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大丈夫》 第一章 他娘心底永远的秘密 001他娘永远的秘密 沈郁在逃命。 脚下是细沙路,侧畔是垂杨柳,身后八个彪形巨汉亮着比他脑袋还大的肱二头肌穷追不舍,而眼前……是一条看起来非常适合轻生的小河…… “受死吧,混蛋!” 撕心裂肺的怒吼声从身后遥遥而至,语气里的悲怆让沈郁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与他全家族的女性亲属轮流发生了不可描述的关系。 立定,深呼吸,然后毅然决然转身,张开五指,伸出右手,沈郁此时颇有几分尔康的风采:“慢!” 彪形巨汉纷纷急刹车,然后把他围在了一个圈子里,虽然暂时看起来没有什么亲密的肢体接触,但沈郁丝毫不怀疑,只要后头那个跑得气喘吁吁的肥胖青年一声令下,自己就会死得非常精彩。 “呼……哈……呼……哈……”抹了抹额头涔涔的汗珠,总算赶到的青年面色惨白,但掩饰不住眼底凶残又兴奋的目光,“可算是逮住你了,敢跟我陈光锋捣乱,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沈郁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都是些珍稀动物啊……吃一顿多破费啊……” “啥?” “哦没什么……”沈郁赶紧收敛了一下心神,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这位……大哥,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大动干戈的?来,不如大家一起坐下,喝杯茶聊聊人生理想诗词歌赋什么的,岂不美哉?!” “哉你个头!”名叫陈光锋的肥胖青年顿时面露不善,“老子好不容易瞧上个娘们儿,偏偏让你坏了事,这会儿邪火还没出呢!” 哦,是感情纠纷啊…… 沈郁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早说嘛,这种小事……显然没法善了啊! 短暂的沉默后,沈郁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哥,可我真没断袖分桃的癖好啊……” 陈光锋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敢情这家伙以为自己逮住他是要打算泻泻欲火的?我呸! 一张胖脸从白到粉再转红,然后黑得跟锅底有一拼,最终爆发了:“老子就是跟母猪……也……也不会找你的!” 沈郁松了口气,立马点头哈腰赔笑:“包在我身上,管教寻只眉清目秀的来,绝不会辱没了大哥您的身份!” 啧啧,这年头还真是,开放啊……只是,这气氛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揍!给我往死里揍!出了人命算老子头上,他奶奶的!”从这语调就能听出来,姓陈的这位大哥已经处于猝死边缘,能不能活就看沈郁会不会被打死。 “有话好好说,别……啊!别打脸!”沈郁语气悲怆,双手捂脸,非常没有骨气地屁股朝天跪了下去。 “都给本官住手!” 冷冷的暴喝声让彪形巨汉们瞬间垂下了手臂。 无论什么年代,只要报出一个官字,就足以震慑住大多数没有什么胆略的人了。 ……………… 许多年后,沈郁还是非常感慨,当时若不是罗阳县新上任的县令海瑞乘船路过,自己也许就要成为穿越大军里挂得最迅速最屈辱的一员了。当然,这不能全怪他,谁让沈郁好端端坐在办公室思考公司扩张大计时,就忽然变成了飞奔的逃命人呢? 也是在海瑞拦下一群彪形巨汉后,沈郁才晓得,之前的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从陈光锋的脸型就能看出来,这厮是个暴发户家的纨绔子弟,平素在仙岗乡横着走惯了,瞧上个黄花大闺女,带回家乐呵乐呵,那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谁让人有个当县丞的亲爹呢? 这一天,陈大少爷照例带着八个马仔上街选妃,一眼就相中了新寡的李氏,结果被半路杀出来的沈郁一顿忽悠,说李氏是自己家的佣人,还请陈光锋见谅,饶过这一回,自己稍后替她赔罪云云。陈光锋傻乎乎地就放跑了人,顺便还豪气万丈地赔上了一贯钱。反应过来的陈大少爷自然不可能放过他,当场就从城东一路撵到了西郊。 知道真相的沈郁差点掉下泪来:这么见义勇为的好少年,怎么就会是自己呢?好歹也得去要点保镖费劳务费啊,免费服务是何其败家子的行为?不成,等此间事了,非得夜敲寡妇门,讨点利息来才行! 更何况,自己为此还被追杀了一路,差点死于乱棍之下,精神损失费是绝对跑不了的。 在河边默默欣赏了半个时辰自己的帅脸后,沈郁神情恍惚地起身:“虽然我长得如此英俊不凡,可还是亏大了啊……”浑然不觉,一旁的海大人已经化身包大人,脸黑得能当煤饼使。 “站住!你要往哪里去?” 拦住拍拍屁股打算走人的沈郁,海瑞的表情有点凶恶。他今天初上任,就碰见治下有人鱼肉乡里,欺压良善,以其嫉恶如仇的个性而言,当然不可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可眼前这个少年,丝毫没有配合自己办案的觉悟,发呆了半个时辰后,居然连个谢字都没有,想要起身走人?!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 沈郁这才想起,自己的命好像是被这位大人捡回来的,当然了,人家能够耐住性子陪这么久,养气功夫不是一般了得,日后飞黄腾达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得早点抱住这根粗壮的大腿。 “啊,海大人见谅,草民走神了。” 沈郁立马换了张谄媚的笑脸,拱手作揖。 “哼!”海瑞鼻孔里重重出了口气,然后森然道,“你如今虽招惹了麻烦,但本县不能不管,只是,尚须你的配合。” “配合?”沈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初来乍到,连这儿是啥年代都不知呢,不过左右不是现代就是了,也许是……明朝?好在他有一桩本事,每逢不懂的事情,就会露出一张萌哒哒的脸,想必海大人应该也不好意思与这样的顽童一般见识。 果然,海瑞的语气缓了下来:“你可知,方才那陈光锋的父亲是何人么?” “他父亲?” 沈郁犹豫了半晌,试探着道:“那是他娘……永远的秘密?” ————萌萌的分割线————— 12月12日12点钟,新书发布啦,有票的捧个票场,没票的捧个人场收藏一下呗~ 第二章 敲寡妇门 002敲寡妇门 两世为人,沈郁还是头一次摊上大事儿——把县丞儿子调戏寡妇的事儿给搅黄了。 当听海瑞说出陈光锋老爹真实身份时,他犹不死心地确认了一遍,得到肯定答案后,简直恨不得给前身俩耳光: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没有眼力价别装什么逼呀! “海大人……” 听着腻到起皮的声音,看着扑闪不停的希冀眼神,海瑞一阵恶寒,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警惕道:“你作甚?” “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海大人嫉恶如仇,想必肯定不忍心草民为奸佞所害吧?”没奈何,目前只能找比县丞还大的官儿来当保护伞了,比如,眼前这位看上去一身正气的海瑞就非常适合当大腿。 “呵呵……”海瑞皮笑肉不笑,“周处除三害,一害降一害。” 日您嘞!这位海瑞的画风有些不对啊,不是说历史上的海瑞是呆木头一根,听到不公不义的事情就恨不得亲自捋袖子上阵的吗?怎么现在看上去相当狡猾啊,还玩黑吃黑这手?沈郁有些懵逼,自己这是……被当成祸害了? 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沈郁道:“海大人,大明朗朗乾坤,就无我这种敦厚良民的立锥之地了么?” “大明?”海瑞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怎得,被追了一路,人还变糊涂了?你是想说大楚吧。” 沈郁心中浮起一丝不妙的预感,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当今的年号是?” “哼,不学无术!”海瑞板起了脸,朝北面遥遥拱手,“圣上年初登基,改号‘元平’,于朝中很是启用了一批年富力强的重臣,准备大有作为,朝野欢呼庆贺,臣民无不叹服——尔竟连这都不知?” 沈郁根本无暇去回答,整个人宛如被抽空了一般,脑海中嗡嗡作响,不停回荡着“大楚”、“元平”等字眼。居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本来得知自己穿越,心中还小小窃喜了一番,以为凭借自己还算丰富的历史知识与一身的技术本领,无论扔在乱世还是承平的王朝,总能够闯荡出一番天地。 良久,海瑞便一脸懵逼地看着眼前这个原本嬉皮笑脸的少年撕心裂肺地仰天怒吼做猿猴状:“啊!!!!”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摇头叹息的海瑞默默给沈郁下了个“这厮有病”的评语,然后就转身让下人送自己回县衙了。一路上,摸着下巴一撮茂密浓须,表情有点凝重:此地随意碰见一人,居然都能疯掉,足见贪官污吏对布衣百姓压迫极深,自己任重道远呐…… ……………… 三天了,来到这个叫大楚的国家三天了,沈郁也逐渐摸清楚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沈郁,男,年十六,楚国东州永嘉府罗阳县仙岗乡双岙村生人,如今在双岙西街一间逼仄的破屋里与自己务农的老爹相依为命。当然,说相依为命是太抬举他了,因为,自家老爹完全不靠谱,每天除了喝酒就是喝酒,稍微有个铜板进账就去买酒,据说在沈郁年幼时,还起过把他当了换酒喝的念头…… 家徒四壁,长辈又不像是啥文化人,要想在这种阶级壁垒分明的世界混出头,毫无疑问是地狱等级的难度。 好消息还是有的,虽然这个楚国在前世历史上不见踪影,但并非凭空生成的世界。历史的拐点应该是在三国时期起了变化,无缘无故出现了个叫林牧的家伙,非常不科学地击败了几位本该闪耀的诸侯,建立了……中国。 此后王朝更迭,最终,本朝太祖建立了中原政权,国号为楚,但不算是大统一,周边还有不少国家有着严峻的边境威胁。 总之,沈郁能够善用的资源不少,但历史的走向会如何,这一点,他是真不清楚了。 “所以说,当务之急,还是先要富起来啊……” 蹲在臭到窒息的茅坑,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掉下去淹死的沈郁,用竹筹刮了刮发疼的菊花后,流下了两行清泪——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啊! 思来想去,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又摊上个不靠谱的老爹,只能自谋生路了,不过,之前自己手贱救过的那位寡妇李氏倒是可以上门要下各种损失费,就算只有个十文百文的,也不无小补嘛! 沈郁思量着,好歹也是自己出生入死换的,不丢人,就当是出了趟镖呗。 李氏家居东街,从朱漆的大门与铜环,还有门前的下马石来看,阶级不会低到哪里去,属于被敲诈勒索相当不错的对象。 沈郁理了理乱糟糟的衣襟,顺了顺头发,轻咳一声,便摇着铜环开始敲门。 “咿呀”一声,门开了个小缝,露出半张略带惶恐的脸来:“是谁?有何贵干?” “我,沈郁,打钱……哦不对,要钱。” 当然不可能这么说的,在见到开门的是李氏本人后,沈郁赶紧露出个春风和煦的笑容,点头致意:“在下西街沈郁,自那日一别后,心中惦记得紧,不知夫人可还安好?” “砰!” 门重重地关上,里头传来了羞愤的喝骂声:“登徒子!” 沈郁一脸懵逼,自己英雄救美怎么是这个待遇?不说开门迎客暖床许身也就罢了,居然还被骂了一通……这显然是打算赖账不给钱啊! 坚决与欠债不还的恶劣行为作斗争! “笃笃笃”,继续敲门。 这回,李氏露出了整张脸,不施粉黛一身孝,宛如清水出芙蓉,也难怪陈光锋会看上她。 “夫人可还认得我?” 沈郁虎着脸的样子倒是把李氏吓了一跳,她仔细瞅了瞅,这才不确定道:“是……那日的小恩公?” “哼,算你识相,给钱,否则,恩公变恩客!” 当然了,依旧不可能是这么说的。 沈郁沉重地点点头:“没错,你的小恩公得罪了县丞公子,手头缺钱了……” 一时间,李氏的表情精彩纷呈。 ——————虎着脸的分割线—————— 我,缚情主,投票,收藏! 第三章 李氏 003李氏 四目相对。 毫无奸情,更无基情,纯粹是处于性格两极的两个人各自感觉最舒适的社交活动而已。 沈郁千算万算,愣是没算到,李氏居然穷得家中连张椅子都没有,两人此时便是站在四面光溜溜的围墙正中央。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就是这种人家啊。 勒索富豪可以美其名曰“劫富济贫”,但朝穷光蛋下手,那叫什么?光盘行动? “真的没钱?” 不死心的沈郁露出渴望的眼神,无比期盼对面的李氏忽然哈哈大笑,然后叉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骗你的,老娘穷得只剩下钱了,说吧,要多少有多少!” 然而…… “还欠人家的……算钱么?”李氏弱弱地缩了缩脖子。显然,恩人找上门,结果自己居然连碗点心都端不出来,着实臊得慌。 “罢了罢了。” 沈郁一脸萧索地摆了摆手,颓然的模样宛如风中残烛,看得李氏心惊肉跳,生怕他当场暴毙,惹自己再多一件麻烦。 临走前,沈郁顺嘴问道:“你孀居在此,可有什么营生么?” 李氏身形微晃,勉强一笑:“有劳小恩公挂怀。奴家自先夫亡故,婆家已是人丁凋零,只得靠变卖家中器物度日。” “娘家呢?” “山高路远的,奴家孤身一人,又如何敢回去?”谈及此事,李氏难免有些凄然,眼眶泛红,轻轻拭泪道,“如今的日子越发难过,是以根本无能报答小恩公,奴家惭愧……”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沈郁心中感慨,动情道:“不忙,待你卖了这宅子再补偿我不迟。” 如果李氏是个文化人,此时一定有如下四字成语从空中飘过,从口中骂出:“冷血无情!衣冠禽兽!丧心病狂!泯灭人性!麻木不仁!丧尽天良!狼心狗肺!惨无人道!” “恩公……真要奴家如此吗?”李氏咬着嘴唇,心中煎熬。 沈郁挠挠头,露出腼腆的笑容:“要不……我帮你卖?” 这当然不是人心的扭曲,更不是道德的沦丧,实际上,当沈郁得知李氏的情况后,便起了个念头:卖房! 要知道,现如今这等两进的宅子,便是贱价卖出,少说也有个百两纹银进账,足够李氏衣食无忧小半辈子了,比起死守着空宅子,换点现银要值得多。 更何况,沈郁可不打算随意找个买家,买定离手。 等他将主意一说,李氏听得眼睛发直:“能行么?” “不行大不了不卖了呗!”沈郁不在意地挥挥手,“便这么说定了,方才所言之事,你今日就去办妥,剩下的,交给我就是了!” 望着沈郁潇洒离去的背影,李氏忽然回过味来:不对啊,这是我的宅子,怎么因为补偿不了他,便要卖了呢? 可惜,沈郁溜得比兔子还快,早不见了踪影,李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放弃,乖乖回身照沈郁吩咐的去准备了。 “但愿……能行吧……”她相当心虚地默念了一句,轻轻掩上了门。 自觉快要发财翻身的沈郁心情大好,一路唱着“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背着手踱回了家。 刚进门,便听到醉酒的老爹粗重的鼾声。 沈郁皱了皱眉,抬脚进去。要不是这个时代对所谓的孝道无比重视,他都恨不得自立门户去了。 “唔……回来了?” 听见响动的老爹翻了个身:“灶里还剩了点饭菜,趁热吃点先,饿了好几顿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郁有些意外,莫名觉得有点感动,直到揭开锅盖的瞬间…… 剩了点饭菜……那还真是“剩了点”啊…… 看着统共不足一把抓,且有些发霉的饭菜,沈郁有种把锅端起来朝老爹头上倒下去的冲动。 果然,想改变命运还是只能靠自己啊。 “娃子,这几日咋恁常在外面荡?”沈郁他爹有些吃力地撑着坐起来,昏暗中,能够看见一张宛如被生活***了无数次的脸,配上乱糟糟的头发,看上去让人异常心酸。 “去敲寡妇门了呗。”沈郁撇了撇嘴。 “李氏?” 出人意料的,老爹的眼神锐利了起来,看得沈郁有些发虚。 “除了她还有谁?” “听爹一句劝,莫要与她走动,这人……不简单。” 沈郁眼中八卦之火旺盛,极富求知欲地问道:“爹怎么知道?莫非……是相好的?” 沈父刚起身迈开的腿一顿跄踉,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给爹端碗水来。” 有内幕!沈郁眯着眼睛,笑得跟只小狐狸似的,自己这样说,老爹居然没有否认说不是相好的,也不斥责一句,看来是歪打正着了。 不过,他也不点破,有些事情嘛,尽在不言中就行。 还有,看样子,老爹也不会是一个穷酒鬼那么简单啊,这些老一辈的人呐,就是爱玩这套虚虚实实的,闷骚,讲究。 难得很是听话地端了水,沈郁便又一言不发出去了,估计是尴尬的缘故,老爹并未阻拦。 要卖宅子,可不能随随便便,有些事情准备得越周全越好。 仙岗乡虽然算不得县城,但尚算富庶,街市里人来人往的,热闹非凡。沈郁转了一圈,便大致选定了一处较为繁华的地段。 周围有搞杂耍的,沈郁厚着脸皮去借了两个竹板,又从卖字画的那儿好说歹说要了张巨幅的白纸与笔墨来,自己动手开始写写画画起来。 因为他的举动有些怪异,没一会儿,便有好事之徒围了上来。 沈郁将白纸往身后的墙面上一贴,只见龙飞凤舞写着“惊天秘闻,独家公告,欲知从速”几个字。 当下便有人笑道:“这位小兄弟,什么秘闻呀?若是你裤裆里开始长毛了这类事,我们可不兴听。” 沈郁没理会他,只将手中的竹板噼里啪啦打了一通,扯着嗓子道:“瞧一瞧看一看咯!惊天秘闻独家公告咯!听了终身后悔不听后悔终身哟!” 听他说的有趣又郑重,人群渐渐聚了起来。 “你倒是快说呀!” “就是就是,这儿人可不少了!” 周边开始变得骚动起来,不少人纷纷催促。 沈郁伸出手虚压了几下:“既是惊天秘闻,岂有随意告知的道理?好教诸位晓得,明日午时,便在此地,在下有个惊天秘闻要说,想听的,届时莫忘了带钱来买,一文钱即售。否则,平白无故泄了天机,在下可得折损好些阳寿哩!” ——————闷骚的分割线———————— 新书期,推荐票跟收藏都是决定沈郁能不能愉快走下去的关键因素,请大家不要怜惜我,用力将票票砸过来,然后顺便发动身边人都给我砸过来吧! 第四章 奇货可居(收到签约通知啦,撒花~) 004奇货可居 东西怎么才能够卖出高价? 智商朴素的人会觉得,成本高价格才能高;智商感人的人会觉得,标价高价格才能高…… 而真相,只有一个! 奇货可居。 妙就妙在一个奇字,事实上,哪有那么多奇货?这就需要一些人为的手将它包装成为奇货了,比方说,一张卖60块钱的普丑照片,一夜狂卷480万…… 作为网络时代的佼佼者,沈郁对此相当有心得。 同样是苹果,放在路边摊卖两块五一斤,装进纸盒写上平安果就二十五一个,无他,多了个噱头而已。每逢这种时刻,沈郁就会感慨,世界上果然还是智商朴素与智商感人的人更多一些…… “多么可爱的人呐……不辞辛苦大老远赶来送温暖……” 黑压压的人群看在一脸欣慰的沈郁眼里,满是白花花的银子。 自然,这都是被所谓“惊天秘闻”吸引来的三无闲散人员,俗称一个社会的消费中坚力量。 力量们开始嗷嗷叫:“兀那后生,秘闻何在?” “若是胡言乱语,仔细你的胳臂!” “莫不是消遣我等!” …… 没错,最后这位汉子真相了,的确就是消遣你们。 沈郁今天的打扮相当骚包。 一袭纯白的长袍,当然,仔细瞧会发现原本是灰的,纯粹是被洗掉了色儿;头发也特意去东河洗了晾干,然后梳得一丝不苟,挽了个正经的发髻;手中一把折扇,是从昨日那位卖字画的手中借来,一展开,上书“童叟无欺”四字。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脚下的布鞋破了个洞,隐隐约约能够瞧见大脚趾在害羞地往回缩…… “诸位请看!”沈郁扬起了手中一张泛黄的纸,趁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时,娓娓道来,“此物乃是小子于西山内挖得,大有乾坤!” 这种开头的套路,老司机一听就知道,忽悠,你接着忽悠。 但架不住这是智商普遍朴素的年代,一群中坚力量们顿时被镇住了。西山配合大有乾坤,怎么听都的确有股莫名的神秘感啊。 “后来才知,原来山中本住着位铁口直断能掐会算的道士,不过本朝初年不知所踪,据传,乃是登仙了。”沈郁严肃的模样颇为可信,不少人下意识点头附和:“没错没错,隐约记得是有这么号人物。” 实际上,哪个深山老林没几个道士和尚啥的?年岁久了,又有谁会吃饱了撑着去考证一番? 更有脑子转得快的学会了抢答:“莫非,此物是老神仙所留?” 太上道了! 沈郁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点点头,满是赞许地看了一眼这位陈*秀:“不错,正是老神仙遗留的预言书!” “那……预言书上说了啥?” 再傻的人都知道,所谓的惊天秘闻就记在这张薄薄的纸上了,挤在前头的,不少还惦着脚尖试图抢先瞄一眼,夺个头彩。 沈郁笑而不语,瞄了一眼脚边的盆子。 一众懵逼。 得,差点忘了智商朴素这回事了,不提醒一下,估计能大眼瞪小眼瞪到天昏地暗去。 “啪!” 手中折扇一合,沈郁忽然背起手,仰面朝天,露出四十五度角专属的哀伤模样,“为了这预言书,小子我可是费了不少心神与工夫呐……老神仙毕竟是老神仙,哪怕写个预言书,都用上了天书的文字,要破解,难,着实是难啊……” 已经有灵醒的人琢磨出滋味来了:莫非……是要钱?也对,总不成免费分享这等惊天秘闻吧? 朴素智商观念第二条:不要钱的都是骗人货色。 事实上,不要钱的,无论如何也骗不了人钱…… 果然,沈郁继续唏嘘的模样:“犹记得上个月,小子我跋山涉水,去往永嘉府,寻访高人,在其门前足足跪了一天一夜,奉了不少银钱,这才勉强能够解读出这预言书的内容。” 这回,没人傻站着了,纷纷慷慨解囊,盆子里噼里啪啦的声响听在沈郁的耳中宛如天籁。 倒不是全都信他的话,而是觉得,这个后生讲的玩意儿,比天桥说书的那几个要带劲多了,又是修仙又是悬疑的,刺激,讲究。 可以说,就算宅子卖不出去,凭这一盆子的铜钱与碎银,沈郁都能过上几年舒心的日子了。 “既然诸位这样盛情,小子也只好将这预言书公告,以谢支持了。” 沈郁这才装模作样掏出手中的纸,摇头晃脑念了起来: “西山有木,贵不可言; 能工巧匠,用之为椽。 先碍子嗣,后克男丁; 止得孀妇,孤苦伶仃。 既消灾厄,否极泰来; 购之高价,子孙大才。 荫蔽后世,福泽今生; 高官厚禄,步步迁升。” 一通四言诗念下来,中坚力量们已经彻底相信了。他们可不觉得,眼前这位看上去俊俏得不像话的少年能够写出这种东西来。 唯一遗憾的就是……相信了什么事情,他们暂时还不清楚,一个个眼巴巴看着沈郁。 “此诗是说,西山的神木被能工巧匠做成房梁后,一开始会让那户人家遭受厄运,只剩个寡妇在家,若那之后有人以高价购买,便能够子孙后世,福泽无穷。”沈郁叹息着摇摇头,“可惜呀可惜,我虽然知道这预言书的意思,却找不到对应的宅子。” 人群中,一个鬼头鬼脑的家伙悄悄附耳在身边肥胖公子,若沈郁看到,必定能够认出,这就是那日差点把自己打成不能人道的县丞公子陈光锋。 “公子,小的觉着,这地儿有点像是那李氏的宅子……” “当真?” “没错,前日得了您的话,小的好生打探了一番那李氏,知道她的宅子的确当初用了西山上的木头,且她家也确实死绝了男丁。” 陈光锋的脸上有些阴晴不定:“那你说说,他意欲何为?” “这……” “哼!不管他要做什么,总之,都先给我盯着!”强压住心头的怒火,陈光锋深吸了口气,露出残忍的表情,“爹说了,新上任的海瑞隔三差五便寻他的麻烦,最近还得夹着尾巴做人,别让姓海的捡了便宜,免费替他杀鸡儆猴!” “是!” ——————严肃的分割线—————— 智商不朴素不感人的书友们,请点击收藏,并给出推荐表,助沈郁在签约新书榜上坐火箭,冲上前五名~ 第五章 小才能满足你吗 005小才能满足你吗? 喜滋滋地抱着一捧碎银子,沈郁的脸上就差拿笔写上“我很快乐”昭告天下了。 毕竟是穿越后的第一桶金,而且没有丝毫启动资金,纯粹的白手起家,这种成就感,是前世在公司赚多少个亿都无可比拟的。 知识就是财富,中学生作文选诚不欺我呐! 作文选:mmp,我还说了诚信是一个人最可贵的美德呢…… 究竟是去村头酒楼改善伙食先好,还是攒着换间三进的大房子好呢?真是幸福的烦恼啊。 “小恩公好手段。”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沈郁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畅想。 转头一看,果然,李氏正幽幽地盯着自己。 “夫人都准备妥当了?” “小恩公就这么有信心?” 沈郁摸了摸后脑勺。 老实讲,流言的源头是自己,消息放出去后,会发酵成什么样子,已经不可控制,也许会传遍天下,也许出不了村头,都有可能。 不过,沈郁在意的不是这个。 他变得严肃起来,笑容也逐渐消失,李氏心中不免咯噔了一下。 “夫人,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向你抗议。” “小恩公但说无妨。”李氏笑得有些勉强。 她虽然疑心沈郁的方法,不过从今日他赚得盆满钵满的情况来看,显然,这个说话听上去很不着调的少年确实有些本事,让人不得不服。若因为自己鬼使神差的一句话交恶了他,恐怕今后的日子要越发艰难。 “夫人,在下今年已经十六,不小了。” 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李氏忽的“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自打守寡,一向严于自律,不敢放出半分欢乐的神情来,更不敢像如今这样畅笑,但沈郁方才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实在难以招架,绷了十秒钟还是忍不住了。 只是,她原本就是出落得水灵的俏丽女子,即便苦着一张脸,都能被县丞公子这等阅人无数的人渣相中,更别提眼下放开了捂嘴笑时,会有多明艳动人了。 沈郁只恨眼睛像素不能升级,无法看得更细致清晰一些。 此刻他想真诚地跟陈光锋道歉,然后问一句:“不太会调戏良家妇女,可以加我一个吗?” “所以呢?” 李氏忽然心里一阵轻松,是啊,面前的少年再聪明有为,终究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小郎君罢了。 “所以,夫人请勿再称呼我为‘小恩公’了。” 定了定心神,沈郁依旧是努力摆出一张大人脸的模样。 “可奴家实在不知小恩公的名姓啊?” 沈郁张口结舌。 他本意是要李氏改称自己为恩公,而非小恩公,毕竟,身为一个有荣辱观的正常男性,一切与小字挂钩的称呼都带着一丝屈辱的意味。 “在下沈郁。” 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姓,叫大名总比小恩公来得顺耳。 “那么,沈小郎便如此有信心?” ……大意了,这年头,自己这种未成年的美少男,官方称呼就是带着一个小字啊! 叹了一口气,沈郁正视着李氏道:“夫人,小才能满足你吗?” 与那天敲门时一样,李氏的脸唰一下变红,狠狠啐了沈郁一口:“登徒子!” 望着款扭腰肢而去的倩影,沈郁风中凌乱:“我又说什么了我?冤枉啊!” 对此,他只能理解为,长期缺乏某项生活乐趣会导致成熟女性的心理走向扭曲,典型特征就是无缘无故的暴怒。 还好,碎银子才是实打实带来的快乐。 感受着布囊里沉甸甸的踏实感,沈郁松了口气往家去,其他的一些都是浮云。 刚进门,就见老爹久违的容光焕发,正大马金刀坐在榻上。 “回来了?” 语气里是说不尽的温柔。 “……啊。” “累着了吧?” 这一刻,老爹仿佛化身慈祥的老娘。 “啊?” “那就先把碎银子放下来,躺着好生歇息会儿。” 这一下,沈郁再蠢都明白,老爹是冲着自己的碎银子来的,就是不知究竟是谁泄露的秘密。 “啥碎银子?” 沈父也不戳破,只是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呵呵。” 见老爹没再继续追问,沈郁松了口气。虽说是一家人,相依为命的存在,但鉴于老爹非常不靠谱的前科,他可不打算把自己辛苦劳动所得无偿奉献出去。 只是,他低估了一个老穷酒鬼锲而不舍的程度。 晚饭时,沈父指着碟中的花生米叹道:“娃子诶,你瞧这些七零八落的花生米,东一颗西一颗的,杂乱无章,是不是很像你布囊里的碎银子?” 沈郁:“……” 临睡前,沈父望着窗外的星空,喟然而叹:“娃子诶,为父夜观这满天星斗,闪闪发亮,璀璨无比,是不是很像你布囊里的碎银子?” 沈郁:“……” 次日清晨,沈父对着后院隔壁人家养的家禽有感而发:“娃子诶,你瞅瞅这几只威武不凡的大公鸡,昂首阔步的,是不是很像你布囊里的碎银子?” 沈郁:“……爹,你够了啊,花生米跟星星也就算了,好歹部分形似,大公鸡是什么鬼?跟我布囊里碎银子哪里像了?” 不料沈父大喜过望:“你布囊里果然有碎银子?交出来!” 沈郁终于理解了自己名字的真实含义,敢情老爹就盼着自己郁闷不已的这天呢? 一脸肉疼地掏出两块碎银子,沈郁闭着眼不忍卒睹:“就这么多了。” “娃子诶,你觉得你爹这张脸像啥?” “像我布囊里的碎银子。” “像你布囊里的碎银子。” 俩人异口同声说了出来,沈郁哭笑不得,严重怀疑自己前身就是受不了他那年轻时可能被高人点过无耻穴的老爹,从而选择离世的。 泪流满面地又掏出几块碎银子,沈郁的手都在颤抖:“没了,再要可就只能跟你断绝父子关系了!” 沈父眉开眼笑:“得嘞!有这些个钱,够吃顿好的了。啧啧,玉楼春里的陈年佳酿可是好些年不曾回味了,今日,一定要个不醉不归!” —————羞答答的分割线——————— 诸位看官,你看你手机上密密麻麻的字,像不像一张张推荐票,提醒你们赶紧投票收藏? 第六章 听到你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006听到你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玉楼春”得名于牛峤的诗句:玉楼春望晴烟灭,舞衫斜卷金条脱。 从名字跟出处上就可以看出来,这不是什么正经的酒楼,又是“春”又是“脱”的,放后世妥妥的扫黄对象。但这个时代,显然属于高档的娱乐场所。 雕栏画栋,笙歌艳舞,配上东河灯火通明的夜景,的确当得起一两银子的准入价。 能够在村子里开这么间阔气的酒楼,其幕后老板的身份也一向是仙岗乡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得到最多认同的,与吴王有关,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 当然,对于沈父这等酒鬼而言,玉楼春的意义无非就是“酒多,味儿好,劲儿大”。 “再……再来一碗!” 沈父已经醉得口齿不清,但依旧高呼上酒,赢得周边同好们的满堂喝彩,然后就被沈郁用杀人似的目光给生生瞪了回去。 有些心虚地瞅了瞅自己的荷包,沈郁颇为发愁,不知道此番定要尾随其父来这种销金窟究竟是对是错。 即便前世见惯了大场面,可玉楼春里销金的速度依旧让他心惊肉跳。 各种闻所未闻的所谓名酒好酒被一一奉上,随着沈父愈发通红的脸蛋,上酒的侍者笑容也越发灿烂与恭敬,不禁感慨人不可貌相,想不到沈父这种穷酸般打扮的人居然能有一掷千金的豪气。单是伺候好这一顿,这回扣就能抵平时十来天的收入了吧?至于说吃霸王餐这种可能性,早就被他自动忽略。在玉楼春赖账,怕是活腻了都不敢如此。 不过,一想起自己此行的最终目的,沈郁还是忍了,权当是投资吧。 玉楼春里的客人多是些消息灵通人士,倒不见得非富即贵,毕竟准入门槛只不过是一两银子,只要有心,都还是可以负担得起的。 沈郁左顾右盼了一番,见周围人多口杂,便假意俯首在自家老爹的耳畔,继而大惊失色道:“能保佑人升官发财的宅子就在东街?” 他的声量不高不低,恰恰足够旁边几人听到。果然,就见原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几位动作一滞,不约而同向他看来。 沈郁中一喜,晓得自己放出去的流言已经开始发酵,已经引起了人的注意。 其实很好理解,时人一向迷信风水学说,住什么宅子、修什么祖坟,都有讲究,估计属于“屁股决定脑袋”理论的变种。 能够让人升官发财的宅子虽然罕见,却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沈郁给的包装太过闪瞎眼,拉来不知名姓的山中老道背书,有更多人引为谈资导致关注度更高罢了。 有心买的人心思也不难猜,若是别个物件,倒还忧心会是骗子,宅子什么的,搬不走挪不动,总不会买亏了吧? “小兄弟,借一步说话……” 其中一位獐头鼠目的家伙,立刻放下杯盏,露出和善的笑容,往沈郁身边大剌剌一坐。只是,配上这台词,怎么看都像是前世街头鬼祟买盘的死肥宅…… “不知兄台有何指教?” “在下方才隐约听到那神秘升官发财的宅子,莫非,小兄弟有什么门路?” “啊……不敢不敢,无非是听到些小道消息罢了,当不得真,做不得数的。” 偏偏沈郁越这样说,那人越发好奇,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兄弟若是肯说出下落,在下必有厚报!” “那怎么好意思……”沈郁两手一伸,憨厚地笑着,却分明没有不好意思的意思…… 那人许是头一回见被点无耻穴的人,登时有些发蒙,迷迷糊糊就掏出了一锭银子塞在了沈郁手里。 “长者赐,不敢辞。”沈郁非常熟练地将银锭子拢在袖中缝起来的荷包内,动作行云流水,堪称艺术享受。 那人揉了揉眼睛,几乎疑心自己的眼神出了毛病,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那……这下落呢?” “东街。”沈郁答得非常痛快。 那人咽了咽口水,瞪大了眼睛问道:“东街哪儿呢?” “就东街呗,还能哪儿?” 若非沈郁的表情相当诚恳,那人几乎都要挥拳相向了——那可是足足二十两重的银锭子啊,就买了俩字回来?而且,是本就听过的俩字…… “没更详细些的下落?”那人不死心地追问,得到的是关爱智障的眼神。 “罢了罢了……”那人摆摆手,转身离去的步子分外沉重,萧索的背影格外苍凉。 沈郁唏嘘不已:“这种雪中送炭的精神,足见是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有道德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呐……” “呵呵,连堂堂主簿的钱都敢讹,姓沈的,几日不见,胆子肥了不少啊?” 听这阴魂不散的声音就知道,是陈光锋来了。 沈郁迅速瞟了一眼他的身后,见没有十来个肌肉/棒子们跟着,松了口气,不必担心被物理消灭了,以对方的智力水平,自己有把握忽悠得他瘸掉。 “陈公子,别来无恙?” “无恙?”陈光锋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一想到这几天因为自己调戏李氏的事情被海瑞捏在手里,导致他爹面对这位新上任的县令时步步被动,因此在家没少挨揍的窝囊事,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拜你所赐,没片刻安生日子!” 沈郁欣慰地点点头:“听到你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如果他现在有什么专门收集负面情绪的系统,此刻的反馈应该是:来自陈光锋的怨念+9999…… “你……你等着!此事我若将他抖落出去,你休想讨好!” 很明显的色厉内荏啊,贵为县丞公子,居然只能用言语威胁的方式恐吓自己,看样子,这日子确实过得不太如意。 沈郁的嘴角露出了笑容,得,免费宣传员已经就位了。 “哦?不知陈公子打算如何抖落?” “我必满城去说,你与那李氏狼狈为奸,哄骗众人!” 就这样?没有啥盘外招? 沈郁一脸钦佩地看着陈光锋,真诚地赞扬道:“陈公子真乃纨绔界的一道清流是也!” ——————色厉内荏的分割线———————— 新书期争夺榜单,你的每一章推荐票,每一次点击收藏,都是一种雪中送炭的精神呐! 今日寄合同,更新时间调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顶点小说.5200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 海瑞认证 007海瑞认证 托陈光锋的福,沈郁企图将李氏宅子广而告之的计划进行得意外顺利。 虽然,人家一张狗嘴里别想吐出白莲花来,到处传说沈郁如何与李氏狼狈为奸,那宅子的传说根本子虚乌有云云。 但,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如此……无厘头。 有时候你耗费洪荒之力去鼓吹一件事,结果往往信者寥寥,倒是不遗余力去唾弃时,反而应者云集。 尤其这位唾弃者是基本上毫无人品保证的花花太岁陈光锋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差不多都是:这家伙是不是又想隐瞒什么? 也非常好理解,大家都是尔虞我诈的大风大浪里浪过来的,玩阴谋跟沈郁耍贱似的,算老本行,一眼就“看穿”了:陈光锋这厮属苍蝇的,准是打算搞臭了让自己独享呢。 此等好事岂能让他专美于前? 于是,沈郁就默默发现,最近来李氏宅子附近有意无意转悠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一开始,彼此都还顾忌着脸面,生怕被熟人认出来,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专挑夜里来,害得巡夜的更夫跑去县衙里举报了多次,海瑞亲自带人来堵,这才哭笑不得发现是场误会。 至于始作俑者沈郁,也不免又被拉出来训斥了一番。 “本官看你年纪轻轻,为何不思举业,反倒搞这些营生?你可知我大楚素来优待士子,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之说?” 恨铁不成钢的老海见沈郁依旧是一张嬉皮赖脸,恨不得公器私用将这厮拖下去先来顿二十两银子的仗责。 “海大人呐,草民穷得一家人只穿一条裤子了,哪儿还顾得上什么举业啊?”沈郁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吃官府豆腐的大好机会,“‘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嘛,凡事得有个先后顺序不是?总不成拉了屎再脱亵裤吧?” 海瑞一时语塞。 他虽然在官场以刚正著称,但刚的前提得是面对级别高的上官或是贪官污吏,不然可不就成了欺软怕硬吗?再说,沈郁一席话不卑不亢引经据典,着实不好反驳。 “那你老实告诉本官……”海瑞压低了声音,“这宅子算不算是诈欺?本官深沐圣恩,一向不屑于这等怪力乱神之说,若有如此升官发财的神物,让那等贪赃枉法之徒永享富贵,这天下岂非毫无道义可言?” 沈郁听得两眼发亮,一脸饥渴的模样让海瑞不禁回想起初见那天被他热切眼神支配的恐惧:“若有此升官发财的神物,似海大人这般两袖清风的忠臣,更当买一间,也好长伴君侧,以免小人惑上呐!如何,海大人要不……考虑考虑?” 这是把生意做到本官头上去了啊! 海瑞板起了脸:“荒谬!本官不与你空费口舌,只一事你须切记,若是有枉法之处,本官必定严惩不贷!” 随后便收起了仪仗打道回府,生怕再多一刻,那个毫无廉耻之心的后生就开始喋喋不休地推销。铜臭味臭不可闻,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一脸崇敬地目送海瑞远去,沈郁感慨万千:真是为民做主的好官呐,再一次雪中送炭,可不就是帮自己把李氏宅子的价再往高处炒一炒么? 原先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也都识得海瑞,见县令远去,这个被揪出来的家伙居然全身而退,不由好奇——要知道,新上任这位,可是出了名的眼里揉不得沙子。 “诸位,”趁众人还在愣神,沈郁已然收起了海瑞专享表情包,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龟公脸,搓着手道,“方才,本县县令海大人仔细盘问了我一番,又命手下好生搜寻了这宅子,结果翩然而去,你们可知,这是什么意思么?” 一群人精,哪里有不清楚的?不就是说这宅子得到了海瑞的认可,童叟无欺了呗。 可怜的海瑞,压根儿没想到,自己就算啥也不做,沈郁都能给操作出个“海大人亲自验证过的放心宅子”来。他也是早生了几百年,没见识过后世媒体看菜下饭的本事。 在沈郁的计划当中,海瑞若是不来,可以打出“连海大人都放心,不用督查的宅子”招牌,若是海瑞来了还有所阻挠,可以打出“连海大人都心动,想要巧取豪夺的宅子”招牌。 总之,海瑞这种天然让人信服的直臣,对极度依赖信誉的商人而言,就是一块油乎乎的肥肉,他沈郁蹭定了! 在众人暧昧的眼神中,沈郁又清了清嗓子道:“至于在下为何会出手帮这李氏,那就不得不提七天前的下午了……” 当下便将陈光锋如何当街行凶,意图不轨,自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事迹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末了又很是惋惜道:“这李氏身无长物,家中无人,又听说了这宅子的传说,心中自然惴惴,若不卖宅子,如何能够心安,又如何能够自保?” 一席话下来,这些人顿时就脑补出了“乡村少年不畏黑恶势力,敢为弱女出头,智售家宅斗纨绔”的故事样本,看向沈郁的神情也柔和许多。 陈光锋:合着我就是大楚王朝的内马尔,啥锅都赖我背? “也就是说,这宅子,确有老神仙的铁口直断?” 人群中,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问出了大家最想问的话。 沈郁点点头:“不错,若有不信的,大可以上门亲自验证——我听说,宅子里还有不少老神仙遗留下来的物事哩!” “可终究是他人的住宅,又是……又是位独居的孀妇,上门去岂非不合礼数?” 可算是问出这句话来了,沈郁重重咳了一声,扫视了一圈有些愣愣的吃瓜群众,慢条斯理道:“在下不才,与李氏有过救命的交情……” 宅门内,李氏悄悄留了道逢,目睹从头到尾的过程后,一脸懵逼地看着那个笑起来颇有几分无耻韵味的少年,又开始坐着收钱,忽然觉得,自己这半辈子算是白活了。 同样是人,咋人家筹个银子就那么轻松呢? 一定是因为他太过无耻的关系,嗯……李氏自我安慰着,同时有些担忧地瞧了一眼后院。事先没想过这事儿能成,而且能弄这么大,就没处理掉那几件物事,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油乎乎的分割线—————— 海瑞认证过的小说啊,再不投票跟收藏,你们好意思么? 第八章 锦鲤体质 008锦鲤体质 能把普通住宅弄成5a级风景区收门票,沈郁心底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还是古人单纯,钱好骗呐…… 当然,如果最后关头,没有冒出陈光锋那张皮笑肉不笑的丑脸,就更完美了。 “承惠,五百文。” 沈郁不客气地伸手。 陈光锋怒了:“凭什么别人都只用二百文?” “你贵。” 一看沈郁这副懒洋洋抠鼻孔的模样,陈光锋就觉得浑身不痛快,偏偏这个貌似马屁的回话让他浑身舒坦,在牙缝里挤出话来:“给!” “多谢了!” 沈郁眉开眼笑,虽然对方的确是恶心了些,但是,谁会跟钱过不去呢?而且,还是仇家的钱。 更重要的是,旁人见了这一幕,心中更是放心不已:果然陈光锋这厮就是打着独享的主意,否则何必来凑这个热闹? 李氏面露担忧之色:“沈小郎,奴家怕……” 沈郁深吸了一口气,严肃脸:“夫人,在下说过多次,叫我沈郁。” “晓得了,沈小郎……可是,这位陈少爷来,真的无妨么?” “无妨,最好就让他买去。还有,请叫我沈郁,谢谢!” “沈小郎如此说,奴家就放心了……” “夫人!” 李氏捂着嘴笑:“晓得啦晓得啦,叫你沈郁是不是,沈小郎?” 沈郁已经麻木了:小就小吧,短小精悍嘛,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以及,再也不敢说古人单纯了…… 上次来李氏家,只是匆匆一瞥,这回跟着众人瞎逛,沈郁不禁有些诧异。 也不知她家原本是干什么营生的,这宅子还真有种说不出的气派,用料考究,布局精致,显然是有能工巧匠建的,即便没有这升官发财的噱头,市价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虽然家中器物已经变卖得差不多了,但从残存的几件小物什来看,依稀可见一个豪门的气派。 “一直没请教夫人,不知尊夫原本做的什么买卖?” 沈郁低声问道。 李氏露出个勉强的笑容:“先夫在关外捯饬些个小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因此颇有些资财,只是奴家驽钝,知之不多。” 关外? 那就是跟燕国人的买卖,一般人可不敢做这个,少不得有杀身的风险,这李氏的先夫看样子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啊,就是不知怎么会在仙岗乡这种山沟沟里建宅子。 沈郁略显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咦,这是何物?” 前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顿时,就听在场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郁也凑近了看,然后摆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就是嘴张得太刻意,眼睛瞪得夸张了些,好在,也没什么人在乎,所有人的心思都在面前的东西上。 只见后院里,赫然矗立着一块石碑,上头刻着几个篆书大字: 荫蔽后世。 石碑明显已经有比较久的年份,上面的裂纹清晰可见,还有因为潮湿而布满石碑的青苔。 有人上前,将青苔刨去,又露出几个小字落款来: 西山龙虎观李清扬。 沈郁有些懵逼,自己的确交代过李氏,让她搞些神怪的玩意儿做噱头,但也只是限于一些糊弄人的纸张书籍之类,哪料到有这种大手笔? 他很是古怪地看了一眼李氏,后者给了他一个有些心虚的眼神,缩了缩脖子。 排场这么大,虽然够震慑人,但是……不好收场啊! 无论哪个朝代,这种堂而皇之搞出类似谶纬之类的碑都是要犯忌讳的,除非作为皇家的祥瑞,否则,一般人哪承受得起? 果然,人群当中不少人变了脸色,纷纷抱起了拳:“家中小儿啼哭不止,得先赶回去,失陪!” ……你妹啊,隔了得有多远了,你顺风耳吗? “家中似乎尚有一锅肉在熬,得先赶回去,失陪!” “在下忽然腹痛不止,极欲如厕,失陪!” “……失陪!” 嗯,这个是说迟了,借口被人家借光了的。 总之,一个眨眼的工夫,人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留下沈郁跟李氏,以及最为刺眼的……陈光锋。 这家伙,果然脑子不好使啊! 沈郁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里散发出贪婪的光,这种人,在小说里都是活不过三章的小龙套吧? “开个价,宅子多少钱,老子买了!” 瞧他拍胸脯的豪情壮志,沈郁很是同情,可怜孩子,怎么就不想想为什么只你一人留了下来,其余的都散了呢?难不成是怕了你不成? 但是,到嘴边的肉不吃,沈郁必然是浑身难受,他试探着伸出了一个巴掌。 “五万两?”陈光锋一愣,然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贵了贵了,老子买不起。” 沈郁哭笑不得,他的心理价位仅仅是五百两罢了。 原本指望靠炒作能够高于市场价的一千两的,但这个碑一出来,他就知道,别被有心人高发逮起来就算烧高香了,谁知这位人傻钱多的家伙一开口就是五万。 “那……您说多少合适?” “五千!” 张口就砍了十倍价格的陈光锋畅快不已,自觉捏住了沈郁的软肋,占了个大便宜。 不忍心戳穿他,沈郁当然戏作全套,努力做出悲痛的模样:“罢了罢了,其余人不识货,这厢又急着用钱,只能遂了您的意了……” 可能是怕事情有反复,陈光锋提出,要当场立下字据,画押为凭。 这种急着一定要硬塞钱的好事,沈郁能拒绝吗? 捏着白纸黑字的凭据,沈郁安心不少,龟公脸毫不迟疑地奉上:“不知这钱?” “区区五千两,我让管家送来便是,你在此候着!” 陈光锋不以为意地挥挥手,然后大摇大摆出去了。 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啊…… 沈郁摇摇头,这家伙,算是坑爹的败家子典型了吧?花五千两巨款买了个犯忌讳的宅子,还一副赚大发了的模样,顺便留下了他爹家财不止五千两的把柄,这要往海瑞那儿一送,绝对一查一个准啊! 本来要泡汤的事情,就这么莫名其妙成功了,沈郁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我是传说中的锦鲤体质? ——————锦鲤分割线—————— 投票收藏的,都有锦鲤护身,心想事成啦~ 第九章 这不科学 009这不科学 五张银票,美得不真实。 说起来有点丢人,哪怕前世过手的项目都是用亿做单位的,沈郁的手依旧抖得跟中风病人似的,一看就是穷怕了。 “我……发财了?” 李氏此刻很想掐死他:这是老娘的宅子啊,为何你拿钱拿得这样自然? “沈小郎,可否让奴家看看,验验真伪?” 一席话说得沈郁瞬间打了个哆嗦:不错,银票若是假的,那可真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依依不舍地将银票脱手:“切莫弄破损了……” 李氏拿着银票仔仔细细瞧了一遍,笑起来:“还算他良心未泯,没拿假票子糊弄我等。” 确实,李氏一个妇道人家,沈郁一介孺子,都谈不上什么经验人士,若存心要骗,概率极高。 沈郁同样长出了一口气,展颜笑道:“既如此,赶紧寻个钱庄,将钱取出来!” 在他想来,银票终究不保险,这又不是后世,官府发行的银票能长期兑现,万一哪天说变就变,可没处说理去。 到手的真金白银才是钱。 只是,李氏出乎意料的并未照办,反将银票拢在了袖内,向着沈郁深深一福道:“有劳沈小郎为奴家奔波,这些个银子,足够奴家做许多个事了。