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 序 早熟的聪明 迟到的糊涂 聪明与糊涂,是一个较老的话题,在序言中提及,仅是我读这本书时对全书故事情节、人物性格发展的一孔之见,绝没有以主观偏执的臆测左右读者的意思。 我是长篇小说《家长》的第一读者。当我接过七百余页、二寸许厚、洋洋洒洒五十万言的第七稿打印稿时,就很为作者的执著勤奋所打动,心理想:书中所凝聚的心血不少,而所陈述的故事、传导的感悟,也一定是丰富多彩且发人深思的罢。带着这样的主观寻求,我将书稿仔细地读了一遍。读的过程中,我却完全地、至少是大部分地忘记了自己的读者身份和角度,循着书中主人公的心路,被牵了一个彻彻底底、痛快淋漓。掩卷遐思,方想起自己拿到书稿时的“先入为主”,不能说是与作品大相径庭,至少也是很有距离,大有管窥之嫌。书中并没有我揣测过的那些平铺和直叙,更没有直白的说教和任意的张扬,只那样异常冷静、持续平和地娓娓道来,不矜持也不放任,没有强调必然,并不回避偶然,一切的发生发展都在自然而然中,并不经意地流露出脱俗的超然。 《家长》以章回体小说的“旧瓶”,装上现代生活和现代人理念的“新酒”,生活的气息很浓,新时代的人物形象活灵活现。多少艰难曲折、多少困惑和无奈,陈家几代人在不同的社会背景下,面临着不同的人生际遇,成功过、中落过、复兴过、挫折过,对成功人生的不懈追求代代薪传,从未稍减,奋然前行的过程之美已经超越了成功结果的欣慰,人性的光辉处处闪射。 小说主人公陈金狮,一个具有强烈进取心的有为青年,在他的身上,自负与自信同在,自强不息中有一种志在必得的成功信念。他的天赋聪慧和后天的苦学精思,组合成语出惊人的知识构成。无论是谈历史、论现实,还是分析人生、事业、爱情、政治、经济、文化,陈金狮都能有自己独到见解,听者也往往觉得在情在理,十分折服。然而,他的聪明太早熟了,把事情从理论上看得太清,而客观结果却根本不会受推理的指引。因此,不如意的事也多,渴望得到的结果往往是等不来。而且,他的早熟的聪明也制造出不少的有形阻力和无形障碍,他也只有去面对、冲破、跨过或绕过。最终,陈金狮还是成功了,他得到了他曾苦苦追寻的一切。而且这些都是在他已经不再强烈追求的时候而纷至沓来。命运之手转动着他人生的魔方,变幻出意想不到的答案。那是因为,此时的陈金狮已经不再以自己一直认定的以及世人公认的成功为成功,已经自觉不自觉地变智为“愚”,在早熟的聪明中注入了迟到的糊涂,在并非刻意中完成了一次自我。 其实,文学作为人学,不确定的因素应该是很多。因此,读这部小说,我自己很难也不应为其强去归纳一个主题。以上说及的,不过心得而已,并不敢有强加给作者和读者的想法。《家长》这部小说所承载的文化内涵、所传递的人生领悟和价值追求,最终的最权威的裁判,乃是作品面世后众多读者慧眼独具的见仁见智。从这一点上看,我的这些赞语,本身就有些多余,只因作者是我的文友,屡次固请,盛情难却,才不得已而为之,权且就当作一次抛砖引玉,与读者诸君及文化界师友的一次商讨、请教之举罢。是为序。 戈亘 2006年10月20日 目 录 第一 回 子广无奈出山西 陈禄被逼成阎王 第二 回 阎王斗胆发横财 判官舍命兴家门 第三 回 玉枝啼笑进陈家 陈家度日用险招 第四 回 供书路上志不辍 改革潮里抢头功 第五 回 千金在手不值提 儿女不才气出病 第六 回 金狮中榜去深造 陈禄养车来闹心 第七 回 金凤有幸结良缘 陈禄无奈赔老本 第八 回 金狮弃医要从政 银狮抛牛要经商 第九 回 陈禄钻冰以取火 金狮遭殃缘求职 第十 回 乡镇生活也滋润 乡镇姑娘也婀娜 第十一 回 办事不是谁都行 邀功谁都不落后 第十二 回 宣传饭看来难吃 漂亮妹好似难拿 第十三 回 屋漏偏遭连夜雨 心凉又遇冷面人 第十四 回 此妹刚被抛脑后 彼妹又到眼中来 第十五 回 是非之地治是非 歌舞场上劲歌舞 第十六 回 软过山关硬过河 需要咋过就咋过 第十七 回 东边日出西边雨 倒是无晴也有晴 第十八 回 年景丰欠岂在天 勤儿过年不消闲 第十九 回 家贫不忘铺长路 人忙犹记觅红颜 第二十 回 购秧苗银狮败北 抢牛奶陈禄称雄 第二十一回 算大帐陈禄发狠 图家计金狮怀柔 第二十二回 欠思量金狮惹蝶 焚妒火世清毁友 第二十三回 拉盖上门话商机 金狮下乡戏村姑 第二十四回 陈禄忧劳病炕头 金狮羞愤离原职 第二十五回 陈禄似无病好日 金狮似无翻身时 第二十六回 人到穷途更无助 人到末路更要强 第二十七回 厚黑场上议厚黑 村庄之间论村庄 第二十八回 小鬼遇上真阎罗 小女撞上伪君子 第二十九回 全家收秋能几何 阎王讨债又如何 第三十 回 几般资源全使尽 只为家门安又兴 第三十一回 辛辛苦苦几百天 一日回到一年前 第三十二回 一年之计在于春 未等开战先折兵 第三十三回 银狮收货赚又赔 金狮待人怒又喜 第三十四回 不尽商机滚滚来 正是志士崛起时 第三十五回 当横不横是懦夫 须退不退是傻帽 第三十六回 心回转文丽登门 欲熏心佳志投毒 第三十七回 功夫不负有心人 家里家外见收成 第三十八回 起初不吃夹生饭 永远难见柿子红 第三十九回 仗虚名银狮相亲 携实物金狮拜年 第四十 回 违众愿陈禄收芪 乘良机金狮归政 第四十一回 伙散婚破前程误 人人都苦苦难诉 第四十二回 面对现实擦干泪 一如既往寻转机 第四十三回 解内患金狮动武 举外债银狮成婚 第四十四回 竹外挑花三两枝 春江水暖鸭先知 第四十五回 失理性银狮闯祸 贪美色金狮受困 第四十六回 银狮乘胜抓大钱 金狮得空显真能 第四十七回 金狮艰难觅佳偶 铜狮轻易结良缘 第四十八回 承众意秘书换位 退痴女浪子搬兵 第四十九回 戏人生金狮遇险 听误讯陈禄冒进 第五十 回 省税费金狮尽心 寻夫婿文卓现身 第五十一回 金狮没钱难成婚 陈禄有货难变现 第五十二回 忍辱负痛辞怨女 千方百计迎娇妻 第五十三回 你是轻财重义女 我是舍金求官郎 第五十四回 利不合兄弟分家 水不平婆媳生隙 第五十五回 陈禄收成盼来年 金狮竞选看下头 第五十六回 不得势金狮落选 不甘心陈禄论权 第五十七回 不是有礼送不出 就是无钱可奉送 第五十八回 考高门金狮落榜 管闲事陈禄积怨 第五十九回 儿媳相继辱公婆 金狮三番苦文卓 第六十 回 陈禄抓住金疙蛋 金狮进得城机关 第六十一回 谁都高明谁都忙 让谁相信让谁帮 第六十二回 征东北纨绔任重 跑高门江郎才尽 第六十三回 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六十四回 生闲气文卓丢钱 信小人陈禄折本 第六十五回 考副科优者落榜 闹饥荒父子反目 第六十六回 靠爷娘文卓心凉 靠贵人金狮绝望 第六十七回 听高人重振精神 抓机遇猛扩资金 第六十八回 选贤用能建农场 审时度势搞三产 第六十九回 护家业文卓下海 酬夙愿金狮归政 第七十 回 重罚只为走得远 明察是想看得清 引言 平生没本事,学下个讲故事; 故事里也有你,想不知端底? 人生多险滩,听书以防范。 《水浒》虽传奇,不关柴和米; 《三国》尽大事,不解常人志; 本书专讲述,常人做常事。 听我说两天,胜你过几年; 说书也负责,不光图你乐; 故事本非典,功力终有限。 第一回 子广无奈出山西 陈禄被逼成阎王 山西是个好地方。为什么呢?因为山西历来人口繁殖快。话说清朝嘉庆年间的一个夏天,天下大旱,山西代州陈家堡的一户人家因子女众多,处于僧多粥少的境地。为了生存和发展,其中的老二陈子广带了老四陈子众来到村口,在大石碑上刻下名字,望村洒泪拜了三拜,便直奔地广人稀又土质肥沃的内蒙古中部而来。来到内蒙古中部,兄弟二人先是靠打工为生,后积攒了银两,就分别选了一个地方,买地盖房娶媳生子,定居下来。其中老二陈子广定居在敕勒川平原北部、大青山脚下的一个村庄——清水沟(原名杏花村,今属宝图市敕勒右旗迈达召镇)。 过了五代,到公元1900年前后,清水沟主要有董、陈、高、张四个姓,400多人口。其中董家二百余口,陈家八十余口,高家六十余口,张家三十余口。陈家分为三门,分属陈子广三个儿子的子孙。其中第三门由于历来外出做官经商的较多,因此留在村里的人不但为数较少,家产也较薄,属于自耕自养之流。就在这个时候,第三门里出了一位超人,叫陈厚。陈厚少年丧父,没有文化,长得身高体阔。说其是超人,其实也没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只是性格特殊。特殊在哪里呢?就是自控能力强。强到什么程度?就是要自己怎么想就怎么想,要自己怎么做就怎么做。拿现在的话说,就是能够彻底战胜自己这个最大的敌人。举两个例子:例一,他很能抽大烟,一般人一顿最多抽两个泡子,他却一顿抽上五个面不改色。而当没烟抽的时候,可以连续几天不抽,而且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例二,一天他睡至日上三杆起来,已是肌肠辘辘,却要吃莜面。此时磨下的莜麦粉没了,只有生莜麦。他为了吃上莜面,先挖了一斗莜麦在锅里炒熟,到碾子上磨成面,取一升和好,再把黄瓜、萝卜擦成丝,把韭菜切成末,炝了辣椒,煮上山药,最后才蒸了莜面来吃。到吃的时候,已是日近西山。这中间,老婆做了早、午两顿好饭让他吃,他硬是不沾边儿。陈厚虽有极高的定力,但终因少无大志,又没文化,未成大器。只是,当他看到儿女们渐渐长大,需要他创点基业的时候,开始勤俭持家,最终置下二百亩良田;并因为生活有节律,享年八十岁。 陈厚生有两子,老大叫生亮,老二叫生辉。俗话说:“一娘生九子,子子各不同。”生亮好文,生辉好武。生亮虽然好文,但早年因家教不严,读书不多;成年后虽手不释卷,也只能是牛皮灯笼,照里不照外了。生辉则不但好武,而且经过名师老武三的指点。老武三为何人?老武三的故事至今在敕勒川一带广为流传。一天老武三陪兄长外出,在一个店里被两名土匪用火枪顶住后背。但见他在一瞬间回头扭弯两支枪的枪管,将两土匪制服。一天傍晚老武三正协助国民军一个排的人守着一个据点,突然迎面开来二十辆满载日本兵的装甲车。