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消失在街角》 楔 子1 “喂,臭丫头,知道你妈妈是做什么的吗?” 放学后,她被一群同龄的男孩子一路围攻,逼问这个让她难堪的问题。 夕阳将她稚嫩的脸庞照得异常柔美,她紧抿着嘴唇,身子瑟缩成一团,清亮的眼眸中雾气闪闪,仿佛只需风轻轻吹动,那些雾气就会汇聚成水滴,瞬间散落。“真是个白痴,连自己的妈妈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那群淘气的小子指着她玲珑的小鼻梁,冷嘲热讽,个个乐得前仰后合。 她小小的嘴巴越抿越紧,鼻息越来越急促,似乎在做最激烈的挣扎。然后,一个底气不足的声音从那张小嘴里小心翼翼地溢了出来:“我妈妈……是钢琴家。” 听到她的答案,那群小子笑得嘴都要裂开了,一个个活动着手指关节,摇头晃脑地走到她面前,使劲揉 捏她那张小嘴,并且告诉了她一个残酷无情的事实—— “什么钢琴家!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妈妈是jun酒吧的歌女!” “真不要脸!”有人恶狠狠地补了一句。 “酒吧歌女”的字样像火焰一样在她的眼前跳动,从别人歧视的目光中,她探到了一种耻辱。 “那你有爸爸吗?我们每个人都有爸爸,怎么没看见你的爸爸?” 一个淘气包走上前来,嘴角轻挑道。 “她是酒吧歌女的私生女,哪里有爸爸!”有人翻着眼皮,对提出这种弱智问题的人不以为然,并伸出手指用力戳向她的鼻梁。 这是她不愿接受的事实。 风卷着无数的羞耻感向她席卷而来,她柔软的自尊心在夕阳里如一朵颓败的花朵,瑟缩着迎风枯萎下去。 那群小子哄笑成一团。 她小小的拳头在轻薄的衣袖里捏得咯吱响,清亮的眼眸里汇聚了越来越多的雾气,幼小的自尊心的底线被完全击溃,嘲讽和鄙视的笑声像黑夜一样在她眼前蔓延。她心头是山一样乌压压的恐惧感,她感到无法呼吸,无法忍耐,眼泪如珠般滚落,小小的嘴巴抿得已经没办法让那群小子捉弄了。 他们的嘲笑声癫狂到极限,脏兮兮的手指在她脸上乱掐乱摸。 她没办法与他们对抗,只得呜咽着蹲下身去,双臂紧紧地抱在胸前,无助地缩成一团。“臭丫头,快回家找你的歌女妈妈哭诉去吧,顺便问问她,你有没有爸爸,是不是个野种!” 他们围着她瑟缩成一团的身子,不停地奔跑。 她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四处躲闪,泪水一路洒落,头发在风里凌乱地飞扬,漆黑的眼眶里装满了恐惧。那个瞬间,她多么希望童话书里的天使能够迅速降临在她眼前,展开洁白的羽翼守护她。 童话书里说过,天使会守护每一个小孩。原来童话书也会骗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天使!她感到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绝望。 那群小子抢走了她的书包,得逞后一哄而散。 她孤零零地站立在街角,注视着人海如潮的街头,一张张冰冷而陌生的脸像流水一样从她的身边穿过、消失。 静静的夕阳下,她泪流满面,心头乌压压一片,不知苦难何时才是尽头。 童话书里说过,上帝之所以让每个小孩痛哭流泪,是因为他太爱这个小孩,要给这个小孩礼物,眼泪是他对她宠爱的标志。童话书里还说,当那个小孩不能忍受上帝恩赐的礼物时,上帝就会派一个光明天使把她接走。 她小小的心灵,再也无法忍耐这份没有尽头的屈辱了。 现在,她希望上帝能够兑现他的承诺,派一个光明天使把她接走。 夕阳斜照。 她单薄的衣裳,在风里飞扬。 她闭上眼睛,祈祷光明天使的到来。她怀着美好的心愿盼望着,盼望着……直到她重新睁开眼睛的瞬间。 一个少年从街角走过来,白衬衣,领子上系着的黑色蝴蝶结随风晃动,恬静的面容,这几乎让她忘记了一切。她的思绪瞬间凝固,耳边的世界安静下来,眼泪却继续不受控制地掉落,似乎是为了更清晰地看清少年的到来,才流得如此拼命。 视线在泪水的冲刷下变得越来越清晰。 少年径直走到她身前,静静地打量着她,然后冲她莞尔一笑。 楔 子2 在那个瞬间,整个世界黯然失色,悄无声息。 夕阳落去,人群消失。 上帝一定听到了她的愿望,才真的派这个光明天使来接她离去。她睁大懵懂的眼,望着满身洁净气息的少年,感觉如梦如幻。 天使真的存在!童话书果然没有骗人! 她撑开清澈的眼睛,想努力看清楚天使的模样。他洁净的脸庞上,漆黑的眼珠像星星一样闪烁,挺拔的鼻梁完美得像希腊雕塑一样,细碎的短发在霞光里轻舞飞扬。 她心惊,天使果然长得绝美。“迷路了吗?” 少年望着她,满眼含笑。 她摇摇头说:“我没有迷路。但是,我愿意跟你走。”她目光坚定,眼底清澈澄亮。 他微笑:“你为什么要跟我走呢?我们根本不认识。” 她轻吸鼻子。“你是光明天使吗?”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手指掠过她的前额,轻揉她乱蓬蓬的发梢。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难道她把他当成童话书里的光明天使了吗?他打量着她满身倦怠的模样,感受到了她眼底的悲伤与绝望。他想,她一定是在为某件事而伤心难过。“对,我是光明天使,但我并不是要来带你走的。”他很严肃地看着她,“上帝说,他已经知道了你心中的委屈,所以派我来告诉你,希望你能忘掉不开心的事,勇敢地面对一切。上帝要你做一个勇敢的孩子,不轻易掉眼泪的孩子。” 他的语气很温和。 她仰着头,凝望着他清亮的眼眸,轻轻地抽咽着。“那么,上帝有没有告诉你,我要怎么对付那些专爱欺负人的坏孩子呢?” 她捏着拳头,气焰十足。 他轻拍她的肩膀,想减轻她的痛苦,他眉头微皱,一副心疼的样子。“上帝会惩罚那些不听话和作恶多端的坏孩子,他们迟早会被上帝捉过去问罪的。”“他们会被丢到地狱里,紧紧地关起来,没有东西吃,再也不会跑出来欺负人,对不对?”她热烈地追问着,目光在他的眼底飞快地闪烁。“嗯!” 他点头,温暖的手指再次落在她的发梢上。 他的眼神如同北极星的光芒,照亮清冷的夜,照亮她漆黑的眼眸。“记住,不要再轻易掉眼泪了。”他低声嘱咐她,“眼泪和笑只能留给自己看。在你的对手面前,要用强硬的姿态与他们对抗,这样才不会受到伤害。” 他抬手用温热的手指轻轻抹去她眼角残留的泪水,手指间传递出来的温度恰好可以抚慰到她。她的眼泪渐渐变干,小小的嘴巴在他漆黑如墨的眼瞳里渐渐松弛开来。他可以听到她越来越细微的啜泣声,然后,他给了她一个温暖明亮的笑,转身消失在街角,白色的身影如烟云般消散了。 她从没见过如此风度翩翩的男孩,他白色的衬衫干净得就像棉花糖一样。 她记住了那个天使般温暖明亮的笑,那笑容伴随她一路成长。“眼泪和笑只能留给自己看,在你的对手面前,要用强硬的姿态与他们对抗,这样才不会受到伤害。” 她含着眼泪记下了这段话,这段话成了她活下去的勇气。 从那天起,她再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流过泪,她的眼泪和笑真的只留给自己。她绝不让任何人窥到她的喜怒哀乐,也绝不随意地向任何人展示她的脆弱,她用无可超越的实力证明了她比所有人都强大。 她的名字叫——安尹禾! 第一章(1) 转学事件 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出了什么重大的交通事故,安尹禾被围困在车辆围筑而成的车海旋涡中,动弹不得。 事情很简单,有人逼迫她转学。对方神秘莫测,不知是何方神圣。 为首的少年名叫景灏,是明德学院里的一名普通学生,他看起来很激动,面色赤红,呼吸有些夸张地急促起伏,炯炯有神的眼中却留有倔强的痕迹。“安尹禾——”他对她怒吼,声嘶力竭,“你到底要坚持到什么时候?明德学院是什么可怕的地狱吗?你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撞上了大运,就算花上几辈子也不可能去得了明德!你现在该偷笑才对!” 他气焰嚣张,对她进行着连珠炮式的质问。 她眼神淡漠。这样的质问,于她荒唐又可笑。 他走到她面前,动也不动地盯着她。而她那种淡漠的眼神仿佛可以把他随意地踩在脚下一样。他把眼睛眯起来,拳头紧握,然后,一把揪住她的领口,把她高高地拎起来,拳头在她的头顶上空高高抡起,摆出了一副立刻要砸落下去的姿势!“你在干什么?”他大声叫。 身体被提拎起来的她,干脆将整个身子凑了上去。她用手指着自己的腹部,对他说:“我不喜欢别人打我的脸,你朝这里狠狠地挥下去。” 她竟然要他对她的身体挥拳头。 他被击败了,他还从没遇见过如此倔强的女孩子。但是,他必须要办好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要在今天确定她转学的事情。这是瑭交给他的任务,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告诉我,不愿去明德的理由是什么?”他抑制住气焰,“礼貌”地问。“让我去明德的理由又是什么?”她反问他。“说了你会答应去吗?”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不会。”她的语气很坚定。“呀——”他的眉毛顿时燃得像两朵烈焰花,他用手指指着她的鼻梁,“告诉你,如果不是瑭嘱咐的事,我才懒得理你!优等生有什么了不起,做人不可以太傲慢!”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固执,并且毫不通情达理。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他不应该答应瑭这个要求,早知道她是如此难以对付,就算让他失去瑭这个朋友,他也不会揽这档子事! 真是个冷漠无情的丫头!他咬牙切齿地想着。“臭丫头,我不干了!”他粗鲁地咒骂了一句,将衬衫领口撕裂,眼皮气得频频往额角上翻,拳头在腰杆处捏得咯吱响。 听到他抛出不干了的怨言,几颗慌张的脑袋便从他身后急速地探出来:“不行啊,老大!你不干,我们怎么向瑭交代?” 他无语。这些家伙竟然用瑭来压制他!可是瑭是他最好的朋友,不可以不讲义气。他毫无选择的余地,只好用最笨的办法。他将手臂朝手下一挥:“把她给我拉上车!”“老大,要把她带到哪里去?”“笨蛋!当然是一号公寓。一群白痴!” 随后,两个力气稍大的男生,迅速擒住她的肩膀,把她连同背上的红色书包,一起塞进了车里。 她蜷缩在后座上,动弹不得,她没有挣扎,而是让这些家伙轻易地把她带去了那个地方。她想知道他们口中所说的瑭是谁,想知道那个瑭为什么逼她去明德,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群人想干什么。 第一章(2) 巧夺争艳 “呼啦”一声,车门被迅速打开。 尹禾被轻飘飘地拎下了车,一不小心,脚下踩了个空,身子朝前扑过去,一双蓝色球鞋落在她眼底。她抬头,顺着球鞋往上看去——一身白色球衣在夕阳里闪闪发亮。 她吸气,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少年。他有一张一尘不染的脸庞,犀利的目光像一把锐利而冰冷的剑,挺拔的鼻梁完美得像雕刻出来的一样,细碎的短发在霞光里轻舞飞扬。“英树!” 尹禾听到众人在呼喊少年的名字。英树,她在心里默念着,很好听的名字。 少年走到她跟前,柔和的唇线轻浮地弯起浅浅的弧度,坏坏的笑容,完美极了。尹禾有些心惊,心底有碎裂的感觉。少年将脸凑近她仰起的脸庞,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肆意扫荡,然后轻慢地落进她的眼底。“她是谁?” 那少年慢悠悠地问众人,语气轻忽得仿佛她就像是刚从地摊上捡来的玩具一样。“她就是瑭要的女生,安尹禾!”景灏有些愤愤地回答道,心里仿佛被风吹裂般委屈难受。“哦。”少年轻挑眉梢,脸庞贴近那张小巧的脸。 她的眼神依旧淡漠,虽有些心惊,但目光依旧孤傲。她落在他眼底的影子是自信的,她完全不惧怕他。 他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夕阳将她柔嫩的脸颊照得柔美动人,但是,他依然能洞察出她血管里的淡漠与冰冷有多深。 他继续刺探她的脸。 天蓝色的眼珠、乌亮的瞳孔、锐利寒冷的目光,让人不由得感到冰冻三尺。她好看的下巴,尖细地上扬着,骄傲又冷酷,此刻正以傲慢的姿态迎向他灼热的目光。“这么美丽的脸,只用来念书太可惜了。”他意犹未尽地说,“如果你不是优等生,我可以考虑让你做我的女朋友。可惜,我讨厌优等生!”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异常,然后,手指从她的下巴上轻轻移开,移到她的肩膀上,狠狠一推:“这种女生,以后不要再带到我面前来!” 他厌恶地撇开视线,目光冷冷地落在一旁,态度的转变让所有人为之震惊。 景灏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火焰气息。 尹禾被重重地推倒在地,胳膊撞击在路面上,一道细长的口子在她的胳膊上出现,她感到了剧痛。她轻皱眉头,目光从胳膊的伤口上迅速移到少年身上。 她用最轻蔑的眼神望着他,告诉他,这种藐视她不在乎,她可以做出比他更藐视的表情来。 而他,仿佛在那道冷光里被轻轻地凝固了。 正在此时,一个威严的声音破空而来——“全都给我退开!”尹禾感到血液在瞬间沸腾起来。 白色衬衫,领口系着黑色蝴蝶结,她注视着朝她走来的少年,心惊得犹如飞鸟受到惊吓后振翅飞离枝头般。那少年如一道耀眼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身前,与名叫英树的少年面对面站立着。 尹禾在地上挣扎了几下。 她望向白衣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晶亮,白色的衬衫干净得像棉花糖一样。尹禾恍若回到了十一年前……“瑭。” 这个称呼如尘埃般落进她的耳朵里,轻得觉察不到它的存在,却有分量地落进她的心里。她再次凝望他,往事仿佛随着夕阳在视线里弥漫飞扬。 天使!光明天使!她在心中低呼。“你的胳膊受伤了?” 他优雅地在她身前蹲下,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块干净的蓝格手帕,然后轻轻地拉过她受伤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将她裸露在空气里的伤口缠绕起来。“我叫威廉。瑭,大家都叫我瑭,你也叫我瑭好了,安尹禾同学。” 瑭彬彬有礼的语气,像暖风一样在她心口吹动。 她微怔,他念她名字的声音轻如烟雾。“你做得很好,这么深的伤口,居然没有哭。”瑭轻轻地拍着她的头顶,给了她一个钦佩的笑意。 天使!光明天使! 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像要把他刻进心里一样地望着他。清澈的纯蓝眼珠,像生长在海洋里的蓝色精灵,自然弯曲的黑发,很好看地向后梳理着,温和的唇角,即使不说话也像是在微笑一样让人感到温暖舒畅。 满身洁净的气息,温暖明亮的眼神……这个被称为瑭的男孩子多么像那个夕阳斜照下的光明天使。 她的胳膊猛地一痛。 一只有力的臂膀把她从瑭手中拉了出来。 尹禾觉得眼前阵阵眩晕,视线恢复清晰的瞬间,一双鹰似的锐利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她:“喂——再用这种眼神看瑭,我会挖掉你的眼珠的!” 胳膊上的伤口被拉扯得生疼,尹禾微皱眉头,她努力使自己镇定,越过英树威胁的目光,保持着骄傲与自信。然后,她将下巴抬到英树面前,说:“挖吧!” 她洒满霞光的脸庞上满是坚毅的倔强与固执。 他讨厌这个冷傲的女生,从知道她是优等生开始,从她用骄傲的眼神回望他开始,从她倔强地要他挖去她的眼珠开始,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有这样的姿态。 她是可怕的女生,有股冷冽的气息在视线里飞扬。他心惊得再次将她猛地一推。 瑭伸手接住了尹禾摇摇欲坠的身子。“英树,不要胡闹!尹禾受伤了,不许你欺负她!尹禾是我的朋友,以后也是我们大家的朋友。”瑭对所有人宣布,“从今天起,任何人不得对尹禾无礼!” 英树注视着瑭,神色愕然。他不明白,瑭为什么会对这个傲慢无礼的女生如此青睐,这确实让人有些费解。 他对瑭的决定非常不满,说:“瑭,我不明白,为了这种女生,你为什么连兄弟的情义都不顾了?要我把这种傲慢的丫头当朋友,除非你不打算要我这个朋友了!” 一号公寓前,夕阳将空气照耀得异常灿烂。 瑭与英树相对而立。 景灏站在一侧,他望着两人眼中的火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里悄悄滋长,尹禾倘若真的出现在明德学院里,恐怕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 第一章(3) 坚持到底 繁星闪烁,夜空如幕。 青色砖瓦砌成的旧宅院里,长着一棵古老的银杏树。树下有一个可爱的小花圃,各种芬芳醉人的花杂乱地开放着,星星点点地散布在草丛里。 蓝色油漆刷过的木门和窗户,冰冷寂寞的青石台阶。 银杏树叶,洁白如雪。星光洒落在庭院里。 室内,温暖的灯光。 餐桌上,年迈的外婆安静地坐在尹禾身旁,银色的发丝在脑后结成发圈。她的脸庞温和而慈祥,优雅的姿态体现了旧时书香门第传袭下来的气质。她的动作已经很迟缓了,此刻正费力地从盘子里夹一根清炒白菜。尹禾将盘子拉近了些,给外婆多夹了些菜,然后埋头吃起饭来。 母亲坐在对面,安静地吃着饭,乌亮清澈的眼睛,完全没有岁月留下来的痕迹。 尹禾一直没有给自己夹菜,只是默默地吞咽着白米饭,她仿佛在做某种激烈的思想斗争,挣扎过后,却变得异常平静。“我决定去明德学院念书。”餐桌上,尹禾终于平静地对家人宣布。 屋里突然没有了声音。 母亲的筷子在空中停住。 