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归甜》 ☆、第1章 淡定重生 卫子楠最近声名鹊起。 大昭国终于扬眉吐气,历时五年,彻底击溃高北王庭,迎来边境太平。而这天大的战功,大昭国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属于她的。 从镇国公府不受待见的小小庶女,到今日的兵马大将军,短短五年时间,她成为了大昭最为耀眼的一个传奇。 但每当人们说起她这个传奇时,总不忘多嘴一句:当年若非上官大人嫌卫将军丑,惧而退婚,卫将军也不会一气之下上战场去,成就今日的高官权位。 所谓命理难说,便是如此吧。 此时正值黄昏,暖风徐来,镇国公府偏僻的小厢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窗户大大敞开着,可见一个女子正坐于窗下,手里执了卷泛黄的兵书,心无二致地研读。 此处西苑,是镇国公府最简陋的小院,最大的特点便是清静。当下院子里正有两个丫鬟在清扫地面,扫扫停停,说不上尽心。两人嘀嘀咕咕,时不时瞥一眼窗下的卫子楠,晓得这位主子虽然非面善之辈,却甚少和下人计较,便在背后议论起了她。 长了双桃花眼的那个,薄唇小嘴,惯是爱搬弄是非的长相,说话时眼里藏了几分不忿:“嗐,你说将军究竟是怎么得罪夫人了,她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呢,还住这种破烂屋子。说得不好听点儿,都赶不上一等丫鬟呢。我本还等着看将军何时给自己讨说法,结果眼看着明日就要嫁出府去了,也不见她同夫人顶一回嘴……要我说,将军也太好脾气了。” 另一个年龄稍长的是家生子,看起来老实巴交,在府里多呆了些年头,自然就懂得多。因着懂得多,她便把心思多放在了扫地上头,显是不太想说:“早瞧着你憋不住了,咱们做下人的,怎么能妄议主子。你只需记着,尊卑有别,嫡庶有别就是了。再大的官儿,于夫人眼里,大不过‘庶出’二字。不是将军脾气好,而是身为朝廷命官,哪有不孝嫡母的道理,将军要是顶了夫人,指不定有多少人指着她脊梁骨骂呢。” “不过是顶一两句,总不至于吧……” “嘘——夫人院里的墨香,前两日才不小心说漏了嘴,坊间那些编排将军的恶言恶语,可有好些是从夫人那里传出去的……将军哪里敢给夫人小辫子抓呀。” 桃花眼的姑娘听得叹气:“夫人竟然……都是一家人,诋毁将军能有什么好处呀。对了!那皇帝陛下都赐了宅子,将军既然在府中受排挤,怎不搬出去?” “将军伤得那般严重 ,哪儿有功夫搬,不如就在府里养着呗。再说了,也要看夫人准不准——嘘,快闭嘴,采薇姐瞪咱们呢。” 嘴碎的那个这才感觉到一道凌冽的目光,投射到身上,像要把人冻死似的。她大着胆子侧过身去,拿余光偷看,果见将军身边的大丫鬟采薇姐姐,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正瞪她俩,顿时就抱着扫帚淡定了。 其实,小哭包采薇不过是拿架子,她也很想发泄一下,出去和姐妹们抱头吐一吐苦水。夫人处处欺辱她主子,瞎子都看得出来。可她生气归生气,却也只能守着主子,不好再多嘴了。 卫子楠惯来少话,好静,目下沉静得就像深山里的一汪深潭。窗户透进来的金红霞彩堪堪蒙上她的脸庞,一时调和了她周身的阴凉气。采薇把眼神从院子里收回,目光落回到自己主子身上,然后……她的内心又一次澎湃了:主子真好看! 尤其是那张侧脸,鼻梁高挺,唇角上扬,一双眉骨微微凸起。惯不爱施粉黛的清瘦脸上,眉浓而不粗,不似各家闺秀爱描的柳叶弯眉,而是直长地飞入鬓角,英气得很。再看那双眼,双瞳色浅亮如琥珀,生而带着一股子厉色。因伤病初愈,气色却是不太好,唇色偏淡了些。又因浑身上下了无珠光点缀,显得整个人干干净净,但却并不寡淡。 “美丽”二字并不适合用来形容她,“英气”勉强符合七分。采薇觉得,不如把她形容成雕花的象牙匕首,有一种锋利的美。 今日才发现,原来,“锋利”这个词也可以用来形容美人。 身量修长的卫子楠斜倚在太师椅上,懒懒披散着浓密墨发,身上松垮垮地穿着件素色禅衣。方才练了会子刀法,刚沐浴罢了,她也不嫌三月里的天气乍暖还寒,头发半干,衣衫也不多添。 她慢慢翻着书,浑然不曾注意到采薇看得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也不曾在意这令人诟病的简陋屋子。 明日就要出嫁,这些书嫡母是不许她带走的,怎能不抓紧时间学多少是多少。故而,对于外头那些编排她的传言,和明显不公平的待遇,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于是么,丑女的传闻只能越坐越实,不平的待遇也越来越多。 “采薇,研磨。咳咳……”她轻声咳嗽两声,声音透着薄薄的哑意,说话间终于换了个姿势坐。听咳嗽的声音,大约只是嗓子痒了,内伤已无什么大碍。 遇上不错的兵法,她喜欢提笔写上批注。可惜她的字谈不上好看,因当年家中西席是请来教 嫡姐卫子悦的,她不过是旁听,能识字已是不错。 “哦。”采薇嘟着嘴,很是不忿。面对谣言时,主子说什么来着?说,要怪只能怪她不是个带把儿的…… 是啊,世人对女子,总是报以最大的恶意。主子要是个男人,早就另立府邸,凡事自己做主,哪里还用受这等罪。 当年退婚,落魄子弟上官云转眼就娶了丞相独女,一朝飞黄腾达。可主子是个不起眼的庶女,却大概只有老死家中,抑或郁郁而终两个结局。当时采薇作为丫头,成日里为主子的不幸哀嚎,嚎得就像被退婚的是她一样,结果主子却平静地做出一个决定——上战场去。 高北那时候正好南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爷身为大将军兼镇国公,奉旨携两子上了战场,主子便偷偷混进车队跟了去。 自古哪有女子从军的道理,可听说主子做了回孤胆英雄,独自一人夜袭敌军粮草大营,烧了敌军一个月的辎重,这才被特许留了下来。 主子这五年的经历,可把采薇崇拜得要死要活,每每想起必是闪着一双星星眼。 卫子楠翻书的手指微有一顿,冰凉的指尖有些发白。兵书上头有不少米粒大小的洞,繁星似的布在纸上,显然是被虫蛀了。 她眉间微蹙,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随后叹了一声:“告诉管事的,挑个天晴的日子,把书拿出去晒晒。” “哦……那夫人那边……”采薇犹豫,研磨的手顿下来。 这府里大小的事情,都得由夫人过问。别看主子当了大将军,庶出就是庶出,休想越过界去,这是镇国公府的规矩。 卫子楠眼皮也没抬一下,就如她当初凯旋而归,顶着一身的伤,不得休息,却先被程氏劈头盖脸训斥,给了一顿下马威那般泰然。其实,见惯了战场的无情,后宅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凡没有触及她的底线,她通常是不愿过多计较的。 当然,也可以说,她这个人,比较喜欢日后清算。 “去知会一声也可,夫人自然也不愿它们发霉。” 采薇对于主子对自个儿的不关心,反只关心书本,唯有以嘟嘴表示抗议。而卫子楠,默然的外表下,是无声的喟叹。 时光荏苒,早已物非人也非,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必然是残酷的。如果父亲和兄长还在,看到他们心爱的书是这个样子,应该很痛心。 在那场旷日持久的鏖战之中,先是二哥卫东 战死,后有飞将军蒋韩阵亡,大军苦战三载未能击退高北大军,伤亡惨重。待到第四年,大哥卫忠被俘自尽,父亲身受重伤,拖了三日也终于实现了马革裹尸的结局。 当时情况紧急,前线没有合适的人选扛得起大军,父亲在临死前力排众议,将号令三军的兵符交到她手里,随后上表请封她为大将军,领兵迎敌。 皇帝当时尽管并不看好她一个女人领兵,但还是在回忆一番她的大小战功后,盖了玉玺,先封的是骠骑将军,后来才晋封她为大将军。到最后,事实证明,她卫子楠是当得起大将军之位的。 短短一年时间,重振士气,连破高北左右大军,不仅收复失地,更是剑指王庭。三个月前,她活捉高北汗王,荡平高北,终于结束了这场惨痛之战。 对庶女心怀歉意的父亲,信任她,也最终成就了她。她如今忍着不找程氏麻烦,不把这卫府搅得天翻地覆,皆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不过,听说有人玩笑,说她必然是用那张丑陋的脸,吓败了高北大军。说此话的人自然不在少数,毕竟这世上有泰半的男人是绝不服女人的。哪怕再高的功劳,再大的本事,也赢不得他们的尊重。 贬低她又能如何,也只能私底下发发牢骚,总不能在皇帝颂扬她的当口上,和皇帝唱反调吧。再者,“丑”又怎么了,那位俊得祸国殃民的二皇子,不还是栽在她这个无盐女手上了。 凡事自己争取,管得完别人说什么吗。 她补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狼毫笔,吹干墨迹合上书,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二皇子,忍不住浅浅笑了一笑。她本是英气的长相,惯不爱笑,每每发笑又爱眯眼睛,总是会透出星星点点的邪气来。 那一日入朝,她主动交还兵符,皇帝龙颜大悦,当即赏封她一个忠武侯的爵位,并赐下府邸,许她留一千亲卫兵。赏完犹觉不够,又问她想要什么。 她卫家战功盖世,满门忠烈,烈到只剩她侄子一根独苗,要座金山银山都是不为过的。但她又岂是中规中矩之人,自然没要那些个死物,于是狮子大开口,要了个大活人。 当日君臣对话如下。 卫子楠:“臣年纪不轻了,先父最愁臣之婚姻大事。听闻二皇子俊美多才,臣愿求二皇子为夫,不知陛下允否?” 皇帝很干脆:“准!” 二皇子秦傕那张俊煞众生的脸,当时便扭曲得不成样儿了,满口白牙磨得滋滋作响,恨不能一口 将她咬死。可他大抵自知是咬不过的,只得学了回贞节烈女,撞墙以求清白,最后被三个太监活活摁住,才避免了喜事变丧事。至于二皇子的生母萧贵妃,听到皇帝的赐婚,便泪如雨下,还非说是喜极而泣。 卫子楠有自知之明,自己长得其实不丑,人家大概只是怕娶个悍妻回去,夫纲难振,说出去不太好听吧。 为了安抚苦命的儿子,从未封王的皇帝还送了秦傕一个恒王做,另赐了恒王府,如此皆大欢喜。那二皇子秦傕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也就安分了两个月,未再闹不肯娶媳妇。至于婚期,皇帝开口说要尽早完婚,圆卫老将军的遗愿,她也就不必再守孝三年了。 “呵。”回忆起两个月前的这些,她背靠太师椅,细长的胳膊撑在手把上,食指微曲,蛮有意味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将军在笑什么?”采薇很高兴,不知究竟是什么,能把将军从兵书里头挽救回来。但凡主子这样笑,那要么是心情很好,要么就是有些人要遭殃了。 “没什么。”卫子楠突然收起笑,揉揉才痊愈没多久的肩膀,把书推出去,“一会儿记得把我抄出来的册子分装了,明日要抬去恒王府。” “别光是书啊!小姐!”采薇嘴角一抽抽,气不打一处来,恼火死了,“夫人那头给受的气,您说不在意也就罢了。您明明立了大功,坊间的传言却把您丑化成那样,您现在竟然还只顾着兵书!刚才在笑什么?铁定又是在书里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兵法吧!” 其实,那日凯旋回京,就快到达京城时,伤口不慎裂开,难再骑稳马,于是她不得不改坐马车。副将彭成则先行领兵回来,她坐的马车晚了半日才到。 夹道欢迎的百姓们误把彭成当作了她。虽然彭副将不难看,但充作女人就难看了。于是乎,口口相传,说她是个长得像男人的女人,算是坐实了当初上官云退婚的理由。 卫子楠被霞光晒得舒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本就生来上扬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浅笑,大有笑看云淡风轻的觉悟。 她其实不爱笑,唯有在面对采薇这个七岁就跟着她,受了多年欺凌的丫头面前,不仅不吝啬笑容,还乐意和她开玩笑。 “嘴长别人身上,我能都撕烂了?”说话间,轻挑眉尾,五年沙场练就的气韵使得她只消一个挑眉,便镇得人嘴皮子忍不住哆嗦。 一个女人,拥有不俗容颜,要想几十万老大爷们儿听命于自己,没点脸上功夫和手 段,只怕是先被投进了军妓帐。 这一点,她尤其明白,所以军营里她始终是扮丑的。虽说后来手下将士都怕了她,她也不再惧怕臭男人乱来,却仍习惯了掩盖容貌,唯有一些走得近的同袍,晓得她并不难看。 “倒是你。”她顿了顿,嗓音中带着薄薄的嘶哑,听起来有种异样的压迫感,嘴角勾着怪怪的笑,“你他娘的再叫‘小姐’,我可以考虑先撕烂你的嘴。” 果然别指望她能是个大家闺秀……卫子楠唯二的缺点,大概只有不会做女人,和嘴里蹦脏话吧。本就话少的她,嘴里表达情绪最多的字,唯“娘”字莫属,为此程氏没少痛骂她没教养。 可教养这事儿,却也怨不得她,府里从没有为她请过西席,她能识几个字,全赖一身听墙脚的好功夫。 采薇嘟着小嘴噤声了。嘁,等明日嫁了,以后还不是要叫“夫人“或者“王妃”的。唉……她唉声叹气地,从炉子上的药罐子里倒出半碗药。 “喏,药煨好了,将军快喝吧,最后一碗了呢,咱喝牢靠一点。” 药已经喝了三个月了,卫子楠捂着胸口,接过来药碗,脸上笑意尽失,倏地凉了心情。有那么一件事,像堵墙似的,堵在心里久不能释怀。 那一日穿胸而过的箭仿佛还停留在身体内,鲜血缓缓从她的胸口蔓延出来,她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她想站起来再战,却连根小手指都动不了,唯一能做的,只有看着食腐的飞禽在头顶一圈一圈地盘旋。 怎么就中了埋伏呢,怎么就身困荒漠,只能等黄沙掩埋呢…… 那一日,她分明身陷埋伏,伤重而亡的。可是为何她好端端地还活着?不,是为何又重新活了一次。 ☆、第2章 无良程氏 她确定自己是重新活了一次的。 这一场仗,并不应该是大胜的结果,而应是高北成功南下,烧杀抢掠,一路杀进京城,整个大昭哀鸿遍野。 死后,她的魂魄亲眼见大昭灭国,宗庙尽毁。她拼尽全力,倔强地认为她一定可以证明自己,却终究负了父亲的临终嘱托。她作为一缕魂魄,险些就要心神俱损,灰飞烟灭了,谁知画面转眼即变,本该中了埋伏后死在战场的她,睁眼发现被人救了。 做了近半年的游魂,看到的每一幕都那么真实,她确定这不是场梦。 她神奇地赚回一条命,并且借着魂魄看到的后事,提前得知高北大军动向,果断发兵一举灭了高北。如若不是老天给的这次机遇,她又哪里能在短时间内,找到高北布军的破绽呢。 而那位救她的人,只留下“萧任之”此名的蒙面公子,将昏迷不醒的她送回大营后便悄然离开了。派出去的人找遍了边陲,却寻不到他一点蛛丝马迹。 她想得有些失神,不知为何,突然又从那萧公子身上想到自己的婚事上去了。大抵,被“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类的话影响了吧,没有找到人,她心头到底是遗憾的。 “嫁妆都准备好了吗?”她喝了口清水漱口。 采薇瘪嘴,没好气地接过她递过来的空碗,重重放回食案:“将军这会儿才想起来问。也没什么准备不准备的,都是陛下赏的那些东西,原封不动地抬去恒王府。夫人这里只添了一抬嫁妆,是对玉如意而已。” “知道了。”她起身,从采薇身边走过,身形挺拔修长的她,足高出采薇一个头,“该去昏定了,替我更衣吧。” 当初夫人的亲生嫡女卫子悦嫁进太子府的时候,那可是令人艳羡的八十八抬嫁妆,真真的十里红妆。到了她这个庶女身上,便只添了一抬,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卫子楠一点也不意外。左右她和程氏、卫子悦这对母女之间的仇是化解不了的了,彼此也没必要装热呼。 当年的杀母之仇她不敢忘,自然程氏那边明知软不下来关系,也就只得破罐子破摔,仰靠着太子和她杠上了。 不过,她选择求嫁二皇子秦傕,却不是为了和太子抗衡。她不是深宅妇人,眼界自然要疏阔一些。卫家是将门,她作为大将军,背负着卫家的兴衰。那一套卫家长刀刀法,将来势必还要传给侄子的。 是父亲对女儿的悔意,和后来手把手教她卫家长刀刀法的 过往,让她不得不对卫家软一份儿心。所以,这并非对程氏母女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这样的事情,她胸襟窄,做不出来。 父亲死前叮嘱她,皇帝最忌功高震主,嗜权如命,平素连自己亲儿子都防,将来若是她得胜归来,必会也防着她的。不说别的,灭高北蛮族,卫家的民间威望何其高。 自古以来,功臣死得不明不白的还少么。 她终究要嫁人,少不得挑的是高门世家,嫁了哪一个皇帝心里头想必都不痛快。若要是不嫁,皇帝猜忌惯了,日思夜想,大抵又会觉得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况且,就算她一时不嫁,皇帝必然也会赐婚,与其嫁个不顺心的,倒不如自己选定了夫婿。 再者,女人何曾有说话的机会,她杵在朝中必然让某些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挂在嘴边的老家伙们,气得彻夜难眠,引得朝堂不得安宁。 所以,要想藏锋,必先交兵权,再挑了个风流成性,整日里捣鼓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以及美人娇娇,总之除了玩儿“权”,别的都玩的人嫁了,方为上策。 这样的人还不好找么,皇帝自己的儿子,他最清楚。那二皇子秦傕虽不是个顽劣的,却最好享乐,毫无大志可言。 而她这样一个没什么远见,一回来就要以嫁人雪前耻的空壳大将军,想必皇帝和某些老顽固们十分乐见其成。 采薇寻了套碎英暗纹的宝蓝色窄袖直裾伺候她穿上,依她的意思,头发粗粗拿根水头一般的翡翠簪子绾起,不作其他装饰,接着又怂恿她点了些口脂在唇上妆点气色,这才肯放她出门。 若不是要去给程氏昏定,卫子楠更习惯穿方便些的男装。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往程氏在的宜兰园去。路上可见府里的下人忙忙碌碌,行色匆匆,多在扫灰抹尘,一点角落也不放过,正为明日她大喜的日子做准备。 扫径迎客蓬门开,卫家嫁女,同喜。 夫人就是再不喜她,这点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赶明儿宾客来了,瞧着府里不够干净,丢的可不是她卫子楠的脸。 她负手徐徐走着,仿佛闲庭信步,又好似想最后再看一眼,这座留给她太多苦难的府邸。二十年,她从没有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 她在小香池驻足,晚风吹来,吹皱一池春水,还有她散在身后柔顺的发。 就在采薇以为她要停下来怀念时,卫子楠却又迈开了脚步, 径直取道宜兰园,再未停下来。采薇鼻头一酸,眼睛有些模糊,默默然跟着走。 她晓得主子心头的苦。主子的娘亲,在夫人手下受尽欺辱,那一天再也承受不住,抛下才八岁的主子,选择在冰冷的除夕,将自己葬送在这小香池。 犹记得那时她才刚来伺候主子不足一月,规矩什么都不懂,哪里能应付这等场面,主子哭得晕厥,她也只知傻傻地抱着肩膀摇,求主子快醒醒。 后来,她懂得怎么保护主子了,却不太用得上。因为主子很少再笑,再也没有小姑娘天真烂漫的劲儿了,更比她懂的怎么保护自己。 就比如混上战场去,外人都道是被悔婚之事给气的,她却晓得,是因为主子怕老爷和两个少爷一走,自己在夫人手下难逃一死,只得背水一战偷偷跟着车队去了边陲。 这路上少有人主动向卫子楠问安,大伙儿心头虽敬着这位将军,却有哪个敢找夫人的不愉快呢,能躲开便躲开,能装没看见便装没看见。 此时在宜兰园,程氏喝了口清茶,皱眉。少有皱纹的脸上,于眉间挤出一个“川”字,露出明显的不耐。 养尊处优许多年,少有妾室与她争锋,她也没什么好愁的,故而四十五六的年纪,瞧着才刚不惑,若非前两年两个儿子双双阵亡,夫君也去了,她还能年轻个十岁。 她望了眼西沉的金乌,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悦:“臭丫头还跟我摆起谱来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来请安。” 在旁的李嬷嬷肥胖成球,瞧着倒是心宽体胖,出口的话却有几分刁钻:“夫人何必跟这小贱蹄子一般见识,她自小就是个没规矩的,跟她那不要脸的姨娘一般样。上次她还不是求着夫人把她姨娘的骨骸移葬到卫家陵园么,夫人只要不松这个口,她总是低一头的,还怕拿捏不了她么。一会儿她来了,训她几句她也不敢还口。” 程夫人点头,心里却是虚的。 那丫头目下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且不说皇帝的青睐,光是大将军、忠武侯这样的身份,足够给她撑腰了。大儿媳妇儿宋氏又是个心软的,看在她那六岁的儿子还指望那丫头传授卫家长刀刀法的面子上,也曾厚着脸皮帮腔。 也不知下次那丫头再提起,她还守不守得住口。若是明日婚事成了,那素来不守规矩的恒王,被怂恿着来插手卫家内务,她怕是也不敢再不松口。一想到恒王,她便是来气,恼得一巴掌拍在红木桌子上,震得茶碗叮叮作响。 “不要脸的臭丫头,自个儿在陛下面前求亲事,我镇国公府的脸都给丢尽了!老爷尸骨未寒,孝期三年未满她便赶着要嫁!就是个缺男人的贱货!” 李嬷嬷苦着张脸,只得劝道:“她就是个没规矩的,夫人犯得着和她生气么,仔细气着自个儿的身子。那婚期……是陛下给定的,咱们仔细说错了话,叫人搬弄是非。”说完赶紧来上来给她又是揉肩又是捶背的。 也怨不得李嬷嬷不好再顺着话诋毁卫子楠,当初那上官云来府里定婚期,可不就是夫人和大小姐眼瞧着上官云虽然家道中落,却是个有学识的,生怕叫卫子楠来日做了大官夫人,硬是弄来个丑丫头冒充卫子楠,又明里暗里地说人坏话,把上官云生生吓跑的么。 若要是当初没这档子事儿,那丫头又怎会溜上战场,混到如今这个比大官夫人还要难对付的地位。 再说了,这会儿数落人家没规矩,无教养,当初府里又何曾教养过她,只管衣食不饿死她便罢了。夫人生性好妒,心眼儿又窄,这些年早被老爷宠坏了,不好听的话是万不想听的。 所以,李嬷嬷虽然拎的清,这些话却不敢说出口。 她如今也只得跟着急,急那硬脾气的卫子楠何时清算往日的账。当年,傅姨娘是老爷醉酒强要的,可不是自个儿爬的床,结果就那么怀上了,生下庶出的二小姐。老爷惧内,被夫人闹得烦了,只得把这母女俩丢给夫人处置,再不敢插手。 那傅姨娘若是个丑的,夫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事,偏她有半边儿胡人血统,姿色极佳,生的二小姐又聪慧,也就怪不得夫人要除之而后快。 就那么慢慢的折磨,逼得傅姨娘除夕夜里一时想不开,抛下幼女,将自个儿给淹死了之。 此等杀母之仇,虽然二小姐从不提及,但她那时候已经八岁,早已是懂事的年纪,肯定死死记在心里呢。 她两人正在烦心,那头卫子楠已经跨进宜兰园的门。她松了松脸上绷紧的表情,挂上自以为温和,却总是带着几分邪气的笑迈进了屋。 “给母亲请安。” 程氏正在发愁,却被风风火火的她给吓了一跳,瞅着她脸上阴阳怪气的笑,顿时那心里好似蒙上一层寒冰,又感觉有烈火在烧,总之烦躁得很。一时想着训她几句,转念又觉得太做在面子上,没那必要,也就作罢。 “嗯,今日是你最后一次来此昏定,明日嫁了恒王,就是皇家媳妇。”程氏冲她点头,指 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她坐。 卫子楠却是不坐,只是点头,淡淡然道:“不坐了,见母亲安好便放心了,不好再做打扰,给母亲告辞。” 两个仇人疏离得很,卫子楠受着伤,本有理由不来请安,可程氏不肯放过她,非要叫她每日来立规矩,生怕她养好了身子似的。她哪里是个轻易训得服的,只每日说句请安的话,便转身就走。 往日都是如此,可今日,程氏却叫住了她。 “瞧瞧你,还未嫁人,便如此疏远。日后嫁了,难不成就再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不愿听母亲的话了?” 她已经侧过去的半个身子,又正了回来,眸中晦暗,把头埋下去:“是女儿欠思考,愿听母亲教诲。” 她这样“听话”倒让程氏心头又不舒服了几分,犹似一记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可这丫头却又没给她什么把柄,教她收拾不得。 她饮了口茶,轻轻搁下茶碗,叹气道:“也是,我这等身份往后不便再说你什么。只是,你嫡姐是太子妃,也就是你的长嫂,凡事你多听她的就是。咱们卫府唯一的男丁还小,如今全靠你们姐妹撑着,你们切记劲往一处使,切莫闹什么别扭。” 这话可就说得不要脸了,自个儿管不着恒王妃,还指望着女儿来管,始终得压着人家一头心里才算舒坦。 卫子楠心头暗笑,脸色未变,只是点头:“母亲的教导,女儿铭记在心,日后定会为卫府添砖加瓦,再兴当年的风光。女儿这颗心一定只为卫府,别无所向,还请母亲放心。” 卫府,是父亲的卫府,不是她卫程氏的卫府。 程氏的脸色,看着似乎更差了。她本不欲再计较这丫头来迟,当下心中不忿,却又想抓起来不放。 “嗯,你这孩子很是听话。只是明日便要嫁人,规矩却欠下良多,往后少不得叫人在背后说你的不是。今日你晚了近半个时辰,着实坏了规矩,做母亲的必得点醒你才是,也不多罚你——去祠堂跪上一个时辰,长点记性也就是了。” “夫人!”采薇不服,哪有为这事儿罚跪的,摆明了是欺负将军身为朝廷命官,不敢有违陛下的“仁孝”之本。多少鸡毛蒜皮的小事,被程氏散播到府外坏将军的名声。 “采薇,不得无礼。”卫子楠却是十分平静,对程氏略一颔首,转对采薇道,“你回去把书收好,我不碍事。” 她还真不是怕程氏,只是尚未出府,凡事皆有掣肘,不好 对付这老妇。且再忍上一晚,待出了府,程氏可就管不着她了,到时候新仇旧怨一起好好清算。 ☆、第3章 被弃新娘 三月是个好时节,正是草长莺飞,春光潋滟时。初八这日的黄昏,京城宽阔的朱雀大道上,涌动着欢腾的人群,热闹堪比年节。两侧街道挤满了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场盛大昏礼,顺便等待卫府送亲的队伍。 百姓之间,从来不乏话题。前些日子议论的是那卫将军的长相,近日又连带着恒王一起编排。无非是说那恒王夫凭妻贵,巴着卫将军得的王爷尊位。要知道,忧国忧民,惯有雄心壮志的三皇子,至今还未封王呢。不说三皇子,除了目下这个恒王,好几个皇子里,哪一个又封了王呢。 除此外的,便是议论那太子妃和恒王妃两姐妹之间的关系。平头百姓们大多是捕风捉影,惯常胡吹海吹,但有时候却又摸得清内情。就冲那太子妃只在卫将军归府那一日去迎过,后头便不见她探病便可知道,这两姐妹的关系好不到哪里去。 再看那程氏的做派,听闻对外倒是客气,私下里却依旧没把卫将军放在眼里呢。也不知这高门大院之中,究竟生过什么破事儿,值得这么紧拽“嫡庶之别”不放手,忒没有眼力劲儿了。 至于别的什么话题,不外乎是丞相少史上官云当年悔婚,如今见了往日的未婚妻还得点头哈腰,太丢脸云云。 此时的太子府内,正被戳着脊梁骨议论的太子妃,却心无旁骛地题笔绘丹青,一勾勒一线条,描的是墙角数枝梅,傲雪盛放。丫鬟笙儿在旁欣赏,扇扇鼻翼,仿佛嗅到了梅香,张嘴便是一句发自内心的赞叹。 “娘娘的造诣,怕是宫中的画师也不堪一比。” 卫子悦莞尔:“数你会说话。” 笙儿憨笑,可不算她会说话,太子妃本来就是才女,放眼这京城,不说琴棋书画全都傲视群芳,至少丹青这一块,是无人能及的。 她盯着画,见太子妃点了朱砂为梅花描红,被那红色一激,忽然想起什么,嘴角骤然一僵,犹犹豫豫的。有些话,她这个做丫鬟的知道不该说,可昨天太子殿下话里的意思,是让她开导开导太子妃,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出来。 “娘娘,您看,这会儿太子殿下都去贺喜了,您真的……”真的还要作画,不回卫府瞧瞧么,好歹是庶妹成亲。 卫子悦美眸微瞪,轻飘飘一个眼神送过来,笙儿便吓得把后半句咽回肚去,生怕再多嘴一句,就被拖出去再掌一次嘴。 太子妃是傲气的,素来说一不二,她认定的事就是太子殿下都不一定拽得回来,自己一个丫鬟能顶 什么用啊。 “贱婢所出,也配做我卫家女儿?”素来大度端庄的卫子悦,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只差啐上一口,“我与她恩怨已深,何苦做这等无用功。呵,大将军,忠武侯又如何,空壳子的官衔罢了。嫁了恒王那个草包,徒有表面一时的风光,何须理会。往后,她若不找我的麻烦,我自不会去为难她,若是不清楚自己低贱的身份,自会有她的罪受。” 说罢,又点了朱砂,为那几朵梅花描红。 有一种关系,叫做“天生宿敌”,万不可能冰释前嫌。 朱雀大街上。 不知等了多久,众人嗓子也说哑了,终于听见一阵锣鼓鞭炮齐鸣响,喜乐唢呐声渐渐入耳,街那头的人群蓦地开始高呼。花桥出于出现了,抬到哪里,哪里便是欢呼声一片。 人群里有单纯看热闹的,也有真诚捧场的,还有怀着感激之情,小小表达一下对卫将军的崇敬之心的。总之,这一场昏礼,是大昭除了帝后大婚,有史以来最热闹的昏礼。 此时夕阳无限好,颇有日暮归途的惬意。 那送亲的队伍顶着金色晚霞打街角而来,红红火火好生喜庆。送亲的汉子们个个精神饱满,穿的是大红铠甲,敲着锣鼓吹着唢呐,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嫁妆,挺直着腰杆,浩荡的队伍齐步走来。 这送亲队伍蔚为壮观,竟个个是卫家军中的铁汉将士,虎背熊腰,雄赳赳气昂昂,看得瞧到了新鲜的人群,欢笑不断。 在这热闹之中,街边的醉月楼上,正有一男一女正看着大街上走过的送嫁队伍。 男子白面俊俏,却不儒弱,剑眉星眸尤其好看,端的是芝兰玉树,温润如玉。他以一把折扇指着送亲队伍中那顶龙凤雕花的喜轿,回头对那女子挂起一抹笑,开口便破了表面功夫,话语中夹带着一丝玩味:“瞧,红鸾,本王的媳妇儿正进门呢。” 被称作红鸾的女子,媚似狐妖,杏眼微眯,捂嘴咯咯笑了:“王爷大喜的日子,还来奴家这里磨蹭,奴家可得撵您走了。王妃娘娘屠杀二十万敌军,乃是个好杀的活阎王呐,若要生了奴家的气,还不活剐了奴家的皮。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奴家一条性命吧。” 话虽如此,红鸾却半点没有怯意,咯咯媚笑,不过是打趣他的罢了。 秦傕浅笑,坐下继续饮茶,举手投足间,哪里有半分风流与轻浮。却见他把剑眉微挑,笑道:“有本王在,你怕什么。”言罢又换了表情,靠在 窗边,蛮带玩味地看着自己那盛大的昏礼。 这桩婚事,是他皇帝老子看好的,办得尤为隆重。他自然也是分外在意的,否则不会撂挑子不干,来这醉月楼躲上一阵。 却不知王府的管事傅泽志是如何安排的,他这位新郎官儿人都不在,竟叫这家伙蒙骗过去,已经帮着将新娘子迎出了卫府。再过不出半柱香,送亲队伍就要到了恒王府前,他这新郎官儿迟迟不出现,届时傅泽志又该怎么编下去。 怕是编不下去,只能老实交代了。 “王爷玩儿心比天大,连自个儿的昏礼都折腾。只怕是明日,又要被陛下责怪风流成性,目无章法了。” 红鸾为他斟茶。喷香的蒙顶山茶,沁人心脾,俯仰之间香味便弥漫了整间屋子。此处醉月楼,做的是高雅买卖,只迎富贵权势,最爱干的事便是为人诟病的“狗眼看人低”,就这一碗清茶,便顶得上穷苦人家一年口粮钱。 在某些视金钱如粪土的人眼里,这里俨然是个茅坑。 “不来这么一出,如何证明本王风流?”秦傕端起来剔透的白玉茶碗,极为陶醉地小呷了一口,放下碗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快了,把柳香几个叫来凑数。” 红鸾笑嘻嘻地便要去,站起身来,身上的银铃随着她妙曼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之声。她挪了几步,忽而想起什么,回身抿嘴又是一笑:“其实,王爷是很满意王妃的吧。天下兵马大将军,早晚有一日有助于王爷。” 秦傕将食指竖在唇上,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剑眉下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说话的声音轻得挠人痒,刻意摆出的轻浮模样逗得爱笑的红鸾合不拢嘴。 “嘘——数你最懂。” 红鸾挂着满脸的笑意慢腾腾拐出去,他一人独坐在案,眸光终于沉了下去。秦傕把视线再一次投向已经快要见尾的送亲队伍,少时,不由抿唇淡笑,眼底闪动着暖意的光泽。 目睹大昭亡国后,再世为人,他做的头一件事便是以游山玩水为由头,奔赴西北,总算是救下重伤的卫子楠。 他懂得权谋,却在兵法上有所欠缺,唯有把所有希望赌在这个女人身上。 卫子楠是万万不能死的,她一死,军心大乱,剩下的三十万大军被坑杀半数,哪怕筑起堡垒也挡不住五十万高北军南下。救了她,接下来也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后来他赌赢了,因他这一救,大昭到底得以保全。 可未成想,救的这个女人,阴差阳错成了自己媳妇儿。难不成,这救命之恩,必当是以身相许来偿? 他不由笑了,摇摇头,觉得这老天真是会开玩笑。 那卫子楠其实称得上是个美人儿,的确杀人屠城暴虐了些,但总不至于让她在战场上温柔着来吧。不知其私下里,会是个怎样的女人。 这世间百态,什么样儿的女人他没见过,温柔的,妩媚的,贤惠的,大胆的,唯独没有应付过这等彪悍的。 “有趣。”他自言自语。 花轿停在恒王府门口已经两盏茶时了,金乌西沉,正是吉时,却不见恒王出来踢骄子迎亲。恒王府年轻的大管事傅泽志,眼下已是满头大汗,两腿发抖。 早晨还见王爷听听话话地准备婚事,他这悬着的一颗心好容易放了下去,到了午后却听得王爷不见了踪影,顿时又给拎到了嗓子眼儿。 好在是后来王爷传了信儿回来,说去了醉月楼。他晓得王爷是不愿娶媳妇的,也就由着王爷胡闹到黄昏时分,才派人去请。哪知请了两回不见归,因怕误了吉时,他是好一番唇舌,谎称恒王腿疾犯了,才从卫府帮着迎王妃上轿。 原想王爷再是个胡闹的,算着时辰也该知道回来,哪知第三次传回的消息和前两次一字不差——还没玩儿够,再等等。 这下如何交代!?他总不能帮着拜堂吧。 卫子楠坐在轿中,不慌也不躁。那位恒王,想来是逃了,她早料到这个纨绔不会乖乖娶她。不过,既然是皇帝赐的婚,今日就算那小子不回来,她照样进得了恒王府。心平气和等着便是,哪里用得着暴跳如雷,往后的日子还长,也不急这一会儿。 轿子外头嘈嘈杂杂的声音,不外乎在笑话这场昏礼——新郎官儿逃了,新娘子被晾在门口疑似被弃。 她倒是能忍,采薇却气不过,和她抱怨了几句,毛毛躁躁上去理论。她听见几句斥问的话,起先浑没在意,直到听见这小哭包气得发颤的声音,她这才懒懒撩开龙凤呈祥的轿帘子。 “采薇,不得无礼。” 采薇瘪着嘴吧,眼眶发红,不知是急得想哭,还是气得热血上头,听见主子终于发话,只得不甘心地闭上嘴。 卫子楠盖着盖头,倒是瞧不见她是个什么模样:“傅管事,可知王爷去了何处?”本是平平语气,从她发惯号令地嘴里出来,竟显得略带薄怒。 原本人声鼎沸的恒王府门口,因她这声低问,蓦地静下来,古怪地安静到连磕瓜子儿的声音都听得见。不知是谁聊得太忘情,那句“卫将军真可怜”来不及打住,叫在旁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句话未免太煞风景,不过深得采薇之心。 大伙儿看见那轿帘子里伸出的半个脑袋,盖着鸳鸯戏水的红绸盖头。盖头微荡,遮得严实,下面不知是怎样一张脸。 看热闹的百姓开始新一轮的窃窃私语。 “瞧,我说恒王要逃婚吧,他哪儿来的腿疾,铁定早跑了!” “嘘,你瞧那盖头,好像快掉了!” “哎哟妈呀!难道今日可以看见卫将军真容?!” 傅泽志和采薇说话时还吱吱唔唔,找尽理由,却在听得卫子楠一句分明颇为温和的问话后,忽然明白过来,就算再找千儿八百个理由,怕是也瞒不过看惯大风大浪的恒王妃。他心中最后一道堡垒,也就这么砰然垮掉了。 对不起,王爷,小的更得罪不起王妃。他心中赫然经历了一场,媳妇儿和老娘掉水里了,该先救谁的挣扎。 他清清嗓,十分尴尬,白净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回卫将军的话,王、王爷去了醉月楼……还、还没回呢。” 人群爆发出一阵嘘声,笑的笑,吵的吵,俨然把这当作一场大戏在看,不枉他们站着等了一个下午。在这位卫将军身上,似乎总有看不完的笑料。当初的退婚,盛传的丑颜,庙堂的求婚,如今还有这轰轰烈烈的逃婚戏码,可把那“传奇”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有人单看热闹,也有人为之不忿,看得不住替卫将军惋惜。 采薇这小哭包听到姑爷喝花酒去了,当场气得就要哭,想起主子交代过千万别砸她的场子,这才忍住眼泪,定定地等着主子发话。 这等破事儿若要是砸在别的女子头上,定会哭泣吵闹喊命苦,再闹大一点,受不了□□的,干脆一头撞死了事。可她卫子楠若要是这种女人,哪里还能在镇国公府活下去,早跟她娘一个结局了。 感觉到采薇难过,她伸出手去,拍拍这丫头的手,低声安慰她:“不过是跑了区区一个男人,揪回来就是。乖,去把马牵来。” 采薇最吃她这套,被哄得服服贴贴的,当下就缓了不悦,听话地跑去牵马。 卫子楠无声地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得她亲自来解决。傅泽志在一旁说尽好话,生怕未来的王 妃娘娘记了仇,往后这恒王府是别想安宁的了。除了这个,他自然也希望王妃娘娘看在他今日死乞白赖一味讨好的份儿上,来日格外饶恕他几分。 没一会儿,采薇便牵着马来了。 卫子楠的马,名唤逐日,出生入死跟了她两年,并非什么汗血宝马,只是那背侧的鬃毛红似烈火,十分霸气。那马不外乎也是她的嫁妆,身披彩绸金鞍,驮着她的偃月刀,傲然随在嫁妆之中。 她见马来了,这才撩开帘子下了喜轿,终于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人群面前。傅泽志倒抽了一口气,在场的也大多看得张大了嘴巴,唯有采薇笑弯了眼睛。 她穿着一身绛红金绣的广袖喜袍,腰带扎得服帖,包裹着玲珑腰身,修长身量比寻常女子高出不少。唯一露出来的那双手,虽称不上白嫩,但修长匀称算得上好看。 因她喜欢劲装,最烦那松松垮垮的长裙,故而嫁衣裁剪得分外贴身,选的又是偏暗的绛色,腰间一圈黑红色腰带束得身形挺拔,盖着盖头往那儿一杵,尽管看不着表情,也显得格外英气。 曾有人说她虎背熊腰,如今一看,哪里是了。旁人又怎么知道,她有个半个胡人血统的生母,这身材自然是不会差的。 “咕噜——”有人看得咽口水。 可能,是盖头下的脸尤为难看吧……大伙儿坚信。 她从采薇手里接过缰绳,健硕的枣红马划拉着蹄子,似乎也知道主子遭遇不平,呼呼喘着粗气,浑似在骂恒王鳖孙。 她冲采薇点个头,素手一抬,在众目睽睽下扯落了鸳鸯戏水的盖头,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于一片抽气声中,低下头沉声问傅泽志道:“醉月楼怎么走?” ☆、第4章 提刀抓人 她问,醉月楼怎么走,薄哑的声音听进人耳朵里,挠在心尖上。听惯了清脆银铃,却不想这沙哑的嗓音也能如此悦耳。 其实当年她也曾有语似清泉的时候,只是沙场五年,号令喊得多了,嗓子也便哑了。 夕阳打在她瘦削的脸上,笼在她周身,她就如同那画里走出来的人儿,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杏眼浓眉,红唇皓齿,脸庞棱角分明,唯独因烈日的暴晒黑了稍许,却也是好看的浅麦色肌肤。 没有女子的妩媚娇羞,反比儿郎英气逼人,令人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勾得男人女人皆是心头痒痒。 而她脸上的表情,不见丝毫慌张,就好像纯粹问路,今日进不了门的新娘子跟她没半点关系似的。 傅泽志盯着王妃看呆了……这、这、这确定是卫将军?传言的丑女为何变作了美人?!他的脑子,骤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像根儿木头似的,只知呆呆地回话:“直、直走,右拐不出百步便到。” 卫子楠略一点头,再看采薇一眼,算是安抚于她,然后薄唇微抿轻蹙浓眉,手里握着偃月长刀,先是小声嘀咕了一句“滚他娘的”,然后才短促冲马低喝:“驾——” 马蹄声哒哒渐远,眨眼间她已化作天边一抹红云,绝尘而去。 刚才那个…… 是谁? 围观的看客们终于回神过来,策马而去的那个不会就是卫将军吧?!顿时人群像炸了锅似的,你一句我一句不肯落人半步地议论起刚刚离去的卫子楠。 有惊讶的亦有质疑的,还有怀疑自己眼睛看花了的。直到采薇兴奋地大吼一声,“看到没有,我家将军是最漂亮的”,这才令诸位看官接受了一个事实。 流言害人,错把美人作无盐,而今看够了热闹才知当年上官大人退婚恐怕另有隐情,那日大军凯旋怕是也认错了人。 站在队首吹唢呐的彭成,望着将军越来越模糊的身影,抬手在额头抹了把汗,憨憨地笑起来——终于,不会再有人认错他了。 卫子楠没来过醉月楼,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也不清楚。不过想来和青楼是一个意思,男人们的*窝,却非要打着风雅旗号的地方。 直到翻身下马,豪气云天地提刀进门,瞥见两个漂亮姑娘坐在角落摆弄琵琶,她终于确定如她所想,这就是个鱼和水那什么的地方。 她自认是个脸皮厚的,半点也不怯。那 秦傕不枉名声如此,成亲当天也不忘来此安抚他的美人儿们。 两位姑娘见一身着喜袍的豪放女子,大马金刀走进来,皆是一愣,待看到她手中散发着森森寒光的偃月长刀,当即是花容失色,险些吊嗓子开唱。 来这儿找夫君的有过不少,从未见彪悍到提这么大家伙来的! 目下才刚黄昏,恩客未至,醉月楼里略有些冷清。又因恒王今日成亲,达官贵人多的是要去捧场的,故而再来这里消遣的便少了。目下只她两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在堂中坐着,面对此情此景难免惧怕。 “敢、敢问……姑、姑娘找谁?”其中的粉衣姑娘生性大胆,素来在醉月楼里横着走,见了卫子楠这副做派,也只得壮着胆子才问得出口,紧张地抱住她的琵琶,随时准备开溜。 卫子楠倒是客客气气,她素来不喜迁怒他人,只是偶尔爱飙脏话罢了,严肃惯了,分明未怒,脸色却叫人生畏。她观这两位姑娘生得好看,一举一动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便只当她们是落魄人家的小姐,因而又多客气了几分。 哪知,对方还是吓得话也说不清。 “我找恒王。”她说。就算不笑也往上勾的嘴角,怎么看怎么诡异。 “恒王?”另一个绿衣姑娘先是一惊,和粉衣姑娘对视一眼,反问道,“恒王今日不是成亲么,怎么——呀,不会……”她脑中突然灵光顿现,指着一身喜袍的卫子楠,乌溜溜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皱紧了眉头。 恒王逃婚,卫将军来抓人了? 不至于吧,卫将军貌比无盐,能是眼前这位丽姝? 先前问话的那粉衣姑娘,俨然也是懵了,不确定地指指楼上的雅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哪里还有平素的跳脱劲儿:“兴、兴许恒王爷和红鸾姐姐呆在一处,客官不妨亲自去瞧瞧。” 卫子楠得了消息,丢下一句“多谢”,把长刀一提,撩起烦人的裙角大步流星上了楼。她手里提着的刀被那堂中的烛火映照,刀身发出森冷的光泽。 那是把斩过千人的刀,划痕处还残留着洗不尽的污血。其实她并非有意提刀拿人,只是上了马,手里不握个兵器委实不习惯,顺手就这么拎来了。习惯这个东西,果然要不得,先前她习惯了同男人打交道,如今便不习惯同女人打交道。 楼上每个雅间外,都挂着个小巧的紫檀牌子,其上用朱砂书写着该雅间的名字,无一重样,都是极致的求风雅。醉月楼是这般, 不知别处又是与不是。 不过毫无经验的卫子楠,当下无暇思考这个问题。她站在“紫竹轩”门前,半点没犹豫,也不管他里头是谁,抬腿便踹开了门。今日成亲,即便对那纨绔不感兴趣,而她本人也不在乎什么颜面,却到底得照顾卫家的体面,非把这该死的家伙揪回去不可。 踹开紫竹轩,空荡荡的没人。 换一间。 玉泉庄,以她有限的学识觉得,这名字也是好听。 抬腿再踹,没怎么用力,第二扇门应声便开了,里头是沸反盈天的欢腾,欢声笑语如浪潮般灌进耳朵。 屋里的人正把酒言欢,丝竹声声尤为悦耳,三五个莺莺燕燕似烂泥般趴在软榻上的白衣男子身上,娇媚得让人骨头都酥了。她哪里见过这等纸醉金迷的场面,尽管早已做好准备,脸色如常不见尴尬,心里头却仍有些懵。 被她这不大不小的踹门声打断,几个姑娘诧异地看向门口站着的卫子楠,目光落在她森寒的刀上,不外乎与那楼下的姑娘一样,当场吓得僵了脸。 正左拥右抱的秦傕应声回头,正对上卫子楠的眼,脸上表情微醺,先是一愣,却是半点不惧那把长刀,也不知是真不怕,还是眼里只装了美人,只管对她吹出一声唿哨,满面淫色,着实把那“孟浪”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王爷,人家怕。”柳香露怯,娇羞地便要往他怀里钻。 秦傕捏捏怀里小美人的脸,狠狠在柳香脸上啄了一口:“小乖乖,嗝……爷素来怜香惜玉,今儿先会会新人儿,免得冷落了人家。” 他大着舌头话也说不清,打了个迷醉的酒嗝,东倒西歪地朝卫子楠扑过来:“新来的……漂亮!来!给爷亲一口!” 卫子楠站在门口,只觉背后好一股恶寒。 那日在朝堂上赐婚时,她就牢牢记住了这家伙——绣花枕头一包草。没错,眼前这个两手不空,怀抱美人,嘴里污言秽语的烂人,就是她今天要嫁的对象。 早听说过这位不太好的名声,今日亲眼见了,是满眼的污秽,只恨那皇帝何苦那般爱权,逼她走到如此境地,当初倒不如出家了之。 唉…… 她浅浅皱眉,心里早把那姓秦的揍了个鼻青脸肿,现实里却不好动手。她对自己稍作安慰,转瞬缓了脸色,把薄唇一勾带上笑意,大步上来,将一旁的姑娘们视作空气,快狠准地揪着秦傕的耳朵,到手便是一拧。 她的力气出奇大,断不会做样子。她当下是给气到了,出口的话也不指望能好。 “夫君,夫人我今晚给你亲个够可好?”她说话的语气是惯来的沉,无形中让人感到压抑。话是*的话,引人联翩遐想,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浑似要人命。 她本就不是什么会*的女人,木头疙瘩一个,处事直来直往,说话开门见三,半点没有女子该有的柔情。这也就罢了,因为杀敌太猛,又被扣了悍女的帽子。这大概就是为什么,秦傕分明见过她的容貌,晓得她并非传言中的无盐女,仍旧坚决以死拒婚吧。 哪个男人不喜欢娇娇,不喜欢似水柔情。且说目下,当众被夫人揪耳朵,显然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愿意接受。 秦傕被揪了耳朵,感觉耳朵发痛,当即酒醒了一半,瞅着面前的美人实实在在打了个冷噤,这才想起来成亲之事似的。但酒劲儿未全消,他非但没收敛,反而嬉皮笑脸地抱住她的腰,两手十分孟浪地在她腰上来回磨蹭,嘴里蹦出的全是混帐话。 “好!好媳妇儿!本王今晚亲你个欲罢不能……嗯……求着本王还要!嗯……不不不,血溅银枪,该是求饶!” ☆、第5章 约法三章 “好!好媳妇儿!本王今晚亲你个欲罢不能……嗯……求着本王还要!嗯……不不不,血溅银枪,该是求饶!” 卫子楠当即红了脸,拽他的手发了僵。 军营五年生涯,光屁股的男人她没见过上千,也看过上百,早已百毒不侵。可从没有人敢对她这个将军之女,说如此露骨的话。 自然,也没人敢抱她的腰。现在这般样,秦傕勇气可嘉,乃是第一人。 面前这个成亲当日还逃婚的家伙,俨然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她总算忍无可忍,对自己后半生的命运生了一丝悲凉。 虽然上辈子沦为游魂时,曾见秦傕身先士卒,被逼得上阵抗敌,最后大义殉国,也非毫无可取之处。但至少现在,此人安逸惯了,甘愿做一滩烂泥。 拜堂得继续,洞房也得入,往后是否还得生儿育女,主持中馈,沦为彻底的深宅妇人也难说。她痛恨后宅,唯爱沙场,结果…… 她可以反抗命运,可到底这枷锁着实太沉,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不止一次地琢磨,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是个男儿身的,凡事都能洒洒脱脱。 “干你娘的!”揪耳朵的手陡然发力。 丈夫整个一混球,这个悍妻,她看来是当定了。 “哎哟,哎哎哎——”秦傕被她拧着耳朵,从地上拎了起来,俊俏的五官痛得皱成一团。他这滩烂泥到这个时候,总算也处在了清醒的关头,扭曲着一张脸骂上了,“混账!敢揪本王的耳朵!” “跟我回去拜堂。”卫子楠没有心情再说什么多余的话,一手拿刀,一手揪着个王爷,大步流星找马去,半点没顾秦傕杀猪般叫了一路。 红鸾趴在窗口,见秦傕被丢在马上,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位不得了的卫将军英美的身影也渐行渐远,再一次捂着嘴巴笑起来。 柳香不解:“姐姐笑什么?” 红鸾笑眯眼:“笑咱们王爷,娶了位称心如意的王妃。” 柳香:“……都被揪耳朵了,这样还叫称心如意?唉,恒王妃如此厉害,王爷往后怕是难再赏脸我们醉月楼了。” 红鸾没有回答她,只是一味笑,毕竟有些话是永远不能同外人说的。柳香只是柳香,醉月楼的姑娘,可她红鸾却不只是红鸾,是这醉月楼的管事,更是恒王的人。 这么多年了,从二皇子到恒王,自家主子的戏总是那么足,不遗余力地将自己伪装成扶不起 的阿斗。 他曾说,陛下嗜权如命,近乎病态,又正值不惑壮年,成年儿子一概大防。虽看太子得宠,三皇子权势渐重,背后指着他们的弯弓却早已拉满,只消一步行差踏错,箭在弦上随时可发。而他的生母萧贵妃一日盛宠不衰,他便一日不能展露才干,如此以求个均衡。 皇家无父子,此话不假。 什么时候陛下觉得自己老了,那才真的是到了夺嫡之时。在这之前,恒王,只是个渔翁,静看鹤蚌相争。 跟了恒王八载,红鸾深谙此理,而且很是信服。不说别的,且看太子和三皇子争得你死我活,秦傕却在后头一声不吭地混了个王爷当,又捡了个大将军媳妇。 高! 却不知今日那位失望透顶的恒王妃,日后晓得自家王爷才是真正的大才,该是个什么表情。红鸾想到此处,越发笑得深了。 朱雀大街上,人群久久不散。 大伙儿还是头一回见娶个媳妇儿,把自个儿弄得跟压寨夫人似的。就在卫将军离开没多久,只见她消失的方向疾驰而来骏马一匹,行到处引来大笑阵阵。一直伸长脖子张望的采薇待看清了,一时没给忍住,也十分不给面子地笑了出声,把傅泽志笑得一愣一愣的。 将军逆光策马而来,手提偃月长刀,如沙场归来威风凛凛。她周身的绛红喜袍被风吹得甚是服贴,好一幅鲜衣怒马,恣意快哉。 马背上打横驮着个白衣男子,看样子被颠得十分难受,手脚挣扎着想从马背上下来,动作分外滑稽。 有眼尖的认出来了。 那是恒王! 秦傕这一路嘴里断没歇过,碍于天潢贵胄最基本的教养,不便丢他皇帝老爹的脸,好歹是没骂脏话,却也谈不上什么好言好语。 想来他那花酒,应是终于醒了。 “夫为妻纲,天理纲常不可有违!悍妇!快放本王下来,莫逼本王休了你!” “放肆!放了你个大肆!” “……士可杀不可辱,你若再不给面子,本王当以死明志!” 卫子楠不吃他这套,天大的事也大不过她要拜堂。骂便骂吧,押了回去拜了堂,往洞房里一送。 礼成。 这会儿她觉出几分味道,怎的好似自己劫了个压寨夫人。也不怪别人说她彪悍,她做的事从来只会越抹越黑。 “好!反了反了!”秦傕 趴在马背上,从醉月楼到恒王府,被看热闹的人群看丢了城墙厚的脸后,终于是死了心,“礼崩乐坏,世风日下!今日本王要……” 不等他说完话,听够了糟心话的卫子楠翻下马背,只用一只手便将他拎下马来,大刀隔空一抛甩给彭成,枣红烈马丢给采薇,拽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说便往府里拖。 好一出强抢民夫的戏码。事已至此,她不介意再彪悍一点。 “停!” 刚走上台阶,秦傕突然扑向门柱,手脚并用地抱在柱子上,誓死不肯进门,活似接下来要把他剥皮抽筋似的。这当口上,这位浪荡子的脸上,难得露出点肃然表情,把卫子楠也给唬得愣了片刻神。 “要拜堂可以,你、你、你这女人嫁不出去也怪可怜。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谅你为大昭立下汗马功劳,本王勉为其难收了你这疯女人。而今约法三章,百姓皆为见证,就在此处拜天地。否则……否则本王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约法三章? 他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大伙儿都看着呢,不仅看着,还唯恐天下不乱地瞎起哄……这场昏礼,恐怕是天底下最滑稽的昏礼了。 卫子楠撒手,负手站得笔直,平静的脸上,除了微微的蹙眉,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如那些年站在军营擂台上,她从不惧怕登台挑战的将会是什么。且看这小子闹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怕治不了这混蛋么。 外人面前,她总是这般不苟言笑。 昏礼是天底下最滑稽的昏礼,那么,新娘就是天底下最爷们儿的新娘。 不怪她,她其实已有所收敛。倘若全然行止随心,秦傕绝无机会抱住一根儿柱子,就妄想和她谈条件。 昨夜长嫂宋氏千叮咛万嘱咐,劝她嫁人之后,好歹在人前装个乖媳妇儿的样子。那什么劳什子“将军”,大昭太平了,往后恐是用不着,就算有战事,也定不会派她出征,就别再老端着。如今在卫府,唯有长嫂会主动和她说话,只盼和她拉好关系,来日自己的儿子还能传承卫家长刀刀法,好歹有几分出息。 她没端着,脾气如此,改不了。不过宋氏的话自是有理,她当听取一二才是,这才压着脾气,听秦傕说他的“约法三章”。若有道理,便可接受,若无道理她还得来硬的。 秦傕被放了手,先是清了两声嗓子,人模狗样地理理衣冠,对着围观看热闹的布衣百姓拱手见礼,摆摊拉客的 样子活像个卖艺的。若说天家之中哪一个最亲民,当属这位恒王,但凡能和他说得到一起去,哪管你是什么身份。 “咳咳……本王今日大喜的日子,请各位做个见证——我!秦傕,今日娶卫乾卫大将军之女,卫子楠为妻。”他顿顿,一手指天,一手拍着柱子,对于这件关乎后半生美好生活的事,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正经,“但凡事必遵循‘原则’二字,自古以来为妻者当恪守妇道,以夫为天,绝对不能……不能殴打丈夫!若卫姑娘办不到,哪怕是陛下赐婚,本王也敢誓死捍卫夫纲!这块柱子,当是见证之一!” 他说得铿锵有力,尤其拍柱子强调的时候,相当严肃。 人群却不厚道的传来一阵嬉笑。 也就是说,拜堂可以,但你得保证以后不打老子。别的什么妇德妇功都不重要,也不指望一个悍妇能做到。 这有何难,卫子楠本就不是什么残暴之人,战场上的杀戮,只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法。采薇可以作证,她私底下除了爱飙粗话,没别的毛病,今日这混账被揪耳朵,丢尽颜面,皆是他自找的。 秦傕说完了话,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就等她点头或是摇头。 卫子楠笑得揶揄,不置可否,说话的力道很轻,薄哑的声音却传得很开:“恒王要约法三章,只谈你的未免不公平。我这里也定了个规矩,王爷若能遵守,我自当管好自己的拳脚。若是概不接受,陛下赐了婚,为人臣子的也不敢抗旨。今日王爷倘若非要以死明志,来日我必会守好这个寡。” 尚未礼成,就谈到了守寡问题,好生晦气。她的意思么,也很明显——我也有条件,你要么死,要么接受,概不接受威胁。 ☆、第6章 洞房花烛 卫子楠的条件,未免太不把为妻者的本分放在眼里。 不出意外的,人群再度传来一阵哄笑。 “成亲以后,王爷不可再沾染任何别的女人,亦不可夜不归宿。仅此两条,不难办到,王爷觉得是否可行?”她站在门前,负手而立,神情淡然,有着说一不二的气韵,叫人没来由的心中生怯。 秦傕却是个没眼力见儿的,听罢连连摆手,指指他称为“见证人”的布衣百姓们,表示极大的不满。 “本王只有一条,你怎能搬出两条!” 卫子楠活动活动手腕:“改成三条也可,让我想想……” “打住!你别想了。”秦傕气得差点下嘴啃柱子。连回答也是漫不经心的她,是当真不在意他撞不撞死的。 他表面气急败坏,内心却在暗笑,颇有些无奈。看来这条件是别谈了,人家铁了心要嫁给他,也只能怪自己,生得太俊,一不留神就勾得这女人非他不嫁。 罪过罪过…… 于是乎,也就真的不谈的。 “本王认栽!”秦傕顿了顿,大力清清嗓,“悍妇你听好,来日你动一回拳脚,本王纳一房小妾!” “王爷放心,不会有机会纳妾。” 心惊胆颤了一下午的傅泽志,忍不住问一旁的采薇:“不会到头来,恒王府的小妾多到养不起吧?” 采薇瞪圆了眼睛:“污蔑!我们将军连下人都不打,怎能打王爷!” 傅泽志:“一夜坑杀二十万高北大军,难道不是残暴至极?” 采薇:“高北蛮族罪有应得,我们将军从不欺负弱小。” 傅泽志:“……”哦,原来王爷是弱小。 不知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儿的,大吼了一声:“哟呵!吉时都快过了,怎么还不拜堂——” 就是就是,恒王不是说了求百姓见证,当众拜堂的么!随着这声吼,看客们开始起哄,要求拜堂声此起彼伏,眼里哪里还有什么尊卑之别,一个个不怕死地调侃起恒王和大将军。 要不怎么说,这是场天底下最滑稽的昏礼呢。 卫子楠扶额,心中一沉,想到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只能不着边际地过下去,便有些头疼。希望这家伙能如上一世那般,稍稍醒悟过来几分也是好的。不过看样子,没了大风大浪,他怕是这辈子也醒不过来了吧。 秦傕却是个随性的, 难讲什么规矩,被人群这么瞎起哄,便忘了痛,极有派头的把手朝傅泽志一摊。 “喜袍呢,给本王拿来!” 大红的喜袍穿上身,卫子楠安慰自己,秦傕再怎么草包,好歹是个好看的草包。她在军中见过各色各样的男人,面前这位,算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勉强原谅他的无能吧,希望未来秦傕还有更多优点被她发掘。这么一想,觉得往后的日子也并非毫无盼头。 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那就拜堂吧。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高堂没在场,拜的是做见证的百姓,新人一鞠躬,把大伙儿拜得是心花怒放。往后出去走动,忒有面子,您看怎么着,恒王殿下,兵马大将军都拜过老子! 今日的主婚人闲得只差在旁嗑瓜子儿了,新人自个儿拜了天地,不必他唱喜词,末了一句“礼成”,便没了他什么事儿。 昏礼进行到这里,暮色悄然降临,黑夜逐渐笼罩,却鲜少有人散去,个个宁可饿着肚子,也要把这场好戏看完。想当初太子迎娶太子妃的时候,办的也差不了多少,论热闹程度却是没办法比的。 不知又是谁,扯着嗓子飙了一句:“新娘子得抱着入洞房啊!”再一次点燃了围观看戏的看客们内心的小爆竹。 对,抱着入洞房,那才叫喜庆嘛!谁不想看看,那威名远播的大将军,是如何一个小女儿样。 卫子楠黑了脸。 “好!本王如你们所愿!”不怕死的秦傕,却不知哪里来的好心情,撸起袖子,顺应民意,一手贴着她的背,一手托在她脚弯子上,打横那么一抱。 没抱起来。 这女人纹丝不动,地盘大稳,任他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撼动不了她分毫。别看她腰身玲珑,却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擂台的常胜将军,能是轻易受人摆布的么。 卫子楠只感觉有人在挠她痒痒。 “给点儿面子。” “……”被抱起来,她的颜面又往哪儿搁。堂堂大将军,像个小媳妇儿似的,她往后在军中还能有什么面子。 “夫人在外给点儿面子……为夫在家都听夫人了……” 她一时想起长嫂炮仗似的唠叨,心有余悸,不管长嫂是真心实意为她好,还是求她别丢镇国公府的脸,都说得有几分道理。 “算话?” “算话!” 她倒 也不是存心戏耍秦傕,转念一想大昭往后确实不太需要自己这位将军,军威不军威的,都是枉然。再低头一看,见秦傕低声下气的模样有几分逗趣,略一犹豫便松了腿上的力道。 秦傕打横将她抱起,总算是挣回了面子,三步并做两步,一路小跑,仰天撂下一句:“入洞房咯——”便一头扎进府门,直奔婚房去了。 入!洞!房!听得这么一句引人遐想的话,看客们一时便又沸腾起来。 “你瞧,大将军嫁了人,也就是个小媳妇儿。” “哟呵,卫将军……呸呸呸,恒王妃,是上得战场,下得厅堂!就是不知下得厨房,上得了床不,哈哈哈……” “嘘,小声点儿。” 今儿大喜的日子,王府里早摆好了筵席。等了这么好一会儿,宾客们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既然礼成,便要速速开席。可正主一头扎进了婚房,只好是傅泽志代为招呼,这满座的贵人们哪一个都不敢怠慢,忙得人一个头两个大。 今日被人看够了热闹,生怕再被喝喜酒的狐朋狗友调侃,王爷大抵是不会再出来跟人敬酒的了。一堆烂摊子,全丢给下人,可愁煞了傅泽志。 那头卫子楠被秦傕抱着穿过前院,走过长廊,约莫在他身上逗留了半盏茶才到了婚房。这家伙却不累似的,半点没有放下她的意思,竟生生做到了有始有终。 她虽说不胖,但身上肌肉紧实,比普通女子多了好些重量。还以为他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神来一股力,直接将她抱进房门。 好了,她现在是恒王妃了。入洞房这事儿吧,饶是她脸皮再厚,也不能不当回事儿。昨晚长嫂翻了她当年压箱底的玩意儿出来,红着脸丢给她,让她自己好好琢磨。 于是,自觉悟性很好的她不疑有他,认真琢磨,没一会儿,也把自己的脸琢磨红了。怎么说,太羞人了……要她做这种事,不如把她丢去九死一生的战场,马革裹尸也好啊。 她忽然开始琢磨,人,为什么一定要成亲呢? “都出去,不必伺候。” 秦傕说话略带薄喘,一听便知是在逞强,他将两个伺候的丫鬟和端饺子的嬷嬷轰了出去,一边快步往床边走,一边颇为自豪地说:“如何,谁说本王弱不禁风,不也把猪一样沉的夫人抱回来了吗!” “……” 敢情是想证明自己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猪一样?他说得高兴就好,经历过大小 骂战的卫子楠,觉得这点根本算不上挑衅。又或者说,秦傕在她眼里,只能算个不懂事的小毛孩。谁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对不对。 站到床边,秦傕终于要解脱了,手上力道骤然松开,将她往床上一抛,自个儿顺势扑将上去,将她结结实实压在身下。 接着便应是水到渠成,一场快活…… “你大爷的!” 却听卫子楠撕心裂肺,狂吼一声震耳聋,仿佛被扎了刀子似的。 装了老半天的乖媳妇儿,终于在这一刻破功了。他娘的床上都是些什么!再被秦傕这么一加压,咯得她整张背都痛麻了。 亏得她忍住了,没一脚把这家伙踢下床去,只顺手一把将他推到墙角,扎了针似的立刻弹坐起来。 床上一堆桂圆花生,铺了满床……为讨好兆头,还撒了几个核桃大小的金石榴。那些花生和桂圆倒是不碍事,金石榴此等硬物,却险些咯断她的骨头。 “你存心的是不是!”她扬起手,脸色黑得能掐出墨来。 “夫人别打!”被夫人一声狮子吼震住的秦傕,赶紧护住自己的那张俊脸,恨不能再往床角缩些,抖得跟筛糠似的,“打、打了府里明天就添房小妾!” 卫子楠扬着手,倒不是真的要打他,不过是把这金石榴送到这家伙面前,让他好好看看自己都干了什么好事儿。 结果人以为要揍他,怂得更上一层楼了。 “谁说要打你,你小子自己看看这金石榴。今日被你扑上床的好在是我,倘若换了别的女子,不死也残了。” 秦傕放下挡脸的手,小心翼翼地瞅她。 面前的卫子楠微蹙浓眉,一壁说话一壁揉搓着自个儿的背,手里捏着个核桃大小的金石榴,倒不像是生气的模样。跳跃的烛火光线映照在她脸上,衬得她那种棱角分明的脸生出些许柔和感来。 也对,当过将军的,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气度必然是有的,这点儿小事哪能揪着不放。想来醉月楼里揪他耳朵,也是被气得没办法了。 如此大气的媳妇儿,他秦傕应是捡到宝了。 于是他便蹬鼻子上脸了…… “夫人伤得不轻啊,快快脱了衣裳让为夫看看!” ☆、第7章 洞房花烛二 “夫人伤得不轻啊,快快脱了衣裳让为夫看看!” 秦傕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素来以速度闻名。因为仅凭他这张脸,多数女人不必他调戏,恨不能早早宽衣解带来伺候。只是卫子楠这样的女人,想是不懂得如何伺候男人,只能他这个做丈夫的来调教了。 他不及说完,便伸出两只咸猪手,趁着她正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利地解下了她扎得紧实的腰带。 卫子楠此时却是思索着一个问题——姓秦那家伙吓得发抖,自己真的凶残到了那个程度了么。她正在揉背,只道秦傕胆小如鼠,故而并未防他,却忽而感觉腰间一松。她立时回神,当即明白这家伙演得一手好戏,速速扣住他疑似要更进一步的手腕:“你在做什么?” 忽然沉下来的声音,像冰凌似的扎进耳朵,把心存了侥幸的秦傕寒了个够呛。她的手很是冰凉,一触便知是重伤过后气血不足所致,手心有因长年习武,遗留下的厚厚一层茧子。 再看她的表情,不急不躁,不羞不恼,冷冷的表情叫人顿时一点开荤的胃口都没有。这哪是个女人,准确的说,哪是个新婚之夜的女人。 太、太、太不解风情了! “洞房花烛夜,夫人说该干什么?”他反问,脸上露出个理所当然的表情。 干? 什? 么? 那当然是“干”咯! 卫子楠有那么片刻的犹豫,悻悻然把手缩了回去。她心中分外忐忑,觉得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偏还不能跳船。 其实她心里清楚。 洞房花烛夜嘛,当是颠鸾倒凤,鱼水尽欢,夫妻俩宽衣解带,坦诚相待才是……秦傕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她总不能反驳一句:你大爷我只是拿你当趟水过河的垫脚石罢了。 说句男人惯爱用来骂女人的话——装什么贞节烈女,又或者,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之类的。明明是她毁了秦傕的姻缘,这会儿若妞妞捏捏非是不同意圆房,连她都瞧不起自己。再说了,这世上能有多少女人嫁的是自己心仪的男子呢,不也传宗接代,恪守本分么。所以,她纠结个什么劲儿。 虽然她嫁秦傕的原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却不能堂而皇之地拿来做挡箭牌。这日子总是要过的,否则她又何苦在一众看客面前,定下不许秦傕纳小妾的约呢,为的便是以后的安生日子。 可怜她卫子楠,空有一颗做男 人的心,到头来还不是得妥协。 于是,秦傕惊奇地发现,他的夫人在……在解衣裳? 绛红的喜袍是蓬莱阁上等的绸缎裁制,丝滑如水,微微斜一斜身子便能顺势滑落。喜袍之下,是一层薄薄的绯红中衣。她冰冷着脸,心中别别扭扭的,举着手费劲地把戴在头上的凤冠取下来。她不常用头饰,故不得章法,扯得头皮一阵阵的痛。好在是没有费什么周折,很快叫她取了下来,顺手丢在床头的柜子上。再然后,她默然用手掌扫开一床的花生桂圆,伴随着稀稀拉拉的声音,东西落了一地。 她垂下眼睛,稍稍一犹豫,绯红的中衣也解了,露出里头鸳鸯戏水的水红肚兜。肚兜看起来偏小,包裹着姣好的身材,美好的曲线。 风光之旖旎啊…… 卫子楠的脸上悄然飘上了红云,却固执地维持着冷冷的表情,似乎女人该有的羞涩对她来说是种耻辱。她这回是豁出去了,因着对秦傕的歉意,便主动了些。要不怎说她没有教养呢,哪里有人会告诉她,其实躺着就好,男人比你想象的还要猴急。 对方也许看呆了,她也不知该做到哪一步才该打住,便把心一横,细长的手臂主动往前一探,拽住他的衣襟,拖着他往后一仰,两人叠在一处滚到了床上。 秦傕被她拽着,不可控制地在她身上趴了下去,胸膛顿时感觉到她的柔软。因无处借力,不可避免的将手掌趴在她的肩头,感觉到她细腻的肌肤,一时掌心如烈火灼烧。 四片嘴唇正对,之间堪堪空了一指来宽,彼此温热的鼻息喷在脸上,酥□□痒,叫人心神荡漾。 他只消轻微把头一埋,便能含住朱唇,然后在这千金一刻的*里,一如他在醉月楼里所叫嚣的,抵死缠绵。 可,这女人究竟在做什么…… 无疑,卫子楠不会讨好男人,故而走了两个极端。要么摆着一张爷们儿脸,拒人于千里之外,要么主动出击……但她不明白,会害羞的女人才讨男人喜欢。 她这样宽衣解带,邀君入帐,脸上却冷似一团冰,生硬如斯,叫人着实没有胃口。 床笫之事,一定要男人主动的。起码他秦傕,堂堂大老爷们儿,是绝对接受不了主动变被动的。 所以,以风流闻名的他,这回不得不做了回正人君子,即便身下压着的这个女人很漂亮,很姣好,而且是他可以名正言顺,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媳妇儿。 可感觉……他 这是在和一个男人洞房。 “停!”他撑起身子,匆忙坐在她腿上,慌慌张张地大口呼吸,脸上浮现着浓浓的懊恼之色,俊脸都快憋紫了,“本王……实在下不了口。” “……”卫子楠心头一滞。该做的她都做了,是对方自己猴急要洞房,到头来说下不了口?存心耍她不是! 难得软下一颗心,拿清白做了补偿,结果人家到头来却说嫌弃,这不是狠狠呼她一巴掌么。 秦傕瞥见她脸上越发阴沉的表情,心中暗道不好,赶紧举起双手以示投降。大丈夫能屈能伸,惯是他的原则。 “别打!别打!听我先说。” 卫子楠这些年受的辱,比吃的盐还多,早已是习惯了,当下倒也没有暴躁,耐着性子不置可否,算是默许他解释。 “我秦傕,虽流恋花丛难割舍,风流债数到下辈子怕是也数不完。只是我却有原则,从不会强人所难。夫人虽然主动,却十分勉强,强扭的瓜必不会甜,如此实在没意思。” 说完,从她腿上下爬来,怕被揍似的,缩到床角去了。 卫子楠微有一怔,她表现得有那么视死如归么,叫这位惯爱钻花丛的恒王,也失了胃口。虽然对圆房本身很是抵触,但就这么逃过一劫,她却有些气不顺。 她沉默着拉过来中衣,遮住露出的胸口,两条细眉微微蹙起。她遮得随意,光洁的手臂没能遮完,靠近肩膀的那一处,刚掉了痂皮的肌肤呈现出粉红色的伤痕。 世家女子多是养尊处优,便是小病小疼都能叫阖府担忧,生怕苦了自家娇娇。可她的身上却多了许多大小伤痕,叫人不免心惊之余又心疼于她。却说她在镇国公府中,除了采薇,又哪里有人为她的伤病劳心呢。 秦傕瞧在眼里,自问,没办法熟视无睹。 这女人,明明强悍如斯,却总在不禁意间惹人怜惜。他心思一动,忆起那日救她之事。她躺在血泊之中,漫漫黄沙掩埋了她半个身子,自己风尘仆仆千里奔波而来,看到的却是这般凄凉场景,几乎心如死灰。 所幸,她还残留着微弱鼻息。就在被他抱起的那一瞬,她于昏迷中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拽住他的袖子,喃喃吐出一句“对不起,爹……” 之后便用尽了力气,颓然撒开手去,不省人事。两天后,她终于在大营中苏醒,精神十足地亲自披挂上阵,浴血拼杀,一路杀入高北王庭,竟浑不似是个重伤之人。 她为大昭几乎牺牲了所有,却又过得这般不如意。懂得帝王猜忌的她,眼下必是为了保卫家,才不得不嫁给自己这个世人眼中的浪荡子。饶是他再铁石心肠,也不得不心生喟叹,对她另眼相看。 这个女人承受了太多,让人难免心生恻隐。当下,她沉闷着不说话,想是因着他的临阵脱逃,心头别扭吧。 屋里的气氛相当的尴尬,秦傕清清嗓子,挪到床沿坐着,问得极其讨好:“咳咳……饿不饿,为夫给你弄点吃的回来?” 不提还好,一提还真饿了。卫子楠坐了一会儿便已淡了纠结,不再苦恼那圆房的事,她脑中空白一片,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经他这么一问,便坐起来穿衣裳,倒也没遮遮掩掩。既然对方主动有此一问,她便没打算客气。 “前阵子养伤,吃的多清淡,劳烦王爷帮我弄些味重的解馋。” 秦傕得令,狗腿子似的起身就往外去,路过桌案时瞅了瞅那壶合卺酒,忽而暗自叹了叹。他曾无数次的想过,自己的婚事究竟应该如何解决,既不让皇帝忌惮,又对他将来多有益处。兜兜转转,拖了又拖,娶的这位竟甚得他心,叫他多少放在了心上几分。 他回过头去,嘴角浮起笑意,带着一丝轻浮味儿:“乖乖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乖乖等着……卫子楠何曾听过此等蜜语,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后背仿佛浸了冰水般恶寒。 “王爷说从不强人所难,却就是这般先哄骗姑娘家,然后再下手的?”她笑问道,面对不着调的秦傕,她竟然也跟着不着调起来,生出了打趣他的心思。 除了在采薇面前,她惯是爱不苟言笑的,不知这会儿怎么有那心情说笑。其实她又哪知,“笑”这个东西是会传染的。旁人对她这个黑脸大将军又敬又怕,怎会和她玩笑,她自然是笑不起来的。偏秦傕此人爱嬉皮笑脸,她也就这么被感染了。 “怎能说骗!”秦傕往回走两步,无奈回笑道,“这叫献殷勤。本王也不指望夫人能感动得死心塌地。” 他耸耸肩,顿了一顿,突然话锋急转,脸上表情十分的不解:“只是本王很不明白,分明是夫人在父皇面前逼婚求嫁,为何说到洞房便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咱们要讲道理,本王做了解释,那么夫人,是不是也得解释解释?” ☆、第8章 洞房花烛三 刚松下心弦的卫子楠脖子一僵,被他问到了点子上。为何?自然是在他这里避风头的。只是那些道理,怎好摆到明面儿上来,便只干涩道:“紧张罢了,下次还是由王爷主动吧……刚才……吓着王爷,是我思虑不周。” 秦傕却欢笑着摇头,眸光闪动,显出几分兴奋,贼贼道:“骗你的,我其实明白。” “……”她怔住。 “虽我秦傕无上进之心,见惯了却也知什么是权衡之法,什么叫退而自保。夫人,你把这里当避风港了,本王知道。” “……”明眼人都懂的事,却没几个会说出来,她没料到秦傕这样只知玩乐之人,也会明白其中道理,而且口无遮拦说得如此坦白。她一时语塞,感觉自己好似被扒光了衣服,给人围观。 “避就避吧,父皇不外乎也是这个意思。本王命里有此一劫,躲是躲不掉的,不如多多讨好夫人,少挨些揍——对了,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咳咳。”她敛神,先是清清嗓子,才道,“王爷请说。”既然被揭穿了,他要再耍什么小把戏,她便不好不顺着来。 “往后本王勾搭姑娘,摸人小手时,夫人睁只眼闭只眼,本王也当不知夫人的小算盘。如何?”秦傕这话说得堂堂正正,竟好似在谈什么正儿八经的交易。 所谓狗改不了□□,卫子楠懂的,黄昏时在府门口所谓的约法三章,秦傕是必办不到的。她不过是撂下话去,日后少些麻烦,他若真要是想偷嘴,但凡不过分,她并没心思真管。 “适可而止。”她假意略作思考,点头应允了。 “哎呀,夫人如此贤惠,是本王之大幸呀!”秦傕连忙俯首作揖,丢下一句假得不能再假的奉承话,欢天喜地地出门去了。 这个洞房花烛夜,真是一言难尽…… 待他走了,卫子楠自嘲一笑,穿好中衣,看了看自己肩上的伤,突然又想起救她的那位萧公子。这么多天了,还是没有找到他,难不成“萧任之”只是个假名? 前院的傅泽志招呼了一会儿宾客,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交代了手下几句,自己先来庖厨找点东西填肚子。 刚一进去,瞅见大红喜袍在身的王爷,正在厨房里找吃的。看看这盘不满意,那盘也不想要,直到看到盘西湖醋鱼,才端在手里。 不是洞房么,被赶出来了?!他一时想起王妃提刀策马的英姿,泰山不动的态度,不禁替主子捏了把汗 。 “王爷……” 秦傕耳力极好,早听出了傅泽志的脚步声,头也没回,把盘子放进食盒,继续琢磨着卫子楠大概爱吃什么。 “宾客都走了?”他漫不经心地问。 “还有近半在呢。” 也就是说,这才开席半个时辰,便走了一半。他眉间淡淡,甚是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选他的菜。 他这个恒王,是很少结交权贵的。今日他成亲,权贵们却不得不敬他是个王爷,若不来捧场是决计说不过去,好歹他生母萧贵妃圣宠不减。 来一趟做做样子便是了,左右他这新郎官儿也不出来同乐,大多坐坐就走。 “上官云也来了?” 傅泽志又答:“回王爷,上官大人和丞相一起来道贺,喝了杯酒,吃了几口菜便借口公务缠身,又一同先走了。属下瞧着,他们无心和人说笑,应是心里不太痛快。” 怎么能痛快呢。 那上官云悔婚卫子楠,理由找的是对方丑成了母夜叉,当年百姓还曾对他报以同情。而今卫子楠不仅任兵马大将军,封忠武侯,还风风光光露了面,让大伙儿都瞧见,她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这位上官大人悔婚之后没多久,便娶了丞相独女,从此官路亨通。他现在愁的不光是丑女变美人,庶女变将军,还有他突然急转直下的名声。 总不乏有多舌之人爱翻旧账,议论他攀附富贵,瞧不上卫家庶女,到头来自食恶果,成了妻家的狗,真真的妻管严一个。 秦傕不是睚眦必较的人,但卫子楠嫁给了他,就是他阵营里的人,他有护犊子的坏毛病,一想到上官云那家伙吃了苍蝇似的表情,就痛快到心尖尖上去了。万幸卫子楠没有嫁给他,否则哪儿来的大昭安宁,哪儿能便宜了自己。 “你填了肚子便去招呼客人。”他接着又选了两盘菜,亲自盛好两大碗饭放进食盒,“忙完了今日,明日把中馈交代给王妃,你回去安心照顾妻子,月俸不少你的。” 听得“妻子”二字,傅泽志顿时发愣,眼眶立时红了,二十多岁的大男人,适才还好言笑着,忽然就开始哽咽:“多谢王爷关心,秀珠她……怕是要不行了。” 秀珠是傅泽志的结发妻子,两人鹣鲽情深,可不幸的是秀珠两年前患了肺痨,熬了这么些日子终于挨不下去了。 秦傕手上动作一滞,皱了一皱眉头,随即盖上盖子,拎 起食盒,转过身来。 “再去请位名医诊治,若是少钱,自己去账房拿,就说本王准的。若是……不顶用,也去取些银子,她喜欢什么便买给她,别让人留了遗憾。” “王爷……王爷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傅泽志说完就要跪,一个大男人,惨兮兮地抹眼泪。 秦傕啧了声儿,没好气地指着他鼻子,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本王大喜的日子,你敢再哭!去,到琴鹤苑一趟,提醒顾氏明早记得来给夫人请安。” 琴鹤苑的顾氏,名唤顾水清,是当朝廷尉顾琛的女儿,也是个不起眼的庶女,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秦傕以风流闻名,后院怎会少了女人。两年前,他先后纳了六个小妾,其中便有这位顾氏。 只是,要迎卫子楠入府,未免生了麻烦,他便在前阵子将小妾都遣散了,只看在廷尉的面子上,留下顾氏一个,抬成了侧妃。 末了,他又加上一句:“顺便告诉她,若能讨好王妃,本王可以考虑许她出府开她的酒楼。” 待傅泽志去了,秦傕从袖中拿出一个小黑瓷瓶,打开食盒,将白色的药粉撒了少许在汤水之中。他撒得光明正大,毫不做掩饰。药粉入了汤水,顷刻间化开没了痕迹。而后,盖上食盒,这才回房去了。 是夜,卫子楠填饱了肚子,昏昏沉沉沐浴罢了,还未上床,眼皮已开始打架。她在边关难得睡个囫囵觉,习惯了少眠,这夜瞌睡竟好得出奇。 秦傕却瞪着两只眼睛,听着身旁传来的细微鼾声,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心头累得很,早知如此不如自己也喝点那撒了药的汤,还用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冒出一团邪火来么。他是个正常男人,相当的正常,先前被她那冷脸一搅和确实没了兴致,这会儿她乖乖睡着,倒是有几分乖巧讨喜…… 造孽啊! 那药并非蒙汗药,而是他名下药谷里产的良药,比御赐的还要好上许多,专用于清血化瘀,治愈内外伤。适才感觉她的指尖冰凉,想是内里还未好全,他便把这药为她用上了。只是这药还有安神镇定之效,于是乎,卫子楠便睡了个踏实,若非卯足了劲儿摇她,定是醒不过来的。 反正醒不了,不如……他脑中冒出一个邪念:自己的媳妇儿,摸一下又不犯法。 这么想着,他一只咸猪手已经攀上了自家媳妇儿的腰。这腰……少了些许柔软,多了骨子韧劲儿,虽不是盈盈一握,倒也说得上纤细。 她睡 得很香,没有任何反应,于是秦傕的胆子不免又壮实了。手往上移去,意料之中地触到两坨柔软,尽管隔着肚兜,却已令他呼吸都漏了半拍。谁能想得到,外传虎背熊腰的卫将军,身材如此姣好,他日后的艳福可不浅。 尽管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他却没好意思再不要脸些,这种事,还是你情我愿的好。于是悻悻然收了手,生怕一时心头冒起火来,苦的是自己。他枕着两只手,睁大着眼睛盯着承尘,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如…… 不如再确定一件事好了。 外头有过一些风言风语,说卫子楠五年军营生涯,和男人扎堆儿,必定早就不清白了。那些正经人家的姑娘,别说和男人相处,就是叫外男看一眼都不可能。他非迂腐之人,是与不是,但凡他喜欢都是不在乎的,况且卫子楠这女人如此特殊,让他不得不在心里专门辟出一块地来安放她。只是既然想到这里了,卫子楠又睡得很沉,不如确定一下总叫人踏实些。 他又一次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摸上她的腰,慢慢解开亵裤的束带,罪恶的手指往下探去。分明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儿,怎么碰都是不为过的,难为他像做贼似的小心。 指尖触到某处,他一面紧盯卫子楠的脸,一面……。嗯……这大抵……是完璧吧,他觉得。心情莫名大好,不受控制地勾起了嘴角,竟像个楞头小子似的,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突然变化的心绪。 正欲收回手去,便听得细细一声嘤咛传来…… ☆、第9章 闻鸡起舞 卫子楠不舒服地翻了翻身,将秦傕吓得差点飞了魂儿,赶紧把手抽回来背在身后。所幸她翻了身后,依旧睡得香甜,秦傕定了定心神,悬到嗓子眼儿的那颗心才算又放了下去,再不敢胡来。 她究竟是太过警觉,还是天生敏感不得而知。媳妇儿睡得香甜,秦傕却满脑子跑马,愣是灌了自己几大碗冷茶,一直挨到四更天才勉强入睡。 翌日睁开眼睛,身旁的床褥平平整整,连一丝残余的温度也没有。瞌睡没睡够,他坐起来清了清脑子,这才察觉卫子楠不见了,顿时不能再清醒了。 这女人果然是与众不同的,新婚第二天一大早的就闹失踪。他无奈笑了笑,没有唤人伺候,只从衣桁上抓起衣裳随意披上,便要开门出去。临到了门前,他却又顿住脚步,忽而想起什么,大步凑到剑架前,拔剑出鞘,在自己的左手食指划出一道伤口。 血从伤口流出,落在床上那雪白的喜帕上,顷刻间晕染上朵朵桃花,暧昧至极,引得人浮想联翩。 这才对了。他堂堂真爷们儿,洞房之夜怎能不弄出点血。若要是叫人传了出去,不是他无能,就是卫子楠不洁,徒生麻烦。 待止了手上的血,他这才推门出去,未及走出多远,便见前面那方小院里一抹跳跃的白色身影映入眼帘。 今日天气尚好,金色晨曦懒懒洒下。 卫子楠自小闻鸡起舞,少有一日耽搁,不论严冬酷暑,还是烈日暴雨,她必要早起练一练拳脚功夫。于她而言,“懒觉”二字十分陌生。身为女子,又是从兄长处偷师,基础不好亦不得章法,她必然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站稳脚跟。 当初选择习武,有三个原因。一则是寻条不同旁人的出路,赌自己来日能入父亲的眼,二则便要归咎于她本身便喜欢舞刀弄枪,三则么,衣食短缺,她怕自己若不打磨自己的身子骨,最终落得个病弱而亡的下场。 前些日子受伤不能大动,可痒死她的手脚了,直到五日前得了大夫的准令,她才又重新拿起了偃月刀,鸡鸣而起,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卫家长刀的招式。 卫家鼎盛之期,宗族儿郎承袭刀法的有二三十人之多,而今阵亡的有十之五六,故去的又是几多,剩下的皆是丢开武学崇尚安逸之辈。故而,她以女子之身,竟成了如今唯一的传人。她既然答应过父亲,将来一定会教侄子卫祯,便不敢一日落下功夫。 采薇站在一旁,满脸崇拜地看着她家主子,手里捧着帕 子,时刻准备着上去擦汗。只怕是这帕子不管擦了卫子楠多少汗,她都会觉得是香的。 秦傕看了一小会儿。 头一次见卫子楠舞长刀,只觉她身似游龙,柔韧有力,招式大开大合,将一把粗重的偃月长刀,耍得美过剑舞。这女人这般不知怜惜自个儿,胳膊上的伤至少当再静养半月为妙,她却舞这百来斤的长刀不知多久了。 这似乎太过胡来。且还有一件,也是胡来,大大的胡来! 试问,有哪家的新娘子在新婚第二天,起得比丈夫还早?女子多娇羞,恨不能蒙头不见人才对,她却大大咧咧叫人看了笑话也不知。再者,洞房之夜颠鸾倒凤,哪有女子第二天还这般活蹦乱跳,岂不叫人怀疑新郎官儿无能? 善了个大哉。 秦傕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好在院里只安排了两个丫鬟先应付,只待卫子楠来点她入眼的下人伺候,故而只有那两个丫鬟在远处看得呆若木鸡,尚不曾有人围观。 “好!王妃好厉害!”采薇开心地拍着手,在卫子楠回身使出一招战八方后,兴奋地蹦了起来。 卫子楠心情好,冲她抿嘴笑:“你且再看我这招撼天地!” 她正练在兴头上,好些日子没敢做大动作,今日感觉颇佳。一招“撼天地”,大刀山呼海啸般劈下去,咯噔……花砖裂了好几块。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这恒王府的地面,竟还不如卫府的能折腾?在采薇的崇拜呼声下,她颦眉叹气,看来王府的砖该考虑换了。 趁她歇下来,秦傕一个健步冲上去,立时拽住她的刀,笑:“一大早的,夫人不觉得累么?” 卫子楠回头,见是秦傕行色匆匆,披着个大氅就来了,像来捉人似的。她眉头不展,用刀尖指指地面:“王爷来得正好,砖坏了几块,我琢磨着不如少些花哨,换成结实的青石板。” 他扫了眼地面,笑得更深,没有正面回答:“夫人,你是这个。”说着,竖起右手大拇指送到她眼前。 “是砖太差。”她很谦虚。 秦傕倒也无心和她争论究竟是她太厉害,还是砖太脆:“午后傅管事会把中馈交给夫人,府中大小事务皆由夫人主持。砖都是小事,夫人想怎么换便怎么换。” “中馈?”卫子楠那一瞬间的表情可一点都不夸张,惊讶极了。这种伤脑筋的事情,他竟然在新婚第二天就要交给她,是不是太早了 。况且昨夜两人挑明了话,他明知自己之所以嫁给他,是事出有因,为何还会把中馈交给一个并非真心为这恒王府的人。 她在军中时,粮草辎重,大小事务均要过问,管理区区一个恒王府,不在话下。只是,她不得不拒绝。 “你我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昨晚话都已说清楚,怎么……” “不想和我过日子?” “……” “想当甩手掌柜?”他挑眉,摆出一副教训人的样子,“阖府上下破事儿一堆,傅管事得回去照顾妻子,夫人难道要本王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敢情是傅泽志要走,这厮不想操心,结果,却质问她是不是不想和他好生过日子,叫人生了误会……这人一旦不要脸,果然是天下无敌。 管便管吧,左右她也闲不住。 卫子楠不置可否,把刀扔给采薇,算是默认了。柔弱的采薇接住刀柄,当即一个趔趄,险些被压倒在地,当下心头激荡——这刀起码有八十斤,主子抡起来就跟抡小鸡儿似的,太帅了! 卫子楠接着又想了想:“也好,我便帮你管了。日后你要收回,我随时交还。” 秦傕摇头:“本王还真不想收回来。” “……” 卫子楠再不理他,打算回房去了,待走了两步,突然表情一滞停下步子,微微扇动鼻翼,回身露出一脸狐疑:“哪里来的血味儿?”说完再仔细闻了闻,继而把目光锁定在他身上,“王爷身上的?” 秦傕背着手,呵笑:“夫人属狗的不成?” “我是属狗的——怎么,当真是你身上的?”她在战场混习惯了,对鲜血的味道尤为敏感,尽管秦傕身上的血味道很淡,但还是被她注意到了。她抱臂伫立,一脸审视地盯着对方,在等他的说辞。 秦傕伸出手指,露出指甲盖长的伤口,为防她看不清楚,还特意送到她眼皮子底下去:“不错,新伤。”脸上不见懊恼,反是自豪得很。 “跟我来。”她瞅了瞅伤口,微蹙眉头,转身便走。 像她这样的身份,受伤是难免的,故而金疮药是必备良药,为图方便,她特意在妆奁里放了一小瓶。 秦傕跟在她身后,嘴角勾起一缕不怀好意的笑。 卫子楠不疑有他,待进了卧房,路过床边,忽然瞥见某个可疑的颜色,顿住脚步定睛一看,当即一股热血冲上心头,万般的不自 在。 床上那张喜帕,被血染了拳头大块地儿,如一朵朵雪地红梅,暧昧得刺眼睛。 她记得,那些压箱底儿的东西上说过,女子破身是会落红的。她确定自己到现在还是清白身子,自然染不红这喜帕,想来是姓秦的干的好事。那所谓的什么伤口,便是为了作假割的吧。 卫子楠咬咬牙,清晨的暖阳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得她耳根子发红。她没说什么,径直走到妆台前,打开妆奁,找到小瓷瓶不耐地抛给他。 “自己抹吧,稍有些刺痛,过会儿便好——我去沐浴。”然后打开衣橱,短暂琢磨了片刻,思量着一会儿得入宫去,只得视死如归地选了件妃色广袖曲裾。 她穿广袖裙的次数,怕是两只手都能数完。不止不喜广袖,她对姑娘们都爱的桃色、鹅黄等等,以及各类荷包手绢儿,统统喜欢不起来。 秦傕抹着药膏,在旁慢悠悠地说:“夫人应该再添两个丫鬟伺候,怎好凡事亲力亲为,总不能连沐浴都要为夫搭把手吧。不过,沐浴这种事,为夫倒是很乐意帮忙的。” 高门嫁女,陪房必是少不了。可他夫人却只有采薇一个,这会儿采薇收拾东西去了,沐浴的事只能她自己来。 卫子楠耳根子更红了,本不同他计较,哪知听得他这样一句露骨的话,当下也就没那么好的性子:“有件事想问问王爷。” “夫人请问。”秦傕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沿,等着她发问。 卫子楠带着哑意的声音,像锥子似的扎进他耳朵:“今早起床,发现我亵裤的束带系法不对,敢问王爷知道原因么?” ☆、第10章 顾氏请安 系束带的系法不对…… 秦傕惯是偷嘴记得擦嘴的人,哪知卫子楠连这点细枝末节都能注意到,只能怪他运气差了些。 “这……” 不等他编造理由解释,又听卫子楠冰冷道:“还有,昨晚吃了你带来的饭菜,我睡得很沉。只是,我在边关早已养成习惯,素来觉浅,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必然要醒,即便没有,中途也会醒来一两次。王爷,你所谓的‘从不强人所难’,便是这个意思?”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可真是应了这句老话,趁着她熟睡行那档子龌龊事。 被人抓包,秦傕这个二皮脸中的翘楚,难免也有些尴尬,话说得却是理直气壮:“……本王为了你的声誉,割破手指作假落红,夫人倒是只字未提,怎的本王想确认一下自己是否戴了绿帽,真如外头所说娶了只破鞋,便成了龌龊人?” 卫子楠一时语塞,蹙了眉头。关于自己那些不好的风评,譬如貌丑,譬如和男人不清不楚,她自个儿倒是不在意,却忘了累及旁人,旁人是会在意的。 想到秦傕究竟是怎么确认自己是否完璧的,她那耳根子便又红了好些。 “王爷有什么问题,问我便是,我自会据实以告。你便是昨夜当着我的面要检查,我也绝不推诿。” 秦傕发现她一个秘密——害羞的时候,耳根子比脸先红。他清清嗓,觉得自己媳妇儿真是个讲道理的好媳妇儿,便更看她入眼:“咳咳……两个人过日子从不熟到熟,这过程自然会有不如意的地方。既然夫人这样说,本王日后也就不必走那么多弯弯绕绕,自然有话直说。” 一番说辞下来,倒成了她的不是。卫子楠拳脚功夫厉害,嘴上功夫却大大比不过眼前这位,只得丢下一句“我去沐浴了”,便抱着衣服拐进了耳房。 秦傕在她身后发笑,心情好得比今日的阳光还要灿烂。 卫子楠脱了衣裳后,并未在自己身上检查到什么可疑痕迹,便松了心情,全然信了秦傕之言。她惯喜欢洗冷水澡,只是伤痛初愈,便在盆中多加了半桶热水,只求个不凉。 想到姓秦的昨夜碰过自己的……她便越想越不是滋味。若然昨夜圆房,破罐子破摔了,她倒不至于如此在意,只是现下两人话已说开,中间分明隔了层纱,却叫他碰了自己的身子,她便怎么想怎么别扭。 她将自己不幸被染指的那处反复搓洗了几次,洗得自己涨红了一张脸,才勉强作罢。待 从耳房出来时,神清气爽,带着一股清新的冷气,再不想那破事儿。 回到房内,刚迈进去一只脚,她便从空气中感觉到了异常。 屋里坐了两个人,一个自是秦傕,坐在桌旁哼曲儿,另一个么,是个貌美女子,圆圆的脸蛋,柳叶眉,眉下一双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儿,煞是乖巧好看。 她心中当即有几分了然。 “妾身给王妃娘娘请安。”瞄见卫子楠进来,那女子赶紧起身来迎,很是殷勤的样子,伸手过来扶她:“王妃请坐。” 卫子楠属于女子中的“壮汉”,哪里需要她扶,不冷不热地略一颔首,在桌旁坐了下来,接着看看采薇,采薇则肯定地冲她点头。 关于恒王府,采薇有言在先——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的功课做得很足。前几日,这丫头一直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个没完,一会儿埋怨秦傕怎么还不把顾氏一起赶出府去,一会儿诋毁顾氏是个刺儿头,赖在府里不肯走。 卫子楠倒是不惯以坏心揣测别人,顾氏留下来,大抵是因为廷尉顾琛的面子吧。再者,恒王府遣散了小妾已是很给她颜面,若是一个不留,岂不叫人说三道四,徒生麻烦。 那么,既然功课做得很足的采薇都点头了,眼前这个女子肯定就是顾氏了吧,那位唯一没有被秦傕遣散出门的侧妃。 “嗯,你叫顾水清?” 顾氏眼里多了些许懊恼之色,一时提高了声音:“哎呀,都忘了介绍我自个儿了……妾身顾水清,给王妃请安。”她说着,又是屈膝见礼。 这顾氏倒是奇怪,寻常人第一次见到卫子楠,都畏惧她那冰冰冷冷的模样,顾氏却这般热情,好似早已熟稔。 秦傕笑笑,侧头过来小声说:“夫人晓得她的名,看来早把王府里的事摸个门儿亲,枉费本王一片好心,还担心夫人执掌中馈会遇到麻烦,结果是瞎操心了。” 她蹙眉,回道:“王爷误会了,我素不爱探人私隐,采薇那丫头却是好这一口的。”她毫不犹豫就把采薇给出卖了,可怜采薇一个字都没听见,只两眼放光地盯着桌子。 卫子楠后知后觉,闻见一股扑鼻香,埋头看见桌上放着个食案,另有一个大大的三层紫檀木的食盒。 好家伙,色香味俱全!对于吃饭基本伤敷衍了事的她来说,这早饭丰盛过了头。数数,六道菜,不知食盒里还有没有。 “王妃饿了吧,这是妾身为您做的早膳 。”顾水清看她盯着饭菜发怔,连忙上前打开食盒,又从里头端了三盘菜并两碗粥出来。 她说话的语调十分俏皮,不卑不吭的,听起来叫人舒心。 “也不知夫人口味如何,喜欢清淡的还是味重的,妾身便都做了些。这是翡翠丸子,青叶蔬菜剁碎了制成,味道清淡爽口;这是元宝珍珠,食材用的是南瓜和豆腐,夫人若喜欢甜食,不如尝尝这个。还有……” 她一口气把所有的菜都介绍完了,最后隆重介绍了那两碗粥。据她说,小火慢熬了一个时辰,十三种精华浓缩在小小的一碗之中,绝对好吃得能让人把舌头都给咽下去。 卫子楠冷静这一张脸,悄悄咽了口口水,闻着确实香。 虽然吃饭惯常敷衍,但那委实并非出自本心。她年幼时,父亲几乎不管后宅之事,嫡母让厨房分给她的饭菜通常是一碗菜,一碗饭,只够填饱肚子罢了,也从不许她上桌和大家一起吃饭。后来在战场上,饱一餐饥一餐,能把肚子填饱已经心满意足。前阵子又经历伤病忌口,连在皇帝为出征大军接风洗尘的庆功宴上,也未动几筷子。所以,细数下来,这些年她竟没吃过什么好饭菜。昨晚秦傕随意弄来的几盘菜,就已叫她视作了人间美味,结果与今日的区区早膳相比,相形见拙。 她这没见过世面的,不禁要为自己抹上几滴眼泪。 见她不动,顾氏笑脸盈盈,忐忑又殷勤地为她布菜:“王妃不妨尝尝这块蒸云糕,妾身最拿手的一道菜,定不会叫王妃失望的。” 说完,放了一块洁白似雪又糯如白云的糕块在她碗里。 卫子楠看看满桌子的菜,轻扫了满脸讨好的顾氏一眼,微微朝秦傕偏头,满是狐疑问:“这位……是你的侧妃,还是个厨娘?” 秦傕也和她咬耳朵,凑在她耳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温热的吐息吹得她浑身鸡皮疙瘩:“是侧妃,但是个钟爱庖厨,一心想开酒楼做厨娘的侧妃——本王不许她出府丢人,她便来讨好夫人。所以,想吃什么尽管说,她一天有六个时辰泡在厨房。” 不争宠,反巴不得出府,这顾氏还当真是妾室中的一股清流,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起码打着灯笼都不好找。卫子楠十分厌烦后宅这些女人,为了个男人你争我夺,本干干净净的姑娘变得好妒成性,患得患失,恨要将别人踩在脚下,千般□□,万般作践心头才能得一丝安慰。 好比那程氏,她生母区区贱婢,勉强抬的姨娘,又能挡 着她什么道,却非要赶尽杀绝。而今她自个儿做了主母,自是不屑与那些妾室争宠的,因她本便不是仰望男人鼻息过日子的女人。只是,若有些人偏要来惹她,她才做不出以德报怨的事呢。 在得到秦傕的肯定答复之后,卫子楠安心吃上了饭。 饭菜不错,比卫府的好吃。 顾氏哪里知道自己已在冷脸王妃心中得了个好评价,在旁紧张地咬嘴唇,不时问:“夫人,合口味么”,“夫人,好吃么”,“夫人,满意么”。 她自然是满意的,这顿早饭实在是太过美味。 “他……”刚吐了一个字,卫子楠赶紧闭口,把剩下的“娘的”二字生咽下肚,“嗯,不错。”她这爱说脏话的习惯,在军中养成,如今还真该改改才是。 秦傕在旁看戏似的笑。 待她吃完了饭,略作思考,小声问秦傕:“这侧妃你是想留还是不留?”那顾氏分明是来讨好她的,若是表现得太满意,岂不替让他下不来台。 秦傕笑笑,一副不爱管的表情:“不如等夫人吃腻了再说。” 于是卫子楠清清嗓,掂量了下语句后,亦觉得就这么放过顾氏未免可惜,便简单夸奖了两句:“不错,你的手艺很好。” “谢夫人夸奖!”顾水清高兴地眼冒精光,紧张兮兮地揉搓着两只手,小心问,“那,夫人……”那夫人可否准我出府开酒楼,这么好的手艺不能施展那才叫一个可惜。 可惜后面长长地半句话没能说完,就被秦傕突然冒出的一声咳嗽打断了。 “本王也吃完了,劳夫人稍作梳妆,该进宫了。” 顾氏有些懵:“……” 秦傕起身,冲她满意地点头,也送上一句点评:“不错,再接再厉。” 顾氏:“……”王妃都没说什么呢!她想再求卫子楠赏几句评价,好歹挣点好感,争取下次成功出府,却被愣采薇挡在面前。 护主护到没边儿的采薇,屈膝行了个礼:“顾侧妃,娘娘一会儿要进宫,需尽快梳妆,还请不要打扰。”说完,就像打了个胜仗,昂着脑袋跟在卫子楠屁股后头回里间去了。 卫子楠这会儿才开始描眉点唇,好在她起得早,时间倒是不紧。她打扮起来也不费时,妆是淡妆,不贴鹅黄,简单配了套头面,连只步摇都没选。然而她人长得美,如此瞧着已是分外好看。 秦傕翘着个二郎腿,在一旁吹口 哨,时不时往她这边瞅上两眼。也不知他吹的是什么曲儿,听着似江南小调。 倏地,口哨声停了。 “太朴素。”他啧啧摇头,丢出这么一句。 卫子楠穿惯了男子劲装,对女装显然已经没什么品味,觉得还好,“嗯”了一声却不打算再换:“就这样吧,太花哨了反不衬我。”说着,起身准备出发。 “且慢。”秦傕忽然迈步到她面前,虚拦了下她,在她身上上下审视一番,挑眉打了个响指,“太子妃也要入宫,必是精心妆扮,艳压群芳,夫人却敷衍了事,甘心落于人后,一直被踩在脚下?” 卫子楠顿住脚步,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琥珀色的眸子里浮现起片刻厉色。她嫡姐太子妃也要入宫?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11章 准备入宫 太子妃也要入宫,秦傕为何如此激动。说白了,和卫子悦的矛盾再深,那也是她自个儿的事,他只是个外人而已。况且两人才刚成亲,之前的事她未曾提及,可见秦傕有此一说,必定是查探过她的过往。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打探别人家事?”卫子楠冷淡道,只好又坐回去,不,准确的说是被愤怒的采薇按回去的。从铜镜里头,可以见到气得像只小青蛙的采薇,二话不说打散了她的头发,誓要梳得更漂亮。 “夫人和本王的才叫家事,你嫡姐的只能算作旧事。”秦傕慢悠悠走到妆台前,抬起屁股在妆台上坐下来,打开她的胭脂盒放在鼻下闻,一副吊儿郎当样。 “……”她汗颜。 “花几个小钱就能问明白的事,算不上什么秘密。你那嫡姐自小没少欺负你,夫人养伤两个月,她却不曾回娘家探病,可见你们的关系是无论如何缓和不了的。而你的嫡母程氏,也找人散播你早不是完璧的谣言。母女俩坏事做尽,这口气夫人能忍,本王却是不能忍的。” 采薇越听越气,扯得她头发都掉了一把。 “哎哟,我的祖宗,手下留情啊。”卫子楠赶紧求饶,采薇那丫头虽然缓了力道,腮帮子却还是气得鼓囊囊的。 “那么,王爷觉得,她们欺人太甚,我该如何反击呢?”她如是一问,当真来了兴致。本以为是孤军奋战,未料秦傕是个记仇,你骂他孟浪流氓他未必生气,可要是编排他带绿帽子,可就触到了他的逆鳞。 可见,秦傕此人,虽然表现得“惧内”,却对自己男人的名声看得很重。程氏母女,想来还不知道自己惹了麻烦。 秦傕脸上浮现起一抹诡谲的笑,用手抹了点胭脂在指尖:“这账我们慢慢算,但今日,我们首先从美貌上碾压她——朱唇翠眉映明矑,夫人你是赛貂蝉,来!点上胭脂。” 话未说完,就用那只沾了胭脂的手指,凑上了她的唇,轻轻地来回摩挲…… 卫子楠不疑有他,哪料到这厮突然暴露了本性,顿时麻了头皮,感觉唇上有蚂蚁爬过似的,瞥眼看看镜中被他妆点过的唇,红得十分妖娆。 不悦之下,只得硬着头皮问:“王爷如此娴熟,想必为不少女子点过唇吧?” “夫人打破醋坛子了?”秦傕盯着卫子楠发红的耳根子笑,“放心,有夫人看着,本王有贼心也没贼胆儿。” 他嬉皮笑脸,说罢又拿拣起螺子黛,帮她描眉,可还 没触碰到便又迟疑着缩了回去,“夫人浓眉大眼,无需描眉也是绝佳的姿色,看来以后府里可以省下这十金一颗的螺子黛了。” 许多女子为了眉毛漂亮,是剃了眉毛再描眉的,卫子楠却生来有一对细长浓眉,叫哪个女人不艳羡。 但卫子楠心头想的却不是眉毛好不好看的问题。大昭连年征战,恒王府却是穷奢至极,秦傕素来出手阔绰,半点没有作为皇子要收买民心的觉悟。 比如上醉月楼喝茶,比如用这十金一颗的螺子黛。 不过,听闻他也常施粥散财,偶尔路见不平帮百姓说几句话。好在有这些善举,故而风评并非奇差,还在百姓面前混了个脸熟。 卫子楠想到自己和将士们在战场上杀进杀出,牺牲了那么多手足同袍,这厮却在纸醉金迷中日复一日地堕落,就想愤而抽得这家伙满地找牙。 最终,她还是打扮得寡淡了些,但比先前明艳了不少。可惜她这麦色的肌肤,多厚的脂粉都难盖住,只怕早已输在“白嫩”上了。 “无妨,夫人黑得比较有韵味。” “……是,不如王爷白。” 就这么着吧,再打扮下去都快晌午了。 马车已经等了两人多时,他二人速速上了车,直往宫门而去。不说那车厢如何,单说这里头的坐垫,卫子楠觉得自己又暴殄天物了。随随便便一个车里的坐垫,竟是黑豹皮所制…… 秦傕这位散财王爷奢侈得心安理得,他坐在车里,半点不安分,时不时便要往外瞅,大抵是在寻街上的漂亮姑娘。 听闻大昭与高北的五年之战期间,他倒是有所收敛,这才刚了结战事三个月,他就本性暴露,不讲排场不舒服。王爷的俸禄自然比没有头衔的皇子多,况且人家的母妃圣宠不减,指尖里漏的都够这家伙挥霍。 她也向车外看。 今日天气并不太好,阴沉沉的,并无几个姑娘愿意出来淋雨。只有数个孩童在街边玩石子,嘴里唱着不知名的童谣,不甚有趣。 其中有两句,她听进心里去了:桂宫白兔踪无影,吴刚嫦娥狗肉香。 她脑中当即飘过一个词——兔死狗烹。于是低语一句:“谁写的童谣?”小孩子们唱这种东西,全然失了童真。 没有看到漂亮姑娘的秦傕嬉笑着放下车帘子,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膛,铿锵有力地说:“好听么?本王的大作!” 卫子楠瘪瘪嘴,一个字都不信他的,但还是给了一句评价:“童真尽失,生拉硬套。”然后从小案上拣起果脯,丢进嘴里,再不想理他。 秦傕咧嘴呵笑,倒也不气恼,又朝外盯了会儿,忽而凑过来,严肃而神秘地说:“不消多久,马车进了宫门,夫人千万要留意重央门那两个监门宫女。” “为何?”果脯酸甜好吃,很助消化。她可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果脯,说起来委实有些丢人,一会儿功夫,碟子就见底了。 秦傕无奈叹气,苦恼解释道:“本王数度经过,那俩宫女必会暗送秋波。夫人知道,本王形貌昳丽,遇上这些是难免的。” “王爷是觉得烦恼,要我帮你挡了?”她抱臂,微一挑眉。 秦傕忙伸出一根食指,摆摆,做否定状:“错,夫人竟还不了解为夫。” “哦?”又是挑眉。 “昨晚咱俩不是打了商量么。本王顾及夫人的面子,不往府里纳小妾,那看看美人,譬如搭个讪,牵个手,或者……嘿,亲个小嘴儿什么的,夫人不如睁只眼闭只眼也就是了。毕竟,想本王风流倜傥,年轻气盛,夫人又不肯亲近,总不能叫人活活憋死。我嘛,是想提醒夫人大度些,别到时候吓着那俩漂亮小宫女儿了。” 这话从他嘴里出来,竟是理所当然。是这个理没错,是她卫子楠拿人家做了趟水过河的垫脚石,又在一大票人面前约法三章,不准他沾染别的女人。结果她的一点小谋划,转眼就被人家无情戳穿,倘若仍旧不许秦傕这个无辜受累的倒霉蛋搞点小动作,就太不厚道了。 “府里不是还有个顾氏吗?” 秦傕连连摇头:“一股葱花味儿……” 她忍不住莞尔:“所以,也下不去口?” “本王的口味,夫人应该多多了解——不喜欢葱。” 是这个理,那顾氏整日里泡在后厨,身上除了葱花味儿,还有油烟味儿,总之不是男人爱的脂粉味儿。也不知他们怎么受得了那浓厚的香味,她只觉得呛鼻子。 犹记得当年卫子悦搽脂抹粉,有一次叫她闻见了,忍不住大大打了个喷嚏,就这么被逮住了小辫子,说她这个贱坯子只知臭,不知香,罚去倒了三天夜香。 秦傕摊摊手,接着又道:“再说了,美妻娇妾,喜新厌旧乃是男人身份的象征,本王身为王爷,怎能守着一个两个的女人过一辈子?” “哦——”卫子楠长长应 了一声,闻到一股子腐朽味儿。 秦傕被她这声长长的“哦”吓得差点咬了舌头,赶紧刷开扇子为她扇风,万般殷勤:“当然,夫人是尊神,人封杀神!请神容易送神难,本王这辈子都别想送走你!所以,夫人你是恒王府的这个。” 他伸出大拇指,竖在她面前。 “咳咳——”在他倒抽了半口气的解释下,卫子楠也不想为难他,还是昨晚那句话,“适可而止。” “夫人果真是宽容大度,菩萨心肠!” “……”她吃果脯,没再搭理。 秦傕这张油嘴,夸她足足夸了一路,直到下了马车,走到重央门才消停下来。 卫子楠眼尖又敏锐,一眼就瞅到他口中所说的那两个宫女。那俩宫女模样秀秀气气,的确有几分姿色。只是,越是走近,那两个丫头越是把头埋得低。 直到两人走过了,也没有看到传说中的“暗送秋波”。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恒王才刚成亲,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当出头鸟。那恒王妃又是个悍名在外的,想在这活阎王口中抢食,小心到头来自个儿被人得骨头都不剩。 空欢喜一场的某人终于顿住脚步,仰天长叹,然后悲而愤起了。 卫子楠笑得十分发自内心。 “夫人不愧是‘活阎王’!上能威风八面抵御外敌,下能甘当虚情伪爱的试金石,哈哈——慢些走,本王头有点晕。” ☆、第12章 入宫拜见 这一路竟没有一个秋波投过来,秦傕挨到最后也终于接受了姑娘们看在他夫人的面子上,不敢再骚扰他的事实。然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被骚扰其实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昨日卫子楠新嫁,今日入宫拜见帝后及萧贵妃。为图个喜庆吉祥,据闻一向酷爱露面的太子和三皇子都会来蹭喜气。至于太后她老人家,古稀之年,这几年身子骨倒是好,但已开始犯了迷糊,且她老人家雷打不动地早晨要礼佛,他二人便只能另择时日再去拜见。 见公婆的地方,是在皇后的翊坤宫。两人才刚踏进宫门,便从小太监嘴里得知了殿堂之中的情形,眼下该到的皆已到场,只等新人姗姗来迟,正有说有笑的议论着昨日恒王府门前那场闹剧。 所谓闹剧,不外乎是“压寨新郎”和“约法三章”两件事。两人听那太监说完,顿住脚,彼此颇有深意地盯了对方一眼。 往小了说,这是家事,往大了说,皇家丢了面子。不过卫子楠却是不怕的,皇帝到底是知道这桩婚事是亏待了功臣的,必不会拿此责怪她。 秦傕昨日叫人看尽了笑话,这会儿不见半点懊恼,只对她耸肩,极其坦然地往殿里去:“脸皮这种东西,好在本王是没有的。” 惯不爱笑的卫子楠,这两日接连数度被他逗笑,对自己这位胸无大志的风流夫君,不禁少了厌恶,想着他也并非完全是个混账,倒是乐意将他归于“兄弟”一类。 待先通传罢了,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 皇帝正和萧贵妃有说有笑,正说到“小两口的日子随他们过”,便见新人进了来,脸上笑意更浓,受了请安,忙叫人赐坐。 他是极其满意这个识时务的儿媳的,昨日恒王府前发生的事本就可大可小,他也就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恒王妃身子大好了,如今看着,终于叫朕放心——傕儿,愣着作甚,快扶恒王妃坐。”皇帝笑得分外和蔼,与普通人家的关爱小辈的老人相差无两。 卫子楠腹诽,看来自己嫁人这步棋是真走对了,犹记得刚回朝时,自己拖着病体上朝听封,未提交兵权前,皇帝笑得那叫一个干涩。 秦傕在皇帝面前素来是个乖儿子,这便憨笑着把卫子楠扶上了座位。只是他这般听话,却叫萧贵妃看得堵心,只道是儿子惧内,昨日被欺负得不轻。 在旁的太子秦源,满面的喜色:“二弟好大的福分,弟媳有才有貌,可叫你小子捡了便宜。”因是在场的都 是自家人,太子说话便轻快了些,开起了秦傕的玩笑。当下皇帝心情大好,摆明了要抬卫子楠的脸面,他这样的玩笑,自是不会过火的。 三皇子秦坤怎肯落了他的后,等得太子话毕,不等秦傕开口,便也打趣道:“二哥这桩姻缘,岂是‘便宜’可以形容的,那必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呀。瞧瞧二哥扶二皇嫂上座的小心劲儿,便知道疼得不得了。” 太子和三皇子,其实都是皇后所出,一个像皇帝,精瘦,一个似皇后,圆润。本是同根生,怎奈两人个性随父,要强爱权,斗得不可开交,莫说是兄弟情分,为了大位连皇后亲娘的劝都听不进去。 虽说太子是储君,将来荣登大位是迟早的事,可架不住他有个爱权的爹,竟将三皇子一手扶持起来,让两人彼此牵制。 皇帝这只老狐狸,坑得一手好儿子,一面算计着他们,一面又在背地里偷笑,时不时还要劈头盖脸骂一顿。卫子楠虽然晓得这其中曲直,但以她只知打仗的脑瓜子自然是悟不出来的,这些道理皆是她父亲临死前所交代。 所以,这两日她很克制,努力不让自己的举止越过女子的范畴。比如站姿,绝不能大大咧咧,得提臀并腿。再比如坐姿,至多只能放半个屁股,腰还得随时挺直。话么,能不说最好是不说。 至于太子和三皇子的马屁,虽然拍得皇帝很舒坦,在她这儿却是假得不能再假。哪里疼她了,她只感觉到秦傕这厮手脚不安分地挠她手掌心,当下对太子和三皇子的夸赞只得回以女子该有的反应——脸红。 不红也得憋红。 秦傕听了兄弟们的花腔,笑呵呵地说:“哪里哪里,论温柔内子可温柔不过太子妃,论才情,又远输于三弟妹。你们呀,可不兴这样编排我。” 兄弟几人有说有笑,上位的帝后和萧贵妃自然也跟着乐呵,端的是一派其乐融融。只是说到太子妃,卫子楠的眼神不免要落在不吭声的卫子悦身上。 正如秦傕所说,卫子悦是极其温柔的,站在皇后身旁乖巧得惹人怜惜。 大抵皇帝也晓得镇国公府里的破烂事儿,没那心思明着偏向于哪一边,故而便不曾提太子妃与恒王妃乃是姐妹的事实。皇后和萧贵妃也都是明眼人,犯不着挑起事端,也都不主动提及。 卫子楠就这么和卫子悦打了个对眼。 对方可谓是盛装出席,明艳如桃花,果如秦傕所预料的,艳压群芳,将皇后和萧贵妃两位半老徐娘压得更见衰 老。时隔五年,这朵养在暖房的牡丹,已美若星辰,更胜当年。 就容貌而言,卫子楠不管怎么打扮都妄想比过她。可单单就气场而言,却又是完胜。那卫子悦平的是家宅,卫子楠却平的是天下。 两人根本没有可比性。 可惜,卫子楠离了沙场之后,便刻意收敛威风,尤其注意自己看人的眼神,万万不敢凛冽。目下,她无意挑起事端,只送给所谓的嫡姐一抹不咸不淡的笑。而对方呢,一如当年对待某个低贱的庶女,回给她的是高傲的一对鼻孔。 她和卫子悦积怨已久,绝无冰释前嫌的可能。当年之事,是根尖刺,深深扎在她心头,每每想起便久不能安寝。 她的母亲,她的一生,皆因为这对母女,不是尽毁,便是一团糟。她为什么要溜上战场,皆拜把“嫡庶有别”挂在嘴边的她们所赐。 秦傕说得对了,她和卫子悦谈不是什么姐妹,根本就是宿敌。她心头的恨意,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深。 展示够了鼻孔,卫子悦悠悠勾起樱桃小嘴,对她露出一抹怪怪的笑,毫不掩饰,然后附耳与皇后不知说了什么。 皇后听了,渐渐露出一抹不明深意的眼神,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卫子楠,略作停顿,然后看向了正享受儿女天伦的皇帝。 她似乎是吸了一口气,对自己略作鼓舞,才开了口:“陛下。” 皇帝方才与萧贵妃谈论了一会儿恒王府里谁大谁小的问题,听得皇后严肃着腔调叫他,微一蹙眉:“皇后想说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秦傕突然伸出爪子拍拍卫子楠的大腿,一脸神秘地凑过来:“……夫人,本王夜观星象,觉得你可能马上要倒霉。” 卫子楠干笑,这难道不是废话……还可能是个大霉呢。卫子悦刚才附耳与皇后说的话,还能是好话不成。 秦傕这厮趁火打劫,哑着嗓子来讲条件:“不过夫人放心,只要夫人允许本王去醉月楼消遣一遭,摸摸美人儿的小手解解馋,本王必定帮你解围。” 这算哪门子交易。 “成交,记得带我一起。”她几乎不做思考,本着宁愿这家伙去搅和,也不愿在皇帝面前自己出头的想法,答应下来。 如此简单,秦傕一点不奇怪,倒是不解她也跟着去做什么,诧异道:“夫人何故要跟着去?” “长见识。” 卫子楠多年不在京中,又了无什么 朋友,军中的兄弟目下是少打交道为好,故而她的日子堪称无聊。参照她不爱红装爱武装的习惯,跟着秦傕说不定还能找到不少乐子。 “女人可不能去。”他说。 “女人也不能上战场。”她如此回话。偏她就上了,如今大将军的位置做得还很稳当,想必醉月楼里她也一定会吃得开。 秦傕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自己媳妇儿如此另类,难不成不爱男人爱女人?他还想问什么,皇后那头得了皇帝的准,已经先开口了。 皇后先清清嗓,丰盈圆润的脸庞看起来十分和善:“有件事,本宫这里不得不再强调一次——我大昭历经五年征战,目下国库空虚,不仅宫中削减开支,你们在外也该注意收敛。”她说着,轻轻扫了眼太子妃,再着重盯了盯卫子楠,“恒王妃,近日大喜的日子本宫便不多说了,往后切不可再用南锦行织的鲛绡?此物寸金价贵,恐引起有心人的议论。” 鲛绡,南锦行,那是什么东西?她不解地看向了秦傕。 ☆、第13章 初次交锋 鲛绡是什么东西,穷养长大的卫子楠还真没什么见识。 秦傕眯眼笑,用扇柄指指她的腰带,然后,果然讲义气地站出来,抢着开了口:“回母后,此事不怪子楠。这条鲛绡丝带,其实是儿臣当初下的聘礼,她添在嫁妆里带来王府。子楠素日朴素惯了,所穿衣物又多是男装,竟无一条配得上身份的腰带。因急着进宫,儿臣便劝她拿来先用了。此无心之失,还望母后宽宥。” 这话可说得不能再清楚了,皇后你指责我媳妇儿奢侈,那我告诉你,那是本王给的聘礼,我媳妇儿平日里已经朴素到没新衣裳穿了,还穿的是打战时着的男装。你不表扬也就算了,说什么酸话。 卫子楠不禁要在心里头给秦傕竖个大拇指。 皇后脸上一滞,当即变了脸色,哪料到恒王冒出来搅合。