钱庄的事,便不敢再生受小郎的了。” 什么意思,黑吃黑? 沈郁的脸色有些难看……我长得这么帅,竟然被阴了? 好吧,这虽然没有任何逻辑关系,但他的确出离愤怒了。固然,这宅子确实是李氏的不假,但如果没有自己尽心尽力,冒许多风险,出谋划策,它未必能值得这么多银子,兴许反倒被有心人吞了去。 可是,这事如果摆到官面上,自己又确乎不占什么理,毕竟,就算方才陈光锋来写契书,签字画押的人也是李氏而不是他。闹大了,反倒要背个谋夺寡妇家产的名声。 沈郁死死盯住了李氏,他之前不是没有怀疑过,李氏何以对自己百依百顺,连卖房这等大事,竟然也丝毫不提出任何异议。 原以为,是因为她寡妇一个,无夫家婆家可依,自己救过她,以古人心性之纯良,有托身之意,现在想来,自己才是最单纯的那只小白兔啊。 卖房的事,李氏只消动动嘴皮子,乐得看他沈郁忙活,事情若成了,便同眼下一样,将银票一收,便谁也找不出什么漏洞来,何况为了增加可信度,沈郁已经将自己架在了见义勇为好少年的椅子上,若贸然爬下来,可就成了过街老鼠了。 但若事情不成,李氏也只需咬死了她并不同意即可,谁让房契是她贴身收着呢?除非谋害了她,可那样一来,自己又是过街老鼠一只。 想明白了这些,沈郁不禁脊背发凉,这哪儿是什么柔弱的寡妇?分明是只黑寡妇! 可如果就这样算了,以他的个性,又岂能甘心? “夫人就不怕我……用强?” 李氏一愣,继而“咯咯”笑起来,神情浑不似之前看到的那样楚楚可怜,反倒露出一股子妖艳来:“小郎君可以试一试,奴家并不介意。” ……这算是被反调戏了? 沈郁脑门一热,跨出了一步,便想伸手去夺那几张银票。 但下一秒,只见李氏身形一晃,不知怎的就绕到了他身后,尔后,就觉得腰间又硬又冰凉。 “小郎君尽可试试,只是……奴家手头的家伙事儿,可不那么安分……咯咯……” 银铃般的笑声配合着李氏有些娇媚的语气,听在沈郁耳里,却似冰一般寒。 这个画风,大大滴不对啊! 还有这种操作?娇滴滴的女施主转眼成了孙二娘母老虎? 人生第一次,沈郁有距离死亡一线之隔的感觉,即便上次被陈光锋一路追杀,他也只觉得最多破相骨折而已,究竟是光天化日之下,再纨绔也难行凶杀人后安然无恙,因此有恃无恐。 可如今两人独处,李氏若抽风动了手,可无一人能指证于她。 沈郁都能想象出来,届时就算锁定了李氏为嫌疑人,她也大可推到自己身上带着银票,有人见财起意上去。 “咕咚。” 浑身颤抖着吞了口唾沫,沈郁哭丧着脸道:“女侠饶命!” 李氏的脸贴了过来:“沈小郎,若要采玫瑰,可千万得仔细茎上的刺。否则,伤了手,见了血,痛的时候,可就晚了……咯咯……” 妖女,绝对的妖女啊。 沈郁觉得自己栽得不冤,他耷拉下脑袋:“再不敢采玫瑰了……” 李氏往后退了几步,沈郁只觉得腰间一送,急忙转过身来,却见李氏手中把玩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正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去瞎充什么英雄好汉啊?沈郁怀疑,当日她被陈光锋调戏,指不定也包藏什么祸心。 “女侠……高姓大名?”沉默了一会儿,沈郁有些艰难地开口。 “小郎想着君子报仇?”李氏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匕首已经收了起来,“不过,奴家也不怕,若真想寻我时,去沧州,问问奴家那幼弟李自成便是。今日,便不多奉陪啦,告辞!” 沈郁还在消化那句“奴家那幼弟李自成”,李氏已经纵身一跃,在围墙上轻轻招了招手,便飘然而去。 良久,空旷的庭院里传出了沈郁悲愤的呼号:“为什么会遇上李自成的姐姐?这是什么鬼的世界?不科学!” 一路失魂落魄回到残破不堪的老屋,就见老爹又是一副大马金刀样,才刚张开了嘴,就见沈郁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一言不发进了屋,瘫坐在床上,打算好好睡一觉来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将手探进衣襟准备解扣时,忽然觉得触手一阵异样,抽出来一看,竟是张千两银票。 莫非……是拿刀抵住自己的时候,悄悄放进来的? 沈郁看着手中的银票,一时间脸色阴晴不定。 这种感觉就好比去青楼,本是男欢女爱后掏钱付账,结果对方说,你还是个童男子,来,一点小红包,不成敬意,请收下。 红果果地被调戏了啊…… 不过,这样的调戏,能不能多来几打…… —————科学的分割线—————— 收藏跟推荐票,能不能也多来几打…… 第十章 深藏不露(第一更,双更的日子开始咯~) 010深藏不露 沈郁在发呆。 坐在东河畔,两条小细腿垂下来,晃荡着,眼神空洞而迷茫。 偶尔几只莲舟荡过,舟上的少女身着绿色罗裙,巧笑嫣然,让空气都荡着几丝甜蜜。 桨声哗啦哗啦的,挠的人心头痒痒。 少男思春的季节啊,过路的行人们会心一笑,看了看沈郁,满眼都是自己风华正茂的样子。 “娃子诶,仔细别掉河里去了。” 这粗犷豪爽里带着欠揍意味的声音,一听便是沈父。 沈郁没回答,依旧呆呆坐着。 “整天魂不守舍的,莫不是看上哪家婆娘了?爹给你说媒去。”沈父坐了下来,转头笑道。 “李氏……” 沈父“噌”一下跳了起来:“不成不成!她年纪都快撵上我了,又是个二手货,如何能配你?” 沈郁哭笑不得:“爹,我不是说要跟李氏说媒!” 简直了,自己就算再饥渴,不至于瞧上李氏吧?老爹的脑洞未免太大了点。 不过,每次回想那日李氏贴在自己耳后娇笑的风情,沈郁确实在某一个瞬间会微微动摇。 “那提她作甚?娃子诶,听爹一句劝,她可不好相与,少来往为是。” 沈父苦口婆心的模样忽然让沈郁有些感动: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她已离去了。”沈郁摇摇头,掏出了银票:“帮她卖了宅子,倒手被坑了一把,就剩了一千两给我。爹,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嗯?爹?爹!?” 沈郁回过头,只见老爹一脸痴呆的模样,明显是被这一千两的银子给震慑住了。 遗传学还是挺有道理的,就连贪财,沈郁跟他爹都是如出一辙,当然沈郁不会承认就是了。 良久,才见沈父的神色冷静下来,肃穆盯着沈郁道:“娃子,同爹说实话,你是不是把童子身失给那李氏了?” 沈郁:“……” 自己虽然长得帅……但这同做鸭赚钱没有半毛钱关系好吗?!沈郁此刻的负面情绪明显+9999…… 好说歹说,沈父这才将信将疑看了一眼儿子:“总之……要节制!” 刚直起身子的沈郁差点没一个踉跄摔到河里去。 勉强稳定住重心,沈郁不经意道:“爹,那李氏怎的武艺这般高强?” “她高强?”沈父似乎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像她这样的货色,你爹一个能挑十个打!” ……话说,吹牛皮的传统,是自古就有的么? 爹,你认清楚了,你可不过是个老酒鬼,便是家中……卧槽!这是什么骚操作?! 沈郁目瞪口呆,看着本来静坐的沈父一个鱼跃,直接飞过了东河,站到了对岸,又打对岸轻松跃回来。高来高去的模样,跟吊了钢丝似的。 良久,沈郁有些吃力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然后松了口气:“果然不疼,肯定是梦!” “啪!” “梦你个头!”沈父拍了沈郁的后脑勺一把,骂道,“方才掐的是老子我,你当然不痛!” “这么说……老爹你真是高手?” 大约很享受儿子这种目光的崇拜,沈父的下巴抬得额外高冷:“不错。” “有多高?” “……大概,三层楼那么高?” “爹。” “嗯?” “请收我为徒吧!” 迎接沈郁的是一阵鸡飞狗跳的暴揍。 片刻后,神清气爽的沈父招了招手,示意捂着屁股的沈郁过来:“坐,为父给你讲点陈年旧事……” 沈父在教子,陈父也不甘落后。 一向螃蟹步横行的陈光锋,此刻宛如平日被他霸占的良家妇女,双手抱胸,蹲在地上,瑟瑟发抖,满地的瓷器碎渣很清晰地传达出一个讯息:他爹陈玉飞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五千两……买个二进的宅子?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败家子儿!” 陈玉飞有些气急败坏。 自家儿子在县里胡作非为,欺男霸女,他都不觉得难过或是忏悔,可他绝不容许自己的儿子是个蠢货。 陈光锋的声音低落了下去:“爹爹近几日不是老遭那姓海的阻挠,事情多不顺利么。孩儿想着,就算是买了件大型法器,为您分忧……哎呦!” “你这哪里是为我分忧?简直亲手帮海瑞捅了你亲爹一刀!” 陈玉飞简直要抓狂。 五千两银子啊,不眨眼一下就搬了出来,这家底是有多发丰厚。他几乎都能猜到,海瑞得知这个消息时,会如何炮制自己。 陈光锋不是24k纯傻,稍一点拨也就迅速反应了过来,脸“唰”一下就成了煞白。 “去,好生看着那日卖宅子于你的两位。”陈宇飞经历了最初的失望与恼怒后,已经恢复了那个在罗阳县盘根错节二十余年的老江湖。 “那贱婢已经出城,若要追查,便只剩姓沈的一人。” “那就密切关注姓沈的,定要拿住他的把柄,免得他出来胡说八道!” 从陈父那儿走出,一阵凉风铺面,陈光锋的脸上露出了难看与残忍:“敢耍老子,等着瞧!” 明面上,自然不好读沈郁怎么动手动脚,但是,私底下,能使用的手段可就多了去了。走夜路的时候套个麻袋,绑到巷子里一阵拳打脚踢,都是大快人心的选择。 更何况,这次有了县丞老爹明目张胆的撑腰,届时打起来都会显得硬气许多。 “……讲完了?” 沈郁是真刮目相看了,自家老爹居然还有这么丰富的见闻历史……难怪过得如此凄惨。 只是,以后这种消息能不能不早点敞亮了讲? 若是提前晓得老爹还有这种看家护院的功能,那还每天失魂落魄什么啊!赶紧吃喝玩乐一起来呗! “差不多了。”沈父略带矜持地点点头。 “那……可以收徒了吗?” 沈父基本上绝望了,无力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殊不知,沈郁可是兴奋得发抖。 即便再文静的那个人,内心往往还会向往那些个飞檐走壁的生活。若是能够修习好功夫,天下自然那儿都去得。 不过下一秒,他就开心不起来了。 沈父进入状态极快,挥舞着鞭子的模样,还真是颇有几分地主老财主的封面。 瞬间,哀鸿遍野。 ————已经改状态的分割线————— 每日双开的幸福日子开始了,还等什么?投票收藏啊! 第十一章 让你知道知道(第二更,以及更新时间调整的通知) 011让你知道知道 沈郁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作为睡觉比天大的人,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还在睡梦中时,就被人从被窝里活活拉扯出来,在冷风中懵逼成一只无毛鸡。毕竟是初春时节,即便身在江南,寒意料峭是难免的。 “跑!” 然后就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一个清晨。 照沈父的说法就是:习武好歹得有个体力吧,否则还习什么武?对方还没使力,你自己先倒下了,怎么看都会像是打算碰瓷讹人。 所以,仙岗乡近日清晨最独特的风景,是一位衣装单薄、蓬头垢面的少年,瞪着大眼,吐着舌头,耷拉着身子,两只手挂在身前不住地晃荡,歪七扭八地飞速前进。 身后,是一只“嗷嗷”狂吠的黑狗。 这是沈父专门花一百文重金购来督促沈郁习武的,自打从儿子那儿没收了一千两巨款后,他底气十足,大方了许多。 由此可见,从古至今健身都是同一个道理:花钱买罪受。 经过十余天惨无人道的折磨后,沈郁打算发挥自己不要脸的特长,开始耍赖。 虽然拥有那种飞檐走壁的神功非常吸引人,但自己要的是段誉虚竹那种模式啊,灌个顶读本秘籍,然后功力就蹭蹭蹭地往上涨,吊打南北群雄。现在这样,累死累活还不如狗的人生,就算神功大成,估计也丝毫没有高手飘然的姿态了吧? 户外刚有响亮的鸡鸣,就听木地板一阵吱吱呀呀地响,伴随着老爹粗豪的嗓门:“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立志时,起来,练功!” 来了! 沈郁晓得,下一步就是粗暴地掀开自己的被子,让门外的冷风灌进来,催自己觉醒。 果然,沈父“唰”一下就将被子扔到一旁,抱着双臂冷眼旁观四仰八叉的沈郁被冻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刻钟了……沈父的脸从一开始的一脸戏谑逐渐变得僵硬,心中有些疑惑:难不成,是这几日锻炼卓有成效,变得抗寒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沈父的太阳穴边的青筋开始一点点地变得立体,跟蚯蚓似的逐渐出土。他可不是什么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哪还不知道,自家儿子是打算赖过去呢! “胆敢赖床?受死吧,兔崽子!” 即便知道下一秒,藤条就会抽在自己身上,沈郁依旧不忘在心中感叹老爹的狮吼功果然了得,居然已经具备了眩晕效果。 “嘶!” 因为眩晕没能躲过首次物理攻击的沈郁从床上一跃而起,捂着自己的臀部大声抗议:“我要是兔崽子,对你可不太有利!” “还学会顶嘴了?再吃我一记!” 鸡飞狗跳。 “咳咳!”门口传来突兀的咳嗽声,沈家父子二人转头去看时,只见身着便衣的海瑞正负手而立。 “海大人,您可算是来了啊!今天一定要为小民做主伸冤呐!” 沈郁如蒙大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了上去,企图狐假虎威,让老爹停止无谓的家庭暴力。 海瑞一个风骚的走位,将将避开了沈郁的怀中抱妹杀,撇过了头:“清官难断家务事,沈兄请便。”然后便开始抱臂吃瓜围观。 这老家伙,明显就是打算坑自己一把啊!沈郁心中暗恨不已。 沈父前几日刚刚见过海瑞巡视,对这位现管的七品官自然不敢太过造次,方才是硬生生忍住了手痒的冲动,现在听闻此说,哪还需要客气,自然又是一阵惨无人道的施暴。 “爹,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沈郁光着脚丫满屋子乱跑,充分认识到,自己的确翻了一个天大的错误:秀才不该跟兵讲什么道理耍什么诡计啊,人家不服就是干,啥计谋都不顶用。 “你知道错了?”沈父收回了藤条,一脸正气,然后又勃然大怒,“你知道错了还敢犯事儿?昂?你倒是说说,你知道你错哪儿了?” “……男儿只是要立志,并没有要起床啊!” 显然,这种回答久等于在说:“快来,往我屁股上死命揍”,自然又是好一阵施暴。 “别打了别打了,爹,我的亲爹,我真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沈郁是真要哭了,只觉得自己一身的本事跟抱负,愣是没有丝毫施展的余地,只能护臀四处遁走。 “你不知道?”沈父冷笑了一声,依旧没有消停的迹象,“你不知道的话……那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 ……靠!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一刻钟后,屋内恢复了父慈子孝的格局。 海瑞跪坐在几案前,对面是陪着笑的沈父,身旁是双目垂泪,委屈奉茶的沈郁。 即便为官多年,见过不少风浪,干过好些大快人心的事儿,海瑞依旧觉得,还是看眼前这位少年被暴揍一顿最让人舒心惬意。 “大人莅临寒舍,蓬荜生辉,只是不知,有何贵干呐?” 说实在话,沈父不怎么乐意同这些官面人物打交道,他是个直肠子,不喜欢文官那等弯弯绕绕。 “子祝,你可是生了个麒麟儿呐!”海瑞却不直接回答,反过头来称赞起了沈郁。 子祝是沈父的字,他大名叫沈贺,也不知初次见面的海瑞是怎么一口喊出字来的。 沈贺陪笑着,并不接话。 沈郁则是翻起了白眼,海瑞的话要能信,母猪不止会上树,还能种树了! “一间二进的宅子,卖出五千两银子,这份手段与心机,本官是自愧不如呐……”海瑞有意无意地感慨。 但听在沈贺的耳里,却是心猛地沉了下去。 莫非……是要好处? 沈郁倒不这么认为。 他那天借着海瑞的名头抬高了房价,早就预想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本官什么时候成了认证那间宅子的保人了?”海瑞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瞟向沈郁,“若不将这话说清了,本官少不得要治你这罪!” 色厉内荏……沈郁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嘀咕起来。要真那么严重,哪会穿便衣来?显然,这老头是打算拿自己当枪使了。 ————父慈子孝的分割线———— 明日起,更新时间调整为:上午11点及晚上11点。 第十二章 孺子可教(第一更) 012孺子可教 “啪!” 沈贺粗糙的大手往沈郁脑袋一拍,板起了脸:“大人问你话呢!” 这种拍法,沈郁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非被拍傻了不可。 “大人说话,哪有我小孩子插嘴的份哦……” 小声嘀咕换回的是极富杀伤力的瞪眼,沈郁敢保证,自己如果再多嘴一句,感觉父亲威严被严重践踏的沈贺同志,不会介意当着县令大人的面上演一出大义灭亲。 海瑞则是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切,全然没了上一秒犀利的模样,果然,再刚正的政治人物也是最高层级的演员啊。 “无妨,本官如今只不过一介长者,也并非来兴师问罪的。”他浑然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转而问起了下一件事,“听闻那宅子……最终为陈县丞家的公子买去了?” 这才是戏肉吧? 讲个话这么不痛快,沈郁觉得,自己若是混官场,八成会死得极快。 “是啊,都是老熟人了,彼此帮衬一下,无可厚非嘛。” 海瑞的眼神再次锐利了起来。 陈光锋跟沈郁什么关系,他再是清楚不过,压根儿跟老熟人沾不上边。人家这么说,倒像是在跟自己示好似的,然后帮衬一下……别没收他手头的银两,毕竟,他们也能称得上老熟人。 “孺子可教也。”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瞬间有些惺惺相惜地彼此点头微笑起来,独独沈贺一个大老爷们儿郁闷了,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子祝,令郎可曾取字了?” 大约是感到沈贺受了冷落,海瑞又转过头去问些家长里短起来。 “不曾。” “若是不嫌弃,便让本官代劳如何?” “如此再好不过了。” 沈郁也没有提出反对,他知道,在这种事情上,那是真的大人说话,没有小孩子插嘴的份。更何况,这算是海瑞某种程度的善意,当然,作为回报,自己得不遗余力地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死命去抓着那位陈县丞最大的软肋去打,也就是陈光锋。 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海瑞道:“‘郁郁乎文哉’,不如便叫‘茂文’吧。” “茂文?茂文好啊,茂文好啊……”不知为何,沈贺忽然喃喃自语起来,若仔细看,眼角还噙着些泪花。 沈郁倒是无所谓,名字无非是个符号罢了,只要别变成什么畜生之类的读音,一切都好商量。 条件既然谈妥,海瑞自然也不会耗费太多精力于此,寒暄一番后便离去了。 屋内的气氛顿时又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那啥,我……出门溜溜。” 沈郁略显心虚地站起身来,打算去逛逛,散散心。 出乎意料的,沈贺拦住了他:“等一下。 “我不管你跟那位大人说了些什么,我也听不懂。但跟这些官府的人打交道,本就是风险极高的事情。你若需要帮助时,尽管开口,千万记得,保护好自己。” 话很普通,但沈郁能感觉得到他的低落与失望。 “还有,跟我来。” ………… “进了沈家?哼,老头子如意算盘打得精着呢,多半是搜集证据去了。”陈玉飞听完底下人的汇报后,有些不屑地摇摇头。 “爹,要不要派人去……”一旁的陈光锋比了个割喉的姿势。 “孺子可教。” 在陈家父子想来,海瑞的凭借无非就是沈郁那儿的书契之类,若沈郁人都没了,自然也就失去了对付自己的理由。 大约不放心自己儿子的智商,陈玉飞补充道:“务必一击成功,多派些人手,稳妥些。” 罗阳县里头,自然也是有亡命徒一类的角色的,寻常人不知,身为县丞公子,反倒有不少门路能够得见,这也是陈玉飞有时对陈光锋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的原因之一。 因为他晓得,这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世界,许多灰色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总之,这些暗流并不影响春暖花开,在又一个痛不欲生的清晨锻炼后,沈郁果断选择了葛优躺。 这日子,真的没法儿过了啊…… 说起来,自己那一千两银票,原本是打算买个大宅子,购置几个仆妇,再来个暖床的丫鬟,然后充分享受封建社会的腐朽堕落来着的啊,为什么还是要跟老爹挤在这又破又潮湿的屋子里? 把这主意跟沈贺一说,换来的又是一顿板栗。 “宅子?仆妇?丫鬟?” 基本上,沈贺的脸色就是在这些词儿一个接着一个蹦出来时,逐渐变黑的:“你还想不想习武了?” “这跟习武何干?”事关下半生的幸福,沈郁据理力争,“穷文富武,又有哪里不对了?” 沈贺冷笑一声:“住狗窝都已经懒得起来了,要真给你换了大宅子,用上粗使的仆妇丫鬟,就你这惫懒劲,不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彻底黏在榻上?” 知子莫如父,立马将沈郁的用心分析了个八九不离十。 “起来!” 沈郁人生中从没如此密集地与藤条亲密接触,尽管累得浑身发酸,依旧是拼命抱头鼠窜。 “今日的训练已经完成,凭什么揍我?” “凭我是你老子!”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沈郁含恨出门,被迫开始了加练之旅。 东河畔的垂杨柳绿茵茵一片,纷飞的柳絮漫天飘舞,唯一煞风景的,就是大口喘着粗气的沈郁死命迈开腿冲刺。 没办法,身后的小黑跟自己日了它高堂似的,凶狠狂吠追逐。 只是,方才的小黑吠得格外起劲……沈郁有些疑惑,但以为是因为自己害它也多跑了一趟的缘故,并未特别在意。 随后就感到眼前一黑,继而觉得后脑有一种被重物撞击后的疼痛。 “擦,居然有人打闷棍……大意了啊……” 感受着小黑愈发急促的狂吠,沈郁失去了知觉。 仨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就是陈光锋。 “要不要就地……”里头满脸刀疤、悍匪模样的人用手刀在虚空劈了一下。 陈光锋伸出手,眼睛里露出略带兴奋的目光:“不急。此人多次折辱我,若是一刀杀了,岂不是太过便宜他?带走!” 第十三章 杀人(上) 013杀人(一) 脑壳跟要裂开似的疼痛,但沈郁终究还是悠悠转醒了。 刚回神,处于轻微当机的状态,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意思。 思考了一番人生哲理,“我是谁?握在哪?我要干什么?”后,稍稍活动了一下脖子,才有些记起来,自己似乎是被人敲了闷棍。 “靠,烦心事够多的了,还半路杀出来一件,还让不让人安生腐败过日子了?”他低声骂了一句后,开始估量自己如今的情势来。 对方并没有将自己杀害,一来说明目的不止于此,二来……说明他们是蠢蛋。 谁都知道,太啰嗦、婆妈的反派,最后是要被反杀的。 眼下困住自己的地方,似乎是个破旧的寺庙之类,因此应该是在山上,杀人放火的最佳去处。 当然,对方还不至于蠢到敲晕了人后,一点措施也没有,任由他在庙里躺着,自然是捆得结结实实的,包括手脚。 不过,捆缚他的只是些普通的麻绳,并非锁链,身边零碎地散着些屋瓦、石子、茅草,自己则是被绑在一根梁柱上,这让沈郁彻底安心下来。 抬眼看了看,到处都是蛛丝,显然是间人迹罕至的废弃寺庙,金身佛像早就剥落了铜漆,斑斑驳驳的,连手臂都折断了一条。 房门半掩着,透过缝,微微透出光来,从天色来看,也不知道是傍晚还是清晨。 门外,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渐次传进来: “过一天了,县衙里已知晓此事……海县令震怒,说……再不下手,恐反受害……” “哼,倒是没料到……是出了名的酒鬼,一向不管……今日倒硬气……放言定要……付出代价……” “不用担心,真要……有我担着……” …… 后面便听三人越走越远了,也不知要去商量什么事。 不过,最后那个人的声音,沈郁绝不会陌生:陈光锋! 知道会有报复,但竟然直接下死手,沈郁顿时有些刮目相看起来,当然,是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陈县丞,以他对陈光锋的了解,此人是万没有这等魄力的,或许凶残,但关键时刻绝对会掉链子。 难怪海瑞如此忌惮,不惜来拉拢自己,要出证来拉他下马。 一时间,沈郁颇有些后悔,倒不是因为答应海瑞办事,而是觉得没有早些知道这位陈县丞的厉害,否则坐地起价,……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深呼吸几口,开始思量对策。 他虽然玩世不恭了些,但并不意味着怕事儿。既然主动不主动,旋涡都会找上自己,那么唯一的路,就是摆平这个旋涡。 反手绑着,虽然吃力,但得益于最近的锻炼,柔韧性有所增强,努力一下,还是能够得着一块相对锋利的瓦片的。 握到手中,调整好方向,开始一点点对着麻绳摩擦起来,脑子里则是飞速运转起来,下一步到底该做什么。 若无其事地跑回去显然是不可行的,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既然已经撕破脸,要还傻乎乎防备着对方,不主动出击,日子绝不可能安生。 就像方才说的那样,沈郁虽然玩世不恭,但并不怕事儿。 割到一半时,门外的说话声又响起来,大约办妥了事情,回来了。 “……既如此,那便杀了吧……” “也好,省得夜长梦多……可惜没能好好羞辱他一顿……” 沈郁晓得,这是陈光锋的声音。 他们打算直接动手了?他有些焦急,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一步。 脚步声在逼近。 “吱呀”一声,门开了。 “咳咳!你们选的什么鬼地方,灰尘这么多?”陈光锋赶紧捂了鼻子往后退一步,嫌弃道,“既然不能好好羞辱他,我便不进去了,这等见血的事情太晦气,你们去吧。” 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点点头,映着月光,左脸上,一道可怖的刀疤从太阳穴一直划拉到下巴,另一个则是朝陈光锋笑道:“杀只鸡而已,哪里需要我兄弟二人?不如我陪公子先去喝一杯。” “如此甚好。” 沈郁的神经彻底绷紧,手上的速度则是丝毫不见缓慢。 布鞋在枯草上踩过,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阒寂无声的大殿里回荡。 来了! 刀疤脸汉子站定了,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有异样,但眼前的文弱少年分明还是同之前一般斜靠在梁柱上。许是错觉吧,他想着。 汉子蹲了下去,沉默了一下,一边说一边从腿边摸出一柄匕首来:“拿钱办事,你若死后有知,去找姓陈的,我李三与兄弟李四不过是个卖命的罢了,莫怨恨我。” 月光从房顶我瓦缝间洒落,映得匕首寒芒大盛。 “呼!” 匕首往沈郁胸膛扎去。 “噔!” 匕首的刃深深没入了沈郁身后的梁柱里。 李三吃了一惊。 他丝毫没料到,眼前的少年居然一个斜倚,轻松避过了致命一击。 趁着对方愣神,沈郁立刻抓起一块早就物色好的尖锐石子,狠狠朝李三太阳穴挥去。 “啊!” 惨叫一声,伴随着鲜血如注,李三捂住脑门,有些发晕。 不给他回血的机会,沈郁伸手将匕首拔了出来,狠狠扎进了对方天灵盖里。 殷红的血在月光下有些冷艳,溅得到处都是。 沈郁神情冷漠,舞着匕首往李三心口补了好几刀,再朝他双手关节与两腿膝盖与脚踝各刺了几下,确认他即便没死,也再无力造成威胁,才有些虚脱地靠在柱子上,抿着嘴,粗重地喘气。 “哥,办得如何了?”门外,脚步声渐进,同时,有人高声问道,多半就是李三口中的兄弟李四。 应该是方才的惨叫声引来的。 没有应答。 李四觉得有些不妙。 他与李三干刀口上舔血的营生多年,自然听闻过不少阴沟里翻船的事例,对这等事向来是小心至极,当下不敢疏忽,掏出匕首来,摸开门,蹑手蹑脚猫了进去。 血腥味浓重。 李四的心沉了下去。 他与李三搭配默契,知道自己这位兄弟颇有些迷信,每次杀人必然要为自己开罪一番,自承是拿钱办事,免得被所谓的亡灵报应。也因此,杀人只中要害,并不变态。 像这样浓厚的血腥味,显然不太可能是他的手笔。 ————血肉模糊的分割线————— 票与收藏何在? 第十四章 杀人(下) 014杀人(下) 背贴着墙,脸左右張顾,右手上的匕首倒持着,左手则是五指并拢,以防随时有人偷袭。 李四从未像现在这般紧张过。 亡命徒做久了,反倒是越发惜命起来。 “嗖!” 李四慌忙缩了缩脖子,发现并未有什么异常,但不知为何,身体变得酸软起来,行动也不免迟缓。 大殿里,空荡无人,原本捆缚沈郁的柱子那儿也不见身影。 但血腥味越来越浓。 “沙沙。” 踩在枯草上,李四迈开第一步,然后站定,四顾。 只有夜风轻轻拂过耳际。 “咔哒。” 布鞋里的脚感受着地面上的柔软,夹杂着石子硌脚的感觉,李四继续迈步,这次并未停顿太久,便又向前去。 李三的尸体横陈在前,血肉模糊。 这么说吧,干这种杀人的勾当也有个十来年了,李四头一次见这样惨不忍睹的场面。 一时间,李四不知该先呕吐还是先去查看周围情况。 然后……他就晕过去了…… 沈郁施施然走了出来:“打闷棍是吧?我也会……呕……” 方才杀人时的冷静与冷血纯粹出于职业素养,知道做一件事情的时候绝不可以分心,包括想要呕吐这种反应。 现在至少两个大麻烦已经解决,整体松弛下来后,难免会有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如同李四。 方才李四听到的“嗖”声其实也是沈郁故意所发出,人的身体机制便是如此,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固然能够受到刺激,激发出超常的状态,可如果一旦放松,便会陷入极度的疲惫,否则,要想敲这种熟练的杀手的闷棍,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但还不可掉以轻心,谁知道这种禽兽般身体素质的家伙,会不会下一刻就复苏? 强忍着胃部剧烈的不适,沈郁又上前补了几下要害,这才彻底瘫坐在地上,宛如被抽空了全部的气力。 饥饿、疲惫、恐惧……所有的感觉同时涌过来,人瞬间就差点要崩溃。 可陈光锋还没解决,还有,一定要知道他们的计划,否则,只能处处被动。 沈郁狠狠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微微清醒一些。 陈光锋在外头等了许久,不见李三李四跟来,不由有些疑惑:这俩该不会得了财后便走了吧? 他倒是没有想过二人会被反杀,毕竟在他眼里,沈郁不过是个柔弱的少年人,怎么可能伤到这种行走江湖多年的悍匪? 一面往回走一面低声骂着:“要是敢黑老子的钱,天涯海角都不放过你们……” 陈光锋可没什么杀人放火的经验,大摇大摆进了寺庙,推开殿门便嚷嚷:“办妥了没有?这样拖拖拉拉的,仔细我……” “砰!” 脑后风袭来,又是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沈郁有些心虚:这棍敲得有些重,也不知会不会敲出什么好歹来,万一直接敲挂了或是敲傻了,可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 县衙。 已是次日清晨,海瑞一夜没有合眼,整个府衙更是灯火通明。 沈郁是他拿下陈玉飞,澄清吏治的重要棋子,如今失踪,其影响不问自知。 更别提,沈贺那牛一样的性格了。 一想起这厮,海瑞的脑壳隐隐有些发疼:无法无天的家伙,居然敢这样辱骂我…… 昨日白天发现儿子失踪后,沈贺便第一时间将此事赖在了海瑞头上,然后大闹县衙,什么难听话都骂了出来,可以说是给全县衙上下上了一堂脏话与女性人体器官普及课。 “大人,人找着了……” 海瑞瞬间变精神:“何在?安否?” “安倒是安的,只是……” 来通禀消息的小卒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陈玉飞,后者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说下去。”海瑞皱了皱眉,直觉此事估计不会善了。 果然,小卒道:“县丞大人的公子也在现场,而且,已经死了……” “什么?!” 海瑞与陈玉飞同时叫出声,不同的是,海瑞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兴奋,而陈玉飞纯粹就是震惊。 “带路!” 一行人到了山间寺庙时,早有不少巡捕在那把手,沈贺也在其中。 海瑞等人先是查验了现场,见到李三的惨状后,不少人都开始干呕起来,海瑞虽然面无表情,但能看得出,是强忍着的。 而陈玉飞则是如遭雷击,看着自己儿子心口的匕首,与死不瞑目的表情,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在地,被一旁的巡捕眼疾手快搀住了。 “沈郁呢?”海瑞别过头问。 “对,沈郁呢?是不是那小子杀了我儿子?”陈玉飞揪着身旁巡捕的领子急切发问,双目通红的模样着实吓人。 沈贺懒洋洋地扣了扣鼻屎:“县丞大人,我儿子看起来像是能一次杀仨人的悍匪么?” “谁知道那两人是不是他的同伙!”陈玉飞恨声道。 沈贺耸了耸肩:“看样子令公子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了,孤身顽抗仨人,还干掉了其中两个。” “好了,让沈郁自己说。”海瑞拦住了还想回话的陈玉飞,心中也泛起了嘀咕:要真是他干的,此子……前途无量啊! 沈郁是浑身发抖着被人搀出来的,一脸的惊恐,脚步虚浮,看得海瑞嘴角直抽:装,你小子接着装!面色红润有光泽的,装什么惊吓过度? 一见到海瑞,沈郁便放声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朝着海瑞的大腿抱去:“海青天呐,草民可算是见着您啦,不瞒海青天说,草民这条贱命差点就没啦!” 海瑞盯着目光里丝毫没有半滴泪水的沈郁,觉得脑壳比沈贺骂街后要更大了一圈:父子俩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海瑞道:“你且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海青天明鉴,草民昨日本在东河畔散步遛狗,谁知忽然给人敲了一闷棍,醒来就发现被带到了此地。”沈郁一脸心有戚戚焉的样子,拍着胸口道,“原来,竟是县丞家公子与这两位强人干的!” “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陈玉飞立刻大声叫了起来,“海大人,下官怀疑,此子与强人合谋,杀害下官犬子,请求大人即刻将其抓捕,以还我儿清白!” ————一派胡言的分割线—————— 谁说我没有书友?谁说书友们看书不收藏不推荐?简直是一派胡言! 第十五章 闲得蛋疼 015 “冤枉呐大人!” 沈郁叫得很夸张。 这种时候,就是比赛谁的演技更高一筹了。 占便宜的明显是陈玉飞,毕竟是真的死了儿子,那种悲痛与愤怒无法伪装。 陈玉飞:去你大爷的死了儿子算占便宜? “说下去!” 海瑞并没有理会陈玉飞的咆哮,他本心里,还是希望沈郁能够再多抖出些实料的。 “县丞家的公子因草民上次坏了他的好事怀恨在心,是以将草民绑架至此,准备雪恨。谁知,竟与两位强人因工钱的事没有谈拢,大吵起来,最后互相动手,同归于尽……” 沈郁当然可以将事情真相原原本本说出来,但那样对自己的形象太不利了。 一个手段心性都过分夸张的十六岁少年,是绝对会引起许多人的重视与敌意的,在有绝对的实力前,沈郁并不想暴露这一点。 而现在这种说话,真真假假,也确实有操作的可能性,更重要的,不着痕迹地打击了一番陈玉飞,毕竟,儿子的行为某种意义上表明他的智商确实堪忧…… “你……你血口喷人!” 陈玉飞此刻的心情有点崩溃,他当然知道,李三与李四是自己儿子叫来的,绝不可能跟沈郁一伙。可除非他能够证明,沈郁一人就能干掉这仨,否则,目前看起来,沈郁的说法是最有可信度的。 甚至,他自己的内心也倾向于这种事实。 毕竟,陈光锋的能力跟行事作风他最清楚不过了,起内讧被干掉很像是自己的宝贝儿子会干出来的事情。 但就这么承认,陈玉飞不甘心啊,一来儿子势必要背上个与匪绑架良民的罪行,二来事情传出去后,儿子智障的事情可以说就坐实了。 “仵作怎么说?” 海瑞继续无视陈玉飞,转而问巡捕。 “三人的致命伤皆为锐器所致,刃口不一。其中,面目模糊的这位伤在天灵盖,另一位则是心口,县丞大人家的公子……额,是脉搏被割裂后,血流尽而死……” “能否判断,三人是否为同一人所伤呢?” “这……三人死因不一,下手的位置与轻重也大不相同,很难说就是同一人所为。” 海瑞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陈玉飞,知道他差不多已经接受了自己儿子是内讧时同归于尽被干掉的事实。 “海青天,草民还有证据。” 一直默默吃瓜的沈郁忽道,掏出一封书信恭敬地递上。 “荒谬,简直是荒谬!”海瑞草草扫视一眼后,勃然大怒,“来人,与我拿下县丞陈玉飞!” “谁敢!” 陈玉飞后退了几步,对海瑞怒目而视:“我乃吏部亲任官吏,他人不得随意处置!” “本官自会休书吏部分辩,尔等尽管捉拿!” 县丞是八品文官,由吏部直接任免,县令并无职权废除,是以,捉拿陈玉飞后,海瑞还得亲自作书一封,呈送吏部,细数陈玉飞几大罪状,并推荐了几位心目中的合适人选,不出意外的话,吏部会从海瑞推荐的几人里头挑选一人进行任命。 之所以对县丞一职孜孜不倦地打击,跟如今的制度颇为相关。 县丞虽然品阶不高,但职权很重,基本上,类似于全权处理全县的各类政事,除了无权调动兵马,基本上,在个别县丞强势的地方,其权力不输于县令。 海瑞若想在罗阳县有一番作为,县丞必须得与自己同心。 既然如此,沈郁递上来的橄榄枝,他自然甘之如饴,顺水推舟。 那个所谓的证据里,详细记载了陈玉飞贪赃枉法的种种恶劣事迹,详细到相关人士的姓名、住址、具体内情都一一记录在册。 这些,都算是陈光锋的剩余价值。 沈郁觉得,为他颁发一个大义灭亲的奖章表彰一番并不为过。 当然,是用命换的。 被沈郁活捉后,陈光锋的表现非常窝囊,当场吓尿了不说,甚至一度痛哭流涕,差点靠恶心人让沈郁放弃杀害他的打算。 可以说,确实是纨绔界的一道清流了。 面对这样的软柿子,不捏一下都觉得自己的手有沉重的历史愧疚感。 自然就轻易让陈光锋心甘情愿写下了自己老爹诸多贪赃枉法的勾当,顺带贡献了与李三、李四二人签署的杀人合约。 这是最让沈郁无语的地方。 杀人还要签合约,你除了赞叹他有契约精神外,还能干什么? 当然是送他愉快地升天咯。 ………… “娃子,你没伤到吧?” 从县衙录完口供回来,已经很迟,沈贺不由关切地问道。 沈郁眼圈泛红:“没。” 果然是铁汉柔情,老爹居然还有这种心细的一面,知道询问自己的情……卧槽!这么巨大的藤条你是从哪里突然掏出来的?你别告诉我随身带着?这玩意儿还带刺的啊喂! “既然没伤到,那就接受爱的教育吧!” 熟悉的鸡飞狗跳。 很显然,才刚刚学了个开头的沈郁完全跟老爹不是一个量级上的对手。 半晌,捂着火辣辣的屁股,沈郁泪眼汪汪地跪坐下来。 “能耐啊,都学会杀人了?” 沈贺显然没那么好糊弄,虽然,在他醉酒的时候感觉智障都显得超群脱俗。 沈贺赧然:“都是爹教导有方……” “少来这套!”沈贺粗暴地打断,“见血是难免的事,你爹可不是什么腐儒,但此事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行的多了,总有暴露的一天,届时,必然寸步难行。以后出行,必得四处观望,以免遗祸。” 见沈郁依旧一副撇嘴的惫懒模样,沈贺感觉手里的藤条又开始了爱的呼唤…… 沈郁赶紧正襟危坐:“受教!” “还有,救你在县衙那顿伶牙俐齿,可千万别以为能瞒住多少人。县令不说,无非是要扳倒县丞,其余人不说,也是因为陈家逆行无道。你若真以为,凭话术便能赢得一切,告诉你,死得会很惨!” 对于老爹忽然智商上线,向自己上起了智慧课一事,沈郁只有如下几个字评价:不可思议,闲的蛋疼! ————闲得蛋疼的分割线————— 过渡章,略显沉闷,不要走开,奉上收藏推荐后,马上精彩归来~ 第十六章 意外 016意外 沈郁当然不是天生的冷血变态杀手,能够在做完一切后波澜不惊。 他无非是心理素质好了一些,以及,善于掩饰罢了。 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曾有过噩梦惊醒的体验。只是,他清楚地明白,要想在这种时代活下去,善良就意味着对自己残忍。 日子还是照常过着。 在沈贺指导下,沈郁现在已经能够轻松自如地跑着,再不必担心被小黑扑倒一阵耸动了…… 又是春光明媚的一天。 清晨的薄雾笼罩东河,流水细润无声地东去,迈向初升的旭日,沿河人家的窗子里飘出一阵阵馥郁的米香,使人沉醉。 鸡犬之声相闻的世界,沈郁很是迷恋。 固然会有匪夷所思的陷害与阴谋,但更多的还是闲适。厌倦那种高节奏的生活后,这儿的提前养老其实很合他的心意。 前不久,老爹终究还是拗不过自己的执念,在城南买了一间宅子,预计一两日后便可搬过去,今后的锻炼就不再是沿着东河了。 深呼吸一下,沈郁开始最后的冲刺。 “啊!” 刚起步,就见路边斜撞出一个人影来,尖叫声让沈郁听得极为内疚,恍然有种自己是在做其他种类冲刺的错觉。 然后就非常顺其自然地撞到了。 “抱歉抱歉。” 沈郁手忙脚乱地起身,不管如何,开口就先道歉。 好死不死,手又非常自然地按在了某处异常柔软的部位。 四目相对。 “啊!!!!” ……这,应该是冲刺结束了吧? 沈郁乱七八糟地想着,然后迎上了一道愤怒的目光,继而一张明艳生动的俏脸就占据了整个视野。 怎么说呢? 如果世界上有时间停止器,沈郁愿意在此刻按下。 所以,他真的下意识地按了一下…… “啪!” 清脆的耳光伴随着羞愤的娇斥:“无耻!” 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还不放开?!” 见沈郁愣愣的没了反应,女子满脸通红地呵斥了一声。 “啊?哦……” 有些恋恋不舍地爬起来,沈郁伸出了手,想去拉女子一把,再次被狠狠瞪了一眼。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挠挠后脑勺,沈郁也觉得自己实在是过分了,要搁后世,姑娘彪悍点的能使出“断子绝孙撩阴腿”把他给废了。 女子虽然觉得愤懑,却也无可奈何。 而且,如今道上孤男寡女的,若面前这个看上去已经挺高大的少年若是起了什么歹意,自己一个弱女子可没法抵抗。 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盯着沈郁看了几眼,似乎是要记住这个“仇人”,便转身离去了。 仲春的桃花开得山野烂漫,但也只不过繁华一季,落英缤纷的时节,人面桃花都将不在。 沈郁对着空气痴想了一会儿,摇着头叹息着离去。 太羞耻了啊,活了两世,居然依旧还会思春,也不知是不是身体变得年轻了的缘故。 女子的面庞深深刻在了沈郁的脑海,有些挥之不去。 身后的小黑不解地叫唤了一声,不理解何以沈郁没有跟往常一样再跑一段路,低声“汪汪”吠了两下,又摇着尾巴欢乐地尾随在后头跑了。 ………… 河畔的事不过是个插曲,让罗阳县的有心人会察觉的,只有县丞的变动。 海瑞的推荐人一个也没有中选,颇让人意外。 按说,一个肩负澄清吏治使命的县令,这点要求还是应该满足的,况且,海瑞的推荐人选里,都是些知名的干练人才,无论资历、才具,没有理由选不上。 更让人意外的,是新任县丞,由原先的罗阳县主簿徐良族就任。 大楚的官制里,主簿并不入流,类似于县衙里头聘请的办事员,只不过名头好听罢了。平日里只是负责些文书的工作,类似于秘书,但并不领国库的俸禄,个别县若是穷困的,往往县丞就兼任了主簿的活。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一个没有科举资历的人,此前也没有正式的官身,忽然就晋升了,背后要说没有猫腻,是谁也不信的。 只是,这位徐姓的主簿居然有能力影响到吏部的决策,是让挺多人震惊的。 特别是沈郁。 这都是什么流年啊? 随便在酒楼里诓骗的一个猥琐男,居然是县里的主簿不说,好不容易把跟自己有仇的县丞撸下台,这主簿又接力了? 罗阳县丞的位置,是跟自己八字犯冲啊! 一瞬间,沈郁有种要取而代之的冲动,不然,撸下去一个又上来一个有仇的,自己呢,又暴露在了明处,形势很不利啊。 同样震惊的还有海瑞。 听说,接到任命大当天晚上,本来就空荡的家里头,又损失了两件瓷器,摔得稀碎。能让这种位置的官员失态的,当然不会是小事情了。 作为有着很深的抱大腿觉悟的沈郁,次日便造访了海瑞家。 “坐。” 海大人兴致明显欠奉,打了个哈欠随便指了指一处破烂不堪的椅子。 “茶。” 家中的老仆非常默契地端上一碗只飘着一片茶叶的水。 唤作一般人,早就翻脸走人了:这简直就是蔑视加鄙视的表现啊! 但沈郁不是一般人,他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畅快地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呻吟:“此茶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尝。” “倒是有些捷才。”海瑞稍稍打起来了精神,“本官知道你从未入泮,居然能胡诌一句歪诗,这不进学实在是可惜了啊……” 又开始了…… 沈郁赶紧打住:“大人饶过草民吧,听到读书二字,脑壳就疼。” “朽木,朽木……”海瑞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摇头。 这种等级的人身攻击,沈郁丝毫不会放在心上,笑嘻嘻道:“当然,要是海大人肯收我为徒,草民还是愿意的。” “本官还想多活几年。”海瑞没好气道,“再过些日子,有位大儒会来罗阳,那是个不拘一格的,你这点捷才,没准能入他法眼,届时本官可以为你推荐一二。” “先谢过大人了。”沈郁抱拳感谢,然后收起了笑脸,严肃道,“不过,大人,你大难临头了!” “滚!少拿话本小说那套唬本官!” ————大难临头的分割线————— 诸位看官,票票跟收藏不能少哟! 卡文,今晚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顶点小说.5200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七章 堕落 017 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官僚了,沈郁那套惊悚之词碰了一鼻子灰。 尴尬地端起茶碗,咕咚喝了一大口,沈郁眼珠子咕噜噜转起来,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海瑞则是气色好了许多,老神在在地凝神养气,不打算主动出击。 也不知为何,每次见到这小兔崽子吃瘪,内心就会涌起一阵快感。 莫非……这厮五行欠收拾? “海大人,草民的日子……艰难呐!” 惊吓行不通,沈郁立马切换成卖惨模式,一副委屈的小媳妇样:“草民听说新上任的县丞大人……是原先的徐主簿?” 海瑞冷哼了一声:“怎么?你们有仇?” “仇倒是谈不上,就是有些小过节……” 见沈郁扭捏的模样,海瑞气不打一出来,知道本官推荐的县丞没上去,本来就郁闷,现在你还想让老夫替你跟他通融一番?门都没有! 海瑞板起了脸:“徐主簿不是小器之辈。” “您这话说的,徐主簿小器大器与草民何干?” “与你无关,那还与本官有关不成?” 沈郁激动地一拍大腿:“正是!” 海瑞被唬了一跳:“好好说话!别一惊一乍的!” “海大人呐,您寻思寻思,草民替您扳倒姓陈的,可前前后后出力不少啊,这事儿,徐县丞能不清楚?”沈郁循循善诱的模样非常有《铁齿铜牙纪晓岚》里和珅的神韵,“徐县丞与我有过节,不得想想草民与大人间是不是有那么点联系?” “怎么,本官与你有什么联系?” “瞧您说的!”沈郁痛心疾首道,“有没有联系不重要,架不住徐县丞会这么寻思呀!他这一琢磨,还不得给大人您添点乱,没准,以他能在吏部说上话的实力,还想给大人您挪一挪位置……” “荒诞!”海瑞忍无可忍,见沈郁越说越不像话,重重一拍桌案,然后……就没了下文。 老实讲,沈郁说的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并非空穴来风。 而且,海瑞的确对此事非常有疙瘩,任谁也不喜欢自己的佐贰官是个大有来头背景的人,这县里到底是他海瑞说话算数还是姓徐的?等时间一久,县里那些个见风使舵的,是不是就对自己阳奉阴违,暗度陈仓全都巴结姓徐的去了? 作为一个大有抱负的人,往往控制欲也不是一般的强,否则也没必要挖空心思扳倒陈玉飞了。 良久。 “那个……茂文,你接着说说,该当如何?” 这份面不改色就翻脸的修养,让沈郁肃然起敬:不愧是自己看好的官员,将来一定大有可为。 沈郁立刻把脸巴巴地凑了上去,一老一小两只狐狸越说越来劲,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让一旁伺候的老仆汗颜的笑容,不停自省:“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 徐良族,也就是罗阳县的前任主簿和新任县丞,当然不知道,自己刚上任,已经有人计划着在对付他了,而且,一个是一县之长,一个是县丞苦主。 恰恰相反,他此时正在感慨:“那人诚不欺我,果然买了这宅子就加官进爵了……” 如果沈郁在此,估计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没错,这位之前在玉楼春遇见的獐头鼠目的家伙,辗转还是打听到了宅子的所在,听闻宅子如今降价贱卖,开心不已,当即以一百两银子成交。 并且,认为自己此次成功升官,便是得到了宅子的庇佑。 “若再见到此人,可得好好感谢他……” “大人……” 正在感慨时,府内下人低着脑袋进来了。 “查清楚了?”徐良族问道。 “是。” “哪儿的贱婢,这般不识抬举?” “据说本是绮玉楼的头牌,那日冲撞了大人后,便赎了身,在仙岗乡自食其力去了,为此,绮玉楼的妈妈还哭嚎了许久。” 徐良族闻言冷笑:“我还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原来是个婊子!她如今怎么自食其力?” “听说自己养了些家禽,另外就是靠过去的一些积蓄,也只能勉强度日罢了。” “哼!没个眼力价的东西,我倒要瞧瞧,她能自食其力到什么时候!”徐良族手中俩核桃转了转,对那下人道,“继续盯着,偶尔给我上门闹一闹,别让她安生了。” “是!” “等一下,去,备轿,今儿是头天上任,可得好好去转转。” 徐良族一想起海瑞那张黑脸,不由心中好笑,只觉得此人如此迂阔,绝不是自己对手。好歹在主簿任上很是结交了些本地豪强,将他弄下台有些难度,但把他架空,做个傀儡县令,自己却很有把握。 县衙里,海瑞早已端坐公堂。 昨日被沈郁那么一说,的确是有些心动了。 虽说似乎显得不厚道,但为了自己心中的理念,应该……也算是取义吧? 海瑞有些不确定地想着,不知道这就是典型的堕落轨迹的开始…… “海大人。”徐良族刚进公堂,便笑着拱手,“下官初次……” “徐县丞,今日可没有休沐,为何来得这样迟?”海瑞没给他面子,冷冰冰道,将他一席本来都酝酿好的奉承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一张胖脸憋得通红。 这就有点措手不及的意思了。 以过去的观察来说,海瑞虽然为人方正,但也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可现在这么一说,衙门里不少人都凑着脖子偷眼看向这边,徐良族这张脸算是丢大发了。 杀威棒啊……不少人脑海里都闪过一个词,看向海瑞的眼神也有些变化。 这些手段,就是出自沈郁的手笔。 官,说穿了就是张皮而已,平时的官威一来自于权力,二来自于无人敢侵犯,若是有人不讲究,把你那张皮给撕了,扔地上踩几脚,这官也算是当到头了。 撕皮的活越是庶民,做起来越有效,可普通庶民当然没有这样的胆量,所以,沈郁才会建议海瑞亲自上阵。 如此一来,虽然效果差了一些,但是,徐良族新官上任的头一日,就不免会被底下人看轻了,要想上蹿下跳搞串联时,别人也不得不多思量一下,这家伙是不是有哪种力量。 ————堕落的分割线———— 你再不收藏投票,我就要堕落啦~ 第十八章 发展壮大 018 县衙里的冲突沈郁没去理会,这是海瑞的战场,自己不适合帮忙扔炸药包,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沈郁搬家了。 新家是沈贺挑的,城南瑞湖巷一间三进的大宅子,花了足足二百两银子。 气派是气派,就是太空阔了一些,爷俩两个大老爷们儿住着,就不说怎么解决卫生问题了,总不能还跟以前似的,在大宅子里随便支个灶台吃锅巴度日吧? 所以,找牙人买点手脚麻利勤快的仆妇小厮就成了头等大事。 这事儿沈郁自己揽下来了,让老爹负责采买家具,省得醉酒误事。 这么大宅子,一个仆妇只怕操持不来,至少得俩;另外,虽然老爹武艺高强,但未必就能顶用,没准那会儿正在玉楼春买醉呢,所以,找个看家护院的人也很有必要;最后,还需要个精明能干的管家帮忙打理方方面面的事情。 在罗阳人生地不熟的,要寻个靠谱的牙人,还是得动用海瑞的关系,好在那天一起商量坑人大业时,已经顺便提了这个小要求,得见了一位颇具口碑的牙人。 不出三日,人已经找齐,就等着沈郁面试后便能用。 两男两女,有老有少,沈郁皱着眉头转了一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人都有些忐忑,大楚的制度便是如此,虽然做仆役是要立书契的,但除非主家破家,否则就等于是卖身契,跟自己主家荣辱与共,所以倒是挺少有背主的人。 沈郁在四人眼里看起来过分年轻了,有些担忧会不会全凭个人喜恶决定个人去留。 “都做个介绍吧。”沈郁看了看牙人。 站在最左边的那个男子看起来一脸敦厚,五十岁,唤作苏贵,之前便有过当管家的经历,只不过后来主家衰败,被迫辞退罢了。 跟苏贵挨着的男子膀大腰圆,看上去比沈贺要更为威猛一些,也的确人如其名,叫林猛,听说拳脚功夫了得,是来应征护院的。 林猛衬托得右边的矮胖女子张翠花都有些迷你和苗条起来了,听说有手好厨艺,能顶厨娘使;最后那个小丫头才十二岁,叫素素,一脸怯生生的,沈郁都有些怀疑这样的童工能不能干活?站起来说不定还没灶台高。 说老实话,除了那个叫素素的,沈郁都还挺满意,只是,遇上那双有些楚楚可怜的眼睛,他又说不出辞退的话,便点点头,示意全部都要了。牙人喜上眉梢,这四人却也松了口气,继而又有些紧张地看向沈郁。 按照大楚的习惯,新买来的仆役都得拿棍棒伺候一顿,少则半日,长则一日,要剥光了,惨无人道地拿棍子打,打到血肉模糊为止,这叫做“立规矩”,让他们认清现实:以后自己就是空有副人的皮囊,实际上被当成工具与动物,毫无尊严可言。省得之后办事惫懒,对主家欺瞒。 有那种暴发户,没经验的,买来仆役立刻用,那之后的日子就惨,家里常常丢东西不说,主家的话也会显得不好使。更有甚者,没准就被仆役夺了家产,李鬼转李逵。当然,对仆役而言,最盼望的就是这等主家,日子绝对轻松不少。 听牙人说,要买仆役的就是这种暴发户,当中有人便心存了侥幸来碰运气,等见到沈郁的相貌,更是放心不已。如此年轻便当家,这家底绝对丰厚不到哪里去,准是刚发的财。 果然,沈郁揉了揉太阳穴,开口并没让他们除衣跪下,反倒是挥挥手道:“既然都是一家人,也就不谈什么虚礼了,都各司其职吧。” 没等四人高兴多久,沈郁又自顾自说了下去:“今天先将宅子好好布置一番,那些个家具之类的,一会儿苏贵随我来,等寻了我爹,便一齐拉回来,摆放整齐了。至于宅子里头,就辛苦翠花与素素,收拾干净。” 沈郁虽然是笑着的,但除了素素以外的三人,都是觉得有些冷:这位小少爷可不是好糊弄的角色。一开始虽然没打立威棍,但是他们敢保证,若下午这事儿没办好,下场绝对比杀位棍更让人难忘。 不过就是把虐待的时间顺序后移,给了其充分展现个人能力的空间罢了。 当即,四人便在苏贵的带领下,有条不紊进入了工作状态。 得空抽身的沈郁则是偷偷溜了出去,打算好生放松一番,最近的苦日子过得有点多,年轻人老熬夜,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至少,自己的痘痘就一直在抗议。 县城里没什么好玩的,沈郁还是比较怀念那条东河……以及东河上的人。 那张惊鸿一瞥的笑容不知怎的,又从脑海飘过。 等反应过来,自己的脚已经在东河畔上开始迈步了。 一路走到底,愣是没遇见过一个人,可见这世道,能跟沈郁一般闲的人实在没几个。 心情有些烦躁地随意乱闯,脚下踢着石头,沈郁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间炊烟袅袅的木屋前。 “笃笃。” 沈郁没忍住,敲响了大门。 门缝里探出个漂亮脸蛋来,一脸警惕:“谁?” 沈郁乐了,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姑娘吗,原来是住在这里? 谁知,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对方便冷冷冰冰地拒绝了,并且骂了声“无耻之尤!” 好端端的,被这么一怼,岂能善罢甘休? ……沈郁真能…… 虽然,说起来的确很郁闷,自己似乎每次上门都会被这么轰出来,上次是李氏,这回是个无名大美女。 但,对美的渴求就是需要克服这么多困难。 他再次扣响了大门。 这回没骂,但让沈郁听了揪心:“求求你们,别再来了……” 话里有话啊?说明这种类似的戏码常常有人来上演,已经弄得少女即将崩溃,导致误认为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是我。” 两个字的话有魔音似的,让少女瞬间止哭。 足足过去了非常煎熬的五秒钟,少女歪了歪脖子:“你又是谁?” ————发展壮大的分割线————— 第二波小地图开启啦,所以本章有点乏味,不要走开,精彩即将到来! 第十九章 采薇 019采薇 面对这种深刻的哲学问题,沈郁不得不用上废置许久的四十五度角专属悲伤姿势。 还没来得及开口,后头就有粗鲁的声音传来。 “哎哎哎,那边那个,杵那儿干嘛呢?让开!” 沈郁皱起了眉头。 这个时候让了,岂不是在美人面前显得自己非常懦弱,向恶势力低头? 一个昂首挺胸,回神,抬下巴,瞪眼睛,把手背在身后,正准备中气十足地呵斥时,只见对面十余个手持各式长短木棍的泼皮在慢慢靠近,瞬间泄气,凹下身子,谄媚道:“兄弟们都来了?” “你是?” 带头那位有些困惑,莫非还叫了别的帮闲不成? “我王二狗啊!大哥,您不认识我?” 见沈郁叫得亲切又熟络,一时摸不准的带头大哥试探着问道:“你也是徐县丞家的管家叫来的?” 原来是那家伙底下的人,沈郁暗叫倒霉,怎么跟阴魂不散似的,一定要冲撞起来?表面上则是依旧不动声色:“正是,他还说了有其他帮手,让我先来,等着一起行动。” “怎么单独喊了你一个人来?” “管家说了,这姑娘学精了,都你们来,没准门都叫不开,让我长得面善和气的来打头阵。” 带头大哥恍然大悟,使劲拍了拍沈郁的肩膀:“好好干!” “不知兄弟怎么称呼?” “好说,叫我阿飞就行。” “飞哥,接下来,咱们做什么好?” 名叫阿飞的带头大哥挠了挠头:“管家只说了让我等来时常骚扰,倒是没具体说怎么骚扰。前些日子把门砸坏了好几回,那娘们吓得直哭都不敢出来了。” 原来是要来骚扰,也不知道她怎么得罪了姓徐的,沈郁暗自窃喜:英雄救美的机会来了! 不过,就对方这阵势,硬碰硬的下场明显会很凄惨,好在,以这群泼皮的智力水平,沈郁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有很大的胜算的。 “我倒是有几个建议,不知……” 阿飞大气地挥挥手:“说来听听!” 沈郁点头哈腰:“管家要求我等每日来骚扰一番,本意无非是让这娘们儿不得安生罢了。若像飞哥这般勤劳,每日一砸门,岂非太劳师动众了么?” “是有点道理。老子砸了这几天门,愣是连一件好处也没捞着,那边又吩咐了,说徐县丞瞧上了这娘们儿,老子手底下的弟兄又没法泄泄火,着实郁闷!”阿飞点头称是。 那边虽然是给了银子的,但分了以后,每天摊下来其实没多少钱,比平日里在街面上勒索的收入好不到哪儿去。 沈郁道:“正是此意啊!飞哥,既然那边是给钱的,咱们又要办事儿,不如想个法子,既让那娘们儿不得安生,又不至于对那边交代不过去。” “什么法子?”阿飞很是心动,事实上,每天去砸个弱女子的大门,传出去都感觉江湖逼格低了好几档,每次见着死对头,总感觉有嘲讽的眼神看着自己。 “飞哥是大忙人,但小弟我闲呐!”沈郁嘿嘿一笑,“不如,飞哥分我三个人的钱,让我一人在这儿负责骚扰,其余人便同飞哥再回街面上勒索去,岂非一举两得?” 阿飞呵呵一笑:“你倒是鬼精,说来说去,还是图老子手里的那点银子不是?” “大家出来混的,能有几个不爱财的嘛!”沈郁憨笑着。 如果沈郁一分钱不要,阿飞倒是要起疑心了,这么一来,倒是觉得对面这小子就是想多拿点钱罢了。不过,他的说法也确实可行。 之所以不选择自己人干这活儿,一来是怕分赃不均,觉得那个人来钱太快太容易,容易起内部矛盾,二来也是怕沈郁去同那边的管家告状。 略略一思量,叫阿飞的带头大哥当即拍板,取出十两银子作为沈郁接下来十天的活动经费,叮嘱他,骚扰活动一定要完成得有质有量,否则,街面上绝对让他好看云云。随即,就又带着身后的小弟大摇大摆去干抢劫这份很有前途的事业了。 目送一伙古惑仔们远去后,沈郁松了口气,转身来到门前,继续叩门。 方才躲在里头,女子听得一清二楚,这个“王二狗”也是那边的人请来的,而且,从言辞谈吐上看,明显比阿飞他们更加猥琐、下作,此时哪里还敢开门? 沈郁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不由有些挠头:莫非,真要当一回登徒子不成? “姑娘,在下不是坏人。” 隔着门,沈郁也无可奈何,只能先从对话做起。 对面没吭声。 “方才只是为了将那群人支开而已,所说的绝非真话。” 依旧没有动静。 “你想啊,若非我,此刻在砸门的,可就是他们了。” 等了一会儿,女子终于说话了:“可……可是你不也一样么?” “试问姑娘,在下砸门了么?” “这……没有。” “那在下恐吓姑娘了么?” “也没有。” “这不就成了,在下可没有骚扰姑娘吧?” “这个真的有。” 沈郁差点跌倒:什么叫这个真的有?我怎么就骚扰你了? 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沈郁苦笑:“姑娘说笑了。” 里头传出一声“噗嗤”,乐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开门。” “为何?” “公子或许不是他们一伙的,但我们有旧怨。” ……靠,原来都记着呢,本来还以为里头的人忘性大,原来只是演技好罢了。 这就没办法了,搬出旧怨来,除非先化解这段往事,否则,这门喊一万遍芝麻都不能开。 “上次是我唐突了姑娘,但绝非有意。而且,方才替姑娘省了个大麻烦,总能抵消一二才是吧?”沈郁搬出了杀手锏,“若姑娘不肯放我进门,那伙人卷土重来,可怎么办?” 沉默。 良久才听到里头叹了口气:“那……公子能有把握对付那位徐县丞么?若不能的话,这些个帮忙我自会记在心上,可却不敢拖累公子了。” 说到底,一切的根源是那位徐县丞,而不是这些个小泼皮。 外面的那个少年或许很聪明,但,终究,也不过是个聪明的少年罢了。 她很是惆怅地想了一下,然后无奈地摇摇头,有些认命地苦笑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诶? 女子愣了一下,不知道那个少年为何会如此发问,而且,问得这么……深入。 “你,叫什么名字?” 重复了一遍,语气显得坚决起来。 她一笑,既然最终的结局是不可避免的,那自己把名字藏着掖着,又有何用? “妾身,顾采薇!” ————坚决的分割线—————— 首个女主出现啦,撒花,快收藏投票啊,说你呢,等啥? 第二十章 人生如逆旅 20 顾采薇? 沈郁的第一反应是:这名字真土…… 但架不住人漂亮啊。 所以说,很多人在给孩子起名时那么纠结都是多余的。 好多叫什么“英俊”、“俊杰”的,长的一点都不英俊,同理,你要长得跟西施似的,哪怕你叫罗玉凤,同样有大把人喜欢。 “顾姑娘,在下可以担保,那位徐县丞不是我的对手。” 话说得有点狂妄。 就好比,后世一个普通学生,张口就说“副县长不是我的对手”一样。 “公子倒是好胆气。进来吧。” 顾采薇开了门,许是方才受了惊吓,又哭过,因此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配上黛色的裙装,整个人很有些病西施的样子。 沈郁好奇地走进来。 这儿与他原本的家难分轩轾,一间小木屋只够容纳一人居住,配了个小院子,几只老母鸡正在昂首阔步,神气十足走着。 能看得出,这位顾姑娘应该是个文化人,即便条件有限,屋内依旧悬挂了一幅字画,没有落款与署名,但是颇为雅致。 “寒舍简陋,连张椅子都没有,里头是卧室,不方便招待公子进去,只能辛苦站一会儿了。”顾采薇微微欠身,福了一福。 礼数谈吐也很是不俗啊,沈郁暗暗猜测着,能够做到这些的,除了犯官子女,也就青楼里的清倌人了。 “姑娘家中还有别人么?” 沈郁有些好奇地问道,按理说,云英未嫁的女子,若是被人这般欺上门来,家中多多少少会有所表示,可看她的反应,似乎只是孤身一人。 “父母亡故,别的亲戚本也就没有什么往来。”说这番话的时候,顾采薇的神色很是平静,沈郁看不出多少悲戚来。 “那……姑娘过去是清倌人?” 顾采薇毫无防备,被这问题问得有些愣住了,一张樱桃小嘴可爱地长了开,似乎很费解,怎么会这样就问了出来? 当然,心底是羞愤的,以为沈郁是想借机羞辱她。 可当她有些愠怒地看向沈郁时,只迎上一双清澈的眼睛,看不见戏谑,更看不见轻薄,就仿佛刚刚的询问是在讲“早上吃了没”一般自然。 心里不由有些释然。 对方也许根本不曾想过哪些腌臜事儿吧?或许,纯粹是出于好奇? “嗯。” 不知为何,在坦荡荡承认了的这一刻,顾采薇说不出的轻松。 “那你唱歌跳舞很拿手咯?” 顾采薇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曾经所在的绮玉楼是罗阳县最繁华的青楼,即便在永嘉府,也排的上号。那时,身为头牌花魁,什么样文采风流的才子与达官显贵没见识过?可从未有人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唱歌跳舞很拿手? 完全就是一句正确的废话。 “应该……算是吧。” 沈郁有些兴奋:“那能唱唱我写的么?” “你写的?”顾采薇觉得好笑,永嘉府本就是人文兴盛之地,风流才子不知出了几许,里头也有不少曾光顾过绮玉楼,留下过脍炙人口之作,但这些人里,绝不包括眼前这位少年。 “是啊,唱歌跳舞你拿手,诗词歌赋我可是内行呢。” 见眼前的少年颇有些炫耀意味地拍拍胸脯,顾采薇一时都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起了促狭的心思:“不知……额,还未请教公子名姓?” 她可不傻,真信少年原名是王二狗。 “沈郁沈茂文。” “不知沈公子要写什么呢?”她虽然不喜欢交际,在青楼时还是不得已学会了长袖善舞的手段,对于怎么接话,顺着对方说很是熟稔。 沈郁挠挠头:“有笔墨么?” “稍等。” 一刻钟后,顾采薇脸色憋得通红。 别误会,并非是便秘,而是沈郁那抓笔写字的派头实在太滑稽,拿大拇指与食指捏着笔杆,将笔架在中指上,倾斜着写字,让她想笑又不敢,憋得慌。这等运笔的方法,写出来的字自然也就不成样子。 写了老半天,沈郁擦了擦脸上的汗,长吁一口气:“好了。” 并不报什么希望的顾采薇随手将纸轻轻拿起,无所谓地开始念道:“一别东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念着念着,居然痴了。 她自然知道是《临江仙》的牌子,可这词却像是为自己如今的心境量身打造一般。 天涯踏尽红尘,过去在红尘里摸爬滚打的辛酸,只此一句便跃然纸上,尔后忽然一转,“依然一笑作春温”,可不是真的笑,而是古井无波无欲无求了。 下阙的词估计是他个人的事情,但“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简直就把自己的心境写活了。 多少次被生活逼迫地过不下去时,就觉得此身如寄,丝毫不可惜。 但妙就妙在“亦”上,芸芸众生,谁又不是那个来去匆匆的行人呢? 这真的是个少年能做出来的词? 本以为,这不过是个稍微有点正义感的少年罢了,谁知,竟然还有这等惊喜,能写出如此惊艳绝才的词来。 顾采薇的眼光还是准的,她很敏锐地感觉,此前那些个成名的才子们,没一个能拿出足够教沈郁做人的作品来。 当然,得抛开那一笔臭字…… “沈公子果然大才。”顾采薇由衷叹道,“请允许妾身执笔记录这一阙词。” 真实意图没说,其实就是怕沈郁的臭字影响了他的文才。 沈郁当然无所谓,现在又没有什么危险,耸耸肩就答应了。 不过,一开始就拿出苏东坡的词会不会太凶残了一点?他摸着下巴想了会儿,最终还是觉得,“乱世用重典”嘛…… 沈郁可不是心血来潮要来写首词,而是想借着词安慰顾采薇,顺带打响自己的名声。 要对付徐县丞,靠阴谋诡计,已经没什么作用,除非……让自己的声望彻底压过他,然后再徐徐图之。 第二十一章 坑人 21 “这真是我们家?”沈贺站在焕然一新的宅子前,看一排仆役恭敬地站着,低头等待检阅,有种“老子是不是走错地儿”了的错觉。 沈郁很无奈:“爹,都说了八遍了,是,就是我们家宅子!” “这么富丽堂皇吗?” “对,就是这么富丽堂皇。” 沈贺迟疑:“得花不少银子吧?” “是,那张一千两的银票已经花得只剩三百两了。”这事儿沈郁也相当无奈,别看三百两也不是小数目,但既然都买下大宅子了,今后的开支只会更多,单单是给仆役们的月例就要花费不少。 “败家子!”沈贺不知从哪儿掏出根藤条,暴喝一声,“不知道省着点花么!” 沈郁抱头鼠窜,拼命疾呼:“爹,讲点道理啊!宅子是你买的,家具是你购的,马车马匹全是你自己挑的,就连工匠也是你请的人,凭什么说我败家子?!” “凭什么?凭我是你老子!” 又来……沈郁哀嚎不已,脚下生风,让沈贺看了欣慰不已:训练还是成果显著的。 一干仆役看得目瞪口呆,心中默默给自己主家老爷贴上了“暴力”、“喜怒无常”、“天威难测”等标签…… 说老实话,沈郁心里也确实虚。 嚷着买大宅子住是他的主意,当时以为手头有个千两家当,什么房子住不起? 没想到,还是低估了附带服务的价值…… 照这么下去,自己这个暴发户公子哥估计撑不了半年就得破产,而以老爹那种有勇无谋的个性来看,果然最后还是要看自己…… 都穿越了,整体蝇营狗苟的还是那些个赚钱的勾当,沈郁觉得自己很失败。 不是说随便抛出一项技术,就够穿越者吃饱喝足,一辈子无忧么?怎么到自己这儿全都不一样了? 既然靠知识发家致富无望,那只能……去坑人了…… 沈郁的脑海里,县丞徐良族的那张獐头鼠目的脸立刻在脑海浮现。对不住了啊哥,就坑你了没商量! 最近几天,除了去顾采薇那边转悠,假装上门骚扰外,沈郁一头扎进了自家后院,也不知在鼓捣什么玩意儿。 仆役们偶尔路过,也只是好奇地看几眼,并不懂,更不敢多问,生怕被暴力的主家给惨无人道地湮灭。 “总算完成啦!” 沈郁兴奋地拍了拍手,擦擦额头的汗珠,露出了自认为邪魅但在仆役们看来非常猥琐的笑容。 “苏贵,马车备起来!去县衙!” …… 海瑞过得不太顺心。 那天虽然敲打了一下姓徐的,但也只是让对方有些下不来台罢了。 没了沈郁从旁出谋划策,一向擅长冲锋陷阵打硬仗的海大人还真有些抓瞎,怎么陷害自己的下属? 而且,碰了一鼻子灰后,徐良族显然学乖了,表面上遇到海瑞,总是如沐春风的一脸笑意,可私底下,县衙上上下下的人,一个个都被金钱攻势收买了。 论学识、胆色、眼界,海瑞分分钟完爆他,可就是架不住一个字:穷! 说起来羞愧,围观十几载了,海瑞迄今为止还是步行上班的,连车马费都要省,更别提有什么积蓄存款了,就算有,也丝毫不会是徐良族的对手,那可是把持了一方酿酒产业的人物。 可以说,如今的绮玉楼、玉楼春这些叫得上号的青楼,提供的全是他家酿的酒。 伤脑筋啊,如果动手的话,肯定会激起巨大的反弹,就算海瑞不怕,也不得不考虑下后果。 “大人,外头有人求见。” “何人?” “沈郁。” 海瑞眼睛一亮:“请进来!” 沈郁是带着东西进来的,苏贵手里捧着个精美的盒子,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你小子,要想学那套行贿之举?”海瑞非常自然地板起了脸。 “瞧海大人说的,草民哪儿敢啊?”沈郁叫起了屈,“这不是看您老人家平日忙于公务,太过操劳,替全县的百姓为您担心么!” 苏贵的眼睛亮亮的,也不知对自家的小公子又有了什么全新的认识,比如多了“马屁精”之类的标签…… “说吧,又惹什么祸了?”海瑞好整以暇坐下。 沈郁赶紧一个箭步向前:“草民最近在家鼓捣出了些好东西,特来献给大人。” “还说不是行贿!” “不不不,大人先过目再说。” 沈郁一努嘴,示意苏贵上来。 “大人请看。”沈郁掀掉了红色的布,露出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罐子来,“这是草民新酿的酒,烈,够劲,好喝!” 海瑞则是被罐子吸引了:“你竟用水晶来装酒?” “以表对大人的尊重之意。”沈郁情真意切地抬头道,“还请大人品尝一口,试试味道。” 虽说海瑞一向不受贿,但此物新奇,他的确很是动心,况且,只是品尝一口而已,应该……不算什么吧…… “去,拿个碗来。”海瑞示意身后的老仆。 沈郁急忙拦住:“可别!大人有所不知,这酒太烈,若是喝上一大碗,恐怕会醉得不省人事,耽搁公务。” “哦?” 海瑞将信将疑,看着沈郁将酒倒入一个小杯子里,递过来。 “大人,请慢饮。” 海瑞不置可否地接过,然后……仰头一口干掉…… 沈郁瞪大了眼睛,海瑞同样瞪大了眼睛。 然后就见海瑞的脸迅速涨红起来。 “好……好酒!” 顾不得那种冲脑的强烈酒劲,海瑞赶紧张大嘴巴大口哈气,喉咙里感觉被滚水烫过似的难受。 还好他平日里的酒量还算不错,否则刚才那个喝法,眼下沈郁该收拾家当跑路追随李氏去沧州了…… “可还行?”沈郁笑道。 “何止还行,不错,是真的不错。”海瑞赞叹着,“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本事,倒是让本官刮目相看,不过……你这还是行贿!” 面对海瑞忽然的愤怒,沈郁并没有被吓到,反倒继续露出了一个让海瑞熟悉的笑容,记得上次看到,就是给自己出主意让徐良族下不来台那次…… “大人,草民听说,徐县丞家里,也是酿酒的……” ————坑人的分割线————— 你懂的。 第二十二章 元平春 022 世界上最大的仇是什么? 挡人财路。 而现在,沈郁就打算走在徐良族的财路上,让他无路可走。 这种高风险的事情,没个人一起分担怎么行? 所以,海瑞这条大粗腿很自然就成了他拥抱的首选。 即使没有陷害人的心思,身为摸爬滚打的老官僚,沈郁那句话立刻就点醒了海瑞:徐县丞家里也是酿酒的……那,如果把这酒放出去,他家的酒还卖得出去吗? 海瑞有些狐疑,感觉这小兔崽子把自己的心思研究透了似的,晓得他要对付徐县丞,但是奈何不了对方的财力,而这招很明显,是釜底抽薪的手段。如此一来,自己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咳咳……徐县丞归徐县丞,有了好酒,造福的是全城百姓嘛。” 沈郁闻言感觉有些内疚,一位铁骨铮铮的忠臣、清官,在自己的拐带下,貌似有朝着奸佞发展的趋势,连算计人都能说得如此正义凛然毫不脸热了…… 所以,他一脸动情道:“既如此,便多谢大人的支持了!” “支持?” “是啊,大人方才不是说了这是好酒,造福百姓吗?” 海瑞瞬间想起了那天被当枪使帮忙卖宅子的经历,擦,又上套了啊…… 沈郁打蛇随棍上:“正好这酒还缺个名字,草民才疏学浅,还请大人赐名。” 不等海瑞反应,沈郁便朝后招了招手:“来,把纸墨笔砚送上来。” 看着桌案上瞬间多出来的讲究的宣纸、镇纸、毛笔、砚台、墨汁,海瑞的表情相当精彩,不用说都知道,对面这厮显然是蓄谋已久…… 罢了罢了,无论如何,都是有共同敌人要对付的嘛,海瑞自我安慰着。 思忖片刻,海瑞欣然命笔,在宣纸上酣畅淋漓写下“元平春”三字,待墨迹微干,更是郑重其事地盖上了自己的私人印章。 “元平春?” “不错,如今正是元平初年仲春,此酒应运而生,当为盛世浮一大白。”海瑞朝北面遥遥虚拱,面色严肃道,“不过,切不可因酒误事。” 沈郁大喜:“一定不负大人所托!” “没什么事的话,你先回去吧,本官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海瑞挥挥手,一脸嫌弃,不过心里是轻松了不少。 “是!” 沈郁跟苏贵打了个眼神:“东西带上,回家!” “诶,慢!” 海瑞有些急了,赶紧拦住。 沈郁一脸困惑地转身:“大人有何指教?” 看到这种熟悉的欠揍的痴呆脸,海瑞恨不得一把将他掐死,每次关键时刻都装傻,方才拍马屁还这么精神抖擞呢,转眼就如此不上道了? “把东西放下,人走!”海瑞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快滚!” 他有些怀疑,这厮是不是骗了自己亲笔题字后就打算把自己踹开? 沈郁跟苏贵鼠窜而出。 “切,翻脸不认人……”沈郁嘀咕道,“早晚能成大官儿……” 倒是苏贵一脸钦佩地看着主家的小公子:“原来郎君还与县令大人有旧,这在罗阳县里能横着走了吧?” 沈郁瞥了他一眼,略感不悦道:“我又不属螃蟹,好端端的,横着走干啥?” 苏贵:“……” 有了县令的题字,就好比后世卖饮料的请到一线大牌明星代言一样,基本销路就有了保障,剩下的,就看沈郁具体的骚操作了。 当然,靠他一个人肯定没法把事业做大做强,因此,一回家就召集了大伙儿商议。 等他将前因后果一说,沈贺头一个跳出来,不住地摸着下巴,眼睛里闪动着耀眼的光芒:“娃子诶,你是说,你自己鼓捣了种酒出来,还得了县令的题字?” 不知为何,沈郁有种不祥的预感:“……是啊,怎么了?” “怎么了?”沈贺的脸皮笑肉不笑起来,“你老子我嗜酒如命,你造了酒,不来孝敬我,反倒跑去了县衙算怎么一回事?” 沈郁汗都冒出来了。 当时心底里兴奋,哪还顾得上这么多啊,生怕去迟了赶不上海瑞上班。 “爹,我不是故意的……” 不理会自己儿子这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沈贺再一次表演了空手变藤条的绝世技能:“受死吧,混蛋!” 看样子,以后这种鸡飞狗跳的模式要成为常态了。 以苏贵为首的仆役面无表情地看着父子俩表演,等到场面安静下来了,才由苏贵出面说:“不知郎君打算如何卖酒呢?” “首先……” 一群人凝神静气,等待着下文。 沈郁挠挠头:“当然要先造酒啊!”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们竟无言以对。 好在宅子够大,弄个小型酒坊不成问题,至于要发展到威胁徐家酒坊的存在,那可就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办到的事情了。 把方子教给苏贵,由他领着一干仆役开始在后院鼓捣这种新式的蒸馏酒后,沈郁便当了甩手掌柜,照旧每天去仙岗乡的东河畔浪一会儿。 顾采薇已经熟悉了他的作息,每天定点开门,总会看到一张熟悉的笑脸。 “他们有来过吗?” 沈郁说的,就是阿飞那群泼皮。 “不曾。” 顾采薇摇摇头,继而有些患得患失起来:“可若是哪天……” 她没接着说下去,但沈郁明白,她是在担心徐良族忽然的出手。 沈郁宽慰道:“那家伙没多长时间好蹦跶了……” 当下就把自己酿酒的事情以及后续的操作透露了一些出去,听得顾采薇美目里异彩连连:“若有需要妾身之处,一定义不容辞!” 沈郁笑道:“你还别说,真有要你帮忙的地方……” …… 他们不知道,徐良族现在正在自家宅子里暴跳如雷:“怎的这许多日过去了,也不见那个贱人上门跪着求饶?” 管家瑟瑟发抖:“大人,许是那些泼皮……” “泼皮?”徐良族不屑地撇了撇嘴,“一群见利忘义之徒,怎可轻信?改天,我要亲自上门看看,那贱人到底过得如何!若还挺滋润……” 他接下去的话没有说,但管家已经知道,自家老爷动了很大的怒气了。 老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严重的分割线———— 小剧场快编不下去了,总之,收藏,投票,憋说话! 第二十三章 回家玩老婆 023回家玩老婆 “好……好酒……再……再来一杯……” 推门而入,就听见醉醺醺的声音伴随着一股子浓郁的酒精味道,沈郁无奈地揉揉太阳穴,家门不幸呐,出了个酒鬼老爹…… 不用说也知道,自打后院开始酿酒,老爹就跟馋猫入鱼肆一般,享受,讲究。 但……这特么喝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心痛…… 好消息也是有的,经过家中仆役们辛勤不懈的努力,已经酿出了上千斤好酒,当然,其中有一百斤左右进了沈贺的肚子,多半也已经化为尿,撒在了宅子边的院墙上。 “郎君,酒水是备好了,这下一步……” 说实在的,苏贵等人也颇为兴奋,这种酒他们只在传说中听过,放现实里,算得上是仙酿级别了,如果拿出去卖,铁定的日进斗金。 其他都是虚的,只有主家富,自己才会跟着受惠,所以,对于这元平春的销售,一干仆役看得比沈郁本人还要重视。 “不急,先找人放出消息,说罗阳县出了种仙酒,连县令大人喝了都说好,亲自赐名‘元平春’。” 沈郁倒是不慌张,可听在苏贵等人耳朵里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别家若是要开个店铺什么的,肯定得大张旗鼓,全城放炮,然后敲锣打鼓,开门迎客。 到自家郎君这儿,就一句放消息,完了? 见一群人有些懵懂,沈郁很是郁闷,觉得有种微积分讲师要教泰勒级数给幼儿园小朋友听的无力感:“总之,别问,去做便是,保证能大卖。” “哦……” 所以说,知识就是力量啊,连广告都没打,就慌慌张张开业,卖的又是豪酒,这摆明了不是打算亏本么? 因此,接下来几天,就能看见沈家几个仆役,鬼头鬼脑地在街头巷尾,跟一群旧日相识咬耳朵:“听说了么?咱们县来了一批仙酿,县令大人亲口喝过,还留了一坛藏着呢!骗你?骗你生儿子没**!名字?名字都是县令取的,叫‘元平春’,你说说,我敢拿县令大人的名头骗你么……” 此类场景在街头巷尾不时上演,迅速成了罗阳县县城里的大八卦。 事实证明,无论在哪个时代,八卦跟小道消息都是传播速度最快的,没两天,几乎家家都在讨论那种名叫‘元平春’的酒。 当然,画风是彻底走歪了。 “诶,听说了么?元平春,仙酿。”一名矮胖男子神神秘秘道。 对面那个高瘦如竹竿的男子同样神秘地点点头:“听说了,不但够劲儿,而且喝了能得长生!” “真的?哪儿能买到?” “这倒还没听说……” 两人同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继续找下一个目标聊。 而始作俑者沈郁依旧是雷打不动来顾采薇处。 两人目前基本上已经很是熟络,大约感受到沈郁确实没有恶意,顾采薇连说话都随意了许多,从前是礼数到位,现在则是带上了人情味。 至于沈郁,依旧是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 “沈公子,最近都没有新作了呢。” 那天一曲《临江仙》后,顾采薇便不曾再见到沈郁的诗词,心中时常惦记。而她自己亲自手书的那幅字,则是常常拿出来欣赏一番,顺便感慨这样的才子居然写了一笔臭字,就仿佛佳人居然有腋臭一样不能忍…… “要新作?现在就能有啊……” “真的?”顾采薇一脸惊喜,有些懊悔自己怎么不早提要求,没准对面这位就是个七步成诗的主呢? 沈郁酝酿了半天,中气十足开始吟哦:“山下一群鹅……” 顾采薇有些错愕,这个开头……着实有些不雅,莫非有惊人转折不成? “纷纷赶落河……” 似乎……有点奇怪…… “吃完填肚饿……” 都第三句了,仍然看不出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啊…… “回家玩老婆!” 顾采薇脸上本来就僵硬的笑容凝固了,然后,一张俏脸从粉变得通红,小粉拳雨点一般砸在沈郁的手臂:“你……你……” 可以说,作为在青楼见识过各色人等的花魁,顾采薇还从未听过这么……别致的诗歌。 在普罗大众眼里,诗应该是非常雅致的文学形式,就算写男女之事,也要晦涩,也要婉转,否则就算是诲淫诲盗。 但沈郁刚刚念的,既不雅,连俗的标准也说不上,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足足揍了几十拳,顾采薇这才停下来,有些愠怒道:“沈公子,请自重!” 不等沈郁回答,门外便响起了阴阳怪气的声音:“谁要自重呀?” 紧接着,大门便被粗暴地踹开,进来的,是徐良族以及一干仆役。 这景象着实有些滑稽,因为徐良族是个五短身材,站在两边高大的仆役中间,更显得迷你,配合着头上稀疏的头发挽成的发髻,愈发显得可笑。 沈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徐良族大怒,迈步向前来,正要狠狠呵斥一番,忽然愣住了,“额……高人,是你?” 高人? 沈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在夸自己身高吗? “咱们……认识?”他有些心虚,本以为是暗搓搓在阴人,哪知道被一眼识别了。 “一面之缘啊!”徐良族的情绪有些激动,挥斥方遒道,“那晚在玉楼春,正是得了高人的指点,去买了那能保佑人升官发财的宅子,才有了我徐某人的今天呐!” 还有这种神展开? 沈郁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狠手去阴他了,居然成了自己的崇拜者?看样子,似乎很迷信的样子…… “原来是你啊!”沈郁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怎么,宅子生效了?” “立竿见影!”徐良族一张胖脸红光满面道,“如今已经忝为本县县丞了!高人,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是。” 他看了看身后有些懵的仆役,不悦道:“都愣着干啥?给高人行礼啊!” 转头又对沈郁笑道:“一群蠢笨的下人,不知礼数,冲撞了高人,切莫见怪,切莫见怪。”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自己的死忠铁粉,沈郁一时间也犹豫了:这么胖乎乎的脸凑过来,自己究竟是打呢?还是……打呢? 第二十四章 说鬼话的艺术 024说鬼话的艺术 这么说吧,现在的沈郁在徐良族眼里,就是个大型的乌纱帽,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够飞黄腾达。 可见,人的第一印象还是非常重要的,认定了是高人,那除非露馅太严重,不然,就算高人正在从事非常猥琐的事情,也不损高人的形象,没准以为是在搞什么炉鼎的神功呢。 顾采薇在徐良族这儿,本是非要不可的人,不过现在看上去,貌似高人也瞧上了这娘们儿,他心里就有了一番计较。 跟高人的眼光相同,是多么与有荣焉的事情啊,一想到这点,心中最后那点小小的不愉快也烟消云散了。 “不知高人怎么称呼?”乌纱帽跟女人之间,徐良族果断抛弃了女人,逻辑也非常清楚,帽子有了,还缺女人吗? 殊不知,女人有了,也是不缺帽子了,当然,那是另一个高端领域的话题了…… 沈郁当然不会蠢到自曝家底,行走江湖没有十个八个假名,那就跟上厕所只带一张草纸一样不靠谱。 “好说好说,王二狗是也。” 徐良族的脸瞬间石化,他身后几个仆役也是一脸便秘。 高人的名字……还真是高啊…… “王……王……”一时间,饶是徐良族平素长袖善舞,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合适。 原本若是知晓了名姓,用字称呼就显得亲切多了,可现在总不能一口一个“二狗兄”地叫吧?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为难,沈郁非常贴心地补充道:“在下还有个字,叫大锤。” ……高人家里是铁匠出身的吗? 徐良族欲哭无泪,最后还是身后的一个仆役救了他:“王大仙真乃非常人物也,不拘泥于名姓,毫无修饰,实乃我辈楷模!” 沈郁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见这个仆役讨好般看着自己,暗自点头:你这么不要脸,将来一定会大有出息的。 徐良族同样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顺着话头道:“不错,王大仙的确高人高语。今日机缘巧合得见,实乃平生幸事——不知大仙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重头戏来了! 沈郁的表情变得凝重,语气沉痛道:“我来此,乃是为度厄解难。前日夜观天象,见此宅命犯天煞,若有男子亲近宅中女子,必定破财无数,流年不利,倘还有用强,血溅三尺也并非不可能……哎,难,难呐……” 这套说辞唬得徐良族一愣一愣的,当然,已经见过这家伙口灿莲花样子的顾采薇只是隐晦地翻了翻可爱的白眼,以示鄙视。 “不知……难在何处呢?”徐良族有点慌张,这亲近宅中女子,说的可不正是自己么? “难在近日不知何人居然惹上了她,我在此宅转悠了许久,依旧不得而知,难,实在是难啊……” 徐良族额头的汗珠开始涔涔渗出,面色惨白,语气颤抖:“那……若是亲近女子的男人,有个能保佑升官发财的宅子,可否能破解此局呢?” “哦?”沈郁故作狐疑,看了徐良族一眼,背过了身,“你可知,阴阳相克的原理?” “恕在下愚钝……” “宅子能够佑人升官发财,本是个至阳属性,如今一遇阴,正所谓‘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若不能和气,必然反受吞噬!”沈郁斩钉截铁地论断,讲到最后,手猛地一挥,吓得徐良族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哎呀,可不敢受县丞的大礼,赶紧起来,赶紧起来!”沈郁装模作样地要去扶他,冷不防,徐良族痛哭流涕,膝行而前,紧紧抱住了大腿。 “大仙救我,大仙救我!” “救你?”沈郁一副懵懂不知的样子,然后恍然大悟,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莫非,那个男子就是你?!” 顾采薇感觉自己在看猴戏,而且是一出相当匪夷所思的猴戏。 一个县的县丞,有实力跟县令扳手腕的人物,平日里一肚子坏水的奸诈之徒,居然被沈郁这个少年讲几句话,唬得连面子也不要,就差大喊“你是我爸爸了”? 其实,无非就是借势罢了。 既然对方已经先入为主认定自己是高人,那就往这个方面强化,让他一步步掉进事先设计好的漩涡来。当然,徐良族的智商忽然下降,也是超出了沈郁的预计。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主角光环? 事实上,是那个宅子的威力太大,也太巧。 前脚刚买下宅子,后脚县丞的任命状就到,实在让人由不得去想个中关系。 徐良族磕头如捣蒜:“我有错,我有错!” 一面左右开弓扇着自己的耳光,为了表示诚意,两颊的海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升高…… 沈郁不语。 莫非……是嫌诚意不足?徐良族立刻想到了二人初见面的时候,貌似大仙对银子情有独钟啊…… “几个不开眼的东西,还愣着干嘛?赶紧回宅子取银子来!” 徐良族转头,仰着脑袋,对一群错愕的仆役怒目而视。 “是……是……那个,大人,取多少?” “取多少?有多少取多少!” 沈郁哭笑不得,这一点,确实是对方想多了,自己之所以不语,纯粹是还没想好怎么忽悠他罢了…… 也罢,看在银子的份上,沈郁决定,还是坑他坑得轻一点:“念在你诚心十足,我便给你指条明路吧……” 徐良族眼前一亮:“大仙请示下!” “解铃还须系铃人呐……既然此事由这位姑娘而起,那就让她做个了断。你只需诚信向其道歉,求取原谅,再让我给你画张符箓,便可消除灾厄。” 徐良族闻言大喜:“多谢大仙,多谢大仙!” 顾采薇是彻底服了,这说鬼话的艺术,沈郁说第二,天下就无人敢称第一了。 就是,他不怕事后被戳穿吗? 只要那群泼皮跟那个管家一交流,岂不是什么都真相大白了? 想到这儿,顾采薇不禁有些担忧地看了沈郁一眼,丝毫没有察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开始为这个讨厌的家伙考虑,而完全忽略,自己才是最初那个受欺负的人了…… 第二十五章 布局 发横财总是比一分辛苦一分收获来得愉快。 好比同样是100元,累死累活干俩小时拿到手,跟在街上闲逛俩小时捡到手,后者明显更能让人分泌多巴胺。 沈郁也是如此。 意外把徐良族家的现银搬了个空,沈郁这么厚的脸皮,都不禁有些赧然了。 还坑的下去手吗? 多么可爱的人啊!一般人怎么忍心去伤害这个移动的金库? 诚如之前指出的那样,沈郁他……不是一般人…… 这种智力水平,不坑你简直就是对自己智力的侮辱! 不过这笔横财沈郁没有带走,留给了顾采薇,人姑娘家过得也实在拮据,需要点钱财,免得被人欺上门来都没有去衙门的活动经费。 若是顾采薇过去熟识的好友见到,只怕下巴要掉一地:这可是出了名不受人家好处的啊,几乎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忙,否则,以她昔日的名气,也不至于赎身后孤苦伶仃一个人艰难度日。 而且,沈郁给她的可不是什么小恩小惠,徐良族家里的现银,不含银票,搬过来得有十来箱,上千两。 顾采薇偏偏就收下了,而且,丝毫没有推辞,就是脸上的红晕连徐良族身边的仆役都看出了春情。 “不愧是高人大仙,不动声色就用钱砸开了她顽固的心防……”徐良族赞叹不已,自认为从沈郁那儿又学了一招。 家中有钱没有用,得实打实拿出银子往女人脸上甩,如此,才能甩得她合不拢腿。 不得不说,他在错误的道路上真是越走越远了,居然没想到那个钱本来是他的。 东河的水依旧无休止地东流入海,但栖居在此的某个人的心已经飞到县城里去了…… 沈郁当然不会忘记把这个好消息同海瑞分享,让他老人家开心点。 果然,等听沈郁绘声绘色说完后,海瑞便摸着胡子笑了起来,指着沈郁道:“滑头,徐县丞若是知晓了真相,你怕是得倒血霉。” 沈郁满不在乎:“这不还有大人您么?” “本官可不掺和。”海瑞一口拒绝,然后又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盯着沈郁瞧,直瞧得他有些发毛。 “大人何故盯着草民?” “你可还记得,本官之前同你说过,会有一位大儒来罗阳么?” 沈郁抓了抓后脑勺,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再过两日,他就到了。” “到了就到了呗……”沈郁看向海瑞明显画风不对的神情,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等一下,大人该不会把草民给推荐了吧?” “本官看你年纪轻轻的,又颇有点捷才,若是入了歧途,岂非我大楚的一大损失?这位大儒乃是天下知名的学士,为人坦荡正气,比本官又多出许多学识,正是你的良师。”海瑞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的表情布满了沧桑,“可千万别错失了这等良机啊……” 沈郁不以为然撇撇嘴:什么大儒?不就是书读太多中毒过深的老头子吗?跟着这种人混还有啥前途? 当然,以他圆滑是不会开口说出这些的,嘴上应着:“草民不敢。”才怪…… 沈郁已经打定主意,一旦那个大儒到来,他就开始死命作,死命做些离经叛道的事,把大儒气得把他逐出师门为止。 “还有,那酒坊的事,需要提上议程了。徐县丞既然家财散尽,如今若是给他致命一击,正是最佳的机会。”海瑞虽然为人迂腐,眼光却还是在的。 一说起这个,沈郁才兴奋起来,笑道:“大人放心,已在筹划了,就是这店面才刚刚盘下来,还要几天时间整理。” “倒是考虑地细致。”海瑞也兴致勃勃,询问道,“店铺选在何址?” “徐记酒坊的正对面。” 海瑞一愣,有些不解:“徐记酒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选在对面,岂不是自取其辱么?” “大人有所不知。若元平春只是寻常酒水,自然不敢鲁班门前弄大斧。” “便是佳酿,贸然打擂般叫板,只怕也是不妥吧?”海瑞皱着眉头,他把这次行动视为撬动罗阳官场的重要支点,容不得半点差错。 “大人试想,徐记酒坊本就是酒徒聚集地,还有比那儿更适合广而告之元平春的地方么?” 沈郁所说的,乃是后世经济地理学的理论,一般来说,同属性的商品集中于一处,反倒能够实现最大程度的互利互惠,这也是为什么后世的商业街上,衣店总是结伴出现。 海瑞是个聪明人,只是受限于时代的眼光而已,闻言顿时了然:“茂文此举省却了好大气力,如此一来,凡去徐记酒坊的人便一定也知道元平春了,好,果然好算计。” “不但如此,还可以借机搞些噱头,使人忍不住进来买,只要有人买了尝了,便不愁销路!”沈郁对元平春有着十足的信心,这是技术与眼光带来的底气。 至于什么噱头,这就是沈郁同顾采薇说过的,需要帮忙的地方。 隔日,沈家的大宅子里便多出来许多青楼女子。 沈贺用极其不信任的目光看着自己儿子:“娃子,你又要整啥幺蛾子?该不会……” “爹,你想到哪儿去了?你儿子我是那样的人吗?”沈郁哭笑不得。 “哼!别以为你爹只是个老酒鬼,这几位玉楼春的姑娘我可都认识!” 面对老爹理直气壮的陈词,反倒是沈郁露出了狐疑的神色:“老爹,那一千两银票是不是有不少进了玉楼春的姑娘们手中?” 沈贺老脸一红,干咳几声:“少废话,说吧,这几位姑娘为何到了咱们家宅子里?” “自然是为了卖酒。” “卖酒?” 沈贺看了几眼怎么都不像是卖酒的姑娘们,疑心儿子又在糊弄自己,手中的藤条蠢蠢欲动…… “爹,别冲动别冲动。”沈郁赶紧灭火,“待会儿玉楼春的前花魁会来,我已请了她给这些姑娘们做个培训,届时开业亮相,定可一鸣惊人!” “一鸣惊人?我看你是想一命呜呼!受死吧,娃子!” —— 今天元旦前,事多,只能一更了,抱歉 第二十六章 培训 026 玉楼春的姑娘们自然是听过顾采薇的大名的,当然,彼时,无人知晓她姓顾,待赎了身才恢复了本家姓氏。 她们之前只知道是一位有钱的主顾包了她们一个月时间,本以为是哪家暴发户想玩点羞人的调调,是以临行前都有些精神不济。虽然做的是皮肉生意,但跟一个满口黄牙长满老年斑的糟老头缠绵,总归不让人觉得舒适。 待入了沈家宅子,见到考究的装扮,又忍不住期盼起来,许是什么有底蕴的富贵人家,若能够被主家赏脸,有幸留中,哪怕做个侍女也是极好的。 而当沈郁出现的那一刻,不少姑娘们瞬间就改了主意,暗暗下决心,哪怕是倒贴,说什么也要逆推了这个玉树临风的大家公子。 反正最后的下场也无非是那样,能够在这样的一段生涯里睡到这种极品,也不枉自己人老珠黄后有一段美妙的追忆。 然后就知道,原来根本不是请她们过来卖的…… “采薇姐姐要来么?” 一位圆脸的姑娘有些期盼地看向沈郁。 沈郁含笑点头,右手捂着屁股:“正是。” “是要传授技艺么?” “新制了一阙词,请她来给你们讲一讲,练一练,再过几日,会有用到,在此期间,就有劳各位姑娘们住在此地了。” 沈郁的话让一群人惊喜不已,毕竟,开出的报酬不低,又不必卖身,甚至还能得到前任花魁的亲自指点,就算是免费来,她们也愿意啊! 至于顾采薇的心情就很微妙了。 接受了一笔巨额财产,然后现在又要上门去对方家里,听说,沈郁的父亲也在呢,而且,据说脾气不大好,会不会嫌弃自己曾经沦落风尘呢…… 临近沈宅,顾采薇越来越患得患失起来。 仔细想想,是有些懊恼的,不该这么快便答应了沈郁的请求,但若不答应,又生怕他转而去寻旁人。 毕竟,在风月场打滚了多年,男人们的臭脾性她很了解,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沈家的宅子统共三进,最外头,东厢是苏贵等下人的卧房,正中是大堂,西厢是茅厕、厨房及马厩。当间的几处用来做客房,目前还是空着,今日来的玉楼春姑娘们接下来便会暂居于此。最里头,正中乃是沈贺的居室,东厢是沈郁的卧房与书房,西厢尚还空着。 各进之间,回廊盘绕,屏风林立,有种苏州园林的雅致。 正大门用朱漆刷过,两个铜环也锃亮考究,上方悬着“沈宅”二字,是沈郁厚着脸皮从海瑞那边求来的墨宝,不过没有落款与盖章,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顾采薇便在下马石附近站了许久,这才犹豫着上前叩门。 “是顾姑娘吧?”迎客的是管家苏贵,笑着带路。 “我家郎君早有吩咐,若是姑娘来了,便赶快迎进来。眼下,大家伙儿都在正中的大堂候着呢。” 一面听苏贵絮叨,一面小心翼翼地踩着莲步,顾采薇心中愈发紧张了。 没想到沈郁家居然是这样豪华的装扮,平时怎么那副惫懒没个正形的模样……还以为顶多是个小康之家出身呢…… 到了大堂,沈郁一见她便笑了:“怎么来得这样迟?