装甲车一停,每辆车上的一挺重机枪、两挺轻机枪一齐向据点扫射,扫得据点上的人连头都抬不起。与此同时,日本兵开始一组一组地带着炸药冲上来,欲将据点炸为平地。这时老武三还在抽大烟提神,国民军的排长急着跑来说:“三爷,我们就要完了。”看着排长急得那样,老武三“嘿嘿”笑了一下,缓缓放下烟枪,双手各提一把盒子枪,说:“你们只管给我装子弹。”说罢来到据点前头,听声辨物,左右开弓。对面的轻重机枪很快就哑了下来。见此国民军很快抬头,用机枪扫掉即将冲上来的日军。就这样僵持了一个晚上,国民军援兵赶到,日军只好撤走。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单说陈厚死后,生亮、生辉各得一半儿财产,各自经营。开始二人的经营业绩都还不错,都扩展良田几十亩。但不到二年,生辉觉得这样经营进展缓慢,便变卖了家产,上后山搞开发。这条路走得按理也对,因为后山地广人稀,土地廉价,大有开发前景。生亮只是因为二弟要去,才留了下来。孰料生辉上了后山,因没了兄长的约束,赌博上瘾。结果三年下来,不但没有扩展家业,还把带去的钱物输了个精光。千金散尽才悔悟,生辉只好灰溜溜地带着老婆孩子重返故乡。而这三年中,生亮又渐渐把二弟卖掉的大部分房地产重新买了回来。如今见二弟回来,生亮知其已然悔悟,便让夫人把重新买回来的房地契又交给他。见此生辉推推手说:“快别分了,咱们就合伙干吧。你们坐阵指挥,我打前阵。”于是兄弟二人从此开始合力发展家业。生辉回来也确实帮了生亮不少忙。在那个年月,兵荒马乱,土匪成群。土匪们的眼睛主要盯在大户上,常常把大户的掌柜绑了索钱,称之为“请财神”。而生亮这么有名的大户却从未有人敢请。因为生辉不但自身武功了得,枪法惊人,还训练了一股自卫队,用来捍卫家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为此就连左近最大的土匪头子郭常青也让他三分,与他称兄道弟。郭常青为何人?这么说吧,至今还有很多外省人说:“萨托二县出土匪。”而这一坏名声就是郭常青给造成的。生辉的武装不但有效地保卫了既得财产,还做了许多常人做不成的买卖。那时从农村到县城的买卖很不好做,因为路上常有土匪打劫。而生辉却可以成车地把农村的富余东西运到城里,再把城里富余的东西运回农村。于是兄弟俩的家业发展更快了,不到几年的功夫,耕地和浮产都翻了几番。而就在这个时候,全国解放了。 解放后不久,生亮和生辉被定为大地主。工作组找上门来,要他们交出多余的土地。兄弟俩知道大势已去,就主动交了。交出土地,安然了一阵子,工作组又来没收浮产,把屋里屋外挖了个遍,把金银等物收了个精光。家产丢尽,又安然了一阵子,全国开始批斗“地、富、反、坏、右”。生亮比较规矩,因此只是被吊了一个晚上。生辉反抗了几下,结果被打得皮开肉绽,还落下个脑震荡。之后他不听生亮劝阻,去找大队书记,要队里出钱看病。不料书记说:“你也配看病?快滚,不然整死你。”生辉说:“你不要把事做绝了。”书记:“做绝了又怎样?我就是扣下一只鞋,你也翻不起。”生辉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不再言语,只是背着所有的人,把一把从不卷刃的菜刀的三面磨得快无可阻,然后固定在一根将近两米长的结实棍上。这天是大队书记给三儿子娶回媳妇的第三天。晚上,父子四人没有睡意,正兴致勃勃地坐在一起饮酒聊天。与此同时,生辉用布条把四肢勒得紧绷绷的,提了砍刀摸至书记的墙外。他见书记家已没有外人,便翻身进院。刚一进院,就见一条硕大的恶犬狂吼着扑了上来。生辉顺势用刀一扫,将恶犬削为两截。听到屋外狗叫,书记的三儿子出来察看,被赶上来的生辉手起刀落杀死。听到老三“啊”的一声,书记和另两个儿子赶忙绰了家伙冲出。生辉也不言语,也不拉架势,左砍右削,一眨眼把三人都斩于当院。这时鸡架上的十来只鸡受了惊吓,呱呱乱叫,叫得生辉烦恼。生辉于是索性抬刀向上两扫,将十来只鸡斩了个再无声息,无数的鸡毛飘飘扬扬洒落一院。此时东屋的老婆子和两个媳妇大呼救命,两个孩子哭作一团。生辉杀得眼红,破门而入,把刀上下飞舞了一会儿,屋里很快静了下来。杀完该屋,生辉出门来至灯光还亮着的西屋,见一位仅穿内衣的娇艳的小媳妇正躲在灶边瑟瑟发抖。生辉知道这是刚过门儿的三媳妇,与自己没什么瓜葛,便未予理会,提刀出屋,向山里逃去。之后全市的武装力量开进山里展开地毯式搜查。结果生辉在山里躲了半个月,一次到洞外觅食,被武装人员当场击毙,享年48岁。 财产尽失,死了二弟,生亮病倒,而此时又传来大儿子陈福病故的消息。陈福今年二十一岁,曾是宝图市重点中学的高才生。在校时因用功过度,患了痨病,因此高中毕业后一直养病在家。今日他听到二叔被击毙的消息,又见老父病倒,只得亲自带人进山收尸。岂料在抬二叔回来的山道上下起大雨,陈福在雨中帮衬着众人走了里许路,打了个趔趄摔倒,就再也没有起来。听说大儿又死,生亮嗓子一甜,一张嘴,喷出一大口血,昏死过去。昏睡了两天醒来,医生说,物极必反,生辉的死让他胸口堵滞,卧病不起;陈福的死又让他把郁血吐出,反倒没什么大碍了。身子虽说没什么大碍了,但心中的隐痛永远无法抹去,生亮开始患上了哮喘,成天咳嗽不止,已是什么也做不成了。咳了三年功夫,生亮心知自己的病已是无可救药,再拖下去只能拖垮这个已经凋零的家,便做出了一个决定——绝食。绝食五天,生亮本来已是昏昏沉沉,却突然来了精神。他心知这是回光返照,忙把老伴儿和儿女们叫至身边,立下三条遗嘱:“一、我死后,不许你们任何人再跟哪个干部过不去。因为这是大形势,不是哪个人跟我们过不去。二、我的丧事从简,弄一副杨木棺材埋了就行了。不然你们不活了?三、把我埋在这个地方。”说着把图纸交给二儿陈禄:“咱们原来的坟地主富不主官。有钱没官,终免不了受气。我选的这个新坟地风水不错,主富又主官。这风水你们是赶不上了,但我的孙子辈可以出官。”说罢张开嘴,老伴儿赶忙塞进一枚硬币。生亮一合嘴,溘然长逝,享年57岁,留下小脚的老伴儿和十七岁的二儿陈禄、十二岁的三儿陈祯、四岁的四儿陈祥。而这年正是全国三年困难时期的前年——五八年。 生亮死后,陈禄虽然不大信神,但还是遵父遗嘱,为父另立了新坟。而此后不久,那处旧坟也因占据着大片耕地而被政府摊了。陈禄十二岁那年就因家业凋零,兄长患病,辍了学,只上了个小学四年级。十四岁那年又因父病,挑起了家庭重担。如今因父亲病故,三弟打算退学,陈禄把眼一瞪:“没点学问能干个啥?家里的事不用你管,给我专心念书,念不好有你好看的。”就这样陈禄主外干重活,老妈主内干轻活,养着全家五口人(其中一口为陈禄童养媳),并供陈祯读书。 清水沟本是个好地方,地肥水美,年年旱涝保收,但到了五八、五九年,在统购统销的政策下,也只能勉强吃个饱。五九年冬,陈禄一有空就去村外割蒿草。割够一大捆就去冰上摔,然后把摔下来的蒿籽带回家。如此连续半个月,收集下两石蒿籽才罢手。其间村里人见了不解,问:“弄这干啥?”陈禄说:“防饥。”人们就笑:“再饿还能把咱们村饿起?即便断了粮,山里山外那么多野菜野果,犯得着吃那玩意儿?那玩意儿涩滋滋的,能吃吗?真是蔫球!”然而等到第二年夏天,离新粮下来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全村果然断粮了。见此全村的人都出去采集野菜野果,结果野菜野果很快就被采完了。再说,光吃菜不吃粮,人们都吃爬了。于是有的人开始吃蛤蟆、蚂蚱等小动物。岂料这些东西更不经吃,几天就没了。这个时候人们才想起陈禄收集蒿籽的事来。而此时的陈禄也不是尽吃蒿籽,而是早把蒿籽面掺和到粮食里吃,所以此时还有足够的粮食和大量的蒿籽。眼瞅着再有十来天新粮就要下来了,他把多余的蒿籽散给邻居们。结果连续半个多月没吃到籽实的人们嚼着这纯蒿籽片子,感到格外香甜。 近二年,尽心读书的陈祯才学已是远近闻名,能写会算。每到大年跟前,找他写对子的接连不断。然而在随后的高小(相当于初中)毕业考试中,他突然拉起了肚子,拉得脸色蜡黄,结果没考上高中。那时也没有补习这一说,一次没考上就回家。陈禄也没辙,只得带陈祯一起干活。 生亮遗训的后两条陈禄是做到了,因为那是一阵子的事儿。而第一条,即不许使性子,陈禄虽然十分努力,但还是没有做好。陈禄与大他六七岁的兄长不同,自幼长得结实,又天天缠着二叔习武,因此成年后竟长得虎背熊腰,大有力劈公牛之劲。再看相貌 ,眼似铜铃,眉带双刃,方额阔脸,高颧骨,深嘴叉,大有生吞活人之势,不怒自威。在那个年代,地主子女哪有不受委屈的?那时的干部整人,有的是依政策行事,不得已而为之;有的则是仗势欺人,作威作福。遇上这后一种情况,多数人是一忍再忍,忍无止境。陈禄却只忍了百分之九十,剩下的这百分之十可说是百分之百地占得住理了。忍不住的时候,他轻则骂人,重则打人。他虽有超常的体能,打起架来还不全依仗体能,而是拣起什么用什么,且不计后果。一次他被六七个硕大结实的小伙子猛不防压在一个炕上,他见眼前有只手电筒,就绰起来全力地给了背后那人脑瓜一下。那人手一松,他端起前方的一盆滚烫的开水就往身后倒下,连自己都烫伤。一次十来个民兵猛然将他扭住,为此他那背着的手乱抓,不知怎么就抓住了一颗手榴弹,于是就把那引信给拉着了。众人一见四散逃命,他也乘势跑开。幸亏那个带手榴弹的家伙及时把手榴弹甩出,没伤着人,却炸倒半堵墙。事后陈禄没什么事,带手榴弹的那个家伙反倒坐了半年班房。还有一次,一个大户人家的二十来个壮实男人将陈禄猛然摁住,终究暴打一顿。事后陈禄逐一展开报复,结果将一个的肋骨打断,将另一个的腿打折。经过这么几次博杀,村里村外已经没有几个人敢轻意招惹陈禄。陈禄也自知成份高,不敢主动生事,受点小委屈以退让为本。而就这样,人们已送了他个外号——活阎王。 第二回 阎王斗胆发横财 判官舍命兴家门 按理,阎王是要人命的。而陈禄自担任阎王之后,终究没要人命,却只要过一群狼的命。是这么回事,这日生产小队队长领着陈禄等二十余人进深山伐木。当他们伐好木,各背一背木料下山的时候,队长不小心闪断了腿。