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栖烛台》 泥菩萨 旧社会,我们秦家的产业一直在太行山脉和华北平原交界的山麓上的一个小城里,祖上是解甲归田的游击将军,官至三品,是直隶厅的名门望族,和晋商的商政结合一样,秦家也走这条路线,虽然没有像前人一样做到三品大员,但每代都能出些人物,秦家子孙做过典仪,当过通判,也混过把总,常常捐粮捐物给清苦的穷人,在那一带有口皆碑。 然而,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秦家后来的子孙失了先人的政商头脑,家道渐渐败落,子孙也分家的分家,出走的出走。 到我曾祖父那一代,已经没了望族的气象。穷生奸富长智,曾祖父苦有恢复秦家声望的豪气,却没有相当的才能,后来和几个地方碎官,私办盐厂,偷运私盐,结果被人一纸万言书告到京城,好在当时革命者正闹得起劲,草草组成的“皇族内阁”无暇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只把曾祖父拉去充军,算是罔开一面。 人去楼既空,树倒猢狲散。得知秦家老爷被押去充军后,秦家宅子里老老少少,丫鬟杂役悉数离去,椽椽的深宅,只剩下秦夫人和两个女儿,还有几个想老死在秦家的老奴仆。 秦老爷临行前,看着空空如也的大宅子,悲从心起,觉得对不起秦家的列祖列宗,嘱咐妻子莫断了秦家香火,买个小子,重塑秦家昔日辉煌,当天秦老爷就死在去军营的路上。 那时兵荒马乱,清苦人家有少则五六个子女,多则十来个,孩子多了养活不起,卖儿给他人作子,卖女给他人作童养媳的举不胜举。秦夫人依照丈夫所言,买了个聪明伶俐的小子。谁料这小子,人是极聪明,只可惜命短,未到弱冠就夭折掉了。 后来恰逢蒋介石炸毁花园口大堤,导致黄河泛滥,数以万计难民逃出河南,秦夫人就又从一个和尚手里买了个小男孩,作秦家的少爷,这个男孩子就是我的祖父秦云和。 话说瘦死骆驼比马大,秦家虽没有往日雄风,但是产业还在,秦云和到了秦家一甩过去的穷酸气,瓜帽旗袍,走路也横着身,没几年,周围就团结了一群浪荡分子,成天游手好闲,四处漂泊。秦夫人平时放纵过甚,不好管教,没多久就被活活气死了,办丧那天秦云和只顾着和几个朋友酒来菜往,不穿麻衣素孝,两个姐姐实在看不下去,各自回了婆家,断绝了与秦云和的来往。没了人管秦云和更肆意妄为,吃喝嫖赌抽,坑蒙骗抢偷整个一十全少爷。 却说这日,几人刚从赌局子里出来,正好碰上附近雪花山的一个小尼姑到集市买油,秦云和平时最讨厌和尚尼姑,又刚输了许多钱,见了尼姑,酒劲冲头,竟耍起赖。尼姑是从外地新来的,不曾见过小城里有这么一号闲人,大怒之下,啐了秦云和一脸唾沫,逃回庵里。 秦云和骄横惯了,怎肯受此大辱,从那以后天天带着一帮子人去庵里滋生闹事,大骂老尼姑偷和尚,小尼姑是她的私生子,搅得佛门之地不得清静,香客也不敢再来朝拜。 庵里的老师父,一辈子洁身自好,受不了无理羞辱,绝食自尽。小尼姑性情虽刚烈,终久还是不谙事故的女子,将秦云和大骂一番后,竟然跳井溺亡。 那天夜里,秦家老宅里就阴风频起,老奴们都传说夜里看见一个浑身是水,没长头发的女鬼坐在天井边的台阶上,一直哭。秦云和本来不信世间有鬼,但众人成虎,令他寝室难安,做的梦也不吉利,他曾听老人说过落水鬼复仇的故事,不把它生前仇恨的人害死绝不罢休,那些被鬼缠上的仇人,到最后不是被吓破胆,就是疯癫致死,没一个有好下场。想到这里,秦云和害了怕,想搬出深宅又舍不得,就到处打听怎么做才能消灾,那些平时受够他欺负的百姓,谁也不肯帮他,几个要好的朋友怕引鬼上身,避之唯恐不及。 后来有个外地的短工告诉他,去雪花山的庵子里造座菩萨像,兴许菩萨看在你心诚的份儿上,收了那女鬼。 于是,秦云和找来城里的泥人张,花了两个大洋,去庵里修了一尊泥菩萨,完了之后带着拜品神物,恳求菩萨显灵,救他一救。 没说几句,那泥菩萨居然眨了眨眼,秦云和以为自己害怕过度,看花了眼,但那泥菩萨居然开口说起话,秦云和吓得五体投地,把头当棒槌砰砰地往地上磕,求菩萨开恩,发誓以后重新做人,不再游手好闲。 泥菩萨说,看在你祖上阴功积德的份儿上,就给你个机会,把那小尼姑的尸体打捞出来,好生安葬,回家去吧。说完,泥菩萨就恢复原状,依旧是一团泥巴,抹了层彩绘。 那天夜里,秦云和从庵里的方井里捞出尼姑的尸体,让他大吃一惊的是,经过这么多天的浸泡,那个尼姑居然没有半点毁伤,眉须肤理,面部神采,无一处不似鲜活。 秦云和害怕归害怕,想到泥菩萨的话,硬着头皮,将死尸背下山,趁着月黑风高,背到荒坡岭,急皮火燎的埋了,从别人的坟上拔下根墓桩,用随身带的刀子刻了一行字,草草而去。 这事到此本来就可以结束,女鬼入土为安,也算落地有根,没在骚扰秦家。只是后来,不又起变故,砸碎了庵里的泥菩萨,又引起了一场虚惊,文说一半,话分两头。 桃妻猫子 自那以后,秦云和跟换了个人似的,和以前那些狐朋狗友断绝了来往,搬进了那间从未打开过的书房,日诵夜读,几个老奴仆又是惊诧又是高兴,干活也更加卖力。 秦家的亲戚朋友知道这事无不高兴,时时登门造访,两个姐姐对弟弟的态度也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秦云和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来也不见,还在门外挂了块奇怪的牌子,上面写道:“非鬼莫入”,众人不解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为他给鬼缠身,急得团团转。两个姐姐想,大概是一个人生活在大院深宅里,憋闷出来的毛病,四处托人说媒,张罗着为弟弟娶房媳妇儿,协助秦云和打理好秦家的产业。 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一个邻乡的姑娘,人长得虽说不上漂亮,但端庄、贤惠、白白净净;虽没上过学,但脑子还算灵便。长姐如母,在俩姐姐的极力撮合下,秦云和总算点头答应。结婚那天,秦家的近邻远亲全来了,挤满了秦家大院,秦家好多年没有办过喜事,从没这么热闹过,两个姐姐,喜极而泣,只有秦云和一脸冷漠,好象跟自己无关,以致后来很多人谈起这段都说,秦云和看不上那家的丫头。 入过洞房后的第三天,秦云和撇下新娘子,又把自己关进书房里,吃喝照旧,就是不肯挪出片刻,一个多月下来,不见阳光,人被捂的又瘦又白,活象一条包着干草的裹尸布,没有半点精气神。新娘子初来乍到,以为是自己照顾不周到,天天端着点心,煲了汤往书房去送。 如此数日,新娘子天天都来书房门外敲门,秦云和成天面对一扇门四堵墙,尽管枯燥无味,却也不与门外人说半句话,竟然中邪般扔下老宅和新娘,独自住到山上那座废弃的庵里,与烛台、蒲团、泥菩萨为伴,家人去请了好几次,死活不肯回来,众人无奈唏嘘。 秦云和在庵台下找到一本破旧的佛经,见之甚悦,盘膝莲坐,一气读了几章,不禁为高深的佛法吸引。 一连数日,秦云和除了打扫庵堂,拂拭泥像,其它时间都在阅经打坐,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以前那些颐指气使,作威作福,喝左斥右的光鲜都成了过眼云烟。这日正阅经参禅,忽然有个毛茸茸的东西爬到它腿上,睁眼一看,原来一只花猫蜷曲在他双腿上,这只猫肯定是只无家可归的野猫,瘦骨嶙峋,体型跟黄油子差不多,它把头埋在躯体里,好象找到了合适的窝,呼呼大睡。 秦云和觉得有趣,对花猫说:“你怎会跑到我这里大睡,想必是佛主慈悲,派你来监督我的使者。”那花猫似乎听得懂他说的话,睁开眼向他看了看。秦云和心想,当初佛主修行,头顶筑了鸟巢仍然不觉,而我竟然被只花猫扰乱心神,境界差的何其远。 从此,秦云和打定主意,专心修行,任花猫自来自去,已是不觉。一日烦闷无比,就放下经文,和那花猫一起出了庵到山上游性,恰逢四月桃花绽放,桃枝挂蕾,绿葱葱的山像穿了一条花裙,好不喜人。 秦云和带着花猫在桃林里散了半天步,回来后突然想起北宋的一位隐士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的佳话,自己现在独得一方山水,虽没有前人那么仙境诗意,却也称得上隐雅天然。 想到这里,秦云和更是不想离开庵堂,更是忘记了自己的新娘子和秦家复兴的使命,念完佛经就游游桃林,逗逗花猫,小日子比在桃花源里耕田还滋润。 但好景不长。城里有个叫刘二黑的家伙,以前是同秦云和一起整日游手好闲的,他和秦云和不一样,家里穷得就剩下他一光杆司令,当初跟着秦家少爷穿花街过柳巷,大鱼大虾惯坏了肠子,突然失去了这根靠柱,真不习惯,找过秦云和好几次,结果都被拒之门外。一来二去这家伙倒起了恶心。 他知道秦云和跑到破庵子里当起“和尚”,他虽然想不透为什么一直讨厌和尚的人会这么做,但他了解秦云和这人有点骨气,认准做什么,别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肯动下头。既然这小子决意要做和尚,那他家里那么多产业总该有人照看,新娶进门的白净婆子也不能独守空房,我不如跑去显摆显摆,借机套套近乎,说不定鸠占凤巢,即使不成,凭着往日交情也能套两块大洋花花。 可是到了秦家还没说几句,就被一口一个亲的“大妹子”破口大骂,喊着要拉他去找政府说理。吃了闭门羹,越想越不是滋味,总是寻思着找个机会报复秦云和的新娘。 有天刘二黑集结了几个敢说胡话的泼皮,到秦家附近放出口风,说秦云和守在山上的破庵里不肯回家,是因为他以前喜欢过庵里的一个小尼姑,小尼姑还怀了孕,庵里的师父知道后,被活活气死,那小尼姑觉得对不起师父,才跳井自溺,寺里的那尊泥像根本就不是菩萨,而是秦云和旧情难忘,照着小尼姑的模样做的。很快这话就传到秦夫人耳朵里,想到结婚时丈夫的面无表情,婚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现在又独自跑到庵里不肯见人,不由的相信确有此事。 秦夫人当日来到庵里找丈夫要问清楚怎么回事,秦云和对新娘子毫无来由的取闹,大发雷霆,把她狠狠骂了一通,罚她跪下给菩萨赔礼,但秦夫人心里既已认定必有此事,哪里肯听,当晚回到家里,吩咐舍下说,他想陪着那个小尼姑就让他陪着吧,以后谁也不准再往庵里送一粒米,看他撑到几时。两个姐姐闻讯,双方劝说,结果俩人死磕了谁也不认谁,一气之下撒手不再插手。 常言说,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秦云和夫妇却一辈子没和气过,别家夫妻虽然穷苦,却夫唱妇随,和和美美,但这俩人就是狗身子猫影子就是凑不到一起。断了粮食补给,秦云和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圣人说不食嗟来之食,那是圣人的品德,秦云和就是做苦行僧下山去乞讨度日,也绝不稀罕秦家的饭菜,虽没有圣人高尚品德,却也似伯夷、叔齐饿死不食周粟。以前听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常住佛堂里的老鼠都会念经,看来此言非虚。 荒坡白骨 秦夫人听说,丈夫宁愿四处乞讨也不愿意回家,想到自己刚嫁过门就守“活寡”,平日出门,乡亲都拿冷眼讥笑她,甚至有传言说她是女鬼,丈夫害怕才逃到庵里不敢回家,一气之下,那老奴仆召集起来,拿了铲子、镢头,要去挖开那个尼姑的坟墓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掘人坟墓毕竟是人尽可指的恶行,一班人就着初一月圆夜,直奔荒坡岭而去。 荒坡岭是一片墓地,葬的都是没有家族的旁系,或者是客死在城里的人,到了地方,夜风徐起,荒草影错,偶尔还有猫头鹰的哇哇怪叫。 几个老奴仆,常听人说墓地上走鬼火,出妖怪,到了地方胆就怯了,他们都还记得当时那个没有头发的落水女鬼的模样,要是女鬼没被泥菩萨抓回去,还在这片坟墓里,就会碰上。 秦夫人没有兄弟,从小就是半儿半女养活的,有女子的三从四德,也不乏男子的果敢干练,从来就不信世上有鬼神,虽然感觉荒坡岭有几分怪异,但毕竟不怕,吩咐几人刨挖起来。 没挖几下,就漏出了粗黄的僧衣,众人怕诈了尸,小心翼翼剥去上面的黄土。剥来剥去只见衣料不见尸体,个个纳闷,皆自心想刚埋不到一年,怎么会腐烂的连尸骨都没剩下,不是闹鬼是什么。 秦夫人不管这套,直抱怨几个老奴不中用,提着铲子自己动手,挖着挖着她感觉铲子下面的土自动动了几下,还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俯首要看究竟。 低下身子,手刚拨弄一下黄土,猛然间一个东西破土而出,随着几声清脆的嘎嘣声,黄土全部滑落,那东西赫然是一具白骨骷髅,全身上下浑如石膏初刻,关节清晰可辨,额头秃秃,后面长着几一丛白细的绒毛,两眼黑色的窟窿,冒着丝丝怪异的磷光,和秦夫人的脸几乎碰到一块。 一个老奴见是骷髅诈尸,赶紧操起镢头,照着骷髅当头给了一下,顿时散落成碎白骨,秦夫人被暴起的骷髅已经吓得昏厥,众人也顾不着思考为什么会出一具骷髅,抬着当家的,提着家伙,纷纷跑回家。 回到秦家,一连数日,秦夫人昏迷不醒,请来城里最好的郎中,诊了半天也无策可施,最后说可能是中了邪术,非药力可为。送走了郎中,门下众人四下里一打听,才知道县城有个姓周的术士,人称“周半仙”,又号“活钟馗”,驱邪招魂,拿鬼捉妖,样样在行。 这周半仙到了秦家只看一眼,就说必是遇到了惊吓,丢了魂魄,随取了法器,立坛帮秦夫人招回走散的魂魄,切问之下,方知是白骨作祟,到了荒坡岭,周半仙看过那具头顶长毛的骷髅后,对他们说:“多亏这孽畜还未成精,想是魂魇已经逃到他处去了。” 秦夫人想起丈夫在庵里,整天对着那尊泥菩萨念经,想是中了鬼祟,就说了出来。周半仙掐指一算,暗叫不妙,随着秦夫人去了庵堂。 正当晌午,秦云和正在庵里吃讨来的饭团子,看着丈夫的狼狈相,秦夫人心里甭提有多难过,周半仙给他俩戴上一块似乎是印章的玉制东西,吩咐不要摘下来,秦云和从未见过身上穿的道道褂褂的周半仙,还没来得及问明来由,他就将手中桃木剑,粘了点燃的道符直插进泥菩萨里,那尊泥像似乎被木剑激活,摇摆着挣扎,砰的一声,碎成粉末。 秦云和见道士平白无故毁了泥菩萨哪里肯依,正待说话,却觉迎面扑来一股阴寒的风,逼得他说不出半句话,忽然脖子上的那枚印章状的东西,发出一道光,阴寒之气,登时消散。 被印章发出的光击中,那魂魇竟在空中幻出原形,白衣白发,脸似枯柴下了霜,眼见周半仙给众人发了法宝,无处下手,折身附在花猫身上,想要逃跑。 周半仙唏嘘一声:“好个妖孽,见了本道还不束手就擒!”言毕,取出个青皮葫芦,拔塞喝了一口硫磺狗血酒,喷在花猫身上,花猫残叫哀号,顷刻间,化为云烟。 周半仙降伏了魂魇,又劝说秦云和回家度日,临走时将那两枚印章送给他们,二人知道那是辟邪之物,欣然接受。这场不大不小的劫难,虽然使秦云和回了家,但夫妻二人之间言谈甚少,冷淡而清,非但没有恢复秦家昔日辉煌,原来的家业也一点点衰落。 秦夫人怀孕那年,性情古怪的秦云和竟然一声不响离家出走了,一去就音讯全无,苦命的秦夫人真的守了寡,几个老奴仆也相继死去,无奈只好将大宅子廉价卖给政府盖了学堂,自己带着孩子过。 但是命运又一次捉弄了这个女子。 一个游方苦行的术士化斋时,非要给秦望山算一卦,说算得不准赔块袁大头,算得准多给几个当斋饭。母子俩算计:一赔三,划算。术士拉开架势,闭目掐指,竟然算得分毫不差。母子跟遇到菩萨一般,求爷爷告奶奶,请他给秦望山测测后半生。老术士推测半晌,用毛笔在黄纸上写了几个字飘然而去。母子俩提了一笼包子送走老术士,赶忙翻那纸条,上面写道:吃得淮阴胯下辱,方为人上美髯公。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是不明其中玄机。 没出几天,秦望山一言未留,离家出走。他妈差点没气死,急得四处跟人打听,但谁也不知道秦望山去了哪儿。后来一个老头儿说,没准去当兵啦!可不是咋地!自那术士留词后,秦望山天天找人询问才知道那淮阴就是西汉朝的大将军淮阴侯韩信,背水一战就是在小镇前的那条护城河打的。美髯公自不必说,城里有十几处关老爷的庙,更是一员虎将。秦望山一琢磨,这不就是要我当兵打仗吗?去。 秦望山是个响当当的军人,见识虽短,意识很强,到部队没几天就赶上抗美援朝。打起背包,扛着钢枪,雄赳赳、气昂昂地从丹东跨过鸭绿江。年纪轻轻却满心仇恨:唇亡齿寒!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南朝鲜蛮子是窝里反。英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必将赶走豺狼虎豹,救北朝鲜军民于水火。 拳怕少壮。这蛮小子一不怕死,二不怕牺牲,三不怕英勇就义。一番枪林弹雨下来,反倒提了干,左胸上还挂了一块牌子,回国后就把老娘从山坳里接到北京。那天,天哭透了。 