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大枭雄》 第一章 一个村夫和他的妻儿老小 赵山岗躺在自家牛棚上,呆呆望着天空…… 死而复生是好事,事实上他最初也确实很惊喜,但很快就变成了迷茫,因几日来他发现,他已不是之前的他,世界也已不是之前的世界。 听他如今的娘子说,他们这里是井盆县牛洼村,属侯州地界,乃大汉江山。 一开始,他以为是来到了众所周知的那个汉朝,但随后便发现了不对,因为他娘子说他们大汉北边是大唐和楚国,而这两国北边似乎还有很多国家。 这便是他的迷茫之处。 以他对历史的了解,楚国是春秋战国时的国家,唐朝与汉朝亦是八竿子打不着,这三国之间隔着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如何会同时存在? “怎地又上去了,快快下来!” 一个背着捆河草的瘦高妇人进院,见他在牛棚上,赶忙扔掉草捆上来扶他。 这个妇人便是他如今的娘子,叫阮青兰,说是妇人其实只有二十二岁,只因与他成亲较早,如今已是两个八岁和六岁女儿的娘亲了。 “再摔了可如何!” 阮青兰慢慢把他牛棚上扶下来,语气有些责怪。 赵山岗笑笑没吱声,听阮青兰说他之前身体很不好,常年病病殃殃的,加上几日前他曾摔过一次,醒来后便“失了记忆”,所以阮青兰才这么担心。 但实际上,他如今的身体并不像阮青兰说的那么糟糕,而且几日来他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在一点点好转着,就像他刚刚死而复生时走路都有些吃力,而如今散步溜达已不再气喘吁吁了。 至于他之前的身体为何不好,听阮青兰说他曾从过军,因杀敌勇猛且识些文墨,在军中还曾当了个小头领,是因在一次行军途中他寒症入体无法痊愈,最终才无奈还乡。而阮青兰所知晓的大汉北边是大唐楚国这些,实际上都是之前听他所说。 “快回屋歇着。”阿郎久病的身子见好,阮青兰本该高兴才对,可实际上几日来她并未有多少喜悦,甚至心里愈发觉得难过悲伤。 阮青兰给牛添完了草,见他一直不吭声,忍不住道,“这般垂头丧气做什么,失了记忆又如何,哪怕痴了傻了,日子还不是如往常一般!” 赵山岗仍旧笑笑未吱声,他哪里垂头丧气了,不过几日来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进而他大体能够理解他如今这位娘子的心情,所以不是他不说话,而是不知说什么。 阮青兰看着笑呵呵的他,最后叹了口气,“药可给老爷子按时喝了?” 赵山岗点头,除了娘子和两个女儿,如今的他还有个七十多岁的痴呆老爹,卧床近四年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需别人照顾,身体也不好,这些日子一直在喝药。 “大妮二妮呢?”阮青兰打水洗了把脸问。 “二妮哭闹,大妮带着去玩了。” “你怎……” 阮青兰话到嘴边又想起他如今失了记忆,也来不及叹息,匆忙扔下瓢舀子便跑了出去,不过刚跑到门口便见两个黑黑瘦瘦、一身泥土小丫头回来了,其中年龄小的那个哇哇在哭,稍大那个一脸气呼呼的。 “说多少回了不许出去乱跑!不听话!不听话!不听话……” 阮青兰一见俩孩子也不问青红皂白,捡起根棍子就照着她们屁股一通狠打,看的赵山岗不禁摇头。 “一身泥土,又与谁打架了?!”好不容易打完了,阮青兰又接着训斥道。 二妮本来就哭着回来的,此时被打一顿哭的更厉害了,大妮则还小脸气呼呼的,“阿娘,陈福子他们用蛇咬小妹,小妹险些便被咬了!是陈福子他们先欺负我们的!” “你们若无过错,人家怎会无故欺负你们!”阮青兰板着脸瞪着眼,“别哭了!今后再出去乱跑,回来不许吃饭!” “阿爹!!” 小孩子也很会看大人脸色,在阮青兰那没得着安慰还被打骂了一顿,二妮抹着眼泪扑到了赵山岗身上。 “好了好了,不哭了,以后不与那些家伙玩耍便是了。”赵山岗乐呵呵揉着两个小丫头脑袋,“大妮也别气了,日后爹爹帮你们收拾那几个小崽子,现在赶紧和你小妹去洗洗,哪里还有姑娘家的样子……” 毕竟是小孩子,哄几句便不哭也不气了,没一会儿就在院子里叽叽喳喳打闹起来,而阮青兰有些诧异地看了赵山岗几眼,后者笑笑也没说什么。 …… 稀成汤的栗米粥,又苦又涩的山菜咸菜,这便是一家人的晚饭,俩孩子吃的很香,赵山岗没什么胃口,阮青兰则在北屋给他那位生活不能自理的老爹喂饭。 “阿爹,你怎么不吃呀?”二妮舔干净了自己的碗,眼巴巴看着他的碗。 “爹不饿,你和姐姐吃吧。”赵山岗把粥碗推给了俩孩子。 “小妹吃吧,我吃饱了。”大妮把粥碗推给了二妮。 看着二妮吧唧吧唧吃的香甜,赵山岗揉了揉大妮的脑袋,起身出了屋子。 夕阳斜照,彩霞映红了青山绿水,袅袅炊烟在微风中缓缓飘散,勾勒出一副诗画般的乡野风景,不过对如今的赵山岗来说,如此美景却没有半点诗情画意,因为再优美的诗画也填补饱肚子,何况他本就不懂诗,也欣赏不来画。 “山岗哥……” 一个轻柔的声音把入神的赵山岗拉了回来。 他抬头,见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进了院子,与村子大多黝黑的女人不同,这姑娘挺白净,虽然衣衫破烂、面容瘦黄,但能看出很是俊俏。 “山岗哥……仍不认得我?”小姑娘有些拘谨。 “燕子。”赵山岗笑道,这姑娘是他家东院,前天见着阮青兰给他介绍过。 “来,进屋。” “不了不了……” 燕子半低着头,两只手在身前翻来覆去搓着,赵山岗看出她似乎有什么事,可等了半天这姑娘也不吱声,“找你嫂嫂是吧,我去叫她。” 北屋炕上仰躺着一个白发苍苍、枯瘦如柴的痴呆老人,阮青兰正给老人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稀粥,“东院燕子来了,找你。” “何事?” “不知。” 阮青兰把粥碗塞给他出去了,赵山岗看着眼前的老人,他上辈子的老娘也是痴呆卧床,但他却没尽到一丝做儿女的责任。当时并未体会太多,可如今想来确有些感慨,子欲孝而亲不在,或许是这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吧。 “咳咳,咳咳,咳咳……” “哎呀慢点啊,你要噎死老爷子啊。” 阮青兰回来一把抢过了粥碗,赵山岗笑着摇头,几日来他对如今这个娘子多少也了解了些,随口道,“燕子何事啊?” “借米。燕子娘这些日子身体越来越糟,她实在无法了来借些米,想来是你如今失了记忆,她觉得有些生分,不好与你说。可是家里米也见底了。” “没借?” “嗯。” 赵山岗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对了,为何不许俩孩子出去玩耍?” “正要叮嘱你呢。”阮青兰起身,给老爷子擦了擦嘴,“我不在时万万不可让她俩出去乱跑,否则若撞见了山贼可如何是好。” “山贼?什么山……” “你不是我儿!!” 赵山岗话说到一半,就听床上的老爷子忽然扯着干哑的嗓子喊了声,那双浑浊的老眼还恶狠狠地瞪着他。 这老爷子痴呆多少年了,平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明白,突然这一下子把赵山岗和阮青兰都喊愣住了,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老爷子抽风了吧!”阮青兰回过神,慢慢扶老爷子躺下,给他盖好被子,大声喊道,“他不是你儿谁是你儿啊,我看你啊,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得了,好好躺着吧,别瞎喊了……” 俩人从北屋出来,阮青兰正要说什么但听见一阵喧嚣之声,她脸色当即大变,慌忙跑去院子把正玩闹的大妮二妮拽进了屋子,“快去柜子里藏着!” “阿娘,我……” “还多嘴,快点!” 二妮噘着嘴巴还想说什么,但直接被大妮拽去里屋了。 赵山岗自然也听到声音了,还听出了是一群马蹄之声,随后又听到一句尖涩难听且异常嚣张的叫喊,“伏桑山洪三爷驾临,速速出门迎交平安钱!” 第二章 乱世中的牛马猪狗 “伏桑山洪三爷驾临,速速出门迎交平安钱……” 阮青兰听到喊声更慌张了,跑去里屋看了下俩孩子有没有藏好,然后还不放心地把被褥都压在了俩孩子身上,最后又反复叮嘱不许出声不许出来。 赵山岗不清楚怎么回事,实际上他们家大门口也没见人,声音是从东院燕子家门口传过来的,不过根据喊声及阮青兰的反应,他猜测道,“山贼?” 阮青兰把俩孩子藏好也稍稍镇定些了,点头道,“伏桑山这帮贼人在村子里杀人抢劫,还美其名曰收平安钱。他们每三月便来一次,每次家家户户均要交出一百文钱,如今整个村子都快饿死了,哪里还交的出钱。” 边说着,阮青兰跑去灶坑里抓了两把炭灰在脸上、脖子上一通乱抹,然后又抓着自己头发一顿乱扯,“家里的钱前阵子都给老爷子抓药了,如今已拿不出半文钱,等会儿你装作仍旧身体抱病的模样,切记,万万不可莽撞……” 阮青兰这边正叮嘱呢,俩人便听东院传来一阵阵凄惨的嘶喊声。 “阿娘!阿娘!阿娘……” “放过燕子!放过燕子!求求你们了,放过燕子吧……” 阮青兰猜到发生了什么,吓得又跑去灶坑里抓了几把炭灰往脸上身上一通抹,见赵山岗要出去,一把拽住他,“不可多管闲事!” “偷偷瞧瞧。” 赵山岗说了句便出去了,阮青兰没拉住他也赶忙跟了出去。 俩人小心翼翼来到墙边,顺着墙缝看到东院里有五六个手持长刀的粗犷汉子,其中两人正像拖畜生一样拖着拼命哭喊的燕子往外走,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哭喊着抱着一个鹰钩鼻子、面容阴冷的男子的大腿…… “孟大婶,不交钱便交人,这是伏桑山的规矩,且到了伏桑山,洪三爷还会亏待了燕子不成,你就松手吧。” 一个八撇胡子的男人假情假意过来安慰燕子娘,听其声音,之前嚣张叫喊的便是这个人。 “狼心狗肺的东西!”见到此人,墙这边的阮青兰不由骂道。 赵山岗看了眼她,阮青兰低声道,“这人叫顾二,村里的,自打给伏桑山这帮贼人当了狗奴才,已害死村里好几条人命了。” 赵山岗点点头没说什么,再看墙那边,燕子凄厉哭喊着,可人已被拖出了院子,而院里的燕子娘仍死死抱着那鹰钩男人的大腿绝望哀求着。 “孟大婶,你莫不识好歹,速速放开洪三爷……” “求求你们了,放……” 噗! 被称作洪三爷的鹰钩男人手中长刀落下,直插进了燕子娘的心口,而那双死死抱着对方大腿的干瘪手掌也终于在血水中慢慢松开了。 就这么把人给杀了!就像宰一头畜生! 墙这边的阮青兰看得脸色青白,手用力抓着赵山岗的胳膊说不出半个字,后者则只是皱了皱眉并未见太大反应。 片刻后,尖涩嚣张的喊声再次传来。 “伏桑山洪三爷驾到,速速出门迎交平安钱……” 还没缓过劲的阮青兰听到声音身子猛地一颤,赵山岗提醒道,“家里不是还有头老黄牛么,怎么也值……” “不可!” 阮青兰直接打断了他,激动道,“你身子这般模样,我身体亦有些虚弱,家里重活都指望着着那头牛呢!” “刚你也看到了,这些人杀人不眨眼,先度过眼前,然后再做打算。”赵山岗解释道。 “还打算什么!没了这头牛家里活不了啊!你叫大妮二妮还有老爷子饿死么!”阮青兰非常激动,对他低吼道。 “饿不饿死之后再说,先把牛给他们。” “不行!那便让他们把我抓走!” 阮青兰瞪着红红的眼睛,最后直接转身出去了。 赵山岗摇了摇头,四下看了看,捡起灶坑旁的一根铁钎放进袖子后迈步跟了出去。 大门口,对方除了那个带路的顾二之外竟有十个人,都是身骑烈马手握长刀的精壮汉子,而燕子在最后面一人的马背上嘶嚎着,“山岗哥哥救我!救我,救救我,山岗哥哥……” 赵山岗没什么反应,阮青兰也没说什么,那洪三爷则不耐烦地朝身后摆了下手,随即燕子被打晕了,脸上还挂着绝望的泪水。 “呵呵,山岗老弟青兰妹子,平安钱备好了吧,快交出来吧,莫让洪三爷久等了。”顾二乐呵呵道。 “顾二哥,家里情形你也清楚,能不能帮我们与洪三爷说两句,再宽限几日,我与山岗定会把钱凑齐,妹子求求二哥了。”阮青兰央求道。 赵山岗有些意外阮青兰能说出这番话,然而更让他意外的是这番话似乎管用了,不过顾二正要帮着开口却被那洪三爷冷声打断了,“交钱或交人。” 顾二不过是伏桑山在村子里的一条狗,这时哪还敢吱声,而阮青兰见此情形,当即便拽着赵山岗一同扑通跪了下去,哭求道,“洪三爷,我家阿郎失了记忆,身体又这般模样,家里还有个病重的老爹,日子无比穷苦,求洪三爷再宽限两日,就两日,我与阿郎定会凑足钱财送去山寨,洪三……” “带走!” 这个洪三爷心狠手辣又寡言少语,根本懒得听阮青兰说什么,只见其话音一落,身后两名贼人便过来拽阮青兰。 “洪三爷!求求你……求求你……洪三爷……” 与刚刚的燕子一样,阮青兰哭嚎着拼命挣扎,眼见她被绑上马了,赵山岗终于开口道,“洪三爷,家里还有头黄牛,怎也顶得上这次的平安钱了。” “哦对对,对对对!” 顾二一拍脑门,心说怎么把那头牛忘了,赶忙插话道,“洪三爷,小的疏忽,他家确有头壮牛,回去够山上兄弟们大餐一顿了。” “不行!!” 那洪三爷还没开口呢,就听阮青兰哭喊着,“没了牛家里就活不了,洪三爷,你们把我抓……” 啪!!! 赵山岗直接冲上去给了阮青兰狠狠一巴掌,随即躬身道,“请洪三爷见谅,勿与这疯婆娘计较,我这就去把牛牵来。”说完,他就拖着阮青兰往院里走,也不管她怎么打骂。 “洪三爷……” 正在这时,从西边走来一个魁梧壮汉,只见他毕恭毕敬道,“洪三爷到了村子,路途劳顿,怎未先去寒舍歇息一番,家里一早便为三爷和兄弟们备好了酒肉。” “今日天色已晚,酒肉便罢了。”洪三爷竟回了此人的话。 壮汉点点头也未多说,他看了眼后方马背上昏厥的燕子,又瞅了下正拼命拽着阮青兰进院的赵山岗,询问道,“三爷此番前来,平安钱收取的可还顺当?” 洪三爷并未张口,那顾二随即道,“若顺当,三爷何来如此不满!” 说着,顾二眼中闪过一抹阴森,“说起此事,不知东河兄弟是否有所蛊惑呢,否则村中刁民何以如此大胆?” 顾二这番话说可谓相当狠毒,不过那壮汉似乎全未察觉,乐呵呵道,“顾二哥说笑了,小弟岂敢做出违逆伏桑山之事……” “不行!牛不能给他们!赵山岗你个天杀的王八蛋!!!赵山岗……” “滚开你个疯婆娘!” 这边说着,另一边赵山岗已经不顾哭嚎的阮青兰强行把牛牵了出来,不过他身体虚弱又牵着牛,怎么也扯不开拼命撕扯的阮青兰,眼看两个贼人恶狠狠过来了,他一把将阮青兰扑倒在地一通扇打,过程中牛也被贼人牵走了。 “且慢!”刚的壮汉出来阻止道。 “嗯?”那洪三爷看向壮汉,眼神阴森冷漠。 “柳东河,你想反天吗!”那顾二又适时地跳出来道。 “不不不,哪怕借我十个胆子亦不敢对洪三爷与伏桑山有丝毫不敬!”被称作柳东河的壮汉慌忙解释道,“洪三爷可知,此番村户为何均无法如数交出平安钱?” “不交钱便交人,柳东河,你哪来那么多废话!”顾二狠狠道。 柳东河并不理睬顾二,他见洪三爷未有反应,暗自松了口气,然后恭恭敬敬道,“一来洪三爷知晓,前些时日黑风沟曾来村子抢掠,虽洪三爷率伏桑山众兄弟及时赶到,但村子仍遭了些损失。二来近日天气骤寒,村中大多人染了病,无法劳工不说还需抓药医治。三来最是关键,如今时月村子家家户户均已米粮殆尽,已卖无可卖且自身无以果腹。是而如此三番,才致村子如今无力交得平安钱。” 柳东河这番话虽说的实际,但未见那洪三爷有丝毫反应,于是顾二又跳出来道,“好你个柳东河,若不是洪三爷等伏桑山一干好汉,村子早被那黑风沟踏平了,你这般言辞是为何意?可是对伏桑山心存不满?!” “如此乱世,洪大首领上官二首领洪三爷等伏桑山一众英雄好汉保我们牛洼村得以平安度日,我与村中父老万分感激亦有所不及又怎会心怀不满。我与洪三爷直言,只因村子眼下确实艰难,而如今田地即将收获,与其今日这般,洪三爷何不稍等一月半月,待村子收了粮便可交得平安钱了……” 柳东河情真意切地说出了他的心意,可顾二哪会管他说了什么,不过这次那洪三爷开口了,“也好,今日就此作罢,半月之后再来,届时若仍交不出平安钱,莫怪我等无情!回山!” “洪三爷!” 柳东河从怀中掏出钱袋,看了眼那头牛,又看了看在马上昏厥的燕子,犹豫了下,最终指着赵山岗道,“洪三爷,此人曾有恩于我,如今他这般模样家中又有妻儿老小,家里若没了牛实则无力存活,这些银两便抵了这牛吧。” 柳东河此番话一出,首先见那顾二脸色阴沉了下来,不过洪三爷接过钱袋便命手下放了牛,顾二也只能哈巴狗一样跑去恭送他的主人了。 第三章 夫妻关系的另类打开方式 直到贼人不见了踪影,门口三人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柳东河把牛绳递给阮青兰,“嫂嫂无事吧?” “无碍。”阮青兰抹了抹哭花的脸,“若不是东河你及时赶来,我们这一家子怕是已没了活头……”说着,她便要拽着赵山岗跪谢。 “嫂嫂不可如此!”柳东河赶忙扶住了阮青兰,“我只是恰好撞见,换做他人亦会如此。” “话虽这般,但毕竟帮了我们,多谢了。”赵山岗说道。 “哥哥不必客气。”柳东河看了看他,“若非当年哥哥自河水中将我救出,又何来我之今日。” 赵山岗并未接话,之前的事他不知道,但刚刚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中,他隐隐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就像他并不相信这个柳东河是恰好路过。 “听闻哥哥前几日因跌倒失了记忆,可曾恢复?”柳东河关心道。 “并未,怕是今后也无法恢复了。”赵山岗淡淡道。 柳东河面露疑惑之色,不过他也没再多问,犹豫了会儿,道,“加之今日孟婶与燕子,一年多来,伏桑山贼人已杀害和抓走了村里八条人命,而如今大家均以无力交出钱财,不知哥哥……对此如何看待?” 赵山岗愣了下,没想到柳东河会突然冒出这么一番话,他看了眼阮青兰,可并未得到任何提示,他想了想,反问道,“东河兄弟如何看待?” 这显然是一番意味深长的问答,两个人相视片刻,柳东河笑道,“天色不早了,我且将孟婶的尸首好生安顿了,晚些再来看望哥哥。” …… 夜色降临山野,星光洒落村院。 阮青兰坐在屋檐下给老爷子煎着药,赵山岗仰在井台边望着夜空,稍懂事些的大妮看到阿娘青肿的脸后也没问太多,一直在屋里哄着二妮玩闹。 “牛与你,对我来说是理所应当的选择。”赵山岗淡淡道。 阮青兰一直默默煎着药,赵山岗望着夜空也没再多说。 死而复生的他不知如今身处何时何地,可无论哪朝哪代都免不了饥寒交迫的穷苦百姓,即便辉煌的大唐,哪怕富足的大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些所谓的太平盛世与乱世烽烟比起来,只不过相对掩埋了少许荒凉而已。 所以盛世也好,乱世也罢,对他来说从不是命运的桎梏,更不是卑微苟且缘由,只不过几日来他一直处于死而复生的迷乱之中,而今日之事则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世道,苍天瞎了眼!”阮青兰终于说话了。 “苍天从未睁过眼,何来瞎了一说。”赵山岗目光从夜空收回,“此处显然已无法生存,为何不搬去它处?” “你身子虚弱,大妮二妮尚幼,老爷子又那般模样,如何走的了,走了又能去到哪里。” 说着,阮青兰叹了口气,“你若未失记忆,便不会有此一问了。” “若未失忆,今日我会如何?” “若未失忆……或许你我此刻已不在人世了。” 赵山岗点了点头,沉默半晌,“你是不是觉得如今的我变……” “是!”阮青兰直接打断了他。 “之前的你不会对大妮二妮那般宠溺,不会在伺候老爷子时粗手粗脚,不会眼见孟婶与燕子的遭遇无动于衷;之前的你面对贼人不会那么冷静,不会给贼人下跪,不会让他们把牛牵走……” 阮青兰颤抖着扇着药火,“之前的你吃饭会咂嘴,夜里会打鼾,睡前不会洗脚,夜里不会嫌弃一般碰也不碰我;之前的你说话不会这么沉稳,笑容不会这么亲和,眼神不会这么冷漠,之前的你不会如此陌生……” 阮青兰始终未回头,赵山岗看着她抽泣的肩膀也始终未作声。 有些时候,倾诉未必是表达,沉默亦未必是无言,就像此时星空野院中的女人和男人,她在倾诉无言,他在沉默表达。 “那个柳东河是什么人?”半晌后,赵山岗问。 “他爹曾是村中族长,如今老族长虽已过世,但他本人在村中仍颇具影响,进而伏桑山那帮贼人对其也较为看重,起码不会说杀便杀,今日你也看到了。” “为人如何?” “若是阴险小人今日怎会如此那般,且半年来家中越发饥苦,他曾多次欲以帮衬,但均被你拒绝了。” “为何?” “平白无故受人恩惠岂能心安?” 赵山岗点点头,转问道,“那个顾二呢?” 一提顾二,阮青兰恨的直咬牙,“今日你不是也见到了,村子的败类,狼心狗肺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甚至相比于伏桑山那些贼人更加可恨!” “他为何要陷害柳东河?” “顾二为人阴险卑鄙,柳东河则性情仗义,两人一直便有些仇怨,进而自打顾二给伏桑山当了狗奴才,便想尽办法欲除去柳东河,不过每次贼人前来村子柳家均酒肉钱财好生招待,加之其在村中声望,顾二也一直未曾得逞。” 赵山岗点了点头,如此一来他便大致理解柳东河为何会对他说那番话了,“对了,顾二为何帮你说话?” 一提此事,阮青兰脸色立刻难看起来,最后叹息道,“因家里欠他钱财。” 赵山岗皱了皱眉,“说清楚。” 阮青兰满脸悔色,“三月前你寒症复发,家里无钱医治,你又不许我去找柳东河,我实在无法,便偷偷跑去找了顾二……” 听阮青兰慢慢说完,赵山岗苦笑着摇了摇头,“今日之事莫再怪我了。” 阮青兰愣了下,“我怎会怪你,只是几日来种种纷事以至心中太过忧虑与沉闷了。”说着,看了他半晌,“不过此时,我有些心安了。” “为何?” “不知。” 赵山岗笑了笑,阮青兰一直看着他,看了许久,“或许老爷子说的没错,你已不是他儿。” 赵山岗不置可否,阮青兰终于落寞地收回目光,扭过头去扇火煎药了。 安静的院子,只有时而自屋子传来的两个孩子的打闹声,而实际上也正是如此天真无邪的声音,才让如此苍凉的世间有了美好的向往。 不过相比于当下,向往总是那么遥远,随着哐的一声大门响,一阵尖涩的笑声传来,“呦,山岗兄弟青兰妹子如此兴致,在此悠然赏月呢?” 第四章 乐乐呵呵就把人杀了 尖涩的声音并不陌生,正是之前去恭送伏桑山贼人的顾二。 顾二大摇大摆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两名气势汹汹的壮汉,此二人赵山岗有印象,是下午所见的伏桑山贼人当中的两个。 “顾二哥,怎地这么晚过来了。”阮青兰热情迎了上去。 “哈,这不是在家闲来无事嘛,莫名对青兰妹子甚是挂念,便过来看看。”顾二两眼放光,在阮青兰身上肆无忌惮地扫着。 “顾二哥说笑了。”阮青兰干笑道,“来,快进屋坐。” “青兰妹子此言差矣,挂念是应当的嘛,况且并非我愿如此,实则情不自禁呐,哈哈……”边说着,顾二嘻嘻哈哈带人进了屋子。 赵山岗皱了皱眉,看了眼阮青兰,然后俩人迈步进了屋。 屋里大妮二妮正在玩闹,见他们进来,二妮就一脸厌恶地指着顾二大喊,“坏人!出去!不许来我家!” “闭嘴!”大妮一把把二妮拽到了身后,小脸紧张地看着顾二三人。 “小孩子不懂事,顾二哥莫怪。”阮青兰赶忙歉意道。 “无妨无妨,我最喜爱二妮的可人劲儿了。”顾二皮笑肉不笑道。 阮青兰陪笑点头,赶忙把俩孩子撵去了北屋,给三人倒了水,“顾二哥先坐,药马上便煎好了,我片刻便来。”出去前,她给赵山岗使了个眼神。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有些怪异。 顾二坐在那儿慢慢喝着水,另外两名贼人木桩子一样站在他两侧,而赵山岗通过衣物的凸起,看出这两名贼人衣物中均带有兵刃。 “顾二哥,这两位是?” “怎么,山岗兄弟连这二位都不认得了?”说着,顾二又想起来道,“哦对了,我听说山岗兄弟前几日不慎跌倒失了记忆,可曾康复?” “多谢顾二哥关心,已康复许多。” “如此甚好。”顾二哈哈道,“这二位山岗兄弟下午也见过了,这是张三兄弟,这是李四兄弟,乃伏桑山洪大首领特地便派来保护我安危的。” 赵山岗点点头,心说怪不得这顾二在村里坏事做尽却还能安然无恙,伏桑山对这狗腿子还挺重视的啊。 赵山岗这样想是因为不了解情况,伏桑山派这二人在村子,保护顾二只是顺带的,他们主要任务是随时给伏桑山通风报信,因为牛洼村是伏桑山地盘里的“平安区”,若有其他山贼来抢掠,伏桑山肯定不会答应。 “山岗兄弟气色不错嘛。”顾二看了看他,乐呵呵道,“近些年山岗兄弟身子每况愈下,前些日子所见更是虚弱不堪,我本以为熬不过年关了呢,当真可惜……哦不,可喜啊。” 赵山岗笑笑没接话。 