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之东周崛起》 第一章 三川枯竭 岐山之侧,有一块肥沃的饮马放牧之地,名北豳,处义渠国国境,却为周室肇基之地。 泾水、渭水皆发源于北豳,二水携义渠国与秦国的泥沙在秦都咸阳汇于河水。河水骇浪淘沙,一路向东,经秦国栎阳、魏国阴晋、韩国渑池、西周国河南,最终与洛水、伊水汇于周朝王畿洛阳。 周赧王四年,秦楚大战爆发,又恰逢大旱,河水、洛水、伊水三川枯竭。 邦畿千里,惟民所止。 王畿洛阳,虽然没了昔日的辉煌,却也还算富庶,因而大批躲避战争与灾荒的灾民蜂拥而至。 曾经的洛阳城墙,雄立一方,傲世天下,眼下却满是沧桑岁月摧残的痕迹,恰如江河日下的周王朝。 城墙之下,蜷缩着黑压压一线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灾民,若一条逶迤的巨蛇一般,依着土灰色的墙根,渐渐消失在远处朦胧的薄雾之中。 人群中,有三俩灾民正圈在一起闲聊。 一衣着相对较为整洁的老者,泪眼婆娑,抬头望着远处枯竭的洛水,一边摇头,一边叹息:“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三川皆竭,宗周危矣!宗周危矣!宗周危矣!” 他声泪俱下,闻者无不为之动容。 身旁一瘦骨嶙峋的长者微微起身,将他拉一把坐下,安慰道:“周夫子,莫要太悲观,王室被诸侯环伺这么多年都挺下来了,怎么可能危险呢。况且我听说现在的天子继位以来,励精图治,说不定是中兴之主呢。你是王室后裔,到时候宗周复兴,少不得有你荣华富贵哩!” 长者的话,被旁边一体格健硕,却少了一条胳膊,脸上还有几块刀疤的中年男子听到,他脸色阴沉地反驳道:“唉!您还是太乐观了,我是韩国人,刚从雍氏前线退下来,现在楚柱国景翠率十万楚军已经围困雍氏五月有余,又恰逢大旱,韩国缺粮,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楚本蛮夷,好战贪婪,楚王早有窥伺九鼎,代周行王事之野心。若灭韩,接下来怕是就要兵犯王畿了,看来洛阳也并非我等久待之地啊!”一尖嘴猴腮的少年吐掉嘴里含了很久的狗尾巴草,也上前插了一句话。 …… 这些人的言谈,都被路过的一少年听到了。 这少年约摸二十几岁,器宇轩昂,面容俊朗,容姿焕发,着一身黛色深衣,脚蹬黛色布靴,正骑在一匹高大健硕的黑马背上。 他便是适才长者口中的周天子——姬延。 现代人姬延本只是想去高都偷采点金矿发一笔横财,不曾想发生矿难,重生到了这末代周天子周赧王身上。 姬延身后跟着四个同样骑在马背上,全身结实,孔武有力的中年仆从,四人亦身着黑衣,腰系黑带,皆是宫中虎贲,负责护卫姬延周全。 依《周律》,贱民妄议国政,轻者处截舌,重者判车裂。 四名虎贲以为姬延会下马问罪,却不曾想他只是笑了笑,便提起缰绳,双腿一跨,马头逆日向西而去。 驾—— 四名虎贲亦纵马紧随。 哒哒!哒哒! 雄浑的蹄声如密集的鼓点,由近及远,在这寂静的清晨,久久回荡。 嘶—— 最终,五匹黑马在河、洛、伊三川汇集之处停了下来。 马鸣与风啸声夹杂,顺着枯竭的三川渐行渐远。 姬延眼神刚毅,端详着眼前干涸的河床,喘了几口粗气。 自宫中微服出来,亲眼所见,方知三川枯竭的消息果然不假。 沿着河床,姬延的目光忽远忽近,四处游离。 终于,他笑颜舒展,似乎松了一口气。 “苏见,你沿洛水;李充,你沿伊水;孤王与韩敬、许渊沿河水;皆朔流而上,三日后此时此地汇合。”姬延冷静地下了命令。 “喏——”众人领命,各自依三川纵马向西而去。 “哒哒”的马蹄声,卷着尘土,再次飘扬。 …… 临近暮色,姬延依旧领着两名虎贲沿河水往西赶路。 马儿越发没了脚劲,看样子是疲惫了。 吁—— 姬延将马停下,抬头远眺,前方一马平川。 如他所料,一路往西,枯竭的河水竟然有了潺潺的水流,而且越往西,水流越大。 天色渐暗,远处的地平线上泛起了点点红晕,夕阳西下,在河面上撕下了金色的余辉。 四周山峦的轮廓开始有些隐约,山峦之间是一片旷野,如铺开的豪墨。河水,若一条丝带般穿越旷野,连结着这山与那山。 这儿以前定然有惊涛骇浪的喧嚣,眼下却是死一般寂静。 “这是何处?”姬延问身后二人。 “回大王,此处乃两周边境,翻过前面那座山,便是西周国国境了。”身后的韩敬维诺答道。 边境,却不曾见到一个守边的兵卒。 只因二周皆羸弱,少量的军队仅用来护卫都城。 姬延若有所思。 周王朝的最后两块地盘分封给了东周国与西周国,国主皆是姬延的叔叔辈。 西周国都河南,现任国主西周武公姬共之,在朝中以太师之职秉政。 东周国都巩城,现任国主东周昭文君姬文,在朝中以太傅之职秉政。 王畿洛阳,为东周国封地,所以姬延不单为二周夹持,而且寄居于东周国,寝食难安。 姬延隐隐觉得有些闹心,吩咐道:“今日便在此处歇息,明早早起赶路。” “喏!”二人领命,随姬延一道,翻下马背。 将马拴好,备好马料。 姬延盘坐于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榕树下面休憩用膳。 说是用膳,也只是几片干瘪的麦饼就着凉水而已。然而,即便是这样的膳食,作为堂堂一朝天子的姬延平时都很难得到充足的供给。 憋屈如斯,亘古未有。 韩敬、许渊二人,则轮番于百丈之外警戒放哨。 一阵凉风吹过,姬延感觉有些冷意。原来北方的初夏,在入暮时分,还是会寒气凌人的。 火能取暖,却是不能生的,虽说放眼望去不见一兵一卒,但是此行绝密,不敢有丝毫闪失。 稍许,一轮弯月挂于天际。 睹月思人,姬延想到的是王后韩姬。 近来大旱,三川域内诸国皆闹旱灾,东周昭文君便减少了周王宫的供给,本就缺衣少食的王宫更是捉襟见肘。 作为后宫之主的王后韩姬于心不忍,找她兄长韩襄王韩仓借钱粮以供周王宫廷开支。 不曾想,韩襄王一口回绝。理由是现在秦楚征战,韩国作为秦国盟国,除了要支援秦国前线粮草,本国还与楚国在雍氏征战。况且又逢大灾之年,所以韩国也没有余粮了。 韩姬气得七窍生烟,一口气闷在心中,病躺于床…… 第二章 后有追兵 翌日清晨,天微亮。 姬延睁开睡眼,起身稍稍整理衣冠,便翻身上马,沿河水向西继续赶路。 韩敬、许渊二人如影随行。 翻过眼前那座起伏层叠的山,三人转眼间便已身处西周国国境。 为免引人生疑,三人将马栓于山中密林。然后徒步择茂盛的蒿草丛继续前行。 虽然前方一马平川,立于高山远眺,万物生灵净收眼底。但三人皆遁于高高的蒿草之中,不细看,很难发现。 晨风席卷蒿草草稍,腾起阵阵微浪,“沙沙”作响。 不知走了多久,姬延忽然隐约听到了水流湍急的声音。 他止住脚步,倾耳细听,远处似乎传来惊涛拍岸之声。 “可曾听到水浪声?”姬延问身后韩敬、许渊二人确认。 二人皆是习武之人,又长期值守于宫廷,听力自然敏于常人。 “有!”二人斩钉截铁地回答。 姬延大喜,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越往前,水浪声越大,“哗啦啦”似有大河在奔腾咆哮。 韩敬、许渊二人甚是疑惑:河水已竭,哪来如此白浪滔天之声? 而姬延,却是越走越兴奋,因为前方,便是他心中疑团的答案。 俄而,水浪声已经充盈于耳,姬延止住脚步,稍稍舒了口气,歇在那儿。 稍许,姬延猫在河水边上的蒿草丛中,俯下身子,拨开一点点缝隙,然后透过缝隙往河水探望。 不单姬延,就连他身后的两名随从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远处两座山包毅然耸立,若两朵出水的芙蓉。山包之间,便是宽广的河水,河水之中,筑有一座威严的大坝,力士金刚般与河水交融在一起。 大坝再往上,是一片沃野,河水川流而过,河床两侧,却掘有两处巨大的缺口,若撕开的伤痕一般。 河水便是在这儿急流飞溅,巨浪滔天。 韩敬、许渊二人又是疑惑:河水为何在此改道了?难道是…… 二人额头直冒冷汗,不敢往下想下去。 姬延却是显得异常冷静,昨日在三川相汇之处,他见河床边缘水痕较新,便猜到上游定是有人作梗。 这是何人所为?他的目的是什么?做出如此天怒人怨之事,就不怕东窗事发,遭三川域内诸侯讨伐? 姬延脑海中又生出了一个个新的疑问。 “有人——”就在姬延思索之际,耳聪目明的许渊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朝这边而来,轻唤了一声。 三人赶紧猫回草丛。 噼噼啪啪! 脚步声越来越大,听上去,像是有一队士兵在巡视。 有士兵巡视大坝,说明有人对这儿看得很重。 “走!” 为避免被发现,乘着士兵离这儿还有些距离,姬延吩咐后撤。 三人猫着腰,依原路逶迤返回。 已经听不到丝毫脚步声,三人站起身,稍稍舒展一下躯体,便大步流星地朝拴马的密林奔驰。 待到遁入密林,见到熟悉的宝马,三人方才将心放下。 嘶—— 三驹齐鸣,风驰电掣一般冲出密林,沿河水向东奔去。 马儿奔腾不到十里,却听见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似乎是冲着三人而来。 又有追兵? 可是仔细听声音,却能清楚的听见是一骑绝尘。 单骑便敢追来,忒瞧人不起了!韩敬心中怒火中烧。 “韩敬,料理身后孽障!”姬延似乎能读懂韩敬的心思似的,在三马疾驰的剧烈运动中下了这道命令。 “喏!”韩敬欣然领命,诧然调转马头,朝远处一个模糊的白点奔去。 为了避免行踪暴露,姬延与许渊离开河水堤岸,马头径直往北而去。 二人行了数里,在一处光秃秃的山包处停下马,静候韩敬归来。 等了很久,依然没见着韩敬的影子。 出事了? 依韩敬的身手,料理一两个追兵,也就是三招之内的事。难道另有伏兵? 姬延与许渊二人皆预感大事不妙。 姬延要调转马头回去营救韩敬,却被许渊止住:“大王,圣体要紧!” 他肩负姬延安危的重任,神经时刻绷紧,不敢有丝毫大意。 “无妨!要真有伏兵,我等三人今日怕是插翅难逃。与其落荒逃窜,不如热血御敌,也不枉我等男儿万丈豪情。”姬延正义凌然,毫无惧色。 许渊不再阻拦,他觉得姬延说的有道理,同时对眼前天子的临危不惧暗自拜服。 于是二人依原路折返。 稍许,耳边传来“哐当!哐当!”兵刃相接的声音,再往前,却见一黑一白两个小点在烈日之下舞动。 待到看清楚前方是韩敬正在与人搏斗时,刀光剑影开始在眼前游离,划破了周围的空气。 姬延先是暗喜并没有伏兵,接着又替渐渐落入下风的韩敬捏了一把汗。 “卑将愿往助威!”许渊早已跃跃欲试,没等姬延下命令,先行请示了起来。 姬延微微点头。 许渊大喜,麻利地翻下马背,腾空而起,瞬间跃入眼前缠斗的战场。 那白衣男子本已渐渐占了上风,以为结束这场酣战只在瞬息。不曾想斜刺里杀出一人,顿时招架不住,连连后退了几步。 韩敬见许渊来助战,瞬间信心大增,挥剑直指白衣男子心窝。 噫! 白衣男子拼死一侧身,躲过了致命一击。 好险! 白衣男子倒吸一口冷气。 “抓活的!”姬延觉得自己一路小心谨慎,还是被眼前怪异的白衣男子尾随,定要问个清楚明白才是。 韩敬、许渊领命,招式明显放缓了许多。 终于,白衣男子精疲力竭,被二人如期擒拿。 姬延这才走上前去,见眼前之人约摸三十几岁,面若重枣,横眉冷眼瞅着姬延,似在盯着杀父仇人一般。 “庶子莫非不服?”姬延冷呵一声。 “倚仗人多,何以服人?”白衣男子凌然怒斥。 见人顶撞天子,韩敬、许渊义愤填膺,都想用手中之剑抹了这狂妄之徒的脖子。 