外婆侧目而视,手中的筷子快节奏地抖动着。“尹禾,你在跟妈开玩笑吗?”母亲冷冷地说。 尹禾抬头,没有回应母亲有些生气的表情。她轻轻地夹起一块鱼,将刺仔细地挑干净,然后放在外婆的碗中。随后,她又夹起一块西红柿,送进自己的口中,慢慢细嚼,让西红柿的酸甜汁沁入胃里。 母亲放下筷子,将椅子朝桌前拉了拉,很认真地对尹禾说:“不能去,你哪里都不能去!只有彩虹学院才适合你。你知道明德是怎样的学校吗?那里的孩子跟你不一样!你会受伤,你会遭受在彩虹学院不会遇到的伤痛!尹禾,你不能去,绝对不能去,你只属于这里……” 尹禾终于抬起头看向母亲。 她只属于这里,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尹禾在心里冷笑。她究竟是怎样的孩子?从她了解到自己是酒吧歌女的私生女时开始,从她了解到自己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时开始,她一直在寻觅那个答案。母亲似乎要一辈子藏匿自己的过往,可是母亲的过往与她有着密切的关系。她在成长中所遭受的痛苦,母亲从来没有替她分担过。而她所承受的那些伤害,都是母亲不检点的过往带给她的。 是的,她认为母亲的过往不检点,至少,她的出生可以证明这一点。 她其实根本不稀罕进什么贵族学校念书,凭她聪慧的头脑,随便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做得最好,所以不管是多么不平凡的学校,她都不稀罕!可是,在她骄傲强大的外表下面,有一颗从未改变过的,向往温暖的心。那个满身洁净气息,有着温暖明亮笑容的光明天使,一直在她心底,从未消失过。 瑭,让她寻觅到了那份熟悉的感觉。“我要去!”尹禾坚持自己的决定,这一回,她要违抗母亲的意思。“不许去!”母亲的嗓门大了些。“我要去!”她的嗓门跟着变大。 母亲怒火中烧地看着她,她执拗地与母亲的目光对上。她想让母亲知道,她已经长大了,不愿再忍受母亲过分神秘的摆控了。“我要去,顺便了解一下,我到底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我还要向他们证明,我比那些所谓高贵的人强一百倍!就像你不顾我的感受,在酒吧里坦然唱歌一样,我也要选择自己的生活!我光明磊落,为何不能去?” 她将“酒吧”两个字故意念得很大声,然后,她看见了那双跟她一模一样的眼睛中的惊愕和恐惧。 母亲沉默了。挣扎过后,她的愤怒渐渐平息。每次提起“酒吧”这两个字时,母亲便不再说话。即便此刻,在转学这样重大的事上,母亲也在关键时刻停止了与她的争辩。她倒是希望母亲能够与她争辩到底,把心底积压多年的委屈说出来。但是,母亲仍旧沉默。 看见母亲渐渐退缩的模样,她的心口开始胀痛。 眼看母女俩这样一直沉默着,外婆做出了她这一辈子都没改变过的决定,说:“尹禾啊,听妈妈的话,妈妈不让你去,一定有理由。” 尹禾的心里开始落泪。她不明白,外婆为什么一直站在母亲身后,无论母亲做什么,她都不会反对。有时候,她总在想,如果母亲年轻的时候,外婆对母亲多加管束,不去纵容母亲的任性,那么今天的自己也许就不会成为同龄人的笑柄了。“外婆,你想这样纵容她到什么时候?”尹禾生气地责问外婆,“难道你要我也变成她吗?听她的话,跟不负责任的男人生下我这样的孩子,然后在酒吧里当歌女,对陌生的男子卖弄风骚,一辈子过被人耻笑的生活吗?” 她从没如此痛快地挖掘过母亲的伤痛,从来没有,她几乎没有勇气去看母亲的脸色有多难看。她无比后悔,但还是看到了母亲的脸色在灯光里灰白下去的样子。用这样的方式去伤害母亲,对她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她恨母亲,同时也爱她。 尹禾再也无法遏制内心潮涌般的酸涩感,她甩下筷子,飞跑进房间,一头栽进被窝里,流下了苦闷的眼泪。 第二日清晨,外婆悄悄地来到尹禾的床边。“尹禾啊,你妈想了一晚,还是同意让你去明德学院念书了。她说,你长大了,应该让你去经历一些事情了。” 这是她期望的答案,对母亲来说,却是努力了很久的答案。尹禾的眼泪顺着眼角滚落,她疲倦地仰望着外婆干净的脸庞,外婆的微笑像清晨的阳光一样温柔。可是外婆的眼睛早已昏花,所以无法看见她眼中的泪水。 她扑进外婆的怀里,泪水奔涌而下:“外婆,我会努力,我会努力做得比任何时候都好……”“尹禾啊,以后不许再说让你妈伤心的话了,她这一辈子已经够委屈了……”外婆低着嗓音对尹禾说,苍老的手臂轻抚着她冰凉的发梢。 尹禾轻轻地点头,心口像露水一样悲凉。 第一章(4) 白菜头 阳光穿透白色的花瓣,照耀在明德学院的每个角落里。绿色的枝叶上沾满了露珠,清澈透亮的露珠在阳光里璀璨晶莹,闪闪发光。 前来上学的学生们秩序井然地纷纷走在樱花大道上。 大传系二年级一班。 尹禾的座位被一个女生霸占了。 尹禾从教室后门走进教室的时候,一眼扫在自己的座位上,一个女生正毫不客气地坐着,双腿架在课桌上,姿势极不雅观。从侧面看去,女生正在啃着一块面包,面包屑落了一地。女生的头发有些夸张,蓬乱的中长发用一根黑色的拉力带圈在头顶中央,枯枝败叶般散向两侧铺开,像水分被风干了的白菜。 好嚣张的女生! 尹禾无法容忍自己的课桌被弄得像被耗子糟蹋过一样凌乱不堪。她捏紧拳头,悄悄地走到女生身后,在女生的后背上狠狠地打了一拳。“呜——” 尹禾没想到女生竟然会号啕大哭,奇特的哭腔令她吃了一惊。女生手里的面包掉在了教室的地板上,桌子上的一瓶牛奶也倒了,洒在尹禾的课桌上,一滴不剩。“你干吗打我?呜——” 女生回头,朝尹禾委屈地抹眼泪,贴在眼皮上的假睫毛被那双胖胖的手揉掉了,假睫毛粘在眼角下,显得很滑稽。“艾可可!” 尹禾惊异地盯住女生的脸庞,叫出了她的名字。“对啦,是我!太过分了,原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竟然遭遇这么狠毒的拳头!死丫头!呜——” 艾可可又亮起了她那特别的哭腔,白白胖胖的脸上挂着一行眼泪,泪水和睫毛膏混在一起,凝聚成黑黑的浓墨,弄了一脸,像一只笨拙的小花猫。“扑哧”一声,尹禾笑了出来。 两人瞬间拥抱在一起,几个刚跨进教室门的学生见状后变得愣头愣脑的,以为走错了教室,一看是艾可可度假回来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尹禾见到艾可可,又惊又喜。 艾可可是她唯一的朋友,和她是高中同学,也是唯一让她关心的人。艾可可同样是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因为这点相似之处,还有艾可可爽朗的个性,尹禾决定交她这个朋友。可是,高中毕业之后,尹禾却失去了艾可可的消息,据说艾可可是去了国外,却不曾想到会在明德学院与她不期而遇。“高中毕业后,你去了哪里?”尹禾急于知道艾可可这几年的经历。“妈妈带我去东南亚定居了,不久,外公去世了,给我留了一笔财产,却规定我必须在明德学院念完书后才能继承,所以我就只好来这里混了。” 艾可可无奈地笑着,觉得万分委屈。本来自己的脑子就不太好使,外公还要她来明德学院这种地方念书。还有,她也称不上什么贵族,只是外公卖掉祖上的地产后得到了一笔巨资。她无法理解外公留下遗嘱时的心情,大概是想让她摆脱私生女的耻辱,在明德的贵族大家庭中,找到可以弥补她出身遗憾的人来依靠吧。 可是,半年来,她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混迹于贵族学校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纷繁复杂的贵族等级,一些与贵族交往的技巧,她只是一知半解。最终,她选择了放弃,做真实的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卸下伪装,艾可可觉得自己舒畅得像条自由自在的鱼儿。她的爽朗和纯真是她最大的法宝,同学们也都乐意同她交往,她总是能给大家带来无穷无尽的欢笑。“那么,你也是念大传系?”尹禾追问。 艾可可紧抿着嘴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尹禾再次笑了。“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同桌,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艾可可指了指隔壁乱糟糟的桌子,示意尹禾。这可是她用答应别人打扫半个月的班级卫生换来的座位,来之不易。还是那样的艾可可,从来都不爱整洁,喜欢将书横七竖八地摊在课桌上,或者垒得很高,用来挡住老师的视线。 尹禾摇了摇头,放下书包,开始整理被艾可可弄得脏兮兮的课桌。 艾可可好奇地翻开尹禾的纸袋,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她掏出里面的东西,然后表现出了极度的震惊,“蓝格手帕!”看到尹禾的纸袋里竟然装着男孩子用的蓝格手帕,艾可可惊得无法合上嘴巴,她盯着尹禾,一副不把她看穿绝不罢休的模样。“还我!”尹禾一把夺过纸袋,迅速藏匿到课桌底下。“你,你是不是……”艾可可觉得尹禾的举止太诡异、太离奇。优等生安尹禾是绝不会私藏男生的手帕的,这不是她正常时候表现出来的举止。艾可可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又左右打量着尹禾的脸,左看右看,好像还是那张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脸,只是,行为举止却过分超常规了。“不要乱想,”尹禾随手拿起一本书轻拍了一下艾可可的脑门,“准备上第一节课吧。”然后,她平静地落座,表情庄重严肃,从书包里取出了第一节课的课本——《大众传播学》。 艾可可不再追问,尹禾的表情告诉她,她再问下去也是徒劳。她郁闷地翻找书本,心里却在隐隐地难过。虽然她与尹禾从高中开始就是好友,但是在尹禾的内心深处,始终有她无法触摸的网。她们之间始终隔离着无法穿越的网,那是尹禾对自己身处的世界的敌视和不信任。艾可可知道,这也是她无法冲破的网。她从不埋怨尹禾,她认为,这是像安尹禾这样的优等生的通病。 但是,玥不一样,她是特别的优等生,是跟尹禾完全不同的优等生。艾可可自从跨进明德学院的大门后,就确定了对她的判断。 第二章(1) 完美优等生 教室门前一阵暖风吹拂,一个瘦弱的女生背着浅色书包,穿过走道,向座位的方向稳稳走来。女生细细的眉毛,柔柔地搭在咖啡色眼镜的边框上,目光锐利聪慧,书卷气十足。 瘦弱矮小的她实在称不上漂亮,却一路得到了所有人的敬仰与拥护。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教室里,洒落在课桌和同学们的衣襟上,斑驳陆离,透亮柔软。 “玥,你来了。” “玥,早啊。” “玥,谢谢你借我笔记,一会儿还给你。” “玥,谢谢你昨天让我搭顺风车回家。” …… 几乎所有的同学都主动与她打招呼,她一一回应,礼貌谦逊,不落下一点过失。最后,她在大家的微笑中,斯文地在尹禾的前排落座。 她就是拥有和尹禾同等智慧,却比尹禾更受欢迎的富家女邱玥同学。大家喜欢她,不是因为她高贵的身份,而是她那随和的性格。她从不居高临下,从不对任何人发号施令,或者随意嘲弄鄙视别人。哪怕你是天下最愚蠢的笨蛋,或者最无聊的白痴,她也会礼貌地把你捧在手心里对待。 她是受人尊敬的优等生,男女通杀的优等生,她从不对任何人进行等级的划分。 她是邱玥,人人爱戴的优等生。 然而比起大家爱戴的程度来,她又无法与另一个人相比,对那个人的爱戴,大家几乎是疯狂的。 教室门外的走廊里,响起一阵强烈的骚动,紧随这阵骚动的是一阵阵潮水一样的欢呼声,热烈得让人发癫发怵。 在童话书里,每当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灰姑娘就会离开王子,回到她原有的生活中。而对英树来说,每当清晨来临,被追捧的生活就开始了。 大传系二年级一班的教室门口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大家如此拥挤,只是为了在清晨第一缕阳光里向她们喜欢的男孩问候。这样的表达方式在21世纪的今天看来未免显得幼稚和老套,但是,对浑身散发着鬼魅气息的英树来说,这样原始的方式是不可摒弃的! 温柔的阳光里,一袭耀眼的白衫落入大传系二年级一班所有人的眼底,这是其他班级的学生们最忌妒最发狂的时刻。所有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所有的掌声都响起来,所有的手臂都挥动起来,所有的脚步都慌乱起来,所有的笑容都绽放开来,所有的惊叫声都响亮起来。 然后,在极度夸张的欢呼声中,英树穿过拥堵的人群,走到窗口前的座位旁,桌子和座椅在阳光里闪着一尘不染的光辉。他优雅地落座,笑容犹如玫瑰般芬芳。“啊——”女生们惊叫,欢呼雀跃,激烈地拥抱在一起,把对英树的爱用手指比画出一个巨大的心形,然后放在心口处,做出一副无比幸福的姿态来。 英树重新从座椅上站起来,朝大家点头致意。他伸出手指的瞬间,打开怀抱的瞬间,微笑的瞬间,女生们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仿佛英树身上的每一处气息,每一个动作,都为她们而存在。 可是,她没有动容。他打开怀抱的瞬间,微笑的瞬间,他的余光扫到她垂落在书页上的冷漠的目光。 他的笑容在唇边凝固,细碎的头发在风里飞扬,冰凉的气息在鼻腔里呼之欲出。她就是瑭极力挖过来的优等生,完全不合群的孤傲优等生! 他不想看见她,但是,她竟然跟他在同一个班级,并且他们的座位相邻。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一副漠视他的模样把他的心绪搅得沮丧起来,并且没办法再像往常一样拥有一个快乐的清晨。 她安静地整理着书本和笔记。 他的呼吸渐渐失去节奏,他落在她脸颊上的目光是愤恨的。 她摆出一副漠然的面孔,周边正在演绎着的一切,在她眼角的余光里是可笑的。她已不再感到心惊,从她了解到他只是一个被众女生追捧的花瓶少年开始。他竟然厚颜无耻地彰显自己,他大概连大众传播学的定义都不清楚吧!一群没有自尊心的傻瓜!她在心里咒骂这群人。她不会去迎合任何人,更不会理会这群人疯狂的追捧。 所谓的贵族学校不过是一群草包的集合处所。 她漠然的余光里写满了嘲笑。 突然,所有的目光都往尹禾所在的位置投过来,仿佛在这举动开始的一刹那,有人猛烈地吹响哨声,然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同一个目标。 尹禾不动声色,以此来诅咒这群家伙幼稚的行为。“呀——优等生有什么了不起的,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学学人家玥吧,会念书有什么用,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大家开始纷纷议论起尹禾的是非来,对尹禾怪异不合群的个性痛下指责。尹禾继续翻着书页,目光安静地落在书页上,周边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艾可可捅了捅尹禾的胳膊,尹禾纹丝不动。周边的议论声越来越激烈。“嗯哼——”艾可可清了清嗓子,决定为尹禾解围。她吃力地拍了拍英树的肩膀,“亲爱的同学们,亲爱的英树王子,作为尹禾的朋友,我想向大家说明一件事,其实尹禾是个好孩子,她只是太专注于念书,不懂得与人相处罢了……大家请看在我艾可可的面子上,不要再追究她的过错了……”“啪、啪、啪……”几百本书一齐丢向艾可可的脑袋,原来她艾可可的面子是如此浅薄。艾可可被埋进了一堆书本里。一群背信弃义的家伙!她嘟囔着从书堆里钻出脑袋来。 尹禾继续预习第一节课的知识,她早已预料到,艾可可的解释只会遭受到羞辱。这群孩子是没有理智的,她们的双眼早已被世俗和金钱蒙蔽了。 英树忽然觉得艾可可很可怜,有一个像安尹禾这样自私的朋友,这大概是她最大的败笔。英树仿若得到安慰般,安静地重新落座。艾可可从一堆书本中探出脑袋来,嗔笑道:“嘿嘿,大家原谅她了吗?” 更多的书本从教室的各个角落里飞来,教室里一片狼藉。 第二章(2) 赞赏危机 突然,“快,女王来了!” 不知是谁在外面大喝一声,然后教室的走廊里响起了最后一阵骚乱声,围观的学生们在瞬间四散离去,教室里的喧闹声也在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书本整齐地放回桌面,一切恢复平静,没有丝毫作乱过的痕迹。 树叶在窗外飘零,鸟儿在枝头歌唱。 尹禾感到教室的讲台上有一股凛然的气息在弥漫,她抬头,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绝丽女子的身影。 她心惊,她是个漂亮的女子,只要不是近视得过度的眼睛,在见到这张脸之后,都会发出这样的惊叹来。 白得透明的皮肤,看起来不过三十岁,明亮的眼珠漆黑异常,水洗过般纯净,没有一丝杂质。尖尖的下巴,雪白的牙齿,无不透出逼人的美丽气息来。 除了母亲之外,她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子。 她突然听到从身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便用余光瞄了一眼身侧的座位,英树竟然翻开了桌面上的课本,目光安静地落在书页上,摆出了一副乖巧的学习姿态。其余的学生也都纷纷打开课本,俨然一副副一丝不苟的认真模样。这是让尹禾异常吃惊的事。 大传系二年级一班的同学大概集体着魔了吧! 尹禾想,这节大众传播学课一定很有趣。讲台前传来高跟鞋与地板碰撞的响声,所有的耳朵都竖起来,神经紧崩得几乎要崩溃了。 天不怕地不怕,连藤校长都不放在眼里的明德学院的学生们,面对她却如此心惊胆战。她的美丽,她的冷酷,她的威严,无不让人窒息和敬畏。