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怜》 前言 时代背景 时代背景: 世界分内海与离海,内海有四国,分别是东诸、华葛、西婪、北岑,四国分布成环形。 东诸疆域广阔,强于军事,淡水资源紧缺。 华葛气候温和,手工业繁盛,物资丰厚。 西婪农作物丰富,但多发水涝,气候湿热,国界两处有极寒雪山。 北岑与西婪接壤,但属小国,常年冰封,与外界少有联系。 内海四国多用两种语言,东诸国与西婪国多用西婪语,华葛国与北岑国多用华葛语,由于华葛商人遍行四国,所以华葛语基本上成为四国的通用语言。 离海有三十二岛国,与内海少有来往。 四国皆有妖魔出没,人们对此已经司空见惯,并流传着一种古老的说法——在没有妖魔出没的土地上,往往居住着强大得难以想象的妖仙。它们隔世而居,灵气强盛足以动撼天地间的神明。 红颜 第一节 生死轮契 初春时分,天气微寒。亲王府中的花园里,两位年轻人正把酒言欢。一位俊逸潇洒,一位文质彬彬。 李烨续饮下一小盏梅子酒,环顾四周,言道:“你这花园倒是清幽得很啊。” “不留鲜花万朵,自归清幽园静。”林逸之微笑着答道。 李烨笑起来,“我们相交多年,你的性情我自是再了解不过,不过这园内不种花的事,也真亏你做得出来。” 林逸之笑而不言,李烨继续说道:“算了算,你也已经冷落她三年了吧。当年陛下为你寻遍全国找来这天下第一花,你也实在够不知道怜香惜玉哦。” “心已死,再付情于她,怕是害了她。”林逸之神情冷淡的回答。 “罢了,其中原由我自是明白,只是你苦了人家姑娘三年青春,如今她忧郁成疾,你依旧不闻不问,是不是……” “左颜汐进我府里第一天我就跟她说过,虽然一屋同居,当是陌路……” “呀……原来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啊……呵呵。”李烨又饮一杯。 林逸之苦笑,不作解释。 这时一位面目慈祥的妇人缓缓走来,妇人表情严肃,甚似带了股哀怨。 “王爷。”妇人轻轻呼到。 这妇人便是伺候左颜汐的玉姑姑,这些时日左颜汐的病情不断恶化,早年本身就有病根在身,如今可说是多疾并发,所以玉姑姑是每日都频繁的向林逸之报告左颜汐的病情,尽管林逸之不闻不问,玉姑姑却依然故我,她对左颜汐有着不容忽视的忠诚。不过近日她来得次数明显少了很多。 林逸之见她来了,眉头微皱,心里也有些疑问,平时都是匆匆忙忙的,怎么今日玉姑姑这么平静? “左颜姑娘的病如何了。”林逸之也算是例行公事的发问了。结婚三年,他始终称呼左颜姑娘,他心里对左颜汐自然是愧疚的,不去看她也是他不敢去面对罢了。尽管有人指责他未免太不讲人情,但是他也懒得辩解了,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身影,一个恐怕是死也忘不了的窈窕身影。 玉姑姑曲了一下身子,回道:“小姐三日前开始昏迷不醒,群医无策,今日清晨小姐醒过来一次,问了句春分到没到,老奴回答已经春分,小姐便断了气了。” 李烨在一旁看着这姑姑回着话,发觉她双肩微颤,便不忍再看下去,心里叹了口气。春分到没到?这左颜汐怕是位极善良的姑娘,可惜命运作弄,身负着皇命嫁入了亲王府。 “春分到没到……”林逸之轻声念叨着,他知道他毁了她的一生,“好好安葬。”除此之外,林逸之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玉姑姑低着头,怕是已经泪流了满面,她应了一声之后并不离去。 “还有事么?”林逸之问道。他对这玉姑姑也是相当敬重的,特别是她对左颜家的忠诚。左颜家虽然已经家道中落,她却依然对左颜汐不离不弃。如今唯一的主人逝世,虽不是他的本意,但是间接因他而死,想想来,也对这姑姑有些内疚。 玉姑姑并不抬头,低声说道:“老奴有一事相求。” “说吧。” “小姐貌比天仙,身姿婀娜,世人都美誉她为出水芙蓉,更有人称其芙蓉仙子,老奴斗胆,请示王爷可否让小姐水葬安魂。” 水葬?一旁的李烨转过身来,惊讶的看着林逸之,他从未听闻过水葬一说。 林逸之倒没什么过多的反应,“这是我欠她的,姑姑你觉得如何合适,一切就都交由你办吧。” 玉姑姑曲了下身子,退去了。 李烨望着姑姑离去的背影,不禁问身边的林逸之:“水葬是如何说法?” 林逸之重新斟上酒,回答道:“在皇城是不多见的,不过在一些乡间兴过这种安葬法子。将死者置于舟上,顺水流而行,一般舟都会做些手脚,所以驶不了多远就沉进水底了。” “哦?那不是等于喂鱼吗?” “兴水葬的人都认为水是洁净的东西,能带给死者安乐。如此而已。”林逸之说着,又喝下一杯梅子酒。酒虽酐香却也清冷,凉过心肺,林逸之舒了口气,他不禁有些懊恼对左颜汐的冷酷无情。毕竟是一条无辜的生命。 “人死不能复生。她就算是活过来,你也给不了她什么。”李烨轻轻说道,他仿佛看出了林逸之的心思。 轻叹了口气,林逸之又重新恢复他俊朗的笑容,“你这次来找我,怕不是为与我喝酒的吧,有什么事?” “应岚妃所托而来。”李烨低声说道。 岚妃!这字眼让林逸之一阵惊慌。“她……她怎么样了……”他也只有在李烨面前才敢流露真情。 “她很好,但是你将会很不好。” “怎么?……皇兄难道还不放心我吗?”林逸之苦笑。 李烨也干笑两声,“哈哈,你若是待左颜汐好一些也就罢了……可天下间几乎任谁都知道你冷落她三年之久,皇上能不疑心吗?何况,……如今左颜汐……也罢,皇上也并非无容人之量,只是他也要顾住皇家的颜面,不能让朝廷里的人都议论他的家事。” “我知道,定是那帮大臣又说了些什么了。”林逸之无奈的说道,他是知道的,他让他的皇兄陷进了尴尬之中。 当年林然身为皇太子,朝廷两派相争,丞相秦连为巩固太子势力将女儿秦岚嫁于太子殿下,实为迫不得已的政治需要。纵然林逸之与秦岚早已海誓山盟也无可奈何。那时为了大义,林逸之放弃了。这一放便是三年。 “要那帮大臣闭嘴是必须的,这事可大可小,丞相秦连也很为难。”李烨叹息的看着好友,他当然明白林逸之的苦,只是身为臣子,有些事,只能从之,“西婪又进犯了。” “西婪?!”林逸之惊讶的挑起眉。 “没想到是吧?刚平定了鳕州之难,西婪就进犯了。” “上次我与赵将军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没想到半年不到又进犯了……西婪国土虽大,却不及我国富足,他们如何准备的粮草与军队?”林逸之觉得蹊跷。 “你除了是亲王之外,也被誉为常胜将军,这次皇上似乎有意让你前往,于是岚妃特地要我来嘱咐你,皇旨这几天可能就会下来了。”李烨说完,叹了口气,“她对你也是够上心了。” 林逸之不语,又一盏酒下肚,凉彻心肺凉彻骨,如同当年目睹心之所爱坐上他人花轿。“西婪与我华葛国素有纠纷,我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何需惊慌……”林逸之无谓的说道。 这时李烨反而不语了。林逸之奇怪的望着他的好友,等他发话。李烨似乎在思考什么似的,许久之后抬头说道:“说来奇怪,西婪与我国素有战事,他们的作战方法我们也很熟悉,不知为何,这次他们卷土重来作战方法大不同前,据说赵将军在前线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已经是连败两次,皇上震惊。” “有这种事?……”林逸之皱起眉,深邃的眸子暗下来,“我会尽快赶去和赵将军会合。” “她要我代她对你说声保重。” “谢了。”林逸之笑得凄然。 左颜汐的葬礼办得简单,玉姑姑明白太过招摇会让亲王遭人诋毁,尽管他是冷酷无情了,但是奴才办事总有一定的分寸。玉姑姑是明理人,她也知道进退,在皇城内安分,当遗体运到了城外的旭岫河,玉姑姑开始正式举行了最为壮观的水葬。成千上万朵芙蓉花置于河中,顺流而下,两岸童男童女各五百,手持花篮向河内洒鲜花,和尚道士各半百,以求念经安魂之效。华葛国最好的青竹四百九十根做成扁舟,同样插满芙蓉,中央以锦绣缎带丝绸布置安驮遗体,吉时入水,吉时放流,吉时祷告,吉时举灯送魂。 林逸之也参加了葬礼,他想着办完了该办的事,就起程离开皇城。 尽管葬礼在城外办的奢华,林逸之也不反对,他是能体谅玉姑姑的心情的,只是看到一朵朵芙蓉顺水流而尽逝,竟有种说不出的凄然。 幽幽的深谷里,是另一番景象。藤帘仙泉,青苔红果。河水屈曲而流,汇作一股汪泉,岸边青苔仙草,繁花点缀,四周有异树百株,怪石成相。一个身影活泼得跳来跳去,它似乎是个人?因为它有衣衫,虽然褴褛又污秽。它似乎也不是个人,头发披散着,映在谷底河流水面上的那张脸,那是一张脸吗?野兽的眸子闪着幽幽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尖利的獠牙更让人恐惧!它竟有一张野兽的面孔。 “爷爷,爷爷!你看有个死人飘过来了!”这似人非人的生物居然有着更胜天籁的声音。 被唤作爷爷的人,是位看似普通的布衫老者,白发苍苍,面露慈相。老者闻声抬头看了看,顺水飘来的正是左颜汐的遗体。他掐指算了算,便呵呵笑起来。 “爷爷,你笑什么啊?”小生物一跳一跳的来到老者身边,急急的问。 “汐儿,这女子算是与你有缘,她与你的名字一样。” “一样?”它跳上竹舟,开始细细端详躺着的女子。 “汐儿,你身为半妖,苦于没有肉身,不如寄居在这女子身上,你看如何?”老者说道。 半妖并没有立刻回应老者的提议,她看了左颜汐好一会,说道:“爷爷,她生前好象很辛苦。” 老者轻轻点了点头。继而说道:“命中注定你要代她去世间走上一回。” “是吗?命中还注定了什么呢?”半妖回头问道。 “哈哈……”老者只笑不答。 半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些什么,她低头看着左颜汐,胜雪的娇肤,精致的眉眼,沉鱼落雁,倾国倾城。这女子与她同名么?……似乎真的命中注定了。半妖清脆的笑声响起来,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只有她明白那份苦楚。 红颜 第二节 入居王府 “平儿,玉姑姑去哪了?”林逸之坐在书房内,对侍女询问道。林逸之虽贵为亲王,但生性不羁,常年不在皇城,加上近几年来战事连连,他又有着常胜将军的头衔,更多日子是在战场上度过的,亲王府内的大小事物他很少过问,自从玉姑姑三年前随左颜汐来到亲王府,可以说是将府中大小事物打点得井井有条。所以,这次林逸之远行,府内之事大概是又要托付给玉姑姑了。 “姑姑今个一早就去旭岫河了……”侍女低声作答。 又去了啊,这玉姑姑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啊。林逸之想着,吩咐道:“不急,等她回来,叫她来见我,就说我有事吩咐。” “是,王爷。” 旭岫河边,玉姑姑跪坐在地上,她这些时日似乎苍老了很多。 左颜汐是她一手带大的,如今死于亲王府中,她不怨亦不恨。红颜薄命,一切都是命数。原以为左颜汐的病弱身子可以在亲王府内调养好,没想到三年抑郁三年哀思,左颜汐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衰弱,如今更是魂飞西天。想想来,真是可怜可叹。十六岁承蒙皇命嫁入豪门,十九岁娇俏年华却花容早逝,怎能不怜,怎能不叹。 又一声哀叹,玉姑姑艰难的立起身子,望着幽幽河水,落下两行清泪。 小姐年幼时有道人曾预言过,小姐活不过二十,若能在死后水葬,结合天时地利,兴许有一丝回魂机遇。呵呵,我定是老糊涂了,竟然真的在这旭岫河苦守了七日,徒增伤感…… 玉姑姑这么想着,苦笑了片刻。她转身正欲离去,听得身后一声轻唤:“姑姑。” 玉姑姑心头一惊,呆在原地,不敢回头——是小姐?!……不,不是小姐的声音…… 玉姑姑心中一阵紧张,听得身后水流哗哗,唤她的人正踩着水,走到浅岸。一会,那人停下了脚步,又一次唤道:“姑姑。”声音宛如天籁。 此人正是深谷里那半妖汐儿。 玉姑姑慢慢转过身子,看清来着的面容时,一时失神呆住。这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面容,确是小姐……可为何,为何她却觉得这是另一个人? 汐儿立于浅岸中,浓黑秀发随意的披散着,身上自是全湿,单薄的白衫是下葬时换上的,被水浸湿后若隐若显左颜汐美好的娇躯。她似乎是自水中而来,而她此刻正笑盈盈的望着玉姑姑。眉目间不再是往日的愁容,反倒是添三分俏丽,七分鬼魅。 “小姐……”玉姑姑失神的喃喃道,“真的是小姐……小姐,小姐真的复生了……”说完玉姑姑跪地痛哭,全不顾身份的失声痛哭! 小姐真的回来了!小姐回来了啊!这定是神明对左颜家的恩赐啊! 汐儿浅浅的笑,缓缓步上岸来,搀扶起地上的姑姑,“姑姑,我们回去吧。” “是,是……我们回去……让老奴为小姐带路……” 左颜汐死而复生,引起亲王府一阵慌乱。 玉姑姑打点好左颜汐的一切,便匆忙赶往林逸之的书房。 “王爷。”玉姑姑轻声唤道。 林逸之放下手中书卷,“姑姑,你来了。”他还不知道左颜汐此刻已经活生生的回来了,“我有一些事要吩咐你。” “是,王爷。”玉姑姑低头应声。 “因为战事我又要出门一躺,这次可能时间较之以前都要久些,府内一切交由你来打点,左颜姑娘的头七,务必要办好,还有她的一些亲戚,一定要打点妥当,我亏欠她太多,现在无暇分身,就由你替我办好吧。” “王爷,奴才斗胆问一句话。” “什么话?” 玉姑姑微微抬起头来,直视林逸之的眼睛,这本该是大逆不道的,但此刻也无暇顾及。这是她第一次抬头跟主子说话,但她却毫无惧意,“奴才斗胆问,王爷当真觉得亏欠了小姐吗?” “是。”林逸之干脆明了的回答道。 “若小姐死而复生,王爷会如何?” “此话怎讲?!”林逸之有些惊愕,这种问题,他从未想过。 这时玉姑姑曲了一下身子,“贺喜王爷,王妃娘娘死而复生,此乃王爷之福,王府之福,苍天之福。” 林逸之愕然。 左颜汐活了?! “王爷是否要去看看娘娘?”玉姑姑又问。 “……不,还是不了,时间仓促,我现在就要上路了。”林逸之愕然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玉姑姑心头一凉,活了又如何,改不了这作弄的命运。 “还有,……你刚才称呼了她王妃娘娘。”林逸之缓缓说道。 玉姑姑心一沉,“是的。奴才斗胆。” “我也确实该给这个名分于她,以后就这么叫吧。你下去吧。” 听完更是一阵苦涩。玉姑姑曲了身子,退了下去。 走出书房,一个侍女迎面跑来,“姑姑!” 玉姑姑皱了眉,这是她安排侍侯小姐的侍女,难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了?”玉姑姑问道。 “小姐她……” “住嘴!”未等侍女说完,玉姑姑叱呵道,“从今往后不许如此称呼,要尊称娘娘!这也是刚才王爷吩咐下来的。” “是、是、是……”侍女惊恐的应道。 “你刚才要说什么,现在说吧。”她不能就这么顺应天命,她要帮助左颜汐,就算王爷不接纳,她也要亲王府上的奴才们都接纳! “姑姑,小……不,娘娘她有些不对劲啊!”侍女急急的回道。 “怎么不对劲?!快说!”一旦是与左颜汐有关的,玉姑姑都不禁紧张起来。 “娘娘她……不认得自己的房间,也不认得府中的布局,……还……” “还怎么样!快说啊!” “连奴婢我也不认识了……” “什么?!”玉姑姑惊愕住。这侍女是一年前开始侍侯小姐的,小姐久居病榻,要说不认识府中布局就算了,连侍女都不认识未免…… “另外……”侍女低声又说。 “还有什么事?” “娘娘性情似乎大变,奴婢为娘娘梳头,娘娘却不肯,首饰也不肯佩带……” 玉姑姑默然许久,“你随我来,去看看娘娘。” 两个身影匆忙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左颜汐的居室处在亲王府的最西处,夕阳光景别有一番情趣,房间外有石桌石椅,凉亭竹桥,浅池红鲤。 “可惜没有莲花。”左颜汐如此说道。 “娘娘。”身后唤者正是前来的玉姑姑。玉姑姑匆忙赶来,望见左颜汐正半躺在凉亭内的石椅上,一头秀发袭下,未施胭脂的俏丽面容吃吃的笑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衫顺着柔软的娇躯流泻而下,形成迷人的褶皱。“娘娘,石椅上凉啊!来人啊,快拿毛毯来。” 左颜汐更笑得开怀,那声音似摄人魂魄般迷人。 她柔柔坐起来,任一帮侍从忙活。玉姑姑走上前来,轻轻问道:“娘娘,刚才杉儿说,您似乎失忆了。” “哦……原来她叫杉儿啊。”左颜汐微微笑着,一边说一边看向那名叫杉儿的侍女,杉儿见左颜汐看过来,脸上竟不禁泛起红潮,虽然说她早已看惯左颜汐的美貌,但不知为何,死而复生的左颜汐更加有一种撼人心魄的美,特别是她的笑,眉眼里都透着一股妖魅的征服力。 “娘娘……”玉姑姑又一次唤道,“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呵呵,还是不必了吧,若有不清楚的地方,姑姑告诉汐儿便是嘛。”一半建议一般撒娇的口吻,左颜汐笑盈盈得看着玉姑姑说着。 她当然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她只能从左颜汐未散尽的魂魄中知道玉姑姑,知道林逸之,知道她孤独寂寞无人可诉。 “奴婢知道了。”玉姑姑也不太情愿请那些大夫,左颜汐的病一天比一天重,那些人却毫无办法,这已经足够玉姑姑怨恨的了。如今左颜汐不仅死而复生,而且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她已经很感激苍天了,虽然是失忆了,玉姑姑也觉得没有多大关系。 左颜汐望着这凉亭边的池水,不仅喃语:“春分已到,此乃我再生之时。” 她本是半妖,谷底修炼千年,初生的人形已经在岁月中蜕去,她是一心想成人的,可惜苦于没有人形,如今机缘巧合,使得她有了左颜汐的肉身。如今她已为人身,定要遵守这做人的道义。 “娘娘。” 左颜汐的思绪被玉姑姑打断,她抬起头来,“怎么,姑姑?” “让奴婢为您梳妆打扮,王爷就要起程了。娘娘去送一程吧。” “呵呵。”左颜汐笑起来,“为何?” 一句为何让玉姑姑愕然,为何? “我与他本是陌路,为何要去相送?”左颜汐吃吃的笑,“而且……姑姑,汐儿实在受不了那些头饰,好沉啊,汐儿受不了啊。” 一语道完,侍女们在一旁轻轻笑起来。 “谁在笑!”玉姑姑叱喝起来。 “让她们笑吧,没事,本来就很沉嘛……呵呵……”左颜汐竟也跟着笑起来。 “娘娘,这……”玉姑姑是觉得不妥的,但是一想起林逸之冷漠的脸庞,也实在没有理由回绝左颜汐的提议。 “哎哟,姑姑不要为难了嘛,汐儿就是不想去嘛。”左颜汐说得很轻巧,撒娇得味道更浓,她当是断定这个疼她的姑姑不会勉强自己的。 拉扯着一帮奴仆,左颜汐侍女们在花园里嬉闹起来。 玉姑姑望着远去的身影,笑了。终于,小姐不用再躺在病榻上了啊。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哪里来的笑声?”林逸之一边批上柔软的狐皮披风,一边询问身边的甫笛。 被唤作甫笛的年轻人是位面相十七、八岁的少年,他七岁时被亲王府的管家所收养,后来老管家病故,便一直跟随着林逸之,此时甫笛套好马匹,回道:“王爷,好象是娘娘住的西苑传出来的。” 西苑?林逸之望向西苑的方向,他自然是看不见左颜汐与她的侍女的嬉闹场景。 “王府好象又有了一些生气。”甫笛不禁感叹道。 林逸之闻言,苦笑道:“难道以前的王府没有生气么?” “啊,小的不是这个意思,王爷恕罪!”甫笛急忙辩解道。 “呵呵,好了,我们上路吧。” “是,王爷。” 城外大队人马已经准备就绪,此次西婪进犯,位在群曷,赵旬连败两战,已经失守了群曷城,退至哓州。林逸之带领着一万精兵赶往哓州。而哓州距离皇城足有半月路程。 皇宫中的新月宫,是皇帝赐给皇妃秦岚的新宫殿。秦岚步入宫门之后这已经是赏赐的第三座宫殿了。皇上的确是疼爱有加,但她却不能肯定其中究竟是几分真情。 此刻秦岚身着绫罗绸缎,摒退了身边的侍女,独自走在新月宫中。她回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着,便加紧了步伐随着弯弯走廊来到一个幽闭的花园内,穿过一些假山与溪流,映入眼前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秦岚牵起裙带,小心翼翼的步进了竹林里,茂密的枝叶很快隐藏了她的身影。 竹林的另一头,竟然别有洞天。一座雅致的别苑坐落于此。秦岚舒了口气,步伐也缓慢下来。慢慢走过去,开了门,看见一长相异常妖媚的男子打坐于堂中。这男子一身白袍,银白长发,妖媚面容,他听见声音,缓缓睁开眼睛,面带微笑,言道:“岚妃娘娘,别来无恙。” 秦岚走到一旁坐下,“上次托你占卜的事,如何了?” 白发男子笑了笑,“娘娘最近来舍下的次数变频繁了,可得小心别被人发现了行径啊,这宫里私藏男子,可是大逆不道的罪……” “别说了!”秦岚不耐烦的打住他,“我现在心急如焚,哪还管得了那么多,这次逸之出行凶多吉少,万一他出个什么事,我……” “娘娘,三年了,你还忘不了他吗?”白发男子微笑着,一边站起来一边问道。 秦岚俏丽的容颜染上忧郁神色,她本生得美丽动人,容貌在宫廷里无人能及,特别是自身一种娇弱迷人的气质,更叫男子为之倾心。秦岚愁容满面的缓缓言道:“什么忘不忘,又哪里是我自己能掌控得了的呢?白狸,快告诉我占卜的结果吧。” 这叫白狸的男子,在秦岚身边坐下,闭了双眼,轻吐出四个字来:“血光之灾。” 这叫秦岚心惊肉跳的四个字!差点让她晕厥过去!秦岚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以微颤的声音问道:“有无方法化解?” “娘娘,当初在下应你所求藏身于宫中,早已声明过只能为你占卜预防祸事,绝不可逆天而行,请娘娘你顺应天命。”白狸这时收敛了笑意,正经的说道。 秦岚一时忍不住泪水潋潋,在外面她断然不敢如此表露感情的,她贵为皇妃,一千个一万个眼睛都看着,不过在这幽闭的别苑,秦岚可以安心的放下皇妃的义务。而眼前这名男子,是她一年前去莫罗寺礼佛时在高僧手中救下的。本是一只普通的狸,在寺里潜伏着,日夜听着钟鸣佛语,竟悟出了道行,修炼成妖。寺里升出一股妖气,主持大师发觉,好在此妖因佛而生,心无邪念,加上秦岚的求情,大师便没有将他收服。白狸为了感恩,应许秦岚为她实现三个心愿。那时秦岚初进宫门,对宫廷里的阿谀我诈没一点防范能力,不仅受人毁谤,也有人排挤,所以皇上为了她的安全安排她去莫罗寺礼佛,没想到秦岚的第一个心愿就是将白狸带回皇城助她一臂之力。 白狸沉思片刻,又道:“请娘娘切勿焦躁,天数有变,这是命中注定的变数。” 秦岚疑惑的望着白狸。“变数?” 白狸走至门前,望着天空,“没错,突然的变数,否则林亲王可能就此丧命。虽有变数,但仍逃不了一场血浴。”白狸说完转过身来,直视着秦岚,“我本不该透露太多,因为会有损娘娘以后的福祗。” “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他的安危……”秦岚轻轻说道。 白狸看着秦岚,不再言语。他本不该卷入这世间是非之中,也罢,待报完了恩,再回莫罗继续潜修吧。 林逸之此刻正在前往哓州的路上,一万精兵其中三千骑兵,七千步兵,因此队伍落下很长一段距离。林逸之和甫笛,连同他的二十人亲卫队处在骑兵与步兵队伍的中间,以便指挥行进。这亲卫队中的二十人,可谓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每一个都经由林逸之亲手挑选,林逸之本身武艺超群,几乎无人能及,他曾笑言唯一能和他一较高下的人便是他的亲卫队队长涂龙。 林逸之骑在一匹乌黑发亮的马上,此马极具灵性,常年伴随林逸之出生入死,唤之“疾风”。而甫笛也骑着一匹褐色骠骑跟在一侧。此刻林逸之不知为何心神不宁,举手示意停止行进。 “涂龙!”林逸之唤道。 涂龙相貌较之林逸之要略显刚毅,棱角分明,他骑着马走在队伍前面,听到呼声,立刻掉转了马头,“王爷,何事吩咐?” “我们的队伍拉得太长了,我恐怕赵将军在前线焦急,我要带领三千骑兵先去救援,你与亲卫队领着步兵尽快赶来,后队粮草千万要小心看护。”林逸之说道。 “遵命,王爷。”涂龙曲身领命。 林逸之对涂龙办事一向很放心,于是带着甫笛,头也不回的匆忙往骑兵队伍最前面赶去。 而此刻,亲王府里却迎来了一位客人。 当李烨得到消息,便马不停蹄的赶到亲王府,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林逸之已经上路。他在大堂内急切的询问侍从:“你家王爷什么时候起程的?已经离去多久了?” “李大人,王爷昨日傍晚上路的。”李烨面露难色,他在大堂内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上次所见的妇人玉姑姑。李烨想着,林逸之不在,王府内全凭此妇人打点,如今唯一可信之人恐怕只有她了,希望她能助一臂之力了。“快去请你们府上的玉姑姑,我有急事相告。” “姑姑现在正在西苑侍侯娘娘,请大人随小的来。”侍从说着便给李烨带路前往。 娘娘?李烨心里有些异样,他虽然也听说过亲王府的王妃起死回生,但没想到居然真有此事。 随着侍从走过一段又一段迂回的长廊,终于来到西苑,刚踏进一步,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李烨心里更觉奇怪,就算起死回生就才几天功夫,那左颜汐应该还在病榻上才是,苑内怎么可能还有此欢笑?再往里走,便开始发觉这西苑布局的精妙,穿过竹林,走过竹桥,便看见前面不远的凉亭里一群女子,李烨料想那笑声应该是她们发出的。再走近,才看清这一群女子都拥着一名青衣女子,而那玉姑姑也含着笑坐在青衣女子身边。 莫非她就是左颜汐? 李烨与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是震惊。先不说左颜汐完全病愈,就光是左颜汐的装扮便足够他惊奇的了。李烨以前来王府上拜访时也曾去看过左颜汐的,那时他也见识到了什么叫风华绝代,但是那时左颜汐可谓是标准的官宦小姐,出言谨慎,装扮得体,一举一行都小心翼翼,此刻的她却随性的半躺在石椅上,与侍女们谈笑? 李烨走到跟前,刚才领路的侍从上前通报道:“娘娘,李大人来了。” 好象有些不对劲,虽然说王府内除了王爷,王妃最大,但是……这转变未免太大了,以前的左颜汐从来是把一切都交由玉姑姑的……不,那也可能是因为左颜汐病重在床,如今好了,自然是……也罢,见机行事吧。李烨这么想着,走上前去行了个礼,“贺喜王妃康复。” “坐吧,站着多累啊。”左颜汐说完,又呵呵的笑起来。 李烨惊觉这声音曼妙,惊觉这言辞的轻佻,他抬头看向左颜汐,心中一紧! 因为左颜汐也同时看着他,她没有梳过的青丝柔顺的披散在衣服上,未施胭脂的面庞含着笑意,似玉雕磨出的人儿,此刻眉眼里带着戏谑看着李烨。李烨是见过左颜汐的美貌的,但这时他却被一股鬼魅似的力量镇住了。这是左颜汐吗?为何变化如此之大?比起原先的倾国倾城,闭月羞花,风华绝代更胜摄人心魂的魅力。左颜汐变了…… 玉姑姑在一旁出了声,“李大人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李烨闻声,又看了看四周。 左颜汐又一阵吃吃的笑,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我和姑姑两人要与李大人聊聊王爷那些花花草草的事。” 林亲王怎么可能会有花花草草的事?一群侍女笑笑闹闹的退下了。李烨心里只能苦笑,林逸之若是知道了,怕是会气得脸都变绿吧。 “李大人,您有何事,但说无妨。王爷不在,娘娘也是可以做主的。”玉姑姑说道。 李烨看看左颜汐,她低顺着眉眼,倚在石椅上,不知情的人怕会误以为她睡着了吧。“此事万分紧急,我本来特来通告王爷,没想到晚到一步。” “究竟何事让您发愁呢?”左颜汐略略抬起头,捋了捋发丝笑着问道。 不知为何,虽然左颜汐言辞轻佻随意,却给李烨一种被镇住的感觉,仿佛对敌三千的压力迎面而来。 “我刚得到密报,王爷运送粮草的队伍中有异党,准备半路截住粮草断王爷的后路。” “这种事,为何不奏报皇帝陛下呢?”左颜汐笑问。 “当朝丞相觉得密报不可轻信……呵呵,我与他素有过节,连累林亲王了。”李烨只能苦笑,“皇帝陛下因为丞相的劝阻,不能做出回应。” “哎呀,皇帝陛下都没办法,我一介女流又能做什么呢?”左颜汐依旧无谓的笑言。 李烨无奈言道:“我此次前来是想与娘娘商议,在下愿意单身前往以阻止此事发生。” 左颜汐听闻,抬起头来,这时玉姑姑轻声对她说道:“李大人与王爷是几年的好友。” 原来如此啊,左颜汐笑盈盈的望着眼前的李烨,“李大人无须急噪,既然皇上不能做出回应,你一个臣子前去恐怕会被参上一本,到时丞相的人大概会将你半路拦下,如此一来,怕是你不仅救不了王爷,自己也遭罪哦。” “这……”李烨一时情急,的确没料到这一层,秦连的女儿秦岚身在宫中,因为林逸之的关系遭人议论,而李烨又处处袒护林逸之,久而久之两人便在政治上发生分歧,如今非常时刻,那老家伙恐怕真的会在半路将他拿下吧。回头一想,不禁重新估量起左颜汐,这女子,何时通晓这些的? “李大人不用为难了,我自当会前去解决的。”左颜汐依然轻佻的说道。 “娘娘!”玉姑姑在一旁惊呼。 “姑姑不用为汐儿担心,此事可大可小,关乎整个亲王府的存亡,此行势在必行啊。”左颜汐安抚玉姑姑道。回头又问早已惊愕住的李烨,“大人可知队伍中有哪些人可信?” “王爷的亲卫队都是可信之士,尤其是队长涂龙。” 她为何说得如此轻巧?她有什么办法能解决?七千步兵中有多少异党并不确定,如何分辨?时间仓促,她会怎么解决,竟如此自信…… 红颜 第三节 出府上路 左颜汐之所以打定主意管这件她个人认为属于闲事的差事,一半出于好玩,一半出于道义。如今好歹也身为王妃,要是丢了自己的王爷,这可怎么得了呀。尽管玉姑姑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不得不以大局为重,最后终于被左颜汐劝服。 “姑姑您啊,就安心的打点好府上的事吧,我这一去帮王爷解围,说不定就夫妻和睦了呢,哈哈……”她当然说的是玩笑话,即便是那林王爷愿意和睦,她自己还不乐意呢。 玉姑姑也是明白左颜汐主意打定,跟自己说的那些全是打哈哈的托词,“既然娘娘决定如此,我也不再劝了,但是娘娘难道要一个人去吗?那样的话我可不能同意!” “不会啊,我带上侍侯王爷的平儿和侍侯我的杉儿。”左颜汐坦白的说。 “这,这……两个女儿家带去有什么用途?!娘娘您至少要带一些卫士啊!”玉姑姑着急的大叫起来。 “姑姑啊,亲卫队个个都是高手,我这次去带的人少些,就不会耽误行程了,更容易追上王爷的队伍,您就放心吧。”左颜汐仍旧坚持己念,“好啦好啦,姑姑您就吩咐下去吧,让平儿和杉儿收拾好行李,今天晚上我就动身了。” “晚上?娘娘,晚上怕是不太安全吧?可以明天再走啊。” “……姑姑,汐儿都说了,时间仓促……”左颜汐对这个玉姑姑只能又哄又劝了,心里不禁苦笑。 玉姑姑则是万般无奈,只能依了她疼爱有加的王妃娘娘。 于是在朦胧月色之下,三个人影出了亲王府。 左颜汐选在晚上出发自然是有道理的,既然有人在军队中安排了自己人,那么这个人一定会防范着有人去破坏。左颜汐出了王府,并没有出城,而是在皇城里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假设安排这一切的人是丞相,当他得知李烨去王府通告此事,他一定会安排人来监视王府。守城门的士兵里也可能有他的耳目,左颜汐不能不谨慎起来。 第二天清晨,左颜汐让平儿去雇了几名轿夫。等到中午时分三人才动身出城。 出了城之后,平儿不禁奇怪的问左颜汐,“娘娘,为何我们不雇辆马车,反而用轿子呢?这样什么时候才能追上王爷的军队呢?” 轿中的左颜汐嘻嘻笑了两声,道:“城里有人担心我们出去通风报信,于是对马车或者其他脚程快的交通工具进行严查,中午是进城出城人流最大的时候,对我们这种出门游玩的姑娘家,那么侍卫是不会检查的。” 平儿与杉儿恍然大悟,摇晃着脑袋道:“哦……原来如此啊!”顿了一下,又问,“娘娘,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当然是去前面的驿站雇辆马车啊,呵呵……”又一阵清脆悦耳的笑。 赵旬在营帐内焦躁的度来度去,眉头紧锁,满面愁容。 一名士兵突然来报:“将军!” 赵旬立刻迎上前去,这巨大强壮体魄不禁让前来的士兵惊恐的退了两步。只闻赵旬大声问道:“探到什么消息没?” “回将军,敌军在城外的树林边扎营了。” “可恶!他们是欺我军无多少军粮了,准备长期作战……”哓州是个小城,赵旬退兵到此已经一月有余,实在是山穷水尽,眼看着连哓州也快守不住了,赵旬万分懊恼,“援军还没到吗?!” “将军,林亲王已经从皇城出发了,只是这路途遥远,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可恶!”西婪军就在眼前,援军却还没到,赵旬咬着牙死死咒骂着。 “将军!援军到了!援军到了!”一士兵一边高声喊着一边冲进营帐,“将军,到了!援军到了!” “到了?!太好了!快快出迎!”赵旬冲去帐外。 到达哓州的正是林亲王的骑兵队伍,他快马加鞭不分昼夜的赶路,终于在第七天到达了哓州,但同时士兵和马匹也都筋疲力尽。 林逸之在马上远远的看见他的好友赵旬将军策马立在城门处,而赵旬看见林逸之时,赶紧策马迎来——“王爷,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我担心军情紧急,于是随三千骑兵先赶来,步兵和粮草随后就到。” “太好了,现在时刻非常,王爷请随我来。”赵旬一边说着一边将林逸之迎进城中。 “哓州不比一般大城富足,军队都在城内扎营而居,还望王爷见谅。” 林逸之进入城内,所看之景象果然荒凉,感叹战事连连,哓州百姓苦难。 两人来到营地,下马入帐。 “赵将军,现在形势如何?”林逸之还未坐定便问道。 赵旬眉头始终都不得松开,“西婪军犹如天助,我军已惨败两次,伤亡不少。现就在哓州城外的树林边扎营,随时可能会攻进城里。” “犹如天助?”林逸之挑挑眉,这么形容不会太夸张了吗?但是赵旬此人从不打诳语,是个可信之人,难道西婪真的变得如此厉害? “吩咐下去,让士兵们都吃饱睡好,喂好战马,今夜我要奇袭西婪狗贼!”林逸之毅然说道。 另一方面,涂龙正带着步兵匆匆赶着路,无奈队伍庞大,又有粮草运送,负担沉重,行程想快也快不了多少。亲卫队的副队长柳言是亲卫队中最年轻的一位,向来有着风流成性的“好”名声。此时柳言看看后面的队伍,叹了口气,“涂龙,我真的真的,真的觉得我们有必要休息一下了,大伙都累得不行了。” 涂龙停下马,向后面观望了一会,他们已经接连着赶了两天路,体力都有些坚持不住了,此时天色也不早了,“好吧,就地扎营歇一晚,明早起程。” 柳言听了终于松了口气,于是调转马头向后传达意思,这时一辆马车引起他的注意,“涂龙,你看队伍旁的那辆马车。” “怎么了?” “那辆马车从今天早上追上队伍之后就一直跟着我们前进,现在我们停了,马车也停了。” 涂龙望过去,他也老早就发觉了,不过也没有太在意,因为远远看去,驾车的只是两个姑娘家。他着急赶路,根本没放在心上。 “可能是出门远行的姑娘,担心遇上土匪,所以跟着军队前行吧。”涂龙说道。 “哎呀,如果是姑娘的话,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关照啊……”柳言一边笑嘻嘻说着一边准备往马车靠近。 “过来!死小子,快跟大伙去扎营去!”涂龙一脸无奈。 柳言立刻面露哀怨,“好吧好吧,你害英俊帅气的我没有结识上那位姑娘,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怨恨你的。” “我相信她会感激我的。”涂龙头也不回的说完,策马奔进队伍之中。 马车上的自然就是左颜汐三人。她们观察了许久,却没有发现林逸之的身影。 “这带队的人还真是不要命的赶路,可没把我累死……”左颜汐受够这马车颠簸,一边抚着自己遭难的屁股一边抱怨着。 “娘娘,要不要再垫上一些毛毯?”杉儿有些担忧的问道。 “不必了,你们在前面才是最辛苦的,那些毛毯先护住你们的屁股吧。”左颜汐无谓的笑笑说道。 “娘娘,没有找到王爷怎么办?”平儿在一旁问道。 左颜汐倒不担心,她早就考虑到这层顾虑,所以问过李烨还有什么人可信。“不是有个什么涂龙队长吗?平儿,你应该认识吧?”平儿时常侍侯林逸之,想必得林逸之赏识的部下,她应该是认识几个的。 “涂龙队长是亲卫队队长,平儿见过好些次。” “好,你去把他请来,不过,只许一人,就说我在这马车上等着他。”左颜汐吩咐道。 “平儿这就去。”平儿牵起衣衫立刻跑向长长的队伍。 涂龙和柳言安置好队伍之后便进入营帐内休息了,一名小兵曲着身子走进营帐,“大人,外面有名女子求见。” “女子?”涂龙仰起头,“她有何事?” “哎呀,让她进来不就知道有什么事了吗,去叫她进来。”柳言在一旁搭了话,“涂兄,可不能对女子这般冷漠啊。” 涂龙笑笑,不再说话,他实在不愿与柳言作口舌之争,那是绝对不明智的抉择。 平儿尊尊敬敬的走上前来,牵了衣袖向前躬了身子,“平儿见过涂大人,柳大人。” “你是……”他似乎不认得眼前这女子,不过又有几分眼熟,这装扮应该是哪家的侍女才对。 “唉,我的涂大哥啊,您真是好记性啊,这不就是王爷身边的平儿吗!”柳言在一旁高声说道。 “哦……柳弟真是好记性,连这姑娘的名字就记得啊。”涂龙笑着揶揄他说。 “可不是吗,但凡是有几分姿色的,在下可说是过目不忘啊,哈哈……”柳言倒也不推脱,说完自己便开怀而笑。 平儿以前在王府曾被这柳言的言辞挑逗过,深知此人性情,也算是见怪不怪,脸上并无多大变化,若是一般姑娘,怕是脸也给羞红了吧。见平儿又向前一步,立在涂龙面前,说道:“娘娘有要事与大人商讨,特派平儿前来转告。” “娘娘?”涂龙皱起眉,她来做什么? “娘娘此刻正在马车上等候大人。”平儿又道。 左颜汐与林逸之并无夫妻之实,这是王府上下尽知的事,三年来她一直在西苑养病,前段时间听见外界传闻说是死而复生,尽管如此,她与林逸之仍然没有干系,而亲卫队不比府上的奴仆,他们都是尽忠于林逸之本人的,所以对这所谓的王妃娘娘并没有多大尊敬。 只不过,在基本的礼仪上,他似乎应该前去一躺。涂龙想着,便回道:“我随你去一趟吧。” 王妃不辞辛劳的赶上大军队伍,不去的话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他更奇怪的是侍侯王爷的平儿为何对左颜汐服服帖帖,而且不像是表面的,更像是从骨子里的服从。 柳言似乎也看出了端倪,“大哥,我与你一同前往。” “也好。”涂龙应许道。只是去见见王妃,应该没什么大事,也许是那女子认为此行凶险,特来嘱咐吧。 “这……”平儿有些为难了,“涂大人,娘娘只交代奴婢让您一人前去……” “在下自当会向王妃娘娘解释清楚,何况柳大人也同是亲卫队的人,我们走吧。”涂龙是练武之人,对这深苑王妃有些显而易见的轻视。 平儿想着劝不住,心里也就作罢,领着二人出了营帐。 “娘娘,平儿回来了。”杉儿在车外看见远远来了三个人影,领头的是平儿,便向左颜汐禀报。 马车里的左颜汐调整好舒适的姿态,正闭目养神,轻启贝齿,问道:“来了几个人?” “回娘娘,平儿身后跟着两个人。” “呵呵……”左颜汐轻轻的笑,她早就预料到这群习武之人不会将她在眼里。那么就来会会这愚忠的涂龙吧。 眼前的马车很是普通,只是布帘要比一般马车精致很多,白色轻纱,两边垂下金色索绳,涂龙能隐约看见里面的婀娜身姿,却看不清面容。 “在下亲卫队队长涂龙,偕同副队长柳言向王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呵呵呵呵……” 马车里传来左颜汐吃吃的笑声,立在马车前的两位壮士都不禁感叹这声音的勾人心魂,宛如妖魅。 可不知,她为何笑? “这请安我怎么受得起啊,也不知这话里面有几分真情,几分实意呢……” 似乎是同时,涂龙与柳言都刷白了脸,“娘娘,小人不敢……” 左颜汐本不愿意与他们撕破颜面,只是要想得到他们的支持,不得不以气势压人。“林亲王的得力助手涂龙大人有什么不敢的呢,我只是奇怪若亲王召见你,你也会带上副手么?” “…………”接着是一片沉默。 涂龙和柳言都不敢言答,心里也惊觉奇怪,只是说话而已,他们却仿佛感觉千斤重石压在身上。 此时又闻左颜汐一阵戏谑的轻笑,“涂队长您大人有大量,即便是有王爷撑腰,想必也不会为难小女子吧。” “小的……不敢……”涂龙低头答道。 “那好。”左颜汐声音猛然严肃起来,“我知道你们身为亲卫队,只效命于王爷,我无意为难你们,只是此事牵扯到王府上下安宁,更牵扯到王爷的性命安危,现在我要求你们亲卫队听命于我,只需三日,待一切妥当,我自会离去。” 一闻此言,涂龙惊觉抬头,马车里是一位娇弱女子,刚才的发令却如一位久居战场的将军,这是为何?但是涂龙还是明确的回答道:“小人实在为难,此事决然不可。” 柳言心里也是紧张,府里藏身于西苑的王妃竟是此等人物,未免有些可怕了。 “既然你不同意,我也不会勉强……”左颜汐又回复了轻佻的口吻,她呵呵笑了一阵,“不过若是有什么差池,可别后悔哦,涂,龙,大,人!” “…………”涂龙心里似乎有万蚁钻心,实在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的杉儿也急了,劝道:“涂大人,此事关系重大,娘娘是受李大人所托费劲心思才出城相助的。” 李大人?李烨与王爷素来交好,若是他的话…… “他来不了了,他在皇城受阻。”马车里的左颜汐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口吻清晰的告诉涂龙。 涂龙和柳言都是一惊,这马车里的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柳言在一旁轻轻对涂龙说道:“看来此事不容有假,不如……”他的意思当然是不如依了左颜汐。 就算依了这王妃娘娘,她又能如何呢?!涂龙骑虎难下,说道:“不知娘娘此次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李烨七日前登门通告,王爷军队之中有异党,准备半路截住粮草断却王爷的后路。”左颜汐轻轻回道。 这又是一惊! 浩荡队伍七千人之多,如何找出异党!如何守住粮草!涂龙和柳言不禁呆住。 “涂大人柳大人无须惊慌,娘娘早已想出法子对付了。”杉儿在一旁笑言。 此时涂龙再无法不低头了,他与柳言都躬下身子,“望娘娘海量,统率我大军顺利赶去哓州。” “呵呵……呵呵……”马车里只传来魅惑人心的笑声。 林逸之手拿着利剑不断斩杀迎面扑来的敌人,西婪军的鲜血染满了他全身,此次突袭可谓成功,林逸之亲自战场杀敌本身就提高了士气,加上增加的三千骑兵都是精兵良将,士气上倍增不少。而士兵们因为前些日子的战败,死伤了不少军中兄弟,现在杀敌极其勇猛。 一阵血拼之后西婪军几乎都退进了树林里,那树林茂密幽深,林逸之惟恐有诈,高呼喊道:“穷寇莫追!传令下去,全部撤退!” 前方士兵正杀得勇猛,哪里肯撤退,好不容易看见胜利在望了,于是纷纷追进了树林子里,林逸之也顾不了太多,指挥大队速速撤退! 突袭太过成功让他心中警觉,赵旬连败两次,说西婪军犹如天助,可这次突袭西婪军却如此不经打,全然没有赵旬所说的犹如天助。 再说那追进去的士兵就如同没入泥沼之中,没了动静。西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声响,林逸之心里竟然有了一丝恐慌,那树林仿佛怪物般吃掉了他的士兵。 不容他再多想,匆忙间退兵回城。 赶回城里,赵旬前来接应,两人进到营帐,赵旬拿出一封书信,“李大人的飞鸽传信。” 李烨的信? 林逸之奇怪的接过信来,撕开来看。 “信上说什么?”赵旬在一旁关注的问道。 见林逸之神色奇怪,片刻抬头,表情凝重说道:“步兵之中有异党准备截断粮草。” “什么?!”赵旬惊呼! 林逸之在一旁坐下,若有所思。 赵旬暴躁的叫起来:“如何是好!李大人有无说明化解之法?你我二人同处这战事之上,根本无从分身啊!王爷!” 林逸之出城迎敌,赵旬守城接应,缺一不可,如今粮草未到,岌岌可危,又出这档子事,怎能叫他不烦躁! 李烨自然也在信中说了,此事全全交由左颜汐去办了。 这才叫林逸之吃惊。涂龙一行人都是他的亲身护卫,若论领兵打仗还差些功底,单打独斗自然谁都赢不过他,可是即便是李烨请来了左颜汐,她大病初愈,又能如何?李烨什么时候糊涂到把这等要事交给一个女儿家的?这事颇为蹊跷,林逸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即便是左颜汐有那份能耐,可是涂龙怎么可能会听命于她呢?! “李烨说交给娘娘去办了。”林逸之无奈回道。 “王妃?……”赵旬愣在原地。转念一想,又爽快的笑起来,“既然如此,我就没有忧虑了!哈哈……” “不忧虑?”林逸之不太明白。 “王爷,我相信以李大人的智慧不会将此事托付给不当的人,既然李大人作此决定,相信王妃娘娘定会妥善安排的。”赵旬很是自信的说道。 “将军与王妃曾见过面吗?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吗?” “王爷您知道娘娘是什么样的人吗?” 什么样的人?林逸之不知道,他也从未尝试去知道。 似乎有着那么一根无形的线,将他和那陌路的王妃牵扯在一起……而且,越来越紧。 红颜 第四节 硝烟青影 左颜汐侧身半躺在柳言为她准备的虎皮大椅上,椅座是老木所雕,坚实稳固,自椅背上铺了厚厚的虎皮毛毯,军中之人都身形魁梧硕大,椅座本就设计的宽阔,因此对左颜汐而言实在过大,完全能容坐下三个她,此时她全当作了自家的床塌半身躺着。 尽管这姿势的确是有损礼节,涂龙与柳言也不得不赞叹眼人佳人的华贵气质与惊为天人的容貌,更折服于她一压众人的气势。 左颜汐显得自在,她从马车的颠簸之中脱离,椅塌更觉舒适。 “杉儿,渴……”她竟然是对谁都能撒娇的。 柳言在一旁见了心觉可爱,这王妃真是特别啊。涂龙也有些目瞪口呆。 杉儿倒似乎已经习惯,笑意满面的端来一杯清水。 涂龙见了插声道:“军中物质不全,但在下也带了些上好的茶叶,王妃可……” “不用了,涂大人。”杉儿笑笑的回道,“娘娘自从康复,就只喝清水了。” “好苦嘛……”左颜汐微微笑着,眯起眼儿,“涂大人不觉得苦么?” 这含笑的面容望过来,涂龙不禁心头一阵乱跳,手心冒出虚汗,“属下……属下觉得……” 柳言看出涂龙的窘迫,急忙上前笑答:“队长常年都有饮茶习惯,怕就算是苦也尝不出来了哟,娘娘您先歇息着,我等告退了。”说完就拉扯着涂龙退出帐外。 出了帐的涂龙显然松了口气,他仰起头深深吐了一口气,柳言在一旁打趣说道:“大哥怎么脸儿都红了呢?” “休要胡说!”涂龙情急喊道。 “不要这么激动嘛……”柳言笑起来,“看来我们的王妃娘娘威力不小啊,苦不苦啊,涂大人?” “行了行了你……”涂龙懒得辩解,他方才的确是被红颜一笑乱了心智。 柳言含笑看着涂龙,涂龙不是那种看了美色就乱方寸的人,方才柳言自己也被左颜汐的绝代风华所镇住,更叫他们二人紧张的是左颜汐那清澈的双眸,仿佛能洞晓一切。柳言不禁感叹,此等佳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几回见? “柳言。” “啊?”柳言的思绪被涂龙打住。 涂龙正色说道:“将亲卫队召集到你的帐篷中,我们就应王妃所交代的,一步一步做吧。” 柳言笑,“我这就去办。”说完便向队伍中走去。 涂龙留在原地,细细想着左颜汐在马车里对他交代的那些话,为防军中奸细偷听,左颜汐在马车上时交代好了一切。听完之后他不禁赞叹此法的妙用,对左颜汐更是佩服。如此想着,涂龙面露笑意,他原先对皇上强迫王爷迎娶左颜汐感到气愤,如今看来,这未尝不是件好事。涂龙看向营地前方的灌木丛,喃喃自道:“好吧,我就去抓几只鸟来……” 这时涂龙的营帐已经完全属于左颜汐所用,他派了八名可靠的士兵在营帐外看守,以保左颜汐安全。 营帐内,平儿手脚麻利的收拾着,尽量使简陋的营帐让左颜汐呆得舒服些,杉儿则帮左颜汐按摩着肩头,她一边拿捏,一边问道:“娘娘为什么让涂大人去抓鸟儿呢?” 左颜汐半闭着眼儿,十分享受杉儿轻重合适的按摩。“为了制造事端,让那些心虚的人主动冒出来。” “哦?”平儿在一旁停下来,“鸟还有这么大的用处?” “哈哈……”左颜汐轻声笑,“自然没有你们用处大啊,快收拾吧,我都困了哦……” “呵呵,遵命,娘娘。” 当天夜里,军中一阵骚乱。突然来了传闻说是粮草被人下了毒,而又有士兵在运送粮草的马车边发现了死掉的鸟,一时军心大乱。骚乱持续了大半个夜晚,突然平息了。一个人影来到左颜汐的营帐外,此人正是涂龙。 “涂龙求见王妃娘娘,不知娘娘是否就寝安睡了。” 平儿揭开帷幕,笑答道:“娘娘知道晚上会有异变,所以傍晚就入睡了,此刻早已经起来等涂大人您来求见,大人进来吧。” 涂龙对左颜汐的聪颖再一次感慨,急忙随平儿入了帐。 左颜汐依旧是那身淡青的衣衫,青丝柔顺披于两肩,只是青衫外多披了件银白色的长袍。现在虽已入春,但是仍有少许寒意。 见涂龙进来,左颜汐从椅塌上斜立了半边身子,柔声轻问:“情形如何?” “一切都如娘娘所言,军中骚乱的时候,有一群人集中到了一起,被柳言拿获,经拷问他们都招认欲截断粮草。”涂龙躬身回道。 “为首者是何人?”左颜汐问。 “为首者在抓获途中不幸逃脱。”涂龙低声回道,心中一丝惭愧。 “哦?逃脱了呀……”左颜汐沉思了片刻,“如此一来怕是问不出幕后黑手了。” “是的,娘娘。”涂龙回答道,他与柳言已经严加拷问,但依然问不出个结果。 “也无妨,你也不用介怀,将那些人押解进城,交由皇上吧。”左颜汐又重新闭了双眼,“此事可让柳言去办,办完之后再让他快马追上队伍。” “属下遵命。”涂龙躬了身子准备退去。 “等等,”左颜汐唤住他。 “娘娘还有何事吩咐?”只听得左颜汐一声叹息,“我本来是有意明日清早就起程回府的……”左颜汐轻轻说着,自椅上缓缓站起来,慢慢走向涂龙。 涂龙见左颜汐走过来,心头一阵紧张,“不知娘娘有何顾虑。” 左颜汐走到涂龙面前又一声叹气,“可是那为首者已经逃脱,现在大概已经将我的事报告于幕后黑手,他们定会有所行动,我若单独离去,可能会遭到围杀……” “亲卫队愿随娘娘差遣!”涂龙义不容辞的单膝跪下请命。 左颜汐却轻轻摇了摇头。她现在只是猜测,可是若猜对了,幕后之人真的是当朝丞相,那么前来围杀的死士人数恐怕不是二十名亲卫队能解决的,况且大军行程已经不能再耽误了。“幕后之人的暗箭被我们破解了,恐怕还有明枪。” “娘娘的意思是……” “若我估计的没错,那人会派出武功高强的死士百名,前来围杀我,而且还会追上队伍截断粮草。”左颜汐正色说道。 “区区百人,我军有七千壮士,不足为惧。”涂龙傲然说道。 左颜汐回道:“七千壮士却无将领,况且……” “况且?”涂龙等着王妃的下文。 “况且队伍成一字竖形,让前方军队迂回到中间解决粮草危机,恐怕不是上策。” “娘娘有何佳策?”涂龙又一躬身,悉心等待王妃作答。 “七千人马携带粮草分为七队,每一千名为一队,由两名亲卫队卫士护送赶往哓州,余下四名中,两名押解异党,两名作我的护卫,你看如何?” “人马分散行进会不会……”涂龙有些不解。 “你不用担心行程,人马分散反而会更快到达哓州,同时也分散了敌人的兵力,分散行进他们便无法进行围杀,粮草分散了,他们也就无法截断。”左颜汐清晰作答。 涂龙更加担心的倒是王妃的安危,“娘娘您是要随军去哓州吗?” 左颜汐眉头微皱,显得有些无奈。“涂大人,我也不想给您添乱,只是现在情势所迫……” “属下不敢,一路有娘娘引导,是我军之福!”涂龙急忙低头说道。 听闻涂龙此番告白,左颜汐轻轻一笑。她当然是不想去的,路途遥远,光是想起马车颠簸她就面露哀怨了。所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涂大人,劳烦您去请亲卫队其他卫士,我再详细向他们交代。” “属下遵命。”涂龙说完便退出帐内。 左颜汐不禁懊恼起来,自己似乎管上了麻烦事呢。身边两位俏丽的侍女乖巧的迎上来扶她上塌,左颜汐嘻嘻笑起来,这样似乎也不错呢。 而那些亲卫队卫士,对左颜汐却不得不服,光是左颜汐的计谋成功就已经让他们刮目相看,再加上队长与副队长对左颜汐不逊于王爷的尊敬,他们就更是服服帖帖了。如今一进帐,更是感慨左颜汐凡尘难得一见的红颜,犹如妖灵的迷幻嗓音,眉眼间的妖媚叫人失了心魂。如此一来,还能有谁不服呢? 二十名卫士齐齐单膝跪于左颜汐塌前,异口同声道:“愿凭娘娘任意差遣。” 塌上的左颜汐灵动的眸子半眯起来,呵呵笑了。 而此刻的哓州却又是另一番水深火热,哓州是一小城,城外有一条河,顺城下流,西婪军在河流上游投毒,城内大部分士兵中毒,这时西婪军又发动猛攻,林逸之出城迎击,无奈士兵大多中毒在身,士气低落,西婪以压倒性的气势一直攻到城墙下,双方在城下展开撕杀。 赵旬在城楼上指挥着士兵的防守,他此刻心急如焚,这时他发现城外西南边的山坡上出现众多士兵,他观望那旗帜,发现竟是援兵! “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赵旬不禁惊讶道。 那是最先赶到的一千步兵,两名卫士很快率领着队伍冲进了队伍,展开撕杀。 西婪士兵一阵慌乱,双方争斗了许久,只见西南方又涌来另一批援军,西婪军大乱,纷纷撤退! 赵旬喜上眉梢,急忙打开城门迎进援军。 进到城内,四名卫士走上前去向赵旬叙述原委,赵旬认得这是林逸之的亲卫队,将他们迎入自己的营帐内。 “如此说来,王妃此刻也在行军队伍之中?” “是的将军,多亏王妃娘娘机智多谋,我军才顺利到达。”卫士尊敬答道,“敢问王爷现在人在何处?” 赵旬神色凝重,“林亲王的军队被西婪军冲散,如今行踪不明,我已经派遣了两百人去寻了。” 卫士一听,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若王妃娘娘在,定会有法子的……”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句。 赵旬挑眉,这林逸之的亲卫队怎么时候转了向?那女子果真有如此神力? 帐外突然听人通传:“将军!又有援军到了!” 赵旬急忙起身出迎,四名卫士跟在身后。 城门开启,映入眼帘的正是涂龙一行人,此刻他正在王妃的马车旁充当护卫。 马车驶到赵旬面前停了下来,他身后四名亲卫队卫士见是涂龙护着王妃而来,急忙上前帮忙牵马,涂龙下马笔直向赵旬走来,抱拳行了礼,“将军。” 赵旬挥了挥手,“不用行礼了,车上坐的就是林王妃吗?” 涂龙点头应道:“正是王妃娘娘。”随后他又补充道,“形势所迫,于是王妃随我大军一同前来哓州。” 赵旬点点头,大步流星走向马车,略躬了身子,道:“不知王妃娘娘亲临于此,赵旬特来相迎。” “将军多礼了。”马车里的人儿轻道。 这声音如暖风拂面,奇异般使得赵旬因战事而躁动的心平服了。赵旬不禁抬头想看清车中人的容貌,奈何轻纱半遮,倒留有别样韵味。 左颜汐似乎有些疲倦,她轻唤侍女,坐在马车前端的杉儿闻声,便转过身子,微拉了纱帘进了车厢里面,隐约听得一阵低语之后,杉儿又揭帘出来,她下了马车,缓步走到赵旬跟前向他曲了身子行了礼,说道:“将军大人,娘娘因为连日赶路,现在有些疲倦,还望将军能体谅娘娘无法下车回礼。” 赵旬性情粗旷,脾性豁达,加上常年在外参战,本身也是不拘小节之人。只听到他爽朗的大声说道:“娘娘是金枝玉叶,身体自然金贵,想必赶来哓州费了一番苦心,若身体不适请一定告诉在下,在下会请军医为娘娘诊治。” 这时马车内发出一阵清脆笑声,左颜汐觉得这将军极其有趣。声音极小,但还是被赵旬发觉。这笑声悦耳至极,赵旬不禁越加想一睹芳华了。 杉儿又曲了下腰身,回道:“不必将军劳心了,娘娘说了,只是有些疲惫,虽然哓州城并不富足,还请将军务必整理出一家可供娘娘休息的农舍。” 赵旬闻言,略微沉思了一会,说道:“军营旁边还有一间空出的农舍,只是残破不堪,要委屈娘娘入住,在下实在汗颜……” 杉儿开怀一笑,“先谢过将军了。” 赵旬环顾了一下人群,喊道:“快叫甫笛过来!” 不出一会,甫笛急急忙忙跑过来。 “甫笛,王妃娘娘来了,你带两名士兵快去把军营旁边那间农舍整理出来。我与娘娘随后就到。”赵旬如此说道。 娘娘来了?甫笛大吃一惊看向马车,发现平儿与杉儿冲着他吃吃的笑。 平儿知道左颜汐不认得甫笛,便低声说道:“甫笛是侍侯王爷的贴身侍从。” 车内的左颜汐听到这话,又看了看那名叫甫笛的少年,不禁出了声:“王爷人在何处?”林逸之没道理不出来迎接的啊,尽管没有夫妻之实,难道这过场的功夫也不舍得做做么?可是连侍从都在,他人却不见。 只见赵旬向前大迈一步,躬了身子,正色言道:“王爷的军队在与西婪军交战时被冲散,现在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一旁的涂龙听了脸色骤变。 左颜汐心中闪过一丝不快。下落不明么?……原来如此。心情不禁有些抑郁,毕竟千里迢迢赶来全是为了此人的安危。 涂龙见车里没了声响,有些担心王妃的身体,于是对赵旬说道:“将军,娘娘一路赶来万分辛劳,还请将军尽快安排好地方以让娘娘安神休息。” 赵旬沉重的点点头,挥手让甫笛速速去办,又牵了马跨马骑上,“在农舍未布置好之前,劳请娘娘随我前往军营营帐内休息。” 杉儿坐上马车牵起缰绳,“还请将军带路了。” 涂龙也策马跟上。 一行人来到军营,穿过一些营帐,最后停在林逸之的营帐前,赵旬下马说道:“此处是王爷的营帐,娘娘至此,在这里休息应该也是妥当。” 左颜汐点头应许。涂龙上前拉住马车的缰绳,两名侍女熟练的下车,一名在左边揭起帘幕,一名在右边伸手搀扶左颜汐。 赵旬心中一丝紧张,接着看见左颜汐婀娜曼妙的身姿在侍女的搀扶下,步下了马车,再待到左颜汐抬头,赵旬脑中只有“惊为天人”四个字了。 只是左颜汐面色有些苍白,看来一路赶来确实辛苦。平儿与杉儿牵起她长长的青衫,左颜汐缓缓步到赵旬面前,略抬了头,说道:“近日觉得有些疲累,可能是路途颠簸而成,我略微休憩一会,王爷之事还望将军多多用心。” “在下自当尽力搜寻王爷下落。”赵旬回道,身子不禁曲了下来。他只觉得眼前此人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让他不得不低了头。 左颜汐轻轻颔首,便与两名侍女步进了营帐。 帐外剩得赵旬与涂龙,以及另三名亲卫队的卫士。 “涂龙,你留两名卫士保护王妃,你现在前去城门接应余下援军,我要去与其他少将商议找寻王爷事宜。” “是。” 林逸之并不是单单被军队冲散那么简单,所谓擒贼先擒王,林逸之与西婪军交战两次却未见率领之人,交战时他一直在找寻西婪的领帅,他杀敌无数,无奈敌军滔滔不绝的涌过来,略懂西婪语的林逸之勉强能听懂那群人高呼着:“活捉他!活捉他!活捉华葛国的亲王可以领到五百金币!” 林逸之苦笑,想不到自己只值五百金币。 西婪士兵虽然贪婪,但眼见着扑向林逸之的士兵一个个倒下,不禁也有些心寒胆怯了。 不知不觉中林逸之已经被逼到山崖之上,这时林逸之发现山壁的陡坡上立着一人,而服饰比一般士兵华丽得多,莫非那人就是此次进犯的西婪统帅?林逸之一边斩杀着敌人一边想着,他开始努力向山壁靠近,以接近那人,谁料迎面突来一道白光,林逸之大吃一惊,急忙拿剑挡住!一道银箭如划破天晓之气势来势汹汹的扑来!林逸之虽以剑相抵,银箭威力却不同寻常,划过剑背,生生刺进他的肩头! 林逸之吃了一痛,只觉得犹如火烧般难受,突然脚下踩空,竟直直坠了下去。 西婪士兵一涌而上,纷纷向崖下张望。 崖下是汹涌的江水,水流湍急,更有残岩利石。士兵们听见后面一声哨响,便纷纷撤离了。 林逸之并没有真的坠下去,他在半空中徒手抓住了一株悬壁老树的枝干,可是因为他另外一个臂膀受伤,血留不止,他没能坚持多久便顺着斜坡滑下山去,当停在一堆杂草石砾中之后,林逸之终于晕了过去。 在整整搜寻两日之后,赵旬仍旧没能找到林逸之,左颜汐不得不开始计划着自己亲自去救人了。她总觉得林逸之已经凶多吉少。 她坐在林逸之的营帐,看着壁上的地图,案上的书文,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家藏娇妻却三年不闻不问,身为亲王,营帐却如此简朴。这里充斥着一种气息,林逸之的气息。 此刻夜已深沉,明月高照,左颜汐无奈的笑起来,“罢了,若注定了只有我才能救他,我救他便是了。” “平儿,杉儿。”唤来得心侍女,左颜汐字字交代,“你们现在前去农舍,关门灭灯,若有人拜访,便说我已经睡了,有事明日再议,切记,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娘娘您要去哪?”平儿与杉儿不禁担忧的问道。 “照我说的去做便是了,不用为我担心。”说完,左颜汐宛然笑了。 见王妃笑了,侍女们想着应该不是危险的事,就温顺的退下了。 左颜汐一人立于营帐内,心中若有所思。她既已为人身,本不该显露妖性,无奈她担心再拖下去林逸之性命堪忧,如此思量着,左颜汐走出帐外。她四周看了看,轻轻点地跃至半空,便如一道青影消失在了黑夜中。 寻着林逸之的气息,左颜汐来到了山崖上,猛然闻到刺鼻的血腥,左颜汐不禁皱起了眉。“莫非他掉下去了?” 左颜汐挥了衣袖,也跳下崖去,身影轻盈,如同山野间的飞兽在陡壁上轻松跳跃。她觉得林逸之的气息浓了些,也觉查到血腥味更加浓重了。果然没有多久,左颜汐便发现前面杂草丛中躺着一人。 “原来昏死过去了……”左颜汐走到跟前,在林逸之身边慢慢蹲下。 她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这面相与轮廓的确是惹人心动呢,呵呵……若死了还真是可惜呀。”她笑咪咪的自言自语道,而当她准备检查林逸之的伤势时,不得不收起了笑意,左颜汐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林逸之肩头的银箭。 手段真是毒辣啊…… 看来,只有她能救他了。 红颜 第五节 血光已去 林逸之觉得一股清凉顺着喉头滑至五脏,顿时清醒不少。他缓缓睁看眼睛,朦胧见一青衣少女坐在面前,待他完全看清,则彻底惊住。 “左颜汐?!” 月色下左颜汐更显魅人,她笑盈盈的看着醒过来的林逸之,问道:“还要喝点水吗?” 这时林逸之才看到左颜汐卷了草叶作为容器,盛满了水正喂他喝。 “你怎么在这?……”但他似乎更关心的是自己心头的疑问。 “你不觉得此刻你的伤势才更为重要吗?”左颜汐笑着问他。 这时林逸之才想起自己中箭之事,他尝试着动弹一下胳膊,没想到换来的是一股巨大的痛楚,“唔……” “痛的话就叫吧,反正这也没人。”左颜汐笑着说道。她知道此刻林逸之忍着多大痛楚。 林逸之咬着牙没有吭声,此刻他必须以全部力量来压抑这种痛苦! 左颜汐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你真是固执啊!”说着一手拍上林逸之的肩头。 “啊!!!……”随后而来的是一声惨叫!“你干什么?!!!”林逸之不禁怒吼起来。 “呀呀呀……真是可怕啊。”左颜汐笑呵呵的看着他,“不过呢,你最好放声叫出来,否则等会帮你拔箭时我怕你会晕死过去。” 拔箭的时候必须让人清醒着,否则很容易休克身亡。此刻林逸之哪管眼前是位绝世大美女,他喘着气低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帮你拔箭啊。”左颜汐眨巴着眼睛无辜的说道,心想着,这人生气时的样子倒真是可爱啊,“难道你没看见你正在血流不止吗?你觉得你自己还有多少血可以流呢?” 林逸之额头渗出虚汗,他已经虚弱之极了,“你……为我拔箭?……” “哎呀,你说话都说不清了,看来我要赶紧动手了。” 不由分说的,左颜汐自衣袖上撕下一段长条布料,扎紧林逸之伤口四周的血脉,使其血流减缓而减轻肉体上的痛苦,“痛得话一定要叫哦。”左颜汐仿佛在规劝孩童一般的柔声说道。 “呃……”林逸之闭了眼,低声应道。 这孩子也算听话嘛。 左颜汐握紧箭杆,希望能一气拔出,使林逸之不那么痛苦。 听得一丝血肉摩擦声响,银箭眨眼间被取出,随之伤口喷涌出极艳的鲜血,左颜汐的青衣被染成了血红,月色下显得鬼魅,她依然从容,迅速另扯了布将伤口牢牢裹住。 再看林逸之,面容苍白而更显僵硬,豆大的汗珠挂在脸上,左颜汐帮他拭去汗水,柔声说:“你都没有喊痛……不知道会送掉性命吗?” 林逸之微微呼着气,他轻轻摇了摇头,觉得身体犹如沉石。 他看了看左颜汐,发现她抬起手腕,露出芊芊玉手,而另一只手拿起匕首。惊觉奇怪,“你要干什么?” 左颜汐笑而不言,匕首划下自己的胳膊,流出殷红的血,一边用卷起的草叶接着鲜血,一边说道:“你中的银箭是苍银所制,中者比一般中箭更痛三分,而且所伤之处,伤口终不能愈合,使其无法止血,最后血尽而亡。”草叶接满了鲜血,左颜汐甩甩衣袖挡住自己的伤口,笑着又说,“所以呢,你要喝下我的血。” 左颜汐一边说着,一边将血送到林逸之的嘴边。 林逸之有些抗拒,更为她所做之事而吃惊,他别过头不愿意喝,“为何……” “为了不让你死……”左颜汐笑盈盈捉住林逸之的下颚,强迫他咽了下去。 林逸之咽下这温热的血,只觉得天旋地转,不一会就晕了过去。 “好好睡吧。”左颜汐望着他吃吃的笑。 世间疗伤之药最为神效的,还是那灵狐之血。左颜汐正是身为半狐之躯。 只是,眼前男子真的值得她以血相救么? 左颜汐心里也产生一丝疑惑。 世上一年,谷中百年,她被谷底老人收留之后,潜心修炼,已经过了千年岁月,可仍旧忘不了娘亲临终前对她嘱咐的最后一句话。 “汐儿,绝不可为妖啊……” 想起这些左颜汐心中一阵苦涩,她是想成人的,无奈人身发肤皆脆弱,经不起岁月蹉跎,原先的样貌已经不见,只剩妖形,如今机缘巧合又再度为人,与林逸之结此缘分,心中自有一些彷徨。 “爷爷说你是我命中大劫,你最好乖乖的睡,要是惹得我不高兴了,我一口吞了你,看你还怎么做我的大劫。”左颜汐说着,笑得更加不可收拾了。 而当林逸之再度醒来时,他已经身躺自己的军营大帐之内,涂龙与军医罗贤在一旁看护着。 林逸之微微睁开双眼,闻得一股幽然熏香,刚想起身,肩头却是一阵刺痛。 “王爷勿动,伤口会撕裂的!”罗贤急忙劝阻道。 撕裂?难道伤口已经愈合了?林逸之问道:“我睡了几日了?” “王爷,两天了。”涂龙在一旁回道。 伤口愈合得这么快?林逸之又问:“西婪军可有再犯?” “王爷,这几日我军的后续援兵陆续赶到,西婪军已经全部退进了树林。” 林逸之沉思了片刻,继而问道:“王妃呢?” “王妃娘娘安置好了熏香,便回农舍休息了。”军医罗贤回答道,“想不到娘娘也懂医术,此熏香对王爷回复元气大有好处。” 她当然懂,连箭都是她亲手拔出的,林逸之回想起那晚,只能苦笑。 这时营帐的帘幕被揭起,阳光扑进帐内,林逸之只觉得刺眼之极,听到豪爽的笑声,才知来者正是赵旬大将军。 “王爷此刻可觉得有哪些不适?”看到林逸之终于清醒过来,赵旬极其欢喜。 “呃……没有什么不适,只是肩上涨痛难受。”林逸之回道。 “哦?”赵旬立刻转向罗贤,“军医可有办法止住王爷的痛楚?” 罗贤笑着答道:“将军不必担忧,王爷正新长出肌肉皮肤,所以才会觉得涨痛。” “王爷身体康复得怎么如此神速?!”赵旬惊喜的问道。 “属下也不知王妃娘娘用了何等妙方。”罗贤谦卑答道。 “娘娘果然是难得一见的聪慧贤德啊,此乃王爷之福啊。”赵旬说完又爽朗的笑开满怀。 林逸之只能面露无奈神色。 一旁的罗贤躬身问道:“王爷,属下行医多年,却从未见愈合速度如此之快的病疮,望王爷能为属下解疑。” 林逸之回想片刻,细细答道:“说来奇怪,那时我虚弱不堪,她就……” 赵旬与涂龙也关注起来,异口同声问道:“娘娘如何?” “她自残手臂,接了血来让我饮下。” 众人一阵惊呼。“有这等事?!” “大惊小怪!”一个声音自帐外传来,接着便见左颜汐随两名侍女进到帐里。 她仍是一身淡青的衣衫,青丝未束只是宛转系了丝带让发丝柔顺垂下。此刻她满脸笑意,柔柔走至林逸之塌前,“听闻王爷今日醒了,我便带了平儿来看你,虽然有甫笛侍侯着,但仍不及女儿家的细心体贴啊。” “劳王妃费心了。”林逸之轻轻回道,依旧不变脸上的淡然。 “敢问王妃娘娘是用的何种方式使……”罗贤经不住好奇再次问道。 “刚才王爷不是说了么,就是血呗!”左颜汐无谓的答着,一边就着塌边坐下。 罗贤一阵感悟,“属下行医多年,竟不知人血有其神效……” “错了,那可不是一般的血。”左颜汐笑起来。 “啊?”满座愕然。 “那可是充满对王爷的关爱之血啊,呵呵……”左颜汐一阵戏谑,半捂了嘴轻轻笑起来。 闻言,满座皆笑。 “此血真是神效,神效啊!”赵旬开怀大笑起来,涂龙也接着笑起来,罗贤先是一愣,一会便知趣的也笑了。 “莫非王妃也是凭着对王爷关爱之情才寻到王爷的?”赵旬接着笑问。 左颜汐噗呲又笑起来,“赵将军真是聪明绝顶呀,我正是凭着关爱之情,由天引路才寻到王爷的呀!” 此话说得塌上的林逸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什么关爱,什么由天引路…… “那么在下就不耽误王爷王妃团聚了,我等告退。”赵旬曲了一身,转身离去。 “属下也告退了,娘娘。”涂龙也说道,便与罗贤退了出去。 留下侍女左右侍侯着。 塌上的林逸之心中一凌,方才他明白的听见涂龙对左颜汐说“属下”。 让涂龙肯曲身的竟然就是眼前这看似娇柔的窈窕佳人?! 当年林逸之为了让涂龙成服于他,与他三战,两胜一败,涂龙心悦诚服这才进了王府做起亲卫队的队长来,左颜汐又是什么能耐,让涂龙低头的呢? 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左颜汐,林逸之惊觉她的变化。 当年嫁入府上,左颜汐举止含蓄,极其沉默寡言,偶尔在府中见着,她也只是微微低着头不敢做声,林逸之脸色稍变,哪怕不是因她,她也会泪水潋潋,梨花带雨。两人除了简单的问候,没有多余的交谈,见面也是极少。虽然貌美惊人,在林逸之心里却如寻常人一般。 此刻塌前的左颜汐简直就是另一个人似的。 她的轻佻言笑,灵动双眸,自在腰姿,眉目含情——这真的是当年入府的左颜汐吗?决然不是。 此时左颜汐不仅是容貌惊人,更是那凡尘难得一见的气韵,叫人倾神啊。 “你究竟是何人呢……”林逸之仿佛说给自己听一般喃喃低语。 左颜汐微微笑着,眉眼中带着妖魅。“夫君你累了,歇息吧。” “夫君?……” “是啊,你是我今生的夫啊。” “呃……夫…………” 林逸之沉沉睡去。 这熏香同时也有着安神的功效。 群曷城位在华葛边境,临近西婪,是一个贸易繁盛的大城,城中混住了各国百姓,平日里街上集市频频,十分热闹,更有异地杂耍卖艺能人在此地结集。而在群曷,最有名的还是精致的手工制品,混合了各国风情,包括毛毯,烛台,各类容器等,每年都给华葛带来巨大的利润。 种种原因,群曷成为华葛的主要经济动脉之一。 守住疆土,最为重要的便是群曷,林逸之曾因为西婪进犯在群曷小住过一段光景,并且几次打退敌军,在群曷百姓中信望极高。 现在,群曷城内却是一片寂寥,西婪士兵日日都在街上巡查看守,以防止民众暴乱,虽然进城来没有屠杀百姓,可能也是西婪人考虑到城中有包括自己国家的各国百姓,但是最终还是影响到了群曷人平日的生活与贸易交往,民间可说怨声四起,而加上赵旬二次战败,人们更加期盼着林逸之的军队赶来。 听说哓州又有战役,人们议论纷纷,一部分西婪兵由哓州返回到群曷,居然带来林逸之坠崖身亡的消息。 这惊人的消息让群曷人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许多人认为群曷没有希望了,又不愿为西婪人所驱使,四处逃窜,尽管城门被封,还是有不少人用金银买通门卫私逃出来。 西婪王子潇沭清鸾着一身华丽的暗紫束服坐在案前饮着菊茶,黑密长发以金带系住,成马尾垂于背后。一名士兵正不住发抖的跪拜在他面前,那士兵不敢抬头,豆大的冷汗不停的滴落下来。潇沭清鸾的目光扫过,士兵觉得犹如利剑逼身,心里更生恐惧。 潇沭清鸾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士兵,害怕吧,恐惧吧,尽情的享受这种感觉吧,这是人类多么难能可贵的感受啊…… 眼中似乎藏着天生的毒辣,那眼神冷峻,让人心寒至极。 他思妥着似乎折磨得够了,轻轻吐言:“杀。” 两旁的士兵将地上因为惊吓而腿软无力的人拖了出去。 这士兵正是收了钱财,私下放走了不少群曷人。 西婪律法向来严酷,而潇沭清鸾更是手段辛辣作风残忍。 潇沭清鸾又品一口茶,一派天之骄子的容貌姿态。 门外走进一明艳女子,衣着是极其艳丽的红,这红色没挡住她的绝好容貌,反而更衬得她的其艳不凡。 “殿下,九霄回来了,有副将的信。” 潇沭清鸾抬起头,红衣女子将信呈上。潇沭清鸾打开信茧,取出里面卷纸展开看起,不禁双眉微皱。 “殿下,信上什么内容?” “华葛援军神速,以致使他没能及时攻下哓州,而且……”潇沭清鸾的脸变得阴沉,“而且,那林逸之并没有死。” 红衣女子显出大为惊讶的样子,“林逸之武功了得,所以殿下才命人打造苍银交给副将……如此也杀不了他?!” 潇沭清鸾表情阴沉,红衣女子不敢再言语。许久之后,潇沭清鸾面无表情的说道:“瑶儿,两天后随我去一趟哓州。” “属下遵命。”潇沭瑶应道。 西婪国的皇姓潇沭,在西婪,一旦从于仕途,成为臣子,皆需改成皇族姓氏。潇沭瑶本是西婪国皇妃家族中人,她善用奇毒,而且善于训服猛禽,潇沭清鸾看中并招她做了近身谋士。 在西婪,她是第一个为官的女人。 昏睡的梦魇是冗长并痛心的。当林逸之再次醒来时,左颜汐早已离去。留下甫笛与平儿两人侍侯着。 “王爷,您醒了。”平儿端着一小碗汤药立在塌旁。“娘娘说您会在这时候醒,吩咐了要是王爷醒了,就可以开始服用汤药了。” “她人呢?”林逸之随口问道。 平儿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很快又平复下来,“奴婢一直在这侍侯王爷,不知道娘娘在哪,想必是在农舍休息吧。” “哦……”林逸之轻轻应声,他自然注意到了平儿脸上的变化,但他并没有深问。 几日疗养,林逸之已经可以起身略走几步了,身体因为当时失血太多,依旧有些虚弱。然而左颜汐始终没有露面过,甚至是侍女杉儿也未出现在林逸之的帐内,只有甫笛与平儿的细心照料,和赵旬与涂龙等人的请安问候。 落日西下,甫笛看了看天气,准备出门。 “甫笛!”没料到林逸之在身后叫住了他。 甫笛显得有些惊慌,他转过身来回道:“王爷有事吩咐么?” 林逸之半坐在塌上,平静的问道:“你准备出去吗?这几日见你每天都在这个时候出去,你去干什么了?” “小的,小的……”甫笛吞吞吐吐答不上来。 林逸之继续不温不火的说道:“你跟我多年,欺瞒不了我,而且,你也没这个胆子。” “王爷……我……”甫笛似乎有难言的苦衷,“我,我是去……” “去干什么了。”林逸之的脸上浮过一丝不快。 甫笛见状急忙说道:“小的是给您采药了……是去采药了……” “我用的药不是罗贤给你的吗?” “王爷回来的时候伤势极重……一直都是王妃娘娘医治的,娘娘也说了让罗军医尽管去照顾伤兵……” 又是她! 左颜汐,你究竟还要我欠你多少人情呢? 林逸之并未表现喜悦,他依旧是一脸的冷漠,甚至心里有些反抗,——那赵旬,那涂龙,居然把他这个王爷完全交给了左颜汐。 但是他也依稀记得昏睡前那暖人心腹的润泽嗓音,依稀记得左颜汐柔柔的唤:“夫君……” 夫君么? 林逸之心中茫然。 那天,他是的确有那么一丝心动……他动摇过。 但他也无法忘记对秦岚的许诺。 灼日苍穹,秦岚泪雨婆裟:“逸之,一入宫门深似海,此处别过,怕是永生难见,吾之情苍天可鉴,望君莫相忘啊……” 于是,花轿起,君相送。 “岚儿!此生无缘,情存心绕!黄泉相见,执手偕老!” 那一年,秦岚芳华二十,林逸之二十又二。 回想起往事,林逸之依然会觉得心中隐痛。 甫笛这时躬了身,匆忙退出了帐。 “娘娘!娘娘!”杉儿急促的唤着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左颜汐。 农舍外面的两名护卫听到声音立刻冲进了屋,只看见眼前一片慌乱! “不行!得赶快通知大哥!”这两名正是亲卫队的卫士,说完这话,他们立刻跑了出去。 “娘娘!醒醒啊娘娘!”杉儿几乎要急得哭出来了,一面扶左颜汐上塌。 甫笛慌张跑进屋来,“娘娘怎么了?!怎么了?!” “你怎么才回来!药呢?给娘娘服用的药呢?!!!”杉儿几乎是哭着在叫喊。 “我给平儿了!她已经去煎药了!你快说娘娘怎么了啊?!”甫笛也是焦急不已。 “娘娘这几日面色已经大不如以前了,今天起身没多久就几次晕倒,现在更是醒也不醒……怎么办!怎么办?!!!……”杉儿说着,泪流不止。 涂龙随同两名护卫也赶到农舍,眼前左颜汐卧在塌上,面色苍白,似乎大病一场。他眉头紧皱,怔怔的看着左颜汐,心头犹如刀割! “涂大人,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就不能用别的法子救王爷么?娘娘的身子会受不了的啊……”杉儿一边哭一边说道。 他又有什么办法?他也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可他根本没办法违抗左颜汐的命令啊! 以血养血。——左颜汐是这么告诉他的,那可以用他的血啊,用谁的不行偏偏用她自己的血?! 左颜汐又说她幼时服过金丹妙药,从此其血便有神效。 他该信吗?他能信吗?他不得不信啊,因为她是左颜汐啊! 这日夜的相处,他已经尽力克制,可仍抵抗不住她的一颦一笑。这如梦般的人儿啊,现在他该如何是好?尊贵的王妃,美丽的王妃,聪敏的王妃,不属于他的王妃……他该如何是好? 平儿慌慌张张端了药进来,“快,快!让娘娘喝下!” 杉儿将左颜汐扶坐起来,平儿走上前去半坐在塌前为左颜汐喂服。 屋内一片紧张的如死一般的寂静,直到喂服了半碗汤药,左颜汐发出一声呻吟,屋里的人才都松了口气。这天下间能有几个人持续每日献出半碗血来? 左颜汐觉得身子发冷,她知道自己似乎是奉献得过火了,林逸之只是陌路人,是陌路人啊!而那一晚,他昏睡中竟抓住她的手喃喃的唤着“岚儿”,而她竟然更加莫名其妙的觉得心酸心痛!她为何心酸?为何心痛? 不,不是我,是左颜汐……想必是这身体里还有着对林逸之的眷念,对,……不是我,是那左颜汐…… 左颜汐如此想着。心里一阵轻松。 门外突然传来声音——“王爷!王爷您现在不能进去!王爷……” “我不能进去?涂龙能进去的地方我为何不能进去?……” 伴着声音,那冷漠如冰的人阴冷着面容出现在了屋内。 红颜 第六节 深宫无情 林逸之出现在屋内,屋内人莫不惊恐万分,甫笛惊呼:“王爷您怎么下床来了?您的身体还没复原啊!” 林逸之没有作答,只是眼睛死死盯着塌上的左颜汐。他起初,是发现两个侍从不见了踪影,接着听见帐外有人急呼着涂龙的名字,于是他便跟了来。 眼前左颜汐如一张苍白而单薄的纸,但眼睛还是依然灵动清澈。她半躺在塌上发丝垂落,模样叫人怜爱,使人想拥进怀里万般疼爱。但林逸之克制住了这念头。而且,他似乎,隐约,觉察到了左颜汐眼神中的警惕。 她在防备我么?她为何惟独防备我? 倒是左颜汐先笑了,她眯起眼儿,笑呵呵的看着林逸之,“王爷您来看我了呀,我生病了,好辛苦啊……” 涂龙表情一凝,他似乎能猜出左颜汐的心思了。 “是吗,什么病?”林逸之一脸平静的坐下,问道。 左颜汐歪了脑袋,继续笑呵呵的望着林逸之,“大概是水土不服吧。” 旁边的侍从们大气不敢喘一下,而杉儿端着那半碗药更是微微发抖。 林逸之看出左颜汐的防备,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了,他转面看了看甫笛,故作随意的问道:“甫笛你不是为我去采药了吗?药呢?” 甫笛惊慌!他的确是为王爷采药了,但是,但是更多的是为王妃采药了! “我……我给平儿了。” “是吗?”林逸之冷然一笑,“平儿,药呢?” 平儿一下愣住,吞吞吐吐说道:“……奴婢收,收好了……今天娘娘不舒服,所以……就先煎了药送来……” “是吗……”林逸之心中好笑,说词都漏洞百出啊。 左颜汐笑嘻嘻插了一句:“莫非是因为我擅自使唤了这两人,于是王爷您吃醋了?” 林逸之笑起来,“你好好休息吧,杉儿,继续喂娘娘汤药吧。” 左颜汐听完这话,觉得他似乎是不再追问了,心里松了口气。一群侍从也都松了口气,而那涂龙,深知林逸之的性情,眉头皱起来。 果然他又交代道:“平儿,现在娘娘有杉儿侍侯,你去为我煎药吧,我今天觉得神清气爽,想和娘娘聊一会,就在这里服药吧。” 平儿呆愣住了。 每天,左颜汐都会取自身半碗血来交给她,吩咐她再配上另半碗浓苦汤药加之混合,今天左颜汐身体不支尚未取血,这……这叫她如何煎出一样的汤药来? “怎么了?还不去吗?”林逸之微微笑着看平儿。 左颜汐的表情沉下来,有些讨厌这种咄咄逼人。这真是奇怪啊,为什么他受伤的时候那么可爱,现在治好了,他又这么惹人讨厌呢! “咿?娘娘,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啊。”林逸之又笑笑的望过来,对左颜汐说道。 装模做样! 左颜汐直直躺下,语气大变,烦躁的喊道:“不喝了不喝了!把药端走!” 刚才还是娇滴滴的呢。 不过这般耍赖,也是异常可爱呢。 杉儿的泪痕还挂在脸上,不安的问:“娘娘,真的不喝了吗?真的不要紧吗?” 左颜汐如同孩童一般扯起被子,蒙住头来,在棉被里喊着:“不喝了不喝了!就是不喝了!” 她常居山谷,本性倒是纯真。 林逸之笑着转过头来,看见平儿还愣着,“平儿,怎么还不去?” “我……”平儿词穷。她多年服侍林逸之,知道他的心思缜密。 “你怎么了?”林逸之自然发觉了其中的异样。 “……奴婢现在无法给王爷煎制汤药……”平儿木然跪下。 “为何?” 一旁的杉儿与甫笛见平儿跪下,知道事情瞒不下去,就一起跪下。 “你们这是干什么?”林逸之挑眉问道。 这三人几乎同时用求救的眼神望向涂龙。 涂龙叹气,躬身唤了声“王爷”。林逸之看过来,涂龙低着头也缓缓跪下,低声说道:“属下们斗胆,近日来让娘娘以血养血,为王爷治疗。” 以血养血?! 林逸之脸色一沉,望向塌上的人儿,她依然躲在棉被中不肯露脸。 “你们,……好大的胆子!!!”林逸之勃然大怒!“此等大事竟然欺瞒于我!你们可知性命忧关!” 他已经在塌上躺了几日了?!他每日喝的竟然是她的血?!!!他堂堂一个亲王,竟然需要一个弱小女子的如此救助!更加可气的是……需要每日取这瘦弱人儿的血来……他这岂不是成了嗜血的人魔吗?!!! 跪着的人都不敢应声,左颜汐自是知道他会生气的,不管是出于道义,还是他的男子气概上,都因此遭损。 真是个说不通的人!固执!棉被里的左颜汐想着,都快死了,还跟她计较这么多,她血多不行吗?她乐意!她就当作是修行了!不行吗?! 林逸之又看看低头跪着的涂龙,“涂龙,你身为亲卫队队长,竟然也一同欺瞒我……” “好啦好啦!!!”左颜汐猛然揭起被子爬坐起来,“是我吩咐的,不关他们的事!” 林逸之一脸阴沉的看向左颜汐。瞧他,这是什么脸啊!过分! “你们都出去吧!全出去全出去!!!”左颜汐冲跪在地上的人呵斥起来。 此刻,平日里那知书答礼的左颜汐已经荡然无存,像一只气急败坏的小野兽,恶狠狠的盯着林逸之。 待门全然关上,屋内仅剩了林逸之与左颜汐,林逸之平静下来,问道:“你这是为何?” 看他一副柔情至骨的恶心样!他以为我爱上他了吗?好笑! 左颜汐调整好语气,淡淡的说:“为了大义。你的伤一天不好,士气一天提不起来,而西婪,随时会攻打过来。” 林逸之微微一笑,“真是难为你了,有这份心。” “我知道。”左颜汐突然斩钉截铁的说。 “知道什么?”林逸之问。 “我知道你不乐意,我知道你不高兴,因为你是堂堂一个亲王,你的自尊心容不下需要别人救治才能苟活的自己。” 林逸之微微一怔,她确实聪颖! “而且,”左颜汐又慢慢说道,“你是一个无情之人,你讨厌别人对你有情,更讨厌别人强迫你去接受,因为你早已心有所属。” 林逸之被她说破,不再言语。 “可是,我要你明白,我以血养血,是因为你命在旦夕,是因为士气低落,是因为西婪来犯,跟情字无关,全是为了成全我的大义,才甘愿如此。” 与情字无关,好一句与情字无关。林逸之被她的犀利言辞逼得有些不快,“千里迢迢追夫至此,就是为了跟夫君说这席话么?” 此话被左颜汐一激便脱口而出,林逸之也知道,这话,有些伤人。 “你!……”左颜汐被他的话降住,愣了一会,她轻轻别过脸去,林逸之看出她落寞神色,“没错,你是我夫,这是不变的事实,我知道你有万般不情不愿。在军营里若使你有难堪之处,明日我就起程回府,若你觉得还不够痛快,大可现在休书一封,让我离去。”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逸之走到塌前安抚说道,他心里更多的愧疚,又怎么会责怪呢? 哪知林逸之坐上塌,见左颜汐嬉皮笑脸的转过脸来,戏谑说道:“王爷,人家救了你一命,你非但不知道感恩还要赶人家走,无耻不无耻?” “你!!!”林逸之几乎是一惊跳起。 “你什么你,你的救命恩人还没吃完药呢,还不快喂我?”左颜汐眨巴眨巴眼,故作无辜状。 林逸之简直觉得头皮发麻!大声叫道:“杉儿!!!” 声大震耳,左颜汐看他窘样儿,不禁掩面轻笑。 杉儿应声推门进来,林逸之大喊道:“快去给娘娘喂药!”说完甩袖出门! “哈哈哈哈哈哈哈…………”左颜汐在塌上捧腹大笑! 新月宫里,另一位佳人却愁容满面。 白狸告诉秦岚林逸之的血光已过,但为何她还是心神不宁的呢?秦岚也不知道这是为何。 林然自饮着酒,一边看着秦岚。 确实是美,绝世佳人,连愁容都那么美。可惜…… 林然想着便微微笑起来。 秦岚回过神来,发现皇帝正注视着她,顿时惊慌起来:“请皇上恕罪!” 林然笑笑,“皇后何需惊慌,我让你来陪我聊天品酒,不过你似乎心不在焉啊……” “妾身……”秦岚一时找不着理由来搪塞。 “不用说了,你看那池中芙蓉,我们去池边走走。”林然并不以为意的说着,便起身牵起了秦岚。 皇宫中的贵气园林里,这两人并步走着。 池中芙蓉如白玉雪白透彻,水珠微粘,颗粒晶莹,芙蓉多娇,绿水涟漪。 林然看得极其入迷。 秦岚木然的看着这一池美景,只恨这宫墙围高,奈何这草木无情。 自从林逸之发现以血养血之事,就开始拒绝服药了,好在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七八分,左颜汐对此也一笑过之。 涂龙向左颜汐问过,为何王爷那般愤怒的离去呢?他在门外看见怒气冲冲的林逸之,简直大吃一惊,不知有几年没看见王爷发火了,不管任何事情都会冷静对待的王爷,竟然在左颜汐小小戏弄之后勃然大怒。林逸之向来是喜怒不露于色的。可左颜汐每次一听涂龙问起,只是笑,并不回答,她只是不停的笑。 林逸之也不知自己怎会如此失态。他只觉得自己碰上一个棘手的小妖精!似乎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儿似的,看见他生气似乎就是她的快乐,她一直在尝试着激怒他,考验着他的耐力。 这不公平!林逸之有些不快的想。绝对不公平!简直像是被她吃的死死的。 只是,自己为何这样的在意呢?这种事……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是左颜汐以血相救之后,他都未表示过谢意,却对这样的事耿耿于怀? 林逸之觉得有些乱。 “王爷!” “啊?!”林逸之回过神来。一群将士们都注视着他。 赵旬疑惑的皱起眉来,“王爷,我们正在讨论军情呢,您方才在想什么?”这林亲王今儿是怎么了?“莫非王爷想到了什么良策?” “不是,是一些别的事,我们继续吧。”林逸之突然被问起,竟然心觉慌慌。他竟然也会知道什么叫心慌。 赵旬点头应声,继续指着地图上的标记说道:“现在西婪军全部藏匿在河边的树林,前去的探子都没探到任何动静,进了树林的探子全都不曾回来。” 林逸之点点头,“这么长时间不行动,估计他们是在等援军,我们必须在他们援军到哓州之前击溃他们。” “王爷所言真是属下的意思,无奈树林太大,也太茂密,进去的士兵估计不是迷路了就是中了陷阱。” “赵将军有何佳策?”林逸之抬头问他。 赵旬毫不迟疑的回答道:“属下认为可用火攻。” 林逸之听了,依旧面色平静,“恐怕不妥。” “王爷的意思是?……” “现在正处梅雨时节,近日来雨飘纷纷,即使是作战时运气好没有碰上雨天,我恐怕树林中已经积聚了太多湿气,火烧不燃。” “这……”赵旬低头沉思,“不用火攻的话……” 帐外一人轻轻走进来,林逸之看见来人,脸色变得阴沉难看。 “娘娘?!”众将士们一时惊讶,急忙走上前去纷纷躬身请安。 左颜汐自然是看出林逸之的不满情绪,她并不以为意,依然笑盈盈的走过来,靠近林逸之身旁,娇柔嗓音酥酥唤道:“王爷……” “有事吗?”林逸之对她的态度是绝对的警惕。 “王爷您好冷淡呐……”左颜汐娇艳的面庞抬起来,深情款款的看着林逸之说着,一边用小手拉扯他的衣袖。 帐内人莫不是目瞪口呆。 林逸之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似乎暴风雨来临般可怖!他狠狠的看着左颜汐,仿佛在说:少来这套! 左颜汐哀怨起来,“王爷您好可怕啊……我怕怕啊……”说着,似乎真的要掉眼泪似的。 林逸之深吸了一口气,他要忍住,一定要忍住! 左颜汐见林逸之低了身,附上她的耳朵,低语道:“你给我好好说话……” “那你还不对我好一点?!”左颜汐抱怨起来。 两人又是一阵私语,终于相互妥协。在将士们惊愕的眼神下,左颜汐笑盈盈的说道:“大家不用惊慌,刚才王爷跟我一起商量到了一个好办法。” 这时人们才回过神来,将注意力全全放到了战事上。 赵旬问道:“娘娘,不知是什么妙策?” 左颜汐纤细玉手伸出,直直指向树林,清晰说道:“火攻。” “娘娘,刚才王爷已经说了梅雨时节此策行不通……”将士里有人这么回道。 左颜汐一张挺不高兴的脸转过来看向那应声的将士,看得叫那人心头突突乱跳。 “我还没说完呢,”左颜汐别别嘴,“我说行就是行嘛!” 林逸之不耐烦的问:“你到底想如何?” 左颜汐突然收起笑意,一脸严肃,仪态尊贵。将士们心里又是一惊。 “西婪军此次进犯,不同于以前,他们的作战方法不仅改变,而且几乎都是针对我军的弱点制定的,而现在西婪军迟迟不行动,不仅仅是在等援军,更加是因为我军援兵到了,他们就猜测我军会改变作战方式,一旦不能肯定我们是否改变作战方式,他们就不敢轻易行动。想必此行已经计划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才会如此小心。” 一席话让将士们都纷纷点头赞同。林逸之此刻也似乎不计前嫌,认真的听她讲述。 “请大家过来,看这里。”左颜汐将手移到地图上标记树林的旁边。 众人围聚上来,有人说道:“那里是有条河。” “没错,这里是一条河。”左颜汐收起手,继续说道,“近日雨水充沛,树林里潮气更胜以往,大家可知当火遇到潮湿的灌木和落叶时会怎样?” “会起浓烟。”林逸之突然明晓了她的心思。 “说是火攻,不如说是烟攻。”左颜汐明了的说道,“浓烟升起后一部分士兵会从林中逃窜出来,所以我希望能在树林前面安排一千弓箭手,不过我估计绝大部分士兵会被命令去河边取水灭火,因为树林里还有他们的所有物资粮草,所以,在河对岸需要两千弓箭手。另外为了一网打尽,在树林四周需要安置步兵五千以夺取敌人的物资以及活捉敌将。”顿了顿,左颜汐又补充道,“树林茂密,此次就不出动骑兵了,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皆为赞叹。 林逸之倒更显平静,他知道左颜汐智慧过人。 “赵将军,就这么办吧。”林逸之冷冷的吩咐道。 “属下遵命。”赵旬终于了却心头难事,异常高兴,“娘娘真是智慧超群!此策全无漏洞!” 本来正经的左颜汐宛然一笑,惊艳四方。“将军说话真是动听,呵呵!” 赵旬大笑,“在下只是实话实说,不打诳语!” 帐内将士也因战略拟好而心头一阵轻松,便纷纷笑起来。 惟独林逸之,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左颜汐与赵旬你一句我一句,心中好不是滋味!眼前这女人,实在是爱得意忘形! 次日清晨华葛军发动了攻击,可说是奇袭敌军,西婪军四处逃窜,被全然击溃。 山林之中春色昂然,树生新态,花生别貌,绿意浓浓,郁郁葱葱。在崎岖山路之上,一行人快马奔驰着。 最前列的,是一位雪衣女子,白色外袍随风舞动。后面跟着四个服色一样的人,看似侍从。 “好景致啊!”柯尔娜拉住缰绳停下来,欣赏的看着四周环境。 “小姐,我们还要赶回北岑,还是不要耽搁了吧。”侍从中的一个人劝道。 “闭嘴!”柯尔娜回道,“不要坏了我的兴致!” 在北岑可没有这么好的景色。 柯尔娜稍稍游览了一下四周景色,竟然意外在林中看见一只野狐! “快!把弓箭给我!”运气真不错啊,每次在华葛买的狐皮长袍都好贵啊,这次正好自己打一只带回去! 柯尔娜英姿飒爽,拉紧长弓愫然放手,箭如疾风飞出。 眼见着就要射中野狐狸,一只小石子从另一侧飞出,竟击歪了箭!利箭顷刻间偏了方向,射进草堆里。 狐狸受惊,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柯尔娜心中也是一惊,什么人的功夫这么了得? “谁躲在那儿?!”柯尔娜大声喊道,“为何阻我猎狐?!快出来!” 于是,柯尔娜便看见,宛如仙人一般的人儿从林中慢慢走出来。 待那女子走近,柯尔娜与她身后那四名侍从也全然惊呆。 “莫非是保护山林的神仙?……”柯尔娜不禁喃喃自语。 眼前的女子轻轻笑起来,嗓音更是诱人勾魂。 柯尔娜几乎就差点沉浸在她的笑声中不能自拔了,她突然清醒,立刻下马,质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阻我猎狐?!” “你又是什么人?为何要杀那只狐狸?” “我是北岑国国相之女,塞尔拉兹。柯尔娜。” “国相之女为何在此?又去往何处?” “我本与随从在群曷游玩,西婪突然来袭,我与随从买通门卫逃了出来,现在赶回北岑。”咿?奇怪?为何她要对眼前这女子知无不答?柯尔娜立刻反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那女子却没回答,她笑着回头看了看,说道:“刚才那只狐狸刚产下幼狐,它出来猎食,若被你取走性命,幼狐也无生机了。” “你还没说你是谁?!”柯尔娜很不服气走上一步,狐狸问题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今年多大?” “我十七了!快说你是谁啊!” 听到一声极细的叹气,“……为何这么想知道我是谁呢?” 柯尔娜的眼神里闪出光彩,“我要拜你为师!” “咿?为什么啊?” “我要学刚才那招石子击箭啊!” “哈哈……” “你别笑啊,我是国相千金,我要你做我师傅,你就要当我师傅!” “不如这样吧,我长你两岁,我们结拜成姐妹,你觉得如何?” “啊!”柯尔娜惊喜的叫起来,“姐姐会教我那招石子击箭吗?” “教啊。” “那……姐姐叫什么呢?” “左颜汐。”左颜汐笑得温和,轻轻答道。 “我叫你汐姐姐,如何?”柯尔娜显得很兴奋,握起左颜汐的手问道。 左颜汐笑着点点头,她似乎十分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左颜汐褪下身上的长袍,递给柯尔娜,说道:“柯尔娜,今天我们结拜成姐妹,本该共饮三杯,无奈战事连连,你还是尽快赶回北岑吧,我这里有一件白狐长袍,现在相赠于你,当作是姐姐的见面礼。” 柯尔娜并不推迟,倒是对这礼物有了浓厚的兴趣,“好漂亮啊!……”她又想了想,取下自己的一对耳坠,“汐姐姐,这是用北岑独有的上等寒冰玉石制作的耳坠,还望姐姐莫嫌弃!”说完她便漾起一脸笑意。 左颜汐接过礼物,侧身指向一条山路,“从那条路上走,没有西婪士兵,而且能更快到达前方驿站。” “谢谢姐姐,以后我还会来华葛看望姐姐!” “快走吧,天有沉云,恐怕快要下雨了。” 柯尔娜策马奔起,一行人消失在了葱郁绿意之中。 红颜 第七节 王子入营 夜风微凉,赤足走在葱郁草地上,左颜汐心思神往。 她站在高地上,风吹过,带起她单薄衣衫圈画着美妙的弧线,左颜汐微微笑着,抬头看满天繁星璀璨。 一场战事,多少死伤,各安天命,徒增悲伤。在军营里,她总是无时无刻不感受到那股两相争战的紧张感。于是她跑了出来,哓州虽小城,景色却迷人。左颜汐快活的在草地上迈着步子,一时高兴,竟哼唱起来,没词的曲,被她随意哼唱出来,带着调皮的感觉。 林逸之看见了那身影。看见了那勾人的笑,迷情的音。 他步步走近,左颜汐转过身看见他,宛然魅笑。 林逸之被这笑惑住了魂儿,恍惚已过隔世之年,他的表情晦涩起来,又见左颜汐赤着双足,如玉的足,粘上草叶间的露水,更显得娇嫩。心中自升起一阵疼惜。“夜深露水,凉得很,寒气若袭了身,会病的。” 左颜汐低头清脆的笑。 林逸之褪下身上的外衣,轻轻给左颜汐披上。左颜汐疑惑的望过去,心里一惊。 “怎么?” “王爷让我受到惊吓了。”左颜汐笑答。 “是吗,那把外衣脱下还我吧。”林逸之冷着脸回道。他一时情不自禁,当他给左颜汐披上时,自己也吃了一惊。何时变得这般柔情了? 左颜汐扑哧笑起来,“我才不要!”说完双手将外衣紧紧裹住自己。 什么时候起,自己会习惯她那调皮的性子?林逸之看着这个披着他外衣的女子,因为个子娇小,外衣一直拖沓到地上,但她依然趣味十足的把玩着这件衣服。俏艳红唇,胜雪娇肤,青丝流云,婀娜芙蓉。林逸之不露声色的将她的美尽收眼底,不禁发觉自己像似那思春的少年郎,心里又是一阵自嘲的笑。 眼前人,是他的妻啊。 左颜汐突然抬起头看他,四目相接,林逸之心头思绪全乱。 “夫君?” “呃?” “不如背我回去吧。” “…………” 林逸之立刻打消了刚才的念头,什么妻!他才没有这么无法无天的妻!!! 见林逸之扭头就走,左颜汐又好笑又好气。这人怎么翻脸跟翻书似的。尽管如此她依然是不知死活的在后面叫着:“夫君!别丢下我不管啊!我的脚好冷啊,走不动了啦……” 早知这样怎么不穿鞋出来?!林逸之依旧不予理会,她又在戏弄他了!该死! “啊!”左颜汐在后面一声惨叫。 “怎么了?”林逸之皱着眉回头望过去,只见左颜汐摔倒在地,小脸苦皱到成一团,模样十分可爱。 左颜汐不高兴的哼了一声,不理会他的发问。这么明显还需要问吗,摔倒了呗! 林逸之简直无奈到极点了,尽管明知道这是她的苦肉计,唉,算了算了!估算着时间不早了,也该让她回营休息了。林逸之大步流星的走过来,未等左颜汐反应过来,便已大掌抱起,拥入怀中,左颜汐心头一惊,红潮不觉已经泛起,她低着头在林逸之怀里嘟嚷着:“叫你背的……又不是抱……” 林逸之笑不作声,美人在怀,竟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就这么抱着她,感觉很舒服呢。 夜黑如漆,风凉如水。左颜汐在林逸之怀里更觉一份温暖,靠着他暖暖的胸膛,心里生了莫名的情愫。——也或许,这情素早已暗生,这缘分早有定数。 “林逸之……逸之……”左颜汐玩味着他的名字。 “怎么?”林逸之一边走一边低头问怀中的俏佳人。 左颜汐仍旧是微微笑,“逸之,以后这么叫你如何?” 他心中一怔,想起那深宫里的人儿,面露晦涩,又低头看看左颜汐,她双眸灵动,定定的看着自己,林逸之突然觉得,怀中抱的,似乎是只招人疼惜的猫儿,明澈的眼,柔顺的毛,娇柔的躯,任性可爱的脾性。心,软下来,他点点头,低声说:“好。” 望着他突然暖化的眼神,左颜汐觉得自己的心在发烫…… 涂龙远远的,就看见林逸之亲昵的抱着左颜汐走来。心头落寞沉沉压了过来。 “王爷,娘娘。”涂龙迎上去。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守在农舍这里?”林逸之问。 “属下未见娘娘踪影,有些担心,所以一直候在此处。” 林逸之听了,高深莫测的看了涂龙一眼。没有再多问,“让杉儿把门打开,我抱她进去。” “娘娘她……”涂龙见左颜汐的整个容颜都侧埋在林逸之的胸膛里,没有声音,惟见一头乌云黑发瀑布般袭下。 “她睡着了。”林逸之声音极其轻柔,他勾起嘴角,笑得柔情。 而林逸之越显柔情,涂龙的心只觉更沉,更苦。 通往哓州的路上,潇沭清鸾的大队人马有序的前进着。混沌的天空飞来一只大鹰,并不停在队伍上空盘旋,潇沭瑶很快认出那是她饲养的鹰,吹一声口哨,唤道:“九霄!过来!”一边唤着一边伸出戴有护臂的胳膊,鹰有灵性,俯冲下来,靠近潇沭瑶后轻拍两翼,伸出利爪稳稳抓住她的胳膊。 潇沭瑶解下它爪上的信茧,策马追上前面的潇沭清鸾,“殿下,有前方的消息。” 潇沭清鸾接过来拆开一看,英俊的脸上浮上阴云。 “瑶儿,你现在立刻带军队回群曷城。” “殿下,出什么事了吗?”潇沭瑶急切问道。 “我军溃散,副将被俘。” “怎么可能?!!!”潇沭瑶惊呼。此次攻打华葛是殿下精心布置计划的,怎么可能会溃散?!怎么可能会被俘?! “信上说有一名青衣人随华葛的援军到了哓州,策划计谋打败了我军。”潇沭清鸾说的平静,心里揣测着青衣人的来历。 “他是将才?还是文人?什么官衔?” 潇沭清鸾沉着脸望着前面的路,没有应答。潇沭瑶看着这高马上的男子,不敢再出声,每当她见潇沭清鸾沉思不语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战栗。但同时,他的邪又无时无刻的诱着她,迷着她。这一张看似邪魔却也风流的面孔,迷倒了不知多少皇族的公主与千金。 片刻后,潇沭清鸾终于出了声,他一脸冰寒的说道:“瑶儿,你先带队回城,做好防范准备,我一人前去哓州。” “殿下,这会不会……” “回城!”潇沭清鸾略略提高了音量。 “属下遵命!”潇沭瑶不敢再劝,又想着殿下智慧过人,武功极高,应该不会有危险才是。 大对人马随潇沭瑶指挥开始往回走,潇沭清鸾一人骑着俊黑的马,奔向哓州方向。 军营里林逸之正在与赵旬,及几位少将商议收复群曷之事。群曷对华葛极其重要,用兵也必须更加谨慎,计谋也必须顾及到城中百姓的安危。 “以现在的兵力来看,我们与西婪相当,如果强行攻城,恐怕不仅会战时拖久,也会两败俱伤。” “若按照这样来看的话,即便是攻下了城,若西婪边境的援军赶到的话,我们也无力守住城了。” “如果能进到城里,与城中百姓里应外合就好了……” “怎么进城呢?” “…………” 将士们讨论的激动,赵旬想了想,不禁说道:“不知娘娘会有什么佳策……” 林逸之别头看他,露出笑意,“将军似乎对王妃很有信心。” 赵旬哈哈大笑,坦白的说道:“属下确实为王妃娘娘折服啊!” 林逸之环顾四周,将士们也都笑着频频点头。 左颜汐啊左颜汐,你何等尊仪,何等心思,竟俘获一军将士。 林逸之只笑不言其他。 那青衣人原来是名女子?!潇沭清鸾俯在帐边细细听着,心里有些惊讶。 帐内的林逸之突然止住了笑,他含目不语,忽然一声大吼:“帐外何人?!” 好机警的王爷啊!潇沭清鸾笑起来。 四周的士兵听到声音都吃了一惊!立刻挥着兵器围聚过来,帐内的将士们也都纷纷出帐!无奈潇沭清鸾身手异常敏捷,他一边轻松的闪躲过兵器,一边向外逃去,这时林逸之抽出利剑以破云斩雾之势直逼过来! 好厉害的剑!潇沭清鸾不禁赞叹起来,他从未遇此强敌! 潇沭清鸾躲过几招竟觉疲惫,他自腰间也取出剑来迎上去,两人立刻打斗在一起! 而林逸之与潇沭清鸾交手后也不禁感叹此人的功力之深,光是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军营就足够叫他吃惊了。 两人越斗越猛,士兵们都不敢插上,剑如光影,又似游龙游窜在两人的四周!不过看得出潇沭清鸾仍以防为主,渐渐两人打出了军营,仍然分不出胜负。 不知何时,涂龙护着左颜汐也赶到了,涂龙一跃而入,与林逸之一起发起犀利的攻势,与两人交战潇沭清鸾明显吃力很多,哪知混战非常时刻,耳边竟然响起熟悉的一声唤: “清鸾?!” 潇沭清鸾闻此声心中一怔,看向军营处,发现左颜汐曼妙身影立于皎月夜空之下,美若仙子! 潇沭清鸾失了神,浑然不觉涂龙剑气逼近! 只觉得腹部一阵痛,他仍不愿将视线收回,怕是再看,左颜汐会消失一般。他开口用生硬的华葛语轻唤:“汐儿……” 这一声唤,惊住了林逸之与涂龙!两人同时愣住! 潇沭清鸾捂住伤口一跃而起,撤出十来米的距离,吹一声哨,附近树林突然窜出一匹黑马来,涂龙与林逸之追上前去,只听得潇沭清鸾用西婪语冲军营处喊道:“汐儿!我会再来找你的!” 这一声唤,只有左颜汐一人听得懂。 左颜汐在屋里把玩着柯尔娜送的耳坠,觉得这小小的玉石实在奇妙,寒冰一般清凉彻骨,甚至是能将一盏沸茶变得冰凉。 夜已深沉,左颜汐仍不肯睡下,忽然听见外面噪声大起,她推门而出,看个究竟,恍惚只见林逸之与一黑衣男子拔剑相持,四周围满士兵! “涂龙!快去帮王爷!”左颜汐分明的看出两人的实力不相上下,想起林逸之伤口刚刚痊愈,不禁有些担心。 涂龙立刻跃进两人的争斗之中,左颜汐也快步向前走去,看个分明。 当她看清那黑衣人的容貌时,不禁呆住,脱口而出:“清鸾?!” 好在她说的是西婪语,林逸之与涂龙都没反应过来,只是潇沭清鸾当场愣住,挨了涂龙一剑,鲜血涌出!潇沭清鸾用手紧紧捂住伤口,向她看过来! 不,他不可能会认出她…… “汐儿……” 这一句华葛语是他学会的第一句,也是他说的次数最多的一句话。 他竟然认出她来!左颜汐一时呆楞住,不知所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潇沭清鸾迅速跳上黑马,逃进黑夜之中。 “不用追了!”林逸之一把按住要追上前去的涂龙,面色阴沉,他回头看左颜汐,左颜汐早已不再在人群之中了。 他有些在意,也许是相当在意——若没听错,刚才那男子是在叫她“汐儿”。这么亲昵的称呼,莫非他们早已相识?称呼他堂堂一国亲王的妻“汐儿”……林逸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犹如阴云密布。 潇沭瑶小心翼翼的将潇沭清鸾扶上软塌,揪心不已。究竟是何人?!是何人把殿下伤成这样?! 召来军医抱扎好伤口,潇沭瑶为潇沭清鸾细心的拭去污血,“殿下,究竟是什么人伤了您?” 潇沭清鸾并不回答,他低沉了头,轻轻挥手,“你退下吧。” “可是殿下……” “下去吧。” 潇沭瑶咬咬唇,无奈的低身退下了。 潇沭清鸾躺在软塌上,脑中始终仍是那个婀娜的身影。那绝世的面容他并不认识,但他却不可能弄错那声音。 他从不曾忘记汐儿的声音,轻若风,柔至骨,他不可能会弄错汐儿的声音!可是……汐儿怎么会在华葛军营里?事隔十年之久,而那女子的相貌又不像是超出了二十……可是,可是她分明叫出了他的名讳啊!她一定是汐儿! 潇沭清鸾抚了抚腰间的伤,不禁又想起,汐儿一身淡青的衣衫,在风中吹舞的妩媚模样,她是何身份呢?不会是囚犯,更不可能是士兵……是王妃?!是出谋献策的青衣人? 潇沭清鸾的面容寒若冰霜,眼中闪着幽蓝冰冷的光,他心里在叫嚣!汐儿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绝不是林亲王的,也绝不是华葛国的!她属于我西婪,属于我潇沭清鸾! 苍绿大槐下,林逸之着一身白在树下肆虐的舞着剑,西日嫣红,林逸之更舞得狂烈,浓浓的夕阳铺在他俊秀的轮廓上,悚然回首,却见他满眼的怒气!满树的叶,碎碎的飞落下来,一剑!再一剑!斩碎!再斩碎! 左颜汐百般聊赖的坐在浓绿草地上看着,一直看着,眼里是淡若秋云。 他在生气,她知道他在生气。他分明是想问她的,可他放不下骄傲来问她,他在等她自己说,自己解释——她与那夜潜军营的黑衣人,是何关系? 想起这来,左颜汐微微一笑,看着那舞剑的人,心中一紧。林逸之,你对我,可有一丝的情分? 哪怕是一丝。 或许是有的,因为他在乎了。也或许,他的在乎只是因为她玷污了他的骄傲。真的没有一丝情分么?终究只是一场假夫妻么? 林逸之微喘着气,他停下来,看向远处的左颜汐。夕阳斜照,她白皙的脸上显得娇红,柔似无骨的人儿舒舒坐在一捧浓绿里,几分娇艳几分惑人。他知道自己是心动了,心弦被眼前这女子轻易绊动了,余音回绕至肺腑间,叫他每日每夜不思着她的一颦一笑。如何是好,他在乎了!如何是好?他听了那男子对她的一声唤之后,竟然是怒意难消,气结郁心!他万分在乎了! 眼前的她,却似弱柳扶风的坐在那,静静的看着他,不说一句话。他能问吗?他该问吗?……他若问了,她会如实告诉他吗?林逸之觉得有些苦涩,不,她不会如实告诉他的。问与不问亦都一样。 分明是他的妻,他却突然发觉,自己对她,根本无计可施。 左颜汐看着他,心中却是别样心思。她只是看着这个剑势破虹的俊逸男子,想起了那日,她从崖下救了他,那时他冲她吼,冲她叫,最后又沉沉睡去,模样如孩子般可爱。而今槐树下英姿飒爽,白衣翩翩却也如他。她也想起他握着她的手,痴痴的叫着陌生女子的闺名,也想起他柔情万千的抱她回营。 如此想着,想着,林逸之已经来到她面前,身形修长,为她挡去大半夕阳残照。 林逸之愣愣的站在她面前,想唤她,却不知如何唤,于是便没了声音。汐儿……可以这么唤么?这翻话使他难以启齿。 为难时,左颜汐已抬起头来。面若芙蓉,眼若秋水。她突然嫣然一笑,似桃花初绽,霓虹乍现。随之,声音绵入骨,“逸之,我走不动了……” 林逸之愣了一会,随即温和的笑,眼中只剩暖春的柔情。两手轻轻将这娇小的人儿抱起,又轻轻拥进怀里,嗅得她身上淡淡的香,贪婪这幽幽香气,林逸之拥得愈发紧了。 怀中的人儿一直望着他嘤嘤笑着,她伸出纤纤玉臂,缓缓勾上林逸之的颈项,两人贴得愈发亲密,叫林逸之体内一阵躁动,却见左颜汐轻闭了双眼,甜甜睡去了,如同婴儿一般。 林逸之轻笑,末了低了声音,唤道:“汐儿……” 火红天,浓绿树,微风拂面,暖暖宜人。 夫君,假若你知道我是一只丑陋的妖,你仍会待我如此么? 怕是一场春秋梦回,怕是一场浓情余恨。 两日过。 西婪军在营前八百米处叫嚣着,林逸之与赵旬披甲上阵,他与赵旬一前一后,前管攻,后管防。 “这帮西婪贼子,不等我们去攻城,倒先跑来送死了!”林逸之眼中闪着寒光,他估算着八成跟那黑衣人夜潜军营有关。 “王爷,让我们杀他个片甲不留!!!”身边几名少将激动的说道。 林逸之指挥队伍以扇型前进,“包围他们!” “杀啊————!!!!!!!” “杀!!!!!!!!” “杀——!!!!!”…… 两军混战,血染苍穹。 赵旬的后备队伍此时却遭到了猛烈的袭击!西婪军竟然另有埋伏! 又一批敌军杀出来,与赵旬的军队混战难分。谁也没料到,还有第三批队伍,直直逼向左颜汐所居农舍! 涂龙领着亲卫队守着门口,无奈区区二十人,即使是武艺过人,却难敌千人军队!很快这二十人全部陷入苦战,涂龙一人就被百余强兵死死困住,眼光略过,竟看见上次夜潜军营的黑衣人,此刻他已不着黑衣,一身华丽的深紫,驾一匹黑马直奔而来,两旁士兵尊畏的让开,他直径奔至门口,下马推门而入!涂龙觉得心头一痉,提声大吼!“保护王妃!!!”士兵却一片又一片向涂龙压来,涂龙的攻势越攻越凌!他心急如焚! 猛然见一个飘逸的身影,涂龙知是王妃,他的眼前不断有血浆喷出,模糊了视线,隐约看见黑马上的人擒了左颜汐快马离去。涂龙几乎是气冲心肺,怒然大吼:“王妃娘娘——!!!” 几乎是同时,敌军三队人马纷纷撤退。 前方的林逸之早就生疑,此刻更是奇怪,却见涂龙策马赶来,面色惨白,“王爷!娘娘被虏走了!” 如晴天霹雳!被虏走了?!!!汐儿——!!! 手掌紧握成拳,指甲也陷进皮肉之中,沁出丝丝殷红的血……却都不似他心头痛楚的一分一毫!他知道自己的在乎,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在乎到这斯地步! “整列队伍……”林逸之显出骇人神情,一字一顿交代,“起军攻城!” “遵命!”涂龙满身血污,现在也全然不顾,策马回头奔向后方队伍! 潇沭瑶怎么也想不到,潇沭清鸾倾城而出,一万强兵被他领出去,竟然只为带回一名女子!而现在她更是被拒在他的房门之外! 究竟藏了个什么女子?! 潇沭清鸾身边不乏美女,却从未见过他对女人这般执着。 潇沭瑶想来有些许哀怨,她伴在潇沭清鸾身边多年,他怎么就不知晓她的心意呢?她是皇亲国戚,与他也般配,为何?为何?潇沭瑶心里苦涩,立在门前不肯离去。她终究无法原谅潇沭清鸾以万名士兵安危换回区区一名女子!更无法原谅他将女子私藏在房内不肯相见! 侍女一旁小心的劝:“殿下交代了谁都不能进去,请您不要为难奴婢……” “你告诉殿下,他不出来见我,我就不会离去。” “这……这……殿下知道了会怪罪奴婢的……” 门,突然打开。潇沭清鸾的身影斜靠在门边。 “你来做什么?”他语调冷然。 “属下听闻殿下您带回一名……” “我的事不用你过问。”潇沭清鸾的语气更显冰寒。 “可是……” “不用多说,你去备军准备吧,明天清晨时华葛军大概会攻过来。” 潇沭瑶低头不再言语,良久后低声问道:“因为那女子?” “是,因为她。” “属下明白了,属下马上去布置。”潇沭瑶低头应着,头也不抬的跑开了,孰不知眼眶已微红。 只是为了一个女人?!潇沭瑶凄然泪下。 红颜 第八节 雪山留情 时值腊月,一位俊美的少年郎蜷缩在雪地里,自他身下,一滩殷红的血已经凝固,他背上的伤口却仍旧汨汨流着血。少年的面色已经死白,也许已是死了,他一动不动躺在雪地中,右手紧紧拽着一支粘有污血的银色羽箭。 雪白的山坡上缓缓走下一人,体态娇小,身披黑色长袍,头上遮了黑纱,看不清容颜。在雪地中分外显眼的这身黑,徐徐靠近少年。那人蹲下来伸出手探了探少年的鼻息,又站起来,发出轻轻的一声冷笑,声音奇美,“你再多躺片刻,恐怕就得被暴风雪埋得干干净净了。”汐儿如是说。 汐儿环顾四周,一只麻雀都看不见,叹了口气,这人是疯了还是傻了?大冬天的还一个人跑到雪山上来,存心找死嘛。她一瞥眼,突然看见少年手中的箭,认出正是西婪的苍银——杀人的方式有很多,这一种却未免过于残忍。等等……他手握苍银,莫非是他自己将箭拔出?!汐儿心中一怔,眼前分明只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常人拔这苍银大多会因承受不了剧痛而痛死过去,他却还有一息尚存!他只是个孩子罢了……怎么可能?! 少年的血不断的汨汨涌出,汐儿知道再耽误不得,她略施咒法,茅屋平地起,灶火无端生,皑皑雪成棉,涣涣冰作塌。 将气息微弱少年移入屋内,汐儿咬了手指,沁出一圈血珠,殷红如夕。她将手指置于少年惨白干裂的嘴唇之上,轻轻触碰,湿润他已寒动住的嘴唇。然后又于腕上划下一刀,血,立刻沁出来,她急忙将自己的腕放在他的唇上,如此喂哺。许久之后,少年似乎有了意识,他如同饥渴于甘露一般贪婪的开始吸食汐儿的手腕,也许是他太过用力,汐儿觉得有些些痛,但仍没有收回手去。她一直看着眼前的少年吸食着她的血,直到少年沉沉睡去。 不知为何,汐儿竟有种哺乳小孩的错觉,心,便柔下来。 看着少年睡得深沉,她帮他盖好棉被,静静守在一旁。 以前,娘亲大概也是这般对我的吧。汐儿想起了她的娘。 她本是深居谷中的半妖,今天是母亲的忌日。幼年时她将母亲安葬在人迹罕至的雪山之上,每隔三年探望一次。这次,却意外的救了眼前的少年郎。 汐儿的娘,是居于雪山上的一只九尾银狐。汐儿,是一只体流银狐血的半妖。银狐血能解百毒,治百病,人间却难寻。 少年沉沉的睡了一夜,次日清晨他缓缓睁开眼,舒醒过来。 “你恢复得很好嘛,这么快就醒了。” 寻这绝妙的声音望过去,依稀见一黑衣女子立在塌旁。“我在哪里……”少年努力的爬坐起来,汐儿上前将他扶起。 “你在雪山上。”汐儿回答道,声音丝丝入耳,听得少年心里一阵暖意。 “声音……真好听。”他说。 汐儿低头一阵轻笑,勾起少年心里涟漪。 “你是什么人?住在雪山么?”他问。 “我……我从华葛来,以前在这里住过。”汐儿回答得隐晦。 “华葛啊……”少年轻轻念着,“你的名字?” “用华葛语念,”汐儿“……” “汐儿……” “你的名字呢?”汐儿也问道。 “……”少年想了想,说,“清鸾。” 他没有说出姓氏,因为那是皇族的姓氏,他不想牵扯出皇族那些阴险丑陋的计谋,不想说出他受伤背后的故事。 突然抬头,潇沭清鸾想起他所中之箭是无药可医的苍银! “你……”他刚想询问汐儿,贪食鲜血的一幕显映于脑海之中,“我?!……” “怎么了?”汐儿问疑惑的问他。 潇沭清鸾倏然抓住她的手腕,猩红的伤口触目惊心。他拧眉不语,仔细端详白皙肤色上的可怖伤口。 汐儿想抽开手来,谁料少年的劲道却大,死死拽着不放。 许久,潇沭清鸾慢慢放下她的手,低哑了声音,“对不起……” 一般人可能会问她为何以血相救吧,但是眼前的少年什么都没问,只是轻轻的说:对不起。 汐儿微微笑。 她还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正是西婪的二太子潇沭清鸾。 西婪大太子潇沭齐愚笨而好玩乐,皇帝有意将王位传其二太子,皇妃为固其地位,散布谣言称二太子的母亲宜兰妃子与他人通奸,血统不正其实,逼得宜兰妃子服毒自尽,而后又派出杀手以苍银取潇沭清鸾的性命。虽然潇沭清鸾自幼习武,然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实在敌不过几个大汉的追杀,中箭后他逃窜到雪山之上,杀手们惧怕雪山的暴风雪不敢上前,以为他定会死在上面,便头也不回的回去复命了。 天意难测,潇沭清鸾被汐儿救起。 天意难测,潇沭清鸾在身体复原后,带领一帮死士杀回皇宫,手刃皇妃与大太子,正其主位,慰祭宜兰妃子亡灵。 从此,西婪只有一个太子。 当年的俊美少年郎已长成风流倜傥的美男子,眼神里少了份纯真,更添残忍。 左颜汐静静看着眼前的潇沭清鸾,他已是一派王者风范,再不是当年神色羞涩的少年,而眼中一股冲天的霸气,亦不会再低眼对她言“对不起”。 无奈的笑,自她面庞上显出。十年沧桑,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呢? 潇沭清鸾没有任何言语,他一脸温和,一改平日的冷酷。轻轻拿捏起左颜汐的纤细手腕,平放在自己的大掌之上,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在她手腕上轻轻的,来回抚摩,仿佛,在回忆旧事。 汐儿手腕上的伤早已看不清痕迹了,她此刻借的是左颜汐的皮禳。但是,潇沭清鸾仍旧轻轻抚摩着,眼中含着脉脉的情。 “十年了……”潇沭清鸾突然出声,听得左颜汐心里一痉,“我找了你十年……” “…………”左颜汐低头,沉默不语。 “在雪山度过的那半个月,是我至今最快乐的半个月……”潇沭清鸾仍旧轻轻说着,“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你……以为,你是神明赐给受伤的我的幻影,可是,我又听见了你的声音。” 潇沭清鸾说着,将左颜汐的手腕紧紧握住,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抚着她柔滑的发丝,“我没料到,你生得这样美……” 左颜汐别过头去。 “汐儿……”潇沭清鸾唤着她。 听得左颜汐心里阵阵酸楚,他误会她了,那时的她——只是把当他是孩子般的疼爱啊。 “汐儿!……”潇沭清鸾倏然拥她入怀!惊得左颜汐立刻挣脱开来。 潇沭清鸾眼中闪过一丝阴寒的光,字字说道:“我不会让你再离开!” “清鸾!我已经是别人的妻了……”左颜汐几乎哀求的说道。 她不愿伤人,更不愿伤潇沭清鸾。她原本是可以用法术挣脱的,原本是不用被他擒回来的,可是,当她看见他那眼神,她的心又软了,她不想出手伤他……她也知道,若不伤他,这男子定会一遍又一遍的来擒她,于是心软了,随他去了。 潇沭清鸾眼中已含了怒火,“我不管!我寻了你十年!我不能再放你走!”说完,潇沭清鸾双手便死死钳住她的胳臂,“绝不能放你走!” “清鸾!你醒醒吧!”左颜汐苦言相劝,“你好不容易建起了大业,不能因为我就毁了啊!你想想,你以万名大军擒我回来,那些跟随你的将士们都会怎么想你?!” “…………”潇沭清鸾怔怔的没有说话。 “我只是区区一名女子,你的士兵们会有疑义,会有埋怨,士气低下,无心守城……” “你不用说了。”潇沭清鸾眼中是幽寒的光,“你以士气要挟我,你就那么想回去吗?” “我本就不该来这里。”左颜汐淡淡说道。 “是因为你是一国亲王的妃子吗?”潇沭清鸾冷然问道,“一国亲王又如何?我会让你成为一国之后!” 左颜汐一闻此言,不禁一颤,“你……疯了!” 潇沭清鸾嘴角慢慢上扬,邪邪笑着勾住左颜汐的下颚,手背轻抚她细滑的脸颊,“我会让你知道,我是不是疯了。” 左颜汐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心中慌乱,思绪混淆。“你……不该啊……”你不该如此啊,不该是这个样子啊! 潇沭清鸾突然放开左颜汐,一脸冷然。 “华葛军大概清晨会攻到城下,不管成败如何,我绝不会让你走。”说完,他扭身向外走去。 “清鸾!……”左颜汐唤住他。 潇沭清鸾停下来。 “我已是他人妻,现在是,以后也是。” 潇沭清鸾的身子微微颤了颤,他没有说话,直径走了出去。 左颜汐听见他在门外对侍从吩咐着:“好好伺候,有个闪失拿你是问!” 心,一沉。 他是故意的,让她听见这无辜被牵连进来的人命,让她逃不得,走不了。 她该如何是好? 华丽的居室犹如囚笼,镶着珠宝的镜中映出左颜汐绝好的容颜,她身后走来一个身子看似单薄的少女。少女低着头,身子微微发颤。 “你是何人?”左颜汐柔声问她。 听到这声音悦耳,少女似乎不再那么害怕,定了定心,依旧低了头回答道:“奴婢小月,殿下派来侍侯小姐……” “你是华葛人?” “啊……”小月心中一惊,抬起头来,正好迎上左颜汐明澈的眸子,不由的心中一跳,世间竟有这样美的人…… “你腰带的系法是左前右后,西婪人则刚好相反,右前左后,快改过来吧,等到被西婪人发现,就糟了。” 小月听闻急忙低头看自己的腰带,“啊……我不知道……” 左颜汐看着小月急急忙忙重新系好腰带,叹息着摇摇头,问道:“为何扮成西婪人?” “我……”小月欲言又止。 “你放心,我也是华葛人。”左颜汐轻声安抚说道。 小月这才安心,回答道:“群曷城被围困,华葛人总受欺凌,大家都心惊胆战的……小时侯我曾在西婪居住过,会一些西婪语,父亲便要我假扮成西婪人,免得受了委屈……” “却没料到被带进军队里做婢女是不是?”左颜汐微微一笑。西婪军远程而来,不可能随队带一堆奴仆,只能在城里招集一些西婪人充当了。 小月微微颔首。 左颜汐仔细打量着她,想来她应该是个富家小姐,现在却被抓来当婢女。 “你知道我是谁吗?”左颜汐笑着问她。 “……奴婢不知,只是殿下吩咐要好好伺候……” “我是华葛林亲王的王妃。”左颜汐轻轻说道。 小月愕然抬头望她,“王妃?!” 左颜汐笑着点点头。 小月怔怔的看着眼前这美若天人的女子——她的衣饰并不见多少贵气,她的容颜也未施多少粉黛,却有着不容忽视的高贵气质,犹如凤凌九天! 