1968年是个特殊的年头。这年的春天,秦望山的媳妇生了我。凡是当过兵打过仗的人,都像抽鸦片上瘾的烟民,哪儿哪儿都洋溢着军人的气息。我就有这么个好名字:秦向兵。呱呱一坠地,背上就给烧红的五角形烫了个记号,浑身上下都是绿色,尿布全是旧军大衣改制的,可谓军队一把屎一把尿陪我到大。学走路,从稍息立正开始;会说的第一句话是“枪杆子里出政权”;唱的第一支歌是“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不到四岁,就能背诵全本《毛主席语录》,在军人的家庭里,我茁壮成长。 和太行山那个穷山坳的孩子不一样,我没有尝过“捆住鞭子挨踢打,田里不长忍地饥”生活的滋味,所记得的只是天天军事训练,夜夜读书学习。 到了该考大学的时候,我填了一张志愿表交给父亲,他拿过去看了一下,冷冷地说:“你想上大学?”我应了一声。父亲笑了笑说:“有没有考虑上部队发展?” 我知道他肯定得这么说,就回答:“无所谓,到哪儿都是共产党的好苗子。” 父亲一拍桌子叫道好,像我秦望山的儿子。第二天父亲就把一份参军志愿书塞给我,笑着说:“你自愿去新疆参军的事,领导批准啦!”母亲和奶奶一听我要到大西北参军,又哭又闹。军人都是铁打的,铁打的心会改变吗? 就这样我穿着新军装,戴着大红花,高唱《歌唱祖国》,登上了开往新疆的军车。 和我同去的还有军区大院的发小袁书智。这家伙长得又黑又瘦,打小我就叫他酋长,因为在我潜意识里,非洲土著的酋长就是这副模样,得知我俩同分在一个连队,眼泪稀里哗啦流了一滩。 阶级战友 没去过新疆的人,永远不知道什么叫艰苦。在我印象中新疆有达坂城漂亮的姑娘,香甜的哈密瓜,纯正的马奶子葡萄酒,喷香的烤羊肉串。军车驶出玉门关,进入新疆,我立马傻了眼。眼前黄沙碎石连着天,天山远的没有边际,莫大一块天底下,竟连半个人影房舍也瞧不见。这他娘是什么鬼地方呀! 我参军的地方是南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有“玉石之路”美称,是古代“丝绸之路”的要塞,到了以后感觉也没想象中那么荒凉。农田逐着绿洲,东一块西一块。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倒有几天河流穿过。还有很多以前从未见识过的野味,河里滑嫩肉细的鱼,更怪的是居然还能种稻子,果然有点“塞外小江南”的意思。 刚到连队,行李还没放稳,指导员就来给新兵做思想教育工作。我最讨厌听男人墨墨迹迹,唠唠叨叨,身前的一个新兵倒挺庄重,腰板挺得直溜,双拳紧紧攥着。我忍不住轻轻踢了他一下。这家伙跟着了魔似的,转过脸朝我疯吼:“你干吗踢俺?” 我冲他吐吐舌头。指导员正讲的兴起,一被打断,笑脸立马成了铁饼。班长触电似的窜过来问:“吴满仓,怎么回事儿?” 吴满仓用手指着我:“他踢俺……踢俺裤裆。” 全班人轰然大笑,班长正要发作,指导员亮开嗓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唰一下拿出在家训练时最标准的军姿:“报告首长,五班战士秦向兵。” 指导员一怔,看着我说:“军姿还象那么回事,当兵前练过吧。” 酋长打岔道:“报告指导员,秦向兵不仅练过,而且练得非常好,非常刻苦。尤其是踢人裤裆最拿手。” 我看了看酋长,笑得那叫一个阴险,心想你丫就缺德吧!这会儿不帮哥们儿说好话,还好意思抡圆嘴乱吹嘘。 指导员噢了一声,笑着说:“练得非常好,非常刻苦。那好吧。现在就去操场跑五十圈,少一圈也不行。” 妈呀!五十圈,这下惨啦!酋长也没料到一句话给我惹来这么大麻烦,摆出一副吃惊的表情。算啦,不就五十圈吗?红军长征日行千里都没眨过一下眼,咱怕这个。一跑起来才明白一道理:思想决定行动,但思想永远高于行动。五十圈跑下来,眼冒金星,走路跟踩在泥沼里,深一脚浅一脚。 晚上,班长跑到我床边,看着我绑着绷带的双脚,笑道:“怎么这就撑不住啦!咱”英雄突击连“可从没出过孬种。” 吴满仓那个尕娃白天当众被我踢了裤裆,心里自然记着恨。听班长奚落我,爬过来揭人痛短。我把被子一掀,哪里还肿着的脚,一把将绷带扯下来,扔到地上说:“在我秦某人字典里,还不知道”孬种“俩字怎么写。告诉你们——没事,只是蹭碰点皮儿,五十圈算什么,牛刀小试。” 酋长听我又吹上了,憋不住想接两句,给我眼光一瞪,愣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就是你丫瞎起混,害得哥们儿两个脚丫子跟给醋泡过似的,你要再“噔儿”一声,没准又得出篓子。 班长拍拍我说:“豪言壮语能吓死人,新兵蛋子别这么多傲气。我刚来的时候也象你这样,给塔克拉马干的黄沙吹几回就磨圆啦。”说完拍拍屁股走人。 军队训练的确艰苦,磨爬滚打、翻腾跳跃刚发的新军装,没几天就磨出洞。不过吃得还算不错,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就像大西北的“鱼米乡”。当然我们当兵的也要干农活,发扬三五九旅拓荒的风格作风。一年下来,不仅没累垮,个个身体赛似牛犊子,结实的很。 冬去春来,转眼我们已是一年级老兵啦!吴满仓那孙子表现积极,给领导前宽衣,后提鞋,居然混成班长,我们倒成了他手下的兵蛋子,心里那个不舒服就甭提。在班里除了酋长,和我关系要好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叫孙建国唐山人。七六年大地震死了父亲,家里就剩他和残了腿的母亲,可他母亲还是把他送到新疆当兵。另一个是从喀什来的,叫艾尔迪克,人长得又壮又硬。这俩人文化知识有限,给我一忽悠全发蒙,成天缠着我给他们说经论道。说实话,我肚子里那点油水也半瓶子晃荡,除了上学时读的那些书,最熟悉的就是《毛选》、《毛泽东语录》和《毛泽东诗词》,其他的就是零零散散的一些读物。 我一摊手,“咱就背段《毛选》吧。” 孙建国叫道:“《毛选》指导员每天讲哩!不中不中,换一个。” 艾尔迪克也撇着嘴:“《毛选》我也会背,你还背个啥?讲点有意思的。” 我寻思完了,这样下去我那点家当非枯竭不可,还是给他们瞎编乱造点好。于是,把小时候看连环画的那点玩意儿,改编改编。 ——抗日战争期间,一股八路军被日军围堵在伏牛岭。那伏牛岭是太行山区一座孤峰,山上全是厚厚的石灰岩,寸草不生,光秃秃的。山正面是缓坡,山背却很是陡峭,稍有不慎就会失足掉下摔个粉身碎骨。八路军只好依靠山上的石头作掩护,誓死抵抗。日本兵明白了对手困兽斗的意图,也不急于攻山,驻扎在山下的小村里玩起“踢盔引懿”和八路军打消耗战。山上没粮没水,无奈八路只好集中兵力打突围。但日军早有防范,这次突围八路军死伤十几人,弹药也基本用光,突围没能成功,只得退回山上。正当八路军决定摔枪自杀时,突然发生的一件怪事挽救了他们。 伏牛岭下村里一个初嫁的新媳妇回娘家省亲,不料半路被几个日本兵强暴。新媳妇哪能忍受这般畜生行径,跳井溺亡。家里男人找日本兵算帐,被野蛮的日本人用枪托活活砸死。那天夜里小山村刮起阴风。一个满脸是水,眼里流着血,长着黑黑指甲的女人突然来到日本人的碉堡外。接着就是一连串惨叫。全村鸡鸣狗吠,村民更是心惊肉跳。第二天清早一看,原来那些日本兵全死掉了,脖子上都留着两道深红的爪痕,眼珠吐出眼眶,是被活活掐死的。村里人都传闹了鬼,吓得纷纷逃跑。 正讲到兴头,脖子被人捎了一下,吓得我以为女鬼来了。扭头一看,原来是指导员和班长吴满仓,班长吭了一声问:“秦向兵你又带他们搞什么哩?就你能说是不?” 孙建国站起来干嘣利落脆回答:“报告首长,我们正听秦向兵同志讲女鬼的故事呢。”一句话算把我推到前线,这群孙子每回都拿我作挡箭牌。只要发生什么事,甭管大小,找我就靠谱,习惯成自然啦。 吴满仓瞪发俩眼,暴喝:“部队上连石头都是公的,哪来的女鬼哩?”大伙哄的笑开了,只有吴满仓这个家伙不以为然。 指导员也止不住撇撇嘴,但马上咳嗽几声掩饰过去。“咱们是共产主义的部队,是无神论者,刚才秦向兵同志讲的故事我也听见了,抗日战争的胜利,是人民解放军一枪一弹、一血一汗、一寸一地赢得的胜利,不是什么鬼怪作祟,明白吗?” “明白……” “明白就好,我看大家是憋闷的太久,才想出这些杂七乱八的牛鬼蛇神解闷,正好明天文工团的同志要到咱连演出,大家准备一下,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文工团的同志。” 一听文工团要来演出,那还不炸开锅,没得说,大伙把自己的手当成敌人的脑袋,铆足劲儿啪啪啪拍个不停。 第二天吃午饭时,全连战士恨不得把头割掉直接灌进胃里。吴满仓平时吃饭最慢,一粒米也得用舌头舔进肚里,今天像给恶狼掏空肚子,牙口也变的利索,吧嗒吧嗒跟个兔子似的。酋长捅捅我说:“看见没有兵娃子们都给逼疯啦!几百年没闻到女人味,受这么大刺激。” 我也受不了刺激,文艺兵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演出,那用现在话讲,就是奥黛丽?;赫本到了陕北。我催酋长他们赶紧吃完,一遛小跑回营房。没多会儿集合号就响彻全连,战士们脚上跟装了弹簧似的,嗖一下子全集到操场,一个个春风满面,真有点改革开放的味道。 按照惯例,分成几个大队相互拉了十几分钟歌。指导员登上临时搭建的舞台,显得颇有领导气派,一般大会小会领导都要唠叨两句拔拔高:“同志们,毛主席曾经号召,文艺事业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咱们军队文艺事业就一直走在号召的前列。今天文工团同志为我们带来精彩的表演,咱们怎么表示一下?” 台下掌声如雷。指导员打个暂停的手势:“光呱唧呱唧不够,咱们先唱一个,感谢文工团的同志。我起个头,”指导员做了个看似专业的节拍姿势:“大海航行靠舵手……预备……唱!”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歌声嘹亮雄壮,回荡在塔里木上空,不知是歌声点缀了塔里木盆地的情怀,还是塔里木盆地吐纳了歌声的豪迈。 终于文艺兵出场啦。男人似乎天生缺少文艺细胞,文艺兵几乎成了女兵的代名词。简单的唱过几首革命歌曲之后,开始表演芭蕾舞剧《白毛女》。《白毛女》我小时候在北京看过无数遍,但哪次也没有这回感觉新鲜。因为舞台上的喜儿是唯一皮肤皙白、眼黑眉黛的漂亮女兵,跳起舞来也是一副好身段。她一出场全体战士就抱以雷鸣般掌声。酋长一边拍巴掌,口水一边流,衣服湿了一大片。我碰了碰他说:“酋长,没断奶是怎么着,看你那德行。要不呆会儿跟领导请示请示,上台演奶奶庙喜儿的白毛儿子成吗?” 酋长剜我一眼,低声骂:“秦向兵你丫嘴真损。我这是哭的,谁像你贼眉鼠眼,瞅瞅这个瞟瞟那个,竟找漂亮女兵看。” 我一听乐了,吆吆吆,您是哭湿的。您要是能跟这儿掉眼泪塔克拉马干不河流泛滥才怪。小鬼认真看戏,别起歪念。 台上的音箱咔嚓一声,模拟出一道响雷,真把我吓了一跳。在塔里木的边缘,打雷可算难得,平时都是呼呼的沙龙卷,漫天风沙碰撞摩擦,偶尔听到雷声还真有点不适应。 芭蕾舞剧后是皮影戏。这种剧目最早诞生于西汉,成熟于唐宋,极盛于清。在陇东、冀东很流行,因剧中道具全是用牛皮做成,在幕后由人操纵将影子留在幕上表演而得名。所不同的是文艺兵表演所用的道具比平常见到的大了一倍,台下看得真切。 先来一段《秦叔宝单鞭大战尉迟恭》,紧接着是一段《美髯公月下斩貂禅》,这出戏得名于一个典故。传说三国时刘备与曹操合力战败军阀吕布,后又被曹操斩首白门楼,自然他的地盘、财产被二人瓜分。曹操将大美女貂禅献给了刘备,刘备大喜整天围着貂禅转。大将关云长认为貂禅是个祸根,白虎星下界。先跟王允,王允被董卓部将杀死,后跟董卓却被义子吕布一刀劈了,最后吕布也因她死于非命。现在跟了自己兄长,定不是好兆头。一个夜晚,桃园三兄弟亭下喝酒,貂禅自愿献舞助兴。皎洁的月光、婀娜的身段、曼妙的舞姿令关云长也不禁为之陶醉。藏在背后的钢刀不小心掉下来,刚好砍在貂禅的月影上。貂禅惊叫一声,一命呜呼。 晚上,连队领导安排了篝火晚会。 篝火渐渐燃起,女兵也到了。一群战士乱起哄,非要给一个女兵伴舞。那女兵站起身显得很腼腆,唱了一首蒙古《赞歌》,几个胆大的战士喝醉似的,围在她身边乱扭血祭舞,逗得全场哄笑。 闹了半天没见酋长,我回营房取了手电筒寻他去。刚走到连队墙根,忽然听到茅厕那边蟋蟋娑娑。当兵的胆儿都比较大,深吸一口气朝茅厕那边走去。走近一些,只听到哼哼吭吭的声响从里面传出。心想黑不溜秋的什么东西跑里面啦?第一反映是野猪,可一想这大荒漠哪里来的野猪。莫非是鬼?管他娘的,世上本无鬼,庸人自扰之。说不定是国民党余孽跟这儿偷发电报,逮着了起码获个二等功。顺手在地上捡起块石头拎在手里,一闪身冲进去大喝:“什么人?出来!”只听里面哇的一声,接着就听见酋长泼骂:“妈的秦向兵,差点把老子吓得栽茅坑里。” 我把手电筒往前一照,可不是酋长嘛!又瘦又黑的条子,跟条黑背似的蹲在那儿,臭烘烘的。这一闹酋长没了出恭的意思,提着裤子跑出来直嚷嚷。我把手里的石头扔了,说谁叫你上茅厕不开灯,我还以为梅花党又重现江湖。 酋长三下五除二扎好皮带,追着我说:“手电筒刚没电,你丫就突然崩出来。 我没理他直接往篝火堆走,酋长不肯罢休,一路追着骂。我说你丫活该倒霉,谁让你吃那么多馕,拉不出来还一个劲儿吭吭,亏我胆儿大,换个胆儿小的非扔石头把你砸出来。 酋长不依不饶,说受到严重的精神损失,要赔偿精神损失费。我嘿嘿一笑道:“你小子,讹人讹到我老秦头上来了,告诉你,要钱没有,要命不给。” 酋长理直气壮地说:“操,袁爷是那种人吗?要钱要命是小鬼子的勾当,我要要钱要命,那不就是汉奸。”说着,摆出一脸不屑,随即两根手指摆成剪刀状贴在嘴唇上笑道:“只是最近我手头紧张,这张嘴老是咕嘟咕嘟的,不冒冒不舒服。” 别看酋长才二十出头,抽烟早有四五年的历史了,上学那会儿,就经常偷他老爹的钱,买几盒“哈德门”躲起来吧嗒吧嗒冒,在他的教唆下,我也染上烟瘾,只是没他那么厉害。 我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整天跟这个借,跟那个蒙的,全班人见了他避之唯恐不及。我说:“你丫又借军饷啊,上个月生活费,我可一点没存下,全给你了,现在身无分文,打死我也吐不出一个子。” 酋长嬉皮笑脸:“咱们哥们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谁不知道谁啊,我也知道你没子了,不是还有那个玩意么?”说着,用手指了指我脖子上的玉印章,“你把那玩意当给文艺兵,女同志保准喜欢,不把大子拿出来,追着和你换才怪。” 这玉印章是我入疆时,祖母亲自给我挂在脖子上的,是我们秦家的传家宝贝,让我拿去卖了,那岂不就成了败家子,就是说到天上,这事也不能成。 酋长见我死活不肯拿出来,转话说:“昨天看见指导员给了吴满仓那小子一盒,他从不抽烟,不如跟他要了。”吴满仓是我的死对头,尽管比我高级,但从来不服他,要我跟他要烟,还不如揍我一顿痛快。酋长气得把我骂了半天,嚷嚷朋友白交了,要跟我绝交。 藏獒 文艺兵前脚离开连队,事情后脚跟着就到,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出现了一伙猖獗的偷猎分子,许多野生动物被剥皮剃角,只留下一摊不成形的血肉。还有一些牧民反映也经常受到一伙带枪人的袭击,他们的焉耆马、茶腾羊、穷克牛经常被无故打死,连牧羊犬也被弄死好几条。连队领导一接到上级命令马上集合全连召开大会,展开反偷猎行动。经过商议“反偷猎特别行动组”由七班、九班和我们五班组成,配备枪支弹药,一个月的时间必须抓住这伙人绳之以法。 听到这次行动有五班,我们就跟要去中南海受到毛主席亲自接见一样,那个向往劲儿就甭提。艾尔迪克曾说他当兵就是为了扛枪打仗,没想梦想变成现实,尕娃子激动的一宿没睡,握着枪宣誓:“不把这群牙擦子打绝,就战死在塔里木。”我笑了笑说不至于,咱是谁啊,还收拾不了那几个鸟人。 我担心这次发生什么意外,先把我的传家宝,摘下来,请连长替我保管。三更起床、四更打典、五更就要出发,连长捧来壮行酒,举杯大喊:“同志们,喝了这碗酒咱们沙漠里活捉偷猎分子!” 我们一齐高呼:“好!”说完,大家同举杯与连长共饮。 出发的第三天早晨,按照计划三个班兵分三路,七班向东南进发进入若羌县境,以确保牧民少受伤害,然后折向北;九班向东北,绕到后方,以防偷猎分子逃窜;我们五班则沿着孔雀河一路向东,与偷猎者正面交锋。 八月大漠,太阳像个影子忽闪忽闪,一会儿钻出来一会儿又躲起来,如果不是沙漠里偶尔有一丛绿草作标记,真难辨认是不是在前进,说话间就刮起大风,卷起的小碎石砸在脸上铁一块青一块。在这样恶劣天气下行进,人就像在月球漫步,每迈出一步都相当艰难小心。好容易挨到晚上,孙建国一咕噜趴在帐篷里呼呼大喘气,结巴着说:“不行……不行啦。再这么……再这么走下去非出人……人命。” 酋长累得虚脱,咕咚咕咚一个劲喝水。我没那么怂,只是两腿用力过度麻得发胀。