顾二也不在意,天悯人道,“如今世道难呐,朝廷昏庸无能,百姓民不聊生,山岗兄弟身子虚弱又要照料这一大家子,很是不易吧?” “再难也得活着不是。”赵山岗还不清楚顾二今夜的来意。 “说得好!”顾二拍桌叫好,“山岗兄弟是从过军打过仗的,定然更加知晓性命的宝贵,人得活着啊,可不能活的不耐烦自个找死啊,山岗兄弟你说是吧?” “是是是。”赵山岗点头道。 顾二笑眯眯看了看他,正要开口阮青兰煎好药回来了,他又改口道,“老爷子身体如何了,听说这些时日一直在喝药?” “身体尚可,多谢顾二哥关心。”阮青兰感激道。 “妹子何须如此客气。”顾二满脸感慨,“我这人呐就是操劳的命,前阵子听闻燕子娘身体不适便一直挂念,可没想到今日她却惹恼了洪三爷一命呜呼了,哎,你们说这又是何必呢,欠钱交人理所应当,为何不能想开些,你们说是吧?” 赵山岗和阮青兰都听出了点弦外之音,两人都没接话。 顾二笑了笑也不在意,看了看阮青兰青肿的脸,心疼道,“山岗兄弟你也真是,怎对青兰妹子下得去如此狠手,看得我真是心痛不已,青兰妹子,还疼么?” 阮青兰干笑了声,赵山岗正要开口但被阮青兰拽了下,不过他看出这顾二今夜就是来找事的,躲是躲不过的,“不知顾二哥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哦对对,山岗兄弟不提我倒忘了。” 顾二恍然大悟,随即从怀中掏出张纸,乐呵呵道,“山岗兄弟失了记忆不知是否还识得文字?当然了,不识也无妨,想来青兰妹子不会忘记此事。” 赵山岗接过纸看了看,不出所料是个借条,上面写的阮青兰三月前向顾二借了五百文,要求三月内务必偿还,否则便以人抵债,而如今恰好三月刚过。 这哪是什么借条,分明就是趁火打劫的卖身契。 赵山岗看了眼满脸悔色阮青兰,又看了看一脸得意的顾二,他此时已完全明白下午顾二为何会帮阮青兰说话,又为何在见到柳东河帮他们抵下牛时那么不快了。 “顾二哥,家里情形你都看在眼里,此钱眼下实在无力偿还,恳请顾二哥再宽限两月,妹子求求你了!”说着,阮青兰扑通跪下一顿磕头。 顾二显得很为难,“青兰妹子,这是当初你我有言在先的,并未丝毫强迫于你,如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你又是何必如此呢。” 阮青兰不说话,就一个劲梆梆磕头。 顾二叹了口气,“青兰妹子,不是哥哥不讲情面,实乃身有苦楚啊,此事若是从前也便罢了,可如今我也算是伏桑山之人,若不能出言必行,岂不是丢了伏桑山与洪大首领的脸面,我如何担当的起啊,山岗兄弟你说是吧?” “对对,顾二哥所言甚是。”赵山岗点头道。 “哈,还是山岗兄弟晓得事理。”顾二哈哈笑道,“山岗兄弟放心,哥哥日后定会倍加疼惜青兰妹子,我亦深知青兰妹子乃重情义之人,尤其放心不下大妮二妮,今后我会时常让青兰妹子回来看望,且日后上交平安钱时,我定会尽力在洪三爷面前为山岗兄弟多言几句。” “如此便多谢顾二哥了。”赵山岗感激道,“小弟还有一事相求。” “山岗兄弟不必如此客气,说来便是。”顾二高兴道。 赵山岗看了眼咬破嘴唇、正死死瞪着他的阮青兰,落寞道,“我与青兰毕竟夫妻多年,而此事我与她均未有丝毫准备,还请顾二哥稍待一夜,明日一早我便将青兰送过去。” “这个……”顾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阮青兰,“山岗兄弟所言甚是,我亦很是理解,但事已至此还请山岗兄弟与青兰妹子想开些,今日青兰先与我回去,待明日我再送她回来探望。” “可……” “不必再说了。”顾二直接打断了他,“山岗兄弟不希望我为难吧?” 赵山岗看着顾二和他身旁的两个贼人并未说话,突然安静下来的屋子气氛渐渐压抑起来。 “有何准备的,这便走吧。”一直未吱声的阮青兰开口道。 “哈哈,还是青兰体恤我。”顾二大笑着起身。 阮青兰走过赵山岗身边时深深看了他一眼,后者未说什么也未上前阻止,或许这是二人的默契,也或许是二人各自的选择,但无论是什么,至少在这一刻显得有些凄凉,然而身在乱世,又哪来那么多欢喜。 不过也正因是乱世,才使得很多事情充满了未知,就像正要离开的顾二等人刚好撞见三个汉子推门进屋,而其中一人并不陌生,正是那柳东河。 “呦,顾二哥。”柳东河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顾二,他看了眼赵山岗和阮青兰,道,“顾二哥平日里那般操劳,怎地如此深夜来了山岗哥哥家?” “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顾二说完便也不做停留,“走!” 柳东河本未打算多说,但当他看到对方竟拽着阮青兰一同离开时眉头皱了下,他又看了眼赵山岗,随即便道,“且慢!” “嗯?”顾二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身旁的两个贼人也目光冰冷。 “顾二哥切莫误会。”柳东河赶忙乐呵呵道,“我正有事欲与顾二哥商量,此时恰好遇见便一道说来,免得改日再去劳烦顾二哥。” “今日老子没空,闪开!”顾二冷冷道。 “也好,那便改日再谈。” 柳东河笑呵呵的也不强求,然而就在顾二等人走过他们身旁的时候,只见柳东河突然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直接插向了对方其中一名贼人的背心,而与他同来的另外两人也同时从怀中抽出短刃刺向了另外一名贼人。 噗!噗!噗!噗!噗!噗…… 柳东河三人疯狂挥刀捅刺,全无防备的两名贼人眨眼间便倒在了血水中。 至于顾二则呆傻在了当场,他万万想不到柳东河竟然敢杀伏桑山的人,而当他回过神想要逃命时,赵山岗藏于袖中的铁钎已插进了他的心口。 “不许看!!快回去!!” 惊魂未定的阮青兰发现大妮二妮正在北屋门槛上往这边瞅,俩孩子都吓得小脸刷白浑身哆嗦,她慌忙跑过去把俩孩子拽进了屋里。 “先收拾了。”赵山岗看着三具尸体道。 第五章 人总是要心怀感激的 杀人并不是多么麻烦的事,麻烦的杀了之后。 月光幽幽的夜,柳东河三人用草帘将三具尸体抬去了如今已无人的东院燕子家,赵山岗用水冲洗了数遍屋地最后又铺了一层厚厚的沙土,屋子里的血腥味终去的七七八八了。 里屋,桌上的油灯静静燃烧,四个身影围坐于桌子四周。 赵山岗没主动说话,通过下午的事他猜到柳东河有反抗伏桑山的想法,但他没想到刚刚柳东河三人会那么果断,而这其中原委他并不清楚,所以他在等柳东河三人开口。 “事发突然,未来得及与哥哥事先商议,以至惊扰了哥哥家人,还请哥哥见谅。”柳东河开口道。 “东河兄弟不必如此,我该多谢你们救了青兰。”赵山岗说道。 “对了山岗老弟,那顾二为何要带走青兰妹子?”柳东河左手边的大胡子奇怪道。 “顾二已死,此事便了结了。”赵山岗淡淡道。 “没错,已死之人有何可说。”柳东河看出赵山岗不愿多提此事,转口介绍道,“这是陈朽木陈大哥,这是聂石聂老弟,哥哥是否记得?” 赵山岗自然不认识这二人,而说起来,死而复生的他没能继承之前的记忆确给他带来了一些困扰,“我如今失了记忆,陈大哥聂老弟还请莫怪。” “山岗兄弟不必见外,此事东河已与我们提过,并非什么大事,多半过些时日便恢复了,且看老弟此时模样似乎更胜之前。”大胡子陈朽木哈哈道。 “确是,来之前我还有所疑虑,可此时觉得东河所言甚是,赵大哥不但未因失忆变得痴傻,却还比从前更加沉稳了。”精壮黝黑的聂石道。 赵山岗笑笑未说话,柳东河明白他的意思,便直入主题道,“如今我们杀了顾二及两名贼人,哥哥以为接下来该如何打算?” 赵山岗看了看三人,“你们是想让我和你们一起反抗伏桑山吧?” 三人都没想到他如此直接,互相看了眼,大胡子陈朽木哈哈道,“山岗老弟果然爽快,没错,我们今夜前来本是打算与兄弟商议此事,未曾想恰好撞见了顾二三人,便干脆直接杀了。” 黑炭头聂石接着道,“此事必定无法隐瞒,伏桑山众贼人知晓之后亦绝不会放过我们,我们已无退路,唯有起身反抗!” 柳东河最后道,“此事最多瞒至半月之后,届时伏桑山贼人前来收取平安钱却不见顾二等人定会生疑,进而我们打算就在那天,对贼人动手!” “如何动手?”赵山岗问。 黑炭头聂石道,“伏桑山每次收取平安钱均是那洪三爷带领七八名手下前来,而那些贼人无一不是勇猛之辈且个个烈马长刀,我们若与之硬敌绝讨不到便宜,遂只可智取。” 大胡子陈朽木接着道,“届时贼人不见顾二等人定会有所疑惑,我们便以顾二等人在东河家等候为由予以解释,待贼人到东河家卸马进院,我们便以事先埋伏的众人一举将贼人拿下!” 柳东河最后道,“待斩杀了洪三爷等人,不仅会重挫伏桑山的实力,且会极大鼓舞村中父老,加之村子地势易于防守,我们虽力量不足,但凭借地利便有机会抵御伏桑山贼人!” 三人说完便齐齐看向赵山岗,不过后者并未见有什么反应,而是反问道,“届时,若那洪三爷不相信我们怎么办?” “一来顾二虽与我有所仇怨,但因依仗伏桑山在村中行事毫无顾忌,进而事先去我家等候并非无法说通;二来伏桑山实力强悍,我们在其眼中连蝼蚁都不如,即便贼人有所猜疑,也绝不会想到我们有反抗之心,否则那洪三爷等人岂敢每次前来均到我家酒肉一番。是而此计虽有所疏漏,但贼人定会中计……” 柳东河胸有成竹地讲完,仍不见赵山岗有什么反应,又转问道,“伏桑山有多少人马?村子有多少人愿意起身反抗?” 大胡子陈朽木道,“伏桑山贼人二百有余,烈马数十匹,乃方圆百里最为势众的山贼,不过如今村子已被逼得没了活路,大家虽深知凶险至极但多半已决意起身反抗,抛去老弱妇孺,如今确定之数已有三十七人。” 黑炭头聂石补充道,“半年来我们已暗中打造了三十把大刀,二十张强弓以及数百支箭矢,加之村中农具刀叉,足够反抗之用……” 随着柳东河三人的慢慢道来,赵山岗能看出他们对此番反抗准备的比较充分,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能够抵抗贼人。他想了下道,“你们既然已谋划周全,为何还要前来与我商议?我身体这般模样又失了记忆,对于反抗之事实则有心无力。” 听得此话,柳东河三人均神色一暗,沉默片刻后,还是柳东河道,“我等虽有心反抗伏桑山,但却尽是山野村夫,虽有些蛮力但何以抵挡伏桑山众多凶猛贼人,哥哥如今虽身体欠佳,却曾从军沙场且担任军中职务,如此本领岂是我等可与之相比,我们三人今夜前来,便是希望哥哥能够带领村中父老抵抗伏桑山贼人,恳请哥哥莫要推辞!” 大胡子陈朽木接话道,“我等均是粗莽之人,空有力气全无头脑,若这般反抗伏桑山恐最终只有死路一条,山岗老弟如今虽失了记忆,但其模样我等均看在眼中,还请山岗老弟莫要推辞,带领我们抵御贼人!” 黑炭头聂石紧跟着道,“赵大哥,如今村子已无活路,唯赵大哥有本领为村子赢得一线生机,我们三人以及全村父老恳请赵大哥勿再推辞……” 三人说的情真意切,但赵山岗一直沉默不语。 因为对他来说,首先这是一趟浑水,虽然他此时身在村子且杀了顾二,但相比于对抗伏桑山他有更利己的选择,他不必非得冒这个险。 其次,柳东河三人虽然这样说,但反抗之事绝非缺了他不可,否则三人也不会直到此时才来找他。 最关键的他对这三人、对整个村子、对伏桑山贼人……对眼下的一切均不了解,如此情形之下,他盲目答应此事着实有些欠妥。 但是…… 赵山岗沉默良久,最终道,“承蒙东河兄陈大哥聂老弟如此看得起,我亦十分感激,对于反抗之事,我必将尽其所能,但绝不会担此首领。” 此番话一出,陈朽木与聂石均神色一亮,柳东河则长疏了口气,随即高兴道,“好,首领与否并无紧要,只要哥哥肯出手相助,我们便安心了!” “哈,我就知道山岗兄弟定会答应。”大胡子陈朽木大笑道。 “有赵大哥在,伏桑山贼人又有何惧!”黑炭头聂石兴奋道。 赵山岗看着嘻嘻哈哈的三人,“我既已答应,接下来大家便是生死相依,我不希望以后再听到这种客套吹捧的话。” 三人均面色一滞,陈朽木与聂石本欲张口解释,但被柳东河眼神阻止了,随即正色道,“哥哥所言甚是,我等惭愧!” 见赵山岗未再多言,柳东河也便略过了此事,再次问道,“事已至此,哥哥接下来打算有何?” 赵山岗想了想,首先问道,“今夜之事可否确定伏桑山不会知晓?三人凭空消失,村中定会有所察觉,顾二在村中可有亲近之人?村中是否还有类似顾二之人?” “哥哥请放心,张三李四乃伏桑山安排在村子的通信之人,无事不会回去,进而在那洪三爷到来之前,伏桑山绝不会知晓此事。”柳东河说道。 大胡子陈朽木接着道,“村中再无顾二这等败类,否则我等半年来的暗中筹备早被发觉了,而顾二在村中只有其三弟一家三口为亲近之人,我们稍后便去解决此事。” 一听此话赵山岗皱起了眉,当即道,“此刻便去!其余事宜明日再谈。” “等等。”三人将要出门时赵山岗突然喊道。 “没事。”赵山岗叹了口气。 三人走后,赵山岗独自在桌前坐立良久,跳动的烛火中闪烁着曾经的幕幕过往,壮志豪情的辉煌背后,是岁月遗留下的冗长叹息……但,人就是如此。 起身来到北屋,老爷子痴痴呆呆地瞪着屋梁嘴里还不停嘀咕着什么,阮青兰已经搂着俩孩子睡着了,赵山岗看着眼前的妻儿老小发了会儿呆,然后默默出了屋子。 第六章 将来都姓赵 清晨,露水打湿了山野,一道身影在村中慢慢走着。 赵山岗几日来没怎么出过家门,今日一圈转下来他发觉村子还挺大的,约有五十多户,而柳东河说反抗人数只有三十七人,显然村中还有一部人不敢或在观望,这些人无疑会是一股潜在力量。 另外他仔细查探了一番地势,村子在一个深山坳中,南北方向峰峦叠嶂无法逾越,进村只有东西两条山路,均从林茂密道途崎岖,如此地势确为守护村子提供了一定的有利条件。 回到家,阮青兰已经起来生火烧饭了,见他便道,“大清早跑去哪里了,身子刚好些便忘了之前,快去歇着。” 赵山岗确实有些累了,回屋便闭目仰到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阮青兰进来给他倒了碗水,犹豫了下,还是张口道,“一夜未睡?” 赵山岗嗯了声,“俩孩子还没起来?” 阮青兰还没说话,就听到北屋传来,“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 赵山岗过去看了眼,俩孩子还在呼呼睡着,老爷子俩眼瞪着屋梁,嘴里颤颤巍巍地不停念叨着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 “打我起来就开始念叨。”阮青兰给灶坑填了把柴,“也不知道这老爷子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半真半假吧。”赵山岗随口道。 “跟你一样是吧?”阮青兰撇了他一眼。 赵山岗苦笑,阮青兰也没再多说,转口道,“昨夜……” 不知阮青兰本来想说什么,但刚开口的她顿了顿又改口了,“柳东河陈朽木聂石他们一直都有反抗贼人的心思,如今你又亲手杀了顾二,是不是打算与他们一起了?” 赵山岗嗯了声,阮青兰张了张嘴最后转身去烧饭了。 赵山岗自然看出了阮青兰两次的欲言又止,实际上他大概能猜到阮青兰想说的是什么,所以他才两次都视而不见,这倒不是他在回避或是在抵触什么,只是他不习惯也不喜欢某种交流方式而已。 饭好了俩孩子也起来了,正在洗脸的二妮一看到赵山岗便挥舞着湿哒哒的小手扑了上去,“阿爹杀了大坏人,阿爹是大英雄!” 赵山岗被小丫头这一下子弄得有些懵,他本以为俩孩子尤其是年龄更小的二妮看到昨夜的情形会受到惊吓,没想到居然这么活蹦乱跳的。 “谁说阿爹杀人了,不许瞎说!”大妮跑过来道。 “爷爷说的,而且我俩也见到了呀。”二妮眨着眼睛奇怪道。 “爷爷老糊涂了不知道么!另外我们看到什么了!什么都没看到!”大妮板着小脸训斥道。 “可是……” “可是什么!闭嘴!” 二妮委屈的眼泪汪汪的,大妮还是一脸训斥的样子。 赵山岗乐呵呵揉了揉俩丫头的小脑袋,“无论阿爹是否杀了人,也不管阿爹是不是大英雄,阿爹都不会允许别人欺负你们的。好了,进屋吃饭吧。” 依旧是四碗没多少米的稀粥,一家人刚吃完柳东河来了,阮青兰把俩孩子撵去了院子里,随后她自己也去外面洗衣裳了。 “处理干净了,六具尸体均已移到了聂老弟家,不过这几日天气炎热,尸体很快便会腐烂,我们打算后天向村子宣告此事。”柳东河喝了口水道。 “女人与孩子好生安葬了吧。”赵山岗说。 柳东河看了眼他,最后点了下头。 “无论半月之后能否顺利擒下洪三爷等人,只要起了事便没了退路,而期间死伤在所难免,你能确保其他人不会懦弱退缩么?”赵山岗问。 柳东河笑道,“世道凄凉,苍天无眼,如今村子眼见没了活路,大家均已将生死抛之在外!而那些仍在犹豫的大多只因顾忌家中老小,只要半月之后得以事成,那些人定会奋勇加入!” 赵山岗点点头,并不是他多虑,只因他对村子完全不了解,短时间内亦无法做到知人善用,他心里没底,对此他也只能相信柳东河了。 “对伏桑山的三位首领了解多少?” “尽数了解。”柳东河自信道。 赵山岗也不意外,因昨夜柳东河曾与他特地提过一事,“说来听听。” “伏桑山大首领叫洪仁熊,屠户出身,此人未见得有多大本领,但性情豪爽为人仗义,因此结识了一干绿林好汉,此为伏桑山之始。” “三首领洪仁豹乃其亲生兄弟,便是昨日所见那位洪三爷,此人寡言少语心狠手辣,但绝非鲁莽之辈且身手了得,伏桑山得有如今威势大半都是他的功劳,因此只要我们届时能够将之擒下,此番反抗便算是成功了一半。” 赵山岗点点头,昨日那位洪三爷给他的感觉确非易于之辈,这亦是他此时心里没底的主要原因,“还有二首领呢?” “二首领名为上官无罪,是个女子。” “女子?” 柳东河点点头,“虽是女子但此人绝不可小觑,蟒虎寨与黑风沟曾与伏桑山实力相当甚至犹有过之,却凭借此女子几番巧计将其一一剿灭,实乃诡计多端之人,甚至较之那洪仁豹更难以应付。” 说着,柳东河又有些疑惑道,“但不知为何,同为伏桑山之依仗,这位上官女子却与那洪仁豹势同水火,甚至据说二人曾数次刀兵相见,若非如此,伏桑山之威势绝不只今日这般……” 听完柳东河的介绍,赵山岗久未言语。 过了半晌,柳东河终忍不住道,“此番起事,哥哥是何想法?” 柳东河昨夜虽已经道出了他们的计划,但他相信其中定有疏漏之处,这也是他如此看重赵山岗的原因,因他清楚自己的短处,知道对方之所长。 赵山岗理了下思绪,“昨夜我前后思索了一番,觉得计划大体可行,但有几处需稍作调整,首先,对我们来说擒下洪仁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进而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均压在洪仁豹会去你家的前提之下。” “哥哥不必对此担心,那洪仁豹定会中计。”柳东河笑道。 “无论何时何地,均不可把希望寄托于敌人身上,且事关你我性命,万不能心存侥幸,更不可自以是!”赵山岗正色道。 柳东河看了看他,亦正色道,“哥哥所言甚是,我定当谨记!” 赵山岗点点头,并不是他小题大做,只因柳东河乃此番反抗的首领,任何决断都务必思之再思慎之又慎,否则便是拿所有人的性命开玩笑。 “今日一早我查看了一圈,村中大概有十几头牛,届时我们将所有牛聚于一起,并在尾巴上系满爆竹,若洪仁豹等人不中计,我们便点燃爆竹使牛冲向他们。” 见柳东河似乎没懂,赵山岗解释道,“因村子只有一条东西通路,届时洪仁豹等人所骑烈马必将向西狂奔,而我们便在村西头挖一道深壕。至于我们的人,首先在沿途埋伏好弓手,此为防患有贼人中途坠马,其余大部分人则埋伏与深壕处,待洪仁豹等人跌入壕沟,我们便蜂拥而上将之擒下。” 赵山岗说完,柳东河自个琢磨了会儿,赞叹道,“确是巧计,如此一来便不必再引贼人去我家了,且擒贼之时也会更加稳妥些。” “此计仅为以防万一,还是尽可能将贼人引去你家……” 赵山岗详细说出了他的计划,最后提醒道,“切记,擒住洪仁豹等人后不可动其分毫。” “只擒不杀……”柳东河为难道,“只怕无法向大家交代。” 赵山岗也知此事确有些难度,不过也并非当务之急,待能够擒下洪仁豹等人再说吧,转问道,“村中可有好身手及善于箭术之人?” “我曾习得一些拳脚,陈大哥与聂老弟亦身手不错,而村子以粮田及狩猎为生,大都懂得些箭术,其中尤以陈大哥最为精通。” 赵山岗点点头,如此便最好不过了,当即安排道,“如今时间紧迫,若可确保村中再无奸细,我们便无须再遮掩,抓紧安排大家训练搏斗及箭术,强弓不足可依次轮番,刀剑则以木棍代替便可,切记务必严加以待,绝不可应付了之。” “好,我回去便安排!”柳东河点头道。 赵山岗想了想,“此事你交由陈大哥与聂老弟便可,回去之后你即刻带几个人去县城买来米、酒、衣料、彩带、爆竹、火油、金疮药……其中尤以米为主,能买多少便买多少……” 赵山岗详细交代了一番,柳东河听的频频点头,因其中诸多细节均是后者未曾考虑到的,同时柳东河心中亦有所惊诧,因如今的赵山岗与他之前所认识的赵山岗相比确有了很大不同。 “什么?你曾离家游历?” “五年前我曾离家游历三年,但无法与哥哥从军千里相比,至远只去到了邕州,虽区区数百里,却也使我得以见闻些许天下之广阔。” 赵山岗很是惊喜,当即问道,“听青兰说我们这里属侯州地界乃大汉江山,北方则是楚国与大唐,当真如此?” 柳东河愣了下,暗道哥哥竟然连这些都不记得了,“确是如此,且在楚国与大唐的北方,还有富饶的蜀国以及中原大地最为强盛的大周,甚至据说大周北方还有更加强大的大辽……” 不问还好,这一问赵山岗更糊涂了。 汉,楚,唐,蜀,周,辽……怎么差了几百上千年……不对!! 猛地一下,赵山岗转过弯了,他愣了片刻,随即详细梳理了一番自己所了解的历史,试探问道,“在此之前,可否是大唐统一了整个天下?” “正是,据闻大唐王朝之强盛乃亘古未有,其中太宗皇帝更是足以比肩秦皇汉武之千古帝王,奈何天道轮回,再强盛的王朝亦有终结之日,只是叹息天下自此陷入纷乱,苦了我等寻常百姓……” 随着柳东河的慢慢道来,赵山岗终于知道了他如今所处的朝代,是唐朝灭亡到宋朝建立之间的一段历史时期,叫五代十国,是个大乱世。 “如今是何年月?大汉皇帝又是何人?都城位于哪里?” “如今乃大汉乾和十二年,都城则在据此千里之遥的兴王府,至于皇帝,无论何人想来亦是昏庸荒淫之徒,否则世间何以如此民不聊生……” 赵山岗询问了一番,但柳东河知道的也不多,不过他根据自己的了解与分析也大体弄明白了件事情——他如今所处的这个大汉江山,应该五代十国中的南汉,而他虽然对这段历史有所了解,但对南汉却几乎一无所知。 柳东河走后,赵山岗趟牛棚上琢磨了许久,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此时只是一个山野村夫,莫说眼下很多事还弄不清楚,即便都弄明白了又能怎样呢,这个天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说……将来都姓赵? 第七章 当那个村夫显露自己的时候 自打两天前顾二等人的尸体被吊挂于祠堂前的老槐树下,整个村子便陷入了激流涌动的气氛之中,所有人都满腔热血,似是早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勇无畏惧是好事,不过在悬殊的实力差距面前,所谓的勇气与热血并无多大意义,所以这几日赵山岗头疼的很,因他始终未能想出比较周全且有把握抵抗伏桑山的计策。 早饭依旧是四碗稀粥,二妮仍如每天一样粥刚端上来就咕噜咕噜喝完了然后眼巴巴看着别人的碗,赵山岗也还是像每天一样喝了几口,然后把剩的半碗推给了小丫头。 “没脸!”阮青兰啪地一下拍开二妮脏乎乎的小手,把粥碗又推给了赵山岗,瞪眼道,“每日只吃那几口,自己身子如何不知道?” 赵山岗又把粥碗推给了泪眼汪汪的二妮,倒不是他不饿或是多么心疼小丫头,只是几日来的压力让他实在没胃口。 “我吃饱啦,喏,小妹吃吧,阿爹也吃。” 大妮把自己剩的半碗粥推给二妮,把赵山岗的粥碗给他推了回来,最后这小丫头还装模作样地伸了个饱饱的懒腰,看得赵山岗呵呵直乐。 “东河不是送来米了,今后多放些。”赵山岗看着稀稀的饭粥道。 前两日柳东河等人去县城买了八石米回来,给村中参与此次反抗之事的四十三户均发了十五斤,余下的作为后备保障,而本来柳东河是打算给他们家多分些的,但被赵山岗拒绝了,并叮嘱此事务必要人人平等。 “眼下村子命运未知,你又不必像他人一般每日耗费体力,尽量省些吧。”阮青兰把自己的半碗粥推给了大妮。 赵山岗明白她的意思,“放心吧,以后我活着就不会让你们娘仨饿肚子。” 阮青兰愣了下但并未说什么,转口道,“老爷子药没了。” 赵山岗嗯了声,见阮青兰一直盯着他,解释道,“一来家里没钱了,二来如今已来不及去县城抓药,三来老爷子岁数到了,加之卧床多年,如今的身子与喝药与否已无多大关系了……” “阿爹,爷爷昨日说他快死……” 啪! “胡说什么!” 