倏然,小月跪下!“王妃娘娘恕罪!王妃娘娘恕罪!” “起来吧,你并无过错。”左颜汐柔言劝道。 小月站起身来,觉得与这王妃分外亲近,不禁为她处境感到忧虑,“娘娘为何会……” “小月,在这里不用称呼我娘娘,西婪王子交代你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奴婢遵命。” “你本不是奴婢,就不要那样称呼自己了。” “啊……小月知道了。”小月略略欠身回答道。 左颜汐神色幽幽,轻轻言道:“王爷在不久之后会攻到城下。” “王爷没死?!”小月面露惊喜,“太好了!” 左颜汐微微笑,“王爷似乎很得你们群曷的爱戴。” “娘娘啊,何止爱戴啊!王爷几次救我们于水火之中,大家对他的事迹都说在嘴上,念在心里啊。” 看着小月满脸的欣喜,左颜汐却忧思重重。潇沭清鸾非等闲之辈,这次他拿得兵权前来攻打华葛,分明是策谋了好久,林逸之……恐怕会有些吃力。况且两方兵力相当,战况一旦持久,遭殃的还是城中百姓…… “小月……”左颜汐唤道。 “娘娘有何事吩咐?”小月欠身问道。 “帮我,去街上买些胭脂水粉吧。我想,殿下会同意的。” “娘娘的意思是……”小月抬头看向左颜汐,似乎有所觉察。 左颜汐轻轻一笑,“小月,你很精明。” “小月知道了,这就去办。”小月嘴角勾起笑,欠身退了出去。 不需多时,街头巷尾流传着这样的消息:西婪太子觊觎林亲王王妃之美色,巧取豪夺,林亲王攻城营救王妃。 一瞬间,城中百姓个个都义愤填膺!而西婪大军中也是一片混乱。 “大人,士气已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谣言不能不平啊。”身边的贴身侍卫对潇沭瑶说道。 潇沭瑶摆摆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觉得身心疲惫,她如何能劝得动殿下?万分无奈涌上心头,潇沭瑶站起身来,向潇沭清鸾的居室走去。 “殿下,林逸之率领华葛军在城前一千米外扎营了。” “来得真快。”潇沭清鸾收起书卷,看了看潇沭瑶,拧眉说道:“我估计那林逸之是等不及到天亮了,今夜可能就会攻城,你把所有军队都调来城门,速去作好一切准备。” “遵命。”潇沭瑶领命,便要离去。 “等等。”潇沭清鸾唤道。 “殿下还有何吩咐?” “你来找我,恐怕还有话想说吧。” “…………”潇沭瑶含眉不语。 “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带她回去,你不用再劝,下去吧。” 潇沭瑶心如刀绞,低低的应了声,“是。” 艳红的身影退出了房门,潇沭清鸾面色更加阴冷。 汐儿,你想尽心思,就是为了回去么? 夜黑如墨,月光浑影,华葛军临城下,只听得林亲王一声令下,两军交战! 城外混战,城内却也一片骚动!一瞬间华葛百姓涌上街头巷尾发生暴动!街头士兵均被调去守城,潇沭清鸾无暇顾及城中暴民,一时间暴乱难平,百姓纷纷冲向城门! 潇沭瑶看见九霄于高空盘旋,心中不安油然而生。 左颜汐静静的坐在镜前梳着发,她能听见外面的嘲杂叫嚣。 “这就是你所期望的么?”潇沭清鸾安静的走到她面前。 左颜汐轻轻摇摇头。 她不愿意看见潇沭清鸾受伤,也不愿意看见林逸之受伤,亦不愿城中百姓受苦。 “如你所愿,我要撤兵了。”潇沭清鸾说得极其轻淡。 左颜汐没有言语,听得潇沭清鸾继续又道:“林逸之的攻势很猛,我军抵挡不了多久……” 潇沭清鸾轻轻握住她的双肩,挑起她的一缕青丝,低身嗅其芳香。“我本想带你回西婪……不过,东诸欺我国没人,攻来了……” 左颜汐心头一惊,“东诸国?!” 好阴险啊!趁其不备攻打西婪!如今西婪可谓是被前有豺狼后有虎,如此夹击,实为阴险毒辣! 内海有四国,东有东诸,西有西婪,北有北岑,南有华葛。 东诸强于军事,国土虽然辽阔,却多干旱。 西婪雨水富泽,国土比东诸略小,多水涝。 北岑实为小国,与各国来往较少,气候严寒。 华葛物产富饶,国土比西婪略小,气候宜人。 左颜汐情急之下,回头问道:“东诸来了多少人?!” 潇沭清鸾轻轻一笑,“怎么,为我担心了么?” “清鸾!不要再说笑了!东诸军事强大,你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他们自海上而来,我早在国中安置了军队,防止外敌趁我不在时来袭,不过……”潇沭清鸾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不过怎样?” “……我在国中有五万士兵,可是东诸派来了十万大军以灭我西婪……” “十万?!”十万人乘海而来?!看来东诸国王是一心想灭西婪了! 潇沭清鸾转过身去,“汐儿,我在外面为你准备了马车,你走吧。” 左颜汐心中百感交集,“清鸾……”他对她确实一往情深。 小月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殿下,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走了。” 潇沭清鸾看了小月一眼,轻声说道:“这丫头对你也是忠心得很。” 左颜汐笑得苦涩,原来他早已猜到。 “清鸾,有句话想问你。” 潇沭清鸾转过身来,面对着左颜汐,“什么话?” “西婪与我,孰轻孰重?” “……你这么问是何意思?”潇沭清鸾冷冷回她,西婪是他的国,当然重要,她是他寻了十年的女子,自然也重要,这之间怎可比较?! “虽然你贵为太子,但皇权仍在皇帝,现在我可以助你击退东诸,但是我要求西婪皇帝与我华葛三年交好,互不侵扰。” “你……”潇沭清鸾竟一时语塞。 眼前的娇娇佳人依然正色说道:“我可以击败你西婪军,同样也能击败东诸军。现在东诸十万大军围困西婪皇城,你没得选择!” 门外潇沭瑶早已待了多时,听到此言,步步踏进房来,曲身跪下,“属下定会如实禀报给陛下,多谢华葛王妃的救助!” 潇沭清鸾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 西婪退兵了。 城中百姓欢声一片。 红颜 第九节 皇城来讯 涂龙与柳言等二十名亲卫队迎上马车,恭迎王妃回来。 车内娇人下了车,面露忧色,“涂龙,王爷呢?” “王爷正在赶来……” 话未落声,只见远处林逸之策马奔来,他面色焦急,看见左颜汐安然的立在马车一旁,心中如大石放下。下了马,面色恢复平静。 “还是进马车休息吧……”林逸之如此说。 “逸之!你可安好?”左颜汐深知对敌打仗不比儿戏,她对林逸之的伤势时刻忧心。 佳人迎上前来捉住他的手,不住的问他:“原先的伤口有没有裂开?” 这急切的关问之情流露出来,听得林逸之心中暖暖,面色终也温和下来,“我很好,身体也全复原了。” 左颜汐听此言,心里松了些,笑意满面。而后又收起了笑,一脸正色,“我有事要与你商议。” “什么?” “我需要一千士兵随我去西婪打退东诸大军。” 林逸之整个人一怔,不禁愣住,片刻后他大声吼道:“不行!!!” 左颜汐料到他会发火,但仍然被吓住了,她满面忧容的看着林逸之一言不发。 许久,林逸之表情柔和下来,轻轻将左颜汐揽进怀里,抚着她一头乌云发,轻轻说:“你在想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会同意呢?” 她大概不知道,在知道她被虏去的消息之后,他彻夜不眠的计划着整个攻城大计,心急如焚,焦虑不堪! 左颜汐倚在他怀中,依旧说着:“逸之,在群曷等我,就两个月,好吗?” “你与他是旧识?”林逸之涩涩的问她。 左颜汐在他怀里点点头。 林逸之将她拥得紧了些。他已经猜到她与那潇沭清鸾是旧识,却不敢问起他们的关系。论智谋,他信她,但是他却无法相信那个男人,毕竟潇沭清鸾曾不择手段将她虏了去…… “让柳言随你一起,我会放心些……” “你同意了?!”左颜汐欣喜的抬起头看他。 林逸之沉沉的点点头,“即使我不同意,你也会去的,不是吗?” “我……”左颜汐面露难色。 “也带上杉儿吧,你已经习惯她侍侯了……一千士兵怕是难保安全,你带一万精兵去吧,我会在群曷等你的。” 他对她,也是无微不至了啊…… 左颜汐伸出娇柔的手,抚上林逸之的面庞,想想两个月不能相见,心头竟有些酸楚 皇城,新月宫。 皇后秦岚轻拨琴弦,悦耳之音如流水而泻。林然悄无声息的走至她身后,持着酒杯,微带醉意。 琴音如泣如诉,哀怨缠绵,林然却听得一脸笑,仿佛自嘲一般。 “这是什么曲子?”林然突然出声问道。 秦岚身子是一颤,她急忙转身行礼,“妾身不知陛下驾临,陛下恕罪……” 林然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继续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秦岚拧眉回道:“凤凰泣。” 林然于一旁坐下,满面开怀的笑问:“不知我让皇后你受了什么委屈,以至于奏这等哀曲呢?” 秦岚面露惊恐,“妾身不敢……妾身只是闲来无聊罢了……” “哈哈……”林然仰头大笑,定了定,又道,“原来是闲来无聊……” “陛下,……您醉了……”秦岚心里有些惊吓,微微闻到一丝酒气。 “啊,今日收到喜讯,故方才在琛妃那里小酌了几杯。”林然说完,笑了笑,看着秦岚说道,“我正是来把这喜讯告诉你,相信你会与我一样开怀。” “不知是何喜讯使得陛下您龙心大悦?” “前方传来捷报,皇弟大军击退西婪,守住了我群曷之关。” 是逸之……秦岚心头一阵喜,抬头正想详细询问,却迎上林然的犀利双眸,刹那间秦岚隐住欢喜之情,面呈淡然,“臣妾贺喜皇上。” 林然将她的变化看在眼中,面露嘲弄的笑,“还有一件喜讯。” “哦?不知是何快事呢?” “皇弟的王妃左颜汐,协同皇弟共计谋略击退敌军,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呢?”林然说完,有意的看了她一眼。 秦岚似乎是吃了一惊,面色惨白。“亲王与王妃……” “不止如此,现在王妃已赶往西婪,帮助西婪击退东诸侵略大军。” 秦岚似有不服,她一脸不屑的尖声指责道:“没有得到皇命指示,怎可私下去救助敌国!” 林然微微一笑,“此行好处诸多,一来可联合西婪削弱东诸军备力量,二来可与相战多年的西婪修好,三来,我国不计前嫌,此等大义可使众国成服。” “陛下……说的极是,臣妾悟然。”秦岚如斯说着,低下头去。 “皇后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有些异样,需要传太医来看看么?” “谢陛下关心,妾身确是有些不适,想回房休息了。”秦岚低声说道。 林然轻笑,“我送你回房吧,这里似乎风大了些,怕是受了凉了。” “谢陛下。” 林然扶起娇弱的皇后,耳畔细语:“我已经发出了急令,催促皇弟回宫以庆佳喜。”秦岚心里又是一阵惊,但仍盖不了喜悦之情。只是她有些惶恐,眼前的皇帝,眼前的陛下,眼前的林然,他是否全知晓了?是否全看透了? 林然没有在新月宫多呆,而是悠闲步至自己的寝宫内。 皇帝的寝宫别有一番霸主的真龙之气,古藤雕木,八角龙椅,暗红窗檩,澄金沙幔。林然靠床坐下,目光投视到床边的墙上——上面悬着一副白玉金渲的画。画中亭亭立着两名女子,看不真切年龄,只觉得惊世之容貌,犹比寒宫嫦娥,犹比瑶池君仙。 林然细细的看着,微微笑意拂面。 秦岚虽美,却不及这画中人百分之一,左颜汐虽美,亦不及这画中人百分之二。何等佳人,天上之物,轻薄尘世,君心思睹。 “她应该还活着……”林然喃喃低语。 寝宫幽幽无声。 群曷城。 “王爷!皇城有急讯!”涂龙匆忙间推门而入,见林逸之正与赵旬对席而坐。 林逸之看了他一眼,轻问:“何事,如此惊慌?” 涂龙面有难色,“陛下圣旨,令王爷速速回宫以庆退敌之功。” 林逸之神情随之一颤,很快恢复平静。“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涂龙细想了下,又问道:“王爷,是否需要预备马车……” “不用了。”林逸之立刻回绝了他。他答应过,要等她两个月。 “属下知道了。”涂龙应了声,退下了。 待涂龙下去了,赵旬发出一阵戏谑的笑声。 “终于又看见他了,前阵子都见不着人影……” 林逸之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王爷何必介怀,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他并无好逑,只是思慕罢了。”赵旬开怀笑谈起来。 “将军说得直白,我也无意隐瞒。”林逸之淡淡一笑,举杯饮下。 “我虽然是粗鄙之人,但心思可不糊涂。”赵旬爽朗笑着,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涂龙身为王爷的亲卫队队长却日夜守侯在王妃身边,这实在……呵呵……”说着,他又笑起来。 林逸之也笑起来,只是多了些尴尬,“将军说笑了,涂龙既然是我王府中人,理当保护王妃安危……” “哈哈哈……王爷你分明是吃味了……”赵旬大笑。 “我?我怎么吃味了?”林逸之一脸疑惑不解。 “王妃此次前往西婪,王爷为何让柳言前往而不让涂龙前往?若论武功,涂龙比柳言略胜一筹,该是更好的人选才是,不对吗,王爷?”赵旬一边若有所思的笑,一边看着林逸之。“这是因为……”林逸之一时语塞。他也不知为何,每次看见涂龙注视左颜汐的眼神,他就会不快。若让涂龙随左颜汐一同去,恐怕他只会更加心神不宁吧。 “不过话说回来……”赵旬面色又沉下来,“王爷这,……也算是违抗皇命,会不会……” 林逸之无谓的一笑,“我与皇兄自幼感情甚好,何况我只是晚些再回去,应该不会因为此事治我的罪。将军无须为我担忧。” 赵旬一笑,“陛下与王爷手足之亲,感情深厚,这是朝野上下尽知的事,现在想来,陛下为王爷选妃,也实在是费劲心思啊……” 两人又一阵默契的笑声,双双举杯畅饮。 后世西婪史书记:华葛有女,美同仙人;领军一万,退敌成仁;天之大智,三计留存;天之绝色,二月无痕。 左颜汐以三计降伏东诸强军的智谋,加上天娇之色,使得西婪百姓与西婪臣子对其万分赞叹,皇帝没有任何推辞便赠上了三年交好的契约书,更加赙赠了诸多厚礼。而左颜汐归心似箭,尽管西婪国王与王子一再挽留,她仍然坚持要在两月之内赶回华葛,国王慷慨,千里礼兵相送,道路两旁被围观百姓堵得水泄不通,争相想要一睹华葛王妃的绝貌容色。 王子潇沭清鸾与西婪第一谋士潇沭瑶护在左颜汐马车左右,柳言随行其后。一干人马行至西婪最后一道关卡时,潇沭清鸾领头下马,走到马车前面,坐在马车前列的侍女杉儿,见是潇沭清鸾来了,便轻揭了幕帘,隐约看见里面的佳人一身青衣,斜斜的躺着。 “汐儿。”潇沭清鸾依然故我的唤道。 听这一声唤,杉儿与柳言都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马车里的人可是华葛尊贵的王妃,竟然被他随意唤着名讳。不过碍于潇沭清鸾尊为王子,两人也不便多说什么,而且,这人似乎与王妃渊源颇深。 左颜汐懒懒的伸了下身子,似乎是犯困了,毕竟她为了打这一场辛劳仗已经几夜没睡好觉了。柔媚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已经到最后的关卡了吗?” 潇沭清鸾点点头,一改往日里的阴寒,几分惆怅的说道:“我与瑶儿在这里目送你。” “不用了,你们还是快赶回去吧。一场战事,多少妻离子散,好好抚慰民心吧。”左颜汐淡淡的说。 “王妃娘娘,就请答应王子,让我们在这里目送您吧。”潇沭瑶也下了马,曲身说道。一段时间的相处,她非但没有嫉恨左颜汐,更觉得潇沭清鸾对左颜汐的情意是理所当然,如此佳人,又有谁能轻易放手呢? 左颜汐一阵沉默,片刻后出了声:“那好吧。……彼此珍重。” 杉儿放下了幕帘,潇沭清鸾的心也随之微微一颤——此一别,何时再相见? 若是别的女子,也许他会囚住她,绑住她,锁住她,以此拥有她的一切,可他却无法这样去对左颜汐,他爱她,也敬她,畏她……得了她一时,却失了她一辈子,他不愿意。 他等。 西婪海域,零散的几艘体积庞大的帆船缓慢行驶着,所行驶的方向正是东诸。东诸最为善战的军队败得一塌涂地,东诸最为英勇的将军此刻正望着渐行远去的西婪疆域,他沉着脸色,一言不发。 “将军,观测过天气,今夜可能会有暴风雨,是否降帆抛锚?” 克罗蒙。俣轻轻点了点头,双眼仍然注视住前面一片寂蓝的海域。 他败了。 东诸大军谁能挡?天神仙君总相帮。 一首街头孩童声唱的打油诗,如今想起却叫克罗蒙。俣心中沉如千斤。 他败了,败得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左颜汐那三计,直到现在还叫他心惊胆战! ——第一计,两万胜五万。 东诸大军停靠在西婪海域,克罗蒙。俣留五万驻守,领五万出兵。迎上阵的却只有西婪兵两万,东诸军杀进西婪兵阵里,左右却突遭夹击!左颜汐以两万士兵作诱,待东诸军杀进,左右各安排的两万士兵便冲出来进行夹击。东诸军遭夹击后即刻溃散。 ——第二计,三万胜六万。 克罗蒙。俣吃过一败,心生警惕,留四万驻守,领六万出兵,为防范再遭夹击,他将六万士兵分成三列,以三角形状分守三方进军,迎上阵的是一万西婪军,一万西婪军冲进敌阵,又一万西婪军冲进敌阵,如此冲了三波,东诸军前列两万士兵终被冲散击溃,东诸军前方一空,左右两军士兵便慌张起来,克罗蒙。俣下令撤兵。左颜汐使三万士兵纵向行军,集中兵力专攻其主,作空主位,乱其军心。 ——第三计,一万胜八万。 两败之后,军中伤残士兵增多,克罗蒙。俣心中自有一股怒气。他为了保全万无一失,领了八万士兵出战,一面防范左右夹击,一面防范前方的猛袭,西婪迎战士兵却只有一万余人。克罗蒙。俣主动出击,西婪军被击得散乱不堪,四处逃命,哪知东诸军得意之时,海边却升浓浓黑烟!克罗蒙。俣惊呼:“船遭袭了!!!”他为防范左颜汐战事上的变更,倾巢而出,而驻守的士兵加上伤残者只有一万余人!东诸军慌乱之时,见后面扑来西婪大队人马,源源不断,布满东诸军四面八方! 西婪军将东诸军团团围住,克罗蒙。俣面如死灰,思量着,此行西婪,是碰上了高人啊…… 这时,西婪军后方驶来一辆马车。克罗蒙。俣抬头张望,想必是西婪的领兵之人。待马车驶近,又觉不像,那马车布置得典雅,分明是为女子所用,为何会出现在这乱兵之中?…… 马车驶到西婪军前列,停了下来,两边随同之人牵起幕帘,车内便娉婷走下一个娇柔女子,定神一看,竟失了魂儿! 左颜汐娇声一喝:“克罗蒙。俣!还不叫你的士兵弃械投降!!!” 克罗蒙。俣被眼前女子天之骄子的气势惊住,他愣了愣,立刻吩咐道:“把兵器放下!!!”东诸军已遭围困,此刻只能委曲求全。 左颜汐倾城一笑,百媚百娇。 “克罗蒙。俣,你若肯撤兵离开西婪,西婪皇帝答应不会追究于你,更不会为难你的部下,还会赐予你们回程所需粮食并帮你们修补船只。” 克罗蒙。俣面无血色,良久之后,他无言的点了点头。 他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他只觉得,这名叫左颜汐的女子似乎能将他的心思看透一般,第一次他轻敌,左颜汐夹击了他,让他清醒;第二次他过于在意埋伏,低估了前列的阵势,使两万士兵在前列一再受敌,接连三次,终于溃散;第三次他想保两全,左颜汐却偏偏不让他保两全,她将所有军队集中到他的后方,先烧船,再从后方扑杀上来,使得他防不胜防! 船被烧了,军用粮草也全被扔进了海里,克罗蒙。俣甚至无力回国调遣援军。 败得彻底至极! 此一败,不仅是损失了兵力、财力、物力,更加使东诸大军名声扫地。 东诸大军谁能挡? 克罗蒙。俣想着,心中一阵苦笑。 东诸大军谁能挡?红颜三计见仓皇。 海天相接,一线夕阳。克罗蒙。俣感觉有些疲乏。此行西婪,让他感触良多。 “我应该回去,向陛下奏明一切——若得此女,我东诸定可踏平四国!” 日没于海,夜色顷刻间袭上来,船上的士兵燃起灯,灯火于海风中摇曳,映在克罗蒙。俣眼中,犹如他此刻心中的欲望,不断膨胀…… 几日过去,左颜汐一行人一直连夜赶路,未曾停息,她心里犹记着两月之约。 此时已经初夏,空气中多了些潮热之气,她想了想,揭起幕帘,对车外的杉儿说道:“让大家停下来,歇歇吧。” “是,娘娘。” 队伍在山路上停了下来,左颜汐唤来柳言,言道:“西婪国王慷慨,相赠了太多礼物,这一马车又一马车,实在不便快行,我想先快马赶回华葛群曷。” 柳言笑了笑,“娘娘思念王爷之心,属下自然明晓,后面的队伍就由我来带吧,娘娘只需带上护卫士兵,放心离去吧。” 左颜汐开颜一笑,随后摇了摇头,“我会另外安排带队的人,而你,则需要去帮我去做另一件事。” “不知娘娘要吩咐属下何事?” 左颜汐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信茧,递给柳言,一面说道:“也许是我多心了,但是我觉得还是不得不防,你现在去趟北岑,帮我将这信交给北岑国相之女塞尔拉兹。柯尔娜。” 柳言接了信茧,虽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 左颜汐又吩咐道:“柳言,务必要速去速回,路上一定小心。” 柳言微微一笑,“属下遵命。”听命于这样睿智的女主子,他何乐而不为呢?随即牵了马,向左颜汐道了别。 左颜汐看着逐渐远去的柳言,心中大石放下。 相信柳言不会负我所托。左颜汐如此想着,轻松的一笑。 还有几日,便可到群曷了,可是……为何她心中如此不安呢? 皇城,新月宫。 秦岚目送着林然远去的身影,心中只剩彷徨。 这个男人,对她嘘寒问暖,关心倍致,为何,为何……她却总觉得他的每句话都如同寒针一般刺进她的身骨,痛之钻心!寒之透心! 方才,皇帝仍然如往常一样,一脸温和的走进新月宫,然后清楚的告诉她——“皇弟眷念王妃,要同王妃晚一些时日一同回来。” 她心如乱麻! 逸之不可能负我,他绝不可能负我啊!!! 进宫三载,她每日都想尽方法打探着他的消息,她知道,为了表明心迹林逸之在府内不种任何花卉,更加对皇帝为他选的妃子冷落三年之久,这些她都知道,她曾欢喜至极,为何这时,却得知这样的消息? 为了那女子,违抗圣命逾期不归? 她不明白,不明白啊…… 她三年心如一,明知道没有盼头,没有念头,仍情不自禁,日日为他思厢,夜夜为他难眠,朝朝为他忧心,暮暮为他心系。 秦岚的身子遥遥坠坠,她神色恍惚的从椅上站立起来,一只手抚上小腹,而双眸却是突然寒下来。 摒退两侧随从,秦岚朝着白狸居处的方向走去。 红颜 第十节 宫中异变 白狸闭了双眼,于堂中打坐。不管秦岚如何说辞,他也充耳不闻。 秦岚叹了口气,轻轻在一旁坐下,不再说话了。 许久,秦岚抬起头来,悲戚的望着白狸,幽幽说:“你若不帮我杀了他……等于是杀了我。” 白狸慢慢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眸子闪着光彩。他看了秦岚一眼,依旧面无表情。 “当初我们已有约定,我可帮你,但绝不能伤及性命。” 秦岚木然的抚着自己的小腹,神情悲凄,“逸之不肯回来……这定是老天在惩罚我怀了我不爱之人的骨肉……” 白狸一脸无奈,他轻轻摇了摇头,“你情孽根深,我劝你早些醒悟,否则只会伤人伤己。” 秦岚听了,却是凄然一笑。“我还有两个愿望不是吗?……我的第二个愿望,替我了结这个孩子的性命。” 白狸听了,又重新闭了双眼,他漠然回道:“若是你的愿望,我就帮你达成所愿。我只希望你记得,自种因,自食果。” 秦岚无谓的一笑,起身离去了。 华葛皇帝极少亲近后宫妃子,偶有疼惜,便是皇后秦岚,如今皇室已有三载未有子嗣,秦岚终得有孕,却要在此了结亲生孩子的性命。 白狸想不透彻——究竟命数如何? 掐指算来,却疑感命数的变化。 “为何?……为何算不出真确?”白狸又尝试了几次,却只觉得脑中更加混乱不堪,沉思片刻后,便作罢了。若早有注定,他又何需忧心呢? “王爷!王爷!!!” 一名士兵推门而入——“王爷!皇城的急讯!!!” 林逸之接过书函,看过之后竟是面色惊寒! “快叫涂龙来!” 少许片刻,涂龙步进房内,一眼便看出林逸之的神色不对。 “王爷,有何吩咐?” 林逸之手中的书函被他拽得紧紧的,手心里冒着虚汗。他神色不安,见涂龙进来,急忙问道:“还有几天满两个月?” “三天,王爷。” “不……不行,来不及了……”林逸之来回度着步子,一边念叨着。 涂龙有些不解,“王爷……究竟是何事……” 林逸之突然回头转身,“涂龙,我现在要立刻回皇城,你在这里等王妃回来!” 这么吩咐着,林逸之便作势要离去,涂龙急忙快步拦下林逸之,“王爷,王妃娘娘她……” “事情紧急,皇后不慎摔倒以致小产,皇子不保,皇后也性命堪忧,皇城上下莫不惊慌,我必须立刻赶回去。你代我向娘娘解释,再送她回城。”林逸之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门。 涂龙愣在原地,皇后小产?……华葛有三年未得子嗣了,难怪王爷惊慌……不,不是……不是因为子嗣。 涂龙心中一沉,想起了一副娇媚容颜。——若她嫁进亲王府有一丝后悔,他要带她离开,带她走! 左颜汐自然没有预料到这种结果。 她快马兼程赶至群曷,哪知还是晚了一步,林逸之早已离去。 “娘娘,王爷是午时离去的,现在去追……可能还来得及……” “不用了。”左颜汐轻轻回绝了涂龙的提议。她神色冷然,回过头,又道,“杉儿,我们回房吧。” 杉儿应了声,跟着左颜汐进了涂龙为她们准备好的房间。 门轻轻合上,涂龙忧心忡忡,却不知如何是好。正当他在门外苦恼的度来度去时,杉儿从房里走了出来。 涂龙急忙走上前去,急切问道:“娘娘现在怎么样?” 杉儿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娘娘一句话也没说,看起来好象有心事……” “这…………” “涂大人,娘娘有事交代下来。”杉儿又道。 “什么事?”涂龙问她。 “这次西婪国皇帝愿意与我国三年交好,并且赠了诸多珍宝,娘娘吩咐让大人您将契约书和礼物带回皇城去……” “那娘娘她呢?” 杉儿再一次摇了摇头,“娘娘她说,把这些东西带回去给陛下看,陛下一定会龙心大悦,到时自然会下达皇命让王爷来接她了……” “娘娘为何一定要皇……”语刚出一半,涂龙顿住,他愣了一会,似乎了悟左颜汐的心思,面露了苦笑,“我知道了,你去伺候娘娘吧,我这就动身起程。” 杉儿曲身说了句“多谢涂大人”,便进屋了。 涂龙心头沉甸甸的——左颜汐想让王爷来接她,又何必惊动皇上?……看来,她是咽不下这口气啊。王爷是被皇命催促回去的,左颜汐便让皇命再将他送回来。……若她知道王爷回去的真正目的,她会如何对待当今的皇妃秦岚呢? 如此想着,涂龙竟然觉得发寒。 左颜汐此刻不似平时的温婉平和,她虽然一言不发,涂龙仍感觉出了那股怒气……她在发怒,她没有多加思量便做出了这个决定——这种畏惧感,让涂龙不禁联想起当今天子。那也是个面呈温和的俊雅男子,坐在宝座之上,凌驾九天的气势却叫人两腿发软! 林逸之日夜兼程赶到皇城,第一件事便是进宫去见皇帝。 林然面色不太好,没有像往日里那样温和的笑。 “皇兄,皇后小产这件事是真的吗?”林逸之急切的问道。 林然面无表情,似有怒气,他冷冷的说道:“是真的。皇后她从石阶上摔了下来。” 林逸之心中有些担忧,“皇后她此刻怎样了?” 林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说:“她?她死不了。” 林逸之心里是一凌,“皇兄何出此言?” 林然勾起一笑,“逸之,秦岚怀孕足有一个月之多,却不曾告诉过我。” 林逸之心里是一惊,“她……” “她是早有计划,要把我皇室血脉给断送掉!”林然说完,眼里竟然是一片寒! “也许……是皇后马虎了,自己也不知道……”林逸之也知自己这套说辞没有说服力,声调也越来越低。 林然沉下头,低低的说:“也罢,她这么做也正合我意……只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皇兄?!!!”林逸之惊声喝道,“那可是你的骨肉啊!” 林然苦笑,“逸之,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林逸之蓦然一愣,随后他摇了摇头。 “你当真不去?”林然有些奇怪。 林逸之微微笑了。“我实在不便进后宫探视,就请皇兄替我转达慰问之情了。” 林然默然一会,“……她这么折腾,无非就是想见你而已……” “皇兄……”林逸之拧眉劝道,“已经三年了,我绝不会再……” “我信你。”林然打住他的话,“可我不信她。” 林逸之低了头,一声叹息。“皇兄,当初我送她进宫,你曾答应我会好好待她。” “我记得,三年来我对她呵护倍致,疼爱有加,她的任何要求我都尽量满足。哪怕再无理再任性……可是……她却全不顾夫妻情分。”林然定了定,又道,“那是我皇室的血脉啊……她竟然……” 宝殿上,两个男人无言的一声叹。 “你千里迢迢赶回来,还是回府上歇息吧。秦岚那儿,我自会替你转告的。”末了,林然如此说道。 林逸之点点头,“我相信皇妃终会念及与你的夫妻情分的。” 林然一惊,林逸之已经退了出去。 他方才说夫妻情分?林然有些哑然。他的弟弟林亲王,冷落自己的妻子三年之久,朝野上下谁不知晓?他现在却对他说夫妻情分?莫非……那左颜汐真的如传闻一样——死后复生之后变了个人? 他越来越想目睹一番了! 林然淡淡笑起来。 新月宫里,秦岚躺于华塌之上,面色有些苍白,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她听说林逸之回来了。她微微笑着,她知道他不会扔下她不管的,看,林逸之马上就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他很快就会进宫来看她了…… 秦岚如此想着,尽管身体还很虚弱,她还是爬坐起来,两眼痴痴的望着门外。——期盼着某个身影会出现。 这么想着,门口果然闪进一人。秦岚满面欢喜,抬头一看,却是林然走了进来。笑容,褪了去。 林然嘲弄的一笑:“他不会来了。” 秦岚心头一颤,愣愣的看着林然。 “他说要你好好养身体,不便进后宫探视,就托我转告了。”林然一边说着,一边在一旁坐下。 秦岚脸色比方才更加惨白——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心里装的是林逸之…… 林然温和笑着,语调却如冰般寒冷,“我敬你是一国之后,日日护着,处处忍着,你竟是这样回报我的……” 秦岚默不作声,愣愣的看着林然。 林然伸出手来,柔柔抚上她的面庞,“他方才对我说,你终有一天,会顾念我俩的夫妻情分的……不过我看,似乎不太可能……你说呢?” 秦岚心里打了个寒战——她觉得眼前的林然,似乎随时会要了她的命…… 她害怕,好害怕……眼前的男人,叫她心中恐惧不已! “陛……下,妾身……想休息了……” 林然微微笑着,左右吩咐道:“好好伺候娘娘。”说完便离去了。 塌上的秦岚,一时竟无法言语。 怎么办……怎么办……对!去找白狸!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人与妖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人最慈悲却贪婪,妖最嗜血却无求。 左颜汐坐在床上,气血上涌,她微微喘着气,一面抚着胸口,额头渗出虚汗来。——似乎相当难受。 终究,终究是不明白啊,两个月的约定,竟然只是一个人的执着,他到底还是走了,离开了。那日她分明看出了他眼中的情意,为何这一转身,便没了踪影?她不明白啊……皇命难为?还是佳人在盼?左颜汐苦苦的笑。笑自己,竟然动了真情。 左颜汐,我要了你的身体,却失掉了自己心…… 那么一刹那,她险些就露出了妖性要发狂,终究忍了下来,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在乎,不在乎,不在乎,不在乎…… 不在乎么? 最恨的,莫过于失信,与背弃。 他失信于她了,以后,会背弃她吗? 左颜汐察觉出了自己那一丝恨意,有些惊讶——自己竟会因这种事发怒?所以,当初母亲才会死的那般惨烈吗? 心里是一颤! 我怎么会拿自己与娘相比较?……我一定是糊涂了,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让自己沦落成妖魔,我不会像娘那样的……我会做个人,做个人………… 左颜汐眼前闪过当年一幕幕的惨事,脸色变得惨白。 “娘娘?!您没事吧?”杉儿端了茶水进来,被吓了一跳,“娘娘,你的脸色好差,还是躺下吧……” 左颜汐抬起头来,眸子黯然,她低低问道:“涂龙离开几日了?” 杉儿想了想,回道:“算算日子,今天该是到皇城了吧。” 左颜汐闭了眼,缓缓躺下了。 该到了。但是那个皇帝,是否会通晓其中的情理呢? 皇帝的书房里,林然召见了涂龙。 林然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这确实是皇弟林逸之的亲卫队队长涂龙,他是识得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刚性的男人会屈身为一个女子卖命。 “你是说你回皇城后并没有回府,而是直接来见我了?” 涂龙立在一旁,不卑不吭的回答:“王妃吩咐,要尽快将契约等物呈给陛下过目。” 林然微微一笑,“王妃身在何处?” “王妃娘娘此时仍在群曷。” 林然眉毛微微挑起,他看了看契约,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左颜汐在战场上尽心尽力之时,我却把王爷召回皇城……似乎确是不该……”他舒展开笑意,于锦布上提笔写下谕旨,随后抬头望着涂龙,高深莫测的笑,“你将这谕旨交给林亲王吧,待他与王妃同归,我会为他们大摆庆宴。” 涂龙愣了下,随后立刻恭敬的接过谕旨,退了下去。 书房里,林然仍不变那笑意。 左颜汐……似乎真的如传言所说,变了。 他亲手选了她——天下第一花,却遗憾这是朵不会开的死花,没有生气,徒有外形。如今,他似乎隐约嗅得了花开的气息…… 他越来越期盼与她再次相见了。 林然笑着,笑容深深化开,他不禁想起了寝宫内,壁上挂着的那副画。 若她还活着……是否也与左颜汐一样,服得人心呢? 涂龙一进亲王府,就察觉到了异样。 他觉得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原因,似乎,似乎是这布局有些不同往常……又似乎,是别的什么原因…… 平儿正在庭院里浇着花,见涂龙进来,忙行了礼,笑着说道:“大人您回来了啊,王爷在书房后面的庭院里。” 涂龙点点头,正欲走去,猛然一停! 一瞬间他哑然无言——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府上会栽了这么多花? 涂龙也注意到,庭院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蜿蜒而躺的池塘,他盯着池塘上的花苞愣愣的没说话。 平儿笑着走过来,“大人也觉得漂亮是不?前些天刚植上的,再过些时日,就该开花了。” “这……是荷花?” 平儿轻轻笑,摇摇头,“虽然是荷花,但是王爷不这么叫。” “哦?……”涂龙茫然的望着一脸笑意的平儿,等待她的解答。 “王爷叫这个”水芙蓉“。”平儿似乎极其喜欢这类花草,她一面说着,一面领着涂龙走到池塘一边的花圃,“这里的是木芙蓉,那边的是野芙蓉,啊……还有那边的是蓝芙蓉,软枝芙蓉……” 涂龙一面看,一面点着头。 “王爷书房后面的院子里还有一种”三醉芙蓉“,漂亮得不得了,一日之间能变三色,好神奇啊!” 涂龙轻轻笑起来,似乎种上了这些花,府上的人心情都好起来了,整个气氛也柔和不少,添了份亲近,少了份畏惧。 平儿乐此不疲的侍弄着那些花儿,修修枝叶,浇浇水。 涂龙笑笑,快步走向书房后的幽径。 亲王府里最多的,仍属那婀娜的水芙蓉。为此,府上大请工匠,凿了不少水池,来养活这些曼妙的精灵。 涂龙步上水池中凸起的阶梯,来到凉亭。 凉亭里,林逸之正与玉姑姑说着话。 “明天早上还会有一批花苞运来,我想着西苑的庭院外面还有处空地,只有些假山,不如也种上好了。” “老奴记得了,一定会按王爷的吩咐,好好布置。”玉姑姑一段时间不见,似乎又添了白发,但却依然神采熠熠。此刻她不再是往日里那古板严肃的表情,反倒是老者的慈祥模样。 玉姑姑抬了头,笑着问:“王爷,娘娘是不是就快回了?” 林逸之笑得柔和,“是啊,快回了。” 瞥眼见到迎面走来的涂龙,林逸之一阵惊喜。“涂龙!你怎么回了?汐儿呢?” 涂龙笑笑,躬身呈上谕旨。 林逸之带着不解接过谕旨,略略看过,脸上浮起笑意。 “即使皇兄没下这道圣旨,我也准备今天下午起程去接她的……” 玉姑姑在一旁也微微笑着,“王爷安心上路吧。” 林逸之环顾了四周,满园娇艳,他满意的笑了笑,“该上路了。” 他早该明白的,他念着的人,想着的人,应该是他那唯一的妻啊,只能是他的妻,别无他人,也不能是他人。 她果然胜利而归了,并且,对他的离开似乎有些怨艾。但是真奇怪啊,为什么他会为此感到高兴呢? 他当然会高兴了。因为他唯一的妻,正在远方的城市里因为他的离开而任性的发着牢骚,甚至,把这牢骚发给了皇帝。她有多在乎他,他便有多高兴啊! 当知道秦岚小产,他确实惊慌了,失措了。当他回到皇城,却日日牵挂着战场上的左颜汐,怕她会受伤,怕她会被西婪王子夺去,如此,夜夜也难寐啊。 涂龙跟上林逸之的脚步,在一边问道:“王爷为何突然种上了花草?” 林逸之笑答:“也不知为何,只是突然喜欢得很。” 他喜欢得很。 皇宫里,两名宫女在蜿蜒的走廊上,一边端着果品慢慢走着,一边闲扯着些琐事。 “听说这次进贡的花卉里,有好些花被林亲王讨去了,亲王府不是从来不种花的么?我还以为林亲王讨厌花卉呢。” “谁知道呢!……只晓得现在亲王府里种满了花,漂亮得不得了。” “前段时间,宫里有批工匠也被他召去了,说是凿池子,这王爷还真是下工夫啊……” “我看啊,八成是为了讨王妃开心吧,哈哈哈哈哈……” “一定的一定的,听说林亲王已经领了谕旨去接王妃了,好恩爱啊……” “那当然啊,这次王妃带回来的契约是天大的功劳啊,王爷不心疼她还心疼谁?!” “居然还有什么冷落王妃三年的谣言,一定是假的了……” 宫女眼前走来一人,抬头一看,竟是冷汗发出。 “……皇……皇后娘娘……” 秦岚没有与侍女一起,她正准备前往白狸住处,谁料碰见两个宫女,本来打算躲起来,却听见这么一番话来。 秦岚的脸色并不好看,她的身体刚刚恢复,听到这番话后面色更是难看。 两个宫女惊惊战战的给她请安,曲着身子不敢抬头。 秦岚与林逸之曾经那段情缘宫里的人都略有耳闻。 秦岚不敢动怒,也不能动怒。若她发火了,宫里关于她与林逸之的话题会更上一层楼! 但是,她却有一千个一万个疑问,她想怒不能怒,想问不敢问…… 终于,秦岚干涩的一笑,“起来吧。” 两个宫女似乎松了口气,起身急忙离去。 秦岚愣了一会,又唤道:“站住。”宫女一惊,生怕受到责罚,两人颤颤的转过身来,细声问:“……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秦岚看着眼前两个宫女,想了想,既而笑的温和,问:“不知亲王府里都种了些什么花呢?” 宫女听她这么一问,不由一阵轻松,答道:“似乎都是芙蓉。” 秦岚心里抽搐起来,她勉强继续笑着,“你们走吧。” 芙蓉,全是芙蓉…… 她似乎失了魂儿,一步一步向白狸住处走去。 祸水 第一节 回城庆宴 林逸之快马赶到群曷。 但是迎接他的只有涂龙等一行亲卫队护卫,并未见左颜汐人影。 林逸之左右顾盼,向涂龙问道:“娘娘知道我今天来吗?” 涂龙一边迎林逸之进城,一边答道:“属下让杉儿跟王妃说过,不过王妃今儿一早就不见了,怕是去了别处。” 林逸之点点头,随着队伍进了城门。 左颜汐依旧是那一身飘逸的青衫,自在轻悠。她闭着眼睛舒适的躺在一滩绿荫下,浓浓夏日,知了争鸣,树阴下左颜汐的绝色容颜更显惑人。 侍女杉儿倒是一脸焦急神色,她不时的看看天色,心里有些不安。 “娘娘,我们还是快回去吧,王爷怕是已经到了。” 左颜汐半眯开眼睛,嗓音依旧娇嫩:“杉儿,不要走来走去了……走得人家头都晕了……” 杉儿无奈的在一旁陪着坐下来,眼巴巴的看着左颜汐,那眼神仿佛在说: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左颜汐索性闭上了眼,继续与草地相拥而眠,嘴中喃喃说着:“这么大热的天……傻子才会回去……” 群曷与西婪相邻,气候有些潮湿闷热。而左颜汐在群曷,早就等得有些烦躁了,她常居深谷,哪里受得了这种湿热气候。好在群曷城中有处林子,阴凉得很,于是她常常拉上杉儿跑来这里,也许是骨子里还有那一半的兽性,这林子让她觉得分外亲切。 当然,不愿意回去不止这一个原因。她心里对林逸之多少还有些埋怨吧。 想起那个弃约定不顾的男人,左颜汐的眉头稍稍皱起来,声声抱怨:“他最好是在路上中暑死掉好了……” 若是平时,杉儿一定会惊恐的叫出声来,会劝道“娘娘千万别说这样忤逆的话啊!”诸如此类。但是此刻她大气不敢出——因为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向左颜汐慢慢步近。 左颜汐的耳力当然敏锐,但是她完全陶醉在自己的怨艾之中了,竟把这脚步稀碎声当作杉儿的了。 “杉儿,你怎么又走来走去的……大热天的你就让我凉快一下吧……” 话未说完,左颜汐惊吓得睁开眸子!她分明嗅道了那熟悉的味道——林逸之! 眼前的男人正含着笑,戏谑的望着地上躺着的左颜汐。 “汐儿怎么没来接我呢?” 左颜汐愣了不到一秒,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哎哟,什么风把王爷您吹来了啊?” 林逸之端详着自己日夜思慕的人儿,又见这灵动的眸子,他笑意满面。“我可爱的王妃请来了皇帝的谕旨,为夫的又怎么能不来呢?” 左颜汐听此言,突然收起了笑,别过脸去,“原来你还知道你是我的夫,我当你早已忘了呢!” 林逸之干涩的笑了两声,他知道她会生气。只是……原来她生气的模样也是俏丽得很啊。 林逸之挨着她坐下,柔声劝:“别生气了,好好坐起来说话,别让爬虫进了衣袖里。” 左颜汐哼哼一声,不理会。“反正我只是个被夫君抛弃的悲凄女子,让虫咬死了也好。” 林逸之轻轻笑起来,顺势躺在她身旁,看起来暧昧之极。杉儿见了急忙转过身去。 大手突然揽过来,左颜汐一声惊呼,整个身体被林逸之拥进怀里! “你干嘛?!”她娇叱道。 左颜汐体形娇小,被林逸之结实的臂膀牢牢扣在怀中,挣脱不开。 林逸之邪邪的笑,“我怎么舍得让我凯旋而归的王妃被虫咬着?” 红潮浮上面容,左颜汐显出窘态,她低着头不甘不愿的应着:“华葛国冷漠严肃的亲王什么时候也油腔滑调起来了……” 林逸之一愣,想来自己也觉得好笑,什么时候变得跟登徒子似的了?于是手上的力道便松了下来。左颜汐急忙挣脱开他的臂膀坐起,一只手抚上胸口,觉得心跳如小鹿乱撞。 林逸之笑笑,继而说道:“没有中暑死掉的夫君总算赶来了,汐儿要不要跟为夫的回去呢?” 左颜汐只是坐着,并未立刻回答。 躺在地上的林逸之望着她背后一头乌云黑发,一只手轻轻抚上去,爱怜之意尽显。 发丝乌黑而顺滑,夹杂了些嫩绿的草叶,他温柔的捻起那些草叶,佳人这时回过头来。汐儿望着林逸之,双眸低了柔顺,眉眼尽是柔情——“逸之,我累,不想走了……” 林逸之笑,站起身轻松将她抱了满怀。他对她的撒娇,总是无法拒绝。 他眉头微皱,低头看怀里的人儿,“汐儿,你轻了些……” 左颜汐吃吃一笑,并不作答。 杉儿在一旁快嘴说道:“娘娘这些天一直在等王爷您来接她,每天都茶饭不思的……” “才不是……”左颜汐懊恼的看向杉儿。 林逸之笑的含蓄,一边走一边说着:“看来回去得好好补补,玉姑姑念你念得可紧着呐……” 盛夏浓情,三人在葱郁的绿中渐行渐远,终于没了踪影。 皇帝得知一万精兵随亲王及王妃回城,万分欢喜,特设华宴,以庆此功。 左颜汐斜坐在池边的石阶上,赤了双足时不时戏着水,涟漪晕开,水上的芙蓉轻倚了腰身,婀娜多姿。这人与这花之间竟生出一种默契,相互晖映,到底,花的姿色仍是被池边的人儿占去了大半。 左颜汐玩了一会,回过头,百般聊赖的看了看玉姑姑。玉姑姑抱着大批的衣衫锦服跑去跑进,不知在干什么。 “姑姑。”左颜汐轻轻唤她。 玉姑姑停下脚步,一脸仓皇。“娘娘有什么事么?” 左颜汐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那些衣服,我不想穿啊,您就别忙活了。” 这时杉儿也抱了一捧衣服跑进了西苑,“姑姑,这是您要的那件绮云衫,裁缝可算做好了……” 玉姑姑一面接过衣服,一面对左颜汐说:“老奴知道娘娘您不爱这类华衣锦服,但是此宴是皇帝亲设,到场的尽是达官贵族,娘娘一定要忍耐……” 杉儿在一旁笑着说:“我们娘娘就算不穿这些衣服,也一样美过那些妃子公主。” “丫头你懂什么,当今皇后被人赞誉美比日月,貌掩群星,不能小视。”玉姑姑托着衣服说道。 左颜汐面露异样,“姑姑。” 玉姑姑回过头,将手中衣物托给左颜汐看,“娘娘您快瞧瞧,这些衣服都是我挑选出来的,面料上层,做工精细……” 左颜汐摇摇头,并不看那些衣服,反问她:“姑姑,我进宫参宴而已,为什么你说得好象要我与那皇妃比美似的?” 玉姑姑面色僵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老奴……是……是……” 左颜汐拧眉又问:“姑姑有何事瞒我?” 玉姑姑低了头,紧闭着唇,看似不愿作答。 左颜汐叹了一气,转过头又问杉儿,“杉儿,你说。” “啊……这……我,我……” 左颜汐面色一凝,“你们不说,我就披头散发的去赴宴。” “啊!娘娘千万不要啊!”杉儿叫起来。 左颜汐转过身,背朝那两人,不再做声。她的青衫一角浸进池里,长发也稍许微湿,这模样虽是魅人得很,却终究不是进宫的礼数。 看这样子,她似乎铁了心要“披头散发”的进宫去了? 玉姑姑曲身向前挪了几步,低声唤道:“娘娘。” 左颜汐不理会。 玉姑姑叹了一口气,说:“娘娘您回来后失了记忆,便不记得了么?娘娘您以前常跟老奴提起的……” 左颜汐回过头,望着玉姑姑,问:“我以前常跟你提什么?” “提起您三年冷遇的原因。” 左颜汐沉了脸色,“什么原因?” 玉姑姑面露忧容,低低回答道:“当今皇后。” 左颜汐心里是刹那间的寒。——她自然记得林逸之是被一道皇妃小产的谕旨召回宫的。 “娘娘您以前跟老奴说过,王爷与皇妃曾经是一对璧人,说王爷对您不闻不问是因为对皇妃情意未减……” 璧人?情意? 左颜汐觉得呼吸有些不畅快了。 “娘娘您以前一直忍耐,如今府内种植芙蓉,老奴方感欣慰啊……” 左颜汐抬起头,望着一池娇艳的水芙蓉,微微笑起来。她应该信他的,她看得见他眼中的柔情,她应该信他的…… 背后忽听姑姑与杉儿唤了声“王爷”,左颜汐刚回过头,整个身子就被林逸之突然托起。 “虽然是盛夏,但是池水这么凉,你也太调皮了,万一受凉了怎么办?” “我……” 左颜汐刚想申辩,林逸之却又吩咐道:“姑姑,以后可别让汐儿这么任性了……杉儿,去拿块棉布来,给娘娘擦拭一下。”如此说着,他抱着她大步走进内阁,放在床上。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一天到晚都躺在这里不下床啊?”左颜汐别了别嘴,带着埋怨说道。 林逸之只是一笑。 倒是杉儿拿了棉布来,一面打趣说道:“王爷啊,是把娘娘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吧。” 左颜汐清脆笑出声来,像是玉铃碎了一地。 林逸之拿过杉儿的棉布,“我来吧。” 杉儿一时目瞪口呆。——王爷要给娘娘拭脚?! 一旁的玉姑姑倒是推了她一下,一面笑着说道:“老奴与杉儿这就退下了。” 两人退出房外,关上了门。 左颜汐躺在床上吃吃笑起来。 林逸之捉住她的玉足,捧于掌心之上。左颜汐一愣,“逸之?” 林逸之没回答,只是细细的擦拭着,一寸肌肤一寸香,林逸之擦得极其入神。 娇嫩的足,捧在掌中更显娇小迷人,肤色是雪白,微微透着粉红,肌肤光滑,惹人怜爱。林逸之细细擦着,情不自禁,竟在足背上啄了一下。 “逸之?!”左颜汐缩回自己的足,吃了一惊。 床上的人儿桃色泛起,满面红潮,娇羞极了。林逸之轻轻笑,俯下身来,看着左颜汐。 美人在怀,确实考验他的毅力啊。 “逸之……你是不是饿了?……”左颜汐勉强的笑,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林逸之挑挑眉,“唔,好象是有些饿了。” “我让杉儿给你做些吃的吧……”左颜汐小小的建议道。林逸之笑得高深莫测,身子越来越低,一直挨到左颜汐脸边。 气吐如丝,左颜汐心乱如麻。 一吻俯上她的唇,左颜汐怔怔的闭上了眼,脑中一片空白。 林逸之吻得深情,轻轻含着娇柔的唇,细细的吮着,一点点深入,一点点侵进,享受她的甜蜜。左颜汐有些抗拒,有些无力,他感觉出她的羞涩,更吻得霸道,不容她再思考片刻! “呃……” 她几乎快不能呼吸了。 林逸之轻轻放开她,捧起她的面庞邪邪的笑,声音沙哑:“汐儿……我的妻……” 左颜汐稍醒了几分,听见她至爱之人柔声唤着:“汐儿,我的妻……我的妻……” 她笑了,万分感怀。 我是他的妻,此生不变的妻。涂龙在门外有些为难,他思前想后,终于敲了门。 “王爷,王妃,宫里来接迎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林逸之眉头皱起,这家伙还真是会挑时候。转过脸来看看一脸羞涩的左颜汐,又啄一下她的樱唇,十分得意。“等下就进宫了,你挑好衣服没?” 左颜汐眨巴眨巴眼睛,瞪着他说道:“怎么?怕我给你丢脸啊?” 林逸之笑笑,勾起她的腰将她扶坐起来,“如果可以,我倒真情愿你别跟我去……” 左颜汐不明所以,怪异的看着他。 “你,只要能让我看到,就够了。” 听到这话,左颜汐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真不害臊!这种话都说!” 林逸之却捉了她的手,细细的端详她的面容——她的美,他只想一个人独占。 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林逸之无奈的站起身来,打开房门,涂龙与玉姑姑恭敬的候在外面。 “姑姑,进去伺候娘娘更衣吧。”林逸之说着,领了涂龙出了西苑。 玉姑姑进了房内,左颜汐已经从床铺上下来了。她静坐在梳妆镜前,似乎在想些什么。 “娘娘,您想穿哪件衣服?”玉姑姑捧起一堆衣衫,毕恭毕敬的问道。 左颜汐瞄了一眼玉姑姑手上的衣服,轻轻摇摇头。 端详着镜中自己这副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左颜汐静静思妥着。想了一会,她轻启红唇:“姑姑,我床下有一个红木箱子,你将那里面的衣服取出来吧。” 玉姑姑听了,略带疑惑的向床那边看了一眼,随后搁放下手中衣物,向床下探去。床下果然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红木锦箱,红木颜色暗沉,似乎有些年月了。玉姑姑将木箱取出来,箱子没有上锁,她打开箱子,一时竟呆楞住了——“娘娘,这……” 左颜汐笑笑,走过来伸手提起箱中物,竟是一件水样衣衫。 “娘娘,这是……” “这件是芙蓉衣。”左颜汐将芙蓉衣摊在床上,衣物全貌才显现出来。雪似的轻纱,自衣袖与裙摆以上浮现淡淡的芙蓉色,妖娆环绕,淡影淡显,衣料裁剪简洁,却独居一格,面料轻柔如水,嵌有银色丝线。 玉姑姑轻轻抚着芙蓉衣,感慨道:“恐怕天下间惟有娘娘您,才能穿出这衣服的韵味。” 左颜汐没有应答,玉姑姑望过去,见左颜汐已然坐在镜前梳妆了。 有些惊愕。 这恐怕是她第一次见左颜汐正经的梳妆吧? 她尊敬的王妃一直都是素颜青衣,如池中芙蓉的纯净。 玉姑姑步步走进,站于左颜汐身后,望着镜中的妖媚人儿,玉姑姑也看得有些呆了。 左颜汐描了月眉,点了樱唇,眉眼里尽是妖魅惑人的美。她抬起玉臂,挽起自己的发,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梳着自己的发。既然,是要去见那皇妃,那么,就以自己曾经的模样示人吧。曾经的妆,曾经的衣。 一对璧人么?她越来越期盼一见了。 妖,本来就是惑人的妖;人,本来就是无情的人。 我想要逸之。 我不想输给任何人。 侧目以盼,左颜汐回眸轻笑,“姑姑,你看漂亮么?” 玉姑姑吸了一口气,“娘娘,漂亮!”她一时竟然找不出恰当的形容词了,只得硬生生的吐出“漂亮”这两个字来。 “美吗?”左颜汐依然笑着问。 “美!” “可否美比日月,美掩群星?”左颜汐继续笑着。 玉姑姑一惊,怔证的望着左颜汐,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莫明的惧意与陌生来。左颜汐依然笑着,眸子闪动着,玉姑姑猜不出主子的心思,约莫几秒钟的时间,玉姑姑却笑了。曾经温婉的左颜汐死了,眼前的左颜汐貌似柔弱,却有着天之傲气,她才是真正的王妃。 “娘娘,美比日月,美掩群星并不算什么。” “哦?” “娘娘的美,是可乱人心志,惑人心魂的美。”玉姑姑顿了顿,看着左颜汐又道,“惑人惑世的美比起美比日月的虚赞,娘娘如何看?” 左颜汐轻轻一笑,拿起镜前一支碧绿的簪,插上发鬓。 这发,梳得如流水流云,两端简单的束成花样,青丝直直垂下来,一支碧绿玉簪插上耳畔三分以上,几分妩媚几分多情。 “这发妆……真是好看……”玉姑姑看着左颜汐一头乌黑的发,没有任何饰物,简单一支碧绿玉簪却已然让她尽显风情。 玉姑姑暗暗想着,娘娘若再穿上那芙蓉衣……恐怕…… 她笑起来,沧桑面容上浮上难得可见的笑。 林逸之穿戴好了官服,与涂龙再次来到西苑。玉姑姑正好带上房门出来。 “娘娘装扮的如何了?”涂龙急问道。 玉姑姑一听,竟轻轻笑起来,没有作答,只是点着头。 姑姑轻推开房门,“娘娘,王爷与涂大人到了。” 娉婷的人儿步步走出来。 芙蓉曼步风吹艳, 面带桃色美似仙, 乌云发鬓衣翩翩, 又得佳人笑开颜。 新月宫里,皇后秦岚也早已梳妆好了。宫女们捧了一件件华丽的衣衫恭敬的站在她面前,等着她挑选。 秦岚却实在无心挑选,她也听说了这次宴会是皇帝为林逸之与左颜汐而设,左颜汐定是会来的……以往,这种宴会逸之总是一个人来的。 秦岚想到会见到那个日夜伴在林逸之身旁的女子,心头一阵酸一阵痛,更有着浓浓恨意。 为什么我就该在这深宫里枯守到老?! 为什么她可以与逸之一起?! ……因为林然……秦岚没有忘记,是林然将左颜汐赐给林逸之的。 是林然!他毁了我! 那个笑里藏刀的男人,我竟要伴在他身边一辈子?……不,绝不…… 回头又看看那些衣服,秦岚挑了最醒目的金色。 为亲王选妃时,她也伴在林然身边,她是见过左颜汐的。 那个女人,容貌与自己不相上下。那个低眉顺眼的女人,那个体弱多病的女人,那个碍事的女人! 宫廷盛宴,臣子将相之间莫不把酒言欢,其中几分真言几分假话,难以捉摸。皇帝与皇妃于高台软座上正襟坐着,两侧臣子纷纷入座。皇座之下,万臣之上,设有席位,却仍是空着。 林然问身边的侍从:“林亲王还没到吗?” “陛下请勿焦急,想必快到了。” 刚闻此言,听得厅堂外面传来侍从的传报声——“林亲王,林王妃到!——” 席中宾客翘首以盼,纷纷看向大厅门口。 一对男女信步迈进大厅,男者一身银色长衫,俊逸不凡,女者衣如流水芙蓉,绝色倾城。 即便在座都是沉稳的臣子将相,也莫不发出惊愕的吁叹声。 左颜汐轻轻挽着林逸之的臂膀,两人恩爱之意尽显。他们步步走近,自堂中曲身行礼—— “皇帝陛下万福……皇后娘娘万福……” 待两人抬起头来,林然与秦岚心中都各自一惊! 林然的眼中闪过些什么,他挑眉一笑,“起来吧,快入坐。” 秦岚却不像林然可以平复得那么快,她怔怔的看着林逸之牵着左颜汐的手,两人恩爱入座,脸色全变。 倒是林然一只手扶上她微微发抖的手,温和的笑着问她:“岚儿,你不舒服吗?” 手……是冰冷的……秦岚感觉得到,林然这只看似温柔的手,没有丝毫温度,他的笑里,亦没有丝毫情意……好可怕,莫非是对她的惩罚? 秦岚心里更觉得酸楚,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林然俯上她耳畔,“众目睽睽,你别失了分寸。” 外人看了,恐怕只会以为皇帝与皇后恩爱情切吧。 秦岚忍了泪,不做声。 众臣纷纷向林逸之与左颜汐贺喜。左颜汐陪着笑,心里对这些殷情却是另番嘲笑。看看身边的林逸之,似乎也一样无奈。 音色鸣,歌舞起。各色菜肴一一端上来。众乐其中。 左颜汐觉得有些疲惫,她能隐隐感觉到来自身后灼热视线。身后坐的,是当今皇帝与皇后,哪一个都是她不能轻易得罪的。 她想着,应该是皇妃,回头看去,竟对上林然的眸子! 左颜汐心里自是一惊。林然眸子里有着幽幽的光,她看不清他的心思。两人相望,不免有些尴尬,左颜汐莞尔一笑,回过头来。 这皇帝,怎么好象见过我似的? 疑惑时,她看向身边的林逸之,他正应付着一些臣子的劝酒,似乎已经精于此道,想着,便在一旁笑。 林逸之听到笑声,看过来,轻环住她的腰,“你笑什么?” “没什么,不过你应该注意到了。” “什么?” “我说,皇后娘娘看你很久了……”左颜汐含着笑,说得意味深长。 林逸之挑了挑眉,随后一笑,“吃醋了?” “才不。” “你可真大方,就这么舍得别的女人看自己的夫君吗?” 左颜汐吃吃又一阵笑。 林逸之转过头看向秦岚,秦岚果然正看着他。她目中带情,似有哀怨,看得林逸之心头一惊,环在左颜汐腰上的手无声息的放下来。 三年前的誓言犹在耳旁——望君莫相忘,莫相忘啊!!! 是他背弃了…… 林逸之的脸上的笑多了一丝落寞神情,看得左颜汐心里阵阵的痛。 他究竟爱的是谁呢?腰间不再有林逸之的亲昵,左颜汐神色黯然下来。 在他心里,究竟孰轻孰重? 皇后叫她忧心,而那皇帝,更叫她莫明的寒。 祸水 第二节 隐隐之火 回府的路上,左颜汐一直没有言语。 马车一路平稳的行着,林逸之看着身边默默不语的妻子,心中隐隐不忍。他伸手想揽她入怀,左颜汐的身子侧了侧,有些抗拒他的温柔。林逸之叹息一声,放下手来。 “汐儿,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 左颜汐不做声,静静的坐着。 她心里默默的算着,自己在林逸之心里,究竟是怎样一个分量? 林逸之得不到她的回答,显出些许烦躁,他霸道的将左颜汐拥进怀里,低吼着:“不要想了……给我一些时间,给我一些时间……” 给了时间,你就能忘了她么? 给了时间,你就能不爱了么? 给了你时间,谁给我时间? 左颜汐任他拥着,无法预计他此刻对自己的柔情能持续多久,是否那皇妃一出现,他便会离去?如此想着,心里阵阵酸痛。 马车突然在街市的道上停下来,林逸之松开手,恢复平日的冷峻模样,“什么事?” 涂龙在外面答道:“王爷,是李大人。” 李烨? 知是好友,林逸之面浮笑意,他拉开帘,下了马车——果然见到李烨一身儒服立在外面。 “一段时日不见,王爷可好?”李烨含着笑问候道。 “无病无痛,一切都好,方才宴会上怎么没见你?”林逸之走近问。 李烨褪去了笑,低声道:“王爷,借一步说话。” 林逸之挑眉看他,心里估计着可能有事发生,便转身吩咐涂龙:“你载王妃先回府去。” 涂龙领命,带着一行人离去。 车里的左颜汐也听出端倪,却也未吱声。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林逸之回头看那李烨,“究竟所谓何事?” 李烨四处看看,街市上人来人往,不远处一家酒馆生意正火。 “此处说话不便,我们去那吧。” 两人向酒馆走去。 皇宫之中,皇帝的书房向来是严禁闲杂人等进入的,此刻,林然却在书房里召见了一位即非奴仆,也非臣子的人。 林然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身形瘦小,脸尖而长,眼小而精,即使是盛夏,全身也密裹着黑衣,看来绝非善类。 “鬼魑子,好久不见了。” 眼前的男子笑起来,容情诡异,不似常人,他犹如兽类一般蹲坐在地上,吐出声来,竟不是一般的沙哑骇人。 “这些年,小人时常想起皇帝陛下。” 林然自是没有一丝惧意,他正襟坐在案前,俯眼看地上的鬼魑子,问道:“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鬼魑子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仿佛从喉咙里挤出似的,声调冷冷颤着,极其骇人!“呵呵呵呵……” 他一脸诡异不变的笑,抬起手,一边解下缠绕在手上的黑布,一边说道:“陛下请看。” 林然看过去,手上竟然是浓密的兽毛!——细密黑长,五指的狰狞中,前端伸出长长的牙白色利爪,这绝不是人类的手,这分明是野兽的前足! “如陛下所见,小人本是人妖媾和而产下的半妖,如今这人类的身体已经快负荷不了日渐浓重的妖性了。” 林然轻轻挑了挑眉,“负荷不了时会如何?” 鬼魑子发出低沉的笑声,“半妖便是如此,骨子里分明是妖,肉身却是人,除非脱离妖性变成完人,否则最终难逃一死。陛下不用担忧,以小人现在的修行,帮助陛下的能耐还是有的。” “你知道我找你来所谓何事?” “小人当然知道,陛下未登基时曾要小人为您寻一只狐妖,今天又找小的来,怕也是为了那事吧。” “天下之大,寻人不易,何况是只会变幻万千的妖呢,所以那时我才会放弃。” “陛下的意思是……” “我若没有线索,自然也不会再进山找你出来。” 鬼魑子又笑了两声,“陛下似乎很有把握。” “我要你为我调查一个人,林亲王府上的王妃,左颜汐。”林然一字一顿的说道。 鬼魑子吃吃笑着,半立起身子,“小人的修行可不比那千年狐妖,若真的是她,陛下有何奖赏?” “我知道你只喜黄金,我会为你准备的。” 鬼魑子的眼里露出贪婪——“陛下与当年的祖皇一样大方啊……” 黑色的身影渐渐隐去,不须多时,便凭空消失在了书房内。 林然的嘴巴勾着笑意——他终于找到了,虽然外貌决然不同,却着了一样的衣,梳了一样的发,上了一样的妆,那是就左颜汐?死而复生的左颜汐?与画中一样的笑,与画中一样的气韵。定是她了! 书房外有人传报——“丞相秦连觐见——!!!” 秦连?他来干什么? “进来吧。” 门开,年迈的秦连走进来。头发斑白,步履却有力。 “丞相前来所谓何事?” “粮草异党之事。”秦连字字铿锵。 “粮草异党之事已经查明丞相并无嫌疑,而且中枢大臣李烨已遭降职三品,丞相还有何要奏?” “李大人污蔑老臣是实,但李大人认为朝中有奸细也不假,无奈粮草异党首领逃脱,无法追查,望陛下早下谋略,寻出奸细,还我国平静。” 林然沉思一会,点点头,“此事我自会斟酌。”顿了顿,又道,“丞相难得进宫一次,可否去看望皇妃?你们父女已有一阵未见了吧。” 秦连恭身回道:“谢陛下体恤,然皇妃既已是一国之后,天下苍生之母,老臣实在不便相见。” 林然冷冷的笑,这老家伙也是人间罕有的无情啊,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不惜牺牲女儿的幸福,如今更是从未看望过秦岚。 “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强求了。” “臣告退。” 秦连提提袖,离去了。 林然看着远去的人,面浮一丝笑意。那秦岚进宫之时,怕是已经与秦连恩断义绝了吧。 街市里一家酒馆里,林逸之与李烨要了雅间,对坐而谈。 “此事关系重大,你真的没弄错?”尽管出自好友之言,林逸之仍无法完全相信。 “千真万确!”李烨正色说,“这件事是我负责追查的,我找到那逃脱的异党首领时,他正被丞相的人追杀,他临死前亲口告诉我”秦连,东诸“。” “秦连杀人灭口了……”林逸之若有所思。 “我向上呈报此事,却遭他打压,险些遭到罢黜,好在皇妃出面担当,我才只是降级处分。” 秦岚?林逸之一惊,转念一想,才想起自己为保她在宫中地位稳固,这三年来帮她经营人脉,现在她在朝中想必也应有了自己的拥护者了。“秦连若真的与东诸勾结……他难道就不曾为宫中的女儿想想,若他的事被查出来,秦岚一国之后,何颜以对?” 李烨长长的一声叹息,“他们父女,已经几年没有相见了……秦连如此做,陷秦岚于不义,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抬起头,李烨又接着道:“无论如何,好在左颜汐在西婪击退了东诸大军,不然可真就牵连甚广了。” 林逸之笑,一杯酒下肚。 “看来,你们夫妻似乎相处得挺愉快嘛。”李烨打趣说。 林逸之笑得暧昧,并不作答。 李烨也笑,“你不说我也知道,外面关于你大种芙蓉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呵呵……” 两人又饮一杯,忘了愁事,笑得开怀。 林逸之回到府上的时候,已是夜深了。老远见到甫笛挑着灯在大门外等着。 “甫笛?” 甫笛见是王爷,急忙跑上前来,给林逸之照路。“是娘娘吩咐小的来的,说是夜深了怕王爷看不清路,可又不知道您去哪了,就叫小的来门口点灯等您。” 林逸之舒心一笑,“娘娘还没睡吗?” “娘娘还在书房等您。” “哦?”为何在书房等我?难道有事吗? 林逸之快了脚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烛光隐隐,隐约看见左颜汐婀娜身影投在窗上。林逸之推门进去,看见左颜汐已经洗去铅华,回复了往日的清丽容颜。她的发有些微湿,显得娇媚,着了一身白色烷纱的睡袍,在他书房里的案前坐着。 左颜汐抬起头,冲林逸之柔和的笑。 林逸之心头膨然一跳,走上前去低身拥住她。 他每每看见她冲他笑,都会又喜又怕……不知为何,看见她柔柔的笑,就会高兴得不能自己,想留住这笑容一辈子的决心都有了!可是……隐隐的,却很害怕,总觉得,这笑容随时会失去似的。 林逸之擒住她的下颚,贴上唇,吻得窒息。 左颜汐静静的接受这霸道的吻,逐渐变得缠绵,她有些羞涩,也试着回应,她爱他,但她也一直在提醒自己…… 林逸之变得燥热,他心里渴望得到她,拥有她,不仅仅是她的笑,而是她的所有…… 他松开她那被嗪得嫣红的唇,贴上她的脸颊,她的颈项,她的耳畔…… “呃……逸之……” 左颜汐还是清醒的,她还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鸿沟。 意识到佳人的抗拒,林逸之回过神来——“怎么了……” 左颜汐挣脱开他的怀抱,拣起案上一封书信,“宫里来的信……似乎是皇妃给你的亲笔信。” 秦岚的信?! 林逸之身体为之一僵。他看着左颜汐,她眼里带着一些晦涩难读的信息。 那书信雪白,林逸之却愣愣不敢拿起。上面清晰写着:“秦岚书上。” “我回西苑了,你看信吧。”左颜汐提了衣袖,神色黯然的便要离去。那信她没有拆阅,但也猜得出其中的内容。看来这皇妃情意颇深,竟然没有忌讳的传信来王府……想必她是有一定能耐,否则也不会这般肆无忌惮的传信来,果然自信啊……左颜汐想着,心里有些寒。 ——这个女人,在明目张胆的夺自己的夫! 林逸之想拉她回来,却怔证没有动。 看着案上的信,他沉沉的一声叹息,拆开信来…… 信上只有四句话—— “霜寒地,赢月时,此情绵,求一见。” 林逸之看这四句话,看了很久,终于将那信揉捏成一团,扔在案脚边。他显得有些烦躁,大声唤起来:“甫笛!平儿!”候在门外的甫笛与平儿听到唤声,急忙推门进来。 “给我准备下热水,我要沐浴就寝了。” “呀?”平儿有些不明白的抬起头。 王爷和王妃既然和好了,干嘛还要分房啊? “怎么了?快去啊。” 甫笛拉了拉平儿的衣袖,低着声说:“别发呆了,快走吧。” 两人急急忙忙离去了。 西苑里,杉儿正在伺候左颜汐沐浴。左颜汐似乎心情有些抑郁,平日里与杉儿说说笑笑,今天却一直沉默不语。 杉儿小心的伺候着,生怕王妃会更加不开心。 左颜汐突然轻叹了一口气。 杉儿一听,关切的问:“娘娘今天似乎不太顺心……是为了什么事?” 侍女这般关心自己,让左颜汐微微一笑,“好了,杉儿,不用你伺候了,天色很晚了,你去休息吧。” “让奴婢伺候您歇下,奴婢再去睡。” 左颜汐微微笑着,对侍女的执着很无奈。她站起身来,露出玉一样光洁娇柔的身子,尽管已经看见过很多次,但是杉儿还是惊了一下——这世上,竟有这样美好的人儿。 她仔细为左颜汐擦拭着,触着的这皮肤清冷,身体冰凉。杉儿也为左颜汐心疼起来。原本回府后,她就已经伺候左颜汐沐浴过一次了,不知为何,从王爷书房回来后的左颜汐郁郁不欢,要再沐浴一次,还吩咐说冷水就好。尽管是炎炎的夏日,可是夜深风凉,加上这冰凉的井水,她怎么受得了? 左颜汐,她是想冷静一下脑子,她想整理一下思绪。 水是冰凉,凉到她心里。可是浸过冷水之后,她却觉得轻松了很多。也许,这是她随意盗用左颜汐肉身的惩罚?——情字煎熬。 杉儿为她重新披上睡袍,扶她上床躺下。握着王妃冰凉的手,杉儿终于忍不住了,“娘娘,让奴婢给你沏一壶热茶吧。” 左颜汐刚想阻拦,杉儿却已经合门出去了。 杉儿刚出房门没走几步,竟与甫笛撞了个满怀! 杉儿一抬头,见是甫笛,埋怨起来,“你跑这里来干嘛?!不用伺候王爷了吗?!” 甫笛神色紧张,他四处看看,见是没人,便拉了杉儿站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我还要去给娘娘……” “嘘……”甫笛紧张得叫她小声点。 杉儿奇怪的瞪着他,不再做声。 甫笛从怀里取出一张揉皱得纸,“你看,皇妃给王爷的信……” “啊!——”杉儿失声惊呼起来。甫笛急忙捂住她的嘴,“你别叫啊,你不是要帮我们娘娘吗?你快看看这信上什么意思。” 杉儿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拿过那皱巴巴的纸,小声读起来:“霜寒…地,赢月时……此情绵,求一见……” “什么意思?我读来读去就懂最后两句。”甫笛急急的问她。 杉儿皱着眉,摇摇头,“我也只懂最后两句……” “啊……怎么办……” “呃……” “前两句是指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突如而来的声音把两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左颜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们身后! “娘娘?!”两人不约而同惊呼! 左颜汐望着他们俩惊恐的样子又好笑又好气,她步步走近,指着杉儿手上的纸说:“现在是夏季,霜寒地指的是皇宫里的玉冰阁,以白玉与白色大理石建成,赢月时指的是明天晚上满月之时。” 杉儿眨眨眼,“明天晚上……玉冰阁……” 甫笛探出脑袋来,抬头问:“娘娘去吗?” “我并没有受到邀请,为何要去?”左颜汐冷冷的说。 “那是因为……” “住嘴!”左颜汐的声调略微提高,两人都低下头去。她看了他们一眼,叹了一口气,“你们这样把信偷出来实在不应该。” 甫笛似乎有些打抱不平,他愤然抬起头,“可是皇妃她……” “不要提皇妃,你们只要护好王爷就行,现在这信的事你们就当不知情,若泄露出去,会使王爷难堪。” 杉儿听了有些不服气,她抬头回道:“那娘娘您的难堪怎么办?!皇妃传信来约见王爷,根本就没将娘娘您放在眼里啊!” 左颜汐神色一黯,怔证的看着杉儿。 杉儿意识到这话伤了左颜汐,懊恼起自己来,她倏然跪下,“娘娘!奴婢该死!奴婢说错话了,您罚奴婢吧……” 甫笛见了,也急忙跪下,“娘娘!不怪杉儿!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做主张把信偷出来,都怨我!……” 左颜汐看着这地上的两人,微微笑起来,什么时候起,他们变得如此亲密了? 左颜汐扯起衣袖,缓缓蹲下,与他们一般高度,“知道吗?有时候,并不是受感情的牵拌,而是记忆。” 声音柔绵,甫笛听得却不是很明白。抬头想问,见左颜汐已经翩然起身离去。 转眼看身旁的杉儿,她木木的望着离去的左颜汐,神色恍惚。 “娘娘是什么意思?”甫笛推推杉儿,问道。 杉儿站起身来,低低的说:“娘娘说的,是王爷。” “王爷?” “娘娘相信王爷,我们也应该相信才是。” 有时候,并不是受感情的牵拌,而是记忆。 左颜汐相信林逸之对自己的情,却对林逸之与秦岚曾经有过的情无可奈何,既成的事实,她无法改变,他们曾经沧海,他们曾经浓情,他们曾经甜蜜……那些翻江倒海的回忆,林逸之怕是一生,也忘不了。然左颜汐却无法怨恨,因为他没有背叛她……他只是,只是被他曾经回忆牵拌住了。她恨不了,若能恨的话,她便不会这么难过了…… 次日清晨,杉儿早早就起来了。她有意想弥补昨天晚上的过失,特地亲自准备了茶糕点心。 杉儿端了热水进房伺候左颜汐洗梳,见左颜汐已经起来。 “娘娘起得真早。” 左颜汐轻轻一笑,却仍看得出她的倦意。 “娘娘昨夜没睡好么?”杉儿问道。 左颜汐没作回答,声音轻柔如丝,“为我梳洗吧。”说着,缓缓步至镜前。 杉儿乖巧的走过来,拿起木梳为左颜汐梳头。 “杉儿,今天陪我出去走走吧。” “娘娘想去哪?” “……今天是满月天,旭岫河会涨潮,一定很壮观,我们去那看看如何?” “娘娘您做主就好,奴婢等会就去让玉姑姑准备马车。” 杉儿为左颜汐梳着发,心里沉沉的。——娘娘恐怕是不想见着王爷出府难过,所以才想先出府去吧。 左颜汐与杉儿很早便出门了,到旭岫河的时候已经黄昏。 左颜汐静静的在马车里等着,等着夜幕的降临。 她有些乱。思绪不能安宁。 她揭起马车的幕帘,看着月亮慢慢升起——月光森白。旭岫河两岸除了左颜汐的马车,再没有一个人。风声鼓动,虫鸟噪鸣。杉儿有些怕了,声音微颤,“娘……娘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这里好吓人啊……” “这河里经常淹死人,有人谣传河里有水妖,所以晚上才这么冷清,加上今天涨潮,水势汹涌,更没人来此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左颜汐本想安抚一下杉儿的情绪,谁料越说她越是惊慌。 “死……死过人啊……” 左颜汐瞅瞅杉儿,笑出声来。她信步走下马车,望着一河汹涌,反而觉得心情舒畅不少。 不知道,现在逸之与那皇妃在干嘛呢……他们会说些什么?会做些什么?会提到我吗?…… 左颜汐轻轻摇摇头,阻止自己再去想那个男人。又看看河中急流,她笑了笑,竟脱了秀鞋步进水里…… 车上的杉儿一声惊呼,急忙跳下车来向左颜汐跑去!——“娘娘!很危险的!!!” 左颜汐回头冲她一笑,“没事的,岸边的水浅。” 一回浪接一回浪,拍打上她的膝足,左颜汐笑呵呵的踢着浪花,如孩童一般。 “娘娘!您回来吧,陷进泥里就危险了!” 左颜汐全然不听,依然玩得畅快。 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杉儿扭头张望,看清来人,立刻喜出外望的叫起来:“娘娘!娘娘!是王爷!王爷来了!” 逸之?…… 左颜汐疑惑的望过去,果然看见林逸之一脸凶狠的弛马而来。 谁欠他钱了?怎么好象恨不得杀了我似的…… 林逸之勒起缰绳,跃马而下,怒气冲冲直奔左颜汐! 杉儿被他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得不敢做声。 “左颜汐!!!” 干嘛叫全名…… 左颜汐愣愣的立在水里,不知林逸之要干嘛。 林逸之冲到她面前,死死瞪着她,竟然一时说不出半句话来。——这个女人!她难道就不知道他有多担心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倏然将她抱起来—— “啊?!”左颜汐一惊,不知他在发什么疯。 “幸好甫笛告诉了我,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啊?!!!” “我……我只是在岸边……” “岸边也不行!今天涨潮你不知道吗?!万一陷进泥里,随时可能被卷进水里的!!!” “…………”左颜汐木然的看着林逸之,又看看月亮——他没去?他怎么没去? 林逸之发完火,表情柔下来,“你要想来,可以告诉我啊……至少也得让护卫们陪着吧。” “呵呵……” “傻笑什么?……” 左颜汐摇摇头,勾住他的颈项一个劲儿的笑着。她开心,她觉得很开心。 林逸之啄了啄她的额头,“还好没着凉……跟我回家。” “回家……呵呵”她忍不住笑,笑啊笑啊……笑得身子一抖一抖。 回家。我们回家。 祸水 第三节 惑乱之火 旭岫河处在皇城以外,距离皇城有段距离。 一路山路颠簸,临近皇城时终于将马车赶上了大道。林逸之坐在马车里,怀抱左颜汐的胳臂丝毫不曾松下来。 “你不累?还是放我下来吧……呵呵。”左颜汐在他怀里咯吱咯吱的笑。以往都是她耍小脾气叫他抱,今天可是他主动哦……而且抱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了,居然面色不改。 林逸之哼哼笑她,“瞧你满脚的泥儿,活像一条小泥鳅,我怎么敢放你下来。” “顶多弄脏马车咯……”左颜汐嘻嘻笑着,蹬蹬小脚,甩了林逸之一身泥水! “你!……”林逸之素爱洁净,一看衣上染上泥印,立刻咬牙切齿!“要罚你!” 左颜汐愣了下,很快察觉她身下的两只手不老实起来——“啊!逸之!我错了!!!……我错了!……哈哈!我……我错了,哈哈哈……” 耐不住痒的左颜汐一边笑,一边扭动起来,两只小脚乱蹬着,泥水四溅,马车内,林逸之的身上,立刻布满了泥点。林逸之大声笑起来,两只手更加卖力的挠着她的胳肢窝和腰间。 马车剧烈的晃动起来,前面赶车的杉儿已经哑然无语。她头一见听见,林王爷笑得如此大声…… 一滴水滴到她的鼻子上,凉凉的。 下雨了? 杉儿抬起头来,雨滴丝丝落下。杉儿勒住缰绳,下车将马车两边的窗拉下来。 “下雨了吗,杉儿?”林逸之停下手来问道。 “是啊,王爷,您还是动作小些,不然这马车可得翻进沟里了。”杉儿笑着说道。 “那得看咱们的娘娘听不听话了……” “喂!要是你不动的话,我才不会动!”左颜汐在马车里申诉着,杉儿笑笑合上了窗。 马车到大道上之后,行驶的速度快了许多,进了城里,又驶了一段时间,便到了亲王府。 甫笛一直在门口候着,见马车驶来,急忙抱着伞跑上前去。 杉儿虽然披上了蓑衣,但是身上还是有些湿,她停好马车,接过甫笛的伞,刚想接王爷与王妃出来,一瞥眼,却看见府上门口还立着一人。 雨势变得滂沱,杉儿盯睛一看,竟是个窈窕女子——杉儿转头问甫笛:“那人是谁?” 甫笛摇摇头,“她没说名字,只是说要找王爷,我让她进去,她说外面等就可以了,给她伞吧,她也不要……” 甫笛说完揭起马车上的帘子,瞅见林逸之与左颜汐混身泥泞的坐在里面,一下愣住。 左颜汐冲着他嬉笑,“甫笛看什么呐,没见过王爷玩泥巴吗?” “啊……小的……小的没见过……”怎么可能见到王爷玩泥巴?! 甫笛慌忙将伞递过去,林逸之好笑又好气的将左颜汐放下,接过雨伞。甫笛依然愣愣看着林逸之衣衫上那些密布的泥点…… 左颜汐一旁见了甫笛那样儿,更觉好笑,提起小脚丫就往林逸之身上蹭去! “啊?……”甫笛目瞪口呆了。 林逸之看看洁白衣衫上赫然的小脚印儿,无可奈何的笑。 他撑开雨伞先下了马车,将雨伞递给车下的杉儿,而后牵起车上的左颜汐,再次将她抱起,杉儿细心的为他们撑起伞——这一连串动作都映在了另一个人眼里。 她立在雨中已经等了很久了。 左颜汐的鞋子已经遗落在了河边,林逸之原想是将她抱回府的,然而他进门的刹那,看见了她…… 他们除了官派宴会与庆典,三年不曾这样近距离的见面过。 他曾经朝思暮想,曾经幻想她突然出现在他府上门口,如今,竟然成真了……却又是这般唐突。 没有预料中的欢喜。 左颜汐认出了来人,心头揪得死紧。 眼前的女子,正是一国之后金枝玉叶的秦岚。但是此时她状容尽毁,全身湿透,一副落魄狼狈。 她只身一人,静静站在门口看着林逸之,眼里,是道不尽的悲情柔肠…… “逸之……”秦岚轻轻唤着。 听得林逸之心里微颤,她已经三年未曾这样唤过自己了。这声音,既熟悉,也陌生。 林逸之看着她,似有不忍。 秦岚想走上前去,却是天昏地旋,眼前一黑…… “岚儿?!”林逸之一惊,急忙放下左颜汐,扶起摇摇欲坠的秦岚! 左颜汐双足落地,凉了透心!她呆呆的看着林逸之将秦岚抱起,听见他对甫笛大声嚷着——“快去请大夫!” ……妖血开始躁动……气血浮乱,她想杀了这女人……她想吃了这皇妃! 可是,……不可以啊…… 她不能再做嗜血的妖了。不能。 林逸之回头看向左颜汐,一脸歉意,“杉儿,快扶娘娘回西苑吧,别冻着了……” 他说着,抱着秦岚大步走进门。 杉儿轻轻叹了一口气,正欲扶左颜汐进门,却见左颜汐自顾自的走去了…… “娘娘!伞!……” 她似乎没听见,仍赤着足一步一步走着,杉儿看着左颜汐失神的背影,一阵心酸,“娘娘,伞……”杉儿快步小跑上去,给左颜汐撑好伞。左颜汐似乎听不见,失神的走向西苑。 一番折腾之后,秦岚终于醒来了。 睁开眼,看见林逸之正坐在床边,秦岚百感交集,落下泪来…… “我在玉冰阁……等了好久……” 林逸之拧着眉,转过身去。 “即使我没去,你也不该来这里,若被人发现……” “我一个人来的,不会有人知道。” 林逸之轻轻叹息,“你为何找我?” 秦岚心里一凉,“我知道……我来这里,给你添麻烦……” “不是那个问题!”林逸之转过身来说道。 看着床上一脸泪痕的秦岚,他不知该如何对待! “也罢,你好好休息吧。”林逸之转身便要走。 “逸之!……” 林逸之停下脚步,低声说道:“你已经贵为一国之后,凡事……勿失了礼数。” 话音落,合门出。 秦岚呆呆看着合上的门——她不信,往日的情分他真的忘得一干二净?!她不信! 杉儿端着热水走近左颜汐的房里,“娘娘,我端水来了,也带了干净的衣服……” 房里没有任何声音,杉儿心觉不好,放下水盆在房里四处找起来,猛见左颜汐躺在屏风旁边! “娘娘?!!!” 左颜汐头发披散,身体微微抽搐,杉儿急忙跑过去要扶她,走近一看,却是大吃一惊!——“娘娘?……” 门外听见别的侍女的声音:“杉儿,是你叫吗?娘娘怎么了?” 杉儿又一惊,急忙奔到门口,“没事没事,娘娘休息了……”一面说着,一面将门关上。 再回头看左颜汐,她已经扶着屏风慢慢半立起来,眼中闪着幽蓝色的光,直视着杉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杉儿倏然跪下——“娘娘,奴婢在群曷时见娘娘发作过一次……” 左颜汐觉得身子一沉,又倒下地去。 “娘娘?!”杉儿慌了手脚,泪水泛上眼帘,她急忙跑上前去扶起左颜汐,“娘娘!娘娘……” 左颜汐身体冰凉,冷汗淋漓,双眸睁开竟是野兽一样的瞳孔! 杉儿顾不了许多,拉起左颜汐的胳臂想将她扶上床去,触到她的手,看见原本嫩滑的手,生出了森白的利爪! 杉儿咬了咬牙,泪珠大颗大颗滑落下来——“娘娘,娘娘……去床上躺一会就会好了……” 左颜汐四肢无力,任由杉儿拖拽着。 杉儿将她扶到床沿放下,把毛巾浸了热水小心擦拭左颜汐湿透的身子,“娘娘,歇会儿就好了……歇会儿就好了……” 左颜汐虚弱的吐着气儿,半睁开眼睛看着慌乱的杉儿,轻轻问她:“你不害怕么?” 杉儿擦擦脸颊的泪,死劲摇头。“奴婢不怕!奴婢不怕娘娘!” 左颜汐抬起自己的手,手臂上隐约已生出了银白的狐毛,骇人的爪分外刺眼。她捂着心口,微微喘着气,“我变成这般模样了,你也不怕?” 杉儿抽噎着摇摇头,“娘娘病了,治好了就不会这样了……” 左颜汐神色黯然,她低着声音说道:“我没生病。这是用肉身抵挡妖性溢出的结果。” 杉儿惊愕的抬起头来。“妖?……” “杉儿,……妖是嗜血的,每当我愤怒,怨恨时,气血不通,妖性大乱,我只能以人身抵挡压住骨子里的妖性。” “妖……娘娘怎么会是……” 左颜汐苦笑,“你们的王妃早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个半人半妖的怪物罢了。” 杉儿摇摇头,“奴婢心里,只有一位王妃,就是娘娘您!” 左颜汐轻轻牵了杉儿的手,心里生出感激,这小小的侍女,却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若是他知道了,他会接受么? “我的妖性不除,终有一天会乱世人间……也许,我会杀很多人……” 她心里清楚,着了魔道的下场,将会与她母亲一样…… “不会的娘娘,娘娘不会杀人的!”杉儿说得恳切。 左颜汐心里平复了不少,生出的爪也渐渐隐去。她觉得有些累,异常的疲倦。 “娘娘,杉儿给您去准备热水沐浴。” 左颜汐点点头,杉儿便端了盆推门出去。浸泡在热水中的左颜汐闭着眉目,心里觉得安实了不少。浴盆中浮沉的花瓣气息香凝,使人安神。她刚刚收敛住妖性,此时觉得身心都异常疲惫,蒸汽上腾,左颜汐觉得头昏昏涨涨,宛如飘仙…… 仙吗?……她记得娘曾经说过,那些神仙,没有七情六欲,没有喜怒哀乐,不知何为悲,不知何为泪,心如空洞,一纸苍白。所以娘亲虽然有着高深的道行,却弃了成仙的机会,做了凡人…… 但也不曾想过,凡人的生命竟是那样脆弱。 左颜汐在热气中已有些眩晕,她脑子里翻过一张张熟悉的画面,呼吸窒息…… 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她的胳膊——倏然将她提起! 左颜汐失了重心,一头栽进那人的胸膛里——林逸之将她从浴盆中抱起放在床铺上,用薄毯裹住她娇嫩的身子。 左颜汐清醒了几分,隐约看见林逸之的面庞。 “……逸之?……” 林逸之注视着她,怜爱的拥她入怀。“汐儿……”她若是出了任何差错,他心里都是难忍的痛啊…… 左颜汐安静的半躺在他怀里,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她依恋的更加靠紧他。芊芊玉手环住林逸之的腰,一副小鸟依人模样。 这玲珑有致的身子贴紧了他,林逸之体内一阵躁动。 “汐儿……”林逸之轻轻唤她。 左颜汐抬起头来,澄澄看着他。大片香肌裸露,雪样洁白的肌肤微微泛着半透明的粉红,带着些许未干的水珠,湿漉漉的秀发随意披在身后,衬着这倾国倾城的面容,秋水流云的双眸…… 林逸之呼吸分明急促起来,手上力道大了几分,紧紧拥着,仿佛要将左颜汐揉进骨子里一般。 她总是如此诱惑着他,叫他无法自持。 情不自禁,林逸之俯上深深的吻——“汐儿……不要离开我……” 左颜汐半闭了眸,嘴角勾起魅人的笑,轻轻回应林逸之的柔情。 薄毯轻轻落下,林逸之松开她的红唇,看着她璧玉一般的身子,一寸一寸,落下吻来。 她犹如惑人的精灵,在他怀里吃吃的笑,眉眼里尽是魅惑人心的娇俏——纱帐轻落,屏风微遮,房中是春意浓情,桃花乍现。 东日早升,白曙微微。 林逸之轻轻抚着熟睡的左颜汐,万分怜爱。 平儿捧着朝服与杉儿一起小心推门进来,低声说道:“王爷,我给您把朝服带过来了……” 林逸之轻轻下床,揭起纱帐一角出来,平儿步到跟前为他穿戴好朝服。 林逸之又看了看纱帐里隐约可见的娇柔佳人,嘴角扬起耐人寻味的笑意。穿戴好朝服之后,回头吩咐道:“杉儿你不必伺候了,我回房梳洗,免得吵醒娘娘。” 林逸之的住处在府上的东庭,与西苑相对。 “现在过去梳洗会不会太过延误时间,王爷?”杉儿与平儿有些担忧,每日早上朝圣可是耽误不得的大事。 林逸之微微笑,他摇了摇头,“不会,平儿与我过去吧……杉儿你等娘娘醒了,记得好好伺候。” 杉儿一笑,“王爷放心,奴婢一定好好伺候。” 平儿却是意外的皱起了眉,“王爷,昨天您带进府的那位姑娘……” 林逸之愣了愣,低了声音吩咐道:“你等下把汤药给她端过去,一切等我回了再说。” 他回头又看了看床上的左颜汐,面容恢复柔和,笑着走出了房门。 左颜汐沉沉睡了好久,醒来的时候林逸之早已离去。她半坐起身子,觉得身体微凉,低头一看不禁羞红了桃花面,急忙用薄毯裹住赤裸的身子,她揭起纱帐唤道:“杉儿……” 杉儿推门进来,一脸的笑,“娘娘您醒了,奴婢给你打水洗脸吧。” 左颜汐点点头,微微笑,“你大清早的,乐什么呢?” 杉儿满脸都扬着笑,“王爷走的时候说以后搬来西苑住,要奴婢伺候您起来后,跟平儿一起搬东西过来。” 左颜汐一愣,随后满面红潮。 “死丫头!快打水去!” 杉儿扑哧一笑,提起裙摆跑出门去,“奴婢这就去!呵呵!” 左颜汐心里有些欢喜,低头看着余留在肌肤上散乱微红的吻痕,想起昨晚林逸之的点点柔情,她又羞又喜…… 着上青色的衫,左颜汐走出房间。房外是芙蓉莲花池,绿水青瓷亭,红鲤浮游,百花争羞……她心情颇好,步上石阶走至凉亭。 凉亭里纤柔坐着一人。 左颜汐认出来人,她微微一怔,随即敛了眉目曲下身来,“皇后娘娘万福。” 秦岚抬起头,看见左颜汐,笑了。 “我在等你。” 左颜汐笑着回道:“不知娘娘有何事吩咐?” 秦岚的笑显得有些冷,她含眉说道“你斗不过我的。” 左颜汐仍旧笑得自如,“娘娘冒死来亲王府作客……就是告诉我这句话吗?” “真是一张利嘴,你想拿皇帝来威胁我吗?我既然能平安的出来,也可以平安的回去。” “皇后误会了,我绝没有那个胆子。” “你有。你既然有胆子向皇帝讨要谕旨,还有什么不敢的。” 左颜汐一惊,没想到这深宫里的女子,居然什么都知道。她的耳目有多少?她的人脉有多广…… “我区区一女子,怎敢让皇后娘娘忧心,娘娘多虑了。” 秦岚冷冷一笑。“左颜汐,我来这里,不是来听你的这些虚话。” “我以为皇后娘娘来这里,只是想听王爷的真心话,怎么?连我的真心话也想听吗?” 秦岚面有愠色,“你别忘了,你是我和陛下一起赐给他的,我同样能让你离开……” 离开?左颜汐打量着眼前的秦岚——漂亮,却招她讨厌。 “不知娘娘怎么让我离开呢?” 她反问得挑衅,叫秦岚肚火中烧,隐忍住怒火,秦岚字字说着:“你赢不了我。” “娘娘未免太过肯定了。”左颜汐依然笑着。 “因为他欠我的,他会还我一辈子。”左颜汐一愣,笑容有些僵。 秦岚走近她,“三年前,是他亲手送我入宫,他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你又怎么可能会赢呢?” 左颜汐摒住呼吸,紧紧握住拳。她明白林逸之的为人,若他真的欠了秦岚,她……可能真的赢不了了。但是,她想相信他。 “原来娘娘是来讨债的啊,我以为是顾念旧情特来看望王爷呢。” “你!……左颜汐,你可知道你在跟谁说话?!”秦岚有些发怒。 “当然知道,只是堂堂一国之后为见亲王一面竟在瓢泼大雨中痴情等候,若被外人所知,陛下威严扫地,华葛国颜有损,皇后觉得如何呢?” “你好猖狂!”秦岚怒视着左颜汐,呼吸急促。 左颜汐悠哉的笑,“请皇后娘娘恕罪,只是娘娘来此威胁到我与王爷夫妻和睦,娘娘比我更甚猖狂啊,我也是逼不得已而已。” 秦岚一声冷哼,“你可知冒犯皇后的罪名?——你就不怕死?” “我想皇后娘娘忘了一件事。”左颜汐一脸从容的笑。 “什么?” “娘娘是一国之后,是陛下的妻,没有私自出宫,没有夜访王府,我又如何冒犯?如何得罪?” 秦岚脸色刷白——她吓唬不了左颜汐,威胁不了左颜汐,恐吓不了左颜汐,她想杀她……她想杀了左颜汐,这颗不听自己使唤的棋子! “娘娘还忘了一件事。” 秦岚面色僵硬的望着左颜汐,“什么事。” 左颜汐收敛住方才放肆的笑,正色说道:“我是林逸之名正言顺的妻,结发之妻。若要我离开,除非皇帝降旨,除非王爷休妻。” 秦岚身子微微一颤,被她凌人的气魄所惊——除非皇帝降旨,除非王爷休妻……秦岚心底自嘲的笑,她堂堂皇后,竟然争不过这年纪轻轻的女子! 秦岚觉察到一种莫大的威胁,她心中不安,心中惶恐! 她要杀了眼前这镇定自若的女子!她一定要杀了她! 皇城,宰相府。 年迈的秦连坐在书房里,紧皱着眉,思索着些什么。许久,终于抿了一口清茶,吐出气来。 “我要她的命。”秦岚在一旁决绝的说。 “上次策谋的粮草之事因她而前功尽弃,取她的命是必然,但是是否时机未到?”秦连拧眉说道,“她与林逸之大胜归来,现在杀她会不会……” “我等不了了。”秦岚满眼的怒气,“她一日不死,我心里一日不安!” 秦连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声叹息。他与女儿每次见面都分外隐秘,今日她突然出宫,实在不妥。 “这件事,我自会安排。你不必担心,当务之急,是尽快送你回宫。” 除非皇帝降旨,除非王爷休妻—— 秦岚心里冷冷的笑。她会让皇帝降旨的,会让王爷休妻的! “爹,你不是上奏过奸细一事吗?” 秦连点点头,“没错,为保我秦家声誉,表面功夫自然得做足。” “我知道爹最近在找替罪羔羊,眼下不是正好有个人选吗?” “你的意思是……” 祸水 第四节 北爿佳人 北岑虽是霜寒之国,到了这炎炎夏日,终于也显出些燥热来。 宫殿中四处立着冰石雕刻制成的雕像,大多怀捧冰块,以驱燥热之气。这种冰块常年不会融化,是混合了北岑独产的冰石形成的。 年迈的国王诺帝。布莱斯慈爱的看着眼前的俏皮女孩,说道:“柯尔娜,你想好走哪步没啊?” 塞尔拉兹。柯尔娜撸撸嘴巴,一脸不甘心的模样,她瞪着棋盘好久,终于将棋子丢上去,“不玩了不玩了,老输……” “呵呵……”国王笑起来。 柯尔娜看看外面的天色,以近黄昏。“陛下陛下,天色不早了,您就放我回家吧,反正您已经赢了好多盘了。” 国王捋着虚白的胡子,“也好,你的棋艺比起小时候已经进步很多了。” 北岑国王膝下只有两位王子,没有女儿一直是他最大的遗憾,与他颇为亲近的国相时常带着女儿柯尔娜来宫殿里走动,小小的柯尔娜不仅生得可爱,而且聪明伶俐,常常惹得国王开怀大笑,国王对她更是宠爱有加。眼下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婷婷少女,一脸淘气未曾褪去,美丽的倩影却已经叫王孙公子争破头皮了。 “我可爱的柯尔娜,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是该给你找个好男孩了……” 柯尔娜仿佛吓了一跳,嘴巴长得老大——“陛下您说什么啊!我才十七呢!” “十七了,不小了,你母亲嫁给你父亲的时候也才十六。” 柯尔娜很不情愿的摇摇头,“我才不要像母亲那样,每天被父亲管着,不能出去玩……” “哈哈哈……”国王大笑起来,“嫁人了之后当然不能想出去就出去咯,在外面抛头露面总是不好的,何况大富之家,为了避免危险……” “好了啦,陛下跟我父亲一样唠叨……”柯尔娜受不了的捂住耳朵。 想必也只有她敢说国王唠叨吧。 “看来是我的小柯尔娜还没意中人吧,我那两个王子你觉得如何?” 柯尔娜尴尬的笑,这国王怎么跟卖菜的似的,跟她推销自己的儿子?——国王当然不是卖菜,是买菜,想把柯尔娜这个欢喜果买回家去呗。 “我只当他们是哥哥啦……” 为了防止国王继续唠叨,柯尔娜匆匆站起来,“我回去啦,陛下您找王子来下棋吧……”她一面说着,一面跑了出去。 诺帝。布莱斯看着她的背影意味深长的笑。 柯尔娜驾马回到国相府——她并不是穷得坐不起马车,而是性格太活泼了只爱骑马。 管家迎出门来,牵住柯尔娜的马,:“小姐,有个人来找你,等好久了……” 柯尔娜跳下马,疑惑问道:“找我?那人现在在哪?” “我请他去厅堂等了。” 柯尔娜来到厅堂,见一个长相颇为好看的男子坐在椅上,那男子见她进来,优雅的恭身问道:“您就是国相的女儿塞尔拉兹。柯尔娜吗?” 柯尔娜请他坐下,点点头,“我就是塞尔拉兹。柯尔娜,你是谁?” 柳言取出信茧,递过去,“在下柳言,奉王妃之意传信给您。” “王妃?”她不记得认识什么王妃啊。 柯尔娜疑惑的接过信茧,拆开来看,一缕银白的狐毛落于掌心——是姐姐? 柯尔娜心里一喜,急急摊开信来看。 柳言在一旁看着,心想这千金小姐的表情变化真是丰富。 一会,柯尔娜抬起头来,冲他一笑,“姐姐要你暂时留下来帮我。” 姐姐? 柳言有些不解,他挑挑眉,说道:“若是王妃的吩咐,在下定当义不容辞。” 柯尔娜很满意的点点头,她拍拍手,两侧的侍从皆退,厅堂大门关上,柯尔娜沉着声音说道:“姐姐在信上说,东诸在西婪大败,可有此事?” 刚才还是天真活泼的模样,现在怎么突然感觉那么阴沉?是不是北岑的女人都这样? 柳言心里有些寒,回道:“全靠王妃的谋略,东诸不仅大败,而且粮草船只尽失。” “啊……原来是姐姐!我只听说林亲王的王妃带兵援助西婪,没想到居然是姐姐……”柯尔娜想得入神,她看向柳言,又道,“东诸常年征战,军事力量强大,相对的国内物资紧缺,这些年一直讹诈我北岑,年年供上粮食与布料,姐姐这封信来得很及时。” “怎么……” “昨天下午东诸国派来了使臣要求国王供上更多的粮食,想必这一仗他们损失惨重。” “贵国国王可有对策?”柳言不禁为北岑忧虑起来。 柯尔娜一笑,“国王年迈仁慈,为了百姓不遭受战乱之苦,每次对东诸都有求必应,不过……” 话锋一转,柯尔娜含着笑,看着柳言,“不过这次姐姐给我想了好对策。” 柳言微微一怔,刚才柯尔娜那一笑,竟恍惚让他看见了王妃的影子…… 女人有很多种,有温柔如水的,也有娇艳似花的,有贵气凌人,有平易近人,有多情惆怅,有无情冰冷,有聪慧灵人,有愚笨固执…… 左颜汐是哪一种?秦岚是哪一种? 秦连坐在案前,几分怅然—— 他的女儿,原本是心地善良,性情温和的…… 秦岚七岁时,她房门前的梅树因为生了虫害,不得不被砍掉,为此她哭了好久。她总觉得,那梅树一定会痛,会哭。 后来,年轻纯真的少女遇到了风华正茂的林亲王,两人海誓山盟,定下终身。 他不得不恨林逸之,是林逸之的情意害了秦岚! 他那娇柔的女儿竟然对他说:“杀了左颜汐!” 他那善良的女儿竟然会仇视人命……她变了,变了太多。 若林逸之不曾出现,两人不曾情深意浓,秦岚没有牵挂的进宫,掌管后宫,一切都会很顺利……可他出现了!虽然,林逸之曾凭接自己的政治能力帮助未诞下子嗣的秦岚登上后位,可是这却让秦岚对他更加念念不忘…… 他的女儿啊……秦连觉得心痛。——他已经太久没看见秦岚露出笑容了。 ……杀左颜汐吗?若是能让女儿欢喜,杀了她也无妨,虽然是早了些…… 秦连暗暗的想着,面露狠毒。 左颜汐懒懒的半躺在卧椅上,闭目养神。她总是一副懒散悠闲的模样。杉儿在一旁乖巧的说:“娘娘,啊……” 左颜汐轻张开口,含下杉儿剥好的葡萄。 “……甜……”左颜汐含糊的说道。 杉儿在一旁欢欣的笑,动手开始剥下一颗葡萄。 怕是宫里的妃嫔也比不了她的娇惯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既不做女红,也不粘琴棋书画,每日只是考虑着怎么享受生活。她过得似乎相当滋润呢。 只有杉儿知道,左颜汐每日足不出户,卧塌休息,是因为她越来越虚弱了。这些时日,左颜汐的食量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只靠着水果与清水支持体力,虽然左颜汐没说,但杉儿知道,娘娘一定很辛苦。 若娘娘不是妖怪的话…… “娘娘。” “呃?” “妖怎么样才能变成人呢?”杉儿问。 左颜汐睁开眼,看向杉儿,“妖?……妖永远做不了人,就算凭借高深的道行变化成人,也始终是妖。强求,只会导致死亡。”也像她母亲,修炼三千年的雪山灵狐,变化成人,最终被妖性所困,魔性大乱而丧命。 “那……娘娘您呢?”杉儿小心的又问。 左颜汐重新闭上眼,“我是半人半妖的怪物,要成人的话就得舍弃妖性,要成妖的话就得舍弃人身。” 杉儿一阵欢喜,“那娘娘您舍弃妖性不就好了!以后再不会发病了!” “……那是我骨子里的东西,不是说舍就能舍的……”左颜汐说得有些感伤,语调低低的。 她有自己的担忧。成了凡人以后,她还能保护自己吗? 这人身里是妖性,妖性中又有人心…… 她茫然了。 母亲的话又一次响起——不可成妖啊! 她的母亲,是怕她也会入了魔性…… 左颜汐睁开眼,对杉儿说道:“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 杉儿点点头,出了门去。 左颜汐坐起身来,清声道:“出来吧,我已经嗅出你那股恶臭了。” 梁上响起一阵骇人的笑声——“呵呵……” 黑影渐渐显出来,跃下梁,声音沙哑,“你的鼻子还是那么灵敏啊,呵呵……” “收起你那叫人作呕的笑声!你来这里想干什么!”左颜汐的目光向那黑影逼视而来。 “狐妖就是狐妖啊……高傲自负,不可一世,即使是只半妖也这么嚣张,呵呵……”鬼魑子显出形来,但仍与左颜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若你来是想说这些,那么你现在可以滚了!”左颜汐眼中燃着怒火! “哎哟……不要动怒,雪山里的狐狸住进这气候温暖的地儿,不会觉得难受吗?哎!你的气色不好啊……” “……”左颜汐怒视着他,怒气上涌! “我记得你母亲,是最惧怕华葛的盛夏的,每年这时候都会带着你搬回西婪的雪山……幸好你是半妖,不然,大概就死掉了吧?是不?呵呵……” “你这卑鄙小人!害我们还不够吗?!来这里想干什么!”左颜汐一怒站起。 鬼魑子惊起向后跃了三步,“别气啊……我当年只是求财而已,你可别杀我,有违你做人的道义哦……” “你祸害了我一家,还跟我讲道义!我杀了你这只妖精,跟人间道义有何关联?!”说着,左颜汐如疾电般直逼了过来! 鬼魑子自知不是左颜汐的对手,急忙向后躲闪,嘴中说道:“可我不是妖精,我与你一样是半妖……” 利爪,在半空中停下来。 “我们一样,即使你不杀我,我也会死。”鬼魑子冷冷笑着。 左颜汐心里一凌。 鬼魑子趁机躲闪出左颜汐的攻击范围,化成黑影而去。 左颜汐愣愣的站在原地——他们总是太过贪婪,不愿舍去肉身,也不愿舍去日月积累的修行,不愿意做走兽,想成人……却惧怕太多无奈,最后,等待的只有死亡。 为何生作半妖……非人非妖,非善非恶。 左颜汐心里,混沌了。 清晨时分,左颜汐在林逸之怀中醒过来。她睁开眼,细细看着林逸之的睡脸,心中无端生出一种满足感。 ——只羡鸳鸯不羡仙。 左颜汐想着,笑意满面。 似有似无的血腥味突然扑鼻而来,左颜汐心里一惊,小心从林逸之怀里起身坐起,出门想看个究竟。 左颜汐寻着血腥味走过去,越靠近凉亭,那味道越发刺鼻,她心里暗叫不好,这气味,分明就是玉姑姑的! 她向前快走两步,怔怔看见玉姑姑披头散发躺在亭里,身下一滩殷红的血! “姑姑!!!”左颜汐急忙上前扶起玉姑姑,发现她已经没了鼻息。 为什么?为什么玉姑姑会被杀? 这个照顾自己犹如亲生女儿般的妇人,她得罪了谁?为何会死? 左颜汐思绪混乱。 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啊!!!” 左颜汐回头看,亭外不远处站着一个侍女,正惊恐的大叫! 不对……有问题…… 左颜汐顿生警惕,脑海中响起秦岚的那翻话来——我会让你离开! 林逸之听到惊叫声飞身赶来,却见左颜汐一身是血。 “怎么回事?!受伤了?!!!”林逸之冲过去一把拉住她,仔细查看她的身体。 “我没事……是姑姑的血……”左颜汐低低的说道,她有不好的预感,她能察觉到,这是恶魔策划的一出戏,并且,这只是刚开始。 池塘里的芙蓉幽幽立着,没有风,它们立而不动,仿佛人偶一般注视着这一切。左颜汐不禁打了个寒战。 皇后做事,似乎比她毒辣得多……看着地上死去的玉姑姑,左颜汐脸色已沉——秦岚,是你吗?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这一切的确仿佛是已经排好的戏。 当天早朝之后,皇帝便私下召见了林逸之与秦连。 秦连上书:林亲王王妃,乃北岑所派奸细,私营党羽,破坏朝纲,罪无可恕。 皇帝坐在案前,若有所思,他抬起头看向林逸之,说道:“你如何看待?” 林逸之一脸镇定,答道:“一派胡言。” 秦连愤然转身冲他说道:“王爷府上的管事遭左颜汐灭口是事实!有侍女人证!” 林逸之面不改色,“这是两回事,况且玉姑姑是遭谁人所害,尚未查明。” 秦连一脸愤怒,他最厌恶的,就是林逸之不知惊恐的脸! 秦连转身又向皇帝禀报:“据查实,左颜汐回城之时,曾让一名护卫送信去北岑国相府,陛下,显而易见,那左颜汐正是与北岑有所勾结!” “陛下,就此论断,太过草率。” “陛下!奸细之名实为大罪!左颜汐无法摆脱嫌疑!” “老丞相为何如此想至左颜汐于死地?” “老臣只是奉行法谕,作奸犯科者,当诛!” “好了。”林然打住两人的争辩,他叹一口气,似乎颇有为难。 “老丞相忠心为国,此案交由吏部侍郎李烨调查,左颜汐……暂时收监。” “陛下……”林逸之面色惊慌。 “逸之,只是暂时收监,待一切查明,老丞相心服口服之后,我自会放人。”皇帝轻声说着,仍旧一副温和的面容。 林逸之直直看着林然,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兄长如此陌生。 白狸闭眼打着坐,尽量不去听秦岚的每句言语,但是心里仍是哀叹——秦岚变得太多,自从左颜汐死而复生,秦岚就变了。 她曾经慈悲得很,竟然对他这妖孽也心存善意,使他从高僧手中逃脱,如今,却贱视人命……一样是活着,难道身处这深宫之中,就会让人忘了良知吗? 白狸修的是佛道,他不明白。 他怎么也不明白这女人的笑怒嗔痴。 秦岚仍然在一旁念叨着:“你不帮我,我一样能杀了左颜汐……虽然皇帝把她的命交给了李烨,但是她现在进了监牢,没有王府里的人守着,想杀她易如反掌!” “福祸天注定,你派人杀了王府的管事,因果循环,请娘娘您小心。”白狸已不想多说,他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已经深陷进了黑暗,不能自拔。 “谁叫那老婆子听到了我们的计划!她活该!……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左颜汐死了……只要她死了……” “即使她死了,王爷也不会回头。” “会的!”秦岚大声吼道!“逸之会带我离开着的!他会的!” 白狸不再多说,心里有些惋惜——秦岚,已经被妒恨吞噬了。 秦岚心里是一阵又一阵的欢喜。秦连原本安排的,是派人杀了侍女杉儿,然后栽赃给左颜汐,并安排另一个侍女做人证,没想到在与那侍女交代的时候,被玉姑姑听见,他们杀人灭口,可是似乎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左颜汐不知为何竟然来到了凉亭…… 天在帮我!天在帮我啊! ——秦岚忍不住大笑起来,声音凄厉! 李烨带了官兵来到王府将左颜汐带走了,李烨知道分寸,没有让左颜汐带枷锁,左颜汐依旧一身青衣,她似乎并不惊讶,没有过多言语,就上了李烨为她准备的马车。 左颜汐刚坐稳,又有一人上车来——她抬头一看,一时愕然。 “逸之?” 林逸之笑笑,挨着她坐下。“我送你过去。” “可是这是囚犯的车……” “这是王妃的车,不许说囚犯,你不是。” 林逸之不容有异的口吻让左颜汐心里暖暖的,她靠上他的肩,低语喃喃:“我会在那里呆多久……” “一天。”林逸之肯定的说道。 左颜汐异样得抬头看他,林逸之眼里尽是怜爱,他将她拥住,耳畔旁亲昵的撕咬,“什么都别想,等会到了那儿好好睡一觉,明天天一亮我就接你回来。” “可以吗?……”左颜汐有些不放心。 “你是我的王妃,有什么不可以的。”她是他心爱的女人,有什么不可以的?丞相又如何,皇帝又如何,难道他连保护自己的女人的能力都没有吗? 眼下,左颜汐分明进了一个圈套,一个被人暗中布的局,林逸之心里清楚,是秦连的局……更可能,是秦岚的局。 想到那深宫里的女人,林逸之又有一些不忍,他欠她太多…… 当年他们的确海誓山盟过,然而林然登基之即,朝廷中却分裂出两党,秦连身为丞相一直支持林然,为稳固林然的政治威望,提议将秦岚献给林然,一旦诞下子嗣便可言正名顺的登上帝位。王子是否能登上宝座,不仅是子嗣,他的妃子也是众臣考虑的因素之一。秦连的女儿不仅娇艳动人,而且颇有才情,性情温良。林逸之生在皇室自然明白中间的政治利害。 年轻的林逸之深知承担不了继续这段感情的结果,更加不愿意让敬爱的兄长为难,于是狠心放下了这段感情,而秦岚也遭到秦连的幽禁。 大婚前一夜,秦岚偷跑了出来,她找到林逸之,要与林逸之逃跑。无奈林逸之始终不愿背叛林然,不仅拒绝了秦岚,而且亲手将她送上了花轿。 秦岚的泪,泠泠流了一路。她明白这是林逸之的大义。她不明白林逸之的残忍。但是她始终恨不了…… 林逸之亲手送她进宫,那花轿红得诡异,红得模糊了眼眸,他看着渐行渐远的迎亲队伍,愧疚于心底牢牢扎根! 他没能保护秦岚,他将自己女人的下半生幸福全交给了另一个男人。 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讥讽,莫大的痛苦! 马车一路走着,已到了专门审讯朝廷重臣的严铭堂。 林逸之先下了马车,走到前面与李烨说道:“都安排好了吗?” 李烨点点头,“放心,牢房我已经叫人另作了布置,不会慢待王妃。” 林逸之想了想,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我恐怕晚上会出事。” “我会加派人手保护王妃的。” “能不能让涂龙办成差役进去?若真是秦连搞的鬼,我恐怕严铭堂里的差役抵挡不了他派的杀手。” 李烨点点头,“我会安排此事的,你还是快行离去吧,眼下最重要的是为王妃洗去污名。” 林逸之沉思片刻,他转身走向马车,体贴的牵下左颜汐。 “我这就要走了,你要小心。” “放心。”左颜汐俏皮的一笑,“我不会因为吃了有毒的饭菜死掉的。” 林逸之拥着左颜汐,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即便是我欠她的,还债的也应该是我,不是你。” 左颜汐按住他的唇,“你欠她,不等于我该容忍她,若你出了事,我不会放过她的……” “汐儿……”林逸之愕然。 左颜汐松开手,娉婷一笑,“夫君,我走了,明天我等你来接我。” 笑容绚烂,看得旁观者都微微一怔。 林逸之静静立着,目送左颜汐进去…… 秦岚神色有些慌张,她急急小跑进白狸的住所,脸色惨白。 白狸异样的看着秦岚,不知她所谓何事。 “白狸……白狸……我梦见左颜汐了!我梦见她了!……” “娘娘无须惊慌,梦境虚无,不必挂在心上。” “不……不……太真实了!好可怕……她要杀我,她想杀了我……” 白狸心里轻叹,“娘娘,左颜汐现在因你而被囚在牢狱中,不会杀你的。” 秦岚一怔,情绪慢慢安稳下来。“对……她在牢里,今天晚上她就会死了……她就快要死了……她不会杀我……” 白狸觉得讥讽,分明是她想取左颜汐的性命,潜意识里却对左颜汐有如此之大的恐惧。 “白狸,我要占卜!”秦岚突然说道。 “娘娘要卜何事?” 秦岚一脸惊恐,“我总觉得她不会死……你帮我占卜看看,今晚暗杀左颜汐能否成功?” “我占卜之后可否能离去?”白狸含眉说道。 秦岚一惊,“你要走?!” “宫中是非之地实在不适合在下,我想回莫罗寺继续潜修。” “不行!你不能走!你要留下来帮我!”秦岚强烈的反对。 “皇后娘娘,您是留不住我的。”白狸心意不变。他实在厌倦了这种生活。 “……那,好吧。”秦岚声音低下来,“你帮我完成我最后的心愿,就走吧。” “在下只作占卜,不取人性命。”白狸仍要强调他的一贯原则。因为这皇后,他已经误伤了不少性命。 “左颜汐……会死吗?” “左颜汐早已经死了。”白狸一字一字回答道。 已经死了?! 秦岚惊讶得瞪着白狸,“什么叫……已经死了?” “在下只知道左颜汐已经在今年春分时死了,至于眼下的左颜汐是什么人,她要做什么,在下不得而知,即使知道,也不便告之。”白狸转过身去,背对秦岚,“皇后娘娘,佛语云,人有六欲,六欲皆空,人有七情,七情皆空,空空凡尘,天命其中。请娘娘自求多福了。” “白狸,你……” “在下并不是后悔随您进宫,也不是后悔自造的孽,在下只是想提醒娘娘,因果循环,善恶终报。” 秦岚木然坐下,白狸,已经不为她所用了。 秦岚轻轻笑起来,笑得惨淡。“我不会改变心意的,即使你走了,我也能毁灭我想毁灭的一切。” 白狸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他已经没有过多言语于秦岚说了。白狸走出去,依风而隐,没了踪影。 秦岚呆呆看着,心里说——我不会改变心意,我也不会后悔……不回后悔,不会后悔…… 她死了,我就能够幸福了。 她死了,我就能够幸福了…… 真的如此么? 祸水 第五节 帝王之绊 这里是王府私设的地牢,幽暗诡异,潮湿阴冷。侍女战战兢兢的跪在冰冷的地上,低着头不敢出声。 她前面是一把暗红色的木椅,而上面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林逸之。 她从前只知道王爷是个冷漠的人,却不曾知道……王爷的怒气如此骇人! 该说是怒气吗? 林逸之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跪着的侍女,没有说话。 整个地牢里弥漫着,逼迫着几乎无法呼吸的气氛…… 一旁站着甫笛,他也忍不住擦了把虚汗——他从未见过王爷如此。 那是王者才具有的霸气,与凌人而上的气势! 许久,林逸之终于说话,“说吧。” “奴婢……不,不知道……王爷您要奴婢……说什么……” 林逸之面无表情,随手扔出一把小匕首,丢到侍女面前。 “说你该说的,少说一句,你少一根手指,少说两句,你少两根手指,自己看着办吧。” 侍女犹如坠进了冰窖!——“……王……王爷……” 林逸之闭了双眼,等着侍女的回答。 甫笛在一旁插话说道:“你快说吧,不要惹怒了王爷,你曾说你亲眼看见娘娘杀了玉姑姑,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我……我……”侍女面无血色,直愣愣的看着林逸之,只觉得眼前的王爷似乎随时会一刀了结了她! 甫笛想起现在仍在牢狱中的王妃,不禁有些愤然,大声呵斥道:“你一句不说,恐怕连命都没法保不住!” 侍女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不!不……不要杀我!娘娘没杀人!娘娘没杀人!……” 林逸之睁开双眼,看着侍女。 侍女被林逸之犀利的目光看得心惊肉跳,急忙低下头去,“娘娘没杀人……奴婢只看到娘娘满身是血……没看见娘娘杀人……娘娘没杀人……没杀人……” “为何丞相质问你时,你一口咬定是王妃杀了玉姑姑?”林逸之问她。 “奴婢……奴婢太慌张了,说错了,说错了……” 甫笛一旁愤怒的吼道:“因你说错一句!娘娘就进了牢狱!” 侍女痛哭流啼!“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这名侍女显然是受人指使的,林逸之很清楚。“谁让你这么做的?” 侍女一愣,猛然俯身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那侍女磕头不停,模样可怜。甫笛在一旁见了,拧眉问王爷:“王爷,这……” “看来她是不会说的,恐怕是她说了,那人定不会饶她。”看得出这名侍女是受了胁迫。 “那王妃……” “只要她说没看见娘娘杀人,就足够了。甫笛,你把她的供词写下来让她画押,交给李大人。” 甫笛急忙摊开纸张书写起来,供词写完让林逸之过目后,拿到侍女面前,“画押吧。” 林逸之神情冷漠,他背过身去,似乎要离开。 “我出门一趟,甫笛,你剁下她的小指,逐她出府。”声音清冷,也不容质疑。 林逸之走出地牢,片刻听到身后传来隐约的惨叫…… 人,总要随时承受因自身罪责而来的惩罚。好比他承受抛弃秦岚的愧疚,好比这名侍女要承受小指之痛。 因为这名侍女,他的王妃要受一天牢狱之苦。因为他与秦岚的过往,他的王妃也许将要承受更多。 林逸之带着平儿,出府了。他不得不防,因为秦岚不再是他所熟悉的秦岚了。 左颜汐在牢房中静静坐着,不说一句话。 牢房经过布置,简易大方,虽说看不见阳光,但居住也不是不可。 左颜汐在思考,思考从她出谷之后所发生的每一件事。 她笑了,做人真的好好,逸之的怀抱,姑姑的体贴,杉儿的欢笑,甫笛的忠诚……还有涂龙的守护。 回头看看牢房外的涂龙,他与几名侍卫正警惕的巡视着四周。 左颜汐笑了,她爱笑,她常常笑。她的笑里含着情。 即使没有人看守,也没人能够杀得了她——她心里知道。 即使失去了妖性,逸之也会保护她——她一直坚信着这一点。 徐徐脚步声传来,涂龙与侍卫看过去,却见李烨走来。 “李大人?……”涂龙迎上前去。 左颜汐看出李烨神情有些异样。 “李大人前来是为何事?”涂龙问道。 “陛下请王妃娘娘进宫一聚。”李烨干涩的说道。 皇帝陛下? 不仅是涂龙,左颜汐心里也是一惊。她猛然想起宴会上林然那灼热的视线……不安,在她心里升起。 “陛下因为何事要召见娘娘?”涂龙不明所以的问。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关于案子的事吧。”李烨回答得模糊。 一个宫中侍卫打扮的人走进来,“李大人,好了没?马车已经等很久了。” 李烨为难的看向左颜汐,“劳烦娘娘进宫一趟。” 左颜汐敛了眉目,轻轻点点头。 那宫中侍卫见到左颜汐,被她的容貌所惊,而后镇定下来,恭敬的将她请了出去。涂龙想跟上前面,却被李烨一把拉住。 “你快回府告诉王爷,娘娘被陛下召见进宫了。那侍卫对王妃态度恭敬,想必皇帝陛下不是为了案子召见娘娘。” 涂龙点点头,立刻转身离去。 丞相府。 秦连倏然起身,“什么?!人不在牢里?!!!” 眼前站着若干几个黑衣蒙面人,站在最前面的黑衣人躬身说道:“似乎是被皇帝陛下的人带走了。” “陛下?!”秦连哑然。 林然为何参合进来?他想帮林逸之?……不,不可能,若想帮他,就不会下旨使左颜汐收监。究竟是为什么?……难道,难道林然看出了他的把戏,将计就计?……那么,他与左颜汐又究竟有何干系? 秦连心觉不妙,脸色一沉,“你速速潜进宫里,将此事告诉给小姐。” 他要让秦岚知道,早做提防! 左颜汐,你究竟是何方神圣?莫非,真的杀不了你么? 这是左颜汐第二次进宫,第一次是进宫参加宴会,有林逸之陪同。这一次,她不禁开始估量皇帝的打算。 令她诧异的是,侍卫没有把她带进皇帝的书房,或者是议事堂,而是寝宫。 皇帝的寝宫向来只有妃嫔才能进去的。 左颜汐心里开始惴惴不安。 走过一道又一道回廊,穿过一个又一个花园,终于来到皇帝的寝房。 侍卫打开门请她进去,左颜汐步进房中,身后的门随后被关上。 “陛下万福。”左颜汐给皇帝请安。 林然转过身来看了看她,嘴角扬着笑,他的视线又重新回到墙上那副画上——“像,……太像了……” 林然又道:“王妃请起。” 左颜汐站起身来,一眼便瞥见了墙上的画,一时尽失颜色! “王妃认得这画中人?”林然盈盈笑道。 左颜汐定了定心神,镇定回道:“不认得。” “是么?……”林然笑着,伸手将画取了下来,信步来到左颜汐身前,“王妃要不要再仔细看看?” 左颜汐怔怔的看着那画,喉头艰难的吐出三个字来:“不认得。” 这画,应该早被烧掉了才是……为何?……为何出现在他手里? 林然见左颜汐一再否认,便把画拿起,铺上案上细细的看——“王妃不觉得这画上的两位女人很美吗?” 左颜汐一旁生硬回道:“美。” “王妃上次宴席间所着之妆容竟与这画中一位女子一模一样,这天底下的巧事真多啊……” 听出林然话中有话,左颜汐心头一紧,“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是吗……你真的这么觉得?”林然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笑。 眼前的皇帝,似乎知道她的身份……左颜汐警惕得退了半步,“不知陛下召见所谓何事。” 林然看着左颜汐冰莹光洁的肌肤,芙蓉含情的眉眼,不禁伸手抚上她的面庞—— 左颜汐一惊,向后退了两步,“陛下请自重。” 林然无谓的笑笑,“我真希望秦丞相能找到更有力的证据,如此我便能囚你一生。”他说完,又看向书案上的画卷,“你不用再否认了,画中人,不正就是你吗?” 左颜汐提高了音量,“我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林然看着她,“你不明白,我会让你明白。” ——林然的爷爷,也就是祖皇在位时,有名爱将,作战勇猛,深得祖皇信用。爱将有一妻,倾国倾城,智勇双全,夫妻战场杀敌,留得佳名,后来更产下一女,生活和睦。女儿长至十三岁,已经是绝色佳容,这名将领擅长丹青,便挥毫作画,将妻女容貌画下。见此画的一位臣子赞叹其美貌,告之给了祖皇,祖皇一时兴起便召见了夫妻二人。哪知祖皇见过将领的妻子之后一直念念不忘,魂牵梦萦,于是向爱将索妻,虽然将领对皇帝忠心耿耿,但仍不同意将结发之妻献给皇帝,祖皇恼怒,一气之下将他囚禁起来。他的妻子为救丈夫进宫与祖皇理论,祖皇贪其美色便开出条件,要求他的妻子进宫为妃,那女子盛怒之下闯进牢狱救出丈夫,无奈将领对祖皇忠心耿耿,不肯离去,祖皇的士兵前来阻拦,混乱之中将领被利器所伤,一击致命。 那女子顿时发狂,杀死宫中侍卫无数,一时之间血染半宫,而后便与她的女儿一起没了踪迹。祖皇心中有愧,最后郁郁而终。 长长的故事里尽是不堪入目的血与泪。 林然淡淡的说着,左颜汐听着每一字都如同锥心之痛! 世上一年,谷中百年。入谷之后她将尘事封了千年之久,没想到如今却被林然提起。 左颜汐觉得讽刺,她想笑,也想哭…… 秦岚摒退两侧宫女,端坐在软椅上,眼前的男子半膝跪在地上,低着头等着秦岚的回复。 “如你所说,你们暗杀失败是因为左颜汐被皇帝所救?” “是的,娘娘。”男子打扮得貌似宫中侍卫,事实上却是那晚的黑衣人之人,他抬起头又道,“我与弟兄们赶到的时候,看见皇帝的亲卫队带走了左颜汐。” “哼……”秦岚面带愠色,“秦府养你们这么多年,杀个女人都能失败!我有说过皇帝的人到了就不杀吗?” “……没……没说。”男子低下头去,声音渐低。 “何况只是皇帝的亲卫队,就算是皇帝来了!也照杀不误!明白吗?!”秦岚怒斥。娇艳的面庞因为怒意扭曲。 “……属下遵命。” “下去吧。”秦岚一脸厌恶。 男子赶紧退了出去。 皇帝的亲卫队?什么时候起,陛下也对那左颜汐感兴趣了? 秦岚冷笑,好,我倒要看看,这左颜汐与林然是什么勾当! 秦岚站起身,清声喊道:“来人!起驾荥宁宫!” 荥宁宫正是皇帝寝宫之名。 左颜汐一步退一步,被林然逼至墙角—— “你还没明白吗?或者你仔细再看看画便能想起来了……”林然拿着那卷画,对左颜汐柔声劝着。 左颜汐脸色惨白,身子忍不住颤抖——她不愿意想以前,她不想回忆!她觉得痛,好痛…… 千年了啊!!! 这记忆被封了千年之久,惨死的爹娘,这仇恨一直深深压在心底! 身体……在慢慢变化…… 左颜汐拼命压抑着嗜血的冲动—— “你……好残忍……”半晌她说出这句话来。 林然依然在笑,温和的笑。 “这是我唯一能得到你的方式……” 染血的回忆翻江倒海的涌向她,紧紧裹着无法呼吸……她知道,林然在激怒她,想让她变化回妖…… 不,不行……变成妖的话就会失去逸之了…… 变成妖后,就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什么都回不去了…… 身体在颤抖,血液几乎翻滚! 逸之!!!——逸之救我啊!!! 门,砰的一声开了—— “汐儿!” 林逸之一脸焦急的冲过来将她拥住,“怎么了?怎么身子这么凉?” 林然立刻卷起画,不变的笑,“她似乎在牢里受了凉,知道她是你心爱之物,便带回宫来医治。” “原来陛下如此关爱手足的妻子啊……”又一人走进房来,正是秦岚。 