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好男人》 一 从表面看去,北方机械厂依然透着往昔的辉煌,那高大的厂房顶端敞着的天窗似乎是在向人们述说着过去那些日子里紧张生产,马达轰鸣,产品源源不断出厂时的动人故事。的确,在这个厂房里,有着太多美好的过去,只是时代似乎变化得太快似的,这些几乎就是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如今也似乎离人们很远很远了。 工厂不大。在城市的角落里,多的是这样由街道的小工厂发展而来的集体所有制的小型企业。在过去那大干快上的日子里,妇女们走出了家门,往往几个人纠合在一起就大胆地建个针织、服装这种类型的小工厂。不过,那时只要你干,就有人支持你。可是,在这个名叫跃进街道的妇女们却建立了这个以机械加工为手段的工厂,而且在相当一段时间里这里还红红火火,在许多街道工厂都解体之后这个工厂还存在了相当一段时间。可尽管这样,这里依然逃脱不了就要死亡的命运,飞速发展的时代,已经不再需要这样陈旧落后的企业继续生存下去,其实,这样的企业是必然要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惨遭淘汰的。 不过,被时代淘汰的东西并不值得珍惜,如果人们抱残守缺,这个社会早就不知是什么样子了。正是社会的发展才让人们感到了进步带给人们的是多么美好的前景。 可是,当时代在飞速发展的时候,人们的情感生活和现实的际遇也在发生着变化;有的人思维敏捷,跑在了时代的前头,这样的人在今天的社会里无疑是社会的精英。但是,对于在这种小工厂谋得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的人们来说,时代给他们留下了太多的沉重和太多的难题,耀眼的光环照耀不到他们的头上,他们人生惟一的目的就是吃饱喝得,养家糊口,孝敬老人。可是这种似乎是最基本的权利,在如今也成了让他们感到深感荆手的难题,于是,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们,往往就产生一种感叹和抱怨,那就是他们觉得日子过得是越来越艰难了。 时代的发展催生出许多年轻的英杰,可过去那些胸前戴过红花的模范早已经成为历史的记忆。当初这些工厂的创业者如今早已垂垂老矣,甚至有的已经撒手人间,他们那往日的火红的岁月早就写进了不再被人提起的历史,而到这里工作接替他们位置的则是他们的儿女。新的一代并不觉得他们父母的历史怎么样的光荣,他们无非就是给自己找个混口饭吃的地方。不过,在这就业的机会少得可怜的社会里,孩子们有一个工作的机会他们的父母也知足。他们盼望的是,他们交到孩子们手里的工厂要好好的保存下来,不但永远给孩子们一个吃饭的饭碗,也给自己多少留下一条活路。 愿望永远和现实有着相当的差距,时代的发展也永远叫那些头脑稍显迟钝的人无所适从。当社会飞速的变化着,这些仅仅知道干活吃饭的人就显得茫然无措了。 往昔的辉煌早已经远去了,如今的工厂显得是那样的陈旧,那样的破败,那样的萧条。这里没有机床轰鸣的声响,也没有工人们忙碌的身影。走进厂房就可以看到,这里的机床已经布满了厚厚的灰尘,窗户上的玻璃支离破碎。显然,这里正在经历着一场生或者死的抉择。 此刻,在厂房里靠着窗户的休息处,有几个女工在边织着毛衣边闲扯着什么;在一台车床的旁边,有四个工人在打着牌,有一个年轻的工人的脸上还贴着纸条。一把牌显然是刚刚打完,脸上贴纸条的年轻人显然又输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对另两个人说:“贴,再贴一张。” 脸上贴着纸条的年轻人叫向进先,他是五年前顶替父亲的岗位上的班,那时的工厂虽然已经进入了低靡的状态,但还是比现在强多了,至少可以开出工资。但现在这些人对上班拿钱这样的概念已经淡漠了,他们有的已经忘了有多长时间没有拿到工资了。 他输了牌,有人又在他的脸上贴纸条。几个人又抓起牌来。 年纪稍大一点的工人叫李大阳, 他算是一个老工人了。他赶上过过去的好日子,也看到了几年来走马灯般的厂长吃里扒外的劣迹。他的技术好,有许多地方争着要他,他也不是不想离开这里,可是,这个工厂就是他妈妈和龙兴平的娘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他妈妈临死的时候对他说:“你妈妈在这里干了一辈子,现在就交给你们了。” 交给他们有什么用呢?他又没有当厂长的本事?那些厂长根本就是上级派下来,捞够了油水就一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他们这些除了干活就什么能耐也没有的臭工人。 每每想到妈妈在创建这个工厂时的情景,他就不是滋味。如果那时像现在,他妈妈自己给自己建个工厂什么的,他还在这里扯这个? 他摔了一张扑克牌说:“他娘的,我们只能在脸上贴纸条,连添个坑儿,弄顿酒喝的钱也凑不起来,这个班上得还有什么劲呀。我妈妈要是活到现在,她气也气死了。” “我们现在一点也不感激你妈,是她让我们在这里受苦。” “你有能耐自己闯去呀,又没有人让你在这里受苦。”李大阳瞪了他一眼。 另一个穿戴漂亮,显然是不愁吃喝的年轻工人说:“谁说没劲,我们每天上班打牌,转上一圈就回家了,多自在。” 李大阳不用好眼光瞥了他一眼说:“你小子别他娘的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不养家糊口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了老婆孩子一个月不给你开工资你试试?像我好赖老婆还有一份工资,子昆两口子可都在咱们厂,真够他戗的。他娘可是咱们这个厂子的创始人,可现在咱们这些上班的连一点钱也给不了她。” 说到这里几个人就沉默了下来。打起牌也显得无精打采了。 有谁又喜欢混日子呢?在现在对钱都比对亲爹还亲的社会里,谁还吝惜自己的力气多挣点钱让自己宽绰宽绰呢? 谁都知道,在这些人中最困难的,就是龙兴平了。 李大阳说的子昆是个叫龙兴平的男人,目前是这个厂子的厂长。说是厂长,可是过去的几任厂长不是搂了钱后不干了,就是看这个破工厂实在没有什么干头,就找门子挖洞地调走了,剩下的都是些没有什么能耐又毫无背景的人。局里的领导就对龙兴平说:“你就对付着干吧,能干一天算一天,市里很快就会对你们这个厂子有政策了。” 他们也希望子昆干。至少他不是个败家的人。不过,这个家就是败也真的没有什么可败的了。 现在这些还来上班的人,就在等着市里的政策,究竟看一看市里会对他们这些人有一个什么样的说法。 满脸是纸条的向进先听了李大阳的话也叹口气,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啊。这时,他听到一阵拖拖踏踏的脚步声,他无意间向大门口看了一眼。他看到一个工人模样的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很吃力地上了楼梯。他把脸上的纸条一把抹掉了,说:“哎,你们看,老张又来了。” 几个打牌的人停下来,看着刚刚走进来的老张走进了二楼的厂长室。他们停下了手中抓的牌,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很快他们就听到厂长室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大声的吵嚷:“我告诉你厂长,今天你不给我拿出点钱来我就跟你没完。” 这是老张的声音,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大声喊叫过。 他的喊叫声在这静静的厂房里回荡着。 听到这样的喊叫他们没有心思在打牌,他们的心里都涌上了酸酸的滋味。 老张是现在工厂里年纪最大的工人,但不久前在处理废品搬运东西时腿被砸了一下,但这一下子砸得实在不轻。 可是工厂里连一点点的医药费都拿不出来。 李大阳摇着头苦笑着说:“这回老张可是激眼了。” 另一个年长些的工人说:“谁能不急眼呢,搬东西砸伤了腿,厂子瞪眼拿不出来钱来给看腿。这是上任厂长干的好事,卖了那么多的废料和积压产品,不知道把钱都弄哪去了。” 李大阳说:“这些破事都给子昆压上了。咳,这个子昆真是不该当这个破厂长。这个末代厂长连吃一顿饭的钱都没有,别说给老张报销他的医药费了。我看啊,我们这个厂子没几天的活头了。” 向进先说:“让你当可你不当啊,怎么这会儿又说这个了?” 年长的工人:“不是要给我们改制什么的吗?” 李大阳说:“改制?有谁能要我们这个厂子?你知道,我们两年的时间换了五个厂长,过去谁当厂长都要搂一把,可现在当厂长想搂都搂不着了。别看会计是老路的媳妇,可财务已经冻结了,欠债一百多万,帐面上没有一分钱,这个厂长还有什么当头?我们现在就差脸上贴个纸条求别人买我们了。” 向进先看看他手里刚才贴在脸上的那几张纸条,使劲儿地扔在地上。 近几年来,厂长像走马灯似的轮流着换,哪一个当上不到一年就一甩手不干了。谁走时都要捞上那么一把。到了今天,除了这些个破机床拿不走,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出卖的了。也就在这个时候,他龙兴平死逼无奈地当上了这个末代厂长,因为谁都知道,工厂出让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厂长室里的一切和这个工厂显得同样的破败和陈旧,不仅没有一点可以叫做奢侈的物品,甚至几乎没有一把像点样的椅子。墙面上污迹斑驳,蛛网纵横。龙兴平是一个面孔清瘦的三十七八岁的男人。他知道自己无非是为他做嫁衣的人物,显然没有长时间干下去的打算。他的桌子上没有工作安排,没有调度日志,甚至没有一个生产计划,这里什么都不需要,因为这里根本就什么也不生产。所谓的厂长其实跟生产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在现阶段又必须有个人来充当这样一个角色的人物罢了。 从表面上一看就知道龙兴平是个诚实的但又没有多少能耐的人,不然谁也不会在这样的时刻当这个受罪的厂长。此刻,他的脸上流露着一种无奈。他端来一杯水,却被老张用胳膊挡了回去。 老张四十大几,在工厂好的时候是个出过力流过汗,可到头来没有得着过什么实惠的人。上一任厂长曾经许诺过他给他一间住房,可这样的许诺是从来不会兑现的,那厂长干了六个月,把厂里积压产品和多年的废料卖了。那厂长对他们说卖了东西可以开上一个月的工资,老张就没命地搬来运去的,但不仅没有开工资,一根废轴承从车上掉下来还把他的腿砸断了。 厂里连工资都不发了,哪里还有钱付医疗费? 可工人拿不到工资还靠什么活命,何况一个因工受了伤的人? 龙兴平知道自己有着这样悲悯之心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他没有造钱的机器,他造不出钱来,同时,他也缺钱,甚至比他们好难过,因为他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娘。 “你说怎么办,啊?你看看我这条腿吧!”老张说着就要撸裤腿。 “我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那你想怎么办,啊?你说,你说呀!” “我有什么办法啊。” “你可是现在的厂长啊。” “我这个厂长手里没有一分钱你也不是不知道。” “那我不管。我就是要钱看腿,你是厂长,我只能找你。” “老张,我真的是没有办法。” “那就是说你们就不管我了?是不是?你们想就这样把我打发了,没门。我这可是工伤,你们得养我一辈子。我好赖也在这里干二十来年了。我是看着这个厂子是怎么干起来,又是怎么垮下去的。你们这些当厂长的怎么捞怎么造我们是管不着,可你们总应该给我们一条活路吧。我不管你说什么,反正你不给我拿钱我今天就不走了。” 龙兴平说:“老张,你腿不好,坐下来说话。” 老张一屁股坐在一把摇晃着的椅子上,气呼呼地注视着龙兴平。 龙兴平耐心地说:“老张,我们这个小破厂子怎么样你不是不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的那些厂长我和你们一样恨他们,可他们一拍屁股都走了,把我弄到了这么个位置,你们谁都不愿意干嘛。我到今天总共当了三十八天的厂长,我接手的时候厂里一分钱也没有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们现在也根本没有进钱的地方,就连那些废品都卖得一干二净,这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谁都知道,这个厂子很快就要卖了,我们明天干什么去,谁也不知道。你这样逼着我管我要钱,我哪里有钱给你付医疗费呀。你这样逼我也没用啊。” 老张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那我不管,你现在是厂长,我就得找你。没钱?没钱你就给我卖机器,反正我们不卖上面也要给我们卖。我这腿三个多月了,可单位就给我拿了二百块钱,你也知道我们多长时间没发工资了。我现在连块膏药都没钱买,我这条腿要是保不住了……” 说着他呜呜地哭起来。 龙兴平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毕竟是多年的老同志,老张这个人又是一个老实实在的人,没有困难是不会这样缠着他的,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想起了自己的家,他的酸楚也腾地撞击着胸口,老娘胸口疼的毛病好一阵赖一阵,可始终没有钱来买点好药给她吃,总是用着去疼片维持着,路路呢,有多长时间都没有给他买点肉吃了?他觉得自己这个男人当的真是窝囊。 这样想着,他说话的语调就高了起来:“老张,你的事儿我也不是不知道,我也不是不想管,可我……” 没想到,老张突然跪了下来:“子昆,我们过去的关系都不错,我知道你也难,可我现在连个借钱的地方都没有,我不找你我找谁呀。” 龙兴平连忙走到老张的面前扶起他,叹着气说:“你看你,怎么这样啊,我们可是多年的哥们呀。” 老张哭着说:“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只能靠你了,你要不帮我我就不活了。” 龙兴平难过地看着老张,他突然走出了办公室,向另一间办公室走去。 妻子葛玉婷是这个厂子多年的会计,她本来有许多次到外面工作的机会,可每次又都被他挡住,他总是说等一等,说不定我们很快就会好起来,这样一次次的机会由于他的阻拦就都丧失了,于是妻子对他的气就越来越大,在单位时她已经不怎么搭理他这个所谓的厂长了。 他走到业务办公室的门口说:“玉婷……” 一个女工模样的人手里拿着打了一半的毛衣,有些阴阳怪气地说:“你的厂长夫人她一早就出去了。我看她的样子可是蛮高兴的,也许她会有什么好事儿了。” 龙兴平无奈地自语:“她会有什么好事儿。” 他刚走出来,就看到葛玉婷正好兴致勃勃地上了楼梯,她看到了龙兴平从她的办公室走出来。龙兴平的确发现妻子的脸上浮现出少有的笑容,正想问她去哪里了,葛玉婷就走上前来问:“你找我?” 妻子是很少几个父母不在这里却到这里来工作的年轻人中的一个。她是招工被招到这里来的。她刚刚来到这里时,几乎成了许多年轻的男子争相追逐的目标。的确,在这样一个小地方,有一个这样长得俏丽的姑娘不能不说是男人的福气。尽管龙兴平没有什么大的本事,可他那种老实实在劲也是许多姑娘看中他的原因。随着人们观念的改变,这样老实人早已经不被人们看在眼里了。 葛玉婷是这个单位学历最高的人,专科学校毕业。由于学得东西多些,就往往和这里的工人的思想不一样。她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她为什么过去总是要听他龙兴平的?如果她按照自己的路子走,她的人生岂年如此黯淡无光? 她跟着龙兴平走进了厂长办公室,突然看到了一脸愁容的老张,似乎猜到了什么似的又退了回去。龙兴平转身发现葛玉婷没在他的身边,又走出去找她。 她同情这些工人们,也可怜他们。离开工厂,他们就真的没有活路。可是,工厂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救得了他们吗?老的小的都在等在他们往家拿钱,可钱在什么地方呢? 看到老张来了,葛玉婷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有些不满地小声说:“我知道你找我干什么,你说我不在不就得了吗?” 龙兴平为难地说:“老张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咱又不是外人,你说怎么办?” “你问我?我有什么办法?” “你帮我想一想办法。” 葛玉婷越来越不喜欢子昆这种自己没什么能耐又总是装好人的劲儿,就气呼呼地说:“我没有办法。” “老张的腿的事你知道,那可是……” “那你找我有什么用啊?” 龙兴平想了想,恳求地看着她说:“你不是还有五百块钱吗?先给我行吗?” 葛玉婷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是的,她现在是有五百块,可她只有这五百块钱了,再说子昆又不是不知道这钱她是要干什么的。她的脸立刻涨得红润起来,声音也不满地大了起来:“你是要单位的钱还是向我个人要钱?” “我当了这三十八天的厂长什么时候向你这个会计要过钱?单位没钱我这个当厂长的又不是不知道?如果单位有钱也不会让我当这个厂长再让你当这个会计。” “别说这些没用的,单位要是不这样也不会让你当什么厂长的。你要是没事管就什么也别管。” “可老张不是在求咱吗?咱不管别人可也不能看着他这样不管啊,你说是不是?你把……” 葛玉婷冷笑着说:“你现在还想着管着这个管着那个,可谁来管管你啊你知道吗?你不要真的认为你自己就是什么厂长,你不看看你现在还有什么?” 龙兴平压着嗓音说:“这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现在还在这里上班的也都是没什么能耐的。老张这样了,单位也不能不管,可单位想管也是真就没钱啊。” 葛玉婷哼了一声说:“你还知道啊。既然是单位的事情,那你现在管我个人要什么钱?你明明知道我这五百块钱是干什么用的。” 龙兴平:“你不就是请客吗?请客的事就不能缓缓吗?” 葛玉婷愤怒地看着龙兴平:“你以为你把这个破厂子当成了你 的全部别人也和你一样吗?我有多少好机会都让你给我耽误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自己甘愿当个傻瓜难道也让别人都和你一样吗?我们俩要都继续在这里混下去我们那个家早晚得……哼。”她没有说完立刻愤愤地转身走了。 龙兴平无可奈何地看着葛玉婷离去,脸上凄苦万状。 老张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脸上也有着几分内疚,喃喃地:“子昆,我……我都听见了……” 龙兴平勉强笑着说:“没事儿。这样吧,你先回去,中午之前我一定给你送点钱去。先回吧。” 老张拖着条瘸腿走了。龙兴平回到办公室,想了一下拨起了电话。 二 子昆现在想起来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怨气,那就是他觉得他的妈妈当时真的不该号召街道那几个妇女建这么个工厂。妈妈那时红的耀眼,是街道上的模仿,哪一场政治运动都拉不下她,甚至还建过夜校,让许多家庭妇女不再是睁眼瞎。就凭着妈妈当时那股子风风火火的劲头,如果那时干点别的,哪怕到一个大工厂当一名工人,他相信妈妈也一定会干出更大的成绩。可不知是什么精神头鼓舞 着她,一时间心血来潮,不仅建了这个工厂,还在这么个地方一干就是几十年,末了还让他接这么个班。 时代真是变化得太快了。几十年前的火热场面他虽然没有赶上,但他似乎还感受着从妈妈的身上时常流露出的那股子劲头。那时,远近的男男女女只要一提起刘玉秀的名字就没有人不知道的。她像是个新时代的穆桂英,阵阵拉不下她。当听说有人拉起了几名妇女走出了家门,建了个工厂,为社会主义做出了贡献,她就一步迈入了区政府,对政府的区长说她也要带领街道的妇女建立一个工厂。 那时的区长随和得像一个街道老大妈,他说现在正缺少这样带领妇女走出家门的人。可是,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工厂呢? 妈妈竟然一拍胸脯说:“那你就别管了。你给我找的地方就行。” 地方找到了,她竟然把在一个大工厂当技术骨干的爸爸叫来了,她要爸爸帮她建这个工厂。妈妈说一不二,爸爸只好离开了那个叫许多人羡慕的大企业,来到了这里。那时妈妈爸爸把这里真的当成了自己的家。爸爸为了建这个厂累吐了血,很早就去了,妈妈除了有他这个当儿子的,就还有这个厂。可是,现在可倒好,谁还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呢?现在他连养活儿子老婆都成了问题,更主要的,甚至连老娘的生活都成了整天叫他操心的事情。 他一个四十来岁的大男人,活到了今天越来越觉得活得窝囊,活得委屈,一句话,就是越来越觉得自己没能耐。 都说现在的人赶上了好时候。其实也是这么回事。能发财的发了财,想当官的有官当,可他这个这些年来就知道干活挣钱的人连自己的工作都保不住了。 拖家带口,上有老娘,中有妻子,下有儿子,谁活得都不容易,谁都需要有一条挣一口饭吃的路子。对于这些自觉得身上有责任的男人来说更是这样。可不知什么时候,这口饭吃的越来越不容易,他们这些年轻力壮的人还好说,那些年纪大了的,说句难听的话,有今天没明天的老人们呢?哪一个当儿子的不想让他们在有生之年享点清福,过上几天的好日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口袋里一没钱,就想到了自己的老娘。因为老娘在家做饭时,就像一个面对着灶间没肉,袋里没米的巧妇,总是犯愁。 老娘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没有兄弟姐妹,妈妈那时候就知道干工作,把精力都用在了这个厂子上,再说爸爸死得早,妈妈孤身一人拉扯着他,直到他有了自己的媳妇。如果他有个兄弟什么的,他还能减轻点自己的压力,这样,养活老娘就只能靠他自己。 原本这不是个什么事儿,可现在,这也成了个问题。 这话说出来都丢的慌。 他是独子,小时候就享受着孩子多的家庭所没有的较为富裕的生活。爸爸挣七十多块钱。在那一斤猪肉只需几毛钱,一斤苹果几分钱的年代,他真是觉得自己过着地主一般的日子。爸爸去世时他已经长大成人,他和妈妈相依为命。他发誓一定要他妈妈过上比他小时候还要好的日子。 中学一 毕业他就被妈妈带到了这里。妈妈当在她的那些同事说:“这是我的儿子,我要他来接我的班的。” 妈妈很快也退了。他也满足,他觉得当个工人就会过上不错的日子,讨个老婆,养活老娘,再有个儿子,其乐融融。 他觉得自己是快乐的。 那几年单位好得几乎没法再好了。有钱的日子真是幸福死了! 那时,工厂里的机器飞转,厂房里到处都是工人们忙碌的景象。厂房的高处经常悬挂着大干多少天,拿下产值多少万的横幅。在工厂的小喇叭里也经常听到葛玉婷那清脆的声音说:“下班到我这里领这个月的奖金啊。”于是,下了班后,财务室里就挤满了人,大家纷纷领着奖金。领完了奖金,他和老张、李大阳一帮朋友就在一个小饭店里高兴地吃喝一顿。 这时,老张就会问:“玉婷,这个月谁的奖金最多?” 葛玉婷说:“当然是你了。” 龙兴平就看着葛玉婷说:“反正不会是我。” 李大阳叫道:“子昆呢,永远是我们这里得的奖金最多的那一个。” 葛玉婷声明道:“哎,你可别给我瞎说啊。他只是个调度,不走工时,奖金只拿你们的平均值,他什么时候得的奖金超得过你们?” 李大阳笑着说:“他的奖金可不能用钱来论的,但可值钱多了。” “这你还不知道?他得的奖金可是我们这些人永远也得不到的了。他得的奖金可是够他花一辈子的。” 葛玉婷也明白了:“你是把我当成了钱了?” 大家大笑…… 还是那个工厂,还是那些工人,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片破败的景象。同样是那些工人的面孔,笑脸变成了一张张无奈而苦涩的脸。 他不止一次地向上级部门呼吁说:“我们这些工人都是一些好工人,我们不会钻营,没有什么文化,也不会上市场上去做买卖,我们这辈子就准备老老实实的好好的当个工人,我们就指着这份工作养活老娘和儿子。可是,我们现在连个工人都当不成?我们如果离开了工厂,我们会做什么?” 老娘也时常不解地问他:“我好容易建成的工厂,怎么就让人弄成了这个样子?” 他就气呼呼地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还不如你一直这么干下去呢。” “我要干下去也不会这样。” 这倒是句实话,至少她不贪,认干,管谁谁服气。 现在就连这个建厂的元老连工资也拿不回来。 不管他们的问题有多大,但谁也不出面为他们解决这样的问题。 一个多月前他竟然被局长招呼去了局长办公室。 阎局长坐在他的大办公桌前。龙兴平忐忑不安地坐在局长的对面,他想不到的是,局里竟然叫他当这个厂长,这不是一个能力不能力的问题,而是这个厂的厂长究竟还能干什么。 “局长,你不是说我们这个厂子很快就要卖给私人了吗?那还需要个厂长干什么?” “在没卖成之前总得有人管事吧。我知道现在谁都不愿意当这个厂长,要权没权,要钱没钱。但正因为这样才需要一个好人来站好最后一班岗。我觉得只有你来干了。不用多长时间,就会对你们有一个交代的。” “局长,我不干这个末代的厂长,这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再说我也没有这个能力。” 龙兴平的说还没有说完就被阎局长打断说:“子昆呢,你说什么呀,什么末代厂长,留守厂长,多难听。你还爱着这个厂子是不是?你可不如你妈妈,你说是不是吧?啊?要是你妈妈就不会推三阻四的。” 龙兴平实在是没有办法回答。他只能点头。 “既然这样你就要负担起这个责任,是不是?厂子也不能就这样没人管了,厂子就这个样子了,我也不期望你有什么起死回生的作为,我只希望你能在这里维持几天。维持,你懂吗?” 维持他到是懂,可单位的人竟然开始厂长厂长地叫起来了,有了事情还真的找他了,他推脱得了吗? 妈妈一听说他当上了这个厂长,就问他:“你准备怎么干?” “我有什么能耐改变这个批厂子的面貌?对付一天算一天吧。” 妈妈咳了一声就不发一言。她知道自己已经落伍了。对于她来说她也需要单位几百块钱的工资,可是她不能过多地怪罪自己的儿子。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当这个破厂长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如果光是不开工资他还能克服,谁都这样嘛,又不是他自己在受煎熬,可是面对着老张的腿他真是有苦难言。他来到一个路口,把自行车停在马路的旁边。他给魏达明打了电话,他希望这个老同学能给他救救急。 不一会儿,一辆摩托车就吱地一声停在龙兴平的面前,车上是一个胖乎乎的男人。他就是魏达明,一个小型饮用水厂的老板。 魏达明从摩托上跨下来说:“你这大晌午的把我叫出来是不是要请我上饭店呢?