正说你呢。” “路上有些迷了道,耽搁了。”顾采薇胡乱搪塞了过去,可不敢说是怕被你家人嫌弃…… 然后又向着沈贺前身致意:“见过沈伯父。”再朝几位玉楼春的姑娘们点头致意。 沈贺乐呵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呼一下沈郁的后脑勺:“行啊娃子!哪儿拐带的这么水灵灵的婆娘?有你老子当年的风范!” 沈郁:“……” 顾采薇:“……” 其他人则是强忍着不敢笑出来,毕竟是专业训练的,无论什么情况都不笑,当然,忍不住就另说了…… “瞎说什么呢爹!”沈郁无奈地解释,“这位是顾姑娘,我请了他来给这些位姐姐培训,好在开业那天把徐记酒坊的声势盖过去。” “你说了算。”沈贺也不掺和了,眼睛瞄了几下顾采薇,又眉开眼笑起来,摆摆手,“得,我先睡觉去,此处便交与你了。” 沈郁翻了翻白眼,明明就是方才已经拿自己过足了手瘾,现在有些犯困罢了…… 送走了沈贺,一伙人都松弛了下来,方才的威压实在太猛烈了,基本上没人敢喘大气。 “顾姑娘,有劳。” 沈郁不会太过插手这边的培训,即便这个主意是自己想出来的。在这种事情上,他毕竟是个外行,深知不要瞎指挥的重要性。 接下来几天,顾采薇便住在了最里间的西厢,其余玉楼春的姑娘们则是在中间的客房住着,每日除了训练就是训练,沈郁则在书房不知鼓捣什么玩意儿。 “素素,你说,你家少爷这字写得如何?” 上回牙人那儿买的素素,毕竟年纪太小,有些重活实在操持不来,沈郁就把她留在身边,做了个丫鬟。 素素道:“少爷,我可以说实话吗?” “不可以!” “噢……那就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沈郁汗颜:“真的不好看?” 素素摇摇头:“不,是真的难看。” 这是一点儿寰转的余地都不给啊,你这么耿直,一定做不长久丫鬟的…… “郎君,郎君!” 正跟小丫头开着玩笑,就听苏贵嚷着跑来了。 “什么事?这么鬼吼鬼叫的。”沈郁皱了皱眉。 “县里来传话了,说县令要你即刻赶过去!” 海瑞?他现在找我做什么? 沈郁有些疑惑,最近的徐良族也颇为安分,并没有出什么乱子啊? “有说什么事吗?” “不知,小人也问了,只说非常要紧,让郎君不要耽搁了。” 不说出来,那肯定是自己不乐意的事情了…… 沈郁暗暗猜测,却又不得其解,只得吩咐备好马车,亲自去一趟县衙。 快到时,沈郁发现有些不对劲。 平日里本该冷清的衙门口,现在人潮涌动,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些身着青布衫的年轻士子,一个个翘首以盼,活像后世的追星族。 第二十七章 王阳明 027 这么说吧,就算是绮玉楼的头牌,也未必能够吸引如此众多的士子。 莫非……京城的花魁下乡慰问演出了? 海老头应该不至于那么讲义气,专门为了此事请自己来县衙共襄盛举吧? 沈郁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从一个激动地晕厥过去的士子口中知晓了答案:“我看到阳明先生了,我看到阳明先生了,此生无憾,此生无憾呐!” 这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虔诚让沈郁有些胆战心惊:怎么越看越有某教的潜质? 当然,阳明先生的大名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心学的创始人,原名王守仁,在龙场悟道后,已经是天下文人领袖般的存在。 这种人物,怎么会屈尊到罗阳县城来? 看样子,这位海老头也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啊…… 不过,就算是王阳明又如何? 沈郁扁了扁嘴,对此毫无兴趣,什么心学肉体学的,都不及白花花的银子来得有吸引力。更何况,如果真的成了王阳明的弟子,只怕这辈子就要被一个标签定位,啥政治风波都要被迫往里头卷了。 道理很简单,假如自己是皇帝,一定不乐意天下有这种高声望的人存在,还聚齐起了一大批颇有实力的人物——你们这是要干啥?造反么? 被皇帝视为眼中钉,还能有好下场么? 或许千秋万岁能够有青史留名,但活在当下,绝对是炮灰一路的人物。 再说了,尽管这些个人都是忠心耿耿之辈,尤其王阳明,更是所谓三不朽的圣人,可架不住皇帝不信任啊! 汉朝的王莽如何?越是声望高,越容易给你出幺蛾子,就算本人不想,围在你身边的那一圈人就没点别的什么想法? 总之,知道来的人是王阳明后,沈郁就纯粹只抱着亲眼见见历史活化石的心态了。 县衙的大堂里头,阖县上下的大小官员都在,居中的老者自然就是王阳明,旁边还站立着几个读书人,正在用看基友的眼光对着王阳明频送秋波。 沈郁就是在此情景下入场的。 “茂文,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阳明先生来此前,已是走遍天下各地,门生收了不少,但今天这次不同,是打算收个关门弟子。你若是能入了他的法眼,保准从今往后,平步青云。”海瑞低声叮嘱着,“其他士子乃是本县各个私塾、书院推举上来的佼佼者,本官也有一个名额,就举荐了你。好好表现,别给我丢脸!” “草民尽力而为。”沈郁有些不以为然。 居然说出入了王阳明法眼,从今往后就能够平步青云这种话,海瑞也真是失心疯了。 这不等于是说王阳明有左右官场的能力吗?对一个帝王而言,有什么比这种事情更难容忍的? “呀,高人大仙!” 还没迈步,就听耳畔传来了徐良族惊喜的叫声,沈郁心中“咯噔”了一下,暗道不妙。 “大仙,您也是来这儿……”徐良族抬了抬下巴,指向王阳明的方向,然后压低了声量道,“在某看来,大仙可比这个老头厉害多了,哪里需要给他做弟子呢?” “你是?”沈郁露出一脸茫然的模样。 “是我啊大仙!我徐良族啊!” “啊,原来是徐县丞当面,在下沈郁,这厢有礼了。”沈郁做出有些惶恐的样子,看得徐良族一阵嘀咕。 真的假的,如此客气? 随后,他仿佛记起了什么似的,脸色大变:“你……你说你叫啥?” “沈郁啊。” “沈?您不姓王么?” “徐县丞,你我素不相识,怎么开这种玩笑?”沈郁面露不悦道,“哪有人用姓氏开玩笑的?抱歉,让一让路。” 徐良族看着沈郁的背影发呆,心里有些不可思议:沈郁?大仙不是叫王二狗字大锤么? 莫非,自己真的眼瞎了? 他悄声对一旁的仆役道:“那日你也在场,这个沈郁是不是与大仙有几分神似?” “何止神似,简直是一个人啊!” “你也这么觉得?” “难道不是?” 徐良族更迷糊了,冥思苦想半天,终于兴奋地击掌:“定是大仙会仙法,施了易容术,唯恐世人认出他的相貌!如此看来,说不定大仙的名字都是假的!” 尚未走远的沈郁差点一个跟头栽倒:大哥,你这么有想象力,不去替作者君写小说就太可惜了知道吗? 场中人已到齐,负责主持的海瑞轻咳一声道:“今日,阳明先生莅临本县,收关门弟子,乃是本县一大幸事!现在,本县宣布一下规则。” 规则就是要闯三关,第一关是基础关,看看众人的基本水平如何,若是太次的,基本上就失去了进一步发展的机会;第二关是问策,重在对天下大势的分析与看法如何;最后则是阳明先生亲自问话。 沈郁听得昏昏欲睡,只想第一关早点结束,自己交个白卷就溜走。 然后就听海瑞大声道:“若最终成为阳明先生的关门弟子,县内将会给予白银五百两的助学资金,现在,本官宣布,此次过关正式开始!” 啥? 五百两白银? 海瑞这慷慨的还真是不像话啊。 沈郁瞬间就精神了。 什么阳明先生跟他的关门弟子,自己是完全不在乎的,但五百两银子,就很值得努力拼搏了。沈郁有些疑心,这条是不是海瑞为了确保自己的晋级特意额外加的条款。 其他士子则是表现不一,既有兴奋的,也有无动于衷的,最激烈的是其中有一位,愤愤不平地摘下了头巾,摔在地上:“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某不屑与尔等为伍!” 沈郁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显然,这是一位精神洁癖晚期的患者,基本上快处于羽化升仙的层次了。 他这么一闹,绝对不会给县令留下什么好印象的,君不见,海瑞的脸已经瞬间拉长了么? 倒是王阳明有些赞许地点点头:“知易行难呐,这位学子明知多说无益,却仍旧要说,是做学问的态度。” 第二十八章 辩论 028 王阳明的话,让在场几位书生同时有了危机感。 博出位? 很明显,在场几人都不信这个开口的家伙真的达到了视金钱如粪土的境界。都是一个县里混的,谁还知道彼此的根底啊? 此人名叫叶众,字信群,生得一副干瘦的尖嘴猴腮样,典型特征就是右边下巴处有一个巨大的黑色痦子。他本是永嘉学院的,后来因为赌博被逐了出来,现在是罗阳县的生员。 一个赌鬼,居然说助学金有辱斯文? 这就仿佛妓女说安全套败坏风俗一样可笑。 八成是估算了一番,感觉自己没有丝毫胜算,巴不得其他人也不得好罢了。 面对众人的怒目相视,叶信群夷然不惧,抬着下巴,生怕别人瞧不见那颗痦子似的。 没听到王阳明都称赞我了么? 看样子,故作愤青状成功引起了阳明先生的注意啊!叶信群窃喜不已,他来之前就算计过各种情况,认为要在王阳明这种人跟前留下深刻的印象,只能靠出奇制胜。 “好,这位仁兄说得实在是好啊!” 就在一伙人都在思考王阳明的话究竟有没有什么特殊意味时,沈郁鼓着掌走了出来,一脸赞叹。 “茂文,别捣乱!” 虽然不喜欢叶信群出来捣乱,海瑞依旧虎着脸拦住了沈郁。他可见识过这位无法无天的样子,可不会因为什么王阳明就收敛,知道这种时刻出来,多半就是要来添堵了。 “哦?”王阳明似乎来了兴趣,抖了抖眉毛道,“不知这位学子,何以认为他说得好呢?” “见过阳明先生。”沈郁欠身行礼,有些腼腆地笑道,“小子沈郁,字茂文,可不是什么生员,连四书五经都未曾开蒙,只是一介商贾罢了,可不敢乱说。” 在场众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商贾? 虽说大楚对商人并不歧视,但也绝对不是什么特殊阶层,跟读书人比,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这种人,居然也有资格参与阳明先生的关门弟子候选? 海瑞则是心底一片悲凉:这小子,八成是破罐子破摔了,居然公然自认为商贾,这政审还能过关吗? “吾没有门户之见,但说无妨。” “小子寻思,这书院每年都得朝廷拨许多银子供应,私塾也一样要收取不少束脩,更遑论市面上的书商们,售书以图利了。小子虽是商贾,亦知此等行径有辱斯文!”沈郁正气凛然的模样倒是唬住了不少人。 “因此,小子觉得,先生既为文坛领袖,于我大楚朝政举足轻重,何不倡议,书院今后一律不许拨款,书中自有黄金屋嘛,书院里的生员们自然能够生财的。私塾也不许收取束脩了,如此之徒怎配读圣人书呢?书商们也当免费提供图书,以利天下苍生。先生以为如何?” 王阳明本来还微笑着拈须,听到后来,一个哆嗦,揪断了一条,差点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话怎么接? 说不行,没银子书读不下去,也没人肯读书了?那岂不是在自己打脸,承认虚伪? 说行,那自己以后就别再文坛混了,什么领袖,估计会被天下读书人群起而攻之吧? 这家伙,是在给我挖坑啊! “先生?” 王阳明回过神,见沈郁一脸赤诚,萌萌哒眨了眨眼睛,不禁有些牙疼。 “吾称许的,并非此人的观念,乃是其勇气可嘉。”王阳明顿了顿,回忆了一下道,“沈小郎有东方朔遗风呐!” 在场的哪里听不出来,王阳明这是变相认错了,拿东方朔类比沈郁,等于是说他讽喻得当,自己接受了。 众人目光不由自主改投向大堂正中侃侃而谈的沈郁,这家伙,一席话把那个叫叶信群的家伙在阳明先生跟前建立起来的好感砸的稀碎,顺便抢了风头,人才啊!没瞧见现在阳明先生连姓叶的是谁都没兴趣询问了吗? 叶信群涨红了脸:“读书人的事,你一介商贾瞎掺和什么?” “咦,不是有辱斯文么,怎么又算是读书人的事了?”沈郁一脸疑惑地反问。 “你……你不敬阳明先生,也配当读书人?”总算他还有些急智,立马掉准箭头,转攻沈郁的其他“罪行”。 不料,一直笑眯眯的沈郁闻言忽然阴沉了下来:“这位兄台,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原以为,你即便见识浅陋,总归还算是直爽、有担当的好汉,谁知也不过是个高级一点的趋炎附势的货色!” 海瑞扶额,这小子,又打算大轰特轰开炮了啊。这种危言耸听的套路,听着很耳熟啊…… “方才,宣布助学金的,乃是本县父母官海大人,你身为本县学子,挺身而出,直言不讳,哪怕因为愚笨而说出了错误的言论,阳明先生与海大人都还会因为你的赤诚而高看你三分。谁知,方才露了馅!” 叶信群有些急了,这家伙,是打算把自己钉在耻辱柱上风干了啊! “你胡说什么!” “哼!你直言不讳,其实不过是讨阳明先生的喜欢罢了,并非出于一片真心!否则,何以我对阳明先生有微词,先生本人都称许我,反倒是你大声斥责,怪我不敬?你方才对父母官不敬,莫非转眼就忘却了么?” 海瑞露出了欣慰的神色,终归是自己人啊,这是在替自己出头报仇呢。 如果这个姓叶的不承认他对父母官不敬,那就证明了他对沈郁的指责不实,进而可以得出他是个虚伪的钻营小人的结论;若是他承认对父母官不敬,则他对沈郁的那些指控,便全数奉还给了他自己。 无论那种,他都已经没有脸面在今天的场子里混下去了。 果然,叶信群这回面色惨白,有些虚浮地拱了拱手:“你……你伶牙俐齿,我不屑辩论!”不待沈郁反驳,急忙拔腿就走。 王阳明这次并没有出声,更没有挽留,任由他在一片嘲弄声里狼狈而去。 “不愧是高人,连消带打,借力使力,用得妙啊!” 在一众嘲弄声里,徐良族的仰慕之辞显得格格不入,海瑞见他一副痴迷的神情,不禁恶寒:这厮该不会对沈郁那小子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第二十九章 对对子 029 所谓的基础关,无非就是考察个人的蒙学功底。 训诂、书法、诗词等,皆在此列。 而能够将这些做最佳统一的方式,当属对联。 能做对子,必然有训诂基础,晓得字词的含义与运用,而对联又与诗词相通,其中的平仄相对本就系出同源,能为联即能为诗词,最后,用笔墨书写,就是书法。 经历过小风波后,照常进行的阳明先生收关门狗……咳咳,关门弟子的比赛继续进行。 海瑞宣布基础关的规矩后,沈郁的冷汗便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其他的或许都能够蒙混过关,但这个书法……你说,连素素这种丫头都能尽情吐槽的水平,拿出来得有多辣眼? 王阳明估计要哭起来吧? 他偷眼瞧了瞧海瑞,后者一副铁面无私的公正样,似乎根本没考虑到,自己推荐的人选是个连毛笔都不会握的半文盲…… 对我就这么自信? 其余书生则是放心不少,毕竟,方才大放异彩的沈郁可是自承过连四书五经都未曾开蒙。不少人还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他:让你出风头,这下傻眼了吧?逼走叶信群,为他人做嫁衣裳。 考题下发,一共十副上联,只要能够在半个时辰里对出其中五副,即可过关。 沈郁拿到考卷后,抓耳挠腮,最后众目睽睽下,用他那独特的执笔手法开始小心翼翼地横竖撇捺起来。 海瑞傻眼:这厮还能更不靠谱一点吗? 他知道沈郁可能没有什么功底,但从平日里的谈吐来看,绝不至于大字不识一个啊,可事实给了他响亮的一记耳光:大字或许认识,如何写字则是一窍不通…… 围观的吃瓜群众们就差在脑门上写“你丫逗我玩呢”了。 倒是王阳明看上去还是挺淡定的,估计被之前的对话给吓到了,能够让身经百战的阳明先生有忌惮之心,也是听不容易的。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 学子们纷纷交卷,沈郁也苦着一张脸,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摇地挪到海瑞跟前。 “你莫非真的从未学过书?” 海瑞压低了嗓音问。 沈郁点点头,差点就将脑袋埋到裤腰带里了。 丢人呐,这可不是什么电脑码字的时候,基本上,书法就等于你的第二张脸。虽然有了一张帅得没天理的第一脸,可二脸皮这么不争气,也实在颜面无光。 “哎……” 海瑞的叹息里带着无尽的萧索,深感自己的失策,早知道先来个预考摸摸底了,现在不仅沈郁会丢脸,自己作为推荐人,也跟着倒霉。 因为人数不多,所以评卷很快,并且评卷后需要进行公示。 在场的二十人里,除了有四位才思不够敏捷,没能完成五联外,其余的都过关了,独独剩下沈郁的还没有公布。 因为王阳明有些懵逼。 作为当世罕见的文武全才,他自诩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他看不懂的东西,直到遇见沈郁的书法…… 这特么叫狗爬都算侮辱狗…… “沈小郎,你这对联,还是自己亲口念出来吧。”王阳明无奈,只得示意海瑞帮忙公示。 让人吃惊的不是沈郁那臭到昏天暗地的书法,而是他居然看样子完成了十副对联!要知道,此前最佳的表现也不过是七副,还是在牺牲了一定的作品质量前提下办到的。 十副? 你别以为字写的丑就可以乱来蒙混过关啊! 第一副的上联是:曹子建七步成诗。 很寻常的数字联,不过多了个人物罢了,海瑞道:“茂文,你的下联是?” “沈茂文一时无对。” “无对?无对你写什……”海瑞正要皱着眉训斥,忽然愣住了。 这分明是对上了啊! 曹子建对沈茂文,七步对一时,成诗对无对,工整,漂亮,而且让人耳目一新。 如果书法能够好一点,那就完美了。 海瑞不敢自己定夺,用求助的眼神看了下王阳明,后者颔首。 “通过!” 这样都行?其余书生有些傻眼,这哥儿们不会是蒙的吧? 第二幅的上联:踢倒磊桥三块石。 这属于拆字联,得有一定训诂功底才行。海瑞有些揪心,沈郁的捷才是够的,但这种实打实的板凳工夫未必足够。 和上一联一样,海瑞继续虎着脸:“茂文,你的下联是?” “劈开出字两重山。” 海瑞不得不服,有的人天生就是个读书种子,这对子,绝了! 随后的三副,同样是妙趣横生,让人眼前一亮,若非书法拖了后腿,已经有过关的资格了。但海瑞生怕别人异议,因此继续念了下去,想用数量来给沈郁加分。 其实,各位书生已经认可了沈郁是有真才实学的,就是字写得这么臭的人能够对出好对子这一点让他们接受不能罢了。 对子越往后越难,第六副的上联是:“蚕作茧,茧抽丝,织就绫罗绸缎暖人间。” 文字多了,意义还得连贯,可不是靠一点点下聪明就能应付得来的。 海瑞为沈郁捏了把汗。 事实上,沈郁已经有些适应了这种问答类节目形式的问话,从容不迫回答:“狼生毫,毫扎笔,写出锦绣文章传天下。” 下联是没有问题,但这个内容说的分明是书法,从一个写字水平未必有海瑞拿脚写高的人口中说出来,还是……有些怪异。 王阳明抽了抽嘴角,还是颔首表示通过。 老实讲,这么天然去雕饰的人物,他老人家再见多识广,也真的是头一回碰见。 还是有好奇心,想听听他下一关会有什么高论的。 七八九副对联同样是这样机敏的风格,让人挑不出刺来,如果最后一副也是高质量的话,那沈郁应该可以涉险过关了。 “烟锁池塘柳。” 看起来很简单,可在座没有一位敢小觑它,包括出题者王阳明。 简单的五个字,偏旁却是涵盖了五行,本身又极具意境。如果凑合着对,或许能够完成,要想高质量完成,半个时辰估计都未必够用。 所有人都很好奇,沈郁到底会给出怎样截然不同的答案。 第三十章 银煇沈茂文 030银煇沈茂文 王阳明自己想过,但无论如何都没有特别中意的。 一个是“桃燃锦江堤”,可总归有点隔靴搔痒的感觉,而且,意象境界不开,称不得绝对;另一个是“炮镇海城楼”,够豪迈,就是平仄不协调。 他也很好奇,究竟这次能不能引出一个绝世高手的妙对来。 然后就听沈郁道: “银辉(煇)沈茂文。” 大堂一片安静,感觉有群鸦嘎嘎飞过…… 海瑞艰难开口:“茂文此对……做何解?” “银子让沈茂文散发着光辉啊!”沈郁纯洁地扑闪着大眼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按照对联的规矩,这联平仄倒是没有错,但,五行有些错乱啊,银是金,煇是火,沈是水,茂勉强算个木,但文呢?跟土有毛线关系啊? 海瑞自然代替在场众人将疑问说了出来。 “大人又不是不知道草民的个性,乃是一个淳朴的商贾。”沈郁憨厚地摸摸后脑勺,海瑞有种一巴掌呼过去的冲动,“在草民眼里,自然视文章如粪土啊。”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响起了刚刚离场的叶信群的那句话: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就看王阳明怎么定夺了。 不少已经失去信心的书生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这可是天下文坛共主啊,绝对不会坐视一个商贾小人大言不惭地对文章发表轻贱的言论吧? 然后他们就绝望地看着王阳明面色如常地点点头:“通过。” 相信今天晚上回去有不少人会失眠,追问自己的信念价值为何崩塌的。 其实站在王阳明的角度很好理解,他是来收弟子的,既然肯下场比赛,最起码,是要认同他个人的理念,否则,费那个劲干嘛? 因此,无论沈郁怎么自称是商贾,怎么发惊人之语,在王阳明的眼里,不过是些耸人听闻的噱头罢了,就像说“文章如粪土”一样,甚至可能还有小小的对之前叶信群的说法的讥刺在里头,并不会当真。 至于对联本身,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想到差不多成对,而且还颇有新意,跳出拘泥的内容,已经是很难能可贵了。 王阳明是天下文坛领袖不假,别忘了,他还是一个思想家和军事家。 心学本身就是对程朱理学的一种背叛,他自己也不是什么食古不化的老学究,从这点来看,沈郁反而是最得他心意的人。 至于王阳明的军事思想更不用说了,本来就是半路出家的非科班人物,硬是学了一手好射术,并且无师自通各种猥琐流战术,把天下的叛乱整的服服帖帖的,这样的人,你让他真的去相信那套道德文章,绝不可能。 沈郁也松了口气,他的书法绝不入流,想要被王阳明高看一眼,就必须剑走偏锋,比如说,对上十副对联,又或者,最后这个出乎意料的对法。 目前看来,他的赌博是成功的。 因为第一关通过的人数挺多,尽管不少人对沈郁颇有微词,但最终也没有什么人出来计较,顺利进入第二关。 王阳明要收的是璞玉不假,但璞玉也得有玉的潜质才行,至少,对于天下大势得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因此,策论的题目很简单:何以强国? 大题有大题的好处,也有大题的难处。 好处是能够随便说,不怕没话讲;难处是因为太随便,又不知讲出什么实际的内容。 尤其是不同于科举的时间,一篇文章同样只给半个时辰,直接砍断了某些企图长篇大论水字数的人的后路,一个个抓耳挠腮,然后拼命奋笔疾书起来。 除了沈郁。 他岿然不动的派头宛如智珠在握,加上脸上淡然的微笑,让不少对手更加恐慌了:这厮莫非早有准备? 一慌,思绪就容易乱。 思绪乱,就容易出错。 “呀!” 一名学子欲哭无泪看着自己的墨汁整个溅到宣纸上,晕染开一只墨猪。有不少人投以同情的目光,因为他也算是有点才名,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很有机会竞争阳明先生关门弟子的头衔的。 这个失误,算是葬送了所有的希望。 海瑞看了一眼王阳明,见没有任何表示,也便不再多给纸张。 他能够猜得出来王阳明的意思:如果一个人在压力下会这么慌张,绝对不是什么成大事的料子,不配为阳明关门弟子。 如此说来,那个家伙…… 海瑞不禁看了一眼依旧云淡风轻的沈郁,牙根不由自主地痒了起来:是不是淡定过头了啊! 事实上,沈郁一直在想的,只有一件事:怎么可以省略一点字数,同时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到位…… 没办法,字真的太丑了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本来佩服他淡定的人也不禁一个个露出嘴角上扬的弧度:看来,这厮不是胸有成竹,而是根本打算放弃了。时间所剩无几,哪怕奋笔疾书,估计也不到百字,能够给出什么好的建议? 王阳明也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沈郁。 他真的放弃了?真的是胸无点墨的人么?本以为,还会再争取一下的。 临近交卷,沈郁这才匆匆忙忙在纸上比划了几道。 海瑞几乎要吐血。 好不容易在第一关奋力闯出,怎么第二关就自暴自弃了? 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死缠烂打呢?睚眦必报呢?贪财如命呢?咳咳…… 总之,海老头恨铁不成钢地瞅了一眼纸上不忍卒睹的几个字,没认出来,叹息着拿给王阳明过目。 不愧是在中枢待过的人,阅卷速度就是不一般。 没过一会儿,结果就出来了。 按照科举放榜的规则,王阳明评出了一甲二甲的入选人员,总计十名。 名字一个个报出来,在场的人便心里揪一下,报到的人欢天喜地,没报到的垂头丧气。 “……二甲第一名:李文昭。” 海瑞顿了顿,抬头看了一下,这个士子他知道,是罗阳县学里的生员,为人沉稳大气,没想到只评了个二甲的传胪。 “一甲第三名……”这就相当于是探花了,海瑞拖长了声音,“张炳晨。” “一甲第二名……”剩下的八人屏住了呼吸,听海瑞唱名,“谷易生。” 最后一个名额了,海瑞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一甲第一名……沈茂文!” 第三十一章 少年强则国强 031 有黑幕! 不少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但,也仅仅是腹诽罢了,他们还没有勇气去正面质疑王阳明舞弊。 不过,跟海瑞杠一杠还是挺有出风头的效果的。 也难怪人家这么作响,你一个歌唱类的选秀节目,最后宣布说冠军是杨超越,这……这也可能是锦鲤体质带来的影响…… 当然,现在并没有这种先例,最合理的怀疑,是海瑞唱名时作假! 谁让沈郁是海瑞提名的人选呢?你不避嫌,还巴巴地唱名,不杠你杠谁? 这种想法,沈郁绝对是会嗤之以鼻的:就算是关系户,海瑞要保送他进第三关,手段有的是,至于让他变成一甲第一名架在火上烤么?这简直就是在侮辱海瑞的智商! 可惜的是,想要侮辱海瑞智商的人貌似还真有其人…… “抗议!” 率先跳出来的,自然就是落榜的那几位,打头的学子抱拳道:“海大人,这沈郁吾等看得清清楚楚,临近交卷才匆匆写了几笔,如何能够高居桂冠?吾等不服!” “对,不服!” 声援的群众气势有点弱,举起手才发现总共也就六只…… “阳明先生独断,尔等谁敢不服?” 说实在的,海瑞气势也好奇,王阳明该不会记恨上了沈郁,故意来这么一出损他吧? 几个人纷纷向王阳明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还是一副死鱼脸,王阳明道:“众生不服,不如张榜公示,以得公论。” 说白了就是把上榜的几位文章秀出来,大家点个赞,看谁收割最多好评,王阳明究竟有没有乱评。 敢说出这种话,说明沈郁基本上是没什么问题的了,几个质疑的学子不禁心虚起来。 这要是质疑失手了,一来会给人一种输不起的感觉,二来同时得罪了海瑞跟王阳明,无论如何都不划算啊。 可惜,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行!” 其余上榜学子的文章基本上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会怀疑作假,所有目光全都射向沈郁的卷子去。 然后就看到一卷宣纸上,歪歪扭扭题了几个字,丑陋的程度直追后世一些行为艺术大师用注射器写的字。 且不谈行文如何,光这一笔书法就足够惊掉一地下巴了。 被这种人当了榜首,只怕在座几位士子传出去都脸上无光,显然,今天起就会有这种小道消息在学子们之间流传:“听说了么?某某书院的那个谁谁谁,比试输给了一个连字都不会写的文盲!” 为首反对的学子脸涨得通红:“这……这写得究竟是什么字?阳明先生,学生实在不服!” 沈郁道:“好教这位兄台知晓,在下写的,是‘少年强则国强’。” “……完了?” 沈郁点点头。 就这么几个字,比旁边那些洋洋洒洒的锦绣文章都要受到王阳明的青睐? 见众人犹有愤愤不平之色,王阳明知道,他是非得出来解释几句不可了,否则,估计明天自己的名声都要被倒掉。 “诸君所言,无非富民、强兵,施行礼教,此为术。而百千年来,有行之有效者,亦有徒劳无功辈,可知此非根本。”王阳明一席话就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什么轻减赋税,练出铁军,强化教育,历史上都有人在做,甚至是一直有人在做。但其中,有一部分确实让国家变强大了,更多的,反而是逐渐走向衰落。 历朝历代都讲究祖宗家法,为什么? 因为每个朝代立国之初,总是欣欣向荣的强盛姿态,后世自然觉得,按照老一套做准没有错,可终究逃不过走向衰败的命运。 王朝似乎就像一个人,有婴幼儿期,有青壮年期,有老年期,有生命的终结。 能够让国家强盛,并且不衰败,到底靠什么? 过去的王阳明也并未真正思考,直到看见了沈郁的说法:少年强则国强。 若是一个国家的年轻人永远充满了实力,充满了朝气,那么,国家就有接班人,就有后来者,就不会在某个历史阶段陷入青黄不接的尴尬境地,从而走向衰败。 明明是很通俗很浅显的道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哲学含义在里头。 所以,王阳明很直接道:“而观茂文此句,是长流水,是万全策,此为道,能超脱泥古之辞,虽短小,却精悍,吾评为第一,诸君还有异议否?” 大佬都这么发话了,还能有什么说的? 更何况,仔细想来,似乎的确是这个道理。如此一来,所有人看沈郁的眼神就越发怪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从未听闻的家伙,居然三下五除二,把一县的天之骄子打得落花流水,这家伙,该不会是海瑞特意请来拆台的吧? 身为忧国忧民的官员,海瑞思考得更多。 少年强则国强,其实只是一个方向,并没有任何具体的措施。 但沿着正确的方向去,无论使用什么交通工具,总能到达目的地。或许,今后自己也可以在这句话上找找灵感,思考施政的措施了…… 海瑞眯起了眼,看沈郁的眼神越发柔和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本来以为是捷才,现在看来,居然是个高人! 这一刻,海瑞跟徐良族显然分属同一阵营,坚定不移地维护沈郁高人的形象…… 不过,后者要更狂热些,在沈郁中榜首且得到王阳明首肯后,徐良族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暗暗思量自己是不是该把部分家产给卖了,全心全意追随大仙才是…… 沈郁自己当然是有些无语。 天见可怜,他那时候是真的被逼急了,啥也想不出来啊! 于是果断做了文抄公,把梁启超大神的雄文拿了过来,可惜,只来得及写一句。 好在,古代文人就是内心戏多,自己只用起个头,他们自己就能把后面的细节给补充地完完整整,毫无逻辑漏洞,自圆其说,哪像后世的网文读者啊,开个坑要是不填,直接就威胁寄刀片,哪怕是断章,也会抓耳挠腮,茶饭不思。 “榜上有名者,来。” 王阳明解释完毕后,向海瑞微微颔首,示意剩下的考核由他自己完成。 十个人一字排开,有的是兴奋,有的是忐忑,还有的是眼睛变成了铜钱的形状…… 第三十二章 格物致知 032 在座的学子,除了沈郁以外,都是有过在书院跟从夫子求学的经验的。 与后世推崇的那套看似有教无类其实毫无重点的教育方式不同,这个时代,人们学习知识,讲究的是个人体悟。 先生是同一个先生,但学生要学会提问,而每个学生得到的回答,都是有所区别的,如此才能够因材施教。 并且,书院里也没有什么考试制度,只有先生的提问,看你答得如何,再给出相应的评语。 显然,这最后一关,就等于是提前入了王门做了弟子,然后听听先生给自己提的问题究竟怎么回答。说白了跟后世的面试差不多,需要你的急智。 而这,正是海瑞最看重沈郁的地方。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沈郁会不会脑子短路跟王阳明对着干,毕竟这家伙是属轮子的,喜欢拐弯…… 王阳明没让他们等太久,开口问道:“格物当作何解?” 这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偏偏几千年来,中国人的智慧全都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打转,弄出了形形色色的理论来探讨这个出自《礼记·大学》里的命题。 按照程朱理学的说法,格物就是要穷尽事物的原理,从而致知,开启智慧;而王阳明的心学则认为,格物就是正心,去除一切的心中不正,从而找到良知。 不管哪种说法,在沈郁看来都相当的无语。 事实上,儒家文化的局限也在于此。无论它多么正确,最后的格局相对于整个人类的历史与发展而言,都太小,其最终目的都是要让人沿着修齐治平的道路,成为一个道德上的完人,也就是所谓的圣人。 朱熹也好,王阳明也好,都企图通过各种手段来矫正人心,让人人皆可为尧舜。 扯淡! 因此,当王阳明提出这个问题后,沈郁立即答道:“格物者,探查事物也。” 有熟悉王阳明的人立刻就笑了:当着心学的掌门人谈理学的观念,这是找虐么? 果然,王阳明的眼神中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吾曾格庭前之竹,终不可解,又如何致知?” 旁人脸上戏谑的笑意越发浓厚了:瞧瞧,立马被打脸了,先生亲自现身说法,告诉你探查事物是没法获得智慧的。 海瑞也有些遗憾,沈郁究竟还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啊,居然讲了这么一个过时的理念。没错,在王阳明不遗余力开展全国巡回演出传扬心学后,理学已经逐渐被时人唾弃。 “不知先生昔日是如何格竹子的?”沈郁并没有慌张,反问起了王阳明。 “吾静坐于庭院七日,目之所及,依旧是竹子,人却思虑成疾,倒下了。” “如此,先生非是格竹子,是看竹子罢了。”沈郁笑道,“若这也算格竹子,圣人之道未免太儿戏也太容易了。” 是的,这位先生年轻的时候中了书毒,亲自实践,找了张板凳,坐在院子里看竹子,看了七天也想不出所以然,王守仁还是王守仁,竹子依旧是竹子,并未帮助他朝圣人的方向有什么进展。 王阳明一时语塞,他皱了皱眉道:“茂文持理学?” 这相当于问沈郁在学术上的个人倾向了,万一他一个心学大佬,收了个理学拥趸做关门弟子,岂不是贻笑大方? “先生觉得我像?”沈郁反问。 “不像。”王阳明笑了,哪有这么不靠谱的理学后进?行事如此跳脱,恐怕也早就被开除出理学的圈子了。 “程朱二人只知格物乃是对事物的探究,却从未言说如何探究,先生虽云格物在正心,然若知何等样的心乃是正,则知已尽在其中矣,何须再致?”沈郁对着王阳明侃侃而谈的样子,看得徐良族热泪盈眶:大仙就是大仙,对着阳明先生都不落下风。 “既如此,茂文以为该如何?” 王阳明忽然觉得有些颓唐,他年过五十了,自己以为在格物致知这条路上已经再无障碍,谁曾想,被个少年三言两语就差不多要推翻了过去的理念。 甚至,一个骇人的念头从脑海闪过:这家伙,该不会踩着我开宗立派吧? 摇摇头,王阳明自嘲地笑了笑,才十六岁的少年郎,学问再高,想立派也得有那个资历才,自己真是有点过虑了。 “格物需手眼心并用,手眼者,行也,心者,知也,先生所谓知行合一,正是此意。”沈郁这种当着创始人大放厥词篡改核心内容的行径,看得旁人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 王阳明也是哭笑不得,自己的知行合一可没有这种含义,这小子,纯粹就是借题发挥了。 不过也好,孔子的理论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门人弟子的发扬传承也很重要,从这个角度讲,沈郁还真是个合适的接班人。 “譬如说,天地万物,皆在身边,可有何人曾格致之?”沈郁侃侃而谈,继续忽悠,“试举一例:古云天圆地方,此道然否?” 王阳明有些迟疑:“应当为真吧?” “非也!”沈郁斩钉截铁,“若以格物之道,当手眼心并用以求知。小子尝临海滨,见汪洋恣肆,巨舟飞渡,而帆影渐远渐消,若地方,何以如此?” “你的意思……吾等足下所蹈之地……竟是圆的?” 不知什么时候,海瑞也凑了过来,实在是因为,沈郁的言论太惊悚,偏偏又挑不出毛病来,可以说,这场比试,不知何时已经成了沈郁的独角戏,其他人愣是一句话也插不上嘴。 沈郁含笑点头:“正是。格物之道,因外物之貌,以手眼等格之,以心思量之,乃致真知,以达致知。” 在场的人世界观被冲击得有点厉害。 啥?脚下的地竟然是圆的?这姓沈的是在胡说八道吧? 还好大楚不是啥****的国家,没人高举火炬大呼“烧死这个异教徒”,饶是如此,也已经有些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准备好好踩上一脚了。 比如说,方才一甲的第二名,古易生。 第三十三章 拜师 033你们城里人就是不会玩 “敢问沈兄,地若是圆的,这人……何以能站得住呢?” 谷易生的脸上浮现出了畅快的笑容。 他自问也算博学多才之辈,可是命途多舛,二十岁了,在县里头还是公认不如比他小一两岁的张炳晨与李文昭。 这次王阳明来,是铆足了劲打算好好表现一番,成为罗阳县的青年俊彦领袖的。 也的确,如果不是沈郁横空出世,他的目标就达到了。 李文昭发挥失常,落到二甲,张炳晨也没能够压倒他,若是以往,他只需再稍稍努力一把,就可以将罗阳县文魁的称号收入囊中。 可惜,这个连毛笔都不会握的家伙,狠狠抽了众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但如此,在第三关的问对里头,又是沈郁异军突起,夺走了所有眼球,如果再不出来搞个大新闻,恐怕都没人记得自己是第二名了。 偏偏沈郁说得又煞有介事,一时间居然没人能够反驳。 没看到连王阳明都开始蹙眉沉思了么? 一般人估计也就算了,比如李文昭跟张炳晨,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面带微笑地默默让到一旁,静静看着沈郁装逼……咳咳,静静地吸取先进知识,同时在心底暗暗下决心,待此间事了,一定要找个机会跟这位沈郎君好好认识一下。 谷易生他……也不是一般人,当然,是他自认为的。 所以,理所当然就冒出来反击了,并且,也的确问得很有水平。 果然,被沈郁带偏了思路,正在纠结地为何是圆的并且开始内省自己怎么如此愚笨的众人立马反应了过来:对啊,地若是圆的,人岂不是得掉下去了么? “额……这位兄台……” 谷易生不客气地打断:“某,罗阳县学谷华谷易生!沈兄,你若是不能将出个子丑寅卯来,在下可要昭告天下,怀疑你是蛊惑人心,曲解圣人微言大义了!” 沈郁一脸古怪地看着他:“谷兄……是城里人吧?” “啥?” “你们城里人呐,就是不会玩……” 谷易生有些懵逼,这个不按套路来接招啊:“休要东拉西扯,这个问题与我是不是城里人又有何关系?” “你若是搓过泥球玩,便不会问出这般愚蠢的问题了。” “你少故作高人!”谷易生有些恼怒,他自问自己的攻击点非常到位,而沈郁也确实在胡说八道,根本不可能自圆其说,咄咄逼人道,“说!为何地是方的,人不会掉下去!” 说罢似乎意犹未尽,继续得意道:“若是有一巨大的珠子,你能顶朝下而不至于掉落么?” 沈郁闻言不答,低头寻了处泥地,然后挖了一块起来,搓着球,边搓边很是惋惜地叹气。 须臾,一个鸡蛋大小的泥丸便托在了沈郁掌心。 “诸位且看。”沈郁将泥丸举高,并且向四周转了一圈,“我等足下之地便如同这个泥丸一般,是圆的。” “晓得晓得,你便说吧,何以人不会掉下去?”谷易生冷笑起来,负手而立。 “在此之前,还得想明白另一件事:为何万物都要向地而落,而不能朝天而飞?” 沈郁没理会他,继续问道。 “这……”众人面面相觑,连谷易生都显得有些困惑,还是王阳明轻咳了一声道,“此乃自然之道,万物本就是向地而落。” 这个哏捧得到位! 沈郁心中悄悄给王阳明竖了个大拇指,然后道:“先生所言甚是。既如此,那若是人居此丸上,则天地的方向在哪?” “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自然是天上地下,你……”谷易生抢着发言,但说到后头,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地,可是个泥丸啊,哪里来的上下? 真要有上下的话…… 在场反应迅速点的,已经明白了沈郁的意思,泥丸的中心,才是地下啊!既然如此,人又怎么会掉下去? 沈郁含笑:“谷兄可是想明白了?” 谷易生不答,脸则是涨得通红,然后一挥袖,掩面而走。 谁都看得出来,他这是认栽了。 至于这次问对的胜出者,也已经毫无疑问。 海瑞松了口气,笑道:“茂文,还不快过来拜见阳明先生?” 顿时,无数道或羡慕或妒忌的眼光投向沈郁,这家伙才十六岁啊,甚至都还没用发蒙,就拜入了阳明先生的门下,只要日后不作死,升官发财那是妥妥的啊!要知道,王阳明虽然致仕在家,四处授课传播心学,可朝中的影响力却是一点不弱,不少青年官员乃至于中枢,都有王门弟子。 沈郁这个小师弟的身份,可不单单是王阳明最后一个徒弟那么简单,等于瞬间搭起了一张巨大的人脉关系网。 然后,沈郁就用他一贯的直白把海瑞噎了个半死:“大人,那助学金……” 每次见到这种期盼渴望的眼神海瑞就想一巴掌呼过去:怎么求学问道就不见你这么殷切期盼呢? “待你拜入师门,自会与你。”海瑞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 沈郁眉开眼笑:“那还等什么?赶紧开始啊!” 他唰一下蹿到王阳明身旁,那张本来淡然高冷的脸立马转为小二赔笑脸,同时,伸出手来在王阳明肩上开始捏捏敲敲,语气谄媚:“先生不知何时能收我为徒呀?郁以为,择日不如撞日,值此春光明媚的时节,正是拜师的好机会啊!” 王阳明心中有点哭笑不得,不知道收了这么个奇葩做关门弟子,究竟是福是祸。 “没那么多讲究,既然今日本就是以考试来录门人,你既然胜出,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弟子。” 沈郁闻言大喜,虽然不太适应这个时代的礼节,但还是依照规矩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王阳明也坦然受之,在众目睽睽之下,恰是一个最好的见证。 不过,没等自己老师交代门规,沈郁便又唰一下凑到海瑞跟前,腆着脸,搓着手:“现在能给了吗?” “滚!本官看你不爽,不给了!” 海瑞终于爆发了,也不管王阳明在场,大声呵斥起来。 “言而无信啊,如何取信于民啊海大人……哎呦!疼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别揪了别揪了!” 王阳明微笑地看着这一切。 年轻,真好啊。 他看了看北方,眼中掠过一丝忧虑,然后想起沈郁作的文章:少年强则国强。 少年,那就由老夫让你变强吧! 第三十四章 近墨者黑 034 沈贺有点局促。 他虽然是个粗人,但也听过阳明先生的大名,毕竟,人家可是文武兼修,活圣人一般的存在。 任凭谁见了,都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当然,沈郁这个小王八蛋除外,就没见他有过一个正形。 但,这绝不意味着,跟如此人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是多么荣幸的事情。 是的,沈郁把王阳明直接请回了家里,住在了第三进的东厢房,沈郁自己搬去了西厢,委屈一下,假装是个女装大佬。 于是,沈贺就悲剧了。 早晨。 “先生安好。”刚迈出门槛打算伸个懒腰就看见王阳明也推开了窗,四目相对时,沈贺尴尬行礼,把伸到一半的手缩回,跟戳了个小洞的气球似的慢慢小下来,甚至连打到一半的哈欠都给硬生生卡住了。 中午。 “先生用膳。”正准备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沈贺硬生生按住了冲动的右手,挤出菊花绽放般灿烂的笑脸,请王阳明先吃。 晚上。 “先生早点歇息。”还打算在院中练一套太祖长拳的沈贺恭恭敬敬的请王阳明回房歇息,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把门轻轻上了门栓,吹熄了灯,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沈郁这小王八蛋的错明天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于是,沈郁也悲剧了。 收拾完儿子后,沈贺神清气爽,拍拍缩成一团泪流满面的沈郁道:“跟着先生好好学,别丢了你爹的脸面!” 爹,就你这酒鬼加暴力狂的形象,还有什么脸面吗?那得赊过来丢吧! 沈郁当然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把王阳明请到家里来的。 第一,自己既然已经是他的门生,而且还是关门弟子,怎么的也得表示一下,不然出去咋混?“你看那个沈郁,就是根本不理会自己先生的忤逆之徒”? 第二,王阳明的社会威望高,风评极佳,正是元平春的绝佳代言人。 没错,沈郁把铜臭的魔爪伸向了自己的恩师…… 顾采薇培训的那群玉楼春的姑娘们已经有模有样,王阳明也见识过,尤其对于那首词很是称许,得知是出自沈郁之手时,诧异不已,只能自我安慰说这个徒弟天纵之才,拜入自己门下真是侥幸。 “只是,她们为何会在这里?”王阳明心中疑惑,他虽然没有太多门户之见,年少时也曾鲜衣怒马风流放肆,对这些个偎红倚翠的勾当并不陌生,但如果是沈郁打算来个醉生梦死,那他可就一定要好好批评一番了。 沈郁有些心虚道:“弟子今日酿了些酒,给海县令也送过,被赐名元平春。” “此事,我略有耳闻。”王阳明依旧不解,“这跟她们有何关系?” “这元平春,是弟子打算开的酒坊里卖的,请她们来,无非是帮忙卖个酒……” 沈郁越说越小声,因为,他现在是王阳明的弟子,居然想着去从事商贾的勾当,虽然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总归不合时宜…… 出乎意料的,王阳明并未拂袖而去,也没有将他臭骂一顿,反倒点头称是:“茂文有子贡之才。” 甚至,还兴致勃勃问起来:“听闻这宅子便是茂文白手起家赚来的,这等陶朱术实在难得,不知酒又是什么个卖法?让她们舞蹈娱客?” “先生……不生气?” “生气?为何生气?”王阳明反问。 “弟子这是在行商贾之事啊!” 王阳明笑道:“那又如何?孔子门下滋生百家,有教无类,又何必独鄙商贾?” 然后又继续兴冲冲道:“快说快说,如何卖酒?” 也是个老顽童啊……沈郁只愣了一下,便立马眉开眼笑给自己老师推销各式的营销手段,听得王阳明津津有味的,不时颔首。 不远处的沈贺见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着脸已经扭曲到快爆裂的海瑞道:“大人勿怪,我家那小子就是贪财了些。” “本官知道。”海瑞偏偏不能说什么,毕竟,卖酒可是自己首肯的事情,但现在王阳明在身边,他不去请教经义跟心学,反而指点起了自己夫子如何销售。 都说近墨者黑,难道连王阳明这样的朱,也抵不过沈郁这天下第一黑吗? “茂文,你这些门道,若是能用于北燕,恐怕用途更广呐。”王阳明听完后,忽然叹息了一句,“大楚军威不振,于关外屡败于北燕之手,年年岁贡,我深以为耻,却无可奈何。若能与北燕通商,以茂文的手段,岂不是能将岁贡赚回?” 沈郁有些发懵。 他来到这儿也好长时间了,自然听说过一些北面的战事,知道大楚虽然一派和平昌盛的景象,但是,北燕一直如芒在背。 可是,通过贸易来达到制衡北燕? 他不敢这么想,也不会这么想,哪知道,初次接触这些理论的王阳明立刻就高瞻远瞩地提出了这个看法。 “先生为何有此说?” 王阳明一笑:“罢了罢了,都已经致仕,这些事,就由朝廷里的相公们操心去吧。不过,过几日,我有些个好友要来罗阳,打算在绮玉楼办个诗会,届时茂文你也去,带上这元平春。” 沈郁有些激动,王阳明的好友,那都得是什么级别的人物? 如果能够把元平春在他们那儿建立起口碑,还愁没有销路吗?然后再搬出王阳明这尊大神背书,什么徐记酒坊,统统靠边站去。如果顺利的话,没准都能够通行天下了。 徐记酒坊,徐良族刚刚从衙门回来,一进门便道:“听得一个消息,过几日,绮玉楼会有贵客临门,这酒可得多备些,免得届时不够。” 想了想,他又道:“对了,拿几坛给阳明先生送去,顺便向沈大仙也问个好,就说请他们届时多多帮衬着点儿。” 身边的掌柜领命而去,留下徐良族一人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事情。 突然,门外的管家面色仓皇地进来道:“我们都被骗了,那个沈茂文,根本不是什么大仙!” 第三十五章 巴豆馅儿 035 “他真这么说?” 徐良族的脸上阴晴不定,如果所言属实的话,那自己铁定要步后尘倒大霉了。 “是,他还说,若不早行动,迟早会被海瑞同沈郁联合起来干掉。”管家面如土色,慌张道,“大人,还是早做准备吧。” “你替我去传个话,就说我答应了,但必须要确保那姓沈的不能活着!” 徐良族咬牙道:“至于银子,眼下手头紧,问问可否宽限今日送去。” “是!”管家领命而去。 “想打我的主意?”徐良族沉下了脸,手中的两个核桃滴溜溜转了起来,“那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沈宅。 西厢。 素素抿着嘴,不敢笑出声,实在是因为沈郁的字写得太臭了。 “哎,我长得这么帅,居然写不出好看的字,不服!”沈郁愤愤不平地搁笔,看见素素在一旁憋得难受,不由笑了,“要不你写个试试?” “不敢。” 素素赶紧严肃起来,把手放下,挺直了腰杆。 王阳明终于开始对沈郁进行指导了,第一项,就是书法。 这年头的读书人,没有一笔好字,怎么出去行走江湖? 之前在县衙的笔试,沈郁鬼哭狼嚎的臭字给王阳明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因此首先要抓的就是这个。 沈郁唉声叹气:“这字该怎么练才是?” “少爷这么聪明,一定能想出主意的。” 沈郁斜了素素一眼,露出和蔼的笑容:“拍马屁?晚了!哼,居然敢嘲笑你家少爷,罚你今天没有故事听。” “别嘛,我的好少爷!” 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让素素开朗了不少,知道沈郁没什么架子跟脾气,因此有些随意起来,偶尔还会开沈郁的玩笑。 至于这个故事,指的是沈郁每晚例行的讲故事时间,基本上,一家子人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聚精会神来听,前些日子讲的《倩女幽魂》可是赚了素素跟张翠花不少的眼泪。 