林然随和的笑,但似乎比方才僵硬了几分,看得出他的愠意。 “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的寝宫竟然可以让人随意闯入。” 林逸之已不作他想,怀中的人儿抖个不停,低头一看,见左颜汐已经是泪眼婆裟,哽咽的声音带着哀求,“逸之……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林逸之轻轻抚着她的发,安抚说道:“我这不是来接你回家了吗?……我们这就回家……” 秦岚直视着林然,又看看抽噎的左颜汐,妒恨之中更有不解——林然与左颜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然走过去,温柔的轻拍左颜汐的薄肩,“别哭了,你看皇弟这不就来接你了么?” 林逸之感觉到左颜汐将他拥得更紧……心里生疑,但也不便表现出来,他对林然笑笑,“陛下,我已经将新的口供呈给了李大人,证实我的王妃没有杀人,现在特来接她回去。” “是吗,那你快带她回去休养吧。”林然笑着回答。 “我恐怕皇帝陛下十分舍不得吧……”秦岚在一旁轻佻的插着话。 林然伸手环住秦岚的腰,仍是一脸的笑,“逸之你快带王妃回府吧,我美丽的皇后似乎吃醋了呢,哈哈……” 这房中气氛诡异,林逸之心里知道,他此刻心头有一千个一万个疑问。但是,现在却不是追究问题的时候,他感觉的到,怀中的人儿已快不行,倏地将左颜汐抱起,出了大门。 见林逸之离去,林然收回了环在秦岚腰间的手,神情冷漠。 秦岚看着他,露出讥讽的笑。 即使你是皇帝又如何?照样有得不到的东西! “我累了,请皇后自行离去吧。” 自从她小产之后,林然便是这般对她了,秦岚并不后悔,只是对这个唾弃自己的男人,无比的憎恨! 他将她囚在这繁华深宫,锦衣玉食,给了一切,却吝啬得连一丝爱也不曾给她。 这是林然,比林逸之更甚冷酷的人。 秦岚自嘲的笑笑,轻盈步出门去。 门外战战兢兢走进一个侍卫—— “……陛下……陛下恕罪,亲王殿下是硬闯进来的,……小的,实在打不过……” “那皇后呢?” “皇后娘娘……小的…小的身份低微…不敢得罪……” 林然冷哼一笑,“连门都守不住,留你何用。” “陛下……唔!……” 林然的剑力之猛,侍卫话未说尽便倒下地来。他抽出剑,静静的看着上面泠泠殷血——他差一点就得到了,就差一点…… 左颜汐的母亲血染半宫时,林然与林逸之都尚未出世。据说当年宫中死伤无数,尸体堆砌成山,人人莫不惶恐。 祖皇抑郁生疾,传位于长子,将自己幽闭在宫中密处。林然年幼时偷偷跑去祖皇住处玩耍,不想看见了祖皇与鬼魑子的交易。祖皇拿出那副画,要鬼魑子寻访这两位女子。无奈直到祖皇去世,也未了愿。 事后林然便拿到了这画,一直暗中收藏。 他自小便对画中人暗暗滋生着情愫,他从不求得天下,只求得此红颜。他爱美,所有美好的事物他都爱,并且能品。后宫之中妃嫔十七,个个是精挑细选,他赏,也品,却不玩亵。 因为所有这一切都不是真正想要的。 一旦他发现了真正要想得到的,哪怕不择手段也一定会夺来! 鬼魑子说:“若强行让她脱了妖性,恐怕即便是成了人,也是半死不活。” 他回答:“只要能得到她,哪怕最后只剩一具尸体,我也要得到。” 他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只是看他想要不想要罢了。 林逸之将左颜汐抱上床,吩咐着:“杉儿,去请大夫来。” 杉儿点点头,急忙跑出门去。 床上的左颜汐紧紧抓着林逸之的衣襟,“别请大夫来……我很好……” 此刻她的脉搏紊乱,不似常人,怕是请了大夫会吓死他。 林逸之柔柔劝着,“等大夫来给你诊治,你就会好了。” “陪着我,……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我不走,陪着你。” 左颜汐有些放心,紧抓着的手也松了下来。她似乎很累,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闭上眼便沉沉睡去了。 林逸之轻抚她的面庞,心里沉思着。 林然爱美人,他是知道的,但是夺人之妻,这种事他实在很难相信林然会做得出…… 是我多疑了吗? 林逸之轻轻叹气。当涂龙告诉他汐儿被林然带走,他简直是震惊,这种不合礼数的事竟然是林然所为?!他想不明白了…… 难得他不但要防皇后,连自己的亲兄弟也要防? 眼前的佳人正在熟睡,林逸之看着她,心里平静了些,他不记得何时起,自己的心开始为她的一颦一笑所牵动。他不能再失去了。 秦岚回到新月宫,她的心情相当恶劣。一想起林逸之对左颜汐的疼惜,她恼怒! 一旁若干侍女不敢言笑的小心看着主子,叫秦岚心里更加烦躁——一盏玉瓷杯随手掷了过去,砰得碎成星片! “看什么看!都给我出去!出去!” 侍女们惊慌得提起裙摆向外跑去。 “等等。”秦岚又唤住她们。 侍女们猝然站住,大气不敢出。 秦岚信步走过来,一步一步接近。最后在一个侍女面前停下——“你是谁?我没见过你。” 那侍女曲身行了一礼,答道:“奴婢萍儿,姐姐欣儿染病在床,我是来替姐姐的。” 秦岚狐疑的打量了那侍女一番,“欣儿染病在床?”她转头问身边的其他侍女,“欣儿病了吗?” 侍女们都慌张的点头。 这叫萍儿的侍女倒是一脸镇定,不似其他人的惊慌,眼中也透着些须机灵劲儿,秦岚细细看着,收进眼底。“你们出去吧。” 一侧侍女全都离去。 若大的寝房,空空留得秦岚一人。 她靠床坐下,脑中依然浮现着林逸之的面庞…… 逸之,你为何负我? “逸之,一入宫门深似海,此处别过,怕是永生难见,吾之情苍天可鉴,望君莫相忘啊……” “岚儿!此生无缘,情存心绕!黄泉相见,执手偕老!” 秦岚面上泛起苦涩的笑。 执手偕老么? 可是如今,他执了谁的手?……又与谁偕老? 若不是林然,若没有左颜汐…… 她好恨啊!好恨…… 祸水 第六节 两国使者 北岑国相府中花园里,一群侍女们围聚在一起欢笑不停。 “哈哈……我要这个我要这个……” “这项链真漂亮……谢谢柳大人!” “柳大人真阔气……哎呀这发钗也好别致啊……” “哎!……那条丝巾是我的!别抢别抢……” “柳大人!您看她抢我的手镯!” “哈哈哈哈……”柳言一脸的笑,“你的手又白又嫩,不戴手镯更好看!” “柳大人,您看我戴这发钗好看吗?” “好看!你的头发乌黑如云,配上这发钗实在完美!” “柳大人,柳大人,你看我戴这耳坠……” “柳大人还有我……” “柳大人……” ………… “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插进来。 “啊……小姐……”侍女们面面相觑,纷纷低下头来。 面前堆着成批的首饰,柳言站在中间,笑意满满的看着柯尔娜。 “柳大人是贵宾,你们怎可这般放肆?!”柯尔娜厉声说道。 “没事,我只是送一些首饰给……”柳言话没道完,忽撞上柯尔娜寒似冰霜的眼神,他立刻闭上嘴。 侍女们被柯尔娜遣散离去。 面对眼前花花一堆首饰,柯尔娜又好笑又好气。柳言刚搬进府上没几天功夫,竟然跟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侍女打了个熟热,甚至好几次被她撞见侍女偷偷做点心送给他吃……这男人,长着一张俊俏的脸,又擅长讨女人欢心,加上一嘴油腔滑调,实在麻烦得很。再留他住下去,恐怕所有的侍女都会被他勾了魂去…… “你对我府上的侍女倒真是上心啊。” 柳言堆起满面的笑,“对她们上心就是对小姐您上心。” “那这些首饰不如都送我好了。” “那怎么行,这些个小玩意儿,怎么有资格佩带在小姐的千金之身上。” “那你看我应该戴些什么才好呢?……”柯尔娜饶有趣味的看着他。 “小姐您不用任何首饰已经美比天人了。” 柯尔娜呵呵一笑,转过头去,不吃他那一套。 “你随我进宫吧,今天东诸的使者已经到了。” 柳言抿了抿唇,“终于到了。” 北岑的宫廷中,诺帝。布莱斯热情的接待了东诸使者。 “听说东诸国内干旱越来越严重,我也十分忧心啊。” “多谢国王的关心,我一定会传达给我国陛下,此次前来还望贵国能向以往一样援助我国度过难关。” 诺帝。布莱斯眉头皱起来,面有难色,“唉,恐怕我是有心无力啊……” “国王何出此言?”使者问道。 “事实上,在你来之前的不久,华葛国使者就已经到访我国了。” “华葛?”使者惊讶问道。华葛国气候宜人,物产富饶,与北岑也极少打交道,他们派遣使者来干什么? “华葛国内虫害严重,大部分地区田地荒芜,百姓困窘,急需粮食与生活日用品……”诺帝。布莱斯一脸严肃的说道。 “可是我国……”使者有些不甘。 这时柯尔娜与柳言从厅外走进来,柳言一脸和气的笑,“陛下,粮食与生活用品都准备好了吗?” 诺帝。布莱斯见他们进来,笑答:“准备好了,使臣可以随时带上路回国了。”随后对东诸使者抱歉的笑,“实在抱歉,请转告贵国国王,我国能力有限,而答应华葛在先,实在没有能力再援助贵国了……” 使者想起国内形势逼人,对北岑国王有些气恼——“若我国国王知道,一定会相当恼怒!” 诺帝。布莱斯为难的笑,“我实在为难……” “东诸使者,若贵国国王气不过,跟华葛国皇帝去发火去吧!”柯尔娜几分骄慢无礼的说道。 柳言急忙插话:“怎么能怪我国皇帝?这次国内虫害严重,实在没办法才会求助于你北岑……” “什么叫没办法?!你们皇帝分明是欺我国弱小!”柯尔娜尖声叫道。 柳言实在对她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他也不差,“哼!你这女子尖嘴泼辣,看在国王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国王,帮我准备船只,我现在就火速运回华葛!” “你们华葛分明蛮不讲理!以虫害为借口欺压我北岑……” “柯尔娜!说话注意分寸!”诺帝。布莱斯在一旁厉声阻止她道。 一旁的使者狐疑的看着他们一唱一喝,半信半疑。 “陛下!难道就这么让他们运走粮食?”柯尔娜气恼的跺脚,“东诸与我国来往密切,这如何向东诸国王交代?!” 诺帝。布莱斯为难的摇头,一面看向使者,“您看,这……我实在是……” 使者的视线投注到柳言的身上。 柯尔娜又继续道:“华葛不就是打败了东诸大军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他们就以为东诸不敢打回去吗?!” “柯尔娜!”诺帝。布莱斯一旁提高了音量。 使者听得心里却是一慌。尽尽是打败东诸大军这么简单吗?挫了锐气不说,士兵遭俘,粮草尽毁,加上国内干旱严重,恐怕长时间里都无法征战了…… 他们的确是没能力打回去了。 柳言走近来,“东诸干旱,西婪水涝,为何不与西婪修好?相互便利啊。” 使者冷哼一声,“西婪国会我国修好?”天大的笑话吧。 柳言一旁说着:“我来北岑之前就听闻西婪有意与贵国修好,难道国王没告诉你吗?看来你白跑了一趟啊……” “也是啊,虽然我国偶尔能解贵国燃眉之急,不过贵国紧缺淡水资源,只有西婪可以相助啊。”诺帝。布莱斯在一旁推说道。 使者开始动摇了。北岑国王说得没错,每次所供只能充实粮食与军备,淡水资源依然紧缺。 “这话说回来,若两国修好,也不必担心西婪追击报复了哦……”柯尔娜声音不大不小的说道。 三人红白脸各唱各的,使者终于败下阵来,乖乖上路回国去了。 “姐姐解决了北岑的事……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受牵连……” 这始终是柯尔娜担心的。 “王妃聪慧,不会出事的。这一仗心理战,打得很成功。”柳言说。 “可是西婪会和东诸修好吗?为什么姐姐在信里那么肯定?” “王妃早已经估算好了,西婪虽然胜了,但多少有些伤亡,在王妃未赶去西婪之前,为了守城西婪已经损失惨重,此次修好,也能给自己充裕的时间来恢复国内的生产生活。” “希望如此吧。”柯尔娜远远望着东诸的船越行越远,心里有些放心了。 夕阳红艳,余辉夺人,海平线上染出一抹红来。柯尔娜的脸庞也带了几分桃李之色,柳言一旁静静的看。 “你还要看多久?”柯尔娜突然回头,别嘴问他。 “若看美人就是错的话,我此刻就是犯了弥天大错……” “我看你从来不会正经说话。” “我从来不说正经话,我只说真心话。” “你那些真心话留着对鬼去说吧!” “罪过罪过……小姐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可不希望小姐您香消玉殒啊!” “你!……天知道你这张嘴是用什么做的!” “小姐想知道我的嘴是什么做的吗?有个办法直接明了!”柳言嬉皮笑脸的凑上来。 “找打!敢轻薄我!”柯尔娜一拳击过去!却被柳言抓了个正好。 “放手!”柯尔娜又羞又恼的大声叫起来。 柳言轻轻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物塞进柯尔娜的手心,随即放开她。 柯尔娜心生奇怪,那物被丝斤包裹,颇有分量,不知是何物,她想打开看个究竟,被柳言一手按住。 “小姐等在下离去再看吧。” “你要走?” “王妃吩咐之事已经完成,我应该立刻回去复命。” “……也是……”她竟然开始舍不得了,真该死!她心里暗暗骂自己! 这男人油腔滑调没个正经,总算要走了! 柳言看看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仿佛完成大事一般舒心一笑。继而笑道:“小姐不会偷偷舍不得我走吧?……那我就多留几日吧!” “去你的!你最好快走,越快越好!”柯尔娜脱口而出,很快心里一阵后悔。 柳言倒没生气,他乐呵呵的大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背过身去,离开了海岸。 柯尔娜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竟有些躁动不安了…… 当柯尔娜回到国相府的时候,管家说柳言已经走了。 他竟然没让自己去送他…… 柯尔娜开始懊恼自己当时那翻气话——去你的!你最好快走,越快越好! 他会不会是生气了? 不然怎么都不让自己去送送呢? 柯尔娜回到房中,脑中时刻不停的思考柳言走之前那些言语。 “啊!头都想破了!根本就看不出他哪里伤心嘛,满嘴没一句正经的……” 低头看见手中柳言相赠之物,柯尔娜急忙打开来看,心里想着,不会和哄骗府中侍女们一样是些首饰之类的吧? 待丝巾完全打开,她竟然愣住了,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会……他……怎么会…… ——丝巾中包裹的并非是首饰,而是一尊冰石所雕的人像,小巧却精细,眉眼容貌,衣裙袖摆,栩栩如生。 柳言所雕的,正是北岑国相之女——塞尔拉兹。柯尔娜。 左颜汐休养几日之后,气色好了不少,但是盛夏的闷热仍是让她难以忍受,夜夜睡不安稳。月挂高枝,夜色正浓,左颜汐披了单薄的睡袍走到池边,月光皎洁,给池中芙蓉铺撒了一层银白的光晕——左颜汐立在池边,宛若精灵。 有风,丝丝吹来。她感到一些凉意,心头也舒适不少。左颜汐开始怀念,雪山上的冰霜,深谷里的清幽。 有力的臂膀将她环住,左颜汐回头见是林逸之。 “我醒来见你不在……你睡不着?” 林逸之微微皱着眉,脸上带着倦意,头发散乱着,睡袍也凌乱得很。左颜汐看着他这副样子,一阵好笑,伸出手来替他理理衣褶与乱发。 “我不太想睡,你明天还要早朝,先去睡吧。” 腰间的掌却并没有放松力度。 “我不抱着你,就睡不着……” 左颜汐在他怀里盈盈笑起来—— 突然,几乎是同时两人警惕的看向东边! 她听见翅膀的扑腾声。那是信鸽独有的振翅声音,左颜汐绝不会听错。听这声音,那只信鸽应该是飞去了东庭。 林逸之惊讶左颜汐的警觉,那微弱的的声音只有自幼习武之人,才听得分明。可左颜汐不仅听见了,而且准确的判断出了方位。他心里涌起疑问——她真的是左颜汐吗?那个书香门第之女…… 林逸之没有急于表露出来,他轻轻拍拍左颜汐的薄肩,“你快进去睡吧,我去一下东庭。” 左颜汐点点头,目送林逸之离去。 东庭是他过去的居所,府里分有东庭、北厢、西苑和中堂,整个亲王府好比一把大扇子。 当林逸之到东庭的时候,发现涂龙也到了,想必也是听见声音赶来。涂龙擒住那只信鸽,果然在脚环上发现了便条。他迅速取下便条递给林逸之。 林逸之展开一看,眉头深深皱起。 涂龙一旁关切问道:“王爷,是平儿的信吗?” “我们都错了……”林逸之沉着声音。 “王爷为何……” “虽然我曾怀疑秦岚暗中与秦连见过面,但却不曾想到他们每次见面都是一次阴谋的开始。”林逸之开始发觉自己不再认识秦岚……她变得太快,让他只感到陌生。 原先只是凭着警惕,将平儿安插在秦岚身旁,却不曾想过她会如此狠毒。 “王爷,平儿怎么说的?” “她说外面有三百死士,准备取王妃的性命。”林逸之的眼里掠过寒光。 涂龙瞪大了眼睛!三百死士?!!!亲王府只有亲卫队十九名,其他那些士兵都不堪一击。天子脚下不可自行拥兵,秦岚竟然养了三百死士!……涂龙不安起来。 林逸之含眸望向远方。 “守皇城大门的是谁?” “应该是羽菁军,高启朝将军。”涂龙想了想,回答道。 “给我准备三辆马车,一辆走北门,一辆走西门,一辆走东门。亲卫队每五人护送一辆马车,四人留守王府,你护送去东门的马车。” “王爷想将王妃送出城外?”涂龙问。 林逸之没做声,走到案前,提笔草书一封密函。——“你到东门把这封信交给高启朝,他是赵旬一手提拔上来的,听闻品性忠良耿直。” “现在就去办吗?” “现在。”林逸之的语气坚决。于是,朦胧夜色之中,亲王府里驾出了三辆马车,分别向三个方向驶去。 “大哥,我们跟哪辆马车?” “看来那林逸之是想把左颜汐送出城外避难……故弄玄虚派出三辆马车,我们三辆都跟!” “大哥,你看那边,是涂龙!那辆里面的人肯定是左颜汐!” “跟涂龙那辆吗?……不妥,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怎么办?” “别吵了!三辆都跟,林逸之太狡猾,不能不防,涂龙那辆马车多加派人手!……” 皇宫里,皇帝尚未就寝。 林然在寝宫外的亭阁里饮着酒,他一边饮着,一边看着月色。 一个黑影窜来—— “陛下万福。” 林然抬头看他一眼,“打探得如何?” 鬼魑子发出阵阵笑声,“亲王府派出了三辆马车,驶向三个方向,皇后的人马已经追上去了。” 林然把玩着琉璃酒杯,又看了看月色,道:“秦岚太莽撞了。” “皇后莽撞,陛下不是正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吗?” 林然冷哼一声。 “渔翁之利?她这么做只会让我的皇弟越来越警惕小心。” 鬼魑子有些不解——左颜汐不是眼看就要被拿下了吗?他只要趁混乱之时,施法将左颜汐带回宫,那两帮人,争个头破血流也不关事。 “那三辆马车,应该全是空的。” “空的?” “我与他兄弟多年,他不是那么大意的人。……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人。”林然站起身来,“你现在先别管亲王府,帮我去监视秦岚。” “小的遵命。” 林逸之回西苑的时候,左颜汐还没有睡,她坐在床边安静的等他。 “是不是出事了?” 左颜汐问得平静。 林逸之愣了一下,随后笑着回答:“是出事了,不过是小事,……很小很小的事。” 他会保护她,她很高兴……也同样程度的担心。 林逸之坐过去揽住她,竟发觉她的背后全湿透了,他心里一惊,摸摸左颜汐的额头、胳膊…… “怎么回事?身子怎么会这么烫?” 左颜汐挣脱开来,站起身,“只是有些闷热,没什么大碍的……我去庭院里走走就好了。” 左颜汐正要走,却被林逸之一把拉住——“汐儿,你有事瞒我?” 左颜汐回头看他,笑了。 “我怎么会瞒你呢?” 不知为何,这句话并没有让林逸之感觉心安,反而忽然觉出一道可怕的沟洪阻在他与左颜汐之间……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只希望是自己多疑了…… 次日清晨,早朝之上。 丞相秦连进言:“王妃左颜汐虽没能被证实杀人,也未被洗清奸细嫌疑,却在昨天趁夜逃出城外,分明是做贼心虚,一定要捉拿归案。” 林然挑眉看看这位老臣,又看看林逸之,见他毫无惧意,不禁为秦连深感同情。 “你如何看待此事?”林然问林逸之。 “我想是老丞相误会了吧。”林逸之转头正视秦连,“昨天夜里没有任何人出城,丞相若是不信可以去问看守城门的高启朝,我倒是奇怪丞相如何得知我的王妃逃出城外。” “你!……”秦连怒瞪林逸之一眼,转头对皇帝说道,“陛下,不论如何也不能姑息养奸!” “丞相一心置左颜汐于死地,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林逸之在一旁不冷不热的说道。 “老臣忠心为国!你休要血口喷人!” “既然如此,烦请老丞相你拿出真凭实据,否则再无端生事,要逮捕我的妃子,只好请你小心夜路撞鬼。” “你威胁我?!” “不敢,只是一些忠告罢了。” 林然脸色变得阴郁,“丞相!” 秦连急忙低头,“陛下。” “五日内你要是再拿不出证据,此事就此作罢。” 秦连心里一惊,满腹疑云。 ……林然似乎在帮他?……林然也希望左颜汐入狱?……为什么?……上次他将左颜汐带回了宫,这次他又想如何?……莫非,红颜祸水,兄弟相争? 林逸之刚回到府中,涂龙也终于回来。 看涂龙身上还带着班驳血迹,想必是经过一番苦战。 “顺利吗?” “一切顺利,高启朝将军的军队支援了我们,只是那批死士被擒之后都咬舌自尽了,没有活的。” “那些死士的尸体,好好给我留着。”林逸之眸子里闪着幽深的光。 惟有秦连失位,断却秦岚的势力,汐儿才能安全…… 他不可伤秦岚,却可伤她的父亲! “涂龙,为我去请李烨来,并且发出请柬,朝中三品及三品以上官员都要请到,三日之后我要大摆官宴。” “……王爷,三品以上官员里恐怕有丞相的党羽……” “你不用管这些,现在先去请李大人来。” “属下遵命。” 祸水 第七节 一波未平 第二天一早,亲王府里的侍从侍女便开始张罗起官宴之事,四处奔波选购材料与陈年美酒,以及招揽擅长各类菜系的厨师。 这天傍晚时分,府里却迎来一位白发布衫的老者。 林逸之试着左颜汐的体温,面色担忧,左颜汐的体温忽冷忽热,可是每次大夫来看,都说正常。现在他摸了摸她的额头、胳膊与背,体温也很正常,只是担忧依然隐患在心底。 “你先休息,我师父来了,等会晚点再来看你。” “师父?”左颜汐没听林逸之提过。 “他常年隐居,今天来找我,定是要事。”林逸之说着,站起身要往外走,又停住步子,回头道,“这几日燥热,你还是在屋子里呆着吧。” 左颜汐乖巧的点点头。 待林逸之离去,转头问一旁服侍的杉儿:“王爷的师父是做什么的?” “奴婢不知,只听闻是位会玄门法术的得道老者,曾被请进宫教导过当今皇帝与王爷。” 左颜汐若有所想的点点头,——得道老者么?…… 她心里开始有些不安。 没关系……没关系……我现在至少还是人身,就算是神仙也奈何不了我……谁也不能敢走我…… 但是,似乎是左颜汐多虑了。那晚林逸之很晚才回,身上微微带着酒气,似乎和师父畅谈甚欢,并未见林逸之有何怪异之处——倒是就寝时他比每晚都分外柔情…… “汐儿……”林逸之轻抚她光滑的背脊。 “呃?” “你回来后一直都呆在府里,要不要出去看看?”林逸之温柔问她。 左颜汐翻过身来,靠进他怀里,“怎么突然这么问?” “皇帝让秦连五天之内找到证据,不然就要将你收监严查……” 左颜汐冷哼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我估计情急之下他会捏造假证……这倒不怕,只是担心皇兄下旨,保不了你……” “可是我要是走了,……你会不会有事?”左颜汐担心起来,秦连老奸巨滑,那个皇帝也不是泛泛之辈,林逸之一个人岂不是前有豺狼后有虎? “只要你安全,我就可以无所顾忌的对应了。放心吧……” “那……我要去哪里?……出去多久?” 林逸之想了想,“不会很久……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去接你……”他低头吻了左颜汐的额头,“你想去哪玩都可以,只要让护卫们跟着就好。” 左颜汐轻轻笑起来。 次日午时,左颜汐与杉儿,以及六名护卫乔装成下人离开了王府,因为这几天王府忙碌于官宴的准备,进进出出的人非常之多,谁也没注意到亲王府里的王妃已经离去了,王府上下热闹非凡,街头巷尾人人尽知。 几个人钻进一条胡同口,胡同里已然停着一辆马车。 “娘娘,委屈您了。” 一名护卫为左颜汐拉起车上帷幕,杉儿急忙扶起左颜汐坐上了马车。 六名护卫两名驾车,四名起马,一行人向城外驶去。 左颜汐走后几天,亲王府开办官宴,酒席三天。 林逸之白天在酒席间觥筹,晚上与李烨暗屋谋事。 李烨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过的纸,递给林逸之。 “跟我们预计的一样,一些官员在来赴宴之前,或之后去过秦连的府邸,还有一些官员完全没来赴宴直接去了秦府。另外这几日秦府不仅接待了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甚至还有四品、五品的官员。” 林逸之摊开那纸细细看了下去——“这上面可有遗漏?” “应该没有,我吩咐人在秦府外面日夜不停的监视,这上面全是那些到访官员的名字。” “三品以上官员竟然有七人之多,这个秦连……”林逸之冷哼一声,“涂龙!” 守在门外的涂龙闻声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把上次那批死士的尸体,跺下耳朵,送给这些人。”林逸之将写满名单的纸递给涂龙。 涂龙略微看过,低头回道:“属下这就去办。” “尽量做地干净点。” “属下明白。” 涂龙转身欲走,林逸之又将他唤住——“你先等等。” “王爷还有何事吩咐?” “办完之后……再把那些尸体堆到秦府大门前。” 涂龙一愣,有些不明白,但还是恭身回道:“是。” 见涂龙离去,李烨若有所思的看着林逸之。 “这招可叫他骑虎难下了……” 林逸之随意一笑,没有作答。 “可想过秦岚?”李烨问。 林逸之轻轻摇了头,他举起酒杯,说道:“难道你觉得秦岚还是秦岚吗?” 李烨一声叹息,同举了酒杯,一饮而尽。“她确实有些……执迷不悟了,不过,看在昔日情分上,你也该手下留情啊……” 林逸之有斟满一杯,喃喃道:“汐儿……眼看着就要变成阶下囚了……要想光明正大接她回来,只能如此。” “或许命中注定,……秦连若出了事,秦岚应该也会有所收敛吧。”李烨想起那深宫里的女子,不禁惋惜她的命运。她本是个多福之女,如果早些珍惜自己的福分,不再对往事执着,她应该会快乐得多。 接着几天里,只要是名单上的官员,陆续都收到了一个锦盒——锦盒里盛的是七八只血淋淋的人耳朵!而收到这样的礼物之后,几乎每位官员都立刻捧了锦盒奔去了秦连的府邸! “蠢!!!”秦连的反应只有震怒! “滚出去!你们这帮笨蛋!你们现在正中了别人的连环计!!!” 几个大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还不快走?!!!”秦连怒吼! 大臣们吓得急忙后退—— “下官告退……” “下官告退……” “……下官告退……” 几个人连爬带滚狼狈的跑出秦府大门。 “这群饭桶!”秦连此刻咬牙切齿,林逸之,你真狠毒! “来人!”秦连带着怒气喊道。 一个侍从惶恐不安的小跑过来,“老爷,什么事?” “你现在立刻去陈大人,于大人,钟大人府上去!告诉他们这几天都不许来我府上,静观其变!” “是,小的这就去。” “快去!” 侍从急忙离去,惟恐秦连的火气烧到自己。 秦连心情焦躁难安,他度来度去,面色难看之极! 可恶!林逸之一定安排了人在我府外看着,眼下也不能传信给女儿了……可恶! 忽然听得外面一阵惨叫! “啊!!!!!——” “怎么回事?!”秦连打开门来,见外面侍女侍从都慌乱不堪! “发生什么事了?!!!” “老爷!大门外面堆了好多尸体啊!!!” “什么?!!!” 秦连几乎昏厥!——林逸之!!! 秦连快步走到大门,侍从们赶紧将门打开,门外赫然堆放着一堆死尸!百姓驻足围观,议论纷纷—— 秦连额头青筋爆起! 他当然认出了这是秦府的死士! “来人!给我把这些垃圾运到山上烧了!!!” 林逸之!我们走着瞧! 围观者之中,有一男子,他沉着双眸静静看着这一切,心里有些不安。 ——这皇城里,曾发生过什么?又即将要发生什么? 柳言想了想,牵着马向亲王府走去。 回到府中的柳言简直就是震惊! “这简直就是无中生有!王妃娘娘怎么可能是奸细?!!!” 柳言一向吊儿郎当的脸终于收起,正色向林逸之道明:“娘娘大胜东诸大军之后,回程途中担心东诸又向往年一样敲诈北岑,所以才命属下传信给娘娘的义妹,北岑国相之女,塞尔拉兹。柯尔娜。根本就不曾出卖过我国军情,怎么能说是奸细?!” 林逸之拍拍他的肩,让他坐下。 柳言与涂龙都是他的得力干将,深受他的信任,左颜汐将此事交由他去做,也合乎情理,只是那秦连实在刁钻…… 想起秦连,林逸之眉头便深深皱起。 也不知汐儿人在外面,会不会受苦…… “王爷,娘娘绝不能受此怨气!”涂龙在一旁大胆的说道。 “我知道。如果秦连一天不除,王妃即使回来也依然危险……”林逸之道,他看看涂龙,又看看柳言,“你刚回来,一路奔波劳累,先去休息吧,涂龙,你也是,这几天都没睡过。” “王妃一日处在危险之中,属下一日睡不安宁。”涂龙刚直的回道。 林逸之却笑了,“你们睡好之后,便可以准备准备,接娘娘回来了。” “王爷的意思是……”涂龙和柳言几乎是同时眼睛一亮。 林逸之只是微笑,静静的看着他们。 两人仿佛领会到某种意思,神情终于都舒缓下来,清声道:“属下告退。” 他们相信,王爷绝对,绝对会保护王妃的。 今天的早朝,大概是最叫人惶恐的一次。朝中两派党羽各锯势力,分界线第一次如此清晰。 宝座上的皇帝冷冷看这下面的臣子,犹如看戏。 今天只是第四天罢了,秦连就已经招架不住了…… “陛下,前些天丞相府外不知为何堆了几十具尸体,百姓已经议论纷纷。经臣查实,这些尸体都是丞相府内养的死士,并且耳朵都遭人割去,送去给了朝中某些大臣。”李烨上前禀报,“而后那些大臣全都不约而同拜访过丞相大人。” “莫非丞相大人在朝中暗结私党?”一个大臣突然出声说道。 “一派胡言!”秦连身体哆嗦着叫道! “那……那些死士……”臣子中有人嘀咕。 “我是遭人陷害!” “丞相大人,你的意思是……你是被那日去拜访你的大臣们陷害了?”林逸之在一旁故作惊讶的问道。 “你!……”秦连咬牙切齿,“……不是……” “那是被何人陷害呢?”林逸之又问。 “我……不……知道……”他恶狠狠的瞪着林逸之,双眼布满血丝,这个男人!明明就是他陷害了自己,却没有证据……无法告发! “丞相大人,”李烨道,“若你一口咬定被人陷害,私养死士的罪名可算,勾结党羽的事……” 秦连只觉得天晕地旋! “不用了。”林然突然出声。 大臣们纷纷看过去。 林然拿着手中那张名单,嘴角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这名单上的人,全部贬下三品。丞相秦连摘去官衔,告老还乡。” 到底,他还是要感谢皇弟,助他除掉了秦连!——只不过,如此一来,林逸之的势力更大了,看来,想要对付他,会更加不易。 “陛下!!!”秦连不脸不敢相信的望着林然!——原来,他也如此狠毒!他只以为他是个便于控制的皇帝,想不到……他错得离谱! 林逸之也吃了一惊。他原想,林然至少也会当着朝中大臣的面说些规劝言语,但是他不仅什么都没说,更是干脆利落处分了秦连……让人感觉,仿佛他,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到底,也是秦连扶持他登上皇位啊…… 如果,林然真的是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会只是告老还乡这么简单吗? 新月宫里,秦岚一脸平静。——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失了神情。 她木然的望着一池娇艳,许久。 “来人。” 身边的侍女步上前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给我把那些荷花全剪了。”她语气平和的说道。 “娘娘?”侍女不解,这池里的荷花长得挺漂亮的啊…… “还不快去。”秦岚面无表情的望了她一眼,惊得侍女几乎飞了魂,吓得急忙点头应声,“是、是……奴婢这就去拿剪刀来!” 几个侍女与侍从下到水中,一池芙蓉被剪成碎片,风吹阵舞,飘散了一池绿水,那些微红带粉的花瓣——犹如残骸。 逸之,你为什么如此决绝?……是左颜汐,是因为左颜汐?!……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左颜汐!你不配拥有这一切!你不配!为什么要和我争?为什么?!为什么要迫害我的父亲?!!!左颜汐!!! 我恨你……我恨你!我秦岚对天发誓,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一天不让你好过!直到你死去!死去!死去!!! 秦岚死死盯着眼前池中狼籍,表情只能用寒冷可以形容。 远处一个侍女慌张跑来—— “娘娘,娘娘!” “什么事这么慌张?”秦岚不满的看过去。 “娘娘,琛妃有喜!” “什么?!”秦岚倏地从石凳上站起来! “方才奴婢碰见琛妃的侍女,她正要去请御医为琛妃确诊!” 秦岚拧住了眉,心中浮躁难安! 此刻父亲已经不在位上,林然对她再也不会有所顾忌,琛妃偏偏这个时候有孕!恐怕这样下去,自己在后宫主位难保! 这算是报应吗?若这就是报应,老天未免太小看我秦岚了!!!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绝对不会!左颜汐也好,琛妃也好!你们全都该死! ……还有林然,你的子嗣,你的血脉,我会替你送到地下去…… 左颜汐此刻,正在前往哓州的路上,她本意是将杉儿和护卫安置在哓州,自己再独自前往雪山。 自夏日初始,直到现在,她坚持得太辛苦了。 杉儿知道左颜汐的半妖身份,也一力赞成去哓州。 哓州不像群曷人多人杂,便于休息,也不易被人查探到行踪,离西婪雪山也有近径。 不过现在距离哓州,差不多还需要四天路程。 左颜汐与杉儿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叫两个人都有些疲惫不堪了。 突然左颜汐抬起头!警觉的屏息听着—— “娘娘,怎么了?”杉儿奇怪的问。 “有人追上来了……追得真快,看来会很难应付……” 这时,护在马车四周的护卫也觉察到了,停住马车,警惕的面向四方拔刀立着。 左颜汐与杉儿坐在里面,一会便听见外面撕杀起来! 一时间,兵器相撞与人声嘶吼充斥了整个山林!血光迸出,马车不时受到碰撞—— “保护王妃!保护王妃!!!” 左颜汐心里划过一丝痛,这些护卫,都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啊……区区六人,怎么敌得过那么多杀手?! 她该出手吗?她能泄露身份吗?…… 左颜汐静静忍耐。心里默默数着数——你们伤他们一条命,我要你们赔两条命,你们伤他们两条命,我要你们赔四条命……你们伤他们三条命,我要你们全部都陪葬! 马车外的血战不停,只听得见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杉儿有些害怕,紧紧依偎在左颜汐身旁。 ……一…… …………二……………… 三…………四………… ……五…… …… 左颜汐闭了眼睛,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殷红的血,丝丝渗出来…… ——我要你们偿命!!! 那些护卫,只是想保护她而已!只是想保护她!并未得罪过谁!为什么?为什么要牺牲他们?! 还有玉姑姑……平白无故的,血染了花池…… 一个黑衣杀手一剑刺进马车!——忽觉一股巨大的气将他击出!五脏内脯似乎全都破碎!痛楚侵袭四肢,那杀手猛然吐出浓稠的鲜血!全身抽搐不停! 原来正想袭进马车的其他杀手全都停住了,心中一阵惊恐!莫非马车里的不是左颜汐?! 下一刻,却怔怔看见绝代娇人步步走出来。 她全无惧意,一眼扫过全场,那眼神之寒,似乎要将他们送下地狱一般! “杀了她!!!”为首一个叫嚣起来! “杀!!!——” “杀!!!!……” “杀!!……” 环顾这群人,差不多有二十多人,她又看看地上的尸体,看来那六名护卫至少斩杀了三十余人才倒下。 你们已经尽忠了。 左颜汐心里默念。 一群黑衣杀手凶神恶煞的扑杀过来——刀光剑影! 左颜汐却如蜻蜓点水般轻巧灵敏,不费工夫便自如躲闪,动作快如疾风,所有杀手没有一人能近她身! 杀手们几乎个个都错乱了手脚!王妃怎么会武功?!这漫步飘逸的步法一般人若练不上三、四十年怎么可能这么得心应手?! 可是,已经没时间再让他们去想这些问题了。 因为左颜汐开始反攻了! 那名杀手几乎没看清左颜汐是如何擒住他的头颅的!他只觉得突然一股力,由脑门贯穿而下!穿透整个身体! 然后,所有人看见,七窍流血! 没人见过这种杀人方法!一招致命! 左颜汐又一挥袖,力道无形的袭去!中者口吐鲜血而亡! 原本围住左颜汐的杀手们渐渐散开,谁也不愿意被她一掌打死——可是她的动作太快,根本无人能挡!尸体一个一个的增加,血染满地…… “娘娘!” 左颜汐愕然转身,杉儿不知何时被一个杀手抓了下来,刀正架上脖子上! “要想保住她的命就放了我的弟兄!!!”那杀手叫嚣道。 左颜汐看了看在她脚边颤栗发抖的另一个杀手,他已经被她击破了五脏,再给他一掌只是想助他早登极乐,没想到倒有人不同意了…… 想着,她微微笑起来。 “你笑什么?!!!”那杀手对她的笑只感到恐惧,哪怕眼见的女子倾国倾城,他却只觉得可怕! “你的兄弟都死了,就剩这一个,我要是放了他,你那些死去的兄弟一定会很寂寞的……呵呵呵呵……” “你就不怕我杀了她?!!!”说着,杀手的刀更逼近了杉儿。 “娘娘……”杉儿害怕得闭上了眼睛。左颜汐根本无所惧意,她只是稍微轻点了食指,杉儿便像烟云似的模糊了…… 杀手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他愣愣的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的人质已经站在了左颜汐的身后!!! 妖怪!妖怪!妖怪!!!!! 杀手仿佛发了狂一般策马狂奔!——左颜汐刚想追上去灭口,身后却听扑通一声。 “杉儿?” 杉儿在被抓到的时候,几番挣扎中背后被砍了一刀!伤口极深,鲜血已经染满背后大半衣衫。 “杉儿!”不行,她必须尽快为她止血! 祸水 第八节 一波又起 “小人句句都是实话,没有半点虚言!”男子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惶恐之极。似乎受过极大的惊吓。 秦岚扶着椅子,静静的看着他。 “可是……你说左颜汐是妖怪,实在很难让我信服,……也许,这只是你没完成任务而找的借口。” “娘娘!我的那些兄弟的确是遭她毒手啊!!!”那男子几乎带了哭腔,“我亲眼看见她杀死了我的兄弟!” 冷血的杀手能被惊吓成这般模样,看来……他确实所言不虚。她信,她为何不信?既然上天让她遇见了白狸,那么,她也可能遇上第二个妖怪。 只是……对付妖怪,就不能再用对付人的手段了。 若是白狸还在……就好了…… “娘娘!那妖怪好狠毒啊!招招致命,我那帮兄弟全都……” “你先起来。”秦岚敛了眉瞑思想着……他方才说,左颜汐狠毒……狠毒的女人……左颜汐……狠毒…… 或许,这才是她最佳的办法。 “她现在去哪了?” “小人也不清楚,不过看那方向,应该是哓州群曷一带。” 秦岚从椅子上站起来,打量眼前男子。 “娘娘?” “你们练武之人应该懂得力度大小吧?”秦岚突然问道。 “懂的,娘娘为何问起这……” “你打我。” “娘娘?”他不太明白。 “只要别伤到我的性命就可,不过,至少要让我卧床一个月。”秦岚正色说道。 “娘娘为何……” “父亲已经遭到皇帝罢黜,下一个要解决的人就是我了,这只是迟早的问题,加上琛妃有孕,恐怕我以后在这后宫地位难保。” “娘娘的意思是……皇帝会废黜皇后娘娘您?” 秦岚冷哼一笑,“他早就有此意思了,只是没有机会。就算不废黜我,恐怕以后我这个皇后也如同虚位。” “何不把琛妃给——” “不可。”秦岚一口否决,“现在不是时机,先自保。” “可是……” “不用多问了,只要我现在受了伤,于情于理皇帝也不会废黜我的后位,即便是皇帝想废黜我,朝中大臣也会不忍心将重病的皇后送进冷宫——趁我疗养的这段时间,我会解决掉琛妃的。” 秦岚直直站着,右手指向自己的腹部,“听说打伤肋骨需要休养很长时间。” 男子沉着气点点头,凝神望着秦岚所指之处——一拳击出! 秦岚吃了一痛,向后退了几步!她捂着伤处,咬着牙不让自己呻吟出声,凝神一会,喉头一热,吐出大口鲜血! “好!”秦岚笑起来。 “娘娘!”男子上前想扶住她,秦岚挥挥手拦住他,她捂着伤处坐上木椅,因为疼痛而大颗大颗流下汗珠。 “你……现在,马上离开这里……不要让人发现了……” “是,小的这就离开!” “等等……” “娘娘还有何吩咐?” “记得……告诉我爹,皇帝会在他回乡途中……设下埋伏……要他小心,……赶回东诸,告诉陛下……” “秦大人与小姐您为东诸效力多年,陛下一定不会对秦大人见死不救的!”那男子说完,转身跳出了窗外,没了踪影。 房内的秦岚尽管痛得说不出话来,面上却依然冷冷的笑,她缓了缓气,提声惨叫:“救命!!!” “娘娘?!您怎么了?” 几名侍女冲进屋来—— “娘娘!!!” “娘娘!……娘娘!!!” 秦岚倒下地来,捂着腹部,嘴中念道:“左……颜汐……” “娘娘!娘娘!” “娘娘晕过去了!快去请御医!!!” “娘娘!!……” 亲王府里,涂龙带着几名护卫走进林逸之的书房。 “王爷。” “找到王妃了吗?” 涂龙脸色有些难看,沉着声音回道:“我们一路寻去……在一片山林里发现了空的马车,……还有护卫与杀手的尸体。” “娘娘和杉儿呢?”林逸之急切问道。 涂龙摇了摇头,“没有发现娘娘和杉儿的踪迹。” 林逸之担忧起来。没想到秦岚动手这么快,刚剿灭一帮死士,又来一批杀手! “王爷,杀手人数非常多,死得也很蹊跷……”涂龙又道。 “怎么?” “有的外面看不见伤口,可是里面的内脏全部破损……有的是全身筋脉尽碎,七窍流血……” 林逸之挑起眉,看向涂龙。 难道是她?…… 心里莫名一种怅然。 ——是他没能好好保护她,才会害得她双手粘上污秽的血…… “护卫的尸首,好好安葬……那些杀手的尸体,找个地方烧掉。” 涂龙不解,王爷的做法,怎么有点像要掩饰凶手似的? 林逸之见他愣在原地,又说道:“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 “……属下遵命。” 皇后病危,皇帝特来看望。御医一番诊治之后,林然问道:“皇后伤势如何?” “陛下,皇后娘娘肋骨折伤,虽无生命危险,但恐怕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老臣给娘娘开了药方,娘娘喝了药,明天早上就会醒来。” 林然听了,视线放回在床上昏迷的秦岚身上,这个时候她突然被袭……似乎有点蹊跷。 “娘娘是如何遇袭的?”林然询问一旁的侍女。 “奴婢不知,奴婢进来时娘娘就已经倒在地上了,没有看到刺客。”侍女在一旁胆战心惊的回答着。 林然皱紧了眉,这种伤处,秦岚自己一个人是绝对做不到的,她不会武功,根本不可能打伤自己的肋骨……那究竟是何人呢? “啊……奴婢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快说!” “娘娘晕过去之前,嘴里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什么名字?!”林然急忙问道。 “好象……叫……叫……左……颜汐……” 左颜汐!!! 会是她?! ……也的确可能是她,她是妖,自然可以自由来去宫廷,而且,秦岚几次暗算她,她想报复也不是没可能…… 但是,他也实在很难想象,曼妙的女子双手粘上血迹…… 左颜汐,真的是她吗? “好好照顾皇后。” “奴婢遵命。” 林然离开皇后寝宫,走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园林。 “鬼魑子,我让你好好监视秦岚,你可知是谁伤了她?” 园林里一处角落里显出一个黑影来,渐渐现出全貌——竟然是兽一样的面容! “鬼魑子?!!!” “……如陛下所见,小人已经离死不远了。” “何人把你伤成这样?!”林然大为惊讶。 “小人去监视皇后的时候,意外的碰见一个人……不,是一个妖。” “是左颜汐?” “不,是男的,白发白衣。小人已经沦为妖类,不再是半妖,那男子修的正好是佛道,小人拼了命才保住性命……” “他是秦岚的人?”林然问。 “小人不知,此妖在宫中游荡,时常出现在琛妃那里。”鬼魑子的身形开始变幻起来。 “鬼魑子!你会变得如何?!” 空中传来鬼魑子那可怖的笑声——一会便再没了声音,他的身体犹如被阳光焚烧一般,化成了灰烬,风吹四散……消失殆尽。 林然木然看着这一切。白发白衣的妖?……又是何方神圣? 次日,皇后遇袭很快传遍了皇城,亲王府自然也有听闻。 只是,林逸之现在在为找不到左颜汐的下落而大感头疼。 甫笛在外面敲门。 “进来。” “王爷。”甫笛走进房来,“皇后娘娘请王爷进宫一趟。” 林逸之叹了口气,眼下他实在没心情进宫,可她是君,自己是臣,不能抗命。 “甫笛,去取只百年人参来,同我一起进宫去。” “是。” 林然原以为会是秦岚的小把戏……不过看过她之后才发现,她确实伤得极重。 秦岚退去了所有侍女,脸色极其苍白的望着林逸之,一言不发。林逸之看向甫笛,甫笛心领神会的也退出房门。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秦岚与林逸之两人,更显得空了。 “我承认……”秦岚突然出声,“我承认我是妒忌她了……” 林逸之抬头看她,秦岚为何突然说这话? “我妒忌她能陪在你身边,我妒忌她夺走了皇帝的视线,我妒忌她被你们呵护关爱……” 秦岚笑得极其凄凉,“所以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杀她……” “你!……”尽管心里早有所明白,但听她自己承认,仍是叫林逸之怒火中烧! “你何必动怒?”秦岚一笑,“……我根本没伤她一根毛发,反而,我的人却死伤无数……有些杀手,甚至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我看着他们训练,看则着他们成长……也看着他们死去……” 林逸之不说话。 “林亲王,你知道是谁杀了他们,手段之歹毒,真叫人悚然啊!” “你什么意思?!”林逸之知道她暗指左颜汐。 “逸之,你真的不顾念一点往日的情分么?就连我伤成这样,你也毫不动容?” “你……说你的伤是……”林逸之不能相信。 “是,就是你分外呵护的王妃!”秦岚叫道。 “不可能!”林逸之猛然站起来,“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我害她那么多次,你以为她会放过我吗?她根本容不得我!若不是侍女及时赶到,我早就遭她毒手了!”秦岚说着,竟掉下眼泪,“逸之……放过我父亲吧,……放过我吧……” “皇后娘娘言重了,丞相之过,娘娘应该去求皇帝陛下,遇袭之事,娘娘也该去找陛下为您主持公道,请恕在下不便久留,告辞!” 说完,林逸之转身就走。 “逸之!” 林逸之停了步伐,“皇后若继续迫害我王妃的名誉,到时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秦岚懵住。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为了那个女人,他竟然一句话也不相信…… 秦岚死死盯着离开之人的背影,心里的波浪久久不能平息…… 她不会就此罢休! 林逸之坐在石椅上,半身倚着。 这石椅上凉凉的,夏日里躺起来特别舒服,难怪她总爱在这躺着…… 她离开不过半月光景,他已经思念得不行。他想她啊……汐儿……每次的轻笑,每次的撒娇,雪肌红唇,青丝薄裙……一天不见她,他便失了心魂似的…… 他却似乎始终摸不透左颜汐的脾气,她只是笑,无奈与苦闷,嘲讽与漠视,全被她一笑过之。可是,他喜欢看她笑。特别喜欢。 尽管这笑,看起来有距离,尽管他总觉得没碰触到她的心。 林逸之看着石椅前一池的水芙蓉,耳边又一次响起那日,与师父的对话—— “前些日子占星时,见你的王府上空有浑浊妖气,我特地出山前来看你,你却没有半点不适,为师的也就放心了。” “师父放心,我身体很好,府上也未出什么异端。” “那就好……对了,我听说与西婪一战,你受伤严重,你武艺精湛,是被何物所伤?” “啊,我隐约记得似乎是一种叫苍银的箭。师父对此有了解么?” “苍银?!你当真中了苍银?!” “师父为何……” “中苍银者从来无人生还!……你是被何人所救?” “……我的王妃,左颜汐……” “她是用何种药物救你的?” “……她的血……医药方面的事,我不太懂……” “果然是她……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只是我没想到她会以血相救……” “师父认识汐儿?……” “不认识,但知道。能治百病的血,天下间惟有雪山灵狐的血。我观她的妖气虽然浑浊,但并非毒物,看来她无心害人,不过……毕竟是妖,她来你府上是何目的,你不得不提防着些……” “师父你说汐儿是妖?…………” “我不能断定她是妖,但她身上确实有妖气……她对你能够以血相救,我自然不会为难于她,不过……” “不过什么?” “雪山上的灵狐,要在这温热的华葛度过炎炎盛夏,就算道行再深,恐怕她也会灵力不支……” “……难怪最近汐儿足不出户……憔悴之极……” “你必须尽快送她离开,我怕她受不了这种气候。” “……谢谢师父提醒,我会找些名目让汐儿离开……” “看来,你是动了情了。”“…………” “若你是真动了情,为师不得不提醒你,人妖殊途。祖皇一世英名也全毁在妖精手中。” “师父您说的是……” “你小时候应该听过这个故事,祖皇手下有一名大将,他的妻子绝色倾城,美貌犹仙,祖皇一时贪恋想夺人妻子,结果那名大将死于牢中,他的妻子原来是只雪山狐妖,妖性发狂,血洗宫廷。” “……我以为这只是老人们编的故事罢了。” “这不是故事,这是事实,那段人人惶恐的日子,除了死人,没人能忘记。那狐妖还有一个女儿,后来母女俩都失踪不见。……我不得不怀疑,你的王妃就是当年狐妖的女儿。” “师父你认为……汐儿……” “我有理由怀疑她是为了报仇而来。……但是我也看到,她并没有加害过你,她甚至救了你……” “报仇……” “你与当今皇帝都是祖皇的嫡亲孙子,叫你小心提防总是没有错的。我也希望只是自己杞人忧天……但是你必须记住,妖就是妖,即使变幻成人,妖性不除,终究是妖,妖是嗜血的。” 妖是嗜血的…… 妖是嗜血的…… 嗜血的…… “王爷。” 林逸之思绪被打断,他抬头一看,是涂龙。 “什么事?” “现在城里已经谣言四起,说皇后之伤是娘娘所为。王爷,我们该如何办?” “怎么会有这种谣言?谁散播的?!是皇后吗?”林逸之倏地坐起来。 涂龙紧紧拧着眉,低头道:“属下查过了,不是皇后……” “那是谁?!” “……似乎是……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林然?! 林逸之听得心里一颤——林然三番几次,他究竟想做什么? “陛下……似乎不想让王妃娘娘安然回来。”涂龙低低说道。 “……那,王妃的下落,查探得如何了?”林逸之叹了口气,又问。 “属下……属下不敢查……” 林逸之眉毛挑起,“为何?” “陛下的人……也在找王妃娘娘的下落……”顿了顿,涂龙又道,“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但是属下……觉得陛下会对娘娘不利,所以不敢贸然查探娘娘的下落。” 林逸之字字听着,心里犹如尖刀乱划! 林然使得如此手段,为何?!他应该知道左颜汐,是他林逸之的王妃啊! 左颜汐并不是他的妃嫔! 他不明白,他那温和的兄长,为何背着他私下寻访他的妃子…… 重演祖皇的一时贪恋? 不……这不是一时贪恋,这简直就像是老早就预演好的把戏! “传令下去,从今以后谁也不许去打探王妃的消息。” “属下遵命。” 林逸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要秦岚一口咬定是被左颜汐所伤,林然一定会发出通缉令,一旦被通缉,左颜汐就真的回不来了…… 现在林然没有发出通缉令,想必是秦岚没有出面做证词,……那她的伤真的是被左颜汐伤的吗? 也许真的是汐儿,……护卫被杀,为了报仇可以说得通……不!不会是汐儿!汐儿不会……秦岚派出杀手也是因为父亲被罢黜一时气愤,汐儿对杀手出手,不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秦岚出手的。…… 她绝对不会。 只是……汐儿现在在哪? 不行,他毕竟尽快解决这些杂乱的事,才能平安的把汐儿找回来! 他必须进宫去见一次皇后! 杉儿醒来时,她已经安然躺在床上了。身上盖着厚厚的棕色毛毯,身下垫的也是厚厚的野兽毛皮。她疑惑的坐起身来,却不禁打了个寒战。 “奇怪……明明是夏天,为什么还觉得冷呢?” 环顾眼下自己所处的环境,是间简易的屋舍,床椅桌凳俱全。门吱呀一声开了,冰寒的霜雪吹进屋来,左颜汐披着厚厚的斗篷进了屋。 “杉儿,你醒了。” “娘娘……我们这……这是在哪?” “西婪的雪山啊。”左颜汐脱下斗篷,冲她一笑,“你受伤了,我就把你也带上山了。” 杉儿这才发觉,腰身上已经做过了细心的包扎。 “不过伤好了之后你必须得下山哦,这地方怕你会不习惯……” 杉儿猛烈的摇头——“杉儿不走!杉儿要跟着娘娘!” 左颜汐走到灶头前,添了些柴,屋里又暖和了些。 “你会冻病的……何况我们出来也有十多天了,得有人回去给王爷说一声啊,他不知道我们的下落,会担心的。” 杉儿听了,也想起林逸之在他们离开之前的嘱咐——到目的地之后一定要通知他。可是谁料那些护卫都死了……看来,只有她能回去通报了。 尽管屋里暖和,但是屋外风雪的呼啸声杉儿听得清楚。 “娘娘您一定要留在这吗?” 左颜汐笑笑,“我想是吧,等华葛的夏天过去,我会回去的,放心吧。” 杉儿一听,心里松了口气,等到夏天过去,也就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了,到时娘娘就会回来了。 “那杉儿现在就下山回去吧……” “哎!……你先躺着!外面是暴风雪,你这么跑出去只会冻死,况且……你的伤还没有痊愈。”左颜汐走过来,为她盖好厚毯,“你只管好好休养,三天后暴风雪停了,我会送你下山。” 杉儿一阵感动,“……娘娘……娘娘不必为杉儿劳神……” “主仆一场,也是缘分,你别说话了,留着点力气养精神吧。” 左颜汐轻轻拍了拍杉儿,安抚她躺下休息。 她怎能不疼惜呢?眼见这个对自己忠心不二的人,是和玉姑姑一样的亲切……她却在她面前杀了人,血染了双手,杉儿亲眼目睹,到了眼下却不曾害怕过,畏惧过,仍旧全心全意服侍自己…… 她透过杉儿,不止千万次的想过——林逸之如若有一天知道了,他会如何待自己? 她不想那样子,不愿意看到那种状况…… 也许,我该脱了妖性,变成全人。 ……但是,脱去妖性之后,没了妖术,我也再没能力保全现在左颜汐的身体……我必须得到原来自己的身体才可成人,可是……可是我的身体…… 汐儿的身体,早已不知遗弃在哪里了。那时她一意孤行想成妖,人身一天天受损也全然不顾……如今,是真的后悔了。 左颜汐看着灶中火焰扑腾,心中苦想着——还有什么办法,才能让我成人? 祸水 第九节 纷飞雪山 阳光懒散的罩着这个金碧辉煌的宫廷,空气里是微微潮热的风。一株一株的老树偶尔摆动墨绿的枝叶,浓浓凉阴也跟着抖擞。秦岚虚弱的躺在床上,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 这张美丽却也苍白的脸庞透过窗檩侧看着院中的一草一木,眼神闪烁。 她的伤并没有危及性命,但是的确够严重。 秦岚抚上伤口,一阵刺痛遍布全身——她却笑了。 因为她觉得这是值得的。 “皇后娘娘,药煎好了。”萍儿乖巧的端着药走到秦岚面前。 她也留心看到了秦岚那诡异的笑。 秦岚回过头来看着萍儿,依然笑着。 “娘娘,萍儿扶您坐起来喝药。”萍儿说着,一手放下药,去扶秦岚坐起。 秦岚静静的躺在床上,轻轻摇着头。 “娘娘?” “多乖巧的丫头,可惜了……”秦岚轻吐出声。 “娘娘……萍儿不明白……” “你怎么会不明白呢……”秦岚微微笑着,“我派出死士的时候,不就是你放出信鸽吗?” 萍儿一脸惨白,倏然跪下,“娘娘!奴婢没有啊!奴婢真的没有啊!” 秦岚静静的看着她,“我防着皇帝,防着王爷,却忘记了防着身边的人……呵呵…………” “娘娘!娘娘真的误会奴婢了!奴婢绝对没有做过不利于娘娘的事啊!娘娘!”萍儿跪在地上急切的申辩着,秦岚却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她只是轻轻笑着。 “因为你,我爹被罢黜了……现在不得不仓皇逃命……”秦岚轻轻举起手臂,指向屏风后面,“你看那边。” 萍儿看过去,只见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来,待那女人走近,心里竟是一惊!——因为那女子不仅身形与自己极其相似,并且容貌上也有三分相似! “你本来就是王府里的平儿,勉强成为我的侍女萍儿确实太难为你了。”秦岚声音清冷,“所以,我觉得从今天开始,你不必再做萍儿了。” 平儿心底一沉——自己应该是逃不掉了。 但是她不甘心啊!如果让眼前这个人代替自己……欺骗王爷……这……这叫她如何能甘心?! 进宫时她就知道自己以后凶多吉少,但她没想到,皇后这么快查出了她的底细…… “玉姑姑一定很寂寞了……你也该去陪她了。” 秦岚敛起了笑,眼神里只是残忍。 地上跪着的人,此时却没有任何求饶的声音。平儿低着头,安静的等着即将降临在身上的任何事情。 没有任何悬念了。 她知道皇后的残忍。 一声轻细的哨响,秦岚的房中闪出两道黑影。那是她的死士…… 白光闪过,一地红染。 秦岚冷冽的声音响起——“召集所有人围守每个城门,林然的人正在找左颜汐的下落,你们一定要盯紧……有任何情况,回来告诉我。” 林然的人马的确在不分昼夜的寻找着左颜汐的下落,甚至已经寻到了踪迹,林然也猜测到左颜汐去了雪山,但是大批的人马进入西婪境内会引起西婪边关士兵的注意,而且,即便是到了雪山,一般人也无法安全上山。 林然的指示是,守住城门,因为左颜汐总有一天会回来。 整个皇城,仿佛被铺撒了厚而密集的网,一层又一层,一层套一层,一层牵一层…… 林逸之进宫时,秦岚已然坐起,宛如一个胜利者,安静却傲然的坐在床头。她在等,等林逸之的到来。 她的床前挂着珍珠串帘,帘前放置着雪纱屏风,屏风前两侧是绛红的木椅,林逸之来的话将会坐上其中的一把木椅上。 这是她第一次以正规的会客之道见林逸之。 在林逸之面前,她从来不是皇后,但是这一次,她必须是。 林逸之如期而至。 他修长的身影迈进房里的那一刻,秦岚心里一阵发紧。尽管如此,秦岚还是平复了心情,清声道:“王爷来求见本宫,不知所为何事?” 林逸之对这种改变倒没有特别惊讶,他含眉扫视了一下四周,瞥见屏风后面隐约站着一个侍女,身形与平儿相似,心里这才有些放心。 “我特来看望皇后娘娘,不知娘娘今日感觉好些没?” 秦岚轻轻笑起来,“王爷何必故作姿态?你为了你的王妃,也真是颇费心力啊。” “我想皇后娘娘是误会了,我来这里并不是央求娘娘你高抬贵手。” 秦岚一愣。 林逸之又道:“我只是想问一下皇后娘娘,是否知道被罢黜的老丞相在回乡途中遭到埋伏一事?” “…………情形……如何?”秦岚一只手紧紧抓住身上的薄被,白皙的手指发紧得显出青筋来。 “娘娘不必忧心,老丞相已经被我的人救下来了,只是年迈体衰,我担心他熬不到回来看您了。”林逸之字字说道。 “没想到……林亲王也会使出这种卑鄙手段……”秦岚咬着牙道。 林逸之轻轻挑眉,“请皇后娘娘谅解,非常时刻只能使非常手段。” 秦岚冷哼一笑,“那么我只能说声可惜了。——左颜汐打伤本宫已然是事实,即便是陛下现在不肯发布通缉,这个罪名她也背定了。” 林逸之一惊——是林然不肯下令通缉?那为何还四处寻找左颜汐的下落?这里面究竟是怎样的因因果果? 难道……林然知道左颜汐的身份?……不,应该不可能…… 林逸之又看向屏风纱帘后模糊的身影——他仍旧不能相信,伤秦岚之人会是左颜汐。 “亲王爷最好能将我爹完好无损的带回来……否则,本宫很难向你保证什么。” “请皇后娘娘谅解,我只能尽力而为,娘娘应该知道,要取丞相性命之人,非我一人能够独挡。”林逸之略略欠身,“在下告退。”说完,便大步迈了出去。 秦岚冷冷看着,心里有些寒意。 她从未想过,她会与他兵戎相见。 手上紧紧拽着的,是刚刚来自东诸的飞鸽传信。信上内容草草几笔,却叫秦岚的心凉了彻底。 ——她必须依陛下之言而行吗?不……不行,那样的话她会永远失去林逸之……也许她可以做一些改变,也许。 只要她成功了……她便可以做林逸之名正言顺的妻了…… “萍儿。” “奴婢在。”那名与平儿身形相似的侍女欠身回应道。 秦岚看向案上所放的一个小巧的碧绿瓷瓶,眼神变得阴冷。 那侍女仿佛懂得她的心思一般,碎步走过去,小心端起瓷瓶。“奴婢这就去办。” 秦岚点点头,“完事之后把剩下的毒药处理好,别让人发现了。” “奴婢知道了。” 萍儿将瓷瓶收进怀中,又碎步迈了出去。 “左颜汐,我不会放弃利用你的任何时机的。” 新月宫的寝房中,隐隐传来阵阵阴冷的笑声…… 与此同时,亲王府里却传来了另一则消息。 林逸之刚刚回到府中,涂龙便已经赶回——“王爷!” “出什么事了?” “柳言奉命前去阻截皇帝的亲卫队,虽然救下秦连,但是在赶往皇城途中,被另一批人马伏击了!” “什么?!另一批人马?!”林逸之大为吃惊。难道林然安排了两批人?不可能啊……他已经将大量兵力调去寻找左颜汐了啊。 涂龙敛着眉,沉沉点点头。“刚收到传信,柳言说那批人出手毒辣,直取秦连的性命,最终难保秦连的周全……” 林逸之沉思片刻,又道:“有查出那批人的底细吗?” “柳言在信上说是些穿着平民衣服的人,但是在杀死的杀手其中一个身上搜出了东诸国出产的腰带。”涂龙顿了顿,又说道,“王爷,虽然不足以认为杀手来自东诸,但是也有很大嫌疑。” “东诸……”林逸之锁紧了眉关,东诸与秦连又有何关联?为何要取秦连的性命? ……与秦岚也有关联吗?这件事,林然知道吗? 林逸之觉得有些乱了……他已经开始无法确定,这一切是否都与他亲爱的王妃,左颜汐相关? 难道,她真的是回来报仇的吗?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可是,她从来没有害过自己。……那么,林然呢?他又知道多少?还是他将背负所有的仇恨? 不,不……汐儿不是回来报仇的!……她是他的妻子,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他无法接受,他的妻子死而复生是为了报仇而来…… 怎么会呢? 大雪犹如悲鸣的魂,巍峨的雪山上传来声声鬼一样的哭嚎,怨念回荡山谷,就连山底守侯的人,听了这哀鸣也不禁颤抖。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冷得要命……”一个人一边拼命搓着自己的手掌,一边抱怨着。 这群人差不多有三五个左右,他们围聚在一个简陋的草棚里,山上是不眠不休的暴风雪,山下虽然没有风雪,却也冷得寒人。 一个满脸胡须的中年男人提起水壶又倒上一杯热茶,滚烫的热茶在倾倒片刻已经降温不少,待那男人嗪到嘴边时,已经只剩勉强的温热。男人皱起了眉,满脸无奈。“这鬼地方连根草也不长,什么都没有!吃硬馒头也就算了,现在连喝口热茶都这么难!那见鬼的左颜汐再不下山,我们几个非死在这里不可!” 其余的人也开始附和起来—— “你们说那左颜汐在那山里头呆着干嘛啊?都好几天了,不会已经死在山里头了吧?” “我看再呆下去,就算她不死,我们也得死在这里!这鬼地方怎么这么冷!” “陛下想抓左颜汐干嘛这么大费周章啊,她只是个女人,居然要出动那么多高手,咱们几个还要在这里守着……” “这该死的地方,每天晚上那风吹的声音跟哭似的,叫人心里发毛,根本睡不着……” “我听说这山里以前住了两条狐狸精呢!会不会是……” “说什么胡话呢!身为陛下的亲卫队,还信这种谣传岂不是笑死别人?!” 这群在皇帝身边的亲卫队队员,身手都不凡,不过常年锦衣玉食,对眼下严酷的气候自然是非常不适。他们现在在草棚里你一言我一语,全然忘记了皇帝给他们下达的任务。 ——左颜汐一身银白色沉厚的狐毛披风,身影纤细,杉儿着了一身鹅黄色狐毛披风,乖巧的立在她的身后。 两人站在高处,静静的看着远处的草棚。 这里持续了七天的暴风雪让人几乎遗忘了时间,左颜汐每日吸取雪山山顶的融雪精华,身体已经恢复正常,眉眼里的妖魅更胜以往。 嫩如晶莹石榴的唇微微开启,声音如昙丝缭音——“杉儿,看来……王爷在皇城遇到麻烦了。” “娘娘,山下有人把守,我们怎么回去?”杉儿在左颜汐悉心照料下,伤势不仅恢复,面色也更加红润娇人了。 左颜汐看着那简陋的草棚,思绪有些纷杂。要取那些人的性命,易如反掌,只是……她实在不愿意再让双手染血,这违背她要做人的意愿…… “因果循环,我已经造成杀孽,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就如同我的母亲一样。” “娘娘不要这么想,娘娘杀那些人是为了救杉儿,娘娘根本无意去伤人的!”杉儿说得恳切。 当她看见左颜汐面无表情的在数秒内杀死众多杀手时,她心里也害怕过的,因为当左颜汐杀人时……仿佛不再是左颜汐了,眼睛里……是不属于人类的光芒。可是,她知道左颜汐永远是她所尊敬的王妃,哪怕真的变成妖怪。 左颜汐听得杉儿一席话,露出心慰的笑。回头再看那草棚,只得轻叹一声,“下山的路只有这一条,我要送你下去,他们一定会发现的……” “娘娘能施法让他们睡一会吗?” “虽然他们练过武,但也只是凡人,这种气候下睡着很容易冻死在山里。你穿着我给你的披风才会不觉得寒冷。” 杉儿面露焦急。“这么久没回去给王爷报信,王爷一定很着急了……” 左颜汐冲她抚慰的一笑,“不用急,我先下山引开他们,你再离开。” “娘娘会有危险吗?”杉儿脱口问出,顿时觉得自己问得可笑,她的王妃怎么可能会有危险呢?杉儿低头一笑。 左颜汐也轻轻笑起来,神似春风摇曳。她挥挥衣袖,向山下走去,一头乌云发随风上扬,曼妙如仙。 碎碎的步子,故意带起碎碎的声音。 草棚里的人侧目顾盼,远远看见一个飘逸的纤细身影缓缓走过。 “是左颜汐!”一个人压着声音说道。 “快跟上去!” 一群人慌忙放下手中暖手的茶追了出去—— 山间突如而来白色的雾,挡住这群人的视线。 “起雾了,快追,别跟丢了!” “人呢?!” “的确是朝这个方向走过去的啊!……” 这群人在山间转了一会,其中一人突然叫起来——“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糟糕!快回去!”满脸胡须的人急忙喊道。 当他们再赶回草棚,很快发现了另一行脚印,清晰的印在雪地中。 “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刚才有人离开了……” “跟着脚印追,一定要追到!” 亲卫队有些愠火,十分恼怒的跟上脚印—— 白雾渐渐散去,脚印变得更加清晰了,一群人欢喜了几分,步伐也更快起来。哪知突然天空阴霾,乌云罩顶——漫天飞雪忽至。 “糟了!下雪了!” “快追!” “不行了!脚印全被雪盖住了!” “该死的!” 一群人茫然站在一地雪白之中,失了方向。 “这雪来得也太蹊跷了……” “……难道这山上的谣传是真的?……” “闭嘴!少胡说!” ——山上的谣传:雪山茫茫纷飞雪,狐妖灵性风雨决,千年藏身美胜仙,旦现身来血染天。 西婪与华葛的疆土以此山而隔,临山而居的城镇里,街边孩童一直歌唱着这个传说。 左颜汐站在高处看着这群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卫士,心里觉得几分可笑。同时,她也揣摩着这群人的底细…… 是林然?……还是秦岚?…… 皇帝与皇后都要抓她……看来,似乎是回不去了…… 可是,她想见他啊。 逸之…… 空气中飘来不一样的味道。 左颜汐警觉的回过身——“现出身来,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纯白的雪地里,隐隐现出一个人影,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同样一身白衣的男子。他的衣衫单薄飘逸,皮肤本生的白皙,在雪地里立着,更显苍白。最为显眼的,还是他那一头银白的长发与异于男性的妖媚面容。 “这么寒冷的地方,果然只有雪山的银狐才能习惯……”白发男子出了声。 左颜汐能嗅到他的妖性。 “原来是一只狸。你为何而来?” “在下白狸。为你而来。” “我?”左颜汐挑起眉,警惕的看着他。 白狸淡淡的笑,“你还记得鬼魑子么?” “记得,一个龌龊贪婪的半妖。”左颜汐轻蔑回道。她厌恶那个鬼魑子。 “我杀了他。”白狸语气仍旧淡然。 左颜汐一惊,看向他。 “单凭这一点,你就无须再防备我了,左颜汐——你不是一直想让他死吗?” “你杀了他?!”左颜汐直直的看着他,“他虽为妖类,但也是人身,你杀了他,无异于取人性命,天地修道,最忌讳的就是人妖相残,你不怕废了自己的道行?” 白狸轻轻颔首,“你说的很对。不过……我取他性命的时候,他已经沦为妖魔道,杀妖魔只会积修自己的道行。何况……你不也已经取了几十个杀手的性命吗?” “……”左颜汐默不做声。她一时气愤,已经无法挽回,如今,她也并未后悔,“那些人该死。” 白狸轻轻笑起来,“不管是该死,或是不该死的,总之,都已经死了。而且是出自你手。” 左颜汐面无表情,“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谴责我吗?” “你不问我为什么杀鬼魑子吗?” “你不是说为了积修自己的道行吗?” “并不全是这个原因……而且,我修的是佛道,即使杀了他,对我也没有多大好处。”白狸走近一步,“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监视皇后秦岚。” 左颜汐颦眉看他,“你是谁的人?” 比起鬼魑子的事,她更关心眼前这个男人是何目的,会不会是第二个鬼魑子,为了自己的目的,出卖自己的灵魂。 白狸淡淡的笑,“我不是谁的人,不过我曾经为秦岚所救,所以帮她办过一些琐事。”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来帮我?” “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白狸的笑容泛起苦涩,“佛门清净地已经容不下我了。” “你杀了人?”左颜汐疑惑问道。 “秦岚腹中胎儿的性命,是我所取。她为了见林逸之一面,已经不择手段。” “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知道你现在腹中有孕而不出手加害于你。” “……”左颜汐心里一惊!眼前这人,道行与自己不相上下,竟能看出自己有孕了……她是来雪山之后才察觉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你刚才施法驾雾使雪,已经费了不少灵力,我现在出手的话,你即使保住性命,也难保腹中胎儿。” 左颜汐静静的看着他,许久,出了声,“若是在别处,可能是那样,不过现在我们在雪山上,狸到了寒冷的地方还能如往常一样发挥神力吗?” 白狸笑起来——“哈哈哈哈……果然够镇定,什么都被你看穿了……” 左颜汐莞尔一笑,“不嫌弃的话,去我的住处吧,比你站在这里吹风吹雪要好得多。” 祸水 第十节 兄弟锋芒 雪山上难得一见的晴朗只停留了半日,暴风雪又一次呼啸了整片山脉。飞雪迷人眼,积雪压弯了枝头,白茫之中隐约可见一座别致的小屋,老木所建,外有栅栏。雪松株株绕屋而立,避风挡雪。 屋内炉火烧得热烈,柴木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吱呀一声,门开了。 ——左颜汐与白狸走进屋来。 “坐吧。”左颜汐褪下厚厚的披风,显出原先一身清新的青绿衣裙。 白狸就靠近炉火边的一把椅坐下,他觉得暖和多了,表情也比方才在雪地柔和多了。“你打算在这呆多久?”他问。 左颜汐合上门,抖抖披风上残留的雪,回头说道:“等夏天过去吧。”她又想了想,轻轻摇摇头,“恐怕即使夏天过去,也不一定能回去了。” “你母亲的事,我也略有耳闻,现在不仅是秦岚要对付你,皇帝就等着你回去,再将你抓获。” 左颜汐轻蔑一笑,“他抓得了我吗?” “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被祖皇抓住的吗?”白狸提醒她道。 左颜汐听得心底一沉——没错,以母亲的能力,她是断然不会让父亲入狱的……是父亲自愿,对祖皇的愚忠使他自愿入狱…… “你的意思是……皇帝,会让逸之把我献出去?” “这个可能性绝对有。”白狸将目光从炉火中移开,直视左颜汐,“如果他不把你交出来,……恐怕皇帝会对他不利。” “……这种事……”左颜汐低下头,“这种事,我知道。” 轻轻的叹息自她喉头发出,左颜汐显得有些神色黯然。她在塌边坐下,“我一时大意,让林然看穿了身份,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 “你打算怎么办?” 左颜汐看向他,“你来这里,不是说为了帮我的么?” 白狸面带微笑,妖媚面容在火光晖映里显出一股妖气。——他们是妖啊,却无奈卷入了人间的是是非非…… “我在宫中占卜时,算出了三颗皇命金星。” “三颗金星?”左颜汐身为半妖,不会占卜,但也知道每到有皇命显世,天上就会出现一颗金星。 白狸点点头,“你的出现,是惑乱的开始,你是华葛国内不安的钥匙——三颗金星都会陨落。” 左颜汐苦笑。没有言语。 白狸道:“继续留在华葛,你会死于非命。三颗金星已经陨落了一颗,还有一颗我也保不住了,这次来找你,就是想保住最后一颗金星。” “死于非命么……”左颜汐喃喃念着,“我与那金星又有何干系呢?”“秦岚腹中的,是第一颗金星,因我而死。琛妃腹中的,是第二颗金星,会因秦岚而死,你腹中的,是最后一颗……” “我?” “你别忘了,林逸之与林然是手足,同是皇家血脉。——我只想保住这最后的血脉,算是赎罪……” 左颜汐抚上自己的小腹,神色不安,“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孩子,会有危险?……” 白狸沉着脸色,轻轻颔首,“明年春分时会有一次劫难,我恐怕……” “不可能!”左颜汐倏地站起来,一脸苍白,“我会把孩子平安生下来……绝对!” 白狸怔怔看着她,片刻过后他轻叹了一口气。“卦上所示,三星陨落,华葛存亡。……我希望你能在雪山平安产下孩子之后,再回华葛。” 左颜汐缓缓坐下,“……如果林然和秦岚不再苦苦相逼……” 白狸突然站起身来,他闭目冥思片刻,睁开双眼——“琛妃……死了……” 左颜汐愕然望着他,已经……无法挽回了吗? ——宫中已经大乱,琛妃肢体扭曲的躺在桌下,头发凌乱,她睁着空洞的双眼,嘴角残留着黑红色的血迹——分明是中毒而亡! 皇后被人打伤,琛妃被人毒害,一时间宫中人人惶恐…… “陛下,琛妃死前受过巨大的痛苦,此等手段太过毒辣,请陛下一定要将罪犯严惩啊!” 上谏之人是琛妃的叔父,虽不比丞相元老,也是三品之上的官员。林然在书房接见了他。 林然脑海里细细想着这发生的一切—— 最初……是左颜汐的失踪,接着,是秦连的死,他虽然派出了刺客,却被亲王府的人所阻,第二天发现了秦连的尸体……然后,秦岚被打伤,侍女称是左颜汐所害,现在……琛妃被毒害,有宫女看见皇后的贴身侍女萍儿去给琛妃送过点心,最后又在宫中发现萍儿的尸体……查实后发现这女子是亲王府的侍女…… 而左颜汐……到现在还是下落不明。 一切都跟亲王府有关。 一切都跟左颜汐有关。 林然走近那名臣子,安抚说道:“虽然下毒的人已经死了,但是我仍会查出幕后的人,你不必忧虑。” 这名臣子几番跪拜,退出房门。 左颜汐,你是在报复华葛吗?或者……你是受人陷害?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有足够的理由将你囚禁起来…… 林然嘴角挂着笑,更有几分得意。 “来人,宣林亲王进宫面圣!” 琛妃之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林逸之明白,此时皇上的召见,是个危险的信号。 涂龙已经看不穿林逸之的心思了。 他会顾念兄弟之情吗? 林逸之没有过多的表情,大步迈了出去,涂龙紧跟在后。 “王爷相信萍儿受王妃指使去毒害琛妃吗?”涂龙在他身后问道。 林逸之猛然停住脚步,愤然转身,“你以为呢?!” 涂龙一惊,一贯沉稳的林逸之此时已经失了冷静,他狠狠盯着涂龙,怒气满面,声音低沉道:“你让我相信什么?!手足如此待我,你让我还信什么?!” 他恨啊!——恨自己无法从容接汐儿回来……如此山水隔离,已是煎熬,如今皇后陷害,皇帝更是布下更多阻碍! “王爷……”涂龙有些惭愧的低下头。他逾越了,他过分关心左颜汐的处境了,竟忘了王爷的两难之处…… 林逸之吸了口气,面色恢复平静。 “你不用随我入宫了,赶去城外将我的军队调集进城,相信守城的高启朝不会阻拦。” “王爷……你……”涂龙愣住,调集军队进城?……皇城之中,除了皇帝的御林军,绝对不允许其他军队进城。王爷这么做,莫非是…… 柳言从前面迎上来,“王爷,马车已经备好,大臣们也已经纷纷前往李大人住处了。” “王爷,你这是……”涂龙愕然望着林逸之的侧影。王爷与李大人邀请大臣们做什么? 林逸之没有回答,只是向前走去,柳言跟在身后,涂龙愣了片刻,听见前方林逸之的声音——“涂龙,赶紧去办你该办的事去。” 调集军队! ……王爷和皇帝,终于要开始争了么? 涂龙竟有些怅然,他跟着林逸之多年,深知林逸之虽然外表冷漠,但对兄长一直推举爱戴……没想到今天…… 这一天涂龙没想到,林逸之也同样没想到。他不想大动干戈,毕竟威胁国家社稷,但是,他不得不动用武力来威胁……希望,能让汐儿平安归来。 汐儿,你离开得已经太久…… 马车向宫廷驶去,柳言与若干护卫在一旁策马而行。车里的人,神色凝重。 皇兄若还顾念手足情分,应该不会太过相逼吧……但是,为何他依然心神难宁呢?平儿死了,又到底是谁下的毒手?琛妃的死……秦岚的伤…… 绝不会是汐儿,绝不会是她! 林然特意在大殿上接见了林逸之。 ——偌大的殿堂,只有林然与林逸之两人。 “逸之,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常常趁父皇不注意时跑到这里来不去练功。”林然笑笑的坐在前上方的宝座上,如此说道。 林逸之环顾四周,勉强一笑,“记得,那群侍从侍女总会四处找我们,只有大殿他们不敢进来,所以我们老躲在这里。”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没想到我们会有一天如此坦然的在这里。” “因为皇兄已经成为人人仰望的皇帝,当然会在这里。” “呵呵……其实,不论是文或是武,你都胜我一筹,如果不是因为长幼有序,这里坐的人恐怕就是你了。” “皇兄谦辞了,如今太平盛世,皆因皇兄你治理得当。” “……如果是你,或许会比我做得更好。当王爷……委屈你了。”林然的笑容越发深沉。 林逸之稍稍皱起眉——林然每句话都在牵引他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抬头看林然,心底是沉沉的分量。 “臣……惶恐。” “哈哈哈哈哈……”林然突然大笑起来!顿时又停住,看着林逸之,“逸之,你总是这么警觉,总是知道分寸。……你真的让我感到一种威胁。” 林逸之没说话,林然步下宝座,缓缓走到林逸之面前,笑谈:“你让我觉得压力……” “陛下过分忧虑了。”他不吭不卑道。 “不过分,一点都不。……我知道眼下有很多大臣拥护你…你的势力让我不得不忧虑…” “陛下想除了我吗?” “……你我亲为手足,眼下,国家社稷当前,我希望你不要误了我的事。”林然在最后一个字眼加重了语气。 “陛下请说。” “帮助我,把左颜汐带回来……” “我的王妃跟国家社稷有关吗?” “她伤了我的皇后……害死有孕的琛妃……你认为呢?” 林然神情莫测的看着林逸之,眼神里是不容反抗的决绝。 “陛下,未免太过武断。”林逸之语气淡淡。 “武断?……呵呵,给琛妃送茶点的正是你的侍女平儿,如果不是受到左颜汐的指使……唯一能怂恿她的,只有你。”林然直视着林逸之,“或者……真正想害我的,不是她,而是你吗,皇弟?” 林逸之毫不推拒迎着这犀利目光,“她不会,我更加不会。” “事实摆在眼前,逸之,……何必为了一个女人伤了你我的和气?”林然一手搭在林逸之,轻拍了两下。林逸之却觉得,肩上的力,沉过千斤! “……皇兄,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会让汐儿变成第二个秦岚的。” 林然的眼神闪烁,附上他的耳畔低语:“汐儿不会是秦岚……她会是我真正的皇后……” 林逸之愕然望着林然——他竟然,竟然唤他的王妃汐儿!他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皇兄……你当真没考虑我的立足之处吗?”这是他最后想知道的。 林然的手,从他肩上滑落下来。“惟有江山,和美人,我绝不相让。” 林逸之凄然一笑,“我也一样。” 林然心头一怔——“你?!!!” 他看见林逸之决绝的笑,字字问道:“你当真要与我争?!”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而是皇兄你。” “你要拿整个华葛国的存亡威胁我?” “皇兄你又何尝不是拿我的王妃威胁我。” 林然目光陡然变得狰狞!——“皇弟……可以退下了!” “臣,告退。” 林逸之转身迈出大殿,阳光在他身后拖出冗长的阴影,林然在大殿上静静看着这阴影——直到全部消失不见。 他的皇弟,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 这天夜里,皇城中出现了两批军队——这天夜里,朝中大臣们也分割成了两派——维皇派和亲王派。 双方没有正面交锋,但势力各持一方,华葛皇城内不安的气息由此曼延开来…… 与华葛相临的西婪国内的百姓也从游走于两国间的商贩口中探到消息—— 西婪多雨水,瓢泼大雨使得山路旁的茶棚内聚集了各方赶路人。 两个商人模样的年轻汉子坐在茶棚中一角,探问起商品的价钱,话题扯开,竟谈到了华葛国内的不宁。 “那林亲王扶持皇兄登基,如今竟要谋反?真是人心难料啊……” “可不是吗,听说那琛妃的死就是和他有关。” “啊……真的吗?琛妃就是那个怀孕的妃子吗?”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茶棚人多而杂,被人听到也不奇怪。一个人插进话来——“我听说的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两人一看,让出座来——“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听说的,是华葛皇帝想强抢亲王的妃子左颜汐,林亲王才会与他发生争执。” “啊!你们是不是在说华葛国的事?”又一个商贩走过来,“这事我也知道一些。” “你听说的又是什么?”三个人不约而同问道。 “说是那皇帝贪图左颜汐美貌,陷害左颜汐要将她抓回宫去……说她打伤了皇后,毒害了琛妃。” “怎么可能!左颜汐帮我们打退了东诸大军,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是啊,听说左颜汐生得特别美丽,我看一定是那皇帝贪图她的美貌……” “那左颜汐现在人在何处?” 四个人转身望去,竟见一长相极其艳丽的红衣女子,很少见得这般美艳女子的商贩一时哑然—— 红衣女子又一次问道:“你们可知左颜汐现在在哪里?” “……不……不知道……” “听说是林亲王把她藏起来了……” “也有人说她失踪了。” “还有人说她已经被皇帝抓住了……” 红衣女子皱皱眉,转身走到茶棚另一角落—— “殿下,他们不知道。” 潇沭清鸾抿了一口茶,望望外面依然不停的大雨,“无妨,……我们还需几日才能回宫?” “如果大雨能在傍晚时停下来,我们能在两日后的晚上赶回宫中。” 潇沭清鸾望着外面,一脸肃穆。 “请殿下不要忧心,信上说国王陛下的病情已经稳住了。”潇沭瑶一旁安慰道。 “……父王的病已经拖了很多年了,这次又复发……召见我回宫去,恐怕另有要事……” “殿下的意思是……” 潇沭清鸾沉沉摇了摇头,“瑶儿,我想现在立刻动身,……尽快赶回宫去。” 他本在国内修复一些城池,偶然得知汐儿过得不好……突然又接到宫中急信…… 潇沭瑶给潇沭清鸾批戴上斗笠雨篷,两人与随行的几名士兵纷纷上马,大雨滂沱,一行人很快在雨中消失了踪影。 “……刚才那些人,似乎是皇家的人。” “我看也像……应该是宫里的人……” 西婪国王确实病危。他已经年迈,身体不复年轻时的魄力,几次病危之后,终于决定传位于潇沭清鸾。 夏至秋分,西婪国唯一的王子潇沭清鸾登基为王。 与此同时,西婪与东诸达成友好协定,资助东诸的淡水资源。 而华葛国内的分歧,却越来越大。 雪山上的风雪不停,几日兼程,杉儿终于赶到了皇城。 她很意外,皇城外竟然聚集了这么多的士兵…… 城门口士兵层层把关,杉儿稳了稳不安神色,小心走过去—— “什么人?进城干嘛的?” “……我……我……”杉儿不知这士兵是不是王爷的人,不敢说出真情,她左右为难,苦苦想着对策…… “吞吞吐吐的!快说进城干嘛的?!” “…………” “怎么回事?” 眼前又来一人,杉儿听得这声音熟悉,抬头一看,竟是涂龙,她心里一阵欢喜! “涂大人!” “杉儿?!”涂龙瞪大了眼,也是一阵惊喜!“你终于回来了!” 两旁士兵一听,纷纷放下武器,杉儿快步迎上前面的涂龙,“涂大人,娘娘她……” 涂龙按住她的肩,示意她不要说话。 “杉儿,这里人多口杂,随我回府再说。” 杉儿点点头,快步跟上涂龙的步伐走进城去。 刚到王府,杉儿便看见王府四周重兵把守着。她心中疑惑不安,迎面看见柳言走来。 “杉儿?!”柳言一脸诧异,随后面露欢喜,“杉儿回来了!” 杉儿回来了,就代表着有了王妃的消息,这自然让整个王府为之一振! 涂龙笑笑,问:“王爷又交代了什么事吗?” 柳言恢复正色,“王爷已经两夜没合眼了,现在他让我去请李大人过来,……我想杉儿回来一定能让王爷宽心不少,你们快进去吧。” 涂龙点点头,领着杉儿走进府里。 尽管城外与王府外面都大变模样,但是王府里面还是一如往日。虽然多了很多巡逻士兵,但是那些花草仍在。唯一惋惜的,是芙蓉盛开之季已过,再难看花颜。 杉儿如此想着,已经被涂龙带进了西苑。 林逸之独自坐在亭阁里的石凳上,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杉儿?” 林逸之倏然起身,“杉儿,汐儿怎么样了?!” 杉儿走上前去曲了一身,回道:“王爷无须忧心,娘娘此刻在西婪雪山上休养,一切安好……只是……” “只是如何?!”林逸之紧张得问道。 “……只是山下有一群不明身份的人看守着,但是请王爷不要担心,娘娘说夏季结束就会想办法脱身回来的!” “夏季?……眼下,已经秋分了……” 杉儿看出林逸之的憔悴——“王爷,为何城里和府上多出这么多士兵?” “杉儿,你和王妃离开后,皇帝一直在围捕你们,现在王爷正和皇帝对持。”涂龙一旁回道。 和皇帝对持?!……那些人原来是皇帝的人…… 杉儿惊得目瞪口呆,“眼下……该怎么办……娘娘岂不是不能回来了吗?” 林逸之脸色凝重,他看了杉儿一眼,缓缓说道:“我会安全接她回来的……杉儿,你刚回府,去休息吧……” 杉儿听到林逸之这般说辞,稍稍有些放心。也明白自己不能逾越的身份,她欠欠身,道:“奴婢告退。”林逸之转身继续看那一池已经败掉的芙蓉,心中怅然。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什么时候,再能再见她的笑…… 沉沉的思念,郁积在心口,林逸之只能一言不发的望着残败的芙蓉花,回想她昔日的一颦一笑。 妖孽 第一节 华葛争乱 白狸开门进来的时候,左颜汐正在躺椅上浅眠。 ——“外面情形怎么样了?”她仍闭着眼。 白狸用衣袖扫了扫身上的雪,回道:“西婪王子登基了……估计等西婪国内大局安定下来,他就会来找你。华葛的事已经成了现在街头谈论的话题了。” “山下的人呢?” “已经撤走了。……不过我看这雪山已经不再安全了。即使林然不来这,潇沭清鸾也会找到这来。” 左颜汐缓缓睁开眼,面带一丝苦笑。——以清鸾的性格,得知我眼下的处境,一定会来找我吧?……他刚刚登基,却要救一个华葛逃犯……不行,怎么也不能拖累他。西婪与华葛已经签定了三年交好的契约,不能让他找到我…… “你有何打算?”白狸在一旁坐下,问道,“必须找个地方让孩子安全生下来。” 左颜汐低头冥思着——“已经秋分了……” “是,秋分了。”白狸看着左颜汐,视线停留在了她的小腹,算算时间,孩子也快两个月了,不过左颜汐披着厚厚的大衣,小腹稍稍的隆起并看不明显。 “我想……去北岑。”左颜汐如此说道。 “北岑?” 左颜汐点点头,“北岑与各国来往最少,应该很安全。等孩子产下……我会回华葛,解决我与林然的事。” 白狸想了想,点点头。“看来也只有如此了。……只是你现在的身体……长途跋涉会不会……” 左颜汐淡淡一笑,“自怀胎以来,我的灵力一天天弱下去,春分正是我最衰弱的时候,你算出的春分之劫我不得不提防,我想把这孩子生下来……这是我和他的第一个孩子……长途跋涉也好,不能回家也好,只要能生下这孩子就是值得的。” “……好吧。”白狸轻轻叹了口气,“我送你去北岑,然后……回华葛,有任何动静,我会通知你,以免又受迫害。” “白狸,谢谢……”左颜汐说得真诚。 “……没什么谢不谢的,你就当我……在赎罪吧。”白狸笑着回道。 他与她之间,应该是相惜之情吧…… 同属异类,同样了解彼此的无奈与希翼。 左颜汐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仿佛能感觉到新生命在轻轻呼吸。她觉得欢喜……也有些失落。她真希望能和林逸之一起守护这个孩子。无奈……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 事情发展也让林然诧异。他后悔召见林逸之的时候没有将他扣留下来,放虎归山,以至于如今皇城全全被林逸之操控。 江山与美人吗?林然的表情有些僵硬,原先优雅的容貌也显得狰狞——你竟然拿我的王位威胁我……林逸之! “陛下,今天出城调派军队的人被林逸之的士兵发现了……” “那守城的高启朝呢?”高启朝为人正直,林然才会让他守城,难道连他也会背叛? “……林逸之假造了圣旨,让高启朝去边疆了……眼下守城的军队全是林逸之的人。” “混蛋!”林然提声一吼,“你们都是吃白粮的吗?!!!” 底下臣子一片寂静—— 林然显得极度烦躁!他是一国之君啊!竟然被困在城中出不去……林逸之,你以为这样,我就找不着左颜汐了么?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吗?!……想不到,你竟然为了左颜汐,做出这样会留下历史污名的事!逼迫一国之君!…… 亲王府,东庭—— 李烨望着亲王府内四处巡视的士兵,一脸愁容。自从两派对立以来,林逸之在王府内外与皇城内外都增加了兵力。林逸之是聪明人,李烨现在却觉得,这件事他做得不够聪明,但是仔细想想,也无可奈何……与当今皇帝争抢,武力是最直接的办法,也是最见效的办法,但是…… “逸之,现在你已经没有退路了……”李烨转身望向案前端坐的林逸之,顺手合上窗,步近林逸之,“昨天夜里军机大臣徐少戢,樽河郡王纪樊都书信于我,要我劝你尽快登基,除去林然。” 林逸之侧着头,像是在想些什么——“他们要我篡位……” “你已经把林然逼到这步了,如果你不篡位,死的只会是你,跟随你的那些大臣也会死于非命……你必须登基为王。” 登基为王?林逸之摇摇头,“不行……现在,还不行……” “怎么?” “现在登基,我就成了弑兄的罪魁祸首,百姓不会成服于我这样的君王……况且,我与林然终究兄弟一场,让我夺取他的王位……我如何对死去的父皇交代……” 李烨神色焦急,“如果你不给他们明确的答复,人心难测,他们也许会投奔林然,到时候里外夹击,我怕……” “还不会。”林逸之斩钉截铁说道,“皇城在我手上一天,他们便不会贸然行动,放心吧……” “你以后准备怎么打算?” “……我想,劝服林然。”这句话林逸之的语气有些虚。他也知道,让林然放弃某样东西,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李烨一声叹息,沉默许久——“不管最后如何,你我终是朋友。” 林逸之望向李烨,报之一笑。 砰的一声响!——柳言冲进屋来! “王爷!” 林逸之与李烨倏然起身,“怎么了?!” “皇帝亲自带着一批军队杀向西城门了!现在涂龙带了士兵追正过去!” 林逸之脸色一沉,“给我盔甲。” 李烨哑然望过去,“……你要与他正面对敌?” 林逸之没有回答,眼睛里有些黯然。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他出城,绝对不能。” 李烨深深吸了一口气——红颜祸水啊……左颜汐,没想到你竟然会惹得华葛国四分五裂…… 皇城四门都有林逸之安排的重兵把守,维皇派的军队全部聚集在宫中,眼下可以说倾巢而出,全部涌向西城门。如果不能及时调派更多的士兵支援,西城门很可能会被突破!一但林然与距离皇城最近的城池取得联系,皇城内的林逸之便会有危险! 此刻西城门已经混乱一片——涂龙带着军队与林然的军队混战撕杀!原本宽阔的街道涌满了士兵,狼籍一片,嘶吼与叫嚣声充斥了整个皇城,血与尘土被溅起,污秽人眼!乱战久久持续——夕阳染红半空,犹如鲜血在天空上氤氲开来……人的低吼,与沉重的喘息,渐渐变得清晰入耳,兵器交错,刺耳的金属声阵阵传开——弥漫城中。涂龙又一刀斩下!骨与肉的声音由兵器上震至手心,哧的一声,殷红的血溅洒出来!涂龙的视线……变成红色……他觉得有些眩晕……他已经撕杀得太久,心里已经麻木了,他只是依照惯性一刀一剑挥舞着,斩杀,斩杀……不知道眼前倒下的是什么人,不知道倒下的人是否痛苦,不知道下一个死在他手上的是什么人…… 他的剑,只杀过死士,只杀过杀手,只在战场上杀过敌人……眼下,他却杀着自己的同胞……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这些士兵与他一样,都是生在华葛长在华葛,都只是为人卖命而已,都只是忠于自己的主人罢了……为什么? 一股刺痛传来!——涂龙扭头看过去,左肩被一个士兵划了一刀…… 刺伤他的士兵见他看到自己,吓得连连后退—— 你在害怕什么? 涂龙想笑,该害怕的人,应该是我啊! 早已被血染透的剑再次举起……挥下…… 士兵咽喉处喷涌出鲜血,瞳孔变得空洞……终于失去了生机。 “涂龙!!!” 涂龙回后头,柳言已经赶来——他一反往常的轻佻,面带愁容。 “涂龙,回去!”柳言看出涂龙的体力已经透支,他的眼睛里失了神采,木然望着柳言。 “柳言……?”涂龙喃喃道。 “王爷来了,你先撤下休息,我和王爷会守住西城门的!”柳言一面说着,一面斩杀扑上来的士兵。 “……王妃,还会回来吗?”涂龙的表情变得痴迷,他想起那一抹青色的身影,想得心口发痛……王妃,绝对不能献给皇帝!绝对不能! 柳言一愣,面容随后浮上惆怅。“会回来的。皇帝,不配拥有我们的王妃!” 后面的援军更多的涌上来,柳言一声高呼——“护送涂大人回去!快!” 涂龙只听得那一句“会回来的”,头嗡嗡一响,便失去了知觉。 “快送涂大人回去!快!” 一小队士兵冲过来,扶起涂龙的身体,在更多援军冲上来的同时,躲出了两军撕杀的场地…… 林逸之带兵困住林然的军队,拦住了林然的去路,西城门固如金汤。 两人策马相对,对望两方。 “想不到你我兄弟一场,竟会为了一个女人弄到如此地步!”林然戏谑说道。 “皇兄,请回吧。”林逸之恢复冷漠面容,“我能再称你一声皇兄,也希望你能放过汐儿。” 林然轻蔑的一笑。“这一仗,我是败了,可是华葛史书上,你永远败了。” 林然策马回身,向皇宫方向驶去。余下的队伍井井有条跟上前去。 林逸之心里沉沉的——我早已经不在乎了。 历史上的臭名,我愿意全部背负。……只希望她能平安归来。 林然这一败,使得更多势力投奔了林逸之,使得林逸之兵权稳握,皇宫再一次被更大的势力围困起来。 皇帝已经形同虚设,终于林逸之被拥力为摄政王。虽然没有入住皇宫,但也与皇帝没有两样了。 秋日的阳光显得凌乱,却也温暖,但是华葛国仍处在一股冷冽的气息里。那就是皇帝与摄政王之间那根绷紧的弦—— 林逸之正在书房处理着一些大臣刚呈递上来的奏章,其中十有八九希望林逸之废黜皇帝,自立为新王,稳定政局。林逸之也明白,这样下去,华葛终有一天会大乱。但是……篡位这种事,仍让他心中不快。 门外响起敲门声。 “进来。” 涂龙轻轻推门进来。 “……身体好些了吗?”林逸之见是涂龙,心里松了口气,他怕又是劝他篡位的那些大臣们。 “这几天杉儿和甫笛一直细心照料,已经复原了……”涂龙显得没什么精神,但似乎的确没有大碍。 “怎么?有事吗?”涂龙跟林逸之多年,一向心直口快,林逸之第一次见他这般为难模样…… “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王爷……” “你直说吧。” 涂龙看了林逸之一眼,低头接着道:“王爷为何不直接登基为王,而接受了摄政王的地位?” “……”林逸之听了,放下手中奏章,轻轻叹息,“祖皇为了防止出现兄弟相残的局面,立下长幼之序的老规矩……自立为王不是我的本意。” “现在,王爷你还有的选择吗?” “……我不知道,我只想限制住皇帝……一切,听天由命吧。” “听天由命……王妃就能回来吗?” 林逸之心中猛然一怔!——父皇已死,林然已经是他最后的亲人……为何要让他做出这种抉择?! “……属下逾越了……”涂龙知道说了不该说的,低下了头,“属下只是希望王妃能早些回来……杉儿常常说起王妃,大家……都希望王妃能早日回来……” 林逸之轻轻颔首,缓缓道:“为我备好马车。” “王爷要去哪?” “皇宫。” 涂龙退出房外,离去。 屋里的人,也陷入沉思,以及深深的眷念……他也很想她,已经太久,没有见面了…… 北岑的气候比其他三国略有不同,虽然一年有四季,但是北岑国基本上只有两季——冬季与夏季。冬季漫长,夏季短暂,虽然眼下其他国家都是秋季,但是北岑已经早早进入了冬季。 这对左颜汐是个好消息。雪山的酷寒对有身孕的她来说开始觉得不适了,而北岑的寒,则是正好。 白狸为左颜汐在北岑国的城都中寻觅到了一处幽僻住所,那里原本是废弃的别苑,离集市虽远,却能让左颜汐安心养胎。眼看着她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白狸也越来越担心。他害怕一切会如他所占卜的一样,这最后一颗金星……也会消逝吗? 金星消逝,四国纷乱。 ……白狸害怕的是这个,四国纷乱,天将不天,国亦不国。 但是,他也无法相信,这个眼里带着秋云流水的人儿,会带来这般祸事…… 左颜汐笑盈盈的抚着自己已经明显凸起的小腹,面带几分喜悦——“白狸,我好象能听到他说话呢!呵呵!” 白狸笑了,惟独遗憾的,是这份喜悦林逸之无法分享。而对左颜汐来说,这该是最大的遗憾吧。 “三个多月了……胎儿正在慢慢成形呢……” “是吗?……真好……”左颜汐面浮着幸福的笑意,闭着双眸躺在躺椅上,一手扶着椅手,一手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肚子。 白狸走过来轻轻为她盖上毛毯—— “白狸,这是个男孩呢……”左颜汐闭着眼,嘴角挂着满满的笑意。 “呵呵……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是他娘嘛……”躺椅吱哑吱哑摇起来,左颜汐一边抚着肚子,一边调皮的笑着,“我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细细的,小小的……只有我能听见……” 白狸跟着笑,“他说什么了?让你高兴成这样……” “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叫我娘……这么叫我……娘……呵呵呵呵……” 白狸看着躺椅上的左颜汐幸福的笑着,心中有些不忍——不要再让她遭遇任何事了……让她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吧…… 他披上厚厚的长袍,打开了门。 “我走了。”他这么说。 左颜汐在躺椅上定住,吱哑声停了。“白狸,帮我告诉他——”左颜汐静了一会,缓缓说道,“……我想回家。” 寒风无声息吹进房里,两人的神情显得落寞。 白狸点点头,关上门,离去了。 “……你马上就能看见父亲了,他强大而睿智,是个温柔的人……” 吱哑声一阵一阵弥漫整个房间。别苑外,寒风呼啸。 林逸之与林然的相见,仍是在大殿之上,仍是只有他们二人。 大殿依然金碧辉煌,也依然空旷。 “原来是皇弟啊,怎么突然有空,来看我呢?” 林然正在痴迷的看着画,转身看了林逸之一眼,继续观赏那案上放着的画卷。 林逸之步步走来,“皇兄近日可好?” 林然背对着他,一声冷笑,“有你这个好弟弟帮我操心国事,我当然过得好啊。” “我只是暂时管理一下罢了,皇兄想亲自管理,也是可以的。”林逸之一面说着,走到林然身旁。案上的画卷醒目入眼,林逸之一眼便看出画中一名绝世女子的状容与左颜汐一样…… 这不是汐儿……但是为什么……会如此神似? “你有什么资格拥有她?”林然的眸子里仿佛着了魔,他抚着画中女子的面庞,碎碎念着,“你有什么资格拥有她?” 林逸之疑惑的望着陌生的林然—— “你以为你认识她?……你了解她?……你知道她是谁吗?……”林然终于抬头看向林逸之,“你不配拥有她,她只能是我的。” 她只能是我的。 这一句,让林逸之气血上涌!他怒不可释一拳击过去——林然胸口重重吃了一痛!向后踉跄了几步。 稳住重心的林然嘴角仍带着笑意,他抚抚胸口,继续道:“想杀了我吗?……杀了我吧,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林逸之紧紧握着拳,死死咬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然突然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林逸之沉着声音问。 “因果循环,我觉得可笑,好笑……”林然止住笑,“你不会不知道,你的妻子……其实是只狐狸精吧?” “…………” “看来,你早已知道了。……她的母亲血洗皇宫,现在,该是她来还债了……” “那是因为祖皇不仁!”林逸之脱口而出。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林然一笑,举起画卷,“那么,我也明白的告诉你,我不会放手。” “……林然!”林逸之面容绷的死紧,他死死盯着林然,心中犹如刀绞! 为什么会如此?……为什么,一定要如此? 大殿之外,却有旁人。她听得一清二楚,听得分明。 秦岚嘴角轻轻上扬,翩然离去。 妖孽 第二节 终有决裂 北岑,国相府里,塞尔拉兹。柯尔娜百般聊赖的坐在软椅上,脸上带着淡淡愁容。这些日子以来,关于左颜汐的传闻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华葛国皇室兄弟为她反目,西婪国新王也在四下寻找她的踪迹,就连东诸国……似乎也派了小队人马潜进了西婪国。想起这么对人会对姐姐不利,柯尔娜真是有些气不过,而最让她气愤的……是竟然有人谣传左颜汐是狐狸精…… “唉……”柯尔娜重重叹了一口气。 “什么事让我的女儿这么愁眉苦脸啊?” 柯尔娜吓了一跳,“爹……不要突然站在我的背后,会把我吓出病来的!” 国相乐呵呵笑起来。 “最近这段时间各国之间气氛微妙,您竟然还有心思到我这小屋里吓我……” 提起朝政上的事,国相的笑容不禁隐去——“……的确啊,陛下为了这事,每天都很不安啊。” “可是……就算要打起来,也不会牵连到我们北岑国吧?” “四国之所以一直以来安然无事,是因为各国之间互受牵制,力量没有太大的悬殊……如果这次华葛内乱真的爆发,东诸或者西婪趁机入主华葛,我们北岑……也难逃劫数。”想起这些,国相的面容变得僵硬,沉沉的忧虑积聚在眉间。 柯尔娜有些后悔让父亲想起不愉快的事,她安慰道:“您放心吧,这么多年了,各国内乱也发生过不少次了,四国还不是一样安然无事……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国相勉强一笑,“希望如此吧。” 柯尔娜扬起明朗的笑容,声音清脆:“爹,您来我这里不会只是为了来看看我吧?” 国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掌,“哎呀,跟你聊着就差点忘了!” “什么事?”柯尔娜狐疑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今天……我遇着一个人……”国相徐徐道。 ——他回来的路上,由于风雪太大,马车陷进了雪里,他只带了一名马夫,于是吩咐马夫去找些人把马车拉出来,而他自己,一个人留在了车里。那条路荒僻无人,而且,即使是土匪也不会选这么糟糕的天气出来“工作”,所以他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在车里呆了一会,却听见外面有碎碎的脚步声,踩在雪地里咕哧咕哧的声音,夹杂着风雪声,让他一阵好奇。是谁,会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出来呢?于是他揭开帷幕,向外张望,他看见的,是犹如仙子一般姿态轻盈的女子,乌发飘扬,长长的披风挡住她大半张容颜,尽管一身纯白的狐毛外衣将她厚厚包裹起来,但是不知为何,只是光见她一步一步缓缓步来,就叫人心荡神移…… 他已年迈,心中仍记挂着死去的结发之妻,而对眼前曼妙的女子,更多的是好奇。 “风雪会越来越大,姑娘要去何处?如不嫌弃,可在我的马车上暂避一下。” 那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不解。 “……请不要误会,我只是担心你会迷路,这山路少有人经过,风雪大起来又很容易迷失方向……这……” 他看见她的眼睛,心中不禁感叹世上竟有如此灵动的眸子。 女子的眼里晕开笑意,“我住的地方就在离这里的不远处,风雪大了,您要是再不前行,恐怕会被大雪埋咯……” 声音如仙乐鸣耳,他一时呆住——他从未遇见过像这样的女子。转念想到自己的处境,脸上又是一阵为难。他已经耽误太久,柯尔娜一定会担心的……可是…… 那女子仿佛瞧出了他的难处,她将马车前后打量一番,清脆笑了。 “马车陷得很深呢……如您不嫌弃,不妨随我去我的住处,再做打算?”她这么建议道。 “……那……多有打搅了。”他有些汗颜,自己堂堂一个国相,此时却需要女子的帮助。 下了马车之后,才发现女子的一只手一直护着小腹,他有些惊愕:“莫非你……” “呵呵,是啊,我当母亲了……”她笑得很快活。 “……”他不敢深问。怕是问了,也是些不愉快的事,否则,有什么理由会使一个孕妇独自出来呢?她的丈夫在哪里?她的家人在哪里?为什么会让她独自一人出来? “那后来呢?那女人的丈夫是不是卧病在床,所以她才会独自出来?”柯尔娜催促问道。 国相笑了笑,“不是那样,她似乎是一个人住。” “一个人?她一个人怎么照顾自己?”柯尔娜发出一声细细的尖叫。 国相点点头,继续说起来—— 她的屋子布置得很雅致,也很舒适,看得出来她并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但是出于礼节,他没有贸然追问她。他们在炉火前相对坐下,软椅上铺了厚厚的毛毯,十分暖和。那女子将厚厚的外衣脱下,搭盖在膝盖上,手依然以不变的姿势抚着小腹。当他看清她的整个容颜的时候,可以说,他几乎忘了呼吸……只是,当他看见她落寞的注视着炉火跳跃的光芒时,又有些惋惜……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子,为何……会独自生活在这里? “你……丈夫呢?”尽管觉得唐突,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那女子倒没有多大反应,温和的笑着,“他在离这里很远的一个地方。” “……哦,你不和他一起?……”这样的问话生涩而无趣,他有些担心会引起她的反感,但是还好,她依然温和的笑着。 “因为一些琐事……不过,就快见面了。” 干涩的问话就这么结束了。两人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他看见她那双渐渐被忧愁吞噬的眸子……说不出一句话来。这对一国国相,的确是极大的讽刺。 说到这里,国相干笑了两声。 “哈哈……哈……” “爹,快接着讲嘛,快讲嘛!” “别急,别急……”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温暖的气息渐渐使他有了困意……炉火旺盛的跳跃着,他抚了抚额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这样睡在一个女人屋里,实在是不合礼数。于是他站了起来,稍许走了两步,这对清醒大脑是绝对管用的。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仍然披着披风,披风上的雪已经被炉火的温度烤化了,雪水浸湿了一大片。那女子也看过来,一脸的笑,他也只得狼狈的笑了笑,褪下了披风,露出一身官袍。没想到的是,那女子的眼神里突然闪烁了点什么,似乎是吃了一惊。她缓缓站起,柔和笑着,“见过国相大人。” 他也有些吃惊,一般百姓见了官袍,顶多只知道他是个大官,可她却一眼看出这是国相官衔的服饰,他更加断定这名女子来历非同寻常…… “那……她到底是什么人呢?”柯尔娜继续追问。 国相却一脸高深莫测的笑。 “爹!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嘛……快说嘛……说嘛……”柯尔娜继续不依不饶的问着。 “柯尔娜你越来越不懂事了,有朋友来到北岑,怎么不接进府上呢?”国相笑起来。 “……爹……这是什么意思?” 国相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柯尔娜,“她没有告诉我她是谁,但说和你认识,并且要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柯尔娜接过信,刚拆开一个小口,几缕银白狐毛飘落下落——她脸色陡然一变! 国相却未注意到,继续说着——“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她披的那件披风和你上次从华葛带回来一模一样呢……” “……爹……” “呃?” “能不能……先离开一会……” 国相一愣,既而笑起来,“哎呀,想不到我的小柯尔娜也开始有秘密了啊,这么神秘,那我走了,你一个人好好看信吧!” “……谢谢……爹……” 柯尔娜出神的望着手中这薄薄的信,抬头见父亲已经走远,她撤走所有侍女,关上房门—— 姐姐,你竟然在北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眼下你已经有了身孕,怎么还要独自逞强? 傍晚时分,国相在饭桌前等了许久,却仍未见柯尔娜出来用膳。 “小姐呢?” “小姐方才骑马出去了……” “这么大的雪!她骑马出去了?!!!” “……是,是的……” “没说出去干什么吗?你怎么不拦下来问问?” “……小姐似乎很着急……直接从马厩骑马出门了……小的,拦不住……也没能来得及问一句……” 他皱起眉,难道与那女子有关……那女子,究竟是何人?竟让女儿冒着风雪出门…… 他觉得自己陷进了一个越来越大的疑团…… 左颜汐打开门的时候,柯尔娜正站在门外大口的急促呼吸着,她的面颊泛着微微红潮,细细的汗珠挂在额头前,眼神里充溢了悲伤。 “柯尔娜……”左颜汐笑起来。虽然她在信中已经嘱咐过柯尔娜不要来找她,可是,她知道,柯尔娜一定会来的。 左颜汐牵起柯尔娜让她进屋,轻轻合上了门,寒冷全部拒之门外。 柯尔娜慢慢平复了自己急促的呼吸,看见桌上的热茶,毫不迟疑的一口饮下,左颜汐看着她那狼狈的模样,一阵轻笑,“要来找我,也不用这么急啊……” “我怎么能不着急?!姐姐你居然还能这么悠哉,你知道吗,现在华葛……”柯尔娜突然顿住,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姐姐,对不起,我不该提的……” “没事的。”左颜汐走向她一贯休息所用的躺椅,慢慢躺下。随着胎儿在腹中的成长,她越来越容易疲倦,在躺椅上休息,是她平日做得最多的事…… 柯尔娜小心走过来,带着几分忧虑,几分新奇的看着左颜汐凸起的肚腹部——“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呢?”左颜汐笑着问她。 柯尔娜开怀一笑,“哈哈!当然是女孩咯!” “为什么?” “我娘生下我之后就过逝了……所以,一直希望能有个厉害的姐姐,照顾我,疼爱我,现在我有姐姐了啊,最好,再有个妹妹,那我也能像姐姐那样去照顾她了……”柯尔娜率真的说着,眉眼都笑起来,她乖巧的蹲坐在左颜汐身旁,又问,“姐姐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欢,呵呵……”左颜汐一边笑着,一边抚着肚子,眼里尽是疼惜。 “……那个……林亲王知道吗?”柯尔娜小心的问道。 提到每日牵肠挂肚的那个人,左颜汐的双眸带了些忧伤……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姐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左颜汐看向她,安抚的一笑,“别为我担心。” 柯尔娜拧起眉,担忧之情挂满整张脸,“姐姐你一个人住在这么荒僻的地方,又怀有身孕,我怎么能不担心?”柯尔娜想了想,站起身来,“姐姐跟我一起回国相府不好吗?干嘛来了北岑也不告诉我啊!” “……我不想牵连你。” “什么牵连不牵连的!我不说出去谁都不会知道姐姐的身份的!姐姐跟我回去住吧,在这里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姐姐你可是王妃啊,这……这,这怎么生活嘛!”柯尔娜甚至焦急的跺起脚来。 左颜汐笑了笑,“真的不用了,国相府太过显赫,实在太容易暴露行踪……眼下,我一个人生活也挺好的,你不用太过操心……” 柯尔娜一下子气馁了。满脸忧虑。 “真的不用担心我,等孩子生下……我就会回华葛……” “还回去?!现在谁都知道那皇帝要抓你啊!” “……我知道,我会劝他放弃的。”左颜汐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想,杀了林然……等孩子生下,灵力恢复……她想杀了他。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也许……林然会看在她已产下孩子的分上,不再苦苦相逼……会吗?谁知道呢?…… 秦岚端坐在书案前写着些什么,她身后安静的立着一个黑衣人。片刻之后,秦岚站起身,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她将纸托起,小心折了几折,又塞进一个竹茧里。 “乔装成商贩出城,回到东诸将信带给陛下,不得有误!” “属下遵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城中两军对持,今年华葛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当刺寒的风由北方刮来,人们不禁疑惑眼下是否还是秋季。于是,就连城中最后残存的一点颜色也渐渐消逝了,留下的,只是看不尽的土黄色,与冰冷的青灰色…… 亲王府内种植的花卉全失了颜色,整个王府显得格外萧条。而它的主人,林逸之,也似乎憔悴了许多。 杉儿拿了大扫帚,来到西苑的庭院清扫,这是她每日必做的事情。只是由于近日越来越凶猛的北风,使得庭院总会积很多灰尘,杉儿清扫的次数也增多了不少。 甫笛端了茶水走过来,杉儿看见他,急忙跟上前去,“今天王爷要过来住吗?” “是啊,王爷刚和那些大臣讨论完事……可能过会儿就会来这边休息了。你今天已经打扫三次了,累吗?……”甫笛看见杉儿冻得红通通的小手,有些心疼,“你把扫帚给我,我来扫吧……这个你帮我端进屋子里……” 杉儿摇摇头,“不了,以前王妃在的时候都是我打扫的……” 甫笛听了,只能叹息一声,“不知道王妃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依稀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两人都止住了言语。 林逸之一脸疲态的走进西苑,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他走过他们身旁,又绕过走廊,直径走进屋内。 门,被轻轻合上。屋里,再没有一丝动静。 “……王爷……最近都没什么精神……”杉儿不禁有些怅然。 甫笛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甫笛!王爷是不是在这?!!!” 甫笛闻声,转身一看,见涂龙迎面大步走来——“涂大人?……” “王爷刚进屋……”杉儿在一旁说道。 涂龙听了,直径走过去—— “涂大人,让王爷休息一会吧……王爷已经几夜未合眼了……”杉儿有些不忍心,劝道。 涂龙面色焦急,“事情紧急!——” 林逸之听到声音,走了出来——“出了什么事?” “皇帝不在宫中!似乎是出宫了!” “什么?!!!”林逸之脸色一变!“不在宫里?!!!” “宫里的侍从和侍女都找不着皇帝,王爷……这……” “整顿士兵!跟我出城!” 妖孽 第三节 混世初始 林然的军队杀不出城外,但是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完全可能鱼目混珠潜出城外,林逸之忽略了这一点。如果是别人,他可能会考虑,并且严加防范,但是对方是从未出过皇城的天子,他便忽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林然肯以身犯险独自出城。可是,林然确实这么做了。 林然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但凡他想要,他就必须要得到。哪怕代价再大,哪怕兄弟反目,他也再所不惜。 林逸之追出来的时候,林然早已经不知所踪。 “王爷……”涂龙拉住缰绳,有不好的预感。 林逸之警觉的望着荒芜的平原前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林逸之的千骑大军在城外不远处的平原上停下脚步,战马嘶鸣,空气中有不安分的气息躁动着,涂龙与柳言策马行到林逸之两侧以护周全。 大地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响—— 前方黑压压迎来一片军队! “王爷!”柳言惊呼起来,“皇帝调来军队了!” 林逸之脸色阴沉的望着前方,他死守皇城不让林然出城,就是害怕他与外界取得联系…… “这只是皇城附近城池的小部分军队,他现在应该在积极不断的往这边调派军队……”林逸之说,“传话下去,叫大家不可恋战,一边周旋一边回城。” “遵命!”涂龙首先带了一批队伍冲上阵去! “柳言,随我一起吧。”林逸之的脸色苍白,柳言知道王爷已经几天未合眼了,心中也相当担心,一口应道:“属下遵命!” 千骑大军分两批冲上阵去—— 迎面而来的军队被这阵势所骇,乱了几分阵脚。 两军交战,平原响起沉厚的马蹄乱战的声音,黄烟飞灰,铁血撕杀—— “王爷!有更多的士兵围过来了!!!” 林逸之诧异回头望去,不知何时四周竟然都围上了军队!——是林然的计策!林然猜到他一定会追出来的! 虽然千骑大军勇猛善战,但是如果被围成一团,就失去了优势! 林逸之不禁懊恼起来,他不该小视林然,毕竟是他的兄长,自然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可恶!我们杀出去!”涂龙一声叫嚣! 尘土飞扬,两军混战。 林然似乎在军队中特意安排了一批人专攻林逸之,很快林逸之在混战中离自己的士兵越来越远。林逸之明白这些人都来者不善,他们招招致命,手段毒辣。同时,林逸之也对林然不顾手足之情感到心寒…… 刀刀血溅,剑剑扫喉,没有一个人能靠近林逸之,而靠近的,全部成他手下亡魂。 一扑橙黄粉末撒过来,林逸之心里一惊!急忙闭上眼睛,但火辣痛楚仍然袭上双眼!—— “王爷!”柳言拼命向林逸之这边杀了过来,眼睁睁看着林逸之受困,双眼被毒! 更多的士兵向柳言冲过来,阻扰他再次靠近! “啊!!!”林逸之背后吃了一痛!他立即转身一剑斩下!铁血四溅——林逸之眼部犹如被生生挖出一般的疼痛!他挥展利剑,凭借听觉又斩除两名士兵! “王爷!!!”柳言除掉围阻的士兵冲到林逸之背后,与林逸之背背相靠,“王爷,我们杀出去!” 