想当初赐婚时他是极力反抗,而今抗拒不得做做样子讨皇帝开心也就罢了,怎还甘愿跳出来帮着说话?难道不该借此打压,挫挫悍妻的威风吗?她之所以要责怪恒王妃,也是算着恒王不会帮腔。 其实这件事也可以私下里告诫恒王妃一声,皆不伤脸面。无奈她多年以来受够了萧贵妃的气,凡是萧贵妃那一边儿的,她自然要盯紧些,这才当着皇帝的面逮着恒王妃一个小错,拂人面子。哪知,到头来尴尬了自个儿。 卫子悦的脸色,自然也不太好。 当下,皇后只得欣慰地笑:“既是如此,下次注意着就是,恒王妃素日节俭,可见是个好孩子。母后这里倒是余了些上好的绸缎,一会儿着人送到恒王府去。恒王妃,勤俭是好,却切莫亏待了自个儿。” 这下可好,脸没打着,还赔了东西。 皇帝更是欣慰,只是瞟了皇后一眼,再看看温柔可人的萧贵妃,便把那身子又往萧贵妃的方向倾了倾。 卫子楠起身谢过:“儿臣多谢母后美意,日后定不会再犯今日之错。” 皇后作罢了,卫子楠也作罢了,可秦傕却没有见好就收,对着皇帝作揖拱手,面上别提有多委屈:“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 “哦?说来听听。”皇帝最是看二儿子顺眼,虽然这儿子不讲规矩些,脑子却是灵光的,也未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不给他找麻烦。 在场诸位,皇后、太子夫妇并三皇子,猛然嗅到了一股火药味儿。恒王此人,吊儿郎当的时候占了大多数,可一旦他认了死理,不闹下来是不肯罢休的。前一刻皇后错怪恒王妃,下一刻恒 王就说有事不明,怕是要抓着做文章了。 卫子楠也不知秦傕要说什么,便跟着多上三分警觉。 秦傕正了脸色,忽然多了那么点儿皇家子弟的气度,字正腔圆,咬字分外清晰:“父皇赏罚有度,早几年尚无战事时,可将国库半年收入赏给功臣。而今子楠立下大功,功勋可与开国诸将比肩,父皇却因国库吃紧,只赏了千两黄金,封忠武侯而已。想必父皇也觉不妥,继而赐下各类库藏的古玩字画。儿臣想问,我大昭但凡国库吃紧,素来皆是皇室削减开支,从不苛待功臣,此乃列祖列宗之远见,敢问父皇是也不是?” 皇帝神色不明,只是点头。 秦傕所言不虚,大昭素有大赏功臣之传统,毕竟一国一君,没了簇拥便坐不稳江山。要想有所簇拥,唯一字可解:赏。 谁不爱财,贤臣也逃不过爱财。倘若是谁出了力,而不得享受,谁还乐意为你秦家的江山效力。 但秦傕的话漏了一点——他没提自己。他一个大活人被赏给某人做夫君,不也是皇帝对卫子楠大大的赏赐吗。 皇帝二话没说连儿子都赏了,还不够? 只是在皇帝心里,他清楚卫子楠嫁给二儿子是委屈求全的,自然也未把这当作赏赐。 “可子楠呢?”秦傕接着往下说,就差声泪俱下了,“难不成因她嫁给儿臣,便要抹杀她的功绩吗?父皇,子楠并非恒王妃一重身份,她以命相搏才换来大昭的太平,百姓敬爱她,万不会见不得她穿金戴银。可眼下却是该赏的未赏够,不该问责的却要问责。” 好口才!卫子楠心里已经三度给他竖起大拇指了。不过她没有忘形,晓得自己才是争议的目标,当即往地上一跪,低眉顺眼,跪得极其规范:“王爷快别说了,既已嫁了皇家,便该做好皇家的媳妇,出生入死乃分内之事。父皇,今日是儿臣的不对,儿臣不敢贪功。” 这几句话可把皇帝说得龙颜大悦,赶紧要她起来:“傕儿,快扶起恒王妃,区区小事何必挂怀。” 卫子楠的双重身份,其实让皇帝也很纠结。正值休养生息之际,皇家子弟当勤俭度日,皇后所言非虚,但作为臣子,她却又尽可享受富贵。 首先,他不能苛待功臣,虽然这个功臣不止是个功臣这么简单,但传出去总归不太好听。如秦傕所说,就算卫子楠当着穷苦百姓的面摆一桌山珍海味,吃一碗倒一碗,对方只会欢天喜地感谢苍天,让他有幸得见拯救苍生的卫将军。 其次,前两天他无意中听到两首民谣,含沙射影说什么兔死狗烹。确实,以现在的国力,能赏卫子楠的东西实在是少了点,加之她连朝都没上过,关起门来不见客,难免让有心人做文章。 所以,儿媳既然如此识趣,适当给点特权也是不为过的。至于先前抗婚的二儿子突然肯帮媳妇儿说话,他也能理解——自己的媳妇儿若能不受约束,那小子便能打着自家夫人的招牌,继续大手大脚地享乐。 他都看得明白,于是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卫子楠身边,虚抬两只手,作势要亲自扶她起来:“恒王妃,还不快起,父皇怎会怪罪于你。你是功不可没的,男儿尚且不如你的功劳,何况是居于男人身后只知嚼舌根的妇人,你不必要求自己同她们一般。朕论功行赏,多大功享多大福,你切不可再过分节俭。” 皇后听得“嚼舌根的妇人”几个字,顷刻间沉下脸去,不悦地推开卫子悦正为她垂肩的手。 皇帝话已说得很清楚了,卫子楠再推辞便显得太过虚伪,轻声谢恩:“儿臣听父皇的。” 秦傕将她扶起,又一次不怕死挠她手掌心,大抵是在邀功。卫子楠反掐住他的手,痛得这厮当即安分了手脚。 惯喜欢拍皇帝马屁的太子和三皇子,自然要赶紧跳出来拍马屁。 “二弟言之有理,父皇英明!” “二皇嫂雷霆之功,我等惭愧,父皇之言圣明!” 一条鲛绡而已,被太子妃怂恿着搬出来做文章,再被秦傕往国事上一拉扯,最后竟让她卫子楠得了好处。卫子悦告状失算,只得在旁陪笑,高傲的眼神却并未就此暗淡下去。她终究是未来的皇后,当年的庶妹再怎么得势未来也大不过她去,且让她再嚣张一段时间。她冲卫子楠轻笑,意味不明,不过卫子楠猜测,大抵是“下回再收拾你”的意思。 下回,她也不急。 如果说卫子楠对居于后宅的人生还有什么追求,那就只剩下三件。一撑起卫家,二找到萧任之,三为母报仇。 所谓报仇,自然是手刃仇人,程氏和卫子悦。为报此仇,一向光明磊落的她,其实不介意用些阴毒手段以牙还牙。 萧贵妃过了这么一会儿,见儿媳不曾居功自傲,反而乖顺,一时心中也高兴,适时插了一句话:“子楠今日好漂亮,来,快过来让母妃再仔细瞧瞧。” 本安分了手脚的秦傕,这儿又抓住了卫子楠的手,挠痒痒似的地又来抠她手掌心,嬉笑 道:“母妃看完了记得还给儿子。” “去!你这孩子,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当初是谁死活不肯娶的,这会儿又疼得生怕被本宫看走了似的。” 秦傕把卫子楠牵到他母妃面前才撒手,大孩子似的“嘿嘿”笑了几声,附在萧贵妃耳边说了一句:“母妃千万别看坏了,她可是儿子的摇钱树啊!” 萧贵妃顿时感觉无力极了。 儿子风流也就罢了,怎么还染上了吃软饭的毛病。罢了罢了,烂泥扶不上来,这儿子是靠不住的了,以后恐怕只能要儿媳罩着……如此一想,不免又看卫子楠越发顺眼。 “漂亮,真漂亮!”萧贵妃笑得合不拢嘴,只是除了“漂亮”二字,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只怪这儿媳长得实在不太符合正常的美,没有樱桃小嘴,没有桃腮杏面,更没有欲语还休的眼。 这儿媳其实很好,美,有能耐,管儿子严一点也好,免得在外惹一身花柳病,最好自此洁身自好,乖乖过日子,以后说不定还能扶上墙。 萧贵妃生性乐观,突然就这么满意了儿媳,拔下头戴的云祥白玉簪放在她手里:“这支簪子母妃最是喜欢,雕工朴素十分配你,就送给你了。” 卫子楠看看秦傕,秦傕笑道:“母妃给你的,收起来就是。” 萧贵妃正待再美言几句,忽听得门口的小太监爆出一声长呼。 “太后娘娘到——” ☆、第14章 太后喜爱 太后不是在礼佛吗?众人皆是一怔。 这些年太后脑子越发不清楚,平素里虽然和蔼可亲,可谁要是敢打扰她礼佛,必定是不会给你好脸色的。这不,新人入宫拜谒这么大的事,也无人敢去请她老人家。早两日皇帝便亲自给太后说了这事儿,可忘了就忘了,也不敢提醒。 通报声刚歇,便见太后她老人家杵着龙头拐杖,火急火燎迈过殿门,龙精虎猛地,嘴里嘀嘀咕咕十分不悦。 “你们倒是其乐融融,儿孙绕膝的,一个个忘了哀家不成!” 太后大概是出来急,连佛衣都未褪去。她老人家眼神儿不太好,至少路已是看不清的了,跨过门坎的时候,被丫鬟扶着也险些绊了一跤。 太后那慈眉善目的脸,被这么一急,显出几分厉色。皇帝和皇后赶紧亲迎上去,生怕又摔了她老人家。 想当年太后饱尝辛酸,殚精竭虑多少岁月才扶持了皇帝上位,谁知没过几天好日子便大病一场,亏得在皇恩寺里养了三年才调养回来身子,自此便开始礼佛。 皇帝感恩母亲,但凡是太后的意思,哪怕没有道理,也会尽量满足。好在是太后虽然昏了脑袋,却甚少管事,这才没给儿子找麻烦。 皇帝亲扶着太后坐下,嘴里忙不迭地解释:“哪里敢忘了母后。母后不是定好时辰早上礼佛么,儿孙等不敢打扰。傕儿会另择时日,再去泰康宫问安。” 太后却顿时爆了脾气,把龙头拐杖在地上捶得砰砰作响,中气十足地嚷嚷道:“谁稀罕傕儿那泼猴的问安,孙媳妇儿呢!亏得哀家突然想起来,老二昨日成亲,今日是该带媳妇儿入宫的。哀家告诉你们,傕儿是哀家的心头肉,孙媳妇儿不过哀家这关,休想进皇家的门!”太后说着话,昏黄的眼睛左右打量,什么也看不清,便气得又将拐杖捶了地。 秦傕看看卫子楠,嘿嘿嘿地笑。他是惯会讨太后欢心的,自小就是个人精,把太后一颗心收得服服贴贴。只是太后说一不二,卫子楠虽然过了门,可若是太后她老人家不满意,皇帝便得两头烧,夹在中间不得安生。这对卫子楠来说,自然也是不利的,亏这姓秦的还笑得出来,比幸灾乐祸的卫子悦还多了几分奸诈。 萧贵妃嘴角僵硬,笑得有些心虚,她拉着卫子楠凑到跟前来,哄孩子似的柔和道:“母后莫生气,瞧,孙媳妇儿在这儿呢。她是最乖巧的,您老一定喜欢。” 话虽这么说,皇帝却皱紧了眉毛,祈祷太后能和自己一条 心。当初定下这门婚事的时候,太后就曾担心孙媳妇儿会欺负她孙子,愣是要见见卫子楠才肯,后来碍于卫子楠在家养伤,出不得门,她老人家才作罢。所以,眼下的情形,恐怕不好。 卫子楠心头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就好似那待宰的羔羊,齐不齐活全凭太后一句话。 太后转溜了两下眼珠子,突然抓住卫子楠的手,才刚碰到,脸上就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惊喜,中气十足地大赞:“好!手粗!能干!” 卫子楠:“……”虽然是被夸,可这心里头怎么突然不是滋味儿。 却听皇帝爆发出一声龙啸,哈哈大笑。太后出身低微,从一个乡下丫头走到如今,虽已锦衣玉食多年,人一糊涂,还是忘不了本分。 秦傕没忍住笑,凑到她耳边解释,故意似的将那湿热的气息喷在她的侧脸,挠得人痒酥酥的:“皇祖母出身寒微,喜欢朴实的女子……夫人别伤心,这手本王不觉得粗。” 粗倒是真的不太粗,茧子多倒是真的。 太后眯着眼睛,又伸出双手摸着她的脸,在脑海中大致描绘着卫子楠的模样,左看右看,不住点头:“好好好,这个孙媳好!不像先前那几个,差点晃花哀家的眼睛。” 先前那几个…… 秦傕又没忍住笑,再一次凑在她耳边解释:“夸你头面朴素,不像太子妃她们珠光宝气晃人眼睛。” 几家欢喜几家愁,卫子楠这里算是过关了,卫子悦却差点把她瞪出一个窟窿。 皇帝总算松口气:“如何,母后可还满意?” 太后不住点头,笑得满脸沟壑渐深:“那自然是满意的。萧氏温柔懂事,不怪她是个有福气的。有个好儿子,还有个好儿媳,再有你这个皇帝疼……和她比呀,哀家这辈子啊真是不值当。”话虽是抱怨的话,却是笑吟吟地说。 萧贵妃被说得都快不好意思了,尴尬地偷瞧了眼皇后:“母后说出这样的话,我们这些做儿孙的可就惭愧了……” 皇后形同一个木人,什么话也不说。当年皇帝夺位的时候,她娘家自持能耐大,没少拂皇帝面子,而今皇帝江山坐稳,想起那些年受过的苦,自然不喜她。 趁着大伙儿都在和太后说笑,最懂得察言观色的卫子悦俯下在皇后耳边,意简言赅地煽了一把火:“萧贵妃一脉势大,母后不得不防。恒王本夺位无望,可如今娶了大将军、忠武侯便不一定了。妾身觉 得,不如尽早斩草除根。” 皇后本就被太后的话说得恼火,再被萧贵妃的得宠一激,听了卫子悦的煽惑哪里能平静。太子妃的话有道理,可太子的意思却更偏向于暂时拉拢恒王,看来得找个时候母子俩再商量商量对策才是。 那头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的太后,抓着一对新人的手高兴得合不拢嘴,突然爆出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何时给哀家添曾孙啊?下个月成不成?” 秦傕盯着耳根子发红的卫子楠哈哈大笑,“皇祖母,孙儿这才刚成亲呢,下个月如何能成?” 太后这脑子早就犯了糊涂,生孩子必然要经历的十月怀胎,大概已经不记得了,一心只想着曾孙,可这曾孙难不成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就冲她这热乎劲儿,若要是再知道了两人还没圆房,日后什么时候圆,能不能圆都成问题,不知会不会一口气提不上来,真的见了佛祖去。 “那……下下个月?哎哟,哀家可不想再等了,什么时候才能抱金孙呀?!”太后满脸的失望,拉着卫子楠的手不肯松,转又问她,“乖孙媳呀,傕儿嘴瓢靠不住,还是你说说,何时给哀家添曾孙呀?” 何时?她不晓得,看秦傕什么时候下得去口吧,总之她并不介意履行自己妻子的义务。正欲敷衍几句,却听太子在旁边开腔了。 “皇祖母,您怎忘了呀!您嫡亲的曾孙都两岁了,前些日子您还抱着疼呢。” 太子妃忙离了皇后的身,走到太后身边儿,眼尾含笑,夫妻俩一唱一和:“是呀,皇祖母,您当时还夸睿儿乖巧呢。” 一壁说着,一壁从袖中掏出随身揣着的孩子小像。那小像画在一张锦帛上,只半个巴掌大,十分便于随身携带,便定是知道太后易忘事,用来提醒她老人家还有嫡孙可以疼的。 “瞧,睿儿多乖。” “哦?”太后把小像拿在手里,如梦初醒,又仍不敢确定,递到皇帝面前:“皇帝,这是哀家的宝贝曾孙吗?” 皇帝看着那小像,浅皱了下眉,连忙接话:“没错,太子妃早两年就给您添了曾孙,去年又添了孙女,老三的媳妇也快生了。” 秦睿的小像这次好像不顶作用,太后很艰难地回忆半晌,似乎想不起来,只顾拽着卫子楠不撒手:“不作数不作数,还是傕儿的媳妇好,哀家瞧着喜欢,生的孩儿一定白白胖胖。乖,答应哀家,最晚再下个月,给哀家生个如何?” “皇祖母……”卫子楠支吾起来 。一则,她未经历过这等大场面,不如卫子悦游刃有余,舍得开口往自己脸上贴金。二则,她在皇帝面前,本就有意显出自己不善言辞。 关键时刻,还得是秦傕跳出来。他笑得像个散童子似的,蹲下去给太后捶腿:“皇祖母放心,子楠不仅体健,还冰雪聪明,生的孩子必定样样都好。您老就等着吧,最晚三个月后,给您添曾孙。” “好好好,果然还是傕儿好。”太后摸着秦傕的脑袋,乐得合不拢嘴,“瞧瞧,老二媳妇儿害羞,不肯答应,真是讨人喜欢。傕儿又是个疼媳妇儿的,好姻缘那,好姻缘——床呢,床在哪儿,哀家要歇会儿……” 太后高兴地说完,脑袋便往下一耷拉,话音刚落就打起呼来了。 太后这两年来一直如此,像个小孩子似的,说吃就吃,说睡就睡,在场的都晓得她如今的浑噩,卫子楠却是不懂的。 “皇祖母……真的睡着了?”她小声问。 秦傕也小声答:“是,越高兴,越睡得香。” ☆、第15章 回府之路 离开皇宫前,卫子楠倒是没想到卫子悦会主动与自己说话。可要知道,前阵子她这位嫡姐回镇国公府做样子的时候,连正眼都不愿瞧她。方才在殿中,两人那眼神分明已暗战了好几回。 “二妹。”她是这样叫的,并未称她恒王妃,显得尤其亲切。 卫子楠不会傻到以为她转了性子,漫不经心顿住脚,回头,挂上一丝无害的笑:“长姐有何事吩咐?” 卫子悦的态度十分亲切,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就好似与她自小姐妹情深似的:“说什么吩咐,二妹真会打趣——瞧,春光正当时,三月十九姐姐打算在太子府办一场赏花诗会,人不多,都是咱们内家姐妹,二妹可一定要来。” 赏花诗会?这不明摆着欺负她这个花不会赏,诗不会吟的粗人么。去吧,必定少不了嘲笑,不去却不又长了别人气焰么。 说起来,赏花诗会是贵女们常办的,躲得了一次,躲不了两次。程氏母女恨不得她从不存在于这个世上,自是不会带她出席此类宴会的,所以她就像个乡巴佬,别说吟诗了,连宴会有什么规则,怎么举办都是一知半解。 但卫子楠不打算推脱,只眯了眯眼睛,转转手腕,应得颇为洒脱:“长姐邀请,怎可不去。正好陛下赏的长假还有一个月,我也不必上朝,正闲得无聊。” 卫子悦还当她会犹豫,哪知她如此爽快,反是略微一怔,才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你瞧你关起门来养伤,许多姐妹都不认识,正好这个机会大家都见见。” 卫子楠欲再敷衍两句,却听走在前面的秦傕适时催了一声,便匆匆与之作别,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再不理会。 午后,马车哒哒驶出了宫门。 卫子楠坐在车中,皱起了眉头。那赏花诗会,必得是要剑走偏锋,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卫子悦耍得脱层皮。 车身摇晃,她皱起眉头。 起先她以为,太子之所以娶她那位嫡姐,看中的是镇国公府的实力。而今镇国公府是由她撑起来的,太子想要抓住镇国公府,抓住她这个大将军和忠武侯,就势必要和已经失去背后势力的太子妃生嫌隙。没了太子这样的大靠山,那到头来,卫子悦拿什么来和她斗。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她为了自保,已经将自己在朝中架空,更把重中之重的兵权交了,和卫子悦相比,不过是半斤八两,故而太子未必肯为了她而和已经生育一子一女的太子妃翻脸。二则,她最开始并没有考 虑到感情的问题,经过这两个月的了解,才赫然发现太子对卫子悦可谓是情根深种,凡事必以太子妃为先。故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情况下,极有可能为了卫子悦当真和她撕破脸。 最坏的情况么,是皇后和太子这一支,会针对恒王府。稍往好处想一点,和太子做对的三皇子却可能要拉拢恒王府。所以啊,复仇之路道阻且长,她这一嫁,把秦傕的安生日子都给嫁没了。 她不得不开始考虑,如何让皇帝主动让她参与朝政,故而,方才才会在秦傕说想去醉月楼的时候,要求跟着去。 想必那萧贵妃并不乐见儿媳不着调,怂恿着儿子变本加厉地玩乐。到时候,萧贵妃看不下去,但凡想要给她找点事做,只消枕边风一吹,至少是有闲职落在她头上的。 这么一想,又觉真是对秦傕不住。 马车里静得不正常,本该多话的秦傕安静地只字不提。从上车起,就闭着眼睛养神,嘴角微微上扬,看样子心情是十分舒坦的。 “王爷不说话,在想什么?”她清清嗓,主动问。 秦傕舒服地呼出一口长气,伸了个懒腰,幽幽道:“在等夫人开口求我。” “求你?我能有什么求你的。”卫子楠失笑。 秦傕悠悠然睁开眼,嘴角的笑意加深:“夫人一定在为太子妃的事发愁。本王觉得,以夫人的聪明才智,不会和她打没有准备的仗。只是夫人为了示弱,凡事多有桎梏,想来有许多事情要本王帮忙。所以,本王在等夫人开口。” 卫子楠一时心头复杂,终于是彻底明白秦傕并非草包。他心如明镜,譬如能如此简单的就猜到自己的心事,可他大抵却是个不喜朝政的,这才做了闲散王爷。且看那萧贵妃,性子敦厚温和,素来不争,这才得了皇帝多年恩宠,秦傕大抵是性子随了母亲吧。 再转念一想到上辈子大昭灭国前,他也曾奋起抵抗,想是多少有几分大智,只叹醒悟太晚,撑不起风雨飘摇的大昭吧。 但目前,在皇帝的紧盯下,她只求秦傕还是不要醒悟的好。 “王爷就这么确定,我有事求你?”她笑问。 “都老夫老妻了,哪里能不知道夫人的心思。”秦傕坐直了身子,盯着她咧开嘴笑,露出两排大白牙。 老夫老妻……真有他的。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原本因不打算把他牵扯进去而三缄其口的卫子楠,也就没什么好藏匿的了。 她叹气,长眉微蹙,想起魂魄所见,觉得秦傕应不是太子一系,没必要诈她,况且方才在宫中,确实打皇后的脸打得啪啪作响,这才说道:“高北之战,我得了两个绝世美人,扣着未献给陛下,本欲找个机会塞进太子府的,而今看来是异想天开了。” 高北人和中原人是一样的面孔,并不似高鼻梁蓝眼睛的胡人。她初得这两个美人时,人还在边陲地带,哪里知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甚笃。而今,太子已极不可能拉拢她,故而她想要借这两个美人去给卫子悦添堵,竟成了异想天开。 第一步的简单计划都不能顺利实施,这条路越看越崎岖,难不成她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不能找到豁口主动出击么。 秦傕说错了,这场仗她其实并没能准备好。程氏母女在京中盘桓多年,早已是地头蛇,哪里容她轻易欺负了去。她这都还没有什么大动作,卫子悦就已经盘算着要借赏花诗会打她脸了。 秦傕听罢却是大惊,顿时瞪圆眼睛失了笑:“夫人好狠的心,有这等美人也不留给本王,反倒还要便宜太子!” 卫子楠:“……”计划失败,现今倒是可能弄进恒王府来,满足这厮。 不及她开口,秦傕又问道:“可故国被灭,她们难道还愿意帮夫人办事?” 卫子楠笑笑,习惯性得转转手腕:“她们还有亲人扣在我手上。” 秦傕往后一缩,故作惊讶:“原来夫人才是实打实的铁石心肠呀!想那两个美人儿哭得梨花带雨,本王这心里头就实在不是滋味儿……” 她几乎要无言以对了…… 她哪里是纯善之辈,若是,如何能在镇国公府活下去,程氏不止一次想弄死她。弱肉强食的道理,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利用两个女人算什么,她将她们解救下来,免她们惨遭践踏已算是有恩于她们。 不等她再分辨两句,秦傕忽而又话锋一转:“不过,夫人的大计才是重中之重。她们如今养在何处?不如交给本王帮你送去太子府,如何?” 她生出狐疑,看着秦傕的表情,慢悠悠地回答:“养在忠武侯府里——怎么,王爷为何要管我的事?和太子府做对,恐怕王爷以后就没什么安生日子过了。” 虽然太子夫妻感情深厚,可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既然秦傕说要帮,卫子楠也不介意把他拉下水。但她心头有所怀疑,也不遮遮掩掩,直接如此相问。 “被迫和夫人绑在一条船上,早已是洗不 清的了。夫人和太子作对,本王即便什么也不做,太子也必不会当本王是清白的。不如就帮夫人一把,总好过袖手旁观叫夫人心寒,你说是也不是。” 她才不会心寒,不过秦傕的话却是有道理的,这家伙纯碎是被她赶鸭子上架。左右皇后早已将萧贵妃视作眼中钉,早晚要对他们母子下手的,尽早站对位置也好。想到此处,她不禁皱眉,那三皇子也是皇后所出,恒王府不管是继续中立还是站队三皇子,日后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 她私心里,是希望继续两不相帮的,至少熬过几年,让皇帝彻底对她放了心再谋划将来。至于恒王府和太子不对付,皇帝却是乐见其成,目下大可放心。 “那王爷准备怎么办?” “放心,本王自有妙招。”他顿了顿,冲她眨巴眼睛,“夫人不必担心,倒是该想想三个月后怎么给皇祖母交代的事情。” 三个月后…… 提起这个她就来气。原以为秦傕是随口敷衍太后的,反正太后也是糊涂脑子,转眼就忘,哪知他后来才说,太后在关乎孙子的事儿上,“忘记”和“记住”的可能性各占一半。也就是说,三个月后,太后也许还记得问她要孙子抱。 “三个月,怕是老鼠才生得出来。”一提这事儿,她全然没了好脸色。 “谁说一定要生出来。”秦傕挑眉,用扇柄指指她的肚子,“先怀上。宽皇祖母的心不也是好的。” 怀、怀上?卫子楠心都哆嗦了。 她苦笑:“王爷不是说下不去口么,怎的如今又说要生子,就不怕我这副令人倒胃口的模样,叫你吐一床?” “此一时,彼一时。”他摇头晃脑,略往她的方向倾了倾身子,和她腿挨着腿,“昨夜着实没有氛围,今日见夫人越发动人,本王这龌蹉脑子又生了混账心思,恨不能立刻便滚去那温柔乡里不回头。” 卫子楠:“……”现在,她才是想吐的那个。才刚对这厮有点好印象,他就本性暴露。 “不过,本王承诺过,绝不强人所难。只是,本王对付女人的手段,只怕是夫人也吃不消,三个月本王犹嫌太长,定不费吹灰之力俘获夫人一颗芳心。” 他五指收成拳头,抓了一把空气,说得信誓旦旦。 卫子楠这颗心里,却断没有装下“情”这个字,满心眼儿里都只为报仇,让自己尽量舒坦,哪有什么芳心给他俘获,当下只轻蔑地回了个“啧啧”。 秦傕惯是个二皮脸,一声轻蔑哪里能够打击到他,反而曲起修长的食指,勾住她的下巴,邪魅浅笑,浑身的轻浮劲儿:“你看,夫人,本王帮你应付了太后她老人家,又承诺了帮你送美人入太子府,怎么能没有奖励。本王也不多求,只求夫人让本王吃吃小嘴儿,解解馋,可好?” 好在他人长得俊,说起这般轻佻的话却不令人作恶,不至于让人生出挥拳头的冲动。 可卫子楠那一身的鸡皮疙瘩,就跟不要钱似的掉了一地。她被秦傕抬着下巴,被迫和他嵌了星海似的眼眸对视,顿时涨红了耳根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秦傕这副皮相足以勾引得人面红耳赤。她自问不是圣人,哪里招架得住,虽清醒得很,却不免露了羞怯。 可她气势却是绝不肯服输的,与他四眸对视,毫不闪躲:“才隔了一个晚上,王爷就肥了胆子,不怕挨揍了?” “挨顿揍能换个小妾进府,怎么算都值。”他笑。 和无赖无理可论,卫子楠干笑:“王爷应付太后,却又给我出了个大难题,不算解决问题。至于送美人入府,承诺罢了,等王爷何时付诸行动,再谈奖励不迟。” 他不罢休,反而低垂下脸来,更进一步,又故意将湿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吹得她酥□□痒的:“那帮你从皇后手下解围呢?那些据理力争也不作数?” 这个倒是作数的,卫子楠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凭心而言,即便是今晚圆房,她都是没有意见的。偏秦傕叫嚣要在三个月内收了她这颗心,然后实现他从不强人所难的原则,她就打算陪他玩玩。 “这个倒是作数的。”她答。 秦傕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斜斜勾嘴笑:“所以,本王现在可以一亲芳泽了么?” ☆、第16章 双面王爷 可不可以亲,卫子楠不作表态。至少,昨夜她受了教训,知道在这种事上,女人是最好不要主动的。 所以秦傕等了半晌,等不来回答。 “那,本王当夫人默许了。” 他轻笑着埋下头来,与她四眸相对,便要吻上朱唇。这哪里是俘获人心,根本就是某种上不得台面的交易。卫子楠盯着他越来越逼近的脸,如是理解,却并没有躲闪。 马车不合时宜地来了个急停。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打扰,下意识地各自抓住车窗檐,这才稳住身形。车很快停稳了,然而那弥漫了整个马车的暧昧气息顷刻间荡然无存。 车夫隔着帘子解释,似乎还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哎呀!惊着王爷王妃了,还请千万恕罪。前面不知哪家的小儿,在路上野狗似的乱跑,小的若要是没勒住马,必得闹出人命。” 车夫一句解释过后,忐忑地等了半晌,才听见里头王爷干冷的声音传来:“无妨,继续走吧。” 看着秦傕那一脸的黑云,卫子楠抿了抿唇,唇角的笑一闪而过。这厮不是说情事看氛围么,被马车骤停一搅和,哪里还继续得下去。 秦傕干瘪瘪地坐在她旁边,瞥见他媳妇儿脸上浮现起“逃过一劫”的笑,当下心头不忿,果断拽住她的手。 没亲到,牵手当弥补吧。 卫子楠下意识地便想抽回,却被他出言安慰,说出一句极其讨打的话:“不必不好意思,本王不嫌你的手‘粗’。” 谁不好意思了…… “王爷想牵便牵好了,牵个手倒也算不得‘强人所难’。”这女人的手虽是暴露在外,却照样不容人碰触,她这样说立时让秦傕心里堵成了一片汪洋。 “这么说,夫人这只手是可以随意碰的?” 卫子楠便是知道他会想偏,淡然解释道:“我的手伤痕、茧子遍布,在军中少不了要与同袍击掌过招,自然没有半分金贵。我因习惯了手的碰触,所以并不抵触,王爷想牵便牵好了。” 还不如不解释!秦傕听罢浑似吃了只苍蝇进口,二话没说打开水囊就往她手上浇水:“夫人既然已经嫁给本王了,要洁身自好知道不知道,以后你的手绝不可以再碰别人。” 男人果然是霸道的,一个两个的生怕带了绿帽子。卫子楠晓得,他不是在乎自己,而是在乎他在外的名声,只好任由他折腾,无奈地皱眉:“知道。” 洗 完了手,恒王府也就到了,两人一起下了马车。 傅泽志早已抱着账本等候多时,一见王妃回来了,忙不迭赶上来请安。他是主内的管事,还有个主外的林普,也和他一起等着秦傕回来。 卫子楠倒没想到还有个主外的管事,想来管的是和府内收支不相干的事,譬如收罗消息、玩物等等。总之恒王玩的东西,在京中当属头一份儿,别人玩的都是他玩剩的。 她也就没在意,随着傅泽志交接中馈去了。 那头林普跟着恒王入了书房,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狗腿子模样顿时抹尽了去,换上一身沉稳之气。秦傕在案前坐下,书房未开窗,只有窄窄的一缕光线透过缝隙,堪堪照在他的侧脸上。一改人前的轻浮,他竟突然好似个已黄袍加身的帝王,龙气斐然,唯一缺的只是座下的龙椅。 “说吧。” 林普微垂着头,抱拳上来一小步,压低着声音:“回王爷,太子在临城私设地下钱庄的证据属下已经查到了。” “嗯。”秦傕点头,微有一顿,似乎并没有对这大好的消息太过惊讶,“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是,属下懂的,不着痕迹地透露给三皇子,让他们狗咬狗。” 秦傕又点点头,勾勾嘴角露出一丝诡谲,把玩着手中的玉麒麟。他话少,私下里惯惜字如金,倒是喜欢听属下分析。 私设钱庄是重罪,太子这些年和三皇子斗得越发费劲,处处需要打点,必是缺钱的,只能打这等歪主意。此事捅到皇帝面前,为了平衡,皇帝必不会重罚太子。但秦傕的目的又岂是针对太子,他不过是在背后慢慢挖掉这两人的势力罢了。 不管是那一方,一旦露出把柄,他就会透给另一方。故而这两人斗了多年,却都还是羽翼未丰的状态,蹦跶来蹦哒去,大权依旧掌握在皇帝手中,反而叫他一声不吭地拿捏住了水路漕运老大洪彪,民间声望极高的陆路聚义帮十八斋,以及大大小小的商贾。 当然,他的身份神秘,即便用的是萧任之此名,谁也没有见过他,更多时候是林普在外跑路。 “只有这一件?”他皱眉。 林普赶紧又道:“还有江南大户程家的大少爷程松,参加春闱想是不太如意,近日在四处走动打点关系,希望放榜之日能够榜上有名。” “程松?”他颦眉笑问,轻轻挑眉,“镇国公府卫夫人程氏的娘家人?” “是。那卫 夫人是程家二房嫡出,这程松是当年的长房一脉,当年两房闹过矛盾,多年不曾来往。可看这架势,近日却又走近了些。”林普答。 能不走近么。镇国公府单单指望个太子妃,力量着实单薄了些,程氏也晓得要培植羽翼。那程松春闱不如意,怕是程氏要帮忙打点,只消是来日傍上有名,再借着太子的关系顺竿子往上爬,还怕不能在朝中立足么。 镇国公府倒是还有几个在朝中当值的宗亲,但多是武官,又可能偏帮同是武官的卫子楠,故而程氏才不得不另辟蹊径,走文官的道。 “他都走了哪些关系?” “皆是程氏在打点,才刚起个头,未曾惊动太子。依王爷看,我们是否要从中阻拦?” 秦傕略做思索,漫不经心地把那玉麒麟放在细细的一条光线下看,嘴角浅勾:“且由着他们,让本王亲自来处置。” 倘若这么简单就捅破了,太子出来说好话,他皇帝老爹再卖镇国公府一个面子,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他秦傕要的,却远远不止让程松灰溜溜滚回去。 只是他的打算,却没有必要同林普细说。 林普交代完了重要的两件事,想想,又补充道:“对了,红鸾姑娘托属下转告王爷一个消息——查您那重身份的人,已经几乎查遍了整个大昭,现在还没有放弃。” “那重身份”指的是“萧任之”。 “本王知道,有人出钱拜托走南闯北的各大镖局帮着查。出钱的人叫林方,是王妃的手下。你回去告诉红鸾,王妃背后的事可以不必刻意去查。” 卫子楠如今已经像摊白纸似的摊在他面前,她就算还有什么秘密,他也更乐于自己去挖掘。该怎么说呢,这个女人实在让他感兴趣。 林普负责查探秘辛,红鸾则着重帮他搜集讯息,这天下事皆在他的掌控之中,有时候也是很无趣的。 他忽而想起,自己那位被耍得团团转的夫人,此刻恐怕正在看那本他削减了又削减的账本,不由地深笑。 却说那头卫子楠回了小院,进门采薇就冲她摇头,意思是“今天传回来的消息,将军的救命恩人还是没找到”。 她已经习惯了一次次的失望,只点个头表示知道了,便领着傅泽志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粗粗翻了翻他呈上来的册子,听了几句特别交代,这中馈就算收了。傅泽志忙着回去照顾妻子,她就算有什么不明白,也不打算追着问,过段日子自会明 白的。 册子太多,她一时也翻不完,这才翻了一半而已,恒王府的家底就叫她不得不重新再评价秦傕这个人。那秦傕不知是用对了人还是自个儿就爱好赚钱,光是庄子就是五六个,还有两家酒楼,一个布庄,两个酒庄……虽算不得泼天富贵,但也算得上殷实,满足日常的奢侈是够的。 傅泽志交了中馈,见王妃不需多教便懂得看账,时不时问几个问题皆问在点子上,于是放下心去,说了不少奉承好话便回去了。 卫子楠看完了账本,心中另有所思,觉得那秦傕也并非完全的游手好闲之辈,日子虽然奢靡,钱却是自己挣的。细细想来,除了风流不上进,喜欢泡在女人堆里,暂时还没发现他别的坏毛病。 “采薇,研磨。”她进屋去,在案前坐下,打算从账本里列几个名目出来,方便记住。 采薇磨磨蹭蹭的,不知在想什么,一圈一圈研着墨,眉头皱得好紧。这丫头一天到晚尽琢磨些有的没的,操起心来哪像个丫鬟。 卫子楠拿起笔,瞥了她一眼,随口一问:“在想什么?” 采薇嘟着嘴,老气横秋地叹口气,多大愁似的:“哎……太多愁的了,都不知该怎么和王妃说。” “哦?”卫子楠才写了一个字,就搁下笔去,“想到什么说什么,我怕了你这小哭包,现在不让你说,指不定晚上哭霉了被子。” 采薇昂头“哼”了一声:“谁哭了,还不都是为了王妃!” “好好好,为了我!”对跟着自己吃苦头了多年苦头的采薇,卫子楠有用不完的耐心,“那快说说。” 采薇依旧嘟着她那樱桃小嘴,显得不高兴:“今早王妃和王爷说的话,奴婢都听到了……愁王妃和王爷夫妻有隔阂,还愁那个顾氏,谁说得清她是真的想开酒楼,还是借机接近王爷啊……哎呀,还有!王妃都嫁了,还惦记着萧公子,是不是不太好呀……” 卫子楠愣了愣,实在是哭笑不得。这点破事儿,难为采薇操碎了心,便又执起笔来,继续列她的清单,徐徐道:“我和王爷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恒王妃的位置也是别人抢不走的,别太贪心。至于萧公子,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自然还是要找的。” “夫人要找什么?” 却听门口突然传来秦傕的声音,卫子楠应声抬头,见他风风火火走进来,几步站到案前来冲自己笑。 ☆、第17章 羞你大爷(改错) 鉴于这位王爷是个极其害怕绿帽子的,连采薇都误会了,她自然是不想让他把萧公子当作假想敌的。 “没什么——王爷的事情也妥了?” 秦傕依旧是盯着她笑,顿了顿,才耸肩道:“哎,林普这混账,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没给弄回来,再有下次敷衍了事,就给本王卷铺盖滚蛋——咦,夫人在写什么?” 他说着便凑过来看。 卫子楠停了笔,神情轻松地拍拍堆在案头的册子:“傅管事方才来交了府中的账目,我先列个名目,明日把下头几个小管事的叫来认个脸。” “嗯,记得再给院里选几个使唤的。原来伺候本王的那两个贴身丫头给脸给惯了,怕她们没了规矩惹着你,便都放出去嫁了人。夫人看着哪两个顺眼,就给本王挑来补上……不,一个就够了。夫人嘛,也再挑两个,仔细累着你那当心肝疼的采薇丫头。” 采薇在旁心花怒放。王爷都看出来了,主子就是疼她,就是待她和别的下人不一样。这多年以来,一次又一次共渡难关,其实就跟姐妹似的。 卫子楠想想,也觉得是这个理,自己习惯亲力亲为,秦傕却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万事要人伺候。院里使唤的人稀松,着实不像个样子。昨日她还曾犯疑,为何他身边没有丫鬟伺候,原来都放了出去,把挑人的大权交到她手中。 顿时,这心里头便生出几分说不清的异样。 “也好,明日先粗略看看,后天回门,大后天定给你挑两个出来。”她一壁说着,一壁埋头继续写她的清单。 秦傕低下头来仔细看她写字,只看了那么两眼,便连连摇头:“啧啧啧——”竟是十分嫌弃的语调,待到她写完,只用两根手指捻起纸张,既是叹又是笑,“人说字如其人,没想到夫人的美貌却和夫人的字南辕北辙,瞧,这字也只比那毛毛虫好看一丁点儿。”说着,还掐了指甲盖长的小拇指给她看。 卫子楠很有自知之明,她写的字吧,就是采薇想奉承两句,都没好意思下口。她浅淡笑笑,摸着下巴:“嗯,的确是有些上不得台面。待往后得空,倒可以多练练。” 秦傕又瞅了两眼,操着手,看得不住叹气:“这镇国公府也忒小气了,连个西席也不给夫人请。有些人生来眼皮子浅,殊不知惹着了夫人,不就是惹着了本王么。” 卫子楠一副你又懂了的表情,算是认同他对镇国公府的评价。程氏可不就是眼皮子浅么,堂堂镇国公一 品诰命夫人,走出去也是风风光光,外带一副风光霁月之像,实则却非要盯着后院那一小块地折腾。 “王爷这话,我可爱听。”她笑,深觉秦傕拍马屁的本事,足够采薇学一辈子。 “哈哈——”秦傕开怀大笑,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点点她下笔的纸张,“夫人不如现在便练练字,省得十日后在太子妃的赏花诗会上尽丢脸去了。” 提到赏花诗会,卫子楠心头便不痛快,到那日太子妃必是要针对她,她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去不行。她短短想了想,蹙眉摇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练怎么来得及。再说了,那赏花诗会一听便是文绉绉的,岂能光比字。我自有打算,王爷就别操心了。” “本王教你啊。”秦傕抽出两只手,摊道,“夫人不怕丢脸,本王却怕得很——采薇,愣着做什么,快研磨。” 不由分说,他煞有介事地在桌上铺开宣纸,蘸好墨水,说来便来。卫子楠拗不过他,只好从椅子上站起来,让他写。 秦傕的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长卫河山”四个大字眨眼间落于纸上。四字落入卫子楠的眼,令她顿时心神激荡,胸中有一股豪气就要喷薄而出,头脑之中须臾间飞闪而过数个磅礴豪迈之情景。 这四个字是当初先帝赐给卫家军的。那时候的卫家军,五万雄狮,军势磅礴,征讨各方蛮夷部落,为大昭立下汗马功劳。那铁甲铮铮,豪气万丈,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想到,都能让身体里的热血立时沸腾。 可惜,而今五年鏖战,五万卫家军只剩不到两万。前阵子她交兵权之时,将卫家麾下的卫家军也一起交了,任由皇帝分散编入。好在是皇帝要够了表态,许她留一千人马充作私人府兵,这才没有彻底绝了卫家军的名号。 只是那区区一千府兵,如何能够称得上……唉,不提也罢。 她蹙眉,凝视着纸上的四个字,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王爷字写得好看,我跟着你学必能受益匪浅。” “那是一定的。”秦傕乐呵呵地抓住她的手,将笔塞进她手中,不等她拒绝,宽大的手掌便将她的手牢牢包在手心,“本王手把手教你,这样学得更快。逆锋起笔,中锋行笔这些,想必夫人一概不懂。倒也无妨,跟着我来就是。” 卫子楠知道技多不压身的道理,这么多年,不论是什么,只要有机会她都会去钻研,所以没道理秦傕要教,她却推脱。只是……这厮当真只是想教她习字? “长”字刚起个头,她就已经是面红耳赤,手上怎么动全凭他使唤。 只因秦傕自身后握住她的手,结实的胸膛贴在她的后背,几乎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这也就罢了,他煞有耐心地教她如何运笔,嘴便停靠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声音透着不该有的温柔。 他轻且认真的声音,就好似一片羽毛飘进心里,惹得人心头发慌。说他心怀不轨吧,确实又在用心教她。 卫子楠突然又生出不小心上了贼船的感觉,不安地抬头,眼神飘到采薇身上,赫然看见这丫头涨红着脸,捂着眼睛咬嘴唇。 ……有那么暧昧么。 “为何心不在焉的。”耳边突然飘来秦傕低沉的声音,每一个字似带着醉人的酒香,透着“勾引”的味道,让人心跳猛然加快,竟快到能听见似的。 卫子楠被采薇轻得不能再轻的一声坏笑打扰,顿时回过神来。这……真是奇了怪了,在军中和兄弟们操练摔跤,肢体的接触必不可少,却从来没有涨红脸的时候。怎么到了秦傕这儿,就心头别扭得不像样子呢。 只怪这家伙太能来事儿。 “呃,这姿势太难受,腰酸。” “那要什么姿势。”他的鼻息,肯定是故意喷在她耳边的。 “……” 秦傕见她怔忪,又开始瞎掰胡闹,哀叹道:“本王牺牲玩乐的时间,教夫人习字,且不说手把手教字确能日见进益,但说夫人的心肠,竟如此冷漠,连这点拥抱温香软玉的机会都不给?本王真的就命苦如斯?” 果然,他的动机就没过纯的。只是他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先扒了自己的脸,叫她无脸可扒。秦傕这混账,着实太会利用她的口拙,和已经快要见底的愧疚感。 “……” “那要不坐到本王腿上?” 卫子楠觉得,自己险些要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一个巴掌扇到他俊美的脸上去。 然而她终是忍了下来,到底还是对秦傕多有包容的,只敛了心神:“就这样吧,‘卫’字又该怎么写,横竖太多,总不好安放。” 话锋顿时被她调了个头,秦傕也不在纠结到底什么姿势她才舒服,徐徐道:“下笔前先读体,待胸有成竹再下笔横竖自然安放得好。唉,说太多夫人也不懂,本王怎么写,你便怎么写吧。” 他说完便又握住她的手,带动毛笔慢慢书写着“卫”字 。 他带动下写的字很漂亮,卫子楠真切地觉得,自己的人和字那是南辕北辙,秦傕这混账又何尝不是。 “夫人的手很冷,想来气血仍旧不足,该再补补身子才是。”写完“卫”,他突然在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能有人关心,尽管知道他嘴里的话没几句纯的,从小缺爱的卫子楠还是稍微有那么点感动,好歹他能联想到气血,而不是天凉。 只可惜,这份感动没有维持多久就被秦傕这家伙毁灭殆尽。趁着她短暂慌神,秦傕那只空闲的左手不知不觉攀上了她的腰,还真是如他所戏谑的,拥抱了温香软玉在怀。 卫子楠那耳根子红透了,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独独对秦傕的接触反应这么大。她咬咬牙,顺着他笔的走势写完了‘卫’字,不经意间抬头,看见采薇一张小脸儿兴奋得粉嘟嘟的,眼睛里仿佛点着了熊熊火把。 不就抱个腰吗,至于像看了活春宫似的么……简直受不了这丫头。 “采薇,你先出去。”她沉下嗓子,黑着脸,硬生生的吩咐。 “是!”那丫头留下一个“我懂了”的表情,如同有只狗在她屁股后头撵,一溜烟就跑出去了,还鸡贼地不忘带上门。 她懂个屁! 趁着卫子楠分神,秦傕这厮已经又贴近了些许,写字倒是没有耽搁,带着她的手写了个漂漂亮亮的“河”字。 长卫河山,还有一字便完,可看这架势,恐怕是完不了了的…… “夫人心不在焉的,还叫采薇出去,是想做什么?”这厮可谓是上下其手,却反问她在想些什么,可不就是贼喊抓贼。 “王爷说要做什么?” 秦傕发笑,薄唇贴近她耳边,轻声道:“是想把车上那个没有实现的吻,补给本王么?” 现在有氛围了不是。 卫子楠那一声无奈的叹气,叹得就要去了半条命,也拦不住突然发春的某王爷兴致高涨。果然是以风流著称的恒王,连练个字都能练出火来。 “补!”她卫子楠军中立威,打响的是忠义守诺的名声,素来说一不二,但有责任绝不推诿,故而秦傕这不算太过分的要求,她岂能翻脸不认,只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但王爷是不是该先把字教完。” 她对秦傕的负罪感,在那一瞬间,似乎又轻了。 秦傕眯眯眼睛,抱住她腰的左手突然用力收 紧,顿时将她嘞得少了半口气:“字可以慢慢教,这种事急如救火,怎么可以等……” 卫子楠本心头哀叹,然而被他这么一抱,脑中念头倏地被一缕惊叹取代——秦傕的力气怎么那么大! 按说她习武多年,不是轻易撼得动的,怎的方才他那只左手的力道却让她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且还有昨日,他抱自己回房,后来也没喊手酸,可见他的力气是很大的。 正当她诧异,腰上一空,脸却被一股力道向右推转,只觉眼前压来一抹影子,紧接着嘴唇上一缕温热带过,似蜻蜓点水…… 她整个人都懵了。 秦傕松开手,将笔随意搁在笔架上,吧唧了两下嘴,意犹未尽:“夫人口脂淡了,没味道。” 卫子楠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被人亲了…… 她努力地平复了下心情,发现自己这心里不知怎的,一股矫情劲儿死活按不下去。不就被亲了么,不就被自己夫君亲了么,犯得着别扭么。 努力压着火气,闷了小一会儿,终于还是不幸来了个火山爆发。 “俘获你他娘的芳心!帮人一回便要讨亲,情色交易愣要充什么文雅,放你娘的狗屁!” 秦傕不怕反笑,丝毫不因她的愤怒而惧怕,也不与她争论这究竟是不是龌龊的情色交易,意犹未尽地摸着自己的嘴唇,笑眯眯丢出“恼羞成怒”四个字,然后仰天大笑出门去。 恼羞成怒……卫子楠背脊一凉,愣了,而后一巴掌拍在桌上,隔着门板爆出一声狂啸:“羞你大爷!” ☆、第18章 回门一日 是夜,两人极有默契地各自躺平,大眼瞪小眼囫囵睡了一晚上。卫子楠那是别扭,秦傕却是见好就收,免得挨揍。 翌日,因为没睡好,卫子楠的精神并不太好,但仍依照安排见了府中大小管事,一一问过几个问题,对恒王府的事算是有了很清楚的了解。 当天,她也算雷厉风行,速速办了两件重要之事,一是吩咐将她居住的和鸣院东北角的地砖改铺成青石板,二是粗略选了三个婢女供和鸣院使唤。 三个丫鬟中,其中一个叫蓁蓁的,老实本分,她挑来伺候自己。另两个,一个叫霜华,一个叫霜雪,俩人是同乡,皆长得妙曼可人,十分讨喜。她自个儿倒是不挑,当即将蓁蓁调到身边,至于霜雪和霜华,还得待她们伺候秦傕几天,若是秦傕满意了才将她们最终选定下。 刚接手王府,她有堆山的内务要忙,着实没有功夫搭理秦傕,管他是好好呆在家里,还是出去寻花问柳了,一概不知。两人相安无事,就这么过了一天,待到了明日,成亲第三天,就到了回门的时候。 这次回去再度面对程氏,她堂堂皇家儿媳,可不打算再低声下气,没的丢了皇家的颜面。 “总觉得差了些,再试一件嘛!”采薇一大早就开始忙活,愣是把卫子楠按在妆台前坐了大半个时辰才整理好妆容,结果又在衣裳的问题上陷入了死循环。新来伺候的蓁蓁,帮采薇捧衣裳,都快被高高垒起的衣裳堆遮得瞧不见人影了。 反观秦傕那边,给他选的霜华霜雪,伺候完他后,已经有说有笑地浇花去了。秦傕这厮生得俊,今日的打扮更是显得温文尔雅,气度不凡,乌黑发上配紫金发冠,着一身金丝暗云纹的直裾,腰间一条玉带紧束,端站在院子里,高大挺拔,只要不张他那张臭嘴,便是人中龙凤的气韵。 “我的小祖宗,你主子我是有多难看,需要你如此费神!”卫子楠收回看秦傕的眼神,拍着妆台无奈道。谁规定女子就要弄这些乱七八糟的首饰,繁琐又不见得好看,简简单单的打扮不也好么。 采薇连诓带哄,又拿了套桃色碎花的三绕广袖曲裾,拽着恨铁不成钢似的语气:“哎呀,咱今天回去就是拿出恒王妃的派头,给卫夫人当头一棒嘛,怎么能随随便便的打扮。” 便知道她打的是这个主意,卫子楠好生无力,已懒得再跟她争论起不起作用的问题,抬起手臂开始穿她最讨厌的粉嫩衣裳。 那程氏是能被区区装束气着的么,她这刁钻老妇什 么世面没见过。一会儿到了镇国公府,程氏必然会变着法儿的刁难她,才不会管恒王在不在场,她又穿的是什么衣裳。说不定,还打着联合恒王收拾她的主意呢。只是,这丫头爱折腾便让她折腾吧,卫子楠只能有气无力地丢给她两个字。 “肤浅。” 采薇对这套衣裳还算满意,终于不打算再折腾了,一面替她系腰带,一面甜甜笑道:“是啊,奴婢是比王妃肤浅,都不必搽多少粉就很白的。” 死丫头又嘲笑她的肤色不白,卫子楠佯装便要打她,一巴掌差点就呼到她脸上去了:“讨打是不是!” 采薇赶紧兔子般跳开,冲她吐舌头,无法无天的,浑然没有一个下人该有的觉悟,将一旁新来的蓁蓁给吓得不轻。 正说笑着,秦傕掐着时间进来似的,笑意盈盈地走过来:“在屋外都听到笑声了,看来夫人心情不错。” 卫子楠半收了笑,打开采薇的手,自己系好了腰带:“可不是,趁现在还笑得出来,赶紧笑笑。”说罢,抖抖裙摆便往门外去,“劳王爷久等,我已收拾妥当,可以走了。” 秦傕负手跟在她身后,跨过门槛,蛮有意味地笑道:“说得好似那镇国公府是龙潭虎穴,竟然进去就笑不出来了?” 她谢谢嘴角,走在他前面:“差不离吧。” “夫人想多了。有本王在,大可免了这等担心。” 知道秦傕惯喜欢捡好听的说,她对此并未报什么希望。那程氏是个发起疯来不计后果的人,若铁了心折腾她,秦傕这个外人,又能插手什么。那老妇若真知道收敛,这些日子以来怎么说也该和她缓下关系,说几句好听话才对。 秦傕护犊子这点是好的,他说两人现在绑在一条船上,凡事都可以帮一手,可卫子楠却是个喜欢靠自己的,委实不喜欢将他害得太深。 是以,她没有回话,待上了马车,屁股坐定,这才叮嘱他道:“一会儿王爷少开腔,仔细惹一身腥。” “为何?” “卫家的家事,王爷管不了,也不好管。” 秦傕把两手一摊,笑得颇为无赖:“不是早说过么,夫人和本王的才是‘家事’。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哪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人欺辱。本王不管你我是什么关系,外人眼中你就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若不向着你,这男人做得也未免太糟心。往后出去钻花丛,都能叫美人儿们低瞧一眼,可不值当。” 卫子楠又被他这不着边际的话逗得嘴角一松,隐约笑了:“王爷想得真是长远,出去拈花惹草就不必了,想来待会儿卫夫人也会给你塞女人的。你想尝鲜,在府里就可以,用不着出门。” “此话当真?”秦傕眼睛都亮了,凑上来问,“卫夫人怎会给本王塞女人?没道理的事。” “你且看着吧。”卫子楠挑挑眉毛,好整以暇地靠在车厢中闭眼休息,“等进了府王爷就知道了——别吵,让我先休息片刻。” 秦傕搓着手坐回去,倒是真的闭嘴不问了。为什么塞女人给秦傕?呵,而今她进了恒王府,程氏拿捏不到她,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塞人进恒王府,至于怎么塞,那还要看程氏如何瞎掰。 卫子楠闭上眼,车厢中霎时安静了。只是,她并没有休息多久,镇国公府离恒王府不远,不过两盏茶时便到了。 待到秦傕提醒她时,马车已快要行驶到了门口。她撩开车帘,便见清瘦内敛的长嫂宋氏,正站在门口迎,手里牵着个六七岁的小童,望眼欲穿。 那小童正是她的侄子卫祯。小卫祯踮着脚尖往这便看,粉雕玉琢十分可爱,眉尾上扬,眼大有神采,可见性子外向开朗,和他母亲是不同的。 卫子楠离家时卫祯才刚满周岁,后来便没再见过。这几个月她在府中养伤,初回来时就不见宋氏母子,只因宋氏的母亲病重,母子俩回了趟江南老家。宋母舍不得外孙,便多留了他两个月,只让宋氏先回来,直到宋母离世卫祯才回到镇国公府,也不过是昨日的事。 她曾听宋氏说,兄长卫忠对儿子倾注了满腔希望,只盼着有朝一日卫祯能将卫家长刀传承下去。当年上战场前,他早已预知这一战凶多吉少,所以对妻子宋氏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千叮万嘱要宋氏务必将卫祯培养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后来卫忠不幸一语成谶,当真把儿子留给宋氏一人,再也没能回来。 宋氏秉承丈夫的遗愿,一心想把儿子教好,可程氏却对卫祯这跟独苗宠得毫无原则。宋氏苦劝多次无果,不敢忘却丈夫的遗言,只得把希望放在卫子楠身上。 卫祯这孩子本性又是个喜爱武学的,却被程氏勒令不得习武,心中不服。这不,母子俩都指望着她能帮衬,早早便来迎她,不知已在门口站了多久。 卫子楠心中有底,知道这对母子眼界要比程氏宽广。前些日子,自己嫁出府前处于养伤期间,虽然晓得防范程氏在她的汤药中动手脚,但 宋氏扛着程氏的白眼,有心帮她盯着,也让她少了许多的麻烦。 可见,宋氏是铁了心要和自己站一队的。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卫子楠刚撩开帘子下了车来,便被卫祯欢天喜地地扑了个满怀。这孩子既不怕她,也不生她,脆生生地叫“姑母”,别提有多可爱。 卫子楠摸着孩子的头,与宋氏相视一笑。还未与宋氏说上话,便又听卫祯急不可耐地问道:“母亲的话果然没错,姑母美丽动人,果不像街头巷尾的无知小民说得那般难看。可是……可是,祯儿觉得奇怪,为何却又不像大将军?” 小卫祯仰着脑袋看她,满腔疑惑地问。他最关心的就是姑母能不能教自己习武,可是这么看,姑母一无盔甲,二无兵器,还搽脂抹粉,着实不像个大将军。 卫子楠失笑,正欲答他,那头秦傕下得马车,在卫祯矮小的身子旁边站住,拍拍他的小脑袋,抢过去话头:“叫姑父,姑父告诉你为什么。” 卫祯这孩子不怯生,见他自称姑父,又身量高大,俊秀不凡,当即便又转身向着他,爽朗地问好:“姑父好。” 秦傕似乎跟谁都能打到一块儿去,捏了把卫祯的小脸,温言哄道:“想看你姑母的戎装,那得等到她练刀的时候。这种机会可不好把握,听姑父之言,小子,你得哄好你姑母才行。” 卫祯当即信了他的瞎掰,冒着一双星星眼,看向卫子楠,眼中写满“求你了”:“姑母……” 卫子楠仿佛在他身上找到了采薇狗腿的影子,那份儿膜拜来得莫名其妙。她笑笑,没有答他,只是牵着卫祯的手与走上前来的宋氏打招呼:“让长嫂久等了。” 宋氏含笑点头,脸色有些苍白,瞧着像是连日劳累所致:“也没多久,王爷王妃快请进府吧。唉,夫人今日犯了头晕,不便亲迎,此刻正在堂中歇息,还请两位莫要见怪。” 程氏说头晕,谁要信呢,不过是不愿掉了面子,又不好怠慢恒王,找的借口罢了。难为宋氏夹在中间,说话也得小心。 四人进了府门,宋氏领着两人一路往前厅而去。路上有说有笑,卫祯小猴似的不停地问卫子楠何时耍刀给他看,直到被宋氏敲了一脑袋才安静下来。 这孩子当即就嘟着小嘴不高兴了,又怕被母亲训斥一时便不敢再闹。秦傕将他拉在身边,逗了他两句,他才开心回来,拽着秦傕的衣角直说喜欢这个姑父。 “哎,这孩子被惯坏了,等他再大 些可就难矫正坏习惯了。无法无天的,没个礼貌,还望王妃莫要怪罪。” “小孩子爱闹是常有的,有什么好怪罪的呢。” 听完她的话,宋氏突然停下脚步,似有掂量了很久的话要说。卫子楠很配合地驻足,却并不接她投来的忧心目光,只与秦傕对视一眼,便埋头去看小动作不停的卫祯。 “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之前王妃养伤不好说,祯儿也不在,现在不说恐怕也没了什么机会。王妃您也瞧见了,祯儿顽皮好动,他父亲一心想他成才。所以,我寻思着……” 话还没说完,回廊拐角出突然冒出个小丫鬟,将宋氏的话陡然打断:“奴婢红菱参见王爷王妃。” 这丫头卫子楠认得,是程氏身边儿李嬷嬷的女儿,这些年没少给自己使绊子。卫子楠当即便沉下脸去,冷冷问:“何事?” 红菱跟着程氏久了,是个有见识的,丝毫没被她那冷如刀锋的声音吓着:“回恒王妃的话。夫人这会儿头晕缓了,□□叨着两位贵人呢,催着奴婢出来相迎——还请两位贵人这边请。” ☆、第19章 回门一日(二) 红菱领着几人往正厅去,宋氏的话没能说完,只好悻悻然跟在后面走。卫祯却天真的什么都不管,和秦傕一路又是猜拳,又是瞎跳的,也不知有什么好乐呵的。 卫子楠没再主动与宋氏说话,信步往前去,仿佛一沾到程氏,她的性子便会更冷一些,叫人等闲不敢攀谈。宋氏时不时瞥眼瞧她,眉间褶皱深深,到底是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进了正厅,屋中熏着香,略有些呛鼻,带着药味儿。程氏坐在堂上由丫鬟揉着额角,闭目养神,宋氏尴尬地唤了声“母亲”,她才睁开眼睛,露出一脸的诧异,待看清卫子楠几人,霎时堆起笑来。 “哎呀,王爷王妃这么快就来了!瞧我,头晕起来就爱耽误事儿。”说着便起身来迎,笑意盈盈瞧着慈眉善目,客套话说得极顺溜,“快,快请坐——红菱,还不上香茶——祯儿,过来奶奶这里,别打扰恒王殿下。” “岳母大人多虑了,祯儿很乖。”秦傕脸上挂笑,话虽如此,却松了牵卫祯的手。他对程氏的礼数是极周到的,也不摆什么王爷架子,和卫子楠一道先问了安,再落座吃茶。 卫祯被程氏抱在怀里,脸上不甚高兴。他已经六岁了,怎会喜欢人抱,一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无奈程氏抱得太紧,他挣脱不了,只得抓起桌上的糕点来吃,权作安慰自己。 卫子楠素来是不愿主动找话说的,说句直白的话,在程氏面前她忍不住就是爱摆脸色,往往冷如冰霜。然而她却并不与之作对,如同一团棉花,来什么就受着什么,谁也不知她心里到底在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深谙世事的人大抵都知道,像她这样的态度其实是很可怕的,因为虽然你能给她使绊子,她确实也被绊倒了,但摔得很轻。而你,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爆发,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去算总账。 站在一旁的李嬷嬷,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倒是秦傕又问了程氏身子如何,近日一切可好,却也不过是些过场话,丝毫缓和不了这发冷的气氛。 宋氏两头烧,既不敢得罪程氏,又想讨好卫子楠,便数她话最多了。一会儿介绍糕点可口,一会儿又叫卫祯听话别动云云。 卫祯不高兴地缓了动作,宋氏尴尬地看看卫子楠,却见卫子楠饮了口茶便垂眼坐着,阴冷的模样一点没变,叫人如何都不好攀谈。她也见过卫子楠笑,总觉得那样的笑不达眼底,还不如不笑。只有那么一次,她偶然看见卫子楠在和自己的丫鬟采薇说笑,她才惊觉,原 来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也会有真心的笑容。 只是,这样的笑不会施舍给外人。 于是,本想主动拉好关系的宋氏,仍旧是不敢再贴冷屁股。 程氏一副谁也不想搭理的样子,其实是有心晾着两人的。她自个儿是一品诰命,亲女又是太子妃,那恒王素来平易近人没什么脾气,故而她才敢拿出镇国公府主母的架势,将恒王作寻常女婿对待。女婿上门,自然是要主动讨好岳母的,她犯不着上赶着拉家常。 秦傕对程氏这副做派并未放在心上,才没那劳什子心思讨好程氏,眯眯眼睛,就侧身对卫子楠小声道:“还道之前是说笑,没想到夫人当真不笑了。果然传言不虚,夫人您就是个冷面杀神,本王实在是三生有幸,才能一次次得见夫人的笑颜。” 卫子楠把脸偏向他,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可不是么,面对一个活宝,想不笑都难。”她曾经以为,自己天生就不爱笑了,没想到一次又一次地在秦傕这个二皮脸面前破了功。也许,她缺的就是这么一个敢打趣她,会和她平等说话的人。 有时候还真不知道秦傕到底想干什么,一时胆小怕揍,一时又敢来开她的玩笑,似乎做事全凭心情,又或者拿准了自己不会动粗,便翘起了尾巴。 “可不能这么说,咱俩这是乌龟配王八,天生一对。” “去!你是乌龟,可别拉着我当王八。” 程氏见两人咬耳朵,一时心头不悦。本是她晾着两人的,结果却成了她被晾着,祯儿也一个劲儿想跑开,弄得她反只能同宋氏说话。可她却又不愿给宋氏脸面,只得先放了卫祯回他母亲身边,开口对恒王笑道:“恒王殿下和王妃这般视若无人地说悄悄话,可见感情是极好的。” 秦傕这才从卫子楠脸上挪开眼神,挂上他招牌似的轻佻笑容,朗声回话:“岳母大人说的是,子楠管得紧,可不敢感情不好。” 他这话,可不正应了那日在恒王府门前两人的约法三章么。是个人都晓得了,恒王妃善妒,不许恒王和别的女人有染。 程氏皱眉,忽然拉下脸去,瞪着双目责怪卫子楠道:“在外你是恒王妃,不容忍言语不敬。可你始终是卫家的女儿,今日既然回门,也该听听母亲的话。那日当着京城百姓的面,你不许王爷纳妾,坏了皇家的脸面不说,也丢了镇国公府的脸。听你嫡姐说,陛下倒是不曾生气,可我作为你的嫡母,却不得不说你几句。” 卫子楠听完她的 话,却不急着表态,捧起茶碗喝了口茶,才慢悠悠地回话:“是么,女儿愿聆听母亲教诲。” 嘴里说着聆听教诲,行动上却表现出根本没把程氏放在眼里,干瘪瘪地回了那么一句,叫人心里顿时堵得慌,却想纠个错都难。 程氏受了尊崇这么多年,最是个敏感的,来自卫子楠的不敬叫她憋了口气,若说方式是有意找事儿,那现在说话的语气便浑然是在训人了:“善妒乃七出之一,你当着满京城的人犯了妒,可叫卫家丢尽了颜面!好在是你没有尚未出阁的妹妹,否则我卫家的女儿还有何人敢娶!这般不知羞耻,叫人戳着指着镇国公府的门面骂卫家人没有教养!我这头晕是如何犯的,你若还知‘孝道’二字,便该明白!” 卫子楠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任由程氏给她泼脏水,也一个字不说。程氏见她没反应,也不知她是怯了还是根本就没听进去。秦傕在旁闷声看戏,不同的是,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似乎是觉得这番话说得对。既然丢了颜面的恒王未说什么,程氏便料定了恒王是乐于自己帮他做主的,便又厉声指责下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如今是恒王妃,我说不得你了是吗?男人在外要颜面,你嫁作人妇就少在人前耍威风。所谓夫为妻纲,往后我再听得你干涉恒王,定不会放任不管。”程氏顿了顿,把手放在胸前顺气,似乎是气得不轻,见卫子楠依旧没开口,当即恼得一巴掌拍在桌上,吓得卫祯手里的糕点都给掉在地上了,“你怎不言,难道连这些浅显的道理都听不懂吗?!” 卫子楠笑笑,眼光却瞧着渗人,慢慢悠悠地终于是开口了:“教养?母亲合适教养过我?‘教’,没有,‘养’,勉强。” “你!”程氏断没料到素来挨多少刀子都不吭声的卫子楠,一开口就叫她噎得哑口无言。当着恒王的面也就罢了,说出去丢的就不是卫子楠的脸了,是她程氏的。 而可她哪里知道,自己的脸早已是丢尽的了。怪她只爱听好话,丫鬟们又怎会捡这些不好听的给她不痛快。 而今卫子楠嫁出去做了皇家儿媳,才刚三天,就敢反呛她,她这口气若不发泄,岂不是留着气死自己么。 “你做了这等错事,别跟我提教养,就是乡下的野丫头也知道以夫为纲。孽子!而今你还死不悔改,只好由我这母亲的帮你弥补——红菱,去把人带上来。” 带人上来?卫子楠神色不变,只侧头看看秦傕,微微挑挑眉毛。秦傕懂得她的意思,也挑挑眉毛,表 示自己懂的。 程氏气急败坏,没道理也嘴硬,明摆着不管用什么办法,就是不给卫子楠好过。 不消多久,红菱带了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进来。那两个姑娘一个长相妖艳,一个容貌清纯,都是绝佳的姿色,虽然是小丫鬟的打扮,看着却似落魄人家的千金。 程氏顺了会儿气,又让李嬷嬷为她揉额角,待到红菱带人进来了,才指着两个姑娘继续说道:“恒王殿下,我教女无方罪无可恕,天家虽然未曾责怪,可我这镇国公府的主母却不能不有所表态。这两个丫头都是清白身子,是落魄商贾家的女儿,我将她们送给殿下,权当我的一点弥补,还请王爷不要嫌弃。” 卫子楠还真没猜错,程氏抓住她的这条小尾巴就要给秦傕塞女人。这才新婚第三天,萧贵妃都不曾说什么,她作为一个岳母,竟然想插手出嫁女的房中事,未免太不知廉耻了点儿。可这就是程氏,自大而不自知,往往叫你哭笑不得。 那两个姑娘听罢了话,顺势便朝着秦傕行礼。 “奴家秋月。”妖艳的那个,一颦一笑酥进骨子里。卫子楠心觉,就是那日在醉月楼里见到的那几个,也不如她。 “奴家霓裳。”清纯的那位,笑容得体,有才女风范,亦是难得的妙人儿。 秦傕盯着这两个女子,那眼珠子瞪得要掉出去似的,似乎还咽了口口水,足足盯着美人好一会儿,才转头对卫子楠露出一抹心虚的笑。 一旁的宋氏,脸上有些挂不住,想说什么,却仍是不好言。怕是稍微讲点道理的,都会觉得程氏这事儿办得实在没有道理。 “王爷可还满意?”程氏见恒王一副色迷了眼的反应,心中稍定,顿觉自己找对了路子。只要挑拨了恒王夫妇,讨好恒王本人,害怕日后没有那小贱蹄子的罪受么。 什么落魄人家的清白女儿,她买的就是青楼里老鸨□□好,还未□□的姑娘。那般勾男人的手段,寻常女子哪里能敌,何况还是没有一点女子风情的卫子楠,只要有她们还怕吃不准恒王么。 卫子楠瞥了瞥秦傕,顿时被他那副色迷劲儿给恶心了个够。这两日本就不怎么稳固的好印象,立刻就垮了一半。 然而,不如程氏所预料的,她没有暴跳如雷,只是勾起一抹轻笑,问:“王爷瞧着挺喜欢她们,想留下吗?” ☆、第20章 回门一日(三) 秦傕正看得入迷,被劈头一问,当即从那两个女人身上收回眼神,坚定地回望着卫子楠:“不,不想留!” 话说得很坚决,搓着的手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王爷想留便留。”卫子楠送他一记轻笑,强调道。 秦傕却态度坚决,只是连连摇头,再不看那两个女子。 程氏见状,只道是恒王惧内,便又发话:“既然王妃大度,轻易允了此事,王爷就不要再推诿了。若是担心以后不好拿捏或者庇护她两个,不如就让她们的身契暂且留在我这里好了。” 给人却不给身契,不就是说,日后她们还是程氏的人么,卫子楠想怎么了她二人都是不能够的,这算盘打得可真够响亮。 卫子楠倒是并未将程氏的小算盘放在眼里,区区两个女子,收进府中又有何妨,她若是能让这两人挤下恒王妃的位置,岂不成了笑话。以程氏那狭隘的眼光,又怎能理解她根本就没把“丈夫的宠爱”这种东西,放在眼里呢。只要秦傕没闹得太过分,在府中关起门来再混账,她都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所以,她刚才问秦傕想不想留这二人,是真心相问,若秦傕喜欢,顺手就带回府里,还剩了买她们的银两。若是这两个女子在府里吃里扒外,甘当程氏的走狗,那就再给点颜色,还怕制不服她们。 哪知秦傕那怂包,竟以为她在说反话,吓得嘴角都抽抽了。这厮这副做派她便不是很懂了,自己明明答应了他,在外给他面子,凡事睁只眼闭只眼,他又何必怕成这样。难不成还当真想帮她对付程氏,不愿接受程氏的好处? 她喝了口热茶,见秦傕确实没有争取的意思,才回程氏的话:“既然母亲有心,我就替王爷收了。只是身契还是务必给我,王爷玩儿得大,若是不小心玩儿出了人命,身契不在手,可就不好办了。” 玩儿出人命?!秋月和霓裳两个女子甫一听得此话,当即吓白了脸。 那些富贵子弟确实有玩儿女人玩出人命的,变着花样地折腾,以满足他们的肮脏的猎奇心。具体哪些人玩死过女人,只是捕风捉影,倒不曾知道究竟是谁,毕竟弄死人即便不偿命,麻烦却也不少。眼前这位恒王,乃享誉京城的风流子,不知道玩儿没玩儿死过人。但恒王妃既然这么说了,那应该是有的,只是历来遮掩得好。 程氏听得此话,脸色沉沉。她哪里肯给身契,一旦给到卫子楠手中,人就不是她的了,如何支使得动。 “王妃信不过我不是?身契在我这里也是一样的,倘若当真出了事,我还能坐视不管么——秋月,去给恒王殿下揉揉肩,没瞧见恒王脖子绷得不舒服吗。” 秋月那心中是百味陈杂。本来攀上恒王,又有镇国公夫人做靠山,即便有个冷血的恒王妃碍眼,也无关紧要。可听说恒王要玩死人,又惧内惧成这般样,她心里便止不住地害怕。 她胆战心惊地走上前去,没见恒王妃发火制止,才颤抖着手摸上恒王的肩膀。 程氏见强势硬塞行得通,卫子楠并未阻拦,只是略扫了秋月一眼,便小小松了半口气。那知她这口气还没松完,恒王却忽然跳了起来。 “嘶——你这女人在本王脖子上做了什么!”秦傕龇牙咧嘴,皱紧了眉头,慌慌张张地对卫子楠躬下身去,把头埋得低低的,语气分外着急,“夫人快帮本王瞧瞧!” 卫子楠盯着他那干干净净,半点异常都没有的脖子,这下算是全懂了——秦傕,他是存了心想回绝程氏的“好意”的。方才露出好色之相,不过做戏一场,牵着程氏往坑里走罢了,而眼下为了拒收这两个女子,他竟使出一招无中生有,摆出个被伤到了的架势。 还真是越来越看不懂秦傕了,他为什么就能如此干脆而彻底地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呢,这对他究竟能有什么好处。 卫子楠拉着他的领子,淡淡道:“不过是被指甲戳了,用得着这么大反应?” 秦傕直起身,松了口气,不悦道:“王府中可没有这等粗手粗脚的丫头,别说伺候人,便是打理花草都不够格。本王哪里遭受过这等拙劣的伺候,反应大了些也是有的。”说完了话,才突然想起来拂了程氏面子似的,尴尬地闭口不言了。 可不是么,恒王府穷奢至极,能到恒王跟前伺候的都是几经筛选,万里挑一,哪里有笨手笨脚的。所以,恒王不过是被指甲划拉了一下,便有这等反应,也是说得通的。 那叫秋月的,方才一紧张,也不知自己的指甲究竟有没有伤到恒王,听得恒王这么说,当下便作了真,赶紧跪地求饶。 “奴婢粗笨,弄疼了王爷,还请王爷责罚!” 秦傕闷闷地坐回去,摆摆手,喝茶:“本王怎么责罚你,你若要请罚,便对卫夫人请。”说罢偏头又对程氏道,“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还请岳母大人无需挂怀。” 秦傕这话可就有深意了。那身契在程氏手中,可不就是罚也得看程氏的面子 么,你说他秦傕还乐不乐意要这两个女子。就是傻子也该知道,他是有意见的。 程氏见突然闹了这么一出,心知若要继续强硬塞人,身契是必然要交出去的,当即心中好生不痛快,却不得不将此事作罢。 “她们的教养确也差了,是我没有选好人,既然王爷说了不要,她们俩我怎好再给你们。只是万望恒王妃切记我今日的话,王爷身边不可缺人,传出去是我卫家教女无方,丢的是我卫家的颜面,你父亲若泉下有知不知会如何痛心。” 直到此时,程氏还拽着“教养”二字不撒手,像是忘了卫子楠刚才堵得她一口气不来。但她这回学聪明了,把已经故去的镇国公给抬了出来。 卫子楠对这位父亲承诺过要保镇国公府,自然也包括保名声,所以她并不好反呛程氏,只是淡淡然问秦傕道:“王爷可舱觉得身边儿缺了个贴心人?” 秦傕赶紧应道:“不,不!怎么会!夫人多虑了。” 此时丫鬟来添了热茶,卫子楠又小饮了一口,不紧不慢道:“昨日不是才给王爷选了霜华和霜雪吗,她们都是落魄人家的清白女儿,琴棋书画皆拿得出手。今早看王爷很是喜欢她二人,只消王爷一句话,她们就可抬作妾室,我绝不拦着。”她说着,顿了一顿,琥珀色的瞳仁盯上程氏,“母亲其实大可放心,我不过是不想让王爷出去鬼混,惹出一档子风月事叫人背后议论,到时候丢的可不止是我这恒王妃的脸,还有母亲您的脸,以及您最不想丢的,卫府的脸。” 这件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理也能扯出一堆理来。程氏被噎了个够呛,纵然晓得卫子楠是满嘴鬼话,却奈何她不得。那恒王又是个胆小怕事的窝囊废,便是帮着说句话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程氏今日才初初体会到,原来平日里闷声挨骂也不还口的卫子楠,反击起来,但是在言语上便够叫人喝一壶的。 秦傕逮着片刻空挡,慌忙凑近来问她:“霜雪和霜华竟是选给本王做通房的?” “自然是。”她答,薄唇微勾,收起眼中厉色,“王爷若还看中了哪个女子,与我说便是,我帮你弄进府来。只是,还望王爷切记,不可在外闹出风流债。” 她成亲那日所谓的约法三章,不过是想省掉日后的麻烦,既然秦傕不如她想象的那般没救,响鼓不需要重锤,适当地给他点甜头也好。 “夫人真是贴心呐!”秦傕笑得像喝了蜜似的。 两人说话的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容屋内众人竖起耳朵听见。程氏自然也是听见了的,她那假头晕听得都快成真头晕了。 这恒王夫妻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可见关系并不差,且卫子楠突然改了口风许恒王再找别的女人,恒王竟是一副感恩戴德倍感荣幸的模样,可见就算有什么女人拴住恒王的心,最终也逃不过卫子楠这个王府掌权者的掌心。况且,方才卫子楠说昨日帮恒王选了两个女人,大抵可以推测,她已经掌了中馈。既然如此,那旁人还有什么理由往恒王府塞人呢。 这恒王怎么就这么窝囊呢!那萧贵妃都欢欢喜喜地认了,程氏却快给气炸了胸。 宋氏见闹得不愉快,只恐收不住场,只好叫秋月和霓裳先下去,给红菱使了个眼色,让红菱下去给程氏端参茶了。 程氏有气短的毛病。倒不是她宋氏有多紧张程氏,而是卫忠临走前叮嘱她要孝敬母亲,所以宋氏才如此关心程氏的身子,算是帮亡夫尽孝。程氏没少给她气受,又将卫祯宠得没边儿,所以宋氏的本心其实对程氏颇有微词。 她吩咐了红菱,却又担心卫子楠将她划到程氏那边儿去,赶紧又让卫祯到跟前去逗人开心。卫祯早便想同他姑母说话了,又喜欢那位姑父,可找不着机会,刚听得宋氏要他去,便欢欢喜喜地凑上前去了。 “姑父!” 秦傕与卫子楠说了几句话便听得这小鬼叫他,刮刮他的鼻子,笑言道:“叫姑父作甚,可是又想猜拳玩儿了?”说着,就童心未泯地晃了晃拳头,引得卫祯开心极了。 程氏斜眼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人,心头生出不悦来。她当眼珠子疼的宝贝孙子,可不能和恒王夫妻走得近,正欲把卫祯叫回来,便听得卫子楠冷不丁说了句话。 “有件事倒是忘记说了,父亲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将卫家长刀传承下去。祯儿今年已经六岁,过了练基本功的年纪,若再不抓紧,可就来不及了。我虽说也练得晚,但自小偷学,基本功却是没有落下的。” 宋氏一听便急了,卫祯这孩子也当场傻了眼。虽然他好动,身子也健壮,可被程氏看得严,哪里还能有什么像样的基本功。母子俩一个要完成亡夫遗愿,一个喜欢习武,被卫子楠这句话吓得七魄去了六魄。 卫子楠缓了缓口中的话,摸摸卫祯的小脑袋,皱着长眉继续往下说:“若不能传承刀法,父亲泉下有知,一定不会原谅我的。祯儿,你要想抓紧时间学会刀法,恐怕得搬来和姑母住,每日勤加练习才能成为真 正的卫家儿郎。” ☆、第21章 回门一日(四) “若不能传承刀法,父亲泉下有知,定不会原谅我的。祯儿,你要想抓紧时间学会刀法,恐怕得搬来和姑母住,每日勤加练习才能成为真正的卫家儿郎。” 卫祯一心想着学刀,哪里在乎住在何处,卫子楠话音未落他就把小脑袋点如捣蒜:“祯儿都听姑母的,只要能像姑母那样成为顶天立地的人,什么苦祯儿都不怕!” 宋氏听得儿子要搬去恒王府,既是吃惊又是不舍,可一想到亡夫遗愿和程氏那不知轻重的宠法,到底没有反驳,只站在一旁静看事态。 卫子楠眯着笑眼,面对可爱的侄子时,眼底依旧透着冷意,仍不似她与采薇说笑时那般放松。她到底从不把自己看作卫家人,帮卫祯,不是爱护小辈,而是出于算计和责任。 “光是祯儿你答应了可不作数,还不快去问问你母亲同不同意,若是同意,今日就收拾了行装,随姑母去王府住。” 卫祯转过头去看宋氏,宋氏还未说话,便被程氏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喝劫了话头。 “侄子搬去同姑母住?天底下何来的这等道理,当我镇国公府没有人了不成!”程氏震怒的同时,一巴掌拍在案上,嘭的一声吓得卫祯打了个激灵,把脖子缩了下去。 程氏将唯一的孙儿看得比什么都紧,当眼珠子来疼,怎能容忍卫子楠将他带走。她又如何不知道,卫子楠是存心和她做对,在哪里教不可以,非要去恒王府长住。一旦卫祯去了恒王府,不知那小贱蹄子会怎么在背后说她的坏话,日后孙儿又将怎么看待她。 卫子楠将卫祯拉到身边,眼睛盯着程氏,丝毫不怯,沉声回道:“祯儿若不能学会刀法,镇国公府才是真正的后继无人。他的那些叔伯,尽管只是些不上台面的芝麻武官,可总比一个没有前途的小儿强。陛下到现在还未让祯儿袭爵,心中定然是掂量过的。母亲疼爱孙儿是祯儿的福气,可疼过了,仔细爵位落了旁支。” 这话对程氏的冲击甚大,对宋氏更是犹如惊涛拍岸。可宋氏根本插不上嘴,也不好插嘴,全凭卫子楠在替她儿子争辩。 程氏虽然心惊有所顿悟,却绝不可能松这个口。教养可以,改走“文”这条道未尝不可,哪个规定了镇国公就一定是个会武的。 “孽子!少将你父亲搬出来。卫家习武习得都快灭了门,祯儿就该学文,留在我身边,我自会给他请最好的夫子。” 卫子楠沉默,颦眉看向宋氏。不中听的话可不能她一人说全了,宋氏若 想把自己摘干净,两边不得罪,那是白日做梦。不逼她一逼,绝了她的后路,将来难保她不会成了一根墙头草,又偏倒向程氏。 宋氏不是个蠢笨的,她有把握宋氏更偏向与自己。 宋氏正听两人辩得激烈,忽然见卫子楠歇下认输的样子,当下便急上心头。今日若不能让儿子跟着习武,往后程氏有所防范了,就更加行不通。儿子毕竟是她的,她这做母亲的最为忧心,恒王妃虽然有心,可若是遭阻,就此罢休也无过错。 “母亲,让祯儿习武是夫君的遗愿。祯儿已经耽搁了岁数,再不勤加练习,可就落了人后呀!”宋氏不得已,也来劝道。 程氏听得她胳膊肘朝外拐,当下气上心头,喝多少参汤都不顶用,怒得张嘴大口大口的吸气,却不能平下她心中怒火的万分之一。 “你!你!蠢妇!” 宋氏用求救地眼光看向卫子楠,见恒王妃依旧是金口不开,恒王也在旁看戏不搭话,为了儿子的前程,只得再把心一横:“母亲,高北已经灭了,往后少有战事,祯儿若有了本事,再有叔伯帮扶,将来必只会是个享清福的武官,并无性命之忧。可若是走文官这条路,门路少不说,父亲和夫君的遗愿,可都落了空呀!” 宋氏此话十分在理,镇国公府的门路可不就着重在武这条道上吗。可程氏偏要一条道走到黑,什么都可以让,就是不让卫子楠痛快,不论别人怎么有理她皆不会听进去。今日若她允了宋氏,让卫子楠得意了不说,宋氏这个长媳往后岂不是要踩在她头上跳。 “吃里扒外的东西!这里何曾是你说话的地方——来日,少夫人脑子犯了混,还不将她扶下去休息。” 李嬷嬷得令,当即便朝外招手,唤进来两个家丁。宋氏被架住两只胳膊,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程氏。从前婆婆再怎么给她气受,也不至于这般蛮横。空口白牙地说她脑子犯浑,消息传出府去,外人定会以为她得了失心疯,叫她日后还如何护得住儿子。 卫祯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眼见母亲就要被架走,哪怕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呆愣着没反应的道理。 “祯儿!” “娘!” 卫祯冲上去抱住宋氏的腰,两个家丁心怕摔了小少爷,一时便停了动作。程氏见他们停手,便又怒不可遏,拍案喝道:“还不快将祯儿抱走!” 其中一个家丁得令,便松了宋氏来抱卫祯,宋氏借机挣脱了钳制,母子俩抱 在一处竟好似生离之境况。卫祯哇哇大哭,谁再来拉宋氏他便胡乱踢谁。 宋氏将卫祯抱在怀中,哽咽着祈求:“求母亲让祯儿去吧,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在府里就快被惯成了混世小魔王。母亲,可记得那方家大少,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最终引火烧身累及方姓百年世家!父亲大人若泉下有知,一定会痛心疾首,死不瞑目!他老人家一定会同意祯儿习武的呀!” 宋氏瞧得远,早已对程氏的做法有所不忿,今日既然闹成了这样,索性便将心中的积怨倾泄而出,根本顾不得自己往后在镇国公府会过着什么样的糟心日子。 “放肆!”程氏匆匆饮下参茶,由李嬷嬷一直顺着背,可这股气却越积越深,让她险些两眼一黑晕厥过去,“还愣着干什么,速速把这蠢妇给我押下去!” 一声令下,两个家丁便又来拉这对母子。宋氏努力挣脱了钳制,一双晶亮坚毅的眼睛看向卫子楠,咬牙急道:“求恒王妃看在父兄的情谊上,将祯儿培养成有用之人。我无本事教导祯儿,今日为全夫君的遗愿,也为祯儿能够成才,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她话音刚落,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两个家丁也将她拉不住,她就这么一头撞在柱子上,当场昏死过去。卫祯傻了眼,愣了片刻才终于哭喊着去摇他母亲。 宋氏此举,一是为了亡夫的遗愿,二是为了卫祯的前途,三是为了逼迫卫子楠,四是为了坚定卫祯的心,五才是无望于自己往后的日子。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稍有些脱离了卫子楠的掌控。对于长嫂宋氏,她多少是另眼相待的,这个嫂子是个聪明人,性子也好,本和夫君鹣鲽情深,不想成亲不足两年便阴阳相隔,也是命苦。她皱皱眉,镇定地在宋氏身旁蹲下,用二指探她的脉搏,见还在跳动,忙让人去请大夫。 方才幸而有家丁拉制,想是她的力道缓了,撞的方向也有所偏差,所以头上没有出血,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程氏吓得短了呼吸,当场凝固了表情。宋氏出自书香门第,娘家也是颇有名望的世家,若是当真一头撞死,她将如何自处。往日里也就算了,她掌权惯了说一不二,宋氏死了就死了,找个好理由交代宋家就是。可如今有卫子楠在,保不定她要拿此做文章,坏她的名声。 那宋氏平日里连说话都是轻声轻气的,怎么会突然毫无征兆地便要一头撞死?女子本弱为母则强的道理,程氏竟是不懂。 卫祯哭得险些要抽 过去,小小年纪他已经懂得什么是“死”了。父亲死了,如今母亲也要离他而去吗。为什么祖母要欺负母亲,为什么不让他去习武,这究竟都是为什么! 卫子楠叹口气,摸摸卫祯的头,将他抱在怀里,用她最温柔和蔼的声音安慰:“你母亲只是晕过去了,无妨的,一会儿大夫来了不消多久便能醒过来。” 不光卫祯听了不再那么慌,就是程氏也缓了心焦。 “你们速速将少夫人抬回去,再去催催大夫。”程氏一急起来,反倒减轻了头晕。 那两个家丁听命便要来抬宋氏,卫祯说什么也不让,牢牢地护住他母亲:“狗奴才!别碰我娘!谁也不许碰!” 虽然程氏惯来溺爱他,宋氏经常指责他,可母子连心,卫祯却仍是最亲母亲,连看他祖母的眼神都变了。 卫子楠对卫家没什么感情,却不由心疼这孩子,抬手为他擦拭眼泪:“那我呢,姑母抱你母亲回去可好?” 卫祯愣了愣,终于松了紧绷的脸,瞧她的眼神也不似瞧旁人那般冷峻:“姑母抱可以……姑母快告诉我,我娘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卫子楠松开卫祯,这就打横将宋氏抱起来,对秦傕使了个脸色,让他留下牵制住程氏,才对卫祯道:“你母亲现在应是没事的,往后可说不清。” “我要保护我娘,谁也不可以欺负她!”卫祯握紧了拳头,那一刻眼中的坚韧,像足了他父亲。 “那你该怎么做?” “我要随姑母走,学好武功,保护娘亲。谁要是拦我,谁就是我卫祯的仇人!” ☆、第22章 回门一日(五) 谁要是拦我,谁就是我卫祯的仇人。 此话一出,便听得李嬷嬷一声惊呼:“夫人!夫人!”又是掐人中,又是顺背的,愣是没把程氏掐醒。 卫子楠冷哼一声,与一直看好戏的秦傕对了个眼,便抱着宋氏往潇潇院去了。她心知一会儿大夫来了也是先瞧程氏,便另派了人出去再请一位大夫。 待到大夫瞧了,只说宋氏撞得厉害,醒是醒得过来,却不知醒来后人是个什么样子。卫祯坐在床前一直等着,眼睛一刻也不愿离开宋氏。 等了好些时候,秦傕那头递了话过来,说程氏醒了,直接回了宜兰园静养,他则不便进内院就先上了马车,在车上等她一起回去。卫子楠回他话,叫他不必再等,若是宋氏今日醒不来,她便暂不回去。 也不知秦傕得了信后走是没走,总之没再送消息给她。 待到日落时分,宋氏终于睁开眼睛,听到卫祯惊喜地叫她,说的第一句话便让人顿时心凉了半截。 “天都黑了,祯儿怎么不叫人点灯。” 此时才刚黄昏,怎么会天黑呢。卫子楠用手在宋氏眼前晃了晃,见她眼神无光,顿时心惊了然——宋氏瞎了。 “嫂嫂,天还没黑呢。” 宋氏皱皱眉,动了动眼珠子,似这才知晓卫子楠也在,挣扎着要坐起来。 “我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卫祯一听这话,又见母亲眼中无光,当即便哇哇哭了,冲下人吼道:“快去点蜡烛,把所有蜡烛都点了,我娘要是还看不见,我打死你们!” 卫子楠没有答她,只叫人再去把大夫叫来。那大夫心中挂念着病人,看诊过后,隔了两个时辰便又折返回来再打算瞧瞧,正好遇上卫府来请的人,于是又为宋氏瞧了病。 最终那大夫只说许是脑子里有了淤血所致,什么时候能恢复就说不清了,会不会恶化也是说不清,若是不放心不如另寻名医。 宋氏没有急躁,反倒十分坦然,等大夫走了,摸着卫祯湿漉漉的脸蛋,轻声说道:“娘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本就不奢望什么。你快去收拾了东西,随你姑母去吧。” 卫祯险些失去母亲,怎肯离去,只是连连摇头,抱着宋氏不肯撒手:“不,我不能丢下母亲你一个人。” 宋氏恼了,她本就虚弱,被不听话的儿子一气,脸色便更是不佳,声音听起来带着些许狠意:“娘以死相逼,让你祖 母放你走,你若这般瞻前顾后来日能成什么大气。若是不走,我就当没有你这个没出息的儿子,还不如当真撞死了的好!” 卫祯怕母亲生气失望,哭得稀里哗啦,两条眉毛弯成了小毛虫:“好……祯儿走,祯儿不叫母亲失望,求母亲不要生气了。” 卫祯虽然是个混世小魔王,平素没少闯祸,却是个孝顺的孩子。听见宋氏对他失望,马上就乖乖听话了。 “好,那你去找春香将你的衣物收拾了,一会儿她和你一起去恒王府。” “那母亲怎么办。” 宋氏叹气,摸索着拍他的头:“我还用你操心不成。” 卫祯点点头,擦干净眼泪,爬下床去,吸着鼻涕找春香去了。 宋氏听见他脚步声渐远,这才伸出去手,想拉住卫子楠。卫子楠上前,主动握住她的手,两只手相触,皆是冰冷的。 “难为王妃替祯儿打算,我没什么本事,祯儿的前程就劳烦王妃操心了。但凡有什么我能做的,一定竭尽全力去做,定不叫王妃为难。” 事到如今,宋氏竟一句话也不提她眼睛瞎了的事。饶是卫子楠再铁石心肠,也忍不住生出些许感触。她利用了宋氏,虽然宋氏也甘心被她利用,可这样的结局却不尽如人意。她当年从兄长处偷师时,卫忠或多或少教了她一些,对她这个庶妹虽然帮得不多,好歹是有所助益的。而今她却让宋氏陷入这般困境,于心不忍。 “祯儿我会教好的,父兄的遗愿不敢违背。嫂嫂无需担心,倒是你自个儿,以后如何生活?”程氏今日被狠狠打了脸,气得够呛,往日必定容不下宋氏,卫子楠少不了要担心这个。 两只冰冷的手握在一起,生了些许温度。 宋氏闭上眼睛,极度倦了:“大夫说,兴许还能好的。就算是不好,日子总得过下去,只要祯儿有出息,我也就别无他求了。祯儿若是聪明,就该知道,他若能站稳脚跟,我的日子就能好过。” “祯儿会懂的。”惯不会安慰人的卫子楠,如此安慰。 “我知道的,他像极了他父亲,聪明有胆识,只要往正路上引,必定会如他父亲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 “我会尽我所能,教他最好的。” 宋氏点点头,甚是欣慰。此时屋里应卫祯之言,点了很多蜡烛,她似乎没有感觉到丝毫变换,短暂默了一会儿,拍拍卫子楠的手:“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只是今日王妃出了府门,不知你我何时才能再见,这些话哪怕不当说,我也厚着脸皮说一说——关于恒王,王妃有何看法?” 怎的突然扯到秦傕身上了。尚沉浸在卫祯之事中的卫子楠愣了愣,看宋氏问得认真,这才道:“恒王怎么了?” 宋氏叹气,柳眉微蹙:“王妃也觉得恒王风流浪荡,不着边际,是个无用之人么?” 这话叫卫子楠有些诧异。秦傕此人风评如此,可不是她一个人这般认为的。宋氏如此相问,难不成觉出什么不对味来。 “嫂嫂想说什么便尽管说吧。” 宋氏缓了缓,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徐徐开口:“我娘家外公,曾有摸骨看相的手艺,多少传给我娘些许,后来我娘又教了我一点皮毛。这么些年以来,我看人识人少有出错,端看对方的面相便可大致得知此人的脾性和为人。我愿和王妃交好,不惜与婆婆生隙,也是相信自己的眼光,信你的为人。方才见恒王眉间正气凝聚,气度不凡,似是有意掩盖才对。我心中诧异,当时也不好说,如今想来越发觉得奇怪,也不知是我看错了,还是当真如此。”她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十分惋惜,“只是如今想再看个清楚,我这双眼睛却不中用了。” 卫子楠听得怔忪,全然将宋氏的话听进心里去了。秦傕确实也有着调的时候,但那是上辈子大昭将灭之时,今生他能不能成气一切还是未知,宋氏却能看出来本性不糟,可见她这识人面相的本事是有几分可信的。只是,秦傕即便有大器,她也得掩盖。 “嫂嫂方才不是看到了么,恒王当众对那两个女子垂涎三尺,又与我商议房中放人之事,他就是个喜欢声色犬马的好色之徒。若真如嫂嫂说的那般,我就该烧香拜佛谢过老天爷了。” 宋氏又是摇头,似乎在努力回忆秦傕的长相,眉头越发皱得紧:“不,王妃,我自认看得准人的。况且,外传恒王处处留情,桃花繁开,时常出入烟花之地,理应是外强内虚,快要被掏空的身子,可看他血气正浓,眸光有神,并不是沉迷女色的长相。再说得大胆一点,仅我猜测,他定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 宋氏这么一说,卫子楠对那摸骨看相便又抱了几分怀疑。秦傕这人新婚当晚说好了不随便碰她,却偷偷解她亵裤,又在她上妆之时刻意挑逗,怎么看都是风流成性的。什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上辈子他最后倒是鸣了,怎不见他救下大昭。 “嫂嫂就别操心了,恒王不混账就是好的了,我对他并 无什么期许。”正说着,卫祯抱着包袱进了来,一头扑在宋氏身上,撅着小嘴就要永别了似的。 “春香,东西都收拾好了?”宋氏问。 春香:“少夫人放心,紧着用的都准备好了,剩下的一些不常用的,小少爷若是念起了,再回来取也使得。” 因走得匆忙,东西没能收拾多少,总之去了恒王府也是样样不缺,马马虎虎不必太精细就行。卫祯拜了母亲,说了多声保重,这才和卫子楠一起依依不舍地走了。 却说那边的程氏,大夫施了针后,静躺了约莫两三个时辰才转醒过来,那气短之症竟来得有几分凶险。这期间,李嬷嬷是遣了人去宋氏的院子盯着的,可眼下她恐程氏一提宋氏便一口气不来又昏死过去,并不敢主动提及。 倒是程氏一心念着这事,昏昏沉沉地张口便问:“那小贱蹄子在哪儿?”她说罢,硬撑着坐起来,揉揉额角,经刚才那么一折腾,她感觉这精气神怎么一下子便衰了呢。 李嬷嬷赶紧为她加个靠垫在背后,从温壶里取出汤药,舀了一勺送到程氏嘴边:“夫人还是仔细着自个儿的身子吧,等夫人喝完了药,老奴再说与夫人听。” 程氏原本气短之症并不严重,自打二子与夫君战死的消息接连送来,受激之下,这毛病发作得便越发频繁。平日里倒也无妨,只是不能气着。再加上卫子楠风风光光回京,如今又成了恒王妃,她郁结之下加重了病情,这次不想竟然昏迷了如此之久,醒来时头也晕晕。 程氏哪里有心思喝药,一掌打飞药碗,将床榻拍得砰然作响:“我晕之后,那小贱人又干了什么?可曾把我镇国公府闹翻了天?” ☆、第23章 回门一日(六) 程氏醒来也不肯喝药,李嬷嬷不敢再劝,只为她顺着背,唯恐她又赌了气:“二小姐也没干什么,只是送少夫人回房,又请了大夫。就在刚刚,那边来人说少夫人醒了,只是……” “只是什么?”程氏本想听卫子楠的消息,李嬷嬷却尽说宋氏去了,转而想起宋氏撞了头,也不知如今怎样了,便越发烦躁。 李嬷嬷见她着急,赶紧又道:“只是少夫人她……撞出了个好歹……眼睛不中用了。请的大夫也是有些本事的,却也说无能为力,只能观后效。” 瞎了?!程氏略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松了口气。万幸只是瞎了,没有闹出人命。 “那蠢妇,如今这般乃是她咎由自取!”程氏轻哼了声,表情甚为轻蔑,勾带起眼尾的浅浅细纹。 李嬷嬷附和道:“少夫人年轻不懂事,哪比得上夫人瞧得远呐。她如今也自食了恶果,用不着夫人教训,倒是小少爷那边……” 卫祯是个固执的,性子随他父亲,适才说什么要跟着卫子楠习武,谁拦着谁就是他仇人,程氏若执意要拦,祖孙俩的关系必定要蒙上一层寒冰。况且宋氏撞头之事,但凡卫祯不是个笨的,就该知道把这账算到他祖母头上,程氏已是讨人嫌了,怎好再苦苦相逼。 可若是不拦,难不成由着卫子楠嚣张。 程氏皱眉,这么多年以来,就没有人敢这般跟她做对,头一回受这等窝囊气,要忍下来着实艰难。然而,并没有多少时间给她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既然宋氏已经醒了,接下来卫子楠必然就要尽快带着卫祯离府。 李嬷嬷见她不言,知她是左右为难,便又劝道:“唉,这事儿总要有个说法才是。哪有以下犯上的,少夫人和小少爷是晚辈,还不得听夫人的长辈之言。依老奴看,夫人不如强留了小少爷,虽暂时惹恼了小少爷,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夫人对他的好他总会感觉到的。且二小姐不是说了吗,再耽搁下去,小少爷学武就不成了,到时候小少爷习武的心思慢慢儿淡了,还不是夫人的乖孙子么。” 话说得有道理,小孩子应是不记仇的,宋氏和她娘家,得罪就得罪了,守住卫家的血脉才是重要的。可……可卫祯因为母亲撞头瞎眼,已经将这笔账送到程氏头上了,卫子楠再一挑拨,只怕是越拦越棘手。 程氏叹气,深深觉得力不从心,竟连个孙儿都护不住:“罢了,让他们走吧。此事我不便再出面——红菱,去研磨——待我写封信给太子妃,你派人速速送去 。” 李嬷嬷惊道:“夫人是想让太子妃出手?!” 程氏掀开被子下床,苍白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摇头:“此事恐怕还得从恒王入手,只能看太子妃能不能劝太子插手了。且让那小贱人再猖狂两日,日后定有她受的。”程氏说着,提起笔来,在信笺上落下几个字,忽而顿住笔,“对了,去将我那些东西给祯儿送去。” 卫子楠和卫祯别过宋氏时,落日的余晖已经消散,天开始泛黑,刮起风来。卫祯一步三回头,时不时朝他母亲院落的方向望一眼。不怪卫祯担心,方才宋氏想送送两人都不能够,因眼睛瞎了尚不习惯,人也虚弱,只将两人送出卧房门口便无法再送了。 待到他二人行到门口,却见程氏的丫鬟妙荷急急追来,给卫祯递上来一个包袱。这荷香年纪尚轻,性子活泼,平素里与卫祯还算玩得来。 “见过二小姐,小少爷。”她行了礼,便对卫祯甜甜道,“小少爷快收好,这里头是夫人给您的小玩意。往后小少爷可要时常回来,夫人那里还有许多您喜欢的东西呢。不说夫人,就是奴婢也盼着小少爷时常回来呢。” 卫祯此时见了荷香,却没了和她说笑玩乐的心情,他将包袱打开,见是几块把玩的小物件,平日里程氏轻易不许人碰的,连他眼馋也不给,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送了他大半。 卫子楠瞟了一眼,暗笑,未做任何表态。看来程氏也知拦不住,再拦下去谁也控制不住场面,只得妥协了。可眼睁睁看着宝贝孙儿走,她却又不舍,于是便用这些来收买卫祯,望卫祯知道,祖母有多么疼他。 可惜卫祯差点丧母,不过经历两三个时辰的心理折磨,心智便已生了大变,满脑子都是习武保护母亲,这些小玩意哪里还入得了眼。 他将东西给春香拿着,不咸不淡地说:“我会时常回来见祖母和母亲的,我不在的时候,就只能麻烦祖母多多照顾母亲了。若是谁敢欺负我母亲,来日我定饶不了他!” 妙荷原以为小少爷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不想却见他是这种平淡反应,当即僵了嘴角,因那一身冷气的卫将军也在,便不敢再多说什么,屈膝行了礼就回去找程氏回话了。 卫子楠牵着他,迈过门槛,卫祯突然迟疑着问:“姑母,我若跟你走,真的能练得一身好武艺吗?不会来不及吧。” 离开自己的家,离开母亲和所有熟悉的一切,若不能得偿所愿,辜负母亲的期许,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卫子楠行在前面,并没有停下来宽慰他一番的意思。要想成就大事,最忌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卫祯的小心思,她虽懂却不想安慰。卫祯这孩子,当养成凡事自己做主自己操心的习惯,而不该从别人身上找答案。 “能不能练就一身武艺,问题在于你能不能吃苦,而不在于我会不会教。” 本是透给卫祯一个道理,哪知这孩子却是笑了:“那可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姑母的手好冷,听母亲说姑母受的伤很重,想是还没有痊愈。以后等我学好了武功,保护母亲,还要保护姑母的。” 这孩子……真会说话。 卫子楠摸摸他的小脑袋,抬眼见恒王府的马车还停在门口,笼罩在渐深的夜色中。她原以为是秦傕回去后派来的空车,不想撩开帘子,却见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里头。 她脑子里一时回响起宋氏的话,那一瞬间恍恍惚惚觉得端坐车中的他人模狗样,确实有那等非凡的气度。然而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秦傕便嬉皮笑脸扬起他招牌似的笑,那笑像把扫帚似的,蓦地将她不切实际的感觉一扫而空。 “夫人辛苦了,本王等得肚子都叫了几百遍——祯儿,快过来姑父这里,姑父一会儿带你吃好的。” 毕竟是小孩子,又真的还饿着肚子,加上秦傕那天生带着亲切感的笑,卫祯看看喜欢绷着脸的姑母,见她没有反对,也就扑向了秦傕。 卫子楠在车中坐下,吩咐车夫赶车回府后,便由着秦傕逗卫祯,自己只闭眼休息,觉得有些疲累。 今日她将镇国公府搅得天翻地覆,让程氏气得痛碎了一颗心,又让宋氏母子几乎和程氏决裂。往后,程氏除了她的亲女儿太子妃,可就没有什么人和她相亲了。 今日这一出,她早就计划好了,镇国公府要好好的,程氏却万万不能好。卫祯这孩子是程氏的命根子,给她抢走了,程氏那日子必然是一日不如一日痛快。 程氏手段强硬,宋氏若今天不狠下心来这么一出,自己不会这么顺利就将卫祯带走。她原本是打算等宋氏有所表态以后,借秦傕的面子,再拉上自己的强硬,生生抢走卫祯的,结果事态并未如她设想的那般发展,而程氏也还来不及请太子妃出面干涉。 但愿宋氏的眼睛还能好吧,她那长嫂也是个命苦的。 “在想什么?”秦傕冷不丁地问道,一面捏着卫祯的小脸,一面转向她。 她半睁开眼,并不想多说:“ 没什么。” “唉,何必如此苦大仇深,祯儿的事不是办妥了吗。”他道,“我约了太子明天午后去醉月楼一聚,夫人既然想去,记得腾出时间来。届时你自去玩乐,本王亲自解决那两个高北美人的事。” “可是方才等我时约的?”卫子楠诧异道,对他突然的主动出手,略微有些吃惊。 “这不闲着也是闲着么,一想夫人的大事还未办妥,还不得赶着约人么。只是约在这个时候,恐怕明日太子要来当程氏的说客了。” “他想说服你我放祯儿回去,门儿都没有。” 卫祯这孩子突然接话,愤然道:“对,门儿都没有。大姑母总是瞧不起我母亲,将来我也要瞧不起她!不学好功夫,我是不会回去的!” 看来,这孩子今天是给气进心窝子了。 三人不多时便回到恒王府,秦傕似是笃定了卫子楠能抢来卫祯,早已吩咐人打扫出一处院落供孩子起居。采薇今日没有随行回去,留在府里刚听到消息时又惊又喜,心里头把程氏骂了个痛快,觉得实在解气,故而亲自盯着下人收拾院落给镇国公府的小少爷。 卫祯毕竟是孩子,乍一到了陌生的地方,不免要思念母亲。满桌子的菜没吃下几口,草草刨了半碗饭,便央求着要姑母耍长刀。 卫子楠为求他个安心,便如他所愿,将卫家刀耍了两遍。卫祯看得心情澎湃,自顾自回味了许久,这才收拾了心情回去睡觉,迎接明日即将到来的刻苦训练。 待收拾了兵器,卫子楠琢磨着,春香一个伺候必然是不够的,明日还得给他再物色个丫鬟才是。 是夜,她心绪良多,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倒是秦傕睡得踏实。她脑子里一会儿是兄长被俘后高北送回来的首级,一会儿是瞎了眼睛茕茕孑立的宋氏,只觉得自己处事不够妥当,若没有伤到宋氏就好了。 昨晚起,两人便各自一床被子,互不相干躺在一张床上睡。不知又过了多久,忽觉肚子一阵疼痛,惊而坐起,竟是葵水忽至。 看看睡在外面的秦傕,这…… ☆、第24章 夫妻夜话 葵水突然来了,差点弄脏床单,卫子楠忍着痛蹑手蹑脚翻下床,去净室收拾了自己。如此一折腾,又更是睡不着了。 她自小吃穿短缺,亏了身子,后来边关苦寒又受了凉,每回信期头一天必定疼得死去活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要睡觉更是不能。 她就这么挨到了三更天,不想弄醒秦傕,只轻轻翻了两回身,胸中烦躁无半点睡意。 终于,在她翻第三回身的时候,耳边传来衣物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响起秦傕还未睡饱的慵懒嗓音:“怎么,睡不着?” 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嗯。”卫子楠蜷缩着身子,疼得额头冒了汗,不想说话,只简短应了他一声。 “今天做了亏心事,所以睡不着?”他侧过身靠进了些,清清嗓子,比方才清醒了几分。 亏心事?也不算。又不是她逼宋氏撞柱子的,顶多觉得自己处事不周。只是一想到镇国公府后宅的事,想到要为自己和生母讨债,便总容易心中苦闷。她不善表达内心,亦不会排解,凡事憋在心中折磨自己,外表冰冷天塌了也不怕的样子,谁又知她其实也有脆弱。加之今夜来了葵水,免不了心绪烦躁,才会这样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没有回答秦傕的话,只想安安静静挨过今晚,默然片刻,咬牙撑坐起来,抱起枕头和被子,丢下一句:“你睡你的,我去外面榻上睡。”便要下床。 秦傕觉出不对劲,撑坐起来打开灯罩,揉了下眼睛,发现她已做好了下床的准备。烛光中见她脸色苍白,额头冒汗泛着水光,整个人看起来虚得不行,被突然亮起来的光线晃得直皱眉,身上的阴冷气更浓了似的,一副压着火的模样。 偏秦傕就不怕她的火气,不等她下床便猛地抓住她的手,用了些力道将她拽住:“手这么冷,像个死人似的,还瞎折腾什么。” 卫子楠想甩开他的手,不料被他用力一拉,摔倒在床上,只觉肚子猛然一阵疼,下意识的捂住小腹。这要放到平日,哪个能轻易摔了她,她也是未防这厮,这才顺势栽倒。 她皱皱眉,没心情开腔。 秦傕见她虚弱,又看看她捂在肚子上的手,顿时了然,当即笑得灿若阳光:“嗐,还当是怎么了,原是葵水来了。做什么还要去外面睡,仔细着了凉就更疼了。”说着便不由分说将快要脱力的她推回去躺着,又为她盖好被子,将灯罩重新盖好。 又恢复了 一开始的黑暗。 卫子楠本想出去图个清静的,就算翻身也不碍着谁,谁知秦傕那么懂,只好放弃挣扎:“……王爷怎么知道。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又将你弄醒可别怨我。” 她素不喜欢麻烦人,也不奢望别人迁就她,翻身频繁的事还是给他说清楚好。 秦傕笑笑,不紧不慢道:“你们女人的事,还有本王不知道的?夫人这般模样,一看便知是寒气入侵,身子受损,回回信期必定遭罪。亏本王还在太后面前夸下海口,说要三个月后给她添曾孙,如今看来是不能够了。夫人得空,记得尽快请个大夫来诊断诊断,开副方子,调养一段时日才是。” 卫子楠哭笑不得,方知这女子肩膀上的担子还真轻不了,传宗接代这等大事,想撂挑子不干那是万万不能的。既然秦傕说了,过几日她便找个大夫瞧瞧也好,怀孕生子的事不着急,能治了她的腹痛才是最好的。 不知怎的,这才成亲相识三天,秦傕这人却总给她安心的感觉,似乎有他,事情便能往好的方向发展。不仅如此,和他说话也是轻松的。这样的感觉,不曾从采薇身上找到。比如现在,被他这么一阻拦,卫子楠反倒淡去心烦不那么躁了。 “嗯,知道了。”她静下心来,话音刚落,就感觉小腹处覆上来一只暖意融融的手掌,顿时又叫她舒坦了少许。 秦傕丢开自己的被子不睡,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突然钻进她的被窝令她猝不及防,宽阔的胸膛贴着她的背,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上,嘻嘻道:“夫人有没有觉得舒服些。” 卫子楠那老脸顿时发烫,舒服倒是舒服了一点点,更多的感觉却是自己竟然被人从背后抱了,虽不反感,但好生不习惯。 她没躲,心中只是感叹,秦傕确有两把刷子,那风流的名声也不是浪得虚名。譬如现在他这样亲近自己,自己却能安心受着,而不是一脚踹开他。 正想着,又听他在耳边说话:“若是睡不着,不如聊聊天。” 卫子楠习惯性地皱眉:“聊什么?” 秦傕似得了鼓励,往她身上又贴近了些:“什么都可以,本王不挑。只要夫人说得痛快,就算骂本王一整晚,本王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啧,又捡好话说。 她不由笑了笑。想想自己确实毫无睡意,聊起天来分散心绪倒也是个缓解疼痛的好办法,便在顿了一顿后道:“还是王爷说吧。” 秦傕是个话 匣子,从来不缺话题,张口就来:“这样,咱们说一说明日与太子的约。” “嗯。” 提起太子,卫子楠脑子里那根线便骤然绷紧。程氏不会轻易放卫祯走的,她自己不好出面,必然会让太子妃插手,而太子妃也恐怕不会当面和她争论此事,所以结果肯定还是太子出面,并从秦傕身上下手。 卫祯的事程氏不容拖下去,必定在她还未离开镇国公府时,就已经给太子妃送信去了。所以,明天的醉月楼之约,秦傕面对的会是一个做说客的太子。 “太子定会希望本王离间你们姑侄。”他轻声哼笑,“所以,一定会许本王好处,到头来依旧还是被你我夫妻捏在手中,反倒是好事。”秦傕一面说着,一面卷起她的一小撮头发,绕在指尖把玩,而黑暗,完美地隐藏了他冷峻的目光。 卫子楠轻点头:“嗯,是这个道理。” 听她说完,秦傕忽而又收起了那般目光,眯眼笑:“只是夫人身子不适,还是不要去了,下次本王专程带你游玩,顺便拜托夫人帮忙物色几个美人入府。要知道,本王帮夫人这么多,可不能没有盼头。” 卫子楠知道他就这点喜好,自是要满足的,嘴上却忍不住调侃他:“怎么?霜雪和霜华,王爷看不上?” 秦傕放在她小腹上的手收了收,贴得更是紧了,轻笑:“庸脂俗粉本王已是看腻了,唯一看得上夫人这等女中豪杰。可夫人却不容人轻易亲近,本王总得找几个相似的以作慰藉,是不是?” 明知他是油嘴滑舌,卫子楠却忍不住上扬了嘴角,说话不知不觉夹带了笑意:“跟王爷说正事呢,马屁就免了吧。” 他在背后闷声发笑,玩弄她青丝的手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在她脸上一带而过:“是,美人不能少,夫人也不能冷落,本王生来多情种子,有时还真是忙得很。” 卫子楠感觉脸上一阵酥麻痒,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敛敛心神,又听他话锋一转:“那夫人呢,夫人若不是为了镇国公府嫁给本王,可曾有过心上人?” 心上人。 她的脑海中忽然晃过萧任之这个名字,顿时心绪繁杂,说不出什么味道。若不是为了镇国公府,也许她倒是可以踏上寻找恩人的路途,私心想着那萧任之若是个好的就再好不过了。可现在,既然嫁了人,便歇了那种心思,只一味想找到此人,亲口对他道声感谢。 “没有。” 秦 傕在黑暗中轻挑剑眉,眼角笑意浓浓,又从背后将她拥紧了些:“可夫人回京养伤的三个月里,本王却听说夫人在找人,似乎是个姓萧的公子。” 他这问话的语气,竟像是要抓奸。 卫子楠心中暗道,秦傕此人果然对绿帽子厌恶至极,连这都逮着问。 她从未大张旗鼓地找萧任之,毕竟他既然不辞而别,想来是不愿被人知晓的。故而这些日子以来,她只在私下里找,另拜托了几个同袍帮忙。但对于秦傕知道自己在找萧任之一事,她一点都不惊讶。秦傕既然会花钱调查她在镇国公府的处境,可能也查了别的,找萧任之的事她并没有刻意隐瞒,故而秦傕知道也不奇怪。 “嗯,救命恩人,想当面道个谢而已。”她轻描淡写,“再找半年,若是还是找不到,便不找了。他这样来去无踪的神秘人,或许并不想让我找到。” 黑暗中,秦傕脸上的笑意渐深,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语气带着几分酸意:“其实夫人若不嫁给本王,应是想来个‘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吧。” 其实以身相许这种小女儿心思,只是淡淡的存在过,她对萧任之不过特别看待而已,而今既然嫁了秦傕,她也想安心过日子,便彻底掐灭了那不切实际的小火苗。 她坦然否认:“没有,我连他高矮胖瘦,是丑是美皆不知,何来得那等心思。王爷不必担心我给你戴绿帽子。” 说完这一句,秦傕却没有马上应答,隔了良久忽听到他一声略显夸张地叹息:“唉……那萧公子硬闯沙场救人,却没能得个以身相许,想来会很失望的。” ☆、第25章 太子夫妻 翌日清晨,卫子楠依旧是早起。虽被那葵水折腾得面色不好,却习惯了早起,哪里会像秦傕那般说赖床便赖床。 昨夜两人并没有聊太多,聊到萧任之后,秦傕似乎就不想再说了,加之她也来了困意,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今晨醒来时,发现自己整个人蜷缩在秦傕怀里,竟像个小女人似的。秦傕那家伙生得俊秀,睡着的样子也那般好看,她只在不禁意间扫了两眼,竟看上瘾似的,总想多瞧两眼。 最终,她还是收敛了自己那不靠谱的心思,出门去了。秦傕却一直睡得很沉,半点没有要醒的意思,也浑然不知自己被夫人多瞧去了两眼色相。 经过一晚,卫子楠感觉腹痛已经缓了,只觉腰酸背痛,没什么精神。 卫祯这孩子对习武抱了很大兴趣,早已在院子里等她了,春香陪着在打哈欠,采薇则精神抖擞地捧着帕子迎接她。 “姑母早!”远远的,卫祯便一蹦一跳地扑上来,待到了跟前,仔细看了看她,突然嘴巴撅起来,“……姑母的脸色不好,是身体不适吗?” 采薇顿时就紧张了,担忧地看她,心里头算算日子,然后对她投来一个“我很同情你”的眼神,叹着气把帕子给春香拿着,自己摸去了庖厨弄红糖水。 卫子楠看着采薇远去的背影,无奈摇头,迈步走到院子的东南角:“无妨——祯儿过来。” 卫祯很听话,跟在她身后,最终停在一堆练武的道具前。他看看这些东西,不解地问:“姑母,为何不见长刀?咱们要怎么练?” 卫子楠负手而立,用脚尖点点地面——花砖还未换,负责此事的说还要等两天才能将青石板都运来。 “要想练好卫家刀,基本功必不可少,等你底盘稳了,臂力长了,那时才有资本提刀。从今日起,不论寒冬烈日,大雨疾风,你都要在这里扎马步,每日三次,一次半个时辰。除此外,提桶跑圈也必不可少。过几日,再为你请位西席入府。” “可是姑母……”卫祯有点小小失望,对请西席倒是没有异议,“这些在家里就能练,只要姑母吩咐,祯儿定不会偷懒,为何还要搬到姑母这里来呢。” 为何?卫子楠蹙眉,上勾的唇角斜了斜,琥珀色的眸子里透着一股邪邪的笑意——自然是给程氏下马威。 卫祯站在她身后,自是看不到她的表情的。卫子楠缓了缓,解释道:“你不会偷懒,你的祖母舍不得你受累,却会帮你偷懒。” 卫祯一想,倒也是这个理,于是马上就乖乖扎起马步来。 卫子楠今日身子虚着,加之地砖也没铺好,也就暂不打算练刀法,只叫人搬了椅子坐下,说一些习武的要领给卫祯记住。卫祯想来也偷偷学过,耐力极好,只是扎马步的姿势略有些不到位,她都一一指出了。 过了没一会儿,等她说完了话,采薇就匆匆从厨房回来了,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红糖水,脸上的表情摆明了她非常不高兴。 这丫头把碗递给她,没好气地冲她说:“去!那个顾侧妃,又在厨房里捣鼓早饭。也不知她究竟安的什么心,看奴婢冲红糖水,便猜准是王妃葵水到了。还说……还说王妃肯定宫寒腹痛,她要弄什么药膳给王妃吃——依奴婢看呀,她就是不安好心,王妃可千万不能吃。” 卫子楠一口饮尽,顿觉腹中舒坦,白这丫头一眼:“何必对她有这等敌意,她还没傻到在自己做的吃食上动手脚。你这丫头,竟比我还容不得人。往后嫁了人,你那夫君还不得整日里哭诉的善妒。” 她说话的同时看看卫祯,那孩子站得远,她二人刻意说得小声,卫祯是决计听不见的。 “王妃!”采薇羞了个大红脸,恼得直跺脚,“王妃说什么呢!倒是您呀,信期还这么难受,赶紧请个大夫调养身子,早已生个儿子站稳脚跟才是正理呀。” “你他娘的死丫头,说什么呢!”得亏是卫祯在旁,卫子楠不至于拍案而起,“笑话你两句,还反将我一军,真有你的啊!” 采薇嘻嘻吐舌头:“奴婢哪儿敢呀,说的都是实话呢。”她人精似的贴在卫子楠耳边,继续怂恿,“趁着现在王爷还只睡王妃屋里,咱得抓紧呀。咱王爷那颗心可不是栓得住的,往后府里必定少不了姬妾,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卫子楠狠狠地戳她一脑袋,并不想过多把心里话说给她听:“小家子气!” 采薇这小哭包最怕疼,抱着头委屈极了:“奴婢还不是为了王妃的今后。现在王妃刚打了胜仗回来,谁都要卖王妃面子,可是以后呢……一代新人换旧人,以后若没有子嗣,谁都能骑在王妃头上。且不说别人,卫夫人还不做梦都要笑醒,肯定逢人便说您是不下蛋的母鸡。” 采薇这话有那么几分道理,卫子楠却不接招,只是笑笑:“你这死丫头,哪儿来的这么多道理。” “哎呀,您别岔开话呀——奴婢知道有个郎中,尤其会给妇人调养身子,好多年生不出来的,用 了他的方子不出三个月,准能怀上,而且还容易怀男胎呢。” 生儿子不生儿子的,采薇竟比她还急,像个老妈子似的。卫子楠靠在椅背上,双手枕着头,看了看天上绚烂的云彩。 今儿又是个好日子。 “采薇呀。” “嗯?” “你觉得,主子我是靠生儿子才能站住脚的人吗?” “……不是,可……” “大仇未报,现在不是生儿子的时候。倘若我大着个肚子,你觉得陛下还会交代差事给我吗?一个手中无权的人,如何去跟太子斗。” 采薇犯了难,一脸的沮丧,小嘴嘟的都能挂油瓶儿了:“那,真的就……王爷最近都在王妃房里过夜,若是真的有了呢,还能落了不成?” 卫子楠站起身,捶捶酸胀的腰,漫不经心道:“顺其自然,看王爷的意思了。”而后,便朝卫祯的方向走了过去。 采薇看着她那孤傲的背影,气得一脚揣在椅腿子上,却把自个儿疼得哇哇直叫唤。 那头顾氏端着丰盛的早饭已经进了和鸣院的门,采薇见了,更是愤怒地咬牙碎碎念:“不生不生,前有猛虎后有豺狼,后院凶残堪比沙场……满脑子都是报仇,就不能有点别的吗!” 却说此时在太子府里,因是休沐日,太子今天难得同太子妃一起用早膳,夫妻俩和和美美,哪里有恒王府里的鸡飞狗跳。 “夫人最近气色不好,多喝点红枣汤,别嫌太甜,对身子好才最重要。”秦源亲手给卫子悦盛了一碗汤,满是宠溺地看着她。 夫妻俩成亲四载,还似新婚时那么甜腻。 卫子悦莞尔,素手端起碗来,舀了小小一勺进口,面带歉意:“还要太子操心,是妾身的不是。” 她连日因卫子楠的事头疼,原想着借赏花诗会丢尽卫子楠的脸,且叫她先在贵女的圈子中站不住脚,再行后招。哪知对方这才嫁出府三日,前日在宫中压了她不说,昨日更是抢走卫祯回恒王府,这叫她如何能够安寝,脸色自然也差了。 秦源轻抚她的手背,温言安慰道:“交给我来处理就是。唉……我本想着你们姐妹都是镇国公府的人,将她拉拢总是好的,哪知毫无回旋余地。昨日她去府里闹了那么一出,我便是再愚笨,也该知她的恶毒心思。还是夫人有远见,我当初就该听夫人的,如今母后也是这个意思啊。” 卫子悦垂眸,对太 子全心全意的偏袒略有些心虚:“可是……当初若没有那般对待她便好了,如今外头也疯传是我们母女不好,太子若一味偏袒妾身,仔细也叫人在背后议论脏话。妾身……妾身就成了罪人。” 可不是么,程氏会找人散播谣言,卫子楠一定也会,否则外头怎会有诸多不利于太子府的传言。谣言说太子秦源伪仁伪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和程氏母女一样无容人之量。 秦源却并不管自个儿,眉头也不带皱一下,笑得云淡风轻:“不过是些流言,过段时日他们就忘了,何必理会。我若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那才是过错。不管过去如何,我总是以你为先的。” 卫子悦听得这等甜言蜜语,埋头在太子怀里,幸福极了:“那,太子午后与恒王相约,可有把握要回祯儿?