她那无论是谁,只要落在她手里,无论方圆都要将他变成优等模样的执著个性,让每一个人都无法逃离。 所有的大传系学生可以逃任何教授的课,却唯独不敢逃大众传播学教授的课;所有的大传系学生可以在任何课堂上不认真听讲,却唯独在上大众传播学课时仔细得不敢错漏一个字。 千家慧——千氏家族直系后代,掌握着大传系学生的未来,决定任何一个大传系学生是否可以顺利从明德学院毕业的传奇人物。“现在开始课前问答,请各位同学做好答题准备!”她冷冽的目光迅速扫过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呼……” 大家暗自调整呼吸。又是个高压笼罩的清晨,这日子没法过了,大家的脸上悄然演绎着这样的独白。 唯有安尹禾和邱玥平静坦然。每次传播学的课前问答,没有错漏一个字的邱玥自然不用害怕。新转校生安尹禾,凭借她的聪慧,这样小小的场面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千家慧的目光开始在教室里扫视,这样的目光比激光更具杀伤力、穿透力。刚刚调整好呼吸的学生们又乱了气息,教室里安静得恍若没有生命存在,寂静得如同亚马逊河畔的树林,只听到窗外遥远的地方,也许是餐厅附近,哪个马虎的学生忘记了拧紧水龙头,水滴滴落在水池里的叮咚声。“咚、咚、咚……” 清脆得像魔法王国里,巫婆在善良纯净的孩子的心口滴上的充满诅咒的魔法水滴的声响。 “千英树。” 随着一个名字的尘埃落定,几个因为憋久了气,长时间缺氧,满脸暗青的家伙顿时瘫在课桌上,一动不动。一些鼓着腮帮子,一直在心中默念“千万不要叫我的名字”此类咒语的家伙们,幸灾乐祸地为自己所念的咒语显灵而暗自窃喜。“吱——” 明净的窗户边上,英树歪歪斜斜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膝盖骨推动桌椅发出的长长的尾音,轻易泄露了主人内心深处的虚弱状态。 阳光轻柔地洒落,照耀在一张干净的脸庞上。坚挺的鼻梁,明净的额角,开始散发出阳光被凝固的气息来。“什么叫大众传播?” 英树的嘴唇有轻微的抽搐,额角上的细纹一闪而过。讲台上,那锐利的目光如同烈日般,开始照耀他空洞的眼底。他情不自禁地眨动眼皮,在心中咒骂起来。她是他的姑姑,却从不对他表示爱怜,明知他对这些虚无的概念毫无兴趣,却依然每天用这种愚蠢的问题让他在众人面前难堪。“不知道!”他回答她,语气倔强。她为什么不换个花样呢,每次都是同一个问题。他很厌倦。“啪——” 一本厚厚的书从讲台上飞了过来,重重地砸在英树的额头上。英树抬手摸额头,一抹鲜红的血染上他苍白的指尖。 教室里有严重的憋气声,大家整齐地闭上双目,汗水从额角顺流而下,然后开始举行集体流汗仪式。这是一份“特殊”的礼遇,每当英树遇到这种“灾难”时,他们约定一定要以这种方式来为英树打气。他们绝不允许任何人嘲笑英树犯下的错误,或者嘲笑英树被千家慧处置的场景。“下一次课前,把这道题整理五百遍,否则,今后你不必出现在我的课堂上!” 千家慧的怒火一触即发,她对英树的忍耐已经达到了底线,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式去抹杀他的倔强。他那该死的固执会让千氏家族未来的命运遭受到毁灭的威胁!她有责任对他进行教育。 可是她越来越悲观绝望了。她曾经费尽心机,给他最好的学习环境,让他的周边充满优等生智慧的光圈,却无法传递半点积极的东西给他。他在女孩子的追捧中奢华地度过每一天,不学无术,顽劣至极。 千家慧无可奈何地叹息着,目光开始在其余学生中搜索下一目标,最终落在新转校生尹禾的身上,她已经听说了她的不平凡,正想检验一下她的实力是否名副其实。“安尹禾同学,请你回答刚才提出的问题。”“吱”的一声,是简洁短促的膝盖骨推开桌椅的声响。尹禾利索地站了起来,孤傲的额角闪着智慧的光芒,漆黑的眼珠如黑玉般明亮地闪烁着。 这份雍容的自信,使千家慧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千家慧在尹禾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对她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怀。她仔细地品读着那张淡静的脸,美丽、冷冽、傲慢,是那种让人难以触摸的冰山聪慧型女生。 尹禾吸气,沉静地盯着前方,答道:“所谓大众传播,就是专业化的媒介组织运用先进的传播技术和产业化手段,以社会上一般大众为对象而进行的大规模的信息生产和传播的活动。它的主要特点有:1……2……3……6……另外,从现实的角度出发……归根结底……总之……” 教室里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声。 艾可可揉了揉眼睛,脑袋歪斜地望向尹禾,嘴巴做出奇异的思考揣摩状,夸张得几乎要撑破腮帮子了。难道就不会失手一次吗?一段时日不见,答题还是那样锐气十足,不留余地般地凶悍勇猛,看来这丫头铁定要将那种优秀带到明德了。 千家慧的眼瞳异常明亮,这种答题的气势怕是她许多年都没有看见过了,她完全相信了安尹禾不是平常的优等生。她有一种超脱平常的冷静和智慧,能够清晰地整理出问题的条条框框,并加以分析。比起那些从书本上照搬原文的优等生,她实在是千万学生中难得的极品!如遇知音般,千家慧频频点头,表示肯定。“很棒。非常棒。”千家慧大加赞许,并向所有人宣布,这是极其罕见的现象,得到女王的肯定一向比功课打满分还难。 玥打了个冷战。 在没有安尹禾之前,她是班里最优秀的学生。可是,过去的千家慧也只是对优秀的她轻轻点头,却从未像这样赞许过她。令人揪心的、强烈的危机感、挫败感,第一次袭上这个人人爱戴的优等生心口,如一把坚硬的铁器,敲打在她辛苦建立起来的坚实的城堡根基上。 玥显得很不安,鼻梁上的咖啡色镜片下,两扇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忽上忽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抠住课本,身上白色的学生制服虽然干净地显露在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下,却开始泛出了萧瑟和落寞的光泽来。 被如此比较过后,英树内心潮涌一样的倔强也开始逐渐瓦解成碎片,羞耻感瞬间萌生出来,像虫蚁在心口噬咬一样。这是骄傲的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从未被人如此比较过,这可恶的优等生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怎么能说出课本上都没有的东西呢?而且,还得到了一向挑剔的姑姑的表扬和赞赏。他遭受到了当头一棒。这可不是什么良好的征兆,莫非,他英树少爷的人生要就此改写?怎么能在这个丫头面前败下阵来?耻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窗外,淡淡的樱花香气飘散在空气中,白色的樱花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在明德学院松软的土地上。 教室内,英树狠狠地瞅着尹禾,看到她眼前雾气闪烁,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散发着诡异的光泽。 尹禾抿紧嘴巴,轻轻呼吸,膝盖在课桌底下不易察觉地晃动起来。 一瞬间,英树的心抖动了一下,目光倏地收了回去。 尹禾始终没有看他,但是,他还是被她的冷漠和骄傲伤害到了。尹禾是强硬的,她总是能够在不经意间把对方击得粉身碎骨,不留痕迹。 她的漠然,胜似任何激烈的言辞。 英树忽然身子一震,被这份冷漠刺得像浑身扎满钢针般难受,好像他千英树是一只不起眼的虫子。他似乎听到自己的灵魂被她踩在脚下,发出了噼里啪啦粉碎的声音。 “不要——” 英树一掌狠狠地拍在课桌的桌面上,在安静的课堂上发出了巨大无比的响声。 “砰——” 艾可可咬在嘴里的水笔帽,吓得震弹了出去,落在课桌上,又从课桌上弹跳到地板上,在地板上跳了几下,最后落在前排玥的脚下。玥落脚一踩,笔帽顿时粉身碎骨了。艾可可哭丧着脸,白白胖胖的脸皱成一团,独自为那可怜的笔帽惨遭毁灭而心痛着。 教室里又恢复了可怕的安静。可是,所有的人都将震惊的目光向窗户边上投去,他们很少看到英树如此发飙,他一定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不要?你不要什么?!嫌脸丢得还不够是吗?这道题给我整理一千遍!不许找人代抄!如果发现有他人的笔迹,我会连同那个人一起惩罚,我会让那个代抄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在明德!” 千家慧给了英树一个更可怕的惩罚。 尹禾神气地注视着前方,总算为胳膊上的伤口报了一箭之仇,用她自己的方式。 得到千家慧肯定后的尹禾,头上就像增添了一顶耀眼的皇冠,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大传系。 据说,上午大众传播学的课结束后,同学们纷纷挤到尹禾的座位旁,有的翻看她的课本,有的轻触她的头发,有的摸她身上白色的校服,有的甚至送来许多好吃的巧克力、牛奶、面包之类的东西,以此来表达对她的崇拜。当然,她们没有忘记拜托尹禾今后在女王面前替她们多多美言。 这就是伟大的同学之情。艾可可撇嘴。 “你们这群善变的家伙,上课前还讨厌她,一堂课下来就把我们尹禾追捧成这样,真是服了你们了!”艾可可钻到课桌下,一边忙着捡被挤掉的鞋子,一边费解地自言自语。 “砰!砰!砰!”一大堆拳头落在艾可可身上。 “我不说了,不说了。”艾可可双手抱头,向众人求饶。 这份夸张的追捧阵势,直到听到英树的一声喝斥之后,才戛然止住。 一切恢复平静,一切又在平静中开始,欲罢不能。 第二章(3) 势不两立 明净的窗户旁,玥扶了扶跌破鼻梁的眼镜,一身白衣纯净得如天空里的云朵。她挣扎了许久,最终平静地走到窗户边,笑了笑,轻轻拉扯着英树的衣袖说:“英树,要不要我帮你抄那一千遍?” 英树沉闷地趴在桌角上。 “英树,你在听我说话吗?”玥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加大力量推动英树的胳膊。 英树抬头,目光悲凉:“玥,拜托你声音大一点好吗?我的耳朵好像坏了。”说完,他就将那张充满阳光味道的脸深深地埋进了手臂里,那份张扬与锐利在瞬间仿佛突然萎缩了一截似的。 玥轻抚英树的肩膀,有些心疼地皱眉。 “那一千遍要怎么办?老师下了命令呢,是不是需要我帮忙?我可以模仿你的笔迹,谁都不会发现的。”玥弯腰,凑到英树耳边,满脸堆着得意的微笑。 “玥,你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谢谢你!玥,你就帮我全抄了吧。”英树埋着头,闷闷地说。 “全……全抄啊,那可是一千遍呢。”玥跌破眼镜,显得有些为难,唇间轻轻吐露出了为难之意。 “怎么,做不到吗?”英树猛然间抬头,冲玥不停地眨眼。阳光下,他漆黑的睫毛像一双不停扑扇的蜻蜓翅膀一样,挥动着千万道耀眼的光芒。 玥吞了吞口水,低下头,连连答道:“可……可……可以。” 甩掉抄写一千遍的麻烦,英树的心情还是闷闷的,耳边闹哄哄的,他决定伸一个满满的懒腰。他夸张地伸臂,左臂却一下打在尹禾的脸颊上。 尹禾凶恶地朝英树瞪了一眼,气势汹汹,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英树终于爆发了,愤恨地从座位上跳起来,转身紧捏住尹禾的下巴,威风凛凛地对尹禾吼叫:“不许再用这种眼光看我,不然,我真的会挖了你的眼珠,听见没?” 那不是建议,是命令。 尹禾没有挣扎,她冷若冰霜的目光回落进英树的眼中,寒气逼人,瞬间将他的勇气全部冻结了起来。英树一甩手,拎起课桌上的书包,甩到右肩上,撞开教室的门,扬长而去。 艾可可吃惊得嘴巴都合不起来了,她从未看见英树如此发过脾气,那样的脾气让人心疼。 “尹禾,你不要惹英树生气了,他很可怜,总是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艾可可真心地劝解尹禾。 尹禾并没有回应艾可可的劝解,她触摸自己的下巴,被英树的指腹所侵犯过的地方红肿起来,强烈的不悦染上她的眉梢。这个世界不是所有的人都为自己而存在的,有一部分人,总是会让你觉得碍眼,或者生气愤怒,或者仇视。英树就是其中的一个。 尹禾决定暂时不去想英树的恶劣,她有比憎恨英树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第三章(1) 无意窃听 尹禾走在过道里,脚底有些虚无缥缈,也许是因为过道里安静得有些异常。过道两边是宽敞的教室,正是课后时间,教室里空旷寂寥,几乎没有学生。她一间一间地走过去,每一扇门都看得很仔细。 在过道尽头的转角处,她被一阵清晰的对话声吸引。 她慢慢地走近…… “诺,为什么要走?你明明知道,你这样离开,对我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请你不要走,为了我,留下来吧……” 尹禾收住脚步,这声音好熟悉。她走近传出声音的门隙,透过那条门隙,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面向自己的方向站立着。男孩的对面站着一个女孩,女孩穿着白色长袍,那是医学院学生的校服,清秀的脸庞纯净得像天空里的白云。 女孩转身。 “你知道,为了等这个机会,我盼了很多年,养父终于同意我去了,我怎么能放弃这样的机会呢?!”女孩的眼神在阳光里轻快地扭转。 “不要走,请你不要走,我从没想过我们有一天会分开,从来没有!” 男孩焦虑的眼角让尹禾心惊,她轻轻地迈动脚步,凑了过去。 女孩微笑:“傻孩子,”她轻抚着男孩卷曲的发梢,“这世上没有不会分离的人们,我只是离开一段时间,事情完成后终是要回来的。” 女孩的声音中肯又诚实。 男孩的身影渐渐侧转过来:“无论我怎么恳求你,你都决心要离开,是吗?” “请不要这样……”女孩的眼底是一汪怜惜之情。 “我总有这样的预感,你会像小白鸽一样离去,不再回到我身边。”男孩焦虑的眼角流下了伤痛的眼泪。 女孩轻轻地抹去男孩的眼泪,低声劝说:“这就是我选择离开你的原因,我所期待的瑭应该是坚强的,而不是一直生活在虚幻和不安定中。从那个旋涡中走出来吧,不要再想念小白鸽,不要再憎恨这个世界。我要你快乐,要你生活在健康的空气里,你懂吗?” “诺,如果你要走,也带我一起离开吧!请你,请你……” 尹禾的脚像被混凝土之类的东西凝固住一样动弹不得,门隙里的光亮刺痛了她的眼睛。这是瑭的声音。那头卷曲的黑发,如一团乌云般笼罩在尹禾的心头上。 “瑭,你知道,我无法带你离开!” “诺,不要说这样的话。你知道,我喜欢你,我不能和你分开!” 尹禾惊愕地捂住嘴巴,感觉心口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一层一层地脱落,手里的纸袋扑通落地,发出了冲破空气的声响。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使她惊慌失措,落荒而逃。 瑭诧异地走了过去,门隙渐渐拉开,一个小纸袋出现在他脚边,一条崭新的蓝格手帕从纸袋里掉出来,安静地躺在地板上。 瑭捡起蓝格手帕,朝走廊里看了看,寂寥的走廊里空无人影,那人早已远去。他收起蓝格手帕,转身走进了室内。 尹禾站在墙柱背后,思绪纷乱,乱跳乱撞的心,却在空荡荡地落寞地疼。 第三章(2) 颜面扫地 傍晚放学的时候,广播里传来清澈朗朗的播音声。樱花大道上,白色的花瓣在树下飞舞,徐徐落在匆匆来去的学生们的发梢和肩膀上。 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不知谁嚷了一句:“英树少爷出发了!” 瞬间,身穿白色校服的学生们如旋风一般,一股脑地吹向樱花大道。这是英树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 樱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红色凯迪拉克敞篷车急速行驶着。车里,英树已然恢复了好心情,一脸冷酷地握着方向盘,身旁簇拥着四五个妖冶如蝶的女生,他仿佛fans们拥戴的巨星一样,备受崇拜和宠爱,得意的样子胜过开满枝头的樱花。 “英树!” “英树少爷!” …… 一浪接着一浪的欢呼声重叠着席卷了整条樱花大道,红色凯迪拉克犹如一艘豪华游艇,自由而张狂地穿梭在校园内。所有的学生都有规则地簇拥在樱花大道两侧,绝不让任何人,或任何事物,影响英树少爷的车子顺畅通过。因为谁都不愿触怒凯迪拉克的主人,一旦不幸如此,他,或她,将受到明德学院所有女生的攻击和诅咒。 这辆红色凯迪拉克像沾上了神奇的魔法药水一样,让明德学院的每一个女生都为之振奋和癫狂。 “英树。” “英树!” “英树少爷!” 女生们一齐欢呼,喊着英树的名字,热烈诚挚的呼喊声穿透阳光和空气,响彻在整个明德学院的上空。 只有一个女生,她傲慢地站在樱花大道的一侧,在微风的吹拂下,冷漠的发丝随风飘扬,身上白色校服的衣角被风微微吹起,裙摆随风飘动,似波浪般涌开,纤细的双腿穿着齐膝白色棉袜,干净的运动鞋洁白纯美,没有沾染一丝尘埃。 她面色淡漠、冰冷,乌亮的眼珠没有一丝杂色,目光凛冽,好看的下巴骄傲冷酷,她常常以傲慢的姿态迎人。 此刻,她正抬起那傲慢而又好看的下巴,用最轻蔑的目光打量着这辆红色的凯迪拉克。 她就是被明德学院藤校长用丰厚的奖学金从其他学院挖过来的新转校生——安尹禾! 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 因为她是闻名全市的天才少女,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传奇优等生。 