周围的士兵被两人的气势吓住,不敢妄动。 忽如奇来一嗖白影闪过,围住林逸之与柳言的士兵的最里围一圈,被一股莫名的气所袭!全部退出一丈多远! 柳言吃了一惊,怔怔看见一旁凭空显出一个白影,定睛一看,竟是个妖媚到极至的男子! 白发白袍,妖魅的面容让柳言不禁想起左颜汐——他们两人身上似乎有共同的地方。 士兵们惊吓的连连退步—— “妖怪!妖怪!!!” “妖怪……!!!” “……妖怪!妖怪!……” “…………” 林逸之无法睁开双眼,低沉着声音问道:“是谁?!” 白狸恭敬的欠下身子,回答道:“王妃特让在下来助王爷一臂之力。” “汐儿?!”林逸之欣喜若狂,急忙又问,“她好吗?她现在在哪?” “王爷,等回城之后在下再向您一一道明。” 白狸转身面对那群士兵,士兵们被惊吓得四处逃窜!“妖怪!妖怪!” 白狸拂袖一笑,其实他根本不会伤害这些士兵的性命,自他入佛道以后,唯一伤及的性命便是秦岚腹中的婴孩。可是这些士兵仍然惊恐的望着他……他又怎能不笑呢? 对方军队已经大乱,白狸轻轻扫袖,尘土扬起,一股气流升起,士兵们又被击退数丈! 涂龙领着军队赶到,敌军溃散! “王爷,上马回城吧。”柳言扶住林逸之的胳膊,将他送上自己的马。 林逸之心有牵挂,仍念念问着,“汐儿她好吗?她没怪我吗?……有生我的气吗……” “王爷他?!……”涂龙策马走过来,看见林逸之双眼渗着血! “中毒了。”白狸一旁答道。 “你是?……”涂龙狐疑的望着眼前这个衣装相貌不同常人的男子,想起方才那些士兵高呼着“妖怪”……“在下白狸,受王妃所托而来。” 众人皆惊,凡是林逸之的人,都知王妃失踪之事。如今总算有了王妃的音信了! 白狸看马上的林逸之一眼,“王爷的眼睛必须赶紧回城医治。” 涂龙与柳言相视一眼,都明白事情轻重。 “回城!” 千骑大军整顿成列,浩浩荡荡向皇城行去。 东诸国幅员广阔,有极其壮观的平原,与连绵山脉。而东诸国的宫殿也是四国之中最为宏大的。虽然没有华葛的富饶,但是君王大兴土木却是常有的事。 辉煌的大殿里,着灰银盔甲的士兵手握着长剑立在两侧,士兵队伍前端,坐着一排臣子,臣子之上是皇帝的御座,御座前垂着玉珠罗帘,帘后挂一道轻纱白帐,帐后坐着东诸国的君主——伊南莎。泷。 黑衣人埋着头匍匐在地上。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 黑衣人略带惊慌的抬起头,他看不清帐后人影的面容,但是对这位东诸的君主,他和所有人一样心存恐惧与景仰…… 东诸国君主的冷血与睿智让内海里的所有人忌惮,这也是其他三国只敢防范却不敢贸然进攻的原因。并且,除了东诸国的重要臣子,再没有任何人见过东诸君主的面容。唯一记得的,就是这稚嫩的声音。 “珩,你一直跟着秦岚呆在华葛,现在华葛分裂正是你们有所作为的时候,你为何回来?” “陛下,小姐让我回来,是有话转达。”珩依旧匍匐在地上说道。 “说吧。” “小姐已经肯定,左颜汐就是陛下查探已久的狐妖之女。”珩回道。 “……果然是她。”帐内的人沉默了一会,发出声音。 “陛下,我们再该如何行动?” 伊南莎。泷一声冷笑,“派往西婪的队伍没有寻到任何左颜汐的行踪,华葛她已经无法容身,而我东诸大军曾惨败在她手下,她也不会来……眼下,只有一个地方了……” “陛下的意思是……”众大臣中的一名插声道。 “没错,就剩下北岑了。” “陛下,那我们……”出声的正是大将军克罗蒙。俣,他曾经在进犯西婪时败在左颜汐手中。“……我们要带兵去北岑吗?” “那倒不必……”伊南莎。泷轻轻笑起来,“你与珩带小队士兵去造访一下北岑的国王,那老东西早已失了往日的霸气,只要稍微施些压力,他定会交出左颜汐。” “属下遵命!” ——左颜汐,你已经成了祸水,没人会留你,也没人敢留你…… 华葛皇城,亲王府。 林逸之,李烨,涂龙,柳言,白狸五人坐在王府东庭内的书房里,甫笛与杉儿两旁侍侯着。 “如此说来,王妃现在已经不在西婪了,去了北岑……”李烨很清楚左颜汐的去向会对华葛现在的局势造成什么影响。 柳言的面容却带着些哀伤,“娘娘人在北岑,却一人独居……想必是为了不让北岑百姓受到牵连。” “……现在知道娘娘下落的人,越少越好。”涂龙道。 他们三人对白狸的身份也都心中有数了,至于左颜汐真实的身份,心中怎么也不敢揣测。只是,王妃既然能请送白狸这类人,恐怕也绝非常人吧…… 白狸安静的看着林逸之,他没有告诉这个男人,左颜汐已经有孕的事实,至少……得等他把林逸之的眼睛治好,否则,恐怕林逸之会不顾一切的冲去北岑吧…… 而那样,只会送掉性命。 林逸之的双眼已经缠好的绷带,他默默的不说话,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 “……她,……好吗?” “王妃一切安好,王爷不必挂心。”白狸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将王爷您的眼睛治好,稳住大局,这样王妃才能回来。” 林逸之轻轻颔首。 “逸之,你该休息了。”李烨在一旁劝道,“你已经几天没休息了,现在眼睛这样,更需要休息……” “是啊,王爷,我们已经知道王妃娘娘的下落了,您就安心休息吧。” “王爷,休息吧。” 林逸之无声的缓缓站起来,甫笛与杉儿见了急忙上前搀扶。 “不出两日,林然一定会发兵攻城——白狸,我的眼睛需要几日疗养?”林逸之清声说道。 “至少三日。”白狸回道。 “好,——涂龙、柳言,你们现在起为我守好四个城门,如若林然攻城,务必拖到三日之后。” “属下遵命!”两人不约而同答道。 “李烨,……为我去请赵旬将军,他虽然忠心于皇室,但一定不会不顾城中百姓安危,让他拖住林然。” “你放心养伤,我会尽快赶回来。” 白狸很是欣赏的看着林逸之——他虽然双目失明,但是心里却亮得犹如一盏燃不尽的灯。 左颜汐,这就是你的选择吗?……这便是了…… 两天之后,林然召集到更多的士兵,将皇城围死,半月之后大将军赵旬与高启朝赶到,极力劝谏议和,而不攻城。华葛国陷入僵局。 另一方面,东诸国克罗蒙。俣与克尔拉。珩带领的小队人马也抵达了北岑。 北岑国王诺帝。布莱斯与国相塞尔拉兹。莫罗沃在宫廷大殿上接待了克罗蒙。俣和克尔拉。珩。 左颜汐与柯尔娜在屋子里闲来无事,一边饮着梅茶,一边聊着话。 柯尔娜对左颜汐肚中的胎儿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时不时看上一眼,眼里露出好奇。 左颜汐轻笑起来,“你看什么呐?” “……几天没来看姐姐,他好象又长大了好多……” “是吗?”左颜汐笑着摸摸肚子,“……好象是哦……” “真好啊……姐姐就算大肚子也这么漂亮,要是我,就不敢想象了……” “你瞎想什么呢!呵呵……” “真希望姐姐赶紧把他生下来,不知道长得什么样……肯定很漂亮……” “早着呢,得等到明年春末……”左颜汐说到这里,心里突然一沉——春分的劫难,孩子,你能逃过这一劫吗? 左颜汐深深吸气,她觉得心头压抑……难过…… ——她爱这个孩子,不想失去…… “姐姐?”柯尔娜看出左颜汐的异常,关切问道。 左颜汐回过神,淡淡一笑。 “姐姐……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了?” “柯尔娜,外面那些谣传你信吗?”左颜汐微笑着看着柯尔娜。 “姐姐是指……”柯尔娜一时愣住,“……可是,那些只不过是些闲话,姐姐怎么会记挂在心上……” “所谓空穴来风,其实,我确实有一事拜托你。”左颜汐的笑容退去,“如果有一天,天下人都以为我死了……” “姐姐?!”柯尔娜高声叫起来,“姐姐不会死的!” “柯尔娜……听我说。”左颜汐试图安抚她的情绪,“我只是假设。” “…………”柯尔娜愣愣的看着左颜汐,她早已将左颜汐视为亲姐姐一般了。 “如果有一天传来我的死讯……可是依然有人在追寻我的消息,你一定要帮我追查出那人的底细。” “姐姐……为什么……”柯尔娜十分不解。 左颜汐轻轻抚着肚子,“我越来越没自信……是否能保住这个孩子……” “谁要害姐姐?林然吗?!还是那个皇后?!!!” “我不知道……”左颜汐面上浮起一丝苦笑,“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不知道怎么去保护他……” “……姐姐……我不懂……”柯尔娜轻轻摇着头,不明白左颜汐为何这般感伤。“……以姐姐的本事,会害怕什么呢?” 人。 害怕人类。 害怕人类脆弱不堪的肉身,害怕以这凡人之躯无法保住孩子…… 左颜汐没说出来。——眼下,随着胎儿的成长,她已经如同一个普通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了…… 柯尔娜一直在屋子里陪着左颜汐,傍晚时分才回到府里。 柯尔娜回来的时候,发现她的父亲正在大厅里等着她。 塞尔拉兹。莫罗沃脸色颇为难看。 “……爹?…………” “你今天又去见她了?……” “……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柯尔娜看着眼前严肃的父亲,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柯尔娜……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爹……”柯尔娜心中一怔,猛然警觉,“爹!是华葛的皇帝派人来了吗?!” 莫罗沃沉沉的摇了摇头——“不是林然,即使是林然,结果也一样……同样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那是谁?还有谁对姐姐不利?!” “我不知道,但是今天东诸国王派了将军克罗蒙。俣来,要陛下交出左颜汐。”莫罗沃说完,沉重得叹了一口气。 “陛下怎么会知道姐姐在哪?!!!……难道……难道是爹?……”柯尔娜脸色刷得变成惨白!“爹出卖了姐姐?……” “……东诸国王以兵戎相见为要挟,我这也是无奈之举。” “可是……爹怎么会知道姐姐的身份……” “那种女子,世上怎么还会有第二个……” 柯尔娜向后踉跄几步,她恍惚着不停的摇着头,步步退后——猛然一醒! 姐姐有危险! 柯尔娜倏然转身,跨上马奔驰而去! “柯尔娜!!!——”莫罗沃高声叫起!但是柯尔娜仿佛没有听见,“来人!去追小姐回来!!!快!——” 姐姐,姐姐,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黑暗的梦魇里,难以看清脚下的步,林逸之觉得眼前朦胧,他想离开这片无止尽黑暗,却怎样也找不着方向…… 汐儿……汐儿…… 于是,黑暗的影子里显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来—— 汐儿?是你吗?汐儿?! 林逸之想唤住她,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眼前的左颜汐背对着他,正在离他越来越远…… 汐儿!汐儿!林逸之追上去,想阻止她的离去,却发现左颜汐怀中抱着一个木头小人…… “汐儿!!!——”林逸之惊醒过来! “王爷?……您梦见王妃娘娘了?……”杉儿在一边小心服侍着。林逸之背后已经湿透,额头上渗着丝丝冷汗—— “王爷,该换药了。”杉儿一边说,一边动手拆林逸之眼上的绷带。虽然伤势已经恢复,但是若要恢复到往日的视力,还需要些时日。 林逸之沉默下来,脑中依然被那个梦困惑着。 门外响起脚步声,白狸走进屋来。 “王爷醒了啊,今天感觉好些没?” “白狸,我梦见汐儿了!” “王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您不必太过挂念。” “……可是……”林逸之摇摇头,“这次不太一样……” “哦?” “这次……她一直背对着我……手里还有个粘了血的木头人……” 白狸心里一惊!——“王爷你说什么?木头人?!” “……怎么?” 白狸走进一步,再一次问道:“王爷你能再说一遍吗?!” “木头人怎么了?……汐儿手里的确抱着一个小小的木头人……而且粘满了血……”林逸之对白狸的紧张感到不解,但是他隐约能觉察到白狸的反应与汐儿有关。 白狸沉默了很久,而后,他恢复了往日的镇静,“王爷好好休息吧,守城之事还需要您多加费心。” “白狸你……” “……在下要离开了,不过请王爷放心,王爷的伤只要按时换药,近日内就可痊愈。” “你要去哪?……与汐儿有关吗?” “王爷放心吧,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在下离去,是要办另一件事。” 林逸之想了想,点点头,“路上小心。” 白狸拂袖离去。 ——难道孩子必须要胎死腹中吗?!一切都不能挽回吗?! 金星显梦应该是金像童子啊,为什么是木头人?!为什么?!…… 白狸知道,只有一个可能——左颜汐,保不住孩子了。 可是,至少——他要保住左颜汐的命啊! 妖孽 第四节 兄弟陌路 “将军,没有发现左颜汐!” 克罗蒙。俣环顾四周,又仔细查看了一下,确定没有暗格和地下室,他又看看一旁的克尔拉。珩,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珩摸了摸火炉边的躺椅,“还有余温……炉里的柴也是新加的,想必她是发觉到了什么才会逃出去,应该还在附近。” 俣点了点,表示同意。 “到外面的树林里去搜!一定要找到左颜汐!!!” 左颜汐藏匿在老树下面,微微喘着气,她一手护着腹部,面容浮现一丝苦笑,因为出来时太过紧急,连长袍也没来得及披上,单薄的身子觉得有些寒意。——乖儿子,你还真是让你的娘亲有些吃不消啊……现在让我们猜想一下,这群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左颜汐勉强安抚自己慌乱的心,她没了灵敏的听觉与嗅觉,无法在远距离下正确判断敌人的方位。下意识的,左颜汐死死护住腹部,向树后的草丛小跑而去。——好儿子,乖儿子,你一定要听话,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踢你的娘亲啊…… 肚子里的婴孩也确实听话,不再向往日一样频繁的胎动。但是拖着这沉重的身体,左颜汐仍觉吃力。 该死的白狸,这么大的危机也不及时来提醒我一下!左颜汐翻了翻白眼,艰难的向前挪着步子。 ——草丛里猛然蹿出一个人影来! “柯尔娜?!”左颜汐吃了一惊!“你怎么跑来了?!” 柯尔娜利索的脱下自己的外袍,为左颜汐披上。 “这是我送你的白狐长袍……”左颜汐有些推迟。 “姐姐一定要穿上,现在天寒地冻,你又是有身孕的人,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着想啊。”柯尔娜坚持己见,她又向四周张望一番,回头一脸歉意看着左颜汐,“东诸国以武力要挟陛下,我爹迫不得已才说出了姐姐的下落,姐姐千万不要怪我爹,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太不小心了……” “我怎么会怪你呢……”左颜汐微微笑,倒是对东诸二字显得有些不解,“东诸国为何也会对我感兴趣?……不会是因为上次在西婪所受的耻辱而报复我吧?” 柯尔娜轻轻摇头,“我不清楚,但是他们这群人来者不善。”柯尔娜又警觉得向四周看看,“姐姐快走吧!往前走就是海了!我去把他们引开!” 左颜汐迟疑了一会,“……那你怎么办?” “姐姐不要为我担心,我是国相的女儿,就算被他们抓到也不会怎么样的!姐姐快走吧!孩子要紧啊!” 一句孩子惊醒了左颜汐,她苦苦藏匿在北岑是为了什么?!……为了孩子啊…… 左颜汐凝神注视着柯尔娜,“柯尔娜,明年春天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柯尔娜鼻头竟有些酸楚,她吸了吸眼泪,“姐姐快走吧,一定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来……”说完,柯尔娜跑进树林深处! 柯尔娜…… 左颜汐深深吸了口气,朝着海的方向小跑过去—— 秋末冬初,克罗蒙。俣在北岑无功而返。伊南莎。泷为挑拨四国,将左颜汐身藏北岑的消息散布开来。华葛皇帝林然,一面集结军队围守住皇城,一面自己领兵,准备渡海北行至北岑。 亲王府里,满目萧条景色。冬至气节,大雪尚未降至。 涂龙在庭院一角,远远看见柳言坐在亭阁之中,手中玩捏着什么。 涂龙走上前去,唤了一声:“柳言。” 柳言俊朗的脸侧过来,笑问:“怎么没去巡察,这么清闲?” 涂龙与他并坐下来,“你在干什么呐?玩蜡烛?……”涂龙注视着柳言手中精巧的蜡人,“看不出来你还会这手艺,呵呵……” 柳言手中的蜡人雕磨得十分精细,不过这件作品似乎尚未完成,只雕磨出上半个身体,但是从精巧的眉眼看来,应该是位美貌女子。 柳言但笑不答,手中的小刻刀继续雕磨着。 “从北岑回来之后你就变得不太一样了哦……”涂龙干笑两声,“什么样的姑娘把你迷成这样?” “……呵呵……”柳言笑着摇摇头,脑海里浮现出一张俏皮的脸来。 “既然喜欢,怎么不娶回来?” “……等她再长大些吧,也得等王妃娘娘回来吧……”柳言涩涩说道。 眼下的情形,哪里容得了他这丝缕相思之情呢? “涂大人!柳大人!”一名士兵慌张跑过来! 涂龙与柳言几乎是同时起身,问道:“怎么了?!” “围守皇城的士兵不知为何多了一倍!” “有这等事?”涂龙皱起眉头,“皇帝一直以来只守不攻,为何突然又增加士兵人数?” “这事有蹊跷……”柳言心觉不妙,“皇帝似乎有意阻拦王爷……” “阻拦?……”涂龙眉头越皱越紧,“难道说……” “……皇帝知道了王妃的下落?!”柳言一语惊人! “总之,眼下快去告诉王爷!”涂龙转身就向西苑走去—— 当涂龙与柳言赶到的时候,发现李烨也在。 “李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涂龙脱口问出,随即发现房内气氛不对。“王爷,刚才有兵来报,城外士兵又多一倍。”柳言说道。 “我知道。”林逸之的声音显得低沉而有力。他坐在古藤木椅上。低着头沉思着。 “李大人……这……”涂龙和柳言不禁诧异。王爷知道了? 李烨的脸色也颇为难看,“不知是谁散布的消息,声称王妃此刻人在北岑,赵将军与高将军已经一再劝阻,但是皇帝陛下一意孤行,已经集结了人马准备渡海前去北岑。” 涂龙与柳言的身体几乎同时怔住! ——“这!……我们……”我们怎么办? 涂龙与柳言瞠目结舌的望着林逸之。 林逸之抬起头,凝神片刻,呢喃道:“杀出城……拦住他……” 杀出城谈何容易?拦住林然又谈何容易? 但是林逸之已经没有时间去计谋去思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于是在这一夜,皇城四门齐开!城内军队一涌而出!乱战撕杀,一夜之间,皇城外围变成炼狱一般的嗜血之所! 这一战,付出的是惨重的代价。人尸遍野,血流成河,华葛国历史上最让人心痛的一次血战。 当林逸之倾力杀出重围时,他的军队已经减半,林然派来围守的士兵也死伤惨重,林逸之明白,他会为这一战,而被未来万世唾弃。但是,他已经无法顾及这一切了。死天下人,若能留得她倾城一笑,他便知足了…… 万世的罪名,就由他来背负吧。 山路轰咧回响,千军万马朝海岸方向奔行! 幼时在红樯下谈笑,如今见面,却是兄弟戾气,满目仇杀! “……我不懂……我不懂!”林逸之死死咬着牙,“我不懂你为何要使如此手段!竟将我们兄弟二人逼到如此地步!” 林然早已不再是往日的温和面容,他一脸杀气,儒衫在海风中舞动,“只怪你不肯放手。” 林逸之听这回答,竟有一种想笑的冲动——他不肯放手?怪他不放手?那可是他的妻子!一生的妻子啊! “你不配……”林逸之轻语呢喃。 林然挑挑眉,“你说什么?” 两军对垒,相距一段距离,林然只看清林逸之的嘴型。 林逸之突然仰天大笑! ——“林然!你不配!!!” 林然的脸嗖得惨白!他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男人,那个曾经与他兄弟相亲的男人,怒气攻心!——林逸之!!! “杀!!!——” 林然一声叫嚣,全军飞奔向林逸之的军队! “杀!!!——”林逸之高举了利剑,冲进战场! 兄弟二人战场相见,这是第一次。 两人持剑相对,这也是第一次。 林然与林逸之的身影交错在一起,马嘶人鸣浊乱,刀光剑影混淆,沙场混战纷扰,血如红莲妖娆! 林然一剑披斩而来,林逸之回闪又挡,兵器错杂,金属声声鸣耳!一剑侧扫,一剑横挡,左击前襟,右袭下腹,林然招招致命,林逸之节节化解。 林然冷咧笑起来,“你只挡不攻,赢不了我!” 林逸之猛然回剑!——“我也不会输!”林逸之的攻势突然变猛,犹如雄狮一般将林然压在下风!林然招招接,招招挡,仍显得心有余力而不足。 林逸之一剑挥在林然喉头,嘎然而止——“退兵。” 林然轻笑,“若我说不呢?” “杀了你。” “杀了我,你做皇帝?”林然眼中饶有兴趣的望着林逸之,没有一丝惧意。 林逸之没接这话,抵在林然喉头的剑又近几分,“退兵。” 林然轻轻一笑。 林逸之警觉起来,迅速向后跃出一丈多远——但为时已晚,林然另一只手中藏匿的匕首已经刺进他的小腹! 林逸之回过神来,看见林然犹如恶魔一般在他眼前微笑。 眼前一切事物开始模糊,天地旋转,林逸之努力想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但发觉身体越来越沉——他知道,匕首上有毒…… 隐约看见,林然高举了剑,向他刺来,刺痛袭满全身……林逸之眼前一片昏黑…… “汐儿……” 他最后呢喃道。 涂龙见林逸之在他眼前倒下,脑海中一片空白! “……林然……林然!林然!!!”涂龙紧握住剑直逼林然! “保护陛下!护驾!护驾!!!” 众士兵向涂龙逼压过来——涂龙已经彻底崩溃!他胡乱挥舞着刀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林然! 涂龙气急攻心,刀剑之间尽失了锋芒,众人压迫而来,生生将他擒住! 两军气数已定。 “林然!我要杀了你!!!”被按在地上的涂龙大声咆哮。 “怎么?……你也要与我争那女子?”林然勾着唇,轻轻一笑。 “住嘴!休要玷污王妃娘娘!” “玷污?……”林然对这个词似乎不太满意,眉头微皱,“什么样的人才不会玷污她呢?你吗?” “我不配,你更不配!” 嗤的一声!林然一剑刺穿涂龙的右臂!——涂龙紧咬了牙,隐忍这剧痛! “……只有王爷,……只有王爷才能拥有王妃……你不配!” 又一剑!穿透涂龙的左臂! 涂龙闷哼一声,额头滴下豆大的冷汗! “陛下饶命!”这一声高叫,来自远奔而来的柳言。 “请陛下饶涂龙一命!”柳言双膝跪地,“陛下已胜,请饶了这些兄弟们,说到底,他们也都曾为皇族效命过!” “怎么?……你也想在肩膀上钻两个窟窿?”林然冷笑,剑又提起,作势要刺下去—— “陛下!” 寻声望去,见是赵旬等人赶到。 “陛下!此举非仁君之举!陛下三思!”赵旬带着一帮将领纷纷跪下,一起请命。他们都曾随林逸之出征打仗,也都曾与涂龙并肩而战,如斯情景,只叫人可哀可叹。 “陛下,叛变的郡王与大臣已经都归降了,请陛下不要再赶尽杀绝了……” “赶尽杀绝?”林然一声冷哼,收回鲜血淋漓的长剑,笑容阴霾而令人战抖,“我是一国仁君,怎么会赶尽杀绝呢?” 赵旬与底下跪着的将领们一时愕然。 林然回过头,看了看昏厥过去的涂龙,又看了看一旁的柳言,露出淡淡的笑,“羊入我口,我何乐而不为?我正愁着怎么让左颜汐顺服的回来,老天就给了我法宝……” 柳言听得脸色全变!——“请……请……陛下……放过王爷……” 林然微笑着摇摇头,“来人,将这一干人等全部关进地牢!” 他走到林逸之身边,蹲下身来看了看,“让御医来诊治他,别让他死得太容易……” 柳言一旁听了,只觉得眼前的林然心如蛇蝎! 为什么?他们不是亲兄弟吗?!为什么?! 海风阵阵,波涛回回,寄居于渔家村落里的左颜汐忽如奇来一阵心惊肉跳!—— 逸之? 逸之在叫我……逸之在叫我…… 左颜汐捂着心口,觉得一阵比一阵痛! “汐儿姑娘,饭菜不合胃口吗?”和蔼的老婆婆亲切问道。 “不……不是,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难受。”左颜汐急忙解释道。 眼前的老人,是独居在这渔村的赫拉奶奶,她的丈夫和儿子外出捕鱼时遭遇了暴风雨,便再没有回来,而她自己则哭瞎了双眼,一直独居到现在。 赫拉奶奶的亲切总会让左颜汐想起曾经对她关怀倍至的玉姑姑…… “难受?……是不是鱼太腥了?我早该想到,怀了孩子的人不该吃这么腥的鱼肉……下次我不做鱼了,你想吃什么?”老奶奶显得一脸歉意。她看不见左颜汐,不知道左颜汐痛的地方是何处。 左颜汐捂着阵阵发痛的心口,笑着回道:“鱼很好吃,不会觉得腥……” 左颜汐悄悄安慰着自己,只是突然心口发痛罢了,逸之没出事……逸之很安全…… 又过了几天,左颜汐便看见,柯尔娜一脸惨白的站在门口。 “……姐……姐姐……” “怎么了?”左颜汐被她这木衲的表情吓住,心里默默祈求上天不要带来任何消息…… 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他……”柯尔娜几乎不能说话。 “他?……怎么了?他是谁?出了什么事?你说啊!”左颜汐急起来,有个感觉告诉她,华葛,出事了! “……王……王爷……快……快死了……” 天旋地转! 左颜汐眼前朦胧一黑,几乎不能站住—— “姐姐!”柯尔娜急忙扶住左颜汐,“姐姐!” “他……快死了?……怎么会……”左颜汐怔怔的摇着头。 “是林然。”柯尔娜低低说道。 林然? 又是林然?! “今天刚传来的消息,林然声称半个月之内你不回华葛见他,他就杀了林逸之,烧掉他的府邸……”柯尔娜稳住呼吸,又道,“听说王爷现在被关押起来了,身上中毒了但是没人治疗……” ——逸之…… 左颜汐砰地跪倒在地!觉得鼻尖酸楚,眼眶灼热……泪水,泠泠落下。 “姐姐……”柯尔娜也跪下来,拥住左颜汐的肩头,“姐姐不要哭……不要哭……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说着柯尔娜的眼眶也红了—— “柯尔娜不要哭……”左颜汐抬起头来,泪雨流下,却仍颤颤微笑着,“柯尔娜不要哭……我没事……” “我知道姐姐心里头难受……” 左颜汐轻轻摇头,一手抚着小腹,一手扶住柯尔娜,缓缓站起来——“帮我收拾一下吧,我回华葛。” “姐姐现在就上路?”柯尔娜愕然。 “对,现在。” “可是姐姐你还有身孕!” “顾不了那么多了。” 柯尔娜一把抓住左颜汐,“我跟姐姐一起去!” 左颜汐惊讶的回头,看见柯尔娜澄清的眸子,她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好,我们一起。” 海风阵阵吹着,两位女子披着长袍,带着简单的行装,便上路了。 在经过七天七夜海行之后,她们终于到达了华葛国的海岸。冬季的寒冷席卷了整个华葛国,眼前再不是往日所见的温暖热闹国度,反而一派萧条,人人危及。 左颜汐不知道这是季节带来的错觉,还是战事带来的后果。 在这处海岸,曾经有一场血战。 ——左颜汐听见茶棚里的人这么讲。她听见茶棚里的人说,林逸之在这里血染黄沙地…… 她心里仿佛有只手,将她的心揪得死紧…… 好痛。 左颜汐拧住眉。 柯尔娜紧握住她的手,希望能给她冰凉的手带去一些温度。 “听说张大娘她的两个儿子都死了……” “是啊……一打起仗,遭殃的还不是我们老百姓……” “还不是因为那个王妃!真是红颜祸水啊……为个女人把华葛国闹腾这样……造孽啊!” “可不是吗!这王爷也真是个硬脾气,献个女人都舍不得,他一个王爷难道还缺女人不成?!” “话也不能这么说,皇帝的后宫也不缺女人啊……” “那就活该我们倒霉吗?!” “就是!现在我那些布料生意都没法做了,皇城都封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解封!” “是啊……怎么着也不能为了个女人弄得百姓没法过日子啊……” “幸好这一仗总算有了结果,不然要打到何年何月……” “苦日子总算到头了……” “…………” 左颜汐低着头,任披风的盖头遮住面容,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柯尔娜紧紧握住她的手。 逸之,对不起…… 妖孽 第五节 隆冬归来 冬雪缠绵,华葛国今年的冬天不仅早早来到,并且意外的寒冷。 左颜汐显得越来越虚弱,柯尔娜一路护着周全,终于抵达了皇城。 两名纤弱的女子娉婷立在城门外,左颜汐出神的望着这硕大的皇城,有些却步……她日夜思念的人此刻就在这城中,她惧怕的人也在这城中…… 城门处不再是往日的人群鼎沸,此时只有零丁几个人进出,两边是士兵严守着,对路人一一询查。 “柯尔娜,为了避免麻烦,你不要泄露出你的身份,……假如我出了什么事,你为我去通知西婪皇帝,请他务必救出逸之……” “姐姐……” “你放心吧,这是最坏的打算。”左颜汐冲柯尔娜一笑,“我不会有事的。” 柯尔娜半信半疑的望着左颜汐,她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心里实在是不塌实……她看了看左颜汐的肚子,虽然凸起的腹部被厚厚的外袍遮住,但那里面确实有一个小生命,正在一天天长大。她知道左颜汐疼爱这个孩子,甚至胜过自己。她也知道左颜汐很爱那个王爷,也胜过自己……所以,柯尔娜开始越来越担心,左颜汐会如何抉择。 左颜汐轻轻牵起柯尔娜,报之安慰的一笑,缓缓步向城门。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门前的士兵拦住她们,十分不友善的呵斥道。 “你!”柯尔娜一步迈向前,挡在左颜汐身前,“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士兵一愣,看这眼前的少女雪肤红唇,惊呼——莫非是陛下四处寻找的王妃娘娘? “您是……” “我是谁不重要,你给我看清楚我身后人是谁!” 士兵有些奇怪,但还是看了看柯尔娜身后那名披着狐毛外袍的女子,披风几乎挡住了她整张脸,士兵无法看清容颜,但从装扮看来,他也知道这两名女子的来头都不小。 左颜汐向前走了一步,轻轻扯下头上的披风,露出大半张面容来。 “我是亲王府的王妃左颜汐,奉皇命进城面圣,这是我的侍女,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是……是、是是!可以进去了!可以了!”士兵惊呼着急忙低头俯下身子,“请王妃娘娘进城!” 左颜汐拉了拉披风,重新将面容遮起,柯尔娜一边搀扶住她,两人步进城去。 留下那士兵在原地愣愣没有反应…… 直视着左颜汐的绝美容颜,竟让他有种亵渎神明的罪恶感…… 所以,皇帝想要得到她? 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物。 此时的亲王府已经被封,林逸之以及他的部下均以叛乱名义入狱,府中侍从侍女全部遭到遣散,王府四周一片萧条。 左颜汐与柯尔娜立在王府大门之前。 左颜汐看着门上那把已经有些班驳的铁锁,心中苦涩。 她回想起往日光景,红莲绿水,芙蓉芊芊。 左颜汐步上前去,伸出手来,轻轻抚摩着红漆的铁栓木门,撒落下些许积雪…… “……娘娘?” 左颜汐愕然回头—— “杉儿?!” 杉儿惊喜的站在远处,愣愣的望着左颜汐。 “娘娘!”杉儿喜极而泣,泪水涌出——奔向左颜汐! “娘娘您终于回来了……”杉儿倏然跪下,声音哽咽,几乎无法言语。 “杉儿……”左颜汐心中更加纷杂,百感交集。她轻轻扶起杉儿,见杉儿泪流满面,自己眼眶也开始有些发红了…… 柯尔娜一边看了,也有些感动,看到王府这般萧条景色,能见到杉儿,左颜汐也稍微能宽慰些吧。 “来……这是我义妹柯尔娜。”左颜汐替杉儿细心擦拭泪水,把她牵引到柯尔娜面前。 杉儿急忙欠了一下身子,“杉儿失礼了,见过柯尔娜小姐。” 柯尔娜无谓的笑笑,“没关系……其他人呢?” 杉儿一时愣住,竟不知如何回答。左颜汐眼中尽是担忧之情——“杉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王……爷……被关起来了……”杉儿有些吞吞吐吐。 左颜汐眼神黯然下来,“这个我知道……那其他人呢?涂龙、柳言、甫笛……还有李大人呢?” 杉儿眼眶一红,刚止住的泪水又一次涌出,“都被抓起来了……王府里只有女眷被遣散回乡,其他人……都被抓进牢里了……” 都……被抓起来了吗…… “娘娘不该回来的……娘娘不该回来的……娘娘也会被抓起来的……”杉儿抽噎说道。 “姐姐……”柯尔娜也警觉起来,她环顾四周,内心感觉不安。“姐姐,我们不能再呆下去了……” 左颜汐眸子里冷冷的,“无妨,自进城我显露身份开始,就已经有人去向他告密了。这只是早晚的问题。” 话音刚落,王府四周密密围上一圈士兵,将左颜汐、柯尔娜、杉儿围在中间。 ——“来得真快。”左颜汐轻蔑一笑。 可惜她如今怀有身孕,否则,又怎会怕这些人欺压上来? 柯尔娜将左颜汐护在身后,警惕的看向这群来势汹汹的士兵。 “这就是林然迎接我的方式吗?!”左颜汐婷婷站出来,质问道。 “王妃娘娘万福。”士兵中走出一人,向她曲身。 “王妃娘娘万福!!!……”其他士兵跟着齐齐曲身行礼。 左颜汐定睛一看,心中一惊,领兵之人竟然是赵旬——昔日一同战场撕杀的将军…… 她不禁轻轻笑起来——“赵将军怎么不去为皇帝边疆杀敌,反倒回城捉我这妇道女子?” 赵旬脸色有些难看,于情,左颜汐是林逸之结发之妻,于理,左颜汐是华葛西战的功臣,如今这斯情景,赵旬心中也是万般无奈。“委屈娘娘了……请娘娘与我回宫面圣。” “难道我还有选择吗?呵呵呵呵……”左颜汐发出一阵银铃轻笑。 “姐姐……”柯尔娜紧紧握住左颜汐的臂膀。 杉儿也扯住左颜汐的衣衫,“娘娘……不要去……” 赵旬向前走了一步,曲下身来,“王妃娘娘,陛下正在等您……” 左颜汐咬着下唇,咬得嘴唇发白,渗出殷红的血…… “娘娘,请娘娘以大局为重……”赵旬又一次恳切劝道。 左颜汐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吐出来。“赵将军,我不想再牵扯到任何人,可以放过我这两名侍女吗?” 赵旬点点头,“请娘娘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证她们二人的安全。” “那倒不必,我只希望亲王府拆封,让我的侍女继续留在王府内,并且将王府里的人全部释放。” “这……”赵旬一时有些为难。 “赵将军不必担心,释放王府的人,这事我会跟林然另做要求,你只要为我把王府解封就行。” “在下明白……”听得左颜汐这样直呼皇帝名讳,赵旬心中有些异样,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左颜汐,一定很恨林然…… 左颜汐回过头,面色平静,她小声对她们低语道:“柯尔娜,你先与杉儿暂住王府里……委屈你了。” “娘娘放心,我会照顾好柯尔娜小姐的。”杉儿应道。 “姐姐……你这一去怕是……”柯尔娜仍旧十分担忧。 “凶多吉少吗?……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事实上,左颜汐自己,也没多少把握…… 她只知道,她非去不可了。 宫殿依旧浮华,更是冷漠冰凉。冬日冷调的阳光铺洒开来,映射在左颜汐娇嫩的面庞上,更显得动人。 前面缓缓迎来一拥人—— “皇后娘娘万福!”赵旬与一干士兵急忙行礼。 左颜汐安静的立在雪地中,冷冷的注视着秦岚,秦岚还是那个秦岚,只是此时她眼中更添了一份傲气。 秦岚坐在软椅高轿之上,两边侍从抬着,两边侍女伺候着,她轻轻扫了一眼左颜汐,轻道:“王妃还是一样绝色倾城啊,也难怪陛下一直念念不忘了。” “皇后娘娘笑言了。” “呵呵……这已经是天下皆知的事了,你我二人以后就分治这后宫吧。”秦岚笑得极其妩媚。 左颜汐心里却是冰凉。 “赵将军请先吧,陛下一定等急了。”秦岚笑道。 秦岚的轿起,离去。 左颜汐心中不解——为何?为何她这般得意?我如果入宫为妃,对她毫无益处啊……也许能使我离开王府,但她也同样会失去了地位……为什么? 为什么她这么高兴? “娘娘,我们走吧。”赵旬道。 雪地里印着遗留的足迹,漫天飞雪,又将之掩盖…… 左颜汐失神的望着天空,飞雪粘上她的发梢,惹得她异常伤感。 还未到春天,没有关系……不会有事的…… 这般想着,左颜汐紧紧护住腹中胎儿。 荥宁宫,皇帝的寝宫。 林然一身白净的儒袍,在书案前神往的看着那卷画。 收集天下美物,是他的癖好,也绝对是他的理想。凡是美好的事物,他便要囚住……不惜任何代价。 哪怕是妖。 身后传来稀碎的脚步声。 “陛下……” 林然转过身,看见赵旬曲着身子,左颜汐冷漠的立在一旁。 “陛下,王妃娘娘已经带到了。” 林然嘴角噙着笑,“你可以下去了。” “……是。” 赵旬退出去,关上门的那一瞬间,看见左颜汐纤细的身影,心头竟是刀割一般的不忍。他竟然如此对她了……委于皇命,把她送给了皇帝。将好友的结发之妻送给了皇帝…… 赵旬紧闭了眼,合上了门。 他已经无法知道,自己所做的,究竟是对是错了…… 林然走至左颜汐面前,右手搭上她的肩头—— “你在发抖吗?……为什么要害怕呢?” “我已经来了……你可以放人了吗?” “放……我会放的。你想放谁?”林然笑得深沉。 “全部!”左颜汐迎上他的目光,坚定说道。 “……全部?”林然笑笑,轻轻摇头,“不……有一个人不能放。” “你!” “林逸之如果回去,他的那些余党又会死灰复燃……到时候又会民不聊生的……”林然仍然笑着。 “民不聊生?!罪魁祸首是你!是你!”左颜汐无法忍受的叫道! “呵呵……”林然阵阵笑着,“怎么会是我,明明就是……你呀……” 左颜汐一时愣住—— 回想起那茶棚里的谈话—— “那个女人,真是红颜祸水啊……” “可不是吗……” 左颜汐凄然一笑。 “如此祸水,你还要将我留在身边……” “我爱你啊……”林然轻轻吐词,将左颜汐拥住…… “爱?你懂爱吗?”左颜汐后退一步,冷漠的讥笑他的用词。 林然脸色一沉,似乎有些恼火。 “爱……我让你知道我的爱是什么!” 左颜汐一惊,被林然一把拉进怀里! “放开我!放开!!!”左颜汐歇斯底里的怒叱道! 林然犹如一头野兽将左颜汐拥在怀中,疯狂的亲吻着她的额头、脸颊、颈项…… “放开!……” 林然侵入左颜汐的唇!一只手探进衣衫中—— “……唔……放开我!!!”左颜汐拼命挣扎!林然的双手却犹如固枷牢牢不松! 林然的手游走到左颜汐的小腹,他一时惊住…… “放开!!!”左颜汐狠命推开他,扯起长袍倒退两步—— “啪!——”左颜汐一个巴掌印在林然的脸上。 林然愣愣没有反应。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左颜汐的小腹…… 突然,他仿佛醒过来一般,大步走向前去一把拉住左颜汐! “啊!——” 左颜汐惊呼一声,长袍被林然扯去,露出一身青色衣衫,腹部明显的凸起让林然几乎忘记了呼吸—— “你怀孕了?!!!” 林然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你怀孕了?!” 左颜汐稳住呼吸,警惕的看着林然,一手护住自己的腹部。 林然的脸色铁青,眼中甚至有股怨恨…… “是林逸之的孩子……”林然喃喃说着。 左颜汐感觉出危险的气息,她不禁又向后退了几步…… 林然逼近过来,慢慢靠近——“是他的孩子……” “走开!不要过来!”左颜汐已经退至墙角。 林然停住,木然望着左颜汐。 “你是属于我的,不属于他,也不属于这个孩子……” “你这个疯子!” “汐儿……来,到我身边来啊……” “滚开!你是个疯子!疯子!”左颜汐环住她的腹部,害怕林然会伤害到孩子。 林然的表情显得落寞起来…… “汐儿,我会放了他们,只要你好好呆在我身边,我会放了他们,也会安排人给林逸之治病……” “……逸之,你对逸之做了什么?!”左颜汐催问道。 林然的表情恢复成往日的温和模样。 “他毕竟是我的弟弟,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只要汐儿,你好好呆在我身边……” 左颜汐心中发寒,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比雪山更寒冷…… 林然抚了抚左颜汐的脸颊,转身离开房。 左颜汐听见门锁喀吱的声响—— “好好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去。” “属下遵命!” 林然的脚步声远去。 左颜汐的心,犹如坠入了深渊…… 难道从此,她就要被囚在这荥宁宫中? 这个晚上,涂龙,柳言,以及王府里的护卫士兵全部被释放了。 但是,没人觉得高兴。 因为所有人知道,被释放就代表着王妃的被俘。尽管赵旬在放他们出来的时候没有提及,但从他那闪烁不定的眼神里也能猜出七八分来…… 月光皎洁,银色的光芒铺洒在银白的雪地里,发出淡淡的晕光…… 护卫扶着双肩受伤的涂龙,迈进王府的庭院。柳言随着也走进来。 树下,立着窈窕女子。月光反射在她的面庞上,看得柳言一时屏住了呼吸…… “杉儿!”甫笛突然一声高唤。 杉儿欢喜的跑过去——“甫笛!……” 柯尔娜立在原处,见杉儿与名唤甫笛的男子相聚,她心里也暖了几分。 “……柯尔娜?……” 柯尔娜回过头,愕然—— “柳言……” “柳大人认识柯尔娜小姐?”杉儿一旁问道。 “这不是那个蜡烛人儿吗?”涂龙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蜡烛人儿?”柯尔娜不明所以,只看见柳言干涩的笑…… 不管如何,……回来了,真好。 从那个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地方回来了……见到了神明赐予他的宝物—— 柳言的表情变得异常柔和,他伸出手来,轻轻将柯尔娜揽进怀中—— “真好……回来了,真好……” “柳言……”柯尔娜红晕泛起,在他怀中不敢动弹。 瞥眼看见柳言臂膀上怖人的伤疤,柯尔娜心头一阵发酸,他在牢狱中,又受了怎样的苦呢? 月光柔和,铺洒了整个庭院。 ——他们都静默不语。 “王爷……他们已经回府了,李烨也已经释放,你可以放心了。” 阴暗的牢房里,赵旬低低说道。 这是一个隐蔽的牢房,只有死囚才会被关押在这里。林然将林逸之关在这里,是想从脚底侮辱他的自尊…… 林逸之无力的躺在湿冷的地上,头发蓬乱,衣衫也凌乱。他中毒至深,一直以来御医所开药方只为保他性命,却不解毒。 赵旬脱下自己的外袍,铺垫在杂草地上,他将林逸之扶过去——当触到林逸之冰冷的皮肤时,赵旬不禁怀疑,他手中的是否只是一具死尸…… “王爷……” 林逸之缓缓抬起手臂,抓住赵旬的衣袖。 “……汐儿……” 林逸之的声音已经彻底沙哑,赵旬简直不能想象眼前之人是与他一起战场杀敌的常胜将军林逸之…… “王爷……王爷放心,王妃娘娘没事……” “……她……在哪……” 赵旬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林逸之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光芒,他看出了赵旬的难处—— “在……林然……那里……?” 赵旬没回答,只是发出沉沉一声叹息。 紧抓在他衣袖上的手,松开,无力的垂下—— “王爷……” 赵旬想说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了,亦什么也做不了…… 林逸之闭上了双眸,不再言语。 妖孽 第六节 弑王之罪 孩子,不要怕,娘会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 浑浑噩噩的醒来,左颜汐偏过头,看见阳光从窗格子里漏下,一条条斜斜的光柱扫进房内。她揭起轻纱缦帘,走下床来,脚心暖暖的,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铺着虎纹毛毯。倚着软椅坐下,左颜汐侧着头看向窗子。 ——她已经在这个房间里被囚禁了一天一夜。 她出不去,也未曾有人进来过。 案上放的,是她与她母亲的画像,颜色已经陈旧,却不掩其华貌。 她的母亲真的很美。 左颜汐淡淡的笑,回想起她的母亲一笑倾城的往事。 可是,她的笑容渐渐褪去……她也想起母亲的死。 娘,究竟是如何死的呢? 那日,她的母亲口吐鲜血,已经走火入魔,灵力四窜,嘴上所念尽是对父亲的无怨无悔,母亲说,伤了太多性命,报应将至。第二天她醒来时只看见漫山飞雪,再寻不到母亲的遗体了…… 自己,也会死吗? 至少,让我保住这无辜的孩子吧…… 左颜汐怜爱的抚摩着肚子,宠溺的笑起来—— “白狸总说尘世空空色色,可是,总有好事,好比这孩子……” 事到如今,她究竟为何会成为林逸之的妻,究竟为何入了林然的眼,究竟为何乱了潇沭清鸾的心,已经不再重要了。 “只要能生下你……我怎样都可以……” 门,吱呀一声,开了。 “娘娘……” 左颜汐依声看过去。 一个年长的侍女,端着一碗汤水站在门边。 “进来吧。” 侍女低着头,碎步走过来,“娘娘,您已经一天未进任何食物了,陛下担心您肠胃不适,让奴婢先端来清汤,再伺候您进食。” 左颜汐略微拧眉,盯着那黑汁一般的汤水,隐约闻到刺鼻的味道。 “这是什么汤?” 侍女怔了一下,连忙回道:“娘娘,这是古须浓汤,加配了很多上等药材,用来调养身子的……” 左颜汐疑惑的望着眼前的侍女,又看看那碗汤,道:“放到桌上去,我一会再喝。” “……娘娘,陛下吩咐奴婢,一定要伺候您喝下这碗汤。” 侍女说着将碗呈递到左颜汐面前。 刺鼻之气又一次传来,惊得左颜汐倏地站起来!“拿开它!” 左颜汐捂住鼻,拧住眉头,眸中带着惊恐之色! “娘娘!”侍女吃了一惊,收回手来,左右为难,“娘娘请快些喝下吧,否则奴婢会受到责罚的……” 左颜汐向后退走几步,眸子死死盯着那碗浓黑的汤药,“我要你拿开!拿开它!!!” “……娘娘……” “娘娘如果不愿意喝,你就喂娘娘吧……” 左颜汐惊恐望过去,见林然倚在门旁,面色冷峻。 侍女听见林然吩咐,急忙端了汤药走向左颜汐—— “走开!你给我走开!!!”左颜汐大声呵斥道! “看来王妃很清楚碗里面的是什么东西。”林然冷着脸走过来,他挥了挥衣袖,侍女识趣的将汤药呈递给林然,急忙合门出去。 “你想杀死我的孩子……”左颜汐步步后退,只觉得浑身不住的颤抖。 林然端着药,一步步走近她,犹如玩逗猎物的猎者。 “汐儿,来……喝下它……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不!我不喝!我不……” 林然一步迈前,将左颜汐擒在怀中—— “我不喝!你放开我!我不喝!!!” “汐儿听话……喝了它……”林然的力道非常之大,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将碗递到她嘴边,企图逼她喝下。 “唔……”左颜汐咬住唇,使出全力推开林然! 林然一手端着药,向后踉跄两步,“汐儿……” 左颜汐已经全然不顾,直冲向房门推门而出! “汐儿!——” ——士兵呢?没有看守的士兵? 左颜汐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立刻逃出这个牢笼! 身后跑来的又是什么人? 他们要做什么? 来抓我吗? 都想害死我的孩子吗? 左颜汐几乎失去了思考的时间,她只是拼命的跑着,在这个迷宫一样的宫殿里,找不着方向的跑着—— 她却不知道,她身后,燃起了浓烟大火…… “哟……这不是左颜王妃吗?” 秦岚鬼魅似的立在回廊一角,唤住左颜汐。 “怎么弄得这般狼狈啊……” 左颜汐警惕的望着她,“……皇后娘娘万福……” “王妃这是从哪来,又要往哪去呀?” “…………”左颜汐不知如何作答。 秦岚瞅见左颜汐隆起的肚子,眉眼里笑起来,“逸之如果看见,一定会很高兴的。”她抬起头看左颜汐,“你不想见他吗?” “他在哪?!”左颜汐急促的问道。 “皇后娘娘!荥宁宫起火了!”几个侍从匆忙跑过来,大声呼叫着,“着火了!荥宁宫着火了!!!” 着火了? 左颜汐哑然回头望去,只见浓烟滚起,漫天烟雾! 怎么会着火?! “王妃不喜欢呆在宫里,也不至于要放火烧宫呀……”秦岚显出一脸惋惜神色,“难道王妃不知道,陛下也在荥宁宫中吗?” “不……我没有……我没有放火……” “王妃的母亲曾经血染宫廷,王妃便要火烧皇宫么?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秦岚发出阵阵轻笑,眉眼眯起来,戏谑的看着左颜汐。 “你!……是你?……为什么……”左颜汐频频摇头,心在下沉——“我没有发火!……我没有……” “皇后娘娘!火势越来越大了!请娘娘速速离开!” 侍从们全部乱成一团,挑水响锣,混乱不堪—— “来人,将王妃带下去,好好看着。”秦岚道。 左颜汐只觉得双臂被人架住,她愣愣的望着秦岚,直到视野消失…… 为什么……为什么…… 一夕之间,荥宁宫被烧成废墟。 华葛皇帝驾崩。秦岚下旨发丧。 汐儿……汐儿……是汐儿吗?…… 林逸之艰难的睁开眼,看见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岚儿?……” 林逸之挣扎着想起身,却觉得浑身无力,“……我在哪?……” “逸之,你别动,御医刚为你诊治完……”秦岚轻声劝阻道。 林逸之偏头一看,竟见李烨,赵旬,高启朝,徐少戢,王纪樊……朝中所有重要大臣都立在离床不远处—— “你们?……” “御医说你今天会醒来,所以他们都早早来这里等候。”秦岚体贴的将林逸之扶起,转过头,对众人道,“各位请入坐吧。” 怎么回事? 林逸之疑惑的望着眼前这一群人——汐儿呢? ——汐儿在哪? “我……昏睡了几天?” “六天了。”李烨寒着面一旁说道,他的脸色极为难看。 “王爷醒来就好,请王爷尽快恢复健康,惩治弑王凶手,登基为王!”军机大臣徐少戢如此说道,半白的胡须也跟着抖擞。 “弑王?!”林逸之一时怔住! 林然死了?! ……他死了?…… “王爷。”赵旬站起来,表情凝重,“在你昏迷的时候,荥宁宫遭人放火,变成了废墟……陛下,……当时就在荥宁宫内……” 林逸之的脸更显惨白……他从未想过让林然去死啊! 林然死了……他死了…… “王爷,陛下一直未得子嗣,请王爷尽快惩治凶手,平息华葛百姓众怒,再荣登宝座。”郡王王纪樊说道。 李烨看了王纪樊一眼,眼中泛着怒气,却久久没有发作…… “按照华葛国的传统,惩治凶手之后王爷应登基为新王,秦皇后续之为新后。”王纪樊又接着道。 林逸之只觉得头脑昏沉,再听不下去任何言辞,他的视线四处搜寻,一直没有找到心中想要—— “……汐儿呢?……” 众人皆寂。 无人答,无人语。 “李烨。”林逸之向这位挚友问道,“汐儿呢?” 李烨低着头,不敢直视林逸之的眼。 “李烨,汐儿呢?”林逸之又一次催问。 “她就是放火弑王的凶手。”秦岚在一旁如此答道。 林逸之呆住。 脑中一片空白—— 放火弑王……的凶手…… 汐儿……怎么会…… “久闻左颜王妃身有异术,如今证实果然如此。”徐少戢恐怕林逸之包庇左颜汐,插话道,“如此歹毒妖女,祸国殃民,王爷三思啊……” “王爷,左颜汐弑王已成事实,天下皆知,请王爷切莫心软……”王纪樊也在一旁道。 林逸之怔怔看着一屋大臣,呼吸急促—— “赵旬,……你也这样认为吗?” 赵旬面对林逸之犀利的眸子,有些惭愧。“我想……王妃一定是被迫无奈才会使出这等手段……” 那日送左颜汐入宫,她眼中的怒气,他尽收眼底,就算左颜汐将林然千刀万剐,他也不得不信…… “……滚……” 一群人愕然的望着林逸之—— “滚!!!——”林逸之猛然咆哮!“我叫你们滚!!!——给我滚!!!” 皇城在一股起伏难安的气氛里,迎来了一年之中的最最寒冷时分。 秦岚一身瑰丽的华服,悠闲的走在游园里。梅花怒放,香气扑鼻,秦岚嘴角勾着明媚的笑。——她本是最畏惧寒冷的,不过今年的冬天,她的心情格外愉悦。 如此游玩了一番,秦岚看见前方不远处的梅树下,立着一个人。她略微笑笑,抬起了手,侍从侍女们托着果盘与暖壶乖巧站住,不再前行。秦岚独自走上前去,越发笑得开怀—— “林然的尸首还没找到,你倒是乐个快活。”珩面无表情的看着秦岚,说道。 “大概是被火烧成灰了吧,呵呵……管他呢……”秦岚一脸不打紧的模样。 “……左颜汐呢,你怎么安置了?”珩的眉头微微皱起,“这次陛下已经顺了你的意思,你最好小心安置左颜汐,否则……” “我知道。”秦岚打断他的话,有些不耐烦,“林然死了,逸之尚未康复,左颜汐的死活整个华葛国里只有我能操控。” “……林然真的死了吗?”珩的眸子变得暗沉晦涩,“如果你再出任何岔子,……你应该知道陛下的脾气……” 秦岚的脸色变了变,刷得白了几分——她的眼神闪烁不安,“我调换了林然寝宫外的士兵,叫他们把门窗都钉死了……那么大的火,林然应该逃不出来才是……” “哼……”珩冷哼一声,“但愿如此。” 提起那个阴晴难测的伊南莎。泷,秦岚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她小心问道:“珩,……陛下为什么要左颜汐……” “你最好不要过问。”珩冷冷回了她一句,“知道越多,对你而言只是更加危险。” “……”秦岚忍下满腹狐疑,她与父亲秦连原先被派来华葛只是为了了解华葛各方面的情报,可是,自从她向东诸透露了左颜汐是狐妖的事实,所有都改变了。伊南莎。泷不再醉心于军事政治,而是千方百计的俘虏左颜汐……为什么? “总之,一切按计划进行。”珩提醒道,“他们兄弟相残,左颜汐已经落得个红颜祸水之名,如今她又是弑王的凶手,天下骂名已成,百姓怒气不平,你要趁此机会拿下她,相信那林逸之也救不了她。” 秦岚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会办好的……” “你要记住,一定要在她生下孩子以前处死她,否则等她生下孩子恢复灵力,谁都治不了她!” “是……” “她的尸体一定要在七天之内送去东诸,你前前后后都要打点妥当,别让那林逸之洞察到什么。” 秦岚拧着眉,细想了想,沉默着点点头。 珩四周看了看,向上拉了拉披风,“俣将军还在等我,我与他先回东诸,这里的事,你自己应变吧。” “送珩大人。”秦岚低了头轻声道。原先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陛下派来帮助她的一个杀手,没想到竟然是陛下养的一名暗士。伊南莎。泷一共养了十三名暗士,潜伏在四国之中。传闻十三名暗士都身怀绝技,行踪难测, 珩瞟了秦岚一眼,轻蔑的一笑,“你还不快去服侍我们的新皇帝?” 秦岚听了,勾起妩媚一笑。 秦岚并没有去探望林逸之,她知道现在林逸之心里装的全是左颜汐,但是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只要等左颜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磨人意志的时间会帮她重新得到林逸之。 所以秦岚决定去看望一下她的劲敌。 弑王这种大罪的罪犯是要当众领死的,为了不失一国之后的风范,秦岚没有为难左颜汐,她不想因为一个将死之人,让自己在林逸之心里大打折扣。 左颜汐被囚禁在一个偏房里,狭小的空间,没有窗户。 秦岚进去的时候,甚至能闻到发潮的腐败气息。 然后,她就看见左颜汐,落寞的坐在窄小的木床边。青丝散落,多了一份凄美之情。 “王妃住得还习惯吧?”秦岚笑盈盈走过来。 左颜汐微微抬起头,看见容光焕发的秦岚,“谢皇后娘娘关心,一切都好。” “孩子也好?”秦岚笑着又问道。 左颜汐警觉的看了她一眼,手护在肚子上,“……谢皇后关心。” “呵呵……”秦岚细细看了看左颜汐隆起的肚子,笑问,“王妃想知道现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还望皇后娘娘相告。” “王妃左颜汐放火弑王,亲王林逸之登基新王——现在你已经成为民间传骂的对象,你,必死无疑……” 左颜汐心里一怔,她极力平复自己纷乱的心—— “不知……死期是何时?”左颜汐问。 秦岚一愣,没料到左颜汐会如此问,看左颜汐一脸平静,仿佛早已猜到结局一般。她想了想,回道:“应该是逸之登基之前,……大概是春分吧。” 心,猛地沉进黑渊—— 左颜汐觉得血似乎都变得冰凉,她觉得寒气袭身…… 为什么…… ……偏偏是他? 秦岚转过身,对着门口的侍卫道:“你们继续在这好好看着。” “是!” 门,重重的关上——左颜汐听见铐锁合上的声响。 她的身子微微抽搐…… 她早已泪流满面…… 逸之…… ……为什么?!逸之!!! ——为什么偏偏是你!!! 左颜汐突然放声大哭!紧紧捂住自己的肚子! ——为什么你要来伤害我们的孩子?!!!为什么是你?!!! 上苍,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 她哭得歇斯底里……哭得肝肠寸断…… 哭得声音也嘶哑了…… 左颜汐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汐儿会遭受这些劫难,全因为您那一句话……天下无人不知白须老人的睿智,可是您为何还要让她寄居在左颜汐的肉身上?” 老人缓缓睁开眼,对着眼前的男子淡然的笑。“自从汐儿走后,这山谷已经很久没活物进来过了……” 白狸谦卑的低下身子,“汐儿现在身怀金星,处境危险,求白须老人相救。” “……她就如同我的孙儿一般,她的事我比谁都紧张,只不过……一切都是命数。她必须要过这一劫。”老人的声音沉稳而沙哑。 白狸面露几分焦急,“可是……” “你不用回去救她,只管留下来便是……”老人说道。 “这是为何?”白狸不解。 老人望着白狸,久久之后一声叹息—— “她的母亲……” 白狸惊讶的望着老人,等待他的解答。 “她的母亲,那只雪山银狐,其实早已得了仙道,她的怨气至今还在西婪的雪山山顶盘旋……” “得了仙道……”白狸愕然的自语,“那不就是成了不死之身了?……” “并非不死,而是灵气不死。我只是依了她母亲的意思,让汐儿寄居在左颜汐身上,命中注定她会给华葛带来一场浩劫……” “可是她母亲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让汐儿如此犯险?” “为了复仇,也为了汐儿自己能得到超脱。” “复仇?超脱?”白狸无法理解。 老人又缓缓闭上眼,“她母亲的魂魄至今无法轮回,而汐儿也不能是永远的半妖……因果报应,无法改变的事实。” 顿了顿,老人又道:“天谴……这是华葛国必定要遭受的天谴。” 白狸怔了怔——因为他们杀死了仙人?……如果她的母亲无法轮回,就算灵力再强也无法与她的父亲九泉相会,……也许这是恨意的由来,但是,仅仅如此吗?仅仅如此就要华葛国百姓遭难? “……说不通……这说不通……” “无须再想了。”老人轻声劝道,“世外事,人外人,皆不相干。” 身体四周似乎有寒气逼近,白狸惊觉——莫非这就是银狐的灵力? 这股寒气淡淡而来,淡淡而去,并无袭人之气,反而让人心中安定。 白狸愣了一会,突然笑了。 ——他怎么就忘了,母亲,始终都是最爱子女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担心呢? 那么,就静静等待吧。 等待劫难到来。 妖孽 第七节 春分迷雪 林逸之斜躺在床上,神情显得有些呆滞。 “我想去看她。” 李烨一惊,“不可!” “为何不可?”林逸之依然自顾自的说道,“我想她……想得都快要疯掉了……” “难道你还要让王妃承担起更多的骂名吗?!”李烨提醒他,“现在王妃在秦岚手上,你现在去看她,只会更加让世人觉得王妃是红颜祸水——” 林逸之的表情显得很痛苦……他用双手抱住头颅,几乎要崩溃……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是李烨第一次看见林逸之失去冷静。 “……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救出王妃。” 林逸之艰难的抬起头,声音略带颤抖说道:“他们都要她死……他们都要她死!怎么救?!——” “……不能怪那些大臣们,你应该知道,这次你与林然对持,天下苍生受苦,战事牵连百姓遭难,国不能存二王,也不可一日无君,朝中臣子莫不希望你早日登基为王,以稳江山,以安社稷……”李烨顿了顿,又道,“至于王妃…………” “没得救了吗……”林逸之的声音低沉,“必须,……必须想办法让汐儿脱身……” “能找替身吗?”林逸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李烨皱了皱眉,“恐怕行不通……秦岚的势力不能小视。” 林逸之又陷入沉思。 ——“王妃……真的是狐妖吗?”李烨似乎是试探的问了一句。 林逸之倏地看向他。 “虽然是市井流言,但是……” “你想说什么?” 李烨吸了口气,“如果她真的是传闻中的狐妖之女,那就不必担心了。” 林逸之有些不解的看着李烨。 李烨又道:“银狐之血能解百毒,它自身也是百毒不侵的。” “你的意思是……” “你可以下旨赐毒酒,使她诈死。” “……可是,行得通吗?”林逸之听到毒酒这两字,心里异常不安,“你确定不会伤害到汐儿?” 李烨无奈的摇摇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没有办法的办法……”林逸之反复念着这句话。 他还能怎么办? “他们,都等着你决定惩治凶手的时日……” “让我再想想……”林逸之只觉得心口发闷,他不能伤害汐儿,不能啊…… 他原本是一心想平安的接她回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李烨看着林逸之,心有不忍,却也无可奈何。他站起身,默默的退出房外了。 刚一出房,便看见门外立着一行人—— 涂龙,柳言,甫笛,杉儿,以及一位陌生女子。 “李大人,王爷怎么样了?想出法子了吗?”涂龙迎上前,焦急问道。 “你们暂时不要进去打搅他,他现在心情很乱……”李烨摇着头说道。 “大人!想出法子救王妃娘娘了吗?”杉儿眼中尽是急迫神色。 李烨看了看杉儿,叹了口气,“杉儿,我知道你很担心娘娘,你先别着急……我们一定能救出王妃娘娘的。” 李烨又看看涂龙,“涂龙,你的伤势还没有痊愈,好好养伤。——我先走一步。” 李烨神色显得匆忙,急急离去了。 柳言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生疑。 “怎么了?”柯尔娜戳了戳他的胳膊,问道。 “呀?”柳言回过神,笑笑,“没事,只是觉得李大人有点奇怪。” “奇怪吗?这个李大人平时是什么样?”柯尔娜好奇的问。 “也许是我想多了……总觉得他好象刻意回避我们似的。” 涂龙听到这话,心里也生出一份警觉来,坦言道:“李大人是王爷多年的好友……应该不会……” “希望如此吧,眼下想救出王妃,需要很多人的权利……” 李烨左右顾盼,见没人跟着,他转了方向,向回廊的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新月宫。 “我已经照你所说的做了。” “李大人真是个聪明人,我也不会食言,伯母我会好好照料的。” “你还不肯放人?!”李烨的面目变得扭曲! “呵呵……”秦岚轻笑起来,“我又怎么知道放人之后李大人会不会向林逸之坦言相告?” “……你怎样才肯放了我母亲?”李烨眼中含着怒气,咬着唇低声问道。 “快了。”秦岚偏着头想了想,微笑着回道,“等左颜汐死了,我自然会放人。” “……为什么……”李烨望着眼前这个已经不再熟悉的秦岚,“为什么你一定要毒死她?……” “我这也是为了逸之着想啊,御赐毒酒比起斩首,至少能留个全尸,不是吗?”说完,秦岚更是嘤嘤笑起来。 “……你……变了,变了!” “那也是被左颜汐逼的!”秦岚的脸突然一寒,冷冷回了一句。 李烨不再说话,不想再触怒眼前这个早已经疯癫的女人。——心中只是想着……希望他这一步没有走错,希望,不会危害到左颜汐,或是林逸之……除了这个办法,他也确实无计可施。 ……也许,真的如秦岚所言一样,至少能留个全尸。 但是,秦岚的目的又何在? 他猜不透。 狭小的房间里,左颜汐呆呆坐着。她第一次感觉到绝望,没有灵力的绝望…… 她感到哀伤…… 对不起…… 孩子…… 左颜汐轻轻抚着肚子,那里有一个即将诞生的生命,血溶于血的生命——可是她却无法保护他……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左颜汐沙哑了声音呢喃道。 我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明天会变成怎样,但是当我成为母亲时,孩子,当我成为你的母亲后,我时常会想起我的母亲……她是怀着怎样一种勇气生下了我呢? 我很想念她…… 风呼呼吹着,左颜汐能听见外面的风雪声。 “今年的雪下得真大啊……” “在这守着可真他妈的冷……” “皇后娘娘来了!……快站好!” 门外的士兵一阵仓促。 “皇后娘娘万福。” “开门。” 左颜汐听见秦岚的声音。 ——她又来了。 左颜汐冷冷的,没有回头。她不愿再看见秦岚那张得意的面孔。 “逸之已经同意了。” 左颜汐静静的坐在床边,秦岚立在她身后,犹如一个胜利者,再一次重复道:“逸之同意了。” 左颜汐的身子怔了怔。 “在他登基之日,就是你死期之时。新王会赐你毒酒一杯,送你上路。” “…………” “不过你也别怪他,他这也是不得以啊……”秦岚吃吃笑着,“他总不能为了一个女人,丢下他的国家与百姓而不顾啊……” “…………” “不说话?你不想说点什么吗?对这个抛弃你的男人,没有怨言?” “…………” “他既然能抛弃我,当然也能抛弃你,你以为你是他什么人?王妃?他登基之日,也是与我大婚之时!”秦岚高声笑起来,“我会是他唯一的皇后!哈哈哈哈……” 左颜汐咬得嘴唇发白,忍住眼泪不掉下来—— 她不相信…… 这一切,只是秦岚自己的片面之词罢了! “让我进去,我要见王妃娘娘……让我进去……” “这里不准任何人进去!” “让我进去……我要见王妃娘娘……我要见王妃娘娘……” 左颜汐一惊!这是杉儿的声音!—— 秦岚止住笑,提声问道:“谁在外面大呼小叫?!不知道我在这里吗?!” 门一下开了—— 士兵将杉儿带进屋来。 “皇后娘娘,这个丫头一直赖在外头,不肯走……” “那就应该打断她的腿!”秦岚露出凶狠神色! 杉儿满面泪痕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只是想来看望一下王妃娘娘……” 左颜汐看见杉儿这副样子,心头被拧得生痛! “王妃娘娘?……王妃娘娘……”秦岚缓缓走向杉儿。 啪的一声!秦岚猛地给了杉儿一个耳光! “这里没有王妃娘娘!!!这里只有一个弑王的囚犯!!!” 杉儿一下懵了,她呆呆的看着左颜汐,说不出一句话来。 ——意识如此停滞了一会,杉儿猛然发现左颜汐隆起的肚子…… “娘娘你……” 秦岚看看左颜汐,又看看杉儿—— “你是她的侍女?” 杉儿轻轻点点头。 “你想继续服侍她?” 杉儿惊喜的抬起头,望着秦岚—— 秦岚眼中却是冷漠。 “从今天开始,你只用服侍我就可以了。” 杉儿睁大了眼,愕然的望着秦岚! “带她下去,锁在柴房里。”秦岚冷淡的吩咐道。 一旁的士兵急忙将杉儿带下来。 “真是个贴心的丫头啊……”秦岚轻轻一笑。 “你想对她做什么?”左颜汐警觉的望着秦岚。 秦岚回过头,微微笑着。“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像平儿一样的。” “平儿?!”左颜汐深吸一口气,尽管她早已猜到,但是听秦岚如此承认,还是惊起层层怒气!“平儿是你杀的?!” “啊,还有玉姑姑……”秦岚笑得极为甜蜜。 “你!……” “时候不早了,我得去陪逸之了,你也早点安歇吧。”秦岚愉快的提起衣袖,正欲出门。 ——听得左颜汐的声音在背后冷冷响起:“你记着你今日说的这一切。” 门合上,声音不见。 不知为何,秦岚胸口却莫名的浮躁难安起来……犹如噩梦一般缠绕在心中…… 她没什么可怕的……她没什么可怕的…… 秦岚努力想安抚住自己的情绪…… 可是为什么,她会如此心神不宁? 杉儿被秦岚的士兵关在膳食殿旁的废弃柴房里。这里常年未经修整,漏风淋雨,无法阻隔冬季的寒气。杉儿靠在一垛枯柴,抱着自己的身子瑟瑟发抖。 外面的风雪声连绵不断的传来,犹如女人的哀鸣。 杉儿有些害怕,紧紧靠着身后的枯柴。 “杉儿,杉儿……” 是甫笛的声音! 杉儿一阵欣喜,冲到破残的门前,隔着木门问道:“甫笛!甫笛是你吗?!甫笛!” “杉儿,你别急,我马上救你出来!” 杉儿定神一听,听见木门上一声闷响!——碎屑零零落下来。想必是甫笛在用斧器之类的东西劈砍门锁。 “甫笛!住手甫笛!快住手!”杉儿急忙制止他。 “怎么了?” “附近的士兵听见声音会过来的!被皇后发现了就糟了!” “那怎么办?我不能放着你不管啊!” “甫笛,你听我说,你不要管我了,我暂时很安全,你快回去告诉王爷……” “告诉王爷什么?” 杉儿靠近门缝,想更清楚一点的告诉给甫笛——她侧着头,透过门缝,“甫笛……” “唔!——” “甫笛!!!——”在停顿半晌之后,杉儿提声尖叫! 甫笛背后中剑,口吐鲜血——在杉儿眼前直直倒下…… 然后,秦岚的身影斜斜的,模糊的映进她的双眸…… 她身旁的士兵,从甫笛身上抽回利剑,杉儿能听见血肉撕裂的声音……她看见殷红的血自甫笛身上流淌下来,像一条涓涓溪流…… 杉儿,一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朦胧时,恍惚听见秦岚刺耳的声音——“想告诉他什么?想告诉他左颜汐怀孕了吗?……哼!……” 甫笛…… 杉儿愣愣的看着门外躺在血泊中的甫笛,大脑一时禁锢…… “把尸体埋了,别让人知道他来过这。” 亲王府,白雪覆地,楼宇冰凌。 屋内,柯尔娜焦急的来回走着,面色愁容。 碳火芯红,滚热的茶在碳火上幽幽冒着热气儿,柳言直直望着这袅袅白烟,不说一句话。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柯尔娜来回度着步子,嘴里念叨着,“不能这样啊……不能让姐姐死的……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柯尔娜转过身望向柳言——“难道真的没一点办法了吗?” 柳言抬起头,双眸深邃。“现在是天下人要王妃死,……王爷无能为力……” “不行!”柯尔娜激烈的摇头!“我要见王爷!他不能杀死姐姐!!!他不能这么做!!!” 柯尔娜的情绪显得很激动,转身作势就要冲出屋外! 柳言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柯尔娜!——王爷现在谁都不见,涂龙已经被回绝多次了!你去了也没用的!” “……怎么办……”回头看,柯尔娜已经满眼含泪,“不要让姐姐死……姐姐不能死啊……” 柳言心头一紧,将她拥住,“……王爷现在,一定也不好过……” 登基大典的日子被王爷推迟了一天又一天,柳言心里明白这是缓兵之计,但是……眼看着冬天就要过去了……这该如何是好? “姐姐不能死……不能死……”柯尔娜在他怀中低低抽噎着。 王府里,弥漫的是哀伤与惆怅…… 深夜的时候,雪停了。庭院里一片寂寥,静得不可思议。 涂龙满怀心事的回到王府,落下一串脚印,印在银白的雪地上。 柳言披着外袍立在房檐下,“回来了。” 涂龙抬头看向他,点了点头,“回来了……” “见到王爷没?” “……没有,王爷不见任何人。” “王妃的事……” “似乎,已经决定了。”涂龙抬起头,看寂寥的黑夜,黑得空洞。“柯尔娜……暂时瞒着她吧……” “御赐毒酒吗……”柳言低下头,有些颓丧,“竟然没有一点办法了……” “不。”涂龙的声音干涩,“不能让她死,无论如何!”涂龙走到柳言面前,“明天,我会再去求见王爷!” “我也去,……带上甫笛,甫笛最了解王爷的性子。” “甫笛人呢?”涂龙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 柳言也看看四周,“……说起来,今天他说去找杉儿……好象一直都没回来……” “没回来?……”涂龙皱起眉,“杉儿和甫笛从来不会一晚不归。” “不会是出事了吧……”柳言有些不安,这个节骨眼上,任何情况都能让他忧心很久。 “应该不是。”涂龙的心也不禁悬起来。 在涂龙与柳言如此交谈时,柯尔娜已经醒来了,她站在门后,听见涂龙与柳言的谈话,心里知道已是无望了—— 华葛的百姓不明究竟,都想左颜汐死,林逸之一己之力难抵众怒,眼下还能有什么办法?柯尔娜的脑子飞快的运转着,她左思右想,想到一个人——西婪国的新王,潇沭清鸾。 姐姐说过,如果林逸之有危险,可以请潇沭清鸾帮忙……现在姐姐有难,只有他能救姐姐了…… 柯尔娜也记得,左颜汐在西婪的丰功伟绩,——那里的百姓应该会爱戴姐姐…… 对,去西婪搬救兵! 柯尔娜几乎是没有思考更多,立刻收拾行礼准备离开。她不得不计算好时间,能使自己在春天以前赶回来。 日子如此一天天耗下去—— 大臣们天天上书谏言,林逸之则对登基大典避而不谈,杉儿与甫笛的失踪让涂龙与柳言心中不安,柯尔娜的留书告别更叫柳言担心。 李烨小心的端来一小瓶药,白玉瓷瓶,檀木塞子。 李烨将药小心放到案头,伏案批阅奏章的林逸之抬头见了,身体微微一颤。 “这是准备好的药?” “玉葵莲,无色无味,本身无毒,掺进酒里却是剧毒,中毒者即刻发作身亡。”李烨小心回道。 这句话,几乎每个字都带给林逸之一种冲击,他脸色微变,开口道:“……毒性会不会太……” “但凡是毒酒,毒性都很强,这一种是发作最快,最不会让人痛苦的毒了。” “我担心汐儿她……” “只此一招,别无它法。”李烨沉了沉脸色,又道,“那时王妃既然能以血救你,应该不会惧怕毒药,而且……我们事后也可安排御医来医治她……” “……你去安排吧。”林逸之低下头,不再去看那瓶药。 李烨看了林逸之一眼,眉头皱了皱,“我会安排妥当的……” 说完,便重新端了药,退出门外。 决定好毒药的同时,登基大典的时间也决定了。而登基大典象征着新王与新皇后的出现。 秦岚的心情显得很好。 她在镜中左右打量着自己的面庞,十分满意。 身后的侍女畏畏缩缩的端来洗脸水—— 秦岚转过身去,高挑着眉望着那名侍女,“杉儿,为我更衣。” “是。”杉儿低低应了一声,将水放在一旁,走过去为秦岚更衣。 秦岚稍稍抬起双臂,任杉儿为她穿戴整齐。 “刚传出新王御旨,春分第一日大庆新王登基大典。” 杉儿的手微微一颤。 “大典之日也是我封为新后之时,首饰与绸缎已经准备好了,你等下为我取来,我要试穿。” “是。”杉儿低低答道。 “每年春分初日,华葛总会阳光普照,晴朗无云,真是一个叫人高兴的好天气啊,逸之决定这一天,真是合适……” 秦岚斜眼看了看面前低眉顺眼的杉儿,冷冷一笑,“你这副样子,真是和左颜汐一样招人讨厌。”杉儿没做声,整理好秦岚的衣衫,退到一旁静静候着。 秦岚对杉儿的冷淡有些恼怒,但也没有发作。登基大典的决定的确让她的心情大好。秦岚嫌恶的看着杉儿,挥了挥手,“你下去吧,下去吧,我看着你就觉得恶心。” “是。”杉儿退了下去。 杉儿以秦岚的侍女的身份,被禁闭在新月宫中。她只能在新月宫里呆着,也能去一些低等侍从侍女呆的地方,但是无法见到林逸之,也无法出宫。不过,她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囚禁左颜汐的那个偏僻狭小的屋子。 基本上,杉儿给看守的人带一些好酒,她就能和左颜汐呆上一小会儿。这对杉儿来说,已经足够了。 左颜汐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她自己也越来越沉浸在与腹中小生命对话的景象里。 “娘娘。” 左颜汐回头看见杉儿开门进来,微微一笑。“杉儿啊。” 杉儿的表情有些僵硬,木木的望着左颜汐,“娘娘,今天觉得怎么样?胎动的厉害吗?” 左颜汐笑着摇摇头,“我很好,他动得厉害,我反而会很高兴……” 杉儿看见左颜汐一脸幸福的抚着隆起的肚子,心里又是一阵苦涩。 “怎么了,杉儿?” “……登基大典……”杉儿低下头,“时间已经决定了。” 左颜汐脸色微变,很快镇定下来——“没事的,逸之不会让我有事的,……不会让他的孩子有事的……” “娘娘……”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杉儿愣愣看着左颜汐,没有说话。心里苦苦的,想起死去的人们,更加觉得无所适从…… “杉儿。” “呃?” 左颜汐的表情淡漠下来,语调轻缓,“杉儿,春分……到了没?” 杉儿猛然怔住! 停顿一会之后她倏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娘娘,你别这么问……你上次也是这么问……” 妖孽 第八节 雪葬南国 天下第一美人,天下第一花,左颜世家的小女儿左颜汐被皇帝选出,赐给当今亲王林逸之为妃。这已经是四年前的佳话。 左颜汐自幼体质虚弱,嫁入亲王府三年之后病逝,水葬办得极其壮观,而后死而复生,这更是华葛国流传的传奇故事。 左颜汐死而复生已经有一年之久了。以边疆女杰之名回到皇城,接着是神秘失踪,然后以弑王罪名被逮捕——更加成为众矢之的。 大雪纷飞,整个华葛国丝毫没有转暖的迹象。 左颜汐浑浑噩噩的醒来,看见杉儿正在拼命的揉搓自己的手掌,左颜汐的手掌已经被揉搓的发热—— “……杉儿?”左颜汐一点点爬坐起来,扶着肚子说道,“你总来这,被皇后看见了怎么办……” “娘娘醒了!娘娘终于醒了!”杉儿却两眼带泪,“娘娘睡着了,手脚却都是冰凉的,杉儿吓坏了……” 左颜汐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有关系……倒是你,总来看我会被皇后责罚的。” “皇后每天都忙着准备大典,不会有时间管我的。”杉儿站起来,给左颜汐拉了拉棉被,“娘娘别冻着了。” 左颜汐听见“大典”两个字,心沉了沉,手更贴紧肚子。 “今天看见李大人了……”杉儿突然说道。 “李大人?”左颜汐不明所以的问道,“你不是不能出新月宫吗?” “是啊,但是我是在新月宫看见李大人的。” “李大人来见皇后?” “是,李大人走的时候我跑去问过他,看王爷想出什么法子没。”说到这,杉儿一脸喜切,“李大人说要娘娘放心。” “……放心?”左颜汐狐疑的提高了音量。 “李大人说王爷已经想出了万全之策,让娘娘您安心呢!”杉儿欢喜的说道。 “万全之策……”左颜汐低声呢喃,是说她的孩子,可以生下来了吗?她的孩子,不会有事了吗?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左颜汐的心,也不禁缓和下来。 只是,她一想起李烨是来见秦岚的,总觉得有些不安妥…… ——也许,只是寻常的官宦之礼吧。她这么告诉自己。 当李烨打点好一切之后,他真的以为,他可以救左颜汐一命。 于是,涂龙和柳言也就相信了。 他们以为,左颜汐是不死的,会像这年春分的复生一样,获得生命。他们以为,瞒过百姓的眼,便能救活左颜汐的命。 他们只是以为而已。 因为以为,所以没有任何行动。 究竟是谁中了谁的圈套,再也不知道了吗? 尽管这年冬季的大雪纷飞不止,但是春分这一天,雪停云开,万物初始,阳光普照大地,一派美满融和景象。 华葛国的人们以为他们迎来了希望的一年。 暖暖早阳温和,阵阵风吹晴朗,嫩嫩稚草初生,幽幽歌声两岸。 新王登基,举国欢庆。 皇城里聚集了华葛国四方百姓,有人是为了瞻仰新王仪态,也有人是为了看妖妃左颜汐—— 九龙平台被高高筑起,士兵两列秩序,底下的百姓们纷纷张望。 浑厚有力的鼓声响起,回荡整个皇城。 ——人声鼎沸。 朝中臣子,由平台两端阶梯步上,平台上设有玉座,臣子们纷纷匍匐在玉座之前,嘴中大声念道:“吾皇万福!!!——” 于是,天下苍生便看见新王林逸之身着紫色皇袍由平台上的正阶梯走下,堇色地毯铺地,两侧侍从侍女举以华扇,鲜花捧手,净水提手。林逸之玉面冠堂,气势一压众人。 九龙平台下百姓纷纷跪地,气声回荡不绝——“吾皇万福!!!——” 林逸之一眼扫过全场,正襟坐下。 身后,皇后秦岚款款步来。 ——同样是侍从侍女两侧拥着,丝绸牵手,鲜花铺地,秦岚一身绮红长袍,鲜丽无比,她面若桃花,盈盈含笑,双眸带情,举手投足间仪态万千。 “吾后万福!!!——” 声音同样震耳。 新王与新后入座,臣子们一拜又拜再拜,繁缛仪式一一举行,最后,终于要惩治弑王凶手,以慰天灵—— 平台下的人们开始躁动起来,他们纷纷张望着,都对这位神秘的妖妃充满了好奇—— 春分到了,白狸,春分到了……这一场劫,我逃得了吗? 左颜汐披着白狐长袍走上平台,心中焦虑不安。士兵在后面押送她走至平台顶端,下面,是黑压压的华葛百姓—— 左颜汐几乎能听见下面纷杂的叫骂声。 她转过身,与玉座遥遥相望。 ——我看不清他的脸……孩子,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你父亲的脸……他身边的人是谁?他有没有在看着我?…… 左颜汐远远望着林逸之,心里说不出的痛…… 我没有任何灵力了,我救不了我们的孩子了,逸之……你看过来啊……你救救我们啊…… “妖女!!!——” “烧死陛下的妖女!!!”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她是妖女!!!——” 左颜汐愕然的望向那一片骂声,面目惊恐……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里,竟容不下她了?! 逸之,是不是也……救不了?…… 可笑的是阳光竟然如此明媚,秦岚笑得如此欢颜…… 林逸之望着远处叫他牵肠挂肚的人儿,手心渗着汗——汐儿……为什么要让你来承受……为什么会这样?怎样也不能是你啊,怎样也不能让你来承受这一切啊!!! “陛下……” 李烨端着毒酒,在一旁小心的提醒道。 林逸之怔了怔,看着那瓶毒酒,始终无法放心。 “陛下……”李烨又唤一声,声音里多了一份恳切。 林逸之沉重的点点头——“去吧。” 李烨行了礼,转身走向立于平台最前端的左颜汐。 左颜汐披着厚厚的袍,白色将她层层包裹,但仍看得出这容颜中的憔悴。 李烨将毒酒端至她的面前,表情凝重。 “王妃,请。” “……为何……”左颜汐自语喃喃道,“为何……” “王妃,请。” “……不……不!我不喝!”左颜汐惊恐的望着这瓶毒酒,眼中装着恐惧!“我不喝!我不要喝!!!” 我不要失去我的孩子!我要生下他啊!!!—— 李烨的脸色更加沉重,他用眼示意,两边士兵走过来。 林逸之愕然站起,“不要伤害她!” 臣子们惊愕的抬起头看向林逸之—— “陛下,”秦岚柔声拉住他,“李大人会处理好的。” 林逸之愣愣的望着远处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心头绞痛!却——无能为力! 上苍啊……不要再伤害她……不要再伤害她了……有任何痛苦,就加诸于我身上吧…… 士兵靠近左颜汐身后,并没有出手,而是等待李烨的最后指示。李烨一心想救左颜汐,对眼前情绪激烈的左颜汐十分为难。 “……王妃娘娘,这是御赐的,你一定要喝……”李烨强调御赐这两个字。 左颜汐只是弯着腰护着腹部,拼命的摇着头颅——“我不喝!我不喝!!!” 她不能喝啊!她绝对不能喝!她对这瓶酒有极大的恐惧,哪怕这是林逸之的安排……她也不愿喝……她感觉到危险!—— 李烨吸了口气,有些不忍心,“王妃娘娘,得罪了。” 说完,两名士兵走上前架住左颜汐的胳膊! “不!!!——我不喝!!!我不喝!!!——” “逸之!!!我不喝!!!——救我啊!!!救我啊!!!——” “走开!拿开它!!!我不喝啊!——逸之!!!” 李烨狠了狠心,将酒硬灌进左颜汐口中—— 士兵立刻松开了手。 左颜汐倏然跪倒在地,拼命咳嗽! 不!我不要喝!我不要喝!!! 她感到喉头一热,干呕出大口鲜血!——腹部猛然一阵翻天覆地的剧痛!!! “啊!!!——”左颜汐痛苦的抱腹站起身来! “汐儿!”林逸之再也看不下去,起身要过去,众臣拦住——“陛下!天下苍生都看着,天上亡灵都看着,陛下三思!!!” “王妃!”涂龙与柳言早已按捺不住,臣子们能拦住皇帝,却拦不住他们!“王妃娘娘!” “娘娘!!!——”杉儿也挣脱着跑向平台! 玉葵莲,与酒混合可为剧毒,发作最快,毒性最强…… 左颜汐怀有身孕,已是凡人…… 左颜汐只觉得撕心裂肺!!!—— 逸之…… 你为何不来救我…… 你为何不救我们的孩子…… 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她嚎然大哭!!!——哭得歇斯底里! 白袍褪下,青衫又现,所有人都赫然屏住呼吸—— 所有人都清楚的看见左颜汐隆起的肚子—— 她苦苦挣扎,死死护着腹部!却仍抵不过一袭更胜一袭的巨大痛楚! “逸之!!!——” 左颜汐仰天高呼! “王妃娘娘!!!”涂龙奔来一把将左颜汐扶住,“娘娘!!!” “娘娘!——”杉儿泪如泉涌! 柳言早已忘了礼数!一把扯住李烨的衣襟!“李大人!解药!解药!!!” “大胆!你们竟然在大典之上放肆!” 臣子中一人高声相斥! “住嘴!!!” 林逸之猛然一声提吼!脸色铁青!早已失态—— 臣子一片寂静。 秦岚脸色不太好看的观望着。 天色忽变,乌云盖空—— 左颜汐艰难的支立起自己的身子,眸里尽是寒气! 林逸之想走近她,却被这陌生的眼神怔住。 “逸之……”左颜汐泪流满面,她感觉到来自腹中生命的抽搐。“即使到了黄泉……我亦无法瞑目……” 为什么……她如此守护,千万设防,却没料到这孩子的性命竟是被他的父亲夺去!她怎么如此愚蠢啊!—— 她做错了什么?要被万人唾骂?她做错了什么?!要失去自己的孩子?!!!—— 空气中聚集起寒气,百姓们躁动不安,没人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汐儿……” 林逸之伸出手,想走近她—— 左颜汐眸子里却是妖性肆虐! “我要华葛之血以偿我儿性命!” 左颜汐身体四周的寒气惊得涂龙等人不敢妄动,愕然的看着左颜汐—— “我要华葛之血以偿我儿性命!” “我要华葛之血以偿我儿性命!” ——“我要华葛之血以偿我儿性命!!!——” 天地震动! 强风忽至!——呼啸皇城! 弥天大雪降来!纷飞整个华葛国! 如洪一般的大雪由天而奖——强风刮起飞沙走石! “汐儿!!!——” 林逸之一把将她抱住!“汐儿!!!——” 左颜汐却已经失去了意识…… “汐儿!!!” 林逸之再看怀中人,惊愕的看见左颜汐面目全非的面庞,兽爪一样的双肢…… 涂龙与柳言也惊住了—— 只有杉儿,泪流满面跪下地来——“娘娘……死了……” 幽幽谷底,白狸仰头观望着—— 一颗金星陨落消逝…… “辉芒已尽。”白狸面容苦涩。 白须老人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走吧,我们也该上路了。” “别无他法了么?” “只此一步,方能助她母亲导入轮回,助她修回真身。” 星空黯淡。 大雪继续纷飞,诡异的天气弥漫了整个华葛国,即使是到了春分,也逃不了寒冰冷冻的飞雪—— “军队不能前行?!”潇沭清鸾厉声呵斥! “陛下,华葛国暴风雪不止,军队无法前行……” “下雪就不能前行?!你在跟我说什么狗屁理由?!!!”潇沭清鸾怒不可赦! “……陛下,暴风雪实在太大……风势过强……” “滚出去!!!立刻动身起程!!!” “陛下……” “陛下!”潇沭瑶快步走进来,面色凝重,“陛下!” “有消息没?”潇沭清鸾急忙问道。 潇沭瑶一时语塞,“……华葛……华葛那边传来消息——” “汐儿怎样了?!”潇沭清鸾一把握住潇沭瑶的肩头。 “……王妃……死了……” “……死了?……”潇沭清鸾不能相信,他呆楞之后,喃喃自语——“死了……死了……” 一直静坐着的柯尔娜终于抬起头,眸子里尽是哀伤——泪水滑落,“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么?……” “柯尔娜……”潇沭瑶面有愧色的低下头,她能带回,竟然只是这样一个叫人绝望的消息。 当她听到那个美丽而睿智的王妃的死讯……她又何尝没有惋惜与悲痛…… 潇沭清鸾颓然坐下,一语不发。 汐儿…… 汐儿………… 你真的就这么走了么? 妖孽 第九节 妖生祸事 左颜汐的身体在风雪中渐渐冰冷,林逸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已经是泣不成声…… 堂堂男儿,此时却热泪滚心,林逸之无法接受现实的摇着头颅,几乎疯癫的自语——“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汐儿不可能会死,她怎么会死……” 李烨木然的望着眼前景象,犹如身在冰窟!——秦岚! 是秦岚! 李烨愤然怒视过去,狠狠盯着秦岚! ——她定是早便知道左颜汐有孕!……好狠毒的女人…… 李烨只觉得身体沉重……他竟然干了这样的错事,而林逸之又是那样的相信他…… “你不是说绝对不会有事的吗?!!!——”林逸之如一头失控的猛兽向李烨咆哮!“为什么?!——为什么!!!” 李烨不禁后退两步,被林逸之的气势镇住—— 他明白左颜汐的死对林逸之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感到恐惧,从所未有的恐惧—— 林逸之的眼神却立刻软了下来,他已经太过哀伤,失去了一切力量…… “汐儿……”泪水滑过林逸之面庞,风雪里随即变得冰凉。 林逸之大掌抚上左颜汐的肚子,将脸轻轻贴了上去—— “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 这是一副骇人的画面。 漫天雪地中,高贵的皇帝,怀里拥着一具非人非兽的躯体,痛哭不止。雪地上染了左颜汐吐出的血,殷红刺目,朵朵犹如血莲一般崭放在一片茫白中。 涂龙与柳言愣愣站在雪地里,难过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即便是想哭,这样的场合也只能将泪水咽进肚里——杉儿瘫坐在地上,望着林逸之怀中的人儿无言的落着泪水。 而他们不远处,是李烨僵硬的立在一旁,他身后是成队的士兵围站成几排,臣子们不敢往前的驻足观望,可强风飞雪一阵猛过一阵,昏天暗地,空气里尽是唳气!——没人能看清前面所发生的一切。 秦岚仍然坐在玉座之上,她嘴角嗪着笑,尽管看不清,但至少,她能确定左颜汐已经死了,因为她看到了李烨的怒视。 她冷冷笑,起身,离去了。 剩下的,只是等所有人不注意时将左颜汐的尸体运去东诸—— 可是,风势却强得不可理喻,秦岚几乎无法稳住步伐。 忽觉一丝刺痛!—— “啊!娘娘您的脸……”一个托花的侍女惊呼起来。 秦岚略略拧眉,一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再看,一丝血迹…… “风雪太大了,刮起的小沙石伤着皇后娘娘的脸了……”侍女们说着,急忙纷纷走到前端为秦岚挡住沙石—— 秦岚的心沉了沉,面色不快。 左颜汐,即使死了也要跟我斗么?你以为我会惧怕暴风雪吗?!你未免太小瞧我秦岚了! “走。”秦岚冷冷道。 一行人踏上台阶,离开平台。 “汐儿,我不会让你这么死去的……我不会让你孤伶伶的走的……”林逸之死死抱着左颜汐的身体,嘴中念叨,“那些害你的人……每一个人,我都不会放过……每一个,都不会放过……然后,我来陪你,我来陪我们的孩子……” 不会原谅那些伤害你的人,我绝不会原谅! ——包括我自己…… 这所有一切,我都要给你…… 汐儿…… 林逸之抱起左颜汐,缓缓站起来—— 他转过身,向台阶走去。 士兵们自动退让出一条空道来,涂龙与柳言等人紧跟在他身后。 汐儿,你等等我……你不要走得这样快…… 汐儿……等我为我们的孩子报仇……我就来陪你…… 汐儿……汐儿…… 台阶之下,是通往宫廷的大门。九龙平台与宫廷东门相连,地形犹如龙扣虎口,是华葛国举行大典的场所。 林逸之踏上台阶,众人跟在后面。 “轰!!!——” 身后一声巨响!—— 伫立了百年历史的九龙平台轰然分裂成两瓣!平台上因为庆贺大典而筑起的高架顷刻倒塌! 众人懵住。 因为没来得及踏上台阶的数几名士兵坠进裂开的狭缝中!——碎石滚落,沙砾飞走,暴雪横扫,无天无日! 无人敢言,无人敢语。 臣子人中,一向以勇猛著称的赵旬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左颜汐,是你吗…… 耳畔似乎还能听见左颜汐死前的嘶吼—— “我要华葛之血以偿我儿性命!!!——” 傲然如你,怎会饶恕呢?…… 九龙平台整个犹如被撕裂的半月,悬高的裂缝之下,布满鲜血与尸体…… 林逸之冷冷的看着这一切,眸子里早已失去感情。 仿佛,死的不是华葛苍生,裂开的,也不是九龙平台。 平台之下的百姓们早已被这忽如而来的暴风雪惊得四处逃窜,眼下九龙分裂,更是人人惶恐—— “天谴!!!——这是天谴!!!——” 百姓中有人嘶喊! “王妃没有罪!!!——天神发怒了!!!”“王妃没有罪啊!!!她没有杀害皇帝!!!——” “天神发怒了!!!——这是天谴啊!!!” 风雪不止,强风几乎要掀开屋顶!大雪几乎要淹没城池! 所有人都惊恐着,张望着—— 惟恐有更大的灾难降临…… 只有林逸之,他温柔的抱着左颜汐已经冰冷的躯体,一步,一步踏上阶梯。 汐儿,我当皇帝了……我这身衣服可好看?……啊,我怎么忘了,什么都不如你好看啊…… 汐儿,我现在住的地方好冷,没有芙蓉,也没有小池…… 汐儿,我们还是回西苑住吧……那里一切都和你在的时候一样,只是眼下,芙蓉尚未开放…… “王爷……”涂龙看着魂不守舍的林逸之,十分担心。 “王爷要将王妃带去哪……” 尽管林逸之已然登基为帝,但涂龙依然习惯称他王爷。 “西苑啊……” 声音混着风雪声传来,带着苦涩的味道。 涂龙愣在原地,若他没有看错,林逸之应该在笑……他微笑着回答着。 这生涩的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哀伤……与绝望…… 在没有停息的大雪中,夜幕降临—— 黑暗与寂静包裹住了皇城中的一切。 皇帝没有回宫,秦岚知道,林逸之此刻定是死守着左颜汐的尸首。她情绪恶劣,但凡是关于左颜汐的事,她便深恶痛绝! 同时,她也有些焦虑…… 想起另一个让她深深恐惧的君王,秦岚的心紧了紧。 ——无论如何,今天夜里,必须把左颜汐的尸首弄到手…… 秦岚烦躁的坐到镜前,唤道:“杉儿!” 一名侍女畏缩着走进房内,“娘娘……杉儿今天随陛下出宫了……” “出宫?!她可得到过我的许可?!!!”秦岚怒叱! “……陛下说……说……” “陛下说什么?!” “陛下说……杉儿以后都不用进宫服侍皇后娘娘了……” “什么?!!!” 秦岚的表情扭曲,她咬住下唇,隐忍下怒火,“你下去吧!” “是。” 罢了!只是一个贱婢! ——杉儿此时正守侯在左颜汐的遗体前。 西苑内,房门紧闭。左颜汐躺在她往日所睡之床,苍白纱帐挂起,杉儿举着烛台,静静的跪在一旁。 林逸之坐在床沿,为左颜汐盖好绒被。 “王爷,早点休息吧……” 涂龙与柳言劝道。林逸之轻轻摇了摇头—— 忽听外面细碎声响,“有人在外面!” 涂龙打开门飞奔出去,柳言紧跟其后!—— 紧接着听见外面兵器打斗声。 林逸之缓缓站起,声音沙哑,“谁还要来伤害你?……” 林逸之的眼里迸出杀意! 他提起剑,走出门外—— 若干名黑衣人正在与涂龙柳言二人撕杀在一起! “杀!” 林逸之咬牙迸出一个字,提起剑横扫进打斗之中! 无须几个回合,黑衣人们自知时机不妙,纷纷跃出庭院—— “王爷!!!——” “杉儿?” 林逸之一回头,见杉儿浑身颤抖的立在门口,“王爷!……娘娘她!娘娘她……” 汐儿怎么了?! 林逸之奔进屋内,只见屋内左颜汐身体上空一股白烟飘渺—— “汐儿……” 林逸之急忙跑上前去,白烟散去—— 床上左颜汐已恢复成常人模样。林逸之心中一喜,以为左颜汐回生过来,却见容貌渐毁,一具残骸…… “汐儿!”林逸之失控的叫道,“汐儿!!!” 而床上的,却不再是汐儿。那只是左颜汐的躯体,原本早该腐坏掉的躯体…… 山谷幽幽,一年四季皆是如此仙景。 一潭冰池里腾着雾气,白须老人轻挥衣袖,只见冰水寒池之中,无数朵雪白芙蓉生出,荷尖破水而出,亭亭玉立,再一挥袖,芙蓉盛开,犹如盛宴——枝杆玉直而洁白,花瓣冰洁而透彻,香气妖娆,寒池水气更袅袅。 白狸怀捧一团淡白色的气,他走至池边,托出那团白气,放开手—— 白色的气团混进寒池的水气里,融了进去,幻化不见…… “以我们二人的道行,能帮她恢复真身吗?” “不,不止我们。”白须回头轻轻笑道,长长的胡须也跟着微微抖擞,“还有她的母亲,以她三千年的灵力,加上我们,一定可以帮汐儿恢复真身。” 寒池上空有一股寒气,反复循环的流动着。 白狸屏息凝神,盘腿坐下,自身上也发出一股灵气,融进池里。 白须静坐下来,与白狸一齐发力—— 寒池上空那股寒气,仿佛得到呼应一般,俯冲下来!激起水花四溅!……池水,归于平静。冰清透彻的芙蓉枝枝亭立,发着幽幽的光…… “你说什么?!”秦岚的脸变得惨白无血,“尸首一夜之间就腐坏成骨骇?!!!” 黑衣杀手们个个都低着头,不敢作答。 “你们倒是说话啊!养你们有什么用?!!!” “……我们被林逸之打退之后又潜伏进王府里……确实看见床上的左颜汐变成了骨骇……” “怎么会……”秦岚的身子不禁颤抖,“怎么会……” 陛下说要将左颜汐的尸首不损毛发的带回东诸……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会变成骨骇呢…… 陛下不会放过她的!……怎么办?!—— 秦岚的思绪全乱,她抱住自己,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是眼前却眩晕……陛下会杀了她的!陛下不会放过她的!怎么办……怎么办…… “……皇后娘娘……您……” “你们下去吧……” “是……”杀手们不敢多言,退了下去。 房内仅剩秦岚一人。秦岚颓然坐倒在床上—— 这是左颜汐的第二次葬礼,林逸之为她在旭岫河上办了第二次水葬。一切礼仪均与第一次相同——林逸之为的,只是希望她能于七日内,再度回来…… 可惜,一切只是笑谈。 左颜汐没有回来。 纷飞的大雪也没有停息。 这场自春分日开始的大雪,整整连续不断的下了三个月,整整三个月将华葛国禁锢在寒冷之中。 所以,当雪停之后,已然是夏季了…… 不知是因为季节异常,还是因为左颜汐的离开,亲王府里的芙蓉,这年夏季并未开放…… 而这场浩天大雪遗留下来的问题,却叫人措手不及。失了播种的时令,眼下富足的华葛国,迎来了最大的一次饥荒,尽管国库充盈,要治理幅员如此广阔的饥荒,实在要费一番心力。 林逸之望着案上堆积成山的文书,无言的苦笑。 汐儿,看你把我忙的…… 这几日,每天都有各个地方上奏的缺粮统计,简直让他焦头烂额。 “陛下。”一名侍从立在门口唤道,“皇后娘娘来了。” 林逸之抬起头,看向门口处。秦岚着了一身淡蓝色的水裙,在夏季里显得几分凉意。她款款走来,容貌依然美艳。 “陛下。”秦岚略略欠身,向林逸之请安。 “皇后有事吗?”林逸之淡淡问道。 秦岚的神色有些哀怨,她怔怔看着林逸之。这三个月来,林逸之对她的冷漠已经让她的心跌进了冰窟一般,除了政务要事的处理,其余时间,林逸之几乎全不在宫中,就连晚上休息,也是出宫去往亲王府。虽然不合礼数,但是大臣们一个个也都不敢相劝。三个月了,秦岚想见林逸之只能前往他的书房,而每次见面,竟然只是几句请安与问候。 “再过不久,就是臣妾的生辰了……” “生辰?”林逸之敛起眉。 “是的,这个月的月末。”秦岚见林逸之有了一丝反应,心里有些欢喜,这总比对着林逸之没有温度的面孔要好得多。 林逸之想了想,继续低下头看奏章。 “臣妾想……生辰那天……” “皇后随意吧。”林逸之一边看着奏章,一边打发了这么一句。 秦岚的心拧了拧…… “只是……”林逸之又抬起头来,接着道,“最近四下饥荒,民不聊生,国库也比较吃紧,皇后还是一切从俭吧。” “……臣妾……明白……”秦岚苦涩了一笑,深深细了口气,“臣妾……告退……” “下去吧。”林逸之面无表情的回道,随即低下头继续批阅奏章。 秦岚的步子有些不稳,半步踉跄的退出门外。 待秦岚离去,林逸之放下奏章文书,看向门口处—— 到最后,李烨也没说出毒酒是秦岚所安排。多年深交,林逸之明白李烨的为人,他定是太过自责,所以一个人扛下来。自那件事之后,李烨便主动辞去官职,失去了行踪。尽管他离开了,林逸之依然深信,毒酒是秦岚的安排…… 每每想起左颜汐饮下毒酒之后痛苦的神情,林逸之心头犹如刀划过一道又一道…… 他不能原谅秦岚,亦无法原谅自己。 ——汐儿,让你背负痛苦的人,我都不会原谅…… 林逸之的神情冷漠。他放下奏章,步出门外。 门外是艳阳高照,夏日暖人,他看向不远处的花坛,没有看见熟悉的影子……他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芙蓉花开的样子了…… 远处走来一人,正是柳言。 “陛下。”柳言弯下身来。 “无须行礼了,随我进来。”林逸之如此说道。 待两人进到屋内,门外的侍从急忙将门闭上—— “陛下召见属下是有何事情?” 林逸之重新坐到案前,“为我去办件事,调查她。” “她?……陛下是指?” “秦岚。” “陛下的意思是……” “查出她身后的人。”林逸之双眸里敛着寒气,“单凭她一个人,不可能胆大到杀害林然,她身后,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人。” 杀害林然,设计左颜汐,再逢迎林逸之登基,成为新后,这一切……未免太如她所意了…… “属下,马上去办。” “秦连死的时候,在杀他的杀手身上找到过东诸的腰带……你可以从这个地方着手。” “属下明白。”柳言颔首答道。 林逸之的眸子深邃而幽暗,他细细沉思着,半晌抬起头来,“这件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毕竟,秦岚身后是什么人,他们全然不知。 林逸之唯一知道的是,他无法原谅。不仅是秦岚,更是秦岚幕后之人——那个人,才是真正伤害到汐儿的人! 现在,他要借着秦岚,来查出真相! 此时山谷的寒池中,却渐渐孕育出了生命…… 白狸与白须老人每日都会在寒池边打坐运力,往池中输以灵气。此时寒池里已经能看见隐约显出的人形—— “汐儿,你好生休养,再到春分时便能出来了。” 白须老人看着池水下面若隐若现的人形,有些感怀。 那人形呈半透明状,如同游鱼,又如同烟雾,在池水里缓缓游动。 “她现在能说话吗?”白狸几分焦急的问。 “现在只是把她自身的灵魄聚在了一起,肉身尚未完好……她现在也没有任何意识……” “……华葛下一个春分来临之时,她便能出来了吗?” “应该是……” 白狸神色忧心,他看着池底游动的模糊人形,思绪万千。 脱离人身之后的左颜汐……不再是半妖了…… 等到她新的躯体完成,便是她成妖的日子——便成妖的左颜汐,体内又兼有她母亲相赠的灵气……她会如何对待秦岚?她会如何对待林逸之?……她会如何对待华葛?…… 白狸不得不忧心,他实在不愿再见左颜汐再染杀戮——哪怕是为了报仇…… 妖孽 第十节 红颜妖惑 春日撩情,暖阳柔柔照着。河柳岸边集市热闹非凡,各类船只停靠岸边,商行旅者涌集在这里,店铺摊贩一直延伸到码头处,犹如一条长龙,贯穿了皇城长街。 华葛国的集市每日都有,但是最为盛大的,便是初春的“春闹”,春闹一般会持续整整十天,白天买卖商品,夜里灯烛花火,这期间不仅会有华葛国各城各县的商贩游客赶到皇城,其间也不乏被吸引而来的异国游客。 杉儿领着两个王府的侍女在这集市上挑选着一些生活用品。林逸之一般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回王府休息,其余时间都在宫里忙碌政事,王府里没有了王爷与王妃,也跟着少了侍卫与仆人,府里所需用品再不用批量购进,只需要杉儿偶尔出来购买一些,便已足够所需。 眼下,杉儿已经升为王府的总管。虽然她不过十八、九岁,但是自小便进府为婢,在府中资历算高,并且聪敏机灵,加上府中无非是些闲事,她倒也算轻松。 入春之后,杉儿的情绪一直有些抑郁,每当她想起昔日的王妃,总会伤怀的落下泪来…… 新进的侍女总会对这个有着传奇故事的王妃抱着极大的好奇,追问不停,而那些问题无非都是,“她真的是狐妖吗?”“她有多美?”“她是被陷害而死的吗?” 对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杉儿只能干生气,然后无奈的送她们三个字——“不知道!” 那场叫人胆战心惊的大雪昭示着她的冤屈,……但是她始终是背着弑王的罪名而死。 百姓们纷纷谣传着她无边的妖法,但是她始终没有保全住自己的孩子,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这是极度讽刺的话题。 杉儿不喜欢。 她时常会想起左颜汐在那年春天复生回府后说的一句话——“春分已到,此乃我再生之时。” 她的王妃,颜笑妍妍的回来,一反曾经娇弱,眉带魅颜。尽管她后来知道,左颜汐不再是左颜汐,是妖,是狐妖,但是,她却认定了这个王妃…… 她说:“春分已到,此乃我再生之时。” 娘娘,你看……春天又到了…… 你在哪呢? “杉儿姐姐,你看这块布料怎么样?” 一名侍女拉了拉杉儿的衣袖。 “呃?”杉儿回过神来,“我看看。” 布料摸起来的确是轻软舒服,杉儿满意的点点头,问道:“老板,这布料还有别的颜色吗?” “怎么?这种橙金色不好看么,姑娘?”卖布的大娘问道。 “杉儿姐姐,这颜色挺好的啊,你不喜欢吗?”一旁的侍女也问道。 杉儿柔和的笑笑,“不是不喜欢,我想拿它做床幔,西苑的已经脏了,却找不着合适的替换。” “橙金色的布料做床幔也很合适啊。” “不好……西苑的床幔一向都是白色的,王妃娘娘不喜欢浓重的颜色。”杉儿侧头对侍女回道。 “白色的话,我这里还有一匹。”卖布的大娘走到店后,不一会便抱了一卷白色的布料走过来,“姑娘看看,行吗?” 杉儿摸了摸,欢喜的笑起来,“谢谢大娘了。” 侍女接过布,付过钱,便出了店门。 集市热闹,人来人往,两名侍女欢天喜地的跑向每个摊贩。 “杉儿?” “涂大人?”杉儿回过头,看见涂龙走过来。 涂龙一身亚灰色的宽阔衣衫,随意间显出几分英气。 “涂大人出来办事吗?” “没有,只是四处走走。”涂龙难得的露出少见的笑,“这几天不是正春闹吗,我出来看看。” 杉儿笑笑,问道:“柳大人还没回来吗?” “他每次都这样,回来只是呆几天便出去了,这次可能又得一个多月才能回来吧。” “啊……可惜柳大人不能看到今年的春闹了。”杉儿有些惋惜,她不知道柳言是因什么而频繁出远门,想来,也应该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吧。 一阵鞭炮声响起,涂龙寻声望去—— “那边好象有新开张的店铺……” 杉儿望过去,不过那里拥挤着很多人,她身形娇小,看不分明。 “我过去看看,杉儿你接着买东西吧。”涂龙说着,便走向了人群拥挤处。 “杉儿姐姐,我们也去前面看看吧。” “好啊。”杉儿牵起裙摆也走向鞭炮声处。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过,两只舞狮子来回欢舞,锣鼓阵阵响,一张极大的黑木镀金牌匾被挂挂高起——玉葵莲酒居。 “玉葵莲?!”涂龙的心猛的怔住! 玉葵莲正是左颜汐死前所饮的毒酒!——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涂龙又细看这家酒居楼,店面相当大,分为三层,装修别致清雅,看来老板费了一番心思。 如此想着,忽然锣鼓声停,店面大门门口走出一个女人,看她年纪约莫三十五、六,体态丰盈,面容娇好,别有一番韵味。只见她双眸含笑向众人曲了曲身,声音清脆而爽朗:“谢谢各位捧场,我玉葵莲先谢过大家热情捧场,今日是我的酒居第一天,希望大家能不醉不归!” 玉葵莲笑得大方而不失礼数,颇得人好感。 “老板娘好相貌!第一天开张不如免了酒水钱得了!”人群里有人嬉笑着高呼道。 玉葵莲咧嘴一笑,风情万种——“这位大爷说笑了,我这可是小本生意,酒绝对是好酒,价钱绝对公道!大家进去一尝便知!” “藏的是什么好酒啊?!”人群里又有人发问。言中也带着笑,并没有为难意味。 “皇城里的酒,我这酒居里都有,还有一种!保管大伙没尝过!” “别卖关子了!老板娘你给介绍介绍呵!” “我玉葵莲卖的,当然是玉葵香!”玉葵莲欢笑着答道。 “这酒是什么名堂?没听说过啊!——” “大家可知有一种叫玉葵莲的药草?这种药草掺进酒里,会让酒变得酐美无比,犹如仙酒,同时却有奇毒!能致人于非命!” “哎哟!这漂亮的老板娘莫不是想毒死我们咯?” 众人皆笑。 “呵呵……”玉葵莲笑起来,“我卖的玉葵香可没毒!但是味道绝对可比那玉葵莲!请大伙进店里来品尝!——” 几番哄笑,人群纷纷涌进这玉葵莲酒居里—— 涂龙稍稍松了口气,打量了半天,这玉葵莲看起来确实只是寻常的生意人,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听她说了这几番话,酒居叫这名字倒也不奇怪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涂龙这么想着,心头终于缓解了刚才突然而来的紧张感。 而人群里的杉儿,看了一会热闹之后见人们纷纷走进酒居,她不是喝酒人,想来无趣便作势要离去。 “呵呵……” 一丝轻微笑声入耳,杉儿猛然怔住!呆愣在原地—— 这声音是?! 杉儿急忙回头张望,又一群人走向酒居,挡住杉儿的视线,杉儿慌张而失神的四处寻望!—— 娘娘!是王妃娘娘的声音!!! 可是,哪里有左颜汐的身影—— 四下里拥挤着各类人物,商贩,游客,书生,卖艺者……人来人往,纷扰了杉儿的眼睛。 哪里有左颜汐的身影…… “杉儿姐姐,你怎么了?”身边的侍女问道。 “你们听见没?!你们听见没?!!!” “听见什么?” “笑声!刚才有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声!你们听见没?!!!” “笑声?……杉儿姐姐你是不是听错了?这里这么吵,如果是轻轻的笑声怎么可能听得到啊……” 听错了? ……听错了?……杉儿一下懵住了。 ——也许,她是真的听错了……因为,王妃娘娘已经死了啊……早已经在去年的春分死去了…… 王妃,不会再回来了…… 杉儿觉得心里沉沉的,呼吸不畅。 “……我们回去吧。” 出于好奇,涂龙还是走进了玉葵莲酒居。尽管一切都能解释,但是他对这酒居的名字还是有些介怀。 玉葵莲酒居开张大吉,第一天便宾客满座。 店小二手脚伶俐,很快为涂龙清理出一张桌子来。 “客官您坐,您要喝什么酒,来什么小菜?” “酒就要你们的招牌酒玉葵香,菜就不用了。”涂龙说道。 “好,您先坐着,小的这就给您拿酒去!” 没有多久工夫,店小二就端了一个白玉瓷瓶小跑过来。 “客官您的酒来咯——”店小二夸张的一声吆喝,将酒高高举起,又稳稳放在桌上。 “这酒瓶倒真是小巧……能装得下多少酒?”涂龙笑问起来。 “客官千万别嫌酒少,酒贵于香,我们店的玉葵香绝对值得让您花这份钱!” “是吗?”涂龙无谓的一笑,执了瓶把倒出一小杯酒来。 ——放在鼻下闻了闻,果然香醇! 一杯酒饮下,冰澈凝香,回味无穷——心腹清冷下来,缓之又开始变得温热……心肺间感到一股暖流,十分舒适。 “这酒……”涂龙一时竟无法形容了。 “这酒如何?” 涂龙愕然抬头一看,玉葵莲笑盈盈的于他的侧旁坐下,“客官觉得这酒如何?” 涂龙一笑,“在下佩服,从未喝过这种妙酒,赶问老板娘是如何配方?” 玉葵莲拂袖而笑,“与一般酒的酿造也都一样,只不过加入了一种东西。” “是什么?”涂龙不禁问。 玉葵莲笑得更加开怀起来,“公子笑言了!莫非公子也想开一家酒居么?” 涂龙一愣,发现自己的失言。这种配方又怎么会轻易告诉外人? “啊……在下唐突了,在下一时好奇,还请不要见怪。” 玉葵莲似乎并不介意,仍是欢喜的笑着,“公子你若喜欢,以后常来便是,玉葵莲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公子请慢用吧。”说着,玉葵莲便站起身走向其他客人了。 涂龙笑笑,继续喝这极为香醇的玉葵香。 却不知,有一双眼睛,正冷冷的注视着他—— 玉葵莲缓缓步上酒居的三楼,楼下宾客喧哗,好不热闹。 三楼是清一色的厢房,玉葵莲走近最里的一间,轻轻扣门。 “进来。”房里传来天籁般美妙的声音。 玉葵莲推门进来,并小心的重新合上门。她转过身,看着眼前白衣女子。 “我试探过了,他没有起疑。” 白衣女子低着头坐在一把暗红色的老木雕椅上,青丝垂落,看不清面容。她听到此话,似乎有了一些反应,却也只发出了一声冷冷的笑—— “呵呵……即使有怀疑过,现在也该放心了吧……” “那我下一步是……” “继续做你的酒居老板娘,生意越火越好,我隔些日子再过来。” “我知道了。” 静谧的山谷里,白狸与白须老人正闭目静坐。 忽然听得一阵轻风忽忽而来,再一睁眼,便看见一个白衣轻纱,曼妙如仙的女子跃进寒池——水花溅起,冰玉芙蓉透彻的腰肢随着涟漪轻摇。 “汐儿,以后要早些回来,莫伤了这刚成形的身子。”白须一半责备一半怜爱的说道。 女子将整个身体没入寒池,似乎十分舒适。 “虽然已经复原了你自身的躯体,但是血气尚有不足,你还是在谷中休养些时日比较妥当。”白狸也在一边劝道。 汐儿浮出水面,一脸嬉笑,“呵呵……白狸什么时候起变得跟爷爷一样唠叨了……” “罢了罢了……”白须无奈的笑叹,“白狸,随她去吧……” “本来嘛……”汐儿走上岸边,发丝湿漉,体态玲珑,“在谷里呆着,又怎么能补我的血气呢?” 话音落下,白狸看见她眉眼里带出魅笑—— “万事小心。”白狸轻吐出四个字。 “该小心的,可不是我。”她眼里,透着妖媚蛊惑…… 玉葵莲酒居里,宾客迎门,生意红火。老板娘前前后后张罗着,忙得不亦乐乎。 一楼的一桌文人雅士,一边品着美酒,一边谈论着天下奇事。 其中一个青衫儒士饮下一杯酒,不禁叹言:“一年以前我华葛军大败东诸,先皇设宴庆功,我曾有幸前往,那可真是美酒当歌,琴瑟绕耳,没想到如今竟然品到这玉葵香,果然是好酒啊!” “你去参宴过?那你可曾见过王妃左颜汐?——听闻她貌美无比,绝色倾城。”另一位黄衫男子问道。 “何止是绝色倾城,普天之下怕是再难找到此等佳人啊!” “她真有这么美?”黄衫男子仍是追问道。 “绝无虚言!有此等容貌,先皇为之倾倒也是理所应当……” “哎哟……这几位公子……”玉葵莲摇着一把小巧轻罗扇走过来,她面带春风,笑意暖人,“真是不好意思,我在皇城里开这小店,还请公子们不要谈扯到政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事端呵……” “啊……一时兴起,还望老板娘莫要见怪。”青衫儒士面带歉意的说道。 “公子千万别这么说,是我扫了你们的兴才是——小海,给这桌的客官们免费再添一瓶玉葵香。” “老板娘客气了……”这几名儒士文人笑起来。 玉葵莲陪着一笑,又道:“只是方才这位公子所说的,有些地方我略有些不能赞同……” “哦?在下陆旭风,敢问老板娘哪里不能赞同?”青衫儒士含笑问道。 “王妃左颜汐未出现以前,天下人都认为皇后秦氏是最美的,而后左颜汐嫁入王府后,天下人又都认为左颜氏是最美的,天下人之所以认为左颜氏美,是因为还没见过比她更美的。” “老板娘的意思是……你见过比左颜汐更美的女子?”陆旭风带着些许无法认同的笑,如此问道。 桌上另外几名文人也摇着头笑起来,“天下间,怎么可能还有比左颜汐更美的女子,如果有的话,恐怕就是仙子了……” “就是仙子啊……呵呵呵……”玉葵莲暧昧的笑起来,一阵又一阵。 文人们不解的望着玉葵莲,一脸茫然。 陆旭风更是不解,“你说的是……” “各位可曾听说过,前不久在齐河县发生的事?” 文人中的一个扑哧一笑,“老板娘不会是把那事当真了吧?!” 陆旭风转过头问他那位好友,“齐河县发生什么事了?” “前段时间传闻齐河县有神仙下凡啊,哎……真是无稽之谈。” “确实是无稽之谈。”玉葵莲点点头,微笑回道。 “你老板娘你的意思是……” 玉葵莲就桌坐下,笑道:“根本不是什么神仙,只是有位绝美的女子在河上泛舟,因为太过美丽而被错当成了仙子罢了,惊得岸边百姓都纷纷争拜。” “竟有这等事?!”文人们突然来了兴致,也有些不能相信,“再怎么漂亮也不可能会被当成仙子啊……老板娘可不要信口开河啊!” 玉葵莲笑起来,“哈哈……公子们啊,我玉葵莲就算要骗,也得挑对象,各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我玉葵莲怎么会骗你们呢?——事实上,那位姑娘正是我店里的常客,每月都会来我店中喝这玉葵香。” “此等佳人,为何从未有人见过?”陆旭风问。 “姑娘行事不爱张扬,每次饮酒都在三楼的厢房内。” “哦?……”陆旭风眼里放出光彩,来了兴致,“可否请老板娘为我引见?” “如此的话,我也需要老板娘引见一番了……”黄衫书生也笑着请求起来。 其他两位也笑着想要引见—— 玉葵莲呵呵笑起来,“公子们太抬举我了,我一定会代为转告,不过姑娘愿不愿意见,就只能看各位的造化了……” 陆旭风笑笑,“那就有劳了。” 黄昏斜日,谷底依然幽幽。汐儿侧躺在池边,一只手不经意的搭上小腹,心头一股空落与哀伤袭上来,她低下眉眼…… 身后脚步声传来,汐儿回过头,见是白狸。 “这就是名单了——”白狸递给她一张薄纸,上面罗列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多少人?”汐儿淡然问道。 “全是午时三刻诞下的,足够你补足血气了。……剩下的,还是放过吧。” “我知道,我只会取之我所需。你放心吧。” 白狸望着汐儿,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不打算去见他吗?” “他?”汐儿轻佻的一笑,“我为何要去见他?……他是杀死我孩子的凶手。” “汐儿……” “你不要再说了,我现在只想为我娘亲报仇,帮她导进五行轮回,其他的就无须再提了。”汐儿的眸子冰冷,丝毫没有温热的光。 “那人的身份还没查出来,你打算怎么做?” “哼。”她冷笑一声,“惑乱四国。” 白狸心底一沉—— 金星消逝,四国纷乱。 果然,一切早有定数……果然,不能改变了…… 四国纷乱,天将不天,国将不国—— 这就是汐儿母亲的怨恨吗? 这是神明的责罚吗? “汐儿……” “怎么?” “一切小心。” “……呵呵……” 汐儿笑起来,跃进寒池。 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芙蓉花妩媚,寒池香醉人。 她不想再见那个人了……再也不想看见他…… 她不再是左颜汐,也不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 她是复生了。 再不用背负左颜汐的一切。 她是她自己。 ——沽月汐。 惑世 第一节 葵莲酒居 天气晴朗,春闹依然继续着。杉儿牵着一个四、五岁左右的男孩在街头走着,小男孩看起来很活泼,乌发黑眸,有一张惹人喜爱的脸,他眨着眼睛,左看右看,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杉儿姐姐,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在人群里奋力而兴奋的嚷着。 “桂桂乖,不要跑太快……”杉儿一手牵着他,感觉自己简直是在被拖着走,只能无奈的苦笑。 “啊!姐姐你看!有杂耍!”桂桂粉粉的小脸因为激动而泛起好看的红晕。 “啊……不要跑这么快啊!”杉儿在人群里踉跄了一下,手上的小人儿早已窜进了人潮,“桂桂!桂桂!” 桂桂冲向街道另一侧的杂耍处,那里人潮涌流,十分热闹。 两边街市中间是大道,用来通行马车牛车或是其他交通工具。一顶华丽的白锦裘帘马车快速驶来,两匹矫健白马相并而弛,马车上半透纱幔轻舞,人人纷纷侧目而盼,这等气派的马车,达官贵人也极少乘坐—— “让开!让开!——” 桂桂懵在原地,惊恐的注视着眼前啼嘶的马—— “嘶!!!——” 两匹马陡然停住!前蹄高高扬起!策马人几乎被掀到空中—— “呀!!!——”策马的男子一声高呵,猛的挥甩鞭子,鞭子在半空中发出一声霹雳响声,白马退走两步,马车终于稳住。 “桂桂!!!”杉儿惊恐跑来,一把将桂桂抱离马蹄边,刚才若那马停晚一步,恐怕桂桂就已经被生生踏过去了。 “怎么让小孩跑到大道上了?!不知道多危险吗?!”策马的男子显得有些火气。 “……对不起……对不起……”杉儿急忙低头赔罪。 “……这不是亲王府的杉儿吗?……”人群里有人认出杉儿来。 “是陛下的侍女……”有人嘀咕道。 策马的男子脸刷的一下白了几分,面色十分尴尬。 “小海,怎么回事?”这时,马车传来轻柔如丝的声音。 杉儿一愣——王妃娘娘的声音?! 她愕然而不知所语的望向马车! 小海放下鞭子,回头道:“惊着小姐了,刚才有一个小男孩突然冲到马车前面,吓到了马……” 小男孩? 沽月汐的心里泛起些苦涩。 ——若她的孩子能生下来,也该是个惹人疼爱的小男孩……她在每晚梦里,都能听见孩子用那细细的声音轻唤着娘亲……如今,一切只是恍若隔世。 “……那孩子没受伤吧?”轻柔的声音再次传出来,杉儿已是激动的不能言语——她的心抽搐着,是娘娘,是娘娘!这是王妃娘娘的声音!!! 小海向杉儿怀中的桂桂瞅了瞅,“应该没有吧……他也没哭……” 什么叫应该没有?马车里的沽月汐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小海,在酒居里干活倒是利索,可就是马虎了点。 “我下去看看他。” 方才因为马车的骚动,已经聚上来不少围观者,小海有些犯难,“小姐……这里人太多,不太合适吧……” “没有关系。” 小海听了,只得将帘子揭起,沽月汐戴着面纱,身若柔骨娉婷步下车来—— 众人皆惊。 沽月汐一身清衣如水,白纱涣涣,妖娆身姿,发似流云,白色面纱遮面,露出灵动的双眸,眉眼微微含着笑,鬼魅的妖气儿几乎摄走了所有人的心魂儿…… 沽月汐牵了衣裙,抬头再看,也是一惊! ——杉儿两眼直直盯着沽月汐! 这身段……虽娇小,但比起王妃娘娘,更显得纤细可人……肤色,也更为白皙润泽……头发也更长,更秀逸……那双魅人的眸子,有着与王妃娘娘一样的鬼魅,但其间的妖魅之色更胜三分。容貌被遮,也能知此色是天人天色,仙子之色! 这是凡人么? 杉儿怔在原地,只是看着沽月汐——她是王妃娘娘吗? 沽月汐平缓了心情,吸了口气,慢慢步到杉儿面前,伸出纤柔玉手,轻轻抚摩桂桂的脑袋—— “受伤了吗?”