妾身觉得,那日在宫中,恒王竟护着她,可见是会顾念夫妻之情的。殿下向他要人,他未必肯帮忙。” 秦源刮刮爱妻小巧的鼻头,无畏笑道:“那日我也是诧异,为何恒王要帮恒王妃出头。后来仔细一想,才觉出里头的猫腻。夫人你想,那恒王是个骄奢淫逸无所事事的,若要他像我等这般节俭,岂不是要了他的命。他帮恒王妃,便是为自己争取好日子,并非出于夫妻之情。今日我许他好处,他能两边受益,自然会帮咱们。况且,他明知你们姐妹有嫌隙,却还主动约我,想来也有几分要给恒王妃难堪的意思。” 卫子悦这才明白为何那日她出言挑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郁结了许久的心事顿时便散去,抿唇笑了。看来那恒王是个只图利的,如此更是好办。 “还是太子看得透彻,不知太子要许什么好处给恒王?” 秦源俯首在她后边低语两句,夫妻俩相视一笑,甜甜蜜蜜。 ☆、第26章 计中之计 午后的醉月楼贵客稀少,不比夜间热闹。虽这一处风雅独到,是寻常烟花酒楼不可比拟之地,可也只是好了那么一点。 太子衣着朴素,确保无人窥见他影踪后,这才从后门进入。反观常客恒王,却锦衣玉冠,大摇大摆摇着扇子,一路捏了好几位姑娘的小手,这才意犹未尽地停在“天泉庄”的门前。 着一身桃色纱裙的红鸾为他打开门,声音妩媚极了,埋怨又娇羞:“王爷以前不说天天来,至少是隔日来的。” 秦傕叹气摇头,捏了把红鸾吹弹可破的脸,闭眼嗅着她的芳香,期期艾艾:“本王不也舍不得你们,家里那妒妇管得紧呀,我这还不是偷跑出来的。可想死本王了,待本王办完正事,再来陪美人儿。你先去吧,本王又正事要办,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红鸾帮着和上门,无视了端坐在厢房中的太子殿下,嗔怪道:“那奴家就等着王爷,王爷办完了事,可别忘了找奴家哟。” 秦傕欺身上去,又捏捏她的脸,再三许诺,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不舍地放她走了,刚转过身就对上太子一张高深莫测的脸。 “嗐,瞧,让皇兄看笑话了,兄弟我这是偷偷溜出来的呢。”他在秦源对面坐下,给自己斟了一碗茶,一口饮尽,似是松了一口闷气。 太子浅笑着只是又为他斟了一碗,眉间稍又一紧:“听你方才与那姑娘说的话,恒王妃竟是个嫉妒成性的?” 一说这事儿,秦傕就哭丧起了脸,连连叹气:“可不是吗,皇兄那日也来喝喜酒了,想必也知道在府门前她当着满大街的人,叫嚣着不许我纳小妾。我这个王爷,算什么王爷……要不是她忙着教她那侄子习武,今儿可溜不出来。” 秦源听得“侄子”二字,一时晶亮了眼睛,下意识地微斜了身子过来,语气中带着几分诧异:“侄子?可是卫祯?” 秦傕那眉头便不见松的,叹气咬牙,拍着大腿狠狠道:“可不是。皇兄怕是还不知,昨晚卫祯那孩子就被弄进了恒王府来,我那夫人非说要把一身功夫尽数传授。你说,这恒王府成了她自个儿的后花园不成,竟不过问我的意思,就把人给弄进来了。昨日我在镇国公府,虽说觉得不妥,可也不敢阻她一句,唉……她是半句也不听我的。” 太子惊讶,茶也不喝了,急急问道:“卫祯这孩子可是镇国公府的独苗,怎么能住进恒王府去,这于礼不合呀!皇弟就真的不想再劝劝了?” 秦傕听完,仰在地上 摆了个大字,彻底自暴自弃了,仰着天花板长叹:“能劝她什么,我可不想再挨揍。” 太子失笑,见他无状,也就跟着放松下来,挪到他身旁坐定:“如此说来,你的日子还真是不好过。不过,我却有个办法,可以一试,不知皇弟可愿意听?” 听得还有转机,秦傕猛地弹坐起来,可谓是两眼放光,枯木逢春啊,伸手拽住秦源的袖子:“皇兄,救我!” 太子笑了笑,拍拍他的肩,颇有几分成竹在胸:“倒也简单,给卫祯下点药,弄出个看似凶险却无伤大雅的病症,再将风声透出府去,到时候镇国公府来要人,岂不名正言顺。” 可不就是名正言顺么,孩子在家时好好的,到了你恒王府就生病,人家把人带回去你还好意思拦着不成。 “哎呀!”秦傕猛拍大腿,差点笑烂了一张脸,“瞧我这笨脑子,怎么就没想到!还是皇兄脑子灵光!此时宜早不宜迟,回去我便着手去办。” 太子摆摆手,甚是谦虚,颇有为人兄长的气度:“你呀,只缘身在此山中罢了,算不得我灵光——话说,皇弟今日约我出来,到底所为何事?不如快些说了,我也好离开这烟花之地,免得落了闲话。” 秦傕提到这个,又是埋头叹气,心情低落得很:“唉……这几日兄弟我过的日子……说出来皇兄可别笑话——刚成亲第二天,她就强行掌了中馈,将我那傅姓总管赶回家去了,如今在府中她可谓是一手遮天,说一不二,我险些挨了她的揍呢。” 太子面露惊讶,饶是有了准备,待亲耳听到恒王妃彪悍至此,也不免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怎会如此霸道!你竟管不了她分毫?” 素来窝囊没什么大志的恒王殿下,差点就扑倒太子肩上痛哭一场:“何止这些,她拿了账本便差人去查各处庄子,将我养在别处的美人儿找出来都给打发了,我……我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受一妇人摆布,却还得装作夫妻和睦讨父皇欢心……” 说着,凄凄惨惨地抹了两把眼泪,声音哽咽似是再难说下去。 太子蹙眉,略有震撼,无奈道:“为兄虽然同情你,却不好插手你的家事。你快说,今日约我出来,难不成有何事想要我帮忙的?” 秦傕一个大男人,哭成个窝囊废,那眼泪鼻涕的糊了一脸,拽着太子的衣袖浑然没个出息样,听得太子如是一问忙把脑袋抬起来,戚戚然点头:“是啊,想求皇兄帮个忙。” 太子此行,本就是 打着帮恒王,踩恒王妃的打算,再听得恒王这般说法,便十分确定秦傕求他之事是与打压恒王妃有关。 “你且说来听听,若为兄能帮,必定帮你。” 秦傕拿袖子抹了把脸,止了他那不值钱的眼泪,悲叹道来:“皇兄你听我说。那妒妇散了我养在外宅的姬妾,倒是漏了两个最可人儿的。我如今也护不住她们,就想着……”他稍作停顿,似乎给自己鼓了鼓气,“就想着找谁暂帮我护住。然我仔细一寻思,觉得找谁都不如找皇兄妥当,就……” “就让我帮你养着她们,等你有机会了,再去亲近?”太子听罢,了然一笑,将他未说完之话道了个干净,“我还当多大事呢,帮个小忙罢了。只是,又为何是为兄这里最妥当?” 秦傕听得事情妥了,便是开怀一笑,乌云转晴天:“嗐,那么两个大美人儿,给谁我都不放心。皇兄和太子妃鹣鲽情深,总不会还瞧得上她们吧。况且,太子妃和我恒王府那蠢妇,本就不对付,必定会帮我看好人的。” “你倒是鬼点子多,利用到为兄头上。”太子亦是大笑,听得这恒王夫妇矛盾如此之深,岂有不高兴的道理,“如此,我便将城西刘葫芦巷的宅院劈出来给她二人暂住,你若想念她们了自去找她们就是,就当去你自己的地盘。” “如此甚好啊!”秦傕顿时神采奕奕,哪里还有方才痛哭流涕的窝囊样儿,赶紧从袖子里取出两张纸来,“这是她二人的身契,从高北那破烂地儿买的,皆是奴籍。身契交由皇兄代为保管,若是放在家中,只怕又被那妒妇搜走了。” 太子未多言,十分爽快地将那两张身契收入袖中,抬头问:“身契我替你保管,人又何时送来?” 秦傕两手一摊,哈哈道:“不是已经送去了吗?” “送去了?!”轮到太子不解。 “对,送过去了。我来时就料定皇兄一定肯帮忙,未免夜长梦多,方才已将人送去太子府了。皇嫂是个明事理的,只消我家丁解释清楚,想来并无麻烦。” 太子再度失笑,嚎饮了口茶,重重搁下杯子:“你呀!得亏你嫂子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否则还不轰出府去。” 兄弟俩说笑一阵,因太子素不来这种地方,也不愿多留,不消一会儿便草草作别,再三答应一定将那两个美人安置好。 短短半个时辰,计便成了。只是成的是谁,败的又是谁,满带快意而去的太子,却又哪里分的清楚。 太子前脚刚走,后脚红鸾便开门进来,人还未至,倒是先刮进来一阵香风。厢房中,寂静如水,秦傕一改方才的懦弱样儿,负手立于窗前,看着太子府的马车渐渐驶出视线,眼里目光冷冷,不屑地自鼻中发出一声哼笑。 “王爷的事,定然是办妥了吧。”红鸾却不怕这样严肃的他,兀自在案前坐下,取了茶具,“奴家多日不见王爷,怪是想念的,想必王爷也想念奴家的手艺。” 秦傕转身,清冽的目光在看到红鸾后带上了薄薄的一层笑意:“自然是想的,王妃只知舞刀弄剑,哪里像你这般贴心,这茶香四溢的蒙顶山茶王妃自然是泡不出来的。” 红鸾倒着热水,敛眉轻笑,细长地眉尾轻轻一挑:“可王爷心里却只有王妃,必定出手相帮不止这一次了,还要奴家不再打探王妃娘娘的底细呢。这可不就是,入了眼,上了心,嘴里时时念着么。恕奴家口无遮拦,敢问这金贵不凡的茶水,可及得上王妃一抹浅笑?奴家跟了王爷多年,还不曾见过王爷对哪个女人如此特殊呢。” 秦傕不否认也不承认,信步走来,款款坐下,看红鸾纤细的玉手泡制清茶,嘴角轻勾,看起来心情不错:“本王这出戏,演得可好?” 红鸾摇头:“奴家可不敢偷听墙角,哪里知道好不好。不过看王爷面色平和,想来事情是办妥了的,那不就等于说,王爷演得好么。” “呵,还是你会说话。”秦傕脸上显了笑意,只是这笑意难得达眼底,“本王不多留,喝了茶便走。赶明儿林普来了,告诉他过几日去城西刘葫芦巷一趟,确定那两个女人确实安置在那处后,将消息透露给三皇子。” 红鸾惊了惊,忽而明白过来,捂嘴咯咯笑:“太子殿下养外室,不管究竟养的是谁的人,人养在他那里就是他负责。反正身契都给出去了,可就跟咱们沾不上关系了。日后三皇子拿此做文章,脏水也泼不到咱们身上。仔细想想,太子被传养外室,可不就是将‘伪仁伪义’进行到底么?王爷这招,果然高明。” 秦傕瞅瞅她送过来的茶水,端起来放在鼻下清嗅,眯上眼睛,沉默半晌,道:“嗯,还说不敢偷听,听得如此详细。” 红鸾被无情戳穿,却是半点也不惧怕,嘻嘻媚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王爷什么都知道,说真话还是假话不都一样。” 秦傕饮尽茶水,皱了皱眉,顿时周身裹了冷气:“可本王却不知道,自己的王妃,除了报仇,可曾放了本王在心里。” 红鸾咬唇,略有一怔,随即开解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王妃总有一日会明白,除了报仇,还别的人和事称得上重要。” “你说话素来中听。”秦傕又饮了一口,放下茶碗不在拾起,“林普来的时候,记得再让他办件事。药谷里的续温丹再制几枚,尽快送来。” “可是王妃她……”红鸾打住,话锋一转,“这续温丹调节气血,驱寒温补有奇效,寻常丹药不及万分之一,对女子是极好的。只是,这药材极其难得,只怕一时半会儿弄不到手。” 秦傕停在门前,冷冷的语气里没有留丝毫商量的余地:“王妃身子亏得不轻,十日内给本王送来,否则药谷里那群老家伙也别干了。” 说罢,推开了们,红鸾再想说什么,也只得咽回去。 ☆、第27章 锋芒将现 秦傕去了醉月楼之后,卫子楠便收到两封信。 第一封,来自昔日的副将彭成。 信上说他被调去北军,升任北中郎将,昨日已启程赴任。 北军营地驻扎在皇城正北方向,属禁军一支,距离京师不足百里,然而关卡重要,一旦上任除非调动不得离开。所以,彭成这位她昔日里并肩作战的好友,不知何日才能回京,也许一年,也许十年,全凭皇帝一句话。 彭成以封信向她告别,皆因她大婚正是忙碌的几日,不便当面告辞,故而深感可惜。但这封信如果仅是作别,那就好了,卫子楠不免要惆怅一时,只是,这信里却说了几句题外话,让她心中难平。 “如今各奔前程,属下只盼光宗耀祖,将军心胸可纳日月,万事又如过眼云烟,将军不妨揭过往事,属下亦定不负同袍之情。” 卫子楠颦眉,反复将这句话看了好几遍,然后不急不躁将信一点点撕成碎末,冰凉的指尖着苍白,述说着她此刻冰凉的心。废纸被掷于筒里,她不愿再看第二眼,素来平静的眸光,俯仰之间蒙上一层戾气。 从废纸筒上收回目光的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战场,身后是漫漫黄沙铺天盖地,身前是千军万马刀剑齐鸣,而她从未惧战。琥珀色的瞳仁,散发出的是鹰隼般的狠意。已经有多久没见到熟悉的自己了呢,自打回京算起,竟已过了近四个月。 一开始,步步忍让的自己是陌生的,待到习惯,而今锋芒外露的自己亦是陌生的。她以为,还要很久才可以释放自己,没有想到,仅四个月而已。 仅成亲四天而已。 为了藏锋,为了保命,她忍下了太多酸楚,学会处处与人讲道理,事事被人压一头。即便没有秦傕为她出头,她想,哪怕再艰难,她也会继续忍下去。外人都道她冷,而他们不知,她的冷,是从无边炼狱中磨练出的杀伐冷意,而非性情冷漠惜字如金。 彭成这封原本激不起什么涟漪的信,成了她幡然觉醒的导火线,霎时将她心中快要沉睡的雄鹰唤醒,告诉她,是时候去尽情讨要她想要的东西了。兄弟,再不争,就尽散了;斗志,再不燃,就消散了。 皇帝面前脚步已稳,家族振兴卫祯已夺,恒王府内形势大定,民间声望亦谁与争锋,上天似乎给予她最大的善意。她,已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这一切,秦傕居功甚伟,意料之外。 彭成的话,她异常明白。 她的这位好兄弟,一心想要有所作为,却被调去北军,虽然的确升了官位更是直属皇帝,但因未能留在朝中而前途灰暗,自然而然心生惶恐。彭成不傻,他知道自己势必要投靠二位皇子中的一位,将来有了从龙之功,才有人记得起他彭成这个人。 他心中所想,卫子楠懂。如今三皇子不论再怎么势大,太子无过,一日不废便是将来的皇帝。所以,他的选择只会是太子。 只是彭成亦知道,与自己并肩作战五年之久的大将军、好兄弟,却与太子妃甚至太子本人存在过节,担忧之下便写了这封信来劝说于她。 卫子楠嘴角微动,似有苦意。彭成虽然聪明,可他又与一个又一个的外人一般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这个好兄弟是个实心眼的,不怕被她揭发也要写这封信来,可见是有足够诚心的。可她那些年的经历,岂是彭成这样的外人能够明白的。呵,没有人明白,除了采薇,除了偷偷调查她的秦傕。 世人只道她自小不受镇国公府待见,过得不顺罢了,却不知这其中还有杀母大仇。若只是不受待见,不用彭成劝说,她自己掂量掂量也决计不会和太子做对。可彭成哪里知她还背负着杀母之仇未报,是他决计劝不住的。 他写信劝说的这份诚意,在卫子楠的母仇面前,显得微不足道,而彭成这个实心眼子,无异于自投罗网。 沙场讲兄弟情义,以我头颅换你无恙,朝堂却可厮杀至六亲不认,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她必须步步紧咬才能站稳脚跟。父子尚且反目,何况随口称的兄弟。 这世上,无不散之宴席。 “所以说,别人的家事,最好别管。” 采薇刚端着红糖水进来,忽然被她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憨笑:“王妃好好的,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卫子楠长长呼了一口气,偏头望望窗外的天,被阳光刺得眉间皱紧,声音略有些哑,“采薇,你觉得我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采薇噗嗤笑了:“王妃真会说笑,那当然是好人咯!” 是吗?她坑杀高北二十万活生生的将士,挟持两个高北姑娘的家人以此要挟她们为自己办事,又横插秦傕的婚姻,以及利用宋氏抢走卫祯,现在可能还要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反目为仇。 她真的是好人吗?为了自己和生母,忍辱负重十二年,一切的一切都为了报仇, 都是为了这个执念。现在回头看起来,才发现自己竟是个天性凉薄之人。 而接下来,她可能还要更坏上一点。 采薇她,又何曾见过自己凶狠的样子。 “碗放下,你先出去。” 采薇略有怔忪,但见主子眉目之间陡然生出些许不一样的神色来,是她不曾见过的,当下心头不由一颤,竟吃了一惊,到嘴的调侃生生说不出口去,只乖乖放下了碗便掩门出去了。 听到关门声,卫子楠目光一滞,恍然惊觉自己方才怕是吓到采薇了,一时心中竟有说不出的烦躁。采薇单纯,并不该窥见她其实心中有泼天大苦,她亦愿给采薇这个“妹妹”一个简单的生活。 她垂下头看着桌上已经开启的第二封信,她已看过。 是她的亲信林方送来。 林方在信中说,暂时未查到秦傕有任何不妥之处,朝中大臣几乎未曾结交,生意场上也未刻意壮大,狐朋狗友确实当真一大堆。但鉴于查探的时日过短,仅仅三日而已,不敢妄下定论。 没错,成亲第二天她就开始怀疑秦傕有事瞒她,这种感觉一日日加深,尽管数度拿上辈子的事来说服自己秦傕本来就并非草包,她却还是忍不住命人查了。最终,毫无收获。她一时又觉是自己多心了,只是对待秦傕,却再也生不起当初那点毁他姻缘的愧疚。 这家伙,似乎过得很舒服,并未因娶了个不满意的夫人,就成日里唉声叹气。所以,又何须她处处忍让呢。她忽而觉得,总是帮秦傕找理由,替他作打算,任由他胡来的自己委实好笑了些。 卫子楠在静默中笑了笑,眼中厉色眸光淡了下去。 她将那封信亦撕了个粉碎,投入废筒中去,顺手拿了本书打发时间,然而发现竟看不进去,于是独坐良久,饮了红糖水,索性推门出去。 “姑母,我跑完了。”刚推开门,便见卫祯气喘吁吁地放下空桶,解下腿上绑着的沙袋,偏偏倒倒地跑过来求表扬。 卫子楠脸上浮现笑意,对侄子并不吝啬笑容:“仅这点程度,便累成这般样了?” 卫祯咬牙抬起头,小脸通红,大口喘气,很有力量地回答:“不!我还可以,只要姑母吩咐,祯儿没有办不到的!” 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 卫子楠并不打算一开始便用力太猛,且估摸着秦傕该回了,夸他几句后转对春香道:“你带小少爷回去休息,晚上烧 一桶热水给他泡泡,再帮他揉一揉四肢关节,仔细明日浑身酸痛。” 采薇见主子此时和蔼,顿时抛却方才的忐忑,凑上前来问:“王妃可把水喝了?” “嗯。”卫子楠轻点头,冲她瞪眼,“明知道老……我,不喜欢甜,还放那么多。”“老娘”二字,到底是没好意思在卫祯一个孩子面前说。 她刚埋怨一句,就听得外头传来几句问安声,抬头看去,见是秦傕脚步轻快地进了和鸣院,远远就对她招呼:“夫人怎还不去休息,本王出门时你在教祯儿,回来时还在教。你不累,祯儿也该累了。” 卫子楠见他神情松快,想来事情办妥,便回以淡笑,负手而立并未上前去迎:“刚练完,祯儿正打算回去。” 卫祯力气用不完似的,三步两步蹦到秦傕跟前,大声问安:“姑父好!” 秦傕拍拍他的小脑袋,张口就扯东扯西:“好,那到底是姑父好还是姑母好?” “姑母好!” “去!”秦傕嫌弃地甩开他,“春香快带他回去。” 卫祯被他这么一赶,反倒开开心心地给他扮了个鬼脸,一蹦一跳跑开了,累得春香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 “如何?”卫子楠急问。 秦傕嬉笑道,上来就牵住她的手:“咱们去屋里说——采薇,不许进来。” 采薇被关在门外,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怎么办,他俩夫妻感情好了,自己靠边站了…… ☆、第28章 重理关系 进了房后,秦傕粗粗与她说了醉月楼中之事,卫子楠听罢,阴阴冷冷地蔑然一笑,语气却是咬牙切齿:“竟叫你给一个孩子下药,倒是他大爷的够阴狠。” 她毫无掩饰自己的愤恨。 秦傕哈巴狗似的,顺势便往她背上摸,美其名曰为她顺气:“本王可不会这般无耻,只是祯儿若不生一场病,仔细太子那边怀疑我与你蛇鼠一窝。” “‘蛇鼠一窝’,王爷就不能有点好话?” “这不是帮太子说的么。”秦傕赔笑,“咱们倒可以哄祯儿装一场病,只是后头事态如何发展,还得咱们自己来掌控,你说如何?” “如何掌控?”卫子楠心中想法与他不谋而合,自然是打算让卫祯装病的,只是后头如何发展还未有时间给她仔细思量,故而打算先听秦傕之言。 秦傕附耳与她说了几句,又故意往她耳朵里喷热气,卫子楠受了痒,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疼得秦傕差点弾跳起来。 “这样能行?”她微蹙长眉。 “自然能,本王正经事没干多少,歪点子倒是繁多,夫人尽管放心。”秦傕揉揉被拍红的手背,忽觉今日的夫人似乎不那么好亲近,赶紧殷勤地为她倒一杯热水,“来,夫人先喝水——本王这一趟办妥的可不止祯儿这件事,另一件夫人为何不问?” 卫子楠正好口渴,接了他的水,再看看他被自己拍红的手背,心中明白他提起的是高北那两个美人的事,淡淡道:“其实送不送去的,都无所谓,仅靠两个女人想要挑拨太子和太子妃的关系,未免太过简单。也怪我当初天真,对他二人无从下手,才出此下下策。” “夫人该问问的。”秦傕依旧是笑着,又为她倒了一杯水暖手,“本王向太子哭诉夫人妒忌成性,致使本王不敢留这两个姑娘,太子也就信了,答应帮着养在府外宅子里。” 得亏她没有喝水,不然秦傕那张脸就得水漫金山了。 “养在府外宅子里……这和没送有何区别?”卫子楠无奈地抽抽嘴角,一时想收回对秦傕并非草包的判断,“还不如放进府里,给王爷享用,也不枉我费一番心思将人大老远的弄回来。” “错!”秦傕一个响指打得轻快,把剑眉一挑,表情越发神秘,“夫人不如把眼光放远一些,别只看内宅之事,须得看这后头的影响。” 卫子楠本是聪明人,瞧着他一脸认真,也就依他之言,略做思考,很快脑中灵光一现 ,当即拍案叫绝:“太子养外室,传说去总归不会有好事,如此一来对付的就不止太子妃,而是整个太子府了。秦傕啊秦傕,你够阴的!” “哪里哪里,夫人聪慧,一点就懂。”秦傕嬉皮笑脸的,把凳子往她这边又搬近了些,继续往下说,“咱们只需要暗中将此事透露给三皇子,自有三皇子帮着操心。” 卫子楠本便知道他鬼点子多,听罢却也不免又是一惊,像看个陌生人似的盯着秦傕,眼中饱含异样:“你若是将这等心思用在太子身上,必没有三皇子什么事。” 那三皇子乃是皇帝扶起来制衡太子的,若换做秦傕,她相信太子怕是早已吃不消。试想若是皇帝当初扶的是秦傕,再加上萧贵妃背后使力,储君之位大可勉力一夺。只是……怕是皇帝根本不会选择扶秦傕,而秦傕好在也并不争。 念及此,她脑海中忽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尚不及抓住,便听秦傕回她的话。 “那是!本王天生富贵命,已然知足。若再把心思放在前途上,别人可怎么活。” 她听罢秦傕自夸,敷衍回笑,脑中却是又浮现起一个想法——何不利用三皇子对付太子。彭成的那封信,直接点明了他和太子之间有来往。若是皇帝知晓太子的手已经伸到禁军中去,必定大发雷霆,难再容下太子。而如何让皇帝知道,又如何去查,单凭如今的她是很难办到的,若是一个不妥,反将自己套了进去。 可若是利用三皇子呢,那便是坐山观虎斗,自己藏起来做了个渔翁。但如何巧妙地让三皇子知道,继而去调查太子和彭成,尚需好好计划。 想得正入迷,突然被秦傕连叫几声,狠狠拉回现实。 “夫人,夫人?” “嗯?”她回过神来。 秦傕一张大大的俊脸突然凑到跟前,冲她露出两排大白牙:“本王帮夫人又办妥一件事,夫人可有奖赏?” 得,又想来那什么劳什子交易了。 “难不成王爷每次帮我,都要这等奖励?”卫子楠笑问,长眉微挑,并不生气,反觉得有些好笑。 秦傕是越来越不怕挨揍的了,曲起食指勾起她的下巴,整张脸贴得愈来愈近:“什么奖励,本王怎不知道?” “王爷倒是会装。” “哈哈哈——”秦傕仰头笑得狂妄,似没有发觉她笑里的拒意,一把搂住她的腰,“本王要得不多,只要夫人亲这里一口,日后本王才有动力 继续为夫人鞍前马后。总不能要马儿跑,却又不给马儿吃草,是也不是?” 他点着自己的嘴,然后……那嘴竟然嘟了起来。 这要是换做几天前,卫子楠觉得猥琐,肯定想一巴掌抽过去。可现在,她却只觉得好笑,嗯……秦傕嘟嘴眯眼的样子实称得上滑稽。 不过,她是一点也不想亲上去。念起自己前两日对他多有愧意,由他搂抱亲吻不予计较,顿觉好笑。这精怪的家伙,定是利用了她的愧疚。 秦傕等了半晌,不见她把嘴送上来,睁眼却瞧见她盯着自己笑……那笑该怎么形容呢,说是发自内心吧,有些古怪,说古怪吧又却有真笑在里头。 “王爷还没有吃到草吗?” “……”秦傕一愣,很快转了笑,“夫人这不是还没喂吗?” “去醉月楼一趟,没捏过美人儿的小手?” “呃……”秦傕苦了脸,嘿嘿笑,“哪敢呀!” 卫子楠眯了眼,有意无意转转手腕:“你当我没往醉月楼放人?”说完勾笑,“听说王爷连捏了三个姑娘的手,依依不舍地和红鸾姑娘腻歪了好久才想起正事要办。如此,不算给你的好处?” 秦傕悲愤了:“你!你监视本王!” “哪里,担心王爷安危,让从我府兵中挑出来充作的暗卫跟着罢了。看来,王爷着实离不开醉月楼,等闲下来,我与王爷一起去找找乐子好了。” 秦傕已然出离了愤怒,你你你个没完。 卫子楠斜斜着嘴角兀自发笑,起身,开门,头也没回:“王爷既然反对,暗卫便只跟这一次,相信王爷自有高手护卫。” 秦傕:“……”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终于在“你”了半晌后,抖出下半句来,“太过分了!”然而,无人看到,他的脸上轻有一哂。 这女人,真是越来越惹人喜爱。 午后的阳光,带着舒适的暖意,和风徐来吹起她渐行渐远的裙摆。他觉得那一刻,宁静如水,叫人心静沉迷。 他的夫人,即便是这样离去,那背影竟也好看得让他挪不开眼睛。秦傕自嘲地笑,从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也会因一个女人沉沦。卫子楠,战场所向披靡,刀下亡魂究竟几许自不明了;情场,捆了俘虏如他亦是还不自知。 呵,总有一天,他这个俘虏也会将傲然冷漠的她拉下马来。 他喜爱的这份宁静,终究是短暂的。午后 日渐西沉,白日匆匆而过,不过隔了一晚,一大早的恒王府就炸开了锅。 消息沸沸扬扬传出府去,都道镇国公世子卫祯住进恒王府才两个晚上,突染疾病,昏迷不醒,能不能活连大夫都直摇头。 消息传进镇国公府,在一片哗然中,程氏的脸上却露出了古怪的笑容。若不是太子府昨日晚间送来消息,说太子给恒王支了个招,她今日恐怕也要吓晕过去。 宋氏却是不知道的,瞎着个眼睛差下人备好马车,急急忙忙便要去恒王府看儿子。程氏听说她这般着急,骂了句“没出息的”,便暂将她拦下,等着自己准备妥了才一起去恒王府。宋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全不曾听进去程氏对她的数落。 两人刚进得恒王府,恒王就亲迎了上来。 “哎呀!惊动了岳母大人,本王真是惭愧。”秦傕迎面而来,说完便是鞠躬见礼,一点王爷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程氏晓得此事是恒王动的手脚,面对他时也就少了几分焦急,反是客客气气地回了礼:“劳殿下亲迎,真是折煞我了。” 两人在这边寒暄,宋氏却已等不及,焦急反问:“敢问殿下,我儿怎么样了?”她由人搀扶着,满脸焦虑,若不是瞎着眼必定不管不顾地去找卫祯了。 秦傕赔笑,温言安慰道:“嫂嫂莫担心,祯儿的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大夫说,最迟午间便能转醒,只是此病来得莫名,大夫查不出来原因,说许是风水不合。唉,都怪本王御下不严,不知哪个天杀的狗奴才乱嚼舌根,将此事传出府去,又叫外头那些蠢人添油加醋,让流言惊着了二位。” 宋氏听了他的话,总算是放下悬着的一颗心,连连念叨着“那就好,那就好”。 程氏听到“风水不合”四字,心领神会,心中暗自发笑。卫祯若与恒王府风水不合,那就没有理由不让他搬回去。 恒王这个理由,找的可真是高明。 ☆、第29章 再次交锋 程氏听了解释,亦是松口气的样子:“既然如此,是我们偏听偏信了。不知祯儿如今住在何处,我们既然来了,不如看看孩子再走。” 秦傕以手引路,面上十分诚恳:“自是要的,让岳母大人劳心,是本王的不是。这边请,王妃她一直守着祯儿呢。” 程氏跟着走,不忘回头数落宋氏,毫不掩饰心中的厌弃:“瞧你干的好事,祯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我如何向卫家的列祖列宗交代!既然是风水不合,我今日便要将祯儿带回,你可还要阻拦?” 宋氏低着头,两日不见似乎已苍老好些,小声回话:“既是风水的问题,找位大师也未尝不可,祯儿他……” “蠢妇!”程氏气得咬牙,只差一巴掌甩在宋氏脸上,“这里是恒王府,由不得你说改风水!传出去不是叫人笑话我们卫家不知礼数,狂不自知吗!况且是不是风水的问题尚未有定数,若一日不明,难不成要麻烦人家恒王府一日吗?” 秦傕这个恒王府的主子,在前面带路,也不吭声帮宋氏一句。程氏见他这般反应,心中大定,知晓恒王确实与卫子楠存在不小矛盾,半句也不帮。前日恒王在卫府内不曾反对卫祯进自己的府邸,怕是实在不敢和卫子楠做对,只得私下里找帮手。 宋氏被骂已不是一回两回,而今儿子病着,她自然也生了退却之意,闷声再不想说话,只跟在后面盼着早点见到儿子。 正在屋里的卫子楠听见外头来了脚步声,替卫祯掖掖被角,便对春香使了个脸色。春香倒也是个聪明的,三步并作两步便冲出去扑跪在地上,来了个哭天抢地。 “夫人,少夫人,你们可算来了!奴婢快被吓死了!” 宋氏听见是春香的声音,急忙问:“小少爷怎么了?” 春香抹着眼泪答:“小少爷一大早的,正说要去练功,话还没说完就晕倒在地。这会儿还没有醒,虽然大夫说没有大碍,但是奴婢伺候不周,还请少夫人责罚。” 她话音未落便见卫子楠走出门来,看了看程氏与宋氏,开口不疾不徐,如此关头竟还沉得住气:“母亲和嫂子莫不是听信了谣言,追到府里来了?祯儿其实并无大碍,惊着你们是我的不是。” 说完把路让开,示意两人先进屋去。 程氏冷冷瞧她一眼,迈过门槛直往床榻而去。宋氏则险些绊了一跤,亏得她扶了一把才不至摔倒。待这婆媳二人进了屋,落在后面的秦傕突然冲卫子楠投来一个 坏坏的笑,一切的阴谋诡计都在这一笑里乍现。 卫子楠倒未理他,只略一颔首,表示知道了。 程氏来到床前,瞧见卫祯平躺在床,似乎是睡着了,脸色红润并不似有什么毛病,心中便又是一松。看来,这恒王下手不重,没有伤到她的孙儿。 宋氏瞧不见,忙问程氏:“母亲,祯儿怎么样了?” 程氏斜眼瞪她,摸摸卫祯的额头,耐着性子回答她:“瞧着倒是没事,像只是睡着了。”说完叹口气,刀锋似的目光刮在宋氏身上,“好在是没事,否则我定饶不了你!” 宋氏哪里顾得了自己,顺着被子摸到卫祯的小脸,觉着他身上不烫也不凉,这才真的放下心去。 卫子楠跟着进来,负手立再一旁,依旧是八风不动又丝毫不慌的样子:“母亲和嫂子也都看过了,这下总该放心。要说原因,也怪祯儿之前太过缺乏锻炼,昨日练了大半日,若非我劝住他还不肯歇。也许只是累着的缘故,这外头的流言却越来越不着边际,看把你们给吓得。” 程氏黑着脸听罢,这火气顿时涌上脑门儿,一巴掌狠狠拍在床板上,竟在恒王府里耍起了横:“你是恒王妃,我尊你是理所应当,可别忘了你也是卫家的女儿,我是你的嫡母!你这般胡言乱语,可将我这母亲放在眼中?!方才恒王也说了,祯儿分明是风水不合才不明不白地晕倒,你却跟我扯什么练功累着了,当我老糊涂了不成!” 卫子楠的眼睛顿时扫向秦傕,目光冷冷,秦傕当即给吓得埋了头。程氏挑拨得手,见他二人有这等小动作的往来,一看便知恒王受够了窝囊气,她这心里别提有多痛快。 卫子楠鼻腔里轻声一笑,对秦傕几乎是睥睨而视,嘴上依旧是不慌:“不过是那找不着病症的大夫胡诌的一句,王爷也信。呵,若真是风水的问题,请大师来王府改风水也就是了,本不是什么麻烦事。” 程氏不依不饶:“哪里敢麻烦恒王府。祯儿既然病着,自然应该由自家人接回去将养,万没有在外逗留的道理。” 秦傕把头抬起来,也怯怯帮腔:“本王觉得不无道理,镇国公府的独苗,咱们怎么说也是外人,若是出了岔子,岂不成了罪人。” 恒王发声表示不愿接手这烫手的山芋,程氏再顺着话头往下说,卫子楠独木难撑,难不成还要扣着人不肯放么,哪有这等道理。程氏对恒王的这番话,是十分满意的。 “恒王妃。”程氏冰冰冷冷道,脸 上带着几分厉色与不耐,“昨日,出于为人母的责任,我才教导过你,嫁了人便要以夫为纲,温良恭谦。既然是在恒王府,恒王说的话自然是最大的,你莫要再执拗,我今日是必要带祯儿回去的。” 卫子楠狠狠扫了秦傕一眼,琥珀色的眸子竟似透着杀意,依旧是不退一步:“祯儿出了事,我这个做姑母的岂能急着撇清干系。祯儿究竟是怎么了,是患病还是风水之故,立刻就该查清楚。否则出了这恒王府,不知情的人,又不知该如何变着花样儿的嚼舌根了。若是母亲不放心,我那忠武侯府不也是空着,改日我搬去侯府常住,祯儿随我搬去,想必也没了什么风水问题。” “你!”程氏大怒,正欲发作,却听恒王在边儿上打圆场。 “哎呀,这茶怎么才端上来!来来来,岳母和嫂子先落座吃茶,祯儿的事咱们慢慢合计。”秦傕一壁说着一壁上来邀程氏挪开床帐,看向程氏时,面露难色。 程氏看他左右为难,不敢再得罪自己的夫人,心知此事急不得,没的害恒王被管束得更加厉害,反而不美,于是便依他之言先坐下喝茶。 刚一坐好,还不及饮上一口缓解口中焦渴,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有四个男子进了来。宋氏瞧不见,并无诧异,程氏与秦傕却面面相觑……瞧这几人打扮,一眼便知分别是郎中、风水先生、并两个捕快。 丫鬟采薇走在前头,脸色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进来就对卫子楠屈膝道:“奴婢按照王妃吩咐,将人都找到了,还请王妃娘娘示下。” 卫子楠并未落座,始终负手立在卫祯的床前,听得人到齐了,这才徐步而来,眸光清冷含着说不出的威严。当经过恒王身边儿时,恒王似乎还不经意间打了个寒颤,这点细枝末节倒被程氏瞧进眼里了,暗道这恒王怕是早被吓破了胆子,难为他还帮了腔。 “既然到了,就开始吧。劳烦这位大夫好好再替祯儿瞧瞧,将症状详细说与我听一遍;再烦请长生大师看看府中的风水,可有什么不妥相冲之处;最后,劳烦二位捕快,看看这屋里可有什么害人的东西。” 郎中和风水先生自不必说,拿人钱财□□,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听了主人家的吩咐便将事情上手。而那两个捕快,皆是衙门里的人,只因是恒王府来请,半点不敢露出平日里办差的威风劲儿,亦马上就着手盘查,在屋里翻来翻去。 卫子楠直到此事才笑了一笑,脚步停下,立在程氏面前:“请母亲放心,若他们四个 真查不出原因,我也就无能为了,母亲想带走祯儿便请带走,改日我自去卫家列祖列宗前谢罪。” 程氏不知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心中略一思量,觉得倘若那几人找出了原因,自己定要拽着不放,势必带走卫祯才是。不管是卫祯本身身体有病,还有风水出了差错,抑或屋里有什么脏东西,问题都出在恒王府,看卫子楠有何脸面留人。 倘若找不倒原因,那便更好了,不必费什么口舌便能将人带回府去。如此一番折腾,看似对她毫无阻碍。 是以,她没有理由阻拦。 还没等这几人找到原因,躺在床上的卫祯却突然睁开了眼,丫鬟春香喜得差点哭出来,赶紧便惊呼起来。 “小少爷醒了!小少爷醒了!夫人、少夫人快来看呀!” 程氏率先快步坐到床沿,宋氏却险些又绊了一跤,卫子楠和秦傕俱站在后头看。只见卫祯皱着眉头,缓缓睁开眼睛,一看到宋氏就哇哇大哭起来,扑进宋氏怀里如同三年不见似的。 那大夫刚号完脉而已,不想孩子就这么醒了,当下宽慰道:“小少爷身子康健,观脉象并无不妥。既然醒了,便已无大碍连药也不必喝。” 卫子楠示意采薇拿了一块碎银子给他,未作多留便放那大夫走了。 这头卫祯哭得稀里哗啦,小爪子拽着宋氏的衣裳不肯撒手:“……母亲来看了我……祯儿怎么在床上,是不是还在做梦呀……” 他首先亲近的并非自己的祖母,程氏满腔热情被狠狠泼了一盆冷水,悬空的手顿时僵硬,尴尬地缩回去,瞥眼见母子俩抱头痛哭,当即狠得牙痒痒。 ☆、第30章 再次交锋 母子俩抱头痛哭。 “祯儿可觉得哪里不舒服?”宋氏拍着他的背,不放心地又一次询问。 “……没有。”卫祯抽泣着,只管投进母亲的怀抱,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祖母也在旁边,“哦,祯儿记起来了,好像刚刚晕倒过……嗯……但是还请母亲放心,孩儿没事了……都怪孩儿没出息,才习武一日就累成这样,以后一定要勤加练习才是。” 宋氏瞧不见他的脸色如何,不过听孩子说话并无气短,体温合宜,这下总算放心,摸着卫祯的小脸蛋道:“既然是这样,母亲就放心了。你也真是的,太累了说出来就是,你姑母怎么会不知轻重。” 卫祯脸红了:“没有……是孩儿非要加紧练习,姑母反倒劝孩儿切莫想着速成,催孩儿休息呢。” 他说完话,乌溜溜的眼睛瞧瞧瞥了瞥姑母,发现姑母虽面目冷冷,眼中却看得出满意,便知自己这场戏算是过关了。回想昨夜,姑父和姑母找他说了祖母的算计,他生怕就这么被祖母算计回去了,情急之下便应了姑父的主意,权且装病蒙混过去。 目下母亲不知内情,急成这般模样,他心头愧疚,但对祖母却全当作未见,半句话也不想与她说。祖母疼他他虽然感激,只是那样的疼爱,对他来说却是枷锁,恨不得早早挣脱。既然要解脱,势必要做个选择。 程氏听见卫祯说他是累着了才至晕倒,竟与卫子楠的话相差无二,心中当即涌出一股不安,却又一时抓不牢靠,生怕又着了卫子楠的道。 “祯儿。”程氏岂容被晾在一边,伸手便来拉卫祯,语气极度关心,“既然身子弱,不如跟祖母回去调养一段时日,再来学武不迟,没的麻烦人家恒王府。你这样,可叫祖母我担心死了。” 卫祯回过头的那一瞬间,眼中夹杂着不耐,但只那一瞬便尽消散,换上一副乖顺模样:“既然来了,怎能说回去就回去,岂不叫人看笑话,说我卫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吃不得苦。再说了,姑父姑母待祯儿极好,若是体弱自然照顾,祯儿只管舔着脸留下来就是,来日必定好生孝敬姑父姑母。”说完,抬头盯着卫子楠,眼睛里真诚一片。 秦傕嘻嘻哈哈赔笑,并不表态,卫子楠却是点头,一句话便是一个承诺:“母亲大可放心,我自会将祯儿视如己出,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教导。” 宋氏听得儿子懂事,心中欣慰,脸上泛起笑容,再不言其他。哪怕回去后婆母拿她出气,她也绝不松口。 程氏听了卫祯的话,惊讶于他区区六岁,却能将道理讲得如此透彻,竟是她从前不知的,不免愈加心惊,她见形势不妙,连忙抬手止住,拿出惯来说一不二的态度:“我知挽留祯儿是恒王府礼数周全,真心为这孩子好,可祯儿若在恒王府再出了什么事,与两家终究不好,还是让我先带他回去再说吧。” 宋氏这时却又不依不饶起来,张口反驳,难得的没给程氏面子:“母亲,请恕媳妇多嘴。祯儿留在这里是百般的好,必定不会再出事,母亲没的说这等丧气话做什么。” 这要是以前,宋氏可不敢如此与她婆母说话,可谁叫她已骑虎难下了呢。她自信恒王不是那样的窝囊小人,故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继而心中生出的不安促使着她壮着胆子也要反驳程氏。 程氏愈来愈觉得这母子俩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故而万不肯再松手一寸,当即拉下脸去:“你果然是个蠢的,你那所谓书香门第的娘家就是这般教导你的?半点不动脑子!今儿我就做主了,祯儿我带回去,你们谁也不许拦。这要是再出了什么事,我就是一头撞死,也无颜面见卫家列祖列宗!” 程氏态度坚决,就是卫子楠用强也不一定拦得住她。此事若然闹得人尽皆知,道理只会站在程氏一边。人家卫家的独苗,生怕再在恒王府出事,接回去亲自教养旁人没资格说个“不”字。 是故,程氏才有那个底气在卫子楠的地盘抢人。 卫祯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姑母,只见姑母嘴角轻笑,四两拨千斤:“等大师和两个捕快查完了再说。”言罢,就在椅子上落座,饮了口茶,饶是祖母再急,她也不急。 姑父则从头到尾一句话未说,只与他眨巴了下眼睛。 卫祯极其想留下,拉着程氏的衣角求了又求,程氏就是不松口。宋氏也只是冲他摇头,示意他不要再求了,倒不再出言争辩。 程氏不耐烦地搂着卫祯开导,没说上几句,便见那两个捕快拎着个包袱走上前来,对恒王夫妻各自行了礼,然后十分严肃地问:“敢问两位贵人,这里头的东西是谁人之物?” 说这就将包袱摊开,露出里面的小物件来。 程氏宋氏并卫祯皆感好奇,便都离了床帐靠过来,当看见里面的东西时,面面相觑,不知那捕快究竟是何意思。 这里头不是别的,正是程氏送给卫祯的珠玉小玩意儿。 程氏甫一见到那些东西,心头便咯噔跳了一下,暗道不 好。 卫祯喜爱这些东西,正欲伸手去摸,却被两个捕快连忙阻拦下来,慌忙道:“小少爷,碰不得!” “这是祖母送我的珍宝摆件,为什么不让碰!” 祖母送的?两个捕快瞧了瞧程氏,见她面色不好,心中当即有了计较,转又欲对恒王汇报,哪知被恒王摆了冷脸。 “与本王说什么,谁找你们来的,便找谁说话。”秦傕说完,满脸不悦地别过脸去,不想趟这趟浑水似的。 两个捕快总算明白这恒王府里究竟是谁做主,只好转头,拱手与恒王妃说话:“王妃娘娘,我二人找遍屋中,唯一觉得这包袱里的东西可疑。凭多年办差经验,我们确定这些东西上面沾染了迷药,成人闻了顶多头晕,孩子闻了却决计顶不住药效,必将昏迷一段时间。” 卫子楠冷了脸,轻扫程氏一眼,又质疑道:“你们可能确定?” “我二人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这些东西上确实沾了迷药!这迷药无色无味,若非靠着多年经验,发现少许遗留粉末,我们也是发现不了的。” 卫子楠低下头,向卫祯求证:“你何时碰过这些东西。” 卫祯答:“前两日倒是不曾碰。今早思念祖母,一时来了兴趣,就拿出来把玩,不过才一会儿,就……” 程氏哪里能容他说完,当场拍案而起再没忍住,指着卫子楠的鼻子竟然破口大骂:“狼心狗肺的东西!如此加害于我,好啊,你可真不愧是贱婢生的小贱货!祯儿,你可曾将这些东西交给她过?” 卫祯摇头,一脸茫然中夹杂着震惊:“……没,没有啊。” 这些贵重的小玩意儿是程氏送的,现在上面检查出了迷药,若卫子楠没有碰过,那就只能是程氏干的了。有物证人证在,两个捕快哪能还不明白——卫家小少爷是碰了自己祖母送的东西后,被祖母下的迷药迷晕的。 但……嫡母骂庶出的女儿“小贱货”?两个捕快尚且还是一头雾水,不知两方为何突然争执起来了,不过既然知道镇国公夫人素来苛待卫将军,他们也就了然了五六分,一时不好继续往下说。 程氏听得卫祯否认,哪里会怀疑才六岁的卫祯说假话,恨不得马上掐死卫子楠:“一定是你这贱人偷偷干的,明明……” 明明是恒王下的药,怎么反倒从她送的东西上查出来了。定是卫子楠中途发现恒王在搞小动作,将计就计,反将一军。结果她先前那些狠话,竟都骂 到了自己头上!好啊,好个卫子楠,没想到她这心机足够深的。 “母亲。”面对此等尴尬境地卫子楠却是不疾不徐,先喝了口茶润润嗓,才浅浅笑道,“怎么昨日还在同我说‘教养’,今日就骂上了‘贱人’?咱们关起门来说无伤大雅,母亲骂我多少句我都受着,可今日有外人在,我不得不提醒一句,还请母亲顾全镇国公府的颜面。” 所谓的外人,自然是两个捕快,他二人听得恒王妃这样一句话,心里不免生怯,那感觉就好似窥见了别人的秘辛,生怕被灭了口似的,只能把头埋得低低的,狠不得消失在这里。 宋氏听到这里,怎会还不知其中曲折,轻轻捏了捏儿子的手,心中畅快,口上却满是失望:“母亲,祯儿是来学本事的,您何苦变着法儿的要弄他回去。恒王妃全心全意为祯儿着想,母亲这样做,岂不是让她蒙受不白之冤,叫外人怎么说她!” 程氏有口难辩,谁都不帮她,那恒王又是个惧内靠不住的,顿时内火中烧,只得拽住春香对春香狠狠发了脾气:“你这该死的奴才,是怎么照看少爷的,小少爷屋里进了贼人动了东西也不知吗!” 春香被吓得发抖:“夫……夫人,奴婢白日只在小少爷练功的时候打个盹儿,夜间守夜不曾偷懒呀,只在昨晚不小心睡不过一刻钟而已,这么短的时间贼人怕是也干不了什么……况且东西放在柜子里,他怎么找得到……” 程氏心中自有计较,这里是卫子楠的地盘,什么时候动手,怎么动手她自可计划周详,瞒天过海。说不定,就只是春香睡着的那一刻钟下手也不一定,常人这么短的时间里的确干不了什么,若是卫子楠亲自出马,凭她的身手也说不定。 程氏找不到证据,唯她自己知道自己清白有什么用,只得把春香丢开,咬牙切齿地骂:“蠢东西,连小少爷都照顾不好,待会儿随我回去,我给你另找个去处,省的在外丢人现眼!” 春香是宋氏身边的老人了,又是看着卫祯长大的,办事最是妥贴得力,若是遣了春香走,岂不等同于砍了宋氏半边胳膊。 虽然春香的身契在宋氏这里,然程氏想要,宋氏不还是得乖乖拿出去。宋氏当下就惊了一惊:“母亲难道要把春香发卖了?!” ☆、第31章 告一段落 卫祯岂容程氏这样乱来,自他出生起,就是春香照顾的,春香就是他的大姐姐,怎么能说发卖就发卖,于是立马将春香护在身后,对他祖母并没客气:“谁敢动她!” 事到如今,那点祖孙之情,也快消磨干净了。但凡程氏不惹他,他愿乖乖听话,可若是程氏一次一次伤害他们母子,卫祯虽小却也带着与生俱来的血性的。 程氏见状,一口老血险些喷出,将桌子拍得砰砰作响:“好啊!好啊!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宋氏忙跪了下去,念及亡夫的嘱咐,不敢再惹程氏生气,生怕婆母又像前日那般伤了身子,岂不有违夫君孝道。她眼中泛着泪光,立时就低了头:“媳妇不敢,我只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啊……我只是希望祯儿跟着他姑母能学到真本事,晓得何为担当,何为责任,将来重振卫家,也不辜负……” “满嘴混帐话!场面话!”程氏不依不饶将宋氏的话打断,可待到她要再开口,却被勘验风水罢了,骤然回来的长生道长打断了话。 道长是个急性子,认为道声先到。 “让恒王殿下、恒王妃,还有各位贵人久等了,在下适才勘验风水,着实被府中瑞气所折服!不愧是陛下赐给恒王殿下的府邸,真真儿的风水宝地!在下敢打包票,卫家小少爷住在府中,只有吉没有凶。” 大师不愧是大师,连说话都句句说在点子上。道长脸上喜滋滋的,仿佛因为得以窥见这等宝地而开怀。 此时不及卫子楠开口,却是秦傕先站出来,皱紧眉头指着那大师再三确认,脸上十分疑惑:“你说什么?只有吉没有凶?” 那花白胡子的老道连连点头,捋着胡子笑得十分亲和:“是是是,于小少爷百利而无一害。鄙人入府前便听到风声,猜也知道定是因为卫家小少爷才验的风水,这才口无遮拦尽数道来,还望贵人原谅我的心直口快。” 卫子楠勾勾笑,眼角的眸光扫看秦傕,冰冷哼了声:“王爷昨天不是还说嗓子疼么,眼下还不知道少说话,如此不知疼爱自个儿,仔细接连几日怕是连话都说不了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威胁。秦傕被丢来这么一句,赶紧把头埋下去不敢看自己的夫人,只悄悄瞥了瞥程氏。 程氏愈加心冷,心道是恒王帮着谋划,没想到被那小贱蹄子从中破坏,倒头来事情没成,反倒害了恒王。这么一想,又更加痛恨卫子楠,好生后悔当初对 她手下留情。 她闭闭眼,狠狠压住心底的狂躁,反复告诫自己这里是恒王府,强抢不得,只得涩涩道:“既然如此,祯儿就留下吧,劳烦恒王与恒王妃费心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走!” 说罢,狠狠挖了宋氏一眼,不情不愿地起身。 卫子楠示意采薇将捕快与大师送出去,自己则拦在程氏面前,露出一抹笑,表情瞧着十分真诚:“母亲既然来了,不如用了饭再走,我已吩咐厨房做几道您爱吃的菜,还有嫂子……” “不必了!”未等说完,程氏便不客气地将她的话打断,催促着宋氏快些离去。 “那,我送母亲。” “用不着。” 程氏像躲瘟神似的躲卫子楠远远的,也不管宋氏走得慢,自顾自出门去了。卫子楠瞧着她的背影,嘴角虚假的笑立时淡了下去。 宋氏想要追赶,却又舍不得儿子,稍有踟蹰便落了程氏老远,连门槛都还未跨出去。她摸摸卫祯的小脸,颇为不舍,低声道:“多谢王妃替祯儿谋划……多谢王爷。” 因着还有个不相干的丫鬟留下来扶宋氏,有些话实不当说,宋氏懂得其中曲折,深知定是那恒王耍的手段,故而稍作犹豫便又谢了恒王。只是外人听来,却只当她是顺口,或不愿与恒王生隙而已。 秦傕未有答话,只有卫子楠上前扶她:“我送嫂子。” 宋氏却抬手阻了,脸上再不见凝重:“不了,婆母见了必不高兴,我还是快些赶上去的好。二位请留步——祯儿,要听你姑父姑母的话,知道吗。” “孩儿省的,请母亲放心。”卫祯却想送送母亲,被宋氏拨开了手。 宋氏不要谁送,只要丫鬟扶着慢慢出了门,渐行渐远的背影透着寂寥,但更多的是坚韧。仿佛回了镇国公府,就是回了没有硝烟的战场,而她,虽弱,却绝不言败。 卫祯心疼母亲,但亦知道勿要伤春悲秋,当抬头向前的道理。是故宋氏的身影刚刚消失,他就抱上了秦傕的大腿,欢呼雀跃:“太好了,太好了!姑父大才,我终于留下来了!” “你这小子,也是不赖。”秦傕霎时大笑,一改方才的懦弱样,眼中神采飞扬,拍拍他的肩便转对卫子楠说话,”夫人也不得了,连近来刚刚崭露头角的长生道长都叫你给请来看风水了,由不得卫夫人不信。” 外人一走,屋里的气氛顿时翻天覆地,哪里还有半分凝重,就连春香都笑 得合不拢嘴。 卫子楠并不觉得有多好笑,只习惯性地转转手腕,见这一大一小乐乐呵呵,也就跟着露了笑意:“哪里,碰巧请到他罢了——祯儿,耽搁了大半日,还不快去练功。” 她没有停下来感慨的习惯,既然一事毕,那就开始下一事。 卫祯得令,欢欢喜喜地一路小跑朝和鸣院而去。 卫子楠自然是要去指导的,抬腿出了门,不想被秦傕突然从后头揽住腰,沉下声音说:“夫人以为,此事就这么结了?” 结了?卫子楠不这么认为。 “自然没有。”卫祯是程氏的心肝肉,程氏一次败了再来第二次,两次不行就再来第三次。要想保住卫祯,哪有这么容易。 “那夫人以为,接下来该怎么办?”秦傕揽着她的腰,让她难以前行,霸道又流氓。 “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皱皱眉,扣上秦傕停留在她腰上的手,忽然沉下声音,“姓秦的,不要得寸进尺。”一壁说着,一壁反向用力,痛得秦傕赶紧松开手。 “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怎的现在就成得寸进尺了?!”秦傕揉着手腕子,痛得咬牙眯眼。 卫子楠不理他,自顾自往和鸣院去,再不想理这满嘴混帐话的家伙。她倒要看看,自己这般拒绝,这家伙还能热情多久,指不定过几日便觉没趣,嚷嚷着缺了美人作陪。 秦傕跟在后头,突然“哦——”了一声,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瞅瞅看热闹的春香,扯着嗓子地吼:“我说怎么的了,原来夫人是害羞,得关起门来才准亲近的。” 那一刻,卫子楠彻底悟了。秦傕这家伙,根本就是在她身上找乐子! 她背对着笑笑,提步前行,丢出一句,琥珀色的眸子散发着玩味的光亮:“麻烦王爷闭上你那张臭嘴,小心我一个不顺信就撕烂了它!” 眨眼间,离程氏来府里抢卫祯已有三日过去。 待到第四日的早上,卫子楠才从秦傕那里得知,程氏递了牌子进宫,求见皇后。然卫子楠却看得清,她明着要见的是皇后,实则想见的是陛下。程氏要下的这步棋,在还没有落子前,她早已看透,半点不急。 到了午后,萧贵妃的人来王府说了这事,整件事的发展果与她猜想的并无二致。 那程氏一大早进了宫,皇帝当然没见着,与皇后说了许久的话,明里暗里地希望皇后吹吹枕边风,早日让卫祯袭爵,省 的总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替镇国公府出面,着实不方便。 这背后的原因嘛……一旦卫祯袭爵,作为堂堂镇国公,再留在恒王府内如何说得过去。 皇后当然有心相帮,刚送走程氏便去了养心殿求见陛下。彼时萧贵妃伴驾,便将皇后的话和皇帝的回答都听了去。 皇帝以卫祯还小,待到成年再说为由,否了皇后的说情。但之后为表安抚,又赏赐了一些金银珠宝送去镇国公府,便将此事按下。 在皇后陈情的这期间,素来不问政事的萧贵妃,可是半句话都不曾插嘴的。由此可见,这件事全按皇帝的想法办了。 卫子楠颇觉好笑,程氏在她眼中越来越像只秋后的蚂蚱,毫无威胁,若非还有太子横在前头,她便是立刻报了母仇也未尝不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程氏养尊处优竟越活越回去,眼界窄得令人咋舌,哪里摸得清皇帝究竟是如何掂量的。 说起来,她和程氏关系不好皇帝岂能不晓得,卫祯被弄进镇国公府的事皇帝当然也知道,若皇帝在明知这些的情况下,允了程氏,那皇帝岂不是昏了头。 程氏毕竟只是个外命妇,她卫子楠却是朝廷功臣,一个后宅妇人重要还是朝臣重要,三岁小儿都知道,试问皇帝怎会抡起膀子打她卫子楠的脸。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后宅这些龃龉,就是皇帝都不好插手。 当然,皇帝不插手的原因,还有另一个。 大昭连年征战,目下虽除了大敌高北,可蛮族小国林立,然国中将才却缺之又缺,死伤无数。但凡皇帝能将眼光放远一点,就会看清形势,势必让卫家儿郎继续扛起刀枪,骑上战马,竖起“武”的招牌。 卫祯其实就是一个最好的活例子,皇帝要全天下的人都看到,当居安思危,重振大军,切勿死于安乐之中。 所以,当程氏满世界求人的时候,卫子楠只在府里铺开宣纸,心静气平地习字,半点不关心程氏会得手。 即便是闲下来的日子,时间也过得很快。太子妃十日前邀请卫子楠赴赏花诗会,尽管这称得上一场鸿门宴,卫子楠却没有理由不去。三日前太子府补来的请帖已经送到,今日,没有秦傕的帮衬,终于要轮到她独自应战了。 可以想象,这场仗会打得艰难。 卫子楠可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可是面对一把把的软刀子,终究是没有经验的。然她并不怯于此,你有软刀子,我有铁布衫。 她走的 是独木桥,从无退路。 ☆、第32章 赴会之前 赴赏花诗会的这日一早,卫子楠照旧在采薇的“威逼利诱”下,对自己好一番打扮。只是打扮的结果,与采薇的设想却是天差地别。 大昭女子以柔为美,最好是柔若无骨,弱柳扶风。世人多追捧此等女子,万没有喜爱烈性的。贵女们之间的高低较量,单是容颜便着重装点一个“柔”字,若论处事,便当是温良恭谦,善良大度。故而,采薇一门心思的想叫她往“柔美”那方面打扮,生怕被太子妃和一堆贵女们比下去了,可卫子楠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偏偏背道而驰。 论柔美,她是决计美不过卫子悦的,不仅柔美,才艺、人脉、圆滑,届落了后尘。是故,求同是万万不能的,你不入我世界,我亦不入你世界,她最该做的便是做好自己。 她若事事模仿别人,求着被人认同,当初就不会选择习武。采薇好心,却不明白别人视她为草芥,她亦视别人为粪土。 于是,她的打扮,独树一帜,在采薇看来有点惊世骇俗。 一改这几日穿腻了的女装广袖,她挑了套极其简单的暗红半臂,一头墨发仅用发带高高束起,留了条长长的马尾如玄色绸缎般垂在腰间,玉带腰封处佩一柄通体赤色的长剑,脚踩雪色长靴似是踏云而来。如此打扮,愈发显出她不同寻常的英气来,按剑站于镜前,长身玉立惹得人离不开眼睛。 采薇算是服了,再不劝她改过,嘴里叨叨:“俊过潘安,赛过貂蝉……太……太……太不一样了。” 卫子楠理理自己的领子,还算满意,心情不错的她投来一个质疑:“你这叫什么形容……合着我不男不女?” “哪有!”采薇解释,咧嘴憨笑,“这叫男女通吃,不管男的还是女的,都比不过您嘞!” 秦傕在旁磕着瓜子欣赏自个儿媳妇儿,也笑呵呵地参和一句:“那本王呢,你把本王放在何处了?想本王那也是京城第一美男子,怎么就输给夫人了。” 采薇一点不怕秦傕,恒王在她眼里就是个没脾气好开玩笑的,于是嘻嘻哈哈地回答:“王爷跟王妃较什么真儿呀,王妃长得俊美,还不是王爷您的福气。” “小丫头片子,还挺会说的。”秦傕斜靠在躺椅上,抛了颗豆子进口,盯着卫子楠不住笑,“可这福气她近身不得呀,光看有何用。” 卫子楠回身,走到秦傕跟前,俯首看他,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那就连看都别看了,省得心里痒痒。” 秦傕嘿嘿笑:“不 看白不看,本王重聘娶来的媳妇儿凭什么不让看。” 时候不早了,卫子楠不打算再和他斗嘴,见秦傕一副泼皮样心中发笑,却不表露,只道:“我赴诗会去了,这府中是你的大王,只是王爷想找娇娇也麻烦悠着点儿。” “得嘞!”秦傕赶紧挥手催她快走,拍着手上的豆子碎屑坐起来,迫不及待就要冲出门去找美人儿放荡一下了。 卫子楠瞧见他的急切,心头一股异样顿时涌上来,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竟令人不怎么舒坦。她蹙蹙眉,不再理会,大步流星地去了。 采薇依旧没被带着去,却追在后面坚持要将她送上马车。如此一来,主仆俩一走,屋里就只剩下秦傕和霜华。 卫子楠刚走,他已经离开躺椅的屁股又坐了回去上,却霎时没了松散劲儿,面色稳下去,问:“霜雪那头如何?”他这一转变,仿佛连周身的空气都凝固了。 霜华回道:“方才传了话回来,说是妥了。” 卫子楠怎么也想不到,千挑万选出来的霜雪霜华原本就是秦傕的人,特地摆在显眼的位置等着她来挑呢。这恒王府的暗线究竟有多少,只有恒王本人才说得清楚,而让她来选人,不过是虚晃一招罢了。 秦傕又坐了会儿,不疾不徐地吃完最后两颗豆子,起身,扫扫衣服上根本就没有的碎渣,负手踏至门前,仰望着今天晴朗的天空,脸上挂着浅笑:“王妃此行必不轻松,我们岂能闲着。今日是个好天气,该有好戏上演才对。霜华,去将本王的‘戏服’取来。” 却说卫子楠独自上了马车,往太子府而去,她坐于车中,习惯性地叉开腿坐,胸中终于有种舒爽感。成亲十日以来,束手缚脚,每日穿那广袖长裙,可叫她憋坏了。今日虽未着心爱的铠甲,但一身劲装半臂,腰间佩剑总算让她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她终究会是翱翔的雄鹰,不管笼子锁她多久,枷锁压她多少,也改变不了她内心如火的渴望。父亲便是如此形容她的,懊悔当年险些埋没了她这块璞玉。而今她归来,还是那个她,却换上“战袍”,以新的身份,新的眼界去解决旧日恩怨。 太子府很快就到了,今日非休沐日,太子早朝去了,通常日落方归。太子府外伫立着两排丫鬟,大约四五人,见着哪位贵人来了,便主动上前领入府内赴诗会,将人送到后,就又折返回来,再为下一位贵人指路。 看这阵仗,太子妃请了怕是不下十人。今日的太子府,竟是女人的天下。 清风徐来,仿佛送来了太子府里淡淡的脂粉味儿。 马车将将停下,卫子楠撩开车帘,便见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到了,由丫鬟引路进了府去,自己身后又跟了两个贴身丫鬟,端的是金贵不凡。 且看卫子楠,各位贵女身边皆有丫鬟伺候,唯她独自前来,光这一点便称得上另类。卫子楠却不作他想,下了马车,走上太子府高高的台阶,手伸进袖中正欲取出请帖递上,然尚未取出,便被一丫鬟拦住了去路。 那丫鬟圆圆的脸,瞧着十分耿直:“这位公子,今日府内皆是女眷,太子爷上朝去了还未归来,您若要拜会便是有名帖,奴婢也不敢放您进去。” 很好,还未进府这仗就打响了。 卫子楠未露尴尬,一手按剑,低头向那圆脸丫鬟看去。经那丫鬟一说,前面尚未走出多远的那位贵女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瞧她,似是没想到还有外男在此,只匆匆瞥了一眼,想是并未看清,便脚步匆忙地进门去了。 这丫鬟敢拦她,不知是太子妃授意还是自个儿想要在主子面前邀功,当众给她难堪。这不,后面又来了个年轻女子,亦不知是哪家夫人,看她被拦,倒不似先前那个匆匆离去,而是停下脚步好奇地望了过来。 卫子楠被拦住,要怪只能怪她没有女人味儿,行止着装不妥,难不成还能怪太子府的丫鬟眼睛瞎?只要她把请帖拿出来,亮明是个误会,太子府便是无过,于她却是名声有碍。这个算盘打得如此响亮,不知是否是太子妃的手笔。 可卫子楠忽然就不想把请帖拿出来了,而是朗声叹道:“本将军听闻太子仁爱,周公吐哺招揽贤才,乃天下爱才之翘楚也,便是府中丫鬟亦是颇有才干的。而今一见,不过尔尔,连出来迎接贵客的丫鬟都是个没有眼力见的,可见无缘露脸的下人,该是何等拙劣。原来,太子府爱才,不过是虚言罢了。”她冷笑,“本将军问你,你可曾见过坠环佩的男子?” 那丫鬟把眼光放到卫子楠的腰间,这才后知后觉,吃了一惊。卫子楠虽一身行头皆是男装,可腰间坠着的却是女子才用的环佩。其实不止环佩,便是单看她的样貌,也该知道这是个女子而非男子。所以,说她没有眼力见,可不是冤枉她。 事关太子府声誉,那丫鬟被堵得哑口无言,可不敢再拦,只得收了帖子,再三赔不是,将卫子楠迎进门去。 轻松解决一道开胃小菜,卫子楠倒是觉得不过瘾。她跟着这丫鬟未再计较,岂料刚迈过门槛,便有一 声尖细的女声入耳。 “原来是恒王妃,二弟妹,没想到咱们第一次见面,竟是在太子府的门口。倒是我的不是,原该早早登门拜会的。” 卫子楠回头,认真看了看这位年轻夫人。 貌美自不必说,其最美的当属一双眼睛,双瞳剪水幽深如井,叫人看一眼便被牢牢吸引。这女子作夫人打扮,腰身略不复当年纤细,倒也看得过眼,想是嫁人有些年头,已有生育的了。 “莫非是泰安公主大驾?”卫子楠在脑中好一阵搜索,才翻出这么个名号。秦傕为二皇子,太子为长子,皇子妃中唯太子妃敢叫她一声“二弟妹”。另,皇帝儿子很多,女儿却少,唯泰安公主及成安公主两个。成安公主尚且年幼,那么,称她二弟妹的只能是稍长秦傕的泰安公主了。 “二弟妹真是聪慧过人,短短一息便道破我的身份。”泰安公主款步上前,脸上原本和善的笑渐渐淡去,慢慢悠悠在她身边绕了一圈,上下打量,然后噗嗤一笑,“看来,咱们今天可以多交几回手,倒是让本公主很期待呢。” ☆、第33章 赏花诗会(一) 哟呵,原来是对手。 不过卫子楠不奇怪,倘若太子妃请的是不贴她自己的,那才是怪哉。只是,这泰安公主何苦连点场面话都舍不得说,上来就亮刀子呢。 况且,亮刀子也该当着太子妃的面,挣点表现对不对。要不,便是泰安公主原本就对她有仇怨。可卫子楠仔细想了想,并没觉得自己得罪过这位……难不成是秦傕的缘故? 竟终于轮到她来替秦傕兜场子了么。 “是么,那就拭目以待了。”她习惯性地转转手腕,露出一抹笑意,只是那上勾的嘴角透出几分诡谲,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意,也没有如临大敌的忐忑。 两人一同往内院而去,倒是没再斗嘴仗,各自心中却都有了计较。待到入了内院,便听得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如银铃如泉音,可猜见人已到了许多,彼此还都很熟络。 当日太子妃说,此次请的只是内家姐妹,等卫子楠到了才发现,原不过是诓她。远远见十多个女子围在太子妃身边,众星捧月,站在垂柳树下有说有笑,诸女皆是盛装出席,力求艳压群芳,倒是堪与这满园的花团一比。 泰安公主性子颇为外热,待到了内院,远远就冲太子妃打招呼,先她一步上了前去。 “今儿好热闹,姐们们个个美如天仙,年华方好,可叫我看着眼红。不过,你们当中啊,咱们太子妃还是属第一美的,我这说的可是大实话,你们不许生我的气。” 众女见是大公主来了,齐齐摇头,忙客套着说哪里哪里,论美貌焉能美过太子妃和泰安公主去,岂敢不自知云云。 被她这么一招呼,众人倒是把行在后头的恒王妃给遗忘了。卫子楠头一遭在贵女的圈子里露脸,难有什么人认识她,便是有人猜出,太子妃未发话岂敢先来招呼。 可偏有人急着拍泰安公主马屁,往太后公主身后瞧了瞧,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露出一脸艳羡。 “哎呀,不愧是咱们公主殿下,最得陛下盛宠,便是随便出个门都带着护卫呢。今儿带的这位不是上次那个魁梧大汉,却还是个俊俏儿郎,瞧这俊的,快赶上我那哥哥,人称的玉面公子了。飒爽英姿的,想必身手也是分外了得吧。这样瞧着舒心的护卫,可不是谁家都能聘得来的呢。” 说话的这位,是廷尉左监裘望的千金裘珊,固有心直口快,好出头的名声,亦爱结交权贵,每每有幸与贵人照面,张嘴必是奉承话。此番便是瞧见个别家稀罕的护卫,也能 拿出来做一做文章。 经她这一说,大家也才注意到泰安公主身后的所谓“护卫”,纷纷既不好意思,又有几分好奇地去瞧。果见一既英武又阴柔之人,长身玉立,伫在那桃花树下,寥寥几片粉色花瓣从她头顶飘过,衬出几分不属于男儿的美来。 有眼尖的发觉不对,今日赏花不允男宾入内,能进来的确实唯有贴身护卫而已。可这位虽是男装,却并不像是男子。再者,泰安公主便是再有资本,也没必要将一介护卫打扮得如此不凡吧,这不等着叫人说闲话吗。 可惜眼尖的当属少数,急着拍马屁的却绝不肯落于人后,不辨真伪就慌忙跟着附和。 “是啊,听说前些日子陛下还给驸马爷晋了官位,可不是因着公主您是独一份儿的宠爱吗,就是成安公主也比不上您万分之一呀。” “是啊,陛下赐下的公主府可就只比这太子府差了些,就连新赐的恒王府也比不上呢。” 泰安公主不说话,不澄清,只是笑。她的荣宠究竟是怎么来的,少有人知。其实,原本她还能再受宠数倍,可惜…… 被瞎眼之人当作护卫的卫子楠倒是不恼,不疾不徐地走到这群女人面前,将站在前面的几个女子吓得连连后退,却碍于公主在此不曾发话,不敢说什么。 一个护卫而已,胆敢靠得这么近! 忽而一阵清风徐来,吹下落在卫子楠头顶的桃花瓣,她用手拈住,倏地勾起一抹怪笑,伸手挑住离她最近的那名女子的下巴。 “姑娘一双美眸明艳如这桃花,叫人心神荡漾。”说着突然打住,“不,怕是桃花也是不及你分毫。我瞧着,真是羡慕。”她眯起琥珀色清亮的眸子,嘴角笑意深深。 那女子被吓得花容失色,岂料到自己竟被人轻薄了,脸色煞白连躲都忘了。在旁的几个却还留着几分清醒,听得这“护卫”张口却是女人的声音,当下也就不慌了。 卫子楠不欲逗弄这等没趣之人,很快就撒开了手,语气颇有些失望:“我当太子府的丫鬟没眼力,本来心中不爽,没想到是我要求太高,竟不知见多识广的千金贵女也有看岔眼的时候。” 突然生了这等变故,太子妃身为主人,断没有不站出来圆场的道理。可正欲开口,却又见卫子楠按住腰间长剑,往下说。 “这把赤鳞剑乃是接风宴上陛下钦赐,出自东林先生之手,剑柄上镌刻有陛下的题字,世间仅此一把。”她顿顿,轻蔑一声笑,“ 倒也不怪,诸位养在深闺,岂懂得辨别宝剑。怕是诸位见多识广的长辈,也无缘一见。” 一话毕,众人脸色奇差。眼前这位,哪里是什么护卫,而是当今最得圣心的恒王妃,大将军兼忠武侯,若论真格连泰安公主的宠,也不一定比得上这位。她们固然知道今日恒王妃也将到场,揣摩着太子妃的意思,个个盛装打扮,力求将这位恒王妃踩进泥地里,也好讨太子妃欢心。 哪知,她竟是男装打扮。 其实恒王妃这样的人物她们也万万得罪不起,可另一边是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家中长辈又多依附太子,既然太子妃要用到她们,她们哪里敢不硬着头皮上。今日这出赏花诗会,分明就是为恒王妃量身定做的,要先叫她丢尽脸面,再将这等丑事大力传扬,岂料还未让这位恒王妃吃到苦头,自己反倒先败了一仗。 取笑恒王妃像个护卫,自己反而成了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连带着自己长辈也被打了脸面。这脸上,顿时凭白感觉火辣辣地疼。 好在是,并非她们有意的,大约容易揭过。 卫子楠一句话就得罪了在场所有人,却半点也不心焦急躁。没错,她就是来吵架的。一群只知比拼妆容、诗词、荣宠、女德,将自己的一生攀附在男子身上的无知内宅女子,算什么东西。 这群人,当她果真是个忍气吞声的受气包不成。她今日,便都推翻了给她们看。她即便是交了兵权的空壳子大将军,嫁了草包王爷的恒王妃,也是她们惹不起的。 太子妃卫子悦见此,不禁微微皱眉。 她算是领教了,自己这个庶出的妹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娘家时忍气吞声,你就是掌掴她一耳光,她指不定还会把另半张脸伸过来给你打。没想到一嫁出府门,就浑身藏了刀子。虽看起来处处被动,却总叫人难伤她分毫,一时不查还被她揪到痛处。她相信,即便当日在宫中恒王不相帮,卫子楠亦能给自己脱身。而今,从强抢卫祯开始,她就越来越展露锋茫了。 难不成…… 当初百般隐忍,委曲求全,不过是个闷葫芦,而今站稳脚跟,镀了层金回来,就要与她拼个你死我活吗。 够能忍的啊。 卫子楠今日剑走偏锋会着男装到场她并未猜到,居然有人素面朝天,也堪称貌美。是了,这小贱人有胡人血统,面容随她那低贱的生母,鼻梁高挺眼窝略深,肤白细腻不易叫日头晒黑,论美貌,若没有那沙场五年的风吹日晒 ,绝不输给自己。 她站在人群中,身量修长,一举一动皆自有气韵,又足足高出旁人大半个头,垂眼看人的样子,叫人没的生出惧意。 虽和大行其道,世人皆爱的“柔美”二字相去甚远,在座各位却又望而生畏,难说自己胜她一筹。 自然,想在这个上面要她好看,难。 罢了,她本就没打算在容貌上给卫子楠添堵,倒是诸位贵女们,听信了某些传言,还固执以为恒王妃是个难看的。 “恒王妃是我请来的客人,她素来与众不同,堪称英雄女儿,不过是场误会,诸位莫要生了龃龉。王妃,快来这边,咱们姐妹好好说说话。” 卫子楠依言过去,倒没打算闹得剑拔弩张。 卫子悦满脸春风笑意,指着在座众女一一做了介绍。太尉孙女莫笙,丞相幼女王嬛,左将军之女鲁宁华,等等共十八人,皆是簪缨大家的出身。 且都是嫡出。 “姐妹们也都各自认识了,时候不早了,咱们此刻便去我那万娇苑吧。我培育三年才培植出的一株兰花尚未命名,也还未有人得一见,今儿众姐妹在此,不如姐妹们给它命个名。” 太子妃说罢,已提步往前去了。 此时却听得一声轻笑。 “怎的不等我,我可没迟来的呀。” 众人回转身子,见一高挺着肚子的妇人由丫鬟扶着,慢慢走来。 正是已怀孕九个月,即将临盆的三皇子妃,乔氏。 ☆、第34章 赏花诗会(二) 乔氏怎么会来。 太子妃一怔,诧异道:“前阵子恒王妃入宫一聚,也不见你露面,我还道三弟妹身子重,怕是不会来了呢。不曾想,区区一个诗会,倒是把你请动了。” 这圈子里的贵女,她大多发了请帖,本是顺便给三皇子妃送去,免得面子上不好看的,料想她不会来,谁知竟大着个肚子也来赴会。 乔氏哪里不知太子妃轻描淡写地就挑拨了她和恒王妃,脸上挂笑,慢慢悠悠走过来,竟停在卫子楠身边。 “太子妃的赏花诗会可不是年年都有,我岂能不来凑份儿热闹。这些日子在府里关了好久,王爷等闲不放心我外出,可把我闷得慌呐。这不,只好借您的诗会来透透气咯。”说完,目光落在卫子楠身上,顿时脸上的笑意便深了,“若没猜错,这是恒王妃吧,原该早早拜会的,可惜那段时日腿成日里肿着,连下床都难,只好闷在家里。到今日才与王妃初识,是我的不是呢。” 卫子楠回以一笑:“三弟妹送来府中的心意我已收到,有心了。既然不方便走动,又哪里来的不对,弟妹客气了。” “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缎子,难为王妃不嫌弃。”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还看不出来,这三皇子妃今天是来给恒王妃捧场的。两尊大佛杵在这儿,谁不怯啊。 卫子楠当然也清楚。到底三皇子还是不如太子势大,乔氏这位贤内助今日是来帮自家夫君拉盟友的。熟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卫子楠既然和太子府杠上了,若需要盟友,那自然而然要选择最有力的三皇子。 虽然日后免不了因为萧贵妃与皇后的争端,盟友也会生裂痕,但目下二者择其一是聪明人的选择。 太子妃没有料到三皇子妃会来,一早的好心情就叫这两人搅得阴沉沉的。罢,也怪她自己没能尽早看清楚卫子楠是什么样的人,更怪卫子楠隐藏得深。若早知她此前是刻意藏锋,假意良善,作假的好脾气,自己必不会请她来赴会。 眼下除了将人招呼好,还能如何,只得热情地带领着众人先去万娇苑。 这万娇苑是太子特意为太子妃而建,苑内皆由她自己布局,无处不雅,无处不美。苑内花团锦簇,假山水景错落有致,有的奇花异草便是大家出身也不一定见过。 当然,卫子楠是肯定没有见过的土包子一个。 “我说的便是这一株兰花了。”太子妃停在一株通体墨色的兰花前,“养了三年 才培育出来,各位觉得如何。” 众女惊呼。 “太子妃难不成是花仙下凡,我可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兰花,似墨汁灌出来似的,让人一时想起烟雨朦胧,水墨意境,像是一幅名家的墨宝。”又是好出头的裘珊先拍马屁。 “看这叶子,又似飞燕剪尾,满眼灵动。” “我却是不能概括一二的,只觉得自己家还有个专门培育名贵花草的庄子呢,结果在太子妃这儿被比进了泥里,着实惭愧。” 倒也算不得她们马屁拍得狠,这株兰花确实是难得一见,并非凡品。当年大名鼎鼎的花匠熊珲都不曾育出这等品种,倒叫太子妃给培育出来了,大家怎么不一个劲儿的夸赞。 “恒王妃觉得如何?”突然有人问。 问这话的人是太尉的孙女,莫笙。问一个不懂花草的人觉得如何,难不成是真心想听她的见解么,无非是欺负她不懂。 她若真心实意说句不懂,可就叫人揪了小辫子,哪有世家女子粗鄙如此竟不懂花的,说出去叫人笑话。可若她非要点评,怕是又落得个不懂装懂,更是被人取笑。这种小心眼儿的手段,叫人哭笑不得。 卫子楠摇头,并未露出太大的兴趣:“我所见花草非人力所能培植,自是无法说出个好与坏。冰雪天山上的雪莲,大漠黄沙中的孤草,抑或无垠草原上的无名小花,皆是我心头所爱,非天地不可养育,区区花盆难容其妙处。只是各位不曾见过,怕是难以想见。这世间的花草,于我看来,日月精华所灌溉才是妙,叫人沾了手便毁于匠气,反而失了真美。我不懂你们所以为的美,你们亦不懂我所爱的美,叫我来点评,我只能说句难听话。只是诸位满怀兴致而来,我怎好搅人雅性,还是求各位莫再问我。” 她这句话竟又暗指各位孤陋寡闻,只守一方天地,偏还夜郎自大。若是想与她交好的,听了此话,定会心生向往,想听更多有趣的,而非气恼于她。 譬如三皇子妃乔氏,赶紧叹道:“哎,我等妇人,哪有机会一见这等奇物。听说那雪莲生在极寒之地,便是从山顶移栽到山角都是不能存活的,最难培育。比这院里任何一株花草都要金贵,只可惜我们没有那个福气得以一见。王妃策马天下,见识渊博,心胸早已容我大昭日月山川,哪里瞧得上后院的花花草草。” 卫子楠笑:“弟妹快别捧我了,我只懂看,哪懂培育,这一点可不及太子妃。” 是啊,她不懂培育,可 在座的又有几人懂。 众女又被呼了一巴掌,心里积了好深的怨。她们自恃出身高贵,瞧不起这不懂那不懂的女子,她们全部的生活就是修身养性,习琴棋书画,将来找个好婆家,找到好婆家以后再将儿女也培养成标准的高门子弟。 想要融进贵女这个圈子的,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刻骨专研风雅,力求不被人小看了去。 哪知,有人混不在意,反嘲笑她们孤陋寡闻。 突然有人“咦”了声:“恒王妃说得好生玄乎,叫我们心里着实痒得难受。恳请恒王妃将之画下来,咱们也好一睹为快,免得回去后连和人翻嘴都不知如何形容。” “对呀,可以画下来。看来咱们今日有幸一见恒王妃墨宝了。” 呵,卫子楠看着眼前如同跳梁小丑的女人,真是替她们感到悲哀。就比如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鸟,日日有食吃,有水饮,当它看见翱翔的雄鹰时,反在可怜雄鹰没有唾手可得的食物。 她这里斗得如火如荼,却说秦傕这头。 霜华为他取来了所谓的“戏服”,一会儿功夫秦傕就变了样子,从谦谦公子换装成了个白衣穷酸书生。 为显得寒酸,还在脸上抹了点东西,显得略有些面黄肌瘦。 霜华觉得奇怪,可又不敢问。王爷素来的脾气她也是知道的,没触到他的底线,什么都好说,可若是问了不该问的,说了不该说的,做了不该做的,轻则领罚,重则小命不保。 “确定程松还在上南大街?” “在的。” 秦傕闪身出门,走的是后门,没人看见他究竟是怎么消失在门口的。这样的身手,连霜华这个曾经的暗卫也自叹弗如。 叹完了,她还得跟上。 今日晴朗天,上南大街人潮涌动。程松刚挤掉同窗,考上贡士,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姨母又请太子为他谋了个小小文官做,不日就要走马上任,日后再将他调往高位,前程似锦。因他前些日子,不经意间看上了廖家千金,这几日他便日日流恋珠宝铺子,希望能寻得一件珍宝,再觅个佳期送与佳人。 寻了这几日,终于叫他看中一对羊脂玉的手镯子,不论玉石还是雕工,抑或取意皆得他心。付了钱后,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刚跨出店门,迎面走来一穷酸书生,与他擦肩而过。不知怎么的,手中的锦盒竟然凭空一震,就这么脱了手。 清脆的玉碎声从锦盒里 传来,程松惊得先是一呆,索性还算激灵,反手便抓住刚才从他身边而过的书生。 “臭小子!弄碎了老子的东西,就想这么走了?” 那书生一脸惊恐,有些茫然,再看看地上的锦盒,吓得不住往后退:“不,不是我。这位兄台,你错怪我了。” 程松确没感觉到他撞自己,可就在他路过的那一瞬间盒子就脱手了,难道还能是他自己丢出去的不成。他家中富足,自是不缺这点钱,可那玉镯子是挑选了好些时日才选定的,怎能叫他轻易忍了。 “不是你还能是谁,难道是本公子自己摔了讹你这个穷鬼?” 那书生不仅穷还很呆,被他这么劈头盖脸一骂,反倒壮了胆子:“子、子曰……子……总之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骨性,是我做的我便认下,不是我做的,就是打死也不能认。你、你你怎么能污蔑在下!” “本公子污蔑你!?” “不就仗着有几个臭钱嘛……”书生明明怕得厉害,却还嘴硬。 程松正在气头上,被这不长眼的书生反过来骂,热血涌上心头,一拳头砸过去,正好砸在那书生嘴边,砸的那书生当场嘴角流血,倒跌在地。 他在家乡本就横行惯了,来了京城才开始收敛性子。忍了大几个月,今日有人点燃他憋了好久的火星子,不把这口气撒出来,难消他心头之恨。而今自己又大小是个官,有姨母和太子罩着,别人还能将他如何。 “本公子就是有钱,仗着有钱今儿就揍你了,你还能把本公子怎么样!”说完,抡起袖子又是一个拳头砸过去。 那书生躲避不及,腮帮子又挨了一拳,抱着脑袋直喊饶命。 旁有看热闹的越围越多,皆不敢上前制止,眼看打得厉害,只得匆匆报官去。余下看热闹的几个,交头接耳。 “我说,那书生……好生眼熟。” “我想想……对,像恒王!” 那书生听人议论,赶紧护着脸嚷嚷起来:“对,我是恒王,你敢打我!” 程松拳头一滞。 又听得有人说:“放屁,我才见恒王殿下进了醉月楼,这个书生穷得连身上的袍子都补了又补,哪能和恒王殿下那样俊的人比。” 程松听罢更是气恼,拳头落得愈加密集:“敢冒充皇亲国戚,本公子揍死你!” ☆、第35章 赏花诗会(三) 要卫子楠把所见的花草画出来……她能画枝树丫子树丫子都算不错的了。 “既是难得的天赐之花,便是笔力再佳也难描出它的□□。前有无数丹青高手,亦不见他们绘出一副,可见自知笔力难达,权且作罢。前人不敢下笔,你们要我来画,我当然也是不能绘出一二的。” 她胡诌的话,听起来却有几分道理。 乔氏附和:“是呀,听说只有再很远的西边,那里的丹青高手才能将花草画得和原样一模一样,你们这样要求,可不是为难恒王妃么。”她撑着酸胀的腰,走到那盆兰花面前,“方才不是在议论如何给它命名么,我看,不如叫‘烟雨飞燕’,就取方才两位的寓意。你们看,可还过得去?” 被卫子楠那一番话搅了兴致,这盆兰花究竟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差的呢。太子妃兴致缺缺,点头表示接受:“三弟妹这个名字是不错的,就它吧。咱们在院中多看看,姐妹们若是看上哪一株,作了诗给我,我便送与你们。” 泰安公主笑:“太子妃的花可宝贝着呢,得拿诗来换。” 裘珊亦笑得天真:“可不是么。要不这样,咱们都作诗,作完了拿出来共赏。大家就图个乐子,若是作诗是为了换盆花,倒显得不雅。” “如此甚好。”众女附和。 乔氏看看卫子楠,见她没有反对,倒也闭嘴没有说什么。 经这么一说,众女也都散去苑中各处赏花去了。唯有乔氏大着个肚子不便走动,以及根本就不知道赏花为何物的卫子楠两个,坐在树下聊天。 “今日多谢弟妹帮腔。” 乔氏莞尔,笑容十分亲和:“却也没帮上什么,王妃有礼了。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大可不必这么客气。” 此话,就是挑明了已将她视作三皇子阵营的人了。卫子楠则无心偏倒那一边,她心中所想唯有利用。不知秦傕所说的那件“外室”的事,有没有透给三皇子。 “我懂弟妹的意思。”她顿顿,以她卓越的耳力确定周遭无人偷听,“弟妹今日帮我,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自当有所还报。正好我这里有一点某人的小把柄,想来弟妹用得着。” “哦?王妃说来听听。”乔氏的眼睛里一不小心就露出了狡诈的光,自觉帮恒王妃是大大的帮对了。 “有些人的手已经伸到北军,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全看三皇子的了。可惜,我也是得来的小道消息,却不能再仔细帮什么 。” 乔氏的表情可谓是精彩。“有些人”,自然指的是太子。 太子的手竟然伸到北军里?!若是真的,就意味着一旦告发,太子可能使龙颜震怒,彻底失宠于陛下。不过北军之中究竟是谁成了太子的人,恒王妃没有往下说,可见不是不想说,就是不清楚。 若是不想说……那究竟是谁,连她都猜得出。 “多谢王妃提点。” 两人又说了一阵无关紧要的话,脸上带着轻松快意的笑,惹得不远处正在赏花的太子妃冷眼看过来,心底波澜起伏。 卫子悦满心满眼的懊恼,哪里不知那两个人已经联起手来了。她本是低估了卫子楠,才妄图用什么赏花诗会给这贱人难堪,没想到到头来打自己的脸。现如今知道卫子楠的手段不简单,她才惊觉怕是要来点猛的才能叫对方好看。 到底该用什么方法呢,对女人惯用的手段,毕竟对卫子楠一点效果都没有,她一时摸不到头绪。 心头想着此事,竟不小心捏碎了一朵花。这花亦是她费了心思才培育出来的,她却只漠然蹙眉,将花瓣弃于角落,重新扬起笑容与众姐妹说笑。 因事前说了要作诗,苑中便摆了几套笔墨纸砚。时而有生了感触的贵女前来落笔赋诗,写了一张又一张。 待到众人都看累了,各自落座,终于到了品诗的时候。 还是裘珊先来,她的诗细腻多情,得太子妃点头称好,送给她一盆看中的花。而后最有才气的鲁宁华,王嬛也都有不俗诗作各三首,两人照旧拼不出个高低。至于其他女子,因都是大家闺秀,自小会写诗词歌赋,当然也算不得差。到最后,各女子皆露了才华,也都拿到喜欢的花。万娇苑果然是大气,被众女这么一搬,竟还是看不住少了十来盆,依旧盛美不可方物。 唯三皇子妃和恒王妃没有作诗。只是,三皇子妃那也是出了名的才女,大伙儿没那兴趣看她的诗作,单单盯上了卫子楠。 这回是鲁宁华开的口:“咱们太子妃才华卓绝,文采飞扬,听闻当年府中西席请的是竹亭先生。咱们惊叹太子妃才华横溢,却还未有幸得见恒王妃的风采。恒王妃文武全才,平素里难得一见,今日既然大家聚在一起,还请恒王妃开开我等的眼界。” 鲁宁华从哪里听来的文武全才? 各家请来的西席,大多的确负责教导府中所有小辈,像卫子楠和卫子悦这样年龄相差不大的,自然是一起 受的教。故而,不知是鲁宁华瞎掰的,还是她错以为姐妹俩的才学应该都差不多。 其实,鲁宁华此人是个才女,不同于王嬛,她是个爱才的,更是个只认“才”的人,倘若恒王妃亦有才学,她自当另眼相待。再者,父亲毕竟是左将军,一介武官,想要占队太子的同时,又不想得罪大将军。所以,她对恒王妃的敌意,并不似旁人来的那么干脆,随时可能瓦解。 可惜卫子楠并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是惜才的人,只觉得此女眉间有一团化不开的清雅气息,仿佛天生与污浊划清界限,是以回话的时候不似此前夹枪带棍。 “此花此景,非我所爱,毫无感触如何作诗?” 此时的太子妃已经兴致缺缺,早已料想卫子楠有办法推开,便也不想继续自找没趣。只是众女已被赶鸭子上架,哪里知她心中想早早散了此宴,一个劲的怂恿卫子楠作诗。 王嬛道:“是啊,恒王妃甚得民心。老百姓们早已将王妃奉为神明,说文武全才的已算不得什么,还有说王妃刀枪不入,就要不日成神的呢,传的玄乎邪乎。我们自知刀枪不入是假,但‘文武全才’却想一睹为快。未曾赏花又如何,王妃心中有心爱的雪莲,天地作肥的花草,当下笔有如风才是。” 乔氏在旁勾笑,突然插话进来:“姐妹们难不成还忘了我,就知道逮着恒王妃要诗看,倒全都把我晾在一边,我可不干。你们这群‘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忘了去年诗怎么缠着我写诗的了么。” 众女齐笑,一边赞乔氏诗词卓绝,大家都熟了,哪敢晾她在一旁,一边又说恒王妃新来,自是要多熟悉的。 卫子楠早已见太子妃意兴阑珊,暗中一笑,这种让人吃蔫儿的感觉原来这么叫人痛快。十日前,自己还未显山露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当时邀请自己赴宴的卫子悦是何等快哉。 藏锋,还真有藏锋的好处。 她按剑,笑道:“各位做学问的时候,我正于战场厮杀,文采自是比不上各位的。不过,今日各位既然想看,一再推诿便是我的不是。诸位作诗取雅意,我的诗却无典故不细腻,倒似白话唱词,无关花草,今日就当献丑了。” 说完提剑而出,也不到桌前执笔作诗,反抽出手中长剑。清脆的一声响后,剑花顿时迷人眼睛,她竟然已经舞起了剑。 都道是卫将军耍得一手好大刀,不想剑法亦是卓绝。那矫健翻飞的身影,每一朵剑花,每一个剑招,都叫人看 得惊叹入迷。 只听金石相击,她削铁如泥的剑溘然落在地面花砖之上,哗啦啦似在写字。 鲁宁华坐不住了,下意识地站起身去瞧。 不过眨眼见,花砖上已呈现出四个大字——长卫河山。四字铁画银钩,正是当年陛下为卫家军提的字,被卫子楠写来,霎时叫人心中澎湃。 鲁宁华看着那道暗红身影,心中莫名涌现起一股敬佩。观容貌,不差谁人,观才学,独辟蹊径,字如刀锋,再观脾性,可忍常人所不能忍。即便差了文雅有如何,这等女子才是真的大才。 卫子楠写毕四个大字,并未收剑入鞘,她作的是诗,不是题四个字就算完的。接下来,她又在那四个大字旁,用行草留下几句诗。 “猛兽昔独行,牛羊今成群。惜尔真英雄,知音难一寻。”(我和女主一样真的不会作诗……你们将就吧……) 鲁宁华浑身一震,哪里还能自持,已被恒王妃的诗震的说不出话来。这诗的确毫无雅意,浅显易懂,甚至要说它是打油诗都说得过去。可是这诗的意境,却是寻常人难及一二,试问天地间有谁拥有此等胸怀,以剑为笔写下这感叹不得知己的短句。 猛兽,牛羊,英雄,知音……恒王妃只是借诗叙事,诗好不好,根本无关紧要。 不,她愿意做那知音。 恒王妃是猛兽,是英雄,在座各位是牛羊。牛羊吃草抱团成群,便难道要猛兽亦吃草不成。牛羊蔑视猛兽与己不同,殊不知千头万头抱成群,不及猛兽一声王者的咆哮。 卫子楠收剑入鞘,冲着地上的字迹满意一笑,行走如风回了座位:“一时难抵胸中豪情,便将诗词刻在地砖上,不便传阅,诸位若是想看,只能屈尊俯首一阅了。” 若用毛笔,她掌握不好,可若用剑,便不必太在意那些笔锋。外人看来豪迈,于她不过是出了个怪招应付罢了。 王嬛给太子妃使眼色,太子妃沉着脸走到那花砖面前停下脚步,众女也都围了上来。乔氏没有动,似乎早已知道她会写什么样的诗。 说是作有关花草的诗词,恒王妃却作了这么一首,诸位贵女的脸色可谓黑如焦炭。这是何意,骂她们是牛羊吗? 泰安公主死死压着火爆脾气,朝她狠狠瞪过来。 卫子悦拳头握紧,恨不得当场给她卫子楠一耳光,就如当年许许多多次那样。俄顷,她却忽然挂上笑:“写诗贵在意境,恒王妃此作 甚佳。诸位姐妹都因诗作得了喜爱的花,我知这满园的凡花皆不入恒王妃的眼,可总不能无所表示。正好,恒王妃有女儿豪情,前阵子太子自江南得了两坛福禄酒,舍不得启封。今日,我便将其中一坛送与恒王妃。另一坛,咱们姐妹共饮。” 卫子楠目光带笑,笑中夹杂着凛冽寒光。 明知道她不能喝酒,非要来这出吗? ☆、第36章 当街闹事 太子妃很快叫人将两坛酒送过来,一坛启封给诸位贵女满上,另一坛则放在了卫子楠的桌上。 “今日咱们姐妹一聚,得了诸多佳作,我心甚喜。来,共饮此酒,愿我等情谊长存,福禄常伴。” 众女附和回敬,皆仰头饮尽。唯乔氏喝的是茶水,而卫子楠稳坐钓鱼台,面前的酒杯分毫未动。 太子妃蹙眉,看着她诧异问:“恒王妃何故不饮,莫不是此酒亦不入你眼?” 今天她不入眼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倘若再瞧不上这酒,那可就过了,毕竟这是太子自江南带来的好酒。难不成沙场上还能饮到比这好的酒? 卫子楠摇头,手覆上自己的肩,叹道:“当日受伤颇重,大夫嘱咐不可饮酒。而今内伤尚未痊愈,自然不宜放纵。此酒我今日无缘一饮,好在是太子妃送了一坛。待我伤好之后,定好好品尝。” 乔氏可不认为是这个原因,在座的各位也不认为。皆私以为恒王妃有意拿架子,做对做到头,就是不给太子妃面子。 不料太子妃莞尔,笑言道:“恒王妃多虑了,此酒之中加了名贵温补之药,并不伤身,若不贪杯,反对身子极好。” 泰安公主也附和:“太子妃所言甚是,前儿驸马身子总不得劲儿,每日一杯此酒,一碗汤药,不出三日便浑身轻松了。没想到,恒王妃竟不知这大名鼎鼎的福禄酒,是个好东西。” “是么。”卫子楠端起酒杯,心中一冷,自知是不好推脱,连区区一杯酒都不肯饮,这说不过去。只好打算先饮,再借故告辞,也就混过关了。 捧起酒杯,她看见鲁宁华有些不安的脸,似乎在替她担心,她却不作他想,正欲将此酒一口饮尽,不料被忽然奔至苑内的两个丫鬟打了岔。 “太子妃娘娘,奴婢拦不住她,说好等我先通传的,谁知道她趁奴婢不备,硬要闯进来。”只听得一句慌慌张张的解释,饮酒的动作就此被打断。 闯进来的那丫头脚步不见停,直奔卫子楠桌前,竟然是霜华。 “王妃!不得了了,王爷出事了!”她扑过来,抱住卫子楠的手臂,晃得她杯中酒当即洒了一半。 卫子楠搁下酒杯,心头突然一紧——秦傕出了什么事?! 众人齐齐侧目,都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惊吓到了。 “王爷怎么了?”她问。 霜华急得满头大汗:“王爷在街上被人打了,明明表 露了身份,竟然没人相信。官府的人去倒是去了,却也不敢确认王爷身份,反倒对动粗之人点头哈腰。奴婢听说,好像是个七品集曹的官,但是和卫夫人有什么瓜葛,都不敢动他!” 太子妃险些捏碎手中琉璃盏。七品集曹,不正是太子替程松谋的职位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他竟把恒王揍了?! 卫子楠哪里管什么集曹不集曹的,听到卫夫人三个字,一不注意就握紧了拳头。她冷着脸转过头,对太子妃道:“恒王遇到点麻烦,恕我不能久留,告辞。”语气平缓,倒是听不出什么不对经、 说罢,谁也没再招呼,疾步离去了,霜华跟在她头后得小跑才能追上。 众女满面不解,一时还未弄明白。恒王被打?堂堂王爷怎么会被打?恒王妃都走了,这诗会还怎么办下去,眼见太子妃意兴阑珊,不消多久,这诗会也就散了。 霜华一面走,一面跟她交代情况。 “王爷现在在上南大街桃缘金银铺子那里,书生打扮。” 卫子微顿住脚,慢下速度:“王爷为何是书生打扮?” 霜华茫然:“奴婢也不知,王爷只说今儿要换个新鲜的,便改了妆扮出门。谁知别人就不识得他了。” 秦傕这人脑子里装的什么,旁人很难理解,卫子楠也没再问,匆匆跨出太子府的大门。 霜华小跑去前头,牵过来一匹马:“正好在街上遇到熟人,奴婢借了他的马。只是奴婢不会骑,差点半路上摔死。上南大街人多,马车怕是行不过去,王妃不如骑马先去,奴婢随后就到。” “嗯。”卫子楠翻身上马,马鞭子一扬,策马而去。 秦傕被打,不论什么原因,她这心里竟隐隐约约觉得不通泰。再又因为事关程氏,她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去。 今日阳光舒爽,上南大街果然很多人出来走动,又因有架打起来便更是热闹。 程松左手边是衙役,右手边是那被揍破了嘴角和眼角的穷酸书生。他撒了一通气,又因为衙役奉承于他,初初尝到了权贵的好处,心情正好。 旁边的人还在议论那书生究竟是不是恒王。有说是的,有说肯定不是的。 恒王经常在街上溜达,衙役自然也见过恒王,晓得恒王白面俊俏,是少见的美男子,可这书生面色青黄,虽然没有被揍肿了脸,但嘴角眼角皆破的狼狈样儿,哪里像个王爷。可既然有人说是恒王,他就当众将此事 解决好了,反正带回去交给上头的人办,他就拍不到新任集曹的马屁了。于是火速命人去恒王府问个明白,就说有人冒充恒王,坏恒王殿下名声。若是恒王府回话,确实是假冒,也可让程大官人再揍一回出出气。 这会儿,谁也不慌。只等着恒王府来人,当众戳穿这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冒充恒王的人。要知道,就是被打死,皇亲国戚的名头也不是你能借来挡拳头的。 倒也没等一会儿,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远处有人惊呼。 “我的青天大老爷,是恒王妃亲自来了!”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只见一人一马疾驰而来,马上英姿飒飒身着男装的女子,不是英美的恒王妃又是谁。 卫子楠勒马停住,因跑得太急,马蹄腾空而起,差点一蹄子踩在程松脑袋上。 那衙役赶紧冲上去混个脸熟,满脸谄媚:“哎呀,竟然惊动了恒王妃,罪过罪过。您瞧,冒充恒王的人就在这儿,您看怎么处置。” 冒充恒王?卫子楠不明就里,先翻身下了马来,刚看清楚那衙役手指的方向,就看见脸黄了一层,差点鼻青脸肿的秦傕迎面扑过来。饶是她身手灵敏,看到这种情景,也会忘了躲开的。 结果,被他一头扑到怀里来。 “夫人,救我!” 秦傕死死抱住她的腰,像是急于寻找保护的小孩子。 当场,吓呆了一堆人。 冒充恒王也就罢了,还敢扑到恒王妃身上,这不是非礼吗! 卫子楠身量高,本就只比秦傕矮了一两寸,这样被他抱着姿势倒是不难受。只是大庭广众的……她浑身僵硬,最后竟鬼使神差地拍拍他的背 “怎么回事……” 秦傕差点激动地哭了,转身指着衙役和程松,愤愤然开始告状了:“本王出来逛个街,晒个太阳,不想竟遭受此等无妄之灾。这王八蛋,自己弄碎了玉镯子,非要怪是本王弄碎。若真是本王弄碎的,本王眼睛都不眨赔他十对都使得。哪知本王只说他弄错了,他就对本王下这等黑手!”他越说越激愤,又指向那衙役,“还有这龟孙,上去就拍一个还未上任的小小集曹马屁,非说本王是假冒的,胆敢踢了本王一脚!” 他悲愤说完,满面殷切地看向卫子楠,只等自己媳妇儿给他讨回公道。不过,他好像并没有解释为何会穿件破破烂烂的衣裳,打扮成个书生出来。 当然,这是次要的,故 而卫子楠也没问,只在他话音刚落时突然间满面杀气,拔剑而出:“殴打王爷,不知者不罪,明知以下犯上,竟依旧行凶,犯的是死罪一条。本将军今日就先宰了你,以正国法!” 国法是什么,国法当然不包括恒王妃可以私自杀人。但谁又能拦呢?她就是只老母鸡,恒王成了小鸡儿,被她护在羽翼下。你要伤她小鸡儿,她跟你拼命——当然,这是看客们以为的。 不过转瞬之间,竟然生了这等变数,程松吓得跪地求饶,百般不思其解,愣是不明白恒王殿下没事儿扮个书生出来做什么。 “王妃饶命,我真的不知道啊!” 那衙役也吓得跪下地去。恒王妃是嗜血好杀之人,那二十万高北大军便是最好的例子,谁都没法自欺欺人,傻子才会相信恒王妃一朝嫁人作了人、妻就能转性子。 今日理站在恒王妃那边,她就算当真血溅上南大街,谁又能将她怎样,指不定皇帝陛下还要褒奖她维护天家之威,处事果敢。 眼见卫子楠的剑就要劈下去了,程松突然一个劲儿磕头,嘴里大声吼着:“王妃娘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是卫夫人的外甥,咱们也算是亲戚!今天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要是知道那是恒王殿下,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原来是卫夫人的外甥,大伙盯着的那把剑堪堪停在程松脖子旁边一寸处,无一不惊出一身冷汗。想那卫夫人本就苛待过恒王妃,这倒霉蛋还把卫夫人搬出来说事,不知恒王妃会如何决断。真要是砍下去,恒王妃和卫夫人这仇可就算彻底结大了。 原来是程氏的外甥。卫子楠冷冷哼笑,剑停在那处没有收回来的打算,也没有继续砍下去的意思。 “你是我母亲的外甥,呵,倒是说得上是亲戚。” 程松连连附和:“是是是!”他习惯性地要点头,不想刚有点小动作,就被那剑锋吓得僵硬了脖子。 “这么说,你打我夫君之事,就这么结了?” 这还是第一次从卫子楠嘴里听见“夫君”两个字,秦傕不经意间,嘴角爬上笑意。虽然知道媳妇儿不全是为他出头,给程氏做对的成分占了大半,但他的心情可谓是好得不能再好。 “不能这么结了!”卫子楠一问之下,却是秦傕站出来,“难道夫人看岳母的面子,就不看父皇的面子吗。” 此话甚有道理。若是饶了程松,天家的脸面往哪儿搁,程氏区区诰命夫人,难道她的脸面足够让恒王 憋下这口气吗。虽是岳母,可恒王乃是天潢贵胄,哪里能容人随意踩踏尊严,到头来还不是丢的皇帝的脸。 “王爷说的是,若是轻饶。怕会有人当我不把皇家看在眼里,亲族大过皇族,反而连累了母亲。” 程松一听,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吓得涕泪横流:“我是朝廷命官,便是要杀,也要先经审理,恒王妃杀了我事小,麻烦事缠身事大啊!” 卫子楠转回头看向拽着她一条胳膊的秦傕,面露难色,却笑得狡诈:“那王爷说,又该怎么办。” “先卸他一条胳膊!” 卫子楠的剑,应声往下挪了数寸,悬停在程松的左胳膊上:“正好,我还没试过这把剑是不是削铁如泥。被御赐的赤鳞剑砍断胳膊,也是你的造化。” 当街施暴,是有些不妥,可那衙役岂敢阻拦,只恨自己拍错了马屁。程松不得相助,脑袋瓜子转得飞快。这回不光身子抖,连声音都抖得快听不清了。 “求恒王妃饶命啊,我是家中独子,将来还要扛起整个程家。没有胳膊,我怎么扛起程家啊!求王妃网开一面,饶过我这次吧……” 卫子楠的剑忽然动了,刷刷两声,舞出两朵剑花。之后清脆一声响,她已收剑入鞘。 因为是独子,就这么算了? “面目残缺者,不得为官。” 程松顿时感觉被抽了口气走,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捡回一条命。待到恒王妃转身,这才感觉脸上有热流划过伴有生疼,用手一摸,赫然见满手的鲜血。 原来,不过眨眼间,恒王妃收剑之前,竟在他脸上划了条两寸来长的狰狞伤口。自古以来,除武将,身体残疾,面目不堪者不能为官。想到只是被断了官路,程松反倒高兴坏了,没想到此事竟就这么结了。 可他哪知,在他背后,为他百般操心,在他身上投注了希望的姨母若是知道,定会一口气不来,晕死过去。 卫子楠将秦傕扶上马背,自己亦上了马,居高临下对那衙役吩咐:“今日是非错对,百姓皆是见证,你将他押回衙门,如实上报。” 那衙役忙不迭满口称是,刚松了口气,以为已经逃过一劫的程松,却眼前一黑,栽倒在地,终于不省人事。 ☆、第37章 解释委 卫子楠不伤程松,反将人丢给衙门处置,叫看戏的好事者除了称赞外,还有一肚子的疑惑。 “瞧,恒王妃到底还是目中有法,心存孝道之人,连这等气都能忍。怪不得总听别人对恒王妃赞不绝口,不邀功不凌弱,便是凶悍了些妒妇了些,到底是个人物。我便不信那些诋毁恒王妃的谣言,说人家不敬嫡母,假的不能再假。” “哈哈哈,你瞧见没,恒王殿下可是被恒王妃保在身后的嘞。你说他俩夫妻感情会差?我看未必,指不定以后恒王再闯祸,还得是恒王妃来兜着。” “嗐,你们说,恒王怎么会穿成这样就出来了。瞧着脸上似乎还刻意打扮过,大约想掩盖容貌啊。” “谁不知道,恒王殿下花样多着呢,往后还有一大堆你想不明白的。听没听说过,两年前大司农家的千金一心想嫁给恒王,想得要死要活的,有一回竟然偷偷跟到醉月楼去见恒王。你们猜怎么着,恒王殿下竟然看不上。看不上也就罢了,大约是被搅扰厌烦了,结果雇了个班子,敲锣打鼓地把这位小姐绑着送回家去,满京城的人都瞧见了,大司农的脸可算是给丢尽了。” “……” 不管街头巷尾在议论什么,卫子楠直接将秦傕带回府里,把马还给霜华后,要了热水和毛巾,就将房门关起来,连采薇都不留在屋里。 秦傕嘻嘻哈哈地坐下去,屁股刚挨着躺椅就疼得弹跳起来。这一跳,又带动别的地方,痛得他龇牙咧嘴。 卫子楠甩给他一个坐垫,从自己的匣子里取出各种跌打损伤的药来摆在桌上,倒不急着给他上药。 “王爷不如先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傕只知咧嘴笑,活像被打成了个傻子。 卫子楠从来弄不懂这厮到底怎么个心思,自己好像从来不懂他,问他他又不说,心头渐渐涌起一团无名火,索性抓起湿毛巾就往秦傕嘴角擦。 “嘶——谋杀亲夫啊!”秦傕被她不知轻重地这么一按,当场跳脚,结果挣脱不得,被她按着擦,只得求饶,“我说还不成吗!我说我说!” 卫子楠勉强满意,丢开毛巾,松下心情,解了佩剑放在桌上,终于喝了口水:“你说。” 秦傕捂着嘴角,重新坐回去,眼巴巴地等着卫子楠给他也倒一杯,结果没能如愿,只好老实交代:“咳咳……本王调查过,程松是卫夫人的娘家外甥。本王故意惹程松当街打我,为的是让他背上殴打皇子的罪 名,叫他从此官路不通。总之,卫夫人想要靠他打通文官的路子,本王就掐断她的路。” 他说完,见卫子楠表情没什么变化,不禁一愣:“夫人不觉得惊奇?” “我已猜到。”卫子楠抱臂,面上不悲不喜,却突然感觉鼻尖酸得可怕。 秦傕做这些,若不是为了她,难道还是为了他自己。她原以为这条复仇之路她一个人走会举步维艰,却万没有想到秦傕会帮她到这一步,不必她说,已经身先士卒谋划起来。 大婚那晚彼此都清楚缘何会有这场婚姻,他大可袖手旁观,结果却一次又一次为她解决难题,想她所不能想,做她所不能做,从不怨怼于她。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像这样,将她护在羽翼下,虽然这样的羽翼看起来瘦弱了些。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接受,再到现在的…… 为什么,这都是因为什么? 那个答案,她不敢相信。 秦傕控制住嘴角上扬的弧度,眯着被揍得青了一坨的眼睛,笑嘻嘻地凑过来:“那夫人有没有很感动?” “没有。”卫子楠冰冷着脸拿起毛巾,内心所想皆不表态,继续给他擦伤口,眉间慢慢皱起来,“王爷做这些之前为何不跟我商量,我自有作假伤的法子给你,活该你挨这么多打。” 秦傕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合着还是本王的不是!”他这一激动,又不知扯到哪里的伤了,痛得哎哟哎哟的。 “把衣服脱了。” 秦傕这回眼冒精光,转瞬间又万般可惜地叹:“夫人啊,另找个时候吧……本王满身是伤,有心无力啊……再说了,お筷尐誩兌大白天的……” “脱了上药。” “……哦。” 他乖乖脱了衣裳丢在一边,露出来的上半身竟然还有……还有很可观的……肌肉?卫子楠愣了愣,一时想起皇子们早年读书时大概也有骑射习武的功课,有这样的身材倒也不怪,当下就释然了。 想那程松殴打他之时,他本有还手之力,却要忍着不反抗,心中必然是难熬的。 卫子楠给他擦干净身子,才开始上药,这回不再没轻没重,秦傕那陶醉的样子似乎还觉得很舒服。 一室安静。 默了半晌,她突然想起来:“我问你,泰安公主是否和你结了梁子?” 秦傕立马就皱了眉头,不 屑地咒骂道:“这蠢货,难不成今日为难夫人了?” “她尚未能难到我。” “我就说嘛,夫人岂能栽在几个蠢女人手里。她们那些招数,对付后宅女子,将人孤立倒屡试不爽,可夫人巾帼英雄,岂是她们能够压得住的。哎哟!我秦傕有夫人罩着,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听他的奉承话,卫子楠重新拧了帕子:“那你倒是说说,如何与泰安公主结的仇。” “嗐!那得从泰安的母妃德妃娘娘说起。”秦傕享受着媳妇儿给自己擦身,依旧是满脸轻蔑,“倒也不复杂。当年最得宠的是德妃,可惜她频频邀宠,亲族壮大终叫父皇不悦。后来,父皇喜爱母妃随和的性子,独宠于母妃,德妃便心生妒意,干了件害人终害己的事。” 后宅的争斗和后宫相比,算是小巫见大巫,不知德妃究竟干了什么。她等着秦傕继续往下说,这厮却卖起关子,于是没好气地问:“怎不往下说。” “等着夫人问呢。”秦傕嘿嘿笑,“不过是最普通的手段。生了本王之后两年,母妃再有身孕,本胎像甚稳,不想生育之时竟凭白落胎,险些一尸两命。父皇震怒,怀疑此事有小人作祟,便命人彻查,果然查到德妃头上。太医直言,母妃伤了身子,此后再难受孕,父皇龙颜大怒之下将德妃赐死。但德妃的女儿泰安公主却深得父皇喜爱,遂将她养在皇后膝下,到底是念着祸不及子女,便格外宠爱于她。” 她之前尚在奇怪,为何萧贵妃独得恩宠多年,却只有秦傕一个儿子,原来其中还有这等旧事。皇帝依旧独宠萧贵妃,大约也是嫌儿子太多皇位坐不稳,正好萧贵妃难再生育,又是温和可人的性子。 “所以,泰安公主将杀母大仇记到你们母子头上,继而迁怒于我。” “她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自然只会这么想。本王从不将她放在眼里,父皇又哪里不知她心头的恨意早已根深蒂固掐灭不掉,未免她学了自己的母亲,连为她选的驸马都是个只知做学问的书呆子,于我和母妃没有半分威胁。但父皇又怕她心头难过,是以处处照拂,不时赐她珍宝。” 她倒是没想到,将儿子坑得体无完肤的皇帝,对女儿却是百般呵护。看来,只要不威胁到他的皇位,什么都好说。 终于替秦傕擦完了药,只等晾干穿上衣服。她打开衣橱,替秦傕挑了套宽松的衣裳放好。眼前不时浮现秦傕那满身的伤,又念及被抓去衙门的程松,不禁心底烦躁。 “ 不知程松在衙门里,可讨得了好。” “自然讨不了。”秦傕舒舒服服地睡在躺椅上,“夫人这样决断是最好的,重拿轻放,理全在咱们这儿,还得了好名声。这件事已经闹大,决计压不下去了。即便最后父皇昏聩,轻易饶了他,他日后也做不了官,不足为惧。夫人觉得,绝了程松为官的路就算了结,但本王不以为。别忘了,咱们明日还要入宫面见太后。” 前几日萧贵妃送来程氏入宫消息的同时,也说了太后想念孙媳妇儿,召他俩入宫一聚。因太后的佛经还没有抄完,故而时间推后定在了明天。 秦傕这一脸的伤,若是被太后看到……太后疼爱孙儿,必会追究到底,那程松是何人,借的谁的胆,统统都要查清楚。 卫子楠只想到要断了程氏这条路,秦傕却一直计划到拔出萝卜带出泥,要将这背后的人一起揪出来,这般手段,一旦细想,也叫她背后发凉。 虽然秦傕给她解释了缘由,可这么一来,她却更加不懂他了。他究竟是怎样的人,真的是闲散王爷,无心皇位么?为何又频频在她面前表露才智? 更甚至于,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真的不计回报? “今日既然说了许多,不如再谈及一点——王爷为何要帮我?别告诉我是想讨好我,叫我不忍揍你,你若不告诉我我才是真的要揍你。” 秦傕睁开一只眼,唉声叹气,眼中包含失望:“做了这么多,夫人难道还不懂。一个男人,甘愿为一个女人赴汤蹈火,那是为了什么?那一定是为了得到一颗芳心啊!本王对夫人之心,天地日月可鉴,夫人竟然还问本王为何相帮,这不是狠狠挖本王的心吗!” 卫子楠哼笑,在他身旁落座,挑眉:“那王爷不是曾说,讨好了我,才好叫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便你找美人取乐吗?怎么,前后矛盾?” “夫人,你这是吃醋了啊。” “别胡扯,我要原因。为了几个美人,以你的才智,不至于如此低眉讨好。” “原因不是说了吗,本王博爱还不成吗!感情这玩意儿它是盲目的,本王爱夫人,亦爱美人儿,但本王之爱,于夫人是日月可鉴,情比金坚,于别的女子,却不过是图个新鲜。如此解释,夫人可明白?夫人这怎么就不相信本王呢,本王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卫子楠表面镇定,可惜发红的耳根子已经出卖了她。她不安地清清嗓子,埋下头去:“满口 胡言。” “夫人还不相信!”秦傕撑坐起来,“本王都为你挨打了,本王……” “你再胡扯,我不介意帮你来个伤上加上。”卫子楠终于坐不住,沉着脸把衣服甩给他,转身就要出门。 秦傕不依不饶,在后头大喊:“唉唉唉——屁股,还有屁股!” 她顿住脚步。 秦傕继续哀嚎:“屁股的伤还没擦药啊!夫人不能只管上半身,不管本王屁股啊!” 他再大声点,满院子都听到了。 “嚎什么,脱裤子。” ☆、第38章 何为夫妻 程氏在府中听闻程松被关进天牢,险些当场晕厥,红菱连送了两碗汤药来,才险险制住她的气短之症。 “又是那贱人干的好事!”程氏胸口不断起伏,大口大口传奇,脸一会儿涨红,一会儿惨白。 李嬷嬷为她顺着背,不断安慰:“夫人莫急,身子要紧。” “我怎能不急!”程氏自前几日进宫给卫祯裘爵位,结果不如意后,神采便日渐不济。自打卫子楠回来,怎么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区区几日下来,她竟显出衰老。 “恒王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帮松儿,竟怂恿着那贱人下狠手!当日我觉得他是可靠之人,如今看来,他根本就是两面三刀,到我这儿来诓我呢!” 李嬷嬷面露难色,继续小声安慰,生怕夫人气急了误事:“这也难说,恒王殿下怕是被揍出脾气了。您想,他那样的金贵人,哪能受这等气,一时昏头也是有的。其实就按恒王的意思,卸条胳膊这事就了解了,结果恒王妃竟然忍下来将人送进衙门,那才是后患无穷。这样来看,其实恒王后来说要卸胳膊的话,是对咱们有利的。再说了,恒王即便向着咱们,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太过明显,是不是?” 程氏不言,耐着性子仔细回味这话。 李嬷嬷之言有理,可对于恒王,她终究还是失了信任。只看下回再生事端,恒王该如何处理吧。 现在最让人焦心的是程松现在在衙门里头关着,此事牵扯重大,需尽快保他出来才是。只是这样大的罪名,谁也不敢掉以轻心。而今看来,可能还得麻烦太子出面。可惜太子本只帮着寻了个官位,春闱作假的事不曾参与,后来知晓时已略有不悦,但碍着情面仍帮了这个忙。如今再叫他出面,此事可能将他自己搭进去,故而太子未必肯。 想了又想,终于吩咐下去:“红菱,你去太子府一趟,就说我想太子妃了,请她回府一叙。” 寻常妇人自是不能轻易回娘家的,可她的女儿不一样,深得夫君厚爱,若想归家,随时可归。红菱得了令,正待要走,呼听外头来人传话,说太子妃回府来了。 程氏眉间一松,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亲自迎出门去。 卫子悦回府正是为了程松之事。卫子楠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走了,她已早早知晓程松闯祸。一旦上头认真审理,仔细查他,很有可能审出的结果就并不局限于他殴打恒王之事,还会牵扯出程氏走的关系,甚至连太子都要被披露出来。她如此匆忙回府,一是 想问清楚母亲究竟在程松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她好一一摆平。二则也算安慰母亲,再好生说说恒王究竟是不是可用之人。 红菱匆匆上了茶水,母女俩各自交代清楚。程氏毫无保留的将程松如何进京,如何考上贡士,走了哪些关系统统铺了出来。至于恒王,卫子悦还是劝程氏莫再利用,虽无证据证明他两面三刀,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太子虽然恼怒,但卫子悦已经将他说通,今晚连夜便将人救出来,省的夜长梦多。 此时恒王府内,擦药还在继续。 秦傕屁股上倒不至于真的有伤,只是腰腹骨头那里有一处擦伤,竟还破了皮流了点血,需要简单包扎,以免感染。只是既然要包扎,裤子就必须得脱。 秦傕趴在躺椅上,回头看媳妇儿一点脸红心跳都没有,不禁失望,睇视着直接问:“夫人怎就不脸红?” “别乱动。”被他频繁回身烦到的卫子楠蹙了蹙眉,这已经是第三次药抹偏了,“还想不想包扎,你若再动我懒得管你了。” 他斜着嘴笑,嘴里小声嘀咕着:“要你包什么扎啊……本王更喜欢夫人的包裹。” “嗯?”卫子楠抬眼,不经意地挑了眉,倒不是疑问,似是根本没听清。 “没什么。” 她没懂秦傕在嘀咕什么,面前就是他白花花的屁股,却只心无二致地在给他擦伤的地方抹药,大有看惯了的味道。 “有什么值得害羞的。”她语气淡淡,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军中呆了五年,我看过的屁股,比王爷摸的小手还多。” 秦傕当场不能镇定了,一下子坐起来,顾不得屁股还疼。 “什、什么!你看过别人屁股!” 卫子楠已习以为常,不耐得让他重新趴好,他却不肯动,一双眼睛直愣愣地审视着她,似乎她若不给个说法,这事儿就没完。很少直视秦傕的眼睛,那一瞬间,她竟莫名觉得这眼睛很熟悉,像某一个人。 可惜,并没有那个精力去细想究竟像谁。 “你怎么能看男人屁股!” “军营里全是男人,我就算不想看,也总会在不经意间瞥到。”她塞好瓶塞,“上回你不喜别人碰我的手,便用水给你洗了一遍,这回,王爷是不是要我把眼珠子挖出来洗洗?” 秦傕整个人都崩溃了,抱住她的肩膀,颇有抱着她一起殉情以证此情不渝的架势,结果出口的话却是 …… “不行,夫人得让本王亲亲眼皮子!”话还没说完,嘴就凑上来了。 来没等他的脸靠近,卫子楠手上稍一用力,就抓着他的手腕,将他反手按在躺椅上。秦傕差点痛得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有点懵。 “哎哎哎——痛痛痛……夫人轻点儿!” 卫子楠不松手,突然沉下去的声音带着哑意,十分有距离感:“少跟我乱来。” 秦傕脸都压变形了,裤子都还没穿好,惨兮兮地哀嚎:“为夫人上刀山下油锅,挨人胖揍,结果连亲亲眼皮子都不可以,本王命好苦……这还有没有天理……” 看来他是真痛。 卫子楠松了手,起身,朝门外去,行到半路忽而又停下,依旧拿背对着他。 “夫妻本是一体,然这桩婚姻我瞒你,你瞒我,本便不该存在。我是始作俑者,倒是愿意相信王爷真情实意,亦无所谓安下心去和你过日子。但未坦诚相待,如何谈得上夫妻,如此岂不枉论感情。不如,什么时候王爷愿意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再来和我谈亲热。” 说到这里,她略侧过头来,眼睛却是下垂,并未看他:“我卫子楠,不比你睿智,然我最大的优点,大概就是不喜欢活得糊涂。” 关门声响起,片刻间屋里恢复寂静,死气沉沉的让人发闷。 秦傕听罢她的话,撑坐起来,擦擦淤青的嘴角,眼中突然蒙上一层笑意。看来,他聪明的媳妇儿已经对他产生怀疑了。 很好。 他喜欢聪明的女人,卫子楠,无疑让他越来越喜欢。 秦傕静静坐着,扫了几眼身上的伤,眉头也未皱一下,俨然压根儿就未把这点小伤看进眼去。屋外,不知卫子楠做什么去了,大抵又在检查卫祯的功课。 想着她离开时毅然的背影,他又是蹙眉又是笑,穿上媳妇儿为自己拿来的衣裳。约莫又过了半刻,他才倏地在静默上开口。 “跟踪得如何?” 经他一问,从角窗处翻进来一个蒙面劲衣的男子,半跪在他跟前:“回王爷,太子已约谈沈大人,沈大人应太子请求,答应从轻处罚程松,连夜放人。另,太子准备明日亲自登门拜访,应是要给王爷一个说法。至于太子妃,已回镇国公府与卫夫人详谈,并无大的异动。” “嗯,继续跟着。”秦傕颌首,让他下去了。 连夜放人?呵,放得好。 却说太子那边,好不容易收拾了太子妃娘家一堆烂摊子,回来时已是掌灯时分。沈平信誓旦旦答应今晚放人,已将此事弄了个糊涂账暂且压下去。虽说程松打人与他无关,可恒王府要处置的人却是他给放的,是故明日他还得备上厚礼,亲自给恒王解释清楚,免得事情越闹越大。 刚进内院,卫子悦就迎上来,满面愁容,担心极了。 “太子可算回来了,累了吧,在外面用饭了没?” 本来疲倦,见到妻子一时便又来了精神,连带这怒气也消了。秦源拉住卫子悦的手,回得温柔:“不累,在外陪沈大人吃过了,你可是饿着肚子在等我?” “用了几块点心,还未正经吃饭呢。”两人牵着手进了房门,卫子悦忍不住又问,“我表哥的事可解决了?” 太子微一蹙眉,点头:“夫人莫担心,沈大人今晚就放人。明早我备下厚礼亲自去恒王府一趟,恒王那边应好说话。来,不是还没用饭吗,我陪夫人再吃点。” 卫子悦白日里受了委屈,被卫子楠气得够呛,后又被程松的事弄得焦头烂额,这会儿夫君非但不怪她找麻烦,还照旧关怀备至,她心中一酸便扑在太子怀里哭了出来。 “都怪妾身,给太子添麻烦了。” 秦傕失笑,轻抚爱妻的发:“让子悦你难过,混蛋的是他们。你何来的错处,快别哭了。” 夫妻俩你侬我侬,一起用了饭,彼此都累了,没有说几句话便早早熄灯就寝。 翌日清晨,太子不比恒王闲散,还得先去早朝,故让卫子悦备好礼物,由他午后送去恒王府。不料午后他亲自到了恒王府门口,才知恒王夫妇入宫去了,刚刚才走。 他如被打了当头一棒,心中剧震——恒王脸上的伤若被细问,此事就彻底兜不住了! 想那恒王等闲不会入宫,通常每月朔望日才进宫见萧贵妃一次,而今日根本不是朔望日。不是朔望日却进宫去,难道是告状的。他不及细想,连忙改道直奔宫门而,只求赶上恒王,将此事按下去。 怪他先急着让沈平放人,竟不及差人和恒王先通口气。