养的,只怕她肯多心,便掩口不言。尤氏却并未在意,只笑道,“蔷儿媳妇我瞧着也很好,若是也能早早的有喜信便更好了。” 凤姐笑道,“那小两口好的不得了,喜信还不是早早晚晚的。那时嫂子只管含饴弄孙就罢了,哪里像我的芾儿,还要十多年才能成亲呢。” 尤氏不由笑道,“芾儿才多大,你这当娘的未免也太心急了。说起来我昨儿听了个闲话,也不知真假,因着家里事多,也懒得命人打听去。” 凤姐道,“你且说来听听。” 尤氏道,“听说薛家大姑娘要定亲了,也不知真假。 因着原先三妹妹那事,如今我们两家也不大走动,我也懒怠细打听。如今他们家当下这情形,想来也未必能攀上多高的人家。” 凤姐并不在意,只道,“薛家妹妹原也是个难得的,模样性格都是百里挑一的,只是谁教她偏托生成了薛大傻子的妹子,平白的跟着受了许多连累。” 自从薛蟠被人引诱在赌坊里头输了许多银子并铺子,薛家便越发衰败了起来,亏得薛蝌帮着料理着一家小铺面,出息的银两勉强还够维持一家子的开销。原就不多的几房下人又打发了一多半出去。连薛蟠和金桂房里的几个丫头也都发卖了,只留了宝蟾和两个小丫头在金桂身边服侍。好在薛姨妈和宝钗香菱几个都是能屈能伸的,日子清贫些倒也过得。 只金桂是骄奢惯了,哪里吃的苦,便有了些别的想头。 她嫁妆里头的东西薛蟠一直是摸不着的,故而都还握在她自己手里,若是拿出银子来采买度日,倒也能过的差强人意。薛姨妈是薛蟠的亲娘,万没有撵出去的道理,只有宝钗香菱两个有些多余,不如趁早打发出去的干净,若是能寻一户殷实人家,只怕还能得些好处。待把宝钗打发了出去,再要料理香菱和宝蟾自然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金桂打定了主意,便自己出银子托了几个媒婆,在外头替宝钗选起婆家来。如今薛家大势已去,自然攀不起那些高门大户,只是宝钗生的才貌双全,外头那些不在乎门第的有钱商户倒是乐意娶个这样的女子进门。 没几日便有几户人家派了婆子跟着媒人过来相看。 当日薛府里遣散丫鬟婆子,薛姨妈身边的同喜同贵都打发了出去,只留香菱在跟前服侍。香菱虽说忠心耿耿,却不懂得那些内宅的*手段。何况如今家里没有针线上的人使唤,一家子的衣服鞋袜都要她和莺儿宝钗自己动手,也腾不出空儿来打探外头的消息。 薛蟠更是个没主意的人,如今自家手里没了银子,越发没了气势,只看着金桂的脸色度日罢了。 故而听说外头来人相看宝钗,薛姨妈和香菱都唬了一跳。亏得宝钗比旁人稳重些,忙命莺儿出去说自己身上不好不能见客,才算躲过一回。金桂明知其情,却也不急于一时,晚间反亲自带着宝蟾过来瞧了一回,笑道,“姑娘必定是如今大了,心思沉重,才一时有些病症。想来早些择定了人家也就好了。” 薛姨妈气个倒仰,颤声道,“便是要给你妹子择婿,也不该是这些不成体统的人家才是。” 金桂笑道,“太太莫不是忘了,如今咱们家可不比以前了。皇商也早就被免了,不过是小门小户的罢了, 便是姑娘生的好些,那些成了体统的人家也不肯要的。若是太太和姑娘肯,做二房三房或许还能有些指望。我是姑娘的亲嫂子,哪里舍得让姑娘吃那些苦,少不得早早的替姑娘打算起来,怎么也得做正室娘子才好。” 宝钗原是装病靠在枕上,听了金桂这一席话,只觉得怒气攻心,一时险些晕厥过去。 第150章 宝钗被金桂挤兑了几句,加上本就有些心里郁结 ,当日夜里便真的生起病来,浑身滚烫火烧,连说话都不能了。吓得薛姨妈和香菱几乎不曾哭死,忙命人出去请了大夫来瞧,吃了一剂药也不见效验,亏得莺儿想起冷香丸来,拿出来吃了两丸,才觉得渐渐好了。 且说因着此番宝钗忽然发病,莺儿不由得存了些心思,待过了两日宝钗渐渐好了,便悄悄提起这药来,道,“姑娘这病虽说不大要紧,可眼瞧着是离不得那药的。前日奴婢细细瞧过了,如今剩下的丸药委实不多,姑娘和太太也该再配一料留着慢慢用的才是。” 莺儿是自小服侍在宝钗身边的丫头,倘若换做别人,必定不敢在主子跟前提这个话头。 宝钗也知她是好意,却微微摇头道,“ 漫说这药配起来琐碎无比,单是那些雨露霜雪,再要配时等十年也未必如此可巧。何况如今无处去寻那给药引子的和尚,没有那药引子,便是凑齐了这些东西也无用。何况咱们家如今的情形你也不是不知,便是找到了这些东西,如今是嫂子管事,她哪里肯为了我去弄那么费心思的东西?” 说着不觉又咳了两声。莺儿忙倒了一盏温温的茶,服侍着宝钗喝了两口,低声道,“姑娘别怪我多嘴,旁的事倒罢了,这个竟是拖延不得的,倘或那药没了,” 宝钗道,“横竖还有那些,暂且不急。眼下嫂子一心要把我打发出去,不过是嫌我在家里碍眼,我若是再提起这个话头来,她越发得了理了。”说着不觉滴下泪来,又道,“母亲这几日也不大好,你莫要在她跟前多嘴,免得她平白的添了烦恼。” 莺儿应了,迟疑道,“大奶奶那脾气奴婢是知道的,这两日姑娘病了虽说躲过去了,想来过几日必定还有人上门相看姑娘 。姑娘还须早作打算才是。” 宝钗皱眉冷笑道,“她不过是嫌我们,想着早些打发出去,顺带赚些聘礼罢了。只是好歹上头还有母亲呢,她万没有越过母亲替我做主的道理。” 莺儿自小跟在宝钗身边,知道自家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人,也就不提了、 薛家闹得鸡飞狗跳之事凤姐也有所耳闻,只是赶上平姨娘正坐月子,顾不得理会别人家的闲事。 平儿虽说是头胎,许是这几年身子养的本就强健,生产倒是十分顺遂,待发动了,两个稳婆进去时候不长,便笑着出来贺喜。贾琏原想着再添个儿子,听说是个闺女,便不觉得十分兴头,只依例命人放赏不提。 凤姐如今胸有成竹,庶子庶女横竖都翻不出自己的手去,并不在意,见抱出来便瞧了一瞧,笑道,“倒是比巧姐当年瞧着大了些。”待里头收拾毕了,便进去瞧平儿。 平儿却十分喜悦自己生了个女儿。 如今凤姐已有了芾儿这个嫡子,自己再生个庶子也无甚益处,反倒添刺罢了。 生个女儿虽是庶女,只要紧靠着凤姐这棵大树,日后这孩子自然也能过得顺风顺水。 因着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庶女,贾母并未过来,只打发鸳鸯送了几样东西就罢了。邢夫人因平儿素日待自己也算十分殷勤,倒是过来瞧了两回。只是身边有巧姐和贾芾两个跟着,邢夫人也并不十分在意这个庶出的孙女。 凤姐倒是也十分喜爱平儿所生的这个女儿,直口的夸生得好。趁着黛玉过来的功夫,便笑着提起给孩子取名之事,“二姐虽说还小,却也该取个名字。 妹妹也知道,我和平儿都是粗人,想不出甚么好名字来。你那哥哥虽说念过几天书,也不过是虚应故事罢了,不如妹妹帮着我们想个好名字罢。” 黛玉笑道,“如今有吕先生在这府里,凤姐姐倒要问我。” 因着贾芾淘气,凤姐和贾琏替他早早的请了吕先生帮着管教。 吕乃友如今和郑氏琴瑟和鸣,郑氏原是教养过巧姐的,自然爱屋及乌十分喜爱贾芾,时常的也过来逗着贾芾顽。 凤姐笑道,“女孩家的名字何必去问他们。”说着便看平儿。平儿也笑道,“林姑娘原是最博学多才的,便赏个名字罢。” 说的黛玉也笑了,想了片刻道,“ 既然凤姐姐夸她生的好,不若就叫蒨儿罢。 ”旁边小红早就递过笔墨,黛玉便在纸上写了一个蒨字。 凤姐笑道,“到底是妹妹博学,若是我见了这个字,只怕还不认得。”平儿也笑道,“果然林姑娘取得名字是顶好的。” 半日奶娘上来抱了二小姐出去,黛玉也起身往荣禧堂那边去寻惜春巧姐说话。凤姐见她出去了,便向平儿笑道,“想来林妹妹好事也近了。” 平儿道,“奶奶莫不是听了甚么风声不成?” 凤姐道,“昨儿听你二爷回来说,此番加开恩科,主考正是林姑父,要择个乘龙快婿还不是易如反掌么。” 宫中吴贵妃薨了之后,圣人便又册封了一位曹贵妃,不想这位娘娘不负圣恩,不日有了龙脉之喜,数月后便诞下一位小皇子。想来圣人必是喜出望外,竟下旨加开恩科,点名令林如海主考。 平儿也听说了曹贵妃之事,笑道,“可惜了咱们家那位大小姐在里头熬油似得熬了那么些年,终究没有这段福气。” 凤姐道,“二太太这些年虽说吃斋念佛,背地里可也没少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自然折损了咱们娘娘的福气,说起来也怨不得别人。” 如今大房和二房泾渭分明,平日里并无甚么往来,那交情当真是淡如水。 贾政本就是要面子要清高的人,见贾赦和贾琏等人如此疏远自己,偏要做出清高样来,因此便离得越发远了。且如今元春在宫里不如先前风光,那些趋炎附势之人也都渐渐疏远了贾政这边,连带着王夫人的应酬也少之又少。反不如邢夫人和凤姐在外头春风得意。 原先王夫人肯每日里过来给贾母请安,也不过是看在银子份上,变着法儿的从老太太手里哄些银票出来往宫里头送。谁知贾母渐次竟不肯拿出银子来,任凭她诸多藉口也无济于事。 故而王夫人也有些动气,时常的托病,数日里才过来请安一回也就罢了。 宝玉本就是不肯出门的,自然更不常过来。 倒是贾芾和巧姐惜春探春几个每日承欢膝下,引逗的老太太十分喜悦。鸳鸯偏又和凤姐是一气的,时常偏帮着说些贾芾和巧姐的好话,贾母自然越看越爱。黛玉如今也时常的过来,老太太跟前倒也十分热闹。 平儿原先一时意气嘲了元春一句,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妥,听凤姐也如此说,才放下心来笑道,“ 昨儿泽儿送来的那几匹料子奴婢瞧了甚好,过两日便是宝玉大喜的日子,奶奶也该做两身时新的衣裳预备着才是。” 凤姐道,“你替我选了命他们去做罢。 送过去的礼单可拟好了么?” 平儿道,“已拟好了。”一面走到柜子前面拿了出来,呈给凤姐,又道,“依着奶奶吩咐的,咱们库里那些不出挑的金玉摆件选了几样,余下的都是积年的旧料子。” 如今凤姐和王夫人早已桥归桥路归路,若不是碍着面子上不能太难看,只恨不得送两袖清风过去。遂笑道,“这样便好。姑妈手里的好东西多着呢,咱们何必锦上添花。” 四月初七,宜嫁娶,祭祀,出行,求嗣,诸事大吉。 宝玉穿了一身大红喜袍,骑在一匹通体纯白色的高头大马上,不但看不出身上那点不妥,反倒显得十分俊美英气。 大街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嘁嘁喳喳的说个不停,“到底是荣国府的公子娶亲,瞧这派头!” “新郎官长得真好看!” “你知道甚么,这新郎官是个跛子!” “跛子又怎样,进了他家横竖有丫头伺候着呢!” 李纹坐在花轿里头,隐约的也听见了一句半句的闲话。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也无甚么可抱怨的。外头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爷也未必就都是些好的,倒不如嫁给宝玉这样知根知底的。 这样大喜事,贾母自然也要过来坐席。凤姐和鸳鸯搀着老太太坐下,笑道,“想来不用多少日子,老祖宗又该抱重孙子了。” 如今老太太对宝玉的情分淡了好些,提起重孙子也不觉得多稀罕,只笑道,“如今宝玉都成亲了,我是越发老了。” 凤姐忙笑道,“老祖宗是老寿星,必定能活一千岁呢。 ”一面亲自接过丫鬟手里的茶盅子,给老太太递上去。 说话间花轿进门,众人都往前头瞧热闹去。 眼瞧着宝玉跳下马背,一瘸一跛的扯着红绸子往里头走,众人不免都觉得好笑,却依旧笑吟吟的说些吉利话。 正闹哄哄吃酒的功夫,外头薛家的一个婆子急匆匆跑了进来,迎头正撞上帮着迎客的周瑞家的。 按理说这样的日子薛姨妈原是该过来的,只是如今姐妹间生分了许多,且宝钗的身子并未大好,薛姨妈自己也是三灾八难的,故此便早早的送了礼,又和王夫人说明了不便过来之意。 王夫人也知薛家的日子如今一落千丈,在京里不过是寻常人家罢了,这样大喜的日子来的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家,薛姨妈不过来倒也省事,故此便顺水推舟的应了。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心腹,自然也知道这事。且薛家这个婆子也是薛家的老人了,周瑞家的原也是见过的,迎头见她过来,倒唬了一跳,当下拦住道,“里头正坐席呢,嫂子切莫乱走。” 那婆子见了周瑞家的,忙一把拉住道,“周嫂子快替我进去报个信儿罢,我们家少爷方才失手把我们少奶奶给打死了!” 第151章 周瑞家的唬了一跳,忙抬头四下瞧了,好在拜堂已过,如今都在里头坐席,并没有人留意这边的动静,忙拉着那个婆子躲到树后,命她细细说来。 原来金桂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将宝钗早早打发出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然寻得了一户满意的人家。虽说那老爷已然五十多岁了,却是十分有钱,如今新死了嫡妻要娶填房,听说薛家大姑娘才貌双全,聘礼自然肯出的丰厚。 只是此事总不能越过薛姨妈和薛蟠去。金桂便寻了个时机,将此事在薛姨妈提了出来。 薛姨妈一向拿着宝钗如珠如宝一般,虽说和贾府亲上做亲的事早就不成了,可那不过因着宝玉自家里闹出那些笑话,不成器罢了。且这一世薛姨妈和王夫人早早就疏远了,修建大观园之事也并未拿出多少银子,哪里肯再将宝钗嫁过去。 依着薛姨妈的心思,宝钗这般品貌才情,便是薛家如今败落了些,也该能寻个才貌双全的佳婿,万不至于落到给那几十岁的糟老头子做填房的地步。 听金桂轻描淡写的提了此事,薛姨妈当时就差点气晕过去,亏得香菱在身后扶住,半日方缓过气来,道,“此事断断使不得 ! 宝丫头的亲事不必你过问,我自有主张。” 金桂鼻子里嗤了一声,撇撇嘴道,“太太说的倒是轻巧,如今咱们这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在京里头早就名声扫地,哪个有头脸的好人家肯娶咱们姑娘?漫说姑娘也不过是个平常人,就是长得天仙一般,也是不成的。亏得我这做嫂子的心善,在外头花了不知多少银子,拖了多少媒人,才遇上这样一户好人家,太太倒还挑拣起来了?” 薛姨妈气的浑身乱颤,忍不住说道,“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谁家姑娘的亲事竟是嫂子操心料理的!去把蟠儿叫过来,我问问他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金桂早先将宝蟾卖了之后,身边便只剩了小舍儿一个陪嫁丫头。 这小舍儿并无甚么姿色,性子又十分乖顺 , 服侍的金桂倒也遂意。 见薛姨妈动了气,金桂便笑着命她去请薛蟠过来,”快去请大爷过来,就说我和太太有事和他商议呢。” 自从赌输了家当,薛蟠也自觉无颜出去见那些旧相识,每日里只在家里喝些闷酒。他原是被金桂欺压惯了的,听小舍儿说有事商议便不耐烦道,“有事教你们奶奶自己拿主意便是,何必问我。莫非真能依了我的注意不成。” 小舍儿陪笑道,“奶奶替姑娘寻了一门好亲,正和太太商议,故此请大爷也过去的。” 这一阵子金桂在外头替宝钗相看人家,薛蟠也略知一二。听小舍儿如此说了,薛蟠便撂下酒壶踉跄着赶了过去。 薛姨妈见他这副样子,也觉生气,便将金桂方才所言说了,道,“我统共就这么一个闺女,你也不过就这一个妹子,便是咱们自己过得艰难些,也该想法子替她寻个像样的好亲事。她若是嫁的好了,对你们夫妻自然也是有助益的。岂能胡乱的就配给那样的人家,又是那样的老头子?” 金桂冷笑道,“ 太太说的倒是轻巧。 如今咱们家的情形,那些像样的人家谁肯娶我们姑娘?就连贾府那个瘸腿的少爷都不要她,更不必说旁人了!” 这话戳了薛姨妈的心,饶是素日里忍让惯了,也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婆媳两个便你来我往的吵了起来,那话渐次说的便有些出格难听。 金桂悍泼惯了,漫说薛姨妈,便是自家亲娘也不曾说过一句的,那里受的这气,伸手便推了薛姨妈一把。 薛姨妈只顾得拌嘴,不妨被推了这一下,偏巧香菱又躲在了远一些的墙角那里,想扶一把都赶不过来,四仰八叉的摔了个结实。 按说薛姨妈也不是太老,摔一下却也摔不坏。只是这些年养尊处优的过惯了,猛地摔一下自然受不住痛,脸色立时便白了,半日竟起不来。 香菱素日对金桂便有些畏惧之心,见薛姨妈摔倒,半日才回过神来,忙上前扶起薛姨妈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面问可要请个大夫瞧瞧。 金桂在一旁冷笑道,“哪里就那么娇贵了,还当是你们薛家当年要什么有什么的时候呢。” 薛蟠也不想自己这个泼妇媳妇竟敢伸手推自己老娘,一时也呆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薛姨妈被香菱扶在椅子上坐下,半日才缓过神来,见自己千辛万苦养大的宝贝儿子这般呆相,一时不由得悲上心来,也顾不得素日里还要端着那些架子,铺天抢地的痛哭起来。 薛蟠终究是薛姨妈亲生的儿子,见老娘哭成这样,也顾不得怕金桂生气,忙上去低声的劝了几句,谁知他开了口,薛姨妈倒哭的越发大声起来。 自从紫薇舍人去了之后,薛姨妈一个人将一儿一女拉扯长大,委实也吃了些苦。薛蟠见母亲如此伤心,心里多少也有些难过,只得接着说些宽心话。 谁知金桂看的不耐烦,伸手便揪住薛蟠的袖子道,“少在这儿弄这些做派,没得教我瞧着恶心。你那妹子便是生的好些,如今也不过是个破落户人家的闺女罢了,趁早把那亲事定了,也省了我操那些闲心。”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薛蟠心里正不自在,听金桂说的如此难听,忍不住便扬手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自嫁进薛府之日起,金桂便不曾挨过一指头,如今忽剌巴的挨了这一巴掌,哪里肯依,立时便发作起来,上来便要挠花薛蟠的脸。 偏生薛蟠如今心里正一团火气,下手也没了轻重,一脚踹过去,可巧金桂的后脑正撞在桌角上,当时便血流如注,不过片刻功夫便断了气。 香菱和小舍儿都是胆小的人,当时便吓得齐声尖叫起来。就连薛姨妈都忘了啼哭,一时之间脸色都吓白了。 亏得薛蟠原是打死过人的,如今见金桂真的死了,倒也不十分慌张,想了片刻便命香菱和小舍儿不许出声,若是外人问起,便说是金桂自己跌死的便罢。 谁想天不遂人愿,偏巧这日夏家打发了个婆子过来寻金桂说话,因着那婆子是常来的,门房也晓得如今是少奶奶当家,并不敢拦着直接放了进来。可巧薛姨妈跟前的一个婆子和她素日有几分熟识,便直接带着往薛姨妈这边过来。原是听着这里头吵闹的不成体统,两个婆子在外头便未敢做声。 这边薛蟠尚未吩咐完全,那两个婆子在外头自然也听了个真真切切。要说夏家来的这老货倒也有几分心机,一听薛蟠话头不对,立时便一转身跑了出去,薛家那婆子尚未回过神来,便见人已跑出了院子,待声张起来出去追时,那婆子早已不见人影了。 原想着将此事一床锦被遮盖起来的打算便落了空。家里出了这样大事,在里头养病的宝钗也不得不出来扶住薛姨妈,一面好言语安慰她莫要焦急,一面吩咐婆子赶紧往贾府报信。因着王子腾夫人也在贾府坐席,倒不必再跑王府了。 依着宝钗的想头,如今自家虽说和贾府王府疏远了许多,终究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 ,万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薛姨妈也深以为然,故而虽说受了些惊吓 ,心里倒也不十分害怕。 周瑞家的听薛家这婆子简短截说将此事说完,心里便咯噔了一声。如今元春在宫里恩宠大不如前,贾政又越发宠着赵姨娘,王夫人只能越发谨小慎微过日子。 连带周瑞家的都夹紧了尾巴做人,并不敢似先前那般作威作福。 偏生今日是宝玉大喜的日子,万不能节外生枝闹出别的笑话来。周瑞家的打定了章程,回身便向身边一个心腹媳妇悄声 吩咐了几句,命她将薛家这婆子带到空屋子里好生照管着,自己佯做无事人一样转至里头,瞅人不见便给王夫人杀鸡抹脖的使了个眼色。 她原是王夫人的陪房,主仆俩自有一份默契。王夫人见她这般,心里便存了疑,托故离席出来,左右看看身边只带了小翠 ,并无旁人,便向周瑞家的道,“外头出了甚么事不成?” 周瑞家的也知小翠如今是王夫人的心腹丫头,故而并不避讳她,忙低声的将薛家之事说了一回,又道,“小的想着今儿是宝二爷的好日子,便教那婆子稍安勿躁 ,并没敢惊动了别人。只是却要讨太太一个示下,舅奶奶那边可要过去说一声的?” 王夫人也吃一大惊,沉吟片刻道,“蟠儿也太任性了,人命大事也是能当做儿戏的么。今日咱们里头忙的那样,哪里顾得上理会别的事。 嫂子正在里头坐席,忽剌巴的和她提这个也不大好,不如等客人都散了再说这个不迟。你且教那婆子先回去罢。” 周瑞家的意会,转身出来寻了薛家这婆子笑道,“我们太太说知道了,嫂子只管回去和姨太太说放心罢,今日里头来的贵客也多,便不请嫂子进去吃酒了。 ” 薛家这婆子得了话,便只管告辞回去,向薛姨妈和宝钗说如此如此。 薛姨妈和薛蟠便都松了一口气,命香菱倒茶来吃。宝钗却微微皱眉,正欲说话的功夫,听得外头闹哄哄的嚷了起来,却是夏家已然报了官,衙门里来人给夏金桂验尸并拿薛蟠去问话 的。 那些衙役也略略知道薛家和别家不同,并不敢十分放肆,只说请薛蟠走一趟问些话。薛蟠心里想着有王子腾和贾政帮着料理,想来也无大事,也便跟着去了不提。 第152章 书接上回。且说酒席已散,诸人各自上车回府。平儿瞅着四下无人,便伏在凤姐耳边将薛蟠之事简短说了一遍。 凤姐也微微一惊,旋即笑道,“不想此番竟是她先去了,倒是香菱改了命数竟熬了出来。” 平儿不解其意,只道,“便是那人死了,薛大傻子也依旧是那副脾性。薛家现如今又败落了,品着二太太的意思,未必肯伸手相帮的。” 凤姐冷笑道,“今时不同往日,我那好姑妈自然是懒得伸手的。况且薛家这两年和二房那边也疏远了好些,到了想吃茶的时候才惦记挖井自然是不成的。此事横竖不与咱们相干,且瞧着再说罢。” 说话间已回了荣国府,平儿便扶着凤姐且先回房。迎头见奶娘抱着蒨姐正在院子里顽,旁边巧姐和贾芾姐弟两个围着,正引逗的蒨姐嘻嘻只是笑。 凤姐便笑道,“他们姐妹兄弟倒是亲近。”一面自奶娘手里接过蒨姐来抱着,道,“这丫头越发白胖了,可见你服侍的尽心。”遂向平儿道,“昨儿找出来那套银头面,横竖也是白收着,等下便赏给她罢。” 那奶娘喜不自胜,忙跪下谢了赏。平儿也笑着谢了赏,正欲说话,里头小琴迎了出来,笑道,“奶奶和姨娘可算回来了,且先进屋说话罢。” 凤姐便知有事,命奶娘先将蒨姐抱了退下,自带了平儿进屋一瞧,却是贾琏竟先回来了,正端了一碗醒酒茶慢慢喝着。 凤姐便由着小琴服侍换了衣裳,一面笑道,“二爷今儿回来的倒早,想是你们那桌都是懒怠吃酒的爷们了?” 贾琏放下茶盏,笑道,“没有这话。只是二叔如今不比那些年了,那些人哪里还肯花心思在他身上呢。便是今儿肯去的,也不过是瞧着咱们老爷和我的面子上罢了,草草坐一阵也就散了,喝的无趣的很。” 凤姐笑叹道,“亏得二爷如今肯争气,我和平儿在外头走动也有几分体面。若是二爷也同二叔那般,请客的光景想必也不过那样罢了。” 说的贾琏和平儿都笑了起来。平儿如今越发有些眼色,见这里并无大事,便告退自回屋歇息,留凤姐和贾琏夫妻两个自在说话。 凤姐便将今日薛蟠之事缓缓说与贾琏听了。贾琏心知凤姐在二房那边必是有眼线安置的,却也微微吃惊,道,“这薛大傻子也太混闹的不像了。便是那婆娘不成体统,休了也就罢了,闹到这般田地,却是不好收拾。” 凤姐道,“话是如此。我忖度着二太太必定是袖手旁观的,便是我叔父那里,也未必肯替他家说话。倘或薛家寻上咱们,你心里须得有数才是。” 贾琏沉吟了片刻,道,“你且放心罢。老爷那里,便是我不提,他也是明白这里头的利害的。太太自来就是各扫门前雪的,更不必操心。便是老太太如今也都是不管事的,只要你不应承,此事自是不和咱们家相干。” 说着夫妻俩相视一笑,此事便搁起不提。 果然第二日便有消息传来,说是薛蟠已然招供失手错杀了夏金桂,如今已被收押在监。王夫人和王子腾都只推不知,并无伸手相帮之意。薛家那些本家并远亲也都风流云散,并无一个肯说话的。 薛姨妈原是想着并无大碍的,谁知竟到了这般田地,一时哭的天昏地暗,昏厥了数次。亏得宝钗掌得住些,虽也十分心酸,却还勉强支持着,给薛姨妈说了许多宽心话。又有薛蝌忠厚,帮着卖了家里的那间铺面,拿了银子在牢里打点了一番,好教薛蟠在里头不必吃苦。只可怜那铺子原也不值许多银子,此番急着变卖,更未能卖出好价银,且衙门里头那些人见了银子都是如蝇见血的,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便花的讫净。 薛家如今病笃乱投医,果真打发婆子来荣国府这边求凤姐相帮。凤姐早就有了防备,只说身上不好,命平儿好言好语草草打发了也就罢了。贾赦和邢夫人也得了信儿,见凤姐都肯撒手了,自然更是只做不知。只探春听闻了此事,颇有些感怀。思想起来,自己虽说是个庶出,如今却是依傍在贾母和凤姐身边,总算日后终身有了着落。宝钗虽说是嫡出之女,如今薛家这般田地,日后光景可以想见。思及至此,每日给贾母并邢夫人凤姐诸人请安越发殷勤小心起来。 且说这日顾家打发人来报喜,凤姐正在邢夫人屋里请安,忙命人请进来,得知迎春已诞下一子,立时喜上眉梢,命人拿上等封赏了顾家的人,又命平儿将预先备下的礼单拿过来给邢夫人过目,笑道,“太太是有福之人,妹妹也是个有福气的,顾老爷一家子还不知道喜成甚么了呢。”又一迭声的命人去给贾赦报喜。 贾赦并贾琏得了信儿,也都是十分喜悦。探春惜春并黛玉姐妹得知此事,也各各有礼物备下命人送往顾府。东府里尤氏并贾蔷诸人也都各有东西送过不提。只说尤氏来寻凤姐说话,提起茜雪也诊出了喜脉,笑道,“只盼着也同你们家姑娘一般,一举得男最好。” 凤姐忙命平儿打点几样表礼给茜雪送过去贺喜,一面笑道,“那是自然。想来蔷儿这几日也乐得狠了。” 尤氏笑道,“你是知道的,他们小两口原就好得很,如今雪儿有了身孕,蔷儿只怕房里那几个丫头服侍不周到,又同我要了银蝶过去帮着服侍些时日呢。” 凤姐亦笑道,“难为他想得到。如此不必多少时日,嫂子和珍大哥哥也能含饴弄孙了。” 尤氏道,“你大哥哥也是乐的很。再有一件事,昨儿王府那边打发人来纳征请期,日子就定在腊月初六。虽说该预备的也都预备起来了,可那些琐碎之事你也是明白的,我一个人总是应付不来。原想着有茜雪帮着,如今她又不宜操劳,少不得过来求着你帮着料理一二。” 凤姐笑道,“昨儿我也听说王府那边的阵仗不小。四姑娘是跟着我长了这么些年的,赶上她的大事,便是嫂子不请我,我也该过去帮着的。总是老天庇佑,如今咱们两边都是喜事连连的,咱们纵使多操劳些,心里也是悦意的。” 尤氏道,“正是这话了。”见左右并无旁人,便说道,“听说薛家如今在外头变卖衣裳首饰,想着当年他们家轰轰烈烈的那些光景,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了。” 第153章 凤姐如今有了贾芾这个心肝肉宝贝蛋,原先那些睚眦必报的心肠已收了好些,何况本就于己无干,不过隔岸观火罢了。听尤氏说了,便道,“原是我那表哥不争气,也怨不得旁人。想来不过是些前世的孽债罢了,我心里只可惜了姨妈和宝丫头。” 尤氏道,“薛大姑娘的模样性情倒都是好的,只可惜命薄了些。当年我恍惚听了几句闲话,说她家里原是想送她进宫里去博个前程的,后头出了些差错才罢手了---想来终究没有那段福气,比不得咱们家那位娘娘。” 凤姐微微冷笑道,“那样的福气哪是寻常人能有的呢。便是咱们家的大姑娘,如今在里头的日子怕也大不如前了。嫂子也不是不出门的人,难道不曾听说曹家如今的风光么。” 曹贵妃前些日子诞下皇子,圣人为此下旨加开恩科,又将曹贵妃的父亲曹硕擢升至正一品大员,母亲封为曹国夫人,真真是可怜光彩生门户。如今曹家的气势如日中天,等闲也无人敢撄其锋,那些太太小姐们闲来自然也私下嚼说此事,尤氏自然也是知道的。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尤氏便起身告辞不提。 且说薛家为了给薛蟠赎罪,四下里拼凑银子,薛姨妈更是连自己的头面都尽数拿出去变卖了。好在夏家如今也败落了,见了薛蝌送过去的银子,便渐渐缓了打官司的心肠。衙门里头见了银子,又见苦主不甚追究,案卷便也渐次压了下来。薛姨妈又屡屡的去到王子腾府上苦求,几下里都帮着出了些力气,终将薛蟠从牢里头捞了出来。 只是经此一事,家计越发窘迫了起来。薛蟠原是娇生惯养的,虽说有银子打点,在里头总归吃了些苦头,原想着出来便能依旧锦衣玉食的,哪里知道家里头那些丫鬟下人早就发卖了大半,身边人只剩了一个香菱,每日里洗衣做饭,操劳的十分憔悴,竟如粗使的丫头一般。 且薛姨妈原是过日子仔细的人,手里虽还有几两银子,还想着要留些给宝钗和自己防身,哪里舍得多花一文。薛蟠因着自己一时失手犯了事,原是有些心虚,每日里吃穿不如意也便忍下来,只恨香菱原就不解风情,如今更是每日劳作蓬头垢面,便是有些风月之心,看一眼也就歇了。 熬了数日,委实熬不得,便心生一计,向薛姨妈偷偷商议,要将香菱卖了,再买一个粗使的丫头进来,如此一进一出,便可赚不少银子。薛姨妈原就嫌香菱做不得这些粗活,听薛蟠如此说,正中下怀,便命薛蝌去找牙婆。 不想薛蝌却是个有心的人,见着薛家如今败落至此,早就另存了一份心思。他年岁不小,又是在外头历练老成的,也见过各色女子若干,偏偏都不如香菱的模样出挑性格温顺,只恨自家这位哥哥拿着珍珠当鱼眼睛罢了。 故此听薛姨妈吩咐了,薛蝌虽是应了,却瞅着香菱出去买菜的空子跟在她后头,,见前后无人之事便将此事悄悄与她说了。 香菱原是最没主意的人,听薛蝌说了,只唬的面白如纸,那眼泪立时便落了下来,半日方道,“你今日便要卖了我么?” 她虽是打扮的粗糙,却终究是难掩丽色,哭起来便如梨花带雨一般。薛蝌越发不忍,心里早有了主意:薛家如今这般境况,下人奴仆们卖的卖,跑的跑,独有香菱依旧和原先一般任打任骂,竟还要遭此算计,是可忍孰不可忍? 故而温言道,“你且莫哭,怕招了人来便不好了。按说我原不该说这样的话,只是到了如今这个关头顾不得了-----你若是肯,便跟着我走罢。我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便是再艰难些,我也必定待你如珠如宝,不教你吃苦受罪。你若是肯信我,便随我一道走了罢。你若是不肯,我便只好听从婶娘的话了。” 薛蟠和薛姨妈原是商议过的,纵使香菱的模样出色,若是卖到一般人家做丫头,也卖不出几两银子。这样的颜色若是卖进秦楼楚馆,自然能多淘澄许多银子。 香菱哭了半日,低头一想,自己终归是好人家的女子,便是拼得一死,也必不肯进那样肮脏的去处。既是薛家不仁,便也算不得她不义。况且薛蝌的为人自己是知道的,看他这般郑重,想来也不至哄骗自己,思前想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薛蝌大喜过望,立时便雇了一辆车,悄悄和香菱出了城。他前些日子替薛姨妈变卖东西上下打点,自家手里也存了不少银子,另有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体己,早就暗暗的兑成了银票藏在身上。香菱这些年虽说在薛家做妾,手里却也并无甚么积蓄,自己的衣裳头面早就被薛姨妈尽数拿了去。故此这两人此时说走便走,当真是毫无挂碍。 待薛姨妈和薛蟠察觉,这两人早就不知去向何方了。 薛姨妈自然是万万想不到自家这个谦和温驯的侄儿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一时气的竟昏厥了过去。薛蟠更是气得暴跳如雷,抬手便掀了面前的桌子,大叫大嚷着要杀了这一对狗男女云云。 宝钗原是不知道薛姨妈和薛蟠暗地里算计卖香菱的事。听薛蟠胡乱嚷了几句,心里便如明镜一般,一时只觉得无比灰心。 薛家出了这样的大事,便是有心遮掩,也是遮掩不住的。何况薛蟠原就是个火爆性子,不几日便吵嚷的众人皆知。薛姨妈如今也顾不得脸面,亲自过来贾府这边,求凤姐帮着将香菱寻回来。 凤姐早知此事,却故作不知,听薛姨妈说完,便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应允帮着出力寻人。 平儿站在一旁,只不作声。见小红送薛姨妈出去,才向凤姐悄声说道,“奶奶莫不是真要帮着姨太太找人的罢?” 凤姐看她一眼,笑道,“你这蹄子。香菱落在薛大傻子手里这些年,过得甚么日子我也是瞧见的。如今虽说她不该跟人私逃,可也是事出有因,我又何必插手。不过是说几句宽心话,免得姨妈太过生气气坏了身子罢了。” 平儿也悄悄笑道,“奴婢也料不到薛家那位小爷竟有这样的胆量本事。” 凤姐道,“这两个人若是过起来,倒也算般配的。”一面想起一事,道,“昨儿恍惚听你说芸儿有意小红,可是真的么。” 平儿笑道,“奴婢也是听卜嫂子含糊说了几句,想来必定是芸二爷露了口风,卜嫂子才上心打听的。” 第154章 书接上回。 且说凤姐听了平儿之言,心里不觉一动。贾芸和小红这一对前世对自己颇为忠义,这一世又都是鞍前马后的,若是依旧能再续前缘,倒也该好生成全他们才是。 这么想着,便命小丫头去唤小红进来。因着这些年名为主仆,情分上犹如母女一般,也不虚绕弯子,开门见山笑道,”我记得你今年也有十七了罢?“ 小红笑道,”奶奶记得不错,奴婢今年正是十七了。“ 凤姐道,”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还是没长开的小丫头,一晃这几年竟也都长成大姑娘了。当年我也曾说过,日后要放你们出去自行聘嫁,不知你心里可有人了没有?“ 一句话问的小红微红了脸,低头半日不语。 凤姐笑道,“这有甚么可不好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原是躲不过去的。你想想小蔷大奶奶,当日她的出身你也是亲见的,如今不也过得十分好么。何况这些年我只拿你当是我的闺女,必定也要给你寻一个好人家。” 说的小红越发红了脸,低头道,“奶奶越发扯远了。” 凤姐道,“我倒不是平白的和你说这些。外头芸儿对你有些好意,含糊透了些口风出来。芸儿的人品相貌你也是知道的,论起来也是一门好亲。只是我知道你一向是个有成算的,才要先问你一句。” 话尤未落,小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婢只想着好生服侍奶奶,并不敢有高攀的想头!求奶奶明鉴!” 凤姐只当她女孩家脸皮薄,遂笑道,“你是我屋子里头出去的人,哪里算的高攀,只怕还是外头的爷们赚了便宜去呢。好端端的跪下作甚么,还不赶紧起来。” 说话见小红只是微微摇头并不起身,不觉心里一动,试探道,“莫不是你心里有了旁人?” 小红脸上复一红,垂头道,“奴婢不敢欺瞒奶奶。只是奴婢并不知道旁人的心思,不敢乱攀扯。” 凤姐被她说的反倒笑了,道,“凭他是谁,你只管说给我听,若是十分不成的也就罢了,但凡我能伸手的,必定帮你做主便是。” 且说平儿只在外头哄着蒨姐顽耍,见小红垂着头红着脸从屋里出去,方命奶娘抱着孩子自去,回身进屋给凤姐倒茶,并笑道,“可成了么?” 凤姐道,“竟是咱们粗心了。这丫头心里早已有了人了,倒是芸儿和她没缘分了。” 平儿怔了一怔,方笑道,“竟是这样不成?谁家的小子有这段福气,能动她的心?” 凤姐笑道,“不就是吕家的那个小子么。教我说这丫头倒是有眼力见的,挑的这孩子果然不错。” 平儿略一思忖便回过味来,笑道,“莫不是小蔷大奶奶的亲兄弟?” 凤姐笑道,“不是他是谁?只是这样的事,开口三分低,万没有教咱们先开口的道理。你出去吩咐旺儿家的,教他两口子在泽儿跟前透个话,就说有人瞧上了咱们屋里的丫头,不日就打算提亲了。------再命他们把林之孝家的传进来。------罢了,且等等再和她说罢。“ 平儿抿嘴笑道,”知道了。“一面出去吩咐不提。 旺儿家的得了吩咐,第二日便寻了机会在泽儿跟前装作无意的提了一句。又隔了一日,茜雪便过来给这边老太太和太太请安说话。 彼时凤姐正和平儿小红小月几个闲坐着,听外头小丫头子来回话说东府里小蔷大奶奶来了,便笑看着平儿道,”必是为了那事来的。“ 平儿也笑道,”奶奶自然是料事如神的。“一面看一眼旁边的小红。 凤姐想一想道,”今儿留蔷儿媳妇在这儿用晌午饭,小月出去吩咐他们好生预备着,别混弄错了,她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小琴也一道帮着瞧着些。“ 两个小丫头子答应着,正要退出去,外头小丫头子打起帘子,茜雪扶着贴身丫头走了进来。 小月和小琴并小红忙都笑着福了一福。茜雪忙笑着说不必,那眼便在小红身上扫了几个来回。 凤姐瞧得真切,只做不知,依旧命那两个出去预备,一面命小红看座上茶,一面笑道,“怎么你婆婆倒没过来?” 茜雪笑道,“如今我身子不便宜,家里那些大小事情都得她老人家操心理会,今儿外头又送了些账目,因此不得空出来,只得吩咐我给婶子带了些新做好的桂花酥,婶子尝尝可好不好。“ 凤姐道,”她倒是有心了。瞧着你这气色倒是很好,果然蔷儿是有福的。“ 茜雪脸上微微一红,道,”婶子又打趣我。“一面又说了几句淡话,方道,”今儿过来倒不为别的,有件事要求婶子,只是不大好开口的。“ 凤姐笑道,”咱们是谁和谁呢,怎的倒说起这样生分的话来?只管说来听听,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去处,我自然是要出力的。“ 茜雪未语先笑,道,“说起来倒也算是件喜事。我那兄弟瞧上了婶子跟前的丫头,昨儿去和我说了半日,原是想着今儿便打发人来提一提的。 只是我心里想着,婶子屋里的妹妹不比旁人,必得先问过婶子才是。若是冒撞了,只怕婶子怪我们眼里没人。因此今儿我就忙忙的过来,倒要求婶子赏他们个恩典。” 平儿原是知道内情的,只站在炕前一笑不说话。只小红终究是年轻女孩家,乍听此言不觉心里一跳,忙低了头咬紧下唇。 凤姐只做初闻,顿了一顿,方笑道,“竟有这样的事。你也是知道的,我屋里这几个丫头都是我一手□□出来的,虽说名义是我的丫鬟,内里也就和我的闺女差不多。外头一般人家的小姐,只怕要寻个比她们强的也不易。------不知他想提的是哪一个?” 茜雪原是丫头出身的,自然知道凤姐说这一篇话是要抬一抬丫头的身份,不能教男家小瞧了去。只是贾府里头这些丫头她也是深知的,细论起来,果然比外头那些小门小户的小姐还要强些,却也不算凤姐矜夸。 只是想着凤姐有这份苦心,倒也觉得心口一暖,半日方看着小红笑道,“倒也不是旁人,正是小红妹妹。” 小红那脸腾的便红了起来,竟是连颈子都有些做烧,忙给凤姐和茜雪福了一福,低着头退出去了。 凤姐见她害羞,掌不住笑道,“原来是她。这也罢了,泽儿那孩子的底细我也是深知的,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只这也算是大事,倒要依着规矩走的才好。” 茜雪忙笑道,”婶子说的很是。原是我们鲁莽了。只是我兄弟昨儿急的那样,我也有些不落忍的,今儿才腆着脸过来求婶子呢。“ 一句话说的屋里几个都笑了起来。凤姐便道,“方才我已经教他们预备饭,今儿且吃了饭再回去不迟。” 茜雪见凤姐开口留饭,便知此事已有□□分得手了,便笑道,”原是许多时日没尝过婶子这边小厨房的手艺了,今儿倒赶上了,却要多吃些。“ 隔了两日便有吕乃友的夫人郑氏亲自上门提亲。 吕乃友和贾府这些年渊源颇深,郑氏原又是巧姐的教养嬷嬷,自然关系更亲厚一些。见了凤姐便笑道,”奶奶可还瞧得上我这个媒人么?“ 凤姐倒有些诧异,笑道,”怎的竟是你老过来的?“ 郑氏笑道,”也不知为何,泽儿那孩子偏得了我家老爷的喜欢。成日里总说外头那些读腐了书的子弟,竟不如泽儿这般机变讨喜。可巧又都是一个姓的,前儿便认了那孩子做干儿子的。------他的亲事,难道我这做干娘的竟能站干岸的不成?“ 凤姐和平儿对视一眼,失笑道,”这小崽子倒是鬼精灵的紧。一翅膀就扑着梧桐高枝飞上去了。”说的郑氏和平儿都掌不住笑了。 两下里商议妥当,凤姐便将林之孝两口子唤了进来,细细的和他们说了此事。 现如今茜雪是东府里头的小蔷大奶奶,她的兄弟自然也是有体面的人。何况泽儿如今在外头也是有房有铺面的主子,林之孝两口子见了也要叫一声小泽大爷。 谁想这样可心的小爷竟瞧上了自家闺女,凤姐又肯赏了身价银子销了奴籍自行聘嫁,林家夫妇俱是心满意足,岂有不肯之理,只说一切凭凤姐做主便是。 因着小红是这几个丫头里头最先嫁出去的,凤姐便想着要好生打点她的嫁妆,必定要叫上下人等都知道自己是肯给贴身心腹丫头许多体面的。 这日正和平儿在房里翻看自己旧日存下来的许多首饰布料,预备挑一些出来给小红添妆,外头小丫头子回,“芸二爷来给奶奶请安。” 