刚刚张口的二妮被阮青兰狠狠打了一巴掌,小丫头委屈的眼泪立马就劈里啪啦落下来了,大妮赶忙过来哄小妹,可她也不明白阿娘为何如此生气。 打完二妮的阮青兰身子僵了僵,随后也没说什么,径直去北屋给老爷子喂饭了。 赵山岗叹了口气,他知道阮青兰刚那一巴掌实际上是打给他和她自己的。 …… 几日来赵山岗一直在琢磨计策,还未去看大家的训练情况,于是下午,他与柳东河一同出了门。 村前祠堂外,炎炎烈日之下,陈朽木正领着四十来名汉子两两一组训练搏斗,所有人均汗如雨下喊声洪亮,而三具已腐烂发臭的尸体仍吊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 “怎么样,不错吧?”一身汗水的陈朽木笑呵呵过来道。 柳东河点点头,经过几日的训练,大家光看气势便比最初时强了许多,不过他见赵山岗一直未作声,问道,“哥哥觉得如何?” 赵山岗仍旧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群莽汉抡圆着膀子互殴。 半晌后,他指着前方的人群问,“那个……还有那个叫什么?” “小个子叫叶云,大块头叫祝大柱。” 陈朽木得意道,“山岗兄弟好眼力,这二人无论身手箭术均是所有人中最出众的,一打二甚至一打三绝不在话下!” “叫他们过来。” “叶云,大柱……” 赵山岗看着身前的两个年轻人,叫叶云的小个子眼神又黑又深,而那祝大柱的眼睛很清很亮,这与刚刚二人的搏斗方式也很吻合,一个凶狠一个刚猛,这并非训练出来的,而是本能或叫天性。 “听陈大哥说,你们二人身手和箭术均非常厉害?”赵山岗乐呵呵看着二人。 “嘿嘿,比柳大哥陈大哥及聂大哥还差些。”大块头祝大柱嘿嘿道。 “那是你。”小个子叶云冷淡道。 赵山岗笑着点点头,“那比我这个半废之人如何?” “啊?”俩人都一楞,村中都知道赵山岗曾从过军,也知他为何退伍还乡,更知道他这几年身子越发糟糕,甚至有说其已命不久矣,这叫他们如何回答。 “来,一起上,让我看看你们的能耐。”赵山岗活动了下腿脚道。 这回不光叶云和祝大柱,柳东河与陈朽木也愣住了,而赵山岗并不理会众人,“怎么,害怕被我这个废物打的满地找牙?来!上!别让我觉得你们连个废物都不如!” 赵山岗这番话说的有些歹毒,一旁的柳东河眼神闪了闪,拦住了本欲出言劝阻的陈朽木,然后对叶云和祝大柱道,“那便让哥哥检验下你们的身手,切记点到为止,不可伤了彼此!” 柳东河虽这样说,但实际上他也不明白赵山岗为何会弄此一出,不过自打赵山岗失忆以来他也确是感觉不但性情变化了许多,其身体似乎也比之前好转了些,更主要他相信赵山岗不会无故放矢。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里禁得住如此讥讽,得到柳东河的准许后,祝大柱一字废话也没有,直接朝赵山岗扑了过去,且未见其留了多少余力。 祝大柱虽块头很大,但速度却不慢,拳头眨眼间便到了赵山岗面前,看得所有人均替赵山岗吸了口凉气,甚至祝大柱亦有些后悔太过冲动了,当即便收了几分力气。 然而,在所有人以为赵山岗即将倒在当场时,他的右手竟直接抓住了祝大柱的拳头,同时他左手成拳狠狠打中了对方腹部,随即趁着对方吃痛躬身之际,他左手又迅速抓住了祝大柱的肩膀,紧跟着他抓着对方拳头的右手猛力一抻,便听到咔的一声脆响和啊的一声惨叫…… 眨眼间,祝大柱的一只胳膊被赵山岗卸掉了。 祝大柱青筋暴起,大吼一声,全然不顾瘫软的右臂再次向赵山岗冲来,而这次他没留任何余地,沙包般的拳头带着风声直奔对方面门而去,只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过程和结果,祝大柱的另一条胳膊也眨眼间被卸掉了。 嘶~ 眼前一幕发生的太快也太出乎意料了,以至于除祝大柱之外所有的人都傻在了当场,直到叶云低吼一声朝赵山岗冲去,惊呼声才从人们口中传出。 见到刚刚一幕的叶云,上来便用了全力,而灵动敏捷的他一开始并没有暴露自己的攻击,直到与赵山岗近了身,才迅猛挥拳打向了他的腹部。 叶云的动作很快,可赵山岗反应更快,几乎在前者挥出拳头的同时,他已收腹躬身做出了闪躲,然而没想到叶云这一拳竟是半实半虚,眼见攻击落空,他立刻调整身体,挥拳打向了赵山岗面门。 这二连击不但真假难辨且速度很快,叶云自信哪怕陈大哥与聂大哥都必然中招,结果赵山岗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在前者挥出第二拳的时候,他已顺势蹲下了身体,紧接着他肩膀一沉,双脚发力,然后就见叶云飞出了两米开外……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均目瞪口呆。 “好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柳东河喊住了欲再次冲上去的叶云,惊叹道,“本以为哥哥近些年身体虚弱,未曾想……哥哥今日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啊!” 赵山岗并未说什么,先去帮祝大柱上好了胳膊,然后看了眼柳东河与陈朽木,最后转身对着所有人道,“怎么了?都很震惊是么?” 人们大都还未缓过来,赵山岗冷声道,“我比你们更震惊!!” 这一句冷斥一下子把大家拉回了神,赵山岗一脸严肃,“我知道你们这几日很拼命,你们头上的汗水,身上的伤痕,都是你们拼命的证明,可这就是你们拼命的结果?” 赵山岗厉声说完,只见他抄起旁边石碾上的弓箭,朝远处吊着三具尸体的麻绳就是嗖嗖嗖三箭,然后便见三条绳子应声而断,三具尸体溅起一片尘土。 啊??!! 在一阵惊呼过后,全场死一般寂静。 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若刚才是震惊,那此刻便是惊恐了! 赵山岗无视大家的反应,指向叶云和祝大柱,“他们二人是你们中身手最好的对吧,结果却连我这个废物都不如,他们如此,你们又是什么?又凭什么在这里自以为是?” 赵山岗面若寒冰,“你们喊着反抗伏桑山,可你们知不知道贼人比我们强大多少倍?比我这个臭废物厉害多少倍?眼下的你们拿什么去反抗?勇敢?无畏?一腔热血?我看除了白白送死,你们狗屁都不是!” 赵山岗这番话说的很重,若换做一炷香之前所有人都会愤怒,但此时无一人出来反驳,甚至不少人都低下了头,包括刚刚被教训惨的祝大柱,而叶云则一直面无表情。 “山……” 陈朽木觉得赵山岗说的实在有些过了,再说下去定会影响大家的士气,不过就像刚刚一样,他才开口就被柳东河拦住了。 “我今日说这些并非想打击你们,更不是为了抹杀你们的付出,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们的敌人很强大,我们没有一丝可以松懈得意的本钱,我不希望你们到了与贼人拼杀时才知道自己的弱小,我更不想见到我们的热血染红贼人嘲笑的嘴脸……” 赵山岗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过,“从今天开始,我希望大家能够把每一回合的搏斗、每一根射出的箭矢均当做你们的生死一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快速强悍起来,才能具有斩杀贼人的实力,而不是被贼人杀掉……我相信我们最终能够战胜贼人,我也期待着当赶走贼人那天,你们每个人都能活着……” 赵山岗最后这番话说的很平静,但却将所有低着头的人说的抬起了头,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叶云也像其他人一样眼中放出了光彩。 而赵山岗身后,柳东河笑着拍了拍陈朽木的肩膀,后者深深点了点头。 第八章 雨至风未歇 午后的阳光透着慵懒,大妮哄着二妮在院子里活泥巴,阮青兰在屋前给老爷子洗尿布被单,赵山岗趟在牛棚上晒太阳…… 眼见半月将过,一家人看似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可实际上阮青兰与俩孩子已几日没出过家门了,甚至整个村子如今已见不到一个老弱妇孺在外面乱逛。 “哥哥为何眉头紧锁?”赵山岗不知入神想什么呢,柳东河来了。 “没事。”赵山岗回过神。 柳东河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坐下来道,“前几日哥哥在训练场着实震惊了我等,且观哥哥近些日子气色越发好转,可是身子有所康复了?” 赵山岗点点头,死而复生已半月有余,他身体确实好转了很多,其恐怖的恢复速度甚至连他自己都惊诧不已,但毕竟之前的他久病多年,气血堵塞,肝脏衰竭,即便能够康复如初怕是也得时日良久。 而说到身体好转,除了他自己最了解的自然是阮青兰,不过后者一直也未显得太过喜悦,甚至这几日都没怎么搭理他,当然其中原因赵山岗很清楚。 “身体终见好转,为何不见哥哥喜悦之情?” “还要怎样喜悦?” 柳东河干笑两声,失忆之后赵山岗的种种表现确让他越发看不懂,就像前几日的训练场之事,他之前曾见识过赵山岗的箭术,并非多么精湛,可为何其抱病几年后箭术非但没有退步,反而忽然间变得出神入化了? 实则匪夷所思!难道其此番失忆……实乃上苍眷顾? “怎么了?”赵山岗看他表情有些怪异。 “没。”柳东河回过神,“哦对,壕沟已挖好,哥哥去看下?” “好。” 二人从牛棚下来,正要出门,赵山岗突然道,“往来县城最快需多久?” 柳东河没太明白,想了下道,“我们之前来回四日是因买了许多米,若轻身上路且沿途顺当两日便可,另外,如今村子有伏桑山两贼人遗留的烈马,若骑马来回一日足以,不过骑马赶往必将经过伏桑山,万一……” 赵山岗点点头,犹豫了下,躬身道,“东河兄弟,我有一事相求……” “哥哥这是哪般!”柳东河一头雾水,赶忙扶起他,“哥哥怎还与我如此见外,有事说来便是,我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赵山岗没再多说,回身喊道,“把老爷子药方拿来!” “啊?”正在屋檐下洗被单的阮青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然后慌忙起身,一边胡乱擦着手一边跑去屋里拿来了药方。 赵山岗接过药方便和柳东河出门了,后方的阮青兰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呆立了许久,最终眼里闪出了点点晶莹。 …… 村西头的壕沟长宽四丈深两丈,虽为预备方案但赵山岗也格外重视,因除了以备无患之外,届时贼人万一绕道从村西面闯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会中此埋伏,这道壕实为村子的一道安全屏障。 此时壕沟已挖好,聂石正带着大伙在下面掏水,“赵大哥觉得如何,到时在下面埋上桩刺,定然万无一失!” 听到聂石这番话,赵山岗皱了下眉,他看了眼柳东河,然后道,“无须桩刺,里面的水也不必掏了,下面弄满泥浆便可。” “为何?” 大伙都没太懂,桩刺可直接要了贼人的命,可泥浆只能起到限制作用。 “桩刺疏密难以把握,桩刺过密无法有力杀伤贼人,过稀则将存在几分偶然,如此深壕,泥浆效果远大于桩刺。”赵山岗解释道。 实际上赵山岗此番解释并无太多道理,而大伙也确是不太信服。 “山岗哥哥所言甚是。” 柳东河站出来道,“大家知晓此处为防患未然之用,如此一来便以稳妥为好。另外我需再次重申,此番反抗之事我虽为首领,但一切具体事宜均已山岗哥哥为主,大家定当谨记!” 虽然前几日赵山岗的身手和箭术震撼了所有人,但若说在村中的威信及影响力他仍远不及柳东河,就像此时大家的反应一般,而这也是他坚决推辞当首领以及没有把握抵抗伏桑山的根本原因。 柳东河一番安排之后大家便各自去忙了,“聂老弟,你即刻动身赶往县城抓几副药,速去速回,不可耽搁!”说着,柳东河把药方和所剩的最后六百文钱递给了聂石。 “劳烦聂老弟了。” “赵大哥请放心,最迟后日晌午我必定赶回!” 看着匆匆离去的聂石,赵山岗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他这个人最抵触的便是欠人恩惠,最忌讳的则是感情用事,但死而复生以来他却不知怎么了,就像他不知为何竟会拜托柳东河去给他家那位将死的老爷子抓药……这不是真实的他。 “对了,哥……” “先说说桩刺的事。”赵山岗打断道。 柳东河明白他在说什么,解释道,“若对贼人只擒不杀确是难以向大家交代,而眼下最紧要的便是不能影响大家情绪,进而此事我打算待擒下贼人之后再与大家解释,而壕沟今日方才完成,我尚未来得及告知聂老弟。” 赵山岗看了看他,“你也不赞同留贼人活口吧?” 听得此话,柳东河面色一滞,随即坦诚道,“我之前虽与哥哥提及,但或许哥哥仍不甚清楚,其余贼人尚可,但那洪仁豹之于伏桑山实在太过关键,之于我等此番反抗亦太过致命,若不将其杀之实则后患无穷!” 赵山岗面沉似水,沉默良久,“我说两件事。” “哥哥请说。”柳东河赶忙道。 “第一,此番反抗之事,你是具体实施者,我是具体谋划者,任何决断哪怕再小的事,若你我之间无法做到毫无保留的坦诚相待,那我们不可能战胜比我们强大数倍的贼人。” “哥哥,实……” “第二,此番反抗我并非不可或缺,并且有时会影响到你的判断,若你不能做到完全信任以及执行我的决策,那此番反抗我便不再参与,我并非意气用事,望你仔细思量一番。” 赵山岗这番话说的很平淡,柳东河却立刻躬身道,“是我考虑欠周,还请哥哥见谅,我亦保证今后绝不会再发生此番之事!” 赵山岗慢慢将柳东河扶起,看了他半晌,“我并未有丝毫责怪之意,只因事关你我身家性命,是才这般谨小慎微。” 说着,赵山岗顿了下,“我在此可与兄弟言明,依我之计策虽无法确保战胜贼人,但若出了差池,我定率先丧命于贼人刀下。” “哥哥……” 柳东河满脸羞愧之色,赵山岗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我理解兄弟心中顾虑,但正因那洪仁豹对伏桑山如此举足轻重,我们擒下之后才不可动其分毫。” 柳东河没太懂,赵山岗解释道,“试想,届时我们若杀了洪仁豹,贼人必将不顾一切前来攻打村子,而我们与贼人实力相差悬殊,如何抵挡的住?” 这点柳东河自然也想到了,但他们既然决意起身反抗,这便是必将面对之事,难道说擒下洪仁豹之后再将其放了? “那哥哥的意思?” “此番反抗我们乃被动一方,具体事宜需根据届时情形而定,这也是我之前无法与你解释为何不能杀洪仁豹的原因,但大致策略为与其周旋,只要洪仁豹在我们手里,贼人便多半不敢冲动行事。” 柳东河自个琢磨了会儿,最后拱手道,“今后一切,全听哥哥差遣!” 赵山岗笑笑没说什么,柳东河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深深点了点头。 …… 接下来的两日,所有关于反抗之事的准备均按着计划进行。 柳东河与陈朽木曾数次来让赵山岗前去看看,但除了村西头的深壕以及几处地窖之外赵山岗均未过问,并非说其余事宜不重要,而是身为决策者,他需要前后思量的东西太多,没精力也不可能所有事情均身体力行。 夜,很静。 俩孩子已睡着了,阮青兰因聂石又买来了药,正在北屋给老爷子喂药,赵山岗躺在院子牛棚上,吹着阴湿的风,望着漆黑的天…… 呆滞的目光中,赵山岗似乎在想很多,也似乎什么都没想,就像这无尽的黑暗,无论他如何望眼欲穿,能看到的只有脚下,甚至连脚下都看不清楚,而若想见识远方,他唯有迈步向前,一路黑暗,一路迷茫。 或许这就是夜的作用,让人清醒,让人冷静,也让人孤独。 亦或许这与夜无关,因为有的人生来孤独。 “要下雨了,回屋歇息吧。”阮青兰出来喊道。 赵山岗嗯了声,但并没有起身的意思,阮青兰张了张嘴最后默默回屋了。 风越来越大,漆黑的天地间越来越潮湿,终于在棚里那头老黄牛的一声低叫之后,黑夜中响起了淅沥之声,赵山岗淡淡道,“畜鸣夜雨至,雨至风未歇,凶兆。” 回到屋子,大妮二妮呼呼睡的香,阮青兰也睡着了,赵山岗轻轻脱衣上床进了被窝,生怕弄醒了阮青兰。 死而复生半月有余,每天夜里赵山岗都是如此这般,而除了阮青兰睡觉时无意间与他的身体接触之外,他从未碰过一下如今的这位娘子。 窗外雨声沥沥,屋内呼吸渐渐。 赵山岗刚闭上眼,熟睡的阮青兰翻身搂住了他。 这些日子赵山岗已习惯了,阮青兰睡觉特别不老实,总是翻身蹬被的,于是他跟每天一样轻轻抬起阮青兰的胳膊想要放过去,但却没抬动。 赵山岗愣了下,又试了次,仍没抬动,反而阮青兰胳膊搂的更紧了,整个身子都紧紧贴在了他身上。 感受着那温热的呼吸和柔软的身体,赵山岗轻咳了声,“好好睡吧。” “我是你娘子。”阮青兰未睁眼,也仍搂着他。 这一幕对如今的赵山岗来说很是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呢,就见他身子猛地一下僵住了,其神色也跟着一阵变换。 阮青兰也感觉到了他的异常,赶忙睁眼道,“怎么了,可……啊!!!” 话刚说一半的阮青兰突然惊呼了声,因她感觉到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正顶着她的小腹,而已为人妻的她自然清楚那是什么,关键是她家阿郎久病多年,身体早已不举了,可此时竟然…… 窗外风声渐歇,雨水拍打着房檐,阮青兰低着发烫的脸蛋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翻过了身去。 赵山岗深呼了口气,感受着身体下方的反应,嘴里不知无声说了句什么。 夜已深,雨渐停,星光闪现夜空,点点映照床沿。 “明日当心些。” “嗯。” “睡吧。” “嗯。” 第九章 为什么不带祖传匕首 天色蒙亮,俩孩子还在睡,老爷子在北屋神神叨叨,两口子一同起来,阮青兰去院里打水烧火,赵山岗牵着牛出去了。 太阳渐渐爬上山岗,雨后的村子迎来了点点暖意,赵山岗回来时俩孩子已起来了,饭粥也已好了,“快吃,一会儿凉了。”阮青兰坐下来道。 二妮见今日饭粥比平时浓稠许多,小丫头高兴的手舞足蹈,吧唧吧唧吃的满脸都是,而阮青兰竟少见地没有出言训斥。 大妮一直很懂事,看着饭粥担心道,“阿娘,家里米不多,都吃完了以后怎么办呀?” “瞎明白,快吃!”阮青兰瞪眼道。 大妮知道再多说肯定得挨骂,于是小丫头机智地看向她爹,结果阿爹就知道呵呵乐也不帮她说话,最后她也只好闷头吃饭了。 “吃不下啊?”赵山岗看了眼一直没吃的阮青兰。 “没。”阮青兰端起粥碗道。 赵山岗乐呵道,“你不说了我曾征战沙场么,如今就几个毛贼,放心吧。” 阮青兰没吱声,低头一点点吃着粥。 吃完饭没一会儿,陈朽木聂石和叶云祝大柱四人来了,阮青兰和俩孩子都出去之后,赵山岗开口道,“均布置妥当了?” 聂石点头道,“十六头牛均已埋伏在顾婶家,尾巴上爆竹也已系好,届时若贼人不中计,哥哥一道手势我便立刻引爆放牛。” 陈朽木接着道,“依你刚刚所说,此时村口至西头壕沟沿途两侧埋伏的弓手已增至二十人,壕沟处变为了十人,绳索滚木等亦准备就绪。” 赵山岗点点头,又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道,“若贼人中计,东河家那边我多半无法及时赶到,万一进展不顺或出了什么差池,陈大哥与聂老弟这边又援助不及的话,东河家那边人手定然不够……叶云大柱,你们不必同我在村口等候了,即刻去东河家听他安排!” “是!” “好!” 经过上次的事,叶云和祝大柱对赵山岗都非常服气,也是赵山岗提议将他们二人列入此番反抗的核心人物,一是赵山岗这两个年轻人比较赏识,二是他们的主要人手确实不够,尤其待擒下贼人之后。 叶云和祝大柱离开后,赵山岗又前后思索了一番所有细节,直到村中传来锣鼓喜庆之声,他和陈朽木聂石起身出了屋子。 “山岗!” 三人刚出大门,阮青兰从屋里跑来递给了他一把幽亮无柄的匕首,“老爷子刚不知哪来的力气叫喊着把盒子打翻了,估计是想让你带着。” 这把匕首一直放在北屋老爷子床头的木盒里,阮青兰之前跟他说过,这把匕首是他们家祖传下来的,他曾经从军时也曾带在身边。 “不用。”赵山岗看了看匕首,“替我跟老爷子说放心。” 赵山岗走了,阮青兰在原地仰头望天良久,直到大妮的训斥和二妮的哭声传来,她才转身回院锁死大门,然后拽着两个孩子进屋了。 …… 村东口,赵山岗坐在土包上,把玩着手中的铁钎。 按柳东河等人所说,伏桑山距村子六十余里,沿途还要去其他村子收取平安钱,贼人大多在下午到来,但此番并非通常情形,且事关反抗成败,不可有一丝疏忽,所以赵山岗一早便来此等候。 日头渐高,赵山岗望着前方的崎岖山路,若此番能够顺利擒得贼人,那村子接下来便要正面应对伏桑山,以卵击石的胜算在哪里呢?究竟该见机行事还是孤注一掷? 踏踏踏——哒哒哒—— 驾!驾!驾—— 踏踏踏——哒哒哒——驾!驾!驾—— 赵山岗的思绪被一阵喧嚣之声拉回,他起身望向前方路林,在一阵阵泥土飞溅的嘶鸣声中,七八个手握长刀、身骑烈马的贼人正朝这边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那位洪三爷——洪仁豹。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顾大婶家院子里埋伏的聂石,见到赵山岗的“起身”暗号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手中紧握着火折子,只要一见赵山岗抬起右手,他便立刻引燃爆竹开门放牛。 “洪三爷!洪三爷!洪三爷……”赵山岗拼命摇手呼喊。 “吁~~” 一阵泥水中,洪仁豹等人策马停下,他本人并未开口,而是身后一名左脸有道长疤的贼人冷冷道,“何事在此叫喊?” 赵山岗先是看了眼这名刀疤贼人,随后唯唯诺诺道,“回洪三爷,今日恰逢东河大哥成亲,村中如此大喜之事,加之昨夜下了些雨水,顾二哥与张三大哥李四大哥未想到洪三爷一早便会到来,于是情喜之下便多喝了些,此时正醉倒在床无法前来,而东河大哥又实在不便分身,便让我在此恭迎洪三爷!” 赵山岗这番话虽有漏洞但也在情理之中,而洪仁豹也确实听到了自柳东河家方向传来的的锣鼓之声,但却见他未有丝毫反应,场面突然寂静下来。 此时,赵山岗心中很是忐忑。 因并不像柳东河等人所说那般轻易,他从未认为洪仁豹会百分百中计,而这种不动声色又心狠手辣的人最是难对付,因他完全不知对方在想什么,进而无法做出适时的对策,只能被动地等待结果。 “上马。”洪仁豹突然开口,指着自己的马冷冷道。 “啊?”赵山岗愣了愣,随即赶忙躬身道,“小的不敢!洪三爷等人策马当先,我跟在后面一路跑过去便是了。” 洪仁豹冷漠无言,赵山岗只好颤颤巍巍地迈腿上马,但因心惊胆战加之腿脚笨拙,连着数次均半途摔了下来,看得其余贼人哄笑不已,而洪仁豹始终面无表情。 “洪三爷,小的……啊!!” 赵山岗正想说他实在太过笨拙,结果刚张口便被洪仁豹猛地拽上了马,而包括洪仁豹在内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在赵山岗被拽上马的一瞬间,他袖中的铁钎刚好滑进了裤腿中。 “洪…三…洪三……” “驾!” 砰! 赵山岗在马背上哆哆嗦嗦的一句话还没说出来,洪仁豹猛地一踢马肚子,然后便见赵山岗从马上惨烈摔下,洪仁豹等人则一溜烟朝柳东河家去了。 赵山岗从泥土中爬起,眉头深皱着。 他不了解洪仁豹的行事作风,进而不清楚刚刚洪仁豹究竟在试探什么,但显然这个洪仁豹很是多疑,不知柳东河那边能否扛得住? 第十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柳东河家在村子中间,因其祖上数辈均为村中族长,房屋院落不谈,其家境在村中亦是最为宽裕,否则何以每次贼人前来均酒肉招待。 此时,柳东河家门口锣鼓声声,院中更是欢喜连连,但随着一阵冰冷马蹄声的出现,门口的锣鼓与院中的欢喜顷刻间戛然而止。 洪仁豹并未立刻下马进院,他撇了眼门口刚刚敲锣打鼓此时瑟瑟发抖的四人,又看了看院里刚刚欢天喜地此时同样瑟瑟发抖的两桌人,最后瞅了眼刚刚在举杯敬酒此刻正连忙走来的一身新郎装扮的柳东河。 “未能亲身前去恭迎,还请洪三爷勿怪!”柳东河跑出来躬身道。 “无妨。”洪仁豹面无表情。 “多谢洪三爷!”柳东河面露感激之色,“哦对了,顾二哥与张大哥李大哥刚刚情喜之下多喝了几碗,此刻正于后院酣睡。” “顾二何时这么大胆子了,敢在你家醉酒。”洪仁豹看着他道。 柳东河一阵干笑,“我与顾二哥之间虽有所不快,但如今顾二哥尽心为洪三爷效力,我岂会又岂敢对顾二哥心存歹意,想来顾二哥对此亦很是清楚,否则怎会如今日这般开怀畅饮。” 