众人只得轮流背着他往回返,结果走到半道上天就黑了下来。而就在这时,从他们的身背后突然传来几声狼叫。他们转身循声望去,就见二十米外有20多只狼正睁着绿汪汪的眼睛注视着这里。众人本能地撒腿就跑,就把队长撂在了原地。陈禄随众人跑了一截,猛然想起断了腿的队长,便转身返回。队长见众人都跑了,心的话:“得,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就在绝望之际,又见前面返回一位铁塔般的人物,手里攥着一根将近两米长的木棍。这根木棍是陈禄从一棵杏树上精心挑选下来准备带回家挑水用的,圆且直,尚湿,特结实。队长还真有些大将风度,见陈禄返回,叹口气说:“算了,你一个人也救不了我,只能多搭一条命,回去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往日有对不住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陈禄未理会队长,而是一声不吭地走至其身后,圆睁虎目与群狼对视。显然,狼仗着自己数儿多,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阵势。这让陈禄想起了那些仗着人多整人的人,想起了自己悲惨窝囊的身世。面对接二连三的欺压,他空有一身的力气和武艺,却因为保身安命,不得施展。他想啊想,恨啊恨,恨至极点,就主动冲向狼群。群狼也知道来者不善,先闪在两旁,避其锋芒,然后从四面攻上。陈禄便把棍抡圆了来打。他的棍奇沉奇快,众狼挨着就伤,碰着就亡,眨眼倒下一片。就在这时,一只硕大的狼——大概是狼里的二当家,竟能从陈禄的棍下抓住空隙,扑到他的背上。陈禄此时用棍返击已是不及,于是急弓身撒棍,伸双手卡住狼脖,向地上狠摔。说时迟,那时快,当他摔掉那二当家直起身,就见另一只更大的狼——大概是狼王,已张着大嘴接近自己的哽嗓咽喉。此时用手拒之已是不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禄只得张开大嘴,咬向狼嘴,竟一下子差点把狼的上嘴咬下来。趁此他急抬双手死死卡住狼脖,然后来个360度的大转身,将狼王甩上十米高的崖壁。随后一只普通的狼向陈禄侧面偷袭,被陈禄反手劈于掌下。还有一只狼原本要偷袭,见此转身要跑,被陈禄一个箭步赶上,一脚踢出两丈多远。其余的狼见势不妙,四散逃命。陈禄拣回木棍,环视倒下一片的狼,就见一只体形较大的狼既未倒地,也未逃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他一下火起,举棍去打,就见该狼也不抗争,也不躲闪,只是缩头哀鸣。陈禄纳闷,定睛细瞧,却见该狼下面还有一只尚能活动的小狼。显然,这是母狼在用生命掩护小狼。陈禄心里一软,收棍返身,背着队长下山而去。路上队长问:“你咋那么大的劲?”陈禄:“我平时也没这么大的劲,今天这劲可能是急出来的。”队长:“那别人咋急不出来?”陈禄:“因为害怕。其实,人不论从体形上还是灵活程度上,对付一只狼都没问题。以前之所以发生一只狼吃掉三个人的事,是因为那三人胆寒。人在胆寒的情况下,甭说急出成倍的力气,就连平时一半儿的力气也没有了。”队长:“那你不怕吗?”陈禄:“怕还能站在这儿?”队长:“啊呀!看来你那胆比姜维的还大!”陈禄没吭声,心的话:“我今天能打退群狼,胆大还是其次,更主要的是心里有恨。”事后,队长知恩图报,处处照顾陈禄。 那个年代的后生十八、九就都娶媳妇了,有的更早。陈禄却顶到二十出头仍看不到成家的迹象。地主成分,又是活阎王,谁找呢?在能干不能干收入都一样的年月,凶狠只能给自己的成婚增加一层障碍。因此那时的好姑娘俏丫头都愿意嫁给贫农子弟或干部家庭。而陈禄又非好的不娶,总觉得人一辈子就娶一个女人,不能凑乎。抱着这种想法,拿他的条件,还想娶媳妇吗?因此就连他自己也没个底。陈福、陈禄本来是有童养媳的。陈福的叫桂花,陈禄的叫巧枝。陈福高中毕业后因患肺痨,一直没与桂花圆房。陈福死后,生亮只好把桂花当闺女聘了。聘了后,桂花像亲生女儿一样,一直与陈家保持着亲密的来往,很疼爱陈禄兄弟。陈禄与巧枝同岁,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甚好。情窦初开时,陈禄威武大方,巧枝风流窈窕,彼此也倾心。生亮死后,巧枝开始也无别的想法。但有一天,本公社的一名副书记托人来给儿子求婚。当时巧枝不在家,陈母和陈禄本就打心底不乐意,又听说要娶巧枝的是个买东西算不了帐的主,于是就回绝了这门亲事。谁知巧枝回来听说后,告到公社,说陈母剥夺她的婚姻自由。陈母没法,只好依样聘出。出嫁前夕,巧枝要与陈禄做一夜夫妻,以表歉意。怎知陈禄摆摆手说:“算了,这又不是什么便宜。”结果巧枝嫁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陈家也不主动去攀扯,双方就此断交。 就是在那个人民公社时期,清水沟也有三种可供农民私自种植和收获的土地——自留地、白留地及宅院占地(以下统称自留地)。三年困难时期过后,被饿怕又习惯于自给自足的农民们普遍在自留地里种了粮食,以弥补统分粮之不足。而事实上,有很多消费是任何时候都不能避免的。这些消费除了粮食,就数烟草了。抽烟的人可以不吃肉,可以不穿好衣服,却不能不抽烟。因为不吃肉只是一时的没滋味,不穿好衣服没什么明显的不舒服,不抽烟却会感到一天不自在。所以你看,自打烟草消费传到中国以后,不论穷富,抽烟的都不在少数。就连那红军在爬雪山过草地的途中,抽烟的仍照抽不误。正是基于以上考虑,自三年困难时期的最后一年即六二年起,陈禄在自留地里全都种了烟叶,而且连种三年,结果收入两千多元。两千元是个什么概念?那时一斤米六分钱,县级干部的月工资40多元。陈禄发了,婚姻的曙光也终于向他显现。 清水沟村南二十五里有个叫上兴地的村子(现属茂林岱乡)。话说清朝后期,该村有个富得流油的大户。户主杜旺先后娶了三房老婆,连生了七片丫头,就是生不下个儿子。直到五十来岁的时候,方生下一子,取名宝器。宝器降生后,不但父亲和生母视之为心肝宝贝,就连另两位姨娘也因自己没儿子,将之宠而又宠。宠的结果是,宝器活了一辈子不会拿筷子,更谈不上洗衣做饭了。相传一次宝器生火,将柴禾放在上面,煤炭放在下面,生了半天,折腾得灰头土脸,也没生着。宝器的生活自理能力一塌糊涂,读书写字却一点也不含糊,可以说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妙笔生华,笔走龙蛇。相传一次他从朋友家借了一本儿一指厚的书,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就送回去了。原来他边走边读,不到自家门口就已读完。朋友不信,翻书考他,他竟能复述得一清二楚。杜旺为此很是欢心,心的话:“只要读好书,又有我的万贯家财做后盾,不会干活又何妨?”谁料想他死后,宝器抽起了大烟。有人说了,宝器有万贯家资,年年租息广进,抽个大烟又何妨?不错,人光抽大烟是费不了多少钱的。但你别忘了,抽大烟的人有个共同特点,即不理正事;何况宝器也理不了正事。再者,宝器一顿要抽掉一头牛。怎么一顿能抽一头牛呢?原来宝器抽烟,自己不去买,打发人去。而他自己又不懂烟土行情,所以往往要拿出成倍的银两。买回烟来,也不是他自己一个抽,而是有几位烟友陪着抽。几个人抽烟,也不是自装自抽,而是另有几个人在旁边伺候着抽。现银抽完了顶租息,而租息也不是如数地顶,而是三下五除二地顶。顶完了租息卖器物,而器物也不是依质论价地卖,而是金卖银钱。卖完了器物卖地,而地也不是随行就市地卖,而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卖。一顿一头牛,一天又是几顿?因此不消几年功夫,宝器就只留下自己住的一套房子了。家产散尽,宝器抽烟也就不那么排场了,开始自买自装自抽。这天他外出打闹烟土抽了回来,已是饥寒交迫,一进门却被老婆扇了两个耳光。为什么呢?因为他连仅有的藏身之地也卖了。抽大烟的人也没脸没皮。宝器挨了两个耳光,遭了一顿哭诉,见老婆睡去,便自己拉开厨柜找吃的。找到一撮冷莜面、两颗冷山药、一碗冷盐汤,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三抓两拨地吃了。吃完睡了一觉起来,就感到头痛恶心身子沉。老婆忙带他去找邻村的一位远近闻名的老中医看病。老中医采用针灸疗法,宝器很快就感到轻松了。老中医交待:“明、后天的同一时候再来。”第二天,宝器独自来找老中医,经过一番针灸,更觉舒坦。第三天去了,待老中医把最后一根针拔出,宝器突然“妈呀”一声,双手抱肚倒在炕上。在炕上蜷了一会儿,舒展开来,感觉没什么事儿了,便兴冲冲地回到家。谁知回家坐了一会儿,突感心慌腹痛起来。老婆慌做一团,急打发大儿去请那位中医。然而等中医赶来,宝器已断了气,享年36岁。见他已死,其老婆和姐姐们跟老中医算帐,逼着老中医赔了一些钱。事后人们问老中医:“宝器怎么会死呢?”老中医锁眉摇头:“我也搞不清,大概是命尽了吧。” 宝器死时不仅撇下一个年仅三十四岁的小脚老婆,还撇下两个未成年子。大儿十六岁,叫杜强;二儿十二岁,叫杜毅。为此其七位姐姐凑钱将其住房赎回,并周济其老婆孩子凑合度日。父亲死后,杜强有两恨。一恨大烟。好好的一个人一旦抽上大烟,就会变得那么自私。二恨良心被狗吃了的人们。他父亲当年如果身边有一个有良心的管家,绝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他开始不相信任何人,本来有的同情心也就此泯灭。如今他的脑子里只有尔虞我诈、弱肉强食,因此开始变得异常冷酷。而且,他是享受过荣华富贵的人,如今却落得一贫如洗,因此也变得不太那么珍惜生命,跟人争斗起来全是拼命的架式。就在这种心境下,他开始领着弟弟重振家业。