姬延却并不在意,笑道:“你是明白人,死到临头,逞口舌之快只是徒劳。” 事已至此,白衣男子不再言语,闭目引颈受戮。 这一番气概,倒让适才还想结果了他的韩敬、许渊二人心生敬意。 第三章 工师谋的秘密 姬延当然不会如此不明不白地就了结此人,要不然也不会枉费周章活捉他。 只见他不骄不躁,语气平缓地问道:“为何尾随某等?” “哼!”白衣男子冷哼了一声,怒道:“黄天厚土,茫茫草原,本是自由驰骋之地,偏生只许你走?” 姬延笑了笑:“果然豪气!能否告知姓名?” 白衣男子依旧不卑不亢:“怕你作甚!父母赐予姓名,本就应坦荡浩然,洛阳工师谋是也。” 工师谋? 姬延心中泛起了嘀咕:洛阳姓工师的并不多,看他言谈举止,定是大户人家。莫非和东周国前任丞相工师籍沾亲带故? 工师本为朝中掌管工匠的官职,工师家祖上在巧工技艺这一块定然有两把刷子,而工师谋此行与自己的行进路线近乎重合,这越发让人生疑。 “你也休要猖狂!念你是条汉子,方才问你姓名立块墓碑。说吧,可曾有临终遗言?”姬延面不漏声色,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 韩敬、许渊二人皆是诧异:天子杀念,竟起于一瞬之间。 工师谋哑然了,他倒不是怕死,只是眼下心中有一个重要的牵挂未了,甚是揪心,这也是他急匆匆赶往洛阳王畿的原因。 见工师谋不再言语,姬延朝韩敬微微点了点头。 韩敬是个习武之人,能够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自然心心相惜。再加上工师谋言语之间豪情万丈,便更是难以痛下杀手。 不过,天子之令不可违。 韩敬缓缓举起手中铜剑,就要挥下。 “且慢!”危急关头,工师谋突然喊了一嗓子。 韩敬赫然止住,静候姬延的命令。 “哦?你也是怕死之人?”姬延微微一笑,似乎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一听有人说自己怕死,工师谋心中热血滚烫,就想去与那人搏命。 不过,他冷静了下来,慨然辩道:“谋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心中挂念未了,愧为男儿。可否借谋大限三天?三日之后,亲自登门,引颈受戮。” 姬延闻言,甚是满意,大笑道:“工师谋,某不杀你。也不问你话了,你的秘密,某一清二楚。你心中挂念,定是洛阳家中老父。三川枯竭,想必也少不得有你的功劳。” 语毕,姬延翻身上马,双跨一用力,纵马往东而去。 姬延知道,对于工师谋这种性子刚烈,重视面子的人,这般羞辱,比要了他的命还严重。 韩敬、许渊二人亦策马紧随。 苍穹烈日之下,只留工师谋一人瘫坐在地上,形单影只,若沧海中的一叶扁舟。 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看得透透彻彻,这个神秘的人,真是比魔鬼还要可怕。 工师谋此生无畏无惧,此刻竟然吓得有些灵魂出窍,瘫坐在苍茫的河水岸边,久久不知离去。 姬延、韩敬、许渊三人,沿着河水岸边,一路策马向东狂奔。不知不觉中,已是入暮。 姬延刚想着找一处僻静之地下马歇息,明早继续赶路。却瞧见河水南岸远处的地平线上,突然涌过来黑压压的一群人,若遍野的蚁虫,又似滚滚的潮水。 人群一路向北,似乎是往河水干涸的河床而去。 慢慢的,人群终于到了河水边,不过却依然没有停留,先是争先恐后的跃入河水,然后缓缓爬到对岸,继续往北而去。 三人皆甚是疑惑。 人群杂乱无章,显然不是兵卒。 那会是什么人呢? “许渊,你去打探一番。”姬延命令道。 “喏!”许渊领命,策马朝人群而去。 许久,许渊回来复命,气喘吁吁地奏道:“大王,是洛阳的灾民。说是景翠率百万雄师已经兵至洛阳城郊不下五十里,吓得往北去魏国、赵国避难去了。” 原来如此。 姬延若有所思:昨天早上城墙下那断臂军士口中景翠的十万兵马变成了百万雄师,围攻雍氏五月不下变成了兵临洛阳城郊。看来谣言扩散开来,着实可怕。 “灾民人流挡住了去路,况且天色也已微暗,今日就在此歇息罢!”姬延命令道。 “喏!” 韩敬、许渊二人躬身领命。 …… 翌日清晨,三人继续赶路,一路有意躲开已有些稀松的人群,便走得慢了些,直到中午烈日当空,方才到达来时指定的集合地点——三川汇集之处。 苏见、李充早已在此等候,不过他们身边,却是围坐着一圈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子,这些人一个个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体格似乎与年龄及其不符。 姬延数了一下,足足有八人之多。他们低垂着头,静若寒蝉,根本不敢看人。 “公子英明!伊水、洛水果然有猫腻,某等一路沿二水探查,终于在两周边境处,发现筑有大坝,又在西周国境决口引水。伊、洛二水枯竭,原来并非天灾,而是人祸。”还没等姬延问话,苏见便奏报了起来。 他还算机灵,外人面前,并未称呼大王。 姬延点了点头,又瞟了一眼身边圈坐着的八个人。 李充会意,赶紧奏道:“此八人为某等拘得之筑坝掘河工匠,听候公子发落。” “很好!很好!”见二人办事如此周到,姬延满意的笑了笑。然后问道:“你二人可识工师籍的府宅?” 苏见、李充二人甚是疑惑:大王为何突然问起工师籍的府宅? 不过二人还是维诺答道:“工师籍乃东周国前任丞相,其府宅甚是富丽,某等皆识得!” 姬延吩咐道:“你二人速速乔装一番,秘密将这八人押往工师籍府宅,一定要工师籍亲自接收!” “喏!”二人虽然都无法理解姬延此举的用意,但是依然领命办事去了。 姬延则带着韩敬、许渊二人打道回宫。 行至洛阳城墙边时,想到一路遇到北上的灾民,姬延特地停留了一下,他想找一找前天早上圈在一起聊天的那几个灾民。 可是城墙边虽然还稀稀拉拉散落着些许灾民,却硬是找不着那几个人的影子。 姬延会心一笑:三言两语,便将王畿灾民尽数散去,果然好手段。 “大王!工……工……”就在姬延沉思之际,突然听到了许渊的惊呼声。 在外面称呼大王,许渊是越来越不懂事了,这让姬延很不满意。还好这个时候身边并无他人。 许渊惊慌之余,手却一直指着前方。 姬延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发现离城墙不远处的一株老槐树下面,蜷缩着一人,正在专心致志地抠脚抹汗。 第四章 天下诸侯之朝堂 姬延粗粗一看,此人好生面熟。 他在搜寻脑中记忆,突然灵光一闪。 “工师谋?”姬延脱口而出。 简直难以置信,工师谋难道插上翅膀飞过来的? “此人并非工师谋!”一旁的许敬却斩钉截铁地予以了否认,他与工师谋缠斗甚久,自然知道他的很多细节。 姬延仔细一看,也发现了端倪,此人不单衣着异于工师谋,而且身材也较工师谋消瘦得多。不过五官却是复制一样。 世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姬延虽然好奇,但最终也没有去打搅那人。 王驾依计划回宫。 洛阳王宫。 姬延刚刚换好衣装,内监徐来便来告知,说是大司空赵累已在内廷等候多时。 姬延和大司空赵累有约,每日早朝后会到内廷商议事情。 赵累赵国人,却一生仕于周王朝,是周天子姬延的死忠粉。他是姬延在这个朝堂唯一能信任的大臣,况且这个老头肚子里很有货,手揣着不知道几把刷子。 所以姬延对于每日在内廷和赵累交谈,很是有兴致。 这几日姬延都没有上早朝,但是赵累却依然准时到内廷等候。 连午饭都顾不得吃,姬延连忙赶去内廷。 一入内廷,姬延便看到满头白发的赵累佝偻的背躬,在这殿内略显形单影只,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亚父久等了!”姬延扫去心中阴霾,兴奋地上前叫了一声。 亚父是姬延给赵累的尊号,其实也是向项羽学的,用姬延的话说是,用这么一个虚名收拢赵累这么一大牛逼人物,何乐而不为呢。 “老臣拜见大王。”一连等了几天,总算见到姬延,赵累虽然心有不悦,却依旧依人臣本分行了礼。 赵累不悦,不是因自己等得难受,而是痛心姬延几日不朝,怠误了朝政。 姬延迈步过去一把扶起赵累,握着他有些干瘪的双手,关心道:“亚父珍重身体,切莫再久站了。” 天子关心下臣,那是莫大的殊荣。 不过,白发老头赵累却并未领情。 他缓缓躬下老腰,蹒跚后退了几步,然后轻扶衣袖,凑道:“大王!老臣赵累,恳请告老还乡。” 告老还乡? 短短四个字,铿锵高亢,在姬延耳中久久回荡。 姬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他一向信任器重赵累,赵累对他也是尽忠职守,毫无怨言。 几日不见,老头却突然上演这么一出,姬延顿时心里添堵,生出些不痛快。 他甩开赵累,疾步走到王座坐定,脸色阴沉地问道:“亚父真要舍孤王而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姬延有些莫名的孤独。 这一问,也问得赵累无地自容,两行老泪夺眶而出。 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尽心尽力连续辅佐三任周王,风里雨里,从未曾想过背离。 然而现在眼见天子越发任意妄为,自己却越发力不从心。 赵累一边抹泪,一边叹息:“老臣年迈,盼早日入土为安,恐无力再辅佐吾王。” 姬延怒道:“孤王不准奏!亚父走了,朝堂之上,孤王还有何人可以依托?” 赵累老泪横秋地答道:“虎啸而谷风至,龙举而景云往。朝堂乃大王之朝堂。大王知人善任,从谏如流,自然有忠义之士为大王驱使。大王之朝堂也自然会君明臣贤。” “孤王之朝堂?天下诸侯,谁人还识得孤王?”赵累此言,让姬延心中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天子之位,没有让他激动,反倒让他觉得如此憋屈。 周王室虽然羸弱,却有一个让诸侯们觊觎的正统地位,所以诸侯们很是关心周王朝朝堂的动态。 各个诸侯国没有积极朝拜这个朝堂,却都积极安排了自己人,在这儿领着一份兼职。 所以所谓大王的朝堂,其实是天下诸侯的朝堂。 姬延,也只是诸侯们眼皮子底下,顶着天子头衔的玩偶而已。 诸侯不朝,不单是天子姬延的痛心之处,也是那些还心系王朝之人的痛心之处。这里面,自然是包括赵累的。 短短一句“谁人还识得孤王”,让赵累哀叹万分,无言以对。 而姬延,却还只是刚刚开始打开积压在心中愤懑的缺口,他依着这个缺口继续发泄:“孤王的朝堂,何人为孤王之贤臣?何人为孤王之良将?是大宰宁越?大司马杜赫?大司寇颜率?大宗伯史舍?还是孤王的国舅,大司徒韩庆?” “大王!老臣错了!老臣错了!”姬延滔滔不绝,字字揪心,让听者赵累早已泣不成声。 他羞愧万分,不敢抬头再看王座上的姬延一眼。 姬延知道,赵累突然请辞,其实是怨自己几日不朝,耍性子来了。他说这番肺腑之言,除了发泄,便是让赵累不再有这么儿戏的念想。 见火候已到,姬延稍稍舒展一下心情,走下王座,来到赵累跟前,再次拉住赵累的双手:“亚父乃孤王之肱骨,若无亚父,孤王就真的只是诸侯们的一具傀儡了。” “大王——”赵累连连后退,跪拜于地,久久不起。 这一次,姬延没有去扶赵累,而是又回到王座,淡然道:“卿虽为孤王之亚父,但这一跪,孤王也受得起。