只不过,学生们在她转学的第二天,就遗忘了她。在这个贵族学校,只有贵族后裔、千氏家族的长孙千英树才是他们永远追崇的对象。没有任何力量,任何人,可以阻挡和改变这一切。 一群没脑子的家伙! 尹禾站在道路一侧,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传播学理论》,目光清冷地注视着红色凯迪拉克从远处张狂地飞奔而来,对它充满了鄙视和憎恶。如果不是为了瑭,她安尹禾才不会选择到这沾染了浮华气息、学风败坏的所谓贵族学院来念书呢。 可是,她又羡慕这些所谓身份尊贵的家伙。因为无论她怎么努力,无论她获得多少学业上的奖项,甚至成为全世界最优秀的优等生,她也不能洗刷没有父亲、没有家族的耻辱。 尖锐的口哨声穿透整条樱花大道,英树忽然瞥见站在路边、用冰冷和傲慢的目光蔑视着他的女生。 轻风吹拂,吹动了她的白色校服的裙摆。诡异的笑容在英树的唇角蔓延开,邪恶万分。然后,他敏捷地转动方向盘,车子直逼路侧的尹禾。 “刷——” 尹禾顿觉全身冰凉,一个激灵,身下的裙摆立时分成两截,露出了里面的纯白里衬。英树用车身边角上的一块装饰物制造了这起恶作剧。 红色凯迪拉克迅速离去,英树非常得意地伸出手臂,朝身后挥了挥,警告尹禾这是轻视他的小小惩罚。 路边的学生们一齐哄笑起来,盯着尹禾下身的裙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 可恶又愚蠢的家伙!尹禾沉着脸,调整呼吸,朝哄笑的人群冷漠地瞪视着,然后想要尽快撤退。她将厚重的书本挡在裙摆处,两只手紧紧地捏住破开的地方,冷静地朝校门外走去。 转学的第三天,竟然发生这么令人难堪的事!她暗地里满腔怒火,对制造这起恶作剧的英树咬牙切齿。 正在此时—— “披上它。”一个优雅悦耳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她的身上立即多了一件明德学院的男式校服,一袭纯白就像天际白色的云朵,长度刚好盖过她的膝盖,遮掩住了那不堪一击、令人尴尬的裙摆。 她心中一怔,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心帮助她。她连忙抬起头,不由得看过去,一张英俊儒雅的脸正面对着她,清澈的纯蓝眼珠,像生长在海洋里的蓝色精灵,温和地看着她。 “是你!”她吞了吞口水,瞬时面红耳赤。 “手帕,我收到了。”瑭说,面色坦然。他不会因为被她看见自己失态的模样,就在她面前不再坦然。他认为,他们已是朋友。 尹禾怔住了。她以为,他不会知道是她的。这么说,他已经知道她去过那里了。想到这里,她的耳根热辣辣的。 “对不起,我……”她咬着嘴唇,想对他解释,她不是有意偷听他们的对话的。 他礼貌地微笑。 “你跟英树之间有什么误会吗?为什么每次我见到你,你都在受英树的欺负呢?”他成功地跳过话题,那种细纹一样的裂痕被他对接得完好无缺,仿佛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失态过。 这个问题怕是很难回答清楚,她窘迫地缩了缩肩膀,巧妙地避开了瑭追问的目光。 他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上下打量着她,深蓝色的眼底波光粼粼。在她面前,他无需掩饰。他看着她破落的裙摆,微笑起来。她窘迫的模样,清新得像一片被凉风吹来的花瓣。 “请问,我要怎么还你校服呢?”她不敢抬头看他。 瑭的蓝眼珠好看地闪了闪:“我在学院广播组,大传系二年级三班,每天广播时间都会在,校服可以送到那里。” 然后,他转身消失,白色花瓣在他消失的方向飘落。 尹禾这才抬起头,凝望着瑭离去的背影,有一层耀眼的金色在她眼底飞快地闪烁。这光晕瞬息化成了温度,融化掉了那冰冻了很多年的寒冷,在她凛冽孤寂的心口,洒下了如花瓣般透亮柔和的光泽。 第三章(3) 遭妒受伤 在霞光的照耀中,风将路边的树枝吹得乱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火焰气息。 尹禾收住脚步,白色的衣角在花瓣中轻扬,瞬息之间,一辆红色宝马在她脚边戛然停住。尹禾怵然,她应该不认识开宝马的朋友。 车门打开的瞬间,尹禾感受到浓烈的火焰气息扑面而来。 一个高贵妖冶、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面容的女生向她走来,身后还有两名跟随者,气势汹汹。尹禾打量着女生:女生面若樱花,清雾缭绕的眼眸雾气闪烁,光滑细碎的短发垂向耳际,薄薄的耳垂上嵌着一排晶亮的钻石,闪烁出了纷繁复杂的敌意。 那女生盯着尹禾身上的白色男生校服,目光凛冽如风。“知道我是谁吗?”女生问道,语气里充斥着浓烈的敌意。她上下打量着尹禾,神色傲慢冷漠。 尹禾转身,不予理睬,准备走自己的路,她没有必要去理会陌生人的敌意。她确信对方是无理取闹,认为没有必要了解对方是谁。除了学业和奖项,除了瑭,她从不关心任何事。 “站住!” 冷漠的声音从后背穿透而来,令她感到一阵冰凉。 尹禾继续往前走。 “把你身上的校服给我脱下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你也配穿它吗?” 十分霸道的语气。 尹禾回头,用极其冰冷的目光瞬间对接上那双挑衅的眼睛,这是对她的警告。这种莫名其妙的侮辱,她不会再忍受第二次。然后,她继续往前走,放弃理会这荒唐可笑的命令。 “啪——”一个火气十足的耳光瞬息之间掠过尹禾的脸颊。 一个踉跄,她被甩得跌倒在路边,膝盖骨一阵刺痛。这是尹禾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贵族学校里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耳光实在来得莫名其妙! 一阵尖锐的疼痛,脆弱的膝盖重重地磕碰在坚硬的青石板路上,疼痛感在血液里辗转翻滚,如洪水猛兽般袭击而来。尹禾感到膝盖骨正在裂开般疼痛,她蜷缩在地上,汗水如雨点般从额头上滚落。 绝不能输! 她痛得咬破了嘴唇,屏住呼吸想要努力支撑下去,她绝不会让自己在任何人面前倒下。 调整呼吸、安定情绪,尹禾站起来,盯住甩她耳光的女生,那张惊世骇俗的脸在夕阳下艳若玫瑰。她的目光越来越冷酷,越来越冰凉,以至寒若冰山。在这种安尹禾式的独特武器面前,她的对手无一幸免。 “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女生命令她,声音里陡然生出了几分惧怕之意。很快,尹禾就感受到这一次的对手不会太容易对付。 “从今天起,你将是我裴多莉的敌人,也是拥瑭派的敌人!”裴多莉对她宣布,那份居高临下的姿态,盛气凌人。她耳际的一排细钉钻石闪闪发亮,折射进尹禾漆黑清冷的眼睛里,又迅速折回她的眼中。 空气中有强烈的火光摩擦的声响。 裴多莉?尹禾在脑海里迅速地搜索着这个名字,一股凉气吸进肺里。她是又一大名鼎鼎的富家女,大传系二年级三班的学生。尹禾终于想起景灏在向她介绍明德的背景时,曾经提起的几个重要人物的名字,其中就有一个是裴多莉。 尹禾站了起来,洁白的花瓣在她冷漠骄傲的眼中上下翻飞。不管对手是谁,有多厉害,背景有多强硬,她一点也不害怕。 裴多莉朝她慢慢走过去,犀利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瞬间吞噬掉一样。 “裴多莉!” 柔风中,瑭奇迹般出现。尹禾回首的瞬间,心脏猛地一缩。瑭就像一缕柔和的风,会在任何她需要他的时候来到她身边,如宿命般。 仿佛遇见救兵一样,裴多莉朝迎面而来的瑭扑了过去。“瑭,你来了。快帮我教训这个臭丫头,她太嚣张了,竟然拿凶狠的目光瞪我!” 瑭断然甩开裴多莉粘上来的手臂:“多莉,你再无理取闹,我就不会纵容你了!” 裴多莉凝视着瑭突然变得冷漠的目光,飞扬跋扈瞬间凝固。 显然,他们的关系应该是熟悉的,或者更亲近一些。瑭训斥裴多莉的语气,即使那样严厉,也仿佛是亲密朋友之间才有的感觉。尹禾在一侧察言观色。 裴多莉嘟嘴道:“为什么把校服给她穿?” “你不必知道,管好你自己的事,听说你又是班上的最后一名!”瑭瞅着裴多莉,眉头紧皱。 然后,瑭转身,目光落在尹禾的膝盖上,鲜红的血,正慢慢沿着尹禾的膝盖往下流落,血浸透了白色棉袜。瑭忽然转身,狠狠地瞪了裴多莉一眼,他知道,尹禾膝盖上的伤口是裴多莉所为。如果裴多莉不是女孩子,也许他的拳头已经落在她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了。 他只得愤慨地走到尹禾身边,朝着她膝盖的伤口弯下腰去。 “膝盖受伤了,快让我瞧瞧。”瑭看着尹禾仍在流血的伤口,眉头皱了起来。 “瑭,你从来没这样关心过我!”裴多莉在一旁孩子气地跺着脚。 瑭没有回答她。 “威廉。瑭,你记住,你怎样对我,我就怎样对她!”裴多莉心碎地指着尹禾,威胁他。 “向尹禾道歉!”瑭扶住尹禾的肩膀,对裴多莉喝斥道。“绝不可能!”裴多莉倨傲地翘尾巴。 “你把她伤成这样,有什么理由不道歉?!”瑭黑色的卷发在风里更加弯曲了,蓝色的眼珠越发深蓝。 “绝不,绝不道歉!”裴多莉恼怒地转身,气焰嚣张地跳上车,丢下她的随行姐妹,独自驾着红色的宝马朝校门口冲去。 樱花大道上,学生们渐渐汇成放学的人潮,车辆汇聚成车海。 瑭将受伤的尹禾抱在怀中,向医务室阔步前进。花瓣在风里飞舞,枝叶在夕阳中散发着碧绿的光泽,云朵在天空中飞快地移动,傍晚的钟声敲响。 车海和人流,很快汇集成一片。 行走的学生们争相朝前拥挤。坐在车子上的学生夸张地从车窗往外张望,做出吃惊的表情。 “是瑭学长。他怎么会抱着一个女生呢?”仰慕瑭的学妹们,做出无法理解的姿态,嘟着嘴,失落地埋怨着这一切。 “那个女生不是刚转来的平民学生吗?一个正统的贵族后裔怎么能做出如此轻率的举动呢?”一群拥有贵族血统的子弟将瑭的行为看成是贵族公子哥的堕落。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种疯狂的行为?瑭可是我们大家的,怎么能被这样一个平民女生霸占?她到底使了什么魔法,竟然让瑭抱着?!一切都乱套了!”拥瑭派们迅速聚集在一起,气得直跺脚。 “那个不是藤校长从其他学校挖过来的天才少女吗?怎么连勾引男生也这么天才啊?!”对优等生一向鄙视的自由派们,纷纷握紧拳头,用挑衅的目光注视着瑭怀里的尹禾。 “诺怎么办?瑭不是喜欢诺的吗?难道他移情别恋了?” …… 所有的人都惊得失去了章法。 明德学院的樱花大道上迎来了历史上最严重的交通堵塞。 她们的贵族后裔正被一个平民女孩所吸引,并且还如此张狂地走在明德学院的樱花大道上。 樱花烂漫的季节,白色的樱花,如雪花般洒落,像天使们站在纯净的瑶池边洒下的花瓣,纷纷扬扬。尹禾安静地躺在瑭的臂膀里,冷静地接受着明德全体成员的审判。 不,对待这些把同学间的关怀看成是天下大事的蠢材们,尹禾报以轻蔑的笑容。你们笑吧,哭吧,伤心吧,我安尹禾绝不迎合你们的趣味! 黑色卷曲的头发,在纷飞的花瓣中散发出了浓郁的海的味道。 尹禾偷偷地凝望瑭,因为用力抱着她,他的脸颊微微潮红,像是海边的朝阳,柔美而俊朗。坚挺的鼻梁,高贵的额头,蓝色的、如海一般深沉柔美的眼珠,深深地烙在尹禾的眼中,无处逃离。 第四章(1) 模糊的痛 浓浓的消毒水气味,医务室特有的味道。 白色拱形门被冲破,瑭抱着受伤的尹禾站在门口,形影相依。诺有几秒钟是无法思考的,手中的药理课本坠落在地板上,书页在风里翻飞。白色的窗台上,几只白色乳鸽振翅飞离。 尹禾认出了诺,诺是瑭表白的女生。尹禾的身子在瑭怀里不安地挣扎了一阵,很快便安静下来。她开始为自己的手臂寻找最安全的位置,有一股力量在驱使她,逼迫她将手臂紧紧地搭在瑭的肩膀上。她看见诺看她的眼神是复杂的,有痛苦,有忌妒,有伤痕。 那一刻,尹禾是胜利者。 “她受伤了,快给她处理伤口!”瑭从诺面前走过去,将尹禾轻放在担架床上。他的语气冷硬,充斥着距离感。 诺是医务室的实习生,没有课,或课程结束后,她会在这里做一些简单的医务工作,为明德学院的学生们服务。为尹禾处理伤口,是诺的工作。可是,当看见瑭抱着一个女生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诺作为准医生的敏感消失了。她站在医务室中央的空处,视线始终无法从尹禾身上移开。 看得出,诺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意识。与其将尹禾交给一个丧失了正常意识的人,还不如自己动手。于是瑭转身在医药柜里翻找出了碘酒和绷带,将尹禾的膝盖环抱在双臂之间,轻褪去她沾染鲜血的白色长棉袜。 尹禾裸露在空气里的伤口不断地流血,瑭皱眉,用碘酒清洗伤口,上止血膏,缠绷带。 诺注视着瑭,清秀的额角有紧密的皱纹在蠕动,唇色暗淡。在瑭给绷带完美地打上了一个蝴蝶结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瑭,我们谈谈。” “你在吃醋吗?”瑭转身,冰冷地望着她。 诺低下头去,沉默不语,仿佛被一把利剑刺中了心脏。然后,她默默地整理好了瑭弄乱的医药柜,动作迅速而又谨慎,却无法掩饰内心的慌乱。那忙碌的长长的白色医袍在身后如一阵旋风,飞扬散开,扑散成一朵洁白的莲花,宛若她清秀的脸庞和精细的鼻梁。 瑭皱眉。 诺捡起落在地上的药理课本,一股酸涩感冲破喉咙。她突兀地转身,向医务室外跑去,泪水流落。她不是在忌妒,而是为他如此试探她而感到心痛。她是如此地了解他,他随意流露出的任何眼神、动作,或情绪,即便他不用语言来解释,她也能清晰地参透。对他的一切举止,她完全不需要用放大镜去阅读,便能读懂读透。 她要离开,那是她的梦想,是她未来承载家族使命的重荷所在。她要去做志愿者,这是不可推卸的家族使命。瑭不能理解她的苦衷。 寂静,死亡一般的寂静。尹禾感到有些窒息,瑭站立在门口,一直注视着诺消失的方向。尹禾感到自己是多么多余,从一开始,从她的膝盖受伤,被瑭发现,送到这里开始。或许,她的存在只是用来检验他们彼此的喜欢有多深,有多重的。 尹禾走到门口,从瑭身边穿过,她要逃离。 手臂被突兀地抓住,握紧,尹禾怔住,回头。瑭的眼瞳中雾气闪闪:“不要一个人走,我们一起离开。” 尹禾嗅到瑭声音里的脆弱和孤单。瑭的心在碎裂,尹禾的心开始抽搐。她始终觉得,瑭仿佛是她失去联系很久而刚刚重逢的朋友,亲切而又生疏,有一种模糊的痛在她的心中正悄悄滋长。 昏黄的空气里,尹禾凝住眉,瑭的神色落寞而孤寂。某个空洞的瞬间,尹禾想甩开瑭的手臂独自逃离。瑭凝视着前方,没有任何目标的前方,眼神孤独而无助。尹禾掉进了那双海水般蔚蓝的眼睛里,再也无处逃离。 而裴多莉与诺,她与她们戏剧般地相遇,如命里的绳索,不知不觉地纠结在了一起,在一个无法看见的藤蔓上缠绕,在雾气迷蒙的森林里攀爬着向前。 第四章(2) 同车而归 “告诉我,你家住在哪里?”瑭的微笑诚恳而又亲切。 她的眼珠澄澈。 “别担心,我会送你回去的。”他体贴地靠近她。 她连忙摇头。得到他意外的帮助已经够令她心惊的了,虽然这样拒绝他的好意并非出于她的真心。但是一想到刚才,他对另一个女孩说过的话,她的内心就再次翻腾起来。 瑭明净的额角舒展开来,高贵而优美:“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帮助,对不对?” 她凝视着他,一时间无法拒绝。朋友,他当她是朋友。没错,他说过,她会是他的朋友。在他的朋友们面前,他曾经这样宣布过。 一切恍若在梦境中进行。 明德学院大门口,一辆劳斯莱斯银色天使号停在路边,守卫军在车子两侧一字排开,着装严整。一名身着墨绿色制服的中年男子,右手轻轻地放在胸口处,恭敬地微微欠身,做出了恭迎贵族的标准礼仪。 这是尹禾这辈子都没见到过的贵族礼遇。 “瑭,请上车。” 瑭手臂一挥,两排守卫军迅速撤离,他恭敬地扶着尹禾的肩膀,坐进车内。 “白领事,我要先送这位女士回家,她的膝盖因为我而受了伤。”瑭礼貌地对穿墨绿色制服的中年男子下令,“彩虹街18号。” 尹禾有些吃惊地抬起了头。 当瑭清晰地报出自己的住址时,她的心口像被钉上了一枚无法拔去的钉子一样,在空气中暖暖地痛着,坚硬而又惆怅。 她没有去问他,他是如何认识她的,也没有问他,为什么那么煞费苦心地要她这样一个平民孩子加入明德学院。那些答案都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来到了明德学院,来到了他身边。此刻的她坐在他身旁,呼吸着有他的温暖空气,虽然有点暖暖的惆怅和胀痛感。 通向彩虹街的道路很长,充满了梦幻。长长的道路,似一条银色的锦带,路旁绿树繁荫,花团紧簇,姹紫嫣红,将道路两侧点缀成了童话里梦幻般的景象。晚霞在天空闪现,绚丽似玉,斜斜洒洒,从松柏枝叶间倾泻下来,穿透银色天使号的玻璃窗户,温暖地泼洒在瑭的脸上。 尹禾的手臂不安地放在膝盖上,显得局促而又窘迫,膝盖上的蝴蝶结在晚霞暗淡的紫灰色光线里飞舞。 “尹禾,和我在一起,你会紧张吗?”瑭凝望着她,微笑着问。 尹禾默然,目光与瑭相撞的瞬间,她的脸颊微微地热起来。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紧张?不紧张?哪一个答案她都不喜欢。 “没有,只是……有些不安。”她似乎不会撒谎,就像穿上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极不合身的但自己又非常喜欢的衣裳,全身感到不自在,担心主人随时会索要回去。也许,瑭就是那件不属于自己的极不合身的但自己又非常喜欢的衣裳。 瑭握住尹禾不安的手,说道:“尹禾,你是我从一开始就认定的朋友,不需要不安,相信我。” 瑭微笑。 尹禾不安的感觉在瑭的微笑中渐渐松弛下来,漆黑的眼瞳散发出了柔和的光晕,恬静而又热烈。她很好奇,为什么瑭说从一开始就认定她是他的朋友?那时她几乎不认识他。 “你很早就认识我了吗?”尹禾认真地问他。 瑭点头,微笑,笑容里有些神秘。 那么,我们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是十一年前的那个傍晚吗?