声音轻柔,如春风沐人。 桂桂两只大眼睛愣愣的看着沽月汐,任由沽月汐抚摩着。 “这个姐姐是神仙吗?”桂桂转过头天真的对杉儿问道。 沽月汐扑哧一笑,心想这小孩肯定是没有受伤了…… 杉儿愣愣望着沽月汐,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她只觉得相似……这举止,这颦笑,与王妃太过相似了…… “娘娘?……”杉儿一声轻微的低喃,却惊得沽月汐脸色大变! 沽月汐却仍佯装没有听见,柔声问:“这是你的孩子吗?生得真是可爱……” “这是玉姑姑家乡的遗孤……”杉儿试探的回答道。 沽月汐心头猛然一怔!玉姑姑……脑海里浮现出玉姑姑生前对自己的溺爱与照顾……竟觉得难以忍受的苦涩与酸痛! 她不愿再想起了!所有的一切,对她而言只是前世!她不愿再想起了! 杉儿看出沽月汐的异样,起了疑心,她继续道:“去年这孩子的父母都病逝了,再没有人照料,邻居好心书信给玉姑姑……却不知玉姑姑早已不再王府了……陛下,……陛下便让我将孩子接到府中照料……” 陛下?! ……是指当年那个无情的林亲王吗? 沽月汐的心是寒的,她没有任何言语的站起身,转身要离去—— “……娘娘!是你吗?……”杉儿仍然不死心的追问。 “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们家小姐是今年初次到皇城的。”小海跳下车,一边小心扶起沽月汐上马车,一边回头对杉儿说道。 “……你们家小姐?……初次到皇城?……”杉儿望着沽月汐的背影,仍旧无法相信。 沽月汐没有理会什么,直径坐上车,放下帘子。小海跳上马车,重新拿起缰绳,杉儿急忙跑上前两步,追问道:“唐突问一句,你们家小姐姓什么?” “……这……”小海有些迟疑,看了看车里若隐若显的身影,沽月汐没有做声,于是他放心的对杉儿说道,“姓沽月。” “沽月……”杉儿喃喃自语。难道真的不是王妃娘娘?……是她弄错了吗?……可是这世上,竟然有声音如此相似之人…… 马车已经快鞭离去。 人群渐渐散去。杉儿牵着桂桂木然的望着远去的马车,天真的桂桂翘着小嘴仍是不停的问着:“杉儿姐姐,刚才那个姐姐是神仙吗?她是神仙吧?” 姓沽月的女子……的确很美。尽管她尚未看到这女子的庐山真面目。 杉儿有些不死心。她抱起桂桂,疼爱的说道:“桂桂,我们该回家了哦……” “好,桂桂听姐姐的话,回家哦……”小男孩摇晃着小脑袋高兴的回答道。 她想回去,告诉涂大人她遇到的这个神秘的女子,也许以涂大人的能力,可以查到一些什么。 她不死心,她不相信王妃就这样死了…… 王妃,怎么可能会死呢? 白锦裘帘的马车在玉葵莲酒居大门前停下来,老板娘玉葵莲急急忙忙的快步下楼迎出门来—— “夫人,小姐来了。”小海一个健步跳下车,扯稳缰绳。 玉葵莲谦卑的走上前,小心的为沽月汐掀起帘子,“小姐。” 沽月汐缓步走下车来,望了望酒居里面热闹非凡,不由得一笑,“生意看起来很不错。” 酒居里也有人纷纷探头望出来—— “一切都依小姐所言,宾来客往。”玉葵莲又向四周看看,她很清楚沽月汐这等曼妙的身姿会吸引多少目光,“小姐,我们上楼吧。” 沽月汐轻轻颔首,走进酒居。玉葵莲跟在身后。三楼最里的包厢,是为沽月汐特别准备的,里面的摆设都依女儿家来设计,挂起的清薄纱幔与琉璃帘子是一层又一层,最为独特的,是这个包厢里放置了一盆又一盆玉葵莲。 玉葵莲独特的清香弥漫着这个房间……香气儿里微微的甜意让人发醉…… 这是沽月汐特别交代下来的。她说她呆的地方,必须要有这种花。玉葵莲这种花卉不容易成活,酒居的老板娘费了好一番心思,才打理得这般漂亮。 沽月汐走进房中,闻到那迷幻一般的香气儿…… “我总以为我死了,尽管我现在是活生生的,可是我却没有活着的感觉……只有这个气味,能刺得我心口发痛……能让我觉得我还活着,我为什么活着……” “小姐……”玉葵莲欠下身来,她本名不叫玉葵莲,这个名号,也是沽月汐的意思,“小姐还是开怀一些吧……” “我也想开怀,我更想忘记一切。”沽月汐走到一盆玉葵莲旁,就着旁边的软椅缓缓坐下,“但是,我希望我能记得,所以我一直重复着玉葵莲这三个字。我要记得,我是如何死的……我的孩子是如何死的……怜秀,辛苦你了。” 玉葵莲摇摇头,“怜秀不苦,小海他们也不苦,我们为了小姐,赴汤蹈火也愿意。” “我不会让你们赴汤蹈火的……但也的确需要你们为我做一些事。”沽月汐从腰间取出一纸便签,递给玉葵莲。 玉葵莲接过来,细细看起来。 “这些人都是春分第一天午时三刻出生的男子,只有这些人的血气可以助我。”沽月汐的声音冷冽。 “我明白了,前几天我已经发出了消息,这段时日想见小姐的人已经多不胜数,我只要对照名单,约那些人逐个与小姐见面即可。” 沽月汐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玉葵莲又细细看了看名单——“……陆旭风?……” “怎么了?” “这个男人在前几天曾委托我邀你见一面。” “哦?……他是什么底细?” “我让小海去查探过,他是户部尚书的外甥,现在在书院人气很高,近期内可能就会被举荐。” “是吗……看来还是个栋梁之材呢……呵呵呵呵……” 沽月汐盈盈笑着,一只手轻轻拨弄着盆中的玉葵莲—— “陆旭风?……”林逸之瞥了一眼手中的名单,上面列着今年举荐的贤士名单,“头名陆旭风好象是户部尚书的外甥吧?他上次跟我提过……” “听闻此人心怀大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涂龙回道。 “……尚书保荐了几次,那就安排一下吧,我也想见见他,若真的是人才,即刻入朝为官也未尝不可。” “属下会安排的。” 林逸之放下名单,端起茶杯嗪了一口清茶。——古色古香的书房里充溢着不知名的檀香气味,香气有着提神醒脑之效。春日的阳光从开着的门窗铺洒进房内,在沉红的地毯上映出光影,使得房间里多出一些暖意。林逸之慢慢步到窗边,望向远处。 “……杉儿,似乎有些日子没进宫了。”林逸之说道,“比起宫中那些侍女,还是杉儿伺候得让人舒心些,那丫头总是机灵得很……” “陛下,这几日朝政繁忙,您也有一段时日没回王府了。” “是吗……”林逸之的声音变得轻柔了些,“我似乎是有些日子没回府里了……” “陛下放心,有杉儿打理一切,王府一切都很好。” “我知道……她一向让人很放心。”林逸之思绪不禁回到一年以前的春分——他怀抱着身体异变的汐儿,失去理智,他不肯承认她的死亡,不肯承认她的离去,不肯承认她带着何等的仇恨离去……是的,是他杀了她,是他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玉葵莲啊……他怕是一生也忘不了这三个字! 究竟,是因为朝政不回去,还是因为不想回去? 西苑的一草一木,都能让他彻底死在回忆里……他开始害怕春天,他甚至希望今年的春天与去年一样天降大雪,而不要这般温暖的这般明媚的这般平和万事兴起的模样,下雪,至少能证明汐儿还存在着,眼下的景象……却再寻不到汐儿的气息…… 他并非无情,他只是还不够坚强。 “涂龙,你已身为护城军首帅,还住在王府里似乎委屈你了,改天你寻个好地方,我赐你一座府邸吧。……还有柳言,你们一直跟着我,却未得过我丝毫恩惠。” “臣惶恐。”涂龙欠下身子,“请陛下收回皇命,我与柳言已经习惯住在王府了,并且一向把王府当作自己的家一样的看待,再修造府邸实在太过劳民伤财,我们兄弟二人也难以消受……” 林逸之转过身来,看着涂龙,“不要行此大礼了。你与柳言多次救我,我已把你们当成家人看待。” 涂龙直起身子,道:“陛下……我有一事不明,希望陛下能够解答我心中疑问。” 林逸之走回书案前,慢慢坐下,“你说。” “我知道陛下让柳言去调查一些事宜……” “你想知道?” 涂龙面色有些凝重,“恕臣直言,我怀疑柳言去调查的事,与王妃娘娘有关。若陛下真把我看作家人,还请坦言相告。” 林逸之显然没有对涂龙的发问感到意外,“我知道你一定会问的。” “陛下……” “……我因为一己之私,涂炭生灵,即便是我再怎么努力当一个好皇帝,我始终曾造成过百姓伤亡,但是,对汐儿的死……”林逸之低下头,似乎努力在平复自己的情绪,“汐儿的死,我无法释怀!我不能不去调查——可是,明目张胆的调查会引来百姓如何的猜忌?……更说不定,会引来怎样一场血雨腥风……” “那柳言他……”涂龙觉得自己的心沉了又沉。 “他现在人在东诸。”林逸之抬起头来,“这一年来他一直来回在华葛与东诸之间。” “王妃的死跟东诸有关?”涂龙的心一下子被提到嗓子眼!“那皇后呢?!” 林逸之的眉拧起来,“柳言带回的信息有限……而且没有一条与秦岚有关,这里面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疑团,我也不知道……” “陛下!她杀了玉姑姑,杀了平儿,杀了甫笛,又害死了王妃娘娘!她绝对难逃干系!!!”涂龙的情绪变得激动并愤怒。 “涂龙!这里是宫廷!”林逸之挑起眉,提醒涂龙这不合宜的场所。 涂龙愣了一下,咬了牙不再说话。 “这段时间春闹,有不少东诸人来皇城,你多加留意一些。也许,他们会联系秦岚……” “……属下遵命。” 新月宫—— 依照华葛国的传统,先皇仙逝,登基的新王需接收留下的一切,宫中的居所,以及宫中的女人。林然总共有妃嫔十七人,除去死去的琛妃,有十六位,秦岚位居在首,是一国之后。新王登基之后也可另选妃嫔,但是林逸之却从未踏入后宫半步,仿佛,那里不是他的地方。 至于皇后,如果有不德行为,新王也可废黜再另立皇后,但是林逸之也没有这么做,他只是不闻不问,活生生的,以冷漠将秦岚囚在这个华丽的坟墓中…… 秦岚在寂寥的庭院里接见了入春之后的第一位客人。 “您的武功越来越让人惊叹了,每次来去宫中都这般自如。” 珩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秦岚,嘴角勾起冷笑,“我们美丽的皇后似乎被打入冷宫了。” 秦岚的脸色阴沉,“请注意您的言辞。” “难道不是吗?这庭院似乎很长时间没有人打扫了……” “那是因为我把那些该死的侍女谴走了!”秦岚咬着下唇坚决的说道,“都是些没用的饭桶!” “呵呵……”珩轻轻笑起来,“那男人只是不来看你罢了,何必生这么大的火气呢?……” 眼前的男子清晰而尖锐挑开了秦岚苦苦埋藏的心事,她面带愠色的望向珩,“……你怎么知道?” “在华葛街头随便打听就能知道,皇帝勤政为民,不问后宫。” “……是吗。”秦岚撇过头。 “看来,你还没学乖……是想像你父亲那样吗?” “我爹?”秦岚猛的回过头看向珩,眼睛睁得老大。“……我爹的死,难道是……” “你爹被林然罢黜,就该老老实实的回乡,他逃去东诸岂不是泄露了他与东诸的利害关系?”珩凑近秦岚,淡淡的笑着,“为了不牵连陛下,我们也无可奈何啊。” “你们……”秦岚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惊恐的睁着双眼,直直注视着眼前灰色衣衫的男子,“我爹为东诸效命几十年……就连我也被牺牲入宫为妃,你们……你们……” 珩的表情是冷漠的,他淡然的注视着眼前这个美若桃李的女子,轻轻说道:“为了陛下,秦连必须死。——现在,你也想死吗?” 秦岚怔住,愣愣的无法说话。 “你可知你没有将左颜汐的躯体运回东诸,陛下有多震怒?!一年没有追究于你,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可是……可是左颜汐的躯体……”秦岚一时竟不知道如何言语了。 “左颜汐的躯体腐坏,你以为因为这个,陛下就会饶了你?”珩的每句话犹如锋芒的刺,直直刺进秦岚的心里! “珩大人!珩大人!我不想死啊!帮我向陛下求情啊!我不想死……” 珩轻蔑的一笑,“皇后娘娘,请您注意您的仪态——” 秦岚一愣,重新站直身子……一脸茫然的望着珩。 “希望你不要忘了,即使你是一国之后,陛下也不会有任何顾忌,想要你的命,随时都可以……” “珩大人……” “也希望你记住,即使你不得林逸之宠幸,你也是华葛的皇后,对陛下而言还有很多用处。” 秦岚怔怔的望着珩,不明白他要说些什么—— “俣将军现在就在华葛……”珩的目光里闪过一些什么,靠近秦岚,附上她的耳畔,“陛下也来了……” “陛下?!!!……”秦岚被惊得瞪大了双眼,“陛下来华葛了?!!” “陛下要你再为他办些事……如果你还是那么没用,陛下会连同上次之罪,一起惩罚你。” “……陛……陛下……要我办什么……” 珩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带着邪恶,与伪善。 “我想,你会办好的。” 惑世 第二节 东诸来客 陆旭风与好友黄瑾像往常一样来到玉葵莲酒居,他们环顾了一下四周,陆旭风不禁一笑——“这玉葵莲,回回来都是宾客满座,看来我们又白跑一趟了。” “不妨事,我们可以叫店小二送两瓶到你的住处,我们再细细品尝……”好友道。 陆旭风点点头,作势要走,忽听身后一声唤—— “陆公子留步!” 陆旭风疑惑的转身一看,是店小二小海,小海快步小跑到他跟前,“陆公子请留步,二楼已经为两位预备好了上座。” “哦?……”陆旭风有些不解,但也甚为欢喜,“前日我来你们这里,怎么未给我留座?今天这是……” 小海一笑,“公子不是忘了吧?” “忘了?——什么?” “公子想见的女子现在正在三楼的厢房里等公子前去一聚。” 陆旭风惊喜,“此话当真?” 小海继续笑着,“公子上去一见便知,只是姑娘不想见其他人。” 黄瑾呵呵笑起来,“我定不会扫了陆兄的兴,我留在二楼饮酒便好。”他又转头对陆旭风笑道,“见了那位姑娘,可要记得为我约她一见啊,我也很想知道她究竟是何等天容天色,哈哈……” 陆旭风欢喜不已,笑意满面,“放心,放心……” 三人一同走进酒居—— 在一楼招呼客人的玉葵莲看见陆旭风进来,不由得的一笑,满眼带笑的迎上来——“陆公子。”一面唤着,一面步到他跟前,“小海,你带这位公子去二楼,好生招待,我带陆公子去见姑娘。” “好咯……”小海笑着应道,转身向黄瑾躬下身子,“这位公子,请——” 黄瑾笑笑,后头向陆旭风打趣的一笑,便跟着小海步上楼梯。 陆旭风见好友上去,礼貌的向玉葵莲问道:“姑娘在三楼,我们为何不上楼去呢?” 玉葵莲风情万种的一笑,捋了捋随意拨散而下的发丝,笑问:“只是姑娘托我问陆公子一个小问题。” “老板娘请问。” “请问公子是何时生辰?” 陆公子一愣,“这……姑娘想知道我的生辰作何用处?” “啊,请公子见谅,姑娘只是担心她与你之间的八字属相会有冲突,姑娘从小理佛,对这方面比较慎重。” “哦……我是熹庆年生,春分一日午时三刻。” 玉葵莲莞尔一笑,“公子请。” 陆旭风跟着玉葵莲走上楼梯—— 询问生辰是沽月汐交代下来的,为了避免同名同姓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必须先确定来人的生辰八字。 黄瑾在二楼坐下,二楼的客人比起一楼来少了很多,显得清净不少,并且二楼的客人大都是文人雅士或者达官贵人,谈吐之间也显得斯文很多。 黄瑾一边喝着酒,一边看向四周,忽然瞥见角落里坐着的一位男子,亚灰色的衣衫,面容俊秀也显出几分刚毅,黄瑾认出这人正是护城军的首帅涂龙,他仰慕此人已久,不由得有些欢喜,于是执了酒站起来,走过去想攀谈几句。 “敢问是否是护城首帅涂大人?”黄瑾恭敬的问道。 涂龙抬头看向他,不识其人,他不是喜欢随处结交的人,也不喜与陌生人过多言谈,但看黄瑾一副书生模样,儒衫面善,也就温和一笑,“在下正是,你是……” “小生只是书院一名学生,曾在校场见过大人您一次。”黄瑾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涂龙一笑,“坐吧。” 黄瑾欣喜的坐下,看到涂龙桌上的玉葵香,“看来涂大人也是因这玉葵香而来啊……” “这酒香醇,宫中酒也无法比及。”涂龙淡然回道,又饮一杯下肚。 “这玉葵莲酒居生意兴隆,口碑已经传遍皇城,大人怎么不带一些玉葵香回宫献给陛下品尝呢?” 涂龙的脸色为之一僵,很快又恢复常态。 “……我会的,多谢提醒。” 他怎么可能将这玉葵香带进宫去?就算这酒比得上天上仙露,他又怎么能轻易扯动陛下心中那个死结?!即使是他自己……每每尝此酒,也会想起那个强风暴雪的春分日…… 二楼又上来一些新客人,小海热情的招呼着—— “这边有座位,各位请……” 涂龙看了过去,上来的有五个人,都是男性,看起来似乎并非是华葛人,像是北岑人,又像是东诸人…… 五人之中只有三人入座,两个黑色服侍者立在一旁,似乎是护卫。最为显眼的,是入座的三人之中有一个面容极为漂亮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衣着极为华丽——白缛丝制内服,金边银丝花纹的外衣,堇色玉扣的腰带,下面穿的是犰皮暗色靴子。身边两人的身形均高大修长,服饰也都不同于一般富人。一人着银灰色外衣,满面胡须,看起来有四十以上,眉关紧锁,目光深邃,涂龙注意到他宽阔的手掌,怀疑此人常年手中握持刀剑;另一人着灰绿色外衣,年纪较轻,不过三十,肤色白净,但却给人一股阴沉之气,双眼内敛有神,看得出是个精明而谨慎之人。 这三人围桌坐下,少年居中,其他二人在两旁坐下,看得出对少年的恭敬有礼。他们三人身后那两位黑衣护卫也立在少年身后——这奇怪的组合引起涂龙的注意。 “小二,你们这里有没有单间?”满面胡须者对小海说道。 “真不巧,这位客官,三楼的单间都已经满了。”小海如此回答道。这也是沽月汐交代下来的,只要她在三楼包厢的时候,任何客人都不能去三楼,以免被那些走错房间的客人打搅到。 满面胡须的男子似乎有些不悦,他转头对那位少年说道:“公子,单间满了,我们……” 少年面无表情,犹如冰霜一样,他瞥了满面胡须的男子一眼,轻吐了声来,“也罢,就这里吧。”声音娇柔稚嫩,却含带着一股至高无上的尊贵之气。 满面胡须的男子点点头,又向小海道:“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和最好的菜都端上来。” 小海似乎已经对这类官宦公子见怪不怪了,一脸谄笑的哈着腰,“小的这就去,这就去——”说完便小跑下楼去了。 涂龙看得心里却是一阵疑团密布,脑海中开始各种的猜测与设想—— 那少年的眼神却扫过来,直直撞上涂龙的眼!涂龙心中一惊,急忙收回视线!——少年的眼神不仅敏锐而且犀利,不似一般十一、二岁少年郎的无知……涂龙被这么一看,竟乱了心思,心里对这群人的疑问更加大了…… “涂大人,您怎么了?”黄瑾不禁问道。他方才也被那貌美的少年吸引了过去,不过心想也只是一般的官宦公子,并未留意到什么。 涂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一杯下肚——“没什么……” 黄瑾落得个自己无聊,他又看了看楼梯,陆旭风仍未下来。 “唉……这个陆兄,见了美人就忘了我还在这里等他了……” “怎么,你在等朋友?”涂龙一旁边饮边问。 黄瑾笑笑,“是啊,我是与今年的贤士头名陆旭风一道来的,涂大人该是认识的。” “陆旭风?……哦,我知道,他人呢?”涂龙随意问道,他哪里认识什么陆旭风,只是知道有这个人罢了。 “陆兄去见一位绝色佳人了,据说就是前段时日被村民错当成神仙下凡的女子。”黄瑾说着,笑起来,“也不知是真是假……” 涂龙一听,也笑起来,“神仙下凡?……呵呵呵呵……” “我没见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这里的老板娘说是真的,陆兄一时好奇就想见那女子一面,让老板娘代为安排罢了。” “哦?那你怎么不去见见?”涂龙笑问。 黄瑾自嘲的一笑,“老板娘说,她只能传话,至于见不见是那名女子决定。” “那还真是一位神秘女子啊……呵呵呵……” “是啊……呵呵……” 陆旭风走进包厢,玉葵莲便从后面将门合上—— 一股微微发甜的香气扑鼻,陆旭风不禁有些眩晕,他定了定神,拨开琉璃帘子,看见前面纱缦后隐约显出一个曼妙的人形来—— “在下陆旭风,特来此见姑娘一面……” 陆旭风还未说完,便见那人形缓缓站起来,婷婷走来,步生莲花,身姿曼妙……陆旭风不禁屏息凝神,直直望着那人影步来—— 沽月汐轻轻揭起纱缦,一张芙蓉脸笑落桃花—— “小女子沽月汐,见过陆公子……” 陆旭风直愣愣望着沽月汐,竟一时不知言语—— 沽月汐盈盈一笑,走到陆旭风跟前,白衣飘逸,带着玉葵莲淡淡的香气儿…… 她眉眼里尽是魅人的笑—— “陆公子为何不说话?” “……我…………”陆旭风有些窘迫,他直直望着沽月汐,脑海中早已一片空白。 沽月汐依然笑着,她是狐狸……是妖孽……她长得绝色天香,即使不用魅功,对付这些个凡夫俗子也绰绰有余。只是…… 沽月汐走到陆旭风身后,看向窗外,下面人潮涌动,街市繁盛热闹——她不喜伤人性命,更不喜伤及无辜……只是她死的时候失去了腹中胎儿,损尽了血气…… 沽月汐的心是冰冷的,她的血也是冰冷的,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这是华葛欠她的,华葛欠她母亲的,也欠她的孩子的…… 于是,沽月汐一只手搭上陆旭风的背,陆旭风为之一颤! 沽月汐靠近过来,吹着他的耳朵—— “公子……喜欢我么……” 陆旭风心中一怔!他忽然转身,一把捉住沽月汐纤细的玉手! “……喜欢!……姑娘……姑娘若愿意……在下……在下赴汤蹈火……” 沽月汐笑起来,眸子灵动。 陆旭风望着眼前这绝美的佳人,只觉得血液逆流!他将沽月汐一把拥进怀里!——“姑娘若愿意!在下立刻迎娶姑娘——” 沽月汐被他拥在怀中,笑容淡淡隐去…… ——这是华葛欠我的。 黄瑾饮完一瓶,略显得几分不耐了。 “小二!——” 小海闻声,急忙小跑过来。“客官有什么事吗?” “麻烦你向陆兄转告一声,我先行离去了,不候他了。” 小海一脸愕然,“客官是说陆公子吗?他早已离开酒居了啊!——” “什么?他已经走了?!”黄瑾惊道,“他不是去三楼的厢房了吗?” 小海点点头,“是啊,可是上去不久之后就离开了啊。” “那楼上的姑娘呢?” “也走了啊。” 黄瑾一脸愕然,望向一旁的涂龙,涂龙也一脸茫然—— 亲王府。 涂龙带着微微醉意回到王府,刚踏进府里,便看见杉儿一脸焦急神色迎上来—— “涂大人……”杉儿提着裙摆几步跑到涂龙面前。 “杉儿你怎么了?”涂龙几分诧异,看出杉儿一反常态的仓皇。 杉儿看了看四周,觉得不妥,又看向涂龙,“杉儿有些话想对你说……” 涂龙拧眉看杉儿,心有疑惑,也看出杉儿不希望这话被外人听到。“去东庭后院吧,那里没有旁人。” 杉儿点点头,迈着碎步急急向东庭走去—— 亲王府里,林逸之即便是回府小住,也住在西苑,东庭已经是涂龙与柳言的居所。东庭的别院不像西苑一般花荣芷兰,仅是一些草木,别院中间是一个很大的空地,平时作为练武所用。 杉儿与涂龙来到别院的空地,杉儿再次看了看四周—— 涂龙狐疑的看着杉儿,不禁问道:“杉儿,究竟是什么事?……” 杉儿一脸仓皇神色,“杉儿有一事相求。” “杉儿你何出此言?我们同是王府的人,这两年就如亲人一般,你究竟是为何事?”涂龙脸上不禁浮现几分担忧,他没有亲人,也极少结交朋友,而这两年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对王妃的这位贴身侍女自是有一份钦佩,眼下,实在是将她当作妹妹一般。 杉儿咬了咬唇——“……杉儿知道自己身份低贱……但是有一事,杉儿始终不能释怀……” “究竟是何事?若我能帮上的,一定会帮你的。” “……跟娘娘有关……” 涂龙心头猛然一怔!——娘娘?!……能让杉儿这般称呼的绝对不会是当今的皇后……只会是她!……是她?…… “……王妃娘娘已经仙逝……你为何再提呢……”涂龙的醉意早被惊醒,心头满是苦楚…… “娘娘没死!”杉儿激动的提高了音量!“娘娘她不会死的!” 涂龙低下头,显得有些落寞,“杉儿……那日,我们亲眼看见娘娘咽下最后一口气……也亲眼看见娘娘的尸骨腐坏成灰……” “不!不是的!大人……大人听我说……”杉儿的脸色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她急促的呼着气儿,喊道,“娘娘好象还活着!真的……大人,我前几日在街上遇到了!” 涂龙的身子一颤,眼睛睁得老大——“你说什么?……你遇见王妃娘娘了?!……” 杉儿一愣,眼神又缓缓的黯淡下来,“……不……我不确定……我不知道……” 涂龙听罢,神经稍稍松了松,“……杉儿……已经一年了,你……”已经一年了,应该接受这个事实了…… 杉儿抬起头,眼睛怔怔望着涂龙,“大人……我没有听错,那女子有着与娘娘一样的声音……虽然容貌体形都不一样,但是我分明听见了娘娘的声音啊……” “与王妃娘娘一样的声音?……”涂龙的面容有些僵硬。 “涂大人,这世上会有声音相同的人吗?”杉儿急切的问道。 涂龙面色凝重,缓缓摇了摇头,“……从未听闻过……” “可是那女子的侍从说她这是第一次到皇城……大人,杉儿心里一直在想这件事,不知道个究竟我心里实在放不下。” “你想让我帮你查探一下那名女子?”涂龙道。他心里有奇怪的热流激荡着,仿佛诞生了某种希望……若她真的还活着,该有多好……若她还活着…… 杉儿重重的点了点头,眼神坚毅,“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总觉得那名女子与娘娘十分神似……我觉得,她就是娘娘!” “你可知道她的名讳?” “姓沽月。” 涂龙低了头陷入沉思…… 他该告诉陛下吗?……也许,应该等他查出一些头绪再告诉陛下,眼下还有今天遇到的那群奇怪的人……会是东诸人吗?他们来皇城又是为了什么事?…… 一年的平息过后,皇城会发生什么?……华葛又会发生什么? “涂大人!!!——” 忽然一声高呼,涂龙寻声望去,只见一个侍卫正快跑过来—— “涂大人——” 涂龙皱起眉头,“这么慌张,出了什么事?” “今年的贤士头名陆公子死了——” 涂龙深锁了眉头,陆旭风死了? “他死了就该报官,你跑到我这里来大呼小叫做什么?” “他的同窗黄瑾被疑为凶犯,已经被捕,黄瑾声称一直在与大人您饮酒,官府派小人来请大人过去作证……” 原来如此…… 涂龙心里竟有些躁动不安了。他回头看了看杉儿,轻声道:“我去去就回,你说的事……我一定会办的。” 杉儿抿着唇,点了点头。 涂龙又看看那名侍卫,道:“我们走吧。” 他心里开始不安……陆旭风会被何人所杀?…书生黄瑾?…这会不会只是个开始?…… 来到官府之后,涂龙见到了审理案件的刑事官。 刑事官孟晗年约四十一二,是个处事严明的官员,这次,涂龙却觉得他实在太草率。 “此案的死者是尚书大人的外甥,也是今年贤士榜上头名,你不查清楚就将黄瑾拘捕,实在是有欠考虑!”涂龙不悦的神色尽显。 此时他与孟晗坐在堂后,孟晗脸色不佳,他看了涂龙一眼,恭敬的回道:“大人,下官正是调查清楚了,才会做此决断。” 涂龙看他一眼,“此话怎讲?” 孟晗拧着眉,脸色凝重,“下官正是查清楚了……找不到任何疑犯,才会想试探一下黄瑾,若黄瑾不是凶手……下官……下官恐怕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再彻查此案。” “笑话!我从玉葵莲酒居回来不久就发生了命案,这么短的时间你就查清楚了?!” “大人……陆旭风的尸体被人发现在旭岫河边,春分河水上涨,岸边泥泞不堪,除了陆旭风的脚印之外再没有别人的脚印,他衣冠整齐没有打斗痕迹,更没有中毒或者溺水……下官……下官实在是不知从何查起……” “……你的意思是,悬案?——那为何要拘捕黄瑾?” “黄瑾是今年贤士次名,有杀人动机……而且,发现陆旭风尸体的人也是他……” “……那他又是用何种方法杀人?” “下官……尚未得知。” “黄瑾如若要杀陆旭风,为何还要与他来到酒居向众人昭示他们在一起?他应该秘密将陆旭风约去河边才是,况且陆旭风曾去酒居见过一名女子,你可曾查过?疑点这么多你就没有想过吗?况且黄瑾与陆旭风是好友,两家也是世交,你现在拘捕黄瑾会造成什么局面你可曾考虑过?” 孟晗频频点头,“下官知道了,下官马上释放黄瑾,下官如此做也是下下之策,还望涂大人理解……” 涂龙叹了口气,问道:“死因查出来没?” 孟晗愣了下,神色闪烁——“下官……” 涂龙挑眉看向孟晗,“为何支支吾吾?” “……死因……死因是……” 涂龙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也不明白孟晗为何吞吞吐吐——“死因究竟是什么?!” 孟晗陡然跪下!“下官无能!下官尚未查出死因!——” 涂龙一愣,“……查不出死因?!……” “……正是!陆旭风身上没有找到任何伤口,毫发未伤……但却的确没有了心脉……” “…………”涂龙顿时,没有了语言。 是谁?…… 不知为何,涂龙想到了今日在玉葵莲酒居遇见的那几位神秘客人……他想起那位美貌的少年,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他也想起黄瑾口中的神秘女子…… 是谁杀了陆旭风?为何要杀他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 克罗蒙。俣看了看窗外,脸上几分忧虑,他回头又看了看卧在软塌上的少年——少年半合着双眸,一言不发,脸色微微有些泛白。 “陛下,珩还没有回来,不如让我先去寻一个来吧。” 伊南莎。泷微微睁开眼,显得很镇静。他面不改色说道:“这里不比东诸,凡事还是小心为好。林逸之已经派了人去东诸查我们,说明秦岚已经露出马脚……这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坏我的事,这次若不是我……咳!……咳咳……” “陛下!”克罗蒙急忙迎到床边,一边将热茶递上,“陛下先喝口茶……” “滚!——”伊南莎。泷气急败坏的一手将茶打翻!“每天都是茶!我要的不是茶!是婴孩的血!我要血!!!——咳咳咳……”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珩已经随秦岚去办这件事了,请陛下不要动气……”俣半跪在地上,不停的劝道。 伊南莎。泷呼着气,慢慢平复下来——“若那时秦岚没有失败,我也不至于会这样……” “陛下息怒……等陛下身体康复,属下一定重惩秦岚!” “现在在我国四下查探的那个人应该已经被解决了吧,俣?”伊南莎。泷瞟了俣一眼,问道。 “陛下放心,陛下的暗士们已经出动了。”俣点了点头回道。 伊南莎。泷听了,又重新合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怒气耗损了自己不少气力一般,他半倚在床上,显得有些虚弱。“想不到……灵狐的毒性竟是这样……” 克罗蒙。俣显得焦躁更带着忧虑,他突然起身,提起自己的长剑——“陛下,属下现在就出去寻一个婴孩来。” 话音刚落,克罗蒙。俣已经合门出去。 惑世 第三节 白衣女子 杉儿精神有些恍惚了,她牵着桂桂在街上徘徊,眼睛四处望着,希望能再度遇见那辆华丽的白锦马车…… 桂桂显得很有精神,他东瞧西望的,好不快活,脚下又是跑又是跳,手舞足蹈的模样可爱得叫人喜欢。 春闹已经是最后一天了,人潮依然拥挤。杉儿一直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闹市。看着前面河畔涓涓流水,杉儿想起这河水应该是顺流而下直达旭岫河的。——旭岫河啊……那是娘娘水葬的地方…… 杉儿有些难过,望着河面有些出神了…… 寂寥哀伤的酸楚刺上心头,杉儿强忍着泪水弯下腰来—— “姐姐怎么了?哪里痛吗?”桂桂天真的睁着眼睛问道。 “姐姐没事……” 她想起玉姑姑,总是严格的对待她们这群侍女,却也不乏关爱,犹如慈母,她想起与她做伴的平儿,昔日两人时常打笑,死后竟然连尸首也未寻到,她想起甫笛……她亲眼看着那刀起刀落…… 可是,那个蛇蝎女子此时却仍华宫高卧,陛下……究竟在想什么?……即便是他们下人的生命低贱……可是王妃娘娘,娘娘是枉死的啊—— 她不能再想了! 不能再想了—— 桂桂晃着步子,歪歪斜斜的向河边走去—— 杉儿愣了一下,叫出声来:“桂桂,回来,那边危险……” 桂桂稚气的脸上挂着满满的笑,他站在岸边指着河水,小嘴叨唠道:“姐姐看,小鱼!小鱼!小鱼游游……” 杉儿小跑过去,一把将他牵住,怕他不稳就掉下河去了—— “桂桂喜欢看鱼啊,姐姐陪你看……不要太靠近了,会被小鱼吃掉的……” 远处一个男子静静的看着,他似乎有些犹豫,一直安静的注视着这边。多了半晌,男子缓缓走过来—— 杉儿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体形魁梧的男子立在自己眼前,她抬头看去,眼神不禁触到了那男子的视线——隐晦的杀气在眸中沸腾!杉儿心中一惊,感觉到危险的气息逼近—— 克罗蒙。俣高大的身形在杉儿与桂桂身上投下大半个阴影,他一手扶着腰间的长剑,表情埋没进大片胡须里。眼神里却明白的透着危险的信号。 杉儿看出眼前的男子正注视着桂桂,她心里一紧,有些害怕,也十分不悦——“麻烦您让开一下。”杉儿牵着桂桂想要离开。 克罗蒙。俣皱起眉头,直视着杉儿手中的桂桂——这孩童幼小,分外可爱……即便是常年身在战场的他也不免有些不忍,只是…… 克罗蒙。俣想起皇帝日渐虚弱的身体,倏地抽出剑!——冷冽的寒光映入杉儿的眸中,她倒吸一口冷气,将桂桂一把护在身后。 “你要对这孩子做什么?!” 克罗蒙。俣不愿多言,长剑划出,一剑斩下! ——砰!!! 杉儿睁开方才因惊恐而紧闭的眼,克罗蒙。俣手中的剑竟然已被打飞! 克罗蒙。俣偏头一看,一辆华丽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不远处。杉儿也看向那辆马车,白锦裘帘,半透纱幔……是她? 克罗蒙。俣冷冷一笑,大手忽然擒向杉儿身后的桂桂!—— “啊!!!——”桂桂被吓得大哭起来! 杉儿刚反应过来,克罗蒙。俣已提起桂桂—— “桂桂!!!——” 杉儿情急得扑上前去,克罗蒙。俣掷出一掌直逼杉儿! 忽然一条银色鞭绳甩出,犹如银蛇一般将克罗蒙。俣的手掌锁住! “小姐……”小海带着些担忧看向沽月汐。 “这个人身手不凡,你与他交手定会吃亏。”沽月汐淡淡道。 克罗蒙。俣转身一看,竟是一愣——眼前的白衣蒙面女子怕是不好应付! 他怀里的桂桂撕声哭喊着,惹得他更是焦躁!手上的鞭绳全然没有放松的意思,反倒越来越紧! “放下孩子。”沽月汐的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威胁的味道。 “你是谁!为何要阻挠我?!”克罗蒙。俣厉声呵道。 沽月汐冷冷看着他,仿佛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我若再不松手,你那只手掌恐怕就会废掉了。” 克罗蒙。俣一惊!再看自己的手掌,已经被那绳锁得发紫了—— “大高个儿,你还是把孩子放下吧,今天我们家小姐心情好不想杀你,你还不快走?”马车上的小海一边扯着缰绳,一边笑道。 克罗蒙。俣的脸色僵了几分,怀中的小孩挣扎得更加厉害,他的另一只手掌渐渐开始失去知觉——克罗蒙。俣将孩子慢慢放下,桂桂刚一落地,杉儿急忙上前抱起桂桂! 克罗蒙。俣冷哼一声,“怎么?你打抱不平么?” 沽月汐没有理会,银绳松了松,忽然如长蛇一般收进她的衣袖—— 克罗蒙。俣忽地转身!——一手击向杉儿! “杉儿小心!!!——”沽月汐挥出衣袖,银绳又出! 克罗蒙。俣急忙闪身躲开!心中发寒!——如此年轻的一位女子,竟有如此功力……出手之快叫人骇然! 克罗蒙。俣的举动似乎将沽月汐激怒,沽月汐又一鞭挥来!——克罗蒙不敢再与她正面相碰,向后大步跃出好一段距离,起身便向前方街市逃去—— “小姐,他逃去人多的地方了。”小海一脸嬉笑说道。 沽月汐收回银绳,神色淡然。 她自然是认出那人便是东诸的大将军了……看来,她今天的收获不小…… “……娘娘……” 沽月汐听到杉儿略微发颤的叫她——心,突然软下来…… 曾经为人,几番笑颜几番失魂; 曾经为人,无奈失心无奈无存…… 沽月汐没有回头,她忍着心中隐隐的痛,步不回头的走向马车。 “娘娘……”杉儿又唤一声,声音里带了份泣声,“你是娘娘……你刚才叫我杉儿了……娘娘……” 沽月汐停下脚步,小海看出她的忧虑神色—— “我不是你的娘娘。”话里,带着无奈与悲凄…… “娘娘……是杉儿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不带杉儿走?……娘娘……甫笛死了……大家都死了……”杉儿已经泪流满面,似乎要将这一年来积聚的泪水都要流尽一般,桂桂在一旁乖巧的倚着她的裙,“杉儿姐姐不要哭……姐姐不要哭……” 小海看见沽月汐的眼眶里,竟然闪烁着晶莹的泪水——他愕然的望着沽月汐,自他跟随沽月汐后,只见过她的清冷美丽,却从未见过她动情泪下…… 沽月汐的心口,是撕裂一般的痛! 步步转身,轻步上前,沽月汐将跪地哭泣的杉儿扶起—— “杉儿,我已经不再是左颜汐了,你肯跟随我吗?” 杉儿哭着拼命点头。 “傻杉儿……你从小就在王府长大,你不该跟着我啊……” “娘娘留下我吧,让杉儿继续服侍娘娘您吧……” 沽月汐的眼神变得柔和,她伸起一只手,轻轻揭掉面纱——“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背弃我的……” 杉儿愕然的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片刻后,她坚毅的点了点头,“我不会背弃娘娘!永远不会!” 沽月汐微微笑起来,又看了看杉儿身旁的桂桂。 “但是……我现在还有些事需要办,过些日子我自会接你走的——我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杉儿知道。” 沽月汐笑了笑,从袖中取出银绳,递给杉儿——“收好,这是银蛇鳞皮制成,具有灵性,可以防身的。” 杉儿点点头,又怔怔的看着沽月汐—— “娘娘什么时候来接我……娘娘会去见陛下吗……” 沽月汐面露哀伤,她细细为杉儿拭去脸颊上的湿泪,轻柔说道:“傻杉儿……我已经不是左颜汐了,为何要去见我不认识的人……你如果执意要跟着我,就得忘记以前的左颜汐,成为我沽月汐的人,你懂吗?” 杉儿的眼中闪过一丝彷徨——她定了定神,轻轻颔首。 她似乎读懂了沽月汐脸上的哀伤之情,似乎明白了沽月汐心里的悲凄与怨恨……就连她,也不懂啊……陛下,为何不杀了那个狠毒的皇后?! 而事实上,沽月汐心里的恨,又何止是一个皇后…… “我在皇城内的居所近期内就能修造完成了,然后便会接你过来……涂龙与柳言都是心思敏锐的人,你不要让他们察觉了……” “娘娘放心……我知道了。” 沽月汐微微拧眉,“杉儿,以后不要再称呼我娘娘,你要与小海一样叫我小姐……” “呃?……”杉儿愣了一下。 “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就不能带你走了。你要记住,左颜汐已经死了,我是沽月汐,明白吗?” “……我…知道了……小姐。” 沽月汐这才放心的点点头,她直起身子转身步向马车—— “杉儿……”她似乎有些不放心,又转过头来,“你要切记,左颜汐已经死了。” 杉儿立在岸边,手里牵着桂桂,她微微笑着,夹杂着喜悦与凄然…… 她应该记得的……她也看出来了……左颜汐已经死了,方才沽月汐为她拭泪,她分明感觉出那只柔软的手透着的是冰寒的温度…… 可是,即便是死去了,她仍然没有遗弃自己——杉儿开心得几乎又要哭出来…… 只要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不管她回来的目的,回来的身份,杉儿决定,要跟随她一辈子。 眼前的白衣女子步上马车,纱幔垂下,隐去她美妙的身影,小海扬起缰绳,轻唤前面那两匹雪白矫健的马,马尾扫起,马车驶向远处—— 夕阳半残,红日如血。林逸之在书房里来回度着步子,几番停下来,面对眼前的黑衣蒙面男子,他欲语又止。许久思量,他低沉着声音道:“……果然如我所料……” “陛下,秦岚那边……” “不,不要打草惊蛇。” “可是……”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林逸之走到黑衣蒙面人面前,“华葛的事你暂时不用过问了。” “陛下的意思是?” “北岑。”林逸之敛着眉目,递给黑衣人一个信茧。 “属下明白。” 林逸之看向窗外残阳,他等这一日,已经太久太久——只是,他没想到……会牵涉到东诸,甚至北岑……那个人,是故意的吧?故意打破四国之间的平衡,他的野心未免也太过明显了…… 既然如此,他奉陪到底。 伤害汐儿的人,一个都不能被原谅,包括自己—— 这个世界,让他觉得疲累…… “陛下,属下这一走不知何时才会回来……请保重身体。” 林逸之转过身来,面带微笑,他极少露出笑容,这次却笑了,并且柔和。“你也一样。在外面多多小心。” 蒙面人躬身行了大礼,退出了门外。 心里,仿佛放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又压上了另一个更重的石头——林逸之开始怀念西苑的味道…… 今晚,回府休息吧。 皇城的郊外,西南方向旭岫河蜿蜒而下,正南边与正西边都是一大片树林,南边的树林名唤栎实林,西边的树林名唤栎虚林。 郊外少有人家,在栎虚林外围人家更少。 栎虚林里枝繁叶茂,丛林密集,时常会有人迷路于此,加上野兽出没,所以人迹罕至。南边的树林却由于猎户与柴夫常去,已经踩出小道。 白色的马车在南边的栎实林外停下来。小海揭开帘,“小姐,我们到了。” 沽月汐走出马车,此时暮色已然降临,看向皇城方向,依稀能见若干灯火。再看栎实林,里面更是幽暗得很,恐怕那些猎户与柴夫也已经早早回家了。 “小雨怎么还没到……真是贪玩!”小海别别嘴巴,有些不耐烦。 “没事,我们再等等。”沽月汐微微一笑,又望向栎实林中的那条小道。 果然看见,林中有隐约灯火在一片幽暗中扑闪——待那人走近,便清晰看见一个娇俏女子提着灯走过来。 “死丫头!你又来晚了!”小海毫不客气的大声嚷道。 “哥!你好没人性啊!——你知不知道这片林子里的路好难认啊!你居然不关心我迷没迷路!”小雨也不让步的叫起来。她的年纪与小海相仿,十七八岁左右,与她哥哥一样个子小巧,一身明快的橙黄衣裙,大眼樱唇显出调皮可爱。 “啊!你个死丫头还敢顶嘴!——”小海睁着大眼不满的跳下车来,撸起袖子就要打她! 小雨轻快向旁边一闪,躲到沽月汐身后,“小姐啊!他又欺负人啊!!!” “你这死丫头……”小海张牙舞爪的就要过来—— 沽月汐无奈的一笑,挥挥手,“打住、打住……你们兄妹每次一出手就要打到天亮,折磨我的耳朵……”小海恶狠狠瞪了沽月汐身后的小雨一眼,勉强收回自己的拳头—— “哎呀!你还瞪我!你瞪我!!!” “就瞪你!瞪死你!” “好了…你们……”沽月汐几乎要翻白眼了,她怎么会带这种小跟班,虽然说身手都不寻常,但是这性格不用也跟着不寻常吧…… “哥!你看你又惹小姐不高兴了吧!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该改改自己的臭脾气了——”小雨提着灯一蹦一跳跟上沽月汐的步伐,“小姐,小雨给您照路,前面黑……” “你!——”小海憋了一肚子气,直直瞪着前面那个活蹦乱跳的生物,“蔚小雨!你给我等着!——” 两个身影渐渐没进幽暗的树林里,依稀听见沽月汐一声轻轻的叹息——“小海,你快回酒居吧,记得给怜秀提个醒,免得官府的人来查……” 那声音渐远,飘渺若谷。小海跳上马车,驶回皇城—— 涂龙站在大堂之内,他面前摆放的是今日傍晚从旭岫河边发现的死尸。 涂龙皱着眉,打量着眼前的尸体——他仿佛是睡着一般,面容安详宁静,除了全身湿透,没有任何异样的迹象…… 又是一宗命案,死因不明。没有心脉的男子安静的躺在旭岫河边。 孟晗无奈的看着眼前的尸体,伸出手来,替尸体盖上白布—— “是城南李家的公子……李家常年经商,偶尔会得罪人,但是还不至于遭到这样的报复……” “与陆旭风的死有什么联系吗?”涂龙问道。 “两人并不认识……也没找到什么共通之处……”孟晗沉沉的摇了摇头。 涂龙的眉间深深锁起,他的猜测是对的。陆旭风的死只是个开始…… 孟晗突然想起什么似乎直起身子,看向涂龙——“有一点是一样的……” 涂龙挑起眉,“是什么?” “陆公子与李公子都曾去玉葵莲酒居见过一位女子!” 涂龙睁大了眼睛—— 孟晗转念一想,犹豫起来,“不……应该与那女子无关……只是巧合罢了……” “你为何这么想?” “酒居里的客人亲眼看见这两人离开时都是单独离去的,并未看见什么女子……而且,弱小女子而已,又如何杀人……” “……我恐怕再不查个清楚,命案会接二连三的发生在皇城之中。”涂龙正色言道。 “是,下官明白,只是……下官任官二十余年,从未见过这般奇异的案件。” 涂龙想了想,道:“明日我会上报给陛下,多加派些人手给你。” “多谢涂大人——” 涂龙又看了看那具被白布遮盖住的尸体——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杀这两人?……杀人,不可能没有理由,只要找出理由……一定可以找出凶犯。 “这件案子,你要加紧查,就算有客人作证,你还是去玉葵莲酒居查一查比较好——我先行离去了。” “下官恭送大人。” 涂龙转身离去—— 带着种种疑虑,涂龙回到王府。刚一进府,便看见皇帝的亲卫队正在王府内巡视着——原先的亲卫队成员如今仅剩下十二人,除去队长涂龙与行踪不明的副队长柳言,余下十人全部归由涂龙部下,成为护城军中各队将领;现在的亲卫队则是由侍内官挑选出来的将士。 亲卫队的护卫们向涂龙行了一礼。 “陛下回府了?”涂龙略略诧异的问道。 “是的,陛下现在在西苑休息。” 涂龙大步走向西苑——他刚走到院前,便听见林逸之略带疑问的声音:“杉儿,你心里是否一直埋怨我没为甫笛报仇?” 杉儿的声音轻细,“奴婢不敢……” “那你为何执意离去?” 涂龙一愣,杉儿要离开?为什么?——他步进庭院,看见两人立在花池边,林逸之一身浮水青衣,杉儿一身淡淡的鹅黄,曲着身子站在林逸之面前。 林逸之看了涂龙一眼,眼神里露出无奈,“涂龙,杉儿说要离开王府,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杉儿你要离开王府?”涂龙异样的问她。 杉儿点了点头,“涂大人对我照顾有加,陛下更是对我有大恩大德,我知道这样做自己实在不该,但是……” “杉儿,我不是恼你离开。”林逸之叹了口气,“你从小生长在王府里,要离开总该有个理由啊。” “…………”杉儿紧闭着嘴,不说话。 “难道是王府或者我让你受了委屈?” 杉儿轻轻摇头—— 林逸之看出杉儿心意已决。“也罢,但是至少你要告诉我,你离开之后要去哪?以后若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谢陛下隆恩。等杉儿安顿之后一定回让陛下知道的。” 林逸之皱着眉,轻轻摇头——“杉儿走了,王府会更加冷清了……” 涂龙敛着眉走到杉儿面前,“杉儿,你要离开,跟那名姓沽月的女子有关吗?” “姓沽月的女子?”林逸之挑起眉,“怎么回事?” 杉儿心里一惊,微微一颤,“不是……是杉儿糊涂,今日又见了那名女子,之前的想法实在太可笑了,竟然会认错了人,请涂大人不要再提了,杉儿离去只是……只是因为厌倦了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 涂龙的眉深深皱起—— 林逸之想了想,道:“的确……你也到了婚嫁之龄了,不该再做这些服侍人的事……” “陛下恕罪……是杉儿忤逆了……”杉儿低下头来。 “杉儿,以后你走了,随时也可以回府,这里永远是你的家,知道吗?” “谢陛下。” 惑世 第四节 皇城命案 杉儿纤细的身影隐没在丛丛枝叶之后,林逸之无言的转过身,望着一池澄清的池水,月光扑闪,水如润玉。涂龙心事重重,轻声道:“王爷不追问杉儿的去处么?” 林逸之轻轻摇了摇头,“这王府里,已经离开了很多人,让杉儿离开,也许是件好事,至少不必卷入这场腥风血雨……对汐儿,也是种宽慰吧。” “属下……只是有些不解……” “罢了,她已经决定离去,让她去吧。”林逸之闭了眼,淡淡夜风拂面,他似乎能嗅到往日的芙蓉香气儿,尽管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最近皇城怪事连连……杉儿这时离去,属下……有些不放心。” “哦?……你是指什么?”林逸之侧目问他。 涂龙的眉又重新皱起,“前几天陆旭风死了,今天又发现了城南李家公子的尸首。” 林逸之挑起眉,“陆旭风之死,我已经知道,城南李家公子与他的死有关系吗?” 涂龙的脸色更加凝重,“陛下可知他们两人都是如何死的?” “……尚未有人禀报此事。”林逸之转过身来直视涂龙,心里隐约感到他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两人没有任何关系,死的时间也不一样,但是尸体都是在旭岫河边发现的。” “旭岫河?!”林逸之心里一惊——旭岫河对他而言是个敏感的词汇,“他们被溺死的?” 涂龙摇了摇头——“检查过了,身体上没有任何伤口,穿戴整齐,没有任何挣扎过的模样,也没有中毒,或是溺水症状。” 林逸之的拧起眉头,“可有寻到任何线索?” “——说到线索,有一点会让陛下您更加吃惊。” “是什么?” “春分时,皇城中开了一家酒居……名叫玉葵莲。” 林逸之脸色大变!——玉葵莲! “这两个人再死之前都去过玉葵莲,虽然酒居里的客人们都看见两人是单独离开了酒居……但是属下还是觉得很可疑,传闻他们都是慕名来此见一名女子,但是酒居里的客人却从未见过这位女子。” “你认为他们的死与那位女子有关?”林逸之的心悬了悬,旭岫河、玉葵莲……女子……这些词汇只会让他想到一个人,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有多可笑。只是,这个想法犹如一个火苗,在他心里难以绝灭的燃烧着……“或者你认为她还活着?……” 涂龙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属下……属下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联想,只是杉儿突然要离开……我不由得……” “能让杉儿离开王府的人,只有她……”林逸之的眸子在黑夜之中显得更加深邃而忧郁,一旦有了希望,内心便会深深的,陷入另一种更加可怕的绝望中……林逸之不敢深问,他不愿再一次听见她已经死去这个事实…… “但是我不明白……”涂龙硬朗的面容竟柔和下来,更带了哀伤之情,“两条人命……也许会更多……”王妃娘娘虽然曾在战场呆过,却是一直尽量避免见到杀戮,她一向体恤士兵,最不想见到的便是枉死人命……涂龙不敢再深想下去,他的心被揪得死紧——娘娘,已经在一年前死了…… “仔细调查此事。”林逸之的视线又回到了碧波花池,他微微调整着呼吸,面容恢复往日的淡然与从容。 “是。” 栎虚林—— 蔚小雨将青丝垂帘揭起,沽月汐正半卧在玉雕青石上闭目养神——青石成盘状,大而宽阔,上面只是薄薄铺了一层半透明的白色涣纱。沽月汐安静的躺在这青石之上,犹如林中仙子。 ——这四周再没有多余的物品,青石生在一片自然形成的大理石石砖上,数步阶梯而下,是若干几枝大理石石柱,柱上绕有蔷薇科植物,花苞初生,楚楚可怜。石柱之间悬挂着青丝垂帘,柱上没有房顶,仅以纱幔轻轻悬起,仰头便见天日,星空辽阔,月光迷离。石柱之外成五星状向外延伸石铺的走道,五条走道相互间缠绕花池石桥,更有各类植物攀爬。 这里是人间美景,也更似一个玄妙的迷宫—— 蔚小雨端着小巧的白瓷碗,扑哧笑出声来:“呵呵……” 沽月汐微微睁开眼,一笑,“你这丫头,没一刻能安宁下来。” 蔚小雨嘻嘻笑着走到青色盘石边,“小姐又冤枉我了,我是方才见小姐那样子,真是比神仙还像神仙!难怪上次在齐河县会被那些百姓跪拜……呵呵呵呵……” 沽月汐无奈的笑起来,“这话要是被天上的神明听见,可会折寿的哦……” “管他折寿不折寿,有小姐给我撑腰,我才不怕他!哈哈……”蔚小雨一脸的得意,她双手将小碗呈递给沽月汐,“这是今日我在林中采集到的晨露,小姐快喝吧。” 沽月汐半立起身子,接过瓷碗慢慢饮下。晨露是每日朝阳升起后一个时辰内在深林树叶上点滴收集而来,并没有太多,她喝完之后缓缓舒了一口气,仿佛身心都舒服了不少。 “又让小雨忙活了,再过些日子,就不用你这么辛苦了。”沽月汐将碗递回给蔚小雨。 蔚小雨接过碗,探了探沽月汐的手腕,不仅皱起眉来,“饮了这么多天的晨露,吸收了两个人的血气……怎么脉搏还是这么虚弱?身子也冰凉得很……” 沽月汐笑起来,“饮晨露也不过是我出谷之后的事,这才几天功夫,你比我还心急啊,呵呵……” 蔚小雨别别嘴,“我当然着急啊!小姐你呀就是太心软,今天见的那个李公子和吴公子都是春分一日午时三刻出生,怎么就让那姓吴的白白走掉了呢?” 沽月汐淡然一笑,“吴植虽然只是个街边卖字画的书生,但是他品性清雅,不似一般纨绔子弟,与我也只是隔幔而谈,没有任何逾越礼数之处,而那李公子太过傲慢,虽然也有些才气,才未免有些持才自傲……” 蔚小雨翻翻白眼,“小雨不懂那么多啦……但是都这节骨眼上了,小姐干嘛还顾及这么多,华葛人死得多才好呢!” 沽月汐的眸子寒了寒,手又一次抚上小腹——怀胎六月,胎儿成形,她洞悉腹中是个男婴,天之矫子,那是以她的血肉养成,朝夕而伴,凝神时便能听到来自腹中微弱的呼唤声:“娘……”每每想到这光景,她几乎都要以泪洗面…… 此时沽月汐的目光变得冰冷,浓重的妖气夹杂着这压天的恨意自她身体发肤曼延开来—— 她的确该收拾起这些无聊的怜悯……母亲尚不能进入轮回,没有依托的灵魂在雪山上无止的呼啸,孩子未能诞世便胎死腹中,尽管她已拼死抵抗,却只是枉然……为什么? 她不能忘记母亲死时她哭得动憾天地,她亦不能忘记饮下玉葵莲时来自腹中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不是怕痛啊……她怕她的孩子会痛…会哭……会离开…… “小姐……”蔚小雨显得有些担忧,“小姐安心吧,那些人我们迟早会收拾的。” “那些人?”沽月汐冷冷一笑,“哪些人?” 蔚小雨一愣,“呃……” 沽月汐的笑容愈发得冷,“答不上来是不是?——那是因为太多了!陷害我的秦岚,上谏的大臣,呈上毒酒的李烨,下旨死判的皇帝,还有那些高呼”妖妃“的百姓……他们都该死!!!——” 天色忽变,阴云密布!—— “我可以呼风唤雨!我却保不住生子!!!——”沽月汐紧捏了拳,眸子闪着幽蓝的光!那是狐魅之妖的眸! “小姐息怒,莫伤了这刚复原的身子……”蔚小雨在一旁担忧的劝道。 沽月汐缓缓吸了一口气儿,脸上竟带着淡淡的笑,“……呵呵……做这无心的妖,可比做有情的人,容易太多了……我要让这些人的尸体漂泊在旭岫河上,祭奠我孩子的亡灵——” 蔚小雨跟着微微笑起来,“明天小雨会继续去调查名单上其他男子的住处,即便是无钱买酒者,小雨也会将他们带到小姐跟前来——” 沽月汐魅然一笑,重新闭了眉眼,卧于青石上安然休憩——夜风拂人,青纱舞动,阴云散去,月光映得这处袅袅生辉。 蔚小雨欠了欠身子,悄声道:“小姐好好休息,小雨退下了——” 在她退出纱幔之后,听到沽月汐天籁般得声音又起——“克罗蒙。俣来了,记得去看望一下他……” 蔚小雨愣了一愣,很快,她会心一笑,嘴角扬起——“谢谢小姐,小雨明白了。” 沽月汐认出了克罗蒙。俣,那克罗蒙。俣又是否认出了沽月汐?——他们曾见过一面,在西婪的土地上,在一片兵器人声交集杂乱中,他曾听见过左颜汐对他高呼:“克罗蒙。俣!还不叫你的士兵弃械投降!!!”被一个女子如此呵斥,他自然记忆犹新—— 只是,他知道左颜汐已经死了,并且是在陛下的特意安排之下,将她从华葛人中隔离出来,散布谣言,安上罪状——她应该已经死了…… 克罗蒙。俣无法入睡,他心中一直想着那个险些取他性命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左颜汐死的时候已是凡人,陛下不会弄错的,她死的时候只是个凡人……无法抵挡任何伤害……她不可能再活过那来,那……那个人又是谁? 竟是一样的声音—— 他要将这件事告诉陛下吗? 克罗蒙。俣皱着眉,陛下现在很虚弱,也许,等情况明朗一些了再说也不迟…… 春日暖人,皇城里已经离奇丧了两条人命,但这对偌大一个华葛皇城来说,只不过犹如向一片湖泊投掷了一小块石子。百姓们依然忙碌于万物复苏的早春里,春闹结束,游客渐少,但集市街头的热闹气氛却难以消退—— 玉葵莲酒居大门前依然人来人往,客人络绎不决。 玉葵莲斜倚着三楼走道上栏杆,一边摇着锦致罗扇,一边观望着下面。会被官府的人注意到,这是她早料到的事,但是也绝对不会惹上嫌疑,因为众目睽睽,那两人都是在离开酒居后身亡的,与玉葵莲没有丝毫干系。既然她能料到这些事,沽月汐也该知道才是…… 玉葵莲看着在二楼饮酒的涂龙,嘴角勾起一笑——小姐真是会折腾人呢……呵呵呵…… 她眯起眼伸个懒腰,摇起罗扇,丰盈的腰肢步下楼去—— 为何特意为酒居取名“玉葵莲”?甚至让她更名为玉葵莲?又为何,让那两人的尸体漂泊在旭岫河岸边? 因为小姐想证明一个存在。玉葵莲如此想着,脸上又挂起那让客人们熟悉的笑容…… 想证明一个存在,不是左颜汐的存在,不是沽月汐的存在,而是报应。 人类最恐惧的,莫过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当这种死亡的气息开始弥漫整个皇城时,那便是人人危及的时刻。这是报应。天说,你会死,但是却没有告诉你会何时死去,如何死去—— 这只是开始。 涂龙看见玉葵莲下了楼来,急忙将她唤住:“老板娘——” 纵使他有再多疑虑,也不能在任何头绪没有解开之前给玉葵莲按上罪名,他今日来,只是来探一探。 玉葵莲不易察觉的露出一笑,她知道涂龙定会将她叫住,她在三楼打量了他许久,这个人,似乎心事重重呢…… 玉葵莲笑笑,转身走向涂龙,一面热情的招呼起来——“哎哟!是涂大人啊,上次您来我竟没认出您就是护城军首帅,实在是该死!大人今天来想喝什么酒直管说——” 涂龙淡然一笑,“那倒不必,老板娘请坐。” 玉葵莲靠边坐下,仍是一脸的笑,“涂大人是想让我陪您说说话儿?” 涂龙微微拧眉,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僵硬的面容,勉强回道:“算是吧……” 对于这种女人,还是柳言比较擅长…… 他心中默想着。 “那不知大人您想聊些什么呢?”玉葵莲笑问道。她心里自然有个分寸,对这涂龙,沽月汐究竟是什么心思,她即使揣摩不出,也能探到一丝端倪。小姐是希望把他悬起来,让他满腹疑惑却只能无可奈何的走出这酒居,借这人的口,引出皇帝……最终,惹出那个秦岚么? 她只是这般猜测,但可以确信的一点是,这个涂龙,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涂龙看了看四周,生意兴隆,店小二忙前忙后,没有任何异常。 “……似乎又添了不少伙计。” 玉葵莲笑着点点头,“再不多招些伙计,我不累死才怪!呵呵……” “我听说……”涂龙直视向玉葵莲,“这里有一位女子……” 玉葵莲一愣,这目光固然是犀利,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玉葵莲摇扇一笑,“那是当然,这不是正坐在您面前吗?呵呵呵呵……” 涂龙却全然没有那份开玩笑的心情,他继续说道:“我听说这里有一位奇美的女子,很多客人让老板娘代为邀请……在下唐突,也想请老板娘为我邀约。” 玉葵莲却笑得更加放肆,“哎呀呀……原来大人您也听说了啊,哈哈……” 涂龙微微皱眉,“难道谣传是假的吗?” 玉葵莲止住笑,“呵呵……当然是真的,只是还请大人恕罪,沽月姑娘性情乖僻,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着的啊。” “沽月?”涂龙心里吃了一惊,是同一个人?!这个姓氏极其少见,恐怕……这就是上次杉儿所说的那位女子! 玉葵莲留意到涂龙的惊讶,心里也有些奇怪,“涂大人您认识沽月姑娘?” “啊……不,只是这个姓氏很少见,所以有些惊讶……”涂龙顿了顿,又道,“还请老板娘帮在下约见沽月姑娘。” “并不是我推辞,只是约见沽月姑娘的客人有数十人之多,姑娘也只是见了三位而已,不过涂大人若执意要约,我一定会转达给沽月姑娘的。” “不知沽月姑娘家住何处,在下可以亲自登门求见。” 玉葵莲面露为难神色,“大人这是为难我了,沽月姑娘是我酒居里的贵客,我又怎能轻易将她的住处透露出去?何况姑娘素不爱被人打搅……” 涂龙一笑,“这般女子,越来越叫人想一睹芳容了,不过我也不会强人所难,老板娘你尽管去约,至于见不见,让沽月姑娘拿主意便是。” “大人您放心,这话儿我一定给你带到。” 玉葵莲话音刚落,忽听得外面一阵马蹄声传来—— 涂龙的座位正是靠着窗户,他略微侧头向下看去,不禁惊叹:“好马!——” 雪白毛棕,阔蹄有力,两匹白马齐齐稳住步子,马车在酒居门前停了下来。 涂龙认出前面策马者正是这玉葵莲酒居里的伙计,再转头望向玉葵莲时,只见她盈盈笑着—— “大人真是运气,您看沽月姑娘这不就来了吗?”玉葵莲婀娜起身,笑着转身走向楼梯,“待我下去迎她——” 马车里的就是那个“沽月”?! 涂龙心里猛然一颤,他扭头看向窗外,眼睛再无法离开那辆马车——那纱幔后的人影就是“沽月”么?!……她……会是娘娘么?…… 玉葵莲迎出大门,小海利索的跳下马车,俯在玉葵莲耳畔低语了些什么,玉葵莲的脸色轻微一变,看了看楼上的涂龙,转身上了马车,步进锦帘里—— 涂龙看不真切,只能焦急的等待马车里的人出来。 大约过了半刻工夫,涂龙终于看见玉葵莲从马车里出来,只是小海又跳上马车驾起缰绳,马车又起,驶离酒居—— 涂龙按奈不住的站起身来,视线追着远去的马车十分不甘,他差一点,差一点就能见到她了! 玉葵莲缓缓步上楼来——涂龙大步走向前去,“怎么?!她不肯见我吗?为何来了又走了?!” 玉葵莲安抚的一笑,“涂大人不要急,我方才已经跟姑娘提过了,她说会考虑看看的……” “……什么时候给我消息?”涂龙置疑这其中并非这么简单。 “大概就这两三天吧。”玉葵莲莞尔一笑,“大人若没有其他事,我就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可以吗?” 涂龙心里更加奇怪,这玉葵莲似乎显得比刚才焦躁了些,好象急着去做什么事一般——“……老板娘果然很重视这位客人,她每次来往都需要你的伙计亲自接送吗?”或者,这玉葵莲与那马车里的女子,并非只是老板与客人的关系…… 玉葵莲却只是轻松一笑,“大人又笑话我了,我只是个生意人,只要是出得起价钱,别说是让伙计接送,就算让我去接送也并不为过啊。” 涂龙附和着随意一笑——她是真的生意人,还是装的生意人?但是他不得不承认,玉葵莲说的每句话,没有任何破绽…… “请大人慢慢喝酒,我去招呼其他客人了——”玉葵莲风姿绰约的笑着,转身又步下楼去了。 涂龙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疑思百生。 这一天给他的冲击却远远不止如此,在旭岫河的岸边,依旧是傍晚时分,残阳西落,余辉褪去,旭岫河面上寒气逼人,三具男尸被河水冲上岸边—— 涂龙的脸色铁青,立在一旁的渔民不住的颤抖着,“……大……大人,小人……可……可以走了吗?……” 涂龙看向眼前的渔民,“你确定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 “小人不敢欺瞒大人……小人只是看见这些尸体被接二连三被冲上岸来……小人吓得魂儿都丢了……” 一旁的士兵不禁道:“你可得仔细想清楚了!欺瞒了任何事都是重罪!” 渔民吓得猛地跪下——“小人真的没有欺瞒大人啊!小人在这里打鱼时四周没有任何人啊!小人真的没有欺瞒大人……” “罢了。”涂龙始终皱着眉头,他看着岸边躺着的三具尸体,冷然说道,“让他走吧。” “谢大人!谢大人!!!——”渔民赶紧爬起来,提腿就要离去。 “慢着——”涂龙又厉声唤道。 “……大人……”渔民茫然的转过身来,不知何故。 “今日之事,你若敢泄露半句……” 渔民慌张的频频点头,“小人不说!小人不说!小人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他一边说着,一边踉跄跑着离去。 “来人。” “属下在。”两名士兵快步来到涂龙跟前行了一礼。 “你们去彻查这三人的身份,城内命案连连,为避免人心大乱,先将此事暂时封锁消息。” “属下遵命!” “大人!!!——” 远处忽然一声急唤,涂龙望过去,见一名士兵慌张跑来—— “大人!河边的树林里发现了婴孩的残尸!!!——” “什么?!——”涂龙瞪大了眼! “大人!是婴儿!婴孩的残尸!——” 涂龙不作言语,立即向灌木树林奔去!!!—— 他没有听错吗?是婴儿?竟是婴儿?!——是谁?!这么丧心病狂?!!! 灌木树林浓密,却挡不住涂龙的箭步如飞,士兵被他远远抛在后面—— 有人?! 他看见前面隐约的光亮。 涂龙抽起利剑劈斩开挡路的树枝——“谁在那里?!” 是凶手吗?! 涂龙怒气难掩,提剑迎了过去! 陡然一见,竟是屏息失神—— 他见到的,只是一个纤柔雪白的背影,长发虹泻,身柔如仙…… 涂龙又紧握了握手中的剑!他可以确定,他的确是看到了一个这样的背影,可是,竟美好得让他觉得不真实。 这背影身边立着一个身形小巧的女子,红唇皓齿,娇容粉衫,她提着芙蓉灯笼,灯火柔和,映得这二人的身影更加幻妙。 “你……你们是什么人?!”涂龙质问道。 那背影却欲走向暗处——粉衫女子急忙跟上前为她照路,“小姐,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等等!!!你们是什么人?!——”涂龙急忙追上前去,却忽来一阵强风!挂得枝叶战抖、天晕地悬!涂龙被迫停下步子,风过夜宁,林中再寻不到任何女子的踪迹—— 再看地上,杂乱的枝叶泥土混合着血迹,一个幼小的婴孩赤裸在泥血之中——残不忍睹! 惑世 第五节 陌路惘然 夜风习习,杉儿与一群侍女们领着桂桂在庭院里玩耍,小桂桂生得活泼可爱,侍女们又笑又闹,杉儿只是含着笑,静静的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他们嬉闹。 大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杉儿疑惑的看向门去——是涂大人回来了吗? 一名侍女小跑了过去,将门打了个半开,望着门外人问道:“深夜造访王府是因何事?” “民女有急事要见总管。” 侍女回头看向石凳上的杉儿——“杉儿姐,有位女子要见你。” 杉儿微微拧眉,又轻轻颔首。那侍女便将大门打开,躬了身子道:“请进来吧。” 这时杉儿才看清门外来者,那是位妖娆并极有风韵的女子,绛红的衣衫松松散散显露出迷人的曲线,光滑的颈项上几缕香发随意搭落着,玉肩半露,眉眼含情,嘴角噙着笑,步步走至杉儿面前—— “民女见过总管大人。” 杉儿觉得这女子眼熟,细想起来却又不知道何时见过,听得一声“总管大人”,不由得一笑,她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侍女罢了,如今竟成了所谓的大人。 “你是何人?找我是为了何事?” “民女玉葵莲……” 玉葵莲……杉儿这才忆起,春闹时她曾在玉葵莲酒居门前见过这位女子……不过,这女子为何要来找她呢? 玉葵莲倒没有一般民妇进到王府的拘谨,她环顾了四周,视线很快落到了侍女中玩耍的桂桂身上—— 杉儿疑惑的望着玉葵莲,不明白她的来意。玉葵莲回过头,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些东西来,伸到杉儿面前,轻轻摊开手掌…… 杉儿屏息一看,赫然见几缕银白狐毛静静的躺在玉葵莲的手心——她目瞪口呆的看向玉葵莲! 玉葵莲望了望那些正在同桂桂嬉闹的侍女,杉儿吸了口气,尽量装作无事模样,清声说道:“你们带桂桂去别处玩吧,等会涂大人回了会嫌吵的。” 侍女们一一应了声,抱起桂桂离去了。 待她们走远,杉儿这才露出惊讶神色——“是娘娘……不,是小姐让你来的吗?” 玉葵莲收起狐毛,笑容褪去,正色道:“小姐让我来接你。” “可是……现在是深夜,……为何这么突然?”杉儿不解的问道。 玉葵莲摇了摇头,“下午的时候小姐特地来向我交代此事,叫我务必在今天夜里把你和那个孩子带回去。” “孩子?……是指桂桂吗?……” “杉儿姑娘,不能再等了,小姐要我保护你们的周全,请快随我离开吧。”杉儿敛眉深思片刻,点了点头,“请等我一会,我去打理一些事,然后便随你离开。” 玉葵莲略微颔首,“马车停在王府的后门,我和小海在那里等你。” 杉儿欠身行了大礼——“杉儿谢过……” 玉葵莲急忙将她扶住,“既然你我共侍小姐,以后便是姐妹了,万万不要行这么大的礼,眼下安全最为重要啊。” 杉儿默默颔首,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只得牵了裙角便快步离去了。 交代好了王府里的大小事宜,仍是心中牵挂——那些侍女们不明所以的望着杉儿,连连问道: “杉儿姐明早再走不行吗?” “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呢?” “若陛下或是涂大人回来,我们怎么说呢?” 杉儿没有带任何行李,只是抱起了桂桂,尽管内心复杂,但脸色始终平静——“我要离开的事已经禀报给陛下了,而且以后也可能会回来,你们不用惊慌,做好分内之事便好。” 尽管十分不舍,但一想到此行是追随沽月汐而去,心中仍是欣喜…… 人的内心总是充溢着各种情感,每种感情都能生长成参天大树。曾经的左颜汐便如同杉儿心中的一棵大树,追随了一路,仰望了一路,这棵大树却在有一天里轰然倒塌,她内心的支柱便跟着倒塌了…… 杉儿是最最孤寂的。 沽月汐究竟是不是左颜汐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沽月汐的力量强大得给她依托,沽月汐的光辉明亮到给她温暖。依托也好,温暖也好,杉儿最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仰望的方向,如此,她便不会再畏惧寂寞了…… 而她,为了她仰望的那个人,可以放弃一切,哪怕生命。 ——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杉儿暗暗自嘲道。 怀中的桂桂显出倦意,蜷缩在她怀中沉沉睡去。杉儿轻开了后门,那辆熟悉的白锦马车在黑夜中洁净得如同皎月。 蔚小海坐在马车上明朗的笑着,“你就是杉儿啊,好清丽的一张脸……” 玉葵莲立在一旁微微笑着,“杉儿不要见怪,这是蔚小海,他还有个妹妹叫蔚小雨,这两人的嘴皮都泼辣得很……” 杉儿沉沉的心松了下来,也跟着笑起来。玉葵莲揭起帘子,对杉儿道:“杉儿上路吧,小海会把详情告诉你的,我得回酒居免得被人怀疑——” 杉儿点点头,抱着桂桂步上马车,再看车外玉葵莲,觉得分外亲切,“谢谢……我该如何称呼你?……” 玉葵莲微微笑,却不似在酒居里那般风情,而是温柔入心,“我本名怜秀,若不嫌弃,没有外人时,你可以与小海小雨一样叫我怜秀姐。” 杉儿竟有些感怀起来,在王府里呆了这么多年,今天却是第一次有了亲人的感觉…… 小海在马车前面笑得没大没小,“怜秀姐好刻薄啊!平日里怎么就没对我和小雨可没这么温柔过啊……哈哈……” 玉葵莲瞪他一眼,“你们两个人简直就是转世妖魔!刁钻胡闹!我可不像小姐那样有菩萨心肠!给我一边呆着去——” 杉儿扑哧笑出声来—— “怜秀姐好不客气,让我在杉儿面前好没面子啊……”小海仍在前面不知死活的叫着。 玉葵莲不再理会他,看了看杉儿怀中的孩子,总算有些安心。又看向杉儿,柔声道:“小姐说,本不想带你走的,……但是,小姐说看出你眼里有恨,她不忍心……放不下你啊……” 方才笑颜,顷刻间清泪两行—— 杉儿懵住了。 她为什么要哭?…… 她恨吗?…… 她不是已经心平气和的独自过了一年多了吗?…… 为什么会哭呢…… 玉葵莲为杉儿拭去泪水——“心里有恨,并不是罪过……杉儿,小姐身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怨恨,以后……我们便是亲人了……” 玉葵莲放下帘子,看向蔚小海。不知何时,蔚小海已经停了笑,一脸的正色。 “小心上路。” 蔚小海点了点头,轻扯了缰绳,马车驶向远处。 心中有恨,并不是罪过。 ——这对有些人来说,是种释然,对有些人来说,却是给自己造孽的借口。 深宫里的女子,她的恨意又曾何时输过给任何人呢? 秦岚的心里惴惴不安,她一会看看窗外,一会又看看门前。她坐也不是,站着不是,她在雍容华贵的房间里来回走着,外面吹过一阵风,几乎都能把她吓得半死…… 白色的月光照进房内,秦岚的脸色更显得苍白。 她突然听见脚步声,急忙跑向门外—— “情形如何?!都办好了吗?!……” 来的是十几个穿着寻常的男子,看起来似乎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其实却是受命于皇后的护卫士兵。 这群人表情僵硬的点了点头。 秦岚像心口悬石放下一般,轻松的吁了一口气—— “……皇后娘娘……”士兵为首的一个男子突然开了口。 “什么事?” “……属下斗胆,……想问一句……” 秦岚拧起眉,“你想说什么?” “……属下们已经送去了两个婴孩了……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 秦岚有些不悦,挑起眉,说道:“你们只管定期送去婴孩,无须管其他事。” “可是……若被陛下知道……” “你们敢拿陛下来压我?!!!——”秦岚高声叱喝起来。 “皇后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我是一国之后!你们若敢将此事禀报给陛下,小心人头不保!滚!——” “属下们告退……娘娘万福……属下们告退……” 秦岚甩袖走进房中——他们居然跟她提陛下?!那个男人见都不想见她,又哪里会理会她在做些什么事! 秦岚愤然的想着,心里满是怨恨—— 她处心积虑安排了这么多,让林逸之登基成王,换来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如今她一国之后,性命受到威胁还要被人任意摆布……这叫什么皇后?……这种讽刺让她快要发狂!—— 她不能再继续被东诸操控下去了……秦岚心里默默想着,可是……珩只是让她把婴孩带到指定的地点,她根本探不到东诸那群人的下落。 怎么办…… 秦岚觉得头几乎要裂开一般——怎么办?!……怎么才能摆脱掉那个人?! 清晨时分,早日的金辉尚未浮出水面,整个旭岫河面是满目的紫蓝色与银灰—— 林逸之一身素雅便服立在旭岫河边,他的面色柔和,显得平静。而一旁的涂龙则是紧锁着眉关,默然无语。 涂龙知道林逸之在怀念着什么人……只要这条河的水不枯竭,思念只会随着生命的终结而终结。那种女子,是足够一个男人缅怀一生的…… “东诸那边传来的消息,柳言死了。”林逸之平静说道。 涂龙抬起头,愣了一下,随之微微笑起来,“陛下如何得知的?” 林逸之笑了笑,“前些日子,他自己回来告诉我的。” 涂龙笑着摇了摇头——“他的运气总是这么好,似乎连踩上的狗屎都是金子做的。” “不过好运气总会有用完的一天,我让他去了别处……办另外一些事。”林逸之转过身子,面对涂龙,“……他走之前告诉了我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涂龙看着林逸之,“关于东诸?” 林逸之点了点头,嘴角嗪着笑意,“准确的说,是关于伊南莎世族的事。” 涂龙似乎有些不解,“伊南莎世族?……是指伊南莎一世——伊南莎。齐,伊南莎二世——伊南莎。浔,伊南莎三世——伊南莎。泷?” 林逸之望向河面,远处的天空已经泛白…… “二世伊南莎。浔与我祖父年龄相当,他膝下没有一子一女,外界传闻他没有生育能力……” “……祖皇仙逝后,东诸君王不久后也去世了,可是在死后却意外的出现了他的儿子伊南莎。泷……”涂龙接着说道,思绪开始条条理清—— 林逸之看着天色渐亮,嘴角含笑,“如此算起来,那伊南莎。泷今年该是位至少七旬老者了……” “属下还是不太明白……” 一阵风吹过,林逸之的衣衫轻轻扬起,划出优雅的弧线——“柳言潜进过宫廷,虽然冒险,但却看见了宫女手中呈着的皇服……全然是为少年所制的服饰。” 涂龙挑起眉——“少年?”脑中闪现出一些熟悉的画面…… “是啊……虽然没见过真人,却也听说过伊南莎。泷的声音一点也不显得苍老。” “可是……柳言查探这些又是为何?” “涂龙,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林逸之的笑容更深,但眸中所透却不是喜悦之情,而是某种迫切……“我耗费了一年的心力!为的就是让他的血染满我的剑!染满整个旭岫河啊!!!——” 朝阳殷红,破云而升—— “他……便是…杀害王妃娘娘的……人?……”涂龙睁着眼,屏着呼吸,“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逸之的笑容褪去,面色冷然,“大概,与他要取婴孩性命的理由一样吧……” 涂龙惊愕的望着林逸之,不知如何言语——“……陛下……” 林逸之背过去,涂龙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是一国之君,本不该将这种感情压在华葛苍生之上……但我只是凡人……我会恨,就算我的恨会给天下人带来战乱,我也不会后悔。——我不是个好皇帝,不是一个好弟弟,不是一个好夫君……” “陛下……”涂龙单膝跪下,“陛下早已得万民成服,无论陛下如何抉择,属下当誓死跟随。” “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林逸之的语调变得迟缓,“婴孩的血肉可助他延缓衰老……那些男子却死得离奇……” “白衣女子……与伊南莎。泷或许不是同路人。” “是吗……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什么人要对我华葛不利……” “……恕属下直言,最近民间已经开始谣传……说是王妃娘娘的冤魂在作难……” “冤魂?”林逸之挑起眉,“我不是让你封锁住消息的吗?” “属下也不知为何,……消息似乎都是从玉葵莲酒居传出来的……” “够了!”林逸之突然发怒,“她已经死了!!!——” 上天的神啊……不要再将这刺骨的事实摆在他眼前了……再不要一遍又一遍的让他想起她死去时的残状……就算再坚强,也承受不住啊…… “是谁……借着她的名义……在皇城里迷惑百姓……”林逸之双眸迸出怒火,“我绝不饶恕!” 涂龙感到一股寒——确实,娘娘已经死了……若真的有人借她的名义在皇城里胡作非为,会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林逸之转身走去—— “陛下去哪里?”涂龙忙跟上脚步,问道。 “玉葵莲酒居。”林逸之的回答干脆而清晰。 “啊?” “上次你不是曾经约她相见吗,说不定她现在正等着见你呢……”声音随着林逸之的步伐渐渐远去。 玉葵莲酒居—— 蔚小雨烦躁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每次接头的地点都不一样,根本查不到他们的下落,真是只狡猾的老狐狸!” 她突然停下步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怜巴巴的望向沽月汐——沽月汐撩拨着玉葵莲的枝叶,一脸淡然,蔚小雨这才松了口气,滑稽的一笑,“小雨下次不敢了……” 沽月汐微微一笑,“总会找到的,小雨不用急……我只想确定一下自己的猜测,若真的是他,我们便不用再呆在华葛了。” “……小雨知道了。”蔚小雨乖巧的点点头,她又向窗外张望了一下,“杉儿怎么还没到呢……” “呵呵……小海陪杉儿去给桂桂添置一些衣物,小孩子嘛,长得总是很快的。” “咿?小姐你不是说杉儿和桂桂现在很危险吗?所以才接过来保护她啊……” 沽月汐一脸恬静,“克罗蒙。俣做事小心谨慎,杉儿见过他,他一定会灭口的——这是毫无疑问的。” 蔚小雨大惊失色,“哎呀!那杉儿和桂桂好危险啊!我哥那点三脚猫功夫肯定不行的……” “安心吧。”沽月汐走到软椅边侧身卧下,“只要杉儿引出了克罗蒙。俣,我们就能找到那个人的下落了。” “可是……” “我已将银蛇送给了杉儿。”沽月汐闭上眼,轻道。 “啊……小姐好偏心眼……小雨也想要……” “别吵……去外面守着,今天应该会有客人来。” 蔚小雨撇撇嘴,灰溜溜的走出了厢房。 玉葵莲正陪着一桌客人喝酒,她瞥眼望向门外,涂龙走了进来。 ——小姐说得果然没错,他来了…… 只是涂龙身边还有一人,玉葵莲从未见过,但也看出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玉葵莲一声娇笑,迎了上去,“哟……涂大人您来了啊,二楼还有上座……这位公子是?” 林逸之微微一笑,“在下姓陈,是他的朋友。” 朋友?……那也应该是为官之人吧。看此人相貌俊逸,举止之间透有贵气,玉葵莲暗暗记在心里。 “那就请二位大人上楼饮酒……”玉葵莲一面说,一面笑着将他们引上楼去。 待两人坐定,玉葵莲亲自端来佳酿,一一斟满酒杯。 “大人近日来得勤,看来似乎没有以前那般事务繁忙了呢……” “呵呵……我这次来,是想问问在下是否有荣幸能见沽月小姐一面。” 玉葵莲显得有些为难,“这……沽月小姐尚未给我答复啊……” “老板娘似乎很为难呢。”一旁的林逸之冷笑着说道。 玉葵莲心头一丝惊慌,觉得此人来历不凡。 “不过这次恐怕由不得沽月姑娘考虑了。”林逸之微微笑道,“涂大人在命案现场见到一个与沽月姑娘相似之人,姑娘如不肯出来一见,涂大人只好以嫌疑犯之名将她通缉了。” 玉葵莲的脸色变了变——他究竟是什么人? “请二位稍等……”玉葵莲转身要走。 “莫非沽月姑娘此时就在这酒居之类?老板娘是要去请示么?”林逸之打趣说道,话中却带锋芒。 玉葵莲早已笑容全无,警惕得打量着林逸之,拧眉道:“请公子静候佳音。”说罢便步上了楼梯。 蔚小雨见玉葵莲慌张走来,有些奇怪,“夫人这是怎么了?” 玉葵莲拧着眉,“别问了,开门。” 蔚小雨打开门,玉葵莲急急走进去—— 沽月汐睁开眼,望向玉葵莲,“如何了?” “来是来了……只是多了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男子,看起来似乎来头挺大,说是如果不见,就以嫌疑犯的名义通缉小姐。” “呵呵……有意思……”沽月汐慢慢坐起,眉眼带笑。 “小姐,见不见?” “……见……当然要见……” 林逸之一脸镇定自若的饮着酒,涂龙略显得有些焦躁。片刻后见玉葵莲下楼来了,身后跟了一名女子,涂龙很快认出是那晚为白衣女子提灯的少女。 玉葵莲将蔚小雨带到桌前,蔚小雨盈盈笑着,“涂大人真的要通缉我家小姐吗?哎呀……刚才真是把我家小姐吓坏了……我们从来不做坏事的……” 涂龙看看林逸之,林逸之只是饮酒,没作回答,又看向蔚小雨,“不知沽月小姐如何答复的。” “小姐当然不敢冒犯大人您啊,愿意相见。” “此话当真?”涂龙心里一阵喜切。 “只是小姐说她尚未出阁,贸然见多名男子有损名节,所以只同意见一人,至于这一人是谁,二位大人可仔细思量。” 涂龙又望向林逸之—— 玉葵莲和蔚小雨都看在眼里,这个男人的官衔一定高于涂龙……他究竟是何人呢? 终于,涂龙站起来躬了身子,“那么,就请陈兄替在下前往吧。” 珠绫红阁,羽丝凉衣。沽月汐也没想到,这样便与他相见了…… 耳边,竟响起这个男子在她死前的哭嚎…… 可是……是他背弃了她啊!是他将她赐死!是他杀死了孩子!……孩子…… “孩子,你的父亲是个温柔而强大的人……” 她曾经竟然说过这般愚蠢的话!!!—— 现在,就是现在,隔着纱幔立在那里的男子!那张熟悉的面孔几乎要将她的心击碎了…… 林逸之……我的泪,和我的血,都在你身上付诸东流! 这是无尽的恨啊!!! 沽月汐的身子因为情绪而不住的颤抖,她几乎还能忆起饮下毒酒后那袭痛!还有那震耳欲聋的呐喊——“妖妃!杀了她!妖妃!” “小姐……”蔚小雨抚住沽月汐的肩。 沽月汐捂着心口,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调节呼吸…… “沽月小姐可否能揭开帘子?”林逸之的声音平缓而带威严。 沽月汐靠坐在软椅上,向蔚小雨示意——蔚小雨有些不情愿,勉强走到纱幔边,轻轻揭起…… 我们已有一年未见,再相见,已是陌路,惟有此恨,缠绵至死。 惑世 第六节 此别无日 罗衫白连衣,青丝流水云; 此女花容色,可羞天上君。 沽月汐的衣容已然显出,纱幔微拂,罗铃轻响,房间内一片细碎无语。 而蔚小雨也才瞅清来人的容貌,抬头见不禁红云浮面,——眼前男子一身银灰长衫,英姿飒爽,眉眼中更带一股叫人窒息的霸气。蔚小雨急忙低了头去,暗自骂自己没出息。 沽月汐冷冷望去,望得林逸之心头猛地一怔! ——并非是为眼前女子的美貌,而是这斜靠软椅的姿态让他太过熟悉 …… 他曾笑骂她是无骨的妖精,从来不会像大家闺秀一样好好端坐,偏喜欢靠着、斜着、倚着、侧着、半躺着…… 两人四目相接,林逸之的目光犹如炙焰,似乎要将沽月汐那重重叠叠的面具烧毁干净,看个透彻——而沽月汐的目光却如寒冰,如寒石,甚至,隐约透出了些掩藏不住的,充满恨意的芒刺…… 林逸之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股悲凉之意……带着些哀伤…… 这也并非沽月汐的本意,她原本,是不想这么明显的让他看出自己的情绪的……无奈,她克制不住……办不到…… 不知不觉的,沽月汐的手指死死掐进手心里——她要忍耐住。 于是,沽月汐微微一笑,“您就是涂大人么?” 此声婉约,轻柔入耳。 林逸之愣住——他当然不会听错……这是谁的声音…… 但是眼前女子那满眼冰寒却只叫他陌生,这种眼睛……几乎不存有任何人类感情的眼睛……这不是汐儿…… “沽月小姐明知道我不是,又何需这般问呢?若我就是涂首帅,小姐该起身行礼才对吧?”林逸之语笑风声的回道。 这话里的刺儿,让沽月汐心里轻轻一声冷笑。首帅又如何,当今皇帝现在不就站在我面前吗? “那么……小女子请教,公子是何人?找我有何事?” 这眼中的寒,分明直冲向他,这沽月,莫非认识自己?或者……是她对所有人都如此? 林逸之不敢妄下论断,只是这熟悉的声音搭配着寒若深谷的语调,听得心肺几乎寸寸撕裂——“在下姓陈,单名一个暮,敢问小姐的名讳?” 沽月汐一脸淡淡的笑,近乎于没有表情。“姓沽月,单名一个汐。” ……汐?!—— 林逸之的心口微微颤了一下,思绪堵塞,并开始混乱。——再看这眼前面如冰霜的女子,她可能是汐儿吗?! 汐儿?! 他几乎就要破口喊出了——手心紧了紧,林逸之的面色显得有些不适。 是那双眼睛。 是沽月汐的那双眼睛,妩媚双眸里却盛着异于人类的冰寒…… 再多的可能,在他看了那双眼睛之后便会被打进绝望的深渊里——她不是汐儿。汐儿,不会有这样的眼睛。 纵使她与她有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名字…… 她不是汐儿。 林逸之在心底,千遍万遍的告诉自己。 “沽月……汐,好名字。”林逸之微微一笑,“沽雨栖,水月息,凉云浮汐。” 沽月汐将林逸之这一丝慌乱收进眼底,看来,这个名字,他还是记得的…… 林逸之,你还记得我是如何死去的么? “陈暮,这名字也不错啊……陈月风华,久今朝暮。” 蔚小雨在一旁静静立着,早已察觉到异样的气氛,心里不禁奇怪这个“陈暮”的来历,竟会让沽月汐一反常态……就连她,看见沽月汐一脸冰寒,也不禁有些害怕了…… “沽月小姐的才情倒是不错,此等贤德女子为何深夜出现在人迹罕至的栎实林呢?” 蔚小雨心里一惊,忙看向沽月汐,软椅上的沽月汐依然悠然自得。 “陈公子才智过人,何需我多费唇舌。”沽月汐冷冷一笑,“或者,给我随便安个罪名,加个食婴女魔头的称号也可啊。” 林逸之微微挑起眉,“看来沽月姑娘对在下有很大的敌意,不过听姑娘此言,似乎对婴孩惨死的内情颇有了解。” “呵呵……”沽月汐轻笑出声,“公子说话倒是委婉得很,不如直说我与这案子有干系……” “听姑娘此言,似乎不想将案子的内幕告诉在下了,如此下去,婴孩枉死,沽月姑娘也不会觉得心痛么?” 蔚小雨怒瞪了杏眼,“你!!!——” 林逸之见沽月汐面色惨白无血,她本就显得白皙纤弱,此时脸色更发苍白,叫人怜惜—— “小雨……” “小姐!他血口喷人啊!!!——”蔚小雨满腔怒气,直直瞪着林逸之! 沽月汐一只手轻抚上额头,略微拧眉,“小雨,你出去。” 蔚小雨一愣,呆立在原地望着沽月汐,“可是小姐……” 沽月汐眼中尽是悲戚……蔚小雨看得心头阵阵的痛,“小雨知道了,小雨退下了……” 蔚小雨低了身子,步步退出门外,合上门—— 陈暮,你今天竟说出这等忤逆小姐的话!不管你是何身份——我蔚小雨绝不饶你! ——婴孩枉死,沽月姑娘也不会觉得心痛么?心痛?…… 他问她会不会觉得心痛…… 沽月汐竟是哭笑不得了——老天啊……他在问她会不会觉得心痛…… 真的会很痛…… ……痛到她死去…… 沽月汐如此扶着头,林逸之看不见她是何表情,只见她的双肩微微颤抖——然后,沽月汐抬起头来,笑了。 笑得凄然…… 这笑容看在林逸之心里,犹如利刀刻在心头,生生的痛!——林逸之张了张口,语气轻柔下来,“在下……方才失礼了……” “陈公子无须道歉,我生性冷漠,他人生死我从不会忧心,亦不会痛心,公子理应教训。”沽月汐含笑回道。 不对!—— 林逸之微微拧眉,——不对,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为什么这样坚决的排斥沽月汐这番话,他也不知道。就算眼前的女子冷若冰霜,那么,哪怕就为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悲戚,他相信她绝不是个无情的人。 只是,见她这般神情,他反而……不知如何进退了…… 那么,他该走吗? 可是,这一走,会不会再也见不着了? ——林逸之心里一惊!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陈公子为何不说话了?”沽月汐淡淡问道。 玉葵莲……旭岫河……沽月汐…… 他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借以左颜汐的名义,企图在皇城里引起恐慌的人……可是,他竟然无法发怒,甚至,无法生气…… “在下只是在想,方才冒犯了姑娘,沽月姑娘怕是什么话,都不愿说了……” 沽月汐闻言嘴角勾起一笑,“陈公子说来说去,不就是担心皇城安危吗——” “在下的确苦恼,近日里已经有不少命案发生,虽然一部分疑点都指向沽月姑娘……”林逸之走近来,直视着沽月汐,期盼能捕捉到她脸上任何蛛丝马迹,“……不过却没有证据,而婴孩命案也接连发生,在下确实费解……” 他步步逼近,沽月汐的心也随之更紧—— “若沽月姑娘肯助在下一臂之力,告诉我那些男子究竟是什么死因,或者,为我解答那些婴孩是被何人所害……在下感激不尽。” 沽月汐挑眉看他一眼,冷冷一笑。“陈公子太抬举我了。” 林逸之望向沽月汐身旁一株玉葵莲,含苞待放,他拨弄了一番,微微笑着,“在下只相信一个道理,人欲所求,人欲有需。听说姑娘是初次来皇城的,若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开口——在下告辞。”林逸之转身便欲离去。 “陈公子留步——” 林逸之回过头,沽月汐正盈盈笑着望着他——“陈公子想与我做生意?” “想做生意的又何止我一人?”林逸之笑着回道。 “不怕赔本么?”沽月汐嗪着笑问他。 “若我觉得值得,便不会赔本。” “我要买的,你卖得起吗?” “是我能卖的,我便卖得起。” “呵呵……”她轻轻笑起来,清脆如溪泉流淌,林逸之懵了一下,恍若回到曾经,左颜汐半倚在花池边,回眸间笑得花摇风碎…… 但只是那么一小会儿—— 因为他看见沽月汐眼里那股杀气!—— “我要买华葛的皇后,——之后我可帮你寻到婴孩命案的真凶,陈公子,你觉得这生意赔本么?”沽月汐满眼带笑,笑得林逸之心里发寒……他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女子…… 沽月汐这张苍白的脸庞上,生着一双魅人心魂的眸子……眸子里,却有那么多,那么多他看不透的情感…… 她——究竟是谁? 小海停稳马车,却见蔚小雨一脸愁容步过来—— “真难得……疯丫头吃错药了?” 蔚小雨却没有还嘴,直径走来,杉儿揭起帘子下了车,疑惑问道:“小雨怎么了?” “是啊,夫人人呢?”小海一旁问道。 “在招呼客人。”蔚小雨低低说道。 “小姐呢?” “……厢房里。” 小海翻翻眼,“你怎么了?被凉水噎着了?” 蔚小雨没理会,“杉儿,桂桂呢?” “哦……在马车里,睡着了。”杉儿将帘垂下,“睡得好沉……让他在车里睡吧——我们进去。” 蔚小雨点点头,一边走一边说道:“下午来了两个人……小姐现在一个人关在厢房里,也不让我进去,夫人也没办法……你去劝劝看……” “来了两个人?……”杉儿跟上前去—— “哎!——什么两个人?小姐怎么了?!”小海在后面急急叫唤起来。 “把马车赶到后院去,好好看好孩子!”蔚小雨不耐烦的给他一记白眼。 “呀!……蔚小雨你这个女人!——” 杉儿转头看向蔚小海——这对兄妹还真是对活宝…… “小海,你会把桂桂吵醒的……”杉儿颇有为难的说道。 小海愣了一愣,立刻堆起一脸笑,“杉儿你快进去吧,我会照顾好桂桂的……” “别理他了,我们上楼去……”前面的蔚小雨牵起杉儿走进酒居里去—— “蔚小雨你……”小海杂碎念念,一脸怨恨模样,扬起缰绳,他又不禁深思起来,小姐见了什么人?…… 沽月汐倚在窗边,低了眉眼看街道上人来人往。 若时间倒退到一年以前,她怎可能会想到今天,自己竟与他做起了交易。 可是还不够,还不够……不够偿还…… 眸子一凌,沽月汐勾起一笑。 林逸之,我会让你后悔做这笔买卖…… 门外响起叩门声—— “小姐,杉儿和小雨能进去吗?” “进来吧。” 两人心里松了口气,推门进去。 沽月汐转过身子,望向她们,轻柔一笑,走到床沿坐下,“杉儿,你知道刚才谁来了吗?” 杉儿一脸茫然,“不知道……” 沽月汐又是一笑,“想报仇吗?” 杉儿身子颤了颤,“……小姐……” 蔚小雨也愕然的睁大了眼,“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沽月汐但笑不语。 秦府—— 这里是原国相秦连的府邸,也是皇后秦岚的旧居,秦连死后府邸已经荒弃,周遭连个鬼影也看不见。夜色已沉,荒弃的府邸里却亮起了灯火…… 伊南莎。泷接过珩呈递上的玉瓷碗,里面的液体殷红温热,俊雅的少年面无表情的一口饮下,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他妩媚一笑,看得珩的心口紧了紧,他只觉得眼前这个看似十一二岁的少年,好似妖邪转世。 这是他辅佐的君王,他敬仰着,也害怕着…… 伊南莎。泷拭去嘴角的血迹,轻笑道:“愚蠢的秦岚,居然想对付我……” “请陛下宽心,秦岚只是派人跟踪了俣将军,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她心里也应该有所顾忌。”珩低头回道。 “哼……我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我担心的是北岑,是西婪——”伊南莎。泷望向窗外,脸上浮出一丝忧虑神色,“听说诺帝。布莱斯那个老东西快死了,我原以为北岑气数已尽,没想到派去潜藏在宫中的暗士竟然全死于非命,那两个皇子都愚钝无能,我很奇怪是何人下的手……” 稚嫩的面庞上浮现着与年龄不相仿的阴沉气色,珩早已习惯,他依旧低低回道:“北岑只是个偏远小国,陛下放心,总有一天必定会成为东诸所属之地。” “就算北岑能轻易夺得,那潇沭清鸾与林逸之也都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派去西婪的暗士如今都失去联系,若是死了倒好,若是被潇沭一族的人抓到,他怎可能会放过?” “陛下请安心,这两人只是无知后辈,不足为惧,陛下的宏愿一定能够实现的。” “但愿如此……”窗外的月光银白,伊南莎。泷伸出双手,月光下清晰看见,那双颜色死灰一样的手上,指如枯木!皱纹似班驳的树皮布满了双手,粗硬而几乎脱落的指甲参差不齐的生在十指之上,难以想象的粗糙,像似老化腐朽的枝干……伊南莎。泷将这样的手慢慢举起,轻轻抚上自己脸颊,这强烈的对比让珩有想呕吐的冲动—— “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活到那一天……所有人成服于我东诸大国的那一天!”月下的少年如此说道。他看起来依旧年轻,除了那双手。 “陛下……一定会达成心愿的。”珩恭身说道。 婴孩的血,的确对陛下的康复起了作用,只是……要根治银狐的毒,似乎是不可能的了…… 珩的心里不禁燃起一个想法——这个传说不死的皇帝,这次会死吗? 若死了……东诸会变成怎样? 克罗蒙。俣走进来,向伊南莎。泷行礼—— “陛下。” 伊南莎。泷看向他,问道:“叛军被镇压住了吗?” “是的陛下,只是些没有纪律的乱民,成不了气候,涪将军已经将他们镇压住了,只是暴乱频繁发生,陛下是否考虑回国平乱?” 伊南莎。泷回到桌前,低沉的脸色似乎在思索些什么——“我有一事尚不能安心,来华葛索用婴孩,秦岚已经露出了太多蛛丝马迹,万一让林逸之查到……” “陛下的意思是……杀了秦岚?”珩试探的问道。 伊南莎。泷点点头,“我们在华葛这些年的行踪只有她最清楚,她死了,再干净不多。” 克罗蒙。俣皱起眉,“可是……陛下长期需要服用婴孩的血,没了秦岚,那我们……” “我是一国之君,难道会缺婴童不成?!” 克罗蒙。俣心中一惊,——“陛下是说……让东诸国内百姓交纳……婴孩?!” “不可吗?没有我他们怎么能安享太平?!”伊南莎。泷明显对俣的反问十分恼怒。 “俣将军,只是几名小小婴孩罢了,百姓会因受此恩典感到荣幸的,况且,那些低贱的平民都不缺子女,少一两个也不会怎么样的……”珩如此劝道。 克罗蒙。俣心中涌起怒气,面对皇帝陛下,又无奈的压抑了下去,他低着头,勉强应声:“属下明白了。” 这个珩,虽然表面上听命于他,可是暗士是皇帝直接授命的,虽然没有官爵,但在某种意义上,却有着比他更高的权威。 夜色深沉,秦岚怎么会料到,他们竟然会藏身在这里…… 林逸之回到王府,像一头发狂的狮子冲进了古旧的书房里,他四处翻找,将房间弄得一片狼籍。 涂龙全然不明白林逸之这是怎么了。 见过那名沽月女子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急冲冲的回到王府就是一翻发狂的寻找—— “陛下在找什么?” 林逸之没有理会,那些书籍很多都已经残旧不堪,林逸之本本翻开,扫视几眼又扔掷到一旁。 涂龙这才看清整个书房的布局。若他没记错的话,这间隐藏在东庭后院的书房一直都是封锁着的,年前的时候林逸之开过一次,之后会偶尔过来,但绝不让任何侍从侍女进去打扫—— 书房里有床塌,简单的桌椅,一旁放置着一个古旧却精致的棋盘,墙上是一些字画,这里似乎曾有人居住过一段时间…… 林逸之翻出十来本旧书,捧上手上,这才注意到涂龙一直立在门口。 “师父隐居以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林逸之说道。 涂龙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他似乎听说过,林逸之与林然幼年时,他们的父王曾请过一位高人来教导他们学文习武。但是涂龙从未见过—— “无妨,你进来吧。” 立在门口的涂龙走进房内,古色古香的味道更浓,似乎还掺杂了些药草气味。 林逸之再没理会他,在桌边翻看那些找出来的书籍,一页一页…… 涂龙不敢马虎,忙点了灯烛,置在桌上,自己立在一旁候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鸡鸣几声,灯烛几乎要灭的时候,林逸之翻到了最后一页。 涂龙看见林逸之面如死灰,他低喃自语:“……没有……还是没有……” “陛下。” 林逸之显得很沮丧,他看向涂龙,勉强一笑,“我差点就以为,是汐儿回来了……” “…………” “这里的书都是师父留下的,上面记载了所有玄奇之事……也记载着吸食婴孩血肉可延缓衰老……可是没有,没有复生……任何关于复生的办法都没有……” “陛下……” “那女子像冰一样,怎么可能是汐儿……她死了……她死了,我早该承认这个事实才对……” 林逸之黯然低下头,“涂龙,我与她有一个交易,婴孩的案子交给她办,你不用再理会了,那些死状离奇的男子,也不用管了——她说只要将秦岚的生死交给她,她可以保证皇城内再不会死一个婴孩,或者男子。” “属下……遵命……” 秦岚的生死……谁会在意呢? 可是涂龙心头却是沉甸甸的——林逸之看向他,微微一笑,“你也很奇怪是不是?” 涂龙皱起眉,“属下……确实有些奇怪。” “是啊,怎么会不奇怪呢……她似乎对我华葛十分了解,才会让我捡这种便宜——”林逸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她不仅了解华葛,更了解宫廷,深知我不会拒绝这样的条件——” “陛下的意思是……” “看吧,让我看看她会把秦岚怎样——还是她根本就是另有所图!” 若她不是汐儿——她便只可能是个恶魔! “他真的会那么傻吗?”蔚小雨不放心的问道,她总算知道今天见的原来就是华葛的皇帝林逸之——原来是那个人……小姐曾经的…夫君…… “等他意识到,也晚了。”沽月汐冷冷的笑着,目光扫到杉儿身上,“杉儿,你可考虑清楚了?我不逼你。” 杉儿坚毅的点点头,“跟随小姐的第一天,杉儿便很清楚,以后该如何走——枉死的人,都在天上看着!” 那是绝对的悲哀。 当她看见那刀起刀落,甫笛最后望向她的那双眼睛——她怕是一生,也忘不掉! 那满满的哀伤,更在左颜汐死去的那日里几乎将她击碎,不能再失去了……已经没有什么,再可以失去了……当她独自回到王府时,只是空空,她的心里,也是空空——看啊,我已经没有了一切,还有什么,可以再失去呢…… “杉儿会办好此事的。”纤柔的女子弯下身子,声音恳切,像是誓言。 她觉得肩上一股冰凉,抬头看,沽月汐将她扶起,手指冰凉,却叫杉儿觉得暖心——“我该记得,你背上有旧疾,以后不要再行此大礼了……” 杉儿眼眶不禁微红,“小姐……” 如果我们的恨,最先摧毁的,是自己,那么……只能怪我们自己记着那些不该记着的东西…… “就算是错,我也不忘记……”杉儿心里默念着。 沽月汐心里却有一张容颜始终挥之不去…… 林逸之,我再不愿和你相见——心口的痂,似乎又裂开,撕裂得生生发痛…… 惑世 第七节 北岑霜篇 春季中旬,北岑皇帝诺帝。布莱斯逝世。 ——春雨淅沥,泥土与嫩草的芳香扑鼻而来…… 塞尔拉兹。柯尔娜勒起缰绳,身下枣红色快马猛地扬起前蹄,一声嘶鸣之后稳稳停在国相府邸大门前。柯尔娜洒脱跃下马来,狨皮短靴粘上泥水,浅紫的衣襟也已经有些湿意,她无谓的甩甩发辫,水珠晶莹飞舞,柯尔娜望着眼前的府邸,凝神片刻,便向大门走去—— “小姐回来了!” “是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老爷!小姐回来了——” 一时之间,国相府中混乱一片,夹杂着欢喜。 “柯尔娜回来了?”国相塞尔拉兹。莫罗沃苍老的面容浮现出难得一见的欣喜颜色,他从躺椅上坐起来,急切的起身走向门外—— 娇俏的身影映入眼帘,塞尔拉兹。莫罗沃竟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柯尔娜……” “爹……”柯尔娜容颜依旧,粉扑的脸颊,俏长的睫毛。她将塞尔拉兹。莫罗沃扶住,看见自己的父亲白华又增,面容苍老,心中不禁几分自责几分愧疚——“爹,我回来了……” “回来了……可惜……陛下一直想见你……咳!咳咳咳!……” “爹!——”柯尔娜急忙将塞尔拉兹。莫罗沃扶到躺椅边,让他躺下,“怎么病成这样?……” 柯尔娜带些愠色的望向一旁的侍女,“你们怎么伺候的?!大夫在哪里?我爹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塞尔拉兹。莫罗沃轻拍拍柯尔娜的肩,“我老了,只是小小的风寒而已,却要休养大半个月的时间才见好转……陛下去了,恐怕是想让我去陪陪他……” “爹……”柯尔娜微微拧眉,“……是我太任性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你不高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啊……”塞尔拉兹。莫罗沃语气沉稳,带了一种沧桑的味道。 一年前,华葛国王妃左颜汐,被冠以弑王之罪赐予死刑。塞尔拉兹。莫罗沃与她曾有过一面之缘,罪名是真是假,无人得知,只知道左颜汐死后,大雪将华葛掩盖了足足三个月……而他的女儿,塞尔拉兹。柯尔娜也同时失去了行踪,只是收到她派人送回的书信,说是一切安好,暂时不想回北岑…… 塞尔拉兹。莫罗沃知道,他的女儿心里有个结——左颜汐的死,北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毕竟,他们不能为了一个左颜汐而让东诸的大军对准了自己的百姓啊…… 这年春天,年迈的皇帝终于去世——他唯一放不下的,应该是他那两个年轻的儿子。“三天后全国发丧,你也准备一下吧……” 柯尔娜点点头。想起那个对她疼爱有加的皇帝,仁厚慈爱,一生的举措虽然没有多大的建树,但一直以百姓生计为主,使得国太民安……可是,就这么走了。在她还沉浸在左颜汐的离开时,又一个人离开了——“……两位王子,谁会继承皇位?”柯尔娜问道。 塞尔拉兹。莫罗沃微微皱起眉,仿佛想到什么事似的,眉头越锁越紧。缓了缓,他轻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一旁的侍从侍女应了声,低着头纷纷退出门去。 待所有人离开,塞尔拉兹。莫罗沃低缓着声音道:“应该是二殿下艾斯。” 柯尔娜吃了一惊,愕然问道:“可是大臣元老们原先不是都倾向大殿下柏明吗?” 塞尔拉兹。莫罗沃轻轻摇头,“那是以前,现在二殿下不论是在治国安邦上,还是在防国抵外上,都比大殿下更为优秀,虽然个性稍显温暾,但比起以前确实大有长进。” “……既然如此……为何爹你看起来这么心事忡忡?”柯尔娜疑惑问道。 塞尔拉兹。莫罗沃却长吁了一口气,“我确实有些担忧……但愿是我杞人忧天了……” 柯尔娜不解的拧了眉,“……难道陛下去世前没有指明吗?” “虽然没有指明,……不过很明显偏向于二殿下艾斯。” 柯尔娜松了口气,微笑说道:“既然如此,爹又何必担忧呢?陛下一向都是很明智的,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决策。” 塞尔拉兹。莫罗沃紧皱的眉却不见舒展,“二殿下的努力,确实让人欣慰,我担心的……是别的人……” “什么人让您这样伤神?” “大概在半年前,二殿下带了随从外出狩猎,回宫时肩膀受伤,并带回一名蒙面男子,二殿下对陛下说此人救助了他,并且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请求陛下让他做自己的老师——” “御使大夫?”柯尔娜惊呼出声。一般能够有资格做御使大夫的人,非重臣元老不可,教导的若是可能会登基为帝的王子殿下,德行与才能更要出众。 “当然,陛下起初是不同意的,那蒙面男子毕竟来历不明,年纪至多不过三十而已,可是二殿下执意如此,陛下便在群臣面前召见了那名男子……” “如何?是怎样一个人?” “当时我也在场,不得不佩服他谈吐间的气度与才气……据他所说,他常年四处旅行,居无定所,现在暂时落脚北岑国。陛下对他很是赏识,元老们也对他赞叹不已,尽管有少数人对此质疑,但二殿下再三要求,陛下便欣然同意了。” “如此说来,也是件好事,二殿下性子温吞,文有章而无思,武提剑而无力,确实需要良师辅佐。” 塞尔拉兹。莫罗沃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自从他被任命为二殿下的御使大夫之后,二殿下进步神速,皇位的人选也渐渐移位……” “爹,皇位人选的选择也许会引起些骚乱,但是毕竟选择出合适人选才是最重要的,若二殿下真的比大殿下优秀,改变初衷也不是不可啊……您就不要再忧虑了……” “……不……不是人选……”塞尔拉兹。莫罗沃缓缓摇头,声音里多了一份坚决,“是野心……” 柯尔娜茫然的望着自己的父亲,“爹?……” “……这样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二殿下,改变了皇位,还会改变什么?——这个叫赫罗的蒙面男人,他优雅高贵的气质下面,是无止境的欲望,陛下……一定也察觉到了,所以才会一直迟迟没有决定人选……” “赫罗……”柯尔娜碎碎念着这个名字,“……若爹觉得不放心,可以与元老们商议,解除他的职称……” 塞尔拉兹。莫罗沃苦涩一笑,“他得王子殿下信任,怎能凭我一人的揣测就解除他的职称……也许,只是我多心了……” “爹……你先休养身体吧,陛下发丧那日会更加操劳的……” “你刚回来,也快去休息吧……” 柯尔娜轻轻应声,出了房门,忽然屋顶一个黑影闪过—— 柯尔娜皱起眉——国相的府邸,谁这么胆大竟敢监视这里?! 北岑皇宫。 华贵而精致的一处楼宇,池水涓涓迂回流淌,别致的玉石小桥坐落在池潭之间,男子气质优雅,长发袭下,懒散的绒黑睡袍松松垂下,他眉眼含笑的望着眼前池水,声音轻吐:“槐芗……” 池水中有游物慢慢接近过来—— “槐芗,饿了吧?……”声音温柔。 水中游物的躯体变得清晰,倏地破水而出!——一个轻盈美貌的女子竟浮出水面,她盈盈笑着,像是无邪的孩童般纯真。 “来,过来这里……”男子靠坐在池边,向那女子伸出双手—— 她游移过来,如往常一样钻进男子的怀中,轻启红唇,尖利的小齿露出——她低头一口咬住男子的臂膀,殷红的血丝浸出,丝丝流下来…… 男子的表情却依然是微笑,爱怜似的抚摩着她湿漉漉的发,“槐芗长得好快……已经快有完整的人形了……什么时候才会说话呢……” 被叫作槐芗的女子低着头,贪婪的吮吸着血液,听见男子的轻叹,她抬起头,笑得纯真无邪,犹如孩童—— “槐芗乖……试着说话看看?”男子捧起她花朵般的脸庞,柔声说道。 “……呃……”槐芗喉头发出的声音却细微带着颤抖,不稳的声带沙哑而艰难的发着声音。 男子安抚似的一笑,“没有关系……我的槐芗会慢慢长大……总有一天会说话……会叫我的名字……” 槐芗依然笑着,赤裸而美好的上身倚在男子怀中,下身却融化在池水里…… “……我的槐芗会慢慢长大……会越来越美丽……越来越像汐儿……你要学会叫我的名字……林…然……” “……呃……”她只是年幼的妖,还不能确切明白主人的意思,她只是尽力发着一个声音…… 林然却忘了一件事,水底的妖,是不需要语言的……它们,不会说话…… “赫罗大人!——” 一个声音传来,男子怀中的妖娆女子倏地躲进水里,没而不见踪影…… “赫罗大人……”慌张的侍女急急呼着,却见赫罗胸膛半露的靠坐在池边,俊雅带一丝邪气的面容抬起来,赫罗的双眸望向侍女—— 侍女惊得心底一阵乱跳,面颊羞红——“……大…大人,二殿下召见你……” “知道了。”赫罗淡淡回道,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面具——白银打造,遮去大半面容。 赫罗站起来,看了一眼一旁拘谨不安的侍女,“去拿我的衣服来——” “是……是!”侍女提起裙摆急忙跑向华丽的楼宇内,她心里不禁疑惑,这御使大夫大人生得这样一张好面容,为何要遮住呢? 赫罗在宫中的居所是北岑二殿下艾斯特别为他建造的,其间的布局均依赫罗本人意愿设计,因此建筑风格与宫中其他地方迥然不同。同时为了更方便辅佐王子殿下,居所也尽可能的接近王子的寝宫。 方近二十的艾斯看起来文质彬彬,身体修长纤细,继承了他母亲的柔弱体质,淡黄色的短发柔软明亮,给人一种阳光的暖意。此时艾斯着了绢白翻花的高领里衫,外衣是一件深蓝色天鹅绒长袍,长袍上金丝镶边,使他看起来如天之骄子般高贵。他纤长的手指捧着一本看似古老的书卷,脸上仿佛还带着些未褪的稚气—— “艾斯殿下,赫罗大人来了。”门口走进来一名侍女,低身禀报。 艾斯抬头看见赫罗已然慢慢走进来,脸上浮现出欢喜颜色,“老师来了——” “殿下。”赫罗略微低头应道,“不知殿下召见我所谓何事?”“老师快请坐——”艾斯眼里盛满尊敬与敬仰。 赫罗淡然入坐。 “父王仙逝,元老们决定在三日后的发丧之日拥力我登基为新主,我皇兄仁厚,对此亦不反对。” 赫罗微微笑起来,“微臣恭喜殿下,殿下勤习文武,理应为君。” 艾斯放下手中书卷,笑道:“全是老师的功劳,若没有老师的教导,我也不会有今日——一直以来都是皇兄悉心教我学文习武,虽然我用功过,但总没有皇兄优秀,对皇位更没有奢望,若不是老师提点,我恐怕只是个无所建树的王子罢了。” “历代君王,确实都是长子,殿下不必介怀,您看如今华葛国皇帝林逸之,他与您一样不是长子,但他治国有方,甚至强过他的兄长。此外更有西婪国皇帝潇沭清鸾,他同样不是长子,尽管有时手段残忍,可是对待天下苍生却始终仁德兼顾,不失为一个好皇帝。”赫罗面带微笑的回道。 “啊……老师说的是。”艾斯轻轻颔首,“华葛国的皇帝林逸之,在未登基前便是战场上的枭雄,其名远扬……若说起他,不得不提妖妃左颜汐……我一直奇怪,若真的是妖物,又怎么会生生被灌下毒酒呢?她应该挣脱逃走才是吧……” “…………”赫罗沉默了下来,没有答话。 艾斯愣了一下,有些奇怪,“老师怎么了?……老师周游各国,是否对此事有些了解?” “……听闻,左颜汐是因为怀有身孕……所以才没能逃脱……”赫罗声音低低的说道。 他亲眼看见了。 他是亲眼看见的。——虽然那时,从大火中逃出时受的伤还没有痊愈,但是他仍旧去了,衣衫褴褛,潦倒不堪的拥挤在人群里……就在她死去的那一天,他在人群中默默看着她…… 皇帝还没有死,皇后却擅自发丧——更让他觉得讽刺的是,他竟发现了东诸的暗士徘徊在宫廷四周…… 他是回不去了。 林然已经死了。 而现在,这个死去的人则活生生的站在这里,看着自己心念心想的女人以弑王之罪被赐死?!—— 他还没死啊!!!—— 那么,她有什么罪? 她是我的!即使要杀她,也只能是我!她的一切都是我的!谁都没有权利制裁她!谁都没有!!!—— 他的嘶吼声被那日暴风雪淹没了…… 林然突然清醒了,非常的清醒——他被利用了,有人拿他当棋子布了一个局。 是谁? 伊南莎。泷,你掩饰得足够巧妙,但是追查她的消息却太过频繁,如此,你便显露出了自己的弱点……得不到她是你最大的弱点。 林然王者的骄傲与自尊容不下这种污点! 他竟然做了别人的棋子,成了这场戏中的帮凶! 他容不下! 最后是谁输谁赢,你要比比看么?伊南莎。泷…… 艾斯年轻的脸庞显露出一些哀伤,“原来她已有身孕……我还是无法相信她会做出弑王这种事,她应该知道,这种事会使得她与林逸之永远分开……” 赫罗面浮淡淡的笑容,“殿下似乎对其中的缘由十分关心呢……” 艾斯尴尬的笑起来,“呵呵……民间对这位王妃的事迹谣传纷纷,我也不由得……哎,让老师见笑了。” “民间的传闻时常被臣子忽视,殿下能关注这些,我很欣慰……只是,登基以后殿下将身负重担,请殿下在治国策略上多放些心思。” “遵循老师教诲。”艾斯谦卑的低头道,他抬起头,面容温和,“我登基之日已不远,不知老师驯养的槐芗如今是否已成人形?” 赫罗笑起来,露出宠溺神情,“多谢殿下关心,槐芗生长得很好,她本是水中莲,自生美艳,只是……眼下仍旧有些胆怯,身体尚未长好,待再驯养一段时日,应该便能上岸了。” 艾斯笑开眉眼,“有老师助我,北岑日后定能分得一片天下——” 赫罗嘴角上扬,“我想,猎杀槐芗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想到……自己的食物竟会变成猎杀自己的人……” “呵呵……还是老师高明,如此一来,北岑以后再不用畏惧东诸那个不死的皇帝了……” 无人的山道上,塞尔拉兹。柯尔娜一路追跑,直至进入森林—— 她停下脚步,眼睛扫视四周,警惕的提防着可能会出现的各种状况。森林浓密阴郁,柯尔娜向里又走了两步,手里的剑紧紧握住…… 忽听一阵男声轻笑——“呵呵……” 柯尔娜拧起眉,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哎呀……真是水性扬花的女人啊,连我都不认得了……”树后走出一个黑衣蒙面男子。 柯尔娜惊愕的瞪大了双眼——这么轻佻无耻的声音,只有柳言才发得出来! “……你!……” “你什么你?——”黑衣男子靠近过来,“是不是对我很内疚,觉得很对不起我啊?” 柯尔娜目瞪口呆的望着面前的男子,她一把将他的面纱扯下——柳言正笑得不知好歹。 “……你……还知道来找我?……”柯尔娜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眶湿润起来,可眼前秀眉魅眼的男子却笑得更加不可收拾—— “你还怪我啊……哈哈……大小姐,是你一直不肯回家好不好……别哭了……乖,你朝思暮想的郎君这不是就在你面前吗……” “混蛋!”柯尔娜举起拳头毫不客气的给了他胸口两拳,“谁想你了?!不要脸的混蛋!” 柳言吃痛得向后退了两步,眉头微皱—— 柯尔娜愣了一下,随即提声道:“你别动!”她走上前扒开柳言胸膛衣襟,骇人的伤口映入眼帘—— “……谁……”柯尔娜声音颤抖,那伤口从左胸一直延伸到右下腹,尽管已经愈合,却依旧猩红得可怕,她的眼睛几乎无法移开,紧抓衣襟的双手微微颤抖,“是谁下的手?……” 柳言只是眉毛挑了挑,轻松一笑,轻按下她的手,将衣襟合上,“没什么要紧的,已经痊愈了……” “还很痛是不是?”泪水涌出柯尔娜的眼眶,她像个孩子带着哭腔说着,“肯定很痛……不然打你的时候你就不会向后退了……” “我的天……你别哭好吗?”柳言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谁下的手?!是谁?!” “……我也不认识啊……” “胡说!不认识怎么会把你伤成这样?!!!” “真的……是两个不知道姓名的暗士……” “暗士?”柯尔娜止住眼泪,惊疑的望着柳言,“东诸国的暗士?……可我以为这只是个传闻……” 柳言笑叹一口气,“我起初也以为只是个传闻,暗士的传闻从伊南莎二世起便有了,没想到自己这么好运碰上了……” “你去东诸了?……为什么?怎么会被暗士袭击?” “呃……陛下让我去调查一些事,然后就遇上了啊,唉……我被他们打得好惨……” “那……你怎么来北岑了?” “北岑也有东诸国的暗士,我跟着他们来的——” 柯尔娜一时惊住,“北岑也有暗士?!……为什么……” “我的大小姐,我就是为了调查为什么才来的啊……不过刚有一些头绪的时候那些暗士就被杀了。”柳言说到这里,稍微有些不悦的皱起眉。 柯尔娜倒是松了口气,暗士来北岑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死了就好……只是……“谁杀了那些暗士?” “似乎是宫里的人,我还在查……探子真难做啊,呵呵……” 柯尔娜的脸上却露出忧虑神色——“可是,若是宫里的人,不可能没消息传出来啊……除非那人有意隐瞒……”“你也奇怪是不是?我也正奇怪呢,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目的……也许是东诸奸细内讧,也许是杀出了另一路人马?……”柳言重新将面纱戴上,“我引你出来想让你多加小心,现在快回去吧,免得被人怀疑,毕竟还不知道那人的底细……” 见柳言向树林深处走去,柯尔娜追上前几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起风波?又会生一场杀戮吗?” “……也许……是他们不愿让王妃的灵魂安息……” 柳言声音渐弱——“柯尔娜,万事小心……” “……姐姐……”柯尔娜的声音里透着无助,“他们还不肯放过你吗?……” “如果有一天传来我的死讯……可是依然有人在追寻我的消息,你一定要帮我追查出那人的底细。” 左颜汐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姐姐?! 姐姐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或者,只是巧合?…… 柯尔娜懵在原地——是谁?是谁还不肯放过你?除了东诸……还有谁? 沉浮中昏暗的影,模糊的视线,邪怪的光……凝重的血红混沌了天地,秦岚觉得手脚冰凉,她哆嗦着呵着寒气,目光迷离的四处张望——这是哪里?我在哪?…… 红色的雾弥漫在四周,她看见前面隐约站着一个白色的影…… 谁?谁在那里? “” 秦岚怔住!寒气凉透了全身!——左颜汐?!!! 那白影步步走进,秦岚惶恐的步步后退—— ……左颜汐……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 倏地挣扎着坐起来,秦岚呆滞的望着眼前熟悉的床缦窗檩,久久回不过神来…… 原来是场梦…… 她稍稍松了口气,背脊已经被冷汗湿透,微微动弹因为惊吓而有些麻木的四肢,吁了口气走下床来。转身坐到镜前梳妆,镜中的女子头发蓬乱,脸色憔悴,秦岚苦笑一声:“呵呵……我这般拼命,换回了什么……” “……呵呵……”房间里一声轻微的笑。 秦岚愕然的睁大了双眼,只觉得犹如身在冰窟! ——她听错了吗?听错了吗?!谁在笑?是谁在笑!!! 身体因为恐惧而定住,她大气不敢出,直直望着眼前的镜…… 是她吗?……是她吗?…… 不……她已经死了……她死了……我亲手交给李烨的毒药!不会有错的!她已经死了!!! 秦岚愣坐在镜前,黑而无神的眼盛着满满恐惧,直直看着镜中那隐约的变化——自她身后,恍惚显出一个女人的身影,淡青的衣容,虽看不真切,却像极了左颜汐死前的模样…… 秦岚的呼吸变得急促,那淡青色的身影也渐渐清晰……朦胧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秦岚脸色惨白!她仿佛再也无法承受一般,倏地闭上双眼发出惨叫!