此跪以后,妄亚父再莫有归田之念。起身吧!” 姬延此举,让赵累的愧疚之心稍稍缓解,连连磕头:“谢大王!谢大王!” 待到赵累起身站直,姬延再次走下王座,毕恭毕敬地朝赵累鞠了一躬:“孤王有错在先,妄亚父见谅。” “大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受姬延一鞠躬,赵累虽然惶恐,却很是感动。 一番寒暄,已去了一刻钟的工夫。 二人终于开始谈论正事。 姬延笑道:“孤王三日不朝,怠误了不少朝政,亚父快快与孤王说道说道吧。” “喏!”赵累领命,奏道:“现下天降大旱,又有景翠伐韩雍氏之战。两事皆系我宗周,大王不在朝中,群臣自然都很是不安。不过臣以大王龙体欠安为由都打发去了。” “辛苦亚父了!”姬延知道,赵累说出来只是只言片语,但要打发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们,还是要费一番心机的。 姬延又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赵累。 赵累会意,继续奏道:“大王一直关心的高都之事,近日并未有人回报!” 第五章 祸国殃民 原来,姬延对于高都那个大型的金矿,还是念念不忘。因而命掌管百工的赵累,着手前往去查实,而且吩咐要每日必报。 赵累的话让姬延稍稍有些失落。要让一群古代人去茫茫荒野毫无头绪地找金矿,也确实有些难为他们了。 奏完这两件事,赵累便不再言语。 姬延问道:“亚父没有别的事要向孤王奏报了吗?” 赵累摇了摇头。 姬延又问:“洛阳近日灾民剧增,王畿负荷沉重。亚父莫非忘记了这件事?” 赵累诧然:大王为何突然问起这件事? 处理洛阳灾民,本是大司徒国舅韩庆的事,可是老实巴交的赵累被韩庆出言激了一番后,竟然主动从韩庆那儿揽来这份差,甚至还中了韩庆圈套,规定五日之内完成。 今天不多不少,刚好是第五日。 这是赵累与韩庆私下的买卖,天子知道不为奇,可是为何却突然关心了起来呢? 赵累若有所思,似乎想明白了天子这几日的行程。 他躬身奏道:“大王放心,灾民已悉数北往魏赵,王畿安然。” 姬延点头笑了笑。 赵累亦笑颜舒展。 二人似乎有些心照不宣。 …… 是夜,皓月当空。洛阳东周国前丞相工师籍府宅。 府宅掩映于绿树之中,就着月色,依稀可见其气势恢弘的轮廓:周围粉墙环护,绿树茏葱。房屋上的琉璃瓦片压得密如鱼鳞,似乎天河决口也不会漏进一点儿进如屋子。 屋檐下点着一对大红灯笼,与那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将这一大片区域都照得很是亮堂。 大门前躬着两个值守小厮,今日府中突遭变故,二人着实吓得不轻,这会稍稍缓过神,便闲聊开来。 面瘦眼斜的小厮先开了口:“哎呀呀,这架势。别看他们有十个人,我眼都没眨一下,抡起拳头便上去干上了。” 他一边如是说,一边在对面有些驼背的年长小厮面前掰着手指头。这是他仅能识得的数字,也巧合,今天来府中闹事之人恰好凑足了这一双手的数目。 驼背不屑道:“得了吧,全府上下,就你躲得最快。看看我,为了老爷夫人,遭了多少罪啊!” 驼背边说边撸起袖子向瘦猴展示他满身的伤痕,继而又吹嘘道:“要不是我腰子有些不方便,少说也能放到他三五个。” 瘦猴也是不屑:“切!你受伤,还不是因为驼背跑不动。看把你能耐的。” 驼背刚要反驳,却冷不防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瞧前方月光下一匹骏马驮着一白衣飘飘,披头散发之人,正冲着府宅这边而来。 闹事的又回来了? 驼背放下衣袖,惊出一身冷汗,一边大呼:“要死了!要死了!”一边转身就往外跑。 白天在府里留的伤痕,此刻还是钻心的痛,哪里还敢进去。 没跑几步,却被瘦猴一把拽了回来。 “跑什么?是少爷。”瘦猴因为没受伤,恐惧感没那么严重,所以壮着胆子细瞅了一番,发现来人是工师谋,登时欣喜万分。 驼背定睛发现是工师谋,也是转而大喜,瞬间感觉提气了许多。 因为工师谋文武双全,是全府上下的英雄,他这一回来,二人以为是收到家中被欺负的消息,赶回来报仇的。 驼背赶紧去牵马,瘦猴则赶紧打开大门迎接工师谋入府。 工师谋翻下马背,却是神情凝重,面无表情。未出一声,直接入了大门。 两个小厮甚是疑惑:平日里少爷对待下人宽厚仁慈,这会怎换了个人似的? 不过想想白日里府中遭遇的变故,工师谋的状态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父亲!父亲!”一入府宅,工师谋没来得及洗洗一路的风尘,便匆匆直奔工师籍的卧房。 “慌里慌张,成何体统?”在工师籍书房门口,工师谋被自己一路担忧的父亲呵止住了。 虽然没有见到老父的容颜,但是话语铿锵,中气十足,哪里像是要病危的样子。 工师谋昨日收到家书,说老父病危,这才自西周国单骑连夜往东赶路。 他明白了:原来病危只是托辞,是为了将自己骗回来。 工师谋一向孝顺,要是平日里,无论老父亲待他怎样,他都没有半句怨言。 可是昨日,却正是因为老父的谎言,让他路上遭遇了此生最大的侮辱。 一想到这,工师谋怒火中烧,没说一句话,掉头便往大门口奔去。 “回来!”还没走几步,却被工师籍给叫住。 “梳洗一番,来书房有事问你。”工师籍撂下这么一句话,便不再言语。 至始至终,工师籍席坐于书房,连身子都未曾动一下。 看来在这座府宅,他才是真正的主宰。 工师谋虽然性子刚烈,却从未做过忤逆老父的事。所以即便心中有再大的不情愿,也只好整理好发容衣冠,步入工师籍书房乖乖候命。 “父亲一向身子可好?”工师谋问候道。 工师籍脸色阴沉,瞟了一眼侧立的工师谋:“家有逆子,祸国殃民。一把老骨头,好与不好,都无颜以对列祖列宗了。” “孩儿愚钝,请父亲明言。”被老父亲骗回家,工师谋本就心有不悦。现在又无端被他指责为祸国殃民的逆子,顿时有些不满。 “孽畜!”工师藉怒火中烧,激动地站起身来,将手中竹简,狠狠地砸向工师谋:“自己造的孽,还不如实道来。” 工师谋瞟了一眼地上的竹简,“西周公国水利概览”几个字赫然映入眼帘。 工师谋心头一怔:原来,自己秘密替西周国改道三川之事,还是被眼明心细的老父亲知晓了。 不过,工师谋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的。 只见他缓缓拾起地上散开的竹简,又慢慢卷起。这才心平气和地回答工师籍:“不错,三川改道之事,确是孩儿主持。蒙西周公赏识,委孩儿以重任,孩儿这才有了重振我工师家昔日雄风的机会。” “啪!”工师籍冲上去,猛抽了工师籍一记耳光,怒道:“孽畜!工师家就要亡于你手了,还在此言辞凿凿!” 工师籍急火攻心,有些招架不住,连连往后打了几个趔趄。 “父亲——”工师谋赶忙扶他坐定,继续说道:“且听孩儿细说,东周昭文君姬文,宠幸奸佞,无端夺父亲相位。孩儿此举,定然能够让东周之稻颗粒无收,到时候西周公率军东征,东周国国破定在眼下。如此,便洗了父亲此生耻辱。” 第六章 白发人送黑发人 工师谋的话,句句戳中工师籍心口。 这一刻,他方才明白:原来儿子如此头昏脑涨,皆是因为要替自己报私仇。 工师籍本为东周国丞相,任内也颇有作为。 然而,东周昭文君一上任,为了树立威信,无端就把他父亲时代的丞相工师籍解了职,接着马不停蹄地改任自己的亲信吕仓为相。 这件事,也是一直卡在工师籍喉咙里的一根刺。 现在儿子为老子出头,还哪有脸面去责备他。 工师籍稍稍舒了口气,眼中泛着泪珠,望着窗外的明月,叹道:“西周公乃武断冒进之人,为不让东周之稻无水可用,人为截断三川。此举上忤苍天,下逆黎民。哪日东窗事发,域内诸侯定然群起而攻,我工师家怕是也要陪葬了。此乃天欲亡我工师一族啊!” 东窗事发其实也是工师谋一直担心的事,不过他自诩整件事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断然不会有东窗事发的这么一天。 再加上这是他唯一能够把握住,亲手报复东周国的机会,他自然就有意蒙蔽自己。久而久之,他越发看到了此事的利处,而忽略了它的风险。 他上前替工师籍斟了一杯茶,安慰道:“父亲且放宽心,此事绝不会泄露半点风声。” 见儿子这一刻还是这么天真,工师籍越发痛心。看来言语已经无法让他回归正常,只能猛水浇醒他了。 “你随我来!”工师籍缓缓起身,领着工师谋出了书房,然后沿着曲折的游廊,一路往东,最终在一处阴暗的矮房子前停下。 月光倾洒,拉长了父子二人的侧影,翕然单薄。 工师谋一阵疑惑:这儿是工师家的私牢,平日里用来处罚犯大事的下人的,工师家一向宽厚,这儿便一直废弃,父亲带我来这作甚? “开门!”工师籍朝房里喊了一嗓子。 稍许,房内灯亮,淡黄色的灯光透出窗户,接着响起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 工师谋又是纳闷:开门的竟然是管家福泉。 福泉将两父子引入房里,也不吱声,便走到外面关好门,值守起来。 眼前一幕让工师谋更加咋舌:狭小昏暗的房间里,竟然蜷缩着八个噤若寒蝉之人,这些人皆是西周武公委派给工师谋的工匠,他再熟悉不过了。 八人一日之内经历生生死死,吓得不轻,这会见到上司,竟然已经不知言语。 狭小的屋子似乎容不下这么多人的呼吸,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恶臭。 工师谋感觉恶心,这行快些逃离这糟糕的环境。 工师籍亦没有出声,他清楚,此时无声胜有声。 二人沉默了许久,方才走出来。 自私牢自书房,短短几十步的路程,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却走得甚是吃力。 工师谋脑中一直在拷问自己:此事一向保密,八名工匠为何就稀里糊涂到了府中呢? 工师籍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八名工匠,想必你也都认识。事到如今,你还认为天底下有滴水不漏之事吗?” “父亲,何人将他们押入府中的?”工师谋仍然心有不甘。 “只有两人,虽然乔装,但与府中家丁有过交手,观其身手,定是官军无疑。”工师籍淡然道。 “官军?哪一路官军呢?”工师谋惊出一身冷汗。 “三川枯竭,谁最为关心?”工师籍反问。 “东周君?”工师谋虽不愿提起,但是显然东周昭文君便是最渴望三川下水之人。 工师籍无奈地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儿子的猜测。 他一向自诩算无遗策,可这一次他却万万没算到,指使送八名工匠过府的背后之人,竟然是当朝天子。 终于,工师谋像泄气的皮球一样蔫了:东周君知道了此事,处于洛阳的工师家,被屠灭还不是迟早的事吗? “怎会这样?怎会这样?”直至此刻,他还难以相信。 他不惧自身的安危,却害怕工师一族跟着自己遭殃。 工师籍本是一个善于明哲保身之人,在东周昭文君新君继位的宫廷争斗中用相位这个头衔,换来阖府平安,足以证明他的老谋深算。 可是,工师籍千算万算,却是没能算到自己的儿子会背着自己,去走这么一步险棋。 他望着眼前近乎绝望的孩儿,无奈地摇头叹息:“唉!” 老父亲的无奈,让工师谋内心刀绞一般疼痛。 “东周君为何要将工匠押于工师府?”