上兴地一带是个地广人稀的地方,靠天吃饭,一年很少能接到些河水。只有等到山里发大水,上游的人用不了,才能接住些。而山沟里发出的洪水很肥,含有丰富的土壤和有机肥。被这洪水淤过的地,能一下子从荒滩变成良田。因此洪水一下来,人们就没命地去抢。杜强领家以后,每遇洪水下来,就挥锹去争,为此还创下一套鬼见愁的锹术。结果四年后就拥有了四十亩良田和二十亩薄地,同时落下个绰号——判官。看着杜强长大,家里又有了些积蓄,杜母开始托人为杜强说媳妇。可连说了七八位,杜强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娶。最后他反倒先火了,斥责媒人:“你们怎么尽给我说些丑八怪?”媒人就说:“吆!象你这孤儿寡母的小富农,还想找个什么样的?”杜强就说:“象这样的以后就别说了。”从此说媒的也就日渐廖落。就在连续半年没有媒人登门的时候,又来了一位平时不做媒的媒人,说的是邻村大地主牛草宽的小女牛娟儿。牛娟儿还捎书一封,要杜强向其父下聘礼求婚。杜强看了牛娟儿娟秀的手书,心花怒放。他是见过牛娟儿的。 一年前的一个夏天,日近西山,橙色的阳光映照着充满生机的田野。穿着还算整洁的杜强正和一帮小伙在路旁放牧着自家的耕牛,就见一位妆扮入时的闺女领着一男一女由北而来。小伙子们都定睛来瞧,由远先看到的是圆圆的额头下如星的眼和可人的脸;及至近前,但见其鼻似悬胆,透着灵气;口如花瓣,含着笑意;目似碧波,泛着春光;面如熟桃,漾着活力;身姿婀娜,蕴着生机。见这么多人象看戏一样看自己,姑娘蹙眉往路边瞥了一下,就见一人身高背直,额高眼大,唇红脸润,不仅威风凛凛,而且秀气浓浓。姑娘于是冲他嫣然一笑,低下头往前走了。走了一截儿,问随行妇人:“那个高个子是谁?”妇人:“那就是鬼见愁的判官杜强。”姑娘:“我还以为他长得啮牙咧嘴的呢?” 再看杜强见姑娘走远,急问左右:“此人是谁?”答曰:“牛草宽的小女牛娟儿。”杜强一听,心凉了一半。 杜强不奢望把牛娟儿娶回来,因为牛草宽是位出名的势利眼,而自己要挣到与人家门当户对的份儿,起码也得十年。十年过后,即使自己不娶,人家也早嫁了。所以他在婚姻上推三阻四,倒不是在等牛娟儿,只是想找个差不多的。如今他接到牛娟儿的美意,自然喜出望外,不日打点聘礼,到牛草宽门上求婚。牛草宽说:“牛娟儿已经名花有主了,许的是县长的二公子。”听了此话,杜强先是心底一凉,接着勃然大怒:“那你为啥还要托人给我说媒?”牛草宽也是一愣:“我啥时候托人给你说亲了?”杜强一下被噎住,心想:“是呀!牛草宽啥时候托人给我说亲了?”想至此,也不便把牛娟儿托媒的事说出来,只好羞羞答答地带了聘礼往回走。刚走几步,就见牛娟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说:“是我托人叫杜强来下聘礼的。”牛草宽又是一愣,继而把扶手一拍:“你!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牛娟儿自觉理亏,便撒娇道:“现在商量也不迟嘛!”牛草宽:“你!嘿……”正要说什么,见杜强还在一边儿站着,便说:“强子,你先回去,容我考虑考虑。” 打发走杜强,牛草宽跟小女讲了一大堆的道理,什么你们娃娃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只顾看着顺眼,过了门儿后悔都来不及;杜强的性子烈,还不把你就菜吃了?等等、等等。等老父说了半天,说得没词了,牛娟儿开言:“爹,您的心意我明白,您的话也不无道理。可我也不是专看长相的傻丫头。我先给您背一首诗:‘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满城尽是看花人。’看人要往远处看,要从他的成事前看到成事后。不要等人家成了事再去攀扯,那多不光彩?我看杜强不是没出息的主儿,何况他现在也能养起一大家子。我喜欢的正是他那出息劲儿。你若把那小白脸找来,我还看不上呢?再说杜强的性子,凶一点怕什么?那西楚霸王凶不凶?对虞姬怎么样?那朱元章毒不毒?对马氏怎么样?所以你若真为我好,就把我许给杜强。”牛草宽:“有现成的宝贝不要,要那可能的!后路是黑的,谁敢保证他日后就能发达?就算他日后能发达,那得等到啥时候?人不风流枉少年。等老了才发达,吃也吃不动了,逛也逛不动了,不遗憾?”牛娟儿:“你让我找的是县长的儿子,不是县长。县长的儿子能不能保住县长的江山?杜强的本事我见了,他的却没见。人从苦到甜是天天高兴,从甜到苦却是天天不高兴。你是要我天天高兴,还是天天不高兴?再说,从无到有方显英雄本色。接现成的,搞得再好也算不得本事。”此话无意中伤着了牛草宽。牛草宽当初就从父亲那里接过一笔丰厚的产业,如今只是把这笔产业翻了一番而已。因此他听了女儿的话,有些不悦,说:“你!唉……”因是自己的女儿,他也没办法,只得接着说:“女娃子家逞什么英雄?英雄自古多磨难,因为没有磨难就没有英雄,正如没有疑难杂症就没有良医一样。”牛娟儿:“我们女子就不能享受点成就感,就只能在男人的臂膀下窝藏一辈子?”牛草宽:“这是你们孩子家的想法,正经遇上麻烦,后悔都来不及。‘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不经历风雨,以为那风雨比明媚的阳光还要美丽。你现在不理解我没关系,将来总有一天会理解的。为了你的终身幸福,我宁愿现在遭受你的咒骂。”牛娟儿:“人的口味是多色调的,甜食吃多了,需要吃点咸的;安逸惯了,还需要点冒险作补充。只有酸甜苦辣都尝过,才是完整的人生。” 父说父有理,儿说儿有理,父女俩终未争出个子丑寅卯来,最后还得硬来。只见牛娟儿说:“我意已决,非他不嫁。”牛草宽:“我心已定,决不给他。”牛娟儿:“不管你同不同意,到时候我就过去,除非你圈我一辈子。”牛草宽:“你要嫁他,我就没你这个女儿。”牛娟儿:“我这女儿,你承认也是你的,不承认也是你的,这是由血缘关系和你对我的二十年养育之恩决定的,不会因我嫁了谁而改变。”牛草宽被搞得啼笑皆非,但就是不同意。牛娟儿便托人给杜强捎信,要杜强到某一天只管大吹大擂来娶。到娶的那天,牛草宽没给牛娟儿准备一点嫁妆。谁知牛娟儿自己准备了一份,像模像样地上了轿。说归说,闹归闹。牛娟儿既已成了杜强的人,牛草宽毕竟疼爱小女,便补办了一份倍加丰厚的嫁妆送过去,深怕小女受气。其实牛草宽也很喜欢杜强,只是不想让他做自己的女婿。因为自己的奶奶当年随爷爷创业,就没享几天福。 把牛娟儿娶回来,杜强就下了两个决心:第一,绝不依赖牛草宽发家致富;第二,绝不让牛娟儿受苦。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杜强虽与岳父家保持着亲密的来往,却从未向岳父大人张嘴借要过什么。再者,杜强不论干什么事,从不要牛娟儿帮忙,让牛娟儿爱干啥干点啥。而牛娟儿呢,也不喜欢闲着,主动操持着家里家外。就这样夫妻俩恩恩爱爱地生活了二十年,和杜毅两口就共同累下800亩良田、300亩薄地和成群的骡马牛。这年入冬的时候,杜家的庄户收割碾打完毕,牛娟儿便急忙收拾着回娘家。这几天她不知怎地特想回娘家,只是因为家里忙,才硬撑了几天。谁知她收拾好正准备出门儿,就见大哥穿着一身孝服进了院子。牛娟儿感到不妙,急忙迎出屋询问究竟。大哥说:“爹爹老(死)了!”说罢哭出声来。牛娟儿:“爹爹身子不是还硬着么?怎么说老就老了?”大哥:“昨晚吃了一斤莜面、喝了半斤酒睡下,就再也没起来。”牛娟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作一堆。屋里的婆婆听见,赶忙出来把儿媳搀扶回屋。不大一会儿杜强回来,一看这阵势就全明白了,也不禁悲从中来,流出泪来。这是他自父亲去世以来第一次落泪。悲泣一阵,杜强来劝大舅子和媳妇:“不要太伤心了,岳父大人都七十多岁的人了,生前很快活,身后也没什么牵挂。”兄妹俩点点头,止住泪。大哥喝口水,到别处报孝去了。于是牛娟儿重新收拾了一下,和杜强一块儿回娘家奔丧。料理完丧事,杜强先回,牛娟儿留下陪老母亲住了一阵子。住完娘家,牛娟儿在返家的路上就感身子有点沉,回到家里便上炕躺下。杜强问怎么了,牛娟儿说:“不要紧,可能是累的,歇一会儿就行。”杜强不放心,请大夫来看。大夫说是受了些风寒,吃点药应该没事。杜强差人把药煎好,亲手端给牛娟儿喝。牛娟儿喝了药不大一会儿,就大吐不止。杜强急差人请大夫来瞧。然而等大夫来了,牛娟儿已手脚冰凉,享年三十八岁。杜强办丧事,免不了要请阴阳看风水择日子。阴阳给牛娟儿看完命,说:“贵夫人本来福分一般,应在有苦有乐的生活中度日。而她爹和你却强扭命相,不让她吃一点苦,受一点气,害得她三十七年就享尽了七十四年的富贵。她不走才怪!”杜强听了说:“胡说,人有难过死的,哪有舒服死的?”说罢另请了一个阴阳来瞧。阴阳瞧罢说:“贵夫人命里只能享福,不能受罪。所以在你的苦日子到来之前,就找了个借口,随她父去了。”杜强一听不禁大怒:“更是一派胡言。我这人家正蒸蒸日上,哪来的苦日子?” 第三回 玉枝啼笑进陈家 陈家度日用险招 牛娟儿死后,杜强万念俱灰,无心种什么地,养什么牛,赚什么钱,整日除了饮酒,就是赌钱。结果不消一年功夫,输掉四分之一的家资。见此,杜毅来劝:“大哥,大嫂过世已经一年了,你也该振作了。”杜强:“兄弟,你说的我懂,可我就是做不到。”杜毅:“你才40多岁,有这么大的家业,不能再娶一个?”杜强:“现在让你吃窝头,你还能吃得下吗?”杜毅:“吃不下。”杜强:“东海回来不看水,巫山归来不看云。有过你大嫂,谁还能再做我的老婆?再说,后娶的老婆能跟你一心?”就这样又过了一年,杜家半壁江山就归了别人。杜毅一看,心想:“看来只有分家了。分了家,最起码还能保住几百亩地和几十头牲畜。”于是怯生生地跟杜强说:“哥,要不,咱们分家吧。”杜强一听,缓缓地点点头,说:“是该分了,有多少够输哇?”分家后不消一年,杜强就把自己的那份儿财产输了个十之八九。而就在这个时候,全国解放了,杜强被定为富农,杜毅被定为地主。 