我可是听说你当了什么厂长了,看来今天中午是吃定你了,要不要把哥们都找来呀?” 龙兴平苦溜溜地说:“你就别拿我开心了。我那个破厂子是个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发挥能力起死回生啊。” “拉倒吧,我可没有那样的能力。” “那你找我干什么?” “找你来是为了救救急的。” “咋回事儿?”魏达明看着龙兴平,脸上正经起来。 “达明,说老实话,我现在没钱请你上饭店。我不但现在没钱,你现在还得把你兜里的钱都掏出来。” 魏达明一脸困惑地看着龙兴平:“怎么,你这明着抢啊。” 龙兴平无奈地笑了笑说:“我这不是抢,是向你要,啊,向你借。” “你不是请我上饭店的啊?我这白高兴了。可你这当了厂长的怎么还向我这个体户借钱?” “我那个破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厂长也是别人不愿意干才硬让我顶几天的。末代厂长难受着呢。不说了,给我拿点儿钱,我有急用。” 魏达明叹着气掏着兜。龙兴平数了钱后说:“四百八十块啊。记住了。” 魏达明看着龙兴平一抬腿上了自行车,在他的身后摇着头。 玉婷中午不回家了,路路在学校吃,这样就只有他和老娘。从魏达明那里拿了钱,想现在也没有必要非回家不可,他给老娘挂了个电话,说他先去老张那里,一会儿就回去,娘什么也没说就挂了。 近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娘的话越来越少。过去的妈妈是那种快人快语,雷厉风行的女人。在如今的家庭里,年纪越大就越是不吃香。他家四口人,娘,他,玉婷,还有个小祖宗路路。在没有媳妇孩子的时候,他和娘一起过日子,日子过得劲道十足。娘那时还年轻,精神头十足,忙完了外头忙家里,他有心但插不上手。他一心想着工作,娘也支持他干好工作,接着就是谈恋爱,接着就是结婚,再接着就有了路路,有了路路那年娘说:“我干不动了,回家看路路吧。”这样娘就永远离开了她建的这个工厂,回到家来给他们做饭洗衣看孩子。 他觉得娘是不太喜欢玉婷的,但他刚和玉婷好上的时候,他也征求了娘的意见,可娘却说:“只要你喜欢就行。” 喜欢是喜欢,可过起日子就不是那么回事。玉婷虽然各个方面还不错,可正因为都不错,就有许多由此而来的问题。首先,她总是觉得自己的书读得多,就总是摆出自己什么都懂,而他什么都不懂的高傲劲儿;还有,玉婷从结婚那天开始就不干家务,到了现在依然连碗都没有洗过,过去是娘洗,现在他也只好上手了。 这些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家里没钱,什么都是问题了。 他发现玉婷看他越来越不顺眼了,好像她长了脾气,或者是成了什么公主,而他却是个笨头笨脑的家伙,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叫人看不惯了。他终于有一天开了窍,那就是他一个大男人,挣不来钱;挣不来钱别说是媳妇,就是自己的孩子也不会怎么高看你的。想明白了这些,他也就忍了。但是叫他看了极不舒服的,是他发现玉婷对娘的态度也不像过去那么恭敬了,虽然没有出现过红了脸的事,但他觉得如果这样下去,那是早晚的事情。 一个男人是不该想这些的,想这样的事情不光是闹心,也说明你本身就是个没出息的货。他边骑着破自行车边叹着气。 龙兴平有些日子没上老张家了。老张家还是那个样子,也不可能有什么改变。一间十分简陋的平房里,炕上铺着地板革,电视机还是最老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现代化的东西。老张一看子昆来了,就要下地,子昆赶紧走过去扶着他说:“又不是外人,你这是干什么?” 老张的老婆在一边看着龙兴平,过去都很不错,他现在当了厂长,就把他当成了敌人似的。 “我说子昆老弟,我们老张这个样子了,你说咋办?听说你也不管,是不是?” “子昆这不是来了吗?”老张对老婆说。 子昆对老张的老婆陪着笑脸,像是自己做错了事,又拿出自己口袋里仅有的钱凑上了个整数,放在炕上。 “嫂子,我和老张是这么多年的哥儿们,没有什么说的。这是五百块,你先拿着,我这……” 老张的老婆不满地拿着钱,开始高兴的脸又撂了下来:“就这点钱?这可是一条腿啊。为你们厂子干啊干的,可你们就拿这么点钱来应付我们?你不知道,我们这可是断了一条腿啊。” “你就别说了。我知道子昆这钱是怎么来的,子昆,我……我谢谢你。”老张的眼睛里闪着泪花。都是些穷朋友,能做到这一点谁都知道是不容易的,谁家也得过日子啊。 老张的老婆说:“干什么不让我说。你们厂现在是没钱,可是你们有机器啊,拉出去卖一台给我们,我们就再也不要什么了。” 子昆无奈地看着老张的老婆说:“大嫂,这可不行啊,床子怎么能买啊?再说我也没这个权力。” 女人就是女人,总是翻脸不认人:“你不是这个厂长吗,把你们工厂能卖的都卖了,大家一分,散伙了也捞个够本。如果不听我的,我保证你们到时候连哭都来不及呢。” “大嫂,我可不敢这样做呀。” 老张的老婆又勃然变色:“你不听就给我们拿钱来。你们这些当官的个个都肥了,就让我们这些工人遭罪。我们也不是讹你们,我们腿上的伤是真的吧,这可是给你们卖命落下来的啊。” 老张冲着老婆喊道:“你快行了吧你。这点儿钱还不知道是子昆怎么弄来的呢。厂子现在怎么样跟子昆没关系。” 龙兴平听到这句的话真感到心里一阵温暖,他觉得有人理解他,他的心里要好受多了,他攥着老张的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子昆,我闹,可我不是闹你。我是闹我们这个单位。我知道,过几天我们就连个厂子也没了。没了厂子,我就是想找人发火也没人来听我的了。子昆,我跟你说,我这腿也没什么大事儿,我想弄点钱,弄个掌鞋的小摊儿,好歹也能弄点吃饭的钱不是?你就别怪我了。你走吧。这钱我知道你是借来的,可我也不想还你了。” 龙兴平喃喃地:“我不怪你。不用还,不用还。” 龙兴平拍了老张一下,猛然走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真的湿了。有人说那些富了的家伙们整天喊着累呀苦啊的,可是,他们知道在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上,穷人是什么滋味吗?看到那些让你眼花缭乱的东西你只有干看着的份,你没钱给老娘买治病的药,你没钱给儿子买件他喜欢的玩具,脑袋胳臂腿身子骨长得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可一比口袋里的硬货,完了,那才叫没钱的腰软腿轻没根底呢。 他不怪老张,不怪玉婷,他谁也不怪,怪只怪自己没有能耐,没有本事,不然他为什么就不能口袋里揣着大把的钞票,看谁困难了就甩他一沓子钱呢? 给人钱的感觉不错,可是你得有啊! 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起了老娘。 三 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高兴有人愁,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着的人们从来都是这样,平等从来都是个虚词,如果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要是完全平等了,那么有可能这个世界也就不再存在了。 对于葛玉婷来说,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她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处境,不改变她就要活不下去了。一个人要是活到了这个份上还不思改变,还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流连,那么他就注定是没有什么出息的了,那他这一生也就完了。 她要改变自己还有一个深层次的意思,那就是她要为她的宝贝儿子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她不能在起跑点上就输给别人,她现在已经输了,她要做的就是迎头撵上。 不过还好,老天还没有总阴着,还冲她露出了笑脸。就在子昆好大个显示,为老张送去区区五百块钱的时候,葛玉婷却掀开了她人生中崭新的一页。 葛玉婷有一个好朋友,也是她的同学。这年头有一个好朋友或者好同学都会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朋友就是财富这句话已经成了至理名言。这年头,如果没有摊上好爹好娘或者好老公,作为一个女人也就没有什么活着的价值,不过,如果有一个好朋友也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葛玉婷就是在自己这样绝望的前途中看到了希望,这个朋友已经给葛玉婷找了好几次工作,但都由于龙兴平的短视和浅薄,让她的前程胎死腹中。这次她坚决不再听他的。 玉婷的这个朋友叫叶景红,有钱有闲而且热情不减,竟然乐此不疲地帮助她,按照她的话说就是:“咱姐妹儿还有啥说的?” 三鼎公司,到这个地方求职,那至少需要本科学历,即使是硕士博士什么的人家还不知道要不要你。但她这个没有什么文凭仅仅是从一个小企业出来的会计,竟然就要走进这个高高的门槛了。 此刻,她兴高采烈的走进三鼎经贸有限公司的大门,却被一个礼仪小姐拦住。 小姐那漂亮的脸上机械地笑着说:“请问您找谁?” “我找你们兰总经理,我和他已经约好了的。”葛玉婷似乎胸有成竹。 小姐依旧笑着说:“那请您等一下。” 小姐拧着好看的身段去了总经理办公室。葛玉婷在门口等着回话。她太知道这家公司了,这是这个城市数一数二的个体企业,这个兰总就是这里的老板,也是叶景红的叔叔,拥有和管理着这个规模不小的贸易公司。她羡慕景红有一个好叔叔,而她连一个看得起眼的亲戚都没有,子昆只有一个如今不挣一分钱的老娘,想起这些她就闹得慌。 小姐又娉娉婷婷地走了出来。小姐的笑好看了一些:“兰总让您进去。” 葛玉婷向小姐点一下头,走进了总经理室。 兰总叫兰伟达,可能是他爸爸起他的名字时想叫孩子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但又不能用伟大这个词,就用达代替了大,伟大与伟达也不差啥。不过,一个过去的小业务员成了一 家大贸易公司的大老板,这对于一个普通的百姓来说也是够伟大的了。 谁都想成为让人们景仰的人物,有钱,有权力,但那是命,多少人中才能有那么一个,而普通的人整天 要为一日三餐挣扎。 身心疲惫也要装出笑脸,谁让你是平头百姓。 现在她就要把自己弄出点灿烂的笑容出来。如果在这里能够谋到一个职务,她对自己的人生,对她宝贝的路路也有一个交代了。 钱是生活这部巨大的机器的润滑剂,如果得不到润滑,这部机器就会锈蚀,接着就会报废掉。她如果到了这里就会有一个不错的收入,无疑会给她的生活增添了光彩。让自己有一个不错的收入,这是除了那些钱多的花不出去的富婆们之外百分之九十几的女人都在为之奋斗的目标,对于她来说尤其如此。 大办公室里豪华的阵势让她心底发毛,她忐忑不安地来到兰伟达的面前。 兰伟达是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他像许多个有了钱就觉得自己不是一般的人物一样,总是面无表情,他看着葛玉婷。 葛玉婷小心地说:“兰总,我和叶景红是最好的朋友。她让我……” 兰伟达点了一下头说:“我知道。” 就像一个名角出场前需要做一个特殊的铺垫似的,兰伟达说了一句话后就没了下文。葛玉婷站在他的面前,不知是应该说什么还是不该说。兰伟达看了几页东西后,才重新把目光投入到她的身上。 “景红和我说了你的事。你在一个工厂里做会计?” “是的。” “哦。我们过去见过面,那时候你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呢。现在多大?和我那个侄女差不多吗?”他的话突然多了起来。 葛玉婷觉得自己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来表现自己了:“我过去也在景红家见过您的。我们同岁,今年三十二了。” 兰伟达点了一下头说:“你都三十多了?不怎么像嘛。是啊,我都五十多了。” 他又看了一眼他手头的一分文件:“这样吧,你去找二部的经理秦凯。我已经和他说好了。你做什么,多少工资,他都会告诉你的。” 葛玉婷激动地想要跳起来,但她还是让自己站稳,说:“兰总,我真的谢谢您。” 兰总显然不需要再说什么,他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出去,又低头忙了起来。 葛玉婷几乎是像一阵风似的来到二部的经理办公室。门半开着,她看到一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坐在一个大写字台前在看着什么,她慢慢地走了进去。她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亮堂,这和那个工厂的厂房和几间办公室相比简直如同地狱和天堂之别。 如今这个社会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是越来越明显,有的男人连老婆孩子老娘都养活不起,可有的男人那种风光和耀眼是你没法想象的,你连妒忌的权利都没有。 她赶紧收回自己的胡思乱想,敲了门得到回应后走了进去。 “您是秦凯经理吧。” 秦凯有一张很有棱角的脸,他不像有些男人把下巴上的胡子刮得一干二净,把自己弄得像个新时代的太监,可也不像那些过于夸张的男人留着一副看着极不舒服的大胡子,他的胡子只有那么不长的一茬,像新近长出的青草,显示着一种活力似的。他的眼睛很犀利地扫了那么一下,让葛玉婷的心那么微微的一颤。 “是啊。你是……” “我叫葛玉婷,是兰总叫我来找您的。” 秦凯的动作不大,可十分的恰到好处,他微微地笑一下说:“兰总和我打招呼了。你是干财务的?” “是,我干了十几年了。” “在什么地方?” “在一家工厂。” “是这样子。商业会计和你们工业会计还是有些区别的,你还要学习一下。” “我愿意。”她答应得十分干脆。 “这样吧,我的一个会计退了,现在正好缺一个财务人员,你就来接这个缺吧。工资的问题,既然是兰总介绍来的,当然就少不了,一个月一千五你看还可以吧。” 葛玉婷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又怕说出了不合适宜的话闹出了笑话,或者把事情弄坏,竟然哑了一下,就如同热闹的舞台上,演员们演着演着,突然之间来了一个冷场。 “孩子多大了?” “快到十岁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 “爱人是我过去那个工厂的,还有个婆婆。” “有时候要出门没有问题吧。” “在家里我没有什么可操心的,如果出差随时都可以走。” 秦凯想了一下又说:“你来。” 秦凯把她领到一个十分宽敞的办公区域,十几个人在电脑前工作着。秦凯在一个显然是空下来的电脑桌前停下。 “这里就是你的位置,你的上级是财务主管,就是这位。” 对面有一名显得很精干也很瘦削的男人站了起来,向她点了一下头,又笑了一下。 “不过,你有事情也可以直接和我说。” 到了现在,葛玉婷的伶牙俐齿已经不怎么听使唤了,只有不住地点头的份儿。 没有享过福的人,就不知道什么是享福;没有一个好的环境,你就难以想象一个好的环境会给你带来怎样的心情。如果总是惦记着眼巴前那点小事的,那你就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想想这些年和龙兴平过的日子,玉婷的心就像怀揣个小猫在用它的爪子在挠她的心窝。 一个人怎么样在年轻的时候还看不出来,那时都年轻,都有希望,也都被一股子单纯的感情蒙蔽着,可是,年纪越来越大,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有的人出息了,有的人没有,有的人甚至越活越回旋,作为一个女人,你要摊上个这样的男人,你就注定是倒霉了。现如今的人一个比一个实际,你就是养活孩子侍侯老娘也得有起码的条件,要吃没吃的,要住没住的,你还孝敬个屁。 谁能想到子昆和她确定了恋爱的关系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要对我娘好。” “你就没有别的话说?”她笑着。 “我娘她不容易。”他一脸的严肃。 “谁的娘都不容易。” “可我娘非常不容易。” “我知道,她一个人拉扯你长到了现在。” “你要对我娘好。” 那时,她竟然被这样一句话好一阵感动,她回家和妈妈说了,妈妈竟然也说:“这才是个好孩子。” 是的,他的确是个好孩子,真的没脾气,从来没有对她说过粗话动过拳脚。可是,十年来生活不仅没有改变,而且还像他这个人似的,越来越抽抽了。她也不是不想孝敬子昆的老娘,但她现在实在没有那样的心情。住着筒子楼,吃粗茶淡饭,穿着廉价的衣服,好心情从哪儿来? 家里的环境让葛玉婷厌烦,工厂又叫她痛苦不堪。可是,真是老天开眼,在这里只有一个上午的时间,她就感受到了什么是人生的幸福和快乐。 她看到那些茫茫碌碌的人是那么的潇洒,他们谈话的情绪也是那么高涨,她发现这里的业务十分繁忙,效益自然是出奇的好。不出来就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广,人有多么大的差别。她又一次地觉得在那个小工厂里活着的人其实和半死的人没什么区别,只是还有那么一口气而已。 公司免费供应午餐,看到那些丰盛的饭菜她的心里甚至有一种感激涕零的冲动。在家里,每天的饭菜都成了问题,子昆的老娘做的那些东西实在是难以下咽,不过也不能完全地怪她,在那个家里随时都有喝西北风的危机。 她吃着韭菜炒鱿鱼,酱猪肝和辣椒炒猪肉,心里在想,要是子昆看到这些会想什么呢? 吃完了饭她就找个电话亭给叶景红打电话。 “喂,大恩不言谢,我已经开始工作了。”葛玉婷掩不住自己的兴奋。 “好啊。”电话里传来好听的语调。 “今天晚上你一定要给我个机会。干什么?我请你吃饭啊。一定要请。我在新艺酒楼等你。红红,我真的非常高兴,真的不知道应该怎样谢你了。你的一句话,这句话可真是管用啊。三鼎公司一般人可是进不来的呀,这我可知道。你一定让我好好地庆祝一下。” 葛玉婷放下电话,脸上流下几滴激动的泪水。 主管暂时没有安排她工作,她就向人借了本《商业会计》看起来。有一个好的环境和好的心情,时间过得也快,不知不觉中已经下班了。 “怎么样,还习惯吗?” 这是她的主管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很不错的。” “兰总是你什么人?” 主管姓赵,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条明显的皱纹,但他的年纪看得出并不老。 “他是我朋友的叔叔。” “呕,好,好。以后有事情我们可以多沟通。” 葛玉婷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葛小姐到哪里吃饭?” “今天我请朋友吃饭。” “好,应该的,应该的。” 赵主管点了下头,退了几步,转身走了。 她觉得他比那些浑身都是油味的工人有趣多了。 她一想起子昆要她手里这仅有的五百块钱就气。还好,总算没有给他,这笔钱是她准备今天晚上请叶景红吃饭早就准备好的,当然还有几个陪同的同学。 先来到新艺酒楼,朋友们竟然相约着同时到来。 葛玉婷觉得自己和她们相比显得有几分老气,这是工厂那个恶劣环境造成的,也是龙兴平给她带来的苦难,哪一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比别人漂亮呢?可一站在叶景红的身边,她就觉得气短。叶景红的年轻漂亮是那种逼人和压人的,如果不说出实际年纪,说她二十几岁一定有人信,加上她华丽的衣服,使她周围几十米的地方都闪耀着光辉。 如今这年头要保持住女人的漂亮和青春,都是以金钱为基础的,景红的花消看着让她眼晕,她觉得这辈子是不能和人家比了,她家的祖坟上没有冒青烟。她不但没有摊上好爸爸好妈妈,也没有摊上个好丈夫,那个该死的男人除了孝敬他的老娘,就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似的,而现在的男人有谁不挣着抢着升官发财呢?可他竟然傻了巴机的去当那个小厂子的破厂长,穷得工资都发不出,还不知愁,不是吃错了药就是病得太重。 葛玉婷这些想法时断时续,也没有忘记把朋友们让进一个豪华的单间。酒菜上齐,她手里端着酒杯不无感慨地说:“诸位,你们知道,我在我们那个小小的工厂干了十几年,如果不是我们那个工厂实在不行了,我说不定还会在那里干下去。可是,我们那个厂子已经半年没有开过工资了,并且很快就要卖了……” 何丽环拦住葛玉婷的话:“你的老公不是在那里当厂长?他没有捞点钱呀什么的?如今哪一个厂长啊是白忙活的?” 葛玉婷苦笑着说:“他那个厂长你就别提了。这是厂里实在没有人管事儿局里临时找了这么个人,人家谁都不爱干。别说给自己捞点钱呀,就连一把笤把都拿不到手。好了,现在不说他。可我现在又有了一个更好的工作。我真的没有想到我还能到一个这样大的公司当一个白领,所以我现在要感谢一个人。” 葛玉婷把目光转向叶景红:“景红,谢谢你。 我们是多年的朋友,可我没有想到我的命运因你而改变了。我没有大学文凭,又不怎么年轻,没有你,三鼎公司就是要一百个人也要不到我头上的。我今天往那里一坐,感觉真是太好了,所以,大恩不言谢,请接受我的这杯酒。” 叶景红笑着:“看你说的。这也是你自己的命运,谁也不会把我们的美女总藏在深山老林里的。来,大家一起喝。为我们的美人改变了命运干了这杯啊。” 大家响应着一起干了杯。 葛玉婷干了后说:“景红,你就别寒惨我了。我觉得你们个个都生活得有滋有味,有时候我都失去了生活的信心。你们个个都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来什么,可我呢?你们的老公让你们衣食无忧,可我呢?你们个个都是富婆,就觉得现在的人好象都是过着你们那样的生活似的。我想你们,可我不敢见你们,我觉得你们把我落下得很远了。现在我才又觉得我找回点和你们平等的感觉。所以,今天我要喝个痛快。来,喝。” 另一个同学叫着:“你把你自己说成什么了,景红说得不错,你可是我们这些人中仅次于景红的美女,谁也不会永远不去关注你的。还有,我们这些人属你多念了几年书是不是,你当个白领是最应该的了。” 葛玉婷的脸蛋粉红似春桃,眼睛汪汪如清泉,她一个劲地摇着头说:“我说你就别寒惨我了,我也只不过是中专毕业,和现在的小年轻相比差远了。做一个你们这样的女人什么也不操心,有老公不时地给钱,我们就是消费,那该有多好,可是我知道我自己没那个命。” 叶景红悄悄地问:“子昆在干什么?他还忙着那个厂子不成?” 葛玉婷哼了一声说:“他呀,现在还在做梦,幻想着工厂能够起死回生呢。我还真不知道他离开了工厂自己能够干什么。跟大家说句实在话,今天是我这几年来最高兴的一天。我现在又看到了希望。如果没有这个希望,我真觉得我活不下去了。光说现在的人图钱,你们说不图钱行吗?没钱怎么支撑一个家?怎么养活一个那么大的孩子?更别说是让孩子受什么教育了。说句笑话给你们听,如果我二十几岁没有结婚,我说不定也不管那么多,只要有钱不管他多大的年纪我都会嫁给他。你们不要觉得我是在瞎说。生活的确是能够改变一个人的。” 何丽环故做惋惜地说:“这就是我们女人的悲哀是不是?不过,也没什么。玉婷,祝贺你这个新的希望。不要哭,面包会有的,你现在不就有每月一千五的收入了吗?” 葛玉婷显然是有些醉了,或者是自己让自己醉了,她拉着叶景红的手说:“红红,有你给我的这一千五百块,我们家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一千五啊,我过去想都不敢想。红红,你说我差什么,我年轻的时候怎么就不找个像你的老公那样的人呢?那时,我就图子昆人老实,厚道,可这些不能当饭吃啊。你知道我们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买一次肉只能给路路自己吃……我怎么就不能过上好日子呢?现在好了,红红,我……” “玉婷,你就别说这些生份的话了。我们不是好姐妹吗?那还分什么这个那个的?你是靠你自己给自己挣饭吃,你的工资是你应该拿的。” “红红,我早就想,我什么时候也能喝醉一次,我那么说其实心里是苦的,可我现在心里是甜的,喝多是我愿意的,我高兴喝多啊。人生能有几次醉啊……” 四 用不着加班,甚至用不着在单位待到下班的时间。不到四点,厂房里就空荡荡的了。厂房一空,就显得特别阴暗,龙兴平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知道葛玉婷从和他吵了几句后就没回来。也许她再也不用回到这里了,一个很好的前途在等着她。 不管怎么说,他应该为她高兴才是。谁好他都高兴,何况她是自己的媳妇? 该走就走,对于这点,他现在已经看得开了。即使全厂所剩的几十号人全都一下子走掉他也不会拦阻。谁都是要活命的嘛。 十几年前葛玉婷是厂里最漂亮的姑娘,可他却不是最有出息的小伙子,他工作只是稳当,不出什么错误,可也没什么创新。男女青年之间相爱上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葛玉婷来到厂子时他已经有了五年工龄,又是连续两年的局劳模。但葛玉婷并不是看上他是什么劳模。据葛玉婷后来的交代她那时刚刚失了一次恋,而那个把她一脚蹬开的小伙子是一个有权家的公子,是个花花的家伙,她还幻想着走进这个有权有势的家门时,那个小伙子对她腻歪了就一脚把她踹开了。 不过,他倒没有在意她是不是处女。处女又怎么样?不就是那么一下吗?那么一下他也尝过滋味,完了也就过去了,完了就都一样了。他觉得玉婷是那种叫人喜欢的女人。叫他喜欢他就知足。 有工资有奖金的时候,家里还是有说有笑的。等到工资开不出来了,奖金早就没了,家里的笑声就听不到了。龙兴平谁也不怨,要怨就怨自己没有能耐,自己这个多年的劳模早就毫无用途,柴米油盐的小事开始叫他操心起来,因为葛玉婷早已经不怎么管这个经常吃不上的家了。 给厂房和大门上了锁,就蹬上了吱嘎作响的自行车。过去下班时总是要路过市场站一下脚,买上点几口人爱吃的东西,回家交给老娘一做,几口人就开吃。现在他甚至要绕开市场,他怕自己的心受刺激。 穿过宽宽的大马路,一幢幢高大漂亮的楼房被慢慢地甩在身后,就进入了这个城市的贫民住宅区。路边上开始扬起了尘土,垃圾桶毫不讲究地摆放在路边上,一幢幢两层或者三层的筒子楼出现在眼前。晴天暴土扬尘,雨天像一潭酱缸。这里早就有要动迁的消息,可这消息又总是不准确,一年一年就这样拖下去。不过,龙兴平想不动也不错,要不然他上哪去弄钱买新房呢? 走进狭窄的过道,就听到隔壁的老赫叫着:“喝,好香啊。这是谁家焖的鱼呀?”接着就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这可是正经的镜泊湖鲤鱼呀。”女人是对门的崔嫂,虽然也是家里没钱,可这个家总是有好吃的变出来,把个楼道里弄得香喷喷的。 他看到老赫吧嗒着嘴说:“怪不得,闻着都新鲜。” 他拐进了屋,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子也蹦跳着跟进了屋子。