听说惩罚是不让听故事了,素素赶紧求饶,那可比被打了几十大板还要让人难受。 “嘿嘿,想听故事也行,你得帮我做件事……” 看到自家少爷脸上露出那种熟悉的坑人前兆笑容,素素的心里毛毛的,但最终,对故事的渴望还是克服了内心的恐惧,颤抖着点了点头:“嗯!” 打发走了小丫鬟,沈郁伸了个懒腰,继续抓着毛笔在纸上奋战,这日子,苦啊! “茂文让你送来的?” 王阳明有些奇怪,接过素素手中的东西,摇摇头笑道:“倒是知道孝敬尊长。他还有什么说道没有?” 凭直觉,这个不安分的徒弟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让丫鬟送吃的给自己。 果然素素道:“少爷说他手都快要抄断了,想问问先生,可否先歇息半日?” 这个没大没小的,自己收徒这么多,头一次见到跟师父讨价还价的,居然还用上了贿赂的手段。 王阳明哭笑不得,沈郁这行径,很有奸臣的风范啊。 “你告诉他,吃的我收下了,想不练字,免谈!” 素素灰溜溜地逃了回来,一路上腹诽不已,也不知道少爷为何要去干这么件显然不会成功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真的是因为懒? 听了素素的回禀后,沈郁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这下可以放假咯!” “先生说了,少爷不可以不练字。” 小丫鬟很称职,虎着脸道。 “练了,先生也无力检查,岂不是同不练一样么?你呀,还是图样!”沈郁心情大好,捏了捏小丫鬟还有点婴儿肥的脸颊,“走,看花去!” 素素的脸一红:“少爷不能这样欺负素素的,这是不合礼数的!” 沈郁没理会她的抗议:“不走我可要一个人去啦。” “来啦来啦。”素素赶紧跟上,嘴里不停絮叨着,“总之不可以的,还会对少爷的名声有损呢……” “知道知道,你看,那花像什么?” “咦,好像星星哦……” 王阳明不知道这一切,看着素素远去后,随手把沈郁送来的糕点放在窗沿,摇着头回屋了。 “先生安好呐,用膳了没?” 沈贺恰恰从屋里走出,见状赶紧问好。 “子祝客气了,我已经用过。”王阳明笑道,“令郎送了些糕点来,我吃不下,你来分担一点点吧。” “那就不客气了。” 沈贺是个爽快人,正饿着肚子呢,闻言抓起糕点便往嘴里塞:“唔,味道倒是不错,也不知道给老子孝敬点。” 半个时辰后。 沈宅的茅房,已经拉到奄奄一息的沈贺强忍着虚浮,提起裤子,扶墙:“小……小兔崽子,又欠收拾了……” 王阳明此刻在屋内一脸黑线。 方才,沈贺刚吃完糕点不久,便脸色大变,告了辞匆匆往外头奔去,如此来回了好几趟,听说是腹泻。 脚指头都能猜到这糕点有问题了,那家伙,居然这么大胆,连自己的师父都敢打主意。 以沈贺身体的壮实,都能拉得没有人样,如果是自己吃下去……他打了个冷战,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不用练字,沈郁还真的是使尽浑身解数啊…… 当然,还在赏花的沈郁是没有感受到危机的,犹自陶醉地解释着:“人面桃花相映红啊,说的就是素素你跟桃花一起站着的时候,互相辉映,可漂亮了。” “是吗?那……这根藤条,漂不漂亮呢?” 身后仿佛有一尊带着无尽阴影的巨灵神窜了出来,沈郁顿时身体一僵,转身,果然就是自家老爹搞出来的。 赶紧挤出笑脸,沈郁道:“爹,怎么了?” “怎么了?刚刚我吃了你给你师傅的糕点。说,是什么馅儿的!”沈贺脸色阴沉地能够掐出水来。 “豆……豆沙的啊。”沈郁有些心虚。 “豆沙?什么豆的豆沙!” 沈郁惭愧地低下头:“巴豆……” “巴豆?受死吧,娃子!今天要不把你揍得跟巴豆一样,我便枉为人父!” 庭院里再次响起了和谐的父子混合双打协奏曲,素素熟视无睹,转头继续欣赏起了桃花。 第三十六章 反击(明天起恢复双更,求个票跟收藏) 036 有些昏暗的卧室里,榻上,一名男子正光pp趴着。 “是这里吗?” “再往上……嘶!疼!轻点儿!” “噢,不好意思,第一次,没经验。” 男子的脸上露出了欲仙欲死的表情:“怎么湿乎乎的?” “呀,弄错了!” 别想歪,手忙脚乱的女子是素素,她正在帮被老爹一顿胖揍后屁股红肿的沈郁上膏药。 不幸的是,拿错了,现在抹的是醋…… 沈郁目光含泪:“我知道你又饿又馋,但,我的臀肉真的不好吃啊!” “谁要吃?呸呸呸,恶心死了!”素素满脸通红,当然,她知道自己错得确实有点过分,只能先用毛巾一点点把醋给擦干先,然后再上膏药。 又是一阵极其容易引发邪恶的联想的呻吟过后,沈郁舒坦地趴在榻上,眯着眼,享受小丫鬟生涩的按摩手法。 不得不说,老爹的藤条鞭法愈发熟练了,自己的习武进度看样子不能挺直,不然就只能永远屈服于淫威之下。 当然,这次本想恶作剧王阳明,结果弄到沈贺头上,也是始料未及。 一边总结经验教训,沈郁一边道:“让苏贵来一趟,酒坊的事情该提上台面了。” 素素应了一声,出去喊人。 铺面其实一直有人在操持,不过开业的具体计划,沈郁还没有透露底细,眼看着诗会即将举行,自己托王阳明带去的元平春一定能够收获口碑,如果不趁此好时机把它推广出去,之后要想凭借海瑞的推荐跟徐记酒坊扳手腕,可就难了。 “少爷。” 苏贵笑着进来打招呼,他知道自家老爷把沈郁胖揍了一顿,自然不会不开眼地哪壶不爱提哪壶问伤势,直接开口道:“酒坊的事有什么吩咐的?” “五日后开业,装修的事已经弄妥了吗?” “妥了,就差个牌匾了。” “催一催,这是大事儿。” “是。” 沈郁一一交代下去,特别是一些这个时代不曾有的内容,更是仔仔细细说了好几回,让苏贵再重新复述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走出西厢的时候,苏贵的脸色是严肃的,他自觉受到了沈郁特别的看重,居然讲了这么多新奇的手段,无论哪个放出去,都是能够打开销路的良方,现在,他自己一个人就听了好几个,可得充分做好保密工作。 “李家的汉子看着有些不靠谱,不能让他参与进来了……”他暗自思量着找来的帮工,开始计划该辞退哪些可能是把门不牢的人选,“最重要的是什么来着?牌匾,对,这可不能忘。” 脚步不自觉更加快了一些。 “牌匾?” “没错,听说是海县令亲自题写的。” 徐府,听着管家汇报收集来的消息,徐良族露出了不屑的眼神:“自找死路!” “那……大人的意思是……做了他?”管家比了个砍切的手势。 徐良族的背向后靠去,两侧的婢女赶紧开始揉肩,享受片刻后,这才道:“不,钝刀子杀人,这才过瘾呐……哈哈哈,他敢骗我,我就不能反骗他了?好容易混成了个崇拜他的形象,怎么可以轻易丢弃?当然得好好利用起来。” 管家有些疑惑,他跟随徐良族许久,知道自家老爷的一些脾性,有时候会很幼稚耍小性子,但真的阴沉起来,其心机深得让人不寒而栗。 看样子,这回徐良族是真的怒了,也不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会怎么死。 一时间,管家居然有些同情起沈郁来了。 “第一,请了海瑞给他题写牌匾,无非是想借重姓海的声誉,无论是官声还是其廉名,呵,倒是有些小聪明。”徐良族睁开眼,“不过,我要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去,多找些闲散的人,给我出去说,海瑞收了沈郁的贿赂,这才答应帮那什么元平春站台。” “可,这话有人信么?” 不赖管家多嘴,实在是海瑞清廉的名声太震撼,根本不敢想能够造这个谣。 “三人成虎,更何况,他帮姓沈的写牌匾确有其事。”徐良族满不在乎,“什么元平春,能好喝到哪里去?多说说,自然就有人不肯去买了。” 管家记下了,并没有马上走,他清楚,自家老爷是不会光打一拳就收手的。 “第二个,上次被他骗去的钱,要拿回来。那个贱婢……”想起此事,徐良族就有些咬牙切齿,“还有你找的什么泼皮,统统要算账!” 管家打了个冷战,叫什么阿飞去骚扰顾采薇,结果反过头被沈郁忽悠,这事情他脱不了干系。 好在徐良族并没打算连他一起处理了:“你去告诉那个泼皮,找个时机,砸了姓沈的铺面,别怕,天大的事情有我顶着!若是不去的话,他就别想再活着见到第二天的绮玉楼粉头了!” “是!” “最后,砸店铺的时候,你安排些人手,银子,我要亲自拿回来!” 管家听着杀气十足的话,两腿发软,老爷这是真的要干票大的啊……若不是知道背后有人撑腰,他都有收拾细软跑路的冲动了。 闹这么大,只怕那位介入也不太好收场,但愿他们能几个识相一点吧…… “什么时候去拿?” “后天。”徐良族挥了挥手,“莫忘记了。” “后天?”沈郁趴在榻上的形象着实不雅,但也确实没能力起来给王阳明行礼了。 “不错,诗会定于后天在绮玉楼举行,罗阳的才子们一个也不会少,还有外来的文人也会凑热闹,你可别缺席了。”王阳明笑道,“就算再痛,也打起精神去。” 没看出来,这位号称朱熹后的圣人还有这么腹黑的一面。 不就是想给你下巴豆么?更何况,还没成功呢。 沈郁一脸怨念,可又知道,事关元平春的推广,便点点头答应:“须准备些什么吗?” “好好练字,至少,握笔别握错,不然,贻笑大方。”王阳明轻飘飘抛下一句话,便走了,“别动什么歪脑筋了,今天,大字五百个!” 西厢卧房里,顿时响起了痛不欲生的嚎哭。 不是人呐! 第三十七章 绮玉楼(第一更奉上,稍后第二更) 037 绮玉楼,两个美男打扮的人把臂同游。 左边那个一袭素白长袍,个子高挑,脸色玉白,右边的稍矮,穿一身蓝衫,但也是剑眉星目,颇具英气。 当然,这种“手牵手,逛青楼”的举止,总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不少人便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一番,说的无非是“他们莫不是一对兔子”之类。 “沈……兄,这样会不会太高调了?”穿蓝衫的那位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面露慌张之色。 “顾兄多虑了,知道真相的话,他们羡慕还来不及呢。”素白长袍的正是沈郁,一脸的无所谓。 笑话,自己又不是真的断背山,左手牵的,可是名副其实的玉楼春前花魁,当然,顾采薇是乔装打扮了一番,得益于出众的化妆术,愣是没一个人看出她的性别来。 她是受沈郁的邀约而来,理由是“陪一群老头子聊天一定闷死了”。 王阳明要是听到,不知会不会当场把他逐出师门。 “这不是沈兄么?” 阴阳怪气的声音非常不合时宜地响起,沈郁不悦地回头,这种打断自己泡妞的行径实在太令人不齿了,非得好好抨击一番才行! 然后就见之前在县衙里见过的出头鸟叶信群,领着一帮子差不多骚包打扮的书生围了上来。 用豆腐脑都能想到,这家伙准是怀恨在心,打算报仇来了。 沈郁立马换上了一张热情洋溢的脸:“哎呀,人生何处不相逢呐,叶兄,你也是来嫖/娼的?” “你……”叶信群一口老血噎在喉咙口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说不是的话,显得太假,虽然青楼里花样繁多,但来这儿的男人最终目的是一样的,就算不去床笫缠绵,起码也是某位红牌清倌人的入幕之宾。 但要是承认的话,这气势上立马就矮了一寸,没有道德高地的依仗,还怎么找茬? 旁边马上有人帮腔道:“姓沈的,少来这套指桑骂槐,就你那笔臭字,也妄想来参加诗会?” “就是就是,我等的眼睛雪亮,看得分明,那日你投机取巧蒙骗了阳明先生,实乃我辈读书人之耻!” 顾采薇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沈郁,读书人一向有文人相轻的传统,尤其沈郁这种得了好处的,更是为人妒忌,这次狭路相逢,一个人再能讲,也抵不过悠悠众口。 “眼睛雪亮?兄台莫非是瞎了?”沈郁一脸关切的模样,嘘寒问暖道,“哎呀,这种即便目盲都要坚持来嫖的精神,实在是我被楷模,佩服佩服!” “噗!”顾采薇忍不住笑了出来,惹得旁人怒目而视,纷纷出言指责:“你是何人?居然与这等读书人的败类厮混在一起,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郁赶紧道:“顾兄莫气,顾兄莫气,我等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不要与这些好东西计较了。” 一群人只觉得碰上了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无赖,明明憋屈,偏偏又无可奈何,叶信群冷笑道:“沈茂文,你且莫逞口舌之能!待到诗会,究竟你斤两几何,大家都能有目共睹!届时,你就算是阳明先生的弟子,也要栽个大跟头!” 像是怕沈郁又说出什么让人下不来台的话似的,叶信群立马回首转身:“我们走,不与这无耻之徒浪费口舌!” 一群人脚步凌乱,惊弓之鸟般迅速撤离,留下目瞪口呆的顾采薇跟云淡风轻的沈郁。 “顾兄就不怕他们报复?” “怕什么?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罢了。”沈郁摆了个亮肌肉的夸张造型,笑道,“我可是个狠角色,江湖诨号‘夺命书生’,很厉害的。” “是是是,你厉害,就是有个致命克星,沈老爷的藤条。”顾采薇翻了个可爱的白眼。 “这不是尊老爱幼,让着他嘛。” 两人继续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来到一处高台下。 据说,绮玉楼的花魁要表演歌舞,寻常只有少数寥寥几人才有机会能够得见这种绰约风姿的,可见,王阳明跟他的一群老友面子有多足了。 高台下,人头攒动,跟后世演唱会似的,有的手里还捧着各式礼物,准备一会儿打赏。 锣鼓齐名,欢呼声渐渐响起。 “罗衣衣!罗衣衣!” 一些人甚至抱头痛哭:“人生得见罗衣衣,纵使死也无憾了!” 沈郁诧异:“裸衣?” “是罗衣衣啦!”顾采薇横了他一眼,“怎么,要不要打赏一下,能够得到一段独处时光哦?” “好哇。” 不知为何,顾采薇闻言有点不开心,但仍是笑道:“那去吧。” “可我已经有个花魁在身旁了,再多怕是要折寿,还是不了吧。” “美得你!”顾采薇的眼睛都笑弯了。 台上,罗衣衣出场。 薄纱罩面,红衣盖身,一种冷峻的姿态环顾四周。 然后坐下来……弹琵琶…… 沈郁听得无趣:“还没你水平高。” “是吗?”顾采薇高兴,不过却道,“罗衣衣可是绮玉楼花魁里的琵琶第一人呢,另外还有舞蹈第一人小萍,歌唱第一人彩云,她们并称绮玉楼‘三丽’,平时都难得见上一面,你算是占便宜了。” 沈郁随口道:“写首词给她们,要见几次见几次。” “茂文又骗人。”顾采薇这次掩着嘴笑了,“才说了不屑于什么诗会,做什么酸诗呢。” “所以要作词啊。”沈郁振振有辞道,“我可是说一不二的人,怎么会轻易食言?” 面对这种耍赖的说法,顾采薇也不多争执:“好啊好啊,那妾身洗耳恭听。” “咳咳!”沈郁清了清嗓子,背起手来,摆出了专业的四十五度角造型,开始踱步吟诵,“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萍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念完得意道:“如何?” 顾采薇却是痴了。 一首词里,绮玉楼“三丽”俱全,偏偏还显得清新脱俗,尤其是上下阕的最后两句,回味无穷。 沈茂文,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第三十八章 诗会(第二更奉上,求收藏啊~) 038 台上,罗衣衣一曲已毕,台下,顾采薇依旧发呆。 然后就见沈郁迈步迎了上来,伸出了罪恶的魔爪…… 顾采薇一个激灵:“茂文你……你要作甚?” “顾兄,是不是很喜欢这词?” 迎面而来的暖气呵得顾采薇面红耳赤,轻轻点了点头,心中狂跳:他……他是要告白了么?我若是答应,会不会显得很矜持?若是不答应,他又会不会翻脸再也不肯理我?哎…… 沈郁嘿嘿一笑,右手食指跟大拇指搓了几下道:“十两银子,卖给你了,如何?” 一时不适应文艺青年到吝啬奸商嘴脸的转变,顾采薇愣了一下,嘴渐渐变成了“o”型,道:“茂文打算拿词卖钱?” 你变了,你曾是把钱两白银转手给我面不改色的人,怎么现在为了十两银子斤斤计较起来了? 沈郁有些心虚:“不妥么?” “当然不妥!” “那……七两?”沈郁捂着心口道。 顾采薇面无表情。 “五两,只能是五两了。”沈郁一脸肉疼,“不能再少了,再少可就亏本了。” 这时代,杀熟还是下不去手啊。 顾采薇气得发笑:“沈兄可别反悔。” “一言为定!”沈郁大喜过望,他可不将区区一首词放在心上,更没有剽窃的心理障碍。 都是些虚幻的古人写的,还是在异时空,自己这算是时空进出口贸易吧,赚个邮费,五两银子,不贵! “好。”顾采薇随身带着些碎银子,逃出来递给沈郁,然后,浮现起一丝蒙娜丽莎的微笑,看得沈郁有点瘆得慌。 “怎么了?” “茂文可知,这词若是传出去,千金都有人舍得给?” 这下轮到沈郁笑容凝固了。 不要钱的东西卖五两,算是血赚,可本来千金的东西卖五两,那是底裤都败光了。 跟故意气沈郁似的,顾采薇摇头叹息道:“哎,可惜笔墨不能随身带,我去找小二要个文房四宝,将这词抄录下来,然后拿去卖。” 望着远去的倩影,沈郁感觉宛如一块巨大的金子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伸出的右手在空中虚抓了几下,最终也没有喊出反悔的话来。 大意了啊,没想到能开这么高的价。 感觉是被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的沈郁很是懊恼,做人还是不够大气啊…… “郎君,可算是找到你了!” 还沉浸在做了亏本买卖不可自拔的沈郁一愣,怎么自己的护院林猛跑来了,还面色焦急的样子? “怎么了?” “有人来砸店!” “什么?”沈郁吃了一惊,他这几日让苏贵跟林猛去店铺监工,把开业前的事准备好,招牌都挂出来了,有海瑞的名头在,怎么还有二货敢来踢馆? 此事必有蹊跷! “店里的伙计不敢出头,现在正僵持着,郎君快点去拿个主意吧!” “我爹呢?” 论干架,不亮出沈贺这个核武,沈郁都觉得可惜。 “已经让人去喊了。” “好,我马上去。” 沈郁匆匆跑去跟顾采薇讲述了大致来龙去脉,也不等她有所表示,便又匆匆随着林猛离去。 没奈何,半路被放鸽子的顾采薇只能轻轻跺了跺脚,独自去看诗会的热闹。 临近中午,绮玉楼的大厅里,各路才子都已到位,彼此间吟诗作对着寒暄,个个都带着自信的微笑,意在一举夺魁,扬名立万。 随着王阳明等人到来,现场的气氛愈发热烈。 “老夫知道,在座不少青年俊彦,多数是罗阳本地人,也有少数京城来的才子,此次诗会,意在交流,不要伤了和气。”王阳明一开口就给诗会定了调子。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要分个真正的高下出来,只怕得费不少口水,而且难免从文演进到全武行。 “伯安兄是和气人。”王阳明身边的一个富态老者笑盈盈道,“不过,既然是诗会,总得有个主题才是。依我看,这绮玉楼就不错。” 众人一片欢呼叫好。 这可以说是双赢了。写绮玉楼,写好了,绮玉楼扬名,自己身为作者,必然也会受到不少优待,至少,再约“三丽”时,肯定有把握得多。 “叶信群、谷易生、张炳晨、李文昭,这几人,老夫还是有些印象的。”王阳明笑呵呵的,他虽然久居高位,终究还是风流才子出身,对诗词之道也是兴味浓厚。 陆陆续续有诗作呈上来,王阳明与身边的老者互相品评一番,然后圈点打分。 “李文昭果真是才气纵横。”王阳明啧啧称赞,“‘玉楼多绮丽,银海纳千川’,佳句。” “我倒是觉得,这个张炳晨内敛深沉,有大才。”身旁的老者提出异议,“‘因念庙堂常祝月,为忧家国独登楼’,可不输你那两句。” 争执许久,最终还是富态老者屈服,李文昭夺得第一。 待全诗念出,自然是满堂喝彩,李文昭也四处拱手,谦称“承让”。 他本就是罗阳知名的才子,能夺魁也无可置疑。 “阳明先生,不知前几日所收高足,有何大作?” 一片喜洋洋气氛里,煞风景的话自然是叶信群这个阴鸷的家伙讲出来的。 李文昭也沉下了脸。 他夺魁,本来是喜悦的,可叶信群拿沈郁打岔,就仿佛在抽他的脸似的,毕竟那天,自己可是手下败将,毫无还手之力。 周围有不嫌事大的也纷纷起哄:“是极是极!阳明先生,那沈郁在罗阳素来默默无闻,居然能够得列门下,恐难服众。” 叶信群很是得意。 他那天没能靠出奇制胜,今天,一定要把场子找回来! 让王阳明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就像那天沈郁做的一样,如此,必定声名鹊起! 眼看诗会有朝“沈郁批斗会”发展的趋势,王阳明却无可奈何,他当然知道沈郁写了首词,但那是为了酒坊开业用的,更何况,也跟绮玉楼不搭。 “阳明先生?” 叶信群步步进逼,脸上欢笑:“沈茂文今日似乎也来了,不如……就请他出来亮一手?” “沈兄家中有事,回去了。” “是你?” 叶信群认得顾采薇,讥讽道:“怕是姓沈的害怕露馅,逃回家去了吧?” “沈兄临走前留了一阙词,恰好也是跟绮玉楼有关。” “哦?那不妨念出来听听?” 叶信群打定主意,若是写得一般,便拼命贬低,若是出众,就说是代笔,反正沈郁人不在,他爱怎么说怎么说。 第三十九章 你瞅啥?瞅你咋地!(第一更,求收藏啊!) 039你瞅啥?瞅你咋地! 王阳明站了起来。 “给老夫。” 语气不容置疑。 事关自己关门弟子的声誉,甚至是自己一辈子的清誉,断不可马虎。 以他在政治漩涡里厮杀的经验,未必这个可疑的陌生人就是沈郁的友军,没准是叶信群买通的,然后当众念首狗屁不通的诗,那沈郁就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顾采薇乖乖照做。 然后就见王阳明跟身边的富态老者表情精彩起来,握纸的手也不可抑制有些颤抖。 落在叶信群的眼里,这就叫“心里一片荒凉,恐惧地发抖”。 “如何?阳明先生,可敢公示么?” 富态老者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眼这个尖嘴猴腮的家伙,随后语气里就透露着意思惋惜:“既是伯安兄的弟子,为了避嫌,还是由我来吧。” 厅内安静了下来。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幕帘低垂……” 开头两句四平八稳,倒也不算出奇,但一个平素被认为丝毫没有诗词能力的人做出来,则是另一番计较,不少人的想法动摇了:沈郁真的不学无术?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刚才厅内还能够听见点嘈杂的声音,现在就是一片死寂。 叶信群双目失神,嘴里不住地喃喃:“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基本上,这两句已经杀死了比赛。在座的都是有欣赏眼光的人,绝不至于昧着良心硬说不好,更何况,王阳明在场,也由不得人随意臧否。 “不对不对!”叶信群疯狂咆哮起来,“这是离题,这是离题!这几句与绮玉楼没有半点关系,阳明先生,是你代为执笔的是也不是?你怕你那不成器的弟子丢了……” “啪!” 好脾气不代表没脾气,更何况,作为叱咤风云,上马统兵,下马相国的人物,王阳明可不是什么和蔼的好好先生,当场就扇了叶信群一个重重的巴掌:“气量狭小,志大才疏!” 所有人都知道,姓叶的完蛋了,得了文坛宗师的这种评价,一辈子就算是被定性,再无出头之日,哪怕王阳明故去,这两句话也会伴随着他,成为永恒的污点。 富态老者摇了摇头:“自然是写绮玉楼的,下边还有:记得小萍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竟然是这样? 没有谁是傻瓜,立马懂得了这首词的巧思,竟然是把绮玉楼的“三丽”毫不违和地嵌在了词句里,浑然一体,而且,“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更是回味无穷,犹胜上阙的结句。 罗阳县的书生瞬间全都化身顾采薇:沈茂文,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其中,最为五味杂陈的还是李文昭。 他好不容易夺回了魁首,结果,以这样的方式被埋没。 今晚过后,没人会有兴趣知道他李文昭写了什么,只会满城传唱这首《临江仙》,特别是绮玉楼,这样免费的广告词肯定要拼命宣传啊,甚至,那三位台柱子也会打心底里高兴,说不定就要奉沈郁为座上嘉宾。 而这一切,仅仅是姓叶的出来多嘴了那么一下。 无限幽怨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叶信群,可惜,后者完全没有心思理会,正在为自己之后的悲惨人生而发愁。 要说这首词烂?那他叶信群就会是全城最大的笑话;要说是有人代笔?能写出这种传世巨作的人,会舍得代笔? …… 沈郁不知道,他用“哥不在江湖,但江湖有哥的传说”的方式在绮玉楼迅速爆红。 他只想快点赶到店铺去。 “来的人是谁?” “是罗阳一带有名的泼皮阿飞。”林猛苦着脸道,“这人一贯无法无天,又滑不留手,不好对付。” 是他? 沈郁立刻反应过来:徐良族肯定发现了什么。 这可不妙。 本来敌明我暗,能够耍心机,使手段,现在摆明车马,对方肯定会搞鬼。 唯一的疑问是,为什么他居然能够丝毫不顾及海瑞的影响,上来就砸店? 急急忙忙赶到店铺,果然,阿飞已经纠结了一大批人对峙。 沈贺来得比较早,满脸肃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样子,站在店门口。 “爹。”沈郁道,“没人受伤吧?” “老子在,谁能受伤?”沈贺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 也对,这种高来高去的本事,沈郁确实没见别人耍过:“情况如何了?” “别吵,正斗着呢!”沈贺不耐烦道。 斗着? 沈郁黑人问号脸,你就这么站着,插着个腰,算斗? 然后就听对面的阿飞吼道:“你瞅啥?!” “瞅你咋地!”沈贺不甘示弱地回呛。 “你再瞅一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 “你瞅啥?!” “瞅你咋地!” …… (以上省略独特的八百字) 沈郁的心里只有仨字:mmp! 智障啊这么骂来骂去的,枉自己还这么焦心,怕弄出流血事情来。 表情不善地瞪了一眼林猛:“这是什么情况?” “郎君,我不说了么?这个阿飞滑不留手的,一向不会主动寻衅,就等着老爷动手呢!”林猛低声道。 这么闹下去的话,店还怎么开? 沈郁很头痛,阿飞这家伙,是不是专长骚扰?上次在顾采薇家如此,现在同样如此。虽然不会造成什么实体损失,但时间久了,店铺还有谁敢上门? “诶,阿飞。” 双方正斗得唾沫四溅,酣畅淋漓,沈郁大踏步迎向了阿飞。 “是你?怎么,找死?” “当然不是。”沈郁温和地笑着,然后脸色一变,恶狠狠道,“找死的,是你!” 一拳正中鼻梁,鲜血喷涌。 “挑衅是吧?找茬是吧?奈何不了你是吧?靠!” 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沈郁拳拳到肉,阿飞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按在地上暴揍。 沈贺目瞪口呆,林猛下巴垂地。 这小子,有点猛啊。 “加一个,不太会揍。” 呆滞片刻后,两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围了上去。 阿飞带来的小弟全都石化,他们还是头一次见敢对自家老大不客气的人,而且,一来就是仨? “救……救命啊!恶霸欺负良民了啊!” 一只手孤独地在三个大汉围拢的圈子里吃力地高高伸出举起,伴随着阿飞无尽凄厉悲凉的叫喊声。 第四十章 三千两(第二更,求收藏跟推荐) 040 沈郁一帮人的暴力程度远远出乎了对方的想象。 阿飞天真地认为,自己即将结束泼皮生涯,去往极乐世界。 “愿阎罗殿没有暴力……”鼻青脸肿跟开了杂货铺似的阿飞含泪祈祷。 “闲人闪避!让开让开!” 粗暴骄横的声音响起,本来驻足围观的百姓惊恐地往后齐刷刷退了好几步。要说他们除了泼皮外,最怕的是什么?非属这群一身皂袍的捕快不可了。 今天,泼皮是走到穷途末路了,莫非捕快也良心发现,开始为民除害? “当街斗殴,寻衅滋事,目无王法!”捕头林武冷冷地看着不由自主停下挥拳动作的沈郁等人,一挥手,“这三个人,给我拿下,带走!” 这剧本不对啊! 泼皮没事,自卫反击的沈郁等人反倒成了要捉拿的对象? 还有,这捕头二话不说,不分青红皂白,笃定了就是要抓沈郁他们,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办案。 八成是县丞搞的鬼,沈郁心头一片清明。 上任起,徐良族就拿钱收买人心,这帮人不能明摆着跟海瑞作对,欺压下沈郁这种良民还是没有问题的。 “慢!” 沈郁死死盯住林武:“我乃阳明先生弟子,官差可得想仔细了,若是捉拿了我,便是与阳明先生过不去!” 这是他的底牌了,如果对方打定主意仍然要来硬的,沈郁也无可奈何,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暴力抗法,别无他路。 好在林武犹豫了。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点,但徐良族给的银子实在太丰厚,让他忍不住起了贪念。 现在被沈郁一冲击,脑子清醒了许多:那可是王阳明啊,徐良族再手眼通天,能和这种人作对? 这一恍神,沈郁赶紧抢前一步,压低了嗓子道:“徐县丞给你多少?我出双倍!你若是为难,咱们可以演一出戏嘛。” 说老实话,林武当捕快多年,好不容易混成捕头,还是头一次见人能够面对自己等人不慌张,还敢上前直接拿钱贿赂的,这种无法无天的行径,实在……太上道了! “沈公子恕罪,在下也是身不由己呐……”林武同样压低了嗓门,“钱不钱的好说,关键是……” “三千两,你陪我演出戏,三千两,如何?”沈郁直接不客气打断,开始砸钱试探。 “成交!” 沈郁舒了一口气:“绝不会让你难做。那个,怎么称呼?” “在下林武,本县捕头。” “林捕头,你只需跟我扯皮就行,剩下的都不用管。”沈郁低声交代了一句,便退了回去,喊素素赶紧去绮玉楼搬救兵。 俩人这么一问一答的,看得阿飞一脸黑线。 过分了啊,这种私相授受的事情干得这么明目张胆,是不是太把百姓当回事儿了点? 躺在地上,已经快没人样的他悲愤莫名:这世道,就这么黑暗吗?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捕头跟奸商合伙欺负泼皮啊! “念你是阳明先生的弟子,我且给你个申辩的机会。” 不愧是专业捕头二十年的人,林武立刻进入了角色,动作是停下了,嘴巴快了起来。 论扯淡,沈郁不是针对谁,他是说,在场的诸位,都是垃圾! 如果扯淡也算是一门艺术的话,他算得上是宗师级别,当场就从阳明的心学开始,一路扯到了阿飞脸上的伤痕纹路究竟蕴含怎样的哲学意义。 “……所以说,这实在不是我们寻衅滋事,是他自己长得欠揍啊!”沈郁犹自痛心疾首地说着,“捕头大人,他亲口对我爹说,‘有本事,你打我试试啊’,您听听,给评评理,我打小到大还是头回听说这样清新脱俗的请求,我能不答应吗?我要……” “咳咳!” 一直在店铺里看护的管家苏贵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捅了捅沈郁的胳膊。 “怎么了?”沈郁不解道。 苏贵有些尴尬,朝边上努努嘴。 顺着看过去,发现王阳明不知何时已经赶到,身边站着个富态的老者,还围了一群书生,里头好几个面孔还显得非常眼熟,估计就是诗会的一群人。 不消说,方才那番胡吹海侃的架势,已经被他们瞧了个通透。 王阳明沉着一张脸,当然,绝不是因为沈郁被人欺负,而是这家伙糟改心学,胡说八道,还一本正经,实在是可恶! 沈郁倒是毫不见外,赶紧去抱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先生啊,您可算是来了啊!这位林捕头,可是打算公然侮辱我等读书人啊!” 一群人憋着笑:侮辱你这读书人?就你那张嘴,这位林捕头没被你口水淹死已经算命大的了! 林武也有点懵逼,不是说扯皮蒙混过关就行的么,怎么还倒打一耙把自己架到读书人对立面去了? 这帮子耍笔杆子跟嘴皮子的,最是阴险狠辣,哪敢得罪啊? “阳明先生,这都是误会,这绝对是误会啊!”现在不开口辩解,还要等到被嘴炮群殴时说吗? 王阳明没回答。 虽然沈郁不着调,但若说这个捕头丝毫没错,那也绝对不真实。 不过,总算是给他个面子,他没有再多追究,这让林武松了口气:“多谢王大人大人大量,那小的先告退。” “他还欠着我三千两。” 林武刚转过身,就僵住了,脸色很是难看。 黑吃黑啊,怎么变成自己欠三千两了? 不过,仔细回忆一下,貌似对方只是说了数额,并没有具体指谁给谁,林武欲哭无泪:还是你们赚钱狠啊! “林捕头,你不会打算众目睽睽下赖账吧?” 这一刻,沈郁无辜的大眼神看在他眼里,是无比地令人憎恶…… 偏偏,他还不能不给,万一被徐良族发现自己多留了时间让沈郁搬救兵,追究起来,后果更为严重。 “给,我回去后就准备……” 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在林武一万个不乐意的情况下正式生效。 沈郁露出了欣慰的笑,然后,脑后疾风忽至。 王阳明的大手乎了他脑袋一下:“你,过来一下!” 第四十一章 谎言重复一万遍就是真理(第一更奉上) 041 王阳明到底跟沈郁说了些啥,外人无从得知。 反正,昂首挺胸进去,垂头丧气出来,多半是被训了一顿。 至于原因? 作为王门弟子,糟改心学理论,纯属大逆不道,没逐出师门已经算客气的了。 也有不少人对沈郁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能对着一县的捕头侃侃而谈丝毫没有畏惧之色,这份胆气绝对是个做大事情的。 “茂文被训斥了?” 这话听上去关切,但顾采薇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幸灾乐祸! “别提了,罚我练一千张大字,十天内交,练得不佳还得重来。”沈郁身无可恋地耷拉着脑袋,基本上,十天时间告别自由了要。 就他那笔臭字,要想从中挑点刺儿还不是信手拈来? 估计十天后又是一条好汉…… “想开点,至少,没被阳明先生逐出师门不是?” 沈郁翻了翻白眼:“我倒是想,可惜不让。” 说起来,自己的初衷无非就是那几百两的助学金,但海瑞这个家伙也学坏了,居然拖着不给,学什么不好,居然学赖账! “好啦,茂文真若是不开心,妾身陪你散散步——东河近日的柳色很是可喜,夕阳西下时,别提有多美了。”顾采薇说道。 沈郁点点头。 反正店铺经此一事,要想开张还得恢复点元气,当然,因祸得福,元平春反倒意外得了更大的名声,不少人都已经开始打听什么时候能销售了。 既然一时半会儿没事做,大字也无心练习,跟美人走一走也不失为一种排解郁闷的好方式。 天气已经渐渐暖和,东河畔的各类草木开始丰茂起来。 沿着河岸走,迎面向西就是一轮红日。 顾采薇感慨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茂文可有什么慨叹么?” 沈郁很警惕,这姑娘诳了自己一首词,据说价值千金,现在是不是打算故技重施?其他都好商量,涉及到钱的事情,沈郁的底线是非常坚决的。 “呵呵。” 沈郁皮笑肉不笑道:“好大一枚铜钱呐!” 这种煞风景的话不愧是聊天终结的良方,顾采薇被噎得一路到家都没能缓过来回话,只低头跟在沈郁身后默默迈步,内心抓狂:明明那么有才,为何总干些俗事说些俗话呢? “哎哟!” 没留神,顾采薇整个撞到沈郁的背后,抱怨道:“怎么停下来了?” 沈郁回过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采薇,你出门前生火做饭了?” “没啊,不是去你家里用膳的么?” “那……这是什么情况?” 顺着沈郁指的方向,顾采薇先是瞪大了眼睛,嘴巴慢慢扩张,最后惊恐地叫了出来:“啊!!!” 捂住耳朵等这狮吼功眩晕功效过期,沈郁这才垂下手:“动不动就叫个不停,魂都要被你叫出来了。” “可……可……”顾采薇浑身哆嗦,“可我的小屋……怎么被烧光了啊!?” 虽然小屋破了点,但里面有不少自己从前收藏的书画,换洗的衣物,出门的路引,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她心目中,这算是自己的第一个家。 可现在,它已经成了一个废墟。 焦黑的木头依稀能看出个屋子的框架来,散发出刺鼻的炭火味,风一吹,一些乌黑的粉末便在空气中飘荡。 沈郁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问:“那上千两银子你可收好了?” “原封未动地在屋内放着啊……” 顾采薇忽然愣住了。 对啊,那银子呢?银子怎么不见了? 沈郁表情凝重起来:“看样子,那姓徐的已经知道我们在耍他了。银子多半就是被他拿回去了,这屋子,估计也是他烧掉了。” 顾采薇不禁大哭起来。 好不容易为自己赎了身,可现在,居然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了。 “别哭,你先在我家里安心住着。”沈郁安慰道,“这个场子,我一定帮你要回来!” 事情因自己而起,那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徐良族是吧?哼!那就别怪我不讲究了…… 沈郁先将顾采薇领回自己家,在西厢收拾出一间屋子来给她,自己则搬去了空的客房暂住,交代林猛近日要多加留心宅子周边情况后,便急匆匆往县衙去了。 想给徐良族一点颜色瞧瞧,那只能是借助海瑞的力量,王阳明虽然声望高,但若是将他卷入这种级别的争斗,实在得不偿失。 “沈兄留步。” 还没到县衙,路上就被人叫住了。 沈郁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正是那日的竞争对手之一,一直不声不响的张炳晨。 “张兄,恕罪了。在下还有些急事要去县衙,若要畅聊,欢迎去我宅子。” 若是寻常,他或许还会应付几句,结个善缘,但现在争分夺秒,的确没有什么心思。 “就说几句就好,此事跟沈兄颇有干系。” 见他说得严肃,沈郁只得停下来道:“洗耳恭听。” “沈兄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这话从何说起?” 沈郁有种不好的预感,徐良族该不会把矛盾公开了,要闹个不死不休吧? “最近,县里头风传,说海县令收了你的贿赂,所以卖力为沈兄的元平春站台,那个牌匾就是明证。” 就这样?沈郁觉得好笑,这种谣言也只有三岁小孩会相信吧? 海瑞是何等样的人,怎么会做出收受贿赂的事情来?清廉到几乎成了清官代表的存在,即使做个县令,都有口皆碑,天下闻名。 造谣说他受贿赂?谁信啊! “张兄,在下实在有急事,就不奉陪了。” 张炳晨笑道:“沈兄是觉得这话没人信吧?不,恰恰相反,县城里的百姓多半已经相信了。这谣言说的人多,有板有眼的,不知是哪天开始传出去的,一开始谁也没当回事情。但现在,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沈兄,有人要搞臭海县令,然后除掉你啊!” 还是低估了谣言的威力啊。 再荒谬的话,只要重复一万遍,就是真理。更何况,平民百姓心里,天然就觉得官要贪呢?海瑞清廉不假,但架不住贪官太多,没人对这个行业的道德底线抱有期待啊。 沈郁深深看了一眼含笑的张炳晨,这个人,不简单! 第四十二章 风雨欲来(第二更,求收藏跟推荐哈~) 042 去县衙自然是不能成行了。 流言满天飞的情况下,还眼巴巴跑去找海瑞,简直就是在主动抬尻求火暴ju——看,沈郁果然跟海瑞沆瀣一气,整日往县衙跑,也不知拿了多少好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沈郁自觉还是个小人呢? 合作有风险,上门须谨慎,这事情,还得从长计议。 皱着眉头回了家,沈郁没有惊动顾采薇,悄悄把苏贵喊来:“你代我去趟县衙找海大人,递封书信。” 半个时辰后,苏贵憋得满脸通红,看自家郎君吃力地抓着毛笔,愁眉苦脸地在纸上一笔一划写着,满头大汗。 因为是要紧事,他可不敢拿笔随便扒拉一下,不然传递了错误信息,那就大条了。 “呼!” 长出了一口气,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汗珠,沈郁总算露出了笑脸:“拿去。” 小心翼翼接过折成豆腐干的纸,苏贵稍微整理了下便往县衙赶去。 到了大堂门口,苏贵觉得气氛有些异样。 本来这儿挺随意的,不知为何,突然多出许多衙役正严肃地把守。见苏贵前来,伸出枪拦住:“何事?” “找海大人。” “大人有事,你回去吧。”衙役冷冰冰地回答。 苏贵多留了个心眼。 他可是知道的,海瑞同沈郁私交不错,绝不至于把他挡在外头,除非…… 退到一旁,思量该用什么借口进去时,里面忽然喧哗起来,继而听到一个熟悉而暴怒的声音:“下官若行此举,天打五雷轰!” 海瑞?他怎么会自称下官? 更令人震惊的是,苏贵紧接着就看到,一县之长的海瑞居然被人反手绑着押了出来,满脸的怒容,随其后出来的,是个身着朱红官服的中年男子。 “五雷轰不轰你,本官管不着。”穿朱红官服的男子冷笑了数声道,“待你进了大狱,自有一万种手段让你认罪!” “你这是要屈打成招!” “哼!本官接获你县县丞的实名举报,手中证据无数,何来的屈打成招?”穿朱红色官服的男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押走!” 几个人高马大的军士一用力,将海瑞逼着向前推进,也不知要到哪里去。 苏贵心惊肉跳。 若是以前,沈郁和海瑞有交情,那是天大的好事,可海瑞一旦倒台,这好事就成了祸事,肯定会被牵连。 “你是何人?”穿朱红色官府的男子停下了脚步,目光不善,盯着苏贵。 不等他回答,先前用枪拦住他的衙役赶紧道:“说是来找海县令的。” “哦?”男子注意到了苏贵手中的书信,“是要来报什么消息么?拿出来让本官看看。” 苏贵不说话,把书信贴在了自己胸前。 “敢反抗?你可知道,本官是永嘉府通判杨岳!”男子的脸色沉了下来,“来此地,是为了你们县令贪赃枉法一事,你若是不拿出来,本官有理由怀疑你是其同党,得一并拿下!” 不用苏贵自己主动,早有军士上来夺了去递给杨岳。 瞪了苏贵一眼,杨岳打开看了起来。 然后就……懵逼了…… 这里头鬼画符似的,写的到底是啥? 仔细辨认了半天,愣是没瞧出个甲乙丙丁来,这种书信,还有递给对方的必要吗? 沈郁虽然已经学会的运笔,但是因为上手不久,反而太过于注重平时学习的所谓笔法之类,欲速则不达,反倒是连谁都不认识了。 因祸得福的是,杨岳也不认识,不然,这封信刚好作为罪证,被拿了个人赃俱获。 “你从实招来,上面写的……人呢?”杨岳一抬头,发现苏贵不知去哪儿了,不由骂道,“做贼心虚!” 跟沈郁混久了,别的不说,逃跑的技能那绝对是杠杠滴~ 蹑手蹑脚走出衙门后,苏贵发足狂奔回去,赶紧把消息通知给了沈郁。 “什么?海大人被抓走了?” 沈郁失色,起身询问。 这下就棘手了,本来还想仗着有县令撑腰狐假虎威的,哪知道对面把恐龙搬了出来。 永嘉府的通判啊,正宗的正六品官,比县令足足大了一整级。 “是的,小人还听说,咱们的县丞提供了不少证据。” 又是徐良族搞的鬼! 感觉自己暴露了以后,这家伙的智商就以几何级数的水平蹭蹭蹭上涨,步步料敌先机。 沈郁的表情凝重了起来。 如果海瑞垮掉,毫无疑问,罗阳县就变天了,那时,自己恐怕就要处处受制于人。 一番快速的计较后,沈郁决定,还是请出核武器,也就是王阳明,由他代为出面斡旋,至少保证海瑞不会被人无缘无故害死。 然后,就是要在舆论上压倒原先的谣言,还海瑞一个清白跟公道;最后,还得防着那个通判与徐良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py交易。 这种事,一个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 王阳明还在跟旧友寒暄,尚未归来,沈郁决定先从民间流言入手。 可惜,人手没对方多,而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想扭转公众舆论,在没有网络的年代,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郎君,郎君!” 这咋咋呼呼的,准是林猛了。 沈郁有些脑壳疼,照理说,护院不是应该沉稳,临危不乱的么,怎么自己找的这个光剩下“呼叫主公”的功能了? “又怎么了?” 林猛不等气喘匀便道:“人!外面来了好多人!带头的是徐县丞!” 打上门来了? “出去看看!” 果然,徐良族好整以暇地被一群人簇拥着,堵在沈宅门前。 “徐县丞无事不登三宝殿呐,怎么,要来还愿?” 再怎么着,口头上不能输了气势。 徐良族嘴角抽了抽,差点又要破功,心里默念了无数次不要动气后,这才道:“海瑞收受贿赂,事发了,最轻也是个流徙三千里的发落,我来这儿就是通告你一句,若是怕死,只消你给我磕九个响头,喊三声爷爷,我便能饶你不死。” “如果我不呢?” “那就等着你一家子,包括姓顾的那个贱婢,通通生不如死吧!” 第四十三章 破局(第一更,求收藏跟推荐) 043 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断然不会因为一两句冒犯的言语,干出当众挥拳落人把柄的事情。 而沈郁,只是一个十六岁的青涩的少年。 所以,在面对这样明目张胆的威胁时,徐良族的酒糟鼻开闸泄洪了。 “生不如死?我让你现在就生不如死!” 年轻人面对这种老男人,既没有经验上的优势,也没有财富上的优势,能比拼的,就是一腔血勇。 “别,别冲动啊郎君!” 一同出来的林猛苦苦拦着,然后顺便踹了徐良族几脚,脚脚到肉,让他痛不欲生。 徐良族死死护着自己的脸,声音尖锐:“都傻站着干嘛?打,都给我打!打死了算老子的!哎呦!疼!” 被击中了蛋蛋,能不疼吗? 沈郁才不管有多少人,跟老爹强身健体多日,学了几手三脚猫功夫,又岂是这种散兵游勇能奈何得了的? 轻松从人群中跳出,拉着林猛回了宅子,将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带上门闩,朝外头喊道:“赶紧抬走看大夫,别死我们家门口!” 林猛兴奋地手抖:“县丞啊,那可是县丞啊,我居然踢了他的蛋蛋!” 闻讯赶来的苏贵拉长着脸:“郎君,你太冲动了,还有,林猛,你为何不拦着郎君,反倒火上浇油?你可知如今海县令不在,人家想怎么拿捏你,就一句话的事情啊!”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林猛也觉得事情大条了,情不自禁挠了挠后脑勺:“那怎么办?” “怎么办?”苏贵气不打一处来,“我看,干脆让你一个人去顶罪,免得郎君惹祸上身!” “好了,别吵了。”沈郁心烦意乱地挥挥手,他哪里不知道无故暴打县丞会有什么后果? 实在是被逼急了,不揍他几下不得劲,心里郁卒。 老子可是个穿越者啊,被个无名之辈随意拿捏?指着鼻子威胁? 偏偏冷静下来后发现,对方说的都是真的。 现在自己不过是个靠着歪门邪道赚了点银两的普通人,唯一拿得出手的身份是王阳明的关门弟子,像徐良族这种官身,真要对付自己,办法多得是。 头一次,他有点后悔没早投入科举。 几个仆役都被赶了出去,忐忑不安地守在外头,也不知自家郎君要鼓捣什么东西。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房门吱呀推开,沈郁揉着一双发红的眼睛走了出来,连头发都乱糟糟的,衣衫不整。 这一幕恰好被后来回家的沈贺撞到,当场就赏了他几下藤条,瞬间变清醒。 “去了趟绮玉楼,回来就眠花宿柳,不要廉耻!呸!” 沈郁能怎么办?摊上这么个不讲理的老爹,他也很绝望啊! “来不及解释了,爹,收拾一下,赶紧让全部人去商铺!” 昨天,徐良族后来没有派人来寻麻烦,不意味着那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眼下的平静恐怕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沈贺虽然咋咋呼呼的,不过对沈郁最近的一系列动作,还是挺满意的,认为是自己的种,虽然,从相貌上讲,沈郁不太想承认就是了。 因此,见儿子居然一反常态没有争辩,也知道事态紧急,赶紧拉上人马一起奔商铺去了。 元平春本来是定于明天开张的,沈郁现在则是顾不得许多了,得一波流立刻击垮徐记酒坊才行。 鞭炮声热烈非凡,好在这时代不流行夜猫子,大家不会赖床,不然换来的肯定是群情汹涌的叫骂声。 在一阵敲锣打鼓中,元平春的牌匾挂了出来,红色绸带打了个球状的结,在下面粘着,异常喜庆。 人群渐渐围拢。 沈郁暗呼侥幸,不过,他一直密切注意对面徐记酒坊的动向,发现有小厮早早地就往东边奔跑,多半是给徐良族通风报信去了。 一旦那边来闹场,再好的主意也都会成为泡影,就像那天的阿飞来一样。 沈郁赶紧站出来清了清嗓子:“诸位父老乡亲,鄙人沈郁沈茂文,如今忝为阳明先生的关门弟子,也是这元平春酒坊的东主。” 底下有认识的人起哄道:“都认识,快下来吧!我们要喝酒!” “不忙。”沈郁虚压了一下手,笑道,“这酒研发不易,海县令称之为仙酿,有没有撒谎,诸位一尝便知。” “听说海县令与你沆瀣一气,已经被押解到京城去了,你这酒如何能让我等放心?” 沈郁皱了皱眉,海瑞居然被抓去京城了? 那个通判跟徐良族的动作还真是够快的,看样子,这就是报复自己昨天挥的那几拳了,海瑞一旦离开罗阳县,自己可就真的成了无根之草,不足为患了。 不少人也跟着响应:“是啊是啊。” “为表诚意,今日每人限免费畅饮一杯!”沈郁扔出了震撼弹。 这种免费试喝的营销手法,直到后世21世纪都还是各大新兴饮料的最爱,搁在这个时代,威力十足。 沈贺傻眼:儿子莫不是傻了吧?免费喝? 他还指望靠这酒翻身农奴把歌唱呢,就这么给浪费了? 苏贵等人倒是早就知道这一套,赶紧摆上酒杯吆喝:“一个个来,先到先得啊!” 再难吃的东西,只要是免费的,也绝对会有真的猛士出来尝一尝,人嘛,多多少少会有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理。 果然,人群里开始闹哄哄的,一个个嚷着要尝尝鲜。 挤到最前头的是个干瘦的小老头,一双细眼眯缝着:“某喝酒六十年了,大楚各地酒坊的佳酿都品过,让某先来评一评。” “老丈请慢饮。” 接过苏贵手中的酒杯,小老头先是用鼻子闻了闻,一双细眼立马射出了精光,亮堂起来,赞不绝口:“这味儿,闻着就醇!” 然后用舌头舔了舔,细细在嘴里润一润,最后干脆一口含在嘴巴里,慢慢顺着喉咙咽下去,发出了极为畅快的呻吟:“好,好酒!胜过徐记的不知多少倍,不输那些千年贡酒!” 人群瞬间就沸腾了,什么海瑞收没收贿赂,跟他们有一文钱关系? 在场的谁不是嗜酒如命,对老头也熟悉佩服得很,当即就纷纷涌入元平春酒坊,拦都拦不住。 这一步,成功了! 第四十二章 我要考科举(第二更奉上,收藏在哪里呀~) 042 沈郁是高兴了,老沈却未必。 虽然当初新酿出来的酒,属他喝掉最多,可这些人毕竟是潜在的买家啊,都免费喝了,那不是白白损失银子么? 每一杯酒下肚,客人们脸上陶醉的表情都像是一枚钉子,深深扎在老沈那脆弱敏感又贪财的心窝子上:“啊~疼~” “老爹你不舒服?” 