因着那几件铺子生意越发兴旺,售卖的东西显然不够花样繁多,前些日子贾芸回明凤姐,亲自带了伙计往南边走了一趟,昨儿夜里方回京,今日自然要先给荣国府这边请安。 平儿也知此节,忙服侍着凤姐换了衣裳,出了外间。见贾芸正站在那里候着呢。 见凤姐出来,贾芸忙上来赔笑垂手请了安,道,“给婶子请安。给平姨娘请安。” 凤姐笑道,“罢了,都是自家人,不必虚文了。听说你昨儿刚回来的,不在家里好生歇一日,倒先过来了。”一面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贾芸依旧垂手站着,只笑道,“侄儿这两年在外头也跑惯了的,倒是不觉得累。“一面递上一张单子来,”这是侄儿给大妹妹和弟弟带的一点子心意,还求婶子赏个体面收下。“ 旁边小琴接过来呈给平儿,平儿又呈给凤姐。凤姐粗粗扫了一眼,见那上头大半都是南边的稀罕物件,小半还有些钗环衣料,便笑道,”难为你有心想着他们两个。“便将单子复又递给平儿,道,“收着罢,等闲了把那两个都叫过来再瞧。小琴给你芸二爷看座倒茶。” 那两个自然说的是巧姐和贾芾。姐弟两个如今都在外书房里头跟着吕先生念书,这个时辰自然是不能随便叫回来的。 平儿含笑应了,便将单子收了起来。 小琴手脚麻利倒了茶来。贾芸淡淡道,“劳动姐姐了。”却并不喝茶,依旧站着向凤姐道,“侄儿在扬州遇上了两个人,不敢不回来和婶子禀告的。” 凤姐见他神色郑重,便知其中有事,道,”是谁?“ 如今这府里已被她和邢夫人整治的铁桶一般严密,便是天大的事出来,也没有人敢往外头传一点儿风声。这些贾芸自然是知道的,故此说起话来也并不顾忌,见凤姐问,便道,”侄儿行到扬州的时候,赶上两日阴雨,冲了官道,便改道走了条荒僻的路径,不想在那里投客栈的时候,竟遇上了薛家二爷和。。。。。。“ 薛家二爷自然就是薛蝌了。他身边的人,自然就是薛蟠大爷原先的房里人了。贾芸言尽于此,见凤姐露出了然之色,方缓缓道,”侄儿见他们行色匆匆,似乎不愿相认,也只好各自撒手走开。“ 凤姐沉吟了片刻,道,”你身边的人可瞧见了么?“ 贾芸忙道,”那两个小厮都是侄儿的心腹,侄儿信得过。“ 凤姐放了心,便端起茶盏缓缓喝了一口茶,笑道,”那就罢了。横竖不与咱们相干的,你做的很好。“ 平儿和小琴也是深知道这段故事的,听凤姐如此说,都不由的低头抿嘴笑。 贾芸也笑道,“到底是婶子胸怀宽大,旁人哪里比得上呢。” 说完了好话,芸二爷便起身告辞。凤姐只命小琴,“好生送芸儿出去。” 待贾芸出去了,凤姐才向平儿道,“你也是瞧见的,芸儿机变伶俐也就罢了,难得的是心底宽厚。”说罢叹了口气,“可惜和咱们小红偏是没有那段缘分。却不知要教谁家的闺女得了便宜去。” 第155章 且说凤姐正因小红之事有些感慨,平儿在一旁插口笑道,“奶奶若说这话,倒不必便宜了旁人。咱们家现成的姑娘且不是没有,只怕奶奶一时忘了罢。” 凤姐听她如此说,便道,“你说的是哪个?” 见凤姐犹未解意,平儿并不敢卖关子,忙道,“昨儿邢姑娘还过来给奶奶请安来着,奶奶怎么倒忘了她?” 因着邢夫人如今比先前宽宏了许多,肯拿出自己私房贴补娘家兄弟,邢岫烟一家虽说搬出了荣国府,在外头过得却也滋润,不似先前那般窘迫。 故而邢岫烟深念邢夫人和凤姐之情,三两日必定要上门请安说话。邢夫人和凤姐也喜爱她性子温柔和平,越发肯时常帮衬。 听平儿提起她来,凤姐便笑道,“原来你说的是她。果真竟是我疏忽了。” 岫烟前世原是薛姨妈相中了,和贾母提起婚事,贾母保媒最后配给了薛蝌的。只可怜这丫头福薄,还未成亲薛家便败了,她和薛蝌的亲事自然也是水月镜花,听闻后来不过嫁了个山野村夫,潦草了半生。 只是这一世薛家败落的更早些,,便是薛蝌不曾带了香菱私逃,也不能和岫烟匹配。何况薛蝌早已泥牛入海,这两个是万不能再有牵扯的了。 真要论起来,岫烟的相貌性情,比贾府里这几个姑娘也不遑多让,且她出身贫寒,反比旁人多了些恬淡舒缓,便是荆钗布裙也能自在度日。 只凤姐原只想着前世姻缘,竟将她忘在脑后。听平儿提起,细细思忖之下,也觉好笑:如今许多人事已与前世面目全非,自己原该顺水推舟,才不负这一世重来的锦绣荣华。 故此并不怠慢,当即便带了平儿往邢夫人处提起此事来,笑道,“芸儿这孩子孝顺知礼,又是承咱们府里的恩惠才有如今光景,必不敢亏待了邢家妹妹。只是辈分上有些不妥当,教我心里觉得怪可惜的。” 贾芸这几年时常在荣国府出入,邢夫人虽不常瞧见,可也从贾赦贾琏嘴里听说过数回,自然知道若能配给自家侄女,倒是自家多占了些便宜。 听凤姐提起此事,邢夫人心里立时也活动起来,想了半日便道,“无妨。烟儿是好孩子,自然懂得出嫁从夫。咱们何必为了这点子小事挂心。” 凤姐一听这话,便知邢夫人是十分愿意的了,便又说了许多锦上添花的话,说的邢夫人越发心热起来,当下便欲打发人去外面请岫烟父母进来。 亏得凤姐是个有成算的,忙笑道,”太太且慢。哪有咱们上赶着男家的道理。等我先和老太太提一提,请卜嫂子来说话毕了,再和那边提也不迟。“ 邢夫人听了有理,只得耐了性子,和凤姐同去给贾母请安。 宝玉成亲之后,王夫人更不大过来荣禧堂这边。只有邢夫人和凤姐婆媳两个每日必要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如今迎春嫁了人,惜春也被接回宁国府备嫁,只剩了探春每日里跟在凤姐后头一道过来。 故此贾母听凤姐提起这段事来,倒十分乐意帮着说话,当下便命人请贾芸之母卜氏进来。 这几年贾芸成了名正言顺的芸二爷,卜氏在家里也过上了老封君的日子,和荣国府走动的也越发勤快。虽说并未见过邢岫烟,可也听闻是个端雅稳重的美人,况且是邢夫人的亲侄女,又有贾母自家愿意亲自保媒,外头想找个这样体面的亲事只怕也难。 再者听凤姐的口风,显然十分赞成这桩亲事。卜氏自知贾芸如今的体面大半都是贾琏和凤姐肯提携才有的,自然不肯驳了凤姐的面子。 邢夫人见这边已然妥当了,便和自家哥嫂提了此事。 邢忠夫妇原是投奔邢夫人来打秋风的,且都是酒糟透之人,与女儿份中平常,虽膝下只有这一个闺女,素日也并不如何疼爱。如今仰仗邢夫人帮扶才过的自在些,岂肯不听邢夫人之语。 夫妻两个在京里居住的久了,那心也越发活动了些,因着岫烟也是有几分颜色的,巴不得能将女儿嫁进富贵人家去,日后自家才能跟着沾光。 谁想瞌睡遇上送枕头。贾芸如今在外头也是颇有些名声的财主了,邢忠常在外头走动,岂能不知。听邢夫人一提,真真意外之喜,忙不迭便应了。 凤姐也知邢忠夫妻不是真心疼爱女儿之辈,又兼着有些鄙吝,便自家拿出一千两来送与岫烟添妆。邢夫人听闻此事,觉得这个儿媳妇十分看重邢家亲戚,倒也十分喜悦,也拿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出来,又嘱咐邢忠夫妇万不可简薄了岫烟的嫁妆。 因着西海沿子茜香国诃陵国俱有些异动,兵部辖下几个衙门也都各有执事,越发忙了起来。贾琏在步军衙门早已如鱼得水,成日里也忙得脚不沾地。 凤姐虽不知他忙的些甚么,只看他每日里都早出晚归的,也觉心疼。只是朝中大事并非自己可以胡乱打听的,便命小月精心预备晚饭并宵夜,半逼半哄的劝着他多吃些。 这日正和贾琏说起小红并岫烟两个都终身有靠的事来,又说给了这两个若干银子并首饰陪嫁等语。 这两年凤姐驭夫有术,贾琏又公务缠身,府里上下这些俊俏丫头姑娘都无心放在眼里。听凤姐说了,便随口道,”亏得你肯替她们操心。“ 吃了两口茶才回过神来,想起岫烟要嫁的是贾芸,这才觉得十分妥当,笑道,“邢妹妹原是和咱们家一体的,嫁了芸儿是最好的。” 须知贾芸如今手里打理着凤姐在外头许多产业,若是娶了个不知根知底的,或是和贾府有贰心的,虽不至于翻出大浪来,也终究后患无穷。 凤姐知他想到这一层,只笑道,“便是泽儿如今又是吕先生的干儿子,也不能太过轻慢他。吕家已下了帖子,我是必过去的,不知你那日可得空。“ 后头小琴听了这话,忙去拿过帖子来呈给贾琏瞧。贾琏瞧了一眼日子,低头想了一刻,道,”只怕那日我不得闲。那两日赶上恩科放榜,衙门里头须得加派人手守着,我也不好脱滑的。“ 凤姐道,”也罢了,横竖我是过去的,也不算简慢他们。说起恩科来,想必林姑父越发忙起来了。“ 贾琏笑道,”那是自然的。父亲请了两回都不得空,想来必定是忙得很。且今日朝中事多,越发不能得闲的。“ 说了这句觉得有些不妥,忙道,”芸儿那边日子还未定下来的么?“ 凤姐也知朝中事不该多言,忙接口笑道,”卜嫂子是个要脸面的人,只怕委屈了新媳妇,正在家里请人修整房子呢。横竖已然合了八字过了小定的,想来不日也要纳征请期的。“ 因又想起一事,道,”你四姑娘的吉期也在眼前了,前儿我和平儿挑了块料子,给你缝了件新袍子,你且试试成不成。“一面向小琴道,”去把柜子里头那件新袍子拿出来。“ 贾琏便起身由着凤姐亲自服侍穿了新袍子,在穿衣镜前瞧了两眼,笑道,”好得很,不必再改了。“一面脱了下来。 凤姐亲自叠好了交了小琴去收着,方笑道,”今儿去给老太太请安,瞧着三妹妹也怪可怜的。如今二妹妹不必提了,儿子都有了。四妹妹也要嫁了,独她还留在家里。都是那边二太太装个忘了,老太太年纪大了也不肯操心,竟蹉跎了。“ 二房那边自宝玉成亲之后,王夫人越发觉得赵姨娘和贾环碍眼。只碍着贾政尚有几分宠爱赵姨娘,不好十分下手罢了。 且探春只跟着贾母在这边住着,这两年也肯帮着凤姐料理些杂事,王夫人深恨她精明,偏故意撂开手。横竖庶女的亲事是在嫡母手里捏着的,赵姨娘并不能做主。王夫人不开口,外人也不能越庖代徂。 故而听凤姐提起此事,贾琏便道,”你也太肯操心了。三姑娘我记得比林妹妹还小些,且不急。“一面命小丫头子送水进来使用。 凤姐知他不待见二房,捎带着也不十分待见探春,一笑也就罢了。 过了数日便是南安王府迎娶世孙妃的吉期。贾珍因想着自己不过是个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只怕被南安府小瞧了自家妹子,咬着牙打点了一百二十八抬厚厚的嫁妆,端得是十分风光体面。 惜春如今和尤氏姑嫂和睦,尤氏也肯真心疼她,因听说世孙穆言原就有两个侍妾在房里的,只怕惜春过去吃了暗亏,陪嫁过去的丫头和嬷嬷都是特特在府里挑出来的家生子,又将卖身契都交给惜春收着。 迎春和惜春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这一日自然也和顾为真一道过来吃酒贺喜。 生产之后迎春稍稍丰腴了一些,越发显得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一看便知日子必是过得十分顺心。凤姐见她如今这副模样,也觉十分宽慰,便和尤氏笑道,”只盼着蔷儿媳妇也能和二妹妹一般一举得男便好。“ 尤氏方才送惜春上了花轿,也觉心酸,忍不住落了几滴眼泪。听凤姐说起这节,不觉笑道,”只盼着应了你的话才好。“ 说话间两人便走回屋内坐席。凤姐见左右并无外人,方道,”方才瞧着大哥哥气色倒还好。“ 尤氏低声道,“前儿夜里又不大好,全仗着高先生的方子吊着。我心里想着,今儿这样的大事,总得他出来露一面才好看些。方才送了妹妹上轿,我已吩咐人服他进去歇着了,外头有蔷儿张罗也够了。况且你们老爷和琏儿也都在外头的,不妨事。”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隔了数日便是泽儿和小红的佳期。林之孝夫妇如今在荣国府也算有些体面,不但底下这些大小管家并管家娘子都来凑趣,上头有凤姐和邢夫人也来坐镇,婚事办的着实风光。 且林之孝只有这么一个报备闺女,如今要出嫁,自然是要厚厚的打点嫁妆。又有凤姐着意帮着添妆,出嫁这日,竟也有四十八抬的嫁妆,倒教府里许多丫头眼热心跳,只恨不能去凤姐房里点卯。 只小红狠狠哭了一场。因着凤姐早命人销了她的奴籍,日后自然不合宜再跟在凤姐身边服侍。虽知凤姐是一片好意,只是想起这几年主仆情谊,心里终是有些难过。 这几年因着小琴时常帮着管家理事,小月又时常的料理小厨房,反倒是小红跟在凤姐身边的时候更多些。 这回自己要嫁人,只怕凤姐身边缺人服侍,拉着小月和小琴絮絮的叮嘱了数遍。末了小月和小琴都有些招架不住,只得笑着讨饶道,”我们两个这些年难道是吃闲饭的不成?姐姐只管放心。“ 她们三个这几年跟在凤姐身边,当真是情同姐妹。如今小红要嫁人,这两个也有些舍不得。亏得泽儿和贾府渊源颇深,小红便是嫁了人也是能时常回来的,姐妹们总算不至太过生分。 小琴那一年和泽儿做假兄妹之时,原是对泽儿有些意动的,只是试探了几回,见泽儿对自己当真是并无一点男女私情。她跟随凤姐日久,虽说肚子里头千回百转,性子却是爽利,君既无情我便休,这段心思也就烟消云散了。 后来听闻泽儿和小红有了情谊,小琴姑娘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酸意。思前想后,揽镜自照,委实是小红的颜色更娇俏些------果然天下男人都是只重颜色不重德的,与其日后胡乱寻个男人嫁了,倒不如留在二奶奶身边长长远远的当个心腹丫头,倒也清净自在。 故此多年以后小琴始终不肯嫁人,竟真的在凤姐身边服侍了一辈子-----此是后话不提。 第156章 且说小红和吕泽婚事已毕。凤姐只觉得终于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周身松快了许多,便把精神用在了贾芾身上。 贾芾小少爷眼瞅着便是五岁,只是自来便不肯念书,爬树上房淘气闯祸却颇有些章法。领着府里头和他年纪相仿的几个孩子,几乎不曾把个荣国府闹翻了过来。 偏生贾赦自这个嫡孙落地之日起便喜爱到了骨子里头,任凭宝贝孙子闹翻了天去,非但自己不舍得打骂,也不许贾琏私底下偷着责打。 邢夫人如今是唯贾赦马首是瞻,况且也是真心喜爱这个宝贝乖孙,说起来比贾母当日疼爱宝玉有过之而无不及,自然更舍不得管教。 凤姐重活一世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固然望子成龙的心切,可终究还是慈母心肠占了上风,虽说这孩子淘的上房掀瓦,到底也不舍得重重打骂,只不过款款说几句也就罢了。 琏二爷倒是很想硬起心肠做个严父,只可惜上头有贾赦和邢夫人,家里又有凤姐,真要下手也是有心无力,只好装个眼不见心不烦。 贾母如今只做老封君,更不管事,何况贾芾是她的重孙子,生的粉雕玉琢一般俊秀,到了贾母跟前又每每装的无比乖顺,老太太只有疼爱的份儿,哪里还舍得苛责一句。 巧姐曾忧虑的对凤姐言道,亏得芾儿如今还小,若是再大些,只怕真就养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性子也说不定。 凤姐也知女儿早已得了郑嬷嬷的真传,虽说看着蕙质兰心,那肚子里头的筹谋算计一点也不比别人少。只是她自己便是玲珑心肝的人,并不觉得闺女这般有何不妥。况且自家的女儿总归要嫁到高门大户里头去的,若是没甚心机,只怕骨头都剩不下。 只是贾芾的管教之事倒是真的拖不得了。自家这几个长辈眼瞅着都指靠不上,还得求教大儒吕乃友老先生。 好在吕老先生和贾府渊源颇深,家里的继妻郑氏和干儿子吕泽又都是受过荣国府恩惠的,虽说明知道贾府这位孙少爷顽劣无比,也只得做出一副虚怀若谷的样儿来,捏着鼻子收入膝下做了弟子。 这日郑氏又过来说话,凤姐便试探问道,“芾儿顽劣,若是言行不当,还望你老帮着美言几句才是。” 郑氏笑道,“二奶奶何必如此谦逊。我们老爷这几日倒是极口的夸赞芾少爷天资聪颖,我瞧着定是喜欢的紧,万没有顽劣这一说。” 凤姐笑着叹气道,“罢了罢了,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他那性子莫不是我不知道的。只盼着老先生能点石成金,就是我的造化了。” 顾氏也不由一笑,道,“咱们府里头的小爷都是最聪慧的,奶奶只管放心便是了。前儿还听我家老爷说起,这回恩科,琮少爷只要不出差错,必定是有进益的。” 贾琮自中举之后,读书越发刻苦,故而这回恩科吕乃友和贾赦便都命他下场一试。横竖他年纪尚小,中了便是万千之喜,不中也只当历练。 凤姐听如此说便笑道,“芾儿哪里能和他叔叔比呢。琮兄弟这几年头悬梁锥刺股的念书,府里头谁不夸他用功。” 正说得热闹,外头小琴小月喜孜孜的跑了进来,笑道,“二奶奶,东府里来人报信,小蔷大奶奶生了一位小公子呢。“ 郑氏是见机识趣的,忙笑着起身告辞。 凤姐便命厚赏报信人。当下便和平儿打点了一份贺礼出来,命人先送过去,待洗三日又亲自过去贺喜。 尤氏原就拿着贾蔷当亲儿子一般,如今自然也拿这个孩子如亲孙一般,色色打点的十分齐备。凤姐见她喜气盈腮,便笑道,”嫂子如今也熬到含饴弄孙了。“ 尤氏也笑道,”倒是我有福。蔷儿媳妇也是个有福的。“ 凤姐见前头贾珍也扶着两个小厮站在那里,微微皱眉道,”大哥哥身子好些了?倒在风口站着的?” 尤氏也往那边看了一眼,笑道,“他也是想给蔷儿多争些体面,强撑着出来露个脸罢了。我原劝他不如静养,他那性子哪里肯听劝呢。况且这也算大喜事,由着他去罢。” 两人相视一笑,便一同进屋看洗三添盆。 半日洗三仪式已毕,诸人都各自散去坐席。凤姐因向尤氏笑道,“老太太原是要过来的,因怕她来了反倒教咱们拘谨,故而也就罢了。我们太太这两日因着琮儿的事也是十分焦心,故而也未过来,还请嫂子海涵才是。” 尤氏笑道,“这说的甚么话。漫说是你们太太,连我都有些挂心。只这样大事是急不得的,且等着瞧罢了。琮兄弟一向是肯争气的,想来喜报就在眼前也未知。” 凤姐说话间拿眼溜了一圈厅里,并不见王夫人和李纨,只李纹和几个亲近的女眷坐在旁边一桌上,便不由笑了一笑。 尤氏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挑了挑眉,道,”如今宝玉也成了亲,你那好姑母自然也是老封君了,这样小事打发媳妇出来已算是给我们颜面了。“ 凤姐不由笑道,”嫂子这话说的可促狭的紧。“ 谁不知晓王夫人如今只是恨着自家老爷儿子都不争气,越发不肯出来走动了呢。原先宫里头好歹还有贵妃娘娘的体面,可现下谁人不知圣人独宠曹贵妃,贾妃吴妃那几个,不过都是昨日黄花罢了,早就被圣人忘到不知哪个角落去了。 贾政只是个被分家出去的嫡次子,官位不过工部员外郎,子侄辈又没有出色之人接替。京里头勋贵无数,似他这般的,许多人家都是瞧不上的。故而王夫人在外头走动,越发觉得被疏远了许多。 王夫人是个最重颜面的,由此种种,也越发不爱出门走动。李纨又是寡居不好出门,这些应酬便大都是李纹出来走动。 二房那边凤姐有心腹耳目在,这些事自然了如指掌。冷眼瞧着李纹果然又瘦了些,也不由的叹了口气。 尤氏那眼睛也是毒的很,低声向凤姐道,”我今儿瞧了几眼,宝玉家的那气度反不如从前了,竟是那边不养人的。“说着自己也不由笑了。 凤姐也低声笑道,”嫂子最是明白人。宝玉一向是最肯疼爱女孩子的,我们二太太想抱孙子的心盛,想来李氏受累些也难免。“ 说的尤氏不免又笑了。 两人又说了些不要紧的散话,酒席已散,凤姐便自告辞回府。却见小琴正站在院门口,便下车问道,“大冷天的不赶紧回屋里头,在这儿站着作甚么呢。” 小琴忙福了一福,上来搀着往里走,一面笑道,“薛姨太太方才来了,在里头拉着奴婢问了些话,奴婢是哪个牌位的人,哪里敢乱说呢,倒不如出来等着奶奶回来罢。” 薛家和宁国府如今已是形同陌路,今日宁国府之事自然薛姨妈也未曾去。却不想竟来了自己这边。凤姐知小琴行事无碍,只道,“你平姨娘作甚么呢?” 小琴道,“方才太太那边要些东西,平姨娘便亲送过去,可巧后脚姨太太便来了。奴婢方才已命她们去请平姨娘回来,不想奶奶先回来了。” 说话间已进了屋,果见薛姨妈正在外间坐着吃茶。凤姐便笑着见礼,道,“姨妈是稀客,原该打发她们去叫我回来才是。”一面连声命小丫头子再倒好茶来吃。 小琴忙上来伺候凤姐换家常衣裳。薛姨妈见她满头珠翠宝光熠熠的,只觉心里有些发酸,勉强笑道,“你一向忙着,无事我也不好来烦你。” 凤姐早已暗暗的扫了几眼,见她穿的衣裳虽是七八分新,那花色样式却是前两年京里时兴过的,心里也不由叹了一声。 虽是凤姐面上十分热络,薛姨妈却是深知这个便宜侄女的性情,并不敢托大,见她已换了衣裳坐了,才缓缓开口道,”宝丫头原也想着过来瞧瞧芾儿的,偏身上又不大好,竟是不得出来了。“ 薛姨妈和王夫人终究是嫡亲的姐妹,脾性大抵也是相类。王夫人如今觉得体面不如往日甚少出门,薛姨妈更是自恨家里体面全无,亦不爱出门。 且薛蟠上回入狱,荣国府这边毫无帮扶之意,薛姨妈心里终是有些忌恨,故此更是疏远了许多。 今日这位姑母忽剌巴的竟不计前嫌不请自来,张口却又提起宝钗,凤姐心里便有些存疑,面上只不显,慢慢吃着茶,笑道,”她有这份心便够了,我替芾儿谢了她罢。只是妹妹一向康健,怎的竟又不大好?” 薛姨妈眼圈立时便微红了起来,手里捏着帕子捂了捂眼角,道,“谁教我们娘俩命苦,偏生摊上了蟠儿那么一个混世魔王呢。原想着他闯出那么些祸事来,如今总该消停些,可是他竟又异想天开,说要拿了本钱出去做买卖。 如今也不怕你笑话,我手里哪是能拿得出银子来的呢。这个孽障竟要我把留给宝丫头的那点子嫁妆先给了他使用,我辩不过他,倒教宝丫头吃了好大的气,竟又病了。” 说着竟滴下泪来。凤姐便也叹了口气,道,”薛大哥哥也是想着重振门楣,姨妈不必生气了 薛姨妈见她竟替薛蟠说话,一时倒也怔了一怔,半日方道,”宝丫头也是这么劝了我几句,到底教我分了些东西给蟠儿拿出去做本钱。只是蟠儿那秉性我也是瞧破了,早晚还得回来算计宝丫头这点子嫁妆。为今之计,只有早早的给宝丫头寻个好人家,才能绝了蟠儿的心思。“ 原来如此。凤姐心里隐隐的有了猜测,却并不说出来,只拿眼看着薛姨妈,听她缓缓说道,”宝丫头的模样性情你是深知道的,便是做个王妃也使得。只可怜我们家如今这般情形,也只好教她吃些委屈,寻个稍逊些的人家罢了。“ 说着薛姨妈便又流下泪来,”凤丫头,你是个最明白的人,如今我那府里教蟠儿败坏成那般模样,便是宝丫头再好些,哪里还有清贵人家肯上门提亲?你在京里头是常出去走动应酬的,说不得求着你帮我操些心,替宝丫头寻一门亲事罢。“ 薛姨妈今日委实也是逼不得已。她和王夫人姐妹如今交恶,王子腾夫人这两年又随着王子腾外放,都是鞭长莫及。 思来想去,贾府的女孩儿都嫁的称心如意,自然和府里头管家理事的凤姐脱不了干系。宝钗的品貌才情,说来还在贾府这几个姑娘之上,若是凤姐肯出力,自然也能嫁的好些。自己总归是她的亲姑母,做小伏低的上门求了,不怕她不肯应。 凤姐倒有些佩服薛姨妈能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脸上只淡淡的笑道,”都是自家亲戚,姨妈既求到我这里,说不得我便帮着宝妹妹留心些。只是一件,这桩事竟是急不得的,倒要慢慢拣择才是。“ 薛姨妈听凤姐肯应承,脸上便带出笑来,道,”你说的很是。只是却也不能拖太长时日,莫要等蟠儿再闹出事来。“ 凤姐笑着应了。薛姨妈并无别事,见她应了,便起身告辞。凤姐笑道,“姨妈难得过来,吃了饭再走。” 薛姨妈道,“宝丫头还病着,我倒有些放心不下。” 凤姐笑道,“竟是我疏忽了。”一面命小琴去取一包上等燕窝来并些温补的药材来,一面笑道,“原该亲过去瞧瞧宝妹妹的,只是我这里也是杂事颇多,委实离不得我。这点子东西便送给妹妹补身子罢。姨妈若是推脱,便是嫌我了。” 薛姨妈只觉得自己这侄女十分妥帖,一时倒又有些心酸,忙忙的接了告辞去了。 凤姐亲送到院门口方回,却见平儿从侧屋里头出来,便笑道,“死促狭小蹄子,倒会躲懒了。” 平儿忙上来扶着凤姐一同回屋,一面笑道,“姨奶奶说的原是大事,奴婢哪里配听呢,只好先回避了。” 说话间扶着凤姐进里间坐了,一面笑道,”奶奶竟要管这闲事么?“------她深知凤姐对薛家并无好意,故而有此一问。 凤姐笑道,”姨妈亲自上门求我,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平儿见她神态不似作伪,不解道,”薛家如今在京里头也是有些名声的,只怕想要寻个好些的人家也难。“ 凤姐道,”姨妈不过是想借着宝妹妹的好模样寻一户勋贵,提携薛家一把罢了。俗话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京里头这些人家,哪能寻不出沾亲带故的来?“ 平儿原是聪明人,立时便悟了,笑道,”奶奶说的是。只急切倒想不起人家来。“ 凤姐笑道,”明儿便该是琮儿的好日子,此事且放一放不迟。我教你们预备的那些可都预备好了么?“ 平儿忙道,”依着奶奶的吩咐,酒席小戏都是预备的头等的,必定教老爷太太喜欢。“ 果然第二日报子来报,贾琮名次虽有些靠后,却也晋了贡士,只等下月殿试罢了。 贾母贾赦邢夫人均是大喜过望,赏下许多东西来。贾琏和凤姐也是十分喜悦,立时便开宴庆贺,着实热闹了一日。亏得贾琮是个稳得住的,只说要等殿试过了再领赏赐,反教贾赦狠狠夸了一场。 黛玉也带了郦嬷嬷过来贺喜。凤姐见了她便笑道,“数日不见,妹妹出落的越发绝色了。” 因着素日调笑惯了,黛玉并不在意,只笑道,“早想着过来瞧姐姐的,只父亲这些日子事繁,继夫人又病了数日,哪里走得脱呢。” 又说了些家常话,黛玉便起身去寻巧姐。她和巧姐有师徒情分,自然心里越发记挂。凤姐便只和郦嬷嬷坐着闲谈了半日,说的越发投机起来。 待黛玉告辞,平儿见凤姐笑容满面,笑道,“奶奶和郦嬷嬷竟是越发亲近了。” 凤姐笑道,“只可惜她是林妹妹身边的,若不然我倒想抢了过来。”一面懒懒斜靠在软枕上,道,“亏了她见多识广的,咱们宝姑娘的事才有了些眉目。” 第157章 忠顺王妃出身治国公府,乃是大房嫡女,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便是她的亲兄长。老治国公夫人治家有方,膝下仅有嫡出三个儿子,便是如今治国公府里头的大房二房三房,且并未分家。 只是这几位老爷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这些年亏得大房出了个做忠顺王妃的姑娘,在京里还占了一席之地。且大家子里头总有那么一个两个不成器的纨绔,譬如三房那位老爷,老夫人的嫡幼子,因自小被老夫人宠的有些过,年轻时候便偏好花街柳巷斗鸡走狗,后来娶了妻纳了妾,这些旧病也依旧不改。 子承父业。三老爷院里一嫡一庶两个儿子,竟都随了他的秉性。其中三老爷最宠的一房姨娘养的那个庶子,性情行止竟像极了三老爷,小小年纪便眠花宿柳无所不为。偏偏三老爷爱屋及乌,因着极宠爱这个姨娘,连带对这个庶出的儿子也宠溺得紧,越发娇惯的有些不成器。 如今这位小爷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只是自小在女人堆里历练过的,庸脂俗粉自然不能入眼,立誓娶妻便要娶个绝色的才罢。却不想能和治国公做亲的那些人家,怎会不晓得他出身不高品行且坏,哪里肯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嫁过去。 便是庶女,若是生的好些,也要攀个有指望的人家。治国公府显见得日薄西山,那几家谁肯做亲呢。一来二去,老治国公夫人也有些灰心,便托着外头远近近亲在内的诸房亲眷都帮着留心。 林如海继夫人任氏原是忠顺王妃的表妹,治国公府里头这些事她自然是尽知的。虽说和自己不大相干,总归要看着忠顺王妃的脸面。且论起来多少沾亲带故,既然得了嘱咐,便也命身边的嬷嬷少少的透出了些口风来,只不教人觉得怠慢罢了。 林府里头哪有郦嬷嬷和扈嬷嬷眼线不到的去处呢。这件事郦嬷嬷自然是心知肚明,今日听凤姐提起还有一位出身薛家品貌出色的嫡女,郦嬷嬷真心觉得堪称天作之合。 从前在老太太跟前,自家姑娘和那位薛家姑娘的种种旧事,郦嬷嬷虽未亲见,可也听雪雁说的十分详尽。如今正是报答薛家姑娘的大好机会,一向面慈心善的郦嬷嬷岂肯放过。 况且说起来,虽是庶子,可也是正经的治国公府的小公子,怎么看也不算辱没了薛家。若不是瞧着姑娘出色,薛家如今又算的甚么呢。 凤姐和郦嬷嬷心意相通,也觉得这是一桩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亲事,当下便命小琴斟酌写了书信,打发人去薛家给薛姨妈送信。 郦嬷嬷自然也要赶紧回去给自家继夫人报喜。两个人一拍即合,立马便各自忙了起来。 平儿如今唯凤姐马首是瞻,听了这一节故事,便叹道,“虽是亲戚,也没有这般替人操心劳碌的。也只有奶奶素日心善,才肯伸手帮扶他家,若是换了别人,谁肯管这闲事呢。” 凤姐也正色叹道,“总归是我的亲姑母亲表妹,我若是不帮着些,心里也过不去的。若是旁人,我自然也是懒得理会的。” 说完两人便不由相视一笑。小琴站在一旁,也不由抿嘴一笑,心里越发对自家这个主子敬佩起来,兼着对那天底下的男人越发鄙夷了起来。 果然薛姨妈得了信儿喜出望外,立时便亲上门来求凤姐帮着两边支应,只怕飞了这桩好姻缘。 薛姨妈自有自己的心事。如今宝钗的冷香丸眼瞅着便要吃完,若是有个不妥,自然是大家子里头有钱有势的,请得起好大夫,也吃得起那些稀罕药材。治国公府在京里头也是有些名声的,女儿嫁了进去不但尊贵,只怕日后渐渐站稳了,也能提携薛家并薛蟠。 薛姨妈倒是忘了,贾府出了个贵妃娘娘,也没见她父亲贾政得了一丝一毫的提携好处。 郦嬷嬷亦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果然和任氏身边的嬷嬷通了气,任氏自去和忠顺王妃提了此事。 忠顺王妃出门子早了几年,原就和三房这位堂弟无甚交情。且也知道这位堂弟不成器,不过是仗着祖母和叔父溺爱,在府里混日子罢了。这样的人物,娶妻却要千挑万拣,没得教外人笑话。 何况大房和三房素有间隙,三房堂弟若是攀上了那些高门联姻,只怕对三房还有助益。薛家如今已败落不堪,正是配给三房的上上之选。堂弟顽劣,娶妻自然要寻个端庄稳重的方好。听闻薛家那位大姑娘品貌端庄,也算是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尽了心了。且薛家虽败落了,终究和贾府王府俱是联络有亲,这样的门楣,说起来也不算十分低了。 有忠顺王妃亲自打发人对治国公老夫人说了此事,果然不过数日,治国公府便打发了官媒,往薛家来给三房的二公子提亲。 如今薛蟠出了门不在家,宝钗的亲事薛姨妈自然是能做主的。何况原是求之不得的,毫不迟疑便应了亲事,两家换了庚帖八字,竟是极快的定了婚期。 只宝钗心里清明,虽说并未从别人口里听得一言半语,却也知道这位未来的夫君必定有些口不能言的毛病,这桩亲事才会落在自己头上。只是见薛姨妈喜不自胜,便不愿泼母亲冷水,只默默的备嫁。 心里也暗暗的想着,纵使有甚么不妥,自己嫁过去却是嫡妻,凭着自己的才貌心机,总归是能在治国公府邸里头有一席之地的。 不提宝姑娘心思浮动。只说这日殿试已过,贾琮名在二甲靠后,赐进士出身。荣国府大排筵席,诸多亲友故交上门贺喜,端得十分热闹。 贾赦已是乐得有些飘飘然了。荣国府起身武行,虽说这些年经营的也算钟鸣鼎食,终究欠了些风雅。自己念书不成,亏得占了嫡长子的名头袭了爵。二弟贾政不必提了,说是想靠着科举晋身,最后也不过是靠着祖荫才做了官儿。 屈指算来,也只有宁国府已仙去的太爷贾敬,当日曾是丙辰科进士,偏又一味好道,终无甚作为。 只贾敬被点进士那时也是年近不惑,哪里比得上自己这个小儿子尚未弱冠来的体面呢。这么想着,贾恩侯老大人越发得意洋洋起来,只恨不得将私库里头的好东西全都赏给贾琮。 贾母也是十分喜悦,命鸳鸯开了私库,寻出许多自己年轻时候收着的稀罕物件来,当面赏给贾琮。 说到底,她能富贵尊荣的在荣禧堂做老封君,总是要靠家里头的子侄辈出息些的。如今大房这两个孙子都知道上进,想来荣国府这块牌匾日后自然越发有些光彩了才是。 二房那边就不必提了,宝玉自成亲之后,越发不爱出门,只李纹间或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两相对比,老太太也觉得前些年自己是昏了头了,怎就觉得文不成武不就的宝玉是个宝贝呢?倘或这荣国府真落在了他的手上,那和三岁小儿抱千金过市还有甚么分别? 再瞧瞧站在屋子中间的贾琏和贾琮,老太太总算觉得安慰了许多,又想着不能薄了贾琏,忙命鸳鸯上后头再去寻些物件出来赏给贾琏,如此这般,想来家里人必定觉得她这个祖母还是很不偏心的。 凤姐今日自然比别人越发忙到十分去。亏得林之孝家的并旺儿家的几个管事媳妇得力,又有平儿和小琴两个左膀右臂帮衬着,倒也诸事完备妥当。 好容易忙过了这一日,凤姐只觉得周身骨头架子都有些疼,只吩咐人预备了热水沐浴,之后便换了衣裳只歪在炕上养着。 贾琏今日心里畅快,便不由多喝了几盅,两个小厮扶着才送了回来。凤姐见他喝成这样,忙命小月去端了早就备下的醒酒汤来喂他喝了,一面和平儿两个扶着他进屋里躺下,一面低声道,“二爷纵使高兴,也别喝的这样多,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正说着,却被贾琏一把攥住了手拖到自己怀里去,听他呵呵笑道,“这样大喜事,我便是多喝些也是愿意的。” 平儿见了这般情形,忙垂头退了出去,又吩咐小丫头子只在外头候着听吩咐,自己且先回屋瞧蒨姐去了。横竖此刻琏二爷心里头并没有别人,自己也就懒得在他跟前碍眼了。 凤姐见平儿识趣,不觉笑了一声。垂眼看贾琏酒意正浓,便柔声道,“二爷别闹了,好生歇一会子罢。” 贾琏虽喝的多了些,方才却被灌了一碗醒酒汤下去,已好了许多,听凤姐如此说,便笑了一声,道,“知道你今儿乏了,我不闹你,咱们自在说话。” 凤姐见他眼里还算清明,这才稍微放了一点心,便扶着他的手在炕沿坐了,问道,“老爷今儿也很是喜悦,只怕也喝得多了些?” 贾琏笑道,“老爷自然喝的比我还多些。漫说老爷,林姑父都喝得多了些。“ 这些日子林如海似乎格外事忙,许久不曾得空过来荣国府。今日和贾赦一处喝酒,被多劝了几杯也是寻常事。凤姐并不放在心上,只笑道,”琮儿有今日荣光,林姑父功不可没。二爷也当多敬林姑父几杯才是。“ 贾琏笑道,”老爷也是这话了。只是林姑父谦逊,哪里肯认这段功劳。待来日你和太太亲去林府道谢罢。“ 凤姐也觉贾琏说的有理,便点头应了,忽又想起一事,忙道,”我前些日子和二爷说的那事,二爷可留心了么?“ 见贾琏有些不解,便知他早已忘的干净,只得笑着提一句道,“四姑娘都出门子了,三姑娘还没议亲呢。” 说着又叹道,“可怜环儿只是个秀才,若是能如琮儿这般,三姑娘议亲只怕还容易些。” 贾琏方想起此事,笑道,“榜下捉婿的且有几家,咱们何必凑这热闹。何况此事原该那边想着的,你很不必劳心了。” 说至此处倒越发有了兴致,笑道,“昨日三家游街甚是热闹,偏你不得空去瞧瞧。” 凤姐笑道,“二爷想必是细细的瞧了罢。” 贾琏道,”我同钱大人一道领兵护卫,端得热闹的紧。状元年纪虽大了些,榜眼和探花却都是弱冠之年,又都生的十分清隽,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看的脸都不要了,只想往前靠。“ 说着便摇头笑道,”尤是探花郎生的最好,我竟从未见过那样容貌的男子。亏得圣人膝下三个公主年纪尚小,若不然必定是要留了作驸马的。“ 凤姐见他脸上带了些艳羡留恋之意,想到他原也是好些男风的,不觉沉了脸,伸手掐了他一把,方淡淡冷笑道,”凭他如何,也比不过二爷去。“ 贾琏被掐的一激灵,酒意越发去了大半,见凤姐脸色有异,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忘情说的有些多了,忙陪笑道,“我不过是白说说罢了。不信你去问问琮儿,他也说探花郎天人之姿世所罕见,只恨不能结交。” 凤姐冷笑道,“琮儿想结交他,不过是为了学业越发进益,二爷是个武将,莫非也想着去考个进士举人回来么?” 贾琏笑道,“为夫有多少斤两,二奶奶莫非不知么。只是我虽不能去博得一第,可也想着替你争些脸面,且看日后罢。” 凤姐听这话有些意思,忙问道,“二爷此话何意?” 贾琏拉着她的手,低声道,“这话我只同你说。如今西海沿子茜香国诃陵国都有异动,告急文书已送了数番进京。只是圣人不愿搅闹了恩科,压着不议罢了。如今恩科已毕,想来就该发兵了。我想随着兵马出京,倘或有幸得些战功回来,也给你挣个正经的诰命。” 凤姐记起前事,立时变了脸色,只觉一身冷汗透了上来。 第158章 书接上回。 当年朝廷在西海沿子吃了败仗,连南安王爷本人都被俘虏了数月,当真是奇耻大辱。后头不知哪个杀千刀的给圣人出了章程,只说要效仿昭君出塞事,将一位郡主送去和亲,换回南安王爷。 南安王妃膝下只有一位嫡女,自小千娇万宠的养大,哪里舍得送去蛮夷之地受苦。何况自古以来和亲的公主大半都是水土不服早夭的命,南安王妃岂肯教自己亲闺女去送死。 于是便有了在勋贵之家拣择一个美人认为义女送去和亲的念头。当日贾府风雨飘摇,只恨巴结不上王府,听说此事,立时便把三姑娘探春给卖了。 可怜三姑娘精明了那些年,终究抵不过命薄如纸,后头隐隐听说嫁过去不到五年便香消玉殒。可怜路途遥远山高水长,便是死了,魂魄未必都回得来京城。 这几年探春早已和王夫人离了心,只跟在凤姐后头唯命是从。若是自己再把她置于那般境地,漫说自己这心里有些过不去,便是教巧姐和芾儿瞧着,只怕也寒心。 贾琏见凤姐脸色大变,忙伸手拉住她,道,“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今儿累得狠了?” 凤姐微微摇头,道,“我只是想着,战功哪里是那么好得的呢。想咱们老太爷那时都是在死人堆里挣命出来的,二爷自小是锦衣玉食的,真能去吃那些苦么。” 记得前世这场仗朝廷大败而回,贾琏若是跟着同去,漫说战功,只怕连性命都有关碍,竟要教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才是。 怎奈贾琏竟是铁了心的,虽是凤姐谆谆叮嘱了数回,到底不肯歇了这心思,竟是在衙门里挂了号,不日便要出征。 朝廷大事,凤姐自是不敢和旁人说出此战必败的话来-----若是传出去一句半句的,只怕荣国府当下便要粉身碎骨。只得往邢夫人和贾母处婉转劝解,只巴望着这两个长辈能帮着劝贾琏回心转意。 可惜如今贾母是撒了手不肯管事的,邢夫人又只看贾赦的脸色行事。贾恩侯这几年越发看的开了,听说长子要金戈铁马建功立业,只觉得自己这两个儿子眼瞅着便要文武双全了,立马便应了。 更教凤姐诧异的是,贾环听闻此事,竟立志说要弃笔从戎,随着贾琏一道去西海沿子。 因上回秋闱之时体弱无法赴考,贾环许是痛定思痛,便苦苦求了贾政,在外头请了个拳脚师傅回来,每日只在自己院里舞弄些枪棒拳脚,只说要将身子练的强健些。 贾政见他练武之外并不耽误温书,也就不再管了。王夫人巴不得这个庶子将心思用在念书之外的别处,听说他要习武,自然恨不得再推一把,只将那师傅的月钱又提了一提,反教贾政赞了几声贤良。 只赵姨娘有些不舍得儿子吃苦,曾劝了几回。怎奈贾环执意如此,也就罢了。且瞧着儿子习武之后委实身子骨强健许多,也就不理会了。 独探春察觉有异,私下里细细的问了一回。贾环自那回中毒之后,和探春亲近了许多,也知自己这个姐姐是个有成算的,并不瞒她,说道,“我不似琮弟那般聪慧,当年能考个秀才已属侥幸。且太太虎视眈眈,哪能容的我科举晋身。倒不如似先祖当年,便是九死一生,也是一条出路。日后总能照拂你和姨娘。” 探春也知他说的俱是实情,只是觉得如今四海升平,要寻个机缘只怕也不易。不想天遂人愿,竟出了这么一场战事,倒教贾环这两年的苦心不必白费。 贾环如今虽说顶着二房的名头,却是跟在贾赦羽翼之下,只拿大伯当至亲的。听闻朝廷征兵点将,立时便和贾赦贾琏吐露了心思。 探春犹怕不成,便悄悄来寻凤姐说话,趁便提起此事。 凤姐也知贾环如今脱胎换骨一般与前世大不同,却不想他竟有这般心志,听探春说罢,竟也怔了一怔。 细思起来,如今许多东西与前世已大不同了。自己竟是太过拘泥于那些旧事,有些想左了。或许此番出征,未必也与旧事相符。贾环如今对二太太恨之入骨,若是真有出头之日,倒是省了自己许多手脚。 想了半日,方对探春笑道,”这倒是极好的事。俗话说,打虎还靠亲兄弟呢,你二哥哥自然是愿意的。环儿有这般志气,也是你们姨娘有福。也不辜负你这些年对他的关照。“ 探春放下心来,方笑道,”我只是忧心他从未出去历练过,只怕不知深浅有些闪失。只求凤姐姐和二哥哥说一说,多少照应他一些罢。“ 凤姐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原是分内应当的,妹妹不必多虑。只怕你们姨娘有些舍不得环儿。“ 探春微微点头,道,”姨娘委实有些舍不得的,只是环儿心意已决,且已和父亲说妥当了的,姨娘纵使不肯也无法。“ 探春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那边厢赵姨娘已恨得目疵欲裂,只恨自己不中用,竟教儿子要以身涉险方能博得前程。 她也曾想着苦求贾政,断了贾环这个念头。怎奈王夫人听闻此事,大赞贾环品性坚毅,肯为家族出力云云,教贾政听得十分喜悦,反倒觉得赵姨娘终究是奴婢出身,不识大体,隐隐生了厌弃之心,一连数日都不肯过来。 