这是龙兴平和葛玉婷的儿子路路。 路路大声叫起来:“爸爸,你怎么不买镜泊湖的鲤鱼呀,崔阿姨家做的鱼真香啊。” 老娘从厨房走了进来,看着路路说:“看着人家吃好吃的你就谗了?没出息。” “我也不是谗。我爸爸现在不是也当上了厂长吗?可我怎么没看你有钱呢?你看小刚的爸爸那个厂长当的,住着那么大的房子,坐着那么漂亮的车,天天下饭店,可你一次也没带我去过那么好的饭店,就别说坐你的车了。” 龙兴平笑着说:“你还想坐我的车?我还不知道坐谁的车呢。” “你不也是厂长吗?那都是厂长,怎么就不一样啊?” 龙兴平黯然地说:“儿子,你还真说对了,还真就是不一样。” “路路,你就别提你爸爸这个厂长了,还没有你奶奶当的时候来派呢。等着明天奶奶给你也买那种镜泊湖的鲤鱼。哎,怎么玉婷还没回来?” “不等她了。我们吃我们的。她可能不回来吃了。” “那我就端饭来。” 很快,三碗饭一盘炒土豆丝端了上来。路老太太吃了一口就停了下来。 “老张的腿咋样?” “瘸了,也没钱治。” “总想给工人办个医疗保险,也没办成。” “现在更办不成了。” 娘慢慢地吃着,又问: “玉婷在忙着什么?” “她要换工作了。” “是个不错的地方吗?” “是吧。” “都怪我。” 子昆看着娘:“怎么能怪你?” “厂子就这样下去了吗?” “还要卖给个人呢。” “是呀,可是卖给了个人会怎么样?那成了什么?我们费力巴啦地建可不是为了给个人的。好好的厂子我就不同意卖给个人。”娘说着就急了起来。 “你那个时候是实行计划,现在都是市场了,谁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听说现在都可以自己买飞机呢。” “买不买飞机我不管,可我建的厂子我就不同意买给个人。卖了那不就完了?公家好好的单位就这么完了?”娘说着就放下了饭碗。 “可你说了不算了。” “我要去找局长。” “找谁都没有用,别说像我们这样的小厂子,连上千人的工厂都这样,不这样就产生不了经济效益。” “屁话,我们干的时候经济效益差吗?那不也是公家的厂子?买给个人工人岂不是成了……” “奶奶,我们同学几就有一个好大的厂子呢。”路路的嘴里塞满了饭也插话说。 “那厂子还能要你们这么多人吗?” “谁知道啊。也许一个都不能要了。娘,你怎么不吃呀?” “啊,吃。”娘咳了一声音没情没绪地吃起来。 房子是爹在的时候原来的单位给的,过去只是一个屋子,子昆结婚时给老太太在厨房间壁了一间小屋,房子里就显得更加挤巴。路路在他和玉婷住这个屋里安了一张小床。筒子楼谁家的锅糊了全楼都会挨呛;谁家做了好饭也都能借光;甚至谁家两口子来了精神头一不小心弄得声音大了些,第二天有好事的就有了开玩笑的话题。子昆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和玉婷做那事,他一碰玉婷玉婷就一拧身说:“没情绪。” 没情绪倒是真的,但也实在不怎么方便,过去他忍不住,现在他觉得自己好歹忍得住了。 吃了饭,路路玩了一会儿就上床睡了。路老太太在看着那台十二寸经常没有影的电视。子昆躺在床上。他看着老娘的背影,老娘的头发倒是不怎么白,可也明显的老了,像这个年纪应该享福了。可是,福从哪里来呢?吃好吃赖不说,现在还为他操心,他觉得现在这样的年近中年的男人,反而倒叫老人操心了。 如今出现了一个新词儿,叫做什么啃老族,这成什么了? 老太太喜欢看的电视剧演完了,站了起来,要回到自己的小屋睡觉,可是又没有动地方,她看着躺在那里的子昆,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咳了一声就要出门,子昆见状就问:“娘,怎么了?” “子昆,我怎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 “什么地方不对劲?” “也没什么。玉婷怎么还没回来?” “该回了吧。” “玉婷要是到了个好单位,倒是个好事,可也要……咳……”老娘没有说完就离开了大屋,回到自己的小屋躺下,可也半天没睡着。 龙兴平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十点多了,葛玉婷还没有回来。一个小床头柜上,一盏简陋的台灯亮着。昏黄的灯光照着他有些愁苦的脸。他从床上坐起来,卷了一根旱烟抽了起来。 他明白妈妈的话里有着什么样的意思,家里要是老婆长了能耐就不是什么好事了,但总要比一家人愁吃愁喝强。他等待着厂子有什么说法,实在不行,他也要想办法了,毕竟天无绝人之路。 这时,门砰地一声开了。葛玉婷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一看就知道这是喝多了。隔着一道门就能闻到一股子酒气。这些年来当妻子的还没有过这个时候。龙兴平猛地跳下床,去搀着葛玉婷。 “玉婷,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能喝成这个样子?” 葛玉婷看着子昆,嘿嘿的直笑:“我……我高兴,我……” “高兴也不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啊。快进来。” 龙兴平把葛玉婷扶到床上躺下,她又要挣扎着起来,嘴里不知道说些什么,龙兴平把她又按在床上,用毛巾为她擦了脸,又给她喝了水。躺在小床上的路路睁开了眼睛,惊奇地看着妈妈。葛玉婷发现了路路醒了,跳下了床就去亲着儿子。 “路路,你真是妈妈的好儿子。你以后想吃什么,妈妈……妈妈就能给你买得起了。儿子,这些年来,妈妈对不起你啊。” “妈妈,你这是怎么了?” “妈妈让你受苦了,别人家的孩子要什么有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可你……以后妈妈一定让你满意。” “奶奶说明天给我买镜泊湖的鱼吃。” “妈妈明天给你买,给你买一大盆子,让你吃个够,妈妈还要带你去麦当劳……” 葛玉婷突然奔到厨房,哇地吐了起来。龙兴平连忙奔到厨房,帮她捶了背,又为她抹去泪水。葛玉婷看着他,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龙兴平心疼而又充满爱意地摸着她的头发。他们此刻的情形与白天在单位的争吵时就像是两对不同的夫妻。 “是请叶景红吗?” “除了她能为我帮点忙还有谁。那五百块都花了,但也花得值得啊,我要是把钱给你就惨了。” “白天的事我也是没有……” “别说了,我也不怪你了。你现在怎么说也是这个厂子的厂长,工人们有事情不找你找谁。” 龙兴平的手紧紧地搂着葛玉婷,他很久没有这样地搂着她了,看着她的醉眼,心疼地说:“看你,怎么能喝这么多的酒啊。” 葛玉婷仰起面庞,满眼幸福地说:“子昆,你知道三鼎公司给我多少钱吗?你都想不到,一千五啊。” 龙兴平惊叫:“我的妈呀。” “我是真的高兴啊。这一年多来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我们的厂子开始不景气后我的心就越来越压抑。我们过去的那点存款早就花完了。我几乎每天都在想,什么时候能结束我们这样的日子,能有一种新的生活,让路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还有妈妈……我已经一年多没买一件衣服了。你也开始抽起旱烟了……” 龙兴平沮丧地说:“玉婷,我……我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葛玉婷说:“我们从现在起就好起来了。我每个月一千五的工资,你说我们是不是都要花不完啊?过去我们正常发工资的时候,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也就一千多块,可我们就感觉到生活得不错了。我们不求什么高消费生活,我也不羡慕什么汽车别墅,我只要我们不那么苦,可我们这一年多实在是太苦了。我现在自己有这样多的工资,跟那些有钱的没法比,可要比那些连工资都拿不到手的不是好多了?” 龙兴平动情地说:“玉婷,真难为你了。”他松开了手,面露惭愧的表情。“也许我真的不该当这个什么厂长。局里当然也没这样要求,可我也实在没有让单位起死回生的本事。我也想,我们局几十家工厂有几家能够起死回生?还不是一个个用低得让我们都不能相信的价格卖了?可我既然当了这最后一任厂长,我有了这样一次机会,可我没能改变单位的现状,我不是一个最笨最不可救药的人吗?你刚才说了这样一番话,我为你高兴,可我也为我自己悲哀,我是什么男人?” “你也不是没努力过,可真正的成功者能有几个?我听说就这几天局里就来人,好象已经有人要买我们的厂子了。” 龙兴平一怔:“能卖多少钱?” “能会是多少?石油钻采配件厂那么大个工厂,那么大个厂房,只卖了十五万,我们会有多少?” 如果厂子卖了,就是把他留下,他也成了一个打工的了,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是厂子里的主人公,他不再拥有哪怕一点的权利,甚至连自己说一句话的地位都没有了,那样他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他们这些工人也就成了些没了娘的孩儿。一个和公家有着不解之缘的工人,要是成了打工仔,绝不仅仅用失落就能够形容的,那就是被人抛弃的感觉。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如今就是这么改革的。 他把葛玉婷搀回屋,给她脱去了衣服,扶他躺下。他想了一下,突然穿起了衣服。 “你要干什么?” “我要出去走走,反正睡不着。” “睡吧。” “你睡吧。我……我想上厂子看看。” “去看什么?” “我总觉得明天就要卖掉似的。” “你可真有病,卖就卖呗。” 葛玉婷眼睛睁不开了。龙兴平走出屋子,路过小屋时,看到妈妈坐在那里。 “娘,你怎么还没睡?” “你要出去呀?这么晚了,还上哪去呀。” “我出去走走。” 走出黑黢黢的楼洞,开了自行车的锁,看了一眼没有几颗星星的天空,龙兴平发恨似的跨上自行车,猛然骑了起来。 五 虽然才只有三十五六岁,龙兴平就觉得自己有点老了,但他这样的话在家里从来没有说出嘴,在老娘的跟前能说自己老吗? 可他的确觉得自己有些老了。但他自己也觉得,一个男人没有什么作为,就总有那么一点老气横秋似的。 一觉得自己有些老,就愿意胡思乱想。 每到了晚上,他就想起爹临死的时候,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边说:“咱们家什么都还不错,就是人丁不盛,总是单传,到了你这辈还是这样。你娘要强,你呀,要好好地照顾点你娘。” 爹死于肺病,干了一辈子机械工人,死在这上面的人还不少。爹死的时候他刚从中学毕业,书他是念的不多,过去他也没看过几本书,可是近来他竟然随便翻着路路认字用的三字经千字文什么的,觉得那里说的东西竟然比现在的人说的都像那么回事,可做起来还真的不那么容易,什么父母唤,应勿缓,父母命,应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这些东西看起来简单,可做起来还真不是那么容易,你比如说,岳母刺字,精忠报国什么的,现在哪还有这样的大人孩子?过去那种忠孝节义尽管是中华的传统美德,可如今谁还把这个当回事?现在的孝道也和过去不那么一样了,过去讲的那些东西让现在的人做起来恐怕没有几个能做得出来,可过去的孩子有几个不那么做?过去的人从孩子小的时候就对孩子讲道德,什么物虽小,勿私藏,苟私藏,亲心伤,可是现在谁家的爹娘对孩子说这些?现在的人对都孩子说将来当大官当大款什么的,可没有几个家长对孩子说该怎么做人的。 如今的儿女只要叫老人不操心,让他们快乐地过日子,或者让他们吃喝不愁就不错了,还有不少的儿女都老大不小了还在打着老人的主意。 做个老实守规矩的人你没有钱花,你想尽孝道你尽得出来吗? 想到爹死的时候托付的话,他就觉得自己愧得慌。 其实他对娘的孝敬都在心里,可是,他感到自己被生活总是牵着走,到了该做什么的时候,自己就总是力不从心的。他做梦都想着要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让老娘住得宽敞些,亮堂些,不在那个憋屈的小地方蜷曲着,可真不知道哪一辈子能让老娘实现这个愿意了。 他还总想对玉婷说你也该做点饭什么的,也不能总让老娘给我们做饭,难道还让她给我们做一辈子饭吃吗?但这样的话总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过去的媳妇就是个媳妇,可现在的媳妇倒是成了娘似的,谁也说不得,你说一句她有几十句等着你,你稍稍对她来点真格的,她就以离婚做要挟,让你怎么着都不是,虽然社会在发展,可有许多个地方他还觉得今不如昔了。 过去的女人在老人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可现在呢?她们都要成姑奶奶了! 也有好女人,可你也得摊上。不过,玉婷当了这么多年的媳妇,还没有和老娘红过脸,这点他觉得也就不错了,有多少家婆婆媳妇打得落落反的?如果那样你还能咋样?你还能把媳妇一脚蹬了? 现在的社会穷娘没有要,有钱的娘争着要;有钱的娘就有人孝,没钱的娘就没人孝,哪还有什么守着个穷娘过一辈子日子还其乐陶陶的?他有些看不惯玉婷买了一点好吃的把路路关起来偷偷地吃,你就不能多买些让老娘也尝尝?可是又一想,这不是需要钱吗? 一个钱字憋倒英雄汉,就别提孝不孝的了,如今这年月是不能和过去的年月相比的。 想到了这些,就又想起了单位,那就更让他闹心了。 恋旧的感觉可能谁都有。可能是对往昔一段时光的追忆,可能是对过去某一个人的眷恋,也可能是对曾经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有着割舍不去的情感。如果总是恋旧,那就是一种无能的表现,一种对现实的无奈,一种当新的社会生活的来临不适应后那种久久挥之不去的伤感。而龙兴平觉得自己就是这样。 过去似乎总是在加班,往往总是干到了午夜才往家里赶,他不开机床,但他是调度,是安排生产的,他们干出的那些产品都需要他下达指令,然后验收入库。干完了活已是深夜,他们就骑着自行车,在撒满星光的马路上争着骑第一,有时候就在街头的大排挡上吃喝一阵,回到家就一觉睡到大天亮,不愿意起来还得起来,接着就又是忙碌的一天。 那时他还没有结婚。到了家后就有不少他爱吃的饭菜摆在他的面前,娘那时也比现在身体健朗。看着他吃的是那样的香甜,脸上就会浮出心满意足的笑容。那时他挣的工资都交给娘,他一分钱不留,娘也从拿到她手里的钱又塞给他一些,但他还是不要。那时他不抽烟,也很少喝酒,即使喝有时也是单位出钱,他那时还有点小权利,报销个吃饭的票子没有问题。 结了婚他 就觉得有了许多的不自由。他的工资就交给玉婷而不是交给娘了。一段时间里他还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就像娘养了他这么多年他 一下子就叛变了似的。他每到夜晚和玉婷没完没了的缠绵一结束他就想起了在隔壁那间不见阳光不透风的小屋里的娘。他就生出许多歉疚之感,但他没法表达自己的思想,他知道娘其实什么声音都能听到,什么事情都知道,他往往就会发出深深的叹息,他那时就想他一定要换一间住房,让妈妈有一个宽敞的房间,能见到阳光,能通风。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但没有越来越好,而且越来越糟。 他似乎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在今天他们这个厂子就要卖掉,他有一种自己心爱的东西要归于他人做一次最后告别的感伤。他下了自行车,脚步仿佛沉重了许多。可是,透过一点微弱的亮光,他看到有人在从锁着的大门上面往外扔东西。 厂子里机床的许多零部件都已经丢了不少,如果重新开动就要花不少钱,但许多个厂子都这样,工人拿不到工资就偷厂子的东西,没有什么可偷的,就拆机器。 龙兴平扔下自行车就跑过去,他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这么干,好歹他现在还是厂长,也可能到了白天他就被解聘了。但他现在还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偷厂子东西的竟然是李大阳和一个年轻的工人。地上的是一些机器的零部件。他们看到龙兴平,嬉笑着,像是没事似的。 龙兴平抓着李大阳的衣领子吼道:“你们这是偷你知道吗?” 李大阳拨开龙兴平的手,依然没事似的说:“子昆,你怎么来了?” 那名年轻的工人嬉皮笑脸地拍了一下子昆的肩膀,就像子昆和他是哥们似的说:“厂长,这个时候你怎么不在家睡觉?” 龙兴平没理睬这个不把自己当外人似的小年轻:“大阳,你怎么也干这个?” 李大阳在大门的旁边的地上坐了下来,摸出支烟抽了起来:“这让你看着了,我也不说啥了,你说,咱们这个厂子的人谁没拿过厂子的东西?你别说,我还真说错了,你就没拿过。可是,也没人说你一个好啊?我们这个工厂好的时候,我还真的爱它,那时候你不爱它都不行,我们谁舍得往家里拿一点东西?可是现在你不拿就白不拿,你不拿也得让别人拿走。没人拿也得让局里稀烂贱地卖掉,我们结果啥也捞不着。” 龙兴平说:“大阳,你拿了工厂的东西你倒有理了?” 李大阳根本不服地说:“有理没理我不说,可是让你看到了,我还真的有不少的话要说。” 龙兴平真想踹他一脚:“你给我拉倒吧,你不就是说你的委屈吗?你不就是想说你白干了这么多年结果什么也没得着吗?你们就这样拆了这么好好的机器你们就不心疼吗?” 李大阳承认道:“心疼,不心疼才他妈的叫怪了。可是,这是我们的工厂啊,如果我们的工厂没了,我们就一无所有了。我们拿点东西心里也好受一些。” “放你的臭屁。你们……” 年轻人似乎较起真来说:“厂长,怎么的,你还真的当真了啊?你把派出所的叫来治我们啊?给你点……” 李大阳骂道:“你他妈的给我闭嘴,你也不看看我和子昆是什么关系。子昆,你要是这样,我就不说啥了,我们这样了,你也都看到了。你看着办吧。” “大阳,让我伤心的是,你这么做,我们建了这个厂子的你妈妈和我娘如果她们知道会怎么想呢?” 大阳听到那些话他还没觉着什么,可一听这话他就咳了一声,一 屁股蹲下就瘫在那里。 大阳的妈妈和子坤的娘是干姊妹,但大阳的妈妈死的早。过去他去大阳家时,大阳妈总是把他当做亲儿子般的对待,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他吃,大阳的妈爱说,就把她们那几个姐妹创业时的艰难和趣事一遍一遍地说过他们听,大阳就不无厌烦地说:“你的那些话不知说了几百遍了,就不怕别人烦。” 大阳妈就对她的儿子没有好气地说:“你还别烦,我还真怕我们建的这个厂子毁在你们的手里。” “没有你的这个厂子我说不定还有一份更好的工作嘞。” 大阳对哥们朋友倒还够意思,可有的时候做出的事情实在气人,他的妈妈就是让他哥俩气出了病来,一下子就倒下的,一想起这些子昆就对这个家伙很有些看不起,他同时也觉得做娘的辛苦巴拉的养大了孩子又有什么用呢? 大阳的爹是个不大不小的干部,十多年前在单位分了一套住房,老两口也想在有生之年住上个好房子,可是,两个儿子一个已经娶了媳妇,一个就要结婚,有了新房子还是不够用。本来大阳这时已经结了婚,又没有房子住,在外面租了一个不大的屋子,看到爹分了住房,他就高兴得什么似的,就说:“这房子是我的了。”他的弟弟可不惯着他,就瞪着他说:“凭什么是你的?”他就说:“我现在没有房子住,再说你现在还没有成家,怎么就不该是我的?”他弟弟就狠呆呆地说:“你别跟我争啊。” 大阳并没有管这些,房子下来就开始收拾,可就在他收拾好搬完家的第二天他的弟弟带着一伙人闯了进来,把大阳的全部家当扔出窗外。当大阳两口子回到家一看,杀了弟弟的心都有,可他总算暂时忍了下来,又出去租了房子,但他的心里在寻找着报仇的机会。当弟弟结婚时他找了几个朋友,在弟弟的婚礼上大闹一场,还把弟弟的新房洗劫一空。弟弟的新媳妇一气之下就回了娘家,怎么去劝也没有用,就是要离,这下可好,弟弟结婚之日就成了他离婚之时。 弟弟做起事来比当哥哥的还要残忍,他怎能咽下这口恶气,就在当夜闯进了大阳的家连砍了大阳几刀,割断了大阳的大动脉,如果不是抢救及时,他也就玩完了。 虎毒不食子,可兄弟之间的残杀是最让当爹娘的痛心的事。这在当时成了全市的一条重大新闻,老爹一急得了脑出血当时毙命,老娘在第二年也得了急病一命呜呼。 虽说当儿子的不孝,可一想起这件事大阳的心还是难过的疼痛,毕竟就这么一个老娘,人死又不能复生…… 让子昆气愤的是,大阳毕竟是工厂的骨干,可竟然也干起了偷窃工厂物质的事情。刚才还想着什么物虽小,苟勿藏,苟私藏,亲心伤之类的句子,这会儿竟然遇到了私藏东西的朋友,他看了怎能不“亲心伤”? 他看着大阳无奈地说:“大阳,说实在的,我也不准备把你们怎么样。我也是在家睡不着,就想着来看看。我知道我们这个破厂子就这两天的事儿,厂子一卖我们就什么也没了,你们有技术我才什么也没有呢。这些年来我在这个厂子管这个管那个,你知道没有一点的实权。可是现在让我当这个末代的厂长,我不能眼看着咱们这些人就这么把这个厂子就这样拆光了吧?以前的事情我管不着,可我接手的时候什么样,我交出去的时候我尽量还叫它什么样。我还知道,我们谁不是一肚子火,我们的火连个发出去的地方都没有。你说,就这么个破厂子,我半夜三更地来看它干什么?我们过去红火的时候我们个个都是好哥们,可工厂不行了,我们也好像生份了,我不是跟你们吹我自己,有人要买我们的机器,一台给我三千块的好处,可我不卖,我也缺钱花,可是……你们还是把这些东西放回去吧,就当我什么也没看见,如果你们不送回去让我看到,我就……” 龙兴平转身抹了一下眼睛,跨上了自行车。 回到家,妈妈屋里的灯闭着,可里屋的台灯还亮着。他以为葛玉婷睡着了,轻轻地躺下,刚要闭灯,葛玉婷的说话把他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去了?” “你没睡呀?我在家呆不住啊,我去厂子看了看。你说我看到什么了?” 葛玉婷哼了一声:“那个破地方这么晚了除了看到有偷工厂东西的还有什么好看的?” “你都知道?” “一猜就猜得出来。” 龙兴平又坐了起来:“你说,我们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怎么舍得拿,甚至还拆机器?我真是不明白。” 葛玉婷扭过身看着他:“以前的几任厂长偷着买了多少机器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都说你上来要比他们卖得还要欢,没想到……” 龙兴平摇头:“我可不能那样干。” “是呀,你以为你在人们的眼里是个多么好的人吗?狗屁,不说你傻就不错了。其实那些机器也是该卖,卖了这些工人能分点是点,你不卖就会落到某些个人的手里,给个仨瓜俩枣的钱就拿到自己的手里,末了还骂共产党腐败。” 龙兴平还想说什么,可看到葛玉婷不再理他,他就扭身子。两个人一南一北地躺着,都没有睡着,也都没有说话。 (作者注:有出版或影视剧制作意向者可电话联系:0453__6266167。作者为老程姓名研究所所长,有起名测名者或关注作者其他文章者可登陆新浪网__阿程易文 qq:475517114) 六 好事情迟迟不到,坏事总是应声而至,厂子说卖就卖了。 这天早晨,从工厂那条安静了许久的路面上,一前一后开来两辆小汽车。前面的汽车是奥迪,后面的汽车是更高档的奔驰。阎局长和另外两个人从前面的车里走出来。后面的车门缓缓地打开,走出了一个矮胖子。阎局长不无恭敬地走到那个矮胖子的面前。龙兴平之前接到了阎局长的电话,让他带着工人站在门前迎接这个厂子的新的权利拥有者。 李大阳、向进先等一些工人没精打采地站在工厂的大门前,像观赏一个天外来客似的看着这些掌握着他们命运的人物,阎局长除了对那矮胖子连说带笑,对他们看也不看一眼,那矮胖子傲慢得如同一个国家元首到了穷乡僻壤来视察似的,板着铁青的脸,没有一点笑模样。不知道是谁故意放了个屁,也没有惹起谁的笑声。 工厂让这些家伙折腾得已经这样,工人们都麻木了,他们不相信这个买了工厂的胖家伙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好运气。 改革改到了这种程度,是真的没话说了。龙兴平打听到了,全局几十家工厂已经全部卖了,公家不再为他们吃上吃不上饭操心,也不管工厂卖给了个人后他们这些工人的出路怎么样,当然过问一下还是做了的,但已经没有什么权利了,他们这些给公家干了几十年的工人,以后就再也不是什么工厂的主人了。 阎局长倒显得一身的轻松,在中国当一个官员真是一个幸事,好事情总是落在他们的身上,即使工作出了大问题也总是有借口一推干净,这些过去本来都是好好的工厂让这些局领导管理得一败涂地,如今就成了这样。说:“你看,厂房还是蛮不错的。” 矮胖子面无表情地四处看着,紧闭着嘴唇,没有说话。 龙兴平用着敌视的目光看着这一干人马,阎局长介绍着:“这位就是现在的厂长龙兴平。” 龙兴平伸出手,可矮胖子根本没再多看他一眼,径直向厂房里走去。阎局长向他使了眼色,让他也跟在他们的后面。 矮胖子到处看了看后,把目光停在龙兴平的脸上。 “就你们这些人?” 龙兴平说:“我们总共五十七个人,现在来的就这些人。那些人现在都在放假。” 阎局长向大家挥了挥手说:“我简单地说几句,我们这个北方机械厂为了适应新时期的改革需要,从现在开始转换所有制,就是说不再是集体的企业,就完全归个人了。这位是郭经理,今后的事情就完全由他来处理,他保证尽量按排好大家。郭经理,你说说?” 郭经理有些傲慢地看着大家,摆摆手:“你们也不要把我当成救世主,这个破厂我买不买都没有多大的营养。我……” 他像是说不下去又像是不准备再说似的停了下来,然后对一个瘦高个子说:“你留在这里讲讲,就这么回事,人啊,设备啊什么的清理一下,工人嘛,谁来谁不来就等着通知吧。” 郭经理没再说什么,钻进了车里。阎局长也跟着钻了他们自己的车里。 两辆汽车开走了。 向进先骂道:“你看他那个熊样!占了便宜还装模做样。” 李大阳说:“就是这个熊样,以后可就成了我们的老板了。” 向进先说:“老子激眼不侍侯他了。” 李大阳说:“说不定他把我们开得一个都不剩。” 一个工人说:“不管谁当老板,都得用我们这些技术工人吧?” 他们把目光都停留在龙兴平的脸上。龙兴平紧闭着嘴,没有说话。 向进先说:“这年头,有钱不仅能买公家的企业,还能把我们这些人买了去。我们以前是给公家干,以后就是给个人干了。想一 想,真他妈觉得不舒服。” 李大阳说:“怪谁呢?” 向进先说:“一个个厂长光他妈想着自己,为自己的兜里装钞票,闹来闹去就闹出了这样的下场。” 龙兴平转身离开了他们。 李大阳说:“你这样地骂,子昆可背黑锅了。” 向进先说:“我又没骂他?” 李大阳说:“现在就他是厂长,还就他能听到,你其实就是在骂他。” 向进先自语:“我可真的没骂他。咳……” 那个管事的人对着大家说:“本来我们郭老板是不准备买这个厂子的,你们除了欠的债还有什么?破厂房破设备值多少钱?还有你们这些工人怎么办?这样吧,大家先回吧,我这里有你们的电话,我们需要谁就给谁打电话。个人的企业了,当然不能和过去公家的工厂相比了,你们也知道。(未完) 七 人逢喜事精神爽。葛玉婷一 睁开眼睛就觉得自己今天的心情不错。清晨的光亮刚刚透进屋子,把屋子里照得朦朦胧胧。楼道里还没有动静,还没有人家起来。她转过身,突然看到龙兴平的眼睛也睁着,她扑哧一下乐了,小声说:“你是没睡还是早就醒了?” “没睡。”