本以为恒王素来是个不争的,又与他有利益往来,不至于闹出入宫告状的事,未曾想他可能低估了恒王妃在里头使的力。 然而终究他还是没赶上,就在他刚入宫门的时候,久不见孙儿抬头的太后,正不高兴地叨叨:“傕儿难倒怪哀家叫你们来看我这老不死的,打搅 你们的小日子,竟连看都不看哀家一眼。” 说罢,龙精虎猛地猛然一拍桌,吓得秦傕应声抬头。 好一个鼻青脸肿…… ☆、第39章 铁板钉钉 秦傕抬起头,露出满脸淤青,萧贵妃当场扑过去,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的儿啊”。太后眼神儿不好,凑近瞅了又瞅,才吓了一大跳。 “我的乖孙,你这脸是怎么了!” 秦傕畏畏缩缩,又吱吱唔唔,就是不说,把太后和萧贵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太后一拍桌,果断问卫子楠:“孙媳妇儿,你说!” 卫子楠面露难色,皱紧眉头不忍细说:“回皇祖母的话……昨日王爷出宫溜达,被人栽赃弄坏了东西,便被那狂妄之徒打了一顿。儿臣那时正于太子府中参加太子妃的赏花诗会,未及时赶到……皇祖母,都是我的错。” 太后瞬间暴怒,抄的那么多佛经统统抄到脑后去了,脾气上来照样控制不住:“你哪里来的错!打我孙儿的那孙子呢!可给哀家打回去了?!” 看太后如此紧张秦傕,卫子楠赶忙回话:“我本想一剑劈了他,但又念及父皇大力推行法治,便只划破他的脸,将他送到衙门去了。” 她这两句回答的,皆是实话,不过仔细听来却表达了秦傕和她自己正憋着好大一口气。 萧贵妃连说“好好好,送去官府才是正道,才是正道啊”。但太后哪管你法治不法治,捧着孙儿惨不忍睹的脸,心酸抹眼泪:“去把皇帝请过来,哀家绝不轻饶这等狂徒。傕儿被当街暴打,竟无人出来制止,官府大约是放任了行凶,哀家便不信狂妄打人的能是小小百姓!一定要查!” 说太后脑子糊涂了吧,她这时候却又理得清。连萧贵妃都没有提出来,她却将其中要害精准地给揪了出来,不愧是当年辅佐皇帝登基的太后。 秦傕嘀嘀咕咕说,又摆出个窝囊草包样,出来强调:“若不是子楠及时赶到,孙儿就是被打死都没人救。” 太后心疼死了,慈爱地呼呼往秦傕脸上吹,当他还是三岁小孩:“孙媳妇儿干得好,傕儿受了这等大委屈,哀家一定要为你讨个说法。” 却说太子赶到宫中,一问得知皇帝正赶去太后的寿康宫,便知不好。怕是恒王夫妇没有找皇帝主持公道,而是直接找的太后。若中间有太后插手,此事就万万没有回旋余地。略做思考之后,他当机立断返出宫门,命人去程松住处抓人,势必要将程松本人再投入大牢,以免上头查下来牢中无人,便是更难解决。 皇帝本在批折子,突然被太后召见,只得舍了政务前去寿康宫。刚一进门,老远就听到太后的念叨:“皇帝要等到哀家老死了才 来不成。” 皇帝连忙快步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坐在萧贵妃让开的位置上:“母后言重了。儿子正在批折子,听到传召这不就马不停蹄地来了么。母后如此着急见朕,可是有什么事要儿子办?” 太后没好气,白了皇帝一眼:“你儿子都叫人欺负了你知道吗?” 皇帝笑了,坦然接了那一记白眼:“哪个敢欺负朕的儿子?” 太后努嘴:“喏,傕儿,把头抬起来。” 秦傕老老实实抬起头,把皇帝也吓了一跳。 “父皇……” 皇帝狠狠地咳嗽几声,看看爱儿心切的萧贵妃,再睇了睇像个透明人似的恒王妃,问:“你脸上的伤,是谁的杰作?” 一问之下,秦傕倒也据实回答:“回父皇,是新任集曹,程松。儿臣多次与他表明身份,他还不肯收手。就这样……儿臣被打成……” 皇帝仔细瞅瞅,板着脸反问:“你不是素来喜欢在外露脸吗,认识你的人不在少数,怎不曾有人帮你。一个小小集曹殴打当朝王爷,旁人袖手旁观,说来奇怪。” 他没有问动手的原因,毕竟不论什么原因,殴打王爷都是大罪。但皇帝也犀利地掐中这中间最大的不合理,这是太后和萧贵妃关心则乱之下未曾注意的。 秦傕偏头看看自己媳妇儿,才诚惶诚恐地回答:“儿臣……王妃管得紧,儿臣只好易装外出,所以……” 所以易装以后,竟然没人认出他来。 卫子楠尴尬地咳嗽,这时候不好不表态:“回父皇,儿臣昨日去太子府赴宴,怕王爷闯祸,所以叮嘱手下跟好王爷。哪知王爷不喜被管束,用这种法子脱身,甩了护卫,不成想便遭遇此等祸事。” 太后听完,指着秦傕便是一声哀叹,恨铁不成钢:“早听孙媳妇儿的话不就好了吗。乖乖呆在府里,早点给哀家生个小曾孙才是正经事!不是哀家说你,傕儿啊,你整天往外跑,哀家什么时候才能抱曾孙啊……别忘了你答应哀家三个月的呀。” 卫子楠心房随之猛地一跳……三个月……饶了她吧。 秦傕乖乖认错,说以后再也不敢了。如此一解释,也就毫无破绽地解决了皇帝的疑问。皇帝了然,另又问了几个问题,问出来程松乃是镇国公夫人的外甥,又刻意得卫子楠的表态,说不会包庇自家亲戚,于是才着人去监狱提人来见。 那头太子抓了程松,正欲送去 大牢,不想半路马车竟坏了车轱辘,只好给程松罩了头套,弃了车,骑马狂奔前去。岂料屋漏偏逢连夜雨,半路窜出个乞丐,马蹄险些从这乞丐身上碾过,那乞丐便不依不饶,拽着缰绳不让他一行人过,不一会儿便来了一群看客将他几人团团围住。 不得已,太子散了钱财才突破人群赶往衙门。 初初赶到衙门,沈大人就哭丧着脸跪在他面前,说宫中来人提审程松,不见人在,已经返回宫中复命了。 太子眼前一黑,知道程松彻底是保不住了,太子妃那里他也无法交代,甚至连他自己都可能被牵扯进去。未免恒王妃一面之词叫他担了大罪,太子狠狠一咬牙,只得再次入宫。 却说宫里头,皇帝叫人提程松来见,派去的人却空手而归,回禀说是程松昨晚就被放了。 不及皇帝细问,太后头一个不答应,当即勃然大怒:“好啊,哀家就说是个有靠山的。殴打当朝王爷,此等大罪竟敢就这么放人。小小文官,定是有人作保。皇帝,必须严查!” 如要严查,第一个被查的就是程氏。 皇帝并未立时表态,若要查程氏,恒王妃应是什么态度,他很想再次确认。都道这对母女关系不好,但今日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等麻烦。 卫子楠明白皇帝的意思,站出来,大力凛然:“堂堂皇子,当朝王爷遭当街殴打,不论行凶者何人都当严惩。且官府包庇,绝非小事。倘若草草处置,父皇颜面何存,天家威严何在。儿臣,恳请父皇严查!” 很好,恒王妃落井下石,卫家终未团成气候,他也就放心了。 萧贵妃也附和:“陛下,此事本可当街决断。可这两个好孩子念及陛下所希冀的‘以法治国’,硬是忍下这口气将人送去衙门。可衙门就这么把人放了,且不说两个孩子寒心,这岂不是叫有心人抓着不放,说我大昭的法治就是个笑话吗。” 萧贵妃素来不评论什么,但事关她唯一的宝贝儿子,着急说了两句,皇帝也能理解。她把一顶‘以法治国’的帽子扣下来,皇帝想不重视都难。 恒王当街被打,不必说,整个京城恐怕早已传遍,若没有个说法,这个法岂不成了一纸空文。即便是个小老百姓被打,官府也不能不了了之,此番就让恒王之事树个案例也未尝不可。再者,当朝王爷被打,不需太多理由,必然是要有个结果的。 “朕必当严查。但若要在今日给出结果,太过仓促。程松此人,方才考上贡 士便任职集曹,背后必然有人打点。傕儿,朕知道你受了委屈,朕承诺你,一定查明,趁此机会也给某些手脚不干净的官员提个醒。”皇帝顿了顿,又转头看向太后和萧贵妃,“还请母后放心,此事大约牵扯科考,朕不会轻饶。爱妃也莫急,朕并未简单视之。” 皇帝一言九鼎,既然答应太后便一定办到。秦傕拉着卫子楠磕头谢过,皇帝因还有折子要批,坐了一会儿便先走了。 那头太子追进宫来匆匆忙忙往寿康宫赶,刚要跨过门槛,迎面却走来皇帝。他垂头请安,皇帝自他身边而过,语气冷似玄冰:“太子何故来寿康宫?” “回父皇,儿臣来给皇祖母请安。” 皇帝几不可闻地轻哼了声,可知已龙颜不悦:“请安?今日退朝后为何不去?依朕说,请安就不必了。” “父皇……” 太子感觉气氛不对,正欲解释,又听皇帝发话:“朕这里有几个利用职权中饱私囊的官员待办,涉及科考,干系重大。太子已随朕打理政务两年,想来应该知道如何办理最妥。朕倒也想再历练太子一番,此事,朕就交给太子去办。” 太子心头惴惴,知道那事必然已经拍板定了,程松科考舞弊的事皇帝已经知道,并已准备彻查。而将此事交给他,哪里是相信他,而是给他当头一棒。他若袒护谁人,到头来最遭殃的是他自己。 为今之计,也只能装傻认下。 至于秦傕那边,得了皇帝准话,太后出了气很是高兴,说了会儿话,看天色也不早了,便将两人并萧贵妃一起留下用膳。 秦傕嘴角疼痛,咀嚼是个难事,吃得极慢,倒是不忘给卫子楠夹菜,惹得太后指指点点开怀大笑,直说她曾孙应该快有了。 卫子楠也学起了乖,大约是受秦傕感染,举起筷子给太后与萧贵妃夹了数次菜肴,漂亮话说了不少,竟也做起了乖媳妇。与她头一次进宫相较,这次外热了一些,不再唯唯诺诺装小心。 秦傕在旁上下打量她,最终死乞白赖在桌下捏她的手,压着声音跟她咬耳朵:“行啊,夫人何时在本王面前也能如此乖巧可爱?” 卫子楠昨日未得他一个说法,虽一起将这出戏演了下去,此刻却仍不愿与他再有些什么。目下到底是在长辈面前,装也得装得像一点,所以才显得分外乖顺。她甩了秦傕的手,丢了块鸡胸肉在他碗里:“太后和母妃都在呢,老实点。吃饭都堵不了你的嘴。” 秦傕 贴过来,声音很轻,仍是不肯住口:“唯一能堵住本王嘴的,嘿,是夫人的嘴。” “……”卫子楠再不理他,只重重踩在这厮脚上,半点力气也没省。 秦傕憋红了一张脸,到此总算是安分了。 太后看小两口感情甚好,高兴之余叫人抱了坛果酒过来,打算今日开个荤。 “哀家多年不饮酒了,这坛酒还是多少年前来着……约莫三年前……不对……”太后转动着浑浑噩噩的脑子,着实想不起来是多久以前,“罢,总之是好酒。傕儿和孙媳妇儿一定要尝尝——来人,都给满上!” 卫子楠盯着那酒,浑身都在冒汗。 ☆、第40章 三章 合一 卫子楠终究没躲过那酒,借故内伤未好推了又推,却到底是敌不过太后的软硬兼施。秦傕起先还偷偷帮她饮了,到后来太后自己喝高兴了,端着酒杯杵在她面前,亲自灌了她一杯…… 所幸是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吃饱喝足,就快下桌了。 卫子楠借故府中还有琐事急着办,拉着秦傕匆匆请辞,趁着还有几分清醒,又奉承了太后与萧贵妃几句甜话,这才离开寿康宫。 她离开得有点急,不似她惯来泰然处之的态度。 “王爷是否君子?”走在路上,她没头没脑地发问,有几分郑重,并不似随口一问。可问完却又突然隐隐叹气,未曾看他,倒像是回过味来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君子?怎会与本王沾边。”秦傕自不会让她失望,大步与她齐平着走,很有自知之明地摆出一副二皮脸,还很自豪,“夫人何故相问?” “没什么。”卫子楠蹙着眉又行了几步,骤然顿住脚步,带着寒刃似的瞳仁看过来,仿佛要把他当场给剐了,开口亦冷冰冰冻人,“只是希望王爷一会儿管住自己的手脚。”言罢继续往马车的方向走去,步履很急,浑似前方有场仗等着她打。 “夫人这是何意?”秦傕大步追上,略有几分好奇。 卫子楠脚步不停,话说得奇怪,仔细听,居然有浅浅的威胁之意:“若在这之后发现王爷乱来,你就真的要伤上加伤了。” “……”哪个之后? 秦傕被她说得一头雾水,再问,她却越走越快,紧闭着唇,整个人浑似结成一块寒冰,谁要是碰一下,手都得给你冻裂咯。 秦傕未曾见过这样如临大敌的她,看着镇定,实则恐已心中慌乱,连威胁都用上了。呵,看来有情况,不知是好是坏。 待上了马车,卫子楠既不愿多说,秦傕便也不问。可他毕竟是个话多的,不免要扯上几句。今日宫中一行,满盘走势皆如他所想,一面替自家夫人再度出了口恶气,一面又令太子身陷囹圄,于他自己更有百利,不禁有所感叹。 “夫人今日倒是会说话,哄得太后与母妃高兴得嘴都合不拢。程松那事,原未与本王串词,竟也蒙混过去。本王原打算自己来答的,不想夫人聪慧,倒是先开口了。” 卫子楠靠在车板上,被颠得晕沉沉的,车走到哪里了,秦傕说了些什么已越来越模糊,感觉自己开始嘴不由心:“嗯……我也得学着说话,不能老闷着。” 秦傕觉出她的平和,方才那个满身寒气的夫人似眨眼间荡然无存,便贼兮兮地靠过来,小心搂住她的腰,顺势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本王这顿揍没白挨,夫人就静待好消息吧。相信不出十日,该牵扯出来的,一个都跑不了。” “嗯。”卫子楠闭上眼睛,再又睁开,安静地在他怀里回应。一个“嗯”后,却再无他话。 这回,秦傕总算觉出几许不对味。 奇怪…… 适才寿康宫中,在桌底下牵个手都不让,这会儿被搂在怀里怎么反而安静了。按照媳妇儿的脾气,难道不应该推开自己,赏一巴掌才对? 他这两日挨巴掌,受冷遇都习惯了。他这次伸出咸猪手,原就做好了搂一下,挨一掌的准备。 秦傕埋头看她,见她不过饮了一杯,还是不醉人的果酒,现下人却已显出软绵之态。她那双琥珀色晶亮的眸子未见合上,只是眸光中,少了平素的清冷味道,尽是柔和。 “夫人,醉了?”他试探着问。 “嗯。”卫子楠眯眯眼睛,轻呼出一口气,很快又大大睁开眸子,转了两下眼珠子,微一撅嘴,“嗯,我醉了。” 撅嘴?!这表情怎会出现在夫人脸上!秦傕怀疑自己看错了。 醉酒之人可不会承认自己醉了,假醉之人为了推酒才往往不醉装醉。目下卫子楠已下了酒桌,人又这般奇怪,秦傕怀疑过后便就了然了。 怕是醉了……媳妇儿真是一杯就醉啊。回想起她不时偷偷把酒倒进袖子,就是趁太后与萧贵妃说话,调换他俩的酒杯,他就不觉笑出声来。自己还当她真的是怕内伤久不愈,帮着打掩护,不曾想她却是怕轻易醉酒出洋相。 既然醉酒了……他突然起了坏心,又见她一副乖顺模样,勾着嘴角伸出一根手指头,竖在卫子楠面前,逗起“小孩子”:“乖,这是几?” 她未作思考:“一。” 连听到“乖”,都没发火,看来…… 秦傕玩心渐浓,又问:“这个呢?” “二。” “这个?” “五。”卫子楠保持着在他怀里的姿势,半点没被问得厌烦。 他反反复复试了多遍,夫人竟都颇有耐心一一回答,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像个格外听话的小娃娃。 “这又是几?” “二。”她这次想 了想。 “错,明明是八”秦傕难掩笑意,“那,这个呢?” “二。” “又错了,是六。” 马车哒哒驶向恒王府,不消多久,秦傕在车里已经无法无天收不住了。先是让卫子楠认数,后来变本加厉让她数他的头发丝儿,她竟也一根一根,理得清清楚楚。车中光线暗,她看不太分明,放在眼下非要每一根都分仔细。 等她数到第五十七根的时候,马车终于停在恒王府门口。而她,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一定要按照秦傕的要求,把那一束头发都数完才肯罢休。 秦傕憋着笑,几乎要不忍心打扰她了。可在马车里左右不是个办法,于是满脸阴笑地打横将她抱起,下了马车。 而卫子楠在他怀里,还在继续数头发丝儿,貌似被秦傕抱起来的时候感觉被打扰到了,还有些小小的不高兴。 秦傕无奈地看着她那格外认真的脸,觉得她这哪是数头发的架势,分明就是在排兵布阵嘛,严肃得不行,实在令他忍俊不禁。 难不成,媳妇儿每次喝醉酒都是这副听话样子?这么一假设,又没忍住一时笑出声来。 抱着卫子楠回到和鸣院,已经等候多时的采薇忙不迭迎上来。甫一见到自己主子在王爷怀里……数头发,就吓得嘴巴张开能塞两个鸡蛋。 “王、王、王爷!王妃她喝酒啦?!”她倒是一语道破,一边说着,一边慌慌张张让开路,先一步撩开珠帘,示意秦傕先把人放床上再说。 秦傕并不觉得累,但一直抱着也不是回事,也就顺势将人往床上放。哪知卫子楠不肯松开他的头发,他的脑袋也就只能低埋着,躬着身子脱不得身,好不让人哭笑不得。 采薇毕竟是服侍过自家主子好些年的,哪能不知该怎么办,上来按住卫子楠的手,只说了一句“主子,别数了”,卫子楠竟就松了手,坐在床上开始发呆。 她那呆样,说是个傻子也不为过。 乍一见她就这么撒开头发,秦傕感到……震撼。如果他是采薇,论惊吓程度,可能嘴里能塞三个鸡蛋。 这事,必须得问问采薇。 “王妃醉了酒就这样?” 采薇咬紧了牙关,只摇头,不作答。那是她家主子的秘密,她哪里敢随便说,回头主子要是知道还不得把她宰了! 虽然……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瞒着的必要了。 不过王爷那么好说话…… 见采薇不肯说,秦傕就在床沿坐下,让跟进来伺候的霜雪先去端热水来,瞅瞅呆若木鸡的媳妇儿,复又盯上采薇,微一蹙眉正了颜色:“你不是怂恿王妃争宠吗,本王连王妃的这点小事都不能知,如何信任宠幸于她。” 争宠这事儿,采薇在主子面前提了百八十遍,果然是被王爷知道了。但是看王爷的表情,应该不怪她瞎叨叨的。王爷正儿八经地问了,那主子的秘密…… 反正是夫妻,知道不知道的也无妨,一辈子的时间还长嘛,日后王爷总会有知道的时候。这么一想,在争宠与保密之间稍作权衡,采薇瞬间就忘了主子狠狠要她保密时候的“凶狠”目光。 “当真不说?”秦傕又问。 “奴婢说,奴婢说……”采薇赶紧应下,稍稍理了理,开□□代道,“是这样的,呃……王妃她不能喝酒,便是半杯果酒也受不了。也不知是为什么,酒量奇差,轻而易举便能醉倒,所以王妃从不让人知道她的秘密,只恐有居心不良者对她不利。这个秘密,除了奴婢和卫夫人,太子妃,旁人都不晓得的。所以,王爷……” 半杯几乎连酒味儿都没的果酒,就能醉?那她今天喝了一杯,岂不是醉得不轻。好歹是驰骋疆场的大将军,豪情万丈,这酒量……不应该啊。 秦傕觉得自己在听笑话,但见采薇一脸严肃,仿佛生死攸关,再看已经变了个人儿似的媳妇儿,也就不得不信了。 “本王自当替王妃保守秘密,日后若有需要亦会为她挡酒,但你需如实交代。王妃醉酒之态,可有特别之处?”他稍有一顿,又说得全面了些,“譬如有人醉酒嗜睡,有人健谈,亦有人大呼大喝,更甚至疯笑不止。” 采薇连忙摇头,本欲说话,忽见霜雪端着热水帕子走进来,立时便就住了口。秦傕焉不知她小心,命霜雪放下东西,出去带上房门。 采薇估摸着她走远了,才继续回话:“王妃她喝醉之后倒也不妨碍别人什么,只是尤其听话,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从不抗拒。甚至……可能、可能还会撒娇。” 秦傕把眉一挑,听到了重点。撒娇? 目睹过主子撒娇的采薇赶紧摆手,也是觉得这个形容和主子着实不登对:“不不不,倒也不常撒娇。王妃只在奴婢面前醉过三次,唯一次撒娇而已,吓得奴婢浑身的鸡皮疙瘩……” 秦傕已经有点控制不住笑意,帮她稍作总结:“所以, 王妃一旦醉酒,就和她本来性子反着来了?” 虽然卫子楠很多时候表现出十分“体贴”他,但他也知道不过是初时对于这场不该存在的婚姻的小小愧疚而已,况且那是她有意表露自己的“弱势”。而她自小反其道而行,别家姑娘学文,她偏学武,别人有文雅柔美,她有快意英姿,试问怎么可能是个“听话”的人呢。 单说这几日,已经发现他藏了秘密的卫子楠,再也没有那么多的“体贴”给他。相反,时不时送他几巴掌。而撒娇,她这样人前冷漠的人,撒起娇来恐怕真的会让人掉鸡皮疙瘩。 采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深觉王爷的总结相当精辟:“是,就、就是反了性子。” “嗯,本王知道了,你出去吧。” 采薇站着没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犹犹豫豫地赖着不走。还有一个特点是什么来着?想不起来,好像还挺重要的。 “本王还能吃了她不成。”秦傕谅她是不放心,急着抓紧时间逗弄媳妇儿,索性挥手撵人了,“忠心过头,瞎操心。” 采薇咬咬唇,不敢再留,只得关门退出去了。甫一关好门,却突然灵光一现,终于想起来她刚才还遗忘了什么,想推门进去再交代一句,不想霜雪以为她要偷窥,拽着她就走。 “哎哎哎——”已经被拖出去一段距离了,再吼王爷怕是也听不到,那句没说出去的话变成了小声嘀咕,“王妃她……醉得快,醒得也快呀……” “总算是没人了。”关门声刚起,秦傕上来就捏住了把夫人的脸蛋过瘾,满脸写着好奇,哪里还听得见采薇的嘀咕,他瞅瞅桌上的热水,笑问,“夫人,咱们先擦擦小手好不好?天色不早了,擦洗完了还得早早就寝,免得明日头疼。” “好。” 卫子楠抿着嘴笑,琥珀色的眼珠子转了两圈,闪着从未呈现过的暖意融融,一个“好”字,仿佛卸下了所有的保护壳,乖巧惹人怜。 秦傕没有出鸡皮疙瘩,但他忘了呼吸,伸出去准备拧毛巾的手也整个僵住了。先前在车上,光线昏暗没看清,只生出了逗她的心思。可这下看清了她那娇容,倒让他不知所措。 这……突如其来的可爱。原来也可以这样? 震得人心房猛跳。 这算怎么回事儿! 就在那瞬间,有一种浓烈的爱意陡然而生,他浑没想到,自己竟就这么败在她的醉酒一笑下,猝不 及防。 晴天一道霹雳…… 他对卫子楠的感觉,若要捋清楚,其实也捋得了。一开始是利用与怜惜,再后来生了好感,之后变成红鸾口中的上心。只不过对她开了一个小口子,短短数日,已叫他丢盔弃甲。而现在,她对自己抿嘴笑,一个“好”字,居然让他觉得哪怕把心掏出来给她都可以。 他一时如同沐浴在冬日的暖阳里,就快被暖化了。呆坐着,好半天没有发现自己栽了个彻底。 半晌,他失笑,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秦傕啊秦傕,嘲笑太子被女人所误的你,怎的也沦为自己曾经瞧不起的人了? 他惊讶于自己的变化,又愣了好一会儿,才拧干净帕子给她擦手。她就那么静静看着自己一下一下地擦,咧开嘴傻笑……仿佛他为她擦手是件很逗趣的事。 “还要擦脸吗?”他轻笑着问,不再纠结自己突破底线这件烦心事。*一刻值千金,醉酒一刻也很值钱呐。 这样的机会很难得,趁着她醉酒,他可以暂时在夫人面前卸下了伪装,回到真正的自己,那些玩世不恭,瞬时就在他脸上找不到丝毫残余。 “要。”卫子楠又是简短的一声回答,语气里透着憨憨的味道,好似你若给她一颗糖吃,她能甜甜叫一声“哥哥”。 “好。”秦傕捧着她的脸,很享受在她面前卸下伪装的片刻机会,尽量轻揉地为她擦拭,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要喝水。”她说,马上就得寸进尺要了东西,“要温的。” 秦傕手上一顿,未曾想到她还会主动说话,眸光软甚方才,放下帕子,倒了一杯温水递在她嘴边。 卫子楠也不接,纯净如水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等着他来喂。 “真是会上脸的女人……”秦傕弹了她一个脑瓜蹦,一手托在媳妇儿下巴处,一手喂她喝水,谨防她晕晕乎乎地喝洒了。 她却没洒,只是喝完又露出个让他毫无招架之力的笑脸来。 秦傕一怔……夫人啊夫人,你害苦了本王!他咬牙重重搁下杯子,想起出宫之际,卫子楠跟他说的话——若这之后我发现王爷乱来,你就真的要伤上加伤了。 还威胁他,要他管好自己的手脚…… 这是她在明知自己即将醉酒,任凭摆布的情况下,对他的严厉警告。所以,现在她自己无意识地一个劲儿卖乖巧勾引他犯错,他却什么 都不能做。 这么一对比,他心中自然是憋了好大一口气的。 其实便是做了什么,只要不过了界去,等卫子楠清醒了也是一无所知的。可既然答应了,他自当管住自己的手脚。再或者,即便她没有要求,遇上亲热这种事,终究还是你情我愿的好。 他确实是不喜欢强人所难的,验她身子清白与否那次,不过是纯属演戏自我暗示过了头,娶得满意的夫人后又痛快过了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时无聊过了头,现在想来都觉得自己,似乎……多此一举。 倒也有个好处,夫人真当他是个不要脸的了。 “呵,夫人害得本王好苦。” “苦?”她喃喃问,语气平平似一湖秋水,似小女娃的懵懂。 秦傕哭笑不得,明知她现在是个醉酒的,却还是堵着气反问她,把手一摊:“看得摸不得,不是苦是什么。夫人自己说说,可愿与本王亲近?不就是没告诉你秘密么,谁规定做丈夫的什么都得给妻子说,不说还不给亲热。嘁,咱们把小日子过好不就行了。” 卫子楠始终偏着脑袋,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半晌,回答:“亲近……嗯……愿意。”竟还颇有些郑重。 秦傕真的好想掀了桌子。 这还不是折磨人吗……从她嘴里说出来愿意,乖得让人想把她揉近怀里,可她清醒之下又是绝对不喜人轻易触碰的,生生叫秦傕体会了一把何为“如火煎熬”。 她若一直这么醉下去,一直这么乖巧就好了。不,也不对,再这么醉下去,他受不了…… 秦傕握着夫人的手,心中忿忿不平,总觉要向她讨要点什么回来,看着她的脸怎么也看不够:“夫人。” 她眨眨眼:“唔。” “本王愿为夫人赴汤蹈火,夫人可有把本王放在心上?哪怕分毫也好。”他想知道,夫人除了报仇,心里可还有个他。这还是他头一次说这等情真意切,近乎讨好的话,半点戏弄的成分也无,说得他自己差点舌头打结。 头脑一热,就这么说了。 显然,对着一个醉酒之人告之以情不过是无用功,但他几乎是脱口问出,哪怕得个算不上答案的答案也好。须知他也是有心的人,伪装久了,也会疲累。面对自己上了心的人,急切想要撕下面具,将最原本的自己呈现给她……就这么,一股脑全倒出来。 可他又清楚,现在还不是时候,也只能对不清醒 的她说。 醉酒的卫子楠满脸懵懂,大抵是因为这句问话太长,不能立刻想明白,半晌没有反应。 秦傕吻着她的指尖,感受着她手上日经月累留下的茧子,心中有一丝丝的割痛。她以前,很辛苦吧。 他们的日子还长,终有一天会都好起来的。等到帮夫人报得大仇,等到将太子拉下马去,再没有那许许多多的不确定……最多两年,他一定可以。 而现在,他不希望卫子楠参杂其中,和他一起顶着那天大的风险。若有朝一日他大事败露,夫人不知者不罪,凭她的功绩,至少还有出路。 若能等到那一天,希望她可以接受,这样野心勃勃的自己。 感觉过了很久,久得他开始嘲笑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傻的问题,卫子楠才虚眯着眼睛,喃喃问:“放在心上……是何意?” “……”他失笑,捏着她的脸蛋,不打算再问下去,于是瞎掰一句,“就是愿意和为夫生小娃娃的意思。” “哦。”她眼皮似是越来越重,要睡着了的样子,说话声音也愈发的小,到最后变成了几不可闻的呢喃,“……愿意。” “夫人……骗人是小狗啊。”秦傕觉得自己疯了,竟对醉话也在意到胸腔猛然一跳,还伴着欣喜。 然而卫子楠不再说话,头渐渐垂下去,身子一歪,斜斜倒在床上,看起来忽然睡着了,但眼睛似闭非闭,又不像睡过去。 秦傕略有失望,但想起她那句“愿意”,嘴角不自觉地就爬上笑意,也不执着于再向她确认一次。本就是醉话,他就权当酒后吐真言好了。 没准儿夫人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只怪他不肯告之自己的秘密,她才对他有所抗拒。如此一想,又乐了几分。 不急,来日方长嘛。 注视着睡在床上的卫子楠,沉迷于她美丽的面容,怜惜她艰难的过往,还有许多说不清的喜欢,秦傕很想一亲芳泽。 他确也这么做了。 左右她清醒了也是不知的。 亲一口能出什么事。 然不及触碰到他向往的唇,只觉腰腹一痛,竟是受了猛击。秦傕毫无防备摔了出去,扑通一声响,狠狠撞倒了凳子,整个人摔得四脚朝天。 亲一口还真出事了……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卫子楠在床沿稳坐泰山,一扫醉态,浑身阴郁,眼神 浑似挖肉剜刀。一语毕,她陡然站起,朝他踱步而来,大约觉得要再补上一脚才解气。 突然从乖乖媳妇儿,变得凶神恶煞,这变化……秦傕吃不消啊…… 她这醉得倒是快,醒得却也短,险些让他穿了帮,采薇这丫头怎不交代清楚……秦傕坐在地上暗骂,短暂地懵了片刻,眼瞧着夫人满面怒气,他痛到扭曲地脸却突然笑了。 “本王乐意当条狗,呵……夫人的走狗。咳咳……本王是狗,固然爱吃那啥,可夫人也不该自认是坨……那啥啊……” 痛成这鬼样子,这厮竟还嬉皮笑脸对着她说笑。卫子楠在他面前蹲下,略显苍白的手拽住他的前襟,面色沉沉,鼻腔“哼”了声:“别跟我扯别的,我也不打算跟你计较到底。我醉酒的事,王爷最好烂在心里。” 秦傕抽着淤青的嘴角,半点不惧她的威胁:“咳咳……夫人不能杀人灭口,封口费总得给吧,刚才那下可没亲到。” “厚颜无耻。”卫子楠撒开手,嘴上这么说,倒没有真的咬牙切齿。听惯了他的浑话,如今听来已然习以为常。 况且…… 秦傕身上还有伤,那伤到底也是为她受的,她方才那脚踢得太狠,秦傕撞到凳子上,红木凳子居然磕碰出一道不小的裂痕。 听他的咳嗽声,真的是伤上加伤了…… 他尚留淤青的脸,叫她免不了要泄了怒气。 这人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她不欲再理,丢下一句“下不为例”,准备开门出去透透气,醒醒还有点糊的脑子。 “站住!” 她未搭理。 “哎哟,本王的腰。” 她一犹豫,停了脚步。 唉……自己踢的,赖不掉。下脚一时没个轻重,希望没踢出个好歹来。本实在不想理他,但一想到他浑身的伤,脚下就像灌了铅似的,走不出这门去。 秦傕这家伙……总是让她管不住自己的心绪,而不知何时,夜晚时分他竟开始入梦,扰得她心神不宁。 “自己爬不起来了?”她到底是没走,睇了睇赖在地上的无赖王爷,见他脸色青白想是痛极了。便是痛极了,也是张口就戏弄她……真有他的。 实打实的狗改不了吃……委实想说一句活该。 罢了,她不做那玩意儿。 她不过一问,秦傕就嗯嗯啊啊开始喊疼,直嚷嚷着受不 ☆、第41章 多有变数 “好,你我,从此两不相干。” 秦傕重复她的话,闷声哑笑,看不出他的内心究竟埋藏着什么样的情绪。面对着这样一个做戏高手,卫子楠没有心思去猜他此刻的心情是否和自己一样,已经快到悬崖边缘。 是的,秦傕此人在她心里的地位已经悄然发生改变,若要两不相干,等同于剐掉她一层皮。她庆幸自己很能保持清醒,舍了这层皮,保了初心。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没有谁比她更明白,这个界限根本不可能划清。 也只能姑且骗自己吧。 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卫子楠收好药瓶,兀自坐在灯下擦剑,心头的凛冽战意由然而起。树欲静而风不止,她走在刀尖,从未得一丝喘息。幼时如此,上战场亦如此,弃了兵权还是如此,她累得连一声叹息都叹不出来。 倘若秦傕暴露了争位之心,被皇帝所不容,她自己跟着遭罪倒也无妨。难在如何将卫家从中摘出去,皇帝会不会信卫家没有参合。 “夫人擦那把剑已经快一盏茶了,就是生了锈的都叫你擦干净了。”秦傕一直趴在床上,无聊地直哼哼,“不如来擦擦为夫吧……为夫身上有伤,沐浴不便呐。” 卫子楠擦剑的手随之一顿,竟有些恍惚。 他不变态度,仍是满口浑话,是打算维持之前的相处之态不成。呵,倒也好,省的别别扭扭,叫人看出端倪,即便是私下里,他爱做戏就陪他做一场也无不可。 习惯这样相处,若要改变,她亦是不想的。 她无话,只打开房门,让霜雪再端一盆热水来。 “伤是我弄的,故而给你擦身。秦傕,没有下次了。”她拧了帕子,在他背上轻轻擦拭,“你的混账话,我听惯了,你爱说便说,动手动脚日后就免了吧。” 秦傕眯眼享受,语调甚是轻快:“知道知道,夫人喜欢把事情分清楚,碰不得就是碰不得。要么本王事成,要么夫人爱上本王,不过依本王看,等事成以后才有甜头吃的可能性要大那么一点。” “嗯。”她本想说“知道就好”,但话到嘴边,又觉这不等同于答应他若事成就给他甜头吃了么。感情之事,并不该这样来承诺,是故只闷声应了一个字。 “唉,总觉夫人要离我而去,本王心里痛啊。”秦傕抓着胸口,苦大仇深,眼看着就要挤两滴眼泪下来。 卫子楠蓦地竟笑了,这笑轻如 风,大抵连她自己也未察觉:“是么,我倒是很开心。” “嘁。”秦傕不再说话,由着夫人给她擦背。卫子楠也懒的开口,只给他擦了背,见天色已晚,困意也来了,上榻和衣而睡。 是夜在宫中,萧贵妃却仍未平静。 掌事嬷嬷陪着她枯坐良久,不知主子在想些什么,深思一番,又见天色确也晚了,便劝道:“娘娘是在担心恒王殿下吧。” 萧贵妃撑着额头,不否认也不承认,大抵是默认了。 嬷嬷“嗐”了声:“殿下被人伤了,娘娘心疼殿下可也要注意着身子。陛下吩咐不用等他,今晚大抵会来得晚,您不如先沐浴就寝吧。” 萧贵妃摇摇头,恬静的脸上渐渐浮现浓愁,轻一挥手,示意嬷嬷别再多言:“睡不着。” 这嬷嬷跟着萧贵妃的时间不算长,也就两三年而已,是前一任的掌事嬷嬷过世后才调过来的,到底不太摸得清主子的心思,想了想,又劝:“殿下若总这样,娘娘还不得整日里发愁。要奴婢说,不如求陛下给殿下个官儿做,哪怕交代点事做也好。有了实权,还怕拿捏不住底下这些人么。这帮子小人,不还是看咱们殿下顶着个王爷头衔,实则半点话都说不上,才这么欺负吗。论说这事儿,哪里有就这么放人的道理,结果还非得太后娘娘来主持公道。娘娘不睡也好,一会儿陛下来了……” “嬷嬷,别说了。” “娘娘……” “你懂什么!”萧贵妃终于耐不住性子了,不待嬷嬷说完,短促捶了捶桌子,少见地发了脾气,“傕儿自己没出息,事情交给他能办好吗?没的伤了陛下的颜面!” 嬷嬷不敢再往下说,默了半晌,才吩咐人备下热水,等娘娘沐浴,别的暂时也不敢再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皇帝才脚步匆忙地来了云雀宫。圣上勤政,往往批折子到深夜,每每如此也还是喜欢到萧贵妃宫里就寝。这么多年了,哪怕萧贵妃很难再有为皇家开枝散叶,他也喜欢来图个清静。 “爱妃果然还未睡,又等朕到这个时候。” 萧贵妃听到太监通传后就候在门口了,远远的迎上去:“陛下又熬到这个时候,臣妾担心陛下的身子,哪里睡得着。” “哦?朕的身子好着呢。既是不困,瞧你眉间带愁,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扰你?”两人携手进了殿门,皇帝笑着问,“伺候朕沐浴吧。” 萧贵妃给皇帝脱衣,倒 也不瞒:“是,傕儿他……唉,看到他脸上的伤,我这做母亲的,哪里还睡得着。” 皇帝笑笑,带动眼尾细微的皱纹,握住她的手:“爱妃放心,朕已授意彻查,傕儿断不会凭白受这等委屈。” “可是……”萧贵妃请皇帝下了澡池,欲言又止。 皇帝轻声哼笑,眼尾的皱纹却已散去,笑意不达:“可是傕儿若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准还会凭白挨第二次揍,是不是?爱妃,你是想给傕儿某个位置?” 萧贵妃摇头,不慌也不躁,只依旧是眉头不展,娴熟地为皇帝搓背:“傕儿?还是罢了吧,他那个性子哪里是困得住的人,耍点小聪明还好,若要他干实事,他可不得憋坏。” “那爱妃的意思?”皇帝背对着她,眼角的皱纹又爬了上去。 “臣妾想,这次是姓程的那小子太过狂妄。像他这么狂妄的人应不多见才是,臣妾倒是不担心会傕儿再挨一次。不是还有恒王妃么,他们便是再想欺负我的傕儿,也得看看恒王妃同不同意。” “嗯,有几分道理。”皇帝抓住萧贵妃的手,稍一用力,就将她拉下澡池。萧贵妃一身薄纱瞬间打湿,姣好的曲线一览无遗。已经快四十的人了,容颜却瞧着和刚入宫时没甚差别,只添了点成熟女人的韵味。 “陛下!” 皇帝凝视着她的眼,将她眼中的娇羞尽收眼底,倒没看出她还有什么别的情绪:“爱妃不喜欢和朕共浴?” “陛下说什么呢!臣、臣妾洗过了……” 皇帝又是一声笑,看起来心情分外的好:“那爱妃究竟想怎么样?又不愿给傕儿事做,又担心个没完。” “臣妾是想……”热气氤氲,衬得萧贵妃的脸娇似二八少女,嘴里吐出的话痒进人心里去,“臣妾是在想恒王妃的事呢,倒不是傕儿。” “哦?” “臣妾觉得……她官至大将军,却无事可做,整日里守着恒王府。她为□□子,管得严是好事,省的傕儿在外胡闹,可傕儿出门一趟还得易容改装,是不是又太严了点。可她这孩子如此行事,太后却十分满意,臣妾也不好说什么,但总还是心疼傕儿,怕他过得不开心……他到底是野惯了的。” 皇帝一怔:“爱妃是想给恒王妃找点事做?” 萧贵妃趴在皇帝胸口,有些踟蹰:“……算是吧,臣妾知道后宫不得干政,许多事陛下自有安排。可是臣妾不说,心里又总是难安, 一想到傕儿过得……” 这番话她好似废了好大的勇气才说出口。这么些年来,前朝怎么样了,后宫怎么样了,她是从来不多嘴一句的。 而今此事关乎他儿子,难为她憋到现在才抱怨。 皇帝哪里不知她慈母败儿,宠成现在这样无所事事,不就是她的功劳么。从她嘴里说出这等来话,反倒顺了皇帝的意。 皇帝心头一痛快,亲吻着她光洁的额头,笑:“爱妃多虑了,即便你不说,朕也没打算浪费恒王妃这样的人才。而今武将稀缺,她又是个知趣聪慧的,朕自有安排。不过要委屈傕儿再熬十来日,等恒王妃此次长假结束,朕再做安排。” “嗯,臣妾都听陛下的。” 接着自是一室风光旖旎,缠绵悱彻。 翌日清晨的恒王府,又是卫子楠先醒。 彼时还未鸡鸣,她坐起来,睇了睇尚睡得熟的秦傕,嘴角带过一笑,浅有嘲讽的味道——真不知他是装睡,还是真没醒。 关门出去,自练了一套刀法,活动筋骨。地砖昨天已经换成整块整块的青石板了,只要她不死命往下劈,是决计碎不了了。 她总算可以好生活动活动筋骨了。 经昨夜,她脑中那根绷了许久的弦突然再度绷紧,激得她今晨耍刀,招招式式皆带着凛冽杀意。她现在没有遭遇战场的真刀真枪,却面临着比那还要可怕的暗箭,不怪她心里始终不能静下。 一遍一遍地练,直练得满头大汗也不停下。来迟的采薇也不敢说什么,猜不透昨夜房中王爷和王妃究竟怎么了,只是在旁心疼的不得了。 一套刀法练了三遍,到了时候,卫祯也来晨练了。 卫祯自觉已经来的早,不想姑母比她来得更早,且浑身冒汗,可见已晨练许久。他也知姑母前些日子没有耍刀是碍于花砖不耐抗,而今刚换了青石板,姑母竟然起这么早。 他不禁羞愧,拱手给姑母问安,暗暗下了决心——明日得来得更早些。 “来了?”卫子楠放下刀,正好也想歇了,“来了就扎马步吧。”语气是惯来的清冷,没有对小辈格外的关怀。 “哦。”卫祯嘟哝,忍不住问,“姑母,我何时可以练刀?方才见姑母耍刀,英姿飒飒,一招一式似要撼天动地,看得我心痒痒。” 卫子楠从采薇手里接过白水饮,上下扫了眼卫祯的四肢:“你近来努力,半个月后吧。等你 练好前三式,我陪你回去看你母亲。” 卫祯喜不胜收,当即把马步扎得更稳了。 待到卫祯今日的晨练结束,天才刚翻了鱼肚白,秦傕正打着哈欠走出房门,院内便进来来两个人。一个,是每日来送早饭的顾氏,一个,则是本该陪着傅泽志回乡帮忙的小厮。 那小厮来得急,说有件事不好耽搁,便先行回来将此事报给主子,傅泽志过几日才能回来。这件事嘛,关乎恒王妃,说起来还不小呢。 ☆、第42章 “表妹?”卫子楠莫名其妙,开口就反问一句,“我何来的表妹?” 坐在饭桌前,顾氏正在摆盘,卫子楠得知傅泽志救了她表妹,不日就送回府来,一激动差点失手打翻一个碗。 那小厮一问三不知,只说有个自称王妃表妹的姑娘过几日要随傅泽志来,至于是不是真的表妹,他和傅泽志都不敢擅自下定论,只好先把人送过来。 卫子楠没想明白,采薇倒是眼珠子一转,说:“王妃……您忘啦,姨娘好像还有个妹妹什么的,当年大约是走散了,偶有提起过。” 采薇这么一说,卫子楠才隐约想起来。好像……是听生母提过一两次,她也没往心里去,隔了太久一时记不起。 倘若那位走散了的姨母有个女儿,可不就是表妹么。 按那小厮的说法,她这表妹名唤海芝,姓陈,年一十六,长得和她有三四分像。父母双双病故后,故乡举目无亲,本打算到京城来投靠一个远亲,哪知亲戚没找到,听说了卫将军的身世。 至于卫子楠的身世,眼下可说是无人不知了——生母是傅姓混血胡姬,单命一个“纯”字,因走投无路卖了自己入的奴籍,后来得已故镇国公宠爱,生下的她。 至于为什么她生母的闺名也传开了,那是因为前几日她重新修葺了亲生母亲的陵墓,放弃让生母入卫家陵园,墓碑上刻的正是她生母的名讳。 总之,她这一惊世骇俗的举动,把自以为捏到她短处的程氏气了个够呛,也让许多人惊讶之余又感觉理解。就这样,她生母的姓名广为人知。大约就是这么一比对,陈海芝也发现了自己姨母的女儿,就是威名赫赫的卫将军。 据说,那日是陈海芝独自一人艰难行路,恰巧问到傅泽志京城怎走,她要去找卫将军。得,这么一说叨,傅泽志哪里好让她一个人继续上路,便先让这小厮回来传话,待他料理完亡妻的葬礼,再带陈海芝回来。 是么…… 秦傕喝了口粥,嘿嘿笑了两声:“夫人的表妹?希望和夫人一样漂亮。等人到了王府,就让她先住下好了,只要夫人乐意,留她多久都成。” 采薇有点不高兴,嘟起小嘴,觉得恒王殿下也忒会近水楼台先得月了,难不成娶了将军还想对将军的表妹下手。 卫子楠却知他不过是说瞎话,捏着汤匙没有吃粥,不经意地浅蹙眉头:“等人到了再说——采薇,叫人这两日把霁月阁收拾出来。” 要真有个表妹就好了,只怕不是……好在她没有什么离奇的身世,没那么多突然来认亲的三大姑八大姨。只是眼下于她而言是多事之秋,她不得不多一个心眼。 “哦。”采薇嘟嘟嘴,本着惯来的排外思想,不情不愿地出房门办事去了。 秦傕不知道哪里来的好心情,吃了一碗,又盛一碗,还万般殷勤地给卫子楠夹菜:“来来来,夫人尝尝这道菜,本王觉得回味无穷啊!” 吃了一口,还真是不错。她晨练过后也饿了,没一会儿就吃了大半碗粥,顺便夸顾氏手艺越发精湛了,顾氏一乐呵,就开了话匣子。 “这个粥妾身还给取了名字呢,叫多子多福粥,米粒是用石榴汁儿浸泡过的,淡淡的酸甜味儿十分可口。便是将来王妃您怀了小世子,这粥味道不冲,也是极能应付害喜的。” 卫子楠一不留神,差点喷了出来。 秦傕大悦,拍桌敲定:“就这么定了,夫人养胎的膳食就交给你了。” “王爷放心,妾身什么花样都会,保管王妃满意。” 这还没怀上啊……房都没圆……卫子楠咳得更厉害了。 秦傕伸手过来给她顺背,嘴里叨叨个没完,笑意盈盈:“就算好吃,夫人也别吃太急,瞧你,差点噎了。” 卫子楠终于觉得舒服了点儿,睇他一眼,推开他的手:“水清,你先回去,把门带上。食盒一会儿我叫人给你送去。” 顾氏得了表扬,原还想着试试能不能再求一次出府,未料就这么被请出门了,心中好生失望,欲言又止地望望卫子楠,见王妃面色冰冷,却是不敢提起,只得退出门去。 卫子楠不提她表妹,也不提粥,单叫顾氏出去,还让她带上门,此举不可谓不奇怪,但秦傕视若未见,仍吃他的饭。 待门关妥了,卫子楠倏地按下他伸出去的筷子,在一室安静中开了口:“顾氏,也是你的人吧。” 秦傕没能夹到喜欢吃的萝卜丝儿,只好缩回去筷子,嘴角轻勾,微眯着眼睛,老狐狸似的笑:“不,她不是。” 卫子楠回他一个皮笑肉不笑,俨然是不信:“所有妾室都遣散了,唯独顾氏没有。王爷不是为了撇清干系,向来不去讨好那些官员么。依我看,顾氏若不是,那她爹顾琛一定是。” 秦傕慢条斯理地又喝了口粥,卫子楠这番话似乎连他痒痒都没挠到:“不是说两不相干吗,何故又问本王的事。夫 人,你若有这样的好奇心,我们之间的界限恐怕是划不清了。” 这界限,根本就没有办法划清,他二人都清楚。 “府里哪些是你的人,哪些不是,我不该过问。所以,这中馈我也不该管。倘若你的人犯了错,叫我这不知情的给发落了,未免不大好。譬如顾氏,她想出府去,我焉知是真想出府,还是一套说辞罢了。哪日我若真的放她出去开酒楼,王爷回头跟我算账,我可就冤枉了。” 秦傕轻有一哂,略一挑眉,并不当回事:“中馈本王既然交给你了,就不想收回去,不该交的本王也没有交。府中大小事务夫人说了算,要发落谁,随夫人乐意,切莫因为本王让自个儿不痛快。别忘了,夫人应该在府里横着走才对,而本王,不过是个惧内的窝囊王爷。” 中馈他没有全部交给自己,而是隐瞒了一部分,这一点卫子楠昨夜已经想过。是以,从秦傕嘴里说出来,那富得惹人眼的家底并不是全部时,她也不惊讶。她估计过,秦傕若要做那等隐秘事,需要的钱财必不在少数,所以她手中的这份与秦傕的实际身家相比,大概只是九牛一毛。 “王爷做戏做得很全面。”由衷的一句赞。 “过奖。”秦傕短短顿了一顿,很自然的给她换了碗热粥,“夫人别光听,饭也得吃——顾氏的事,夫人看着办就好。她父亲顾廷尉是我的人,对自己这个女儿并无太大期许,让本王纳她不过是一次投诚。夫人若实在不忍心她困在府里,放她出去就是。” 卫子楠端起放在自己面前的粥,感觉粥碗传来阵阵暖意,和现下她的心情很不符:“我没有舍不得,你该明白,我是个铁石心肠。” “哦,对,本王怎给忘了。”他又夹了一口菜,放进她碗中,“尝尝,比昨日的可口。夫人对本王铁石心肠,总不该对别人心慈手软,那样本王会难过的。” 不听秦傕的胡言乱语,她匆匆吃完了饭,便去守着卫祯了。 秦傕看着满桌子剩了一大半的饭菜,脸上浮现起一丝苦笑——饭都不好好吃,就这么急着躲他吗。 其实他自己也没胃口,见他那铁石心肠的夫人走远了,便也放下筷子,再未动一口。他坐了会儿,瞄了眼院子里正习武的一大一小,兀自摇头,漫步去了书房。 刚至书房门口,霜华已等候多时,待随他入内才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 “王爷要的东西。” 秦傕打开,随意扫了一眼, 未露满意与否,只道:“本王记得朝露楼有一种点心,名美玉中藏,每月初一与十五才有的卖,每次也只卖三份。再过几天是初一,你去弄一份来,王妃兴许喜欢吃。” “可王爷……这种点心虽然一份近百银,寻常百姓的确无福一尝,但多有富贵人家早早定下,也算是抢手货。奴婢听说,三个月内的可能都给订了呢。” 秦傕不理,眉毛都未皱一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本王初一要见到一份。” “是……” 就一份点心而已,霜华接了命不敢多待,忙出府去打点关系,势必要在初一弄来一份美玉中藏。也不知王爷是怎么的了,似乎对恒王妃很上心嘛。 秦傕再看了眼那锦盒,终于是露出一抹笑,将之放入抽屉暂不打算再动。 待这日晚间,程松那事初有了个结果。为示重视,主审此案的是廷尉顾琛,雷厉风行,在被打者恒王根本未曾到场的情况下,审了个彻底。 那程松一是殴打当朝王爷,百姓皆为见证,他辩无可辩。二是他官位来得有违常理,已当庭承认舞弊,但不肯供出共犯。 科考舞弊乃是大案,是以,顾琛将审理结果呈送皇帝,请皇帝圣裁。皇帝龙颜大怒,两罪并发,依顾琛之言按新律判了死刑,待秋后问斩。 而后,圣上命顾琛彻查科考舞弊,着太子一同查办。 “太子即刻认错,先自陈罪过直言帮程松谋取官职,倒也算识时务。”卫子楠听了后续,擦着她的盔甲,如是感叹,“所以皇帝让太子戴罪查办,不得徇私,也称得上是给太子个台阶下。只是经此一事,太子的名声……呵,三皇子不知能有多高兴。” 秦傕正自己陪自己下棋,听她这么一说,嘴角噙了笑。夫妻俩虽然界限是划下了,但无聊时一起聊个天也是不错的,尤其是关乎太子的事。 “你怎么不说卫夫人能有多生气?” “她?”卫子楠挑眉,视线重新落回盔甲,话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她依仗着太子呢,不过是顺手收拾的喽啰罢了。” ☆、第43章 防盗已换 一开始卫子楠的敌人是程氏,而现在,是太子。若太子不倒,程氏母女照旧逍遥,待皇帝百年之后,太子登基,那是她所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 皇帝能活多久,卫子悦能得宠多久都是未知,但她不能没有准备。所以,和太子的这一仗只能打,不能退。 眼下太子焦头烂额,自己先认了罪,认完了罪还得把帮自己作假的官员给办了。且不论太子心里煎不煎熬,单说为太子办事的官员寒不寒心,就已经让她乐上一阵的了。 说一句为时过早的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太子这边不得好,程氏岂能舒心。现在审案才第一天,程松就被皇帝亲口判了斩刑,丝毫没有回旋余地。程氏没法跟娘家交代,毕竟是她信誓旦旦说要帮程松弄个官儿当的,结果弄成这样。 原本她和程家大房关系便不好,大房独子眼看着就要没了,今后还能给她什么好脸色看。哪怕你女儿是太子妃,人家儿子没了不跟你拼命已算给你面子了。早在两年前大房就继承了程家家业,程氏娘家那边,是彻底对她没有助益的了。 翌日午后,从镇国公府送来程氏的手书。卫子楠从采薇手里接过来,看都没看就丢到一边去了,倒是秦傕放下手中棋子,拆开非要念给她听。信里满是污言秽语,难听的很,他念着念着眉头越皱越深。 “原以为愚不可及到底有个底线,程氏却是个不知底线为何物的蠢妇。”他几乎想立刻撕了这封信,面带愠怒,“夫人,程氏专程写信来骂你,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写信骂她?显然是被逼急了,无处发泄。 “比这难听的话都听了十五年,早已百毒不侵。”她头也不抬地习字,照着帖子练,也不让秦傕插手来教。 她那些短处,从前没有时间弥补,而今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哪里甘心落于人后。不说赋诗作画,琴棋赏花,至少这字她得练好。程氏的信打扰不了她,她也根本没将信里的内容放进心里去气自个儿 反观秦傕,本就冷峻的脸顿时就暗了下去。 十五年。 除却五年的战场生活,夫人竟听了十五年的脏话。 秦傕不是想不到,只是从卫子楠口里说出来,又是那种云淡风轻早已生不起气的语气,反叫他一腔怒火冒了起来。 他是不肯受人欺的脾气,哪怕不能当面还击回去,私下里也要让你吃个大亏。对付太子是对的,但总要给程氏找点麻烦,不然他这口 气着实憋不下去。 他压下火气,俄顷稍稍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这火来的太冲动了,当真是怒发冲冠为红颜呐,叫夫人轻易撩动了心绪。 罢,谁叫自己放了她在心上呢。 秦傕略有一阵沉默,又把信往下看。 “呵,程氏特别强调了一句,你大嫂跟你一样是个挨千刀的。” “我知道。”认认真真写了一页,卫子楠觉得自己的字其实也上的去台面,抬眸看了眼秦傕,忽而忆起他的字,当即又没了自信,“我派了暗卫护她。” 她在京中没有根基,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暗卫和探子。每日暗卫都向她汇报宋氏的近况,宋氏还过得不错,程氏看在卫祯的面子上未曾给她什么罪受,顶多辱骂几句。 秦傕见她心思放在习字上,瞅瞅这信,也不打算念了,背着手站在案前看她写字。看了一会儿,就已经摇头三次了。 “夫人腕劲很足,可惜连握笔的姿势都不对。”一面说着,一面另拿了只笔握,伸到她面前给她参照。 卫子楠细细研究了下,照着秦傕的手纠正自己握笔的方式。她的学问是偷学的,当年府中西席可没有提点过她握笔的姿势。 秦傕又是摇头,索性丢开笔,手把手地把她的手指放到笔杆应该停留的位置。哪知她的手指颇为硬气,没半点娇柔,愣是纠正不过来。 “这样,笔该竖着,不能倾斜——来,我教你。” 秦傕正欲握上她的手,卫子楠却很巧妙地躲开了,将笔搁下,语气听不出来有什么不妥:“我还是请个西席进府吧,王爷不必在我身上耽搁——喏,棋不是还没下完么。” 秦傕的手扑了个空,尴尬地握成个拳头缩回去,无奈笑道:“请西席?夫人又不是小童了,没的叫人笑话。” “我何时怕人笑话了?”她心境轻松,嘴角轻带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浅笑,淘净毛笔不打算再写了,“给祯儿请的夫子也该到了,我跟着学就是了。” “嘁。”秦傕叹着气摇头,坐回去继续下他的棋,“嗐,祯儿早过了练笔画的年纪,如今应是能默写诗词了。你让他的夫子交你,没的耽误祯儿学业。本王有心亲自教夫人写字,夫人竟然不领情,叫本王好生难过。” 倒也是这个理,她若耽误了祯儿的学业可就不好了。转念一想,让秦傕来教也没什么,避之太过反而显得刻意,让人误会她有多在意似的。 不知怎的,就想争这口气。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王爷指教。” 秦傕大约没想到她转瞬就同意了,诧异地把头从棋盘上抬起来:“怎的,夫人想通了?”说完连忙放下棋子,咧嘴笑着走过来,“还写吗?” “写吧。” 于是铺开宣纸,跟秦傕从握笔学起。 一整个下午,她都在练笔画。秦傕倒是真有两把刷子,半点不马虎,说要教她写字竟真的静下心去,再没动手动脚,连带着让她也不得不打起求学的心,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 都说字如其人,秦傕的书法苍劲有力,铁画银钩,与之前教她“长卫河山”那次大不相同。当时“长卫河山”几个字,他写得偏于工整,气势也较为内敛。而今他既不在卫子楠面前隐藏了,连字也露了本来面目。 练字看起来比舞刀弄剑简单,拿的仅是笔杆一根而已,不想幸苦程度却远甚于拿百来斤的长刀。卫子楠直练到手腕酸痛才停下来,自以为已经很晚了,看看窗外,太阳还没落山呢。 待她终于搁笔,秦傕也满意地点头。 “夫人心思通透,一点就懂,若自小习字,想来会成为一代大家。练得晚倒也无妨,有本王教你,必能写出一手好字。”他一张张检查着她练的笔画,装模作样摸下巴,捋着根本就没有的胡须。 辛苦是辛苦,可进益不小,卫子楠也是开心的。今日午后,你一句我一句,闲来无事说了会儿话,竟让她平静下了心情,看秦傕也没那么有意防着了,倒还乐得与他说笑。 “不知可赶得上王爷的造诣。” 秦傕放下纸张,笑得狂妄,摇着食指瘪嘴道:“难!不过夫人如若愿给本王点甜头,本王愿倾囊相授。” “不愿。” “夫人忒没有情调了。”秦傕顺手理了理因为躬身有些微皱的前襟,瞅了眼窗外,“天色还早,本王得去太子府赔个不是。夫人记得留饭。” 卫子楠一顿,继而了然。太子将恒王视作同阵营的人,出了程松这事,到底是因为秦傕而起,若秦傕不前去表达一下,将她推出去顶了罪过,太子恐还要疑他。她与秦傕虽然划了界限,但此事毕竟是划线以前发生的,再用她来顶一次也没什么。 “王爷但去吧。” 这话题一提出来气氛就不大对,秦傕暗叹了口气,走至门口时回头看卫子楠一眼,见她埋头看字帖,脸上无甚表 情,一副不关心的样子。 他蹙蹙眉,霜雪霜华皆懒的带便出门往太子府去了。 却说秦傕刚走,卫子楠一页字帖尚未看完,久不见归的林方终于回来禀事了。 就为了找个萧任之,他举国上下能用到的关系都用了,结果还是连点儿线索都没找着。奇了怪了,这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他从前怎么说也是将军手下最得力的探子,甭管多小的事,他都能给你挖出来,可这回……着实栽了跟斗。若非将军的确是被此人所救,又有好些人亲眼见他背着将军回来,林方都要怀疑究竟有没有这个人了。 上一次见将军,还是在军营中,这回在恒王府的书房……将军这不男不女的打扮……身着女装半臂直裾,头顶却无甚样式,只高高束了马尾……还真有点别样的漂亮。 可惜,他没敢多看。 “查得怎样了?”熟悉的清冷声音,无风无波,如一汪幽深的潭。 被这么一问,林方顿时就泄了气,很有愧意地回道:“让将军失望了,属下找遍大昭,未发现此人半点踪迹。按说即便用的是假名,也该有蛛丝马迹才对,可属下却毫无发现。” 他还想往下说清楚些,不过是换口气的工夫,却突被卫子楠打断了话:“罢,他大抵是不愿被人找到。” “……”林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不是才刚开始禀报么……难不成将军已经彻底失望了?他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等在原地,等将军的安排。 卫子楠蹙着眉,天生上扬的嘴角又勾了几分起来,似乎是笑了,可又让人看得心底发凉。她似乎在做着什么挣扎……找,还是不找,找到了又能怎样? 萧任之,你为何要躲? 林方看惯了将军的杀伐果断,像这样的犹豫神色很少在将军脸上出现,他有些……忐忑,过了半晌,终于壮着胆子问:“……将军,可还有吩咐?” 卫子楠刚开始的确在想如何找萧任之的事,但忽然有个念头浮了上来。她总觉得,这个萧任之有哪个地方不对,却着实抓不住一个确切的点,究竟何处不对她也说不出来。 待到林方出声,她才暂且收了细想的心思。 “萧公子不必再加派人手去查了,就以这样的人力先查着。我倒是还有一个人要你去查,十天之内我要知人一切底细。” “但请将军吩咐。” 片刻过后,林方从书 房出来,径直出府联络各部人马去了。 ☆、第44章 美玉中藏 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五天。 由程松牵扯出的科考舞弊一案在太子与顾琛的严查之下,很快揪出了深埋的毒虫。负责科考的官员收受贿赂的竟有十之一二,虽统共只有五六人,可干系重大,震惊朝野。 皇帝龙颜大怒,虽未处罚太子令其戴罪查案,却让太子丢尽颜面。程氏自然也被揪出来了,有皇帝盯着,即便太子想帮着遮掩,也是不敢。按说此事本可大事化小,那程氏到底只是个妇人,又是帮人打点关系而已,说不上有太大的罪。然皇帝有心重整科考风气,下了一道旨送去镇国公府,削了程氏的一品诰命,树了个警醒世人的例子给世人看。 一时之间,朝堂与坊间都在议论这位曾经身披荣光,总是趾高气昂,看人第一等的卫夫人。有替她惋惜的,亦有幸灾乐祸的,总得算来倒是看她笑话的居多。 这么一来程氏的脸,丢得不比太子小,即便她女儿依然是太子妃,那头也终究是抬不起来了。别说出门走动会受人冷遇,就是这个门儿她都不敢迈出去。 她倒是写了一封信去骂卫子楠,可能弥补得了什么,那卫子楠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没把对方气到,她自己倒是气倒了。 李嬷嬷吹冷汤药送到她嘴边,语重心长地劝:“夫人,该吃药了。不吃药这病好不了呀,咱再怎么生气,也不能不顾自个儿的身子呐。”同样的话她已不知说了多少遍,可效果甚微。 程氏无力地把头偏过去,什么都不想吃,就算是药她也懒的喝。也不知怎的,从前日起上吐下泻,发烧盗汗,虚弱得眼冒金星。这还不算,浑身起的小红疹子才叫折磨人,奇痒难忍,灌了两天药才勉强把这痒压下去。一旦没了痒,程氏也就没心思喝药了,看到药更是想吐。 她到底得的什么病,请来的两个大夫竟都说不准,分别开了止痒的,止泻的,补气的。一天下来没吃什么东西,光喝药都喝饱了,喝得人越发没精神。 “别让我喝了,拿开。”程氏面色苍白,额头上一层水光,才两天而已脸颊已见凹下去,若她不说话几乎像个死人。 李嬷嬷只好把碗拿开,心中一动,又琢磨了套说辞,变着法儿地又劝:“夫人不能这样任性,如今老爷不在,少爷也没了,您若身子垮了,那些牛鬼蛇神岂不痛快,伤心的还是太子妃。依老奴看,夫人这病来得蹊跷,许是有人动了手脚才是。” 程氏养尊处优这么多年,有夫君疼爱,儿女尽孝,哪次生病弄成这样,竟连个 说贴心话的亲人都不在身边。太子妃因要避嫌,也不敢回来看她,只派人早中晚地问候。她伤心归伤心,可也不能伤心过了头。 李嬷嬷这么一说,程氏咬牙切齿,终于被点醒了,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必是那小贱蹄子派人在我府中下药!我当年就不该留她!” “唉……”李嬷嬷懒的说二小姐的不是,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便又接着劝,“所以说,夫人您得喝药,快点养好身子。若一直这么下去,岂不叫别人痛快。” 如今的镇国公府哪里比得了从前,镇国公去了以后,卫祯没能袭爵,府兵自是不能再留的了,加之她又被削了诰命,不合规矩的用度和排场都得撤掉。所以,镇国公府的保卫力度大大减小,若有什么人想在府中动手脚,应不是什么难事。 说是卫子楠干的,可又没凭证。细细想来,依她的性子又大抵干不出这种下药害人,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况且她若要动手,早就动了,何必等到现在。 程氏虽然想不明白,但到底是信了有人下药害她的事,终于在李嬷嬷的搀扶下撑坐起来:“把药端来,都给我端来!” 待她养好了身子,再收拾那小贱人,她若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把这些药灌下去,她才有精力和那碍眼的女人斗。 此时在恒王府里,卫子楠又练完了十页纸,下笔越发觉得顺畅。秦傕这位教字先生在旁边又摆了一盘棋,这回倒没有黑白子一起下,而是童心未泯地摆了个猪头出来。 摆完后自个儿在那儿哈哈笑,也不知有什么可乐的。 卫子楠搁下笔,转转酸麻的手腕,结束了今日的练习。 “看个猪头都能乐成这样,王爷真是好兴致。”她改拿了本兵书摊开,嘴角爬过一丝笑。她想不笑都难,大约来看到秦傕这个人就想笑的吧。 秦傕拿起黑子,一壁准备再摆一个猪头,一壁对她说道:“倒不是笑这猪头。猛然想起,程氏上吐下泻已经两三日了,眼下不知还爬得起来否。怎么,夫人不知道?” 卫子楠不痛不痒地看他一眼,扫了几眼兵书才冷淡道:“与王爷无关,王爷高兴什么。”程氏如何了,那是她的事,秦傕高兴个什么劲儿。 “老天爷都看她不过去,夫人还不许本王乐一乐?” 卫子楠默然。清眸短暂睇他一眼,闭嘴不再开口。她心里猜测,这大概又是秦傕的恶趣味吧。程氏突然生病,大夫没诊出病因,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那这说法大约只能算到“有人下药”头上,秦傕又笑得这么痛快…… 可她到底又不太确定,只得按下不提。 秦傕吃力不讨好,悻悻然继续摆他的猪头。待卫子楠的兵书翻了两页之后,霜华突然敲门进来,手里拎着个食盒,脸上笑嘻嘻的,如释重负的样子。 “王爷要的朝露楼的美玉中藏,奴婢幸不辱命,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从一个富商手里高价买过来。” 秦傕看见食盒便亮了眼睛,忙招手让霜华放到桌上来,大为感叹:“本王想这一口想得好是辛苦,办得不错。”说着,喜滋滋地甩给霜华一块金锞子,“快快关门出去,本王要和夫人同尝美味。” 一个金锞子可是一年的工钱,霜华接了金锞子,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若再有下次,王爷可一定要交代给奴婢,奴婢就是跑断腿也不会叫王爷失望的。” “去你的吧,还敢跟本王打商量,好处你一个人捞了,霜雪上哪儿赚银子去……出去出去,把门儿带上” 秦傕一般难有什么心情不好的时候,下人大多不怕他,胆子肥了之后便爱与他说笑。霜华刚来头两天之时,连话都不敢随便说呢,这会儿倒是跟他开起玩笑了。卫子楠将这一幕收进眼底,没有插话。 待得霜华关上了门,秦傕才小心翼翼打开食盒,生怕别人跟他抢了似的。食盒第一层里有一精致小碟,其中放了三块色如翡翠的糕点,一瞬间清香扑鼻。 近百两银子一份,一份仅三块,也就奢侈之家能够享用得起。秦傕是决计不委屈自己口腹的人,这样一份糕点的花费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 “夫人快来尝尝,朝露楼的招牌点心,名唤美玉中藏,光是瞧着便是珍宝一个,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咧。” 重新沉醉在书里的卫子楠头也没抬:“王爷吃吧,我不喜甜食。” “不尝尝怎知喜不喜欢。”秦傕那张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有的甜味确让人腻味,有的却让人觉得甘甜爽口回味无穷,吃了还想吃。既然是朝露楼的招牌,自然有成为招牌的道理。本王若一人独享,岂不太不是个男人了。夫人就当给本王个面子,吃一个得了,也好让本王心安理得地吃了剩下两个。” 他一壁说着,一壁端出盘子。霜华倒也心思玲珑,不光买了恒王想要的点心,还另买了别的糕点和小吃,放在第二层。 卫子楠觉得有些好笑,提笔做批注,倒未怎么搭理他:“房 中又无第三人,王爷爱吃便全都吃了,没人笑话你。”话刚说完,却有一块糕点猝不及防地送到嘴边,软糯的糕体触到她的唇。鼻尖嗅到阵阵甜香味,瞬时令人胃口大开。 “喏,夫人的嘴碰过了,本王怎好再吃。” 这可不怪她碰,是那块糕碰她的……卫子楠皱了皱眉,对这块突然撞过来的糕点着实没什么兴趣。但,既然他非要给自己吃,不过是块糕点罢了,吃就吃吧。她放下笔,用手接过来,咬了一口。 嗯,倒也当得起招牌之名。 入口即化,回口香甜,甜味恰到好处,的确不腻人,吃完满口清香,确实能让不喜甜食之人也不介意再吃一块。 “霜华这丫头会办事,还买了别的——夫人再尝尝这个。”他又拿了一块,不等她伸手过来拿,就已喂到她嘴边,还往她嘴里塞。 卫子楠忙咬了一口,用手接住,面色诧异:“怎么味道一样?” 这不还是美玉中藏吗。 秦傕一看傻眼了,懊恼地直捶桌子,悲愤了:“糟了糟了,拿错了!夫人快吐出来啊!本王的美玉中藏!” 他那跳脚的样子,浑似个被抢了糖葫芦,气得跺脚的小娃娃,你要是再不吐出来,仔细伸手往你嘴里掏。 卫子楠最是受不了他耍宝,每遇他如此,便准能轻松了心情。这下,她偏不如他意,反起了心逗他,把剩下那一半一起衔进嘴里,眯眼笑:“吐不出来了,王爷就不该让我吃这东西,没的……” 话未说完,却突然感觉一阵头晕袭来,眼前秦傕焦急痛惜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她晃晃脑袋,竟是越晃越不清醒,手撑着桌案,感觉意识一点点开始模糊。 这糕点有问题……心情突然跌至寒冰,她顿觉脊背发凉犹如针扎。秦傕,到底是不放心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么…… “你……你干了什么……”话未说完,人已彻底不清醒了。 秦傕脸上焦急的神色一扫而空,嘴角勾起一丝说不上诡谲,但也不纯善的笑,以一指托住已经卫子楠的下巴:“吐不出来怎么办,本王只好从夫人嘴里夺食了。” 话毕,埋头含住他向往已久的美食,用舌细细品味。夫人独特的味道,美玉中藏特有甜味,让他心驰神往。 嗯,如他所期待的那般,美味。 ☆、第45章 美玉中藏(二) 太子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府内,卫子悦准备了他喜欢吃的点心和最喝的顺口的君山白毫,然这些东西他都提不起兴趣。 连日来的打击实在逼人太过,他树立在外的名声竟然短日内土崩瓦解,而这一切的由头不过是帮程松谋了个官职。父皇明知他有过错,却仍命他查办,不外乎是要他一个态度,他若胆敢有一丝一毫袒护谁,下次一恐就没这么好运了。 “殿下累了半日,回府里暂歇,怎还唉声叹气。点心不吃也罢,妾身伺候殿下小憩片刻,想来一会儿还有的忙。” 卫子悦自打上次得了太子的承诺,知道不论如何太子都会护她,便多少安了心。外头是何情况,民间对太子的风评又如何变差她并不太清楚。她这整日里的除了担心程氏的身子,就是担心太子的身子。 太子拍拍她的手背,虽是依旧没有责备的话,却也着实安慰不了卫子悦,毕竟他自己都没底得很。恒王那日来府里与他说了实话,此事正是恒王妃推波助澜,恒王想拦都拦不住,只得溜出来提醒他一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卫子楠手中无权时主动出击。 他倒是也想,早就派出人马搜罗恒王妃的弱点,如今才刚有点眉目,不想自己就栽了这么大个跟斗。 “我去小睡片刻,你兴许也累了。莫要操心,出了什么乱子有我扛着。”太子说完,委实没有心情再安慰卫子悦了,直径回到屋内准备和衣躺会儿。 卫子悦跟进屋里,欲言又止,见太子恹恹,心里便是百般的难受。她也又不想独自离去,便在躺椅上坐下,盯着太子发呆。 哪知还没休息多久,欣采敲门进来,言宫里来人,说陛下震怒,请太子入宫一趟,至于因何事而怒,来人也未说清楚。 秦源近日脑中绷着一根弦,听得有此事忽至,顿时清醒,连满面惧怕的卫子悦都顾不上,衣摆的褶皱也来不及抚平便脚下如有风地催人套马,赶去宫里。 太子府里一府肃然,正历寒冬,恒王府里却是春光正盛。 秦傕终于吃到了梦寐以求的美味,吻得自家夫人嘴唇发红,娇艳欲滴才罢了休。然卫子楠昏昏沉沉,眸光涣散,不躲也不恼地乖乖待在他怀里,任秦傕吻的天昏地暗她也不知反抗。 让她伸出小舌,她便乖乖放他进来,直弄得呼吸不顺,憋红了一张脸蛋,也不晓得推开他让自己喘口气。 她这是醉了。 秦傕撇了眼仅剩的一块美玉中藏 ,顺手拿起来往嘴里送,刚送至嘴边却又犹豫,心思一转便将之弃了,不想再用。 饶是再美味的糕点,也不如夫人的滋味妙,他心满意足不忍让一块糕点坏了回味的乐趣。又在卫子楠额头轻吻一口,这才打横将她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美玉中藏,藏的是美酒。 只是这酒却没有酒味,因与别的食材混成一种独特香甜,难以尝出。此乃朝露楼的独家秘方,别家可做不出来。因秘方不外传,又贵得离谱,少有人知这里头是含酒的。卫子楠何曾吃过,怕是听都没听说过,故而半点不曾怀疑就吃下去了。 虽无酒味,吃多了却还是醉人的。以卫子楠的酒量,半块足矣,可她吃了一块半,大抵还要再醉上一段时间。 秦傕轻抚她的额头,怎么也看不够她,手指慢慢下滑,摸至她的腰带,轻笑着揭开,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 继而呵笑,满是调侃:“夫人,你看你,怎的如此不小心。得亏是为夫给你吃的,若要换做别人,这可如何收场。你以后千万记住了,那美玉中藏,万万碰不得。” 卫子楠憨憨地盯着他,只知道点头。 幸而这糕点有钱也不好买,否则前几日的赏花诗会上,太子妃何须逼她吃酒,单摆一盘美玉中藏到她面前,她就会连怎么栽的都不知道。 撩开中衣,露出平坦的小腹,秦傕这时候倒是忍住了没瞎碰。只见卫子楠的小腹上有一条两寸来长的旧伤疤,如一条弯曲的小蛇,横陈在本该诱人的身体上,让他蓦地心房一阵刺痛。 指腹拂过那伤疤,他试图去想象留下这条疤的时候,他的夫人所面临的是怎样的状况。她可有疼痛难忍,可有麻木不顾,是终于能够休息了,还是得继续提刀迎战。 她身上每一块疤,都在无声述说着这五年的不易。 他俯下身去,嘴唇亲吻着道旧伤,带着他说不尽的怜惜。 卫子楠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如他所料的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但兴许觉得□□,轻轻嘤咛了一声,不悦得扭了扭腰身。秦傕一愣,皱紧了眉头,赶忙偏开脑袋。 ——她知不知道这样很勾人。 已没有多少时间给他浪费。秦傕一呼一吸稍缓了心神,便自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露出里头两枚小指头尖大小的药丸,一枚赤红,一枚纯白。 他将赤红的那一枚放进卫子楠的肚脐。仅在放进去的眨眼间,那药丸竟 就开始消散,慢慢缩小,渗进皮肤里去。而后,他倒了一杯水,扶卫子楠坐起来,把白色那枚送到她嘴边。 “乖,张嘴把这颗糖吃下去,吃下去以后信期便不疼了。啊——” “啊——” 卫子楠把药丸包进嘴里,听话地喝了一口水,将一口咽了下去,继而不悦地皱眉:“苦……苦的糖。” 秦傕一瘪嘴,一摊手,再点点自己的唇,坏笑道:“喏,为夫的嘴巴最甜了,夫人要不要尝尝。” 她眨巴着眼睛,大抵是因为太苦,眼睛里氤氲着水汽,可怜极了。 秦傕刚才那会儿真的是亲上瘾了,吻上卫子楠的那一瞬间就跟触了火苗似的,一点就着,瞬间就引来一场燎原。她不清醒的机会不多,他当然得抓住机会多亲几回。 “真的不亲?为夫劳心费力给夫人弄来续温丹,夫人就不表示表示?” 她咬咬唇,竟然是害羞的样子,把头低埋着,不肯开腔。秦傕再一次觉得自己心都化了,捏着她的脸蛋,贴在她耳边轻声问确认:“真的不尝尝?” “好吧。”卫子楠呼出一口气,哀怨地看过来。 秦傕眸中噙了笑,不知怎么的,便想解释两句:“若非夫人非要划清界线,本王何必如此,本该将药丸双手奉上才是。可惜而今给夫人,夫人却不一定愿意收,只好出此下策,绕个大弯路。末了你还不高兴,撅着个小嘴儿倒像是本王的不对。” 卫子楠当然听不懂他这么一长串话,巴巴等着一点清甜解苦,依旧是哀怨地看着他。 秦傕原是想逗她,骗她自己送上香吻,不料见她着实怕苦,可怜的样子让他彻底散了欺负她的心情,只恐她真的苦得难受。 “真是败给你了。”他没了讨她吻的念头,转而端了一杯水过来,“子楠乖,来,多喝几口水就不苦了。” 她一双琥珀色的瞳仁透出来的不是凛冽目光,而是天真懵懂,就那么看着他,见水杯送到嘴边上,才垂下眼睑,专心喝水。 一杯水咕噜咕噜被她喝完,卫子楠的紧皱的眉终于松了,想是残留的苦味再也没有侵扰她。 秦傕搂着她,只想安静地待一会儿,转瞬间半点占她便宜的心思也没了。其实他心里并不期望以这种方式来亲近她,吻得再多也不是她自愿的,哪怕趁她不清醒要了她,结果又能怎样。 他想要得到的,是她的心,是长长久久。 待到那枚赤色药丸尽散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秦傕才放开环住她腰身的手,为她整理好衣物,系好腰带。而后,放她平躺在床,为她盖上薄被,自己去椅子上坐着,把那剩下地一块糕点吃进肚子,然后静待她转醒。 他的时间掐得恰到好处,约莫只过了半盏茶,床上的人儿便一掀被子,直挺挺地坐起来。 卫子楠揉着额角,感觉有点头晕,显然是醉酒后的常态。怎么会醉?分明就没有喝酒的。她抬眸,很快把目光锁定在坐于案前,有一下没一下敲桌子解闷儿的秦傕身上。 她丢开被子下了床,半带责问:“我怎么了?” 秦傕瞧着有些懊恼,指指食盒,唉声叹气:“怎么了?本王也想知道,美玉中藏里面的酒为什么就没有酒味。方才夫人晕得突然,吓得本王又是请大夫又是派人去找朝露楼的厨子。结果大夫火急火燎跑来,却说夫人只是醉了,那厨子也解释说糕点里含了酒,只是调和了别的食材掩盖住了酒味儿。嘁,如此美味,早知道有酒,本王倒不如一人独享,哪里还给夫人尝。” “你说,酒没有酒味?”她不信,还是头一回听说。 “夫人若要不信,自己去找朝露楼的人问。本王给吓得够呛,还以为你怎么了。” 事实胜于雄辩,秦傕说得合情合理,卫子楠觉得应不是骗她的,况且自己又是好好躺在床上醒来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然她天生敏锐,新婚那晚秦傕动她亵裤她尚能察觉,这一次,虽衣物没什么不妥,却总觉与醉前穿在身上的感觉,不太相同。 不仅如此,她的嘴…… 稍有些肿胀的感觉,却又不是真的肿。 看秦傕那副撞了鬼似的表情,她也不好继续问,唯耳朵根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微红,与她凛冽的目光极不相符。 心底觉得尴尬,却不知这尴尬从何而来,她平了平心情,着实闷了一会儿,才冷冷开腔:“秦傕,我说过没有下次了。这是第二次,若我再有第三次醉酒,我就得找你麻烦了。” 秦傕不服:“夫人醉酒怎么能怪本王!本王哪里知道!这么说,若要别人灌夫人喝酒,夫人不胜酒力,到头来也怪本王不成!” “对,叫你说准了,都算你头上。” 卫子楠偏就霸道了一回。秦傕这个人就是个二皮脸,你对他客气,他指不定如何算计于你,故而何须与他论理,硬来就是。 她撇下 一脸受伤的秦傕,兀自开门出去透气,远远就见采薇正好走进院子,一见她出门乐呵呵的迎了上来。 卫子楠勾了勾笑,问:“适才可有大夫与朝露楼的厨子进府?” ☆、第46章 暗潮涌动 采薇茫然地摇头:“奴婢不知道呀。每天这个时候,奴婢都在平安坊听说书呢,这会儿才刚回来——怎么啦,可是谁生病了?” “没什么。”卫子楠摇头,无意再问,对秦傕的解释却又疑了三分——若秦傕真是担心她晕倒,理应把采薇叫回来,问问自己有无隐疾才对,怎会放任这丫头继续呆在平安坊。 但没什么能证明秦傕在搞鬼,她也只好先按下不提。 采薇问明白原来无人生病,便就叨叨起来。自打五六天前她偶然去听过一回书,就心心念念着想把后来的故事听完,连晚上做梦都是说书人嘴里的精彩。左右主子也不拘她,她爱出去便出去,回来时再给主子带些好玩好吃的。 “今天说到张书生去告御状啦,奴婢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老先生却不说了,让明天再去。王妃不去听,真的是错过了个好故事。” “你给我讲不是一样的——霁月阁那边都妥了?” “妥了妥了,奴婢哪敢怠慢表小姐呀。出去玩儿不也得把事情做好再走,对吧!”采薇嘻嘻笑,拉着卫子楠要给她讲听来的故事。 却听秦傕自屋里出来,截了采薇的话头。 “本王话还未说完,夫人说走就走,当真半点面子也不给。”他手里拿了张纸送到她面前,把手一抄,“下个月初三是本王的生辰,新婚之后的第一个生辰理应大办,也好让不曾谋面的亲朋识一识本王的新夫人。所请名录本王已经列好,如何操办就劳夫人费心了。想来夫人也是第一次经手,本王写了些要领,请夫人先看。” 原是这事,卫子楠接过手来,粗粗扫了几眼并不觉有何难办,便将单子交给采薇收好,心中有了盘算,继而与秦傕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秦傕这次生辰,怕是会有小人借此机会招摇过市。秦傕得罪人少,素来是好说话的性子,而她,恐怕得准备接招了。 “生辰可以办好,却不一定让你舒心。” “本王省的。” 两人就操办生辰宴的事商量了几句,正说到傅泽志回来得很对时候,便见秦傕的一个跑腿亲信进了院来,脚步匆忙得很。 卫子楠知是秦傕的秘事,有意与采薇先走,却不想那人竟然半点也不避她,张口就道:“禀王爷,宫中传来消息,太子因私设地下钱庄,被董大人挖出罪状并且弹劾,陛下已勒令太子暂停查办科考舞弊一案,全权交给顾琛负责,太子则禁足思过一月。” 私设钱庄的罪证,是不到一个月前林普找到的。彼时按老规矩走下一步,将这秘辛神不知鬼不觉地透给了三皇子,而这位董大人,正是三皇子的人。 林普办事的速度,倒是越来越叫他满意了。 卫子楠刚走出去两步便顿在原地。 太子被禁足? 这消息早晚都要传出来的,秦傕不避着她,倒也不奇怪。只是卫子楠不得不深想一点——这人特意来禀,且行得匆匆,不难猜出太子这回栽了,又是秦傕的手笔。 至于那位弹劾太子的董大人,究竟是秦傕的人,还是被秦傕用以借刀杀人的三皇子的人,她没心思猜。 只是越发觉得秦傕这个人,有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令她心头不得不又惧他几分。如他所说,他要将现在毫无实权的自己杀了灭口,易如反掌。 这种身不由己,被困夹缝的感觉特别讨厌。继续呆在这里,还不如去柳池透透气得了。卫子楠带着采薇,这就提步离开了和鸣院。 也许,再过不了多久,她也能重新回到她应该去的位置吧。到时候天高海阔,朝堂有她一席之地,大抵也能如秦傕这般肆无忌惮,放手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还有不到一个月,她的假就完了呢。 到了这日晚间,竟然又传来了关于太子的消息。这回对太子而言,更是犹如晴天霹雳,正好应了那句话——墙倒众人推。 坊间传说太子在刘葫芦巷养了外室,描述得有模有样,连太子何时去过,与那两个外室如何依依不舍都传了个遍。不过一个晚上,百姓说起太子便少不得要加上“虚伪”两个字。 谁不知道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太子府里别说正经侧妃,就是小小的妾室都不曾有。如此不贪女色,又仁厚待人,太子早已贤名在外,不止学者,便是小老百姓都喜欢赞他一句。 可现在呢,偷偷摸摸养外室,小人行径,一对比才知太子从前不过是博名声罢了,蒙骗得众人对他赞誉有加。当初的赞誉有多高,如今的唾骂就有多凶,再加上关乎民生的科举舞弊事件,百姓失望透顶,虽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可这底下的暗潮却是汹涌得很。 按说太子不是没有手段压下去风声,无奈他被关了禁闭,便是听到这等传言,想去找恒王帮着澄清也办不到。况且恒王窝囊懦弱,被恒王妃一瞪眼,连个屁都不敢放,更别说要他澄清刘葫芦巷的两个女子其实是他的人了。 太子被困,三皇子却好一波推波助澜,对太子的唾骂声竟然一浪高过一浪。 三皇子这两手牌打得极其迅猛,即便是皇帝闻讯,也不好再过多责罚太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压下不断涌出来的对太子的弹劾之声。 两个儿子之间,还是需要平衡的,谁也不能越过了谁去。 虽说太子没办法找恒王解决,太子妃这个贤内助却是能够走一趟的。但这事儿得避着恒王妃,还得必须给恒王好处,且这好处一定要多到恒王甘心回去被收拾一顿。 这日一早,卫子悦差人以酒友的名义向恒王递了帖子,就约在恒王常去的醉月楼,时间定在午后。哪知左等右等,不见回音,直到正午才收到恒王府送来的信。 打开,只有短短一句话——没空,晚上请到府一叙。 霸道,粗俗。 这显然不是恒王的字。卫子悦短短一诧异,再仔细辨了辨字迹,很快抽了口气——这竟是卫子楠写的! 那岂不是……岂不是恒王连信都不能自己处置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外室的事必须解决,否则太子名声尽损,三皇子咄咄逼人,煽风点火,废太子便不是句空话了。一国储君,可以无能,却不能生民怨,为民所不容。科考的事太子已经自省,且着力查办毫不徇私,尚能挽回一二,但外室的事,他被禁足,无法现身给出个说法。 所以,这事必须恒王出面认下来。 可要过恒王妃这一关,难于登天。 卫子悦惴惴难安地把信给太子看,太子倒没有过多惊讶,只是苍白的脸更加显得憔悴。半晌,他没有说话,负手站在窗前,就那么站着,背影无边寂寥。他稍显消瘦的肩,仿佛扛着一座大山,要么继续扛着,要么活活压死,万没有卸下的机会。 “殿下。”卫子悦哽咽了,狼狈地用衣袖擦眼泪,略有些慌神,“恒王妃是冲着妾身来的,妾身在一日,殿下便不得安宁,还是……” 还是休妻吧。 “不要瞎想。”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开口的太子,终于用沙哑地声音打断她的话,胸中呼出一口浊气,“不要提请旨休妻的话。” 太子悦的眼泪落得更是厉害,转瞬间已泣不成声。 “我若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算什么东西。若舍弃了你,只怕,又会落得个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名声。” 若只有前半句, 卫子悦必是满心满眼的放心,可太子又说了下半句……因为害怕名声有碍,才不能休她么。 明明又得到了他的承诺,可她这会儿的伤心,反成了真心实意的伤心。 “谁都有弱点,恒王妃也不例外。”太子凄凉一笑,依旧望着窗外,眸中有一抹光一闪而过,“夫人别哭了,我早已有部署,晚上你自去恒王府,会有底牌送到你手上。” 听得还有底牌,卫子悦心下一松,不经意间带起一丝笑意,但很快察觉,转又忧愁起来:“桌上的吃食殿下都未动过,妾身再叫人弄些热的来。殿下心烦归心烦,却不能亏了自己的身子。妾身去抱睿儿来,睿儿近来长了牙,能陪殿下吃些了。” “不必。”太子侧身看看她,目光扫过卫子悦同样有几分憔悴的脸,“夫人出去吧,让我再静一静。” 此时在恒王府里,秦傕却笑得毫不掩饰,一盘棋才落了几个子,叨叨个没完。 “太子妃看见信大约要气得发抖,夫人,做好准备晚上迎接太子妃了么?” 卫子楠今日倒是不想练字,刀剑各耍了三套,还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她是越战越勇的性子,太子妃今晚可能要来,她很乐意与之过一过招。 秦傕今天收到信,便先给她看,起先卫子楠也觉得没什么不妥。但后来一想,才觉那所谓的界限,真的是脆弱不堪。 她和秦傕,怕是分割不清了。 “兵来将挡,她连兵都算不上。” “好!”秦傕猛然一拍大腿,“夫人好会放狠话!太子妃算不上兵,夫人却是大将军!” 秦傕话音刚落,脸上笑意尚还很浓,就有丫鬟匆匆进院:“禀王爷王妃,傅总管已经回来了,刚下马车,正往准备来给王爷王妃请安。” 卫子楠一怔,挥剑的手顿了一顿,继而笑笑,收剑入鞘:“倒是提前了大半日。” 傅泽志回来了。 她那表妹,陈海芝,应该自然也来了。 ☆、第47章 表妹进府 哪有在内院接人的道理,卫子楠听了信,便着人通知傅泽志领着人去正厅,自己和秦傕未做耽搁便也去了。 采薇这丫头早早跑去听说书,这会儿也不指望她回来伺候,随行的便只有霜雪和霜华。两人刚坐定,便见一行人走了过来。 傅泽志回去半个多月,再进王府,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底乌青一片。他身后跟着一个姑娘,那姑娘身量较高,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身形偏于瘦削但非孱弱,远远可见她鼻梁高挺,样貌却是看不大清。她走得小心,步履十分轻盈,瞧着应是个知礼的。 卫子楠把头偏向秦傕,揶揄轻笑:“王爷还满意吧?” 秦傕摇头,无状地坐着,兴致不高:“本王喜欢霸道的。” “哦?我查过她,的确是我表妹,兴许也是个脾气硬的。” 秦傕哼了声,不接话。 这陈海芝确实是她表妹,林方查了陈海芝的老家,得知陈家人当真是死得只剩她一个人了,后来又探查了她近日与什么人接触过,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没放过。结果,可说陈海芝干干净净,半点可疑之处都没有。 她父亲是个上了点年纪的教书先生,母亲死得早,日子还算过得去,家中有几分薄田。可自她父亲去了,那份田产便被人抢了,就连她自己都差点被恶霸强占,这才逃难出来。 傅泽志把人带进正厅,先给两位主子问了安,便指着身边的姑娘道:“这就是属下说的陈姑娘,她称自己是王妃娘娘的表妹,属下觉得单看面相,确有些相像,又不敢妄断,只好把人带回来。” 陈海芝瞧着略有紧张,双腿一曲就跪了下去:“民女陈海芝,给恒王殿下,给王妃娘娘磕头了。”那架势,浑似在拜青天大老爷。 看得出,她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 “起来吧。”卫子楠走过去,亲自将她扶起,“王府里不需要这样跪。你说自己是我的表妹,可有证据?” 她用审视的目光,仔细瞅了瞅陈海芝的脸。嗯,五官瞧着确有一点胡人血统,那一张薄唇尤其与她相似,都是嘴角隐隐上翘。不同的是,她自己上翘的嘴角瞧着诡谲,陈海芝却带着春风般的亲和。 陈海芝还是很紧张,连卫子楠的脸都不敢看,在怀里掏了又掏,摸出个小布包:“民、民女不敢冒然认亲,可是……心中坚信您的姨娘就是民女的姨母。民女娘亲没有留下什么东西,还剩下几个有些年月的首饰,民女 想着兴许王妃的姨娘那里也有相似的,便斗胆呈上……不知,能否证明民女没有说谎。” 她双手托着布包,头低埋着,静候卫子楠把东西接过去。 但是,许久之后,布包还在她手上。她更是不安,也不敢看恒王妃是什么表情,咬牙又说:“民女不敢撒谎,请王妃给民女一个机会。” 卫子楠慢慢悠悠在她身边绕了两圈,上下审视,任她双手捧着所谓的“证据”,也不去接:“你需要机会?”同时轻一挑眉,浅浅一笑。 “王妃……” “就你这张脸,还需要证明?”她顿了顿,笑道,“逗你玩的,坐吧。不必你证明,我自会派人去查你。若是查出你在撒谎,你觉得自己还能进这恒王府的大门?” 陈海芝一脸震惊,伸出去的手悻悻缩回来。所以,恒王妃的意思是……相信她了? 她脸上一红,并不敢坐,紧拽着布包,说话都在抖:“民女走投无路,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这才出来寻亲,哪知却发现……民女不敢奢求,但求王妃给口饭吃……我的刺绣工夫还不错,来日等挣到了银两,再……” “好了。”卫子楠打断她,面对着她在世间唯二的血亲,脸上浮现起少有的深笑,“你也是个要强的,这倒是与我一样。你留下就是,不需要做什么事。” 卫祯算一个,陈海芝也算一个,她仅有的血亲。可说到底,她仍旧不敢轻信陈海芝真的就是个好的,她这表妹本性如何,还有待观察,加之她本身性子偏冷,所以着实表现不出太多的热情。 “可是……” “你住的地方我已经给你收拾出来了。你已及笄之年,不小了,别想着去哪个绣房谋生,包括你未来的婚事我也会替你操办。总之,你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有一件事,你要千万记清楚。” “……”陈海芝怔怔的,只是看了眼恒王妃,就被她周身的……大约是贵气,又或者说威严,给骇得又埋了头。 这……任凭安排吧。 “你是恒王府的人,府外的人,不管是谁和你套近乎,你不要搭理。” “哦、哦……好。”陈海芝虽然不懂,但还是赶紧应下。这个表姐,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不是个好相处的。但……也很好了。 “傅管事,采薇听说书去了,就有劳你将表小姐送到霁月阁去。伺候的下人和物件都已经准备妥当……”说到这里卫子楠打住,又对陈海芝轻声 道,“若有什么遗漏或者不合你心意的,跟傅管事说就是了。” 陈海芝受宠若惊,忙不迭点头:“都好的,都好的。多谢表姐收留!” 卫子楠笑,轻拍她的肩,忍不住多瞧了她两眼:“你我姐妹,不必客套。”到底还是血亲,光看表妹的脸,便觉得暖心。这会儿又担心刚才说话太硬,吓到她了。可若是不吓吓她,她这样单纯,指不定成了别人的棋子。 就这样,傅泽志带着陈海芝去了霁月阁。半晌没有开腔的秦傕,这时候一声哼笑,拍手道:“夫人事情倒是办得漂亮,只可惜瞧着太不近人情,竟连寒暄都省了。” 卫子楠收起笑,饮了口温水,复又坐下:“非要抱头痛哭才叫好?” “可不是。” “呵,原来王爷等着看我哭呢。”她睇了睇秦傕,语气平平,“从未见过,能有什么寒暄的。难道王爷舍不得,想多看她几眼?喏,想看便去霁月阁,没人拦着你。” “哪敢哪敢!夫人这样说,本王要误会夫人吃醋的。”秦傕满脸赔笑,凑过来给她垂肩,力道竟舒服地叫人想闭眼睡一觉。 卫子楠很是享受,心安理得地受着:“左一点。” 秦傕手上一顿,往左挪了点,愤愤然咬牙:“夫人从未尽妻子责任,自己却这般享受,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王爷自己说的,我在府中横行霸道,你则是个窝囊王爷。难道我要王爷揉肩,还错了?”她眼下心情好,不介意跟他说叨。 “……对,夫人说的都对!”秦傕在她背后,无声地笑了,嗅着夫人头发的芳香,觉得揉多久都值。 到了晚间,三人一同用了饭,陈海芝换了一身绫罗绸缎,添了新的头面,又整了妆容,瞧着光彩照人。只是她还有些畏手畏脚,大约只吃了个半饱,便搁了筷子。 卫子楠晓得她初来乍到,小心是有的,便有意打趣了几句,放她先走了。待她走了,又吩咐傅管事,在霁月阁单弄个小厨房出来。 一顿饭吃下来,天都黑了。 “采薇这丫头,莫不是瞧上了哪家公子,跟人家去了,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卫子楠吃饱了,靠在椅子上,用手垫着后脑勺,惬意的很。 秦傕笑:“说不定还真叫你猜准了,玉面公子裘书行这几日也在那里听书,不止他,还有马家大少,沈大人的公子等等,都叫那段故事给吸引了。夫人且等着,说不准明儿就给你带个夫 君回来。” 采薇这丫头因有她宠着,就等同于恒王府的半个小姐,活少又自由,人也长得秀气可爱,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闭上你的乌鸦嘴。”卫子楠却面色一凛,有些不悦,“采薇的婚事,必得先过我这关,那所谓的玉面公子,其妹妹裘珊是个草包,他估摸着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瞧得上采薇,我瞧不上他。” 秦傕噗嗤喷出一口茶:“咳咳……卫大将军,您这是想过过媒婆的瘾不成?本王已经遭了你的毒手,你表妹的婚事你也要负责,现在采薇的你还是要管。” “我就是爱管,王爷不服憋着。” “……”秦傕一愣,继而大笑,“怎么办,真是越来越爱夫人了。” “嘁。” 卫子楠这一声“嘁”刚刚落了音,门房就派人来传太子妃入府的事,说是门口的人不敢拦,已经由着太子妃进来了。 吃饱喝足,该上演好戏了。 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便往正厅而去,走了几步,回头问:“王爷去不去?” 秦傕眯眼不动,打起了盹儿:“本王这窝囊王爷现在应该被你牢牢握在掌中,关在后院才对,太子妃当然得夫人亲自应付。” 卫子楠了然一笑,留秦傕一人在这里,应付太子妃去了。这样也好,她和卫子悦之间的事,终究还是她自己解决起来舒心。 漫步去了正厅,卫子悦已经等候多时,甫一见她来,便搁下茶碗,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妹妹好手段,一个人来的,看来恒王已叫你拿捏得不敢出头了。” 正厅里没有多余的奴仆,卫子楠没有带丫鬟,卫子悦则只带了欣采一人。婢子上了茶水便退了下去,顺道把门一起掩上。 屋中烛火亮堂,也适合说亮话。 “太子妃客气,这番夸奖,我听着着实受用。”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 此时没有外人,有什么难听话,尽管说来,她忍了那么久,就为了有一天可以叫程氏母女自食恶果。再那之前,多少忍让都是值得的。 但是忍让,也终于到头了。 “你!”卫子悦好不恼火,明明是讽刺的话,对方却当赞美来听,半点不客气,早没了当年唯唯诺诺的样子。 “霸道手段,焉能长久,这天下终究是姓秦的。恒王妃,恒王现如今有多逆来顺受,等他得了机会,你就有多凄惨难熬。” 说话夹枪带棍,上来就挑衅的,可不是她卫子悦?她这会儿反倒先气了。卫子楠哂笑,吹着滚烫的茶水,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施舍给卫子悦:“太子妃,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第48章 争锋相对 “太子妃,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卫子楠缓了缓,接着笑道,“高高在上惯了,叫你给我低个头,就这么难?” 卫子悦今天是来求人的,原是想找恒王,哪知恒王没来,来的只有恒王妃,她这颗高傲的头颅如何低得下去。倘若恒王也在,她即便低头,也就当是给恒王低头,心里总是好受一些。 争锋相对十五年,现在要她示弱,办不到。 “恒王妃说话好不中听。你瞧你,管恒王再怎么严,恒王不还是想尽办法搜罗美人么。养在刘葫芦巷的两个美人儿,连我瞧了都动心。管得严,不如夫君真心实意地疼爱,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身为一个女人,太过强势,可要不得。” 卫子楠半晌没有回话,坐下之后,就只专注于吹冷碗中的茶。卫子悦知道自己一开口就触到了对方的软肋,轻哼一笑,接着又道:“你也知道我来所为何事。这次正好是个机会,恒王妃不如服个软,就让恒王把那两个女子认下来,尚还有回旋余地。将来恒王念你的情,必也不会荒唐太过,总要顾及你的颜面。” 卫子楠仍旧是没搭理,不知是茶水太烫,还是这话听着刺耳,她皱了皱眉。卫子悦也只当她将话听了进去,笑了一笑,继续说道:“你若不喜欢别的女人在眼前碍眼,放在跟前当出气筒就是,左右她们也不敢冒犯主母,你也不亏什么。” “所以,我娘也是个出气筒。”卫子楠抬眸,冰冰冷冷扫了她一眼。 卫子悦险些咬了舌头,原是想说通她这妹妹别管恒王那么严的,最好这会儿就把恒王放出来一起商量商量那两个女子的事,哪知言多必失,触到了对方逆鳞。 “你姨娘失足落水原是个意外,你又何必固执得将罪过算到我们头上。况且,伺候当家主母乃是妾室的本分,受点委屈也属正常,难不成还要把妾室当佛一样供着?所谓母凭子贵,你姨娘若还活着,这会儿也该享清福了。” 言下之意,要怪就只能怪卫子楠当时没出息么?这生拉硬扯的,竟还有几分道理,好歹是缓解了卫子悦说错话的尴尬。 但卫子楠并不想与她论什么理,这些年她所坚持的,就是所谓的理。她娘亲的事,由不得卫子悦来评判。 她喝了一口茶,没有和她讨论妾室应不应该不当人看,而是说到了上一个话题:“我只说两点,第一,太子妃怕是记错了,那两个外室身契在你那里,太子妃上嘴皮碰下嘴皮就把他们弄成恒王的人了,着实道理。第二,我 自己疼自己,用不着别人疼,也不需要碍眼的人伺候。” 她的话简介明了,就似在战场发号施令,无形中给人压力,让人不敢轻易当作一句闲话听。 卫子悦好容易绕过了这尴尬话题,不料又被卫子楠摆了一道,这往下如何讲道理竟摸不清方向了。恒王妃是个蛮横的,再多的理到她面前,她都能给你扭个弯出来,譬如那日的赏花诗会。她说那两个女子不是恒王的人,你就休想硬扣到她头上。她说自己疼自己,就真的可以谁也不靠。 她有凭本事拥有的底气,还真不是能够轻易撼动的。 卫子悦暂时无话,却又听恒王妃用一种近乎嘲笑的语气对她说:“男人禁锢女人,拿捏女人就是常理,我严管我的夫君到你嘴里却是荒缪行径。你有你的理,我有我的理,恒王今天不会出来帮你说话,还请你歇了这份儿心思。你最好想想,如何说服我。” 恒王不能出来帮腔,卫子悦可以接受,但恒王妃这番话却意外地让她心生涟漪。她想努力平复心情,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因为就在今天下午,太子的话,让她感觉到了不安全。 是啊,为什么女人只能仰望男人鼻息……她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她也可以像卫子楠那样掌控自己的夫君,该多好。 从前,她以为嫁给太子,自己这一生便是顺风顺水,无妄无灾,令人艳羡嫉妒的。可今日午后太子的那番话,让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好日子已然不再稳当。若太子扛不住压力,再不愿护她,她该何去何从。而现在,卫子楠说“我自己疼自己,用不着别人疼”竟让她生出无边的羡慕。那种命运掌握在自己手掌的安全感觉,是她所不能企及的。 卫子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而她,必须竭尽全力地赢得太子欢心。这样一想,她竟觉得自己低卫子楠一头。但只是一瞬间,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就被她狠狠压下去了。 不,她是太子妃,她会是未来的皇后,会把眼前这个令人讨厌的妹妹死死踩在脚下。太子不会休妻,哪怕是对她生了厌,碍于悠悠众口,他也不会休妻! 所以,只要再忍一忍,真的再忍一忍就好。 卫子楠从太子妃脸上看出了复杂不已的表情,有挣扎,有痛恨,亦有彷徨。她顿时感觉痛快,忽觉原来自己这话竟意外的刺痛了太子妃的心。看来,太子对太子妃,也没那么非卿不可。 这就对了,终有一日,她可以看着卫子 悦痛不欲生,就如她当年那样,在报仇与生存之间挣扎。 “怎么?太子妃觉得我说得不对?” 卫子悦敛了敛心神,嘴角挂起僵硬的笑,嘴唇略微发白:“于你而言,是对的,于我而言,是荒谬。既然恒王妃一口咬死那两个外室不关恒王的事,那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哦?” “你想要什么,我满足你,只有一个条件——让恒王将人认下。” “太子妃还真敢承诺,若我说,我要你的命呢?”卫子楠笑得张狂,鹰一样的眼睛中透出一股几乎刺眼的光,“太子殿下如此宠你,如今身陷囹圄,想来这点牺牲你还是愿意为他做的。” 太子妃倒是没有被她这样露骨的话吓到,这因为也本就在意料之中,一个没有教养的女子,能说出什么中听的话呢。 “我没那么傻,凭你一句话就去寻死,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我今日来,是诚心实意要将此事解决。你若答应,你找你许久的《武圣兵道》孤本,我双手奉上,另还有卫家的传家黑纹龙偃月宝刀,我也可以做主给你。” 卫子楠呵呵笑,并未如她所料地露出满眼精光,只是反问一句:“你以为我是个武痴?”问话的语气,似乎还透出几分笑意。 “难道不是?你自小不论刮风下雨电闪雷鸣,必定要在院子里习武,每每得长兄赐教,便废寝忘食勤加练习。嫁出府前,你日夜抄写兵书,就为了带走抄本各一份。不仅如此,你还时常望向家中武库,必定早已垂涎这把宝刀。我说的,难道有错?”卫子悦仔细辨了辨卫子楠的神色,见她确实在回忆着什么似的,便又接着说,“用这两样珍宝,换恒王区区一次出面,你一点也不亏。来日方长,往后咱们过招的机会还多得是,你不要天真的以为太子能因为此事被废。这一次,我们公平交易,大家都有好处。” 待太子妃说完了好一会儿,卫子楠才突然“哦——”了一声,似是才刚回想起什么:“你说练武啊?一块取悦父亲,翻身救命的踏脚石而已,我怎么会是武痴。”她把双手一摊,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至于抄兵书,呵,程氏有意刁难不许我带兵书走,看我只能选择抄兵书,却不敢反抗她的意思,倒是放心得意得很那。” 这……原来,练武只是求出路,抄兵书只是麻痹程氏。 卫子悦又撞了墙,惊觉卫子楠竟然不是个“武痴”,那她费心准备的两样东西,根本就起不到半点作用。一时间,她心里也有 些慌了。 “你……”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太子妃。练武能够强身健体,要不是身子骨硬,我早就病死饿死了。所以,我除了痴迷于‘活下去’,还真没有什么痴迷的东西。你看,这都是拜你们母女所赐,弄得我不好好‘感谢’你们一番,都觉得对不住你们。” 分明是各自坐在椅上,卫子悦却觉得她居高临下地俯看着自己,无形中的压力压得她头痛欲裂。果然,卫子楠藏得太深,你所以为的把柄,并非把柄,你所认为的软肋并非软肋。她真正怕什么,在乎什么,也许根本抓不出来。 她孑然一身,如她自己所说,是独行猛兽,毫无顾虑。 看见卫子悦的嘴唇,有那一瞬间的发抖,卫子楠再度感觉到了无边快意。这种折磨人的感觉,大抵就等同于当年卫子悦折磨她吧,如数奉还,不,加倍奉还。 今日氏太子妃自己来找她,挨多少骂,太子妃自己受着。 卫子悦苍白着脸,着实没有心思再去跟对方讲道理。对方疯狂地想要为她生母和她自己报仇,说再多道理都是枉然。 顾虑?不,卫子楠也是有顾虑的。磨了这么久,她终究没能说服地方,还是到了彻底撕破脸,彼此亮底牌的时候。 卫子悦抬起头,眼底划过一抹诡谲的光,嘴角轻勾:“恒王妃好口才,怎不问问你那忠心的丫头采薇,为何还不回来。” ☆、第49章 争锋相对(二) “恒王妃好口才,怎不问问你那忠心的丫头采薇,为何还不回来。” 卫子楠目光一凛,倒抽一口气,当即沉了脸色:“采薇未归,原是你绑了她?!” “是。”卫子悦终于能够高高抬起头颅,立刻送来一记白眼,“我还没有傻到什么单凭一张嘴,就来跟你讲条件。如何?采薇的命,你要不要?看你脸色都白了,想来很在意这个丫头的。” “我当然在意。”卫子楠一把抓住太子妃的衣襟,有力的手臂将她拽到眼前,目眦尽裂,“你也就只会使这些卑鄙下流的手段!说,要怎样才肯放了她!” 卫子悦煞是满意恒王妃这个反应,即便被扯得难以呼吸,也影响不了她此刻的好心情:“呵,恒王妃,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你的原话,我奉还给你。至于如何才能放了她,当然是恒王必须出面澄清,而你,跪下给我磕头!就像那一次失手打破我的砚台所得到的惩罚一样,磕到头破血流,晕倒为止!” 卫子楠的额头,至今还留着不起眼的疤痕,不止那一次,她磕破头的次数大概得用两只手才能数清。 想到过去所受的辱,她心中恨意膨胀,手上猛一用力,愤然将卫子悦狠摔在地上,摔得卫子悦金钗跌落,乌发撒开狼狈极了。 卫子悦吃痛,反哈哈大笑:“摔得好,摔得越狠,说明你越在意那丫头。也难怪,这丫头对你们母女忠心赤诚,胆敢明着与我和母亲做对,你们惺惺相惜好不令人动容!若不是她憨厚呆笨,没什么心机,早就被发卖了出去。不过现在也好,用她来拿捏你,她也算是有那么一点价值。” 欣采想要扶起她,她却不肯,自己撑着爬起来,尽管披头散发,却昂着头走到卫子楠面前,轻蔑道:“你既然对我动手,那我的条件就得再加上一条。明日,你背上荆条,去给母亲抽给痛快。” “若我不肯呢。”卫子楠的拳头握得咔咔作响,一时间她周身包裹上了阴郁之气,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要她再一次屈服于卫子悦,不得不说是一种折磨。 报仇不是全部,她要的,还有护住在意的人。她可以牺牲好兄弟,因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但倘若要将采薇牺牲,那她和自私自利小人之心的程氏母女有何区别。 “那就鱼死网破,太子过了这遭还能东山再起,而采薇的命,没了就没了,再去投胎,指不定还是贱命一条,呵呵。” 欣采眼见自己主子被摔了个够 呛,心中不服,这时候也斗胆插句话:“给夫人抽哪里够,应该自断一手筋脉才好!” 她是卫子悦的陪嫁丫鬟,忠心程度不比采薇小。当年欺辱二小姐,她也有份,眼下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 卫子悦倒是满意这个提议,眼中顿时露出阵阵兴奋,捏住卫子楠的手腕,啧啧道:“可惜了,若一手废了,还谈什么大将军。时光如白驹过隙,没了功绩,你很快就会被人忘却。怎样,一只左手,换采薇一条命,再让恒王出来澄清,磕头和负荆请罪我给你免了,咱们这一回就算清了,如何?” “我的手?”卫子楠抬起那一只布满老茧的手。这一只手,拉弓射箭,提刀杀敌,拯救大昭于危难之间,现在似乎,只有废掉的命运。 采薇于她,是妹妹,她不容任何人伤害她。 她的眼中,顷刻间蒙上一层阴霾,戚戚然饱含了太多不甘:“为一己私怨,毁一大昭良将,好一个未来的一国之母。你且看看,如今的大昭,可还有军威浩荡,铁甲雄狮。废我一只手,你便不怕陛下追究,拿你问罪?” 太子妃却不吃她那一套,所有的家国大业,皆比不过后宅的胜负。将士们冲锋陷阵与她何干,血肉堆起的城墙她也视而不见。对妹妹的欺凌,她更是从未觉得过分,一切都理所当然,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借的,却是父兄的势,太子的势。 “别拿父皇吓唬我,你自己练武时伤了手,怎能怪到我头上?啧,别说你要到父皇面前告状,这等荒唐事,父皇怎会相信你一面之词。” “你也知是荒唐事。”卫子楠凛冽一笑,抽出袖中的匕首,匕首出鞘,寒光乍现,“我又怎知断一筋脉,你便会放了采薇。我这一刀下去,可不只是多了一道伤口那么简单。我素来不与你纠缠,但事关采薇,我必然要确认一番。” 卫子悦呵呵笑,大为喜欢卫子楠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对了,只有这种样子才适合她:“我当然要放。若采薇当真出事了,你不是要和我拼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宁可悄悄了解此事,总好过闹大让太子下不来台——匕首给我吧,我不介意帮你。” 卫子楠避开她的手,牢牢握着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她冰冷地笑,低声自语:“要怎样下刀,才不那么痛呢?” 然而她的脸上却并无惧怕,也突然没有了不甘,话语间出乎意料地没有那些沉重。 卫子悦盯着匕首,掩盖不住脸上得意的笑,伸 出指甲长长的玉手拍打着卫子楠的脸:“你还真是个重情重义的,采薇那丫头以后恐怕只会更加忠心。多好,你们两个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 感觉到那只狂傲的手,拍打在自己脸上,卫子楠霎时露出了森寒杀意,低哑克制的声音将她的不满尽数展现,咬牙低语:“把你的脏手拿开!” 卫子悦偏不,反而手掌一扬,正如过去的许许多多次一样,她想扇庶妹的脸就尽情地扇,想打她就尽管使出拳脚。 那只素白的手,下一刻就要掌掴在脸上,卫子楠却只一抬手,就牢牢掐住对方的手腕,再狠狠用力,痛得太子妃当即扭曲了五官。 “啊——你!你干什么!放手!”突然的变故让卫子悦花容失色,“别想着负隅顽抗,你再不松手,仔细我让采薇毁了容貌!” 可惜她的话没有任何威慑作用,手腕只是越来越痛,而恒王妃的眼神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 卫子楠眯着眼笑,嘴角勾起越发显得邪气,方才顺从而不甘的表情似乎从未出现在她脸上过。她一字一顿,又颇为轻快地说:“我是在想,要怎样下刀,才会让你不那么痛,毕竟,我比你慈悲。” 卫子悦就跟见了鬼似的。什么?为什么会是她!她心中顿时慌了…… “你……你不可以伤我!我堂堂太子妃,焉能在你恒王府受伤,你仔细闯了大祸!你要知道,我便是被你胁迫,也不可能放走那死丫头!” 那是她最后的底牌,无论如何不能轻易让步。哪怕她自己羊入虎口,很可能被反过来要挟放了采薇。 卫子楠笑出了声,脸上神色淡淡,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重:“太子妃莫不是觉得我要鱼死网破?或者,恼羞成怒,拿你要挟换回采薇?不,我还没有蠢到你这个地步。” 欣采上来拽卫子楠的手,反被她轻而易举推翻倒地,腰背磕碰在椅子扶手上,半晌爬不起来。卫子悦痛得两眼发黑,任凭她拳打脚踢,踹在卫子楠的身上,也改变不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太子妃到底是养尊处优,踢在我身上,还不如挠痒痒。你们不是嘲笑我糙得很么,半点女子该有的样子都没有,现在如何,是否也希望如我一样,皮厚一点。” 说完,松开了卫子悦的手。 太子妃失了桎梏摔在地上,脚踝吃痛,竟然扭伤了。她捂着手腕说不出话,已痛得满头大汗。卫子楠在她身旁蹲下,也如卫子悦拍她脸 时那样,粗糙的手轻打在对方脸上,夹带着满腔轻蔑。 “我不妨明确地告诉你,想威胁我,没用。采薇的命我要,你的命终究一天我也拿得到。是不是很不甘?我没有被你摆布,让你感觉到作为嫡女,作为太子妃高高在上的荣光。像你这种人,不指望你明白众生平等,因为就连对人尊重,你也不懂。嫡出,庶出,命也,是老天爷操纵的命,而不是由你来摆布。我不恨老天不公,因为老天从来不公,恨也无用。而我恨你,总有一天要让你受尽折磨,将我当年所受的屈辱双倍奉还。” “你!不可理喻!”卫子悦终于稍缓了疼痛,张嘴怒骂。 “不可理喻的是你。”卫子楠揶揄地笑,用匕首在她脸上磨蹭,吓得太子妃噤若寒蝉,“你以为搭上太子就能继续耀武扬威,何等愚蠢。太子难道真的愿意为了你,去面对他本不该承受的危难,且毫不曾动摇?” 卫子悦的脸,陡然一僵。是啊,太子怎么甘心。 “别人家的是贤内助,太子家的却是惹祸精,且这还怪不了我,一切只是你自作自受罢了。太子是聪明人,一旦想明白,你觉得还有你的好日子过?” 诚然,卫子楠这话是说出来吓人的,谁又能确保太子不乐意当冤大头呢。但太子妃脸上稍纵即逝的慌张,被她牢牢抓住。 惊慌过后,卫子悦很快镇定下来:“一码归一码,别以为你能吓唬住我。采薇还在我手里,不是你说几句话就能救出来的。主动权到底还在我这儿,你这样,是想逼我杀了她么!” “哈哈哈——”卫子楠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得肩膀都在颤抖,“采薇,你再不出来,太子妃说要杀了你呢!” 话音落地,门,吱呀开了—— ☆、第50章 争锋相对(三) 采薇站在门口,在太子妃惊悚的目光下,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来。她脸上挂着笑,眼睛笑成月牙,显得愈加可爱。 “王妃装得也太像了吧,奴婢在门外听着,都捏了把汗呢。” “太子妃不是最喜欢耍威风的么,我怎忍心打断?若不装像一点,岂不扫了她的兴?”卫子楠脸上难掩笑意,好少见她这样敞开了笑,到底是小小出了口气。 卫子悦看见采薇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当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震惊得瞪圆了双眼。怎么会!本应该被关在城外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采薇嘿嘿嘿地笑,进来把门关上,对着太子妃屈膝行礼:“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奴婢平安归来让您失望了。” “你……”卫子悦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你怎么……” 采薇先不搭理她的话,而是走到卫子楠身边:“王妃说了这么久,快喝口茶润润嗓子。瞧您刚才给‘吓’的,奴婢可心疼了。”说着,端起桌上的茶水。 “死丫头,挺会装样子。”卫子楠哂笑,大大饮了一口,胸中舒爽极了,重新把视线投到卫子悦身上,“敢问太子妃,现在可还要与我讲条件?” 随手搁下茶碗,她在卫子悦身边驻足,对下方自持高贵的人睥睨而视,如同看着一只蚂蚁。 卫子悦身心俱震,却凭着一口不服输的气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丝毫不避其锋芒,不求饶,不认输,只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卫子楠哼笑,并不太想回答这个低劣的问题,“如此简单的道理,呵,你问我为什么。我将采薇视作亲人,如你所想,她也是我的软肋,但凡她要出府,身边的暗卫必然比我身边的还多。太子派三五个高手出动,就想劫持她,未免太想当然了。” “可我明明……”卫子悦唇角在发抖,转瞬间局势扭转,强装地镇定毕竟是掩盖不住的。现在的她真的是羊入虎口,只能凭一张嘴求人。可求人必然是行不通的,就连她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未知。 可原本,她是拿到了底牌的! “你明明已经得手,将人困在城外,对不对?”卫子楠捏着匕首,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自己手心里,大发慈悲地给她解释,“可为什么采薇还是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而你的人,却没有给你禀报变故呢?” 太子妃惨白着脸,默认下了她心中的疑惑。 “这还不简单,螳螂捕蝉黄雀在 后,先让你把人劫走,再反劫你的人。我和高北打了五年仗,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你和太子这点雕虫小技,就别拿出来在我面前丢人现眼了。现如今,你手里没有了人质,我手里却有,那些在我这里上不得台面的高手,想必太子却很看重吧。所以,轮到我来问一句,尊贵的太子妃娘娘,您是打算空着手回去,还是把人质也带回去?” 卫子悦越听越是心凉。本是来求恒王澄清事情的,到头来却被恒王妃捏了把柄在手里,这下真的是身陷囹圄,休想全须全尾地退了。太子本就心中不快,若她一事无成灰溜溜地回去,以后如何自处。事情到底是她惹出来的,就算脱层皮她也必须有所交代。 于是,一咬牙,强装镇定:“我不仅要带我的人回去,还要你点头答应澄清外室的事。你且爽快地说,要什么条件。” 卫子楠浑身轻松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太子妃,如视蝼蚁:“这就麻烦了,恐怕您得付出惨痛的代价。” 卫子悦虽怕却不肯退步,柔柔弱弱的样子看着随时都会倒:“你且说出来让我听听,难道还想要我这条命不成!” “要你的命?”卫子楠笑,不屑一顾,“我还打算留着慢慢讨债呢,折磨,才是最好的报复,你说对吧。” “……”太子妃忍着没有骂出口。 卫子楠那把始终拿在手里的匕首,终于又一次出了刀鞘:“既然太子妃求个爽快,我就不戏耍你了,省的我自己都累。”她顿顿,拿着匕首在卫子悦的脸上比划,啧啧道,“毁容?不,不太好。” “你若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伤了我,就尽管毁容!” “所以,我说不太好。”卫子楠突然“哦”了声,“我想起来了,还记得那次我没有了墨锭,去向你的西席讨了半块么。后来你骂我手贱,见不得好东西,非要剁了我的手不可。幸亏你那西席知道了,将你训斥一顿,你便只拿树枝抽得我差点废了一双手。我说过,我比你慈悲,废你一双手就不必了,一根手指头如何?” 太子妃强忍着冲上去掌掴她的冲动,煞白着一张脸,下意识地抬起自己不住发抖的左手。 “不,是右手。” 一道冷光撒过来,她竟茫然地随之换成了右手。这只手柔若无骨,嫩如葱根,最得太子喜爱,琴棋书画皆有它的功劳。 倒抽了一口气。 “叮当”,匕首扎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响亮,她埋下头,看见原本捏在卫子楠手 中的那把匕首已经堪堪扎在她脚边。她木然地拾起,感觉自己的指尖比匕首还要冷。 若剁了手指,如何弹琴,如何作画,如何素手烹茶…… 可她,别无选择。 “你说话算话。” “我说话,比你算话。剁哪一只手指,太子妃自己决定。手指落地,人质我放,恒王出面。”卫子楠在这关头却显得漠不关心,转和采薇说笑着什么。 卫子悦拿着匕首,欣采冲她不住摇头。 “您不要……” 她垂下眼睛,眼泪不争气地滑落:“欣采……我别无选择。”一根手指,或许能让太子心软,让太子明白,他们是患难夫妻,她也可以有所承担的。 欣采见阻挠不成,哭成了个大花脸,放弃劝话,却是突然扑过来抱住卫子楠的腿:“奴婢求求恒王妃,求您让奴婢代替太子妃剁手吧,奴婢宁愿一起砍了双手,也不忍让太子妃受到伤害。您高抬贵手,要不拿走奴婢这条命,奴婢心甘情愿……” 卫子楠懒的踢开她,被她抱住的腿纹丝不动:“吵得人耳朵疼!你再求一句,太子妃便多废一只手指,如何?” 