牛娟儿死时,撇下两儿两女。如今大儿二十一岁,叫威龙;大女十八岁,叫金枝;二儿十三岁,叫耀龙;小女六岁,叫玉枝。大儿不爱读书,早不上学了。大女自母亲去世也辍了学。二儿读书很专心,还在上学。眼瞅着威龙岁数大了,娶不上媳妇,杜强有点着急,就把主意打在了金枝身上。于是以双份儿彩礼为条件,把金枝聘给了公社所在地茂林岱村的一位老大不小的富农子弟,然后用收到的彩礼为威龙勉强成婚。娶媳聘女之后,杜强已是耍钱上瘾,仍常年四处偷偷地耍他的钱,把耀龙、玉枝全甩给了他们的奶奶和二叔。耀龙读到中学,玉枝兴高彩烈地上了小学。然而上了一年,杜强一是因为家贫,二是不好意思过多地拖累已被定为地主而且自己尚有六个儿女的杜毅,就让玉枝停了学,专心供耀龙读书。耀龙读完中学,直接考上大学。谁知在大学读了不到半年,因成分问题,被转入中专体校。在体校上了半年,他见实在没啥奔头,又见市民比农民还受饿,便回了家。回家后不甘心,学了医。学医出来不能开诊所,只好做了赤脚医生。就这样三抽两换,职没求着,钱没挣下,岁数却大了,娶媳的问题成了当务之急。杜强无法,又把主意打在了十九岁的玉枝身上。 玉枝自辍学即开始干活,而且干的主要是粗活。因缝缝洗洗的活儿自有奶奶、婶子等人承办。不知她是心强,还是体力好,常见她背着一背体积远远大于自己的猪菜回家。繁重的体力劳动不仅没有丝毫影响母亲遗传给她的身姿和肤色,反使她更有活力。她天生骨节小,肤色白,长到十九岁,身高一米六八,真是楚楚动人。这天,杜强把玉枝叫至跟前,说:“玉儿,爹给你说了一门亲事。”玉枝一听,就预感到姐姐的婚姻方式要在自己身上重演了,便问:“哪儿的?”杜强:“好地方,山青水绿,旱涝保收。”玉枝:“究竟是哪儿?”杜强:“清水沟。”“清水沟?”玉枝觉得还行,便问:“是谁?”杜强:“是名门之后,大肚肠子,挣钱就像耍哩。”一听名门之后,玉枝就觉不妙。现在的名门之后哪个不是从头黑到脚?因此她急问:“是谁?”杜强:“陈禄。”说罢理亏地低下了头。玉枝不由心底一凉:“什么?就是那个人称活阎王的地主崽?爹,你是觉得我的罪没受够还是咋的?”说罢坐到小板凳上哭起来。待她哭够了,杜强开言:“我让你找陈禄,也不完全是为了你二哥。这半年我明查暗访,把这十里八乡访遍了,能拿出双份儿彩礼的大有人在。我之所以选中陈禄,是因为觉得这小子最有出息。”玉枝:“出息啥呀?那顶黑帽子像如来佛贴了封条的五行山,再折腾也白搭。”杜强:“就这人家还三年挣下两千。养家要的是钱,红又不能当饭吃。咱们跟贫下中农不般配,你嫁过去会受气的。找了陈禄倒是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嫌谁黑。再说,我就不信那封条能贴一辈子,唐僧就要到了。”玉枝:“他是活阎王,还不把我当菜吃了?”杜强:“我还是判官呢,没把你娘怎么样吧?你娘是硬让我给舒服坏的!”说到这儿不禁又悲从中来,流下两行老泪,最后说:“你是我的小女儿,所以我也不会太勉强你。但成不成,总得看一下吧?这样即便你不愿意,我也好回绝人家。不然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你叫我怎么说呢?就说我闺女嫌你成分高,又是阎王,所以不找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咱们受这方面的制还少吗?还能复加于人么?”玉枝止住哭,点点头,答应与陈禄见一见。 这天上午,窗外空气格外清新,杨柳吐丝,大地披绿,杏花正红,两只喜鹊在大榆树上冲着一个方向直叫。玉枝忐忑不安地坐在兄嫂的炕沿上,等待着那个不知是高是矮、是丑是俊的青年男子的到来。几天来,她想了很多,一会儿琢磨琢磨父亲的话,一会儿想想二哥的处境,一会儿又想想地主成分给二爹造成的影响,是推是就,拿不定主意。院门的开合声惊醒了沉思中的玉枝,只见一位中年妇女引着一位青年男子走进院来。玉枝不觉心头一亮,但见那青年额头发亮,颧骨含钢,下巴坚毅,面颊大方,真正是威猛而不粗鲁,狰狞而不丑陋;再看身躯,高大而匀称,结实而又灵活。总之,给人以生机、希望和力量。轮廓分明的形象便于记忆,因此玉枝只看了短短几秒钟,就把陈禄的容颜和身影深深烙在心底,遂移开目光。陈禄尾随媒人进得屋来,也不发言,只是环视一周即退在一旁。但仅这一环视,就如照相一般,把一靓丽女子清楚地印入脑海。就觉此女只应天上有,何故到人间?双方坐定,玉枝的兄嫂免不了要与来人攀谈几句。当他们问及陈禄,陈禄便眼含微笑,和言细语。他的那双大眼在生气的时候令人恐怖,在微笑的时候却是另一番光景——迷人。他今日说话声音显然不高,但仍然亮如宏钟。送走客人,杜强问玉枝:“怎么样?”玉枝本来心里愿意,嘴上却说:“过得去。”杜强又问:“那你愿意不?”玉枝:“不愿意又能咋地?”再看媒人领陈禄出来问:“怎么样?”陈禄:“有这样的女人在身边,再苦的日子也不苦。”双方既无意见,商议订婚,就见判官开出天价,要800元的彩礼。江山和美人是陈禄的两大追求。江山可以留待日后慢慢去打,美人却不可以缓图。于是他答应了判官的要求,带了八百元来订婚,商定冬日迎娶。订婚后,陈禄与玉枝有了来往。陈禄给玉枝添置了一身夏衣,把玉枝的美充分装扮出来,然后带她在村里走了走,把全村人看得膛目结舌。来往几次,陈禄和玉枝便变得恋恋不舍,都焦急地等待着冬日的到来。冬日一到,陈禄即带人到判官家下茶(带些茶果糖点到女方家商议迎娶的时间、方式等),不料判官又提出新要求,要400元的安家费。陈禄一听不禁心头火起,但还是压了下去,因他不想一把火烧掉这桩亲事。他前思后想了一番,还是着人回去取了四百元来交给判官。下茶毕,陈禄皮笑肉不笑地告辞出屋,就见玉枝怯生生地跟了出来,含着歉意说:“这事儿由不得我,我不要妆新衣服了。”迎娶的日子总算到了,陈禄兴高彩烈地套了车,一路炮响,来娶玉枝。到了判官家,陈禄刚刚坐定,就见媒人过来揪他的衣服。他随媒人来到外边一个僻静处,就听媒人说:“人家还要二百元的下炕钱。”陈禄一听气得只咬牙,但想想如今已敲锣打鼓地来了,大部分银子也花了,能不娶吗?于是又咬咬牙,择人火速去取。取了来交于判官,再无妨碍,陈禄便在一阵鞭炮声中,将玉枝搀上马车。上了马车,陈禄百感交加,冷冰冰地看了玉枝一眼,就见玉枝也是苦兮兮的。走了一程,玉枝低低地说:“我以后当牛做马来补偿你。”说罢就流出泪来。陈禄看了不忍,便握了她的手说:“算了,怨不得你。也没什么,钱是人挣的,再挣嘛!新婚之日高兴才是,开心点。”玉枝:“我和你一起挣,我有的是力气。”陈禄笑了。尽管如此,这事还是成了陈禄的话柄。两人但凡有争执,陈禄便说:“你爹能要我三茬彩礼!”玉枝一听就哑口无言。这是后话。 娶过玉枝的第二年即1966年,陈禄还准备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大把大把地赚钱,不料全国爆发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革命中,首当其冲的是戴着“地、富、反、坏、右”帽子的人们。这日下午,陈禄正在外头劳作,一群红卫兵闯入陈家,将陈母揪出去批斗。批斗中,红卫兵的头头即民兵连长将陈母的头发深一下浅一下地剪掉。陈母回家,见留下的头发实在难看,就索性将之全部推掉,于是成了光头,难以出门见人。陈禄回家见状,也没言语,吃了饭就睡了。睡至三更,他悄悄起来,穿上衣服,摸至锅台边,抽出菜刀,便要出门。就在这时,只见玉枝迅疾扯开被窝,跳下地来,抱住陈禄的腰说:“你不能去。闹出人命来,我怎么办?这一家老小怎么办?我肚里的孩子怎么办?”她根本就没睡,一直观注着陈禄的动静。陈禄:“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玉枝:“这是大形势,被剪头发的又不止妈一个。”陈禄:“那他剪短些就行了,干吗剪那么深?不是乘机欺负人?”玉枝:“杀了他,你能活吗?”陈禄:“他活得比我滋润,咋换不过来?我还有啥盼头?”玉枝:“不对。咱们的命可比他值钱了。他是个什么东西?不是借运动走红,他能干个啥?我爹说了,这种闹法不会长久的。再说,你不能象你二叔一样,只顾自己痛快,一合眼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考虑一家老小怎么活。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哇!”最后这句话对陈禄震动很大。他犹豫了,最后说:“好,我保证不杀人,只是教训教训他。”玉枝还是不松手:“打蛇不死被蛇咬。你打了他,他能跟你完?”陈禄:“不教训他,我会气死的。”玉枝听了一怔,松了手:“那你保证不杀人。”陈禄:“我保证。”说罢消失在夜色中。他走后,玉枝焦灼不安地等待着,心中默默祷告上苍:“老天爷,你给我拦拦这个活阎王吧!”过了一个钟头,陈禄回来。玉枝急问:“怎么样?”陈禄平静地说:“我一没杀人,二没打人,气也出了。”说罢上炕睡了。过了几天,陈母和玉枝就听人说,民兵连长的妈和媳妇的头不知被谁剃了,戴了帽子不敢出门,连长却说是自己剪的。书中暗表,此话一点不假。当天晚上,陈禄用铁钳般的手掐住连长的脖子,逼其母及媳妇自己把头发剪掉,然后留下一句话:“敢告,杀你全家。”连长只有自怨自艾。 第二年春,玉枝生下一女,取名金凤。一年无话。1968年春,“文革”的势头远没有一开始那么紧了,陈禄便在村边的自(白)留地里种了葵花,在自家院内悄悄种了药材党参。这些庄户前景如何,暂且不表。先说同年8月,玉枝生下第一子,取名金狮。金狮比其姐金凤仅小一年零五个月,两人都需要吃奶,但娘奶只够一个人吃。因此陈禄给了队长一些好处,搞到了一个给队里放羊的差事。放羊中间,他便每天从众羊身上挤一斤多羊奶回来给金凤吃。秋末,他的党参、葵花获得高产,销售却成了问题。在物资短缺又统购统销的那个年代,很多东西需凭票购买,即使有钱也多买不到。