龙兴平干涩地说。 精神好欲望也来得快,玉婷觉得自己的身子热了起来,她似乎记得有很长时间没有和他做爱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竟然成了一个中性人,可她不明白自己不需要,兴平竟然也不主动碰她,这也让她觉得自己在丈夫的心里是不那么重要的,女人觉得自己在男人的心里不那么重要心里就发堵。 虽然这样想,可如果需要了,她还是主动的。这样她就伸过手,龙兴平的男性却在垂帘,一点也没有阳刚之气。 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尽管有的时候不需要,可也能装出很喜欢的样子,让你摸不清楚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些娇声浪语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又总是把那些男人唬得难以自持;可男人如果没了精神头,你就急死也没用。这也说明男人来的都是真的,而女人有可能是真也有可能是假,女人做起假来往往更能迷惑人。 此刻玉婷来得却是真的,她看着丈夫,手也在不停地努力着,可丈夫却似乎一点也不为之所动。她觉得奇怪,把丈夫的手放在自己的身上,可丈夫并不感到刺激和激动,她终于来气了,一扭身不再理他,身上的热火也很快就冷却了。 早晨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没有做成,葛玉婷就来气。起床后就边在衣服柜里找合适的衣服,边对龙兴平冷冷地说,今天早晨你去送路路上学吧。 送路路过去都是玉婷的事,今天交给了他他并没有疑义,反正他从现在开始就等着厂里的电话,要他去他才能去,不给他打电话他就只能永远地待在家里了。 本来安静的屋子玉婷却突然发起火来,让这个大早晨的不得安静,也让他本来就闹得慌的心又烦躁得要命,他不知道表面的原因是由于玉婷没有找到合适的衣服穿引起来的,其实是自己埋下的隐患。 可也是,玉婷的确有几年没有买新衣服了,但这个家连吃饭都是问题哪有钱买什么衣服?但过去玉婷对此也没有说什么,可现在她却明显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满。她的一阵摔打让他气得牙齿咬得直响,但终于没有发出来,但接下来的一个电话又把他推向了苦海。 电话是李大阳打来的。电话里的李大阳说:“兴平,我和进先都接到了电话,让我们上班了,你没接到吗?” “没有啊。”“不能吧。” “我为什么要说假话?”他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地掉进苦海里。 “那你问一问不好吗?” “我怎么问?我问谁?” “可也是,那你就等一等吧。” 龙兴平放下了电话。葛玉婷却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她发泄着自己不满似的说:“你也不用等了,他们不会找你去上班的。他们要的只是向李大阳向进先这样的技术工人,他们不缺少你这样的人。你能干什么,你自己说吧,你能干什么?” 龙兴平并不知道妻子说的是双关语,他急得脸红着说:“那你这么说,我这样的人就没用了?” 葛玉婷瞥了他一眼:“照你的话说去吧。” 说着就亲了口路路,想着自己那充满着希望的工作,就转怒为喜,摸了一下路路的脸,对路路说了句再见又说了句可能妈妈也接不了你了,就走了。 老太太从来不参与他们的争执,玉婷走了她才走进来。看着儿子说:“是单位来的电话吗?” 龙兴平就叹息一声说:“他们又都被招回去上班了。” “怎么没找你?你不是厂长?” “我那个厂长算个什么?” 这倒是真的,她这个工厂的创建者一离开了工厂不就早被人忘在脑后了吗?谁还会把她当回事儿呢?过去那披红带花时的情景就像远古时的幻影,谁也不会把对自己毫无用途的东西奉做至宝的。 当娘的似乎更知道儿子没了工作意味着什么。 “玉婷去新单位了?” “是啊。” “这年头找个工作也不容易啊。。”娘叹息着说。 “像我们这个年纪的,又没有什么技术,谁要啊。” 现在似乎什么都不缺,其中最不缺的就是闲人,只要走出家门,到哪里都是什么也没有,就是有时间有精力,无所事事的闲人,他们都需要一口饭吃,可谁也不知道在哪里为他们预备着这样一餐饭局。 龙兴平突然发现娘的眼中有泪水淌下来,他的心里就一阵刀搅般的难受,自己这么大个人了,辉煌让这么大年纪的老娘操心。 “妈,没事的,我觉得,要是真没……没了工作,也不见得比现在差在哪里,我们反正早就不开工资了。” “现在做什么的不是有的是?” “你不是我要是没了工作咱们就去卖菜?” “爸爸,我该晚了。”路路叫了起来。 “好,路路,我们走吧。娘,我送路路上学了。” “送了路路你就回来吗?” “我……我想去厂子看一看。” 路路蹦着先出去了,他看了娘一眼,心里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似的不敢再看娘,低着头走出了家门,他似乎觉得娘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目光里充满着惦记,也满是惆怅。长长的楼洞里黑洞洞的,谁家也不想多花一分钱的电费。刚结婚的小年轻房里放着激烈的音乐,像是给谁家做丧事。 现在产生了一种怪现象,叫做什么“啃老族”,意思是年轻人甚至是中年人没有收入或者收入不高,就吃着自己的老子,他们的老子有着较高的收入,没办法只能让他们啃。他没有老子可啃,再说他也不想这样,他现在让老娘为一日的柴米油盐操心就已经是大不孝了。 路路上着小学一年级,是个普通的小学,要上个好的学校需要一笔不少的赞助费用,他出不起这笔钱,为这个玉婷还和他打了一仗,她倒是有心让路路上个好学校,可他就不想吗?如今谁家都是一个宝贝疙瘩,都想让他们成龙成凤,谁也不想让孩子也向他们这样毫无出息的活着,越活越他妈的没劲,可是,哪哪都需要钱啊,一分钱憋倒英雄汉,何况动不动就是几万?如今不管是生活,看病,还是教育,如果要讲究一些,就得需要付出大把钞票,像他这样有心没力的人能够维持着最低的水平也就不错了,不管怎么说,现阶段还是穷人多,但穷人多了真不是个什么好事情,这也就让那些有钱人装蛋装得浑圆。 他在学校的大门口放下路路,路路向他招了一下手,就跑进了学校。 太阳真好,暖暖的,很是灿烂,但在同样灿烂的阳光下生活着的人可真是差距太大了,大得几乎如同南极和北极那么悬殊。再也没有什么杀富济贫的事情发生了,所以那些有钱的人有的甚至比过去的南霸天还要霸道。 如果单位重新启动开始生产,他觉得应该还是有他的位置的。他过去抓生产,对生产的过程是熟悉的。如果工厂开始生产了,个体老板虽然不那么讲情面,但开出工资来还是没问题的,只要开工资,生活就有着落。怎么就不把他找回去呢?他差啥呢?这样想着他就决定上厂子去看一看。看看情况再说。 一来到厂门口,正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陆续走进大门,其中有李大阳和向进先。他不想让他们看到他,就躲在了一棵大树的后面。 他看到了昨天那个管事的瘦高个,他走了过去,那人似乎并不认识他,叫道你要干什么? “我叫龙兴平,过去是这个厂的调度。” “那又怎么样?” “不,我不想怎么样,我就是要问一问……” “问什么?”瘦高个没拿好眼光看他。 “我们那些人都上班了?” “也不是全部。没有通知你是不是。那你就别想了,能干啥就干啥吧。”瘦高个走进了大门。 龙兴平飞起一脚像是要踢那个瘦高个的屁股,但那人没影了,他的脚踢到了大树上。 他们真的不要他了,这要比老婆不要他还要让他伤心,如果仅仅是老婆不要他他还有自己的工作,一个男人有自己的工作就会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自己能够生存就是最大的资本,可是,厂子不要他他就完了。 他还有老娘,还有儿子啊。 当然,如今老婆不仅没有不要他,甚至就像和他对着干似的,竟然一跳槽就有了一个好工作,竟然拿到一个月一千五的工资,好家伙,真是他妈的有人高兴有人愁。 有了玉婷的工资应该说家里的吃喝就不用愁了。 但他怎么能吃老婆的软饭,再说还有他的老娘? 女人有了能耐不是什么好事,许多女人有了能耐就不知自己是谁了,如今这年头不仅是有钱人的,还是漂亮女人的社会,她们只要想得开就什么都不缺,他这样的汉子如今是最叫人看不上的了。 不管怎么说他也要找个吃饭的地方干着,养活老娘。 屋外的热浪一阵强似一阵,但三鼎公司的大办公厅里却凉爽宜人。葛玉婷已经接受了几本简单的帐目,她觉得商业会计和工业会计区别也不是很大,有出有入,分清科目,几乎不用怎么费力就入了门。 公司的业务涉及到石油,化工,木材,也往俄罗斯出口棉布,砂糖,和家电产品。他们所属的二部主要是从俄罗斯进口圆木,然后销往南方的木材加工厂,做出高档的家具再销往全国各地。 虽说她的上面有业务主管,但她时刻都能感觉到经理秦凯在工作中的影子。秦凯这样的人她过去几乎没有接触过,她过去所接触的几乎都是些工厂里的工人,他们说话直来直去,但也没有什么文化内涵,甚至有时粗鲁得让她难以接受。秦凯的机智和聪明能干有点让她耳目一新的感觉。 上午在主管的指导下发出了几笔汇款,又接了几张从南方的工厂汇来的汇票。由于已近月底,她就在主管的安排下试着做一张本月的财务报表。这就需要她几天的时间。忙了一上午,还是主管招呼她到了吃饭时间她才去了食堂。 葛玉婷要了一个馒头一个菜坐在一个角落吃着。秦凯端着饭菜走过来,看着她这里有空位置,就坐在她的面前。 “怎么样,还习惯吧。” “挺好的。”“兰总上美国了。” “你没去过吗?” “我倒常去俄罗斯。来,我们一起吃。”秦凯指着自己的菜说。 “经理,你的身上怎么有锯沫子啊?” “家里在装修房子。” “啊,我说的嘛。你有时间管家里的事情吗?” “哪有时间啊,家里的活搞得一团糟,那些干活的你不去管着他们,他们就糊弄你,还拿你的东西。可我们这里有多忙你现在知道吧。” “家里就没有别人了吗?” “别人?什么人?” “我是说……” “啊,我知道,但这事情也不能让老婆来管啊,你说是不是?” “那倒是。装修房子可是大事啊。” “唉,对付吧。” 葛玉婷想说什么,可又没有说出口,但她已经把这件事儿记挂在了心上。晚上回到家,见子昆帮着老太太在厨房做饭,就把龙兴平叫到了里屋。 “你今天去厂子了?”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我知道你一定是会去问的,但我和你说过没有用的。对了,你在家反正也没事,我们经理家正在装修房子,公司还要让他出差,家中缺个人手,你过去帮个忙怎么样?” “你刚去这两天的时间,就让我去给你的什么经理干活?亏你想的出。”龙兴平看着玉婷,他觉得玉婷变了个人似的。 玉婷的脸也不知为什么红了起来,她像是为自己狡辩又像是觉得自己做的完全正确,但底气不那么足地看着丈夫说: “我不是想在那里好好干嘛。” 龙兴平依然气呼呼地说:“好好干也用不着把我弄去为他家去干活吧?你用得着这么为他溜须吗?” “这怎么叫溜须呢?你在家现在不是没事吗?就算你帮我不行吗?” “我也不能就这么闲在家里。” “那你要干什么?” “我明天想到人才市场去看一眼,有没有我能干的。” “我看没希望。”玉婷冷冷地说。 “可我总不能就这样在家闲着吧。你的工资的确是不少了,可我一个大男人也不能光花你的钱吧。你的钱就那么好花吗?我能挣几个就挣几个,总比一个不挣强吧?” 玉婷冷笑了一声说:“你有什么文凭?你学过什么本事?你有什么专业特长?你还说你自己是个人才还到什么人才市场?得了吧。我看劳动力市场每天都站着不少人,可他们能干的活就是卸个车什么的。你就暂时这样呆着吧,我好歹也供得起你的一碗饭吃。”兴平听着这话十分刺耳,但他又没有办法辩驳。 “明天上午你就去公司找我,还有,我说你是我的一个亲戚你不会介意吧。” “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其实也 没什么,你要是介意随你的便。” 娘已经端上了饭菜,玉婷看着就没有胃口。她近来经常上饭店,公司食堂吃得也好,家里的饭她是更不喜欢吃了。子昆看着玉婷在家越来越像个客人似的,就有些不满。如果他真的成了闲人,可就悲惨了。 吃过了饭,玉婷给路路换下了几件衣服,她并没有要洗的意思,只是把衣服往地上一扔。龙兴平看在眼里,就拿出了洗衣盆,在厨房洗着衣服。玉婷在屋里陪着路路看动画片,屋里有说有笑的声音一阵阵地传出来。 龙兴平过去有时也洗衣服,但那都是因为玉婷忙不过来,他才搭把手的,可现在完全是他的任务了似的。娘在小屋里听着玉婷和路路的说笑声,又听到了厨房的洗衣声,就知道了怎么回事,就走出了自己的小屋,来到了厨房,看着儿子洗衣服。 龙兴平这次洗衣倒是没脾气,拿起来就洗。做娘的也不想让老大不小了的儿子成了在家的男主妇,就说:“我洗吧。你个这么大的男人总不能这样。” 龙兴平抬起头来对老娘说:“还是我洗吧。我闲着也是闲着。让我也尝尝这在家当家庭主妇的滋味。” “这有什么滋味。这些是女人干的事情。” “娘,你进屋歇着吧。” “我现在觉得还是男人挣钱养家糊口,女人在家侍侯老人丈夫孩子要好些。可我那时就要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有工作,可那有这么多的岗位?把有限的岗位给男人不就好多了?” “现在的女人可比男人厉害多了,我们可争不过她们。”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男人。你今天去厂子了?” “去了,人家没有通知我就是不准备用我。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我能干的他们都能干。所以,要是我买下了这个厂子,像我这样的人我也不要。” “你这样的人怎么了?不偷不抢,不做对不起别人的事,怎么就没人要?” “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老实人吃不开,不管你人怎么样,哪怕你能把死的弄成活的,把坏的东西当成好东西卖,那就是你的本事。现在的老板要的是你的本事。” 娘怔了一下,转过身自语:“靠老婆养活,咳……她得养活我们三个呀。” 龙兴平看了娘一眼,心想娘一定想得更多了,老不舍心,那颗心总是在他这个当儿子的身上。她不想让他吃苦受罪,可他得有那个命啊。他还想让娘享尽天下的幸福,可他得有那样的能力。他从来不惹老娘生气,但他所能做的只有这一点点,他知道自己还差着很多。 龙兴平洗了衣服一进屋,路路就说:“爸爸,你怎么不像我妈妈那样去挣好多好多的钱,那样我们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了吗?” “他?哼。”玉婷不知不觉地就筋了一下鼻子。 “你爸爸没有你妈妈那样的能耐。”龙兴平坐在一把木头椅子上,看着儿子说。 可孩子的思维是简单的,他看着爸爸满脸的不解: “可你过去不是比我妈妈当的官大吗?” 做爸爸的乐了,他弹了儿子一个脑蹦说: “你爸爸过去当的不是官。” “路路,你出去不要再说你爸爸是什么厂长了,让人家听着都觉得丢人。”葛玉婷说完突然又转身看着子昆,“我说,我刚才说的事你听见没有?” 龙兴平懵懵懂懂地看着玉婷,他似乎把刚才她说的话忘在脑后了:“什么事?” “我让你明天去找我,我们的经理……” “你们的什么经理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干吗让我去给一个我不认识你也认识没几天的家伙去干那事儿?你把我当成了盲流子了是不是?我还没到那个份上吧?” 玉婷觉得这是一个很自然的事情,她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帮人家里干点活吗?你闲着也是闲着。” 兴平赌气地说“我闲着我自己找事情做。” “你又不是马上就能找到工作的,就当你帮我的忙还不行吗?” “这不是你的事。” 玉婷急眼了:“你去不去,啊? 你说你去还是不去?” “我不去。” “我告诉你,你以后别想花我一分钱。” “你的钱不是还没挣到手呢吗?你现在就张狂起来了是不是?” “好你个龙兴平,我……好,好啊。”葛玉婷啪地一下把电视闭了,路路却叫了起来:“你干什么呀?我还要看呢。” 龙兴平真想骂一句什么,可他听到邻居家的音响咣咣地响了起来,从门外又飘进来一阵炒菜的味道。谁家的媳妇在骂着丈夫,骂得难听死了。听到别人的骂声他就骂不出来了,他也不知道该骂什么,其实该骂的是自己。 女人有了能耐就愿意使唤自己的丈夫,把丈夫使唤得像她的儿子她才高兴,家里也才安全些,不然就没有好过的日子了。 玉婷帮路路脱下衣服,自己也躺下来,并且还啪地一下闭了灯,屋子里就黑了下来,把龙兴平一个人晾在黑糊糊的屋子里。他摸黑坐下来。夜紧紧地纠缠着他,就像挥之不去的苦难,不知什么时候是出头的日子。 八 夜,静静地张着。 这个夜晚兴平没睡,玉婷没睡,连老太太也没睡。 玉婷把身子尽量离兴平远一些,睁着眼睛看着从薄薄的窗帘透进来的月光。屋子又闷又热,加上心里的火就让她更是燥热难当。她把仅有的衣物脱去,在夜色里她看得见自己的身体发出的白晰的光泽,双乳的隆起和腰枝的曲线都展现着美妙肉感,这是一个年逾三旬的女人最后的美丽,也是生命在向她敲响最后一记警钟。 三十岁的女人是经过了炼狱后又一次复生的年纪,是重新找回自己年轻感觉的年纪。孩子的长大让她们一身轻松起来,这样,要么就尽情地挥霍自己的幸福,要么就重新寻找自己的幸福。 女人往往有两次青春,第一次是十六七岁,第二次就是现在玉婷这样的年纪。第一次青春是懵懂无知的,往往也是日后最让她们后悔的,因为第一次青春许多女人都毫无经验而与幸福失之交臂。 与那个英俊潇洒的花花公子分了手,她决定自己要找的男人就应该是个老实本分的男子,这样的男人是靠山,女人可以在他厚实的胸脯上安稳的睡觉,一辈子也没有忧虑,可能不那么浪漫,但会让她们感觉到自己不会受到伤害。 女人在一生中总会有一次美妙的感觉,一次浪漫的机会,结果必然要受到打击,不然的话,那就永远处在危险的地步。往往由于过去追求浪漫造成的失足哪个姑娘都会有,有的就是不说罢了,玉婷就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她现在甚至不相信自己怎么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子就一点也没有防备,甚至可以说自己似乎就是等待他的到来似的,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向他打开,她现在都为自己感到害羞。 也许这就叫做青春期的无知和冲动吧,但也让自己付出了代价,其结果就是当了龙兴平的妻子,和他睡到了一张床上,做起了他贫穷的老婆。 如果细细的分析,自己当初受到的不仅是他英俊外表的吸引,更是那为她大把花钱的诱惑,这也是许多女孩子失误的原因所在,可是,因为年轻,你防备得了吗? 他叫陶正,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有一个显赫的老爸,他是多少女孩子追求的目标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突然有一天他约她出去,她真是受宠若惊。读财务中专是没有几个人用功的,女生就总把目光盯着男学生身上,而男生有钱的就花天酒地,没钱的寂寞的苦熬。 他请她吃大餐,为她买了一件那时非常流行的裙子,还带她去看了一场美国大片。在看电影时他就开始搂着她,她竟然没有拒绝,接下来就为他的大胆提供了机会。他又请她喝酒,她竟然让自己喝多了,也是高兴的缘故,或者说还没有喝自己就醉了。 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他有一间自己宽敞的住房,她知道许多女生为了他的这间住房什么都会为他付出。她倒是没有这样想,她就觉得自己就应该这样做似的。当她被他轻轻地剥去所有的装饰,一个天然而成的肉体依然叫自己觉得有些羞怯,但不是恐惧。他一切都是轻车熟路,先是轻轻地揉捏她胸前尚显得青涩的果实,接着就抚摩她下体从未开发的处女地,她知道他是个老手,但正因为这样她才有着一个想要和别人争夺他的念头出现了。 他很会做,她没有怎么感到疼痛就产生了愉快的滋味。他说和她做的感觉要比和别人要好上许多,她并没有嫉妒,相反竟然觉得自己 真的比她们强的,事实也是这样,那些长不开的农村姑娘在她的眼里是从来没有地位的,她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还要干她们。 的确,有了她,陶正还真就没有在班上开垦新的处女地。她也一心要成为他家的媳妇,可是最后他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去了一个很大的城市,他爸爸为他打开了一条通往广阔政治前途的道路。 她有好几年都不想找男人。那时她的年纪还不大,可她觉得自己像是老了似的。 有了龙兴平,她就抛弃了所有的幻想,就是想过一个普通人家的日子,她知道自己是不应该浪漫的,浪漫是有资本的,她没有这样的资本,主要是自己生在一个太普通的人家,而这样人家的姑娘即使有着追求浪漫的天性,有着天生的丽质,最后也是那些花花公子的玩物,这点她觉得自己真是看得清楚了,有了那一次就够了。 可是,在冷酷的现实中受到的打击要比在追求浪漫时受到的伤害还要叫一个女人无法忍受。一个不懂得浪漫的男人即使什么都不缺也往往会叫一个女人感到失望,何况还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 每一次的争吵过后她就觉得自己委曲得要死,一个粗鲁的人是不知道怜香惜玉的。这一段时间来,她总是认为自己没有活出个女人的滋味。 一个女人是什么滋味呢?那就应该是要钱有钱,要爱有爱的。 可是,她要的这些东西她得到了吗?不仅没有钱,连情感她都不知是何物了,如今除了为吃啊喝的犯愁,哪还有什么情感生活呢?一个年轻的女人,尤其是一个长得还算是漂亮,心里还有着某种追求的女人,怎么会不渴望一种情感生活呢?可现实呢?她在这酷热难耐的深夜里,在这冷冰冰的床上,恶狠狠地吐着气。她并不是要和秦凯怎么样,她早没了那样的浪漫,要是那样就好了,她就是要和她的上司把关系搞好了。如今你和上司搞不好关系还会有你的好果子吃吗?可是他娘的他什么也不懂。 对于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男人来说,你就真的是血招没有。 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夜是这样的长。 可这个夜晚对于子昆来说,他同样是憋气又窝火。 他知道玉婷也没有睡,他能够感觉到玉婷的体温,感觉到她那不均匀的呼吸,甚至感觉到她那流动着思绪。此刻他们虽然不能用同床异梦来形容,可是,他觉得他们俩想的完全是同样问题的不同的结果。 有人说男女之间性是最主要的,他觉得那是胡扯,你没有了立身的根本,你还会想着那样的事情吗?高兴的时候你觉得那是个美事,可你四面楚歌,就是任何一个美女脱光了在你的面前你也不见得有那样的心情。 一个男人如果是丧失了自己在社会生活中应有位置,那就等于丧失了自己立身的根本,那你就什么都完了。一个工人,尤其是一个在公家的单位待了多年的工人,一下子没有了工作,无疑是要了自己的命一样。这样的命是你经济生活的命脉,断了经济生活的血脉不就等于割断了你的咽喉,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一个在应该用功读书时可没有用功的男人,一个没有什么心计的男人,一个从来都没有浪漫过的男人,一个挣不来钱的男人,一个从来没有潇洒过的男人,一个去不起酒店的男人,一个从来不去洗浴中心搞女人的男人,一个不知道外遇是何物的男人,一个背负着沉重负担的男人,一个有着六十多岁的老娘的男人,一个有着八岁男孩的男人,一个给老娘买不起好吃的男人,一个叫老娘为他操心的男人,一个光知道干活不知道投机钻营的男人,一个只知道给公家干活的男人,一个在现在这样丰富多彩的社会里还不懂得生活是何物的男人,一个有着漂亮可又总是对自己不满意的妻子的男人,一个有着漂亮的妻子可又没心情享用的男人,一个不知道明天干什么的男人,一个同样不知道明天的早餐在哪里的男人…… 他觉得有时候做一个在金庸的笔下那种行狭仗义的男人活得才有滋有味,没有家庭的拖累,也许只有一个老娘,那样怎么着都可以弄到一口饭吃的,可这样的角色在现在这个现代化的社会生活里早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在这样的社会里活着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是真他娘的难,就看对谁说了。对那些有着歪门邪道的本事的人来说几乎在转瞬之间就可以弄到大把大把的钱,可对于一个只知道干活挣钱的人来说,你有时候连应该得到的工资都拿不到,那些可怜的农民工不就是这样吗? 如果没有老娘他就觉得自己要轻松多了,你葛玉婷不是有资本了吗?你不是装起蛋来了吗?我他妈的还不买你的帐了,你领着你的儿子过你的好日子去吧。可是,他有一个老娘,她和他的命是连在一起的。他和她是分不开的。他现在没钱,可她也就是他的老婆开始有钱了。 女人有了钱对男人来说就是灾难。 谁不信就让他试试。 老太太睡不着觉是正常的,可今天的情况却不怎么正常了。 每天的晚上她老早就犯起困来,可迷糊了一会儿就精神起来了,她又不能打扰他们睡觉,那她就只能在那个密不透风的小屋里干躺着。 可今天夜里她压根就没睡。 没睡着的原因是, 她觉得自己活到这个 年纪也够本了,她的老头子只活到五十多一点,她现在已经六十多了,她够本了,再活下去就属于多余了。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人在这个世界上走了过多的路,对现在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不适应了,死也不是什么可怕的,甚至无所谓了。 可是要想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重要的是你怎么死,为什么去死。 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她认为并不是荒唐的想法。她年轻的时候虽然也苦过,也累过,甚至也悲伤过,但那时也还有着奔头。可是现在呢? 她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小屋实在是太小了,冬天还可以,夏天却叫人遭罪。但她没有什么可委屈的,儿子嘛,这是她的儿子,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这是她唯一的亲人。 当娘的没有不心疼儿子的,对她来说更是这样,老头子死的早,她的兴平就是她的一切。她知道在这个家庭里,欢乐越来越少,幸福已经不存在,儿子的难受和痛苦是她心知肚明的。 对于儿子她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她只是希望自己解脱,不给儿子带来过多的麻烦。 熬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又过了一个索然无味的早晨,玉婷的眼睛旁边有些发暗,她没有吃早饭,而是专心化了妆,话也没有说就提前上班去了。