柳东河这番话说的倒也坦率,听得洪仁豹点了下头,柳东河随即道,“洪三爷与众兄弟路途劳顿,快快请进,酒宴早已备好。” 洪仁豹翻身下马,不过与以往不同,这次他留了两名贼人在外面看守烈马。 随着洪仁豹等人进院,瑟瑟发抖的两桌人齐齐哆嗦着退出了院子,而直到所有乡亲全部离开,柳东河长长舒了口气,只因这一环是他们此番计划中风险最大的,若洪仁豹将乡亲们留下,那他们多半凶险了。 洪仁豹等人坐下,他看了看桌上的酒肉,又看了看红囍贴窗的屋子,“既是成亲之喜,为何不见新娘?” 柳东河尴尬一笑,通常成亲之日新娘拜堂之后便不再见客了,当然洪仁豹这么说了,他便立刻回屋搀来了一身大红、披着红盖头的新娘,“洪三爷,这便是我家娘子。” “掀开。”洪仁豹说。 柳东河这下显得有些为难,红盖头只得洞房花烛时才可掀开,可见洪仁豹冰冷的眼神他又岂敢违背,于是叹一口气,掀开了新娘的盖头。 新娘子约莫十六七岁,与村中大多姑娘一样肤色黝黑,模样也较为普通,但一双眼睛却很是水灵,加之今日稍作装扮,看起来倒也有些可人。 “洪三爷!”新娘有些害怕又有些害羞地躬身问候道。 洪仁豹点了下头,这新娘他有些印象,确是村中之人,随即他拿起桌上的酒坛倒了三碗,“恰逢大喜之日,我敬酒一碗。” “多谢洪三爷!!” 柳东河受宠若惊,当即端起两碗酒,递给新娘一碗道,“我与娘子及全村乡亲,感激洪三爷与伏桑山众兄弟守护村子平安!” 柳东河说完便与新娘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洪仁豹却并未喝。 “咳咳……咳咳……咳咳……” 新娘喝下酒后便一阵猛烈咳嗽,柳东河面露愧色道,“洪三爷莫怪,娘子不胜酒力且前两日染了病,我且将她扶回去歇息。” 看着柳东河与新娘进屋,洪仁豹转头道,“你俩,去后院看看。” “是!”之前那名刀疤贼人与另一名麻脸贼人应声而去。 而进了屋的柳东河与新娘,迅速打开柜子上早已备好的两份药粉,借着温水喝了下去。 随后新娘一脸担心地边张嘴边对窗外比划着什么,柳东河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最后从柜子中拿出把短刃藏于靴中后迈步出去了。 就在柳东河迈步出屋之时,刀疤贼人与麻脸贼人已到了后院。 二人推门进屋,见床榻上鼾声如雷地趴睡着两个人,不是应该三个么,麻脸贼人奇怪了下,而屋内光线昏暗又看不清模样,“嘿,老三,老四……” 二人边喊着来到床前,酣睡的两人仍毫无反应,麻脸贼人心道这是喝了多少啊,可就在其摇头感叹之时,麻脸贼人忽然神色一凝,他发现此二人的体型不对! 啪! 就在麻脸贼人发现异样之时,身后的屋门突然关上了。 常年刀口舔血的生涯,让麻脸贼人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危险,可就在他欲挥刀防卫之时,竟见那刀疤贼人自身后将他死死抱住。 与此同时,原本在床榻上酣睡的两人骤然而起,竟是之前被赵山岗调来的叶云与祝大柱,只见祝大柱以粗布死死捂住麻脸贼人的嘴,叶云则以短刃狠狠刺进了麻脸贼人的心口…… 在后院发生这一幕之时,柳东河家大门口正有三名男子自东边走来。 三人正是赵山岗陈朽木和聂石,就见他们慢吞吞走着,且似乎并未看到门口看守烈马的两名贼人,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 然后恰巧不巧地,在三人经过两名贼人身边时,赵山岗笑骂着推了下陈朽木和聂石,然后便见这二人一个趔斜撞向了两名贼人。 “眼……” “活……” 别人在里面大吃大喝,他们却在这儿看守烈马,正心中抑郁的两名贼人当即便要破口大骂,可他们各自只说出了一个字,便分别被陈朽木与聂石捂住嘴的同时抓着他们的脑袋猛力一扭,在两声清脆的颈骨断裂之声响起后,两名贼人瘫软了下去…… 而此时的院子中,柳东河从屋里出来,见桌上酒菜仍丝毫未动,赶忙询问道,“洪三爷与众兄弟怎未开怀,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洪仁豹未吱声,反问道,“成亲之事为何如此忽然?” 柳东河恭敬道,“不瞒洪三爷,我与我家娘子早有情谊,只因娘子守孝一直未能成婚,而前日孝期终过,又恰逢今日大吉,我与娘子便迫不及待办了婚事,亦未敢因此小事烦扰洪三爷及伏桑山众兄弟。” 洪仁豹仍面无表情,正要再次张口,见那刀疤男子自后院回来了,“三爷,张三李四还有那顾二确喝的大醉,此刻正在酣睡。” “麻六呢?” “去茅厕了。” 洪仁豹显然对刀疤男子很是信任,点点头便未再多说,随后便见他拿起了酒碗,而桌上其余贼人亦随之酒肉畅饮起来。 呼~ 看着大吃大喝的众贼人,柳东河深深呼了口气,其间一切莫再谈,在他们即将暴露的最后时刻,洪仁豹终于中计了。 “三爷,酒菜有……” 正大口吃喝的刀疤男子忽然惊呼,可话未说完,便倒在了桌上。 见此一幕,正把酒欲饮的洪仁豹目光骤然一缩,杀气顷刻间充斥院落,然而迟了,他还未来得及抽出长刀,便与其余贼人一般瘫倒在了桌子上。 第十一章 为首者,责任也 按赵山岗的安排,这些日子村中共挖了三个地窖,均是半间屋子大小,分别在村前祠堂外、村东聂石家房后以及村西叶云家院里。 地窖自然是用来关押贼人,而此番算上洪仁豹贼人共来了七个,其中被他们杀了三个,所剩四人则以一二一之数分别关于三个地窖中。 此时,叶云家院子的地窖中,两盏油灯静静燃烧,赵山岗陈朽木、叶云祝大柱四人默然而立,他们身前是个以四根粗木桩贯穿固定的大铁笼,铁笼里昏迷着一个嘴巴被烂布塞满、手脚被枷锁固死、全身被麻绳捆绑的鹰钩男子。 自县城买来那迷药他们事先试过,大约两个时辰便会醒来,可此时已近三个时辰了,看来柳东河为了保险起见加了些计量,但是眼下时间紧迫,若洪仁豹再不醒来,便会影响赵山岗接下来的安排了。 “去试试。”赵山岗将袖中的铁钎递给祝大柱。 祝大柱过去扎了几下洪仁豹的大腿根,没反应,赵山岗示意用力,祝大柱加了些劲仍毫无反应,赵山岗示意再用力……眼见血水顺着铁钎流出来了,终见到洪仁豹的眉头微微皱了下。 大约半炷香时间,洪仁豹幽幽醒来,他的第一反应是挣扎,第二感应是观察,第三反应是看向赵山岗等人,神色毫无慌惧,眼神寒若冰窟。 赵山岗对洪仁豹的反应并不意外,有的人性情只是流于表面,有的人则深入骨髓,而洪仁豹显然属于后者,这样的人无论善恶敌友,他其实都比较欣赏。 赵山岗走到铁笼前,慢慢蹲下来,扯掉洪仁豹嘴里的烂布,“洪三爷不想说些或问些什么?” 洪仁豹未开口,面无表情。 赵山岗也不在意,把玩着手中的铁钎,“我现在可以杀了你。” 听得此话,洪仁豹竟破天荒地笑了下,但仍未说话。 赵山岗也笑了笑,洪仁豹开不开口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正要起身,又想起道,“半月前被你抓走的那个叫燕子的姑娘,还活着么?” “你说呢?”洪仁豹戏谑地看着他。 赵山岗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起身与陈朽木叶云出了地窖,祝大柱则留下来看守,哪怕洪仁豹已绝无可能逃脱。 回到屋子,赵山岗用早已备好的笔墨写了张纸条,然后将纸条与自洪仁豹衣服上扯下来的一块布料一同卷系在箭矢之上,递给叶云道,“速去速回,切不可太过靠近贼人寨门。” “赵大哥放心!”叶云接过箭矢道。 其实祝大柱箭术要比叶云稍好且气力更足,但叶云骑术要比祝大柱好些且性情更加谨慎,隧为此番前去给贼人报信的最佳人选。 大门口,看着叶云骑马离去,陈朽木忍不住道,“为何非要报信于贼人?且如此匆忙,我们如何来得及防备?” “此为化被动为主动。” 时间紧迫,赵山岗也未多作解释,“我先去东河那里,你去聂老弟那边看下情况如何,稍后我们去东河家商议防备之事。” …… 村前祠堂外,此刻村中大部分参与反抗之事的人都在这里,不是大伙想在这儿,是柳东河不准他们去找赵山岗。 而此时大伙竟见赵山岗来了,轰地一下围了上去,个个怒目圆瞪憋得满脸通红。 赵山岗自然明白大伙的意思,这也是眼下他最为担心的,因擒下洪仁豹等人之后,大家的情绪要比他预想的激烈,“大家仍是不解,为何不杀了贼人?” “没错!” “对!为何不杀?!” “贼人杀害村子多人,我们岂能饶过他们……” 赵山岗一开口,场面瞬间乱做一团,愤怒的情绪的充斥着所有人。 “喊什么!” 柳东河从地窖中出来,看了眼被团团围住的赵山岗,对其露出惭愧与无奈之色后道,“为何不杀贼人,我已与大家解释过了,若……” 赵山岗抬手打断了柳东河,他此刻已很清楚,眼下局面并不怪柳东河,是他之前低估了村子对贼人怨恨,此番情形若让柳东河强行抑制,终不得人心且存在诸多隐患,而若不能妥善解决,后果不堪设想。 他沉默半晌,开口道,“大家无论如何都要杀了那洪仁豹对吧?” “对!” “没错!” “杀了贼人!杀了贼人……” 赵山岗示意大家且听他说,“贼人已落入我们手中,随时可将其杀之,但伏桑山众贼人即将倾巢来攻,我们眼下最为紧要的是如何进行抵御,大家切不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赵山岗顿了顿,继续道,“我与东河能够体会大家的心情,我们又何尝不对贼人恨之入骨,我在此向大家承诺,待击退贼人,便杀了洪仁豹,以告慰村中死去冤魂!” 赵山岗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加之村子眼下的情形,再加上大家清楚赵山岗在此番擒得贼人过程中的作用,所以这番话之后,大家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了下来,可是作为代价,赵山岗接下去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这不怪大家,大家的情绪可以理解。 这是赵山岗的责任,因为他是首领。 这边安抚好了大家,赵山岗和柳东河进了地窖,此处关押的是那名刀疤贼人,此时对方已醒来,但未如洪仁豹那般被关于铁笼,亦未有任何捆绑束缚。 “这便是赵山岗赵大哥。” “这便是我之前与哥哥所说的吕荣兄弟!” 柳东河给两人简单介绍了下。 “赵大哥,久仰!刚刚东河还与我说起,此番若非赵大哥算无遗策,恐难以顺利擒下洪仁豹!”吕荣敬佩道。 “吕兄客气了。”赵山岗谢道,“此番若非吕兄,我等谈何成功。” 这个吕荣是柳东河当年离家游历时结识的,二人一见如故情谊深厚,后来柳东河回了乡,吕荣则机缘巧合加入了伏桑山,而柳东河所知晓的伏桑山及三位首领之事,也均自吕荣处得知。 实际上一开始思虑计策之时,赵山岗并未将吕荣计划在内,只因他完全不了解,不过柳东河再三甚至以性命为其担保,加之若除去吕荣一环计策确有明显疏漏,赵山岗才最终答应,而事实证明,这个吕荣确值得信任。 “刚刚洪仁豹已醒来,他全然不信我们敢动他,我想确认一下,洪仁豹与那洪仁熊的兄弟情义是否至深无比?”赵山岗直接道。 “确是!”吕荣劝诫道,“赵大哥,洪仁豹绝不可轻动,否则洪仁熊定会不顾一切,届时村子绝无抵抗之力!” 看来吕荣刚刚也听到了赵山岗在上面那番话,不过此刻再说这些已没了意义,他转问道,“关于那位上官二首领,能否详细说来?” 吕荣想了想,“此女子来历颇为神秘,我亦只知其三年前随洪仁熊来到的伏桑山,此女子善于计谋,且行事果决冷静,洪仁熊及伏桑山上下均对其很是敬佩,其可怖之处犹在洪仁豹之上。” “听东河说,此女子与洪仁豹不合?” “没错,此事伏桑山上下尽人皆知,但究竟为何却无人知晓。不过据私下传,洪仁豹曾欲强暴二首领,但这位上官女子武艺高超竟不在洪仁豹之下,二人大打出手,最终洪大首领及时赶到才得以制止。” “二人是否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自然,据传上官二首领曾因此欲离开伏桑山,洪仁熊倾之以情才最终将其挽留。” 赵山岗没再问,思量良久,“洪仁豹可否识字?” “识得,洪仁豹之所以身手了得,均依赖其年少时曾跟随一位侠士修炼武艺,期间亦习得些许文墨。” 赵山岗点点头,起身道,“委屈吕兄暂且在此歇息,若所料不差贼人天黑之前必将到来,时间紧迫,我与东河且去商议抵御之事。” “赵大哥如此见外,可是仍不与我当做自家兄弟?”吕荣笑道。 赵山岗笑了笑也未多说,与柳东河一同离开了。 …… 二人到了柳东河家,陈朽木与聂石已在等候了,另外还有那个假扮新娘的姑娘,而这姑娘也非外人,乃是聂石的妹妹,叫聂竹。 “怎么回事?” 赵山岗一进来,便见聂竹的脸上、手上、胳膊上、脖子上……全身都是密密麻麻的红疙瘩,模样甚是恐怖。 “竹子体血异样,每当饮酒便会如此。”聂石虽说的淡然,却是满脸的心疼之色,他与小妹自小相依为命,小妹便是他在这世间的全部。 “无大碍吧?”赵山岗慎重道。 “放心吧山岗哥哥,过几日便好啦。”聂竹俏皮道。 赵山岗笑着点点头,正题道,“两个贼人怎么样?” “均是贪生怕死之辈,一醒来便跪地求饶,若不是哥哥交代,我真恨不得一刀宰了他们!”聂石满脸鄙视道。 “此二人对我们很是重要,务必严加看守,不可大意!”赵山岗叮嘱了句,然后便不再作声。 “嗯。” 交代完两个贼人的事,大家便都看向赵山岗,不过后者却在那儿沉默不语。 “山岗……”陈朽木忍不住道,“叶云此时差不多已到了伏桑山,眼见贼人倾巢将至,我们究竟如何抵御?” 赵山岗仍未言语,起身在屋里一圈一圈来回走着。 “既无周全之计,为何还叫叶云去……” “陈大哥!” 陈朽木本就对给贼人报信有些异议,此时见赵山岗这般模样便忍不住开口,但话到一半便被柳东河沉声喝止了。 寂静的屋子里,时间一点点过去,陈朽木等人心中亦愈发焦急,眼见一切均来不及了,可赵山岗仍旧在那儿低头踱步,最后连柳东河都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他终于道,“抵御贼人,我一人前去。” 第十二章 以卵击石的胜算 “抵御贼人,我一人前去。” 等了半天竟来了这么一句,听得柳东河等人都懵了,赵山岗解释道,“我们之于伏桑山宛若蝼蚁,若与其正面刚之,一人与全村并无差别,而此番若想逼退贼人,唯以智取之,即是如此,最好便由我一人前去。” “不可!山岗哥哥你这是白白送死!”聂竹阻止道。 “竹子说的对,反抗贼人乃全村之事,怎可让赵大哥一人冒此凶险!若赵大哥坚决如此,我便与你一同前去!”聂石也反对道。 “还有我!”聂竹跟着举手。 “确是如此,山岗兄弟不可独自前去,若实在无法,我们便与贼人拼了!”陈朽木虽刚刚有些急躁,但此时亦决然而起。 “哥哥,此番确是太过凶险!”柳东河也不赞同。 赵山岗怎会不知其中凶险,否则他何以如此犹豫。按他原本的打算,是想凭借洪仁豹与伏桑山周旋,甚至在必要之时将其放了,但由于事后大家的仇恨情绪超出预估,以至洪仁豹不得不杀,他也只能放弃原本的计划。 关键是他对此变故准备不足,眼下已来不及做出最得当的举措,唯有铤而走险,赌一把洪仁熊的性情及其对洪仁豹的感情,而这其中最大的变数,或许是那位上官女子,所以他才与吕荣那般详细询问。 “便是这样了,不必再说!”赵山岗坚决道。 几人都一脸担心地欲言又止,最后柳东河道,“哥哥有几成把握?” “若无绝对,一成与九成并无分别。” 时间紧迫,赵山岗当即安排道,“我且去找洪仁豹,东河你去与吕荣兄弟交代一番,之后直接将其带去叶云家便可,陈大哥与聂老弟安排大家去村口埋伏,陈大哥负责弓手,聂老弟负责其余人,切记以隐匿为主,攻击为辅……” 一切交代完几人各自而去,赵山岗到了叶云家地窖,祝大柱坐凳子上瞪着洪仁豹,后者在铁笼里闭眼趴着,他进来也没任何反应。 “怎么样?” “你们走后便一直这副德行。” 赵山岗端着笔墨来到铁笼前,蹲下来扯掉洪仁豹嘴里的烂布,后者也随之睁开眼,眼神仍旧寒若冰窟,“我很好奇洪三爷此时在想什么?” 洪仁豹不吱声,赵山岗自顾自道,“我猜啊,洪三爷此时应在想洪大首领何时率众前来,其次是被解救之后如何将我们碎尸万段,但惟独未想我们既然敢起身反抗,便敢杀了你。” “那杀了便是,何须如此废话。” “洪三爷是在威胁我么?” 洪仁豹冷笑不言,赵山岗说,“若杀了你,我们确是无力抵抗洪大首领的怒火,但若放了你,我们同样无力抵抗洪三爷的报复,我们实在左右为难,洪三爷以为我们该如何是好?” 洪仁豹看着他,赵山岗低头慢慢磨着墨,“我们无论如何亦不愿与伏桑山为敌,此番只为求得一条活路,若洪大首领承诺不再来村子收取平安钱,且洪三爷能够保证对此番之事不与追究,那我们届时便放了洪三爷,但若你们伏桑山不让我们活,那我们便能杀一个是一个。” 赵山岗将磨好的笔墨放进铁笼,“我们已派人前去伏桑山报信,相信洪大首领很快便会率众到来,为证明我们并未杀你,只好劳烦洪三爷书信一封。” 洪仁豹看着身前的笔墨,他心中清楚,虽然赵山岗此时这般说,但难保当他写下书信之后便将他杀了,这多半是对方的缓兵之计。 赵山岗看着久久未动的洪仁豹,“正如我们不相信洪三爷一般,洪三爷不相信我等亦属正常,但同样如我们没有选择一般,洪三爷此时亦是如此。” 赵山岗所说确为实情,但洪仁豹仍未反应,赵山岗也不见着急,就在一边耐心等着,良久之后,终见洪仁豹提起了笔—— 【我暂且无事,哥哥见机行事便可】写完,洪仁豹犹豫了会儿,又加了一句,【此番之事并无复杂,哥哥独自决断足以,不必听那上官无罪】 赵山岗接过信看了看,他有些意外,因若换做他是洪仁豹,这封信他也会写,但绝不会这样写。看来他有些高估这位洪三爷了,但对那位传说中的上官女子,他心中则越发谨慎起来。 …… 在洪仁豹写信之时,六十里外的伏桑山上杀气腾腾。 山寨大堂外,二百余名贼人整装待发,大堂之中,七八名贼人头领正激烈争吵,最上方一名样貌与洪仁豹有几分相似、但体态肥胖的男人焦急愤怒地来回踱步,他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根箭矢,一块布料以及一张纸条。 “大哥,还等什么!我们即刻便杀向那牛洼村……” “大哥,二首领已在路上,估计马上便回了……” “大哥稍安勿躁,还是等等二首领……” “还等个屁啊,谁知那娘们何时回来,万一三首领有所不测怎么办……” 下方头领们脸红脖子粗地争吵着,上方焦急踱步的洪仁熊终忍耐不住,拿过椅子上的长刀愤怒道,“走!随我前去相救三弟!踏平牛洼村!!!” “二首领回来了!” “二首领回来了……” 洪仁豹正要动身,便听一阵喊声从外面传来,片刻后,一名手持长剑、容貌秀美的青衣女子走了进来,此女子便是伏桑山的二首领上官无罪,此刻她一身风尘,显然是匆忙赶回的。 “二妹你可算回来了,快看看。” 上官无罪接过纸条,【洪仁豹在我们手上,牛洼村】 上官无罪皱了皱眉,又拿起桌子上的布料和箭矢看了看,“何人送来的?” 洪仁熊克制着心中的怒火,“来人射下此箭便逃了,但看清了那人所骑确是三弟的青鬃马。三弟今日一早带人前去这牛洼村收取平安钱,以三弟等人的身手,多半是中了计。” 上官无罪叹了口气,她早就劝过洪仁豹收敛一点,给各个村子留条活路,但洪仁豹根本不听,且每每在村中毫无顾忌地大吃大喝,如今终于出事了。 “二妹觉得如何是好?” “主动前来送信,起码在我们前去之前,洪仁豹应无性命之忧,但事无绝对,需立刻前往牛洼村,其余一切见机行事。” “好!”心急如焚的洪仁熊早已忍耐不住,“走!随我……” “等等。”上官无罪说道,“依眼下来看,确是那牛洼村擒了洪仁豹,但如今青水崖对我们虎视眈眈,为以防有诈,不可倾巢而出,且时间紧迫,便由我与大哥率四十烈骑赶往,其余人等留守山寨。” 洪仁熊要倾巢而出一是怒火冲天,二是人多势众更能震慑那些刁民,但二妹所说不无道理,且四十烈骑已足以,若三弟少了一根汗毛,他必将血洗牛洼村! …… 在贼人数十烈骑凶猛下山之时,赵山岗正在叶云家练习书法,只见桌子上满是写满字迹的纸张,且均是同一内容,但字体均有所差异。 一遍又一遍,一张又一张,之前赵山岗以为写得一手好字很难,但此时他发觉写得一手烂字更难,不知多少遍了,他仍未将洪仁豹那蜘蛛爬般的字迹模仿出来。眼见就剩最后一张纸了,极度聚精会神的赵山岗终于写出了一封令他满意的信,抹了抹满头的汗,心说他不知多久没如此认真做过一件事了。 “哥哥……” 柳东河押着嘴里塞着烂布、全身五花大绑的吕荣来了,赵山岗将他嘴里的布拿掉,歉意道,“委屈吕兄了。” “赵大哥不必见外!”知道洪仁豹关在院子地窖中,吕荣压低着声音,但其实被洪仁豹发现与否如今已无所谓了,“听东河说,赵大哥欲一人前去智退贼人,万万不可,那洪仁熊性情暴躁,赵大哥如此做法与送死绝不差别!” “不是还有那位上官二首领呢么。” “可如今事关洪仁豹,且万一她未一同前来……” “放心吧。”赵山岗不再多说这事,拿起桌子上的两封信,“看看。” 第一封信:【我暂且无事,哥哥见机行事便可。此番之事并无复杂,哥哥独自决断足以,不必听那上官无罪】 第二封信:【我暂且无事,哥哥见机行事便可。此番之事有些蹊跷,哥哥切记独自决断,不可听那上官无罪】 柳东河与吕荣看完信后互相瞅了瞅,又抬头看了看赵山岗,两封信内容虽有所不同,但在他们看来却是出自同一人手笔,毫无破绽可言。 “哥哥这是……” “以卵击石的唯一胜算,便是使石头自行崩裂。” 柳东河与吕荣仍未太懂,赵山岗当前也无法作出解释,而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去给伏桑山报信的叶云终于回来了,只见其狂奔进屋,喘着粗气扯着干哑的嗓子话也说出来。 赵山岗让他喝了碗水,他才一脸焦急地嘶哑道,“赵大哥,我见贼人下山才一路赶回,贼人此番为数十匹烈骑前来,不出半柱香便会到达村子!” 赵山岗有些意外,他以为贼人即便不倾巢而出也至少半数前来,没想到竟如此轻简神速,正要带着吕荣出门,他忽然回头道,“叶云,只你我二人,可敢一同前去抵御贼人?” “啊?”叶云还不知此事,愣了片刻,“有何不敢!” 第十三章 还是叶小子单纯 村东口外一里处,山路狭窄崎岖,两侧丛林茂密,实为偷袭伏击的最佳地点,但此时只有赵山岗一人站立于此。在他后方百米处,手持长刀的叶云押着被五花大绑的吕荣,左侧的木轮车上用草席垫着一具麻脸贼人的尸体。 另外在三人后方百米之外的丛林中,还埋伏着四十余名手持大刀弓箭的村汉,但这只为以防万一之用,且实际上若前方的赵山岗无法逼退贼人,以他们如此匆忙的防备根本抵御不住。 夕阳下,赵山岗望着前方山路,在决定参与此次反抗之事时,他并未料到眼下的局面,倒不是他对其中凶险预估不足,而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以身犯险,而归其原由,人终究还是太容易被环境改变了。 那是细微的,甚至无法察觉的变化,直到当你不知不觉却接二连三做出曾经抵触、厌恶甚至难以想象的事情时,才会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与曾经不同了。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人留不住的除了容颜,还有心境。 踏踏踏踏踏—— 哒哒哒哒哒—— 喧嚣弥漫的尘烟中,冰冷肃杀的气息席卷而来,赵山岗于山路中间动也不动,淡然地望着前方数十烈骑汹涌而至。 尘烟自山林间消散,一方疑惑于对方为何只一人在此,一方默默看着对方最前面为首的二人,而目光更多的是落向右侧那名非常貌美的青衣女子。 “来人可是伏桑山洪大首领与上官二首领?”赵山岗喊道。 洪仁熊怒火冲天地正要开口,旁边的上官无罪示意他冷静行事,接着上官无罪观察了一番两侧丛林,确认此处未有埋伏之后,她看了看对方后方远处的二人以及木轮车上的尸体,最后目光落回眼前之人身上,“你是何人?” “我啊,牛洼村的,洪仁豹就是我擒住的。”赵山岗说完这句话,对面数十道冰冷的目光齐齐向他射来,而他视若无睹道,“我们也是没办法,但凡你们伏桑山能给村子一点活路,村子也不敢对伏桑山及洪三爷有丝毫不敬。” “速速放了三弟,否则我立刻血洗村子!”洪仁熊怒道。 赵山岗笑了笑,“洪大首领不必出言威胁亦不必当我等是傻子,我们既然敢起身反抗,便无惧一死,而若这便放了洪三爷,你们岂会放过我们。” 镗—— 洪仁熊踢马上前,汹涌的怒火喷薄而出,“放人!否者村子鸡犬不留!!” 长刀寒光闪闪地架在赵山岗的脖子上,后方叶云与吕荣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赵山岗却依旧淡然自若,“洪大首领杀我比踩死只蚂蚁还简单,不过我想提醒洪大首领,你敢杀我,村子就敢杀了洪仁豹。” 洪仁熊双眼通红,自打伏桑山立寨以来,还没人敢如此威胁他。