因此陈禄这葵花籽和党参的销售问题不在于人们的购买力不足,而在于私销民售行为在绝对禁止之列。为了躲过一路盘查,玉枝将陈禄的两件上衣缝在一起,在中间装满葵花籽,然后穿了进城,悄悄敲开市民的门卖。如此连续十几趟,终究卖完,获钱二百多元。其中一次路上,一位穿制服的敲了敲玉枝的衣服,问:“里边装的什么?”玉枝:“葵花籽皮。”制服:“还有装这个的!”玉枝:“没办法,孩子多,棉花不够,我们大人只好拿这个凑合。”制服点点头:“有创意。”说罢放行。在玉枝卖葵花籽的同时,陈禄遍访民间中医以售党参。他原打算通过众多的中医将这些党参一点点地卖出去,没想到跑了几家后,遇到一个密秘贩卖这个的,竟一次买了他的,给钱二百多元。此外,陈家因有陈禄、玉枝及陈祯三位壮劳力,从队里分红二百来元。如今又有钱了,陈祯的成家问题也提到了议事日程。 陈祯娶媳妇也不容易。陈母托媒给连说了好几个都是对方不愿意。最后有一家愿意了,却也是富农成分,因此也要双份彩礼。陈禄说:“那倒无所谓,生得咋样?”媒人:“哪都好,就是左胳膊有点瘸,干不了重活。” 陈禄:“咋瘸的?” 媒人:“是小时候不小心摔下的。摔伤后家里穷,没好好治,就瘸了。”陈母:“好歹看看吧。”于是这日,陈禄和陈祯一块儿到媒人家里来看那女子。但见此女身材高挑,眉目清秀,只是左胳膊伸不直。但也不明显,只抬起四十度。看罢出来,陈禄问陈祯:“咋样?”陈祯说:“够可以的了。女人嘛,能干轻活就行了。”既如此,陈禄也无话说,便于当年腊月给陈祯张罗着将那女子娶了回来。 给陈祯成家后,勉强等着过了个大年,陈母即给两个儿子分家。陈家现在除了陈母和陈祥的一个小单间外,只有连在一起的两套房子。东边的较新,三间;西边的较旧,两间。都是以前陈家的长工住的。在陈母的主持下,陈禄只分得那两间旧房和两只碗、两双筷子及只够吃两个月的口粮,其余都分给了陈祯。对此陈禄也没什么怨言,反正总共也值不了多少钱,钱是人挣的嘛。不能让他容忍的是,分完家,母亲简单地收拾收拾,就要带着十四岁的陈祥后走了。陈禄听了又惊又恼,说什么也不同意,“难道我能饿起你们?”陈母:“不能。”陈禄:“那你为啥要走?”陈母:“不为啥,反正要走,非走不可,除非你打死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哪个能管?陈禄知事不可为,只好说:“那你把四弟留下。”陈母:“宁死做官的老子,不死叫街的娘。他跟了我比跟了谁都强。再说我身边总得有个亲的吧?”陈禄气得头要炸了,但没一点办法,最后只得和陈祯洒泪送母亲和四弟上路。临分手时,陈禄摸着陈祥的脑袋,哭着说:“啥时候想回来就啥时候回来。”就这样老夫人带了四儿后走了,后走到离家足有200里的一个姓柳的村子里,嫁给了一位年岁相当、老实巴交、身体硬朗的老光棍。此时老夫人已是61岁的人了。老夫人一走,村里人问陈禄:“你妈在你名下一不愁吃,二不怕欺,干吗要走呢?”每遇此问,陈禄就无言以对,最后索性恨恨地自嘲地说上一句:“爱男人呗!”老夫人走后,也常常带了陈祥回来。每次回来,陈禄都喜不自胜,拿出家里最好的给娘和四弟吃。临走还给拿上双份盘缠,以期她们能多回来几次。此是后话。 再说分家后,陈禄开始为吃的犯愁。如今他家里只剩半个月的口粮,而新粮下来还需三个月。见此,作为赌鬼女儿的玉枝问陈禄:“我有个绝活,敢不敢干?”陈禄:“啥绝活?”玉枝:“画纸牌。”书中暗表,这种纸牌是一种赌博用具,在内蒙古农村广为流行,上面画有条、桶、万及武松、毛鱼等图样,共120张,可供六七人一起玩耍。陈禄想了好几天,最后跟玉枝说:“干!”于是两口子买回白纸、牛皮纸、毛笔、墨汁、尺子等材料器具,于夜深人静的时候,紧锁大门,紧插屋门,遮窗蔽户,做起纸牌来。一夜可做成一副。每做好十副,玉枝便包了去找判官,由判官指点着卖于窝博主(收留人们耍钱的人)们。欲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过了一段时间,就有人密告陈禄做牌的事。但密告后,大队干部不想为那个冤,公社干部又懒得管。后来人们反映得强烈了,派出所的来抓了几次,都没抓着。因为陈禄对此早有防备,每画好十张就将之藏起来。若遇风吹草动,就把手边的几张牌仍进灶火。一次,他们两口刚把裱好的纸片拿到炕桌上,尚未取来笔墨,就见派出所的破门而入。所长说:“这你还有何话说?”陈禄坦然而故作吃惊地问:“咋的啦?”所长:“你画纸牌,还咋的啦!”陈禄:“我啥时候画纸牌了?”所长:“那你这纸片是干啥的?”陈禄:“做鞋衬子的。”所长:“做鞋衬子就用这个?”陈禄:“家里穷,布不够用,就用这个凑乎。”所长:“你!好,咱们走着噍。我就不信逮不住你。”说罢转身要走,玉枝:“等等!踹烂门咋办?”所长:“给你赔。”说罢甩下些钱,怀着更大的愤恨而去,发誓一定要抓住陈禄。陈禄则觉得这牌是不能再画了,否则被逮住是早晚的事,于是停下。但已收入200多元,除去吃喝,尚余160多元。 分家后,陈禄在自留地里连种两年党参、黄芪、烟叶、葵花等经济作物。清水沟的确是块风水宝地,种啥收啥。两年下来,陈禄仅靠自留地就收入400多元。与此同时,他和玉枝作为壮劳力,两年从队里分红共计400余元。1970年10月中旬,玉枝生下第二子,取名银狮。银狮的出生使本来狭小的家显得更加拥挤了。为此陈禄于第二年春张罗着盖了新房。该房在当时农村可说首屈一指,五间大,整个一个砖木结构。远远望去,青砖碧瓦,十分亮堂。房子建成了,未拉下饥荒,却吃尽了口粮,新粮还需一个月才能下来。那时盖房帮忙的人很多,也不图什么工钱,只为挣口精米白面吃。口粮没了,陈禄就和玉枝画牌,画了一个月便匆匆收场。同年秋末,他们两口又从自留地和队里挣得400多元。此时他们的房子从外面看是很亮堂,从里面看却不怎么地,抬头见橼,炕单破烂,四壁低处尽是孩子们乱涂乱抹下的痕迹。陈禄于是请了人来裱仰层(顶棚)、画墙围及油布。谁知这三项工程要花掉他百儿八十。他咬咬牙还是做了,但存下一条心,乘机学习裱仰层和画墙围、画油布的技术。待三项工程完毕付了款,陈禄便多了三项手艺,即裱仰层、画墙围、画油布。不到一年,他的这三项技术远近闻名,仅此每年可打闹几百元。在他忙来忙去的同时,玉枝也不愿闲着,除了白天跟着众人出工外,抢早夺晚地养了三口猪、四十只鸡,仅此年可收入200来元。挣了钱,他们就陆续添置了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座钟、红躺柜、厨柜及衣服等等。其中很多都是名牌儿,手表还是双份儿的。每逢唱戏,陈禄和玉枝带着名牌表、骑着名牌车、穿着名牌衣服、带着孩子们这么一转,好不威风。 第四回 供书路上志不辍 改革潮里抢头功 七二年九月,玉枝生下第三子,取名铜狮。七四年秋,金凤和金狮双双上了小学和幼儿园。上了学,金凤和金狮就渐渐认识到了自己的身世——地主。小学课本常有地主压榨贫农的文字。如数学题,王大爷租了李地主二亩地,产下玉米35斗,交租25斗,还剩多少斗?每遇到老师和同学们念叨这类文字,金凤和金狮就脸上发烧,总觉得自己象做了什么坏事似的,为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而懊恼。好在大多数老师是善良的,不论你什么出身,都一视同仁。但不论哪里都免不了有借机欺负人者。七六年秋开学的时候,金凤和金狮一块儿去报名。给人报名的老师是一位新来的外村人。当他问及成分,金凤和金狮的头低得只能看见自己的脚。该老师连问两声,金凤没法,遂答:“贫农。”谁知旁边一位姓董的老师听了后大声纠正:“啥?他们是地主!”听到“地主”两个字,金凤和金狮的头“嗡”地一下就大了。当金凤上至五年级,金狮上至四年级,银狮、铜狮也就分别上了二年级和幼儿园。见此一些人就跟陈禄两口说:“现在孩子上大学凭出身,靠推荐。你们这么诚心有什么用?”这话的确说中了陈禄两口的心病。陈禄只能说:“到时候再说吧。即便上不了大学,学点东西总不是坏事。”之后村里人才渐渐地知道这么一个消息,国家恢复高考,上大学凭考试成绩,出身如何已经不重要了。获此消息,陈禄两口的确很振奋。陈禄说:“我早就知道这种世道是不会长久的。”玉枝则成天督促孩子们说:“我们这辈子就算完了,只能给地球挠痒痒了。而你们赶上了好时候,出息大小就看你们用不用功了。”从此哪个孩子不用功,玉枝就鼻子一把泪一把地给来一阵忆苦思甜。上罢小学,村里的许多女孩儿即回家帮活了,金凤则上了初中。为此一些人跟陈禄说:“丫头片子,终究是外人,睁睁眼就行了,上什么初中?”一听此话陈禄就火了:“闺女、儿子不都是自己养的?自己懒得刨闹,就指闺女活呀?”他每当想起岳父大人没让玉枝念书就愤愤不平。因为上过小学四年级又阅览了很多文史书籍的他与仅念了一年书的玉枝已不好沟通。事实上,他因膝下有三子,只有一女,反而对女儿偏爱有加。 初中以内,金凤的学习一直名列前茅,银狮、铜狮一直保持上中游,金狮则很不稳定,时而处在下游,时而又名列前茅。在他上小学五年级的那年初夏,学区组织学科竞赛,每所学校的每个年级都须分派6名学生参加语文或数学考试。起初,校领导和班主任都不打算让金狮参加任何一门的考试。不料临走前,一名准备参加数学考试的学生生了病,不能走了。见此数学老师主张让金狮去。班主任却说:“金狮的成绩很不稳定,能有把握考好?我们虽不打算拿什么名次,但也不能考得太差劲了。”数学老师:“金狮是天才,他对数理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悟性。在别的同学看来需要费劲推理的东西,在他看来却很直观和自然。他的成绩不稳定归于满不在乎。我留心过他答过的卷子,越是难的题越不会错。因此只要他郑重地对待这场考试,我相信他能取得好成绩。”在数学老师的极力推荐下,班主任报着试试看的心理,同意让金狮顶缺参加考试。临走前,数学老师把金狮叫至身边,说:“这次考试不仅仅是你个人的名次问题,也关系到全校的名誉。所以你必须给我认真对待这场考试,认真对待每一道题。但是切记,不要在小题上纠缠不休,要留有足够的时间答后面的大题。”金狮点点头。