欣采哭泣的声音戛然而止,万万不敢再求,巴巴爬回去抱住太子妃的手,哽咽着求她别做傻事。 采薇实在看不过去了,“嘁”了声,阴阳怪气地说:“好一个主仆情深,原来心肠歹毒之人也有软弱的一面。呵,我家王妃浴血沙场,以血肉之躯,女儿之身力挽狂澜,差点死在战场时,你们还在享清福呢。不过就是剁一根手指,瞧把你们吓的。胆小也就罢了,且说你们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对保你们太平日子的人冷嘲热讽的时候,可有过一丝愧疚。归根结底,是你们咎由自取,没的在这里哭哭啼啼,像我家王妃怎么欺负了你们似的。哼!” “采薇。”卫子楠无奈地笑,“你这丫头怎么对太子妃说话的,狐假虎威知不知道。” 倒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了。 “奴婢就狐假虎威了!凭什么对她们客气呀,太子妃了不起啊,嫡女了不起啊,我还是恒王妃、大将军、忠武侯的丫鬟呢,我还觉得自己了不起嘞!” 卫子楠得亏没有喝茶,否则必定喷她一脸。太子妃果然概括的好,这丫头就是个忠厚又呆笨的。 卫子悦已经承受到了极限,采薇一个丫鬟居然敢这么说她,她哪里还容她继续辱骂下去,拿匕首的手不得不动了。 伴着欣采一声凄凉的尖叫,一根血肉模糊的小拇指落在地上,在地上滚了几圈,瞬间粘上了灰尘。 卫子悦是千金贵体,哪里受的住这个伤,当即痛得话也说不清了:“手指我剁了……请恒王妃……履行诺言。” 欣采哭得稀里哗啦的,主子不让她扶,她就只好跪在地上,用手绢把主子的断指包起来。她又着实怕得很,浑身上下都在抖。 采薇感叹,瘪瘪嘴,依旧是嘴上不饶人:“瞧欣采这个样子,真是夸张得很。王妃您刚回府的时候,奴婢为您包扎伤口,那才叫吓得魂儿都没了呢。浑身就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奴婢出门就跪地给老天爷磕头了。不过断了跟手指头,弄得多不得了似的。” 卫子悦痛得很无助,心防也很脆弱,再被采薇的话一激,险些气急攻心晕倒了事。 “主子,咱们回去了吧,伤口需尽快包扎的。”欣采两只眼睛一会儿就哭成两个核桃,扶着太子妃,就想往外走。 “慢着。”卫子楠却是叫停,不紧不慢地交代,“有件事,还得说清楚。太子妃您是不小心跌倒被剪刀划断手指的,可与我没有关系。恒王何时出来澄清,你的人我何时放归,就看太子妃何时对外说清自己是如何受伤的了。” 卫子悦明明伤的是手,此刻却虚弱得连站都站都站不稳了,她略一颌首:“我知道。最晚明天午后,你应该就可以放人了。” “倒是识趣。”卫子楠笑笑,终于了了一桩小事,再不看这主仆两人,“快回去找太子交差吧,不送。” “你!”欣采气极,没想到着恒王妃这么气人,说出一句“不送”来,反正事情也了结了,她只想再骂一骂,解解气。哪知太子妃拽住她的手,摇头:“她早已是我们惹不起的了,走吧……” ☆、第51章 胜仗过后 卫子楠厌恶地瞟了眼地上的血迹,转身就走。不过是小胜一场而已,她没有表露太多情绪,反倒是采薇长长舒了口气。 “刚刚吓死人了,太子妃肯定要记恨奴婢。” “知道你还说她?” “管不住嘴嘛。对了,要不是有今天这出,奴婢还不知道主子您在我身边放了那么多暗卫,嘿嘿,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卫子楠“嫌弃”地瞥她一眼:“哟呵,你都能发现,还能叫暗卫?” 主仆俩有说有笑回了和鸣院,一路上采薇兴奋地像只小猴子,话匣子开了就关不了。秦傕已在房中等候多时了,拿着她练的字,找了五六处欠火候的地方出来,单等她回来与她说叨。 “夫人回来了——快来看看,本王圈了几处待改进的地方。瞧瞧本王,这教字先生当得可算称职?”主仆两人刚跨过门槛,秦傕就招呼上了。 采薇嘴快,又正兴奋着,口无遮拦:“王爷都不关心太子妃的事么?我们王妃可是才打了一场仗回来呢。” 卫子楠新不过来,拾起纸张,听秦傕不以为意地说:“太子妃能是夫人的对手?那还用问,必定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去了。” 这个字……他圈出来的地方还真是写得不怎么好看。卫子楠放下宣纸,摇头:“不,我答应她让你出面澄清。” “什么!”换秦傕目瞪口呆,“这时候出面澄清,不仅前功尽弃,夫人又坐实了妒妇的名声不是。” “那得看怎么澄清,王爷尽管去做就好,剩下的我去摆平。我只答应了让你澄清,可没答应不做别的。” 卫子楠撇开太子妃的事不再想,眼睛就没挪开过纸张,依照秦傕的指点,提笔将那几个字各写了一遍。 刚写完最后一个笔画,她忽觉不对劲,好像是…… 好像是葵水来了。 一算日子,还真是。 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每次不都是痛得要死要活的么,这会儿才感觉到,怕是已经……她绷着脸,当即搁下毛笔,招呼也不打一声,脚步飞快地去了净室。 秦傕盯着她慌张离去的身影,兀自发笑,再看看她刚刚坐过的椅子……似乎……很有趣啊。 却说在太子府这边,卫子悦已然痛到麻木,着人请了大夫包扎。她那伤口骇人得紧,小拇指生生切断,把前来包扎的大夫都给吓得铁青了一张脸。 欣采 在一边直哭泣,大夫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把恒王妃骂得体无完肤。方才在马车只顾着照顾主子了,这会儿伤口也包扎了,不让她骂岂不是要憋坏她。 好容易缓过劲儿来,卫子悦却是没那个心思提起恒王妃,一旦提起这心里就挖心挖肝的痛。她只让欣采取来一个匣子,将自己那截断指好生封存,也将这份恨意保管收藏,以便时刻提醒自己,将来定要恒王妃血债血偿。 随后,她抹了点胭脂,遮盖住泛白的嘴唇,这才去找太子。 秦源终于缓过劲儿来,用了一顿饭,又或许是对太子妃恒王府之行有着极高的期盼。他在屋中看书,倒也算静下心来了。 “殿下。” 他在烛光忠抬起头,见是卫子悦来了,忙放下书去:“事成了?” “成了。” 秦源松了口气,揽过来卫子悦,脸上露了笑意,正欲说几句贴心话却忽然觉出不对味,眼光扫过妻子苍白的脸,嘴角的笑意凝固,头脑中顿时百转千回,什么都给想遍了。 “张全为何不来复命?” 张全是这次负责劫持采薇的人,得手之后怎么着也得传个消息回来才对。且卫子悦脸色如此难看,并没有事成之后该有的喜悦,反像吃了败仗一样。 他起初倒是没太在意,待见得妻子这般神色,再把两事稍一联系,心便凉了半截。 “他……他明天才能回来。”卫子悦声音轻如薄纸,被他这么一问,再也绷不住,抱着太子泣不成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秦源推开她,一把抓住她的手,难掩焦急,“可是有什么变故!?” “啊——”这一抓,正好抓碰疼了卫子悦的伤口,她顿时痛得豆大的汗都冒出来了,险险就要站不住。 纱布上的一摊血迹撞入秦源的眼睛,本该是小拇指的地方,竟只余下一块带血的纱布!几乎不用细想,他就能猜出来事情的发展一定不如他所料的顺利。 手指……手指呢! “子悦,你告诉我怎么回事!她欺辱你了是不是?!”他顿时心如刀绞。 “她……”卫子悦狠狠抽了口气,慢慢平复下因为痛苦而紊乱的气息,“张全反被恒王妃劫持,我……我如她所愿自断一指,才救出张全他们,她也答应放恒王出来澄清。虽断了一指,但能保太子无恙,妾身这一指断得值得。” 即便有才多的不满,在看到妻子手上的 伤之后,也都烟消云散了。太子咬牙切齿,恨红了一双眼圈,捧着卫子悦的手心疼万分,咬牙发誓:“你放心,我会让她拿命来偿!” 这日晚间,卫子楠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是在琢磨为什么这次信期肚子不痛了。 上次痛过之后就忘了请大夫来瞧,今儿晚上一点都不痛了,她诧异之下连夜着人去请大夫。采薇那丫头睡死了,还是霜华去的呢。 那大夫诊完脉,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句“王妃哪儿来的宫寒”,便收拾药箱,回去睡觉了,连一副养身的方子都未留下。 若要仔细算算她这期间如何调理过身子,除了格外注意不碰冰寒以外,只有顾氏送来过一些药膳而已。但药膳能有多大作用,岂能把她这老毛病给治好。 若非要琢磨出原因…… 她已经形成习惯,但凡遇到点什么怪事,就喜欢往秦傕身上想——难道是这厮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她用了什么灵药?除了他,还真想不到别得原因。 两人各自盖了一床被子,秦傕躺在她身旁,这会儿已经迷迷糊糊,大约快要睡着了。卫子楠不让他操心太子的事,他就真不操心了,任她自己折腾,一句嘴都不插,到睡前都没提过一句。 “秦傕。”她叫了他一声。 “嗯……”他含糊不清地答。 “你给我用药了?” 片刻迟疑后,秦傕闷声发笑,翻身仰躺,清醒几分:“哪敢哪敢,本王不想活了?” 卫子楠觉得自己怕是没问清楚,耐着性子又问:“不,不是害人的药,是那种药。” “哪种药?” “就是……”突然发现这种事有点难以启口啊,秦傕这厮说起来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可要她开口先说,毕竟还是没那种脸皮的。男女有别嘛,她没好意思,说到底,两人也不是正常的可以讨论葵水的夫妻关系。 唉…… “刚才大夫说,我的旧毛病没了。” “哦。” “……”这对话怎么那么尴尬,她随即皱了眉头。 “什么旧毛病?”还好秦傕又追问一句。 “王爷不是知道吗?” 秦傕又默了半晌,轻笑:“哦,是宫寒,听见大夫说了。怎么,夫人病好了,觉得高兴,想和本王分享这份儿喜悦?啧啧,这可算得上是本王的荣幸。” 卫子楠转过身 面对着他,虽然黑暗中其实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她还是转过身来了。她以一种近乎笃定的语气说:“我没有用药调理过,这毛病却突然没了,除了因为你,我想不出别的原因。秦傕,不就是承认一件事么,且不是坏事,就这么不情愿?” 秦傕也翻身过来,盯着她看不太清楚的脸,发出惯来轻佻的笑声:“情愿,怎么会不情愿。只要夫人不怪罪,本王就认了,若要是怪罪,那就不是我干的。” 还有这样讲条件的…… “果然是你。”不知为何,卫子楠感觉心底有一块石头被安稳放下了。这件事是秦傕做的,就说得通,尽管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医疑难杂症。宫寒之症,没个一年半载,恐怕调养不好。 “嗯哼,夫人不怪罪?” 她在黑暗中叹了口气,语气缓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要偷偷摸摸。又是何时给我用药的,通过哪种方式。你若老实招来,我便不怪你。” 对秦傕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奇怪,既希望他对自己好,又明白和他必须划清所谓的界限。眼下宫寒因为秦傕而治好了,她心中其实是开心的。那感觉……和被采薇关心是不一样的。 虽然,明白他帮自己的目的可能不单纯。 “有句话好听的话,我想想还是决定先说在前面——王爷治好我,我却没办法帮你做事,你也许错付好心了。” 此话将毕,秦傕就踢了被子,动作迅速地钻进她的被子,手臂自然而然地搂住她的腰,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本王知道。我本也不想你趟这趟浑水,但是……以后夫人一定会愿意与本王携手的,就在不久的将来。所以,为什么不提前收买夫人呢。” “……”卫子楠被他突然的这么一下搞得浑身僵硬,本该立刻推他走,却蓦地生出不舍,迟迟未动。 “而且,等大局定下还要劳夫人给本王生一堆娃娃,怎么能放任宫寒不管呢。现在么,夫人看戏就好,但要记住,本王虽然愿意与你划清界限两不相干,却从来没有答应让你当个甩手夫人。倘若事败,夫人可以自保,将来再嫁,万一生不出儿子被夫家欺负可怎么办,本王泉下有知也会心疼的。早治早好,对你我都好了是不是。”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还说得深情款款似的,真当自己是情种了?!这还连两个人的未来都规划好了呢……卫子楠听得嘴角都在抽抽。 秦傕这人太会演戏,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这番话说出来,瞬间 就衬托得他形象高大了呢,着实感动人心。 “秦傕……你就不问问我的意思?”她想了想,还是扒开了他黏上来的手臂,“你这样,万一我不感动,岂不是浪费你的时间。我是当真不愿帮你做事。” “不许动!” “……”卫子楠把手举起来了……举到一半,发觉不对,一巴掌拍下来正好打在秦傕背上。秦傕吃痛,闷哼一声,反抱她更紧了。 “不愿就不愿,还不许本王疼自己夫人了?就知道夫人会不领情,否则哪用得着偷偷摸摸给你下药。你就把心放回去吧,本王这次没有算计你,以后也不会。” 卫子楠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人……就是舔着脸的要对你好,非说目的单纯,就是想将来和她生小娃娃而已。反正她是不信的,可心里那股甜意压都压不下去,打心眼儿里不愿拒绝他对自己好。 但转念又一想,他若真是那么考虑的,有危险自己扛着,把她留在安生地儿……那她是不是太不是个……好妻子了。 人家是夫唱妇随,她倒好,拖人后腿。 她这心里着实矛盾得很,却也无法。 “不许瞎想。”秦傕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在她耳边啄了一口,然后心安理得地抱着她睡觉。 卫子楠却一晚上都没从他这一啄中缓过劲儿来。明明,不是都亲过了么,啄一口反还叫人心烦意乱。 到底……是对他的心思变了……动摇个什么劲儿。 ☆、第52章 安逸日子 第二天,从太子府就传一道骇人听闻的消息——说太子妃不慎跌倒,碰翻了针线篓,摔倒时不幸被剪刀划断了右手小拇指。 消息传进宫里,皇后派了太医前来,很是有一番折腾。 卫子楠听到消息时,对暗卫爽快一挥手:“放人。”当即就让张全等人滚蛋了。 随后,秦傕大摇大摆地出门去了茶馆,不到半日,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恒王在茶馆里就太子养外室的事做了澄清——原来,刘葫芦巷的两个女子,竟是太子帮恒王保护的,起因不过是为了避善妒的恒王妃而已。 太子的亲信在恒王出面以后,也下了一番功夫推波助澜,很快人们就意识到,原来骂太子竟是骂错了。且太子顾念兄弟之情,庇护这两个女子说得上一片仁心。 先前对太子的咒骂之声越来越小,对恒王妃的善妒毛病,却是愈加议论得厉害。不过议论归议论,却也没什么人骂,毕竟谁不知道她在恒王府门前与恒王约法三章,对她善妒之名早有耳闻。恒王求着太子帮忙养外室,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是以,人们说起恒王妃善妒时,大多笑笑也就过去了,可怜她抓牢了恒王的人,没有抓牢恒王的心。后又议论到那次上南大街上,恒王妃为恒王出头之事,众人免不了要叹一句:再怎么有隔阂,到底还是夫妻。 渐渐的,到了日落时分众人也都没了那等热情。 卫子楠枕着手,睡在院中的躺椅上沐浴在金色晚霞中,当亲信来汇报近况时,她只是轻轻勾了勾嘴角,交给来人一封信,便放他走了,再没提起此事。 是夜,秦傕也没问什么。只是睡觉的时候,偏要来惹她,抱着她就是不肯松手。她信期不便乱动,懒的与他折腾,百般无奈的由着他挂在自己身上了。 正当人们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的时候,一大早从茶馆里又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将昨天恒王的现身说法驳了个彻底。 有人着意分析过了,倘若当真是帮恒王养的外室,那为何恒王要在两天之后才出来澄清呢?显然,在这段时间里一定经历了什么,让恒王突然出头认下这两个女子。 不必细说,百姓的想象力是相当丰富的,有那么一种说法,说定是太子给了恒王什么好处,而恒王又苦于被恒王妃管得太严,借此机会表达自己的不满。至于那两个女人究竟是不是恒王自己的人,已不重要,反正认下来就是他的,也算捞到了好处。 后又有人言,曾询 问过恒王可有那两个女子的身契,恒王吱吱唔唔,一口咬定身契在他手中,却又不肯拿出来给大伙瞧瞧。 于是“恒王做了太子的挡箭牌”和“太子原来是被冤枉的”两种声音此起彼伏,闹得沸沸扬扬。要说太子的名声还能不能挽回,一半一半吧,总有那么些人信了是太子推恒王出来转移视线的,且这一半,还占的是大半。 因为,身契足以说明一切。 还在禁足中的太子听到突然冒出来的另一个声音,愤恨之下一拳砸了桌子,眼睛里几乎要滴出血来。 “秦坤!老三!” 这股质疑的声音,铁定就是三皇子秦坤传出来的,让他眼看着就要翻身,却又狠狠栽了回去。老三巴不得他这回栽了就永远爬不起来,添油加醋,越传越离谱! 竟还有说他拿命威胁恒王的! 卫子悦更是堵心,她那一根手指头,换来了卫子楠的一次高抬贵手,却没能躲过三皇子得背后一扫荡。这么一郁结,加之身上有伤,就病倒卧床一时无力再起了。 “哈哈哈——真是有趣。”采薇笑得前俯后仰,说得眉飞色舞,“奴婢下午去听书的时候,大伙儿都在议论呢。太子妃肯定都要气死了,哈哈……奴婢猜,肯定是主子您干的好事。” “猜得倒是挺准。”卫子楠满意地看着身手越来越矫健的卫祯,越发学会笑了,“写封信告诉三皇子,身契还在太子手中,再指点他编套说法又不是什么难事。” 那身契,当初交到太子手中之时,太子为恒王考虑,还特意去改了挂名,免得她查的时候把恒王给揪出来。结果现在想再去把挂名改成恒王,自然要经过一些手续,这又难免不被人知。所以拿身契做文章,是相当有说服力的。 她即便不告诉三皇子,三皇子要去查,其实也查得到。所以,太子这回恐怕也只当自己是栽在三皇子手上了。 主仆俩笑声不断,从说书说到太子,又从太子说到三皇子,最后说到三皇子妃再过几天就生了。说着说着,采薇突然“呀”了声。 “唉呀!主子您是不是……应该到信期了才对啊,怎么没动静,是不是……是不是终于怀上啦!” 卫子楠虽然宫寒,没每个月的小日子还是很准的,采薇都算着呢。那日来葵水来时,采薇早早睡了,哪里知道她在秦傕面前还有那尴尬的一出。她这一句“是不是终于怀上啦”,吓得卫子楠当场喷了她一脸茶。 这才成亲一个多月啊……她脑袋瓜里都想的是什么! “咳咳……” 采薇顾不得脸上湿答答的,也不管自家主子被水呛得厉害,欢呼雀跃地就要去找大夫。 “咳,别忙活了,正来着呢。”卫子楠一句话又把采薇拉回现实,空欢喜一场。她脸上蒙上一层红晕,许是呛的,许是吓的。 “啊?那您怎么……面色红润,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啊。以前那么多次,您明明总是很难受得呀。”自打从边疆回来,她主子的宫寒是越来越严重了,坐着躺着都不行,连说话都费劲。 “嗯,病好了。”卫子楠轻描淡写,多的不想说。 “这不是没请大夫么。” “自己好的还不成?死丫头,难道希望我不得好吗?”她皱眉,实在不想采薇多问。秦傕做的这些事,她压根儿不想多余的人知道。 “哦。” 采薇闷头苦想了一阵,终于又“呀”了一声,一惊一乍,贼兮兮地捂着嘴说:“奴婢听说……原来信期疼痛的女人,成了亲的之后就不痛啦。奴婢觉着,怕是王爷的功劳……王爷脾气又好,还能这个那个,主子您真是苦尽甘来呀,对不对。” “咳咳……”卫子楠又咳嗽上了,这回干咳也涨得满脸通红。 虽然跟这个那个没关系,但一听采薇那形容,她就想起自己这两晚被秦傕抱着睡的事,上一次有腹痛打搅,这两夜她所有的感官都放在了秦傕身上,他又总是说话中听,越想便越是脸红心跳。 以及……他在自己耳边留下的一个吻,统统让她失去坦然,每每想起就总是停不下来,别的事情一概做不进去,连晨练都差点用错了刀法。 她原本以为,对萧任之是特别的,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曾经觉得那种感情算是最为特别的吧。但现在面对秦傕,却又出现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与对萧任之又有很大的不同。 如果假设萧任之也是位年轻公子,未曾娶妻,让她在两人中间选,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秦傕。这个人……她总算是确定,自己很喜欢。 “采薇你过来。”近来她脸上的笑,越来越多了暖意。 “哈?悄悄话呀?”采薇瞅着自己主子红透了的脸,乐开了花,装模作样地把小脑袋凑过去,结果…… “啊啊啊——” 卫子楠揪着这丫头的耳朵就是一拧,半点没客气:“死丫头,我叫你乱 说话!” “不敢了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主子您没有和王爷这个那个,不不不,王爷他不能这个那个……啊啊啊……奴婢说错了!” 美好的一天,在采薇的求饶声中度过。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都还算得上舒心,除了程氏装病,非要卫祯回去看她以外,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鉴于卫子楠之前答应过卫祯陪他回去看宋氏,也就顺便回去了一次。 卫祯对祖母孝心不减,只是缺了亲热。程氏不乐见她,她也不去烦程氏,只与宋氏说了会儿话。 不久前,宋氏的娘家人为她请了大夫治眼疾,顺道把程氏苛待儿媳的破事儿不仅在京城传开了,还带回了江南老家。眼疾怎么治,目下还没有眉目,但大夫没说治不好,那就还有希望。 至于陈海芝,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因闲来无事,不想在王府吃白食,起先做了些针线出来送人,后来又与顾氏说到一起去,便成日里和顾氏一起泡在厨房里,跟着学做菜。顾水清也乐意,两人就这么成天的混着,只黄昏时分一起来和鸣院问一次好。 眼看着表妹还是那个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卫子楠索性又请来了个教习嬷嬷交陈海芝规矩,顺便把采薇一起教了。 当然,她自己是不学的。 她只练字。 她的字很有进步,秦傕嚷着要她给束脩,不要别的,只要一个香吻。卫子楠自然没给,只是赏他一记白眼,和一句话。 “待我用一手好字,堵了朝堂上那帮老家伙的嘴再说。” 是了呢,她的长假结束,明日就要上朝了呢。 注定又要有一场恶战了啊。 ☆、第53章 朝堂之争 清晨不等鸡鸣,卫子楠已穿好朝服,准备出门了。她惯来早起,倒也还算习惯,只是弄醒了秦傕,他不大高兴。 她平素里总是亲力亲为,不必采薇伺候,临到走时秦傕还没能够重新入眠。她睇了睇他,随口道:“自今晚起,我睡外边吧,省的早起弄醒你。” “不了。”秦傕迷迷糊糊实在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打着哈欠说,“大男人睡里侧,忒没气概。罢了,觉岂是睡得完的,我也起了吧。” 呵,这都能扯上气概。 “随你了。” 卫子楠笑着摇摇头,根本就没指望他这瞌睡虫幡然醒悟。 “夫人呐……” “嗯?” “你瞧你弄姓我了,给抱抱……”他说完就黏上来,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哼哼哈哈跟撒娇似的。 镜中恰好将这一暧昧映照而出,卫子楠脸上一红:“别闹,秦傕。” 近来算是默许他抱自己了,他也只是抱着没动手动脚。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要脸,说出去的话等同于放出去的屁,明明醉酒那次禁告过秦傕“没有下次了”,结果一再打破底线。原则,在秦傕面前就这么不堪一击。 只不过,像现在这样黏糊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不抱睡不着。” “可我要去上朝。” “……那早点回来。”说完还是没撒手。 “秦傕,你再不放我动手了。” “放放放……”他立刻就把手松开了,滚回床上躺着了。 卫子楠看看越来越黏糊的他,无奈摇摇头,对镜理了理被他弄皱的衣裳,快步出门上了马车,一路朝宫门而去。 却是就在她刚出门的时候,坐在床上打瞌睡的秦傕突然站了起来,眸光清亮,兀自低语:“不抱真的睡不着呀,夫人。” 继而不满足的笑了笑,只穿着中衣,推开房门迎来一股醒人瞌睡的凉风。看看还未亮的天,又感慨一句:“夫人真是辛苦。” 他方话毕,从屋顶跃下一名黑衣人,抱拳半跪在他面前:“属下见过王爷。” “嗯。”秦傕不曾瞥他,只打着哈欠问,“要你办的事,都办好了?” “回王爷,属下已在木大人饮食中下了巴豆,今早已见他跑了三趟茅厕,并着人告假,今日必然上不了朝了。” “嗯 ,下去吧。”秦傕伸了个懒腰,抬头往了眼深蓝色的天,露出清浅一笑,关上房门,在一室安静中自言自语,“木永忠这老不死今天上不了朝,为夫已为你除了一大阻碍,剩下的就看夫人自己的了。” 天蒙蒙亮,百官入朝已等候多时,今日还未开朝,殿上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今天将要发生的大事。 所谓大事,便是大昭立国以来,将有一女子登上朝堂,以大将军的身份,位列太尉之下。对于老旧一派来说,女子参政乃是大忌,不论多大功绩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封了赏了也就罢了,还想上朝?开什么玩笑。 然则对于另一部分较为宽容的文官来说,倒也不反对,只是怎敢在前辈面前暴露想法,非要去争也没意思。至于武官么,大多信奉实力,大将军打了胜仗,谁敢不服气!女子男子又如何,打赢了就是本事。 老一派本以言官木永忠为首,其次乃是大儒侯立,反对女子入朝者大多指望着这两位站出来说话。 木大人府邸离皇宫最近,平日必是早早来朝。但今天等了又等,不见他出现,眼看着卫子楠就要上朝来了,领军人物居然传来消息说腹泻不止,这可如何是好…… 倒不是说别人不行,只是木永忠名声最盛,德高望重,说起话来底气也足,把这位妄想登上朝堂的女子说退应是轻而易举。 而侯立,到底是缺了点声望。 卫子楠前脚跨进聚安殿时,已经强烈地感觉出了这种分化。 “哎哟,大将军到了!”一看她现身,武将们几乎是立刻晶亮了眼睛,上来躬身行礼,一个个服服气气,尤以她卫家在朝任职的宗亲最为喜气。 她飞快地扫了几眼,把笑容挂在脸上。 站在武官首位的太尉,并无太明显的排斥,也不十分热情,只朝这边看了看,冲她点了个头便转身与别人说话去了。卫子楠心头清楚,太尉素来瞧不起女人,大概也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终于一睹大将军的风采了,您这几个月来闭门不出,军中也不来视察,我们都还担心将军的伤反复了。今日一见,原来是白担心了。”一位曾一起抗敌的齐姓将军,笑言道,满脸真诚,最是健谈。 她回以轻笑,解释道:“兵权已交,陛下未让我代为领兵,我怎好越俎代庖。因是没事可做,伤才养得快不是。” “瞧瞧,大将军还学会笑了呢!嘿,我在军中几年,就从没见过将军如此 亲和。” “要我说,嫁了人就是不一样!哈哈哈——” “……” 与武官们说了一会儿,文官那边竟无人来打个招呼。她扫了眼顾琛,发现顾琛老神在在,谁也没有搭理,站着闭眼在休息。似乎感觉到她投过来的目光,他才睁开眼朝这边略一颌首,动作十分轻微,不等她回应便又合上眼皮,再无其他。 这顾琛,是秦傕的人。除了顾琛还有哪些,她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今日要想站稳朝堂,恐怕还要靠秦傕的手下帮腔。 而秦傕,出于他的目的,肯定也会让她立足朝堂。 这界限……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根本就……唉,不说也罢。 三皇子站在文官首列,向她看来,点头一笑,颇为友好。两人心照不宣,并未交谈,只粗粗打个招呼便就作罢。 随着大监一声“陛下驾到——”,满朝文武大臣齐齐高呼“陛下大安”,皇帝龙行虎步而来,在龙椅上端端坐下。 “众爱卿起吧。”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大监一语毕,往日必要热闹一阵的朝堂,竟哑然一片。皇帝勾了勾嘴角,瞥瞥站在太尉后面第一次上朝的恒王妃,目光一凛:“怎么,我大昭已经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了吗?” 大监徐旺顺着皇帝的意思问:“各位大人,难道无事启奏?” 侯立立马就被人戳了背,当即冒了一身虚汗——怎么这事儿就落他头上了,木永忠也病得太是时候了吧。有些话木永忠可以说,他来说却是效果不同。 眼下丞相和稀泥,太尉不开腔,御史大夫也装糊涂,就等着身为言官的自己出来打头阵。他要是敢退缩,回头还不被骂死。 “臣、臣有事起奏。” “哦?”皇帝捋捋胡须,语气平平无甚诧异,“侯爱卿有何事启奏?” “臣有一事,不得不说。”多少官员就等着他说下去呢,侯立感觉如有针芒扎在背后,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后宫不得干政,女子不得为官,否则乱了纲常伦理,有违圣人教诲,不利国家长治久安。今恒王妃已嫁作皇家妇,且战乱已平,其又无才学致用,见识浅薄,焉能上朝为官。女子相夫教子才是正道,恒王妃当功成身退,享尽清福才是。再者,恒王妃深得民心,若天下女子皆奉恒王妃为圭臬,效仿其行为,则世间大乱,家国不安。臣斗胆请 求陛下,罢免恒王妃大将军一职。” 他方说完,数位大臣纷纷站出来,甚至包括丞相这样的领头人物,皆认为其说得在理,此起彼伏的附议声让武官这一列想插个嘴都插不了。 武官又多是嘴巴笨拙的,太尉不发话,摇摆不定者也就不敢吱声。毕竟这个大将军之位又不是非得恒王妃来坐,大家敬重她,可不一定会为了她强出头。 卫子楠心下凛然发笑,不予回应。皇帝的心思么,她猜想,必然是希望她留下的,借她在外的威名,重振铁甲雄狮,否则缺了主心骨,这面大旗决计竖不起来。况且,皇帝嗜权如命,一介女流领兵,没那等野心思,必比男子稳妥,相当叫他放心。 但在皇帝开口问她之前,她却还想再听听其他的声音。 “臣以为,大将军拼死为国,剿灭心腹大患高北一国,为我大昭开疆扩土,居功甚伟。其功绩非我等小将可以相比,却与开国诸将可堪一比,如今岂能拘泥于男女之别,令明珠蒙尘!” 先前第一个跟她打招呼的齐峰,也是第一个站出来为她出头的。 侯立不等其他武官附和,便当仁不让抢过话头:“齐将军所言甚是,对立下这等战功之人,我等心服口服。然女子就是女子,自古以来女子祸国可在少数?” 意思就是,对,卫子楠很有本事,但我就是不服女子抛头露面抢人风头。 齐峰大怒,眼瞪如铜铃,指着侯立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一顿:“好你个侯立,大将军浴血沙场之时,侯大人恐怕在府中与姬妾享乐吧。如今竟扣下一顶祸国的帽子,简直其心可诛!一个享清福,一个拿命拼,孰是孰非大家都有眼睛,老天爷也不是瞎的!” 他方说完,便有几人站出来附和,纷纷指证侯立府中姬妾众多,其人言行相悖,他口中的话不可听信。 卫子楠把他们一一记下,仔细琢磨着有哪几个会是秦傕的人。 侯立府中确有美妾,但还没荒唐到整日里和姬妾混在一起。可那些蛮横不讲理的武官站出来,乱扯一气说得跟真的似的,真相如何已非他能够澄清。 眼见侯立不行,丞相这只老狐狸难以继续装好人,不得不站出来了:“陛下,臣有话说。恒王妃任大将军乃是危难之时的非常办法,本就不该为官,如今战乱已平,当回归正道才是。人食五谷杂粮,天灾时也食树皮草根,此乃不得已而为之。若赈灾得力有了粮吃,岂有再吃树皮的道理。同理,恒王妃如今也该 功成身退,走回正途了。” 丞相之言颇有道理,卫子楠是临时顶替的,如今没了用,就该舍弃才对,毕竟她本就得了她不该得的东西。不是你的东西是,你还来抢,忒没有自知之明了。 丞相之言不仅有道理,还有份量,武官们这边本就不善舌战,纷纷偃旗息鼓,一是之间竟有丞相一语定乾坤的架势。 ☆、第54章 朝堂之争(二) 丞相一句话堵得人不好发作。 齐峰敢怒不敢言,倒不是惧怕丞相,而是此话很有一番大道理,只能憋出一句:“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至于卫子楠,只是默默地把丞相划到了太子一系,依旧不急着为自己说话。 太子在朝中的声望果然够高,笼络人心的手段十分了得,怪不得皇帝非得抬三皇子出来与之相争。 齐峰这句话简直戳痛了皇帝的心,皇帝最怕人说他过河拆桥,当即眉头紧锁,目光落在卫子楠的身上,却见她毫不慌乱,眉间平平不见褶皱,遂轻咳一声,正欲让她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又听三皇子秦坤站出来有话要说。 “父皇,儿臣以为,如今高北初定,尚在安稳降民之时。且西南诸部落蠢蠢欲动,大有联合之势,已隐约成为气候。若此时朝廷罢免大将军,必缺少震慑,令夷族敢犯。为今之计,当保留恒王妃大将军之职,以为震慑。若日后四方皆定,再请恒王妃离朝不迟。想必恒王妃乃大义之人,断不会计较。” 他这话没有说死,给他自己留了后路,将来罢免与否还有缓冲之机。其实他的想法和皇帝的想法不谋而合,皇帝哪里又是真心想留卫子楠在朝,不过是看她目下还有用罢了。 这父子俩的心思,卫子楠自认是非常清楚的。父亲弥留之际,把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全都给她分析了个透彻。她自己也不笨,哪会单纯的以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三皇子帮她,无非是在给太子使绊子。如今太子尚在禁足之中,若他在场,今日太子一系必然拧成一股麻绳将她拖出朝堂。 可惜,太子不在,木永忠那老家伙也不在。 她隐隐发笑,没想到预料中的架吵得一点都不激烈。那木永忠没有来,只恐怕又是某人的手笔,她便不相信木永忠早不拉肚子晚不拉肚子,偏偏这时候拉肚子。先前程氏病倒,大抵也是他干的吧。 三皇子此话一出,附议者众多,一时间卫子楠的去留成了太子与三皇子之间的竞争,先前还在观望的官员,但凡是在三皇子麾下,也都纷纷站出来说话。 皇帝似是赞同三皇子的说法,轻点了下头,终于满意了现在双方持平的局面,遂偏看向卫子楠:“恒王妃,你可有话要说?” 终于到她了。 卫子楠此时宠辱不惊,被点了名便上前一步,回话道:“回父皇,儿臣自问对我大昭无愧于心,更有资格身居大将军之位。但若儿臣执 意要留将引起朝堂不稳,民心不向,儿臣愿即刻离去。是去是留,全凭父皇决断。” 皇帝蹙眉,龙颜微冷:“朕不也得听诸位肱骨之言,岂能专断。你便当真如此作想?” “儿臣不敢让父皇为难,故而不愿辩驳。但,一日为人臣子,便当一日恪守本分,以兴我大昭为己任。今日过后,儿臣恐不能再履行己任,故而,有事起奏,不敢拖延。” “哦?”皇帝浅淡一笑,“恒王妃所奏何事?” 卫子楠定了定,开口不疾不徐,每一字咬得清晰有力,透彻人心:“儿臣要弹劾一人。” 她要弹劾人?!没有听错吧! 百官之中顿时有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亦有人不惧反笑当她要闹笑话。 这位恒王妃,传说中不过是个软柿子,只能窝里横,要不把恒王管得服服贴贴,要不就是和太子妃母女斗争到底,最后在战场不让寸土而已。放到其他地方,其实是个好说话的主,半天憋不出个屁来,尤其不擅长口舌之争。且她班师回朝之后就上交兵权,火急火燎解决人生大事,难道不是个俗人女子么。 譬如那次接风宴,连场面话也不会说,别人问一句答一句。 这样的人,她居然要弹劾别人? 有人看笑话,有人胆子小,亦有反应快的,顿时心就凉了半截——这回怕是轻敌了。 “你要弹劾何人?” 卫子楠目不斜视,眼睛低垂依旧盯着地砖:“儿臣要弹劾的,是丞相王临王大人。” 一语毕,满朝哗然。 朝堂顿时如同一锅沸水,各官员交头接耳不知她闹的是哪出。弹劾丞相岂能是小事,这位居然张口就来,真当上朝是儿戏了不成! 不及丞相站出来,已有人在她话音刚落之际,就发生质问而来:“恒王妃莫要把朝堂当儿戏,弹劾当朝丞相,空口白牙可不行!” 附和声此起彼伏。丞相斜眼瞥她,压根儿没当她是根儿葱,倒是三皇子晶亮了眼睛,只等她往下继续说。 皇帝在龙椅上,只是轻咳了一声,朝堂霎时又都安静下来:“恒王妃,你且说清楚,为何要弹劾丞相。” 她要弹劾丞相,并非一时兴起,归来的四个月里,她根本就不曾闲过。她需要的信息,某些人的把柄,都在很小心地搜集。只是苦了她,还要装成一个目光短浅,侧重后宅的人。不仅丞相,她还要弹劾木永忠呢, 不过这老家伙今天不在,算他走运。 在一片质疑声中,卫子楠不慌不忙,并未因满朝质疑而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兹事体大,非一本奏折可以明说,故儿臣今日趁上朝之机特来明说,免得实情再度不达天听。丞相大人为国操劳近二十载,是我大昭中流砥柱,然听到的赞美多了便容易忘记本心,实在遗憾。时年高北之战中,有一押粮官乃是丞相妻弟,姓袁名固,因玩忽职守致使粮草被劫,我前线将士不得已分兵救援,死伤百余人。彼时仍是先父领军,按军规要斩了袁固,不料被丞相多番阻拦,劝说父亲大事化小。父亲却是不肯,随后向父皇上奏多次,请陛下杀鸡儆猴,保障前线有粮迎敌,却不想请愿石沉大海,杳无回音。后来才知,奏折尽数被丞相拦截,不曾上报父皇。幸而此后再无粮草被劫的情况出现,否则大昭不敌,各位大人哪里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议论女子是否可以为官。丞相大人包庇重犯,令我将士白白牺牲百余人,此乃一罪。” 丞相老脸比墨汁儿还黑,听卫子楠铿锵有力地历数他的罪状,想要辩解却碍于皇帝要听未敢阻拦。 她说的,倒也是实话。 卫子楠继续说:“儿臣接管恒王府中馈之际,因核查田产庄园,偶尔得知恒王名下某一处庄子与丞相名下一处临近,故而稍有留意。后来,儿臣发现丞相庄子中住的皆是幼童,瞧着像是一家书院。然儿臣觉得奇怪,便着意查探一番,发现这些孩童竟都要卖给城中老鸨充作小倌,幕后主使乃是丞相大人的幼子李宽。不论这些幼童是否良籍,来自何方,我大昭官员□□已算重罪,更何况纵容私养小倌,做人口买卖!此乃二罪。” 朝中安静地能听见一根针落下的声音,不,还能听到抽气的声音。 一时,朝中议论纷纷。丞相断不可能干出这种事,但他那小儿子,无法无天惯了,最近又被丞相扣了月钱,手里紧得很,还真做得出来。 “此前科考舞弊一案尘埃落定,其中有一舞弊考生为丞相门生,一收受贿赂的官员为丞相宗亲,在场诸位应都清楚。此次共有犯事者九人,与丞相有关就占了两人。丞相虽也被蒙在鼓里,却仍有不可推卸之责任。此乃三罪!” 她稍作停顿,有丞相亲信便要反驳,才刚说了两个字却又被她冷眼一盯,生生打断:“我的话还未说完,诸位急什么。”瞥了瞥丞相,她不疾不徐继续往下说道,“常言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且说‘修身’,丞相包庇妻弟,纵容宗亲,以权谋私,私德有亏,可算得 上修身?再论‘齐家’,李宽残害幼童,丞相纵容犯罪,可算的上齐家?修身齐家皆不能,便更罔顾治国平天下。这天下是谁平的,各位扪心自问,丞相功劳有几许?” 这天下是她卫家儿郎,是以血铸长城的千万将士,是任命果断的皇帝,是她提刀搏命的卫子楠。而丞相,虽然亦有功,却在里面放了一颗老鼠屎。 “故而,儿臣斗胆弹劾丞相,敢问父皇,王大人可堪为相?” 得,赶她赶得好好的,突然就变成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弹劾。这话题未免转得太快了……虽然有些生硬,可谁也不敢漠视呀,更不敢说一句先放一放,咱先讨论清楚女子能不能为官的问题。 要知道,光是粮草押运出错就是大事一件,决计绕不过去。 恒王妃这手玩得着实阴险。你们要赶她,她就弹劾你,直接将问题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且还必须优先解决。 她说丞相不堪为相,实不过是提升话题罢了。为官者,哪能没点错处,尤其是丞相这样的,岂能面面俱到,因忙着国事,家事自然也就松懈了。 群臣交头接耳,丞相本人都没开腔,他们哪里好出来说话。这下,丞相终于不得不自己站出来了,因为他再不出来,政敌恐还要再参他。 “启禀陛下,恒王妃所言不假,老臣有罪!妻弟犯错,老臣已经责骂过他,且他也不敢再犯,此后再未出过差错。卫乾将军的担心实乃多余……臣的确有私心,想帮妻弟瞒下此事,实在忏愧。至于忤逆子李宽,臣为国呕心沥血,无暇严加管束,亦是臣之大错,臣不敢求情。所谓门生犯错,臣又如何管的住人心啊……求陛下明鉴。” 丞相这是在说:我有错,但我犯的是小错,而且舍小家为大家,难道还不对吗。 别说,还有那么点道理。 ☆、第55章 展露锋芒 丞相话毕,说情的,落井下石的,叽叽喳喳吵个没完。反倒是一身凛然正气,弹劾丞相的卫子楠定定站着,再未开腔。 丞相毕竟在朝十多年,根基扎实,很快,帮他求情的就占了上风。 卫子楠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着急,因为她知道,丞相越能全身而退,便越能让皇帝忌惮。为相近十年,朝中势力盘踞在身,有时候他的话恐怕比皇帝的话还要起作用。 她今日弹劾丞相,只是为了转移视线,跳转话题。结果,发展成这样,似乎要有意外收获啊。 如果皇帝早已有心打击丞相这一股势力,今日必定顺着竹竿往下,给丞相当头一棒。若还不想,拖够了时间,散朝就是。 在沸反盈天的争吵之中,皇帝闭目叹息,俄顷,从龙椅上站起来,来回踱步似是百般为难:“王爱卿,朕记得你为官多年,初时几年最是操劳,家中门下却皆无错处可挑。怎的如今管不住自己人了?这人啊,看来不得不服老。” 皇帝一句“老了”,就直接淡化了丞相的过错,帮他找了个理由——人老了,没精力这也管,那也管,出了点错也只能说精力有限。但若往深处想,那话却还有别的意思,狠狠丞相戳了一刀——既然老了,干不下来了,是不是该让年轻人来做。 王临当了近十年丞相,虽然中庸,并不揽权,但皇帝不得不忌惮他。他引领着朝中风向,只要提皇帝一个不是,附和之人必定嚷嚷得皇帝头疼。譬如他方才开口反对卫子楠留在朝堂,话毕竟少有人再敢争执。 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所以,皇帝不是没有考虑过——是不是换个人当丞相,才会不那么让他心烦,才会听得到不一样的声音。 正好,今天恒王妃提出来,歪打正着。 丞相怎肯服老,服老意味着他离告老还乡不远了。可惜不是人人都像他这样想得清楚,急于帮他开罪之人,抓住皇帝字面上的意思张口就附和。 “丞相大人连年劳累,高北一战中拼命的是将士,给将士们后方保障的是丞相,没有丞相这一战必然也胜不了。大功小过,人无完人,岂能样样较真。大人操劳过度,没有心力管理其他也是人之常情。依臣之见,将袁固斩首,李宽收监即可,若再将丞相大人治罪,岂不寒了人心。卫将军要为牺牲将士讨回公道,参袁固一本就是,何必非要弹劾丞相,如此小题大做,实在不可取。” 说话之人是谁,卫子楠不认识,看品 级和站位,大约是御史大夫。她清冷一笑,拱手禀道:“父皇,儿臣有言在先,恐丞相忘却初心,是以参的就是丞相本人,与袁固无关,与李宽亦无关。儿臣弹劾丞相,也是提醒丞相,莫要以为可以一手遮天。难道,非要等到那一日了,才站出来表态不成。” “恒王妃,你居然空口白牙给老夫扣这等罪名!”丞相不怒反笑,轻蔑道,“呵,一手遮天!?用这等莫须有的罪名弹劾老夫,岂不笑掉人大牙!老夫是否专断,公道自在人心,用不着恒王妃‘提醒’。” 这等轻蔑态度,将急性子的齐峰给激怒了,他扯着大嗓门儿愤愤然道:“我等将士在前线拼杀,若后方便是这样敷衍,不思己过,反觉得情有可原,岂不叫将士寒心。陛下,丞相可以借口事务繁多,心力不足,那我等将士也可以找借口,敌人太猛,我等太弱,遂将大昭国土一寸寸让给高北,是否也可以被原谅。现如今大将军指出丞相之过,丞相不思悔改,找尽理由,可见日后再有类似之事,还会有令人心凉的举动。大将军今日弹劾之举,大有警醒之效,万不能轻视,还请陛下明鉴!” 齐峰有事说事,三皇子秦坤却懂得绕圈圈。皇帝说丞相老了,瞧着是帮丞相找理由,可事实上,却…… 他站出来,就在齐峰刚说完话时,接话道:“齐将军言重了。”顿了一顿,“父皇,儿臣以为,丞相确实老矣。” 只这一句,再无其他。 紧接着,老神在在看戏多时的顾琛,也冒出来说了一句:“臣七日前交给丞相审阅的宗卷,丞相尚未批复……臣以为,丞相大人,确实难抵岁月蹉跎。” 卫子楠扫了眼顾琛,心道他终于是站出来了,却把自己装成三皇子的人,也是够谨慎的。两人一起强调丞相老了,说话说得忒委婉。 有那么几个反应慢的,总算是回过味了——丞相老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没能力做这个位置了?亏得他们还拿这个替丞相脱罪,现在想来,真是蠢的可以。 皇帝非常满意老三,唉唉叹气:“罢,丞相辛苦,为国操劳,若一直这么下去,无异于杀鸡取卵,朕心不安。即日起,王爱卿归家静养,先将身子养好再谈其他。我大昭,不可没有爱卿啊……还望爱卿早早调养妥身子。至于政务,无需担心——郭艾,你暂代丞相之职。” 郭艾当即应下,半点没有含糊。 朝中的气氛冰冷到了极点……丞相居然就这么被请回家中,归期几时竟提都没提,反倒直接把 接替之人定下了。 这郭艾是出了名的刺儿头,谁的关系都不好使,说白了,只听皇帝的。你若想贿赂他,他第二天便能参你一本,顺便把自己也参一参。 皇帝如此迅速,不难看出,其实早已想动丞相了,恒王妃这一弹劾,反倒得了圣心,更是赶不走的了。且不说能不能赶走,今天的谈论对象早就从恒王妃变成了丞相,谁那么不长眼,还提恒王妃,不怕下一个被弹劾的就是自己吗?! 王临身形剧震,断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赶出朝堂。这、这……为官近二十载,居然没有弄明白怎么就不得圣心了。 他这丞相做的,自问除了点小瑕疵以外,绝无大错!他未曾揽权,更未结党营私,虽偏袒太子,却绝对忠心,究竟是哪里让皇帝果断让他回家? “臣……定不负陛下厚爱,必会早日回朝。”可他现在,也只能冒着冷汗,先谢主隆恩。 皇帝颦眉喟叹,心情大位不好:“唉,说到老了,朕不也老了,就快天命之年。今日乏了,有何事明日再议,退朝。” 大监徐旺紧接着一声长吟:“退朝——” 既然退朝,那恒王妃的去留问题,也就跟着定了——明日,难道还有不长眼的冷饭热炒,再赶恒王妃离朝吗?陛下的意思已经够明确了,根本不想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况且,王临一走,朝局大乱,许多问题应接不暇,哪还有功夫管恒王妃的事。 于是尘埃落定,余下一众朝臣叹的叹,喜的喜。卫子楠历来是宠辱不惊,这会儿只和齐峰说着话,道几句感谢。 藏锋久矣,今日拔刀展露锋芒,收效令她颇为满意。 原本对她摇摆不定,不敢出头的文官,这时候也来问几声好,随后各自下朝归家去了。至于赶她离朝之人,这会儿也怕惹祸上身,除了对她冷眼相看或者怒目而视,倒也没人上来批判于她。 尤其是侯立,早就溜之大吉了。 卫子楠当着这些人的面,勾了勾嘴角,那种狷狂的笑骤然呈现在她嘴角,不同于以往的冷然,她面上的嘲讽张狂得很。 此时已没有人还会相信,卫大将军是个好欺负的人。她所谓的好欺负,只不过是在向皇帝表忠心,而皇帝,也信了她的忠心。 还看不懂么,她唯一愿意低头的,只有皇帝。而她嫁恒王,哪里是什么急着嫁人,那是将自己的婚姻用来换取信任罢了。 好一个 卫子楠,急流勇退,随后以退为进,这般心机竟胜过多少官场老手! 不得不服…… 三皇子早已隐约明白,而今见得她暴露本来性情,便是欢喜得很。对付太子,又多了一个盟友,且这盟友对自己没有一丝威胁。 他欲上前交谈,不料对方瞥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龙行虎步走得竟比许多男子还快,他若去追,必定招人耳目,只得暂且作罢。加之家中侯氏快要生了,也就这几日的工夫,他无心其他,略有惋惜便匆匆回府去了。 且说在太子府中,太子颓废数日之后便就重振精神,连日琢磨着如今朝中局势。他虽人不能出门,但差遣办事,探听消息还是办得到的。 有许多事情,在平日里想不通的,这些日子冷静下来后也逐渐有了不同的见解。譬如,有的人是否真的可用,有的人是否该换个方式对付。 他正闭目沉思,哐当一声响,卫子悦突然推门进来,病愈之后清瘦了许多的脸显得分外惶恐:“太子……不好了。” 秦源睁开眼,看着心爱的妻子惊慌失措,以及妻子身后跟着的探子正皱着眉头,似乎,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怎么了?”他已在禁足中找到了平静,没有了最初的暴躁。面对卫子悦的慌张,他只是轻声的问。 那探子站出来,平缓的声音因为带着一丝颤抖:“殿下,刚刚从宫里传来的消息,王丞相被陛下请回家了,大、大概不会复用。” “什么!”太子有一瞬间的失态,陡然站起身。但,他很快又镇定下来,慢慢做回椅子。 丞相,呵,丞相虽然偏袒他,也不过是看在他乃诸君的份儿上,并无太多忠心。被罢免也好,省的以后做了墙头草,被老三抓住机会拉拢过去。 “无妨。”他摆摆手,平稳了呼吸,对那探子道,“不必管丞相,你去查一查恒王。查他最近都干了什么,与恒王妃私下是何等关系,限你五日内给我回复!” ☆、第56章 突然吃味 卫子楠还未回到府中就已感觉到了诸位官员对她的态度转变,恒王府的马车所过之处,尽皆让道,哪怕好端端走在前面,发觉她的车在后面,不管是情愿还是不情愿,都把路让得宽宽的,让她先走。 文官不让武官,这是不成文的规矩,结果…… 都怕被她这条“疯狗”弹劾吗? 她在车中露了笑,竟喜欢起这种被人惧怕的感觉。 今天,算是她有生以来,活得最痛快的一天。这种痛快,不同于在战场上的恣意,两者唯一的区别在于,战场,她本就不需要隐忍,而在京中,能够原原本本地释放自己,表达自己的好恶,是她多年以来的渴求。她再也不需要逆来顺受,不需要麻痹自己。 她的这种压抑,经年埋藏,爆发出来的力量,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跨进恒王府的大门,回到和鸣院,首先迎来的是小脸红彤彤,在院子里跑圈的卫祯。卫子楠摸摸他的头,嘴角挂着残笑:“午后再检查你的功夫——你姑父呢?” 她有话想问秦傕。 卫祯难得见姑母如此亲和,感觉她的心情定是晴朗无边,便也跟着咧嘴笑:“姑父在书房呢。哦,对了,表姑也在。” 陈海芝也在吗,难得。 “嗯,你继续。” 她径直去了书房,还未推门进去,就听见陈海芝甜甜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那种独属于女儿家的娇俏感,倏地令她心中一冷,也不知在这片刻间想到了什么,总之伸出去的手略有一滞,随后才涩涩地推开门。 书房里只有秦傕和陈海芝两个人。 陈海芝一见她来,笑得更是甜了。经过教习嬷嬷这段时日的调教,她已没那么胆小怕事,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与人交谈时进退有度,再也不整日里猫着个腰了。加之她父亲是教书先生,她自己本就念过书,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她如今说话处事,皆让人感觉舒坦。 “表姐回来啦。” “嗯。难得你这么早来。”平日里她和顾氏都室黄昏时分来的。 陈海芝摇头笑,打开放在桌角的食盒:“是顾姐姐又新熬了一种汤,叫我拿过来。这汤特别好喝呢!王爷的那碗已经喝了,表姐的……我看看,呃,还是拿回去再热热吧。” 卫子楠睇了睇秦傕,见这厮端坐着冲她笑,一句腔都不开。她没搭理,漫步走过来,看看食盒,对汤不怎么感兴趣:“ 顾氏怎没来?” “顾姐姐正在训人呢,庖厨的厨娘贪图便宜买了私盐,一时过不来。”陈海芝一壁说着,一壁拎起食盒,从她身边走过往门口去,“我再去热热,一会儿就过来。” 卫子楠一大早的好心情,不知怎的,就这么突然散得莫名其妙。她蹙了蹙眉,摆手:“不必了,你们方才在做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说到这个,陈海芝扑哧笑了:“也没做什么,我送汤来的时候,王爷正在给表姐抄字。我看王爷的字大气好看,不禁来了兴致,这些年我在爹的熏陶下也是极爱书法的,就写了几个。然后,哈哈……王爷就说表姐的字跟毛毛虫似的,跟我的一个天一个地。我还不信,王爷就把表姐以前的字拿出来给我看,噗……还真像毛毛虫。” “……”有这么揭人短的么。卫子楠瞪了秦傕一眼,岂料这厮挑了挑眉,依旧是金口不开,只拿起她的字大大方方在她眼前晃,十分的欠揍。 “王爷就这么不给我面子?”卫子楠讪笑着,一把将自己的“作品”抓回来,瞥了瞥,“多久以前的废纸了,你还给我留着。” 秦傕把手一摊,无声地笑。 “这哪儿关面子的事呀!”却是陈海芝接的话,“谁都不是生来就写得一手好字,表姐进步这么大,已经很棒了。” 她说着就往门外退,一脚跨过门槛,侧身回来把没说完的话一口气说完:“我还跟王爷求了一副字,改天舔着脸来拿。现在嘛,就不打扰二位了,我先去热汤,一会儿送来。” 她转身的时候,不经意地扫了眼秦傕,然后才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但这个极其细微的动作,被卫子楠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眯眯眼,觉得自己的感觉绝对没错,陈海芝看秦傕的眼神,透着一种很强烈的倾慕。 大约,说得上少女怀春? “这是她的字?”她走到桌案旁,拾起一张纸,上头的小楷透着淡淡墨香,下笔有神,娟秀淡雅,连她这个在书法上没什么造诣的人也看得出来,这字在上游水准。 旁边就是秦傕的书法,倒是挺配,都是爱字之人嘛。 再看看自己的字,摆在两副佳作旁边,难看死了。从来没有因为这方面自卑过的她,忽然生出了一丝忐忑,就好像害怕要失去什么东西。 秦傕由着她慢慢看,好整以暇地抱臂旁观,两只眼睛直直盯着她的脸,寻找着她的表情的细微变化。 那表情……倒是有趣 啊。 “怎么不说话?”卫子楠看了一会儿,终是作罢,懒的再拿这种事情扰乱心神。反倒是秦傕那默不作声的样子,让她有心思一探究竟。 秦傕耸耸肩,笑,终于开了金口:“在思考问题。” “什么问题?” 他不疾不徐站起身,负手踱步至她身旁,脸上浮起招牌似的轻佻笑容,耸耸鼻子:“在想,这房间里,哪儿来的这么重的醋味儿。” 卫子楠呼吸一只滞:“胡扯。” “错,本王扯的是正经事——不信瞧瞧镜子,夫人耳根子红了呢。” 书房里没镜子,卫子楠也无意看,只是冷冷扫看他一眼,一言不合转身就走。不想,未走出两步,冷不丁地被秦傕从背后牢牢抱住。她当即用手肘朝后一击,秦傕腰身一避,堪堪绕开,她心头顿时生了一团火起来,狠狠一脚踩向秦傕的靴子。 这一踩,却又被他腿脚一晃,给躲开了。 好个秦傕,还藏了功夫! “你看,夫人都舍不得真打。”他在她耳边吐字,一手抱住她的肩,一手环住她的腰,“夫人知不知道自己害羞的时候,耳根子会红,心事根本藏不住。” 被他这么一说,她那耳根子就跟火烧似的。卫子楠也不打算挣扎了,就由他抱着,懒懒的不想说话。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两人现在这种关系,多提一句都不该。 “走能解决什么,到头来不还是本王来哄。不都说过了吗,本王就喜欢你,暂时还瞧不上别的女人,以后大约也瞧不上。所以,你在吃什么醋?”他闷声笑,嘴唇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脸颊,“你那表妹心思单纯得很,知晓进退,大约不会再与我谈字的事了,不信等着瞧。” “谁要听你说这个。”卫子楠偏开脑袋,躲开他不安分的嘴巴,倒也没想推开他,就这么被他从背后抱着,“你要是喜欢她,纳了她就是,左右我也答应过你帮你纳妾室,如此也算方便,肥水不流外人田。” 要说她吃味,是有那么点儿。但和秦傕,还没有到可以找他算账的地步。他肯解释,她心里能舒坦点儿,但一码归一码,答应过的事还是得办。倘若秦傕和陈海芝都有那种心思,她不如成人之美。哪个男人没有妾室,不过是多少的问题,秦傕的话本就真假难辨,她怎么会相信他只要自己一个。 况且,是她自己一再推开他。 “你看,还在吃 飞醋,哪个是玩笑话,哪个是真话都分不清,唉……我还不知道夫人么,一面舍不得我,一面又要推开我,矛盾得像个傻子似的。” 卫子楠咬了咬牙。 秦傕说得很对,她便是如此矛盾,明明很清楚自己是喜欢他的,却固守着也许没有意义的底线,将他排出在外。排除在外也就罢了,表妹随便一点算不上暧昧的表现,就让她心乱如麻,闹起脾气了。 闹脾气……她怎么会这样!一回过味来,顿时感觉恶寒。 “我没开玩笑。” “本王也没有开玩笑。”秦傕松开她,负手踱到她面前来,“罢了,不为难你。今天上朝如何,可顺利留下了?” 卫子楠感觉背后的温暖骤然消失,感觉凉飕飕的,不太舒服。她正了正脸色和心情,转身过来,正对着秦傕的眼,轻笑:“你的消息素来灵通,丞相被请回家中这样的大事,你必然早就知道了,还问我作甚。我倒是想问问你,那木永忠腹泻,是否又是你干的?” “呵!”秦傕挑了挑眉毛,“怎么是‘又’?” “程氏病倒那回,我知道是你。” “呃,夫人果然冰雪聪明!” “别岔开。”她眉目冷峻,随即沉下一张脸,“你让木永忠呆在家里,险些坏了我的事。” 这回轮到秦傕不解了,帮她把木永忠这一大刺儿头拔了,居然还险些坏了她的事。哟呵,他聪慧过人的媳妇儿,自己还有布局。 “此话怎讲?” 卫子楠侧过身去,不想看他的脸:“我本要同时弹劾王临与木永忠,搅乱今日朝堂,驳一驳是非曲直,辨一辨顽固革新。而你让木永忠被迫留在家中,我弹劾他便难以掀起巨浪。没有了木永忠捆绑,只弹劾丞相一人,这弹劾也就说不上什么声势,余下的时间还将是针对我的。幸而陛下有心罢免丞相,让我得以险中求胜,否则我今日势必要吃一场败仗。” 早在得知丞相被请回家时,他就隐隐约约猜到了卫子楠的计划,并不太确定。当时,他以为她猜准了皇帝的心思,拿丞相转移视线,玩儿了一手好牌。结果,经她这么一解释,才知她根本就不了解皇帝对丞相究竟有多忌惮,单纯的想以弹劾两人来转移视线。 他在得知消息时,压根儿就不认为自己打乱了她的计划,只觉得自己下了一步多余而无害的棋。现在,她反来质问自己…… 然而秦傕却没心思解释,只笑哈 哈地问一句:“那夫人准备怎么惩罚本王?这样,本王以身相许,就当补偿夫人可好?” ☆、第57章 风向将变 本王以身相许,就当补偿夫人可好…… 这狗屁话亏他说得出口! “离我远点,秦傕!” 卫子楠挡住已经凑过来,说耍流氓就耍流氓的这家伙,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站住!” 秦傕那一脸猥琐,纯粹就是找抽。她忍住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呼出一口:“我是想说,多谢你为我考虑,但以后这种事还是莫要插手得好。” “插手?” 秦傕顿住,转又嘿嘿笑了:“要本王不管?你又怎知今日我的人若不帮你说话,你要做的事也还能如此顺利?” 是,顾琛帮腔了,还不知有哪个帮腔的是秦傕的人。 卫子楠叹了口气,这回,她所考虑的已并非‘界线’问题:“总之,我在朝堂行走不易,身边必定有人盯着,你若执意与我捆绑,仔细暴露了自己,得不偿失。” “哦——原来是担心本王啊。”秦傕呵呵笑,不以为意,“无妨,本王若是要暴露,早已暴露。如今形势大好,担心个什么劲儿。” 他居然毫不在意……罢,不想与他论说了,这人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卫子楠背转身去,觉得与其在这里劝他,不如先去检查检查卫祯的功课。至于秦傕,他爱怎样便怎样吧,自己左右不了他。 秦傕也不留她,只在后头催她:“过两日本王生辰,傅泽志从旁协助,有劳夫人这一家之主再操心一二。” “嗯。”狗屁的一家之主。 她出了门去,摒除脑中杂念,再也不想秦傕的事,和卫祯一大一小论起武来。卫祯这孩子相当好学,每每检查功课,必然叫她满意。 已经四月初夏的天气,阳光最是舒服,秦傕从屋里看过来,将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收入眼底,深觉这般画面暖人心脾。 有夫人,有孩子。 “子楠。”他嘴角轻笑,眼底的笑意中夹杂了浓浓的暖意,仿佛一眼可以看到美满的未来,“咱们什么时候也生个?” 秦傕埋下头,从抽屉中取出一封只打开看过一遍的信,复又兀自低语:“只要你愿意,应该快了。” 这封信,是从三皇子那里得来的。当然,不是正大光明拿到的,而是细作所誊抄。老三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 这京城的风,怕是要起了。 次日上朝,已经听不到要卫子楠滚出去的声音了。因是郭艾暂代 丞相之职,平素里爱出头的某些官员,不得不夹起了尾巴。凡事按部就班,有本启奏,没本的听着。 没了王临有事儿没事儿跳出来说两句,皇帝今天尤其舒心。但可惜,太子一系却还是牢牢盘踞,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这种情况避无可避,王临只能算半个□□人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皇帝已经快要天命之年,早年与太后吃尽苦头伤了根本,身体虽然一直养着,还算康健,但毕竟根基不稳是事实,况且又经历了高北之战,殚精竭虑好几年,说不准何时就要大厦倾崩。 站位,对于任何一个官员来说,都是必要的。很少有像郭艾这样,只认皇帝的。 所以,今天提醒皇帝,太子的一个月禁足期限快要到的,还有不少人呢。 皇帝倒也心中有数,暂时还没有废太子的意思,三个成年儿子,两个中庸,一个聪明却又好享乐,换了谁似乎都没有太大区别。 既然太子没有太大过错,他自然不打算换。 太子一系得了皇帝的准话,时间一到太子即刻解禁,这应该算得上是件高兴事。如果,下一句没有提到卫子楠的话…… “徐爱卿准备归乡守孝,不过忠孝不两全,朕只给一年时间。在这期间,卫尉一职空缺,暂由卫大将军代理。” 这出人意料的,又不合常理的决定,让满朝文武一片哗然。卫尉掌管禁军,守卫皇宫要地,算是皇帝绝对的心腹。而卫子楠是什么,是大将军,三军统帅,她若将这两个要职一起担当,堪称前无古人。 虽然只有一年,但这也……太宠信于她了吧。 连卫子楠都没想到。 “儿臣……恐难当大任!” 卫尉一职必须是皇帝心腹,阅历见识皆十分丰富才可担任。大昭历任卫尉,最年轻者,也四十有二,她以二十岁的年纪暂代卫尉一职着实不合乎常理。 在经验不足的情况下,倘若这中间再出了什么差错,她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皇帝摆手,蹙眉捋了把胡子,明显不是要商量的意思:“朕既然做了决定,就是信任于你,休要推辞。诸位爱卿也勿要再议——今日就到这里,朕乏了,退朝。” 是喜是悲,是祸是福,谁又知道,卫子楠也只能板着一张脸,接受现实。她不明白皇帝的用意,就算真的是相信她,也不至于将如此重要的职位随便放在她手心。 “卫将军请留步。” 正欲下朝,皇帝身边的徐旺把她叫住了。 “中贵人有何要事?”她在群臣有意无意的质疑目光中顿住脚步,感觉出这事儿果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昨日徐卫尉归乡之时,暂归还了官印和绶带,您要统领大内禁军,还需从陛下那里拿到这些东西。陛下让将军去一趟偏殿,自然是为了此事。” “原来如此。有劳中贵人领路,我这就去一趟。” 然而卫子楠心力清楚,倘若只是官印,方才让她代卫尉一职时就可以赐下,何故非要她去偏殿一趟。皇帝他必定还有别的事情交代,不方便在朝堂上说。 进了偏殿,首先听到的是皇帝一声轻微的咳嗽。她顿了顿脚步,在徐旺的催促下才近上前去。 “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坐在案前,喝了口茶,慢慢缓了缓咳嗽,虚抬了抬手让她起来:“恒王妃今天在朝上,倒是没有弹劾人啊。” 这话……什么意思?取笑她吗? “儿臣弹劾王丞相,事出有因。” 皇帝笑了笑,指指旁边的凳子:“坐。” “谢父皇。”那知她屁股刚挨到凳子,就听皇帝说,“好一个事出有因,昨日若非木永忠临时卧病,你恐怕还要弹劾他。想搅乱朝堂,浑水摸鱼,你的心计倒是不简单。” 卫子楠哪里还敢坐,赶紧又跪了下去:“儿臣愚笨,这等粗陋手段,自是瞒不过父皇的眼睛。但儿臣……儿臣若就这么被赶出朝堂,心中不甘。有此举动,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哦?你还不甘。”皇帝笑,“说说,为何不甘。” 卫子楠单独面圣,这还是头一次。皇帝是只老狐狸,一点小把戏都瞒不过他,难为秦傕居然可以瞒那么久。 她定了定神,并不觉自己有什么地方让皇帝不满意,是以其实不算紧张。 “儿臣自幼孤苦,世人皆知。十几载吃苦受累,建功立业,难道结局只能做一个深宅妇人,始终被人狠压一头吗,就因为我是个女人,便要承受此等不公?儿臣不甘心,不肯让,因为一旦退步,那些忌惮儿臣的人,会让儿臣如何死的都不知道。儿臣弹劾丞相,句句属实,无一句胡编乱造,即便是想浑水摸鱼,也站得住理。父皇难道觉得,儿臣做错了?” 皇帝越发笑得深,连说话都带着笑意:“跪着做甚,朕说过要怪你了?坐下。”面对一个愿 望如此卑微的儿媳,防心这种东西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她很聪明,知道用最粗鄙,最上不了台面的理由,去解释自己的行为。比张口为国为民,为长辈遗志,要实诚得多。 他要用人,就用聪明人,用识趣的人,用知足的人。恰好,恒王妃没有什么歪心思,这三点都很符合。 卫子楠坐回去,很快,徐旺就端着官印过来了。 “卫尉一职你先干着,知道你没有经验,东南西北四个门,你只负责东南两道,西北由卫尉少卿负责。如此,也算简单,不为难你。你战场上可排兵布阵,到了宫门守卫,必然不会差。”皇帝略微颔首,示意她先接了官印。 等皇帝把话说清楚,卫子楠这下明白了。原来皇帝要把卫尉一职也分化了,要她只管东南两道门,等徐大人回来,怕是职权不会变回去。如此,即便发生宫变,至少不会被堵死退路。而他让自己来担任卫尉,只是为了确保这期间不会有任何变数。 说到底,她在朝中暂时只能依靠皇帝站住脚跟,所以绝对不会倒向任何一边,因为她没有那个资本。 她将官印捧在手里,单膝跪地,心中大定:“儿臣定不负父皇期许。” “话别说得太早。”皇帝笑得和蔼,让徐旺又给她递过来一个册子,“这是禁军新兵的名册,朕希望由你来训练。切记,朕只要干净之人。” 卫子楠接过那厚厚的一本,打开粗略算了一下,大约有两三百人。 能入禁军的多是世家子弟,白衣甚少。越是家中有权势的,越能够接近御前,时日久了定能混得个一官半职,也许能出个中郎将。 那皇帝的意思……说只要干净之人。 是要她剔除哪一部分人。太子和三皇子的势力,还是朝中各大臣的势力。她想了想,很快心中有了计较。 皇帝在明知道她和太子之间有龃龉的情况下,还让她来办这件事,大抵是针对的太子。而她为了避免被视作三皇子一系,势必也会将三皇子的势力剔除干净。 得,没当秦傕的剑,却又成了皇帝的剑,这得罪人的事儿,还叫她给干全了。 ☆、第58章 生日宴会 秦傕生辰这日,卫子楠早上上朝,午后处理事务,到了日落之后生辰晚宴开始,才算勉强忙完。要当皇帝的剑真是不容易,要剔除哪些人,要留哪些人必须弄得清清楚楚才可以。她不敢轻易动用下面的属官,唯恐消息走漏,只能用昔日在边疆时就为自己办事的那些。 寿星公才不管她累不累,今日心情好的很,二十三岁生辰办得跟八十大寿似的,请了各路亲朋好友。他自己的生辰,从筹备到开办一点心都不曾操过,全丢给傅泽志和卫子楠。 卫子楠一天下来也是累了,然而那种恒王府女主人的身份感,被秦傕牢牢定死,她就是想偷个懒,都觉得过意不去。 这厮一定是故意的。 只会成天嚷嚷夫人辛苦了,夫人太棒了,跟所有好吃懒做的臭男人一个样儿。别家这种事,也都是女主人在操持,秦傕丢给她其实也没错。 这次生辰,来的所谓亲戚多是萧贵妃的娘家人,算不上显赫,但多是富足之家。想那萧贵妃十年如一日的得宠,却未给家里人谋个像样的官职,不得不说,是足够聪明的。 自从知道秦傕的秘密以后,卫子楠就常在想一个问题——萧贵妃是否和秦傕一样,在宫中扮猪吃老虎。 如果说是,这对母子演戏的功夫可真是一脉相承,太沉得住气了。 秦傕一一介绍了自家亲戚,卫子楠认了个大概,客客气气笑脸相迎确定自己没有吓到人。至于其他,因是恒王生辰,再有龃龉也得暂且放下,因此除了三皇子,受邀前来的还有泰安公主与太子妃。 因时辰还早,尚余宾客未至,府中安排诸位于水榭小聚,谈天说地聊个痛快。因都是自家亲戚,男宾女宾并未分开,只在中间打了帘子。 卫子楠终于松了口气——她实在不喜欢跟人寒暄。 因想着林方还在后院等着自己,借口还有公事,便先告罪离了水榭,让秦傕这寿星公自个儿撑场面。 秦傕没意见,还挺开心似的。 泰安公主和太子妃坐在一处,眼瞅着恒王府的富贵奢华,心中忿忿不平。谁不知如今皇家人个个削减开支,唯独恒王府穷奢至极,怎不叫人眼红。 父皇最是宠她,可惜在恒王妃面前,就寒碜得人像被活活剐了一层脸面。 且看那恒王妃,女主人的样子倒是摆得好,把这宴会操持得有模有样,可端着高昂的头颅,哪有半点贤内助的样子,锋芒外露活像今儿过生 辰的是她。再看萧家那些人进了府门,哪一个先攀谈的不是她,倒把恒王落到了后面。 她“嘁”了一声,隔着帘子瞥了眼正跟男宾们说得欢的恒王,低咒了声:“没出息的东西。” 卫子悦与她坐在上座,正听下首聚在一起的女宾们议论今夏新出的衣裳款式,还有哪家的胭脂比哪家的好用,突然听到泰安公主这么一句,嘴上一勾。 “大公主可别这么说,恒王再怎么有出息,也不是恒王妃的对手。” 两人虽然一个讨厌恒王妃,一个恨透恒王,却在恒王妃的问题上意见统一——谁让恒王妃风头那么大呢。 泰安公主看了一眼已经疾步走远的卫子楠,露出鄙夷的眼神:“是啊,那么大的本事,连主持家宴都能中途离开,我便没见过哪家的女主人如此不知礼数。不就是个宠臣嘛,前儿开始上朝仪事,生怕别人不知道父皇重用她似的,有那么忙么,呵!” 太子妃却已经看穿了,再是不甘,有些事也不得不承认,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高了声音:“她不是忙,是瞧不起我们,才懒的和我们说话。倘若这儿坐的是有才有能的女子,譬如前几日年纪轻轻就著书扬名的鲁宁华,她也许还能与之交流几句。” 太子妃此话一出,在座女宾皆感觉被扇了一耳光,心里就跟灌了冰水似的。难不成还真如她所说,恒王妃瞧不起她们,这才躲起来不想自降身份。 泰安公主啧啧两声,附和道:“还是太子妃说得在理,不是一路人,结果还进了一家门,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女宾不多,除了她二人,余下的多是因萧贵妃之故才过上好日子的亲戚。她们确实也没什么实干,被人瞧不起也属正常,但若这种话当面儿拿出来说,就有点掉面子了 恒王妃瞧不起她们?这话就像一根刺似的,扎进心里。 泰安公主见成效显著,拽拽太子妃的衣袖,两人不禁暗暗窃喜。待得萧家人都对卫子楠生了嫌隙,那才叫好看。 任她卫子楠天大的本事,家宅不宁,也有够她受的。 正当气氛冷冷冰冰,难挨之极时,忽然有一道女声响起:“与其在这里说酸话,不如回去长点本事。不怪别人瞧不起你,须知那酸话说得再溜,也换不来一份儿荣耀。要我说,人家恒王妃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安置宾客,已经是很给在座面子了。不像有的人,除了给夫家添乱,还能干点别的么。眼红可要不得,男人忙起来有百般的借口你们也 信,女人干点正事就这么被曲解,书倒是读得多,却尽读出些歪理。” 她这话一出,有不少女宾恍然大悟,摇头发笑,暗道自己居然以这样肮脏的思想,去猜想恒王妃,着实不该啊。人家恒王妃胸襟开阔,又是大才之人,定是真的有事要忙。 给夫家添乱?卫子悦当即就凉了心思——这女人隐射的大约是她。卫家现在指望着卫子楠一个,可她与卫子楠有旧仇,对太子来说,可不就是添乱吗。 也这女人也真敢说,就不怕她发火么。 可这火,她是真不好发。 “你是什么人!”不同于卫子悦,泰安公主面有愠色,当即恼怒,还不曾有人敢当面折辱于她,意指她只会说酸话,“胆敢驳本公主的话!” 她寻到声音的源头,发现对方不过是个衣着普通的妇人,四十多岁的年纪,没甚特别之处。大约只是靠着萧贵妃,家中有些银钱,看着不那么寒碜吧。 “这里是恒王府,不是公主府。难道,只许你们臆断,就不许我说句公道话了?”那妇人面无惧色,“民妇廖萧氏,不敢劳公主费心猜测。” 原来还是个萧家人,泰安公主正欲发作,话刚要出口,突然想起什么,竟生生将要说之话咽了回去。 这廖萧氏,难道是……是驸马那顶头上司的家眷? 驸马资质平庸,前阵子又犯了错处,是上头那位罩着才没有被人笑话丢了。她这会儿要是图一时口舌之快,和廖萧氏杠上了,说不准那位一不高兴,就让驸马的事儿尽人皆知了。 话到嘴边,却只能咽下去,泰安公主紧紧握住拳头,再也没有开口。 卫子悦看她突然没了气焰,当即料定说话的这个女人也许拿捏了公主什么把柄,于是也不好再与女宾们多说一句。 廖萧氏最是看不惯这两个贵女。她作为是萧贵妃的堂姐,妹妹在宫里吃了多少苦头,怎会不清楚,今儿不好好出口气,她心里憋得慌。夫君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儿,但巧在驸马在手下当差,正好供她拿捏住泰安公主。 萧贵妃只会一味忍让,她这做堂姐的,实在看不下去了。 卫子悦看泰安气得不轻,给她递上一杯温茶,示意她别跟这伙儿粗人一般见识。泰安灌了一口,吐出一口浊气,面前平复下心情,也没了心情搭理旁的人。 她看看手里的手腕,“咦”了一声:“竟是太子妃亲自给我斟茶,你那从不离身的丫鬟呢 ?” 卫子悦勾了勾笑:“她啊,刚进府门就拉肚子。这会儿还没回来,兴许是对恒王府不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却说身份特殊的陈海芝根本闲不住,听说庖厨忙得脚不沾地,顾氏还亲自下厨了,就忙不迭的要去帮忙。 结果,刚进门顾氏将她赶了出去,说是平日里跟着学做点膳食还行,哪敢让她真的下厨,回头怕惹得恒王妃不高兴。 她跟采薇两个,那就是恒王府的半个小姐,谁敢使唤她俩,连顾水清这样正儿八经的侧妃,都知道不能惹。 “你要是真想帮忙,就先去找王妃得个准话,她若忍心你忙得一身是油烟味儿,你再来不迟。” 于是,陈海芝只能先去和鸣院一趟。 这些时日,表姐待她真是不错,可惜她本不是什么富贵命,这样闲着心里总是惴惴不安。虽然去求表姐让她下厨是荒缪了点儿,可总好过就这么闲着。 “哟,表小姐低着头走,就不怕撞了人么。” 路过假山时,忽然一道女声传出来,吓得埋头想事情的陈海芝直拍胸口。听声音也不是什么熟人,话却是有点儿直截了当,不禁让她生出三分警惕。 “谁!”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从假山后面走出来,高抬着头站到她面前:“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发现你一个秘密。” “……” “你爱慕恒王,却只敢把这份儿心思埋藏心底。” “你胡说!”陈海芝涨红了脸。 那女子笑眯眯的:“你要么盯着和鸣院的方向发呆,要么就盯着顺来的恒王的书法叹气,这么明显,你表姐肯定知道了,大约是容不下你的。” “你、你怎知道。”陈海芝心头剧震。盯着和鸣院的方向看,倒是可能被人知道,可那张宣纸是她夹带走的,只敢晚上关了房门偷偷欣赏,眼前这个女子怎么会知道! 她的确是爱慕恒王,他长得很俊,又写得一手好字,人说他风流不羁……是,他说话的确是轻佻,可是,她就是喜欢。 “我怎知道?”对方哈哈笑,“京城之中,哪家没有别家的眼线?都互相盯得紧呢,你又做得那么明显,谁不知道。” 陈海芝吓得不轻。这是什么话,有、有那么明显吗?表姐也知道?那日在书房中,表姐的问话的确是夹了些棍棒在里头,如今看来…… “不过,在你表姐将你赶走之前,我倒是可以帮你。” ☆、第59章 生日宴会(二) “不过,在你表姐将你赶走之前,我倒是可以帮你。”那女子成竹在胸,说得很是轻巧。 “你、你要怎么帮我?你是谁?我为什么要信你?!”陈海芝被吓得节节后退,看眼前人的打扮,不像是恒王府的丫鬟。 而且,来者不善。 打扮这么讲究,必定是显赫人家出来的,她大致猜了猜,强装镇定,试着问:“你是太子妃的丫鬟?!” 欣采被她道出身份,稍有一惊,但很快松下脸来:“对,我是太子妃的丫鬟。今天想和你做个交易,如何?” 太子在恒王身边的确是放了眼线,可和鸣院里却只有三个丫鬟在伺候,想要安插人手都无从下手。那日太子说要彻查恒王,两天过去毫无进展,太子妃索性借此机会先下手为强,若是得手,查与不查都不重要了。 得知对方是谁,陈海芝反而挺直了腰杆,啐了一口:“要我和你们一起对付我表姐,你们当我傻么?别跟我提交易!我今天的好日子,原就是表姐给的,我才不会像有的人那样,恬不知足!” 欣采瞥了眼院门,随时提防着有人进来。不过恒王府的下人大多被调去伺候贵客了,后院少有人来往,她的担心稍显多余。 她摇摇头:“不,你觉得恒王妃发现你对恒王有那等心思之后,还会容你么?说不准,过段时间就将你草草嫁人了。且不说你离自己的情郎越来越远,单说你嫁的会不会是个草包也说不准呀。你要知道,恒王礼敬恒王妃,那都是委曲求全的,他恨不得早早甩脱那个妒妇呢。你今日与我们合作,于你于恒王都有好处,待恒王妃垮台,太子必定助你坐上恒王妃的位置。啧啧啧……这可是天上掉馅儿饼,就是傻子也知道快点接住。” 欣采的语调,听着极能感染人。 帮他们对付表姐,然后就能……诱惑很大,陈海芝不得不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杂念,她沉默了……父亲的教诲还盈盈在耳,那些做人的道理怎能听过就忘。 可她第一次知道,爱慕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如果要离开他,就好像从身上挖掉一块肉一样,好痛啊…… 她只要远远看着他就好,但若将她嫁人,就再也看不到了。 默了片刻,她终于咬牙开口:“是很诱人,但……我不能没有良心。表姐待我极好,她即便随意将我嫁人,也总好过我当初孤苦伶仃随时饿死的日子……我,很满足了,不敢奢求。你们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会帮你 们。” 欣采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眼中顿时透出寒光。她恨透了卫子楠,那一根手指头的仇,她势必要报,怎容她陈海芝如此拒绝。 居然来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慢慢靠过来,自鼻腔中发出一声轻蔑的哼笑:“良心,世上不需要这种东西。至于对错,赢了就是对,输了就是错。”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陈海芝感觉手臂一股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连忙查看,却见衣裳好好的,也没看见有什么小虫子。 可刺痛感很强,让她很想撩起袖子仔细检查。 “别看了。”欣采收回手,晃晃两指间夹住的银针,得意的样子让人心凉半截,“你被我毒针扎了,若不服解药十个时辰内必死无疑。你要知道,这种毒世间难得,能用在你身上,也算是你的造化。你不识趣,我也不想和你浪费时间。” 陈海芝当即感觉左臂传来一阵酥麻感,却也不痛,但这种感觉似在扩散,很是不妙。 “你……你们简直烂了心肠!” “不是我们烂了心肠,是恒王妃她太给脸不要脸了,她逼太子妃自断一指的时候,可比我现在狠多了。”欣采一把将她拉过来,隐藏在假山的角落里,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纸包,“你把这个下到恒王妃的吃食里,之后,我就给你解药。” 陈海芝感觉手臂很麻,藏不住眼里的惧怕——她怕死。她还那么年轻,才刚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还有恒王…… “不,我就是死,也不会帮你们毒害表姐的!”心里一番挣扎,终于还是没有妥协。 死便死吧,倘若今日侥幸存活,以后日子过得再是美满,那也是偷来的,抢来的,一辈子不安生,倒不如死了干净。 “呵呵。”欣采挑了挑细眉,“谁要你毒死她,毒死她的动静儿太大,陛下要查谁也脱不了干系。不过是给她点教训而已,又不是要她的命。怎样,你既不害死你表姐,又能给自己换来解药,将来时机成熟,太子还能助你当上恒王妃,你有什么好顾虑的?” 陈海芝当即怔了怔——她终究还是想活的。如果不会害死表姐,那…… 她从欣采手里拿过来纸包,声音在颤抖:“这是什么药?”给人下毒,这样的事,已经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 “反正死不了人,劝你别问那么多。”欣采顿了顿,事情办妥,转身便要离去,“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太子终有一日 会继承大统,你现在归顺太子,说不定日后还能保你那固执的表姐一二呢。” 陈海芝捏着纸包,冷汗淋淋……她说的,不无道理。 “你是个聪明人,不如给自己留条后路。” 是啊,一条道走到黑,到了死胡同,就毫无回转的余地了。 秦傕正好宾客聊得尽兴,忽有一下人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满不在乎地挥手叫人下:“这种破事儿也要本王定夺,跟老傅说去!” 说完皱了皱眉,继续和人吹他去年在君山行宫避暑,打马球连赢三天的事。 时候还在,离开席尚有一段时间,宾客们也乐得听他胡吹海吹,只是偶尔会提一提恒王妃。每每说到那位,恒王只有一句感叹——别的都好,就是妒性太大,风头太甚,压得他夫纲难振。 女宾这边若然竖起耳朵,也听得见他说了什么,但因廖安氏的话起了效用,倒是没有引起对恒王妃的口诛笔伐,反倒议论起了驭夫之道。 泰安公主与太子妃,却是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无奈话不投机,她二人只得沉默不语。如此过了没多久,欣采终于是回来了。 “这么久才回来,瞧你以后还乱不乱吃东西。”卫子悦张口就是一句怪罪。 “奴婢不敢了。”欣采勾勾笑,乖乖杵在太子妃身后,低埋着头,恹恹的就跟真拉肚子拉得虚脱了似的。 却说卫子楠在书房正听林方交代事情,对昨天半日的收获还算满意。 林方的探查手段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手下更是训练有素。一本百来人的名册,对照着一一去查,并不是什么难事。 经昨天半日已经基本排除干净之人,接下来就该考虑怎么缩小暗查范围了。探查归林方负责,至于用什么既合理又温和的法子一一剔除皇帝不想要的人,就是卫子楠该头疼的事了。 “萧任之还是没消息?”说完暗查的事,她照例要问问关于萧任之的消息。 “属下无能,依旧毫无线索。”这句话,林方已说了不知多少遍。 失望的感觉已经越来越淡了,也许她就不应该去找。但是不找,又总是放不下这件事,偶尔想起,会责怪自己没有尽力。 无奈对方不愿现身,放弃,还是继续…… “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希望你尽力。” “属下这边……有名册要查,人手恐怕不足……当真只有尽力而为。 ” “嗯,知道了,下去吧。”她暗自叹气,没想到找来找去,最后成了做做样子。 林方推出门去,险些与门口的陈海芝撞在一起。 “你来这里做什么?”卫子楠瞥见她杵在门口,凝眉发问,今日宾客太多,表妹自己说想回避,这会儿不在霁月阁,跑她书房来做什么。 秦傕,他可不在书房。 “哦。”陈海芝被突然出来的林方一惊,险些撒了手里的粥,“一会儿表姐还要招呼客人,饭恐怕是不能好好用了。正好顾姐姐那里刚熬了些粥,很是可口,我就给表姐端了碗过来。” “这样。”卫子楠松了绷紧的脸,对她笑了笑,“放这里吧,我还有事要做。” 水榭的宾客聊了许久也算尽兴了,日落西沉,该开宴了。一向话多的秦傕也终于说累,招呼着众人移步正厅用膳。 傅泽志没闲着,这些年恒王府大大小小的宴会都是他在操持,恒王妃公事在身忙不过来,他顶上来也不差。 只是,难免有人感觉受到了怠慢。 “瞧瞧,家宴也不出来待客,恒王妃好大的架子。”泰安公主终于忍不住,和众人走在路上,似是有意,似又无意地念叨起来。 方才那些觉得恒王妃中途离场情有可原的女宾,这会儿也觉得不太妥。好歹是家宴,再怎么忙也该出来见客,怎能消失个干净。 除非她在外办公,可大伙儿都知道,恒王妃明明就在府里。 秦傕唉了声,万分歉意:“内子近日忙得焦头烂额,时常废寝忘食,各位勿怪,勿怪。” 泰安公主今日面子受挫,正是不顺心的时候,偏就想要挑事,呵呵笑:“恒王殿下嘴里帮着解释,实则心里怕是恼得很,自己的夫人连客都不待,你恒王的面子往哪儿搁呀。要我说,咱们这一大帮子人,她就是瞧不起,哪儿是忙啊。” 廖萧氏正欲驳她,却听太子妃也道:“是啊,即便不来,也该差身边儿得力的人,譬如采薇来代为接待。这样不声不响,极是容易叫人误会。” 待她说完,廖萧氏终于插了句嘴:“忙起来忘事,也是有的。”却是说得没什么底气。 秦傕瘪了瘪嘴,干笑两声。 忙可以,忙忘了还真不应该。 众宾客大多沉默,与萧贵妃的脾性一样,其实他们倒也没那么斤斤计较。再说了,恒王妃身份尊贵,就是让他们 等到明儿早上,又能怎样。 忽然,太子妃呀了声,提高了声调:“不过,连采薇也没有支过来招呼人,想来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方才恒王说恒王妃今日废寝忘食,辛苦异常,该不会是……身体熬不住了吧。” 秦傕面上一惊,显得有些惊慌:“这……老傅,你去叫个大夫来,王妃即便没有生病,近日劳累,身体也该调养调养了。” 卫子悦见状,待恒王话音刚落便就忙道:“既有这种可能,不如我这做姐姐的去瞧瞧吧。” “我也去好了,就当是陪太子妃。”泰安公主也道。 一时间,恒王妃“生病”竟就跟真的似的,女宾们犹犹豫豫要不要也跟去看看。 ☆、第60章 生日宴会(三) 这么多人浩浩荡荡去恒王府后院确实不妥,况且恒王妃是否是生病了也说不准,没的跑去看什么看啊,这毕竟是人家家事。 然而太子妃既然发话,泰安公主要随去,恒王本人也没阻止,女宾中几个年长的也就只能昏头昏脑的跟去了。 余下众人由傅泽志安排,先入席就坐观歌舞。 廖萧氏纵然感觉这么多人去人家后院,是大大的不合适,也不得不跟过去。直觉告诉她,太子妃和泰安公主两人对恒王妃本就不友好,却摆出关心之举执意要见,怕是没什么好事儿,她得在必要时候帮个腔。 恒王原也是可以不去的,差人问问就好,可无奈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陪着今日最尊贵的两位贵人去后院,前厅都只能甩给傅泽志了。 仔细数数,这一行人不算贴身丫鬟也有七八人,似乎过于“关心”了。有两个走到半路觉得这样不好,想打退堂鼓,却又被泰安公主的话堵了回去。 待一行人到了和鸣院,一直在院中发呆的采薇寻声看来,咋一见到这么多人,好生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忙上来见礼。 “王妃呢?”秦傕问。 采薇茫然,看看书房:“王妃一直在书房呀,方才林统领和表小姐来了一趟,之后王妃就一个人在屋里处理公务,奴婢一直在这里,没见王妃出来过。” “你没进去看看?” “没有啊。” 太子妃接话:“你这丫头,连茶也不给主子添的么?” 泰安公主也笑道:“可不是么,恒王妃难道是不许人伺候?” 采薇埋着头,说:“公主有所不知,我家王妃不喜欢别人杵在旁边,凡事亲力亲为。奴婢只需为她备一壶茶水,一碟糕点就好,王妃会自己取用。况且,这些年王妃手上的都是军机要务,为防旁人窥探,身边不留人才最安全。” 原来如此,众人明白了。恒王妃可不同于别的女子,从大将军到卫尉,经手的事就没有算不上秘密的,不喜欢别人凑上去看也是常态。 如此,也不怪没人提醒她该出来待客了。 卫子悦点了点头,不与她计较,只示意她快去叫人:“我等还以为恒王妃出了什么事,别人不好提醒她,你这丫头还不敢么。不是说这期间有别人来过吗,怎的他们可以进去,你就不开腔?” “这……”采薇不大好意思,“王妃交代过,不必催她,所以奴婢才没有提 醒。” 采薇回话总是少了点儿下人该有的卑微,令两位贵人脸上不大痛快。 一直都是宾客在担心,恒王作为主人家也不好没个主意,斥了采薇两句,便推门进了书房。众人引颈观望,此时已入了夜,虽拎了三盏灯笼,却仍看不见书房中是何情况,只瞥得见一抹烛光在微微跳动。 正在大伙儿交头接耳,只顾盯着书房的时候,太子妃这才附在泰安公主耳边低语了两句,泰安公主神色大变,先是一惊,随后大喜。 “当真?” “当真。” 太子妃竟然给恒王妃下药了!据她所言,下的是导致精神错乱,类似失心疯的迷药,虽然持续不了多久,但足够卫子楠疯个一天一夜的。只要一会儿恒王妃发疯的样子被众人看见,再加以传扬,恒王妃绝对没有办法继续在朝中立足。 试想,一个因杀孽太重,被恶鬼怨灵缠身的人,别说统领三军,暂管禁军,就是正常生活都不能够。 今日过后,卫大将军就该真正的功成身退了。 泰安公主见不得有人比她得宠,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太子妃此举深得她心,自己必要为一大助力才是。在对付恒王妃上,两人步调出奇一致。 下药的是恒王妃的表妹,威逼利诱之下,这傻得可怜的女子还觉得自己是在保护恒王妃,在为之铺退路呢。 卫子悦很确定陈海芝下药了,因为欣采后来看见她慌慌张张端着空碗蹲在墙角大口喘气,惊慌失措的样子显然是被自己的举措所吓到。 就在众人议论之时,知道时机到了的欣采,有意无意地和太子妃说了一句:“方才奴婢听到几个恒王府的几个丫鬟在悄悄议论呢,说恒王妃时而会魔怔,现在这种情况,不知……” 太子妃蹙眉,惊问:“你说什么!” 她这一声惊呼,恰好吸引了所有人的耳朵。 欣采浑身一抖,战战兢兢,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奴、奴婢是说……听见有人说恒王妃可能患有失心疯或者魔怔了什么的……”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却足够众人听见。 魔怔了?!不可能把! 廖萧氏呼吸停滞——自己果然猜得不错,太子妃找上来,准没好事。可她除了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总不能冲上去无凭无据地说一句“不可能”吧。 女宾纷纷议论起来,若这丫鬟说得没错,恐怕会有大事发生。头一个想到 的就是,恒王妃铁定不能继续为官,如此大的变故,叫人一时很难接受。 不管怎么说,恒王妃御敌有功,保了大伙儿的太平日子,谁也不希望她辛苦数年,结果却没有好日子过。于是,个个唉声叹气起来,生怕那丫头说的是真的。 就连太子妃也在叹气,唯泰安公主默不作声,衣服看好戏的样子。 恒王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他关门关得很是迅速,独自一人下了台阶,脸色不大好,冲各位女宾摆摆手:“无妨,内子公务缠身而已……” 岂料话未说完便有人忍不住问:“听闻恒王妃精神不大好,我等作为长辈当关心一二,王爷还是给个准话,让我等吃颗定心丸吧。” 恒王脸色愈加不妙:“当真无妨,只是……” 泰安公主不等他把接下来的话说清楚,便已抢白:“哪是什么精神不好,听说是失心疯呢。不过依我看,呵,必是乱传的而已!俗话说,谣言止于智者,可这天底下智者可不多,一旦传起来,就跟长了翅膀似的,拦都拦不住。要想及早遏制,还得是恒王妃亲自现身,才有效用啊。” 廖萧氏没有插话,只觉得绝不能顺着太子妃和泰安公主的话说。然,她挡不住有人被煽动,紧接着就有人附和着说必要见到恒王妃才放心。 唉,都是出于真正的关心,岂料被人利用。 卫子悦看到恒王这副表情心底已是十拿九稳。恒王是敌是友不清楚,被吓到了也属正常,不指望他帮忙一二。况且,一旦恒王妃垮台,其实对他弊大于利,他若帮着遮掩,也不奇怪。 “公主之言有理。”太子妃也道,“我等宾客既然来了,恒王妃纵然再忙也该出来说两句。可她直到现在还未现身,难不成真如传言所说,目下神志不清?不行,我必须进去看看。” 说完,不顾恒王的阻拦,就往书房走去。 采薇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扯着嗓门儿喊:“奴婢斗胆说一句,劳烦各位贵人不要人云亦云,我家王妃怎么可能失心疯!王、王爷,您倒是说句话呀!” 秦傕站在门口,只是摇头:“王妃素来不愿解释,那满街的谣言她何曾在意过。她若不想出来,本王拽也没用。只不过,本王以经验之谈奉劝各位,王妃的意愿不容侵犯,脾气大得很,她说不愿见人,你若非要闯入,后果大约很严重。见与不见各位自己定夺,皆是扰了她办公事,她必要记上一笔。” 他虽然不拦,却明确告 诉你,想找死,尽管去。胆子小的还真不敢进去一探究竟,万一恒王妃真在处理公务呢,有那么一种军机绝密,旁人若要窥见,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卫子悦得手了,迫不及待想要将之公之于众。别人不知道,她却知道,卫子楠根本没有办公务,必然是已经疯了。恒王三言两语唬得住别人,却瞒不过她! 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绝不可能卡在这种地方,于是不顾身份,一把将采薇狠狠推开。采薇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倒地,一个不注意,险些磕破了脑袋。 恒王伸出一只手,将她拦住,赔上笑脸:“太子妃莫要强闯,连本王进去都被骂了出来,只怕你经受不起她的雷霆震怒。目下出了件大事,她正在处理,由不得旁人打扰。” 卫子悦瞪着他:“大事?呵,能有什么大事。恒王殿下方才不是说见与不见自己定夺么,怎的又要拦我?” 秦傕继续赔笑:“内子对别人发脾气尚能说得过去,若和太子妃您动怒,岂不是闯祸,未免不必要的麻烦发生,本王势必要得再提醒一句。” “恒王多虑了,有什么问题,我担着,还请恒王让开。” 秦傕纹丝不动,就是不让。 这就奇怪了,太子妃为何非要进去?众女觉得奇怪,人家恒王妃是不是生病了,跟你太子妃没多大关系啊,该操心也是恒王操心,哪有强行要见的。 不都说这姐妹俩不睦的么。 太子妃岂容他再拦,心中一急,就跟推采薇一样把恒王推开了。她上前两步,在众人的一片惊讶声中,抬手推门。 然手还未碰到门框,只听“吱呀”一声响。 门,开了。 灯笼的红光照在卫子楠的脸上,她站在门口,以高出半个头的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子妃,在这夜里笑得颇有些阴冷:“看来太子妃记性不大好,我的丫鬟欺负不得,您忘了?” ☆、第61章 计中之计 满场的抽气声。 不是说失心疯了么,卫子楠怎么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方才看太子妃那样的莽撞劲儿,还真以为得了确切消息呢,唬得大伙儿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卫子悦如同见了鬼一样……她卫子楠怎么会没有疯,还好端端的责怪自己欺负她的丫鬟。欣采明明告诉她已经得手了的,而且那陈海芝分明已经吓得躲起来了。 除却这些,方才恒王不断拦她,也足以说明屋里的恒王妃有问题。一切不一切,让她万分笃信事情已经成了,才会不管不顾非要进门。 结果…… 千般疑问问不住口,到了嘴边,只能是一句苍白无力的解释:“听了些谣言,担心恒王妃身体出了岔子,情急之下失手而已。” 卫子楠跨出门槛,往前直走。她前面的太子妃随着她前进的脚步,只能连连退步,待快要退到台阶了,才反应过来,侧身让她过去。 卫子楠却停住脚步未再往前,侧着眼睛睇她:“失手?那也不行。” “你……”卫子悦这会儿终于从震惊中缓过劲儿了,怒道,“我好心来探望你,你居然恶语相待!不过是个丫鬟,我太子妃的身份,竟推不得她了?她今日冒犯于我,便是要她的命也使得!” 众女宾见恒王妃没有事,个个松了口气,可那卫家姐妹俩剑拔弩张,也忒是吓人,只得都把脑袋埋下去,就当没听见。 “使得使不得,不是你说了算。”卫子楠哼笑,从她身上收回眼神,对着院门朗声一唤,“来人!” “你想干什么!”太子妃下意识地感到害怕,实在是那根手指的痛太让她刻骨铭心了。自己这回算计她,被她识破,恐怕她不会就这么收场,叫人来必是针对她的。 哪知卫子楠没有理她,只对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黑衣暗卫吩咐道:“即刻关闭府门,一只苍蝇都不许给我放出去!安排人手挨个儿搜身,一个都不许漏掉!” 埋头装死的诸位女宾给吓了个够呛……这什么情况,搜身?! 秦傕大步靠过来,帮着打圆场,很是为难:“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和气生财嘛,就别搜了?都是自家亲戚,应该不是他们所为啊。” 卫子楠未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只冷冷道:“王爷先把自己顾好再说,仔细又被人推得差点撞了墙。” 秦傕垂首,再没开腔。 卫子悦定了定心神,告诉自 己不怕,恒王妃大概是想搜查给她下药之人,不过欣采早已将证据尽毁,谅她会一无所获。没有证据,只有怀疑,难道还能拿自己问罪不成。 于是,她抬头挺胸,半点不惧,反而怒火飙升。 “恒王妃,莫要猖狂过头!何人给你的胆子软禁公主殿下,太子妃嫔!你不给出个解释,休想搜身!” 别人倒是无所谓,但泰安公主和太子妃,岂是她卫子楠说关就关,随意搜身的。这一声令下,实在是霸道过头了。 泰安公主呵呵干笑,昂头投来极其轻蔑的一个眼神:“虽不知她要搜什么,但是让她搜便是,若是搜不到,我必上报父皇,请父皇主持公道!” 卫子楠瞥了眼泰安,笑了一笑:“屁大点事也要父皇操心,怪不得父皇宠信于我甚于你们。脑子里只装了高低贵贱,而无家国大事,愚蠢。” “你!”泰安公主大怒,“恒王妃,休要欺人太甚!” “公主不问我为何要闭门搜身,就破口大骂,难道不是欺人太甚?”卫子楠缓缓步下台阶,在泰安公主面前驻足,微微埋下头来看她:“我的信鸽被心怀不轨之人于府中截下,鸽子尸体尚在,军机密信却不见踪影。偏在此时,有人散播谣言,说我得了失心疯,意图搅浑这潭水,好叫众人转移视线,助他平安脱身。公主殿下,密信被半道劫持,不是有人叛国,就是有人手伸得太长。我要挨个搜身,证明诸位清白,免得日后惹上大麻烦,难道不对?” 天啊……密信被劫,难怪恒王脸色奇差,说有大事发生,恒王妃也忙得无暇现身。众女花容失色,生怕自己和那窃取密信之人扯上什么关系。 还好她们除了跟来看看,没做别的。 卫子楠在泰安公主身边绕了一周,满意于泰安终于心有不甘地闭上她那张臭嘴,便回转身去,有意无意踱步到已经呆若木鸡的太子妃身边,继续分析道:“什么人嫌疑最大,很简单,谁第一个说本将军得了失心疯,谁就是窃取密信之人抑或同伙。” 欣采刷白着一张脸,紧咬着嘴唇,迎接众女宾投来的目光。 廖萧氏终于安下心去,她自觉是个聪明人,隐约觉得是有人要害恒王妃,而恒王妃使了一出将计就计,便站出来推了一把:“谁是第一个我等不清楚,不过初听说这事儿,还是从太子妃的丫鬟口中得知。想必问一问她,兴许能问出上一个说这话的人是谁。” “哦?”卫子楠饶有兴趣地走过来,站在欣 采面前,负手问道,“那你说说,你又是听谁说的。” “我……”欣采发现自己只要被恒王妃盯一下,双腿就忍不住地打颤,面对着恒王妃,如同面对的是罗刹鬼,“我、我也不认识她们,反正……是听王府里的丫鬟们说的。” “既然如此,我让王府的丫鬟全都出来给你指认,你可指得出来?” 欣采在太子妃的焦急目光注视下,强装镇定,咬牙点头:“认得出来!” “哈哈哈——”然而卫子楠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啧啧摇头,“你居然认得出来?这就可笑了。我倒是听人说,你今日拉肚子,不急着找茅厕,却跑去听别人谈话是何意?听了便听了,还有时间去记别人是何样貌?我看你分明是急着攀咬无辜之人,死不认罪!” “死不认罪”四个字,被她咬得尤其重,已然带了薄怒。 “恒王妃!”卫子悦看不下去了,护在欣采跟前,“这是我的丫鬟,你如此逼问,吓唬于她,分明意欲嫁祸!欣采自幼跟我,怎会叛国!” “我可没说叛国。”卫子楠好笑地看着越来越沉不住气的太子妃,叹了一声,“也有可能想窃取机密,壮大自己呢。” 话说得这么明白,谁还能不懂——倘若真是欣采所为,她是太子妃的丫鬟,不就等同于在为太子办事,是太子意欲将手伸进军中么? 今天来参加生辰宴会的都不是什么显赫,凭白听了这样一番对持,都有些惧怕。泰安公主着过卫子楠的道,眼见事态不对,也不想趟这趟浑水,彻底保持了沉默。 卫子悦眼见没人帮忙,只得硬着头皮怒道:“空口白牙便要判罪,恒王妃,你暗指太子扩充势力,可有证据。若是没有,我明日必要进宫,请父皇还太子一个公道!” “瞧,我说什么来着,又一个要找父皇讨公道的。父皇他日理万机,却还要处理一大堆的破事儿,唉……还请太子妃放心,不是便不是,但这丫头总得证明她不是吧。”卫子楠勾勾笑,脸上不见凛冽之色,看太子妃的眼神就好似一只带着利爪的猫盯着被逼进绝路的小耗子,玩味十足,“采薇,过来给这丫头搜身。” 不明情况的采薇“啊”了声,才反应过来主子是在叫自己,于是硬着头皮来搜身了。 卫子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不可能搜出来的,欣采办了事之后就一直跟她在一起。就算卫子楠察觉陈海芝给她的吃食有问题,再来反手一搏,也动不倒欣采身上。 “这是什么?”采薇忙活了好一会儿,突然手中多了一张小纸条,没敢打开看就递过来了,“从腰带里发现的。” 卫子楠接过来,看了看,笑:“喏,原来就是你这丫头。” 从散播谣言入手,一下子就找到了窃取迷信之人,恒王妃果然有手段!众女宾叹服之余,又各自欢喜不必再接受搜身了。 “不,不可能!”太子妃要来夺信,卫子楠把手一缩,让她扑了个空。她惊慌极了——怎么可能,欣采她绝不可能去窃什么密信,这绝对是卫子楠的计中之计。 “太子妃莫冲动,信的内容叫你看去还了得?”卫子楠将信收入怀中,不留一点狡辩时间,“来人,将这丫头押下去!明日移交廷尉府受审。” 欣采满面惧色,不敢相信会有这么一块叠了又叠的信,从自己的腰带里被搜出来,她不停的摇头:“不,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被自家夫人骂了一通的秦傕,这时候又来打圆场了:“是与不是,等顾大人审过便知,他必不会诬陷好人——夫人,本王今日生辰,看在本王的面子上,就、就别闹大了吧。” 卫子悦眼睁睁看着欣采被押下去,无能为力。事情太大,不是她可以左右的,如果她再拦,说不准这样僵持下去可能真的把太子也牵扯进来。 在军机要事上,别说她,就连太子也没有说话的资格。 卫子楠一拍脑门儿,颇有歉意:“瞧我,耽搁了王爷的生辰宴。今天这事儿就到这里,扰了诸位,还请原谅则个。天色不早了,想必正厅已经等急……劳烦王爷带诸位宾客先行返回,我还有些尾要收,随后就到。” 发生这么大的事,众人纷纷表示理解,反宽慰恒王妃无须挂怀,公事要紧。寒暄几句之后,大伙儿也就散了,跟着恒王回去赴宴。 泰安公主瞥了瞥不肯走的太子妃,唯一能做的只有叹口气,叹完了气,跟着众宾客离去了。 该走的都走了,卫子悦却死守在和鸣院。她知道,欣采一旦被送去廷尉府,那顾琛十有*是三皇子的人,必不会放过欣采,可能还要大做文章往太子头上泼脏水。 今日这出分明是卫子楠设计的,根本没有什么机密信件。同样,在狱中,顾琛也能无中生有,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卫子楠!” “嗯?”正往书房去的卫子楠停下脚步,侧头回来,打了个哈欠,“还有话说?” 卫子悦别无他法,强忍着满腔愤懑,只能对她低声下气:“我知道你要什么……你表妹的解药,我会给你。作为条件,你放了欣采。” “放了那丫头?”卫子楠一挑长眉,回过身来,颇觉好笑,“我来跟你算笔账。首先,你们算计于我,末了拿解药换人,居然连点代价都不付就像将事情抹平,是觉得我跟你一样蠢吗?其次,海芝险些被你们吓破胆,我就这么一个表妹,可不愿她受委屈。最后么,欣采移交廷尉府,受审的可不光是她,你,太子都逃不掉。所以你想要一包解药,换你们三个人的安生,这场交易,我觉得忒不划算了。” 太子——太子妃的软肋就在这里。单单可能牵扯出太子,就已经让她手足无措了。用一包解药去换,似乎真的异想天开。 “密信也是你假冒的,你就不怕查出你无中生有么?!” “查?怎么查,我说有密信就是有。”卫子楠捏住太子妃的下巴,在这无人的暗黑夜晚里,将眼底的狂妄尽情绽放,“除了解药,我还有别的条件,你除了答应,没有别的选择。” ☆、第62章 疯狂报复 “你……你还有什么条件?”太子妃被她捏住下巴,动弹不得,感觉自己的下颌骨几乎要被捏碎。 她必然要满足恒王妃这个疯子,如果玉石俱焚,死的只有陈海芝,而她和太子却将面临大祸,她好不甘心,却没有别的选择。 “要不,你猜猜?” 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卫子悦没心情玩,话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来:“你直说就是,我不想和你绕弯子。” 卫子楠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很不满意对方的敷衍:“不想猜?那就好好想想,你曾经对我做过什么?” 卫子悦痛得根本说不出话,就那么沉默着。 “想不起来?哦,大约太多了,一时不知道挑哪件事说。”卫子楠那双琥珀色的眸中,又一次亮起了杀戮嗜血的光,“那只好我帮你想了。” 那些年卫子悦加注到她身上的苦难,她多想桩桩件件都报复回来,可惜那不可能。不过,没关系,折磨,也是不错的选择。 “倒是差点忘了呢,你得先把解药给我。我呢,知道解药在你身上,不给我的话,小心我把你扒光自己找哦。” 卫子悦哪里能容她脱自己的衣裳,咬牙从袖中取出解药递出去。卫子楠拿在手里闻了闻,丢给在旁看戏的采薇:“拿去给表小姐,告诉她,等宾客散了,我就去看她。” 采薇好想留下来看热闹,但一想到表小姐还在担心受怕,一刻不敢耽搁,立马就往霁月阁去了。 这会儿,和鸣院里真的只剩卫家这对姐妹了。 卫子楠终于松了手,转身往书房去,丢下一句:“跟进来。” 太子妃对着她的背影狠狠挖了一眼,无奈眼神无济于事,只能跟上前去。卫子楠岂会不知她在狠狠瞪自己,只是面对的是如此“无计可施的弱女子”,便不与她计较了。 待进了书房,卫子楠打开柜子,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黑瓷瓶摆在桌上,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会下毒的,不止你一个。你把它吃下去,明日欣采就会‘咬舌自尽’,不必再移交廷尉府,我会将此事压下去,再也不提。” “……” “只要吃了它,你和太子都是安全的,不过欣采那丫头就没你那么好运了。信从她身上搜出来,有目共睹,她唯有死路一条。” 太子妃浑身巨震,额头上冒出细微汗水,在烛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抹水光……欣采 ,欣采自小跟她,自己居然救她不下。她被当众目睹窃取密信,万没有回旋余地,这一回,折的不再是一根小拇指那么简单,而是欣采一条人命。 还有……这瓶□□。 “这是什么药,你总不会要将我毒死。”太子妃努力扯出一丝不服输的笑,颤抖着手,将瓶子握在手中。瓶身冰凉,凉不过她的手掌心。 卫子楠已在椅子上坐下,神情轻松,答得随意:“也算不上□□,只是些虫卵罢了。” 什么?!虫卵? 太子妃一时口中涩涩,说不出话来。 “这算是战利品吧,别处可得不到。高北女子羡慕中原女子腰身玲珑,媚态丛生,无奈她们天生高大甚至壮硕,于是为达目的,有条件的女子会吞服某种虫卵,让这些寄生在体内的小虫吞食她们认为多余的骨肉。” 居然是虫卵,光是想想就已经让人毛骨悚然了,高北女子居然吃得下去。卫子悦自持高贵,那些虫子别说碰,就是看一眼都会生怕,赶紧躲开。 她浑身发抖,强忍着将这瓶子扔出去的冲动。 “你曾经让我吞咽鱼刺,险些要我性命。我这副略显沙哑的嗓子,就是拜你所赐。而今我要你吞服虫卵,不痛不痒,更不要你性命。还是那句话,我比你仁慈。” 要她吞虫卵,居然还说仁慈。 太子妃自知自己如今是待宰的羔羊,没有选择的权力。如果是致命□□,她可能还会反抗,但只是一些虫卵,可能叫她精神萎靡,偏于消瘦罢了,好生将养身子应该无恙,日后找名医诊治必定能够将之排出。 “希望你言而有信。” “我便是言而无信,你又能耐我何?”卫子楠又笑了笑,不急着催她吞下去,只是饶有兴致地欣赏太子妃的慌张。 卫子悦打开瓶盖,只见瓶中装着五六枚白色小卵,比针头大上些许。她倒出来放在手中,感觉这些小卵很是坚硬,似乎用指甲也掐不动。 “呵。”卫子楠轻笑一声,托腮看她,“别天真了,你咬不死它们的——喏,这儿有温水助你吞服。莫担心,要是吃吐了,我还有好几瓶,都可以给你。” 卫子悦多想将着一瓶虫卵灌进卫子楠的口中,堵上她那张要人命的嘴。可是她办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从她的摆布,拿起茶盏,忍下胃中的翻江倒海,将那几枚虫卵尽数灌进口中吞咽下去。 眼见她吞了虫卵,卫子楠勉 强算是满意,可惜没见到太子妃吓哭求饶,有些小小的失望呢。 她拍拍手,如同办妥了一件大事,十分轻松惬意。 “忘了告诉你。”卫子楠起身绕过桌案,瞅了眼窗外,准备回前厅待客了,“高北女子通常吞服一枚虫卵,足以束身,太子妃么,可能束身的效果要比她们好上许多。” 说完,哈哈大笑,径直而去,消失在朦胧灯火夜色之中。夜风飘来她离开的最后一句话——太子妃盈盈之姿,弱柳扶风,我这等粗鄙女子,甘拜下风。 卫子悦顿觉浑身上下如同被封如寒冰,连忙以手去抠自己的咽喉,然而除了喉间涌出阵阵酸水,什么都没呕出来。那一小口水,等于没吃进去东西,胃里哪有东西给她吐。 她绝望地狠捶自己的肚子。 无济于事。 “卫子楠!”太子妃跪坐在地上,泪水横流,愤恨之态目眦尽裂,“我虽惹不起你,但这个仇,来日必报!” 卫子楠放心地把太子妃丢在和鸣院。全府三十多名暗卫,仅和鸣院便有五个,这会儿就光盯着卫子悦呢。只要她有任何不恰当的举动,譬如翻找书房,必定有暗卫将之擒住。 今天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秦傕的生辰宴,该尽兴的尽心,她到的时候,泰安公主已经借故家中有急事先行离去,余下的女宾都煞是热情。 她推了又推,不知婉拒了多少敬酒,喝进肚的全是茶水。 秦傕和三皇子互相敬酒多次,各自饮了多少已然记不清楚,直到三皇子府中有人来报,说侯氏怕是要生了,还余有清醒劲儿的三皇子才罢了杯盏,急急忙忙回府去了。 至于秦傕,不缺酒喝,待到宾客散尽,他也醉得趴在桌上长醉不醒了。卫子楠一一将人送走,女主人该做的都给做全了,对于今日的小插曲,也反复致歉但请谅解。 女宾们临走时都忍不住对她这位内外兼主的恒王妃连声赞叹,佩服之极。到了这会儿,卫子楠终是彻底明白秦傕的小心机了。 经这场生辰宴,众多亲戚已然认可于她,视她为恒王妃,而非大将军。也算间接地提醒了她,她和秦傕是夫妻,是分割不开的。 她可以说两人中间隔了道屏障,可这并不阻碍他们以正常夫妻关系相处。 她作为他的妻子,不说同舟共济共谋大事,她对自己的丈夫关心有多少,对他的维护有多少,除了那次当街为他出面,竟数不出来。 这次的生辰宴,也是秦傕催了数次,她才着手操办的。 自己对秦傕起先多是愧疚,故而多番忍让于他,不计较他动手动脚,也不计较他找别的女人,但作为一个妻子,要做的不仅仅局限于此。 “扶王爷回房歇息,让顾氏给他熬碗醒酒汤,我先去一趟霁月阁。”然她还有事要办,只能先把秦傕丢给傅泽志了。 陈海芝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会儿已经临近子时,还好明天是休沐日,足够她应付这一堆破事儿,明日可以稍稍晚起一点,到时候得让卫祯取笑了。 近日,她确实挺累的。 前脚刚进霁月阁,陈海芝就一脸焦急地扑了上来。 “表姐怎么样了?!” “很是顺利,你不必担心。”卫子楠笑笑,拉她坐下,连问三个问题,“感觉如何了?大夫可来过?怎么不好好休息?” 陈海芝这会儿脸色已经比采薇来送药是好得多,欣采给她下的药虽然不是很痛,但让人酥麻无力,就连呼吸都觉困难。 方才大夫给她号过脉,说她□□已解,但要毒素全清还得过那么一两天。情况如何,她一一给卫子楠说了。 今天的事,现在想来尤觉可怕。当时她端着碗进书房的时候,还打着听从欣采之言的主意,可咋一看到正在处理公务的表姐,又觉表姐那样的人物恐怕事事都有自己的安排,是好是歹都不该别人插手。 她自己的性命倒是其次,能否跟了恒王也并不看重,唯恐坏了表姐大事。于是,临到出门的时候,她又回转身去,把心一横将实情全部道出。 彼时,表姐只回复她一句“知道了,回去等解药吧,记得装得像一点”。随后,她便依表姐之言,装作药已下了,惊慌失措地跑回霁月阁躲起来。 “这次多亏了你激灵。”卫子楠笑她,拍拍她的背,尽力缓解陈海芝的紧张。 “表姐不会怪我,差点就为虎作伥了吗?”陈海芝却仍旧坐立不安。 卫子楠摇头,扶她到床上歇着:“你不也没听她们的么。人在受胁迫的情形下,最易分不清是非,并不怪你。最终至自家性命不顾,对我道出实情,已是难能可贵,这样的好表妹,我怎么会怪呢。” 陈海芝终是放松下了心弦,自己险些酿成大错,表姐没有怪她,这让她鼻头一酸很是想哭。表姐一人背负风雨,宽容大度,她也很想为其分担 一二。但是,自己倾慕恒王的事,表姐大约已经知道……结果,她反而给表姐添了烦心事。 她轻拭眼泪,扬起笑:“我才不是好表妹,这么晚了,还劳表姐跑一趟。” 卫子楠摇摇头,着实不希望自己这位心底善良的表妹难过:“王府就这么大,跑一趟不妨事。不过确实也晚了,王爷喝醉,只怕这会儿需要人照顾,我便不多留了。” 她说完便起身,准备走了,陈海芝匆忙叫住她:“表姐……” “嗯?” 陈海芝埋下头,吱吱唔唔咬嘴唇:“……看表姐和王爷感情那样好,说句丢人的话,我也老大不小了,该说人家了。只盼着,表姐为我寻一个好的,我……我很羡慕表姐和王爷呢。” 卫子楠先是诧异,随后便就了然了——她这是对秦傕歇了心思。感情之事,本就怪不得她,她能这样想,实在是……难为她了。 “等我忙完这阵,亲自替你物色。” “嗯,谢谢表姐。” 姐妹俩都给了对方一张笑脸,虽未明言,却将某些心结打通了。走在夜色中,她嘴角始终挂着笑。 表妹主动避开,她必不会叫之受委屈的,表妹夫一定要选最好的。 其实,今天如果陈海芝没有及时告诉她被欣采逼迫下药的事,她也知道。秦傕的生辰宴,必定会有各路牛鬼蛇神现身,她一早料到,故而王府内早已部署完毕。 她早早便有预感,找不到突破口的太子妃,会从陈海芝下手。所以,陈海芝身边随时都跟了眼线与暗卫,轻而易举就将太子妃的计谋洞察了个清楚。 只是,直到在书房里听到外面在议论她失心疯之前,她都不知太子妃要给自己下的,究竟是什么药。 至于反将一军那一环节,在欣采身上塞“密信”,则是秦傕交给傅泽志办的。早在欣采回来的路上,傅泽志的人就已经给她塞进腰带了。 原本计划是她的人来干,但秦傕非说大老爷们儿怎好接近欣采,便改安排了府中另一个丫鬟去动的手。 刚进和鸣院的门,霜华就苦哈哈地迎上来了。 “王妃您可回来了!” 霜华是秦傕的人,没事儿不会找她,卫子楠“嗯”了声,心中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兀自往屋里去:“什么事?” “王爷他一身酒气,吵着说脏死了要沐浴,奴婢等本要伺候,王爷却又不让,非要 您亲自回来帮忙……我们也扶不住王爷,还得您来……” ☆、第63章 借酒壮胆 卫子楠进到屋里,就险些被迎面撞过来的男人推到,脚下一个踉跄,硬是倒退两步,这才稳当地接住了秦傕。 秦傕把头埋在她脖子间,一个劲儿的磨蹭,嘴里不停嘀咕着:“夫人总算回来了,为夫想洗澡……” 那黏糊糊撒娇的语气,从他一个大男人嘴里蹦出来,让卫子楠仿佛听到了自己鸡皮疙瘩落地的声音。 霜华看恒王妃一张冷脸绷得很紧,赶紧上来解释:“王爷刚回来时还好,醉得直接倒床,顾侧妃帮着灌了碗醒酒汤后,没多久王爷转醒,反倒不好收拾了。” 卫子楠叹了一声,这厮不管是清醒还是醉酒,就爱折腾她。沐浴?洗就洗呗,她在军中五年,什么没见过。 正好她虽然累了,精神却很亢奋,是该找点事做。秦傕的生日嘛,心情好,就依了他咯。 “热水准备好了?” “好了。不过,不是木桶,王爷嚷着说要去浴池。奴婢琢磨着王爷缩在木桶里,若是觉得不舒服,兴许又要不高兴闹脾气,所以已经把浴池收拾出来了。” 