王夫人乍闻贾环要去从军,先是一惊,再想到这个小孽障这两年重武多过重文,立时便生了警惕之心。 宝玉如今已是废了,若是贾环小小年纪便懂得筹谋前程,留着终究是祸患。只是当年下手太过仓促反教人识破,如不是自己留有后手圆了过去,后果不堪设想。如今倒不如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叫那小孽障且去从军。 当日王子腾也是在战场厮杀过的,王夫人常听兄长提起征战之事。须知沙场上刀剑无眼,死个把人再是容易不过。贾环一个小冻猫子,妄想着出去博个前程,只怕事与愿违,倒要自己将性命葬送出去。 故而王夫人越发大度贤惠,忙着命人给贾环置办了随军的衣裳盘缠,在贾政跟前又谆谆嘱咐了贾环一番,教贾政觉得这个嫡妻当真是慈母心肠,原先因赵姨娘明里暗里诉苦,对嫡妻的那些不满之意也去了大半。 只赵姨娘拉着贾环哭的泪人一般。贾环也知姨娘待自己才是掏心掏肺,只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低声道,”姨娘不必太过忧心,如今我已长大了,自当披荆斩棘博个前程,姨娘只需好生保重,等我回来。“ 这边贾琏也是铁了心的要建功立业,凭凤姐枕边衾里说了几回,也不肯改变初衷,反拉着凤姐的手说道,“你只放心,我如今已大改了,必不会在外头做出有辱你我情谊的事来。” 凤姐见他想歪了,也无心和他掰扯,只得说道,“既然二爷主意已定,我也不再多言。只一点须和二爷分说明白,如今家里头一切安好,为妻并无别的攀高往上之心。如今二爷定要从军出征,那为妻只盼着二爷平安归来,一家子在一处平安喜乐便好。” 贾琏不意她竟说出这番话来,一时只觉得心血翻涌,只看着凤姐半日,方沉声道,“你的心我都知道了。前些年都是为夫的不是,教你受了那些委屈。日后我定当好生补偿你。只是我这一走只怕要不少时日,老爷和太太年纪也大了,府里头还都需倚仗你多多劳心。巧姐如今也大了,教她帮着你些。” 他肯说出这番话来,凤姐也觉得心里熨帖了好些,道,“府里头二爷只管放心,如今太太和我是一心的,必定不会出乱子。便是外头那些买卖,也有泽儿和芸儿替咱们经管着,也都是妥当的。” 夫妻两个直说了一夜的话,快五更时才各自朦胧睡了。 且说贾琏贾环兄弟两个随军出京往西海沿子去了之后,凤姐便命平儿搬过来夜里一道安寝,两人夜里无事说些闲话也可解些寂寥。 过了数日便是宝钗的吉期。因着王子腾一家都不在京里,王家这边的亲眷边只余了王夫人和凤姐。薛姨妈想着总要给宝钗撑些门面,也顾不得和王夫人先前那些龃龉,亲自上门送了请帖。凤姐这边自然也是得了帖子。 平儿知凤姐是不大悦意去吃这场酒席的,见她捏着帖子蹙眉,便低声笑道,“奶奶若是懒怠瞧那热闹,只托病了也就罢了。” 上一世宝钗的亲事,原是自己一手促成。不想这一回竟也是自己出了一把力。凤姐思及至此,便道,“罢了,终归是自家亲戚,若是我也站干岸,只怕外人笑话。再者宝姑娘也是在咱们府里住过些时日的,礼单也不好太过简薄,再添两套头面罢。” 前世种种,不过今世因,今世种种,却为来世果。自己和宝钗的情分,也就止步于此了。从此之后,薛家事再不与自家相干。 平儿虽不解凤姐为何反倒添些东西,却并不多问,只转身去私库里瞧了一回,拿了两个匣子出来,打开给凤姐瞧了,道,“这一套是赤金点翠的,这一套是累丝嵌红宝的,这上头的红宝石还是原先林大人送给奶奶的,都是顶好的成色东西,便拿这两套添进去吧。奶奶瞧着可好?” 凤姐瞧了一眼,道,“便是这些罢。等下命小琴添进礼单里头便是。” 话尤未落,外头小丫头子在门口回话,“奶奶,外头二门上来回,吕家那位奶奶又来了。” 这说的便是郑氏了。凤姐忙命,“快请进来。”一面和平儿笑道,“到底是她细心些,知道市场来和我说说话。” 平儿笑道,“外头不知多少奶奶太太也想常来寻奶奶说话,不过是奶奶瞧不上罢了。” 说话间郑氏已带了两个吕家的小丫头子走了进来,笑道,“我又冒昧叨扰二奶奶了。” 凤姐忙命小月倒茶来,一面笑道,“方才还和平儿提起,长盼着你老来和我说说话呢,可巧你老就来了。-----可去老太太和太太那边了么?” 郑氏点头笑道,“自然是先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的。方才太太已经吩咐小厨房预备饭,今儿倒要多扰奶奶一会子了。” 凤姐笑道,“这是哪里话,我正巴不得。便是巧姐和芾儿想来也喜欢的很呢。”一面向小月道,“你也出去预备几个菜,等下都拿过荣禧堂那边一道开饭。” 小月笑着应了,自去预备。 这里郑氏和凤姐说了些闲话,便提起薛家来,道,“前儿郦妹妹和我提起,薛家往他们府上也是送了帖子的。只是他们太太推身上不大好,只命人送了些东西,并未应承那日过去。” 林夫人和薛家本就无甚么往来,虽是都沾了忠顺王妃四个字,可她不过是王妃娘家的表妹,和她夫家那些人素无往来。且不过是个三房的庶子,林如海如今官高爵显,林夫人心里考量的也细致,只推身上不好,两边的宴席便都不去了。 凤姐道,“姨妈也不过是病笃乱投医了。她只表妹一个嫡女,自然巴望着她能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却不想林家这位继夫人原是个心里有章程的,哪里会那么容易入彀呢。” 郑氏点头道,“正是这话了。我虽和那位林夫人只远远见了两回,却也看得出那是个极聪明内敛的人,素日里听郦妹妹和扈妹妹说起,林府里头如今筹画的十分整肃,这位林夫人可不是等闲之辈。” 凤姐道,“原该如此,林府如今也非等闲人家,若没有个妥当的主母,林妹妹又该多劳心了。” 郑氏笑道,“林姑娘原是极聪敏能干的,不过是素日里不肯卖弄罢了。说起来,郦妹妹倒是和我透了几句闲话,想来林姑娘是要议亲了。” 第159章 书接上回。且说凤姐乍听此言,吃了一惊,却也知道郑氏并非信口开河之人,忙道,“嬷嬷说的可是顽笑话?我竟是未曾听说的。“ 平儿站在凤姐身后,也是一脸困惑之色。 林如海将黛玉看做眼珠一般,早早便放出话来,若是求娶他的宝贝闺女,便须入赘林家,断断不能教闺女嫁入别人家里,只怕受了委屈。只是能和林家议亲的那些人家,又哪里肯将儿子入赘,便是林家小姐长得天仙一般,那些大家子也丢不起那份脸面。 只凤姐郑氏这些人却是深知林如海不过是瞧着黛玉岁数还小,且并无合眼缘的男家,有意寻个藉口拖延几年罢了。如今乍闻黛玉的亲事有了着落,凤姐自然十分纳罕。 郑氏笑道,”奶奶是知道我的,哪里敢拿这样事说笑。说起来也是有趣,林家老爷原是中过探花的,谁曾想日后的姑爷竟也是探花郎呢。“ 凤姐心里一动,想起那日贾琏的话来,道,”莫不是今科那位据说生的十分好的探花郎么?“ 郑氏笑道,“奶奶竟也听说过。这位探花郎如今也算的声名远扬了。” 凤姐亦笑道,“那日簪花游街,可不是我们二爷一竿子人在边上护卫着的么。二爷那日回来着实夸赞了一番探花郎的品貌才学,倒叫我十分好奇。” 郑氏道,”这位探花郎名叫孔嘉,原是山东人氏。早先也是大家子出身,可惜父母亡故的早了些,身边无人庇护,少年时候据说吃了不少苦头。亏得这位孔公子心志坚毅,凭着一己之力竟也能有今日。“ 依礼,林如海是今科的主考,今科得中的这些才子,自然也都算是他的门生,高中之后拜谢老师,原是分内事。 只是谁能想到那个温润如玉的探花郎竟十分郑重的对林大人表明心迹,说他有意求娶林家小姐,情愿入赘林家。 林如海被唬了一跳,旋即想到这厮父母早亡,如今身如飘萍,难保不是贪图林府清贵起了攀附之心。当下心里便有些不快,脸上并不带出来,只是不肯应下此事。 孰料孔嘉竟似铁了心的一般,隔两日便要上门苦求一番。如海见他也知维护黛玉清誉,并未将此事对外人提起,心里便渐渐松动了些。 他也暗地里指派下人查过孔嘉进京之前的作为,众口一词都说此人并无劣迹,虽说欺负了他的那些人最后都莫名其妙的倒霉受罪,但是也不能怪无辜的孔公子。且孔公子多年来洁身自好,就连身边使唤的小厮都是面目平庸的,委实挑不出错来。 越是如此,林如海越觉得这小子深藏不露是个能人,只怕自家善良纯净的闺女嫁了他是羊入虎口,越发不肯点头将黛玉嫁给他。 孔嘉连着上门了数次,见林如海越发闭口不提招赘二字,心里难免焦虑,只得向林如海说道,自己求娶林小姐并非为了别事,只是先前曾见过林小姐的芳容,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念念不能忘,故此如今才顾不得厚颜上门求着入赘。 林如海一听还有这节故事,立时便恼了。自家的闺女他是知道的,闺门严谨的很,又有郦嬷嬷和扈嬷嬷这两个又忠心又精明的老奴护着,哪里会有私见外男的事?可见这小子扯谎。 见林大人变了脸色要端茶送客,孔嘉忙上前细细说明。原来去年孔公子初上京时无处安身,又嫌闹市嘈杂不便温书,只赁居在城外头的静音寺。偏赶上那日心绪不宁往前头走动,瞧见了带了一堆丫鬟婆子来上香的黛玉。 因着静音寺往来的多是豪门显贵,外头也聚集了许多衣衫褴褛的乞丐,瞅着马车过来便见缝插针的凑过去伸手乞讨。那些常出门的车夫都深知此情,只将车赶得飞快,使这些人赶不上也就罢了。 只是却有一等不怕死的人,见马车飞快过来竟也敢上前,谁知反倒惊了马,非但没拦住车,反教马踢了一蹄子,便只倒在路边呻吟不止。 便听那车里头吩咐了几句话,随即递出一锭银子来。那驾车的小厮接了,下车递给被撞倒了的乞丐,说道,“我们姑娘心善,给你十两银子,教你自去寻个大夫瞧瞧罢。” 那乞丐犹不肯走,哼哼着只说起不了身,便见那小厮俯下身压低了声道,“你这无耻小人,方才明明是你有意撞上来想要讹诈,你当我们姑娘瞧不出来么。你可知那马车若是收不住,姑娘必定在里头颠簸受伤,若是伤了我家姑娘,打死你也不够赔的。如今亏得姑娘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反倒给你银子,你趁早收了银子滚远些,若是你再敢生事,来日我必定要你好看。” 他说话时声音颇低,显是不欲让车里的人听到。那乞丐听他说了这些,也有了些惊惧之色,匆忙起身便跑了。 孔嘉站在道边树后,将这一幕瞧得真切。寺外这些乞丐素日里靠着这个法子要银子他也是知道的,只是撞上那些护卫家丁,十回里头有八回非但要不到银子,反要挨一顿打。见那小厮行事便知今日这户人家的家风显是极宽厚清正的,且见识明白,并不迂腐,也无施恩求报之意。 过后方才知道这便是礼部尚书林大人的家眷。据说林大人只一个女儿,且是德才功容貌俱全的,原先京里头想要求娶的人家颇多,可惜林大人早早便放出话来只要入赘的女婿,不肯将女儿嫁到别家。 想到自己偷偷躲在大殿后头瞧见的那张清逸绝尘的芙蓉面,孔公子觉得,入赘也不是甚么大事。他们孔家多得是嫡子嫡孙,自己的儿女便是姓林又有何妨? 当然,自己偷看过林小姐的这档子事,探花郎孔公子时绝不肯对未来老泰山明言的。 林如海听他说了来龙去脉,又命人去问那日跟着黛玉出门的小厮,果然是出过那么一档子事,这才觉得心里熨帖了些,再看孔嘉那张脸,竟也看出了几分清俊倜傥,心里暗忖倒也是个俊俏的孩子,何况还是探花出身,也不算辱没了自己的女儿。 听郑氏说罢,凤姐一时也有些诧异,半日方笑道,“这竟是想不到的天上缘分了。林姑父行事向来有章法的,若是肯点头,想来这位公子也是配得上林妹妹的了。” 郑氏笑道,“林大人已命人拿了他俩的八字出去找人合了,想来已是*不离十了。若不然我也不敢在奶奶跟前提起此事。” 果然过了数日,外头便传来消息,吏部尚书林大人的嫡女招赘新科探花孔嘉,保媒的竟是理国公和齐国公。 因着贾母是外祖家,黛玉出嫁前自然要过来和老太太说些贴心话。贾母见了黛玉,不免想起贾敏当年种种旧事,忍不住便搂着黛玉掉了几滴眼泪,又嘱咐了许多话。 黛玉都点头应了。贾母便命鸳鸯拿了一个匣子出来,亲手递给黛玉,道,“这里头是外祖母给你添妆的,你只收着便是。” 黛玉起身接了,又和老太太说了半日的话,见贾母有些倦色,才告辞出来往荣禧堂给邢夫人请安。 凤姐原是请安毕了要回自己院子的,听说黛玉来了,便多坐了片刻,待黛玉请安闲话毕了,两人便一道出来往凤姐院里。 待小琴捧了香茶上来,方才笑道,“给妹妹贺喜了。” 黛玉微微红了脸,因是素日打趣惯了的,并不扭捏,只笑着不应。 后头碧落和醉墨两个也都低头抿嘴笑。平儿听说黛玉来了,也忙过来请安贺喜。 因着屋里头并无外人,凤姐便问道,”妹妹可曾见过那位出了名的美男探花郎了么?“ 黛玉越发红了脸,却微微点点头。 林如海哪里舍得宝贝闺女盲婚哑嫁。孔嘉过府拜见的遭数多了,便教黛玉在屏风后头悄悄瞧了一回。孔公子生的着实是好,且谈吐有致进退合度,黛玉竟也挑不出错来,只说凭父亲做主。 凤姐见她这般姿态,便知这桩亲事她也是十分悦意的了。再看黛玉如今白皙红润气色上佳,心里微微一动,竟有些记不起前世那个满面病容的女孩是甚么模样。如今再想起旧事,当真是恍如隔世。 岁月倏忽,往事已矣。 黛玉见凤姐微微出神,便问道,“凤姐姐,你怎么了?” 凤姐回过神来,笑道,“只是想起当年初见妹妹之时的情形。那时妹妹年纪尚幼,谁曾想眨眼的功夫便长成大姑娘了,竟要嫁人了呢。” 黛玉也不由的记起了许多旧事,半日道,“当年我初进这府里借住的时候,多亏了凤姐姐一力照应,方叫我过得平安稳妥。姐姐当年待我的恩情,我今生都不会忘记的。” 凤姐忙拉着她的手道,“妹妹这话言重了。原是我自见了妹妹便觉得十分喜爱,后手自然要厚着脸皮多和妹妹亲近些才是。妹妹不嫌我粗鄙,竟是妹妹宽厚。” 说的黛玉也笑了,道,”凤姐姐这张嘴还是这么伶俐,亏得巧妞不曾跟着凤姐姐学。“ 凤姐笑道,”你是她的师傅,她是你的学生,自然就是名师出高徒了。只盼着她日后也有妹妹这样的福气,能寻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便好。“ 说的满屋子的丫头都跟着抿嘴笑了。凤姐见黛玉有些羞涩之意,便笑道,“男婚女嫁人之大伦,没什么可羞臊的。况且我听说那家父母早亡,余下的亲眷也是十分生疏,妹妹嫁了他也不必每日往长辈屋里立规矩,想来日子必是松快的。只要你们小夫妻两个和睦些,便无有不好了。” “只是妹妹须知道,虽说他是情愿入赘,男人总归是要脸面的,妹妹日后同他在一处说话时,这入赘二字,倒要少提方好。妹妹原是最聪明的人,我不过是白说一句罢了。” 黛玉听得微微点头,低声道,“嬷嬷们同我也说过此事。只姐姐这份情谊,我是领了的。” 凤姐使眼色令平儿带了小琴碧落几个都出去,方又徐徐的和黛玉说了些家长里短的私密话,听得黛玉虽红了脸,却也记下了。 两人正说得热闹,外头小琴却又进屋来道,:“回二奶奶,那边有人来送帖子,说是宝二爷过两日纳妾摆酒,请二奶奶和太太都过去吃酒。” 黛玉和凤姐都是吃了一惊。须知宝玉成亲不过数月,李纹的模样性格都是一等的,且是李纨的堂妹,宝玉纵使荒唐,也不该在此时纳妾。此事一出,李纹再出门应酬时必定会遭人耻笑。 凤姐亦想到这层,皱眉道,”当真胡闹。便是要纳妾,也该等他媳妇有孕之后方可。怎么忽剌巴的便要纳妾?“ 小琴道,”奴婢也有此疑惑,方才已细问过了。原是那边太太不知为何厌弃了宝二奶奶,连带着珠大奶奶都吃了些挂落。偏生宝二爷和珠大奶奶院里的一个丫头有了些首尾,二太太便要把那个丫头抬了做妾。听说酒席并未请许多人,只请了咱们和东府还有薛家姨太太这几家子。“ 黛玉原就对宝玉并无好感,况且这事于己无干的,只淡淡道,”表兄竟是如此多情。只可怜大嫂子那位妹妹。“ 凤姐道,”当日她们娘们进京,便是打的攀附的主意。如若不然,自去外头寻个平常人家,难道过不得么。那位李婶娘虽是寡居,手里也须有些家当的,况且两个女孩都出落的花儿一样的人品,若是往平常人家做亲,只怕要被当做天仙一般供养才是。只是既要攀高往上,便有跌落尘埃的一日。须知二太太并非威逼她家将女儿嫁给宝玉,如今也怨不得旁人。” 黛玉默然半日,道,“凤姐姐说的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无需咱们可怜。”一面皱眉道,“天下男子,竟都是离了妾室便活不得了么?倘或如此,我竟是不愿出嫁的。” 凤姐知她性情里头终究有些骄傲,却也怕她因此灰了心,便笑道,“却也并非如此。你瞧着东府里头的蔷儿和茜雪,如今不是过得很好么。如今儿子都有了,蔷儿身边莫说妾室,连个通房丫头都是不肯要的。这也是个人的缘法了,却也强求不得。” 黛玉原是聪明人,便不再多言,起身告辞。凤姐和平儿一道送她出去,回房方细问小琴道,“珠大嫂子身边那几个丫头原都是些老实头,却不知哪个竟巴上了宝玉?” 第160章 且说听凤姐动问,小琴便回道,”回二奶奶,不是旁人,是金钏儿姑娘。“ 凤姐微微一怔。平儿便上来扶着她在炕沿坐了,笑道,”奶奶莫非忘了,金钏原是被二太太赏给小兰少爷身边伺候的,珠大奶奶许是不大放心,便要了在自己屋里做些粗使的活计。如今算起来自然正是珠大奶奶院里的人了。“ 凤姐点点头,道,”我记得那丫头原和宝玉便有些首尾,二太太许是嫌她妖乔才给了兰儿。谁想最后终究是便宜了宝玉。“ 平儿抿嘴笑道,”奶奶说的是。方才奴婢已命他们细细打听过了,这里头的笑话且多着呢。“ 自宝玉成亲之后,王夫人觉得添了人口之后银子花的越发狠了,自然御下便越发严苛了。 那些宝玉院里的婆子和丫头原想着投靠宝二奶奶换些好处,怎奈李纹的嫁妆并不丰厚,虽有心笼络下人在这后院里头立足,却是拿不出多少银子来的。 那些下人嘴里有甚么避讳的,不顺心的时候,自然便把主子贬到了十分去。因着王夫人积威甚深,并不敢多编排,便把口舌都粘在了宝二奶奶身上。 李纨不必提了,年少寡居,自然是自家命数不济。李婶也是个寡居,莫不是李家的女人竟都是克夫的命?那宝二奶奶克夫不克夫呢? 早有有心人将这话报给王夫人知道,只把王夫人气了个倒仰。 待气过之后,却也不由的起了些疑心。自己的珠儿原是身子好端端的,李纨嫁过来不多时日便渐渐染病,莫不是李氏真的克夫?宝玉如今虽说已这般模样,却也是自己唯一的指望,倒不敢教他和这个小李氏琴瑟和鸣了。 王夫人原是心里有些成算的人,自起了这个念头,便留心了府里头的这些丫头,挑来拣去倒是金钏儿的模样是个尖儿,况又是自己屋里使唤过的,原比旁人更好拿捏。 且这丫头原是有些不安分的,只消示意周瑞家的在她跟前有意无意的透几句话出来,不愁她自己不上蹿下跳。 果然金钏儿在李纨院里整日做些粗使活计,早就有些闲愁暗恨。听说太太如今并不待见宝二奶奶,心里立时便有了别的想头。她和宝玉原是有些旧情的,二房住的那别院本就不十分大,若想寻个偶遇甚么的自是容易不过。一来二去的,待李纹有些知觉,那金钏和宝玉早已成事了。 算起来金钏儿如今是李纨的丫头,她做出这样的事来,竟是将李纨和李纹两个的脸都打的有些难堪。李纹素日里虽是好性儿的,却也气的浑身发颤,因着自己并未管家,无权发卖下人,只往王夫人跟前哭诉。 谁知金钏儿却在王夫人跟前哭的梨花带雨,只说自己情愿给宝二爷当小猫小狗,只求王夫人不要撵她出去。王夫人自然顺水推舟便要将她抬做宝玉的妾室,又说宝玉纳妾虽不是大事,却也不能不声不响,便下了帖子请至亲几家过来吃一日酒。 李纹只气的恨不能晕过去。她原先只听说宝玉虽文不成武不就,却生了一副好性情,对女孩家最是温柔小意。故此当日定亲之时虽有些怅然,却也存了几分念想。 谁知成亲之后才察觉宝玉的性情竟不是听说那般,冷淡也就罢了,竟是有些喜怒无常。自己和他是结发夫妻,每日里却也说不了几句话。婆婆虽说瞧着慈善,每日里立规矩却是不肯疏漏,显见得并非是肯真心疼爱自己。 李纨虽是自己的嫡亲堂姐,待自己却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宝玉如何她心里自是极明白的,却依旧干看着自己嫁了进来,这份心便是极冷淡的了。故此姐妹二人虽名为妯娌,私底下反倒比先前更疏远了些。 金钏儿偏又是李纨院子里头伺候的丫头。李纹如今生了疑心,自然连李纨都是不肯信的,只在自己屋里狠狠哭了一场,第二日依旧往王夫人跟前请安立规矩时,竟似忘了此事一般。 二房那边凤姐和平儿安插了不止一个两个眼线,这些事自有人细细的报了回来。 听平儿娓娓说完,凤姐也不由冷笑道,”果然是乱的紧了。随他们闹去,总是二太太偏疼宝玉的缘故,儿媳妇自然要靠后些。“ 平儿不好接这句,只低声问道,”既是送了帖子来,总要打发人送些东西过去贺一贺才好。“ 凤姐道,“小琴去库里头胡乱挑几样不打眼的命人送过去罢。只说我这里事多抽不开身,那日便不去了。” 小琴躬身应了。 二房如今江河日下,凤姐并不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只扶额想了半日,向平儿道,“也不知你二爷他们如今行至何处了。这些年他是被人伺候惯了的,也不知在外头可吃的苦。” 平儿亦有些挂心,只道,“如今并无甚么音信传回来,想必那边尚无大事,奶奶且放心些罢。” 凤姐道,“放不放心又能如何,左不过干等着罢了。前儿我教你命他们出去往各家庙里添些香油,可都添了么。” 平儿忙道,“已都添了的。” 凤姐想了半日,笑道,“我原是不信这些神佛报应的,如今却不得不求着他们些了。” 过了几日便是邢夫人的生辰。因着贾琏远征,贾赦和邢夫人也无意大办,故而并未请客摆酒。谁知迎春和惜春回来给邢夫人拜寿,家里头又有凤姐,贾琮,探春,兼着巧姐和贾芾,在家宴里头,倒也算是十分热闹的了。 迎春如今和顾为真琴瑟和鸣,闲暇时每每感念邢夫人和凤姐待自己的种种好处,故此便和顾为真提了要回来给母亲祝寿。顾为真亦十分爱惜这个温柔美貌的嫡妻,自然要给她这个脸面。 惜春自两房分家之后,一直是跟着迎春住在荣禧堂正室东边的耳房内,便是吃穿用度,凤姐也都是比着迎春的例给她,当真过了几年舒心日子。 如今虽嫁了人,却依旧十分怀念先前的闺中光景。只是南安王府终究不比别家,倒也不好整日里往这边走动。今日赶上邢夫人的生辰,自然是要趁机回来散一日。 她原想着自己回来便好,不想穆言竟也同她一道回来,倒教惜春且惊且喜。 贾赦却心知这是南安王府欲向自家示好之意。如今南安王爷在西海沿子战事吃紧,贾琏随着大队出征,王府那边自然觉得荣国府也算一份助力。 故而见穆言过来,便吩咐好生款待也就罢了,并不觉得受宠若惊。反教穆言觉得荣国公气度颇佳,怪道膝下儿孙都是十分出色的。再想到自家的小妻子也是才貌双全的,心里越发觉得是宁荣两府家学渊源的缘故。 却说凤姐自迎春和惜春出嫁之后却都十分想念的,今日见她两个回来了,忙拉着问长问短。因迎春已是有了嫡子的,只拉着惜春多问了些闺房中事。 穆言因背着个克妻的名声,房里原先并未有几房姬妾。自惜春过门之后,穆言便令那几个姬妾过别院住着,不在惜春跟前碍眼。只惜春身上不爽利的时候,他便往别院歇上两日。算来终究是宿在惜春屋里更多些,府里头那些下人倒也不敢怠慢惜春。 凤姐道,“那些姬妾不过是些玩意,你只当心别教她们大了肚子野了心志也就是了。且你们府里终究不是寻常人家,若是没几个妾室,反教外人说你嫉妒。横竖有你伯伯哥哥们在后头,你又是色色比人强的品貌,只要你诞下嫡子,日后自然也是安稳的。” 惜春道,“嫂子也是这么嘱咐我的。我房里几个嬷嬷和丫头都是嫂子给我的家生子,使的倒也顺手。只有个大丫头原是打小服侍过我们爷的,虽面上瞧着恭恭敬敬的,总觉得不大安分。” 说着便拉着迎春道,“竟是二姐姐有福,不必操心这些惹人嫌的事。” 顾为真为人端正,媳妇有孕都不肯纳妾,京里头许多人家都有所耳闻。甚至有打听顾家旁支有哪些尚未成亲的小爷,也想着将女儿嫁到顾家去。 迎春也微红了脸,笑道,“他那性子原是冷淡的,并不肯在这些事上多浪费精神。亏得婆婆也是极大度的人,只由着他去。” 正说着,巧姐跑过来笑道,“许久不曾和姑姑手谈了,求着姑姑指教指教罢。” 迎春一向最疼爱这个伶俐乖巧的侄女,只笑道,“也好,叫我瞧瞧这些日子你长进了多些呢。”便和惜春笑道,“妹妹且陪着嫂子多坐会儿罢,我先过那边去。” 她和巧姐带了丫头婆子出去了,屋里便只留了小琴和惜春跟前的入画。凤姐便道,“那个大丫头妹妹只不理会她便是。若是世孙有心抬举她,妹妹也不必拦着。若是世孙无心抬举她,妹妹也不必提着。横竖不过是个奴婢,若是和她计较反倒失了咱们的身份。便是她有些错处,只说给管家娘子教她们替你责罚也就是了。便是打死了,也不过是管事的一时失手,和你并不相干的。” 惜春如今嫁做人妻,原先许多天真烂漫已收敛了好些。且王府里头那些主子奴才都是心有七窍的人,便是她无心这些俗务,也不得不分出精神来应付。 听凤姐说了这篇,只觉得竟是豁然开朗,遂笑道,“嫂子说的很是。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原不值得我挂心。“ 又说了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外头小丫头子过来请入席,两人便一道起身出去。 待用过了饭,迎春和惜春便都各自告辞上车回府。凤姐亲自送到府门口,方转身回来。邢夫人见她面上带了些疲倦之色,便道,”今儿想来你们也累了,且都回去歇一会子罢。“ 凤姐赔笑道,”到底是太太疼我“一面向巧姐道,”前儿教人给你做了两件衣裳,昨儿已送过来了,等下我打发人给你送过来。“ 自迎春和惜春出嫁之后,邢夫人便和凤姐商议,将巧姐挪在了迎春原先住过的屋子。凤姐知她十分喜爱巧姐,故而想要留在眼前守着亲香些。况巧姐也渐渐大了,依傍着她祖母膝下几年赚个孝顺的名声,将来对她的亲事也是有好处的,自然也就应了。 邢夫人便笑道,”可巧过两日正要带着她出门呢,到底是你想得周到。“ 巧姐也笑道,”多谢娘想着我。“一面拉着凤姐的手撒了一会子娇,才跟着邢夫人回荣禧堂去了。 平儿见凤姐有些郁郁,便小心伺候着回屋换了衣裳,问道,“奶奶莫不是有甚么事?” 凤姐道,“我原想着四姑娘终究是宁国府的嫡小姐,自当嫁的尊贵些,今儿竟觉得是我错了。四姑娘原是最不爱操心管事的人,如今竟也不得不理会那些俗务。倒不如二妹妹嫁个平常人家,反倒过得更自在些。” 平儿点点头,道,“当年贵妃娘娘回来省亲的时候,也曾说过,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如今想来,说的竟十分有理。” 凤姐道,“她当年既托生在二太太的肚子里,诸事便由不得自己了。如今看着,竟只林姑父是个明白人。嫁的尊贵些又如何,终究比不得夫妻一心,家宅安宁,方是正道。” 平儿深以为然,默了半日道,“奶奶无需操心太过。大姐如今还小,日后她的亲事奶奶自然是能说的上话的。“ 凤姐向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今日忽然有感而发说出这番话来,自然是因着自己膝下也有个心爱的闺女巧姐了。平儿跟在凤姐身边多年,这点子眼力见还是有的。 凤姐看她一眼,道,“不单是巧姐。咱们蒨姐日后大了,这些道理也该慢慢教给她才是。” 平儿心里一凛,道,“奴婢记住了。”印象凤姐有些疲倦之意,便道,“奶奶今儿忙了半日,且先歇一会子罢。晚饭我吩咐他们预备些清淡的吃食罢?” 凤姐点点头,刚要卸下钗环,外头却有小丫头子道,“回二奶奶,薛家姨太太打发人来求见二奶奶,说是有要事呢。” 第161章 且说凤姐听说薛姨妈来了,便看一眼平儿,道,“我记得宝姑娘的好日子也近了,姨妈自当在家里忙碌些才是。这会子来寻我,倒有些蹊跷。” 平儿道,“奶奶莫非忘了,昨儿芸儿媳妇进来说,芸儿在外头瞧见,说是薛大爷出去做买卖折了本,刚又回来了。奴婢想着,那原是个不省事的,只怕又有甚么事故。“ 薛蟠原是拿了本钱出去做买卖,只是这些年吃喝嫖赌惯了的性子,虽一时赌气要东山再起,待到了江南风流地,那点子志气便立时烟消云散了。 可惜这回比不得早些年了,身边又没有几个得力的奴才狗腿帮着,在花楼里头争风吃醋的时候着实吃了些亏。待等到床头金尽壮士无颜,便只有收拾行囊回京的份儿。 宝钗如今许给了治国公府,薛姨妈觉得脸上有了光彩,且治国公府送的聘礼也是颇丰厚,她便寻思着都添进宝钗的嫁妆里头。这样出嫁那日瞧着虽不是十里红妆,却也还过得去。只是忆起当年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年景,也难免有些唏嘘。 眼瞅着宝钗的吉期就在眼前,薛姨妈在家里越发忙碌起来。虽说这样大事原是离不得薛蟠的,只薛姨妈怕他回来便要生事,也不命人给他传信。 谁想人谋不如天谋,薛蟠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了京。进门见家里添了两个面生的丫头和婆子,薛蟠心里便生了些疑惑,再一打听妹妹竟是攀上了治国公府的高枝,却无人给自己报信,那脸便沉了下来。 他在京里风流快活那几年,和治国公府这位三房少爷也算是同道中人,时常在青楼楚馆不期而遇。那厮性情放荡荒诞,自然不是良配。只是母亲和妹妹竟然连这样大事都想瞒着自己做了,显见得早就不拿自己当薛家人了,自己又何必管这闲事。 薛姨妈原怕他回来生事,见他并无意理会这事,心里倒踏实了好些。况终究是自己亲生骨肉,见他出去一趟消瘦了好些,也觉得有些心疼。虽是亏折了本钱,只是做买卖自然有输赢的,他又不是做惯了的,头一回亏了银子也是情理中事。 当日金桂之事,虽是薛蟠失手,可也是为了替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争气。这么想着,薛姨妈便觉得心又软了些,便拿出银子来命人多采买些补身子的食材药材,教儿子好生将养身子,待宝钗出嫁那日才好背着宝钗送上花轿。 薛蟠也知妹妹嫁进治国公府与自己是有些助益的,故此也无心生事,只每日出去胡乱走走也就罢了。谁知这日在外头竟遇见了柳湘莲并秦钟。 秦钟原先自薛蟠手里得了许多好处,后头又奉承服侍了北静王数日,也攒下了不少家当。他又是个知情识趣的,见北静王待自己有些厌倦之意,便趁势提出从此相忘于江湖等语。北静王见他并不倚仗着昔日情分纠缠不休,反倒又给了他一笔安家银子。 故此小秦相公如今也算是家资颇丰了。他和柳湘莲原有旧,如今万事无忧,自然越发情投意合。秦钟便好生修葺了自己旧宅,两人搬至一处住的十分逍遥快活。 这日可巧秦钟欲出门买几部新书,柳湘莲便陪着他一道出门,不想却和薛蟠走了个对面。 薛蟠自家里频频出事之后,便不大在外头走动,故而这两年竟不曾见过秦钟。这日乍一瞧见这两个人,蓦然便想起了许多旧事,再瞧着这两个如今锦衣华服,竟是过得比自己还要得意许多,那心便和醋汁子拧出来似得。再瞧着秦钟长大了几岁,越发出落的风姿不俗,比扬州的那些小倌也不遑多让,越发忆起当年,只恨不得鸳梦重温,心里更有些不甘。 薛家如今大不如前,秦钟和柳湘莲自然也是深知的。当日秦钟和薛蟠也算有些纠葛,柳湘莲心里总是存了些膈应。今日见了故只做不在意,拉着秦钟的衣袖便要各自走开。 不想薛蟠却笑着迎上来,定要拉着这两个去吃酒叙旧。柳湘莲原就有些不耐,且并无心和他结交,当下即回绝了。只薛蟠原不是心思细致的人,也并不擅于查颜辨色,自是不懂得知难而退,反硬要做东请客,说话间竟拉拉扯扯起来,终教柳湘莲翻了脸,两下里不欢而散。 薛蟠怏怏不乐回了自家院里,心里却越发惦记秦钟起来。只想着当日自己手里宽松的时候,这小秦相公待自己也是有几分情谊的,如今这般生疏,若想再续前缘,怕是要送些金贵东西方能成事。 可惜薛家如今那些能入眼的好东西,都被薛姨妈添进了宝钗的嫁妆单子里头。薛姨妈因想着治国公府好歹也算大家子,只怕宝钗的嫁妆简薄了遭人耻笑,只连自己有余的那些头面都添了进去。且因着薛蟠原先干的那些事儿,只怕他故态复萌,只将这些东西都锁进了自己的私库,钥匙随身带着,薛蟠竟连边都摸不着。 河狭水急,人急智生。薛蟠逼的没法,便想出一条计策来。只在薛姨妈夜里备着润喉的茶水里下了些蒙汗药,待夜阑人静之后便溜入薛姨妈的屋里偷了钥匙,自去库房取了些值钱的物件并一匣子金锭子,随后又将钥匙送回原处,端得是神不知,鬼不觉。 不想事有凑巧,第二日薛姨妈因想着吉期将近,便又去库里查点这些备嫁之物。一点之下,马家送来的聘礼里头竟少了一匣子金锭子,原先自己好容易留下来的几样金贵物件也不翼而飞。 当下薛姨妈便大吃一惊只当家里进了贼了,忙去寻宝钗,只嚷着要报官。宝钗却是个精细的,进来瞧了一圈,向薛姨妈道,“门窗都锁的好好的,哪里是进贼的模样?且若是真的进了贼了,又岂止只搬那些东西?只怕要搬空了才算完。依我看,竟是咱们自家的毛病了。” 薛姨妈急道,“哪有这等事。钥匙是我亲拿着的,如今家里头只这两个小丫头并两个婆子,又不是在我跟前贴身伺候的,且这屋子在我的卧房后头,若是有点动静,我竟是听不着的么。” 说到这里蓦地一惊,也顾不得别的,只往薛蟠房里寻薛蟠说话。不想薛蟠却不在房里了。可巧家里的婆子过来,道,“大爷今儿一早便拿了个包袱出去了,再不曾见他回来的。” 薛姨妈越发起了疑心,只在薛蟠房里细细搜检了一回,果然搜出了一对翡翠玉瓶,正是库里不见的东西。再要细细翻找,却寻不见别的了。薛姨妈只气得浑身乱战,却又不敢吵嚷,只怕被下人们听见了出去乱嚼舌头,便只搂着宝钗哭了一回,道,“我的儿,这些都是你嫁妆单子里头的东西,如今竟没了,到时候可拿什么补呢?竟是我上辈子造了业障,才能养出这么混账的种子来,竟要连累你道甚么时候才完?” 说着便越发哭起来。宝钗心里虽也是且惊且怒,终比薛姨妈稳得住些,忙扶着薛姨妈道,“娘且慢哭。哥哥这里并未收拾行装,素日出门必带的那些东西也都在,想来并非是走了,且等他回来再问他不迟。“ 薛姨妈便在屋里细瞧了瞧,果然衣裳行李甚么的都未动分毫,了一对翡翠玉瓶,正是库里不见的东西。再要细细翻找,却寻不见别的了。薛姨妈只气得浑身乱战,却又不敢吵嚷,只怕被下人们听见了出去乱嚼舌头,便只搂着宝钗哭了一回,道,“我的儿,这些都是你嫁妆单子里头的东西,如今竟没了,到时候可拿什么补呢?竟是我上辈子造了业障,才能养出这么混账的种子来,竟要连累你道甚么时候才完?” 说着便越发哭起来。宝钗心里虽也是且惊且怒,终比薛姨妈稳得住些,忙扶着薛姨妈道,“娘且慢哭。哥哥这里并未收拾行装,素日出门必带的那些东西也都在,想来并非是走了,且等他回来再问他不迟。“ 薛姨妈便在屋里细瞧了瞧,果然衣裳行李甚么的好好的放在那里,不像是要私自离家的情状,心里方觉得安定了一点,便发狠道,“待他回来看我如何问他!” 不想等了一日薛蟠也未归家。薛姨妈想着他在外头吃花酒吃多了夜不归宿也是有的,只恨如今家里头并无个小厮跟着他,连个报信的人竟也摸不着。 待等到第二日天色渐晚,薛姨妈方觉得有些焦急起来,和宝钗说道,“他那性子原是有些鲁莽,如今手里头有了金子,只怕径自离京了也未可知。咱们这样干等着也不是法子,倒要出去寻他才是。” 宝钗心里也起了疑惑,只道,“娘虑得是。只咱们家里头如今并无人手,却从何处找来?” 薛姨妈想了半日道,“你姨娘和姨爹是不中用的。贾府里头,你琏二哥和五城兵马司那些人向来十分亲厚,如今他虽不在京里,那边老爷却也是说得上话的。说不得我去求求凤丫头罢。” 宝钗思之再三,也并无别的法子。她是个心思细致的人,这两年总是觉得凤姐待自家颇为生疏,只不愿在母亲跟前说破罢了。只是如今母舅王子腾常年不在京里,旁的亲戚也生分了许多,竟只有贾府这边还有些走动,便由着薛姨妈自去了。 且说薛姨妈见了凤姐,也顾着家丑不可外扬,并不说薛蟠携银私逃种种作为,只说薛蟠头一日侵早出门,竟是再无音信,只好来求凤姐帮着在外头查访一下薛蟠的去处。 凤姐是何等有眼色的人,只觑着薛姨妈神色里透着惊惶恼怒,便知里头必定有事。往常薛蟠在外头十天半月的不回府亦是常事,也不见薛姨妈这般焦急。且言语间只说不欲闹得人尽皆知,只要悄悄的将人寻回来便罢,------怕是薛大傻子又干了甚么丢人事也未可知。 因低头想了一刻,方笑道,“姨妈且安心家去。说不得我求着我们老爷帮着在外头悄悄的托人找一找罢。若是得了信儿,我自打发人去给姨妈传话。” 薛姨妈见她应承,便略略的放了一点心,又虑着怕宝钗在家里劳心,忙忙的告辞自回家去了。 凤姐便命小丫头子传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进来,粗粗的对她两个说了此事,笑道,“我知道你们两家在外头都是有些门路的,不过是寻个人罢了,想来也非难事。姨妈亲自来求了我,只怕闹大了,你们行事也仔细些,且先不要声张。“又向林之孝家的道,”芸儿素日是个能干的,你也莫忘了和他提一提此事。“ 两个答应着自去干事。平儿因说道,“只怕是薛大傻子竟在哪里乐不思蜀了也未可知。“凤姐笑道,”却也难说。我瞧着姨妈那脸色,表哥必是干了不可说的事体,我倒不好袖手旁观了。“ 说的平儿小琴都跟着笑了。 谁知一帮子人在外头翻腾寻了两日,竟是音信全无。薛姨妈也顾不得遮掩家丑了,和凤姐商议着必得求了衙门里头帮着寻人方好。 说来那些捕快竟是有些真本事的,又有荣国府的脸面,不过一日便查了些蛛丝马迹出来。第二日便在城外头的乱葬岗子里头刨了一座新坟,里头芦席卷着的赫然便是薛蟠的尸首。 第162章 书接上回。且说薛姨妈原只想着薛蟠不过是手里有了金子出去花销,满心盘算着将他寻回来之后如何处置他。孰料这番儿子竟是连命都丢在了外头。因着宝钗是未出阁的闺女不好抛头露面,衙门里头便是薛姨妈带了两个婆子去认尸。 那两个差役来薛家的时候,只说有些公干要请薛姨妈过衙走一趟,并未多说别的。薛姨妈虽觉得有些不妥,却也未曾想到掀开白布瞧见的竟是自己儿子的尸首,当下便直直的晕厥了过去。两个婆子掐人中捏手脚没死没活的才弄醒了过来,只看了两眼便又晕了过去。末了只得雇了一乘小轿抬回薛家。 宝钗自母亲出门之后便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待见着薛姨妈被抬了回来,再听同去的婆子细细说了原委,只觉得入雷轰电掣一般,立时也晕了过去。 她原是过两日便要出嫁大喜的,这个节骨眼上死了胞兄,当真是大不吉。 不提薛姨妈和宝钗如何抱头痛哭,且说凤姐和贾母邢夫人这头也得了消息,诸人都是吃了一惊。须知薛蟠这几年虽说眠花宿柳赌博吃酒无所不为,却也并未做出大奸大恶之事,怎会闹到伤及性命。 外头贾芸已将原委探听的十分仔细。 竟是薛蟠寻到秦府对秦钟纠缠不休,又叫嚷出许多难听的话来。柳湘莲原不是好性任欺负的人,便假托秦钟之名给他递了个口信,教他待天色将晚之时只往城外僻静处候着。自己却和秦钟说城外别院有些小事,须得出城料理料理,,教他夜里不必等自己同睡。 薛蟠不知是计,好容易熬到天色昏暗,兴冲冲的赶了过去。谁知柳湘莲早候在那里,见他来了不由分说,蒙头先敲了几棍。薛蟠起先还乱叫乱嚷,听得柳湘莲越发火气,下手便重了些。待听得没了动静,扯开蒙头布一瞧,当下便大吃一惊,原来这厮竟是断气了。 柳湘莲原只想着好生教训他一番,并无意取他性命。只是事已至此,只得一不做二不休,就近寻了个僻静去处掘了坑将其掩埋了起来。其上又弄了些枯枝败叶遮盖,旋即无事人一般回城外自己的别院里宿了一夜。 岂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薛蟠白日里无事,便揣着金子去逛了一回锦香院。他和里头的那个云儿原是老相识,只是这一二年手里紧了才渐渐疏淡了些。这番再见面,倒记起了原先云儿的那些好处,顺手便取了一锭金子给她,又把余下的金子并几样古董物件都留在了云儿房里,只说自己今夜有件大事,改日再来取回。 他却不曾想到自古有云,□□无情,戏子无义。云儿自小便在锦香院里长大,见惯了那些公子王孙挥金如土,哪里肯将他放在眼里。且这两年岁数渐渐大了,一心只想着早早赎身出去,只恨手里积攒的银子不足。 她原有个老相好毛二,两个情投意合,只那毛二出身市井,偶尔来宿几夜的银子都是云儿暗地里给的,哪里能拿出钱来给云儿赎身。 这日可巧薛蟠前脚出去,后脚毛二便来,云儿有心卖弄,便将那锭金子拿了出来。毛二见了岂有不问之理,云儿只拿他当日后的良人,便一五一十的细细告诉了他,又将那金子和物件都拿出来给他瞧了。 毛二平生也未见过这些好东好西,登时心里便活动了,只向云儿笑道,“若是有了这些,给你赎身尽够了。余下的咱们快活度日,也不枉这一生。” 他不提这话,云儿倒也未想到这层。听他说了,云儿心里便也活动了,只摇头道,“那薛大爷岂是好相与的。他家里亲戚也多,只怕咱们一生都不得见天日才能躲得过。“ 毛二笑道,“他将东西放在你这里,必是旁人不知道的。只要他不说此事,旁人岂能知道?那时这些不都是咱们的了么。“ 云儿自小长在勾栏院里,自是心思灵动的人,听他说到这里,心里便明白了,想了半日,方道,“只怕咱们做事不密,反偷鸡不成蚀把米。“ 毛二笑道,“你只管放心,我自小也是练过几日功夫的,并不用旁人相帮,只悄悄的了结了他也就是了。“一面皱眉道,”只怕他明日便要回来,那时赶不及动手。“ 云儿便道,“正是这话。方才他说要等天黑了往北门外头去办点大事,想来此刻还未出城。横竖你是认得他的,你只在北门外头等着,见他出去了跟着他,不怕寻不着时机下手。“ 毛二大喜道,“事不宜迟,我即刻就走。“说着搂过云儿亲了一口,道,”你且按定了坐盘星,再莫与旁人漏出一点风才是。“一面急匆匆的走了。 也是该着出事,他等了片刻,果然见薛蟠一个人穿的齐齐整整的出了北门。好在薛蟠并未骑马,他便只悄悄的跟在后头不远,想着待到了无人处便下手。 