这个问题已经到了嘴边,就快要溜出来了。可是,瑭却一脸探究地盯着她,使她无法再问下去。 瑭好奇的眼珠如钻石般闪耀:“尹禾,很多人认为,明德是座纨绔子弟的城堡。你也这么认为吗?” “对,浮躁气息很浓,学习气氛相对淡漠。”这的确是她对明德的真实感受。 “那么,尹禾,你愿意接受我的挑战吗?以后,我会在学习上和你竞争每一个奖项!”瑭假装认真地说。 尹禾微笑,从学校的公告栏里,她已经知晓了瑭功课的优秀,智能测试他也是明德的第一名。那个时候,尹禾已经把瑭列为了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之一。没有和瑭在同一班,她感到有些可惜。虽然无法知道瑭平时的实力,但她有信心可以超越瑭。在这个世界上,她不会输给任何人,包括瑭。 “好。”尹禾自信满满地答道。 瑭同样自信满满,他费尽周折让尹禾转来明德学院的目的即在此。他欣赏她的优秀,敬慕她的聪慧,几乎连续十年获尽全国少年组赛事奖项的天才少女——安尹禾。 他已蓄势待发,一心想要打败她,无论用什么方法。 柔美的视线里,一抹诡秘的深蓝色光芒忽闪而过。这抹诡秘有些熟悉,是尹禾擅长的,是属于优等生的自信而傲慢的光芒。 她望着高贵的瑭,心底却莫名生出无限的距离来。瑭又怎么能体会她的心呢? 其实,在尹禾的骨髓深处,与瑭交朋友这件事,多少让她有些自卑,她甚至害怕瑭会更深地了解她。她不是因为贫穷和落魄而自卑,而是骨子里太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家里有父亲,有母亲,父亲可以一无是处,可以懒惰,可以整日喝酒抽烟赌博,或者随意打骂她,母亲有一份平凡的工作,不需要依靠男人生存,而她可以是一个功课平平的学生。只要那样就可以了,只要那样她就不会在瑭面前感到自卑了。 “瑭少爷,彩虹街18号到了。”白领事报告般的提醒中断了尹禾的思绪。 车子安稳地在街口停下,尹禾轻轻颔首,朝瑭致意,随后跳下了车。然后,她依附在车窗前,抓住身上的白色校服,衣角处仍然沾着她膝盖上的血迹和泥土。她本想把校服归还给瑭的,可是,校服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实在过意不去。尹禾决定把校服恢复原样后再归还给瑭,这是礼貌。她有些歉意地对瑭说:“瑭,谢谢你。衣服洗干净了我再还给你。” 瑭温暖地笑着说:“不用了,下午跟你开玩笑呢,明天我会去教务处领一套新的,我应该感谢你让我有机会穿新校服才对。”然后,她看见瑭在车窗里朝她挥手,“尹禾,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哦。” 车子平稳地开走,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柔风中,尹禾抱紧双臂,向巷口深处走去,膝盖上的白色蝴蝶结微微颤动着,闪着耀眼的光辉。 第四章(3) 王子的外衣 冰冷的青石台阶。 花团锦簇的小花圃里,幽幽的清香弥漫在庭院中。银杏树下,一口古井漠然地存在着,彰显着苍老和宁静。 尹禾端着一个亮闪闪的银盆,使劲压着古井上的阀门,冰凉清澈的井水涌了出来。银盆里放置了一件明德的男生校服,校服边角上沾染了红色的血迹和泥土。 屋檐下昏黄的灯光,幽幽暗暗,斜斜地照在尹禾的身上。她膝盖上缠绕着的白色绷带打成了好看的蝴蝶结状,在幽暗的灯光下,晶莹闪亮。 这是瑭的礼物,尹禾默默地这样认为。 她的唇角闪着动人的微笑,这是连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笑容。她以为她不会笑的,一向不为凡尘俗事牵绊,不为人生的起伏而悲喜的安尹禾,此刻正因为一个绅士般儒雅的男孩绽放着微笑。 冷漠和傲慢,在那双柔和的眼睛里,此刻完全消失了。 尹禾凝视着亮闪闪的银盆,那个银盆是家中最宝贵的东西,是外婆的外婆传下来的。她认为家中只有这个银盆才配得上这件白色的男生校服,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将它从外婆封存了已久的木箱里拿了出来。 她将白色的校服轻放在银盆里,压满了清凉的井水,将衣服完全浸泡住,然后在衣服上抹了许多洗衣液,用最大的力气去搓那沾在边角上的血迹和泥土。 一定要洗干净。 尹禾下定决心,一边搓洗衣角上的污渍,一边陶醉在瑭将她抱起来的感觉中。温暖有力的臂膀,轻盈柔和的呼吸,微微潮红的脸颊……每一个细节都令她心花怒放。这样的时候,她只想到美好的细节。 蓝色的木门边上,年迈的外婆静静地倚在门框上,银色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她凝视着尹禾专注的背影,苍老的唇角微微颤动着,一丝怜爱掠过唇角。外婆看见了那件雪白的男生校服,看见了尹禾膝盖上的伤口。 但是,外婆没有去问尹禾为什么受伤。她知道,尹禾一定会回答她只是不小心磕破了点皮而已,让她不必担忧。外婆有些后悔让尹禾去贵族学校念书了,从来没有带着伤口回家的尹禾在进了那所学校后,不到三天就带着伤口回来了,身上还披着男生的校服,回家后连饭也来不及吃,就张罗着找银盆去井边洗衣服。 尹禾变了。 外婆浑浊的视线里有淡淡的担忧。 “尹禾,饭菜快凉了,吃完了再洗吧。”外婆的声音在尹禾的背后响起。 尹禾回头,长长的发丝泼洒在背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涌动在腰际。看见外婆靠在门框边长久地注视着她,尹禾这才觉得自己的状况有些让外婆受惊了。 “外婆,您先吃,不要等我,我洗完了再吃。” 或许,在外婆的记忆里,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但是,尹禾是不一样的孩子,她坚强,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软弱来,也不会轻易对任何人付出感情。外婆的心中一直笃信,尹禾绝不会跟她母亲一样,在年少的时候为一个男孩子痴狂,从而埋葬一生的幸福。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往日里从不这样的。”外婆嘀咕了一声,转身走回屋里。她又怎么明白尹禾此刻的心情呢? 尹禾那晚没有吃晚饭。 外婆留下的饭菜完好地摆在桌上,丝毫未动。 那晚,外婆躺在里间,听到客厅里尹禾来回走动的声音,曾想悄悄地起床看一眼,可是她的腰不太好,一躺下来就无法轻易起身的身子骨,让她没能看见尹禾奇怪的举动。 尹禾那晚做了些什么呢? 她在熨衣服,是威廉。瑭的校服。她熨了一整夜,因为她总是不满意,熨了一遍又一遍,用光了家里的皱纹纸,直到那件衣服重新恢复了雪白的颜色,只是,好像尺寸不太对劲了,一夜之间似乎缩短了许多。 唉…… 天亮后,尹禾将熨好的衣服轻轻折成小方块,用干净的薄膜包裹了起来,放在一只纸袋里。没顾得上吃早餐,她就背起书包,拎上纸袋,向明德一路跑去。 膝盖上,白色的蝴蝶结在清晨的阳光下舞动。 第四章(4) 樱花林事件 中午,阳光明媚。 明德的角落处处洋溢着生机,绿叶成荫。白色樱花飘落的大道上,身着耀眼的蓝白学生制服的学生一群群结伴而来,形成拥挤的人流,在飘洒的花瓣里穿梭。学校广播里传来了优美的钢琴曲,每天中午时分的广播节目开始了。 “很高兴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和大家见面,我是文艺时空广播组的主播——威廉。瑭,想必同学们正纷纷走在去餐厅的路上,此刻的我也和大家一样饥肠辘辘,但是为了能带给大家一个精彩的节目,只好忍耐一下了……” 瑭沉静的嗓音,如飞鸟穿越丛林,温暖地、低缓地、静谧地从天空飘落。尹禾抱着纸袋,穿过樱花大道,朝学院广播楼的方向走去,白色蝴蝶结在膝盖处迎风招展。美丽的嗓音,顺畅如流水,清澈明朗,积极奔放。她满眼光芒闪烁,陶醉其中,乐观地走在樱花大道上,像一只随风牵引的风筝,自由地奔向瑭,无人可阻挡。 风呼啸而来,树叶在枝头卖力地摆动,白色的樱花花瓣哗啦啦地随风飘落,宛如雪花从天空飘落,一望无际的白,遮挡住了尹禾的视线。蓝色的明德广播楼恍若大海上的岛屿,瑭安稳地坐在岛屿中央。 她在广播大楼脚下停住脚步,仰望头顶那扇声音向外散播出来的窗户,蓝色的窗帘在玻璃后安静地垂落着,遮挡住了她通往瑭的所有视线。她咽了口唾沫,迈步爬上楼梯,一步一步向广播室靠近。 广播室外,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拥瑭派们争先恐后地守在外面。尹禾眨了眨眼睛,紧抱着纸袋,漆黑的眼珠染上了一层忧愁:要怎样才能冲破这白痴人群呢? 呼…… 尹禾呼出一口气,又猛猛地吸进来一口,然后悄悄地向人群靠近。她死死地抱着纸袋,皱着眉头,弓着腰,撅着屁股,用力拨开人群,往广播室门口挤去。 “喂、喂、喂,好痛!谁在挤我,力气这么大!” 人群中,好像有人被挤伤了,正痛苦地大叫着。尹禾闭着眼睛,继续用力往前挤。 突然—— 人群再也挤不动了。 无论尹禾怎么用力,也前进不了。她喘着粗气,用手背去擦脸颊上的汗水,接着,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一双红色的、镶着白色珍珠的皮鞋上,这双鞋的颜色光鲜夺目,深深地烙在了她清冷的眼中。 红色,似乎是不吉利的颜色!尹禾的心里掠过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抬起头来。”语气是轻慢的、冷漠的、居高临下的。 周边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死灰一般沉寂。尹禾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声音的冷漠和傲慢她感觉似曾相识。她谨慎地抬头,清雾般缭绕的大眼睛,细碎光滑的短发,薄薄的耳垂上闪着的一排晶莹的钻石,一起展现在她的面前。 是她——裴多莉! 她闭上眼睛,头顶轰然一声巨响。 倔强傲慢的臭丫头,今天彻底落在我手中了!裴多莉冷笑,指骨捏得咯吱响,唇角邪恶地向上扬着。她的情绪一向是透明的,不需要任何掩饰和雕琢。她紧盯着尹禾,心怀叵测地说:“你死定了!姐妹们,给我拉到老地方去!” 蜂拥而上的人群,瞬息覆盖在尹禾身上。裴多莉双臂环抱,一甩身,红色的皮鞋踏上楼梯,一路上发出了尖锐的响声。她要报昨天的一箭之仇,她不容许任何人欠她的。这是裴多莉式的生存哲学。 来不及喘息,来不及思考。 尹禾被一群女生架起来,风一般离开了播音室门口。她感到很沮丧,她刚刚离那道门只有半步之遥。如果她再用点力气伸出手去推开那扇门,那么,瑭就会出现。那道紧紧地关闭着的蓝色大门,她祈愿那扇门能够在瞬间打开,露出一双蓝雾迷蒙的眼睛,一头弯曲的黑发来……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门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禁焦虑万分。 第五章(1) 绝不妥协 樱花林里。 风吹得樱花树枝乱颤,白色花瓣从枝头纷纷抖落,苍白如纸,冰冷如雪。树梢上,麻雀啾啾地叫嚷着,扑扇着翅膀,箭一般飞离枝头,留下了瑟瑟作响的枝叶。远处,冰凉的风吹动樱花湖泊的湖面,大片大片波光潋滟的水纹呈现出来,漾开了一圈又一圈冰冷的涟漪,透着刀刃般的锋利,向天空中穿刺而去。 “所有的人都给我听着,好好地教训教训她,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明白,与我为敌是怎样的后果!”裴多莉站在一块岩石上,气焰嚣张地命令道,冰冷的钻石在她的耳际闪耀着寒光。 樱花在林间飘落。 “是!”拥瑭派们答应道。裴多莉是拥瑭派的头目,与她为敌者,即是与拥瑭派为敌。一旦出现这样的敌人,她们的手段绝对会凶残无比,却不落任何痕迹。 “和以往教训那些不长眼的家伙一样,狠狠地收拾她,让她清楚自己是谁!”一个长得牛高马大的女生挺身而出,指着尹禾的鼻梁,咬牙切齿地说道。 “动手吧。” “是!” 拥瑭派们一拥而上,如饿虎扑食般,拳头狠狠地落在尹禾身上。尹禾始终保持着一种姿势——死死地守住怀里的纸袋。对她来说,纸袋里的东西比她的生命更重要,她不能让任何人沾染它。 “等等。”裴多莉似乎发现了什么,她走过来,机警地揣摩着尹禾怀里的纸袋中装着的是什么,并试图从她手中夺出来。 尹禾的力气大得惊人,裴多莉朝后猛退两步。 “把纸袋给我抢过来!”裴多莉立即下达新的命令。 一场浩劫就此拉开序幕。尹禾像一朵生长在野外的花朵一样,任凭被人践踏蹂躏,头发、手指、肚子、膝盖……无处不在遭受着摧残。 她闭着眼睛,用坚韧不可摧毁的意志力承受着一切。她不在乎那些疼痛,那些疼痛最终会消失。她拼死忍耐的目的只有一个:守护瑭的校服,绝不让血再次浸染它!她用了整个晚上,才洗尽那些不吉祥的颜色。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威胁到她。她是安尹禾,安尹禾是强硬的代名词。 尹禾咬紧牙,默默地承受着。 她雪白的脸颊渐渐红肿起来,无数个鲜红的手掌印,错综复杂,却又无比清晰地印在她白皙的脸上。 乌黑的发丝,和白色的花瓣一起在林中凌乱飞舞。 她感到有些窒息,意识也渐渐模糊了。 这一刻,裴多莉感到了恐惧。她害怕,就算打死这个女孩,她也不能夺走她怀里的纸袋。她从没见过比尹禾更倔强的人,倔强得比让她失去瑭更可怕。 “放开她!” 无数双眼睛怵然回头。 英树背着书包,耳朵里塞着mp3的耳机,站在樱花飘落的樱花林中。 裴多莉僵住了,目光闪烁而狐疑。拥瑭派的女生们也怔住了,个个是一副吃惊的表情,呆呆地望着站在樱花林中、帅气得像从美术画册里走出来的少年。 “真的好吵,你们打扰我睡觉了。”英树摇晃着脑袋,目光不耐烦地掠过在场的每一张脸,然后他看见满身是伤的尹禾,她在伤痛里仍旧保持着骄傲的姿态。 风将他黑黑的刘海吹散,他穿过人群,穿过纷飞的白色花瓣,在尹禾身边慢慢地俯下身来。 尹禾躺在樱花树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白色的花瓣飘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红肿的脸颊,瘀青的鼻梁,撕裂的嘴角,无不让人心痛。膝盖上还留有旧的伤痕,伤口再次崩裂,血浸透了白色的长棉袜,她看起来落魄不堪。没有人觉察到,他的眉毛在轻风中抽搐。仅仅一瞬间,他恢复了正常,用做作的目光注视着尹禾伤痛的眼睛,说:“喂,优等生,你这个样子还要跩下去吗?”他的唇角上扬,语气平静,不改往日的嘲弄语气,“我以为,你会永远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收拾得不像样了,一点都不好玩。” 他诡异地笑着,笑容像樱花一样美丽。 尹禾调整呼吸,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暗淡的视线里,一张无法挑剔,完美到连天使见了都自卑的脸,正挑衅地靠近她。她没办法去赞赏这个白痴美貌的脸,是的,在她心中,他是一无是处的白痴。她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充斥着恶劣的嘲讽,那双骄傲的眼睛,要她去求他的帮助。这样的眼神,令尹禾憎恶万分。就算死,她也不会求助于这样浅薄的人。 “呸!休想!”尹禾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来,吐在英树的脸上。红色的唾沫,像一朵娇美的樱花,凄艳动人。 英树闭上眼睛,忍耐着怒火,冷笑着。 浓烈的血腥味冲向他的头顶。 裴多莉震惊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倔强而又胆大妄为的女生。 拥瑭派们个个脸色泛白,惊得捂住嘴巴,不可思议地盯着尹禾。她一定是个疯子,或者是个脑子里没有正常神经的人。她怎么敢如此嚣张地对待英树?传说中的天才少女优等生怕是骗人的幌子吧! 空气凝重。 树叶越发碧绿。 樱花林中,樱花花瓣变得更加雪白了。 英树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轻轻地擦去了脸上的血色唾沫。 一朵雪白的花瓣稳稳地飘落在尹禾的睫毛上,英树将它捡了起来,对着樱花林间的阳光照了照,优美的唇角扯出来一抹冰冷透明的笑容。然后,他一字一顿地对她说:“我想把对你的这份同情,写在这樱花林中的每一片花瓣上,以此来祭奠你那颗骄傲冷漠的心。可笑的优等生,你就好好尝尝她们的拳头吧。也许,那样真的可以让你的大脑早点清醒过来!” 每一个字都捶落在她的心口上,尹禾冷笑,笑容淡漠,眼角流泻出一大堆厌恶来。她冷冷地望着英树,风吹落了更多的花瓣,洒落在她瑟缩发抖的肩膀上。 阳光在樱花林间闪烁,晶亮轻盈,如水波一般温柔地照在尹禾的身躯上。她红肿的脸颊,瘀青的鼻梁,都染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光芒,漆黑一团的眼睛里落满了金色,这金色植根在她清冷而又骄傲的眼底里,一如受伤的鸟雀,虽满心创伤,但仍然坚持飞翔。 英树站起来,向樱花林外走去。 樱花在背后洒落,落寞而又美丽。 裴多莉感受到一阵凛冽无比的风正从心口吹过,那阵风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要抢过来!”裴多莉的命令是强硬的、麻木的、呆滞的。那个纸袋在尹禾的怀里坚固而不可掳夺,让她有受到刺激的感觉。她笑,想知道尹禾到底能够撑到怎样的地步。 这是一场意志力的争夺战,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会赢。 “给我抢!” 迷蒙的视线中,尹禾看见了裴多莉眼中那抹不吉祥的颜色,激烈的、冷漠的、恐惧的。她感到鼻腔里尖锐的扩张的疼痛,温暖的液体在流落。 