——“啊啊啊啊啊!!!——” “皇后娘娘?!……”侍女们慌乱的推门进来,“娘娘您怎么了……” “啊啊啊啊!!!鬼!有鬼!!!有鬼!!!——” “娘娘!娘娘您冷静点!没有鬼啊,房间里没有别人——” 秦岚全身无力,她脑海中一片混沌,眼前一黑,便昏死了过去…… “娘娘!娘娘!——快传御医!!!” 惑世 第八节 华葛忆篇 残阳如血的傍晚,闹市渐渐平息下来,人群散去,商贩们开始收拾各自的东西,微凉的风吹过,带着春天初生草叶的味道。 衣衫褴褛的女子,表情呆滞的徘徊在街头。她的头发蓬乱,破烂的衣衫上尽是脏垢,一张瘦削的脸上睁着两只无神的眼睛——她时而傻笑,时而哭嚎,显然已经疯癫。街边有好心的商贩将卖剩的米糕递给她,她便欢天喜地的捧在怀里,嘴里含糊不清的碎碎念叨着。 沽月汐坐在马车里,一直看着…… 马车停在街道边,驾车的蔚小海脸色惆怅,望着渐渐黯淡的天色,心中忧虑却不敢言语。 沽月汐直直看着那个疯癫的女子,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如此看着……看这女子在街上疯闹嬉笑号哭发狂呆滞无神…… 突然,她转移了视线,略微侧目——竟发现不远处,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沽月汐大吃一惊,脸色微变——是她看得太过入神了……才会没有发现他,他在那里看了多久?…… 她很快恢复镇定,收起惊愕的表情,一脸从容并微微笑着—— “真巧啊,陈公子……” 林逸之见她对自己笑……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落寞。 ——看来,她似乎始终要以虚伪对我。 那么一刹那,从她的眼神里竟捕捉到一丝柔情……是他看错了吗?为什么一旦面对他,这双眼睛里只有这绝对的冰寒?这个冷漠的女子……又为何可以这般轻易的就牵动了他的心弦? 他的情绪为什么要因她的一举一动而影响? 不可以。 她是恶魔。冰冷高傲,没有感情的恶魔。 林逸之微微笑,步步走近,宽阔的银灰长袍随着轻风略微上扬…… 沽月汐觉得眼睛看得涩涩的发痛……这个曾经让她沉沦的男子啊…… “是挺巧的,沽月小姐停在这里是等人么?” “呃……呵呵,算是吧。陈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闲来无事四处走走,正打算去旭岫河看看日落。” “陈公子好雅兴,不过眼下这时间,等你赶到城外的旭岫河之后,恐怕已经天黑了吧。” “无妨,看不到日落,也可以看到明月。” “陈公子真是有闲情雅致,已经对命案不关心了吗?” “有沽月姑娘助我,我自然是清闲自在。” “我能得陈公子如此信任,实在荣幸,不过也希望陈公子别忘了准备我要的东西。” “呵呵……沽月姑娘放心,你我既然已经商定,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我也相信陈公子不是个言而无信之人。我现在要出城去,就此与公子别过了。” “就此别过。” 双马嘶鸣,马车奔驰离去,卷起一路尘土飞扬…… ——你我已言不由衷,词不达意……笑无颜,眼无情,泪无痕,人在陌路,独影两旁凭吊,惟有回忆,惟有交融在血肉里的回忆,痛得人遍体鳞伤,肝肠寸断,体无完肤…… 林逸之转身欲离去,瞥眼见那疯癫女子蹲在角落里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模样可笑,也更加可怜。这女子蹲坐在地上,手中始终捧着商贩给她的米糕,眉开眼笑着—— 林逸之向一旁正在收摊回家的商贩问道:“她的家人呢?没人照顾吗?” “她是从外地嫁过来的,丈夫在去年病死了,可怜一个寡妇把孩子拉扯到两岁大了,现在孩子也没了,唉……”商贩叹着气,一面收拾着东西离开了。 林逸之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那个疯癫的女子——这就是她看得如此入神的原因吗?……以至于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为什么?……她眼中的那一丝柔情竟将他诱惑了…… 疯癫的女子嘻嘻笑着,“宝宝今天有米糕吃了哦……今天宝宝吃米糕……宝宝好开心是不是……” 林逸之倏地捂住自己的嘴——老天!他此时竟然难受得几乎哽咽了…… 他的孩子……他丢了他的孩子…… 这个沽月汐,究竟是什么人?谁能来告诉他?!她是谁?!……她到底是不是……是不是……汐儿…… 这样的折磨,他还要承受多少? 林逸之走得飞快,像是逃离——他眼前满是那个疯癫女子悲凉的狂笑!他耳边充斥着那疯癫女子对孩子的柔声细语! 谁来救救他?!谁能来救救他?! “……陛下?……” 涂龙惊愕的望着眼前仓皇的林逸之——他从未见过林逸之如此…… 林逸之紧闭着唇,深深呼吸……他努力恢复镇定…… “逸之!!!我不喝!!!——救我啊!!!救我啊!!!——” “走开!拿开它!!!我不喝啊!——逸之!!!” 林逸之双手抱住头,死死抱着!——拼命压抑着这些零碎片段的浮现! 这些回忆是冰冷的刀剑,这些回忆能杀死他! 涂龙被怔住,看林逸之脸色死白,仿佛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忽然回过神来,转身对身后随行的士兵呵道:“陛下身体抱恙,护驾回宫!” 涂龙扶住林逸之,赫然看见他嘴角处渗出血丝来…… “……陛下?!” ——我的心,随着你的离开,一起离开了。 我这寂寞的身体,随着你的离开,日渐腐坏了。 倾尽所有,只为留得你惊鸿一瞥。 回眸嫣笑的,却是往昔旧梦。 林逸之掩住面,轻轻拭去血迹,声音沙哑,透露出疲乏,“我没事,……回宫吧。” “可是!——”溢出血了能叫没事吗?涂龙紧紧扶着林逸之,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林逸之扫视他一眼,可怕的气势压抑住涂龙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他说道:“回宫。” 涂龙怔怔没有言语,片刻后低了头,“护驾回宫。” 沉默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挺拔修长,气宇轩昂,永远的淡然从容,仿佛天地间的一切皆在他脚下……这样一个人,他跟随多年了,今天却是第一次感觉到,他很累。 尽管看似无事,涂龙却觉得,林逸之仿佛随时会倒下一般…… 桂桂在杉儿怀里睡得宁静,杉儿轻轻拍打着,嘴里小声哼唱着。——稍稍缓了口气,她觉得怀中的孩子应该已经沉沉睡去了,神色忽然变得肃穆起来。左右张望一番,已经到栎实林的路口了。 走进这条僻静的林间小道之后,也许会遇见几个要回家的柴夫猎人……可是还有另一条路,有一条看不见的路,可以通往怪邪的栎虚林,没有人敢靠近,没有人能进去……再不会有人打搅…… 杉儿抱着桂桂的双手下意识里紧了紧,快步向前走去——树林路口处,显出一名女子。 “小雨。”杉儿唤道。 蔚小雨莞尔一笑,提着灯迎过来,“要入夜了,小姐吩咐我来接你。” 两人双双走进树林—— 狭窄的小路上两个纤柔女子慢慢走着,不疾不缓……像是诱饵。 “还跟着吗?”杉儿压低了声音问道。 “还在。”蔚小雨微笑答道,她步履轻缓,一边走着一边玩弄着四周延伸出的枝叶,“像一个自负的傻瓜。” 杉儿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起来,“呵呵……那就好,我还担心他不敢跟我进来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树林里显得更加阴冷黑暗了——身后的人,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 女子的身影已经看不明晰了,惟见火红明黄的灯笼,在不见苍穹的密林里灼灼发着光…… 身后的黑影忽然一跃跳起!——白光突显!刺眼的白牙双刃像闪电一般劈过来! “砰!——” 兵器交错间金属刺耳的嘶鸣!夹带着死亡的音调—— 蔚小雨的袖剑牢牢扣住这来势凶猛的白牙双刃,她盈盈笑着,眼里闪着寒光! 黑衣人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料到眼前这娇小女子竟然挡下了他的双刃!——他使力上提,白牙双刃在黑夜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刚挣脱开来,蔚小雨的袖剑却已然攻过来!黑衣人被这凌厉攻势逼得步步后退,蔚小雨步步向前。 蔚小雨的袖剑薄如柳叶,弯如钩月,寒光荧荧,拼杀间溅得星火飞散! 杉儿抱着桂桂安然站在一旁,她眉头渐渐拧起,脸色微变,尽管从未习武,也感觉出蔚小雨的攻势逐渐不行——不用几个来回,蔚小雨竟有些招架不住了! 恐怕方才是那黑衣人一时惊愕住了,所以显得狼狈,现在吃透了蔚小雨的招数,反攻了过来!—— “小雨……”杉儿开始担心起来。 哧的一声——蔚小雨右臂被刃剑划过!衣袖撕破,鲜血随伤口涌出,立刻染红了半边衣袖! 杉儿一声惊呼,“小雨!——” 而那黑衣人也大吃一惊!他清楚的看见蔚小雨臂膀上那熟悉的黑色图腾!——“你是暗士?!” 蔚小雨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又一剑刺过去!——黑衣人斜身挡下,背后却吃了一痛!愕然转身望去,见一年轻男子持刀对着他—— “哥!你未免也太温柔了吧!”蔚小雨很不爽的冲蔚小海叫道。 “拜托!小姐说要留活口!”蔚小海翻了翻白眼,转头看向黑衣人,他轻蔑一笑,挑衅的吹吹气,额前的刘海轻轻上扬——“给你一句忠告,要跟踪漂亮姑娘,千万别去你陌生的地方。” 黑衣人警惕的退了两步,环顾四周,猛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条林间小路上了——丛林密集,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没有时间让他多想,蔚小海那把偃月刀已经铮铮斩来! 蔚小雨紧扶着右臂,额头渗出冷汗,她退到一旁,杉儿急忙将她搀住,见原先那伤口竟然已经乌紫肿起。 “刃上有毒!”杉儿咬唇低低说道。 蔚小雨眉间紧锁,嘴唇发白,她提起声冲那混战的两人吼道:“哥!给我砍死那个卑鄙龌龊的东西!疼死我了!!!” 那两人交战得激烈,分不出高下,蔚小海哪里有精力听她撒泼。——杉儿只得苦笑,拜托,中毒了还这么激动,找死啊…… 但是同时心也悬起来,两次交战,杉儿已看出此人功力之深,恐怕不太容易对付,眼下蔚小海已进苦战,两人相持,时间拖久了就不好了…… 身旁的蔚小雨扯扯她的衣袖,“杉儿,快!那玩意儿!弄死他!” “呃?……啊!对对……”杉儿手忙脚乱放下桂桂,一只手伸进衣袖中,摸出一圈银色绳线,纤细柔软,“……这…这怎么用啊?小雨!这个怎么用?!” “啊……我……我也不知道啊……”蔚小雨也只能哑然望着这奇怪的绳线—— 眼看着前面两人打得你死我活,两人只能干瞪着眼。 然后这时绳线却慢慢动起来——像只睡醒的银蛇,轻扭着腰肢,摇晃着脑袋,饥饿的寻觅食物……倏地,它停在两人打斗的方向,像是嗅到了杀戮的气息——杉儿目瞪口呆望着手中托着的“蛇”,只见它嗖的一下飞离了自己的手掌!向黑衣人直逼过去! “啊!!!——”黑衣人猛然惨叫!就连蔚小海也被吓了一跳。 树林在片刻间静谧下来…… 三个人静默无语走近黑衣人,黑衣人已经昏死过去。——那条银蛇竟生生从他的下腋穿透过了胸膛!惊疑的竟没有一滴血流出来,银蛇在他身体里轻缓扭动,顷刻间变得血红的蛇…… “哎哟……光是看就觉得好痛……”蔚小海略微皱眉嘀咕道。 “痛死他最好!我的胳膊也疼着呢!还肿了!你看!肿这么大了!——”蔚小雨已经处于抓狂状态。 桂桂睡眼惺忪的从地上爬坐起来,他茫然的望着眼前的大哥哥大姐姐,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他哄睡之后再吵醒他——身后一双冰凉却柔软的手抱起了他,桂桂回头看去,裂嘴笑起来,“哈哈……神仙姐姐……” 三个人顿时转过身来,齐齐低身,“小姐……” 月光透射进密林里,沽月汐笑得很漂亮—— “我嘱咐你们保护好桂桂,你们倒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杂草堆上。” “啊……刚才……那个……”杉儿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了。 “小姐,我们逮到他了!”小海首先得意的叫起来。 沽月汐轻轻一笑,将桂桂递给杉儿,“抱好孩子……” 杉儿接过来,触到沽月汐冰凉的手指,她心里一沉,低低应了声。 沽月汐走到昏死过去的黑衣人面前,摊开手掌,血红光亮的银蛇如得召唤,即刻从黑衣人体内滑出,尾尖甩出一丝血水,盘旋游移到沽月汐手中,便不再动弹。 “哎……竟然吃得这么饱……”沽月汐看着通体红亮的细长绳线,轻笑出声。 她又看了看黑衣人,眉头却微微拧起。 “小姐,怎么了?不对吗?”小海问道。 沽月汐没做声,伸手摘去黑衣人的面纱,轻叹了一口气,“不是克罗蒙。俣。” “啊!不是他?!”小雨惊讶的叫出声来,一时忘了臂膀上的痛楚,“不会吧!白辛苦一场?!……” “啊……我可是拼死的在打啊……” 沽月汐凝神片刻,目光停留在黑衣人的臂膀上,她毫不客气的一把撕下他的衣袖,赤裸臂膀上的纹身清晰可见,黑色的,虎头模样怪兽的图腾—— “他也是暗士?!”小雨怪叫一声,“拜托!都是同行还对我下毒手!” 蔚小海很不给情面的瞥她一眼,“貌似你对他也没有手下留情吧。” “这……”杉儿站在两人中间,尴尬的笑着…… “呵呵……大家严肃点,克罗蒙。俣就在这附近。”沽月汐婉约站起身来,笑得邪魅。 “啊?……”三人顿时哑然,然后同时向每个方向望去—— “克罗蒙。俣行事一向严谨,灭口这种事当然不会亲自出手,不过心里却存有顾虑,顾虑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所以,他应该在这里。” 密林里却依然没有动静—— “……小姐,你确定吗?……” “小海,你似乎对我的嗅觉不太信任。” “咿?……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不如我们来试试。”沽月汐轻声笑着,“克罗蒙。俣,你现在若肯现身出来,我可以放过这个暗士,他还有的救。” 依然鸦雀无声—— “唉……你好固执啊,既然暗士的性命威胁不到你,那么我们换一个人好不好?”沽月汐顿了顿,仿佛在享受这种逼迫的快感,“……东诸的皇帝伊南莎。泷可好?他是否能让你现身出来呢?” 沽月汐望向一个方向,目光定在那暗处,“或者我应该说的更明白一些,我知道他现在就在皇城里——若我将此消息告诉华葛的皇帝,你说他是否会封锁道路,围捕这个需要婴孩血肉哺养的可怜皇帝呢?” 树林里终于有了声响,树叶摩擦,细碎声音之后,从沽月汐凝望的那处,走出一个人来,身形魁梧高大,正是克罗蒙。俣。 克罗蒙。俣的脸色如同死灰,“……为何……你会知道我躲在那里……” 沽月汐依然笑着,“气味。” 克罗蒙。俣挑起眉,打量眼前仙子一般的女子,月光下她显得更加美丽鬼魅,眼里尽是妖惑之气…… “你……究竟是什么人?……有何目的?” “呵呵呵呵……”沽月汐却被这句话逗笑了。 “笑什么?……”克罗蒙。俣强压着心中不安,手心紧握。他原本一直以为,自己只有在跟伊南莎。泷说话时,才会如此紧张不安。这个女人却给他更强烈的感觉,更强烈的力量。 “克罗蒙。俣……难道你还没有认出我么?”沽月汐笑着望向他,“难道,你需要我再自我介绍一番么?” 冷汗,自背脊渗出——克罗蒙。俣懵在原地,直直看着沽月汐! “想起来了吗?……大将军……”沽月汐笑得欢颜。 “……你……你不是已经……”他惊愕的看着沽月汐,不知如何言语。从战多年,不惧死亡的他却在此时亲身感受到了恐惧! “呵呵……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呵呵……”沽月汐阵阵笑起来,音如玉铃,“他也是这么以为的吧……是吧?将军?” “陛下……陛下他……”他还能说什么?他竟然在一个纤柔女子面前声音颤抖!—— 倏地,沽月汐收起了笑,眸子里透出寒冽的杀气!“滚回东诸!我不会让他死在华葛的土地上,这简直是对我母亲的羞辱!——服侍你的主子,滚回他的宫殿!我不会让他死在别人手里,也不会让他死得这么容易!” “……你!……左……颜汐!”克罗蒙。俣感到羞怒! “你错了,大将军,从来都没有左颜汐,一直以来都是我——沽月汐。” “……沽月……汐……” “记好了,回去告诉他,我还活着,想要我的银狐之血,就来拿吧——可别死得太早!” “你……”克罗蒙。俣怔怔看着她,“……你什么时候……知道了?” 沽月汐勾起唇,甜甜的笑着,“我猜的,从你们开始猎杀婴儿开始,不过……我似乎猜对了。” 寒风吹过,克罗蒙。俣觉得有些虚脱——地上昏死过去的是珩,看来他已经奄奄一息。真的是她……她没有死……她没有死……从未这般无力过,他步步踉跄着,离去了…… 恐惧紧紧包裹着他。——怎么办……东诸……怎么办?……陛下……她没有死……陛下……那只银狐的女儿没有死!…… 究竟这一切是从哪里开始?——沽月汐只是静静笑着。 从哪里开始的,就从哪里结束吧。母亲,那是对你最大的祭奠。 沽月汐回头看向杉儿,杉儿心领神会,默默颔首。将桂桂交给小雨,纤弱的身影向黑暗处走去——这仇恨要燃烧到何时?她不愿去想那么多,亦不愿去想这对错……她只要想起那些死去的人,她便会觉得,自己有件事,非做不可。 或许有一天,我的仇恨会毁了你——沽月汐曾这么对她说过。 可是没有关系,跟着小姐,杉儿终于可以做些什么了……为那些亡灵。 小海几步追跑上去,“林子里黑,我送你过去……” 沽月汐轻轻牵起小雨的手——“回去吧,我给你疗伤。” 蔚小雨欢喜的笑起来,灿烂明媚的样子像个不谙世事的寻常少女。 可是为什么?——在背负起那么多的怨恨之后,为什么我们还可以像这样言笑颜嫣…… 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妖,亦不过是袒露了所有丑陋……所以回不了头…… 惑世 第九节 东诸迷篇 白皙精致的面容上挂着不符合年龄的冷笑,美艳的少年拨弄着自己两鬓滑落下的发丝,枯老骨瘦的手指与光亮柔滑的发丝纠葛在一起,缠绕转卷,反反复复…… 许久,他微微眯起双眸,娇嫩的嘴唇开启,“愚蠢……” 克罗蒙。俣紧闭着嘴唇双眉紧锁,他直直的站立在桌边,低着头等待自己的主人发话——他听到伊南莎。泷毫不畏惧,更似轻蔑的言语,略带惊愕的看过去,华服加身的少年悠闲的玩弄着自己的发,眉眼里皆是不屑。 “狐狸……天生的自负,它们目空一切,藐视一切,故作姿态是它们最恶臭的品性,也是最大的弱点。”伊南莎。泷轻轻笑,目光深远,闪烁不定,“……这愚昧无知的狐狸,自以为控制了全局,甚至蔑视自己的敌人……可是它忘了,它只是猎物,猎物永远只能被猎人猎杀……” 克罗蒙。俣不明白自己的主人为何有这样的自信,他只能惊疑的看着伊南莎。泷,心里纷扰——因为曾猎杀过银狐,所以才会这般自信吗?还是……他手中握有她的死穴? “不过我更在意的却不是她……”伊南莎。泷如此说道。 克罗蒙。俣不明所以的看着他,“陛下指的是?……” “为何我的暗士会和她在一起?——偃月刀,柳袖剑,你不觉得熟悉吗?”伊南莎低敛了眉,似有不悦。 “可是使用这两种兵器的只是一对年轻男女……荻溟与怜秀已死,或许是巧合……” “巧合?世界上所有的巧合都是骗局——”伊南莎。泷厌恶的闭上眼,“叛徒!不能被宽恕!” “陛下……我们现在是否要准备回东诸?” “当然,难道要等她与林逸之联手吗?”他顿了顿,睁开眼,“不……还有一个人,走之前要先把她解决掉。” “呃?” “我再也不希望从她嘴中走漏任何有关我的消息……杀了她!” “……属下明白了。” 华葛皇城,一向生意兴隆的玉葵莲酒居在这天奇异的关起了大门,门窗紧闭,没有一丝声响。路人们走过,都不禁莫名其妙的望上几眼——这么好的生意,关门不做了吗? 依旧是三楼的厢房,满屋暗香,带着或浓或淡的甜。与往常不同的是,窗棱合闭,琉璃帘子揭起,纱幔落下,沽月汐斜斜倚着墙,偏着头凝视桌边坐着的玉葵莲—— “怜秀,不久后我们可能要离开华葛国。” 玉葵莲镇定的望着沽月汐,没有惊愕,仿佛早已料到。 “小姐随时吩咐,我会安排好的。”沽月汐低了眉眼,浅浅的笑,“你从来不问我为什么……如同我从来不问你为什么……” 玉葵莲有些不明所以,小心的谦卑问道:“小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你如此聪颖,如此深谙世故,又怎么会说错话呢……”沽月汐一面浅笑,一面款款走向玉葵莲—— “…………”玉葵莲听得这话,心里却更加不安。 沽月汐走过来,绕至她身后,侧身倚桌,轻轻掀起玉葵莲轻薄的衣袖,纤柔的臂膀袒露出来,线条优美宛转,玉瓷一般的肌肤上清晰刺着深黑色的图腾花样,玉葵莲转头茫然的望向沽月汐——“小姐?……” “我应该早注意到,仔细看的话……你胳膊上的纹身与小海小雨的有略微的不同……”沽月汐弯腰低着头细细看着,柔长的发丝垂落,贴近玉葵莲的脸颊,玉葵莲清楚感受到沽月汐身上特有的一股微微寒气……虽然跟随沽月汐这么久了,却是第一次这样靠近,侧面优美的轮廓,她看见她每一根曲长的睫毛,以及水凝一般的眸子,绝美清冷,没有感情的眸子……是这双眼睛吸引了那时的她,所以下定决心,执着的相信她能帮助自己完成那件事,一直……都如此相信着。 思绪正这样想着,沽月汐忽然转过来看着她,美丽的容颜动人心魄的笑颜——“怜秀,我是妖,冷漠无情,可是我却出手救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姐曾说过……因为你也是中这玉葵莲之毒死的。” “是啊……”沽月汐轻轻一笑,带着不屑,她直立起身子,望向桌边摆放的玉葵莲,妖娆多姿,“真是讽刺,这玉葵莲三月生根三月长叶三月开花,不过九个月时间,想我千年道行,却敌不过它……” “小姐……你是不是有事要问我?”玉葵莲微微拧眉,“小姐莫不是在怀疑我?我可以对天起誓……” “不必起誓,”沽月汐淡然说道,语气里却带坚定,这辈子她已经听够了誓言,“我信你。——那时救你,你说要跟随我……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身边确实需要人手,你的出现正是及时,而你带来的这对兄妹也的确很得我心,我以为可以利用你们来协助我达成所愿……不过,现在想想,似乎被利用的人……是我才对。” “小姐?!”玉葵莲倏地站起来,惊愕不已,“怜秀绝对没有这样冒犯的想法!” “真的没有吗?……”沽月汐淡淡的看着玉葵莲,“……一点……都没有吗?” “我……”玉葵莲被沽月汐这么看着,反而支吾起来——随即,她低了头,咬住樱色的软唇,“……我……我跟随小姐……确实有自己的私欲……如若小姐怪罪……请不要责罚小海与小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擅自做主……” 许久静默之后,她听见柔柔的一声轻叹,“唉……”透着淡淡的惆怅—— 玉葵莲抬头看沽月汐,懵住了!——她看见沽月汐无限的哀伤,眼神悲凄的看着自己…… “小姐?……” “怜秀……你的心思我又如何能不知道呢?——即使你利用我,你如此真心待我,我又能有何怨?……我……怎么会怪你……” 玉葵莲怔怔望前沽月汐,心中温热起来,一下子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已经见过克罗蒙。俣了,向他问候了一声,而且……他看到了小雨胳膊上的图腾。” “克罗蒙。俣?!”玉葵莲对这个名字意外的敏感。 沽月汐微微颔首,“东诸人的出现和婴孩命案的发生不是巧合,一切都是为了延缓你们的老皇帝继续长生不老……没想到,却被我遇上了,真是意外的收获。” “小姐你是说……伊南莎。泷在皇城?”玉葵莲瞪大了眼,声音近乎颤抖。 “看你的反应……你要找的人果然就是他了,伊南莎。泷……你对我说想见克罗蒙。俣只是个幌子而已,是吗?”沽月汐微微眯起眸,“为何,怜秀?——为何骗我?” 玉葵莲惊愕的神情淡去,变作不安,焦虑,歉意……“小姐……” “你是否以为……我不会为了自己的一个小小随从与一国之君为敌?你是不是以为,克罗蒙。俣是一国大将军,举足轻重,对我来说具有足够的挑战性和征服欲,而皇帝……却不是说惹就可以惹的,所以你避重就轻……你甚至打算等我解决掉克罗蒙。俣之后,在皇帝缺少一个坚固盾牌的时候自己动手去刺杀皇帝?”沽月汐的声音冷冽,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是不是,怜秀?” 玉葵莲面色灰白,表情木然。她哑然失语,怔怔望着眼前的沽月汐,心乱如麻…… 沽月汐这双眸冰寒若谷,深如黑渊,足以将她看透! “怜秀……我知道你和小海小雨都是东诸暗士,或许这时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传闻暗士潜伏在各国窃取机密,不过我想未必如此……你那时为什么会被强迫服下毒药?不同的图腾又是什么意思?” “小姐……”玉葵莲头脑发麻,那回忆遥远,此时却忽如暴风涌来!她很乱!她不知道从何说起,她不知道如何说起——“……小姐……我……” “怜秀……”沽月汐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淡淡感伤,“他的命,我不能交给你……因为,他也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猛然间玉葵莲怔住了!这一句话,似乎费得千转百回才入得她耳,了得此意!表情因为震惊而显得呆滞——她愣愣望着沽月汐,甚至忘记了呼吸,嘴唇艰难的开启,“……所以……我们才会死?……” 所以……我们才会死?…… 这句话令人玩味。 沽月汐微挑了眉,凝视失神的玉葵莲,——直到她看见玉葵莲空洞的眼里滑下两行清泪…… 悄无声息的滑落,浑浊了妆容,朦胧了清眸,落一脸凄然。 闭眸,低头,挽发,抬首,她嘤笑出声,泪如泉涌,娇柔的身子随着越来越张狂的笑阵阵颤抖——停不住似的,她急促的颤抖急促的呼吸,急促的阵笑急促的流泪…… 然后……她慢慢缓下来,笑声渐渐收起…… 真相大白!—— 她突然明晓了。 而沽月汐,一直默然无声的看着她——然后,看见玉葵莲满目沧痍。 “世人只道,东诸暗士十三,潜伏四国行无踪……”极轻极缓的,玉葵莲如此开了口,仿佛需要耗尽毕生气力似的,生硬的说着这一字一句,“可是……无人知晓,东诸暗士本有一百零三人……” 沽月汐微微拧眉,一百零三人……这么多人潜伏在四国之中竟没一个被发现的? 玉葵莲轻轻一笑,泪痕残在,“小姐一定很奇怪,……这么多人,却没有任何一国捕获过一名暗士。……一百零三人,每一个都潜藏着身份,黑纱蒙面,武器携身,暗士们彼此亦也不知道同伴的姓名容貌,仅以臂膀上的黑色图腾为标识,如此隐晦……唯一能接触的人,是君王,有三个人……这一百零三人中仅有三个人能得皇帝的亲身召见,被选出来的暗士,臂膀上的刺虎图腾会被添上獠牙,这三人能统率余下的暗士,以完成各种任务——” 沽月汐凝神问她:“什么任务?” 凄然一笑,玉葵莲回道:“捕猎。” 捕猎? “或许……曾经的暗士们的确是查探着各国军事机密,皇帝一向好战,这也理所当然。……不过,至少我接受训练并成为暗士时,我只知道一个任务,猎杀。只有猎杀!”玉葵莲说到这里,眼神里透出强烈的恨意,她定定的看着沽月汐,“没有给我们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选择,猎杀那些妖物……” 沽月汐心里是一惊!——猎杀妖物?!……不……不……她应该懂得……她不应该惊讶……只是,那个男人为了活下去,竟然做到了这种程度…… “大家……一个接一个死去……”玉葵莲声音苍白,无力,彷徨……“真是奇怪……明明是些不认识的人,可是看见他们就这样死在自己的眼前……清清楚楚的……这样死掉了,心里头,像裂掉似的痛……” 玉葵莲轻抬起一只手,扶住自己发麻的头,白皙的手指揉进浓密的黑发中,她勾唇苦笑,“老天啊……那可是妖怪啊……光是看那模样就已经吓得不行,居然还得去猎杀它……血肉之躯,武艺再高强,也难以对付……” 有可能的。——沽月汐心里清楚,那是有可能的,如果是不会幻化成人形的低等妖怪,凡人也是有可能猎杀它们的。看来,伊南莎。泷很清楚,低等的妖物空有蛮力而无妖法,更没有灵气。 “我们……被派分到各国猎杀各种妖物,日复一日,像是没有止尽,死的人也越来越多……然后有一天,我记得那时我还是小海小雨这个年纪,三名暗士中的一名带领我们去了一个密林,猎杀半人蛛……我想我一生也忘不了那张狰狞的面孔,粘稠青紫的乱发,灰白无瞳的眼睛,分明是蜘蛛绒黑的身体,前端却延伸长着女人的上半身体……它就在那里睡着,我们惊醒了它……我们向它投掷火箭,它很痛……它被激怒了……死了很多人……很多……”玉葵莲的眼神,随着她沉缓的叙述慢慢变得迷离,仿佛她又回到了从前——“它是如此的愤怒,以至于我的柳袖剑刺进它的胸腔时,它也不顾痛楚张开毒牙森森的嘴向我扑来,——可是荻溟砍下了它的头颅。荻溟是带领我们的人,优秀的暗士,我们在那个时候相识,他就像我的父亲一般。从此相随。每次去的,都是荒芜人烟的地方,妖魔横生的地方……自然,也不容易被人发现踪迹,如此几年后,荻溟的孩子也被收录进了暗士一族——”疲惫无神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暖暖的笑意,玉葵莲柔柔说道,“小姐,就是小海和小雨了……他们资质很高,率真无邪,荻溟在猎场上救过我,我便如大姐姐一样在猎场上时时照应他们——两个小家伙个子小巧,即便是蒙着面也能一眼认出来。我从小独孤一人,私下里,我与他们亲如家人。” 这时,玉葵莲停下来,眼神空洞,仿佛思绪凝结住了…… 密不透风的厢房里,光线阴郁晦涩,惟有玉葵莲的香气儿弥漫四周,沽月汐停下拨弄花瓣的手指,看向玉葵莲—— 我与他们亲如家人。 ——恐怕,她是失去了什么吧…… 伸出纤细的手,凉如水,寒如雪,寂寥无声。如同静谧澄明的湖,落下一片无枝的叶。她温柔对她,轻轻拈起她颈项上一缕稍显凌乱的发,细细撩起,理顺至耳垂后—— “你还有我。”沽月汐的声音平静淡然。 玉葵莲的眼里有莫名的东西闪烁。犹如水中濒死之人抱得枯木。她很高兴,从一种极大的悲中获得解脱的高兴,是感激?喜悦?满足?……她该有怎样的情绪?她很乱……但是宁静,像是得到神的安抚,宁静并且无所惧怕。于是,她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吁出,像是在驱散心中所有抑郁。“然后……然后,就在一年前,我也被选为那三名暗士中的一位了。我不知道自己替换了谁,每天都有人死去。去见皇帝的那天,我们三个人,我,荻溟……还有屺,看见了克罗蒙。俣,皇帝在帘幕里面,他站在帘幕外面,挺直的站着,没有任何表情。……皇帝的声音尖细柔嫩,像个孩子,但是我们都不苟言笑的仔细听着,丝毫不敢怠慢,他似乎不太高兴,他说低等妖物的污血在亵渎我们手中御赐的兵器,他说只能猎杀低等妖物的我们显得如此无能,他说华葛国现在众妖丛生适合做我们新的狩猎场……” 沽月汐心里冷冷的笑了,一年前……华葛国众妖丛生,一年前她恰好死去。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其中的原由。 “妖物无善恶,隐蔽人世岁月潜修,怎么能料到……会命丧在我们手里,但凡是人又怎会没有恻隐之心……更加上,暗士死伤无数,即便侥幸平安回来,无功而返也只会被皇帝赐死……我们第一次抗拒接受任务,我们只是普通人,我们受不了每日与妖物撕杀……荻溟时时都担心着他的孩子会被妖物吞食,他态度诚恳甚至乞求,而屺像一只暴躁的山羊,为他死去的同伴感到不满与愤怒,时不时顶撞皇帝,质问他这些年来持续猎杀的原因……是克罗蒙。俣回答了我们,他的声音震怒,胡须抖动,他说原本一切早已结束,他说可是我们失去了妖狐之女……”玉葵莲抬起头,目光与沽月汐相交,如此这般凝望,玉葵莲笑了,苦涩苍凉,“妖狐之女……他说因为我们失去了妖狐之女,所以必须继续猎杀……必须死……他说,在伟大恒久的伊南莎王朝面前,我们的生命贱如蝼蚁……” “克罗蒙。俣那时的面容,那时的言语,在我心里像刻进去一样清晰。我们在华葛国,面对那些妖物……单薄无力得犹如易碎的枯叶,而后支离破碎,一片残骸。荻溟死了,屺失踪了。……我在浅水中追着一只年幼胆怯的妖,它是那样的惶恐无助,将要刺向它的时候听见了荻溟的惨叫……当我赶到,看见他血染了全身,血盆大口的妖怪刁起他的腿,狼吞虎咽……小海和小雨一面哭嚎一面提剑冲向那妖怪……白骨与血肉在它嘴里交错撕咬,淌了一地血水与黏液混合不清……我不记得自己是用怎样一种力气拉开这两个孩子的……我想软倒在地上,可是我办不到,我死死拽住他俩,不管他们如何哭嚎挣扎扯打……我想我是看见了,那时荻溟的双眼,尽管被血水模糊,但是我想他是看向这里的,他一直看着这两个孩子……我要救这两个孩子。” 竟是被妖所食……沽月汐觉得心中有些堵塞,如此了,他们却一路跟随。 心中无法释怀,尽管她未有此意,却因她而起——猎杀也好,妖生也罢,皆因她而起。 沽月汐涩涩的笑了。没想到,一人的仇怨牵得这样拙劣的缘分,是老天蓄意安排的吗?好叫她偿还?……呵呵,想不到她沽月汐也会欠了别人的债…… 罢了,罢了,一切都明了。 沽月汐似乎有些疲累的闭上了双眼—— “小姐……”玉葵莲幽幽说道,“……原来是妖狐的女儿……”她只知道沽月汐寻的是杀母仇人,却不知是这样一番曲折。 沽月汐淡淡的笑,默认了她的话。 然后玉葵莲开始痴痴的轻声笑,嘲讽的笑。“竟会是这样……竟会是这样……”她当她是救世的可能,原来她是灭世的起始。 她拖拽着小海与小雨仓皇逃回来,疗养些时日后,已是隆冬时节,她便带着残余的暗士准备乘船离开华葛,克罗蒙。俣却出现在港口,他说陛下御旨,无功而返的她要以死谢罪,以作效尤。怕她凭着武功逃逸掉,便生生以棍杖打断了她四肢各关节的经脉,灌下掺进玉葵莲的毒酒—— 那日大雪纷飞,天地苍莽,她在洁白的雪地上挣扎、痉挛、抽搐、剧痛难忍…… 她绝望不已。偌大的天地,却容不得她栖身之地……而后在恍惚间看见白衣的女子,在这样地冻天寒的时节里,女子笑得花飞雪叹。 “是你救了我。”直述平叙的说白,玉葵莲的眼神安定下来,“不变的事实,你救了我。……也许我们的死是老天爷应了你报仇的心,该死的死,该报的报……如此而已……仅此而已……” “无须这样安慰自己,”沽月汐黯然打断她,“怜秀,无须这样……没有谁是该死的……我阴差阳错救了你,你不用为此赔上自己的一生,不用轻贱自己的性命,……不用改变初衷。你理应怨恨我的。” 虽是那不仁的皇帝种下恶果,也是经由她灌溉…… “我就要去西婪。——我放你自由,还有小海,小雨……或去或留你自拿主意吧……”强留她在自己身边,无非是痛。 玉葵莲失了神,她茫然的看着沽月汐,良久后,微微笑了,如同收拾起风雨后残落的花瓣—— “小姐……我已没有去处,亦不想去往别处了……” 原来早已注定,一路跟随,纵使万劫不复。 惑世 第十节 西婪离篇 北岑国,皇帝诺帝。布莱斯亡故发丧,二王子诺帝。艾斯登基为新王。 西婪国,皇帝潇沭清鸾与潇沭瑶大婚,潇沭瑶封为皇后。 东诸国,叛军规模扩大,战火由边沿地区向各个城邦延伸。 华葛国—— 林逸之站在回廊上,眼望远处渐落的夕阳,他脸上没有表情,内敛的眉眼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又是日落。 太阳落下,夜幕降临。每每如此,他内心躁动难安——那残阳如血叫他心中不安。这种颜色,令人绝望……刺痛他的眼,林逸之微微含眸,幽暗深远的眸子里映射着血洗的残照,点点逝去,隐没了星芒。 远处走来一名侍女,端着汤药走来—— “陛下万福。”侍女低腰行礼。 林逸之看向那汤药,问:“皇后的病还没有起色吗?”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已经大有好转,只是精神仍旧有些紧张,御医开了药方子,用以娘娘宁神安眠。” 林逸之转过身,一脸淡漠。“去吧。” “是。” 侍女远去。 从始至终,他也没有去看过她一眼。看什么呢?又有何可看的呢?他与她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已经到了如斯田地,丧心病狂的女人……竟疯疯癫癫的说她看见了左颜汐的鬼魂,怎么可能……汐儿若真的来了,又怎么会不来看自己…… 他等得这么久,这么久…… 林逸之又微微拧起眉——他本安排涂龙盯紧秦岚,可是中途莫名出现了个沽月汐,搅起了局,翻起了浪,眼前秦岚那处,已经疏忽很久了……大概是他故意的忽略,想起她来,心头就会有些不适。 林逸之轻轻叹息一声,罢了,她是重要的饵,失了她等于失了猎物。去看看吧…… 脚步,似乎有些沉重呢—— 这条路,实在是陌生啊。真是不愿去…… 秦岚睁着空洞的眼,赤裸的双臂将自己环住,她躬着背,蜷曲着坐在绒丝床塌上,长发披散,半张脸几乎全埋没进发里…… 她是如此惊恐,如此无助,缩在床角处不安的张望着四周,神经紧张得似乎有些过分,听得那些细碎的脚步声,她猛地瞪大了双眼望向半掩的门口!——侍女托着药轻轻走进来,她环顾了四周,发现房中竟没有一个侍女…… 恐怕又是被皇后娘娘轰出去了吧。 侍女小心进来,将药放好,她一转身,赫然发现秦岚两眼死死盯着自己!顿时吓了一跳—— “你进来做什么?!”秦岚满眼警惕。“娘……娘娘,奴婢是来给您送药的……”侍女颤颤微微回道,见到皇后这般狰狞的怒视着自己,心一下子悬起来—— “什么药!谁说我要喝药了?!”秦岚失狂似的尖叫!眼里布满了血丝,一脸惨白,“为什么拿药来?!——是她吗?!……她想毒死我!她想毒死我!!!” “……娘……娘娘……”侍女惊吓得不知所措。 “滚!——你给我出去!你想毒死我!!!你们都想害死我!!!——”秦岚嘶吼得歇斯底里,愤怒得像朵被快要被撕裂的花…… 侍女被吓得几乎要哭出来,步伐不稳的快速跑出了房门—— 然后,秦岚的呼吸才逐渐平息下来…… 像只受伤的野兽,时刻警惕着四周,却难以抑制袭来的疲乏。她觉得昏昏沉沉,便用指甲使劲儿扣抓自己的胳膊,几乎抓破了皮肤,几乎渗出血来——如此刺激着自己,害怕自己睡去。 她觉得一旦睡着了,左颜汐就会来杀了她…… 她惊慌不已。 她已经接近崩溃。 格棱的屋顶,房梁也穿插得漂亮,重层叠加,斑斓华丽的装饰与彩绘布满整个屋顶与梁柱。 ——沽月汐眯着眼儿,半倚在这重叠又交错的房梁上,细细打量着色彩缤纷的图案…… 真是无聊啊……却没什么能够打发时间……无聊啊无聊啊…… 她也没料到秦岚的神经会这么脆弱啊…… 唉…… 她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秦岚似乎已疲倦到不行了,天知道她已经几天几夜如此不眠不休了。蜷缩在床角的女人缓缓闭上了眼,睡了过去。发散了一床,凌乱,也显得沧桑。 沧桑? 沽月汐嘴角微微勾起,不易察觉的笑起来。她居然会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沧桑啊…… 屋外有了动静。轻微而不易察觉。 沽月汐挑起眉,撩起耳垂边散落的发,含眸淡笑—— 进来的不就是那日离去的克罗蒙。俣吗? 呵呵…… 她总算没有白等一场啊。 克罗蒙。俣表情冰冷的走进屋子,眼中的杀气显而易见。他是要来取秦岚的命的。 沽月汐半俯着身子在上面看得心里暗暗的笑,这大将军出场就是与那些小杂碎不一样啊,竟是直接从门进来了,也不蒙面,这般明目张胆的,穿着华丽的衣服,提着沉重的剑器,这般杀进来了…… 呵呵…… 她如何能不笑呢…… 克罗蒙。俣是想嘲讽华葛侍卫的无能吗?还是想显示自己这一身发达的上好肌肉?拜托……你长得这么明显就不要随便出来了嘛,这秦岚也是,把侍女们都赶跑了,来了刺客都没人看见…… 幸好有她—— 于是,沽月汐更是笑得不能自己了——秦岚,今日幸好有我…… 她不得不去联想秦岚那一张哑然无语近乎白痴的脸。 克罗蒙。俣做事倒是干脆,一进房便提起剑向床走去——看准那刚入睡不久的女人便举剑刺去! “砰!——”一声响! 白影跃下,横袖将他的剑甩出老远!—— 秦岚陡然被惊醒!她慌张爬坐起来像只被狼咬住后腿的羊羔,惊慌失措,吓得魂飞破散! 克罗蒙。俣自然也是大吃了一惊—— “你?!——” 沽月汐闲神浅笑,柔柔立在克罗蒙。俣与秦岚所处的床塌之间。那意味再明显不过——她是我的,不是你的。 “你要拦我?!”克罗蒙。俣的声音近乎低喉!显然,沽月汐的突然出现让他毫无颜面,但他却不得不避讳与她的直接交手,纵使他再自信……他也不敢贸然对眼前这女子出手。可是身份带来的尊贵使得他此刻觉得更加羞恼! 沽月汐浅浅的笑,笑得魅惑万生。 “俣将军,我失礼了……” “她是毒害你的人!你要救她?!——”克罗蒙。俣不甘心的望向床上一味颤抖的女人,陛下交代的事他从未失手过! 可是沽月汐仍然浅笑盈盈,她婷婷立在那里,看似柔骨温情,双眸里却带骇人冰寒。“是谁毒害我,我自然心里清楚,将军您不必为我操心——至于她,我要定了。” “陛下不让她活,她便不能活!沽月汐,你今日救得了她一时,却救不了一世!” 沽月汐却轻笑出声——“……呵呵……怎么?你认为我会让她活那么久么?……” 这真是天下间最可笑的笑话! “你认为我会让她活到那个时候,再等伊南莎。泷来杀?……多麻烦呵……” 克罗蒙。俣愣了一下,竟是觉得一阵寒!他方才说了一番蠢话!足够让沽月汐嘲笑的一番蠢话!秦岚落到她手中……怎么可能无恙存活?!眼前的女子双眸清凉如水,透明干净到没有一丝感情在里面!任何感情——恐惧,愤怒,悲哀,欢喜,……任何人类应有的感情,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丁点! ……啊,他怎么就忘了……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人类,她是个纯粹的妖!又怎么可能会有人类的感情?! 她冷漠冰寒是理所应当的,她残酷无情是理所应当的,她不会怜悯,不会同情,不会手软……她只是个被仇恨吞噬了的妖魔! 那么……她为什么不杀了自己? 克罗蒙。俣怔怔望着眼前的女子,手里的剑不知是该提还是该放…… 她为什么不杀了自己? ——不仅如此,她没有杀自己,也没有杀陛下……她分明强大,却不出手,为何? 突然想起皇帝陛下的那番话——“她自负清高,目空了一切,轻视敌人是她最大的弱点,所以,她绝不会以妖法来制服我,她会以人的方式制裁我,她不可一世得令人发笑……她就是这样,幼稚可笑,一只不懂人间规则的狐妖罢了!” “你想……对她做什么?……”她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不是吗?秦岚对她而言还有什么用?泄恨?不……如果她真是那么不可一世,又怎么会为了秦岚脏了自己的手?……她想做什么? “呃……聊聊天,喝喝茶……也许还会赏赏月,呵呵……克罗蒙。俣将军也想一起去吗?”她如此笑答。 想要一起去吗?—— 克罗蒙。俣笑不出来,这句玩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一点都不! 沽月汐悠然自得的站立着,不慌不忙,不惊不恼,只是微微浅笑着,克罗蒙。俣放弃继续揣测眼前女子的心思情绪,手里的剑缓缓放下,收回—— “沽月汐,你今天是当真不让我出手?” “哎……将军您好狠的心肠哦,怎么可以对柔弱女子下手……你看皇后娘娘……这么漂亮,你都不动心吗?不会心软吗?你是正常男人吗?……该不会是跟着那伊南莎。泷太久,所以对女人没感觉了吧?……这怎么能行呢……” 沽月汐却是碎碎念叨起来,仿佛在教育邻居大叔一般认真仔细,且一丝不苟…… 克罗蒙。俣的脸色铁青,他一贯严肃,禁不起这种玩笑,下意识的,手中的剑紧了紧,他正在以最大的忍耐力接受沽月汐的讽刺嘲弄玩笑揶揄……甚至更多。 这是挑衅。她在挑衅。 沽月汐看看他的剑,笑了。 笑里几乎包含了所有的温柔甜蜜。半眯了眸,她一只手轻轻按上克罗蒙。俣紧握利剑的手——她是如此温婉可人,如此诱惑…… 克罗蒙。俣却惊得几乎忘记呼吸!他的整个身体僵硬而不得动弹,也许是因为紧张,或是别的原因——全身警惕的看着靠近的沽月汐!她的娇小在他魁梧的身体前显得愈加柔弱,仰起美好的脸,无辜纯净,就是这样的女人,却让他觉得致命! 那只轻按在手背上的娇柔玉手似有似无的按着,冰凉的肤,凝脂玉色,隐隐的寒气传至他的身体——他觉得冷……不光是身体,更多的是心魂…… 低望这一双眸,她想向他传达什么?…… 克罗蒙。俣如身坠冰窟—— “将军……也想连我也一同杀了么?……”她痴笑着问,带着讨好的娇气。 “砰!——”剑已落地。 克罗蒙。俣松开了手!——他几乎无法立住!踉跄几步,大口喘气看向沽月汐…… 他无法承受!他无法承受这种冷冻!就在上一刻,他几乎差点就认为自己要死掉了! 沽月汐已优雅的直起了身体,一衣的白,拖曳在羽石地砖上,灼灼发着柔和的光,泛滥出美丽纯白的光晕。她一改方才那副柔弱撒娇的容颜,立在克罗蒙。俣面前,冷傲的浅笑着。 她是银狐。 她是妖。 她触到你的肤,探得你的心脉,便能在你心里下一场缠绵雪,纷扰纠缠,悲鸣无声,整个身体恍如渐渐沉睡,心跳慢下来,越来越慢,脉搏弱下来,越来越弱,四肢无力,身如僵石…… 然后,他差点死掉在那一片孤鸣寒冻的大雪中—— 克罗蒙。俣却意外的笑起来,带着自嘲。 “我在战场上杀人无数,朝政上独当一面,人人惧我,如今在你眼里,我恐怕也只是一条可任意宰杀的老狗……” 沽月汐在最后一刻竟放了他——为什么不索性杀了他? 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我为什么最后松了手呢? 也许是因为无趣吧……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原因,或者,她心里还潜藏着别的情绪……总而言之,此刻,她放了他,她不想杀他…… 杀人,好没意思啊—— 沽月汐懒得再想这些琐碎的小心绪,轻盈转身走向床角瑟瑟发抖的秦岚—— 从未见过,像干枯的叶,随时面临着可能会撕裂碎落的死亡——秦岚此时的表情让她有这种感觉。 苍白,无力,单薄,悲哀…… 这双惊恐的眼睛说明了什么?——呃……她应该已经认出我的声音了吧……也好,至少可以省略自我介绍。 沽月汐听到身后的声响,遂转身看去,克罗蒙。俣已捡起剑气势紧张的面对门站着—— 门口站着的那人,正是华葛国皇帝林逸之。 她有想给自己一耳光的冲动!——她是怎么搞的?!是皇后房间里的香粉气味太浓了,还是她刚才太专心了?怎么每到关键时刻自己的鼻子就这么不争气呢?! 林逸之的脸色很难看,不,是极其难看! 为什么会有个男人在这里?! ……她……和一个男人在这里!……一起?!…… ——可是……等一下,他或许昏了头了,理论上他最先关心的应该是:他们,要对秦岚,做什么? 林逸之强压着这股来意不明的怒气,硬生生的压着——真是鬼迷了心窍! 林逸之自我嘲讽起来。 ——我竟然在乎起这种可笑的事情来?!这种女人,这种空有一身好皮禳,却是没心没肺冷酷无情的女人!我在乎她做什么?!这种人,自持清高,藐视人命,我为什么要在乎她?!笑话! “两位客人……来的时候也该跟主人打个招呼才是……”声音低沉,明显透露着危险的信号。 克罗蒙。俣瞟了沽月汐一眼,随即转身跳出窗外!—— 林逸之却也没追,站在门口,略略提高音量喊道:“有刺客!——” 但是这声喊在沽月汐看来,却像是敷衍,应付。 外面的士兵忙乱起来,嘲杂声一片。林逸之索性合闭了门,又度到窗前,关上了窗—— 沽月汐向后退了两步,心里又是一笑。我干嘛要往后退?我干嘛要怕他?……笑话!我怕他做什么?!他能将我怎样?! 不过方才克罗蒙。俣最后那一瞥眼神,叫她心里头好不舒服!那个男人竟然敢笑话她!他以为林逸之是我的克星?他以为林逸之能制住我?愚蠢的男人!愚蠢!男人是否都喜欢高估自己的魅力?——以为我会继续迷恋吗?!以为我会继续沉沦?!克罗蒙。俣!你以为我不敢杀林逸之吗?!——他是凶手!他逃不过!所有人都逃不过! 窗门合闭的房间显得空阔阴暗,秦岚的双眼犹如燃起了光亮,她直直望着林逸之,像在绝望里看见了希望。 秦岚,是痴了?还是傻了?…… 林逸之微微皱眉,看来他的皇后,病情刚刚稳定不久,又受到更大的惊吓了。让她疯傻可不是他的本意。 沽月汐冷笑,“怎么?心疼了?——要不要靠近些好好安抚一下她?” 林逸之却一扫方才阴郁面容,挑眉笑起来,“……这话里怎么有股醋味儿?沽月姑娘莫非对在下……” “休得胡说!”沽月汐怒叱,顿了顿,心里又一阵反悔,她这么激怒,才真是称了他的心,转念又道,“我可不愿被皇后娘娘嫉恨!” 林逸之只是轻轻含着笑,“你即不奇怪,也不惊讶,……果然,你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那又如何?我只是个生意人,只要对方有我要的东西,是什么身份我为何要在意。”沽月汐冷冷回他。 “我却奇怪……你是如何知道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林逸之的笑里少了些方才的温情,多了寒峻。 两个人,距离不过数步,却以寒而止,相互敌视着。 如同两条周旋的蟒,凌驾着危险的姿态,盘旋而居,相视凝望,看似平静,紧张的空气却已经自四周蔓延开来,毒牙,早已隐约显露,随时可能俯冲着袭去!—— 沽月汐泠泠望前眼前的男人,心中不禁笑叹,他竟会以这样的眼神凝望我——这样陌生,毫无保留的敌视! “我……老早就知道了。”像是在玩猜谜游戏,她丢给他这么一句话。一句话里带尽暧昧诱人。 她老早就知道了,老早,老早老早以前…… 林逸之很讨厌这种感觉。这种被动,输赢尽被她操控的游戏。这个狂妄自大的女人!他越来越觉得是种威胁!—— “是么,我真感到荣幸。”他虚假的笑,显而易见的虚假,他故意的,那又如何呢! 沽月汐的心一沉,微笑在脸上僵住——他不屑。他竟然对此不屑!他不屑知道,他竟然不屑知道!他对她表示不屑! 心情,真的是非常恶劣。 沽月汐不再理会他了,直径走向床角的秦岚,也许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愠意——被敌人捕捉到任何情绪,都是危险的。因为会被看透,会被控制。 她绝对不要变成那样。也绝对不会。 “对我的皇后这么感兴趣?……这么急切?……呵呵……”林逸之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露出显而易见的鄙夷,“原来你也会做这种卑鄙……有伤文雅的事情……” 他指什么?指她潜进宫廷?还是指她胁迫皇后?——罢了!她就卑鄙了!她就是伤文雅了!怎么着吧?! “陈……公子的措辞,真是文雅得很啊!”她狠狠加重了那个“陈”字,毫不留情的,恶狠狠的!顺手拽起秦岚的胳膊,也是狠狠的! “啊……”秦岚就像一个失语的娃娃,任她拖拽,只得哀怨无助的瞅着林逸之。 林逸之干涩的笑了一声,不知是笑给谁听。“沽月姑娘在怪我没有表明真实身份啊……” “我怎么敢。”沽月汐一面语调平平回他,一面将秦岚从床上拽下来—— “沽月姑娘知道现在你像什么吗?”林逸之笑着问她。 沽月汐向他看过去,目光锐利得几乎能杀死人。 “像某一个失宠的妃子,妒忌怨恨的欺凌着我柔弱的皇后……” “林逸之!!!——”她怒不可赦的高声斥喉起来!满眼杀气! 林逸之走了过去,不带迟缓的,步步走了过去。面带着平易柔和的笑,“沽月姑娘,你如此精明,为何情绪却这么容易受人挑拨呢?……小心……会被敌人钻空子……” 沽月汐怒视着他,一言不发。 他们竟靠得这么近,这么近…… 可是,却那么远,那么远…… 他听见她叫他的全名,愤怒的,嘶吼的,和汐儿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是里面那些可怕的,风暴般的——仇恨。 那又如何呢……即便她真的活过来,恐怕……也会如此吧。 至少,声音是一样的。 至少,声音是一样的…… 他是不是喜欢自虐?——可是他真的很喜欢,只要听到这个声音,无关乎声音的内容…… 叱责吧,咒骂吧……我不在乎。 一点也不在乎。 “……呀……似乎,很想杀了我吧?……”林逸之望着那一双清冷的眸子,像是自言自语。 沽月汐冷冷哼了一声,一把将软瘫在地上的秦岚扯起来,于项背处果断一击,秦岚闷哼一声昏死过去。 “我只是来拿我该拿的东西。” 林逸之挑起眉,“我们的生意,结束了?” “结束了。” “我要的东西呢?” “我拿了该拿的,自会把你要的给你送来——” “你偷偷潜进皇宫,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两人对持互不相让。 “信不信——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对视片刻之后沽月汐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要强行带她走?”林逸之敛了眉,似有不悦。 “就和你看到的一样。” “如我不让呢?” 沽月汐冷冷一笑,“我早就猜到你不会把她交给我,你只是拿她做饵罢了!卑鄙!” 林逸之也不示弱的轻轻一笑,“做饵又如何?你又何尝没有做饵?——” 是,他们似乎真的很像。 “你诸多算计,可惜,最后还是算错了一步!”沽月汐不屑说道。 “哪一步?”林逸之问。 “今天,我非带走她不可——” 狂风顿扫!满屋震荡!——片刻间烟云全散,沽月汐与秦岚已无踪影。 林逸之仍旧定定站在那里,低眉敛眸,嘴中低喃:“……竟也是妖……” 窗外是明月当空,素白光迷离夜,银辉暗洒,浇一片园林梦啼鸣。窗里是灼热的红,明艳的妆丽。蝶一样妖娆的嫁衣,着在她身上,纷扰了思绪,纷扰了心,轻移数步,红衣如霞,美人多娇。 可是,她仍未舒展开眉眼,似是淡淡的幽思,牵扯着这唯一的娇艳。 屋内静无声。红烛将尽,月下梢头。 门开——男子半步踉跄走进来,一衣酒气。 潇沭瑶略拧了眉,上前扶住他。 一双手娇柔如玉,潇沭清鸾一把擒住,勾腰抱起她—— “……陛下……”她小声的惊呼。 潇沭清鸾笑,红纱落帐,“以为我会不来?……” 潇沭瑶心中怅然,柔柔向他笑,“怎么会呢……” 今日大婚,他迟迟不来……最后,到底还是来了。 只因他是个称职的王。 潇沭瑶半闭了星眸——轻解红裳,他覆上温热的吻,在她的额间轻落,眉际滑下,纤手环上他的颈项,她将他纠缠……哪怕只有此时一刻,她乞求神,任何神,请叫他忘了心里的人,只记住我,哪怕只一个清寒夜晚……我心足以。 烛火熄灭,屋内一片暗红朦胧。潇沭清鸾捧起她的面庞,无比柔情,“从此,你是我的皇后……” 潇沭瑶贴紧他温热的胸膛,眼眸含泪——足够了!不管这话中真情几分,她也心满意足了!终撇去那青涩,潇沭瑶将满腔情意付诸于他,温暖凝滑的美好身子与他触碰,发丝纠缠,难离难散,如此旖旎缠绵着…… 天命 第一节 冰生芙蓉 涂龙惊讶的望着眼前舒眉含笑的女子,愣了一会之后,笑起来,“杉儿!你怎么回来了!” 杉儿笑着将涂龙迎进王府,“昨天晚上回来的,本想给涂大人做几个好菜,您却一夜未归,现在这时候才回来……” “这些日子你去了哪?过得好吗?”涂龙一边走进来,一边关心的问道,话音刚落,他突然想起杉儿可能去的地方——不就是那沽月汐么?……心下不禁警惕起来。 杉儿倒是显得开朗,“呵呵……我也没离开多少日子,不过心里总会念及这里,便跟小姐请了几天假,回府里帮帮忙……” 杉儿转身看向涂龙,见涂龙不说话的看着自己,宛然笑问:“涂大人,您怎么了?” 似乎……是他多心了。杉儿善良纯真,怎会欺瞒呢…… 涂龙柔和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既然回来了,那就多留几天吧。” “呵呵……那好,杉儿现在就去给您准备您最爱吃的饭菜……” “……杉儿,不用了。”涂龙叫住她,“我是回来换件衣服,然后进宫去见陛下。” “啊……这样啊……”杉儿露出一丝遗憾表情,但是很快她温宛笑起来,“陛下近来好吗?还是经常回府歇息吗?” “陛下一切都好,只是最近因为政务,回来的次数少了……”涂龙笑着答她,一面走向东庭,“我先去换身衣服。” “涂大人。” “呃?……” 春风吹过,柳絮纷纷——杉儿笑得柔和,温宛娟秀的立在风里,“大人进宫……能带上我吗?我以前,也是常去侍侯陛下的……” 好象如从前一样。 “好吧。”涂龙微笑颔首,“陛下见到你,也会很高兴的。” 和煦的春日,照得明媚动人,只是,这春,还能暖几回?…… 林逸之阴沉着脸半倚在椅塌上,一手支撑着,一手轻抚着酒杯——指腹在酒杯边沿缓缓摩擦,一圈又一圈,他低着眉眼,思绪不知沉到了何处。 那个女人是妖。并且,掳走了秦岚。还有那个男人,是东诸人吗? 他们是一起的?……不,如果是一伙的,凭她这样的本事,又何必再带进一个如此招摇的男人。一个人便能轻松达到目的。那么,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朋友,便是敌人。 他放出的饵,是想钓东诸那条大鱼,却意外发现了更多…… 思绪颤了颤,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模糊的面容——是林然珍藏的那副画卷,如此,已随那场大火飞灰湮灭了。 他只见过一次,记得是两位容貌惊天的女子,……可是,究竟是如何容貌?如果惊天……他此刻已是想不起来了…… 林逸之突然轻轻笑。 他是怎么了?怎么总是把她与汐儿牵扯在一起……他是太寂寞了吗?她是妖又如何?世间上的妖魅何其多,他又怎么会这么好运……她回不来了,死心吧…… 林逸之默默的对自己说,死心吧,林逸之,她回不来了……永远也不会回来,她只会在黄泉路上诅咒你,一直诅咒你……绝不原谅……绝不宽恕……林逸之,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死去的人,回不来,做过的孽,灭不了…… 或许,这就是报应。那个女人来了。 这是惩罚。 同样是爱笑的女子,汐儿笑的时候,温暖得似乎能融化整个世界,而她笑的时候,却能冰冻人心,似乎能带来所有黑暗与绝望…… 沽月汐…… 林逸之嘴中玩捏着这个名字。——沽月汐……你的目的是什么? 贤宁宫的管事大人先是一愣,而后马上认出来人,他立刻堆起一脸笑,“是杉儿姑娘啊!……我真是年纪大了,竟然没认出你来……” 杉儿微微笑着,谦卑有礼,“管事大人辛劳了,每日都要记录整理宫中各类资料,还能记得奴婢,杉儿万幸。” 管事笑起来,既而一脸严肃的对门口两位侍卫说道:“你们真是瞎了眼!杉儿姑娘是陛下的贴身侍女,不同于一般宫女,你们竟然将杉儿姑娘拦在门外!陛下如果知道……” “大人……”杉儿轻笑着打断他,柔声道,“大人不要责怪他们了,是杉儿不好,没有来得及将御令带在身边……眼下再折回去又怕陛下等得着急,您看这……” “杉儿姑娘莫急,下次记得带上便是,现在就随我进去吧……”管事笑着回他,一脸慷慨和悦。 “多谢大人了,杉儿下次一定不会这般马虎了。” 融融笑着,杉儿步进了贤宁宫—— 贤宁宫内有所有皇族宫廷的文书,分门别类,上至华葛国的历史、地理、文化传统,下至官员名册,在朝时长,政绩功过。 杉儿对宫中每个地方都极为熟悉,而这贤宁宫,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她很清楚她要的东西放在哪个隔间,哪列书架,哪排哪行,杉儿一路走去,轻巧取下,捧在手中,她微微笑了,黑眸半掩在美丽的睫毛下,闪着幽幽深远的光——再抬头,依旧是那一脸纯真浪漫,暖暖笑意融进人心,“大人,谢谢您了。” 管事笑着,他觉得杉儿的笑很纯,很干净……多么好的一个女子,似乎永远不懂世间的丑陋与邪恶。 杉儿捧着书,盈盈笑着出了贤宁宫。像是春风吹过,留凭空的余香,一地静然。 我心里是苦,面容是愁,满腔怒,满腹怨……如此了,又如何能笑得坦然从容?如何……才能和你一样笑得美丽,不留一丝仇怨痕迹…… ——将自己置身于死亡的沼泽,你在这里下沉,动弹不得,浸泡在这腐臭中,无天无日……黑暗与绝望成为依偎,这里太暗,没人能看见你心底的阴影,这里太黑,没人能看见你真实的情感。隐藏了,保护了,你笑了……没人能看见,什么都看不见。黑暗的尽头是惨白的绝望。 笑得最美丽的人,是最接近黑暗的人。 沽月汐告诉她。 涂龙吃了一惊,“沽月汐是妖?!掳走了皇后?!——” “立刻封锁皇城,查封玉葵莲酒居。” “来得及?” “来不及,也要封!”林逸之脸色不佳,怎可让她为所欲为!即使让她逃了,至少也要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住她的行动! “可是……杉儿……”追捕她,岂不是要连同杉儿一起? “杉儿怎么了?” “陛下没见过杉儿吗?”涂龙一时愕然。 林逸之烦躁的摇摇头,“她离开这么久了,我怎么会见到她……” 涂龙愣在原地,竟是无语—— “怎么了?” “……杉儿……今日随我一同进宫来了……” 林逸之倏然站起来!——“杉儿进宫了?!” “是……” “查!立刻!!!” “……属下……遵命!”涂龙心还是乱的,硬生生接下话来,掉头便走! 这是怎么一回事?!杉儿?……怎么会?!那温和自如的笑,如拂春风的笑,毫无破绽的笑!——他竟错看了! 心里,生起了怨。 沽月汐……你搅乱了陛下宁静的心池,现在,还要将她拖进黑渊么?你就忍心?!她本该是一个多么单纯平和的少女啊!为什么?为什么要唤起她的恨?你要做到怎样的地步才够?才肯收手?! 不够,还不够,还不够……怎么会够呢…… 沽月汐淡淡的审视着眼前的男子,他靠坐在月白的石柱下,蔷薇藤蔓纠缠着他,环绕的枝叶与利小的刺顺着石柱攀爬着生长,而他的整个身体,也陷进这繁茂强韧的植物里,四肢被缠绕,牢牢固定在这石柱上—— 他很虚弱,甚至无力抬头去看眼前的女子。 那些刺,小如蛇齿,尖利带勾,刺遍他的身体,像顽皮的孩子一个个贪婪吮吸着血液……妖娆诡魅的蔷薇花,沿着他的身体,绽放如夜里的妖精,血一样红,浓艳得几乎要滴落……别处石柱上的蔷薇花,却朵朵雪白无暇。 这是妖……他隐约知道。因为他也曾猎杀过…… “……不管……是谁……”他终于出声,头仍低沉着,声音含糊不清,“……杀了……我……请快……杀了……我……” 沽月汐笑了,可惜他看不见这一笑的绝艳。 蔚小雨走过来,“小姐,任秦岚一个人在那里没有关系吗?” “栎虚林已是我的居所,只有进来的,没有可以出去的。”沽月汐淡淡回她。眼睛仍是注视着蔷薇深处被困的男子。 蔚小雨看过去,小脸皱起来,“小姐啊,好恶心啊……这种人不如让我杀了算了,又脏又臭……” 是,是有些腥臭了……他那些裸露的伤口,脓血难化。 沽月汐只是无谓的笑笑,伸出手,捻起他头上一缕发,拧起—— “啊!小姐!脏……”小雨在一旁紧张的叫起来,在她眼里,沽月汐身体的任何部分,都是不能轻易被人碰触的。 男人的头顺着那缕发被她提起,他已麻木,不知痛楚,只是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 “知道你被何物所困吗?”沽月汐问他。 男人听得这声音似是从远方传来,他已神志不清,“……知道。是妖……” “是什么妖?” “……低等的妖……下贱……的妖……”他断断续续的说着。 沽月汐又问:“为什么你会知道?” “陛下……说过,不会幻化成人形的……便是低等妖,无善恶……无心无智……” “知道他在食用这些妖物的血吗?” “……以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陛下要血……他要左颜汐的血肉……可是没有得到……” 沽月汐笑起来,“他快死了,是不是?” “陛下……身体开始变化了……变得好奇怪……好奇怪……大家都死了,都消失了,没有妖物可以食用了……陛下要婴儿……” 蔚小雨在一旁皱着眉,怒瞪着那个几乎被蔷薇花叶淹没的男人。 “小姐,这些我们都已经知道了,还留他做什么,不如杀了让我解气,我胳膊上的疤还在呢……” 沽月汐轻轻摇头,“不行呢……小雨,他的命我得留给别人了。” 蔚小雨夸张的一声叹息,似乎很遗憾,“没事干我好无聊啊……” “怎么会呢?”沽月汐柔柔转过身来,微微笑着,“还有很多呀……小雨。” 前面的荧火扑闪,燃了一路银白辉煌——蔚小海走在前面,后面是怜秀与杉儿。 “回来了——”沽月汐笑,一如寻常模样,淡雅素洁的笑。 杉儿步上前,双手伸出,捧着一本册子。 “他们都在这里。” “全部?”沽月汐一只手抚上那本册子,轻轻抚摩。 “全部。”杉儿肯定说道,眼中决绝。 于是,沽月汐轻撩起书页,这些薄薄的纸,在她的柔指下舒展——然后,她合上了它,随手丢给蔚小海。 蔚小海接住,收进怀里。 “——你都看过了吧?”沽月汐背过身子,一面走向青石卧榻,一面问。 蔚小海歪了脑袋,“那林逸之竟在一年前就把这些元老大臣全谴退回乡了,真是麻烦……害得我们得挨个去找,我看是看了,不过还是担心会有遗漏……” “不可以。”沽月汐的声音忽然冷冽了几分,“我要的,是全部!全部死!” 蔚小海怔了一下,随即躬下了身子,“小姐放心,我们绝不会让您失望,全部——死!” 林逸之,你谴退他们,是因为左颜汐的死么?你是在报复他们么?——可是对我来说,这是不够的!仅仅失去官爵与荣誉,仅仅失去财富与地位,这是不够的!对我来说还不够!对我的孩子来说绝对不够!绝对!!!—— 那本册子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它只是,记录了当朝与离朝的所有官员的名字,以及住址。 沽月汐低敛着眉,她是记得的。每一张面孔,那一日,她看到的每一张面孔,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劝阻皇帝的皇氏族人,上谏惩治妖妃的大臣,每一个人,无心的,有心的,全部,她都记着!一刻也不敢忘记!即便是想忘……恐怕也忘不了吧! ……我的孩子…… 沽月汐的双手抚上自己的腹,她的孩子……原来曾在这里…… 现在,什么都没了。 小腹平坦,腰身纤细……可是,她一无所有了。 未曾让她看一眼,那个小生命便如星而逝了。 她生命干涸,灵力尽失,性命不保,尸骸残裂。心血交融的骨肉,千年修炼的道行,尽毁。因他不救她。他因他们而不救她。他们现在将因她而知晓毁灭。 重生,是在一片黑暗与冰寒里孕育形成的……她在里面被绝望笼罩,被痛苦包裹…… 小姐,你是如何回来的?经历了什么? 杉儿曾这么问她。 她笑,只是笑,还是笑,不得不笑,不能不笑……因为,她只剩了笑。没有人心,如何能有情?如何能哭,如何能哀,如何能痛…… 我出生的地方,黑暗不着边际,于是我的眸里盛满暗夜。 我醒来的地方,永远冰寒刺骨,于是我的心里早已霜冻。 我复生的地方,遍眼开放着高洁的水芙蓉,冰一样透亮晶莹,冰一样寒,开遍我身,冰寒凝魄的气为我重铸这躯体。 我从寒潭里出来,脱离那残忍的黑与无情的寒,而眸依旧是黑,心依旧是寒。我死如此,生亦如此。一无所有……只有残存的记忆。 可是为何?为何惟独是我?为何惟独只有我要承受?!—— 我不甘!!! 我给你们!!!全部给你们!!!我经受的一切!!! 这是孽债。 她不屑人间那虚伪的道义,她要杀!她要杀给他看!!!—— 还有回头路么? 我们…… 秦岚走不出去。这里是迷宫,是牢笼,是地狱……是沽月汐的巢穴。 她瘫倒在树下,她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出去了,这里的植物,虫豸,鸟兽,都是监视者。 ——杀了我吧!不要再折磨我了!我受不了!受不了!!! 她这副落魄模样,光华褪尽。残剩着半条命在这里乞求死亡,她惶恐沽月汐的恨,惶恐不已,无法承受…… 树林静谧,前面走来两位轻盈少女。秦岚抬头望去,认出其中一人是杉儿——她无力的向后退,尽管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 “皇后娘娘,随我们去见小姐吧。”杉儿清声说道,冰冷的语调,带着冰冷的笑。 秦岚本能的摇头,她恍恍惚惚昏昏沉沉茫然不知所措,只是本能的拒绝…… 蔚小雨冷冷一笑,抽出柳袖剑抵在秦岚的咽喉处——刀刃锋利,磨出血痕。“皇后娘娘,小姐在等你。” 萤火密集在一起,在幽暗的林中闪耀着银白的辉煌,这是领路的妖精,只可被主人驯服。她们顺着光走去,秦岚觉得那是黄泉路上的灯火,只为亡魂明亮……她觉得自己在临近死亡。 沽月汐厌恶这个女人,但是没有憎恨。她不会憎恨愚蠢的人。 “他在哪?”沽月汐问她。 秦岚软瘫在地上,双手支撑起身体,茫然的望着沽月汐。 “我知道他失踪了。但是,你应该知道他在哪吧……” 秦岚睁着眼,思绪混乱的她根本不明白沽月汐在问谁—— 沽月汐优雅的侧躺在青石上,垂下的纱绸荧荧泛着朦胧的光,铺落一地如白羽轻柔。美丽的女子气闲神定,淡淡望着她,“名册上只有他原来的府邸地址,他失踪了,没人知道下落——但是你,应该知道吧?” “……他?……”混乱的思绪中,她终于隐约明白沽月汐在问谁…… “就是他,李烨,受你指使给我灌下毒药的人。”沽月汐说得平静,一切理所当然,“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啊……”秦岚慌张的急忙回道,满脸无辜模样。 “真不老实!”蔚小雨一声娇呵,举起剑就向她的双手斩去—— “慢着!”沽月汐含了眉叫住她,“……小雨,把剑给杉儿。” 杉儿倏地抬起头看向沽月汐,凝神看了许久,仿佛知晓了些什么似的,从容接过小雨手中那一弯轻盈薄剑,看着秦岚。 就连做梦,几乎也能高兴得笑出声吧?…… 竟然会有这么一天……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此刻就如孱弱的虫瘫在自己脚下,如此真实……看呐,这一脸惶恐不安,满眼恐怖……这是真的,真真切切! 杉儿不禁轻轻笑起来——“呵呵……” 秦岚慌张的摇着头,“不……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斩下!一剑斩下!——就像每日梦中千百遍的练习一样,她斩下! “啊!!!——”秦岚惨叫! 杉儿听到她清晰真切的惨叫。——手指骨断皮连,血肉分离,溅了一地,染上杉儿干净的裙…… 哈!她斩下了她四只手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每天在梦里,甫笛的死一遍一遍的重复……每个细微的声音,每个微小的动作,她的世界崩塌,一遍一遍重复,永不停息。 有些人一直在你身边,你们朝夕相处,不浓不沉,平淡悠长,直至一天其中一人离去,你才忽然发现,你们亲密得就连呼吸的频率也是一样,你会坠落进无尽的孤独里,从此苍白干涸。 沽月汐看着杉儿,杉儿颤颤笑着,也望向沽月汐。片刻后,沽月汐伸出双手——“杉儿,来……” 她只是个不过十八的少女啊…… 沽月汐比谁都明白。 杉儿像温顺的雪白羔羊,柔柔倚了过去,嘴角带着笑,衣衫上几滴鲜红的血……她,终于唤出了她心里的魔了…… 杉儿在青石边慢慢跪下,将头枕在沽月汐的腿上,一边痴笑,一边流泪……她们是主仆,她们是姐妹,她们是母女…… 沽月汐满眼怜爱,她轻抚着杉儿的发,像是在抚平杉儿心里的伤。 我终于,唤起了你的心魔……释放怒恨与愁怨,你的美丽才能得以绽放……但是,请不要跟随我,坠进这无穷的黑暗里,我要你活着,勇敢坚强的活着,哪怕一天我也离去……杉儿,若有一日,我因为背负这些仇恨而走到尽头,不要再跟随我,我要你活下去。我不允许你抛弃光明与美好。 我知道我一定会被吞噬…… 秦岚脸色惨白,她抱着自己的右手,痛苦的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血淌了一地,她苦苦挣扎,身下有稀碎莫名的东西在蠕动——她大吃一惊!蔷薇潺细的藤不知何时已经缠绕上她的腿脚,小刺咬进肉里,死咬不放,即痒又痛,逐渐麻痹—— 慌张时抬头看见,那繁茂枝叶后面,竟隐藏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珩?!她认得他! “李烨在哪?”沽月汐的声音又一次幽幽传来,清冷冰寒。 “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秦岚崩溃的大声嘶叫! 沽月汐低下头,一面轻柔的抚着杉儿,“杉儿,想杀她吗?……” 杉儿抬起头,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什么原因,她声音颤抖,带着喜切。“真的……可……可以把……她给我……吗?……” 抹去杉儿的泪痕,沽月汐微微笑着,点点头。 杉儿站起来,一直在一旁静看的蔚小雨与蔚小海走到秦岚背后将她双臂架起来—— “你们干什么?!……你……你们……你要杀我?!……”秦岚睁大了眼,看着杉儿握着那还残留着自己血迹的弯剑……她缓缓走近。 “我是皇后!你不能杀我!!!——我是皇后!!!……”当人死到临头的时候总会说些蠢话,他们只是想说些什么来挽救自己,却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怜秀从暗处里走来,端着一杯清水。沽月汐慢慢饮下,继续看着秦岚在绝望里挣扎的好戏码。 杉儿怔怔看着秦岚,手里的柳袖剑在月光下反射着幽明的光亮。她似乎不知从何处下手…… “杉儿。”蔚小海轻声唤她,“有三个地方不能刺,喉、心、腹,这三处是人的命脉之地,一击,便可血尽人亡。”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不能让秦岚死得太容易。 杉儿木然的点头,两眼直直望着秦岚。然后,她抬起手,一剑刺进秦岚的锁骨——力道不大,弯剑钩进骨与肉里,彼此摩擦…… 秦岚再没气力嘶叫,也或许是她已麻木……她只是看见涓涓的血,染满她全身…… 只是杉儿,似乎是失去所有力气了一般,踉跄向后退,茫然的看着自己满手是血,一身是血——怜秀将她扶住,回头看向沽月汐,“小姐,她晕过去了。”沽月汐点点头,“扶她去花苑休息吧。” 小雨把秦岚锁骨处的剑抽出,血溅如花。 “李烨在哪。”沽月汐依然平静如一的问她。 “我……真的……不知道……”秦岚头发披散着被架在那里,已快没气力,“我抓了他的娘亲……威胁他为我办事,后来……我放了那个老东西,可那老骨头回家没几天就一命呜呼了……他也不知了去向……” “也许……”秦岚说,“也许是把他娘亲的骨灰带回家乡了……” 沽月汐挑起眉,“家乡?——哪里?” 秦岚蠕动着干裂的唇,说出一个地名。 这场劫难,没有人能够逃脱—— 天命 第二节 残梦终别 我们死了以后,会变成怎样? 会不会继续思念, 会不会继续缠绵, 会不会?…… 也许还会一直流着眼泪, 也许,再也不会有眼泪…… 你看,你看, 我不会流泪…… 你看,你看见谁, 你看不见我,我看见你…… 但其实,我看见你……我看不清…… 我满眼是泪。 银白的月亮下,像是起誓,沽月汐一只手扶上玉白清凉的石柱——没有什么能比她的身体更加冰凉。 那些缠绕在石柱上,盛开着殷红色花朵的蔷薇们,瞬间枯萎落败,初生妖性的植物罢了,哪里能敌得过这冰寒…… 没有了植物的束缚,珩与秦岚奄奄一息瘫倒在地。 秦岚仍是清醒的。怜秀为她止了血,简易的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使她看起来没有那么落魄。没有致命伤,她只是受惊过度了。不过地上那名死士,似乎随时会魂归西去——这些都不重要。 眼前这一脸苍白神色的,便是皇后了。苍色黯眸,污血花裙,软而无力的站在沽月汐面前,眼神茫然若痴——她干裂的唇半张半合,木然的表情似乎是忘记了右手与肩胛处的伤痛。 “你,”秦岚低声缓缓,“还想怎样折磨我……” 沽月汐看着她,没有回答,转过身去背向她,轻道:“小海,小雨,送他们进皇城。” “是。”两人同时点点头。 秦岚听了却怔住——她惊得目瞪口呆,蔚小雨拉住她的胳膊,她竟是拼命甩开! “左颜汐!!!——你杀了我啊!你来杀我啊!我不回去!你不能把我送回去!!!——” 沽月汐淡淡的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秦岚发疯一般的嘶吼—— “我不回去!你这恶毒的女人!你想把一切都推给我!我不能回去!!!我是一国皇后!不能这样被人耻笑唾骂!!!——” “哦?……”沽月汐淡淡的开了口,“是吗?” 秦岚像是豁出性命一般,挣脱开蔚小雨,丝毫不惧怕的冲到沽月汐面前,已经歇斯底里。“左颜汐!你不就是想报仇吗?!你杀我啊!你杀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把一切罪责推卸给我!你要让我被天下人耻笑!你好卑鄙!!!” “卑鄙?”沽月汐轻轻笑起来,“推卸?……呵呵……” “……左颜汐,那个女子,……你杀她的时候何曾没有推卸过?”沽月汐依旧一脸安静的笑容,“你杀左颜汐的时候,何曾……没有卑鄙过?……” 秦岚愣愣的向后退了两步。 “那个叫左颜汐的女人,何曾没有被天下人耻笑过,谩骂过……你说,是不是呢,皇后娘娘?” 秦岚木然的看着沽月汐,缓缓开了口——“你……希望我也那样死掉……不,不……这不公平……” “确实不公平。”沽月汐微笑着点点头,“因为左颜汐并没有弑君,而你,却是真的婴孩命案的黑手,那个半死不活的死士就当是我呈献的证物。就这一点上,你占足了便宜,尊贵的皇后。” 秦岚愣愣的望着沽月汐,嘴中絮絮念叨着连自己也听不清的话,“没有……没有……我做了那么多,可是我什么也没得到……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皇后娘娘,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沽月汐眼中流泻出轻蔑与鄙夷。 秦岚这时却低低笑起来——她大笑!不知何故,没有原由的笑起来,一阵一阵,身体也跟着颤抖。 沽月汐面色不悦,厉声问道:“你笑什么?!” 秦岚这时才凄厉的止住笑声,她抬起头看沽月汐,肆无忌惮的笑着,轻蔑的笑——“我笑你……呵呵呵呵……” “笑我什么?!” “笑你可怜!可悲!!!——”秦岚陡然提高了音量!一脸狰狞! “你只是一只故作姿态的狐狸!你有什么资格和人谈情说爱?!你有什么资格为他传衍后代?!我笑你可怜!我笑你不自量力!你只会用皮相勾引男人!除了这个你什么都不是!——我陷害了你又如何?我害死了你又如何?就算我什么也没得到!你同样也不会得到!永远不会得到!!!——” “啪!——” 蔚小海与蔚小雨惊愕看见,他们高贵的主人扬手甩去——给了秦岚一个耳光!不是任何妖法,不是任何武器,只是一个耳光,却更加叫他们震惊! 沽月汐拧着眉,紧紧咬着下唇,脸色惨淡—— 秦岚被她猛地一打,吃痛后退好几步,跌到地上。扶着自己红肿的半边面颊,秦岚却笑得更加快活了。 “生气吧……发怒吧……你最好能一气之下杀了我,双手沾满污秽的血,再去为他哺育纯洁的新生命……呵呵……呵呵呵呵……” 沽月汐捏紧了拳,努力克制着这因怒气而不住颤抖的身体,她吸着冷字,一字一字吐出:“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见他。” “呵呵……呵呵呵呵……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多么难看啊,你不觉得自己丑吗?你根本就是和我一样——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我们的心都被自己的欲望蒙蔽了,我们都是一样的丑陋!我们都一样脏!左颜汐!我们一样脏!!!但是你比我更可怜!!!我杀了你,我让你失去了一切!可是你现在杀了我,你什么都不会得到!什么都得不到!!!——” 你比我更可怜! 你什么都得不到! ……呵呵。我知道。 当我从那幽暗冰寒的潭池水中出来,我就知道,什么都没了。 一切,一切,全部,全部,没有了,没有了,不复存在了—— 蔚小雨拖拽起发疯一般嘶喊着的秦岚,十分恼火。 “左颜汐!你恨吧!你尽管恨吧!恨我也好,恨他也好!恨华葛!恨天下!你只管恨吧!——你只有恨,只能恨!你不配有爱!你不配去爱任何人!你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恶魔!你是冷血的妖怪!!!你只管恨吧!!!——” ……声音渐渐远去,隐没在这个清凉的夜里。秦岚与那名死士被带走了。 怜秀不安的看着沽月汐单薄的背影,月光将她的身影拉扯得凄厉散碎,叫旁人看了,也不禁黯然神伤。 “小姐……”怜秀担忧的缓缓走近。 “我没事。”淡淡的回答着,沽月汐转过身来,苍白的脸色显得她有些疲倦,“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哭了吧……” 怜秀看见她苍白无力的笑。心中隐隐的痛。 “呵呵……我怎么会哭呢,怜秀,我……可是妖啊……” 夜风清凉,吹起她的长发,丝丝缕缕,纠缠纷乱—— 我,可是妖啊。 冷血,无情,残忍,丑陋,……可怜。 我……为什么是妖呢…… 杉儿醒来的时候,已是天明。春日虽暖,这处凌星居却有着它独特的寒意。来不及收拾混杂的思绪,她随手披起一件长袍便出了门,步下凉阶,正欲往沽月汐那处去,却看见怜秀顺着蜿蜒石台走来。 “怜秀姐。”杉儿急急迎过去,“小姐呢?” “杉儿你醒了,我正要来告诉你,我们要离开了,快些随我收拾东西吧。” “离开?”杉儿惊讶道,“去哪?小姐呢?小姐在吗?” 怜秀摇摇头,“小姐不在。” “不在?小姐去哪了?为何不带上我?……是在生我的气吗?……我不是故意的……”杉儿情急,顿时心神大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杀她,我想杀她……可是……我下不了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分明是想杀她的!……” 怜秀望着眼前慌张的少女,想起昨日沽月汐那一脸黯然,她不由得叹了气——世间是否有神明?若真有,请您看看吧,看看这作弄的命运,将她们曾经的纯洁美好扭曲成怎的一个模样…… 杉儿,你一定不知道,每次小姐看见你笑,她寒冷的眸子里会流露出笑意……柔柔的,暖暖的…… 杉儿……你笑的时候,真的很漂亮,好象能让人忘记伤痛…… “杉儿……” 怜秀将她唤住,“小姐去找李烨了,不能带上你。” 杉儿一下愣住,回神许久之后,她木木的点了点头—— “小海和小雨去”办事“了,小姐吩咐,让我与你先离开,我们在群曷城等他们。” “群曷城……”杉儿又缓缓点了点头。 “杉儿,最不愿意让你双手沾上污血的人,是小姐。” “呃?……”杉儿茫然望着怜秀。“为何突然……” “杉儿,小姐一直在守护你……你明白吗?她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怜秀姐……” “你不会杀秦岚的,小姐知道你不会……她记得你最初的柔弱温良,她记得你最初的善良明朗,她知道你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她正在努力守护这些,杉儿……”怜秀眼神里闪出些什么,而后,淡淡的化了。“你知道为什么在一开始的时候小姐不带你走吗?……因为,你是我们这些人中,唯一一个还能回头的人。……杉儿,我们这些人…双手染血污秽不堪,我们背负的是命债,我们不能回头……” 杉儿怔证的望着眼前的怜秀,她比她年长许多,风韵妖娆,姿态优雅,一双凤眼传情,看破人心,谈吐博广,心思缜密—— 她一直以为怜秀是独立的,坚强的,无所畏惧的…… 可是此时,杉儿只轻轻扶了她的腕,轻轻握着。 “小姐,……守护的人不是我,是我们……”杉儿如此说着,笑了。 所以,我们才会誓死跟随啊…… 你看,你看见谁, 你看不见我,你看见谁…… 记不记得,曾经,倚池边,芙蓉笑嫣。 记不记得,曾经,战沙场,以血缠绵。 记不记得,曾经,纷飞雪,魂神俱灭——生离,死别,雪翩翩。 记不记得…… 记不记得此时,你看见了谁? 你看不见我,你看见了谁? 看不见我,……你记着谁。 孤寂的坟地,野草肆虐的疯长,昏黄的天日蔼蔼照着这头,这头遍地荒凉——有青灰长袍的男子,直直立在这里,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听得一声鸦叫,他略抬起了头,看见那仓促的鸟影飞过。 说不定,那只乌鸦正是地下的使者,搜寻着漂泊无依的游魂带下黄泉。——他不禁这么猜测着。 “李烨。” 一声轻唤,淡如秋云净无尘。 他转过身来看,不知何时起,身后已经立着一名女子—— 是陌生的面孔,但是,他觉得他们应该认识。因为这声音,已经将那些记忆拉起,难尽难休。 “我来找你了。”沽月汐平静的说道,像是等待了千年。而她说话的时候,起风了—— 不大不小的风,拖拖挨挨的在寂寥的墓地卷起碎碎的草叶,扬起了沙,带起了尘,盘旋无力,最后落一地零碎的静。 李烨说:“我一直在等着今天。” 玉葵莲酒居被查封了,等涂龙赶到时,整个酒居早已人去楼空。想必,那沽月汐是早有预谋—— 被封的玉葵莲酒居,衙役官差把守着,涂龙巡视了每个角落,所有物品都在,满坛香酒,满厨新柴,上了三楼那个神秘的厢房,玉葵莲依旧缠绵不止的摄放着迷人香气儿……惟有人已不在。 难以预料的女子,忽然来,又忽然走…… 无法掌控的女子,为了什么而来,为了什么又离开?…… 有没有人知道,这种香气儿,闻起来甜美,沉浸到底,心头却觉得悲哀——这样一间充满悲哀的屋子,仿佛还能看到她模糊身影。 她杀了很多人,但是很奇怪。涂龙恨不起来——陛下,你是否和我一样?尽管愤怒,却无法憎恨她……为什么? 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涂龙望过去——士兵脸色青白,“不……不得了了!大人快过去看看!陛……陛下!陛下已经去了!!!” ——皇城官府后堂。 刑事官孟晗惶恐不安的低着头,不敢再看。 堂上坐的是皇帝陛下,堂下跪的是皇后娘娘。他不知道该将视线放在何处,只得盯着自己的脚尖,为官这么久,一向循规蹈矩,今年怎么总叫他碰上这荒唐事? 涂龙忽然大步迈进来——赫然看见地上一男一女被交错绑着跪在地上,那女人……不就是秦岚吗?! “陛下!出了什么事?” 堂上坐着的林逸之,一只手扶着自己的眉间,眼神里带着些疲倦,略闭了眸,他低声道:“孟晗,你说吧。” 涂龙倏地看向孟晗,“孟大人!怎么一回事?” “这……这……有人揭了缉拿猎婴凶手的皇榜,贴在皇后娘娘背上……和这个男人……一起绑了送到官府……” “谁送来的?” “……不知道,附了书信……送来一个大箱子……我看的时候,皇后娘娘……就被关在里面了……” “书信?” “是她——”林逸之开了口,手中还捏着那一张雪白单薄的纸,“这是交易结束后,我的得到。” 涂龙惊愕的望向昏迷的秦岚,“是皇后做的?” “谁知道呢……”林逸之敛着眉,若有所思的望着如斯落魄的秦岚,“大概,是她吧。沽月汐……竟没有杀她……” 做了这么多事,冒这么大的风险,只是要将华葛国的皇后送上遗臭万年的路……为什么?莫非是秦岚在东诸国结下的仇家?……不,若真是那样,为何她对华葛国这么熟悉…… 不是朋友,便是敌人—— 沽月汐,我不管你什么来历,只要你别阻挠我对付东诸国……否则,下一次,绝不会这么容易让你逃逸! “陛下,御医已经到了。” 林逸之抬起头,瞟了一眼那匆匆赶到的老者,“诊治皇后。” “……是,陛下。” 御医捏着秦岚的腕,面色不佳。又仔细察看了她的伤势,许久之后,终于缓缓起身,恭身道:“皇后娘娘没有性命危险……” “我知道。”林逸之不悦的挑起眉,“难道你看了这么久就只得出这一个结论?!” “……陛下息怒……娘娘……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虚弱……一直昏迷可能是因为受到外界刺激……” “够了!”林逸之不耐烦的打断他,不想再听他继续絮叨,“你们听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后其罪当诛,但是如今身患失心疯,案情错综复杂,疑点甚多,所以暂免其罪,摘去皇后头衔留于宫中疗养。而这黑衣男子,残杀婴孩天理难容,明日示众斩首。” 众人面面相觑—— 皇帝要保皇后?……皇帝要保她,他们又能如何…… “你们听明白了没?”林逸之问。 御医急忙点头,“是……是的,陛下,经微臣诊断,皇后娘娘的确是得了失心疯。” 涂龙看看林逸之,又看看昏迷的秦岚——保她?!这种女人……死不足惜,保她做什么?! “涂龙,送皇后娘娘回宫。”林逸之站起身,面无表情说道。 涂龙迟疑一会,似有不服,但是最后仍低下身子,回道:“属下遵命。” 林逸之拂袖离去了——他自有他的想法。 沽月汐,这样交易才算公平。你不给我想要的,我也不会给你想要的。你放过伊南莎。泷,我保下秦岚,你敷衍我,我也能敷衍你—— 你以为一个小小的暗士就能打发掉我吗?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历,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你阻挠我对付他,便是敌人!你帮助他逃脱,就是我的敌人! 我会让秦岚好好活着,如果她的存活,是你的痛苦,那么,她依然是我有用的饵。 是饵啊…… “是饵吗?”艾斯明媚白皙的脸上泛着浅浅的笑。 赫罗玩捏着酒杯,只笑不语。 这位新任的皇帝看起来纤细,或许少了一般君王应有的霸气,但是一脸温和反倒让人亲切。“老师,我猜对了吗?” 赫罗笑着点点头——“陛下猜对了。缺少的,只是一个饵。林逸之等的,就是一个理由,然后,发兵攻打东诸。” “一个理由,一个饵,很容易得到,可是东诸军力强盛,华葛又怎么会傻到去送死?”艾斯疑惑问道。 “陛下啊,你忘了东诸国内的纷争了……” “只是一些不成气候的平民军,区区星火而已,伊南莎王朝已经统治了两百多年,地基稳固,怎么会因这点风吹草动而倒?” “呵呵……星火可燎原,叛军队伍会越来越壮大,一旦时机成熟,在伊南莎。泷疏忽防范之时,林逸之再出兵东征,陛下你认为会怎样?” “……老师你的意思是……” “可那伊南莎。泷又怎么可能会坐以待毙……眼下四国看似平静,暗里却是波涛汹涌——” 艾斯似有领悟的点点头,“老师觉得……伊南莎。泷会怎么样做呢?” 赫罗闭上双眼,似在冥想,片刻后他又睁开眼,“我想,……四国内,能与林逸之一较高下的,还有一人。” “……老师指,潇沭清鸾?” “没错。——西婪国不论是疆土或是军力,都与华葛国相似,两国临近,他是最适合的人选。” “可是,西婪与华葛有签下三年交好的契约,不是吗?” “陛下……这个问题不用我们来操心,呵呵……今朝不同往昔,西有潇沭清鸾,南有林逸之,伊南莎。泷若想坐稳江山,必定要除去这两颗眼中钉,要想除去这两个好胜之人,无非是从中挑拨,使两国相残——” “那……老师你认为,这两个人,会上当吗?” 赫罗痴痴一笑,饮下一杯酒,“不管会不会……始终,难逃一场乱战。” 艾斯依旧柔和的笑着,“可是,这一切不是也被老师你看了个透吗?” “身在局里,永远不知道自己是猎人还是猎物,也许这一刻是猎人,下一刻又成了猎物……但是最后,这一切,全部,将属于陛下你。”艾斯笑着,与赫罗碰了杯,缓缓饮下。 酒入腹中,更加开怀,年轻的皇帝环顾着赫罗的别致居所,问道:“老师说槐芗已经可以离开水池了,是否已经长好了呢?” 赫罗放下酒杯,起了身,“陛下随我来看。” 穿过屋后走廊,来到一处花池,揭起水晶琉璃的帘子,竟是满眼妖娆殷红的睡莲!开遍满池,红如血,娇如玉—— “这是?”艾斯被眼前的惊艳吸引住,从未见过这般张狂妖艳的花。 “我叫这个……血莲。”赫罗不无自豪的说道,他向前又走几步,声音一改轻柔,“槐芗……” 少女出自水中,玉体娇容。她突然冒出水面,涟漪泛滥,莲花摇曳,像火焰燃烧——槐芗轻甩湿漉的黑发,水珠散得晶莹闪亮,她望向赫罗,笑起来,如莲花绽放。 “这就是老师要献给他的槐芗?”艾斯不无惊讶的说道,语气里更有惊喜。 赫罗没有回答,只是温柔笑着,向水中的槐芗伸出双手。 槐芗便过来,赤裸而纯净,娇艳而完美。她步出水面,连足额也生得美好,她就像一尊全无瑕疵的娃娃,走进赫罗怀中,撒娇得依偎着。 艾斯又惊又喜,“太完美了,老师,你做到了!——你一直都是用自己的血喂养她吗?” 赫罗一面宠溺的为槐芗擦拭着她身上的水,一面说道:“她已经长好了……只是不能在岸上呆太久。我很长一段时间没喂她血了,现在,槐芗已经不用再依靠这种低等的方式吸取养分了……那些下人的血,多么肮脏,怎么能进她的口?……” “那……槐芗现在食用什么?需要我去准备吗?” “所谓妖物,吸取的是天地精华,日夜摄取,于体内化作自身灵气以助修炼。若以人血辅之,可以加快生成人形的速度——但也同时加快了死亡。人血于妖来说是毒,妖血,于人来说也是毒。” 艾斯看着赫罗满眼宠溺神色,不由得道:“那槐芗……会死?” “据说……”赫罗眼神里闪过一些东西,“据说食妖血之后的人,在将死之时,食用婴孩的血可以延缓时日……或许用在槐芗身上也能得到同样的效果。” 她是他亲自哺育,亲自抚养——怎舍得她死去? “既然槐芗已经长好,老师觉得什么时候送去华葛国合适?” “再待我调教她一些时日,……便给献给华葛皇帝了,这……可是一份厚礼。”赫罗拥着槐芗,笑得鬼魅。 他像鬼魅吗?……或许,真正的他,早已在那场火里被烧死了,现在的他,是鬼……着黑色的衣,戴银白的面具,用虚假的名字,只因,他是鬼。对华葛来说,一个死去的人,一个活着的鬼。 林逸之,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厚礼。 你将被她迷恋,你将放纵沦陷,你将迷失自我,直到华葛被毁灭,世界已消亡—— 这是我的报复。舍弃江山,舍弃美人,舍弃在华葛生存……我只想摧毁你的一切。只是如此而已。因为,我再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了…… 我想要的,她已经不在了。 沽月汐微微的笑着,风揉进了发,撩拨得美丽——“她已经不在了,所以,我来了。” “我知道你会来——”李烨笑得干涩。 荒凉的墓地,没有生机,没有哀鸣,没有柔和的光。 她来取他的命。就是这么的简单。 她迟迟没有动手,他一直凝望。 “孩子……”李烨半推半迟,终于问出来,“还在吗?” “呃……孩子,跟她一起走了……”沽月汐如此回答他。 “这样……”李烨思绪悠远,言语也跟着悠远了,“逸之,被我害惨了……你见过他了吗?” 沽月汐眼神黯然下来,笑容无力,“他……看不见我,我,也不认识他……” 李烨半晌没说话,然后,他转过身,望着墓碑低声道:“娘,……这是我欠她的,我要还她,我一直都想还她,娘……这是我甘愿的。” 我们死了以后,会变成怎样? 会不会继续思念, 会不会继续缠绵, 会不会?…… 我想我会一直流着眼泪, 我想一直流泪…… 天命 第三节 别恨难离 “你就不怕死么?”沽月汐问。 李烨站在墓碑边,眼睛里没有一丝惶恐。他无言的看向她。 沽月汐微微笑,“确实没什么可怕的……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活着更可怕。” 李烨也淡淡笑起来,似有默契一般。而后低声道:“……只是希望,我死了,你能原谅其他人。” 沽月汐愣了一下。 “我不想为谁辩解什么,只怪这一切发生得让人措手不及……杀了我,原谅他们,你应该明白的……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沽月汐念着这个词,轻蔑的笑起来,“无辜……难道我不是无辜的吗……难道我的孩子不是无辜的吗……无辜……好一个无辜!呵呵呵呵……” 李烨的神情更加悲戚,“可是如今再生无谓的杀戮……只会凭添更多牺牲啊!放手吧!左颜汐……放手吧……这种报复没有意义……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不要自作聪明,李烨——”沽月汐的声音像寒冬的风一样,冷冽无情。“也不要自持清高,左颜汐已死,这场杀戮是否无谓,由我来决定,这种报复是否有意义,由我来论断,能不能挽回什么……我比你更加清楚!” 李烨怔怔望着沽月汐的眼睛,“……你……为何不能原谅……哪怕只是尝试,也不行吗……为何一定要将自己置身于黑暗和仇恨中?为何?你就不觉得苦吗?!” 嘴角勾起妩媚一笑,沽月汐戏谑的看着李烨,“你似乎……弄错了吧,到底是谁使我落得如今这地步?是谁使我坠进这黑暗与仇恨……为何不能原谅?我也想问问你——我为什么要去原谅?你还记得这句话吗……” 李烨似有痛惜,神色哀伤。 “我要华葛之血以偿我儿性命——”简单平静的,她复述了当年那句话,“所以,我不会原谅,所有人,任何人,绝不原谅……” “包括他吗?” 沽月汐看向李烨,眼神里闪过一丝仓皇—— 李烨涩涩的一笑,“果然……” “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她气急而烦躁的叫道!“他是凶手!我恨他!恨入骨髓!!!——终其一生,我也绝不后悔!!!” 李烨只是黯然的看着她,静默无言的,眼中似是同情,又似是怜悯…… “你在看什么?!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沽月汐气恼至极,寒气夹杂着愤怒气流一般在她身体四周盘旋,她双眸摄着寒冷的光,呼吸也急促,“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你这么看我!!!——” 面对这骇人的寒气,李烨仍是无惧的看着,他眼里是悲悯—— “不要这么看我!!!不要!!!”沽月汐歇斯底里的嘶吼着,十指生出白色的爪,白森尖锐,弧长狰狞——“不要这样看我!!!——” 仿佛时间都静止,血花飞溅出来的模样很漂亮……沽月汐愕然的看着李烨,他竟然笑了……将死之时,他却笑了—— “为什么……”她的声音轻轻的,低低的。 李烨的身体缓缓倒下,他的眼睛也慢慢合上——“至少……原谅自己吧……” “李烨……”她呆在他面前。她的爪穿透了他的身体,她抽出,那血便喷涌,如她死去那日一样,红莲肆虐绽放……很漂亮…… “李烨……李烨……”她尝试唤眼前男子的名字。尽管她知道他已死去,就在刚才,已经死去。 李烨瘫倒在墓碑前,血染了满地,突兀又刺眼的红……在这个满眼暗灰色的墓地,这里是一大片红…… 沽月汐怔怔的看自己的那只手,冰冷的,狰狞的,这只手,刚才穿过了温热的身体,带出温热的血……鲜艳的红,温热的液体,残留在手上——她满手是血!她满手是血! 沽月汐倏地跪倒在地上,木然的望着已经死去的李烨。 他刚才说,至少……原谅自己…… “李烨……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她眼神是如此悲凄,她如此哀伤……她痛苦难过得不行,可是她哭不出来…… 沽月汐跪在地上喉头哽咽,她纤弱的肩微颤着,她哭泣,几乎要用尽所有力量的哭泣!——流不下一滴泪…… “娘……”似乎是坠进绝望中的呼救,沽月汐的声音颤抖,她痛苦的抱着自己,“娘……我做不到……做不到……” 谁来救我……没人救我……我早已死去,失去所有。再生为妖,时间禁锢了一切,我被束缚在这里,无休止的黑,无休止的痛……这是重生,这是洗礼,不再有心,不再有情,不再有灵魂—— 我不再有泪。 我做不到,我无法原谅……我承受不了,若不去恨,我这苍白的生命还有何用?我承受不了这巨大的绝望…… 所以,不要同情我……不要对我露出怜悯的眼神,我承受不了……不要再提醒我此时的模样多么愚蠢可笑,不要再提醒我……我这样活着多么可悲可怜…… 我只是想活着……我想活着…… 沽月汐将手轻轻抚上面庞,她闭了眸,细细感受着那残有余温的血…… “呵……是暖的……”她笑了,温柔安详。 殷红的血,白皙的皮肤,不协调的痕迹——她站起身,长发飞扬,衣裙轻舞,如此静谧的墓地,又归于静谧。 为什么……总这么凉呢? 离去的背影,风中更显得单薄…… 李烨的身体渐渐冰冷,他身下的血渐渐凝固,浸入泥土里,暗红的颜色。 ——那些死去的人,在地下会不会觉得冷? 那些活在黑暗里的人,见不着阳光会不会觉得冷? 那些一无所有的人,会不会觉得冷?……会不会哀伤,会不会流泪,会不会寂寞…… 或是,心已经死去…… 沽月汐不懂,也不想懂。她只是茫然的走在这一片荒芜里,天与地依旧浑浊,她的身体依旧冰凉,呵出气儿想暖暖这僵硬麻木的双手,却发现连呼吸也是冰寒的……若她生来是妖,或许不会这样悲伤,可她偏偏眷念了人间的温情,某个依靠的肩膀,某个温柔的亲吻,某个依恋的缠绵,甚至……期盼一个亲子的诞生…… 沽月汐迷茫在天地之间。 太大了……太大了……哪里,都陌生……哪里,都是凉的…… 她竟没了去向? 苦涩的笑起来,她望这天地,声音干涩,“……死的时候痛不欲生,如今活着,竟也是这般生不如死……” 不……我不会原谅的,我的恨,永不会消退,它们融入进我的生命,绵延漫长……这是我唯一的感情,唯一的,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暗杀,突然发生。 干净利落,寻不着一丝蛛丝马迹。死去的人睁着干涸的眼,身体僵硬冰凉,血流淌,血流淌……活着人在哭泣,在悲鸣,这些黑色的葬礼,活着人流着滚烫的泪,死去的人躺进不见光亮的棺木。他被深埋,他们被深埋,地下长眠安息。 没有声音,没有光,也没有生命。 这像是一场无声的风暴,突然降临,摧毁一切之后又突然消失平静……不见踪影。 林逸之面无表情的看着手里的名单——她是蓄意的。他知道,并且也知道,他阻止不了。这种恨,令人心寒,叫人害怕…… 你在报复什么?你在诅咒什么?你在惩罚什么? 还乡的大臣,离朝的元老,曾向他直谏降罪左颜汐的这些人——无一幸免。 死了,死了,都死了…… 可是,可是竟然是杉儿?!竟然是他信任的杉儿偷出了名册!!!——你是恶魔,你堕落,甚至拉着她一起堕落!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你做的每件事都与汐儿有关…… 汐儿不会原谅你,绝不会原谅你。这种疯狂的报复……汐儿不会这么做,她不会原谅你…… 林逸之不知道自己在心痛什么。 心如刀绞!—— 是因为死去的臣子?还是因为冷血的她?…… 这太疯狂了!为什么好象是注定一般的相残?!他,她,像是隔了一个世界,又像是融在一个身体。远,近,都是凶暴的互相折磨。 无休无止了么? 谁知道呢? 门,吱呀开了—— 声音低沉,缓慢。涂龙站在门口,低垂着头。然后,步伐疲惫,似有千斤重。 朝上的官员们望向他——紧张万分。 皇帝高高在上的坐着,宫殿华丽,空旷寂静,惟有涂龙步步前进的声音……回荡,回荡…… “这次,又是谁死了呢?”林逸之问他,无奈苦涩的笑。 陆续传来的死讯,麻木了他的感官,却深刻了他对沽月汐的愤怒。 涂龙显得颓丧,两眼无神的抬起头,看向宝座上的男子。 命运真的很奇怪……无敌的男子,这次却像是遇到了克星,反复纠缠,不厌其烦…… “无妨,说吧。”涂龙的迟迟不答反倒让他更加抑郁。 涂龙低下眉眼,慢慢跪下—— 林逸之惊讶不已,却见涂龙已跪在地上,庄重的低下腰身,声音沉厚。 “李烨大人的尸首被人发现。” 林逸之僵住。手中名单翩然落下,单薄如羽毛—— 大殿寂静无声。 李烨死了……李烨死了?……死了?!……死了…… 这次,倒真是干净! 拳捏得死紧!他的怒在身体里撞击! 沽月汐!!!——你是冷血的恶魔!!!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冷血到自己也害怕起自己来…… 涂龙仍然没起来,继续说道:“李大人,死在伯母的墓碑前,面带笑容——心口……心口处,……被穿透,失血而亡。” 林逸之慢慢站起来,沉沉的吸气—— 半晌,他说道:“李烨与我,挚友。多次……救我于危难,现在,哀痛其逝,……明日,祭奠亡魂。” 字字艰难,字字坚定。大殿众人,无声的齐齐跪下—— “谨尊谕旨——” 路上,怜秀与杉儿风尘仆仆。连夜兼程,不容停息。 “这么走了,不舍得吗?” “怜秀姐指什么?” “桂桂。” “舍不得,也要舍得。”杉儿轻扯着缰绳,与怜秀相并奔驰着。她已将桂桂送回了王府,交由府中人照顾,相信他会生活得很好。 带上一个孩子上路,无疑是件麻烦事。 并且,她也看得出沽月汐每每凝望桂桂时的神情,怕她黯然伤神,怕她想起往事,罢了,将孩子送走吧,我们走的是不归路,何必牵连这无辜的孩子。 座下的马步履平稳,奔腾如风。 她们弃了马车,直接以马代步,一直向西去。 “小姐告诉过你此行的目的吗?”怜秀的声音搀杂着风声传过来。 杉儿轻轻摇头,“怜秀姐知道吗?” “不知道。”怜秀答她,“我若是小姐,定早去了东诸杀了那伊南莎。泷,以消我心头大恨。” “小姐放他回东诸,不怕他报复吗……我也想不明白。” “呵呵……”怜秀在马上笑起来,带着些爽朗与狡猾,“小姐好象在玩弄猎物一样……” 杉儿狐疑的望过去,“怜秀姐,难道你猜出了小姐的心意?” “不是,我只是很期待。”怜秀冲杉儿眨眨眼,“相当期待。” 杉儿裂嘴一笑,“我也一样啊!呵呵……” 突然间觉得好自由,突然间觉得好快活。 一声吆喝——白马加快了速度,一路向西。 伊南莎。泷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但是头脑却仍是清醒的。回国不过几天时间,便发起了一系列近乎于恐怖的疯狂镇压——在这种强大的军事武力下,反叛军顿时溃散。不幸被捕的平民兵陆续被绞杀,尸体悬挂在刑场高墙上,任凭秃鹫啄食。侥幸逃脱的人,也惶惶不知明日。这就是伊南莎王朝的强大,在这片广漠的土地上,伊南莎建立起了一支最勇猛强壮的军队,军队给东诸带来安定,带来水与食物,带来富饶。这也并不只是依靠着武力的专政,伊南莎二世的博学,与伊南莎三世的睿智,在东诸国力强盛上同样不能忽视。 他们把它称为:不灭的王朝。 他们把它称为:永盛的王朝。 他们把它称为:红色的王朝——它的强盛下面,是亡灵与鬼魂凄厉的惨叫。老人们都说,那座华丽而不失庄严的宫殿,黑色冰冷的石砖下面,是白骨与腐肉,是黑红色浓稠的血。 所有人成服,所有人敬畏,这强大的力量。 俊美的少年尚未梳发,茶褐色的发披散下来,竟有种难辨阴阳的美艳。现在还是清晨,阳光的温度恰倒好处,不燥热,留有清爽。伊南莎。泷只穿了纱白的单衣,下身搭了件暗紫的长袍,他躺在藤椅上半合着眸,温温的光洒了他一身,洒了满庭淡雅清香。 侍女立在他身旁,轻柔的为他梳着发,茶色的发丝在阳光里濯濯泛着辉芒。 又来一名侍女,碎步走进这庭院,低身道:“陛下,克罗蒙。俣大将军已在外面等候了,陛下是否要待梳洗完之后再接见他?” 伊南莎缓缓睁开眼,“不用了,让他现在进来。” “是,陛下。”侍女低着身子退下了。 克罗蒙。俣走进来,这庭院他并不陌生,在他年幼时,他就曾随他的父亲来过这里。那时,这里坐着的不是少年,而是一个高贵的年轻男子……这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克罗蒙。俣恭敬的行了礼,抬起头来看向伊南莎。泷—— “陛下,您今天的气色好多了。” “是吗。”伊南莎。泷淡淡应了一声,然后抬起胳膊,从宽阔的袖里露出手来,他细细端详着这枯老同树枝的手,又将衣袖推上,露出半截胳膊,“……似乎,衰老的速度慢下来了。” “想必是婴孩的血已经起作用了,陛下可以安心了。”克罗蒙。俣恭敬说道。 伊南莎。泷瞟他一眼,又冷淡的闭上眼。“仅仅只是延缓了速度,我如何能安心……我要的是永生,即使不能如愿,在称霸四国之前我也绝不能死,几十年,几百年……甚至是几千年,我都要活着。” 克罗蒙。俣低下头,“陛下是想进行第二次捕猎吗?” “她母亲的血使我活了一百年,她的血同样可以——这不是很好吗,她想吃了我,我也想吃了她,第一次我成功了,只是那秦岚坏了事,第二次我同样可以成功……那只愚蠢的狐狸,她太过藐视人类的智慧。” “陛下要如何做?” 伊南莎面无表情的看着天空,湛蓝澄明的颜色。 “俣,你看天空,大吗?……” “无边无际。” “可是人的一双眼睛,就能全部收尽。”伊南莎。泷微微笑着,“人的欲望,无边无际。” 克罗蒙。俣望着自己的主人,无法揣测出他的意思。 伊南莎。泷却转过头来看他,“我还剩多少暗士?” 克罗蒙。俣愣了一下,忙答道:“三名,已经被召回东诸,随时听命。” “很好。”伊南莎。泷露出满意的笑,“我要将她逼到山穷水尽,逼到无路可走——” 西婪国,皇宫。 潇沭瑶无奈的看着眼前的猛禽,哭笑不得。 “你这几天是怎么搞的,在宫里陪我几天就这么不情愿吗?吃东西也挑三拣四……真是难伺候……” 九霄宽阔的翅膀时不时扑打两下,脚上的金环闪着耀眼的光芒。此刻它显得焦躁不耐,在栖木上使劲啄着束缚自己的连锁。 潇沭瑶捡起地上那只被九霄啄过几口之后抛下的死兔子,无奈的叹气,“以前也没见你这样啊……奇怪……”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头,回头看,潇沭清鸾正握着她的肩,笑着问道:“怎么了,九霄看起来好象不太高兴。” 潇沭瑶倚上他的胸膛,无奈叹道:“它好象有点闷,想出去。” “那就让它出去快活几天嘛,它是你从小驯养的,一直很听话,你还不放心吗?” “平时也就由着它了,可是我们明天不是要外出打猎吗,现在放它出去,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回来……” 潇沭清鸾笑了笑,“打猎的时候带上九霄确实方便不少,不过它不想去,你就随着它吧。何况你该对自己有信心嘛,它怎么会舍得丢下它美丽的女主人不管呢?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 潇沭清鸾刚说完,九霄立刻附和着叫了两声—— 潇沭瑶没好气的拍了一下它的脑袋,“叫什么叫!别以为陛下替你说好话我就不生气了——” 解下纯金打造的连锁,取下金环,“玩去吧、玩去吧……懒得管你了……” 九霄展开双翅,羽翼丰满宽阔,轻轻拍打便直上了青云。它在上空盘旋几圈,便冲一个方向飞了去—— “明天你还要陪我去打猎,今天早点休息吧。”潇沭清鸾不无柔情的说道。 “你呢?” “我还不困,想去花园走走。” 潇沭瑶愣了一下,但立刻恢复过来,柔和笑着,“走走也好……” 顿了顿,她说道:“今天父亲来看我,说是寻常富人家里也有三妻思妾,宫中女眷显寡,朝中臣子们似乎有意为陛下选妃……” 潇沭清鸾听了,微微皱起眉来—— 潇沭瑶笑了笑,伸手抚上他皱起的眉头,轻轻按抚,“臣子们也是一片好心,希望皇室早出子嗣,请陛下不要再任性拒绝了。” “可是我不是已经妥协了吗,上相的两个女儿已经赐封绛碗妃,娇蓉妃,为何要一选又选,胡闹……” “呵呵……”潇沭瑶笑起来,“绛碗、娇蓉二妃是名门之后,才德兼备,容貌出众,陛下应该多去看看她们。” 握住潇沭瑶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潇沭清鸾笑道:“皇后真是大度,非但不吃醋,还把我往别处赶。” “陛下笑话我了……她们俩刚入宫不久,难免会有不适应的地方,陛下应该多去看望的。” “好了,我明白的。你早些歇息吧。”潇沭清鸾放下她的手,转头看向一旁的侍女,“伺候皇后娘娘回房休息吧。” 潇沭瑶欠下身,“妾身恭送陛下。” 潇沭清鸾转身离去,潇沭瑶觉得方才那只被他握得温热的手,渐渐凉下来,她不禁有些怅然,望向那伟岸修长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清的失落—— 从此,你是我的皇后…… 从此,你是我的妻。 侍女扶了潇沭瑶回房,笑着说道:“皇后娘娘,陛下对您好体贴啊,以前陛下还是王子殿下的时候,传闻都说冷漠无情,我看啊,都不足为信……” “缇儿,休得胡说。”潇沭瑶止住口无遮拦的侍女。 “呀……娘娘不要生气,奴婢不敢了。” 略带黯然的,潇沭瑶走进居室。 冷漠吗?……其实他一直都冷漠啊,从来不曾改变过…… 她似乎是靠近他了,似乎是。 他的心一直尘封,如同那雪山,靠近不得。 他是一个好皇帝,称职的皇帝。他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西婪国,哪怕是娶妻生子。无奈叫她哀叹的是,朝夕相处,始终走不进他的心里。 潇沭瑶难以入睡。 她爱慕他,她已经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她知道他不是因为爱她而娶她……他对她温柔也只是表面的言行,他与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她可以忍受,无妨,她可以忍受…… 难以消磨的是心头的寂寞……会不会,一忍,便是一辈子? 真的是不觉得困呢……去花园走走?…… 潇沭清鸾坐在池边,这处独特幽静,无人干扰。 看……这遍池的芙蓉,已经露出了花苞尖角处的娇嫩。等到夏天,应该会生长得更快,应该会很漂亮吧。 潇沭清鸾凝望着,内心平静,静无涟漪。睡不着,来这里看看,累了,来这里坐坐,他会觉得意外舒适。——他只是总嫌这些水芙蓉长得太慢了…… 什么时候,才能看见花开? 夜风凉,星夜暗。潇沭清鸾面带着微笑,“你每次都这样,每一次,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你,没来得及多说几句……你就离开了。” 汐儿……汐儿………… 是他的错,他没有保护你,他毁了你……你却选择了他。 如果你回来,还会选他吗?还会爱吗…… 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直在这里。 ——黑夜寂静,天空有翅膀扑腾的声响。草地空旷,沽月汐单薄的衣衫在风中翩舞,像凌空的白蝶,飘渺幻灭的美丽。蔚小雨与蔚小海在她身旁立着,仰望天空。大鸟在头顶的高空盘旋。 “会飞还真件方便事。”蔚小雨笑着说。 她与小海分开去暗杀那些离朝的老大臣们,然后就马不停蹄的赶来群曷城了,可是还是比沽月汐晚了一天——她真的好想看看小姐如何飞天遁地啊…… “小姐,叫只鸟来做什么?”小海在一旁问道。 “这只鹰,叫九霄。——是西婪的皇后潇沭瑶饲养的。”沽月汐轻挥了衣袖,天上的大鸟便如箭一般俯冲了下来,稳稳抓扣住沽月汐伸出的纤柔小臂上。 “啊!小姐……”小雨小声惊呼,眼睁睁看着沽月汐白皙皮肤上顺着抓痕流出血来,丝丝缕缕—— “无妨,我只是让它记着我的气味。”沽月汐淡淡道。 于是小雨看着那只硕大强壮的鹰利爪扣在沽月汐的小臂上,两只有力的爪沾染上血,它低着头,如温顺的宠物,安静匍匐在小臂上—— 沽月汐伸出另一只手接了自小臂抓痕流下的血,红得清亮。只是少许,置于九霄的喙下,它便贪婪的饮起来,小雨看见沽月汐嘴角的微微笑意。 凶猛的禽在沽月汐面前顺从安静,沽月汐在夜里显得妖邪。她轻轻抚着九霄的翎羽,九霄微闭着眼低头任她抚着—— “真是好孩子……” 天命 第四节 骄龙傲凤 暖春时节确实适合外出狩猎。西婪国内有大片森林与湿地,各种动植物也比其他国家更加丰富。 皇帝与皇后一人骑黑马,一人骑栗马,并列前行着,左右两列马队一丝不苟的随行跟后,其间有男有女。侍卫行在队伍前面,防范着任何意外情况。 西婪国是四国之类唯一允许女子从仕为官的国家,也跟民族传统与习性有关,在西婪,无论男女都是必须学习骑术的,骑术精良的女子才可习武,而能够从仕为官的女子更加要文武两得,因此真正从仕的女子少之又少。其次,则是邻国华葛,华葛国是四国内最重视文化底蕴教育的国家,甚至设有专门供女子学习的学堂,重视女子的理、德、才、情,但是不支持女子习武。 潇沭瑶本是皇族中人,后被提拔为谋士,功绩显著,加上其政治地位日益提升,最后成为皇后最佳人选,今年初春正式束发戴冠,成为西婪国皇后。 西婪国对女性的重视,使得皇后的意义不再仅仅是皇帝的妃子,而是一国之母,半国皇帝,对西婪国而言举足轻重。同时,皇后也有参政的权利,更有握兵权利。华葛国的皇后之位也不能忽视,通常是易立不易废,并且在朝廷里有一定政治力量,但是绝对不能逾越过皇帝的权利,更不可能掌握兵权。 潇沭瑶见潇沭清鸾兴致昂然,自己也不由得高兴起来,一扫宫中抑郁情绪,她策马前行,抽箭提弓—— 前方灌木丛中,一只花斑鹿若隐若现。 花斑鹿觉察到异样,四蹄跃起窜进密林,潇沭瑶箭已离弦,直射命中!花斑鹿踉跄了一下,后腿已中箭,它仓皇只知逃命,向林中密处艰难的逃去—— “皇后的箭法倒没有一点退步啊,呵呵……”潇沭清鸾笑着说道。 潇沭瑶也笑着,“我哪能比得过陛下你——”一面说着,一面向林中追去。 潇沭清鸾也跟上前去,侍卫们纷纷窜进树林寻找受伤的花斑鹿。 林中有野兔豚鼠,被马匹与人声惊得四处逃窜。孱弱的动物激不起潇沭清鸾的兴趣。 忽听前面侍卫高声传报:“前面有野猪!” 森林里的野猪是何等凶猛的动物,恐怕除了熊之外,便属野猪了。 潇沭清鸾一笑,“瑶儿,我不陪你找那只鹿了。” 潇沭瑶当然知道皇帝要去猎杀野猪,便笑着回他:“陛下小心,我很期待看见陛下的战利品。” 在潇沭清鸾还是少年时,他便与恶虎搏斗过,潇沭瑶对他很有信心。 两人于此处分了方向,侍卫的队伍也一分为二。 天空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鸣叫,尖利刺耳,像是传达着某种信息—— 潇沭瑶抬头望去,见一只大鸟在头顶的空中展着大翅,盘旋低飞。 那分明就是九霄。 潇沭瑶笑起来,“算你还有良心,知道来帮我狩猎。” 小臂上的护腕因为习惯也没有离身,潇沭瑶便伸出臂膀,低唇吹哨——九霄如得召唤,拍打着翅膀飞了下来,翅膀挥出强风,震得枝叶飞摇。利爪稳稳扣在潇沭瑶的护腕上。 潇沭瑶对它的表现很是满意,“真是淘气,昨天飞出去干什么啦?正好我刚才追丢了一只鹿,帮我看看去——” 可是九霄显得很焦躁,停在她的腕上上下挥动着翅膀,似乎想表达什么。潇沭瑶疑惑望着它,不明白九霄为何这几天这般异样。 “怎么了……受伤了吗?……” 九霄突然狂躁的蹬开了潇沭瑶的腕,直飞向云霄!——几声刺耳鸣叫,俯在潇沭瑶头顶上方盘旋飞着。 “你要带我去哪?”潇沭瑶十分不解,但也隐约感觉到九霄的急切。 九霄又鸣了一声,便冲一个方向飞去—— 潇沭瑶扬起鞭,策马追了去,身后的侍卫一时懵住,急急追上前去,队伍顿时散乱开来。 然后潇沭瑶的身影片刻间便隐没在这片树林里,侍卫们慌乱如无头苍蝇,四处找寻—— 九霄飞得快,潇沭瑶追得急,一时也忘了看自己走过的路,等自己觉察时,已经分辨不清方向了。不过她也并不慌张,在森林里找到回去的路,她还是有这个自信的,何况还有那么多侍卫在找她。 只是这树林越来越密,她不得不从马上下来,天上的九霄依然向前飞着,无暇顾及更多,潇沭瑶徒步跟上前去。 走到一处,竟是豁然开朗——森林中竟有一处湖泊,清亮微蓝。 潇沭瑶有些诧异。她走出林子,踩到湿软的草地,惊愕的望着泛着橙黄色阳光的湖水,莞尔笑起来,“这地方倒真是漂亮,九霄你就是想带我来这里?……” 天空却不见了九霄的身影。 潇沭瑶环顾四周,忽见前面湖畔处,在一抹白石上不知何时坐了一名女子。也许,是刚才自己被景色惊住,所以忽略了别人? 女子一身白色轻纱,衣柔如水,长发袭下,她低着头似在冥思。 潇沭瑶又走近几步,好奇此女的来历。再一瞥眼,惊讶的发现,她的九霄竟然就匍匐在白衣女子的脚边!猛禽竟成了乖兔?!潇沭瑶不由得警惕起来——那是她亲自顺服调教的九霄,此刻却成服在另一个人脚下!当她还在震惊之时,那女子已然抬起了头。 她与她谣谣相望—— 一个红衣,一个雪裙,一个红艳娇人,一个绝尘若仙。 “潇沭瑶,别来无恙。”那个白衣的她,柔眉含笑。 树林里满是侍卫的呼唤,潇沭清鸾拧着眉,略带不安的神情。他骑在马上,马下躺着他刚猎杀到的野猪的尸体。 “请陛下不要忧虑,这一处大家都很熟悉,很快就会有皇后的消息的。” 他不忧虑——他相信没有人能够轻易伤害到潇沭瑶,他只是奇怪,这样在森林里走散,不是潇沭瑶会做出的事。 如此想着,便没了继续狩猎的兴致,希望尽快找到她,至少要确定她的安危。 “皇后娘娘回来了!——” 忽然前面传报声。 寻声望过去,见潇沭瑶骑着马慢慢步来,潇沭清鸾快马迎上前去,关切问道:“怎么走散了?出什么事了吗?” 潇沭瑶显得有些没精神,满面倦容——“让陛下忧虑了……” “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潇沭瑶轻轻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身子有些不适,陛下恕罪……妾身扫了您的兴致。” 潇沭清鸾拧着眉,一只手抚上潇沭瑶的额头,又探了探她的面庞,“狩猎这种事,随时都可以做,……你看起来脸色很差,是我太粗心了,你身体不好我还要你来陪我狩猎。” “陛下,……妾身想先回宫休息……恐怕不能陪你了。” “那是自然,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回宫让御医诊治看看,是不是受了风寒……” “谢陛下。”潇沭瑶脸色显得苍白,此刻笑起来也显得那么无力。 这次春日的狩猎,便如此草草结束了。队伍整列返回,不远处,九霄展着翅膀在飞翔。 ——而它下面,站着一个女子,在浓荫里微微笑着。 北岑。 塞尔拉兹。柯尔娜在皇帝的花园里显得颇为不耐,诺帝。艾斯柔和笑着,阳光下显得儒雅文净。 “柯尔娜怎么好象不太高兴啊……” 柯尔娜白了艾斯一眼,“陛下把我爹谴回了家,我怎么可能会高兴……” 柯尔娜一直受先王宠爱,虽然只是国相的女儿,但地位与公主无差,而她小时候也常与两位王子做伴,因此十分熟悉。 艾斯轻轻笑起来,“柯尔娜原来在为这事生我的气啊……呵呵,你别生气嘛,国相身体不适,需要调养,我为他健康着想才暂时让他休养。” 柯尔娜别过头去,“少哄我开心,我又不是不知道,赫罗御使大夫代替了我爹的位置。” “当然不是啊,我只是封老师为上相,你父亲依然是国相,现在他身体不佳,所以由上相暂时代替——你真的误会了。” 柯尔娜不想再理会,她表面吵闹,其实心里也清楚,这些只是那个赫罗着手集权的一种手段罢了,陛下太过相信他了,根本没有察觉…… 那个赫罗…… 柯尔娜心里沉沉的,有些呼吸不畅。 