龙兴平帮着娘做了早饭,可看到玉婷没吃就走了,自己也没心思吃,只是叫路路吃了饭,又送路路上了学,就站在学校的门口发了一会儿呆。他想起了老张,就向老张家骑去。 老张的老娘是去年故去的,竟然活到了九十多岁。老张是个人人赞叹的孝子,他娘一瘫就是十几年,可身上没有一点溃烂的地方,他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给娘洗脸擦身喂饭。给老娘收拾停当了,他才吃饭上班。那时单位还能开出工资,老张有时间也去干话零活挣点外快。他娘死时他办了个隆重的葬礼。 人都说如果对爹娘不好的人,对别人也就好不到哪里去。老张他总觉得还是个不错的人,要不他就不会在自己非常困难的时候还拿出钱给老治腿。 就凭老张这个样子,单位也不会再用他了。他惦记着他,他怎么过呢? 走进老张家低矮的平房,屋子里不见老张的身影,开始老张的老婆还遮遮掩掩,最后告诉他,老张弄了个修鞋摊儿,每天还能对付几个。他出了老张的家就向有些替老张那个修鞋摊儿骑去。在一个露天市场的角落,他看到老张在为一个男人钉着鞋。看上去还蛮像那么回事,没想到老张还真有心计。 老张把修好的鞋放在男人的面前说:“我的手艺不怎么样,你就对付着穿吧。” 那男人笑了说:“我这可是一千多块的鞋呀,可你这么一说,我就是想挑毛病也不好意思了。有人干得不好还强词夺理,我还没看过像你这样的。刚干不长时间?” “在家练了几天,把家里的鞋都修了,在外面干这是第一天。没办法,混口饭吃。”“都不容易,给,这是十块钱,不用找了。” “我还没见过你这样通情达理的男人。做个好男人让人敬佩呀。” “师傅,你说得好啊。” 那男人站起来走了。 老张一抬头,看到龙兴平站在面前。 老张笑了。龙兴平也跟着笑了。两个人都在真诚地笑着。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修鞋?” “这用不着怎么学,敢干就行。” “行,你还真行。” “你看我这腿还能干什么?不得给自己找口饭吃?” “是啊。”子昆喃喃道。 “你怎么尥这儿来了?” “我顺道上你那看看,嫂子说你在这儿,我就找到这儿来了。” “来,坐一会儿,我现在看到你可比以前还亲呢。” “你的心眼儿不少啊,早就想好自己的退路了。” “我这算什么。厂子没让你回去?” 龙兴平摇着头,说:“我还惦记着你的事,你的铣床的技术可是没比的,怎么也没有给你……” “我这半残的腿还能干什么?我想好了,就是找我我也不回去了。靠我讹你那五百块钱有了这个鞋摊儿,这辈子就这么地了。等我攒够了钱我就还你。” 龙兴平说:“拉倒吧。不过,你可没少让我遭罪。” 老张咳了一声后动情地说:“咱哥们儿这么多年,你就原谅我吧。咳,你说,活到我们这个年纪就像是要重新找个活法似的。我往这里一坐,一开始还真是不舒服。可几天下来,就坦然了。你说,只要不图享福,就做好遭罪的准备,就什么也不怕,你说是吧。” “你说得不错。” “我这好歹能挣几个,如果需要你就吱声。可别装着。” “玉婷还能拿回钱来。” “哎,听说玉婷可抖起来了,去了一家大公司,有这事儿?” 兴平点了一下头。 “不过,这女人一能耐这男人可就遭罪了。” 兴平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谁有能耐谁就使吧。咳,真像你说的那样,活到我们这个年纪,还得重新找个活法了。我走了。” “你这是 要到哪儿啊?” 龙兴平迟疑着说:“我……我准备先去找个朋友,然后……再说吧。” 兴平想要找的就是那个给他拿了四百多块钱的魏达明。 想到了魏达明,就又有一股特殊的滋味涌上心头。几年前魏达明开了个食品厂,可在一次治理活动中把他的这个工厂揭了出来。兴平在电视上看了那一幕,他简直想不到,他生产出的那些看似十分讲究的食品竟然是在那样肮脏的地方生产加工出来,他一想他吃过的那些东西就直想吐。后来那个工厂被查封,过了一年多,这个家伙竟然又开了个天然矿泉水厂。不管怎么说,这倒是个能干的人,他承认比自己强多了。 他来到这个矿泉水厂,一个工人把他带到一间简陋的办公室里。不一会儿魏达明就走了进来。 魏达明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说:“呵,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厂长吹到我这里来了?这次你可不是又跟我弄什么景涮我吧?” 龙兴平不好意思地说:“那次真是对不起,我像你赔罪。” 魏达明坐下来后一摆手说:“拉倒吧,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这么一出?哎,你还是第一次到我这里来吧?我这里怎么样?” 龙兴平说:“我听说你的钱财滚滚而来,我是来向你讨口饭吃的。” 魏达明看着龙兴平:“你小子又跟我整什么事儿啊?我不管你借钱,也不求你办什么事儿,你跟我整这个景干什么?” 龙兴平说:“我说的是真的。我们那个厂子叫个人买去了,他们不要我,可我总得找个地方干点什么吧,我不要多,有个四五百块的收入就知足了。” 魏达明说:“你小子可不是玩人的人,怎么现在也学起玩人的把戏来了?而且玩的还是你的老朋友?” 龙兴平辩解道:“你说到哪里去了。我这点本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那个厂子真的归个人了,用了我们几个人,可我知道他们是不会用我了。我这个人怎么样我自己知道,好象是张张罗罗的,其实什么实际的事也干不出来。给公家干了二十几年,到现在什么也不会干了。咱们是老朋友,我想你会理解我的。” 魏达明不相信似的盯着龙兴平的脸,慢慢地摸出烟来抽着。 “要我说你这个人就是有点飙,你当那几天的厂长你怎么不给自己弄点干麻儿的?把机器拉出去卖它几台能怎么的?你们那个破厂反正也就那个样子了,你还想怎么好啊?拉倒吧。不过,你这个人啊,不单是人家不用你,如果换了我我也不会用你的。死心眼的人到什么时候都是死心眼。” 龙兴平有些急了,说:“我可不就是死心眼呗,不然我也早就弄个厂子开开了。” “嗳,看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你这不是讽刺我吗?就你这样的除了给共产党干,到哪儿都不行。” “你说行还是不行?”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啥?你不嫌弃就在我这干。多了没有,一个月五百块我保证。还保证没有发不出工资的时候。” 龙兴平想了一下说:“我还要看看你到底在干些什么?” “你呀,还真拿你没办法。走吧,我让你检查一下还不行吗?” 龙兴平和魏达明来到了厂房里。一台罐装机在为一瓶瓶的矿泉水装瓶。在一个大台面上,几个人在贴在一个知名品牌的商标。这个商标显然不是魏达明的。 龙兴平小声地说:“达明,你这不是造假吗?你这几年就是这样干的?” 魏达明不解地看着他:“这怎么了?” “我们怎么能这么干?这不早晚要出事吗?” 魏达明叹口气说:“我就知道我这是引狼入室。” 魏达明出去了,龙兴平跟在后面。 魏达明转过身来,看着龙兴平。 魏达明不满地说:“你说的没错。可以这样说,我这的确是属于造假。可我过去用我自己的商标我干瞪眼在赔钱,我现在每年十万二十万的揣进了我的腰包。你说你让我怎么干?你让我当个什么样的人?当个圣人?当个君子?哥们,我跟你说,现在不是生产君子的年头了。有多少不知比你我强几百倍的人都不要当什么君子,我们算个什么!我这样总比没钱过日子要不知道好上多少。我也没有到处求朋友讨口饭吃。” 龙兴平茫然地看着魏达明。 龙兴平苦涩地:“达明,对不起。我真是个让别人不高兴的人。” 说着,他拍了一下魏达明,走了。 出了魏达明的矿泉水厂,他努力让自己不想这些,可是不行。他觉得自己真是多余,干吗让朋友不高兴呢?就是造假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说,现在造假的不是遍地都是?据说一个南方的小镇满地都是造假的工厂,人家的日子过得也不是红红火火?当地政府都支持他们造假,不造假就赚不来钱嘛,还有什么比赚钱重要的呢? 他现在比谁都需要钱。 他顺路来到了人才服务中心,一个中年女人接待了他。 “你什么专业毕业的?” 龙兴平脸红着摇了摇头。 那女人又问:“那你有什么技术呢?” “我做过调度。” “这是管理工作,不属于技术范围,现在缺少的是技术工人。” “可我……”他摇着头。 女人无奈而又同情地看着龙兴平。龙兴平面前是一张空白的人才招聘表格。他把表格揉成了一团,站起了身,默默地走了出去。 (作者注:联系出版及影视剧制作的请打电话__0453--6266167,qq :475517114 作者为老程姓名研究所所长,有起名测名或关注作者其他作品请登陆新浪网__阿程易文 查看祥情再直接和本人联系) 九 葛玉婷拿着一张报表来到秦凯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开着,可屋里却没有人。她正要回去,秦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葛玉婷手里的报表交给秦凯。 秦开高个方脸,面孔红润,由于忙的晕头胀脑,脸就更显得红了。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看了一眼葛玉婷报上来的一些数字,又与另一张报表核实。 葛玉婷并没有出去,说:“看你忙的,出了一头汗。” 秦凯总算抬了一下脑袋,说:“老总叫我立刻到乡下组织货源。你知道我们的五千吨大豆一万吨玉米在边贸的市场上叫俄罗斯的商人抢购一空。老总叫我趁这个节骨眼上多组织一些货。我下午还得出门。你看我忙得简直焦头烂额。” 葛玉婷小声地说:“你家里不是在装修房子?” 秦凯抱怨着说:“我哪顾得上啊。那几个干活的家伙你不看着他们,他们不知道把活给你干成什么奶奶样呢。” “那怎么办?” “怎么办?我要知道怎么办就好了。你现在又不能不让他们干。” 葛玉婷想了一下就认真地说:“你如果相信我,我就来做这个事情吧,你交代好,我负责看着那些人干活,保证让他们认真地干。” 秦凯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你说是你?” “怎么?”玉婷倒也不含糊地看着他。 “快拉倒吧。你一个女的能干什么?再说如果老总知道你用工作的时间替我干这个……不行。” 葛玉婷终于说了实话:“不是我。我知道你也不会相信我会干什么。我家有一个闲人,我家的一个亲戚住在我家。他去干这事准行。” 秦凯这下才知道这个女员工说的是真的了,他这也才认真起来:“那怎么可以呀?” 葛玉婷嘘了一声,她不想让别人听到:“只要你相信我,就可以。” 秦凯想了一下说:“那我付他工钱。” 葛玉婷故意绷着脸说:“经理,你就别寒掺我了。我已经跟他上好了,说不准他一会儿就会来的。” 秦凯惊讶地看着她:“这么说你早就……” 葛玉婷笑着:“我知道你忙得不可开交。” 秦凯喜出望外:“如果这样你可真的帮了我的大忙了。你知道我这个房子修了不少时间了,可总是拖来拖去的。没有人看着这些干活的就是不行。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你可不该这么说,我们不是……” 这时又人就喊:“葛玉婷,有人找。” 玉婷往门外一看,龙兴平已经走了进来。葛玉婷迎上前去,秦凯也面带笑容地走上来说:“这位就是你家的亲戚?” “啊,这是我的一个远房的表哥,他刚好有时间。” “那就太感谢了。我也就不客气了,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龙兴平的喉咙发紧,但他知道现在他是什么也不能说。 “那你就跟着过去吧。”玉婷装得十分认真地看着子昆,子昆向她狠狠地拧了一眼。 下了楼,来到一辆小汽车前。龙兴平坐在旁边,秦凯开车。 秦凯边开着车边热情地说:“你这个亲戚啊真是热情。能力也蛮强的。她一来就和我们混个透熟。让你到我家干这活我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没关系,你以后有事情说一声。哎,你是从农村来这里找事做的吧?” 龙兴平支吾着:“啊,是吧。” 秦凯说:“那没问题。只要你不挑不拣,事情有你做的。我看你这个人还是蛮实在的,等我家的事情干利索了,我就……你过去干过什么?” “我当过厂……也没干过什么,就是干点杂巴事儿。” “好,实在。” 汽车开进一个漂亮的小区里,来到一幢刚刚竣工的楼房里。 这是一间很大的房子。有几个木工和瓦工在干着活。木工机器在轰鸣。秦凯对龙兴平说:“我是太忙了。我的老婆也不到这里来,所以呀,这里就交给你了,放心,我不会亏待你。” 秦凯对他说了些具体的事情,就赶回去了。这里就完全交给他了。说是看着他们干,可许多活也得自己来。像筛沙子,搬水泥,搬装饰板,蹭墙面,这样的活都得他干。忙活了一 天下来,他也感到腰酸背疼,这样他就有些生玉婷的气。他成了什么?他成了她的什么表哥,还把他当成了盲流子使唤。 晚上很晚才一身疲惫地回到了家。老太太在小屋躺着,路路在看着电视。葛玉婷一身休闲打扮。娘下了地走了过来。 “吃饭了吗?”娘问。 “谁会供我饭吃?” “你不是……” 娘还想说什么,但又转身去给子昆端上了饭菜。 “娘,你歇着去吧。”龙兴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娘看着灰头土脸的儿子,叹了口气,可知道现在不是她说话的时候,就又回到了小屋里。孩子们的事情她倒是不想管,只是觉得现在还没吃上饭就有些心疼。 葛玉婷倒是满面春风,她从床上下到了地上,坐在子昆的面前,看着子昆吃饭,说:“秦凯人还是不错的,也有些能耐,他没准能帮你一把呢。” 龙兴平没有好气地说:“他帮我什么?我有什么用得着他帮的?” 葛玉婷依然好脾气地说:“你就是嘴硬。你现在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 龙兴平停下了筷子看着妻子,想说什么可终于没说出来。 葛玉婷继续说:“你在家也待了不少日子了,我让你去帮他干点活的目的是……” 龙兴平一脸难看的表情:“是什么?” “你不会这么蠢吧。这还没看出来吗?” “你就别拿我耍着玩了,你要巴结你的老板就明说,我当三孙子似的给他干活,我倒成了你的什么表哥。” 葛玉婷显得亲昵地拍了一下龙兴平的肩膀:“这有什么呢?” “你不就是怕我给你丢人吗?” “别急,我会让他知道你是我丈夫的。” “那倒用不着。我累得像什么似的,他倒成了甩手掌柜的,哼。” “他出门了,要过几天才会回来呢。” 说是过几天,可一晃十几天过去了,秦凯还是没回来,但家里的活却进展得十分顺利。这天秦凯打电话给玉婷:“我晚上到家,你来接我好吗?” “要我通知其他人吗?” “傻瓜,通知其他人我还用专门告诉你吗?记着就你自己。” 葛玉婷想了一下说:“好吧。” 晚上,火车站广场灯火通明。秦凯走出剪票口,葛玉婷迎上前去。看到葛玉婷,他显得非常兴奋。 葛玉婷笑着说:“你过去出门回来可都是公司出车接你的。我可没有力气帮你搬东西的。” 秦凯满脸喜气地说:“你看我有什么东西用得着你来帮我拿吗?我一上了车就想见你。你可是辛苦了。” “你指的是什么?” “你怎么忘了,我那个房子可是交给你了的。” “辛苦的不是我,是我的……” 她停住了话头,含笑地看着秦凯。 秦凯真诚地说:“不管是你的什么人,我都要首先谢谢你。我可成了甩手掌柜的了,这些天连个电话都没打一个。哎,你一定没有吃饭吧。坐在车上我就想,我下了车的第一顿饭一定要和你一起吃。你说,你想吃什么?” “你出了半个多月的门才下车,你还是回家去吃吧。” “家自然是要回的,可不急嘛。” 他说着就拦了辆出租车,说了一个饭店的名字。 “要是这样,我还是给你接风吧。” “那也好。不过,你请我,我来买单。到这里还没开过工资吧?” “不是快了?” “快了。” “用不用把你的表哥也叫来?” 进了饭店,秦开才想起来似的,说。 “不用,他现在可能也该回家了吧。” “那也好,改日我单独好好地请他一次。” 吃饭也没用多长时间。葛玉婷回到家时,龙兴平正在洗头洗身子,盆里的水脏兮兮的,一看就知道他是干完活才回来。葛玉婷走了进来时子昆没理她,擦着身子和头进了屋。葛玉婷也跟着进了屋,把包扔在床上。 “跟你说,秦凯回来了。” “那我明天就不去了。” “也可以,他说要好好请你呢。” “我又不是没吃过饭?” “你这人怎么不知道好歹?”玉婷的眼睛瞪了起来。 “他回来就可以不用我了是不是?我是不知道好歹,我成了你的什么表哥,还给人家当盲流子,我可真他妈的不知道好歹。” “你还能干什么?你干点活就委屈是不是?也可以,那你就这么呆着吧。” “你放心,我不会这么让你养着的。” “好啊,我倒是看着你呢。”玉婷冷冷地一笑。 路路大声叫了起来:“你们就别吵了,我还要看动画片呢。” 葛玉婷在公司正忙着,就听到有人喊:“发上半年的奖金了啊。” 虽然觉得这根本没有她的事,可葛玉婷还是受到微微的触动,她听说半年的奖金起码也得万把块的,可这没她什么事。如果有了这笔钱……她让自己不去想这些,因为想也是瞎想。 快到中午的时候秦凯走了过来,在葛玉婷的面前停住了。 “你怎么不去领奖金啊?” “奖金?什么奖金?”葛玉婷看着秦凯。 “不是发上半年的奖金了吗?” 玉婷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涩: “经理,别和我开玩笑了。” 秦凯把手里的一支信封放在葛玉婷的桌子上:“我没和你开玩笑。你看,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给你领回来了,这是你上半年的奖金,当然,没有别人那么多。” 葛玉婷站了起来,疑惑地:“经理,我来了还不到一个月呀,怎么能有……” 秦凯摆摆手说:“我多做了一份,你就拿着吧。” 葛玉婷觉得这笔钱似乎烫手似的不敢接:“经理,这怎么行……” “我说行就行。” 秦凯说着摆了一下手,会心地一笑,转身进了里间的自己的办公室。 葛玉婷目送秦凯的身影消失在门里,缓缓地坐下。她摸起装着钞票的信封捏着,她是摆弄惯了钱的,她知道这些怎么也有几千块,她知道这完全是秦凯对她的照顾,一股暖流在她的心田上流过,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他。 晚上下班后她就兴致勃勃地来到商店。口袋里有钱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她给自己买了一件她渴望已就的衣服,又在食品区花了几百块拎着一大包孩子吃的东西。她走出商店,一辆汽车跟在她的后面。她扭头一看,开车的是秦凯。 车子停下,葛玉婷喜出望外地说:“是您啊。怎么这么巧?” 秦凯说:“我也是来买东西的。” “你夫人呢?” “她呀,还是别提她吧。没少给孩子买东西呀。” “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呢。” “用不着这么客气。” “我家的路路可是亏嘴啊,以前挣钱少,买东西也只买一点点,可他从来不要这要那的。我还是第一次给孩子买这么多的东西呢。” “你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秦凯进了商店。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他的手里拎着一些蔬菜之外,也捧着一大包孩子吃的食品。 “经理, 你家也有这么小的孩子吗?” “我家的孩子在外地都上班了。” “可你这是……” “这是给你的孩子的。” 他要把东西都交给葛玉婷,可又住了手。 “拿不了了吧?我送你回去吧。” 葛玉婷看着秦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上了车。 下班时间车拥人挤,汽车缓慢地开着,也正好说话。 “秦经理……” “下了班就别经理经理的,我和你一样,都是给别人打工。” “可你是经理呀。” “你又这么说。不过,我们这个公司的效益还不错,所以呀,你就好好干吧。” “我过去只是在一家小工厂里做会计,一来到这么大的公司里工作,一下子还真有点不适应,也感到自己的能力不够,也亏你帮我啊。” “你丈夫是做什么的?” “他呀,怎么说呢?” “女人吗,不是除了孩子就是丈夫吗?” “我不想提他。” “哎,对了,我给你的表哥找了一份工作,给一个公司看仓库,工资六百,可能少了点,不过,慢慢来吧。” 葛玉婷看着秦凯,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要是去我明天就带他去看 看。你家住在什么地方啊?” 葛玉婷说了自己家的地址,车子开到了一条堆着垃圾的路口停下。秦凯看着前面的一栋又旧又破的三层楼房问:“你就住在这里?” 葛玉婷不好意思地说:“经理,我就不让你进去了。” 秦凯笑着,帮她把东西拿了下来,冲她摆了一下手,倒了车,开走了。 正在楼梯上玩的路路看到了妈妈手里的东西,跑了过来:“妈妈,这是些什么呀?” “路路,这些都是你的。” 路路惊讶地看着妈妈:“妈妈,你发财了。” “别胡说。快帮妈妈拿着。” 路路捧着一大抱食品开心地笑着。走过室外的楼梯,路路进了屋大声说:“爸爸,你看妈妈给我买了这么多好吃的。” 龙兴平忍受了一天的冷遇,看着进了门后满面春风的妻子,又看了看那一大抱孩子吃的食品,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在这个屋子里,一个老人,一个孩子,可他们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他就不明白,当媳妇的想着自己儿子的同时,怎么就想不到这个家里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个老人看到这些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 他没法责怪自己的妻子,只能怪自己。老话说打到的老婆和到的面,可如今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厉害,还没能你出手她就早不让你了。 葛玉婷一进屋就收起了笑脸,皱起了眉头。 老太太从厨房进了屋:“玉婷回来了,吃饭吧。” 老太太把两盘剩菜端了上来。老太太看到了葛玉婷不高兴的脸:“我再去做个菜?” 龙兴平:“对付着吃吧。” 说着自己先吃了起来。 葛玉婷坐下来慢慢地吃着。 路路的面前有一盘排骨,他自己啃着骨头。葛玉婷夹了一筷子剩的菜,嚼了一下,突然跑了出去,吐了出来。 龙兴平看 着娘说:“菜是不是坏了?坏了就别吃了。” “这菜也没坏。” 娘说着就又吃起来。 吃完了晚饭,龙兴平帮着娘收拾了碗筷,就回到屋子里躺在床上。葛玉婷本想对子昆说秦凯给他早了分工作的事,可看到路路在高高兴兴地玩着一个玩具,就很有成绩感地对子昆说:“我今天带着路路到少儿艺术学校了。” “上那儿去干什么?” “我想让路路去学习美术,路路也愿意。” “学习美术可是不便宜啊。 葛玉婷:“半个学期一千八百块。” 龙兴平突然从床上爬起来,看着葛玉婷。 “你说什么,路路学画画要那么的钱?” 葛玉婷火了:“那么多钱怎么了?那么多钱我自己拿,又不用你?我们这辈子已经输了,我们不能让儿子从起点就输给别人家的孩子,我想好了,我的工资大部分要用在路路的教育上了。我们差什么,不就差我们没有文凭,没受到良好的教育?你要让你的儿子还像你吗?” “我怎么了?你怎么动不动就拿我来比呀比的?” 葛玉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你是孩子的爸爸我不拿你来比拿谁来比?你做得怎么样直接关系到孩子你明白不明白?我就不相信孩子有你这样的爸爸会有什么出息。你给孩子能创造出来什么? 龙兴平脸红脖子粗地叫道:“我不能,我不能,我什么都不能,在你的眼里我真成了废物……” “看看你住的地方,你的生活,你说你活到现在你有什么?” 龙兴平喟叹着说:“我能有什么?这些年来我就在单位干啊干的,我现在连个单位都没有了,我还能有什么?我知道我到现在就是个失败,可失败者又不只我一个,这个世界又不是不让失败者活着。我还知道我这样下去我的老婆也快没了。” 葛玉婷斜楞他一眼,对路路说:“走,妈妈带你去吃冰点。” 十 午夜时分,一直没睡的龙兴平突然听到小屋里娘一阵紧一阵慢的呻吟声,立刻下了地,来到娘的面前。 “娘,你怎么了?” 娘一脸的汗,有气没力地说:“我的肚子像刀绞似的。” 龙兴平急了:“那我们赶紧上医院?” “上什么医院,有药吃点就好了。” 龙兴平立刻跑进里屋找药,葛玉婷醒在床上看着他。 “娘可能把肚子吃坏了。” 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什么药,这时娘已经上了几趟厕所了。龙兴平对娘说:“不行,必须上医院了。” 老人已经折腾得没有力气了,兴平背着娘下了楼,好半天才截了一辆出租,进了医院看到一个护士模样的姑娘就问:“急诊科在哪里?” “来,跟我来。”护士帮着龙兴平扶着老太太进了急诊室。 医生示意龙兴平先把老太太放在一张病床上躺下,用听诊器听着,然后问道:“老太太有七十了吧,身体也不算太好,心脏也有毛病,你说她连拉带吐一个晚上?这可够她受的。老太太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大夏天的像什么剩菜剩饭可是不能吃的。” 龙兴平难过地低下了头。 医生开着单子:“先化验一下,估计是中毒性痢疾。如果是,就要做好住院的准备。最近这种传染性疾病流行得非常厉害,所以……你先拿着化验去吧,你说这是急诊,要快。” 龙兴平急急忙忙地来到化验室,他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把医生开的单子交给一个年轻的化验员,化验员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看了一下请验单,说:“可能也是这个毛病,好,你等一下,半个小时后出来结果。” 兴平看了一下表,又急着回到急诊室,娘还躺在那里,兴平刚迈进来,娘就捂着肚子嚷着要上厕所,虽然是午夜,上厕所的人还不少,人满着,还有人在等。一个中年女人正看门出来,一个年轻的姑娘正要进去,可看到龙兴平掺着个老太太正用有求于她的目光看着,就主动把蹲坑让给了他,兴平表示了谢意,赶紧把老太太掺进了厕所。走出来又谢了一次,心想,这么大的医院,看病的人这么多,可蹲坑就这么几个,忙得过来吗?上个厕所还一个劲地谢人家,这谢谢这样的礼貌用语也太不值钱了。 虽然是半夜,可一切都还快,半个小时后结果还真出来了。龙兴平去了化验室拿着化验单一溜小跑着来到急诊室,把单子恭敬地交到医生手里。 医生看了看,漫不经心地说:“的确是中毒性痢疾。老太太身体虚弱,经不起这样折腾。住院。去办手续吧。” “医生,对不起,能不能不住院啊?” “你这话说的,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当然,您是医生。”龙兴平陪着笑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此刻的医生仿佛比刚才看病还有精神头,似乎非要弄清他的医生资格不可。 “我是说,是不是开些药我们回去吃吃就行?” “不行,都像你说的这样,要我们这样的大医院还有什么用?多开几个门诊得了。”