纸袋终于被撕碎了,透明的薄膜里包裹着雪白的男生校服,安静地落在尹禾的胸口上。 裴多莉捡起校服,血管里,不吉祥的颜色正在急速流淌。 第五章(2) 王子现身 樱花树枝哗哗作响,在英树回头的瞬间,瑭的一记耳光已经落在裴多莉的脸上。 几乎在同时,眼泪从裴多莉清秀的脸庞上滚落下来。这一刻,不需要言语,从瑭出现,从瑭甩下一个耳光开始,她就是这场战争的战败者。 那个丫头赢了。她是唯一赢过她的人! 泪水在风中飘落,她闭上眼睛,让羞辱从眼底挥发掉。她的瑭,一起成长过的瑭,为了一个平凡的女孩,第一次打了她。她连面子都输尽了,她捂住滚烫的脸颊,悲愤至极。 “瑭……瑭!你怎么可以……”她嗫嚅着,压抑着愤怒,品味着眼泪中的苦涩和绝望。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瑭冷冷地看着她,眉头一皱,表示对她失望透顶,“你的残暴让我感到害怕,让我连教训你的欲望都失去了!裴多莉,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再也不要出现,和你的死党一起消失!” “扑通”一声,裴多莉在瑭的脚边跪下。她屏住气息,努力忍着快要掉出来的眼泪,揪住瑭的膝盖,仰头注视着他的眼睛:“瑭,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不要说不再理我的话……” 瑭的目光冷凝。 “瑭,我会改,以后再不这样……” 瑭望着信誓旦旦说要悔改的裴多莉,又望向受伤的尹禾,他可以为尹禾打抱不平,将尹禾从裴多莉的手里救出来,却没办法把裴多莉视为陌生人。裴多莉像是他疼爱的妹妹,虽然淘气,有时候甚至有些可恨,却是让他无可奈何又甩不掉的人。他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轻不得,重不了。时间就是这样神奇,会让两个原本不同世界的人,始终无法走进对方的心里,又无法离弃。 裴多莉的眼泪疯狂地流淌出来:“瑭,请你饶过我这次,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有人对你图谋不轨,我就没办法坐视不管!我只是……只是想让她知道,她没有资格穿你的衣服……” “住口!”瑭的火焰重新被点燃,“看来你还是不知悔改,我差一点相信了你。裴多莉,你真是无药可救!” 她永远不懂得瑭需要的朋友是怎样的,她的努力一直是多余的。 “瑭,你不能这样对裴多莉,你知道她有多喜欢你吗?”拥瑭派们双膝跪地,为裴多莉求情。 喜欢一个人,就要不择手段地去伤害他身边的朋友吗?他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爱。黑色的卷发在风里飞扬起来,瑭冷漠地斥责着拥瑭派:“原来多莉变成这样,是因为有你们这群朋友的纵容。你们看看,你们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学生不学习,就知道拉帮结派,欺凌一些势单力薄的对手!告诉你们,再让我见到一次,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瑭宣告与她们的决裂,俯身将尹禾从地上抱起来。 在被瑭否定的瞬间,裴多莉的心里是被搬空的绝望,就连心肝也没有剩下。瑭抱着尹禾离去的背影,决绝而悲壮。裴多莉突然明白了,瑭永远不会记住她的好,瑭的眼中只有闵静诺那样乖巧文静的女生,或者是这种傲慢的、自以为是的优等生。 瑭总是无法看见她眼底的无助,很多时候,她只好沮丧地把自己裹进疯狂里,用极端的方式宣泄内心压抑的情感。也许这样,那份隐埋在心底的绝望就会轻缓一些。其实这种方式,连她自己也讨厌,却无法停止,无法改变,她已经陷入了无法逃离的困境之中。停止了,改变了,或逃离了,她就会死去。 这是她实现爱情的极端方式。 轻风中,瑭用力托住尹禾的身体。 尹禾在昏沉的意识中感受到某种熟悉而温暖的体温正慢慢地渗透进她的骨血中。“对不起……”瑭低头注视着尹禾,内心万分愧疚。他觉得她之所以受到这样的伤害,完全是因为自己。一想到裴多莉变得如此凶暴,他的心就疼痛起来。 伤口在崩裂。 尹禾感到了幸福,她不需要他的道歉,此刻她的心热烈得像一团火,时刻在心中燃烧。 她把紧拽在手里的纸袋轻轻地移到胸口:“是你的校服……本来想要还给你……” 瑭凝视着校服,眼眶在一瞬间潮湿起来:“傻瓜……”瑭低喃,深蓝色的眼睛中水雾缭绕。区区一件校服算什么呢!他的眼泪落在校服上,从来没有人让他如此感动过。他不曾被任何人如此珍惜过,那份隐藏在心底的温暖渐渐浮上心口。 白色的校服在阳光里散发着洁净的香气,尹禾撑开眼皮,露出了漆黑明朗的眼眸,凝望着瑭,受伤的唇角执著得让人心疼。芬芳的樱花树林里,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瑭大步越过人群,风将他的衣角吹得乱飞。 樱花树旁。 英树冷漠地望着这一幕,他对优等生的感觉不会有任何改变。过去的某个时候,他曾以为,她会跟别人不一样。现在,看见她向瑭献媚的眼神,那样的想法就迅速消失了。所谓了不起的优等生,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再怎么装得清高,最终还是逃脱不了一个“俗”字! 英树甩过肩膀,大步流星地迈出了樱花树林,轻快的音乐在耳畔如水般流淌,唇边有冷漠的笑意。 第五章(3) 比花还美 阳光下,艾可可跟随在瑭身后,她是事件的功臣,是她及时找到瑭,告诉瑭尹禾被裴多莉和拥瑭派们带到樱花林的事。 艾可可将眼睛眯成一条线,这样可以更细致地观察到瑭俊朗的脸庞。在艾可可眼中,瑭是明德学院最优秀的男生,高贵温和,才华横溢,是引领明德学院优等生潮流的人。 天空是水洗的蓝,瑭抱着尹禾又一次出现在医务室门口,白色拱门被一道耀眼的阳光冲破,窗沿上的白鸽扑扇着翅膀飞离。正打开饭盒准备用午餐的诺,瞅着破门而进的瑭,饭盒被惊得掉落在了桌沿边,筷子从手中脱落。 诺皱眉。 喘息之间,瑭已将尹禾安置在担架床上,洁白的床单很快被尹禾的伤口流出来的血染红。他没有吩咐诺帮忙,而是自己从医药柜里找出来了剪刀、碘酒和绷带。他褪去尹禾齐膝盖上的白色长棉袜,将她的伤口再一次暴露在空气里,用碘酒清洗,上止血膏,缠绷带,动作比护士还要专业。 “这是我的工作,请让我来。”诺沉寂了一阵,走过来,从瑭的手中夺过剪刀和剩下的绷带。 瑭退到她身后。 诺开始检查他包扎过的伤口,在检查伤口的过程中,她忍不住打量着尹禾。她看到她胸口上的铭牌,记下了她的名字。原来,她就是瑭费尽心机从彩虹学院挖过来的传奇优等生安尹禾。没想到,她同样具有优等的美貌,就连受伤的样子,也是惊心动魄的。 她细细地打量着她,她的身上有一股她没有的气息,这样的气息和美丽,仿佛在哪里见过,是那么熟悉与清晰,在她的记忆里纠缠。 是什么呢?诺沉思,手中的剪刀突然失去控制,剪刀尖尖锐地掠过尹禾的胳膊。 一阵锥心的痛,尹禾轻叫一声,汗水在瞬间浸透了床单。 “对、对不起!”诺慌乱地道歉,望着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被刺痛的尹禾,心里陡然生出了歉疚。然后,她的动作变得更细致,更轻微了,触摸在伤口上的手指是温暖的。这一刻,她只是她的病人,而不是对手或其他。 完成伤口缝针,诺收起丝线。 诺抬头的瞬间,捕捉到瑭狐疑冰冷的目光。她没有对瑭说同样抱歉的话,瑭的猜疑对她来说是种侮辱,瑭的目光让她难过得心口阵阵闷痛。从某个时候开始,瑭似乎开始渐渐远离了她,也许是从她宣布要去做志愿者开始吧,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与瑭对视的瞬间,她黯然。 艾可可跌跌撞撞地跟了起来,手里是尹禾的书包和装着瑭的校服的纸袋。看见诺在瑭面前为尹禾处理伤口的场面,她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虽然脑袋有些笨,但她还是略懂察言观色的,现在的瑭和现在的诺正在暗自较量。两人的关系是亲密的,这已是明德学院公开的秘密了。 艾可可闪到墙角里,嘴巴抿得紧紧的。 诺将工具收进医药柜里,路过艾可可身前时,停顿了一下。那夸张的白菜头就像过马路时突然出现的白灯一样,让人不知所措。 “你好。”艾可可对诺亲密地打着招呼,伸手指了指担架床上的尹禾,示意是跟尹禾一起来的。诺明白了她的手势,忍不住冲她的头顶笑了笑,那笑容是友好的,却又是有距离的。 她比传说中还要美丽。 艾可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诺的容貌后,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阳光将她精致的五官照耀得清丽玲珑,身着白衣长袍的她纯美得如同一朵洁白的莲花,毫不做作,自然得像树林里的空气。 艾可可像被这股清丽感染了一样,笑容可掬地面对着诺:“我是艾可可。” 她友好地伸出手。 诺已背过身去,弯腰拾捡落在地面上的筷子。“等她体力恢复一点再离开吧。”她的声音是不可亵渎的,然后,她走出了医务室,离开的背影飘逸如云。 走廊里,英树背着书包站在窗外的样子很落寞,就像走失的孩子一样,在不知名的地方观望着,沉思着。他沉思的目光是暗淡的,没有梦想,是一种落寞的空洞。 诺在他身前停住,怔怔地端详着他:“既然是一起来的,为什么不进去呢?” 英树跳着回过身来,诺的询问使他措手不及。 “不是,我们不是一起来的!”英树的解释像膨化食品,没有一点营养含量。 诺疑惑不解,英树的反应有些夸张。 英树离开,离开时,没有跟诺道别。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应该会有道别才对。 诺木然,继续穿过走廊,心里满是失落和胀痛,再也看不见瑭在她身后追逐的样子了。瑭为别的女孩子检查伤口时毫不忌讳的模样,瑭抱着那个叫安尹禾的女生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画面,像午后的潮水般涌入她的记忆。 诺的食欲在瞬间消失,她随手将饭盒里的午饭倒进了走廊的垃圾箱里,可是,和瑭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却怎么也扔不掉。 夕阳是残破的,养父牵着她的手,走在一号公寓长长的甬道里,墙角开满了白色的蔷薇花。她不知道养父要带她去哪里,她的小手不安地揪住了养父长长的白袍衣角。 甬道尽头是一扇麦金色的大门,上面雕刻着复杂的图案,气势恢弘。“诺,要乖乖地站在这里等养父,养父要进去办点事,马上就出来。”她记得,养父那天是这么嘱咐她的。 养父走进了那扇恢弘的大门,她孤单地站在门口等养父,夕阳将她稚嫩的脸照得异常柔美。她为什么要走进那扇大门呢?后来她终于回忆起来,应该是看见一只白色的鸽子在门厅里扑腾挣扎,她才走进那扇大门的。 她走了进去,以为自己掉进了施有巫术的宫殿。童话故事里,金碧辉煌的宫殿都是巫婆施下的巫术变成的。她所来到的完全是一座气势恢弘的宫殿,而那只小白鸽似乎被人割断了双翅,白色的翅膀有鲜红的血液流落。 她走到小白鸽面前,把它抱进怀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它的伤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干净的手帕,学着养父帮一位家仆处理手臂上的伤口的样子,将小白鸽受伤的部位用手帕包扎了起来。 “不要动它。” 她回首的瞬间,看见幼小的瑭从宽阔的旋转楼梯上走下来。他的头发是卷曲的,固执地向后梳理着,露出了洁净的额头。瑭迈着坚实的步子走到她面前,从她怀里夺过受伤的小白鸽,解开她为小白鸽包扎的手帕,说:“不要多事。”瑭的语气是严肃的,不可亵渎的。 “它受伤了,血流尽了就会死掉。”她劝告他。 “你不懂。让它把血一次流尽,不再会流血的伤口,就会好起来,怎么会死掉?!”他固执地让小白鸽继续流血。 “血流尽了,就会死掉。”她说。 她觉得小白鸽很可怜,恳求他给小白鸽止血。他固执地抱着小白鸽,非要让小白鸽的血一次流尽。然后,小白鸽真的不再流血了,在他怀里很安静地沉睡着,小小的身子渐渐没有了柔软度,像一个干瘪的标本。他小心翼翼地拨动小白鸽的身子,小白鸽不再扑腾。 “它死掉了,是被你弄死的。”她触摸着没有了生命迹象的小白鸽,泪流满面地指责他。 他望着她的眼泪,心里踌躇着。小白鸽是属于他的,应该流泪的人是他。小白鸽死掉了,为什么她比他还伤心? “我们一起去给小白鸽举行葬礼吧。”他牵着她的手安慰她,怀里是小白鸽没有了热度的身子。 她跟随他走了很久。 那是个很大的花园,她和他一起把小白鸽埋在了那个很大的花园中最隐秘的墙角里。他对她说:“这里最隐秘,不会再有人打扰到它,它应该永远安宁了。” 她笑了,柔嫩的脸颊上有眼泪风干的痕迹。她对这个葬礼非常满意,她没有救到小白鸽的生命,却为小白鸽寻找到了完美的栖身之处。 养父找到她的时候,她和瑭正牵着小手从花园里走出来。养父叫她的名字,瑭叫养父——闵。“闵,诺是您的孩子?”瑭仰着漂亮的脸问养父。 养父轻拍着沾在她裙上的灰土,对瑭点头:“是的,瑭少爷。她叫诺,是我的养女。” “嗯,”瑭严肃地点点头,“那么,闵,以后您每次来的时候都带诺来玩吧。我喜欢您的养女,她是天使。” 养父微笑着,笑容在夕阳里如花朵般盛开到了极致。然后,瑭将她的小手交还到养父手里,和她道别。 第六章(1) 断翅的小白鸽 尹禾就像自己童年时养过的小白鸽,瑭站在阳光里,凝视着尹禾离去的背影,陷入了回忆。 他记得,那只小白鸽总是淘气地逃出窗户,扑腾着柔软的翅膀飞出去,然后又一身伤痕地飞回来。他捧着伤痕累累的小白鸽,很是心疼。五岁的他固执地认为:让小白鸽不再受伤的方法就是割断它的翅膀。没有了翅膀,小白鸽就会安静地待在他身边,再也不会偷偷地飞出去,弄得满身是伤。 血流尽了,就会死掉!他想起诺很小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他的固执最终葬送掉了小白鸽的性命。 诺是聪慧的,幼小的她就知道血流尽了就会死掉的道理,诺总是会照顾好身边的人和她自己,有诺在身边的时候,瑭的心里会特别踏实。尹禾也是聪慧的,是与诺截然不同的聪慧,固执、骄傲,而又寂寞,跟他一样,是容易让身边的人受伤的人。 他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想到她总是满身是伤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与此同时,小白鸽楚楚可怜的样子不断地在他眼前闪现。他突然很害怕,尹禾会不会像小白鸽一样消失?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底怵然,于是猛然叫住尹禾那快要消失的背影:“尹禾——”他紧追了上去。 尹禾回头。 瑭的卷发在风中朝她飞舞而来,他的神色紧张而担忧。 “好好休息。”他在仔细确认了她完好无损后,轻松地嘱咐她。 尹禾点头,唇边是疲惫到极致的笑容。瑭是关心自己的,她觉得心里是填得满满的幸福。 “瑭,我会好好照顾尹禾的,你放心吧。”艾可可搀扶着尹禾说。 “我会好起来的,不必担心。”尹禾用力在唇边扯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那是艾可可从未见过的笑容,如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莲花般美丽。 瑭放心地离去。 午后的阳光是酥油般松软的雏黄,照耀在明德学院的上空,一望无际的明朗。艾可可搀扶着尹禾,走在通往教室的小路上,脚下是错落有致、凹凸均匀的鹅卵石。 “尹禾,有些人是不属于我们的,不要让自己无辜受伤。”艾可可低声说。她望着尹禾单纯的目光,心中有些担忧,突然觉得有些事情应该提醒尹禾。她们是朋友,某些时候是可以相互依赖的人。 尹禾轻踩脚下的鹅卵石,眼珠澄亮,步伐坚定。 “诺是瑭喜欢的人,他们一起长大,诺的养父是瑭的父亲的朋友,是负责威廉家族所有成员健康的人,诺是威廉家族指定的未来儿媳。尹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艾可可放慢脚步,停下来深深地望向尹禾的眼底。 尹禾伸手从路边的树梢上摘下一片叶子,轻轻地抛向空中,唇边是漫不经心的笑容。此刻的她,像一只自由呼吸着的鱼,在瑭关切满满的温暖水流里毫无顾虑地畅游着。对于艾可可的忠告,她完全没有能力听进去。 而瑭,正走在去往教室的途中。 思绪在风里翻飞。 往事随风而来。 那是全国少年组智能测试的最后一天,瑭固执地决定自己一个人去赛场,路上却遇到塞车,错过了最后一场测试。那天,当他赶到赛场的时候,主办方正在颁布获得“天才少年”称号的奖项。 “本次大赛,荣获''天才少年''称号的同学是——彩虹学院的安尹禾同学!” 主持人高调地宣布。 瑭就那样与“天才少年”的称号擦肩而过,尹禾是最终的胜利者。 他站在赛场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眼神暗淡,直到看见尹禾穿过人群,被众人欢呼着拥上主席台。 她穿越人群的身影是孤寂的,她没有因为获得人人向往的“天才少年”的称号就兴奋得手舞足蹈,也绝不会假装镇定。那一刻,他的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比他更寂寞。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尹禾,但是,他能够感受到,她心底有很深很深的伤口,那样的伤口似曾相识。因为只有拥有那样似曾相识的伤口的人,才会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一副非常强大的姿态来,那样的强大显得孤寂而落寞。 后来,他通过主办方了解到了尹禾的情况。