一名侍女款款走来,“陛下,御使大夫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是商议。” 艾斯点点头,“好的,你去告诉老师,我很快就到。” 柯尔娜心里暗自好笑,这赫罗,面子倒真是大,现在这北岑究竟谁是君谁是臣?—— 艾斯扶上柯尔娜的双肩,柔声劝着:“柯尔娜听话,不要生气了,国相为国操劳了一生,也是该让他好好休养了,不要因为这件事迁怒到老师身上,全是我一个人做的主——” “我偏爱生气!”柯尔娜嘟着嘴一副气忽忽的模样,“我讨厌陛下,讨厌那个御使大夫!陛下什么都向着他!” 艾斯哈哈笑起来,声音爽朗,“我的好妹妹,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哈哈……有机会的话,你真应该见见老师,现在好多大臣都希望能将自己的千金许配给他呢……” “呀?!”柯尔娜吃了一惊。 “这也不奇怪啊,像老师这样优秀的人,多少人都想攀上关系呢,不过老师对这些事从不理睬,我想……能配上老师的,应该只有我们北岑最惹人爱的柯尔娜了……哈哈……” “什么?!”柯尔娜脸色大变,心里猛地一沉,强装着羞愤,“陛下真是讨厌!老开我玩笑!” 艾斯一脸笑意,“柯尔娜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还这么调皮的话我真是担心以后找不着一个男人降住你呢……呵呵……” “我生气了!不要跟陛下说话了!”柯尔娜扭过身去。心里一阵乱,惟恐皇帝再说下去——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你先自己在花园里逛逛吧,我过会再来陪你。”艾斯笑笑说道,把柯尔娜的慌乱只当作女孩子的害羞。 艾斯转身离去,柯尔娜这才转过身来,望着艾斯离去的背影,柳眉拧起,脸上露出了不安。 ——但愿这只是皇帝一时兴起……她绝不要……绝对不要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者…… 天啊,已经够乱了……不要再发生什么了…… 艾斯刚迈进来,便见了醒目的一抹红。很纯粹的红色,没有杂色,干净直接的红,血一样鲜活。 “这是……”艾斯走进来。 槐芗立在大厅内,赫罗正为她穿着红色的嫁衣。 赫罗看见艾斯进来,嘴角扬起笑,“陛下,你看——”他一面说着,一面牵起槐芗的手,转身正对着艾斯站住。 艾斯为眼前娇人惊愕。半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陛下觉得如何?”赫罗笑问。 槐芗婷婷立着,一株水中花,一株池中莲,血莲绝艳,燃尽烟华。 这成形的花妖,娇容花颜,一双水眸流情传神,荡人心魂,肤白净发云黑,柔水般的身段拥着这浓艳的红色,就如自己的皮肤一般自然。仿佛,她天生就该是红色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绽放的那一瞬间燃尽一切美好。 艾斯半晌后,回过神来,惊叹:“太美了!——” 艾斯面露出难以掩饰的激动,他望向赫罗,惊喜的说道:“老师,这……太好了!槐芗的美,没有任何瑕疵!完美无缺——” 赫罗心里也是愉悦的,他看着槐芗,一只手轻轻抚摩槐芗雪白嫩滑的面庞。 槐芗一脸静谧,水灵的眼睛看着赫罗。 槐芗不会说话,只是看着赫罗。 “……心里,竟有些不舍了……”赫罗淡淡说道。 艾斯愣了一下,也能明白一些,“老师一直对槐芗宠溺,感情深厚,自然会有不舍……” 赫罗却是轻轻摇头。凝神看着槐芗,像是在看一件自己极其珍爱的宝物,“槐芗,要做什么我已告诉你了,你明白了吗?” 槐芗的眼睛看了赫罗一会,然后慢慢点头。 “你是我最宝贝的东西,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赫罗笑得竟能这般柔和,而声音轻柔,近乎情人之间的低喃。 槐芗微微笑起来,清澈的双眸闪着光,她笑起来是如此纯洁干净。只是因为开心了,所以笑了,再没有更多的含义。 尽管她的心,还只是个孩子,但是赫罗仍然自信,她的到来,将是林逸之的一个冲击。 掌控那个男人,槐芗,你赢了他,我便赢了—— 槐芗只是笑着,她喜欢赫罗轻抚她的发丝,她喜欢赫罗拥她时的温柔,她的世界里只有赫罗,赫罗就是她的神,她不会忤逆她的神。 西婪,皇宫。 绛碗妃与娇蓉妃坐在花园亭阁内,明丽的身影几乎盖过了花园内所有花朵的娇艳之色。她们容貌美丽,又出生在高官大家,自身一股高贵之姿便足够叫人难以忘怀。只是此时两位美人都没有什么笑谈。无笑的面庞上显出无聊。 “这花虽美,可每天看……也会腻啊……”绛碗妃无力的摇着自己的绢扇,“每天除了抚琴就是赏花,除了赏花就是抚琴……好无聊……” “妹妹别发牢骚了,小心惹来闲言闲语。”娇蓉妃淡淡说道,她正品着茶,初进宫时确实有些新鲜,这日子一久,便觉得无趣了,更加上皇帝极少来看她们,如何打发时间便成了每天的功课。好在她与妹妹一同进宫,好歹还能有个可以说话的伴儿。 “连说话也得思前想后……”绛碗妃闷闷不乐的叹了一口气,“唉……” 娇蓉妃看向她,笑着劝慰,“别不高兴了,外面有多少人想进来呢,以后妃子多了,你想无聊都不行呢。” 绛碗妃看她一眼,“姐姐倒是看得长远,不过,再进来多少女子也没用吧,陛下专宠皇后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事情。” 娇蓉妃微微一笑,“皇后跟随陛下多年,是西婪的功臣,与陛下感情深厚,册封皇后无可厚非,但是……” 绛碗妃奇怪的望着娇蓉妃,“但是什么?” “但是,惟有为陛下传下子嗣,为皇族留下血脉,才是最大的功臣。” 绛碗妃裂嘴笑起来,“姐姐这话可有忤逆的嫌疑哦……呵呵……” 娇蓉妃也是盈盈笑着,“呵呵……自家姐妹说自家话,父亲天天都盼着你我能怀上皇氏血脉。” 两人聊得甚欢,轻铃笑声回荡满园。 这时,一行人路过亭阁。 绛碗妃与娇蓉妃看过去,两人都是一惊!——惊的是这一行人的前面,是一位宛如天仙的女子! 美丽的女人总是有些自负的,但此时,她们都深深明白,若往这女子身旁一站,自己只不过是株不起眼的野草罢了—— 或许,连野草都不如! 美丽的女人对更美丽的女人,总是有些敌视的。 一个刺耳的呵斥声传进沽月汐的耳朵里—— “大胆!见到绛碗妃与娇蓉妃还不行礼!!!”矮小无知的侍女气势汹汹道。 蔚小海与蔚小雨不约而同拧眉转身看去,也看见了亭阁里的两位妃子。他们看向沽月汐,道:“小姐,是皇帝的两位妃子。” 这种简单的介绍,在绛碗妃与娇蓉妃耳中听了简直是对自己莫大的耻辱!—— 绛碗妃怒不可摄的站起来,叱呵道:“你们是哪个宫的人!闯进花园坏我雅兴也就罢了,居然这样目中无人!!!” 沽月汐淡淡扫她一眼,感到好笑。 那眼神里明显的轻蔑与嘲笑让绛碗妃几乎发狂,自小的教养不容许她再多加发作,她只能干瞪着眼——而一旁的娇蓉妃细细打量着,暗暗揣摩着女子的来历。 侍女有持无恐的仍在高声说着:“你们这些无礼的人,还不赶快下跪赔罪?!!!” 下跪?赔罪?—— 沽月汐微微笑起来。 “小姐,不如让我割了她的舌头,她真的好吵……”蔚小雨早已有些烦躁。 “不好,还得挖去她的眼睛,她见了小姐还不”朝拜“,跟瞎子没两样。”蔚小海笑着附和说道。 那侍女被怔住,但是两位妃子就在身后,她怎么能够示弱呢?于是她更加不知死活的嚷起来,“你们真是胆大妄为!惹两位娘娘生气,若被皇帝陛下知道,你们……” 话说到一半,便被潇沭瑶厉寒的目光硬逼下肚里——侍女惶恐的收了声,退步低头立在一旁。 绛碗妃与娇蓉妃二人也吃了一惊,潇沭瑶怎么来了…… 不容多想,两人急忙低身行礼,“皇后娘娘万福。” 潇沭瑶只身一人,走近过来,看向这两位妃子,柔柔笑起来——“两位妹妹多礼了,都怪我不好,打搅到你们赏花了……” “臣妾不敢,皇后娘娘千万别这么说,是臣妾平日疏于管教才会让侍女这般无礼,惊吓到这位……这是皇后娘娘的朋友么?”娇蓉妃略带试探的看向沽月汐——若有这样美的女子在宫里,她们留在宫中又有什么意义?恐怕,连皇后也一样吧…… 沽月汐一脸淡然,娇蓉妃这话中的进退她听得明白,不过,她也懒得理会。 潇沭瑶看了沽月汐一眼,浅笑回道:“是朋友,故友。” 她与她是故友……是吗?潇沭瑶自己也不清楚。沽月汐曾经助西婪退敌,她心里自有一份敬佩,对沽月汐的聪慧更是赞叹,若可以,她是希望与她成为朋友的。只不过,……沽月汐这次的到来,只让潇沭瑶觉得心头沉重。 沽月汐怎么可能会对别人行礼——皇后也好,皇帝也好,她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如此自傲着。高傲更迷人。 潇沭瑶笑,“你来了。我们走吧——” 沽月汐只是点了点头,没有更多言语,跟上潇沭瑶。蔚小海蔚小雨随后跟上。 潇沭瑶的寝宫里,静声无人,她已撤去了所有侍卫与奴婢,为了这次的会面—— “坐吧。”潇沭瑶说。 沽月汐淡然落坐,并不拘谨。蔚小海与蔚小雨立在门边,暂替了侍卫的职责,防范着任何人打搅到她们的谈话。 沽月汐环顾四周,这华丽的剧所并没有引起她多大兴趣,她只是看着潇沭瑶这身皇后的威仪华服,心里的感觉……怪怪的……如果,她没有死……如果……她和他还在一起……她也该是个皇后,华葛的皇后…… 可是,她现在什么都不是。 一个失去一切的女人,甚至,不再是一个人了。 心里有些苦涩呢…… ——在我死去之后,他们都仍活着,会娶妻,会嫁人,会生子,生命延续着,生活继续着,而我一直在这里,停留在这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的地方,时间停滞不前,我也停滞不前……我只能活在别人的回忆里,我只能在回忆里存在,我是不是存在着……我是不是存在着?……我究竟是个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沽月汐微微笑着问道。 潇沭瑶看自己一身服饰,笑得有些尴尬,抬头看向沽月汐,“今年年初。……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沽月汐想了想,又笑了笑,“今年年初。” “陛下知道会很高兴的。你不去见他吗?”潇沭瑶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有些无力。 沽月汐只是笑。“瑶儿,你在说笑吧……我今天来,只想让你帮我做些事,不想叙旧。” 潇沭瑶笑得有些落寞,“是你的离开,我才能坐上这个位置,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你这么精明,刚才也看见了吧,绛碗妃与娇蓉妃……” 沽月汐点点头,表情仍是淡然,“我明白……不过只是两个名字罢了,你已经是他的妻子,为这些琐事伤神,何苦……” 潇沭瑶轻轻摇头,“汐儿,我无法做到和你一样洒脱……绛碗与娇蓉都是水芙蓉花卉里的品种名称,他……还没有忘记你。” “我已经死了,你还想怎样呢?”沽月汐淡淡看她一眼。 潇沭瑶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来,“……对不起,我不该对你抱怨。” “这世上,已经没有我这个人。你就当在和鬼魂说话,帮我了却心愿,我便会离开了。”沽月汐直直看着她,坚决的眼神,寒冷的光。“你不可以拒绝我。” 潇沭瑶笑,“我怎么会拒绝……若不是你,西婪早成了亡国,这恩情,是该报了。” 沽月汐听了,微微笑,她缓缓站起身,一衣白,轻盈柔水。 “瑶儿,你看看我……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 伸开双臂,水袖流泻,柔水清冷的女子婷婷立在潇沭瑶面前—— “你看我,……我已经死了,血是凉的,心是冷的,我这样子回来了,因为我无法原谅。” 潇沭瑶看着沽月汐,容貌变了,但她看上去依然是那么美好……潇沭瑶想起她曾经自傲的笑颜,战场上独特身姿,未雨绸缪,赢得士气民心,那时她多么美丽—— 那时,潇沭瑶想,自己恐怕就是花上一辈子,也比不过她…… 她的美不止于外貌,更在于内在散发出的完美。她的美使她成了士兵们的信仰,勇猛杀敌吧——因为他们身后有女神庇佑! 而此时,沽月汐变了。也或许,正如她自己说的,她已经死去。 天命 第五节 逆转辉华 沽月汐走到潇沭瑶面前,没有更多的表情。“我需要军队。我要给他最大的惩罚,比剥夺生命更加残酷的惩罚。” 潇沭瑶怔住了。她没想到沽月汐的要求竟是如此—— 她更加美丽了,她也绝对能够再次成为人们的信仰,而且绝对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看看门口的她那两名跟随者,眼神里的分明是为沽月汐牺牲一切的成服。 潇沭瑶知道,沽月汐是可以成为神的人。她有那种力量。她能成为信仰,能让所有人为她去死——她看到了沽月汐的强大。也看到了沽月汐的坚决。 和以前不同。 决然不同。 若把她的跟随者比喻成信徒的话,曾经他们是在享受温暖,享受平和与幸福,沽月汐使他们心灵得到平静。而现在——他们在享受黑夜与寒冷,享受堕落的美丽,享受灵魂的自由放纵,享受强大的力量,主宰一切……沽月汐使他们心灵得到解脱,释放所有的邪恶。 “军队……我需要考虑……”潇沭瑶直视着沽月汐,半晌后回道。 她不忍,她看到她变成这样,她不忍!—— 沽月汐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并不吃惊,只是淡淡的坐下,微微笑,笑得虚无。 “动用军队……必须得到皇帝的同意,我不能擅自做主。” 沽月汐随意的撩着自己垂下的发,“在西婪国,皇后是有权利动用军队的,即便是皇帝不同意,皇后也可以动用一半兵力。” “……可是,我不能无缘无故就发兵。” “我没有时间给你想名号想理由,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要一支军队。”沽月汐的声音平静。 潇沭瑶沉默了,她沉思片刻,抬头看向沽月汐,——清鸾若知道她回来了……应该什么都会同意吧…… “你要军队做什么?” “攻打东诸,踏平伊南莎王朝。” 潇沭瑶咬着下唇,无法抉择。“……我不能让西婪国的士兵去送死,更不能贸然打破现在的和平。” “我不会让他们死。”沽月汐淡淡道,“至于和平,……他不会放过我,迟早会挑起战乱。和平,不会很久。” 潇沭瑶拧着眉,心里犹豫。“……为什么……” 沽月汐凝望着地板,有些无神。 “他害死了我的母亲。” 潇沭瑶愕然!——什么?!……她从未听说过! “算起来……他应该已经活了一百二十多年了……”沽月汐望向潇沭瑶,凄然一笑,“告诉你也无妨。我母亲是只狐妖,不过我想你也该猜到了……我是妖。” 潇沭瑶轻轻颔首,她确实听得很多外界谣传。 “那时父亲亡故,母亲妖性发狂,走火入魔……她带着我回到西婪的雪山上,我知道母亲已经快不行,她看起来那么虚弱……似乎随时可能死去,母亲奄奄一息,她对我说,千万不要做妖……”沽月汐淡淡的笑,看向潇沭瑶,“妖,是依赖灵力存活的。母亲透支了灵力,等于消耗自己的生命,我知道她是想去陪父亲。” 潇沭瑶拧着眉,望着沽月汐,第一次……她听到她谈起自己的父母。 “我想去找些药草,什么都好,只要能为母亲续命……回来时不见母亲踪影。”沽月汐一笑,“我以为,母亲已经走到尽头,灰飞湮灭了……我一直这么以为,我以为母亲灵力尽失而亡……离开雪山,我在山谷里修炼,岁月流逝我浑然不觉,现在,我才明白,母亲是被杀的,被杀了……” “被伊南莎。泷杀的?”潇沭瑶诧异问道。 “……不,他那时,应该叫浔。伊南莎二世——伊南莎。浔,贪婪无耻的人。”沽月汐眸子里闪着寒光。 “你的意思是……现在的伊南莎三世-伊南莎。泷,实际上就是伊南莎。浔?……他应该已经年过七旬,外面确实有传闻说他悬帘亲政是因为容貌的变化。” “瑶儿,你信吗?长生不老,你信吗?”沽月汐问她。 潇沭瑶摇头,“……不知道。” 沽月汐笑了笑,“这世上,任何财富,都需要代价。千年银狐的血,中毒的人喝下便能解毒,无毒的人喝下,便能延年益寿,若食其血肉,甚至能长生不老——” “竟真有这种事……”潇沭瑶惊讶。 沽月汐却摇头,“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银狐的血,是剧毒。中毒的人喝下,银狐的血毒被体内原有的毒化解,而后可滋养身体,帮助痊愈,寻常人若食用了,确实会恢复年轻,……并无惧病魔伤痛,银狐的血毒使他看起来健康,充满力量,……但是,血毒会曼延他全身,最终支配他本身的血,那时毒性便会发作。” “……毒性发作,会怎样?”潇沭瑶问。 “长生不老本是有违伦常,毒性发作后,他的身体会与自然生长逆行,急剧的变得年轻,幼小……然后,急剧的变得衰老,从脚开始,慢慢向上,膝盖,腿,腰腹,手,胳膊——” 沽月汐说到这里时,冲潇沭瑶微微一笑,“等他的头发全白时,便是他死去的时候。而这个期间,他会深陷在衰老的痛苦折磨中。” 潇沭瑶愣愣望着沽月汐,不知该如何言语。——妖,是不是本身就是一种给予残忍的生物?是不是,注定会受到残忍的对待,然后将这种残忍还回去的生物? “但是这样还不够。”沽月汐的笑容淡去,“身体被食的话,魂魄是无法轮回的……所以这种惩罚对他还太轻。我的母亲不是人间的食物,不是餐桌上的美味——” “所以——你要摧毁他最珍贵的东西,是吗?”潇沭瑶似乎能明白一些了。这一点上,沽月汐与潇沭清鸾是一样的。她跟随潇沭清鸾的时候,潇沭清鸾曾对她说过,战场上,要么按兵不动,要么就给予致命一击;对敌时,要么静观其变,要么伤其要害。伤害敌人本身,不如伤害他最重视的东西—— “伊南莎王朝是他毕生心血,你不直接杀他,你想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建立的王朝衰败,直至毁灭——是不是?”潇沭瑶继续追问着,“你要军队,明目张胆的挑衅他在东诸的权威,你要将他逼到末路——我说的对吗?” 沽月汐轻轻笑起来,“呵呵呵呵……” 潇沭瑶有些无力,她坐在椅上,呆呆的望着轻笑不止的沽月汐——可是……你回来了,这本是件多好的事,为什么要将自己重生后的意义限定得如此残忍……除了复仇,再没有别的了吗?难道……你不能好好爱自己吗…… 止了笑,沽月汐笑望着潇沭瑶,“瑶儿还是这么聪明,清鸾娶你是对的,只有你才能给他安定幸福。” “他心里的人不是我,你知道的。” “那个人已经死了,你也知道的。” 两人静默。 许久后,潇沭瑶叹了口气,缓缓道:“军队,……给我一些时间安排,我必须给那些大臣们一个妥善交代,你也不希望清鸾怀疑吧?” 清鸾…… 沽月汐别过头去,黯然说道:“他不该再怀念一个死人,愚蠢的行为。” “愚蠢的,又何止他一人。” 沽月汐挑起眉,“我与那个人,已无瓜葛。” 暗指的,是林逸之吧…… 潇沭瑶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便问道:“你现在住在哪……需要我为你安排住处吗?” 沽月汐摇了摇头,幽幽从椅上站起来,“以后若要找你,我会让九霄传信给你,这些时日,别束缚了它便是。” 潇沭瑶轻轻颔首。 “我走了。若你可以调用军队了,为我多备一些船只,我还需要几名值得信赖的将士。” 潇沭瑶再次轻轻颔首。“我只希望,你能平安把他们带回来。” 沽月汐笑了笑,“我只会让他看见毁灭,不会让你看见死亡。”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这么强大,你有毁灭的力量,你也有拯救的力量,你亦正亦邪,你非善非恶,可是……你不要故意忽视自己的悲伤,能不能对自己好一些,能不能多爱自己一点? 你看起来坚强无所畏惧,但是,我知道你一直独自忍受着寂寞……你逞强的模样,叫人怜惜……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与你成为朋友。帮你的时候,不再是为恩情,而是为你本身,你是我的朋友,我帮你不需要任何理由。 潇沭瑶还是敬佩她。——为沽月汐的决绝。一个可以对自己狠心的人,绝不会是个无情人……相反,潇沭瑶只记得她的娴柔情肠,以及广漠的胸怀。 如果她是皇后,一定是这世上最好的皇后。一定是。 可惜,天意弄人…… 杉儿与怜秀在屋前屋后打理着,沽月汐不喜欢吵闹,每次的住处,都是隐蔽静谧的地方。这里三面环山,屋后不远处便是瀑布倾泉,屋前是广袤森林。 蔚小海与蔚小雨回来,怜秀向后张望了一番,问:“小姐呢?” “我们护送到雪山脚下,小姐便让我们先回来……说想一个人呆会儿。” 杉儿正好出来,听见小海这么说道。怜秀没有再言语,转回身子继续忙活起来,杉儿也跟了去。 每个人都知道,沽月汐心里有这么一处地方,没有人能触得到…… 那伤痕,该是怎样的触目惊心呢…… 他们不敢想象。 沽月汐又回到了雪山上。 雪还是如当年一样没有停息,它日日夜夜封寒这座山,像是在守护。 这样的白,这样的凉。白衣的她立在雪地中,像株莲花。 雪花飞吹到衣袖上,不得融化。因为她的身子与这雪一样冰寒——六角纯白的雪花,小小的,轻盈的,这么可爱,却是凉的。 风吹雪飞,沽月汐轻轻呼吸。冰凉的空气,清醒了头脑。她怀念她的母亲。母亲把最好的一切全给了她——甚至用全部灵气助她复生。 醒来时,她问:“娘的灵气还在,她怎么会死?怎么会?” 白须回答她:“汐儿,你应该知道。使她残存灵气却无法复生或轮回,只有一个可能。” 她知道。如果身体被蚕食,血肉入了别人的身体,魂魄再无寄托,轮回不得正向。 她竟然不知道。半妖的她,听不见母亲在雪山上日夜的哀鸣——是她复生的那一刻,感应到了她的母亲。 娘,你已经悲伤了太久…… 娘,你把灵气全给了我,你再也无力向我传达任何信息了……娘,我已成妖,可是我还是听不见你的声音…… 沽月汐知道,母亲的魂魄就在这里。但是失去了力量等于失去一切。孤寂的亡魂…… 第一次,感觉到生与死的距离。 就在这里了,已经在这里了,可是,见不了面,听不见声,感觉不到任何微弱气息…… 沽月汐苦笑。她仍是哭不出来,纵使心里已经千疮百孔。 既然来了雪山——娘,我来见你了。 沽月汐跪下,双膝落进雪里,她叩拜。 然后,她想起母亲牵着她的手,在父亲的尸首前叩拜。那时,母亲的脸白得像雪花一样…… “汐儿,你要变得强大。我不许你向任何人下跪,行礼,甚至低头,我不许,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娘……我什么都知道…… 除了父母,我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哪怕是天神,哪怕是佛祖——娘,我来见你了。 沽月汐叩拜,又拜,再拜…… ——不能原谅,不能原谅!我要你忏悔!伊南莎。泷!我要你下跪忏悔!!!终有一天,我要你在我此刻跪下的位置,向我母亲忏悔!!!——我恨你!我恨你们!我要你们偿还!!! 沽月汐无声无息的站起来,身体微颤,尽管心中怒气汹涌,她仍是面无表情。 放伊南莎。泷离开的时候,她已经开始了做饵。她在拿自己做饵。 伊南莎。泷需要她的血延续他的生命,他需要。 而她,就在这里等着。 沽月汐转身正欲离去,瞥眼却见一处突兀——茫茫雪白中,不远处有一抹突兀的暗灰色。 是什么? 像是残破的衣衫。 什么人,会来这雪山?雪山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以性命为赌注? 愚蠢的人,被风雪覆盖倒也干净。 她停下步子,有些犹豫。沽月汐望向那处,她很奇怪,究竟是什么人? 沽月汐终于走了过去,轻拨开雪,衣衫下露出半截孩童的胳膊。 ——心底猛地怔住!竟是个孩子?!!! 杉儿与怜秀不无诧异的望着沽月汐抱回来的孩子,她们惊愕的看着。 那样脏……那样瘦小的孩子,被圣洁如雪的沽月汐抱在怀中,那样的不协调—— “小姐……这是……” 沽月汐的表情有些僵硬,更带了些茫然,她站在杉儿面前,看看杉儿,又看看自己怀里昏睡的孩子…… “杉儿——”几乎是强行推出似的,沽月汐将孩子往杉儿手中一放!杉儿惶然接住,不明所以的看向沽月汐—— 沽月汐显得有些呆,又似乎有些烦躁,她看着杉儿怀里的孩子,想了想,说道:“……照顾他。” 怜秀探过来,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孩子的身子,面色不佳,“身子好冰……” 杉儿这才注意到这孩子的体温,的确非常冰凉。 “小姐……这孩子……” “……在雪山上发现的,……我看还有救,就带回来了。”沽月汐说。 怜秀摸了摸孩子的脉搏,点点头,“是还有救,——杉儿,快抱进屋,多烧些柴,我去准备热水。” 杉儿匆忙抱进屋内,沽月汐跟上前去。 沽月汐显得呆呆的,她没照顾过孩子,……她只是看着怜秀与杉儿忙前忙后,乱作一团—— 床上的孩子肤色已被冻得青紫,手脚都是僵硬的,怜秀用热水一遍一遍的敷,一遍一遍洗,杉儿不停的换下污水,再端进来新烧好的热水。隔着两人忙碌的背影,沽月汐愣愣看着那个瘦弱的孩子——七八岁的模样,衣衫单薄简陋,脸与四肢都粘满污泥,看不清样貌…… 沽月汐看着怜秀擦着孩子的小脸,一点一点,露出本来的面貌。肤白眉细……小鼻微翘,嘴唇紧闭着……竟是个这样漂亮的孩子啊…… 怜秀似乎也有些惊讶,不过她仍不敢松懈,一边用热毛巾拭着孩子的身体,一边拿捏着穴位—— 当怜秀擦到孩子细白的小手,沽月汐愣愣看着,不禁低头看自己的手…… ——好小……小孩子的手好小……而且,还能一点点变大。生命真奇妙…… 只是,她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感慨这些呢…… 屋外传来熟悉的打闹声,小海与小雨买好了生活用品已经回来,进到屋内,看这副情景也吃了一惊。 “哪来的小孩?”小海问道。 杉儿一面低着头帮怜秀,一面回他,“小姐从雪山上救回来的。” 蔚小雨窜来窜去,打量小孩的样子,“哟……怪漂亮的呢。” “男孩女孩?”蔚小海也张望着问道。 怜秀已经利索的为孩子换上干净的衣裳,并未搭理小海,只是专注的给孩子盖上厚厚的棉被—— 蔚小海又向前好奇的望了望,“他身上那件衣服怎么那么眼熟……” 他这一向前,险些撞上杉儿手中的水盆—— 怜秀没好气的狠拍一下他的肩,“因为那件衣服就是你的!” 蔚小海一脸委屈模样,“不公平,这里这么多衣服,干嘛非得用我的……” 杉儿端着水无奈的叹了口气,“当然是因为这里只有你才穿男装啊!” 蔚小海这才恍然大悟,“哦……………” 小雨见他吃蹩,在一旁偷笑起来。 怜秀给孩子盖上棉被,又加了层毛毯,理了理孩子的乱发,这才放心的转过身子,对沽月汐道:“小姐,是个小男孩,我想应该睡一觉就能醒来……” 沽月汐表情淡然,只是略略点了头,再不看那床上的孩子,起身离去了。 杉儿望着沽月汐离去的背影,有些黯然。她扭头看向床上的孩子,眉头轻拧,——这样的时候,却突然出现一个孩子……这,……这究竟是福是祸? 瞥眼看见怜秀一脸沉思,两人相视一眼。她们心里是不是都生了同样的顾虑? 蔚小雨和蔚小海似乎没有多加注意,他们将今天采购的物品一一搬进屋内,同时也不忘向床上瞟上几眼。他们很好奇,这个孩子是什么人? ——华葛国。 林逸之在校场上看着士兵们演练。他身穿素雅的便服,静默无声的坐在高台上。下面是震耳的操练呼呵声。 涂龙坐在林逸之下方,他抬头看了林逸之一眼,然后视线又回到校场。 自从李烨死后,林逸之的心情一直不佳。 演练完最后的阵式,涂龙站起来,高声道:“停!——” 士兵们停下来,列队站好。 涂龙转过身,低身对林逸之道:“陛下,已经演练完毕。” 林逸之略略颔首,脸上仍是没有表情。然后,他说道:“安排他们这些日子多加操练,入夏后整军出发。” 涂龙低着头,“属下遵命。” 林逸之站起身,走下几步,站在高台边沿处,让每个士兵都能清楚的看见他。 他站在这里,高声道:“——我要把你们送往东诸!他们杀人如麻,你们怕不怕!——” 众将士齐呼:“不怕!!!——” “东诸国君为了长生不老贪食婴童!他们在我华葛国残杀多少婴孩!甚至逼疯了皇后!我们该不该忍!!!——” “不该!!!——” “我们不用怕他们!我们也不用忍他们!我把你们训练成强大的军队!就是为了此次东行——定要血踏东诸!!!——” “血踏东诸!!!——血踏东诸!!!——血踏东诸!!!——血踏东诸!!!——血踏东诸!!!……” 声音高昂,震耳鸣响,千万个豪迈健儿的声音回荡于这天地之间—— 涂龙看着林逸之。……终于,要开始了。开始战争……开始杀戮……民愤与众怒都已激起,发兵只是迟早的问题。 谁也拦不住,谁也拦不了…… 亲卫队中的一名侍卫走来,低身行礼。“陛下。” 林逸之看他一眼,淡然道:“什么事?” “北岑国新君冠冕,特送来厚礼,希望北岑华葛两国永世太平。” 林逸之挑起眉,“哦?……” “前些日子以及收到书函,说礼物已经在来的路上,想不到这么快就到了——”涂龙一旁玩味的搭话说道。 侍卫低着身子,继续说着,“陛下,北岑使者已经在大殿等候了,请您即刻回宫。” “知道了。”林逸之看向涂龙,“北岑向华葛送来的贡品很多,倒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隆重。” 会是什么礼物呢?—— 随意笑了笑,林逸之拂袖离去,涂龙随之跟上。 大殿里群臣们面面相觑,纷纷低声议论着。 只因这次的礼物,实在太过特殊—— 北岑的使者不卑不吭的站在大殿中央,安静的等待华葛皇帝的驾临。 林逸之来了。 一身便服,却不少威仪。 北岑使者恭敬的跪下,群臣也跪下—— “北岑国皇帝,诺帝。艾斯,向贵国皇帝献出此礼,希望两国永世安好。” 下面的人,都跪在地上低着头——只有一个人,醒目的艳红,安静的站在那里,一声不响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林逸之在校场呆了一天,已有些疲乏,他微合着眸,问道:“为何有人不行礼?……藐视我华葛国吗?” 使者答道:“皇帝陛下,请息怒。她就是我国呈献给您的礼物——她并非常人,乃是莲花生出,不懂礼数望陛下见谅。” “莲花生出?”林逸之好笑的挑起眉,“妖怪还是神仙?” “陛下,是莲花……”北岑使者沉着答道,“这是我国皇帝献给您的莲花,她除了有人的身形之外,只是一株花。……我们怎敢把妖怪呈献给贵国呢……” 林逸之这才向那处看去,——确实绝艳。并且,……怎么说呢……他也不知道如何形容。 林逸之从宝座上站起,走了过去—— 静谧?…… 可能是这个感觉吧。 虽然是红色,却不燥热,反倒使人觉得清凉……眼神里,很宁静,惊不起一丝涟漪……她整个,都很静。 确实像花,像株莲花——幽静洁净。 “有名字么?”林逸之细细看着她的面庞,问道。 使者答:“有的,她名叫槐芗。” “如何饲养?”“只需每隔数日置于水池中便可。” “下去令赏吧。”林逸之淡然道。 “谢陛下恩典。”使者被带了下去。 林逸之看着槐芗,——真是个安静的女人啊……看起来,像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只是花而已吗?…… 又一个惊人心魂的女子—— “你叫槐芗?……” 槐芗有些茫然的望着林逸之,她听见了——这是第二个叫她名字的人。声音好轻柔啊……和主人有些像,……不,又不太像…… 槐芗笑起来,像莲花绽放,美得一发不可收拾—— 花一样的女子,现在,此刻,在他眼前笑得纯洁美好。 槐芗……槐芗………… 只要你轻轻笑,他便会为你失了心魂儿…… 槐芗……只要你笑…… 天命 第六节 无徒迷踪 清晨,杉儿朦胧醒来,她守了这孩子一夜——睁开眼,床上的孩子仍在昏睡。杉儿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体温似乎有些恢复了,心里松了口气。她站起身子,四肢觉得有些酸痛,不适的拧起眉,杉儿披了外衣走出房门去。她想再去烧些热水,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药材能帮助孩子恢复身体—— 出了房门,见沽月汐站在外面,不知在观望什么。 蒙蒙亮的清晨,晦涩的天空还有着几颗稀疏的星斗,沽月汐着了一袭白袍,立在薄雾里仰头看天。 “小姐一夜没睡么?”杉儿走过来问道。 沽月汐转过身来看她,“……不太困。杉儿昨天都没好好休息吧?” 杉儿仰面微笑着,“我还好。怜秀姐一直在照顾孩子,下半夜才睡下,我这才起来替她。” “哦……”沽月汐淡淡应了一声,便再没言语,只是凝望着天空上越来越不清晰的那几颗星斗。 杉儿也望过去,她不知道沽月汐在看什么——愣了下,想起自己要做的事,便说道:“小姐,我去烧些热水来,你进屋吧,外面凉——” “知道了。”沽月汐仍只是淡淡的应了她。 杉儿看了她一会,便转身离去。 沽月汐自然不会觉得凉。她看了一夜的星星,不懂星象,也不懂占星,她只是看着。痴迷了一整夜。 她心里在想,哪一颗……是金星呢? 天渐明亮,东方肚白,沽月汐知道就快日出了。 她不喜欢日出。多活一天,她只会觉得更累一天。那便回屋吧,屋外凉…… 呵呵……真是凉…… 沽月汐微微笑着,走进屋里。炉火将灭,余温犹存,屋里头确实暖和很多。只是,对她而言没什么差别。她在床塌边坐下,细细看那孩子。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淡褐色的头发柔软散落到肩,肤色也终于恢复白净红润,瞧着精致的眉眼……他穿什么都会很好看的。呃……最好能穿上麋鹿皮绒的短靴,再配上一把小匕首,一定会像个王子。 王子?……呵呵……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啊……呵呵呵呵…… “娘……”孩子发出一声短小轻微的呻吟。 沽月汐的心猛地一紧!——她看着那孩子,他似乎就想醒来…… “……娘……”小男孩四肢恢复知觉,开始动弹。 沽月汐仿佛被定在原地,愣愣看着孩子。 昏睡的孩子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抚着隐隐作痛的头颅。小男孩似乎还没察觉到身边坐着的人。 ——他猛然看见她!倏地从床上爬起来跳到地上,惊恐又警惕!他躲到墙角,双眼直视着沽月汐,犹如一只被惊吓的野兽—— 沽月汐也被他吓到了。她也看着他。这小男孩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与发色一致的淡褐眸子,清澈明亮,带着少许难以驯服的野性。他的确就像一只小野兽一样。 看来,沽月汐的美貌没有赢得他半点好感。 她无奈的笑了笑。 小男孩见她笑了,十分不满。“你笑什么?!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我要回家!!!” 沽月汐只是笑得更加厉害了,“小鬼,我告诉你,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这里是我住的地方,你要回家请便。” 仿佛是不相信她的话,小男孩狐疑的望着她。“你救了我?……” 这真的是很搞笑,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跟她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的,实在不讨人喜欢啊——尽管他长得确实很漂亮。 正巧杉儿端了热水进来,望着这阵势,有些搞不清状况了。 “咿?……小姐?……” 沽月汐瞟了那孩子一眼,转身在躺椅上坐下,舒服的靠下,她淡淡道:“他刚才醒了,不过好象不太乖。” “谁说我不乖?!!!”墙角的孩子低声咆哮道。 这凶猛模样把杉儿吓了一跳,她把水盆放下,看看沽月汐,又看看孩子,十分为难的模样。 “我要走!!!”小男生握着两个小拳头,冲闭目养神的沽月汐喊道。 “那你就走呗,我又没拦你,难不成你是要我背你走。”沽月汐戏谑回他。 男孩脸上带着羞愤与气恼,也不顾身上这比自己大好几倍的衣服拖扯着,便往门口跑去!——杉儿急忙拦住,苦口婆心拉住他劝道:“你这么乱跑又会像在雪山上一样迷路的……” 小男孩愣住,似乎是回想了起来,他停下脚步。 “你告诉姐姐,你家住哪,我们送你回家,这样你就不会迷路了。” “我家……”小男孩张着嘴,又合上,支吾起来。 “知道家在哪吗?”杉儿继续柔声问他。 男孩摇了摇头。 杉儿拧起眉,“那你叫什么?我们可以去打听一下,或许能找到你的父母。”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杉儿诧异的问道,音量也不禁高了几度。 沽月汐冷洌的目光扫过来—— 男孩有些烦躁的甩开杉儿的手,“……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杉儿愕然的望向沽月汐,“小姐……这……” 沽月汐只是冷冷看着,一言不发。小男孩清澈的目光对上她的眸子,他眼里显出明显的敌意。 半晌后,他说道:“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更别以为你可以向我索取任何回报。” 杉儿愣了一下,担忧的望向沽月汐,沽月汐只是微微笑着。这哪像是个孩子说的话哦…… “你笑什么?!别以为你是大人就能欺负我!” 沽月汐凝着笑,问:“你几岁?” “关你什么事!” 沽月汐笑起来,道:“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儿,你难道就不懂得尊敬长辈吗?” 小男孩眼中流露出不屑,他冷哼道:“哼,有娘养的才懂这些狗屁道理,我是没娘养的,就是不懂!” 杉儿忧虑的望着沽月汐,沽月汐走近,突然一只手伸过去,小男孩还未反应过来,整个身体已经被腾空拎起来!—— “呀啊啊啊啊啊!!!!——” 他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纤柔无力的沽月汐竟有这么大力气,轻而易举的就把他给拎了起来!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他的身体像只菜篮子一样被拎着,四肢胡乱挥舞,犹如一直抓狂的小狮子! 沽月汐无视他的反抗,轻松的拎着他走到门外面去—— “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这个疯婆娘!放我下来!!!” 杉儿站在门边,目瞪口呆加难以置信的看着小男孩嘴中时不时冒出这些“大不敬”的词句—— “疯婆娘!你放我下来!!!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只是在教你如何去尊重长辈。”沽月汐微微笑的看着他说道。 “你又不是我娘!你凭什么管我!!!”不服气的小狮子气急败坏! “哎哟,我当然不是你娘,我这么优良的基因,怎么会生出你这种面目可憎的小孩。”沽月汐根本不在乎他如何叫骂。 “你说我面目可憎?!!!——”小家伙捏着拳头仍不停挣扎着。 呵呵……看来他还是知道自己有几分姿色的嘛……沽月汐笑,继续说道:“何止面目可憎啊,而且头脑愚钝,发育不良,一无是处……” 虽然只听了个半懂,年幼的他也明白这里面没一个词是夸他的,他又气又恼,身体被拎着又使不上气,只能在半空中威胁式的挥动着小拳头,怒吼着:“你才是丑八怪!你才丑!!!你不仅丑……你还是个疯婆娘!!!——” 他话还未说完,扑通一声!——他被沽月汐扔进了小溪池里! “呀……”杉儿急急跑来,有些担忧,“小姐,这水凉得很,他刚醒……会不会……” 溪池是自前面的瀑布分流出来的一条水道,不深不浅,刚好能没过小男孩的头颅。 ——小男孩不禁打了个冷战,他不识水性,在浅溪里扑腾挣扎着,露出大半个头颅叫骂道:“疯婆娘!……疯……” “多喝几口水吧,这个词可不能用在我身上,太伤害我的感情了……呵呵……”沽月汐笑得自如。 杉儿只能附和着干笑两声——呵呵……小姐啊小姐,逗个小孩你也这么开心…… 大概是听到吵闹声,蔚小海和蔚小雨也都跑了来,两人见了小孩落水也不慌张,都不知死活的笑得前仰后翻,这让杉儿真是怀疑这群人的心肝是什么做的。怜秀也来了,倒显得平静。 没过太久,小男孩渐渐挣扎得不是那么厉害,怕是气力不够了,毕竟他刚刚苏醒。 “小孩,捞他起来。”沽月汐说道。 杉儿这才松了口气。 被捞起来的小男孩坐在潮湿的草地上,微微喘着气儿,他已经筋疲力尽,只能没好气的瞪着眼前这个“恐怖”的女人。 沽月汐在他面前蹲下来,与他的视线保持平行,歪着头看他——她冲他微微笑。 哼,别想用美色诱惑我!我不吃那一套! 沽月汐似乎在想些什么,眸子陷入沉寂。她不说话了,她身后的那帮人也不说话了。小男孩奇怪的打量这群人—— “歆。……”沽月汐在沉默许久后忽然说道。 “呃?……”小男孩诧异的望着她。 沽月汐笑起来,“歆,这个名字怎么样?” “不错。”怜秀最先开了口。 “听起来挺斯文的,很秀气的名字噢。”蔚小雨也说道。 “我也觉得,这名字好。”蔚小海笑着。 杉儿看了看他们,又看看孩子,最后看了看沽月汐,轻轻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小男孩有些莫名其妙。 沽月汐伸过一只手来——小男孩警惕的向后缩了缩,他可不愿再被拎起来了。意外的是,沽月汐只是为他拭了拭面颊的水……颇为温柔的方式,肌肤相触,清冷却柔软。 他有些发愣了。 “歆,以后就是你的名字。不给你姓,所以你随时可以走。”沽月汐淡淡说道。 我的名字?……歆?……是我的名字?…… “歆儿。”沽月汐轻柔唤他,“人活在这世上,绝不可以失去自己的名字。” 他听得有些发懵,愣愣的坐在地上,幼小的身体在草地上瑟瑟发抖,终于打了个大喷嚏!——“啊啼!” 大家笑起来,乐呵呵一片。 “杉儿,抱他进去洗个热水澡——” 华葛。 门突然被推开。林逸之诧异的望过去——他记得他应该吩咐过,谁都不能进来打搅他…… 槐芗走进门来,身后带着侍卫的余音——“呀!你不能进去!不能……” 看来,她灵巧的身手没人能拦住——林逸之笑笑。 槐芗澄亮的眸子望着他,随之而笑,笑得绚烂,便雀跃的迎向林逸之,温顺的倚在他的膝盖边,披着一袭黑发仰头望着林逸之——这模样楚楚动人。 林逸之笑着伸手来抚她的发——滑柔如水。 侍卫跑进来,跪下,“……陛下,属下……没能拦住……” 又跑进来两名侍女——“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婢没能看好莲妃……” 莲妃,是林逸之的新妃子。有花之容,月之貌,水之姿,却是言无声。槐芗不会说话。 “罢了。”林逸之没有怒气,微微笑着,“你们下去吧,有莲妃在这里陪我。” 槐芗像个孩子,跪坐在地毯上,依偎着林逸之的膝盖——眼睛灵动,传达着无人能懂的信息。 一群人推下,门轻轻合上。林逸之抚了抚她的发,又开始重新批阅奏章。 槐芗倚着他,仰头看着眼前男子的侧面。他长得真好看…… 她不懂宫中的规矩,她只知道一件事,林然说过,要时刻跟着他……这个男人,时刻跟着他,用尽所有力气,只愿他沦陷…… 你说,我很美。你说……我独一无二,为何目光不流连于我?…… 槐芗不懂。 林逸之对她宠,对她好,对她纵容……你可曾动心?可曾爱过?哪怕丝毫……哪怕瞬间…… 林逸之感觉抱着自己膝盖的那双小手松了下来,他看向槐芗,美丽精致得像个娃娃,她完美无暇,此刻睡如夜莲,静谧无声。他喜欢她的安静。林逸之将槐芗轻轻抱起,她轻得不象话…… 平放在一旁的卧榻上,金丝绒被,只有皇帝才能坐的位置,对她却例外。林逸之细心为她盖上毛毯,拨了拨她散在额前的发,他柔柔笑着。不管北岑送来这个礼物是何用心,他不得不承认,槐芗让他心中意外的宁静……很静。 他不需要娇人美玉,他需要一个让自己平静的地方,休憩的地方。槐芗,做到了。 但是,她真像个孩子……呵呵…… 所以,林逸之一直,只当她是孩子一般的疼爱着。 手……很温暖…… 睡梦中的槐芗牵扯住那只大手,不想它离开——林逸之无奈的就卧榻坐下,一只手仍她拽着不放。罢了,我也休息一会吧。 林逸之合上眼,将槐芗轻搂进怀,睡去——槐芗像只小猫,蜷缩在这个让她觉得分外安定温暖的角落,甜甜沉睡…… 华葛国新妃为莲,受君宠爱,无人能及。 这消息铺天盖地蔓延开来——茶楼里一处角落,坐着两名女子与一个孩童。沽月汐面无表情,但是杉儿隐隐察觉到她的不快。 陛下……何时纳了新妃?……莲妃?……是什么人…… 杉儿想不明白。 沽月汐慢饮下一口茶水,只觉得满口苦涩。——她为何要在意这些……该死!那个人,爱干什么干什么去!与我何干…… 心情相当糟糕。 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沽月汐,你真是没出息。不是早已决定要狠就狠个痛快么?你何必对他残留情意?!你以为人家会一直记着你?……可笑…… 那个人,不过是利用了你,登上了王位——你还记挂什么! ……莲妃……哼! 自古君王多娇颜,一个岚后,一个莲妃……她不应该惊讶,不应该……她应该早已看透才对……对,我已经看透……我已经看透。他是他,我是我——我死是为他而死,我再生……要为我自己,绝不会再顾念曾经! 莫以为我会慈悲,莫以为我会心软。我早已粉身碎骨,我不惧怕谴责,我死是怨,我生是恨——我为复仇而归。莫以为我不会残忍……莫以为我不会绝情……莫以为…… 歆儿看着沽月汐,谁都看出她的悲伤。尽管他才不过八岁……或许,是沽月汐本身的悲哀已经赤裸,叫人不忍再睹。 他绝对相信,这个女人可以在别人面前,一边撕扯着自己的伤口,一面笑得自如,当别人因她可怖的伤痕而惊愕时,她一定会笑得花摇风碎……她美丽,就连残忍也一样美得窒息。 可怕的女人。——这是歆儿的下的结论。至于这个新名字,他不太喜欢……他觉得太像女孩子了,但是没办法,因为沽月汐蛮横得简直不可理喻。从那天开始,每个人都只这么叫他—— 沽月汐说过,不给他姓,所以他仍然自由。 但是为什么自己还一直跟着她呢?……他也不知道。 议事大厅里,潇沭瑶显得异常平静。大臣们均是惶惶不安,提出己意,潇沭清鸾时不时轻轻颔首。 “华葛的军队一直在不断壮大中,临界逼近东诸,战事已在眉梢。” “北岑献妃恐怕也是惧怕于此,他们与东诸相临,定是怕战火蔓延,烧到北岑,那新皇帝也不是傻子,提前孝敬好了华葛皇帝……” “我国与华葛国有三年交好的协议,与东诸国也已交好,是否保持中立?” “怎么可能……伊南莎。泷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们……” “可那林逸之也是不好惹的……” “唉,这可如何是好——” “不管怎么说——”潇沭清鸾出了声,大家静下来,“我西婪的援助会对战事起到一定作用,这种情形下,不可能保持中立,必须选择一方,否则会落得两国围攻的下场——” 众人频频颔首。 潇沭清鸾转过头,看向坐在他身边一直沉默的潇沭瑶,“皇后对此有何看法?” 潇沭瑶看了看他,她微拧着眉,有些迟疑,想了想,终于说道:“依我看……虽然我们与东诸表面交好,实际上,只是我们单方面的以淡水资源在求和,东诸国对我国依然跋扈。……” 潇沭清鸾挑起眉,略微有些惊讶,“……皇后的意思是……” “一直以来,面对东诸的强盛,我们都很被动,……林逸之的主动出击是个不错的机会,我们若在此时主动出兵奇袭东诸,伊南莎。泷定是防不胜防,……何况,西婪与华葛素来贸易频繁,边界更有两国百姓混居,若失了华葛这位盟友,是绝对的损失。” 主动出击东诸?!——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皇后想援助华葛国?”潇沭清鸾十分诧异。没想到潇沭瑶会有此念头…… 潇沭瑶却是摇了摇头——“不是援助,是主动出击。——我会选出最优秀的将领,带领我西婪最勇猛的士兵攻打东诸。” 潇沭清鸾皱眉,若他没有听错,潇沭瑶这句话说得不带一丝疑问,似乎早有此意…… “这是最佳的时期,错过了,我西婪会永远被东诸所抑!”潇沭瑶的话确有些分量,大臣中已经一部分开始动摇…… “皇后说的不无道理……” “是啊……我西婪国富兵强,为何要一直受东诸制约……” “没错,理应出动出击,让伊南莎。泷知道我们的厉害!——” “…………” 潇沭清鸾迟迟没有说话。 潇沭瑶担忧的望向他,“陛下……你不同意?” 潇沭清鸾摇了摇头——“你拥有兵权,我无权过问。……你已经下定决心……这场战事非同小可,牵扯我西婪国以后的命运,你会选谁去攻打东诸?” 潇沭瑶低了眉眼,淡淡的笑,“陛下放心吧……” 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惟有她,可统帅这只大军,惟有她,能叫千军万马把死亡抛诸脑后,惟有她——沽月汐。 天命 第七节 春尽无华 皇后的内政厅里,坐着三个人。他们是得潇沭瑶召见而来,此刻坐在内政厅里,沉默不语,只是安静的等待皇后的驾临。 大将潇沭辰,他菱角分明,一脸刚毅,眼眸含着精锐的光,双眉微锁恐怕是多年的习惯,皮肤是古铜琥珀色,身形高大。 左将潇沭延,身形高佻微瘦,肤色发白,给人阴柔之气的感觉,眉眼细长而肘腕有力,可看出此人武功不凡。 右将潇沭潜,与前两位比起来,年纪稍轻,相貌英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最为不同的是,潇沭潜的肩头坐着一只银灰色的松鼠,黑豆样的小眼滴溜溜转个不停,绒厚的大尾巴扫来摇去,潇沭潜时不时逗它几下—— 三人不约而同向上座房望去—— “皇后娘娘亲驾——” 潇沭瑶一身华服走出,落座。 “让三位将军久等了。” “皇后娘娘万福。”三人同时起身,躬身行礼。 “各位坐吧。”潇沭瑶淡淡道。她与他们算是熟识的。他们曾一同跟随潇沭清鸾剿灭乱党,并拥护潇沭清鸾登基。 待他们都坐下,潇沭瑶道:“这次召见你们,你们应该知道我是为了何事吧?” 大将潇沭辰回道:“攻打东诸一事,请皇后娘娘吩咐。” 潇沭瑶微微一笑,轻轻颔首。“我预备先发兵六万人,三位将军各领两万,后发兵四万,随时准备支援。” 左将潇沭延问道:“皇后娘娘希望我们怎么做?——打击东诸气焰,还是夺地占粮?……或是彻底攻陷东诸皇都?” “是啊……”右将潇沭潜点点头,“我们主动出击的确不错,但是我们目的何在?” 潇沭辰似乎也有同样的疑问,他看向潇沭瑶,“请皇后娘娘明示,以便于我们布置策略。” 潇沭瑶一眼扫视他们,道:“会有人带领你们,你们只需听她的安排足以。” 三人惊愕住——西婪继潇沭清鸾登基以后刚刚开始繁盛不久,十万大军对西婪来说不是小数,什么人能够得皇后信任随意调遣?……何况,能够带军攻打东诸的,又能是怎样一个人? 就在他们惊愕之时,潇沭瑶侧目道:“汐儿,你来见见他们吧。” 沽月汐便如皎月明日一般流仙步出来,柔衣雪裙,涣纱若水。她气定神闲的立在潇沭瑶的坐案边,浅笑道:“谢了,瑶儿。” 她声若天籁。 她在皇后面前不卑不亢的立着,她直呼九凤尊躯的名讳——她是谁? 潇沭瑶道:“你们无须过问她的身份和来历,你们只要知道一件事。”她站起身来,扫视他们,“你们只要知道,以后她的话,等同于我的话,跟随她去攻打东诸,待她,就如同待我。在外面,她就是你们的皇后。”潇沭瑶的语气不容质疑。 三人怔住,久久没有答话。 沽月汐望着他们,浅浅笑着,他们就是瑶儿帮我找的将士么……看起来,似乎挺中用嘛…… 她很美……可是,可以吗?……真的可以吗?将西婪的命运交给这样一个女人?……可以吗? 三人都有这样的忧虑—— “喂,我看他们都不相信你。”原本寂静无声的内厅突然响起一个稚嫩的童音。 沽月汐白了他一眼,歆儿坏坏笑着,从帘幕后面走出来。——他穿着银丝白服,领口与袖口镶着绒毛,几分儒雅几分贵气,又带几分顽劣与霸道,短靴精致,小匕插在腰际,头发整齐梳在脑后,长度刚好齐肩,茶色的眸子明澈清亮,天使的脸庞上却带着恶魔一般的邪笑。 ——这叫人惊奇,不知道这是哪位王孙家族里的公子……还是异国的小王子? “小海,我不是叫你带他去后院习武吗?”沽月汐颇为不爽。 帘幕后面又走出一人来,正是蔚小海,他低着头,干干笑了两声,“呵呵……小姐,歆儿学得快……就说想看看大人怎么开会的……我就……” “你就把他带来了?”沽月汐挑起眉,这小子也太没用了吧,连个小孩都看不住! “不是不是!”蔚小海急忙摇头申辩,“不是我带他来的,是他带我来的!……啊……”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的头低得更下了…… 好吧,他无非是在强调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比不上一个八岁的孩子。 ——沽月汐不满的看向歆儿,歆儿无谓的耸耸肩,那表情好象在说:你还是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吧。 潇沭瑶从未过问这小男孩的来历——不过,她觉得这孩子与沽月汐十分投缘……也许是错觉? 倒是潇沭辰先说了话,“既然皇后做了如此决定,属下们定当遵从。” “似乎有些不服气呢……”歆儿没大没小的揶揄道。 在皇后面前,这已经是大逆不道了——但是潇沭瑶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三人也不敢多言语什么了。 沽月汐冷冷一笑,一眼扫过面前三人,懒于解释什么。 潇沭瑶看了沽月汐一眼,又看向三位将士,正色道:“你们紧记,此次前去东诸,凶多吉少,若想平安归来,现在就要认清自己的主子。” 沽月汐要的只是服从,因为她心里有恨,她不会顾忌其他,可是,潇沭心里无恨,她首先考虑的是这些将士与士兵的性命,她顾忌的是西婪国以后的命运。 沽月汐,我把这一切交给你了——这不仅是报恩,不仅是帮助,而是信任。 三人相视片刻,他们心里都明白潇沭瑶的意思。三人走向沽月汐,齐齐跪下——“任凭调遣。” 沽月汐声音依旧冰冷,“不必行礼,战事未起,我不是你们的主子,我只要你们记着,杀戮开战的时候,我就是你们的皇后,待我灭了伊南莎。泷那狗贼,皇后,还是潇沭瑶。” 狂妄,嚣张——就在潇沭瑶面前,她平静自若的自称皇后,主人…… 那么,这个女人有着怎样的能耐呢? 他们不敢再想,一个个诚恳的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下。 “我的名字是,沽月汐。” “我等,任凭沽月夫人调遣。” 夫人?……是把她当成歆儿的母亲了吗?…… 沽月汐微微皱眉,看向一旁的歆儿,他正邪邪笑着。——罢了,夫人也无妨,一个称谓而已。 春天将尽了—— 华葛国,皇宫。 议事大殿里,涂龙带来了主要大将与副将,以及少将,林逸之坐在上座,看着手里的名目。 战事迫在眉睫。一切就快准备就绪了。 面前的地图展示着华葛与东诸临近的疆域地理,上面标注着河流,山川,丛林,峡谷…… 涂龙察觉到林逸之的不适,他看向林逸之。 林逸之脸色有些苍白,他轻轻咳嗽,一手捂住嘴,涂龙看见林逸之嘴角处渗出血迹—— 陛下?! 林逸之淡淡看他一眼,目光警告他不许声张。他隐晦的以袖轻拭去血迹,淡淡道:“你们继续讨论,我去休息一会。” 众将士躬身礼送,惟有涂龙,怔证望着林逸之离去的背影。 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陛下的身体怎么了?……为何没有传召御医?! 林逸之看起来依然坚毅,似乎永远不会倒塌…… 回廊上有风吹过,带着一丝潮湿。 夏天快到了。夏天快到了……可是,池中的芙蓉为何没有一丝要绽放的痕迹…… 林逸之心头觉得有些苦闷。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不多了。 而此时,槐芗却在发疯一般的寻找。 她醒来之后不见了林逸之!——她要找到他!她看不见他,心里便觉得不安!她一定要看见他,她一定要找到他! 林逸之、林逸之……你在哪?你去了哪?……侍女们拦不住槐芗,侍卫们也拦不住——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皇宫这样的大?……林逸之,你在哪?林逸之…… 槐芗像一个无措的孩子,她美丽的面庞带着慌张,长发随着她零碎的步子而飞扬—— 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 她就像丢了心一样慌张。 不知找了多久,槐芗来到一处殿宇。这里冷清,没有侍从。 这里是哪? 她看到宫匾——新月宫。 但是她不识字。槐芗走了进去,看见庭院里幽幽坐着一个女人。 秦岚抬起头,看见了槐芗。 这里好久没有人来了——来的人也不是人,是槐芗,传说中北岑国送来的花。 秦岚看着她,轻轻一笑。“原来这就是左颜汐的替身。” 左颜汐?她是谁?……这个女人又是谁? 槐芗满腹疑问。她走近秦岚,看着她。——这个女人很漂亮,也很憔悴。她眼里尽是伤痕,带着远离世事的沧桑。 秦岚也看见槐芗有多美丽,是啊……不美丽又怎么能做那个女人的替身呢? 莲妃……莲妃……她早就听说了…… 可笑的是,她是皇后,却连做那个女人的替身的资格也没有……她是皇后啊,却一个人在这里,所有人都以为她得了失心疯,所有人都以为皇后早已疯了……是啊,是啊……她也觉得,她也觉得自己快疯了……或许,她已经疯了。 因为现在,她看见槐芗,她没有一点感觉。 若是以前,她一定会很恨吧……夺走林逸之的每个人,她都会恨。 现在没有感觉了。 因为太痛了……麻木了……不屑于这种疼痛,她或许真的得了失心疯吧,谁知道呢…… 她是否要感谢沽月汐饶了她的命?……是否要感谢林逸之手下留情没有把那千古罪名扣在她的头上? 她没有感觉了。她只是一个人呆着这里,或许,她将要如此度过一生。 沽月汐,为什么你不杀了我……为什么……我好恨啊…… 让她在这里孤寂着,一点点老去,独自面对岁月带来的所有残忍——沽月汐,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 “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么?有意思吗?”秦岚冷冷笑,看着面前的槐芗。 槐芗只是轻轻摇头。清澈的眸子依旧看着她。 “呵呵……是啊,你真的应该来看看我……”秦岚自顾自的笑着,“你应该来看我的,因为你最后也会变得跟我一样,你不会比我好多少,只要有那个女人在,你也不会比我好过多少——” 槐芗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你是她的替身,你只是个替身——我从未拥有过他的宠爱,你拥有了,也一样会被抛弃,你会比我更惨,因为你拥有过,所以你会比我更凄惨!更可怜!……哈哈哈哈……”秦岚笑得癫狂。 槐芗的脸色变了变,她听到抛弃这个词——她的心像是被剑刺一般的痛!为什么?……我会被抛弃?……他不是很喜欢我吗?……为什么……被喜欢也会被抛弃吗?…… 她不懂,她觉得秦岚在说谎—— 可是,她又觉得秦岚不像在说谎……为什么?…… 秦岚一直在笑,笑声越来越大——槐芗觉得心口越来越痛,随着这笑声,越来越痛…… 仿佛再也无法忍受一般!槐芗猛地伸出一只手!——死死掐住秦岚的咽喉! 他不会抛弃我!他不会抛弃我!他是喜欢我的!他真的很喜欢我! 秦岚愣了一下,接着,她看见一线红流,妖娆红艳——那是温热的血液,从咽喉破口而出…… 槐芗不是故意的,但是她不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她不知道杀人是不对的,她只是很生气,她很生气——我不会被抛弃的! 秦岚在这绚丽的红艳里微微笑了,她说话,声音却低哑——“谢谢……” 她不想以这样的姿态活在那个男人面前。至少,这辈子她不想。 若有来世,逸之,若有来世,我不是秦岚,不是国相之女,不认识东诸暗士,我一定不会这样丑陋的活在你面前……一定不会…… 秦岚倒下来—— 槐芗松开手,看着地上的秦岚,她想说话——他是真的喜欢我的。 可是她说不出来,她的声音如同水里的鱼一样……无声无息。 风吹过,春天将尽,将尽了……林逸之似乎开始急切了,也许是他意识到他的时间不多,在夏天还未来临,春日烧到边尽的时候,整个华葛国弥漫起紧张与躁动的烟雾。大将赵旬的大军早早开始向东进发了—— 华葛国与东诸国接壤,中间是大片荒地——丘昃谷地。丘昃由荒地与炎山组成,遍地是沙砾粗石,寸草不生,面积几乎相当于一个北岑国。而另一个与东诸国接壤的国家,正是北岑,两国之间是连绵的雪山与大片湿地,早先的商旅已经在湿地上开辟了通行的道路。 如果将丘昃比作东诸的天然屏障,那么北岑就是东诸国人为的屏障。这也是东诸成为霸国的原因之一。抵御外敌对东诸国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任何军队,在脚踏上东诸疆土之前,都必定会在两道屏障前出现折损与伤亡。 东诸大军在外侵时通常选择海袭,东诸士兵在水性上无疑是四国中最好的。 林逸之没有选择海上的正面突击,华葛大军的优势是骑兵,他心里很清楚这一点,面对陆地上的难度,他选择了丘昃。 “陛下说,大自然虽不可操控,但却可以预知,而人,却是不可操控,也不可预知的——所以我们要去丘昃。”赵旬的食指在地图上的一点处划着圈,目光里透着坚毅。 左将成哓是个有一张精致面孔的男人,身型高佻,嘴角处总擒着一丝笑,哪怕此刻他们正在去攻打东诸的途中,他仍旧是面不改色的笑着。成哓的手指玩着自己的一缕发丝,缠缠绕绕,眼神在地图上飘忽游移。 赵旬看他一眼,成哓是今年年初被林逸之提拔上来的,一个小小士卒,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被提升到少将的地位,又从少将提升到副将,然后成为北域疆界的大将军,这种能力使人骇然,虽然不熟悉此人,但赵旬早已听说过北域军的大将军,有着女人的容貌与狮子的残暴。——赵旬不敢小视。 赵旬道:“成将军对此次大军行进有何良策?” 成哓柔柔一笑,双眉弯弯细细,“遵循君意,别无他想。既然陛下有了去丘昃的心,应该对丘昃之地有几分了解。” 赵旬看向右将—— 右将天尧是位少年,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谣传他六岁被弃,被母狼养活,八岁被猎人收留,他野性未除,将猎人活活咬死,狱卒将他关进牢狱,后怜其年幼,便把他当作儿子私养起来,此事被告发,林逸之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能书会写,除了沉默寡言之外与常人无异,并且身手极其敏捷,林逸之惊其才能,赐名天尧,将他编进东域大军里,安排人教授他正式的战略才识与各种武艺,两三月后天尧成为东域大军的大将军。 天尧坐在椅凳上,一只脚踩在椅面上,搭耸着肩,显得有些阴沉,眼睛注视着地图,没有说话。 倒是成哓呵呵笑了起来,“……呵呵……三将都齐了,等护城将军一到,这仗就好玩了哦……” 赵旬没他这快活劲,听到这娘娘腔调说出护城将军四个字,他心里一沉。 华葛四将——分守华葛的东西北三个方向的疆域界线与主心皇城。林逸之将四将集结到这批前去东诸的大军里,可以说是倾尽全力。这一战,若胜了倒好,若败了,输的不再是士兵们的血,而是整个华葛。也许华葛会因为这一战,从此在历史上消失…… “听说……”天尧突然开了口,“……似乎西婪国那边也有动静。” 赵旬点点头,“这件事我也听说了,西婪皇后的三名将士已经带军在港口布置妥当。” 成哓的手指落到西婪,沿着西婪临海线划着,若有所思,“海攻吗?……不太现实吧……” 赵旬看着地图,眉头紧皱,“确实。……不过如果海攻,可以对东诸军队造成压力,对我们而言也是个有利因素。” “不对。” 赵旬与成哓看过去,说话的人是天尧。 天尧的眼神依然阴郁暗沉,他嗓音低低的说道:“是敌是友,还不能断定。” 成哓似乎很认同这一点,转头看向赵旬,问道:“三名将士中谁是带领军队的人?” “三名将士虽然分大将左将右将,但是似乎没有大小之分,他们每人都有自己的军队。……对于这一点,我也很奇怪。”赵旬回道。 “也就是说,没有首领?”成哓笑得很诡异,“不知道带领者是谁,那还真是难以断定对方是敌是友了,呵呵……” “……的确。”赵旬点了点头。他开始忧虑起来,战事未起,他就已经忧虑重重…… 眼下这混乱局面,若北岑也进来搅上一局,那可真就……天下大乱了…… 然而,这一切的源头,究竟是谁呢?…… 天命 第八节 望夏阑珊 秦岚的死显得平静,在战事的帷幕即将被拉起的此时,没有人在意皇后的离世。早先她已经被林逸之幽禁起来,一个疯掉的皇后,一个参与过婴孩命案的皇后,她的死远没有她生时的风光——更何况,她死得蹊跷又理所当然,人们只当她被冤死的王妃带进了地狱。 林逸之意识到槐芗的格格不入。这种植物,确实不适合在宫里眷养。 眼前的地图林逸之已经看了无数遍,他举起一只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涂龙走进来,看见林逸之脚边那一抹红艳。涂龙已经习惯了,他脸上没有多少惊愕,直径走到林逸之面前,说道:“前方传报,大军行进顺利,离丘昃已经不远。” 林逸之点点头,没有多言语什么。他低头看了看睡着的槐芗,她沉睡的面容像个孩子,浓密长发散乱了一地,弯曲在月白的厚地毯上,“我就快走了,把她送到府里去。” 涂龙迟疑了一下,片刻后点了点头,“属下会去安排。” “我很久没有柳言的消息了。”林逸之一边轻轻抱起地上的槐芗,一边说道。 涂龙抬起头,“……陛下是在担心吗?” 林逸之将槐芗放上卧椅,转过身子面向涂龙,“柳言似乎在北岑遇到了难应付的角色。否则,他不会消失这么久。” 涂龙皱眉,“……不过,没消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好消息。” “是,没消息至少说明他还活着。……只是现在北岑的情形我不能确定,东行大军已经出发,战事将起,我不希望有任何遗漏。”林逸之走到涂龙身边,“护城军留守皇城。” 涂龙的脸色变了变,“陛下……陛下,此战非同小可,我为何不能前去助阵?!” 林逸之的表情倒是淡然,“你跟随我的多年,应该很清楚此战并非外界所传的正义之战,只是为满足我一己私欲,为满足我复仇之心,百姓无辜,我却无奈身为君王,我可灭了自己,但绝不能灭了华葛——护城军必须留守,皇城不可无兵。” 涂龙只是低了头,再没有说一句话。 林逸之轻开了门,端着果盘的宫女偶然经过,她吓了一跳,急忙低身行礼,然而皇帝却没有理睬。 林逸之眼望着那门前的花池,水静无痕,池空无如。他瞥见一旁的宫女,便问道:“今年的水芙蓉长得怎么这样的慢?” 宫女望向那池水,低低答道:“早先植的去年便死了,后来新植的种子,一直未见它们长,……奴婢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林逸之不再问什么。 这世上有很多事物,它们的存在没有理由,它们的消失也没有理由。 在出宫的路上,槐芗很安静。在宫里的时候她也很安静,她只是离不了林逸之,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她不会吵闹,但是她歇斯底里的寻找却总是带来哗然。 此刻槐芗坐在华丽的马车里,她知道在她将要去的那个地方,林逸之在那里。 林逸之对她说:“槐芗,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就是我住的地方。” 她似懂非懂。——是吗,……原来皇帝也有不住皇宫的啊…… 她不在乎那些,只要能看见他就行了,任何地方都可以。 涂龙坐的马车驶在前面。两辆马车前后在王府大门前停下来。随行的护卫停好马车,立在一旁候着,涂龙走到槐芗的马车前,道:“莲妃娘娘,我们到了。” 马车里没有反应。 涂龙知道槐芗不会说话,但是他站立了很久,也不见槐芗出来。涂龙又道:“莲妃娘娘,我们到了。” 马车里却是仍旧没有动静。 涂龙皱起眉,“……娘娘,属下失礼了。”一边说着,一边揭起帘子——槐芗好好坐在那里,不知为何没有下马车。 涂龙只得再一次重复道:“娘娘,我们已经到了。” 槐芗这才终于动了动,她的脸色很差,脸上带着不安与警惕。涂龙看着槐芗下马车,轻手轻脚似是怕惊动了什么。这模样让他心中奇怪。 槐芗的样子的确很反常。她在王府门口站着,却不进去,像是在犹豫…… 涂龙只得一请再请,槐芗终于硬着头皮迈进大门,她的动作迟缓并且僵硬,眼睛一直扫视着四周——直到林逸之出现,槐芗如获救星般扑上前去,紧紧抱住林逸之的胳膊。 林逸之挑眉,看向涂龙,“她怎么了?来的时候遇着什么事了吗?” 涂龙摇摇头,“路上并没有什么阻隔,属下也疑惑不解。” 林逸之心中作罢,对槐芗道:“我出去一下,这次你不能跟着,你好好呆在府里不许乱跑,知道吗?” 槐芗的脸色苍白,她被这里的气息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以致对林逸之的话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她就仿佛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娃娃,呆呆的站在厅堂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连抓着林逸之胳膊的双手,也显得非常无力。 一个年长的侍女走过来,恭身问道:“陛下,娘娘的住处安排在何处?” 林逸之道:“东庭。” 林逸之按下槐芗无力的双手,正欲向外走,又停下来,转身对侍女说道:“把东庭收拾好了,先让她睡一觉,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别让她乱跑,特别是西苑。” 侍女颔首回他:“奴婢明白。” 槐芗怔怔看着林逸之走了。她抱紧了自己,觉得这里异常的冰冷。 这里有同类,她知道。她能感觉到强大的妖气,强大到她无法想象。妖气的存在,就好比森林中的猛兽在树皮或草叶上留下体气,以此来划分势力范围。这是古老的传统,也是一种法则。新到的野兽闻到气味,便能知对方的强弱,如果是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它便会离开。 妖也一样,不同的是,很少会有妖留下自己的气。留下气,便能让敌人有迹可寻,只有高贵强大的妖,才会自信的留下气,因为它们无所惧怕。 槐芗心里默默想着,它……至少已有千年了……至少千年…… 强大的妖气能牵制住势力范围内的其他妖物的活动,而这种强大力量的死亡也会使其他妖物们躁动。一年前华葛国突然众妖丛生,民心惶惶,商队不兴。 槐芗害怕的正是这个,虽然这气已经消退不少,虽然这气已经微弱不少,但对她而言,这仍是致命的。她觉得这气没有死,她觉得这气是睡着了,随时会醒——因为它随时会醒,所以槐芗惶恐不安。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在这里住过?! 侍女们带她去东庭,她睡不着。 她坐在床上,眼睛死死盯着窗外,窗外西苑的方向。 ——那里有不好的东西……它能吃掉我……它太强大了……它很危险……危险…… 槐芗身体冰凉,她受这妖气影响,此刻显得异常虚弱,她几乎使不上一点力气。但是她的脑子不肯停止思考——为什么这里会有它……为什么……林逸之和它……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它会留在这里……为什么…… 沽月汐坐在两亭内,一边饮着茶,一边看着蔚小海教歆儿武功。她原本只是希望歆儿习武后身子康复快一些,也能多些抵抗能力,她总是嫌麻烦的,眼下的事儿多,身边带个孩子不是什么有利因素。她不希望自己显示出任何弱点,哪怕只是面对这样一个八岁的孩子。不过,这意外闯进她生活里的孩子,似乎天分颇高,于是她便让小海再教他一些御敌之策。歆儿学东西很快,沽月汐一边看,一边露出笑意。 身旁的杉儿看见沽月汐笑了,也笑起来,说道:“歆儿真是叫人喜欢得紧。” 沽月汐一脸淡然的笑,放下茶杯,说道:“是吗。” 杉儿双眼望着小海与歆儿那看似认真的撕杀模样,说:“是啊,长得这么俊,又这么聪明……”杉儿回过头看向沽月汐,笑问,“小姐不喜欢吗?” 沽月汐挑挑眉,笑起来,“就他?……呵呵……等他学会尊老爱幼再说吧。” 杉儿扑哧笑出声来,“哈哈哈……” 蔚小海与一个八岁小孩过招,当然不能出全力,他得把握好火候,给歆儿可以发挥的空间,又不能让自己太狼狈,这样一来,两人的纠缠就有些难解难分了。 蔚小海猛地一掌袭来,歆儿一不留神便被压在下风,他那几分认真模样,惹得沽月汐发笑——沽月汐敏锐的瞟眼察觉到什么,歆儿已将银蛇甩向蔚小海! “杉儿,你何时把银蛇给歆儿了?”沽月汐收起笑容站起来。 杉儿也吃了一惊,急忙看自己的衣袖,“我……啊……这……我也不知道……” 蔚小海见那银蛇忽然冒出来,慌忙退了几步,就怕被它缠住——不过银蛇却没有想象中的敏捷,丝毫没有活气。 沽月汐不知何时已站到两人面前,一只手捡起银蛇,不悦的看向歆儿,“说吧,怎么回事。” 歆儿看着沽月汐手中的银蛇,哀声又叹气,“我养了些时日,想试试它嘛……” 沽月汐挑眉,“你知道怎么养?” “杉儿姐姐教的。”歆儿装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 “杉儿?”沽月汐看向杉儿—— 杉儿惊愕得不行,“我……我,我那天就是随便说说……我没想到他记住了……” 沽月汐觉得头疼——这该死的小恶魔,惹得每个人都宠他宠得不得了! 沽月汐发现歆儿仍旧眼巴巴看着自己手里的银蛇——“你还想养?你胆子倒真是不小……” “别别别!太危险了!我会被谋杀的!”蔚小海只觉得虚惊一场,身上的冷汗还没干掉。 歆儿很不老实的怒瞪他一眼,然后继续眼巴巴看着那条银蛇。 沽月汐觉得这种眼神很恶心,“你少装,就你这种养法,我的银蛇现在没死就不错了!” “啊?……那该怎么养?”歆儿愣了一下,开始饥渴的求学。 沽月汐有些无奈了,叹了口气,说道:“至少,你得记着两点,一,不要喂它太饱,它会失去斗性,二,它只有在饥饿的时候才会去袭击别人,你喂得这么肥,它就会贪睡啦!” 歆儿不停的点头,像是讨好。 沽月汐把银蛇甩到地上,烦躁的走开,“不管了……真是麻烦的小孩,没人比他更难养了……” 歆儿倒是很快速的捡起他的宝贝蛇,一下子追上沽月汐,“还有呢还有呢?还有别的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不要让你的宠物太强大,太强的力量只会使它们离开你,甚至伤害你,你的力量永远要在它们之上,操控住它们;也不要让它们太弱小,它们需要诱发力来成长,需要诱饵,你要给它们去征服别人的机会。” 沽月汐看见歆儿点头。她不知道她的话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太难懂了,不过歆儿似乎是真的能懂。他很聪明。没有人会不喜欢聪明的孩子,她也一样。虽然她明白让歆儿成长不是她的义务,但是她想这么做,以自己的方式让一个孩子长大,不管是年纪,或是力量。她想这么做。 槐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她自己的气正在慢慢适应这里,她的脸色看起来虽然仍旧苍白,但已经改善不少。 槐芗觉得渴,她为了抵御这外来的妖气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她需要水,她需要许多水,穿透身体,稀释血液,她需要焕新的力量。槐芗摇晃着下了床,她觉得眼睛干涩得发痛,以至于她无法看清眼前的桌椅。勉强推开了门,夜沉月明,房间外是空空的回廊,槐芗轻轻便跃出,双足落进庭院,迂回的池水在月光下明湟湟的,像是被镀银了一般。槐芗不假思索便跳了下去——静无声,轻无涟漪。 槐芗整个融进了池水里——水中熟悉的潮湿与阴暗感觉使她心里的躁动平复了不少,直到她感觉到微小的刺痛…… 她站起来,像一朵水中花,殷红色的衣裙如大片的花瓣浮在这清凉水面上。她的目光扫视身下的池水,方才不是错觉,她的确感觉到了微小的刺痛,就在这池子里。 是什么? …………池子里有什么? 槐芗的一缕发丝从水下浮出,缠绕着某个东西,槐芗弯腰拿起它——她拿捏玩弄,神情带着不解。 她看见的是水芙蓉的种子。她不喜欢世人总将芙蕖与睡莲混淆。不过令她惊讶的,不是这种子,而是附注在种子上的妖气,并不是很大的力量,却足够使种子进入长眠,停止生长。 刺痛她的便是这微弱的妖气。 为什么要在这些小小的种子里注入妖气? 槐芗丢了它,芙蕖的种子落进池底。槐芗半个身子没在水下,她开始以自己的妖气圈划出自己所需之地,这池,这水,这房间,以及这些种子。她需要清理干净任何会影响到她修炼的异物,比如这些种子上的妖气。 这需要一些时间,但是她必须这么做。她需要让自己更快的成长,王府内的妖气使她内心惶恐不安。她想强大。 馥郁幽香弥漫开来,散漫淡化…… 原先空无一物的池子,此刻却开遍了芙蓉,月光下灿如娇仙。 亲王府的花池,每处都连串着。惟有东庭这一处,花漫艳池,香摄满庭,夜辉流光水泠泠。槐芗看着眼前每一株如清玉一般素洁的芙蕖,她觉得……应该是个女子……在这里留下气息的妖,应该是个女子。 “槐芗?……”这声音里带着惊愕,和欣喜。林逸之站在庭院门边,蒲白色的睡袍,流泻的发,少了平日里的孤傲,多了几分柔情。 槐芗静静立在一片绝艳里,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她看着林逸之,她是如此眷恋着他…… 林逸之走近槐芗,在池边停下,他看着一池绽放的芳华,似乎有些不能相信——“……槐芗……是你做的吗?……” 槐芗愣了一下,只是花开而已……他为什么会这样开心?…… 槐芗没有再深想,她动作轻盈,瞬间擒住林逸之,搂住他的颈项—— 林逸之伸出一只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雪白的花瓣,当他摸到真实,手指几乎僵硬……老天,那些花……它们终于开了…… ……那么,这是否代表着……他已经被原谅了? 林逸之微微笑了一下,有些苦涩的味道。轻轻低头吻了槐芗的额头,“谢谢。” 槐芗怔了怔。林逸之拉下她的胳膊,转身离开,槐芗感觉到前额的温暖迅速冷却,凉透……他给的温柔总是有限,为什么?槐芗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一步步远去,心里剧痛起来。她不懂,她为什么不能拥有完整?…… 林逸之停住脚步,他感到腰间的阻碍。——槐芗的双手缠住了他,雪白湿凉的胳膊环着他的腰,紧紧不肯松开。 “槐芗?……”林逸之转过身来,槐芗全身尽湿,带着芙蓉花的清雅香气,那娇体在薄衫下弱隐若现,美丽又放肆的蛊惑着眼前的男子—— 槐芗缠住他,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鲜红的唇在林逸之的颈项流连徘徊,纤柔的十指企图为他褪去衣衫…… 她就像一个极力想平复内心骚乱的美艳妖精,她也像一个沦陷的灵魂…… “槐芗……”林逸之按压住她一点点下移的手。 槐芗贴上他的唇,企图融化这个男人的冷漠—— “槐芗。”林逸之捉住她的双手,离开她的唇。 槐芗怔怔看着林逸之,她的表情由愕然转变为悲戚,她在瞬间被击倒,像支离破碎的娃娃瘫倒坐在地上……是的,她觉得自己支离破碎了,她的心被林逸之的冷漠击溃,而最悲哀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输在了哪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拥有你全部的温柔?……你这样看着我,我这样的高兴,可是……一旦我想起,你正透着我的眼睛,看着另一个人时,你可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有多害怕…… 你不该如此温柔的对待我,你真的不应该。 槐芗坐在地上,她哭了,尽管没有所谓的泪水,但是她的确哭了。那些伤心,从她眼里流泻出来,清楚分明。 林逸之静静看了她一会,似有不忍。 他见她第一眼时,因为她洁白无染,便有了想保护的冲动,如同收养一个孩子。那些孩子出生后,眼睛都明澈澄清,然后在成长的过程中一点点被伤害,被污染……他珍惜槐芗的纯粹,她没有被伤害,也没有被污染——然而,最后真正伤害她与污染她的人,却是自己……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但是他已经造成了这个结果。 ——林逸之想起汐儿来,……他一直想留下她,最后却把她送向死亡。 “槐芗……”林逸之轻轻唤她。 槐芗抬头看他,满眼悲戚。 “槐芗,……曾经有个女人,也像你现在这样看过我……悲凉,哀伤,不解……还有愤怒。” 槐芗愣住,她第一次听林逸之说起往事。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把她抱在怀里,但是她的身体还是逐渐变凉,……变得和雪一样冰冷,可是,她一直睁着那双悲凄的眼……”林逸之的语气淡淡轻柔,月光独特的银辉,映衬在他的衣袍上,为他镀满悲凉的影象。 “我看着你,我就会想起她,她死去的那天,我想我也应该已经死了……所以,我不能拥有你的美好,我这身体……早已经腐败不堪,但是你的美丽,是永远。” 槐芗的眼睛里是茫然。——他是在告诉她,他与那个女人是共存的吗?一同死去,一起腐烂……一齐走进黑暗……就是宁愿这样,也不肯多施舍她一丝柔情吗?! 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 任凭她在心中千百次呼唤,她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逸之离开了东庭。 林逸之!!!——林逸之啊!!!你说你不能拥有我!可是你已经拥有了啊!!!我的心连同着我的整个身体!甚至是灵魂!全都是你的影子!全都被你啃噬了个干净啊!!! 槐芗的指甲扣抓进坚硬的泥板,那些鲜红的血夹杂着污秽浸染着每一条狭缝——你说,只要看他一眼……对他微微笑,他便会为我疯狂……为我沦陷……你说谎,你说谎,你说谎啊……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要轻易去凝望他的眼睛……他叫我名字的声音很好听,他看我的时候很温柔……你全都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 槐芗紧紧揪着自己的心口,她觉得好痛,痛得几乎要死掉了…… 是她沦陷了,不是陷阱的陷阱,她在这里沦陷了,彻底被驯服了。 最后东行的大军已经部署完成,春天已经到了尽头。皇城外,大军浩荡,冰冷的盔甲在温日下反射着刺目的白光。涂龙在马上看着这支大军——这是一年来林逸之极力发展军力的结果,这一支浩瀚大军…… 林逸之穿了便服出来,身下是一匹枣栗色骠骑。眼前的正是他将带去远征的军队,留下的护城军,则跟着涂龙,守在这皇城。这一去,何时才能归来……他的眼睛里,透露出比一年以前更加冷酷的目光,而这目光里,是欲望的躁动。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 在与伊南莎。泷的这场追逐游戏里,他失去了兄长,妻儿,故友……他守护着华葛,华葛的神明却没有仁慈待他——林逸之心底在鼓鸣:伊南莎。泷,你该知道代价!这是愚弄者应偿还的代价!!! ——北岑 阴暗的地牢里,燃着烈火,赫罗的身影被这烈炎拉扯得诡异。 赫罗冷眼看着眼前的男子,面带不悦神色。 面前的男子低垂着头,赤裸的上身满是拷打后留下的伤痕与血滞,他的四肢被锁链高吊着,整个身体挂在冰冷的壁上,脓血丝丝滴落下来,掉落进身下的火盆里,发出兹啦的脆响…… 赫罗转身离去,“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死去,我要你看着,我是如何从他手里夺回我失去的一切——” 墙壁上的男子没有回应,似是已经晕厥。 赫罗的身影离开了地牢。 天命 第九节 诛有天日 柯尔娜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一群宫中的侍从与护卫,她缓缓摇头,无法接受眼下的事实——“……不,这不可能……陛下不可能做这样的决定……” 站在前面两名侍从曲躬着腰身,一名手托红绸,一名手托皇旨。 “塞尔拉兹小姐,这确实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洪恩,将你许配给了上相大人,明日即是大婚之日。” 柯尔娜眼望着那刺目的红绸,她频频退后,“……让我嫁给赫罗?……你们不如杀了我!” 红绸象征着皇氏女子出嫁——那两名侍从相互看了一眼,又转向柯尔娜,将手中之物向前递了递,“请塞尔拉兹小姐收下皇旨与红绸,为明日喜庆及早做准备。” 柯尔娜是断然不会接的,她怔怔望着红绸,面色惨白。 “塞尔拉兹小姐,上相大人年轻有为,国相大人一生为民,此次联姻是我北岑之福,请塞尔拉兹小姐领旨吧——” 柯尔娜死咬着下唇,她的身体因为强压怒气而微微颤抖。柯尔娜倏地抬头!愤怒的目光扫视眼前这一群侍从与护卫—— 那群人被惊住,还未反应过来,柯尔娜已夺门而出! “塞尔拉兹小姐!!!”护卫们急忙要追上去! 柯尔娜猛然回头,寒气逼人的匕首疾风般袭来,护卫们急忙闪躲,匕首已像闪电一样刻进身后的木梁里!木刻三分,稳而无颤,护卫只觉背上惊出一身冷汗! 柯尔娜冷冷看着他们,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阻我者死!——我要去问陛下,我要陛下亲口告诉我!” 柯尔娜的眼神里带着决绝,她转身离去——她绝不可以接受这样的命运!这样被人操纵,竟是无力反抗的命运! 艾斯似乎算准了柯尔娜会来。 他在书房里看着书,尽量不去看柯尔娜的那双眼睛。 “……为什么?”柯尔娜的声音是颤抖的。 艾斯低头看着书,“什么为什么。” 柯尔娜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为什么要把我嫁给他?” 艾斯抬头看向柯尔娜,他面色不佳,带着不悦,然后又低下头去,“上相赫罗身为朝中要员,文武两才,又身为我的老师,你能嫁给他,我也为你感到高兴……” “可我不高兴!”柯尔娜猛然大吼!难以想象这单薄的身体里竟发出这么大的怒气——“我不高兴!我不嫁!!!” “由不得你!”艾斯倏地一拍书案!手中的书本摔到地上,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 柯尔娜愣住,——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艾斯发火。 “你不嫁他!你要嫁谁?!嫁谁?!!!——”艾斯气势汹汹的问她。 柯尔娜后退两步,直觉告诉她,她敬爱的艾斯殿下已经被蒙蔽了…… 赫罗,你是恶魔吗?……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艾斯见柯尔娜没说话,他重新坐下,面容恢复柔和——“回去准备吧,以后你就是上相夫人了,不要再像个孩子似的,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我像个孩子?……出格的事情?……”柯尔娜觉得心口是痛,双眸也是难忍的刺痛,“……我不嫁……我绝不会嫁给他……” 艾斯一怒冲起,扬起手便要打下!——他看见柯尔娜眼中零碎清亮的泪,手便在半空僵住,心又软下来…… 柯尔娜的泪在她眼眶中积聚好久,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一般,倾泻流淌下来,如同泉眼,然而这液体却不甘甜,它们温热微咸,带着苦涩。 艾斯的手慢慢放下,他转过身,背朝着柯尔娜。 “老师很喜欢你,他知道你做的那些有损名节的事情,但是仍然愿意娶你,柯尔娜……你该长大了,我这般用心良苦,你为何不能接受……” 这犹如晴天霹雳,柯尔娜被怔住! “……那个男人已经被抓住了,本来要当众斩首,但是老师不愿意你名节受损,已经将此事瞒住,你不要再想他了,老师会是一个好丈夫。” 柯尔娜只觉得头很沉,无力再承受一般,她软瘫倒地—— “柯尔娜?!……柯尔娜!……” 西婪的东征大军已经声势浩荡的出行了。大艘的船只密集得如同海面上突生而出的森林,纯白的旗帜上是鲜红的六角芒星,这些旗帜像蝴蝶一样在森林上空飞舞,于海风中显着姿态。旗帜的图样是沽月汐的意思,她为这支军队起名:雪蛟。 潇沭辰望了那旗帜片刻,眼睛瞟见甲板前方的潇沭潜,他信步走过去,潇沭潜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肩头的小松鼠窜上他的头——“你怎么也跑上来吹风了,辰?” 潇沭辰笑笑,“你不也一样吗,怎么,拉雅也带上了?不怕它晕船吗?” 潇沭潜无所谓的耸耸肩,一只手抬起到头,拉雅乖巧的窜到他的手心里,潇沭潜将它小心握着,微微笑,“不舒服的话它会告诉我的——” 潇沭辰与潇沭潜并肩站在栏杆边,所有船只正有条不紊的向前进发着,而这庞大的军船阵型也是沽月汐事先交代好的,这叫人不得不叹服。 少许沉默之后,潇沭潜突然发话:“你看那些旗子,……你觉得像什么?” 潇沭辰抬头望着,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红色的六角芒星……不是吉利的图案,你说它像什么?” “不,不是它,……是它们。” “呃?”潇沭辰的语调里略带惊愕,他随即转身环顾四周,所有船只上飘舞着的白色旗帜,在潮湿的海风中美得不可思议,“……雪花?” “没错。”潇沭潜嘴角勾着笑,“我一直在看”雪“,用雪花来形容它们再合适不过了。” 潇沭辰环着臂膀,也笑起来,“确实很漂亮。特别是白色中夹杂的鲜红。” “一场红雪。”潇沭潜道。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的笑了。 “看来这位神秘的沽月汐夫人不会轻易放过东诸了——她似乎想在那片土地上降下红雪与风暴,究竟是血洗东诸,还是以雪掩埋呢……”潇沭辰说。 “我想起小时候听的那个故事,如果在天降的雨雪里发现红血,便是天谴到来之日。”潇沭潜如此说道,看向潇沭辰,“我很好奇,我们的主子与东诸有着怎样的恩怨呢……” “那似乎不是你们应该关心的问题。” 两人回头看过去,说话的人是怜秀,她刚从船舱上来,碰巧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潇沭辰与潇沭潜面对这个女人,显得底气不足,只因她是沽月汐身边的人。不服由心而生,他们身份显赫,又怎么能够容忍被女子教训,潇沭辰的脸色有些不悦。 怜秀几乎看透他们的心思,大方的低身行了礼,“夫人请两位将军过去一聚。” 两人愣了一下,便走入舱门,怜秀谦卑的跟在后面。 潇沭潜瞅见潇沭辰脸上浮上红云,乐起来,小声道:“呵呵……脸怎么跟烧过似的……” 潇沭辰狠狠瞪他一眼,便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他方才只是觉得被那个女人洞察到了心思,这让他羞愧……尴尬……也对她的大度有几分欣赏…… 潇沭辰不由得回头瞟上一眼,却又不敢多看,心想着,这沽月汐……身边不论男女都长美貌如花……也全是些深藏不露之人…… 待潇沭辰与潇沭潜到达内舱,又是一愣——沽月汐正在下棋,而与她对奕之人,竟是潇沭延。 潇沭延的棋艺之高,是西婪国人所周知的事情。 沽月汐缓缓喝下一口茶,看向旁边的潇沭辰潇沭潜,便转头对潇沭延说道:“延将军,我看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潇沭延的阴沉面容上竟浮现出难得一见的微笑,他起身行礼,“多谢夫人赐教。” “几天没见你,难道你天天来这里与夫人对奕?”潇沭潜丝毫没有掩饰语气中的惊奇。 潇沭延点点头。 沽月汐一笑,“这么说未免太委屈延将军了,是我请延将军来的,歆儿生性顽劣,尚需调教,听闻延将军博学,特请他来此授学。” 潇沭延微微作揖,“夫人言重了,属下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一旁的歆儿轻轻发笑,模仿起潇沭延的口吻来,“延将军言重了,我也学到很多东西……” 沽月汐扫他一眼,歆儿别别嘴,知趣的不再说话了。 “三位将军坐吧。——杉儿,小雨,奉茶。” 三人就坐,每每被沽月汐召见,总有些无法言表的拘束。 沽月汐自是一脸淡然,“出发已有数日,即日起以东南为向行驶。” 三人同时一愣,“东南?不是正东方向?”潇沭辰首先发问。 “难道我们的目的地不是东诸?……”潇沭延也不禁问起。 沽月汐只是轻挑了眉,“是东诸,但现在不是。——只管照我说的做,我现在需要去个地方,没有时间与你们解释,以后几天若有任何问题,你们可以问怜秀,我已将我的意思清楚的告诉给了她。” “…………”潇沭辰面色不佳,大军行进,首领怎能不在? 潇沭潜潇沭延的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我还有一句话,必须亲口交代给你们。”沽月汐又道。 “夫人请讲。” “无主之将,若气骄则军无将;无将之军,若相争则将无军。我走之后,军中若起争执,回后必定严惩!” “属下谨记。” “属下谨记。” “……属下谨记。” 海面上翻涌着的风雪突然改变了方向——残血的雪花飞舞,向东南方向涌去,介于东诸与华葛的方向。 而另一支军队,也在以极快的速度,扑向同一个方向——丘昃荒地。 林逸之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是槐芗。 她竟跟来了…… 林逸之惊愕的看着怀中的人儿,这确实是槐芗没错。接连几日行军的路程,她竟然赶到了……并且不动声响的找到营地,避过哨兵与巡逻侍卫,进入他的营帐,钻进他怀里来…… 槐芗啊……槐芗啊……怎样才能让你明白呢…… 槐芗醒过来,看见林逸之正看着自己,有些慌张。——她害怕他赶她走。她已经被他赶走过很多次了……他是不是又要丢下她,继续上路呢…… 林逸之只是叹了一口气,侧身继续躺着,闭上眼睛。 他是妥协了。不管是劝,是骂,她总会跟上军队。算了……由她去吧。 槐芗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欢天喜地一般的笑容,然后很乖巧的继续钻进他怀里睡觉。这里真是暖和啊……她这么想着。 林逸之像个父亲,他为她拉上薄毯。——尽管快要入夏,这夜,却依然凉。他这么想着。 极凉极深的夜,月亮的光此时显得惨白。这浓密的灌木丛中,倒刺的藤蔓与粗矮不齐的草叶在深夜的静谧里,像只匍匐觅食的怪兽…… 两个高大的男人拖拽着身后被铁链锁住的年轻男子,他们在这里停下来,年轻男子也就此倒地。月光下,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清晰可见,它们或紫红,或乌黑。 “就在这吧,等到尸体被发现时,也是已经被野兽吃剩的骨头了。” “也好,赶紧完事,咱们也好回去跟赫罗大人交代。” 柳言听得见他们的谈话,他想他的死期终于是来了——只是他实在不愿意死在两个长相这么丑陋的人的手上……至少,他希望杀他的人是位貌美的姑娘……如果是神仙姐姐的话,当然再好不过了。 他虚弱极了,根本不得动弹。 ——他看见眼前的既丑陋又粗野的男人,正拿着刀走向他。这个男人拽了他一路,让他好不难过,他能确定这两个家伙绝对是妒忌他英俊潇洒的面容! 如此想着,柳言裂着嘴笑起来,却扯到脸上的伤口,表情因为疼痛而剧烈扭曲——好在几日没有修剪的凌乱头发遮住了他的脸…… 不知道柯尔娜怎么样了…… 柳言看着那把亮煌煌的刀朝他接近过来,心里沉沉的。——至少,死之前让我知道柯尔娜怎么样了…… 可惜这个愿望不能达成了。 大刀高高举起—— 柳言无力的瘫倒在地上。他被折磨鞭打拷问了好几天,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休息……他支撑到了最后,迎接自己的,还是死亡么? 至少,让我知道她怎么样了。至少得让我知道啊…… 他根本说不一句话来。 即使说了话,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吧。 刀,无声的落下…… 柳言闭上眼,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 脑中仍是那些纷杂的思绪——至少,让我知道她怎么样了……至少,让我知道她怎么样了……至少…… 等待的时间未免太久了。 柳言睁开眼,他看见面前的丑男竟然不见了!他面前站着一个绝世大美女!——我的天!我的愿望实现了?!这么个死法我真是瞑目了!!! “看够了没?”沽月汐的声音依旧动人。 柳言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没想到自己死之前还能听到这个声音! 莫非是自己真的死了?……所以才会听见娘娘亡魂的声音?…… “有力气看我,不如留下点力气站起来,我可不打算背你走。”沽月汐微微笑,她来得总算是及时。 她答应过柯尔娜,这个春天会来看她。 她来晚了……但总算有了补救,进城前竟然在郊野发现了这么一幕。 “小子,你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呵呵。”沽月汐望着柳言笑。 柳言愣了好一会,也慢慢笑起来——很慢很慢,那笑容持续了一小会,便慢慢褪去。 “柳言?……”沽月汐急忙唤他,希望能唤回他的意识。 柳言还是晕了过去—— 沽月汐望着柳言,垂下眼帘。“……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夜沉无声。 柯尔娜被幽禁了。幽禁在自己的家里。赫罗以养病的名义将塞尔拉兹。莫罗沃送进了自己的居所特别“照料”,而他本人,则在国相府住下来—— 只是一天光景而已,国相府已然换了主人。 世上很多事情,往往只需要一天便足以。 柯尔娜表情呆滞的望着桌子上的嫁衣,她的泪早已经流干了。 ——我坐在这里干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在干什么?……哦……对…… 我在这里等死呢…… 如果可以一死了之,她大概早就自尽了。 赫罗却下了一剂猛药——他告诉她,她的任何行为……都会影响到柳言的生死……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真的不知道了。 也许赫罗在唬她呢,像他这样不留后患的人,柳言一定是已经死了…… 但是……也许还活着对不对?所以……她才会坐在这里,做一个待嫁的女子?……或者,是一个木偶。 门,轻轻开了。 柯尔娜没有理会。她知道是赫罗。 “婚宴就要开始了,我来看看我可爱的新娘——”赫罗微微笑着,一派玩赏姿态,“呵呵……不笑的样子也别有韵味呢……” 他是在嘲讽她的绝望吗? 柯尔娜依旧保持沉默。她只能沉默了,一切皆被这个男人掌控——包括北岑至高无上的皇帝。 想起艾斯,柯尔娜心头又是一阵痛。曾经那个温宛的少年,竟成了恶魔的帮凶!北岑国素无纷争!如今却是这样一种病变! 门外有人敲门。 赫罗皱眉,说道:“进来。” 一个护卫快步走进来,面容紧张。他几步上前,在赫罗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赫罗神色稍变,似有不悦。 赫罗转过身,朝柯尔娜一笑,“婚宴看来得推迟了,有位重要的大臣得了急病,没有他出席就太不风光了,我去看看——” 他转身要走,停下来,回头又笑着说:“今天外面起风了,你还是不要乱走比较好。” 言语里有警告的成分。 大臣得了急病?……愚蠢的理由。柯尔娜望着赫罗离去的身影,暗暗好笑。门被合上,外面的侍卫继续把守着这里。——她倒真希望外面的风大,大到能把房顶也揭起…… 柯尔娜久久坐着。像是在等着什么。 海风鼓动,天空阴霾,大朵的乌云堆积在海平线上,船队持续着前行。这样壮观的出行使士兵们斗气昂然,每个人都显出一股野生的张力,他们跃跃欲试,像是猎人被放置在了猎场一样激动,并且兴奋。 “海能激起人们内心深处的欲望,不是吗?”潇沭辰对潇沭延说道,尽管这句话更像自言自语。 潇沭延表示默认的一笑,手中的白色棋子轻轻按下。 潇沭辰看着那颗棋,凝神片刻之后,微微一笑,“罢了,我又输了。” “但是你每次输得都不一样。”潇沭延将棋子逐一放入棋盒中,“以前你我对奕,你能推测出后十步的棋面,现在你至少能推出数十步来。” “呵呵……谢谢延将军夸奖了。”潇沭辰乐呵呵笑起来,又问,“你与那沽月夫人对奕过多次,她的棋艺又是怎样?——能推出百步么?” 潇沭延愣了愣,没有回答。迟疑了许久,终于开了口,“……不知道。” 潇沭辰略微有些惊奇的看着他,“不知道?……” 潇沭延想了一会,回道:“与沽月下棋,每次总是惨败而归,不知道她推出了哪一步,也不知道推出了多少步,似乎从第一步开始,陷阱就已经布好了。” “哦……看来我若与她下棋,得时刻提防陷阱了。” 潇沭延却只是一笑,“恐怕没有用吧。” “怎么?”潇沭辰问。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哪里是陷阱啊,每一步都是艰险的,每个地方都是陷阱,你根本无路可走——与她下棋,不像是两个人的对奕,更像是她一个人的游戏,她天生就是一个王。” 潇沭辰的脸色变了变,“……延,你刚才……” 潇沭延愣一下,立刻察觉自己言语中的不敬,脸上显出一丝仓皇神色,“……一时失言了。”他们的王,是潇沭清鸾与潇沭瑶……他们均是臣子,均是子民,他怎可称别人为王呢? 潇沭辰心里已然明白,潇沭延,已经被那个女子折服了……否则,一向理智的他,怎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沽月汐啊……你究竟是什么人?……或者,你本不是人,是神?…… 门吱的一声开了。 ——潇沭辰望过去,见是怜秀。 两位将军站起身来,怜秀笑了笑,“打搅两位将军了。” “没有,……呃,怜秀姑娘有事吗?”潇沭辰问。 “我想请教几个问题。”怜秀含笑说。 “在下知无不言。” “现在的航行方向是?……” “自然是遵从沽月小姐的意思,已经改作东南方向。” “即日起,改回原来方向,正东行进。”怜秀说道。 潇沭辰、潇沭延两人不约而同愣了一下—— “正东方向?” “是的,正东。”怜秀坚定的回答,神情镇定自若。 潇沭辰又惊又疑的看着面前的女子——正东?……怎么一回事?为何突然又改变了方向?…… 可是沽月汐既然将大权交由给她,应当是可信之人才是吧…… 天命 第十节 战歌哀怜 歆儿夜不能寐,他展转翻身,看见面前的床铺是空的。——那是杉儿的床铺,沽月汐将他交由杉儿照料。 歆儿索性翻身下床,木地板咯吱作响,双脚着地后清楚的感觉到大船随着海浪而摇晃。歆儿走出门去,天空乌云密布,不见光亮,甲板上的灯光晃动,迷幻人眼。无视那些守夜的士兵,歆儿在甲板上散起步来。 船很大,上下分有三层,加上内舱与底舱一共五层。歆儿在最上面一层发现了杉儿。单薄的衣衫在风中舞动着,搭配起这诡异的天气与迷离的光影,使她的模样看起来半妖半仙—— “杉儿。”歆儿唤她。 杉儿转过身来,几分好气的说道:“说了好几次了,你应该叫我杉儿姐姐,不是杉儿。” “可是大家都是这么叫的啊。”歆儿无谓的笑笑说道。 “真是个小大人。”杉儿无奈的别过头去,不与这小孩计较,论上嘴皮子功夫,她觉得自己还是保守些比较好。 九霄扑腾了几下翅膀,歆儿探探头,看见了九霄,不禁惊呼起来,“好大一只鸟啊……” 歆儿一面说,一面噌噌小跑过来,十分新奇的望着杉儿面前的九霄。 方才有飞舞的裙摆遮掩,歆儿还未察觉到这美丽的生物。 九霄机敏的眸在夜中显得格外明亮,它前额的翎羽微张,显出警惕的姿态—— 杉儿轻轻抚了抚九霄,跋扈的鹰温和下来。双翼几翻张合,猛地挣脱了甲板,直冲那云霄而去—— “好厉害……”歆儿望着那大鸟远去的影子出神。 杉儿将手边的残缺带血的兔肉裹进布袋里,顺势掷向大海。她转身要走,身后的歆儿追了上来,“是杉儿养的吗?这样的猛禽竟然是杉儿养的,好厉害啊!” 杉儿无奈的笑笑,“不是我养的,是小姐向皇后娘娘借来的。” “呀?……”歆儿一脸愕然。 杉儿一面擦拭着双手,一面说道:“九霄是山林的霸主,但是无法在大海上觅食,前些日子一直是小姐喂它,小姐走了就让我暂时喂养着。” “这样啊……”歆儿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可是,它看起来很难驯服的样子……为什么不让小海和小雨来干这事儿?” 杉儿没好气的敲了一下歆儿的头,“不是小海和小雨,是小海哥哥和小雨姐姐,下次不许叫错了!” 歆儿只是顽皮的一笑,摆摆小头袋说明刚才那下敲打不痛不痒。“杉儿杉儿,下次让我来养吧!” 残留的生肉腥味儿让杉儿有些不舒服,她的双手不停擦拭着,一面走下甲板,对歆儿的话充耳不闻。 “不行吗?不行吗?……那我们下次一起吧!一起养嘛……杉儿姐姐,杉儿姐姐……” “不行。”杉儿只得停下来,转身回答他,“不可以,九霄会弄伤你的。” “为什么啊!你就可以,我就不行!”歆儿很固执的追问。 “但凡是习武之人,自身皆带有戾气,猛禽野兽会把它列入危险的信号里,你已随小海练武一段时日了,九霄很难跟你亲近起来。” 歆儿似懂非懂。 海风吹过,带来一股咸涩气息,掠过鼻尖,微凉微湿。 杉儿看着大海有些怅然。 禽兽尚且如此决绝,那么人呢?不知不觉便到了这一步,不知不觉便已经走了这么远,这么远…… 她不禁回想起曾经,凉亭嬉闹,绿池花荷,她们着了锦绣衣,梳了秀云头,无忧思亦不知愁苦,日子恬静美好…… 突然,就面对了死亡。 突然,……走上一条不归路。 “奇怪……”歆儿望着大船四周密林般的旗帜,微微皱眉。 “怎么了?”杉儿问。 “行驶的方向变了。”歆儿回道。 杉儿脸色一变,怔在原地。 “现在不是东南方向……是正东,……我们又回到原来的航线上了。” 杉儿快步走下甲板—— “怎么了?杉儿?!……等等我!” 怜秀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她面无表情。冰冷的刀刃就架在颈项间,但是怜秀却似乎毫不在乎。 “怜秀姐……你回来!”蔚小海的喉头很艰难的挤出了这句话,语气里更多的是恳求,“你回来!” 蔚小雨的动作也是僵硬,怔怔望着眼前的怜秀,身体因为情绪的抑制而微微发抖。“怜秀姐……为什么……” 怜秀站在一艘木船上,手里拿着缰绳。 三人在舱底僵持着。 怜秀开始拉那些粗重的缰绳——一旦拉开舱底逃生的舱门,海水涌进,她便能随小木船出去。然而,这是决不能允许的。 蔚小雨怔怔望着怜秀不断的拉着绳索,仓皇起来,却又不知所措——“不,不……不……不要拉!怜秀姐!住手!住手!!!不要拉它们!!!”小雨失声痛哭起来,“怜秀姐!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啊……” 怜秀的眼里噙着泪光,她能感觉到颈项间隐隐的痛,她知道那是因为蔚小海拿捏不稳的偃月刀—— “怜秀姐……”蔚小海双眼里尽是悲戚,“为什么……我们不是一起的吗?为什么背叛小姐……为什么?……” 怜秀的眼角带着泪,但是双手始终不停的拉着那些绳索,它们粗硬盘旋成一堆,纠葛不清。 “你回答我啊……你回答啊!你住手……住手,我会杀了你!我真的会杀了你!”蔚小海的刀跟他的声音一样剧烈颤抖着,在怜秀的颈项留下清晰的划痕。 而怜秀却仿佛是不知痛楚,也没有回答。 她的经脉早被废掉了,武功全失,蔚小海当然可以轻易杀了她。但是她不能停下来,她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哪怕代价是死。 蔚小雨在一旁涕不成声,“我不懂……为什么……怜秀姐……” 怜秀的双手已经淤红,清亮的泪水从她的脸郏上滑落下来,一丝银白的线。“对不起……小雨…小海……对不起……” “你不要说对不起!你非走不可吗?!你必须背叛小姐吗?!!为什么啊!!!——” 哐铛一声响,舱门缓缓开了——海水渗进来…… “不!不!——你不能走!你不能背叛小姐!!!”小海几乎要抓狂,偃月刀更加逼近怜秀,“住手!快住手!” 怜秀不停。 舱门一点点打开。蔚小海下不了手。 怜秀对他与小雨而言,如同半个生母……他又怎么能狠下心来?! “怜秀姐……我求你……停手啊……”蔚小雨满眼是泪。 怜秀低咬着唇,依旧继续着机械的动作。她的心在撕扯,但是她不能停…… “怜秀?” 杉儿愕然的望着她,“你在干什么?!”她很快意识到怜秀要离开的行为,快步跑上前去,“怜秀?!” 舱门已经开了大半,怜秀呆呆看着杉儿,嘴中依旧是那句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歆儿也跑下来,看到这副景象,惊愕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杉儿看到小海手中的刀,急忙将小海推开!“你们在干什么!会伤到怜秀姐的!这是怎么了?!——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似是无力回答,都低着头默不做声。 杉儿不能相信的看着怜秀,“……怜秀?……你要背弃我们?” 怜秀松开手,舱门大开,绳索随着惯性而直下。 “对不起……杉儿,我必须走。” “你背弃我们……你背弃小姐……”杉儿摇着头,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生死与共的伙伴?……这是怜秀吗? 可是这确实是怜秀啊…… “你分明对我说过……誓死跟随,手足至亲……怜秀……”杉儿的泪水模糊了双眸,“你可曾记得你对我说过啊!怜秀!——你可曾记得你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不离不弃……怜秀……” 怜秀也以泪落两行,“我记得……誓死跟随,手足至亲,甘苦濡沫……至死方离……” “不……你不记得……”杉儿瘫倒跪下,“你是叛徒……” 叛徒这两个字让怜秀脸色更加惨白,海水涌进,怜秀站在摇曳的木船上,神色黯然,“……可是我不能让小姐去……我是东诸人,我不能不顾东诸百姓……” “小姐她不会的……她不会伤害……” “她会的。”怜秀的发丝飞舞,她看起来既哀伤,也美丽。 杉儿呆呆看着她。 “小姐会的。……她已经不惜一切代价,她会给伊南莎。泷以重创……东诸会输……国民会被屠杀……” 海浪涌进,木船瞬间被带出—— “东诸不能被毁掉!不能啊——” 那话音渐消,舱底落得三个憔悴的身影。歆儿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们,不仅也有些感伤…… “继续东行下去……”杉儿说了话,“航线……再不改变,船队迟早会被东诸的海上巡查船队发现……” 蔚小雨与蔚小海没有应声。 “我想,……怜秀是认为小姐绝不会败,所以宁肯我们被东诸兵发现……牺牲我们……去救那些平民……” “战争是不可能没有牺牲的,怜秀姐几时变得这样心软了……”蔚小海略带自嘲的笑,一脸苦涩。 杉儿静了一会,说道:“不是牺牲。……” “呃?” 杉儿望向蔚小海,神色黯然,“你忘了吗……小姐说过,她要的,……是毁灭。” 船舱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潇沭辰被惊醒!——他听得传报,急忙赶去议事隔舱,潇沭延与潇沭潜已经到了,每个人都神色不佳。 “怎么回事?又要调转方向?!”潇沭辰对杉儿的提议有些不能相信。 杉儿只是觉得有些累,安静的回答他:“是的,请将军马上调转至东南方向。” “这是何故?”潇沭辰问她,“军情大事非同小可,杉儿姑娘可不要乱来啊。” 杉儿默默颔首,“多谢将军指点,还请辰将军立刻下令调转方向。” 潇沭辰摇头,“按照沽月夫人的意思,我等只能依怜秀姑娘的意思正东行驶,军命难违,请杉儿姑娘见谅。” “你傻了吗?!”蔚小海不能忍受的怒吼道,“再这么东行下去!我们迟早会被东诸兵发现的!!!” “放肆!”潇沭潜怒叱道,“竟敢对大将军无礼!!!” “潜!”潇沭延按住潇沭潜的肩,站起身来,“蔚护卫不要动气,杉儿姑娘的请求我等确实无法达成,军令如山,不可轻易变更,还望诸位理解。” “怜秀已经走了!她是叛徒!还管她什么狗屁军令?!!!”蔚小海怒火难消。 杉儿拦住他,示意他冷静下来。她知道他真正气的不是面前的将军……他气的,是被至亲抛弃…… “怜秀走了?……”潇沭辰狐疑的看着杉儿。 杉儿微微作揖,“怜秀已逃,望将军立即转向,杉儿不胜感激。” 潇沭辰看向潇沭延,又看向潇沭潜,三人皆是惊愕神态。 “可是……”潇沭辰转过身来,面向杉儿。 “辰将军还有何难处?” “这其中原委蹊跷,我委实难以辨认……” “辰将军莫非是在怀疑我们才是叛徒,而怜秀则已被我们陷害并葬身大海?”杉儿清醒的意识到他们没有博得对方的信任,她有些生气,但是却又无可奈何——既然怜秀会背叛……还有什么能相信的呢…… “请杉儿姑娘多多见谅,在下一时实在不能给你一个答复,……可容我等商议片刻之后……”潇沭辰满心疑虑,他面前这几个人,他究竟能信几人?沽月汐身边的人……他都不得不提防着点。 “还有什么好商议的,转向吧。” 潇沭辰吃了一惊,寻声望去——说话的人正是歆儿。他一脸自傲的笑,正倚在舱门边听他们说话。 “原来是小公子……” 他们一直认为,歆儿是沽月汐的孩子。 “转向吧,将军,怜秀背叛了我娘。”歆儿歪着头说道。 可是……难道他们为了一个八岁孩童说的话就更变航行方向?…… 潇沭辰在犹豫。 杉儿对歆儿突然开口承认沽月汐是他的生母而震惊——但是她很快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便对潇沭辰道:“少爷绝不会陷自己的亲娘于不义的,他的话足以采信,辰将军,请调转方向吧。” 潇沭辰想了想,看向潇沭潜与潇沭延,三人似有默契的点点头。 潇沭辰转过身来,清声道:“传令下去!船队调转至东南方向!” 柯尔娜望着面前生龙活虎的柳言惊愕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睁着双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柳言站在一群士兵的最前面,他微微喘着气,走过来,一把将柯尔娜搂进怀里,“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柯尔娜呆了半天,直到她触到这熟悉的温暖,终于回过神来,她抓着柳言的胳膊,使劲抓着,她真的没有做梦啊…… “柯尔娜……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柳言轻抚着她的面颊说。 “……赫罗呢?……”柯尔娜抬头问他,眼里残留着惊恐。 “被他逃了……”柳言说道,“他带了一小队士兵,往东逃了……” 柯尔娜还是不能相信,“……那陛下呢?” “陛下在议政厅。……大臣们都在那里。” “……发生了什么事……”柯尔娜低语喃喃,思绪有些混乱。 “我找回了那些被赫罗遣逐的元老,……还有失踪的大殿下柏明,我们反了。” 柯尔娜僵在原地,“……反了?……” 柳言点了点头。“柏明殿下……现在正在议事厅与皇帝陛下交涉……” “……怎么会……”柯尔娜木然。 “柯尔娜……放心吧……”柳言将她拥着,“柏明殿下不会为难陛下的,艾斯陛下……只是受了别人的蛊惑……” 柯尔娜无力的点了点头。 “你知道吗,你的姐姐回来了。”柳言望着柯尔娜温柔的笑。 “……姐…姐?”柯尔娜睁着双眼,看见柳言嘴角的笑,“……你是在说姐姐吗?……” “是,她回来了。”柳言笑着,“我们的王妃回来了。” 我们的王妃回来了—— 战马踢腾,灰黄的尘土卷了一路,前方是不变的砂岩,远方是辽阔的海,苍穹之下的千军万马,犹如席卷的洪水驰鸣在这片土地上,这华葛边境—— 丘昃。 “陛下!我们到丘昃了!” 林逸之勒住缰绳,战马嘶鸣,遥望前方那一片广漠砂岩,这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地方,空气里充斥的是尘土的气息。 “终于到了……”林逸之望着眼前的苍茫,呢喃自语。丘昃,你将见证这一切。 前方出现了大批马队,熟悉的华葛紫旗上空飘舞,暗沉的紫色凝结成黑,纯净而高贵,在这片苍茫土地上挥淋如雨——赵旬、成哓、天尧三将正策马赶来迎接圣驾。 “未能及时亲迎圣驾,望陛下恕罪!”赵旬跳下马,在林逸之马前抱拳行礼。 “我等来迟,望陛下恕罪——”身后的成哓与天尧皆低下身来。 “起来吧。”林逸之淡然说道。 赵旬抬起头来,这才看见,林逸之的坐骑后面跟着一匹黑马,上面坐着的人,正是莲妃槐芗。 赵旬惊了一下,随即又低下身去,“……属下见过莲妃娘娘。” 槐芗蒙了面纱,她脸色苍白,她对这里的荒芜十分不适。 林逸之带起缰绳,淡淡道:“无须多礼了,回营。” 尘土又扬,空旷中起了云沙—— 丘昃,没有生命的砂岩之地,没有水,没有风,没有声音。有的,只是这一片苍茫无尽,只是一片绝望。 林逸之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下一道痕,他双哞内敛,薄唇紧闭,冷漠的面庞不带一死暖意。他的语言越来越少了,他越来越容易陷入沉思。划下痕是浅,却长长蔓延,顺着他的手指,——一路延长,在东诸的地界上。 林逸之说道:“以丘昃为点,三日后攻打东诸疆线军防,沿海岸线包抄围攻,截断援军后路,——到这里……” 林逸之的眸子里闪着隐晦的光亮,“这里……绞杀王都,活擒伊南莎。泷!” “属下遵命。” “属下遵命。” “属下遵命……” 槐芗静静的看着林逸之的身影,她的呼吸微弱,她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只是眼前这个叫她撕心裂肺的男人……她实在不愿离他而去…… 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 他叫我的名字时,声音温柔得不像话……若有来世,我愿舍弃一切,我只想叫出他的名字……林逸之……林逸之……这是我此生唯一所愿,唯一遗憾…… 我无法这样平静的死去—— 海面上波涛依旧。歆儿在一旁看着杉儿饲喂着九霄。 “它吃的真多。”歆儿说。 “这次它要飞很远,所以要多喂一些。”杉儿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拨弄那些血迹斑斑的兔肉。 “它要去哪?”歆儿问道。然后他看见杉儿将一个小小的信茧嵌入九霄的脚环中,“是要去找沽月汐吗?” 杉儿仍旧背对着他,“你不应该直呼小姐的名讳……” “哦,哦……是,是娘才对。”歆儿笑嘻嘻的答道。 杉儿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有难以言语的信息。 歆儿被杉儿这么一看,不禁几分骇然。他从未见过杉儿这样。他印象里,杉儿一直是善良温柔的。 ——为什么这样看他? 九霄又一次展翅飞出,大翼俯扩海风,向远方飞去。 歆儿看了一会,问:“九霄……是要去找娘吗?” 杉儿整理着那些剩余的碎肉,没有理会。 歆儿追问道:“是吗?你要告诉娘……怜秀的事,是不是?” 杉儿手上的动作迟疑住,她低着头,仍旧没有言语。倏地她站起身来,草草将那些碎肉包裹起来,以同样的动作掷向了大海—— “杉儿!是吗?你要把怜秀背叛我们的事情告诉娘,是不是?!” 杉儿猛然转身!一把将歆儿推到甲板边沿处!——歆儿吃了一惊,愕然的望着眼前失常的杉儿。 歆儿的身体半悬在栏杆边,若杉儿松手,他便会葬身大海—— “……杉儿?……”歆儿一脸仓皇神色,“杉儿你怎么了……” 杉儿的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怒气!甚至更有憎恶! “我宁肯现在杀了你……也不想看见小姐为你伤心……” 歆儿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你在说什么……杉儿……我不明白……” “不用再装下去了,作为一个孩子,你已经把你的单纯美好饰演到了极至。” 歆儿惶恐起来,“杉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杉儿看着他,眼中的怒气渐消,……换之而来的,却是莫大的哀伤。她手中的力度轻柔下来,杉儿松了手。 歆儿立刻一个跃身站起来,逃离那危险的栏杆。 他发现杉儿仍旧看着他。歆儿涩涩的笑道:“杉儿姐,你怎么了……” 杉儿看了他一会,轻吐出一句话来:“你是东诸人。” 歆儿的脸色变了变,立刻摇头,“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东诸人……” 杉儿的表情平静,没有多说什么——歆儿却觉得她那一双眼睛利得像把剑,搅得他心绪不宁! “怜秀已走,小姐知道后……不知会是如何感受。”杉儿看着他说道。 “呃……是啊……”歆儿低下头去,不敢看那双眼睛。 “对小姐而言,最大的伤害……莫过于背弃。她绝不会轻信于人,可是若是信了,她便会全然不顾。” “…………”歆儿不知如何答她。 杉儿看着歆儿,眼里是决绝。“若留你活下来他日让小姐受苦……不如我现在杀了你……” 歆儿愕然抬起头看向杉儿!——温柔乖顺的女子手里残留着猩红的兔血,这样子看起来叫人心里发慌! 杉儿是从不杀生的。哪怕是这些兔子,也都是小海处理好之后交于她。就是这样的杉儿,她说她要杀了他。 “可是……你若是死了……”杉儿面容哀伤,“你若是死了,小姐一定会难过的……” 歆儿的心猛地一沉!——犹如千斤锤重压在上头,压抑死闷不能呼吸…… 你若是死了,小姐一定会难过的…… 沽月汐…… 娘…… 沽月汐…… 娘…… 沽月汐…… 娘?……她究竟是什么人……她究竟是我的什么人…… 是沽月汐?……还是娘…… 杉儿摇晃着站起身,她一脸疲倦,显得憔悴许多。步伐不稳的向甲板下走去,一边说道:“歆儿……别让小姐看出你不是歆儿,因为在那之前,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 歆儿站在甲板上,愣愣的看着杉儿的背影,他问:“你是几时知道的……” 杉儿停下来,“……那天,你告诉我,船的方向变了。” 