闪闪的长刀在落日下映出斑斓色彩,鲜红的血顺着赵山岗的脖子滴滴流下,空气压抑的令人窒息。 “大哥,莫冲动!” 上官无罪开口劝阻,半晌后,双眼血红的洪仁熊收回了的长刀。 赵山岗面无表情,心中却长出了口气,无分你我,命如草芥,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接近死亡了,而比这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任人鱼肉的无助感,只有强者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你们想怎么样?”上官无罪开口道。 “一条活路。”赵山岗说。 “好!只要你们放了洪仁豹与山寨其他兄弟,我们伏桑山便对此既往不咎,且以后不再来村子收取平安钱。”上官无罪当即道。 赵山岗看了眼她,笑道,“我自然相信上官二首领,但洪大首领与洪三爷怕是会翻脸不认人吧,届时村子血流成河谁来替我们主持公道?”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洪仁熊一再压制着胸中怒火。 “很简单,我们并不相信你们伏桑山,若让我们放了洪仁豹,那村子必须要有自我防备的实力。” “何意?” 赵山岗看了看二人,“五十石米,五十把刀,五十张弓,五百只箭,二百两银子外加十五匹烈马——换洪仁豹及其余人。” “你……” “大哥!!!” 上官无罪赶忙拉住了怒不可遏的洪仁熊,冷声道,“若我们不答应呢?” 赵山岗淡淡道,“我们杀了洪仁豹,你们踏平村子。” “你以为我们非救洪仁豹不可?” “你们可以不管他死活。” “你赌的是全村百姓的性命,后悔还来得及!” “我们的命不值钱。” 上官无罪深深看着眼前之人,寂静下来的空气中气氛越发凝重。 对上官无罪而言,对方太过狮子大开口了,所提条件足以换得数百条人命了,这几乎是他们伏桑山无法接受的条件,且若他们答应了,对方得到如此大量的刀弓钱粮及烈马之后出尔反尔怎么办? 突然,随着一声长剑出鞘,只见上官无罪自马背跃然而下,寒光点点的剑锋直奔赵山岗的咽喉而去,而后者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生死一刻间,上官无罪手中的剑在赵山岗咽喉前骤然停住,此时见她面色凝重,沉默半晌道,“三十石米,三十把刀,三十张弓,三百只箭,一百两银子,十匹烈马!” “五十石米,五百只箭,其余可依上官二首领。” “好!”上官无罪立刻答应,但随即又道,“其余尚且还好,五十石米数量太过巨大,我们一时间无法拿出,三日后此时我们前来,而这期间你们不可动洪仁豹及其他人分毫!” “好!”赵山岗同样立刻答应,也同样转口道,“我需提醒你们,这三日你们不可轻举妄动,不可偷袭村子,若村中有一人受到伤害,我们立刻杀了洪仁豹!” “好!”上官无罪答应道。 赵山岗不再多说,朝后面招了下手,叶云随之推着木轮车上被五花大绑的吕荣和麻脸贼人的尸体过来了,“为表诚意,我们先将洪三爷最信任的属下放了,而这麻六是我们此番在不得已之下杀的唯一一人,其余人均安然无恙。另外为让洪大首领安心,我们请洪三爷写了书信一封,以证明我们并无加害洪三爷之意。” 赵山岗亲自给吕荣松绑,并将怀中书信递给了上官无罪。 上官无罪将书信递给洪仁熊,洪仁熊看过信后先是松了口气,随即皱了皱眉,然后便见他一边将书信放入怀中一边对上官无罪道,“确是三弟笔迹,信中说他暂且无事,叫我们见机行事便可。” 上官无罪点点头,看了眼麻六的尸体,对吕荣道,“大家确都无事?” “回大首领二首领,我只与王三刘七关在一处,他们二人确平安无事,其他人并未见到亦并不知晓。”吕荣说完,便满眼愤怒地瞪向赵山岗,“若洪三爷有何不测,我拼去性命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赵山岗淡淡道,“洪三爷的安危,取决于洪大首领与上官二首领。” 洪仁熊冷冷看着他,“三弟若有任何差池,我必将血洗村子!” “洪大首领请放心,洪三爷的命便是我们的命。” “回山!” 暮色黄昏下,看着数十烈骑呼啸而去,赵山岗闭上眼慢慢呼吸着,一旁的叶云则是满脸兴奋与不可思议,赵大哥究竟与贼人说什么,为何贼人汹汹而来却又溜溜离去了,“赵大哥,你究……” “速速召集所有人,准备应对贼人偷袭!”赵山岗睁眼道。 第十四章 这样的一个妻子 村东口,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山岗。 一人便将贼人两位首领及数十烈骑逼退了,大家无法想象赵山岗是如何做到的,这比之前他在训练场给大伙带来的震撼更加不可思议。 赵山岗无暇顾及大家的反应,只是简单解释了一番便开口道,“贼人虽暂且离去,但实为他们的缓兵之计,夜里定会偷偷前来相救洪仁豹。东河,现在我们共有多少人?” “刚好五十,若除去此刻看守洪仁豹的大柱以及看守另外两名贼人的二壮与春山,眼下算上哥哥共四十七人。”柳东河说道。 赵山岗点点头,他仔细查探过,村东口虽比村西口宽敞些,但可进村途径仍很是狭窄,山路两侧不过一里,于是安排道,“即是偷袭,贼人便不会大举前来,现将大家四人一组分为十一组,其中四组横向埋伏于南侧山林中,五组埋伏于北侧山林中,每组相隔十丈便差不多,剩余两组则随时待命以备不时之需,而因贼人可能分散偷袭,两侧之间不可互相支援,具体人员分组东河来安排……” 柳东河将所有人逐一分了组,因赵山岗说将祝大柱也算进去,最终分组的结果大体为聂石与祝大柱带领道路南侧四组,陈朽木与叶云带领北侧五组,柳东河则带领剩余两组负责全局指挥,赵山岗的话需要休息。 一切安排好后,天色已见黑,因大家都饿一天了,晚上还要通夜防备,赵山岗便让大家先回去吃饭了,并交代吃完饭去叶云家集合。 “贼人不会趁此功夫前来吧?”柳东河有些担心道。 “贼人虽愤怒焦急,但毕竟事关洪仁豹,行事不会太过鲁莽激进,否则今日便不会离去,我猜测贼人会先回山寨商议一番,多半在深夜时分到来。” 柳东河点点头又道,“哥哥并未在村西口做任何布置,万一贼人绕道……” 赵山岗一直很欣赏柳东河的心思细腻,所以具体事宜交由柳东河他也比较放心,“贼人若想自村西口而来,需绕道二百余里,而眼下贼人并没有足够的时间,至少今夜不必担心村西口……” 二人一路说着,柳东河先回去吃饭了,赵山岗则直接去了叶云家。 叶云先一步到家的,他和祝大柱一样,爹娘死的都早,家里就光杆一个,他正要抱柴烧饭呢,赵山岗来了,喊道,“别做了。” “啊?”叶云抱着柴火有点懵。 “现做哪来得及,和大柱去我家吃,你们嫂嫂肯定做好饭了。”赵山岗说。 “可……” “可什么可,吃饱了才有力气杀贼人!” 赵山岗说着进了地窖,与之前来一样,祝大柱直勾勾瞪着洪仁豹,后者闭眼在铁笼里趴着,“得了,赶紧和叶云去我家吃饭,具体事情叶云与你说。” 祝大柱可比叶云那小子耿直多了,一听不用在这儿无聊看守了,乐乐呵呵就出去了,然后马上又跑了回来,“赵大哥,我若走了,谁看守这贼……” “刚不说了么,事情问叶云。” “哦,嘿嘿。” 俩小子去吃饭了,赵山岗慢步来到铁笼前,“洪三爷不会睡着了吧?” 洪仁豹睁开眼,面无表情,眼神冰冷。 赵山岗扯掉他嘴里的烂布,沉默了会儿,“洪大首领与上官二首领刚刚率数十烈骑来了,然后又走了,此时差不多已回到了伏桑山。” 洪仁豹皱了下眉,死死盯着他。 赵山岗弯身坐下来,淡淡道,“洪仁熊救不了你,那上官无罪或许有机会能救你,但你不相信她。这点上,你不如你哥。” 洪仁豹深皱着眉,但仍未吱声。 赵山岗自顾自道,“你这个人心狠手辣沉默寡言,性情冷漠行事谨慎,这些在我看来均是长处,我且有些欣赏。但你太多疑了,又太自以为是了,这两点有其一尚且还好,同时存在则非常致命,这便是你落得如此下场的原因。” 洪仁豹只是死盯着他,赵山岗随意道,“你应该已经意识到了吧,也没什么,谁都会死,早晚的事,况且你杀过多少人自己都不记得了吧,应该会料到这么一天,我只是觉得你死的有点憋屈,便唠叨这么两句,若你也能像有些人一样死而复生的话,别忘了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洪仁豹始终未说什么,那双冰冷的眼睛盯了赵山岗许久,忽然道,“吕荣是你们的人对吧?且我若所料不错,你们此时应该已将他放了?” “洪三爷果然精明。”赵山岗笑道。 洪仁豹自顾自点了点头,然后苍凉一笑便闭上了眼。 大家吃了饭陆续到来,看着所有人满眼仇恨又满脸期待的样子,赵山岗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将洪仁豹交给柳东河等人后便回家了。 …… 家里。 阮青兰在屋里烧火做饭,二妮在院里哭,大妮在旁边有些气恼地哄着。 “阿爹!!” 二妮一见赵山岗回来,抹着眼泪扑到了他身上。 “谁又欺负二妮了?”赵山岗帮小丫头擦眼泪,然后越擦越多。 “阿爹,祝大个还有那个叶黑子刚刚来家里把饭粥都吃光了,呜呜~哇哇~” “好啦,别哭了,阿娘不是又在做了么!” 俩丫头一个特别伤心地哇哇哭,一个气呼呼的又什么办法。 赵山岗乐呵呵揉着俩丫头脑袋,“大妮说的对,吃光了再做便是,家里不还有些米呢么。二妮也不哭了,等下次见着那两个臭小子,看阿爹不好好收拾他们!” “还得让他们把米还回来!” “呃,对!必须把米还回来!一粒都不能少……” 因昨夜下了雨,柴火湿不好烧,赵山岗进屋便见阮青兰蹲在灶坑边拿木板使劲扇着,扇得满脸是灰,“咳咳,咳咳,咳咳……饿了吧,很快便好了。” “没饿,别扇了,多呛啊,慢慢烧吧。” “咳咳,咳咳,一天了还不饿,先进屋歇着,咳咳……” 饭粥好了,与今早一样特别浓稠,二妮还是高兴的活奔乱跳,不过小丫头吃着吃着又想起了刚刚饭粥被别人吃光的事,然后豆子大的眼泪又劈里啪啦下来了,然后赵山岗又乐呵呵的一顿安慰。 阮青兰洗了脸坐下来,见赵山岗一点没动,“吃啊,凉了。” 眼下要前后琢磨的事太多,压力也很大,赵山岗实在没胃口,“不饿。” “吃不下也得吃,要不身子哪受得了!” “没事,你吃吧。” “什么没事,有事就迟了,快吃……” 赵山岗苦笑,终还是端起了碗。 四口人慢慢吃着,大妮瞄了瞄一句话也不说的爹娘,机灵道,“阿爹,刚刚大柱哥哥来说阿爹一人便吓退了贼人,阿爹好厉害!可是……阿娘听了却不见高兴,阿爹你问问阿娘为何不高兴呀?” 赵山岗心道忘叮嘱那俩小子别乱说了,不过这事本来便瞒不住,看了眼低头吃粥的阮青兰,板脸道,“谁说你娘不高兴了,再乱说,当心你娘揍你。” 阮青兰在俩孩子眼中显然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虽然此时什么都没说,但赵山岗这番话一出,大妮撅了撅小嘴便老老实实吃饭了。 以往吃完饭,赵山岗就去牛棚上躺着了,今天少见地来了北屋,阮青兰正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给老爷子喂药,不过老爷子仍旧时不时就一阵咳吐,然后阮青兰便帮其把嘴擦干净,然后再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喂。 “老爷子越来越不好了。”阮青兰喂着药说。 赵山岗嗯了声,从他半月之前第一眼看到,便清楚他家这个老爷子快不行了,而如今这老爷子已进入生命最后的倒计时了。 “那天,我当真以为你不会给老爷子抓药了。” “我当时确是不想。” “那为何又想了?” “哪有那么多为何。” 阮青兰给老爷子擦了擦嘴,慢慢扶其躺下,轻轻给盖好被子,“以后莫再像今日这般冒险了,若实在无法,便不要让我与孩子知晓。” 赵山岗看了看她,叹了口气。 第十五章 无间之舞(一) 将时间稍稍倒回,在村子杀了洪仁豹之时,洪仁熊等人回到了伏桑山。 山寨大堂中,洪仁熊血红着双眼,刚刚被大骂了一顿的头领们声也不敢吱,唯有上官无罪来回踱步思索着计策,“二妹,你究竟是何打算啊?” 上官无罪又思索了会儿道,“深夜派人去救洪仁豹。” 如此情形之下,若是其他人说出这话洪仁熊早便破口大骂了,此时则耐心道,“那杂种不是说了,若我们轻举妄动便会杀了三弟,冒然派人前去,顺利救出三弟则好,可若出了什么差池怎么办?” 上官无罪解释道,“大哥放心,我看那村汉并非莽撞之人,他这般说只为威慑我们,他们清楚一旦杀了洪仁豹的后果。所以只要我们不大举前去,不冒然屠杀村民,不触碰他们的承受极限,即便我们的人被发觉了,他们也绝不敢杀了洪仁豹,是而我才以缓兵之计争取三日时间。” 洪仁熊想了想确是如此,三日便是三夜,时间尚且充足,对方亦只是一群山野莽夫,他们派人潜入村子将三弟救出想来并非难事,而救出三弟之时,便是他血洗那牛洼村之时,否则难消他胸中怒火! “不过为以防万一,那村汉所提条件我们仍需准备。” 提及此事洪仁熊便怒火中烧,一群蝼蚁竟敢与他讲条件,不过所谓的准备则全然无妨,一来多半用不上,二来即便交出去了,待换得三弟归来,那些无知莽夫以为仅凭几十把刀几十张弓便可抵抗他们伏桑山了? “叫吕荣、山魁和大坤。” “大首领,二首领,各位大头领!” 吕荣与两名壮汉进来,因吕荣在山寨也是个小头领,加之很得洪仁豹信任,再加上眼下的情形,大家对他的态度尚且还好,均点头回应了下。 洪仁熊率先怒道,“吕荣,三弟此番前去带了六人,加上张三李四,以你们的身手,究竟是如何被那些村夫擒下的?” 吕荣面露惭愧之色,“回大首领,今日三爷我等到达那牛洼村,恰赶上一个叫柳东河的村汉成亲……因未见张三李四,三爷当时有所怀疑……吃下酒肉后不久,我便感到一阵眩晕……麻六因与我自后院回来途中去了茅厕,并未中得迷药,想来是在孤身反抗之时被那些村汉杀了……” 吕荣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番,洪仁熊气的大骂不止,上官无罪则听的面色沉重,能凭此巧计擒得洪仁豹,那些村汉不可小觑,“今日那是何人?” “那人在村中并不突出,我只知叫赵山岗,有个无比丑陋的疯婆娘,其家中是否还有爹娘儿女则并不清楚。而依我猜测,此番反抗之事多半是那柳东河蛊动的,村中其余之人绝没有这等威望与胆识。”吕荣说道。 上官无罪皱了皱眉,那叫柳东河的她并不知晓,但今日那村汉在她看来并非寻常之辈,“吕荣兄弟一直跟随洪仁豹前去各个村子收取平安钱,对那牛洼村要比山魁和大坤熟悉许多,能否即刻画出一张详尽地图?” “自然。” “笔墨!” 吕荣随即画了一张地图,确是非常详尽,甚至连村子东西南北的距离、每条村路的长宽以及一些村户的姓名均做了详细标注,而另外两名贼人根据他们大略的记忆也确认吕荣画的非常准确。 洪仁熊与上官无罪看了看地图,“你当时被关于何处?” “我自昏迷中醒来,便发现与王三刘七一同被关在一个地窖的铁笼中,而他们将我自地窖中带出时蒙住了我的双眼,隧无法确定被关于村中何处。” 吕荣说着,又回想了一番道,“我虽被蒙住了双眼,但根据一路左右转弯的方向和次数以及一路经过的地势与距离判断,我被关之处应在村前位置。” 洪仁熊和上官无罪立刻看了看地图,村前是一片空地,只有一座祠堂。 “能否确定?”上官无罪问。 “无法绝对,多半确定。”吕荣答道。 上官无罪点了点头,因吕荣只与王三刘七关在一起,说明他们是被分散关押,而吕荣等人都被关于地窖之中,洪仁豹则更应如此。而牛洼村那么大,他们对村子又不够熟悉,想要寻得洪仁豹的关押之处很是艰难。 这种情形之下,最得当的举措便是尽可能缩小搜寻范围,而若吕荣被关于村前祠堂附近,洪仁豹的关押之处极有可能也在此处,因其一来便于看守,二来便于相互支援,进而他们的首要目标便是村前祠堂。 当然他们还有另一种办法,便是潜入村子之后,以性命要挟村民说出洪仁豹的关押地点。但此方法风险较大,一来有些村民未必知情,二来知情也未必肯说,若因此出了什么差池导致洪仁豹被杀实在得不偿失,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如此激进。 “二妹觉得应派多少人前去?” “眼下我们对牛洼村的情形不够了解,且我们尚有三夜时间,今夜最好先去试探一番,不必派过多人,主要为查探洪仁豹的关押之处,若查探到了,能救便救,没把握亦不可勉强,且为防激怒村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伤人!” 洪仁熊点了点头,“那派十人前去如何?” 上官无罪摇头,“既为试探,六人便可,三三分为两组,我与吕荣各带二人,于山路两侧密林中分散潜入村子。” 洪仁熊觉得尚可,但随即道,“二妹今日一早便独自前往县城打探青水崖的消息,之后因三弟之事被匆匆唤回,随即又马不停蹄随我赶往那牛洼村,实则太过劳顿疲乏,且如今三弟这般情形,若二妹再出了差池叫我如何是好。今夜二妹便不必亲自前去了,好生歇息一番以待明日之事。” 上官无罪点头,也可,她今日确有些劳累且今夜只为试探,便不与前去了。 “大首领,二首领……”吕荣这时出声道。 “何事?” 吕荣疲惫道,“大首领二首领,想来是那迷药效力太过强劲,我此时仍有些头晕目眩全身无力,以防此番行动因我而败露,今夜是否换做他人前去?” 自打吕荣被放回,洪仁熊与上官无罪确实见他一直虚虚弱弱的模样,之前赶回时还曾险些从马上跌落,而刚刚上官无罪是因过于焦虑忽视了此事,“也好,山魁与大坤虽对牛洼村不甚熟悉但也曾去过,且有如此详尽的地图,吕荣兄弟今夜便安心休养……” 随后洪仁熊亲自安排了具体人选,上官无罪又交代了一番具体事宜,眼见夜色渐深,六匹烈骑自星光之下离开了山寨。 夜色越发深沉,山寨之中除去岗哨大部分人均已入睡,但洪仁熊眼下如何睡得着,坐立不安的他忽然想起了三弟那封信,随即去衣物中取来—— 【我暂且无事,哥哥见机行事便可。此番之事有些蹊跷,哥哥切记独自决断,不可听那上官无罪】 蹊跷……切记……独自……不可…… 桌上烛火闪闪燃烧,洪仁熊微皱着眉。三弟与二妹确有不合,甚至水火不容,但因他的关系,二人尚可相安处之。且他很清楚,二妹绝非卑鄙小人,而三弟虽生性多疑但行事谨慎,即便眼下之事对二妹有所担心,也不应出言如此绝对,但这封信又确是三弟的笔迹无疑…… 啪,啪—— 洪仁熊正迷茫时传来了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吕荣,“何事?” 吕荣见大首领脸色不善,也不敢废话,“此番三爷我等被擒之事,有一细微之处我刚刚未曾言明,特来向大首领禀告。” “说。” 吕荣干咳两声,“大首领,能否屋里说?” 洪仁熊看了眼他便转身回去了,吕荣赶忙跟了进去并将门关好。 “何事如此神秘?”洪仁熊将桌上的信收起来道。 吕荣很是犹豫,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洪仁熊忍不住道,“吞吞吐吐做什么,有事便说,无事就滚回去睡觉!” 吕荣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气道,“我所说之事与二首领有关。” “二妹何事?” 吕荣仍犹豫不决,想说又不敢开口,最后眼见洪仁熊要暴怒了,他终狠下心道,“大首领,今日我在那牛洼村似乎……看到了二首领!” 洪仁熊愣了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说什么?!” 吕荣狠狠咽着口水,颤颤巍巍道,“今日在三爷我等被迷昏之时,我在晕倒之前隐约见一女子自那柳东河家后院缓缓走来,那女子一……一身青衣,手握长剑,模……模样似乎是……是……” 镗—— 吕荣哆哆嗦嗦的话未说完,暴怒的洪仁熊抽出长刀便朝其的砍去,不过在血水飞溅之前终还是忍住了,双目爆瞪道,“说!你是不是被人收买了?!” 吕荣吓的脸色青白,连忙跪下道,“苍天在上,我对大首领及伏桑山忠心耿耿,三爷亦待我如兄弟一般,我怎会陷害与他,我以性命担保,刚刚所说绝无虚假!!” 吕荣说完,见洪仁熊仍紧握长刀、极其阴沉地瞪着他,他又慌忙道,“哦对对,晕倒那一刹那我已意识模糊,那女子虽与二首领很是相像,但我并不敢确定。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由于确是太像,我心中亦有所顾忌,进而刚刚才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今夜前去牛洼村,我怕二首领当真与……” 砰! 吕荣被怒火冲天洪仁熊一脚踹飞,他无比阴沉道,“二妹岂是你以为那等之人!自此刻起不得离开山寨半步,且此事不可再与人提起!滚!” 吕荣这时哪还敢多说,慌忙爬起来退出了屋子。 第十六章 无间之舞(二) 赵山岗和阮青兰昨夜都没怎么睡,赵山岗是压力大睡不着,阮青兰是老爷子一直哼哼唧唧特别难受的样子,她在北屋看守了一夜。 大清早,天高云淡,一脸疲惫的两口子洗了把脸才都精神些了,俩孩子还在睡,阮青兰先做了饭,二人刚吃上,同样满脸疲惫的柳东河来了。 “如哥哥所料,昨夜共有六名贼人分为两队前来欲偷偷潜入村子,其中二人被斩杀,四人被擒获,此时被押在村前祠堂,叶云与大柱在那里看守。” 赵山岗点点头,人数比他预计的稍少,说明伏桑山对于洪仁豹的安危比他想的更加小心谨慎,这是好事,“我们可有伤亡?” 柳东河喝了口水,“贼人异常凶悍,大黑、二平及大山被贼人所伤,另外小英被我们自己人所误伤,不过四人均未伤及内腑,我来之前又去看了下,疗养些时日便可恢复了。” 赵山岗有点意外,半月以来的训练已让大家战斗力有了很大提升,可对方仅来六人便伤了他们三人,犹豫了会儿道,“白天贼人不会前来,大家疲劳了一整夜,回去好好歇息,嘱咐大家定要休息充足,今夜会是一番血战!” 柳东河并不清楚赵山岗为何如此断言,不过自决意起身反抗那一刻起,所有人便已做好了与贼人誓死一搏的准备,随后他见赵山岗未再交代什么,提醒道,“那村东口的壕沟……” “哦对!”赵山岗一拍脑门,思索的事情太多脑袋有点不够用了,“安排村中所有妇女带上镐铲去村东口集合,我去过祠堂之后便过去……” 柳东河走后,阮青兰赶忙把俩孩子叫起来,一边叮嘱迷迷糊糊的大妮照看好爷爷与小妹,一边拿来镐铲准备吃了饭便出门,赵山岗见此说道,“你不必去。” “啊?”阮青兰虽从未过问,但能看出山岗实为此番反抗之事的首领,而她身为山岗的娘子,此时自然要奋力当先,“全村女人都去,我凭何不去?” 这些日子,赵山岗在越发了解阮青兰性情的同时,也发觉他如今这位娘子身体确实不太好,应该是气血虚弱,且时常腰疼的整夜睡不着。 阮青兰不过才二十二岁,如此年轻就痨下了腰病,多半是之前累的,这需要慢慢休养,不能再干太重的活。当然这并不是他不让阮青兰前去的原因,解释道,“你还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此时尚无法确定。老爷子情况越来不好,你先且在家里照看,待晚上将自己洗漱干净,等我消息。” 赵山岗说完,见他有些犹豫的样子,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并未张口。 阮青兰一脸糊涂,可赵山岗也没再说,匆匆吃了饭便出门了。 村前祠堂,叶云和祝大柱等人看守着被五花大绑的四名贼人,一旁还有两名贼人的尸体,见赵山岗来了,叶云又气又无奈道,“一字也不肯开口。” 赵山岗点点头,看了看四个贼人,对最左边的黑脸壮汉道,“叫什么?” 黑脸壮汉怒目圆瞪却不开口,赵山岗随意道,“杀了。” 噗! 赵山岗话音一落,早就忍耐不住祝大柱便一刀砍了下去,一阵抽搐之后,黑脸壮汉砰地一声倒地上了,一双眼睛仍瞪的滚圆。 “叫什么?”赵山岗紧接着问第二个精瘦汉子。 “我呸,有种……” “杀了。” “叫什么……杀了。” “叫什么……杀了。” 根据仍被关在聂石家房后地窖中两名贼人的表现,赵山岗本以为能从眼前这四名贼人口中问出点什么,没想到都这么不怕死,看来都是洪仁熊和上官无罪特地挑选出来的人,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所以赵山岗杀的也很干脆。 祠堂外的老槐树下,叶云祝大柱等人回去歇息了,赵山岗躺在树下的大石头上,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散落,在他凝重的脸上映出点点斑斓。 “太危险了,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赌呢?”赵山岗呢喃了句。 …… 六十里外,伏桑山上。 山寨大堂中,上官无罪与几位头领沉默不语,洪仁熊焦急地走来走去。 