孰料待到了无人处,还未等他下手,便见柳湘莲几棍下去打死了薛蟠,又埋尸而去。 因着柳湘莲在市井也是有些名声的人物,毛二自也是认得他的。见他杀人埋尸,只吓得不敢仄声,待他走了半日,方才悄悄的溜了。第二日进城和云儿说了此事,两人都觉得薛蟠这般死了最好,也无意报官,只怕牵连自身。云儿便将金子和古董都给了毛二拿出去折变现银,好给自己赎身。 却不想自古都是痴情女子负心汉。那毛二和云儿相好,原不过是因为手里无钱,白哄个美貌女子□□几夜罢了。且云儿还时常肯接济他些银子度日,故此才相好了那么几年。 如今他手里有了这么一大笔银子,便是买房置地娶个小户人家的小姐也尽够了,哪里还肯要个出身肮脏的女子。当日说那些话,不过是哄着云儿将东西拿出来罢了。待东西到手,自然是鱼入海,鸟投林,哪里还肯再回来给云儿赎身。 云儿只将自己的行装都收拾妥当,兴兴头头的等了两日,却不见毛二来给自己赎身。她原不是愚人,不过是一时情迷才疏忽了关窍,细细一想便知道有些不妙。耐着性子又等了两日,外头依旧是毫无音信,待寻人打听时,都说毛二将家里的房子草草卖了,早已不知去向。 这时云儿才大梦初醒,想到自己这些年只巴望着赎身之后同他好生度日,偏他竟是如此无情之人,只恨不得将他身上的肉一口一口咬下来嚼碎了方才罢休。再想到海阔天高,只怕这人早已远走高飞,凭自己之力是万不能将他寻回来的,情急之下便心生一计,只上衙门首告毛二,说他和柳湘莲合谋犯了命案,如今畏罪潜逃了。 那两日衙门里头正在追查薛蟠的去向,云儿此来可谓是雪中送炭。何况听说出了人命,那些捕快岂敢怠慢,立时便将柳湘莲抓捕到案,又发下海捕文书在外头捉拿毛二。 柳湘莲原以为那事做的天衣无缝,只安心每日和秦钟耳鬓厮磨,却不想一群公人狼虎一般破门而入,套上链子便要将他带走。秦钟只吓得发抖,却不知他犯了何事,只得也跟着他去了衙门,这才知道竟是薛蟠的命案。 秦钟虽是十分不喜薛蟠,却也不曾想到柳湘莲竟能下此狠手,当下便吓白了脸,只扶着身后小厮不敢则声。 柳湘莲却是心里雪亮,这等命案,若是认了便是个死字,唯有抵死不认。故此吃了许多板子,也只一口咬定云儿是个疯婆子信口胡说,并不肯承认此事,也不肯说出埋尸之处。 合该他时运不济。那毛二不过两日便被临县捕快抓送了回来。因他拿了金子在外头寻当铺典当,那当铺伙计见他衣裳平常,却能拿出这许多值钱之物来,便起了疑心,悄悄命人报了官。那边正接了海捕文书,见了正主岂有放过之理,立马便捆了起来送进京里请功。 毛二上了公堂自然是大呼冤枉,不用动板子便将柳湘莲如何打死薛蟠之事说的十分备细,连埋尸之地都说了出来,只说自己是无意中看见,并非和柳湘莲同谋。 那些公人依着供词去城外头果然挖出了薛蟠的尸首。因着天气寒凉,虽埋在地下数日,却并未大腐烂。仵作验尸之下,果真是棍棒致死。柳湘莲见大势已去,只恨毛二多事,偏要咬定毛二和自己同谋。 毛二见越发辩不清白,只得将自己最初如何从云儿口里得知金子之事,后头又如何想着谋财图命细细说了一回。只说自己虽在暗处窥视,却当真没有对薛蟠动手。 那头云儿也吃了刑罚,却死死咬定毛二亲口说过和柳湘莲一道打死了薛蟠。府尹见云儿和柳湘莲口辞相仿,且那些值钱之物都在毛二身边,便认定毛二必是谋财害命,故而和柳湘莲殊途同归,一道害死了薛蟠。 这场官司一连审了数日,引得无数闲杂人等在公堂外头瞧了,只说比一出戏本还要热闹。因着如今贾琏不在家,贾芸在外头便打听的十分备细,细细的进来说给诸人听了。 凤姐亦想到了宝钗的亲事。她当日将宝钗做媒给治国公府那个纨绔子弟本就无甚好心,却不想临了出了这样的岔子。听说治国公府已经庚帖等物送还,便知这桩亲事是不成的了,只和平儿说道,“原想着抬举她进治国公府,谁知她竟是个没福的。” 平儿道,“不过是宝姑娘命不好罢了,可惜奶奶白操了心。只怕此事过后,宝姑娘再要议亲也难得很了。” 临出嫁家里头横死了人,又被夫家退了亲,这样的姑娘便是再好,一般人家也不会求娶的了。依着宝钗的心性,小门小户的想来也未必肯嫁。如此耽搁下来,自然是难得很了。 凤姐如今也并无雪中送炭之意,只想了想道,“终归是自家亲戚,,如今表哥殁了,总该送些银子东西吊唁一番才是我的心意。只是家里头多事我是走不开的,你教旺嫂子走一趟也就是了。” 平儿应了,正欲说话,外头却有小月急匆匆的进来,道,“回二奶奶,东府那边传信过来,说是珍大爷不好了,请了咱们老爷并族里头几位老爷过去呢。” 贾珍这两年一直是病病歪歪的,不过是靠着好药好大夫吊着罢了,到底不能长久。 凤姐看一眼平儿,道,“咱们也过去瞧瞧才好。“又向小月道,”去和太太说一声,就说珍大哥不好了,我带了人过去瞧瞧。太太若是想去,便一道去罢。“ 小月应了,出去半日回来道,“太太说今儿身上不大爽利,二奶奶自去罢。“ 凤姐便命外头备车,只教平儿在家里头看家,自己带了小琴小月一道往东府这边过来。 尤氏听凤姐来了,便带了茜雪一道迎出来,道,“我知你是必过来瞧瞧你大哥哥的。“ 凤姐道,“原是应当的。大哥哥如何了?“ 尤氏便拿了帕子捂了捂眼角,道,“太太和二妹妹切莫伤心,大夫说只怕就是这一两日的光景了。“ 凤姐查颜辨色,见她虽红着眼圈,却并无十分悲戚之色,便知贾珍的死活她并不放在心上,只道,“嫂子也自保重些,切莫太过伤心才是。蔷儿媳妇终究岁数小,府里头还要倚仗嫂子支撑着呢。“ 尤氏叹道,“总是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哪里能不伤心呢。你大哥哥正在房里和族里那些老爷们说话,等他们散了,你再去瞧罢。”说着命小丫头子上茶。 凤姐和她相交多年,且屋里头并无外人,便说道,“佩凤谐鸾那几个,嫂子预备如何处置?” 尤氏道,“她们原都是自小被□□出来伺候人的,倒也不好教她们日后无用武之地。横竖她们也没个一子半女的牵扯,待你大哥哥的事儿过了,自然是要送她们到该去的地儿。” 这便说的是秦楼楚馆了。凤姐会意,道,“嫂子这般也算是物尽其用了。今日大哥哥请了这些人来,想是要将族长的位子传给蔷儿了罢?” 尤氏看一眼茜雪,道,“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可不就是为了这件事么。我想着有你们老爷帮着说话,那些人应当也说不出别的来才是。” 凤姐点点头,道,“蔷儿年纪虽小些,却是你们这府里的正派嫡子嫡孙,旁人又能如何置喙。”说着也看一眼茜雪,道,“这几日想必你们府里要忙起来了,倒要好生看顾孩子才是。” 茜雪道,“婶子放心。两个奶娘都是庄子里头挑上来的家生子,十分忠心可靠的。”尤氏便道,“你婶子虑得也有理。现下也还不忙,你且回房瞧瞧哥儿去罢。” 茜雪应了。 见她出去了,尤氏便道,“还有一件事要说给你听。这两日秦家的那小子哭哭啼啼的在门上央告你大哥哥,求他看在往日亲戚情分上往衙门里头给那姓柳还是姓杨的说情。我哪里敢教你大哥哥听见了生气,只叫小厮们把他打出去也就完了。” 柳湘莲犯得是杀人重罪,判斩监候,只等秋凉了便要问斩。毛二与他同罪,连云儿都得了个知情不报之罪,被责了四十大板。想那云儿也是个有些志气的,挨打当夜便悄悄自缢而死,亏得锦香院里头几个姐妹出银子将她收殓了。 秦钟和柳湘莲数年鱼水之欢的深情,哪里舍得看着他去死。他虽说当年认得北静王爷,只是他与北静王府早已泾渭分明,且深知北静王的性子,并不敢往王府去哀告。如此一来,便只有宁国府这头好歹还能攀得上旧亲,故而舍下身段前来求告。 他却不曾想过尤氏生平最恨的便是这个秦字。不提当初可卿那些旧事,只当年馒头庵他与智能险些丢了宁府的脸面,便由不得尤氏不记恨。故而听说他上门求告,尤氏当下便命人拿大棍狠狠打出去,且告诫他永不许再上门。 凤姐也跟着冷笑了一声,道,“他也未必是情深义重。只怕姓柳的一死,他那点子家产不知外头多少人盯着呢。这几年若不是那姓柳的肯庇佑他,他能过得那般风平浪静么。” 尤氏道,“当年若不是你大哥哥硬要和那秦家结甚么姻亲,何至于这些年生出这些事来。” 凤姐见她言辞间对贾珍颇有怨怼之意,也知当年那事终是她心底一根刺,遂道,“横竖日后嫂子便是老封君了,那时万事自然有嫂子做主。” 尤氏叹道,“也亏得蔷儿两口子都是孝顺的,想来日后我也能过几年安生日子了。” 果然贾珍当日夜里便咽了气。亏得他这病拖了好些时日,尤氏和贾蔷心中早已有数,该预备下的东西都是预备齐全的,故而虽说如今宁国府上下都不得闲,却也并不慌乱。 尤氏原想着和邢夫人提一提,依旧请凤姐每日过来相帮。只是西海沿子传来消息,说是征西大军不日凯旋,凤姐这边便不得闲,只得罢了。 第163章 贾珍虽说去的仓促,却也缠绵病榻数日,早已写好了临终表章。如今贾珍已殁,爵位自然降一等由贾蔷袭了。 尤氏这些年与贾珍早已没了夫妻情分,不过是面上虚与委蛇罢了。如今贾珍一死反倒觉得放下了一块心口大石一般,且这几年宁府也是料理过几回丧事的,虽无凤姐相帮,却也并未出甚么差错,停灵数日便送殡葬了也就是了。 自此宁国府便算是贾蔷当家。贾蔷和尤氏虽非亲母子,那些年却是得了尤氏许多照拂的,竟比亲母子还要和顺些。故而尤氏便做了老封君一般,日子过得越发从容自在,只将心思都放在孙子身上。 且说自贾琏走了之后,凤姐口里虽不日日提起,心里头却是时常记挂,只怕朝廷如前世一般吃了败仗,连带着自家男人也跟着受些牵连。如今听说征西大军奏凯归来,又有人送回贾琏的书信说不日一道随军归来,心里方才放下了一块大石一般,只觉得轻快了许多。 巧姐和贾芾数月不见父亲,也是十分思念。故而贾琏回府这日便都请了假不去上学,只在荣庆堂等着。并贾赦,邢夫人,凤姐贾琮一干人等也都一道过来候着不提。 二房那边也得了信,贾政如今虽端着架子不肯亲近大房,却也命人送了贺礼。王夫人只推身上不大好,并未肯过来。宝玉如今出门越发少了,自然也未过来,只李纨带着贾兰过来贺了喜。 贾琏进来先给祖母父亲母亲都行了大礼,方才爬了起来。 凤姐在一旁瞅着他比原先黑瘦了不少,知他在外头也是吃了苦的,心里微微一酸,再想起前世那些旧事,反觉得他如今这般光景更好些,便又觉得宽慰了许多,只心里盘算着这些时日必要教小厨房多做些滋补的东西等事。 贾母自然也瞧出孙子瘦了,命他到身前站了,摩挲了半日,道,不觉红了眼圈,道,“可怜见的,琏儿竟瘦了好些。“ 邢夫人坐在一边,也红了眼圈,跟着点了点头,道,“外头风餐露宿的,哪里比得了家里头吃得好。可怜琏儿竟未吃过这样的苦。“ 贾赦却觉得儿子虽是黑了,却平添了许多男子气概,心里十分得意。且得知贾琏凭着军功已被擢升为正四品的步军参领,越发觉得自己教子有方,只命人预备酒席小戏,预备着好生摆几日酒。 贾琮虽是读书人,骨子里头却也有男儿带吴钩的豪情,见兄长如今一言一行都带了些隐隐的杀伐之气,心里只羡慕的紧,得空便凑到贾琏跟前问长问短。 巧姐和贾芾自不必提,也拉着父亲说了许多孺慕的话。 如此一来一去,直到晚饭用毕,贾琏同凤姐才抽出身来回了自己的院子。早有小月和小琴备好了醒酒汤送了进来。 贾琏这数月间在外头也历练了些,虽说今日饮了不少酒,却也依旧十分清醒,进屋盥洗毕了,便向炕沿上坐了,只拉着凤姐的手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平儿在一旁抿嘴一笑,向着小琴小红等使个眼色,一干人等都悄悄退了出去。 那些下人也晓得二爷和二奶奶鹣鲽情深又是久别重逢,想来必定有许多话要细说,她们自是不便在跟前碍眼的,便也都各自散了。 凤姐见屋门关了,便贴在贾琏身边坐了,笑道,“二爷在外头吃苦受罪的,我在家里头便是多操些心也是应当的,哪里敢说辛苦。” 一面细细的端详了他半日,却再未说出甚么来。 贾琏见她眼圈慢慢红了,知她是心疼自己在外头吃的那些苦,一时也觉得心头一热,说道,“你不必伤心,虽说多少是辛苦了些,好在祖宗神灵庇佑,总是有惊无险。如今我都回来了,你何必再挂怀呢。“ 凤姐听他说的恳切,本是三分真七分假的挂怀反倒多了几分真心.她此番回来原有一多半是为了巧姐,只是这几年和贾琏琴瑟和鸣,终究也生出了些温柔眷恋之意。何况贾琏如今越发知冷知热,再想起已经殁了的贾珍并贾蓉,竟还是自己有福些。 如此想着,便越发温柔起来,替贾琏宽了衣。夫妻两个此番正是久别胜新婚的光景,无限缱绻厮磨自是不必赘述。 且说因着贾琏归来,荣国府一连数日大宴宾客,端得十分热闹。凤姐也知贾赦心里喜悦,兼着贾琏如今交际的都是些武将,正是要联络上进的时候,故而并不出言,只打起精神每日理事,唯恐出了一点疏漏。亏得府里头如今都是使惯了的几个管事并管家娘子,且那些下人都是知道凤姐利害的,愈发兢兢业业当差,倒也无事。 隔了两日正是邢夫人的生辰。因着如今贾琏和贾琮都是有出息的,邢夫人越发觉得脸上添了光彩,便和贾赦商议着想着多请些亲眷过来吃一日酒。 贾赦这些时日只恨不能鸣锣开道跨马游街好教人都晓得他教子有方,邢夫人一提便正中下怀,忙不迭的便应了,又和凤姐说必定要好生操办的热闹些。 凤姐原也晓得邢夫人这点子小心思,只如今家里头一团和气诸事顺遂,倒也情愿替她张罗这一场热闹风光。且巧姐也渐渐大了,跟着凤姐身边学着管家理事,竟也颇有些章法,倒教凤姐轻省了许多。 如今荣国府不同往日,外头那些人送进来的贺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到了这一天的正日子,来的也是格外齐全,只教那些下人忙的脚不点地。 邢夫人自是志得意满,只觉得那些年被二房压在头上的闷气可算是出的干净尽兴。见王夫人淡淡坐在席上,偏看不惯她那副菩萨样子,只带笑过去说了几句家常闲话,便将话头引到贾环身上,笑道,“如今环儿竟是大大的出息了,日后妹妹只管等着受封诰就是。” 王夫人因贾环此番跟着贾琏出去非但全须全尾的回来,竟还立了些小小战功,心里早已存了老大的不痛快。见邢夫人偏挑着这根刺来说话,更勾起了许多火气。 碍着今日许多亲朋在旁,王夫人原是聪明人,反要做出一脸喜色来,笑道,“倒是多亏的琏儿肯提携带赘他,如今才能有些小小出息罢了。姐姐说的那些倒是不敢奢望,只求着他日后肯多孝顺我些也就罢了。” 这话说的有些玄机,反教邢夫人顿住了,方欲再说话,凤姐在一旁走了过来,扶住邢夫人笑道,“老祖宗在里头正寻母亲说话呢,我扶母亲过去罢。”一面向诸人笑道,“只好先失陪了,等下必过来给诸位亲戚敬酒赔罪的。” 邢夫人随凤姐走出几步,方问道,“老祖宗这会子寻我作甚么呢?” 凤姐低声笑道,“并没有寻您,老祖宗正在里头和保龄侯夫人说话呢。只是方才二太太那话说的不大好,我就想着您如今和她计较反失了身份,且她终究是环儿的嫡母,若教她越发嫉恨环儿也不大好,才扯谎哄您出来的。“ 邢夫人戳了她一指头,笑道,”原来又是你这猴儿弄鬼。“复又皱眉道,“琏儿初回来那几日她托病不肯来,我这心里总是不痛快。” 这一对老妯娌积怨已深,凤姐又是深恨二房的,自然不会替王夫人说半句话,反笑道,“如今环儿压过了宝玉的风头,只怕二太太心里正不知如何做酸呢。今儿是太太的好日子,太太最是明白的,何必计较这些许小事。” 邢夫人只觉这话说的熨帖,便笑道,“是这话。“一面由凤姐服侍着洗了手,又往里面去了。 第164章 且说邢夫人生辰已过,府里头来往道贺的亲朋也渐次少了些,凤姐这边方觉得松快了些。 因贾琏此番出门比往常不同,终究是吃了些苦,故颇清瘦了些,原先那些衣裳便都不大合身。凤姐便命人赶着做了数套衣裳出来。这几日闲了,又和平儿两个一起动手,预备给他另做些亵衣亵裤之流的物件出来。 小月托了一盘子桂花糖蒸栗粉糕进来,笑道,“奶奶和姨奶奶这半日也累了,且先吃些点心再做活罢。” 凤姐便停了针线,看一眼那糕,便笑了,道,“这个倒是先送一碟子给蒨姐去才是。” 蒨姐前几日抓周,竟抓了一匣子点心,惹得府里上下人等俱忍俊不禁。平儿却不甚在意,想着横竖有凤姐这个嫡母在前,便是蒨姐无甚么大的出息,过个衣食无忧的太平日子还是不难。况且终究是个婢妾所生的庶女,这般不给主母添堵,自然也好。 听凤姐说了这话,小月也知其意,便笑道,“奶奶放心罢,已给两位姐儿留了一份出来,等下奴婢便送过去的。” 平儿也放了针线,笑道,“总是奶奶肯惯着她,越发惯得她挑嘴了。” 凤姐亦笑道,“女孩家家的原该娇惯些,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是那些吃不起的,何必拘束了她。” 两人正闲谈间,不妨外头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有小丫头子在门外回道,“回二奶奶,那边的周大娘来给二奶奶请安。” 平儿见凤姐点点头,便向外头道,“教她进来罢。”一面向凤姐道,“想来她并不敢无事来烦奶奶,必是那边又有了甚么事了。” 凤姐道,“且再说罢。“一面拿起炕沿上搁着的手炉,慢慢拨着灰,听周瑞家的进来请了安,方道,”可是有事?“ 周瑞家的陪着笑道,”方才出了件小事,奴婢私心想着须得先和二奶奶知会一声才好。瞅着没人留心便赶紧过来了。” 凤姐便抬头看她一眼,笑道,“你倒是越发明白了。说罢。” 周瑞家的道,“二太太这些日子常说,我们家三姑娘年纪也大了,早该同二姑娘和四姑娘那般说了亲才是正理。可巧今儿便有官媒上门提亲。因不是外人,二太太已经允了。” 凤姐冷笑道,”你倒说说,二太太给三姑娘寻的是哪家?“ 周瑞家的垂手道,“奴婢听的真切,是工部右郎中蒋大人的五公子,旁的奴婢便不知了。” 凤姐点点头,旁边小月早备好了荷包送了过来,周瑞家的接了揣在怀里,磕头谢了恩,便忙忙的告退。 平儿见凤姐脸上带了冷笑,便道,“奶奶可是知道这家?” 凤姐摇头道,“倒是未曾听说过他家的事。你且教他们出去打问了再说罢。” 平儿依言出去命人寻了旺儿家的过来吩咐了几句,方转回来,见凤姐脸上依旧不大好看,道,”可是这户人家有什么不妥当?“ 凤姐道,”我恍惚记得先前同太太出去坐席,影影绰绰听了几句他家的闲话,也当不得真。只是我想着,那边太太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三姑娘这二年和她也不大亲近,怎肯忽剌巴的给三姑娘定了这户人家,想来也必非好意的。“ 平儿听了这话,点头道,”是这话了。要奴婢说,连四姑娘都出门子了,偏三姑娘还纹风不动,也是那边诚心拖着不肯替罢了。亏得赵姨奶奶还算得宠的,竟也拖到了如今。“ 凤姐看她一眼,笑道,”二叔是个最端方不过的君子,哪里肯听妾室这些话呢?况且姑娘家的亲事总要嫡母定的,想来赵氏也不敢乱开口的。“ 平儿心有所感,忙笑着说了几句别的散话,不再提此事。待到第二日便有旺儿在外头将一切都打听的备细,打发旺儿家的进来给凤姐和平儿回话。 原来这位五公子竟是出了名的好男风,早两年在外头还为了个戏子差点闹出人命来,算来竟是个和薛蟠差不了许多的人物了。 只他是蒋夫人嫡出的幼子,自小在府里便是被娇宠惯了的,蒋夫人满心想着只要寻个中意的媳妇娶回去难保就改了儿子那些毛病,倒也不挑嫡庶。故而王夫人得了信,便有意带了探春出去走动,给蒋夫人相看。此事便一来一去定了下来。 凤姐这边得了实信,正和平儿说道,“我这好姑母当真是菩萨心肠,这样好的人家也踅摸的出来。“一面又冷笑道,“怪道前阵子只要带了三姑娘出去走动。” 探春如今只和老太太住在一处,每日陪着贾母说说话,余暇也只在自己屋里写字看书,并不大往凤姐这边走动,更不往二房那边去。 上月王夫人只说要出去还愿,命人过来唤探春陪着,只带了探春往城外庵里去了几回。探春虽不解其意,却并不敢违拗,只收拾停当便跟着去了也就罢了。况且她终究是未出阁的女孩家,有些事竟是看不出的。 平儿也记起此事,道,”必是和那家的太太说了,教人家相看三姑娘。“一面看着凤姐的脸色,道,”奶奶莫不是要帮着三姑娘转圜此事么?“ 凤姐摇头道,”这可是不合规矩。二太太必是和二叔商议过才如此的,便是二太太自己做主,她是嫡母,也是名正言顺,哪里轮得到咱们这一房说话。况且,三姑娘和赵姨娘又不是旁人,怎肯坐以待毙呢,且等着看罢。“ 一面想了想,道,“姑妈是有几分手段的,只怕赵姨娘那边未必能知道的备细。你去教她们细细的传给她听罢。” 平儿应了,自去吩咐不提。 如今赵姨娘收拾起原先那些蛮横气势,只一味的小意温存,在贾政跟前倒是越发得了宠爱。且她原和王夫人撕破了脸,每日连请安也不肯了。王夫人虽恨她碍眼,却是个能压得住的性子,只做不理会,反教贾政觉得她宽大,两下子倒也相安无事。 只可惜她终究出身低微,见识也浅,身边得用的并没有几个人手。原和王夫人身边那几个婆子还有些勾连,只可惜两房分家之后,那些人大都被王夫人卖了出去,余下个周瑞家的,又和她是积年的宿怨,自然是拉拢不来。 亏得有个小吉祥还算得忠心,主仆两个这两年过得倒也不艰难。且贾环如今在军中也有几分体面,底下奴才们并不敢轻慢她。 探春年纪渐渐大了,赵姨娘见迎春和惜春都出了阁,心里便有些发急起来,时不时的便在贾政耳边提及此事。 待听说订了蒋家,赵姨娘并不知其中备细,只听了蒋家的名头,只当是贾政同僚之谊要做个儿女亲家,自然是喜不自胜。 若是贾环听闻了此事,怕是立时便会想到有些不妥。 因着他一心只要出人头地,此番征战回来,便趁着在军中有些人脉资历,又有贾琏帮着转圜,投在西宁郡王账下,跟着新军在城外驻扎操练,数月不曾回来。赵姨娘只想让儿子早早挣个前程,轻易也不肯使他分心,况且探春的亲事虽说有了眉目,也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弄妥当,待到出嫁也要数月或是更久,赵姨娘也不急着唤贾环回来。 这日赵姨娘正挑拣自己这些年积攒的几套首饰,总觉得不甚合意,想着莫若出去另打两套新的出来送给探春方显得更体面。 正要去翻自己体己攒下的银票,外头小吉祥两脚带风走了进来,看看四下无人,回身关上门。 这两年小吉祥跟在赵姨娘身边十分妥帖,赵姨娘本不是会摆主子的款的人,也不计较她莽撞,忙问道,“可是外头出了甚么事?” 小吉祥低声道,“奴婢方才出去,遇见了太太跟前的小翠,听了几句要紧的话,赶紧回来告诉姨奶奶一声。”一面伏在赵姨娘耳边,细细的说了几句话。 第165章 书接上回。且说赵姨娘听了小吉祥的几句话,只气的浑身乱颤,连手都抖了起来,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吉祥忙忙的倒了一盅茶过来,赵姨娘抖抖的接了过来,一口饮尽,一抬头摔了茶盅子,方开口骂道,”这个贱人!!“ 小吉祥生怕隔墙有耳,忙走到门边,贴着门缝往外瞄了瞄,才走回来柔声劝道,“姨奶奶切莫高声。这事儿如今并没有人知道备细,若不是小翠和奴婢拌嘴说漏了几句,也勾不起奴婢的疑心来。如今当务之急倒要赶紧找人给三爷捎信儿,教三爷在外头帮着打听才是。” 赵姨娘这几年也是经见过几桩大小事的,方才一时动怒也觉得有些不妥,强压着气想了一想,道,“环儿在城外头跟着操练,一来一去要两三日,要送信儿过去反倒耽误工夫。你悄悄的出去找个小厮,打发他给我侄儿送个信儿,叫他赶紧进来见我。他这两年在外头倒也认得几个人,教他帮着打问罢。” 说罢又叹了口气,道,“偏生环儿他舅舅去年没了。若是他在,省了我多少工夫。” 一面起身从箱子里头找出几块零碎银子递给小吉祥,道,“这会子不必想着替我省钱,总要赶紧打听个准信儿才好。” 小吉祥应了,忙不迭的揣了银子跑出去自去寻人办事不提。 话说赵国基原是跟着贾环上学的。只是后头贾环因王夫人动了手脚大病一场,学业上荒废了多日,再去学堂也无进益,便不大再去上学,故而赵大舅便求了妹子,想淘换个别的差事。 偏赶上赵姨娘和王夫人水火不容,二房的家事又是把在王夫人手里,故而赵姨娘便和娘家说且等一等。谁知赵国基身子不争气,还未等着信儿先就生了一场大病死了,撇下一个老妻并一个儿子,只得又来求赵姨娘相帮了些,方得草草的办了丧事。 这几年和王夫人撕破了脸,又得贾环时常的叮嘱,赵姨娘比先前眼界也开阔了些,因想着哥哥统共只留下来那么一点骨血,便撒娇弄痴的求了贾政,将自己侄儿并嫂子放了出去,并官府那边替他销了奴籍,又帮衬了不少银子,只教他娘两个好生在外头过活。 这赵家侄儿赵麟倒也是个伶俐的人才,因瞅着贾芸如今混的风生水起,出去了便投在贾芸手下做活,不上一年功夫,便也混了个小管事。他倒是个有心的人,想着自家姑母这些年颇多关照,又帮着脱了奴籍,逢年过年的总有孝敬送给赵姨娘。故而赵姨娘有事便先想起他来。 赵麟得了姑妈的信儿,也知此事干系不小,立时便打起精神来。他在贾芸跟前得脸,也颇认得几个三教九流的朋友,譬如醉金刚倪二之流,要打探皇宫大内的消息虽说不易,要打问一个区区工部侍郎的家事却是不难。 不过两日赵麟便得了准信,立时便往二房这边来告知赵姨娘。 因王夫人这一二年间手里紧了,待下人越发刻薄寡恩,反是赵姨娘和贾环肯使些小恩小惠。二房这些奴才惯是见风使舵,见赵麟来了立时便放了进去。若是先前必定有去通报王夫人讨个好儿的,如今也都各顾各的,并没有人去给王夫人通风报信。 王夫人正和宝玉说话的功夫,却见赵姨娘一脸怒气冲了进来。 李纹自进门之后,和宝玉虽说不甚亲密,却也算相敬如宾,原想着待有了嫡子傍身也就罢了。不想金钏儿前两日竟诊出了两个月的身孕。 若是她腹中是个男胎,便是庶长子,活生生打了李纹的脸面。李纹虽性子平和,却也是听闻过后宅争斗的,深知庶长子乃嫡母大忌,故而总是吩咐小厨房备好避子汤,若宝玉在金钏出过夜,第二日便命送去。 不想金钏原本就是个眼空心大不安分的,且仗着自己在宝玉跟前十分得宠,竟敢私自有了孕事。 她原是在王夫人跟前服侍过十几年的,深知王夫人心性。给宝玉做了妾之后,越发婉转小意,每日里晨昏定省,倒比李纹这个正妻更殷勤到十分,故而王夫人对她倒也遂意。听说她有了身孕,只说知道了也就罢了。 贾府原有个不成文的旧俗,必待嫡妻有了嫡子,且嫡子过了三周岁,才许这一房的姨娘们诞下庶子庶女。李纨同贾珠成亲之前,贾珠房里也是有两三个侍妾姨娘的,却都并不敢逾越,故而贾珠只得贾兰一个遗腹子。 李纹虽嫁进来时日尚短,却也听母亲说过这些旧事,原心里头也有几分庆幸,且想着自家婆婆是最讲究嫡庶的人,断不会乱了这么多年的旧规矩。谁知金钏有孕之事爆了出来,王夫人竟毫无过问之意,一时只觉得心灰意冷,再看金钏的肚子越发碍眼了起来。 金钏敢私自有孕,也是瞅准了宝玉对自己颇为纵容宠爱,王夫人又是不向着李纹的,才敢放手一试。 只是走到今日这一步,也知必定是犯了主母的忌讳,故而越发谨慎小心,素日里熬安胎药都是只在自己屋里的小厨房命心腹看着,只怕着了道。 却不想自家有了身孕,宝玉又是个闲不住的,竟瞧上了王夫人跟前的小翠。因着小翠总是跟在王夫人身侧不好下手,便来找金钏商议。 金钏一听便存了心。若论出身,自己和小翠并无什么分别。且宝玉本是喜新厌旧的性子,若是纳了小翠,必定要把自己抛到脑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且小翠深得王夫人宠信,若是给了宝玉,必定要压在自己头上才罢。 只是听宝玉说来说去,倒是小翠并无此心,不过是他自家一厢情愿的那点子想头罢了。金钏儿听他自说自话了半日,咬了咬牙,方柔柔笑道,“二爷可是糊涂了,小翠妹妹是太太跟前的人,哪有我开口讨的份儿呢。太太素日最疼二爷,只要二爷开口去讨,太太自然是肯给的。” 心里却暗暗冷笑:王夫人跟前如今只剩下小翠一个心腹,素日里出入都不离身的,哪里就舍得给宝玉了。且那小翠原就是宝玉房里的小丫头,若是有攀附宝玉之心,想来早就放下钩子了,何必等到如今。想来宝玉不过是空欢喜一场罢了。 果然宝玉兴兴头头的去找王夫人,不过说了几句没要紧的散话,便提起小翠来,说道,”今日怎么不见小翠姐姐?“ 王夫人道,”你周姐姐这几日身上不大好,赶着大节下的,家里头杂事也多,也没几个得用的人手,那孩子还细心些,我就打发她过去帮着了。“ 说罢方觉得有些诧异,再看宝玉眼神闪烁,嘴里嗫嗫嚅嚅,心下越发添了疑惑,说道,”你问她作甚?莫不是心里有甚么想头不成?“ 见王夫人开口动问,宝玉便趁势涎着脸笑道,”到底是母亲肯疼我,立时便知道儿子的心思。小翠姐姐一向是个能干的,如今金钏儿有了身子,儿子身边也缺个得用的人,不如母亲便将她与了我罢。“ 他这话说的不打磕绊,显然是筹划已久的,险些把王夫人气个倒仰。须知她这几年身边的大丫头譬如彩云彩霞几个都求了恩典配了人,余下的几个小丫头子要么死眉瞪眼,要么妖妖乔乔,得用的竟只剩了一个小翠。且小翠竟是个无欲无求的性子,只知道一门心思的服侍主子,又时常帮着王夫人筹谋些大小事务,故而王夫人如今对她竟是一日也离不得。 况且小翠终究算是王夫人屋里的丫头,若是王夫人发话给他也就罢了,如今母亲并未有意,宝玉竟大喇喇的提起这个话来,倒教王夫人心里有些不快,只道,”如今你也要当爹的人了,还是这么胡闹。小翠那丫我也离不得,你且歇了这个心罢。“ 宝玉原想着自己难得开口,母亲必定是有求必应的,不想竟直截被顶了回来,脸上立时便有些不好看,道,”不过是个丫头罢了,母亲竟也不舍得给我么。“ 这二年间宝玉自从落了残疾,脾气越发有些阴晴不定。王夫人如今只剩了他这一个依靠,------元春虽尊贵,却终究鞭长莫及------也不愿和他离了心,虽心里有些不快,却偏要做出慈善样儿来,道,”说起来倒是你媳妇的不是。如今金钏儿有了身孕,自然服侍你不妥帖,她就该多操心些,替你寻个妥当人来。说不得等下我寻她说说话,点拨她几句罢。“ 宝玉有些不甘心,正欲再说话,只听外头小丫头子脚步杂乱,又有小丫头子尖声道,”姨奶奶不可乱闯!待奴婢回禀了太太再请您进去不迟!“ 王夫人微微皱眉,正欲打发宝玉先下去,只见赵姨娘已自己打起帘子,赤着眼睛闯了进来。 第166章 且说黛玉吉期将近,凤姐便想着命人赶制几套新鲜样式的嵌宝首饰,欲待送与黛玉添妆。 因着如今吕泽在外头是照顾着几个首饰铺子的,自然不必便宜了外人。且小红原是凤姐跟前得意的人,虽说已嫁了人,却也时常的回来拜见凤姐。 这日小红得空,正带了一叠子头面花样图进来,呈给凤姐瞧了,一面笑说道,“前几日南边送来的新样子,我们两个瞧着倒是新巧的紧,想着奶奶许是用得上的,故而并没舍得放在铺子里头由着别人看见照着打的。奶奶细瞧瞧,可有中意的,我回去教他们赶紧打去。必是独一份的才好呢。” 凤姐瞧了半日,选了几张出来,笑道,”这几个样子我瞧着倒是好的,你回去告诉他们好生用心给我打出来,我赶着要的。“ 一面向平儿道,”你也瞧瞧,真是好看的紧。这上头用着些宝石和珠子,你去咱们库里挑着好的多拿些出来,我是要给林妹妹添妆的,别丢了老爷太太和你二爷的脸。“ 平儿笑着应了,一面接过图样细细瞧了,便自去凤姐私库里头找了半日,才托了一个黄梨木的匣子回来,打开给凤姐瞧了,道,”奶奶瞧这些可好?“ 小红自然也瞧见了,笑道,“奶奶偏是肯疼林姑娘的,这么大的红宝和珠子,我竟是未见过的。便是我们铺子里,也没有这样好的成色呢。” 凤姐瞧了一回,方点头道,“也罢了先紧着这些做去罢,倘或缺了甚么,你只管来和我张口便是,你原是我屋子里出去的,也知道我的脾气,万不必自己去添补的。” 小红如今和泽儿琴瑟和鸣,夫妻闲暇闺房里说些私房话,也时常感念凤姐的恩德。听凤姐如此说了,便不觉的有些心里微酸,忙笑道,“可知奶奶没拿我当外人。奶奶且放心,如今我也是有家眷的人了,自然也是想着往自家划拉的,必不肯添补呢。” 说的凤姐和平儿都笑了起来。平儿便笑道,“都是奶奶素日纵的你们,如今越发轻狂起来了。” 正说着高兴,只听外头脚步声响,却是小琴打起帘子进来,素日沉稳的脸上竟也有些失色,道,“回奶奶,赵姨奶奶没了!” 不单平儿和小红,便是凤姐都变了脸色。凤姐稳了稳心神,道,“可是胡说,姨太太昨儿还打发人过来瞧三姑娘,说是好得很,怎的说没就没了?” 屋里并无外人,小琴便垂手回道,“听说是二太太给三姑娘寻的亲事不大好,姨奶奶去理论不成,反教二太太斥责了几句,姨奶奶一时忿怒,失手伤了二太太和宝二爷。 因是都乱着赶着叫人请大夫,一时没顾上责罚姨奶奶,等二太太回过神来要命人捆了姨奶奶发卖,才有人瞧见姨奶奶在自己屋里悬梁了,待救下来已然不中用了。如今那边正乱着呢,二太太打发周大娘来和奶奶说,教奶奶帮着料理料理。现周大娘还在外头等回话的。” 凤姐沉吟片刻,道,“二太太和宝玉如何了?” 小琴道,”周大娘说,二太太撞到了额角血流的多了些,想来需要将养些时日。宝二爷虽是中了两刀,只是姨太太的刀短,却也并未伤到要害,想来也无大碍的。“ 她说的清淡,平儿和小红却已齐齐变了脸色。听这话可知赵姨娘竟是存了心的,否则也不会带着刀去寻王夫人,且还动手伤了贾宝玉。 此事若是追究起来,竟是妾室以下犯上以卑犯尊,戕害当家主母并嫡子,其罪不小。若是赵姨娘不死,贾环并贾探春都要跟着吃挂落。想来赵姨娘亦是想到此处,才一横心自家里寻了短见。横竖人死如灯灭,便是旁人再想着要攀扯探春和贾环,却也不易。 小红还罢了,平儿自己因是做姨娘的,虽说凤姐如今宽厚许多,但做妾的终究比不得正室硬气,又深知此事就里,只觉得心里有些酸痛,却不好露出来,只听凤姐说道,“请的是哪里的大夫瞧的?” 小琴道,“如今那边哪里能请多好的大夫呢,想来就是在街上请的罢。” 话未说完,外头小丫头子高声道,“二奶奶,三姑娘来了!” 只见探春满面泪痕进来,身后跟着的却不是侍书,竟是小吉祥儿。主仆两个进来便噗通跪在地下,探春只含泪道,“嫂子!”却说不出话来。 凤姐一瞧便知探春已知内情,想必是小吉祥儿冒死偷跑过来给探春报信。这些内纬隐私,她一个小丫头知道了备细,便是不当下被打死,过后也得被卖到外头那些人烟罕至的去处。只是这小吉祥原是在府里做久了的,未必不晓得这一节,莫非竟是不怕死的么。 心里想着,只得先伸手扶了探春起身,道,“妹妹且先起来罢。我也是刚听着了信儿,正是没主意的时候,妹妹可巧过来了,这里并没有外人,妹妹心里若是有甚么想头,不妨和我直说罢。” 后面平儿忙递了帕子过来。小琴只垂手站在一旁,因知此事非同小可的,只不做声,也并不上前去扶小吉祥。 探春如今是依附着凤姐过活的,见凤姐说的直白,也知她素日便不喜粘滞的,只拿帕子拭了泪,缓了缓,道,“想来嫂子也知道方才出了的事儿了。只是姨娘原是好好的,谁能想到怎么就犯了失心疯了呢?可怜她那么大年纪的人了,病了竟也只有一个小丫头子在跟前服侍,哪里就照应的周到呢。如今竟是连人都没了的,可教我怎么办呢。” 说这边又哭了起来。 凤姐和平儿对视一眼,心里不觉叫了声好。赵姨娘一个家生子做的妾,竟敢动手伤了嫡妻嫡子,便是当场教人打死了也是罪有应得的。只是教探春这么说来,原是一个病人,又是被怠慢的,身边没有多放几个丫鬟婆子看顾着,失心疯犯了,失手才伤了人的。 如此倒是拐着弯的说王夫人苛待妾室了。便是说出去,不过一个疯子犯了事死了,谁又知道是怎么死的呢。便是王夫人这边说是她畏罪自杀,如今人横竖是没了的,死无对证,便说是被人动了手脚的,又能如何? 只是不知是探春自己的主意,还是赵姨娘早已想好的方才命小吉祥报信的? 这么想着,脸上却也是带了几分愁容,陪着探春落了几滴泪,方道,“你说的是。我方才也想着,你姨娘原是个可怜人,服侍了二老爷这么些年,又有了你和环兄弟,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如今天意弄人,偏教她得了这个病,你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小琴这些年跟在凤姐身边颇办了几件大事,也算得经见过大风大浪的,虽是听着这两个人竟把虚话说的如此情真意切,也只微微动了动眉毛,低下头去瞧自己的绣鞋。只小吉祥原是跟着赵姨娘过活的,心里并无多少丘壑,听了这一篇话,不觉露出迷惘之色来。 凤姐虽是审时度势的滴了几滴眼泪,那眼神却是好使的,见小吉祥露出这般神色来,便知她终究不如自己身边这几个丫头懂得随机应变的,只是此事她倒是个要紧的关目,必不能漏了才好,不由得心里叹了口气,向小琴使个眼色,道,“想来她是吃了惊吓的,你带她去那边屋子梳洗梳洗,安抚她几句罢。” 小琴便知是要好生的□□这小丫头子几句,须得教她回话时比照着方才三姑娘和奶奶的意思来说。赶紧躬身应了,上前搀起小吉祥,自带她去耳房那边。 探春原是存了几分忐忑,只怕凤姐不肯认自己那一篇话。不想竟是这般顺利,一时也有些怔了一怔,不觉收了泪。 凤姐见她神色终究有些惊惶,心里也有些可怜她,只道,“妹妹可是想着环兄弟么?虽说他如今在军中,只是这样的事却是必得打发人给他送个信儿,唤他回来才好。” 探春原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手里如今并无可用之人,只得直说道,“便是嫂子肯疼我们,劳烦嫂子指派个人去给他送封信罢。”一面说着,一面打怀里掏出信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竟是连信都预备下了。凤姐便向平儿道,“你出去命人告诉旺儿,教他挑个妥当的小厮,快马加鞭把这封信送给环儿。若是误了事,他是知道我的。” 平儿忙接了信,自出去料理不提。 这里凤姐倒是越发有些高看了探春一眼,不觉想起她前世里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倒也并未说错。这样的心机和模样,若是托生个男子,竟不知要比贾珠和宝玉强过几百条街去。 偏生她福薄,托生个女子也就罢了,偏又托生成二房的庶女。落在王夫人手里揉搓这些年,如今连惜春都早已嫁了,黛玉也是吉期在即,偏生她竟是连个好些的人家都相看不着。如今赵姨娘又闹出这桩事来,不定王夫人心里如何怀恨,岂会不报到她的身上呢。 第167章 书接上回。 且不说凤姐这里调兵遣将自有安排。只王夫人一时不妨吃了大亏,依着本心恨不能将赵姨娘食肉寝皮,-----偏生这贱婢眼错不见的竟死了,倒教这一腔怨气无处发泄,只得勉强按捺下来,想着好生调理好自己和宝玉的身子要紧。横竖二房在自己手里捏着,庶子庶女的婚事自是自己说了算的。且等养好了身子,再慢慢和那贱婢留下的一对子女算账。 不想贾环第二日便不知从何处得了信,竟快马加鞭的回来了,进门便跪在正堂前面,口口声声只说赵姨娘原就有些失心疯了,此事并非是有意为之,如今人死为大,也无心计较别的,只求太太开恩,将姨娘好生安葬了也就罢了。 他这番动作不小,倒教满府里的吓人瞧着,只觉得太太刻薄,环三爷可怜。自然又都落在贾政的眼里。 贾环这几年颇有些出息了,在贾政跟前反比宝玉得脸些。且赵姨娘在贾政房里这些年最是会温柔小意的,虽说闹出这样事体来,贾政又不是亲见的,且素知府里是王夫人一手把持的,反倒有几分疑心。 虽是府里诸人都指认赵姨娘刺伤了主母并宝玉,只是待贾政听闻回来瞧时,赵姨娘早已自绝多时,小吉祥又不在跟前,余下几个粗使丫头都是瞧着王夫人脸色行事的,只将赵姨娘放了下来在地上停着,教贾政看着竟是十分凄凉,心中反生了几分不舍之意。可见人心都是偏得。 王夫人吃了如此大亏,怎肯善罢甘休,虽说此事不好张扬,却也不肯将赵姨娘好好发丧,只要抬去化人场化了了事。谁知贾政听了贾环的苦求,竟执意不肯,只要依着姨娘的例将赵姨娘发丧。 这样大事原就瞒不了人,探春这边早已得了消息,知道贾政和王夫人僵持住了,如今天气又和暖,只怕姨娘的尸首停不了几天。如此将心一横,换了素净的衣裳首饰,跑到贾母跟前跪着哭诉了一番。只说自己不孝,生母死了竟无法尽孝,嫡母病了又不能侍奉汤药云云。 贾母如今虽是不管事了,这样大的变故却也不能不闻不问,便唤了邢夫人和凤姐过去细问,凤姐便把和探春商议好的那一套话说了一回,又道,”原是怕惊了老祖宗,想着过两日缓缓的说给您老知道的,谁知三妹妹竟是个性急的的,倒教我也心酸起来了。“一面便拿出帕子来撒眼泪。 横竖此事和自己不相干的,人死为大,做出伤心样儿来,既能教贾母觉得自己心软,又能在探春跟前留个念想,何乐而不为呢。 邢夫人自然不能教媳妇唱独角戏,便也跟着在旁说了两句。 她和王夫人妯娌两个本就是面和心不合这许多年,如今见王夫人倒霉,只恨不能请几个戏班回来大唱三日,哪里肯替她出头说话,不落井下石已然是慈悲了。 倒是探春这几年抽空在她跟前奉承了些针线活计,反倒觉得更懂事伶俐些。如此倒不如偏帮探春几句,既遂了心,更给王夫人添些堵。 贾母如今和宝玉也疏远了好些,听了此事倒也并未惊吓,只想着这终究不是甚么体面光彩的好事,若是能一床锦被遮盖,倒比闹出去教人家满大街的嚼说好得多。 如今宫里头元春显见得是成不了甚么气候,宝玉更是有些烂泥扶不上墙。倒是探春和贾环两个瞅着还有几分明白出息的意思,万不能因此事败坏了他两个名声。如此,倒是依着凤姐的说辞竟是最妥当的。 想着便说道,“既如此,你打发人过去和老二家的说一声,就说我的话,虽说是个奴才,终究是咱们府里的老人,如今病死了也就罢了,依着旧例好生发丧罢。此事以后之不许再提,反教外人笑话咱们闹得家反宅乱的。” 一面对鸳鸯说道,“去我的私房里头寻点好药,一并教人送过去,就说我老天拔地的,不能亲过去瞧宝玉,待他好些了再说罢。” 鸳鸯应了,自去后头取了几样人参阿胶的名贵药材出来,通都交给站在凤姐后头的小琴。 凤姐便告退了自去派人料理。 二房自从分家,这几年和贾母越发疏远了,且贾母只在荣庆堂颐养天年,也不大理会二房这边的事儿,倒教王夫人觉得头上没了一座大山一般,轻快了好些。 