沈郁好奇地问道,同时手上动作丝毫不歇,将宾客往里头迎。 “你给我过来!” 不管沈郁情不情愿,沈贺虎着一张脸,把沈郁拼命往里头拖,直到周遭没人了,这才撒手。 揉了揉发腾的手臂,沈郁不由抱怨道:“爹,你怎么了?” “怎么了?”沈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咱老沈家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去哪儿了?有你这么糟践好酒的么?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最后这话说得真诚而动情,都眼泛泪花了。 沈郁满头黑线:这时候知道是银子了?那你之前喝的呢,可不比今天免费送出的少啊!人家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抿,你倒好,干脆围着一口酒缸开始鲸吸,有此差点就溺死在里头了! 当然了,这话他是没有勇气当面向暴力狂倾向的老爹吼出的,只能耐心解释。 这年头也没什么商业经营的理论,与之接近的只有兵法。 沈郁便道:“爹,兵法云,‘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啊,这给出去不过区区一小坛的酒,得到的可是实打实的口碑啊,届时,还愁人不来买酒么?” “一小坛?”沈贺将信将疑。 沈郁点点头道:“已经限定了一人只许喝一杯,这不,每人都得领了好牌登记才准畅饮的。如此一来,这罗阳县一日能有多少人可以喝到?” 见老爹的脸色有阴转晴的趋势,沈郁趁热打铁压低嗓门道:“还有啊,老爹,不知你注意那些酒杯了没有?” “酒杯?”沈贺仔细回忆了一下,困惑道,“貌似……有点大。” “不,其实,我是特意制的这一批杯具。”沈郁神秘道,“看起来大,实则杯壁很厚实,根本装不了多少酒!” 沈贺恍然大悟,拍着儿子的肩膀大笑道:“杯壁好啊,杯壁好啊!” 只是,沈郁怎么听都觉得别扭:我哪里卑鄙了?很正大光明地在赚钱好不好? 再出来时,沈贺已经春风满面,热情洋溢地招呼起了宾客:“老李,快来啊!坐坐坐,对对对,是老子的崽儿……诶,哪里哪里,过奖了过奖了,也就好酿点酒,没什么大本事。哟,老孙!我老沈啊!玉楼春里一起喝过酒的啊!对对对,是老子的崽儿……” 沈郁的脸都垮了。 还想装下大楚企业家的架势的,这下倒好,全没了!只能一路点头哈腰赔笑,被老爹使唤来使唤去。 爹啊,你嘴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好不啦?! “今天开业了?” 徐府,包扎地跟木乃伊似的徐良族病恹恹趴在软床上,闻言挥挥手:“不管了,不就是卖酒么,现在姓海的都被弄到京城去了,还能翻起什么浪花儿?” 不过,听到沈郁的名字,他还是一阵蛋疼。 他奶奶的,下脚太阴损了,据大夫说,还好医治及时,否则,以后别说生育,能不能起立对美人敬礼都成问题。 “上次抢回来的银两还剩多少?”徐良族转而去问管家。 管家道:“还剩一百两。” “什么?” 徐良族差点在床上诈尸爬起来:“怎么就这么点儿了?其他钱呢?” “跟杨通判打点关系花了五百两,那位要疏通门道又要去了五百两。昨日请大夫去了一百两,其余零零总总加起来,剩下的就一百两左右了。” “酒坊的帐什么时候能到?” 说起这个,管家这才开心了点:“明天是开门日,各家都会来采买,预计明日又能有个几千两进账了。” “等钱到了,先支一千两给杨通判,务必要把姓海的按死了!”徐良族咬牙切齿道,“至于姓沈的跟那个贱人,老子再忍一忍先!” 元平春的酒坊开业很成功,等在场大部分人喝道免费好酒后,更是一派祥和。 沈郁道:“明日下午,酒坊会正式开始接收采购订单,还请到了玉楼春的姑娘们前来歌舞助兴,烦请诸位父老乡亲们相互转告一番,沈郁这厢多谢了!” 拿人家的手短,更何况,这酒的确好,在场的无不点头应下来。 同时,元平春的酒比千年贡酒还够劲的消息,长了翅膀似的,立刻传遍了大小酒楼与人家。 绮玉楼的管事就很郁闷。 因为每个上门的客人都拒绝了徐记酒坊的佳酿,甚至外地的好酒也不屑一顾,纷纷嚷着:“有没有元平春?没有?没有你也好意思开门迎客!?” 来的人多了,管事自然得把情况上报。 “元平春?”在雅阁里品着香茗的男子笑道,“这不是海瑞惹祸上身的东西么,怎么忽然这么多人要喝?” “小的不清楚,但今日上门的客人都点名要,放话说非元平春不喝,所以……”管家小心翼翼地答话。 男子放下了茶杯:“那就采买吧。呵,元平春,沈郁,有意思……” 当晚,沈郁回宅,安排了明日的事宜后,便径直去往王阳明的房间。 “海刚峰的事,我已经听说了。”王阳明叹息道,“他这是树敌太多,有人看他不顺眼了。” “结果会怎样?” “不清楚,若有人刻意要整他,流徙三千里是最少的。” 沈郁沉默。 王阳明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吧,你一向不主动的,今日,有什么事?” 这话说的,啥叫一向不主动,怪哲学的…… 沈郁有些不自然地活动了下肩膀道:“先生,弟子想要考科举!” “哦?”王阳明是真的来了兴致,“这倒是罕见,老夫本以为,你会跟商贾打一辈子交道的。” “弟子想清楚了,若没有个官身,再多钱财也是身外之物,犹如孩童持珍宝过闹市,不能自保,还会累得身边人惹上麻烦。”沈郁的眼神坚定起来,“所以,我要考科举!” 第四十三章 震撼弹(第一更,求收藏和推荐,拼一把签约新书榜!) 043震撼弹 沈郁在大楚过上了苦逼的高三生活。 晨起先享受一顿爱的藤条,然后护住臀部,抹泪,在小黑殷勤的呼唤中拼命奔跑。累成小黑的兄弟后,吐着舌头在院里站桩打拳,顺便背诵王阳明布置的经书功课。 稍作休息后,在书房练字,这是重点项目,盯得很紧,如果偷懒或是太不达标,王阳明将会召唤出核武——藤条侠沈贺,来进行爱的教育。 “非人哉啊!” 欲哭无泪的沈郁在饿晕前捧住了饭碗,拼命往嘴里加塞饭菜。 这日子充实地有些过分,一文一武俩指导丝毫没有把他当人使唤的觉悟,赛着从高从严,似乎要较个劲,看看沈郁究竟会武动乾坤还是文章盖世。 “少爷,吃完后还有一张大字要练,然后再去商铺。” 素素已经很适应自己伴读丫鬟的身份,其功用仿佛后世的秘书,把沈郁的时间规划得井井有条,丝毫没有摸鱼划水的空间。 胡乱扒拉了两口热菜,沈郁一抹嘴巴,便又赶去书房。 沈贺摇了摇头:“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 王阳明也叹了口气:“还需要多磨练磨练啊。” 俩老家伙四目相对,头一次涌起了英雄相惜的感觉,各自在心底说道:“一定要再把担子压重一些!” 可怜的沈郁自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会更加苦逼。 他练完两章大字后,时间恰好够去商铺,今天是采买日,能不能赚得到大钱,成败在此一举了。 临水巷人山人海。 一是因为俩酒坊杠上了,同一天进行采买,二是由于元平春的噱头实在太足——平日里得费不少银两才能在玉楼春看到的姑娘们,居然集体免费演出! 哪怕不买酒的,也要驻足观赏一下,过过眼瘾,直到家里的婆娘寻过来,扯着耳朵往家里拽:“死东西!眼睛又不老实乱瞥,说,是不是看上那姑娘了!” 然后旁人就以庆幸的眼光目送他远去,暗暗高兴自己还未婚。 元平春门口搭了个戏台子,两边是特地延请的乐队,喇叭声一响,众人就知道,演出开始了。 姑娘们鱼贯而出,款扭腰肢上台。 在清脆的丝竹声里,分作两列的姑娘们开始舞动流转,拱出最前头一个穿粉色花裙打扮的人来,轻启朱唇,歌喉婉转: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台下掌声雷动。 这年头开门迎客,最多放串鞭炮打个鼓,了不起吆喝几嗓子,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玉楼春的姑娘虽然不是顶级,却也不是普通人随随便便能够欣赏到的。 在场的人都觉得值了。 尤其有些文人墨客,一耳就听出这曲不同凡响,纷纷打听:“这词是哪位大手的作品?” 太震撼了,特别是“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简直如醉如痴。 打听一圈后,发现大家都是一翻两瞪眼,全蒙圈了:新词?而且,无人认领? 难道是找的外县名家? 正纷纷猜测时,有人弱弱地说道:“会不会就是那沈郁写的?” 众人一愣。 虽然沈郁目前的名声还不算好,不过,那天在绮玉楼亮的一手已经让不少人记住了他。 尽管有传言称是代笔,不过,有这种实力的人,谁会轻易替人代笔啊? 而接连出现第二首绝妙好词,已经不能单纯用代笔可以臆测了。 “怎么可能?那沈郁我又不是没见过,不学无术,靠花言巧语入了王门,还搞起商贾的营生,他若能写出这种词,我吞粪三斤!”混在人群里的叶信群相当不忿,忍不住开口。 实在是他不相信沈郁的实力,能做出这种词的人会十六年来都默默无闻?肯定有猫腻! 丝竹声一变,夹带着清脆的锣声。 台上佳人也轻轻转了一圈,换了个慵懒的唱腔:“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又来一首!” 有人惊呼了一声。 能够有一首好词实属不易,但一个酒坊的采买开业表演居然连着抛出两首,简直匪夷所思! 其中脸色最难看的当属叶信群了,脸憋成了猪肝色:“绝对是代笔,绝对是!” 附和的人寥寥无几。 大家都不是傻瓜,沈郁得有钱到什么地步才能接着三次买下这种词的署名权? 锣声变为轻轻的木鱼,笃,笃,笃。 已经有人变了脸色:该不会……再来一首? 叶信群已经快崩溃了:不带这样的啊,连着三首原创的好词? 这简直就是要往他脸上连着踩三脚再碾一碾的节奏啊! 敢做那两首词压轴的作品,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甚至,应该更好才是。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朗朗上口,又充满情调,就算对诗词一窍不通的人,都忍不住摇头晃脑跟着唱起来。 更要命的是,三曲歌舞毕,献唱的姑娘深深一揖,笑道:“这三首词,俱是元平春的东主沈茂文郎君所作,为诸君贺,也请大家尽情采买!” 叶信群面如死灰。 完了,这次真的要凉透…… 左顾右盼,发现似乎没有什么人注意,他悄悄挪动了一下脚步,然后……就被人发现了。 “叶兄,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咯噔一下,叶信群定住了,僵硬地转身:“今日天气晴好,真是可喜可贺啊哈哈哈哈……” 有好事者不嫌热闹大,聚了一批人围住了他,这些可不是什么读书人,纯粹是想找点乐子而已:“这位好汉要吞粪三斤,谁给贡献一点啊?” 人潮汹涌,欢呼海啸。 没人在意街角某处,一个文弱书生无助的呼救:“我不要吃……呕!” 第四十四章 黑暗将临 044 采买很成功。 光绮玉楼一家就下了一万斤的订单,更别提玉楼春等大大小小的青楼与小饭馆了,保守估计,一日进账得有个上万两。 发财了! 沈贺的眼睛都要笑没了,这下自己想买多少酒酒买多少酒喝,再也不用扣扣索索了! 不过,很快他就蔫儿了,因为,这酒似乎就属自家酿的最好,如果自己喝,那岂不是白白损失了很多银子? 沈郁则要更高兴一些。 他时刻在注意对面的徐记酒坊,互相比对着进出的人数。 令人欣慰的是,除了一开始有几个估计是徐家铁杆的小店面采买了零散几斤外,等歌舞秀一开场,就再也没人光顾那儿了,甚至,徐记酒坊的伙计有不少都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眼巴巴的,恨不得也冲去元平春看热闹。 徐宅。 徐良族正享受着侍女贴心的按摩,盘算今天到的账该怎么花才最有效果。 “绮玉楼已经许久没进货了,这次来肯定要不少,盈利肯定不止上千两了……”徐良族美滋滋地想着,等借助那位杨通判,跟知府搭上关系,好好运作一番,晋升为县令绝对不在话下。 “大人,大人!” 管家急促的声音让他极为不悦,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出去,给我重说!” 没奈何,跟了徐良族多年,管家可清楚得很,如果惹得他不开心了,自己要吃的苦头可不会少,赶紧转身出去整理了一番,再施施然踱步进来,含笑施礼:“见过大人。” 徐良族满意地点点头:“说吧,何事?” “酒坊今日采买不利,除了几户零散的小店客人外,绮玉楼、玉楼春等大客户均去了元平春,所以今日进账只有区区五十两。” “你的意思是……老子要没钱了?”徐良族脸色凝重。 管家点点头:“目前来看,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徐良族瞬间翻脸,抬手就给了管家一记耳光,“滚!” 管家委屈的小眼神瞅了一眼自家主人,心酸地灰溜溜跑了出去。 说咋咋呼呼的是你,说不早说的也是你,要想让你满意,臣妾做不到啊! 房内,徐良族的脾气也瞬间爆炸,将按摩的侍女统统赶走,独留自己一人瘫软在床,喃喃自语:“这下麻烦了……” 习惯靠钱解决问题会有个严重的后遗症,一旦没钱,会对所有困境束手无策。 半晌,徐良族声嘶力竭叫唤起来:“来人!来人!” …… “这是……银子?”沈贺的眼神有点呆滞,实在是活这么大岁数头一次看到如此多的银子堆放在一起,摆在自己跟前。而且,只要他愿意,还能够想拿多少拿多少。 “是。” “我们的?” “别人休想分走一丁点儿。” “换句话说……俺们老沈家发财了?” 沈郁忍无可忍:“爹!清醒一点!这才区区一万两白银,离发财还远得很!” 剩下的话他没讲,这其中有一大半他可能要马上花出去了,为了海瑞。 至于为什么没说,那是为了他自己臀部护理着想…… 解铃还须系铃人,海瑞的事是那个杨岳弄出来的,想解决好,还得找他说道说道。 回了房间,沈郁便吩咐苏贵,去杨通判那儿探探口风,最近罗阳县没个县令,他暂时当尊大神在这儿镇着。 县衙里头,本来海瑞的居所如今正是杨岳霸占了,得知苏贵的来意后,他出奇的平静,笑道:“沈郎君是阳明先生的高足,他的好意,本官心领了。” 苏贵暗暗腹诽: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至于海县令的事嘛,还得从长计议。”收了钱后,杨岳的态度明显就变了,开始打起了太极拳,“如今已经移交御史台,惊动了圣上,要捞人,恐怕不简单。” 苏贵牢记着沈郁的嘱咐,也不多说,寒暄了一会儿后就回去了。 等苏贵背影远去,背后的屏风转出个人来,正是徐良族,两眼喷火:“杨大人,若是赦免了海瑞,他可跟大人您是不共戴天了,您千万想仔细了,” “此事我自然拎得清。”杨岳安慰了他几句,也打发走了。 随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表情冷峻。 “呵,跟钱过不去?本官可没那么傻。一样是钱,拿谁的不是拿?” 在苏贵来不久前,徐良族也找上了门,坦诚自己的酒坊几乎没有进账,手头可用的银子也所剩无几,恳请杨岳能够搭把手。 一想到这儿,杨岳就觉得可笑,都多大岁数的人了,居然还相信官场上会有雪中送炭这种事,你既然没钱,对我而言就毫无利用价值,自然也不必太客气,更谈不上帮忙了。 倒是那个沈郁,后起之秀,背景也不错,值得结交。 一瞬间,杨岳就果断选择把徐良族给卖了。 “这是打算狮子大开口啊……” 作为靠大放厥词耸人听闻忽悠人起家的沈郁,对这位杨通判的手段自然不陌生。 先一通天花乱坠地扯,说如何如何困难,试探你的决心,一旦很认真,就开始松动,暗示你打点关系要多少多少钱,其实基本上都自己给昧下了。 苏贵:郎君,你为何如此优秀还这么熟练? “为了海县令,还是值得的。”沈郁想了想道,“先给他带一千两,你做个准备……” 跟靠忽悠赚第一桶金的人耍心眼,杨通判很明显是要悲剧了,苏贵默默在心底同情了他三秒钟,但愿最后他还能剩下一条亵裤遮羞…… 与沈郁这边的智珠在握不同,徐良族显然是慌了,把脸上还带着巴掌印的管家喊来:“去,联系下那位,就说,现在手头快没银子了,他若是敢抛下我等,自己也别想得了什么好!” 说起来,自己之所以不管不顾地跟县令开战,顺便打算搞掉沈郁这个小子,全是拜那个人所赐,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 黑暗将临。 沈郁点了一盏孤灯,默默翻开了王阳明亲笔注释的四书五经开始温书。 这是大楚元平初年的四月初三,距离五月的童子试,已经不足三十天。 第四十五章 引荐 045 县衙。 沈郁的脸上带着谦恭的笑意,杨岳的眼里充满了欣赏的神情。 “杨大人明察秋毫,雷厉风行,实乃我大楚一等一的顶梁柱。” “沈郎君年少有为,精通实务,不愧为罗阳新一辈的好二郎。” 这种商业互吹俩人都很熟稔,各种但凡有良知的人听了能钻到地洞的不要脸对话一套一套地往外甩,不仅不带重样,还能直接变成对联。 乍一看,他们应该是惺惺相惜,彼此敬重的死党,事实上,各自都在心底骂了一声“呸”。 “就你也配?” 不约而同地感觉自己一身演技不能棋逢对手,委实可叹可惜。 沈郁是亲自来送一千两银子,以便落实海瑞的事情的。 “不过,沈郎君呐,京城一向米贵,这一千两银子看个风景还行,若想登堂入室,那是门都找不着啊……” 杨岳装模作样地叹着气,沈郁哪里不清楚他的意思?什么米贵,无非就是说自己送的银子还不够,办不成事情罢了。 “哦?那……京城到底米贵到了何等地步呢?在下从来足不出户目不窥园,这方面委实孤陋得很。” 杨岳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开始陷入追忆:“记得那是十年前,本官还在京城,年关的时候,天降大雪,有一个人牙子在路边叫卖。我看其中一个男子委实被冻得可怜,就买了下来,花了足足三千两……咳,老了,喜欢讲旧事,跟你说这个干嘛?” 沈郁心里一片清明。 说这个干嘛?还不是为了暗示自己得花多少银子么? 人标价标的清清楚楚的,从人牙子手中买个仆役都要三千两,更何况是海瑞这种县官?你要给少了,等于是暗示海瑞在你心目中还不如人牙子手里的仆役。 当然了,沈郁不会白目到去追问杨岳,十年前还只是个县里小官的他哪来的一掷千金的豪气,可以花三千两买仆役。 “若能登堂入室,便是万两白银又有何不舍?”沈郁一脸的向往之情,“不怕杨大人笑话,草民如今正潜心苦读,为五月的童子试做准备,最终也不过是想去趟京城赶考,体验一番御街纵马的滋味罢了。” 两只狐狸默契地笑了起来。 杨岳要更为吃惊一些,沈郁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这份谈吐应对居然比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官僚还圆滑,他敢打赌,被自己搞下去的那个海瑞绝对没这种功力。 莫非,有人天生就是做官的料子? 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沈郁在暗示,自己将参加童子试,海瑞的事情上,银子没问题,可以给一万两,不过,童子试需要得到他的保证能通过。 对于暂时坐领罗阳的杨岳而言,这不是什么难事。 童子试本就是科举里头最为宽松的一关,基本上,分数与名次只由县令说了算,而在大部分人只要文字通顺过得去就能晋级的情况下,也没什么人去理会个中的不公平现象,除非是有意一路夺魁,达成六案首成就的那种变态。 笑盈盈送沈郁出门,杨岳回来便道:“取笔墨来,本官要上书京城!” “京城?” 徐良族狐疑道:“你有这么大能耐当初又为何会被干掉?” 如果沈郁在场,一定要大吃一惊。 因为坐在徐良族对面的男子正是罗阳县前任的县丞——陈王良! “你可知我犯了何事被海瑞拿住了把柄么?”陈王良似是冷笑又似是愤怒道,“贪赃五十万两白银,手中人命上百条,冤狱几十。” 徐良族做梦都没想过,当个县丞能这么潇洒,不禁露出佩服的神色:“哪条都够凌迟处死了。” “不错,但我却安然无恙活了下来。”陈王良颇为自负道,“若非证据确凿,我没准还能反告他海瑞罗织罪名,诬陷于我。可惜……” 徐良族心有戚戚焉:“莫非是你京城里那位的关系?” 陈王良颔首道:“如何,肯做否?” 咬咬牙,徐良族重重地点了点头:“干了!” 朝中有人好办事,更好做官呐,这种大腿,一定要抱得果断。 “痛快!识时务!”陈王良激赏了一句,面露笑容道,“你绝不会后悔这个决定的,因为,我要给你引荐的人,乃是当今内阁首辅——徐阶!” “你真没骗我?”这下轮到徐良族不淡定了。 内阁首辅徐阶,公认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且对当今圣上有从龙之功,当初正是他力排众议,确立了如今天子的皇储地位。 这种人,只要不造反,可以说是没什么办不成功的。 而陈王良居然夸口说能把他引荐给徐阶? 不怪他会怀疑,因为这情况就好比后世冒出来一个三无人员跟你说有途径让你认识zong理一样,不是疯子就是骗子。 但结合陈王良犯了那些事还可以安然无恙来看,这又极有可能是真实的事情。 试问除了徐阶,还有谁能够有这么大能量把这些罪行给淡化? “有亲笔信为证。”陈王良拿出了一封书信。 “我又不认识徐阁老的字……”徐良族嘀咕着,还是乖乖拿过来看了,越看眼睛瞪得越大,直到最后无法继续,浑身发抖起来,指着陈王良道:“我这县丞的位置……是……是……” “没错,是我给徐阁老的建议,不然,你这种资历,怎么可能压过去海瑞的提名?” 徐良族一脸的后悔:“枉我一直以为是那间宅子的关系呢,还被沈郁借机骗了……” “他骗你,你也可以找他弱点下手。”陈王良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老夫听说,他开了个酒坊与你争生意……” 说起酒坊,徐良族就暴跳如雷:“也不知他从哪儿得来的方子,居然比我家的酒好喝许多,罗阳县的生意都被抢光了,否则,何至于来找你?” “老夫还听说一个消息,此次的单子里,他那元平春便是入选的贡品之一。”陈王良道,“你若有办法让他交不了贡品,惹了皇宫里的人,下场如何,自不待言!” 第四十六章 贡酒 046 沈宅门前,樱花烂漫,如同害羞的红云。 风一吹,落英缤纷,煞是好看。 在搞定了烦心事后,沈郁真心觉得,春天要到了,连猫的叫声听起来都格外妩媚。 如果能够与佳人驾车同游陌上,在密林深处,发生点不可告人的羞羞事,岂不美哉? “沈郎君?” 柔糯的嗓音将他从幻想拉回了现实。 很遗憾,佳人是有了,不过同去的地方是……书房…… 自打知道沈郁有意科举后,顾采薇便自告奋勇来指导书法,毕竟王阳明不可能天天闲着没事干当蒙师,想入心学大门,好歹把四书五经先读透吧? 顾采薇的书法虽然柔媚,但基本功扎实,教沈郁还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在素素气鼓鼓的眼神里,俩人开始了相当暧昧的红袖添香之旅。 一灯如豆的暗室里头,常常有种耳鬓厮磨的错觉,毕竟,作为执笔都很是不标准的初学者,顾“先生”免不得得亲自把着手来纠正。 沈郁很可耻的ying了。 然后就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幻想,各种岛国动作片在脑海里纷至沓来。 顾采薇有些疑惑,为什么有的人学书法会学到两眼放空,露出相当……猥琐的眼神…… “咳咳,采薇啊,你看我这字有进步了没有?”沈郁干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掩饰道。 “进步自然是有的,但离童子试就二十天了,进步未免太慢了点。”顾采薇皱了皱眉,她见识得多,晓得功名对一个男人而言多么重要,尤其是沈郁这种人,明明才华横溢,若不能用功考中,实在可惜。 沈郁连连点头,至于听进去多少,他自己也不知道。 顾采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继续进行指点。 素素在旁边微不可闻地低声嘀咕:“狐狸精!” 她心里的怨念是巨大的,作为少爷的伴读丫鬟,天天厮混在一起,哪怕不能成为妾,做个通房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现在,厮混的时间被顾采薇挤占,她不可避免涌起了深深的危机感。 偏偏,这个对手太强大,论姿色,人家是花魁,论才华,人家琴棋书画歌舞样样行,论身材……素素瞅了瞅人家身上那对西瓜,再自卑地低头看看自己的小馒头,瞬间就抑郁了…… 就算顾采薇曾经是青楼女子,可她一个被人牙子贩卖的贱籍,也没见得有多少优势。 “少爷啊少爷,你的字可得赶快写好起来!”素素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吐槽沈郁了,因为,只有沈郁的字进步大了,那个狐狸精的机会才会变少。 书房的灯到将近子时才熄灭,王阳明望着窗前剪影奋笔疾书的样子,欣慰地关窗睡觉;沈贺则是暗暗着急,小小年纪就泄了元阳,那一身家族功夫还怎么传下去? 次日。 还睡眼惺忪的沈郁一脸懵逼地问苏贵:“贡酒?” “是啊少爷,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苏贵很是兴奋,在他看来,一旦成为贡酒,以后元平春的销量明显会更上一层楼,只要打出这个招牌,那比什么宣传都管用——皇上都喝的酒,你要么? 其实这是很多民间人士的误会,以为贡品是专贡皇帝一人。 若真是这样,那皇帝一定有个连着二次元的胃。 贡品更多的是在皇宫里头使用,皇帝会享用,但并非每日都用,其余的都分给了后宫妃嫔,亲王以及重要的大臣。 不过,这并不重要,反正贡就完事儿了,让大家留个美丽的误会岂不是更妙? “可……我不想啊!”沈郁很苦恼。 贡品固然值得大书特书,但每年都要为这个费心太多,实在不值得,而且,担的干系太大了,一旦弄不好,就是杀头的勾当。 他眉毛拧成一团:“能拒绝么?” 苏贵差点吓尿:“郎君,小的还想多活几年啊!这拒绝了贡品征招的要求,咱沈府可就就要变阴宅了。” 沈郁只得作罢:“有说什么要求没?” “质量要上佳,不许有次品,至于酒瓶包装等,那边届时会有统一的要求来。”苏贵说起这个很是兴奋,侃侃而谈。 沈郁听得头大:“这事就你负责了。” 想了想,他又把兴冲冲准备出去的苏贵喊了回来,低声交代了几句话。 “这……”苏贵满脸不可思议,“会不会太浪费了?” “浪费总比掉脑袋好。”沈郁没好气道,“小心点,总没什么大错。” 看样子,改天还得去杨岳那边问问,怎么无缘无故就被弄成贡酒了,莫非是他自以为好意,送的大礼? 这种大礼,还不如早点把海瑞放回来来得爽快跟有用。 金陵,在早朝的群臣们已经为海瑞吵翻了天。 起因是天子随口提了句:“朕听闻那海瑞是被冤枉的,就放了吧。” 结果引起群臣大吵特吵。 海瑞的战斗力还是很惊人的,至少在拉仇恨的方面,可以说是大楚第一人。 全体官员就没一个同意放他的。 当然,还是吵了起来。 一派坚决认为,不管有没有冤枉海瑞,他本来就是沽名钓誉之辈,靠嘴炮赢得清廉的名声,只要细查下去,肯定会发现问题,这派以各位御史台的官员为代表,属于竞争关系; 另一派则是觉得,海瑞贪污受贿,证据确凿,是不可以轻飘飘一句话洗清的,毕竟,举报的人可是罗阳县的县丞,谁会拿自己的官位开玩笑?这派的代表是内阁首辅徐阶。 然后天子不经意说了句:“朕得了消息,那徐良族倒是真有贪污受贿的证据。” 这下轮到一群人傻眼了。 告人的成了被告,而且同样证据确凿,谁也不会怀疑天子是不是故意欺骗他们。 徐阶更是激动难平:“臣叩请皇上慎言!” 内阁首辅的力量所有人都是清楚的,往常一旦徐阶发怒,退让的,肯定是皇帝,这次想来也不会例外了。 结果,天子只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着锦衣卫彻查。” 满堂皆惊。 这绝对是个不同寻常的信号,莫非,天子他不信任首辅了? 第四十七章 谋划(第二更了,求看到推荐的书友们收藏!) 047 论对如今大楚天子的贡献,徐阶称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当初是他力排众议,将当今天子扶上帝位,又是他替天子除掉了一批三朝老臣,让权力得以集中。前后所历不足一个月,其中的凶险与暗流,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无法想象。 也因此,天子对徐阶格外恩待。 自二月以来,短短两个月内,徐阶的旧属几乎占尽了六部的肥缺,就连御史台也不少他的人。 可以说,内阁、六部、御史台,这些机要部门全都已经牢牢把持在徐阶手中。 而徐阶为人收敛,并不过分,除了少数原则问题,也从不会与天子顶撞,真到无可避免的那一步时,天子都让了。 这也让徐阶在百官中的声望愈发高涨起来。 所以,今天天子的反常实在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锦衣卫已经废弛多年,天子突然重新启用,而且查的是内阁首辅徐阶力保的人,怎么都透露着一股子君权与相权相争的味道。 天高皇帝远,罗阳县里,沈郁将贡酒的事情交待给了苏贵后,就做起了甩手掌柜。 “素素,我这字,练得如何?” 一番泼墨挥毫后,沈郁满意地看着宣纸上的笔走龙蛇,随口问道。 “少爷的字,写得气势磅礴,乍一看杂乱无章,细一瞧深思熟虑,简直是书圣转世!” 素素双手交叉握在一起,抵在下巴上,俩大眼睁得圆溜溜的,一副崇敬的模样,看得沈郁嘴角直抽:这丫头转性了?以前那张毒嘴,上吐槽大会能拿talkking。 事实上,素素也实在有苦难言。 以她朴素的心愿,只要沈郁的字好看起来,顾采薇这个书法先生就能下岗,少爷也就会恢复成为只有自己一个伴读丫鬟的身份。 总而言之,“都赖那只狐狸精!” 瞧,她又摇着大尾巴晃荡来了,素素把嘴一撅,脸一扭,别过头去,假装不见。 顾采薇进屋先把外头的袍子去了,疑惑地看了小丫鬟一眼,对沈郁道:“你这丫鬟身体有残疾?我每次见着她的时候,不是眼斜就是脖子歪的。” “没有吧,估计是哪儿不舒服。” 素素在一旁听得吐血:这狐狸精肯定是故意的!破坏我在少爷面前的形象!还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用少爷的话来说,心机婊! 哼,改天找个恰当的时机一定要戳穿她的真面目! 沈郁笑着让顾采薇坐下,献宝似的拿出自己的“墨宝”,炫耀道:“如何?是不是进步巨大?” 顾采薇仔细瞧了瞧,赞许道:“的确是下了工夫的,去参加童子试已经不至于被诟病了。” 素素听得下巴都快掉了:狐狸精今天要搞什么幺蛾子?不打击少爷了? “看来素素还是有点眼光的,刚刚也夸这字来着。”沈郁得意洋洋,自我感觉良好。 这是许多书法初学者的通病,由于起点太低,一笔臭字只要稍微改进成端正,都觉得是眉清目秀天翻地覆。 顾采薇非常及时地给他泼了冷水:“不过,若想在科举上再有进境,还需再下苦功夫。” 素素立刻收回下巴,心中冷笑:藏再好,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果然还想着继续缠着少爷! 元平春酒坊。 此前,沈郁已经得到特批的一块地,专门用于酿酒,现在,更是开足了马力,为了贡酒的事情。 苏贵一脸严肃,眼睛死死盯着每个进出的雇工。 虽说都是签了合同的,但保不齐有人捣蛋,毕竟,元平春的利润实在是太惊人,有什么疯狂举动都不为过。 “苏管家,都备齐了。” 面前这个抹着汗,一脸憨厚的汉子名叫李富,听着跟苏贵一对儿似的,很早就引起了注意。 无论相貌、执行力、性格,苏贵都极其满意,认为可以算是这批雇工里最可靠的人物。 有意替自己家郎君多找些帮手的苏贵决定,将酒坊的事情分一部分给他做,以示栽培。 像今天开始为贡酒做准备的活动,就是由李富负责的。 “不错,先歇息下。” 苏贵满意地点点头,他在这里监工许久,确实感觉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 照这个进度下去,下个月就能够顺利交差了。 想到元平春一旦成为贡酒,这销路便会更加开阔,进来的银子也更加丰润,苏贵便心中喜滋滋起来。 届时,究竟是给自己买俩婆娘伺候呢,还是先备下家产好呢? 真是幸福的烦恼啊…… 而徐良族眼下只有烦恼。 “徐阁老也无能为力?”他死死盯着跟前的陈王良,企图看出一丝的退缩。 很失望的,并没有。 陈王良坦然道:“此事是我失误,没想到对方已经采取行动了,而且,直达天听。” “那这个贡酒的事情,还要不要做了?” “做,当然要做。”陈王良分析道,“沈郁身败名裂了,自然没多少人惦记着你了。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如今是被惦记上了,处处要小心翼翼,长此以往,必然会有出错的一日。” 他有些隐忧并未说出来:天子是打算跟阁老开战了,甚至不惜出动锦衣卫。 若是如此,徐阶就完全不可靠了。 事实上,徐阶自己也很是惶恐。 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应该是无忧无虑了,这么大功劳摆着,就算是天子,要杀自己也需要个名正言顺的名义。 谁知,才两个月过去,天子就变了。 如果皇帝豁出去了不要脸,还是很少有可以与之抗衡的力量的。 “去问一问,罗阳县的县丞究竟贪到何等的地步了。” 徐阶可不会觉得徐良族是清官,都在这个大染缸里,像海瑞这样的绝对属于少数中的少数。 区别就是贪得多还是贪得少罢了。 如果贪得少,还有的谈,如果是巨贪,那就没办法了,放弃掉吧。 死道友不死贫道,一向是官场不二的法则。 徐阶不会坐以待毙,若天子真的打算来场大清洗,那么,他也不介意秀一些肌肉,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天子瞧一瞧,如今的大楚,究竟是谁的话更管用! 第四十八章 阶级变化(第一更) 048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东河上的薄雾尚未消退,睡眼惺忪的沈郁已经开始了每日的晨练。 小黑如今想追上他已经是越来越难了,四条小短腿跟踩了风火轮似的拼命迈动,只能看着沈郁一骑绝尘而去,留下几声失落的“汪汪”。 明日就是童子试,沈郁仍旧一脸轻松,毕竟是花了银子的,有保底。他不求用钱买回功名,只求用钱买个公平。 海瑞的事也有了消息,据说会有锦衣卫来彻查,也不知是福是祸,反正杨岳说起此事时满是后怕的神情,毕竟他怎么都没料到,当朝首辅徐阶居然会出面,企图把海瑞打压下去。 “那可是徐阶啊!” 沈郁迄今还记得杨岳说这话时候,语气里无尽的劫后余生的喜悦。 如今俩人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属于一损俱损,谁都不乐见徐良族安然无恙。 也因此,当沈郁对杨岳表示感谢,推荐了贡酒时,后者惊诧万分:“本官可没那么大能量,能左右贡品。” 那就奇怪了,沈郁自问也没遇见什么隐士高人啊,怎么元平春的名气都散布到京城去被列为贡品了? “莫非,是因为我这张脸?” 沈郁抚摸着光洁的脸颊,非常认真在思考这个可能性,看得杨岳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 他也算是活久见了,居然有以自己的美貌为豪的男子。 关键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该不会…… 沈郁看见这个海瑞式的提防型眼神就来气,老子没有特殊癖好!!! 总之,事情反常必有妖,沈郁深信不疑。 一身大汗淋漓地回宅子,沈郁又一头扎进了书海里头。 随着书法越发进步,最近王阳明也会抽空来讲个两三句经典,以免届时出什么纰漏。 然后素素哀怨的表情全都转送给了不明就里的王老先生。 去了个狐狸精,来了个长胡子! 怎么连老头子都跟自己抢起少爷来了?这世道会不会太艰难了点啊! “娃子,出来一下。” 不知何时,沈贺面色复杂地出现在了窗边。 沈郁不明所以地去了外头。 说起来,这几天忙着童子试,似乎都没怎么跟老爹说过话。 “娃子啊,你是不是……跟那个顾姑娘……有一腿?” 这种窥探儿子隐私的事情,沈贺显然还有点心理障碍,说得吞吞吐吐结结巴巴的。 沈郁立刻赌咒发誓:“绝无此事!” “真的?” “有假的话我烂掉小丁丁!” 沈贺脸色大变:“住嘴!老子还想当祖父的!” 想当祖父的话你纠结什么啊!那不是有一腿最好了嘛!沈郁迫于淫威,只敢在心里疯狂吐槽,面上则是无奈道:“真没有。” “既如此,那爹就直说了。”沈贺道,“咱们沈家还有一套祖传的功夫,不知……你练不练?” “厉害么?” “天下第一。” 这下轮到沈郁不信了:“真的假的?” “假的话我生儿子没**!” 沈郁:“……” 你这样还让我怎么排泄啊!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沈郁道:“那自然要练的。” “不反悔?” 这话里总觉得透着一股阴谋,但对于强大武功的渴望还是占据了上风,沈郁不禁吞了吞口水道:“不反悔!” “好!不愧是我沈家儿郎,有志气!”沈贺难得出言称赞了一番,不过他接下来的话让沈郁如坠冰窖。 “这门功夫无名,练之可身轻如燕,迅疾似雷,唯一的要求,大成前……不可泄了元阳!” 沈郁目瞪口呆:这是假的吧?还真有练功不能泄元阳的说?那万一梦中遗失该怎么办? “能反悔吗?” 问出这话的沈郁是后悔的,因为,熟悉的藤条又出现了,再次伴随着沈父的吼声:“受死吧,兔崽子!” 次日,参加童子试的沈郁受到的目光洗礼是异样的。 随着最近一系列的大事情发生,县内的年轻学子多半已经对他熟识,因此,当看见有些步履蹒跚的沈郁进来时,免不了暗搓搓地恶意猜测:“莫非县丞出手了?” 不过,他们很快就失望了。 童子试本来就不那么严格,只需要在本场笔试中写篇能过得去的文章,便会被点中。沈郁底子本就不差,加上有心干这行,把书法练上去后,杨岳满意地给了通过。在场的学子不似叶信群他们那般有名气,也不会贸然跳出来反对。 换句话说,从今往后,沈郁也算是名正言顺的读书人,算士这个阶级了。 只不过,这个士似乎不务正业,最该做的读书写字倒是不算顶尖,生意确实是越来越红火,另外,还得修习武功,更要命的是,武功要求他不能泄了元阳——这种做法,沈郁给了它一个绰号:有作案工具的太监们。 拉了小手却不能更进一步,那和太监还有什么分别? 他倒是没想过,老爹就是为了防止他失身,更没想过老爹内心的愤懑:凭什么老子当初要被你爷爷骗了好几年? 苏贵并未察觉沈郁此时此刻的不愉快,兴冲冲赶到,张口便是一个喜讯:“郎君,贡酒生产顺利,再过个十天,就能全部出窖了。” “知道了。” 就这么打发了?苏贵有些傻眼,自己幻想中被郎君一顿好夸然后再委以重任的情形呢? 他不死心道:“小的还发现个得力雇工,叫李富,听说也有意投靠郎君。” “怎么得力?” “此次酿酒,属他出力最多,不仅经验丰富,而且踏实肯干,我到后来几乎就是个甩手掌柜,全都是他做的。” 沈郁有些无语。 这种情况翻译成后世的常见情节就是:一个出版社找了个作者翻译一本书,作者又去找了几个大学生进行分工合作,然后给他们一部分稿费。 现在,你个作者居然还有脸跟我这个出版社邀功,说自己找到的大学生非常能干,建议录用?美得吧你! “也就是说,这酿酒的事情,你一点没参与?” 苏贵打了个激灵,赶紧收起笑脸:“另一边是我亲自操持的,绝没有假手于人!” 第四十九章 县学(第二更,求支持!) 049 “这方子你可弄到手了?” 徐府,最近人跟漏气似的瘪了一圈的徐良族坐着,目光炯炯。 在他跟前的人,赫然就是苏贵非常信任的李富! “幸不辱命。” 李富恭恭敬敬将手中的纸递出:“技法都在这上面。” 徐良族接过来草草看了几眼,赞许道:“干得不错,待事成后,必然会有厚赏。不过这几日嘛,还是要辛苦你继续刺探。” 李富赶紧低下头口称不敢。 “还有,那手脚做得隐蔽么?” “万无一失!” 徐良族多日愁结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脸:“待锦衣卫来时,定要让他好看!” 不容易啊,一个本来矮胖地跟球似的身材,硬生生在这几天给瘦成了辣条,足见破产的压力跟被彻查的压力有多大。 好在,还是顶了下来。 据陈王良那边的消息,锦衣卫此次是奉了圣命而来,这情况已经三朝不曾见,被许多人视为重开厂卫的先兆。 难得抓住机会的锦衣卫也必然会把这个案件彻查清楚,打出招牌,重振雄风,因此,要想诬告海瑞已经是没有可能了。 但同样的,徐良族的贪污受贿事实有可能也会昭然若揭。 当然,他并不怕,毕竟,自己的行贿对象是杨岳,要想扳倒自己,那个杨通判也别想讨到便宜。 届时,姓杨的不得不给自己打掩护。 然后借机威胁一番,让他帮着在贡酒一事上大做文章,如此,沈郁就完蛋了。 无论如何,能够除去一个心腹之患,怎么也不会亏。 “亏?能将其斩草除根就是赚大发了!” 沈郁嘿嘿一乐:“这些酒,就当是送他们的大礼了。” 苏贵冷汗都冒出来了,要不怎么说是“毒”书人呢,这心思,也忒蔫坏了,还好自己老实,没搞什么小动作,不然怎么被郎君给弄死都不知道。 沈郁不知道,自己偶然露出来的腹黑一面意外收获了一个忠仆。 “少爷,该更衣了。” 素素喜笑颜开,因为沈郁自打进入了士人阶级,就不能再穿普通的布衣,而得换上青色的学子服了。 更重要的是,既然过了童子试,就不必再跟那个狐狸精每天晚上耳鬓厮磨似的学写字了。 没一会儿,焕然一新的沈郁走了出来。 青衫很贴身,配上蓝色的头巾,绝对是浊世佳公子的形象,看得素素眼冒红心。 苏贵也忍不住道:“这衣服果真不一样,郎君真是俊俏了许多。” “是吗?”沈郁对着铜镜转了转道,“难道不是本公子天生丽质的缘故吗?” 苏贵:“……” 已经习惯了自家少爷时不时抽风表现的素素淡定道:“苏管家,咱们要站得离少爷远一些。” “为何?” “因为怕雷劈的时候被连累到。” 沈郁满头黑线,自家莫非真的如此不堪么? “去去去!苏贵,收拾下,第一天去县学,别迟到了。” 没错,成为士子后,一个直观的变化就是,沈郁他得背着书包上学堂去了…… 学堂:你是谁?为什么要上我? 县学就在县衙斜对面,教谕黄捷,字永敏,是个五十二岁的干瘪老头,板着一张万年不变的黑炭脸,见谁都感觉欠了他十万八万似的,见沈郁来,也没什么笑意,冷冰冰道:“进去吧。” 罗阳县学的规模不小,其中授课的廪膳生就多达七人。县学为宫殿式合院建筑,前临县前河,东旁虞池河,环境特别幽静、清雅。其主体建筑自南向北依次排列于中轴线上,分别是儒学门、文昌阁、明伦堂。 其他建筑则相应排列于轴线两边,如左、右校士馆、土地庙、阅卷所等。明伦堂后是射圃,是一个更为开阔的院落,它连接先师殿后的崇圣祠,四周围墙高耸,院内假山花木,环境宜人。位于明伦堂后的训导署和教谕署又自成院落,更为幽深清静。 好玩的是,头天上学就见到了老相识,当初一起竞争阳明弟子的人,除了叶信群据说因为被当街灌粪三斤,精神失常外,都在这儿。 “沈兄。” 头一个开口打招呼的是张炳晨,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倒是丝毫不见惊讶之色,笑道:“往后便是同窗了,多多指教。” 沈郁对他印象很深刻。 平时不显山露水,却能在比赛时争第二;对舆情洞察深刻,光靠闲言碎语就分析出来沈郁的大麻烦;明知道跟沈郁结交会有大麻烦,却能够摒弃门户之见主动示好。 这种人物,出人头地的可能性往往很高。 “不敢不敢。”沈郁也寒暄着,随即打量起自己往后上课的地方。 授课之所位于明伦堂,在整个学府里具有特殊意义,它不仅是学宫内讲经督课、教育英才的讲堂,而且还是地方最高官员莅临讲学的场所。 以前海瑞在的时候,也不时会来讲授一下治国安邦、心系黎民的大道理,现在杨通判坐镇,倒是荒弛了许久。 “夫子来了。” 张炳晨主动坐在沈郁旁边,低声提醒了一句。 沈郁立刻正襟危坐,学堂内的喧哗声也顿时小下去了。 看样子,是个严厉的夫子。 果然,进来的人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沈郁暗叫倒霉,本来还想着翘个课什么的,看样子,是不认真听讲不可了。 “炳晨可知道他的底细?” “他是学院里的郑夫子,是个老廪生了,一直没能更进一步,干脆就放弃了举业,安心在县学授徒,很得尊敬。” 俩人窃窃私语的样子让台上的郑夫子皱了皱眉眉头。 他认识张炳晨,知道这个学生才气纵横又深沉内敛,怎么现在看上去如此的不稳重? 看样子,不得不敲打一下了啊。 不过,郑夫子也并没有贸然发难,而是打开了经卷,开始侃侃而谈,到底是经验人士,确实说得深入浅出。 但,仍旧抗不住沈郁的上下眼皮疯狂打架。 最后,郑夫子实在忍无可忍,重重一咳:“张朝,还有你身边的……那位,起来!” 第五十章 锦衣卫(第一更) 050 明伦堂内,鸦雀无声。 也不能说鸦雀无声,角落里,沈郁的呼噜声格外突出,相当有节奏,随着身体起伏一响一弱,偶尔还会颤抖着发出颤音。 张炳晨不禁捂脸。 这位仁兄也太不讲究了,先跟自己公然私聊,然后又打起了瞌睡,并且,在郑夫子点名的情况下依然无动于衷。 是条汉子! 换做自己,身为阳明弟子,肯定处处谨言慎行,避免给师门蒙羞啊,难怪当初他成功了而自己失败了,就输在胆量上啊。 “朽木不可雕也!” 郑夫子的胡子都气翘起来了,这话当初是孔子送给自己大白天睡觉的学生宰我的,可见再厉害的老师也免不了有课堂打瞌睡的学生。 他转头问张炳晨:“他是何人?” “夫子,此是阳明先生的关门弟子,沈郁沈茂文。” 本以为,郑夫子接下来会一通大发雷霆,斥责沈郁丢王阳明的脸,没想到,这位老先生反而冷静了下来,淡淡道:“是他?” 周围的吃瓜群众面上一喜:莫非……有好戏看? 就连张炳晨都觉得,郑夫子多半会把沈郁叫醒,然后用丰富的经学知识问得对方哑口无言,再用轻蔑的话狠狠打沈郁的脸。毕竟,据他所知,沈郁的基础功底确实很差。 然后,他就被请出去跟沈郁一块儿罚站在明伦堂门口了。 迎着杨柳风,看着樱花雨,沈郁一脸落寞:两世为人了,想不到依旧逃不过被罚站的命运…… 而且,这位夫子是不是太干脆了,居然没有按套路给自己装13打脸的机会,直接就送自己当门神,太狠了,这么狠的人居然没能够在科举上混个出人头地,实在不可思议。 “茂文可是在想,夫子为何不对你发难?” 沈郁点点头:“张兄知道?” “你我都是参与过阳明先生考核的,一个进入门庭,一个也只是屈居第二,郑夫子自然认为,我们水平极高,才能入阳明先生法眼,又何苦自取其辱呢?” 沈郁恍然大悟:“还有这种操作?讲究。” “茂文有些话说得……委实风趣。” “是吗?这样的话我还有几箩筐呢,要不要送你了?”沈郁跃跃欲试,看得对方无语凝噎:为什么我当初会输给这样一个逗比…… 然后就开始津津有味地欣赏起“十动然拒”、“喜大普奔”、“人艰不拆”等不伦不类的词,并很认真地与之探讨其文法上的谬误。 非常哲♂学。 …… “头天就被夫子罚出堂了?也是个人才。”徐良族冷笑道,“姓沈的小崽子或许有点才华,但众所周知,他一个月前都还不会执笔,又如何能过得了童子试?其中……必有猫腻!” 所谓的猫腻,自然就是说杨岳了。 两人自打反目,已经是势同水火。 徐良族因为破产,目前在县衙里头并没有多少话语权,正憋着一口气,等锦衣卫来好好彻查时一举翻身。 据陈王良的消息,锦衣卫已经到了永嘉府,不是今天便是明天就会到,让他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给徐良族带信的,是他本家的族侄,也在县学就读,不过并非童生,属于自费生,买进去的,要想继续就读,当然要指望他大伯也就是徐良族能够发达起来。 “伯父,若那锦衣卫到来,可否请他一并彻查,如此一来……”徐良族的族侄年纪虽小,这一肚子坏水却没有少。 果然,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建议非常对他伯父的胃口,频频点头,露出赞许的神色来。 锦衣卫的人下午就到了罗阳,进驻县衙,宣读圣旨后就名正言顺接手了一切政务,并开始对几位关键人物进行取证。 事因海瑞贪污受贿案而起,自然也就从这儿入手。 据徐良族所言,应该是那位叫沈郁的少年贿赂海瑞,借着他的名号招摇过市,从而打开了元平春的销量。 “此处便是沈宅?” 一个二十出头模样的年轻人一身飞鱼服,腰挎绣春刀,仰着头看牌匾上的篆字,俩上看不出喜怒。 “正是。”陪同而来的人是徐良族,心里暗暗吃惊,因为这位千户未免年轻得不像话了。 “敲门。” “是。” 门开,迎接的人是苏贵,他看了看徐良族,又瞅了瞅眼前这个略显风骚的年轻人,道:“姓徐的,别欺人太甚啊,又打上门来了?” “放肆!”徐良族有些得意,自己跟来无疑能够好好狐假虎威一番,最好这家子人都不认识这位千户,然后把他往死里得罪最好。 “这位乃是当今天子亲自委任来彻查海瑞一事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陆文明大人!你居然还敢大放厥词?!” 这顿呵斥让徐良族浑身通泰,深刻体会到了当海瑞的爽处,就是可以不遗余力地做个大喷子,逮谁喷谁,还没人敢说他不是。 “劳驾,通禀一声。” 倒是这位叫陆炳的年轻千户十分客气,还对着苏贵微微一笑。 当然不倾城就是了,还惹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苏贵赶紧躲马蜂窝似的逃了回去。 “呵,有趣……”陆炳喃喃自语了一声,摇摇头,也跟了进去。 不多时,沈郁便满面春风迎了出来:“总算把您给盼来了,海大人的冤屈定能够洗刷!” “呵,更有趣了……”陆炳意味深长地看了旁边的徐良族一眼,拱手道:“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陆炳。” “陆千户,不知有什么需要草民配合的呢?” 陆炳暗赞一声上道后便道:“有人指你向海瑞行贿,可有此事?” “不知那人有没有说我如何行贿?” 陆炳推了一把徐良族:“你说。” 徐良族有些傻眼,锦衣卫就这么办案?把自己推出去当面对质? 别说自己是诬告的,就算确有其事,当着沈郁这家伙的面,自己也发虚啊! 倒是沈郁敏感地觉察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貌似天子其实是想偏袒海瑞? 否则,锦衣卫若是也铁了心要讲搜证对其不利,沈郁就不信这帮狼灭没有一点办法。 第五十一章 诬告与反诬告(第二更) 051 “沈郁他……他以酒贿赂海瑞,许以利润分红,得海瑞以自身清名担保,对,就是这样!此是权钱交易!” 徐良族起初还有些结结巴巴,思路清晰后连自己都相信确有其事,越说越流畅,越说越大声起来。 只是,陆炳微笑不语的模样让他很是忐忑,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出什么差错。 沈郁则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徐县丞,若在下真以酒贿赂海县令,那……酒如今何在呢?” “某亲眼所见,那日你提了一坛元平春新酿酒,去求海瑞赐名赐字!” 然后就看到沈郁的怜悯越发深厚了。 “徐县丞,一坛酒……也叫贿赂?” 徐良族的冷汗顿时就冒出来了,沈郁是送了酒不假,可那只有区区一坛啊!这事儿要传出去,多半会称赞海瑞扶持罗阳本县商业不遗余力吧,哪有行贿只带一坛酒上门的,是不是太寒酸了些? “某……某记差了,不是一坛,乃是一车!” 这么信誓旦旦的话并没有什么卵用,沈郁耸耸肩:“请陆千户明察。” 如果说一坛,那完全可以解释为,海瑞把它喝掉了,可是一车呢?总不至于海瑞未卜先知,全都喝掉了吧? 