工师谋用最后一点理智询问老父亲。 工师籍点了点头,算是对工师谋还不算完全昏头的认可吧。 他缓缓起身,叹道:“这定然是东周君与我工师家做的一笔买卖。” “一笔买卖?”工师谋难以想明白。 工师籍转身望着窗外的皓月,泪眼婆娑,于心不忍地吐出几个字:“以你之命,换工师一族。” 工师谋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听到老父亲说自己的命能换来工师一族周全,内心竟然兴奋无比:“请父亲赐教!” 眼看着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工师籍哪里还有什么心情赐教,然而,事关工师家全族,他又不得不讲。 他内心挣扎着说道:“东周国实力远逊于西周国,即便东周君清楚西周公所为,也是敢怒不敢言。唯有将此事公诸于众,方可借域内诸侯之刀惩戒西周公。试问,哪里是最好公布西周公恶行之场所。” “天子朝堂!”工师谋脱口而出。 工师籍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东周君乃中庸之人,自然不会强出头而让西周公有东征口实。你是此事经办之人,又于天子朝堂领有下大夫的微职,由你出面,便再合适不过了。” 听老父亲这么一分析,工师谋恍然大悟:现在东周君手握工师全族命运,自己想不替他卖命都困难。 一想到要去替仇人卖命,工师谋恨得咬牙切齿。 然而,一切又那么无可奈何。 他双膝跪地,朝着老父亲的背躬连连磕头:“父亲,请恕孩儿不孝!” 泪水顺着眼眶留下,浸湿了地面。 而工师籍,则是一直望着窗外,不敢回头。 他对自己的孩儿最是清楚,自打今日步入书房之时便知道他会做什么选择。 可是真到了这生离死别的时候,他那颗饱经风霜的心,也会刀绞般疼痛。 工师谋不愿再说一句话,去刺激眼前风烛残年的老父亲。 他知道,自己受戮,只是一时之痛。而父亲老年丧子,却是一生的伤。 他心中已有盘算,缓缓退出了父亲的书房。 当晚,工师谋最后仔细梳洗一番,便领着自己家中关押着的八名工匠,连夜往洛阳东周昭文君姬文的府宅奔去。 第七章 又见工师谋 次日早朝,姬延于王座静听群臣奏议。 朝前阅完群臣递来的奏折,了解今日早朝主要商议两件事。 其一,三川流域大旱之事。 其二,景翠大军围攻韩国南境屏障雍氏之事。 《左传》里面说:“国之大事,在祭与戎。” 现在天降大旱,需要祭祀先祖。而楚怀王对韩国用兵,背地里却是有取道韩国伐二周,窥伺九鼎,代周行王事的野心,自然又关系战争的大事。 端坐在王座上的姬延,听得有些乏味,便开始闭目养神地睡起大觉来。 “大王!大王!”姬延耳边突然传来内监徐来的轻唤声。 昨日因忧心王后韩姬的病情,姬延一夜未眠。徐来作为和姬延最为亲近的内监,自然是知情的。 按理说一朝天子打个盹,谁敢说二话。 可是太傅东周国昭文君姬文不但脸色阴沉,还朝徐来连连使了好几个眼色。 现在整个王宫都是寄居于东周国,王宫开支也依仗东周国供给。徐来无法,只好轻轻唤起了姬延。 姬延从睡梦中醒来,稍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发现此时朝堂早已雅雀无声,殿下群臣虽神色各异,却都瞪大着眼睛望着王座这边。 “那个……,诸位爱卿。没什么事的话,就早些退朝回家休息吧吧。”姬延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略显尴尬。 再加上上了这么久的朝,尽听老臣们扯淡,没听到半点干货,所以只想早些抽身。 “大王——”立于左手边首位的太傅姬文本是有要事要奏的,只是一直藏着掖着,等待时机。 此刻听到姬延说出这么一句搪塞的话,心生不悦,便站了出来。 姬文凛然望着姬延,继续说道:“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天将大旱,三川枯竭。实乃大凶之兆,恐于我朝不利,妄吾王慎思、慎言、慎行!” 姬文这番话肺腑感人,下边群臣闻言,便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大王!臣夜观星象,太白移位,紫薇黯然。乃亡国易主之患。正是应了太傅之忧。”一耄耋老臣旋即铿锵附议姬文。 此人正是东周国前任丞相吕仓,亦在天子朝堂任太史一职,太史主要负责国家典籍、天文历法等事宜。 吕仓一直是姬文的心腹,取代工师籍做了东周国的丞相后,对姬文那是越发忠心耿耿。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看来是说点秘密了。 姬延会心一笑:西周国武公姬供之,邀请自己的堂弟东周昭文君姬文一起联秦抗楚,被一向以中立国自居的姬文断然拒绝。姬供之怒而指使工师谋在上游偷偷截断三川,以使下游种水稻的东周国无水可用。 这个所谓的秘密,现在在姬延心中却已经是一个笑话了。 姬延清楚:姬文和吕仓表面上忧心周王朝的社稷,实则是到天子这儿告御状来了。 虽说目前周天子只是徒有一个天下共主的虚名,并不可能给告御状的人主持什么公道 不过天子朝堂还是有一个好处为昭文君姬文所看重,那就是这儿发生每一件事,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其他诸侯的耳朵里。 所以周天子朝堂很大程度上是各诸侯国彼此之间龌龊行为的揭露地,是相互征伐的导火索。 昨日工师谋连夜来告密,昭文君姬文自然很是不爽,可是他自知实力不如自己的堂兄西周武公姬供之,有苦难言。 他心想唯有借刀杀人,将姬供之截断三川的事情捅破,让同在三川下游的韩国、魏国、齐国、卫国、鲁国等去拿自己那好事的堂兄问罪,方可解了这心头之恨。 一切倒是和老谋深算的工师籍昨晚分析得一模一样。 姬延眼角闪过一丝笑意,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姬文:“孤王有一事不明,现下大旱还没开始多久,三川河水那么大的流量,怎么早早就枯竭了呢?” 姬文闻言大喜,正襟答道:“吾王圣明。此番三川枯竭,并非天灾,实乃人祸也。” 姬文此言一出,立刻在朝堂之上引起不小的轰动。尤其是受旱情影响的域内诸侯国代理们,更是义愤填膺。 然而并没有一人站出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与愤懑,毕竟这些人代表的是各自的诸侯,说错一句话便有可能引发一场兵灾。 因而谨小慎微,便成为了他们为人处世的基本原则。 “人祸?叔父这番话,倒叫孤王糊涂了。还烦请叔父仔细道明原由。”姬延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群臣也是满腹狐疑,用期待的眼神凝视着伺立于朝堂首位的当朝太傅东周昭文君姬文。 此时的昭文君姬文,弹指间成为了整个天子朝堂的焦点。 面对众人的疑惑,姬文却脸色泰然,笑而不语。 显然,他不想成为焦点。因为他知道,焦点即众矢之的,是没有好下场的。这也是他继位即自贬“公”号为“君”号的原因。 接下来是当炮灰的时候,姬文追崇儒家,一向以中立身份自居,自然是不会冒着得罪西周武公的风险,亲自出面的。 而姬文的沉默,似乎是在传达某种特定的信号。 “大王!臣有奏!”飒然,群臣中一男子面若重枣,持笏缓步走到朝堂中央,朝王座躬身作揖。 果然,有人收到了姬文传达的信号。 工师谋? 姬延以为自己没睡醒看花眼了,又仔仔细细揉了一遍眼睛,确信眼前之人定是工师谋无疑。 此人为何在此?姬延甚是疑惑。 其实工师谋本就是姬延朝中下大夫,领乡师之职。只是他身微职卑,没有在姬延面前露过脸而已。 “准奏!”姬延虽有些疑虑,还是顺水推舟,静待事态发展。 而那工师谋,也是第一次面圣,先前一直在埋头打腹稿,没有注意王座上坐着的姬延,这会瞟了一眼,见眼前之人竟然与前日羞辱自己的少年一模一样。 登时惊出一声冷汗。 第八章 各怀鬼胎的大臣 “工师谋?”内监徐来为了缓解尴尬,给工师谋提了个醒。 工师谋诧然回神。 “谢大王!”他毕恭毕敬地作了一个揖,方才依着打了许久的腹稿奏道:“大王!微臣有两事启奏。其一,今天将大旱,三川枯竭。实乃太庙多年未祀,触怒先祖,降下灾祸也。微臣恳请吾王择日整备王驾,戒饬车徒,亲往太庙祭祀先祖。” “爱卿所奏正是孤王所想,现大旱降临,三川黎庶涂炭,着实是因为孤王失德而触怒了先祖,孤王自当卜个吉日,亲往太庙祭祖罪己。准奏!” 祭祀是这个时代人的头等大事,作为现代人的姬延,自然也是不敢松懈怠慢。 况且,这也是一场收买民心的超级政治作秀,还可以趁机敲一笔诸侯们的竹杠,缓解捉襟见肘的王宫燃眉之急,何乐而不为呢。 “吾王英明!”工师谋虽心中还没将眼前之人的角色转变过来,不过还是依照计划拍了一下马屁后,接着奏道:“其二,微臣要弹劾一人。此人乃当朝大员,微臣身微职卑。恳请大王圣裁。” 先抛出个祭祀的球让姬延接,再引出个弹劾大臣的炸弹来。看得出他也是有些说话艺术,倒也不损这个“谋”字。 看情形,工师谋要弹劾的,定是昭文君姬文口中的人为截断三川之人,这一点众臣都听的清楚,看的明白。 而从地理上看,能够同时在上游截断三川的诸侯国只有韩国和西周国,韩国现在前线急需粮草,不可能自己截断上游害下游的百姓。 所以众臣猜测,人为截断三川之事若属实,八九不离十定是那好事的西周公姬供之所为。 “放肆!弹劾百官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乡师?”还没等姬延发话,大宰宁越先站出来呵斥了起来。 作为天官冢宰的掌门人,监察群臣是他的权利范围。自然是见不得本属于地官司徒属的乡师在此僭越行权。 其实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宁越是秦惠文王的人,代表的是秦国的利益。 东周昭文君是个谨慎之人,没有掌握证据不会随意出言,所以可以断言,西周国武公姬供之截断三川而使其枯竭之事,现在已然明了。 只是秦国位于三川上游,与秦国对立的另一豪强齐国位于河水下游,所以宁越乐见其成。 且西周国是秦国最忠实的小弟,做大哥的哪能见小弟被人欺负而不插手。 不过代表三川下游其他韩国、魏国、齐国、卫国、鲁国等诸侯国的大臣此刻也是一言不发。 小小的西周国自然是不在他们眼里的,他们真正顾忌的是它背后的大秦帝国。 而宁越,此刻则正是秦国的代言人。 这些大臣们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可谓心术不正,各怀鬼胎。 现在秦国如日中天,秦楚大战,韩国和魏国作为秦国的盟友,虽然受灾,但是也不敢有怨言。 至于齐国、卫国、鲁国等,在秦楚大战战事不明了,国内国主没有明确选边站的情况下,自然是不会去触强大的秦国的霉头的。 这些大臣都在观望,同时自然也希望站出来一个不怕死的人来捅破这一层窗户纸,让事态有进一步的发展空间。 现在宁越出来呵止工师谋谏言,众大臣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只有代表楚国利益的大司马杜赫此时心情最为愉悦。 西周武公姬供之截断三川这件事,无论怎么发展,对楚国都是有利的。 若这件事捅破了,虽说是西周国所为,但难免不让人怀疑背后会有秦国指使,那秦国的声誉自然会受到很大影响,山东诸国便有背秦向楚的可能。 