不想这老太太竟在这种时候跳了出来,偏要管这闲事。待听旺儿家的说毕,再看后头两个婆子手里端着的几样药材补品,王夫人那脸上便有些不好看了起来。只是孝之一字压着,咬着牙应了,命人把这几个婆子送了出去。 几个婆子原以为过来跑腿总能拿些赏钱的,谁知王夫人竟似忘了一般,便有一个心里有些不忿,待出门远了抱怨了一句。偏是旺儿家的耳朵尖听着了,立时便沉下脸来道,“二太太如今哪能和咱们比呢,你又不是新来的,这都不懂得?二奶奶早就吩咐预备了你们的赏钱,待回去自去找账房领就是。” 如今旺儿家的在府里也是极有脸面的,那婆子不敢违拗忙赔笑应了。又和另几个凑一处直夸琏二奶奶宽厚仁慈云云。待回府领了赏钱,越发私下传说起凤姐的好处来,那些下人平日里闲的无事,自是凑一处说这些闲话。 小吉祥自赵姨娘之事出来,探春有几分可怜她,便求了凤姐且先留在自己跟前。 且她岁数虽小,却是极知情识趣会看眼色的,每日并不多在探春跟前抢着献殷勤卖好做营生,只抢着做些别的丫头不悦意的跑腿的活儿,不过几日探春房里的大小丫头便都有几分喜欢她。凡是往下人处跑腿传话的活儿,便大都教她去。 探春虽不能服重孝,却也换了银钗素服,也并不往别处去,只在自己房里斋戒抄写佛经。平儿倒有些可怜她,只在凤姐跟前说道,“我瞧着三姑娘不过几日,竟是瘦了好些。” 凤姐正教小月和小琴服侍着试穿为了黛玉的喜事另作的新衣裳,便说道,”她如今思虑过多,自然是要瘦一些的。“ 平儿陪笑道,”奶奶说的是。若不是奶奶慈悲,三姑娘那点子手段,哪里就能施展呢。“ 原是探春悄悄的命小吉祥在府里传说二太太苛待姨娘庶子庶女这些闲话。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两个得了小琴的话,只做不知,由着那些婆子私下传说也就罢了,横竖败坏的不是大房的脸面。只不惊动荣庆堂那边,其余早已传的风一般雨一般。 凤姐道,”亲娘没了,她心里过不去,咱们自然要体谅一二的。“一面把新衣裳脱了,向小琴道,”我瞧着是妥当的呢,且先收着罢。那日平姨娘是要留在家里看家的,你们两个随我去。“ 一面向平儿道,”我记得前儿小红送来的那些首饰,除了给林妹妹的,还余下好些,里头还有2个镶了珊瑚的金项圈,又好看又不是沉甸甸压人的,你去寻出来,给她们两个戴着玩罢。“ 平儿笑着应了果然去拿了出来,笑道,”奶奶这是怕你们两个出去穿戴的不好且丢人呢,且不必领情,只拿了去罢。“ 小琴和小月两个忙接了,又磕头谢恩。 凤姐笑道,”你平姨娘说的很是。我原是存了私心的,你们两个可别会错了意。既是如此,昨儿还有两匹新鲜的桃花纹锦,倒不如你去拿过来,一并给了她们两个罢。“ 果然平儿笑着又去取了出来。如今凤姐手里松泛,心腹的几个丫头都是时常能得些赏赐的,小琴和小月也并不推辞,只笑着接了,又谢了恩。凤姐便道,“我也乏了,你们且自去罢,留着小琴给我捶捶也就罢了。” 平儿便知必是有事,忙带了小月先出去了。小琴便走到炕前,且拿着美人拳给凤姐捶腿。听凤姐淡淡说道,“可送给她了?” 小琴道,“昨儿天半黑的时候交在她手里的,奴婢谨慎的很,来回都无人瞧见的。” 凤姐微微点头,道,“我知你没有往外聘的心思,这些事也只交给你,我才放心些。” 小琴忙道,“奴婢情愿一辈子服侍奶奶,只怕奶奶福泽深厚寿考绵长,奴婢未必有这个福气呢。” 说的凤姐不由笑道,“瞧着越发会说话了,若说是林妹妹的丫头,只怕也有人肯信的。”一面阖上眼皮摆摆手。小月便会意,自告退出去了。 且说过了两日正是黛玉出阁。贾母自是要去的,再邢夫人并凤姐带了巧姐以及各自的贴身丫头,俱坐了车轿,都往林府里来。外头迎春惜春自然都是要到的,只探春因身上带了母孝,不便前去,留在府里同平儿看家也就罢了。 另二房那边,王夫人指着身上不好,托辞并未过来,贾政只说衙门里头有事务也未肯来。李纨又是个孀居,宝玉心里存了心事,也说身上不好,二房竟只有李玟带了两个丫头过来。 凤姐听婆子说了,便和邢夫人笑道,“倒是咱们脸皮厚的,这么一大家子都要过来找林妹妹蹭吃蹭喝。” 贾母在一旁听了,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却只不说话。 老太太原听说二房诸人都不肯去,便有几分不快的。想起当日曾想着将两个玉儿凑做一处的事,只觉得恍如昨日。 偏偏如今宝玉早已娶亲,黛玉也要嫁做人妇。若是黛玉能嫁给宝玉,只凭着林如海的声望和黛玉的嫁妆,二房便能兴旺数年。偏生老二家的瞧不上黛玉,林海又瞧不上宝玉,后头种种变故自不必提,现宝玉早已成亲,如今黛玉也要出阁,当年那些算计,早已风流云散了。 若是二房看得明白,如今只占着亲戚二字,照旧和林家往来,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偏老二并老二家的都是牛心左性,依仗着宫里有娘娘,做出种种清高样儿来,反是惹人笑话贻笑大方。 时至今日,明眼人早已瞧出娘娘是指靠不上的,也就二房诸人犹在梦中不肯醒来。 且不提贾母种种心思,只论当初林海口口声声只要招赘,如今得了探花郎做女婿,竟只字不提招赘二字,竟教那些原被招赘吓跑了的人家后悔不迭。早知这招赘不过是个幌子,谁不悦意和一品大员林大人结个儿女亲家呢。便是林家小姐身子娇弱些,舍出去一个嫡次子也就是了,单看林家数代单传,只有这一个嫡女,便是嫁妆都足够一般官宦人家挣上几辈子的了。 有这想头的自然不止一家。却不知这里头另有内情。 当日虽孔嘉说是情愿入赘,黛玉却是善体人意的,只和父亲商议,另在林府左近置办了宅邸,只说定了生下第二子冠以林姓,现今对外并不提入赘二字。只此一事,便教孔嘉越发看重她,只在林如海跟前立誓,今生绝不二色,情愿和结发妻子白头偕老。 林如海自己虽说年少时和贾敏琴瑟和鸣,却也纳了几房姬妾红袖添香。便是如今府里继夫人任氏之外,也有一位姨娘在侧。 不想女婿竟是这般行事,一时只觉得意外之喜,只在贾敏的灵位前絮叨了许久,又命给黛玉的嫁妆再额外加厚两成,偏要给女儿做脸。 继夫人任氏自嫁了他之后并无所出,且一向是不大管事的,凭着林海做主,诸事只不在意。只如今黛玉要出阁了,府里便是她接手理事,竟也理得井井有条。又有扈嬷嬷和郦嬷嬷两个在一旁帮着,不过数日便将黛玉的嫁妆理的十分妥帖。 待晒嫁妆之时,端得是十里红妆,只教那些看热闹的人家眼热心跳,只恨自家没有个探花郎的儿子,来娶这林大人的闺女。 第168章 书接上回。今日孔嘉小登科,自然打扮的越发精神,倒比当日跨马游街之时更添了几分风流气韵,只看得一众宾客啧啧称羡。况且老泰山是探花出身,如今女婿竟也是探花郎,这是何等的风流雅事。 且不必说探花出身,单只论那一副好相貌,便足够打动无数春闺少女的芳心。不知有多少夫人小姐瞧着都看呆了。 巧姐和黛玉原算得师徒名分,且如今也已过了十岁学着管家,凤姐自然出门便常带她在身边。今日这样大事,自然也是带着的。回头见她也是看的有些呆了,不觉好笑,瞅人不见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胳膊,低声笑道,“且等日后来去你姑姑家里的时候再看,此时莫要教外人看了笑话。” 巧姐也不过是小孩心性,瞧见一个貌比潘安宋玉的林姑父,只觉得十分稀罕,心里也替黛玉喜欢:姑姑原是谪仙一般的人品,也只有这样的品貌才配的过她。 被母亲掐了一把,立时回过神来,不觉低头红了脸,只躲在凤姐身后再不抬头了。 待宴席已散回府,凤姐便命巧姐同自己坐一个车上,说了几句闲话,遂笑道,“想当日林妹妹初来之时,你还不过是小小一团,我抱在怀里陪你林姑姑说话,她还夸赞你眉清目秀十分可爱。那时候她的年纪比你如今还要小两岁,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却已经十分懂事明理。 当时我心里想着,若是她是我的女儿,只怕要疼她更多出十分去。好在娘的巧姐如今长大了,乖巧懂事不输给你林姑姑,倒也是为娘的有福了。如今娘只盼着你和你姑姑一样,日后也能嫁一个如意郎君,好好过日子,娘就是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了。“ 一面说着,一面不觉眼圈便红了。 巧姐一向知道母亲疼爱自己比疼爱贾芾尤甚,虽不是十分明白,却也越发待母亲亲厚。只是这些年从未听母亲说这样的话,一时也有些发怔,只看着凤姐,喃喃道,”娘,你怎么哭了?“ 却不知今日凤姐见了黛玉凤冠霞帔,举动间光彩照人,又有林家大笔陪嫁,一众的丫鬟婆子随嫁,兼着孔嘉这样出色的人物诚心迎娶,自然日后多少富贵荣华。不觉想起了前世宝玉成亲黛玉辞世,那时何等的凄凉落魄,又想起了前世府里败落自己横死之后,巧姐落得那样潦倒的下场,心里不由的五味杂陈。 又想着如今有林如海和孔嘉护着,黛玉往后自是不必耽心的了。只是林如海一品大员清贵无比又老谋深算,自家夫君却是大大不如了。日后巧姐的婚事,若想同黛玉一般称心如意,只怕自己还要费些心思。 好在如今荣国府在公公贾赦手里越发稳当,贾琏又肯知道上进,连贾琮都有了出息,巧姐是荣国府的嫡孙女,说出去倒也是金尊玉贵的出身,且巧姐的模样随了贾琏,也是天生的美人坯子,心性倒也有一多半随了贾琏,并不像自己这般争强好胜,如此算来,日后的亲事只要不走了大褶子,总该还是不错的。 这么想着,心里觉得宽慰了好些,眼泪便也收了回去,只摸着巧姐的头道,”娘是看着你林姑姑今日出嫁,有些舍不得她,心里不由得有几分难过。只是女子年纪到了,总是要嫁人的,只要嫁得好就罢了。待我的巧姐日后嫁人,只怕娘更舍不得些呢。“ 说的巧姐不由红了脸,钻到凤姐怀里撒娇打滚的不肯,倒是凤姐又说了许多好话才哄得好了。 且说凤姐回了自己屋里,贾琏随后也跟着进来。平儿早预备下了醒酒汤,命小丫头子送了过来,自己接了亲自送进去,见贾琏和凤姐显是有话要说的,忙带了人且先出去。 贾琏如今行事颇有章法,虽是饮酒却并未过量,喝了半盏醒酒汤,便即搁下,向凤姐道,“二叔如今也越发糊涂了。” 凤姐便知今日二房只李纹过去贺喜之事他也知晓了,遂笑道,“人家是国丈,端几分架子也是自然的。” 贾琏嗤的一声,笑道,“你这性子竟是不能改的,偏生教我稀罕的紧。”一面伸手搂过凤姐,一面道,“如今谁不知圣人独宠曹贵妃,咱们这位大姐,在宫里头只怕早就是明日黄花。也就二太太和二叔还不肯死心罢。” 因想着前世元春在宫里最终并未挣出头来,反是耗费了府里无数钱财人脉,教圣人偏对荣国府多了些忌惮,故而自分家之后,凤姐说服贾琏,只不理会宫里这桩,宫里来人尽数都打发去找二房。 贾琏起初还有几分犹疑,这几年也瞧得十分明白,反倒佩服自己的媳妇眼光独到。且不必应付宫里头那些阉人,一年不知省下多少银子,日后自然巧姐和贾芾一嫁一娶,便能越发风光体面。凭她是谁,也不能越过自己这一双儿女去。 听他如此说,凤姐便笑道,“只要娘娘在宫里头一日,她们自然便有一日的盼头。何况宝玉不成器,环儿和三妹妹又不是二太太身上掉下来的,不指望娘娘,又指望哪个呢?” 贾琏道,“说来环儿没福。前阵子有人还在我跟前露了点口风,想打听环儿的亲事。如今他那姨娘偏赶着没了,一时半刻的,此事自然提不起了。” 凤姐并不在意,随口说道,“环兄弟年纪尚小,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只要他肯上进,日后自然有好人家的闺女愿意许他。只是三妹妹的年纪却等不得了,如今又是这样的情势,只怕且得拖着呢。“ 贾琏沉吟半日,道,”你说的很是。只是三妹妹虽在这边住着,却不由咱们太太说了算的,你也不必多操这心了。“ 凤姐笑道,”我也不过是闲着念一句罢了,又和我甚么相干。只是巧哥也渐渐大了,你在外头须得多留心些,有那品貌家世相当的,莫要错过了才是。“ 贾琏怔了一怔,笑道,”倒是我忽略了。只是她还小呢,且不必操之过急。咱们跟前不过她们姐弟两个,多留两年也使得。“ 说着不由得起了兴致,伏在凤姐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凤姐不由红了脸,只得服侍他歇了。 隔了一日便是黛玉回门之期。因念着贾母之故,黛玉和孔嘉更次日便也过来请安。 贾母早命鸳鸯预备下了几样稀罕的首饰物件,只拉着黛玉的手又嘱咐了许多话。邢夫人和凤姐自然也都各有表礼相送。 凤姐有心,在一旁冷眼瞧着,见黛玉虽然犹有几分纤弱,眉梢眼角却自有一种不可言传的妩媚韵致,说话间浅笑殷殷,旁边孔嘉在长辈跟前应对自如之余,每每看一眼黛玉,那眼中都是情深款款,便知这小夫妻两个琴瑟和鸣,恩爱甚笃。 贾母也取了老花镜来,细细瞧了孔嘉一回,拉着黛玉的手,向邢夫人凤姐笑道,“原想着玉儿这样的品貌,竟不知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起,看来冥冥中自有定数,天底下真有这样俊俏的孩子。” 凤姐笑道,“老祖宗说的是。要不怎么说天造地设的一对呢。自然是老天爷预先安排好了。” 说的诸人都笑了。 巧姐因着数日未曾见到黛玉,早按耐不住,只拉着黛玉问长问短,贾芾如今尚小,故也无须避讳,也过来瞧热闹,被邢夫人抱在怀里,歪着头瞧了半日。凤姐便逗他道,”芾儿瞧着你姑姑可好看么?“ 贾芾想了想,说道,”姑父好看,姑姑更好看。等芾儿长大了,也要娶姑姑做媳妇。“ 他说的一本正经,屋里几个丫头都笑的忍不住,凤姐便笑道,”可是胡说,姑姑已经嫁人了,自然不能再给芾儿做媳妇。“ 说的贾芾扁着嘴便要哭出来。贾母如今最疼这个重孙子,忙命鸳鸯抱了过来,搂在怀里哄了半日,方才好了。 凤姐因拉着黛玉悄悄笑道,“不怪芾儿淘气,都怪妹妹生的太好了。妹妹若是头胎生了儿子,后头又生了闺女,必定要和我们芾儿定个娃娃亲才好。” 说的黛玉不由红了脸,低声啐道,“我只拿你当亲姐姐一般,却说这样没遮拦的混话。不是瞧着芾儿还小,今儿必定不依你。” 凤姐忙笑着赔了不是,方才将这一节揭过。正又说些没要紧的闲话,外头小丫头子进来报,”回老太太,太太,二奶奶,二太太打发周大娘过来传话,正在外头候着呢。“ 今日孔嘉携黛玉过来,之前便已下过帖子。贾母因想着黛玉成亲时王夫人这个二舅母便未曾到,故昨儿便打发人给她传了话,意欲教她今日过来见见黛玉并孔嘉。岂料王夫人只和传话的婆子说身子不适,当场便婉拒了。 因王夫人如今越发吝啬,虽是贾母打发人过去,也未给一文赏钱。那婆子回来自然是十万分的不悦意,虽不敢明目张胆的抱怨,却也不着痕迹的在贾母跟前上了不少眼药,只说二太太气色甚好云云。 既如此,那身子不适自然便是托词了。贾母原就不喜二房的做派,听了这些,心中越发添了些厌恶。 故而听说那边来人,便皱眉道,“她不是身上不好么,又打发人来作甚么?” 因孔嘉在旁,也不便多说,便向鸳鸯道,”你出去瞧瞧,若是大事也就罢了,若是旁的你便做主打发他去。“ 鸳鸯会意,也知因着孔嘉在侧,若是王夫人打发人来说些借钱之类的话,众人脸上都不好看,故而贾母有这一说。便蹲身应了,出去片刻急回身进来,脸上竟带了几分惊惶之色,说道,”老太太,宫里来人同二老爷说,娘娘身上竟是不好,如今来请老太太同二太太一道进宫去瞧娘娘呢。“ 第169章 却说此言一出,屋里众人都呆了。 贾母原是搂着贾芾正在说笑,一时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几乎不曾晕过去。亏得凤姐早几步抢到跟前,伸手扶住,道,“娘娘身份贵重,偶有小恙那些人只怕也当做大事来说,祖宗且莫急,先教鸳鸯姐姐帮您换衣裳罢。” 贾母听了觉得有理,便点点头,自教鸳鸯和琥珀搀着往后面换衣裳去了。 这里凤姐也有些心绪不宁,因向孔嘉并黛玉道,“赶上这档口,今儿只怕不能留妹妹和妹夫吃饭了,改日我必亲自上门给妹妹赔罪的。” 黛玉本就是个冰雪聪明的,听鸳鸯说了那番话,心下便有些思量。听凤姐说罢,便笑道,“凤姐姐说的哪里的话。我也正要和姐姐告罪,今儿家里原有些事,拜过了外祖母便要早回去的,下回再来叨扰外祖母和舅母罢。” 一面说着,一面站了起来。孔嘉早过来扶住,小两口便告辞自去了。 这边鸳鸯和琥珀紧着给贾母换了衣裳头面,外头早已命人备好了车,王夫人因着先得了消息亦早已收拾停当赶着过来,会了贾母一道往宫里去了。 这边凤姐便教小琴带了贾芾且先下去顽,自己陪着邢夫人且自回荣禧堂。原来虽记得些前世之事,因如今许多人事已是面目全非,倒也不曾想元春竟真的如前世一般薨了。一面走,一面回想前事,心里越发有些不安。 邢夫人现今也时常的帮着凤姐管家理事,眼界比原先也开阔了许多,自然也知道这里头有些干系。虽说二房和大房早已分家多年,只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若是宫里头真有变故,难免唇亡齿寒。 因此也有些微微的忧心,又想到贾母年纪大了,道,“也不知娘娘如何,倘或真的有些不好,只怕老太太倒受不住。” 前些年贾母偏着二房,十分冷落邢夫人,婆媳间不过是面子情。这两年间老太太倒转了性子,待邢夫人倒是十二分的和气,反教邢夫人有些受宠若惊。她原是没甚么心机的性子,见老太太待自己好了,自然心里也就越发肯孝顺些。 凤姐也知自己这个婆婆心思简单,说这话虽不好听,却是好意的,便道,“太太不必多虑,横竖等下半晌消息也就回来了,咱们多猜无益,不如且先等着罢。” 因想着只怕这回元春是凶多吉少的,心里也有些不安,再一想这些年自己都改过了,并未如前世一般做那些那些损阴德的事,那几项罪名都是和自家不相干的,便是元春倒了也不必忧心,心里又踏实了些,便向邢夫人道,“今儿原想着林妹妹回来要留饭的,分付小月把菜都预备下了。如今妹妹两口子先回去了,不如我教她们给送到这边来,我和巧儿芾儿陪着太太用个午饭罢。” 邢夫人亦知小月如今管家事情繁杂,凤姐素日不大用她下厨劳碌。今儿想必是要款待黛玉才如此,便笑着点头,这里凤姐便教小丫头子去吩咐小琴将巧姐和贾芾带过来,又命人去分付小月依旧预备饭,教婆子们拿食盒装了送了过来。 这边刚摆完了饭,凤姐亲自服侍邢夫人正吃茶漱口的空儿,外头小丫头子进来回,“三姑娘来了。” 凤姐心知必是探春得了哪个丫鬟婆子的信儿,故而专等自己用饭毕了这个空儿来过来的。-----这点子手段倒也不必放在心上,横竖她如今已是没脚蟹,料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想着便道,“还不请进来。”一面将茶水递给身后的小琴,道,“你且带着巧儿和芾儿出去走走,等下便教他两个睡一会子去。” 小琴应了,自带了那姐弟两个出去。正和探春走个正面,忙给探春福了一福。 探春素知小琴是凤姐的膀臂一般,哪里敢托大,忙笑着说了几句散话,又逗着贾芾笑了几声,方进来给邢夫人并凤姐问了安。这里小琴自去不提。 凤姐见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衣裳,便知她仍是想着给赵姨娘服孝,心里倒高看了她一眼,便笑道,“可是你来的晚了些,赶着早来些,咱们凑一处吃饭倒更热闹了。”一面叫小丫头子上茶。 探春便在两人下首坐了,先奉承着邢夫人说了些话,便隐隐的露出几分忧愁之色来。凤姐冷眼瞧着,知她原是无利不起早的,只装瞧不见不做声。偏邢夫人见了,便问道,“怎的倒似是有心事一般?” 话未说完,便见探春站了起来,两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倒唬了邢夫人一跳,忙叫身后的丫头上来把她搀起来。探春只不肯起来,眼里含了泪,说道,“原也不想拿我的事让太太和嫂子劳心,只是如今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一面说着,那眼泪便滚了下来。 凤姐原就存了些疑心,想着探春只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是小事,也无需偏到荣禧堂来,只去自己院里也就罢了。如今偏要趁着自也在荣禧堂过来,只怕所图非小。 这么想着,脸上却不露出来,只道,“妹妹怎的如此呢?教人瞧见,倒以为是我和太太欺负了妹妹。”一面上前亲将探春扶了起来,道,“有话妹妹直说便是,虽说太太和我未必能做主的,总能帮妹妹参详一二。” 探春早知凤姐不好糊弄,见她说出这一篇话来,便知她心思通透,只得讪讪的起来,却不肯坐下,只垂泪道,“自我姨娘没了,我想着忌讳,原不敢往老太太和太太们跟前多走动的。只是这些日子和妙玉师傅在一处,反觉得心绪平静,大有顿悟。如今我只想着,若能同她一般寻个清净的去处修行,便是我的造化了。只是老太太跟前,若是我说的急了,叫她老人家忧心,竟是我不孝了。如今只求太太和嫂子帮我周旋一二。” 一席话只听得邢夫人目瞪口呆,只说道,“这是从哪里说起?咱们这样的人家,好端端的哪里能起这样的念头?快把这心歇了罢,慢说是老太太,便是我都不能点头的。” 凤姐先也是吃了一惊。想起前世原是惜春肯和妙玉整日在一处,终究移了性情出了家。这一番惜春自有好姻缘自不必再如斯,偏又跳出了探春。 正想着的功夫,一低头瞧见探春裙子底下露出的绣鞋尖,上头绣了两朵牡丹花,那花蕊都是用金线缀着极小的珠子,绣工极是精致,不由得心里一动。 如今赵姨娘虽是死了,却也和王夫人结了死仇。她留下这一对儿女,要想在王夫人手里讨个好姻缘,自然是痴人说梦。贾环如今年纪尚小,且终究是个男儿,又有军中职务在身上,待要议亲总不会走了大褶子。 反观探春却未必能逃出生天。真要论起来,她比惜春还要大些,惜春出阁之时,王夫人若是有心,便应当早早的替她相看人家。偏王夫人只做不知,贾母又不肯多管闲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想来王夫人原是有些谋算,却也未必就太伤体面。只是赵姨娘这事闹出来,王夫人若是不能拿捏贾环,必定要在探春的亲事上找补回来。若是就这么拖着也就罢了,若是王夫人存了心,只需寻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家,那时候只怕探春日后才有饥荒打呢。 自己能想到的事,以探春的心机必定也早就想的十分透彻。只是王夫人是她的嫡母,她一个妾室所出的庶女,生母又是已经去了的,真要议亲,竟无人能替她说得上话。 坐以待毙自然不是这位三姑娘的性子。如今她若是只咬定了要出家修行,凭着贾政道貌岸然死要面子的性情,必定是不肯的,如此必会催逼王夫人尽快为她说亲。到了那时候,两府诸人都盯着这一桩亲事,饶是王夫人存心不良,也不敢太走了大褶子,如此这般,便能教探春得了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不由得在心里赞了一声这位三姑娘的运筹帷幄,脸上便堆笑道,“好妹妹,这样的心思是万不能有的,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纵然不能都有你大姐姐那样的福气,却也都该是锦衣玉食好生过一辈子的,哪里能教你吃修行的苦呢。妹妹且先把这心思收一收,等老太太和二太太回来,咱们再慢慢的商议不迟。” 说话的功夫,外头便有小丫头子飞跑来报,“二爷回来了!” 探春方欲说话只得收住了,只见贾琏匆匆赶了进来,忙福了一福“给大哥哥请安”。谁知贾琏竟是毫未在意,只向邢夫人请了一个安便急急说道,“方才宫里头来人,说咱们家娘娘薨了。” 凤姐原是心里盘算过这事的,倒并未太过吃惊,邢夫人和探春俱是大吃一惊,探春更是脸色都变了,也顾不得别的,只上前拉住贾琏的袖子道,“哥哥说的可是真的?” 贾琏和贾环算是在战场上有些过命的交情,自然也对探春有几分另眼相看,见她有些失态也未在意,只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道,“这样大事谁敢妄言?!老太太和太太如今想必就快回来了,且先预备着给老太太说些宽心话罢。” 探春只觉得轰去魂魄一般,一时有些怔怔的,给邢夫人福了一福,便自转身退出去了。 凤姐知她心里千般谋算,偏赶上娘娘这事出来,竟是一脚踏空,此刻也不愿落井下石,便向邢夫人道,“终究是姐妹情深。只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只怕有些受不住。” 果然邢夫人便顾不得计较探春方才的失礼,叹气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了。大姑娘才多大岁数,竟然说没就没了。” 凤姐知她原和二房不甚亲近,如今也不过是随口感慨一句罢了,待要说甚么,却见贾琏给自己使个眼色,便只推要回房换衣裳,且先和贾琏出来自回屋去。 平儿正和小丫头子抱着蒨姐在院里逗闷,见凤姐回来,忙迎上来。贾琏只摆手道,“这里且不用你们伺候了,我和你们奶奶有些话说。”一面和凤姐进屋去了。平儿见他神色郑重,忙将蒨姐给奶娘抱了下去,自己只在门口守着,不许旁人进去。 凤姐也有些疑惑,进屋便道,“可是出了甚么事么。”一面要去取衣服来换,却被贾琏拉住,低声道,“方才在太太跟前,有些紧要的不曾说。我恍惚听着,娘娘兴许不是善终。此事只怕是干系不小,如今只求不至牵扯咱们才好。” 一面叹了口气。 前世元春死的蹊跷,凤姐原也有几分疑惑,只是不几日贾府呼喇喇大厦倾覆,已顾不得细究这些。此刻听贾琏说起,心里也不由的咯噔了一下子,倒想起另一桩事来,忙问道,“且不理会这个。我家二叔如今在外头,可曾听说要回来了不成?” 第170章 贾琏楞了一下,方道,“怎的就说到二叔身上去了?如今吏部是林姑父在的,若是有这样的风声,我自然是听得见的。” 凤姐也不好多言,只勉强笑道,“许是我多心了,随口问一句罢了。你且不必杞人忧天,便是娘娘有些不妥当,终究咱们早就分家了这么些年,便是你如今身上的官职,也是咱们自己在外头拼杀得来的,并非是沾了娘娘的恩泽,且论不到这里呢。” 贾琏点点头,笑道,“方才老爷也是如此说。可见你竟比我明白。”说着便摸了一把凤姐的脸。凤姐忙啐了他一口,道,“什么时候了,还闹这些。” 贾琏也不恼,只叫平儿进来换衣裳。 凤姐便草草向平儿说了元春之事,又道,“想来老太太等下便要回来了。你去和她们说,把那些该收起来的东西即刻都收起来,若是有这些时日帖子先都回了罢。教她们都留心些,虽不是国孝,却也轻慢不得的。” 平儿应了,忙着服侍贾琏和凤姐换了衣裳,自己也转身回去换了衣裳,又叫小月小琴几个并小丫头子们各处去传话。 贾母和王夫人原想着元春纵使真的病重了,在宫里头都是好医好药,集天下之供养,未必就真能有甚么大事。谁知进去瞧时,元春竟是说话都不能了,见了贾母和王夫人,虽目光转动,眼中似有泪下,却半个字也说不上来,不过片刻竟连眼也睁不开了。 立时便有医女宫娥诸人围上去,贾母和王夫人只得被挪出来在外头候着。不过半盏茶的空儿,里头便有小太监出来回,“贤德妃娘娘薨了。” 王夫人当时便发了一个昏,亏得旁边站着的嬷嬷力气极大,硬是拖住了,同贾母一道送了出来。只上了轿子便觉得有些不好,待回了府里只觉得心痛如绞,唬的李纨李纹忙教周瑞家的去请了大夫来瞧,只说是大悲之下伤了心肺,当下便开了方子命人抓药回来吃。 亏得身边小翠是极贴心的,也不用李纨妯娌两个,只教小翠看着熬药。李纨和李纹均是衣不解带,都在榻前服侍。 金钏儿现下肚子越发大了,走路都需小丫头子扶着,也过来在跟前守着。王夫人原是抬她给李纹难堪的,且她肚子里终究是宝玉第一个孩子,这些时日也吩咐丫头们好生服侍。 如今见她也过来,别人也罢了,宝玉便先说道,“如今你身子沉重,倒是好生保养才是。太太跟前且不缺人,你回去罢。” 王夫人原也想教她回去养着,偏宝玉先说在头里,倒教王夫人心里有些越发堵,只淡淡道,“宝玉说的很是,你如今身子沉重了,且好生将养罢。若是你有孝心,日后自然有孝顺我的时候。” 金钏儿忙应了,教叫丫头们扶着自去了。迎面正撞上李纹身边的芳儿摇摇摆摆的走来,便剜了一眼,啐了一口。 因着金钏儿有了身孕,宝玉又是个熬不住的性子,不过数日便和李纹的陪嫁丫头芳儿眉来眼去打的火热。 李纹因着金钏儿之事出来之后,对宝玉早已有些心灰意冷,只做眼不见心不烦,每日只给王夫人请安毕了,便只在自己屋里做些针线,旁的都不在意。倒教芳儿越发大了胆子,如今两个人虽未成事,却也有七八分了。 这样的事自然瞒不过这院子里的人,不过几日便传的阖府皆知,便是王夫人也听了些风声,只是想着这是李纹身边的丫头,抡起打脸倒比金钏儿更狠了,心里反倒有几分得意,且又不舍得委屈了宝玉,只做不知道也就罢了。想着倘或宝玉真的悦意,不过多个姨娘,也无甚大事。 金钏儿原是丫头出身,这些丫头们的小伎俩自然心知肚明的。只是宝玉如今不似前些年那般温驯,倒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拈酸吃醋,且宝玉的性子她是深知的,横竖闲不下来的,自己又不能服侍,总归是要有人顶这个缺儿。芳儿这个小蹄子横竖生的并不如自己妖娆,待自己生完孩儿好生调养几日,动动手指自然就能把她压倒。 这么想着,反要在宝玉跟前做出贤良样儿来,教宝玉觉得她竟是比李纹还要贴心些。只是终究心里不大痛快,城府也算不得太深,见了芳儿,也忍不住要膈应一下子。 芳儿却是有些心机的。见她这般作态,也知一山不能容二虎。她原是李纹出嫁之前李家在外头买回来做陪嫁丫头的,虽说卖身契捏在李家手里,倒也不敢作怪,可心里终究不是家生子那般忠心。 且自家这个主子不争气,笼络不住二爷的心,眼瞧着竟越发生分了。如今这府里的奴才一个个的都是势利得很,眼瞧着李纹在王夫人和宝玉跟前都不得脸,她们几个李纹房里的小丫头子自然就更不得脸了。便是哪回身上不爽利想着去厨房额外的做点清粥小菜,那些婆子都是爱答不理的,旁的就更不必说了。 如此这般,芳儿原是个心比天高的,哪里受得下这份委屈。又见金钏儿得了宝玉的宠爱,那心里也便活动起来,宝玉又是个一贯爱怜香惜玉的,两下子一拍即合,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得着,还不如偷不着。如今宝玉瞧着芳儿,便是尚未偷着的小婢,自然也是十分顺眼,见她进来,先就使了个眼色微微一笑。 李纹站在一旁瞧的真真的,心里越发瞧不上宝玉,只低着头不做声。可巧外头小翠熬好药端了进来,忙上前接过来,又扶着王夫人起来,且服侍吃药。 贾政自赵姨娘去了之后,便多歇在周姨娘屋里,或是只在外书房自睡。如今元春薨了,正是无限烦恼,听说太太病了,只回了一句知道了,却也不曾回来瞧。 贾环如今只在军营里,虽听说娘娘薨了,太太病了,也只做不知不闻。探春却是逃不过的,只得先和贾母报备,就带了侍书也过来给嫡母侍疾。 此番元春之事出来的急切,贾母原是年高之人,虽不至像王夫人一般直接躺倒了,却也有些哀伤过度,回来第二日便觉得身上不爽利,贾赦邢夫人和凤姐忙着也请了大夫来瞧。亏得大夫说并无别症,便也只是依着方子抓回药来,鸳鸯亲自盯着一日三次的服侍老太太吃了。 如此过了几日,贾母倒是渐渐的好了,反是那边王夫人听说竟病的越发沉重了。贾母虽不喜这个媳妇,却也念在是宝玉的生母,且娘娘新丧,也觉可怜,便命鸳鸯亲自送了些自己私房的人参燕窝等物过去。 待鸳鸯回来,只说瞧着二太太精神还好,请老太太不必挂心。贾母如今精神越发不济了,听了也就当真,只丢开手去再不理会。 鸳鸯哄着老太太歇了,自家心里却终究有些不踏实,便教琥珀守着,自己却往这边来寻凤姐说话。 因着黛玉过来拜见那日偏赶上元春之事出来,不曾好生款待她并孔嘉。凤姐便和平儿商议拟一份礼单给黛玉送过去,聊表一下歉意。况且如今林如海位高权重,贾家正要好生巴结,越发不能怠慢了黛玉和孔嘉。 听说鸳鸯过来,忙命请进来。鸳鸯如今并不敢在凤姐跟前拿大,进来忙先福了福请了安,方才说起今日去二房那边之事,道,“瞧着二太太那样子,病的竟是十分沉重,恍惚还有些神魂失散。只是如今老太太刚好了些,我并不敢拿这事教她忧心,只说并无大碍。” 凤姐心里自是有数的,脸上却不露出来,反倒也跟着做个吃惊之色,道,“想是娘娘殁了,二太太伤心太过了。可怜她这些年白操了心,那心里头有些过不去也难免的。” 一面向平儿道,“前儿外头四妹妹打发人送了三串紫檀的佛珠,说是在庙里请高僧开过光的,最是静心凝神。咱们得那串我想着不敢亵渎,便教你好生收着。你去寻出来,打发人给那边送过去,也别说是我送的,就说老太太给的就罢了。” 平儿应了,依言去寻了出来,出门见小月小琴正在院子里嘁嘁喳喳的小声说话,便道,“奶奶可巧使唤人,你两个若得空,便领两个婆子把这送过二太太那边去罢。” 小琴便笑道,“方才正说替太太做的点心得了,要送过去的。倒是别误了小月的差事。我领两个婆子跑这一趟罢。” 平儿并不在意,将盒子递给她,道,“也罢了,横竖你是最明白的,送过去不必多言,只说是老太太给的就罢了。” 小琴应了。这里平儿便进来给凤姐回话,说是已打发小琴去了。凤姐便点点头。 鸳鸯也知道那几串佛珠都是稀罕物件,老太太那一串,一直挂在腕上不舍得取。这边凤姐竟肯送过去,可见真真是心胸宽大,便又说了几句话,自回荣禧堂去了。 这边小丫头子过来回话说是蒨姐闹着要找姨娘,平儿便也告退。凤姐坐在炕沿上默了半响,外头脚步声响,却是小琴的声音,“回奶奶,东西已经送过去了。” 凤姐道,“你且进来。” 小琴便挑起帘子进了里屋。见屋里并无别人,便上前几步在凤姐跟前站住了,低低的回道,“奶奶,奴婢瞧着,想是她已经动手了。” 凤姐点点头,微微冷笑了一声,道,“可怜那孩子委屈了这几年,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小琴也微微笑道,“她原是心甘情愿的,手脚又是最利索的,想来不过这几日,也就该了结了。” 凤姐道,“你办事我一向是最放心的。便是你平姨娘,我也不敢把这样大事托付给她。待这件事毕了,咱们这几年的心事也就了了。” 小琴忙扑通在炕前跪下,低声道,“奴婢能有今日的好日子,全是奶奶抬举。奴婢情愿一辈子服侍奶奶,只求奶奶日后不要撵我出门子。” 凤姐原是满腹心事,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倒有些好笑,道,“你这小蹄子,我恍惚记得前年你也提过这话,我只当你岁数小,说过也就罢了。今儿怎么忽喇巴的又扯上这个来了?谁家的闺女岁数大了能不嫁人呢?” 小琴却正色道,“回奶奶的话。奴婢是真心的,奴婢家中早就没有人了,也不必奴婢提携关照。奴婢跟在奶奶身边这些年,经见的事儿虽不多,却也见了些千奇百怪的笑话,心里早就不想嫁人了。如今只求奶奶给个恩典,能容我长长远远的在奶奶跟前服侍,下辈子奴婢情愿变牛变马报答奶奶的恩情。” 凤姐见她说的郑重,一时倒觉得有些心酸,伸手拉她起来,摸着她的头道,“这也不是甚么为难的大事。我只是可怜你一朵花儿还没开足,就这么白白的要辜负了。此事且先放下,若是你铁了心如此,有我一日,自然就有你一日。若是日后你大了些,有了良人,也只管和我实说,我自会好生发嫁你,断不能教你受一点委屈。“ 小琴眼圈微微红了,复又跪下给凤姐磕了个头,方一字一字的道,“奴婢情愿一辈子服侍奶奶,强过嫁人千倍万倍。” 凤姐忙又拉她起来,含笑道,“傻丫头,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呢,且慢慢瞧着罢。” 第171章 书接上回。 话说因着宫里元春薨了,阖府都得禁宴饮戏乐,别人也就罢了,独邢夫人心里不甚痛快,因向凤姐悄悄抱怨道,“娘娘在的时候,咱们也未曾跟着沾光带福,如今没了,倒要正经的给她守孝。” 她这几年在府里也算过得顺风顺水,自然敢在儿媳妇跟前抱怨。横竖跟前几个皆是心腹,并无外人,------凤姐便笑道,“太太说的是。只是向来规矩如此,咱们守着便是。------巧儿前说要给老爷绣个荷包,也不知绣好了没有。” 邢夫人果然便被带偏了,只笑道,“哪能这么快就有了?她那针线活计想是随了你了,就剩两片竹叶子,绣了两日还未得呢。” 说得凤姐笑道,“也只太太不嫌弃我们娘们粗苯,------”正说到此,外头脚步声咚咚传了过来,只见小丫头子打起帘子,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两个气喘吁吁的一道跑了进来,脸上俱有些难言之色。 这两个如今都是凤姐的左膀右臂,平常各有各的大小事情料理,难能凑到一处。且凤姐不过是照例过来给邢夫人请安,坐一坐便要回自己院子里的,这片刻都等不得,此时竟一道过来,便是邢夫人也觉得有些诧异,见她们请了安,便问道,“慌慌张张的作甚么?” 两人对视一眼,林之孝家的先垂下头去,旺儿家的便开口道,“回太太和奶奶,那边的宝二奶奶方才过来了,奴婢们不敢擅做主张,不得不惊动太太和奶奶的。” 凤姐听这话有些不对,和邢夫人对视一眼,便道,“不必拐弯抹角,直说便是。” 旺儿家的应了一个是,垂着手道,“宝二奶奶是自己跑过来的,瞧着倒像是逃难的一般,连个丫头也没带,只一个人在后门要见奶奶,直说教咱们救命。亏得林嫂子可巧要出门,忙打发两个婆子先把她请到里头梳洗去了。只是瞧着她那样子,咱们也不敢多问,就先来回太太和奶奶了。如今倒要请太太和奶奶的示下。” 凤姐便微微笑道,“这倒奇了,光天化日的,这是怎么说。”说着看了看邢夫人,道,“说起来她倒是个规矩人,不如我去瞧瞧,等下我再给太太回话。” 邢夫人也觉诧异,听了便点点头,道,“你且忙你的去。我也懒怠听她家的那些事。” 凤姐抿嘴一笑,便带了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自出去,后头小琴小月两个也忙跟上。 待出了门,旺儿家的便忙紧走两步跟在凤姐身后,低声道。,“回奶奶,宝二奶奶是带着伤过来的。” 凤姐脚步一顿,瞧了瞧四下无人,便问道,“如何?” 林之孝家的也忙凑了过来,低声道,“奴婢瞧着,那痕迹倒不像是假的。若是再重手些,怕是命都没了。”说着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凤姐皱了皱眉,道,“如今人在哪里?” 林之孝家的忙回道,“奴婢知道兹事体大,没敢安置到别处,只教人陪着,在后头客房那里梳洗呢。”说着又迟疑了一下,道,“按说奴婢不该多嘴的,只是不知该不该请个大夫来瞧呢。” 凤姐道,“只管大大方方的去请就罢了。难道纸里头能包的住火不成?她这样进来,咱们若是藏着掖着,反倒教外头觉得有鬼了。” 林之孝家的一凛,忙点头道,”是奴婢想岔了。我这就打发他们去请大夫来瞧瞧。“ 凤姐道,“去罢。再有,你两个且打发人悄悄的过去那边瞧瞧,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不成?可是两口子拌嘴了?” 旺儿家的便在一旁赔笑道,“方才奴婢已经打发人瞧去了,想来等下子就回来了。” 凤姐便笑道,“偏是你弄鬼,惯会抖这机灵。” 正说话间,后头一个婆子飞一般赶了过来,见了凤姐忙先请了安,喘吁吁的说道,“回二奶奶,三姑娘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见二奶奶。” 探春这些时也每日过去二房那边给王夫人侍疾。这个时辰原应当是刚过去的,偏又赶着回来了。凤姐心里一动,便道,“且教她去我那屋里坐一坐,直说我等会子便回去了。” 那婆子应了,转身自去了。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也各自散了,自去料理办事。 说话间已进了屋里,只见李纹正坐在炕前的杌子上,两个小丫头子拿着梳子头绳正服侍她梳头呢。见凤姐进来,忙都过来请安。 李纹原是低着头坐着的,见凤姐进来,头未梳好也顾不得了,抢到凤姐跟前噗通便跪下磕了两个头,只说道,“求嫂子救我!” 这回漫说几个丫头婆子,便是凤姐也有些懵,忙伸手欲要拉她起来,道,“这是怎么说?” 谁知一拉扯的功夫,便看见李纹脖子上明晃晃的一圈青色掐痕,显见得这人下手极重,竟真的是欲要掐死她才能如此的。小琴和小月两个跟在凤姐身后,自然也都瞧见了,不由的都吸了一口冷气。 凤姐虽听林之孝家的提了一句,真见了也微微吃惊,抬头看一眼那两个小丫头子,淡淡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且出去罢。” 两个小丫头巴不得一声,忙福了福便一溜烟出去了。 这里李纹却不肯起来,只哭道,“只求嫂子救我!” 凤姐便给小琴使个眼色,道,“我这胳膊昨儿针线做多了,正酸的很,还不快把你们宝二奶奶扶起来?” 如今便是凤姐说雪是炭黑色,小琴和小月两个眉毛也不会动一下的。听凤姐如此说,忙和小月上前手上用些力气,将李纹拉了起来,扶在炕沿上坐下了。凤姐便也坐在炕沿上,道,“如今并无外人,你且不必慌张,只管说来。怎么弄到这步田地?莫不是和宝玉绊了嘴了?” 李纹忙不迭的摇头,眼中满是惊恐之色,道,“不是我们二爷!是,是老爷,我们老爷他要杀了我呢。” 一句话把屋里几个人都惊了一跳。 且说王夫人自元春殁了便一病不起,虽说每日里请医延药,也不见好,反倒越发憔悴起来。