和鸣院是有一个浴池,据说通常冬天使用,她曾经进去看了一眼,出来时没忍住骂了一句——他娘的,太奢侈了。 秦傕这一滩烂泥,被她扛在肩上,说是死猪吧,嘴里又知道不停地念:“洗澡澡……洗澡澡……” 这家伙醉了还挺有趣,跟个大孩子似的,卫子楠暗暗笑了笑,扛着他大步流星进了浴池房。浴池房背靠主卧而建,里头宽敞温馨,咋一看像是卧房,睡榻茶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放了几本闲书可供打发时间。 池子近一丈长宽,边缘打磨平滑,池底铺的是黑山石,总之怎么奢侈怎么来,就连舀水的瓢都是镶玉的。 霜华和霜雪两人跟进来,将澡豆什么的准备好,杵在一旁打算帮忙。卫子楠将秦傕放在睡榻上先坐着,自己去试试水温。 用手指摸了摸,温度合宜,反正是她喜欢的温度,不知道秦傕会不会觉得凉了。瞥瞥旁边,还放了两大桶开水,她琢磨着是不是再加一点进去。刚一起身回头,突然一道黑影扑过来,她一个不小心竟…… “扑通”一声,被按进水里了。 霜雪手里的帕子都给吓得掉地上去了,两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默契地互相点了个头,一溜烟逃出门去了。 “秦傕!你狗改不了吃屎啊!” 卫子楠好容易从水 里冒出头来,一抹脸上的水,睁眼一看才知是秦傕这混蛋推她下水,居然还死死搂着她。 “要淹死了,要淹死了!”秦傕越说越抱得紧,慌得“花容失色”,“夫人救我,我要淹死了!” 卫子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使劲儿将他往外一推:“呆瓜一个,推我下水自个儿没站稳,嘁,你瞧瞧你淹死没有。” 秦傕脸色微醺,站在池子中央,发现自己平安无事,嘿嘿嘿地笑:“胡闹!夫人居然推开我,可把为夫吓惨了。”说着便又凑过来。 得,胡闹的还成她了。 卫子楠推开他凑过来的嘴,不想与他打嘴仗,水下另一只手给他松腰带,没好气地说:“行了,乖乖把澡洗了,老子还想睡觉呢。” 子时已过,今天真是太累人了。 秦傕喝醉了,哪儿会听话,也来扯她的腰带,摇头晃脑地憨笑:“好好好,洗澡澡,睡觉觉,生娃娃……” 这混账喝醉了似乎更欠打了。卫子楠扯开他的手,用尽所有耐心,惹着没揍他:“手给我老实点儿,否则把你丢在这里自己洗!” “哦。”他失望地把头低下去,那委屈地表情就差吮跟手指在嘴里,忒可爱了。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卫子楠噗嗤一笑,三下五除二把秦傕脱了个干净。当然,亵裤还留着,那地方她不负责洗。 脱完了,该搓澡了,可是澡豆被霜华落在地上了。那俩丫头生怕看了什么不该看的,跑得比疯狗还快。 她想爬上岸去,可每每撑在池壁上,秦傕就来拉她,生怕她一走了之。她只好作罢,反复解释,真的只是去拿澡豆。 最终在秦傕盯贼似的目光下,她才把澡豆给拿来。身上的衣服湿透了,有点冷飕飕的,沾水又很是笨重,她索性脱了碍手碍脚的外袍,认命似的又下了浴池。 为人妻子还真不简单,像洗澡这种事,还得伺候夫君……还好她敢说不字,秦傕也不是没眼力见的人,从来没叫她伺候过。就连晨起穿衣,他都是自己搞定的。 秦傕身形很好,肌肉硬邦邦的,她手指搓过的地方没有一处肥肉。上回给他擦药只注意淤青去了,倒没太仔细看他的身子。 别说,还真好看,比她兄长那一身肌肉还要惹人眼睛。 卫子楠有些脸红,大约是热气熏的,还有些口渴。 “每天起得比猪还晚,什么时候练的这身肌肉 ?”趁着秦傕酒醉,她嘀咕起来,嫌弃又不满,“身上硬得跟石头似的,不知身手如何。” “夫、夫人不喜欢?”他又摆出个受了委屈的样子。 卫子楠瘪瘪嘴,诓他就跟诓孩子似的:“没,不讨厌。” “不讨厌?”秦傕情绪又低落了,“哦,那还是不喜欢。” 后背搓完了,给他搓前胸,还要应对他孩子气的问话,卫子楠一忍再忍,这脾气好得可以考虑出家参禅了。实在是因为……秦傕总能挠到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一次次打破她的底线,她又一次次将底线往后挪,挪到现在没地儿可挪了。 睇了睇他:“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满意了吗?” “嘿嘿。”秦傕开心地抱住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脸上啄了一口,“还有更硬的,夫人要不要摸摸。” “……”卫子楠脸上一红,一把推开他,脱口骂道,“色胚!” 秦傕他又委屈了,似乎还有些懵,慢慢弓起手臂,亮出他坚实的臂膀,献宝似的:“夫人真的不想摸?真的很硬的。” “……” 原来是手臂,她怎么就想到那个地方去了……卫子楠那张脸简直没法儿看了——红透了!耳根子如同有火在烧。 她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 然后,她确实这么做了——一头扎进了洗澡水里。 这天杀的,她为什么会思想如此龌蹉,想哪儿去了!都怪秦傕,怪他有事儿没事儿老爱调戏她,害她以为…… 这老脸往哪儿搁呀…… 万幸万幸,万幸这家伙醉酒了。 秦傕惊恐地发现自己媳妇儿“溺水”了,也往下蹲,扎进水里,双手一个劲儿地拽她。卫子楠无声哀叹。得,躲也没得躲,这醉酒的呆瓜…… 秦傕拽起卫子楠,狠狠甩了两下头,然后便一个劲儿地咳,似要把肺都咳出来。卫子楠抹了把脸,连忙帮他捶背,心道定是方才急着“捞”她,被水给呛了。瞧他那样子,八成很难受。 随即心中一暖——这家伙发现她“溺水”,傻不拉几地就来救,让她忽然感觉到有一种大概叫做“幸福”的东西,在内心蔓延。 毕竟被人关心,难能可贵。 拍了好一会儿,秦傕终于缓过劲儿来了,却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着,一声都不吭。 “呃……”卫子楠的下巴正好搁在 他裸露在外在肩膀上,双手为了保持平衡,顺势揽上他的背。这样抱着的感觉,挺好,真希望是永远。 但是……现实不允许。 “秦傕,快放开,水凉了会得风寒。” 他不放,反而抱得更紧了。 “……那,我也会受凉的。” 果然,这么一说,他松手了。 这家伙真是的……自己对他来说,有那么重要吗?卫子楠不禁略有些茫然,这种被人关心,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让她很是满足。采薇对她好,表妹对她也好,还有秦傕,大约也是以真心相待的。 现在的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幸福了。 水温逐渐降下去了,感觉有点凉飕飕的。岸上还留了两桶滚烫的开水,她爬上岸去,衣料贴在身上不太舒服,埋头扯了扯,才惊觉这布料遇水就透了,她如同只是披了件厚实的纱衣…… 卫子楠顿时有些慌张,脸也红透了,再次万幸秦傕喝醉了。她揭开桶盖,以最快的速度把水倒进池子里,然后赶紧泡进池子藏到水里。 “呼……”松了口气,卫子楠抬眼,正对上秦傕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当下一恼,“看什么看,闭眼!” 秦傕被她泼了一脸水,极其听话地闭上眼睛,由着她给自己擦身。相比刚才,她擦得有些敷衍,不仅是因为衣服透了惹她心中小鹿乱跳,还因为她擦的是腰腹处。 正胡思乱想,忽然,一只手抓出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往下按。碰到了……害她想岔了的那东西。 像是碰到一团火,卫子楠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对上秦傕坏笑的眼睛,一把将帕子甩他脸上:“色胚!你自己洗!” 秦傕被帕子正中鼻梁,却也不管鼻子有没有负伤,欺身上来又一次将她搂紧怀里,不由她抗拒,也不给她一点反应的时间,深深吻住她的唇。 “唔……”她用力推他。 这混蛋果然了得,凭她的身手居然挣脱不了,反而被越搂越紧,也越吻越深。卫子楠招架不住,原想骂他,不想嘴唇才微微张开就被他长驱直入。 结果弄得,除了发出一声声暧昧的音调,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大概因为看到了方才她上岸时衣裳湿透的那样子,秦傕被勾得心里痒痒,仿佛用了全力在吻她。 他粗鲁的吻,粗重的鼻息,彰显着他此刻有多么想要拥有她,企图在她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烙印。出于最原始的悸 动,他的疯狂,也带动了她的疯狂。 也许是酒量奇差,又沾了他口中残留的酒气,也许是舒适的水温让她放松,还也许是他太过经验老到,卫子楠开始忘了反抗。 就这样亲吻吧……她喜欢。 反正秦傕也醉着,不是吗。 她也是个女人,需要宣泄,她也想简简单单和自己喜欢的人厮守,没有权力的斗争,也不用退而自保。 卫子楠环住他的脖子,努力而生疏地回应着他。第一次去亲近一个男人,一个她很喜欢的男人。 秦傕得了她的回吻,霎时就像被点燃的油桶,由粗鲁到发狂,彻底夺走了她的呼吸。 唇舌交叠,极尽痴缠。 浴池中水花时而飞溅,从一侧边沿吻到另一侧角落,他要将她吃进肚里,她则将自己喂进他嘴里。 她抛掉隐忍伪装,把最火热的那颗心在这一刻全部释放。迷醉到不知时光流走,不知热水变凉,也不知从嘴唇的激吻,到在胸前落下吻痕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终于在他探向他不该碰触的私密地带时,卫子楠清醒了,惊慌失措地推开她。秦傕眼里的火苗还在熊熊燃烧,在被她推开的那一瞬间,满面诧异和失落。 “夫人……”他沙哑地低呼,在渴求她的给予。 卫子楠鼻头一酸,默了片刻,强装平静地抱住他,轻轻咬在他肩头:“你不许动。”晶莹的泪光在她眼中闪烁,很快,归于平静。 秦傕当真不动了,只是双手合抱住她,尽力让她往自己身上贴近。 “我喜欢你,秦傕。”如果仔细听,能够发现她的声音里夹杂着轻微的哽咽,“可是我很挣扎,我不想和权力之争扯上任何关系。” 内心的话,可以尽情地在醉酒的他面前说,也算是释放痛苦的方式。说完,她舒服了。 接着,耳边却传来秦傕的一声轻笑:“那就装作不知道,在原地等我,我会在风光最好的时候,接你一路同行。” 卫子楠推开他,满脸慌张:“你没醉!” ☆、第64章 你情我愿 卫子楠推开他,满脸慌张:“你没醉!” 秦傕轻笑着摇头,又来抱她,这回卫子楠没能推开他,被他不给面子地锁在怀里:“醉了,相信我,是真醉了。”他说话的时候,尚有些大舌头,眼神微醺,略有醉态。 “你放开我!”她恼羞成怒,手脚并用对他拳打脚踢。 她的每一拳,每一脚力道十足,绝非花拳绣腿,实实在在落在他身上,秦傕却依旧噙着笑看她,固执地说:“你尽管打,打死我都不会放。” 一想到自己穿着半透衣裳的模样被他看了去,刚才又豁出去主动吻他,还说了那样的话,惯喜欢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卫子楠,无论如何拉不下那个脸。 凭什么她醉酒被占便宜,秦傕醉酒还是她被占便宜…… 暴力揍他没有效果,只好嘴上威胁:“如果不想出了这里之后挨揍,现在立刻拿开你的脏手!” “哪儿脏了,不是刚沐浴过么。”秦傕嬉皮笑脸,“论提刀跨马,为夫不是夫人的对手,但说到比力气大,夫人就别逞强了,你打不过我。乖乖听我说完,好不好。” 秦傕死活不肯松手,她挣扎来挣扎去反把自己搞得更加狼狈,恨不能羞愧而死。一向坚强的她,遇到这事儿也觉得承受不住,感觉如同被人扒光了衣服游街。 不顾夫人的排斥,秦傕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口,才执意解释道:“我是真的醉了,但还没有醉成烂泥,只是为了躲酒装的严重了点而已。大约在不知怎的埋进水里之后,起来狠狠咳嗽一阵,才感觉清醒不少。我倒是很奇怪为何会和夫人一起在浴池之中,只觉这必是在梦里,便将夫人往怀里揽。再然后,夫人上岸去了,那衣服……” “打住,你别说了!”卫子楠羞愧难当。 他偏偏就要说;“你夫君我也是个正常男人……险些流了鼻血。想着如此美好既然是场梦,何必君子,便胡来了些。谁知,越亲越觉得真实,人也清醒了,所以……”秦傕怪不好意思,却又死皮赖脸还不松手,“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亲够了本才罢休。” 亲够了本?他哪儿来的本啊!空手套白狼还差不多。 “那你现在亲够了,该松手了吧!” “不,没亲够。这辈子都亲不够。” 秦傕耍赖,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自己喜欢他,就总是硬不起心肠来,去霁月阁前她甚至还在反省自己对秦傕不够好,现在落到实处,总不能只说不 做吧。 他作为自己的丈夫,已是够有耐心的了,亲吻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那句“我会在风光最好的时候,接你一路同行”,让她忍不住珍藏将之在心底。就当是他给了一个,足够让她心软成一摊水的承诺。 他很好。 好到她可以任他胡来,也只是呵斥几句。 “一时新鲜罢了,收起你的甜言蜜语,到我这里可不受用。”卫子楠嘴上却硬,又挣扎一阵,仍是挣脱不了,不禁对他的臂力有了新的认识——绝对比她兄长手劲儿还大。 自家夫人那赌气的模样真是惹人疼爱,尤其是慌张的样子,他最是喜欢。秦傕忍不住在她脸上又是一吻:“那就用一辈子来证明。”他顿了顿,微醉的模样逐渐褪去,人已变得十分清醒,说话显出格外的郑重,“卫子楠你听好了,我秦傕承诺这一生,唯爱你一人,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他一字一句说得分外认真,眼神透着坚定的神采,直视着卫子楠的眼睛,丝毫不怯她透过自己的眼,去检测这句承诺的份量。 卫子楠反被他的郑重摄住心魂,继而把脸撇开,竟不敢看他火热的眼睛:“天诛地灭,老天从来不公,指定对你睁只眼闭只眼。” “你若恨我,就亲手杀了我好了,我做鬼绝不怨你。” “我杀你……”她咬牙……我杀你,下得去手么,顿了一顿,摇头,“不,我不杀你,我找别的男人去逍遥。我卫子楠不求别人稀罕,不仰望他人鼻息度日,自会有自己的活法。” 秦傕无奈笑了,真是服了她:“好,你找别的男人去。但在为夫移情别恋之前,你不许三心二意。” “嘁,你当我是你吗。”她脱口而出,说完才发觉自己这是等于承认了“恋他”,顿时懊恼得很。罢,反正刚才不该说的话也都说了。 “放开我,水凉了。不是关心我么,舍得我受凉?”她再一次想要挣脱他,无奈他还是抱得太紧。这么耗下去,她不觉自己能在秦傕这张能说破天的嘴下讨到好。 “夫人铁打的身子,这水只是不热了,初夏的天气哪儿凉了。”秦傕又开始耍无赖,不仅不放手,还不老实地用手捏了捏她,“好容易能亲个够,在这浴池里夫人衣冠不整的,别想逃跑。今天是为夫生辰,夫人送的字画我不喜欢,你得用吻来补偿。” 卫子楠狠狠在他后背掐了一把,无奈这厮身上肉太紧,愣是没掐动,令她好 不愤恨:“王爷讲的什么歪理,别人送的礼物你不满意难道还能叫别人给你换个喜欢的来?” 秦傕被掐了一把,识趣地收回不老实的手,轻声笑道:“别人是别人,夫人是夫人,我就是在夫人身上索取无度,怎么地了。” 无赖就是无赖,混蛋就是混蛋,狗永远改不了吃屎。在斗嘴这件事上,卫子楠已经败得毫无翻身可能了。自打嫁给他起,她就没赢过一次,先前说不过还能动武,现在她成了被动武的了,这理找谁说去。 “……”懒得理他,索性放弃挣扎了。 就在她认命的时候,秦傕却稍稍松了臂弯,放她站直身子,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的身子也终于分开了。 他今晚郑重多于轻佻,柔情多于玩笑,其实每一句话都叫人喜欢,叫人心里痒痒,忍不住藏起来慢慢回想。 “话已至此,我的心意你也明白。子楠,我很想知道,你是否也认定了我。”他闭上眼,松开了钳制她的手,点点自己的唇,然后就那么静静等待她的答案。 他竟将主动权交到她手中,卫子楠不禁有片刻慌乱。 其实在感情的事上,她一向被动,总是秦傕缠着她,抱也好,亲也好,都是他舔着脸来要。本没有感情,抱出喜欢了,亲出好感了,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进了一个圈套。 圈套也好,真心也罢,他为自己披荆斩麻,谋划将来,为她做了许多她原本想做,去苦于时机不到,不敢出手的事。做了这些,却只有一句,呆在原地保护自己,其余的交给他来操心。 如果,这就是圈套,她愿意画地为牢。 不可以帮他,那做一对简单夫妻,有何不可。倘若她还无动于衷,那么,她还算不算是一个有心的人。 她在经历着抉择,秦傕则在闭眼等她,越到后面,他的眉头越皱的厉害。她看得出,自己要是今晚都不给出答案,秦傕兴许会跟她死磕在这里,直到她说出个是与不是。 唉,既然已经豁出去了,为什么不多豁出去一点呢? 秦傕感觉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撞到身上,接着唇上迎来一片温热,她熟悉的味道顿时在他的鼻腔口腔弥漫开来。 他在膨胀的幸福感中闷声笑了,睁开眼睛,没有对上预料中她的眼,而是看到了一个人吻得认真的女人。 她闭着眼,双唇轻微在颤抖,合上眼皮以掩盖自己的紧张。秦傕收紧了手臂,牢牢抱着她,不留一点缝隙 。 卫子楠才刚碰到秦傕的唇,很快被他迫不及待地攻陷了口舌。不同于前一次的激吻,这一次他在霸道中又带了一丝丝的温柔,令她很快酥软了身子。 他没有碰不该碰的地方,只是放纵起来让人招架不住。前一次的热吻,已经让卫子楠的嘴唇微微发肿,再来一次,恐是受不了。 “唔……” 嘴唇的不适感让她想逃离,呼吸也快不是自己的,秦傕有些狂放难收了。他正疯狂地索要,不料突然感觉嘴唇一痛,竟被卫子楠咬破了下唇。 一股腥甜弥漫进两人的嘴里,他又一次牢牢将按进怀里,一手拖住她的头,用一记长有力的深吻,对她这一咬进行了惩罚。 卫子楠也生怕咬疼了他,尝到了腥味才知自己情急之下没轻没重,刚一松口,被他罚了个彻底,险些一下没站住,晕倒在浴池里。 说晕就晕,这种弱女子行径,她怎么会有……亲了一口而已。 一吻结束,一池水竟已凉透,见证了这场持久激烈的吻究竟有多令人脸红心跳。 秦傕最后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终于是满足了。 这个生辰,是他最难以忘怀的一个。 ☆、第65章 内外兼主 这晚秦傕搂着她睡了一夜,两人都已疲累,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卫子楠和他几乎同时醒来,却不像他还要赖床,利落起床检查了卫祯的功课,便听外头传来消息,说侯氏生了。 生了个大胖小子。三皇子一早将喜讯报进宫里,宫中上下喜上眉梢,尤其是太后她老人家。卫子楠听得如此,不禁要为自己捏把汗了。 秦傕这混蛋给太后承诺了三个月内传喜讯,结果太后这次亲自手书一封,提醒她老三媳妇都生了,她要抓紧咯。 成亲已经两个月了,还剩一个月,可能么? 显然不可能。 她看了看太后的手书,笑了一笑,到底没太往心里去。她么,毕竟不靠生儿子吃饭。 刚放下太后的信,林方就来汇报进展,交给她一份名录,点了几个名字出来,表示这几人还需再查实,至于其他早先圈起来的人,可以动手剪除了。 卫子楠蹙眉细看了一遍,将名录收起来,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继续查吧,如何剪除这部分人,我会根据情况另做指示。你可先召回部分死士,有那么几个硬茬儿得见血才听话。” 林方得令退下,退到门框处,乍一转身正对上拎着个鸟笼的恒王进来,他惊吓之余,目光落在恒王嘴上,愣是木了片刻才往后退步,把路让开。 ——恒王殿下那嘴皮子怎么了?上火也不至于伤成这样吧。上回遇到表小姐,这回又遇到恒王,看来下回出门必须得先观察清楚情况。 秦傕摸摸自己的嘴,满不在乎地嘁了声:“看什么看,夫妻情趣不懂吗?去去去,没看到本王来找夫人了?” 林方汗颜——夫妻情趣……看恒王嘴皮伤成那样,将军真是如狼似虎。 卫子楠本肃然平静的脸,被秦傕这句什么什么情趣,给拍得快变了形。一句话的工夫,她在林方面前老大的形象,轰然崩塌…… 眼见林方逃也似的走了,她险些喷出一口老血,一张脸煞是凛然:“秦傕,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这句话可能招打。” 一巴掌拍在桌上,脆响一声,她可真生气了。经昨晚那一场放肆,两人关系迅速升温,早上她起床时,还被他强行拉住亲了一口才肯放行。 这厮心情好似阳光灿烂,得意得很,一大早的就遛鸟去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嘴皮子被咬破了似的。 卫子楠现在恨不得揍他一顿,若这一次不给点教训,这家 伙指不定下午还得出门给人展示咬痕呢。 姓秦的大混蛋,他怎么就这么欠打呢! 秦傕把鸟笼子放下,将自己那张二皮脸凑过来,愣是不怕死,挑着眉毛挑衅道:“来啊,打是亲骂是爱,夫人快打为夫啊。” 要是放往常,她不跟这厮较真,但现在这个真必须得较! 卫子楠想也不必想,操起一本书就拍他脸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脚踢在秦傕腿上,怒火冲天:“好啊,我真是爱你的很那!现在就他娘的成全你,让你顶着一脸伤去告诉全天下,我究竟有多爱你!” 秦傕躲避不及,被正中膝盖弯,当场就给她扑下去跪着了,紧接着,前胸骤然承受了第一记“爱”的拳头。 鸟笼里的金丝雀叫得叽叽喳喳,书房里的秦傕也叫得凄凄惨惨。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饶你娘的命!老子在费心劳力办差,你在外边儿掉我脸面,不打死你算我手下留情。”卫子楠十八般武艺都用上,这回真的没跟秦傕来虚的。 她也要脸啊,不就咬了他一口么,居然成了“如狼似虎”。 “夫人别打脸啊!” “打的就是你这张害人的脸!” “别别别!我有要事相告,要事!” “要事?”卫子楠暂且收住挥下去的一拳,气笑了,“我他娘管你有什么要事!” 秦傕明明只要一出手,保管将她擒住,男人和女人力量的差别就是这么大,可他宁可在书房里猴似的上蹿下跳地躲,也不还手。 卫子楠哪里不知他有意相让,起初打了他几拳,后来拳拳落空,反被他遛着玩儿,渐渐淡了揍他的心思。 说白了,就是仗着他不会还手,才这么一通乱揍。 她终于罢了手,没好气地睇了睇他:“你说,有何要事?若是没有,乖乖过来挨我一巴掌。” 秦傕从柜子上跳下来,手一撑,坐到案上,修长的手指顺势往她下巴上一勾:“哪儿能骗夫人。” 卫子楠偏过头,拍开他的手:“那就有屁快放。” “现在是几月?” “四月末,明日五月初一。” “对。”秦傕响指一打,“皇祖母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怕热,前儿已听母妃提起过,她老人家在问何时去君山行宫避暑。所以,我琢磨着父皇应该很快会决定,今年 提前去君山。夫人暂代卫尉一职,行宫的安全必由你负责。去的时间如果提前,夫人没什么经验,恐在部署上会出现纰漏,不如早做安排,以免被人钻了空子。” 他这话,倒是有用。 卫子楠想了想,不得不同意他的说法:“王爷建议得不错,我会提前调遣禁军前往君山。若非你提醒,日后怕会遇到麻烦。” “那,夫人不怪我了?” 卫子楠把眼微抬,仍旧不愿拿正眼瞧他:“咳咳……姑且饶你这次。不过,今晚睡书房吧你。” 秦傕遭了五雷轰顶,哭都哭不出来了:“我,本王……为夫不就炫耀一下咱们夫妻感情么——喂,夫人!夫人别走啊!” 何为乐极生悲,他这就是。 不过他也说得上是冤枉,书房被夫人占了,他办点事还得去后院接头,哪是遛鸟……犯错也就只有跟林方说的那么一句。 卫子楠出了院子,在心里把秦傕骂了个狗血淋头。 “王妃……”采薇打院门跑进来,喘着粗气把她叫住,“蒋、蒋隋说,欣采不肯就死,说有秘密告诉王妃,奴婢只好跑一趟。” 蒋隋是她的部下,这次负责解决掉欣采。采薇是她派去监听的,只待蒋隋办妥了事,就回来禀报。此举,也意在锻炼采薇这个小哭包的胆识,免得遇到陈海芝那样的情况,吓得直接晕了。 当然,她不会允许再有人算计到头上。 “告诉她,不见。” 欣采效忠卫子悦,忠心程度堪比一条狗,能有什么秘密告诉她,只怕是临死都想给她下个套。 再者,即便有秘密,她会自己动手查,用不着欣采来告诉。 卫子楠漫步在院中,并未把这当回事,一边走一边道:“让蒋隋直接动手,不必理她——你回去继续看着。傅泽志大约在账房,记得顺道去叫他过来一趟。” 采薇头一次做这种事,有点怕怕的,无奈这是主子交代的,只好悻悻离开了。 秦傕哭丧着脸追上来,还没放弃求饶:“夫人,书房多冷。” 卫子楠慢悠悠地走到梨花树下,于石桌旁坐下,满不在乎:“随你睡哪儿,总之别上我的床,再有下次,和鸣院都别想回。” 秦傕苦笑,却不打算解释,甚至还有点开心。夫人这般闹脾气,可见是没把他当外人看。只要她有心思调教夫君,那就是好的,总比一直保持距离,客 客气气强。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卫子楠忍住笑意,偏开脑袋,不去看他那狗腿子似的表情,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我叫傅泽志来,准备一下送给三皇子府的贺礼,王爷要不要也听听?” “听啊,怎么不听,本王不就是夫人的跟屁虫吗。” “嘁。” 侯氏生了,贺礼必然要尽快送去。通常来说,生子过后的三四天,主家忙得差不多了,亲朋好友便各自登门道贺。主家会不会办满月酒说不准,所以这一次登门必不可少。 她没有送礼的经验,所以找傅泽志问问,该送些什么,送多少比较合宜。她不太想废脑筋就思考这个,她该思考的是去三皇子府的这一趟,会不会发生点儿什么事。比如,三皇子想和她谈谈,或者同去道贺的亲友和她闹出点儿什么事…… 毕竟只要她公开露面,一准没有好事。 没等多久,傅泽志赶过来,和她商量好了礼物便下去准备了。秦傕拿一根儿草逗着他的鸟,整个一没事儿人。 卫子楠敲敲桌面,清清嗓子,话里或多或少带了点儿酸:“王爷好福气,不似我这等天生劳碌命,既要主外还要主内。” 秦傕正吹口哨,听得她这一句,嘿嘿道:“不仅内外兼主,将来还要挑起生育儿女的重担,当然没本王好福气。像本王这样头脑好使的人,即便天生少福气,也比某些这里不大灵光的混得好。” 他说着,指指自己的脑袋。 “……”卫子楠噎住,这厮这次说话怎的如此不中听。 “不过。”他放下草根儿,转过头来看着她,脸上挂着浅笑,认真说道,“夫人的福气在后头,现在么,有劳夫人替为夫遮掩一二。以后的以后,为夫吃苦,也必不会让你受累。当然,除了生孩子这点,为夫帮不了你。” 一提生孩子,她就吃不消。卫子楠偏开头,正好露出微微发红的耳根子:“油嘴滑舌。” “嘿,真话。” 直到午后,欣采“咬舌自尽”的消息才传到卫子楠的耳朵。那丫头本想“告密”结果密没告成,只好对着采薇嘶吼。 采薇回来之后,把欣采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欣采一口咬定,她亲眼看见陈海芝和秦傕苟且,还听到两人设计要弄死卫子楠。 哟呵……这密也太经不起推敲了吧。 欣采并不知道陈海芝是主动 说出实情的,所以,从她的角度来看,必定以为这次下药不成是因为她卫子楠太过精明。反正陈海芝脱不了身,那不如再把秦傕拉下水,叫卫子楠和恒王的矛盾进一步激化。 果然是太子妃的一条好狗。 可怜,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弃车保帅。 欣采的尸体在这日晚间送回了太子府,一石激起千层浪,刚刚被解了禁足的太子在得知昨日于恒王府发生了什么之后,当场吐血晕厥不起。 ☆、第66章 三皇子府 自己的妻子给恒王妃下毒,不料事情败露,折了一个丫鬟不说,险些让他背上污点。他早已说过要查恒王,万万没想到卫子悦鲁莽行事,差点惹来大祸。 这些年他对自己的妻子千依百顺,视她为天下最好的女子,可到现在才惊觉她愚笨无知,怎堪为太子妃。可即便认清了又有什么用,因为爱她,故而无法责怪于她,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容她的错。 这种包容,已近乎出于本能。 当在得知爱妻被迫服下虫卵之后,再多的不满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愤懑。怒气郁结挖人心肺,一股腥甜顿时从喉间翻涌而出,竟吐了满地鲜血。 足足六枚虫卵,哪怕是一枚也足够使人消瘦啊……好毒的女人! 他是太子,他有他的骄傲,他曾经觉得三皇子算不了什么,争了这么久,不一直被他踩在脚下么。所以他曾经以为,卫子楠不足为惧,早晚被他整锅端了。 可就因为这么一个女人,他居然接连栽倒,羽翼被剪,爱人被伤,自己遭遇囚禁,这股愤慨终于在他心中极具膨胀。他知道,这女人必然已经和老三联手,否则老三绝不可能有这等能耐。 从来只见仁爱稳重的眸光变得充满仇恨,捂着疼痛不已的胸口,太子眼前开始发黑,反复死咬着一句话“孤要你性命……孤要你不得好死……” 然报复尚未开始,他已急火攻心,倒地不醒。 太子悲愤不已,此刻的秦傕又何尝不悲愤。 “夫人……让我进去吧……为夫要给冷死了。” 其实这天气一点也不冷,霜雪和霜华给他拿来披风,被他看也不看地推开了,只一心趴在门框上,求自家夫人放他进去,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也浑然不觉。 就因为今天白天,他顶着嘴上的伤“招摇过市”,如今夫人说一不二,趁他不备,一脚将他踹出房门。 卫子楠心安理得地在看书,对门外变着法儿的求饶声充耳不闻。今晚,就让这厮长长记性,如果是以妻子的身份相处,她可没那么好说话。 他不是有能耐么,有这瞎工夫,早在书房铺好被子躺下了。再不济,浴池房不就有现成的睡榻给他么。她还就不信了,这厮会跑去顾氏那里睡。 秦傕嚎了半晌没人应,只好在门外凄凄惨惨地念叨,活脱脱的一个痴情种:“那、那夫人早些安置,睡觉别踢被子,仔细着凉。我就在书房,若是想我了,差人来叫一 声,我必飞奔而至……” “秦傕。” “啊?”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屋里传来夫人的声音,以及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嘿嘿一笑,摩拳擦掌,准备好进门了。 卫子楠搓搓手臂,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徐徐行至门口,贴着房门,漠然说道:“你明日也还是睡书房吧,我怕牙被你酸掉。” “……” 霜雪和霜华没忍住,当场闷声发笑,一时好不尴尬,双双把头低埋下去。 “咳咳……”秦傕的窘态被两个丫鬟收入眼底,也只是扫了两人一眼,懒得纠她俩的错,心不甘情不愿地滚回书房去了。 这两日,他还真是在书房过的夜。这才刚进了温柔乡,就被狠心踹回冰窝里,那落差大得人整宿睡不好啊。 待到第三日,等卫子楠下了朝,午后夫妻俩携礼去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府里果然如预料的一般,来道贺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根本等不到秦坤说办满月酒,一个个上赶着来蹭脸熟。 自打太子连番名声受损,三皇子的声势也越来越盛。 因没有办酒席,来客走动比较随意,来了就走的有,来了暂不想走的也有,那些不想走的,便多在后院闲聊散步。 像这种人,都是有求于三皇子,或是利用此次机会等着见想见的人。三皇子自然要将他们好生安置,在后院搭了戏台,想看的看,不想看的走,也算尽到了地主之谊。 但像恒王与恒王妃,却是不同,秦坤甫一听到通报便亲自来迎。自然,迎的不是恒王,而是恒王妃。 卫子楠其实不太想和秦坤扯上什么干系,婉拒了他书房一聚的邀请,只答应在亭中说话。三皇子显然有些诧异,转又想到人多需避嫌,也就释然了。 于是亭中煮茶,与恒王夫妇畅所欲言。 “旁人都喜欢叫一声恒王妃,我却习惯了叫卫将军。这茶是内子生产之后,父皇所赐,每年只得一斤,赐了我三两。听闻卫将军对酒有敏症,故而亭中一叙,弃了青梅煮酒改为煮茶,还请卫将军尝一尝,若是喜欢,剩下的就全送给将军了。” 一口一个“卫将军”,还“青梅煮酒”,生怕谁不知道他的野心似的。 卫子楠晓得,在三皇子眼中,早把她视作同阵营的人了。秦坤知道她力求立足朝堂,最不喜欢那些老顽固在她的性别上做文章,故 而捡好话说给她听,决口不提“恒王妃”。 至于秦傕,秦坤只是给个面子,打了个招呼而已。 卫子楠没打算一开口就拒绝个干净,在朝上向来冷脸的她,今天送了三皇子一抹笑:“我乃粗人,只会牛饮不会品茶,这茶被我喝了,其实是浪费。” 秦傕吊儿郎当地把一条腿伸得老长,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下:“嗐,她不懂,本王懂。老三,你只问她喜不喜欢,却不问本王感觉如何。怎么,瞧不起皇兄我?” 三皇子最怕他打岔,赶紧赔笑:“皇兄勿怪,勿怪。哦,对了,后院搭了戏台,想必皇兄久不看戏,心里也痒痒了,不如……” “嘁,别想支开本王。”秦傕老赖一个,偏就不走,“戏曲儿?夫人管得严,看不成就戒了呗,省的总惦记。” 秦坤感觉有点棘手。 这恒王多半和太子有什么瓜葛,恒王夫妻明显离心,他这里要和恒王妃说事,恒王多出来岂不坏事,必得支开才行。 “怎能说是支开。”秦坤笑呵呵地,略显富态的脸瞧着十分和善,“还不是皇兄素来不喜欢谈论政事么,一说起来就打瞌睡。我也是替皇兄着想,不想看戏也罢,后院人多嘈杂,不如去我的藏书阁瞅瞅,我新得了一幅张严的真迹,皇兄若是喜欢拿去就是。” “当真!”秦傕眼睛噌的就亮了,立马把伸出去的腿收回来,作势就要冲出去,“快带本王去看看!” 于是秦坤朗声一唤,唤来一个小厮,吩咐他带恒王去藏书阁看画。秦傕喜上眉梢,就这么屁颠屁颠地跟去看画了。 卫子楠不发一言,静静看这两人过招。结果,显然是秦坤亏了——折了一幅画。她不免暗自发笑,秦傕那样的人,不拿出点好处,哪儿是那么好打发的。看戏?简直对不起他浪费的时间。 她不禁对秦傕在太子与三皇子中间如何捞好处,有了新的认识。 “卫将军请吃茶。” “嗯,好。” “将军才智过人,想必知道我留将军想说什么。”一见碍眼的那家伙走了,三皇子便开门见山。 卫子楠有些口渴,喝了一口,好坏品不出来,只觉得比府中的要清香那么一丁点儿。放下茶盏,轻点了点头:“三皇子做得如此明显,即便是个蠢人,也该知道了。” 她瞅了瞅已经走远的秦傕,又道:“把恒王支走,说的必是与太子相关之事。” “不错。” “可惜,我需要澄清。”她顿了顿,在三皇子脸上找到了明显的不悦,“我的目标从来都是太子妃,倘若哪一日太子弃太子妃于不顾,主动与我握手言和,我可能就会收手。” “……” “所以,三皇子的算盘打得不是很好。我卫子楠忠君不二,将来不管是谁登顶帝位,我都只会效忠真龙天子。不过,只要太子妃一日不死,我会尽我所能,阻挠太子登基。这一点,想必足够让你放心了吧。” 秦坤无奈一笑,为她满上茶盏:“太子是个情种,大约不会放弃太子妃。” “所以,我不担心,三皇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自然担心。”秦坤皱眉,表情稍显凝重,“但凡与我有关的禁军新兵,短短两天,折了两个。自家子弟没能混出头,那些个官员免不了要找我说事。卫将军如今负责皇城禁军,想必是你所为。我不得不找卫将军要一句实话,将军究竟是怎么打算的,竟动到我头上。难不成,这还是父皇的意思?” “三皇子不是猜出来了么。”卫子楠又一口饮尽茶水。拿着那比铜钱大不了多少的茶盏,实在理解不了所谓的品茶——这他娘哪儿解渴。 “呵,这世上所谓的忠君,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的忠君,一个漂亮的借口罢了。卫将军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你我通力合作,才能早日扳倒太子,不是吗?” 在他自己的府中,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卫子楠挑了挑眉,对这等诱惑显得不太感兴趣,叹气道:“我在朝堂立足,靠的是父皇,而不是三皇子你。我脚跟尚未站稳,又谈何帮你办事?三皇子太心急了,等他日我牢牢扎根,再来考虑忠‘未来的君’,‘将来的主’。现在么,我只有一好句——祝三皇子心愿得成,问鼎天下。” 话不投机半句多,没想到恒王妃倒是个固执的人。除了报仇,她可说是无欲无求,不是金钱、名利、美人可以收买的。秦坤用扳倒太子来打动她,她却挂起忠君大旗,不为所动,实在是棘手。 但有一个问题,他忍不住要问:“倘若父皇让你辅佐太子,你又当如何?” 这个问题么…… 卫子楠起身,迎风而立,她心中打算,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个问题,不必考虑,父皇既然要将你扶持起来,就不会在太子身边放一员大将来给他自己找麻烦。兵马安天下,任何一个君王,都不可能让储君 把手伸到军中。至于太子登基之后,呵,我想,大约我不会给他机会登基。” 秦坤愣了愣,很快转笑:“卫将军好见解,真胆识!” 卫子楠闭闭眼,心思忽而飘到彭成身上——大约,三皇子已经找到太子和彭成勾结的罪证了吧。 彭成,生死兄弟,今番对不起了。 她望了望后宅的方向,该说的都说了,实在不想多留:“不介意我去看看令夫人,抱抱孩子吧?” 三皇子今日一叙,说不上满意,但也没遭遇挫败,恒王妃非敌非友,但却更加不利于太子,这叫他放宽了心,是以语气依旧甚是和善:“卫将军请便。” 卫子楠一路往后宅而去,走到半路,天生警觉的她忽然侧头,感觉前方竹林有异常。大约是风在作怪吧,她想,却鬼使神差地往那片小竹林走去。 风的动静有那么大? 就在同时,耳边传来一阵吆喝。 ——来人,拦住小贼! 她下意识地定睛看下那片竹林,只见一鸦青劲装的男子手脚灵活地从林中穿梭而过。在那仅一丈开外的竹林里,蒙面男子忽然转头看向她,似乎在对她笑。 但很快,只是一眨眼,他便消失在墙外。 卫子楠准备去追的脚步骤然顿住。 那轻佻的笑眼,确定是秦傕无疑。 不,也不对。蒙面,眼睛……记忆中的一张同样蒙面的脸,在那一瞬间与之重合。 萧任之。 ☆、第67章 顺利脱身 当初差点死在边疆,是萧任之将她救下。这位萧公子始终蒙面,就连名字都是因为出入军营不得不报,才留下的。 彼时卫子楠失血过多,不省人事,但她曾在中途睁眼,看到的便是一张蒙着面的脸。鲜血模糊了她的视线,萧任之的那双眼睛她虽然印象深刻,但因为看不清楚,因而只记得眸光,不记得轮廓。 那究竟是秦傕还是萧任之,她竟一时弄糊涂了。 追还是不追?显然是不能追的。不管是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急于摆脱追捕,她若再去追,无异于引人过去,凭白添乱。 心思正百转千回,忽有人与她说话。 “这位贵客!可看见有贼人从这里过?”领头的护院追赶过来,逮住卫子楠便问。 “贼人?只看到一抹鸦青往水榭方向去了,不知是不是你们说的贼人。”几乎不带任何犹豫,她指了另一个方向。 那领头的立时招呼兄弟,朝她手指的方向追撵过去。卫子楠随即未作耽搁,问了一个丫鬟藏书阁往哪里走,便去找秦傕了。 待到了藏书阁,四下不见秦傕,一问才知这厮突然拉肚子出恭去了,不知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两方联想,她心中隐隐有了定论——方才那人必是秦傕。闹出这么大动静,他刚才究竟干了什么?卫子楠未在藏书阁多留,琢磨着该去何处找他。 府中遭贼,三皇子府中必然会有一番周折,他能不能逃出去都成问题。若是最终暴露了自己,岂不就难办了。 想到这些,不由加快脚步往后院而去——后院人多嘈杂,最易藏身,他可能会在那个地方。 尽管她不会插手秦傕的事,但若他出了什么岔子,于她自己来说不会是件好事。还没有走出多远,已听到府中呼喊抓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叫她不禁揪紧了一颗心。 她脚步飞快地往后院去,行至前方拐角处时,视线一晃前面突然出现两个锦衣男子。 她顿住脚步定睛一看,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宝蓝锦袍的不是秦傕,是谁?!另一个,则是独自拜访的太子秦源。 两人靠得很近,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站在原地看了会儿,什么也没听到,正欲过去,又见三皇子急急忙忙赶过来,拱手抱歉:“两位皇兄见谅,见谅!府中遭了盗贼,还请皇兄移步正厅,此处怕是不安全。” 自己府中遭贼,先头疼的不是抓人 ,而是太子在场,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必得算到他头上,所以秦坤不敢不先安置好太子,顺便把恒王也安置好。他二位要是能回去最好,不回去,他也不能赶人。 卫子楠蹙了蹙眉,略作思考走了过去,淡淡问:“那盗贼方才我看到了,还给你的人指了方向。怎么,还没抓到?盗了何物?” 三皇子见是她来,唉声叹气:“只是丢了件宝贝。嗐,那帮草包,居然还是把人给跟丢了。不过想来就快抓到了,那贼子中了弩箭,正中后背估计跑不远。” 卫子楠依旧是一副跟我没大关系的表情,看看秦傕,不大高兴:“我听说来了盗贼,便先去藏书阁找你,人家说你拉肚子出恭去了,我左等右等不见你归。呵,原来,是在这儿和太子说话。” 这话一听就是兴师问罪。 秦傕脸色略显不好,捂捂肚子,颇为无奈:“当真拉肚子了,都快拉虚脱了……出来遇上皇兄,就多说了几句嘛。” 太子昂首偏头,不屑瞧她一眼,顿时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三皇子哪里不知,恒王妃见不得恒王和太子拉帮结派,便只在一旁看戏,没再有催促的意思。 卫子楠“哼”了声,亦是不愿拿正眼瞧太子,只与自家夫君说道:“既然拉肚子,就跟我回去,少在别人府上添乱。”一边说着,一边就来拽他。 秦傕忙往回缩,作势要抗拒到底:“不就拉个肚子吗,本王的画还没拿走……放手!泼妇,本王何时说要走了!” 三皇子暗笑,这夫妻俩还真是好笑,就因为恒王和太子说了几句,当场就争吵起来。若非还有急事,他倒是想看他们继续吵下去,只可惜他怕惹了麻烦。 “皇兄莫急,张严的画我明日差人送至府上。既然卫将军想回去,皇兄不如就先回吧,盗贼未抓住,只怕我这里不安全。” 秦傕听说会把画给他送来,倒也不争了,拍拍秦坤的肩膀,满脸贪婪:“好兄弟,你那藏书阁珍宝不逊于我的焚香馆,我可盯上了啊。” 三皇子哈哈大笑:“随时恭候皇兄大驾,只不过,还请皇兄高抬贵手,可别给我搬空了。” “一定一定——嘶,我这肚子……”秦傕皱紧了眉头,躬起身子,摆摆手,“不行了,本王还是得先回去。” 又胡扯了几句有的没的,秦傕才捂着肚子跟在卫子楠屁股后面出了三皇子府。甫一在马车坐下,他就长舒了口气。 卫子楠催马快走,放下帘子时面有凝色,目光落在秦傕的背部,眉头不见松:“我知道你是——正中后背?” “射偏了。”他抬起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扯出一丝笑,“斜着插入皮下一寸多而已。夫人莫担心,回府后为我敷点药就没事了。” 卫子楠却现在就想掀开他的衣服看一看,究竟是不是如他所说,伤得不重。看他的脸色,应该痛得厉害,她有些坐如针毡,又催了一遍马车。 “这马怎么没吃草似的。”她兀自嘀咕。 秦傕笑了:“担心为夫?”都这个样子了,还不忘拿她寻开心,趴在她身上黏得很。 “嘁,谁担心你。居然大白天动手,不怕露馅儿?” 秦傕轻蔑一哂:“本王既然决定动手,就已经做了万全之策,没有太子插一手照样全身而退。这会儿本王的替身指不定还溜着他们瞎转悠,一群蠢货。” 替身?那她看到的究竟是秦傕,还是……替身,或者说是萧任之。她有一瞬间的晃神,但很快否定了这个可能。 秦傕既然知道她在找这个人,如果萧公子是他的手下,他没道理捂着瞒着吧。 “那你偷了什么?又为何要亲自上阵?” 秦傕在她肩上闭眼,人有些乏了:“老三的联络名册,上头有不少掉脑袋的秘密呢。”他轻声笑了笑,“暗查两年了,总算被我搞到手。你问本王为何亲自动手,啧,有谁能比本王清楚老三藏东西的臭毛病。他就快对太子发难了,在那之后,我自然不会要老三得意下去。” 所以,这一次盗窃势在必行。行动十分顺利,秦傕先是被三皇子主动支开,又被主动请走,中间因为太子出了点算不上坏的小插曲,居然就顺风顺水地回来了。 秦坤要是知道这事儿是怎么长的,必得气吐血不可。他怀疑谁都怀疑不到秦傕头上,说不定还以为是太子干的。 卫子楠还想问,但看他这个样子,却又不忍心。等马车停在恒王府的门口,休息许久的秦傕突然打起精神,一边吼着他要如厕,一边往和鸣院小跑过去。 这戏果然做得全,怕只怕府中有三皇子的眼线。 秦傕既然还在做戏,她当然不能砸场子,慢慢悠悠,不慌不忙地跟碰巧照面地顾氏聊了几句,才回到和鸣院。 推开卧房的门,没听到秦傕的声音。她迅速关好门,绕过屏风,见他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当即心都漏跳了半拍。 “秦傕!” 推了推他,没反应。 卫子楠眉间一紧,手脚麻利地打开药匣子拿来金疮药,随后忙去脱他衣裳,脱到一半才想起来热水没打。 瞧她给急得,居然慌神儿了。 她又起身去打热水,刚转过身去,手腕忽被抓住,她回头,见是秦傕睁开眼了,趴在枕头上对她笑:“怎么不脱了,为夫还等着夫人亲自宽衣呢。” “……” “唉,为夫都要等睡着了,还道夫人不关心我呢,独自伤心了很久那。” 这厮装晕!敢情自己白慌张了!卫子楠顿时懊恼,甩开他的手:“你他娘的又骗我!”说完就跑出房门,留他一人趴在床上。 只是,不一会儿,她又去而复返,还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 秦傕已经坐起来,自行脱了衣裳,见她是去打热水,半点不诧异,笑嘻嘻的:“就知道夫人舍不得我受伤。” “……” 他在床沿坐着,等她靠过来,就一把揽住她的腰。 卫子楠双手正拧好帕子,没防他又来这手,被他抱个正好。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秦傕把头埋在她腰腹间,来回磨蹭,狗似的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果然抱着夫人,会感觉舒服点儿。” “起开。” “不。” “还想不想上药了?” “不想。” “那不管你了。” “不要。” “你到底要怎样?”卫子楠好生无奈,自己在关心他的伤势,他倒好,脑子里装的尽是男欢女爱,这里蹭蹭,那里摸摸。 “夫人的体香止痛,夫人自己不知道?” 体香……得了吧,她身上除了汗臭味,就没有过这种高雅的东西。 ☆、第68章 太子出手 “起开。” “不。”秦傕居然抱得更紧,越是受伤越是黏人,“我这可是睡了两天书房,想跟夫人亲近亲近都不让,只好拿伤要挟了。不给抱够,就不给你上药。” “……不怕痛死?”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大老爷们儿了,一身孩子气。”卫子楠不放心他的伤,好生无奈,“等上完了药,你想抱就抱,好了吧?” 秦傕这才把头抬起来:“还给亲嘴儿吗?”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显苍白,任谁都不忍拒绝,可卫子楠却再没有多余的耐心:“别跟我来苦肉计,自己的情况不清楚?躺下,再不躺我下手没轻没重,你可别喊痛。” “……”秦傕抽抽嘴角,这招居然不好使了。 他确实也难支撑了,勉强算是在她的威逼之下趴了下去,着实不忍放开她。待他趴好,卫子楠才真正看清楚他背上的伤。 那□□已经被他拔了,箭确实也射偏了,没有伤及内脏,只是那伤口瞧着比直刺进去还要严重。箭从一端穿透,从另一端的皮下破出来,来了个对穿。 鲜血蜿蜒流下,他白色的裤腰生生被血水染红一层。 甫一看见,她就倒抽了一口气,什么大风大浪她没有经历过,可她拿帕子的手居然在抖。她自己浑身上下就没有几块好皮,怎会不知这样的伤口是严重还是不严重。 至少要养个月余的。 “你不问问我和太子说了什么?”秦傕趴在床上,问。 卫子楠没那心思,一心在给他处理伤口,随口敷衍道:“哦,说什么了?”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刚才从衣服里取出的小瓶子,扬了扬:“太子给的。” 她瞥了一眼,视线落回伤口上,小心地往他身上抖药粉:“装的什么?”她的手法很熟练,以往在军营中,若是受伤,一般也是她自己敷的药。那时在伤痛状态下她不害怕,现在给秦傕上药,反倒心颤。 “让我给你下药。” 她动作一顿,拿起纱布:“太子终于有动作。什么药?” “消肌软筋散。说是能够让你四肢酸软无力,虽不影响正常生活,但提刀跨马必然再不能够。之后,他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你当众出丑,如此一来,不管是大将军还是卫尉你都别想当了,乖乖当你的忠武侯吃老本。” “……” “如此一来,你对他再也没有威胁,而本王也可重振夫纲,不必怕你的拳头。他要借刀杀人,还说得忒好听,打着替本王着想的旗号。” 与他说话缓解了紧张,卫子楠手法熟练地为他缠纱布,丝毫不惊:“太子又不是傻的,这么好用的刀为何不用。之前大概不想冒险,而现在太子妃因我大病不起,闭门不出,他总归是想报仇的——撑起来一点。” 秦傕撑起身子,方便她在自己身上绕纱布:“所以,夫人说该如何应对?” “他不是想让我当众出丑吗?那就给他个机会。你只管告诉他已经下药就是,我装一装弱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出丑的是谁,那可说不定。” 如果太子到了计划的最后一步,却发现事与愿违,那表情一定很好看。 秦傕却摇头,把瓶子搁在枕头旁边,摇摇食指:“夫人觉得太子是蠢还是聪明?” 这个问题,卫子楠不得不好好想一想。她说不上和太子交手过,太子也没有跟她直接动手,大约是轻视了她。但现在秦源把她当豺狼虎豹来除,兴许较之以往,手段会狠辣起来。 譬如这消肌软筋散,还是太子第一次亮兵器呢。 “聪明当然比不过你,但想来不会差。” 秦傕乐了:“夫人真会说好听话。” “……”事实而已,谁都没他滑头。 “不过,太子兴许比你想象的还要聪明。夫人,如果你是太子,遭遇如此多的不顺,与本王相关的事件件受搓,会不会怀疑本王。” 他这么一说,卫子楠才感觉出这背后兴许还有凶险:“……你的意思是,太子怀疑你?那这药……” “这药如果真如他所说是消肌软筋散,那他便不疑我,若不是,届时你按他说的来装病,他必会洞察其中玄机,再不信我倒是其次,怕只怕将计就计害我夫妻。” 卫子楠没想到还有这层可能,倘若当真如此,她这厢以为太子还对秦傕深信不疑,而太子却反过来利用秦傕,那就糟糕了。 这朝堂之争,机关算计,陷阱重重,若非她遇上秦傕,可能大仇未报自己却先着了道。现在想来,后心一阵凉,好生后怕。她这点道行,战场上真刀真枪地谁也不怕,回到朝堂,那就不是她的天下了。 有幸,她嫁的是秦傕。 “那王爷如今有何打算?” “趴着不得劲儿……先把伤处理好 。” 还剩下一点收尾而已,卫子楠很快就替他包好伤口,又拿了干净衣服给他换上。秦傕休息了会儿脸色已有好转,但稍显疲累,他不说她也不问。 “夫人,想喝水。” “自己倒。”卫子楠正忙着整理衣物。他那套穿在最里面的鸦青色劲衣是不能留的了,得就地焚烧,于是拿来火石,正准备帮他毁灭证据,哪有功夫伺候他。这家伙伤的是背,又不是腿,给点阳光就灿烂,惯着还得了。 秦傕悻悻然自己倒了杯,却自己不喝,递到她嘴边:“夫人累了,还是夫人先喝吧。” 卫子楠挑挑眉,点燃了衣服,不接:“献殷勤?我才不敢喝,万一你怕被太子挖出真面目,要杀我灭口怎么办。我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吗?” 秦傕哭笑不得,索性自己喝了:“心疼夫人,还不许,啧啧啧。” 她也不过是开玩笑,摇摇头,用手拎了拎衣物,让它烧得更快一些,蹲在地上默了一阵,眉头渐渐蹙起:“……我不渴,也不相信你会给我下毒。也许,我就是个傻子,明明说了不想管你的事,却还是在帮你扫尾。不知不觉上了你的贼船,想下船,船却已至海中央,要么等靠岸,要么就跳海。我呢,偏偏水性不好。” 秦傕忍不住笑,拉起蹲在地上的她,想揽她进怀里:“所以,夫人因为太爱本王了,想豁出去助我一臂之力咯?” “呵,谁给你这么大张脸?”卫子楠去推开他的手,好笑地看着他,“我一没说过爱你,二没说过帮你,我只想说,自己被你坑了。” “怎么能转脸就不认?夫人大前天不还在书房说爱我爱得狠吗,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你爱本王。” 她抽抽嘴角:“那是打,不是爱。”一眨眼,她淋了油的衣服就快烧没了,卫子楠踩了几脚将火熄灭。 然而她犯了一个错——曾经她做这种事的时候,穿的是靴子,但现在,出门做做王妃的样子,她穿的是绣花鞋…… 火舌顿时就舔上她的脚踝。 “嘶——” “怎么了?!” “烫到脚踝了,不碍……”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横抱起放到床沿,麻溜地撩起裤管验伤,表情凝重地就跟她受了重伤似的。 卫子楠反有些吃不消他大惊小怪:“都说了不碍事,我皮厚。” “谁说夫人皮厚了,夫人那是千金贵体。” “……”卫子楠觉得,他的认知可能有问题。 秦傕见果然没有伤到,连红痕都没有,大约只是被飞起来的火星子溅到了,脚踝这里又没什么茧子,偏于娇嫩,当时痛那么一下也是正常。 所谓关心则乱,他倒是忘了,自己的夫人哪儿是什么娇小姐。但,这种时候,不就是该他表现的吗。 秦傕松了口气,捧着她的脚笑:“别人三寸金莲我欣赏不来,却独爱夫人这大脚板。”说完就在她脚踝处吻了一口。 卫子楠懵了,赶紧抱住自己的脚:“你恶不恶心……” “不恶心。”秦傕直起腰,凑过来就要吻她。 “拿开你亲过脚的嘴!” “夫人自己的脚还嫌弃什么。” “我嫌弃你……”她说完,一巴掌呼开秦傕的脸,拍拍胸口,简直受到了惊吓。这家伙发起情来不分时候,她有些吃不消。 秦傕只好在她旁边坐下,一言不发颇有些委屈地看着她,看得卫子楠深深反省,大概是她做错了……实在不能没能理解这种所谓的夫妻情趣。 那种温柔小意,她估计自己是学不来了…… 听说有的男人喜欢玩儿女人的脚,光是听着都觉得恶寒。秦傕他该不会就是吧……自己那双脚,怎么好拿出来见人…… “咳咳,对了,王爷还没说如何应对太子?” 秦傕懒懒散散地冲她努努嘴:“劳烦夫人先去把霜华唤进来。” 还卖关子……卫子楠就依他之言,把在站在外面的霜华叫了进来。霜华进来时,秦傕已将那瓶药放在桌上。 “连夜拿去药谷,查清成分,本王明天一早要知道结果。” “是。”霜华拿着药瓶走了。 “药谷?”卫子楠问 “嗯,给夫人治宫寒的续温丹便出自本王的药谷,那药谷绝不比太医院差。”他操着手,慢慢说道,“这瓶药,如果不是消肌软筋散,夫人觉得会是什么。别告诉我是面粉。” 面粉?怎么可能,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是致命□□呢?如果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给你下药,最终你暴毙而亡,能不能牵扯出太子?本王无能之名在外,要如何证明太子给的是□□,而非消肌软筋散。甚至,如何证明这东西是太子给的。到时候,夫人一死,谁还把我恒王当回事。老三就是想出手,他也 不过是个局外人。” “……” “而且,本王如果当真与太子是一路人,毒杀了你,虽然会暗骂太子坑人,却依旧会帮他掩埋证据。” 听秦傕的分析,确实有很大的可能性。她仔细一想,又一阵后背发凉。太子此举意在试探秦傕,如果秦傕没有骗他,很快就能传出她的死讯。如果骗了他,她迟迟不死,太子就会知道秦傕在耍她,不是她靠装就能蒙骗过去的。 这一手借刀杀人,比谁都狠啊。 她缓了缓心情,问:“如果是□□,那准备怎么办。” “累了,明日再说。” 秦傕侧躺在床上,精神不大好。毕竟受了伤,卫子楠也不再打搅他,吩咐庖厨准备些滋补气血的药膳送来。 是夜,服了镇痛汤药的秦傕不像往常那般,总要对她动手动脚,非要搂着才睡,今天他一躺上床就叫都叫不醒了。 卫子楠这一夜却几乎没能入眠。 白天担心秦傕的伤,到了晚上,一合上眼脑海中全是那两张蒙面的脸。一张是萧任之,一张是秦傕。 两张脸在她脑子里绕来绕去,最终合成一张脸,分不清究竟是萧任之还是秦傕。 她反复地琢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她漏掉了。萧公子为什么凭空消失,是真的不想见她,还是报的假名。 萧任之,萧贵妃……都姓萧,会不会?!她陡然睁开眼,狠抽了一口气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将她自己吓得不轻。 ☆、第69章 撕破脸了 翌日上朝,卫子楠注意到太子有意无意地扫了自己一眼。不过除了那一眼也没其他什么了,至于今天的早朝,中规中矩,并未闹出什么乱子。 下朝之后,回了恒王府,昨日送出去检验的那瓶药也已经送回来了。结果和秦傕预料的一样。 “果不出本王所料,此乃穿肠□□,一指甲缝的量便能取你性命。”秦傕一时火大,重重将那瓶子搁在桌上,两眼死死盯着,像是要把瓶子给盯穿。 自打跟他成亲,卫子楠还没见过他有如此严肃的表情,一直以来他都是笑脸相迎,亲和随性的,不禁连她也一时语塞。 太子也太狠了吧…… 看她没什么反应,秦傕都给气笑了,刷开扇子,呼啦呼啦扇着风:“夫人就不生气?” 卫子楠呵呵干笑,耸耸肩:“我毒害他爱妻在先,他想杀我也是情之所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生气的。” 秦傕仍旧按不下心头的火气。这是意欲毒杀他的夫人啊,居然还要借他之手。尽管轻易识破了,但其心可诛!一旦想到身后还有这么一双眼睛盯着卫子楠,他就恨不得把这瓶药给对方灌进去,让太子自己尝尝什么味儿。 “我这伤口都给气痛了……” 知道他是夸张,卫子楠就不额外关心了,拿起那药瓶,说:“看来得和太子撕破脸了,不过还是由我出面比较好。我差人把这瓶药原封不动送回太子府,随他以为是我识破阴谋,还是你在耍他。反正,他都不会再和王爷有商有量了。” “嗯,那就有劳夫人了。” 正说到这里,外头林方求见,来例行汇报了。卫子楠没有刻意避着,于是林方说了什么,秦傕在旁边也就听了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凡事按部就班,进行得有条不紊。最后么,照旧说到萧任之身上了。 “将军是否还要找?”林方最近几次的汇报结束,都要重复问一遍。他总感觉,将军未必会继续找下去。 卫子楠蹙了蹙眉,没有去细究的秦傕表情,只是对林方摆摆手:“不必了,他兴许不愿我找到他。把你的人撤回来,我这里可能很快会用到。” 终于把这事儿丢开了,林方大大松了口气。这小半年来,他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愣是连个人影子都没找见。只是听说过有个叫萧任之的富商,盘了大昭许多商家田产,然而仔细一探访,才知只是同名。 大概人家一开始就 用的是假名,害得将军找了近半年。 秦傕奇怪,插话问:“不是说准备再找个小半年吗?这就不找了?” 卫子楠小叹了口气,挥挥手让林方先退出去了。对于秦傕究竟是不是萧任之,她仍然不敢下定论。如果他就是,为什么不肯告诉自己。在没有弄清楚这个问题前,她不能直接向秦傕求证。 “突然暂代卫尉一职,我需要人手,所以只能暂停寻找他。说是暂停,但以后大约也不会再找了,他……大概不想现身。” “夫人对他如此上心,就不怕我吃醋?” 卫子楠叹了口气,把头埋下去,心不在焉地翻开一本书,撵人了:“我没心思和你开玩笑。王爷不是约了人午后品茶吗,现在还不去?” 看她沮丧的样子,秦傕心头很塞。他实在见不得自己的女人过得不开心,万事帮她摆平,不就是为了让她舒心,结果因为他自己的原因,让夫人久不痛快。 这种感觉,真是让人闷得慌。 为什么不敢据实相告?他怕说不清楚。 自己活了一辈子,知道她上辈子死在何时何地,所以才能及时赶去找到她。如果要承认自己是萧任之,如何给他解释这个,难道说心有灵犀。 谁信。 这之前他们根本就没见过。 但以后会试着告诉她的,等她能够完全接受自己的时候。不仅是时机,还要想清楚,怎么说才不会吓到她。 于是,现在么,他只能出门找人“喝茶”去。 卫子楠看他走了,心不在焉地合上书,满脑子的疑问——如果是他,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刚才林方提出来,不就是个坦白的好时机吗。 难道,这里头还有个更大的秘密? 还以为他对自己够坦白了,结果…… 让人有些失望啊。 失望的不止是她……此时的太子府,已经赶走了第三位名医。 太子妃躺在床上,数日而已,已受整整了一圈。倒不是那虫卵有多厉害,而是她吃什么吐什么,对吞食生了抵触。 来诊治的大夫都没这方面的经验,只说自己庸才,查不出病症。因那虫卵是高北才有的,他们诊不出来也是正常。 太子被禁足多日,刚刚解禁本忙得焦头烂额,没什么闲工夫陪卫子悦,又恐爱妻心中难受,便请了程氏进府陪伴。有母亲在身边,她应该会好 受一些。 他眼下在书房已经待了一个下午。 今日早朝,恒王妃居然好端端的出现。他就不信,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恒王还找不到机会下药。 正想着,有人送东西进来。 “殿下,这是恒王府派人送过来的东西。属下特地问过了,不是恒王送的。” 那是一个盒子,秦源打开一看,竟是自己拿给恒王的瓷瓶,原封不动,里面的药粉也还在。他苦笑,平静地把瓶子放回抽屉。 这一回,恒王府依然在给他放迷雾。这□□由恒王妃送回来,那么就可以解释为“恒王下手时被抓包了”。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他不相信鬼点子一向很多的恒王,会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不就下个药,一碗茶足矣。 太子面如寒冬,冷笑声寒人心脾:“恒王,孤真小看你了。帮她,对你有什么好处,呵。” 时至今日,他终于知道恒王究竟站哪一边了,可笑自己居然被他算计了不止一次。既然如此,那就看看谁的剑比较锋利。 他这边终于在暗骂恒王,卫子悦那边却在咒骂恒王妃。 程氏母女俩抱头痛哭,把卫子楠从头到脚骂了个遍。这才两个多月过去,母女俩竟然双双被磨掉了一层精气神。 卫子悦瘦了一圈,而程氏,看起来老了十岁。 她怎能不老,孙儿不在身边,老大媳妇儿又瞎了,就是想拿她出气也出不了啊。前阵子她出门上香,居然有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说她苛待庶女,虐待儿媳,就因为儿媳帮庶女说话,便害得儿媳瞎了双目。 她自持身份高贵,也不好跟人当街辩驳,只能忍下。 渐渐的,各世家贵妇也不与她来往了,她成日里呆在府中没有心思走动,想自己从前风光富贵,念自己如今孤身落魄,久而久之精气神儿也去了。 前半生蜜里调油,后半生自食恶果。可这恶果,她却不信是自己种的。 “女子祸国不会有好下场,早晚有一日,她会摔得很惨,我们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悦儿,你也别自甘认输,好歹吃一点。” 卫子悦挣扎着要坐起来,其实她也想吃,可东西到了嘴边便让她想起那一晚吞下虫卵的感觉,胃里难受想吐。 “母亲,她害我,我记恨她一辈子,我怎么会甘心就这样被她害死。可是,实在吃不下……我也在想 ,我们当初是不是做错了……若是当初对她好哪怕一点,也不会这样。当初先生说我无容人之量,母亲便跟我提姨娘庶子女坏人家庭才是祸首,所以我听了母亲的,将先生的教诲不当一回事。现在想来,先生也许是对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针对你,她之所以要害我们,是因为我们曾经害她,如果……” “别说了。”程氏板着脸,将她的话打断,“她姨娘那狐媚样,我怎么放心她呆在你爹身边。我原想打发她出门,谁知道她怀了种。那贱胚子生下来爹就喜欢,说哭声响亮,又生在他第一次打胜仗的纪念日子,我怎能不防!若不是我早做打算,让你爹歇了心思,撒手不管,说不定她们母女早就骑到咱们头上去了!” “那也只是说不定啊……” 程氏恨铁不成钢,舀了勺粥塞进卫子悦的嘴里:“你赌得起吗?!少在这儿纠自己错处,有那精神,不如把身子养好。快吃,你若长此下去,仔细失宠于太子,咱们母女俩就真的完蛋了。” 卫子悦缠绵病榻数日,早盘算着终有一日要报得此仇,只是实在吃不下。但程氏说到太子,她不得不强忍着呕吐感,将那一口粥咽下去。 她知道,如果没有太子的宠爱,一切都完了。女子争宠靠得多是姿色,太子尽管洁身自好,可拦不住他身边总有那些莺莺燕燕想要攀高枝。这么一想,她便再不允许自己低沉下去了,一把夺过粥碗,竟一口气吞了大半。 尽管吞咽困难,半碗粥忍得她满脸泪水,难受得想嚎啕大哭,她还是强行禁食了。 “劳母亲再给我盛一碗。” “好好好,我让丫鬟再给你送一碗甜粥来。”程氏见她肯吃饭了,喜上眉梢,连说这样就对了。 秦傕和人商量完事情,回到府中时已临近黄昏。所谓“喝茶”,当然不是喝茶,只是和属下密谈了许久关于三皇子的事。 昨日三皇子府中遭窃,联络名册被盗乃是大事一桩,三皇子头一个怀疑的就是太子,所以为在太子还未着手调查名册之前,必然先下手为强。 如此一推进,不出三日,必定将就大事发生。 他心情大好,走进和鸣院,随口问正在浇花的采薇:“夫人呢,可在书房?” 采薇摇头:“在卧室呢。” 秦傕正欲回卧房,却又被采薇愣头愣脑地拦下。 “王爷!王妃不让您进。” 不让进?秦傕挑眉,分外好 笑,用折扇敲了敲采薇的头:“何故不让进,还让你这丫鬟拦本王。” 采薇抱着头,被敲痛了,嘟嘴道:“王妃她喝醉了嘛,不让王爷进去。” “她喝酒了?” “是、是这样的。奴婢昨天随口说想尝尝顾侧妃酿的甜酒,所以,表小姐今天就带来了……可是王妃她却给奴婢抢了……一口气把一瓶全给喝完了……” 夫人喝了一瓶酒,虽然是甜酒,但估计也醉得不轻吧……想到她的醉态,秦傕想笑却笑不出来,问:“夫人为何抢你酒喝?” 他大概知道卫子楠为何饮酒。 “大概是……”采薇挠挠头,“大概是要放弃找萧公子了吧,王妃心里不大痛快,就……其实王妃是个爱憎分明,有恩报恩的人,放弃找萧公子,她应该很失落——哎哎哎!王妃吩咐了,王爷您不能进去!” 秦傕顿住推门的手,回头睇了睇头脑简单的采薇:“等夫人醒了不知道推责到本王身上吗?你当她舍得怪你?” “也是哦……”采薇憨头憨脑地缩回去手,干笑两声,把眼睛捂住,转身就当没看见。 秦傕暗自摇了摇头,推门进去。 唉…… 还真醉得倒床了。 ☆、第70章 同舟共济 秦傕大摇大摆走进来,在床沿坐下,扶起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媳妇儿,发现她已醉得脸颊泛红,可爱极了,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 “不就是一个萧任之吗,为夫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怎么不见你在乎成这样。”他笑,搂着卫子楠,顺便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品尝她唇上残留的甜酒味道。 “你看你,搞得我吃自己的醋。” 卫子楠本着一贯醉酒的憨态,在他怀里轻轻嘤咛了声,便把头往他怀里埋,埋得都看不到脸了,像个小奶猫似的。 秦傕最吃她这套,寻常时候可见不到她温柔一面,当即怜爱地抱住她,一时没有亲吻爱抚的心思,只想抱着她多呆一会儿。 没想到她对救命之恩如此看重,竟到了借酒浇愁的地步。罪过罪过,他无声地叹气,心中升起沉重的负罪感。 他很想解释清楚。 “唉……子楠,不是不肯告诉你,是时候未到,我怕你不能理解。”轻抚她的肩背,秦傕只能如是安慰,“毕竟就连我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会多出这样的机会。到时候你知道了真想,打我骂我都行,我给你欺负个够,好不好。” 不指望她能给个回答,但没过多久,卫子楠在他怀里就闷声闷气地“嗯”了声,这声“嗯”竟是委屈极了。秦傕本就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给她,那一刻心彻底化成了一滩水,硬是把她拉出怀里,发现她眼中噙着眼泪,顿时心疼不已。 醉了也知道委屈吗?知道自己苦苦找了那么久的人就在眼前,觉得不被信任,所以难过?没关系,酒醒了就忘了…… 现在,他也只能好生安慰。 “我的错,别哭了。” 她没有哭出声,一如前两次醉酒那般安静,眼中泪水打着旋儿就是倔强地不肯掉下来。秦傕吻在她的眼睑上,吻走她的眼泪,吻到脸颊,再深深吻住她的唇。 如果安慰是苍白的,那不如给她最甜蜜的“解释”。对着一个醉酒之人,解释再多,都是无用功。 良久,放开她的时候,她已经昏睡过去,没有一点反应了。薄唇因绵长的亲吻变得娇艳欲滴,看得他爱到骨子里去。 长时间地抱着他,令他背部的伤扯得有些痛,秦傕不得不放手了,让她平躺在床上。有了前两次的经验,他知道,一般卫子楠开始打瞌睡的时候,就是快要酒醒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卫子楠醒过来,又一次直挺挺地坐 起来,睁眼就盯上他,那一刻可以说是咬牙切齿:“我不是吩咐采薇不让你进来吗?” 秦傕把手一摊,耍不要脸:“你指望那丫头拦住本王?” 也是,根本拦不住。 “你出去。” “偏不。”秦傕反而凑过来拉她,嘻嘻笑笑的。 卫子楠一巴掌打开他的手,满脸不悦:“你就这样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我对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不走,我走。”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秦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不就没听话吗,前几次不都没听话,也不见她如此生气。敢情……关系不一样了,反而退步了? 那可能……做妻子的,可能喜欢把丈夫管得服服贴贴吧,加上她心情怕是也不好。如此一想,也就了然了。秦傕呆在房中目送她除了们,也觉得该让她独自静一静,本着一颗乐意当妻管严的心,忍着没追赶出去。 卫子楠走到院中,皱紧了眉头,周身阴郁之气愈来愈浓。在采薇的关心注视下,她只是挥一挥手,让采薇别管。 果然,秦傕就是萧任之。 她擦了擦脸上的胭脂,薄薄的一层,并没有被擦下来什么颜色。抹一点胭脂,再点一丁点儿酒在唇上,秦傕就以为她真的喝醉了。 这一回,换她算计秦傕。 她没醉,只是在试探。 看看他究竟会不会说出实话。 结果,实话他说了——他就是萧任之,却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卫子楠站在练武角,凝视着一排排的兵器,心乱如麻,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站了不知道多久,清凉的风终于给她带来了清醒。 秦傕的确骗了她,这一点不可能轻易揭过。但,除了骗她,还救了她,爱着她。她没有理由怀疑他对自己图谋不轨,因为他着实没有必要对着一个醉酒之人说那些情话,她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利用价值。 总之,现在的她已非常确定,秦傕本着一颗真心待自己。 他说有原因不能坦白,可能是真的不得已吧。 既失望于他还藏了秘密,又欣喜于他竟然真的就是萧公子。想到曾经救自己于危难的人,就是自己的丈夫,那种感觉欣喜多于气恼。 甚至有一尝夙愿的痛快。 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比如,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为什么会突然来救 自己,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命运的轨迹。 采薇不敢打搅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醉酒这一出,只好站在一边观察着主子的表情——从失落到纠结,再到欣喜,最后归于平静。 发生了什么事吗?好像又没发生什么。 在院中站了许久,最后采薇终于忍不住了,瞅瞅天色:“主子,都快天黑了,您不饿吗?要不要传膳了?” 好像是有点饿。 秦傕他身上还有伤,正是需要调养的时候,不吃饭怎么行。卫子楠偏回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秦傕坐在屋里,没精打采地扇着扇子。 吩咐采薇传膳后,她重新整理心情,跨过门槛。 “王爷不饿吗?” 秦傕终于等来媳妇儿的搭理,赶紧把扇子一收,伸手过来扶她坐下:“饿,怎么不饿!但夫人没发话,为夫怎么敢开腔。” “去,我有那么不近人情?” “不不不,夫人心情不好,为夫自当体谅,陪着挨饿是应该的。”他那狗腿子模样,一看就让人想笑,明明不必再于她面前装窝囊了,却比当初还要窝囊。 “你自己有伤,该照顾自己,不必迁就我。” 能得媳妇儿一句关心,秦傕简直要热泪盈眶,一边连说不妨事不妨事,一边给她倒水醒酒。卫子楠手里捏着水杯,脑子里不禁浮现起一个问题——秦傕和太子,究竟哪一个更疼妻子。 如果是太子……那简直不敢想象…… 秦傕这样,已经让她有点颠覆认知,吃不消了。从来没听说过,哪家夫君照顾起自家夫人像个老鼠伺候猫。 她忍不住笑,已一点不怪秦傕隐瞒了,相反更是觉得这日子过得顺心。原本,她是想先揍他一顿出出气的,架不住这厮身上有伤,没舍得下手。 真要是动手,秦傕肯定立马下跪抱着她的大腿,一边吓蹭,一边求饶命。 “我想过了。” “嗯?”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秦傕没明白。 卫子楠长长呼出一口气,直直看向秦傕,眼中闪烁这某种光芒:“王爷做的事是争夺势力,争的是皇子之间的势,而非父皇的势。即便露了马脚,父皇也不会震怒,最多对你这个儿子多了一层提防。皇子间争权夺势乃是常态,无伤大雅,太子可以争,三皇子可以争,为何你不可以。” “……夫人想说什么?” “想说……”她又顿了顿,眸光闪烁,“其实如果这样想,我可以帮你做事。卫家即便牵扯进去问题也不大,只要对父皇构不成威胁,他不至于下狠手。况且,兵权在他手里,人人都知道我是个空壳子的将军,他甚至懒得提防于我。” 秦傕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摇头道:“夫人,如果你说是因爱我爱到无法自拔,为我豁出去了,为夫应该会更高兴。” “……” 他清清嗓,稍微正了颜色:“夫人说的不错,确实影响不大。之前夫人不肯轻易迈出这一步,是因为害怕横生枝节,如今脚步站稳,可以有自己的打算,这本王也能理解。只是本王说过,不希望你卷进来,毕竟,这种事说不危险却也危险。” “不想我卷进来?那昨天我还不是替你擦屁股。得了吧,你该利用我的时候不照样用得顺手,只是我被你蒙在鼓里罢了。我将昨天的事仔细想了一遍,还是觉得,我该出点力。倘若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而你需要人搭把手,届时我却不知该怎么做,岂不更危险。” 秦傕没有立时回答她,而是走到她背后,突然躬身抱住她,欢喜极了的:“别解释了,夫人就是爱本王爱到无法自拔,甘愿风雨同舟。” “你这样说,我不帮你了。”卫子楠动了动,甩不开他。 “该帮还是要帮,本王偏要说。”秦傕动作娴熟地在她脸蛋啄了一口,“如果能得夫人相助,那必定如虎添翼,只是,夫人当真想清楚了?你的意见我从来尊重。” 院子里,厨娘已经来送晚膳了,刚走过门口。卫子楠不想被不相干得人看见他俩这样亲密,想扒开他,他偏抱得更紧了。 “你当我刚才在院子里发呆么,自然分清利弊有了决断。我告诉你,姓秦的,我如今帮你,你来日出息了,休想给我脸色看。” “好好哈,哪儿敢啊!是为夫巴不得夫人给点好脸色这还差不多。来,笑一个,笑一个我告诉你件惊天大秘密。” 卫子楠给眼皮一跳……莫不是,要跟她坦白,萧任之究竟是谁? ☆、第71章 风雨欲来 然而在满心紧张下,卫子楠只是等来一句——太子很快就要遭殃了。 她不禁涌起一阵失望。自己答应为他豁出去,他却还是不肯说实话,现在居然成了她追在秦傕屁股后面跑。 什么玩意儿啊! 可这火又真不好发出来,她强忍着不问,倒想看看秦傕什么时候才坦白。不过,不管具体是什么原因,也不影响她现在的决定。 她和秦傕,现在已是劲往一处使了。 是夜临近子时,万籁俱静,宫中和心殿里皇帝正捏着一封密奏,脸色十分难看。一旁的徐旺连大气都不敢出,他跟了陛下十多年,陛下现在这样的表情无疑于震怒至极,必然有人要遭殃。 皇帝闷声坐了良久,又一次瞥看了密奏一眼,终于有了动作——振臂一甩,狠狠将之摔在地上。 密奏落地的声音说不上大,但只那一声,已叫徐旺胆寒心惊。那上面写的什么,他一个字都没看到,所以只能在震怒之下跪了下去,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奉劝皇帝保重龙体。 皇帝重重地咳嗽一阵,脸色奇差。这阵子忙战后事宜,政务太多,不得不服老,御医再三告诫,他这幅身子骨若再不好生将养,只怕要缠绵病榻了。 他倒是想休息,然不顺心之事十有八九,现在更是冒出来一件催命大事——太子居然把手伸进了北军。 私下里搞小动作他可以容忍,禁军负责皇宫警卫,而北军责在守卫京师。这两处地方,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容忍其脱离掌控。禁军就在眼皮子底下,他随时可以整治,甚至交给恒王妃也相当放心。 但北军不一样,天高皇帝远,一旦生出二心,那将是心腹大患! 太子虽然资质不算上佳,但将来继承大统没有大问题。他虽然扶持老三起来,却从未想过让老三笑到最后。然而现在,太子被逼急了,居然动了他不该动的东西。 巴不得他老子快点死吗! “去请太尉!”皇帝吩咐,出口的声音竟略显苍老。 徐旺挪步准备交代下去,却又听皇帝改口:“不,等等。” 太尉也难说,乃投机取巧之人,他不放心。 “传何枭来见。” 徐旺脚下一顿,暗自抽了口气。何枭乃是铁衣卫头目,专门负责暗查与暗杀,这一次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皇帝连何枭都动用了。 徐旺出了殿门,发出信号 ,何枭很快赶来。皇帝等了多久,火气就涨了多少,把密奏照他脑门儿就摔过去,砸得何枭都懵了。 “太子勾结北中郎将,铁衣卫居然毫无察觉,朕设立铁衣卫,难道是要你们来给朕收尸的!照着这本密奏给朕好好查,十天之内,朕要结果!” 何枭额头冒汗,翻开密奏瞅了瞅。天,太子勾搭上彭将军,这事儿太大了……忙不迭遵命领旨。 “不仅太子,老三你也给朕查清楚。” 看来皇帝又在加防了,何枭想了想,问:“敢问陛下,恒王是不是……”也查查?皇帝素来疑心重,不把恒王查清楚,大抵不会放心。 “不必,有那个闲心,不如去查查北中郎将和恒王妃是否还有联系。没有家族支撑,恒王那小子掀不起浪。只要恒王妃干净,朕懒得查他。” 萧贵妃母族在朝中根本没有势力,亲属中虽有为官的,却也多是闲官。恒王不喜与官员结交,某一次居然还得罪了大司农。倒是太子和三皇子几乎平分秋色,各自拉起阵营。 翌日上朝,卫子楠并没有看到皇帝对太子动怒,只是听皇帝提起,今年要提前往君山行宫避暑。说是太后身子骨受不了炎热,而他不在跟前尽孝心中难安,故而没有安排太后独自先去。 看皇帝的脸色,是不是他自己也受不得热?卫子楠想。回想起上一次独自面圣时,皇帝的咳嗽声还很轻微,这一次临到下朝,因为靠的近,听到的咳嗽声较上一次有些重。 不管是不是皇帝也身子不好了,这君山行宫的部署她都得紧罗密布地进行。所以,从下了朝起,几件事加起来让她忙到深夜才回府。 彼时,秦傕已经睡下养伤了。 谁叫他前两日不知收敛,整日里强撑着装没事儿,结果到了第三天,撑不住了,还是得趴下好生静养。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此前从未失手,浑身就没留下过什么伤痕。所以,当卫子楠回来的时候,他趴在床上像个半死的人,嚷嚷着这日子太难熬了。 “怎么,就坚持不住了?”卫子楠饭都没吃,坐在床沿检查他的伤口,挑眉好笑,“这不好好的吗?” 秦傕抓着她的手,百般赞扬,万般感叹:“夫人身受重伤,是如何坚持上马端了高北王庭的?本王就这点伤,已经难熬死了。” 知道他痛是真的痛,但很大程度上又是在装弱找安慰,卫子楠也不戳穿他:“如果说我现在准 备揍你一顿,你一定能爬起来跑。所以,别问我怎么打下高北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处境中,只能破釜沉舟而已。” 秦傕如今感同身受,更加不敢想象自己夫人当初是怎么熬过来,每每想到她身上的伤,就心疼地想抱她在怀里使劲疼爱。 偏他这媳妇儿不服抱,连亲也肯轻易给,叫他甚是内伤。 原本好好的,夫妻俩彼此交了心,该做一对正常夫妻。结果他伤得很不是时候,这夫妻之实暂且只能想不能有,他给憋得扇子都撕破了两把。 “对了,夫人这么晚回来,可用了饭?”突然想起来这茬,他又捏捏卫子楠的手,“虽然体内寒气尚未全清,但若呆在温暖处,夫人的手不至于这般冰凉。难道刚从外边儿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来找本王了?” 卫子楠缩回自己的手,被他说破心思,有些不好意思:“怕你死了没人帮我。” “呵!”秦傕不与她争,挥挥手赶她走,“我让顾氏准备了你爱吃的,以为你会直接回书房,就让人放到书房温着了。快去,这么晚还不用饭,晕了本王如今可抬不动你。” 卫子楠早已饿过了,没什么感觉,只是浑身少了些精气神儿,只想倒头就睡。不过,既然秦傕让她去吃,她也没拒绝的必要。 “那我去了,你往里边儿睡,仔细我回来弄醒你。” “知道。” 她起身往外去,不想才走几步,却听见霜雪在帘外焦急地说:“王爷,不好了!” “王爷我好着呢!” “是、是巡防营的方大人带着人马正在搜查醉月楼。说醉月楼窝藏逃犯,要把醉月楼给封了!” 秦傕蹭地窜起来,狠狠地扯痛了背上的伤:“方玉桁对我醉月楼下手?!” 卫子楠的脚步蹲在原地。方玉桁她知道,是巡防营的领头人,归京兆尹管辖,而京兆尹袁大人又是皇后的亲戚。 所以,几乎就在听到消息的同时她就断定,是太子在搞鬼。 不得不说,太子的动作出乎意料地迅速,前脚刚确定恒王骗他,后脚就对恒王的人下手。谁不知道醉月楼是恒王的产业,最是得风流倜傥的恒王看重,未成亲以前,三天有两天都在醉月楼混日子。 如果说是单纯的一个产业,被太子端了就端了,慢慢应付也使得,但醉月楼显然不是一般的烟花之地。 即便秦傕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她也知道 ,这里大抵是个消息汇聚之所,如果被端了,影响可能有点大。 方玉桁不过是个莽夫,秦傕如果亲自去,就凭那张嘴也能说退那姓方的。但他如今这个样子,显然不能抛头露面。 “我去吧,你好好休息。”卫子楠拿起刚刚放下的佩剑,脚步飞快地往外去。已经很晚了,她也很累,这一去不知子时之前能否回来。 “子楠!”秦傕在背后叫她。 她停住步伐,回头。秦傕突然从床上爬下来,三步并做两步抱住她,不舍地亲吻她的额头:“有劳夫人,小心有诈。我现在没用,真是尴尬……” “知道了。”她笑笑,轻捶了把他的肩膀,“没用就给我好好休息,明天再趴在床上喊痛,看我不揪你起来。” “遵命。”秦傕笑道,又在她耳边耳语一阵,这才放她走了。 卫子楠一走,秦傕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先是命霜雪把放在书房地饭菜重新热好放进卧房来,再然后,稍作思考,将霜华叫了进来。 “王爷有何吩咐?” 秦傕已经穿好外衫,看样子不打算睡觉,脸色沉得可怕。 “如果你是太子,发现被本王耍得团团转,会不会对醉月楼下手?” 霜华好一阵发愣……王爷从来不会问这种问题啊,他们这些属下,只要听命就是。今天怎么着了,慌了不成? “应、应该会吧。不知道您的人,都以为你最在意这些声色犬马了。挑醉月楼下手,应当是最有力的警告。”她如是回答。 秦傕摇头,行至窗前,眉间紧皱,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肃然表情再一次浮现在他脸上。今夜偏凉,不知子楠会不会感觉冷。 太子这一举动,当真是针对醉月楼? 他短暂思考片刻,摇摇头:“不对。” “啊?”霜华不明白。 “传话,让窦先一刻钟内来见。” “窦统领?哦、哦……”霜华不明所以,但立刻就去发信号了。 秦傕负手来回踱步,终于笃定了心中的猜疑,略显苍白的脸上黑云压城。 太子不会那么蠢,做这等无用功。他针对自己,无非就是端了一个声色场,结果换来的是打草惊蛇,还可能让人抓到把柄。 如果太子够聪明,就该知道他恒王不过是个被自己夫人拿捏的“小角色”,他应该对付的是恒王妃才对。别说是意图拿 醉月楼来警告,他再怎么警告也无济于事。 所以,这一次巡防营盯上醉月楼,目标不是他秦傕,而是他的夫人。 卫子楠早去了,这时候大概已经进了醉月楼,叫是叫不回来了的,只能见机解套。好在是,他夫人不是个蠢的,这一点他还是坚信的。 ☆、第72章 解决问题 卫子楠刚进醉月楼,就听见红鸾带着几个姑娘反抗的声音,死死拦住巡防营的人不让搜查。而巡防营呢,也不知怎的,居然没有强搜。 难不成还是看在恒王的面子上,没来硬的?可这一出明显就是针对秦傕的,不至于软绵绵地过招吧。 “还没搜呢?” 随着她这一问,众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方玉桁见她来了,先红鸾一步上来招呼,竟然像看到了救星似的:“恒王妃大驾,总算是有个主事儿的了。还请恒王妃不要为难我们下面这些人,醉月楼窝藏逃犯拒绝搜捕,再这样下去,下官只能上报京兆尹请他老人家出面了。” 红鸾急忙跟着说:“哎哟,方大人张口闭口的窝藏逃犯,我们这醉月楼没点儿身份别想进来,逃犯不往人多的烟花巷子里躲,躲咱们醉月楼来做什么?” 其余几个胆子大的姑娘,也七嘴八舌地反驳起来。方玉桁也不服,一口咬死醉月楼窝藏了逃犯。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出戏。 卫子楠闷声哼笑,提步往两人中间一插,踏上两阶台阶,侧身低头问:“方大人可有证据?这醉月楼要是没搜出来逃犯,大晚上地让本将军跑一趟,这仇我可记下了。” 方玉桁连忙赔笑,拱手道:“有线人来报,说逃犯就窝藏在醉月楼,下官也是从被窝里爬起来的,谁不想睡个安生觉呢。我劝恒王妃别拦着,早点搜完了咱们也好交差,趁时候还早,各自回去睡个回笼觉。” 卫子楠按剑冷笑,斜眼瞥了瞥方玉桁,在对方的注视下,她挑了挑眉:“那就请方大人快点搜完,本将军瞌睡得很。” 方玉桁愣了一瞬,显是没料到恒王妃会这么轻易就松口,果断手掌一挥,命人上楼搜查。瞬时间,巡查编队动作迅速地都冲上楼去了。 红鸾一如既往地媚态如斯,只是偶尔飘忽地眼神暴露了她的紧张。瞧这架势,好生渗人,她慢慢挪到恒王妃身边,小声问:“王妃这是……” 卫子楠摆手,示意她先不要说话:“让他们搜。今儿不让他们搜,这事儿没完。对方有备而来,不会轻易空手而归。” “可奴家这里当真没有窝藏逃犯,身正不怕影子歪。如果被他们动手脚,真给搜出来,咱们醉月楼可就完蛋了。能不牵扯到王爷最好,怕只怕对方有心往王爷身上扯,我们躲不掉啊。唯一能明着仰仗的,只有王妃您了。” “我知道。” 卫子楠细细品了一番红鸾的话,已知她必是秦傕安插在这里真正的管事人。她这么妩媚,自己这么……呃…… 所谓的动手脚,就是你明明没有窝藏逃犯,居然还给他们揪出来一个。卫子楠松口让他们搜,不是因为清者自清,而是不怕他们搜出来。 方玉桁如释重负地把人推到卫子楠面前,畅快大笑:“还是恒王妃体恤我们这些小当官儿的,这不,搜出来了。只不过,这事儿可不能看在恒王妃的面子上就这么结了。此逃犯杀人越货,醉月楼将之窝藏,脱不了干系!” 红鸾与众位姑娘好不心惊,因为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醉月楼暗中有人保护监察,是绝对不可能放不明不白之人进来的! “哦?”卫子楠把长眉一挑,眯了眯眼睛,也不知是不是跟秦傕学的,她居然在这个时候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说道,“我就奇怪了,醉月楼背后临水而建,你们在这里吵了快半个时辰了,怎不见他跳水脱身?奇哉怪哉!” “是啊,咱们醉月楼又不高,下面的燕尾池也不深,摔不死淹不死的,他怎么就乖乖给你们抓呢。”红鸾见有恒王妃撑场子,放心大胆地理论起来,“莫不是你们沆瀣一气,给我们醉月楼栽赃陷害来了!” 方玉桁抽了下嘴角,一边吩咐人捆绑住人,一边解释道:“醉月楼周围都部署了人手,他只要跳水,必会被擒。如此简单的道理,这逃犯必然懂的。” “哦,方大人好部署,人手隐藏得就连我都没看见。”卫子楠依旧是一副不慌不忙地样子,在方玉桁身边走来走去,时不时睇他一眼。 方玉桁总觉得恒王妃的态度有点奇怪,顺着话说道:“恒王妃谬赞,‘会隐藏’乃是抓捕第一要紧的本事。” 卫子楠摇摇手指,又问:“既然隐藏得如此之好,那逃犯也不知有人埋伏,那为何还不跳水?这不是很奇怪?” “这……”居然被绕进话里去了,方玉桁一时语塞,索性打起哈哈,“逃犯为何不跳,下官怎知!下官人已抓到,得赶回去复命,就先告辞了。” 他手一招,准备领着人马撤走。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路人马很快就撤到了门口,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就这么要走。 “慢着。”只听一声脆响,お筷尐誩兌震人耳膜。 方玉桁突然停住脚步,惊恐地盯着凭空扎在地上的剑——要是再靠近一点,就直接戳穿他的脚背了。 “我说让你走了?” 方玉桁:“……” 卫子楠又打了个哈欠,语气中带着很淡的阴笑:“本将军还未指控你栽赃陷害,你这就准备逃,胆子也太小了吧。” “恕下官愚钝,不知恒王妃何意。”方玉桁没想到恒王妃态度如此强硬,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直面信步走来的恒王妃。 卫子楠拾起自己的剑,重新入鞘,煞是轻蔑:“我进门时,你手下共有十三人在这里,上去搜个人,下来就变成了十二个。方大人,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我这双眼睛泡过孔雀胆吗?” “……” “倒是盘算得好,趁乱一窝蜂冲上楼去,不仔细看还真数不出来。可惜方大人这点伎俩,没躲过我的眼睛。你让其中一个换装成逃犯,完事后该放归的放归,该掉包的掉包,我说的可有错?” 方玉桁苦笑:“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恒王妃……”他一个小小巡防营老大,在大将军明前,着实翻不起什么浪头,首先气场就差了很大一截。 “先不说这个。”卫子楠抱臂而立,站在他面前,居然还比他高出一点,“回到刚才的话题,逃犯如果能逃,为何不逃。” “王妃这话可就问的不是时候了,犯人已经抓住,要问请到庭审时去问,下官怎知逃犯是如何想的。当务之急,是将逃犯收监。” “错,我没让你猜逃犯的心思。”卫子楠看了看那所谓的逃犯,继而嘴角勾起一抹轻如羽毛的笑,耸耸肩,“醉月楼这等烟花地,绝对会有法子藏住或者转移人。方大人应该很有经验,朝廷清查或者自家夫人来抓人时,没有几个官员被抓便足以说明问题。那么,醉月楼如果窝藏逃犯,你在这里弄出如此大的动静,他们怎么会不知道把人藏好。” “……” “刚才我注意到了,这个所谓的逃犯被从屋子里揪出来时,身上衣冠整洁,想必连藏都不曾藏过。请问方大人,你觉得这说得通?” “那就要问醉月楼为什么不把人藏好了。”方玉桁自知遇上了硬茬儿,却只能死咬,一旦松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哦。”卫子楠摆摆手,揶揄道,“醉月楼是我恒王府的产业,方大人说问醉月楼,大约就是要本将军给你个解释。好办,这么说吧,自打我与恒王成亲那日,恒王被我从这醉月楼里揪出来起,他就几经反思,最后弄了数道暗门和暗道,以方便他躲避本将军。这些暗道直通恒王府,方大人,需 要我打开其中一道给你看吗?” 方玉桁冷汗淋淋:“……” 既然有暗道,倘若有逃犯,醉月楼早就帮助其借由暗道溜之大吉了,还会等着你巡防营的人来抓吗。这一手嫁祸,简直能笑掉人大牙。 当初恒王成亲之日被从醉月楼里揪出来,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要弄暗道,合情合理。 不等这傻官反应过来,卫子楠手中长剑已然出鞘,眨眼间架在方玉桁脖子上:“栽赃嫁祸,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所谓的‘逃犯’留下,我就放方大人离开,你看如何?别妄想跟我讲条件,我不是喜欢高抬贵手的人。” 方玉桁吓得慢慢往后退,捏着剑锋,战战噤噤地退到安全之地。他何尝不清楚,恒王妃是真下得去手,上一次她当街伤人陛下居然还褒奖于她,自己不过是个小官,哪里惹得起。 可是,那逃犯如果留下,岂不被她抓了把柄在手上。这所谓的“逃犯”也是正儿八经的巡查编队,是绝对查得到的。原想事后再来个偷梁换柱的,现在人却已被扣下了。 到时候恒王妃大做文章,遭殃的可能不仅是他,还有京兆尹啊。 “别考虑了,滚吧。算计老子的时候就该知道,老子有仇必报!”卫子楠困死了,脾气顿时暴起,甚是想念被窝的温暖,话毕一脚将他踹开,拽着那逃犯就走。 出了大门,她一声唿哨唤来了自己的暗卫蒋隋,吩咐将人带去关押。随后,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落在醉月楼里,走得洒脱极了。 方玉桁和剩下的十二人,全都傻眼了。 上头说什么恒王妃见不得恒王□□,必然会巴不得他们端了醉月楼,结果事态的发展和他们所预料的一个天一个地。人家不仅要拦,还要狠咬你一口…… 终于放心下来的红鸾噗嗤笑了,对柳香小声说道:“看见没,有这样的夫人,王爷不服都不行。” 她那满眼的佩服,是决计装不出来的。 卫子楠上了马,直接回府。 此时已经夜深人静,街上宵禁,没有半个人影,唯有官员可以畅通无阻。四下寂静,催得她瞌睡更浓。这一天,从晨起直忙到子夜。想当初在边疆应敌时,才有这种酣畅淋漓地劳累感,尤其是像现在这样饿着肚子的时候。 可惜,休息了几个月,居然适应了安逸的生活,才忙了一天而已,就感觉人很疲惫。 ……也不知秦傕睡着没有。甚是…… 想他。 正打着哈欠,忽然身后传来一身羽箭破空之声,卫子楠下意识地侧身躲开,只听叮当一声脆响,箭头深深扎进地砖。 她在突然的清醒中凛然回头,赫然见黑衣人一字排开,手中皆已弓如满月,下一刻就要将她射成马蜂窝。 ☆、第73章 夜晚遇袭 有人要杀她!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方玉桁那里几句话就解决问题,她还在奇怪太子这一手怎么如此没有力道,原来还有后招在这里等着她啊。 因为宵禁,大街上半个人影子都看不到,在这里将她暗杀,基本上可以说神不知鬼不觉。她自己有三名暗卫,因为出来急并未增加人手。身手最好的蒋隋已经带着“逃犯”走了,还剩下两个,俨然不会是那一墙头黑衣人的对手。 就在那一箭射偏之后,卫子楠当机立断,弃了马匹,灵巧地往墙角躲藏。那一排弓箭嗖嗖射出,密如急雨,一箭箭立刻就要取她性命。 虽然她动作快,却快不过弓箭,她手中长剑权且挡掉一二。只听得箭头没入**的闷响声传来,她的一名暗卫,关键时刻冲至她身前,虽然用兵刃挡下大批箭矢,却仍被一箭射穿心口,当场毙命。 “他娘的!” 比高北蛮子还阴! 她只剩下一名暗卫,对方却有十几人,想要全身而退,难于登天。看来,今天八成得死在这儿了……逃出生天的机会瞧着不大啊。 她摸摸腰间,没有发现信号弹——上朝时禁止夹带私物,她下朝后一直忙到现在,连朝服都还未换下来,哪想到还会出入凶险之地,信号弹自然没有带上。 寻常时候,只要她换上便装,在外走动都会带上一发信号弹。对方这是算准了她身上没有救命的东西…… 虽然知道结局大概只有一死,但束手就擒不是她的风格。她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和太子做对到底,就敢在生死逆境殊死一搏。 卫子楠借着暗卫给她创造的条件,借着黑暗和墙壁调转方向,猫着腰从一处巷子里穿出去,没有往恒王府走,而是往她的忠武侯府去了。 如果她刚刚躲藏的那一下瞒过了黑衣人的眼睛,他们若要追,必定会往恒王府方向去,那么她就可以争取到时间,赶去忠武侯府。 她的一千府兵实际上只有五百,有一半还驻守在忠武侯府,足够她用来应付这波刺杀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招管用了。那拨黑衣人在屠杀了她的暗卫之后,就往恒王府方向追过去了。 卫子楠骨子里那股血性被渐渐点燃,轻蔑地笑了笑,猫着腰从巷子里穿到对街。算算脚程,这样的速度到达忠武侯府,至少要两盏茶时。 她没有多少时间,那些黑衣人一旦发现情 况不对,就会折返回来,不必细想就该知道她实际上是去哪里了。况且,追人的话,分头追才是上上策,大部分黑衣人往恒王府方向去,绝对还有小部分分散了寻她。 这种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的情况,她遭遇过很多次,倒没有被吓得软了手脚。只是如今有了牵挂,她的命不再只是她自己的了,说不着急是骗人的。 她脚步飞快地赶去忠武侯府,没打算东躲西藏,而是直接在无人的街道上飞奔而去。她知道,没那个时间给她一边躲藏一边赶路,因为一旦黑衣人感觉不对,就会在忠武侯府附近等着她,等她到了就是自投罗网。 她的计划没有错,只可惜,黑衣人比她预想地还要早一些发现情况不对。 她不过堪堪走了半盏茶时,居然被他们追上了。 心底拔凉一片。 “秦傕,我今天要是死在这儿,你若不帮我报仇宰了那对母女,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她嘀咕一句,再一次往巷子里躲藏。 对方为了速战速决,用的是弓箭,她这样躲藏极其不方面他们瞄准。 黑衣人射光了弓箭,竟没有一箭射到目标,只好放弃远攻,个个拔出弯刀扑将上来。卫子楠排兵布阵还行,马上作战也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偏偏用惯了长刀,不擅长近身作战,所以她虽然手里有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却算不上有优势。 如果那一群黑衣人一拥而上,她铁定要交代在这里。 不过……既然对方放弃弓箭,她哪里还有不跑的道理,于是果断从巷子里窜出来,沿着商铺一路朝忠武侯府奔去。 黑衣人穷追不舍,卫子楠脚下如飞,眼见着就要到了,再近一点的话,她的守将就会主动追出来查看情况,那她就有救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两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在一丈开外挡住她的去路。 居然还有一波,绕到她前面来了! 遥望忠武侯府,她估摸着自己就是嚎破嗓子,那头也听不到,反刺激得黑衣人尽快要她性命。 “有本事来杀!”没办法,只能放弃赶过去。卫子楠从不惧战,脆响一声长剑出鞘,左右是一死,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赚一个,她倒要看看,自己今天能赚几个。 她从来不惜命。 刀与剑相击,发出刺耳的金属声音,在沉静如水的夜里催人性命。卫子楠没有方向可退,黑衣人已将她牢牢围住,在她解决掉三 个人以后,他们的同伴再也没有耐心陪她玩下去,只见领头的一挥手,黑衣人立时蜂拥而上。 月色撒在森冷刀尖上,手握三条人命,自觉不亏的卫子楠嘴角嗜杀的冷笑丝毫不见退却。 又是一个,赚了三个。 但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肩头挨了一刀,虽只擦破皮肉未伤及骨头,但鲜血顷刻间就染红了臂膀。 只要她今晚死在这里,黑衣人得来头太子必定抹杀干净,这就成了一桩悬案。更何况,皇帝就算知道是何人所为,在她死的当口上,为了稳定朝局,未必会把太子怎么样。 至于在醉月楼里发生了什么,那根本就是小事,没有人会去追究是不是有一出栽赃嫁祸的戏码。唉……早知如此,她就该给卫子悦下毒的,解药自己手里留一份,太子就是发了疯也不会挑这种方式杀她。 失算。 就在她以为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忽听得搜搜几声短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几乎在同时,手中的刀就要砍到她身上的两个黑衣人,齐齐扑倒在地,动也不动。 紧接着,一阵繁密的脚步声响起,她循声看去,就见另一队黑衣蒙面人持剑朝这边杀了过来。局势转瞬即变,眨眼之间,两波黑衣人竟厮杀在了一起。 她这个被追杀的正主居然被晾在了一边。 “……”她晃了晃脑袋,确定自己尚在清醒,没有看错。 正在她惊咋得当口上,忽有一个黑衣人悄然朝她靠近,卫子楠侧耳察觉,回身一剑刺去,那人似乎没料到她背后也长了眼睛,堪堪躲开,险被刺穿喉咙。 “夫人下手再狠点就要当寡妇了。”那人低声笑,一把拽住她往不远处一个宅子飞奔而去。 “秦傕!”她不敢大声,“跑这儿干嘛!” “不跑这儿来,我岂不是要当鳏夫了。”说着,带着她跃进宅子中,熟门熟路地推开一扇门,不知动了什么,打开一处暗门。 “咱俩少了哪个都不行。”他扯下面罩,在暗门合上的同时靠在墙壁上大口喘气,“这里安全了,这条通道直通王府……休息会儿,不急着回去。” 毕竟受着伤,他和窦先马不停蹄赶过来,已到了极限速度,刚才又险险避开卫子楠那一剑,已经筋疲力尽。 “狡兔三窟,到处都是你的窝?”卫子楠笑,劫后余生的欣喜让她有些兴奋。居然又被秦傕救了,这家伙能未卜先知不成 。 她扶着秦傕,想找了个地方坐下,这里黑灯瞎火的,生怕就摔了:“王爷怎知我今晚要遭遇追杀?” 秦傕没有回答她,却突然将她抵上墙壁,用力吻上她的唇,就像正经历着生离死别,最后一次亲吻自己的女人,害怕再也不能拥有。两条有力的臂膀将她死死箍在怀里,抱得她就快不能呼吸,骨头都要碎了。 狂风骤雨一般的吻,席卷了卫子楠的唇舌,她被死死抵在墙上,越来越反抗不了。知道他在后怕,卫子楠也抱住他,一时心软开始回应他,用行动告诉他,自己这不还好好活着吗,亲得到,抱得到…… 黑暗中,彼此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他的亲吻和爱抚,让卫子楠逐渐吃不消了……她觉得自己没在外面被杀死,也要在这里被他亲死。 再这么下去,还想不想回去睡觉了…… “够了,我这不没死吗!”一把推开他,卫子楠终于呼吸顺畅了。 秦傕感觉自己抱着她的手甚至在发抖,如果不是这样亲密的亲吻,实实在在地抱着她,他大概要害怕到崩溃。 曾经无懈可击的他,有了软肋。如果夫人今晚遭遇不幸,他的后半生究竟要怎么度过……怕是大仇得报就马不停蹄地追她而去。 他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爱她爱到如此境地……这样一种,他曾经嗤之以鼻的境地。 “我怕失去你。”说完,又伸手过来抱住她,在她耳边强调,“很怕。” “我……”秦傕忽然的感性,让她鼻子一酸,卫子楠蹭蹭他的脸颊,“我不怕死,不过……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秦傕笑了,沉默着抱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不那么患得患失,松开她,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亮:“能从夫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为夫可以说死而无憾了。” “……” 星星火光,在彼此的中间点亮,卫子楠竟然在他眼中看到一层水汽,不禁失笑,伸手去摸他的眼睛:“大老爷们儿,哭什么哭。” “……”秦傕打开她的手,偏开脑袋,“憋的,硬憋着没在这里把你给办了,快憋出内伤了都!” “……” 刚才是有些失控。 “我……”她红着脸埋下头,狠狠咳了两声,“我受了点伤。” “哪儿!”他举着火折子,在她身上上下查看,找了半点愣是没有找到。她穿的是暗红色的半臂,血迹 很难一眼看出,光线又暗。 “这里。”卫子楠努努嘴,指指自己的肩膀。 秦傕慌忙举着火折子看,瞧见那一处尽被鲜血染暗,扒开衣料才见伤口还不到一寸来长,浅得很,只是血流得多,吓人罢了。 她埋头笑了:“骗你的,一点小伤。”这点小伤对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还不如一拳内伤来得痛。 “这是骗?”秦傕不满地戳了下她的头,像训孩子似的,“自个儿伤了都不在意,知道我有多心疼吗。” “……”少说两句情话会死吗?卫子楠感动归感动,却有点受不了他这一惊一乍的,提步往前去了,“回去吧,我要困死了,恨不得躺在地上睡一觉。” “我背你?在我背上睡。” “别逗了。” 她从秦傕手里拿过来火折子,走在前面。密道里安安静静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秦傕突然叫她。 “子楠。” “嗯?”她回头。 “没什么……就想叫你。” “……” “本王今天是感性了些,像个小白脸儿似的快被吓破了胆。”秦傕无奈地耸耸肩,嬉皮笑脸地勾住她的腰,“不如踢为夫一脚,不然这么真情流露下去,我的牙都快酸掉了……嘿嘿——真踢啊!” “回府之前,给我闭嘴!” 得,自己作的。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预收坑《一壶毒酒喜相逢》求收藏啊~~~~ ☆、第74章 回府一趟 第二天的早朝一直以来力求稳扎立足的卫大将军,居然一声不响地告了病假。各位大人面面相觑,都道没听说她病了啊,昨天不还是好好的,满面红光么。 只有太子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也只知道昨夜有一场夜袭,结果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他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禀报情况的,而恒王妃今天也不见人影。 只怕于他来说是凶多吉少。 可他不信,近二十个死士,干不过卫子楠一个,就算她有暗卫,也不可能匆忙之下带那么多出来。况且押送逃犯回去,不大可能由她亲自做,势必交给手下。手下一分流,她就更不是对手。 从今早诸人的反应来看,昨夜的打斗痕迹应该清除了,没有人发现曾有夜战。但,如果是他的人顺利得手了,有功夫清理现场,怎会没时间回来禀报。 太子不禁想起上一次张全劫持采薇不成,反被劫持,也是这样悄无声息,没有音讯。这让他又忐忑几分。 越是风平浪静,越可能迎来暴风疾雨。 到了这日午后,恒王府的马车驶进宫门。据他的暗线汇报,下车的只有恒王,没有恒王妃,这让秦源有种说不出的混乱感——恒王妃可能再也出现不了,但恒王入宫又是所为何事。 和心殿里,皇帝看完恒王呈上的一本奏折,还不及说话,已经猛烈咳嗽起来。 “父皇莫气,莫、莫气啊,龙体要紧。”秦傕跪在下首,一脸的焦急,恨不得冲上去给他父皇顺顺背。 皇帝摆手,示意赐坐,又反复把那封奏折看了一遍,好歹面前还有个恒王,于是强忍着把它摔下去的冲动,问:“你媳妇儿现在如何了?” 秦傕在凳子上坐如针毡,时不时要擦一擦额头上的汗:“哦哦,子楠没什么大碍,只是肩头受了些小伤。这几日她太过辛劳,昨夜处理这事儿直到天亮才小睡一会儿。儿臣心疼她,便私自替她告了假。她这会儿应该继续忙去了吧,也是怕把事情闹大,所以才让儿臣进宫一趟。” 这奏折上清清楚楚讲述了昨晚的两件大事。 其一,方玉桁栽赃陷害醉月楼,人证已在恒王妃手中。这背后是谁在推动,不言而喻。其二,恒王妃夜晚造袭,所幸袭击者全部被她的暗卫所击杀,其中一人名唤张全,曾经对恒王妃的一个婢子下手,确定无误是太子的人。 将两件事串联起来,不难猜出,太子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 皇帝看了这样一份帖子,怎能不气啊。太子前脚刚动到了北军上去,后脚就刺杀他有意提携的将领,简直是要造反。 话说,这恒王妃不愧是他看中的人物,能忍下这等大仇没有留到早朝当堂发作,算是给他这个皇帝一个缓冲的台阶下。 不管此事是真是假,皇帝都不得不重视。 “老二,你如何看?”稍缓心态,皇帝慢慢止住了咳嗽,态度也稍微缓和下去。 只是皇帝的随口一问,秦傕居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毫无征兆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上了:“父皇,求父皇给儿臣做主啊!” “……”知道这个儿子没什么出息,不过也难得看他说哭就哭,皇帝反倒放松了心情,“多大个人,你媳妇儿若看到你这样子,不嫌弃?” “子楠的确是嫌弃儿臣,可没有她,儿臣哪儿抬的起头啊。现如今,儿臣走到哪儿都说得上话,谁还敢不给儿臣面子。善妒归善妒,相处久了,儿臣觉得……也挺喜欢她的……她若要出事儿了,那儿臣怎么办,儿臣不想再娶别的女人!” “……”怎么突然深情流露,跟他扯感情问题了,皇帝不自觉地勾了勾笑,“你想让朕如何给你做主,严查太子,废太子?” 秦傕瞪大了眼,吓得连忙磕头,结结巴巴地说:“儿、儿臣不敢……正因为此事干系重大,子楠才叫儿臣单独面见父皇,她自己回避,怕自己到时候心急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其实,儿臣也不想坏了兄弟情分,但如何两边都顾及到,就……恕儿臣愚钝,觉得还是得由父皇决断比较稳妥。” 皇帝的表情,有点皮笑肉不笑的味道:“咳咳……你便如此确定,是太子所为?” “儿臣……儿臣没那脑子去猜是不是皇兄,不过子楠说是太子,而且愿意回避由父皇继续深查,想必也错不了。” 这桩事本就已经八九不离十了。那所谓的“逃犯”是巡查编队的,怎么就被当作逃犯给抓了,方玉桁总得给出个解释。 而且,由于近日在查北中郎将与太子勾结一事,皇帝不免早朝时会多看太子几眼,观察太子还和哪些他之前没主意到的官员有过眼神接触。 结果,太子今天一直低埋着头,显得魂不守舍。完全可以解释为,他在担心他这次行刺是否成功。 “行了,你下去吧。”皇帝没心思再看儿子卖哭像,把手一挥,“挺好,别给你媳妇儿添乱。” “可是,父皇……” “行了,不会委屈你们的。” “那、那儿臣告退。” 皇帝终于歇了火气,把这事儿翻来覆去地想。恒王妃因为太子妃而与太子水火不容,理应在朝上点破,给太子来个当头一棒,出口恶气的。 结果,她没有。 这让他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看来,恒王妃忠君这一点做得不错,和她爹一个路子——再大的事,也先顾及天子的颜面,有意避免强行施压。 只是现在他没太多工夫把精力放在恒王妃身上,对于事件本身,他更想听听太子的说法。不过,在这之前,有必要他亲自查一查。 何枭今晚会回来禀报北军那边的进展,届时将此事也一并交给他查。如果情况属实,太子就有必要好生敲打一番了。 秦傕确定自己这一手又把太子往坑了推进了一大步,乐呵呵地回到府中。进了和鸣院,看见卫子楠正在和卫祯商量着回卫府一趟,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好端端的,回去作甚?”他还没把今天和心殿里的事向夫人汇报呢,如果预估没错,皇帝必会找太子谈话。 也就是说,太子的日子即将迎来腥风血雨。 卫子楠对秦傕是绝对放心的,既然他主动说要替她进宫走一趟,那便不会有什么问题。卫祯这边,因为宋氏那头传来消息,说眼睛可能治得好,所以小卫祯急着回去一趟。 卫祯一个人回去她当然不放心,程氏一没人盯着不知道会变多少个花样留她孙子下来。近段时间她太忙了,无暇顾及卫祯,今天他主动说想回去,怎么着也该满足他。 “去不了多久,至多一个时辰就回来了,有话等我回来再说。”她拍拍秦傕的肩,正欲要走,却又顿住,不放心地问,“出门一趟,伤还好吗?” “无碍。”秦傕心情低落,“夫人早去早回。” 卫祯看得出姑父不想姑母走,便来牵秦傕的手:“姑父一起去好吗?” 秦傕倒是想去,可还有事情丞待解决,于是捏捏他小小年纪就布上茧子的小手,眯起眼睛笑得像个大孩子:“姑父就不去了,你要保护好你姑母知道吗,不许她看别的男人,不然姑父会难过的。” 卫子楠:“……” 卫祯不懂男女之情,只觉得姑父这样说话有点莫名好笑:“我一定保护好姑母!姑母对我最好了。” 一大一小在他的注视下登上了马车,秦傕负手回了和鸣院,唤来窦先,吩咐紧跟卫子楠,决不允许昨晚那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自己夫人遇袭,实在令他后怕,只恐太子那头明枪不行,还有暗箭。唉……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是个做大事的人,居然像个老妈子似的,一会儿担心夫人有没有累着,一会儿担心她开不开心,要不就是担心她安不安全。 卫子楠前脚刚进了卫府,就有小厮来传,说程氏请小少爷去宜兰园一聚。卫祯是回来看母亲的,不过先去拜见祖母也是理所应当,便老老实实跟着去。 “呃,少夫人还等着二小姐呢,二小姐不去?”那小厮很是诧异,这一次卫子楠居然跟在后面走,也要去宜兰园的样子。 “回来理当先拜见母亲。”她说完,也不管那小厮,牵着卫祯走到前面去了。 前一次回来,卫子楠是放卫祯自己去的,料想程氏也耍不出什么花招,这一次她却不敢。只因太子被逼急了,程氏这里兴许也有怪招,她不得不防。 乍一见到程氏,她都给惊着了——月余不见,程氏竟似衰老了十岁。 “快过来给祖母抱。”一见孙儿来了,程氏就晶亮了眼睛。至于对待卫子楠,别说招呼了,就是看都没看一眼。 卫祯却在三步外停住脚步,毕恭毕敬地给程氏跪下磕头:“许久未见祖母,甚是想念,孙儿给祖母磕头了。” 程氏伸出去的手僵住了,几息过后才悻悻收回。 卫祯已经六岁了,哪喜欢给她抱,早在还未去恒王府的时候,他就厌倦了祖母总把他往怀里揽的举动。如今跟了姑母习武,被锻炼出了独立自强的性子,更不喜欢给程氏像抱婴孩一样抱着亲。 而且,姑父说他都已经长大了,拜见长辈行礼跪拜便可,切不可像个没规矩的顽童还往长辈身上贴,没得叫人看笑话。 “给母亲请安。”卫子楠也见了个礼。 程氏看到她就烦,心中笃定一定是卫子楠离间他们祖孙,害得孙儿如今都不亲自己了,冷冷哼了声,未理她。 “祯儿饿不饿,祖母这儿准备了糕点,都是你爱吃的。咱们去滴翠亭里吃去,你不是说最喜欢那里的风景吗。一边儿吃,一边儿给祖母说说你的事,好不好?” 卫祯看看卫子楠,他有些心动。滴翠亭是他最喜欢玩的地方,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很怀念曾在里玩耍的愉悦。 卫子楠笑笑,很无所谓:“看我做什么,想去就去。” “那姑母呢?” “自然和你一起去。” “太好了,我们快去吧。” 程氏虽然脸色不好,倒也没说什么,非要拉着卫祯的手一起走,卫祯拗不过她,只好被牵着走,将卫子楠落在后头。 到了滴翠亭,程氏命人摆了果盘和糕点并甜茶在卫祯面前,象征性地也给卫子楠备了一丁点儿,只是仍旧一副不肯服软的样子。 卫子楠从未期待有一天狗能改掉吃屎,程氏的榆木脑袋能开窍。见卫祯吃得香,她也顺手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正咀嚼着,眼睛一瞥,瞧见卫祯的衣裳下摆挂了草,于是躬下身子给他拿掉。 “瞧你,刚换的新衣裳就弄脏了。” “呃……”卫祯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姑母坐下休息,我自己来。”说着拍拍衣裳,确定再没沾到别的。 卫子楠咽了糕点,饮下了口茶,催促卫祯坐好,然话还没说完,就脑袋一沉,一头栽倒在石桌上…… ☆、第75章 程氏阴招 姑母在自己眼前晕倒,卫祯急得团团转,用力摇晃几下不见她醒更是慌了神儿。 “姑母,您怎么了!姑母快醒醒啊!”任他怎么喊,卫子楠就是醒不来,使劲儿掐人中也没用。 “求祖母快叫大夫吧!”