原来,她是彩虹学院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优等生,实力无人可挡。那一刻,他想把她的一切据为己有。或者,像她这样的孩子应该出现在明德,应该将她的优秀在明德发扬。 可是,他越来越不确定,尹禾来到明德学院究竟是对是错,仿佛某些事情正在悄悄发生变化。裴多莉的残暴、诺的执意离去、总是受伤的尹禾,这些都让他不安起来。 而这时,上课铃声响起,瑭刚好迈进了教室里。 第六章(2) 受难记 繁星闪烁的夜晚。 月光如水,千家一片寂静,白色的高级混纺纱幔贴着白色的窗棂,在黑色的风里飞舞,热带鱼像光滑的绸缎般在水里灵活地游动,周边的丛林有夜的妖娆,沿着暗黑的山野道路一直向远处延伸。 英树常说,千家是一座孤寂而又繁华的坟墓,灯火辉煌的窗户里照射出来的是令人寂寞的光。坟墓里只住着英树、千家慧,还有一群在寂寞的水流里游动的热带鱼。他的父母长期在国外居住,千家慧是失去恋人的孤单女子,她的生命里只剩下了大众传播学专业和英树。 文伯进来叫英树的时候,英树正在给满缸的热带鱼喂鱼食,笑容是悠闲不羁的。 “英树少爷,大小姐让你去书房找她。”文伯站在英树身后说。 英树愣了一秒,然后继续往鱼缸里喂鱼食,一把又一把,最后连同鱼食罐一同扔进了鱼缸里。鱼儿受到惊吓,猛烈地在水里四处逃窜。水花溅满了文伯的脸,英树的脸也被打湿了。 “知道了。”英树冷冷地回文伯。 然后,他回到房间里,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运动服。 黑檀木搭建而成的书架上摆满了大众传播学专业的书籍,有檀木混合书本纸张的气味,幽香弥漫。欧式风格的圆桌上铺着带菊花底纹的台布,台布上放着一堆讲义夹和学生们的作业,圆桌旁边是两把雕琢精致考究的檀木椅。 千家慧坐在檀木椅里,戴着一副褐色的边框眼镜,正仔细地翻阅着学生们的作业。她属于这间单调而考究的书房,在这里,她像一只充实的白鹤。 书房的门被谨慎地敲响,千家慧的红色水笔落在作业本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 “进来。”她收起笔来,合上作业本,所有的工作在瞬间完成。 穿着一身轻快的运动服的英树走进来,文伯传达要他来书房见姑姑时,他特意换上了这身轻快的运动服。姑姑每次约他去书房谈话的时候,他知道一定是与功课或者学习有关的事。那是他最痛苦的时刻。自从发现穿着这身运动服每次都会在姑姑的书房里获得好运后,他便将它当成了护身符。他希望,今天依然不会例外。 姑姑的目光在他犯错的时候是可怕的。英树推门而进,探究着姑姑的目光,脚步迟缓,小心翼翼,就像做错事的孩子,极其谨慎地揣摩家长将会采取怎样的惩罚措施一样。 “你那一千遍准备得怎么样了?”千家慧快言快语,直奔主题,目光清澈如水。 英树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准确,脖子开始向运动服里缩去:“呃,还剩下一些,快完成了。”他直逼千家慧的目光回答,那个瞬间是需要勇气的。他的谎言通常会在千家慧的目光里被揭穿,而且被揭穿的后果很严重。 英树在距千家慧一丈远的距离外止住脚步,一丈的距离刚好。英树用目光测算过这个距离,如果姑姑突然伸掌过来的话,按照她的惯性只能伸到半丈多一些,如果离得太远,姑姑便能一眼识破他的谎言。 正在英树暗自窃喜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大小姐,外面有少爷的紧急电话。”文伯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部手机。文伯是千家的老管家,一个忠厚老实的中年男人。他见英树进了千家慧的书房,便拿着英树那部吵个不停的手机跑了过来。 英树有种不妙的预感,他迅速转过身来,给文伯使了个眼色,让他和手机一起消失。文伯却讷讷地说:“少爷,是很急的电话,打过好几遍了,一直在响,断也断不了。” 文伯脸色愁苦。 英树有想把文伯当成鱼食丢进鱼缸喂鱼的欲望。这个时候提电话的事,不是要在姑姑面前掀他的底吗? “既然是很急的电话,那就在这里接吧。”千家慧面色淡然地说。 英树嗅到了最危险的气息,姑姑淡然的面色背后隐藏的是风暴的信号,他用最迅捷的速度从文伯手中接过电话。 “牧野,什么事?” 撒谎真的需要技巧和勇气。此刻,英树觉得难以呼吸,心脏快速地跳动,手指不自然地去拉扯围住脖子的领口。 “什么,我是苏珮珊。英树,你不是说今天晚上要带我们去参加明星沙龙的吗,怎么还不来?” “呃,牧野,今天不能和你一起温习功课了,我们改天再在一起做功课吧。” “什么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呀?全是些我听不懂的奇奇怪怪的话。你是英树吗?” “是……”他的面部表情僵硬。 “少爷,刚才明明是一位叫苏珮珊的女孩子说再打来的,难道不是她吗?她说少爷答应带她去参加明星沙龙的,还说很急呢。”文伯插嘴道。 “啪”的一声,英树重重地合上手机盖:“哈哈,不是,是藤牧野。藤牧野,姑姑知道吧,是藤校长的孩子,教育系的优等生。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常常在一起做功课……” “混账东西!”千家慧随手抄起讲义夹,重重地甩在英树的脑门上。这是英树始料未及的,原来计算好的距离完全失去了作用。他万万没想到姑姑不用手,而是用讲义夹来收拾他。 “拜托你以后能不能认识一个声音小一点的女孩子,那么咋呼的声音,就是在地球的另一端也能听见!” 英树看见姑姑气急败坏地纵身朝他飞奔过来,那样子像一只瞬间捕捉到目标、围绕着红色布匹奔跑攻击的西班牙斗牛。她的火焰通常在高涨的时候会失去控制般地四处扑闪飞溅。 英树满屋子地躲避姑姑如雨点般的拳头。 文伯安静地站在门口观望,要想办法清理掉这孩子过分顽劣的尾巴,他才会好起来,文伯心里明白。随后,他默默地走出房间,将书房的门扣紧,在门口候了一阵后,坦然地朝大厅里走去,留下了独自在暴力中挣扎的英树。 “不要打我的脸!这张脸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拜托您打我的头吧!”英树用双臂护住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脸。 “该死的脸!千家迟早会因为它而遭受到毁灭性的灾难的!今天我先毁掉你这张脸,提前结束掉祸根!” 千家慧满屋子追赶着英树。 暴力在继续。 白纸黑字的纸张,就像涂满墨水的雪花一样在书房里纷飞飘落,地板上是如水的月光混合暴乱后的残破狼藉,屋里是近乎疯狂的凌乱。 第六章(3)春天的气息 当满脸贴着邦迪的英树背着书包出现在大传系二年级一班门口时,所有的人都惊得无法呼吸了,并且信誓旦旦地相互赌咒,一定要把那个让英树一夜之间毁容的人揪出来,为英树报仇! 后来,不知是谁“聪慧”地表明缘由,大家才缄默地相继散开。经过一翻低调的讨论之后,她们决定暂时先安慰一下心力交瘁的英树。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英树的课桌上摆满了伤痛药,还有一大堆祝愿他早日康复的卡片和爱心便当。英树的人气也因此飙升到了最高点,就连拥瑭派们也蜂拥而来,加入了拥树派的行列。 不过,这可不是所谓的派系叛变。事实上,明德学院的拥树派和拥瑭派从来就没有严格分开过,她们可以任意地拥护谁,即使同时拥护两个人,也不会有人责备她们。因为大家一致认为,千英树和威廉。瑭是两种极端美的代表,是不可对立的。所以,她们约定绝不舍弃任何一方。 春天真的来了,尹禾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一大堆伤痛药和卡片堆到她的课桌上,她轻轻地把它们向边沿推了推,目光是嘲弄的。这时,一张夸张的脸朝她的方向贴了过来。尹禾忍不住凝视着那张脸,并仔细数了数,刚好十一张邦迪,很吉利的数字。她想,那些邦迪如果被撕下来的话,伤口应该会很痛吧。 然后,她用力撕下一张! “咝——” 尹禾看到对方的脸痛得皱了起来,就像将用完的验算纸揉烂扔进垃圾篓里的感觉一样,很痛快。 “想死,是不是?”英树捂住伤口,对她发怒。 尹禾眨眨眼:“周一第一节课是大众传播学,不知道你的一千遍抄好没有,需要我帮忙吗?可是怎么办,如果被发现代抄的话,代抄的人会跟着遭殃的。对不起了,请恕在下爱莫能助!” 尹禾坦然地笑着。 英树气得手指发颤,忍不住扬起手臂,在她的头顶上挥舞起来。他有种把她的脑袋捏碎,然后用她的骨头和鲜血来祭奠他身上所有的伤口的冲动。 尹禾张大眼睛,挑衅地与他对视。 她丝毫不惧怕他,他已被她看穿。 英树的手慢慢地落了下去,他知道,她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随后,他坦然地笑起来:“不要在我面前假装清高,我早就识破你在瑭面前耍的手段了,你认为那样会吸引么瑭?瑭是诺的,你抢不走他!” 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的讽刺对她来说,冰冷而又残酷。 果然,她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暗淡如灰。就像她已经看穿了他一样,他同样也把她看穿了,并一针见血地刺中了她的要害。她冷若冰霜的脸上写满了不快,可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然后她安静地收拾课桌上的书本,整理书包。 她不想在他面前失去理智,暴露内心丝毫的小秘密。她会离开,去图书馆找英文课上要准备的资料。 阳光变得强烈起来,尹禾走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神色黯然。瑭没有再找她,没有询问,没有牵挂的问候。她已经连续几天没有见到瑭了,瑭的热情变得像沙土般迷离散失,她开始感到不安。瑭是诺的,你抢不走他。这是英树给她的忠告。 突然,学院的广播响了起来:“明德的同学们,我是明德文艺时空的主播——威廉。瑭。满树的樱花,鸟雀齐鸣,暖风如被,无不在向我们证明,春天的脚步已近。此时此刻,课程刚刚结束的同学们,是否正在为寻找下一节课要准备的资料而烦恼呢?还在烦恼的同学,如果你在听瑭的广播,就请暂时忘掉那些烦恼,和我一起感受春天甜美的空气吧。大传系二年级一班的安尹禾同学,你也感受到春天甜美的气息了吗……” 瑭,是瑭! 瑭在呼唤她! 尹禾的眼泪流了出来。瑭飞鸟般的嗓音突然出现了,带着对她诚恳的问候出现了,他用最特别的方式将问候向她传递了过来。尹禾感到身体里有海浪翻滚一样的澎湃与潮湿。 樱花纷飞中,她不能自已,泪流满面。 她在校园里飞奔,最终站在蓝色广播大楼的窗户下,仰着脖颈,望着瑭所在的播音室。她觉得人生真的很神奇,刚才她还在落寞绝望,却在瞬间又变得充满了希望。 她第一次感受到等待也是一种幸福。 每次站在蓝色的广播大楼下,像这样凝望着广播室紧闭的窗户时,每次走进明德学院,屏气凝神地从樱花大道经过时,她都抱着很大的期待,也许广播室的那扇窗户会突然打开,也许会和瑭在那条曾经相遇过的道路上不期而遇。过去,她曾一次又一次地这样期待,意愿在期待中落空,在落空中破碎。直到十分钟之前,在瑭的问候出现的前一秒钟,她还是绝望的。 奇迹真的存在。 第六章(4)好朋友 傍晚。 夕阳斜斜地从图书馆的窗户外射了进来,窗户边上有几个用功的学生正做着功课。明德大多的学生们对在图书馆里做功课这样的事都是嗤之以鼻的,他们认为,那是书呆子们做的傻事,所以,尽管明德的图书馆藏书量达到了世界级,豪华舒适度达到了宇宙级,还是不能吸引以高贵而闻名的明德的学生们,除非是像安尹禾这样在乎学习环境的安逸程度的优等生。 尹禾放下书包后,就钻进了象牙色的书架层里,细细的身子在书架里来回穿梭。她很仔细地翻看着书籍的名字,找了许久,终于在一排书架的最后面发现了她要找的资料。就在她伸出手,想要从书架上抽出那本书时,一双骨瘦如柴的手抢先一步,把书从书架的另一面抽了出去,露出了一条狭窄的空隙。 尹禾从空隙间望去—— 细细的眉毛,一副咖啡色的深度近视眼镜……原来是邱玥。尹禾的心头掠过一阵诧异。 与此同时,玥也从空隙里看见了尹禾,她顿了顿,似乎在瞬间做了短暂的挣扎,然后朝空隙里小声问:“是安尹禾同学吗?”声音落在空气里,不轻不重,恰好是可以让对方接纳的程度。然后,玥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神色淡然。而她的心里早已忐忑不安了,不知道她的主动会不会让对方有一丝好感。换作别人,她完全有这份把握,可对于安尹禾,玥聪慧的大脑几乎不能确定,脸上也呈现出了犹豫不决的神色。 虽然两人是前后桌关系,都是大传系有名的优等生,可至今为止,她们还从没有做过任何交流。也许都在等对方先和自己说话吧,这也算是优等生的劣根性吧。 尹禾的手仍然悬在书架前,听到玥突然与自己打招呼,她的心绪一下子有些错乱,手从书架前缩了回来。她轻轻地调整好呼吸,平静地朝玥点了点头,以作为应答。 玥捏住手中的书本,察觉到尹禾也正看中了这本书,于是,她把书举到书架空隙间,礼貌地问:“请问……你也准备找这本书吗?” 尹禾愣住了。其实这只是个礼貌而又简单的询问,可她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也许是觉得对方察觉了自己的需求,又因为对方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竞争对手。同样是优秀的优等生,如此轻易地被看穿,似乎是十分尴尬的。于是,她极尽所能地掩饰着自己:“不……不是,我在找另一本。” 说完,她的目光飞快地滑到下一排,手指随后跟了上去,轻落在下一排的书架上,刻意忙碌地来回搜索又搜索,寻求可能撤退的时间和机会。 “没关系,如果你也需要这本书,我们可以一起看。”玥的声音从书架空隙间温和地传递过来,这倒让尹禾感到了对方的风度。她不禁停住了继续搜索书本的手指,目光重新落在玥的身上。 “需要吗?”玥举着书,微笑着问道。 尹禾的目光落在那本书上。怎么会不需要呢?可是……自尊心要怎么办?她那起初只是用来掩饰内心脆弱的冷漠和骄傲早已化作了自尊心,她常常像这样拿生活中的事情来衡量,到底值不值得去做,会不会伤害到自己的自尊心…… 玥似乎看出了尹禾眼中的挣扎,征服欲正在她心里悄悄滋长。她喜欢去研究人,研究事物,这是她与排斥外界环境的安尹禾所不同的地方。每当她的征服欲泛滥起来时,她便变得没办法收拾,更何况这一次是她的竞争对手,这个打算在明德学院继续书写传奇的天才优等生——安尹禾。 “这本书可以作为礼物送给你吗?”玥将书往前递了递,咖啡色的眼镜下,两扇细密的睫毛扇动着,深褐色的眼珠闪了闪,目光落在尹禾惊讶的视线里。 尹禾似乎不太明白,她的目光里有太多的疑惑与等待。她为什么要将这本书作为礼物送给她?她们不过是第一次接触,似乎还没有达到那种送礼物的交情,尽管这份礼物是借花献佛。 “我好像很喜欢你,可以和你做朋友吗?因为我们都看中了这本书,而我愿意把这本书作为见面礼物送给你,不要拒绝我,好吗?”玥斯文的嗓音,真诚的语气,书卷气的脸……其中的任何一方面都可以让尹禾原本挣扎的心不再挣扎。 尹禾微微一笑。 隔着空隙,玥先是将书放到了书架上,然后朝另一面推了过去,最后书落进尹禾的手中。 “谢谢。”尹禾轻轻地说,心里泛起了柔柔的暖意。 就这样,尹禾多了一个除艾可可之外的朋友。 那天下午,尹禾非常开心,一直和玥待在图书馆里研究对方喜欢的书和音乐,以及除此之外的一切。 第七章(1) 响亮的耳光a 傍晚时分。 “轰隆”一声巨响,一个响雷将图书馆窗外天空的云层劈得七零八落。伴着几道深蓝色的闪电,明德的上空落起了瓢泼大雨,学院花圃里的花花草草如鱼得水,纷纷仰起脖子,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吸着雨水。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汇成放学的人潮,朝学校门口涌去。突然的一场大雨让他们始料不及,一个个举起书包,遮挡住头顶,焦急地向校门外奔跑。 “下雨了,下雨了!” 明净的窗户前,玥指着窗外的雨帘,满眼闪烁着惊喜与激动。 正在书架前阅读英文资料的尹禾突然听说下雨了,便抱着英文书冲到窗户前,伸着脖子朝窗户外探望。雨水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窗户玻璃上,然后沿着玻璃往下流淌,几乎遮挡了她的视线。 “这雨下得好大,对吧?”玥高兴得几乎要蹦跳起来,比起樱花大道上盛开的樱花,她更喜欢带着强大攻击力的雨水。 “好像是今年最大的雨呢。”尹禾凝视着窗户上流淌而下的雨水,轻轻地感叹道。 幽暗的云层使傍晚的天空提前谢幕,光线越来越暗淡,图书馆管理员似乎忘记了打开灯,室内的光线幽幽暗暗,几乎没有办法看清书本上的字迹。原本在图书馆里静修功课的学生,不得不提前收拾书包,向大雨中跑去,因为谁都不想在图书馆内过夜。 “感觉很浪漫吧?” 学着那些向校门口逃离的同学,玥也将书包顶在头顶上,鼓动尹禾一起冲进雨里。 两人刚冲进雨里,身上的白色校服就被迅速浇了个透,那块巴掌大的书包也早已浸泡在了雨水中。玥鼻梁上那厚重的眼镜全被雨水遮挡住了,完全看不清路,所以她只好将它从鼻梁上取下来,抓在手里。如今,她们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我们只要跑到门口就可以了,我家的车在那里等着呢。”玥指着校门口说道。 尹禾感到膝盖上的伤口在雨水的冲淋下开始发胀,然后,伴随着一阵尖锐的皮肤被撕裂的痛感,她感到膝盖如被虫蚁噬咬般疼痛难耐。她皱起眉头,可当看到欢呼雀跃的玥时,她决定咬牙强忍住伤口的疼痛,跟在玥身后一路奔跑。 樱花大道上,向校门口涌去的人越来越多。学生们在大雨中被雨水冲刷的样子,宛若日本漫画中的形象,青涩而又滑稽。 风卷着樱花树上的白色樱花花瓣,伴着雨水降落在明德学院标志性的樱花大道上。