不过十数日光景,竟是床都下不来了,凡事俱是丫头服侍。亏得身边尚有个小翠是用惯了的,那些屎尿脏污也不嫌,依旧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奉。旁的几个丫头见有她顶着,越发躲的远了些。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李纨和李纹两个虽说不必亲自动手做那些脏累的营生,只每日在床前喂药喂水的,也都熬得也有些受不住,且王夫人撒手了,她两个还要料理后院那些琐事,便商议一人一日轮流过来服侍,另一个便自去理事也就罢了。 今日便该是李纹侍疾的日子。想着王夫人那屋子一进去便是隐隐的腥臭,连早饭都有些吃不下,却又迟迟不肯搁下筷子,如此耽搁下来,待过去王夫人屋里的时候,便比平时已晚了两刻钟了。 如今府里头缩减开销,便是王夫人院子里本也没有几个丫头婆子,且这几日王夫人病着,底下人知她分身乏术计较不来,越发躲懒懈怠,故而李纹过来时,便只院门口一个洒扫的小丫头子正拿着扫帚扫院子呢,别人竟连人影也瞧不见。 她原是过来侍疾的,也就没带丫鬟。独自刚走到王夫人寝室外头,便听见里面哗啦一声,倒像是茶盏摔了的动静。 这几日王夫人越发喜怒无常,动辄便要摔了茶碗饭碗的,李纹只当是她又犯了病,脚下不由的便顿住了,正想着要不要进去的空儿,却听里面传出来贾政的声音,气狠狠的道,“你说的竟是真的?” 这回李纹是真的不敢进去了。待要转身离开,又有些迈不动脚,只左右瞧了瞧无人,便只站在窗跟底下不动弹了。 只听里头王夫人大笑道,“当然是真的了,你以为那心病是那么容易得的?那死丫头敢背着我勾引宝玉,我若是绕过了她,后头不知道有多少狐媚子要跟着浮上水?” 只听贾政颤声道,“竟是真的!可怜好端端的一条人命,你竟敢就下手了?如此说来,宝玉屋子里头死那个几个丫头,竟都是你做的了?” 王夫人冷笑道,“是又如何?我通共就那么一个宝玉,就该白白的教她们勾引坏了不成?死了竟是便宜了她们!岂止她们几个?便是你屋里那个水仙和腊梅,不也是我动的手吗?” 说着又是一阵大笑。李纹在外头听得心惊胆战,只觉得王夫人倒像是疯了一般,却不晓得水仙和腊梅是哪个,一时要走又耐不住好奇,只继续听。 只听贾政道,“水仙和腊梅?你说水仙和腊梅竟然不是病死的?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那声音已有些耐不住的火气,却听王夫人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嫡妻,八抬大轿抬回来的,那两个小贱人倒是什么货色?不过是两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丫头罢了!我进了门还敢巴着你不松手,就该死!我们王家的秘药,你以为是那些庸医能哨探出来的么?漫说是他们,便是宫里头那些太医,也都瞧不出来呢。哈哈哈。” 只听又是哗啦几声,便是贾政道,“你说什么?你竟敢把药给了娘娘?你竟敢把这样污浊的手段教给娘娘!你以为宫里是甚么地方,那里头都是些甚么人,岂能容得那样下作的手段?你这个蠢妇!怪道娘娘说薨就薨了,原来竟有这样的缘故,原来竟有这样的缘故!难怪圣人竟对我家毫无抚恤之意,竟是有这样的内情?!” 王夫人冷笑道,“当年你和你娘那老虔婆把我闺女送进宫里,可不就是想靠着我闺女在里头挣命,反教你升官发财么?可怜她小小年纪,在宫里头熬油一般熬了这么些年,如今没了,你倒嫌弃她这条命没给你换些好处回来?早知你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又何必替你算计那么些年!” 贾政怒道,“你这个蠢妇,不给我招灾惹祸也就罢了,还敢说替我算计?” 只听王夫人高声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若不是我算计着,琏儿他亲娘怎么就没了?若不是我算计着,瑚儿怎么就没了?你能在荣禧堂住了这些年,养得起那些清客相公?若不是我算计着,琏儿媳妇进门那么些年能没个孩子?-------不想她后头竟长了心眼子,倒教我算计不上了。” 贾政怒道,“你疯了!这样的事也敢胡唚!你有几个脑袋?” 王夫人冷笑道,“你不信?不信咱们这就去找证人,虽说那些丫鬟婆子都叫我打发的远远的,可周瑞家的还在,你不信我便帮你问问他两口子去!这会子倒要不认我的功劳了,咱们去老太太跟前辩一辩这个理!” 说着只听里面轰隆一声,再就是王夫人的尖叫声和撕扯声,“你要作甚?你敢杀我?哎-------”之后哎了几声,竟没了动静。 听得李纹出了一身冷汗,正要悄悄的转身离开,谁知站的时间久了,那腿脚竟有些不听使唤,一转身竟碰倒了窗台跟上的花盆,待要伸手去扶已赶不及。 只听豁啦一声花盆落地,里头贾政立刻道,“谁在外面?”说话间已抢到门口,正和李纹撞了个对面。 他素日原是一副最方正清高的面孔,此刻脸上被抓了几道血痕,眼珠泛红,正是面目狰狞,只吓得李纹扑通坐在地上,慌忙道,“我没听见太太说的那些话!我什么都没听见!” 贾政此刻也有些顾不得体面了,上前便一把掐住李纹的脖子,只道,“人我都打发出去了,谁教你偏这个时候过来?你是何居心?既如此,你就一道陪着她上路罢!” 说着便咬牙狠命死掐。李纹只觉得便如鱼儿离了水一般,眼都翻了白,正生死攸关的空儿,却听一声轻响,贾政那手竟渐渐松了。 李纹只觉得竟是在鬼门关前打了个滚,猛吸了几口气,一时眼泪鼻涕一起下来,方才瞧见竟是小翠正站在贾政身后,地上摔破了一个小花盆。显见得是小翠瞧着情势急了,拿那花盆砸晕了贾政。 小翠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脸上也有些变色,道,“二奶奶,老爷莫不是疯了,怎的闹成这样,我瞧着竟是下死手的样子?奴婢方才一时情急了,才拿东西砸了二老爷的,若是二老爷等下醒了,可怎么办呢?那时可会怪我?” 说着两手发抖,眼泪便下来了。 李纹此刻也顾不得别的了,想着一时也说不清,脑子灵光一闪,只抓着小翠道,“你且进去瞧瞧太太!”说着自己却转身便跑了。还未跑出院门,便听屋里小翠尖叫一声,只是此刻自己性命要紧,只怕贾政片刻便要醒转,旁人死活已是也顾不得了,只一径出了府门,直奔荣国府后角门过来。 到了此刻自然是竹筒倒豆子一般稀里哗啦便都说了,然后便拉着凤姐的衣襟哭道,“嫂子救救我,若是我们老爷和二爷定要我回去,我情愿一头碰死了,也不能回去再被他掐死了!” 屋里几个人如今听得那脸色都变了。 凤姐沉吟片刻,道,“竟闹成这样。不知姑妈如今如何了,想来二老爷虽说一时急了,到底是多年夫妻,虽说姑妈干了那么些事出来,未必就能下死手的。且等着听信儿罢。” 说着向小月道,“等下你亲自去太太那里说,先打发人把三姑娘隔壁那间屋子收拾收拾,且先安置弟妹养养神。” 小月应了。凤姐又命她俩给李纹把头梳好了,道,“这事是瞒不过老太太去的。妹妹不如同我先去老太太跟前请安罢。” 李纹见她不预备把自己送回去,那心便放下了一半,听说要给贾母请安,忙点头道,“嫂子说的是,原是该先给老祖宗请安的。只是她老人家跟前,若是问起来,我可怎么说呢?” 凤姐微微笑道,“妹妹实说便是。只是小翠那丫头就不必提了罢。好歹她也算是救了弟妹一回,妹妹便嘴下超生罢。” 李纹脸上一红,低头道,“嫂子说的是。原是我受了惊吓,才丢下她便跑过来了,哪能再连累她的。” 凤姐道,“原是妹妹信得过我,才过来寻我的,我也不过是随口提一句罢了,妹妹不必放在心上。”说着便往外走。后头小月便也扶着李纹跟上。 小琴只跟在凤姐身边,见后头李纹离得远些,便低声说道,“奶奶莫不是忘记了,三姑娘还等着奶奶呢。” 凤姐脚下一顿,道,“她必是也在那个院子里,不过比宝玉家的谨慎些,没被人瞧见罢了。不过既然她这时候还记得找我,也算她还有点良心。你且先回去和她说,也一道过去老祖宗那里说话罢。” 小琴应了,正要转身的功夫,只听脚步声响,旺儿家的匆匆赶了过来,也顾不得给凤姐请安,只道,“回奶奶,那边二太太过世了!” 第172章 凤姐脚步顿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旺儿家的道,“那边二太太已然身故了!方才奴婢命两个婆子过去哨探了一回,说是那边府里已然传开了,二太太忽然犯了急症身故,二老爷哀伤过度,如今也抱病在床,且他们宝二爷依旧是不管事的,都是珠大奶奶在里头料理,听说正打发人四下里报丧,想来往咱们府里这边报信的随后就到了。” 凤姐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正教小月扶着走过来的李纹,道,“就只这些?没人过来寻他家二奶奶么?” 旺儿家的也回过神来,看一眼李纹,低头道,“好似,好似没有。” 凤姐微微冷笑道,“看来咱们二老爷伤心过度,病的也不浅呢。你且回去罢,教她们都小心着些,别嘴上没个把门的,出门乱唚。若是教我听了一点半点的,别怪我直接撵出去。” 旺儿媳妇一凛,忙应了自出去不提。这里小琴上来便搀着凤姐的胳膊,低声道,“既如此,奶奶不如先回咱们院子喝口水,再去荣禧堂不迟。” 凤姐原是皱着眉,也不由笑道,“偏是你胆子大,这样的话也敢说,教外人听见,只当你教唆主子呢。罢了,原是我也乏了,且先回咱们院子罢。”说着便向后头小月道,“你且先伺候你宝二奶奶过去,也不必说别的。” 小月应了,先扶着李纹往荣禧堂去了。 这边探春正坐在凤姐屋子里,平儿亲自端了茶水过来,笑道,“三姑娘这些时日且忙的很,今儿倒难得有空过来坐坐,先尝尝我们这个茶。” 探春此刻哪里有心思吃茶,只是又不好露出来,只得也笑道,“劳动你,倒教我怪过意不去的。” 平儿笑道,“三姑娘说这样的话,倒教我有些经不起了。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奶奶和姑娘的奴才罢了,姑娘只管使唤我便是了。” 两人正说些没要紧的淡话,外头脚步声响,平儿忙站起来迎了出去,先给凤姐使个眼色,小声道,“瞧着三姑娘倒像是有大事的样儿。” 凤姐点点头,淡淡道,“自是大事,那边二太太没了。” 平儿登时便怔了一怔,见小琴扶着凤姐进去了,忙跟在后面也进了屋。 果然探春今日也是要去给王夫人请安侍疾的,且去的比李纹还早了那么一会子。因是侍疾,身边也未带丫头。只是刚要进屋里的空儿,忽然觉得喉咙口有些不舒服,便想着去屋后无人处站一站缓一缓,待觉得无碍了再进去,省的在王夫人跟前弄出动静来被她说嘴。 刚转到屋后,就听前头贾政急急的过来,一开口便将院里的小丫头子都打发了出去,连小翠都打发去端药,不许留在屋里。 探春何等精细的性子,登时便知贾政必是有要事要来询问二太太的。按说自己原也该回避,只是难得机缘凑巧,父亲并未瞧见自己,何不稍稍的听一听。 果然贾政开口便问起二太太在外头放利子钱的事来。王夫人先是矢口否认,谁知说了几句话,便听着那声音越发大了起来,竟又扯到前些年那些旧事去了。 后头那些便是同李纹听到的一般。只是李纹仓皇逃出了院子,探春听见里头小翠尖叫一声,便知大事不妙,忙也装作刚刚过来的模样,从屋后绕到前面进屋瞧时,只见王夫人两目圆睁,舌头凸出,瞧着已是不成了的。 外头那些丫鬟婆子听见小翠这一声尖叫,自然也都赶了回来,见贾政躺在屋门口,只当屋里出了甚么事,忙一齐进去里面,瞧见这番情景,一个个都只吓得六神无主,亏得探春稳得住,立刻命人去请李纨和宝玉一道过来。 因想着此事终究非同小可的,倒不好在里面掺和,故而只得装吃了惊吓心神不宁要回府歇息,不等李纨过来便先走了。 只是想着此番事出突然,倒要在凤姐跟前立个头功,故而一回府便忙着求见凤姐。不想李纹来的更早些,凤姐这边早已得了消息, 听她慢慢说完,凤姐心里揣度了片刻,觉得两下子说的差不许多,便知李纹并未扯谎,心里越发踏实了些,方道,“妹妹可知,方才宝玉媳妇已过来了。如今正去给老祖宗请安呢。” 听话听音。探春立时会意,心里虽有些不足,却不露出来,只道,“既如此,我也该去先给老祖宗请个安才是的。” 正说话间,外头小丫头子道,“林大娘来了。”便听林之孝家的在门口道,“回二奶奶,那边已经打发报丧的来了。” 凤姐道,“知道了。去给咱们太太说一声,我先去给老太太请安。老祖宗年纪也大了,受不得惊吓,少不得缓缓的告诉她。” 说着便站起来。探春忙也站起身来,跟在凤姐后头一道往荣庆堂过来。 却见李纹正在外头屋里坐着,并未进去。小月在一旁站着,见凤姐过来,便过来低声回道,“老太太方才正在用早饭,鸳鸯姐姐说且候一候。” 贾母这几日因着身上不大好,晚上每每的睡不好,早间起的便有些迟,这早饭用的也就额外晚一些。且李纹和宝玉都是许久不来请安的,老太太心里也不大悦意,因此只说等饭毕了再叫进去。鸳鸯因瞧着如今寒冬腊月的,天气终究冷些,便悄悄命小丫头子先请李纹在外屋坐一坐。 凤姐便点点头,脚步不停只直接往里屋去了,果然见贾母正吃着漱口茶呢,便从小丫头子手里接过漱盂,亲服侍老太太漱了口,又服侍盥了手。 贾母一向最喜凤姐会看眼色,且手脚麻利服侍起来也十分周到,盥手毕了,便笑道,“到底是凤丫头肯孝顺我,这样的活计也做得来。” 凤姐陪笑道,“不过是老祖宗疼我,不嫌我粗苯罢了。”一面扶着贾母坐了,一面道,“外头宝玉媳妇还等着给老祖宗请安。我瞧着她倒像是瘦了些,不如叫进来,老祖宗也瞧瞧?” 自元春薨了,贾母早已瞧出二房大势已去,宝玉又不肯时常的过来请安,自然对宝玉这个媳妇也不大待见。只是见凤姐说了,便点头道,也罢了,横竖饭也毕了,教她进来吧。“ 鸳鸯便出去讲李纹请了进来。后头探春也跟了进来,两个一道给贾母请了安。贾母便道,“外头天寒地冻的,可怜见的一大早的还过来。”一面招手教探春往自己跟前来。 李纹如今也顾不得这么明晃晃的被打脸冷落,只是噗通跪了下来,道,“求老祖宗给我做主!” 贾母正拉着探春的手问外头冷不冷,见李纹如此这般,立时那脸便沉了下来,淡淡道,“这是怎么说?竟是被谁欺负了不成?” 说话间外头邢夫人也来了,先给老太太请了安,接口道,“回母亲的话,方才那边来人报了个信儿,说是弟妹殁了。”说着便拿帕子试了试眼角。 果然贾母那脸色越发沉了,半日方看一眼鸳鸯道,“不是说身子还好?怎的突然就殁了?” 凤姐见老太太有迁怒之意,在一旁忙道,“并非鸳鸯姐姐哄骗老太太,二太太那身子,原本是还好的。只是,只是,” 贾母便道,“只是甚么?” 凤姐便带了些为难之色,道,“不如教宝玉媳妇慢慢的说给老祖宗听罢。”一面给小月使个眼色。 小月会意,只将李纹的衣领打开了些,露出那掐痕来,因着过了些时候,那痕迹倒是越发的醒目了,只见青紫一圈。邢夫人原是未瞧过的,登时就“啊呀”了一声。 饶是贾母老眼昏花,离得如此近,也瞧着有些异样,便命再过来些,仔细瞧了一回,便皱眉道,“这是怎么闹出来的?”因想着宝玉如今和李纹不大亲近,便道,“莫不是宝玉?” 李纹只哭着摇头,随即便把方才对凤姐说过的那一套话又细细的说了一回。因着知道如今倒要靠老太太压服贾政,自然哭的越发真切,说到最后竟越发伤情,以致晕过去了。旁边小月和小琴忙扶起来且到外头歇息去了。 贾母听了这一篇话,一时也发了个昏,亏得鸳鸯和凤姐两个在后头撑着,鸳鸯又拿了鼻烟过来嗅了,方才觉得好了些,只是依旧有些头痛,强忍着道,“凤丫头且派人去那边瞧瞧,宝玉媳妇说的可是真的?” 旁边探春心思电转,随即跪下了,只道,“老祖宗,孙女可以担保,嫂子说的都是真的。方才,方才我过去给母亲侍疾,不当心也听到了。”说着便流下泪来,“父亲一向是最端方不过的,今日之事大有异样,想来是娘娘之事伤心太过伤了身子,这些日子也不曾好好将养,竟有些糊涂了罢。” 她这一说,贾母便知以无可转圜,一时只觉得头晕目眩,闭了闭眼,沉声道,“罢了,既如此,凤丫头且打发人过去瞧瞧,珠儿媳妇一个人,只怕照应不过来,到底是一家子骨肉,万没有站干岸的理儿。你们二老爷倘或真的有些糊涂了,便教他去外头庄子上且养病罢。毕竟,” 说到这里只觉得喉咙一热,噗的吐了一口血出来。 第173章 书接上回。 且说贾母一时急怒攻心以致吐血,只把邢夫人凤姐都唬了一跳,忙命快请大夫来瞧。小琴腿脚快,疾忙跑出去喊人去请大夫。 亏得如今这些婆子小厮都是知道轻重缓急的,听说老太太不好,一刻也不敢耽误,急急忙忙的请了大夫来瞧,只说是急火攻心,心血不调等症,开了方子也就罢了。那大夫出了内室,只悄悄的在外头和旺儿家的说道,“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老太君年纪大了些,只怕经不起,倒是要再请几个高明的来瞧瞧更好些。” 旺儿家的亦不是愚笨之人,见说到这里,便有些成算,待邢夫人和凤姐出来,便悄悄的将这话学了一回。 凤姐便皱皱眉,道,“既是如此,那便再命人去请王太医来瞧一瞧罢。再有,即刻打发人去请老爷二爷和琮儿回来。” 邢夫人也有些不安,道,“我竟忘了,原该赶紧将他们请回来的。” 旺儿家的应了自去不提,邢夫人有些不想过去二房那边,只说不放心,且先回去照看贾母,只教凤姐收拾了自过去。 凤姐便只命几个心腹婆子先带几个人过去那边给李纨支应,又命两个婆子先将李纹挪到报厦且养养神,只教小月在跟前候着,见她醒了便催她换了衣裳好一道过去,自己且先回屋。 探春只跟着凤姐回屋,见跟前并无外人,只上前给凤姐福了福,道,“只怕那边人手不够支应的,大嫂子如今事也多,未必记得派人把环儿叫回来呢。” 凤姐道,“这个也无妨。且教咱们家的小厮跑一趟也就是了。”小琴应了,出去吩咐不提。凤姐便道,“妹妹且回屋换换衣裳,等下我命人请妹妹一道过去罢。” 这里探春也知凤姐此时千头万绪,便自告辞回去且换衣裳。平儿原未跟着过去请安的,却也听了些风话,见探春走了,便道,“奶奶不必过于忧心,生死有命,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说着捧上茶来。 凤姐微微冷笑道,“如今忧心的是你家珠大奶奶,且轮不到我呢。”一面接了茶盏,慢慢喝着,道,“方才三姑娘那些话你也听见了,等下你二爷回来,倒要好生说给他听听。瞧瞧他那好二叔,好二婶,都做了些甚么好事。” 平儿也知凤姐心里不快,忙道,“老天爷长着眼睛呢,时候到了自然有报应。那边这二年裁减了许多奴才,只怕人手且不够呢。” 一面将素服打点出来,服侍凤姐换了素服,头上也都换了珠钗和银钗,见一切停当,便道,“奶奶不若先用些茶点再过去,免得哭伤了身子。” 凤姐微微冷笑一声,方欲说话,外头小琴进来回道,“回二奶奶,老爷和二爷三爷都回来了。” 果然片刻功夫,贾琏已大步走了进来,见凤姐已换了素服,便道,“你这就要过去么?” 凤姐道,“终归是一家子骨肉,难道教外人看笑话的不成。”一面从平儿手里接了茶盏递给贾琏,道,“二爷且喝口茶,换换衣裳一道过去罢。老爷和琮儿想是也回去换衣裳了罢。” 平儿方才给凤姐找衣裳的时候,早已将贾琏的也找了出来,此刻便上来替贾琏更衣。贾琏便道,“我听说宝玉媳妇方才跑过来了?” 凤姐道,“果然二爷如今耳目灵通的很。”说着便向平儿道,“你不妨将那些话说给你二爷听听呢。” 平儿会意,便将探春方才说的那篇话依样学给贾琏听了。 贾琏原不甚在意,待听到后头说起自己娘亲和哥哥之时,那脸色已然变了,又听到说凤姐迟迟不孕之事,只恨得将桌上的茶盏掀在了地上,道,“该死!竟是便宜了她!” 凤姐也知贾琏因年幼丧母,后头和邢夫人也不大亲近,又不十分得贾母的喜欢,那心里终究是十分思慕自己的亲娘。如今这里头掀出这样的事体来,自然忍不住心里无限怨愤。 想着便起身只拉住他的手,说道,“可见因果循环都是有报应的,如今二太太死的这般不好看,又是死在二老爷手下,倒也算替咱们出了一口气。只是我想着既然老太太说要教二老爷往外头庄子上养病的,倒是要早些送走了才是,教二老爷在清净地方好生将养几年,也算是咱们的孝心虔了。” 贾琏也知此事闹大了,终究抹黑的是贾府的脸面,且如今王夫人已死,万事成空,若要有些不足,只得从贾政身上找补了。因此想了想道,“你说的是,我这就去寻老爷。” 说着迈步要走。凤姐忙拉住说道,“且站一站。方才三妹妹来说只怕那边如今珠儿媳妇忙不过来,人手也未必够使,环儿现如今在城外军中,倒是咱们打发人给他报个信儿是。若是回来迟了,外人不说他不曾接着信儿,只怕倒要说他心怀怨恨不肯早归呢。” 贾琏如今待贾环反比宝玉亲近许多,听了便点头道,“果然你想得周到。我这就命小厮给他送信儿去。”说着便急忙忙的出去了。 这里凤姐一切收拾停当,外头车已经备好,小月也将李纹收拾打扮好了送了过来,探春也早收拾停当,便一道先往二房这边过来。 只见大门洞开,里头哭声隐隐,动静却也不甚大。见有几家接了信儿过来吊唁的,却也只是打发了人来也就罢了,并不肯亲自过来。倒是东府那边尤氏带了蔷儿媳妇已过来了,又有族里几家也匆匆赶了过来。 不由想起了可卿当日的情形,若是只论排场的话,竟是可卿当日远胜王夫人今日了。 凤姐便知贤德妃一薨,外头人便不大瞧得上二房,且王夫人自分家后越发不大在外头走动,和那些诰命夫人也尽都疏远了,贾政更是个最清高不过的性子,交好的寥寥无几,此时往来寂寥,也在情理之中。 尤氏见了凤姐,便上来低声问道,“怎的说没就没了?前几日我还打发人来瞧,说是精神且好呢。” 凤姐亦低声道,“我也是刚得了信儿,这里不好分说,嫂子等下同我一道回去细说罢。” 说话间进了灵堂,只见宝玉和李纨均已换了素服跪在灵前,旁边几个丫头婆子,却并不见贾政。探春自有成算,忙也过去同宝玉跪在一处。 早有一个婆子进去附在李纨耳边说了句话。如今王夫人已死,宝玉又本是个不管事的,反倒要仰仗李纨理事。二房这些下人自然见风转舵,恨不得掏出忠心来投靠李纨。 见凤姐和尤氏并李纹进来,李纨忙迎了过来,厮见毕了,便说道,“如今我们老爷乍闻太太去了,一时哀伤过度,竟有些心智迷失了,不单不能理事,倒要好生将养才行。只是如今府里头人手不足,倒要求着嫂子和妹妹相帮。” 凤姐便道,“自家骨肉,何必说这般见外的话。嫂子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我那边别的不成,折手烂脚的人倒是且多着呢。”尤氏也依样画葫芦说了几句淡话,见李纨仿似有话要和凤姐说,也不多问,只自去给灵前上香。 这里李纨看一眼李纹,单把凤姐拉到一边,低声道,“想来我们太太怎么没的,用不着我说了,你们已尽知了?” 凤姐微微点点头,道,“老太太已然都知晓了。如今急怒攻心,也正请大夫瞧着呢。老太太说了,你们老爷既然病的那般沉重,府里又赶上这样大事出来,不便宜休养,倒不如赶早将他送到外头庄子上去好生养着。” 李纨默了片刻,道,“到底是老太太想得周到。事到如今,我也不必遮着掩着说话。我们家什么情形,你也该是知道的,如今太太说没就没了,老爷偏又弄成这样,宝玉那性子又是个不管这些俗物的,少不得还得我操心。只是家里各项事情原先都不从我手里过,如今呼喇巴的教我从哪里寻个头绪出来?人死为大,少不得求着你心疼我一点,好歹帮我一把罢。” 凤姐微微冷笑道,“嫂子想必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罢?你可知道你们二老爷为何发病?也不过是知晓了你们太太干的那些好事,一时急怒攻心,迷了心智罢了。如今我也懒怠多说,嫂子只管去问宝玉媳妇便是了。只是好歹咱们是一家子骨肉,我这边指派过来那些人手,嫂子只管放心使唤便是。若是缺了什么,也只管打发人去那边和我要。只我如今身子也不大争气,若说要料理这些事,实在没有那些精神了。” 李纨和宝玉一大早得了信儿赶过来,便见贾政头破血流的躺在王夫人房门前面犹未醒来,里头王夫人早已咽气,小翠正跪在床前垂泪哭泣。 粗粗问了几句,才知道王夫人竟是贾政亲手扼死,一时只吓得一身冷汗,宝玉更是不管不顾便哭起来,非但不能帮着理事,反倒闹得越发乱了。 李纨只得打起精神来,教人即刻将贾政抬回自己屋里看管起来,只说老爷病的有些神志不清需要静养。又狠狠的敲打了一回王夫人院里这些奴才,不许她们将此事说出去。只说若是听到一点风声,便要将她们全部发卖。 因着周瑞家的向来是王夫人的心腹,如今王夫人猝死,许多事务反是她心里清楚些。李纨虽平素和周瑞家的并不大和睦,却也不得不暂且做出宽大样儿来,教她只跟在自己身边帮着理事。虽是如此,身边人手依旧不敷使用,故而只得和凤姐求援了。 却不知这里头竟还牵扯出别的事儿来。听凤姐说毕,李纨不是愚人,心里便隐隐的有了些猜测,一时也不好多说甚么,只得道,“既如此,倒也不好教你过于操劳了。我倘或缺了甚么,便打发人过去同你说罢。” 正说着,外头婆子来回:“姨太太和宝姑娘来了。” 第174章 接上回。 自薛蟠无故横死,薛姨妈便大病了一场,几乎不曾跟着儿子一道去了,-------亏得宝钗是个有成算的,只怕家里无人照应,也顾不得先前那些旧事积怨,没事人一般亲自上门来寻王夫人这个姨娘,哭诉家里无人做主,自己又是不好抛头露面的,求着王夫人帮着请几个好大夫瞧瞧。 王夫人虽说算计了自家姐妹半辈子,到了这般田地,却也没有眼瞧着亲姐妹病死的道理,---且宝钗并非空手前来,带的礼物件件俱是十分贵重,故而也就应了,当真命人去请了几个有名的大夫过去薛家帮着瞧了,又打发人送了些用得着的药材。 许是薛姨妈命不该绝,延医吃药了数月,那身子倒也渐渐的好了起来。想着到了这时候终究是亲姐妹一场肯出手相帮,原先和王夫人的心结渐渐的也就散了些。 且还有因着薛蟠之事出来,治国公府那边立时便打发人将退亲文书送了过来,一句转圜的话都不曾有。薛姨妈只觉得雪上加霜,又怕不能原样归还聘礼,那几日病的越发重了。 亏得治国公府也怕落人口实,且不曾穷到如此,只说退了文书便罢了,也不提聘礼二字。薛家母女才觉得逃过一劫。只是经过此事,虽凭着宝钗的模样性情,竟连个提亲的越发都没有了,薛姨妈也越发焦急,不时的过来同王夫人商议此事,两个人走动的倒比前两年近了些。 这些时日王夫人缠绵病榻,薛姨妈时不时的过来探望,虽觉得这病来势汹汹,却也不觉得能催人性命。 这日侵早正和宝钗在用早饭,薛姨妈乍闻噩耗,险些没晕过去,忙忙的换了衣裳便赶了过来。 因着心里存疑,路上便和宝钗说道,“前日我才过去瞧了你姨妈一回,虽说精神短些,却也并无大碍的,怎的说没就没了?“ 宝钗也随着母亲过去探望过几回的,知道母亲所言不虚,只皱眉道,”妈不必多心了,且去瞧了再说不迟。“只是想着如今姨妈身死,母舅王子腾又久不回京鞭长莫及,自己和母亲日后越发没了倚仗,心里也不免有些黯然。 李纨和薛姨妈原就是面子情,且薛家早已不复当日荣光,如今王夫人又死了,在薛姨妈跟前更不必低声下气,只客气的招呼过也就罢了。 薛姨妈原就存了些疑惑,进来立了半日却不见贾政,不由开口问道,“怎的不见你们老爷?” 李纨看她一眼,道,“老爷因着太太猝然离世,伤心过度以致神思不属,非但不能见客,还需好生静养-----“ 说话间外头婆子来回,”回大奶奶,大夫来了。“李纨便道,“命老爷的小厮同大夫一道进去,嘱咐他们小心伺候,别教老爷伤了大夫才是。” 那婆子应了转身自去了。薛姨妈和宝钗在旁边听得清楚,不由得都吸了一口冷气。薛姨妈有些不甘心,待要说话,宝钗忙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使个眼色微微摇头,薛姨妈也只得罢了。待要寻宝玉说话,却见宝玉只跪在王夫人灵前,凭着诸人如何说话行事,都不理会,倒好像老僧入定一般。薛姨妈同他说话,也只点点头,并不回话。薛姨妈只当他是伤心过度,叹了口气只得罢了。 独宝钗心细如发,瞧着宝玉这幅样子,只觉得有些不祥,却不好说出来,只跟着薛姨妈吊唁毕了,推说要净手,拿了一对珍珠耳环,从带路的小丫头子嘴里问了些话,一时只觉得心惊肉跳,也顾不得别的,回来便给薛姨妈使眼色,忙忙的告辞。 方出门时,只见几骑快马在府门口停下,几个兵士簇拥着一员小将军径直进去了。门口两个小厮守着,一个正要出声,却被另一个拉住,道,“你新进来的,莫要错认了,这是咱们家三爷,如今在军中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想必是得了信儿回来的。”另一个便吐下舌头,道,“亏得哥哥提醒我。” 宝钗和薛姨妈坐在小轿里面听得十分清楚,不由想起当日初进贾府时,府里诸事都是姨妈管着,环儿和赵姨娘俱都上不得台面,间或在府里见了环儿几回,也是一副猥猥琐琐的样儿。谁知不过数年光景,环儿竟是出息如此。倒是姨妈心心念念护着的宝玉,瞧着越发不成器了。 这么想着,倒有些庆幸当日自己藏起金锁,再不提金玉良缘的决断。如今二房今非昔比,姨妈又没了,宝玉眼瞧着是个指靠不上的性子,若是自己落在李纹那般田地,可真是进步两难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薛姨妈素知自己这个女儿是最沉稳的,见她竟似有几分愁绪,便不由开言动问。宝钗只摆手不做声,待等回来自己家里,方才把自己从那小丫头子嘴里问出的几句话学给薛姨妈听了。 只听得薛姨妈目瞪口呆,半日方才道,“竟有这样的事?那我们。。。” 宝钗一路上早已想得十分清楚,道,“如今姨妈没了,姨爹又是那样,那府里我们不必再去了。妈也不必太过操心我的亲事,横竖人各有命,谁又能想到姨妈最后能到今日这般地步呢。便是大表姐在宫里头那般荣光,最后不也是一抔黄土也就罢了。 为今之计,倒不如舍了脸面,妈和我去那边府里求一求老太太和凤姐姐,也不要想着甚么大富大贵之家,便是能有个安安稳稳的人家,肯聘了我做正妻,能给妈养老送终,便是妈没有白养我一场了。” 只说的薛姨妈立时眼泪便下来了,只抱着她哭道,“我的儿,都是我和你哥哥连累了你,若不然,凭着你的品貌,怎就不能寻个高门大户?” 宝钗也陪着母亲掉了几滴眼泪,却又忙擦了,强笑道,“妈不必过于自责。这也是我的命,何况未必嫁的好,以后就能过得好光景,且再看罢。况且妈是知道我的,那样小门小户的人家,便是我嫁过去,也未必能吃委屈。” 薛姨妈听女儿说了这些,不觉止了哭,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那边咱们久不去了,凤丫头又吃了你姨妈那么些亏,她那性子你是知道的,最是不吃亏的,咱们这会子巴巴的凑上去,可不是找不自在么?” 宝钗苦笑道,“都到了这般田地了,妈还顾虑这些有的没的作甚?自从哥哥没了,原先还能仰仗着姨妈略略的遮挡些风雨,如今姨妈和姨爹都指靠不上,舅舅又在外头,咱们若不能早早的再寻个依傍,外头那些人,哪是咱们娘们能打发的呢?” 薛姨妈愣了一愣,立时便明白过来。 原先薛蟠在时,虽是不成器,终究是个男子,却能支立门户。后头薛蟠没了,家里也不似原先宽裕,不得不裁减了大半的丫鬟婆子小厮。谁知便有些鸡鸣狗盗之辈,想着薛家原先那般有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还有个据说是雪肤花貌的小姐,那心里不免有些这般那般的想头。亏得还有荣国府这张大旗做虎皮,能震慑这帮宵小。 如今王夫人身死,贾政疯癫,这样的事儿原是掩不住的,想来没几日满京城便能传遍了。如此一来,外头那些宵小便也没了顾忌,只怕再闹出些别的事端。旁的也就罢了,宝钗终究是个没出阁的女孩,便是不曾吃亏,倘或传出甚么不好的风声,只怕想要嫁个小门小户也不能够了。 这么想着,薛姨妈越发觉得闺女言之有理,也顾不得别的,在家里翻出两样压箱底的摆件出来,便和宝钗一道往荣国府来。 且说贾琏正和凤姐说起贾政之事,道,“环儿亲自带了人送出去的,想来这一路无甚要紧,说是过两日也便回来了。” 凤姐也知贾环不耐给王夫人守灵,倒不如趁着贾政之事躲出去这几日,便道,“到底是环儿的孝心虔,哪像宝玉,有他倒和没有一样的。” 贾琏道,“可不是。亏得珠大嫂子还是管家理事的人才,又有三妹妹帮着,倒也不曾出甚么大差错。横竖也并无甚么要紧客,应付过这几日也就罢了。” 李纨待王夫人原就无甚么婆媳情深,且王夫人在那府里原就成日说这样紧那样紧,贾政不在跟前,宝玉又不管事,探春虽说帮着,那心也不向着嫡母,故而请来的道士便说只需停灵七日便可出殡,也无人驳回。 凤姐心知必是李纨的手脚,只道,“宝玉原就不是这里头的人物,随他去罢。这两日老太太的病越发重了,请的几个大夫都不大中用,偏高先生又云游去了也不在这里,倒是你和老爷多费心些,在外头打听着再请几个大夫来瞧罢。” 自王夫人之事出来,贾母吐血之后,便一直卧床不起,每日里请医服药,只是不见好转,不过是拿参汤吊着罢了。贾赦和邢夫人每日都在床前衣不解带的侍奉,并不过去二房那边,也无人敢说闲话。 贾琏微微皱眉,道,“我知道了。只怕是人力不可为的,咱们也要早早的预备起来才是。” 凤姐道,“咱们不比那边,一色人手都是齐全的,便是那个东西,前些年也早就预备下了,临了必定都是妥当的,二爷且宽心。” 正说话间,外头小丫头子来回,说是薛家姨奶奶带着宝姑娘来了。凤姐便微微冷笑道,“我这两个姑妈,竟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才呢。”贾琏便道,“她家如今你还不知道么,二婶没了,可不得来寻你。”一面脚下不停自出门去了。 凤姐便道,“请进来罢。”片刻便见薛姨妈和宝钗母女两个进来,凤姐便起身笑迎,道,“姨妈和妹妹来了,今日贵脚踏贱地。” 薛姨妈脸上一红一白,却笑道,“凤丫头越发促狭了。不过是家里事多且杂,不得空过来瞧你。''一面向后头道,””“还不快把东西拿过来。” 之间后头莺儿和同贵两个一人捧了一个匣子进来,薛姨妈亲自打开了,里头一株红珊瑚,一株宝石盆景,都是上上等的,笑道,“前儿在库里看见这两样东西,白收着也是落灰,倒不如给你摆着顽罢。” 凤姐亦笑道,””“这可不敢收。这样的东西,便是进上也是当得起的,姨妈倒是好生拿回去罢,俗话说,无功不受禄。” 薛姨妈脸上一僵,旁边宝钗忙道,“凤姐姐是最明白的人,妈且不必说这些虚话。”一面上前给凤姐深深福了一福,道,“我并不敢在姐姐跟前弄鬼。只是如今我们娘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不得不求着姐姐伸手想帮。只求姐姐看在亲戚的情分上,只当是在外头行善了罢。” 说着那泪便滚滚下来了。 凤姐不意她竟如此直白,再看她比原先也大瘦了,原先的圆圆脸儿如今瞧着倒尖了许多,精神瞧着也不如原先在这边住着的时候,可知当真是日子有些煎熬,便收了笑容,自往炕沿坐了,道,“妹妹这话说的我竟不明白呢。” 薛姨妈忙过去挨着她坐了,期期艾艾了半日,方横下心来,道,“凤丫头,当着明人不说暗花,我们家如今也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宝丫头年纪也大了,并不敢奢望攀附那些高门大户。只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只要家风清白,长得模样周正,便是穷些也不打紧,我情愿将宝丫头嫁出去。话虽如此,我是两眼一抹黑,少不得还得烦你操心。若是日后你妹妹有个好着落,我情愿在家里给你立个长生牌位,天天念佛。” 旁边宝钗又是着急,又是羞臊,又是忧虑,一时那眼泪越发止不住,忙低头拿帕子拭了。 第175章 书接上回。 凤姐听薛姨妈巴巴的说了这么一番话,心里便有了成算。再看宝钗在一旁的做派,便知这是母女两个早就商议妥当的,并非薛姨妈一家之言,不禁倒也佩服宝钗竟有这样的心胸,懂得顺势而为。 凭着宝钗的品貌家世,如今若是定要攀附高门大户,怕就只能做个妾室了。可若是肯下嫁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倒是可以有挑拣。那些寒门人家,能娶个这样的妻子,只怕都是十分悦意的,必定还要待她如珠如宝一般。 这么想着,偏要看着宝钗笑道,“妹妹生于富贵长于富贵,又是这样的人品模样,若是嫁进那些蓬门草户的人家,岂不是太委屈妹妹了。” 宝钗明知凤姐话里有揶揄之意,只是事急从权,也顾不得羞臊了,款款上前又福了一福,正色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此一时彼一时,何必再提当年呢。如今若是能够安安稳稳的服侍母亲,便是我的造化了。还望姐姐肯施以援手,妹妹终生不敢忘记姐姐的恩德。” 方说到此,却听脚步声响,外头小琴在门口道“”回奶奶话,二房那边珠大奶奶打发人来,说是旧日奶奶这里使过一个止血的方子,十分效验,想借那方子使一使,若有药材更好了,便交给她一并带回去的。” 凤姐便道,“忽喇巴的寻那方子作甚么?你可问清楚了?且进来说话罢。” 外头小丫头子打起帘子,小琴便进来,先给薛姨妈和宝钗福过礼,这才回道,:“回奶奶,奴婢已然细细问过了,说是那边白姨娘方才动了胎气进了产房,生了一位小姐,只是出了大红,产婆也无甚好法子,珠大奶奶一面打发人去请大夫,一面打发人来要奶奶这个方子。” 凤姐便道,“我记得那个方子是你平姨娘收着的,去寻她要,方子里头那几味药材咱家若是有,也教你平姨娘一并寻出来给那边送过去。人命关天,耽误不得。教外头小厮备马,寻到了立时送过去。''””” 小琴应了,忙自出去办理不提。 这里凤姐便向薛姨妈道,“姨妈的意思我已明白了。都是自家亲戚,姨妈且放宽心,若是这件事有了眉目,我当立即打发人去姨妈送信儿。” 薛姨妈听她如此说了,这才略略的有一点放心,展颜道,“如今你叔叔不在京里,我和你妹妹当真是没脚蟹一般,亏得还有你能指望,少不得劳烦你多多费心才是。” 凤姐笑道,“妹妹的人品相貌原是难得的,竟是姨妈多虑了。”一面向身后小月道,“今儿姨妈难得过来,倒是教她们预备几样好菜才是。” 薛姨妈忙站起来道,“大可不必了。我的事也说完了,何必给你添这些忙碌。方才过来的急切,倒不曾和老太太你们太太请安的,如今倒要先去给老太太请个安才是。你们这里也是忙得很,且不必管我。” 说着便带着宝钗告辞。凤姐也不甚留,只送到门口便转身自回了。见平儿匆匆过来,便问道,“可都找出来了么?” 平儿道,“回奶奶,方子已送过了,里头几味药材都是些稀松平常的,咱们家里也并不曾备着,只好教她们外头自己抓去。” 凤姐便点点头,道,“这孩子也是个没福的,偏赶着这样日子口出来,凭是什么喜气,也沾了晦气了。。” 平儿道,“奶奶说的是。那边如今已是那样了,哪里经得起再折腾呢。”一面给凤姐打起帘子,随后自己也跟着进了屋,见凤姐有些倦色,忙扶着凤姐在炕上坐了,拿着美人拳且给捶腿,才道,“方才听说姨奶奶和宝姑娘来了。” 凤姐道,“你瞅瞅,那边那两个匣子,便是你姨奶奶刚送过来的呢。” 平儿便真的过去打开盖子瞧了瞧,笑道,“倒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件,只是奶奶私库里这样的东西也多着呢。姨奶奶许久不来了,一来就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想是有事要求着奶奶了。” 凤姐笑道,“你这蹄子越发聪慧了。”一面便把薛姨妈的来意说给她知道,又道,“说起来我倒是有些佩服宝丫头,可惜投胎的时候没投个男胎,这样的心胸眼界,若是投个男身,只怕还真能有些造化。如今也只好认命罢了。” 平儿点头道,“当年不是还说有宝姑娘那个金锁,只能配给有玉的么?如今倒也不提了。” 凤姐笑道,“偏你这小蹄子促狭。当年谁不知道那块金锁是比照着什么弄出来的呢,可惜宝玉不争气,没服气受用宝丫头。如今瞧着,倒也是宝丫头的福分也说不定。” 主仆两个在这里正说些没要紧的闲话,外头小琴脚步匆匆赶了进来,道,“回奶奶,那边来人说,白姨娘刚刚殁了呢。” 凤姐不由的怔了片刻,看平儿也是有些愕然,道,“你且进来说罢。” 小琴便进来垂手道,“回奶奶,说是出了大红,药也送服不下,不过片刻人便没了。如今只能也停灵在那里,说是等着后日和二太太一道出殡呢。” 凤姐点点头,道,“可惜了一条小命,就这么去了。教旺儿家的打发人送吊唁银子过去,劝着你宝二爷少哭,再和珠大嫂子说,有事尽管开口。” 小琴便应了,自去料理,暂且无话。 且说自王夫人没了,金钏儿虽说身怀六甲,也须得每日在灵前哭上一刻。她本就是身娇体弱的人,又怀着身子,哪里禁得住这样,故而便提前数日动了胎气,偏又时运不济赶上出大红,一时三刻人就没了。 李纨原想着金钏儿是宝玉的爱妾,只怕她没了宝玉越发雪上加霜哀伤过度,只命大夫候在一旁救急。谁知宝玉听说人没了,依旧是木木的,连最后一眼也不曾去瞧,那个生下来的女娃娃也只是扫了一眼,不肯伸手抱过,依旧去王夫人灵前跪着去了。 倒是李纹这几日养回了些精神,听说金钏儿去了,倒掉了几滴眼泪,又抱过那个孩子瞧了瞧,便命人在外头寻奶娘进来好生照料。李纨见她倒像是要亲自养着这个孩子,并不多言,只命人好生服侍也就罢了。 横竖宝玉和李纹都是不管事的,探春虽每日过来,也并不多事,只跟着李纨行事,如今李纨在府里头诸事顺遂,心气不觉也高了好些,带着贾兰在府里头都越发尊贵了。 待王夫人出了殡回来,这二房便俨然是把在李纨手里了。