卫祯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他祖母一贯不喜欢姑母,所以毫不犹豫地跪下去了。 程氏摇摇脑袋,不等他磕完头说完话,就对一旁的家丁吩咐道:“把小少爷抱走,顺便去把大夫请来。” 看祖母居然是这个态度,卫祯怎么会乖乖走。所谓的请大夫,等他走了还不知道能不能请来呢。而且,平白无故的让他走干嘛。 姑母刚才吃了一块糕点,怎么就晕了,难道是因为……卫祯看着程氏,不敢相信自己的祖母会干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他答应过姑父保护好姑母的,怎么能够这个时候走开。 “不,我不走!”家丁来拽他,被他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毕竟是练过武的,家丁又不敢动真格,即便他年纪小却死活抓不住。 程氏拿他无法,看看趴在桌上的卫子楠,只得叹气:“罢,没时间给你耽搁,祯儿,祖母这都是为你好。” 言罢一挥手,就立刻从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家丁。那家丁手里拎着个蒙着黑布的笼子,端到程氏面前的石桌上放着。 卫祯仍在闪躲家丁的拉扯,想要靠近却又怕被抓:“你要做什么!不许伤害我姑母!你们给她下了什么药?!” 话音刚落,就只见那家丁打开黑布,露出里头的东西——竟是一条手腕粗的五步蛇。 那一瞬间卫祯傻掉了,追赶他的家丁瞅着机会一把将他抱住,卫祯挣脱不得,只好扯着嗓子喊:“姑母快醒醒,快醒醒啊!”急得小脸上泪水横流。 这条蛇是用来做什么,不言而喻。 程氏脸上可谓是枯木逢春,终于得意了一把。那家丁很快戴上皮手套,伸手从笼子里抓起正嘶嘶吐着信子的五步蛇,用手指捏住蛇的下颌,让尖尖的毒牙露出来。 “不要!你给我住手!”卫祯被生拉硬拽地拖出去一段距离,眼看着就要拐了弯,再也看不到姑母是否安好了。 程氏顾不上他,她只一心要卫子楠死。她最骄傲的女儿正经历着虫卵的折磨,这一份刻骨痛心的恨意让她哪里还管的了其他。只要卫子楠死了,太子就少了一大威胁,虽然她自己必然会有一段难挨日子过,但至少还有一条 活路。 哪怕最终败露偿命了又如何,总好过被卫子楠逼死,做鬼也只能看着她逍遥好。 那糕点里她的确放了东西,但只有短暂的昏迷效果,时间一过卫子楠就会清醒。所以,她必须抓紧时间,连卫祯的挣扎也无暇多理。 “夫人放心,咬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必死无疑。” 程氏点头,示意快点动手。 到时候说卫子楠是在后花园不小心被蛇咬了,谁能怀疑到她头上。她便不信卫祯虽然全都看见了,还能说实话让他祖母也偿命不成。 毒牙离卫子楠的手越来越近。 一尺,三寸,两寸……卫祯的哭喊还在继续。 卫府高墙上,潜伏在墙头的蒙面人手中亮出了梅花镖…… 就在小卫祯被拖至拐角的那一瞬间,昏迷不醒地卫子楠突然清醒过来,伸手准确无误地捏住抓蛇人的手腕,随即袖中匕首寒光出鞘,割断了毒蛇的头。 一切只在眨眼之间发生。 突然之间的变故让程氏和她的奴仆惊呆了,卫祯趁机逃脱,连摔两次才跑到卫子楠身边,抱着她的腰哭得肝肠寸断。 于此同时,墙头上的窦先收起了暗器,终于松了口气——王爷料事如神,王妃这一趟果然有性命之虞。不过,王妃似乎更胜一筹。 “你!不可能!不可能!”程氏惊恐地看着没有一点异样的卫子楠,再看看落在桌上不及拳头大小的蛇头,脸色煞白如纸,“你不可能清醒。” 卫子楠摸摸卫祯的头,先把程氏晾到一边,拿绢布擦干净匕首上的血,将之入鞘,交给卫祯:“拿去防身,切不可再叫几个杂碎欺负了。” 卫祯擦干眼泪,捧着匕首重重点头:“我没用,但以后一定勤加练武,再不会丢姑母的脸。” “嗯,别学这些丢人现眼的手段。” “我会跟姑母姑父学好的!” 程氏老脸拉下去,黑透了。卫祯话里的意思可不就是瞧不起她手段低劣么,可她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有好日子过。 卫子楠这才扭过头来,招呼程氏,顺手端起桌上的糕点闻了闻,露出赞许之色:“唔……朝露楼的美玉中藏真是香啊。” 程氏脸色微变,没想到她竟知道这是美玉中藏。要知道这糕点月初才有三份,且配方少有人知,莫不是她知道这里头含了酒。 “母 亲,我就这么不招您待见?虐打也就罢了,现在还想毒死我?”卫子楠莞尔,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小团糕点馅儿,“我不胜酒力的事,只有您和太子妃知道。而这美玉中藏,您大概觉得不喜欢甜食的我之前没碰过,甚至卑劣如我,听都没听说过。可惜,您猜错了,我不仅知道,还曾吃醉过呢。” “你明明……” “我明明吃下去了,对不对。”卫子楠把那块馅儿扔到桌上,抱臂,“躬身给祯儿拍衣裳的时候抠出来了,吃的只有皮。” 所以,当这盘点心端上桌的时候,她就知道程氏会对她下手,故而将计就计先装醉再说。没想到程氏如此歹毒,居然意图用蛇取她性命。 吃一块糕点就醉,然后被蛇咬伤,就是仵作验尸也验不出什么,因为这糕点里是酒,不是迷药也不是□□,又是微乎其微的量,谁能想到她会喝醉。 她这个弱点,真是……致命啊…… 回去大概得练练酒量才行。 程氏瘫在凳子上,怎么也没料到会失败。一次不成,不会再有第二次,卫祯也将整个过程看见,这下全完了…… “我这个人有仇必报,太子妃算计我两次,就付出了两次代价。只不过,今天在祯儿面前,我不多与你计较,也不想落下弑母的罪名,所以,您不会有事。但我需要提醒你,我不找你算账,但我会让太子来偿还。” 程氏:“……” “有时候我会想,为整个卫府和家国奉献生命的父兄,临死也再三嘱咐我要顾全镇国公府的他们,如果泉下有知,看清楚母亲你是什么样的人,不知会不会感到不值。我一死,卫府还剩下什么,只剩下一个仰人鼻息的太子妃就足够了吗?” 程氏说不出话,她实在是怕死,怕卫子楠会报复才会害人。杀母之仇不是她道歉服软就能揭过去的,这桩旧事必然会是你死我活的结果。 不理会程氏,卫子楠侧低下头:“祯儿,去看你母亲了。” 卫祯本不喜欢祖母那般做派,无奈那是长辈,不得不敬。今天居然让他看到这样一幕,再是把孝顺挂在嘴边,圣人的话再怎么振聋发聩,也拦不住他要疏远程氏的心。 就差那么一点点啊,姑母如果不加防备,今天就命丧黄泉了。姑母那么好,教他武功,教他做人,改了他一身臭毛病,和母亲不差一二。反观祖母,如今懂事了的他终于晓得了,祖母差点宠坏了自己。 “好,看了母 亲我们就回去吧,姑父大概等急了。”卫祯说完,冲程氏一躬身,“那我们就先走了,祖母保重。” 一大一小头也不回地去找宋氏,就这么对程氏不屑一顾,将她晾在后头再未搭理。程氏眼睁睁看着卫子楠走,双眼气得通红,再看看掉在桌上的蛇头,差一点气晕过去。 卫子楠带着卫祯进了宋氏的院子。 宋氏知道两人要来,早就妆扮妥当,坐在院子中静候二人,待听到门房通报以后,便站在原地迎接。 虽然她看不见,但双眼中的光泽包含着的期待感人心动。 “母亲!”卫祯一进院子就撒丫子扑到宋氏身上,呜呜呜地哭,“我好想母亲啊,做梦都想。” 宋氏摸着他的头,用耳朵听音,寻找着卫子楠的方向:“王妃也来了吧,快请坐。” “嗯,嫂子别来无恙。”卫子楠在对面坐下,示意卫祯扶他母亲坐好。 卫祯抬起小脑袋,牵着母亲的手,扶着母亲落座,迫不及待地跟宋氏说刚刚发生的事:“祯儿回来有一会儿了,先去了宜兰园拜见祖母……祖母刚刚想毒死姑母呢,好可怕,我担心母亲在府中不安全……母亲可不可以搬出去?” “什么?”宋氏皱眉,转而面相卫子楠,眼神空洞中带着一丝丝的震惊,“祯儿说的是真的?” “真的,不过她没得逞——嫂子要不要搬出去,我那忠武侯府还没人住。你搬出去了,祯儿才能安心。” 宋氏想也没想就摇头拒绝了:“不了,哪有儿媳妇搬出去,不侍奉公婆的。我若这么做,是丢祯儿的脸,丢我爹娘的脸。况且,我的眼睛也不是没救,最近能隐约看到光了呢。我自己多加小心就是了。” 卫祯高兴坏了,伸出五根手指在宋氏眼前晃。 宋氏眯着眼睛笑:“祯儿,你在试探娘?” “太好了!”卫祯狂喜,搂着宋氏的脖子亲了又亲,“等母亲眼睛好了,祯儿给您耍大刀,姑母说我进步可大了。刚才,祖母手下那帮杂碎三五个才把我制住,是不是很厉害!” “嗯,我们祯儿长大了。”宋氏笑容满面,拍拍卫祯示意他下去,转头过来招呼卫子楠,“有劳王妃带祯儿回来看我,还遭遇这样的事,我真是过意不去。” “无妨,母子本不该分离。” “哦,对了。”宋氏想起来什么,“等我的眼睛好了,再偷偷帮恒王看看相,我总觉得他并非池 中之物。” 卫祯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他只要赖着母亲就好。 卫子楠笑了笑,回想起上一会宋氏跟她谈心,她还不信,结果后来印证了——秦傕一直都在伪装骗人。 “不必了,嫂子。” “为何?我还不信我。” “不,我现在信了。”顿了顿,补充道,“所以,不需要嫂子再看一遍。” “……”宋氏张张嘴,大约猜到了恒王和恒王妃之间发生了什么,当即就闭嘴不谈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时间飞快流逝,到黄昏时分卫子楠才带着卫祯打道回府。原以为这一日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想在太阳彻底落山的时分,从镇国公府传来一个消息。 程氏死了。 ☆、第76章 问罪太子 程氏死了,就死在卫子楠回府之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死因也出来了,说是被蛇咬了,大夫去的时候已经不顶用了。 一句遗言都没留下,就这么撒手去了。 彼时听到消息,卫祯还呆在和鸣院没走,当时就傻眼了,随即蹲在墙角闷声哭。那是毕竟他的祖母,再怎么不好也是疼爱他好些年的。而且,程氏是被蛇咬死的,一联想起她要害姑母,且那蛇头已被削掉了,他就觉得后怕。 大概,是不小心碰到了毒牙,自作自受吧。 卫子楠让他哭了一会儿,才把哭唧唧的卫祯送回去,让春香仔细照料。回来和鸣院对上秦傕的时候,她开口第一句话就问:“是你干的吧。” 几乎不用怀疑,这事儿和秦傕脱不了干系。 秦傕也不否认,翘着二郎腿靠在躺椅上,像个没事儿人:“夫人在镇国公府遭遇了什么,窦先已回来说明。程氏既然动了恶毒心思,就罪该万死,太子也一样,迟早的问题。” 自从亲历了一场刺杀,他下手只会更狠。这一次,就不会是给程氏下点混合泻药那么简单了,必然要之付出相应的代价才够解气。 “……”卫子楠把门关上。 “夫人怕什么,这和鸣院又没外人。” “怕?”卫子楠在他旁边坐下,脸上没有显露出太多惊讶和兴奋,相反更趋于平静,“我会怕么,我只是有些可惜,程氏死得太便宜了。” 她怎么会手软呢,“嫡母”于她而言并不意味着束缚她的手脚,她更希望程氏也感受一番她生母当年的挣扎。 程氏就这么死了,反而缺了一点痛快感。她承认自己大概有颗黑心,报仇能让她痛快,那些世俗的道理在她这里行不通。 “看到夫人如此六亲不认,我就放心了。”秦傕扇开扇子,语带笑意,“此乃多事之秋,多留一个就多一层祸害,所以,不如铲除干净,否则腹背受力兴许坏事。那晚的暗杀,为夫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活活吓少了三年阳寿。” “我知道。”她顿顿,“王爷你在帮我干我不好亲自办的事,很了解我嘛。不过,程氏居然是被毒蛇毒死,你是用哪种方式动的手?” “这个简单。”秦傕起来坐直,竟然忍不住加深了笑,“等你一走她就气得狠狠捶桌,窦先趴在墙头一个石子扔过去,将那蛇头打挪了位置,正好落在她手掌下方。她那么一拍,正中毒牙。” 这 死法……是不是太寒碜点了……自己拍毒牙上? 卫子楠听他这么一说,也忍不住勾勾唇:“本就哭不出来,你居然还害我在嫡母去世的时候笑……说,你是不是早就授意你的人对程氏下手了?” “那是!”秦傕仰起头,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本王的命令如下:不管程氏做什么,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窦先敢于下手,动作果断,这事儿办得本王很满意。” 好吧,程氏也算是自食恶果。蛇是她弄来的,拍上毒牙也是她倒霉,她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事,总之算不到别人头上。 卫子楠静下心去,简单想了想之后该怎么办。 程氏一死,镇国公府便是宋氏主事,她眼睛有希望治好,近段日子应该没有问题。只是,势必得把卫祯送回去尽尽孝,可能还会就此留在镇国公府,否则只宋氏一个人在,恐怕说不过去。 至于太子那边,程氏的死讯大概有够卫子悦受的,她本就卧病在床,才刚了下地,身子定然禁不起折腾。 果然,天还没黑完,便听说太子府急招太医进府,且还连请了两个,足见卫子悦听到消息后病情有多凶险。 至于卫子楠自己,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只是连夜把卫祯送回去,就撒手没再管过。程氏的丧事轮不到她一个庶出子女管,没的管出个好歹来被太子妃戳着脊梁骨骂。 宋氏眼睛不方便,倒是太子帮衬上了,另有几个族中的长辈在操心,尽力把程氏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 程氏的死讯在第二天传遍了京城,百姓们茶余饭后少不了要谈一谈这位卫夫人。有叹她命苦孤寡的,夫君亲子全都战死,女儿又疾病缠身……将军遗孀也这般难做,更何况战死兵卒的家眷。 一时话题又说到了刚刚结束的那场五年浩劫,战争留下的阴云还未彻底从人们心头抹去,多少家庭妻离子散,断绝香火。 还是最后卫大将军扭转战局,大家才有好日子过。于是乎,对程氏的同情也随之淡去了——谁不知道程氏对卫将军自小苛待呢。 以前大家不知道这些,等卫将军一战成名自立门户以后,那些后宅的龌龊事才被翻出来说。说多了,哪一个不替卫将军寒心的。结果呢,分明遭人唾弃了,卫夫人居然还是不改态度,大有死磕到底的意思。 现在终于结束了,不知如今的恒王妃心中是何感想。 被人时不时拉出来同情一番的卫子楠,其实已 经没什么感想了。她是嫁出去的女儿,还是嫁进了皇家的,回去卫府就连披麻戴孝都不必。所以,只在第二天回了一趟,然后要等出殡时再去一次。 “这酒是怎么回事?”秦傕看着顾氏把一小瓶甜酒放到桌上,抽着嘴角问自己媳妇儿,“不会想庆祝终于弄死了一个吧。” 顾氏摆好菜,临走之际插了句嘴:“王妃说以后每天都要送一瓶过来,妾身那点存货都不够用了,得抓紧酿酒呢。” 言下之意就是,不是庆祝程氏翘辫子。 卫子楠打开瓶盖,放在鼻下闻闻,给自己倒了小半杯杯,随口回道:“我觉得,有必要练练酒量。” “噗……”秦傕一口饭喷出去了,“我没有听错?” “对,你没有。”她小小喝了一口,觉得甜酒还挺好喝,“现如今有机会了,是该练练了。喏,剩下的半杯,还有一瓶,都是王爷的。” 她只喝了一口,确保自己不醉,以后再慢慢加量好了。剩下的甜酒,秦傕喝起来估计就跟喝白水似的。 “啧。”秦傕好笑地接过来酒瓶,仰头全给喝干净了,“也就是说,本王今后顿顿有酒喝?准确的说,还是夫人喝剩的。” “大概是这样的。”一口酒下肚,很快卫子楠脸颊就变得微红。倒不觉得头晕——看来下顿可以加一小口。 “你瞧你,担心个什么劲儿。程氏没了,本王有信心拿下太子和太子妃,夫人的秘密将永远埋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什么好防备的。” 卫子楠吃着菜,死活改不掉狼吞虎咽的臭毛病,含糊不清地答:“不防天不防地,我防你。”防你动不动拿醉酒耍我。 “……” 就在夫妻俩用晚膳的同时,太子前脚刚踏出卫府的大门,后脚就被请进宫去了。近日又是担心爱妻,又是忙程氏的后事,他已一天一夜没有合眼。 本想回去整理仪容再去面圣,不想宫里来的人很急,似乎还挺不客气,他没来得及回太子府一趟就上了进宫的马车。 刚进了和心殿,一本奏折迎面砸来,秦源侧身躲开,立即抬头朝奏折飞来的方向看去,正好对上皇帝愤怒的眼睛。 他心中一跳,知道坏了——父皇不知何时生了他的气,用奏折砸他却被他躲过了,这下……只怕气上加气。 “儿臣参见父皇。”太子赶紧跪下。 “‘儿臣’?你倒是孝顺,操心程 氏的事很积极啊。你乐意当她的儿子,不如就去当好了,朕替你转户籍如何。” 皇帝气急之下却不见暴怒,反而说了气话,如此更加坏了。他能发火,说明你还有机会扭转局面,若是忍着不发,那多半已经判了你的刑,只象征性地给你个机会看你还要如何蹦跶。 太子心知不好,赶紧认错:“儿臣知错,请父皇息怒!这段时间没把心思放在正事上……父皇教训的是,儿臣一定改。帮忙只是因为卫府无人主事,子悦尚在病中,不将卫府料理好,她……” 皇帝没让他起来,也没让他把话说完,冷哼一笑:“若是该你做的也就罢了,卫府的事轮得到你来?明知恒王妃与程氏不睦,我看你是铁了心要和恒王妃做对下去。” “父、父皇,我大昭仁孝治天下,死者为大……”他身为太子,贤名便是这样堆砌起来的,他亲自操持程氏的丧事,只会博得好名声。 “嗯,有道理。”皇帝再一次打断秦源的话,扔给他一本册子,“‘孝’你倒是做到了,‘仁’呢,‘忠’呢?刺杀朕重用之人,朕看你是要反!” 太子拾起册子,越看手越抖。 这上面是他刺杀恒王妃的时间分析,分析得头头是道,竟无一二分的差错。这两天程氏去世,爱妻卧病,让他忙得焦头烂额,这事儿他倒是在跟进,只是没那么多精力。不想,居然被皇帝先揪出来了。 怎么会,他的人口风很紧,遇到逼问只会一死了之,绝对不可能供出他来。用的箭头也是特制,决计找不到出处。 “儿臣冤枉,儿臣岂敢暗杀重臣!父皇请一定要相信儿臣!”证据多是臆断,没有实证,只要他一口咬定不是他所为,就不能定他的罪。 “不敢,还有你不敢的吗?”说完,皇帝抓起桌上另一本奏折,朝他砸过去,语气终于带上了愤怒,“自己看。” 太子强行稳住心情,打开奏折,奏折上有六个字赫然撞入眼球——北中郎将,彭成。 ☆、第77章 太子登门 太子想不通,彭成和自己的书信往来只有三封,且只在彭成离京之时密谈过一次,之后一直相安无事,各自安分。勾结北军乃是重罪,他再清楚不过,所以一直都没有动过彭成那边,怎么就被铁衣卫盯上了呢。 他实在想不通啊! “在北军安插人手,朕倒是低估你了,朕一旦当真把老三提上来,你是不是就打算带着北军来逼宫了?” 突然一桩重罪砸到头上,太子一天一夜没有得到休息的脑子一时之间转不太过来,已吓的三魂去了七魄:“儿臣一时糊涂,没有对彭将军拒绝清楚……儿臣从未许过他什么,他不甘离朝驻扎在外,主动找上儿臣,但儿臣恪守本分,分明已回绝了他!” 皇帝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却见太子依然在嘴硬,终于忍无可忍,毫无征兆地冲下台阶狠狠一脚揣在太子身上。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御前宫人,包括大监徐旺,都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太子险被踹断了腰,撑着爬起来:“父皇明鉴,儿臣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动到北军身上啊。” 皇帝失望透顶,踹开他伸过来求饶的手:“愚蠢!逆子!你以为让彭成烧了信件他就会烧?他防的就是你这手弃车保帅!三封信被妥善保管,就在朕的案上放着。朕的好儿子,那是你的亲笔书信,可想看看?” 彭成居然没有把信烧了!本来什么蛛丝马迹都不会有的,他已经够小心了,结果在这上面翻了船。 “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朕的好儿子啊。拒不承认刺杀重臣,又不承认勾结北军,你当朕老糊涂了,随便糊弄糊弄就万事大吉了不成?!” 皇帝龙颜大怒,原本太子若足够坦诚,承认自己的过错,他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坏就坏在他死不承认,嘴太硬。 “儿臣知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太子一直以来做事中庸,从未承受过皇帝如此重怒,这般情形已在他控制之外。 “反心”已足够将他下狱,至于能不能废太子,应该还不会,毕竟他虽然做了这两档子事,但都没有做成。 现在认错一定可以弥补一二的,他背后还有那么多簇拥,他的太子之位不可能说废就废。 皇帝厌恶地踢开他,重新在案前坐下,眉间的褶皱犹如刀凿一般。本该怒骂一通,然话到嘴边却有忍住,话锋突转。 “朕不废你,朕打算看看你如何改错,如何交代。恒 王妃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你身为一国储君,却做事冲动不计后果。尽快负荆请罪去吧。至于彭成,朕会将其调回秘密处死,算是给你一个面子。记住,再有下次,该是老三笑到最后了。” 重拿轻放,太子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他居然……就这么躲过一劫了?可仔细一想,却又如行走在刀尖之上,背后始终有皇帝盯着,即便是一个小错都能要了他的命。 父皇这次给他机会,下一次如果要废他就可说是仁至义尽,谁也别想求情了。 管不了那么多,他只能忙不迭谢恩:“儿臣谢父皇恩典。” 皇帝摆摆手,让他下去。 结果的结果,是震怒一场,却什么变化也没有。雷声大,雨点小…… 皇帝揉着额角,撇了眼已经走远的太子,无声地叹气。老了啊,身体大不如前……所以,在这种时候,他不得不选择安稳过度权柄。 相比之下,太子更适合承继大统。三皇子野心太重,手段很多,但说到治国,却又不如太子稳重。 两个儿子都不是什么大才,只能二者择其一,选一个不那么差的出来。他的身体怕是熬不过两三年,幼时吃的苦如今还忘却不了,他心里有数。近日以来,每一次咳嗽都抽得胸口发痛,连夜睡不好觉,即便在萧贵妃的温柔乡中,也难以得片刻舒坦。 熬过了五年大战,没想到仗一打完竟然没讨到安生日子过。 既然身体不行了,那势必要对后事早做安排,尤其不能生乱。如果在这两三年中皇权更替不够顺利,本就刚刚经历战争的大昭,只恐难以承受一次内乱。若不能齐心,西南蛮族趁虚而入,大昭危矣。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放弃太子。这一次他给太子一个机会,如果太子的反应让他满意,那就保太子,砍老三的羽翼。如果不能,需尽快废立,改培养老三治国之道。 至于太子和恒王妃之间的恩怨,最初不过是因为一个太子妃,结果闹到水火不容,现如今也只能二者取其一。 舍的,只能是恒王妃。 不过无需他动手,待太子登基,没有兵权的恒王妃只是刀俎上的鱼肉。可惜了一身傲骨的恒王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日后,让他们自己去争吧。 当然,前提是太子先过了他这一关。 此刻在恒王府里,被视作鱼肉的卫子楠正吃着鱼肉,喝着喝酒。今天喝了两口,感觉还 不错,她就不信那个邪,自己会一直这么不胜酒力。 今天公务已完,行宫那边的禁卫军部署妥当,宫中缴循也无纰漏,她可以稍作休息,睡个早觉了。 于是将一杯子饮尽,过了片刻,就觉得头晕乎乎的。感觉倒是不至于醉倒,但绝对不能再加量了。 “夫人好酒量,恐怕过不了几天,本王就没的喝了。”秦傕喝完她剩下的酒,招呼人收拾残羹,之后,就一直盯着微醺之态的夫人可劲儿看。 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了会儿,便有人进来打小报告。秦傕似乎一直在等这出消息,眯眼听完后,接着摇摇昏昏欲睡的卫子楠:“好消息啊,夫人可听到了?” 卫子楠努力撑着保持清醒——今天好像有点喝多了,感觉天旋地转,眼前有四个秦傕。她当然没听到,晃晃脑袋:“哈?” 秦傕揽着她进了卧房,脸上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与她说起悄悄话:“太子曾被传进宫去过,回来时脸色奇差,想必是被父皇训斥了。” “哦。”她觉得不行,还是得喝口水解解醉,撑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用已经快要失去思考能力的脑袋想了想,说,“但父皇一定还会饶了他,废太子没那么容易。” “所以,夫人打算怎么办?” “继续耗呗。” “如果我说,父皇的龙体不允许呢?” “嗯?”秦傕的话,让她想起这几次看到皇帝咳嗽,于是并不惊讶,“你知道什么?”皇帝的身体状况除了御医大概没人清楚吧。 “嗯,张御医缺一味名贵药材,四处寻觅而不得,最后找到我药谷去了。我也是由此线索,才猜出父皇龙体有恙的,估摸着没有几年光景了。所以,我的夫人,别天真了,并没有时间给你耗。” 卫子楠那昏昏沉沉的脑袋,逐渐变得清醒:“所以……父皇可能会改主意,反而会保太子,以求皇权平稳?” “对,所以,我们可能需要冒险推一把了。”秦傕无奈地摇头,怀疑自己跟脑子不太清醒的她商量大事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哦……怎么推?” “算了,我的夫人,还是等你清醒了吧。”秦傕来捏她的脸,起来关上窗户,转身时突然满脸淫笑,连说话的调调都变了,“咱们不说那些烦心的了。天都黑了,夫人你看,咱们今晚不如早些安置吧。” 卫子楠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知道他又发情了:“让 我休息一下,待会儿先沐浴了再睡。” “如此良辰美景,洗什么澡。”秦傕一壁跟她咬耳朵,一壁搂住她的腰,不由分说将她往床上带。 卫子楠晓得他想做什么,估摸着是自己这醉态让他生了什么邪火,果断踢了他一脚。 “别闹,孝期呢。” “夫人你都六亲不认了,为夫不认为你会在意这个。” “……你身上有伤。” “所以,夫人别乱动,不然弄疼了为夫。” “我身上……也有伤。” 秦傕大笑:“就这点小破皮的伤?夫人不是说,还不如一拳头痛吗?” “……” 秦傕亲亲她的鼻尖,突然间温言细语:“别再拒绝了……知道吗,我也是个正常男人,快给憋坏了。夫人就一点都不心疼我么?” 成亲两个多月了,多少个夜晚需要冲凉水才能睡安稳觉……这事儿他媳妇儿一无所知。 卫子楠最怕他突然来个柔情万种……因为,她对此根本就没有抵抗力,尤其是现在喝了酒,晕头晕脑的时候。 有些事,原本早该做了,她也没什么好回避的。终究是夫妻,况且这男人还是她喜欢的,妞妞捏捏不像样子不是她的风格。 “嗯……身上不干净,我想沐浴。” “不要。” “巡查时出了一身汗,让我先洗洗……你别猴急,秦傕……住手!”这厮见她不反对,就已经开始扒她衣服了。 可她不想顶着一身汗味儿,叫他嫌弃。 “我不嫌弃。” “唔……” 一不小心被他压在床上亲,卫子楠心如死灰啊……让她先洗洗吧……她挺在意这个的。 但秦傕不在意,眨眼间已扯了她的腰带,一边吻着一边扒下她的外套,贪婪地亲吻唇瓣可以触及的地方。 很快,她的脖子上就红痕斑斑。 卫子楠现在挣扎在“洗澡”还是“算了”中间,半推半就,嘴上固执地不愿放弃:“秦傕,你让我先洗个澡吧……大、大不了一起洗啊……” 秦傕不为所动,深谙夜长梦多的道理。说不定,就洗个澡的功夫,这事儿就黄了。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 情到浓时,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僵持了许久,她终于也不再念叨了,只是 ……这时候突然有敲门声响起,卫子楠突然像得了赦免,朗声便问:“谁!什么事?” 霜雪在外面回答:“回王妃的话,太子大驾,请您出去见一面。” 正欢天喜地开坑这片热爱的土地的秦傕,不满地翻坐起来,逼得连脏话都骂了:“他奶奶的,太子是吧。” 你死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到嘴的鸭子飞咯~ ☆、第78章 负荆请罪 明明媳妇儿都半推半就了,眼看能一尝温柔,且还有后半夜一大段时间的缠绵机会,就这么被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坏了个彻底,秦傕那从来没出过脏话的嘴,也彪了一句“他奶奶的”。 此时的他,觉得相当有必要让太子的下场更惨一下,以抚慰他现在受伤的心灵,以及难以平复的好兄弟…… 然而,他夫人看上去却很高兴,立马推开他,坐起来整理衣服。 “太子来了,会是为了什么?”卫子楠问,对着镜子拉高衣领,掩盖被吻出来的红痕。这些事,她现在已经习惯和秦傕商量了。 “为了气死我。”秦傕还保持着被她推开时候的姿势。 “……”从镜中看到秦傕黑成墨汁的脸,她忽觉好笑,觉得领子遮不住,又拿了粉遮,“别闹,说正事。” “嗯,那就是为了断我香火。” “秦傕,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秦傕不情不愿地坐起来,理了理衣服:“装的都是夫人,和夫人勾人的身子,香甜的吻。这样回答可还满意?” 卫子楠耳根子有些烫:“色胚!” “色胚也只对夫人色胚,你看过为夫碰别的女人一下?” 那到没有…… “不说就不说,我自己去会会他。” 秦傕却又不依不饶,像个怨妇似的,拽住她的手:“这就把我丢下了?” 卫子楠觉得他那眼神简直可怜,也不想打击他,主要是“那事”吧,她也觉得是时候了。不是她拿乔什么的,真的只是想洗个澡而已。 看他那么不情愿,她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么会无动于衷,于是脑子一热,轻轻踢他一脚:“别闹,等我打发了太子,再去洗个澡,你……要帮我搓背么?” “……”幸福来得太突然,秦傕忙不迭点头,换上一张大大的笑脸,“要,夫人尽管驱使,我唯夫人马首是瞻,搓背哪够,搓全身都可以。” “……闭嘴。” “哦。”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卧房,往前厅去了。 太子站在正厅门口,也不进去坐,居然背了一根荆条在背后。他不进去,王府的下人也不敢怎样,都怯怯地埋着头站在一边。 “太子殿下不进去坐?”远远的,卫子楠朗声问道,秦傕则跟在她后面,只管闷声走路。 秦源努力勾勾笑, 然后……毫无征兆地对她跪了下去:“我是来负荆请罪的,没那个脸坐。”他这一举动,可把众人吓了个够呛。 太子跪恒王妃?太不可思议了吧! 卫子楠虽有短暂的惊讶,但也不过是片刻,很快她就在太子面前停住脚步,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一跪。 太子下午才被叫进宫去过,会有这一出肯定是皇帝授意的。 “一跪可以受,鞭打我可不敢。太子想必是为那夜的刺杀一事登门的吧,我知道了,请恕我不能原谅。” 既然太子开门见山,那她也不废话。 秦源知道会碰钉子,恒王妃必定不会接受道歉,他也只是做样子给皇帝看——他负荆请罪来了,态度是端正的,恒王妃若不原谅,那也怪不得他。 他继续跪着说话:“这等错事本就难以叫人原谅,我不奢求,也深知恒王妃与我的矛盾生于何处,但请恕我不能如你的意,子悦我是不会放弃的。她也不过是个弱女子,受了这么多罪,你也该解气了吧。至于其他,我愿再不插手卫府任何事,卫家宗亲我也会划清界限,这样一来,于卫家人眼里,子悦就算是太子妃也等同于废棋一枚,再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还请恒王妃高抬贵手,就当没了她这号人,让我替她作保,她会好好呆在后宅,不会再行任何于你不利之事。” 乍一听,这条件还不错,毕竟尊贵的太子下跪,低声下气请求原谅已算足够有诚意了。对于卫子悦的安排,也说得上双方都照顾到了,左右卫子悦身上的虫子是除不掉的,也活不到几年,她何必较真呢,就让卫子悦郁郁寡欢,清清冷冷地呆在后院何尝不可。 想来那样的日子,对高傲的太子妃来说,是种掏心挖肺的折磨。 可是,她摇了摇头:“太子有心了,只是我这个人比较记仇,可能会天天盼着太子妃死。如果太子诚心求一个原谅,那我也诚心回答你,太子殿下如何行事那是你的事,我乃臣子,不该过问的事绝不过问。我只会根据眼下的情况,去判断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我肯告诉父皇那夜的事,而不是当着诸位大臣的面给你难堪,难道太子不觉得这是我最大的善意?” 太子微怔,他不是没想过父皇为何知道那夜的事,种种猜测都有过,就是没想到是恒王妃私下里告之的。明明可以摆上明面上来说,却没有掀起腥风血雨以至于让他没有台阶下,这恒王妃的目标显然只有他的妻子一个而已。 而他,偏偏割舍不下卫子悦。 这样一来,他的诚意似乎也就欠缺了。 一直以来,他可能……看错了恒王妃。难道老三现今春风得意,真的是他自己的手段,和恒王妃没有关系?如果有关系,那老三这个时候早就该跳出来了。 发觉太子脸上有那一瞬间的错愕,最喜欢“闷声发大财”的秦傕就知道自己的计谋有了收效。之前,他建议卫子楠按下此事,只透给皇帝知道,于皇帝心中她得了“忠”一字,而太子,则难免会对她另眼相待,不说弃了太子妃,至少能放松警惕。 “我……”秦源一时口拙。 “太子无需多言,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好谈的。夜深了,请回吧。” 太子自知多说无益,除非他把卫子悦送去别庄,放任她自生自灭,否则恒王妃这口气绝对咽不下去。也怪当初卫子悦无容人之量,种下祸端,而他,也是后来才知自己的妻子并非完全的温柔不争。 现在情根深种,实难放下,送到别庄去,他怎能安心。他张张嘴,终是找不到说辞,只得悻悻然告辞离去。 心情低落地回到太子府,甫一进入内院,居然是卫子悦亲自来迎,步履蹒跚地走过来,随时都会倒的样子。 “怎么起来!?”秦源一惊,赶紧上去扶住她。 前天她听说程氏去世之时,晕厥倒床异常凶险,鬼门关都去了两回,昨天下午才刚转醒,居然现在就下床了。 卫子悦借着太子的力才勉强站稳:“妾身……妾身不能一直躺在床上,母亲的灵堂总要去跪。方才吃了很多东西,妾身觉得明天可以出门了。” “你出什么门,路都走不稳。”秦源心疼,扶她回房。 进门就看到下人还在收拾的残羹冷炙——三菜一汤几乎全都空盘。 “子悦,你吃了多少?” “吃了有……有很多。”卫子悦说话打了结巴,略有些心虚。她平素少饮少食,吃饭小口咀嚼,一顿饭通常吃个半碗足矣,但这一餐,三菜一汤几乎被她硬塞完了。 “想恢复身子也不必急于一时,仔细撑坏了胃。卫府由我操心是一样的,你在病中,不能前去大家都能理解。” “不……”卫子悦摇头,瘦削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母亲不可能平白无故被蛇咬,一定是被卫子楠害的,我要养好身子,才能给母亲报仇!” 太子眉头深皱,紧紧抱着她,只是这一次从他嘴里出来的话, 却不同于之前的那许多次那般好听:“子悦你糊涂,这事怎能算到恒王妃头上。” “不,一定是她!” “子悦!”看着爱妻急得近乎疯癫,秦源的心里跟刀刮一样难受,“你知道我听岳母的贴身奴仆怎么说的吗?分明是你母亲意欲加害恒王妃,放蛇咬她,不料被对方识破。恒王妃根本没有把你母亲如何,你母亲出事时她已在你大嫂院子里。” 卫子悦不信,拼命摇头:“怎么可能,母亲她不会害人!” 这话放到以前太子会信,但经历了这么多,他宁愿相信那些传言是真的。程氏和卫子悦是怎么虐待恒王妃的,经过这一次的毒蛇事件,可以想见。 所以,根本怪不得恒王妃非要算旧账。 他可以完全相信,这是程氏害人不成反害己。 “是岳母自己不小心拍到毒蛇的牙,与恒王妃没有半点关系。子悦,你醒醒,我护你已是艰难,你万不能再生事端!” 卫子悦早被折磨得性情大变,她满脑子都是仇恨,深深记着自己变成今天这样子,全拜卫子楠所赐。若不是她害自己,母亲怎么会冒险动手,反而害自己被蛇咬。 如果没有卫子楠,这一切根本都不会发生。 “殿下快放开我!我要找她算账,卫子楠她不得好死!”原该虚弱的她,说到这个居然浑身是劲。 太子险些抱她不住,为了安抚她,连不该说的话都说了:“子悦!再忍一忍,等我承继大统,还怕给不了她好看吗?现在你拿什么跟她算账!” 其实在他心里,恒王妃不一定就是敌人,对方让了一步,他没有必要得势以后赶尽杀绝。只是现在面对着卫子悦,还是得说好话哄她。 “我不管!哪怕跟她拼个你死我活也好!” “够了!” 卫子悦被太子这声大喝震住,继而感觉搂在她腰间的手臂松开了,她终于回神,顿时有些手脚慌乱——她刚才都说了什么,这不像是她该有的表现。 秦源已气红了眼:“孤受够了!你硬要闹到废太子才满意不成!从现在起,给我乖乖呆在院子里,哪里也不许去。”严厉说完,见爱妻眼露悲色,又恐说太重了,遂紧接着补充道,“我已自身难保,只能这样保你,待安稳度过危难,再来说你报仇的事。恒王妃能忍十几年,你却连几年都不能忍吗?” 卫子悦终于清醒,捂脸痛哭。她不知道啊,不知道自己 还能活几年,她甚至可以感觉到满身的小虫在啃噬她的身体,她等不了啊…… “我会遍访名医,就不信治不好你。今天言尽于此,你若还听不进去,孤在不会劝你。”太子说完,强按下抚慰爱妻的心思,头也不回地走了。 卫子悦蹲在地上,哭成了个泪人…… 却说在恒王府。 卫子楠三言两语打发了太子,甚是满意自己的处事结果,回头随口问秦傕:“我这说辞可还不错?” “是不错,太子指定回去训太子妃一顿,夫人可高兴?” “自然。”卫子楠挑了挑眉毛,还残留了几分兴奋,“太子说不定还要记我的情,当真将太子妃半软禁在府内,严防她在我面前丢人现眼呢。” “哈哈哈……”秦傕仰头大笑,宠溺地一刮她的鼻头,“那还有更值得高兴的事。” “嗯?” “太子的事尘埃落定,那么接下来,为夫就要亲自伺候夫人沐浴,是不是想想就很开心?” ☆、第79章 终于得逞 “太子的事尘埃落定,那么接下来,为夫就要亲自伺候夫人沐浴了,是不是想想就很开心?” 因为他这一句话,卫子楠当场目瞪口呆,然后逃也似的奔回了和鸣院。她是说过什么搓澡的话,但这是在那样的气氛下,秦傕又摆出一脸可怜相,她脑子一冲动就说了鬼话。 现在冷静下来……反悔可以吗? 那种话真的是从自己嘴巴里说出去的? 秦傕由着她溜掉,慢腾腾地走在回去的路上,猫玩耗子似的看着她消失在长廊尽头——不急,反正他不打算再拖了,这次他的猎物休想再跑。 卫子楠生怕秦傕言出必践,一回和鸣院就抱着衣裳风风火火去了净室,采薇有话要说都没拦住她。 “那个……那个热水还没好呢!” 她听见了,不过她要什么热水……冬天她都能洗冷水澡,关键是现在等不起啊。一会儿秦傕那下流坯子闯进来发春,她老脸往哪儿搁。 正常女人都会害羞吧……她没有不正常的。 采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洗个澡至于这么急么,愣了几息,悻悻然回转身去,准备去睡了。这一转身,正好看到恒王也回来了。 “王妃呢?” “沐浴呢,不知道怎么,急急忙忙的,难道洗了澡还要急着出去办差?” “这倒没有。”秦傕笑。 采薇看看恒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恒王殿下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大晚上的满面春风。 “嗯……今晚不该奴婢守夜,那奴婢就先退下了。”其实她根本就没守几回夜,卫子楠只象征性地让她在和鸣院待了三个晚上,之后还是半个小姐似的过日子。 “去吧,顺便让其他人都退下。” “?” “今晚和鸣院不需要人守夜,只留门房便可。” “您若需要人伺候……”比如半夜叫热水喝什么的。 “暂时不需要,让他们都回去休息。” 采薇是闷头做事,不知动脑的小呆子,听得恒王有此要求,也没心思去猜是怎么了,当即领了命令,把和鸣院的人都叫走了。 其实,也就只有霜雪和霜华两个人而已。 相比采薇的木纳,霜雪和霜华要机灵得多,看看笑意斐然的恒王,然后低头咬起耳朵,嘻嘻哈哈地一路小跑走了。 卫子 楠用两桶冷水洗了澡,当系好衣带的时候,她终于长长嘘了一口气。 还好秦傕没闯进来。 擦擦不小心打湿的头发,仍然感觉紧张,尤其是撩起珠帘,走近卧房的时候,她很想先去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早在进房时她就看见秦傕的影子映在窗户纸上,他坐在桌边,敲着桌子,大概百无聊赖。往常守在外间的霜雪和霜华都不在,她也没注意到,绕过屏风,故作镇定地进了来。 “洗完了?” “嗯。” “我也洗完了。” “嗯?” “下午觉得有汗,擦过身了。”因他身上有伤,所以这几日只能用湿帕子擦身,擦身自然比不得用水洗,所以他但凡觉得难受,就会擦一擦。 卫子楠倒了一杯水了,始终低垂着头,竟然不敢看秦傕的眼睛。一杯水下肚,根本浇不熄心头的毛躁。 “没发现霜华和霜雪都不在?” “啊?” “院里没人了,不会打扰到我们。” “……” 卫子楠用手扇扇风,终于忍不住,问:“王爷觉得热么,我开窗透透气。”说着就故作镇定地推开窗户,等着夜风吹来给点凉爽。 可惜,没风。 呃…… 她慌得很。就是圆个房嘛,秦傕搞出这么大阵仗,居然把人都赶走了……还摆出一副“爷我今晚吃定你了”的态度,真是尴尬。 秦傕信步走来,把窗关上,笑她:“这不没风么,夫人如果乐意大方展示闺房之乐,我也不介意开窗。” “……”这人说话一点都不动听。 “喝点酒吧,紧张的话。”他倒了一杯递上来,开起她的玩笑,“成亲那一日,夫人却没现在这么紧张,难道当日是视死如归?” “……”是么,当时是有点自暴自弃。 卫子楠接过来酒杯,咽了口口水。 一杯她能喝,不至于醉,但会晕晕乎乎浑身没劲。这两日练酒量还是颇有成效的,以前她只能喝一小口。 喝了会好一点吧,最好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事,她真的会觉得羞,尽管她看起来那么不像个女人。 “慢着。” 杯子端到嘴边,刚准备喝,却又被秦傕拦下。 “?” 秦傕夺了她手中的酒杯,一口喝干,将杯子随手丢在桌上,没有再给她倒一杯的意思:“还是不喝了吧,一会儿醉了什么感觉都没了,夫人岂不是亏。” 没感觉……什么感觉……谁要感觉了…… 卫子楠只当他放了个屁,拿起酒瓶就要往自己嘴里灌,却没提防他略一躬身将她打横抱起。仓促间酒瓶没拿稳,随之给摔出去了,满满一瓶酒流了一地。 秦傕冲怀里的人儿一挑浓眉,居然还舔了舔嘴唇:“今晚听为夫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想你不希望我做更过分的事。” 更过分的……还有什么事? 仿佛听到了她心里的疑问,秦傕抱着她停在床前,补充道:“比如,今晚让你没得觉睡,明天告假,就说下不了床。” “……秦傕!” “聆听夫人教诲。”秦傕将她放上床,两手撑在床上,俯看着她。 卫子楠躺在床上,已经认命了,毕竟秦傕这厮是在新婚当天就解她亵裤的人,那方面不是什么君子。 她咬咬牙,脑袋偏开:“……把灯灭了吧。” “我要是不呢。” “灭了。” “害羞?” “……嗯。” “害什么羞,会习惯的。” “灭了,我就这一个要求。” 秦傕不为所动,俯身亲吻她的额头,柔声道:“可我想好好看你。” 她咬咬牙:“……别看,很丑。” “哦,明白了。”他嘴上这么说,却没有任何行动,反而动手扯上她中衣的衣带。一拉一扯,本就只有薄薄一层的中衣几乎要遮盖不住底下的春光了。 卫子楠挣扎着要坐起来,抓着衣襟以防走光。 “别动,不记得我身上有伤了?” “……我却灭灯。” “知道你在怕什么。”秦傕俯下来按住她,眸光柔软,在她耳边轻声道,“怕我看见你身上的伤?夫人难道不知道,每一道伤都会让我更怜爱你一分么。” 不等说完,手上大力一扯,终于不顾她的意见,叫她顷刻间“坦白从宽”了。 伤痕遍布了她的全身,几处大伤,几处小伤,让原本应该光洁如凝脂的肌肤变得狰狞。卫子楠认命地咬唇闭眼,不忍细看。 自己这般模样,只怕会吓找他。这些伤 ,让她不敢随便照镜子……应该没有哪个女子会像她这样,连一具漂亮的躯体都没有吧。 闺房之乐于她来说,是过不去的一道坎。如果秦傕对她无情,她也无所谓,但时至今日,她怕他厌弃,也就变得患得患失。 本以为秦傕会因此而淡去兴趣,却没料到他看起来根本不讨厌,甚至轻轻吻在她肩头的伤痕上,一点一点,从肩吻到脖子,到下巴,再然后含住她的唇。 卫子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击碎心房,他说……每一道伤都会让他更怜爱自己一分么,他确实也是那么做的,如初的热情丝毫没有减退。 “……你不嫌弃。” “认真点,不许瞎想。” “可……” “看来是我没尽心尽力,还有时间给夫人胡思乱想。”秦傕极不满意地直起身,脱掉自己的外衫和中衣,露出精壮的**。 “说了别乱动。”秦傕一把按住不老实的她,“不是心疼为夫身上有伤吗?子楠,你这样乱动我万一扯到伤口了怎么办。” 可那种事,不是更容易扯到吗……虽然他的伤口愈合得很快。 “还是把灯灭了吧。” “不。” “床下我听夫人的,床上夫人听我的,可好?” “要不,让我把酒喝了。” “抱歉,洒了,难道要趴在地上舔?” “……” “就不该给你机会说话。”秦傕眯眼笑,顺手抄起他的裹成一团的衣裳,精准地砸道烛火上,屋子里瞬时暗了下去,只看得见朦胧的人影,“好了,这下乖了?” “……嗯。” “别光‘嗯’,还有‘啊’呢?”他坏笑两声,突然故作一声尖细的叫声,像是某个女人被踩了一脚?学完一脸暧昧的对她勾笑。 “什、什么?”但卫子楠看不见他的表情,自然不能从他的笑里体会到这里头的暧昧。 “一会儿就知道。”秦傕再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果断侵占了她的唇舌。 黑暗使人更易感觉触碰,没一会儿,卫子楠就把什么害羞,什么伤疤全都抛在脑后,被秦傕哄带得全然没了清醒。 彼此身体的交缠,给了她一时的痛苦,和无尽的愉悦。暧昧的亲吻,啧啧的轻响,还有那床榻轻轻的吱呀声。 以及,她终于懂了,他刚才在学什么……在失 去意识的那一刻,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还好……还好秦傕把人都赶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80章 一场离别 常常比鸡起得早的卫子楠,今天一直睡到天翻了鱼肚白,才惊慌失措地坐起来。院里的下人被遣走了,卫祯也回镇国公府去了,没人来叫醒她。 真是糟糕透了,可千万别误了早朝!她手忙脚乱地在床上找衣服穿。 刚准备往身上披,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按回去躺着。 “一大早的,夫人折腾什么。”秦傕翻过来压在她身上,半睡半醒,用下巴在她胸口蹭。 “起开,我得上朝去了。” “……”他置若未闻,继续在她身上磨蹭。 “秦傕!别逼我推你下去,早朝迟到,你也不想我遭遇口诛笔伐吧。” 秦傕半点不为所动,甚至扯了她手里的衣裳丢到床下:“怕什么,昨晚就吩咐下去了,今早帮夫人告假。” “……”这人还要不要脸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好歹是松了口气。这么慌慌张张地赶过去,还不一定能赶上呢,告假了也好,让她偷一天懒吧。 “而且。”他含糊不清地继续说,“太子昨夜来请罪,今日夫人就告假不出,父皇和太子必定各有猜测。我想太子本来已经做好了今天早朝与你‘相亲相爱’的准备,结果等来一场空,大抵会更加忐忑。至于父皇,不快是必然的。” “我不就一次没上朝嘛。”卫子楠打开他不老实的手,偏他就是打不怕,一次又一次地在她腰上揉捏。 “还痛吗?”他突然柔声问,并不想接刚才的话题。 “……有点。” “可还能能忍?” “……没什么。”忍痛,那是她的拿手绝活,带伤作战不是什么新鲜事。只不过,身上的酸痛感,似乎比皮外伤还要来得猛,让她根本懒得动弹。 可她习惯性的嘴硬了。 “但是为夫忍不了。”秦傕轻轻咬在她下嘴唇上,似笑非笑,“天色还早,夫人既然不怎么痛,就再体恤我一次吧。” “别闹,很难受。”卫子楠涨红了脸,想起昨夜种种,耳朵烧得可怕。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安生地,秦傕简直把他身上的伤当金牌令箭来使,让她不好意思不顺他的意。结果到现在清醒了才回过味来,昨夜他那疯狂样,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秦傕只是闹闹,其实也心疼自己媳妇儿,看她满身红痕,才觉自己过火了些。昨夜数度缠绵,彼此精疲力尽,也不知弄到几时才昏昏睡去 。 “那就再睡会儿,今晚再说。” “……”今晚能不能饶了她。 秦傕从她身上下来,躺回自己那一侧,用手环住她的腰,再没动手动脚。她确实也还困着,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很少用脂粉的她,在脖子上扑了两层粉才勉强遮住秦傕那混账留下的痕迹。 “哟,王妃怎么还用上粉了。平日奴婢求您,您都懒得用,今儿怎么转性子了。”采薇这不上道的笨丫头,来送早膳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 结果,她立马就被霜雪和霜华给拖出去教训了。 同样是丫鬟,差别怎么这么大?卫子楠汗颜,难过得抽嘴角。秦傕耸耸肩,吃着粥,表示爱莫能助。 休息了一早上后,还未正午,她便去了官署办事。 专注与办差,卫子楠很快就把身上的酸痛忘了个干净。她素来雷厉风行,处理了几件要务,又训了几个玩忽职守的官员之后,见已没了什么大事,还是决定回去躺着休息一阵。 她今早本就称病告假,脸色确实也不太好,同僚未觉得有什么不对,说了些劝她保重身体的话,就由她走了。 卫子楠正待离去,却听旁的属官一面整理宗卷,一面闲聊,说什么北中郎将彭成已被调回京中,大概天黑前就能抵达。 她顿了顿脚步,想起太子牵扯出的事,心头不大好受,慢慢悠悠上了轿子,待回了府才觉出不对味来。 皇帝既然要按下太子的大罪不提,又为何要把彭成招回来,这不是闹大事情么。这个时候的彭成是个棘手人物,皇帝可以放过太子但决计不会饶过他。 也就是说,这一次的召回,很可能是为了方便皇帝处理了他。 比如,半路暗杀。 死在半路总比死在京中好吧。 听人说他今晚就能抵达,卫子楠计算了一番脚程。北军为了方便守卫皇城,驻扎的地方不远,一日可到,如果彭成天黑前就能抵达,那她骑马前去与之会和应该只需要大半个时辰。 彭成会是这样的结局,有她一半的“功劳”。昔日的生死好兄弟很有可能在抵京之前被秘密除掉,她必须要赶在这之前与之见上一面。 哪怕是一句“抱歉”,也该说出去。 所以,才刚进了府门,她就换了一匹快马,顾不上周身的不适,一路往北军驻扎的方向狂 奔而去。 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她在山丘遥遥望见一小队人马朝这边走来。他们走得很慢,似乎并没有赶在天黑前抵京的意思。 这再一次印证了她的猜测——天黑好杀人,是最好的帮凶。 彭成骑马走在最前面,一身他最常穿的山文甲,脸上没有调回京的喜意,有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将军,快看!”此时,他身边的人指着那头小山丘的一个身影,露出了兴奋的表情,“瞧,是大将军亲自来迎您回去,咱可终于盼来了好日头。” 彭成抬头看,看不清楚大将军的表情,只觉得她周身的风都是冷的。她这个时候来,看来知道他活不过今晚,所以说,他这么轻易被揪出来,大抵也是因为她吧。 想到这里,彭成憨厚的脸上出现一丝苦笑。 既然已经看到人了,那在这里等便是一种煎熬,卫子楠索性催马上前,停在彭成这一队半丈开外。sk 彭成这一次没有对她咧嘴大笑,只是客气地下了马,抱拳问好:“将军别来无恙?” “嗯。”卫子楠也下了马,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说,“我来和你说几句话。” 彭成略偏头,对手下吩咐道:“在这里休息会儿,我与将军去那边说话。”说完,也不等卫子楠,兀自先往溪边去了。 卫子楠下马跟上,见他寻了快石头坐下,便也在旁边找了一块同坐。彭成不看她,只看着潺潺远去的溪流,再没了往日的亲近感。 他二人战场上生死的交情,到如今,变得如此凄凉可笑。 卫子楠心头难受,知道在这样的交情下,再多的解释和借口都显得苍白。于是,良久过后,还是她开的口。 “抱歉。”抱歉把他的信任当作扳倒太子的筹码。 彭成笑了笑,拾起一块石头,扔出去打水漂。可惜溪水太浅,扁扁的石子直接沉了底。 “将军无需自责,官场无兄弟,皇家无父子,我写那封信时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个结局。只是,我的不甘心驱使着我兵行险招。” 卫子楠知道,彭成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物,他能写信,是基于这些年的情义,是好是歹他自己都清楚。 “你不该来劝我的,没有人能劝得动。你不知道,许许多多人都不知道,我和程氏母女的恩怨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我很抱歉将你推火坑,但我也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是徒然……你的妻 小父母,我会替你照顾。” “那真是我狭隘了。”彭成又笑了笑,捏着两块石子在手心玩,“我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为自己,一条为将军。如今败了,那我走的这条路,就是为了将军。至于我的家人,我不是以罪臣身份赴死的,所以他们自有官府照料,无需将军挂怀。” “为我走的路?” “如果事成,我有自己的锦绣前程,如果事败,不就帮将军下了一手痛击太子的狠棋吗?太子的书信我没有烧掉,为的就是如果有一天事败,它们能够帮到将军。所以,将军不必自责,这些我早有考虑。” 卫子楠满心震惊。 彭成是最老实憨厚的,居然还能考虑到这么一手。她以最肮脏的手段,陷兄弟于不顾,对方却为她做出了考虑。 这让她更加厌弃自己。 她闭上眼,动动嘴唇,却也没说出什么苍白的话语。回想起这些年和彭成的种种,越发觉得自己心肠都黑掉了,还配拥有什么兄弟。 “当年将军两度救我,我这条命若能帮到将军,也算死得其所。我还了人情,少了负累,黄泉路上也能走得轻松。但我仍旧不放心将军……将军是我心中的英雄,是世上最该得到幸福的人,可嫁给恒王,将军过得好吗?” 她睁开眼,没出息的反而要彭成来开解。他的这番话,令她听来或多或少释怀少许,毕竟党争无可避免,你不争你便亡,没什么好手软的。 自己确实救过他两次,可也从来让他偿还人情。 说到恒王,她才想起走得太急,没跟他说一声,这会儿他该急了吧。想起这个男人,她不觉勾了勾嘴角:“我过得很好,谢你挂念。” “恒王风评略差,将军不要为了宽我的心,敷衍骗我……不过,我这将死之人,知道了也不能怎样……还是不细问了吧。” 当初她决定嫁给秦傕的时候,彭成的反应是最激烈的,直说什么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他要先去教训恒王一顿,好叫恒王日后对他家将军好点。 后来么,被人拦下了。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放心。 “他是我希望携手一生的人,愿生死相依,不离不弃……我说这些,你必定不懂。”卫子楠望了望天,呼出一口浊气,“总之,你放心吧。” “将军,芳心已许?”彭成惊讶,显然不相信鲜花最终乐意插在牛粪上。 “是,愿意为 他……”她顿了顿,略作思考再往下说,“愿为他倾尽所有……他亦待我很好。所以,我看我没心没肺,过得很好。” “哦。”彭成遥望天边,咧开笑,露出他一嘴的大白牙,“时候不早了,今天的霞光甚是好看……将军先回吧,我还想再坐会儿。” 谁也没明说皇帝可能要他死的事,但彼此又心知肚明。 卫子楠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像曾经的很多次那样,把手里搓成团的草准确无误地砸在彭成脑门心上 “你又没躲开。” “我不如将军灵巧,这辈子都躲不开。还是那句话,如果是暗器,我又没命了。”彭成了无负担地笑,拿起那团草,揣进怀中。 这辈子…… 又没命了…… 她突然如鲠在喉,匆忙转身:“我走了。” “这一次,就不送了。” 如血残阳下,一场断人心肠的离别。 ☆、第81章 祭奠亡母 彭成的死讯在第二天早上传遍了京师。 据闻,他们这一行人,在路过崖壁时不幸遭遇落石,无一人幸免。骁勇善战的彭将军,最终没能马革裹尸一展抱负,令人扼腕。 和心殿里,皇帝听了属下的汇报,眉头不见舒展。 恒王妃去见过彭成。 北军的事他按下不表,恒王妃却知道彭成要死,要么说明恒王妃在他身边安插眼线,要么就是彭成知道时日无多,曾写信给恒王妃希望能再见一面。 何枭禀报了此事,等着皇帝吩咐,却不想皇帝只是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皇帝在殿中来回踱步,思忖良久,才终于想通静下来,扶着几案重重咳嗽了好几声。徐旺上捧来茶水,却也是被他摆手推掉了。 恒王妃大抵没有这个能力在他身边放暗人,如果放了,不会任由自己的好兄弟赴死。但这都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现在恒王妃可能知道了处死彭成背后的秘密,继而获知他最终的选择——保太子。 那么现今恒王妃有两个选择,要么斗争到底直到她死,要么及早和太子达成和解。和解是最好的,看太子对太子妃的处置,应该还有缓解的可能。 他正思考着这些,此时和心殿里匆忙跑来一个宫人,徐旺见皇帝一副不想让人打扰的样子,便上了前去,听那宫人禀报事情。 若是小事,他还能代为吩咐,不能扰了陛下。若是大事,势必要陛下亲自定夺。待到听完,他觉得这事儿……不仅要皇帝亲自解决,还得立刻、马上! “陛下,后宫出事儿了。” 皇帝抬眼,皱眉不悦。他最烦的就是后宫不安分,这回又是谁。 “今儿贵妃娘娘觉着茶水不对味,便宣了太医来验,发现茶水加了慢性□□,长期服用,会使人昏睡不醒。太医顺便替娘娘号脉,惊觉娘娘体内已经埋了毒素,好在是不太严重,如果让擅长解毒的刘御医出手就不会有事。那奉茶的宫女被查,当场就招供了,说是……今儿药失手放多了,否则不会被查到。” “什么?!”皇帝突然震惊地站了起来,一时激动,又猛烈咳嗽上了。这一回咳得整张脸红一阵白一阵。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徐旺连忙上来为陛下顺背。 “还有呢?” “还有便是……那宫女是两年前,皇、皇后分给萧贵妃的。” 皇帝一听,这下更 是恼怒,一把推开徐旺的手,咬牙切齿道:“皇后!她早年欺凌宫妃,朕训斥多次,倒是安分了些年。不想又来这手,欺到朕爱妃头上。萧氏性子温婉,必定忍了她许多,这一次想来已忍无可忍!她是想逼朕废后不成!” “……”徐旺知道,这个时候只能闭嘴。这宫里哪个宫妃被皇后加害,陛下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然那萧贵妃是最得圣心的,陛下也只能在她那里才会心里舒坦。所以,对付萧贵妃,岂不就是给陛下找不痛快吗。 “或者说,皇后见不得朕在爱妃那里调养身子,巴不得朕快点死了?” 他倒是不想废太子,结果太子这边却逼人太甚!是时候警醒了,不给皇后点教训,难消他心头压了这么多年的火。 “陛、陛下,是不是先去看看贵妃娘娘?”徐旺了解那些年皇后一族对皇帝的弹压亦自觉火气大了,稍作平复,便依徐旺之言,先去了萧贵妃处。 三日后,恒王府。 卫子楠素衣素服,上了去镇国公府的马车。今日程氏起灵出殡,虽然是嫁入皇家的女儿,有所不能为,最后她还是回去上了香。 秦傕虽为女婿,却因是皇子,身份尊贵,故而未往。 太子妃也没能前来,外间都道是病情加重了,卫子楠却清楚,她大约是被太子半软禁了。至于葬礼本身,宋氏作为长媳,虽然眼瞎,却在族中长辈的帮扶下把丧礼办得没有出一丝纰漏,也算尽心。 待送了程氏的灵柩出门,直至落葬,卫子楠关怀了宋氏母子一番才抽身离去。 她没有回恒王府,而是改道去了城外小香丘。这是她挑的风水宝地,她的生母就被她移葬在此处,请了守陵人守墓。 不怕没有香火,只要她活着,只要她的后代活着,就不会让傅氏断了纸钱。所以,为什么要葬入卫家陵园呢,生前没有受够折磨,死后还要面对程氏的刁难么? 程氏落葬,也落了她一块心事。 墓前有一撮香灰和纸灰,听守墓人说,是前两日陈海芝来过,提过那天是她娘的生辰,不能回乡祭拜,便来祭拜姨母聊表相思,和姨母说说她娘的事。 呵,这个表妹。 有这样懂事的表妹也是挺幸福的一件事,不知道母亲喜不喜欢。 “娘,终于给你报仇了。”她点燃从守陵人那里拿来的纸钱香烛,一张张烧给傅氏,“不比表妹跑得快,直到程氏落葬了女儿才来,希望娘不 要怪罪。” 山丘无风,青烟直上。 “女儿很出息,您泉下有知,可以放心了。不过我想,大概是娘在保佑吧,保佑我横冲直撞地居然熬过来了。” 守陵人不敢打扰她,小香丘放眼望去,只有她一人,背影寂寥。 山丘下,驶来一辆马车,从车上下来一个素服男子。男子仰头望望那一缕直上的青烟和女子坚毅的背影,舍了奴仆,独自往上走去。 卫子楠跪了良久,当烧完最后一张纸钱,神情已经平淡甚至带了笑意,没有了初来时的怅然。 “娘,您的仇我报了,我的仇却还没有。您性情宽厚,我却睚眦必报,不知道您若晓得了,会不会骂我小肚鸡肠。不过,就算您不高兴,我也会不会收手。”她顿了顿,和傅氏开起了玩笑,“到时候等女儿也下去了,您再抽我鞭子不就好了。只是……那时候您大约也投胎去了。” “卫子悦不曾害我性命,那是我命大听话。小时候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她遭到报应,要她也经历一遍折磨。可是,现在女儿不想了。她最好快点死掉,我想……开始新的人生,终结过去的仇恨,好好和他过日子。” “秦傕他很好,不管成败,女儿都会和他风雨同舟。”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觉得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八岁丧母,其实她对自己的生母了解甚少,心知母亲关心的大概也就只有她了。所以,她把自己的近况和生活一一告之,料想生母泉下有知,已经很开心了吧。 “起初只是想活下来,没想到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如履薄冰,可还是觉得幸福。我学会和人说笑,还学会了忘记痛苦,更学会了往前看。采薇说,我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自说自话,一直说到自己都觉得聒噪了才停下来,看了眼天色,猜想秦傕大概在奇怪她怎么还不回来了吧。 起身,回头,却对上某人的眼。 秦傕靠在树边,已经站得脚麻了。 “说完了?” “你来多久了?” “快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许多心里话都被他听去了?怎么悄无声息的,竟躲过了她的耳朵。卫子楠略有些尴尬,刚才那些话有些是关于秦傕的…… 说了他不少好话呢。 “夫人说完没?” “咳,完了。”她故作淡定地走过来,拍拍身上的灰,“一时 感慨,让王爷见笑了……回吧。” “夫人说完了,为夫还没有。说起来,本王还未同岳母大人好生说过话呢。劳夫人稍等片刻,为夫和岳母唠会儿嗑——还有纸钱吗?” “……没了。” “还好为夫备了。”他笑道,从树后拎起一个竹篮。 这厮未卜先知的工夫真是越发醇厚了,她来这趟明明是临时起意,居然也被他猜出来了。他还带了纸钱来,显然不是出来找她,碰巧找到这儿的。 秦傕一掀下摆,很干脆地跪在墓前,点燃纸钱,张口第一句:“小婿给岳母送钱来了,虽然不够聘礼,但以后会补的。之前送错人了,不过小婿从未当程氏是岳母,这事儿有必要给岳母大人解释一下。” “……” 第二句:“小婿能娶到世上最好的妻子,还要感谢您给予她生命。小婿说句真心话,给岳母大人烧一辈子香,都不够表达小婿对您的敬仰之情。” “……” 秦傕在她面前似乎从来就没正常过,她之前听霜华说,私底下的恒王十分严肃,很少开玩笑。所以,秦傕这是闹哪样…… 第三句:“什么时候有了孩子,定会抱来给岳母大人看。总之,您无需忧心,小婿会给子楠最好的,不然没脸来见您。” “……” 就在卫子楠在犹豫该不该堵上秦傕的嘴时,他自己站起来了,拍拍腿上的灰,过来牵她:“说完了,走吧。” “不是要唠嗑么?” 他耸耸肩,牵劳了她的手,点点她的鼻尖:“是啊,可我一个人唠也唠不起来,岳母大人显然不能回我话。心意到了就是,我更喜欢用行动证明,而不是用嘴承诺——走吧,我的爱妻,到车上去,为夫还有要事与你说。” 所谓的要事来自宫里,卫子楠在听到的那一刻,震惊之余,又清醒地明白,有他这个推手在,这天看来是变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放存稿箱忘了设置时间!!!!! 看到昨天的留言,因为“这辈子”三个字,好像解释出了彭成也是重生的-。-其实,彭成话里的意思是,自己这辈子到头了…… ☆、第82章 位副后 萧贵妃被人下毒,最终查实,乃是皇后所为。下手的宫女不仅招了这一次下毒,还招了过去两年里帮皇后办的大小事情。 无一不是针对萧贵妃啊。 萧贵妃也是能忍,明知那宫女是皇后放在自己跟前的钉子,遭了多少回暗算都没跟皇帝提一次。只是这一次,这毒的事闹大了,来号脉的太医说只能让妙手刘御医医治才可,他人没那能耐,所以才闹到御前来。 相比萧贵妃的温柔懂事,皇后的手段就越显得令人作恶。皇帝震怒之下,对皇后的容忍也终于到了极限,在查明之后就拟了废后诏书。 他要保太子,却不意味着他愿意被皇后母子一直欺。太子要保,皇后也要废,他要让某些人知道,实权仍然在他手中掌控。 想惹,你们惹不起。 皇后母族本就被拔得差不多了,虽然在朝为官者算得上多,却无一身居高位,三品顶天了。太子一系又连遭重创,废后当天竟没能连成一气,平息天子震怒。 三皇子和太子争得如火如荼,却也是皇后所出,当然不想见母后被废,连同心腹联名上书请求皇帝收回诏命。结果遭到皇帝痛骂,说他结党营私,更是当即命人拖了他两个心腹出去问斩。 加之忠君一派力挺皇帝,于是,三皇子也不敢再求了。 一日之间,皇后被废尘埃落定。她倒没有被贬为庶人,而是被降为才人,永不晋位。 永不晋位也就意味着,将来即便太子登基,想尊先皇后为太后也不能。她永远是个才人,甚至可能品级还要往下降。 她当年欺凌过的宫妃,不知道有多高兴。 更让人痛苦的是,皇后废位的同日,皇帝晋了萧贵妃的位分。 皇贵妃。 算是抚慰她这些年因皇后受的委屈。 皇贵妃位同副后,在中宫悬空的情况下,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便会被册封为皇后。皇帝的心思,不懂的永远不会懂,该懂的一息便懂。 太子将来继位,铁定会记萧氏的仇,萧氏必然需要一个圣母皇太后的位置才能自保。所以,皇帝这一手,其实是在给萧氏和恒王铺后路。 是啊,没道理任由他最宠的妃子,和最不给他找麻烦的儿子,在他百年之后给人欺凌。皇帝爱权,却也重情。 只是……现在就表明意图,是不是太早了。皇帝还未到天命之年啊,怎么把后事都考虑进去了。 这一点疑惑,直到皇帝宣布今年提早前往君山行宫避暑的时候,终于有人猜测准了——天子怕是龙体有恙,难熬酷暑,那么……皇权更替是不是会提前了? 卫子楠听到要提前去君山行宫时,心中极其泰然处之——那边她早就安排好了。 下朝回府,已是太阳落山。 “夫人回来了?”秦傕正写着什么,见她走进来,只是抬头看了眼,便又继续认真写他的。 难得看他专注一件事,卫子楠走到他身边瞅了瞅,见他笔下只是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快写满了一张纸。 “写什么呢?” “我在想……”他顿了顿,写完最后一笔,才接着说,“采薇今儿都有人上门提亲了,你表妹的婚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本王想着,夫人兴许不熟悉门路,便列了些适婚的亲朋名号下来,待有空时慢慢琢磨怎么凑合出一对。” “采薇有人提亲?!”卫子楠略过陈海芝的婚事不提,直接拎了重点出来。采薇这丫头什么时候相看中人了?居然人家都上门提亲来了……够大胆的啊! 秦傕哈哈大笑,搁下笔来,细细给她解释:“之前去听书时看对眼的。是城东做米粮生意的刘家,富得流油。他家小公子虽然活泼爱玩闹,书也念不进去,但胜在性情极好,心地良善,没扯出过什么风流债。所以,我这关是过了的,至于采薇那里当然要等夫人亲自去问咯。” 她不认识刘家人啊……不过最主要是采薇喜欢就行。 听秦傕的意思,这俩大约是兴趣相投,玩闹起来就不带脑子的那种。 “是娶夫人吗?” “对,不是纳妾。采薇早就脱了奴籍,单凭夫人的关系,就算还是奴籍,刘家也上赶着要娶呢。” 哦,没有亏待采薇就好。 卫子楠坐了坐,还是觉得应该问问采薇的意思,于是丢下秦傕赶去了采薇房里。推门进去,采薇居然一看到她就把头埋下去了,圆圆的脸红得跟火盆儿似的。 还咬嘴唇? 涨红脸? 好了,这事儿不用问都清楚了。 “别捂了,你干脆拿件衣服罩头上得了。”她实在不忍心逗她,问也不好多问,没准儿又给逗哭了可怎么办。 “德行!” 采薇依旧是捂着脸,含糊不清地说:“奴婢舍不得主子……” “好啊,那就别嫁了。”她娘的,这还没定亲了,就说舍不得她这个主子……明明心都跟着人家飞了! “……” “行行行,你别那个哭包样儿。嫁!我明天就把你嫁出去!” 果然逗不得啊,逗了还得哄。 “……” “好好好,改天再嫁……我先走了,你自个儿羞去吧。” 回了屋,秦傕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如何了?” “准备嫁妆,赶紧把这没出息的嫁出去,丢脸也别丢我的。”卫子楠嘴上这么说,却难掩脸上笑意。 采薇也老大不小了,能找到个合适的,尽管瞧着没什么出息,也算是个好归宿。总比嫁入大家族,跟人勾心斗角强。她那点脑子,别把自己给卖了还帮别人数钱就万幸了。 “哦?刘公子说明天还要来,夫人若不在,我便帮你应下了。” “他们提没提聘礼?” “放心,刘家还想做你这桩大生意,聘礼断不会少的。” 是这个理吧,只要她这棵大树屹立不倒,采薇绝不会有委屈受。盼刘家对采薇好,不如盼她自己将来顺当,比较实在。 “嗯……哦,对了,王爷列的单子呢,给我看看。” 秦傕从桌案上拣了纸张过来,递到她手里:“嫁了采薇,又想嫁表妹。夫人,他们都走了,就不觉得孤单吗?” 孤单归孤单,总不能一直留吧。她才不需要人陪呢,她从来都是一个人爱怎样怎样。 “嫁了好,省得烦我。”其实她想说,嫁了就能少跟着她沾染不该沾染的东西,对谁都好。尤其是陈海芝,一直留在府里,只怕心里一直不能释怀。 “夫人怕麻烦?” “嗯?” “子楠,你要是怕麻烦,那以后咱俩生一窝崽子,岂不得烦死你。” “……谁跟你生崽子!” 卫子楠瞪他一白眼,埋头看清单,结果只看到密密麻麻的字,上面写的什么,一概没往心里去。 她满脑子都是生孩子啊…… “好,不生崽子,生儿子好吧。女儿也行啊,为夫都喜欢。”秦傕拉走她面前的纸,手指从她下颌轻佻带过,话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瞧你,拿错了也看得起劲。” 说罢,另拿了一张单子过来。 “喏,这才是。” “……”她突然好想打人。 “所以,今晚咱得再努力努力。前晚那姿势夫人舒不舒服,要不今晚玩个新花样?” “……”卫子楠的牙磨得滋滋作响,冲他露了笑脸,却是一脚踹在秦傕膝盖上,“我去你的努力,母妃晋位,把你乐得没边儿了是不是。下流!” 她赶紧抬头看看霜雪霜华在不在,见她俩都不在,这才松了口气。 “谋杀亲夫了啊!”秦傕趴在地上,抱着膝盖,嚎得像受了多重伤似的,滚了滚去的也不嫌地上脏。 他还真爱演,卫子楠扑哧笑了:“行了,你看看有没有人来。” 秦傕没起来,嚎的声音倒是小了,却仍旧是抱着膝盖不松手,额头青筋暴起,痛极了的样子。卫子楠待看仔细,顿时就笑不出来了,连忙蹲下去看他膝盖。 秦傕咬牙说不出话,可劲儿捂着不给看。 “手拿开!” “……” “你拿开啊!” “……” “我这没轻没重的……王爷把手拿开,我看看怎么样了……你让我看看啊,对不起嘛……” 他终于把手拿开了,卫子楠着急着去看,不想这时候突然被他反压在地上,顺口还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对不起?那就用**偿还吧。怎样,为夫我装得像不像?” 这才发觉自己被耍了的她又气又好笑,抬手推他,竟推不动,就这么被他压在下面:“行,别闹,踢你是我不对,你说话是不是也太过分了。快给我起开!” “对不起”也说了,可秦傕不为所动,不仅不起来,还非常恶劣地往她脸上亲。 “够了……够了!” “霜雪霜华不在,夫人知道为什么没人吗?”秦傕挑眉,满眼淫色,“因为我和夫人有正事要办,她们在的话,多不方便。” 她嫁了个什么人……脑子里除了争权就是行房?她自诩是铁打的身子,接连几天下来,居然也受不了。 每天早上醒来,那身子就跟快散了架似的。 也就昨晚在她的据理抗争下,没给秦傕那个脸。 “白日宣淫。” “哪里,天都快黑了。” “我还没用膳……肚子还饿着呢。” “瞎说,夫人明明在官署用过点心了,还体恤 下属连日劳累,怕吃不够,叫人又买了朝露楼好几样点心送去。” “……”好吧,这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没吃饱啊,你让我起来……秦傕你这下流胚!” “没吃饱为夫喂饱你。” “……我……不想在地上。” “哦——原来迫不及待想上床了。好,满足夫人。”秦傕打横将她扔到床上,山大王似的扑上来就没客气。 于是,卫子楠又体会了一把骨头散架的感觉。 ……还、还真是让人痛并快乐着。 ☆、第83章 行宫避暑 皇后被降位才人,也只是看在太子的面上,毕竟一国储君,怎好有个庶人母亲。相比萧贵妃,不,皇贵妃的风头无两,皇后这边可谓一派死气沉沉。 太子先前触怒皇帝,本已忧心忡忡,母后被废更是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只恐皇帝说废就废了他。不过,转念想想老三也是一母同出,母后被废,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这才稍稍得了几分宽慰。 卫子悦这几日格外将息自己的身子骨,饮食上尤其注意。她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太子了,听人说皇后被废,她起初还不信,后来下人们都这么说,她才不得不相信。 皇后被废了,那太子现在怎么样了?她急于弄明白,思前想后,顾不得已经夜深,找去了太子暂居的院落。 不理会门房的阻拦,她硬闯了进去。院中静悄悄的,唯有书房一盏孤灯亮着,莫名的使人感觉很压抑,也很孤寂。 她从来都是被照顾的那个,眼下不知太子难受到了何种境地,她这个做妻子的,是时候尽到自己的义务了。以前是她糊涂,现在经历一遭磨难,被晾了几天,才反思明白自己不能就这么天真下去。凡事必要与太子有商有量,也不可让太子孤军奋战才行,报仇不急一时,她可以徐徐图之。 秦源正僵在案头,被一声吱呀推门声响打扰,木然抬头。本以为是属下来见,不想却是卫子悦来了,他调整了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不知所措。 “这么晚了,不好好休息,来这里做什么?”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卫子悦抿唇微笑:“妾身怕殿下苦闷,特意送来清酒。只有一小坛,不会醉人的……殿下这样愁思下去不是个办法,不如喝点小酒,困了好休息养神。” 她不敢提皇后被废的事,唯恐添他难过。 “夫人有心了。”秦源只是扫了眼,却没要喝的意思,“我需要保持清醒,酒放这儿吧,你先回去休息。身子若养不好,过两日去行宫怕是不能带上你了。” 卫子悦在后院不能外出,十分苦恼,行宫当然想去,连声应下这就回去休息,却又实在不放心太子,于是又劝了一遍。 “殿下也要注意身子,书房不是有软榻么,您累了就先躺会儿。” “知道了,你回吧。”太子今天格外没有耐心,才说了几句话,已经二度赶人了。 卫子悦心里很不是滋味,自知太子怨了她,爱意减弱是必然的。她不敢再惹太子不快,只好悻悻 然关上门回去了。 待到她走,秦源那一声长长的叹息才终于呼了出来。他何止苦闷,他现在连提剑出门乱砍一通发泄痛快的心都有了。 然而他什么都不能说,尤其是对经不得一点刺激的卫子悦。 桌上那封密信被他翻来覆去地看,已经起了褶子。 废太子。 就在今晚,安插在御前的暗桩传来消息,说父皇已经生了废除太子的心思,让他早作准备。 既然要废太子,那么之前帮他瞒下北军一事算什么,障眼法么,放松他的警惕?若是如此,又何必训斥他一顿……难道真的是放他一马,先博个仁至义尽的说法,再真正对他下手? 如果他被废了,上去的就是老三,那废后这一出又是怎么来的。真的只是为了如今的皇贵妃吗?难道……是要扶持恒王? 不,不可能,恒王即便娶了卫大将军,依然是个扶不起来的烂泥,父皇不可能把江山交给他这样的人。 废太子……从种种迹象上看,父皇的身子骨应该出了什么问题,听说已经连续咳嗽一段时日了。所以,现在到了关键时候,父皇不是选他就是选老三。 结果他偏偏在这个时候闯了祸。 假设父皇选择老三,那因为废后一事,当朝处斩老三两个心腹又算什么。这一团团的迷雾,抽丝剥茧也没能扒开看个清楚。 看不清楚不重要,这一封告诉他父皇打算废太子的密信,才是重中之重。不需要再分析多少,他只要知道父皇要废他就够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父皇当真龙体有恙,那么废与立,必定在今年之内,所以,他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主动权一天在父皇手中,他就随时可能丢掉性命,如果……他将这份权力握在自己手中呢? 秦傕想到这里,脑中倏尔冒出一个想法,骤然惊出一身冷汗。 两天之后,到了去行宫避暑的日子。 皇帝陪同太后,携妃嫔去了君山行宫。满朝文武也随之前去,将会在那里避过约莫两个月的酷暑。负责行宫安全的,自然是暂代卫尉一职的恒王妃。 太子妃养好了身子,这一次也同行前往,相比她上一次露面,整整消瘦一圈,精神状态似乎也差了好多,整个人失了往日的光彩,哪里还有当年令人侧目的盛容,着实令人唏嘘。 太子不离不弃,身边依旧没有别的女人, 可谓是重情重义。 路上耗了五六天,到行宫的头一天,卫子楠势必会很忙,将众人安排妥当,在检查过禁军部署后,回房休息时已近半夜。 行宫靠山而建,草木繁密容易隐藏,所以保卫难度相对要比皇宫高。内宫住皇家内眷,外宫住皇子大臣,禁军要保护的人比从前还要多。 她这么晚回来,秦傕居然还没睡,铺开她的行宫地图,毫不避讳地研究得正起劲呢。 “偷看地图,王爷这是犯了重罪。”卫子楠打着哈欠倒上床,嘴上这么说,却没有夺回地图的意思。 “夫人的部署是否已□□无缝?” “谈不上。” “哦?”秦傕合上地图,过来陪她,“那岂不是危险。” 卫子楠打起精神坐起来,由着他给自己揉肩:“父皇若要去外面溜达,我可说不准。君山风景秀美,又有猎场,父皇如果不希望别人猜测他龙体有恙,就绝对会大举狩猎。到了宫外,情况多变,谁也不敢把话说死。行宫的部署我倒是放心,可倘若是在占了两座山的猎场之中,密林杀手便于隐藏,难说没有危险。” “我知道,弓箭无眼,排查猎场最是麻烦。只希望父皇不要是临时起意,把我夫人累着了可怎么办。”秦傕说着,为她揉肩越发殷勤。 “少贫嘴了,很晚了,让我休息会儿。”卫子楠困得不行,别说沐浴了,衣服都懒得脱就躺下了。 “好好好,让我再说一句。”秦傕帮她脱下靴子,盖好薄被,“皇祖母说初到行宫想招呼儿孙聚聚,打算明天见个面。” “哦。” “皇祖母最疼你,咱们可不能浪费这份儿疼爱,我琢磨着得有个计划才行。” “哦……”卫子楠应了这一声,迷迷糊糊的就进入了梦乡。 秦傕自说自话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媳妇儿睡着了,只得无奈地亲亲她的脸蛋:“明早说吧,累成这样……” 翌日一大早,皇帝暂罢朝休息一日,太后则在永康宫见到了她思念得紧的儿孙们。行宫一成未变,却已物是人非。 皇后的位置上,现在坐着皇贵妃,而当年美艳不可方物的太子妃,已失了貌美,险撑不住一身金饰,沉默着站在太子身后,让人一不小心就忽略掉了。至于三皇子妃,刚刚生产,舍不得孩子,便就没有跟来。 不过太后倒不在乎,今天到场的有恒王夫妇就够了。也不是她 不乐见太子夫妻和三皇子,要怪只怪恒王妃一忙起来就没个人影儿,很久没来请过安了。 三个孙媳妇,她是最喜欢老二媳妇的。 “没瘦就好,没瘦就好。”太后昏黄的眼睛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儿,用手摸着恒王妃的脸,依旧十分满意,“不过你这身上冷冰冰的是什么?” 卫子楠看看自己穿在身上的轻甲,笑着解释道:“回皇祖母,这是孙媳的甲胄,一会儿还得巡视行宫呢,就顺便穿来了。” 秦傕话多,乐呵呵地抢白:“皇祖母不知道吧,子楠现在代领卫尉一职,可威风了!” “真的?!”太后拉着卫子楠的手,将耳朵侧向皇帝的方向。 皇帝罢朝一日专陪太后,只为讨太后欢心,捋着胡须道:“恒王妃乃可塑之才,儿子自然要她担当要务。” “好!有出息,哀家果然没看错。”太后开怀大笑,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缝了,“女子也该干实事,养尊处优的哀家最看不惯。” “皇祖母过奖了,孙媳也没干什么。”卫子楠被夸的挺不好意思,皇贵妃不也算得上养尊处优么,太后这番夸奖她可不敢受。 好在是皇贵妃素来温厚,脸上没甚不快,倒是太子妃低沉着一张脸。侯氏不在,三皇子纯属个看戏的,像不存在似的,没开腔应承。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刻是恒王夫妻得脸面,他一个废后的儿子言多必失,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哪是没干什么!”秦傕不认同,马上就抱怨上了,“夫人昨晚忙到半夜才归,做了就做了嘛,谦虚什么。” “忙到半夜?”太后立即变了脸色,“那哀家的曾孙子什么时候才能有啊?三个月都快过了,哀家可一直记着呢!” 能不能不提这茬……卫子楠苦着脸解释:“孙媳近来挺忙的,等闲下来就好了,好事多磨嘛。皇祖母莫急,这不三皇子妃才给您添了孙子么。” 太后想起侯氏的儿子,立时就乐上了:“嗐!那小子哭声亮得哀家耳朵都快受不了了,小小的一团,哎哟,叫哀家心都化开了。” 三皇子这时候当然要接话,这说的可是他儿子:“皇祖母若是喜欢丰哥儿,孙儿这就叫人把侯氏母子接过来好了。” “可别。”太后扬手止住,“这大热天的,路上颠簸,你媳妇儿刚出了月子,孩子还小,就别折腾了。等暑热消了,回去再看。” 一直旁观的太 子,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太后如此喜欢老三的儿子,父皇脸上也难得带上了笑意,难不成他们当真钟意三皇子继承大统?自己身为太子,居然像个透明人似的,那滋味真的太难受了。 睿儿倒是跟来君山了,但路途颠簸,生了点小病故而没来。不然,现在太后应该逗上曾孙了。 这个时候,哪怕一点点蛛丝马迹,在他眼里都会放大。所有父皇对他可能不满的小动作,和不善的只字片语,都能叫他放在心里翻来翻去地仔细推敲。 “啊,对了,萧……皇贵妃你就不急?”太后又转了面相,指着皇贵妃问,“你说你啊,别人都抱孙儿了,就你没抱,心也太宽了不是?” 皇贵妃摇头,看看皇帝,笑言道:“能帮到陛下才是好的,孙儿不急一时,他们还年轻,忙点好。” 卫子楠就知道,今天这场见面,又会是她的“主场”,太后她老人家也没什么追求,就一心盼着曾孙。都怪秦傕承诺什么三个月,叫她真是难堪。承诺个一年,哪怕半年都是好的啊。 太后思前想后,还是不赞同,继续拉着卫子楠:“不行,哀家觉得不妥。”眉头皱紧,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间生了怒气,“你们都来行宫避暑,还有后山、猎场可以找乐子,恒王妃却得给你们那什么……看门?莫说熬夜,瞧这日头晒的,哀家心疼死了。” 卫子楠:“……” 秦傕:“对对对,皇祖母说得极是,孙儿也心疼死自己媳妇儿了。” 卫子楠白了他一眼:“皇祖母,那是孙媳分内之责,能担任卫尉是孙媳的荣幸。再说了,昔日和高北打仗,比这辛苦多了,安稳享乐我倒不习惯了呢。” “那也太辛苦了,不成!以前是以前,现在你是王妃,身份不同了,怎么可以还跟以前一样。”太后态度强硬,“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既然是来行宫,该休息的就休息——皇帝,你可有办法?” 皇帝在旁听了有一会儿,太后和小辈们说话,他一般不会插嘴。这时候被太后问到,也是面带难色:“这……恒王妃不是普通女子,还望母后多担待。” “你就没有别的人可用?非要折腾我的乖孙媳?叫人分担一二都不可么?她这样下去,何时给哀家添曾孙那!” 说到这个,皇帝心中有了计较。保卫行宫也不是非恒王妃不可,他本就意欲分化卫尉职权,卫尉少卿舒淼如今也是他想提拔起来的。只是若没有太后提出来 ,他一时没想到这上面去,况且也不好莫名其妙让恒王妃歇着去。 “恒王妃确实也辛苦。”皇帝清清嗓,故作思索,“不如这样,巡视就交给舒淼,恒王妃只处理突发事件,抽查岗位,如何?” “对对对!”待皇帝话音刚落,秦傕上来就是一通马屁,“父皇真是巧安排呀,这样咱们子楠那才真叫威风,再不必风吹日晒,只管发号施令!儿臣就说嘛,当大官儿哪有亲力亲为的,她偏就是不听!” 卫子楠轻呼出一口勾起嘴角笑了——终于是成了,把重责丢开,可以放心看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后神助攻 双12剁手了吗?这次没有太子妃剁手指应景了-。- ☆、第84章 回忆过去 经过太后的搅和,卫子楠丢开卫尉的繁琐事,每天上了朝回来就没什么好忙的了。秦傕那乱搅一通的工夫可谓日渐长进,几句话就把太后引上道了。 今日早朝,皇帝宣布,三天后举行一场狩猎,安排事宜按照历年习惯来。因她一早就将禁军安排部署情况告知皇帝,故而直接让舒淼接手也没什么难度。 这日午休过后,秦傕拉她起床,非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卫子楠塞了块点心进嘴,还想再吃一块的,却被他拖着走出了门儿:“不是张口闭口怕我累着么,走这么快做什么。” 秦傕出门就直接往山上走,回头过来牵她:“夫人铁打的身子,怕什么累,唬太后的话你也好意思拿来说。”嘴上这么说,却放慢了脚步。 两人优哉游哉走在山道上,周围静默清幽,偶尔能听到几声鸟鸣。难得有这样的悠然日子啊,景致悠然,见之令人心旷神怡,一吐胸中污浊。 “你要带我去哪儿?” “夫人猜猜?” “我懒得猜。” “……”秦傕指指前方,“喏,密林那处往里走半里路,有一眼深潭,每年这个时候繁花似锦,美不胜收,尤其漂亮。夫人见过御花园的精巧雅致,想来并不喜欢,不如来看看这里,应该合你心意的。” 原来是带她看风景啊。 没什么新意,不过看看也不错,平日里没有时间瞎逛倒是真的。 没细细算过时间,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卫子楠站在青草地上,看着眼前的美景,勾起嘴角:“你倒是没骗我,比御花园漂亮多了。”正是夏天花草繁密的时候,这一处被密林空出来了一方天,艳阳洒下,映上那一汪深潭,有叮叮咚咚的水声在耳边似古琴悠扬。 “在这里躺下能睡一个下午。”秦傕倒在草地上,叼着半截草,“想问夫人,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以后闲了,咱们可以过得随性一点。” “倒是没有。”卫子楠在他身边坐下,垂下头看他,“不喜欢漂泊,喜欢安定有个家。现在挺好,出不出门的,都无所谓。” 母亲去世,她就没有了“家”,挣扎了这些年,好容易能够和喜欢的人过日子,她没那心思游山玩水。对她来说,每一天都是赚来的,每一天都要过好才可以。秦傕想去,她就陪着,在一起才能踏实。 越发觉得,她如今对秦傕的依赖重了好多啊。 “那好,以后想去再说——夫人不躺下么?” 今日的阳光不毒,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她往下挪了挪再躺下去,头正好靠在秦傕的肩上。秦傕暖了心房,用手轻柔揽住她,懒懒地一句话不想说,只怕一开口就破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清亮的水汽随风吹来,惬意的感觉催人入睡。 卫子楠刚睡过午觉,这会儿依然感觉困了。有一个人在她需要依赖的时候送上肩膀,让她感觉没有什么会比这更幸福。 她做了个梦,梦见母亲笑意盈盈地对她说,她很欣慰女儿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她不再耽惊受怕,准备投胎去了…… 倒也没睡多久,她在鸟鸣声中转醒。 “才睡了半柱香的时间,就睡饱了?” 她掩面打了个哈欠:“又不是猪。” “夫人这话忒煞风景。”秦傕点哈哈大笑,坐起来戳她的腰,“那我便也煞煞风景——怕痒对不对!” “啊!你混蛋!”卫子楠急忙坐起来推他,不想被他另一只手按住,她奋力一撑,结果反把秦傕压在身下。 “我竟不知,夫人原来如此生猛。” 她缓过笑劲儿:“人都说我母夜叉,你不知道?” “哦?名不副实,分明每天都被本王欺负到求饶。说什么母夜叉,我看是美娇娘。”他笑道,轻挑浓眉,抬起手放到她的后脑勺上。 卫子楠从他眼中看到了危险讯号,连忙从他身上下来,坐到一边去了。每一次秦傕这样看她,她就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遭殃了。这里四下无人,又极其令人放松愉悦,秦傕那混账说不定真在这里干得出那事儿。 她丢不起那脸,只能先逃了。 秦傕心上顿时一空,眼底刚刚弥漫出的情欲很快收了回去。他从背后抱住自己的夫人,嗅着她发间的香,心满意足:“怕我对你动手动脚?猜得真够准的。” “还用猜?你不就是个色胚。” “只对夫人色还不行么——和夫人分享一个秘密,喏,看见对面那个山洞了么?”他努努嘴,收了收自己的臂弯,把她抱得更紧了。 山洞么?卫子楠望过去,仔细找了好久,才从灌木丛中分辨出一个小小的洞口。 “山洞里有什么吗?” “没什么,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一段故事。” “关于你的?” “嗯。”秦傕顿了顿,眼神的光逐渐放空,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小孩子慌慌张张躲进洞中时的情景,“那个山洞,救过我的命。” “什么意思?” “当年先皇后一族势力还很雄厚,父皇宠幸母妃也宠爱于我。那时候,还未立太子,人都称我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已对某些事有了独到见解。所以,不仅母妃曾多次遭受加害,就连我,也险些命丧敌手。那一年我七岁,就是在这君山的猎场中,被先皇后的人追杀至此,不得不躲进山洞藏在石缝中才侥幸活命。” “……” “待我回去时,便装了一段时日的傻子。因我当时头部曾受了刮蹭和撞击,留了伤口,太医院的庸医们便判定我定是在哪里摔了脑子。后来,我逐渐‘好转’却没了当初的机灵劲儿,加之母妃有意养废我,先皇后才放弃杀我。” “你说……母妃养废你?她难道不知你暗地里在做些什么吗?”听他说起小时候的事,卫子楠才知,他也和自己一样,惶惶度日。 皇贵妃居然不知道这桩旧事?他现在拥有的一切,竟是他肚子一人拼来的?! “她不知道。”感觉到怀里的人打了个颤,秦傕的手臂又收紧了些,“母妃的计划其实也很简单,我不用费脑子都猜得出来。她觉得,日后太子登基,先皇后恨的是她,只要她乖乖赴死,先皇后就不会为难我,毕竟太子那‘仁爱’的包袱已经背上,不会轻易残害手足。所以,她宁愿我窝囊一点,不一定要有出息,能活下去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母妃她……很伟大。” “是。她有自己的打算,我也有我的计划,及早告诉她反会令她打乱阵脚。所以,直到十多天前,我入宫替你在父皇面前陈情后,才去找母妃说了实话。” 怪不得在那之后不久,就闹出皇后毒害母妃的事。原来是皇贵妃在明白儿子心意后,终于放手一搏,主动出击了。从前她隐忍大度装无知,让先皇后露了不少破绽,所以反击的时候,证据信手拈来根本无需布置。 同时,再借皇帝本就想铲除皇后一族的心思,一切如预料的那般顺利。 不知皇贵妃得知儿子从未傻过时,聪颖机敏远胜当年时,心中作何感想,是担心受怕多一点还是欣喜多一些。 覆上他的手,卫子楠莞尔:“我们,会苦尽甘来的。” 他反握紧她的手:“我一直都知道,自从娶了夫人,事事顺利。 夫人是我的福星,一辈子都不敢得罪,不然我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秦傕玩笑道,脸上并没有没多少回忆带来的惆怅,相反,他更珍惜眼前,更习惯往前看。能有心爱的女人相伴左右,继承大统所能够带来的快意,与之相比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嘁,我是什么福星啊,我是你的挡箭牌差不多。你借着我的名号在外头干了多少偷鸡摸狗的事,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无伤大雅,无伤大雅嘛。”秦傕赶紧赔罪,“都是些小事,真要是大事,那必得暗中进行,怎敢坏夫人名声你说是不是?” “贫嘴。”卫子楠偏头翘了翘嘴,未几,倏尔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会做出如此小女子的小动作…… 此时在皇宫中,昔日的皇后,今日的袁才人将将经历了一场浩劫——往日她欺辱的宫妃竟然找上门来,七八个人围着她轮流掌掴于她。连太监都没使唤,居然一个个亲自动手,扇得她两边脸颊高高肿起。 这些人态度嚣张,还扬言每天都要来。 这宫里得脸的妃嫔都随去君山行宫了,留下的都是拼了浑身解数也不得宠的女人,早就扭曲了心理,左右是个凄凉结局,倒不如先出了这口憋闷数多年的恶气再说。来日就算是太子登基了,非要替袁才人出这口气,那就出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说了,还有皇贵妃在,谁怕谁还说不一定呢。 袁才人脸上被打,只能用冷水敷面,明明是夏天了,她却一点冰块都别想奢求,宫里头的人,一盆冰雕都不曾给她送过。 正无处发火,出去等待消息许久未归的丫鬟总算是回来了。她手上一松,敷脸的帕子随之落地,她却根本无暇顾及,急急忙忙地问:“有消息了吗?” 丫鬟回答:“太子那边回话,说已收到国丈送去的人,三天后动手。” “那就好,那就好……”袁氏念叨着,心跳得快要蹦出胸口,久久难以平复。 除了谋反,别无他法。再拖下去,太子随时可能被废,而三皇子有个废后母亲,也不一定能被立为储君。那两个还未成年的小皇子,哪怕是干不出什么好事儿的恒王,反倒希望很大。 最重要的是,皇帝那么恨她,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要她的命,然后把他讨厌的袁家连根拔起。反正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如此了,为何不拼一把。 就一把,成了,她将从此站在最高的位置,再无人可以将她撼动。 ☆、第85章 猎场□□ 三日后是狩猎之期,因是大肆举行,女眷也可参加。只是宫妃和女眷们不便抛头露面,上头便另劈了一块地界给她们骑马玩儿。 宫妃多不愿出来玩闹,骑马拉弓的多是些官员们的家眷,乐得一起聚聚。 大昭贵女们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得精通,骑马射箭也要拿得出手才行。不过相比卫子楠,她们多是花架子,三箭里能有一箭不射偏就算的是好手了。 出来狩猎,原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 原以为太子妃大病初愈,不会乐意出来骑马,不想她却比谁都积极,早早挑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又背了弓箭,说是出来透透气。 在她跟来行宫之前,满京的人都说她快不行了,碰上这么个露脸的机会,她怎么会不出来澄清呢。只是太子反复交代过,警告她今日不要生事,尤其是找恒王妃的麻烦。 不找便不找,苦头她吃够了,也知道不是对手。所以她要做的是养好身子,熬到她恒王妃成为阶下囚的那天。 为了能够调养好身子,她不仅饭食加大了,就连从前不屑一顾的锻炼,也学了起来,让太子帮她找来了强身健体的基础功法,每天早上必练一套。 斜眼瞥见跟在身边的恒王妃,她面无表情,内心却正用最不堪的言语咒骂着对方,恨不得恒王妃立刻死了才好。 卫子楠当然知道太子妃对她的敌意,早猜到了太子妃能做到表面和谐,定是在心里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却是不恼,骂得越狠越好,不是吗。 原本她应该保护在皇帝周围的,但皇帝早前吩咐过由舒淼负责,她则保护好女眷便可,左右都是女人,处起来也方便。 如此安排,到如今皇帝想将卫尉一职分化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她对狩猎没什么兴趣,只是跟着众位女眷,听她们没完没了地拍太子妃的马屁。可惜了侯氏不在,否则三皇子的簇拥不会这么耷拉着脑袋,只听不回,今天的戏也不至于这么单调。 可惜,想什么就来什么。不知是哪个女人,突然想起侯氏不在,这不还有恒王妃么,于是便就挂起了大旗,一个劲儿地吹捧起她来。 卫子楠:“……”头疼,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得多少台戏啊。 “去年咱们太子妃猎了一头梅花鹿,只射伤了它的腿,听说现在还养在太子府的吧。箭法精准,却有菩萨心肠,太子妃不愧是我等学习的榜样。我这回呀,要是还空手回 去,明年我家夫君可就不许我来丢脸了。” 说话的不知是谁,总之她那夫君是太子的人就对了。 “可不是,那么大个靶子,我站在面前都射不到。我也想要养一头鹿,可惜自己弄不到,夫君那边又猎的是猛禽,讲究一箭毙命,太子妃的那头鹿,可把我给羡慕死了。” 仍然不知道这位是谁。 “哎哟,你们都忘了不成,要说箭法,我看恒王妃才是最厉害的,就是射尾巴尖儿说不定都能射中呢。那头鹿,现在还一瘸一拐的,有什么好看的。若是射条尾巴定在树上,咱们得的就是头没毛病的鹿,那才叫好。” 得……卫子楠干笑。 怎不说挖个陷阱,岂不更是没毛病。 此话一出,便有憋闷了许久的三皇子一系蹦出来附和:“是啊,恒王妃不如露一手,也叫咱们开开眼界。想必恒王妃定有百步穿杨的好功夫呢!” “这么说,我可兴奋坏了。那个……能不能麻烦王妃,帮我猎只小貂呀,我可喜欢这小家伙了。” “我也想要。” “我也是!” 居然转眼把她当猎户了。卫子楠偏头瞅瞅太子妃,依然没从她脸上看出丝毫的不高兴,还挂着得体的笑容呢。 长出息了啊…… 她放眼周围,惋惜道:“今日我并非来玩乐的,有职责在身,保护诸位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各位若是想要,我那些手下同样箭法不错,倒是可以满足一二。” 听她这么说,三皇子的簇拥们也就泄了气。反正掉够了太子妃的脸,扯了个平手,没必要抓着不放。 但太子一系却没那么好打发。 “可我倒是听说,恒王妃惯用长刀,如今改用了佩剑,箭法妙不妙却从无耳闻。有人乱嚼舌根,说恒王妃箭法不行,我看才不是呢。只是,要破这样的传言,还得是您亲自来出手,对不对。” “是的是的,我也听说了,武官之间偶有比试,意在交流习武心得和身手,这是历朝历代以来的传统。听闻恒王妃也参加了几次,唯一漏掉的那一次,是比试射箭呢。” 卫子楠:“……” 好像是有这种说法。对,那次射箭比试,她借口有事先走了。 不过却不是什么箭法不行。 她曾经数次训练禁军新兵,刀剑皆指教过了,唯独弓箭没有亲自示范。只因她右边肩 膀上的伤伤及了骨头,虽只有一道细微裂口,不痛也不影响生活,但能够将养最好不乱使力。 她平素里练刀使剑皆可用巧劲,右手要刻意保护,把着力点放在左手也行,除了那次被暗杀,她的右手都没有使过什么大劲儿。 可是射箭的要求却高得多,把拉弓的右手换成左手,可能就会因为力道和习惯的不同,而把箭射偏了。 所以,她自打回京,就没有拉过弓。 这也就不奇怪有人传她箭法不行,以至于不愿在新兵面前丢脸。其实她卫家闻名天下的是长刀刀法,又不是什么神箭世家,箭法差了能有什么令人诟病的。 只不过,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不有所表现岂不是长他人威风。她自己丢脸可以,卫子悦得脸却是万万不能。 她嘛,就是讨厌有些人心情好。 卫子楠从马背上取了弓,抽了只箭拿在手里:“箭法高不高妙,名声好不好听,于我而言都无关紧要。不过,既然今天各位是来狩猎的,如今一只猎物都未猎得,有点不够尽兴啊。我便为诸位博一个彩头,如何?” 她驱马行了一小段距离,似乎在寻找猎物。 众人窃窃私语,议论起来,或等着看好戏,或等着她丢丑,又或者等她一展身手。但,她们又有个共同的想法——大家在此处大声议论了很久,怕是没有猎物会在这儿等死吧,她能找出来么? 卫子楠勒马停住,突然拉弓搭箭,调转箭头,直指某处…… 众人惊慌失措。 她居然瞄准了太子妃! 太子悦不可置信,已被当场震住,连躲也不会了,只会紧紧拽着缰绳,死盯着她。 “恒王妃你要做什么!” “有话好好说,以下犯上这可是重罪!恩怨归恩怨,怎么能一言不合刀剑相向,这是莽夫所为!” 慌忙有人发话制止,话说得大义凌然,却无一个敢上来替太子妃挡箭。卫子楠眯着眼,带着几分邪气的嘴角微微上扬。 随即,右手一松。 蓄力勃发的羽箭穿刺而去…… 却在此时,狩猎场中的皇帝,一箭猎中一只吊睛猛虎,一声声恭维和赞许瞬间充斥了正个猎场。 都在猜测皇帝龙体有恙,但看今日,陛下却红光满面,更是一箭猎中猛兽,不免叫人对此又怀疑几分。 只有皇帝自己知道, 他用了猛药。 三位成年皇子皆随在皇帝周围,对此是赞不绝口,恭维不断,最属恒王拍马屁的功夫高妙。大家见怪不怪,听了恒王滑溜好笑的奉承话,刚才还有些紧绷的心情,略微放松。 皇帝大悦,丢开弓箭:“你小子嘴上功夫又有进益,除了会说好话,你还会什么?” 秦傕:“儿臣箭法也不错,只是和父皇比起来就差得远了。去年儿臣猎了一头黑熊,今年想猎一头黑豹。黑豹皮光亮柔顺,想来给父皇做个暖身的小玩意儿很是不错。” 恒王殿下的箭法在三位皇子中当属第一,他平素里是最好玩乐的,狩猎出游是常事,只是最近新婚才有所收敛。去年狩猎风头最胜的,可不也是他。 皇帝:“好!朕就等着你的黑豹皮。猎到了,朕赏你三颗珠子。” 三颗珠子? 太子闻言震惊,恒王现在是双珠亲王,已是父皇唯一封的亲王了,就连老三都没能封王,再加三颗岂不就是五珠亲王了。 先是萧贵妃晋位皇贵妃,现在恒王从双珠亲王到五珠亲王,难道父皇真的要废他而立老二吗?!五珠再上去就是七珠了,和“太子”的意义相差无几。 但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皇帝要在削三皇子的同时,给予萧氏母子足够自保的资本而已。若非如此,不久之后太子一家独大,这对母子日子不会好过。 秦傕当然清楚,所以在官员们窃窃私语时,并不似旁人那般胡思乱想,欢欢喜喜地说:“谢父皇,儿臣一定会拿着黑豹皮来讨赏!” 皇帝捋捋龙须,大手一挥:“今日朕猎得猛兽,开了好头,你们各自散去猎想猎的去吧——老三,今年不会还是只猎一只狐狸,几只野□□?” 这话……竟然当众下三皇子的脸。 秦坤被当场拂了面子:“儿臣今年手未受伤,定不会再失手。二哥为父皇猎黑豹,儿臣定要猎了去年没猎到的白鹿!” “去吧。”皇帝不咸不淡, 话毕,众人便散了大半,只余了禁军护卫,太子在侧,及几位臣子愿伴驾左右。官员之间拉帮结派是常事,三四成群地走了,余下的多是洁身自好,唯皇帝马首是瞻之人。 恒王更是跑得没人影了,撂下话来,今天他今天拿不到五珠,就不回来了。 皇帝没心思狩猎,他更愿意回去休息,原地看了会儿风景,便勒转马头,却见太子仍在身后未走: “年轻人自取找乐子,陪朕作甚?” 话里甚至带了笑意。 很久没得父皇一张笑脸的太子,却没能因为父皇的一个笑而高兴起来,而是驱马挡了他的去路:“父皇的选择,真的是二弟吗?” 皇帝眸光一凛,敏锐地察觉出其中杀意——太子敦厚,可从未说过这等自带锋芒的话。是不是恒王,是不是误会,都无关紧要。 太子变脸,才是大事。 “若是,孽子当如何?” 太子举起右手打了个很轻的响指,几乎就在同时,百名如鬼魅一般隐藏在树梢的绿衣蒙面,从天而降…… ☆、第86章 太子谋反 卫子楠朝着太子妃射出一箭,那箭快如疾风,快到看不清来势。 吓傻的卫子悦终于想起来躲,却已来不及,动身去躲却仓促间跌下马去,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 然而,惊慌失措的众人却见得那只羽箭破空而过,没有射中太子妃,却射中了太子妃身后不远处树干上趴着的一条竹叶青,正中蛇头。 卫子楠放下箭,无奈笑:“本想避免毒蛇伤人,情急之下拉了弓,不想反倒害太子妃坠马,是我行事冲动了。” 说完翻身下了马去,大步走上前,伸出手去拉卫子悦。 卫子悦摔伤了腿,身子本就娇弱得更甚以往,眼下痛得头冒大汗,咬牙骂道:“你别碰我,走开!” 卫子楠伸出去的手僵了僵,随后悻悻然收了回去,尴尬地笑:“谁来扶太子妃起来?她嫌弃我得很。” 在场都知道卫家姐妹关系不好,但这种场面还是头次见到。恒王妃拿箭吓太子妃,不过……确实射杀了太子妃身后的毒蛇,这倒也说得过去,可太子妃却怎么那般记仇,当场翻脸了? 要说欺辱,明明是她欺负恒王妃多一点,怎的她还受委屈了一样。 有那么几个女人算得上是实实在在的太子一系,狠狠瞪了卫子楠好几眼,赶紧上去扶太子妃起来。 哪知卫子悦根本站不住,直喊脚痛。 “糟糕,怕是断了骨头。”其中一个女人大概懂点医术,又仔细摸摸骨头,再检查了一遍坠马地面,皱眉道,“这儿有块尖头石子,太子妃您的腿骨大概是裂了。” 怎么可能! 马又没乱动,她从几尺高的地方摔下去,不过磕到了一块石头,怎么会断腿。 这大概,要问那些虫卵和她本就糟糕的身子骨吧。 原本只是想吓吓她的卫子楠也没想到,太子妃这么不禁摔…… 一看太子妃受伤了,本就讨厌卫子楠的那几个女人,立马叽叽喳喳起来:“恒王妃怎么这般鲁莽,居然伤了太子妃娘娘、!刚才那条蛇,根本不需射杀,明明提醒一句动动嘴皮子就行的事。” “就是,恒王妃根本就是蓄意惊吓太子妃!” 这些人还真是对“未来国母”好啊。她正欲说点什么,却听得有人匆匆来报:“报——陛下遇袭,舒大人请求支援!” 太子真的动手了?禁军分了出三成出来保护女眷,舒淼那里有七成兵力 ,合计七百人,居然请求支援。 看来太子,不,袁家这次豁出去老本了! 卫子楠眸光一凛,翻上马背,果断发号施令:“第一队护送各位夫人回去,剩下两队随我救驾——驾!” 陛下遇刺,居然还要请求支援?!一时间女眷们惊慌失措,哪里还顾得上替太子妃讨说法,纷纷催促着快些回去,这里不安全。 卫子楠嘴角诡谲的笑稍纵即逝,随后策马飞奔,带领两百禁军往狩猎场匆匆去。 秦傕早先说过,他几年前就收买了太子几颗钉子,这次借其中一个传了假消息给太子,让他以为皇帝要废太子。 但这还不够,太子即便收到消息,也不一定会反。 于是,之后,他又借母妃之手扳倒了皇后,太子不反,但皇后背后的袁家一定会坐不住。而袁家人,作为太子最亲的心腹,一定知道前不久的北军事件,更加会笃定皇帝会废太子,动袁家。 要么反,要么亡,别无选择。 此次狩猎是他们绝佳的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所以,在明知道太子和袁家会反的情况下,卫子楠先将禁军部署图交给皇帝,以确保皇帝看过之后心安,借以摆脱她部署不利的干系。 而那之后,再借由太后,让她成功退居幕后,将重责丢给舒淼,进一步撇清自己的罪责。 不仅如此,早在一个月前,秦傕提醒应她早日部署行宫时,她就曾将皇帝的近身守卫提升了两成。到后来知道太子可能谋反,又往上提升了不太合理的四成。 禁军总数不变,相对的,其他地方的守卫就会减少。所以,后来是皇帝和舒淼主动提出质疑,把这多出来的四成,分摊到了其他地方。 结果现在禁军分流了,遭遇太子造反,兵力不够,可怪不了她。这个时候,再去搬大军来显然不够时间,也没有机会让皇帝撤回宫城御敌。 至于现在皇帝身边的兵力,只要她赶到了,决计不会有问题。这些她都是计算过的,才敢留出机会给太子谋反。 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狩猎场时,太子那近百人的叛军已经把皇帝逼到了悬崖边。叛军人数不多,但准备充分,弓箭暗器使不完似的,且全都淬了毒,甚至把皇帝逃跑的路线全部摸清,在路上布了重重机关。 七百禁军,因此而不敌不足百人的反军。禁军损失四成,还余四百多人,反军折损两成,大约还余七十多 人。 卫子楠手里有约莫两百人,初到猎场就从背后杀了反军一个措手不及。舒淼那头见援兵已到,带领兵士奋起搏杀,很快就压制住了反军的攻势。 太子在阵中大惊。 彭成的抵抗严重超出他的预计,居然等来了恒王妃支援。明明已将皇帝逼到山崖,只差一步就能将之生擒,这时候居然被恒王妃背后捅了一刀。 他的人马不得不调转一部分兵力来对付恒王妃,而那一头对舒淼的压制也就松了,居然让他有了反扑之机。 袁家早已失势,拿得出手的兵力只有这么多,还是东拼西凑甚至重金请来的亡命之徒。他自己则被父皇严防死守,没有一兵一卒可以调动。 不到百余人的反军,已是他和袁家能够做的最大反抗。 只差那么一点点! 秦源狠狠咬牙,短暂地犹豫了片刻,看看慢慢逼近的恒王妃,再看看杀红了眼的舒淼,不得不下了狠心:“放毒气!” 只有这最后一招了。 他们事先服用了解药,如果不是被逼到这个地步,他不会愿意亲手毒死自己的父皇。他宁愿给他一个太上皇当,以全了自己仁爱天下的名声。 卫子楠听到他这一句,心下大惊。 毒气一出,如果恋战,必死无疑。她倒是可以撤,但皇帝那边是悬崖,退无可退,只有死路一条。 她倒是有一个办法——毒气较轻不会下沉,皇帝如果不想死,就拦腰栓一结绳子,暂挂到悬崖下边躲避一时。 至少,先逃过一死再说。 真是失算,没料到太子会出这等狠手,连毒气都准备了。她正欲大喊告之,遥见舒淼听见太子那句“放毒气”已经迅速做出了反应,命随驾宫人解下腰带捆成一条。 叛军迅速火台,点燃火把。跳动的火舌一点点靠近火台,只差一点就要引燃毒物,却在这千钧一发间,不知从哪里射出来一只箭,将那拿火把的叛军一箭穿喉。 火把随之落地…… 太子突见变故,抬头朝箭射来的方向寻找,正待看清那一方向的射箭的人,便见一只箭朝自己飞来。他躲避不及,顿觉胸口一阵闷痛,低头一看,竟被一箭射中前胸。 “恒王!”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他这下看清了……那头站着的人,是他的二弟,正缓慢放下重箭,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对他冷笑。 这两箭 ,居然是恒王射出来的。 他不是往深山去了猎黑豹了吗,怎么会去而复返? 卫子楠这个方向看得最清楚,包括秦傕偏过来送给她的一抹笑,都尽收眼底。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谁都懂,可不是谁都有秦傕百步穿杨的箭法和背后捅人的丰富经验。 而且,他用的是力透铁板的重箭,从那么远的距离射过来力道不减,不是寻常弓箭可以做到的。 她见机大喝:“太子中箭,尔等还不投降!” 反军眼见大势已去,太子重伤倒地大口咳血,当即放弃反抗,连拾起火把正在点毒烟的那个也放弃了反抗。 太子都不行了,他们为谁拼命?又不是忠心养的狗。 战局转瞬之间,因为恒王的那两支箭定了胜败。舒淼随即那头发出号令,缴械不杀,于是还剩不到一半的反军顷刻间统统跪地投降。 皇帝震怒之下,咳了一大口血,被徐旺扶着险要晕倒过去。待得太子伏诛,气极之下不及发话竟先一头晕倒过去。 秦傕催马过来,勒令速将皇帝送回行宫,不得耽搁。 现如今太子谋反,看来是没希望了,皇子之中唯有恒王位阶最高,在列不听他的还能听谁的。三皇子到现在不知所踪,大概还拼着一股气,扎进深山,誓要猎到更多猎物回来露脸吧。 是故恒王发话,便都以恒王之名是从,先将晕厥的皇帝送回宫中,然后派人寻回走远的官员,防止有逃走的歹人伤及无辜。 至于太子,他还没有死,也被送回去诊治。 禁军如何行事恒王倒是不曾插手,毕竟禁军只听皇命,便让卫子楠自己解决。 面对着一地尸体,卫子楠冷凝着脸收起剑,沉着吩咐下去:“来人,将叛军收监,分三处关押。何时审问,待陛下醒了亲自过问——舒大人,军医可有伤亡?” 舒淼:“随军出来裘太医不幸中箭,剩下还有三位皆在待命。” “速将他们叫来,医治伤患。二三队没有负伤的,立即搜山,确保没有余孽逃走。地上树上全部搜查,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许放过,发现可疑踪迹和陷阱,立即排查并汇报。” 吩咐完,舒淼问:“大人,太子宫殿可要搜查,女眷是否关押?” “不必,围起来就可,一个人都不许进出,想必陛下更希望亲自过问。” 卫子楠说完,看向秦傕:“王爷可还有别的安 排?” 秦傕摇头:“父皇没多久就会醒来,不必我过多操心。” “哦。”她应了声,招呼了舒淼一起回宫镇守,却在没走出两步的时候,忽觉眼见一黑,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秦傕伸手接住她,赫然见她面色发白,已没了知觉。 “将军!”舒淼亦是大惊,慌忙凑过来,“糟糕,叛军兵刃淬了毒,殿下快检查检查将军是否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扑街~ ☆、第87章 互相坦白 秦傕除了卫子楠的轻甲,仔细检查了一遍她的衣服,却没有发现哪里破了。手上、脸上……任何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检查过,还是没有找到可疑伤口。 “劳舒大人派个人,帮忙叫太医去我宫中等候,我立刻送王妃回去诊治。”不管是怎么了,都得先找太医。 眼下随行太医已经陪同皇帝撤回宫中,他要找太医只能先回去。 舒淼抱拳:“请恒王殿下放心,我派传令兵前去,速度会很快——赵胡,你马上跑一趟,请太医去恒王宫中问诊,就说恒王妃可能中了毒。”说着从一个叛军手中拿了暗器过来,“毒素可参考这只镖,我猜大概是苗疆那边的毒。” 等他说完再回头,恒王已经抱着恒王妃上了马,绝尘而去。 秦傕刺客慌乱不已,今日的部署皆在他掌控之中,甚至为了以防万一,早上他还让卫子楠在里面穿了软甲,轻易不会受伤。 可看现在,也不知她伤到了哪里。是不是之前和女眷们相处的时候,被人给暗算了? 马跑在山道上颠簸得厉害,卫子楠渐渐被颠醒,懒懒得没力气睁眼。等她终于感觉舒服点儿的时候,秦傕已经抱着她走到宫门口了。 脑袋晕乎乎的,浑身使不上力。 “我怎么了……”她睁开眼,很奇怪自己怎么一会儿功夫就被他抱到了这儿。刚才,她好像晕倒了来着。 秦傕看她苏醒,立时惊喜,但脸上的凝重却依旧不能散去,慌忙问:“有没有哪里受伤了?都跟你说了,太子可能用毒,我给你的软甲呢?” “……穿着呢。” 秦傕疾步回了殿中,把她放到床上,看她皱眉难受的样子心如刀绞,无暇和她计较了:“那身上哪里痛?我看看伤口。” 那毒听说能立即致人毙命,她现在还能说话,想来最多只是被擦破了点皮,中毒不深。但即便是这样,若不及时就医,也说不准能不能熬过去。 卫子楠清醒地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受伤啊…… 她摇头,张口吸了口气:“不知道……我觉得好难受……好像有人掐我的脖子,呼吸不顺……要憋死一样……” “那你别说话。”秦傕微红着眼睛,被她这句话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怎么会这么严重——但也知道现在不能比她更慌,安慰道,“太医马上就来了,我去开窗。” “现在可觉得好点了?” “… …。”她闭眼摇头。 秦傕等不了,冲到门外大喝,让人去把太医给他架过来。他心烦气躁,转身就把殿里的宫女太监全被他轰出去了。罢了又回来陪她,一直坐立不安,生怕她睡着了,一个劲儿和她说话。 “现在呢?” “……我、我觉得熬不下去,怕是要死了……” “不许说死字!”他紧皱着眉头,又一次在她身上翻找伤口。若能找到,一会儿太医来了也好诊断。 可惜,他找遍了都没找到。问她,她只说没有受伤。 卫子楠已经干涸了很多年的眼睛,渐渐湿润了,她伸了伸手:“我不想……可是……可……我活够本了……” “什么叫活够本,不许瞎想。”秦傕握住她的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会长命百岁的,我们还有一辈子要一起走完。