医生真的要保护自己的权威性,在这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绝不通融。“他是不是你的亲娘啊?” 龙兴平虽然心中气愤,可脸上还挂着笑,说:“当然,这还用说。我问的意思是,这住院得多少钱啊?” 医生看着龙兴平一脸乞怜的表情,他就知道又是个交不起押金的主儿,这样的人一天哪个医生都得碰上个十个八个的。对于这样的人你就别想在他身上弄出点什么,于是就有些厌恶地说:“你去收费处问一下不就知道了?我这里只管看病,不管收钱。” “那是,那是。” 龙兴平猫了一下腰,表示着自己的见识短,可又心升气愤,现在的医院已经成了社会上最黑的行业中的首位,手中那把手术刀磨得飞快,宰人绝不手软,把一个非常平常的药加价十几倍,没有比这个还挣钱的行业。边这样想 ,边马不停踢地来到住院收费处,他现在就想他最好碰上一个好说话的人,不用他交押金就能住上院。 似乎哪一个医院收费处的工作人员都是年轻漂亮,一脸冷峻,眼前这个同样如此,那张俊俏的眼睛在单子上瞄了一眼,快速地说,仿佛十分不耐烦,不的对于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 “押金两千块。” 龙兴平一脸的茫然,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口袋里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是说……” “你是什么意思呀?” “我下面能有别的意思,现在不是住院的事吗?就是这个意思。” “你倒是交还是不交?” “这个……等一下。” 那女的把单子啪地摔给他。他用不着计较人家的态度,如今这人都这样,见什么人给什么态度,那张脸就不是脸。他拿起摔给他的单子想着该怎么办。 他有支手机,因为欠费停用了,反正现在呆在家里,也没人找他,可现在要用 电话就有些抓瞎。他看了看大门旁边有一个小卖部兼公用电话亭,有一个老头坐在那里打瞌睡,他过去就拨了电话,还把那老头吓了一跳。玉婷虽然有些磨蹭,可还是接了电话,要知道这可是下半夜三点,谁都睡得正香。 “玉婷,妈妈病得挺厉害,是中毒性痢疾,她一定是昨天晚上吃的剩菜把……” “吃吃剩菜把肚子吃坏了?” “就是这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医生说了中毒性痢疾。” “那又怎么样?” “医生说要住院。” “那就住嘛,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虽然兴平心里窝着火,他就不相信玉婷不知道他为什么给她打电话,他的口袋比他妈的脸都干净她又不是不知道,可钱在谁的手里谁就他妈的就仗义,说起话来就气粗。 “这不就是个钱的问题嘛。”兴平觉得自己现在跟媳妇说话有些低声下气的。 电话里立刻传来葛玉婷生气的声音:“她吃剩菜怎么了,我又没让她吃什么剩菜。你的这个家不是天天都要吃剩菜吗?你现在给我打电话就是要说这事儿吗?” 龙兴平耐心地说:“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娘需要住院,需要……两千块的押金,我这里……” “你们个个都是要帐鬼,我早晚都要被你们活剥喽。” 还没等兴平说什么玉婷就狠呆呆挂了电话。 兴平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卷了颗烟抽起来。他现在没资格埋怨玉婷。他抬头看了看天,淡淡的白光露了出来,快亮了,这时的风有些凉。他看到一辆出租车停下,玉婷走下来,他简直惊天动地般地奔过去。 “玉婷,你来了。” “坐在这里干什么?娘呢?” “在里面。我等你啊。我就知道你会来。” “哼。” 玉婷倒是会说,可能那收费处的女的看出这个女人也不是个寻常的人,通融了一下,也不是什么大病,点两天吊瓶就没事,其实完全用不着住院,但内科的医生不把病人弄住院了,就没有提成。她对葛玉婷说可以交一千,但不能再少了。玉婷说谢了。瞪了兴平一眼。 交了住院押金,龙兴平把老太太搀进了后楼的住院病房,葛玉婷跟在后面。病房里有几个病人,有一个是上了点年纪的老太太,还有两个中年妇女。 护士给老太太打了点滴,老太太虚弱地说:“我说我不住什么医院,这得花多少钱,你们……” 龙兴平说:“不住院怎么行啊,好在玉婷刚发了奖金。” “我怎么能用……” 一个同屋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说:“我的病和你是一样的。这病好得快,用不了几天就会回去了。” 老太太虚弱地闭上眼睛,但肚子不那么疼了,拉的次数也少了下来。已是黎明,大家都在睡,病房里静了下来。葛玉婷来到走廊站住,面容有些憔悴,龙兴平也跟了出来,他的心情总算轻松了一些。他看着玉婷,觉得现在的她是可爱的,虽然有时觉得媳妇闹得慌,挑这挑那,怨天尤人,可到关键时候谁行?还是自己家人。他上去搂了一下玉婷,把脸贴上去,被玉婷推开。 “别的。” 虽然听出了玉婷的话里满是牢骚,可他还是喜滋滋地开口了:“玉婷,谢谢你。还是我媳妇啊。” “这时知道媳妇好了?”玉婷酸不拉叽地冒出一句。 龙兴平身子一挺,说:“什么时候我也没说过你不好啊。” 玉婷不屑,说:“哧,我就知道你有时在 心里骂我呢。” 龙兴平故做惊讶,说:“嘿,这怎么会呢。” “你就别装了。” 龙兴平动了真情,说:“玉婷,我说真心话,我以为这笔钱你是不会拿的。我现在真的什么也不是,也难怪你看不上我,可是,我们好歹也这么多年了不是?我有时候心里也急啊。” 葛玉婷哼了一声说:“你是指上次给老张那五百块钱的事儿?你放心,家里家外的事儿我还是能分清楚的。再说,有病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就知道我的媳妇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可是,我要是也没有钱你怎么办?” 龙兴平困窘地看着她:“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缺的东西……我……真没想到,我这个人到现在竟然混到了这份上了。玉婷,你说你养着我们全家,想想也真的是这样,我们现在这些做男人的真是不知道怎样活着了。” “你总算明白过来了。你们男人不容易?是的,我承认,可是我们做女人的就容易吗?一边是上了年纪的婆婆,一边是正要长大成人的孩子,还有个不那么……咳,算了。我问你,你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还有意思吗?” 龙兴平的心被深身地刺了一下。他听出了玉婷话里的潜台词,刚才他真是忘乎所以,竟然一激动把原则问题忽视了,是的,一个好女人虽然该做的事情也会做,但绝不会把自己弄到悬崖边上。他心生悲哀,可又让自己显得落落大方。 “玉婷,别怪我。我刚才有些被你感动了。”说到这里,兴平的声音大了起来,他似乎要许多人都要听到他的话,也似乎是向什么人公布他的心迹似的,“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是啊,一边还有我这个让我们这个社会淘汰了的男人。是的,我这些年把什么都交给了单位,可单位一没了我就什么都不是了。现在像我这样的人就是这个社会多余的人,一个多余的人还活着就该让他遭受痛苦,他不痛苦就没有人应该痛苦。这个社会是现实的,一个现实的社会是不需要同情心的。哈……”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对于我来 说有什么东西是有用的呢?我们这几年争来吵去的,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何尝不知道你现在想的是什么?你怪我这个人不争气,没本事,连个老妈和儿子都养不起,有了病还得靠老婆拿钱给老妈看病。你看我活成了什么样子了。” 葛玉婷一挑眉毛:“难道不是吗?我的钱本来已经……好了,有些事情你真得好好琢磨琢磨了。”说完转身走了。 兴平看着玉婷走下楼梯,愣了半天的神儿,然后进了病房。娘睡下了,看上去好多了,可他一点也不睏。 葛玉婷从公司一出来,就急急忙忙地来到路路学校的门口。学校的路边和门前停着许多小汽车,影响着交通,有车的人似乎很神气地接他们的孩子上了汽车。城市里有车人是越来越多,公司里也有许多人已经买了车或者正在筹备买车。一个人工资十几万至少也是五六万,谁不买车。过去葛玉婷对于车这样的概念几乎就是个零,现在受到公司里那些高级白领的传染,也知道什么是宝马,什么是奥迪。 但孩子们是一样的,都是那么的天真活泼。路路看到今天来的是妈妈,立刻跑了过来。 “妈妈,你怎么来接我来了?” “路路,妈妈现在带你去美术学校。” “我们不回家了?” “奶奶住院了,爸爸也在医院里。” 他们身后的小汽车在鸣叫,刺激人的耳朵。他们上了人行路上。有一个孩子坐在小汽车上朝着路路招手,路路嘿地叫一 声,然后对妈妈说他爸爸是他们班上最有钱的人,是看汽车修配厂的。 “妈妈,我要不要去看看奶奶?” “奶奶的病传染,你就不要去了。” 路路问:“奶奶得的是什么病啊?” “是痢疾。” “痢疾是怎么回事啊?” “就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奶奶总是这样,把你不让我吃的东西奶奶都给吃了,有的东西都有味了。” 葛玉婷想了一下说:“路路,你说,为什么别人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们家就不行啊?” 路路马上说:“别人家有钱呗。” 葛玉婷开导着说:“路路,你说怎么才能做一个有钱的人呢?” 路路想了一下说:“妈妈,你不是要我学习画画吗?听说一张画能买好几百万呢,我学会了画画,一天就画好多好多的画,一张买一百万,妈妈,你说我不是能挣好多好多的钱了吗。” 葛玉婷拍了路路一下说:“路路,这也不是那样容易的事。” 不过,玉婷觉得路路是应该学点什么了,可学习什么她想了好久。学习钢琴更没这个条件,一架钢琴好几万,买不起,老师更是请不起。学习画画的费用还不那么高,凭她现在的工资还供得起,上课也不那么贵。她也知道一幅好画是非常值钱的,但要想成材却不是容易的事。可是不学不就更成不了材吗?一个人要是不成材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现在感觉到人与人之间活着的差距是越来越大,没有好爸爸自己有真本事也行,就怕什么也没有,那就到底完了,她记得一句说得真是对极了,那就是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不过,她这辈子是不行了,兴平那死尸一般的脑袋就更不用说。 美术学校很多,她选择了一个收费不高也不是最低的一所学校,叫三江艺术学院,是个私立。艺术学校的报名处在学校的一楼。负责报名的是个中年妇女,显得很有教养似的,看了路路一眼,夸了路路长得好。路路笑了一下说谢阿姨。 “小朋友,你想学习什么呀?“ 葛玉婷说她要让孩子学习美术,那女人告诉她学习美术是最好的选择。然后又对路路说要好好地学呀,将来当个大画家。 “学费多少钱啊?” “半年是一千二,一次交一年的交两千就行。” 一次交一年的倒是优惠不少,可她现在没有这么多,只能交半年。把钱交给女人。女人说现在就可以去教室了。 来到教室门口,路路不敢进,葛玉婷说:“路路,妈妈在外面等你,上完课妈妈带你去吃肯得鸡。” 路路说:“妈妈,你说我能学好吗?学不好咱们的钱不就白花了?” “路路一定会学好的。妈妈相信你。” 路路看着妈妈,妈妈的话似乎真的给了他信心。 “那我可进去了?” “那还用问吗?妈妈在这里等你。” 一名老师在教室里讲着美术的基本知识,这是刚刚开的班,老师把路路带到一个座位上,玉婷站在门口向路路招了下手后,就退了出来。走廊里有几个显然是等着孩子的家长在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 一个看上去仪表不俗的男人对玉婷报以微笑,玉婷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可也同样还以笑容。那男人竟然 走到她的面前,说:“我们可都是为了孩子啊。” “是呀,不为了孩子还能为了什么?”玉婷挑了一下眉毛,笑着说。 “如果我再结婚,我坚决不要孩子了。” 男人当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发着莫名其妙的誓言,玉婷听起来觉得好笑。 “那你就是丁克一族?” “是呀,你想这些孩子长大我们还能借到什么力?这是自私的一代人。”那男人表示着自己的愤恨。 “你怎么知道?他们还这样小?”玉婷表示着自己的疑义。 “我还有个大孩子,所以,我有发言权。”那男人苦溜溜地一下。 “哦,你有两个?” “那时啊,想方设法多要一个。老大现在在英国,一年也不来个电话,不愿意回到这里了。”那男人叹息着,“这个小的呢,别提多操心了,我把他送到这里就是让他不出去打游戏。好容易挣两个钱,都花在孩子上。我们这些人不容易呀。可谁管我们呀?”那男人摇着头离开了玉婷。 玉婷觉得男人说的有些对,可也不全对,一个人要不为下一代着想,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都不要孩子,那这个世界还能存在多少年?她开始时对这个男人有那么一点的好感现在全没了。她索性谁也不理,面对着墙壁想着自己的心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子竟然想到了秦凯。一想到他她的脸立刻热烘烘的,心也加快了跳的速度。应该说她对他并不了解,可她分明感到了他时常射向自己的火辣辣的目光。 三十几岁的女人和四十大几的男人,似乎正在经历着一个人生特殊的时期。她本以为自己的心是永远平静下去的,可是,她不能欺骗自己,她的心就在这个时期竟然剧烈地动荡起来。对生活的反思,对自己的回顾和展望,然后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变化一下啊?当然,如果她还在过去那个小工厂,一切的一切都依然故我,不管她的心如何难平,她也知道自己不会发生什么变化。环境决定人的命运嘛。可是,就在她一走进三木公司的大门,一见到秦凯,就觉得自己的生命要在这个地方一定会有一个重大的改变。 胡思乱想着竟然就下了课,路路跳到了她的面前说:“咳,真累呀。” 来到肯得鸡店,找个位置坐下。她还没有带路路来过这里,过去只是在窗户看着里面悠闲吃东西的孩子们,她的心里就极不舒服。她差什么呢? 葛玉婷看着路路,她从没像现在这样疼爱路路,虽然过去也疼,可那时闹心的事情多,就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现在她发誓要把自己的所有全都献给她的孩子。 路路抬起头看着妈妈:“妈妈,你怎么这样看我?”葛玉婷说:“妈妈这是喜欢你。” 路路问:“爸爸不是也喜欢我吗?” 葛玉婷淡淡地说:“是啊。可是,如果妈妈带着你离开我们那个家,我们两个人过日子,你看怎么样?” 路路愣了一下看着妈妈:“那我们这个家不就分开了吗?” 葛玉婷:“分开了,难道不好吗?” 路路低下了头,没再吃东西,闭着嘴不说话。 医院的病房里。龙老太太突然从床上跳着下了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在给另一个病人换药的护士叫起来:“哎,你要干什么?” 老太太喊起来:“我要出院,我要回家。” 护士说:“这里是医院,并不是你想回家就回家的。” “怎么的,我还非得住下去不行了?我要回家。”龙老太太一反常态,做出了特别的举动。 “你的家人在什么地方?”护士十分气愤地说。有人告诉她老太太的家人在走廊抽烟,护士来到走廊喊着龙兴平的名字,龙兴平马上跑过来,那护士说你赶紧进去看看,那是你的妈妈吗?龙兴平也没来得及再问什么。匆忙走了进来,老太太要他立刻给她办手续,她现在要回家。 “妈,你怎么要回家呀?我们这才住了一天的院呀。” “我回家也死不了。再说我现在不是挺好吗?我这一天也没拉了。我在这里也睡不着觉,你要是叫我心里得点劲儿,你就让我回家。” 这时走进来一名住院医生,是管着这个病房的,看到老太太闹着回家,就来到老太太面前笑着。 医生说:“怎么,住了一天的院就想家了?” 老太太也不客气地说:“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好地方啊?哪也比这里好。” 医生笑着说:“是啊,您老说得没错,可是您如果有了病就非得来这里不可,您说是不是?” 老太太瞪着眼睛说:“可我现在好了,你就得让我回家。” 医生问:“还拉吗?” 老太太说:“到了这里你想让我拉我也拉不出来了。” 医生转身对着龙兴平说:“那就这样,既然老太太非要回家,我们也不能强留她,但需要观察到晚上,如果晚上之前真的没拉,就同意她出院。但就是出了院也要再坚持打两天的点滴。你是个下岗工人吧?我就知道是这样。不过,老太太一天没拉了就没什么大事。晚上是我值班,要是像我说的那样我就让他出院。” 龙兴平对医生点点头,然后对老太太说:“妈,那就到晚上再说。” 老太太说:“反正今天晚上我要在家睡觉。” 医生笑着说:“如果您老没事,我一定让您回家睡觉。” 到了晚上这几个小时里,老太太果然没拉。病房的人说老太太的病好得得倒快,老太太就说我一辈子还没住过什么院呢,这可好,在这里住了一天。有人就说我们也想就住一天,可他们还不让呢,老太太就说那你们还是不想走,如果想走看他们让不让走,我就不信。有人就笑着说,还是老太太厉害。 医生给办了出院手续,龙兴平收拾好东西,搀着老太太走出了大门。龙兴平喊过来一辆人力三轮车。老太太扭头就走。可是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老太太问:“你这车坐一回得多少钱啊?” 人力车夫说:“您老问这个干什么,您又不坐。” 老太太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说:“那我就坐一回。” 车夫笑着说:“您坐一回车还得问个明白,您真是个明白人呢。” 老太太也笑着说:“我不问明白能行吗?不问明白不就让您给糊弄了?” 车夫说:“我就是糊弄你也就是多要个一块两块的。我这最远的道才五块钱,再远我就不拉了,像您的家也就顶多要你三块。” 老太太又问:“那你这一天能拉多少哇?” 车夫说:“没多少,三五十,七八十,没个准儿,虽赚不着大钱,也比赚不来钱的人强多了,像咱这样的人大钱挣不来就挣点小钱得了。哎,上车呀?这大黑天的也不能光是站在这里说话呀。” 老太太转过身边说边走:“你还是自己骑着走吧,我也不想坐了。” 车夫叫着:“哎,你这个老太太……” 龙兴平说:“妈,你这是……” 老太太说:“三块,三块呀。” 龙兴平说:“可你是刚从医院出来呀,你还没好利索。” 老太太突然问:“你上班一天能挣多少?” 龙兴平说:“单位好的时候,一个月下来一千多一点,不好的时候就不用说了。妈,你问这个干什么?” 老太太走了几步,又站住了,说“子昆,我这个院也没白住,我好象一下子把好多东西都闹懂了。我知道是玉婷给你拿的钱。我们这是向人家伸手要钱呢。管自己的媳妇要钱是这么好受的吗?你现在就把你自己当成一个要饭的。要饭也得会要,你就别总想你过去当过厂长啊什么的,那什么也不算,现在能要来饭才算你的真本事。我刚才就想,医院能剩回来一点钱吧,我这还有一点钱,你拿去弄个那个车回来,你要拉下来脸,我死了一闭眼啥都拉倒了,可你要给你自己挣口饭吃,当个男 十一 真是老天不开眼,连续几天的暴雨,龙兴平家的房子就漏了。 这栋筒子楼的屋顶有个十几年没修了,过去的几年还算照顾,没漏,住在二楼的几十户人家尽管夏天热得要命,可还没经历过屋子进水的烦恼。现在就不那么照顾他们了,仿佛老天过去每天高高兴兴的,不和住在这里的这些穷汉穷婆娘们计较。可这几天不知道怎么的,仿佛这些汉子婆娘一不小心得罪了老天,老天就不高兴起来,再也不照顾他们,屋外下大雨,就让他们这破烂的小屋子里下小雨,那薄薄的屋顶早被太阳晒裂了,除非不漏,一漏起来就漏得一塌糊涂。 房子漏雨是这天的后半夜天快亮的时候发现的。葛玉婷睡了一觉醒来,静静地听了听,似乎觉得那里不对劲,不知怎么弄的,身上潮呼呼的。她摸了一下毯子,立马啊地一声翻身坐起来,她的手湿成了一片,还有水流滴到她的手背上。葛玉婷惊叫起来,兴平也鲤鱼打挺地跃起来。 “怎么了?” 这时他已经不用问了,因为一条水流恰巧滴在他的脖子里。他翻身下床,打开电灯,好家伙,他们竟然就要睡在水里,就要把床泡起来,竟然还在睡。兴平赶紧到娘那屋看了看,还好,小屋还没漏,许是娘拉了一天多的痢疾,身体有点虚弱,还在睡。兴平也就没叫她,又立刻回到自己住的屋。玉婷一边骂老天一边骂着房子一边把路路的床移到让雨淋不到的地点。兴平大动干戈,大盆小盆地接水。这时楼里的其他人家才被屋子里漏的雨弄醒,一时间整个楼层响起锅碗瓢盆交响乐,还有人破口大骂的声音。 这样就再也睡不着,两口子不说一句话,好容易捱到天亮。兴平在一片滴滴答答的雨声中弄好了饭,娘要起来兴平没让。玉婷毫不领情,一口也不吃,似乎是谁得最了她。她觉得自己怎么这样倒霉。 自打两天前因为娘的住院和兴平说了那几句话后,玉婷就明显地流露出有什么事情要和他摊牌的架势。可她看到兴平的无动于衷,觉得自己的话真被他当成放屁了,虽然有气,但因为没有原因,就没法发出来。现在看到屋子简直就不能住下去了,就直喊,这还是人住的地方吗?兴平就当仁不让地说,不是人住的地方你怎么还住在这里? 葛玉婷就冷笑着说:“好,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又怎么样?” “嘿,没发现你还长能耐了。” “我没能耐也不能让你气着。” “好,这可是你说的,路路,咱们走。” 玉婷赶紧给路路穿衣服。现在还没到该起床的时间,路路被弄醒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眼前的热闹和爸爸妈妈的不正常。 “妈,咱们去哪啊?” “反正要去一个比这里好的地方,至少不能外面下大雨,屋子里下小雨。” “那你就去,去了就别回来。”兴平吼道。 “你还当我喜欢回来。” 玉婷呲了一声,给路路穿好了衣服,拿起自己的包,一把拉着孩子的手,几步就走出了家门。 几天的暴雨,筒子楼的路面积了不少的水,把垃圾都冲到了马路上。这里本来就是个没人管的地方。玉婷抱着路路,好容易走出这个肮脏的地方。 她骂了一声,但愿自己真的走出这里,再也不回到这个烂脏的地方。 可是要靠着龙兴平,这辈子恐怕也没这个机会。 来到了马路上,把路路放下。雨后的空气新鲜,街道两边的树木也分外妖娆。葛玉婷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把路路抱上车,自己也跨了上去。 路路看着妈妈,突然说:“妈妈,你是不是发财了?” “怎么这样说?” “你现在兜里可有钱了,打车也不含糊了。” 玉婷笑了,说:“是不是有钱好啊?现在妈妈给你买东西比过去多了是不是?” “是啊,那爸爸怎么就不能有钱啊?” “爸爸呀,那是个傻子。” “爸爸倒是不傻,就是没有妈妈奸。” “好了,送你去学校妈妈就去找房子。” “找房子干什么?” “咱们那个家不能住了。” 到了学校,把路路送到大门里,塞给路路十块钱,让路路买些好吃的,就给秦凯打了个电话,秦凯的声音十分响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她说她上午有事情要办,能不能给她点时间,秦凯说没问题,有事就尽管去办,公司有事再给她打电话。电话停了一会儿玉婷才关了,心中浮动着特别的感觉。 葛玉婷不让这样的念头在心中多停留,就眼睛紧瞄着路边上的招牌广告,在一个写着房屋中介字样的门前站了一下就走了进去。屋子里有几个人问这问那,她等了一会儿,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走了过来,问她要干什么,玉婷这时看出来,那几个人有的是来求职的,有的是来找对象的,她向她来这里是准备租间房子。 “您只要这附近的房子吗?”那女人问。 “是的,我的孩子在这附近上学。” 女人让她等着,翻着房屋登记本,然后说:“有一间七十多平方的房子,还不错,朝阳,各种设施都挺完备的,我看是很适合你住的。” “那每月的房租是多少呢?” “每个月房租六百元,这不包括冬天取暖的费用。” 葛玉婷惊叫一声说:“这么贵呀。” 女人脸一扭,说:“这还贵吗?这房子又好,又是在很好的地点上,平时这样的房子都是不好租的。这房子您不租很快就有人来租的。” 葛玉婷显得不太好意思,说:“你还是给我找一个比这少一些租金的房子吧。” 女人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继续翻着登记本,说:“还有一间,月租金三百元,不过,那可是一间旧楼。” 葛玉婷喜悦地说:“您能带我去看看吗?” “可以。” 葛玉婷跟着房屋女人穿过几条大街,走进一条胡同,来到一栋看上去很旧的楼房前。这里看上去破败不堪,有一个马胡辘上竟然没有盖子。 葛玉婷显得有些迟疑:“就是这里吗?” “就是这栋楼的二楼。我们上去……” 葛玉婷站着不动:“这里怎么这么破啊。你看这儿,孩子要是不小心掉进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女人不满了,说:“有不破的可你不住吗。你什么意思?” 葛玉婷想了一下,做出了决定似的:“对不起,那就不用看了。” 女人马上变了脸色,说:“好房子你嫌贵,便宜的房子你又嫌不好。你到底是不是要租房子啊?” 葛玉婷当仁不让,说:“我不租房至于在这里和你浪费时间吗?我总不能看着个房子就住吧。这里比我现在住的地方还差呢,我要改善一下居住环境,总得找个差不多的房子是不是?这么个破房子,又是这个破地方,你让我和孩子怎么住?” 女人嘲弄地看着她说:“你这个人倒是挺讲究的,那为什么还要租房子呀,自己买个房子不就得了?那好吧,中介费二十元。” 葛玉婷本来准备走了,一听这话又站住了:“喝,你可真够黑的。我又没租你的房子你凭什么要钱啊。” 女人表现出了市井无赖般的嘴脸:“我要的是中介费你听明白了吗?你不能自己闲着没事就来溜我们的腿儿玩吧。我们的腿就是不值钱也不是你这么溜着玩的。” 葛玉婷本想跟她计较,可又突然觉得没趣,从兜里抽出十元钱甩出去:“就这么多,你不要我就拿走。” 葛玉婷说完就大步离开这里。 下班时,秦凯走到葛玉婷的身边,轻声问:“今天去了哪里?” 玉婷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去房屋中介所了。” 秦凯发现葛玉婷的情绪不高,就没再问,向门口呶了一下嘴,玉婷点下头,秦凯先走到电梯前,玉婷收拾好东西跟着过去。电梯里挤着十几个其他部门的员工,把玉婷挤到了秦凯的面前。秦凯拉了她一下,她就和他紧紧靠在一起。走出大楼,秦凯打开车门,葛玉婷慢慢走过来,想上不上的样子,秦凯说:“上来吧。” 葛玉婷上了车,秦凯问:“你到房屋中介所去干什么?我不是别的意思,我觉得你这几天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是不是……” 葛玉婷想了一下,突然说:“经理,你真要知道吗?我正有事求你。” 秦凯笑了一下,轻松地说:“还用这么严肃吗?” “那我就直说。你现在住了新房子,那你过去的那个房子呢?” “你问这个干什么?” 