贾环和贾兰原就比和宝玉亲近,倒也情愿李纨管事。探春不必提了,依旧回荣国府这边给贾母侍疾。宝玉每日依旧和丫头厮混,李纹每日只在自己屋里,倒也相安无事。 凤姐也听说了李纹竟肯亲自抚养金钏儿留下来那个孩子之事,便向平儿笑道,“倒是我小瞧了这个宝二奶奶,不想她竟有这样的手段。倒不像是李家出来的女人了。” 平儿听这话有异,忙问道,“奶奶这是何意?莫不是这里头还有些别的关隘么?” 凤姐道,“许是我多心了。只是去母留子的戏目看的多了,难免想的多了些。” 平儿立时会意,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听凤姐道,“可别小瞧了老实人,凡是能办大事的,可都是老实人呢。” 说话间外头小琴来回,“奶奶,那边珠大奶奶说是入不敷出,要放一批丫头婆子的身契,倒有几个说是没处去的,想回来咱们这边当差,如今都在外头想见奶奶呢。” 凤姐便笑道,“大嫂子一向是最会过日子的。把她们叫进来我瞧瞧罢。” 小琴应了,一会便带了几个人进来。 平儿站在凤姐后头,见底下跪着这几个丫鬟婆子倒都是原先在这边当过差事的,不觉也有些好笑。只是瞧着竟有原先在王夫人跟前服侍的小翠,不觉微微皱了皱眉。 凤姐只端着茶杯瞧了半日,方笑道,“都起来罢。说来我这边倒也不缺人,只是你们原是这府里使唤过的旧人,也不差你们这几碗饭吃。你们既然情愿依旧回来当差,那就要守我的规矩,若是有多嘴多舌的,偷懒耍滑的,你们原是知道我的,不必我多说了。” 几个人忙都磕头说不敢。凤姐便道,“也罢了。你们原是这府里的老人了,也不必我多说。你们自去寻林之孝家的,就说我的话,教她掂量着你们的能耐安置去处罢。” 几个人便都磕头谢恩,起身待要出去,听凤姐道,“小翠留下,我有几句话问你。” 小翠便回身站住。待旁人出去了,凤姐便道,“你这样的,你们大奶奶竟也舍得放出来么?” 小翠忙跪下回道,“不敢瞒着奶奶。原先宝二爷和我们太太要讨奴婢去做小老婆的,只是我们太太疼我,此事方才罢了,如今太太没了,奴婢心里委实有些放不下,且奴婢原是在太太跟前服侍惯了的,难免主子们瞧见我偏要多添一份伤情,故而奴婢求了大奶奶和宝二奶奶,便也跟着放出来了。只是奴婢家里原就没了人了,如今竟也无处可去,只能跟着这几位大娘一道过来求奶奶收留。只求奶奶赏碗饭吃。” 凤姐便和平儿笑道,“瞧这小嘴巴巴的,倒像是小红当年的风格。“一面笑道,”你且过来,我细瞧瞧。“ 小翠便走到炕前,凤姐拉着手瞧了片刻,笑道,“不过一二年的功夫,倒是出落的这般俏丽了,难怪宝玉有那样的心思。你这模样我倒不舍得便宜了别人屋里,倒不如就在我屋里罢,你可愿意?” 小翠忙跪下,道,:‘“能承奶奶青眼错爱,是奴婢的福分呢,哪里敢说愿意不愿意的话呢。” 凤姐笑道,“既如此那就这么定了,小琴,带她下去洗个澡换一身衣裳,以后你们在一处,别欺负新人才是。” 小琴应了,笑道,“奶奶好偏心,小翠妹妹刚来,就操心她别受欺负。可见是见了新人忘了我们几个旧人了。” 平儿笑道,“都是奶奶素日惯着她,如今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凤姐亦笑道,“总归她办事是最妥当的,若是个个的都似她和小月那般省心,我倒情愿都惯着。” 小琴嘻嘻笑着,自带了小翠出去盥洗。待小丫头子们将木盆和热水都提了进来,便打发她们都出去,这才低声道,“奶奶知道妹妹辛苦了。只是此事隐秘,便是平姨娘也不可泄露,妹妹心里须得有数才是。” 小翠道,“姐姐尽管放心,托奶奶洪福,如今诸事已毕,我只想在奶奶身边安稳的服侍几年,便是我的福分了。” 这里平儿因向凤姐道,“自小红嫁了人,奶奶这屋里倒是一直少了一个缺,今儿机缘巧合竟补上了,倒是一件喜事。” 凤姐点头笑道,“当真是一件喜事。你二爷今儿当值不回来,教人吩咐小厨房预备几样菜肴,咱们几个好生喝一盅。” 正说着,外头脚步声响,只听小丫头子道,“回奶奶,太太方才打发人来说,老太太瞧着不太好,请奶奶过去瞧瞧。” 凤姐收了笑容,道,“知道了。去回太太,就说我即刻就到。”一面站起身来,照了照穿衣镜子,见周身上下并无不妥之处,便向平儿道,“你同我一道去。”因向小丫头子道,“等下你小琴姐姐过来,教她在屋里守着便是。” 主仆两个忙忙赶过荣庆堂来。只见邢夫人正站在贾母床前,眼圈微红,旁边探春眼角也有些泪痕。 凤姐心里咯噔一下,忙看床上,却见老太太气色尚好,鸳鸯琥珀两个扶着,身后塞了两三个大枕头。见她来了,贾母便点头笑道,“凤丫头来了。” 凤姐便也陪笑道,“今儿事儿多,赶着把她们都打发了,这才过来给老祖宗请安的。” 贾母笑道,“还是凤丫头这张嘴会说话,到了这时候也还是拣着好听的宽慰我。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能熬到这会子,亏得你们几个都是孝顺的。” 说话间贾赦带着贾琏和贾琮匆匆赶了过来,进门并不敢多言,请了安便垂手站在一旁。听贾母继续说道,“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如今活了八十有余,儿孙孝顺,可见是上天庇佑。如今我是不成了,可瞧着你们一个个的都有了出息,我便是死了,也能闭眼了。只是可怜政儿,得了那样的病,想来是不能赶回来了。偏偏宝玉和珠儿媳妇也是没良心的,都这时候了,也不过来瞧瞧我。” 邢夫人忙回道,“老太太放心,方才已经打发人快马过去送信儿了,想来再等一会就来了。” 贾母闭了闭眼,道,“我疼了政儿和宝玉十几年,我知道你们都怨我偏心。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赦儿是袭爵的,我想着政儿终究吃了亏,不免多疼他了些。谁知道最后弄到这么个田地,想来是我疼的多了,反倒压了他们两个的福运?” 贾赦听得有些心酸,道,“老太太何必自责,都是二弟和宝玉自己不上进,哪里能派老太太的不是。'' 贾母笑道,“你也不必说这样的话安慰我。如今琏儿和琮儿都是有出息的,便是那边的环儿,也都自有前程,只有宝玉依旧是一事无成的,偏偏他又摊上那样的娘老子。我是要死的人了,一想到他们父子两个,我就放心不下。若是我死了,只求着你能看在血浓于水的份上,多看顾他两个一些罢。” 凤姐在一旁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无比讽刺。这几年原以为老太太早就放下了,原来临了临了那心里挂念的,依旧是宝玉。说了半天,也不过是想教大房多看顾贾政和宝玉。 贾赦心里也不大痛快,只是老母眼瞅着不成了,终究不能忤逆,只得垂头道,“母亲不必忧心。一家子骨肉,儿子必定会好生照管二弟和宝玉,不教他两个吃苦受罪。” 贾母方才点点头,缓缓道,“我这些年攒了些东西,都在鸳鸯手里放着,我早就和她说了,赦儿一份,政儿一份,琏儿一份,琮儿一份,兰儿一份,宝玉一份,三丫头没出阁,我也给她一份当做嫁妆。还有环儿,也给他一份。余下的,就留着给我发送,再余下的,我身边的几个丫头,服侍了我这么些年,也给他们留些。今儿当着你们的面,我把这话再说一回,你们都不必争竞。” 贾赦这时方才滴下泪来,道,“母亲何必如此!” 这时只听外头脚步匆匆,却是李纨带了贾兰赶了过来,后头跟着李纹,却不见宝玉。凤姐不觉皱眉道,“宝玉怎么不见?” 贾兰扑通跪在地上,哭道,“宝叔丢了!” 第176章 李纨和李纹也跟着跪在地上,却都低着头。 屋里诸人都吃了一惊,凤姐忙看一眼贾赦和邢夫人,见贾赦犹垂头有点伤情,便又看邢夫人。、 邢夫人自嫁进贾府,便不得婆婆喜欢,年头久了,自然待婆婆也并无甚么孝敬之心,如今见贾母眼瞅着便要去了,心里也并无甚么伤感之意,只听着老太太方才说要将私库如此如此分派,便低着头开始在心里盘算,只不知自家能拿到多少东西。听贾兰说了这话,倒也吃一惊,忙抬头看时,见凤姐正给自己使眼色,立时回过神来,便道,“这是怎么说?好端端的,怎么就说丢了?” 说话间外头贾环也赶了进来,给贾母先磕了头问了安,又给贾赦邢夫人诸人请了安,便道,“方才我已打发人在外头问了一回,都说并未见着哥哥这个人呢。我已教人细细的往城外头查访去了。” 旁边别人倒也罢了,只李纹闭了闭眼,那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原来自王夫人过了七七,宝玉便有些改了性子,每日也不和那些丫头厮混,只坐在自己房里发呆。李纹如今每日只看着奶娘照管金钏儿留下的那个孩子,也顾不得他,况且自嫁进来便不得宝玉爱重,如今夫妻情分也不过是名存实亡,相安无事罢了。 李纨更不必提了,王夫人留的那些丫鬟婆子使唤起来总有诸多的不顺手,故而放出去了几个,又寻了错儿打发了几个,且王夫人的私房虽说填送了宫里面不少,可攒下来的也颇多,还需慢慢清点,每日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虽说有周瑞家的帮着,主仆两个也是各有心思,李纨也不十分信得过她,只慢慢的各处安插自己的人手。 倒是贾兰因着给祖母守孝,每日并不出门,只在自己屋里温书。 谁知这日宝玉却命人备马,只说要出门走走。如今府里头诸事瞒不过李纨,早有婆子忙忙的告诉李纨知道。李纨听说他要出门,倒也觉得十分诧异。 须知宝玉自从腿上不利便了之后,便不大肯出门的,更不必说骑马了。事有反常,必有怪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不想应的。只是宝玉这一向是省事的,自己新当家,小叔子并无别事,只要说出去散散,倒也不好驳回,反教别人议论自己刻薄。想了想便命贾兰跟着一道,又命多带两个小厮,这才觉得妥当了。 贾兰和宝玉一向不甚亲近,只是母亲吩咐要跟着宝叔,往城外散一散便早些回来,便应了,只命人备了马,叔侄两个带了四五个小厮,一道出了北门往城外去了。 路上贾兰想着和宝玉说说话,见他只呆呆的听着,却不回话,也就懒得再说,到了城外,如今冬日萧瑟,并无什么景致,便想着早些回去,因和宝玉商议道,“如今日头短呢宝叔,这外头也没什么好瞧的,不如早些回城罢。母亲说昨儿田庄上送了些新鲜的野鸡崽子和鹿肉,今儿吩咐厨房做了,等我们回去便吃呢。” 宝玉便低头想了一想,点头道,“那便回去罢,也该回去了。”又指了指不远处一棵大杨树道,“我去那边解个手,你们且等我片刻。” 他今日出来带的是扫云和伴鹤。伴鹤机灵,便赔笑道,“我伺候二爷过去罢。”宝玉便皱眉道,“我又不是废人,这么几步路倒要你伺候?” 自他那腿有了痼疾,性子便越发有些喜怒无常,身边几个小厮平日也没少挨鞭子,无事也不敢往他跟前凑。见他又有些不悦,伴鹤便只当是他又犯了小性,忙缩头道,“那奴才们就在这儿候着好了。爷当心些别受了风。” 贾兰也觉得自己这宝叔怕是又忌讳人家拿他的腿说事,便也压住了不再说话,只等他去解手回来。谁知等了一刻钟的功夫,也不见人回来,便觉得有些放心不下,向扫云和伴鹤道,“怎的宝叔还不回来?你们两个过去瞧瞧,别是腿麻了罢?” 这两个小厮忙应了,跑过去看时,却唬了一跳,对视一眼忙忙的跑回来向贾兰道,“宝二爷,宝二爷不在那里呢?” 这回连着贾兰也唬了一跳,忙带着几个小厮都过去瞧时,果然见那树后空无一人,宝玉不知去向。再看周围并无脚印,只有宝玉自己走过来时候的痕迹。 几个人不由的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贾兰默了半日,便命小厮散开来四下去找,谁知找了半日,竟是踪影全无。眼瞅着天色渐晚,又怕李纨耽心,只得打发人给李纨送信,自己却留在原地继续找寻。 李纨原想着这叔侄两个出去散一散,不过半日也便回来了,谁知日薄西山也不见回转,正要派人出去找的空儿,外头贾兰的小厮回来报信,说是丢了宝玉,贾兰正在继续寻找。 李纨这一惊非同小可。如今王夫人新死,贾政又被送出去养病,外面都知道这二房是自己当家理事的。况且宝玉又是同贾兰一道出去的,若是真的出了甚么事情,只怕外头都要猜测自己这个做嫂子的容不下他,到时不知道将有多少闲话出来。 这么想着,忙命府里头的仆役和小厮都跟着回去,一道在城外寻找,又命暂且不要声张,不许闹得人尽皆知。因想着贾环在军中也有些人脉,又打发人去和贾环悄悄说了,让他也帮着在外头找人。自己且先来寻李纹说话,因着终究是自家姐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便将宝玉丢了的话说了,道,“家里头能派出去的,我都已经派出去了,按说宝玉那腿脚也不是快的,就那么一转眼的功夫,怎能说没影儿就没影儿了呢,想必定是躲在哪里和兰儿闹着顽的,这么多人一起去找,总会找的到他。” 李纹明知她是说话宽自己的心,却也不得不跟着点点头。 只是想到宝玉虽不成器,总是自己的夫婿,有他在前头支撑着,自己总还是过得安稳些。若是他真的没了,自己也便和李纨一样成了孀妇。李纨膝下好歹还留了贾兰这点血脉,虽说身上并未考取功名,可瞧着兰儿那发奋苦读的劲头,功名也不过是迟早的。且如今太太没了,府里正是堂姐说了算的,这日子眼瞅着便要好过起来了。 反观自己,倘或宝玉没了,手边剩下的,竟只有金钏儿留下的这个嗷嗷待哺的小丫头了。且不说能不能养的大,便是养大了,也未必养的熟能和自己一条心,便是能养的熟,一个女孩家终究是要嫁出去的,------越想越觉得前路未卜,也顾不得再去记恨宝玉先前那些冷落无情,只盼着能早早的将他找回来。 谁知这一等便等了一夜。因着天寒地冻的,不说贾兰,便是那些小厮仆役也都受不住了,只得都先回府。 李纨原想着找回宝玉,这件事也就一床锦被遮盖过去,谁知竟是找不回来,那脸上便难看起来,见贾兰冻得脸色都有些发青,又心疼自己的儿子,忙命小丫头子赶紧服侍贾兰回去换衣裳喝姜汤。又和李纹说道,“原想着不过是玩笑小事,谁知这一夜了竟是找不回来,为今之计,只得去那边求他们帮着找找了。” 见李纹脸色有些难看,只得道,“你且不必太过忧虑,宝玉不是小孩子了,兰儿他们说,那周围也并没有甚么狼虫虎豹出没,想来许是他一时兴起,信步走到哪里散一散了也未可知。” 李纹这一夜那心里早已是千回百转,虽是有些疑心李纨和贾兰使坏,奈何并无凭据,李纨一贯又是最忠厚老实的,说出去也不过教人嘲笑自己小心之心罢了。再者若是宝玉真的没了,自己若想留在这府里继续过安生日子,少不得还得仰仗李纨说话,更不能在这时候和她撕破脸面。因此听李纨如此说了,也只得点点头。 两个人正商议着要往荣国府这边来,可巧便得了信儿说是老太太想着要见宝玉和贾兰。李纨早知贾母病重,见来人如此说了,便知必定是贾母不大行了,要见这两个孙子说些话,只是偏赶着这时候宝玉出了事,一时只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屋里走了两圈,方才一横心,命人催着贾兰收拾停当,自己也和李纹忙忙的除了孝服,另换了素净些的衣裳,赶过这边来。 听贾兰和李纨说完,贾母在床上早已发过两个昏了,只哭道,“这个不孝的孩子,临了我要走了,偏偏又走丢了!这不是叫我死了也闭不上眼睛么?”哭着那声音便越发弱了。鸳鸯和琥珀忙不迭的摸着胸口给她顺气。 李纨只觉得倒像是在骂自己,那脸色一红一白的,只低着头不做声。贾赦原就瞧不上宝玉,听说竟是这样不清不楚的走丢了,那心里不过哼一声也就罢了。邢夫人更不必提了,横竖早就不亲近,死活都不放在心上的。 倒是贾琏看一眼凤姐,欲待说话,见凤姐打个眼色,便又缩了回去,只垂手站在贾赦身后。 凤姐这时候也不肯多言,横竖前头有公公婆婆两个,,这时候自己一个做小辈的若是跳出来,落不着好,还得讨嫌,又是何必。只悄悄的走到邢夫人后面,小声道,“回太太,咱们姑娘和四姑娘处我都打发人去报信了。只如今林姑父和林妹妹都在京中,您看要不要打发人也去报个信儿呢?” 贾赦就站在邢夫人身前,也听见了这句话,想了想便侧头向邢夫人道,“你媳妇想得周到,倒是即刻打发人去给林妹夫和外甥报个信儿才是。旁人也罢了,外甥当日也在老太太跟前养过两年的。再有老太太瞧着是不大妥当,史家兄弟虽外放不在京里头,家眷大半倒还留在京中,也命人去给他家报个信儿才是。” 邢夫人忙应了,想了想向凤姐道,“还有史家那个云丫头,虽说出了阁,终究打小是在老太太跟前养大的,也命人给卫府送个信儿罢。你便即刻命他们去办罢。”凤姐点头道,“太太想的很是周到。”,转身出来命人将旺儿家的叫来,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旺儿家的领命自去分派不提。 果然迎春和惜春先后都赶了回来,见贾母如此模样,俱都有些伤感,只得说了几句宽心的话也就罢了。后头孔嘉和黛玉也赶了过来,给贾母请了安,孔嘉便道,“方才岳父大人今日应诏入宫,一时回不来,我已命人候在宫门外头,待岳父出来,必定先赶过来的。” 外头却有婆子悄悄回凤姐,道,“史家大奶奶身上不大好,说是来不了。再有卫府如今乱着呢,史大姑娘哭的了不得,说是她家姑爷得了暴病,请了几家的大夫都瞧了,都说这病只怕不能好,若是变了痨病,还可挨过三五年。如今都急的了不得,非但不能过来给老太太请安,还求着咱们帮着再请两个好大夫瞧瞧呢。史大姑娘说求着咱们在老太太跟前帮着转圜几句好话,这事儿也不必惊动老太太的。” 因着许多事宜早已面目全非,史湘云又久往来,凤姐倒是忘了这茬,见说便想了起来,道,“知道了。这话不许再说出去。”自己便只往里头来。 见贾母只拉着黛玉的手,缓缓道,“到底是敏儿养出来的孩子有良心。可恨的是宝玉和云丫头,都这般时候了,也不过来瞧瞧我。“说着便看向鸳鸯,道,”把那个匣子拿过来。“ 鸳鸯应了,在贾母床头底下取出一个包袱,包的板板整整的,打开看时,是一个不甚大的紫檀小箱子,四角都包了金,挂着一把小金锁。贾母道,”这几件首饰,都是你母亲小时候稀罕过的,我怕她小孩子家家的弄坏了,就锁了起来。我的东西都分给你两个舅舅了,这个匣子就留给你和你爹,就当是你母亲给你的罢。“ 一面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黛玉手里。 第177章 凤姐原想着贾母必定是有私房留给黛玉的, ----前世黛玉去的早, 那些私房自然都偏了宝玉, 这番却要倒过来了------因此并不吃惊。 贾赦如今手里颇为宽裕,更不在意这些。邢夫人只瞧着箱子并不甚大,再听贾母所说不过是几件首饰, 也不往心里去。后头迎春和惜春原就知道贾母是偏爱黛玉多些的,况且是指着贾敏说事 的,倒也并不嫉妒。只探春看着那个箱子, 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 却也并不说话。 后头李纨和李纹更是无甚可计较的,只低头装没事人就罢了。 黛玉只拉着贾母的手, 并不接箱子, 却红了眼圈道, “老祖宗且帮我收着罢, 待老祖宗身子好了, 我再来和老祖宗一道瞧瞧。” 贾母微微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我自己的身子我是知道的, 只怕是不成了。这是我代你母亲给你的东西,你只管收着便是。” 说话间便已晕了两三回。凤姐忙命婆子们进参汤, 自己亲手端着,和鸳鸯两个喂了两勺下去。果然见老太太脸色缓了一些,又睁开眼看了一回,却说不出话来,只拿手颤巍巍的指着门口,片刻便又阖了眼,再不说话。只听喉间格格响了几声,那气息便渐渐的淡了。 贾赦忙上前拿手探了探,立时便大哭起来,以头抢地只恨不能打滚撒泼。后头邢夫人贾琏贾琮贾环并三春姐妹等也都大哭起来。凤姐一面哭着,一面出去命人将预备下的孝服孝布都取了过来,服侍众人都穿戴了。这边鸳鸯琥珀忙忙的给贾母擦洗换衣裳不提。 因着老太太这几日有些不妥,该预备的提早也都预备下了,并不慌乱。孔嘉只在一旁站着,那眼却只在黛玉身上,见黛玉哭的十分伤心,竟有些眩晕之状,,忙两步抢到前面伸手扶住了,扶着走到一边低声道,“可觉得身上哪里不适么?” 黛玉只觉得微微的有些眩晕,道,“不妨事,想是伤心的有些过了,微微的有点头晕,你扶着我出去坐一坐罢。” 凤姐忙的脚不沾地,却也瞧见了,忙过来问。黛玉便将头晕说了一回,凤姐便道,“如今我们这里也乱着,妹妹不如去我那院子歇一歇,家里大夫是现成的,倒是叫他给妹妹瞧瞧,太太和我才能安心的。” 说着便命小琴带黛玉去自己屋里坐坐,又命请大夫过去瞧。黛玉忙道,“并不是甚么大事,何必劳动大夫。我自己过去坐一坐也就罢了。” 倒是孔嘉见凤姐十分郑重,心里也不由的微微一动,不再推辞,只扶着黛玉跟在小琴后头回了凤姐屋里,后头醉墨抱着匣子跟着。 果然功夫不大大夫便赶了过来,隔着帕子摸了脉,细细的诊了片刻,便出来向孔嘉贺喜道,“虽日子方浅,却脉来如利,如盘走珠,当是喜脉无疑了。” 黛玉坐在帐子后头,只听了这一句,一时也是且惊且喜。 外头孔嘉早已欢喜的有些呆了,只直着眼站着,却说不出话来。倒是小琴机灵,取了个荷包将大夫送出院子,又回来给孔嘉和黛玉贺喜。一面打发小丫头子给凤姐送信。 孔嘉愣了片刻便回过神来,只看着黛玉倒像是个无价之宝一般,一叠声的问她可觉得哪里不好,又劝她少哭不要伤了胎儿。正说着的空儿,外头小丫头子回,“林大人来了。” 原来林如海出了宫门便得知贾母病重,听说黛玉和孔嘉已赶了过来,连官服也赶不及换,忙忙的也过来了。只见贾府大门开着,已挂了白,心里一沉,便知贾母已没了。 待进到里面,见灵堂已布置妥了,便进去上了香,磕了头,四下看时却不见黛玉和孔嘉,正疑惑间,凤姐忙过来解说黛玉身子有些不适,已教人请了大夫去瞧等语。 正说到此,外头只见自己院里一个小丫头子叫小茜 的匆匆赶了过来,虽说因着贾母之事并未敢带了笑,那脸上却也有些掩饰不住的轻快之意,进来便给凤姐请了安,小声将方才大夫诊出喜脉之事说了。 如海听了如何等得,忙忙的教人带路也赶了过来。他素知林家人向来子嗣上有些艰难,自黛玉成婚之后,不免也有些担忧,且孔嘉并无父母兄弟,想来也是盼子嗣的心盛,只怕黛玉的身子不争气,便是夫妻情深,只恐日久天长也终究有些妨碍。 如今黛玉竟如此之快的有了身孕,倒教如海也大喜过望,只想赶紧回家拜一拜林家列祖列宗保佑。只是想起一事,心里难免有些不安,说了几句话,便教醉墨服侍黛玉且歇息一会,自己同孔嘉使个眼色,两人走到院子里头小声说话。 孔嘉早已知道自己这位岳丈大人远非面上瞧着那般省事,只是听他说了几句,也觉得有些芒刺在背,四下看时,因着是站在院子中间,四周也并无下人往来,便低声道,“若是箭在弦上,那便不得不发了。小婿虽无甚大能,也愿意赔您老将这出戏唱完。只是玉儿身子娇弱,如今又有了身孕,须得有妥当人服侍才好。我那府里您是知道的,终究时日尚短,人手也不大充足。若是去您老府上。。。” 说着便顿了一顿。林如海道,“我那里自然也不妥当。倒不如趁着今日这事出来,留她在这里住几日罢。别人也倒罢了,大舅兄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况且这府里管家的是你凤嫂子,倒比别人更妥当些。” 孔嘉也沉吟了片刻,道,“您老说的是。” 如海便自去前头寻贾赦说话,只道,“玉儿打小也是在先老太太跟前长大的,如今老人家去了,自然该是比照着小一辈守孝的。偏她方才诊出了身孕,来回颠簸倒教我有些放心不下,只是如今这府里正是忙乱的时候,若是她在这里暂住几日,又怕添乱。” 贾赦这些年在外头历练的早已耳聪目明,闻弦歌而知雅意,遂笑道,“这是说的哪里的话。玉儿原是我的亲外甥女,又是在我们跟前看着长大的,和这府里的姑娘也没甚么分别了。既如此,便教她在这边住些时日罢了。”说着便命人去给邢夫人传话。 凤姐得了邢夫人的话,心里先微微的觉得有些诧异,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低头忖度了半日,便道,“如今老太太这事出来,别处都是忙乱的很,不如还教妹妹去住原先那个院子罢。”邢夫人也无别话,外头婆子传话出去,如海也便点头,和孔嘉告辞自去。 黛玉原是心有七窍的,虽不说甚么,心里却是存了些疑惑,不免有些忧郁之色。凤姐把里头的差事都分派毕了,心里也有些放不下她,忙着赶过来瞧时,见黛玉正坐在窗前出神,便道,“如今这天还冷得很,妹妹又是有身子的人,莫要坐在这风口上才是。” 一面拉着黛玉的手一道坐在炕上,问她晚上吃了多少。黛玉只说尚好,凤姐便道,“妹妹不必唬我,方才在外头我已问过小丫头子了,说是端上来的菜动的甚少。都是我想的不周到,妹妹如今身子重,那些厨娘做的口味也未必合适,我已吩咐了小月,明儿一早她就过来妹妹这里,她那手艺妹妹是知道的,况且当年我怀着芾儿的时候,都是她一手服侍饭食的,极是妥当。” ‘黛玉忙道不必。凤姐道,“咱们至亲骨肉,何必客套。” 一面使眼色教丫头们都出去,方低声道,“妹妹是个最聪明的人,只是有时难免想得多些,却也不必。他们男人在外头原是该操心的,不是说甚么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况且林姑父和我那妹夫都是难得明白的人,妹妹何必放心不下。” 黛玉心里微微一凛,只抬头看一眼凤姐,道,“凤姐姐,我也知晓父亲既然命我留在这府里,自然有他的道理。舅父舅母肯留下我,我也是十分感激 的,只是,委实有些放心不下。” 凤姐道“妹妹只管放心好生将养身子,外头的事,自有你表哥他们。我每日得了空,就过来和妹妹说说话,若是得了外头的信儿,也必定先来和妹妹说一声的。” 黛玉点点头应了。凤姐忙了这一日,也觉得乏了,出来自回屋去,平儿早命备下了温温的杏仁茶,亲自端了上来,又服侍换了衣裳,道,“这一日奶奶也是累的狠了,亏得那些东西提前都预备下了,还能省些事。” 凤姐喝了口茶,道,“老太太是有福的人,一辈子过得称心如意,如今没了自然也是肯庇佑咱们的。----你二爷可回来了么?” 平儿道,“老爷和二爷三爷都报了丁忧,如今都在前头,想是快回来了。” 说话间外头小丫头子道,”“二爷回来了!”一面打起帘子,果然贾琏脚步匆匆,走了进来。 第178章 且说贾琏在外头这一日, 也累的有些倦怠之色, 进门便先换了衣裳, 倚在炕上坐了, 平儿忙端过茶来。贾琏接了茶也只呷了一口, 便道, “你们也都累狠了, 且自回去歇一歇罢,我和你奶奶也早些歇着。” 平儿应了,带了小丫头子自出去。凤姐见贾琏有些郁郁, 便道,“二爷这一日也累的紧了,不如早些歇了罢。” 贾琏道, “外头不过是那些事, 里头倒是亏得你精细。只是林姑父这一年间一向是不大管咱们家的事,今儿却呼喇巴的将林妹妹留下来, 倒教我这心里头颇有些不安。” 凤姐在他身边坐了, 低声道, “老爷可说甚么了?” 贾琏道, “老爷并未多说甚么, 只吩咐教我们好生关照林妹妹多些。我想着你一向是最疼林妹妹的,倒不用多嘱咐你的。“” 因想起一事来, 道,“倒是宝玉丢的有些蹊跷。偏又赶上老太太这件大事出来, 倒有些分不出人手-------”说着便低声道。“依着你看, 会不会是大嫂子和兰儿,?” 凤姐心里暗忖,终究是堂兄弟,果然血浓于水。只她是回过太虚幻境的人,自然知道李纨虽说也不是甚么省事的,宝玉此番丢了倒真的不是她的手笔。那厮本就是一块顽石下来历劫,如今也不过是何处来何处去罢了。只是此事说出来太过离奇,谅旁人也未必信,倒不如只做不知的好。 故而亦低声道,“如今二太太没了,宝玉又是个不管事的,养在府里也不过是多养个闲人罢了,依着我的想头,大嫂子未必容不下他。况且大嫂子方接手管家,宁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再者,并不是兰儿一面之词,还有那么多小厮跟着呢。我也不怕和二爷说,扫云和伴鹤早些年便是咱们的耳目,这两个是再不能扯谎的,依他俩个的说辞,兰儿说的句句都是实情。二爷若是心里头放不下,明日便依旧打发营里头的人出去寻访寻访也就是了。” 贾琏微微笑道,“既如此说,倒是我一时想岔了。只是总不能就这么撂开手去,明儿我和环儿商议,倒教他指派几个人依旧出去找找罢。”一面又道,“怪道林姑父将林妹妹留在咱们这里,想来也是忖着你如此精细。” 凤姐便轻轻拧了他一把腰肉,说道,“不知我这些年操心操肺的为的是谁?二爷还说这般风凉话。” 贾琏见她娇嗔,忙搂住道,“好二奶奶,是我一时忘情胡说,且饶了我这一回罢。”一面说着自己也掌不住笑了。 凤姐便也笑了,道,“林姑父并不是行事没有章法的人,料着必不至于有甚么大事。今儿二爷也累的狠了,不如早些歇着吧。”说着亲自替贾琏宽衣,夫妻两个相挽就寝。 果然第二日贾琏并贾环便在营里面指派了几个人出去四下里查访宝玉的下落。谁知宝玉偌大的一个大活人,竟似泥牛入海一般,半点踪迹皆无。那些兵卒都是擅于打探各色消息的,打探了两日却是一无所获,也各各觉得十分蹊跷,只得空手回去复命。 贾环原就和宝玉十分生疏,且宝玉终究是王夫人的嫡子,若说心里毫无芥蒂,那也是不能。如今见王夫人母子这般下场,私心里隐隐的只觉得快意,只不肯在贾琏跟前露出来罢了。听了兵卒的回话,便自去寻贾琏说了如此这般,并非是这些人不肯尽心,委实是毫无头绪无处寻来。 贾琏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见如此也就无甚话说,只回来和凤姐说了一回也就罢了。且贾母头七刚过,朝堂上便翻出一件大事来,越发顾不得宝玉了。 吏部尚书林如海在朝堂上忽然出列启奏圣人,言说忠顺王府私藏兵器,蓄意谋反。圣人大怒,斥责林如海信口雌黄欲待治罪,岂知林如海竟要拿自己的人头作保,只说证据确凿绝非诬告,又有孔嘉在旁也情愿和自家泰山连坐,旁边紧跟着又出来数个情愿连坐的,只看得朝堂上诸人目瞪口呆一时竟有些应变不来。 故而圣人一面扣住林如海和孔嘉,一面立时派了禁卫军将忠顺王府团团围住,又令几个心腹武将拿着自己的手谕,将忠顺王府并忠顺王爷在京郊 的几处别院掘地三尺的抄捡,果然在王府地下密道里头抄出来许多私铸的兵器及无数禁物,并有已绣好的龙袍数件。 待禁卫军呈上龙袍,朝上这些文武官员便知忠顺王爷此番恐难翻身了。------从来精明人都是见风使舵落井下石,再无热天赠扇雪中送炭,不过数日朝堂上弹劾忠顺郡王诸般不是的折子便堆积成山,有强取豪夺草菅人命,有卖官鬻爵,有苛待府中奴才磋磨致死,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更有往日和忠顺郡王颇为亲近的几家,只恨不能早些和忠顺府撇清干系,如今偏要亡羊补牢,竟密奏了许多忠顺郡王私下里头的谋逆之语。不过数日之间,这桩案子竟是做的铁案一般。 待太上皇得知此事欲待插手,不啻隔岸观火一般,竟是无计可施。忠顺是太皇贵妃之子,当日太皇贵妃极受宠爱,生了儿子越发烈火烹油,若不是太后当年手腕利害,只怕圣人的太子之位也要让给忠顺。饶是如此,太上皇退位之后也时常的将他传进宫里与太皇贵妃共叙天伦,依旧十分宠爱。 只是谋逆之事非同小可,且已闹得人尽皆知,老圣人原想着林如海是自己当年钦点的探花郎,这些年对他私下里也颇多拉拢,谁知他竟真是新帝的心腹,一时只恨的咬牙切齿,待要动用暗卫出这口气,却被告知林府和孔府两家里头早已人去楼空,一时愈发怒气攻心,当夜便吐血晕厥,不过数日竟撒手西去了。 太后原是个宅心仁厚的,因着怜恤先帝孤单,便命太皇贵妃生殉与先帝合葬,阖宫里无不称赞太后贤德。 忠顺王爷经营多年,谁知一朝功败垂成,自然不肯甘心。原想着有老圣人和太皇贵妃在宫里斡旋,左不过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故而虽是成了阶下囚,也并不肯认罪伏法,反倒教大理寺那些官员费了许多唇舌。 那些人原也想着宫里头总归有老圣人坐镇,也并不敢太过怠慢忠顺。不料展眼间风云突变,老圣人和太皇贵妃先后薨了,忠顺王爷在牢里的日子便有些难过了起来。 亏得圣人宽厚仁德,言道先帝尸骨未寒,不忍手足相残,只将忠顺圈禁了也就罢了。余党皆交给有司查办,明令不许徇私枉法。一时间午门外头斩首的不计其数,另有抄家流放者更不赘述。 且不说朝中诡谲多变。只说荣国府这里,自这桩大事出来,凤姐便严令下人奴仆们不许碎嘴多言,尤是黛玉院里,万不许有一点风声透进去,务必要黛玉安心养胎才是。 巧姐如今也能帮着管家理事,又有凤姐日日熏陶,虽说性子依旧有些跳脱,却比先前沉稳了好些。故而凤姐也肯放心教她每日只去陪着黛玉说话散闷。 黛玉也知凤姐如今诸事繁杂,倒也不曾疑心,只是数日不见父亲和孔嘉打发人来,心里难免有些不安,均被巧姐插科打诨混过去了。 好在这桩大事圣人督办的雷厉风行,不过一旬日的功夫便尘埃落定,论起来林如海和孔嘉倒算是有功之臣,圣人自然各有封赏。又过了几日待外头忠顺王爷原先的那些党羽也都尽皆拔除干净,林如海和孔嘉便一刻不停赶来荣国府接黛玉回去,又额外备了重礼答谢贾赦贾琏邢夫人并凤姐。 自忠顺王府被抄,凤姐只觉得一座大山被搬开了一般,往日那些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俱都如明日黄花,大有拨开云雾看见青天之感。 前世贾府落到抄家流放那样凄惨的境地,固然有贾珍贾赦贾琏等胡作非为犯下的种种案子,却也不乏忠顺王府在后头翻云覆雨推波助澜。这一世贾珍死得早了些,贾赦和贾琏又脱胎换骨一般不曾做下那些糊涂事体,自己更不必说了,早早就金盆洗手,倒也并没有甚么小辫子留待旁人来抓。 只是可卿之事终究是贾府做下 的,倘或圣人那里秋后算账,宁国府讨不了好处,荣国府难免也受牵连。此事的备细忠顺王府是尽知的,如今忠顺王府一朝被连根拔起,又是那样的谋逆重罪,便是他胡乱攀咬,这里头还有林如海的情面在,想来再无甚么大碍。 虽不知林如海为何忽然发难做下这一桩大事,凤姐却知这后头必定有圣人的授意。即便如此,林如海能呈上那许多的罪证,想来背后也是下了无数工夫。当日将黛玉留在自己这边,只怕也是担忧忠顺王府垂死挣扎之际祸及家人。 如今总算是功德圆满,听闻外头林如海和孔嘉一道过来,凤姐便忙命人去给黛玉报喜。 第179章 书接上回。 话说黛玉原就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的人物。这些时日虽说凤姐严令府中上下人等不许嚼舌, 并未听闻甚么风吹草动;只单凭外头一点消息透不进来, 她便能猜到必定是有大事方才如此。只是想着凤姐一片苦心不忍辜负, 故而心事不曾露出来。 待见了父亲和夫君, 又听孔嘉于无人处细细的说了此番父亲行事, 饶是早已尘埃落定, 也不由得一阵后怕。亏得已见着父亲和夫君都是有惊无险的, 那心才算放下了。 因大事已毕,黛玉自然便是要回自家去的,临行时只特特来和凤姐辞别, 又十分舍不得巧姐,密密的说了许多话,方才告辞自去了。 凤姐这些时日也累的狠了, 待把黛玉送走便觉得有些不能支持, 果然当日夜里便微微的发起烧来。 偏贾琏这几日也累了些,睡得有些沉, 待第二日天微微明时方醒了, 见身边凤姐犹睡着, 倒有些诧异, 笑道, “今儿倒是肯多歇一会子了,竟还未醒。” 说话间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妥, 再细看凤姐面色潮红倒像是病了,忙拿手试了试, 只觉额头滚烫, 这才有些慌了,忙自己起来唤人去请大夫来瞧。待大夫瞧了,也不过说是有些操劳过度,兼着时气不好,倒是个小风寒,静养几日也就罢了。 贾琏便去回了贾赦和邢夫人。邢夫人便亲来瞧了,又嘱咐凤姐安心养着,说道,“凡诸般杂事自有管家娘子们呢,便有实在不能决断的,便教她们来问我或是巧丫头也就罢了,你只别操一点心,好生将养好了才是。” 如今贾母大事已毕,府中倒也并无甚么大事,且如今这府里风轻云淡,便是撒手数日也无大碍的,凤姐便笑着应了,道,“却是太太疼我,倒教你老人家又要操劳了。” 邢夫人笑骂她贫嘴,又嘱咐了她几句,方才去了。只留下巧姐在床前侍疾。 这二年间巧姐渐渐大了,眉眼越发有些像贾琏,行事气度却不啻第二个凤姐,便是贾芾素日里连亲老子贾琏亲娘凤姐都不怵的,见了巧姐却不敢十分放肆,只怕被亲姐姐拿住了又要教训半日。 许是家学渊源,巧姐虽说年幼时候跟着黛玉颇读了些书,这两年渐渐大了些,那胸中丘壑却不在诗词文章上,反倒情愿跟着凤姐料理些家事。黛玉虽有些觉察,却也不觉得有甚么不妥,反打趣了凤姐几回也就罢了。 闲话少叙。外头早有小琴亲煎了药送了进来,巧姐接了笑道,“这里有我呢,姐姐且歇一会子去。”凤姐也笑着点头,小琴便自告退出去。 这里巧姐正服侍凤姐吃了药漱了口,又问要不要拿块蜜饯的空儿,外头便有小琴回来回话,说是孔府打发人来请安,已经从荣禧堂出来往这边来了。凤姐便命请进来。 来的竟是郦嬷嬷和扈嬷嬷老姐妹两个。待厮见毕了,凤姐便笑道,“竟是耳报神也没有这么快。我这里刚吃着药呢,嬷嬷们便都来了。”一面说着,后头小琴早抱了两个靠枕,扶着凤姐靠坐在炕上。又有小丫头子拿过来两个脚踏,给两个嬷嬷坐了。 郦嬷嬷亦笑道,“并不敢哄奶奶,实是不知奶奶竟偶有小恙,若不然倒该再添些东西进去才是。” 说着早将礼单拿了出来。旁边小琴接了,呈给凤姐。凤姐打开瞧了,遂笑道,“林妹妹竟是如此见外了。” 郦嬷嬷亦笑道,“奶奶说哪里的话。这遭若不是府上老爷太太并几位爷和奶奶诸多帮衬,哪能有今日风清月明呢。我们姑奶奶原就身子弱些,如今并不敢大意,故此才打发我们两个老货来给奶奶道谢的。” 一面说着,一面和扈嬷嬷都站起身来,给凤姐福了一福。 凤姐忙笑道,“可是折煞我了,哪里当得嬷嬷这般客套。巧儿还不赶紧去替我还礼。” 旁边巧姐早过去还福。郦嬷嬷笑道,“奶奶越发谦逊了,倒教我们怎么和我家老爷回话呢。” 旁边小琴捧上茶来,也抿着嘴笑。凤姐便道,“嬷嬷们只管坐着吃茶,我和林妹妹倒是亲姑嫂一般的,哪里来的这些客套。妹妹这几日可好?” 郦嬷嬷道,“我们老爷特特和宫里求了两位医女出来,如今成日就在姑奶奶跟前服侍着 呢,姑奶奶也肯听话,一切都妥当的很。” 凤姐笑道,“终究是林姑父想得周到。我们这样平常的人家,纵使想得到,也没那么大脸面。” 说的屋里诸人都笑了起来。凤姐原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人,见郦嬷嬷似有话说,心念微转,便向巧姐道,“你在我这站了半日也累了,回去且歇歇去。我和两位嬷嬷自在说些话,横竖这里还有小琴服侍我呢。” 巧姐原不是愚人,听亲娘如此说了,便笑着自告退出去。凤姐又给小琴使个眼色,小琴便会意,自到门口坐着守门去了。 贾琏因惦记着凤姐身子不爽,衙门上事情已毕,便忙忙的回来了。 可巧小月正送了晚饭过来,因凤姐病着,不过是几样清粥小菜,且不赘述。凤姐便道,“你在外面忙了半日想也乏了,教她们把你的饭也摆过来,咱们一道吃了也就罢了。”小月便出去传话,片刻功夫,小丫头子们便又抬了炕桌进来。 贾琏便笑问,“今儿吃了药可觉得好些。”凤姐道,“原不过是伤了风了,无什么大事。太太教我且好生歇几日,倒是我赚了几日清闲。” 说的贾琏不由笑了,旁边小丫头子服侍盥了手,夫妻俩且对坐用饭。贾琏因有心事,也不过胡乱吃了些,又劝凤姐多吃了半碗粥,便命小丫头子撤了桌子,换上茶来,又命小月去看着煎药。方向凤姐道,“今儿林妹夫又升了从五品。圣人指派他去户部跟着林姑父学着管事呢。如今状元还在翰林院做六品编修,他这个探花倒是眼瞅着青云直上了。” 凤姐笑道,“这有甚么稀罕。他们翁婿两个这回算是在圣人跟前挂了名的人,日后只怕造化更大呢。人家那是何等的书香门第,哪里是咱们这样人家能比的呢。” 因想起一事,道,“今儿两位嬷嬷老给咱们送谢礼,倒是和我说了些闲话。”说着招手教贾琏往自己跟前凑了,方低声道,“林姑父若是有福,想来不过数月便能添一位小公子了。” 贾琏一怔,道,“这是怎么说?那位原是忠顺王妃......?” 凤姐低声笑道,“原是那位王妃的娘家表妹。那又如何呢?谁没有个自己的算计?她横竖已是嫁进林家的,若是林家倒了,与她又有甚么好处呢。便是那王府真能偷天换日,得封诰的也不过是她表姐,哪里就轮得到她呢。这位林夫人可是最会算账的人,早早便和林姑父投诚了,不单如此,先前抄家那龙袍和兵器,若没有人告发,你当那位王爷是傻子么,这等东西那么容易便被搜出来了?“” 贾琏默了半日,方点头道,“竟是如此。这可真叫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凤姐笑道,“她那表姐也是小看了她。有这般算计的女子,哪里是常人能摆布的呢。亏得林姑父原也是老谋深算,才能压服得住。如今她又有了林家的血脉,想来也是求仁得仁了。” 因又道,“此事原是嬷嬷们信得过我,方才和我说了,咱们夫妻一体,我也不瞒二爷,只是二爷可莫要酒后失言坏了事。” 贾琏忙笑道,“你只管放心,我如今哪里还有空在外头吃几遭酒呢。便是他们请了我几回,如今大事初定余波未了,我也不敢在外头招摇的。” 凤姐便道,“二爷如今越发明白了。” 贾琏便笑道,“亏得二奶奶肯教我。”一面想了想,道,“今儿环儿寻我,半吐半露的说是三妹妹年纪委实大了,倘或再等三年孝期,怕是只能和妙玉一般真的去念经了。我想着话虽如此,三妹妹终究不是咱们大房的姑娘,也没敢应他,且先回来同你说了才是。” 