若这件事压下了,大部分国土在三川流域的韩国就会因旱灾而缺粮,韩国一直在往秦国前线运粮,粮草就会更加短缺。那眼下楚将景翠率领十万楚军围攻了五个月还没能攻下的雍氏城,就会不攻自破。 雍氏一破,韩军必会一溃千里,如此一来,楚怀王窥伺九鼎,代周行王事的政治抱负也就近在眼前了。 空隙间,早有宦官悄悄溜出宫门,往洛阳西周国驻地通风报信去了。 “宁相莫气,本君管教下臣不利,还望担待。不过我王圣明,广开言路,下臣踊跃谏言,也是应当提倡的。”作为司徒属掌门人的大司徒国舅韩庆此时站出来当起了和事老。 韩庆为韩国公子,代表的是韩国利益,他倒是不客气,直接将工师谋僭越行权一事扣到了天子姬延身上。 眼下韩国前线战事吃紧,他自然是希望三川水流畅通,灌溉好韩国农作物,保证前线粮草供给。只是明面上不敢得罪盟友秦国,现在见有人不怕死去捅这个马蜂窝,很是乐意。 “韩国舅如此雨露均沾,左右逢源,倒是自在呀。”魏襄王的代言人,大宗伯史舍出言讽道。 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魏国作为没落的战国霸主,自从被秦国打趴以后,现在成了周边大小诸侯国眼中一块很大的肥肉,各条边境线都很不太平。 南边的楚国,早就盯上了还在楚晋之战时就想得到的魏国重镇鄢陵。 北边同属三晋的赵国,也不顾同出手足之情,陈兵十万于魏、赵边境的中牟,蠢蠢欲动。 而东边的齐、宋两国最近也走得很近。 宋国虽小,可那称王还不满十年的宋康王,在称王后的几年却很是得志。 先是东伐齐,取五城。而后南败楚,拓地三百余里,接着西败魏军,取二城,顺带灭了滕国,有其地。江湖人送外号“五千乘之劲宋”。 周围一票大国被这宋康王虐了个遍,俨然一副战国小霸主的作派。 宋国是殷商后裔,先祖薇子启是纣王同父异母的哥哥。所以最近王宫熠熠生辉的宋康王早就有取道魏国东部屏障煮枣,西进王畿洛阳,夺回九鼎,复兴殷商的野心。 在这秦楚大战的契机,宋国和齐国重修旧好,怎能让魏国心安。 所以危机重重的魏国,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紧紧抱住盟国秦国的大腿不放。 第九章 公子最觐见 史舍见韩襄王的庶出弟弟公子庆两面三刀,对秦国不忠,自然很是生气,这才出言讥讽。 这些人自顾自的发言,全然忽视了端坐于王座上的周天子姬延,好在姬延是现代人,对一些细枝末节般的虚礼不甚讲究。 朝中唯有姬延的死忠粉,大司空赵累,一边为王朝的礼崩乐坏皱眉摇头,一边为周王室的江河日下唉声叹息。 看到满头白发的赵累佝偻的背躬,在这朝堂之上略显形单影只,姬延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同时姬延还注意到赵累旁边一白面小生看着面生,似乎是在和赵累商议着什么,又好像是在安慰他。 “大王!”就在众臣僵持之际,工师谋不顾太宰宁越的呵斥,再次站了出来。他本就性子刚烈,如今到嘴边的话要咽下去,如鲠在喉,怎会好受。 只见工师谋“扑通”一声跪在殿下,接着缓缓取下官帽,和朝笏一起放置在身子右侧。 这一幕让朝臣们始料未然,殿中瞬间鸦雀无声。 接下来一幕让众人更加咋舌。 “咚!” “咚!” “咚!” 大殿梁柱之间,回荡着工师谋铿锵有力的磕头声。 那声音悲怆潸然,围观者无不为之动容。 工师谋的头,一下一下,在大殿充满历史感的地板上,砸下一片片血渍,若一朵朵红色的小花。 “臣工师谋死谏!太师西周国主姬供之大逆不道,截断三川,致使王基崩颓,脂血俱枯,黎庶遭殃。其行暴戾,其心可诛。恳请吾王圣裁!恳请吾王圣裁!”工师谋一边猛磕着头,一边哀恸地呼喊着。 文死谏,武死战。 死谏对于文臣来讲是最大的荣誉,却又是最大的悲剧。 自古良臣易有,诤臣难得。 因幽王烽火戏诸侯,让忠义之士心寒。所以这个天子朝堂,已经很少能见到死谏的诤臣了。 如今工师谋来了这么一招死谏的棋,众人一下子都还没能适应过来。 当姬供之这这个名字终于从工师谋嘴里吐露出来,心照不宣的大臣,有些幸灾乐祸,似乎是对工师谋的举动很是满意;有些捶胸顿足,则是对其有咬牙切齿的恨。 只有大司空赵累,止不住的摇头,几行老泪涌出眼眶,似是对工师谋阵阵的惋惜。 可是,不管众人态度如何。当事之人西周武公姬供之却不在朝堂之上,这就有些尴尬了。 西周武公姬供之,去年刚熬死了八十多岁的老父亲惠公姬朝,因此,今年继位以来,以守孝为名,从未来洛阳上过朝。 “西周公国公子最觐见!”就在众大臣不知所措,而姬延准备好言开导工师谋之际,庭外传来了值守太监的传话声。 “公子最?”姬延稍稍思索了一下,脑海中便浮现了一个在《战国策》里很是活跃,却一直飘在云端,没能在战国时代掀起什么波浪的嘴炮——周最。 姬延点头朝身旁的徐来示意了一下。 徐来得令,扯着嗓门高喊起来:“宣!” 俄尔,见一玉面小生,模样俊朗,容姿焕发,穿一身白衣,脚蹬鎏金靴,踏着轻盈的步子来到殿前。 此人正是西周国武公姬供之的庶长子,周最。 由于不是具有继承权的嫡长子,不能继承姓,只能用自己的氏。像楚国的屈原,秦国的樗里疾,也都是王族,是一个道理。 周最先是瞟了一眼跪在殿中的叛徒工师谋,微微笑了一下。而后才躬身朝王座上的周天子姬延行礼:“微臣周最,拜见吾王!” “爱卿免礼!西周公可安好?”姬延读《战国策》的时候,便对那如墙头草一般的嘴炮周最没什么好感,此刻见是一个奶油小生,更是心生厌恶,不过现在自己是一朝天子,所以还是忍住不悦,说了句客套话。 “谢大王!公父一切安好。” 礼毕,周最眼角闪过一丝邪魅,转而奏道:“大王!现在朝中有人中伤公父,公父闻言震怒。奈何先祖仙逝,公父有孝在身,不便亲自前来,特委托微臣来向吾王陈述实情。以免吾王招奸佞蒙蔽!” “哦?爱卿莫非指的是工师谋参奏西周公截断三川之事?”姬延不紧不慢,正色问道。 话从姬延嘴里说出来很是轻巧,而周最听到后,心中却是猛地一颤,赶忙辩道:“大王,此事纯属子虚乌有。工师谋一向奸邪忤逆,乃朝堂之佞臣,其言绝不能信。公父乃周室苗裔,忠君体国,怎会做出截断三川,捣毁王基,残害黎民之事?如今被小人中伤,公父很是痛心,誓言要清君侧,除奸佞。工师谋人微职卑,不敢如此造次,背后定是有人指使,请大王明鉴!” 周最言语之间有几分威胁的味道,陈词之余还不忘冷眼瞟一眼身旁的东周昭文君姬文。 这一眼瞟得姬文面如土色,直冒冷汗。 此情此景,让周最心中油然生起阵阵满足感。 论实力,西周国远在东周国之上,而且西周国背后还靠着秦国这么一棵大树。 更有甚者,那西周国武公又是个爱犯浑的主,姬文害怕万一他脑袋发热发兵东周国,自己小小的地盘保不保得住都是问题。 不过,面对周最赤裸裸的威胁,现代人姬延却没有觉得害怕,反倒觉得可笑。 两周要真掐架,自己刚好可以趁乱牟利。 现在姬供之截断三川之事,在众臣心中,有些板上钉钉的味道了。若小小西周国敢在火拼东周国的同时,造次进犯王畿,周边有的是人收拾他。 不是说诸侯们有多么尊崇周室,而是他们怎么可能让一个小小的西周国抢占了代周行王事的先机。 姬延笑着问周最道:“孤王有一事糊涂了,工师谋参奏也就是刚刚的事。孤王与众大臣也算是才知晓。西周公深居河南,距王畿不下百里,怎会这么快就闻言震怒、痛心呢?” “……”姬延这一问,问得周最哑口无言,很是尴尬。 周最暗呼大意,心中倍感纳闷:以前在这天子朝堂,不论自己说了什么,只要稍稍一威胁,坐在王座上的周天子便会乖乖言听计从。现如今这个天子怎么感觉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哪里知道,现在王座上的周天子,确确实实是换了一个人,而且换的还是一个两千多年后的人。 第十章 风光的狱吏 姬延这一问,也让殿下众臣哗然一笑。 如此一来,看似风度翩翩的西周国公子最颜面尽失。 周最强装镇定,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战国时代,不会存在真正的朋友,自己丢的场子,也只能靠自己挣回来。 他忍住内心不悦,强颜一笑,奏道:“微臣失言!还请大王体察微臣一片拳拳孝心,微臣揣度公父知道被人中伤后,定然会痛心疾首,心有不忍,这才匆忙赶来奏明实情,望大王明察!工师谋身为朝臣,无端污蔑天子亲赐诸侯,实乃死罪,臣奏请大王严惩。” 正所谓百善孝为先,虽然战国时代尔虞我诈,人伦丧失。但是孝是这个东西还是很被各个诸侯,乃至于士大夫们敬仰的。 所以周最用孝来标榜自己,自然是能够博得众臣同情。 “大王!臣亦察觉,此事定有蹊跷,仅凭工师谋一面之词,确实难以取信!”此时,大宰宁越也站了出来。 周最这个人最善手段,这一点在场的人都清楚。 宁越见周最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知道他定是料理了一些事才来的,所以此刻站出来挺秦国的小弟西周国再合适不过了。 “大王!请容臣奏!”望着周最无赖的嘴脸,工师谋怒火中烧,高亢地吼了一声。 都这个时候了,工师谋依旧挺身而出,这让殿中群臣无不为他捏了一把汗。 他们哪里知道,工师谋心中此时一心想着的是拯救工师家全族,哪管自己的生死。 “工师大夫有伤在身,还是养好身子改日再说也不迟!”姬延心中有些敬佩工师谋的忠肝义胆,知道那周最定是设了什么圈套,因而于心不忍。 “奸佞当朝,王纲沦丧。臣死不足惜,这点小伤又算什么。臣食君禄,自然要担君忧。今日誓要死谏,还望大王成全!”工师谋全然感觉不到姬延的挽留之意,依旧慷慨激昂。 见工师谋一副死脑筋的样,周最春风得意,笑而不语。 “这……那爱卿请讲吧。”姬延无法,只得应了工师谋的请求。 “谢大王!”工师谋再叩首,接着慷慨陈道:“西周公姬供之截断三川,上逆苍天,下忤黎民。此事臣已拘得参与此事之西周国匠人八名,全部看押于王畿天牢,请大王提审。另有匠人口供一份,内中言辞凿凿,请大王审阅。如今人证物证具在,请吾王明察!” 工师谋一番话,让大司寇颜率暗自咋舌,自己掌管讼狱刑罚,天牢里新关押了人犯,却是一点都不知情。 工师谋边说边自衣袖掏出一卷竹简,恭恭敬敬的递上。 内监徐来会意,下殿接过竹简,陈给姬延。 姬延粗略看了一下,大概就是就是匠人们口述如何截断三川之事。 览毕,姬延低头朝徐来私语了几句。 徐来得令,高喊道:“宣人证!” …… 殿外并无人应答。 徐来提了提嗓子,再喊道:“宣人证——” 殿外依旧雅雀无声。 群臣一片愕然。 周最和宁越则是暗自发笑。 唯有大司空赵累不住地摇头叹息。 工师谋却依旧不死心,高呼道:“恳请大王宣王畿天牢狱吏面圣!” 姬延朝徐来微微点头。 徐来清了清嗓子,再次高喊道:“宣狱吏——” 稍许,见一下巴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的男子,面颊若刀削了一般瘦弱,弓着腰入了殿。 他瞟了一眼跪在殿中国的工师谋,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却是稍纵即逝。 他低垂着头,粗糙的面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然后朝王座上的周天子姬延行礼:“微臣拜见大王!”。 姬延说道:“免礼了。长话短说,宣你来,是有一事要问你。适才下大夫工师谋说有几个重要的人证看押在王畿天牢。