路面积了大量的雨水和白色樱花花瓣,来不及流向道路两侧的排水道,新的雨水和花瓣又冲淋下来,覆盖在原来的雨水和花瓣上,花瓣积得越来越多,迅速堵塞了排水道口,樱花大道上的积水汇集成了一条洒满花瓣的小溪,给准备越过樱花大道的玥和尹禾设下了难题。 两人在大雨中相互望着,露出了沮丧的表情。 再也无法退缩。 “怎么办?好像过不去了耶。”玥进退两难,站在樱花大道中央,举着书包,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们趟过去吧,抓住我的手。”尹禾一只手举着书包,另一只手伸出来,拉住玥的手,向樱花大道上的小溪冲去。膝盖上的伤口越来越痛,向心脏一路吞噬蔓延而去,尹禾毫无退路。 “不行,好凉啊……”玥打了个冷战,冰冷穿过心脏,向全身迅速蔓延。 “不能再退回去了,我们必须趟过去。”尹禾拉着瘦弱矮小的玥,在小溪里迈开脚步,一路向前小跑着。 正在这时—— 一辆红色凯迪拉克从两人的身后擦身而过,车轮激起路面的雨水,扬起一道雨帘,向车两侧冲刷开去,形成两米高的水幕帘,如瀑布般闪着波澜壮阔的水雾。 在红色凯迪拉克副驾驶的车座上,明德表演系的苏珮珊正手捧着化妆镜,往脸上涂脂抹粉。突然,她从化妆镜里瞅见车后竟然有如此滑稽的景象,便对着镜子喷笑了出来:“英树,姐妹们,你们看,后边的两个女生像不像傻瓜?哈哈……” 后座上,两三个表演系的靓妹一齐侧过身,朝车窗外看去,随之一起大笑起来:“哈哈……她们是不是疯了,不能先避雨再走吗?” 正紧握着方向盘的英树,无意中透过车镜看到了尹禾拉着玥在樱花大道上趟水的样子,眼眶里倏地闪出了一道亮光,嘴角边立即扯出来一个诡异的笑容。 “呵呵……找死来了!” 英树瞅着尹禾狼狈不堪的样子,兴奋不已,恶作剧在他的脑袋里快速成形。他越想越觉得有趣,止不住停下车,拉着身边的苏珮珊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喂,英树,你笑得也太夸张了吧?哈哈……” 车里的女孩子见英树笑得这么夸张,便高兴地应和着,一个个手舞足蹈,却不知乐在何处。 “哎,小姐们,我一会儿让大家见识一下绝技,保证大家看了之后乐晕……什么天才优等生,这不是猪脑子干的事吗?哈哈……” 樱花大道上,尹禾和玥落魄的样子让英树笑得眼角飞泪。 呼…… 苏珮珊还没有反应过来,英树已经猛踩油门,车子朝后退去,靠向尹禾的侧身。车轮卷起路面的雨水,在空中甩出了一个美丽的弧度,然后向尹禾的头顶直冲下来…… “扑通——” 尹禾拽住玥,夸张地跌坐在樱花大道上,身子全都浸泡在了雨水中,嘴巴被冰冷的雨水激得都合不拢了。 “哈哈……” 英树对自己的绝技非常满意,在车里笑翻了天。车里的靓妹们个个捶胸顿足,都笑得岔了气。 突然,后座的笑声止住。 “糟糕,好像其中一个是邱玥耶!”苏珮珊合上化妆镜,瞅着车窗外的玥,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她再怎么了不起,再怎么用美色攀附英树,也不能得罪国会议员的千金邱玥呀! “是啊,我们死定了,怎么这么不小心,那可是玥耶!” 后座上的女孩子全都在瞬间相互紧握住了手,好像大难临头一样,惶恐地盯着车窗外的玥。 第七章(1) 响亮的耳光b 英树肆意地大笑着,所有的人都会畏惧玥的背景,可他是不需要惧怕的。在他的眼中,玥只不过是个书呆子,邻家的丑小鸭小公主,未必需要他来宠溺的女孩子,无聊的时候也可以拿来解解闷的小伙伴。 “英树,趁玥没发现我们之前,赶快把车子开走吧。”苏珮珊提议逃跑,神色极度紧张。 可是,她很快意识到,无论她怎么想逃跑,英树都是不会甘心撤退的。英树在车里笑得满地打滚的夸张姿态,最终让她放弃了逃走的念头,只好闭上双目,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雨似乎渐渐收起了它的嚣张气焰,原本的瓢泼大雨缓和了很多,雨柱渐渐地变成了雨丝,柔柔地落在两个女孩子的发丝上。尹禾瞅着红色的凯迪拉克,抹干脸上的雨水,从水里爬了起来,向凯迪拉克车跑来—— “开门!快开车门!” 尹禾恼怒地用脚踹着车身,苍白的脸庞冷得发青,漆黑的眼珠死死地瞪着车里的千英树,拼命用手拽着缓慢行驶中的车的车把。车子摇着尾巴渐渐停下来,英树得意地按下车窗玻璃,探出脑袋,两簇浓黑俊美的眉毛弯得像月亮,并神采奕奕地冲尹禾微笑着。 “啪!”一个冷峻的耳光甩在这张俊美的脸上。 英树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雨水迅速淋在他那刚被甩过的脸上,彻骨地冰冷。 车里的靓妹们瞪大了眼睛,嘴巴夸张地张开,惊愕地瞅着尹禾,朝她频频飞眼,个个瞠目结舌。 玥从雨水里冲了过来,用非常震惊的目光望向尹禾,似乎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一幕。虽然是英树制造了这场恶作剧,但她却没有办法去怨恨和自己一起长大的英树。她站在尹禾的身后,目光在尹禾和英树的脸上徘徊。她瞅着英树捂住脸瞪着尹禾的样子,心像是被撕裂般疼痛。她怎么能够打他呢?他是和她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是她珍藏在心里,偷偷喜欢的男孩…… “你疯了!你是谁呀!哪里来的死丫头,竟然敢动手打英树,活腻味了吧!”苏珮珊扯开了粗野的嗓门,对尹禾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 尹禾冷冷地打量着苏珮珊,过度装扮过的脸,非常讨厌,一双庸俗的眼正愤恨地瞪着她。 “我是安尹禾。”尹禾扬起眼角,朗朗地说。她本来是不屑告诉她自己的名字的,可她那天生累积起来的骄傲和气死人不偿命的气节汇聚而成的血液正在血管里不安分地流淌,最终无法忍耐,在瞬间爆发了出来。她一定要杀杀这个女生的威风。 “什么?你就是安尹禾!切……多莉说得一点也没错,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傲慢又倔强的死丫头!”苏珮珊一脸的不屑,目光却落在尹禾身上,仔细地打量起尹禾来。 尹禾回过目光,一副不屑与苏珮珊发生无聊口舌之争的模样,而是将目标重新锁定在英树身上,手臂一用力,将车门突兀地打开,倚在车窗上的英树一不留神,从车里跌落了下来,落进樱花大道由雨水汇成的小溪里,全身雪白的校服顿时湿透了。 如今,她早已不是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模样了,早已不是那个被他残忍地推倒在地,却只会用眼神与他交战的女生了。 风卷着雨丝和白色的樱花花瓣打了过来。 红色凯迪拉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玥站在尹禾的身后,雨水将她瘦弱的身子打得更加瘦弱了,仿佛一阵风吹过,她便会完全支撑不住,飘落进膝下的水里。 樱花大道上,所有的人都吸足了气,瞅着这一幕。 明德要出大事了。 英树被一名平民女生修理了。 明德的学生们从没见过英树如此狼狈不堪,只见他原本干净光滑的发丝被雨水淋了个透,凌乱地搭贴额角上,漆黑的眼睛盈满水雾,白色运动鞋完全泡在水里,膝盖弯成了一个跪拜的姿势,全身包裹着一层蒙蒙的雨雾。水面上漂浮着的洁白花瓣,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他跪拜在污水里的样子凄美得让众人忍不住要掉下心酸的眼泪来。 明德的学生们屏住呼吸,个个为英树捏了一把汗。 英树慢慢地抬起头来,注视着尹禾,那漆黑的眼睛里,全是雨水落入的冰凉。 尹禾抬了抬下巴,目光冷峻,俯视着跪拜在水里的英树,对红色凯迪拉克里的女生们一字一顿地说:“也许,他是你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可对我来说,他只不过是生活在父母的宠溺下,完全不懂事的白痴,一个连课本都能拿倒的白痴。” 说完,她甩了甩湿漉漉的发丝,连一秒也没有停留,就头也不回地往校门口跑去了。 明德学院的学生们都在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风呼啸而来,吹开了被雨水淋湿的衣角,一双漆黑的瞳孔在雨水中渐渐放大,越发漆黑与美丽。冰冷的雨水溅在英树的身上,寒冷由脚底直逼全身,尹禾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如雨点般地敲打在他的心口上。 他注视着转身离开的尹禾。 透过冰冷的雨水,他看到了那纤细的透着冷漠和傲慢的背影。雨水将这一切纠结在一起,令他的心丝丝疼痛。他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脸,仿佛那记耳光抽打在了他的心上。冰凉带着被雨水切割般的疼痛,盘踞在他即将被毁灭的心口处。 他,千英树—— 真的只是生活在父母的宠溺下,完全不懂事,一个没有理想和奋斗目标,只会混日子的白痴吗? 第七章(2) 千家大事件 千家笼罩在一片绵绵密密的细雨中,风吹起周边山林里的树叶,沙沙作响,雨水汇集成一串串水珠,晶莹而透明,像一条条水晶项链,从树叶上滚下来,一滴又一滴,寂寞而持续地落入树根处松软的泥土里。 奢华如宫殿般的大厅,在细碎精致的水晶灯的渲染下,闪亮得有些刺目。 山庄的大门蓦地被推开,一个浑身水淋淋的男孩子拎着书包,落寞地走了进来,步履艰难,从白色的运动鞋里发出了“吱吱”的响声。 “少爷……是少爷吗?……哎哟……哎哟……少爷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像是被打劫了。”文伯从里间一路叫喊着跑出来,当见到不可一世的千家少爷突然变得如此狼狈时,他直率的个性就再也无法藏匿那份惊讶了。突然,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往拐角书房里跑去,边跑边喊,“大小姐……快出来啊,少爷他……遭到打劫了!” 山庄的大门再次打开。 苏珮珊和她的姐妹们走了进来,在见到这座豪华的山庄后,刚才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全都忘记了。 “哇……太漂亮了,每天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就是不吃饭也幸福得会死掉……” “天啦,窗户比我们家房子都大……” “哇……这台阶全都是汉白玉做的耶,还有这墙壁,全都是最好的汉白玉耶……” “等我们当了明星,就有机会嫁入这样的豪门了吧……” “哎呀,你们不要吵了,不知道现在要先安慰英树吗?他受了很大的打击……” 苏珮珊带着三个女孩子走进了山庄大厅,见千家慧正从书房里走出来,急忙慌张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怔怔地站在英树身后,准备迎候千家慧。 “千教授好。”苏珮珊使了个眼色,四个女孩子一齐向千家慧问好。 千家慧的目光从她们四个身上一一扫过,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看见满身雨水的英树,才大吃一惊,看样子他不像是单纯淋了雨。 “你这是和人打架了,还是在臭水沟里洗澡了?”千家慧站在英树跟前,仔细地审度着英树怔怔发呆的表情。只见他满身污泥,雨水从衣角直直地落向地面,败落的样子远远超过她的想象。而看他黯伤的眼神,又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记忆中,她从没见到他如此神伤过。 “扑通!”英树似乎没有在听千家慧说话,他闭上眼睛,身子往后坠落而去,满满地落进身后的沙发里,在松软的沙发里弹了几下之后,最终安静地落稳,身上的雨水沿着沙发一路流淌到了地板上。 “哎哟,少爷,您得先去泡个热水澡,这样会受凉的!”文伯从里间拿了一条毛巾出来,走到沙发边上,给英树擦去了身上的雨水。英树一动不动地卧倒在沙发里,一只手紧紧地捂住脸颊,漆黑的眼窝微微收缩,显得有些忧伤,却越发美丽。 “几位小姐,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家好好的少爷怎么会弄成这样回来?”文伯心疼地边擦雨水,边问苏珮珊她们。 苏珮珊抬头看了千家慧一眼,畏缩地吞了口口水后,往前走了几步,缓缓地垂下眼睑,盯着地面酝酿了一阵,然后才慢慢地抬起头来,注视着千家慧,亮起了她那独特的大嗓门:“千教授,您一定要惩罚那个死丫头!那个死丫头在明德所有的学生面前,打了我们英树一个耳光。不仅这样,她不肯罢休,还把我们英树从车里拉到积水里,当着明德的学生们的面用力踹了他一脚。天下哪有这样的死丫头,她以为她是谁啊,竟然敢对千教授您的爱侄如此残暴,那不是对千教授您的藐视和侮辱吗?!” “这位同学!”千家慧不满地打断了苏珮珊的慷慨陈词,不需要她再做解释,她已经了解到了事情的缘由。 千家慧瞅着苏珮珊的目光冰冷至极,她对她的印象极其不好。 “是。”苏珮珊怔怔地回答。 千家慧抬了抬眼睑,说道:“首先,我要纠正你的表达方式。” 苏珮珊垂下头去:“是。” “千英树是属于你们的吗?”千家慧瞪着眼睛,目光凌厉地注视着苏珮珊。 “啊?是……不……不是!” “第二个问题!” “是。” “你口中说的那个女生,她是谁?” “是……是安……安尹禾,教授。” “啊……啊……嚏……”英树猛地睁开眼睛,朝半空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大厅里所有的人都被震了一下,文伯手里的毛巾被喷出了一丈远。然后,英树从沙发里弹跳出去,撇开人群,向后院走去,接着“扑通”一声跳进了温泉池中。 寂静的大厅内,千家慧眯着眼睛,注视着苏珮珊和她的姐妹们,脑门“突突突——”地跳动着。她感到自己无法忍下去了,便走到苏珮珊跟前,指着她们的脸问:“你们是哪个系的?” “是……是表演系的……”苏珮珊的反应似乎还停留在英树消失的喷嚏上。 “以后把脸洗干净,不要抹那些没用的粉,不抹那些,也能做好演员,听到没?”千家慧皱着眉头,盯着她们脸上厚厚的妆容,斥责道。 “是!”女孩子们惶恐地低下头,一齐回答。 “还有,这么晚了到男生家里来,你们的父母不担心吗?平时他们没教你们怎么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女孩子吗?文伯,派司机送她们回去,吩咐她们的父母,今后好好管束她们!务必要把我的话带到!” 文伯接了令,带着苏珮珊一群人退下,吩咐司机将她们送回去。苏珮珊嘟着厚厚的嘴唇,一片好心,却碰了一鼻子灰,还有些凄惨地被赶出了千家。 “豪门有什么了不起,竟这样践踏别人的自尊心。” 贴着车窗,凝望着飘雨的天空,苏珮珊愤懑地喃喃自语,黑黑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总有一天,她会让她另眼相看的! 第七章(3) 谁都不是白痴 安宅。 尹禾回到家,冲完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坐在暖炉边上烤火。 窗外,雨丝纷飞。 窗内,外婆步履艰难地走到窗口,望着纷飞的雨丝担忧起来:“尹禾哪,下这么大的雨,你妈要怎么回来呢?她一向不爱打伞,这季节淋了雨会生病的。她的身体比我还单薄,怎么经得起哟……” 尹禾一边用干毛巾擦着湿头发,一边听外婆唠叨。她知道,外婆又在担心母亲了。她也知道,外婆在暗示她,让她给母亲送伞去。可是,她宁可看见母亲淋雨生病,也不愿意去母亲工作的那家酒吧,看母亲在台上唱歌,被一群男人哄笑。 她沉默不语,思绪却早已混乱了。 年迈的外婆经不起过分的担忧,额角的皱纹渐渐拧成了一块破抹布。她无法忽略这些。随后,她挺身走进里屋,穿上一件外套,拿起门后的一把雨伞,走到窗口,对外婆说:“外婆,我给我妈送伞去,您回屋休息吧。雨凉,别让雨水淋着,小心感冒。” 尹禾关上窗户,扶着外婆进了房间,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梅兰芳的戏曲,这是外婆最爱的节目。等外婆安心地在躺椅里躺下后,尹禾才拉上外婆房间的门,向母亲所在的那家酒吧奔去。 此时。 细细绒绒的雨丝,飘落在千家的温泉池里。 泉池里升腾着缭绕的雾气,一双漆黑的眼睛在温泉的暖雾中显得越发蒙眬,乌黑的睫毛上沾染了晶莹闪烁的水雾,水雾很快汇集成小水珠,从他光滑的脸颊上落进了泉水中。 “也许,他是你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可对我来说,他只不过是生活在父母的宠溺下,完全不懂事的白痴,一个连课本都能拿倒的白痴!” 英树觉得视线里布满了尹禾斥责他时的样子,如空气里悬浮的雾般挥散不去。 混蛋! 他挥起拳头,朝温泉里狠狠地挥了一拳,愤懑地咒骂了一句。难道只有她才有理想吗?他也一样有,而且从没放弃过。可是,为什么一提起理想,心里就会一阵揪痛呢?是的,他的理想只能成为生命里隐秘的痛,他注定只能与理想擦肩而过。因为他是千英树,是千氏企业唯一的继承人,肩上有着任何力量都无法将它推开的责任,他无法逃离,无法离弃这份沉重的未来。 为了走向沉重,他曾经努力与家人抗争,那时,他才十岁。可是,他幼小的肩膀没能抗争过千氏家族寄予他的使命,他不得不放弃。但是,他也无法做父母期盼中的优等生,他讨厌做优等生。为了这三个字,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不是她眼中的白痴,他散漫的个性和那份叛逆,都是他用来遮掩伤口的外衣。 理想…… 他的眼中闪烁着晶亮的水珠,然后,他飞快地从温泉里跳了出来,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不顾文伯的追问,抓起书包和车钥匙,跳上那辆红色凯迪拉克,风一般飞离了千家,冲进了迷蒙漆黑的雨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