凤姐皱眉道,“咱们三姑娘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原就借着要给亲娘守孝的由头闹了一回要出家,谁知道没几天老太太竟也去了,合该是她运道不好。那边大嫂子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如今更不理会她。想来如今自己开不了口,才不知怎么说动了环儿替她开口。' 贾琏道,“正是这话。若不是瞧着环儿一向是省事的,此事我也不愿理会。如今总要给环儿几分颜面。” 凤姐道,“她落到这步田地,说起来也是先老太太和先二太太有些私心,就那么生生蹉跎了几年。咱家二姑娘若不是老爷立得住,只怕如今也和她一般田地。细论起来,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只是此事可大可小,容我思量思量罢。” 第180章 夫妻两个又说了些闲话, 贾琏因想着凤姐终究还病着, 恐说的多了使她耗费心神, 只说今儿在外头累的狠了, 夫妻两个便早早就寝, 一夜无话。 凤姐原不过是劳累过了又兼伤了风, 静养了两日也便渐渐好了, 照旧理事就罢了。因过几日便是蒨姐生日,偏赶上孝期不好大办,只回了邢夫人, 在自己屋里摆了一桌,平儿并身边这些心腹丫头混了一日。凤姐因想着此事倒不必背着鸳鸯,便打发人将她也请了过来。 自贾母去了, 鸳鸯倒也乖觉, 每日只在自己房里做些针线,轻易不肯出来走动。听小丫头子传话说是家宴, 她是何等精细的人, 府里头这些大小主子的生辰日子却是记得的, 略一思忖便想到原是蒨姐生日, 故在自己的旧针线里头寻了两方颜色喜庆的帕子, 权作贺仪。 蒨姐如今也大了些,只是肯贪嘴, 胖乎乎的倒像个糯米团子一般,巧姐和贾芾都极稀罕同她一起顽。鸳鸯过来时, 正见她同贾芾在凤姐院门口揪着凤姐养那名为毛团的猫尾巴顽呢。 见鸳鸯过来, 贾芾先停了手,笑嘻嘻的叫了声鸳鸯姐姐。蒨姐也拖着小短腿跑了过来,也跟着喊了一声鸳鸯姐姐。 可巧平儿出来瞧,见鸳鸯来了,便笑着拉她的手道,“正等你呢,赶紧进去罢。”一面向贾芾道,“你小月姐姐正做了新菜色,还不进去瞧瞧么?” 贾芾听了果然顾不得逗猫了,扯着蒨姐就往里面跑了。鸳鸯便将袖子里的帕子递给平儿,道,“一时仓促委实也没有甚么好东西,这个给蒨姐顽罢。” 平儿接了,笑道,“咱们何必如此外道的。”说着上下打量她几眼,道。“瞧着你倒是有些清减了。咱们做奴才的,忠心自然是要紧的,只是时过境迁,你也须得保重着些。我们奶奶特特的命人请了你来,可见心里还是记着你的。况且你和她原就是有些交情的,如今府里如何你也是明白的,无事何妨多过来寻她说说话,难道还能有甚么坏处不成的。------你这年纪拖到如今也不小了。” 鸳鸯听她说的恳切,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只是咱们这几个,如今都各有归宿。你自是不必提了,你主子肯给你体面,如今又有了蒨姐,眼瞅着这辈子是不用愁了。司棋和晴雯你自是知道的,也都过得很好。倒是我竟蹉跎了。” 平儿笑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只是时候不到罢了。你这样的模样品格,虽不敢比蔷大奶奶那样的好运道,只是聘出去做个正头夫妻,想来却也不难。” 蔷大奶奶自然就是当年的茜雪了。鸳鸯也想到当日旧事,叹道,“她是何等有福的人,哪里敢比她呢。只是袭人那蹄子只怕到死也没想到,她那一点小算计,竟成全了别人罢。” 说话间里头小琴走了出来,远远 的笑道,“姨娘和鸳鸯姐姐快来,等着你们开席呢。”一面又缩了回去,并未过来。鸳鸯道,“这丫头倒是乖巧的很,怪道你家奶奶越发倚重她了。” 平儿笑道,“她是情愿服侍奶奶一辈子不嫁人的,哪里是咱们比得了的。”一面拉着鸳鸯进去坐席不提。 待晚间人俱都散了,平儿便和凤姐说起鸳鸯,道,“她原是最有志气的,今儿我听着她的口气倒也活动了,只是恨年纪大了些,怕寻不着可心的人家罢了。” 凤姐道,“她服侍了老太太这么几年,也算替我们这些做儿孙的尽了孝了,按理说也是有功之人。若说比照着蔷儿媳妇和芸儿媳妇的例,我是再没那样的能耐的。若说寻个一般家世的平头百姓人家,倒也不难。” 平儿忙笑道,“哪里敢比她们两个的造化呢。鸳鸯也是个有成算的,并不敢有那样的野望的。”说着便噗嗤一笑。 凤姐睨她一眼,道,“你这小坏蹄子,少和我弄鬼,可又笑甚么?” 平儿道,“白日间我见她颇有些待说不说,便也起了疑心,命人去查问了一番,方才给了回话,我才敢和奶奶提的。” 凤姐是何等聪明的人,立时便明白了,笑道,“莫不是这丫头自己已寻好了人家不成?” 平儿道,“倒也说不上好不好的。奶奶是知道的,原先服侍宝玉的扫云伴鹤几个,自打宝玉丢了,在那边也不好立足,都求着回来咱们府里混口饭吃。那个伴鹤原和林大娘有些远亲,也不知什么时候瞧上了鸳鸯,只是碍着老太太的孝,暂且不敢提这事。林大娘说,那小子正预备求着奶奶赎身出去,想在外头买个房子,把鸳鸯娶过去正儿八经的过日子呢。” 凤姐沉吟了片刻,道,“依着你说的,只怕鸳鸯也是有几分愿意的。这倒是件好事,我也没甚么不肯的。你只管去问问她,若是他们两个有情有义的,也不必说赎身的话,那么几两身价银子也当不了甚么花,倒是赏他们个恩典罢。” 平儿忙给凤姐福了福,笑道,“如此,我先替她谢过奶奶的恩典。再有老太太房里那几个丫头也都大了,太太和咱们屋里也不缺人使唤,不如都放出去配人罢。外头等着婚配的小厮且多着呢。” 凤姐想了想,道,“你说与林之孝家的,叫她安置罢。府里还有些年纪大了的丫头,若是家里想领回去配人,也一并放出去。------太太屋里的且不急,等我亲自过去请太太的示下罢。” 平儿应了,又奉承了几句闲话,便自回屋去不提。 果然过了些时日外头伴鹤便求了旺儿家的和林之孝家的,明说想要赎身出去求娶鸳鸯等语。这两个早得了凤姐传的话,便自来和平儿报讯。平儿便打发人将鸳鸯请了过来,说明此事。只说“奶奶是个最宽厚的人,教我问问你的意思,若是你瞧不上便算了,若是你肯瞧得上他,奶奶便做主销了你们两个的奴籍,连身价银子一并都赏了你们也就是了。” 鸳鸯素知平儿不是虚言假套的人,既然话说的如此分明,自然是得了凤姐的授意。她原也不是那蝎蝎螫螫的性子,只略红了红脸,便点了点头。 平儿和她原是从小长大的情分,见她这般哪里还不明白,抿嘴笑道,“这有甚么可害臊的。前儿她们传话进来,说是司棋的二小子都满月了------说起来咱们几个倒是你的喜事竟是最晚的。”因又想起一事,道,“你爹娘如今没了,你哥哥嫂子却还在呢,若是你出去了,只怕他们且要罗唣你。” 鸳鸯咬牙冷笑道,“这府里的事自然是瞒不过你去的。前儿老太太没了,那个专管九国贩骆驼 的娼妇还私下寻我,想着从我手里头弄出几件稀罕物件换银子去。我说没有还不不依不肯的说了些夹枪带棒的话,教我骂了一场撵出去了,如今且在外头恨我呢。我若是落在她手里,只怕卖了我也是平常。我和伴鹤也商量了,便是赎了身销了奴籍,也只依傍着咱们二奶奶,省的多事。” 天子脚下做个平头百姓,若是身后没个依傍,却是有几分艰难。平儿这些年虽不曾出门,外头俗务却也知道些,见鸳鸯如此说了,便点头道,“既如此,我便去和奶奶说,外头庄子也缺心腹,你又是识文断字的,若是伴鹤同你去,奶奶自然也是放心的。只是难得赎出去,伴鹤又是个伶俐的人,竟不想着做些别的事么。” 鸳鸯道,“哪能都和芸二爷一般呢。我们是自小便学着服侍人的,便是出去自立门户,若要做些别的也不通达。况且他也不识几个字,并不敢有甚么野望。只是日后,”说着不由脸微红了红。 平儿闻弦歌知雅意,笑道,“只是日后有个五子二女的,不要似我们这般生下来便是奴才命,可是这话?” 说的鸳鸯脸越发红了,啐一口笑骂道,“做了娘的人了,越发学坏了。若不是你们奶奶肯疼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两人笑闹了一番。平儿自去给凤姐回话,凤姐也无什么别话,只笑道“不曾想倒比原先通达了些。” 平儿有些不解,陪笑道,“她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凤姐笑道,“也罢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去和林之孝家的说,便依着鸳鸯的意思,将她小两口都安置在咱们那个庄子上头。这两个都是靠得住的,便教伴鹤上手先帮着管事,后头再瞧罢。”又道,“说起来她也算替我们这些儿孙辈的服侍了这么些年先老太太,如今她也要嫁人了,你去我那私库里,拿两套金头面给她,就当我给她添妆了。” 平儿依言命人给林之孝家的传话,又将头面亲自给鸳鸯送了过去,自己也另送了些东西。鸳鸯自是感激的,又过来给凤姐磕头谢了恩典不提。 外头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得了凤姐的话,也都尽心帮着操办,不几日伴鹤携了鸳鸯便悄悄的离了府里,自去外头那个庄上安身去了。 第181章 书接上回。按说鸳鸯在这府里头的诸多丫头里面, 原也是数得上的人物, 如今她也得了好归宿去了, 虽说并未大张旗鼓, 那些大小丫头也都艳羡不已, 便是二房那边也多少听了些风声。 探春自贾母去了, 便再也无甚么缘由好留在荣府这边, 只得带了侍书翠墨并小吉祥几个丫头回了二房那边住着,每日也甚少出门。 李纨如今一朝翻身,上头再无公婆压制, 自在当家理事,况且二房现也并无多少下人,外头应酬也少了许多, 她又是个孀居, 本就少出门。且李纨原就是外宽内紧的,诸多大小事务都要自己过手才觉安心。探春是最识趣的性子, 虽是回了这边住着, 只隔一日去寻李纨说几句淡话也就罢了, 更不讨嫌多说一个字。 李纨见她摆的正, 也就渐渐少了些戒心, 且贾环如今在军中也有些名目,便是瞧着贾环的面子情, 也肯给探春些体面。自王夫人殁了贾政又被远远 的送走了,这边也裁减了许多丫头婆子, 余下几个都是李纨先前冷眼瞧着性子省事的, 自然都是些明白人,也不敢怠慢探春,故而探春过得虽说不如原先精致,却也说的过去。 只是每每想起当日众姐妹小聚的情形,只觉得恍如隔世。如今姐妹们个个都有了归处,偏自己依旧前路未卜没个着落,又赶上嫡母的孝,难免有些灰心。 贾环前些年和自己这个姐姐原有些疏淡,自当日科举前被王夫人暗地投毒之后渐渐好了些,后头又出了这许多事,赵姨娘也没了,再回想前事,也有些明白探春诸多不易,况且如今这府里头如今只有姐弟两个是至亲至近的,自然是要多操心些。 只是他原岁数小,自然并不能理会得女儿家的心事,后头在营里面和那些军士厮混久了,慢慢的也明白了多了些。这日回来见探春郁郁寡欢,心里也存了心事,却也不好对人说,只是脸上难免带出来一些心事,便有素日里亲密的两个营里面的弟兄酒桌上多问了几句。贾环也是酒喝得多了些,便漏了几句口风。 不想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这世间凡是出了口的言语,便传的风一般快。当真是若要人不知,一字莫出口。 营里头有个姓宣的副安抚佥事,祖籍琼崖道,出身行伍世家,父亲做过一任江宁府游击将军,前两年年岁大了便上表告老,带了家眷自回琼崖老家。谁知运道有些不好,回乡途中赶上劫匪,老太爷年纪大了身手不比当日,受了些伤,不几日竟去了。老太太受了惊吓,数月后也跟着去了。偌大一个家业,竟只留下这一个儿子。 只这个佥事自小便喜好骑马射猎,原想着服侍父母不可远游,赶上家中这番变故,便心无挂碍,只投在西宁郡王账下效力。前番出征西海沿子,也是立了些小小功劳,故而升了佥事。前头父母在京时,也曾帮他说过一门亲事,只是夫妻缘分浅薄,当日出事后不过年余,这女子竟也得了不知名的病症,撒手人寰,并未留下一子半女。因着家中连连事故,外头有些留言说他命中孤辰寡宿,一时竟寻不着可心的人家,如今虽说身边也有两房滕妾,却缺一个正经的妻室。 因这宣佥事性情爽直,又不吝鄙,在营中也很是得人意。军中偏不缺想要巴结上官的人,贾环那日漏了两句口风,隔了一日便有人在宣佥事跟前卖好,又说贾府如今几个姑奶奶都是十分出色的人才,想必贾环这个姐姐也不落人后云云。 荣国府在京里头也不是籍籍无名,又瓜连着如今大热的林府,宣佥事自然也是知晓的。当日贾琏并贾环从军,也算是有袍泽之谊,虽说不是十分熟识,却也说的上话。只忖度着贾家弟兄的相貌气度,便也能猜得出这位贾小姐总不至貌若无盐。便是庶出,自己原是续弦,倒也配得过。只虑着自己这命数颇有些留言在外头,又怕贸然提亲女家不肯,打了脸面事小,若是话说冷了倒难回转。想了两日,便走门子到贾琏跟前,半吐半露的说了此事。 贾琏原是管过俗务的人,听他含混说了几句,心里便有了些成算,只不肯明着应承下来,胡乱搪塞了几句也就罢了。回府便和凤姐说了此事,道,“”他倒是说肯等着出了孝。只是外头都说他是个孤寡命,我倒也不好应承下来,况且终究不是咱们的亲妹子,哪里就轮得到我说话。“” 凤姐低头想了一想,方笑道,“话虽如此,这样的人家,谁家的姑娘若是嫁了过去便是当家主母,上头也没有几重的公婆,若是拿捏得住自家男人,未必就不能过得好。你们男人只知道外头那些事,哪里知道新媳妇进了婆家头些年那些不易呢。” 贾琏便看着她笑道,“倒像是抱怨我呢。如今这府里头太太也不管事,还不都是你说了便算的。” 凤姐便道,“那我也不过是熬了这些年,刚瞅着熬出点油水来罢了。”因又说道,“这也不是甚么大事。那边如今几个老的也都走的走,没的没了,咱们那位三姑娘原是有成算的人,等我问问她也就罢了。若是她不肯便罢,若是她肯,大嫂子更不管事,也没甚么好说。” 贾琏也知凤姐说的是实情,况且他和探春原不亲近,也不挂心。凤姐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第二日便打发人请了探春过来说话。见她比先前瘦了许多,也知她年纪大了心事越发重了,倒不拐弯抹角,直接便说了此事,又把男家诸多旧事都说了一回,末了道,“这个原不该是对你说,只是你们老爷在庄子上养着病,听说越发糊涂了,想来也理会不了这些事。环兄弟终究还小几岁,也未必能做的主。你原是个最明白的人,倒不如你自己拿主意的好些。” 探春一时涨红了脸,低着头半日不语。 第182章 凤姐见她这般, 也知她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女孩, 难免有些羞意, 便不再多说, 只笑吟吟看着她。果然半日探春便抬起头来, 低声道, “若是如嫂子说的这般, 那便也无甚么不好的了。” 她自小便知道自己是庶女。因这庶出这两个字,便有说不尽的辛酸苦恼,身不由己。虽说王夫人那时候大面上并未走了褶子, 可是内里哪肯有一点慈爱之心。生父贾政更不必提了,漫说对她这个庶女,便是元春那是正经的嫡女, 也不曾放在心上的。生母赵姨娘虽说肯亲近她, 却因着诸多不便,也有些倒三不着两, 常闹些口不能言的笑话出来。 想着那些年的委曲求全, 再想想如今二房的光景, 探春原就是个不信命的人, 自然不觉得克妻这个名号唬人。况且上无公婆, 下无叔叔小姑,自己过去便是当家理事的, 若要再寻这个一户人家,只怕也不易。虽说是续弦, 横竖前头并未留下一子半女的, 反倒能白得一副妆奁。这么想着,越发觉得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便宜,若是错过了只怕要后悔半生才是。 凤姐见她明白,心里自然也有了成算。待贾琏回来,便和贾琏说了此事 ,道,“只是偏出了热孝,还要再等小三年,也不知那家子可等得。” 贾琏倒不甚在意,道,“他既提了,自然等得。况且三妹妹那时也不过十九,也不算大。” 凤姐见他如今越发护短,倒也悦意,一笑也就罢了。此事暂且撂下不提。 因着探春这事,倒是想起另一桩事来,第二日待贾琏出门,便和平儿提了一句,“先前姑妈说起宝姑娘的亲事,这一阵子都忙昏了,我倒忘了。” 平儿如今不单要帮着凤姐理事,还要分出些精神照看蒨姐,自然也理会不了这些闲事,原也忘到脖子后头去了,听凤姐提了,倒也不由笑道,“偏是奶奶记性好。奴婢竟是忘了。” 凤姐道,“这原不关咱们家的事,忘了倒也不打紧。只是如今姑娘们也都有了着落,单把她剩下来也不大好看,说起来终究是亲戚,有那差不多的人家,说一个也就罢了。” 平儿深知凤姐是不大亲近薛姨妈的,只当是因着先二太太的缘故,倒也说的通。听她这话心里便有了眉目,想了想道,“倒不如找小红问问,她家那个爷在外头认得的人多着 呢。” 凤姐便点头,打发小翠出去传话。如今小琴多半在前头协同林之孝家的并旺儿家的理事,平儿反倒渐渐的退了一射之地。小月又要时常的料理小厨房,凤姐房里倒是小翠伺候的多些。 平儿见她出去,因向凤姐道,“奶奶房里的丫头如今也都大了,倒是打发他们在外头挑些年纪小的进来慢慢调%教着才是。“ 凤姐知她心里对小翠总是有些不放心的,且小翠的年纪也是不小了,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有理。等闲了教小琴问问她也就是了。林嫂子那头你去说一声,外头庄子上若是有出息的小丫头子,便领两个进来给我瞧瞧。若是庄子上寻不出来 ,去外头买也使得,只是若是要人牙子手里出来的,年纪却是越小越好。” 因又想起一事,倒,“巧儿如今也大了,也该给她预备陪房才是。等蒨姐过几年你也提着我,也得提早预备下人来。这个现抓哪有那么趁手的呢,总得好生挑拣品择几年才好些。” 平儿笑着应了。凤姐如今比先前越发宽厚了,凭着巧姐有的,后头必定也给蒨姐补一份,她自然是情愿的。况且瞧着大房如今的光景,蒨姐虽说是个庶出,有贾琏和凤姐筹谋着,日后自然也有一份好前程------因此上,更恨不得事无巨细的替凤姐多打算着些。 果然隔了一日小红便进来给凤姐请安。听凤姐说了薛家的事,她原是凤姐心腹使唤过的,自然知道不过是面子情罢了,只笑着应了,回去瞅空便和泽儿提了一提。泽儿先前也是见过薛家那位大姑娘的,况且薛家这几年的变故,里头他也是明里暗里掺和过的,自然心里明镜一般。只是急切要寻个妥当些的人物,倒也扎手,只回了凤姐慢慢寻访,也就罢了。 因赶上年下,凤姐这里诸多应酬往来忙的不可开交,如今府里头几个爷们都是有些体面的,自然送礼的人家越发水涨船高,要回礼的也越发要谨慎细致。有些人家是林之孝家的几个拿不了主意的,便得小琴亲过来和凤姐讨了示下,才好分派。 过了年节便是贾芾小少爷的生辰,因着先老太太的孝期未过,且凤姐如今也越发肯惜福了,并未大肆操办,只排了几桌小宴,自家悄悄的也就过了。虽是如此说,外头却有那些心思细密的人家,依旧送了贺礼进来。便是黛玉如今身子越发沉重不好随意过来,也打发人送了些稀罕的顽器并些金玉之物权做贺礼。 因是打发郦嬷嬷过来,凤姐便多问了几句黛玉身子可好等语。郦嬷嬷笑回道,“奶奶且宽心。虽说姑娘前些年是身子弱了些,这二年已大好了。况且姑爷是最细心的,只要姑娘说想吃一口甚么,便是搬梯上房也必弄了来。老爷早已命人寻了四个妥当的接生婆子送过府来,想来到了日子瓜熟蒂落,也无甚么可耽心的。,” 待第二日过去给邢夫人请安,凤姐便提起此事来,只道,“算算日子,林妹妹这一胎也就在下个月了,如今不如往日,倒要预备厚厚的又不打眼的东西才好。” 如今贾母没了,邢夫人便是老封君,又有贾琮巧姐贾芾几个每日承欢膝下,越发懒怠管事,听了便道,“这也不难,老爷手里头且有些不打眼的好东西呢,等我见了他和他提一提。林丫头那女婿也是读书人,想来也是爱那些的。下剩的你只管在库里寻就是,只不要丢了咱们家的脸面---况且咱们家里这几个爷们,日后要求着人家的去处且多着呢。,” 旁边巧姐便不由的低头抿嘴一笑。凤姐只笑着应了,又奉承了几句闲话,便自告退回屋。待晚间巧姐过来请安,方提起早间的事来,道,“太太原是那样直白惯了的性子,横竖如今她也少出门,在自家里便是说错了一句半句的,也万没有咱们偷笑的道理,都是太太和我素日惯坏了你。如今你也大了,待过两年出了门子,在婆家难道也能这么随性粗疏么?” 巧姐便低了头,只认错处,并不分辨。凤姐见她乖巧,便又心软了,伸手拉她在身边坐下,道,“娘在家里做女儿的时候,那也是娇生惯养说一不二的。便是嫁给你爹头些年,娘那性子也未改了多少,和咱们太太便弄得有些生分。亏得后头娘慢慢改了些,和太太越发好了,反倒自家里过的也越发好了。太太素日里稀罕你和芾儿,自然是她慈爱,只是这慈爱,也须得咱们小心谨慎些才能越发稳固。你可明白?,” 巧姐便靠在凤姐怀里,点头道,“女儿知道的。娘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往后我必定再谨慎些。”说着便吐舌小声道,“便是要笑,必定也不教别人瞧见的。” 凤姐见她顽皮,倒也不由笑了。搂着她道,“偏是你有这些心眼子。难道别人都是笨的不成?你当都是你林姑姑,能嫁个没有公婆亲眷的人家,进门便当家呢。若不是那小子自家人品出众,林家又不想委屈了女儿,你林姑姑那样的品貌出身尊贵,哪里就轮得到他。咱们这样的人家,日后必定寻得还是四角俱全的那些亲事,且得做许多年的小媳妇才能熬成老封君呢。娘只怕你在家里娇惯了,日后反倒吃亏。” 巧姐教她说的红了脸,只低头小声道,“好端端的,娘又说这话,人家还小呢。” 凤姐道,“过了十岁便不小了。我教你跟着你琴姐姐学着管家,也是为了历练你。只是我瞧着你倒有些像你姑姑,心里头明白,手段上却软和,今儿便一发和你说多些,那些个丫鬟婆子们,惯是欺软怕硬的,虽说要恩威并施,那恩也万万不能比威过了太多,反倒不好管了。咱们两房没分家那些年,偏你还小,竟是不知道乱成甚么样儿。亏得后头你祖父有章程分了家,才理顺了。,便是先头你平姨娘理事,也是有些软和了,倒是你琴姐姐我瞧着更好些。” 因说起小琴,倒想起那日平儿提起小翠来。待巧姐告退出去,便把小翠叫了跟前,也不转弯抹角,只问她岁数到了,可想放出去。 小翠只低头想了片刻,便跪下道,“奴婢愿意一辈子服侍奶奶。只是奴婢比不得小琴妹妹肯那般了无牵挂,只求着奶奶为我寻个府里头的小厮,我便是嫁了人,也能每日在奶奶跟前服侍,便是我的造化了。” 凤姐见她回的不打磕绊,便知她这心思必定不是临时起意,想来是早早便打算好了的。一时倒也觉得好笑,再想一回,如今小琴在前头同那些管家娘子们每日周旋确也有些累心,若是有个肯帮扶她的人倒也好些,况且小翠的性子又是与众不同的,在自己跟前历练几年,日后巧姐出门子若是做个陪房,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便说了个“知道了”。打发她且先下去,又将小琴唤了来吩咐了几句。 第183章 次日凤姐便果真带了平儿在库里踅摸了半日, 寻了两件不打眼又贵重的东西出来。外头贾赦也命人送了两本自己珍藏的古书过来, 凤姐便打点一处, 命林之孝家的亲带人给黛玉送了过去, 也就罢了。 隔了两日, 旺儿家的便来回, 说是已寻下几个尚未留头的小丫头, 虽说是从外头买的,却也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卖出来的,并无不妥。凤姐便打发平儿去瞧了一回, 挑了四个模样整齐又不妖乔的回来,只交给小琴小月两个调理。小琴明知凤姐乃是要给巧姐儿预备使唤的人,也肯用心调理指教她们不提。 外头泽儿也寻了几户人家, 打发小红进来请安, 顺带便和凤姐提了。一家姓赵,是原做过一任县官的, 只那老爷没福死的早了些, 嫡妻出身寻常, 嫡子又小, 家里没个支撑门户的, 同族中人又都不甚厚道,颇有趁火打劫的几户, 故而没几年便家道中落。亏得这小公子知上进肯读书,去年竟也中了举, 母亲见他出息, 倒也欢喜,因想替他寻一个贤德温柔的妻室,不过使他越发知道用功之意。因着如今家里过的也寻常,倒也并不敢指望高门贵女,只要姑娘模样出色性子端正,嫁妆厚薄也都通不计较的。 另一家姓秦,出身不算清贵,也是商户,只是家资颇饶富,小公子也是肯读书的,身上已有秀才的功名,虽未中举,想来亦不远乚。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家里头便也想着为他寻个德容功貌四角俱全的媳妇。因着一个商字,那些清流人家的小姐是指望不上,却又不甚悦意那些小门小户的姑娘,故此便耽搁了。 泽儿因着是吕乃友 的义子,虽说并未正经念过书的,在外头倒也颇认得些读书人,况且他又手头宽泛,譬如醉金刚倪二之流,如今都得巴着他说话。要寻几户不高不低的人家,那是再容易不过。只是要打听的备细,又要挑拣出人口简单性子省事的,倒也花了几日功夫,后头又和小红反复拣择,选了这两家出来。 凤姐便请了薛姨妈来说话,,只说是自己命人在外头洗细细打听寻摸了,这两户人家都是家风清正的,少爷俱是规矩上进的读书人,想来宝钗这样的品貌嫁过去必定琴瑟和鸣的云云。 薛姨妈如今和薛氏本家也断了往来,娘俩个在外头守着几家老仆人,日子过得甚觉不便宜,只想着早早将宝钗聘出去,也算了一桩心事。听凤姐说了,那心里已是十分情愿,因想着自家女儿是个有主意的,并不敢立时应承,只说且回去思谋思谋。 凤姐也知自家这个姑妈是个没主意的人,也不催逼她。果然过了两日薛姨妈便又过来说话,择定了姓秦 的商户家的小公子。凤姐便也无别话说,只命人帮着请了官媒往来说和也就罢了。 只待晚上却和平儿冷笑道,“人家是她自己选的,只盼日后莫要后悔才好。” 平儿如今自是能揣摩一些主子的心意,便笑道,“可是呢,那姓赵的小公子出身清贵。家里头人口又少,想来必定是省事的性子。偏穷了些,难怪人家姑娘瞧不上。” 凤姐道,“谁家也不是天生便腰缠万贯的,便是圣人,也有打江山遭罪那几年呢。罢了,我也不过是想着如今孩子们越发大了,也替他们积些福德。横竖我是操过心的了,日后有些旁的事,也很不与我们相干。”” 平儿便抿嘴一笑,因又想起一事来,便回道,“倒是今儿事儿多竟忘了和奶奶回。外头旺儿嫂子前半晌来回,说是外头跟二爷的昭儿瞧上了小翠,想讨奶奶的恩典呢。” 凤姐便皱眉道,“这小子肚子里花花肠子多着呢,,原先跟着你二爷也没少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好事。如今倒想掏摸起我的丫头来了。” 平儿便笑道,“奶奶说的自然是有理的。只是这二年间他也大改了,二爷在外头但凡有事,也并不敢背着奶奶。况且他原是是聪明人,若是得了奶奶这么大的恩典,日后自然也知道结草衔环才是。,” 凤姐便想了一想,道,“结草衔环倒是不必。只是你说的原也不错,这几年他伺候的也算老实用心,若是小翠悦意,我自然也无二话。”因此便命传小翠进来,略略问了几句,听小翠那口气松动,便知她果然是愿意的,想了想,遂命平儿去取了一个匣子出来给她。小翠打开看时,却是几张一百两的银票,并一套赤金点翠的头面,忙跪下磕头谢恩。 凤姐道,“这些是我给你的私房,只管收着就是。你嫁人横竖不出这府里,你的嫁妆自然也是我这里出了。你只管回去好生绣你的那些活计,凡百要用的料子针线,都从我这里取便是。” 小翠那眼圈便红了,忙忙的磕了两个头,道,“奶奶待奴婢这份情谊,奴婢便是下辈子变牛变马只怕也还不完。”说着便流下泪来。凤姐亲手扶她起来,笑道,“虽说你跟着我也没多少日子,可终究是我这屋子里头出去的。当日小红也是从我这里嫁出去的,如今你也要嫁人了,我自然也照着她的例打发你。” 小翠便越发流下泪来,挣开凤姐的手,重新跪下磕了头,这才告辞出去不提。 隔了两日便听说薛家和秦家已请了媒人,互换了庚帖。凤姐并不在意,横竖只等吉日送个贺礼也就罢了。因着黛玉产期将近,这几日只觉有些心神不宁,连带吃饭都不香甜了。小月这几年是服侍惯了的,只变着花样的熬些清淡补益 的羹汤,亲端了来劝着凤姐多吃些。 这日午间正新熬了嫩嫩的鸡茸粥来,凤姐拿了小银匙尝了一口,笑道,“手艺越发好了,若是日后出了门子,只怕别人做的饭我竟吃不下。” 说的小月红了脸,垂头不语,旁边小琴并两个小丫头子也都低着头抿嘴笑。正热闹的空儿,外头一个小丫头子急急的跑进院子,只站在门外回道,“回二奶奶,外头婆子传话进来,说是林姑娘发动了呢。” 凤姐立时便将银匙丢在一边,起身问道,“可说了是何时发动的?” 那小丫头子口齿却也利便,回道,“说是侵早起来用了早饭时候不长便觉得有些发动了,后头就不知道了。” 凤姐便命人出去传唤二门外即刻备车,自己起身去内室匆匆忙忙换了一身衣裳,便带了平儿往荣禧堂去给邢夫人请安顺带请个示下。邢夫人自然也无别话,只嘱咐了几句淡话,又问外头可套好了车。便有婆子来回已预备下了,凤姐便只带了平儿和小琴两个上了车,径直往孔府那边去了。 到了那边只见如海并林夫人都已过来了,如海和孔嘉翁婿两个只在外头,林夫人并郦嬷嬷扈嬷嬷并吕夫人郑氏俱都守在产房外头。却并无甚么大动静。 待草草厮见毕了,凤姐便问如何。林夫人道,“已进去一个时辰了,那婆子说头胎原就艰难,慢一些也是有的。”又回头向旁边道,“再去催一遍参汤!”旁边便有一个婆子匆匆出去了。 凤姐原是有些心病,虽说黛玉际遇与前世已是南辕北辙,却总有几分不放心,故而急急赶了过来。待见郦嬷嬷和扈嬷嬷两个都不十分焦急,便知且并无甚么大碍,便也只得坐在外头等着罢了。 过了半日便听得里头黛玉的动静渐次大了起来,郦嬷嬷便自去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也进去了,又过了些时候,便听得里头呱呱坠地动静传出,外头诸人便都松了一口气,俱是满面笑容。郦嬷嬷也是满面笑容出来,笑道,“是一位小小姐,姑娘累了,精神却还好呢。“ 早有婆子出去给如海和孔嘉贺喜。吕夫人郑氏便笑道,“先开花,后结果,这可是再好也没有的。“”凤姐也笑道,“可不是这话?”一面又给林夫人贺喜。 第184章 且说黛玉平安产女, 林如海自然是满腔欢喜, 并孔嘉也是喜得无可无不可, 待预先找下的奶娘将孩子抱走, 便只顾着进了内室瞧黛玉去了。 凤姐冷眼瞧着他这番做派, 心里愈发定了, 情知黛玉此生顺遂, 自己倒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被搬开一般松快。见诸事已定,便自告辞回府。邢夫人便也得了消息,忙和凤姐商议洗三贺礼并诸多事宜。 虽说是个女公子, 林家并孔家却只拿着如珠如宝一般,满月并百岁,抓周, 俱都办的十分热闹。只抓周这日子却和薛家大姑娘宝钗出阁的日子重了。 凤姐收了薛家送来的喜帖, 便觉得日子有些眼熟,平儿是心细的人, 想了一想便转想起这一节来, 笑道, “姨奶奶也越发没成算了, 好日子且多着呢, 偏要和林家撞一处。倒教奶奶为难了。,” 凤姐懒懒道, “有甚么为难的,横竖姨妈也不是外人, 自然能体谅咱们, 到时候打发旺儿媳妇去一趟也就罢了,我和太太且得去瞧林妹妹呢。” 平儿笑着说了个“很是”,又道,“依着奴婢瞧,只怕姨奶奶也是做不了主的,倒不是有心撞日子。那秦家小门小户的,哪里知道避讳这些呢。-----怕是也摸不着这里头的门路,漫说林老爷那样的人家,便是孔府那门第,他家也是攀不上的。” 凤姐道,“是这话。你去库里瞧着有那差不多的寻几样东西出来,打发人给姨妈送过去罢,------若是她们哪里缺人手,就拨几个婆子过去帮几日也使得。只是要挑那嘴严的,别教人反笑话咱们府里没规矩。” 平儿应了,道,“奶奶真是菩萨心肠。”因又想起一事,道,“昨儿听说那边府里头兰哥儿回金陵备考去了。” 凤姐倒是忘了这一茬,微微一怔,再低头想了想,倒没了先前那些怨气,只笑道,“大嫂子倒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如今那边她是独大的,若是兰儿再能熬出头,倒也算有些福气。” 平儿虽不知凤姐原先使得那些手段,却也隐隐察觉她原是不待见李纨的。如今见她如此说,倒似是前嫌尽释一般,也觉微微诧异,却也不说出来,只道,“奶奶说的固然是,只是哪能都和咱们三爷那样有出息的呢,倒要瞧着再说罢。,” 她说的三爷自然是指贾琮了。琮三爷自金榜题名之后,没用多少时日便补进了翰林院,虽说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小官,却也算踏进了仕途。因着贾琮自小便是谨慎长大的,在那文人相轻的地儿,倒也站住了脚,据说还颇得上官赏识。 外头便有人恭维贾恩候这一对儿子允文允武,倒教贾赦越发得意,时不时的赏些私房给贾琏和贾琮,又提点邢夫人渐次留心,想着要给小儿子也寻一个四角俱全的亲事。 邢夫人虽说也时常出门应酬,终究是懒怠操心的人,况且这几年冷眼瞅着凤姐撮合了几桩亲事,倒是都十分稳妥,便也和凤姐提了,说,“待过了这个年就出孝了,老爷的意思是想着先暗暗的留心查访起来,有那对劲的人家,也好给琮儿筹谋了。” 凤姐因着前儿平儿提起贾琮,倒在心里先存了一个想头,听邢夫人说起,忙笑道“老爷想的自然是周到的。琮兄弟又是一等一的读书人,倒要配个才貌双全的小姐,方不辜负了人才。” 趁便提了一句薛家的事,只说偏生撞了日子,倒是去不得了。邢夫人原就不甚待见薛家,巴不得如此,自然更无二话。 秦家那边原想着薛家如今虽说衰败了些,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又有荣府的几个下人帮着操持,想来薛家姑娘出阁必定是十分风光。岂料真到了大喜之日,荣府那边也不过来了几个有些体面个管家娘子,并无一个正经主子。 秦家原是商户,太夫人并秦老爷秦夫人自然都是精于算计的,原想着娶了薛家女便能和荣国府有了转折亲戚,对自家的买卖自然也是有助益 的。不料荣府竟是这般淡淡的,倒不像攀得上 的模样,那心便都有几分不悦意。 亏得宝钗那嫁妆是薛姨妈全力打点的,因想着要给女儿做脸,家中仅余的那几个贵重物件,都咬牙填在了嫁妆单子上,又有黛玉迎春惜春几个都送了些各色物件添妆,虽说比不得高门嫁女十里红妆的热闹,却也比秦家的聘礼体面了高了许多出来,秦家上下倒也无话好说。 况且宝钗是个胸中有丘壑的,又生的肌骨莹润举止娴雅,洞房之夜便笼络住了秦家少爷,夫妻两个琴瑟和鸣自不必提。待过了数月有了身孕,立时便将莺儿开了脸放在房里,真真是十分的贤良大度。秦家太太便是有些不足,瞧着她这些做派,也无甚不好可说。 待过了贾母的孝期 ,便要操办探春的婚事。二房李纨并李纹妯娌两个都是孀居,且李纨原就是不爱揽事 的人,便打发人来求荣府这边帮着操办。可巧尤氏带了茜雪并孙子过来闲话,待那婆子告辞出去,便取笑道,“如今你倒是香饽饽了,凡百事情竟都得扯上你才成。” 凤姐道,“哪里能有你这般福气,儿子和媳妇孝顺也就罢了,儿媳妇这模样性格又都是百里挑一的,养个孙子更是聪明伶俐,好事竟都叫你摊了去。” 说的茜雪脸都微微红了,低头道,“婶子惯会打趣我。”尤氏也笑道,“难为你还是这么会说话。如今我也是懒散惯了,亏得蓉儿媳妇能干,府里头倒也整肃。说起来,倒是亏得你当年成全她。” 凤姐道,“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做甚么。不过是人各有命罢了,哪里就论得上功劳来了。不过是蔷儿有福罢了。” 说的茜雪不觉又低头抿嘴笑了。 完结倒计时之三 书接上回。探春本是个有成算的人, 自两家换了庚帖定了亲事, 那心便放的十分平。且外头自有贾环传递消息, 知道那宣佥事人品端正并无甚么大不好, 又肯空出正妻之位等自己这三年, 便是这份心意也就有些难得了。虽说这人担了个孤寡的名头, ------若非如此, 也没有这一段缘分了。况当日大姐那命多少人批的千好万好,后头却也是镜花水月一场虚空,可见那些命数之说也未必可信。 再者如今府里头是珠大嫂子李纨当家理事, 那原是个最俭省不过的人,又在先二夫人王氏手底下熬了那么些年方才熬了出来,自然性子越发吝了。若不是为了兰哥儿日后还要寻个称心如意的嫡妻, 这珠大嫂子只怕连那些往来应酬也要省了的。便是如此, 外头也早有些闲话,说贾府二房自分家后越发鄙吝了云云。 外头尚且如此, 自家关起门来过日子, 自然更是不肯多花一文。现今这边未出阁的也只有探春这一个姑娘了, 首饰衣裳却也不能四时八节的有新的送来.李纹那边更不必提, 不过是面子情, 且又是孀居,多余的一分一厘也是没有的。 有这些筹算, 探春倒自然是盼着早早出阁完了此事。李纨虽有些吝,却也是个明白人, 知道如今贾环不比以往, 且这姐弟两个又和大房那边交好,越发不好太过怠慢,故而虽说心痛肉痛,却也比照着宣家的聘礼凑了一副还过得去的妆奁。后头不过数日,大房那边有邢夫人凤姐一份,外头迎春惜春黛玉等诸位姐妹的添妆都送了过来,一并添在嫁妆里头,看着倒也不失体面。 宣家原是知道如今贾家二房的光景的,况且他此番本是续弦,自家又是过得去的,并不指望填房能带多厚的妆奁,不想待晒了瞧了倒也丰丰厚厚,那心里先就高看了探春一眼。待拜过了堂,探春是何等的品貌人才,又是有心要在宣家立住脚过日子的,不过稍稍用些手腕,那宣佥事便觉得自己续娶的这小夫人通身上下无一处不好,虽说年纪大了几岁,却比那些年纪小的更历练老成,只是相见恨晚不提。 自探春也出了门子,凤姐便觉得再无甚么可操持的大事,每日里只是陪着邢夫人说说话,,越发清闲自在起来,时常的出门往黛玉迎春惜春这几家走动。 这日秋高气爽,凤姐闲来无事,只在屋里守着巧姐说些没要紧的闲话,就有外头小丫头子说孔府送了帖子来。 巧姐便知是黛玉的,立时便兴头起来。待瞧了是明日赏菊的帖子,便和凤姐笑道,“娘前几日做的那两套首饰正是应景的,赶明儿不如给我戴一套,再送林姑姑一套戴去。” 凤姐笑道,“都说女大外向,如今便算计起我的东西来了 。”一面向身后平儿道,“可听见了?还不赶紧给这小冤家拿出来,再打点个好匣子出来,明儿顺手给林妹妹捎过去。” 平儿笑着应了,道,“奶奶原就是多预备出来的,这会子偏要说这小气话来取笑。”说着果然转身去里屋取了两个匣子出来,打开给凤姐和巧姐瞧了,凤姐伸手指了一套更精致些的,平儿便另找了个小小的嵌珐琅黄梨木匣子装了。余下那套便指着巧姐笑道,“偏是林妹妹这会子要请客,倒便宜了你。” 巧姐笑着福了,接了过来,顺手递给身后的小丫头,道,“赶紧送回咱们屋子去,别教我娘一会想着心疼起来,便又拿回去了也未可知。倒是赶紧送回咱们屋里安心些。”那小丫头子便忍着笑应了自告退出去了。 平儿在一旁便也不由低头笑了。 凤姐也笑了半日,对平儿道,“想来明儿个迎春妹妹和惜春妹妹必是要去的,只不知那两个小混世魔王跟不跟着一起。明儿你只管还带着蒨姐同我去,教他们凑一处再顽半日,省的在家里也是闷闷的总嫌没个人陪她顽。”因又说道,“去年咱们说那个嵌红珊瑚的项圈和手钏儿好看,你去找出来拿给蒨姐儿,明儿她姐姐都有新头面,她自然也是有的。” 平儿忙福了一福,笑道,“奶奶总是肯体恤她,倒教奴婢受不起了。”凤姐笑道,“都是我的闺女,我自然肯疼她的。我这儿也无事,你也不必伺候了,倒不如回去替她打点打点明儿要穿戴的东西罢。”平儿忙低头应了,退出去不提。 巧姐只在一旁笑着,待平儿出去了,方瞅着凤姐笑道,“娘对蒨妹妹真是好得很。” 凤姐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偏又叫我娘,若不加倍的好些,哪里过得去。”巧姐便红了脸,低下头去不说话。 凤姐见她这般,便招手教她近前来,笑着说道,“如今你也大了,有些事不必娘说,你心里也应该有一份章程才是。你若是有福呢,能摊上你迎姑父和林姑父那样的人家,我倒也能少操些心,只是天下事不如意的十之八九,若是摊上你爹一般的人物,难道就不过日子了不成?娘年轻的时候也糊涂了两年,只是后头年纪大了些,慢慢的就明白过来了,横竖日子是要过的,倒不如想法子过的自在稳当些。” “先前二房你那好叔祖爷爷,那是出了名的端方正派的人物,家里不也有两房姨娘。你爷爷是你亲瞧见的,那些小姨娘也都是前些年收的,如今虽说都不大冒头了,不也都好好的养在后头么。便是你宝叔还在那边过的时候,那也是个多情种子,素日总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这般论起来,你爹倒算是个好的了,这两年虽说又升了官,倒越发安分守己起来。便是你平姨娘,素日里也都是谨谨慎慎,我如今给她这些体面,原也是应当的。” 说着也不由的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倒情愿你有你林姑姑那一段福气,也只是说着瞧罢了。我也托人在外头慢慢打听着,总要教你过的比娘更称心如意才是。” 说的巧姐越发红了脸,却又有些微微的心酸,只抱着凤姐的胳膊小声道,“娘心里也苦,我知道的。我和芾儿日后一定好生孝敬您。” 凤姐因着前世旧事,原就待巧姐比贾芾更用心些,见她如此说,一时也有些感慨万千,忙拿帕子捂了捂眼,方笑道,“若是你们两个日后教我少操些心,那就算得是大大的孝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