可孤王宣人证时,为何却迟迟未到?” 伴随着姬延的问话,群臣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这个小小的狱吏身上。 那狱吏终其一生,怕是也没有如此辉煌过。 狱吏似乎知道姬延要问他什么话似的,理了理衣袖,不紧不慢地答道:“回大王,微臣承蒙圣恩,掌管王畿天牢,每日恪尽职守,不敢怠慢。微臣日夜值守天牢,并未见过工师大夫口中所言之人证。这一点,大司寇也是知晓的。至于工师大夫为何要这么说,微臣就不得而知了。” “回大王,狱吏所言属实。臣确实未曾收到下臣上报收押人证一事。”大司寇颜率上来添了一把火,不过他只是说下臣没有上报,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同时又出了头,在秦国面前露了个好脸,到时候群雄伐魏之时,就会增加秦国相助魏国的筹码。 听到狱吏的陈词,再看看周最得意的笑容,工师谋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没了人证的口供,跟一纸空文有何区别? 工师谋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嘴里却是不甘心地冲那狱吏高呼着:“你胡说!你撒谎!昨晚我亲自将人证押去的天牢,怎能有假?” 工师谋将八名工匠押送给姬文,姬文却让他避开大司寇颜率,将人犯秘密关押于王畿天牢,为的是将自己撇清,不曾想弄巧成拙。 姬文想到此,捶胸顿足。 “哦?若如是,何人可以证明呢?”狱吏反问起工师谋来。 工师谋无言以对,关押人证是秘密进行的,除了眼前的狱吏,还哪有什么人证。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春风得意的西周国公子最觉得火候已到,自己是时候登场了。 于是朝王座上的姬延躬身道:“大王。此事已然明了,工师谋捏造所谓口供,诬陷当朝太师,扰乱朝纲,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罪当车裂,念及其背后定然有人指使,恳请大王暂时将其看押,细细审问主使之人后,再行处置。” 群臣闻言,私下开始议论纷纷,虽有同情工师谋者,但却无一人挺身为其求情。 工师谋此时终于意识到大势已去,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地上,再没了先前的硬气,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工师谋用无奈地眼神望着一旁的昭文君姬文,似乎在恳求:自己已经尽力,请务必要保工师家全族周全。 第十一章 王后韩姬 不过昭文君姬文此时却没有心思去管工师家全族的事,当听到周最口中“审问主使之人”几个字时,早已吓得额头冷汗直冒,心中暗呼大意。 事已至此,姬延也无法,只得宣道:“准爱卿所奏!工师谋暂时看押于天牢,日后提审。至于审理一事,就交由大司寇颜率全权处理。” “臣领命!”颜率正襟领了王命。 殿外甲士也依命将工师谋像提一只小鸡一样提了出去。 眼见和自己还有几分渊源的工师谋小命就要不保,姬延感觉有些心累,心想早知如此,不如在河水岸边结果了这厮还痛快些。 他望了望殿下群臣:“众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虽然群臣心里都很清楚,此事定是那西周国公子最背后作梗。 但是现在出头的人被算计,事情似乎已经在朝着一步死棋在走了。 众臣皆喜欢浑水摸鱼,断不会有一人愿意去做那第一个蹚浑水之人的。 毕竟枪打出头鸟嘛。 因而殿中鸦默雀静,无一人再有只言片语。 “退朝——”随着徐来一声高亢,今天的早朝便算是结束了。 姬延整了整衣裳,王驾直奔后宫。 姬延并非是要去享乐,而是径往王后韩姬的住所玉漱宫,探视她的病情去了。 “娘娘,大王来了!”门口小宫女本是在无聊地抽树枝玩,远远瞅见姬延朝这边走来,瞬间打了鸡血一样,若一只欢悦的雀鸟一般跳到韩姬牙床边报信。 牙床上侧躺着一女子,秀靥绝世,清雅如同夏日的荷花;温润的眼睛宁静柔和,像静谧的幽谷,无波无澜;挺拔的鼻梁,细若玉葱,纤巧绰约。 唯独那轻抿的唇绛,已没了丝毫血色。 女子正是周天子姬延的后宫之主,韩襄王的妹妹,王后韩姬。 韩姬听到小宫女之言,心中喜忧参半。 喜的是姬延最近转了性子一般,对自己温柔体贴。嘘寒问暖,无不细致入微。 忧的是王驾这几个月都只停在玉漱宫,自然冷落了宫中其他嫔妃,如此定然会让自己打理的后宫徒起纷争。 韩姬自小成长于韩国王宫,过着雍容华贵,锦衣玉食的日子。 本以为嫁给天下共主周天子,自然就更是光耀门楣,锦上添花。不曾想天子王宫落寞如斯。 好在韩姬是一个温柔娴淑,蕙质兰心的女子。不但没有去计较这些,反而对待姬延更是体贴细致。 前几年,姬延总是受到韩姬的父亲,韩威侯韩康的气。 姬延先是将这气撒在韩姬身上,到后来干脆冷落,连气都懒得撒了。 韩姬虽然郁郁痛心,但也明事理,依然为姬延精心打理着后宫,甚至为了替王宫节省开支,遣散了玉漱宫所有宫女,只留了一个体己的宫女常伴左右。 长此以往,人也若耗干的灯油一般,日渐消瘦憔悴了。 好在今年刚一开春,姬延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宠爱韩姬就像捧在手心的珍珠。 韩姬这朵眼看就要枯萎的荷花,竟然又开始慢慢地恢复光泽,重新绽放开来。 韩姬不顾身子的虚弱,挣扎着一边爬起床,一边吩咐小宫女:“快快迎接。” 而步伐矫健的姬延,在韩姬思索的片刻,双脚早已踏入了玉漱宫。 徐来本要宣话,被姬延止住了。 怕扰了韩姬休息,姬延便像个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朝韩姬的卧室走去。 而此时,那小宫女也正搀扶着羸弱的韩姬往外移步迎接王驾。 三人皆没有注意,便撞到了一起。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惊了王驾的小宫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惊扰王驾,臣妾死罪!”韩姬也紧咬绛唇,强忍着病痛跪在了地上。 “快快起来!”姬延一边将王后扶起来,一边自责道:“是孤王唐突!地上凉,王后身子虚,切莫再染寒气了。” 姬延说完,又回头望了一眼背后的徐来。 徐来会意,大王的意思是要他不要将此事传言出去,让闲杂人等抓了韩姬的把柄。 徐来朝姬延躬身道:“大王,老奴在宫外候命。” 姬延知道徐来理解了意思,便点了点头。 徐来蹒跚出去了。 这一幕,让韩姬始料未及。 惊扰王驾是大罪,现在大王不但没有怪罪,还言谈自责,甚至还费心思替自己提前将谣言阻断。 韩姬知道姬延转了性子,却不没有奢望过会转成如此这般完美。 幸福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心想即便此刻为大王去死,那也是万般愿意的。 “王后为何流泪呢?是孤王哪里做的不好吗?”见韩姬落泪,姬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韩姬闻言,泪如梨花,柔声道:“大王,切莫如此了。臣妾福薄命浅,怎能承受大王如此大恩大德。” 姬延这才知道原来韩姬流的是感动的泪,于是一边上前用衣袖轻轻拭去韩姬眼角的泪珠,一边笑着说:“王后说傻话了,夫妻之间相敬如宾,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嘛!” 王后“嘤咛”一声,将头埋在了姬延宽广的臂膀之中。 “王后有病在身,还是躺在床上好生修养吧!”姬延说完就要去扶韩姬入卧室。 服侍人完全是下人的活计,怎能让唐唐一朝天子去做。 韩姬赶忙松开姬延的手,娇羞地吟了一声:“大王!”,然后朝身后小退了一步,颔首俯身,以示对姬延的尊敬。 姬延知道韩姬的意思,自然不会勉强,甜蜜的朝她笑了笑。 “玲珑——”韩姬朝那没了机灵的小宫女嗔了一声。 那唤作玲珑的小宫女,估计是吓傻了,怔在那儿半晌没有动静。 此刻听到韩姬叫她,才回过神来,惊呼道:“娘娘!有何吩咐?” 这玲珑是韩姬自娘家韩国王宫带来的,很是贴己,这也是韩姬唯一留她在身边的原因。 换做平时,只要韩姬一个眼色,玲珑便知道要去做什么,今日却是因惊了王驾,吓得灵魂出窍,这才失了分寸。 好在韩姬是一位宽仁的主子,知道小宫女吓得不轻。因而也不介意,将玉手伸向了玲珑。 第十二章 苏家三兄弟 玲珑领会,赶忙扶着虚弱的韩姬入了卧室,躺坐于牙床之上。 姬延也陪坐在床沿,一边帮韩姬擦拭虚汗,一边安慰道:“王后一定要好生调养身子,等到病好了,孤王还要与卿一道赏花赏月赏冬雪哩!” 姬延心想:现在王宫缺衣少食,王后有病在身,营养却跟不上,得想想办法才行。 “大王——”韩姬闻言,又是梨花带雨。 “怎滴又哭了呢?”姬延甚是心慌。 韩姬纤细如葱的玉手紧紧握住姬延准备要去帮她拭泪的手掌,柔声道:“臣妾前世定是积德行善、大慈大悲之人,今生才能得大王如此垂怜恩宠。今日此时,臣妾即便殒了这身肌骨,也心满意足矣。” 姬延赶忙用手堵住韩姬的朱唇,嗔道:“又说傻话了!” 韩姬知道失言,便不再言语。 稍顷,韩姬心神自幸福与甜蜜中出来,恢复理性。问姬延道:“大王今日不与亚父议政了么?” 姬延笑道:“正要去呢,估计老先生腿脚不利索,去内廷会慢一点,孤王刚好就抽空来与王后谈谈心。王后放心,虽然孤王爱江山更爱美人,但是孤王怎能让王后去担负妲己、褒姒的骂名呢。” “大王——”韩姬将头深深埋入姬延的胸膛。 自玉漱宫出来,姬延径直去了内廷,果然如他所料,他是第一个到的。 俄而,见赵累应约而来,不过今日他身后却还跟随者一白面小生。姬延识得,此人正是刚才在朝堂上和赵累交头接耳之人。 “参见大王!”二人礼毕,姬延赐了座。 “这位是?”姬延问道。 “此乃老臣的学生苏代!现在一介布衣,不曾在朝堂挂职。苏代敏而好学,胸有沟壑,乃旷世奇才。希望能为大王所用。”赵累高兴地向姬延推荐着他的爱徒,言语之间,不吝赞美之词。 “草民苏代敬拜大王!”苏代再次行了个礼。 苏代?这还用推荐?史书上不都浓墨重彩地写着吗? 姬延内心激动得汹涌澎湃起来。 “你就是苏代?你很牛逼的,你弟弟苏厉也很牛逼,你哥哥苏秦更牛逼啊!”一听到大名鼎鼎的苏代的名字,姬延还是没能忍住内心的冲动。 “……”苏代和赵累皆是一脸茫然地望着姬延。 姬延这才明白,原来此时苏家三兄弟还都只是无名小卒,还没有在这战国时代翻云覆雨。 姬延大喜:太好了,如此一来,只要孤王稍加笼络,就必然能够为我所用了。 姬延忍住内心的喜悦,朝苏代说道:“早闻苏家三兄弟乃人中龙凤,皆有经天纬地之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孤王求贤若渴,这才失言了。” “承蒙大王谬赞,某等愧不敢当。”苏代一边说一边心里很是疑惑:今日见大王如此这般,难道是兄长撒谎了? 原来去年年关的时候,苏秦就找过周天子姬延,想要在朝堂谋个职位,但是被眼前的天子断然拒绝了。而且拒绝的理由很奇葩:因为苏秦操着一口洛阳乡下口音。 