按照原本的安排,昨夜前去牛洼村的六人无论能否寻到洪仁豹的关押之处,在天明之前都务必要赶回来,可此刻眼见日上三竿却未看到半个人影。 “大首领……” 派出去查探的人终于回来了,洪仁熊急忙道,“如何?” “回…回大……首领。”一路狂奔进来的矮小汉子大口喘着粗气,“在距那牛洼村十里处的山林中,我们确找到了三虎大头领等人的烈马,随后按二首领的交代,我们隐匿向前寻了八里左右,仍未见人便回来了。” 听得如此禀告,大堂中本就沉闷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沉重,洪仁熊极力压制着胸中怒火,“二妹以为如何?” 上官无罪沉默半晌,“多半被擒下了,亦有可能已被杀了。” 洪仁熊拳头攥的咔咔作想,终忍耐不住道,“走!倾巢前往牛洼村!!!” “大哥不可!” 上官无罪赶忙站出来阻止,“大哥,三虎生死并未确定,即便当真遭遇不测亦已成定局,而我们眼下耽误至极是救出洪仁豹,大哥此时倾巢而去只会适得其反,除非大哥不顾洪仁豹性命了……否则还请大哥冷静!” “还冷静什么!三首领被擒,三虎生死未知,我们这便杀向牛洼村,若那些刁民不交出三首领与三虎,我们便叫村子鸡犬不留!!” “没错!大首领,我们伏桑山何时受过此等要挟!!” “大首领莫再犹豫了,杀向那牛洼村!!” “大首领,事关三首领安危,二首领所言甚是,请大首领冷静行事……” 大堂中炸开了锅,有支持上官无罪的,但多数人已无法忍耐,洪仁熊血红着双眼犹豫良久,最终又看向上官无罪,“那眼下,二妹如何打算?” 上官无罪久未言语,因眼下情形比她预想的复杂很多,就像她想到了此番行动败露的可能,但未曾料到六个人竟一人都没能回来,这说明对方准备周全防备严密,也说明对方一早便看出他们所求三日实为缓兵之计,再联想到对方竟能以那般巧计擒下洪仁豹,再回想那名村汉淡定自若的神情……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极度怀疑洪仁豹是否还活着? 而她之所以仍要劝阻洪大哥,是因她清楚洪大哥对洪仁豹的兄弟情义,进而哪怕洪仁豹多半已遭遇不测,但只要未确定其死讯,她便会尽力而为。 “大哥,我们眼下最好的应对便是不再相救洪仁豹,耐心等待两日之后。届时若他们能够交出洪仁豹则好,若交不出我们再血洗其村。” “什么?!” 洪仁熊几近暴走,眼下若是其他人说出此话他当即便一刀砍了,此刻他只是看着上官无罪,“二妹,我自是清楚你与三弟有所不快,其中原由亦均为三弟之错,但眼下情形,望二妹以大局为重,切莫让我失望!” 上官无罪皱了皱眉,她未想到洪大哥竟会对她说出如此一番话,但她并未说什么,沉默良久,道,“今夜,以三十人为六队分散前去牛洼村,其中四队自村东口尝试潜入,我率两队绕道去往村西口潜入,若遭遇埋伏便大开杀戒,一切以闯入村子为首。进入村子之后,率先赶往村前祠堂,若附近未能发现洪仁豹的关押之处,便闯入村户家中以性命要挟,直到打探出洪仁豹关押之处为止。而若过程中有人以洪仁豹的性命相要挟,除非亲见其本人,否则不必理会。若当真见到洪仁豹,便不择手段尝试相救,但若实在无法,便立刻撤走,以保证洪仁豹安全。” 洪仁熊听完此番安排思索良久,又沉默良久,最后又深深看了看上官无罪,“好!便依此计!二妹务必小心行事!三弟安危便交由二妹了!” 上官无罪叹了口气,“大哥放心,我必倾力而为。” 第十七章 无间之舞(三) 由于时间紧迫且相对宽敞,村东口的壕沟赵山岗只要求六丈长四丈宽,深度尽力而为。而或许是大家都清楚村子正面临生死存亡,也或许是赵山岗有些低估了村中女人们的劳动能力,一上午时间足足挖了三尺深,待下午村中汉子们醒来,在全村男女老少的奋力之下,壕沟在天黑之前挖了近一丈二的深度。 随后大家将壕沟中的水掏干,埋上一早便备好的桩刺,然后又将村西口壕沟上的过板抬过来搭好,最后再铺上绳网树叶予以伪装……本来赵山岗还打算将自县城买来的油毡与火油全部倒入其中,但想了想觉得今夜多半用不上。 夜幕降临,星光洒落山野。村东口,四十六名手持大刀的汉子默然而立。 具体安排交代过了,仍是四人一组,聂石带领三组把守南侧山林,陈朽木带领三组把守北侧山林,祝大柱带领一组把守壕沟,柳东河带领两组应对意外情况,而村西口那边,叶云带领两组伏击贼人,额外多出来的两人则去往村前祠堂埋伏。 赵山岗看着眼前他熟悉的如柳东河聂石陈朽木叶云祝大柱,不熟悉的如二壮春山铁牛大贵三蛋子,还有大部分他叫不上来名字的,在今夜过后,不知能活下来多少。很残酷,但战斗就是这样。 赵山岗上前一步,目光在每个人身上一一略过,“今夜,将是我们此番反抗的生死之战,过多的我不再提,我只想说我们的身后是我们的村子,村里有我们的妻儿老小,若我们抵挡不住贼人,村子将血流成河……大家是否记着我曾在训练场说过的话,我相信我们最终能够战胜贼人,或许我们将为此付出性命,但我们的血将换来我们的村子与我们的家人的平安……” 月光下,大家分散而去,剩下独自一人赵山岗仰望着夜空中的月亮不知念叨了句什么,然后转身回家了。 家里,老爷子在北屋一会儿哼哼唧唧一会儿神神叨叨,大妮哄着二妮玩闹,阮青兰按赵山岗早上出门前说的,已将自己梳洗干净等着他回来。 “阿爹!” “哎呀别烦阿爹,过来!” 赵山岗乐呵呵揉了揉俩丫头脑袋,随后看到阮青兰不禁愣了下,平日里阮青兰跟村中其他妇人一般都是邋邋遢遢、脏脏破破的,可此时特地梳洗一番实有几分标致,怪不得之前那顾二会对其起歪心思。 “这般模样究竟做什么?”阮青兰一见他进来便忍不住道,洗这么干净什么活也不能干,生怕弄脏了,可又不知赵山岗究竟是何意思。 “尚且不好说。”赵山岗没多解释,“走,你和俩孩子随我去村前祠堂。” “啊?”阮青兰糊涂的不行,“去那里做什么?家里没人老爷子怎么办?” “几个时辰便回来,老爷子没事。” “那也……” “走!!!” 赵山岗直接阴沉着脸大吼了声,大妮被吓了一跳,二妮更吓得眼泪直打转,阮青兰也被吼住了,因自打山岗失忆之后,还从未对她们娘仨这般模样。 阮青兰看了看他,最终没再说什么,一家四口出门朝村前祠堂去了。 祠堂外老槐树下的地窖中,之前这个地窖关押吕荣来着,此时赵山岗一家四口在里面,“我出去之后,你将地窖门在里面反锁,大妮二妮去最里面不许出声,你就一直敲地窖门,我不说话,你们不许出来!” 阮青兰此时仍旧很糊涂,但她也预感到了一些东西,“今夜村子是否没有把握抵御贼人?你叫我们娘仨来此,是担心我们遭遇不测?” “哪来这么多废话,按我说的做就行了!”赵山岗说完便出去了,阮青兰眼睛闪了闪,随后让俩孩子去了最里面,她将地窖门反锁后便敲了起来。 夜色渐深,圆月高悬,除了祠堂老槐树下沉闷的砰砰声,整个山野村庄如死水一般寂静,但对整个村子来说,这注定是一个血火滔天的夜,那些在屋窗前流泪的妇孺们,那些在黑暗中隐匿的汉子们,所有人都在紧张着,祈祷着,愤怒着,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没有善恶,没有是非,没有好坏,只为活着。 这是人世间的悲哀,无关盛世烽烟,只不过乱世使其显得更加直白而已。 终于,寂静的夜不再寂静,等待的人们不再等待,随着村东口传来越发惨烈的杀喊声,祠堂外老槐树上的赵山岗也终于拉开了弓箭—— “什么声音?” “啊?” “别出声。” 砰砰砰——砰砰砰—— “似是敲板的声音,好像……前边大树下面!” “地窖?” “快!过去——” 咻!咻!噗!噗! 刚刚从村东口趁乱潜入村子来到祠堂外的三名贼人,还没靠近那声音来源便被一箭封喉了两人,剩下的那名贼人见此突变则反应极快,当即窜进了旁边的草丛,紧接着在一声惨叫之后便没了动静。而过了片刻,两道人影自旁边草丛中出来,将另外两具尸体拉进了草丛。 当然战场并不只有这两处,在柳东河等人在村东口与贼人战斗、赵山岗在祠堂外埋伏贼人的时候,村西口悄然出现了十余名贼人,为首的则是一个身材高挑、手持长剑的青衣女子。 “二首领,仍旧无人。” “哈,那群莽夫果然未料到我们……” “闭嘴!小心埋伏,摸边走!” “是!” 十余人随即分成两队,紧贴着路两侧小心前行。 此时的上官无罪心中有些诧异,她本以为会遭遇强烈抵抗,进而才未将两队人手分开,却未想到竟一路畅通无阻。她并不认为这是高估了对方,多半是村中人手不足,抵挡村东口已然艰难,以至无暇顾及村西口。可即便如此,她仍旧极其小心,因仅凭对方能智擒洪仁豹一点,便由不得她丝毫大意。 眼见进入村子了仍平静无事,而村东口那边的杀喊声仍未停歇,上官无罪即时安排道,“飞鹰,进村后你们直接去村户家中逼问,我们去村……” 咻!咻!咻!咻!咻…… 噗!噗!噗…… 上官无罪的安排还没说完,便见数道箭矢自他们后方的黑暗中射来,在己方有人应声中箭且并无退路之下,她当即大喊,“冲进村!!!” 然而喊声刚刚结束,便又传来砰!砰!砰!砰!砰…… 前方竟然还有深壕!且下面满是桩刺! 贼人纷纷掉落之后便接连传来痛苦的叫喊声,而上官无罪因指挥大家以至动作慢了半拍,在此生死时刻,见其跃身而起,凭借壕沟边缘的几根枯树几番腾跃,竟在箭雨中越过了四丈宽的壕沟,随即消失在了前方黑暗中。 “最该逃的逃了,完成任务!” 叶云等人解决了壕沟中的贼人之后,他将一早便准备的好的火箭高高射向了夜空,随即众人按着赵山岗的交代不再在此把守,迅速前去支援村东口了。 而另一边的赵山岗,在见到夜空中升起的火箭后长舒了口气,只因村西口是他最担心的,而直到此时只有三名贼人闯至他这里,说明村东口那边的情形也未太糟,看来今夜村子是守住了,接下来就看他的最后一步了。 然而,赵山岗貌似失算了。 上官无罪进入村子之后并未去往村前祠堂,而是直接闯入了村户家中。 “说!洪仁豹被关在哪里?” “哇哇,阿娘……” “呜呜~我哪里知晓,女侠,求求你放了二丫吧……” “我再问一次,洪仁豹关在哪里?” “阿娘,阿娘,哇哇……” “呜呜~呜呜~我真的不知,求求你放了二丫,你要杀就杀我吧……” 上官无罪手中长剑抵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女孩的喉咙,她身前跪嚎着一个黄瘦妇人,这已是她闯入的第五个村户家中了,而这些人无论她如何要挟,就是不说洪仁豹的关押之处,最终与前四次一样,她收回长剑转身而去了。 这次上官无罪并未再闯入村户家中,因她实在无法对毫无还手之力的老弱妇孺下手,随后她来到村前祠堂外,立刻便听到了前方大树下传来的砰砰声。 上官无罪并没有过去,隐藏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渐渐地,村东口那边的杀喊声越来越小,但却无一山寨之人前来此地,上官无罪清楚她们此番行动多半失败了,唯一的希望便是她和她前方大树下那越发焦急却又越发无力的砰砰声。 终于,上官无罪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慢慢朝着前方树下而去。 越来越近,上官无罪亦越发谨慎小心,而直到她到了树下地窖处,仍未出现任何异样,她四下看了看,并未触碰那地窖门板,低声道,“里面何人?” 里面并未回答,只是在砰砰敲着。 仅此一个异样,便使上官无罪瞬间脸色大变,然而就在她想要逃离之时,一把长刀抵在了她脖子上,“上官二首领,久等了。” 第十八章 无间之舞(四) 因上官无罪会武艺,赵山岗不敢大意,将其要挟住后便立刻打晕了。随后他将上官无罪抱进祠堂,对阮青兰道,“贼人应抵御住了,你先将大妮二妮送家去,之后便回来。” 阮青兰并不了解情况,但此刻确已不见杀喊声,可若将俩孩子孤身放家他仍是不放心,“贼人二番前来怎么办?” 赵山岗能理解阮青兰的担忧,因之前柳东河叶云等人也均有此担忧,他指着地上昏迷的上官无罪解释道,“此人是伏桑山的二首领,既然此番偷袭她已出现,且孤身前来,便说明贼人今夜不会再有后手,否则这等身份何以如此冒险。” 阮青兰一听确有道理,但仍是不解,“那还要我回来做什么?” 赵山岗正要开口,披头散发、满身是血的柳东河迈着沉重步子进来了,其恐怖模样别说大妮二妮,阮青兰都被吓了一大跳,于是她赶忙先带着俩孩子回家了。 赵山岗见柳东河无事心中亦踏实了不少,“怎么样?” 柳东河疲惫地一屁股坐下来,看了眼昏迷的上官无罪,“贼人此番来了约二十人,算上哥哥这边共被斩杀了十五人,其余逃了。我们这边春山大贵二人战死,另有陈大哥大柱等十一人受了伤,不过除三林伤势颇重之外其余人均无大碍,并不影响接下来计划。” 赵山岗很意外,昨夜六名贼人便伤了他们三人,进而他才以为今夜将会是一场极其惨烈的血战,甚至他都做好了村子失守的准备,否则他为何要将大妮二妮带过来,结果没想到竟如此完胜,当真是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时间紧迫,即刻进行下一步,剩余人抓紧回去歇息,切记确保竹子安全。另外安排妥当之后你且去春山与大贵家中抚慰一番,三林的伤亦要小心照料。” “好,那我这便去了。” 柳东河走后没一会儿阮青兰便回来了,忍不住道,“究竟要我做什么啊?” “把你俩衣裳换过来。”赵山岗指着地上昏迷的上官无罪。 “啊?”阮青兰愣了愣,瞅了瞅赵山岗,又看了看眼前的昏迷之人,刚她没怎么注意,此时才发现对方竟是个女子,“换衣裳做什么?” “演戏。” “演戏?” “嗯,快点。” 赵山岗是要让阮青兰假扮上官无罪,因二人的身高体型、脸型甚至发型均很相似。 这虽是赵山岗在见到上官无罪后的临时起意,但却是他全盘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甚至将直接决定他们此番反抗的成败,所以他才会冒巨大风险叮嘱叶云,若上官无罪今夜前来,便尽可能将其放入村子。 此计可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而如今看来显然是老天爷帮忙,计策已然成功了一半。当然赵山岗并不会真的将身家性命寄托于苍天,若此番计划未成他仍有后手准备,只不过效果定会大打折扣。 “从里到外都换了。” “啊?” 阮青兰以为只换外套便好了,从里到外……“那你是否暂且出去?或是转过身去?” 赵山岗苦笑,“此人会武艺,我怕她万一醒了。快点换吧,稍后来人了。” 阮青兰咬了咬嘴唇,随后热着脸蛋解开了自己与地上女子的内衣…… “肚兜不必换了。” “哦。” “发带也换了。” “哦。” 阮青兰悉悉索索地换好了二人的衣裳,赵山岗前后左右观察了一番,在此星夜之下,若不看五官,确是很难分辨出这并非上官无罪。 “接下来呢?” “等叶云带人前来看守此人,你我便去往村东口……” …… 在阮青兰与上官无罪换衣裳时,村东聂石家房后的地窖中。 之前与洪仁豹一同被擒的两名贼人一直被关押在此,也一直由二壮与春山看守,但由于今夜抵御贼人的人手不足,二人便被调去前线战斗了,两名贼人则交由聂竹来看守。 此时已近子夜,聂竹晕晕乎乎在凳子上不停打着哈欠,而铁笼中已两天两夜未进水米的两名贼人则从饥肠干渴中蒙蒙醒来—— “唔,唔唔,唔唔唔……” “唔唔,唔,唔唔唔……” 聂竹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不知在叫什么的两名贼人,并未理睬,然后继续在凳子上摇摇晃晃地迷糊着。 “唔,唔唔,唔唔唔……” “唔唔,唔,唔唔唔……” 两名贼人不停在叫,聂竹终于起身过去,拿掉一名贼人嘴里的烂布,睡眼朦胧道,“怎么啦,叫什么呀?” “呼,呼呼,呼呼……” 这名贼人无比虚弱地喘着,眼前这姑娘他们自然认得,便是与柳东河成亲的那新娘,不过此时他们猜测二人多半是假成亲,从而引得他们中计被擒,实在可恨之极。当然这番话此刻绝不能说,而是有气无力道,“姑娘,我们二人自打被关押便滴水未进,此刻已支撑不住,求求姑娘了,能否给我们碗水?” “喝水呀……”聂竹见两名贼人的模样却有些不忍,但还是道,“二壮哥哥离去前特地交代了,不许给你们水喝,你们再忍耐一下吧,待二壮与春山哥哥回来,我去与他们说。” 两名贼人心道待那二人回来哪还会理睬他们,不过眼下这姑娘似很是单纯善良,“姑娘,求求你行行好,我们二人虽曾在村中行了些恶事,但均是被那洪仁豹所逼迫,实乃身不由己。而自打被关押于此,我们已深知悔改,该交代的也均已交代了,此刻却眼见饥渴而死,求求姑娘发发善心……” 两名贼人痛哭流涕,若非被绑着手脚且铁笼中无法起身,下跪磕头之类的定也早就来了,而聂竹见他们可怜的模样确很是不忍,犹豫了半晌,“那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拿水。”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 不一会儿,聂竹端着两碗水回来了,“你们不许动,我喂你们。” “好好!” “嗯嗯!” 两名贼人早渴的不行了,一碗水哪里够喝,不过聂竹也没再去拿水的打算,拿碗起身道,“若是被二壮哥哥知道了定会斥责我,你们不许……啊!!!” 啪!啪! 正说着话的聂竹一个没拿稳,碗在地上摔碎了。 “这下定要被哥哥责罚了!都怪你们!” 聂竹一边气呼呼说着,一边赶忙蹲下来收拾地上的碗片,“啊!!!” 正匆忙收拾的聂竹忽然又大叫了声,原来是她慌忙中不小心将自己的手划破了,且伤口似乎很深,血汩汩往下流,聂竹疼的眼泪都出来了,也顾不得收拾了,哭嚎着跑出去包扎了。 聂竹离开后,地窖中的两名贼人则满脸激动之色,因刚那姑娘在起身跑出去时不小心掉落了一串钥匙,他们认得这其中正有铁笼的钥匙,关键这串钥匙刚好掉落在了铁笼前,另外铁笼中还有刚刚崩碎进来的碗片…… “不好啦!贼人逃走啦!!!”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大喊声自星夜中响起,然后聂竹笑嘻嘻回屋了。 另一边,因两名贼人对村子很熟悉,且聂石家就在村子最东边,再加上听到了聂竹的大喊,两名贼人逃出地窖后便慌忙朝村东口去了。 “有人!!” 两名贼人到了村东口,竟见路口有四五名村汉在把守,二人正要躲进左侧的草丛中,却又见左侧不远走来了五六名巡逻的村汉,于是二人只能冒着被发觉的危险小心翼翼爬去了右侧不远的一颗大树后边。 “村中即刻便会大肆搜索,我们需尽快逃离!” “娘的,如此深夜竟还有人巡……” “嘘……” 两名贼人正说着忽然听到了脚步声,随即二人见到两道身影正自侧前方慢慢悠悠、搂搂抱抱地朝他们这边走来。 时间在此刻变得异常缓慢,随着对方越发走近,两名贼人亦越发紧张,正犹豫是否动手呢,那对男女在距他们已不足三丈远时停了下来。 借着皎洁的月光,两名贼人看清了其中男子为之前将他们骗去柳东河家的那个村汉,女子则一直被那村汉搂在怀中看不到其容貌,但那女子为何…… 啊!!! 两名贼人正心有疑惑之时,见那女子自村汉怀中起身,虽是以背影相对,但那女子的衣装身型、头发以及手中的长剑……均令两名贼人险些惊呼出声。 “上官妹妹,先前你以计策助我们擒得洪仁豹,今夜又与我们里应外合击退贼人,如此至深情义,我当真无以为报。” 若说刚刚且尚有一丝疑虑,那村汉的此番话语则彻底震惊了树后的两名贼人,随后他们又见那村汉极其爱怜地将女子搂入怀中,“洪仁熊那等蠢货如今还不知洪仁豹早已被我们杀了,待骗得贼人的刀箭粮马之后,我们便里应外合一举剿灭伏桑山,届时我与上官妹妹便不必再这般遮遮掩掩了……” 这番话说完,便那村汉与女子猛烈亲昵起来,片刻工夫,情欲难耐的二人便扒开了彼此的衣物,不过那女子或许是仍有一丝羞耻之心,亦或是担心此处被人发觉,只见其在村汉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随后便边听村汉得意道,“也好,那上官妹妹便明日一早再且回去,洪仁熊那蠢货对妹妹信任无比亦不会怀疑,而今夜便让我与上官妹妹酣畅云雨一番……” 这般说着,那村汉搂抱着女子朝村中去了。 紧接着,有人呼喊前来说贼人逃跑了,随即在此巡逻的数名村汉去村中搜寻了,而在路口把守的几人则仍未离去。于是月光下,只见那两名贼人悄悄潜入了路口南侧的山林,然后带着无比惊恐地消息一路奔向伏桑山了。 第十九章 无间之舞(五) 回祠堂的路上,阮青兰一直低头不语。赵山岗本想问问但最终又算了,因他与阮青兰之间有些事彼此都很难说清楚,且以他对如今这位娘子的了解,如果想说她自己会说,若不想说他问了也没用。 到了祠堂,上官无罪仍未醒来,赵山岗让叶云等人抓紧回去歇息,随后阮青兰将衣裳换回来也回家了,圆月高悬的夜,村子再次回归了宁静。 “嗯~~” 被五花大绑的上官无罪隐隐有了意识,见她有些痛苦地拧了会儿眉,随后猛然惊醒,挣扎未果之后她观察了下四周,最后看向面前之人。 “上官二首领,得罪了。”赵山岗客气道。 上官无罪也不见慌乱,看着他,“洪仁豹已被你们杀了吧?” 赵山岗笑了笑,“不愧是上官二首领,没错,两日前便被我们杀了。” 上官无罪苦涩一笑,然后便闭上了眼睛。 赵山岗看了看她,“既然上官二首领早有怀疑,且我听闻上官二首领与洪仁豹之间颇有不快,为何仍要冒险前来相救?” 上官无罪毫无反应,赵山岗挠挠头,改变策略道,“关于洪仁豹,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上官二首领,他的那封信是假的。” 听到这话,上官无罪睁开了眼。 赵山岗乐呵呵道,“我当真很好奇,在洪仁豹与上官二首领之间,不知洪仁熊究竟会选择相信谁?” 上官无罪皱了下眉,除此之外再无反应。 赵山岗起身走了两圈,“以眼下局势,上官二首领觉得我们有几分胜算?” “你究竟想说什么?”上官无罪冷冷道。 赵山岗笑呵呵坐回来,“好,那我便不兜圈子了。上官二首领如此年轻貌美智勇双全,若这般被我等杀了着实可惜。所以我希望上官二首领能……” “要杀便杀,不必废话!”上官无罪直接打断道,且说完便闭上了眼。 赵山岗摇了摇头,没想到此女子竟如此刚烈,根本没有商谈的余地,这虽非他期待的结果,但也在他的应对范围之内,于是便不再多说。 寂静的祠堂中,星月渐渐消失。 天色蒙凉,柳东河来了,看了眼上官无罪,然后在赵山岗耳边说了句什么。 赵山岗听后点点头,转头道,“上官二首领当真不再思量一下?” 上官无罪仍旧闭眼沉默,赵山岗随即将其打晕了。 …… 山路间,烈马飞驰。 这是赵山岗死而复生后第一次离开村子,一路上看着茫茫的深山野岭,仿佛一方被世间遗忘的天地,若在太平盛世,这或许一片世外桃源,但在苍凉乱世,这里对他便是一处苟且之笼,他不该属于这里。 伏桑山很好找,沿着途中第三条岔路前行四五里便到了,是群山中一处较为低矮的山包,透过林野,隐隐可见其山寨模样。 赵山岗下马给上官无罪松绑,然后将她掐醒了。 上官无罪起身看了看四周,朦胧的意识瞬间清醒,“你是何意?!” 赵山岗将剑扔给她,“难道上官二首领看不出么。” 上官无罪深皱着眉,自打被擒她便抱着必死之心,无论如何也未想到对方竟然会毫发无伤地将她放了,她镗地一声拔出长剑,“说不说?!” 赵山岗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前的长剑,“昨夜,我未料到上官二首领进村之后会率先闯入村户家中,因你并未伤及无辜,我们亦不会不分善恶。” 上官无罪不见任何表情,紧握着手中长剑,“你不怕我将你杀了?” 赵山岗笑笑,“怕。” 上官无罪死死盯着他,神色数次变换,终还是放下了手中长剑,“我最是不愿欠人恩情,你此刻后悔尚来得及。” 赵山岗料到上官无罪不会对他动手,但未想到此女子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沉默片刻,“我希望上官二首领再思量一下,你此番回去多半是送死。” 一听此话,上官无罪再次骤然拔剑,“你到底何意?” 赵山岗翻身上马,“该说的我已说了,如何抉择便看上官二首领了。” 上官无罪看了看他,转身上山了。 赵山岗摇摇头,没入山林去查探伏桑山寨地形了。 …… 伏桑山寨中,气氛压抑的令人窒息。 前日三首领等九人被那牛洼村所擒;前夜三虎大头领带五人前去相救,无一人归来;昨夜二首领亲率三十人再次前去,竟只活着逃回来了五个。 不到三日,面对蝼蚁般的牛洼村,他们伏桑山竟损失了四十余人,而更加令人暴怒不已的是三首领竟已被对方所杀,以及同样无法接受的二首领竟与对方狼狈为奸! “大首领,我相信二首领绝非如此卑鄙无耻之人……” “是啊大首领,三年来二首领为人如何,对山寨如何大家均看在眼中,即便与三首领之间有所不快,也绝不会做出此等之事,定是这三人受了那牛洼村的收买,以此来嫁祸二首领,大首领万不可中了对方的离间之计啊……” “楚黑子你是何意思,陈四毛五及吕荣兄弟亲眼所见,岂会冤枉了那骚娘们,待其回来便一刀杀了已慰三首领冤魂,随后叫那牛洼村鸡犬不留……” “大首领,如何还能忍耐,这便前去踏平那牛洼村,为三首领报仇……” 山寨大堂中,众位头领激烈争吵,洪仁熊在上方大椅上始终闭眼不语,但那剧烈起伏的胸口与满身阴森可怖的杀气,强烈显示着他此时的状态。 