歆儿苦涩的一笑,竟然,是他大意了…… 华葛、西婪、北岑三国海域狭小,一般人家的小孩极少接触大海,即便是接触了,大人们也不会轻易带他们出海。——只有在东诸,广袤的海域与内陆的干旱缺水,使得人们的生活与大海紧紧相系,东诸人,没有一个不习水性的,没有一个不懂驾船的…… 辨认方向时,杉儿看向天空,那日阴云密布没有星星,歆儿却轻易的说出了方向—— 只有常年以海为生的东诸人,才有这样的天赋。 歆儿在甲板上坐下,他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脚上的靴,腰间的匕首…… 歆儿从袖中取出银蛇。这生灵虽已消瘦,却格外美丽。他想起沽月汐对他说的那翻话来。 “不要让你的宠物太强大,太强的力量只会使它们离开你,甚至伤害你,你的力量永远要在它们之上,操控住它们;也不要让它们太弱小,它们需要诱发力来成长,需要诱饵,你要给它们去征服别人的机会。” 所以,所以她让蔚小海教他习武,让潇沭延教他异国语言与民俗,她送他银蛇,她将他束缚在自己身边——以这样的方式,她不愿让他离开,她似乎……企图让他习惯一个新的世界。 “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被她看破了呢?……”歆儿躺在甲板上,他看着这一片颜色灰暗的天空,脸上尽是苦涩的笑。 ——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吧…… 潮湿风吹过歆儿的身体,他闭上眼睛,他想起杉儿那一双满是憎恶与怒火的眼——他是这样的害怕,害怕失去眼前这一切美好…… “娘……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孩子……该有多好……” 轻柔的话语被风吹破,它们碎在这海风中,支离破碎。 终回 第一节 相逢遗恨 海面上碧波万里,温热的光在水波中灼灼燃烧,初夏已到,飘舞着白色旗帜的船队成半环形状停浮在海面上。潇沭辰站在船头处,脸色不太好看。而一旁的潇沭潜,则显得更加躁动,他肩上的小松鼠因主人恶劣的情绪而不敢妄动。 潇沭延走上船头,身后跟着歆儿与杉儿,杉儿后面,是蔚小海与蔚小雨。 “士兵传报说无法靠岸,怎么回事?”潇沭延问道。 “东诸皇帝的军队驻扎丘昃,我们无法靠岸。”潇沭潜侧着头说,高挑的眉显示着他此刻的不快,“按沽月夫人的意思,东南行驶势必到达丘昃,我们理应在此处扎营。” 潇沭延看向潇沭辰。 潇沭辰深锁着眉,点点头,“攻打东诸,丘昃是唯一的缺口。” 潇沭延面容上浮现忧虑神色,“久不靠岸对我军不利……既同是攻打东诸,为何不结为盟军?” 潇沭辰却是摇了摇头,“两军联盟需要首领宣誓协议,……沽月夫人尚未回来……” 杉儿淡淡一笑,心想,若是小姐回来了,更不可能成为盟军。 “延将军。” 潇沭延转过身来,叫他的人是歆儿。 ——灵秀的面庞上挂着浅笑,歆儿向前走了数步,问道:“歆儿有一事不明。” “小公子但说无妨。”潇沭延回道。 “驻扎军营这种事情,什么时候开始需要论起先后来了?”歆儿笑问他,笑容明媚。 “公子的意思是……”潇沭延有些犹豫。 “没错,何必论先后——”潇沭潜笑起来,“我们海行已久,必须靠岸蓄积物资,难道还怕他们打来不成!” “潜!”潇沭辰扫他一眼。 “辰,下令靠岸吧!我们远行这么久,士兵们都累了!”潇沭潜坚持己见。 潇沭辰一脸沉着,“这里地属华葛,我们如要靠岸,就必须征得华葛皇帝的同意,东诸就在眼前了,怎么能胡来?!” 潇沭潜闭了嘴,望着远处的紫色旗帜心烦意乱。 杉儿没说话,她看着歆儿,方才歆儿说的那翻话时,竟让她恍惚见到沽月汐的影子——这是她诧异的原因,也是她不安的理由…… 杉儿心里很清楚,沽月汐表面上虽然对歆儿漠不关心,两人对话也只是冷言冷语,刺芒相对,但是她看得再明白不过……沽月汐对歆儿,已经算得上是花尽心思。 这样一个孩子,忤逆难顺的孩子……却叫沽月汐这般爱护着…… 杉儿的心沉甸甸的,她心里有个阴影,逐渐扩大——歆儿,对这次战役……究竟是福是祸? “杉儿姑娘。”潇沭辰唤道。 杉儿回过神来,看向潇沭辰,疑问道:“辰将军有何指示?” “指示不敢当……”潇沭辰满面愁云,“沽月夫人不在,我们三将不敢轻易做主,眼下这个样子……杉儿姑娘如何看?” “我只是一个卑微婢女,怎敢逾越身份。”杉儿只是轻轻笑了笑,“夫人不在,杉儿自当遵从公子的意思。” “这……”潇沭辰为难的看向歆儿,这孩童虽机敏,但到底也只是个八岁顽童,潇沭辰拿不定主意。 歆儿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双眸饶有趣味的看着远处飘扬的紫旗。 忽然听得一声厉鸣!——声音嘹亮,尖利破耳。船队上的士兵们纷纷仰头观望—— 九霄正于上空盘旋飞翔! 杉儿与歆儿同时一惊,喜笑开颜。 “夫人回来了!” “娘回来了!” 远处有船驶来,羽白帆,鹰橼底,尾鱼船身是北岑船只的特色。 半环状的船队围聚上来,将北岑木帆围在中心—— 沽月汐从船舱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少许倦意。 “架梯!恭迎夫人!——”潇沭辰高声呵道! 营帐内,林逸之低头看着地图。 赵旬走进来,“陛下。” “什么事?”林逸之仍旧没有抬头。 “西婪的军队要求靠岸。” “不是已经回绝过吗。”林逸之有些不悦的直起身子,视线暂时终于从地图上移开,他看向赵旬,“去告诉那位潇沭辰将军,请他们另寻别处,丘昃是华葛地界。” “可是……”赵旬并不离去。“……潇沭辰说他们的统领要见陛下您,……说要详谈此事。” “哦?”林逸之眉毛微挑,“怎么,他们那位神秘的主人终于要显身了?——有意思。” 林逸之放下手中的地图,转过身来,“他们有说怎么会面吗?” 赵旬低着身子,恭敬回道:“他们说等候陛下的传召。” “真有趣……”林逸之嘴角勾起笑意,“你现在速去接迎。” “属下遵命。”赵旬退出营帐。 沽月汐自从回来后便没有多说一句话,她低沉着眉眼,心事重重。歆儿在一旁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唤她:“娘……” 沽月汐低头淡淡看他一眼,眸子又转向海岸处,继续望着焦急策马而来的赵旬——赵旬身后跟着若干个士兵,他们在岸边下马。 歆儿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下岸的桥已架好,潇沭辰、潇沭延、潇沭潜站在一旁,士兵们皆列好了阵势,在岸边列作两排。沽月汐将要下船。 “夫人!……”蔚小海与蔚小雨跟上前,有些担忧。 沽月汐挥手制止住他们,“按照常理,我去面见华葛君王,携同武将是忤逆之罪,你们就此等候,不可胡来。” 蔚小海与蔚小雨无奈停下步子,两人望向杉儿,眼里的信息无非是希望杉儿能劝阻沽月汐。杉儿心里生生发痛,她心里自然是清楚,让沽月汐单独去见那个人,简直就等同于撕扯她的血肉伤疤! “夫人。”杉儿几步上前,一手拉起歆儿的胳膊,“夫人,公子想陪您一起去。” 歆儿愕然,看向杉儿。 沽月汐转过身来,“杉儿,你怎么也与小海小雨一起胡闹起来了……” “公子年幼,见不着夫人的话又该哭了,是吧,公子?”杉儿问歆儿,一脸的笑显得异常温柔。 歆儿看了她一会,小脑袋立刻转向沽月汐,脸上堆起悲戚神色,“娘……您又要丢下孩儿了吗?……呜……” 沽月汐皱起眉来,她真是被吓到了——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心了…… 潇沭延却走过来,“夫人就将小公子带上吧,公子年幼,相信华葛君主不会为难夫人。” 沽月汐想了想,微微笑起来,“延将军想得周全,相信华葛君主不会为了区区营地而落得欺凌女幼的丑名。” “我等——恭送夫人。”潇沭延低下身。 众人见状,皆低身行礼。 沽月汐一衣白纱,轻舞灵动而越发显出高洁之气,脂粉未施,绝尘妖娆越发显出倚天之尊。神闲浅笑,沽月汐伸出一只手来,“歆儿,来——” 歆儿顿时明白了一句话:为何总说女人如花。 这一片苍茫的灰黄色,这一片的躁动的深蓝色,中间婷婷立着一个纯白的影子,像一朵突兀而生的芙蓉花,纯净美好得叫人不忍多看一眼……就怕这双眼,会使她沾染上尘埃。 她早已撼动西婪士兵的心,也使船下的赵旬震撼…… 为何……为何他会觉得如此之熟悉?这举手投足……世上竟会有第二人存在?!…… 歆儿欢笑着小跑过去,抓住沽月汐的那双手,紧紧抓住——他不敢松手。沽月汐只是笑笑,牵着他走下船去。 “歆儿,今天……你已经有资格去见一个君王了。”沽月汐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歆儿挨得很近,他听得很清楚。 “歆儿,你想做王吗……”沽月汐说。歆儿疑惑不解的望着她,“……娘?” “不要松开我的手,永远不要。你要的一切我都可以帮你拿到。” 歆儿能感觉到来自沽月汐身体的轻微颤抖。 ——为什么?……她在发抖?她在害怕?……强大的她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在赵旬看来,这副情景却是温馨的母子密语,两人像从画卷里走出一般,美丽而高贵。 赵旬礼貌的走上前去,微微低身,“在下是此军大将赵旬,奉命来此接迎夫人,夫人请——” 沽月汐看他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歆儿隐隐察觉到沽月汐身体里暗藏的怒气。 “将军赵旬……”沽月汐礼貌的回视一笑,“……别来无恙。” 赵旬心里是一阵乱麻,他看着面前的沽月汐,只觉得千山万石逼压过来! “娘……”歆儿拉回沽月汐的注意力,“这里风好大啊……” 沽月汐柔和微笑,“歆儿乖,我们这就走。” 不再理会惊愕住的赵旬,沽月汐牵着歆儿向前走去—— 最终,她还是放过了他。 那一日在场的所有人——她放过了赵旬,她最终还是没有杀他。只因他是华葛边境不可缺少的大将…… 那么李烨呢?……她想起那个将毒药喂入她口的男人,她的手上还残留着鲜血的余温。——她始终逃不脱这些回忆的煎熬。她仿佛一个困在往事中的孤魂。 啊……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就要去见他,为什么我又想起这些来…… 沽月汐正想着,突然感觉到,风停了。 离开海岸之后,没有风了。——死寂的丘昃砂岩。 尽管如此,沽月汐还是察觉到了异味,妖的气味。 他们终于见面了,他们终于又一次——见面了。 营帐里四个人,只有四个人,只能有四个人,不可多,不可少的四个人—— 林逸之笑,“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儿子。” 沽月汐也笑,“我也不知道,你有一个这么美丽的妃子。” 林逸之看向一旁软塌上的槐芗,槐芗睡得很沉,面容苍白,乌发无泽。林逸之走过去,在槐芗身旁坐下,拉上滑落的薄毯。 沽月汐看在眼里,心如针刺。“她活不长了。” 林逸之愣了一下,看向沽月汐,半晌之后他低下头,回道:“我知道。” 他这副哀伤模样看了又叫沽月汐心里莫名的难受——“既然知道,为何不救她?” “我让军医为她诊治,她不肯,送她回皇城,她也不肯,来这里后消瘦得更加厉害,现在已经昏迷两天了……我试图让士兵送她走,但是她每次都会突然挣脱开跑回来。” 沽月汐涩涩一笑,“看来是死也要死在你怀里了。” 林逸之也只是一笑,“如果这是她所愿,我会为她实现。” 沽月汐看着他,“这是你的温柔,还是你的残忍?” “是温柔还是残忍,不是你我二人所能决定的,而是她。”林逸之回视她。 沽月汐不再看他,她瞟了一眼案上的地图,面无表情的坐下,歆儿乖巧的站在她身旁。 林逸之从塌上站起,走到书案前坐下,笑得温和也冷漠,“你的身份真是多样,玉葵莲酒居的真正当家,西婪大军的幕后统帅,还有什么呢,沽月汐?” “我不想跟你兜圈子。”沽月汐冷着脸。 “真正兜圈子的人是你吧?” 沽月汐怒视林逸之,“林逸之,——你是个疯子!” 林逸之倒显得悠哉,“为何这么说我……” “我今日从北岑回来——华葛沿途没有一兵一卒!” “那又如何?” “你将东域大军、西域大军、北域大军集结在丘昃,华葛国边境受袭怎么办!难道你以为区区护城大军能保住整个华葛?!就算涂龙神功盖世也是徒劳!——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东诸大军的海船神速!” “我知道。”林逸之仍旧是一脸漠然,“所以我才会在华葛设下四军。” “那现在呢?你的所有士兵都在这里,能否度过丘昃尚且未知,如若现在东诸直接海攻华葛,你当如何?!” 林逸之仍旧平静,他看看歆儿,又看向沽月汐,然后回道:“多谢沽月夫人为我国费神。” “你!……”沽月汐竟是说不话来。 歆儿见到沽月汐第一次动气,他小心观摩眼前这两人,他们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又似乎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沽月汐强忍着怒气,声音冷冽,“北岑有变,东诸很可能会攻来,你必须,立刻,马上让你这些个该死的三军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西婪大军现在就要靠岸!入驻丘昃!” 林逸之的眼神扑朔游离,“你说话的语气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沽月汐站起身来,“你身为一国之君,不该拿百姓为饵!”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用否认,你心里自然比我清楚,东诸疆界辽阔,你的大军要想全部覆扩就必须诱出东诸大部分军队——”沽月汐向前走进一步,“伊南莎。泷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一定会攻打华葛,迫使你的大军撤离东诸。” 林逸之听了只是发笑。 “可是伊南莎。泷却不会料到……”沽月汐眼里露出哀伤神色,“他不会料到,你根本不会撤离……你早已将华葛国民的生命抛诸脑后——” “你的见解很精辟,沽月汐。”林逸之显出毫不在意的笑。 “这个陷阱不是一个聪明的陷阱……”沽月汐发觉再劝也是枉然了。 “或许吧。”林逸之无谓的付之一笑,他站起身,面向沽月汐,“我原以为沽月夫人愿意与我华葛大军结为盟军,一同讨伐讨东诸,不过现在看来,夫人似乎没有此意。” 沽月汐凄然一笑,“盟军?呵呵……不兵戎相见就该庆幸了吧。” “哈哈!是啊!”林逸之大笑起来。 沽月汐也笑起来—— 歆儿觉得轻轻牵住沽月汐的手,他觉得她的手很凉。 “看来,我得送夫人回去了。”林逸之停住笑,看向沽月汐。 两人默默相望。 林逸之说:“半个时辰后大军起程。” 沽月汐说:“横跨荒岩死地——丘昃谷地,进军东诸。” 林逸之笑:“没错。横跨荒岩死地,进军东诸。” 沽月汐静默无语。 林逸之蹲下身来,看着面前的歆儿,笑着说道:“小家伙长得真不错,你娘既漂亮又聪明,还能带兵打仗,你长大了肯定也不简单啊——” 歆儿凝望着林逸之,问道:“你认识我娘吗?” 他不明白,这个男人和沽月汐为何像是相识已久…… 林逸之却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沽月汐,沽月汐的双眸里,除了冰冷,还是冰冷。 林逸之对歆儿说:“不,我们并不认识。” 歆儿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答案,他看着林逸之的这双异常幽深的双眸,努力的以他所有的能力去洞察这个男人的思绪。 ——然而这是徒劳。 林逸之却又开了口,“也许……我们认识,很久。” “呃?……”歆儿望着他,疑虑塞满整个小脑袋。 林逸之温柔的对他笑,这笑容看起来真诚而充满善意,“虎父无犬子,小家伙,你的父亲是谁?” 歆儿怔住,抬头向沽月汐望去——但是他却看见了一双惶恐的眼睛!他见到沽月汐从所未有过的慌乱,她看起来如此狼狈,仓皇无措! 歆儿牵着沽月汐的手紧了紧,他朝着面前的林逸之纯真笑起来,稚嫩的声音回答得清脆明朗——“我有娘就够了!” 林逸之愣了下。 ——他没想到一个孩童的话,竟给他的心带来如此大的冲击! 歆儿撒娇一样拉着沽月汐的手,“娘,我们回去嘛,我们回去嘛……” 林逸之缓缓起身,“我送你。” “不必了。”沽月汐的声音低哑。她牵着歆儿转身要走,半步停下,回头看向塌上的槐芗,低声道,“好好照顾她。” “我会的。” 两人一步之距,沽月汐黯然离去。——这里明明有这么多人,却只有她能听见槐芗的哭泣声。 只有她,能听见这个为林逸之哭泣的女子的声音。 憔悴的花妖,失了天露雨泽,她枝枯叶败,注定了枯萎消亡……一缕花魂尽,不闻昔日香。 同为异类,沽月汐为她感到哀伤。 洪帆扬起,船队离岸,状同钩月,又如镰刀割破海面。 “夫人,我们去哪里?”潇沭延问她。 沽月汐的目光悠远,不知在望着什么,她轻启了唇,道:“哪里也不去……” 潇沭延不知所语是何意,潇沭辰与潇沭潜也面面相觑。 沽月汐又道:“阵列上弦月,首东尾西,腹含南背倚北,占据内海中位,哪里也不去。” 三人皆怔住。 沽月汐抬头一眼扫视,眼神里带着不容质疑的决意。 “……属下遵命。”三将低身行礼,退出舱外。 杉儿端着茶水走来,为沽月汐盛满一杯玉凝香。 沽月汐看着那杯茶,却没有接,“……杉儿,与我上去。” 杉儿愣了愣,立刻放下杯盘,“是。” 两人来到甲板最上层,夜幕已落,守夜的士兵见到沽月汐上来,急忙行礼。 “你们下去吧,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得上来。” “是。” 两名士兵同时应了声,急忙离开。 “夫人,你要做什么?”杉儿满腹狐疑。 沽月汐黯然的看着远处,她知道,林逸之的军队已经出发了,……荒岩死地,千军万马如何能度……就算度了,又会有多少死伤? 林逸之,你究竟有几成胜算?……何况,那个她,根本不可能能度过这丘昃谷地…… “杉儿,为我守住索梯,不要让任何人上来。” 杉儿点点头。 沽月汐仰望着漆黑的夜,眼里亦是无穷的黑—— “沧浑天尊,福泽地姆,四海圣祖,玄回仙帝,辅我千年气,佐我二世灵,掀天云,撤焦土,尽苍茫,复轮回!——雨泽丘昃,风旋谷地!今日我定此神尊福祗,长久不息,无人可逆!” 杉儿只觉得眼前恍惚,沽月汐的身影模糊飘忽不定,她仿佛能看见自沽月汐周身发出净白的气,它们冲天直去——直上苍穹! “沧浑天尊,福泽地姆,四海圣祖,玄回仙帝,辅我千年气,佐我二世灵,掀天云,撤焦土,尽苍茫,复轮回!——雨泽丘昃,风旋谷地!雨泽丘昃,风旋谷地…………” 行军路上,天尧突然停下来。 “天尧,怎么不走了?”成哓停下来问他。 “起风了。”天尧回答。 “没有啊,哪里有风?”成哓笑着不以为然,“这里是丘昃,怎么可能会起风?” 赵旬的马队跟上来,“你们怎么停在这里不走了?” “要下雨了。”天尧说。 成哓怪异的看着他,只见天尧的鼻翼像野兽一般微微张合着,似乎在嗅着什么气息。 正在众人疑惑不解时,凉风忽袭——盘旋整个谷地,低鸣美妙的声音。 几百年未见起风的丘昃谷地此刻竟是凉风习习!——这奇事惊得士兵们都停下步子,愕然的望着天空。 只觉得鼻头一湿,一个士兵最先高声叫起来:“下雨了!!!是雨水!!!是雨!!!——” 林逸之坐在马车内,怀里轻搂着槐芗。军医收起药箱,向他禀报:“陛下,莲妃娘娘脉象已经恢复正常,气色渐佳,相信很快就会复原。” “下去吧。” “是。” 军医退出车外。 林逸之稍揭起帘幕,轻风拂面,微凉微湿,他却觉得这雨像是女子的泪水,哀伤缠绵。 走出马车外,看见外面欢腾一片。士兵们享受着这神奇降临的雨泽,激动不已,忽然听到君王的高声质问!—— “你们看见了什么?!” 林逸之的威严将所有人镇住,他高声质问道:“你们看见了什么?!” “此雨是上苍神明赐予你们的福惠!你们看见的不仅仅是雨!你们要时刻看着前面!——看着前面东诸的土地!!!” “丘昃之阻已除!我军有天相助!加快行军!踏平东诸!!!——” 士兵们静默了片刻,然后在这淅沥雨露里,爆发出震天的呼声!!! ——“踏平东诸!!!踏平东诸!!!踏平东诸!!!……” 林逸之冷眼看着前面,他不相信这世上有神,他只相信,汐儿在天上看着他…… ——伊南莎。泷,我已经抛弃所有,这一战,至死方休! 终回 第二节 一曲终绝 歆儿小心靠近舱门,他侧着身子向里探了探,狭缝中能看见塌上的沽月汐,她闭着眼睛,发丝垂落,似乎睡得很沉。 “歆儿。” 突然的一声唤把歆儿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杉儿——杉儿端着热水正虎视耽耽的看着他,她声音压低了问他:“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 歆儿极快的摇晃他的头颅,“没事没事……” “死撑。”杉儿走过来要推门进去,扭头冲歆儿道,“要是真担心就自个儿进去瞧,躲在这看算什么!” 歆儿的手指不自在的揪在一起,低着头不说一句话。杉儿看了他一会,便推门进去了。 歆儿在门外站了一会,始终没有进来。他低着头,觉得脑子有些乱。转身正想离开,抬头却见潇沭延走来。 “公子,夫人情况如何了?”潇沭延的神色带着焦虑。 歆儿摇摇头,“不知道。” “是延将军吗?”门里传来杉儿的声音。 “是在下。” 杉儿将门打开,笑道:“夫人只是有些疲乏,没有大碍,延将军进来吧。” 潇沭延应声进去。 沽月汐靠坐在床塌上,发鬓未梳,丝滑如水,微显苍白的肤容上带着她一贯的淡然自若。 潇沭延稍稍放下心来,眼前的沽月汐看来的确是没有什么大碍…… 面前是娇容雪玉,如何能不动心? 然他只能端着藏着隐着,他怎敢去惊动心中的冰洁女神,怎敢去触碰这傲雪中的孤寒—— 潇沭延在一旁坐下,迫使自己看起来自然些。 “夫人吩咐的事,今日已经有了回报。北岑的上相赫罗的确是逃去了东诸,伊南莎。泷发兵给他,现在赫罗的军队占据了北岑东南方大片疆域,夫人……北岑国已陷苦战,都城恐怕会沦陷……” 沽月汐没说话。眼神幽幽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她问道:“华葛军情如何?” “约莫两日后,便可抵达东诸国边城库尔奈。” “……东边的海呢?” “还是和以前一样,东诸海岸军戒森严,蓄势待发,但是仍没有特别的动静……” 沽月汐闭上眼睛,似乎很累。 潇沭延站起身,“夫人歇息吧,在下打搅了……”潇沭延转身要离去。 “延将军。” 潇沭延停下脚步,转身望去,看见塌上的沽月汐睁开了眼。 “延将军,传令下去,北侧船队扬帆举旗,潇沭辰潇沭潜二位大将帅兵左右,你帅兵居中,船队北移。” 潇沭延愣了一下,随即低身领命,“属下遵命。” 门又闭合,不需多久,外面传来阵阵号响—— 杉儿听着这沉闷的号响声,她知道这声音独特,它只属于战争。慢慢走到塌边,她问道:“夫人,是要打仗了么?” 沽月汐却是沧桑的一笑,“为何这样问,这仗……不是早就开始打了吗?” 杉儿不再作声了。 “延,我们为何要去北边?”潇沭潜靠着栏杆问他。 “……大概,是去救人吧。”潇沭延脸上带着莫明的哀愁。 “不打东诸了?”潇沭潜笑起来,高深莫测,“不过无所谓,只要有的打就行。” 潇沭延紧闭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延,你在担心什么啊?” “你没有看见吗……”潇沭延低低的说道。 “什么?”潇沭潜不明所以。 “所谓四极。”潇沭延转过身来,正对着潇沭潜,“东、西、南、北四极,我们的船阵就如天平架在其中,能通四方八向,任何一方有变,我们都可及时做出对策,此时北移,南方明显空出了一个大缺口,东边航线畅通,夫人不可能没有察觉。” 潇沭潜无所谓的耸耸肩,“南方是华葛,现在东诸南部受袭,兵力受到牵制,哪还有功夫出海袭击华葛……” “那么两两相制又如何?” 潇沭潜挑起眉,看向潇沭延,“两两相制?” “如果东诸大军海袭华葛,华葛大军会如何?”潇沭延含眉问道。 潇沭潜想了想,道:“……那么,华葛皇帝就不得不撤军回国,以抵强军。” “但是,——如果伊南莎。泷在时间上多下心思,完全可能在林逸之没赶回国之前攻陷华葛!” “…………”潇沭潜奇怪的看着潇沭延,“……延。” “呃?……”潇沭延的表情不太自然。 “为何你会对华葛国的事这么上心?” “……不知道,只是觉得……夫人似乎很在意南方……” 海风流连,船头两位男子望着远方,不是将去的北,而是越来越远离的南。 北岑—— 战火焚烧着雪白的城,赫罗银色的面具被火光映衬得邪魅,他嘴角勾着笑,望着眼前的城,他突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烧吧!全都烧尽吧!烧到她来为止!!!——”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了解华葛与北岑,所以,伊南莎。泷挑选了他—— 他们之间有约定。 伊南莎。泷对他说:“你想见的人,会嗅着血腥味来找你。” 他情愿被利用,他情愿被诅咒,他甚至可以不要曾经的名字,他只要见她。 “赫罗。” 赫罗转过身,克罗蒙。俣的模样看起来十分落魄。 “哈哈!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愁苦?”赫罗大笑着问,他已不再是曾经的儒雅之君。 克罗蒙。俣没有理会他的嘲弄,他对眼前的男子没有丝毫好感。 “在下现在要启程回东诸,将北岑之胜转达给陛下,并做下一步的准备。” “俣将军走得真急,你忘了将战利品带给陛下了。”赫罗笑。 克罗蒙。俣脸色一变,神色沉重。 赫罗侧头唤道:“来人!把战利品呈给俣将军过目!” 克罗蒙。俣只是低着头。他已能听见婴孩的啼哭声。 士兵们牵来四五辆马车,赫罗走到一辆面前,随意的揭起帘幕,“俣将军请过目,我相信陛下一定会满意的。” 克罗蒙。俣艰难的抬起头,他看着那马车里面,零零散散拥挤着一群孩童,大多年幼,更多的是些尚不知人事的婴儿,马车里坐着一位少妇,她的头发零散,双眼透着恐惧,无措的望着克罗蒙。俣—— 赫罗却把帘幕又放下,转头对克罗蒙。俣说道:“婴孩大多年幼,需要母亲哺乳,所以我在每辆马车里安置了奶娘,将军大可放心上路。” 克罗蒙。俣双拳紧捏没有说话。 赫罗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我知道,上次将军为了保住东诸那群小孩的性命,被陛下关在地牢七天七夜,这次正是将功补过的机会啊……” 克罗蒙。俣压着心里一腔怒气,咬齿回道:“……多谢赫罗大人提醒……” 赫罗松开手,笑了笑,“俣将军是聪明人,哪里需要在下提醒呢……听闻叛军风声又起,看来俣将军又要多费心神了。” 克罗蒙。俣不再理会赫罗,眼前的大火灼得他双眼疼痛,不愿再看战争惨状,克罗蒙。俣转身离去,并说道:“陛下嘱咐,若是她来了,及早撤离。在下告辞。” “那是自然,这只是个饵,我明白。”赫罗诡异的笑着。 大火在北岑王都四周肆虐的燃烧着,赫罗的进攻在这里停止,他肆意渲染着战火,硝烟滚滚犹如张扬的野兽。 柯尔娜在一群疲惫不堪的士兵里找到柳言。他与北岑曾经的大殿下柏明站在城墙上,两人身上都带着战斗过的痕迹。 柯尔娜跑上城墙,“柳言!” “柯尔娜?!”柳言愕然的望着她,并向她迎过来,“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 柯尔娜扑进他怀里,“不用骗我了,我知道现在根本就没有安全的地方。” 柳言抚摩她的发丝,“……说些什么蠢话,怎么会……” 柯尔娜凄然的抬起头,双眼注视着柳言,“你告诉我,都城是不是要沦陷了?……北岑……是不是要亡国了?” 柳言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说话啊……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柯尔娜。”柏明走过来,眼中带着不忍。 “殿下!是不是?……殿下你告诉我,是不是?”柯尔娜一把揪住柏明的衣袖。 柏明有些感伤,但是眼中仍带着坚毅,“柯尔娜,我们还没有沦陷,北岑没有亡国,我们还可以继续战斗。” 柯尔娜的手松下来,低下头,“赫罗已经把北岑摸了个透……伊南莎。泷早就想除去北岑,我们毫无胜算……” 柏明手中的剑紧了紧,“柯尔娜,只要北岑人还有一个活着的人,他定会血杀到底!” 然后这并非柯尔娜想听到的答案,她不愿看见牺牲,不愿看见流血。眼前的硝烟弥漫,看得她心撕肺裂。 “赫罗已经停止了攻城,他在四周放了火,不知想干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柯尔娜站上那高墙,面容上浮现一阵苦楚的笑,“他在拿我们做饵。” 海上的船队犹如一袭暴风雪,向北方倾袭而去,似是要洗净焦烟与芒火—— 沽月汐站在船头中央,三位大将立在她身后。她俯视群船,天籁之音白歌嘹亮—— “此次初战,我定下军规三条!一,不可轻贱自己;二,不可心存仁慈;三,不可弃队逃亡!” “东诸大军肆虐屠杀,你们要比他们更加狠绝!东诸大军血洗城池,你们要比他们更加彻底!你们要记住!你们是战士!手里握的是战斗的兵械!你们强大足以决定他们的生死!你们强大足以称作勇士!!!” “你们是雪蛟化身!雪漫北国,出海蛟龙,天威神兵,无人能敌!!!——” 暴雨般的声响自近千艘海船上发出!嗜血与征服的欲望使得士兵们吼叫呼喊! 沽月汐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潇沭辰与潇沭潜,下令道:“左右夹击,虏获全军。”她又看向潇沭延,“从中部截断,与辰将军潜将军接应,绝不可放出生路——” “属下领命!” “属下领命!” 潇沭延迟疑了一会,也低下身来,“……属下领命。” 沽月汐微微一笑,看着船上那些躁动的士兵,听着那些发狂的吼叫,她笑得绝艳—— “去吧……杀他个片甲不留……” 赫罗站在高地,他远远看见从港口扑杀而来的军队——他们源源不绝,一波又一波袭来,杀得那东诸士兵措不及手!这盛气凌人的攻势使人骇然,赫罗沉默观望着,眉头微皱,他觉得这来袭之军身后的人,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人…… 真的是她么? 真的……是那个她么? 他能相信她的智慧,但是无法相信她的狠绝。 什么时候起,变得对喷涌而出的鲜血没了感觉?汐儿,真的……是你吗?我此刻面对的人……她真是你吗? 那大军,像是越杀越猛,像是越杀越狂!像是被人血挑逗的猛兽——他们挥舞冰冷的刀刃,着了魔一般不能停止! 雪漫北国,出海蛟龙,天威神兵,无人能敌!!!——惨白的六芒星旗帜如风涌上这片土地,染血,染得鲜红!风嚎旗舞,这满天通红!!! “赫罗大人!大人!!!”传报的士兵跑来。 赫罗望过去,怒声质问:“为何还不见我军撤离?!!!” “赫罗大人!无法撤离!我军中途受到伏击!左右也都被夹击!请赫罗大人明示!!!——” 赫罗身体是猛地一寒,彻寒彻冰! 那个人……怎么会算到他会预先撤离?……那个人,竟早已做好了准备!她究竟是谁?! “撤……不论如何也要撤离这里!!!”赫罗第一次害怕起来,声音颤抖,他提声怒吼,“撤退!!!——” 赫罗,或者林然,他们不怕死。他们怕的,是见证自己的失败——逃吧,赫罗,逃吧…… 赫罗心里是苦笑——林然,我们还能往哪里逃?林然,你已经逃过了一次,已经逃过了两次……从华葛到北岑,从北岑到东诸,你还能逃去哪里…… ——逃吧,赫罗……还有雪山…… 这心底的声音使赫罗身体一僵! 连绵的雪山,无情的雪山,此刻就在他眼前了!——北岑万年冰封的雪山,从未有人能抵的雪山,逃去那里,逃去那里岂不是死路一条?! 不,不……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登上雪山去……雪山,那不是汐儿呆的地方吗?……死在那里,也是件美事吧…… 潇沭延停下来,他的身上有血,死去之人的血,不知性命,亦不相识的死去之人。他们胜了,这遍地是血就足以证明他们胜了!然而潇沭延心里却没有半点激动,望着前面那些逃窜的亡徒,潇沭延觉得胸口有些闷…… “为何停下来?”悦耳清幽的声音舒舒响起。 潇沭延急忙转过身来行礼—— “夫人。”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竟是莫名的怅然…… 看她站在这里,他心头竟是这般难受…… ——沽月汐淡然自若站在这里。 地上是污血横尸,是焦火土烟,是断裂的兵器,是碎离的肢体,满地皆是人间的丑陋与罪恶。而她,一衣圣洁白,一脸静漠水,亭亭立在这里,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相融。 “战事未终,延将军为何停下来了?”沽月汐面无表情的问他。 “夫人,战局已定,我军已胜……” “那又如何?”沽月汐却反问他。 潇沭延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 “延!——”潇沭潜兴奋的策马过来,看见沽月汐,不禁问,“夫人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是否顺利。”沽月汐微微笑。 潇沭潜跳下马来,脸上的笑意显示着他的好心情,“顺利!当然顺利!他们一个都没逃成!哈哈哈哈……” 潇沭潜一面说着一面转向潇沭延,“我刚才一刀连斩二十余人!那群东诸狗贼吓得掉头就跑!哈哈哈哈!你真该去看看他们的蠢样!哈哈哈哈!!!——” 潇沭延却是眉头微皱,“潜,何必赶尽杀绝?” 潇沭潜却愣了一下,“延,你怎么这么说?……他们可是东诸兵!东诸侵犯我西婪时,哪一次不是烧杀强掳?!我们为何要对东诸兵手下留情?!” “可是也不用将他们全部杀尽!” 潇沭潜的脸色垮下来,十分难看,“难道你要活捉他们做俘虏吗?然后再用西婪的粮食喂着他们?!延,他们是东诸兵!是东诸兵!是比狗更下贱的东诸兵!!!” 潇沭延不愿再和他争执什么,转身再看,沽月汐却已没了踪影。 这一地凄凉,仍旧是一地凄凉,污血横流,碎尸成丘,铁火焚野,难灭难休。 赫罗的士兵没有跟上来,赫罗回头看,他身后没有人,没有一个人。他们是被杀了?他们是逃了?还是他们已经沦陷进了风雪里? 没有人可以告诉赫罗正确的答案。 赫罗坐下来,倒在雪地里。这一片极寒之地,他仰望天空希望能寻觅到一些什么,然而,就连天空,也是一片惨淡的白。 山下是温热的夏,为何山上却是这样的寒…… 他感觉到意识正在逐渐流失。 他是不是就快要死了…… 一个白色身影在他身边停下来,低头俯视他。 赫罗微微睁开眼。看见沽月汐。 沽月汐在笑,极为绚烂夺目的笑,她说:“为什么停下来?你就快要到山顶了。” 她一路都在跟着他么?跟了多久?跟了多远?……快要到山顶了吗? 赫罗想爬起来,却使不上力气。寒雪已经使他的四肢僵硬麻痹。 沽月汐看着他,仍是笑着,“林然,你要死了吗?” 赫罗看着沽月汐,说不了话。 “我以为,你至少能爬得更高些。”沽月汐嘤嘤笑起来。 赫罗在雪地里挣扎,僵硬的四肢在雪地里扭动着,如此费力,艰难,而徒劳…… “你到底还是征服不了任何东西,华葛,北岑,或者眼前这雪山。你一无所有。” 赫罗极尽全力爬起来,他听见关节生硬的折断声响,他再感觉不到疼痛。 “林然,你穷尽一生,究竟拥有什么……” 赫罗奋力向前爬,以他那扭曲的身体向前挪动着。 沽月汐轻步走到前面,冷冷看着地上的赫罗,说:“我恨你。” 然后,沽月汐看见赫罗笑了。 “为什么笑?” “……至少,我让你记住我了……”赫罗那僵硬的面部被扯动的诡异,他骇然的笑着,一直笑着。 沽月汐有些哀伤,她点了点头,“是,我会永远记住你。因为我是这样的恨你。” 你使我失去了一切。 自我见到你开始,你将我的一切全部改变。——所以,我恨你! 赫罗向山顶一点点挪去。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沽月汐静默站在一旁,看着赫罗的身影,她呢喃自语:“我要看着你是如何死去,我要看着你……是如何一点,一点,被雪吞噬……犹如曾经,你是如何将我逼入万劫不复……” 然而,沽月汐却感觉到累,异常的累,无力的恨,单薄苍白,她已无力去恨…… 那么,我现在在做什么呢?明知道不能挽回了……我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我活过来…… 可笑的是,最最苍白的莫过于这三个字:为什么。 沽月汐回来的时候,士兵们还停留在胜利独有的兴奋与激昂之中。 潇沭辰正想向她汇报战绩,却见沽月汐面色不佳。 沽月汐微微拧眉,交代道:“即刻起航,不得耽搁。” 现在?这么快?潇沭辰愣了愣,“可是……” 沽月汐含眉微怒,“无须多言,要休息要庆贺,一切待上船再说。” “……属下遵命。”潇沭辰被沽月汐威气所慑,低下头去不再多说什么。 沽月汐转身便朝海船走去,潇沭辰在后面问道:“夫人,我们去哪?” “南!——”沽月汐头也不回的说道。 南?…… 潇沭辰望着远去的沽月汐,他知道,杀戮已是不远了。 不,杀戮已经开始了。 林逸之的大军在东诸土地上一路横扫,度过丘昃之后连连捷胜,他的骑兵攻势迅猛,强大难敌!东诸大军的海上优势全无,东诸边界沦丧大片土地。 而在西边,面对此时的乱战,潇沭清鸾却显得异常平静。 终回 第三节 血泊冰海 华葛—— 王府再不是昔日模样,西苑也不复旖旎芙蓉香。涂龙折断了锦兰枝,觉得心口抑郁难舒。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竟是只剩得他一人了…… 横空有鸟翅扑腾的影,凉夜里掠过庭院,直直往王府东庭飞去。 涂龙警觉的站起,朝东庭走去。 他认出这是柳言的信鸽。林逸之曾说过,柳言与他已经失去联系好一段时日了,现在终于有了音信,会是什么消息? 信鸽找不着主人,在石板上踏来踏去,涂龙轻轻将它擒住,取下它爪上的信茧之后再将信鸽脱手放开。 借着月光,涂龙拆开信茧并细细读下去。 一张小小的薄纸,上面只有四个字。 ——王妃将回。 涂龙竟觉得一阵眩晕!他猛然摇摇头,再看那张纸,仍是这四个字,确实是这四个字,没有看错就是这四个字—— 王妃将回。 回?……回?哪里?谁?谁要回哪里?…… 涂龙不禁怨恨起柳言来,是发生了怎样紧急的情况,才迫使你只能写得这四个字?!你该详加说明才是啊! 可是不多一会儿,他终于冷静下来。 这封信,是给要陛下的。这封信是要给陛下过目的。 眼下,这里却没有主人。 林逸之人在东诸,三军已出,国无君,臣无主。 林逸之将一切交给他打点,一个皇城,整个华葛。 涂龙手心是汗,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小心收好信茧,涂龙将它放在心口上。——这里有两封信,一封是柳言的飞鸽传书,一封是海岸边界的紧急军函。 涂龙一只手习惯性的向腰间靠了靠,他的剑仍在。 轻吁了口气,涂龙走出王府。 ——王府外,士兵们已经整军待发。 时间紧迫,他们不得不趁夜行军。涂龙看见元老大臣们站在队伍前,他们是来送行的。只是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枉然,每个人脸上只是静默与肃穆。 涂龙穿过他们,无言的走到军队前面,干净利落的跃上马。一位花甲元老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一瓶一杯,瓶微斜,酒入杯,一线清莹,碎玉溅,散珠飞,饮酒,饮酒,饮酒壮士当威。 涂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冷酒入喉,如火灼腹。 涂龙已别无他法,东诸大军海上可称无敌,行军神速无人能及,此刻进犯,华葛安危难保,边界若是被占了去,皇城也迟早会沦陷。 但是,他不能向林逸之求助。 他知道,林逸之已经将华葛舍弃了。——一个舍弃自己子民,舍弃自己的王国的国王,还是国王吗? 国王已经把自己给舍弃了。 谁晓得他心里的苦? 涂龙知晓。一切,只是为了那日漫雪冰霜,两个遗失的亡魂。 可是,……王妃将回,是什么意思?…… 还有谁能阻止林逸之?还有谁?! 一个熟悉的名字在他脑海里闪过—— 沽月汐?…… 不……不会是她……林逸之疯了,沽月汐比他更疯!她更需要被阻止!……可是,又为什么会想起她?…… 海上的白色船队追得风疾,沽月汐一直看着远处。她有些焦急。 “夫人。” 沽月汐回头,见是蔚小海与蔚小雨。自从怜秀离去之后,他们二人一直愁绪满怀。 沽月汐看了他们一会,轻轻一声叹,道:“我让潜将军为你们准备了一艘船。” “呃?”蔚小海与蔚小雨不约而同抬起头,两人皆是愕然。 “上船后先往西去,再向东行,虽是绕了远道,但应该可以安全抵达东诸。” “夫人……要我们去东诸……做什么?……”蔚小雨诧异的问。 沽月汐轻轻摇头,“不是我要你们去,是你们自己去,你们自己离开。” “夫人?……夫人是要赶我们走吗?!”蔚小海急忙慌张的问道。 “夫人……我们是不是做错什么了?”蔚小雨也问道。 沽月汐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叹了一声气,她暗笑自己竟吞吞吐吐起来了——再看着眼前这两人,心里头又何尝不是痛呢…… “若遇着了怜秀,帮我告诉她,我一点也不怨她。” 两人不能相信却又哑然无言的望着沽月汐,嘴中有话,此时却不知如何言明。 潇沭潜走来,略略施礼,道:“夫人,为两位护卫准备的船已经可以下水出行了,干粮和水也全部准备好了。” “夫人?!”蔚小海与蔚小雨仓皇失措的望着沽月汐。 沽月汐向潇沭潜点了点头,“辛苦潜将军了。” 潇沭潜看了蔚小海蔚小雨一眼,知道自己不便多留,便低身道:“属下告退。” 看着潇沭潜离去,沽月汐回头看向他们二人,“我知道,你们也不想再留在这里。” “为何这样说……”蔚小雨慌张的摇头,“我和小海绝没有叛逆之心!” “北岑之战,我刻意让你们俩留在船上,你们人在船上,但终究看得见回船的士兵兵器上的血迹,也听得见他们胜利之后的欢声笑语,你们心里感受如何,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们…………” “海上之战近在眼前,一旦追上东诸的海船,又是一场血战,你们能一直忍下去?——也许你们能,但是我不能。”沽月汐望向远处,“我不能看着你们继续隐忍着,而我什么都不做。杀母之仇我不能不报,东诸大军我不能不歼,怜秀把我错当作东诸的救世主,但是我不是,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只为泄恨,我只知杀戮。” “夫人……您不是……”小雨哀声道。 沽月汐淡淡一笑,似乎毫不在意。“你们是东诸人,回东诸去吧……去找怜秀,我对她有愧。” 两人怔怔看着沽月汐,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蔚小海向前走了一步,突然单膝跪下,犹如起誓一般说道:“小海记住夫人的话了,小海会把夫人的话亲字亲句带给怜秀姐!” 沽月汐愣住了。 蔚小雨也猛地跪下,容易掉眼泪的少女已经泪流满面,“小雨也记住了,我与小海定会回来向夫人复命!” 沽月汐心头一阵痛,“你们……这不是命令……当是我的请求,我不要你们和我一同背负这仇恨!你们明白吗?!” 两人却全当没有听见,默然站起,低身又行大礼,“夫人保重,找到怜秀姐后,小海小雨定会回来复命!” “…………”沽月汐睁着眼看着他们,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蔚小海与蔚小雨先后下了甲板,潇沭潜已在两船间架了船桥,他们头也不回的走了,头也不回,像是跟母亲赌气的孩子,头也不回的,似乎很坚强的离开了。 沽月汐怔怔看着那船远去,心里的痛逐渐转为舒缓。——走了就好,走了就好……不要跟着我一起恨,不要跟着我一起错……他们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而我,已经快到尽头。 “娘……” 一声轻唤震得她心神恍然,转过身来,歆儿无神的站在她面前。 沽月汐弯了半腰身将歆儿扶住,见他面带红潮,神志不清。一探额头,竟是烫得吓人! “歆儿?” “夫人!”杉儿跑上甲板,她一眼看见歆儿,急忙跑过来,“总算找到了!我刚给他煎好了药,他就不见了……” “怎么回事……” “是惹了风寒,白天里虽是暖和,可这晚上的海风凉得很,夫人不用担心,我已经煎好了药,等歆儿喝了再睡一觉,便没事了。”杉儿一面安抚说着,一面去抱歆儿,可歆儿的两只小手,却紧紧揪着沽月汐的衣衫不放。 沽月汐无奈的笑了笑,轻轻将他抱起,“罢了,我同你一起下去吧。” 杉儿微微一笑,“那自然是好。” 歆儿的头枕在沽月汐肩上,他感觉到脸上有凉凉的发丝轻滑,心里头莫名的安适,便沉沉睡了去。 夜幕渐落,大海潮汐。 潇沭辰夜不能寐,便走上甲板。没想到,此夜不眠之人,不止他一人。借着船上随波摇晃的灯火,潇沭辰看清那人是潇沭延,他手里似乎在鼓捣着什么,并且十分专注,以致于没有觉察到潇沭辰的到来。 “延。”潇沭辰唤道。 潇沭延一惊!手中的信鸽挣脱飞起!——扑腾着翅膀,瞬间消失在夜幕之中。 潇沭辰也是一惊,他走过去,“你刚才在干什么?——那是什么?信鸽吗?” 潇沭延显得慌张,他微微低下头去,眼神游移,不知如何答他。 潇沭辰狐疑的看着眼前的潇沭延,再一次问道:“你刚才在做什么?你在给谁传信?” 这一次,潇沭辰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些,潇沭延惟恐他再问,被人听见,只得勉强的回答他——“我传信……回西婪……” “是吗?”潇沭辰仍是狐疑的看着他,“给皇后娘娘吗?既然如此,何必躲躲藏藏,叫谁看见都会生疑的。” 潇沭延却是摇了摇头,“不……不是皇后娘娘。” “不是?”潇沭辰愕然。 潇沭延抬起头,说道:“是给陛下。” “…………”潇沭辰看着潇沭延,久久没有说话。“那么……她就是陛下,……一直在找的人?” 潇沭延神色黯然,他摇头,“……我不知道。” “那……那个孩子……” 潇沭延仍是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 潇沭辰便不问了。 潇沭延一脸痛苦,几乎要哭出来一般,口中只是念着“……我不知道。”他转身离去,走下甲板。 潇沭辰一个人站在甲板上,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看出潇沭延动了情。 “她不属于你……何苦揪心?” 清晨。 灼眼的红日跃出了海平线,像是要将这一片海洋焚烧—— 云霞朝日,此刻美景却暗隐着杀机。 海岸处已经布满了士兵,没有船只。 涂龙知道海战无利有弊,他只希望东诸军来袭之时,他们能在陆地上一较高下! 也许面对蓄势已久的东诸大军,华葛护城大军显得胜算无几,但是刀已出鞘,惟有一搏,若是不战而退……便更加没有活路了…… 望着这一片平静的海面,士兵们都紧张的握着兵器。保家为国的道理无人不知,此刻的危难也无人不晓。 海上的船队仍在行驶,沽月汐醒来,发觉歆儿正躺在怀中,一只小手握着她的一缕发。沽月汐笑了笑,一只手伸过来,又探了探歆儿的额头,热度退了不少,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将他手里握着的那缕发丝轻轻抽出,并从床塌上下来。 杉儿端了洗梳的热水进来。见到沽月汐起来,她开怀一笑,“夫人起来了啊。” 沽月汐眉头微拧,“我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杉儿笑着回她:“我好久没见夫人睡得这么沉了,所以没有叫醒夫人。” “我在这睡了,那你呢?” “杉儿斗胆,昨个儿去夫人的房间睡了一晚,呵呵……” 沽月汐无奈的笑了笑,转头看看歆儿,歆儿仍未醒来。 “热度退了些,不过还是稍微有些烫,你留在这里陪他吧。” 杉儿点点头,又问道:“夫人现在就要上去?” 沽月汐的脸色沉下来,“呃……是,你好好照顾歆儿,不要出来。” “杉儿明白了。” 沽月汐又看向床塌,歆儿睡得很沉,她如此看了一会,便转回头走出门去—— 甲板上士兵们整装待发,潇沭辰、潇沭延、潇沭潜正在船头观望着。沽月汐走过去,三人转身行礼。 沽月汐看了看前方,焦急神色又显,“为何还没有追上东诸军的船队?” 潇沭辰脸上显出为难神色,他回道:“夫人稍安毋躁,船队已经在以最快速度进发了。” 沽月汐望着前方问道:“正午时能追上吗?” “……正午……” 沽月汐转头问潇沭辰:“怎样?——正午时能追上吗?” “夫人,这实在不好估测。”潇沭潜在一旁答道。 “此话怎讲?” “此时我军船队已是最快速度,加上风向有利,傍晚时定能抵达华葛,但是……素闻东诸海船行风破浪……正午……不知能否赶上。” 沽月汐的眸子沉下来,她有些浮躁不安。 “夫人。”潇沭延说道,“东诸大军的海船由东岸向南进发,我军的海船由北进发,路程上远了大半,时间上也因战事延误了些日子……” “别说了。”沽月汐打断他,“这些我知道,我现在只想知道正午时能不能赶上他们。” “或许……能。”潇沭延低下头,回道。——如果东诸船队中途减速,整顿队形,或许能。 沽月汐走至船头最前处,看着前面幽蓝平静的海,她的心里却是焦躁难安。 “伊南莎。泷一向谨慎,如果我不向北移,他绝不会东岸发兵……如果我不跳进第一个陷阱,他便不会设第二个陷阱……”沽月汐的衣裙在海风中舞动,她的样子显得这样落寞,这样哀伤。她的眸子望着远方,嘴中念着,“我必须赶上啊……” ——他不能舍了他的子民,他不能舍了他的王国……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 初次相见,也是因一场战事,几经曲折才将那片土地保下来,现在却要眼睁睁看它被夺去?!怎么可以?!—— 潇沭辰低下头去,“夫人放心,我们定当竭尽全力!” 沽月汐似是没有听到,依旧一动也不动的凝望着远方。 必须赶上……我必须赶上…… 她心急如焚,正午到得也快。 站高远眺,沽月汐终于看见东诸军的船队!船队气势宏大,成片散布在海面上——稍稍目测之后,她能肯定东诸此次发兵至少上万。 然后焦躁的是,这样的距离还是太远,船队的速度根本无法接近东诸海船。 “夫人,已经是极限了。东诸海船速度太快,我们跟不上……” “夫人……目测距离至少半个时辰……” “夫人,东诸军好象发现了我们,他们加快速度了!……” “夫人……” “……夫人,我们和东诸海船的距离拉远了……” “夫人…………” 沽月汐猛然转身,她快步朝眺望台走去!—— “夫人?”潇沭延急忙跟上前去。 沽月汐一脸怒气,她大声叱呵:“如此龟速!等到追上东诸船队,他们怕是已经将华葛杀了个精光!!!” 沽月汐难以压制心头怒火,她一面攀上眺望台,一面怒骂:“什么东诸海船神速!全是废物!难道下了水我就怕了他不成?!!!——伊南莎。泷!我要让你好好看着!你的神速海船也不过是一群无头爬龟!!!” 潇沭辰、潇沭延、潇沭潜在下面站着,大气不敢喘一下,骇然的望着沽月汐登上高台—— 沽月汐站在高台上,俯看群船,她提声呵道:“我军听令!——” “东诸国君无道!我军雪蛟,受天威神命代洙之!” 晴空忽变,乌云涌挤而来!突如来一阵狂风,惊得众人皆屏住呼吸! “即刻寒霜冻雪!冰封此海!迁夏移冬!我军无待!——” 众人又惊又呆,暖暖夏日,眼前竟吹起纷飞雪!漫天雪花不知从何而降,毫无温柔之姿,惟有凌人之寒气! 沽月汐周身肆虐着极白极刺目的妖气,它们直冲云霄!犹如一只巨大的苍龙席卷整个天空! “我军听令!——下船歼敌!!!” 众人恍然回神,纷纷向船下看去——封海成冰,蔚蓝已成苍白!而远处的东诸船队早已被冻结,行驶不了半步! 潇沭辰愣了好久,突然察觉到沽月汐的异样—— 沽月汐神情痛苦,身体在雪中微颤,她似乎在苦苦承受着什么。 “夫人……”潇沭延早已察觉到这一点,他向前走了一步,“夫人,你怎么样……” 沽月汐看向潇沭延,她拧着眉,艰难的吐出一句话:“延将军……快……” 潇沭延看见沽月汐的脸色已经惨无血色!他心里是一惊!立刻转身呵道:“所有军士听令!立刻下船!整队出发!!!——” 众人似乎也隐约感觉到了沽月汐的辛苦,即刻下了船!脚下踏着曾为海浪的冰泊,奋勇无阻的向东诸船队冲了去!—— 这只军队像是被注入了莫大的力量,向南直逼过去!——假若他们身后站立着的是女神,那么,他们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杀吧,杀吧,杀向他们——你们是她的战士,是她的勇士,背负她的血恨,血杀她的仇人!杀吧!杀个干净!!! 那些愤怒的叫嚣,那些刺耳的碰撞,那些撕裂,那些斩断,那些血喷涌,那些人死亡——茫茫冰雪地,遍地红流,死寂。 东诸士兵被这离奇大雪惊得惶恐,为这冰封死海惊得茫然,只看见后面追杀来一片血红—— 但是,仍有人逃出。 惟恐沽月汐体力不支,使得这封海神力失效,潇沭辰无暇顾及那些逃窜者。这瞬间的击溃,已经可称得上完胜。 他召回士兵,下令撤退。 大军潮水一般向自己的船队靠去,身后留下大片纷杂的血迹足印。 沽月汐见他们回来,她一下子软瘫倒下来,靠在栏杆上喘着气—— 潇沭延急忙将她扶起,握着的身子是彻体冰寒,此时她显得如此脆弱无力。 沽月汐勉强站立着,她看着远处,乌云渐散,冰雪消融,波涛又起,暖日已升。东诸海船一艘接着一艘沉入海底,成百上千,成千上万,一艘接一艘,没有停歇的,它们沉入海底!—— 沽月汐微微笑起来。 “夫人,我扶你回房休息吧。”潇沭延担忧着看着沽月汐一脸苍白。 沽月汐轻轻摇头,“不了,……杉儿扶我便好。” 潇沭延愣了下,低头道:“属下去请杉儿姑娘来,夫人稍等。” 沽月汐一面望着远处发笑,一面点了点头。 潇沭延便松开了手,任沽月汐靠坐在一边。他微微吸了口气,走下高台去。 刚下高台,却见潇沭辰慌张跑上来—— “怎么了?”潇沭延问。 “公子和杉儿姑娘被掳去了!!!” “什么?!”潇沭延怔在原地。 “几个逃窜的东诸兵趁我们进攻时掳走了他们!劫了我们一艘船往东逃了!——”潇沭辰说到这里停下来,他看见潇沭延身后的沽月汐—— 沽月汐半倚在栏杆边,面如白纸。她睁着双眼,直直望着潇沭辰,声音几近沙哑,“……你……说什么……” “夫人……” 沽月汐顿时发狂!“快追啊!!!——” “潜将军已经去追了,属下立刻加派船只人手——” “给我追回来!!!追回来!!!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沽月汐歇斯底里的吼道!然后——就像用尽气力的枯叶,瘫倒下来…… “夫人!……夫人?!……” 潇沭延抱起昏迷过去的沽月汐,递给潇沭辰,“辰,照顾好夫人,我去追他们。” 潇沭辰接过沽月汐,重重点了点头,潇沭延向箭一样冲了去。 沽月汐无泪的哭嚎声还停留耳旁,潇沭延听得心肠寸断。 还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大概是因为东诸船与西婪船稍有区别,被劫的船并没有驶多远,潇沭延很快追上潇沭潜的船,潇沭潜却示意他不要靠近—— 东诸逃兵在船那头用刀抵着杉儿的喉头,这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 潇沭延细看那船上不过五六人,有两名在船头行驶,几名在船的四周警戒的观望着,杉儿与歆儿旁边只有一人。 潇沭延含眉冷道:“拿弓箭来。” 一个士兵急忙呈递上来,潇沭延站到隐蔽地方,对准不远处的那名东诸兵便是一箭射去!毫不迟疑,干净利落。 东诸兵砰然倒地—— “靠过去!!!”潇沭延高声向舵手下令! 剩余的东诸兵顿时慌了手脚,向杉儿歆儿跑来,企图再拿他们作人质——潇沭延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大船直逼过去。 这时,却见歆儿扑到船尾栏杆处,他一面挣扎一面大声喊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潇沭延一愣,警觉的使了个手势,令舵手停止行进。 远远观望,看不清明细,但他还是能见到那些人企图捂住歆儿的嘴,那边的杉儿已经晕了过去,歆儿仍是不停挣扎着—— “不要救我!不要过来救我!是圈套!!!船底还有士兵!!!——不要过来!!!” 潇沭延心焦火恼!——这该如何是好?! 不!是圈套也得救人! 潇沭延刚想再进,却见歆儿在挣扎中奋力的大声呼唤—— “我不是她儿子!!!不要救我!!!我不是她儿子!!!将军!!!不要救我!!!他想引我娘出来!他想吃了我娘!!!你不要上当!!!——将军!!!不要过来救我!!!” 这哭喊声撕心裂肺,潇沭延紧握着长弓不知如何是好! 那头的船上,歆儿似乎遭到毒打,那群人将他压到地上,潇沭延看不见他,船渐渐远去,潇沭延木然望着远方。 他说他不是她的儿子……为何口里还声声唤着亲娘?……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终回 第四节 无期无归 黑色的暗沉的无穷的影,槐芗看见虚白的影。 “你是谁?为何在这里?”那个白色的影子问她。 尽管已是非常虚弱,但槐芗还是感应到了这熟悉的妖气,这熟悉的强大的灵力将她从迷失中唤醒,她看见一个白衣的女子,脸上带着千年不消的冰雪。 槐芗却哭了。为自己的脆弱哭,为自己的无力哭,为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哭。她在这里哀伤了这么久,这么久……终于有人回应,却是她,却是那个她,那个……占据他整个灵魂的她。 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掉着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妖形遁化为一株莲,黯然无色的莲花,花叶枯萎却满身是泪。 朦胧中,她看见眼前的女子也遁化为妖形,原来是一只银狐。她恍然大悟——既是雪山上千年的狐,也难怪会有如此强大的妖力了……更何况,这周身如雪的皮毛已显示出高贵,尖端处微泛的银色光晕昭示了千年道行。 这只狐狸凝视她,眸子如同琥珀。 槐芗自觉卑微的低下头去,“你无须杀我,我命已将尽。” 狐狸说:“我没想过杀你,我知道你命不久已,我只是忠告你,离开他。——他不是你的。” “他从未成为过我的。我也不想离开……” 狐狸沉默了,看了她一会,说道:“继续留在这里等死么?” 槐芗低着头不说话。 狐狸又说:“留在这里死去,等着让他看你的丑陋死状吗?” 槐芗惶恐的抬起头来—— 狐狸转身走了。 一次凌驾于妖气的对话结束了。 当槐芗隐约恢复知觉时,已是晚上。她看见天上盘踞的妖气,她知道……是那个她。 然而,没有任何人看见,只有她看见了。——盘踞在云间的白色银狐,抬足扫尾,撕咬着丘昃天地间淤塞的混沌之气,它呼风唤雨,强大的灵力震撼天地。 槐芗终得雨露,丘昃也终得润泽。 沽月汐,此命是你救,我一生欠你。——槐芗笑得苦涩。 她只是忆起了丘昃的日子,她在鬼门关前转了一个圈。 再看眼前的林逸之,心里只剩怅然。 只有那样的女子,才能与你厮守…… 林逸之睡得安然,比起从前,他已消瘦了不少。 槐芗守在一旁,她睡不着,她害怕自己会一睡不醒——她倚靠人血长成人形,急速的成长使寿命急剧缩减,纵使沽月汐救了她,也只是延缓了时日。她终究要死,终究会死…… 槐芗安静的看着眼前的男子,谁能知道她有多么害怕……她多么害怕死去,便再也见不着他了…… 林逸之……林逸之……她是不是也有着和我一样的害怕呢?……她一定是比我更害怕吧…… 因为她站在你面前,你却认不出她…… 她一定很害怕……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槐芗站起身,心思忧虑。这些天林逸之几乎没有休息,现在好不容易睡下,又有什么紧急军情? 脚步声果然在门前停下来,槐芗惟恐那人叩门会惊醒林逸之,便急忙走过去,将门半开。 门外人是赵旬。 “啊……属下见过莲妃娘娘,娘娘万福……陛下是否已经睡下了?” 槐芗看了他一会,将门又打开一些,使赵旬能看到屋内的林逸之。赵旬稍稍侧头顾盼,看见床上休息的林逸之,不禁皱起眉头,似乎颇为伤神。他转头又对槐芗说道:“属下斗胆,……恳请娘娘为属下通传……属下有军情相告。” 槐芗搭扶在门上的手紧了紧,她咬着唇神色哀伤。她自是明白,这一仗对林逸之意味着什么。 落寞的松了手,转了身,槐芗慢慢步到床塌前,轻轻推了推林逸之。 林逸之醒过来,头痛欲裂。他一手扶着头坐起,双眉紧锁。 赵旬走进来,低身道:“陛下,……东诸军的动向有问题。” 林逸之猛地警觉的看向赵旬。也忘记了头痛。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清晨。”赵旬答道。 林逸之披衣下床,“他们往哪个城去了?” “陛下……我们拿下的城池都固如金汤,前方探子传报,伊南莎。泷发派一小队士兵去了海岸,清晨回城,惟恐他们又设圈套,所以特来通传。” “海岸?……”林逸之拧眉深思,“是不是去接应他的海船大军?” “东诸的海船一艘未归,……属下想这其中是否有些蹊跷……” 林逸之想了想,道:“你下去召集各队军将,详议此事。我马上就到。” “属下遵命。”赵旬退下。 槐芗看着林逸之披上外衣,穿上深靴,微理发辫后,于案头取下自己的剑,便径直出了门去。 仿佛这屋里本没有人,本没有她。 他眼中本无我。昨日是,今日是,明日也将是—— 他眼中只有伊南莎。泷。 槐芗无力的坐下,她哭笑,觉得有些干渴。起身走至桌案,一手端起茶杯,一手提起茶壶,瞥眼看见一旁放着的茶叶。 她不懂茶。她知道林逸之每日晨起后便会饮上小半杯,今天走得急,也就没有理会。 槐芗拿起茶叶纸包,打开,植物的气味扑鼻而来。 她微微皱眉。只是些死去植物的尸体,人却拿来饮,拿来品,真有意思…… 她轻笑两声,拈起些茶叶丢进杯里,沸水浇注,一壶暖茶。夏日里喝这个,只怕是会觉得燥热辛苦吧。槐芗稍吹了几口气儿,小口喝下些。 ——真的很苦…… 槐芗端着茶杯,久久的立在桌边,她失了神…… ——可是……为什么?…… 西婪。 多水的季节里,西婪犹如浸透的棉花,和煦的暖风微微吹拂,湿地上停歇着成对鹳鹊,一场大雨刚过,天空湛蓝如洗。 这美景怎么看,也不能联想,海的那一头,此刻如何硝烟滚烫。也不能联想……染血归来的士兵个个满怀激昂。 潇沭瑶心里沉甸甸的。窗边的她一脸倦容,神情感伤。丝绸衣裙顺着她的腰身流泻出美丽的弧,拖曳在红绒地毯上的裙摆层叠零碎,布料上嵌绣着银丝与珍珠。——她刚从大殿回来。她的华贵气质不能忽视,然而此时,这一衣零碎的珠宝,却像哭泣的泪水,零星的闪着光…… 听见身后轻微的呓咛声,潇沭瑶转过身来,她走到床边,将半透的床幔轻轻挽起—— 沽月汐醒过来,发现潇沭瑶正看着自己。 “我睡了多久?” “三天。” “这里是西婪?” “大军已返。” “……歆儿回了吗?” “…………”潇沭瑶没有回答她,她甚至不忍看她。 沽月汐看着潇沭瑶,一直看着,她等她回答。 在两人久久沉默之后,沽月汐的眼睛慢慢睁大,她屏住呼息问:“……歆儿在哪?……杉儿在哪?” 潇沭瑶却背过身去—— “你需要休息,我已吩咐侍女为你准备了参汤……”潇沭瑶走到桌边,她端起汤药,慢慢道,“御医嘱咐了,你的身子骨习凉,这汤一定要凉透了才能让你喝下……” 沽月汐怔怔望着潇沭瑶,“……没有救他们回来吗?” 潇沭瑶的身子便僵住,她直直立着,一句话不说。 “潇沭延在哪里?我要见他。”沽月汐说。 “汐儿……先喝药吧。”潇沭瑶劝。 沽月汐愤然起身,不顾虚弱的身体,强硬着下了床!——潇沭瑶急忙去拦她,沽月汐却勃然大怒,一手挥掉潇沭瑶手中的汤药! “我要去见他!我要问他!为什么不救!!!”瓷碗在摔地瞬间碎裂,破碎的声音清脆干净,汤药撒了一地。温黄色的液体浸进暗红色的地毯,融成淤黑的色块,一大片,不漂亮的颜色。 潇沭瑶拦住她,“汐儿!你冷静点!他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沽月汐立刻静下来,她低着头,咬着下唇,一点一点说道:“……我说是……他就是……” “这是陷阱,你分明知道!汐儿!——这是伊南莎。泷惯用的手段,那个孩子不能救!” “他是我的孩子……” “汐儿!”潇沭瑶一把握住沽月汐的双肩,“你醒醒!汐儿!他不是你的孩子!他不是!” 潇沭瑶却猛然看见,沽月汐满眼悲戚——她愣了愣,手不禁松下来,低了头,喃喃道:“汐儿……他不是你的孩子啊……你知道他不是……他不是……” “……我不管……”沽月汐却像个任性的孩子,她紧咬着唇,一脸决然,“我要救他……他是我的孩子……我要救他……” “你不能去。”潇沭瑶坚决的说道,“我不能让你去送死,伊南莎。泷分明是早有预谋,他正等着你自投罗网。” “我要救他……我要救他……他是我的孩子……只有我能救他……” “谁也救不了他,汐儿……你救不了他……” 沽月汐身体不支,向后退去,靠上背后的梁柱,纤柔的身子显得弱不经风。冰封一片海域损耗了她多少灵力不难想象,她确实救不了歆儿。 沽月汐忽然抓住潇沭瑶的胳膊,她恳求道:“瑶儿!给我军队!我要去东诸!” 潇沭瑶愣了下,看着沽月汐,她艰难的摇头,“汐儿,我不能给你……” 沽月汐没想过潇沭瑶会拒绝,她看着潇沭瑶很久,问:“为什么?……” “我不能让他们去送死……”潇沭瑶别过头去。 “我不会让伊南莎。泷得逞的!他们不会死——瑶儿,给我军队!我要去东诸!” 潇沭瑶仍旧是黯然的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说了!他们不会死的!!!我要去东诸!!!我要去救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沽月汐几乎崩溃。 “汐儿……” “为什么不给我军队……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汐儿,我很害怕……”潇沭瑶如此回答她。 “……你在怕什么?” “没人喜欢战争,没人喜欢杀戮……汐儿,他们原本只是普通百姓,为了保家卫国才入军为士,因为想结束战争所以参加战争,可是……汐儿,你教会给他们的东西使我害怕……” “这些重要吗?……我们胜了。” “不错,我们胜了,完胜而归,并且变得更加勇猛无畏,更加强大……也变得不害怕鲜血,不害怕死亡……” 沽月汐的眸子冷冷的,她望着潇沭瑶,问:“……你想说什么?” 潇沭瑶后退一步,回答她:“我害怕这种冷血。” 沽月汐的眸子暗沉下来。 “你使他们更强大,使他们更勇敢……也使他们喜欢上了杀戮,爱上了摧毁,迷恋上了征服,面对战争,他们不会再害怕……因为他们已经迫不及待……” “够了……”沽月汐打断她,一脸冷漠。“我是妖,我能给的,只有这个。” “汐儿……”潇沭瑶哀伤的看着她。为何,为何总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 “你给不给?”沽月汐依旧问她,只是不再是恳求,语气里充溢着冷冽的杀气。 潇沭瑶还是摇头,“那片土地,不适合我的士兵,也不适合你。” “潇沭清鸾会给吗?”沽月汐问。 潇沭瑶怔了一下,反问:“你是在威胁我?” “是,我在威胁你。”沽月汐回答得肯定,“我说过,你不给我,我便去找他。” “……汐儿,你这可是当真?……”潇沭瑶觉得有些受伤。为了那样一个孩子,她怎么可以? 沽月汐却点了点头。“我需要军队。” 潇沭瑶向后踉跄几步,一手扶住身后的椅,借此支撑自己不支的身体。她望着沽月汐,欲哭无泪…… “汐儿……” 沽月汐抬头看她。 “……汐儿,你去找他……我宁肯你去找他,也绝不会答应。”潇沭信誓旦旦的说。 沽月汐有些诧异。“宁肯我去找他……你也不答应?” “是……”潇沭瑶重重的点了点头。 沽月汐看着潇沭瑶的眼睛。 潇沭瑶沉默片刻,说道:“我有了他的骨肉。” 沽月汐的脑子一阵空白!—— 潇沭瑶一只手抚上小腹,“我可以不在乎,……我没有他,至少还有他的血脉。” 沽月汐越发悲戚起来。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因为她曾经也是这个模样,为了腹中骨肉,可以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她当然知道…… 神伤的低下头去,沽月汐低声问:“……清鸾知道吗?” “他不知道。……这些日子忙得几乎见不着他,我想亲自告诉他这件事,所以一直瞒着。” 沽月汐笑了笑,是的,她曾经也是这样,想亲口告诉他……所以没让其他人告诉他……罢了,罢了……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 “你会生下他,对吧……” 潇沭瑶轻轻颔首,“……我会生下他。” 沽月汐微微笑,“以后多留个心眼儿,好好照顾自己。” “…………”潇沭瑶见沽月汐慢慢直起身子,神色落寞茫然。 沽月汐转身走向大门。 “你要去哪?……”潇沭瑶急忙问。 沽月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呆在这里……我想回家……” 家?那是哪? 潇沭瑶端着心口不敢问,怕这一问,又会扯痛沽月汐的伤处。 “你的身子还没有恢复……” 沽月汐慢慢向门走过去,步伐无力,“没有大碍……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再清楚不过……” “汐儿……” 沽月汐似是没有听到,走出门外,步步远去。 潇沭瑶追到门口,心口揪得发痛,她怎么能让她走?可是……她却说不出留下她的理由! 她能说吗?能说你别走吗?……若是说了,她会留下吗? 她不会留下的,不会…… 她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多少人的心,可是……她不会轻易为一个人留下……她不会…… 沽月汐的身影消失在潇沭瑶的视野中——潇沭瑶回到房内,惴惴不安。心里头仍是不断的懊恼,她不该让她走,她真的不该! 倏地站起身,潇沭瑶唤道:“来人!——” 侍女走进来,“娘娘何事吩咐?” “你快去告诉陛下,就说沽月夫人独自离开了,让他快去把她追回来。” “可是现在这个时辰……陛下应该在和大臣们议事啊……” “不管是多么重要的政务,你也要把话带到,明白吗?” “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 潇沭瑶见侍女离去,心头稍稍松了口气。若是清鸾,或许……能留下她吧…… 清鸾与她之间……似连非连,似断未断的情缘,异于男女之间,也异于兄妹…… 说不清的感觉充溢在她心头。她竟然爱屋及乌起来,她竟然体会起清鸾对沽月汐的情来,这奇妙的因缘……真是有趣。 ——谁不能爱她呢? 潇沭瑶苦笑。 那日她起床梳妆,她满面春风,希望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清鸾,却从侍女口中得知,大军被潇沭清鸾一道皇旨召回,再等若干时辰,便是潇沭清鸾抱着沽月汐,心急火燎的冲进她的房里。她的心一堵,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她只是看着潇沭清鸾抱着沽月汐,只是看着,她什么也做不了。传诏御医,四库寻药,朝顾夜探,潇沭清鸾这三天一直都在这里,惟独今日不在。——所以,她对沽月汐撒谎了,……只因那小小的自尊心,还在不甘的抵抗着…… 是的,她已怀龙脉,她没说,是因为说不出口。 原来,他是可以不冷漠的。 沽月汐使她看到了潇沭清鸾的另一面,而那一面,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一个男人,呵护一个女人,至少在她眼里,是温情的。 潇沭清鸾对她说:“……与汐儿,是故友。” 潇沭瑶回想起那日潇沭清鸾说这话时的神情,笑了笑。——恐怕,清鸾自己也分不清吧……与沽月汐之间,究竟是什么呢…… ——我与清鸾……又是什么呢?…… 潇沭瑶觉得头昏沉沉的,想起自己的夫,现在应该追上沽月汐了吧…… 她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潇沭清鸾骑一匹黑马,他看见前面不远处那个苍白无力的身影。 “汐儿!——”他如此唤她。 沽月汐回过头来,见潇沭清鸾正策马迎面追来。——他为何来了?…… 潇沭清鸾在沽月汐面前下马,两人相视,凭空多添愁绪。 “你可以不走,……留下来。”潇沭清鸾又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留不住你。” 沽月汐轻轻一笑。 潇沭清鸾将马牵过来,“你身子未康复,骑马上路吧。” 沽月汐没有说话,轻轻骑上马去——她坐直了身子,潇沭清鸾牵了缰绳慢慢向前走,他们一前一后,缓慢前行。 一片湿润的草地,微斜的坡,无风的天,无言的两人。马的四足在草地上踏下深浅不一的足迹。 “清鸾。” “……呃?” “你不问我去哪里……就这样拉着我走吗?” “啊……”潇沭清鸾仿佛从沉思里回过神,他停下步子,看着四周的景色,“汐儿,你要去哪个方向?”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细心呢。”沽月汐在马上笑。 潇沭清鸾回头看她,她在马上切笑。 “是不是心中已猜到了,我不会告诉你我去哪里,所以只问我要去哪个方向……” “汐儿,我已经习惯了被你拒绝……放不了手是我最大的错,伤了她,伤了你,伤了自己。” 沽月汐的眼神黯然下来,“那么……从出发的第一天开始,潇沭延就向你报告过我的事了,是吗?” “你心里应该也有所察觉,是忙于战事无暇顾及吧……我怎么可能如此安心的将西婪大军交给别人呢……哪怕是瑶儿的人。” “呃,那倒也是。清鸾做事一向谨慎。” 潇沭清鸾一手牵起沽月汐,轻轻拉向怀里——沽月汐身子倾斜,从马上跌进潇沭清鸾怀中。 “不……我还不够谨慎。”潇沭清鸾拥着她,“那时不该放你走……你也不会变得这样……” 沽月汐笑起来,“呵呵……你想让所有人都误会我俩之间的情谊吗?快些回去陪你的皇后吧……” 潇沭清鸾便松开了手。笑得干涩无力。 沽月汐又跃上马去,带起缰绳—— “汐儿,你要去哪里?”潇沭清鸾追上几步问她。 沽月汐笑,“清鸾,你知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可你也知道我放不了手。” “……你究竟放不了谁……”沽月汐扬起缰绳,“你放不了的人是你自己……” 策马扬蹄,黑马奔腾起来,动作温柔轻快,仿佛怕惊吓到背上的新主人—— 独留潇沭清鸾在原地苦笑。 ——我放不了自己。我对你的感情,就连自己也说不清…… 终回 第五节 逆回相待 一间布局简易的屋子,房间宽敞明亮。床上坐着一男一女。男人年近中年,半赤着膀子,不苟言笑的脸上微微浮着红潮,女人低着头,正专注的为男人的伤口上药,稍稍抬了抬头,女人吁了口气,是张美艳的面孔。 “以后小心点,上个药还哇哇叫……让那些士兵听见多丢人……” “……都说要你轻点了……” “我这还叫轻啊?!那赶明儿我让小海给你上药得了!” “别!别别别!你想要我的命啊!怜秀!——”男人躁动的大叫起来。 “别乱动!”怜秀不客气的给他的后背一掌! “啊!——唔……”男人痛得满头是汗,咬着牙苦苦煎熬着—— 怜秀似乎毫不在意,她熟练的拿起长长的绷布,扶住男人受伤的胳膊,一道一道缠绕上去。“屺,你不要恨我……我这是为你好……再小的伤口,不上药……也是可能会化脓感染的……” 屺的一张脸已经惨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疼……” “……你是义军首领……居然说出这种话……我……”怜秀打上一个结,剪断绷带,她觉得好无奈啊,“算了,你穿上衣服吧……” 门外响起叩门声。 屺一边披上外衣,一边道:“进来。” 蔚小海走进来,“屺……他来了……” “他?……我知道了,你安排下让他进来吧。” 蔚小海点点头,合门走了出去。 “神神秘秘的……是谁要来?”怜秀一边收拾剩余的绷带药水,一边问屺。 “克罗蒙。俣。”屺答道。 “克罗蒙。俣?!”怜秀猛然转身,“他来做什么?!” “……怎么这么大反应……”屺笑笑。 “他是伊南莎。泷的人!!!” “呃……或许吧……” 话音刚落,克罗蒙。俣已经进来,后来跟着蔚小海。 “小海,在外面守着。” “是。” 蔚小海应声出去,同时关紧了门。 克罗蒙。俣看见怜秀也是一惊,他原以为她应该跟着沽月汐才对…… “怜秀,俣将军与我们也算是旧识了,现在他是来投靠我们的。” 怜秀表示出怀疑与敌意,她怒瞪着克罗蒙。俣,毫不友善的说道:“是吗?——在华葛时他可没给什么好果子我吃,他安排的暗士差点要了小海和小雨的命。” 克罗蒙。俣脸上显出尴尬神色。眼睛看向屺。 屺却只是摇摇头,似乎在说:你自己搞定。“我这次来……带来了两个人的消息。”克罗蒙。俣对怜秀说道,他走前一步,“是你认识的两个人。” 怜秀狐疑的看着他,“什么人?” “杉儿,和你们所服侍的公子。” 怜秀猛然站起来!“他们怎么了?!” 克罗蒙。俣料到怜秀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继续说道:“伊南莎。泷抓了他们,想借此诱降沽月汐。” 怜秀表露出鄙夷神色,“就凭他?他不会得手的。” “不一定。” “你什么意思……” “我想你大概还不知道,沽月汐施妖法冰封海域,使我东诸海上船队全部覆灭,她现在灵气耗损,根本不足为惧。” “你!!!”怜秀就要动怒,肩头被屺轻轻按下—— “怜秀,这些是真的……海岸的军队确实有来传报过天气异象。” 怜秀咬紧了下唇,问克罗蒙。俣:“夫人现在在哪里?” “西婪大军完胜而归,……沽月汐下落不明,也许是在某个地方疗养吧……” 怜秀沉默了片刻,忽然她抬起头来,双手揪紧了屺的衣袖,“不能……不能让她这个样子来东诸……我们要救他们,我们一定要救他们……” “怜秀……”屺微微皱眉,“这是引诱沽月汐的陷阱,……是个陷阱,我们怎么能往里钻呢……” “一定要救他们……我知道他们对夫人意味着什么……失去了他们,她会疯的……她一定会疯的……” “可是……”屺有些犹豫。 “若只是救杉儿……或许我能有办法。”克罗蒙。俣说道。 两人同时看向他—— 怜秀怔怔问他:“……你能救出杉儿?” 她看见克罗蒙。俣点了点头。 “……我信你一次。”怜秀对他说,心怀感激。“请务必将她好好的带回来。” 请将她好好带回来吧,我再见不得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又添新创。 该了结的,是时候了结了。 这夏气渐浓,太阳炙烈得残酷…… 能不能够——不要再怀恋那年冰雪?……是人都会觉得痛吧…… 一桶凉水猛地袭来,歆儿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他微微睁开眼,闻到刺鼻的腐臭气味!这气味却令他再熟悉不过,只有东诸国的地牢里,才会有这样这样的恶臭! 歆儿警觉的抬起头,他看见了面前的少年—— 美艳的少年依旧美艳,只是此刻,他再不复曾经的张狂。 伊南莎。泷坐在一把木椅上,木椅两侧是滚轮,他安静的坐在上面,双膝上搭盖着毛毯,木椅背面立着一名侍女,生得娇艳。 歆儿想站起来,离开这肮脏不堪的地板,脚却被绊住,他低头看,双脚已被扣上了曾经的脚镣。 伊南莎。泷说了话,“靠近些。” 侍女轻轻应了一声,将轮椅向前慢慢推动,一直到歆儿的面前。 这时,歆儿才将他整个看清。歆儿一脸惊愕的看着伊南莎。泷,他看见他满头银丝—— 他的头发竟全白了!!!毒性由下至上……那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就要死了?!!! “看清了吧,吉尔苏,我已经老到无法行走,老到头发全白……”伊南莎。泷看着歆儿微微笑,“……这张脸,也快要老了。” 歆儿轻蔑的冷哼一声,没有理会。 伊南莎。泷没有生气,仍是微微笑着,“对……就是这种态度……就是你这个样子,我见到你第一眼便知道,她会被你吸引。” 歆儿没有说话。 伊南莎。泷抬起自己一只手,露出半只胳膊,他说:“你看,现在抬起它,还会微微颤抖……它甚至无法好好端稳一碗温热可口的鲜血……” 歆儿愤然回过头,怒喊道:“我已经照你说的话做了!我弟弟在哪?!” 伊南莎。泷一笑,将手放下来,回答道:“不,……不对,你没有照我说的话做,吉尔苏,不要对我撒谎,那对你没好处,对你弟弟也一样……” “我没撒谎!” “呵呵……真是顽皮的孩子,不过也没关系,就算你告诉她这是个陷阱是个圈套,她也一样会来的。” 歆儿看着伊南莎。泷笑,他觉得毛骨悚然,“……你会拿她怎么样……” “哈……你在关心她?你是在关心她吗?……哈哈哈哈哈哈!!!……”伊南莎。泷大笑起来,刺耳的笑声回荡在阴沉的地牢里,像魔音一般,听得人耳阵阵发痛。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停下来。 伊南莎。泷对歆儿说:“我想,我会吃了她。……你明白吗?是吃,并且是整个儿吃,啊……不明白也没关系,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伊南莎。泷神秘的一笑,“这跟喝血,可不一样了……” 歆儿顿时呆住,然后似乎察觉到什么,他神色慌张!急急追问道:“你是不是把我弟弟杀了?!是不是?!你答应过我不喝他的血的!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的!!!” “嘘……不要抱怨,不要抱怨……”伊南莎。泷一边笑,一边轻轻摇头,“你不该向我抱怨,是你先背弃了我们的约定。”“……你果然杀了他…………”歆儿怔怔望着伊南莎。泷,“……你杀了我弟弟……你杀了他……杀了……” “永远不要和大人做约定。他们通常都是伪善者。” “……谢谢……你的忠告。”歆儿怒视着伊南莎。泷,双眼迸发出仇恨的光。 伊南莎。泷笑笑,“你变得有礼貌了,看来她把你调教的不错,像一只小狐狸……呵呵……” 歆儿咬着牙不说话,怒气使得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恶狠狠的瞪着伊南莎。泷。 伊南莎。泷看了看四周,满意的点着头,“还是这里最叫人放心……”他看向歆儿,笑问,“回家的感觉怎么样,吉尔苏?” 缩在阴暗处的人没有回应,伊南莎。泷便作罢,“回去。” 身后的侍女应了声,慢慢的将轮椅转了方向,推向地牢的出口。 看见伊南莎。泷已走,歆儿从阴暗处爬出来,这里尽是尸体腐烂的臭气,地上满是老鼠的干尸与蠕动的爬虫。歆儿在心里默默祈祷—— 不要来…… 不要救我…… 不要来这个地方…… 这里是地狱…… 不要救我…… 不要…… 他又想起杉儿来。 ——为什么没见到杉儿?……杉儿逃了吗?……一定是逃了,一定是逃了,太好了……太好了…… 回到别苑,克罗蒙。俣已经等候多时。 伊南莎。泷面无表情的听着克罗蒙。俣的军情汇报。 听着听着……他却突然一笑。 克罗蒙。俣停下来,问:“陛下,……为何发笑?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们很有趣。” “……他们?”克罗蒙。俣不太明白。 伊南莎。泷靠在床塌上,他点着头,“是的,他们,林逸之,沽月汐……一个攻我城池,一个毁我海船,使我两面受挫,无暇应付……” 克罗蒙。俣回道:“……林逸之的军队越来越逼近王都,我们大部分军力遗失在海上……陛下您看这……” 伊南莎。泷皱起眉,“我不想听这个。” “那叛军起义之事……” 伊南莎瞥眼看他一眼,“此事不是交给你去办了吗?还没有平息?!” 克罗蒙。俣低着头,回道:“……属下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废物!” 克罗蒙。俣不敢做声。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带上剩下的士兵,去绞杀叛军!给我杀尽!!!” “……属…下遵命。” 克罗蒙。俣一路走得急促。已到中年的他双鬓突显出不适宜的斑白,他的步伐虽然急,却也乱,隐约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几处亭阁,几樽石像,色彩肃穆庄严的建筑屹立不倒。克罗蒙。俣穿过它们,走下石阶,离开这历经岁月与血洗的宫殿。 宫门外停着他的专属马车。他走过去,护卫低声道:“将军,都按您的吩咐办好了。” 克罗蒙。俣不动声色的上了马车。 马车里坐着一个女子,像是他的侍女,东诸人的服饰在她身上稍显得大了些—— “将军为何救我?”杉儿问他。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克罗蒙。俣看了一眼前面的士兵,示意离开。 一辆马车离开了宫殿大门。 为什么救?为什么救……我倒希望我真的能够救。 我不敢奢望,我这一双拿刀染血的手能救得了谁,我只希望自己能活得清醒些……至少,不要再让我听见那些孩子的哭嚎,不要再让我看见那些母亲哭红的双眼…… 我手里的刀剑,不是为了屠杀他们而存在啊…… 如果我活得不快乐,如果我不幸福,至少让我清醒吧。 ——沽月汐望着眼前的流水,思绪翩翩。她觉得混沌不清,她从未如此茫然过…… 我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爱……我不知道是该杀,还是该救……我不知道该去哪,我不知道我是谁……左颜汐?沽月汐?我觉得我不是我,那么我应该是如何?……我这是怎么了呢………… 左颜汐,死去的你……此刻是不是在某个地方暗暗笑我呢? 你是我命中的劫啊……你让我遇着了他…… 山涧的水流不止,无人知晓它们流去哪里。 沽月汐一指撩拨,轻轻笑,“白狸,你该早些来接我……” 身后的白衣男子显出身来,白狸笑,“老早就闻着你的味儿,汐儿,你的妖气快冲上九重天了,还不快快收敛些。” 沽月汐无谓的摇摇头,“呵呵……你的灵气也大增不少。” “呃……还不能跟你比,呵呵,不过谷里确实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是上古的神仙设下的结界,如果不是你本身有修为,进去了也是死路一条……”沽月汐一边说着,一边走下水去。 “你要进谷?”白狸追问她。 “不然我还能去哪?”沽月汐反问他。 “山谷岁月容易过,人世一年换百年,你可要想清楚了。” 沽月汐一阵苦笑,“还有什么可想的,留在这里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回谷里等……” “出了什么事?” “他抓走了杉儿……和歆儿,我现在这个样子,救不了他们……” “我去救。” 沽月汐怔住,她转身看向白狸,——她知道白狸素喜清净,不爱惹尘埃,更何况这血腥事…… “你累了,回谷休养吧。”白狸淡淡道。 沽月汐心里突然一阵感动,她扑哧笑出声来,“哈哈……白狸,你真该去当个活菩萨!哈哈哈……” 白狸颦眉,他又一次被这个女人笑话了…… 唉,算了……不与她计较,反正骂不过,也打不过。 “对了……汐儿。” “呃?什么?” “歆儿是谁?” “……他……是我儿子。” 水中的女人在笑,岸边的男子无奈的摇头,挥袖离开。 潇沭瑶昏昏沉沉醒来,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被一只大手扶坐起来,睁开眼,竟看见潇沭清鸾坐在床边。 “为何这样看着我?” “你……”潇沭瑶惊讶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见到汐儿了?” “见到了。”潇沭清鸾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她并没有走很远。” “……那她人呢?在哪?” “走了啊。”潇沭清鸾回答道。 “走了?”潇沭瑶愣愣的看着他,“你让她走了?……” 潇沭清鸾笑起来,“瑶儿,你怎么了?你问得好奇怪,她要走,难道我还要把她绑起来不成?” “可是……”潇沭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送了她一程,她说你身体不好,需要多休息,我就赶回来看你啊,侍女却告诉我说你晕倒了……你看你……” 潇沭清鸾说得平淡,听在潇沭瑶耳里却是别样感受。 ——她竟忽然觉得幸福,她觉得好幸福……她高兴得不行,恨不得大哭一场……她真的很高兴。 潇沭清鸾看见潇沭瑶一面笑着,双眼却逐渐变得通红,这欲哭却笑的模样把他弄得莫名其妙,“……瑶儿?” “呵呵……我没事……”潇沭瑶一面笑,一面拭去眼角微裸的泪。 ——她确确实实被爱着,她是被爱着的,她是被他爱着的啊……为什么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一直认定了他爱的是别人?她不该啊,她不该对他有疑,她已经得到了他能给的一切。那么,她还能埋怨什么呢? “清鸾……”潇沭瑶拉着他的手,她想告诉他自己的秘密。潇沭清鸾呵呵笑起来,“你刚才叫我的名字了,……比叫陛下好听。” 潇沭瑶笑,拉住他的手,轻轻放到自己尚未凸显的小腹,“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潇沭清鸾愣愣看着自己手下的那片肌肤,呆住了。好一会儿,他喃喃问:“……是真的吗……” 潇沭瑶微笑着点头,“真的。” 潇沭清鸾像是一下子傻了,呆呆的看着她的腹部,问:“……在这里面?” 潇沭瑶扑哧笑出声来,“是啊!就是在这里面!哈哈……” “瑶儿……” “哈哈哈哈……” ——房里传出两人的打笑声,外面的侍女们捂着嘴偷偷乐起来,相互间使了使眼色,便都离去了,留下这满庭暖香。 是不是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上天便会给我幸福?…… 是不是只要我足够坚强,也能给别人幸福?…… 是不是想要得到幸福,注定惹得一身伤疤…… 终回 第六节 濡沫之恨 华葛大军驻扎在东诸王都城外三百里处,已经七天没有动静了。 槐芗独自坐在屋里头,手里捏着一包茶叶,她的眼神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林逸之已经有好几夜没有回来了。说是商议军情,这一去便没再回来。 槐芗看看窗外,营帐就在不远处,外面的士兵轮流换班已经好几次,可里面的人却始终没有出来…… 究竟,在说些什么呢……你的身子,能行吗?…… 帘幕被掀开了,槐芗凝神望过去,赵旬从里面走出来——槐芗的心里泛滥起一些失落,还有担忧。 外面起一阵喧哗。槐芗微微拧眉,觉得不妙。果然不多时之后,天尧与成哓两位将军也出了营帐,并向自己的军营走去。 ——逸之呢? 槐芗站起身来,手揣着心口压抑着那股不安的情绪。 外面的动静越发大了。士兵们成群成队跑来跑去,槐芗看见赵旬带了几个士兵向她这边走来,赵旬已经穿戴好了盔甲。 槐芗心里打了个冷战,她急忙打开门迎了出去。——是要打仗了吗?停了这么多天,又要打了吗? 她满眼是急切与焦虑,却连一声轻微的叹息声也发不出来。 赵旬只是应林逸之的吩咐而来。 “莲妃娘娘,大军即刻出发,陛下命属下前来转达,让您好生歇息,不要四处走动。” 士兵在门前站住,大概是来保护她的安危。 槐芗怔怔看着赵旬,可是赵旬却读不懂她的心思,转了身,便离去了。 槐芗看见林逸之出了营帐,她刚想上前,却见士兵们牵了他的马来,林逸之骑上就走,整个营地充斥着号角声与士兵的震喊,仿佛欲撕裂大地的气势,他们齐齐往王都的方向去了—— 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林逸之!逸之!你回来!你回来啊! 槐芗的脚像是被灌了石铅,她僵硬的站着,注视那个渐渐消失的身影,他身后的士兵涌如浪潮,一波又一波,弥漫着,叫喊着,尘土浮烟迷了她的眼,那些旗帜,那些长矛,那些灼人眼烧人心的陌生的脸…… 逸之,你回来啊…… 大军出发了。 她的心沉了下来。——为何她觉着,他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呢…… 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而另一边,东诸本国的起义军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屺得到消息之后显得心情愉悦,他翘腿坐下,大口喝下一杯茶水,脸上尽是笑意。 怜秀与杉儿进来——“什么事把你乐成这样?”怜秀边问边坐下。她刚把杉儿安置下来,为掩饰住她是华葛人的身份,前前后后打点下来费了不少功夫,两人脸上皆有些疲乏之意。 “华葛那皇帝果真是名不虚传,偌大一个东诸,他竟然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攻到城下……呵呵……”屺津津乐道。 “原来你是在冷眼旁观看笑话……”怜秀揶揄他道。 杉儿的心绪却为之一动,急忙问道:“华葛军队有动静了?” 屺点了点头,放下茶杯,“今日夜里,想必就是两国军队交锋之时。” 怜秀看向他,有些诧异,“这么快?!……那你还在这等什么?!发兵啊!” “呵呵……我当然是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两虎相争,必有所伤,到时我再发军入城,伊南莎。泷插翅难飞……哈哈哈哈……” 杉儿脸色随之一变,她慌忙看向怜秀,“怜秀姐……怎可这样?……” 怜秀拧眉不语。 杉儿急了,转头又对屺说道:“既是同样讨伐无道昏君,为何两军不能联手协助?” 屺愣了一下。 “杉儿。”怜秀道,“华葛军来我东诸地界……算是入侵的外敌……起义军里的兄弟们怎么会忍气吞声和他们联盟呢……” “可是……可是华葛军一路并没有欺辱百姓啊!” “……这……虽然……可……”怜秀不知如何言辞。 屺的表情显得深沉,“就算没有欺辱百姓,可是入侵行径昭然,两军难以合壁……” “…………”杉儿两眼看着屺,她终于低下头去,不再坚持什么。但是那眼中落寞神色也看在屺的心里。 作为首领,他也有一份自己的无奈啊…… 怜秀站起身,扶住杉儿的肩,想给她些依靠——但是杉儿骨子里却倔强。 “杉儿……夫人视他为仇敌,我们怎可与他联手……” 杉儿低着头,喃喃道:“怜秀姐……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呃?” 杉儿抬起头来,直视着怜秀,“你应该看出来才是,他们……其实心里一直都有彼此的,所以陛下才会来东诸……所以夫人才会去华葛……” 他们一直都深深相爱啊…… 没有说出口,只是因为爱得太深……太沉……太痛…… 即便是亲王变成了皇帝,即便是左颜汐变成了沽月汐,还是相爱着,从未变过……从未变过。怎能变呢? ——我不复当年气勇 ——我不复当年娇容 ——今朝成王情难度日——今朝成妖恨难消融 ——我哀自为王不能执汝之手 ——我怜自为妖不能度儿亡魂 ——我已不复当年 ——我已不复当年…… 两军交战,殷红的血染花白墙,浑浊的烟熏黑砖瓦。 城墙上的弓箭手成批成队,重重的铁箭射出,犹如淋漓雨下,穿透盔甲与骨头,刺进血肉间——城墙下的士兵却潮涌不息,铁盾反射着刺白的光,他们要么前进,要么落后,要么死去,要么存活。 武器挑拨起星火,星火溅落似烟花。他们叫嚣得耳也鸣,他们斩杀得眼也红,他们死死活活只在一瞬,灵魂脱离躯体,血染满身,又见红莲绽放…… “我来晚了么?”白狸远远看着王都方向的滚滚焦烟,他闻到血的气息,他看见烟雾间的亡灵。“是什么人的军队……竟然能到这个程度……” 白狸拂袖轻移,他终于看清那个男人的容貌——“……林逸之……是你……” 林逸之坐在骠骑上,面庞清瘦了许多,他双眸冷冽,带有霸气。面前的军队分了三路,一路赵旬带领上攻城墙,一路天尧带领中攻城门,一路成哓带领下攻城河。 “果然周密……”白狸笑了笑,“想必伊南莎。泷坚持不了多久吧……” 再看眼前这一片残酷,白狸有些不适,他眉头微皱,觉得有些反胃…… ——我似乎是来救人的……还是不要在这里继续看了吧…… 眼下,进宫救出杉儿和歆儿才是要紧。 正欲施一阵风渡自己进王城去,白狸又停下来。他隐约觉察到妖的气味儿…… 为什么会有妖在这里? 白狸站在高处,俯身望着下面,综观战场,一目了然。——白狸看见离此处不远的地方,一股妖气正往这里漂移过来,气息微弱,速度也并不见有多快…… 他心中狐疑,——这又是何许人物? 而战事已是刻不容缓,处在城门下的天尧一声咆哮!士兵们便列作长龙阵型抬起一根硕大无比的树桩,一鼓而击!二鼓而击!三鼓而击!数声鼓响之后大军破门而入! ——东诸大军以火盾相阻!天尧受挫,神情可怖!他一声怒吼如同野兽,震得东诸士兵娓娓不敢前进半步!而天尧手中紧握的阔斧毫不留情的劈头斩下!天尧的眼前火花四溅!血花四溅!连着皮肉骨头一起斩裂了!!! 火盾阵威力未显,华葛军一涌而入! 城墙上的弓箭手逐一坠下来,赵旬由下而上投掷巨石,投石器由百人推运操作,巨石上涂有草油,以火燃之,火石摧得墙毁,其间也造成不少进攻城墙的华葛士兵伤亡——林逸之果真是孤注一掷了! 东诸的弓箭手士兵被命撤离,一波波换至城河防线。这是东诸唯一的一条河,南北贯穿王城里外,成哓在入口处进攻,看来也难保了—— 伊南莎。泷睡卧在床上,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双眼怒视着眼前的克罗蒙。俣,他叫道:“为什么撤退!你为什么让弓箭手撤离城墙!!!——” “陛下,城墙已经失守,再不撤离士兵们只有受死……” “那又如何?!!!死又如何!!!我没有让他们撤!他们就不能撤!!!我才是皇帝!我才是王!!!” 克罗蒙。俣低着头没有说话。他心里自是另一番心思。 华葛大军破城而入!直趋皇宫!—— 林逸之骑在马上,他面色不佳,紧握缰绳的双手渗出冷汗,风吹而散,落土而化,没有人察觉到他隐忍的痛苦。 宫殿就在眼前了!伊南莎。泷就在眼前了!林逸之却一头栽下马来!—— “陛下?!!!” “陛下!!!” “陛下!!!……” “……陛下!!!……” ………… 大军顿时无首,士兵们纷纷向林逸之倒下的方向涌去——士气跌落,无人心在言战。东诸大军却从左右方扑杀上来!杀得人措手不及! 赵旬提声高吼!“撤退!护驾!!!——” 克罗蒙。俣却早已有了准备,一路截杀,死死将赵旬的一路军队截困住! 同样的,天尧与成哓的军队也在同时受阻,原本杀退的东诸军又杀回来了! 四只军队在王城四处陷入苦战—— 伊南莎。泷在床塌上叫喊着:“沽月汐!是你吗?!你杀了我啊!你杀啊!你报仇啊!!!” 白狸站在床边,他皱眉,虽说是同样穿着白色衣裳,但是……你不至于连男女都分不清吧? 白狸走近几步,揭开纱幔,他怔住了。躺在床上的伊南莎。泷已经衰老得不行,面目全非……双眼已经溃烂。 银狐之毒……这就是逆转人世常伦的惩罚吗?……这样老去,一直老下去……一点一点接近死亡…… 伊南莎。泷似乎也有所觉察,“……你不是沽月汐……你是谁?!我的侍女和护卫呢?!你是谁?!!!” 白狸放下纱幔,冷冷道:“杉儿与歆儿在哪里?” 伊南莎。泷却是一阵沉默。 白狸又道:“我问过那些护卫和侍女,没有人知道你把他们关在哪里。”“……呵呵……” “你笑什么?”伊南莎的笑声听在白狸耳中,实在不太好听。 “……本来,本来是有一个侍女的,……七天前我下旨杀了她。” 白狸皱眉。 “算起来,那孩子……已经有七天没有人给他送食物和水了……呵呵呵……你何必去救一个死人呢……” 白狸厌恶床上的人,厌恶得很。他强忍怒火,使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你把他关在哪里了?” “我不会告诉你,我不会让那个女人如愿……当年她救不了自己的亲生骨肉,现在同样也救不了……呵呵呵……呵呵呵呵……” 白狸想杀了他。 不,不能杀……他的命,要留给汐儿! 只是……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儿? “……你可以亲自去找啊,王城里里外外囚牢一千零八所,你找啊……慢慢找……反正他也活不了了……呵呵……”伊南莎。泷在床塌上笑着,尖声刺耳,像只怪物。 白狸不是傻子,他知道这样找只是徒劳,他看向四周——他觉得伊南莎。泷一定把人关在宫殿中的某处……他有些懊恼自己无法像沽月汐那样轻易分辨气息,但是,眼下这里四处弥漫着浓厚的血腥焦臭……就算她来了,一定能找到吗? “伊南莎。泷,我知道他一定在宫殿里,你等着……我把你的宫殿寸土掀翻,我不信我找不到我要的人。” 纱幔里的人没有说话。 白狸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去了。 远处的人终于赶到,是槐芗。——她身影如风,秋叶轻点落到林逸之身边,她耳边传来士兵的声音:“娘娘?……娘娘!这里危险!……” 没人顾及她是如何来的,所有人忙于应付眼前扑杀上来的东诸士兵! “保护陛下!保护娘娘!” 槐芗扶着林逸之,她真的很想将他唤醒……她知道他终于毒发…… ——逸之……你回来……你为何不回来…… 槐芗紧紧抱着林逸之,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她听得那心跳越来越弱,她哭无声,泪化水…… ……逸之……逸之……逸之……回来……回来啊…………我求你回来…… 哪怕你眼中无我,我也盼你睁开双眼啊!林逸之!!! 东诸士兵的攻势突然弱下来—— 槐芗听见一个士兵高声叫道:“有援兵来了!!!——” 是起义军。 克罗蒙。俣看见远处屺的示意,尽管不解,但还是做出了回应。 一个女子冲进人群中,扑倒在林逸之身旁——“陛下!陛下!!!……” 杉儿一把抓住悲戚的槐芗,“陛下怎么了?!陛下怎么了?!……你说话啊!陛下为什么会这样?!!!” 槐芗只是拼命摇头,她一句话说不出来! 杉儿惨白着一张脸,她探了探林逸之的脉搏,整个身体僵在原地。 “……陛下……陛下怎么会这样……陛下……” 林逸之静静的躺在地上,面容平静得不像话,因为他平静,才使得杉儿更觉得悲凄…… “陛下!!!——”杉儿跪倒在地,泪涌而出! 北方传来号角声,天尧看见上空处青色的旗帜—— 士兵传报:“有援兵到!!!——” 他们正陷苦战,兵力竭尽,还能有什么援兵?! “北岑援兵到!!!——” 天尧跳到马上观望,前方涌来大队人马!——北岑大军领军者三人,柏明,柳言,柯尔娜。 天尧仰头长笑!“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史战!四国新史之战!!!” 这确实是四国历史上难见一次的大战,牵涉之广,波及之广,从所未有!—— 南方有白色芒星旗高举!雪蛟出海之军!沽月汐的三军人马已经赶到! 成哓苦战已久,他问传报士兵:“助援者何人?!” 士兵答:“西婪雪蛟!领军者三人——潇沭辰,潇沭延,潇沭潜!” “好!!!助我华葛讨伐恶君!!!——” 四国乱战,生灵涂炭,此乃天命。 沽月汐,一切皆因你而起,你人在何处? 深谷幽幽,沽月汐揪着心口拧眉不语。 “汐儿,怎么了?”白须问她。 沽月汐浸在寒池水中,灵气已经复原。她微微摇头,“……不知怎的……心口生痛……” “痛?……如何痛?痛得难以忍受吗?” 沽月汐依旧是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好痛……好痛……” “你母亲的轮回之期快到,你速去东诸收回她残余的魂魄吧。” 沽月汐点头,又陷入沉默,半晌之后抬起头,她看着白须,“爷爷……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会这么痛吗?” “呵呵……这个就得问你自己了,汐儿,那是你自己的心,你自己最清楚不过。” “……问我自己?……” 我只是突然觉得心痛,像是娘死去时那么痛,像是孩子死去时那么痛……是谁……要死了吗? 沽月汐猛地睁大了眼!她仰望那一片虚无的天空——会是他吗?……不可以!不可以是他!!!绝不能是他!!! 我冷漠无情,我杀人无数,我什么都可以视而不见!惟独他!不可以!——不可以是他!!! 上苍的神明啊……还有什么罪……都加注在我身上吧,我不在乎……只要不是他……不要是他啊……我乞求……我乞求你…… 没了他,我还能去恨谁呢…… 没了他,……我去爱谁呢…… 若是没了他……若是没了他……又何须有我呢…… ——上苍的神, 你可笑我愚笨, 你可笑我无能, 你将他们从我身边逐个带走, 你最好也把我带走, 惟独他, 乞求你放过…… 我乞求…… 终回 第七节 雪落无声 白狸走入墙壁的隔层,扣击两侧石壁,他的眉宇沉下来。这机关难不倒他,他只是没料到伊南莎。泷竟将人藏在这种地方——推开石壁,果真发现了通往地下囚牢的铁门,沉而重的大锁上已经淤积了不少灰土,这里显然好久没有人来过了。 ……他还可能活着吗? 这种不见天日的囚禁…… 略微施力摧碎了锁,白狸拉开那扇铁门,眼前显出一道迂回阶梯,通向什么地方,他看不清,下面只是一片漆黑与死寂。 白狸正欲低身下去,一股腐尸臭气扑鼻而来!——他惊得后退数步,怔怔望着那阶梯深处。 这里……真的有活人吗?…… 罢了,就算是死了,也得把他弄出来啊…… 白狸心里是沉甸甸的,他提起长长的衣袖,屏息走了下去。 “……我的天…………” 宫殿之外,四国大军声势浩大,输赢明了,已成定局。唯一使人忧虑的,是忽然倒下的林逸之,军医已被传诏,却仍是束手无策。 当柳言赶到时,林逸之已被杉儿与护卫扶入了马车,脸色死灰,惨无颜色。杉儿在一旁泪眼婆挲,槐芗默然坐在边上。 赵旬撤走了军医,脸色沉重。 “怎么会这样……将军,陛下怎么会突然病倒?!”柳言话中更带有怒气。 赵旬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发生得太突然……我也不明究竟,军医说是中了毒……危在旦夕。” “什么叫危在旦夕?!”杉儿瞪着一双泪眼,哭腔嘶喊,“不可能危在旦夕!眼看就要成功……眼看陛下就能取了那狗贼性命!……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天啊——这是无法承受的玩笑!无法承受啊!!! 柳言紧握着剑,字字对杉儿道:“……杉儿,你照顾好陛下……” 杉儿抬头,“柳言……你……” “我去杀了他……我要把他的人头取下来给陛下过目!——”柳言愤然转身,“杀进宫去!生擒伊南莎。泷!!!” 士兵们亦是义愤填膺,怒喊震天!——“生擒伊南莎。泷!!!” “生擒伊南莎。泷!!!” “生擒伊南莎。泷!!!” 喊声波潮起伏,随着军队阵形传遍整片土地!四军势起!共伐宫城! ——然而,就在所有大军集结至王宫正欲杀入时,突生一团青白烟雾,将宫殿团团围起! 所有人停住,那烟尘吸入后,人便被迷倒在地,柳言勒住缰绳,屏息仰望——是谁?是谁在阻饶! 白狸在宫殿大门前显出身影,他脸色哀伤,带着凄然,一衣洁白怀中却抱着一个孩子…… 柳言认出他来——“……白狸?” 白狸向前走,士兵们惶恐得向后退。 柳言跳下马,长剑握前——“白狸,你为何拦阻我们!” 白狸的思绪似乎凝固,他一边看着怀里的孩子,一边慢慢向前走…… 柳言愣住,他仔细看那孩子,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他是活着的吗?……他还可能活着吗?…… “……白狸,他是谁?”柳言问。 白狸觉得脑子有些乱,心口闷闷的,呼吸不畅…… “他是……”他是谁呢? 是吉儿苏,还是歆儿? “歆儿!!!” 柳言愕然回头,看见杉儿发疯一般跑来——她见前面起了烟雾,她以为是沽月汐。 她看见白狸怀中那个瘦小的身体,她颤颤微微不知所语,不住发颤的唇已被牙咬出血痕,杉儿僵硬的站在白狸面前,她害怕,害怕眼前的事实…… “……歆儿……” 杉儿小心的牵起歆儿的一只手,冰凉的。 她猛然想起那一天左颜汐死去……体温也是这般冰凉…… “歆儿……” 苍天无眼啊!!!——杉儿纤弱身子似是再也无法承受,瘫倒在地。 白狸仍是木然的站着,他还能怎样呢…… 伊南莎。泷……他自认为自己握住了沽月汐的死穴。天下人只知沽月汐恨,而他深知沽月汐究竟在恨什么…… 她恨的不是华葛,她恨的不是东诸。 她恨的……只是自己。 恨自己软弱无能失了腹中骨肉,恨自己无力反抗,无力挽救…… 所以她故作无情,所以她步步着险,她为的,只不过是挑起众怒,将自己逼进死路…… 白狸找到歆儿时,歆儿已经意识不清,恍惚中叫着娘亲,一声又一声,断断续续,一声……一声……只是叫着娘亲…… 地牢里那些饿急了的老鼠在咬他的皮肉,遍地爬虫也不得安宁,若是往日,他还能把侍女送下来的干硬难咽的食物扔给老鼠,可是七日断水断粮,歆儿再也无力支撑了…… “……娘……不要来…救我……娘……” 那一瞬间,白狸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个柔骨神闲的女子,她娉婷立在水中,笑得一脸满足,“……他……是我儿子……” 白狸想哭。妖是无泪。 他看着怀里已断了气的孩子,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这弥天之恨,源于己身,……莫叫她再被这悲苦吞埋,莫叫她再被这怨恨缚茧……莫叫啊…… 这都是孽啊!!!——孽啊!!! 前面的妖气移近,白狸抬头看——槐芗已走到他面前,衣是血样红,肤是娇芙蓉。 “……你是妖吗?……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白狸警惕的看着她,然后他点了一下头。 槐芗的神情更像恳求。 “让我来救他……” “你?……你灵气孱弱,怕是自己也活了不几天,怎么救他?” “因为……我是食人血而成形的妖啊……” 人,饮妖血可健体延寿;妖,饮人血可灵气倍增。而饮人血之妖的血,对人而言,更可复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白狸不能相信,对妖而言,灵气是何等重要的东西! 槐芗轻轻摇头,“……我的灵气不足以支撑我几日了,但是对于他……他刚断气不久,若加注血中让他饮下,足够使他活过半百。” “……可是……就算只是几天,也是活着……你为何如此贱视自己的生命……” 槐芗苦笑。她没有贱视……她只是觉得,她根本不应该活过这么一回……她不该活着…… 不再多说,槐芗一指划破手腕,血如清泉,澄清明亮——白狸愕然的看着她的举动,说不出话来。 槐芗步履艰辛,她移到歆儿身旁,她就快飞灰湮灭……手轻置于歆儿唇边,这些血水涓涓流淌,像在唱歌,欢快愉悦的唱着歌…… “我死也瞑目……死也瞑目……” 槐芗惨淡的笑,惨淡的笑。“我真的……死也瞑目了……” “我知道,我一旦救了这个孩子……我和她就是平等的了……我就能对她有所求了……而她也必须答应。” “我知道,只要救了他……她再也不能无视我的存在,他也不能,我确实存在过——” “我不比她强大……不比她美丽……但是我终于能站得和她一样高了……我不是无名过客,我有名字,有身份,……我是槐芗,我救了她的孩子……是我救的……” 艳红的身影逐渐透明,衣裙之后散落大片花瓣——“我是槐芗,我存在过……她会记住,他会记住,……你也会记住……我是存在过的,不要无视我的存在……” 槐芗的声音渐弱,风吹即散——她消无。她死去。她救了他。 白狸跪下——他的心被撼动,他看这满地纯白的花瓣,和雪一样干净的白色…… 她……该也是纯洁美好的……对吗……去了那些血一样的红色,她的心仍是纯白的,是纯白的…… 怀里的人儿恢复生机。他未醒来,他沉沉昏睡。 汐儿,她替你保住他了——汐儿!你看!她保住他了!!! 一阵风吹过,白色花瓣如雪翻飞。 白狸看见白色花瓣之中隐藏着什么。他伸了一只手,轻轻拨开,一包茶叶。 白狸拿起茶叶,想起刚才逝去的灵魂。“槐芗……你想告诉我什么……” 然后,这片昏黄黯然的土地上开始下雪,它们盈盈落下,细细碎碎的模样。士兵们纷纷抬头,仰望天空——纯净的雪轻轻飘落,落在肩头,落在须发,落在肌肤,落进眼里,融一粒清泪湿润了干涩的睫毛。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只是静默看这一场温柔雪。炎日已消,苍穹仁慈而空无,人世间种种,就此停了罢。 这个盛夏,东诸下了一场雪。没有一丝风,只是安静落下,它们似是上苍的使者——落下,掩埋了死去的残骸,带走飘零亡魂;落下,消失在活着的躯体,融化人心挣扎。 她来了,慢慢走来。 她似雪而来。 士兵们自主退让出一条道,马上的潇沭延看见了她,他想上前,身旁的潇沭辰按住他的肩。潇沭延便停下来。他已是多余,不是吗…… 是吗……汐儿啊…… 柳言将虚脱的杉儿交给柯尔娜扶住,他慢慢步上前,踏着雪向前。柳言在沽月汐面前站定,一脸肃穆,他单膝跪下,以宫廷君臣之礼向她请安——“……王妃娘娘……万福……” 众军皆跪下,纷雪之中再无人言语。 沽月汐眸子哀伤,望着前面白狸怀中的人儿,她声音轻柔,“……那可是我的孩子?” 白狸站起来,笑得感伤。“是的,是歆儿。” 沽月汐走过去,小心接过白狸怀里的孩子,她听见歆儿平缓的呼吸声——她破涕而笑,“他还活着……歆儿……” 白狸点点头,“是她救了他。” 沽月汐抬头看白狸,“……她?……” 看这遍地雪花,还有与雪混淆的白色花瓣儿……它们一起掩埋了的地。一起掩埋。 “她留下这个。” 白狸将茶叶交给沽月汐。沽月汐睁大了眼——她将歆儿交由白狸抱着,两只手扯着这一包茶叶,她难以置信…… “怎么会……” “你也闻出来了吧,……是玉葵莲制成的茶叶。” 玉葵莲……无色无味,本身无毒,掺进酒里却是剧毒。 沽月汐苦笑,两指捻起几片,“酒是谷物酿造,这里面……不只是玉葵莲,还有农作物的干叶。” “这是毒药。”白狸为她说出了最后的话。 沽月汐撒了手,茶叶碎碎落了一地。“他在哪……我要见他……” 我要见他,我要看看他…… 看他是不是好好的,看他是不是还活着……看看他……我想看看他…… ——汐儿,我本想与你一起去的。等我帮你报了仇……我就能和你一起了…… 日日饮的是毒,夜夜思的是苦。残命余生,这陌生人世与红尘,我只盼夫妻团聚,黄泉执手……再不离分。 殷红血流,柔雪轻飞。——逸之,你快睁开眼……你看看我…… 你醒来……快些醒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你看啊,我们是不是又回到了从前?……我见你第一眼,你负伤在山崖下,生命垂危,我以血救你——今日,我以血救你,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雪是花,血是花,花开无暇,无暇纯粹,纯粹哀伤,伤是情伤,伤是心伤,伤痛难愈,只盼再见亦如从前,亦如往昔你我言笑宴宴。 沽月汐白衣已染红,清泪两行,随雪而化。 “汐儿……你哭了……”白狸站在马车边喃喃道。 “……是吗……我以为……是雪化了……”沽月汐痴痴望着林逸之,轻轻抚他的脸颊。 “你哭了……你流泪了……” 问情是何物,不过清泪两行,它们沉积已久,将酸苦涩痛凝结得干净美丽……眼泪啊…… 赵旬令着军医在一旁紧张的观望,看着沽月汐雪衣染血,不敢言语什么。许久之后,或许是更久,众人见沽月汐笑了,泪却不止,她这样美丽……虏获人心的美丽,不带一丝邪气。 “将军,为我好好照顾他……” 赵旬愕然,“……你……” “我去那边一下……”沽月汐望向宫殿。 由白狸升起的烟雾早已不见。所有人退后,赵旬低身行礼,“我等……恭候娘娘。” 天钥与成哓互视一眼,也低下身来,“我等恭候娘娘……” 沽月汐淡然看向白狸,道:“与我一起进去吧。” 雪是缠绵雪,更像誓言,绝不带一丝尘埃,哪怕消融为水。 伊南莎。泷感觉到外面安静了,安静无声,他闭上眼睛——是她来了,对吗? 是的,她来了。 你我之间,总该了结了。 白狸领她进去,汐儿抱着歆儿走进去,一阵风起,床塌纱幔飞舞,掀起。 “我们总算见面了……”沽月汐说道。 “呵呵……”床上的伊南莎。泷已经病态得不成人形。 “你总以为我自负自傲,你又何尝不是。” “事到如今,这些话再说无用,我的命,你拿去吧。”伊南莎。泷并无惧意。 “你拿捏住了我的死穴……你知道我苦苦挣扎的原因,你又是否知道,我也拿捏住了你的死穴……” “沽月汐,我已将死,你再威胁不了我。” “伊南莎。泷,你看看我怀里的孩子……”沽月汐走近他,“你看他……聪明伶俐,任性得可爱……” “哼……”伊南莎。泷只是冷哼一声。 “你为伊南莎王朝奔走百年,它兴起于你,也亡于你……不,它不会亡,不会。” “……你……想说什么……” “你看……你卧床这些日子对外称病,无人知妖王将死,我会带你去雪山,取走我母亲残留在你体内的魂魄。”沽月汐淡淡说着,又看看怀里的孩子,“……而歆儿,我会让他代替你,重振伊南莎王朝。” “你?!!!……” “他会很快长大,我会安排可靠的人扶持他……他会是个好皇帝,你的王朝永不落日。” “沽月汐……你!……你好狠!!!……” “是否懂了被夺珍爱之物的感觉?……你终于懂了……虽然是晚了些……” 沽月汐背过身去,看着白狸,“我们上路吧,带他……去雪山。” 白狸点点头,释然一笑,“然后呢……再去哪?……” 沽月汐笑,“回华葛。” 那一日雪山上起了很大很大的风,然后一切平静下来,雪山上终不停息的大雪停了。老人们说,因为雪山上离开了一个人。 华葛国恢复安宁,皇帝与皇后共掌朝政。老人们说,每一年夏,皇后会以血喂服皇帝,那血是天下至毒,但皇后的眼泪却化解了血中之毒。 东诸国也恢复兴盛,悬帘听政的皇帝终于撤去了帘幕,是个漂亮活泼的少年。国内也再不会有士兵乱抓孩童,数年后皇帝成年,改国号伊南莎为沧月。 尽管还是有人离去,尽管没有人忘记,尽管曾经伤到难以言痛,尽管我们一度不相信神明——可是看见阳光铺洒了满地,看见他,看见她,看见自己,生活继续,为了见证某些东西……执着的活下去。 是谁给了我生命,是谁教会我哭泣,——那云端的神明,谁会是宠儿,终受你怜悯…… 终回 第八节 完整结局 又是春日洋洋,满庭花香撩人,天空澄净无云,细风缠绵无骨。屋外暖阳高照,屋内佳人未起。 ——暖玉金纱帐,秋雪鹅绒塌,人比娇花媚,又似天上仙。林逸之推门进来,见沽月汐还在睡,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走近过来,轻轻推了推沽月汐,唤道:“汐儿,该起了……” 沽月汐闭着眼儿翻了个身,背对林逸之,呢喃语:“……还早呢……” “我都已经下朝了……不早了……”林逸之又努力的拉了拉她。 沽月汐拉紧了身上的被子,“还很早……你才刚下朝而已……” 林逸之无奈,又道:“今天歆儿过来看我们,快起来吧……我们得去港口迎接他……” 沽月汐仍是没有起身的意思,“兔崽子隔三差五就来一趟……还要我亲自去迎他……不去!就不去!” 林逸之看了看窗外天色,只得先下手了——他一把将沽月汐从床上捞起来,惊得沽月汐惨叫连连:“呀!呀呀呀!!!你要干嘛!你要谋杀皇后啊!!!” “我亲爱的皇后,你千万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这个勤劳孝顺的儿子吧……”林逸之拉开那些碍事的被子,双手开始拼命为沽月汐穿上衣裙,“他现在是沧月王朝受人爱戴的名君,来我华葛踏春……我们身为一国之主,出迎是理所当然的啊……” “得了吧!去年夏天说什么来打鱼,秋天赏叶,冬天观雪,现在又踏什么春!……”沽月汐烦躁的跳下床,任凭林逸之摆布,“他就是存心在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林逸之干笑两声。 一位妙龄女子婀娜走进来,手里端着洗梳用的水,她仿佛是已经习惯了皇帝与皇后之间的打打闹闹,安静的放下水盆,近乎于无视,直径走过他们开始利索的整理床塌。 林逸之见了她仿佛见了救星,急忙叫道:“杉儿!快快!给她把衣服穿好……” 杉儿笑了笑,将纱幔系好结,走过来为沽月汐穿衣。 “陛下真是好耐心,出迎的军队已经由涂大人带往港口去了,您怎么还在这里……” 林逸之苦笑,“……呵呵,不急不急,我等皇后一道走。” 沽月汐瞪他一眼,“少愁眉苦脸的,你当然要等着我!” 沽月汐自然是不慌不忙,港口处的人也一样不慌不忙,连涂龙也不得不心中多想,眼前这男子的脾性,跟沽月汐还真是一个样儿…… 数年过去,歆儿早已不再是那时的顽皮孩童,他已成为一代名君,更是一位令王孙公侯之千金为之倾慕的男子。歆儿看着海面上翻飞的浪潮与穿梭而过的海鸥,显得心情愉悦。一国之君斜倚着岸边,修长高佻的男子眉眼里是洒脱不羁,容比秋月,目如璨星,嘴角勾着笑,动人心弦之魄,然眉宇微挑又含霸主之气——他有一双与沽月汐极为相似的眼睛。而这张面容,竟是连男子见了也会为之脸红。 远处听得马蹄声,众人望去——歆儿笑,将身后的护卫唤到跟前,轻声道:“小海,小雨,去瞧瞧是不是我娘来了……” 两人点点头,骑上马向前面的队伍奔迎过去。 来的人正是皇帝与皇后的人马,十三年过去,沽月汐与林逸之容颜未褪,仍旧如当年模样。 蔚小海与蔚小雨见了也不禁感触——这就是受四国万民敬慕的华葛至尊,长生不老,与仙同寿。 在四国之间,他们的事迹被传诵,被歌咏,久久不息…… “皇帝陛下万福,皇后娘娘万福。” 林逸之握着沽月汐的手,笑问:“汐儿,我们真能活一万年吗?” 沽月汐微微笑,“不知道,……不过一千年应该没问题吧。” “一千年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我会像我母亲一样,轮回之后终生寻你。”沽月汐答他。 “不,我不要你那么累,我来寻你,你只管等着就好。” “呵呵……不如一起吧。” “也好啊……” 他们的手握得更紧,远处,歆儿已经策马奔来————你的母亲真的能够找到你的父亲吗? ——她会的,肯定能找到的。 ——万一找不到呢? ——那就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一直找下去。 ——这么找下去……不累吗? ——不知道,我不是她啊…… (本书完) (第二部《狐语》已经开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