知道么,你今天若要敢死,我绝子绝孙,下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从他的声音里,她听出了颤抖,那种极度害怕失去的感觉侵蚀进她心里。卫子楠越说越小声,眼睛也越来越睁不开:“我没什么憾事了……此生有你,已是满足,唯有一件……” 程氏死了,太子倒台太子妃也注定完了,她唯一遗憾的只有那么一件事…… “我知道。”这时候,秦傕惊恐地发现她已气息微薄,竟是濒临死亡!一直以来的沉稳,在这个关头瞬间土崩瓦解,在顷刻间泪流满面。 “是萧任之,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块疙瘩。你不是要报恩吗,自己报恩去,难道要我来帮你吗?” “……”她没有回答。 秦傕心防崩溃:“傻瓜,我就是。我就是你要找的萧任之!” “……” “想知道原因吗?你活下来,我告诉你——太医呢,太医呢!” 卫子楠抓住想要出去催促的他,深深吸了口气,仰望着头顶的承尘,双眼望着他,在他脸上寻求答案:“你说的……是真的?” “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好。”就在说完这一个“好”字后,卫子楠突然坐起来,冲秦傕咧嘴大笑,俏皮地打了个响指,“喏,我好好活着呢,你快说实话,不然你就是小狗!” 秦傕始料未及,就好像做梦一样,看着一点事儿都没有的卫子楠,脑子懵了那么一瞬。刚刚……发生了什么?那个躺在床上,瞧着马上就要咽气儿的人,怎生龙活虎地跟他 说骗人是小狗? “卫!子!楠!” “唉——别动,我真觉得头晕……头晕!”她往里缩,躲开了秦傕恼羞成怒,要大肆报复的手。 秦傕来挠她痒痒的手骤然收住,脸上还泪痕遍布,挑眉:“头晕?骗你男人眼泪的时候怎么不头晕!好啊,套我话呢!” “谁让你不说实话。”卫子楠躺回去,用薄被严严实实地裹住自己,白了他一眼。 秦傕哑然——这件事,确实是他理亏啊,瞒了她好久。而且,他一直瞒得很好,怎么会被她发现破绽,居然用这种方式来叫他承认。 “咳咳……那次你没醉?”就在转瞬间,他已揪出了唯一的破绽。 “不笨。” 马失前蹄啊……给栽这上面去了。 “那又是如何怀疑我的?” 卫子楠在被子底下耸耸肩,笑中带着兴奋:“别忘了,我虽然不认得萧任之,却记得他蒙面的轮廓。你在三皇子府‘偷东西’那次,可叫我看到了。加之,母妃也姓萧,所以才对你进行了试探。没想到,你竟然打算一直瞒我。快说,是什么原因?” 毕竟是自己理亏,秦傕只得赔笑,哪还敢计较她用重伤来骗自己眼泪:“那个……”该怎么解释? “嗯?” “……” “说什么骗人是小狗,宁愿当狗都不跟我说。” 秦傕哪敢得罪夫人,她这一生气,自己可不就跟条狗似的,生怕主人家不给骨头吃了。可重新活一辈子的事,说出来谁信? “咳咳,夫人既然想知道,那我就说吧……是这样的,本王曾经做了个十分真实的梦,梦见夫人在与高北的一战中了埋伏身亡,我大昭主心骨一朝折损,居然就被高北长驱直入,铁蹄踏平疆土。因为梦境真实宛如就在眼前发生,我想大约是上天指引,不敢不信,所以便寻到战场上去了,还真叫我把夫人给救了。呵呵,你看,这是不是天意。不过……实在玄乎邪乎,不好跟夫人细说,也就没有解释,怕你想偏了去。” 卫子楠设想过很多种理由,比如他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需要隐藏。结果,他却说只是因为一场梦。 这让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上辈子”。 两辈子的区别,从他去救自己开始,他们之间的缘分竟然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可是,他真的会因为一个梦,跋山涉水地去救一个人?未免太不可信了。 如果真的是梦,有什么不好解释的,她又不是胆小如鼠的娇小姐。 “不,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事。”她凝视着秦傕的眼睛,控制住自己心里的紧张。她几乎可以断定,秦傕也和她一样,是重新活了一辈子的人。他知道自己会死在哪一天,哪一处,才会波山涉水赶来救自己。 秦傕愣了愣,脸上发僵:“你,知道?”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死过,灵魂所见,亦是大昭覆灭,与你所说并无二致。真不知自己这算不算借尸还魂,借的还是自己的尸,连时间都倒流了。” 他倒抽一口气,满室静谧中,显得格外刺耳。她在说什么?她竟然说,她知道自己死过,知道大昭本应覆灭? 注视着彼此的眼睛,他们这才惊讶地发现,上天似乎格外眷顾他们,给了再活一次的幸运,更给了结缘一生的机会。 终于,秦傕在震惊中缓过来:“是,夫人说的没错,我的确在你死后,又活了几个月,最终战死城头。” “我看见了,你在城头御敌,最终与城共存亡,也正是在看到那一幕后,我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在用力拽我。再醒来,看到的就是你蒙面的脸……再活一辈子这样的事,岂敢轻易和人说,我理解王爷选择隐瞒。” 秦傕僵硬了许久的脸上突然有了笑意,欺身上来就吻了她一口,转眼间跟活了似的,“所以,我们这是老天爷亲手成全的,天生一对,是不是?!” “去,瞧把你美的。”卫子楠佯装推他,推不开也就不推了,把头搁在他肩膀上,抿唇笑得甜甜。 秦傕快笑成了个傻子,咧着嘴哈哈哈地笑,恨不得把她抱起来转个几圈。他确实也这么做了,两手一用力,便将她从床上提了起来。 “唉——我头晕,我真的头晕!” 与此同时,急急忙忙跨进门的太医被眼前一幕惊呆了,赶紧转身就走,不敢打扰……可又回想起来人那催命似的样子,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关心一下病人的病情,于是磕磕巴巴地出了声:“殿、殿下……” 秦傕正高兴,突然被不识相的给打扰了,阴冷回头才发现是太医来了。 “……” 他不乐意地把自己媳妇放回床上,瘪瘪嘴,退开了。这个……太医是他让请的,说不定还是给架过来的,装模作样也得给人个机会号个脉再说。 病没有,毒没有,大张旗鼓却有,有点尴尬 啊…… 始作俑者却一脸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装病人。 太医看了看恒王妃的脸色,没像是中毒啊,伴着怀疑的心情,认真把了脉……确实没有中毒,不过…… 卫子楠发现这太医的表情有点奇怪,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展,一手捋着胡须像是她有什么疑难杂症似的。 想到这太医也是无辜受累,她也就耐着性子由他号脉了。 “这个……老夫觉得……王妃大概是有孕了。” “噗……”秦傕一口热茶差点喷他脸上。 “……”卫子楠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包子来的就是这么快,你们怎么这么鸡贼!!! 还有,回答采薇~月底的样子就完结了~ ☆、第88章 突然有喜 “还不足月,也就半个多月的身孕。脉象较弱,所以老夫多把了一会儿,确定确实有孕才敢下定论。方才听说王妃晕倒,怀疑是中毒,老夫不以为然,这个……只是动了胎气,卧床静养个三四天就没事了。老夫先恭喜恒王殿下和恒王妃了,不妨事不妨事,老夫开一副安胎药。” 说完,提笔写方子。 什么意思,她怀孕了? 不止卫子楠不相信,就连秦傕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才圆房没多久,真要是怀孕了,按太医说的半个多月推算,那岂不很有可能第一晚就有了…… 秦傕喜不胜收,反复拉着太医问东问西,就怕太医逗他玩的。太医哪敢逗他,再三保证的确是有喜了,又叮嘱了好些需要注意的,实在怕了恒王殿下的一惊一乍,赶紧拎着箱子开溜了。 被他轰出去的霜雪霜华这时候捧了热水回来,估摸着王妃来了急病,大概用得上,却不想进门就看到她们家殿下笑得像个傻子。 “那个,你俩把盆儿放下,赶紧拿着方子去追太医,把药抓回来。”恒王扔了张纸给她们,转身就扑到床边去了。 霜雪莫名其妙,王妃不是病了吗,王爷高兴个什么劲儿?霜华略懂得多,扫了眼方子,噗嗤笑了,拽着霜雪出去说悄悄话了。 秦傕回到床前,却见卫子楠拿被子蒙头,蒙得死死的。他拽了几下,愣是没拽开被子,不禁嗤笑。 “夫人脸皮不是很厚的么,害羞什么?” “……” “快出来,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 “再不出来,小心闷坏我儿子。” “那要是个女儿呢?”她露出来两只眼睛。 “女儿像你的话,可不容易找到像为夫这样,好悍女这口的。” “你皮痒了是不是!”卫子楠掀开被子正欲给他一拳,还未举起手就被他抱了个满怀。 “女儿我也喜欢,只要是夫人生的我都喜欢。只是,为夫这辈子承诺就你一个女人,没有儿子的话,那日子恐怕不好过。” “……那,那如果生不出儿子呢?” “就从宗室里抱养一个,反正不会让别的女人生,好不好?” “那还差不多。”卫子楠满意了,神来一股傲娇劲儿,“你要是敢找别的女人,我就休了你,反正又不求着你给饭吃。” “好好好, 知道你本事大。瞧你,之前整日里板着张脸,现在不仅爱笑了,还会跟我撒娇要挟,肯作出如此改变,为夫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找别的女人?” “你是不是又偷了蜜吃?” “哪里哪里,一见到夫人嘴里就甜得齁人,夫人要不要尝尝?” “去……” 两人很快吻作一团,如胶似漆。秦傕狂喜之下,恨不得现在就要了她,可又不敢,唯恐伤了肚子里的小娃娃。 放开她略显红肿的唇,秦傕抱着她,稍稍平复了下心情,才依依不舍地道:“不能继续呆在这儿,夫人美色当前,我怕是忍不住。” “想走?” “这会儿父皇该醒了,我去一趟,夫人乖乖养胎,等我回来好不好。” 卫子楠惊觉自己居然如此粘人,万分不想他走,只想他陪在自己身边,怎么腻都不够。可一想到还有大事未定,只得忍下不舍:“去吧,我现在这样,帮不了你什么了。” “夫人照顾好自己好咱们的小宝贝儿,就是帮我为夫最大的忙。”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秦傕这才心有不舍地走了。 突然有了孩子,卫子楠知道,自己的官场生涯不说到头了,起码不会再有更多精力放在朝堂之上。其实她在这上面并没有太多追求,她所求的都有了,想报的仇也报了,每天上朝还真是累人。 她怀孕的事大半天过去了,还没有旁的人知道,唯有霜华和霜雪两人笑盈盈地伺候。她躺在床上不敢乱动,喝了一碗安胎药,问了两次秦傕何时回来,皆未得到准确答复。 不知太子那边怎么样了,可还有一条命在。 等到晚上夜深,仍没听见秦傕回来的消息,却先听说太子宫着了火。火势迅猛,顷刻间烧了一座宫殿。因太子宫是严防死守之处,若有走水绝不缺少人手灭火,然那火势太猛居然营救不得,只能说明这把火是有人蓄意放的。 大概是准备了油或者酒,一燃起来,很快就烧没了。 “这么说,整个太子宫的人一个都没活着出来?”她问,怀揣了几分感慨。 霜华回答:“是啊,火是从里面烧起来,一下子就烧出了火龙,外面看守的禁军根本靠近不得。这都是几个时辰前的事了,舒大人抽调了大部分禁军去灭火,这会儿大概火已经灭了吧。。” 怪不得秦傕一直没回来。 太子和卫子悦是不是都葬身火海了? “陛下呢,可醒了?”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正说到这里,秦傕披月归来,脸上不见疲惫,但见兴奋。他苦苦经营了十几年,到今日,终于有了翻身的大好机会,怎么会不高兴。 “夫人感觉可还好?”他挥挥手,果断让霜华出去凉快了。 “没什么感觉,就是等你都快等睡着了。”卫子楠睡得脖子酸,见他回来便坐了起来。 秦傕贴心地替她垫了枕头,装模作样地给她把脉:“嗯,我看是,夫人肚子里钻进去一个小娃娃,脑子里钻进去一只瞌睡虫。” “嘁,快说怎么样了。” “父皇没多久就醒了,听说太子被暂时软禁在太子宫,并着人医治,当时倒没有说什么。后来老三赶回来,反倒被他骂了一顿,叫去禁闭了。之后,便听说太子宫突然走水,想必这事儿夫人也知道了。” “嗯,然后呢?” “父皇只骂了句‘孽子’,叫人救火,吩咐一定要救出太子,他要亲自赐死,由不得太子**。不过,后来父皇的毒酒也没能赐下去,到一个时辰前,太子的尸首被找出来,已是一具焦尸,但对比我射的那一箭位置,确认是太子无误。” 太子谋反,一夕之间命丧火海,必然引来朝局动荡,否则皇帝也不用先把三皇子关了禁闭,以免三皇子一派一跟着闹腾。 太子勾结袁家谋反,从前的皇后,现在的袁才人只剩下赐死一条路。几方势力倒台,虽然最大的对手太子一夕之间没了,但三皇子同样吃不了兜着走。 不知失败之后的太子还余下几分清醒,是否会想明白,最近这一桩桩不顺心的事,其实有很大可能不是三皇子所为。 不过也尘埃落定了。 “那太子妃呢?” “尸体也被找到,被烧得不成人形,只能根据头饰和年龄判断。” 卫子楠想了想,想起太子的尸体是因箭伤判断出来的,便多嘴一句:“今天她跌下马去过,腿骨好像断了,没有检查出来吗?” “有这等事?”秦傕惊问,继而皱眉,“倒是没有人提起……我明日再去看看。如果尸体真的有问题,我会禀明父皇,重新再查。” 说完和衣躺上床来,熄了灯。 “……” 秦傕给她拿走垫背,拉她躺好:“先睡吧,一有事我就得起。” 卫子楠不满地躺下去:“唉,很不习惯只能守在家里听消息,觉得自己像个废人似的。” 秦傕笑:“我不是说过吗,以后不许你吃苦受累,除了生孩子没办法替夫人代劳,其他的都可以丢给我解决。但若夫人不想委屈在后院,不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嘁!”把头埋在他胸口,她闭上眼,“上早朝累死人了,还不如养几盆花,种几株草,吃吃老本过清闲日子。反正我有俸禄,还有爵位呢。” “你啊!”秦傕忍不住点点她的鼻尖,“反正我是制不住你,只求夫人给个面子,别把我给休了就好。” “看你表现。” “我一定会表现好的,争取这辈子都能够侍奉夫人。” “鬼话真多。” “夫人爱听。” “嘁!” “好了,乖,咱们的小宝贝也困了。”秦傕拉了被子替她盖好,很想紧紧抱着她,又怕影响她安胎。 因为他这句“乖”卫子楠忍不住偷笑,心里像吃了蜜一般甜。 她也困了,躺下去依偎在他怀里,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或许连她自己都未知,只要靠在他身边,才会睡得安稳,越来越喜欢他的怀抱,喜欢听他的甜言蜜语。 她这个无畏无情的人,终于也有了女人幸福的样子。 翌日醒来不见秦傕,问了霜雪,才知他天没亮就走了。太后那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心神不宁,大半夜问东问西不肯睡觉,后来有个宫女终于忍不住说了太子谋反的事,老人家一急之下给晕倒了。 宫人不敢隐瞒,马上禀告了皇帝,皇帝带着病,大晚上的急急忙忙去陪太后了。至于秦傕,因三皇子尚在禁闭中,他成了唯一能在皇帝跟前宽慰的人,便有人来通知他,他也就跟着去太后跟前守着了。 皇贵妃也没闲着,自是好言好语地劝,终于把皇帝哄去睡了一会儿。太后则在之后不久就醒来了,只是本就浑浑噩噩的脑子居然忘了太子谋反的事,还在反复说心里不踏实,想见太子。 好在是忘了,不然有得折腾。 皇帝心烦得紧,一面要操心太子和袁家的事,一面又担心太后,自个儿身子骨还受了重创。直到后来秦傕说了她有孕的事,转移了太后的注意力,才算让皇帝松了口气。 于是乎,现在卫子楠屋里坐着太后和皇贵妃。 ☆、第89章 婆媳相处 太后忘了太子谋反的事,本不停询问太子在何处,结果一听说她最看得顺眼的孙媳妇儿怀孕了,立马就忘了太子。 皇贵妃陪着太后一起去看恒王妃,这后宫才好歹平静下来,皇帝终于能松口气,安心处理前朝那一摊子棘手之事。 “哎哟,我的孙媳妇儿啊,可算是有好消息了。哀家说什么来着,整日里忙,怎么怀得上,看看,这才刚休息没几天就有了吧。” 既然太后高兴,皇贵妃也没必要提醒太后,这孩子是一早就怀上了的,哪是这两天休息好了才有的,笑盈盈地说:“还是母后想得周到,子楠这是托了您的福。” 卫子楠想起来见礼,愣是被按回去躺着。 太后左看右看,尽管老眼昏花看不太清楚,还是满脸乐呵呵,苍老的手在她肚子上来回摸:“哎呀,这肚子怎么还没起来啊?我记得老三媳妇儿怀孕的时候,那肚子有这么大!” 说着,在自己肚子上比划了一下,异常夸张。 卫子楠:“……皇祖母,孙媳的肚子还要过几个月才能长到那么大,您请先别急。” “傕儿老大不小了,还没子嗣,哀家做梦都在替他急。等就等吧,孙媳是个好的,能干,能生,比不知道多少妇道人家都强。” “是啊,母后说得极是。”皇贵妃让人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卫子楠床边,和侧身坐在床沿的太后一起,关心起了她,“听傕儿说,昨儿个突然晕倒,找到太医才知已经怀孕。我和陛下都道你是负伤了,陛下还说要封赏于你,哪知隔了一天,发现竟是有喜了。以有孕之身护驾,你的赏赐只会锦上添花。你也真是的,怎么自己有了都不知道。” “保护父皇安全是儿臣的分内职责,不敢邀功,如今怀了孩子,唯恐不能继续为父皇分忧,岂敢受赏。我也是第一次,太医说还不足月,没能发现也是常事……” “欸,那是你该得的。”太后自进门就没合拢过嘴,笑呵呵地拍她的手,“你不能替皇帝分忧,却把傕儿调教得好,不也一样,他现在跟着皇帝,出了不少力。倒是太子,哀家找他好久了,他都不来看哀家,也没见跟在皇帝身边,可叫哀家多愁白了根儿头发。” 卫子楠看看皇贵妃,婆媳俩对了个眼,皇贵妃主动替她接了话:“是啊,您孙媳能干嘛,傕儿哪敢像以前那样胡闹。” 没提太子一个字。 太后最是好哄,没一会儿就给哄得心满意足,嚷嚷着困 了,要回去睡觉。 皇贵妃命人送走太后,说要在这里多呆会儿,卫子楠知道她有话对自己说,找了个由头让霜雪和霜华都出去了。 “母妃眼底青黑,想是也累了。”皇帝不得好,皇贵妃还不得陪着。 “我再辛苦,也不比你辛苦。”皇贵妃拉住她的手,“你是个好孩子,傕儿都跟母妃说了,没有你,他干不成这事儿。” “夫妻同心,这是应该的。” 皇贵妃摇头:“怎么会是应该的,你聪慧明理,嫁给傕儿本就是想图个安稳,岂会愿意凭白承担风险。你愿为傕儿做出牺牲,我很欣慰,有此儿媳我心甚为满足。这是傕儿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 卫子楠怪不好意思:“母妃这样说,叫我无地自容……” 皇贵妃又是摇头,感叹道:“起初我是不想多管,也管不了,你与傕儿的婚姻是福是祸只能听天由命,我也劝他该收收心,别总往那花粉丛中扑了。他倒也听,未料,这背后竟与我想的这般不一样,他哪是听我的话,根本就是把你捧在手心里。” “儿臣……有老长时间也在奇怪,他怎的总不出去找别的女人。” 皇贵妃乐了:“瞧你说的什么话,还盼着他出去不成。咱们女人家,哪个真心实意地希望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呀。最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傕儿可以放开手去做他想做的,不过子楠你也别担心,他不是利用了你就丢开的人,否则不会跟我说一堆你的好话,生怕我做了恶婆婆。” 是么,秦傕找母妃说事的时候,还强调了一番自己的真心?卫子楠那心里免不了会出现的不安,随着皇贵妃的宽慰,眨眼就散了。 她当然也想过,如果秦傕真的是利用她呢?毕竟他那么会演戏。如今皇贵妃作为婆母,愿意主动把话说开了,很是宽她的心。 她勾唇笑了,带动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形状:“王爷有您这样的母妃,才是大幸。我自己生母去得早,从记事起,没有感受过几天有母亲疼的日子。我的母亲……通常都被叫去正房伺候了,陪在我身边的时候很少,每每母女相聚,她总叮嘱我要坚强……可最后,她却没能熬下去,我把一个人丢下了……”说着说着,笑着流下眼泪,不知怎么心里冒起一阵酸来,“但我知道生母是疼我的,她只是快被逼疯了……母妃,您让我想到了自己的生母,都是伟大的女人。” 皇贵妃抚摸着她的头,眼里尽是柔光:“可怜的孩子,以后还 有母妃疼你。咱们娘儿仨,以后就是奔着好日子去的,我可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不怕你抢了儿子的心。” 卫子楠噗嗤笑了,可不是么,多少婆婆恨死儿媳夺走儿子的关爱。虽然是事实,可这话被皇贵妃说出去,却有些逗人。 秦傕的野心随皇帝,但嘴上功夫,一定随母。 “那我以后,可就厚着脸皮跟王爷争母妃的宠爱了。” 皇贵妃露齿大笑:“你可千万放心,闺女是拿来疼的,儿子是用来使唤的,母妃我巴不得生个闺女,可惜啊……” 可惜被泰安公主之母,下药伤了身子。 婆媳俩说说笑笑,竟比亲母女还要融洽,待秦傕回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嘻嘻哈哈地凑上来问:“母妃和我媳妇儿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说你小时候爬树上去下不来。”皇贵妃被打断了话头,努努嘴,示意秦傕坐边儿上去。 秦傕屁股还没放凳子上,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母妃怎么能在子楠面前说这等掉脸面的话!” “还说了你七岁时还尿过一次裤子,怕丢脸把裤子藏起来,结果被你父皇亲自翻出来。” “……母妃给我留点面子啊,儿子都是要当爹的人了!” 卫子楠忍得好难受,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还有九个多月呢,还早,不妨事。” “好啊!”秦傕悲愤了,“母妃有了儿媳忘了儿子,夫人有了婆婆忘了夫君,我成了外人了不成!” “好了好了,我就不在这儿碍着你和你媳妇儿卿卿我我了,你父皇那里兴许需要我呢。”皇贵妃说着就要走。 “哦,对!”秦傕伸手拦住皇贵妃,“虽然没有猎到黑豹,但父皇念儿子有心替他分忧,已经给儿臣加了三颗珠子。” “五珠亲王。”皇贵妃满意地点头,略一蹙眉,问“我这里可还要做什么?” “无需母妃做什么,父皇累了,需尽早休息,无甚其他要事。” “嗯,知道了。”皇贵妃往外去,走了几步回头强调,“照顾好我闺女和孙子,子楠若要跟我抱怨半句,小心我拧了你的耳朵。” “……” 他说什么来着,有了儿媳忘了儿子。这真的是拿命保他的母妃? 送走皇贵妃,秦傕一脸苦相地回到卫子楠跟前,问:“夫人是如何讨母妃欢心的?” “你还不知道我 ,嘴笨得很,是母妃逗我开心的呢。” 秦傕:“……” 罢罢罢,婆媳亲似母女,求都求不来,他吃什么味儿啊。 “咳咳,说正事——我儿子今天有没有乖?”说着就来摸她肚子。 “去!你儿子什么动静都没有。喏,安胎药刚喝了一碗,你该问我有没有舒坦才对,尽想儿子去了。” “欸,哪能尽想儿子。”秦傕赶紧抓住她的手,亲了两口,“儿子乖了,夫人自然轻松。他要是敢在夫人肚子里乱来,欺负我家夫人,看他出生以后,我这当爹的不狠狠揍他!” “嘁。”卫子楠抿唇笑,“你下得去手?” “为了夫人,做什么都值得!” 知道他没完没了的情话说不完,卫子楠赶紧打住:“出去这么久了,给我带的消息呢?” “咳咳。”秦傕先清了清嗓,昂首道,“第一个消息,夫人刚刚也听到了。你家夫君,尊贵的恒王殿下,先如今已是五珠亲王!第二个么,便是昨天夫人的猜测,居然准了。” “什么?” “太子那宝贝儿子的尸首没有找到,所谓的太子妃遗体上也没有本该存在的腿骨裂痕。据此推断,太子应该是帮太子妃和亲子安排了后路,他自己赴死做了个好父亲和好丈夫。” “……”果然么。 可他不是个好儿子。 太子妃被送走了,居然还没死……会送去哪里呢? “王爷和父皇说了吗?” “自然要说,不丢给父皇查,难道还要咱们自己查?”秦傕眯了眯眼,“不过,太子妃即便逃走了,也不成气候。如今,该轮到老三了。” ☆、第90章 分庭抗礼 三皇子在禁闭中,偶听说恒王被晋了五珠亲王,心急如焚。他和太子相争多年,没想到最后的果实居然可能被吊儿郎当的恒王夺得,那心里着实受不了这等结果。 受不了却也无法,他在禁闭中,由禁军亲自看守,除了听点儿消息,什么也做不了。 却说朝堂上,太子前脚谋反,恒王后脚被封了五珠亲王,这风向刮得着实太明显了。那天在朝上,皇帝先是龙颜大怒,震怒一场,发落了太子身边儿那几个爱出头的党羽,并下旨废太子,前太子遗体不入皇陵。 这之后,重赏了舒淼。 再之后,当朝大肆赞赏恒王妃救驾及时,险动胎气。为让恒王妃安心养胎,暂免了其卫尉一职,保留大将军职务但免其上朝,并擢升第一等彻候,食邑万户。 因恒王加封五珠亲王的风声早已传开,皇帝正式下旨时倒未曾引起什么热议。反倒是三皇子那边,因没能和禁闭中的三皇子商量对策,自作主张起来。 居然私下里传开了对恒王的诋毁,斥其胸无点墨,穷奢至极,又好声色犬马,乃酒色之徒也。这背后的目的,不外乎是要搞臭恒王的名声,谨防其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力压三皇子继承大统。 恒王的名声确实不过尔尔,但要烂也只是烂自己的根儿,从未累及百姓,甚至还多次搭棚施粥,留了那么一丁点儿好名声。 结果这风扇了一段时间,居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好在是十天之后,皇帝料理了太子余党,终于放了三皇子出来。 从前的皇后两子之争,一朝一夕之间,居然变成了恒王与三皇子的斗争。前者子凭母贵,后者虽然乃废后之子,但凭的是真正实力。 倘若皇帝子嗣众多,三皇子这一次必定也逃不了干系。如今还留他性命,焉知不是还指望他接手大昭江山。 先前众人还猜测皇帝龙体是否康健,中途生了太子谋反之事,这猜测也就有了结果。皇帝受了这等刺激便偶有卧病的情况发生,说话也明显中气不足,一次早朝要被咳嗽打断数次。 皇帝这幅身子骨,怕是等不到那两个小皇子长大了,也知道三皇子明显被恒王更适合为君。如此一想,三皇子一党便又从中找到了希望,重新抬起了头颅。 皇位,根本就只能是他秦坤的。 卫子楠在床上躺到第三天的时候,听说皇帝暂免了她的卫尉一职,同时徐旺亲自来传旨,宣读了封她为一等彻候的圣旨。 她安心接了圣旨,坦然接受了自己恐怕要就此别于朝堂的事实。其实也没什么遗憾的,她本就没有争名夺利的心,如今封了一等彻候,享终生富贵,可以提前养老了不是。 把从前没有享受过的安乐,都补回来。 秦傕扶她起来,送走了徐旺,满面春风:“瞧,一等军侯啊!为夫如今更是不敢得罪了。你那以代孕之身救驾的事迹早已传开,如今人人歌颂,还敢质疑你,质疑女人的庸人们,若还敢说你的坏话,估计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哦?有那么好?”她拿着圣旨,问。 秦傕一拍起马屁就难收住:“可不是,女子以夫人为荣,谁敢说你粗人,那必定要被人指着鼻子骂没见识。” “我可不就是粗人。”她让下圣旨,淡淡然在床沿坐下,比划了几下针线,终究还是无从下手,“看吧,我连一件孩子的肚兜都绣不出来。” “没的绣这做什么。”秦傕夺了绣筐扔到一边去,“食邑万户,还请不起几个绣娘?” “……” “抠。” “……”卫子楠多想一巴掌扇他个大嘴巴子,转一想到自己怀着身孕,得修身养性,万一是个女儿,学了她的臭毛病,可就不好了。 “别跟我贫嘴,前儿不是说轮到三皇子遭殃了吗?怎么没见你风光几天,又被人家一个废后之子骑到头上去了?” 秦傕现如今已不再挣扎于从先皇后手中活下来了,他完全有能力问鼎帝位,现在反而没什么动作了。 “终于听到夫人的抱怨了,哈哈……”秦傕大笑,反问,“前太子妃的踪迹,我知道夫人私下里也派人在找,可找到了?” “……没有。” “你看,咱们半斤八两对不对。” “谁跟你半斤八两了,能一样?” 看自己媳妇儿挑眉不悦的样子,秦傕赶紧顺毛:“好好好,不一样不一样,后天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如何?夫人又不是不知道,逼得太急,父皇必会对我生出怀疑。如今朝上又拉帮结派,原太子人马得罪老三的事儿干了太多,大多愿意归附本王,已经叫父皇有所忌惮。我若再迫不及待地跳几脚,岂不是嫌自己活太久了。后天吧,后天缓够了劲儿,让老三栽个大跟斗。” 卫子楠这才好了点脸色,嗤笑:“跟你闹着玩儿,我还不知道你么,你那次在他府中偷的名册,可派得上用场了?” “什么都瞒不过夫人,名册已经解读完毕,只等后天动手。”他顿了顿,突然“哦”了声,“对了,采薇那边有回信了。” “快拿来!” 她怀孕初就给采薇写了信,一方面告诉采薇这个好消息,一方面也了解一下那丫头和陈海芝的近况如何。 秦傕从袖子里掏出信件递给她,待她读了一会儿,问:“怎么样,那丫头是不是高兴坏了?” 卫子楠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边看,一边道:“可不是,念叨着要把府里整顿一下,免得我大着肚子回去住不惯。还有——呀,表妹好像有情况了。” “什么情况?”秦傕接过霜雪送上的安胎药,抿了一口试试温度,递到她嘴边。 卫子楠把信给他,接了药碗,一口喝干:“采薇带她去听书,在茶楼遇到一个姓潘的公子,他好像对我表妹有意思。海芝虽然态度不明,但据采薇说,她好像不反感。” “嗯,赠了两回诗。”秦傕看着信说,“潘仰?好熟悉的名字。” “你认识?” 秦傕在脑海中好一阵回忆才找出这号人物是谁,当即把大腿一拍:“潘仰,是隐士大儒东川先生的孙子啊!曾年纪轻轻写过一篇策论针砭时弊,当时博了点小小名望,不过那之后就出海游历去了,好几年没动静!” 卫子楠那嘴巴愣是忘了合拢。 潘仰的大名,她这个舞刀弄枪的粗人还真没听说过,不过东川先生却有耳闻。那位,可是先帝的帝师啊,先帝驾崩后,他便归隐再不入世。 那作为他的孙子,潘仰的人品和才情绝对不会差。 “他布衣一个……不想考取功名?” “大概才游历回来,准备明年考吧。说不准,会是下一个状元郎。” “那我表妹岂不是要做状元夫人了?” 秦傕呵笑,擦擦她嘴角残留的药汁:“那得看你表妹愿不愿意咯。不如这样,我派人跟着潘仰,一方面查查他究竟是冒名,还是真的乃东川先生的孙子。如果是,另一方面也可见机促成。这可是个良配啊,你表妹老大不小了,得抓住机会才是。” 卫子楠满口答应,生怕这两人没成。 采薇和刘家的婚期定在来年开春,如果陈海芝觅得良人,明年春暖花开时来个双喜临门,岂不妙哉。 “你快去啊!” “去干嘛?” “你给我跟着啊!” “哦,好好好……”秦傕麻溜地吩咐手下去办。 有人最近惯爱使唤人了,偏有人乐得被使唤,乐颠颠地忙活的不亦乐乎,还觉跑腿跑得不够,伺候起人来让霜雪霜华都只能靠边站。 卫子楠近来的日子倒是蜜里调油了,卫子悦却惨得刚从阎王手里逃出来,抱着她的小儿子,好容易才找到栖身之所。 这里是座偏僻的宅院,太子旧部所有,荒废得像是座鬼宅。 现在回想起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她就止不住颤抖。先是她被恒王妃吓得跌下马背,后又听说太子谋反失败,再然后太子气若游丝地跟她说最后的安排。 她哭得肝肠寸断,最后不得不在那场大火中抛下所有,带着一条性命艰难逃脱。活是活下来了,可除了这条命,还剩下什么。 与其这样生不如死,还不如让她随太子去了。 看着怀中熟睡,不哭不闹的睿儿,赴死的心才逐渐消停下来——她若死了,谁来照顾她的孩子。 她是在两个老仆的掩护下,借着火势逃出生天的,出来后依太子之言在一个偏僻的山洞里等了整整三天,靠苔藓充饥,才等来部下接应。 来接应的是太子从各地招回来的旧部,日夜兼程赶回来,共四十余人护送她前往岭南改头换面重生生活。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太子早一点把人调回来,这四十多个人加上他们手下近一百人,在狩猎场中的那场谋反,是不是就不会败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了,只要再一点点就可以生擒皇帝。卫子楠!为什么又是你突然杀出来!你救驾有功又得封赏,听说还怀孕了?我凭什么就要过这种苦日子,等待着体内恶魔一样的小虫将我啃噬,逃不过早死的结局! “夫人,探路的回来说前方没有危险,明天我们可以正式启程了。” 卫子悦摔了手中豁了一个口的碗,惊得熟睡中的秦睿突然哇哇大哭:“不走了!去岭南等死吗!” 她不走,她要留下来做点什么,最好让卫子楠生不如死! ☆、91 近两日朝堂上三皇子一系,对恒王剑拔弩张的态度相当明显。譬如,某处赈灾遭遇棘手问题,就会有人跳出来,询问恒王如何解决。 料想恒王游手好闲,书从来不好好读,必定回答不上。然而,结果却令他们始料未及——恒王不但说得头头是道,许多观点甚至相当老到。 再比如,就某事引起的议论争执不休,非要他恒王也来说一句,好丢个脸,结果他必会一针见血,有理有据。 原本是想让恒王的愚笨衬托三皇子的睿智,不料居然让恒王出尽风头,叫三皇子一派叫苦连天,被打得措手不及。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恒王究竟有几把刷子,他们之前从未了解过。因为之前的恒王,那也不过是个闲散王爷,遇事儿能躲则躲……对了,小时候还摔过脑子,扭不回来的。 但现在这个情况,显然不在他们控制范围内。 直到这个时候,三皇子才后知后觉——恒王,恐怕才是那背后最大的推手。 联想太子接连受挫,得益的看起来是他,实则难道不是躲在背后的恒王么。当时秦傕娶了卫子楠,装得有多要死要活,父皇心软之下封他王位。那之后又继续装得傻不愣登,不仅博够了好感,还从中得了令人艳羡的好处。 越傻越得保护,恒王母子俩双双晋位。到最后,他一箭射中太子,救驾有功,居然又得封赏。太子谋反,这里头究竟有没有恒王的功劳,令人深思。 秦坤气得牙痒痒,重整旗鼓,不得不接受这个可能比先太子还要棘手得对手。他对恒王的了解少之又少,安插在恒王府的眼线甚至只有两个。 就在他下令大力调查恒王的第二天,却有一本奏折,令他不战而败。 廷尉顾琛参他怂恿心腹官员卖官鬻爵,收受大量贿赂,在东南沿海勾结海贼贩卖私盐,另有收受的贿赂清单一本奉上。此外,还有他心腹官员的罪证整整一捆。 直到这个时候,秦坤才明白过来,那日在他府中偷盗之人哪是太子手下,根本就是恒王的人。想那顾琛也效忠恒王,他有一个女儿是恒王的妾室,恒王妃素有悍名,居然从来不曾为难她。 那一次,恒王偷的是他的联络名册,那名册里面详细记载了他和每个私交官员联络时使用的不同暗语。因为人员众多,地域也广,有些暗语他记不住,只能写下来。所以,他来不及一一提醒对方,就被恒王的人用暗语套了话。 那一捆罪 证,加起来恐怕能要他的命啊! 皇帝刚调养回来几分的身子,在翻到第四本证词的时候,终于显露出了不支。秦坤惶恐地抬头,被迎面砸来一本册子。 拾起,上头是他和云州守城将军称兄道弟的对话。 “袁氏的两个好儿子,都要反朕不成!朕倒是小看了袁家!”皇帝当堂震怒,终于没能坚持住,在满朝文武的惊呼之下,晕倒在徐旺身上。 秦坤艰难地伸伸手,却见恒王从他跟前一闪而过,冲到最前面去背着皇帝进了偏殿,等候御医来诊。与此同时,徐旺代为宣布退朝。 整个过程中,甚至没有给他一个胜利者的嘲笑。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败了,和废太子一样,败在恒王这个笑面虎手中,甚至来不及反抗。官员们跪了一地,生怕里头有自己的罪状,也不敢来和他攀谈。 兵败如山倒,他此刻心如死灰。 舒淼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陛下龙体有恙,已经退朝,三皇子不准备走吗?诸位同僚,也都不准备走了?” 走?结果不都一样,还不是要被你舒淼亲自来抓。 秦坤铁青着脸,跨过殿门,一句腔都没有开。他抬头,仰望着数日以来没有歇过一天的毒辣太阳,知道这份光亮从来不属于自己,以后也再也不会属于自己。 父皇啊,为什么当初你要给我机会,而你的选择却从来不是我…… 秦傕一直守到皇帝苏醒,皇帝摆摆手,不耐地让他下去,他才出了宫。本满身轻松地回去看看自家夫人今天有没有好好的,未料这一路被人给堵了三四次。 就因为三皇子没希望再爬起来,就急不可耐地攀他的关系了? 秦傕一个都没好生搭理,一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二是他实在急着回去看他媳妇儿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耽搁他回家时间的人,一个都没好印象。 好容易回到夫人身边,结果半句温柔缱绻都没有——卫子楠在擦她的甲胄和兵器,嘴里念念叨叨,大概说的是“以后用不着你们了,都躺箱子里去吧”。 晨练她倒是喜欢,但最近怀了身孕,不能大动,起码到她生产之前,这些东西都只能安静呆在箱子里了。 “霜雪,我的梅子呢?” 她看见秦傕回来,先是一笑,冲着门外吼了声儿,然后才对秦傕招呼道:“王爷回来了,进展如何?” “有夫人这颗福星,哪有不顺利的。”秦傕上来抱她。 最近憋得难受极了,夫人愈发叫人喜欢,可他却碰不得,每每只能多抱一会儿宽慰自己燥热的心。 “夫人有没有想我。”他吻住卫子楠的唇,贪婪地汲取。 哪知刚一亲芳泽,霜华就端着碟子进来了,嘴里劝着:“王妃,这都第三碟了,不能再吃了。” 绕过屏风,赫然见夫妻二人本抱在一处,因她进来匆忙分开,霜华不好意思地放下碟子:“奴、奴婢去煮茶!” 秦傕那眼神差点剐掉她一层皮。 “那么凶做什么?” “夫人不懂。” “嗯?” “……我去出恭。” “……” 秦傕快步走了。 卫子楠在后面喊:“出恭不是走这边吗,王爷往那边去做什么?” 秦傕头也不回,推门去了净室…… “……”怎么变洗澡了…… 她懒得管,拿着抹布继续擦起了她的盔甲,自言自语:“神神叨叨的……说去出恭,反跑去净室。近的不去,去远的?” 她擦了会儿,突然手上一顿,回过味来,脸上飞过红云,久久不散……上一次他去净室的时候,呆了好久,还以为他拉肚子了呢,原来是那回事…… 皇帝寝宫里,皇贵妃又为皇帝擦了一遍虚汗。 皇帝喝了两碗药,昏睡了半日,清醒过来时已生不起什么气。太子谋反都发生过了,三儿子闹出腌脏事,还能击垮他不成。 他原想在恒王与三皇子之前择一优良,三皇子毕竟更有经验,他私心更属意三皇子的。谁知…… 当朝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一条条罪状实实在在,谁也掩盖不了。他想护也护不住,竟留了机会给恒王。 皇贵妃拿着罗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皇帝扇着风。 皇帝不知怎的,突然又生了怒气,一把打开她的手,咬牙切齿:“爱妃养的好儿子。” 皇贵妃先是一怔,随后勾勾唇:“臣妾这个做母亲的,没怎么管他,说来惭愧。倒是父慈子孝,是陛下教导得好。” “会说话,这点随你。”皇帝扯了扯略显苍白的嘴,“从何时开始算计的?竟能瞒过朕的眼睛,壮大至此。” “陛下,臣妾和傕儿能有今天,尊位 富贵全拜陛下恩赐。” 皇帝:“……”也是,这对母子从未求过什么,他们能有今天,全是他的恩赐。可就在眼皮子底下,居然也有伪装。 皇贵妃看皇帝不说话,又道:“臣妾和傕儿从不敢觊觎自己不该拥有的,一切只为保命而已,还望陛下饶恕。” “可朕给你们母子的保护从不吝啬!”皇帝挣扎着坐起来,看见皇贵妃在他面前跪下,对着多年的宠妃扯出一丝艰难的笑,“给你们母子双双晋位,明年你便会是皇后之尊……到头来,竟是朕多此一举了。” “陛下!”皇贵妃抬起头,眼睛隐隐噙了眼泪,“臣妾在后宫被先皇后屡次毒害之时,不敢告诉陛下,因为臣妾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陛下为了顾及太子,绝不会动先皇后。所以,臣妾只有忍下来,多年以来惶惶度日……请恕臣妾冒死直言,陛下能给的保护不过尔尔。恒王妃不就是个绝佳的例子么,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所以,臣妾……” “够了!”皇帝喝住她,原想发怒,但见到皇贵妃隐含泪水的眼睛,便就狠不下心。 他的爱妃说得不错,如果皇后毒害她的事在早几年揭发出来,他一定不会废后。不到万不得已,太子不能有个废后生母。 所以,不怪萧氏要自谋出路,他做不到一怒为红颜,什么都不顾。 转念又想,萧氏的温柔小意一直是他所爱,他母子确也没做过对不住他的事,甚至没给他添过什么烦心事儿。 可是,他始终有一种被利用的愤怒。作为帝王,居然被人握在手心耍得团团转,甚至于可能推动太子谋反,造成今天这个局面。 叫他如何容忍! “把恒王叫来,朕要亲自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头好痛……怎么感觉越写越渣 ☆、第92章 监国皇子 秦傕进门的时候,正好与离去的皇贵妃打了个照面。母子俩对了个眼,从皇贵妃的眼里看到的更多是坦然,没甚焦急与慌张。 秦傕还未进门,便已心中大定。 进了门,规规矩矩跪在皇帝面前。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身子可好些了?” 皇帝没理他,吃着宫人送来的药膳,将他晾了许久。细碎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映在他的头发上,原本只是鬓角泛霜的发,恍惚间已成了花白,被光线一照,显得好生苍老。 皇帝用完了膳,用玉碗漱口,瞥眼见恒王老老实实跪着一声不吭的样子,就骤然生出一团火——还在装! 一时火大,手中玉碗照他脸上扔去。 秦傕略一偏头,便就躲开了。玉渣溅了一地,他身着的宝蓝锦袍被水洒湿了几点,却并没有显出半分狼狈。 “你还知道躲开。”皇帝气道。 “儿臣若伤了,如何未父皇分忧。是故,不敢不躲。” 尚不知二儿子本性如何,皇帝到嘴的责怪,给生生咽了回去:“好!好!好!好理由,好借口!朕倒想问问,你要如何为朕分忧!” 秦傕埋头,依旧跪着:“回父皇,儿臣当尽分内之责,恪守本分,一不结党**,二不贪婪索取。父皇愿我大昭国泰民安,千秋万代,此亦是儿臣之心愿。今父皇封儿臣五珠亲王,却无实权官位封赏,儿臣除却上朝,说几句好听话,自问没能为父皇做些什么,此乃儿臣之遗憾。” “呵,你的意思,还嫌朕给你的权力不够?”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你要逼宫!” “儿臣不敢。”秦傕顿了顿,抬头,眼中眸光柔和,无半分怯意,“儿臣所求与母妃所求不过活命而已,到如今儿臣手中无权无势,夫人手中更无兵权,对父皇忠心不二。儿臣斗胆敢问父皇,如何逼宫?” “孽子!” “有先皇后在一天,有废太子在一日,儿臣和母妃终逃不过死于非命的下场。父皇若当真疼爱母妃,明断是非,岂会让泰安骑到儿臣头上,数次折辱于我,甚至由着她与太子妃联手险害我夫人性命!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皇的恩赐岂能多求,可儿臣不甘……如果稍作谋划便可活命,为何要束手就擒。” “孽子……”皇帝气得眼红,胡须微颤,跌坐回椅子,“好一番说辞,你想叫朕气绝身亡 ,给你腾出龙椅?!” “儿臣不敢!”秦傕磕头,“相反,父皇现在要杀儿臣,只需一道口谕,儿臣无权无势无死忠簇拥,无法像太子那般豁出去。” “你以为朕还不知道太子谋反有你的功劳吗!?”被徐旺好一阵捶背扇风,皇帝终于从震怒中稍稍缓过来,本该大怒质问的话,问得没什么力道。 “儿臣知罪。” “以为朕不敢杀你?” “儿臣不敢。”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来人,伺候笔墨。” 秦傕跪了多时不得起身,御前宫人们都道他要遭受大罪,陛下叫人伺候笔墨,莫不是真的要赐死恒王。 这恒王还没风光够几天,真是令人唏嘘。 想当年,这恒王小时候,那可是被誉为神童的皇子,三岁能成诗,七岁能写策论。可惜后来摔伤了脑袋,书是再也读不进去了。哪知,经历了这短短几天动乱,大伙儿才知这哪是真傻,那是藏拙保命。 可谁还不知道皇帝的脾气,那是最恨欺骗的。恒王在背后煽风点火,促成太子谋反,又令三皇子身陷囹圄,极其叫陛下忌惮,怕是他逃不过一死。 “朕念,你来拟诏。” “是。”秦傕站起来,顺手捶了捶跪麻的腿,脸上并没有即将赴死的惧怕。 皇帝的声音苍老而决绝:“朕之三子秦坤,结党营私,霍乱百姓,今已酿成滔天大罪。着令廷尉府清查罪状,涉事官员自首轻判,官官相护者按律重罚,不得徇私。即刻将秦坤收押大牢,府中家眷不得外出,三日后由朕亲自审理。” 秦傕下笔有风,字字苍劲,仿佛刀削斧凿,力透纸背,哪里还有隐藏锋芒时的中庸。他从入殿起,就知道会迎来皇帝的一场盛怒,不管皇帝怎么骂,但结局已定再不会变。 因为,除了他,皇帝不会有其他选择。 三皇子的根儿已经烂了,不管是受累于谋反的袁氏一族,还是他自己身负重罪,他都已经不再是皇位的最好人选。而他秦傕,会让世人看见,他,才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这份诏令一出,秦坤再无翻身可能。 御前宫人无不惊讶,陛下有此决断,可不就意味着…… 皇帝说完,喝了口茶,在嘴里含了参片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徐徐道:“第二份圣旨,也由你来写。” 秦傕铺开空白的明黄绢帛 :“父皇请说。” 到如今,皇帝竟已十分坦然,说话平稳,没再大口喘气。 “自先帝驾崩,朕承继大统二十余载,勤政克己,上不负先祖,下不负臣民。然月有盈缺,人无长生,今朕已感龙体欠安,精力不济,恐耽误江山社稷,戴罪千古,故令恒王自今日起监国,听政行权,丞相郭艾尽辅佐之责,令无错漏。” 说完,又轻咳嗽几声。 秦傕笔下一顿,不知是没想到会有这等诏令,还是心生感叹,短暂的顿了片刻后,将皇帝的口谕一字不漏地写上明黄的圣旨。 恒王监国。 他没有显露狂喜,也没有令拿笔的手颤抖,他只是写着皇帝交代写的内容,看起来八风不动,无悲无喜。 反倒是御前的人,露出了惊讶的眼神,想是不明白皇帝的态度为何转变得那么快。先前不还是惹得龙颜大怒么? “怎么,不满意?”皇帝问。 秦傕搁下笔,吹吹字迹,“谈不上满意,儿臣感慨多于欢喜,想着自己再不用为活命而装傻充愣,心里轻松。” 这话让皇帝不免感同身受。 隐忍求生的岁月他不是没有过,当年和太后,也是那么过来的。恍恍惚惚,他竟生出了理解,读懂了儿子眼中的光。 就如同他当年,在先帝床前,终于等来了临终遗诏,遗诏中确定将传位于他时那样感慨。那时候他想的是什么?呵,不是终于荣登大位,可以一展抱负,而是他终于可以在皇位之争中保住自己和母亲的性命了。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权力能带来什么——不是荣华富贵,它最重要的作用,是让你活命。所以,他爱权,他痛恨任何人从他手里夺走权力。 可是现在,似乎不同了。 看着眼前的儿子,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莫名平息下心头的怒火,反复告诉自己,权力带不进棺材,也是时候放手了。 徐旺捧来玉玺,皇帝盖了章,将圣旨交给徐旺:“你亲自跑一趟,先去老三那里。明日早朝朕就不去了,你带着圣旨届时宣读。” “陛下?”徐旺跟来皇帝近三十载,皇帝爱权爱到什么程度,他心知肚明。刚刚发生的事,让他这个从不敢多言的大监也震惊了。 “让你去就去。” “……是” 皇帝看着他急匆匆走出门,扭头回来:“再问你一边,可满意 了?” “儿臣能替父皇分忧,已心满意足。” “行了,别在这儿跟朕说好听话。回去顺便告诉恒王妃,前太子妃已经死了,朕不打算再着人搜查,她要找就随她乐意。” 这话听起来是有几分不悦,但仔细一听,却又是件好事。皇帝当卫子悦死了,那抓到她可以就地□□,自行解决了么。 一个身份不敢曝光的逃犯,死了就死了。 “儿臣一定转告父皇的吩咐。” “去吧,你们夫妻少在朕跟前碍眼。”皇帝挥挥手,再不想应付他,扶着太监回床上休息去了。 秦傕优哉游哉回了府,却在门前看到徐旺的跟班门在那儿候着他。 “给王爷请安。”那小太监被徐旺敲打过,知道现在的恒王已经今非昔比,说话别提有多谄媚。 “何事?”秦傕急着回去看他夫人,把这好消息和最重要的人分享。 “三皇子已被收押天牢,说想见您,所以奴才帮着跑一趟。您看您见还是不见,您若不想见,奴才帮您回话去。” 兄弟一场,斗来斗去终归是血亲。秦傕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本王晚些自己去,你先回他的话去吧。” 那小太监忙不迭退下了。 秦傕进了内院,才刚走过门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 “恭喜我?三皇子被抓,她们恭喜我做什么,我两度封侯的时候怎不见她们来恭喜。”卫子楠不屑地翻着个白眼,表情竟然难得的有点刻薄。 “他们这是见风使舵,提前来恭喜的。”秦傕走过来,顺手摘了朵花別在她头上。 卫子楠:“……” 秦傕:“真漂亮。” 卫子楠把花摘下来,踩了个稀碎:“……” 秦傕耸耸肩:“子楠,我想我们以后可能还要应付更多这样的人。” ☆、第93章 袁氏结局 听他说完卫子楠才知道,原来皇帝今天还有一道旨意,留着明天昭告天下——皇帝龙体有恙,命恒王监国,郭艾辅佐。 秦傕监国意味着,他可以不用背负配不配被立太子的质疑,直接用行动去证明他够不够资格承继大统。 三皇子一党,总不能反对皇帝派谁监国吧。 用过晚膳,知道他要出门一趟,卫子楠给秦傕拿了披风来:“夜里凉,牢里湿气重,早去早回。” “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夫人还能如此贴心。”秦傕抱着那件披风蹭了蹭,舍不得披上的样子。 卫子楠摊摊手,哀叹道:“是啊,我如今是个后宅妇人,不把夫君伺候舒服了,被厌弃可怎么办。” 秦傕勾唇笑:“得了吧,我可不敢,回头夫人抱着爵位厚禄自在逍遥去,谁给本王生儿子。我还唯恐没把夫人伺候好呢,以后这种事千万不敢让夫人做了,不然牙都得酸掉。” “省省吧你。”卫子楠坐回去,继续翻她的图册,给她肚子里的小宝贝选小鞋子的花样。虽然自己不会做,但可以自己选的嘛。 秦傕瘪瘪嘴。 自打夫人有了身孕,他就渐渐靠边站了。以前夫人不说三大五粗,至少温柔小意是没有的,不怎么像个女人。可现在快要做母亲了,竟抛了从前许多习惯,连兵书都扔开了,几天没翻过,喜滋滋地给她未出生的孩子准备这个,准备那个。 这样也挺好,一切她喜欢就行。 秦傕披了她给的披风,出府门往天牢去了。 卫子楠目送他走,收回目光时,眼睛扫过在案上放了许多天的一本兵书。她拿起来,淡淡扫了几眼,合上,放到一旁去了。 也许就在不久之后,她的大将军之职,也会被卸掉。女子自古不得干政,如要成全秦傕,她就必须远离朝堂。秦傕的身份还会有变化,而她作为他的妻子,应该懂得避嫌。 她得到的够多了,没有不满足,也没有遗憾。虽然她习惯了掌控自己的命运,但如果那个人是秦傕,她可以为他舍弃这样的习惯。 兵书不会再看,盔甲也不会再穿,偶尔耍耍刀消遣也就是了。等找到卫子悦,她就安心度日,享受她该享受的。 才过了短短几天而已,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能适应。 不多时,秦傕便到了大牢。 秦坤已经等候久矣,虽他被关押,但在未定罪前仍是皇 子,狱卒不敢怠慢,恐他还有翻身之机,便好酒好菜地招呼他。 秦傕带了酒菜来,进了牢门,微一哂笑:“我倒是多此一举。”说罢,搁下竹篮,在秦坤对面的矮凳上坐下。 秦坤摇头叹气,叫人撤了杯盏:“还是吃皇兄的吧,皇兄的东西从来不会差。” 秦傕亲自摆酒菜出来,满上两杯,挥手让狱卒下去,切勿打扰:“三弟何时养成了随遇而安的性子,牢饭也咽得下。” “皇兄这是埋汰我不成。”秦坤一口饮尽,自酌一杯。 “只是诧异,你素来是个急性子。” “皇兄素来不也是表里不如一么?”秦坤又喝了一杯,“皇兄赢得漂亮,既然结局已定,我心急如焚也是枉然。” “既然心中坦然,又为何想见我?” “自然有求于你。” “哦?” 秦坤敲着桌面,杂乱而没有规律的声音,将他心中的烦躁尽皆暴露:“我这次想活命,难……妻儿若能保命,唯望皇兄能关照一二。虽然恨你,但只能找你帮衬,不低这个头,难道只能让他们给我陪葬。” 如果放到以前,兴许还能大事化小,关押他几年放出来。但眼下形势不同,父皇急着选定继承人,对将来可能威胁新皇的人,都要一一铲除。所以,头一个除的,必定会是他。 恒王赢定了,他知道。 “我会如你所愿。”秦傕陪他喝了一杯,“就冲三弟当年在先皇后算计我时,替我澄清过一次,这个忙我一定会帮。” 那时候秦坤还小,不懂这里头的蝇营狗苟,看到什么就说了什么,故而帮秦傕化解了一场危机。但若他再大一点,懂一些,必不会帮着说话。 兴许那次扳倒了这对母子,就没有现在他的牢狱之灾了。 可惜,都是过去的事了,悔之晚矣。 恒王这次能来,也许也是看在那件事上吧。 “我的儿子,可怜他投错了胎。”秦坤想到儿子和侯氏,一时哽咽。这次是恒王算计的他,到头来,他竟还要求恒王手下留情,怎不叫他心痛不已。 秦傕拍拍他的肩,不合时宜地勾了勾嘴角,道:“祸不及子女,兄弟一场,点到为止。本王不标榜自己仁慈,只是想为自己的孩儿积点德。” “我徐旺听说了。”秦坤抬起头,抓起酒壶狠狠灌了自己几大口,“父皇让皇兄监国……呵 ,父皇都退让了,我也该识趣,别抱什么幻想。说来也好笑,曾经我很可怜恒王妃,巾帼不让须眉,结果居然嫁了你这个草包。现在想来,可怜的是我,她才是赢家。只不过,不知皇兄利用完了她,可还愿意继续看重于她。” 秦傕淡然地吃了口菜,放下筷子,无心再动:“是么,她应该得到最好的。三弟好像搞错了,不是本王过河拆桥,而是我在求她不离不弃。子楠虽然是个女人,却样样都不缺,我若对她不好,她有转身就走的资本。这样一个女人,给她冷遇,还要她生儿育女,是不是异想天开了?” 秦坤微怔,笑了笑:“原来皇兄不全是利用,还有感情在的。我还以为皇兄手段狠辣,没有感情这种东西,巴不得她自己走呢。” 秦傕饮了一杯,面对一个将死之人,真心话难得说了几句出来:“曾经我也这么以为。所有人本王都可以利用,唯独她,每一次让她出面,心里都会有负罪感。好在是到此为止,今后不必了。” “呵,那就恭喜皇兄了。”秦坤干笑一声,懒得再评价什么。恒王顶着一副新面目,于他就像个陌生人,他要说的都说完了,实在不想看到对方那脸上满足而幸福的表情。 秦傕想到卫子楠,不由自主地便担心她养胎累不累,困不困,吃东西有没有想吐。她从昨天开始,吃东西便出现反胃的情况,一天下来也没吃进去什么。 虽然没显露脆弱,气色也还好,但他总是忍不住担心。 “时候不早了,三弟可还有其他要说的。”他想早点回去了。 “想骂皇兄一顿,可好?”秦坤抱着酒壶,咕噜咕噜灌酒下去,喝的就似白水一样。随后,哐当一声,他把酒壶砸了,溅起一地碎渣。 “想骂就骂,本王就不洗耳恭听了。”秦傕拢了拢披风,眉间淡淡,“兄弟相残,你没错,我也没错,错在生于皇家,骂个痛快吧。” 恒王头也不回地走了,秦坤跪在一地碎渣上,抱头呜咽,久久不能自已……还谈什么骂不骂。 却说在百里外的京城皇宫中,此时此刻,某个小太监捧着托盘,来到比冷宫还要冷的听雨轩。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健壮的太监,督办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君山行宫今早传来消息,太子于十多天前谋反未遂,陛下料理完涉事罪臣,控制住纷乱的局面后,才终于下达了赐死袁才人的旨意。 进了听雨轩,大晚上的还传来哭喊的声音。 大伙儿都听习惯了——这是从前受过袁才人□□的宫妃们在报复她。袁才人那张脸早就被打得不能看了,手脚指甲全被泄愤的女人们扒拔光。这还不算,时不时扒了她的衣服,让她狼狈不堪。 “住手!” 都要赐死了,再由不得这群疯女人闹了。 袁才人一时得救,抬起青紫的眼皮,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太监,手里捧着明黄的圣旨。几个正欺凌得欢的妃子,不满地放了手。 “哈哈哈——”她眼里突然爆发出一道精光,咧着流血的嘴角仰天大笑,“我成功了是不是,我成功……快把圣旨给我!一定是我儿来救我了!” “拦、拦住她!”宣读圣旨的太监差点被她抓了衣摆,慌忙往后退却,责令跟来的几个太监把人架住。 “这是干什么!”袁氏错愕不已,“哀家是太后!你们要造反是不是!” 那太监先是一怔,随后讪笑道:“袁才人,怎的自称‘太后’了,太子造反不成,您也要造反?” 袁氏:“太子造反……我儿败了?”她精神恍恍惚惚,不肯相信,疯狂地抓自己的头发,“不会的,你们骗我!没有太子我还有三皇子,我终究会是太后!” “看来你是不知道恒王已经崭露头角了,还‘终究是太后’……三皇子斗不斗得过恒王,难说得很啊。”那太监笑得极其讽刺,“实话告诉你,不管三皇子能不能笑到最后,你的死期都到了。” 说完,展开圣旨,把内容宣读一遍。 旁的几个妃子听完,哈哈大笑,笑得竟似鬼魅一半。终于啊,等了好多年,终于出了折磨她们多年的这口恶气。 “白绫赐死!哈哈哈……你害我孩儿之时,可曾想过也有今天!”一个不得宠的女人上去就是一脚。 她是这群人里最恨的一个,若不是被皇后害死腹中孩子,反被皇后污蔑保护不了皇嗣,她岂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袁才人不停摇头,一把一把扯着自己的头发:“不,可能!一定是萧氏那个贱人又吹了枕边风,陛下不会赐死我的!我的坤儿还要继承大统,他不可以有个废后生母……不可以!” 她开始语无伦次,不断挣扎,两个太监上去愣是按不住她,更别提乖乖上吊了。 “我当初就不该留那贱人性命!萧氏她不得好死!” “敢骂皇贵妃娘娘!”那太监上去就是一脚,如今谁得势谁失势,有点眼力 劲儿的都看得明白,一脚过后又是一脚,“不上吊就算了,来人,把她给杂家勒死!” ☆、第94章 离开君山 袁氏死后第三天,消息被快马加鞭送到君山。 彼时,恒王已经正式监国了。从起初的要面临三皇子一派的不断挑刺和刻意为难,到现在往朝堂一坐便震住一帮朝臣,不过这短短的三天而已。 到了第四天,这监国的位置,终于是彻底稳了。 卧病中的皇帝亲自审问了三皇子,三皇子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当天就招认了廷尉顾琛所提供的罪证。 于是,就在当天晚上,皇帝下了旨意——赐死三皇子秦坤,抄没家产,至于家眷妻儿,法外开恩,免于流放。 这道旨意一出,几乎奠定了恒王储君的位置。 三皇子余党,再也跳不起来了。 卫子楠把账册翻完,忙了一整天的秦傕才披月而归。 “夫人又在忙什么?” “不是说给侯氏母子安排个住处么,在想哪一处宅子适合给他们娘俩儿住。既安全又清静,免得他们遭人白眼。他们大抵心中有怨,最好是偏僻点,勾不起伤心事的地方。” “担心别人倒是积极啊。”秦傕不满地把账册丢开,揽住她的肩,“都不担心担心为夫累不累。” “王爷春风得意,累什么。别忘了,侯氏母子沦为今天这样,还不是拜你所赐。我也想积点德,早日将他们安置妥当。” 她最近总是心神不宁,老是想起自己手下亡魂无数,罪孽深重,老天会不会报应给她的孩子。人家说孕中容易多思,她一闲下来脑子里就浮现出血流成河的景象。 她郑重补充道:“回去之后,我想搭棚施粥,为孩子积德。你要知道,现在你我手上的人命可都不少。” 秦傕知道她在忧心什么,牢牢把她抱在怀里,宠溺地点点她的鼻尖:“别怕,夫人杀高北人,是在拯救大昭百姓。上辈子你不都看到了吗,大昭灭国后,高北大肆屠城。你是救人,以杀止杀,老天会谅解的。” 卫子楠:“……” “若夫人还不放心,咱们就施粥,再给京城周围那些寺庙都捐点香油钱,能积福的事咱们都做一遍。” 卫子楠:“哦,对了!还有顾氏,放了她吧,也算是桩小德。” “对,还要给她一笔银钱开酒楼。”秦傕轻咬她的耳垂,“夫人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啊,这是要为夫一个妾室都不留,独宠你一个。” “……我不也独宠你一个?” “那真是为夫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为了夫人的宠爱,为夫什么都肯做。” 卫子楠努努嘴:“喏,你说的。腿酸了,给我捶捶腿。” “遵命!” “背也酸。” “得嘞!” “手也酸。” “好的!” “哪儿都酸。” “要不要脱了衣裳,全身给夫人揉揉?” 卫子楠坏笑:“我倒是不介意。” 秦傕无奈:“我介意,夫人再挑逗,今晚我净室都不去了,专给夫人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儿,别怪本王耍流氓!” “你耍流氓我还见得少吗?”她说着,一挑眉毛。 秦傕打了个哆嗦,扶额:“夫人厉害,我怕了你了。”说完凑她唇上用力吻了一阵,憋得脖子都红了,逃也似的跑去了净室。 卫子楠坐起来,脸颊微红。 还好他走开了,其实,食髓知味,她也会受不了…… 秦傕和夫人独处时,的确是这么个狼狈又滑稽的样子,可在人前却已经树立起了威严。从前爱跟他玩笑的那些个,现在一见他那张冷脸就话都说不清了。 谁能想到,他其实是个不苟言笑的主。 处事果断,沉着冷静,虽不比皇帝多年以来的积威,却也足够震慑住望风张望的墙头草们。当然,不少人都知道,在恒王妃面前,他还是个处处讨好的样子。 贵夫人的圈子里早就传遍了——恒王得势后不仅不厌弃恒王妃,另觅美人儿,反而较之以前更为宠爱。 这个说法,源自于某一次她们相约登门,借机跟恒王妃说说话,套个近乎。没想到恒王突然回来,本面带冷霜,却在看到恒王妃的时候,笑意融融,嘘寒问暖,亲昵地就没当旁边儿有人。 大伙儿尴尬地很,匆忙作别,回去便把这事儿传开了。 于是乎,上门拜访的就更多了,把卫子楠烦够呛。直到一个月后,碰壁无数次,那些女人才消停下来。 在行宫待了两个月,天气逐渐转凉,是时候回京了。 卫子楠怀孕三个月,腹部已微不可见地隆起来,太后隔三差五地就要来看她的曾孙,渐渐的也不再问太子和三皇子怎么还不来见她这样的话。不知是没耐心问了,还是清楚了某些□□。 皇帝清静下来,没了繁忙的政务缠身,身 体逐渐好转。可直到离开君山,她也没有重返朝堂的意思,监国的依然是恒王殿下。 回宫之路走得很慢,不仅要照顾太后和皇帝的身体,还要顾及恒王妃那金贵的肚子,一点颠簸都让人揪心。 皇贵妃命人把她那儿最软和的垫子和皮毛,全都拿来铺在恒王妃的车上,卫子楠躺上去,只能感觉到车身轻微的晃动,一点颠簸都不必受。 这还不够,皇贵妃每天还要亲自来过问两次,陪着说话解闷。 这可把某些女眷羡慕红了眼睛——自家婆婆如果能这样待自己,做梦都要笑醒。且不说婆婆,后院能少几个妾室都要烧香拜佛了。 恒王妃的命可真好!当初笑她没有女人样,可最终她却活成了女人们最想成为的样子。 回到京城的时候,采薇和陈海芝老早就在门口迎,她才刚下车,就被她俩一边一个扶住,生怕她摔了的样子。 顾氏本站在一旁,愣是被她俩给挤开了。 “你俩是不是太过了……”卫子楠顿在原地,几不可见地抽了抽嘴角。 “主子您这胎可不容易啊!盼了好久的,奴婢一直就在担心,每次来那个都痛成那样,会不会有影响。结果啊,终于给盼来了!”采薇叽叽喳喳开了话匣子。 这时秦傕却插了句话进来:“夫人一路辛苦,先回去休息吧。为夫要进宫一趟,想来还有琐事需要处理。” 卫子楠睇了睇他,知道他日理万机,忙得脚不沾地,答得随意:“早去早回,我等你回来。” 秦傕捏捏她的手,眼里不舍:“我会的,困了就早些安置,不要等我——你们伺候好夫人,她要是有个什么不开心,本王让你们笑不出来!” 说完,放开她的手,上了入宫的马车。 采薇愣愣的,指着远去的车,还没反应过来——那个……恒王殿下还真和以前不一样了,虽然还是话中带笑,但那笑却似笑里藏刀,周身的气韵整个都变了。 陈海芝倒是没太注意,很是开心,牵着卫子楠进了门:“表姐不在的时候,我可想你了。我和顾姐姐新试了许多菜样,没有你尝,结果全进了采薇肚子。瞧瞧,她都胖了一圈儿了。” 采薇:“……” 卫子楠:“早看见了,这死丫头反正有人要,胖不胖的都不放在心上了。” 采薇:“……表小姐也有人要了。” 她这么一说 ,陈海芝就把头埋下去了,脸上飞起淡淡红云。这一幕叫卫子楠收进眼里,正欲说什么,这时已跨进了和鸣院的大门,她习惯性地看看晨练的角落,继而垂下眼角,冷冷发话。 “把那些兵器都入库了,将那把偃月刀留下来就是。采薇,一会儿别出去玩了,随我去将兵书也整理了,好生封存。” “王妃!”采薇惊讶,“这是要做什么?!” “做该做的。”她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她要渐渐淡化自己的特别,如今她只是恒王妃,未来不会干政,亦不会让秦傕为难。要做出改变,首先就要从这些表面入手。 陈海芝是个明白人,给采薇递了个眼色,那丫头才住嘴。 霜雪在她身后及时跟话:“王妃请放心,舟车劳顿的,等您休息够了,奴婢和采薇姐姐一起把这事儿办的妥妥的。” 唉,人比人要气死人,采薇能有霜雪霜华两姐妹一半聪明就好了。不过傻人有傻福,这呆愣丫头来年都要嫁人了。 卫子楠和这几人一起入了屋,顾氏给她斟了一杯茶,笑盈盈的奉上:“王妃一路辛苦,妾身准备了茶点,最是爽口,希望还合王妃的胃口。” 她近来孕吐好转,能吃进去东西了,尤其怀念顾氏的手艺,浅笑着尝了一口:“不错,在行宫可叫我想念死了。” “既然回来了,妾身可以每天做给您吃。” “每天?”卫子楠放下吃了一半的小酥,皱了皱眉,“你不想出去开酒楼了吗?” 顾水清脸上一怔。 今天的恒王和当初今非昔比,就凭他父亲顾琛的关系,来日秦傕荣登大宝,她必定贵不可言。出去开酒楼,和当个位分不低的妃子,哪个更诱人? 作者有话要说:患上了词汇缺乏症,我头疼…… ☆、第95章 处理内务 顾水清愣了有一会儿,然后咬咬牙:“王妃……是现在放我走么?” “那,你想何时走?” 屋里的气氛顿时就冷了下去。每个人都知道顾氏处在什么样的尴尬地位,恒王独宠王妃,明确承诺了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而顾氏,如果她只是个普通侧妃,要打发走并非什么难事。可关键在于,她父亲顾廷尉在恒王夺得如今权位这一条路上,尽了汗马功劳,除非她自己想走,谁也不能随便赶她。 她就像根钉子一样,订死在那儿了。 卫子楠其实倒是无所谓,顾氏留下,还能翻天了么。秦傕早一两年都没把她放在心上,难道以后还会? 顾水清挠挠头:“其实……妾身现在还不想走。” 采薇:“……”都没好意思骂她,找不到理由啊。 陈海芝更是没有立场开口。 “想留下来?”卫子楠问。 “不不不!”顾氏连忙摆手,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妾身是想说,希望能伺候完王妃这胎再走,之前答应过王爷的话要作数的,虽然只是句玩笑话……您的膳食妾身会尽心尽责,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卫子楠:“……”她想想,确实有那么一段对话。 “王妃能放我走,妾身感恩戴德……从没听说过哪家肯放妾室走的。”顾水清继续挠头,煞是不好意思,“但是,那个……妾身没什么家当,父亲他定然不同意妾身走,也不会资助妾身,所以……” 卫子楠:“……” “所以,想厚着脸皮问问王妃,可不可以赏妾身点小钱,够开个小铺子就好。” 卫子楠回过味来——顾氏要是有钱,早就自己盘个铺子了,反正又没人管她。顾琛大概想让她歇了心思,半点接济都没有过。 “咳咳。”她清清嗓,“王府里出去的,怎么可以寒酸,明日我给你挑一处二层的铺子划到你名下,银钱也给你准备够,这个你不用担心。” 顾氏喜不胜收,当场就跪下要磕头,被她及时给拦住了。 采薇用听得见的声音,呼了口气出来。大伙儿也终于松口气了,还道那顾氏是个不长眼的,非要留下来堵心呢。 看她欢欢喜喜的样子,想开酒楼的心思假不了。 “都下去吧,海芝和采薇留下,我有话问你们。” 陈海芝敏锐的感觉到表姐要和自己说什么,当即那脸 上又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事实证明了,她没想错,表姐开口直奔主题。 “那个潘公子,你可钟意?王爷替你查过了,他确实是东川先生的孙子,才德兼备,是个良配。” 采薇在一边咧嘴看戏,嘻嘻嘻地笑。 陈海芝小声回答,声音几乎要听不清了:“嗯……不讨厌。” “嘁,不讨厌。”采薇接嘴,扭头过来和卫子楠告状,“主子听我说!表小姐还回了潘公子的信,我看到了!虽然看不懂,但八成儿是情诗!” 陈海芝瞪她,嗔怪道:“才不是!只是回赠一首普通诗罢了。我回他的诗,只是欣赏他的才情……我……” 卫子楠扶额:“不懂你们读书人……得了得了,既然我都已经回来了,潘公子若有心,不久就会来提亲,他若要来,我就替你把这事儿应了。” “表姐别……”陈海芝吱吱唔唔,“我、我配不上他……我爹只是个教书先生,不是书香门第,论才情,只会在他面前丢脸。他大概只是一时新鲜……” “那你还写了诗给他,放不下?人家游历数年,什么女人没见过,没道理图你这个新鲜。”卫子楠做事干脆,最讨厌磨磨唧唧,把眉一挑,拍拍她的肩,“行了,有什么配不配的!照你这么说,我这字都写不好的粗人,还配不上他恒王殿下呢。” 陈海芝:“……” 是这个道理…… 说通了表妹,午后和鸣院迎来了所谓的大扫除——搁在练武角的兵器有一部分被转移到了库里,还有一部分被送去了卫府,给卫祯练武用。 至于兵书,也简单,留了几本经典的给她偶尔翻看,其余的都被封锁进了箱子。这些都是她的抄本,就不额外给卫祯送去了,卫府里都有的。 她这头兵器刚送过去,那头卫祯立马就来了,还带了宋氏过来。母子俩脸上笑意轻快,面色红润,一看便知虽然孝期没有结束,还在茹素,但最近过得很好。 卫祯牵着宋氏的手过来,一步一步走得不疾不徐,俨然有了小大人模样。宋氏的眼睛看起来比之前灵动,能准确地找到她坐的方向,大约已能看清楚人影了。 “姑母好!” “祯儿又长高了。”卫子楠笑盈盈的,脑海中不自觉地便开始勾勒自己的孩子,将来也会像卫祯这么可爱。 “咦,姑母今天遇到什么开心事了吗?”以前很少看姑母像现在这样笑的。 卫子楠请他们母子坐下:“终于回家了,能不开心——嫂嫂近来可好,眼睛可有好转?” 宋氏不要人扶也坐得稳,一说这个就笑得更深了:“已经能看清人影了,一团团五颜六色在面前晃来晃去,想来不久之后就能调养回来吧。倒是王妃有孕,更令人高兴。听说已经三个月了,真是可喜可贺。” “我要有表弟了吗?!”卫祯到底是个孩子,这一辈里独他一个,难免觉得孤单。 “兴许是个表妹。”卫子楠笑道。 “表弟表妹我都喜欢!” 宋氏把卫祯拉倒身边来,按了按他的小脑袋:“好了,别闹腾了,母亲还有正事和你姑母说。” 宋氏母子这次来,一是来看望她,二是带来了一个令人错愕的消息。 不久之前,程氏的坟头出现了纸钱焚烧的新灰。他母子去上香时碰巧看见了,于是差异之下便询问了守墓人,可那守墓人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白天不曾有人来过,晚上他不知怎的睡死过去。 宋氏觉得蹊跷,心道这定是有人偷偷摸摸给程氏上香,可她又想不出会是谁,便将这话带来告诉了卫子楠。 卫子楠一听,心里大概就有了一个谱,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不把这事儿告诉宋氏,只暗中加派人手保护他们。 那秘密来上香的,不是昔日的太子妃还能是谁。 程氏去世到下葬这期间她都卧病在床,没能来上香,后来被太子关在后院不得外出,再后来就去了行宫,直到出事逃走。所以,她始终没能送别自己的母亲。 既然逃了出去,等安顿好了,那势必要回来补上的。 听宋氏说,事情就发生在几天前,由此可见卫子悦虽然逃出来了,却并不急着远走他乡逃命去,而是留在了附近。 留下来做什么,报复她? 不管是不是报复她,反正她知道该在什么地方搜查卫子悦的踪迹了。 秦傕这一天,又是很晚才回来,进屋时卫子楠已经睡了。他的一脸疲惫,在看到夫人熟睡恬静的脸时,转瞬即散。 她睡觉很安分,明明算不上娇小的身躯总是蜷缩成一团。现在她怀着身孕,经过一段时间孕吐的煎熬,瘦了小小一圈,叫人心中怜爱。 他有好消息要告诉她,不过看样子,只能明天了……大概明天也不可以,他早起晚归,说不定又没能说上话。 这种感觉,真是挠人心肺啊。 他这种早出晚归的状态隔三差五就出现一次,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难为她从来没有抱怨过,还一声不吭地收拾了兵器兵书。那些是她最重要的东西,现在收起来,为的是谁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把自己的后半生都交给了自己,他岂敢对她不住。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秦傕轻吻她的嘴唇,如蜻蜓点水。 怀里的人轻声嘤咛,动了动,含糊问:“……你回来了?” “弄醒你了?” “没,王爷回来的时候就醒了,一直睡得浅。”她翻了个身,往他怀里挤,“有些认床,在等你。” “很困?” “不怎么困,想和你说话。” “我也有话要和夫人说。” “哦,那你说。” 秦傕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浓浓的幸福感爬上心尖,“知道么,今天回宫时,父皇让母妃直接住进了椒房殿,看意思,是要封后了。” “刚废后没多久,怎么也要再等几个月,如果父皇觉得不用急,大概要等到明年。等封后了,便是立太子……”她闭着眼,虽然有些犯困,但分析得很有道理,随后笑了笑,“秦傕,你的好日子要来了。” “不也是夫人的好日子么。”秦傕亲吻她的额头,珍惜这片刻说话的机会,“这辈子不会负你,子楠,最近没有好好陪你,不会生气吧。” “生气了就不让你上床了。” 他闷声一笑:“你舍得?” “……若舍得,就会让你连屋都别想进。” “还是舍不得,我便知道。夫人想死我了是不是?”秦傕腻歪完,等了半晌,没听见她回话,凑近了看才发现卫子楠已经睡着,迷迷糊糊往他怀里挤,像只柔软的小猫。 “……什么时候也这么小鸟依人了?” ☆、第96章 夫妻之乐 回来没几天,潘仰就过来提亲了。 卫子楠瞧着他一表人才,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尽管不是什么高门子弟,但往把儿一站,浑然天成的贵气与气度便能将别人死死比下去。 难怪陈海芝说配不上,卫子楠都奇怪他怎么会看上自己表妹。 不过秦傕私底下查过了,这潘仰家风甚好,又不是什么爱慕虚荣之人,本身才德兼备,追求陈海芝大约真的是心生爱慕。 他如果是追名逐利之人,当年就不会在那篇策论博得名声之后,跑去游历山川。 因家中长辈皆不在京城,他写信和家里通了气,长辈放心他的眼光,便由着他亲自下聘。这么一看,潘仰当算得上良配,她表妹嫁过去以后,婆家好说话,不会受什么委屈。 陈海芝的婚事就这么定了,婚期和采薇一样,是明年开春同一天,凑了个双喜临门。两个待嫁姑娘自此时不时的就爱腻歪在一起,绣她们的嫁衣。 至于顾氏那边,虽然没了陈海芝这小跟班,但也没闲下来。她每天都在研究怎么变着花样地给卫子楠做吃的,每次大夫来问脉,她都要抓着大夫问她新拟定的食谱怎么样。 余下的时间,她都往外跑,操心她的新铺子,光是翻新都弄了近一个月才完。顾琛那里自然是不同意的,哪有嫁出去的女人,丈夫活得好好的,却跑出去抛头露面弄什么酒楼。 不过,后来顾琛再没说过反对的话——秦傕给他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都封了闲官。 顾琛自己也清楚,有恒王妃这样的人物在,他的女儿很难得宠,倒不如给两个儿子谋条出路,何必自欺欺人呢。 朝中一大把人想和恒王攀亲,当心肝疼的嫡女都愿意送去做侧妃,找尽机会送到恒王眼前,结果一个都没成,恒王殿下正眼都不会瞧一下。 眼下恒王妃怀着身孕,他都没心思找别的女人,更别提恒王妃还能伺候的时候。这几年肯定是不成,只能等恒王什么时候厌倦了夫人吧。 可惜,他没有小女儿等到那时候了。 渐渐的,碰了一鼻子灰的官员们终于消停下去,再没有不长眼的往恒王面前送女人了。 接连几个月整顿朝政,把官员们管服了的秦傕,今天终于得闲。不过他没有回府,而是去了醉月楼。 醉月楼还是老样子,红鸾也一点没变,守着她那方小天地,当恒王踏进门时,她迷茫慵懒的眼睛终于亮了。 腰肢妩媚地迎上去,亲昵道:“王爷好久都没来,奴家可想死您了。” 秦傕目不斜视地上了楼,照旧没把她这句‘想死您了’听进去,只问:“生意如何?” “最近您不是风生水起了么,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醉月楼在您名下,哪能不跟着火一通,每晚来听小曲儿的官人翻了一倍不止呢。” 不过白天没什么人就是了。 秦傕随便挑了个雅间,推门进去。 红鸾娴熟地为他泡茶。 “你来这里多久了?”秦傕突然这么问了一句,闻着清冽的茶香,心情放松。 红鸾素手微顿,心底泛起涟漪:“比醉月楼建起,早两年。”说完,轻笑一声,“王爷是来这里怀旧的?” 秦傕没有接话,而是干脆地从怀里抽出一封信,放在案上:“你弟弟找到了,按照这个地址,姐弟团聚去吧。” 红鸾的手上,蓦地滴下一滴滚烫的泪,急忙把信拿过来,反反复复看了数遍,喜极而泣:“多谢王爷!” “公平交易,不必言谢。本王艰难初期,你出了不少力,我依约找到你弟弟,你也不必再委身风尘。” 红鸾把信收好,苦涩摇头:“奴家还能从良么,已经不年轻了。找到弟弟就好,说什么团聚,我这样的身份,会令他蒙羞地。” 秦傕也不劝她,喝了口她奉上的清茶。 “王爷……”红鸾唤了声,哽咽着问,“多年夙愿一夕得成,王爷……您以后还会来吗?” 秦傕放下茶盏,忘了眼窗外恒王府的方向,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你若不想走,醉月楼就划到你名下,本王等闲不会再来。” 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说完推开雅间的门,他负手离去。 “王爷!”红鸾倚靠在门框边,笑如三月烟花般灿烂,却是满脸的泪痕,掩盖不住心里的背上,“我等王爷来尝我的茶……” 秦傕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回头看她。 红鸾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终于蹲下去大哭起来:“……等着……再看一眼……也好……我只求能看看你……” 有一种人,他的温情只有一点,只够给那么一个人。 偏不会是她。 秦傕和风尘断了个干净,心静如水,没有半分负累。 回到府中,那个让他倾注了 全部感情,为了她片叶不沾身的夫人却没有多给他一个表扬的眼神,安安静静地在练字。 两人谁也没有先说话。 卫子楠写完了一张,才朝他招手:“王爷过来看看,可有进益?”搁下笔,补充道,“不接受批评。” 秦傕这才走过去,笑着接过来:“不接受批评,又如何进益。来,为夫看看。” 拿过来仔细一看,却是一堆名字,诸如“二宝”,“长生”之类的…… “我想了一些孩子的乳名,好多都喜欢,不知叫什么才好,就把想到的都列下来了。王爷可有喜欢的?” 秦傕摇头:“我看‘狗剩’就不错,夫人居然没列出来。” 卫子楠:“……你觉得这名字不错?” 秦傕一脸认真:“是挺不错,贱名好养。” 卫子楠操起毛笔,沾了点墨:“王爷喜欢,那就叫这名儿好了。过来,我在你脸上写上‘狗剩’两个大字,你既然喜欢,顶着出去见人好了。” “别……” “你敢躲试试!敢给我孩子取名‘狗剩’,不敢自己叫这个吗!” 她快五个月的身孕,那肚子感觉像一个夜之间长大的一样,突然隆了起来,笨重地连下台阶都要人扶。秦傕生怕她摔了,躲也不敢躲,就这么被她在脸颊两侧分别写下“狗”和“剩”两个字。 “喏,不是挺好看的么。” 在旁伺候的霜雪愣是没忍住,噗嗤就笑出来了。 秦傕那脸黑的,跟墨汁儿似的,斜她一眼:“出去打水!” 卫子楠也不拦着,让霜雪捂着嘴一溜烟儿跑没了。 “狗剩,那剩下的名字,可有钟意的,给我肚子里这个选一个?”卫子楠把“狗剩”两个字咬得极重。 狗剩,不,秦傕皱着眉头看了看,认真问:“夫人最喜欢哪个?” “长生。” “那就叫‘长生’嘛,夫人喜欢最重要。” “那我喜欢你叫狗剩。” “咱们……换个称呼吧,叫‘夫君’不好吗?” “谁的名字叫‘夫君’啊,我看狗剩就挺好。”卫子楠突然来了恶趣味,继续拿着毛笔在他脸上瞎画。 嗯……他不是个王爷么,额头添个“王”字。 秦傕哭笑不得,由她开心。他不反抗了,卫子楠反而画着 画着就没兴趣了,放下笔,看着秦傕那张染了墨的脸,还是挺满意的。 霜雪端了水来,放到桌上没敢多待,眨眼又消失不见了。 秦傕知道她玩够了:“那现在可许为夫洗脸了?” “洗吧。”卫子楠随口道,想想又强调了一句,“洗了你还是狗剩。” “……” “你啊,都快当母亲了,反而越发孩子气,”秦傕宠溺地抱她,想亲一口,却被她嫌弃地躲开。 “脏死了!” “夫人画的,难道夫人不负责?”说完一口吻住,才不管有没有弄花她的脸。 卫子楠自食恶果,秦傕那一脸的墨还没干透,全往她脸上蹭,生生给她弄成了只花猫。秦傕吻够了,捏捏她泛红的脸颊,不舍的放开她,趁着霜雪端来的热水还没冷,拧了帕子给她擦脸。 “这叫害人害己,瞧瞧你自己,花得可以。” 卫子楠心安理得地受着他的伺候,满不在意:“无聊嘛。你看我,自打前天被父皇亲自颁布圣旨,卸任大将军,就郁郁不得志,前途一片灰暗。你一个做人丈夫的,不知道体贴么,这都是为了谁?” 秦傕最是惭愧,点头哈腰,生怕伺候得不够好:“好好好,是我害夫人丢了官职的,不用一辈子弥补就对不起夫人的牺牲。这不是随你使唤高兴吗,夫人就是在为夫脸上写‘笨蛋’,写‘蠢货’,我都任你摆布。” 卫子楠就吃他这套,被他满嘴情话哄得高兴。久而久之,在秦傕面前,她连脑子都不想动一下。 “你就知道我喜欢听你说好话。” “所以投其所好,夫人听不腻,我便说不腻。”秦傕替她擦干净脸,才给自己擦,擦了满盆黑水出来。 卫子楠笑他脸黑,推开窗,让守在外面的霜雪再打一盆水进来,顺便望望天,嘀咕道:“表妹和采薇去天恩寺烧香祈福了,怎么这会儿还没回来,这天都下起了小雨。” ☆、第97章 寺外遇袭 陈海芝和采薇两人去天恩寺进香,一是替卫子楠肚子里的孩子祈福,二是给自己求个姻缘签。两人都是待嫁之人,各自求得上上签,喜滋滋地打道回府。 不想走到半路,前面一辆马车停在路上不走。车夫催了几遍也不见动的,便下车理论,结果刚去没多久就灰溜溜地滚回来了。 前面是泰安公主车驾,也是来祈福的,说车坏了,走不了。 两人没办法,只好坐在车里等,心想大概用不了多久公主府的人就会赶来了吧。哪知没等到前面车走,却先等来了一场小雨。 雨刚开始下没多久,从前面那辆车里下来一个丫鬟,撑着伞走过来,拉开她们的车帘问。 “奴婢是泰安公主的婢女,敢问恒王府的二位小姐,能否和公主换换车。咱们公主刚有了身孕,受不得颠簸,也受不得凉,一会儿雨大了,再有车来接山路也不好走。恳请二位行个方便,把车借给我们吧。” 这话说得听起来客气,但好像不打算跟你商量的意思。 采薇没好气地回答:“那车堵在前面,借了不也走不了。” 丫鬟回答:“奴婢和车夫还有贴身侍卫三个人,可以试试把车推到路边去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望二位行个方便,这份儿情咱们必定牢记。” 采薇嘀嘀咕咕:“刚才怎么不推,堵了咱们这么久。” 陈海芝扯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泰安公主那是嚣张跋扈惯了的,能不招惹最好别招惹,肯客客气气让你把车让出来,算看得起你了。 能不给她表姐惹麻烦,最好不要。 “既然公主情况特殊,你们把车推开之后,咱们便换车吧。” 那丫鬟满脸高兴,回去传了话,扶着泰安公主下了车来,进了采薇二人的马车。两人给泰安问了好,马马虎虎行了礼。 泰安公主倒是客气,连声道谢。等那边把坏掉的马车推开,两人便下了车去,换到路边那辆破车上躲雨,等着王府的马车送泰安公主回去后,再折返回来接她们。 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毕竟今天都抽到了上上签,正还在高兴头上,两人在车中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马车送泰安公主回去再折返回来大概需要一个时辰,所以两人都不急,说累了话就靠着闭眼休息。 相比采薇的没心没肺,良久的静谧让陈海莫名然生出一丝不安来。外面雨越 下越大,大得仿佛能冲刷掉某些秘密,她惴惴地坐起来,竖起耳朵听着雨声。 雨声中夹杂着某种杂乱的声音,她心里更是慌得很,冰冷着手撩开厚重的车帘。 帘外站着一个蒙面人,有着阴森的眼睛和森寒的刀,就在她撩开车帘的同时,挥落大刀朝她砍来。 “啊——” 恒王府里。 卫子楠心烦意乱,刚才还和秦傕玩笑,这会儿突然心跳得慌,整个人坐立不安的,手心里全是汗。 秦傕看她不安心,恐她身子哪儿不舒服,匆忙请了大夫来。大夫把了脉,却说一切正常,这胎稳得不能再稳了。 “我是担心采薇和表妹。” “不是安排了人手吗?” “只恐人手不够啊。” 正当她总安不下心,那位送泰安回府的马夫在路过王府门口时,顺便报了个信,把今天天恩寺外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才匆匆又去接人了。 卫子楠听到了报信,反而安下了心。 “没想到泰安公主也掺合进去了,那这事就十拿九稳了。”她笑得轻蔑,脸上浮现起算计人的刻薄样。 “哦?夫人不是说害怕人手不够吗?” “需要泰安来从旁协助,说明我那位嫡姐手里没多少人。她要是人手充足,犯不着铤而走险和泰安通气,她就不怕泰安公主转脸就把她给卖了?” “那,如果泰安这次只是凑巧呢?” 卫子楠摇头:“没那么巧,泰安得父皇宠爱,会缺马车吗?明知天恩寺在山上,山路不好走,她又怀孕了,怎么着也该换一辆耐磨好走的车。结果却出现了车坏了的情况,王爷不觉得稀奇?别忘了,我从行宫回来的时候,母妃用软垫把我那辆车垫成了棉花团。” 秦傕竖起一根大拇指:“夫人分析的极是!” 卫子楠这下安心了,不仅采薇二人的安危可以确保,连同卫子悦也可以一起揪出来。她一早就猜到了,卫子悦的目标很有可能不是她本人。 因为吃了这么多次亏,卫子悦又不笨,应该早就明白自己不是对手。所以,一定会挑相对防心没那么重的采薇和陈海芝下手。 不管她俩谁出事了,卫子楠都不会好过。如果一起没命了,那岂不是叫她蒙受大恸。尤其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她怀着身孕,受不得刺激,真要让卫子悦得手,那影响可能是永久的。 想到这里,她轻抚小腹,颇有感概。 卫子悦显然知道自己活不长,所以放弃了逃亡,豁出去了也要和她死磕到底。这可真是可怜了她那小儿子秦睿,被亲娘带进火坑。 可怕,她自己一定不会做这样的娘亲。 天恩寺外。 眯着眼休息的采薇被陈海芝那一声尖叫吓得陡然睁开眼,入眼便是一把冰冷的大刀朝陈海芝劈下去。 她下意识地伸手拽住陈海芝,一把将她往后拖,两人齐齐摔在后座上。那黑衣人扑将上来,吓得两人尖叫着尽可能地往后缩。 然而那人扑了个空后,摔在车板上居然就不动了。 陈海芝眼疾手快,赶紧抢了刀在手里,再仔细一看,那蒙面人脖子上穿了一只箭。 “一、一箭封喉!”采薇指着箭,舌头打颤。 一定是谁救了她们,不及细想,便听见突然响起的刀剑相搏声不绝于耳,两人连忙撩开车帘,入眼见两拨蒙面人正打得分外激烈。 其中一拨脚底下像生根似的驻守在马车周围,不管是砍过来的刀还是射不过来的箭,统统给挡下来。 采薇经历过一次被劫,勉强算是“熟门熟路”了,朗声问:“你们是谁!” 离得最近的蒙面人在又劈了一个歹人后回话:“属下恒王妃暗卫,誓死保护二位小姐安全。两位莫慌,对方人少,不是对手,很快就能解决。” 陈海芝给吓了个够呛,采薇却把手一摊,啧啧道:“唉,不知道是谁……但我估计是废太子余党,他们还没学聪明。” 这回,她倒是学聪明了,还知道什么太子余党。 “什、什么?” 采薇拍拍陈海芝的肩膀,轻快地给她举例解释:“第一次太子想要绑架我,要挟王妃,结果被王妃派了双倍人手反劫了人马。第二次,太子想要暗杀王妃,结果被王爷的人马杀得全军覆没,这个你都知道。这第三次,我数了一下,和上次相比,王妃她大概派了三倍暗卫出来……所以,太子余党又栽了。” “三倍!我怎么没发现有暗卫跟着咱们?”陈海芝嘴都要合不拢了。 “能被你发现还叫暗卫吗?我上一次被劫,也像你这样被吓了个半死。总之,跟着主子有肉吃!你别担心了。”采薇高兴地动来动去,时不时撩开车帘看看外面的战况。 可惜,暗卫们组成人墙挡在前面,她瞅 了半天都没瞅出个情况来。 “说不定,咱们昨天说今天要来天恩寺,王妃她连夜就叫人部署了人手在附近呢。” “表姐真是事无巨细,都处理得很好啊。”陈海芝感叹,忽然想起上次自己被欣采逼迫下毒的事。那时候真是太傻了,居然还想着替表姐寻出路。 表姐根本不需要的啊。 照采薇这么说,她们身边一直跟着暗卫,不等于说那次她即便下了毒,表姐也知道。仔细想想,惊得一身冷汗。 还好她没蠢到那一步。 王府的车夫赶到时首先看到的是一地血迹,鼻子闻到的是弄弄的血腥味儿,给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其实如果他早点来,还能看到尸体和断肢。这会儿下着大雨,蒋隋一群暗卫已经迅速处理的尸体,连鲜血都被雨水冲淡了呢。 采薇迫不及待地牵着陈海芝下了泰安公主的马车,爬进王府的车,觉得还是自家的最舒服。直到在熟悉的车里坐稳,陈海芝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归于平静。 暗卫们抓了一两个活口,见危机解除,瞬间就散了。 待两人回了恒王府,卫子楠见到她们平安无事,才真正放下心去。将两人好一顿安慰,收了她们求来的平安符后,放她们回去了。 到了晚间,蒋隋来报,说撬开了其中一人的嘴,取得了卫子悦的行踪。此次行动,单论人数,他们的人并没有多出来多少,仅十来个而已,胜在准备充分。 卫子楠连想都没想,就下令连夜抓人。 卫子悦那边全军覆没,没人报信,必然不知行动失败,所以暂时还未察觉。但如果拖久了,让卫子悦觉出不对,一定会迅速转移隐藏地点。 所以这一次行动,要快! 作者有话要说:不造这个网咋了,我一直回复不了留言。么么哒,留言我在看的~爱你们 ☆、第98章 宣判结局 卫子悦心急如焚地等待信息,到了晚上,还是没有人回来报信。她身边仅剩两个用得上的人,其余四十多个人全部派出去了。 她就不信,四十多个人还杀不掉那两个丫头。上次挟持采薇失败,采薇身边有三四个暗卫,这次不可能比她四十个人还多吧。 况且,她这边还有泰安公主帮忙。一切看似那么顺利,可为什么就是没人回来报信。 到了深夜,身边的护卫再也等不了了,知道她不爱听,但还是劝道:“主子,怕是不妙,您和小主人赶紧撤吧,马车都安排好了,再晚了难保不暴露。” “不,再等等。”卫子悦怜惜地抱着秦睿,左右为难。 这次不能成功,她走又有什么用,可怜她的睿儿跟着受累。再等一会儿吧,若等不到消息,她就带在睿儿远走高飞,此仇自己不能报,当由睿儿来为他爹娘,为他外祖母报仇。 护卫没过一会儿又来催促,毕竟是经验老到刀口上讨生活的人,比她敏感得多,知道事情多半是败了。 “主子,再不走今天必定逃不掉,那边对战的经验可是丰富的很。” 她的对手恒王妃,是个排兵布阵的高手,兵法用得很顺溜更别提抓个人,这样一个事实由不得她不接受。 卫子悦咬咬牙,终于点了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其实她心里也大概猜到结果了,因为对方带给她的永远都是挫败。 今晚月亮很圆,照得大地一片霜白。护卫送她从隐蔽的小门出去,搭上小板凳让她上车。卫子悦正欲踏上去,只听耳边呼啦一声响,突然有什么东西飞过,将她脚底的小板凳硬生生撞开了。 两个护卫皆是一惊:“糟糕!” 那是一只箭! 完了…… 卫子悦在那一刻面如死灰,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了她的睿儿。 第二天卫子楠又睡了个懒觉才起来,现在换秦傕早起了,他动作很轻,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吃过顾氏精心准备的早膳之后,她不急不忙地换了外出的衣裳,才去见了蒋隋。昨晚的行动很成功,卫子悦连同秦睿一起被关在侯府。 所以,接下来,她要亲自回去解决一下这事儿。 出了门,迎接她的是个晴朗天,已深秋了呢。她带了采薇一起来,这丫头没少受卫子悦的气,这次让她也来做个了断好了。 马车慢悠悠 地到了侯府,因府中没人居住,卫子悦就那么被堵住嘴,大喇喇地绑在正厅里。而秦睿因为太小,则被单独关在房中。 此刻卫子楠心里没有太多兴奋,只是尤其感觉轻松。压着她的那块心结,马上就可以解开了,她恨了卫子悦十多年,这口气到如今该出的都出了。 速速料理了这位嫡姐,她想回归平静的生活,不恨谁也不怨谁。 她走进屋子,在卫子悦愤恨的目光中轻快地挑了下眉。她已经怀孕近五个月了,被顾氏照顾得胖了些,原本清瘦的脸长了一点点肉,肤色也比以前白了好些。这一挑眉,不同于从前的肃杀,而是平添了一丝贵气。 就连原本刀锋一样的眉尾,也显得柔和许多。 一看便知过得极好。 “把她嘴里的布拿掉。”在采薇的搀扶下,她于卫子悦对面落座。 卫子悦恨得牙痒痒,一经送了口,张嘴便骂:“贱人!你残害母亲,害我夫君,你不得好死!” 小哭包采薇这回态度硬了,上去就是一脚:“嘴里放干净点,你除了骂还会什么!”她这狐假虎威的样子威风到了极点,反正已经没了什么太子妃,眼前这个女人本来就该死,采薇自然踢得毫无负担。 卫子悦愤怒至极,是啊,除了骂她什么都做不了,就连最后一搏都败得一塌糊涂。她狠狠地死盯卫子楠,倒是没再骂出口,因为她知道,再骂下去对方不会少块肉,而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卫子楠好整以暇地睇了睇她,那些污言秽语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再怎么不得好死,也比你好。姐姐——我想这个称呼比较好——你觉得我会在意自己有没有好死吗?” 卫子悦:“……”敢上战场的人,怕什么死。 “我这人记仇,凉薄,但你若真心实意对我好,我必掏心掏肺对你。采薇是,海芝也是,谁要对不起她们,就是对不起我卫子楠。昨天那场刺杀,如果你得逞了,我会把程氏的尸骨挖出来挫骨扬灰,别以为你没有把柄在我手上。” “你、你这个恶魔!” “我就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说出来你也不信。我所经历的,不是你这个井蛙可以理解的。我知道,今天就是说破嘴皮子,你也不会觉得自己罪有应得,程氏死有余辜。所以,我来这一趟,不是为了和你讲道理,浪费时间,我来只是宣布你最终的命运。” “你凭什么!”卫子悦挣扎着挪过来几分,想啐她一 脸,却猝不及防地被采薇绊倒了,只得狼狈地匍匐在地上,抬着她高傲地头颅,“你算什么东西,我就算是个罪人,也是由父皇宣判,轮不到你来!” “父皇?”卫子楠又是一挑眉,当听了个笑话,“父皇说了,前太子妃已死。知道是什么意思么?就是说,父皇他当你已经死了,随便我怎么处置。” 卫子悦说不出话来,她哪儿知道恒王夫妻已经一手遮天,皇帝很多事情都不过问了。听得恒王妃这么说,自然是不肯相信。 “我要见父皇!” “见了也是个死,包括你儿子。父皇连三皇子都赐死了,你觉得你和你儿子身为谋反废太子的家眷,可能活命?” “那也比死在你手里强!” “我说过要你死了?” “你……” “王妃!”采薇好不诧异,“王妃不杀她?!”若不杀她,这些年的如履薄冰如何清算,她二人屡次险些丧命,包括陈海芝,就这么算了? 卫子楠轻抚小腹,勾勾唇:“原本我是想快刀斩断麻,和过去的不容易一刀两断,好好过日子。但转念一想,还是给腹中孩儿积点阴德,留她和她儿子一条性命也好。” 采薇听罢,缓了口气,明白过来。的确还好,只要小世子平安降生,有什么不能饶恕的,又不是放人了事。 卫子悦听了她的解释,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笑得之狂妄竟显得有些渗人:“积德?哈哈哈,杀生无数,你说你要积德?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告诉你,不仅是你,包括你肚子里的杂种,一样不得好死!最好胎死腹中,生都别生下来!哈哈哈——” 采薇听不下去了,上去就是狠狠两脚踹在卫子悦脸上,鼻子都给她踢歪了,顿时流了满脸血。这还不解气,她抓过来桌上的茶碗就往卫子悦头上砸。 “放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告诉你,王妃这胎稳得很!王爷搭棚施粥,捐香油钱一天不断,老天有眼,才不会听你这等恶毒之人的诅咒!” “采薇。”卫子楠轻声止住她,“你和她置什么气,她这样的蠢货怎么会明白,我不杀高北人,死的就是大昭百姓这样的道理。以杀止杀,我反倒是在积德。” 起初她也这么想过,但后来经秦傕开导也就释然了。再后来又转念一想,老天让她再活一辈子,总不至于让她再遭受一次磨难吧,这孩子一定会好好的。 卫子悦被血浸 了整个口腔,张口满嘴鲜血,大笑起来格外渗人。茶碗像是砸懵了她,她像疯了一样,只是笑,笑得阴森,一句话都不再说。 卫子楠看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来人,把她关起来,每天轮流派人看守,一日三餐都不要缺。我是再不想看到她,除非她死了或者逃了,别在我面前提起她。” 交代完最后的安排,她起身准备走了。 她今天给卫子悦这个结局,再也不会对从前的事耿耿于怀了,从今天开始,她要过最幸福的日子,将仇恨永远从心里抹去。 “王妃。”蒋隋叫住她,“屋里那个小的如何处置?” 秦睿当然是不能杀的,她下不去那个手。这孩子还没满周岁,完全不记事,不用担心养虎为患。可要说把这可怜孩子养在身边,她却又办不到。 她想了想:“前阵子,你不是说你下面有一个厌倦了杀人,有心脱离暗卫组织的么。不必杀他了,让他抱着这孩子找个偏远寺庙,出家去吧。你派人跟着,三五年内若没有异动,就把人手撤回来。” “遵命。” 这番安排,应该是最妥的吧,不见血,不伤命,她心里也安生一些。 走出侯府,府外车水马龙,一眼望去,熙熙攘攘,生机遍地,畅快与暖意将她整个人牢牢包裹。 她想现在就回去,告诉秦傕,她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双更放结局~~~ 要完结了,不考虑来一发作收~~~~ ☆、第99章 除夕晚宴 卫子楠从此不再过问卫子悦的死活,也不再纠结于过去,她只关心自己和在乎的人过得好不好。这世上有许多事是在意不完的,现在的她,宛如新生。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再过两天就是除夕,她让采薇去买纸钱香烛,代替她除夕那晚去给傅氏祭奠。 有时候她恍惚地觉得,嫁给秦傕仿佛就在昨天,可再一低头,她已是身怀六甲之身,快要做母亲了。 自打生母除夕那晚投湖,她就再也没有笑着过一次年,但今年不同,她有丈夫陪伴,还有亲人在侧。 今晚有除夕家宴,设在宫里,她不能去给母亲祭奠,又怀着身孕很不方便,所以才让采薇代劳。 目下虽是秦傕监国,但家宴还是皇帝最大,皇帝本人不至于不出席,她也就没有缺席的理由。这晚,当天边刚刚撒上一层金色时,秦傕就带着她上了入宫的马车。 不同于以往每一次热闹的晚宴,今年的家宴显得略有些冷清。 太子和三皇子两家皆会再有人参加了,来得除了恒王夫妻,多是些往外靠的亲戚。为了凑个热闹,这次甚至外嫁的一位公主都给找了个好由头,拖家带口回来过除夕了。 这个好理由,没什么可挑剔的——皇贵妃于半个月前被册为皇后,虽然册礼要等到明年才行,但现在已经是皇后之尊了。外嫁的公主回来拜见新皇后,这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至于泰安公主,她这次没能来。原因大伙儿都知道——驸马办事不利被撤了职,她所遇之事又件件不顺,甚至还遭歹徒袭击车驾,因而动了胎气。 本回去养一段时日还能保住这胎,未料祸不单行,太医开的保胎方子居然被丫鬟抓错了药。她不仅那胎没能保住,以后还能不能生都说不准。 虽然泰安公主之前已有生育,但都是女儿,要是不能再生……就算你是公主,那日后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她也因此卧病在床,郁结于心,拖了许久都不见好,哪还参加得了除夕宴。 偶有那么几个参宴的宫妃感叹泰安之不幸,时不时说一句,嚣张自有天收之类的话。那泰安公主平素里的确是太嚣张了,甚至入宫时见到天子妃嫔都不带正眼瞧的,不然哪能惹来歹徒袭击她的车驾。 “小心门槛。” 却在她们几个议论泰安的时候,听到了一道不太清楚的男子声音。寻声看去,才见是姗姗来迟的恒王夫妻,那风姿卓绝的恒王正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扶着 恒王妃,跨过门槛呢。 啧,同样是怀孕了,泰安的运气和这位比就差太多了。不比尊卑,单说夫君的关爱,那恒王可是出了名的疼爱发妻,自打两人成亲,就半点花花草草都没惹过。 再看驸马,以后要是真的公主不能生,他不想绝后的话,肯定会纳妾的。 卫子楠撑着腰腹,挺着个大肚落座,小声跟身边的男人抱怨:“我说让霜华来伺候的,你看你这不是叫人笑话么。” 霜华垂首跟在主子身后,深深觉得自己就是个多余的…… 王妃的肚子越来越大,走路看不清脚下,前几天差点摔了。自打那次以后,王爷就有了心病似的,成日里担心夫人哪儿不好了,只要有空,必定凡事亲力亲为。 秦傕那二皮脸早就厚比城墙了,从来都是我行我素,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照顾自己夫人还不对了么! “笑他们的,我把夫人扔这儿不管,你就高兴了?” 卫子楠:“……”放弃和他争了。 反正她已经从别人眼里的悍女,被伺候成了个弱柳扶风的娇娇,那前后的反差,她自己都吃不消,更别提旁人了。 有时候她真的很想证明一下,自己还是抡得动大刀的。 恒王一出现,必然汇聚全场目光。帝后此时还未现身,总有那么几个趁此机会想来和秦傕攀谈的。秦傕起初还要应付,但次数多了他就烦了,不耐地打发了他们,来了谁都不理会。 到如今他也不怕得罪人,有的是舔着脸来讨好的。 大伙儿都不是没眼力的人,知道人家恒王眼里之后恒王妃,便渐渐歇了来攀谈的心思。 就在奇缺三言两语打发了最后一人没多久,随着徐旺的一声长呼,帝后双双驾临。皇帝携手皇后现身,瞧着气色不错,皇后娘娘也是雍容华贵更胜从前。 山呼一般的恭贺过后,晚宴正是开始,歌舞声声,一派升平。皇帝已经很久没有露过面,众人抓住机会轮番敬酒,恭维了不少漂亮话。 皇后也应付了许多酒水。有幸参宴的宫妃了都对这位新皇后怀有善意,皇后从前就是出了名的温柔大度,从来不曾和她们交恶,现在身居凤位,还帮她们在陛下面前美言,让她们这些老人晋了位分。 当然,给皇帝敬酒的更多一些,毕竟醉翁之意不在酒。 直到其中一个辈分稍长的,把众人心里的话给问了出来,这酒 才真正喝出了味道:“瞧瞧陛下的气色,那必是龙体康泰啊。陛下龙体康健,乃是万民之福,再听政于朝想来指日可待了。” 他们就巴巴地等皇帝一句话,恒王监国是不是要到头了。看现在皇帝身体不错的样子,再活了十年八年可能不成问题,到时候小皇子成年了,天下江山也不一定就是恒王的。 若是皇帝有心从恒王手中收回大权,有废□□和三皇子党做前车之鉴,他们也不敢再和恒王走太近。 皇帝的身体调养回来之后,眼角竟多了一丝和顺,而少了许多严酷的味道,听得这样一个明显过于直截了当的问题,倒也没有生怒,当即摆摆手:“朕已非春秋鼎盛,就继续让恒王监国吧,他做得如何朕都瞧在眼里。你们不要给他生什么乱子,朕让他监国,跟他做对,就是和朕做对。” 这样一句话,终于让之前围着恒王转的人安了心。不仅是安心,还有些兴奋,因为这话里的意思,已经最大限度地奠定了恒王的地位。 还是那个问话的皇叔辈老爷子,看皇帝心情好,已经醉醺醺的了,厚着脸皮借着酒劲又问了一句:“陛下既然如此满意恒王,那想来册立太子也不远了吧。” 也不算揣测圣意,皇帝的心思都那么明显了,大概需要人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正好大家都在,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把储君定了吧。 在座众人都屏息听话,倒是恒王本人只顾着给恒王妃夹菜,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我不吃这个。”卫子楠又一次反抗。 “乖,鱼刺都给剔了,多吃点对咱宝贝儿好。” “今晚全吃鱼了!” “那下一口咱换个猪蹄?” “闷。” “好好好,吃鸡胸肉。” 两口子居然在关心吃的。 皇帝被当堂提问,先是眯了眯眼睛,从皇后手里接过来帕子擦手,再然后冷冷地扫了眼问话地老爷子:“立什么太子,朕没这个意思。” 一时众人心中好不唏嘘。难道,皇帝还是不属意恒王殿下?明明恒王殿下的生母都已被册封皇后,那大位还真可能落到小皇子头上? 很快,一道道失望的眼神就落到了恒王身上。 这时却又听皇帝慢悠悠补充道:“上巳节后,朕禅位恒王,不必立太子了。” 皇帝的身体情况真的如何,他自己清楚。养着倒是无妨,再那么累下去 ,随时可能再次病倒,他还真没那个心力把权继续握住。 那些年,“权力”的这根弦绷得太紧,至高无上的大权他撒手一段时日后,一旦想到要重新拾起,竟就觉得累。 他这辈子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丢开也好,反倒能看到从前许多看不到的东西。 皇帝话锋转得太快,晚宴上一片震惊,想说恭喜恒王,却又知道太急不可耐,当着皇帝的面不好说出口。最后,索性都当作听了一句普通的话,就此揭篇了。 卫子楠望了眼殿中的情况,拿胳膊捅捅秦傕,秦傕险被她撞掉筷子上的菜 “没听见么?” “嗯?听见了。” “多年夙愿达成,不高兴么。” “高兴,自然高兴。”在旁人的震惊反衬下,恒王本人显得格外淡定,还在为他夫人夹菜呢,“迟早的事,不过能凑个双喜临门也是难得。” “双喜?”算起来,上巳节以后,采薇和她表妹都已经嫁了呢,还有什么喜? “三月末,夫人该生了。” 哦,对,她那时候该生了。上巳节是三月初三,但皇帝又不急着禅位,慢慢来就可以,大概舆论做足了,得拖到月末吧。 如果,皇帝是说真的的话。 她懒懒地喝了一口他递上来的柘汁,挑眉:“那你可真是人生得意。” 秦傕收不住笑:“托夫人的福。” “唉!”秦傕这话刚说完,她突然捂住肚子,细长的眉头紧锁起来,咬牙,“嘶……我的肚子……好痛……” ☆、第100章 生包子了 “嘶……我的肚子……好痛……” 卫子楠突然喊肚子痛,秦傕给吓丢了筷子,慌忙抓住她的手,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了,便见她骤然转了笑脸:“骗你的。” 然后没事儿人似的,又喝了一口柘汁。 才六个月的身孕,突然弄得像要生了似的,任谁都吃不消这种惊吓。给吓懵了的秦傕这才反应过来,捡起筷子,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讨打!”可以也没舍得敲重了。 “嘁,偏就耍你了。” 谁都不曾注意这一头,曾上演了这么一出让恒王差点吓怕胆子的戏。待到他们从皇帝的话里缓过来,接下来便有意无意地来敬恒王的酒。 秦傕借口要照顾夫人,不敢饮醉,皆是以茶代酒回敬,像是接受恭喜,又像是没有接受。待此事热度逐渐降下,他携了卫子楠一起为帝后敬酒,之后连烟花都不看了,带着夫人回府早早休息去了。 卫子楠真正发作,是在三月十八那天早上,比预估的日子早了几天。彼时秦傕上朝听政去了,采薇上个月出嫁了,也不在身边伺候,用得惯的只有霜雪霜华在侧。 她突然要生,整个王府都要翻天了。 好在是生产所需要的都已经早早准备了,就连稳婆秦傕都请了两个经验老到的住在府里,一切有条不紊,倒不至于慌乱。 卫子楠到底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别人急得满头是汗,她反倒很镇定。霜华忍不住要跑进宫去找恒王,被她拉住了。 “这时候找他做什么,你别去。”她素来能忍痛,生产的震痛不至于让她撕心裂肺地惨叫,只是整张脸都直冒汗水,看起来难受极了。 霜华和霜雪如今应该算是她的丫鬟了,伺候她比伺候秦傕还要多,但这种时候,霜华可不敢听她的。 王妃生产,府里没个主心骨可不行,总不能把正忙酒楼生意忙得热火朝天的顾侧妃请回来的。她也算不上主心骨不是,还得是王爷在才行啊。 “王妃就让奴婢去吧,生产大事若不及时告诉王爷,回头咱们院儿全都得遭殃。”丢下这句话,趁着卫子楠虚弱,霜华挣脱了她的手,一溜烟跑没影了。 两个稳婆一脸的沉着,指导着恒王妃如何呼吸,霜雪则忙得脚不沾地。 人说生第一胎最是遭罪,但也不全是,因她常年习武,身体健壮,体力比一般女子要好,胎位也正,按照稳婆说的来,倒没吃什么太大的苦头。 却说在宫里,那边秦傕乍一看到霜华赶进宫了,头一个反应就是自家夫人出事儿了,再仔细听了霜华的话,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儿,当场撂挑子不干了,急急忙忙要回去陪产。 徐旺看他冲得快,追都追不上,赶紧抓住还没跑远的霜华:“圣旨!圣旨!陛下的圣旨忘了拿!” 霜华一把抓过来,也脚下生风地跑了。 “怎么样了!”一路横冲直闯回到府里,结果被挡在产房门前,他给急得团团转。 新来伺候的小丫头一直守在门口,回答:“王爷莫急,刚才奴婢进去问过了,稳婆说一切顺利,夫人身体好,体力足,就快看到头了。再坚持一会儿,一定会母子平安。” 要秦傕不急,那是不可能的。 听霜华说,早上他刚走没多就,卫子楠开始腹痛。因生产的日子还未到,阵痛又是一阵一阵的,便谁都没意识到是要生了,等发觉不对劲请稳婆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加上她在产房里煎熬的时间,前前后后得有两个时辰。 不是说很顺利的么,怎么还没生出来! “愣着做什么,进去看着啊!” 霜华被吼了一通:“哦……”她晓得自家王爷等得急,进去问过稳婆王妃的情况后,就趴在门边汇报情况。 “夫人满头是汗,但瞧着还能坚持。” 秦傕:“什么叫还能坚持!” 霜华:“夫人……还很精神,没有犯晕。” 秦傕:“怎没听见夫人喊疼?”听得到稳婆的声音,甚至听得到霜雪的声音,就是听不到卫子楠一点动静。 霜华回头瞅瞅,确认一遍,笃定地回话:“夫人虽然满脸是汗,衣裳也湿透了,不过脸色还好,稳婆问话都能答,非常清醒,王爷莫担心。” 卫子楠当然痛,可叫也不是个办法,加之她痛习惯了,更是叫不出来,只在难受时呻吟几声。她知道秦傕已经回来了,就在门外,便更是不想叫出声来,让他在外面干着急。 霜雪替她擦汗,紧张到自己也在冒汗:“王妃痛就叫出来吧,没人笑话的。” 卫子楠咬牙,只是摇头。要她叫痛啊……真是丢脸。 秦傕在外面听不到她的声音,又问了一遍,得到的还是霜华一样的回答。 “那就好。”他嘀咕着,继续在门前走来走去,一刻都停不下来,不出半刻钟,准得 又问一遍夫人怎么样了。 对话持续了近半个时辰,直到霜华尖叫一声“看到头了”!主仆俩的对话才有了点不一样。 “啊啊,王爷头出来了!” 谁头出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子楠感觉下腹一松,疼痛骤然间消失,只听得一声婴孩响亮的哭声响彻房间。 她身上还有力气,抬手擦了擦被汗水模糊的眼睛,看见稳婆手里倒提着个孩子,小小的,全身红彤彤,闭着眼睛哇哇对她哭——丑死了。 两个稳婆一个说:“夫人这胎生得真是顺利,母子都是有福的贵人啊。” 另一个说:“夫人快看看,是小世子。嘿,老婆子我先帮小世子洗个澡,一会儿抱来给王妃仔细瞧。” 是个儿子。 她虚弱地点点头。 此时却听产房地门砰地被撞开了,秦傕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伴随着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他一屁股坐到床沿。 “夫人受累了,感觉可还好?”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的不稳,见她脸上还有汗水,不满地将霜雪手里的帕子夺过来,亲自给她擦脸。 卫子楠勾起一抹笑,看到他在身边便觉得分外安心:“人家说生孩子死去活来,我怎么没一会儿就生了。” 前前后后,不到三个时辰呢。 “夫人和她们那等庸人自然不同,她们娇生惯养的,当然比不上夫人体健。”秦傕看她没事,一时欢喜,只觉心里那块大石头总是算放下了。 他什么都不怕,唯怕夫人过不了这关。想那泰安公主只是掉了个孩子,除了动过她的药,他没再动对她做过什么,结果听说前儿没熬过来,死了。 这事儿就发生在卫子楠要生的当口上,给他的冲击不小。他没敢和卫子楠讲,自己闷在心里耽惊受怕了好几天。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现在夫人还有力气和他说笑,定是没什么大碍的。 夫妻俩腻歪了没一会儿,稳婆抱来孩子,又是你一句我一句地恭喜。秦傕抱着孩子高兴坏了,吩咐重赏,全府都赏! 不枉费他搭棚施粥九个月! “瞧瞧,都说儿子像母亲,咱儿子这小嘴儿可像你了。”他把孩子放到卫子楠的枕边,方便她看,欢喜得合不拢嘴。 “哪儿像了?”卫子楠皱眉,“新生的孩子都丑,你这是说我丑不成。” “哪敢啊我!” 卫子楠摸摸孩子的小脸,孩子吧唧了两下嘴,不乐意的样子。 “长生。”她唤道,这是之前定的乳名,“快睁眼看呀,那是你爹,狗剩。” 秦傕:“……”还能不能好了,自打有了那次选乳名,私下里他就没少被叫这个,求多少遍她都不改口,“咳咳,儿子面前,夫人给点面子……” “儿子又听不懂。” “孩子已经生了,别以为你还能嚣张下去,现在为夫可有的是办法治你!”秦傕不怀好意地眨眼睛。 卫子楠脸上一红,闭嘴了。 她倒是闭嘴了,孩子却突然哭了。 “怎么了?” “是不是尿了。” 秦傕检查了一下,摇头皱眉:“没有。” “那……” “小主子是饿了吧。”霜雪端来参汤,放下就走,没敢多打扰,顺便多了句嘴。 秦傕把手一摊,瘪嘴摊手道:“儿子,你出来早了,爹的还没来得及找奶娘。夫人,您看……是不是亲自奶几天孩子。” 卫子楠脸更红了:“可是……我好像还没有奶水。” 秦傕点点长生的小鼻子:“乖,你母亲说,你现在只能饿肚子。” 小长生哇的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哪个爹这么逗孩子的!” 果然儿子才是最重要的,刚才卫子楠那火发得可不轻。他懊恼地起身:“夫人息怒,我这就派人找奶娘去,最多半天,抓也得抓来!” 小长生嗯哼了几声,居然止了哭。 还是儿子心疼亲爹…… 秦傕忙不迭推开房门,吩咐霜雪霜华两姐妹今天之内给找到奶娘,否则回来等着挨板子。摆完了一张冷脸,又嬉皮笑脸地跑回来。 回来时,脚下一个不稳,被什么东西绊了下。 卫子楠这才注意到床边还掉了个明黄色的东西,觉着有些眼熟:“这是什么?” 秦傕拾起来,脸上云开雾散,灿烂至极,把那卷轴拿起来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东西先是被他拿在手里,在产房外面浸了一层汗不说,还揉得不像样子了。进了产房又被扔到地上,方才还给踩了一脚。 可这……被“虐待”的不像样的东西,瞧着居然是份儿圣旨!卫子楠擦擦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 秦傕蹲在床沿,怜爱地轻吻她的额头,笑:“这是父皇的退位诏书。我最尊贵的皇后,请容我接您进宫,伺候在您左右。您,可愿赏脸?” 她愣了愣,转而笑了:“把脸凑过来。” 秦傕照做,低下头。 卫子楠在他脸上浅吻一口,莞尔一笑:“这样赏脸可好?” 此生,自要与子携手,终老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我做到了!写完了我的第一篇文~一百章完结!虽然有很多不足,但是贼拉兴奋~今天发红包,截止明天29号下午7点。感谢一直陪我走到这里的小姐姐们。感谢采薇,女王,还有卷毛~以及每个出现过的你们都是我敲键盘的动力~没有番外了,新文《一壶毒酒喜相逢》写的就是这两只孙辈的故事,他俩会友情客串的。小姐姐们不如翻过去看下呗~说不定喜欢嘞~至少我更新还蛮稳定的。文风和这篇差别挺大,要搞笑一点。今天已经开始更了,按照国际惯例,也在发红包中。 丢个文案: 以下是道穿越题: 已知:原主画风清奇是个疯子,正在被丧心病狂灌毒酒ing求:出现英雄救美的概率。 解:……解你奶奶个大鸡腿啊!白依依愤然掀桌!穿过来就被灌毒酒,特么给点看题时间也行啊! 标准答案:概率为零,必须强行加戏 女主装疯卖傻,群演不合逻辑。至于男主,必须英明神武。 一句话简介:智障儿童欢乐多,一朝穿越成疯子,人生巅峰就在脚下受害者白依依:欺负智障,算狗屁的英雄好汉! 受害者秦桓:被智障强撩,一开始我也是拒绝的。 食用指南: 1、本文致力于放飞自我,女主心很大,大概有我的脸这么大。 2、架空狗血文,别太认真。 3、谢绝扒榜 4、想到再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