忽然,所有人的争吵声骤然消失,因一个手持长剑的青衣女子走了进来。 “臭娘们,我今日……” “住手!” 上官无罪一进来,一名怒不可遏的头领便抽刀向她冲来,但被洪仁熊厉声呵斥住了,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她,极其低沉道,“二妹回来了。” 上官无罪皱了皱眉,并未理睬那个对她拔刀相向的头领,“大哥恕罪,此番前去以惨败而归,且我已确定,洪仁豹已被杀了。” 洪仁熊毫无反应,走到她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面无表情道,“三弟之事我已知晓,这是之前三弟所留的那封信,二妹看看。” 上官无罪看了看洪仁熊,然后接过信:【我暂且无事,哥哥见机行事便可。此番之事有些蹊跷,哥哥切记独自决断,不可听那上官无罪】 书信确为洪仁豹的笔迹,看不出破绽,但因赵山岗的告知,此刻上官无罪已知这封信是假的,“大哥,这封信并非洪仁豹所写,是那些村夫伪造的。” “是么?”洪仁熊仍面无表情。 “啊?”上官无罪没懂。 洪仁熊看向身后的吕荣,阴森道,“说!” “前日,三爷我等在那柳东河家中计之时,我在晕倒前看到了二首领……” 吕荣将他与三首领等人被擒之日的事又说了一遍,听得上官无罪一阵神色变换,而洪仁熊始终面无表情,“二妹不想说些什么?” 上官无罪深皱着眉,洪仁熊又看向昨夜逃回来的陈四与毛五,“说!” “昨夜我们逃回之时,见二首领不知羞耻地与对方一名村汉……” 陈四毛五又将他们昨夜亲眼所见如实说了一遍,极度压抑的大堂中,几名相信上官无罪的头领都焦急等着她解释,但上官无罪一直也未开口。 她看向吕荣,然后看向陈四与毛五,然后看向众位头领,之后又看向洪仁熊,她此时已明白赵山岗为何会对她那般说了,好一个离间之计! “请二妹给我一个解释。”洪仁熊极其低沉道。 “解释?”上官无罪愣了愣,看着洪仁熊,“洪大哥不相信我?” “那牛洼村不过一群山野村夫,为何敢反抗我伏桑山?又凭何以那般巧计擒得三弟?三弟被擒之时,二妹为何恰巧不再山寨?我们两番前去偷袭,那牛洼村为何准备那般充分?又凭何诛杀我们数十人?其余人昨夜便已归来,二妹为何此时才回?又为何全身毫无打斗痕迹?若吕荣所说是假,那陈四毛五所说怎样解释?若他们三人均在诬陷二妹,那三弟的书信又作何解释?诸多疑惑,请二妹解释一番?” 洪仁熊自然是信任上官无罪的,无比信任。三年来,他早已将其当作亲妹妹一样,所以在看到洪仁豹的书信时他才不以为然,在听到吕荣的话时依然不为所动,甚至在听了陈四与毛五所说之后他仍旧不肯相信,所以他才会等上官无罪回来,等其给他一个解释,哪怕只是一句“我没有”,但是他并没有等到任何解释,一个字也没有。 镗—— “二妹,为兄恳请你解释一番?” 上官无罪完全愣住了,愣愣看着洪仁熊,愣愣看着胸前的长刀,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洪大哥竟如此不信任她,更想不到洪大哥竟会拿刀对着她。 “二妹,莫要逼我!”洪仁熊血红着双眼,手中的刀抵在了她胸前。 “莫要逼你……” 上官无罪忽然笑了,此刻的她没有委屈,没有悔恨,没有悲伤,她只是觉得有些疲惫,“洪大哥曾救我一命,今日我便将性命还于洪大哥。” 噗! 上官无罪平静说完,便见她猛地迈步向前,长刀亦随着插进了她胸口…… 第二十章 乱世的风景(上) 赵山岗清楚洪仁熊非常信任上官无罪,否则昨夜洪仁熊不可能放心其率众前来,但毕竟此番事关洪仁豹,加之他这边接二连三的离间之计,他认为上官无罪回去后必死无疑,但结果却让他有些意外。 他不知上官无罪回山寨后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满身是血的上官无罪独自从山上走来,而他在犹豫半晌之后,终还是将昏死的上官无罪抱上了马背。 山路间,烈马疾驰。 赵山岗刚已看清了,贼人此番乃倾巢前来。这在他意料之中,得知了洪仁豹的死讯,又没了上官无罪的劝阻,如今的洪仁熊就是个失去理智的莽汉,而这也是他们战胜甚至消灭伏桑山的最好机会。 就是这样,面对强大的敌人,使其自内部崩溃往往是最有效的方法,所有人都深知于此,但偏偏又屡试不爽,根本原因便是猜疑与矛盾,越是位高权重者于此越甚,所以侠义之人当不了权臣,重情之人坐不了江山,而如何衡量其间得失,便是乱世中英雄与枭雄的差别。 赵山岗自知当不了英雄,他没有那份侠肝义胆,亦缺少一股豪气云天,而他多半也成不了枭雄,因他卑鄙尚可但无耻不足,狠辣有余但寡情不足,就像今日救上官无罪,他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一路到了村口,因贼人除少部分烈骑之外均是步行而来,村子这边还有些时间,赵山岗跟在此等候的柳东河交代了句“决战”,便一阵尘土朝家去了。 家里,阮青兰正在牛棚喂牛,大妮二妮在院子里玩耍,娘仨一见满身是血的赵山岗都被吓着了,二妮更是吓的哇哇大哭。 “大妮,带你小妹去北屋!” “药,酒,针线,热水,布条……”” 赵山岗直接抱着已成血人的上官无罪去了井边,扒掉她早已被血水浸透的衣衫,然后打水将她的身体冲洗了一番,确认了她身上只有胸前一道伤口,很深,不过应该未伤及内脏,否则早就死了。 随后将上官无罪抱进屋,因伤口太深,赵山岗也不敢大意,以酒水将伤口擦洗了数遍,然后涂抹上药粉,用针线缝合,最后用干布条包扎好。 “你无事吧?” “啊?没啊,都是她的血。” 阮青兰这才放心下来,看了看眼前的女子,“这不是昨夜那贼人首领么?” 赵山岗明白她的意思,“贼人也并非尽是十恶不赦之徒。” 阮青兰点点头也没多说,随后去给一丝不挂的上官无罪的找了件衣裳,看得赵山岗一阵无语,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衣裳,“她眼下不可动弹,找个被子将其盖好便可。” 阮青兰又去找来被子,她本还想与赵山岗说什么,但后者已匆匆出门了。 …… 村东口,柳东河叶云祝大柱等十余人已等候在此,且个个烈马长刀。 “均准备妥当了?” “嗯,我们十人与贼人正面拼杀,聂老弟与陈大哥已分别率十五人埋伏于两侧山林中,大平等四人已埋伏在壕沟两侧的草丛中。” 赵山岗点点头,缴获的烈马及兵器,加上占据地利人和,再加上半月有余的训练,再加上对方少了真正的核心人物……虽然他们在硬实力上仍处于绝对劣势,但综合来说已具备了与贼人一战甚至将其歼灭的能力,所以今日便是最佳的决战之时,若待贼人缓过神来,便会陷入未可知的拉锯战,而村子根本耗不起。 村东口百米外,赵山岗与柳东河望着前方山路,后者少见地沉默无言。 “我们已胜券在握,稍后定要当心!” “哥哥放心!” 赵山岗点点头,他一早便说过,他们起身反抗并不是为了消灭贼人,而是为了活着,所以他这些日子才会那般绞尽脑汁,就是想让村子尽量少死人。 今日虽是与贼人的决战,但却非生死之战,生死之战是昨夜,挺过昨夜的他们即将也必将取得成功,所以他不希望村子再死人了,更不希望柳东河等几个人出什么意外。 日头渐高,时间在等待中变得异常的煎熬,终于,嘈杂纷乱的嘶喊声打破了山野的宁静,尘烟弥漫中,黑压压的贼人狂暴而至。 四十丈,三十丈,二十丈…… 距离越来越近,赵山岗与柳东河二人却岿然不动,直到双方已看清了彼此,贼人中的吕荣高喊道,“大首领,对面二人便是擒害三首领的罪魁祸首!” “给我杀!踏平村子!!!” 洪仁熊自打得知洪仁豹死讯便已失去了理智,否则他怎么可能赶走上官无罪,又怎么会不顾一切的倾巢而来,而此刻听到吕荣这般说,他胸中的滔天怒火再也无法压制。 “大哥,小心埋伏!!!” 眼前情形有些诡异,而贼人中亦有冷静之人,但此刻敢出言相劝的只有一早便随洪仁熊出生入死的大头领的苍山,不过此刻的洪仁熊哪里听得进去。 “大哥,莫……” 噗! 大头领苍山仍要劝阻,但却被呼啸而至的箭矢射穿了喉咙,鲜红被尘土掩埋,洪仁熊眼眶欲裂,其余头领亦双目血红,如疯子般狂吼着向前冲去。 而一箭得手的赵山岗,则立刻与柳东河策马回身朝村子奔逃而去,在进村之时,二人以前后一线的队列进入,且这个过程中始终未见一名村汉。 实际上赵山岗与柳东河的举动存在诸多疑点,甚至是极其明显的漏洞,若是上官无罪还在,定会阻止洪仁熊,也只有上官无罪能在此番情形下劝阻洪仁熊,但是上官无罪不在了。 眨眼间,策马狂奔的洪仁熊等人冲到了村口,而他们不知前方便是一道铺满伪装的一丈多深的且下面埋满尖刺又倒尽火油的壕沟,更不知在赵山岗与柳东河过了壕沟之后,埋伏于两侧草丛中的四名村汉已将壕沟上的过板拉掉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砰!砰!砰!砰!砰!砰…… 噗!噗!噗!噗!噗…… 随着一阵惊慌密集的惨叫,包括洪仁熊与众头领在内的冲在最前方的十几人如下饺子般纷纷跌进了壕沟,有的当场惨死,有的拼命挣扎,而此时,埋伏于后方的叶云祝大柱等人骑马赶至,随即便见一支支火箭带着空气灼烧的味道飞向了壕沟,顷刻间,四丈宽的壕沟中烈火熊熊,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山野。 而壕沟另一边的贼人们大多被如此突变吓傻了,不光因为眼前的惨烈模样,更因死在壕沟中或正被烈火焚烧的均是他们的头领,甚至大首领!!! 咻!咻!咻!咻!咻!咻!咻…… 噗!噗!噗!噗!噗!噗…… 啊!啊!啊!啊!啊…… 贼人们尚未从恐慌中回过神,便见密密麻麻的箭矢自两侧山林中如流星般向他们射来,顿时血水飞溅,惨叫连天,宛如一场纵情的屠杀。 “大首领与众头领都死了!!快逃啊!!!” 不知谁自人群中狂吼了声,随即处于极度惊恐慌乱中贼人们再无一丝抵抗之心,如散沙般向后方疯狂奔逃,过程中亦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杀啊……” “杀啊……” “杀啊……” 箭矢全部射空,聂石陈朽木率众人挥舞着大刀自两侧山林中狂冲而出,于此同时,赵山岗柳东河等人亦骑马挥刀奔过了仍在熊熊燃烧、但已重新搭好了过板的壕沟……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第二十一章 乱世的风景(下) 打仗,最重要的便是军心。 尽管贼人们仍有抵抗之力,但经过刚刚屠杀般的场面且没了首领的他们已没了抵抗的勇气,一人扔掉手中兵器之后,所有人纷纷跟着举手投降。 赵山岗知道此战会胜,但没想到竟如此轻易,他们甚至没伤一人便如此彻底地击败了贼人,看来他太过高估了这些山贼的战斗力,当然这多半得益于他们之前顺利擒杀洪仁豹以及成功离间上官无罪。 “陈大哥聂老弟,将这些人全绑了!” “叶云大柱,带人去检查一番,把没死的都带过来!” 因为事先便有应对此局面的准备,赵山岗一早便让柳东河备好了大量的绳子,但未料到他们此番竟生擒了贼人一百一十余人,所以绳子不够之后,他们便以衣物撕扯而成的布条将贼人们的手脚死死绑起来。 “吕荣兄弟辛苦了!” 将所有贼人捆绑之后,赵山岗才对吕荣躬身道谢,如果没有吕荣,他们此番反抗不说绝不可能成功,但绝对无法如此顺利。 “赵大哥怎还与我这般见外!” 吕荣此刻同样很激动,去贼人中间挑了七个人出来,“这七人均为我的手下,亦为我的兄弟,多次与我出生入死,我亦十分了解他们的为人,且他们从未前来祸害过村子。” “赵大哥!柳大哥!诸位好汉!”那七人同声敬重道。 赵山岗不知柳东河那边如何,但如此一幕吕荣事先并未与他提及,不过眼下他自然不会说什么,赶忙与柳东河上前将七人松绑,“众位不必见外,吕荣兄弟的兄弟,便是我等的兄弟……” 吕荣等人在这边与赵山岗等人称兄道弟,其余贼人们则大多明白了怎么回事,三首领定是被出卖的,二首领多半是被冤枉的,而真正的罪魁祸首便是这个内奸吕荣! 不过此刻说这些已没了意义,愤怒也好,不甘也罢,大首领三首领以及众位大头领尽数被杀,二首领亦不知生死,他们伏桑山已不复存在了,而眼下对他们来说最重要便是保全性命。 “赵大哥,这便是那贼首!” 叶云祝大柱等人将壕沟中的尸体抬过来,虽均已烧的焦黑,但尚可大致分辨其模样,而之前的洪仁豹也好,此刻的洪仁熊也罢,无论何人亦无论生前怎样,死后均不过一堆烂肉而已,所以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哥哥,这些人如何处理?”柳东河询问道。 赵山岗笑了笑,如何处理这些贼人他们之前便商议好了,否则此刻聂石陈朽木叶云祝大柱等人如何这般消停,而柳东河此番明知故问,则是想愈发树立他在大家心中的威望,虽然无此必要,但通过这等小事亦能看出柳东河的细腻与胸襟,“都杀了。” 淡淡三个字,一百余名贼人血流成河。 或许这其中大部分人是冤死,亦有相当一部分人绝不敢再来骚扰村子,但赵山岗不了解更不相信这些人,所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屠杀过后,因场面实在太过血腥,赵山岗先是让所有人清理了战场,将所有尸体推于一起,然后让大家回去将消息告知村子,并赶来自家牛车。 之后赵山岗让聂石叶云祝大柱带着十几人将尸体拉去后山山崖扔掉,他则与柳东河陈朽木吕荣等剩余人骑着烈马、赶着牛车朝伏桑山去了。 “嗨,你们说,伏桑山究竟有多少金银财宝啊……” “估计得堆成山吧……” “可得了吧,伏桑山又不是皇宫,一伙山贼哪来那么多金银财宝……” “管他有没有钱财呢,有米就行……” “对对对,最好把这十几牛车均装的满满当当……” “哎怎么如此路远,何时才到啊……” 一路上,大家伙兴高采烈又迫不及待地吵吵嚷嚷,一个个都憋的满脸通红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便飞到那伏桑山。 确实应该激动,亦值得如此兴奋。他们在绝望中起身反抗,所有人都未曾想他们能活下来,更无法想象他们竟能够战胜并且彻底消灭贼人! 如今,他们不必再交平安钱,不必再全家老小饿肚子,不必再每日担惊受怕,他们为死去的乡亲报了仇,他们守护住了村子,守护住了家人…… 怎能不激动,怎能不兴奋,但他们又是那般战战兢兢,因这一切来的太过梦幻,或许等到明日一觉醒来,他们才敢真的相信,才敢激动的流泪,才敢兴奋的怒嚎。 六十里崎岖山路,终在大家复杂的情绪中缓缓走过。 吕荣在来时路上便已确认了,此番洪仁熊竟只留了十余人看守山寨,虽尽是洪仁熊极为信任之人,但终归还是太少了,面对赵山岗这边四十余人,片刻功夫便被全部斩杀了。 “陈大哥带人去米仓……” “东河带人去库房……” “其余人跟随我与吕荣兄弟……” 偌大的伏桑山寨,顷刻间糟乱翻天,众人宛如土匪进村,毫无顾忌,毫无收敛,能搬的搬,能拿的拿,搬不动的砸,拿不走的摔…… 如此情形或许正验证了那句“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洪仁熊洪仁豹等人数年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怎会想到他们的结局亦是如此凄凉。 长刀四十余把,强弓三十多张,箭矢六百多支,银子五百多两,酒五十多坛,肉数百斤,米则装满了七大车,另外还有凳子桌椅、锅碗瓢盆、枕头被褥、衣物鞋子等等足足装了八大车…… 自晌午至黑夜,四十余名大汉忙活的满头大汗,其实还有很多没拿的,但实在装不下了,而随着一行马匹牛车缓缓离去,曾令方圆百里闻风丧胆的伏桑山寨渐渐泯灭在了冲天火光中。 或许畅快,或许唏嘘,或许彷徨,或许迷茫……但这便是乱世的风景。 星光洒落的山野间,虽然大家伙无比心切,但夜里赶路实在缓慢,回到村子时已是深夜,赵山岗将后续事宜交给柳东河,便直径朝家去了。 俩孩子已睡了,老爷子在北屋哼哼唧唧,阮青兰在等着他归来。 没有言语,只有一个冲上来的相拥。 赵山岗愣了下,终还是抬起胳膊搂住了她,然后俩人就这样默默抱了会儿。 “饿坏了吧,我这就去将饭粥热了。” “没。” “怎会不饿!你先好好洗下身子,很快便热好。” 阮青兰说完便出去了,赵山岗去看了下仍昏迷未醒的上官无罪,她气息仍很是虚弱,但已较为稳定了,不过终究失血太多,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洗了身子吃了粥,夫妻二人熄灯上床,这是赵山岗死而复生以来第一次与阮青兰同时歇息,而或许两人对此均有些不习惯,身子都有些僵硬。 夜愈深,屋愈静,星光点映床头,被窝中的夫妻二人呼吸愈发粗重。 随着那柔软光滑的身体越贴越紧,终忍耐不住的赵山岗翻身将阮青兰压在了身下,愈发剧烈的冲撞中,她纤细的手臂紧紧搂着他汗湿的后腰…… 第二十二章 死而复生后的第一顿饱饭 前夜便没睡,昨夜又折腾到很晚,赵山岗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穿衣下床,上官无罪仍昏迷未醒,阮青兰在院子里洗衣裳,一看到他竟然脸红了,“饿了吧,我这便去烧饭!”说完,她便匆匆进屋了。 赵山岗愣了下,随后莞尔一笑,回想这半月来的种种,又回味起昨夜的情景,他忽然发现如今这位娘子竟还有些可爱,“俩孩子呢?” “出去玩了。”阮青兰就低头洗米。 赵山岗点点头,全村的老弱妇孺均在家闷半个多月了,尤其是小孩子,肯定都憋坏了。他又看了看阮青兰,将其拉到身前,搂着她笑而不语。 阮青兰脸蛋滚烫,更不敢抬头,“干什么,洗米呢!” 赵山岗笑呵呵看着她,“老夫老妻了,孩子都这么大了,有什么害羞的。” 阮青兰此刻只想寻个地缝钻进去,心骂自己昨夜为何那般不知羞耻。 其实阿郎说的并没错,而通常来说她也不至如此害羞,她也并非那种扭捏的性情,只因……哎呀,她实在无法说出口,最后只能滚烫着脸蛋闷头烧饭去了。 确实,哪怕是夫妻,有些事情也是无法言说的,赵山岗若是拥有他之前的记忆或许能理解一些,但对之前一无所知的他很难体会阮青兰此时的心境。 当然这对如今的二人来说并不重要,从前已是过往,眼下的害羞也好,好奇也好,或是其他什么,只因二人昨夜捅破了他们之间最后的窗户纸,而今后他们便是真正的夫妻。 饭粥好了,浓稠清香,这一碗的米怕是抵得上之前十几碗,赵山岗也终于吃上了死而复生后的第一顿饱饭,“东河来过么?” 缓一会儿了,阮青兰也不想刚刚那么害羞了,“没,不过陈伯宋大哥还有徐二嫂等人来过,还带了一些米面酒肉,我均未收。” 赵山岗点点头,这些人均是没有参与此番反抗之人,阮青兰自然也清楚这些人的心思,怎么可能收他们的东西。 “阿爹!” “阿爹!” 二人这边唠着呢,大妮二妮蹦蹦跳跳回来了。 “阿爹,村里人都说阿爹杀了大坏蛋,阿爹是大英雄!现在,连陈福子他们都不敢欺负我和姐姐啦!是吧姐姐?” “嗯!阿爹杀光了贼人,这下村子不必再害怕了,我和小妹出去玩阿娘也不必再担心了,而且今后不必饿肚子了……” “对呀对呀!我和姐姐还有陈福子他们偷偷跑去看了,东河叔叔家放着好多好多米,还有肉,还有酒……都好几大车呢,怎么吃也吃不完……” 俩丫头都特别高兴,一进来就扑到赵山岗身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赵山岗和阮青兰就乐呵呵听着。 是啊,不管世间多么苍凉,家永远是温暖的依托,而孩子便是这份温暖中最柔软的部分,对于赵山岗来说,他上辈子没有这样一个家,没有这样的两个孩子,或许这就是他与上辈子有所变化的原因。 “她若醒不来怎么办?” 俩丫头汇报完情况又蹦蹦哒哒出去玩了,阮青兰用温水小心翼翼地给上官无罪擦着身子,不过害怕伤口破裂,没敢擦上半身。 “会醒的,只是不知能否痊愈如初。” 上官无罪的气息已非常平稳了,说明伤势并没有恶化且已开始恢复,可失血过多的情形下身体多半无法痊愈。不过上官无罪乃习武之人,身体比之常人要强健许多,究竟如何尚说不准。 …… 在家并未感觉太强烈,出门之后,一路上看着嬉笑打闹的孩子们,兴高采烈的大人们,敲锣打鼓的老人们,感受着大家的欢喜,大家的热情,大家的激动,赵山岗才真正体会到战胜贼人对村子意味着什么。 希望!生活的希望! 当然除了消灭伏桑山这等欢天喜地之事,同样值得全村激动的还有那缴获而来的如山财物,而如何分配这笔庞大的财富,自然也要好好商议一番。 柳东河家,此番反抗的主要人物都在。 “咳咳,先说兵器,眼下我们有大刀二百六十七把,长矛三十二根,强弓八十五张,箭矢一千五百三十支,烈马四十三匹。财物的话,我们自贼人山寨缴获银子五百六十四两,米七十二石,肉七百八十五斤,酒五十八坛,桌子九张,椅子二十八把,铁锅十六口,木盆三十七个,瓷碗一百四十二只,被褥六十一套,鞋子一百五十五双,衣物一百一十四件……” 柳东河细致地将所有财物汇报了一遍,听得大伙均两眼放光,赵山岗也听的一愣一愣的,他知道大家拿了很多东西,可没想到拿了这么多。 “哥哥,你看如何分发?” “对,山岗老弟说吧,你说如何便如何……” “嗯,赵大哥说……” 自起身反抗以来,大家都已习惯了所有事情均由赵山岗拿主意,他自己也用事实证明了一切,加上柳东河在整个过程中一再的推举,如今赵山岗已可以说是村子真正的首领了,大伙均对其心悦诚服。 赵山岗有些挠头,因东西太多太杂了,确实不好分,他琢磨了会儿,“参与此番反抗的,每户一石米外加三两银子,其中战死的春山和大贵两家为三石米加三十两银子,重伤的三林大黑小英三家为二石米加十两银子,而陈伯宋大哥等户虽未参与反抗,但始终帮我们隐瞒着贼人,且大家毕竟同村住着,每户分一两银子。剩下的交由东河保管,以备不时之用。另外,每户分发肉十斤,酒一坛,瓷碗两只,鞋子两双,衣物两件,被褥一套……多出的以及其余不好分配的包括桌椅锅盆等均暂且存放在东河家。” 酒肉之类的均无所谓,人们真正在意的是米和银子,赵山岗的分法虽让大伙很意外,但其余人也均未说什么,只有陈朽木最后忍不住道,“我们也是一石米加三两银子?” 赵山岗点头,“所有人都一样。” 陈朽木有点无奈,他觉得他们作为此番反抗的头领人物,应多分一些,况且还剩着很多米和银子呢,可其余人均未见反对,他一个人也没办法。 “哥哥,如此大量的米怕是有些人家中存放不下,且时日久了会坏掉。” 赵山岗点头,他也正想说这个呢,“东河所言甚是,但眼下大家均在迫切等待,为了让大家安心,我们先将米分发下去,待一切稳妥之后,我们再分批将米运至县城卖掉一部分换取钱财。” “如此最好。”大伙都很是赞同,“那兵器和烈马呢?” 赵山岗想了想,“每户分发两把大刀,一张强弓及二十支箭,剩下的依旧保管在东河家,至于烈马……暂且由我们各自负责数匹带于家中妥善喂养。” 接下来,便是全村男女老少激动与疯狂的时刻。 每户一石米加三两银子,对人们这是庞大到无法想象的财富,如果非要形容,那便是大家一夜间从行将饿死的乞丐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富绅……如何不叫人激动,如何不叫疯狂! 所以场面很是混乱,但毕竟有赵山岗柳东河等人压着,总体来说还好。 晚上,柳东河家。 原本打算全村大摆酒宴,但由于眼下全村均处在极度亢奋中,赵山岗担心闹出什么乱子便临时取消了,不过小型庆祝是必须的。 “若非哥哥,我等莫说剿灭伏桑山,怕是此刻多半已成贼人刀下亡魂了,来,我们共同敬哥哥一碗……” “哈哈,回想邀请山岗老弟参与此番反抗之时,莫说我与聂石,怕是东河亦未想到山岗老弟竟如此神机妙算料事如神,我等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与叶云更是佩服赵大哥的身手与箭术,尤其箭术,一箭封喉出神入化,实在太过骇人听闻,赵大哥日后定要教教我与叶云……” 大伙都非常兴奋,酒喝的很猛,一碗接一碗,加上平时大都很少喝酒,也可能是酒量本就不太好,没过多久,聂石陈朽木吕荣等人便纷纷醉倒了。 “她衣物不多,全在这里了。”柳东河将一个包袱交给赵山岗。 这包袱里全是上官无罪的衣物,是搜刮山寨时赵山岗特地让柳东河留下的。 “哥哥打算如何处理那上官无罪?” “此女子虽为贼人二首领,但并非阴险歹毒之人,亦未曾伤害过村中一人,若她能从伤中醒来,待康复后便任由她去吧。” 柳东河犹豫了会儿,“哥哥所言不假,但此人毕竟与洪仁熊情义深厚,且武艺高强诡计多端,即便她以感恩之心不对我等予以报复,但对吕荣兄弟等人怕是难以释怀。” 柳东河虽说的委婉,但意思却很明显,而赵山岗只是笑道,“放心吧。” 柳东河很疑惑亦很不解赵山岗为何会对那上官无罪如此袒护,不过赵山岗如此说了,他也不再多说,“接下来,哥哥有何打算?” 