艾尔迪克却没点屁事,给这个捏腰给那个捶背,活蹦乱跳和平时无异,我说越野行军时也没见你怎么行,怎么今天倒能耐啦。 艾尔迪克冲我挤挤眼,得意地说:“明天你们跟着我走保证没事。” 敢情尕娃有绝活不早说出来,害我们吃这么大苦头。大漠的夜晚有些冷,帐篷顶上夜风呼啸而过,但睡得却很香。 天刚发蒙,小分队就出发了。我们几个跟在艾尔迪克身后学他走路的姿势。这家伙侧着脸,身子微向前倾,跟训练匍匐前进似的。我照他的办法一试,果然风力弱了许多,还避免卷起的石块直接砸向脸。我说:“喂!尕娃子,看不出来还挺有一套嘛?” 艾尔迪克扭回头,冲我裂裂嘴,笑道:“还不是上回偷跑出去游水,跟你学的。” 原来这小子从我划自由泳那里得到启示,还真有两把刷子。这一下也使我茅塞顿开,我朝身后的吴满仓和其他人大喊:“大家排成一条线,别走散。”他们不明白什么意思,听我大喊,就自觉排成一队。平时集合站成一线靠的余光,现在两眼一齐用上,那队排的棒儿直。这么一来,风力基本全被前面三个人阻挡,后面的人所能感觉到风力已经极小。酋长走在最后,扯着嗓子直喊:“你娘的秦向兵,走快点。风这么小,还跟王八爬似的,你丫没吃饭是怎的?” 我和艾尔迪克带了一段时间脚步渐渐沉缓,我拉了他一把反手招呼酋长,让他和孙建国上前面带会儿。酋长大骂说:“你真孙子,我来我来。”刚换位置没走几步就听见酋长咋呼:“怎么老子一走前面风就刮这么大,真他娘晦气。” 酋长这家伙一遇到点困难就打退堂鼓,脚步更不利索,气得吴满仓在身后直推他,你走快点中不中哩?人家秦向兵比你快多啦,别光磨嘴皮子。 酋长受到打击朝前面的孙建国嚷嚷:“哥们儿,咱不能让人看不起,拿出吃奶的劲儿给他们瞧瞧。” 两人倒对了脾气,像两只虾米,猛窜几步然后停下来喘口气,接着再猛窜几步。没走多久就吃不消,气得哇哇直叫,平时不爱说话的关秋子顶了上去。 一班人就这么来回引领,走得倒很轻松。艾尔迪克冲我伸伸拇指,夸我聪明。 终于到达若羌县边界,孔雀河折向罗布泊,一道光线消失在茫茫之中。一个正放牧的老人见一伙儿背枪人经过,吓的惊慌失措,拉着我们叽哩咕噜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就能听清他说“克孜、克孜”。艾尔迪克赶忙上去用维语和他交谈起来,得知我们是来剿匪的兵,老牧民激动的把嘴唇都咬破啦!吴满仓豪情万丈地说:“不把这群王八羔子逮住,咱说什么也不回去。”这话虽然好笑,却令人振奋。 经过老人的指点我们大致了解到一些关于偷猎者的情况,听说有四五个人都有枪,经常从罗布泊穿过来抢劫。我们将将水壶填满水,计划从罗布泊的南面穿过。我问艾尔迪克刚才那位牧民个跟他说了点什么。艾尔迪克说老人央求别打死他的牛羊,那是给他女儿办嫁妆用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他碰上的不是我们而是偷猎者,谁会听他这么苦口婆心的诉求。我吹了吹口哨说:“酋长,拍子拉起来听哥们儿唱一段。” 几个人哈哈大笑,于是一齐唱:“老乡!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要消灭反动派……”不是京剧胜似京剧,咿呀声回荡在罗布泊上空。 罗布泊,又名罗布淖尔,就是《山海经》里的“幼泽”,地理记载曾是中国的第二大内陆湖,“丝绸之路”的要冲。新石器时代就有人涉足这里,青铜器时代已经人口繁盛,而现在被称为亚洲大陆的“魔鬼三角洲”,东晋法显对这里的描述是“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者则死,无一全者……”法显是个和尚,佛教徒,信奉什么鬼怪妖魔当然不足为奇。但鬼怪这东西我是不会再相信啦。罗布泊的东、西、北三个边缘比较荒凉,地质学上被称为典型雅丹地貌。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叫雅丹地貌,听说形状和石林差不多。 当地有传说那些风蚀的雅丹就是恶鬼作怪后留下的遗物,只能看不能碰,碰了恶鬼就会缠身。我不信那套,八成是人们无法接受美丽的罗布泊一夜间变成沙漠的事实,胡编乱造宽慰自己心理平衡。 雅丹有的簇拥成群,有的则孤立出来,高的达二三十米,矮的也有四五米。形状更是各具特异,有的像帝王坟、千军帐,有的像鲸群戏沙海、百万雄师朝阳,在北京可从没见过大自然如此鬼斧神工,令人叹为观止。 在雅丹里穿行得万分小心,有的雅丹形状酷似棉花糖,头很庞大,基部却细如人腿。稍不小心碰到,没准就能引起崩塌。碰上鬼的几率很小,被崩塌的雅丹砸死则很现实。 九个人小心翼翼朝罗布泊的行进。在我看来,罗布泊就是老持稳重的达坂城少女,等着人去揭开她的神秘面纱。当然也清楚我不是来探险考古的,可要穿过它还是忍不住兴奋。 小分队正小心走着,艾尔迪克突然停下来脸色惨白,颤抖着说:“鬼夜哭。” 谁也没有听见什么鬼哭声,但看艾尔迪克表情严肃,赶紧围在一起,瞪大眼望着四周,问他:“鬼在哪儿?鬼在哪儿?” 艾尔迪克指着前方五六米处的一块雅丹说:“那个就是鬼夜哭。” 我顺着他的手指观摩那块雅丹,平淡无奇毫无彩头可言,上部略窄,下部略宽,还有一些被风蚀或者被其他因力撞击形成的小坑。两条隆起的线条,大概是下雨冲击的沙土。我说你丫看花眼了吧,别神神道道的吓唬人成吗? 艾尔迪克说:“你们倒着看,那是鬼夜哭。我听老人说雅丹里遇上鬼夜哭,就表示这里是恶鬼的领地,不允许外人打扰,必须原路返回。” 几个人全翻过头观察那块雅丹,我仔细一看果真像颗头颅,那俩大坑就是一双眼睛,隆起的线条是流淌的泪水。酋长也惊呼一声:“确实像鬼在哭,这可怎么办?要是再走进去,说不定真有鬼把哥们儿生吞入肚。” 大家犹犹豫豫,显然被艾尔迪克的话蒙怔。吴满仓也在琢磨到底该怎么办。正六神无主,突然酋长大叫:“鬼、鬼。” 不远处大漠中,果然有个黑影向我们闪电般驰来,莫非真撞上鬼,额的老天爷。一伙子人吓得赶紧往雅丹后面藏。我一边撤一边顺势将肩上的枪摘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瞄准那个黑影,嗒嗒嗒打出几发子弹。黑影应声倒地,运足目力,好象是个动物,不像传说的鬼,于是招呼他们朝那东西走去。 走近一看,原来真是个动物,有德国黑背大小,全身黑毛,脖颈上的毛尤其像非洲雄师的鬃毛,面孔也和狮子有几分相似。眉上的两个突起,犹如长了四只眼。这家伙身中数弹已然亡命。 艾尔迪克掰开那动物的嘴,下颚露出上弯的獠牙,仅此就能断定是种猛兽。艾尔弟克松手说:“是头没长大的大猊。” 既然不是鬼,大家都放下心,问艾尔迪克大猊是什么玩意儿。 艾尔迪克想了想说就是藏獒,最凶猛的狗。 酋长裂着嘴大笑原来是条小狗,长得也忒奇怪了点。 那时候谁知道藏獒是什么东西,要是能预料到现在一头能值几十万,宁愿那几枪把我崩了也不想把白花花的票子就这么打飞上天。大伙齐声称赞藏獒凶猛。酋长说:“还没进罗布泊就遇上个瘟神,再走下去怕真得有鬼,我看咱还是撤兵吧。” 几个胆子小的纷纷投赞成票,说偷猎分子早晚要被七班和九班收拾,咱就别犯左倾冒进主义的错,打道回府不丢人。吴满仓也拿不定主意。我说:“不成,五班没有撤退的历史,就算前方是飞机大炮原子弹也得横渡过去,甭说是只听说未见过的鬼。” 吴满仓嗯了一声:“秦向兵同志说得在理,俺不能跟连长汇报说是给鬼吓回来的,可如果真有鬼枪就不好使,你们说该咋办哩?” 几个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就这么回去不但没法交代恐怕日后五班再也抬不起头,要是绕道而行耽误了时间还是要挨处分。我转了半天脑筋说:“有啦!我听老家一个有能耐的道士说过,鬼怪这东西最怕狗血,尤其是黑狗血,给狗血粘身就会灰飞湮灭。” 吴满仓一拍头叫道:“哎呀,是这么个事。俺们那里也是用狗血驱鬼咧。咱就把藏獒血弄出来制鬼。藏獒是最凶猛的狗,别说小鬼,就是鬼大王也能干掉哩。” 说干就干,几个人将一个水壶的水分喝干,用刀子在藏獒脖子上划开个口子,接了满满一壶血。酋长自告奋勇,将自己的水壶抛给我,背上那壶狗血,末了割下块藏獒皮塞进怀里当护心镜使。 说实话我有点懊悔自己的冒失,可怜那头未成年的藏獒死在我枪下不说,又被人抽血割皮,这个偷猎分子有什么分别。艾尔迪克看懂我想什么似的赶上来安慰:“别想那藏獒。你没有杀错,那家伙是闻到人味才跑来的。在沙漠里有时候动物饿了也吃人。” 原来那头藏獒是跑来吃人的,怪不得冲那么狠敢情是饿的。这么说我打死它实属正常,正当防卫嘛! 这算一段小插曲。小分队继续前进,转眼已离开雅丹进入罗布泊,周围一下子变得空旷许多。茫茫大漠,九个大男人显得“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举目望去是一片羽毛状的小沙洼。依稀中似乎能感觉到这里昔日碧波荡漾,鸟翔鱼跃的壮美画面。 沙漠天娃娃脸,说变就变。远远看见一片乌云飘过来,刚到头顶太阳还没来得及躲就下起雨。虽然稀稀拉拉倒让人担心没处避雨,淋个落汤鸡生了病。艾尔迪克着魔似的跑进雨里又叫又跳。刚嚎几声,那朵云从头上飘走了。艾尔迪克垂头丧气,叽哩咕噜乱说一通,瞧那样好象祈祷什么。他跟我说新疆难得见场雨,碰上这种过路云,哗哗掉两点就得被风赶跑,爬上天山化成雪全落在山巅。 沙漠是个大漏斗,刚下的雨没来得及汇聚倏然渗到地下,不留半点痕迹。吴满仓走在在前面招呼我们,快来看看是不是迷路哩?地图显示这里该有绿洲,咋还是一片荒凉咧? 酋长在身边鼻子一拧取笑吴满仓迂,我和艾尔迪克也赶过来看地图。忽然孙建国嘘了一声:“你们听见没有,好象狮子在叫。” 酋长转脸又取笑孙建国:“这新疆大漠,毛都没长全从哪儿跑来狮子,你丫是不是给太阳晒晕菜,烧糊涂啦。” 吴满仓也长嘘一声,静下来一听,果然有狮吼声隐隐传来。酋长也听到了狮吼,急得没跳起来,裂着三瓣嘴冲着艾尔迪克直嚷全怪新疆尕娃子,闲得没事乱喊,这下可好把狮群给招来啦! 我收起地图说:“看把你丫给吓得,要是出了狮子咱就活捉几头带回北京,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正宗的‘疆狮’。” 酋长急忙把枪摘下来死死握着,紧张兮兮说:“听说僵尸叫得和狮子差不多。没准咱倒霉真碰上了僵尸,弄不好咱哥们儿就得提前见马克思去。” 艾尔迪克侧耳听了听说不是僵尸,是一群成年藏獒。 奇了。原来这种狗叫声如此古怪,想必不是凡辈,心里更惋惜那头被我击毙的幼藏獒。酋长听是藏獒不是僵尸胆子又撂上天,吹嘘:“是几条小狗啊!逗它们玩玩儿。” 正说着视线了出现了一群各色的藏獒向我们狂奔而来。大概有十来头,个个粗壮如牛犊,多半人高,吐着翻卷的舌头,白森森的獠牙暴在嘴外,看着就够碜人。酋长拂胸大骂谁说藏獒是狗来着?这他妈比狮子还凶,抄家伙突突死算球。 抬枪就要开火。我一把将枪杆子打下来说:“不能再随便开枪,那不成了偷猎的啦。” 酋长瞪着我说:“那你说怎么办?” 我对藏獒不太了解,只知道可能是饿得跑来吃人,潜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大喊一声跑。九个个撒丫子乱窜开去。跑了几百米才发现,由于号令不明确,光顾着跑竟没聚在一起。我和酋长、孙建国、艾尔迪克跑的同一个方向,其他几个人不知去了哪儿。边跑边琢磨,或许藏獒不是来吃人的,只是想把我们赶出它们的领地。我曾见过许多狗都有这个特性,虽然对藏獒不了解,但我想既然是狗就不会忘了狗性。 果然跑了一段时间,藏獒不再追逐,停下来朝我们嗥叫。我跟他们说瞧见没有再凶猛的野兽也有温驯的一面,咱该给人道个歉。孙建国摘开大衣纽扣,呼哧呼哧大喘气,酋长给石头磕破脚,坐在地上盯着藏獒看,伸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没听清骂了句什么,甩手抛向藏獒。藏獒本来打算离开,突见异物飞来,掉过头颠颠跑了过来。 突然其中一头藏獒发疯似的,歇斯底里叫了几声,重新追我们,眼睛里流淌着说不清的东西。这回动了真格。四人在前面疯跑,一头藏獒后面狂追何等壮观。渐渐已经能听到藏獒的呼哧声。 地上全是沙子和碎石块,踏上去又软又滑,跑起来十分吃力。酋长本来是班里最擅跑的,只是刚才给石块磕破脚,跑动有些不灵便。刚跑几百米,就听到酋长大喊大叫,让我们等等他。我回头向后看了一眼,藏獒就像头非洲雄师一样背部微隆,紧追在后,距离酋长只差了分毫,它那条红白舌头,都快添到酋长屁股上了。我使劲喊让他别回头使劲跑,马上藏獒就不追了。 其他几个人听到酋长求救,也未回头,催酋长再跑快点,让他左右摇摆别让藏獒扑到。这些经验之谈在危急时刻谁能听得进去呢? 马上,酋长就发出一声惨叫。我头一蒙赶紧掉头往回跑。酋长倒在地上,把脚下的石块踢向藏獒,藏獒没有扑上去撕咬,直勾勾盯着酋长,不断怒嗥,好象在问话。 就这一瞬间功夫,我们仨赶到酋长身边,挡在他面前。心想如果藏獒发动攻击,我就用枪托和它搏斗,万万不能开枪。哪知藏獒竟不理我们,始终注视着酋长,越叫越急。我说:“妈的酋长,你怎么它了,为什么就非和你过不去。” 酋长心里害怕,嘴上缺不服软:“我能怎么它,它一直追着我跑。刚才那下,差点没要我小命。” 可那藏獒无意与我们为难,一心想绕过我们找酋长麻烦。我恍然大悟,问酋长:“你刚才是不是把从那头小藏獒身上剥的皮扔过去啦?” 酋长伸手入怀摸了摸说:“可能是吧。我就觉得热,抓住个东西顺手就扔出去,谁知道竟惹怒这家伙。” 我暗骂酋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来藏獒掉头回家,就你乱扔东西,又招回来一大麻烦,没准被我打死的是它的孩子。 藏獒见我们不肯让路,眉上两点凝在一起,左前爪在地上来回比划,呼的一响朝我和艾尔迪克扑上来。总算早有防备,可这一扑力道实在惊人,竟然把我和艾尔迪克一齐撞倒。藏獒落地就扑向酋长。孙建国和酋长见藏獒一下竟把两个大个子掀翻在地,哪还敢和它斗。酋长躲了几下,终久慢了半拍,被藏獒扑了一下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眼看就要亲密之吻。我大喝一声跃起用枪托狠狠砸在藏獒身上,它吃痛大叫一声退开几步转而将目光盯向我。 我心虽慌却不乱,给自己打气。来吧!让你老人家领教领教秦某人的格斗技术。但是我完全低估了藏獒的能力,这家伙蛮力大的惊人,怪不得长得像狮子,就是真狮子恐怕也不过如此。躲了几下终于给它扑倒,藏獒不想再和我们缠斗,露出长长的獠牙狠狠咬下来,我顺势把手里的枪托支在它嘴里,无论如何不让它这一口咬下来,否则我的脑袋就烂了。 艾尔迪克刚才被藏獒扑倒刚好撞在一块石头上,头还发蒙,酋长那个胆小鬼估计早被吓得尿了裤子。我刚想喊孙建国帮忙,只听砰的一下,藏獒叫了一声栽到在地。孙建国冲我挤挤眼。 哎!到底还得开枪。我把枪从藏獒嘴里抽出来,那藏獒眼里含着泪,是一个伟大母亲的眼泪。钢枪救了我的命,却杀了母子俩。我和孙建国给艾尔迪克揉了一会儿太阳穴,终于清醒过来。他看了看死去的藏獒露出苦涩的笑。 沙漠中的黑色城堡 艾尔迪克把那条死去的藏獒抱到一处稍稍凸起的沙堆上,用枪托在地上砸了个坑,用黄沙将它埋了,然后捡了些石块在坑外摆成一圈,算是简单的墓葬,我脱帽向那墓鞠了一躬,方赶上众人,去找吴满仓他们一伙子。 酋长脚给石头磕破,走路已是一瘸一拐,只好让孙建国架着一条胳膊,瘸了腿嘴上还不肯闲着,一路骂那头凶猛的藏獒欺负残疾人,当然也不忘借机拿我开涮,笑我这么大个兵连条狗都斗不过,让他无颜见京城父老。 瞧那样就跟跑江湖说书似的咿咿呀呀,我想着法吓他:“你丫最好把藏獒血扔掉,呆会儿又窜出几头藏獒大爷、阿姨撕烂你这张嘴。” 酋长撇嘴说:“得了,吓唬谁。藏獒再怎么凶咱也有枪对付它,要碰到鬼枪可不如狗血好使。”说完唱起《小放牛》,俨然跟在皇军后面溜须拍马的汉奸。 走了好长一段路,望望四周,连吴满仓他们人影也捞不着。太阳渐渐升到头顶,光线像刺一样晒得皮肤发疼,也不知道吴满仓他们跑到哪儿了,那几个家伙军事地形课本来就不行,现在到处是亮戗戗的阳光,搞不好走错路往罗布泊中央行进了。沙石吸热快,没多会儿就感觉到地上有点烫,真希望那朵云再飘回来滴答几下。 艾尔迪克是个地道的野外生存家。他在周围走了两圈,然后趴在地上仔细看了看说:“脚印是他们的,肯定是往北朝罗布泊中心走了,怎么办?”果然被我料定,沙漠里四处都是太阳光,刚才给藏獒冲散,哪还能辨得清东西,而且唯一一张地图还在我手上,不走错方向他就不是吴满仓啦。 狂跑了半天,肚子咕咕作响,腿也不听使唤。我解下背包说:“管他娘的,先填饱肚子再把他们追回来,立功表现是咱全班的事,走丢人算什么事?” 酋长听要开饭,顾不得肿胀的腿,啪嚓一个猛子扎过来,就从我背包里翻,嘴上还嘟囔:“怎么尽是点馕啊,牛肉罐头呢?” 我顺手扔给孙建国一个馕,笑道:“本来一人六盒牛肉罐头,你丫一人吃了十四盒,你说牛肉罐头呢?” 孙建国听酋长提牛肉罐头就来气,边啃馕边抱怨:“你小子吃了我两盒知道不?