陆炳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徐良族:“徐县丞,本千户也有接获举报,称你才是贪污受贿之人。” 跟沈郁若无其事不同,徐良族的脸色迅速苍白起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锦衣卫的凶名在外,身在中枢的人或许知道它已经成了空壳不再畏惧,但徐良族没这份见识,况且,他是真的有贪污受贿,甚至还向杨岳行贿了。 “污蔑,这纯属污蔑!”徐良族气急败坏道,“陆千户,定是有人胡乱攀扯我!” “胡乱攀扯?”陆炳冷下了脸,“三月初五,你向永嘉通判杨岳行贿三千两,初六,多收了县内几家酒楼的采买钱总计四千两,以填补自己的空缺,初七……怎么,徐县丞,还要本千户说下去吗?” 沈郁凛然。 他还是小瞧了这个时代的特务机构,居然轻轻松松把一县县丞的私人活动给摸得一清二楚,也不知道,自己偷偷揩油顾采薇的事情有没有暴露了……说起来,这事情想到就有些耳朵发热…… “千户大人,某有话说,某有话说!”徐良族慌了,他也没想到,这个明明是刚来的锦衣卫千户居然办事效率如此之高,“某虽行贿杨通判,但沈郁也干了啊!” 似乎是想借此将功折罪,徐良族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部给抖露出来:“沈郁许了杨通判好处,这才得以过了县里的童子试,否则,以他的水准,识字认字都困难,如何能够入泮?还有,某知道,千户大人,沈郁的元平春已被列为贡品,可是,其酒坊新酿出的一批酒均是酸的!” 入泮在陆炳眼里看来是小事,倒是贡品,难得让陆炳皱眉,事关皇家,轻易马虎不得。 “沈郁,可有此事?” 沈郁迅速进入懵逼状态,一脸萌萌哒道:“这究竟是从何说起?” “此事,你酒坊里早已人尽皆知,深怕被罚,就瞒你一人了!”徐良族有些快意道,“如何,敢不敢去一趟酒坊验证?” 沈郁耸耸肩,表示没有问题。 刚出大门,徐良族便傻眼了:“怎么往南市去了?” “自然是在南市了,草民可不比徐县丞阔气,能将酿酒坊设于闹市之中。” 每次迈出一步,徐良族的心都往下沉一点。 贡酒的酒坊在西街……这个情报,到底是哪个混蛋给我的啊! 果然,南区有个新开的酒坊,里头也没有自己熟悉的面孔李富,不禁开始心慌。 “大人请看,这是新酿的贡酒,绝无徐县丞所说的那样酸了。”沈郁碰触一坛酒,封泥一拍开,便传出沁人心脾的香气来。 铁证如山。 徐良族的心在滴血:那另一个酒坊是怎么回事? 敢情自己的大量投入全打水漂了? 偏偏自己还说不得,一说对方肯定要问了:那岂不是你搞砸了那些贡酒? 陆炳彻底拉下了脸:“徐县丞,你究竟要诬告几次才够?” 徐良族晃了一晃,差点跌倒。 他勉强一笑,知道如果这时候承认了,那就都完了,只能强撑到底:“陆千户,此事是某疏忽了,轻信了谣诼——但是,沈郁他不学无术,却轻松过了童子试,乃是其贿赂杨通判所得,望大人秉公处理!” 沈郁不禁在心里翻了翻白眼。 自己不学无术,似乎成了公论了。 可,老子再怎么说也是王阳明的弟子啊!我要不学无术,那你们岂不是渣渣中的战斗机? 仇恨使人盲目,鲁迅诚不欺我。 (鲁迅:我真没说过这句。) “徐县丞,够了!” 出人意料的,陆炳直接发飙:“本千户来之前便知沈郁过了童子试,特地抽调了他的卷子,又寻了永嘉府的夫子评鉴,并无一人觉得不妥。莫非,徐县丞自认为水平要高过永嘉府学的教谕同夫子们不成?” 这就等于赤裸裸的打脸了:徐良族本来就没经历过科举,能当上县丞是朝中有人举荐,又哪里来的水平说三道四? “陆千户,你莫不是也被这沈郁收买了?” 完蛋了,沈郁在心里为徐良族送上了gg,居然质疑起天子亲自委任的锦衣卫来,这跟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你识人不明”有啥区别? 估计陆炳这时候也最在意他人的风评了,当即大怒:“给我绑了!” 沈郁可算是开了眼界了,也不知这些锦衣卫到底是躲在哪些人缝里,闻言“嗖”得一下就窜出来了许多身着格式服装的人,把徐良族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人我便带走了。” 陆炳依旧没太大的情绪起伏,跟沈郁告别道:“若是有空,可去某处寻我,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千万记得。” 直到回了家,沈郁都有些懵逼:这么快便结束了? 还有,陆炳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钓鱼执法? 这方面,还是请自己的先生王阳明解释最靠谱。 第五十二章 败家子(第一更) 052 “天子是想对徐阶动手了。” 王阳明开口就把沈郁给惊到了:自己这案件居然都牵扯到君权相权纷争了?先生,你不是也想学江湖骗子那套开口危言耸听博关注的手段吧? “先生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看,茂文,你记好了,世界上的很多事情,用眼睛,是发现不了的。”王阳明指了指胸口,温言道,“要用心。” “用心?” 沈郁觉得,王阳明怕不是传说中的忽悠高手,心都出来了,怎么听都像是自己的同道中人…… 王阳明点了点头:“用自己的心,去体悟别人的心。陆炳是天子派来的,他代表天子的意志。徐良族是徐阶要保的,他代表徐阶的意志。现在,天子的意志用有点蛮横的手段带走了徐阶的意志,而并没有太多顾忌,这只能说明,天子想对徐阶动手了。” 沈郁听得有些糊涂,头一次感觉到了智商上的差距与挫败感:“没准只是陆炳抽风呢?一个二十多岁的千户,能有什么经验?肯定是看姓徐的不顺眼,想干掉他。” “你小看天子了。”王阳明摇摇头,叹息道,“把自己想成天子,你如今是天下之主,却不得不对一个臣子百般退让,会不会心生不快?” 沈郁似懂非懂:“似乎是不那么爽快,凭什么跟一个臣子低头啊?” “正是此理。”王阳明继续道,“而徐阶,过去的他或许是个贤臣,可一旦坐上了首辅之位,品尝过那种大权在握的感觉,要放弃,几乎不可能了。” 这个题目超纲了啊先生……沈郁欲哭无泪,为什么自己的老师总是用“1+1=2,所以求5.13的开平方你应该会了吧”的逻辑跟自己说话? “为何?” “用心,茂文,用你的心。”王阳明的形象越发……江湖郎中起来…… 沈郁静静等了片刻,脸垮了下来:“还是不懂。” “假如你又一万两金子,你肯不肯分给师父一半?” “当然肯了。”沈郁立马答道,然后反问,“这跟徐阶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那你肯不肯把你左边荷包里的三两碎银子给师父?” 沈郁的脸色警惕起来,紧紧护住了荷包:“先生应该不缺三两银子吧?” “何以一万两银子茂文如此慷慨,三两银子反倒坚决不予了呢?”王阳明笑了起来,总结道,“一万两银子是虚的,所以尽管慷慨,可三两银子是真的,要给出去,便犹豫了。” 感觉到了王阳明深深恶意的沈郁非常郁闷:自己这是被套路了? 完蛋了,财迷形象都深入阳明先生的心了…… 当然,他说的话,沈郁是真的听懂了,徐阶在不是首辅之前,做一个贤臣,纯粹是因为他并没有掌握那么大权力,现在他成了首辅了,要想分权力出去,自然会好好斟酌一番。 人生第一次,沈郁有了被教育的感觉。 真好,家有一老。 只是,现在自己卷入了这个漩涡,似乎不太美妙。 沈郁的眼睛眯了起来,跟守财奴看金矿似的盯上了王阳明…… …… “妥了?” 年轻的天子放下手中的书卷,看不出一丝怒气,温和得跟彬彬有礼的书生似的,冲刚刚来复命的陆炳微笑着。 陆炳点点头:“海瑞并无贪赃之事,那徐良族倒确有其事。” “风尘忙碌,辛苦你了。”元平帝颔首示意他起来,“朕便将你的奏报发给内阁瞧一瞧,他们究竟是养了怎样的一群酒囊饭袋。” 陆炳沉默。 关于天子的决策,他是从来不会参与的,尽管,他跟元平帝从小相识,算是发小的交情。 这也是让元平帝最为信任的一点。 “对了,你奏报里提到的那位少年倒是有趣,给朕仔细说说。” 陆炳有些想笑,因为天子本身也不过二十出头,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称沈郁为少年。 想起临行前那位少年来找自己说的话,陆炳略作整理,就开始娓娓道来,很快,从未出宫过的元平帝就被吸引住了。 …… 阔别两月,重回罗阳,海瑞感慨万千。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离去会让罗阳官场发生地震,更想不到,因为自己的仗义执言,能让天子趁机狠狠削弱了首辅的权力。 当然,唯一不变的,就是沈郁那张欠揍的脸。 海瑞的手不自觉地又痒了起来……要不,揍他一顿价值五两银子的?以这小子视财如命的性格,应该不会拒绝吧? 见到海瑞,沈郁不由自主就泛起了微笑。 靠山回来了,银子还会远吗? “海大人,草民可想死你了啊!” “别,少来这套。”又一次风骚的走位,海瑞机敏地避开了沈郁的拥抱,让人怀疑这老头子是不是也是隐藏的高手之类。 丝毫不嫌尴尬地搓搓手,沈郁道:“大人,这罗阳县少了您,可真是混乱不堪呐,还好,如今您又回来主持局面了。” “老夫可是听说,你小子混得风生水起,名声大噪,连酒坊都相当赚钱呐。”海瑞似笑非笑,“既然老夫因此事遭灾,不如就多课你一点税弥补弥补?” 靠,才刚回来就翻脸,老头的脸皮也变厚了啊,这下想再想什么钻营的法子,恐怕要变困难了。 “不过,念在你为老夫奔走忙碌,耗费了上万两银钱,就开开恩,给你免了吧。” 海瑞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意。 他听说了前因后果,知道自己能够被放回,多半是因为沈郁出钱将案情重新传达的缘故,这令他心里相当安慰。 不枉自己当初跟他狼狈为奸……咳咳,对他提携照顾啊。 沈郁倒是难得露出了难为情的神色,老家伙,说这种事情干啥,万一被老爹知道了,那可是价值上万两的一顿胖揍啊! 幻藤条的感觉让他的臀部隐隐作痛,异样不止。 然后,就听脑后熟悉的感觉传来,伴随着沈贺的狮吼:“败家子!老子道怎么酒坊的进账这么快就没了,原来都是让你给挥霍了!受死吧!” 海瑞心底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活着回来,真好啊…… 第五十三章 赌注(第二更,求收藏) 053 “张加一,乙等。” “李默然,乙等。” “张炳晨,甲等。” …… 郑夫子面无表情地念着成绩,每上来一个,便仔细打量下,努力想要记住他们的相貌。 最后,皱了皱眉,有些嫌弃道:“沈茂文,丙等!” 来县学十天了,沈郁的表现并不出众。 一开始还顶着阳明关门弟子的金字招牌,不少人对此相当敬畏。不过,渐渐熟悉后,发现这位仁兄也平平无奇,不免心中犯嘀咕。 郑夫子授课时,会珍对经文的要义提问,但沈郁一次也不曾发言,即便被点到,也只是摇摇头,笑称自己驽钝,不会。 久而久之,就给人一种啥也不会的二愣子印象。 果然,这次抽测,考察四书的精义理解,只有沈郁一个人得了丙等。这就相当于给六年级学生做二年级的识字测试,然后他只得了60分一样,是个会让人怀疑智商的成绩。 “回去须再多下工夫!” 郑夫子的脸色很严厉,沈郁并未反驳,恭恭敬敬地接过卷子,施施然回座。 “也不知是谁给他的勇气……” 这种小声的嘀咕,控制得非常到位,能够保证不突出,却又肯定会被听见。沈郁当然一笑置之,并不在意。 “茂文,莫灰心。”张炳晨现在固定坐在他身旁了,见状低声安慰了一句。 沈郁笑了笑,不答。 他清楚自己的水平如何,也知道,郑夫子给他丙等并非刻意刁难,而是有意雕琢。 因为,其他人的卷子上只是用朱笔圈出了错字,然后打个等第,他的卷子上则是写了评语:书尚不老。 老,指的是圆熟。 换句话说,这个丙等其实是书法成绩。 老实讲,学堂里,书法水平跟沈郁差不多的也不是没有,但也都得了乙等甚至甲等,看得出来,郑夫子是对他格外严格要求的。 严格到,有点开小灶的意思。 上午是郑夫子的经义课,沈郁照例撑了小半个时辰后便开始打起了瞌睡,于是,又不出意外地被郑夫子请去门边罚站。 “竖子成名……” 有人不轻不重地评论一句,这次发出轻笑的人可不少,谁都不服气,他居然会被阳明先生选中做关门弟子? 只有张炳晨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可不认为,沈郁是那种不学无术又懒惰的家伙。 下了学,沈郁理了理书箧,正打算离开,不成想,被一群同窗拦在了门口。 “沈郁,你不学无术,还是趁早自请出阳明先生门下,免得给先生丢人吧!” 开口的人叫满宁,是个矮壮的黑脸汉子,明明长了张很适合农活的脸,却偏偏要来穿青衫,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不过,他这话就有点欺人太甚的意思了,王阳明都没说啥呢,他倒是急眼了。 沈郁当然懒得跟这帮家伙一般见识,随口敷衍:“行行行,回去就自请。” 然后就迈步想早点回去。 一堵墙似的身影堵住了去路,满宁冷笑:“少来糊弄我等。” 沈郁眯起了眼。 一般来说,这代表他已经不开心了。 老子要回家,关你毛线事?还拦了一次又一次,有完没完? “满兄是打算弃文从武?”沈郁依旧是笑着。 “休得胡言!”满宁最恨别人根据自己的外表判断他是个暴力分子,当下就被戳中了g点,跳脚道,“我等斯文人,怎么会动手动脚?” “那满兄欲待如何?”沈郁耸耸肩,我说好也不行,说不好也不是,那就你说呗。 “立下字据,如何?” “怎么个立法?” 应该是早有准备,满宁得意道:“你若是在书法一道上输了,便自请退出阳明先生门下并公告。” “那……我若是赢了呢?”见没有下文,沈郁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大概根本没有考虑过沈郁会赢这种情况,满宁闻言有些愣神:“你赢?” “是啊,我赢了,怎么办呢?”沈郁两手一摊,“满兄若是斯文人,总不成有我输了我倒霉,你输了啥事没有的道理吧?”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满宁咬牙道:“那你待如何?” 沈郁眼睛一亮:这是创收的大好时机啊! “若是我侥幸胜出,你便赔偿我白银一百两如何?” 不得不说,沈郁已经掌握住了心学的精髓,毕竟,若是要价太高,对方容易望而却步,若是要价太低,那又怎么回本? 一百两不算少,但咬咬牙还能够拿得出手,若这一步对方就怂了,那沈郁也乐得清静。 “成交!” 大概是根本不信自己连沈郁都不能取胜,满宁立马痛快成交。 “现在能放我走了吧?” “签字,画押。” 沈郁无所谓,约定好十天后笔试,邀请学院的教谕跟其余廪膳生门做评判,然后就写成白纸黑字,签字画押。 一路匆匆忙忙赶回家,绕过回廊,走进书房,就见素素跟顾采薇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少爷今日怎么迟了?” 沈郁一边将书箧放下,换上风衣,一边道:“路上遇见几只恶犬,被阻了路,不过现在都给我打发了。” “没伤到吧?”顾采薇有些紧张地起身,打算来看。 “怎么会?我可是诨号‘夺命书生’的人,采薇你又不是不知道。”沈郁比了比肌肉,笑道。 素素不情愿地撅起了嘴,感觉少爷和这个狐狸精之间已经如火如荼如漆似胶如鱼得水了。 要知道,这些日子来,少爷天天温书、习字到三更才睡,据说是“勤能补拙”,不想丢阳明先生的脸。而那个狐狸精闻讯赶来后,也当起了陪读,害得自己跟少爷独处的时间都没了。 “茂文今日早些歇息吧,日日如此,学堂上却打瞌睡,也不是办法。”顾采薇心安许多,劝道,“反正,这几日的字已经能窥见门庭了。” “那可不成。” 沈郁心中暗道,还打算跟人打赌,一劳永逸解决这些苍蝇的,中途放松可不是自己的风格。 嘴巴里却是拿着郑夫子当挡箭牌:“今日夫子还批了我的字,说不够老练呢。” 第五十四章 赔率(今天有事迟了,只有一更,以后补) 054 灯焰烧得老高,顾采薇左手捂着嘴,再次打了个哈欠,右手拿着剪子,将烛芯剪了一小段下来,甩一甩,在空气里抖出闪耀的光芒。 一旁,素素这小丫头已经睡眼迷蒙,双手托着香腮,尚有点婴儿肥的脸被揉的挤出一块软乎乎的肉来,嘴角,长长的口水丝挂着,样子呆萌可爱。 而在书桌前正襟危坐的沈郁依旧运笔如飞,在宣纸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标准的楷体字来。 “茂文,你歇息会儿吧,这都快到三更天了。” 顾采薇实在忍不住,出言提醒。 沈郁这才搁笔,揉了揉右手中指,笑道:“对不住,实在是有些忘乎所以了。” “正是这个练法,茂文才会进步神速啊。”顾采薇说这个话的时候很是慨叹,短短月余时间,沈郁就从一个执笔都不标准的菜鸟,成为了书法颇为可观的行家。 事实上,沈郁是占了极大便宜的。 一者,他并非不懂书法,恰恰相反,得益于后世发达的印刷术,他见过无数经典的碑帖,脑海中有了优秀书法的范本。如果是整个时代,得到一本名家字帖,那是得收藏起来当传家宝的,寻常人哪有什么眼福能够看《兰亭序》、《多宝塔》? 二来,他有硬笔字的功底,对于毛笔,无非是工具没有上手罢了,靠现在这种题海战术似的狂练,自然会有巨大的成效。 沈郁当然不会自以为是,道:“还不是采薇你的功劳?” 确实,这些天来,但凡是练字,顾采薇就要相伴到深夜,丝毫不顾及一个前花魁对外貌的重视,脸色憔悴了许多。 她闻言倒是脸红了:“茂文哪里说话,若非茂文收留,妾身现在还不知在哪里流浪呢。”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沈郁起身,“我送送你。” 顾采薇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并肩而出,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 屋内,素素悄悄睁开了眼睛,见沈郁已经笑呵呵出去,不由撅起了嘴:“哼,都没发现我在这里睡着了!” 次日一早。 沈郁不出意外地迟到了,而郑夫子也非常干脆地让他在外罚站,他更是轻车熟路找了处僻静舒适的角落带着,打了个打哈欠。 学堂内,不少学生已经开始交头接耳。 “诶,听说了没有,就他这样子,居然跟满兄打赌赛字!” “当然听说了!要我说啊,他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可不是么,毕竟是阳明弟子,万一连应战都不敢,岂不是丢了大脸?” “照我说,他来赛字才是更丢脸呢!” “没错没错,就他那一笔烂字,别将笔顺笔画写错就烧高香了。” …… 满宁心中冷笑。 他一心要沈郁出丑,而且,出得越大越好。若是只有那天寥寥几人知道,未免不够了些,若是全部县学学子,甚至罗阳的全部读书人都知道沈郁在书法上输自己输得一败涂地,不禁能够达到羞辱沈郁的效果,更是可以飞黄腾达。 所以,这几天来,他就开始有意无意将他要与沈郁比试的消息放出来,传得整个学堂都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听说,还有好事者弄了个盘,四处张罗人下注,如今,沈郁赢的赔率已经达到了一百比一,几乎就没什么人押他赢的。 满宁更直接,下了一百两银子押自己赢。 “茂文可知,如今你是学堂里的名人了?” 张炳晨倒是没有叛变,不过,脸上的忧色变得更加明显。 “哦?” 于是他就将下注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劝道:“茂文,此事你万不可轻忽大意啊,若是失利,只怕身败名裂,被县学逐出去都有可能。” 谁知沈郁反倒是打了鸡血似的问道:“赔率多少来着?” “一比一百啊。” 银子,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沈郁立刻下了决定:“下注,我要下注一千两!” “万万不可!”张炳晨吓了一跳,赶紧劝道,“茂文,这些银两虽然不无小补,但太伤士气了啊,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岂非未战先怯?” 沈郁诧异地看了一眼张炳晨:“张兄没做过生意吧?” “没,怎么了?” “若是做过生意,又岂会放任万两白银不顾呢?” 这下轮到张炳晨震惊了:“茂文是要押自己?!” “为何不能?” “这……” 倒是没有规定说自己不能押自己赢,但是,直接上一千两会不会太冒失了点? 即便很欣赏沈郁,但在张炳晨眼里,沈郁的字确实普通,被凡人碾压的那种普通。 一时间,张炳晨愁肠百结。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帮助他? 见张炳晨一脸郁结,沈郁有些好奇道:“张兄哪里不舒服么?” 张炳晨很想回答:不是哪里不舒服,是哪里都不舒服! 罢了罢了,念在二人交情,自己届时还是出手帮忙一把吧,比如说,代笔书写一幅,然后偷梁换柱。 接下来的几日,沈郁都是如此过来的。 基本上,学堂里只有两种学生:一是嘲笑沈郁不自量力的,二是无动于衷的。 并且,随着下注的人越来越多,沈郁的赔率也更加高起来。 截止开赛前,已经是恐怖的一百比一。 “沈茂文,你要不要干脆认输得了?” 满宁很是得意。 因为今天围观的人特别多,尤其是自己的支持者,更是气势十足。 他有把握一鼓作气拿下胜利,不但要让沈郁阳明弟子的招牌破裂,更要打出自己的威风,最好可以在学堂里取代张炳晨原先的地位,真正做到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沈郁随意地掏了掏鼻屎:“偏不!” “那便等着丢人现眼吧!” 主持这次比赛的人是罗阳县学的教谕黄永敏,他为人虽然古板,不过也一向支持县学内的向学风气。 这次的书法擂台赛,黄永敏自然不会知道台面下还有许多龌龊事,是以抱着乐观其成的态度前来参与。 其余廪膳生纯粹就是图个出场费而已,有的甚至还不认识满宁与沈郁是谁。 反正,给钱就完事儿了。 第五十五章 开局(新来了好多书友,欢迎啊。请多支持~) 055 素素有点崩溃。 自家少爷早上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对着镜子足足看了半个时辰了,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并且,眼神里满是赞叹跟欣喜,不时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自恋也要有个限度好吗! 是,今天确实是比赛日,而为了有个骚包的造型,少爷也确实换上了一身新式的青衫,配合着儒冠和手里的折扇,显得相当出众。 但半个时辰会不会太过分了点?更别提都快到去县学的时间了,连早膳都还没有用过呢! 还好,老爷的藤条及时杀到,免却了一场漫无边际的个人搔首弄姿秀。 罗阳县学。 “海大人,请。” 教谕黄捷早前收到消息,说县令海瑞也得知了今天沈郁跟满宁的赌斗,很感兴趣,特地赶来观看。 以其地位之尊,黄捷顺手推舟,邀请他做主持,海瑞也并不拒绝。 他身为教谕,虽然不过问县学里的具体教学,对这些个学生却是非常了解。在黄捷看来,沈郁跟海瑞颇有交情,估计海瑞过来就是要为这个年轻士子撑腰的,若是输的一败涂地,面子上不好看,到时候也不能太过分了。 谁成想,刚落座,海瑞便露出了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曾有幸得见的贱兮兮的笑容:“听说沈郁这小子……写得一笔臭字?” “这……”黄捷有些为难,虽然据他所知,沈郁的确不擅长书法,不过,当着县令的面这样说,会不会有种不给面子的感觉? 见他踟蹰,海瑞反倒乐了:“看来传言不虚。本官也知道,那小子本来就是个跳脱的性子,能握对笔杆就算祖上烧高香了,写的字还能好看到哪里去?啧啧,倒是想瞧瞧他输了之后会不会无地自容。真是让人期待啊……” 黄捷一时有些懵逼。 这是以刚正廉明铁面无私著称的海瑞?该不会在京城牢狱里被谁开了光,转性了吧? 满宁早已在场等候。 他一身青衫,洗得是一尘不染,昂首挺胸,背手负于身后,目光直视前方,如果不是五短身材跟横向发展的赘肉,还是勉强有那么一丝丝气势在的。 唯一遗憾的是,对面没有沈郁作为陪衬。 如果在自己威武的造型下,沈郁瑟瑟发抖手足无措,那场面,一定非常美妙。 一时间,满宁的目光有些游离了,落在高台上的几位廪膳生眼里,顿时有些不喜,觉得此人怎么形容如此猥琐? 吃瓜群众们也纷纷小板凳就位,里头夹杂着一个忐忑不安的张炳晨。 他摸了摸袖中的宣纸,手心满是汗渍。 “茂文啊茂文,你可千万争气点,别临阵逃脱了,不然,我这些准备可就白搭了……” 不怪他如此作想,因为离平日授课的时间快接近了,沈郁依旧没有出现。 坐庄的学子有些着急,正主不出现,满宁赢得名不正言不顺,自己的发财大计可就要打水漂了啊。 而关于沈郁胆怯,不敢露面的消息也开始蔓延。 “听说了么?姓沈的小子吓得缩在家里,不敢出门了。” “可不是么,当初夸下海口,今日不敢兑现,这种人,我羞与为伍!” 最夸张的是,传到最后,连“沈郁吓得尿失禁,家里每条换洗的衣物都被弄湿无法出门”这种谣言都有人信。 而满宁,并不是那么开心。 一个姿势,摆几秒钟,甚至几分钟,都还能有塑造个人威武形象的效果,但摆半个时辰,别说看起来非常傻叉,就是自己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也是个大问题啊。 “海大人,您看……”黄捷低声询问意见,若是沈郁不来,是不是可以借机宣布此次比赛无效,虽然无赖了点,但是能够保全沈郁的颜面,也算是送给海瑞一个人情。 “不着急。”海瑞笑道,“那小子,不见兔子不撒鹰,敢夸下海口,是绝不至于被吓唬住的人。” 果然,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熟悉的欠揍的声音响起:“哎呀哎呀,人山人海的,都久等了吧?” 坐庄人喜极而泣,不管谁赢谁输,反正自己都是最大赢家。 不知为何,每个人都觉得,沈郁今天的造型比往常显得精神又气派,还有股儒雅的气度,比起满宁庄稼汉的造型不知要美型多少。 “不是说是个不学无术之辈吗?怎么我看着比那个叫满宁的更像是读书人啊?” 看脸的世界,从古至今都没有变过。 不认识沈郁跟满宁俩人的学子,单从相貌来看,下意识地选择相信沈郁。 满宁很想摆出更为有气势的造型来,可惜,因为保持得太久,身体都僵硬了,一时间居然没法活动。 沈郁惊讶道:“满兄,何故作束手就擒状?莫非想通了,要认输么?” 的确,这个把手背在身后,又将前胸刻意挺起的样子,与被绑的囚犯颇为相似。 人群里传来一阵笑声,让满宁很是羞恼。 尤其是入耳的部分窃窃私语,什么“这家伙看起来好愣”、“人丑还要作妖”、“我看八成是嫉妒人家沈郁长得比他好看才弄的这一出”之类的话,更是让他觉得自尊收到了无限的暴击。 “沈茂文,你少逞口舌之快!”他生气道,“今日,我便与你在书法一道见个真章!” 为了显示出气势,他打算向前走几步,然后指着沈郁说,结果,因为同一个姿势站太久,腿脚有些血液不通导致发麻,悲剧了。 非但没能走两步,反而两腿一软,扑通单膝跪地,直直地冲着沈郁行了个大礼。 气氛凝固了。 沈郁呆了一下,愣道:“满兄,即便要认输,也不必行此大礼嘛,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这怎么好意思嘛!” 嘴上这么说,却丝毫没有要伸手拉一把的意思。 满宁脸涨得通红,偏偏又解释不得,总不能说“老子刚刚摆造型太投入导致两腿发麻站不稳”吧? 周围顿时哄堂大笑起来,本来严肃的比赛气氛一扫而空。 这一开始,沈郁就先声夺人啊。 第五十六章 输赢(年终事情多,差点没空更新,求推荐票~) 056 对于满宁,沈郁还是挺有好感的。 毕竟,不是他的话,自己也没有轻松日入万两白银的机会。 多么好的人啊,又送财又送声望的,一定是大楚的活**吧! 至于满宁心中是怎么问候沈郁的,恐怕只能去屏蔽词词库里头找了。 相信此刻的他对于“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两句诗有着极为深刻的体悟——忘了,这个时空里,诸葛亮没有出师未捷,也没有杜甫替他写诗。 反正,就算满宁赢了,估计也高兴不起来。 他都能想到自己以后再县学里会是个什么称呼了:给沈郁下跪的男人。 听名字很不得劲。 一个污点是没法洗净的,只能用更大的污点去掩盖它。 满宁觉得,除了让沈郁输得很难看并且退出王门外,估计没法让人忘记自己的这一幕了。 用手支撑地面,缓缓爬起来后,满宁的脸就一直黑着,跟海瑞是失散多年的父子似的,让黄捷改了主意,疑心海瑞是替满宁站台来了。 比赛的规则非常简单,海瑞公布题目,沈郁跟满宁两人各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作品,然后糊名交给黄捷与诸位廪膳生评判,得票高者胜出。 “既以王门弟子为赌注,那便写一句心学哲言吧。”海瑞的出题很随意,当然,也不是让人随意发挥,否则,若是有人提前做了准备,就不公平了。 张炳晨闻言,心中狂跳。 他在家中写了不少幅字,笼在袖中带了过来。其中有一句便是心学的: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这四句教可以说是心学的教学大纲,核心思想,几乎人尽皆知。 只要沈郁也写了这句话,他就能利用自己帮忙交卷的身份将其掉包了。 满宁喜上眉梢,估计事先有做过猜想会写什么字,押中了题,沈郁则是没什么表情变化。 两人各自来到并排而放的条案前,上头摆放着事先备好的文房四宝,以免工具上的差异带来的水平高低之分。沈郁身边站着张炳晨和另一位同窗,满宁也有两人相伴。之所以如此,是为了避免作弊。其中一个帮忙交卷,另一位则是起监督作用。 和凝神运气,酝酿情感的满宁不同,沈郁提起笔,随手沾了沾墨汁,在砚台上刮整齐,便落笔生风。 一旁的张炳晨想拦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沈郁写了个“圣”字,这下想作弊都没门路了,毕竟还有一双眼睛盯着,总不能待会儿瞎掰说对方眼疾看错了吧? 只是,张炳晨越看越觉得讶异,脸色数变。 吃瓜群众们不明所以,以为沈郁的字烂到了不忍卒睹的地步,不由可惜,一场好好的闹剧,眼看就要乏味地收场。 等沈郁将最后一笔畅快淋漓地挥洒完毕,满宁也睁开了眼,提笔,在宣纸上缓缓移动起来,看样子是写的楷书。 “海大人以为,谁会胜出?” 闲着也是闲着,黄捷捋着下颔的山羊胡笑问。 “自然是沈郁。” 尽管一开始很想看沈郁的热闹,但作为跟沈郁有过丰富打交道经验的人,海瑞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个事实:作为像沈郁一样爱财如命的人,会舍得这么多钱不赚? 而既然要赚,沈郁又岂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那真相只有一个:沈郁无比自信能赢。 交卷,糊名后,分列一、二号卷子的两幅作品首先要送去几个裁判那儿过目,然后请人展开公示,顺便一个个宣布自己的心仪作品。 如此一来,基本上不会有谁徇私舞弊了。 等黄捷等人过目,心中有数后,吃瓜群众门也见识到了两幅作品的庐山真面目。 出乎意料的,并没有什么难看的字,反倒是一幅比一幅好看。 所有人都有共同的疑问:哪个是沈郁写的? 就算其中比较差的,貌似也比在场大部分人写得要好。 一号写的是:圣人与天地民物同体,儒、佛、老、庄皆我之用,是之谓大道。二氏自私其身,是之谓小道。 二号写的是:有志于圣人之学者,外孔、孟之训而他求,是舍日月之明,而希光于萤爝之微也,不亦谬乎? 海瑞先问黄捷:“黄教谕以为何如?” “一号。”黄捷点点头。 后面的十位廪膳生跟着点评,出人意料地全部选了一号。 换句话说,他们都认为一号比二号好。 这就有点尴尬了。 待结果一出,一票未得的人可就要沦为笑柄了。 海瑞拆封:“一号是……唔,沈郁写的。” 啥? 吃瓜群众的瓜都要掉了,不是说是满宁吊打一位不会写字的家伙吗,怎么反而被弄得一票未得呢? 最喜上眉梢的应该就是那位坐庄的兄台了,本来因为毫无悬念的盘口都快导致血亏要去卖身还债了,哪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居然可以喜滋滋数钱。 不过,他忽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事情:由于没有一个人投注沈郁会赢,他便将赔率调高为一比一百,以此来吸引部分赌徒性格的人投一部分钱在这方,也避免自己亏损。 哪知道,现在仔细一瞧,居然有个神经病投注了一千两赌沈郁会赢! 那岂不是要赢走十万两? 当初还有点窃喜,这一千两用来赔付押满宁赢的人绰绰有余,自己可以小赚一笔,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 他果断晕了过去。 同样觉得天旋地转的人,就是满宁。 先是众目睽睽下给人跪了,然后又以被零封的结果输掉了比赛,日后在县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怎么硬的起腰杆子来? 最可气的是,沈郁还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大声问:“那究竟是谁赢了?” 等海瑞盖棺定论说出“是你赢了”时,满宁很想扯着嗓子大吼一声“我不服”。 奈何这次比赛的过程实在是太过公开透明了,想耍赖说沈郁是代笔、提前准备什么的都不可能有人相信。 一时间,满宁建立了多年的三观,塌了…… 第五十七章 沈万三(第一更,求收藏跟推荐啊~) 057 估计是受不了打击,满宁黑着脸,一言不发,甩袖便想走人。 “满兄留步。” 此刻,他最不想听见的,估计就是这句话了,偏偏沈郁当众挽留,他还真不好不管不顾走掉,那样的话,自己输不起的名声可真就坐实了。 终究还是要来吗?满宁悲哀地想着,八成沈郁要开始对自己进行胜利后的羞辱,把他狠狠踩进尘埃里去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他真的太过分,那么,即便拼着在海县令面前无礼,自己也要守住最后的尊严。 满宁抬起了头颅,满脸平静:“何事?” 只见沈郁颇为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挑挑眉,仿佛在说“你懂的”。 可他是真的不懂…… “何,事?”满宁加重了语气,心中冷笑:这就要开始戏弄我了吗? “那个,满兄,咱们的赌约……”沈郁挠了挠后脑勺,然后赶紧笑道,“不是信不过满兄的人品哈,只是,小弟我最近手头的确有些紧张,急需这一百两银子周转一二。” 众人绝倒。 你沈郁开了个酒坊发家致富的消息早就传遍了,现在干起了皇商,更是如火如荼,会手头紧张?显然只是个托词罢了。 就连海瑞也哭笑不得,伸出手指着沈郁,对黄捷道:“此子顽劣,市侩,太市侩了些啊!” 无论别人怎么看,沈郁只有一个信条:到手的才是银子,为此,拉下脸来被说几句笑几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满宁的脸涨得通红。 虽然沈郁的话丝毫没有羞辱跟笑话的意思,但问题是,这还真的把他给难倒了,因为,他事先可完全想不到自己会输,自然也没有准备什么银子,更别提,就算准备,也不可能有一百两的家当。 见满宁面色不虞,非常不爽快,沈郁的脸也冷了下来:“满兄是想赖账?” 本来还觉得这人值得一交,毕竟没谁会跟银子过不去,但若是欺骗自己,白白出力却不给银子,那就非常过分了! 这种人,一般沈郁都会记在小本本上,时刻拿出来诅咒一番…… “我……我没钱……”满宁的气势陡然一弱,声音都小了许多。 周围开始有人起哄:“切~” 也对,一开始咄咄逼人,非要人跟你赌,现在输了,一句没钱就想过关? 在台上的海瑞跟黄捷已经将满宁拉入了黑名单,都觉得这人言而无信不说,还喜欢蛮干,不是个有分寸的人。 沈郁越发冷漠起来:“那……满兄想怎样?” “可否……赊账?” 这话出口才真的是奇耻大辱,满宁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当然,找个洞得要宽大一些好适应他的体型。 沈郁不客气地递去笔墨跟宣纸:“写吧。” “写?” “字据啊。”沈郁理所当然道,“满兄该不会认为,空口白牙就能赊账吧?再说了,我等比赛的赌注都是白纸黑字的,你尚且赖账,这事儿又如何能让我相信呢?”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满宁的手抖着,丝毫不见方才凝神静气运笔如有神的风采,在纸上歪歪斜斜写了欠条并签字画押,尤其最后按手印的时刻,有种在公堂认罪的感觉。 接过欠条,沈郁嫌弃地将纸拿远了一些:“满兄莫不是还打算赖账,故意把字写得这样难看吧?” 满宁已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精神,答不上话了。 “罢了罢了,终究是同窗一场。”沈郁边说边把纸小心翼翼叠好,收进前胸贴身的暗袋里,仔细按了按,这才摆摆手离去。 围观的群众也逐渐走开,不过,有人见沈郁并未走开,反倒是东张西望起来,不由好奇,驻足停下,看看这位仁兄又打算干什么。 海瑞本来也已经起身,见状对黄捷道:“你仔细着点,这小子又要作妖。” 黄捷深以为然。 忽然,沈郁面色一喜,大步向角落走去。 顺着看过去,发现一个人正晃晃悠悠站起来,捂着脑袋有些懵,然后晃了晃头,发现沈郁过来,顿时露出惊恐的表情。 “兄台,又见面了啊。”沈郁热情洋溢地伸出手。 “别……别过来!” “怎么,兄台也打算赖账?”沈郁的脸瞬间垮下来,怎么这县学里的人都这么言而无信,动不动就赖账,还有没有一点商业道德了? 那人哭丧着脸:“十万两银子,也得有人拿得出来啊!” 海瑞低声询问了几句,露出了然的神情道:“茂文一向敛财有术,只是,如此行径未免落人口舌,永敏,你去做个和事佬罢!” 黄捷点点头。 沈郁正郁闷着,忽然见教谕过来,赶紧换上笑脸:“黄教谕,您可得替学生做主啊!” “你啊你……”黄捷叹息着,恨铁不成钢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同窗,便是将自己卖了也未必凑得到十万两,如此步步进逼,非但十万两无望,若他一时走投无路寻了短见,你还得倒赔不少银子!” 不得不说,这位教谕是真的因材施教,在海瑞的提点下,已经知晓了沈郁的个性,抓住其视财如命的特点进行劝说,收效甚佳。 果然,沈郁听得目光闪闪:“黄教谕言之有理,放长线钓大鱼嘛。” 黄捷以为他听进去了,不由松了口气,笑道:“正是。” 倒霉的那家伙悬着的心也落了下去,赔笑道:“沈兄若是不嫌弃,我这手头收拢来的银两可尽数奉上如何?” 沈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是自然。来,你也立个字据,将欠款写清,以后分期付款,每月一厘的利息,算便宜你了。” 黄捷跟那人瞬间石化。 “这……” “诶,不要不好意思嘛,身为同窗,优待你,应该的,不客气。”沈郁这话让人听得吐血,仿佛他自己还吃亏似的。 跟满宁一样,那人浑身哆嗦着立了字据后,便瘫软在地,不同的是,满宁是羞愤所致,他是惊惧所致。 沈郁满意地吹干墨迹,收了起来:“原来还是本家,你这名字倒是起得不错,我很喜欢。沈富,不知怎么称呼字?” “万三,沈万三……” 第五十八章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第二更) 058 无论世界怎样变化,有些事情还是会注定发生的。 比如,叫沈万三的男人,即使当了读书人,也阻挡不了对经商事业的热爱,当然,就是运气比较背一点,亏了个血本无归…… 沈郁心情愉快,如果这位仁兄也能成为首富,那自己这笔投资可就发达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按了按胸前的暗袋,里头两张字据可都沉甸甸的,特别是沈万三那张,说不定就能够带来千万巨财。 回到沈宅,享受着素素贴心的按摩,沈郁不禁沉沉入睡。 虽然云淡风轻的,但为了能够敛财成功,他也确实付出不少,连着多天都很少睡眠。如今盆满钵满归来,绷紧的弦一松弛,自然就睡着了。 “这下可不用那个狐狸精来陪了吧……” 一边按摩,素素一边小声嘀咕着,眼睛滴溜溜地转起来,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沈郁做了个美梦。 梦里,他成了大楚首富,富可敌国的那种,然后就被皇帝以叛乱的罪名抓起来,准备斩首。临刑前,慷慨激昂赋诗一首,便引颈就戮。 太晦气了点。 所以,睁眼的时候闷闷不乐。 “少爷,阳明先生来了。”素素低声道。 “怎么不早说?”沈郁赶紧揉了揉眼睛,爬了起来。 素素一边替他换上衣裳一边道:“先生念你劳累,特意嘱咐不要吵醒你,眼下正在厅内歇息呢。” 沈郁皱了皱眉,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才刚见到王阳明,他就得知,天子召其回京。 “先生这是要进京了?”沈郁不可思议,要知道,王阳明可是年近六十的人了,而且,主动请辞后,已经无意宦海,怎么还会被征召? 王阳明叹息着点点头:“北燕南侵,边关失守,京城随时会兵临城下。天子震怒,朝会怒摔塘报,庙堂诸公无人敢应,徐阶甚至失语,遂征老夫守边。” “先生这是要做王翦啊。” 沈郁知道当初王阳明为何急流勇退,就是因为声望过高,自觉会引起君王猜忌,这才在壮年时,平息南方叛乱后告老还乡,而天子并不慰留也足以说明其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虽说如今的天子那是新登基,可也一定不会乐意这样一个人物再出风头。 因此,他才说,王阳明这是要去做王翦,国家危难时节,挺身而出,等度过这关,恐怕是再也不会出山了。 果然,王阳明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道:“茂文虽在举业上不太上心,却是个明白人。” 沈郁赧然,知道王阳明这是在委婉地劝诫自己,要更用功读书。 “不过……”王阳明抬起头,满脸忧色,“做王翦,恐怕也未必有机会。或许,此生再不能回江南了。” 这分明是做了最坏打算,战死边关了。 沈郁肃然:“情况如此危机么?” “北燕名将袁崇焕领兵十万,势如破竹,天子亲笔书信与我,密言边关将士已经所剩无几,精锐中了埋伏,全军覆没。”王阳明道,“便是起王翦于地下,恐怕也回天乏术。” 顿了顿,他又道:“茂文,我知你个性洒脱,不拘一格。本想着,能教你个三年五载,慢慢收拢你的心性,如今看来,恐怕是不能了。” “学生惭愧。” “不必如此,你个性天真烂漫,为师很是欢喜。心学一道,你那几个师兄们虽然勤恳扎实,却再不能更进一步了。你虽离经叛道,却是个开拓进取的性子,日后这杆大旗,恐怕还得辛苦你扛起。”王阳明温言,“不过,有几件事,为师还放心不下,想与你细说。” 不知怎的,沈郁的眼眶有些红了。 王阳明这番话分明就是在交待后事,生怕以后再不能见面,所以提前都说了。 两人是师徒的名分,可沈郁并无心向学,王阳明也很奇怪的,并没有多么管教。 可沈郁知道,自己终究是沾了他的光的。只要搬出王门弟子的招牌,很多时候就能够有豁免权,或者得人高看一眼。 有时候,扪心自问,沈郁也挺惭愧的,感觉像是把王阳明当成了自己的垫脚石与敲门砖,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唯一在学问一道上不曾请教与精进,总觉得来日方长。 现在,猛然一瞧,已是时日无多。 他振作起精神来,强笑道:“先生请说,学生听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然而我等格物致知,所求不过是要努力接近于圣而已,否则,便是你格遍万物,又有何益?茂文,我知你爱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为师恐怕你有朝一日,为钱反制,走上歧途,此是其一。” 王阳明娓娓说着,不急不缓,很是细致:“因为爱财,你不是个肯吃亏的性子,有时候睚眦必报。君子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但切记别太过分。尤其不要为了报复而报复,去谋害他人。人心险恶,你可以用雷霆手段,做金刚怒目状,但定要心怀慈悲,有菩萨心肠,此是其二。” “人各有志,你擅长陶朱术,于举业不甚上心,因八股取士,条条框框太多,多少惊艳绝才折戟此道。但若要为大事,当能屈能伸,八股无非是天子考验你的门槛,忍一忍又何妨?待你走上仕途,为国为民,八股也便随风而逝,与你再无纠葛,不必烦恼于一时,此是其三。” 王阳明的一条条一件件,俱是言辞恳切的掏心掏肺之词,沈郁这才恍然,原来自己已经被这位看起来交集无多的先生看得这样透彻,还对自己提出了这些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建议。 一时间,沈郁眼眶泛泪:“先生,还有什么托付的么?比如,家中有藏银万两豪宅几间之类的?” “你啊你……” 王阳明也不生气,知道沈郁不过是为了缓解离别的伤心罢了,便只抬起手指着他,笑笑摇头:“钻钱眼里去了。” 等王阳明一走,沈郁迅速回房,交代素素:“叫苏贵即刻过来!还有,带上酒坊的账目!” 第五十九章 破题 059 “账上还有多少钱能用?” 沈郁闭着眼,脑袋后仰,像在沉思。 苏贵翻了翻账道:“十万两有余。” “都支取了的话,周转会不会有困难?” “这……”苏贵迟疑了一下道,“有是有,不过问题不大。” “那就都支了,折成银票,京城里能用的那种。”沈郁果断道,“还有,你让林猛收拾下,随先生回京!” 苏贵吃了一惊。 他有耳闻说王阳明要走,却不料这么急,更想不到郎君会做这种安排。既然林猛是跟着去京城,那换的银票多半也是要给阳明先生了。 印象中,郎君是个视财如命的性子,会这样大方?上次营救海瑞还可以理解,毕竟海瑞回来对生意也有帮助,可王阳明? 不过,他的好处是听使唤,虽然困惑,却也不多说什么,应了一声便走。 沈郁想得更多。 北面的战事吃紧,固然有敌军太厉害我军打不过的原因,但他很清楚,大楚的朝廷能够给的支持不多。 前朝自夏言起,中枢的腐败便已病入膏肓,每逢战事,粮草辎重与饷银均不能到位,军中已是怨声载道。 所以,此次溃败虽然让人震惊,却也在情理之中。 王阳明昔年以文官领兵,百战百胜,那是因为天子支持,不曾在钱粮上有所短缺。 此次北上,徐阶等人未必乐意见他出彩,一定会百般阻挠。 既如此,首要解决的就是饷银的问题安定军心。 十万两看上去很多,若是分给五万军队,一人也不过二两银子,杯水车薪。 要想取胜,自己恐怕还得多费心才行。 至于林猛,纯粹是担心有人铤而走险,对王阳明下手而上的保险罢了。 三日后。 渡口的荻花随风摇曳,一艘轻舟掩映在花影里。 岸边,王阳明披着风衣,身边站着一脸肃穆的林猛。 跟前,沈郁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模样。 “茂文,今后在罗阳,多珍重。”旁人有些多,海瑞、黄捷,以及许多闻讯而来的士子都在,王阳明张了张嘴,没能再细细交待一翻。 沈郁笑道:“先生此去,定能克复失地,凯歌而还。” 王阳明点点头,没再多言,转身入舱,又回首看了一眼,便放下了帘子。 风帆扯起,艄公的橹一摇,轻舟便荡开去,迎着夕阳一路向西。 王阳明闭目沉思不语。 一会儿后,林猛过来道:“先生,这是我家少爷托我给您的。” 接过荷包,打开,入眼的是十张银票。 王阳明道:“这……这是何意?” 他瞧得真切,足足有十万两之巨。 “少爷说了,先生守边不可没有银两,否则,军心不定,纵然韩信再世也不能力挽狂澜。” 原来,他都想到了。 不知为何,王阳明有些欣慰,他这个弟子不是那种只为钱而不择手段的人。 为家国大义,居然舍得十万身家,比之庙堂诸公,已不知高出多少。 “难为他,有心了。” 其实,王阳明真是高估沈郁了。之所以会给这么多,纯粹是觉得王阳明为人可敬,又是自己的师父,若是天子要征饷银,恐怕他能想出一万种方法逃避。 沈郁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在王阳明心目中高大了起来。 他眼下要忙碌的是四书五经的基本功。 府试的时间就在月底,如果对经义还很生疏的话,就别谈写一手可观的八股了,连破题都有问题。 王阳明临去前给他留了一本自己的时文集,一本读四书五经的笔记,以及平日里练习破题的种种,算是这个时代的绝密资料了。 如果沈郁能用心揣摩透,通过府试问题应该不大。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必须熟悉四书五经的内容。 熟悉的结果是,素素的小嘴又嘟起来了。 因为,那只可恶的骚狐狸又来勾引少爷了! “哼!怎么哪儿都有她?”素素气鼓鼓地看着俩人越坐越近,心里酸溜溜的。 据少爷的说法,他是请顾采薇跟他练习破题。 “破题破题,我看就是只破鞋!”素素越想越生气,生气过后是无穷的沮丧,因为,这事儿她真的干不来,就像从前的书法一样,只有干瞪眼的份。 所谓的破题,指的是根据八股的题目,选择一个角度入手,立马定下文章的基调。 起初的八股题都是原句原话,理解起来多半是中规中矩,不会离题太远。后来这种形式被研究透了以后,考官就开始发明各种怪题,例如说截搭题,指的就是将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话甚至两个词给凑成一个题目,让你进行破题。 非常变态。 好在,府试考察的还是你对经文内容理解的基本功,不会有过分夸张的截搭题出现,基本上还是原话,这样练习起来就心中有数。 顾采薇当然没有那么大能耐可以判断一个破题好或者不好,纯粹是有王阳明的宝典给她做参考,相当于是照本宣科。 “茂文的破题越发纯属了。” 这个晚上,沈郁的效率很高,基本上能够做到应声而破,所以顾采薇忍不住称赞了一句。 沈郁跃跃欲试:“来点难度高的。” “子曰。”顾采薇道。 沈郁道:“然后呢?” “子曰。” “我知道,然后呢?” 顾采薇放下书卷笑道:“没有然后了啊,就是子曰。” 这种题虽然不是截搭题,难度上却丝毫不逊色。乍一看很简单,可是论语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应该就是这两个字了,正因为太多,反倒让人无从下手。 沈郁沉吟良久道:“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顾采薇惊喜道:“一字不差!茂文,你同阳明先生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是不露题目一字而把“子”(孔子,至圣先师)、“曰”(孔子所说,至理名言)二字说得不但非常透彻,而且绝对不能移到别人身上,算标准的破题了。 沈郁当然不好意思说,沉吟良久不是在思考题目,而是回忆这个题目自己是不是看过,毕竟,他最大的依仗,可是上辈子的广博见识,不用白不用。 第六十章 永嘉府(第一更) 060 离府试的时间越发近了。 沈郁也逐渐调整了作息,从后世年年考期期考月月考周周考日日考的久经考验中,他对于类似的备考自然格外有经验,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透支睡眠,什么时候又该养足精神。 