葛玉婷黯然地说:“当然有问的理由了。如果你的那间房子闲下来我想……” 秦凯看着她:“你要搬出来住?” 葛玉婷缓缓地说:“还有孩子。我们那间屋子漏了,你知道……” 秦秦凯连忙点头笑了笑,把车子掉了头,向相反的方向开去。 “哎,你这是要往哪开?” “你不是问我的房子吗?那你就跟我来吧。” 车子穿过了几条街道,在一栋旧楼前停下,秦凯指着四楼阳台的一个窗户说就是这里了。玉婷笑着说这楼也不破啊,比我住的那个地方强多了。秦凯说这楼已经十几年了,现在住到十年就应该换房了,玉婷就笑着说我们那楼没有五十年也差不多了,可现在还没换呢。两人边说边上了楼。 秦凯打开一个房门。房子不太大,也显得很零乱,并且散布着浓郁的中药气味。葛玉婷不禁掩住了鼻子。显然这是一间久病的人住过的房子。 秦凯说:“这是我原来的单位分的房子。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住了五年,后来孩子上了大学,就剩下我们两口子。在这里又住了七八年,这里也就当了七八年的病房。我从来没让单位的人到这里来过。你不讨厌这种气味,就尽管住。可是,这种气味你能习惯吗?” 葛玉婷不解:“你在侍侯你的父亲或者是母亲吗?” 秦凯摇着头说:“你说的都不是。病人是我的妻子,她三十五岁就得了偏瘫,你看,开始时是半瘫,后来就全瘫了,现在已经十年了。十年来她从来没有下过楼,这里就成了她的病房。” 葛于婷谔然:“你可从来没说过。” “你刚认识我几天,就是许多老员工也不知道。我何必向别人诉苦呢?你不是也不喜欢向别人说自己的事情吗?是啊,向别人说自己烦心的事真是够难为情,也是对对方的一种折磨。” 葛玉婷心中一阵唏嘘,没想到一个这样优秀的男人,竟然侍侯了十年的病妻,这样的男人实在让人敬重。 “那她现在呢?” “我们不是买了新房子吗?这个房子对一个只能在屋子里活动的人来说是太小了。那个新房子有更大的空间让她活动。所以,这里你如果需要就属于你了。” 葛玉婷看着房间,有些拿不定主意似的。 秦凯笑了:“我明白了。我觉得如果只是你和你的孩子住,这里还说得过去。这样吧,你不是给我帮了忙吗?我也帮你收拾一下,我会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环境的。一天,我保证这里一切如你满意。” 玉婷看着秦凯,看到秦凯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也就没说什么。她现在发现他们之间有着某种特别的默契,似乎谁都想着为对方做些什么,而且做的时候心情又感到特别的愉快。 当天晚上,玉婷带着路路在叶景红家住了一夜,叶景红还特意提到了秦凯,她说这可是个难得的好男人,一个人侍侯了十年的病妻,妻子怎么让他离婚他都不同意。玉婷就问他要是同意离了那妻子怎么办?景红就说那送养老院啊,只要拿出一定的费用不就完事了吗?这笔钱他又不是拿不起。玉婷怀疑景红有所指,细细地观察后觉得自己实在是多心。 第二天秦凯就偷偷地告诉她,今天晚上就可以去住了。但玉婷还有些不相信。到了晚上,葛玉婷领着路路打开了房门。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间房子完全焕然一新,屋里透出一股环保涂料散发出的馨香。路路跳着说妈妈,这就是咱们的新家吗?玉婷说至少我们从现在开始就可以住在这里了。 “拿把奶奶和爸爸接来住吗?” 葛玉婷拍了一下路路的脑门,拿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响了两下,可由于一时激动,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又关上了。不一会电话打了过来。这是秦凯的声音。 “你是在你的新家吗?你怎么不说话就关了电话?” “这里实在弄得太好了,我不知道我应该说什么才好。” “如果你能够住得舒服就说明我没有白费力气。” “你让我……” “好了,别想那么多。希望每天都有好梦伴随你。晚安。” 电话挂了,她看到路路一直在看着她,蹲了下来,说:“路路,这里只有你和妈妈,你听明白了吗?你还想回过去的那个地方吗?路路,你要把那个地方忘掉,妈妈要给你一个完全新的生活。” “完全新的生活就是不要爸爸和奶奶了吗?” 葛玉婷站了起来,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路路。 对于龙兴平来说,闹心的事情真是一件接着一件,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倒霉事都降临到他的头上。还是娘高瞻远瞩,想起几天前娘说的那句话,那实在是高。 过去虽然他和玉婷也时常闹口角,搞摩擦,可转过屁股就好,床头争吵,床尾做爱,早晨生气走,晚上思念归,完了就搂着睡一宿。玉婷也显得通情达理,不是说你还生气呀?接着就搂着他亲,要不就是说你这个大男人啊,真是的,也不知道让着我。 谁都知道,自打单位的情况每况愈下,两个人的心情就雪上加霜。尽管这样,兴平也理解玉婷。毕竟是为妻为母的人嘛,为柴米油盐发愁也是必然的事。玉婷那时还从来没有看不起他。可现在他已经看出了玉婷早不是过去的玉婷了。自打玉婷去了三鼎公司,她就不是她了。现在也难怪,一个月赚好几千元的妻子,和一个根本就没有收入的丈夫来说,天平往哪里倾斜那还用说吗? 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有能力的女人,一个有着不那么安分的心灵的女人,是那么好驾驭的么? 世事艰难,连过日子都不如过去那么容易了。 他现在明白,一个最简单,往往也就是最难的事情,仿佛随便拉出一个男人就会做丈夫,就会有属于自己的女人,不就是那点破事,结了婚就不再是一个睡觉,不是一个睡觉就有了孩子,有了孩子就要养活,养大了孩子就又得给他弄个家么?然而,这样的观念早就过时喽。如果你啥也不是,就是最愚蠢的女人,最丑陋的女人,最安分的女人,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和你过一辈子。 说这些真是没用,现在最大的难题是,他怎么把玉婷接回来。 天开晴了。龙兴平登高爬梯地收拾好了房子,又买了涂料刷了一遍。阳光照进来时,屋子也亮堂了许多,呆在屋子里也觉得舒服多了。他坐在那里抽起烟来,玉婷的事就涌进了脑海。 虽然玉婷带着路路已经几天没回来,也没个电话,可龙兴平忙忙活活的也没怎么当回事。现在他一闲下来,就觉得现在还真得想个辙了。 他知道这娘俩一定又去叶景红家住了。过去也有这样的时候,那小脾气一发起来,就住到她的这个同学家,反正叶景红的丈夫也不在家。那个男人是个大老板,在外面谁也不知道都干着些什么。其实不用费劲也可以想出来。叶景红也想得明白,如今有头有脸的男人,哪一个是干干净净的?女人并不嫌弃男人做了什么坏事,怕就怕你是什么事也不做的家伙,这样麻烦可就大了。 他也知道自己那天不该发脾气。屋子里漏雨谁不闹心,谁住这样的房子也不会满意。可是,他的心里还是别扭。细细想一想,这些年来玉婷也不容易,也是在尽力地操持着这个家,自己也实在没什么能耐,让老婆孩子跟着受委屈。 抽完了烟,龙兴平就给叶景红打了电话,寒暄了几句就告诉叶景红,让玉婷回来吧,家里收拾好了,以后不会再漏了。 叶景红惊讶地问:“你说什么呢?” “我找玉婷啊。” “你找玉婷怎么找到我头上了?” “玉婷没去你那里吗?” “她是你的媳妇,来我这里干什么,她再漂亮对我也没用,我又不是男人,我又不喜欢搞同性恋。” 龙兴平不管她说什么,但玉婷没去她那里这可让她吃惊不小。 “我不想和你开玩笑。她真的没去你那里吗?可她出来已经三天了?”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我说真的,她倒是来了一天,那以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叶景红说了这么一通就关了电话。 龙兴平深深地愣在了那里。 她没去叶景红那里,能去哪里呢?不过,她现在的能耐可大了,早不是过去的那个温存听话的女人了。他现在明白了,他这才知道自己这盲目的自信实在是愚蠢至极。他还真是看轻了她。一个不温不火的人,一旦做出了选择,那可是谁也挡不住的。 这样的事情如今并不希奇,哪一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何况他的玉婷。年轻时的她可是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成了他的媳妇。如果不是她的爱情受挫,怎么着也轮不到他。但这些年来虽然风波不断,也没出过什么大事。 这个该死的娘们! 可她还带着孩子啊。 现在的女人真是管不住了。不过,龙兴平倒也没怎么慌乱。玉婷并不会走到天涯海角,就是她去了哪里他都必须把她弄回来。 这天约莫下班时间,他来到三鼎公司的写字楼前。他站在大楼的对面等着她,反正她下了班也要去接路路,这样他就可以和她说上几句话。 他看到许多男男女女的白领从大楼里出来,他看到玉婷也夹在人群里走了出来。他准备走到前面等着她。可他看到玉婷并不动地方,他明白了,玉婷这是在等着什么人。 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走到她的面前,亲昵地把手搭着她的肩上,玉婷冲那男人亲切地笑着,那模样看上去十分的幸福。这样的笑他即熟悉又十分的陌生,他已经有太长的时间没看到玉婷冲自己这样笑了。他心降到了冰点。他接着看那男人走到一辆小汽车前,开了车门,玉婷上了车,男人上了车后把车开走了。 龙兴平的眼前立刻出现了一片真空,似乎什么也不再存在,街道楼房以及所有的人都瞬间消失,繁华的城市变成一片荒漠。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才总算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男人他当然认识,他还为他家出过苦力。 狼来了,可他居然还为狼添食加餐。 他多蠢啊。 这个秦凯给她也就当了不到三个月的经理,水平够可以的,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她心旌完全动摇,俨然已经归他所属! 他的头立刻炸了。 这已经不是一般关系,很有可能他们已经住在一起。 是的,他不会知道,但任何一个男人也会想象得到,他们已经发生了什么。 “你这个人是怎么的?” 有人冲着他喊,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马路上,一辆三轮车就在他的面前,他看到这是一辆空车,他索性一招手,车夫的态度变了,说:“上车吧。往哪儿去啊?” “随便,你拉哪儿我上哪儿。” “喝,我还没见过有这么好说话,那你也要说个地方,不然我要白拉。” 龙兴平想了一下说出了老张修鞋的地点,车夫蹬了起来。龙兴平撑着面子,不把自己刚才看到的表现出来,他上车还有他自己的想法,那就是他要问件事。 “我问你件事行吧,你这车是在哪里买的?” 车夫笑了:“你也要买车?” “我也不瞒你,从单位下来了,又找不到什么事儿做,怎么办?总得想个出路是不是?” “既然是这样我也不瞒你,你要是个老爷们,当不上官,又没本钱做买卖,干什么都不如干这个省心,大钱挣不来,小钱可是每时每刻都往腰包里进呢。两年前我也和你一样,谁让咱们没本事呢?可像咱们这样没本事的人也得挣口饭吃啊,咱们不管自己,也得管咱们一家老小啊,你说是不是?我就到大街上转啊转啊,想找个出了力就挣钱的事儿,结果就看上了这个,我可快五十了,你今年多大?” “我今年三十七。” “你还小着呢,正经能干几年呢?怎么样,真想买?” “是啊,我也想好了,我从单位下来两个来月了,什么没想过?说实在话,就差没想过怎样把自己杀了。你这么说我就更要买了。你这个老哥哥实在,我问你还真就问对人了。” “我这辆车是在那年市里照顾下岗的工人时街道出了手续才弄到的,现在还不太好弄到呢。为什么?市里说我们这样的车影响市容,可又不能取消。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既不发展,又维持现在这个样子。” “你的意思是……” “你也别上火,你看看我这车后面是什么?” 龙兴平朝后面一看,车的后面帖着“此车转让”几个字。 “你这车要卖?” “不瞒你说,干了这两年下来,也攒了几个钱,老婆看我有点干不动了,就要在家门口开个小食杂店,这不,这车就用不上了。” 龙兴平打量着车子。 “你要是想买,我也不瞎要价,你打听打听就知道,这样的车新的时候一千五六百块呢,我这骑了两年,我也不能向你多要,你就看着给吧。” 龙兴平盯着车看,车夫索性把车停下,抽起了烟。 “你过去是哪个单位的?” 龙兴平说:“北方机械厂,让个人买去了。” “呕,那李大阳你认识不认识?” “你是他什么人?” “我们是联桥呀。他可上着班呢?” “像他这样有技术的当然有人用啊,我就不行了。” “你姓什么?” “我姓龙。” 车夫笑了:“啊,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末代厂长。大阳常说起你,说你这个人不错,就是……嘿,这样吧,这车你骑回去得了,有钱你就给,没钱啥时候有啥时候算。” 龙兴平忙说:“那可不行。” 车夫下了车,拍拍车座子说:“那就这样,你就给五百,你挣来了钱再给我,要知道大阳帮过我,你又是他哥们,没说的,就这样啊。” 车夫拉着龙兴平扶着车把,自己走了起来, 又站住,说:“我这样做,大阳会满意的。”说完就大步走了起来。 刚一骑还有些不适应,又觉得总拧歪着走道,又觉得街上的人都在看他,可车已经到他手里,不要也不行了。正不知该高兴还该别扭着,就有人要他的车,说是上东市场,他还想说他不是拉人的,可那姑娘已经上了车,就等着他骑着走,看来他不走都不行,索性就骑着去东市场。下了车,那姑娘放下五块钱,他愣了一下神,又嘿地笑了起来,真有他的,一天拉上十趟不就五十吗? 他骑着车来到老张的修鞋摊,老张在缝着鞋,扭头一看,呵地一声叫起来:“喝,这是你呀。这几天我就和老婆总惦记要去看看你,还没等我去,这你就来了。哎,你这骑谁的车?” 龙兴平拍了一下车说:“我的。” 老张:“你的?” 龙兴平说:“ 十二 葛玉婷从进入三鼎公司,尤其是从几天前大胆地走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十分的亮堂,这样,从她的心里,她还真得感谢那场大雨,还有兴平对她发的那场脾气。 如果没有那场雨,家里就不会漏,屋子不漏,兴平就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暴露出他那恶劣的本性,她也就没有这样的机会,至少暂时还需要在那里住上些时间,什么时候走出这一步,她心里还真没底。 人啊,你真得求变,这偌大的世界都在求新求变,你小民一个,不跟着社会和时代变化一下,能行吗? 结婚这些年来,她居然还没有住过这样宽敞明亮的房子,虽然这还是人家不住的房子,但对她来说依然感觉良好。如果住在别人空下来的房子,甚至还遗留下来过去的气味,虽然秦凯进行了清理和粉刷,可一关门关窗户那药味依然存在,和房间里新刷的油漆涂料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叫人有些不适应。可这是秦凯的房子,她的感觉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在她的心中,她隐隐可以感到秦凯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而她为这样的感觉有着莫名其妙的欣喜。 窗户始终开着,有新鲜空气进来,倒也不影响什么,最主要的,几天来,她从心底发出对秦凯深深的感激。 这样的男人是她过去从未见过,更没有机会接触过的。他的身上有着一股寻常之人所没有的热情。这样的热情过去的兴平也曾经有过,可是这几年由于个人的落魄和生活的不如意,那股让人喜欢的热情不知道哪里去了。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身上光剩下冷漠和失意,其实那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生活本身是什么?不就是有着一股往前奔的热情吗?如果没了,活的是啥劲儿? 这两天来,路路似乎也显得十分愉快。开始他还时常提起爸爸和奶奶,后来就几乎不再提他了,他当然也知道要想让自己过得舒服,总是有好吃的,兜里时常还有点钱,还得是妈妈。他觉得妈妈现在越来越能了。 这天是端午,这间粉刷一新的屋子里播放着欢快的音乐,葛玉婷心情很好,在厨房做着菜,她跟着旋律哼哼着,不时还做着几个美体操里舒展的动作;路路在里屋画着画。路路抬起了头,似乎想了一下什么,突然扔下画笔跑进厨房说:“妈妈,咱们家今天有人来呀。” “没人来啊?路路,你想叫谁来啊?” “没人来你怎么做这么多的菜呀?” “今天是端午节,当然要多给你做些好吃的了。” 路路说:“过去在咱们家过节可从来没有做这么多的菜。 葛玉婷摸了一下路路的小脸,说:“这才刚刚开始,儿子,妈妈一定要让你过得舒舒服服,快快乐乐的。” “妈妈,你现在和过去怎么不一样了?” 葛玉婷笑了,弯腰亲了路路一口,说:“路路真聪明,妈妈就是要和过去不一样。妈妈要是总像过去那样,可就对不起我这宝贝儿子了。 葛玉婷的手机在屋里响了起来,路路说了一声我去拿,跑进屋把手机拿出来交到妈妈手里。 葛玉婷打开手机,竟然是秦凯的电话:“嗨,你好。你在干什么?” “我在给打电话。” “今天过节,你怎么没回家?” “你不也是自己在外面吗?” “我可没有在外面,我这是自己的家了,还有我的路路哩。” “哦,是我说错了。你知道吗,我们离得很近,或者说我在看着你。” “你在哪里?” “我在看着你。” 葛玉婷有些惊讶地:“你在看着我?你怎么能…… 秦凯说:“我们现在其实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你从窗户往外看。你的视线里现在只有一辆汽车。” 楼下,细雨溅落在一辆小汽车上,秦凯坐在小汽车里。他抬着头注视着葛玉婷在楼上忙乎的身影。他在车里打着电话。 葛玉婷透过淋着雨水的窗户,看到了楼下的汽车。她看到汽车的玻璃摇了下来,露出秦凯的半个身子。她挥了一下手,想打开窗户,但雨水落了进来,她只好关上窗户。 “你要上来吗?” 秦凯说:“是啊,对我们来说端午节也算个大的节日了。一般来说过节都是热热闹闹的,当然是人越多越好,可我现在还就想跟你在一起。” “你知道我是不怎么喜欢热闹的人。” “你不孤独,因为你有你的路路,可在这飘着雨的晚上,我的身边却谁也没有。” 葛玉婷看着楼下雨中的秦凯:“你觉得自己孤独吗?那你为什么不回家?” “回家?你让我回家?你不知道我来干什么吗?再说,你觉得你自己眼下这个家算是个完整的家吗?” 路路跑了过来:“妈妈,你的菜炒糊了。” 葛玉婷说了一句你等一下,连忙关了电话,进了厨房把炒锅端了下来。 葛玉婷有些心慌意乱地把饭菜端在饭桌上,对路路说: “路路,饿了吧,好了,咱们吃饭。” “妈妈,你怎么不吃?” 葛玉婷来到窗前看到秦凯的车还在雨中,她来到路路面前说:“路路,你吃了饭再接着画画,妈妈有事出去一下。” “妈妈,外面下着雨呢。”路路叫道。 “没事。听话噢。” 葛玉婷下了楼梯,走出楼洞,雨帘如织,她紧跑了几步,秦凯开了车门,伸出手一把把玉婷抱进车里。 葛玉婷在婚后还从来没有和自己的丈夫以外的男人这样亲近过。她感到这是一个威猛雄健的男人的身体,她绵软的身子立刻感到从对方的身上传递过来的一种男性的力量。应该说这是一个让人喜欢的男人,有着一个成功男人的神采和素养。她发现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着。她轻轻地把秦凯的手移开,轻声说: “你可不要这样。在这个时候我觉得你不该跟我在一起。” “那你说我应该和谁在一起?” “我怎么知道?” 玉婷虽然这样说,可她此刻看到的是一双能融化一颗冷漠的心肠的眼睛。她自己也知道,其实她的心肠并不冷漠,她的心中也涌动着情爱的岩浆。 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谁不渴望一次能融化一切的爱!哪怕这样的爱仅仅占有着她生命的几万分之一的时间。 “也许我的行为让你感到唐突。我刚才本来是回了家的。可是,我觉得我坐在家里,像是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我,我必须找到这个声音来自什么地方。于是我就不由自已的来到了这里。真的,我刚才真的是下意识的,可到了这里我才知道这个声音是从这里发出的。你说也真怪,我刚才看到你的身影时我的心产生了一种感动,一种多少年来都没有的感动。我已经默默地注视你好长时间了。我不说你的身影是多么的美,可我觉得你是那么的吸引着我。也许我现在必须承认,我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可是那时是一种不自觉的行为,我现在可是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我觉得你是我的上司,有些高不可攀的啊。”玉婷轻轻地叫道。 “你可别这样说。你有多么让人喜欢可能连你都不知道。这还不是主要的。我觉得我们早就认识了似的。真的。这些对你来说你也许知道,许多年来我似乎对女人几乎就没有什么感觉,我那病了十多年的老婆快要把我的精力消耗没了。我原以为我这辈子就怎么的了。可是老天把你送到了我的面前。我不知道我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说了些什么。”玉婷笑着。她看着黑暗中的秦凯的脸有着动人的轮廓。 “你在笑我,我希望你不要笑一个男人的感觉。我现在不知道自己是幸福还是痛苦。”秦凯有些忧伤的说。 “我会让你幸福吗?”玉婷轻声说。 “你已经给了我很大的幸福。尽管我们就这样在一起,我仍然会感到非常的幸福。” 在秦凯火热的情感下,玉婷也受到了感染。 “可是,我们这算什么?” “你想怎么样?” “不知道。” 秦凯把玉婷紧紧搂在怀里,用嘴巴摩挲着她那柔软的发丝。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怎么会呢?” “你不是已经……” “可是……” “我会把这些处理好的。” 他们相互凝视着,突然,玉婷伸出双臂,把他的脑袋紧紧地抱在怀里,一颗泪水从秦凯的眼里涌出,滴落在玉婷的脸上,玉婷问:“你怎么……” “啊,没什么,是雨水进来了吧。” 玉婷没命地亲着秦凯的脸,眼睛也湿润了,喃喃道:“你真的是个好男人,是老天把你赐给了我,我怎么敢接受啊。” “别这么说。如果你感到快乐和幸福,你就向前走好了。你的面前会是一片坦途。” 事实又何尝不是这样! 都说爱的萌发都是在瞬间产生的,可是,为了这个瞬间,一个人不知要等多久,也许要等上一辈子。 应该说这些年来秦凯这个男人还是个好男人,他既没有给自己找个情人,更没有随便找个女人,哪怕是小姐妓女,为自己枯燥的生活添加些内容和作料。当葛玉婷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一定会和这个女人之间发生点什么。也许还会引发自己沉寂多年的情爱。 他过去以为自己对所有的女人都不会有感觉,尽管真有不错的女人对自己脉脉含情,甚至投怀送抱,可他不为所动。可是,自打见到了葛玉婷,他就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是别人的妻子,而且这个女人也绝不是那种随便甚至胡来的女人。但就是这样的女人,他觉得才是自己真心喜欢的女人,美好,温情,甜蜜无限,还把握着分寸。 他对他手下的女人还从来没有这样殷勤过,但他对葛玉婷已经超出了上级对待下属的态度,他甚至对这个新来的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即使其他人都看了出来,他也绝不在乎。不过,还真有好心人,力图促成他们之间的好事。 谁个不迷恋情爱的美好和温情! 对于葛玉婷来说,她的内心也是寂寞和孤独的。十年的婚姻已经让她备感疲乏。倒不是龙兴平不好。好人不见得是个好丈夫。她从心中产生了对这个婚姻的厌倦。不过,她还从来没有想到在婚姻之外找个男人,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心有他属。可是,当秦凯的热情和奔放把她的心重新点燃,她才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失去的是什么。 她现在还是这样的年轻啊,一颗心如果过早地死掉了,那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不负责任,也是最大的牺牲。 尽管她也看出了秦凯的热情之外还有着另一种感觉。可是,当激情来临,你逃避得了吗? 就在那个细雨霏霏的晚上,就在那辆小小的车里,秦凯和葛玉婷这两个人似乎重新找到了自己爱的归属,从身体到心灵似乎被一团火焰熊熊燃烧着,已然不能按耐住心中的渴求,当汽车开动时,玉婷并没有问他要去什么地方,此刻即使他把她拉到天涯海角她也不会问一句多余的话。 他并没有把她拉到天涯海角,而是把她带到了一个郊外的小旅馆。小旅馆的门前是一片清澈的池塘,池塘里泛着碧绿的莲花。远处,山影婆娑,闻得到野草的芳香。她许久都没有到郊外了。她立刻感到神清气爽。她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和一个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到这个地方来。不过,她感到十分的新鲜刺激。小旅馆里也十分清爽干净,一看就是有情人时常光顾的地方。她居然一走进来就喜欢上这里,甚至没有一点的不适应。秦凯的车里居然准备了丰富的食品,当然还有红酒。当他拿出这些东西后她“哇”地一声叫道:“你真是个有心人,怎么,你早就有这个准备吗?” 他说他做梦都想着和她有一次忘情的幽会。 “真的么?” “你不需要怀疑。” 她十分敬佩,说:“你真是个有情有心的人。” 他一笑,说:“那要看对谁。” 他们进了房间。旅馆里居然看不到服务员,这给到这里来的提供最大的空间。 “你真就这样喜欢我?”她含情地望着他那棱角分明的脸。 “你没有感受到吗?”他看着她。 她竟然幸福地流出了泪水。 他把她按在沙发上,说:“这可不是流眼泪的地方。我们怎么不喝酒?” 她啊地一声:“今天可是端午节啊,我竟然和你在一起。你不知道我怎么也不敢想像。” “这才刚刚开始。”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不过,从一开始她就喝醉了,她不能不喝醉。 一切都是她主动的,哦,这是他们的必然。这样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可他们似乎和所有的男女都不一样,因为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另外一部分。 旅馆里很有情调,暗淡的灯光把一切映衬得朦胧,宛如进入幻觉之中,不知是谁打开音响,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婉约的乐曲。