要不是我嘴快剩下那几盒也得给你垫了肚皮。” 酋长翻腾半天果然没有牛肉罐头,泄气地说:“能怨我吃得多吗?出发前就叫你们多带点谁也不听。吃得比你多理所应当,我正长身体呢。补充营养才能响应国家提高全民身体素质的号召。最近我感觉起码缩了五十斤。” 我哭笑不得,就那黑麻秸条子有五十斤吗?我说:“有馕就不错了。别到时候回连队馕吃了不少偷猎分子没抓住,人就丢大发了。赶紧吃完追吴满仓他们。” 酋长眨眼间吞下两个盘大的馕,速度快的惊人。真搞不懂丫属什么人种,吃得最多睡得最香长得最瘦,真是一排泄功能优秀的上品。 吃完馕朝罗布泊中心追吴满仓他们。艾尔迪克眼力好的异同寻常,他总是能寻找到蛛丝马迹,几个微小的脚印、被碰翻挪动的石块、掉在沙里的馕渣,甚至一泡已经蒸发仍散着余骚的黄尿,简直神啦!我自认为是野外生存的能手,每到一处陌生的地方都能搞出点名堂,但跟艾尔迪克一比实在自叹弗如。酋长看艾尔迪克这儿看看那儿闻闻又开始取笑:“新疆娃,你比藏獒还强。 要不是看在发小的份儿,非抽你不说人话丫挺的。艾尔迪克却毫不理会,依旧走在前面探路。我紧跟在后面,顺便偷学几招。酋长和孙建国则在身后有说有笑,不知又在损谁。忽然酋长停止阴笑,吞吞吐吐叫道:“看……看那是什么玩意儿?” 我也觉得天色忽然变暗,听到酋长喊,赶忙抬头。前方不远处居然出现一座黑色的城堡,在茫茫大漠里,显得恢弘有势,和在照片上看到的布达拉宫。眼前的黑色城堡像悬在山腰上,下部看不清楚,城堡内的大殿却很清晰,钉钉铆铆甚至还能看到边墙上的沙石泥浆如根似须的纹理。虽然天气没风,但总感觉有股气流从城堡里吹出来,压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紧张。黑色中透出一丝神秘,神秘里包含着些许怪异。 酋长忘记脚伤,扫除了恐惧,嗷嗷直叫:“同志们!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前方就是南京国民政府,我们要让胜利的五星红旗在敌人上空飘扬。” 我回头说:“孙建国同志,你能把家里的小狗管好,别放出来乱哐哐成吗?怪吓人的。” 酋长把手搭在孙建国肩上,吃了人参果似的,神清气爽、满面生光。“秦向兵同志赶紧把那包硬梆梆的烂馕扔了吧,蒋委员长已经在城里摆好酒宴招待了,要看见咱还吃那玩意儿得多伤心。” 我拍拍背上的馕包说:这玩意虽破却能填饱肚子,蒋委员长的宴席丰盛,你丫只能去阴曹地府享用不是。 正跟酋长逗乐,艾尔迪克却没有一点笑意,看着城堡说:“这个好象是鬼城。” 鬼城?上学那会曾听老师说起过,应该叫丰都,扼长江黄金水道要冲,在《封神演义》等名著中亦称为“酆都”, 古木参天,寺庙林立是个风景很不错的地方,怎么这里也有个鬼城。我疑惑问他不会弄错了吧? 艾尔迪克坚定回答不会错,人们说得鬼城就是这个模样。 酋长还没见到蒋委员长的宴席,兴头烧得正旺就被艾尔迪克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急得哇哇大叫:“我说怎么每回都打退堂鼓,见着点东西就搬出鬼来吓唬人,当我们三岁孩子哄着玩,一点都不像当兵的。你们不去我可一人去了,回头宴席没你们的份儿,别怪哥们儿嘴下没留情就成。”说着还真去吃霸王餐。 艾尔迪克对酋长没多大好感,从来都是把他的话当耳旁,吹吹凉快。低着头沉吟:“我听老人讲,能进出鬼城的只有背尸人。亲人死在鬼城里,必须在额头贴块黑布条,才能入城把人背出来。如果不贴黑条进去,一律会被鬼抓死。” 说到这儿,酋长不敢再往前走,掉头跑回来,指着艾尔迪克说:“你丫怎么不早说。这么大个鬼城摸不准住了多少鬼呢,咱又没亲人死在里面,狗血就一壶,对付十个八个还成,要是来一个师的鬼,咱不就真去地府找蒋委员长趁饭吃了。我看还是撤的好。” 我摘下行装,扯出防水皮用短刀割了四块,分给他们仨,说:“砍头不过风吹帽。吴满仓他们进了鬼城,真要在里面就义了,那咱也算亲人。有种就贴上黑皮进他娘的。” 艾尔迪克接过黑皮一只手护在额头上,孙建国也照做。酋长一拍胸脯,成。谁没种谁不是亲娘教的。 越往鬼城走天色越暗,地上冒起的风吹着沙子来回打转。鬼城的神秘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心脏砰砰要炸掉。边走心里边想怎么罗布泊会有这么一座古怪城堡出现,莫非以前来过探险者没有发现吗? 耳畔响起诗人写的一句诗——路有多远,只有双脚才知道。鬼城明明就在眼前不远地方,却怎么也走不到。周围突然变得通亮,难道已经进入鬼城?看看前方还是茫茫大漠,鬼城一瞬间消失了。酋长仍护着黑皮未放,忐忑问道:“咱们这是在哪儿啊?鬼城不见了,邪门。” 众人四处寻找鬼城,哪里有半点影子。正纳闷就听到熟悉的喊声打不远处传来。艾尔迪克手遮眉头,兴奋叫道:“是班长他们,在前边。” 大家欢呼雀跃,比见到中央红军还兴奋,撒腿跑过去。原来大个子林维汉给蛇咬伤腿,嘴唇发青,面部发黑,显然咬伤他的是条毒蛇。几个人方寸大乱,失了主意,只能看着躺在地上的林维汉叹息。 顾不上多言,艾尔迪克忙抬起被咬伤的腿仔细瞧。伤口状似花瓣,也就指甲盖大小,两个如同锥刺的牙洞还在向外溢出暗红的血液。整条腿像遭烟薰,黑成一根铁管。孙建国止不住哭了。 艾尔迪克看完伤口,神情显得相当庄重,他吐口气说:“必须找到那条咬伤他的蛇。” 吴满仓刚才有点惊慌失措,我们赶来后心稍微静了一些,指着西边说:“俺见那条蛇好象往那边跑了。” 艾尔迪克说我去看看。说着便寻路急去,我和吴满仓也紧跟在他身后找那条毒蛇。边走边趁机询问吴满仓,他们几个听我喊跑后也没跑到一起,怪得是没有一头藏獒追他们,没跑多远就聚在一块。然后一起去找我们,却走错了方向。走着走着,咝的一声,蛇影都没见着人就给蛇咬了。我问他就没见到鬼城,他想了想摇摇头。我心想那么大一座城堡在罗布泊里是个人都能看到。艾尔迪克回头示意我们安静,某个角落唼唼地响。艾尔迪克机警的爬上一个沙丘,我跟上去一看,一条肥硕的黑蛇盘成一团正晒太阳。 瞧那态势足有五六米长,头呈箭头,又扁又窄,眼睛像两粒青豌豆青中带光,紫红分叉的芯子不停吐出缩回,盘成卷的身躯忽紧忽松,向外排着热量。黑色皮肤上凝聚着树不清的黑色小疙瘩。 蛇也觉察到有人靠近,身子立起头高昂着,喉腮缩成又薄又阔的片状,很像一只燕子展翅。 我贴着艾尔迪克身边,低声问:“伙计,是这家伙咬得吗?” 艾尔迪克点点头道:“就是它,黑藤燕翼蛇,给它咬一口,不出十分钟,人就变得像它一样黑。” 想到刚才情景,不由不信。那好,让你秦大爷送你归西吧。刚端起枪,艾尔迪克就阻止说:“等等,弄死它行,别把它身子下面的东西弄坏,不然咱得抬着战友的尸体回连队了。我和秦向兵引开它,等蛇完全离开,班长再开枪,手脚要利索。” 吴满仓把枪一横,憨憨的说,中,俺在家里干活最利索哩,你们小心点。 艾尔迪克想前迈了几步,嘘徐吹起口哨。蛇见有人挑衅,把头昂得更高,搅动着身体眼睛盯着艾尔迪克。我走到另一边,学着艾尔迪克吹口哨。吹了半天,那蛇只是昂起头,就是不肯离开那窝儿。心一急口哨吹得变了形。黑藤燕翼蛇把头转向我,血盆大口不停地张翕。艾尔迪克急忙提醒说:“别吹那么大劲儿,引开它就可以,吹得急这家伙会攻击的。” 艾尔迪克提醒的对,可是有点晚。黑藤燕翼蛇将前半截身子叠成一串,犹如出弦箭,突然向我射来。只觉眼光里一物倏地窜过来,恍惚间蛇已到了眼前。本能顺手一抄,手里像抓到一根枯木枝,又干又粗糙,身子被抓住,黑藤燕翼蛇放弃咬我的面部,一个大回转,猛往我手臂扑去。艾尔迪克大叫扔扔扔。茫然间我手一挥,蛇牙堪堪在袖筒咬下几个小孔,露出几许棉絮。蛇一落地又开始扭动。我一面后退一面大喊吴满仓开枪。突突突突一梭子弹呼啸着打出枪膛,黑藤燕翼蛇求救都来不及就被打成一团血肉。 我深吸一口气,自我欣慰笑了笑。蛇守着不肯走的是一株寸长的小草,草叶又小又细,其貌不扬。吴满仓二话没说跑上去猛挖。大漠里的植物地上部分极少,根系无比发达,有的甚至能扎入地下深达数百米,真不可思议。所幸这株草的根系没那么夸张,三人一齐动手,将它完整剥了出来。 艾尔迪克把草叶嚼烂,抹在伤口上,然后将根挤碎在那条黑透的腿上来回擦。好半天,大个子林维汉终于缓过口气。一群人有的吐气有的抹泪。酋长伸手拍拍林维汉说:“你小子命真大,差点就像孙建国他妈一样,断腿了。” 我猛然觉悟,大概孙建国抹泪,是想起他断腿的母亲了吧。哎,可恶的罗布泊,还没见到偷猎分子就遭到如此多的波折,不知道后面还将发生什么事呢。 遗失的骸骨 以前我觉得艾尔迪克目不识丁,成天缠着我给他讲这讲那。有一次不知从那儿弄到本《三字经》,里面很多古文他不懂。就为了弄明白,整整给我倒了一个星期洗脚水,当时我觉得这家伙傻的可爱,没想到拉出来一遛,嘿,居然是匹马,还是一汗血宝马。古人常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点不差。 黑藤燕翼蛇的毒性凶,灯心草的解毒疗效更猛。不到半个小时林维汉已经能坚持走路,激动的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说:“得,你也甭多想,也就是一条小蚯蚓啃了一口,肉疼心不想。看样子你得和酋长一块,互相扶持共同进步。” 酋长紧紧搂住孙建国,大叫别别,这不等于抛弃阶级战友吗?蒋委员长部队做的事,咱能做吗?我和孙建国在一起就挺好。 林维汉是个山东硬汉,挣扎着站起来,咬牙道:“不碍事,没问题。”刚说完脚下就打颤,关秋子抢上去,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沙漠已经形成一种恶性循环。昼夜温差越大越容易起风,风越盛风化越严重,土壤沙化也就越严重。沙子越多,昼夜温差就越大。 经过一番研究后,终于确定了一条走出罗布泊的捷径。谁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多挨一天,牛皮袋和水壶已基本告罄,撑不了多久,恼人的是到现在还没见到偷猎分子的影子。想到这些就觉得窝心。七班和九班没有经过罗布泊,不知道进展如何,如果给他们抢了先,五班可就栽了面。那俩班里有好几个新兵蛋子呢。 进入罗布泊的第五天早晨,前方的地形变得不是特别平坦,远处一些貌似丘陵的东西连成串。艾尔迪克看着那些沙丘状的东西兴奋的叫道:“雅丹,是雅丹。”据地图显示,罗布泊东缘确实有雅丹群。大家仔细看了一番,确信那正是东缘的雅丹群。至于有多远谁也不知道,凭肉眼的直观感觉,大概有二十里。 酋长也大发感慨喃喃自语,咱能可以出去,咱能走出罗布泊了。我宣布,今天三十五连五班出来了,五班的勇士站起来了。 大家哄得笑了,劝他别胡思乱想,赶紧出去是正事。酋长兴头一上来,比犟驴还犟,拦都拦不住,方言一套一套,不进百老汇真有点屈才。 忽然,呜的一声巨响打断酋长的滑稽剧表演。不知怎地,一柱巨大的沙龙卷形成一道黄色的墙,挡住我们前方。沙龙卷就像《西游记》里黄袍怪似的,出现的毫无征兆。幸亏酋长的滑稽剧浪费了点时间,否则正好赶上,被卷上天摔个粉身碎骨,死都不知为什么。 强劲的回旋风力,将地上的沙石一并卷上高空,沙关里面噼里啪啦跟数前台粉石机器一齐工作,震得耳膜发颤。 在场的人多数没见过这等壮观场面,站在原地看着发呆。沙龙卷似给施了邪法,也是矗立原地,纹丝不动。 酋长捡起巴掌大的石块运足力气朝沙柱扔过去,刚要碰上沙柱突然间不见了。酋长抓抓脑袋,锁着眉似乎不信沙龙卷就这么给石头吓跑。 我笑着伸出大拇指表示佩服。几粒沙子飘落到脸上。这青天白日,怎么下沙了。心里正琢磨,就见一块拳头般的石头,砰一声砸在人群里。沙龙卷送上天的沙石坠下来了。众人都意识到急忙朝后跑。 孙建国见我站着发愣,大声喊:“妈的秦向兵,还愣着干吗?快跑啊!”我刚清醒过来,已经晚了。只瞧见地上一颗颗黑影急速下坠,周围接连响着砰砰声。不知谁喊了声快卧倒。我双手护头,趴在里。 扬沙掉在皮肤上,搔得汗毛发痒,石块砸在身上就像脱光衣服给人用鞭子抽。我的手被蹭了一下,感觉热烫的血,顺着手一直流进头发里,却半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沙雨石雹持续将近一分钟终于停止。 我抬手一看,手心手背全是血,幸亏沙漠风化效果好,石块不太大,打磨度较圆,没有棱角,否则掌骨非给砸断不可。其他人跑的比较远,挨的石块比较少,大都是身上落了层黄沙,一个个土灰土脸,狼狈不堪。 不知给石头砸中哪个部位,使了半天劲儿,两条腿就是不听使唤,好象不是我的而独立存在。心想,不会就这么残了吧。我急忙喊艾尔迪克过来帮忙。几个人正庆幸逃过一劫,听我大喊,纷纷跑过来问我怎么样。 我抬头笑着说伟大的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坐在轮椅上指挥美军作战,哥们儿后半身怕是要坐在轮椅上听领导指挥作战了。 酋长挤上来毛手毛脚在我腿上重重拍了一掌说,你丫不会歇菜了吧? 我疼的大叫一声,龇牙咧嘴骂他,等哥们儿能站起来,看怎么收拾你丫挺的。 艾尔迪克拨开酋长说:“让我看看,既然能感到疼就没事,应该是被石头砸中哪个穴位,气血不畅,使不上劲儿。” 艾尔迪克将我双腿轻轻抬起放下重复十来次。然后用食指和中指不停的捏,哪一处疼,就狠劲捏哪儿。汗水一下子从皮肤下面钻出来,四下横流。 吴满仓身为班长确实爱兵如兄弟,看我疼成那样就着急了,一个劲儿问艾尔迪克咋样,还能走不?俺可不想把自己兄弟的双腿留在沙漠里。 艾尔迪克忙活半天,终于能感觉到腿存在,想到酋长刚才那巴掌,豁一下竟站起来。吴满仓说:“你感觉咋样,不行俺背你。” 我看着吴满仓那双注满神情的眼睛,什么前仇旧恨都随风烟散尽。眼前站着的是我秦向兵的战友兄弟。 强大的沙龙卷在地上造成一个直径二十多米的旋涡,中间深,周围浅,呈斗笠形状。飞去的沙石少说有几十吨,沙漠里风的搬运能力可见一斑。 酋长在坑的边缘大声喊:“喂,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们闻声赶到,被沙龙卷掀起的沙土层里,露出几块发白的东西,似乎是几块石膏但比石膏硬得多。几个人拿短刀小心翼翼剥去浮沙,那硬物慢慢现出原形。原来是具人体骨架,而且保存的相当完整。从骨架的粗细和构架判断应该是个男人,颌骨大张像是窒息死掉的。 剥着剥着酋长抓起一物说:“瞧瞧这是什么东西?好象是本书。” 我接过手翻开看看,原来是个硬皮笔记本,每页上都写满字迹,只是已给渗雨浸润,模糊不清很难辨认。我想大概是位探险或者考古爱好者客死在此地,说不定下面还有其他东西。果然,又发现一件黑糊糊散发恶臭的衣裳。我捏着鼻子,把它挑出来,展在沙地上,用刀子挑翻衣兜。 吴满仓不耐烦的催促:“赶紧赶路中不中哩?要不出不了罗布泊咧,你们别老搞那没用的中不?” 我把那件衣服挑正,衣领上居然贴了两个五角星,红漆基本脱落,赫然是件军装。左胸上还有一块布缝的牌子,颜色虽不艳,仍能看清写着:三五零二几个刺绣的字。我将牌子割下来,和吴满仓埋了那堆白骨。然后用大小相一的石块在坟前摆了一颗五角形,以纪念这位死在苍茫大漠的前辈战友。 终于走出罗布泊,对我来说这是人生迄今为止最艰苦最有趣的一段经历,虽然一无所获,但心情像六月天喝了雪水,舒畅痛快。想作诗的欲望澎湃欲发,无奈上学时语文学得不怎么样,搜刮肚肠已是词穷意短,想来想去还是那句“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来得更贴切些。 地势也由茫茫大漠变成起伏相连的小丘坡,丘坡上挂着一些耐旱的绿色植被。吴满仓打开地图看了看说,再往前走一段就该和七班汇合哩。 酋长坐在丘坡上说:“七班肯定弄了不少好吃的,咱们也别闲着,赶紧把馕消灭光再和七班同甘。” 吴满仓笑着摸摸肚皮说,中哩,俺的肚子也咕咕直叫唤咧。 分馕的分馕,喝水的喝水。酋长拔开皮塞往嘴里灌,刚灌下去,呸呸乱吐。敢情丫太性急,把狗血当水灌了一嘴。瞧丫那样真有茹毛饮血的境界。正用膳,前方想起枪声,虽然很小,但凡是当兵的都能听出来。艾尔迪克窜上丘坡,匍匐着察看。我们随即跟了上去。 数个丘坡外,五六个人踉踉跄跄跑着,身后很远的地方好象有些人在追。前面的人不时停下来掉头放一枪,然后继续跑。最前面的一个骑着马,估计是匹病马,跑得跟鸡似的。 老天开眼,刚出罗布泊就给我们碰上偷猎分子。出于军人的战术警觉,立马拉开阵势,以防敌人从不同方向逃窜,据说偷猎者不仅残忍,而且十分狡猾,他们熟悉地形,追踪者不是被带进绝境,就是被流沙吞噬。 待他们跑到埋伏的丘坡下,我端起枪突突突一阵警告扫射。那几个家伙倒乖,赶快停下。 我高声问:“怎么着爷们儿,后面有条子?” 混迹江湖的人都把有自己的一套称呼,例如匪徒们称警察和军人为:条子或者雷子,特务又叫番子;嫖客把妓女叫:青子;贩卖盐的商人又叫巴子等等。 骑马的那个以为是同道中人,嗖的下马说:“是啊兄弟,条子太狠,打死我一个兄弟不说,非要赶尽杀绝。今天拉兄弟一把,就算入伙了。” 我说:“行啊。