考试回来,很多人脸色不好看,说时间太短,题太难,紧张得连字都写不出。班主任和数学老师便问金狮考得怎么样。金狮摇摇头,说有失误。谁知成绩下来,其他人都不及格,他却拿了九十多分,名列全学区第二。他和那个第一名关键是答出了已经超出他们学习范围的最后一道15分的大题。校长和班主任高兴之余,问他:“你不紧张吗?”金狮如实回答:“我在考试的时候,心里只有试题,没有监考老师和别的同学,也就不知道什么是紧张。”数学老师便趁势说:“我说他是天才,你们不信。” 如今清水沟生产大队分为四个生产小队,平均每队400来口人,80多户人家。陈家、张家及部分董家的人归第三生产小队。队里有个饲养院,养着十几匹骡马、十几头耕牛和七头黑白花奶牛,常有两名饲养员料理。这个饲养院就在陈禄的房后,因为它在土改前本就是陈家的。做饲养员是个好差事,上、下午院里的牲口被拉出去放牧或使唤,饲养员便基本上没事了。只有中午和晚上,牲口在圈里的时候,才需饲养员定时喂饮几次。陈禄想得到这个差事,因为这样可以抽出更多的时间为自己家里干活。七九年夏,玉枝的娘家上兴地村又遭了水灾,夏粮严重减产。为此陈禄派十二岁的金狮骑自行车给其大舅送去几十块钱。临回,大舅正好捞鱼回来,就把捞到的十斤小鱼全给金狮拿上。金狮好不容易把这十斤小鱼从二十五里外的舅舅家带回家,却没吃着一颗鱼头。因为陈禄将这十斤鱼全送给了本队姓张的队长,并因此当上了饲养员。当饲养员当到第二年即八零年的八月,本队队长换成了姓董的,陈禄这个饲养员也就当不成了。按理他还是这姓董的队长的亲两姨小舅子,但亲两姨小舅子总没有亲哥哥亲。队长的哥哥要当饲养员,另一名饲养员又是大队书记的亲戚,队长只好把陈禄换了出来。被换了出来,陈禄也没觉得如何,认为“那也不是什么稀球罕的活。”但玉枝不干,认为“那虽不是什么稀球罕的活,但队长他妈的欺人太甚。”于是找这两姨姐夫理论。怎奈她发了半天火,这两姨姐夫只笑不吭声,她也只得消了气回家。至于这饲养员的差事终还是丢了。谁知那队长的哥哥当饲养员没两个月也当不成了。因为这年十月,队里开始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大小牲口都折价分给了农户。 分牲口时,骡马和耕牛折价很低,平均一匹(头)60元左右,两户一匹(头),分得很顺利。而那七头奶牛,开始折价也不高,平均每头一百多元。但因为很多农户都想要,分不过来,只好进行公开拍卖,拍卖范围当然仅限于本队农户。拍卖会上,当每头奶牛的价钱上升至300元,竞争的人就少了。此时陈禄盯住两头产奶量最大的青壮年奶牛不放,在玉枝的鼓励下,一味加价,最后以每头800元的天价震退所有对手,争了下来。争是争下来了,但钱不够。队里要求十天内把款交齐,否则转给给价稍低的一家。而陈禄自与陈祯分家以来,虽然每年都有好几百元的进项,但因手脚大,能挣能花,又要盖房子,又要添家具,又要吃好的穿好的,又要供四个孩子上学,又要援外,所以至今只存下1000元的现金。按理,这1000元的财力在当时全公社已是寥寥无几了。可他今天是要一口吞下队里两头最好的奶牛,毕竟力不从心。没法子,一向好帮人而不求人的他不得不第一次冲破个性的束缚,打发玉枝回娘家向当了十几年赤脚医生的二哥耀龙借贷。赤脚医生的收入本来就高过一般人,加之耀龙两口过日子特仔细,所以如今正好存下600多元。如今耀龙欲拿这些钱办诊所,却见小妹来了。耀龙是村里出名的小气鬼,从不帮人,也不求人。但如今小妹第一次来求他,他不得不做出个哥哥的样子来,因此一下子拿出200元。谁知玉枝说:“不行。那四百也足以把我们逼死。拿不上六百,我不敢回去见‘阎王’。”耀龙毕竟是玉枝的亲二哥,血脉相连。再者,他以为“阎王”一毛躁就会打骂玉枝。因此他每当想起玉枝是为自己成家才嫁给“阎王”的,便悲从中来,眼泪在眶内直打转,“好,二哥都借给你。半年能还吗?”玉枝:“不消三个月。”说罢高兴得连饭都没吃,拿了钱直奔家里来。村里人都断定陈禄筹不到这600元。给价稍低的那家也从众亲戚家筹足钱,等着10天后接收陈禄吐出来的一头奶牛。所以当陈禄于第二天把牛款交齐,村里人都大为咂舌,都感叹陈禄有个好亲戚:“真是有三个富亲戚不算穷,有三个穷亲戚不算富哇!” 这黑白花奶牛当初不知是哪位有眼光的人引进来的,清水沟只有第三生产队这么几头,全敕勒右旗(清水沟所在旗)也没多少头,因此牛奶一直供不应求。铜狮八岁那年出麻疹,陈禄正当饲养员,想每天打一斤牛奶给铜狮喝。结果队里看在陈禄当饲养员的份儿上,才勉为其难地每天供给半斤。如今陈禄的这两头纯正的黑白花青壮年奶牛,每头每日出奶量高产期达七十来斤,低产期(分娩前一个月)也有四十余斤,全年平均五十余斤。当时每斤牛奶售价已达两毛五,成本却不足五分。牛奶挤出来也无须出门儿去卖,每日早午晚来打牛奶的人排成了队。陈禄买下奶牛未出半个月,县城里的两个人即找上门来,要以每头1800元的价钱买他的牛。他未卖。过了一个月,那两个人又来,要以每头3000元的价钱买他的牛。玉枝不耐烦地说:“你们以后少打这儿的主意。你们就是给我座金山也不卖。走走走。”金狮当时正好在场,便不赞称地跟母亲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人有级别物有价,再好的东西也有个能卖的价。咋就不问青红皂白,一概不卖呢?显然不是生意人的思维。”玉枝:“不卖不卖不卖。”金狮:“真的给座金山也不卖?”玉枝连头都不抬:“不卖。”金狮:“那是奶牛,不是神仙。你养它为的是营利,不是供奉。再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嘛!”陈禄听到这儿说:“金儿,怎么这么跟你妈说话?”心里却想:“这孩子年纪轻轻,竟有这种心性。”金狮又说:“我不是主张卖牛,是怕你们对它着迷。凡事都有变,哪能着迷?” 八一年,陈禄为了专心经营奶牛,在全家共有的八亩地里只简单地种了七亩小麦和一亩山药。谁知亩产小麦700余斤,山药7000余斤,足够全家人吃上二年。看着积满仓塞满窖的小麦和山药,陈禄好不感慨:“往年为啥白面和山药总是不够吃呢?”清水沟依山傍水,每寸土地都旱涝保收。清水沟的原名叫杏花村,水果产量之大、质量之美远近闻名。但在土地下放之前却长期处于四多四缺的局面,即玉米多白面缺,谷米多黄米缺,瓜菜多山药缺,粮食多水果缺。人们每天吃饭,不是西葫芦就窝头加少许的馒头,就是谷米稀粥就咸菜加少许的烙饼。甭说白面不够吃,就连烩菜和稀粥里的山药也是刚够吊人胃口。每到夏秋之际,清水沟的田头地畔、房前屋后都结满了个大皮薄的杏李苹梨桃枣。孩子们望着流口水,却吃不上几顿。是何缘故?除了人们的生产积极性不高,就是上面搞统购统销。如今也就是一年的功夫,一切就都变了,叫人怎能不感慨?陈禄地里的收入护住生活,两头奶牛的七千元纯收入可就十有八九地存了起来。有了底垫,他的心思就更大了。秋天一到,他即率领老婆孩子四处割草,割回瓷瓷实实的八百方才罢休。期间一些人问:“割这么多草干吗?”陈禄:“冬天喂羊。”对方:“你们家总共才十来只羊,用得了这么多吗?”陈禄:“用得了。”谁知割完草,他才领着玉枝和金狮四处买羊。结果不到几天功夫,花掉四千多元,即买回八十多只青壮年母山羊来。 八二年春,吃怕了粗粮而今好不容易获得耕种自由的人们普遍种植了细粮,陈禄却全部种植了高粱。五月份,日子过得稍稍好了一点的人们终于忍受不了低矮狭小的旧居,开始纷纷申请地皮盖房。陈禄宅院的西面有几亩空地,原是邻近几家的自留地。如今队里决定将这片地皮批出去,供六户人家盖房。见此,陈禄为了将来儿子们住在自己跟前,便将紧挨自家的那块儿地申请下来,斥资5000多元,又盖起了七间红砖大瓦房,连四周两米高的院墙都是用砖砌的。盖起来没装修,因为也没人住,于是先做了放草的圐圙。这天陈禄两口还在盖房,就听见大队的喇叭响了:“社员们注意了,晚上八点半,请每家家长来大队开会,商谈果园的问题。”听罢广播,陈禄跟玉枝说:“大队的果园要出包了。”玉枝:“那咱们包不包?”陈禄:“看怎么个包法。”清水沟占地2500亩,三分之一是林地,其中大队占有果园300亩。土地下放后,各处的树木都分给了农户,只有大队的果园和各小队的防护林未分,留作集体收入来源。一般情况下,果园的收入高于空地,否则人们也不会费那么大的劲,用数年的时间等它挂果。去年,大队的果园损失很大。因为每当用人之际,社员们都忙自己的去了,园内有了虫子无人打,有了杂草无人除,果子熟了无人收。如今眼瞅着杏子又要熟了,大队领导们想来想去,决定还是把果园包出去。具体承包办法:一是为了体现公平,采取公开竞包的形式;二是为了便于管理,以十亩为一个发包单位;三是为了防止短期行为,一包三年;四是为了保证集体收入,承包费每年一付,提前付清。晚上,大队礼堂挤满了男女老少,来的不止家长。会上,大队支书宣布完承包办法,即开始逐段发包。果园的不同地段土质和树种都大不相同。陈禄盯住50亩最好的地段,在玉枝的鼓励下,一味加价,最后以每亩50元的天价震退所有对手,包了下来。散会出来,有人问陈禄:“我知道你一下子能扛得出那么多承包费,但你有那么多人手吗?”陈禄:“雇人嘛!”对方:“雇人不是剥削吗?”陈禄:“我雇谁,谁还感激我,你管我剥削不剥削。” 秋天对于文人墨客来说,是肃杀之季;而对于庄户人来说,却是丰收之时。今年秋天,清水沟又获得大丰收,各类作物单产再创新高。一时之间,全村老少忙得不可开交,连学校都放了农忙假。村里村外,田间路上,从早到晚,人流不息。老少男女们或驾车,或牵骡,或肩扛,不停地往家里运送劳动果实,忙得辛苦,也忙得开心。而这里最忙最开心的要数陈禄一家子。随着全国农村经济的迅速改观,广大人民的消费对象开始从粮食、棉花等少数几个种类向肉、蛋、奶、皮、毛、瓜、果、梨、桃、枣、烟、酒、酱、醋、茶等各色物品扩展。为此陈禄的羊绒、羊毛、羊皮、羊肉一天天在涨价,一年为他增收5000元;他的杏、李、苹、梨、桃赶上了好行情,为他赢利8000元;他的高粱亩产将近小麦的二倍,却被酒厂以仅低于小麦两成的价钱一次收走,也为他添银2000元;至于他的奶牛,自然不会忘记给他天天生金20多元。