于是,明伦堂里的学子们惊奇地发现,沈郁居然不打瞌睡了。 并且,郑夫子发问时,就数他发言最积极,并且屡屡切中要害,让人为之侧目,连一向对他严苛的郑夫子都不禁露出了菊花盛开的笑容,称赞了好几次“才思敏捷”。 “茂文终于舍得露出锋芒了。”张炳晨笑着,一面将手中带的吃食递过去。 他是坚定认为沈郁有大智慧的,以前种种不过是不屑为之罢了,最近的情况不过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其他人的想法就不那么单纯了,不少人恍然大悟,认为沈郁是在扮猪吃虎,那位可怜的满宁就属于上当中计,被狠狠坑了一把,要知道,自打上回的事件以来,满仁兄便一蹶不振,连课都没再来上。 沈郁道:“炳晨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锋芒啊?疯癫还差不多。” “你就是善谑。”自觉已经摸透沈郁脾气的张炳晨得意道,“如何,要不你我也赌一把?看看这次府试,究竟谁能夺得案首?” “我哪里有张兄你的自信?”沈郁没好气道,“别说案首,就是当个孙山,我也谢天谢地了。” 随着最近阅读这个时代的典籍,沈郁也慢慢了解哪些典故是还存在的了。比如说,名落孙山,故事没怎么变样,就是朝代不同。 本朝太祖时期,有个叫孙山的秀才赴京赶考,同乡人的儿子也一并托付给他,俩人考完后,孙山刚好吊车尾上榜,同乡人的儿子则是落榜了。因为孙山先回的家,所以同乡人便跟他询问结果,孙山随口答了两句诗:解名尽处是孙山,贤郎更在孙山外。 “茂文谦虚了。”张炳晨自然不信沈郁只求上榜就好。 沈郁翻了翻白眼,这年头,还让不让人说实话了?这么掏心掏肺的话都没人信。 “反正不与你赌。” “哎呀,那真是可惜了。”张炳晨遗憾道,“本来还想着赌茂文赢,然后也学你赚回个十万八万的银子回来的。” 你倒是对我有信心得很……沈郁反正说什么也不肯,张炳晨只得砸吧着嘴作罢。 “对了,若是去府城,茂文可与我结伴而行,我家中的童仆曾经跟随之前的主家参与过府试,有些经验,免得人生地不熟的耽搁时间又错了事。” 这种邀约沈郁当然不会拒绝,满口答应下来。 四月廿六,离府试只有两天时间,罗阳距永嘉府城差不多一日的行程,到了之后还得去客栈安顿,再不出发铁定要错过了。 一大早,苏贵便备了整整一个月的银钱,以及相应换洗的衣服,交由素素带着。沈郁自己背了一个书箧,装了笔墨纸砚,以及平日练习的时文并笔记,便出发了。 跟张炳晨约好在县学门口碰面,沈郁到时,早见他骑在马上,东张西望,有些焦急。 “张兄,久等了。” 张炳晨这才松了口气:“你可算来了,走,上车!” 他带了许多仆役来,光马车就有三辆,其余人也都骑着马,想来速度上会快许多。 沈郁上了马车,见里头装饰得颇为豪华,连座下都垫了棉絮,遇到颠簸的路,都不会硌得慌,不由暗暗称奇,不知张炳晨家是个什么身份背景。 二人在马车上倒也不闲着,互相问答,温书破题,彼此补益,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茂文果真是在藏拙。”张炳晨笑道,“那些个同窗们若是见到你现在这般模样,怕是要惊得连下巴都掉了。” “侥幸而已。” 沈郁也不分辨,他的确没法说清楚,自己怎么在短短的时间里如此进步神速。 固然是有一点点藏拙,但其实更多的还是因为勤学苦练加前世的见闻,当然,王阳明的秘笈也帮忙不少。 永嘉府地灵人杰,又有山水风光,历史上出过不少诗人,也留下过不少脍炙人口的诗篇。因此,学风鼎盛,文气纵横。 刚到永嘉府,沈郁就觉得与罗阳气象大不相同。 单是建筑就气派了许多,更别提路上行人的装扮与谈吐,无不显示出底蕴来。 “张兄,我等下榻何处?” 这是沈郁最关心的问题,如果住得不好,对考试发挥的状态还是很有影响的。 “早在两个月前便已订了。”张炳晨得意道,“我家中童仆有经验,知道临近府试,客栈房间紧张,需得提前预定。” “两间?” 沈郁有了不太好的预感,那时候自己可没展示出什么过人之处,跟张炳晨也不熟悉,人家绝不可能备上两间。 果然,张炳晨有些尴尬道:“这……倒是只有一间,特邀茂文与我抵足长谈。” 俩大男人挤在一个房间里的一张床上,一睡就是好几夜,这个画风怎么都不像是历史文,倒像是经常404的耽美,沈郁一阵恶寒,连连摆手。 “不必不必,先去问问可还有房间空闲。” 张炳晨遗憾道:“那……若是没有空闲,茂文便来我房间同住。” 这是阴魂不散啊! 沈郁忽然就抑郁了,怎么自己老是碰上这种觊觎自己美色的男人? 长得帅,也是我的错吗?! 张炳晨预定的客栈名字叫龙门,店家就是专门为了这些学子而来,所以取了这么个“鲤鱼跃龙门”含义的名字,讨个彩头,不少希望高中的学子便会首选此地,也因此,年年有高中的人才出现,更是进一步扩张了名气。 还好,客栈还有最后一间房,虽然小,沈郁也不在意,总比拥挤的床铺要来得宽敞吧? 不过,张炳晨依然没有放弃,一步三回头道:“夜里若是无聊了,来我房间找,切记得啊~” “砰!” 沈郁吓得赶紧把门给关上,这种对男色有着不一样渴望的精神,实在让他的菊花非常有危机感。 第六十一章 陷害(第二更,理直气壮要票啦~) 061陷害 担心了一夜张炳晨会不会破窗而入,迎男而上,因此,沈郁次日一早起来时,眼圈乌黑,双目血红。 匆忙洗漱后,一开门,就见张炳晨也没好多少,萎靡不振地朝自己打招呼:“茂文,你也没睡好啊?” 看来真的是个变态啊……沈郁暗自警惕,居然也寻了一夜的机会,还好自己机敏,不然还有何面目回去见顾采薇? 因为素素并不是通房丫头,她昨日是跟着张家的一些侍女们同住的,当然不清楚沈郁昨晚的经历,见到自家少爷,诧异了好一会儿:“少爷你昨晚又熬夜用功了?” 张炳晨道:“好哇茂文,我原来以为你跟我一样,失眠是紧张加兴奋所致,不曾想却是加练去了!” 沈郁勉强一笑,可不敢说是为了防火防盗防基友。 “不过今晚可不能再如此了。”素素边帮他理衣服边抱怨道,“不然明日考试若是睡着该怎么办?” 张炳晨也道:“是极,今天便在客栈呆着,好生歇息,养足了精神,明日方能好好发挥。” 你要是不用那么暧昧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不至于熬夜啊……沈郁腹诽,表面上则是敷衍地答应。 胡乱扒拉了几口饭,沈郁抹了抹嘴便回了房间,打算将时文集子再温习一遍。 进了房间,沈郁有些疑惑,自己的书箧本来是盖得严严实实的,怎么如今留了一道缝隙? 该不会是张炳晨偷偷派人来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沈郁一惊,赶紧开了书箧,细细检查了一番,发现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松了口气。估计是素素趁着自己去吃饭,帮他理了下东西。 “少爷,你回来了?” 素素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糕点。 “嗯,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些,你呢?” “你一走,我也就随张家的姐姐们去吃饭了,现在才回来,喏,这是其中一位姐姐送的糕点,可好吃了,少爷要不要来一口?”素素笑着,同时把手里的糕点递过去。 …… 次日,沈郁照例顶着黑眼圈出发去府学。 府试的入场搜查可比县试严格多了,开出一个校场来,有重兵把守,知府胡宗宪亲自坐镇,一旦发现舞弊的考生,即刻逐出去,甚至还可能会被判刑。 沈郁背着书箧,里头装了这几天考试所需的吃食,笔墨纸砚早就被取出,因为不许自带。 搜查的军士手一伸,沈郁便递上自己的考引,静静等候搜查。 他问心无愧,自然也不那么紧张,而且,目前的搜身还不算变态,否则,像历史上写的,有些朝代的搜身到了变态的地步,每个人都得脱光了仔细验身,一点读书人的体面都没有,也难怪最后会被说成八股亡国。 简单在身上摸索了一番,军士又示意他打开书箧。 沈郁照办,里面都是自备的吃食,还有几个张家送来的糕点,昨日尝了素素给的,感觉味道不错,因此没有推辞。 军士手伸进去翻了几下,又取出一块糕点来,掰开,然后就见里头一张纸露了出来。 沈郁的心猛然沉了下去:自己被陷害了! 只见纸上写着的,赫然就是四书五经的原文及注解,军士估计也是头一回见到作弊这么粗糙的,愣了一下,挥手:“拿下!” 沈郁并不反抗,知道此刻挣扎是徒劳的,没准还会被当成不服管教重伤。 他需要迅速找出幕后黑手,替自己洗脱冤屈。 永嘉知府胡宗宪新上任不久,正等着杀鸡儆猴,自己这只头鸡,少不得要被讯问一番,成全他的威名。 虽然糕点是张家给的,但沈郁坚信并非张炳晨所为。 倒不是二人的基友情,而是以沈郁对他的了解,应该不至于手段会这么粗糙。这不是摆明了要和自己撕破脸么? 如此明显的嫁祸栽赃,却意外地收获奇效。 因为,沈郁想破头也猜不出谁会出此下策。他现在是阳明的关门弟子,又在海瑞那儿挂了号的,不可能被死刑或者流放,跟自己过不去,就不怕遭报复吗? 目前有嫌疑的是张家的几个下人,糕点的经手人就是他们,能够在其中动手脚。可他们并没有陷害自己的动机,损人不利己,于理不合。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几个下人被收买了,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操纵了。 搜身时被直接拿下带走可是件大事情,立刻就传遍了。 不少人很想见识见识,到底是哪位勇士敢捋虎须,在胡宗宪打定主意要立威的当口作弊。 张炳晨也马上收到了消息,听说是沈郁时,立刻就急了:“不可能,以茂文的才华,何必需要舞弊?” 等听说是一块糕点里搜出纸时,他顿时大怒:“把昨天几个仆役给我都喊过来!” 他从队列里抽身,打算先将此事搞定再说。 糕点的事与他有涉,若沈郁因此不能参考,他问心有愧,宁愿陪着不试了。 “说吧,是谁?” 张炳晨此刻的语气冷如冰窖,跟平日里和气平静的样子截然不同,甚至有些陌生。 五名仆役低着头,一言不发。 “若不肯说的,我便先杀了其中一个!” 这已经不是冰冷,而是残酷了。 但依旧没人说话。 张炳晨气乐了:“我自问待你们不薄,你们却反倒恩将仇报,莫非以为我真不敢么?” 不等人答话,他竟抽出匕首往其中一人扎去。 “郎君且慢!” 总算有人开口了,张炳晨松了口气:“说!” “少爷,小的敢以性命但担保,绝无此事!” 那人悲愤道:“沈郎君有此遭遇,少爷愤怒,也是正常,然则我等既不曾做下这等腌臜事,便决不能受此不白之冤!” 说着,竟然一头朝墙上撞去,撞得额头鲜血直流,直接昏了过去。 …… 沈郁倒是轻松了,还有闲心细细打量这位传说中年轻有为的知府胡宗宪。 三十出头的年纪,因为保养得当的缘故,并不显得老气,八字胡,以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能够看透人心。 “小师弟,有何想法?” 第六十二章 再犯(第一更) 062 小师弟? 沈郁有些错愕,莫非胡宗宪也是王门弟子? 果然,见他一脸懵逼,胡宗宪主动笑道:“你入门不久,王师估计并未对你明言我们这些个师兄,也是怕你小小年纪起了钻营的心思。” 这一刻,沈郁只想说:有组织,真好! 当然,对于王门弟子的势力,他也有了一个初步印象,很可能,他们如今正把持着大楚各级官吏的要职,或许还不显山露水,但假以时日,必定能量惊人。 “胡大人,这……”同门归同门,规矩沈郁还是懂的,这时候随意攀关系,估计就给人以攀附的印象了。 胡宗宪道:“不必如此,小师弟深得王师器重,日后定是我王门的招牌门面。” 见沈郁只是微笑不语,胡宗宪又道:“你今日定然是遭人陷害,不过,我有言在先,如何洗刷冤屈,也得看你的本事。否则,王师又如何放心将本门托付给你?” 有这句话,沈郁就够了,怕就怕胡宗宪上来就打算立威,二话不说就关押起来,那可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胡宗宪的考量更为长远。 他固然要立威,但既然对象是沈郁,一来碍于同门的面子,二来也可借其之手牵扯出更大的案子来,如此,则更显震慑之威。最最重要的,其实也想看看这位小师弟的成色。 王阳明没有跟沈郁多说同门的事情,但一直以来,有与门人书信往来,提及这位关门弟子,言语中颇多赞许与欣赏,这让心高气傲的胡宗宪有些不服气。 作为三十二岁已经升任知府的他来说,自己的仕途一帆风顺,读书时期也有神通与才子的美名,不认为会输给什么人。 沈郁的冒头,多多少少让他会有要一探究竟的欲望,正好,这个事件给了他一个机会,既能送沈郁一个人情,又可以恰到好处进行考察。 如果这样的难关都没法破解,那胡宗宪可就不会这样好脸色了。 已经证明是绣花枕头的关门弟子,他就算下狠手除去了,王阳明估计也不好说什么。更何况,他还占着理:舞弊对王门与心学的声誉实在是影响恶劣,他是在清理门户。 沈郁毫发无损地回来,让许多人为之诧异。 府试乃是连考三场,取最佳成绩,因此,错过第一场的沈郁还有两次机会,当然,若是在最后一场前不能洗刷冤屈,他的科举之路也就到此为止了。 “茂文,知府那边可曾有什么说道?” 张炳晨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紧张起来:“还能不能参试?” 沈郁看了看左右,低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听得后者诧异不已,大呼侥幸。 “茂文,此事是我连累了你。”末了,张炳晨愧疚道,“方才,我将几个仆役叫来,威逼了一番,没有结果,反倒有人为证清白一头撞在墙上昏死了过去。我本意是要以死威胁,结果……” 沈郁皱起了眉头:“如此看来,他们应该是不知情的。” 当然,不排除有演苦肉计的可能,但,如果自己现在是那个幕后黑手,选择买通张炳晨的仆役来行陷害之举,依旧是有风险的,更稳妥的方法,是故布疑阵,让他与张炳晨反目,失掉一大助力。 因此,他更倾向于另有其人。 仔细回忆了一番当时的场景,沈郁目光一亮:“或许会是如此……” 张炳晨听完,面有难色:“茂文应该所料不差了,但恐怕,要取证会有困难。” 沈郁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有什么需要的话,茂文只管跟我说就是。” 殊不知,张炳晨虽然是因为于心有愧过意不去,看在沈郁眼里,更加印证了此人可能目的不纯的想法,当即表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去找胡宗宪帮忙就行。 第二场考试前,有风声传出,说沈郁会回来,因为知府已经查明白他是冤枉的,当然,对第二场的舞弊检查更为严苛,听说这次一旦查到,可就不仅仅是永不录用这么简单,很可能会被处刑。 “小师弟就这么有把握?”胡宗宪道,“怎么感觉你就是想趁早落实了此次府试,直接既往不咎了呢?” 沈郁笑道:“这污点若不洗刷,便是府试过了,也会有红眼病的上告,届时,胡大人再分说不迟。” “你倒是想得美,我可要直说了,若计策不奏效,只要我还在永嘉府一日,府试一关便不会取中你。” 听起来似乎不怎么样,但如果耽搁下来其实对沈郁的声望与前途各方面的影响都是巨大的,已经是个相当严厉的处罚了。 果然,第二场考试前,校场里的重兵更多了,盘查地也更加仔细,几乎等同于会试的级别。 沈郁依旧面无表情地到场。 闲言碎语也没有停过。 “听说他与知府是同门才得以逃脱此罪,居然还有脸来考?” “轻声!若是惹恼了知府大人,怕是你也要出幺蛾子!” “啧啧,也不知他那脸皮究竟是什么做的,竟然也不见羞愧与异样的神色,还真以为自己无罪不成?” …… 对于沈郁被逃脱制裁,其实是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满的。 按照规矩,科场舞弊被这么轻轻放过,实属国朝未有之待遇,而第二场如此严苛的盘查,肯定也是拜沈郁的事件所赐,否则,照惯例,他们可不用两次接受检查。 等检查的军士上前,沈郁的嘴角忽然勾起了一个弧度,看样子,自己这一步是走对了。 依旧是按照惯例的搜身,然后打开书箧一一检查。 然后,那军士忽道:“糕点内有夹带!” 果然,掰开的糕点里头,露出了写得密密麻麻的一张纸,比上回搜出来的犹有过之。 这下,全场哗然。 没想到沈郁第一回被查,侥幸逃脱后,非但不收手,居然还变本加厉! 这下子,就算胡宗宪是他同门,估计也难以在众怒之下保住他了。 也有不少人幸灾乐祸,觉得这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沈郁仗着自己是知府同门的身份想要舞弊,哪知道检查的军士居然这般铁面无私,当场给揭发了出来。 已经有人开始喊了:“严惩沈郁,还我公平!” 第六十三章 栽赃(第二更) 063 胡宗宪是在一片群情汹涌中来到校场的。 此时,沈郁被愤怒的吃瓜群众们包围了,要不是军士们拦着,估计已经被一人一口分尸。 当然,在这种危急时刻,他依旧是面带微笑地昂然而立。 不过,落在吃瓜群众们的眼里,他这叫“用微笑掩盖惊慌”,想要故作镇定。 胡宗宪看着那个军士,他双手捧着糕点,露出一张薄薄的纸片,头低着,将东西奉了上来。 取过糕点,那军士正待转身回转,却听到胡宗宪道:“留步。” “大人有何吩咐?”军士脚步迟滞了一下,转过身,一脸恭敬。 “你叫什么名字?”胡宗宪温和地笑着,“两次查出舞弊,足见你认真用功,本官会为你好好记上一笔功劳。” 吃瓜群众们轰然叫好。 居然是同一个人啊,揪出来沈郁这个祸害,的确该赏。 “贱名王四,大人谬赞了。” 王四的头越发低了下去,恭敬的样子又圈了不少粉。 胡宗宪颔首致意,不再多言,转而看向沈郁:“沈茂文,你有何话说么?” “大人,学生冤枉。” “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搜出这等物事来,你还能冤在何处?” 两人一唱一和,倒真像是要公开审问一般,看得吃瓜群众们兴奋不已。 沈郁不慌不忙,指着书箧道:“大人是知道的,学生为证清白,入场前已先将书箧内的物事一一交由大人看过了,里头的糕点,每个底下都有印字,写的是‘沈’字。” 还有这一出? 细心的吃瓜群众已经发现了,那名叫王四的军士已经面色发白。 果然,胡宗宪点头道:“是有此事。” “那大人且看你手中的糕点,一样么?” 胡宗宪察验了一下道:“字是有字,可却是个‘张’字。” “不错,学生上一次带的糕点,底下印的就是‘张’字。”沈郁笑道,“这可就奇了,莫非学生对张家的糕点尤为念念不忘么?” 已经有反应快的吃瓜群众琢磨出滋味来了:敢情这所谓舞弊的糕点,居然是这个军士栽赃? 王四立刻跪下,哭喊道:“大人,属下也冤枉啊!虽说大人之前察验过书箧,可这途中呢?万一这位郎君后来又悄悄放了块糕点进去,又如何能知道?” 沈郁微笑。 对方的表现正一步步掉入自己预设的陷阱里头。 “这个嘛……”胡宗宪道,“本官一路命两位资深的捕快尾随其后,直到进校场,可以问问他们路上有否动手脚。” 王四隐约觉得不对,怎么对方像是算好了似的,处处针对自己的辩解? 两位捕快到场,分别证明沈郁并无什么动作后,吃瓜群众们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如果说,沈郁舞弊威胁的是一时公平的话,那么,军士的栽赃可就关系到所有人的科举了。一旦此事风行,那么,但凡有什么仇家的,大可以在这种事情上做手脚,令人一辈子不得翻身。 沈郁笑道:“如何?这位大哥,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王四咬了咬牙,忽然狰狞笑道:“一伙的!你跟胡知府是一伙的!对,就是这样,你们系出同门,狼狈为奸,所以胡知府才要包庇你!这是枉法!我要上诉!” 沈郁看他的眼神有些怜悯。 既然算到他会耍赖,又岂能不防这一手? “此事,就请陈同知作个证吧。”胡宗宪摇摇头,叹息道,“本官与沈茂文乃是同门师兄弟,自当避嫌,又岂会专断?” 陈同知陈虬,是胡宗宪的副手,堂堂的正五品官员,由他作保,自然是有相当可信度的。 毕竟,胡宗宪初来乍到,不至于已经连一府的二把手都已经笼络到肯为其圆谎的程度了。 陈虬的表情很是复杂。 他当然希望胡宗宪跟沈郁确实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甚至,自己现在只要出口栽赃,两人就都逃不过了。 奈何他真的是个堂堂正正的清官,干不出这种下作的事情,胡宗宪应该也是认准了这一点才放心请他出面作证。 当他出口证明的瞬间,吃瓜群众们再一次哗然。 而王四已经面如死灰,显然,做出这种事情的他,没有一丝生机。 胡宗宪的神色冷了下来:“带走!” 然后转身道:“此事,本府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我永嘉府科场一个朗朗乾坤!同时,也正告心存侥幸之徒,若有不法,一律严惩不贷!” …… “茂文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可喜可贺。”结束科考,张炳晨笑着同沈郁贺喜。 不知为什么,现在的沈郁相当畏惧张炳晨的笑容,总觉得里头藏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哲学内涵。 “这话还早,也不知能不能中呢。” “以茂文的才华,自然是手到擒来来。”张炳晨说着,压低了声量道,“听说,那名军士被抓后不久便中毒身亡了,此事,胡知府很是震怒,正在严查……” 沈郁心中一凛。 显然,自己惹到的这个对头能量不小,连知府要讯问的人都能不知不觉地暗杀,显然在永嘉府渗透极深。 但是,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结怨的仇家啊,更不曾惹到这种级别的大佬。 这让沈郁颇为郁闷,对手在暗他在明,各种手段都不知该向谁使出,相当憋屈。 而且,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如此活得小心翼翼,那也太不痛快了。这次是在科考上陷害,那下次呢?会不会进一步威胁到身边家人亲人朋友的生命安全? 正锁着眉头,只见一个衙役来道:“沈郎君,留步,知府大人请你过去一叙。” 沈郁点点头,跟张炳晨告了个罪,便去了。 他大致能猜出来所为何事,无非就是跟他通报下那个王四的情况,以及跟他保证定会揪出后头的黑手来,否则,胡宗宪这个师兄也忒没面子了。 果然,一见面,胡宗宪就懊丧道:“茂文,那王四待我回府衙,便身中剧毒而亡,想从他口中问出幕后指使者也就落了空,哎,你说如何是好?” 第六十四章 画舫 064 虽然有些可惜不能找出幕后黑手,但既然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了,沈郁当然不肯做免费劳动力出谋划策,只是露出了呆滞的笑容:“呵呵。” 胡宗宪碰了个软钉子,有些被噎住。 两人话不投机聊了几句后,沈郁便起身告辞了。 “这小师弟,有脾气得很呐……”胡宗宪目光闪烁,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府试结束,最终的结果还需等待几日才知,沈郁便同张炳晨在府城里头好好逛一逛,若是中了,以后就得来府学进修,准备院试。 永嘉府人杰地灵,历史上出过好些个名家,加上依山傍水,一直以来都是文人墨客喜欢游赏的胜地。 以才子自诩的张炳晨自然不会放过这种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吟诗作对的机会,拉着沈郁就四处瞎逛,唯一苦的就是后边跟着的素素,总觉得这位少爷的朋友也讨厌得紧,跟留在罗阳县的那只狐狸精似的。 “茂文有所不知,永嘉府每年五月初便会有士子泛舟河上,彼此吟诗作对,又有花魁作陪,颇为热闹。” 难得见张炳晨露出如此猥琐的神情,沈郁反而松了口气,好歹人家是对女人感兴趣的,至少排除掉了gay这个选项,剩下的选项里,虽然还有双向这种不确定因素,但好歹有美女当前时,自己的菊花是安全的。 “张兄文采风流,定可一举成名了。”沈郁倒是对这种没什么兴趣,更好奇这种类似于游轮party海天盛筵的场合,有没有什么商机可为。 张炳晨表情有些自矜,不过也没有否认:“为时尚早,为时尚早。” 他的意思很清楚,待府试结果出来后,挟上榜的威风,再去扬名,效果更佳,说不定有机会争取永嘉府少年学子里的头名。 “今日时辰还早,张兄不先去探探路么?”沈郁无所谓,反正现在不能温书也无法习武,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也是不错的。 张炳晨自然乐得同意。 不得不说,府城跟县城的区别还是挺大的,虽然玉楼春这种级别在沈郁看来已经很是繁华热闹,但这种河上的画舫一艘便如同一座大楼般,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尤为华丽辉煌。 岸边游人如织,有卖糖人的,卖花的,卖炊饼的,各式小贩,简直就是流动的小商品市场;船上丝竹悦耳,有袅袅的歌声轻轻柔柔传出,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 “如何,茂文岂有意乎?” 张炳晨应该是见识过场面的,所以有些卖弄地朝沈郁使了个颜色,意思是俩人要不要联手闯一闯闹一闹。 沈郁白了他一眼,倒是没看出来这家伙居然是个数雄孔雀的,见了漂亮异性就忍不住想花式开屏吸引眼球。 画舫并不是人人可入,但也没有俗气铜臭到要交钱才能进来。 门口是一位彬彬有礼的女侍,倘若有要入场的客人,便会微笑拦下,然后示意对方先亲笔写一首诗方能入内。 相当于就是一张入场券了,通过书法跟诗作来判断来人的学养如何,自然可以将一些泥腿子或是乞讨为生的人拒之门外。 当然了,任何规定都是有漏洞可钻的,因为并未当场限制题目,所以,也有些富家子弟便事先备好了诗作递上,也能入内。不过,总体而言,能到画舫里面去的,都有基本的一个素养在。 这种拦路方法自然对张炳晨与沈郁没有丝毫难度,双双轻松写诗过关。 尤其是张炳晨,因为衣裳华美,女侍更是多看了好几眼。 其实沈郁的相貌也不差,只不过今天稍微有些低调,加上诗作是随便写的,并没有如何轰动。 画舫内别有洞天,跟高档青楼并无太大差别,甚至因为微微随波晃动,更显雅致。 沈郁没兴趣看花魁,只是在赞叹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的商业头脑。 张炳晨倒是跃跃欲试,看到文人堆就想凑过去,又怕现在还不是秀才身份,过去会被歧视。 事实上,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了,但凡来永嘉府参加府试高中的,都会来画舫一醉方休,往往每年都能够有一两个惊才绝艳的人声名鹊起,加入到永嘉最核心的文人圈子里去。 可惜的是,张炳晨这样畏畏缩缩的样子丝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重视,甚至,根本没有谁认出他来。 这让他感觉很沮丧,说明至少在永嘉府,自己罗阳县知名的少年学子身份一点用处都没有,无人认识。 “茂文,如今我方知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意思啊……”对着那些风流倜傥,嬉笑怒骂的学子,张炳晨喃喃道,空洞的眼神慢慢迷蒙起来。 沈郁叹了口气,又是被科举逼得神神道道的人啊…… 不过,人各有志,也不能强求每个人都跟自己一样对赚钱津津有味。 正抱怨时,忽然听见一声惊喜的呼叫:“张兄!沈兄!” 两人同时看去,却见一位言笑晏晏的少年正拱手而来。 沈郁立刻认了出来,这不是那位李文昭吗?诗会一别,后来就不见了踪影,本以为会在县学相见的,哪知道县学里根本没有他。 张炳晨低声道:“他打那以后便去了永嘉的鹿鸣学院,随着一位有名的夫子学习,想不到也参加了这次府试。” “别来无恙啊,二位。”似乎已经忘记了上次诗会被沈郁碾压的嫌隙,李文昭显得热情不已,尤其是对沈郁,更是不停寒暄。 一般对于这种人,沈郁都极为警惕。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兄如今在永嘉?”张炳晨问道。 李文昭点点头:“幸得陈同知赏识,随其恩师于鹿鸣学院就学。” 他又笑道:“前几天听闻沈兄壮举,实在是惊险万分,所幸平安无事。” 沈郁差点就闹出科场舞弊的丑闻了,李文昭既然有参试,自然也一清二楚。 “李兄胸有成竹?”张炳晨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府试的结果了,见到老熟人自然要问一问,毕竟对方是当初的罗阳县头号才子,还压过自己一头的存在。 第六十五章 倭寇 065倭寇 李文昭笑而不语。 这种故作神秘的样子倒更显得他知道什么内幕了,即便是张炳晨,也不免感慨,投靠对了人,的确能少走不少弯路。 沈郁倒是挺佛系,自己走科举之路本就是为了有个自保的手段,披个书生的皮干商人的事情,不至于处于食物链最底层。 “二位初来乍到,便由弟做个东,会一会永嘉府的各路少年英杰如何?”李文昭热情道。 “李兄是说……可以参加生员们的聚会?”张炳晨眼睛一亮。 李文昭颇为自矜地点点头:“不错。” 他在永嘉府因为陈同知的关系,与各路生员都颇有交情,带俩准生员提前聚一聚,自然不在话下。 当然,即便对方不肯,折的也是沈郁跟张炳晨的面子,自己是仁至义尽了,不会吃半点亏。 张炳晨大喜,当即便拉着沈郁要跟其同去。 说是生员们聚会,其实跟在县学里也差不太多,不过是所谓的级别高了一层而已,沈郁撇了撇嘴,他倒是宁愿去欣赏花魁们的歌舞。 “文昭,这二位是?” 生员们都聚在一处雅阁里头,见李文昭带了人来,边有人笑着问道。 “此是张朝张炳晨,此是沈郁沈茂文,俱是某在罗阳时的好友,这次来府城考试,恰巧遇到,便邀来见过诸位。” 一伙人纷纷起身寒暄。 基本上,李文昭敢把两人叫过来,就代表他们的水平应该不会差,要迈入自己等人的圈子,也就这两日的事情,所以,基本上没人会故意找茬。 除了有一位。 “哼!” 话音虽然不响,却挑了个极其妥帖的时间,刚刚好是寒暄将尽的点,房间里十分安静,因此,也显得格外刺耳。 张炳晨眉毛一挑,他不是个怕事的主,加上有意在这里扬名,自然不会被一声小小的不屑之音给吓到。 倒是沈郁有些讶然:“这位兄台……鼻子有疾?” 你鼻子才有疾,你们全家鼻子都有疾! 那人愤怒地起身道:“你再说一次?” “这位兄台鼻子有疾?”沈郁大摇其头,“居然要在下再说一次,莫非耳朵也有疾?” 这下谁都听出来沈郁是故意的了,原本还言笑晏晏的府学生员们顿时皱起了眉头。 虽说被嘲讽的人是他们中人缘最差的,但毕竟如今是在同一团体,他受辱,等同于府学的生员们受辱,不得不出来表示一下。 “茂文,适可而止把。”赶在府学的人开口前,李文昭忙出来打圆场。 他可见识过沈郁嘴皮子厉害的,生怕闹大了,府学的生员们恼羞成怒,连带着记恨上自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慢!”被羞辱的那人拦住李文昭,脸色不善道,“你若真是童生,能参加府试,必然也算是读书人,何以这样无礼?莫非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沈郁忙道:“兄台误会了,在下读的书当然不会读到兄台肚子里,大可放心,不会增肥的。” 府学众人差点喷饭,这厮的嘴未免太毒太臭了点。 “你……” 那人被憋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大怒:“巧舌如簧,非奸即盗!” 张炳晨有些呆滞,他可没想到沈郁会搞这么一出,虽然颇为无礼,但终究是胜了,明日起,他定然会在一群府学生员当中声名鹊起,哪怕是恶名。 沈郁满不在乎:“在下身体康健。” 其实他已经非常不爽了,自己捏着鼻子来参加聚会,一句话没说,莫名其妙就有人摆出不屑的样子,偏偏还说不上理来,被怼后,辩不过自己,又开始搞扣帽子这一套,真当我是吃素的么? 这一回,那人并未再回击,而是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跑了。 “沈兄真是……风采依旧。”李文昭苦笑,论嘴炮战斗力之强,他心有余悸。 “那人是谁啊?这样无礼。”张炳晨问道。 李文昭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就听府学的人道:“此人乃是永嘉府学新来之人,到此不过半年而已,姓郑名芝龙,字飞黄,家中颇有资财,同我等也不太对付。” 沈郁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毕竟事情都做了,人都气跑了,想自己去道歉未免不太现实。 不过,郑芝龙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点熟悉,在那里听过。 一个小插曲而已,不影响生员们高谈阔论,张炳晨收拾了一下心情后,也立刻投入到讨论中,没多久就凭借丰富的学识跟优雅的谈吐让人刮目相看。 倒是大放厥词的沈郁陷入了沉默,也没人敢来同他攀谈,生怕被喷得生活不能自理。 “就是这里!” 外头,郑芝龙的声音又响起来,沈郁心中一动,莫非是喊了帮手来? 果然,没一会儿,就见一群手持钢刀的蒙面徒闯了进来,后面的郑芝龙面色狰狞。 府学的生员们都惊呆了,不由自主站了起来道:“你竟敢勾结匪徒,企图行刺!” 只有沈郁觉得,这群拿钢刀的人恐怕不是普通的歹徒。 果然,一伙人开始“咿咿呀呀”说起鸟语一般的话,让人一头雾水。 郑芝龙笑道:“挨个站好,否则格杀勿论!” 沈郁的心沉了下去。 他听得懂,那伙人说的,是标准的日语。 换句话说,郑芝龙带来的复仇队伍,是倭寇! 虽然不明白他怎么跟倭寇结合在一起的,但只用知道,一百倭寇曾经撵着一千大楚的官兵跑,最后以零伤亡的成绩斩杀了其中六百人,就可以晓得,目前的情况是有多危险了。 这就是一群毫无基本道德底线的野蛮人,才不会管你是什么读书人不读书人呢,反正杀头就是了。 如果有谁还妄图靠语言去打动对方求取一线生机,那沈郁只想送给他三个字:神经病。 “茂文,你能言善辩,这会儿赶紧去跟那些人交涉啊!”李文昭脱口而出。 沈郁:…… 简直就是猪队友,也不知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晚了。”越是危急的时刻,沈郁就越是冷静,他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唯有跳江才能有一线生机!” 第六十六章 再相逢 066 事发突然,在众人惊愕尚未回神的瞬间,沈郁一把拉住身后的素素,转头对张炳晨道:“张兄,事不宜迟,快!” 然后便破窗,纵身跃下。 舱内一片混乱。 倭人们目露凶光,手中的倭刀瞬间就砍翻了数人,血光冲天而起。 女人们惊恐的尖叫,士子们仓皇的呐喊,与一片喊杀声、兵戈声、瓷器破碎声交杂在一起,伴随着冲天的火光,化为今夜永嘉府最深刻的画面。 张炳晨慌不择路,下意识跟着跳窗而出,“扑通”落水的瞬间才想起,自己貌似不会游泳。 死命扑腾的时候,身后有人揽住了他的腋下,同时低声地冷静道:“别挣扎!” 是沈郁! 他心神放松了些,任由对方将自己拖着游走。 爬上岸,这才大口大口喘气,同时后怕不已:“若非茂文,今夜非死于此地不可。” 沈郁一边拧干自己的衣服,一边面露凝重之色:“只怕此事没那么简单。” “何以见得?” “据我所知,那伙歹人应是倭国人。” 张炳晨吃惊道:“倭寇?” 大楚自先帝以来,便不时有倭寇犯边,黄雀十一年的时候,更是有过三千倭寇屠城的骇人之闻。 打那以后,但凡提起倭寇,沿海百姓便是谈虎色变。 偏偏目前大楚的首患在于北燕,基本上,精兵与良将都在北面抗敌,东南腹地根本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军队可以震慑倭寇,以至于这几十年来,倭寇之势越演越烈。 但,永嘉府因为三面环山,向来没有出现过倭寇的身影,这次一来就人数众多,加上作为带路党的那位郑芝龙,不得不让人怀疑是有备而来。 “非但是倭寇,而且,还是一伙有组织的倭寇,”沈郁的脸色有些难看。 大家和和气气地做生意不好吗?非要用抢的,而且,还抢出了人命。 这种破坏市场生态的行为,着实令人不齿。 “那还等什么?去报官啊!胡知府不是茂文的师兄么,正好说话!”张炳晨急道。 沈郁指了指对岸的火光:“不用我们报,估计现在已经知道了。” 张炳晨松了口气:“知道了就好。” “倭寇如此大张旗鼓,只有一个理由——”沈郁暗叹一声道,“他们,并不怕被知道。甚至,巴不得官府早些知晓。” 他的担忧没有说出来:这群倭寇,没准就是打着占领地盘的目的而来的。 勉强压下心中的紧张,他先带着浑身湿漉漉的素素跟张炳晨进了附近一处林子里,打算生火先将身体烘干,免得着凉发烧。 到了下午,有消息传来:倭寇占据了永嘉府的南城,跟官军成对峙之势。 果然,对面绝不是什么善茬,压根就是要入侵! 而最令人惊讶的,莫过于其头领,并非什么海上贼寇,而是永嘉府学里头的生员,郑芝龙! “茂文,如今该怎么办?” 张炳晨有些失措,他平日里也自诩智计多端,可眼下没了家族依仗,面对的又不是什么讲道义的书生,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眼下,三人不巧,就是在倭寇的势力范围里头,要想回去,得穿越河岸重重的重兵把守。 这机会就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除非官兵速战速决,将其一举歼灭。 沈郁沉默了一下道:“等。” “等?” “除了等,你我两个书生加一个少女,又能做何反抗?”沈郁苦笑,他可不认为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可以闯过这些穷凶极恶的倭寇设置的防线。 更何况,还有俩拖油瓶。 要是老爹有来就好了,凭他那一蹦三丈的水平,估计凌空飞跃把守都没什么问题。 另外,也不知胡宗宪的军事水平如何,可不可以将倭寇歼灭。 如果输了的话…… 沈郁不敢想下去。 事实上,胡宗宪已经气得把府里能摔的都摔了。 因为,贼寇的首领居然是自己治下府学里头的生员,无论如何他都难辞其咎了。 并且,因为有内部人士,永嘉府的情况估计已经别摸得一清二楚了,而他则对来势汹汹的这伙倭寇一无所知。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他更生气的是,才不过短短半日,永嘉府便已经几乎全线失守,倭寇不仅轻松抢下了地盘,甚至可以用抢来的资源进一步扩张。 如果不能快速将事态镇压下去,自己刚刚当上的永嘉知府也就当到头了。 “大人,似乎还有几名生员……失踪了。” 能够顶着知府怒火开口的,也只有同知陈虬了。 他小心翼翼道:“那位沈郁以及其同窗张朝当日便在画舫上,待倭寇一出现,便下落不明,也没听说遇害的消息。” “你又是如何得知?”胡宗宪神色不善。 “下官有一名学生名李文昭,当时与其同场。据他所言,倭寇一出现,沈郁便建议跳船逃命,他也慌不择路下水,后来上岸后便失去了联系。” 沈郁跳船了? 胡宗宪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既然会被王师看中选做关门弟子,加上此前表现出来的机敏,他应该不至于落难。 不过,若是这样的人落在倭寇手里,为其出谋划策,那自己想要获胜恐怕便难上加难了。 小师弟啊小师弟,但愿你别走歧路才好,否则,便是有师父的情面在,恐怕,你也难逃一死了…… 沈郁现在更加惊讶。 因为,林子里出现了一个老面孔。 “李氏?” 如今的李氏已经大不相同了,跟之前印象中的柔弱与楚楚可怜不同,她一身短打装扮,发髻晚起,面容冷峻,一看就是不是什么善茬。 “你怎么会在这里?”沈郁吃惊道。 他可没忘记,两人分别时候的话,要找她,得去沧州寻李自成才行。 李氏的身后还跟了一大队人马,她身为首领,并未怎么调笑,正色道:“沈小郎,我若说,是为除这群倭寇来,你信么?” “信!” 信你就有鬼了。 李氏笑了起来:“那就是了,不必多问。” “不知娘子如今……干的是什么营生?”沈郁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如果对方现在是反贼,那就算他得救,一旦被人发现跟反贼有过瓜葛,日后也别想混了,多半只能落草为寇入伙。 “自然是……杀人的营生!” 第六十七章 三方 067 现在的年轻人呐,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一点也不可爱。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顺便把钱给挣了,这不好吗? 沈郁很困惑,怎么到处都是要拿人性命的人? 比起杀人,劫财不是有意义多了吗?就算不劫财,哪怕劫色呢? 那群倭寇如此,现在的李氏也是如此。 “娘子说笑了。”沈郁咽了咽口水,露出一个呆滞的笑容。 李氏娇笑起来:“沈小郎,你看我这身后的好汉们,像是与你说笑吗?” 不错,这些牲口个个健壮如牛,气势如虎,的确不太可能是纯搞基的大队,说他们不杀人?总不至于拉了一群屠夫办杀猪大赛吧? “娘子要杀……谁?” “如果说是你,沈小郎……会怕么?”李氏暧昧一笑,但绝无什么风情可言,落在沈郁眼里就是蛇蝎美女的样子。 “怕,当然怕,比什么时候都怕。”沈郁拼命点头,深怕有一刻装硬汉就被借机发作了。 素素跟张炳晨从方才起就处于极度震惊之中。 “少爷居然还认识了这么娇艳的一位少妇?难怪他向来是看也不看我一眼,肯定是已经食髓知味了……”素素的脑回路当然很清奇,如此情势下居然黯然神伤,继续默默对比着胸前的规模,自尊心遭受了进一步的摧残。 张炳晨则是有些害怕,他原以为,沈郁同自己一样,是个饱读诗书的少年,虽然为人放浪形骸了些,但终究是书生意气而已,没想到,居然跟这种匪徒有关联! 李氏瞥了一眼沈郁身侧的两人:“沈小郎,妾身不与你废话啦,前方有些混乱,我等便是去捡现成的便宜的,你乖乖在此地不要动,或许……能免却血光之灾。” 也不等沈郁追问,她便扬鞭娇斥一声:“起!” 身后的壮汉们蜂拥跟上,沈郁三人仰着脑袋,眼睁睁看他们一路向河对岸而去,也不知其目标是官兵还是倭寇。 “茂文,他们是?”等人远走,张炳晨这才小心翼翼开口,在他脑海里,沈郁已然跟占山为王的土匪们产生了不可描述的联系,不再是往日那个逍遥小书生的形象了。 沈郁沮丧道:“没听到她说的么?杀人的。” “茂文过去也是其中一员?” 问这句话的时候,张炳晨其实相当紧张,生怕沈郁非常粗犷地狂笑说“哈哈哈是啊老子当年就是两柄开山斧专门开脑瓢的”,然后就给自己一斧子。 “想什么呢?”沈郁无奈道,“过去压根不知道她是干这个的,不然,哪里还敢去招惹她?” 自己当初也真是财迷心窍,居然在这种母夜叉手里抢银子。 一想到此处,沈郁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命大福大。 张炳晨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同伙就好办:“那茂文现在还打算等吗?” “等?等个屁!”沈郁难得一改云淡风轻智珠在握的形象,破口大骂道,“两群杀人放火的人碰头了,再等,不是等来溃败的倭寇、土匪就是等来溃败的官兵,遇到哪个都危险!” 他算是想明白了,如果一味等下去,除非奇迹发生,否则,只能是命丧黄泉。 得做点什么了! …… 永嘉府,胡宗宪一脸阴沉:“倭寇贼势如何?” “已临城下。”陈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特别没底,他作为佐贰官,负责一府的军事,偏偏作为文官出身的他,这方面并无专长,反倒是胡宗宪曾有过平叛的经历。毕竟不是人人都像王阳明一样能够无师自通的。 “为何不迎击?”胡宗宪气笑了,往常看这个同知也还顺眼,想不到居然是这种货色,倭寇作乱了居然安坐城中,按兵不动。 陈虬道:“已发兵了,但,败了。” “败了?”胡宗宪眉毛一拧,“贼有几人?” “约……五百人吧。” “五百人?区区五百人,莫非我官兵战力连五百人都凑不出来吗?”胡宗宪这下是真的大发雷霆了,如果自己一个府被五百人拿下,自己的知府别说当到头了,就算安然无恙,他也没有颜面再混下去了。 陈虬更紧张了:“官兵有两千人之数,但只一个照面便……便溃了……” 大楚东南的官兵当然不比北军来得骁勇,可是,两千人去打五百人,居然一触即溃,这就不是指挥官水平的问题那么简单了。 胡宗宪知道,定是这支军队平素缺乏训练,加之优渥惯了,根本没想到还真有真刀真枪上战场的那一刻,因此,稍微遇到一点抵抗就直接缴械。 按捺住心头的怒火,胡宗宪道:“如今还余多少军马?” “三千。” “步兵?” “府中骑兵只有一百人,派不上用场。” 胡宗宪无力去吐槽这位佐贰官的脑子,居然看不上一百骑兵的战斗力?就算他们驮着一百个废物,冲撞起来也不是那些个矮脚倭寇们可以抵挡的。 “都给我调出来!”胡宗宪站起来,身形高大威猛,“本官,要亲自指挥!” …… “指挥个屁!” 郑芝龙骂道:“老子才是领头人,你算老几,敢指手画脚?” 他这次的叛乱策划已久,不容许出半点差错,方才被官兵的两千人一冲击,虽然对方很快溃败,但这边也受到了很大的触动,因此有人提出要分开指挥,免得对面用人海战术把自己这边给冲垮。 郑芝龙当然不会答应,五百人本来就不多,因此也没想过是要一个个县打下来,而是存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念头,速战速决,只要控制住知府衙门,将胡宗宪擒住,就有了立身的根本,届时,凭借官府的文书,剩余的地方就可传檄而下。 “首领,后方有敌情!” 正训斥着,忽有人来报。 郑芝龙狂笑:“还道官兵无胆,没想到这胡宗宪还是条汉子,居然敢偷袭?” “不,不是的,眼瞅着不像是官兵,倒……倒像是一群土匪!” 土匪? 郑芝龙困惑了,怎么,不都说永嘉府安居乐业,生活富庶的吗,这哪里来的土匪? 第六十八章 混战 068 “茂文,你这是做什么?” 自打来了永嘉府,沈郁就觉得张炳晨成了好奇宝宝,做啥事儿都要问上一句,生怕被自己卖掉了似的,也不想想他一个文弱的大男人,有什么可卖的? “闭嘴,少说话,多做事。” “哦……” 尽管应得爽快,张炳晨还是忍不住窃喜,因为沈郁那句话总给他一种非常有哲理的感觉。莫非,这是心学的入门之径? 不晓得自己随口一句话就让对方误入歧途,并且越走越远,沈郁只顾埋头挖坑,连素素都无奈下场搭把手。 “神神道道的……”她嘀咕着,觉得少爷真是越发让人难懂了。 沈郁也是被逼无奈,但凡他现在手头要有一支武装力量,早就蛮不讲理破开一条路回家了,哪里有空掺和这些破事? 一个非常基础的理论:任何阻挡我赚钱的事情,都是坏事。 张炳晨摇摇头,叹息着:“有辱斯文呐……” 不过还是很老实地弯下了腰。 他们是在河道上游,按照沈郁的要求,得将这边的土挖开,越多越好。 怎么看都跟抗敌无关,倒像是要刨坑把自己埋了。 没挖多久,张炳晨便开始抱怨:“茂文该不是打算掘河淹城吧?这可有违人和。” 沈郁恨不得将他一脚踹进坑里,这脑回路,你怎么不去起点写小说呢? 就他们仨,能掘河淹城,这得开了三辆蓝翔挖掘机才办得到吧? “当然不是,别瞎猜。” 现在城内有三股势力纠缠:官兵,倭寇,李氏领衔的反贼。在暂时无法揣测各自动机的情形下,选择帮官兵是最保险与天经地义的事情。 因此,沈郁得尽可能削弱另外两股人马的力量。 倭寇的人数不可能太多,大楚的海防终究不是吃素的,如果有大批人马入侵,绝不至于事先悄无声息。 以胡宗宪的实力,摆平倭寇应该不会太难……吧? 那自己要面对的,就是李氏领先的反贼了! 很显然,沈郁高估了这伙官兵的实力,即便有胡宗宪统帅,要想干翻倭寇,也得费不少气力,甚至差点阴沟里翻船。 胡宗宪的脸已经青了。 知府坐镇的情况下,居然有半数官兵做了逃兵,丢盔弃甲抱头鼠窜,直接将本来整齐的队形给冲散,任由倭寇肆意横行。 他怒气冲冲地拔出佩剑,大步朝前迈了几步,迎着屁滚尿流回来的一位官兵,当头就砍,鲜血冲天而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回撤的官兵一愣,脚不由自主便停下了。 知府大人是要做什么? “诸位听令,有后退回撤者,斩!” 胡宗宪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身为王门弟子,他当初有幸随着王阳明平叛,见识过战场的风沙与刀光剑影,砍起人来毫不手软,在发号施令的时候,一手提着死不瞑目的首级,高高举起,满脸血污的狰狞模样让倭寇都为之胆寒,更别提那伙官兵了。 同袍的脑袋胜过一切命令,知道后退也难免一死,反倒让官兵们激发出了格外的勇气。 “稳住!稳住!”郑芝龙拼命大呼,“官兵不过是回光返照,待他们死得人多了,自然便会溃败,无需害怕!” 没有用,在人潮汹涌面前,倭寇的刀也迟钝了。 抓住机会的官兵迅速反扑,让倭寇开始感受到压力,身旁逐渐有人死去。 发现对面并非不可战胜后,官兵更受鼓舞,兵锋进一步前进。 胡宗宪松了一口气,只要还敢打,这一仗就稳了。 “大人,看!” 忽然,陈虬右手遥指,脸上露出了惶惑的神情。 顺着方向看去,只见漫山遍野的黄土飞扬,以及隐约可闻的马嘶声。 “骑兵?”胡宗宪吃了一惊,他绝没有想到,对面的贼寇居然这么大手笔,连战马都出动了。 而且,从人数来看,不比自己手下的一百骑少。 如果让骑兵将这上千官兵冲击殆尽,再杀过来,那可真就毫无胜算了。 “可恶!” 胡宗宪咬了咬牙:“退兵!” 不能够趁胜追击,无疑给了对面喘息的时间,一旦战事拖久了,对自己绝对没有利益。 “娘子果然好手段!” 后方的骑兵当然不是倭寇,而是李氏带来的人马,此刻,身侧的副将一脸钦佩。 果然,按照娘子的吩咐,先按兵不动,观察双方的实力与差距,待激战后,再选择其中强势的一方进行反击,必然能够收到奇效。 李氏自负笑道:“如此一来,坐收渔利,无论是官兵或是倭寇,皆可被我团灭了。” 沈郁若在,当然不会诧异她的算计,这本来就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什么事情都一层扣着一层算着,如果是男儿身,绝对是个当宰相的料。 郑芝龙大喜过望:“这伙土匪多半是曾经被官兵追急了,如今见我等替天行道,特意相助的。” 也不怪他这么想,毕竟,若是土匪帮着官兵杀害自己,未免太过奇怪。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 “二郎们,杀!” 这倒是郑芝龙疏忽了。 虽然官兵们作战经验不够丰富,但逃跑经验可是宗师级别,在仓皇逃窜的途中,压根儿不会给对面半点机会,预想中双方混战激烈的场景完全没有发生。 李氏的笑容也凝固了。 官兵不跟倭寇厮杀,那自己的计策还怎么奏效? 到头来,还不是各自杀自己到底敌人么? 胡宗宪也是目瞪口呆。 他早就做好了撤退时的牺牲与损失的准备,毕竟,从未听说什么军队在激战时撤退没有损伤的,即便青史留名的猛将,这也是个天大的难题。 偏偏就被一伙逃跑成瘾的散兵游勇们给发挥到了极致,倭寇们是拼死了也撵不上。 腿短,这只能怪父母啊! 倭寇边跑边疑惑:“为什么我的眼眶湿湿的,还感觉有晶莹的液体溢出?” 李氏轻咳了一声:“既然官兵坐大,那就去……打倭寇!” 左右都是要灭掉的,无非是顺序先后的问题罢了,倒是便宜了胡宗宪那家伙,能够再多活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