我们大当家的正缺个人手,捶背的丫头、捏脚的少妇、铺床的大妈、还有宽衣的太监都有了,就差一搓澡的蛮子就齐啦。我看爷们儿长相虽丑了点,体格还算健壮。怎么样?想试试吗?” 坡头坡下的一齐大笑。骑马的大汉哼了一声叫道:“大爷莫一北,人称‘漠北大熊’,敢问兄弟在哪坐庙烧香?” 看他身材魁梧,倒真有几分像熊,笑着说:“熊他大爷,爷爷在三十五连五班烧香,听过没有?” 我并非故意和他逗嘴皮子,目的是要等后面的人赶上来,前后关门。吴满仓说:“秦向兵你别乱说咧,中不中?”然后大喊怀柔政策:“你们听着,俺不想打死你们,交枪投降中不中咧?” 莫一北长叹一声:“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入浅滩遭虾戏。没想到几个兵娃子也敢戏弄大爷。” 酋长大骂:“谁教你他娘这么多废话,尝尝袁大爷的糖衣炮弹。”说着将手里的半张馕扔了下去。莫一北他们以为是手雷,吓得急忙趴在地上,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说话间,后面的人已经赶上来,形成包夹之势。摆好阵势对面就有人喊:“喂,对面是五班还是七班的兄弟?” 我大声回答:“九班长,你们行动够迅速的,我们刚打个盹儿,这伙儿蛮子就被你们赶来了。” 九班长高喊:“还是你们五班长英明,以逸待劳,敞开口袋等着人往里钻。” 莫一北前看看后看看,知道遇到硬茬儿,估计是逃不掉了。一声命令,五个人高举双手扬了白旗。 看来是将熊熊一个,熊兵兵一窝。本想来点实战,结果就这么胜利,感觉不是那么酣畅,九班也一样没心气。大家冲下去缴械。 莫一北忽然把上衣扯开,露出缠腰的炸药,拽着导火索大喊:“别过来。”我们被他突然的举动怔住了,这家伙居然留了一手玉石俱焚。两个班长命令大伙别轻举妄动,让莫一北保持冷静。 本已缴械的几个人,重新捡起枪,局势变得紧张复杂。莫一北死死攥着导火索说:“当兵的,给兄弟留条活路行不行?我莫一北保证从此以后金盆洗手,不再做偷猎的勾当,怎么样?” 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把枪背起来朝他迈进两步说:“爷们儿,我叫秦向兵,最敬佩大义凛然的汉子。你是条汉子所以我佩服你,但如果我们十八个人就这么放你走,没法跟连队领导交代事小,回去其他兄弟该怎么看我们?面子问题你也知道,弄不好一辈子抬不起头。” 莫一北想了想,问我:“那你说怎么办,给你们抓回去也是挨枪子,横竖都是死。” 我说:“不一定要死才能解决。这么着吧,把你们的枪交给我们,顺便给我们留个念想一并带回去。你们自由,我们也好交差怎么样?” 吴满仓听我说要放人走,急忙说:“秦向兵你又搞什么哩?咱是人民解放军怎么能助长歪风邪气咧?” 九班长面色也不好看,碍于我非他班中之人,没好意思开口训斥。 我说:“咋不能咧?二祖慧可断臂求法。人家也是一心向善,已是放下屠刀,咋不肯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咧?” 莫一北握着导火索的手稍微松开一些,说:“要我断臂,还不如死了好受。” 我呵呵一笑道:“爷们儿说笑了,不用你自己断臂,你的兄弟中任何一个都可以。” 莫一北沉思片刻说:“小秃子,砍条手臂交给当兵的。” 那个叫小秃子的听要砍他手臂面色大变。莫一北吼道:“咋啦?不肯?”小秃子小声说:“当家的,人家当兵的要抓的是你,干吗砍俺的手臂?” 我说:“嘿!你们当家的要你砍是看得起你,器重你。当你是兄弟肯为他卖命,他怎么不让别人砍啊。你这小子真不识趣。” 众人不知道我搞什么鬼,知道我点子多,都闭嘴不语,注视着场上变化,一旦有变就直接开枪。 莫一北给我一煽,横劲暴起,抡嘴大骂:“他娘的小秃子,人家当兵的都明白我的心意,你跟我这么长时间怎么就没点觉悟,回去给你戴金盔,别磨蹭,还用我亲自动手?” 其余几人怕莫一北改变主意让自己断臂,纷纷劝小秃子快动手。小秃子把枪一摔大声说:“你们什么事都欺负俺,就看俺不顺眼,俺不干啦。” 莫一北怒火朝天。提起马鞭要抽小秃子。我向艾尔迪克使个眼色,两人分左右一齐扑上去,扭住莫一北的手臂,不让他拉导火索。 莫一北不愧自称“漠北大熊”,力量奇大,没等其他人上来帮忙,手挥脚踢,艾尔迪克被他一脚踹倒在地,坐到一块石头上,咯的屁股生疼,一下又跳起来。我被他当胸推了一把,头撞在丘坡上,登时眼冒金星,气血翻涌。 莫一北大声叫道:“妈了个巴子,当兵的没个好种,爷爷和你同归于尽。”我还想上去抓他的手,但导火索已被拉起嗤嗤直响。轰的一声,莫一北给炸成一团血肉,多亏是自己制作的土炸弹,威力小。两个班的战士没人受伤。剩下的几个偷猎者吓得趴在地上,直喊饶命,枪早扔到一边。 我抓把草洒在莫一北尸体上,心道:“熊他大爷,你真是条汉子,可惜你这把弟兄皆是鼠辈。” 赫黛甄 终于回到连队,几名偷猎分子交由巴州警局处理。英雄总会得到人们的崇拜和景仰。牧民代表给连队送了一个自己缝制的锦旗,连队给我们班和九班发了奖状。在全连庆功学习会上,我被点名作了事迹报告弄得挺尴尬的。面对几百号人,还真有点怯场,一上台满脑子都是空白,本来想对这次行动大宣特染一番。结果蹦出嘴的只是几句:感谢部队、感谢战友、我爱部队、我爱罗布泊之类的寒碜话,但战友还是报以热烈掌声。 为了鼓励先进再接再厉,会上连长亲自为我颁了三等功,摸着那块勋章心里发横财还美。 我写了封家书,说了说近段时间的表现,顺便把那枚勋章和大会上的荣誉照片一并寄回北京。没过多久就收到父亲的回信,说家里对我的表现很满意,祖母今从年开春身体就一直欠佳,但一收到我的信,就像年轻几十岁,拿着勋章到处和街坊四邻的老太太炫耀。父亲在部队上扫的盲,又是军人信写得三盐两语。说他得勋章时,身上已经有四处伤疤,夸我比他强,要我好好努力别辜负部队对我栽培之恩。薄薄一页纸我翻来覆去看了整整一宿,家书抵万金啊! 想着想着就想到一年多部队生活的酸甜苦辣、荣辱与共,点点滴滴。从抽屉里掏出笔记本想把心里的话一一写下。刚提起笔,低头一看正是那个从罗布泊发现的笔记本,于是,将那块胸牌取来赶往连长办公室。这时,连长应该正在办公室给上级领导写此次行动工作的汇报总结。 赶到连办,果不出所料,屋里还亮着灯,敲门进去。连长见是我笑着说:“秦向兵同志,有什么事情吗?” 我将事情原委跟连长说了一遍,把两样东西角给连长看。连长年纪不过四十来岁,但眼睛已花掉,翻了几页,也看不清浸透的字体,拿起那块牌子念了两遍上面的数字,竟是不知道什么意思。 连长满脸疑惑说:“我转到新疆也没几年,所知甚少啊!不过你这个发现肯定有名堂。这样吧,明天我去团部汇报工作,顺便把两样东西带去,说不定团里的老领导知道怎么回事。”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走。连长笑着说:“我向你保证,一旦有消息第一个告诉你。” 我激动地说:“谢谢连长。” 整整等了一个星期,不仅音训全无,而且连连长的面也没见到。成日茶不思饭不饷,行尸走肉。最喜欢的军事地形课也失去了兴趣。 艾尔迪克问我:“一年多没回北京,突然收到一封家信,是不是想家了?” 酋长说:“他会想家,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酋长了解我,打小在军区大院玩儿,哪天不是祖母提着手电筒满大院喊,弄得全大院人以为我丢了魂,满院给我找魂归体。就为这个,好长一段时间,军区的阿姨不让自己的孩子跟我玩儿,怕传染丢魂症。只有酋长成天和我东窜西逛,撵鸡追狗。 酋长接着说:“一定是看上了哪家的俊婆子,想拍人家结果碰了一鼻子灰。怕丢人不敢跟别人说,自个儿生闷气呗。“ 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随你大小便,我自心有所愿。只盼连长那边在点回信。 第九天早上,我们班和七班共同组织了一场象棋比赛。我的对手是七班的象棋高手,棋走的那叫一个谨慎,而且越走越慢,真不像个当兵的。这小子子粒全围到我老帅的四周,可就是没法攻进来。急的旁边几个观战的抓耳挠腮直喊冲锋。正走到关键时刻,连队的通讯员进来,要我下完棋后马上去连长办公室。一听“马上“俩字,定是那笔记本的事有眉目了,故意漏个破绽输给那厮,撒腿跑去连办。 打了报告,一进门连长就说:“吆,小秦同志来啦。怎么样象棋下输了没有?” 我立正回答:“报告连长,再走下去应该是盘和棋。” 旁边坐着的一个女兵噗嗤一声,进门心太急,竟然没见还有一女兵。她见我进来就站起是身。连长也笑着给我们引荐说,我们五班的战士秦向兵,指着女兵说,这位是上级派来专门调查罗布泊遗骨事件的文献部秘书。 那女兵伸出手,声音清脆:“你好,我叫赫黛甄。”自打参军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清脆的声音,也是第一次和女兵握手。头都没敢抬,忙伸手说幸会幸会。 连长说:“具体的情况你们先聊,我去看看五班和七班战绩怎么样,需要什么帮助回头跟我讲。” 我小声谨慎抬头打量眼前的女兵。娇小白皙的面庞,饶有东方少女的婉约,偏偏鼻梁又直又高,嘴唇肥厚,眼睛里流露着发蓝的褐色,搭配一副剪发头,额前梳着刘海,看着有点滑稽却很漂亮。我本想问她是哪儿人,怎么长得这么奇怪,又怕失了礼,只好怯生生的说:“同志,咱们好象在哪儿见过?” 她莞尔一笑说:“不会吧。我一直在兵团文献部,第一次到巴州连队,怎么会见过面呢?” 我说:“可能认错人了,不过以前我见过一人,和阁下长得非常像,就是鼻子和眼睛略有些不同。” 赫黛甄似乎已猜到我想说什么,抿嘴笑了,露出两个动人的小酒窝。我也尴尬的笑了笑。 她重新坐到沙发上说:“我是混血儿,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德国人。我是在中国长大的。” 原来赫黛甄是混血儿,怪不得骨骼特异,而且集合了东方女性的娇小、婉约和西方女子的清新自然。 三言两语之后,她便取出一个笔记本,但不是从罗布泊发现的那个。“你们发现的那个笔记本的内容我们进行了重录,只是有些字体太生僻。还有这次我想请你帮忙。” 堂堂文献部秘书请我帮忙,心里好不舒服。嘴里蹦出几句豪言壮语:“没问题,我秦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或者赫黛甄爱笑,或者我的大话吹的过火,她笑着说:“没那么严重,我只是请你和你的几个战友和我一起去罗布泊。至于去干什么?你把笔记本带回去看看就明白了。” 我说好,拿着笔记本如获玉玺,离开连办。 翻开黄色的书皮,端庄隽永的宋体字开始讲述:1950年秋,国民党的一支余孽部队在新疆肆虐猖狂,在新疆收拢残兵旧部,勾结当地零落的地主王爷势力,妄图反抗。中央得知情况后,组织一个师的兵力进行西征。西征师的先遣部队是一个武装精良的侦察排,由于当时新疆的通讯设备和交通条件很差,为了保密也没有找当地人作向导,侦察排误入蒲昌海(即罗布泊),与主力部队失去联系。 进入神秘的罗布泊后,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使他们的人员不断减少。后来,他们发现一个因下雨坍塌的地下王宫,以为是敌人的大本营,于是几个人找到入口进去探查。地宫庞大而奇特,的确有不少反动分子,不过这些人正往箱子、口袋里装珠宝文物。他们用相机拍下几张照片,不料被敌人发现,双方展开枪战。侦察兵装备虽然精良,但弹药所带甚少,只能且战且退。敌人也看出这是一支负责侦察的先遣队,见自己的恶行败露,一味穷追猛打。 这是那个侦察排编号三五零二的战士所写日记的记载,至于地宫在哪儿,他也没说清楚,只说周围有许多太阳状的圆环。而他的死,我想大概是后撤时遇流沙造成的。几十年后已化成一堆白骨,名字也未曾留下,若不是那场突来的沙龙卷,恐怕永远不会被发现。 笔记本最后几页是上级领导对这次行动的安排,要求不单要找到死去前辈的遗物遗骨,更重要的是找到日记里说的地下王宫,很可能就是富庶一时的楼兰古国。近一百年前已经有人探寻古代的西域三十六国,楼兰、乌孙、龟兹、焉耆、于阗、蒲类、车师……都一一被世人关注,其中楼兰无疑是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一个。1900年一个瑞典的探险家就曾在罗布泊发现了一些古楼兰的蛛丝马迹,接着又有很多发现。但确切的楼兰在哪里?也一直有人在争论,况且从目前发现的那些东西来看,楼兰绝不会仅仅凭这些就能称其为“伟大的文明”。 要去探寻远古国度的遗址真让人兴奋。我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因为我没法断定到底谁能去,况且这大概也算得上国家机密。酋长看我输了棋反尔得意,整整一下午见我就骂。 第二天上午,连队领导和赫黛甄已经把这次任务敲定。连长说:“小秦同志,你们五班是全连在罗布泊有生存经验的,你给推荐几名同志好不好?” 这么大的事,让我提建议心里不免紧张。既然这次任务保密,参加的人就越少越好。思来虑去,艾尔迪克、吴满仓、孙建国肯定没问题。至于酋长,我琢磨路上凶险,有个活宝倒也不错。于是就把几个人选提出来。 连长露着笑脸说:“说来说去都是你一党的,见了珠宝不要中饱私囊吆。” 指导员拉着脸说:“其他人可以通过,吴满仓不能去,他得留下帮我教导新兵。”指导员就和吴满仓对脾气,但我想若是吴满仓知道是指导员取消了他的资格,怕会恨他一辈子。 连长说:“好,就这么定了。”然后让警卫员把其他三人一并传来。大家一听要去寻找地下王宫,血压猛窜十几个水银柱,皮下全是得意。连长把这次任务的重要性简明交代。然后命令我作队长。当然具体的事情还得听赫黛甄的安排。 酋长撇撇嘴说:“敢情是一光绪,拿事的还得是慈禧。” 连长开玩笑说:“小袁同志,如果这次任务表现不够好,回来罚你天天摘棉花。” 酋长打个立正,特庄重的回答:“请连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有了上次出征的经验,这回已经知道如何精简装备。枪当然少不了,但既然不是去打仗,就每人佩把小口径手枪,带了几把新制多用瑞士军刀。酋长一个劲儿往背包里塞牛肉罐头,全给我扔出来,那玩意儿又沉又不耐饥,还是馕来得实惠。 赫黛甄更是轻装上阵,只背了个黑色背包,食物带的极少,真让人担心一个娇弱的姑娘怎么挨得过去。她给我们每人发条哨子,挂着脖子上,说谁要遇到什么情况就吹哨为号。果然是女人,心细肠热。我不禁对她产生几分好感。 酋长开玩笑说:“赫黛甄?你怎么起这么个怪名儿,长得也怪,不会是打入我军内部的特务吧?” 我吭了一声,说酋长别乱开玩笑, 女同志面前要保持严肃。 赫黛甄依旧笑眯眯地说:“知道你们得问,现在水源充足,我也不怕浪费口舌,但我希望进入罗布泊以后,大家尽量少说话,少说话就能少浪费水分。” “我父亲是中国军人姓甄,我母亲是德国人叫赫黛。我父亲是在天津和我母亲结识的。” 我听过无数革命家庭的故事,这个算最奇特的。酋长也急忙询问内情。 “你们一定奇怪我的父母为什么会在天津结识并结婚对吗?事实上我的外祖母是犹太人,1932年逃到中国一直没有回去,在天津生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在中国上了学,并认识了我的父亲,两人的感情一直是偷偷进行的,到了谈婚论嫁时才告诉家里人。外公非常生气,觉得我的父母欺瞒了他,坚决不同意,要带母亲回德国。可是她宁死不肯,外公一气之下,独自和祖母返回德国。” 我插嘴问:“你的外公也是犹太人吗?还是像白求恩、柯棣华那样的国际友人?” 赫黛甄摇摇头,笑着说:“他是雅利安人,是纳粹党人。” 酋长一听,止不住骂道:“该死的纳粹法西斯。”我扫了他一眼,赫黛甄说不要紧,我现在是共产党员,纳粹和我没关系。 “不过,外公对我很好,很多探险考古的知识都是他教我的。所以我才会对考古探险这么有兴趣。” 我问她:“那你的外公一定对探险考古很有研究了。” 赫黛甄点点头,说道:“他年轻时到过很多地方,现在老了只能坐在家里,研究以前的事情。他是名称职的探险家,是希特勒册封的‘拓帝国勋爵’,1931年曾跟随希姆莱寻找亚特兰蒂斯。去过希拉岛、亚速尔群岛,还有埃及、吴哥窟,甚至还去过南美安弟斯山和墨西哥玛雅但是一无所获。现在谈起这事他还喋喋不休抱怨上帝呢?” 亚特兰蒂斯?以前好象听人说过,至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不太清楚了。既然纳粹党也曾极力寻找,想必是黄金白银、珠宝翡翠、琳琅满目。我们现在要寻找的地下王宫,没准也是同样的情形。想着就让人心跳加速。 酋长大声说:“等咱把那地下王宫找到了,就请示军委也封咱个‘拓帝国勋爵’去五大洲逛逛。” 赫黛甄续 大漠的风吹过雅丹摩擦出呜呜的怪叫,若在晚上怕谁也会联想到鬼嚎。风越刮越凶,狂沙肆虐,到处一片暗黄,我低着头躲到一块雅丹后面,眯眼看其他人别掉了队。 