这些日子的了解,赵山岗并不意外柳东河会这般问,“刚刚剿灭伏桑山,村中一切未稳定,且我本身尚有些迷茫,过些日子再说吧。” 第二十三章 来了一帮奇葩贼人 乱世苍生,之所以觉得悲苦,是因无力活出其中的美好。 就像牛洼村,半月之前人们尚且觉得世间如此凄凉,饥饿穷苦逼迫着无尽的绝望;而如今村子却是人人满怀喜悦,大家不再担惊受怕,家家户户存放着满仓的米粮,还有银子,还有酒肉……生活如梦境般美好。 晴朗的早晨,赵山岗家如过年一般喜悦。 其实赵山岗和阮青兰还好,而且老爷子身体越发糟糕,屋里还躺着至今昏迷未醒的上官无罪,主要是俩孩子开心的不得了,因今日有炖羊肉吃啦,而她们上次吃到炖羊肉还是在三年前。所以俩丫头自打起来,便屋里屋外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闹个不停,还时不时就跑去看看肉炖好了没,然后再流着口水在灶台旁边闻一会儿。 “来吧。” 阮青兰端来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炖羊肉,油花闪闪,肉香四溢,俩丫头咕嘟咕嘟咽着口水,当软嫩浓香的肉汁在口中四散开来,俩丫头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呆了呆,随后便激动的手舞足蹈,太好吃啦!!! 阮青兰就笑看着俩孩子香喷喷的吃,看得目光迷离,看得意识空荡,若时光在这一刻定格,她将永远沉醉于这份幸福与满足之中。 赵山岗也在呵呵乐着,虽然阮青兰从未对他说起过以前的事,但能够想象这娘仨这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或许他无法理解阮青兰此刻的心情,但俩孩子同样带给着他从未体会过的快乐与温暖。 看着院中开心玩闹的俩孩子,阮青兰呢喃道,“我不知该说什么。” 赵山岗笑了笑,“有什么说的,忘了我说过,今后我活着便不会让你们娘仨饿肚子,不光不会饿肚子,我会让你们过上这人世间最好的生活。” 阮青兰转头看向他,最终笑着点了点头。 …… 早晨过后,村子更加热闹起来,随处可见叽叽喳喳、高高兴兴的孩子和大人们,敲锣打鼓欢天喜地的气氛,当真比过年还要热闹。 而作为此番反抗的真正首领,赵山岗如今在村中极受大家拥戴,走到哪里都是人们热情与敬意的招呼,于是大妮二妮也沾了她们阿爹的光,没人再敢欺负她们不说,这俩丫头都快成村里的孩子王了。 “啊!山岗叔!” 一个十来岁、黑黑瘦瘦的男孩子一路跑过来差点没撞着他,“山岗叔,大妮二妮在家呢么?我正要去找她俩玩!” 这黑小子便是之前特别能欺负大妮二妮的陈福子,是陈朽木的儿子,“吃了饭便和二强小花他们几个走了,你俩去祠堂前边看看,估计在那儿。” “哦!” “嗨……” 赵山岗还想问下陈朽木在家没,可这臭小子眨眼就没影了。 “山岗哥……”没走多远,聂竹从后面高高兴兴跑过来,“去东河家?” “嗯。”赵山岗看了看这丫头,“身上疙瘩都好了?” “好啦,一点也没了,看看……”聂竹说着,还伸胳膊抬腿地给他一顿看。 赵山岗不禁一笑,不光因为聂石,他本身也挺喜欢竹子这丫头,而一般来说,即便对酒过敏身体也不会有特别大的反应,可这丫头当时的模样实在有些吓人,“以后不可再喝酒了啊。” “若不是为了擒贼人,我才不喝呢。”聂竹也不怎么在意这事,瞅了瞅他,“全村都欢天喜地的,怎么不见山岗哥哥高兴呀?” “高兴呢啊,没看出来么?” 聂竹咯咯乐着,“真没看出来,倒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赵山岗摇头,这丫头太夸张了,不过他也确实不是喜形于色的人,而且此番胜利对他来说真的还好,与其说高兴,不如说是轻松了。 “不怪我哥说,山岗哥你当真变了好多。” “是么?” “嗯,像换了个人!” 赵山岗笑笑,转问道,“如今贼人消灭了,你和东河何时将婚事办了啊?” 一说起这个,聂竹就有些害羞了,“早着呢。” 那日柳东河与洪仁豹所言并非虚假,柳东河与聂竹确是早有情愫,也确因孝期未过才一直未成婚,只是一般孝期三年便足够了,可他们这里的习俗竟然要五年,赵山岗简直不知该说什么。 “都三年多了,何必那么执着。且东河与你年纪都不小了,你嫂嫂如你这般大时,大妮都已三岁了,依我说,你们选个好日子悄悄办了便得了。” 听赵山岗如此一说,聂竹有些低落地叹了口气,实际上村子里也有好些孝期未满便成婚的,办的朴素些便是了,而她……其实也有这样的心思。 赵山岗看这丫头的样子便知怎么回事了,“东河不同意?还是你哥?” 聂竹撅着嘴,“我哥呗。” 赵山岗无语,回头他得跟这个棒槌说说。 到了柳东河家,正撞见打算出门的柳东河与吕荣,三人说着进院,吕荣保下来的那七个手下在院子里练拳,一见赵山岗纷纷过来打招呼,而赵山岗对这些人几日来没去村中乱逛也很是满意。 “哥哥,如今村子确是积米成患,大家亦有些焦急何时去县城卖米?” 这情况赵山岗自然也清楚,他今日过来便是要说及此事,“剿灭伏桑山并非小事,我们尚不清楚后续影响如何,是而卖米一事不益急迫。” “那我们便这样等待?” “等待是其一,你与吕荣兄弟明日带几人去县城打探一番情形,之后我们再做商议。另外,买些滋补的药物与食材回来。” 柳东河与吕荣知晓这多半是为上官无罪而买,实际上他们对上官无罪均有些顾忌,无奈赵山岗对其甚是袒护,“还有,叫叶云大柱招呼大家重新开始训练,不过莫要强求,以大家自愿为主。” 一听这话,柳东河与吕荣均眼睛一亮,与上官无罪之事相比,他们更为担心的是赵山岗战胜伏桑山之后再无其他心思,如今看来他们可以稍稍安心了。 “赵大哥,赵大哥……” 三人正说着,铁牛呼哧带喘地跑进来,“赵大哥,有…有贼人来了!” 赵山岗也没多少意外,让铁牛喝了口水,“什么贼人,来了多少?” “三十多人,说是蟒虎山的,此时均在村口等待。” 见赵山岗面露疑惑,吕荣开口道,“蟒虎山在百里外的黑风沟附近,势力不大,此番怕是尽数前来了,首领名为寇大虎,性情直爽,行事狠辣,因其二弟两年前死于洪仁豹之手,隧一直对伏桑山痛恨万分……” 吕荣详细介绍了一番蟒虎山的情况,随后赵山岗也没召集人手,只与柳东河吕荣二人出门了,且三人并未骑马亦未带任何兵器。 到了村口,见对面三十多人中半数烈骑半数步汉,为首的是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粗狂汉子,声音亦破锣般难听至极,“何人是剿灭伏桑山的首领?” 赵山岗打量了下对方,“我是,你……” 赵山岗话还没说完,便见这粗狂汉子扑通一声跪下了,随即其后面的三十多人也纷纷跟着一阵扑通,“我为蟒虎山寇大虎,十分钦佩亦万分感激好汉率众剿灭伏桑山,使我二弟大仇得报,我与蟒虎山众兄弟愿誓死追随好汉!” 这寇大虎说的一本正经,赵山岗三人则是一脸茫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上来便是如此场面,“咳咳,众位好汉是否先起来?” “若好汉不答应,我们便跪地不起!”寇大虎坚定道。 赵山岗有些哭笑不得,说实在的,寇大虎这两下子给他搞的有点蒙圈,可这是哪门子套路啊,感化他呢?还是要挟他呢? “咳咳,承蒙众位好汉看得起,可我们不过一群山野村夫,只因被伏桑山逼得没了活路才起身反抗,在上苍眷顾及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战胜贼人,是而我们何德何能使得众好汉追随,并且我们从未想过投身绿林亦或占山为王,隧寇首领与众好汉请回吧,今日之怠慢,我等来日定会登门谢罪。” 赵山岗这番话已说的非常明白,然而寇大虎根本不听,仍跪地不起,并命手下抬来一个箱子,“好汉为我二弟报了仇,便是我与蟒虎山的大恩人,这是多年来我与兄弟们积攒下的财物,肯请好汉收下!” 柳东河与吕荣看到箱中财物均很是惊讶,起码三四百两,没想到小小蟒虎山竟如此富有,更没想到这寇大虎竟会将如巨额的钱财倾囊相送。 寇大虎这番行为确是鲁莽至极,甚至不禁令人怀疑是否另有所图,不过赵山岗能看出亦可感受到其中的诚意,只是这并不能改变他的想法,“该说的我已说了,还请寇首领收起这些财物,且莫再难为于我,请回吧。” 寇大虎似是完全听不见对方的话,想起道,“请问好汉姓名?” “赵山岗。” “赵大哥若不让我等追随,我们便长跪于此。” 赵山岗一阵挠头,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还有他那些手下怎么一个个也都跟木头是的。柳东河与吕荣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这寇大虎的心意他们尚可理解,但未想到此人竟如此无赖。 “行,你们跪着吧,我们走,回去睡大觉。” “赵……” “赵什么赵。”刚刚迈步的赵山岗猛然回头,冷冷道,“愿意跪没人拦着你们,但不许叫唤,更不许踏入村子半步!” 寇大虎张了张嘴,只能眼巴巴看着赵山岗等人走了。 而另一边的柳东河与吕荣也都有些不解,这些年来寇大虎与蟒虎山的名声他们是清楚的,既然这般诚意前来投奔,他们怎么也不该如此相待吧。不过赵山岗并未有解释的意思,他们二人犹豫了一番最终也没多问。 三人分开后赵山岗去了趟聂石家,想着开解下这棒槌,哪有为了个破习俗耽误自己妹妹终身大事的,不过他家锁门呢,兄妹俩都不知去哪儿了。 回到家,阮青兰正给牛添草呢,一见他便道,“那女子醒来了。” 第二十四章 差点被逼死了 赵山岗进屋,见上官无罪静静闭眼躺着,似是又睡过去了。 他仰凳子上呆了会儿,起身去柜子里取出上官无罪的包袱,里面只有两套衣物及一个小木盒,衣物均是以往所见那般朴素,木盒则显得有些精致。 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个手帕和一个玉坠。 手帕已陈旧褪色,上面满是风干的血迹,不过仍可看出针绣非常精致,绣着一副蝴蝶戏花的图案,若非被片片殷红侵染,定是美丽非凡。 玉坠同样是蝴蝶形状,质地温润,色泽纯腻,体如凝脂,一看便是极品美玉,且做工极其精细,每一道纹路每一个棱角均细致入微,看起来那般栩栩如生,当真可谓鬼斧神工之作。 赵山岗看着手帕与玉坠,这显然是上官无罪较为珍重之物,而她加入伏桑山不过三年,可这手帕显然不止三年,这玉坠亦绝非寻常之物…… “咳咳,咳咳……” 上官无罪醒了,脸色苍白模样憔悴,身体几乎不能动弹,张口亦有些吃力。 赵山岗去给她倒了碗水,“来。” 上官无罪虚弱无力地看了眼他,之前两次醒来她已问过那女子了,她此时身在牛洼村,已昏迷三天了,而伏桑山三天前已被剿灭了。 “不…咳咳……” “你很虚弱,别动也尽量别说话。” 赵山岗慢慢给上官无罪了喂了几口水,“事已至此,你不必悲愤,你已对洪仁熊仁至义尽;你也不必抵触,我们对你无任何所图;你也不必见外,若嫌麻烦我不会救你;你更不必害羞,你从里到外早被我看遍了。眼下先将伤势养好,其余的之后再说。” 上官无罪并不见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憔悴道,“为何救我?” 赵山岗想了会儿,“我也不知。” 上官无罪虚弱地点了下头,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 晚饭,阮青兰炖了鸡汤,就着稀米粥给上官无罪喂了小半碗。 大妮二妮高兴的活蹦乱跳,早上吃羊肉,晚上吃鸡肉,不过吃完就被阮青兰撵去院子里玩了,主要这俩丫太吵闹了,影响上官无罪休息。实际上大妮二妮也都很好奇家里的大姐姐是谁,不过阿爹阿娘都不告诉她们。 屋里,赵山岗有些无奈道,“伤口太深,必须换药。” 上官无罪虽无比虚弱,但已神志已很清醒了,她当然清楚自己的伤势,虽说她自小练武对受伤早已习以为常,可此番伤口位置太私密了,且她与赵山岗又是这般关系,昏迷时也便算了,此刻她确是无法接受。 赵山岗也是没办法,伤口尚未愈合完全,阮青兰又没任何经验,他只能自己来,“将你双眼蒙上会好些。”说完,他便不再理会上官无罪,直接找来布条强行将她眼睛蒙住了。 赵山岗换药包扎的手法确是无比熟练,片刻工夫便换好了,轻轻扶着上官无罪躺下,给盖好被子,解开蒙眼的布条,“伤口化脓有些严重,得当心。” 上官无罪未见任何反应,平静道,“杀了我吧。” 赵山岗看了看她,“人命在我眼中本如草芥一般,你若执意寻死,我可以杀了你。可你如此不在乎自己性命,如何对得起那些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人。” 上官无罪呆了呆,最终落寞地闭上了眼,半晌,眼泪从她脸颊滑落。 赵山岗从屋里出来,阮青兰在给老爷子煎药,“如何?” 赵山岗摇摇头,“你无事多开解开解她。” “我?” 赵山岗点头,虽然他对上官无罪不太了解,但他感觉其性情在某些方面与阮青兰是有些相似的,“与你一样,她虽话语不多但心中清晰,亦同是外柔内刚之人,你们或许可聊得来。” 阮青兰有些为难,“我与她身份大为不同,亦无相似经历,怕是……” 赵山岗笑道,“在我心中,我家娘子可是非常聪慧过人的。” 阮青兰有些无语,正要开口柳东河来了。 “还跪着呢?” 柳东河点头,有些不忍道,“哥哥若不去,怕是当真会一直跪下去!” 赵山岗笑了笑,这个寇大虎确有点意思。 二人来到村口,一众汉子仍在实诚跪着,可身子终究不是铁打的,已见很多人开始摇晃了,不过随着寇大虎一声大吼,所有人立刻挺直了身子。 “赵大哥若不许我等追随,我们便跪地不起!” “赵大哥若不许我等追随,我们便跪地不起!” “赵大哥若不许我等追随,我们便跪地不起……” 估计是赵山岗离去后,寇大虎特地吩咐甚至训练了一番,这时所有人都跟着喊了起来,而且异常整齐,甚至连表情都一模一样的坚决至极。 柳东河跟赵山岗摊了摊手,意思是你看吧,人家就是这么执着。 赵山岗自然能看出来柳东河很想接纳这些人,实际上他自己也非常欣赏寇大虎这样的人,但欣赏一回事,他不能接纳是另一回事。 “寇首领,兄弟们饿一天了已快支撑不住了,我们起来再谈如何?” “赵大哥不必多说,赵大哥若不许我等追……” “停停停!” 赵山岗有点头疼,这寇大虎真是一根筋的可以,他想了想,“我对寇首领与众位兄弟非常敬重,诸位今日如此这般,我亦感动至极,我并非不愿与众兄弟同舟共济,只因我确有难言之隐,恳请寇首领与众兄弟谅解。” “赵大哥不必多说,赵大哥若不许我等追……” “我知道我知道……寇首领且听我说完。” 赵山岗正色道,“我眼下虽无法应承此事,但已深知寇首领及众兄弟的心意,恳请给我三月时间,届时我定会给寇首领及众兄弟一个答复!” 赵山岗此番话虽并未作出承诺,但意思已非常明显了,奈何他是对寇大虎说的,比对牛弹琴还对牛弹琴,蠢得连赵山岗都无言以对了。 “赵大哥若不许我等追……” 镗—— 寇大虎仍死脑筋地喊着,赵山岗猛然抽出了他腰间的大刀,抵在了自己脖子上。 “哥哥!” 赵山岗这一举动太突然了,吓得一旁的柳东河不禁大喊出声,不过随即他便反应过来了,笑了笑没再出言劝阻。 可寇大虎本身便性情耿直,加上并不了解赵山岗,被这一幕吓得直接坐地上了,然后慌忙爬起来道,“赵大哥莫要想不开!!!” 赵山岗用刀死死抵着自己脖子,满脸的悲愤绝望,激动得嘶声大吼,“想不开你奶奶个熊啊,你他娘的听不懂人话是吧,走!马上给我消失!否则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寇大虎没想到赵大哥竟是如此暴躁之人,若赵大哥当真自尽了他与众兄弟去追随何人,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二弟,可若就这样回去了,他岂不是成了言而无信之人,当真难为至极。 “走不走!消不消失!!!” 赵山岗双目爆瞪,激动的手中大刀在不停颤抖,已经隐隐有血迹流出。 “赵大哥!赵大哥莫冲动!!我等立刻离开!!!” 眼见赵山岗就要自刎当场了,寇大虎吓得立刻命令同样被吓傻的兄弟们火速离去,不过没走多远又讪讪跑回来了,“那个...赵大哥,多久来着?” “三月!” “哦哦!哦对赵大哥,我的刀.....” 第二十五章 太守的邀请 柳东河吕荣去县城打探消息了,叶云祝大柱招呼十几个人开始了训练,陈朽木聂石带着人们在田里收粮食,无所事事的赵山岗在自家牛棚上晒太阳。 当然并非真的那么闲,而是战胜了贼人,他该打算下之后了。 事实上也不得不打算了,因剿灭伏桑山之事影响甚大,接下来定会面对较大余波,就像之前闻讯而来寇大虎等人那般。这对赵山岗来说是机会,也将直接影响他最后的决定,所以不能错过。 而他关于今后的打算并不复杂,一是不做山贼,二是肯定要离开。 之所以不做山贼,因五代十国虽是大乱世,但各个割据政权相对而言还是较为稳定的,乱也是统治阶层的最顶端乱,底层百姓虽身处水深火热但并不具备推翻统治者的条件,那贼寇便只能是贼寇,这与他的志向不符。 当然他对眼下所处的南汉并太了解,其政权或许并不像后周后唐后蜀那么稳定,可即便能够以武力推翻,国家也会元气大伤,届时如何抵抗其他政权的侵袭,又如何能够争霸天下? 没错,这便是他的志向。既然上苍眷顾让他死而复生,那他便要比上辈子更加浩浩荡荡地活一场,身处乱世烽烟,既然这个天下终会姓赵,为何不是他? 所以他离开这深山野岭是毫无悬念的,关键是怎么离开?去哪儿? “嗨,给牛添些草,再打两桶水。” “呃……” 赵山岗正憧憬他的宏图大志呢,极不合时宜的喊声从屋里传来。当然这种活平时阮青兰不会喊他,是因他让阮青兰无事多开解开解上官无罪嘛,这时正开解着呢,于是活只能喊他干了。 “赵大哥,赵大哥……” “怎么了?” “来了很多别村的人,此刻都在村口呢。” “为何而来?” “道谢。” 赵山岗并不意外,这便是剿灭伏桑山后的余波,有山贼前来投奔,也定会有村民前来道谢,甚至可能还有更多。所以说做事不可只看眼前利益,鼠目寸光者难成大事,而如今情形早在赵山岗的考虑之内,也是他最初决定参与反抗的主要原因。 当然赵山岗不是神,只是个普通人,总有他始料未及的事,比如救下上官无罪完全是意料之外,这其中有多少理性多少感性他真的分不清楚。他同样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此时,面对着一众扑通下跪梆梆磕头的村民们。 “大家快快请起,我们剿灭伏桑山只是为了自己,于众位及各个村子并无任何恩情可言,大家如此这般,着实叫我等惭愧不已……”赵山岗能理解这些外村人的心情,可这么一大堆人跪在村口又哭又嚎的没完没了也实在难受,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哭丧呢。 “呜呜,感激好汉们杀了伏桑山那帮恶贼,为我家大兰报了仇……” “呜呜,诸位好汉杀了伏桑山那群恶贼,使我家娘子冤仇得报……” “呜呜,感激好汉们……” 赵山岗费了半天劲终于将这些人一个个扶了起来,而那些仍哭嚎不停的他也看出来了,确实是哭丧呢,哭给他们各自被贼人害死的家人,只是在家哭多省事啊,大老远跑这儿来干嘛,估计是人多哭着热闹吧。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专门来哭的,也有好些人带干货来的,米,肉,酒,山果,银子…… 如今村子什么都不缺,赵山岗怎么会收这些东西,可他最后还是收了,因这些人也玩起了他之前对付寇大虎那招,以死相逼,都到这份上了,若真弄出点什么事更麻烦,于是就收下了。 回到家,大妮二妮在屋里闹,阮青兰和上官无罪不知说什么呢,“呦,唠什么呢,挺起劲啊。” 上官无罪根本没搭理他,阮青兰笑笑也没说话。 “阿爹!!!” 二妮直接扑到了他身上,大眼睛直溜溜盯着他手中篮子里的山果。 都非常穷苦,刚刚那些外村人加起来也没送多少东西,赵山岗直接让村口把守的几个小子分了,他自己就拎回来这一篮山果,说叫香栾,其实就是柚子,不算多么新鲜的果物,但他们村子附近没有,村里孩子们平时也都吃不到,“你和姐姐一人一个,剩下的去给村里其他小孩子分了。” “可是……这么多呢,每人一个也分不完呀,是吧姐姐?”二妮眨着大眼睛道。 屋里仨大人哪还不知这小丫头的心思,赵山岗乐呵道,“那你们平时喜欢和谁玩就多给谁分一个,比如陈福啊小花啊二强啊,不过你和姐姐只许一人一个。” “可……” “少吃一个又馋不死,走吧!” 二妮有点不情愿,大妮总是很懂事的。 “给这位大姐姐也分一个。” “哦,姐姐,给!” 别说大妮了,连二妮都知道家里这个大姐姐受伤了,很低落很伤心,刚刚阿娘还在安慰来着,于是二妮很乖巧地从篮子里挑出一个最大的拿给了大姐姐。 上官无罪看了眼笑呵呵的赵山岗,看了下同样笑着的阮青兰,然后看了看乖巧的俩孩子,最后看着那脏乎乎小手上捧着的山果,愣了半晌,她吃力地伸手接过了山果。 总有一些东西是能抚慰心灵的,上官无罪的伤很重,但与身体相比她心里的伤更难恢复,她不怪洪仁熊,也不恨赵山岗,她只是觉得很疲惫,觉得这人世间了无生趣,而刚的一幕,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那一部分充满着她在这人世间所有的美好。 “换药了。” “不必蒙眼了。” 赵山岗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她,“不觉得羞耻了?” 上官无罪无表情道,“骗自己而已。” 赵山岗笑了笑,“这就对了嘛,男女有别之类的仅为道德礼仪,受伤医治哪来羞耻之心,且身体不过皮囊而已,于你于我于他于所有人并无多大不同,心怀坦荡便好。” 上官无罪根本没搭理他,僵硬着身子闭上了眼。 “赵大哥,赵大哥……” 三蛋子又来了,与上午不慌不忙不同,这次是一路狂奔来的,“赵…赵…赵大哥……” 这小子大口喘着气也说不出话,赵山岗让他喝了碗水,“又来外村人哭丧了?” “不…不是,县…县衙的人!” “县衙?” 赵山岗淡淡一笑,柳东河吕荣等人去县城打探消息还没回来,县衙的人倒是已经到了,也不奇怪,剿灭伏桑山这么大的事,县衙不可能毫无动静,而他等的就是这些人。 来到村口,五个身骑烈马官差装扮的人正在此等候。 实际上赵山岗有些意外,没想到三蛋这几个小子竟能拦住官府的人,看来他们闹出的动静比想象要大啊,躬身道,“不知各位大人前来村子所为何事?” 五名官差中,为首的是个最为年轻也是唯一身穿铠甲的英武男子,只见他先是打量了一番赵山岗,随后语气也较为客气,“好汉不必多礼,你便是村子此番剿灭伏桑山的首领?” “没错。” 一听此话,英武男子态度更为客气了,连忙下马抱拳道,“在下姓边名巢,乃侯州太守姜礼公姜大人属下亲卫,此番特奉姜大人之命前来,送与好汉书信一封。” “侯州太守?”赵山岗愣了愣,不是说县衙的人么,怎么变成了侯州府,况且他们这里距侯州三百余里,那边怎么可能这么快知晓此事,更别说亲身赶来了。 边巢也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好汉有所不知,姜大人近些日子恰在井盆县,亦对县内匪患之事甚为忧心,尤以最为作恶多端且人多势众的伏桑山为首,而今日一早竟听闻那伏桑山被牛洼村一众好汉所剿灭,姜大人极为惊喜,亦对众位好汉无比欣赏与钦佩,隧派我等前来,诚邀好汉不日去往县衙一叙。” 赵山岗明白了,这是赶巧了。 他又打开书信看了看,除了言辞语境颇为夸张之外,基本与这个边巢说的差不多,不过他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即便他们剿灭了伏桑山,堂堂一州太守,也不至于对他们这些山野村夫如此客气吧? “敢问好汉姓名?” “赵山岗。” 边巢点点头,等了半晌仍不见对方开口,只好道,“赵兄打算何时前往?” 好家伙,这才几句话下来,堂堂的太守亲卫都与他一个村夫称兄道弟了,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赵山岗绝对不信,但毕竟对方是太守,且具体情况尚不了解,他也不好太过耍手段,“唔咳咳,咳咳……不瞒边大人,我曾多年抱病,又与贼人搏杀之时导致积症复发,眼下实在无力承受路途颠簸,待过些日子身体有所好转,我等便立刻前去拜见姜大人。” 边巢显得有些为难,可看着对方都快将五脏六腑咳出来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那好,赵兄还请安心休养,我等先且回去复命了。” “唔咳咳…咳咳…边…咳咳…大…咳咳…咳咳…人慢…咳咳……” “赵大哥,行了,人都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