苏代哪里知道,去年的大王和今年的大王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亚父!今日朝堂之事,有何高见呢?”为了缓解适才过于激动的尴尬,姬延将话题转移到了正事上面。 见姬延心中满是朝政,赵累倍感欣慰,虽然现在周室羸弱到了极点,但是近一年对姬延的观察,赵累隐约感觉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位中兴之主。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这也是为什么赵累一见到姬延三日不朝便惶恐的想要告老还乡的原因。 赵累躬身答道:“群臣尔虞我诈,各为其主,与往日一样司空见惯,不足以言谈。唯有……唯有……” 赵累欲言又止,不住地摇头叹息:“唉!可惜了!可惜了!” 姬延问道:“亚父莫非是在为工师谋惋惜吗?” 赵累只是摇头叹息,不知如何作答。 苏代闻言,心中一怔。稍稍思索,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点了点头。 他笑着朝姬延说道:“禀大王!下大夫工师谋乃前东周国丞相工师籍之子。家师与工师籍私交甚深,这一点世人甚少知情。” 姬延心头一怔:原来工师籍和亚父竟然还有交情。 他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工师谋忠君体国,倒是颇有乃父之风。只不过现下的局面,怕是孤王也无力回天了。” 赵累真怕天子姬延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工师谋,去做什么冲动的事,赶忙正色劝阻道:“大王!工师谋虽然是当朝少有之诤臣,然其有勇无谋,为奸人所利用而不知。臣念及与其父之交情,多次提醒而无果。因而其今日之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有何颜面承乃父之志?有何功业得大王赞誉?” 姬延感觉眼前的老头赵累看得如此透彻,是真有两把刷子,自己“亚父”的头衔,倒也不是白授。 如此一来,工师谋这一页,算是在三人这儿,都翻过去了。 姬延接下来关心的,便是那东周武公姬供之截断三川之事。 他倒是不关心两周什么时候掐架,而是关心东周国的粮食。 因为王宫的粮食是东周国供给,东周国无粮,王宫自然也就缺了。 在姬延的建议下,东周国现在全国种植两季水稻,现在眼看着早稻就要成熟收割了。 要是这个节骨眼上缺水,定然会颗粒无收。 这也是姬延微服出宫探查三川之事的原因。 于是姬延问赵累与苏代二人道:“二位认为三川截流之事,是否属实呢?” 赵累答道:“此事大王不应问老臣。” 姬延尴尬地笑了笑,心中一怔:我靠!看情形这老头连孤王微服出宫的行程怕也是知晓了,难道是提了灾民的事让他生疑了? 而一旁的苏代,却是不知情的,因此正儿八经地答道:“大王!三川皆竭,亘古未有之事。现下大旱不久,更是绝无可能。因此草民断定必是人为。能成此事者,唯有韩王与西周公也。韩王现下疲于御楚之战,难以分神。因此……” 苏代欲言而止,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草民认为,工师谋所谏之事,八成属实。” 姬延听苏代言语后,一扫之前的尴尬,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赞道:“苏先生高屋建瓴,见解独到,果然有旷世之才。孤王闻言,若醍醐灌顶一般。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第十三章 求大王做主 被当朝天子拍马屁,苏代虽然很不习惯,内心却甚是欢喜。不过还是谦虚道:“大王谬赞了!” 作为熟知历史的人,姬延自然知道苏代的本事,所以故意哀叹道:“唉!因一人之私欲,我宗周岐山王基受损,三川黎庶惨遭涂炭。孤王无能,愧对先祖,愧对天下臣民啊!” 苏代闻言大喜,知道是时候向天子展示自己的时候了。 于是赶紧进言:“大王莫忧!西周公所为,无非是有隙于东周君也。草民自有良策,保证三川皆能下水。东周之稻皆可灌溉。” 见苏代成竹在胸的样子,姬延倍感欣慰:“真若如此,先生必是孤王之肱骨也,孤王期待先生的好消息。” 而一旁的赵累虽不言语,却也是捋了捋胡须,笑颜逐开。看样子是对自己的爱徒很满意。 姬延压根不问苏代具体的策略,直接满是赞誉之词。 若非百分之百的信任,怎会如此这般。 能够得到天子如此的信任,苏代内心很是感动。 他信心满满道:“草民定不负大王所托。” 姬延笑着点点头,感觉今日内廷言谈,收获颇丰。 自王宫出来,苏代直奔西周国的国都,河南城。 他家里贫穷,没有代步的马匹,只能一步一步地往西赶路。 这是苏代第一次有了施展自己政治抱负的机会,且得到了天子姬延莫大的信赖,他自然是倍加珍惜,全力以赴。 对于苏家三兄弟,姬延很是感兴趣,他委托赵累务必要将苏家另外两兄弟也带来为己所用。 赵累自然维诺应承。 末了,赵累和姬延却又接着商议高都之事,姬延问赵累道:“亚父,高都之事,不知进展如何?” 虽然昨天才从赵累口中得到没有进展的消息,但是姬延还是案例每日一问。 不过今日赵累脸色却有些阴沉,看来不是什么好消息。 “莫非情况不乐观?”姬延有些着急,倒不是想要找回到现代的法子,毕竟回去了也是一具尸体。 他真正关心的是那儿的金子,姬延心想:若真找到了这么大一个金矿,那真是大大的发达了,往后孤王的王宫再也不用看人脸色了。 赵累微微点头,答道:“昨夜来报,并未有发现。臣近日增加了能工巧匠百名,然而对于矿石勘察之术,却都不甚娴熟,才至于此。” “那诺大的王畿,就没有精于勘察之术的吗?”姬延问道。 其实姬延自己倒是精于勘察矿石,只不过现在是一朝天子,哪里还能抽身去做这种事情,再加上自己的勘察技术比较依赖现代仪器,因此难以实现。 “王畿倒是有一个。且与臣还是至交,只是……”赵累吞吞吐吐。 “亚父莫非指的是工师籍?”姬延脱口而出。 姬延知道,工师本就是掌管工匠的官职。工师籍以此为姓,说明祖上在巧工技艺这一块应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大王英明!工师家乃百工世家,工师籍尤其出类拔萃,对于矿石勘察之术,更是天赋异禀。不过工师籍性情偏执,臣多次邀请,都未能如愿。现今又出了工师谋死谏之事,怕是难上加难了。”赵累叹息道。 姬延也感觉有些犯难:工师谋现在正看押于王畿天牢,脑袋八成是保不住的。要让他老子在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节骨眼上出山相助,怕是有些牵强。 不过想一想高都那闪瞎人眼睛的金子,姬延越发心痒难耐。 目送走赵累,姬延失落之余,原本内心阳光灿烂的姬延此刻竟有些乌云密布了。 刚要整理发冠出内廷,门口值守太监来报,说是东周君姬文求见。 姬延心想:姬文老头这个时候求见,八成是被那小白脸公子最逼得有些六神无主,找孤王讨说法来了。 也好,且看看他如何表演。 稍许,太傅东周昭文君姬文步入内廷。 姬延再瞧他,脸色阴沉,完全没了早晨的光泽。 礼毕。 姬延正在酝神,却见眼前之人扯着一张老脸哀嚎大哭:“求大王做主——” 姬延一怔! 看来今日着实给这老头吓得不轻。 孤王现在债台高筑,天下诸侯都是孤王的债主,谈何做主? 不过今日朝堂已经证明,放眼天下,没有一个愿意为他做主的。 莫非这老头是病急乱投医? 姬延内心觉得好笑,竟然扫过了之前的乌云,问道:“叔父这是为何?” 姬文早已泣不成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道:“承蒙我周先王恩德,赐老臣先祖封地。老臣继位,无不兢兢业业,不求开疆,但求守土。可现如今,大好山河,怕是要葬送于臣手。老臣愧对先祖,愧对先王啊!” 西周国公子最,早朝之时已经放下话来,要从工师谋嘴里套出诬陷西周公的背后之人。 其实真正的背后之人,是周天子姬延。 但是他们审出来的,肯定只能是东周昭文君姬文。 西周武公姬供之,早就有吞并东周国之意,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出兵的口实。 而现在,便是一个天赐良机。 姬文老泪横秋,看来是真的想不出应对好战的西周武公姬供之的法子。 跑到天子这儿,一是可以稍稍壮壮胆,二是死马当活马医。 姬延安慰姬文道:“叔父此话言重了。叔父英明贤能,将东周国打理得井井有条,怎会愧对先祖。我宗周王室,这些年都是仰仗叔父照应,怎会愧对先王。” 姬文哑然,眼前的天子揣着明白装糊涂,看来也不是会替自己这把老骨头出头之人。 他摇头流泪,感叹事态的炎凉。 站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倒让他有些怀念大周立国的时候,那时天下诸侯唯宗周马首是瞻,天子定然是一个做主之人。 姬文无可奈何地抽噎道:“大王!我东周国乃先王恩赐,臣继位以来,不敢有一丝失德之举。然现在三川无端截流,东周百姓遭殃。西周国征伐臣之属地,也是眼下之事。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姬延不露声色,慢条斯理地说道:“叔父且放宽心。公道自在人心,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总会想出解决之法的。” 一听到“解决之法”几个字,姬文像是受到了什么信号一样,眼睛瞬间放起了光,他充满期待恳求着姬延:“求大王拯救我东周国于危亡。” 第十四章 趁火打劫的买卖 “办法嘛,仔细想想还是有的,不过嘛……这个嘛……”姬延故意闪烁其词。 姬延越是如此,姬文越是被调来了胃口。 一向沉稳的老臣,也开始心慌意乱起来。 “老臣愿助王宫年年衣食无忧!”姬文知道姬延的言外之意,斩钉截铁道。 年年衣食无忧,这对于现在缺衣少食的王宫来说确实是一笔好买卖。 不过,这不是姬延所求。 “叔父似乎健忘了,清明祭祖之时,孤王与叔父言谈过的嘛!”姬延一副厚脸皮的样子,开始提点起姬文来。 姬文闻言一怔:天子竟还将此事挂念于心。 原来清明的时候,姬延就找姬文提过,洛阳王畿埋葬着王室列祖列宗,现在却是东周国的领地。 姬延想要从东周国那里收回王畿洛阳的治理权,以好生供养列代先王。 这么一大块肥肉,姬文怎么舍得吐出来,因而当时就拒绝了。 好大的口气! 姬文心中震怒: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而姬延也似乎心有感应:孤王就是专门做趁火打劫的买卖。 姬文从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天子,竟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姬延狮子口张得越大,姬文就越是认定他必定有拯救东周国之法。 也罢!也罢!让出王畿洛阳,也总比举国被灭,满门身首异处好吧。 天子分封出去的地盘又要回去,这算什么事啊。 心有不甘又如何? 姬文痛心道:“若大王真能拯救我东周国,就如大王所愿,洛阳为大王属地。” “叔父果然是豪爽之人!