酋长被沙子眯了眼睛,我想跟他说话,让他找个避风的地儿先躲着,但是风沙太猛,刚一张口就灌进不少沙子,我高举着手对他比划,让他别在风口傻站着。 我最担心的是赫黛甄,风沙这么恶,她身板瘦小,这当口站在要在风里要给当纸片吹跑了,任务进行不下去事小,丢了人我这队长也难辞其咎。 风沙进了雅丹群,像大坝泄洪,窜的不着边际。四周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到。踉踉跄跄找了一番,终于在两个巨型雅丹中,找到地上趴着一人。我低头叫了两声,那人没有答应,也不知什么情况,赶紧把拉到一边。 原来正是赫黛甄,她刚才一直紧跟在我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离了队,幸亏发现及时,要不然被黄沙埋了,再找可就难了。 这时风沙虽然凶猛,但我担心的是周围的雅丹能不能承受得住。一旦发生坍塌,避也没有避的空间,后果可想而知。一想到坍塌就觉得雅丹随时可能扑下来,把我们埋葬。我把她负在背上,赶紧招呼他们几个迎着风往沙漠里走。但是风太大,背上还拖着个人,没走几步,就摔倒在地。 也算老天开眼,沙尘暴说来就来,说停就停。艾尔迪克他们仨体力好,风一停就跑出来,四处喊我。我满耳灌了沙子,应了一声,方赶紧看赫黛甄。三人跑过来,帮忙把她扶起来,赫黛甄神志渐渐恢复,酋长长气短舒的说:“总算没死,还好还好。” 赫黛甄睁开眼,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就对着雅丹发呆,双目精光四射,面露惊疑,未等艾尔迪克阻拦,掏出钢镊,从一个雅丹上取下一小块,用放大镜看起来。 艾尔迪克一着慌,跪在地上,叽里咕噜说了一他堆鸟语。看样子似在为赫黛甄的不敬行为祈祷。 酋长狐疑的说怪了,这俩人多着鬼是怎么了。一个蹦起来看破石头,这个跪着给石头磕头。这时赫黛甄的研究有了结果,兴奋的对我们说,这些雅丹石上富含有机质,应该是深水底部的沉积岩,在水位退却后经过上百年风化才形成现在的。正是由于这些沉积岩的构造不同,有的部分质地硬,有的部分质地较软,风进入雅丹群后发生变向,所以被侵蚀成奇形怪状。 艾尔迪克鬼夜哭的恫人之言不攻自破。一切荒谬的、吓人的以及美丽的传说,在科学面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酋长对科学不抱乐观态度,进罗布泊前说:“咱们再等等,说不准再杀头藏獒,带点狗血以防备沙漠里恶鬼。” 赫黛甄听他说杀过藏獒,吃惊问道:“难道你们以前杀过一头藏獒吗?” 酋长爱显摆,以为赫黛甄不信,得意洋洋地回答:“当然啦。还不只一头,杀了两头呢。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酋长历来号称五班吹嘘第一,可惜连队从没有组织过吹牛比赛,否则凭酋长的能力,那肯定一吹惊人,震撼全军。 赫黛甄显然没有佩服的意思,凝眉说:“你怎么能杀藏獒呢?藏獒是稀有犬种,将来有可能成为国家保护动物,随便乱杀就是犯罪。” 上帝啊!怎么稀有动物不关进动物园笼子里,偏偏跑到大西北荒漠来。酋长顿时失去了抖男人的劲儿,话锋一转,指着我和孙建国:“可不是我杀的,是这俩二擀子,上来就砰砰两枪,我想劝都来不及。” 我忙解释说:“事情不这样,原因是那藏獒要吃我们,不得已才开得枪。” 赫黛甄满面怒容,暴雨梨花,恶狠狠的说:“好端端的它为什么要吃你。以后没我命令谁也不准乱开枪。” 说完一个人大步朝前走去。我堂堂秦某人,生平还第一次被女人这般颐指气使,但想想本来就是自己理亏,何况对方是娇弱女兵,能安稳时且忍着。 部队行军最麻烦的莫过于带着异性兵。晚上过夜麻烦就来了,同住一起,男女授受不亲,分开离远点,她单独一人万一出点事,没有照应。无奈我们几个男兵,只好等赫黛甄睡下了,把自己的睡袋围在她周围。第二天赫黛甄就发现了,要我们别再这样,大家自由随便就好,她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真要遇到麻烦,就会吹哨求援。第二天晚上,我一宿未睡死等着哨子响来个英雄救美。结果直到天亮也没动静。早上昏昏沉沉,没点精神,跟鬼抽了筋似的。 正如酋长所言,艾尔迪克识路的本事的确比狗还强。在他的引领下,很快找到了沙龙卷旋的大坑,坑底已铺满黄沙,用石块摆得五角形也被掩埋。 赫黛甄从包里取出几根不锈钢管,管头是一个比较钝的角。她把管在艾尔迪克比划的大致范围里来回插几次,最后确定地说:“就是这里可以挖啦。” 我们取出工兵铲,在赫黛甄指定的位置小心挖起来。很快那副骨架破土重现。 赫黛甄仔细察看骨架和周围的沙质,确信这个侦察兵和我们猜测的一样,是遇到流沙罹难。 流沙坑不算深,好象只是和这个倒霉的侦察兵开了个玩笑。目的只是让他窒息死掉,并不想把他吞噬到流沙的底部。 我们要停手时,赫黛甄说:“你们应该试着向周围挖挖,没准还有其他的发现。” 她提醒的没错,很有可能不仅仅他一人陷入流沙。 正挖着,忽然我感觉有个小东西从沙里窜出来爬到铲子的背面,我抬起来翻手一看,原来是只蜘蛛。背部是一片闪着光的蓝色,四根螯足长满细绒毛,正想抓住它看个究竟,艾尔迪克大喊:“别碰它,那是蓝婆婆。” 我笑着说:“什么蓝婆婆黑寡妇,是只八脚蜘蛛。” 赫黛甄也赶过来,刚开一眼,就急叫:“蓝星狼蛛!赶紧扔掉铲子,别碰它。” 我想一只带色的蜘蛛至于吓成这样吗?在家时,两寸长的蝎子都拿手捉过还怕这个。蓝星狼蛛顺着工兵铲往我手上爬。我伸出左手看准时机去夹它。不料这家伙行动异常敏捷,竟然跳到我左手上,张口在我小拇指咬了一口。只感觉针刺般疼痛,把它甩到地上,抬脚拍了个稀巴烂。 赫黛甄见我给蓝星狼蛛咬中急忙过来察看。我刚想说就啃一小口,用不着大惊小怪。突然一阵剧痛顺着神经窜向腋窝。被咬的小拇指赫然变得发紫,紧接着眼睛就有点花,头一沉摔倒在地。 众人纷纷抢过来,有叫有喊,方寸大乱。我感觉自己好象要完蛋了,没给莫一北的炸药炸死,却命丧于小小蜘蛛。英雄的下场真他妈可悲。 赫黛甄不停挤着毒血,越挤越多,转眼指头由紫变黑。我气息微弱的说:“同志们,张老三当阳桥喝退曹操十万大军,却被两只鼠辈割了头。灰撒江河涛澎湃,骨落青山峰崔巍,我秦向兵当过兵骑过马,死在蜘蛛嘴下也算英雄。” 赫黛甄急得快哭了,说道:“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我想痛痛快快笑着死,总比窝窝囊囊跪着生好。还想再说两句,可是疼痛实在难忍,牙齿咬得格格乱响几乎断掉。耳畔只听艾尔迪克声如蚊哼的说了几句。一直问我:“行不行?”我勉强点点头。之后就一无所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像睡得极度缺氧似的,睁开眼睛。众人说:“醒啦醒啦!”我习惯性朝左手看去,只见缠着白纱布,心里知道,那根倒霉的小拇指被切掉了。 出师不利,因为我的不听劝影响了大家的情绪,心里真不是滋味。感觉身体稍微好点后便爬起来继续挖。他们知道我的倔脾气,一声不吱。只有赫黛甄默默看着我。 有了我的前车之鉴,大家这回谨慎小心,铲子下得也没刚才那么猛。终于有了新发现,先是一条手骨,接着露出全身。然后一张酱色的东西映入眼帘。我们小心将那块破布般的东西挖出来,吹去沙土展在地上。 艾尔迪克看着那破布说:“好象是张鹿皮,解放前新疆有用鹿皮做标记的习惯。” 那张鹿皮上画着一幅地图。右下角写了年月日,其他全是断断续续的线条。线条勾勒出的图形,像一只元宝,也像一个团圆饺子。地图的下部,用另外一种颜色标记着了一个圆圈,画了个“x” 酋长忙让赫黛甄说说什么意思,但她显然也对奇怪简单的图没有什么了解,酋长猜测:“大概也是侦察兵留下的,图中的那个位置,会不会就是咱要找的地下王宫?” 沙原虫窟1 酋长说了二十几年昏话,就今天这句最靠谱。众人也一致认为那个画叉的位置肯定与地下王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出发前,我把半截小拇指和那几具遗骨一同埋葬。赫黛甄一边帮我埋沙,一边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冒失。沙漠里的生物超乎人的想象,稍不注意就会送命。”我也确信她的话有道理,要不古人怎么会写出“黄沙埋骨”的诗句呢。 赫黛甄又搬出她外公探险的事迹教育我们谨慎。在南非探险时,有一名士兵由于没听领队警告,不小心被一只几毫米长的墨尾火蚁噬了一口,结果命丧好望角。比起这个士兵我算幸运多了。沙漠干旱恶劣,物种稀缺,能在沙漠生存的生物大都具有极强的侵略性。遇到鬼的可能性是零,但碰上致人死命生物的几率却很大。茫茫沙漠里人的生命是如此漂泊,如此渺小不堪一击。 逐着天山吹来的风走了一段,带头的艾尔迪克停下来,四处张望说:“上次就是在这里看到鬼城。” 赫黛甄不知道艾尔迪克说得什么是鬼城,我大致跟她说了一下,赫黛甄平静地说:“可能是海市蜃楼,你们看到的是幻影而已,真正的城堡可能非常小,或者根本就不在沙漠,远在千里之外呢。” 既然大科学家这么说,想找到那城堡也不现实。当然,我也不想再见到那座黑色的城堡。 正说着,忽然听到咚咚地声响,还有食草动物的叫声,远处泛起腾腾烟尘。一群驼马和单峰驼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叫,狂奔而来。我们赶紧撤到一个沙丘后面给它们让路。在沙漠里遇上发狂的驼群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搞不好就会被撞翻乱蹄踩死。看着惊慌的驼群呼啸而过,心想莫非后面有狼群追赶,遇到驼群不算好玩,要是碰上狼群,简直就等于直面死亡。想到这里,心中一凉,悄悄将子弹推上膛。我把想法告诉众人,赶紧拔枪,严正以待。 众人压低身子,大气不敢喘一口,静待狼群出现。等了好一会儿,竟然没有听到一头荒原狼嚎叫,心略略宽松。但马上响起巨大刺耳的咝咝声,好象华北平原熟透的麦田,夏风吹过,麦穗发出的声响,由远及近。 我们稍稍探出头,往沙丘下望去。只见一颗又黑又大的圆球在沙漠里滚动,虽然不太快但很有气势。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怪物。那团黑球好象小时候玩得滚雪球,一层一层向前推进。滚过之后,竟没留下任何痕迹。 酋长耐不住好奇,低声问:“谁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怎么看着像群蚂蚁,真恶心。” 酋长的话提醒了赫黛甄,她面带惊恐说:“大家别出声,那是凶狠的沙漠食肉蚁。” 以前在军区大院见过成堆的蚂蚁,最大的也不过有驴粪蛋大小,拿棒子一捅就全散开了。蚂蚁抱团只是在食物太庞大,需要分运时才偶然见到,抱着团在地上滚还是头一回。 蚁团终于从我们面前滚过去。赫黛甄长舒一口气说:“食肉蚁有几厘米长,算是蚂蚁中的巨无霸。但是它们怕烫,不能在沙漠里长途奔袭,抱团前进能减少和沙石的接触时间。但一碰到东西,它们就会散开。” 酋长疑问:“沙子这么热,食肉蚁烫不死吗?” 赫黛甄笑着说:“除非它们散开……” 话未说完,酋长嗖的站起身,裂嘴说:“瞧我的。”说着捡起块拳头大的石块,朝蚁团扔去。果然食肉蚁纷纷散开,黑压压铺满地,酋长得意的笑着。但食肉蚁马上又滚到一起,已发现了我们,迅速往沙丘上滚来。 沙原虫窟2 众人大惊,起身就跑。酋长边跑边问:“小秘书,你确定它们能烫死吗?可是又抱成一团了?” 赫黛甄说:“我说的是遇到食物会散开爬到食物身体上。你扔石头戏弄它们,把食肉蚁激怒了。” 要是几条狼或者藏獒,我们或许能对付得了。可是面对成千上万食肉为生的蚂蚁,凭几支手枪,无异以卵击石。我们跑得快,蚁团追得更凶,身后有团影子越迫越近。一想到一群黑乎乎地虫子在耳朵、鼻孔、眼睛、嘴里爬进爬出的画面,令人毛骨悚然。 我看这么跑下去,不给吃掉也得累死,就说:“甄秘书,不行把馕分给它们吃了吧。” 赫黛甄气喘连连,仍大声回应:“食肉蚁食量超强,蚁团又这么大,就是把咱几个全吃了,恐怕也不够饱。” 我想没错,这么多蚂蚁吃惯了肉,哪里会在乎那点破馕。忽然想起赫黛甄说食肉蚁怕热,只要能腾出手来点火就好了。“咱们分头跑,看蚂蚁追谁,其余人想办法点火,驱走它们。” 赫黛甄说试试吧。哪知食肉蚁好象能听懂汉语,居然分成几个小蚁团,分别追赶。一看不成,大家又聚到一起。 酋长体力最好,也已出了汗,用近乎哭的声音祈求:“蚂蚁大爷们,小子我除了皮就是骨头,狼见了都怕吃了咽嗓子,你们就行行好吧。” 丫一说,我就想笑,可是身后成军的蚂蚁紧追,哪里还有发笑的力气。跑着跑着,赫黛甄哎呀一声,我回头一看,原来体力不济,摔倒在地。眼看那团黑球就要滚到她身上。我赶忙跑过去,搀着她继续跑。也算酋长有点良心,四个男人搀扶着个女兵,被一团蚂蚁一步步逼向死亡。 屁股已经能感觉到有东西碰了几下,突然脚下的沙地一软,几个人唰的踏空了。我以为陷进流沙里,但我们顺着一条斜沙道,一溜滑了下去。睁眼看,原来是个接近九十度的斜洞。不知为什么食肉蚂蚁没有追下来,也算因逃过一劫。 经过高强度奔跑,赫黛甄体力透支,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孙建国拔开牛皮塞,给她喂喝些水,渐渐恢复如初。 一场虚惊,所幸没人受伤,重整行装,方才打量我们身处的地方。斜坡的前方是一个三人高的洞。由于缺少光线,洞里幽暗,但可以断定这是一条很长的洞窟。从洞的外形看,像是人工搭建,构造很像是深挖洞,广积粮时期挖的防空洞。奇怪的是上面的洞口设的特别小,而且坡度如此陡,没有外人帮助很难出去。 莫非是地图上标注的位置。我说:“甄秘书,你看这里会不会是日记里记载的地下王宫?”赫黛甄取出手电筒,朝洞里看。“我也不确定,只能进去看看才能做判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众人取出手电筒,朝洞穴深入。在洞外看着狭小的洞穴,走进去才知道这是个庞大的地下奇居。隧道里时时传来怪异的风,冷飕飕的。 酋长走在人群中四处张望说:“古代人真奇怪,死了还知道找块风水宝地埋葬。干吗弄出这么个又深又黑的地方,真不起眼。” 赫黛甄说:“或许他们习惯住在这深洞中。不过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值得关注,金埋黄沙,玉出深山嘛!” 隧道折过一个弯,进入一段较宽阔的弧形洞庭。不知道谁的手电筒在洞中的一个物体慢慢向上移,停留在一张哭丧蜡黄的脸上。我刚扫一眼,孙建国声音发颤说:“你们看见没有,好象站着个死人。” 赫黛甄点亮一根冷焰火扔向洞里,强烈的焰光刹那照亮整个洞庭。在焰火光中央出现几个人形东西,但能看出那只是些雕塑而已。 走到雕像前,原来是些木塑像。雕塑工艺相当简单粗糙,脸部器官模糊不清,四肢搭配也很不合理。每个木人手里提着一个鼓状物体,姿势也各不相同。 赫黛甄围着其中一个木人转了一圈说,这些木人好象是一种图腾,可能是古代新疆某个小国家信仰的神巫之类的雕像。 我刚想伸手去摸,忽然看见一个木人的眼洞外挂着一根很色的东西,很像木人在流泪。 走近几步,那根东西直往木塑人体内钻,拽了一下,撑出一条指粗尺长的小青蛇。我被蛇袭击过,心里自然害怕,这蛇虽然和大蚯蚓相差无几,但还是赶紧扔到地上。 小蛇既未逃走,也没攻击,落地后卷起身子,只把头露在外面。平日所见蛇的头要么椭圆,要么三角,惟独这条不同。蛇头上有好几块塌陷,许多多余的赘皮,像给火烧过后留下的伤疤,眼睛似乎已经退化,形成两道浅浅的裂痕。蛇怕人伤害不停张大嘴发出哼哼声,以示警告。 沙原虫窟3 赫黛甄急道:“别碰它,那是妖面虺!” 我细细打量一番小蛇的面容,果然有几分传说中妖怪的丑陋面孔。但听如婴儿般乖巧的哼哼声,怎么也和咬人的毒虺想不到一起。 我笑着说:“甄秘书,你确信这是毒虺吗?可是刚才我抓过它,怎么没有挨咬?” 酋长大声咋呼:“哎呀,不得了,你不知道,它根本不用咬,沾一下就够你受的。” 我抬手看看,依旧红润有光泽,根本没有中毒迹象。妖面虺似乎意识到我们对它没有恶意,停止呜叫,重新爬回木塑人的眼睛,渐渐消失。 赫黛甄满脸疑惑地说:“《万物志》上记载,妖面虺皮肤上没毒,但人只要一碰它就会发起迅雷般的攻击,毒素只需十秒钟便会侵入心脏,一分钟能麻痹心脏,停止跳动,令人窒息而死。你抓它,它却没咬你就奇怪了,莫非……莫非和木塑人有关?” 听她所说不像故意吓唬人,暗自庆幸那条妖面虺菩萨心肠,不和我计较,嬉笑道:“可能它知道我秦某人皮糙肉厚咬不动,干脆就不咬了。怎么会和这几个木头人扯上关系?” 赫黛甄哪里在意这些戏言,托着腮帮子,自顾注视着木塑人,充满疑惑的盯着看。 艾尔迪克想到些什么说:“这些木头像应该是虫穴部落的图腾神。” 赫黛甄回过神来疑问虫穴部落那是个怎样的部落,怎么没听说过。 