她知道在这里聚来了许多有情的人。啊,人间还有什么比这还要让人沉醉?她过去的这根情弦居然死掉了。秦凯真是浪漫的情人,她相信除了这个男人,她再也不会碰上这样的男人了。她站了起来,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她不能不这样。 “我值得你这样爱吗?”她问。 “这个世界只有你。” “那我就是属于你的了。” 当心已有归属,身体就不算什么了。她把他洁白的衬衫解开,一个健壮的身躯裸露了出来。她简直不能自持。 他说他已经不知有多长时间没做过爱了。她打趣道,你的下属不是有许多漂亮的女人?只要你愿意我相信她们都不会拒绝你的。 他推开了她,说你简直是在污蔑我。 她把脸贴了过去说一句对不起。然后她说:“来吧,现在这个世界上就有我们俩。” 是的,两个人的世界是完美的,尤其是两个有情爱的男女更是完美。 她惊讶地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有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这样裸露自己的身体了,哪怕是在龙兴平面前。可是,此刻她把自己弄得精赤光鲜,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凄美洁白的光芒。她觉得竟然是这样舒服,这样愉悦。她甚至有种展示自己的美感。她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他也就顺便抓住那只饱满柔软的乳房。她轻轻地把他拖到床前,她感到他的男性雄壮挺立,她心想这样的男人怎么能熬得住寂寞。有一个那样的妻子就是对这样男人最大的不公和折磨。他将来就是我的。她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而且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她把他那男性物体放在自己的腿间,她就止不住一阵战栗。有多久没有这样了?女人如果有机会都是放荡的。她笑了。这没什么可笑的,更不觉得可耻。他开始发力。他的进入有些猛烈,仿佛要穿透她的身体,但她早有准备。这个干旱了多年的男人。他的脸摩挲着她的双乳,那么温柔,她早已瘫软,嘴里禁不住呻吟起来…… 十三 也许在人世间所有的关系中,夫妻之间的关系是最亲密的,从两个素不相识,毫无血缘关系,甚至远在天涯海角的异性,最后走到一起,相濡以沫,共度一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可是,在所有关系中,这样的关系也是最靠不住的,它如同用泥土筑成的堤坝,江水缓缓地流动,微微泛起波纹时,它雄居两岸,俨然是不可战胜的屏障;当山洪爆发,激流以那迅猛之势冲击着那并不坚固的堤坝,有的在苦苦挣扎,有的难敌强手,而有的迅速坍塌,垮掉得无影无踪。 那温柔的呢喃,那激情的勃发,那款款细语,甚至那坚定的情爱,就像江水里的两朵浪花,像天上的两片云霞,像春天里开过的紫丁香花瓣,装点了人生的一道风景,可是当你想要留它在身边时,才知道那是怎样的虚幻和渺茫。 端午这天,兴平以为玉婷会带着路路回来,虽然家里没什么好吃的,可也弄立刻几个像样的菜。不知老太太怎么的,就在要吃没吃的的时候,突然说玉婷是不会回来了。 “我告诉你,你也不用打电话。” “你怎么知道她不回来?” “这你就不要问,她一定不会回来了。” 老太太说的没错,到了天黑也没见他们娘俩的身影。看来这是真的不想回这个家,也不要这个家了。娘就说:“咱们怎么不吃?吃。”娘也吃了一大碗,像是跟谁赌气似的,兴平就给自己倒杯酒,一仰脖,喝了大半口。 骑了两天车感觉也还不错,他总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玉婷,可就在他的酒一进肚子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也许玉婷听到这个消息,都会觉得给她丢人哩。 一个男人一喝起闷酒,就总想起伤心的事。拿龙兴平来说,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竟然是这样的坎坷和失败。活到了这个年纪闹个啥也不是,混到了骑三轮的地步不说,就连妻子现在竟也是如此的虚幻,本来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变成了一朵一闪既逝的云霞,虽然美丽,可他再难捕捉。 他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呀!他活到近四十的年纪,不该做的事,他就没做过,可是,他现在该做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别人,尤其是那些活得滋润的人都是怎么做的,就拿自己的妻子来说,如果他知道他亲爱的妻子已经和这个叫秦凯的男人有着情感的交流不说,甚至又是怎样忘乎所以地寻求肉体和精神的狂欢,他就会有死去的心。 欢乐和愁苦永远是两个相对应的矛盾体,正所谓西湖歌舞几时休,有人欢乐有人愁。就在那天,当龙兴平看到玉婷满脸幸福地上了秦凯的小汽车,汽车在傍晚的余辉中缓缓行进,他的精神几乎就要坍塌了。他相信从那时开始,他们就混到了一起。 如今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可谁也不想让这样的事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他甚至还在幼稚地想,如果她回来,他该怎样做?他要把自己目睹他们那一幕亲密的镜头埋在肚子里,永远也不说出口。他要好好蹬车,多赚些钱回来,要让玉婷从现在起过上好日子。 他觉得自己从现在开始责任重大。 可是,就在他还在梦想玉婷回来后他是不是接受她的时候,这天早晨他拉了几趟活,挣了十几元钱回来吃饭,他接到了玉婷的电话。接到这个电话后,惊讶的程度甚至比他看到他的妻子和别的男人幽会乃至偷情更让他难以置信。他这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天真和幼稚。 他接到她的电话竟然显得激动,说:“玉婷,我在找你,你去了什么地方?”他把自己心中的秘密隐藏起来。 “哦,其实你不用再找我了。” “这是什么话。” 玉婷的声音矜持而冷漠:“兴平,我要和你商量一件事。” “那怎么不回来说?” “我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 “我现在就是再和你谈这件事,不过,你不要感到突然,说实在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想你应该知道。” 龙兴平说:“我不明白你要说什么。” “兴平,你觉得我们在一起还有意思吗?” “你在说什么?” “兴平,我就不和你绕圈子了,我们离了算了。这么些年了,我们在一起也实在是不痛快。我觉得我们之间也没什么感情了。” “不是,我们根本就什么事情也没有。我……” “你就不要说假话了。这些年你这个做丈夫的都做了些什么,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怎么了?”龙兴平喊了起来。 “你以为你还很好?” 龙兴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的情绪,大声骂了起来:“你以为你的什么事情我就不知道吗?这几天你跟谁住在一起我也不知道吗?你不就是有了新的男人了吗?你要滚就滚远点。” “是的,我也不隐瞒你,就是这样。” “你简直是无耻卑鄙。” “你骂什么都没用了,反而让我对你更失望。我说的你不用考虑,就这么回事了。” “你说怎么办吧。”龙兴平也不把自己弄得像个孙子。 “你能同意我很高兴。那今天我们就去办事处把婚离了吧。记着,早晨九点我在办事处的门口等你。” “你……”玉婷的电话挂了。 龙兴平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看表,现在已经八点。这就是说他马上就要去和这个做了他十余年的女人去做结束婚姻的行动。 就在他要找结婚证这样离婚必不可少的东西时,他看到娘在盯盯地看着他。娘叹息了一声说:“人心要是野了,留也留不住,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好了。” 娘是个开通的人,她什么都明白。他拿了结婚证,他觉得这样做有些荒唐,没了结婚证婚也离不成。与其说他现在是感伤,不如说是一股怒气在支撑着他。他过去从未想过自己会离什么婚,可现在竟然逼到他面前,他可不是非要赖在老婆身边的人。 玉婷先到一步,见他走过来,主动来到他面前,脸上并没有愧怍的表情,仿佛他们早就是一对陌路夫妻,好容易混了这么多年似的。 他在心里一阵怒骂。正当他要提出自己的意见,也就是路路的抚养问题时,玉婷说: “我知道路路是你们龙家的宝贝孙子,我把他判给你,但现在他要和我在一起,因为我现在要对他进行全面的教育。虽然把他判给你,他依然是我的儿子。家里全部的东西都是你的。还有,我这里有两千块钱,我就这么多了,这些都给你。” “我不要什么钱。”兴平依然怒气冲冲。 “你不要这样。钱你也拿着。我现在好歹也有着固定的工资,你还要养着娘。兴平,我们好说好散。以后我们还可以是好朋友。” “我才不要你这个朋友。” “兴平,你其实不该这么不大气,你最好给我一点最后的念想。” 兴平叹了口气,说:“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进去吧。” 当办完了离婚手续,手里拿着离婚证,走出大门时,兴平才发现大街的对面有一辆小汽车,玉婷走过去上了车,车子开走了。他透过车窗看到了秦凯高兴地笑着。 傍晚时分的火车站人迹寥落,天上下着霏霏细雨,雨滴溅落在三轮车的棚顶上,发出轻轻的滴答声,像是一首由水平不高的音乐人谱出的单调的乐曲。龙兴平的两眼向着剪票口处茫然地张望着,今天下车的人都这么少。他的嘴里嘟囔着。真是猫一天狗一天,今天他揣在口袋里的还不到二十块,而昨天他挣了八十。今天不想多挣,挣个三十几就行,可这个日子就是和他闹别扭。 自打端午节那天开始,这天就阴下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像是有了什么事拉下了脸来慢悠悠哭泣着的老婆子。阴天对他们蹬车的来说是个喜事,没什么急事不想打车又要出门的人,尤其是那些姑娘媳妇儿,就喜欢坐着三轮上,不紧不慢地走,像找什么感觉似的。可天要是总这么阴忽拉的一会儿下一会儿不下,就觉得气的慌,毕竟他还和那些拉了十年几十年车的汉子不一样。 他听到有人喊,老龙,回家吧,别当财迷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回家喝一壶搂着老婆好睏觉。 龙兴平心里骂了一句啥接着也喊道:“你们回去搂老婆睏吧,我再等一会儿。” 他看到一个个蹬三轮的汉子披着雨披,哈着腰卖力地蹬,一辆辆的三轮车的轱辘卷着路上的雨水,发出轻易听不出来的唰、唰、唰的声响。 玉婷走了,路路跟着妈妈,家里从未这样安静过。他以为娘会想路路,可娘说路路怎么的也是我孙子,这么多年在我跟前,走这么几天,怕啥,又有啥想的。他知道这是娘说的一句宽心话,但娘这么一说,他就再也没啥可说的了。 从玉婷走后,他和娘再也没有谈起过她,娘更是这样。好就好在玉婷这么一走,把他的路也逼出来了,有了收入,即使老婆没了,他也觉得不差啥了。钱毕竟是让人的腰板最能直溜起来的硬通货。在大街上他蹬起车来也就把腰直了起来。 这时,龙兴平看到一个女人从站台里走出来,挥着手叫着出租车,但一辆一辆的出租车里坐满了人,在她的身边急驰而过。女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她忽然看到一辆三轮车向她骑过来,她喊道:“哎,我能上你的车吗?” 龙兴平笑了,说:“我好像就是专门等着你似的。下雨天打车也不好打。我这车虽然不是出租汽车,可也能把你拉回家,更主要的是能为你遮遮雨。” 女人赶紧上了车,说:“行啊,你能对付着把我拉回家就行。这个鬼天气。” 龙兴平说:“打我记事儿起,就觉得端午节前后的几天没有不下雨的。你要是在这天出门,就非得带着雨伞不可。” 女人笑了,说:“有这个说法?” “我只是说我觉得,倒没人论证过。天还有不测风云呢。你上哪?” “明月路,温馨家园。” 龙兴平笑了:“我就说我就像专门等着你吗。” “什么意思?” “您别误会,我是说我送完了您正好就回家了,我家就离那儿不远。” “啊,也是那个小区吗?” 龙兴平说:“您可真抬举我,这个城市的人有几个能住在那么好的小区的?我是在你的小区南面的那栋旧楼,那个二层的。” 女人说:“我知道,哎,正好能路过你家的路口呢。” “路过那备不住还能看见我妈呢。” “你说你妈?” “是啊,谁都有妈妈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为什么说的不是你的妻子,或者你的情人儿,却是你妈妈呢?” 龙兴平说:“这有什么奇怪吗?你不信一 会儿就知道了。” 女人笑着说:“这可是个雨天呀,你知不知道。” 龙兴平:“我娘啊就是这样,自打我蹬起了车,她不看到我回来就吃不下饭。” “你过去不是蹬车的?” “谁也不是天生就蹬车,我过去是一家工厂的,没办法,厂子没了,卖了个人,又不要我,我也得吃饭养活老娘不成?” 女人笑着:“你说了这几句话带出了好几句娘了,我觉得你就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似的,离不开娘。” “还是娘好啊,别的什么都白扯。” 龙兴平感到后面安静下来,他以为女人觉得他罗嗦,于是就不再言声,可又听女人说了起来:“师傅,你知道吗,你把我感动了。” 那个路口到了,娘果然打着伞站在那里,龙兴平的三轮车骑过路口,稍停一下,喊着:“娘,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到家。” 老太太正在张望着,声音她倒是没听清楚,可她看到骑在车上的正是她的儿子。 车上的女人欠了一下身子看着路口的老太太,惊讶地说:“真的哎,我不看到我还真有点不相信,你又不是个孩子。” “我没说错吧,这样等的也只有娘。” “妻子也可以这样等丈夫啊。” “那就差多喽。” “我明白了,你们家现在就你们娘俩儿。” “现在是这样。” “那么以后就不是了?” 龙兴平说:“我没那么说,可至少前些日子就不是。好了,你到家了。” 女人下了车,说:“刚才那个场面还真让我有些感动,我好久没有见过这样富有亲情的场面了。这大雨天的你让我感到了暖意。这是五十块钱,给你的妈妈买点好吃的吧。” “不不,怎么给我这么多。如果是平时我只能要你五块,今天是个雨天,我也涨个小价,要您十块,就这么多。” “我这不是给你的,我刚才看到你妈,就像是看到我妈妈似的。好了,如果是平时我由于见到了刚才的情景,兴许能让你上去喝口水,今天就不了,你妈还等着你呢。” “你这么一说我像是个小孩子似的。哎,这是你的钱……” 女人已经转身走了,她边走边说:“哎,我看你是个老实人,我在兴达装修公司,有事你就去找我。但愿我以后还能坐上你的车。” 龙兴平拿着女人塞在他手里的五十块钱自语道:“这女人够大方的。你也没说你姓啥怎么找你。” 龙兴平转身骑走了。路过一家超市,停车走了进去,来到卖副食的摊位:“哎,那种烤鸭还有没有?” 卖东西的是个女人,说:“咳,巧了,正好还有一支,就等着您呢。” 说着把鸭子装进袋子里递给他。兴平回家把鸭子放在饭桌上,说:“妈,这鸭子可是刚才我拉的那个女人给你买的。” 老太太说:“净瞎说,我跟她又不认不识的,她给我买哪门子鸭子。” “你刚才站在那儿,她说她像是看见她妈妈了,就给了我五十块,让我给你买点好吃的,这不,就买了这个,这不就等于她给你买的吗?鸭子二十五。咳。”他不知道发着哪门子叹息。 “这女人心倒是好。”老太太小声说。 十四 隆达装饰公司在上百家装饰公司中并不怎样的显赫,但老板段子宁却为自己感到十分知足,一来她是个女人,是女人就用不着为挣钱搭上自己的全部,钱挣多少是个头?二来,她虽然三 十大几,虽然也有过一次十分短暂且又极不成功的婚姻,可她没儿没女,至今单身一人,要那么多的钱干什么? 一个没牵没累的人,挣了钱到老了也要捐出去,既然这样不如不卖那个命。本着这样的原则,她喜欢干的时候就接点活,不喜欢干就让她的几个员工休息,工资照样开,而她自己则是满世界的闲逛,当然,有时还带着胡建,一个潇洒的男生。 从塞班岛回来她觉得身体疲倦得很,在家狠狠歇了几天,谁也不知道她回来了,落个清静。上楼时买回一大抱吃的,还是超市的人帮忙,才弄到家来,于是,她就把就锁在家里,消化十几天鞍马劳顿的辛苦。 太平洋小岛上的风景和金色的海岸不再出现在她的眼前,那出出入 入机场的人群不再喧嚣,除了吃就是睡,一晃竟然四天过去,像忽然醒来似的,觉得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精神头。没有片刻的犹豫,脱衣就进了浴室,好家伙,竟然四天没洗。走出浴间看到镜子前完全裸着的自己,兀自地笑了起来,她已经十几天没这样看自己了。 想给胡建打个电话,告诉她回来了,晚上在一起吃点什么,可一想,不必。她现在就去,她不在家,他也就闲着,一闲着他就打游戏。她不会把他弄到自己这里,这是她的原则。 这次没带他的原因,是他的妈妈病在床上,但她知道那不是什么大病。 穿戴齐整,从车库里开出奇瑞,车小但轻巧,前往新家园小区,那是她给他买的二手房。并不由于他是她助手,她的几任助手可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到了楼下,她打电话证实一下他是不是在,果然在,他语调里满是惊讶,那也是正常,她回来谁也不知道呕。 她说我现在就上去,胡建说好好,那就来吧。她并没有听出他的什么不正常,她心中充满兴奋,一阵浅浅的欲望也在进攻着她。上到四楼她和一个女子撞了一下,她竟然还对那女子笑了笑,说了声对不起,虽然是那女子急急忙忙的下楼撞了她。胡建打开门,好看的眼睛瞪得老大,仿佛她是天外来客。 “干吗这样看啊?还不让我进屋?” “我是问你几时回来的?怎么没让我接你 呀?” “你也没问呀?好了,什么时候回来已经不重要了。” 进了屋,坐在沙发上,心情很好地看着胡建,她告诉他,她回来已经四天。“我可歇够了。今天就想见你。你在干什么?” “刚刚睡了一会儿,晚上还要去医院。” 她欣赏的是他的身材和他的脸。一个精力旺盛而又不那么笨的大男孩,还很会,很懂女人,这样年轻,难为他了。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猛地向胡建扑了上去,没命地亲着。胡建也回应着,欲加激发了她的欲望。她告诉他赶紧去洗洗,她是刚刚才洗了的,他说他也刚刚洗过。她手摸着,又抬起脸问,怎么,知道她来啊。他说那倒不是,他刚刚洗个澡,她看了看,又摸了一把,笑着说,尽扯,头发都没湿。 “你像是很累的样子。” “能不累吗,在医院一呆就一宿。” “辛苦你了,不过,那是你的妈妈,应该的。” 她拥着他,开始脱衣,她觉得胡建有些不主动,这也正常。辛苦嘛。可是,胡建不知是忙的还是急的,一头的汗,可竟然不行。她不解地看着那低着脑袋的小东西,这在过去可是没有过。 “你怎么了?” 她的语调里不无抱怨。她现在就要发泄出自己心中的欲火。十几天也没想,有了精神这一切就复苏了。 胡建陪着笑,亲着她,知道自己不行。可又突然说,你等一下,出了卧室。子宁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躺在大床上,手按着那里,浑身不自在。没几分钟,胡建进来,她翻身冲着他,看到他的男性的东西又突然行了,直挺挺地立着,象是在对她宣誓,就笑着说,你怎么像变戏法似的?真行。 就在一切都结束,她觉得自己一身的热汗,需要去洗一下时,她突然看到床角处有一团卫生纸,那上面还粘着液体,那一定是某个女人刚刚擦完下身部位扔在那里,还没来得及收。她立刻想起急忙下楼撞了她一下的那个女子。 突然,她全明白了。 她盯盯地看着他,胡建扯动着嘴角问她怎么了?怎么这样看他?她看出那是搪塞和慌乱,说没怎么,她要去洗一下。胡建跟着她,似乎要对她说什么,她猛地关上了门说,你给我离远点,我不让你看到我。 “我们不是刚才还……” “滚你妈的刚才。”她在浴间里喊道。 洗完走出来,胡建还站在门口,似乎没有她的发话他不敢动地方似的。子宁急急地穿好了衣服,正要走,看到胡建满脸委屈的样子,她说:“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想。”真像个大孩子的模样。 “那你来,我告诉你。” 当胡建走到她面前时,她冷地掴去一个耳光,这一巴掌把胡建打得眼冒金花,可他竟然忍住了。 子宁说:“你一定知道这为了什么。” 急急地走出这里,开着车就像逃跑似的奔到大路上,才把车速慢下来。满心的高兴变成满心的惆怅,开着车在无数条路上奔来奔去,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一颗心就这样变来变去,直到那生命的发电机永远动不了,一切就他妈的万事大吉。奶奶的。一个小崽子也敢跟她较劲儿。 她看到路边有一个酒吧,天还没完全黑下来,门口的灯就亮了,像是急巴巴的要上床的女人,就像刚才的她。此刻的她为自己感到羞愧。 把车停下,走进去时看到一个服务生,一脸的青春,不仅比胡建要小上几岁,看起来还要比他单纯。和这样的小生隔三岔五地玩一次,兴许要比把个没情义的家伙弄在身边好上许多。 她向一个角落走去,那服务生也跟了过来,她笑着逗他,愿意陪着姐姐喝一杯吗?小家伙倒还会说,如果姐姐高兴,十分愿意。 “呵,嘴儿倒是甜。不管什么拿两杯。” 喝了几口,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手竟然放在服务生的腿上,她的裙子也掀了开来,这样的举动在这里实在显得猥亵,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做的。好在灯光幽暗,谁也不会看到。她赶紧拿回了手,叹了口气,拿出一百元,说,你离开吧,姐姐还是自己喝吧。那服务生站起身,拿着钱机械地说,愿姐姐高兴。 妈的,哄死人不偿命。现在这些年轻是越来越会了。一开始就目的不纯,她现在才看明白。那个小子开始时也这样,小嘴儿极甜,像是嘴里能出蜜。她的钱可没少花。 被别人灌醉者多,可自己把自己喝多的,少。走出这里时,她至少觉得自己不那么清醒。 一切都是该着,一切都是命。她知道那个路口是没有路灯的,开起来要慢,可她的头晕着,当她的车尾刮着什么东西上时,她一下子清醒了。下了车看到是个老太太躺在地上,“啊”了一声跳了过去,喊着:“喂喂,你怎么样啊……” 那老太太一动不动,她像是突然明白了过来似的,她这不是撞着人了吗?一屁股颠在地上。 “天哪。” 过了一儿,她想把老太太背到车上,可她显然弄不动。这时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她跑过去喊道:“出租车,出租车。”出租车司机从车里出来,没好气地说:“你不是有车吗?你要干什么?” “求求你……我撞了人,我……” 司机把头凑上前看了看:“是一个老太太。” “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你想怎么样?”“也不能 让她躺在这里呀?我……拉她去医院……” “那倒也是应该的,不过,这样你可就沾了。” “沾……沾什么?” “不是没人看到吗?要我说那你还不赶紧……” “赶紧什么?” “你是真不明白呀,如果你想不让自己摊上麻烦,你就赶紧跑吧,这老棺材瓤子你一碰就沾。” “这怎么行呢?” “哎,你还真是好人。好,就算我没说。你要怎么样?” “我不是说了吗,上……上医院……” “我是没问题,你可不要后悔呀。” “天哪,我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 司机把老太太放到车里。子宁开起车,现在可小心起来,打电话也停了车,着号码后说:“喂,子建吗,是我,姐姐。” 那边传来段子建的声音:“姐姐?你这么晚怎么不睡觉,还在打电话?什么,出了什么事?” “子建,你知道吗,我惹事了,我撞了一个人,我害怕……” “什么,你撞了人?那人怎么样,死还是没死?” “晚上我喝了点酒,回家路过那个路口,可这个老太太站在路口,我就撞上了她,可我没有看到有人啊。我现在要把她拉到医院,她人怎么样还不知道,我看够戗,她一动不动的。” “就是说你撞了老太太时没人看到?我说姐姐你是不是傻呀,你这不是给自己添乱找麻烦吗?你这个时候为什么还不快跑,居然还要送医院?我说姐姐,你现在赶紧不她抬下车,立刻把车开走,就这样办。” “你说什么?尽瞎说,我撞了个老太太还不知道死活我怎么能跑?子建,你要是帮我现在就到我这里来,你不愿意出来就什么也别说。我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老太太的家人联系上呢。子建,我求你过来陪陪我。” 段子建叹息一声说:“好吧。我立刻就去” 子宁来到医院时,段子建带着几个年轻人已经等在了那里。子宁招呼人立刻把人送抢救室,子建又说:“姐姐,这里不是没有别人吗?我们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子建,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还叫来这么多人……” “姐姐,我怕你受欺负呀。” 另一个人说:“姐姐,我看你弟弟说得对,我们现在走还……” 段子宁对另外的人:“把你们折腾来我真是过意不去,这样吧,你们回去睡觉,我有事情再让子建找你们,子建在这里陪着我就行了” “子建,这样的话你就别说了,你让你的朋友都回去吧。” 段子建急了,说:“姐姐,你要知道,你的好心是不会被人家接受的,你这样做没准儿就要被人讹上一 把了。我让你现在立刻走。我们没必要当一个什么好人,没用的。你知道为什么有很多撞了人都赶紧跑吗?你有多少钱都要搭进去的。对于那些穷疯了的人还巴不得自己的老人出点事好得到一笔赔偿费呢。” 段子宁看着弟弟,说:“你说些什么呢……” 抢救室的门前探出一个脑袋,说:“谁是死者的家属?” 一开始几个人还没太明白,可子宁的身子一阵颤抖立刻奔进抢救室,哀求求着一个医生:“医生,我求求你,一定要把她抢救过来呀。” 医生比划着手中的笔说:“她非要死我可没什么办法。”又接 说,“老太太这样大的年纪可经不起这样撞,谁也没招。” 医生走进屋,看着已经死去的老太太,摇头对子宁说:“你把她拉到这里时就是一个死人。通知殡仪馆让他们来拉人吧。” 一个护士给老太太的身体蒙上了白布。 “天啊,这可怎么办?” 医生说:“我们通知殡仪馆,他们很快就会把尸体拉走。哎,怎么就你一个人?这半夜三更的,撞死人的司机抓到了吗?可你是怎样发现你妈妈被撞死的呢?再说,你妈妈这么晚了去干什么?” 子宁只是流泪,没有说话。 医生又说:“你们家就没有别人了吗?去办个手续吧。” 医生见女人只是哭,便摇着头进了值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