洛阳为孤王属地,字字铿锵,殿内内监可以作证!”姬延脱口赞道,他知道姬文是个崇尚儒家,好面子的人,所以故意安排太监作证。 被阉人来证明自己言语的真实性,姬文感觉羞辱无比。 然而,现在主动权握在姬延手里,姬文除了认栽,还能若何? “老臣静候大王佳音!”姬文只得低头讪讪地扔了一句话,便转头走了。 望着姬文离去的背影,姬延感觉内心无比畅快。 趁火打劫,原来是这么爽呀! “徐来,备驾,孤王要出宫。”兴奋之余,姬延当然不会忘记正事。 出宫? 徐来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宗周天子,甚少出宫,眼前的大王,这一年却是出了好几次了。这会从嘴里说出来,又是那么随便。 大王出宫,本是一件很隆重的事。 不过徐来也跟随过,知道姬延是要微服出去。 徐来躬身问道:“大王要去何处?” “天牢!”姬延爽朗地应了一声。 天牢? 这让徐来更加咋舌。自己呆在这王宫几十年,别说见过,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有天子会去天牢的。 徐来久在天子身边伺候,练就了一身不多嘴的本领。 因此放下心中疑惑答了一声:“喏!”便出去整饬车驾去了。 依照姬延的吩咐,徐来安排了韩敬、许渊二人乔装跟随王驾。 暮色降临,天微暗,明月悬于天际。 姬延微服盘坐于车驾,直奔王畿天牢而去。 天牢门口,当姬延的车驾靠近时,被狱卒拦住了。 “何人?止步!”一体格健硕的狱卒呵斥道。 徐来不紧不慢,自衣袖掏出一块令牌,置于狱卒眼前。 狱卒们见令,赶忙跪拜:“恭迎大王!” 姬延下车,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狱卒,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天牢大院。 “大王来了!”早有机灵的小厮奔跑着将这一消息传达给了还正在用膳的狱吏。 狱吏今日得志,特地给自己加了几个小菜,此刻突闻天子降临,大吃一惊,赶忙放下膳食,整了整衣冠,出门迎接。 天牢内院。 狱吏刚整理好衣冠,便迎到了姬延一行。 早上才见过大王,不曾想这会又见到了。 狱吏瞬间双脚轻飘飘的,有种站在云端的感觉。 “微臣拜见大王!不知大王驾到,未能远迎,微臣死罪!”狱吏在姬延面前行了礼。 姬延不露声色,瞟了一眼那狱吏,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虚礼就免了。下大夫工师谋关押于何处,孤王有话要问,速速领路。” “喏!”能够为当朝天子领路,狱吏感觉无上光荣,麻利地侧身带起了路。 姬延一行人跟随着狱吏走在阴暗的过道里,感觉虚无的空气中,似乎泛着酸臭、糜烂、腐朽夹杂的味道。 在一处仿佛被世界遗忘和唾弃的角落,狱吏止住了脚步。 眼前的地面,是一扇有些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面露出一个铜铸的圆形把环。 狱吏弯下腰,使出浑身气力,将那铁门拉开,眼前赫然出现一架扶梯。 狱吏献媚道:“大王,下边关押的就是重犯工师谋。” 姬延说道:“你倒是谨慎!” “微臣有幸承接王命,不敢有丝毫怠慢!”狱吏显然对于自己杰作得到天子的称赞很是自豪。 “你们都在外面等着吧!”这时,姬延对随行之人下了这道命令。 虽然众人皆很诧异。 然而王命不可违,只得唯诺领命。 姬延单独一人,顺着地下的扶梯爬了下去。 地牢,工师谋正披头散发地背对着牢门,席坐于地上,抬头痴痴地望着牢房仅有的那个采光小窗口。 时已至晚,间或有丝丝寒风从墙的缝隙里吹近来,摩擦出“呜……呜……”的惨和声,恐惧莫名。 他虽不惧生死,却是心忧工师家族的命运。 “工师谋!”姬延轻唤了一声。 一阵晚风带着外面柔弱的月光自小窗口落入地牢,拂起落地尘土,飘荡在半空中,夹杂着酸臭糜烂腐朽的味道。 工师谋虽才入地牢,却恍若隔世。此刻听到有人唤他,内心一惊,回头就着月光,隐约看见竟是当朝天子,以为是在梦境之中。 他目光呆滞,神情恍惚。连连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感觉火辣辣的疼痛,方知不是在做梦。 不是做梦,那就意味着眼前之人是真真切切的天子。 不过,天子又若何? 天子只是众诸侯之玩偶,或许其人生还不如我工师谋精彩。 “是你?”工师谋非但不行礼,反倒用轻蔑的眼神望着眼前的天子姬延——那个前几天让他受辱,如今在心中也没那么重要的人。 在工师谋心中,工师家族灭族已不可避免,此刻他已经无所顾忌,无所牵挂。 姬延并不心急,而是轻扶衣袖,就在那牢房门前潮湿的地上坐了下来。 两个男人,一个牢里,一个牢外,相对而坐,仿若两个坐禅的苦行僧。 姬延笑着说了一句:“怎么?貌似不欢迎孤王的不请自来。” 工师谋冷哼一声:“谋本蝼蚁之命,现在又是将死之人,唯余清风两袖,脉息一道,何以迎大王?” 末了,又叹了口气:“也罢!也罢!自此以后,世间万物,与谋又有何干系。” 姬延知道工师谋心有怨念,也不急躁,笑道:“工师谋!孤王颇为敬重你的磊落浩然。怎么?此刻也自暴自弃起来了?” 第十五章 你的命为孤王所有 面对姬延的奚落,工师谋微微闭眼,三缄其口,不言不视。 姬延继续说道:“工师谋,你我皆为男儿,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今日孤王就与你聊一聊男儿一生最痛苦的三件事。” 工师谋依旧不闻不问。 姬延叹道:“其一,少年丧父;其二,中年丧偶;其三,老年丧子” “父亲——”姬延的话,字字戳中工师谋的痛心之处,他终于承受不住,长跪于地,哀嚎痛哭起来。 东周国前丞相工师籍,一世英名,人生却是凄惨无比,已经经历了少年丧父、中年丧偶之痛,而老年丧子之痛,也近在眼前。 “窝囊!”姬延拉下脸,呵斥了一声。 “大王金枝玉叶,移驾天牢晦气之地,便是为了耻笑罪臣么?”工师谋哀恸责问道。 姬延不急不躁道:“孤王的天牢,着实晦气,不过自古仗义每多屠狗辈,所以孤王倒也不甚忌讳这晦气。况且孤王那年迈的叔父东周君歇斯底里地哀求孤王。孤王乃心善之人,便只好亲自来一趟了。” 一听到“东周君”这几个字,工师谋眼睛放光,一扫刚才的颓废与哀伤,激动地站了起来:“东周君他……他……” 或许太过于激动,工师谋竟然话都讲不利索了。 毕竟现在老父亲与工师家一族的命运,皆牢牢握于东周昭文君姬文之手。 姬延望着语无伦次的工师谋,并不吱声。 “求大王救我老父,救我工师一族!”工师谋终于没了之前的傲慢,双膝一软,跪于姬延面前。 姬延正色道:“自古天救自救者,能救你族者,不是孤王,而是你自己。” “罪臣身陷囹圄,已是无用之身,谈何自救?”工师谋甚是失落。 姬延慢条斯理地说道:“工师谋,孤王送你一句话。对于有些人,你活着便是有用之身。而对于另外一些人,你死了才是有用之身。这,便是东周君与你之间的一笔买卖。” 工师谋仔细咀嚼着姬延的话,终于明白,原来东周昭文君所要的,只是要自己闭嘴而已。 这样一来,他倒稍稍感觉有些宽心了。 他望了望牢房外边的月色,突然狂笑不止:“哈哈哈哈!世人皆不容谋,岂不知谋早已生无可恋。请东周君放心,工师谋定然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姬延笑道:“如此说来,东周君与你的买卖算是清了,孤王这中间人也算是成功。不过,孤王这儿还有两笔买卖,不知你可有兴趣听一听?” 心中石头落下,工师谋一身轻松,正襟答道:“愿闻大王指教。” 姬延说道:“第一笔买卖,是孤王与东周君之间的。孤王用你的人头外加三川下水浇灌东周之稻,收回了王畿洛阳的治理权。第二笔买卖,是孤王与你之间的。孤王要留你性命,成为孤王的有用之身。” 工师谋问道:“大王此言,前后矛盾,既已用谋之人头促成了与东周君的买卖,又缘何留得住罪臣这有用之身?” 姬延缓缓起身,笑道:“也算你命大,世间偏有如此诡异之事。总之,孤王与东周君的买卖,定能用一颗人头促成,却不是你的人头。你工师谋的命,从现在起,便是孤王所有。你工师一族的命运,不久以后,也会悬于孤王之手。” 言毕,拂袖而去。 唯留工师谋一人,躬于昏暗的月光下,久久沉思。 天子的本事他前几天在河水岸边早已领教,他说的话也字无虚言。 终于,他朝姬延渐渐远去的背影长跪一拜:“谢大王恩德——” 自王畿天牢出来,姬延又领着随行之人马不停蹄,直奔工师籍府宅。 工师籍府宅,还是那般灯火通明,不过门口的打灯笼由红色换成了白色。 值守的小厮,还是那瘦猴和驼背,不过换了一身麻衣,长跪于门口,一样一样的在一个大火盆子里面烧着什么东西,一边烧一边嘴里喊着:“少爷——少爷——” 喊声飘荡于死寂的夜空,甚是凄惨悲凉。 两个小厮烧得太过于认真,竟然连姬延王驾到了跟前也没有察觉到。 姬延下了王驾,冲两小厮喊道:“喂!工师谋的东西,给他留点,别烧光了。” 两个小厮本就是在认认真真地给死人烧东西,突然听到有人喊叫,登时吓了一大跳,一不小心竟然将眼前的火盆子打翻。 瘦猴一边扶起火盆子,一边装胆顺着声音一瞅,发现是一群人,而不是鬼,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既然是人,那就分明是作弄自己了,瘦猴气不打一处来,麻利地爬起身,冲着姬延喊道:“你是何人?为何大晚上的装鬼吓人?” “大胆!”韩敬怒斥一声,就要拔剑去结果那冒犯王驾的瘦猴。 姬延挥手止住。 瘦猴这才注意到姬延身边站着的两尊门神一样的壮汉,脑海里瞬间闪现出来昨日府中被另两个壮汉大闹的场景,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踉踉跄跄地往府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喊:“不好了!闹事的又来啦!” 驼背还没整明白怎么回事,也擦了一把冷汗,跟着瘦猴冲进了府宅。 “啪!” 当二人进入府宅的那一刻,大门紧紧咬合。 只留下姬延一行人立于府宅门口,面面相觑。 “工师籍乃一代名相,何以如此无礼?”不明原因的徐来叹了一句。 而姬延、韩敬、许渊三人心中则清楚,这定然是昨日被苏见、李充二人给吓的。 “苏见、李充事情办得粗糙!”姬延责备了一句,他今日特地不带二人来,便是为了不引起工师籍的猜疑,不曾想还是遇到了麻烦。 “大王!可要硬闯?”许渊请示道。 姬延挥手止住:“某等是来做客的,岂可造次,在此等候吧。” “喏!”众人领王命立于门外,再无一人言语。 里面死命顶住大门的瘦猴、驼背二人见外面没有一丝动静,甚是疑惑,然而还是不敢有一丝马虎大意。 “什么事?”工师籍本是在书房静思,听到瘦猴的叫喊声,走过来问道。 瘦猴自门口小跑到工师籍身边,禀报道:“老爷,外面来了一群人,个个凶神恶煞,像是来闹事的。” “问清楚是何人了吗?”工师籍问道。 “这个……”瘦猴光顾着害怕,哈哪里有想着要去问一问来人。 “荒唐!开门——”工师籍勃然大怒,他平日里教导下人要礼待他人,不曾想这两个小厮如此唐突造次。 “老爷——”还在顶着大门的驼背昨日被打怕,有些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