艾尔迪克看着木塑人说:“虫穴部落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民族。据说因为不信仰真主,被真主打到地下过洞穴生活。因为不能出洞,所以部落成员只能靠地下虫子为食。凶猛的毒蛇虽然令人害怕,但虫穴部落的人却能降伏毒蛇,把它们当猎犬一样驯养。这个部落有图腾崇拜的风俗。驯养毒蛇的人都会被作为部落的图腾崇拜。这几个木像大概就是他们的图腾,那条妖面虺可能是图腾神驯服的猎犬。” 艾尔迪克一席莫名其妙的怪论刚发完,酋长就提反对意见:“什么什么虫穴部落?生活在地下?还驯养毒蛇?那不是一群瞎子,还驯什么蛇啊?吹牛不上税。” 赫黛甄瞪了一眼酋长说:“可能有。你们看这些木塑人好象都没有眼珠,雕刻工艺也很差,五官搭配也不是很到位。就算完全不会雕刻的人也不可能如此离谱,说明雕刻这些木像的人很可能不能视物。” 先是洞穴,接着是虫穴部落,怎么离地下王宫越来越远,越来越碜人。 孙建国说:“既然这儿不是地下王宫,咱就撤出去找地下王宫中不中?” 同意这个主意的只有酋长。事实上我对这个诡异的洞穴也没什么好感,听着就像里面住着一群茹毛饮血的原始人。碰上虫穴人吃不吃我们两说,就是光看他们吃虫子的模样也能把人恶心死。赫黛甄坚决要求探索下去,无奈只有听幕后总指挥的。 冷焰火渐渐失明,我们打开手电筒重新朝穴腹而去。越走心里越难受,只觉得四周墙壁上全爬满怪异的虫子。真后悔听艾尔迪克尕娃子把虫穴部落讲得那么不讨人待见。 正走着,酋长突然怪叫一声,扑到我身上,闭着眼说:“洞顶上有个大家伙爬来爬去,快看看是什么东西。” 我没给怪物吓着,倒给酋长的怪叫惊出身冷汗。本来叫你丫是来调节气氛,一路跋涉不那么枯燥。哪知请来个活猴子,走到哪儿叫到哪儿。众人向洞顶照了照,除了一层黑黑的沙土什么也没发现。我一把将酋长推开,怒道:“你丫有病是怎么着。再这么疑神疑鬼就自个儿滚回连队。” 酋长因怕生恨,贴在墙边说:“我压根就没想找什么地下王宫,谁叫你丫乱点兵非把老子拉来。现在又进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早知道就是打死也不来。” 艾尔迪克和赫黛甄连忙上来劝架,让我少说两句,谁都有害怕的时候。我推开赫黛甄朝酋长说:“瞧你丫德性,谁也没把刀子架你脖子上逼你。不想去现在就可以回去,省得跟这儿折腾人。” 酋长气得说不出话,扭头就往洞外走。孙建国喊了两声,竟是不理,边走边泼口大骂我祖宗十八代。 我喊孙建国别管他,说让他自己回去,走了还省心。几个人连连摇头叹息。 沙原虫窟4 我们正要继续前行,身后又传来酋长的呼叫。艾尔迪克拔腿就欲跑去看个究竟。我说,甭去,你去干什么,就他那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马上就没事,咱们走咱们的。 话刚说完,酋长踉踉跄跄发疯似的跑回来,一下扑倒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说:“好大的虫子。” 酋长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紧紧抓着艾尔迪克手指洞顶来回比划。几束光立即打向洞顶,来回扫射还是没发现任何东西。我无奈的看了看酋长。 酋长惊魂未定说:“怎么你丫不信,刚才我被那家伙抓起来,手臂上还划了道口子。” 赫黛甄说算了,既然大家都掉进洞穴里就该互相帮助,就算找不到虫穴族人,如果能发现一个比猛犸洞更长的洞穴,也算世界奇迹。 酋长刚才惊慌失措弄丢了手电筒,也没有胆子跑回去找,紧紧挨着孙建国走在后面。正如我们判断,这条洞穴有许多拐弯,有的弯角接近一百八十度,走了一阵就辨不清东西南北。 我脚下踩到一扭动的东西,抬脚一看,原来是只蜘蛛。身体比蓝星狼蛛小一些,八只脚却很长,伸展开该有身长数倍。 赫黛甄见我突然停下,问我发现什么东西了。我说没有,鞋带松了。把那蜘蛛使劲用脚踩死,嘎嘣一声,像踩断枯木枝一样清脆干燥。心想这蜘蛛比蓝星狼蛛结实的多。 洞穴延伸的很深,根本看不到至尽的迹象。赫黛甄左看看右瞧瞧,时而在墙壁上摁几下,似乎不在乎神秘的虫穴人和怪虫子,反尔对洞壁的结实度感到怀疑。 罗布泊的沙土极其疏松,非常不适合动土挖掘,挖两米深的洞已经面临塌沙问题,需要采用石木材料搭砌框架用来稳定支撑,但我们所处的这个洞穴少说也有十几米,而且穴壁上全是沙子,没有用任何东西固定。如果是人工挖掘,简直难以想象。若是天然形成,如此扑朔迷离、曲折迂回又太过神奇,似乎是超自然力使为。 以前觉得沙漠荒凉空旷,简单的一目了然,现在看来的确存在不少旷古奇迹。难怪曾经有许多国外考古专家专程跑到这里费劲心机,寻找那些历史上昙花一现的西域小国。或许正应了曾经在连队小憩数日的那位学者所说,正因为这些小国家生存在狭小恶劣的空间,才爆发出常人难以想象的文明和行为能力。 折过弯,又是一个宽阔的穴殿,比起初进洞时的那个殿,此殿大了一倍多,而且空旷别无一物。 酋长吸了几下鼻子说:“这里怎么有股子怪味,真他妈瘸子放屁——一股邪(斜)气。” 和洞洞的穴殿里只有几根手电筒发出的光,左一晃右一闪。赫黛甄仰首叫道:“快来看看顶上好象不是沙层。”我们把光束集中到一起,洞顶像是一块黑色的岩石,其中点缀着许多雪花般白的斑点。赫黛甄兴奋地说穴顶有点像猛犸洞的星辰大厅,那些黑的可能是含锰氧化物的岩石,雪花点可能是石膏结晶体。她掏出一支冷焰火说如果能照亮整个穴殿,洞顶就会变得像秋夜星空一样深邃、清朗、漂亮。 我向洞顶的其他地方寻去,看看这个即将展示在眼前的夜空有多大。手电筒的翕光刚移开,忽然一条细长的东西在光斑里一闪而逝,好象是个什么东西的腿。 冷焰火将整个穴殿照亮,我扫视洞顶,没有发现那个闪现的东西。心想莫非在沙漠里跑了半天,老眼昏花,是个幻影? 洞顶的确很好看锰氧化物的黑和石膏结晶体的白形成强烈的反差对比,那些白点反射出晶晶光亮。赫黛甄抱怨没带照相机,否则把这个场景拍下来带回去,就是珍贵的研究资料。 酋长歌兴大发,唱着: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 …… 沙原虫窟5 夜空渐渐变成黑幕,酋长的苦也算诉到头。孙建国进洞后没怎么说话,估计被洞里的黑暗怔住了。这会儿听酋长唱唱歌,神经放松下来,步子迈得也像个当兵的。没正经走几步,又哆嗦:“秦向兵,我觉得咱们头顶有个东西直晃悠。” 他一哆嗦,刚才那个细长的东西重回脑里。我高举手电筒刚想往洞顶看,忽然觉得身上给什么东西兜住,脚马上就离地,斜着身子被提到半空。几个人见我突然腾空,赶忙抬头看。只听赫黛甄哇的大叫了一声。 我顾不上看,因为身子好象给人用绳子捆着,还有一些丝状物不停往我脖子上缠。借着下面照来的光,看见几根长长的东西,有筷子粗细不停的翻转。我被紧紧缠住,随着翻转。 艾尔迪克在下面大喊:“秦向兵,用刀子,用刀子。” 被那东西翻来转去,就像坐翻滚过山车,脑子浑浑沉沉,早找不着北在哪儿了,何况手也被缠着,根本没机会拔刀子。我一边挣扎一边喊:“这他娘是什么东西?” 艾尔迪克拔枪就要打,赫黛甄连忙阻拦说:“不是有言在先,不准乱开枪吗?在说这么黑,你有准吗?” 艾尔迪克没有犹豫,砰砰几声。抓着我的那个大家伙可能中了弹,几滴粘糊糊的东西掉到我脸上。那几根长筷子停止翻转,我运足劲,把双手解放出来,从腰里抽出匕首在空中一阵猛砍。也算幸运,居然给我砍中几根筷子,啪一下重重摔在地上。 头顶一只大怪物倒悬在洞顶,借着光看赫然是只蜘蛛,身子大如簸箕,那些长筷子是它的腿,每根少说也有三米长,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个儿的蜘蛛,难怪我差点成了它的点心。 蜘蛛身中数弹,腿也断了几根竟然没死,也不发怒,不断从唇形尾部抽出丝来,眨眼间织出一张巨大的新网。像新几类亚人捕鱼用的鱼网,前面四只触脚紧紧撑开。 孙建国声音发颤的问:“甄秘书,你知道这是什么蜘蛛吗?怎么这么大个儿?” 赫黛甄也拿捏不好只能说:“《万物志》上介绍节肢门蛛形纲里,记录最大的蜘蛛是圭亚那蜢蜘,但也只有三十多厘米,从没有这么大蜘蛛的记载。” 艾尔迪克朝洞顶环照一遍,刚才还洁如夜空的洞顶,刹那间居然跑出来四五只蜘蛛,个个都这般大小。 酋长抖成箩筛,抱怨说:“刚才就是给这玩意儿抓了一下没抓牢才逃掉的。我说这里一股邪气,哪里是什么虫穴部落,敢情是进了盘丝洞。” 簸箕大小的蜘蛛似乎更愿意以逸待劳,倒悬在洞顶撑着巨网,一动不动注视着身下的一切。 孙建国说:“怎么办?这些蜘蛛好象不怕子弹和刀割,过也过不过,不如往回走另寻去路吧?” 艾尔迪克对所有奇怪事物都好奇,是个作冒险家的命,在他心里永远没有后退俩字。用他的话讲,后退前要做的动作就是转过身去。 艾尔迪克说:“刚才亮光的时候没有蜘蛛,它们肯定是害怕强光。咱们就强光驱走它们,然后冲过去。” 众人纷纷表示好主意,应该能成。赫黛甄却一脸苦相,原来冷焰火就带了两根,早放光了。手电筒这点荧光,蜘蛛根本不怵。看来要过这天罗地网还真有点麻烦。 大家搅尽脑汁冥思苦想,酋长却大叫:“那家伙干吗呢?是不是放毒液呀? 沙原虫窟6 蜘蛛的便便大腹一抽一挤从唇形尾部不断往外喷射着糊状液体。 赫黛甄一拍脑门叫道:“是了是了,以前我听说过有种蜘蛛,不靠在树枝屋檐上结网捕获飞虫,而是把尿液洒在地上,只要猎物不小心踩到尿液上就会遭到攻击,成功率几乎百分之百。看情形应该是原来喷的尿液已经蒸发干,所以重新喷出来以更准确的锁定猎物。” 原来这丑家伙是在撒尿,刚才我是踩中它们的尿液,才被它抓起来。 我说:“甄秘书,要是咱们不踩尿液,它们不就抓不到了吗?” 赫黛甄说:“应该是这样,但也不排除攻击的可能。尿液只是帮助它们能更准确判断猎物的位置。如果没有踩中尿液,但蜘蛛感觉到有人近入捕获范围也会攻击,毕竟蛛太大了。” 这些网的确够大,哪里用得着扑结实,只需粘上一条胳膊半条腿就能把人扯到半空。蜘蛛早已商量好似的,一字排开把穴殿通道守的严严实实。真他妈名副其实的天罗地网。 曾经碰到过凶猛的藏獒、狠毒的黑藤燕翼蛇、贪婪的沙漠食肉蚁,但这些东西要么怕枪,要么怕烫。眼前这巨型撑网蜘蛛,除了怕强光还真不知道怎么对付。众人看着赫黛甄,期待她拿个主意。 赫黛甄喃喃自语:“如果使它们离开洞顶可能会有办法。那样的话它们的巨网就会失去作用。问题是怎么引诱它们下来。这种蜘蛛不贪婪,即使特别饥饿也不会冒险主动攻击。” 这么说把蜘蛛弄下来除非打死它们。可是几把小口径手枪,打在它们身上居然不痛不痒。打蛇打七寸,这蜘蛛该打哪个部位谁晓得。 看着那几只大簸箕在半空中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突起的眼珠在手电筒照射下,显得格外的大。 艾尔迪克饶饶舌说:“正规方法不行,咱就用偏方。我看这蜘蛛体型虽大提起一个人富余,总不能把几个全弄弄上去吧。一起上去给它抓,然后一齐弄下来一只不就行了?” 酋长一听说到要去给蜘蛛抓,龇牙咧嘴的骂道:“你出的偏方还真他妈偏,一个人去喂蜘蛛不够,还要拉着一帮子去填肚子,听过送礼送亲的,也听过送死的,可没听过把自己当点心给蜘蛛送吃的。” 我琢磨给蜘蛛拉下马,这招能成吗?别是急了乱出主意吧。艾尔迪克已经准备往前走了,我忙从背包里掏出一条绳子,把一头扔给他。 艾尔迪克这尕娃子真有几分食古不驯的野人味,说干就干。酋长瞪大眼说自个儿上去充英雄,干吗还塞条绳子。艾尔迪克小心朝蜘蛛下面走。光影一晃,啪一下,艾尔迪克被几根长筷子提到半空。 刚才我被弄上去,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把我弄得转来转去。现在站在下面看得真切,那几根长筷子挑面条似的来回缠,模样甚是滑稽,止不住笑起来。 艾尔迪克虽被蜘蛛翻转,仍不忘大声喊我们快点拽。别看酋长刚才嘴巴臭,动真格的时候毫不拖拉,跟刚进连队参加拔河比赛似的咬着牙磕破老劲往后拉。孙建国和赫黛甄也赶紧拽住绳子帮忙。 蜘蛛对突如其来的强大拉力毫无防备,唰的被拉下半米多高,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但马上手中的绳子成了坚实的牛皮筋再也拉不动半分。巨型蜘蛛和艾尔迪克一上一下吊在半空。 赫黛甄用手电筒照了照说,上面一撮蛛丝连着洞顶。我心道四个人这么卖力居然没有扯断,难怪能把大活人提到半空。 使了半天吃奶劲,牙都要咬断了,还是没把蜘蛛拉下来。但谁也没松手,一松手再续力就难大发了。人和蜘蛛就这么僵持着。 我大喊艾尔迪克:“尕娃子,想办法把上面的蛛丝弄断,哥们儿快撑不住了,你的飞石绝技呢?” 艾尔迪克家住喀什,小时候放羊时经常用石头圈羊,防止羊群走散,积年累月竟练就了一手飞石绝技,奇准无匹,新兵那会儿就给全连露过两手。这当口忽然想起来,不知道管不管用。 听到我喊艾尔迪克把事先预备好的匕首抽出来。我用胳肢窝死死夹住绳子,给他指明,吹可口哨说:“咱今天就不学唐宗,不习宋祖,就他娘学成吉思汗弯弓射雕。” 寒光一闪,匕首不偏不斜正中那撮蛛丝,庞大的蜘蛛连带艾尔迪克一起摔在地上。这蜘蛛就是空中霸王,一着地就成了抛锚的大货车,何况还少了两截腿。顾不着找我们算帐,步履蹒跚,扭动笨重的躯体找上洞顶的路。结果误入另一只巨型蜘蛛的捕食范围,两只大簸箕在空中扭打起来。 艾尔迪克爬起来揉了揉磕碰的尾巴骨,挥挥手示意我们赶紧走。我冲过以后说敢情蜘蛛这玩意儿也自相残杀,真血腥。 赫黛甄连连夸赞艾尔迪克勇敢,直把丫耳根子吹得泛了红。走过“星辰大厅”酋长说:“尕娃子,你确信有什么虫穴部落吗?刚才那么大的蜘蛛你也不是没看见,只有它们吃人的份儿,人见了躲避还来不及。我看这地方风凶水异,根本不像是人住的,演义小说里这里都是妖怪出没的巢穴,再走下去指不定冒出点什么毛家伙呢?” 沙原虫窟7 酋长的话不无道理,深暗的沙漠洞穴早已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生态系统,生物进化也完全不遵循达尔文老先生的自然选择,反尔有些突变成灾。寻常指甲盖大的蜘蛛能长成簸箕,没准老鼠能进化成老虎。 洞道又变成针形的狭窄,墙壁明显是胡杨木、红柳、芦苇和泥巴浇筑的,五个人只能前后相随。走了半天只感觉到这里像是经过人为加工的天然洞穴,并没有发现半点关于虫穴族人的踪影。艾尔迪克对自己的判断也表示怀疑。 赫黛甄也泄气地说道:“看来这里不像是传说中的虫穴部落,不过可以肯定这里有人居住过。你们看,墙壁上有硬物刮划的痕迹,可能发生过战争。或许……或许曾经是一座用于战争的壕城,年久失修,塌入地下。” 她这么说当然是猜测,从军事理论来看,的确很有可能。洞穴里的隧道都不很长,而且基本都拐弯,拐弯后必有一段狭窄通道连着一个比较宽阔的殿,正有点保定冉庄地道战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好在这个壕城修建年代偏远,没有设计更复杂陷阱、机关类的制敌方式,也算我们幸运。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终于进到一个庞大的穴殿。殿中沉睡着许多尸体,准确说是覆着尘土的骷髅,尸骨上发出的磷光竟将整个殿照得蒙亮。尸体对于我们而言没什么恐惧、好奇,尸首上栖息着数以千计麻雀般的东西却让我们感到意外。 艾尔迪克眼睛最好使,他蹑手蹑脚向前靠近几步,想抓一只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手刚抓向其中一只,突然那怪东西扑棱一下飞起来。艾尔迪克残叫一声,退了几步栽倒在地。 这一变故发生的太突然,以至我们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跑上去一看,只见艾尔迪克一条手臂已黑成一团,暴起的静脉血管里,明显有一股异样的液体直往上窜。 艾尔迪克是条当当汉子,平时训练再苦也没吭过一下。可此时,不知道被那东西怎么弄了一下,张着嘴大喊大叫,显然受了莫大的痛苦。 赫黛甄也不知该怎么办。她见多识广,但那东西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只能干着急。 艾尔迪克始终张着嘴叫,可是声音越来越弱。那些泛蓝的异色充满他整个面部的毛细血管,舌头、牙龈也逐渐变蓝。 我使劲摇晃着他,大叫:“尕娃子,起来,哥们还得扛枪打仗呢?” 但是艾尔迪克的回应只是微微张张嘴,眼睛流露出怪异的蓝。赫黛甄止不住捂脸抽泣。那只叫不名的罪魁祸首,展开翼手翔在半空发出嬉笑般的叫声。和那家伙打个照面原来是只貌似树叶的蝙蝠。妈妈的,活生生一名战士,莫名其妙被这畜生夺去年轻的生命。我放下艾尔迪克的尸体拔枪砰砰两枪,蝙蝠应声而坠。 那只蝙蝠刚落地,那些伏在尸首上面的蝙蝠全飞起来,翼翅的扑扇出巨大的风。我暗叫声不好,触碰了蝙蝠窝。成千上万的蝙蝠叫嚣着向我们扑来。一时间,整个穴殿里像过火车。 酋长和孙建国跟着也拔出枪骂道:“杀了这群鸟不鸟兽不兽的杂种给尕娃子报仇。”三柄手枪连珠而发,打死好几只。但蝙蝠根本不怕死,倒下几个,后面又跟上来一窝。 酋长杀红了眼,拈出一枚手雷,朝蝙蝠群扔过去,轰然一下炸死几十只。洞顶也被巨大的爆炸声震落许多尘土。 赫黛甄喊住手,赶紧撤退。我们仨哪里听得进去,携带的防身手雷,成了杀蝙蝠工具,一枚接一枚掷出去,蝙蝠成批成批被炸碎,可还是前赴后继,一往直前。 扔着扔着就感觉不对劲儿,不知什么时候,穴殿里涌出不少水,已经浸没了我的脚脖子。正寻思哪里跑来的水,就听轰隆巨响,如同山洪爆发,侧面一堵墙被强劲的水流冲塌。赫黛甄叫道:“不好,是地下洪流,快走。” 三人如梦方醒,我把艾尔迪克的尸体负在背上急忙往殿外跑。边跑边想:“兄弟不能把你扔在这鬼地方,咱一起去找他奶奶的地下王宫。” 巨大的洪流将那些颤危危的土皮墙一扫而瘫。没跑几步,携着黄沙如蛟龙出海般的洪流就将我们吞没,几个人就像汪洋中的草芥随波逐流,谁也不到谁在哪里。我死死抓着艾尔迪克,身子摇摆不定,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水。大约在洪流了冲撞了几分钟,终于停息下来。我们被洪流冲到一个长长的隧河里,两岸狭窄,前面似有出口,隧道里光虽微弱,却能辨得清物。 我将艾尔迪克负在背上,用力划出水寻找其他几人,水面渐渐透出几颗头来。敢情无情的洪流大发善心,起码将我们弄到一起。 我一手拍水,一手抓着艾尔迪克使劲向岸上划。孙建国拍着水赶过来帮忙,酋长和赫黛甄被洪流冲的较远,一时赶不过来。 艾尔迪克生前没有游过一次水,跟着我们跑到孔雀河也只在岸上站着,笑话我泳姿难看。当时,我开玩笑说不会游泳的旱鸭子,迟早有一天死在水里。 沙原虫窟8 孙建国刚帮我把艾尔迪克从背上托下来,就感觉到身后一股冲力推着我们往前划去,我以为是地下暗流推波助澜。酋长和赫黛甄似乎发现水里有什么东西,冲我们大喊:“别扭头,快游,快!” 虽然我知道如果在水里有被什么东西紧跟,应该全力向浅水地带游,不要回头看。但还是止不住朝后面瞟了一眼。 平静河面泛起的皱纹下面,一个庞大的黑影正向我们靠近,以前经常下河游泳,可从没见过河里会出现这么大的家伙,心想不会是鳄鱼吧。我大喊孙建国别回头,使劲往岸边划。 隧道并不宽,大概有二十来米。若是平时一个猛子扎下去就能上岸,但手里托着一个人,别说扎猛子,划水都得四肢并用。 酋长撕裂喉咙让我们把艾尔迪克的尸体扔下,赶紧逃命。妈的这个节骨眼怎么能丢下自己的兄弟不管呢?艾尔迪克知道我如此不仗义,就是成了鬼也饶我不过。 冲力越来越大,那个黑影已经到了我们的斜下方。我想掉过头和水里的怪物斗一斗,阻阻它,但是已经晚了。那怪物紧紧咬住艾尔迪克的下半身,扎头就往水里钻。我和孙建国给它猛然一带,也被托到水下。水里虽黑,却能看见怪物两颗又大又两的眼睛。那家伙死死咬着艾尔迪克一直往河底潜。我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把潜回去,不然艾尔迪克连尸骨也找不全了。情急之下在水中一阵乱抓,居然被我抓到一根枯木棒,可能是修建壕城的胡杨木被洪流冲来的。调整一下,用劲朝身后扎去,木棒像扎在石头上手生疼,估计是被戳破了手心。终究那怪物是皮肉做的,给我一阵乱捅,竟松开艾尔迪克。我们在手下憋的时间太久,有点不适应,赶紧拖着艾尔迪克浮出水面。 酋长和赫黛甄见我们被那怪物拖下水,以为我们遇险。手里拿着匕首,正使劲喊着,见我们冒出水面,忙过来帮忙一起上了岸。 艾尔迪克已经被那东西咬得千疮百孔,不成人型,衣服上沾满血,赫黛甄看着差点没哭出来。我仰头大吼一声。这群狗娘养的,把我兄弟弄成什么样儿啦! 河里的血腥味,又招来怪物。远远听见它们磅礴的划水声,游近才看清楚原来是两条巨鱼。眼有一米多宽,身长足有十几米,通体呈鲤鱼红,光溜溜的,似乎没有厚厚的鱼鳞。除了风帆状的鱼鳍,还长了一对短小的足状物,可能是长期生活在近水域前肢退化的遗征。由于长期生活在隧河里,适应了黑暗环境,前突的眼睛大如盘碟。两条红色巨鱼不停发出婴儿般的叫声。可谁会知道,这叫声竟是发自长满锥子般牙臼的鱼嘴。酋长提着刀子问:“这是什么怪物啊,看着比鲨鱼还凶?” 我盯着这两条跑来吃人的怪鱼想:“管他娘什么怪物,就是两头大白鲨,老子今天也得把它们的肚皮豁开,把肠子掏出来晾晾。” 赫黛甄说:“曾听人说喀纳斯湖水怪就是这般模样,但从体貌上看和哲罗鲑颇像,只是体型比平常的哲罗鲑大了好几十倍。这么窄的河里怎么会出现如此大型的食肉鱼呢?科学上讲不通过啊?” 我把上衣脱下扔到一边,从裤筒里抽出匕首说:“甭理它科学通不通。吃人就是他妈不科学,老子今天不宰了这怪东西,就不是姓秦的。” 眼睛被巨鱼的红色燃成两团火焰。酋长说疯了疯了真疯了。借着迂射进来的光,两条巨鱼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悬浮在水中,似乎在等着人下水里和它们搏斗。 赫黛甄见我果真要下水去杀怪鱼,摆出命令的口吻说:“不行,它们不能乱杀。” 我心里怒火难熄,哪里听得进去,话也带刺儿,转身朝她大吼:“什么他妈不准乱杀,刚才扔手雷时怎么不拦着。现在充菩萨,我秦向兵要再听你的,就真他妈成唐僧啦。” 赫黛甄被我一呛,又委屈,又生气。我哪儿顾得那许多,纵身跃进河里。巨鱼见有人落水,跟守株待兔的蜘蛛,扭动庞大的身躯,迅速撞过来,嘴里露出寸长尖利的白齿。若是平时,我早吓得抱头鼠窜,但是,今天就是死,秦某人也不逃半步。 沙原虫窟9 酋长喊我赶紧上岸别蛮干,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贯彻游击战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战略战术。酋长的苦口婆心我当没听见,全神贯注盯着水里的巨鱼。 一条巨鱼张开磨盘大的嘴巴向横冲过来。我深吸一口凉气,握紧手里的匕首,待它冲到跟前奋力闪开丈许,匕首顺势插在它红色的背上。怪鱼皮肉虽硬,但挡不住匕首的锋利,冲过之后,身上被划出一道臂长的口子,露出白白的脂肪。巨鱼一击未中,还挂了彩,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不禁凶性大发,身子横扭,尾巴打向我腰部。那条尾巴展开足有三米多宽,碎石摧木都不成问题,幸好它的尾巴在水下扫来,没扫中,但激起强劲的水浪还是把我冲了个跟头,胃里酸水晃荡,喷之欲出。还好头脑清醒,手里的匕首没有丢掉。 酋长和孙建国见我被扫个跟斗,也挺着匕首跳下河。孙建国扶起我说:“咱一起给艾尔迪克杀了这俩畜生中不中?” 话虽轻描淡写,心里却感到空前的团结和信心。我使个眼色,示意三人散开,包夹怪鱼。两人心领神会,慢慢向两侧移开,三人组成一个弧形。 巨鱼虽自恃体型庞大,牙齿锋利,但似乎也惧怕我们手里的匕首,悬浮在河里,没有扑上来。不一会儿其中一条钻进水底不见了。酋长急得直呼怎么办?我说镇定,注意观察水下的变化。一旦冒出来,咱三个就一齐下手,豁了丫肚皮。 话虽这么说,情势实在不妙。两条怪鱼似乎学会了蒲松龄笔下的那两条聪明饿狼的招数。一条在河面徘徊,另一条潜在水下伺机进攻。上下都要防备,如此一来,我们仨还真有点顾不过来。 忽然,岸上的赫黛甄尖叫让孙建国小心左侧。话音方落,水下的那条巨鱼直冲上来,甩头把孙建国撞翻在河里。这鱼力量奇大,给它一撞孙建国竟完全失去反应能力,一下仰在水中。 我和酋长赶忙划过去,起手就往怪鱼头上刺。不料这家伙的头部真够坚硬,刺了几下居然没刺透,反尔震得手臂发酸,匕首险些脱手。 那巨鱼撇下我们不管,一味张嘴朝孙建国咬去。虽说从小就识水性,但毕竟水里行动不便,眼看就要咬到孙建国,可是没处借力,跃不过去。情急之下,把匕首作投枪狠狠掷怪鱼的大眼睛。它的大眼睛可没头皮子那么硬,匕首一下扎在上面,巨鱼痛得嗷嗷直叫,疯狂的扭动溅起漫天水花。 刚把乱扑腾的孙建国扶起来,气没来得及喘一口,另一条巨鱼又冲上来。两条巨鱼掀起的波浪,使我们仨像三片随波飘荡的树叶,摇摆难定,头晕目眩。根本看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水岸,哪里是鱼。只听砰砰砰一连串枪声,那条巨鱼发出怪叫声,转身逆流回游。赫黛甄闭着眼站在岸边,手中的枪冒着新鲜的青烟。 被扎中眼睛的那条大红鱼,扑腾着也想逃走,但瞎了一只眼,难以识辨方向和河岸。隧河在它庞大身躯的映衬下显得狭窄,大红鱼掉头困难,不停碰壁。费了半天力气,竟顺流而下。 在水里泡的时间太久,又和大红鱼经过一番搏斗,已是筋疲力尽。上岸后我一言未发,将艾尔迪克的尸体负在背上向河道下游走。赫黛甄则还在为刚才开枪的事感到震惊。 背包在洪流冲击时早已丢弃,只有赫黛甄的那个还挎在她身上。越往下走,河流渗透越厉害,在出洞前,大概只有半人多深。那条试图逃生的大红鱼已经死在浅水里。巨大的红色像一团漂浮着的赤藻,盘大漆黑的眼睛,则似突起的肉瘤,一动不动。 赫黛甄面挂怜容,走到大红鱼的旁边感叹:“这么罕见的巨型红鱼,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被咱们弄死了。” 我心情也再次苍凉,如果艾尔迪克还活着,说不定能知道咬他的是什么怪物,可惜他以后只能长眠在罗布泊沙漠。我年轻的兄弟!我的生死患难的战友,愿沙漠里所有的神永远保佑你。 重整旗鼓2 如果说冯老儿师出名门,梁长征则有点“旁门左道”,旅居大西北,自称“堪舆先生”,其实就是地地道道的阴阳风水师。俗话说先知一日,富甲三年,中国历来讲究一命二运三风水。据梁长征说言,年轻时曾受到一位山林隐者指点,授他艺业,什么河图洛书、三龙飞星、脉气铁骨、易理宅经……无所不晓,无所不通。可惜改革春风吹满地,人们逐渐习惯凡事讲求科学。梁长征的能耐被看作是迷信,无稽之谈。无奈梁长征也归隐著书立说,写了本书,起个响亮的书名《天机一断风水玄黄奥语》,找过无数出版社,均被没有市场为由回绝。我对冯老儿打心眼儿里佩服,对梁长征却看不上。 这次任务冯老儿做总顾问,他制定的路线是先到若羌县找一个朋友,然后穿过塔里木河到孔雀河畔寻找日记里的那个太阳状的东西,接着沿孔雀河直下到方城,探索之后再次穿过塔里木河,到古楼兰遗址,最后进入罗布泊考查。 有人说凡是科学家都有些神经质,以前我坚决反对,现在却有点动摇。沙漠素有“死亡之海”之称。在沙漠行走,最能耐的人也要盘算一条捷径,哪里有像红一方面军那样,把塔里木河当成赤水四次横渡。 心虽这么想,嘴上倒也不说。作为保安队长,只要确保队伍安全就行,多出去溜达溜达,总比闷在连队起早贪黑训练强,况且还能跟着学点考古知识,将来离开部队也好做个识货的倒爷。 赫黛甄和冯老儿既是旧相识,又是志同道合,一路上自然话题投机。他们聊的内容我只是一知半解,想插话都找不着针缝。孙建国本来就不善言辞。酋长醉翁之意不在冯老儿,居然和梁长征混到“臭味相投”,大吹特擂,三言两语就把风水扯到抗日战争。说抗日战争的胜利正是暗合了乘风顺气的进攻路线,陕甘宁根据地是天下龙脉所在,据龙脉除恶气,理当得天下……这比我那个伏牛岭女鬼的故事,又上升了好几个高度。 侃至酣处,梁长征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塞给酋长说那是他十几年的研究心得,是不传之秘,天下仅此一本。夸赞酋长既然对玄黄风水术有如此高的悟性,就算收作衣钵,传书以示谟顶受戒。酋长捧着书万分感激,就差跪下磕头。 我对梁长征那破书毫不稀罕,就指望从冯老儿那儿套点东西,以便日后宝贝眼前过而不识。好容易挨到两人停止絮叨,我赶忙跟冯老儿说:“冯老儿您是研究古文物的大家,是老古董了。您看能不能教晚辈点皮毛,遇到偷盗的贼人,也好为考古事业出份绵薄之力。” 赫黛甄听我这话虚情假义,嘴角露出不齿的蔑笑。冯老儿人比较耿直,对我大加赞赏:“年轻人难得有这份心,说实话考古这行就缺少像你这样既有兴趣又有责任心的后辈。如果你要说想学探宝寻藏,我理都不理。既然小秦同志有这份心愿意为考古事业做点贡献,就值得培养,想要辨认什么是真正的古代文物,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我今天说了不少话,头有点乱,先给你一本书好好看看,是我自己编撰的。” 说完掏出一本比《辞海》还厚的书塞到我手里,仰头闭目不再吭声。赫黛甄粉腮含怒,我举书抖了抖,翻着看。本以为里面肯定有许多金银珠宝、白玉翡翠的记载,哪知厚厚一本书里全是些破铜烂铁、陶瓷瓦片。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酷似壁画的东西。不过说实话,那些壁画画得真难看,显然冯老儿对这些壁画也不甚感兴趣,只在下面标注“新疆壁画?”几个字。 其中唯一让我感兴趣的是两页配图汉代皇袍的介绍。皇袍上的每一个元素都一一分解。冕冠上的延、天河带、旒、玉笄、武、充耳,衣饰图案中的宗彝、龙、华虫(凤凰)等等各具特色。甚至叫做赤舄的鞋子,看上去也是别有风趣。怪不得人常说刘汉冕服李唐经。 吉普车迎着晨曦到达若羌。见到冯老儿的朋友时,他正在做什么仪式。十几个人脸上涂些血,围着一只挂在树上刚被杀死的鹿吟唱,一个个眼睛里充满渴望。我问冯老儿他们在做什么。冯老儿笑着说他们在奥来那楞,和汉族的祭祖庆典差不多。杀三牲呈太牢祭祖是有的,往自己脸上抹血,而且对着一头还在流血的鹿就有点近乎野蛮。 奥来那楞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在众人一哄而上撕扯驯鹿宣告结束。看着那头鹿被扯掉皮毛,露出淋漓的血骨,我差点吐出来。 冯老儿的朋友正是那位被其他人称作“萨满”,穿鹿皮、腰挂铜铃皮鼓的老头。一见到冯老儿,他就上来抹血拥抱。冯老儿被抹了一脸血浑不在意。 我凑到赫黛甄身边问她这人看起来怎么有点不太对劲儿?赫黛甄说他是萨满教的萨满,也叫珊蛮。能做萨满的人,要么是神经错乱,要么是久病不愈,这个萨满应该属于前者。我以前从未听说过这么一种奇怪的宗教,纳闷冯老儿找个神经错乱的萨满做什么。 和冯老儿寒暄过后,老头告诉我们他名叫“铁木尔•;伊弟利斯”。这名字太碍口,我就简称他“铁木斯”。他一听我这么称呼,高兴的又蹦又叫,说“多么神奇的名字,就像英勇的铁木真。” 我笑着跟赫黛甄说,看来神经错乱的人都比较可爱。赫黛甄却说,成吉思汗是所有蒙古族人的骄傲。 听说我们要去罗布泊寻找地下王宫,铁木斯把大胡子甩得乱七八糟。但冯老儿极力要求,罗布泊人、神、鬼三界交错,非得有萨满领路才能安全到达,而且没准还能见到萨满斡仁。铁木斯看着斡仁的份儿上勉强答应,跪在地上摸着天灵盖祈祷:“愿斡仁宽恕我企见真身的罪过,星星和月亮会将斡仁带入永恒。”然后,他说要去给一个萨满继承的孩子求乌麦,求回乌麦传了法器,再和我们一起去寻找地下王宫。 求乌麦就是给小孩子找回灵魂,是萨满教祭祷禳袚几十种仪式的一种在古突厥语中,乌表一词含胎盘之意。萨满教小孩患重病,认为病儿灵魂去另一世界了,须以驯鹿、犴为祭品,请萨满举行求乌麦仪式,抓回灵魂。夜间跳神前,杀一黑色驯鹿作萨满去寻魂的乘骑。跳神后,帐篷内熄灯灭火,萨满在黑暗中作往返奔跑寻找状,然后再点灯察看萨满的鼓面,如有小孩头发,意即病儿灵魂己被找回,父母即抢取头发,用洁净的布包好夹在腋下或垫于臀部,不让它飞掉。次日再杀一白色驯鹿祭祖神玛鲁。我听着更觉荒诞可笑。小时侯,祖母曾把我的衣服脱下来挂在笤帚上,四下里喊我名字,给我找魂。相比之下萨满教的找魂仪式更离谱。 我们计划在若羌呆一夜,明天一早出发。是夜,大家聚在一起,秉烛夜谈。冯老儿对楼兰的历史和文化侃侃而谈,建树颇深。听他讲的精彩,恨不能像《封神演义》所写的神人长出一双天眼,穿透黄沙,立即找到那座地下王宫。 铁木斯大叔对楼兰也很有了解,可惜都是些道听途说或者自己杜撰的传说典故。说到楼兰古国的美女,铁木斯搬出了楼兰王的女儿,蒲昌公主,长吁短叹地说:“她的美貌才智用无比也不足够形容,皓月躲进云层偷看,雪莲花自惭羞赧,湖中的鱼儿看到她忘记游水,高飞的大雁听到她弹琴停止飞翔。” 听他拽文觉得好笑,说道:“得,铁木斯大叔不会别乱说,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可不是说蒲昌公主的,你把公认的四大美女搁那儿晒太阳呢!” 酋长只顾着和梁长征学习看风水测阴阳,没在意铁木斯说什么。否则,丫肯定挤出一肚子话,敢把西晋惠帝的皇后贾南凤请出来和蒲昌公主一较高低。 铁木斯对我的话不理不睬,跪在地上拍起额头:“圣洁斡仁的女儿,世间最美貌的蒲昌公主,请宽恕这些人的无礼。宽阔的蒲昌海是您的胸怀。” 三步一跬一叩首,够烦的。要不是冯老儿看得起眼前的糟老头子,早把丫扔到塔里木河,帮他洗洗身上的繁文缛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