而这年全公社的人均纯收入不过150元,全村的人均纯收入不超200元。这天,陈禄和玉枝正在新房院内整拾高粱杆,就见大队书记领着公社一名副书记和一位挂着照相机的男青年及一位手拿笔记本儿的女青年来到院门口。此时路上行人不少,见此情景,围了上来。有的还嘀咕:“是不是又要定地主了?”陈禄两口停住手,看看门口的来人,再听听那几位的嘀咕,不由头皮紧了一下,心想:“不至于吧?”此时大队书记将陈禄招到近前,说明来意。原来不是定地主,是采访万元户。听说要抬举自己,陈禄再三谦让不过,只得先介绍了一下挣钱的基本经过,然后说:“我有今日,一是归于党的政策好。……二是归于个人勤劳。……三是归于自己敢想敢干。……”之后不久,陈禄的事迹上了市报纸和电台。对此他自然很高兴,谁不爱荣誉呢? 干什么钻什么是陈禄的本性。经营果园半年,他经过翻书和琢磨,就觉得这50亩果树的行距太大,只要肥水跟得上,在中间种几垄低杆作物不妨事。这一发现,为他新增了15亩耕地。八三年春,陈禄正在考虑这23亩耕地(连自家8亩)该种些什么,就见乡里推销一种小麦种子,数量不多,价钱每斤五块,高出当地小麦的16倍。尽管乡里再三解释,这种小麦是从美国引进的,穗子和颗粒都比当地的大一倍。可绝大多数村民一是嫌它太贵,二是听说这种麦子吃起来像玉米,没有买。陈禄却一下子买了400斤,可种23亩。见此有人问:“你不怕它不好吃?”陈禄:“不好吃喂牛,反正它产量大。”对方:“如果产量也不大呢?”陈禄:“你看它那个头?母壮儿肥,产量能小吗?”对方:“你敢肯定它的穗子有那么长?”陈禄:“世上哪有那么多肯定的事?凡事都能肯定,还有穷富之分?”清水沟的小麦种得早,熟得也饱。7月中旬,陈禄收完麦子一合计,亩产1500斤,将近本地品种的二倍。未等小麦全部归仓,陈禄即磨了一麻袋来吃,吃后觉得这种小麦根本没有什么玉米的味道,做馒头比旧品种还好,只是做面条稍感精气不足,但也能做。随后村里来了一位收购该种小麦的,收价每斤五角,将近当地品种的二倍,显然是要按种子转售的。见此情景,别的几户都不肯卖,陈禄却一下子全卖了。卖前玉枝反对:“既是做种子,当初咱们五块买的,现在不能卖一块五,咋就卖五毛?”陈禄:“你笨蛋,头发长见识短。春撒一斗子,秋收万斤粮。这种子种上一年,还有那么缺?这个人按五毛收,肯定赔。趁他没赔不卖,你想自个儿磨着吃,还是真的想喂牛?”一听此话,玉枝恍然大悟,直骂自己头发长见识短。不出陈禄所料,未出一个月,那个收购该种麦子的人就赔了。该种麦价一跌再跌,最后跌至跟旧品种没什么两样。最终没舍得卖的人只有留着自己慢慢吃。收罢麦子,陈禄马上种了萝卜蔓菁之类,以备秋天收了喂牛。 秋收结束,大地封冻,陈禄的活少了许多,便开始和玉枝合计:“来年种什么?”玉枝:“种烟叶子吧,太费手脚,咱们根本忙不过来,雇人又没利。种党参,哎!咱们以前种党参不是发过财吗?如今已有好几年没种了,是不是该涨价了?”陈禄:“先打听打听再说吧。”经打听得知,现在党参价格一般,但比种粮食要好得多。他一时再找不出更好的种植项目,只得决定种党参,于是上后山购买党参秧子。像党参一类作物,山前因土地值钱,历来主要产成品,很少产秧子,更不打籽,闲话不提。再说这日,陈禄来到后山住下,和东家喝酒。东家问他:“你们只种党参,不栽黄芪?要栽我们有秧子。”陈禄反问:“你们栽么?”东家:“栽呀!不过不多栽。”陈禄:“收入怎么样?”东家:“难说,有时比粮食好,有时不如粮食。所以谁家也不敢多栽。”陈禄:“你们这儿一亩能起多少斤?”东家:“我们这儿栽这个用的都是赖地,一亩只能起五百多斤。”(这一产量是山前的一半)陈禄:“咋卖呢?”东家:“那要看长得咋样。长好了一斤能卖五毛,长不好只能卖两毛五,再不好就没人要了。”陈禄:“这个行情稳定不稳定?”东家:“因为谁家也不多栽,所以这个行情已经维持了两三年了。”陈禄想:“山前的黄芪产量(每亩)都在1000斤开外,而且(每斤)都能卖五毛,岂不是比党参强得多?”想至此又考察了数日,证明东家所言不虚,便将本来打算买党参秧子的钱买了黄芪秧子。 第五回 千金在手不值提 儿女不济气出病 八四年春,一些人见陈禄栽黄芪,也想栽,但没秧子。陈禄便引他们上后山买。见此玉枝不解地问:“你帮他们栽黄芪,就不怕栽多了落价?”陈禄:“不怕,咱们这么大一个国家,你就是全旗都栽黄芪也不算多。再说,你不帮他们买,他们早晚也能买回来,只是费点劲。”后山的条件怎能跟清水沟相比?秋天下来,清水沟的黄芪亩产1300斤。黄芪这东西产量大的个头就大,而个头大的就是好货,就能卖五角钱。因此秋收结束,很多人想找陈禄聊聊,却不见了陈禄的踪影。原来陈禄已携巨款上了后山。半个月后,他带了三汽车黄芪秧子回来。见他回来,人们问:“明年种什么?”陈禄:“种黄芪。”人们:“这么多的人种黄芪,你就不怕落价?”陈禄还是那套说法:“咱们这么大一个国家,甭说你全乡,就是全旗都种黄芪也不算多。何况不会全乡都种黄芪,有些人见树叶子掉下来还怕砸了脑袋呢!”有人就说:“那咱们赶快上后山买秧子吧!”陈禄:“不用去了,我已经买回来了。”那人:“你不种了?”陈禄:“我能种了那么多么?我带回的这些秧子够种1000亩。”人们问:“你咋卖呢?”陈禄:“我就挣你们个盘缠,每根2分钱。你们花这个钱上后山未必能买上好的,因为那儿的好秧子差不多都让我买完了。”有的人相信种黄芪仍能挣钱,也买了陈禄的秧子;有的人虽然也相信种黄芪仍能挣钱,但不愿买陈禄的秧子,亲自上了后山,结果花了双份的盘缠也没买回好的来。为什么呢?因为后山人这几年产秧子主要是供自己栽的,没什么富余,有点儿富余也被陈禄把大部分好的收走了。因此待别人来买,货源已经不集中了。贷源不集中就得多跑几个地方,多费些盘缠。 八五年春,陈禄又栽了二十多亩黄芪,其余秧子被抢购一空,仅卖秧子一项净赚2万余元。秋天,黄芪的行情未降反升,栽黄芪的人又大赚一把。因此秋收刚了,人们来找陈禄聊天,却又未找着。人们知道他又上了后山,一些胆大的便也带了一些钱上后山收黄芪秧子。结果一个月后,陈禄不仅带回四汽车黄芪秧子,还带回一汽车黄芪籽。其他人却只或多或少地带了些黄芪秧子回来。这年冬天,陈禄承包果园到期,果园被大队收回。 八六年春,凡是上后山收秧子的都或多或少地赚了钱。见秧子起了行情,很多人便想撒籽产秧。其中一些人亲自上后山买种子,结果花了双份儿盘缠未买回多少来。因为后山人见秧子起了行情,便把本来就没多少富余的种子全留归己用了。你若非买不可,就得花成倍的钱,这样还不如就地买陈禄的。因此陈禄的黄芪籽被抢购一空,仅此一项让他赚了5万元。期间玉枝问陈禄:“咱们是撒籽,还是栽秧?”陈禄:“我看是撒也别撒,栽也别栽。”玉枝:“为什么?”陈禄:“这一汽车的种子是多少颗,将长出多少秧子?而这秧子是就近使用的,不是全国!”玉枝:“不栽又是为啥?”陈禄:“这黄芪行情连好了二年,栽的人怕是远不止你内蒙了。”玉枝:“这撒籽儿、栽秧子既没把握赚钱,咱们卖了那么多籽儿和秧,就不怕人们骂?”陈禄:“不是没把握赚钱,而是没把握赚大钱,再差也不至于比种粮食还差吧。再说,我这次又没向谁保证撒籽儿、栽秧子就能挣大钱,是人们自己急着要撒要栽的嘛。另外,人们要买,咱们不卖,别人也会卖,撒和栽的面积不会因为咱们不卖就减少。”玉枝:“那咱们该种些啥呢?”陈禄:“种地梨。”玉枝:“地梨是啥?”此时很多人还真没见过地梨。陈禄:“是地下长的一种菜,比洋蔓菁小,但比洋蔓菁脆,腌下挺好吃。”玉枝:“你在哪儿见过?”陈禄:“上次我上萨临庆(旗政府所在地)卖羊皮,见街上有人卖一种小菜。我没见过,就尝了一下。觉得挺好吃,就问这是什么东西。人家说是地梨。我问这是哪产的,人家说是自个儿种的。我问多少钱一斤。他说腌下一块,生的五毛。我问一亩起多少。他说长好了能起三千斤。我想咱们也甭卖五毛,就是卖两毛五也尽钱了。所以我又四处调查了一下,知道那个人没有说假。”玉枝:“现在种这个的有多少?”陈禄:“去年只有城周围的个别农民种了些。我想今年也多不到哪去。我还听说南方人拿这个做酱菜,用量挺大。”玉枝:“那咱们种吧。就是一斤卖一毛,还比种麦子强哩。”陈禄:“唉!现在的问题不是种什么与不种什么,而是拿什么种。咱们只有八亩地。”玉枝:“前几天我听说黑牛想往出包地,也不知包出去了没。”这黑牛寡居多年,膝下有两儿两女。两女都已出嫁,长子常年在外以偷盗为生,二子尚幼,因而有地无人种。陈禄:“那你打听一下,看她包出去了没有,再看谁还想往出包。”玉枝领命去打听,得知不仅黑牛没包出去,还有两家要出包。一家是好吃懒做,没吃的就搬他老子的,却又怕他老子白种他的地;另一家是儿子在外做官,不愁吃不愁穿。三家所要租金都是每亩60元。陈禄:“什么,一亩60块!比包果园还贵!当年我爹买下地租给别人种,人家说我们不劳而获。如今他们分地没花一分钱,还要这么多地租,是不是不劳而获?”玉枝:“你现在就甭管人家劳不劳获不获了。若不是人家不种,你还租不上呢。”说归说,陈禄岂会在乎这小小的60元,因此从这三家租来十五亩地,连同自家的那八亩,都种了地梨。 且不说这二十多亩地梨结果如何,因为那只不过是在柴禾堆上多添少添一块木头的问题。现在要说的是,在一斤白面不值四角、一身好衣服不值百元、七间红砖大瓦房不值五千元、千里火车票不消二十元的现在,拥有二百只良种山羊、八头高产奶牛、三十多万元存款的陈禄是不是踌躇满志?不,因为他现在还有一块心病未除。若要踌躇满志,还得等到八月。那么,他究竟有何心病,这个心病又如何到八月就没了呢?话还得从头说起。 人是在相互比较中生活的,人的优越感不是来自绝对值,而是相对值。当别人天天吃窝头的时候,你只要天天吃白面就有优越感;而当别人天天吃白面的时候,你只有天天吃肉才会有优越感。这种比较心理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能催人奋进,坏处是能给人以心灵上的创伤。而人的需要是多方面的,因此人与人之间的比较也是多方面的,不但要比钱,还要比人。陈禄在钱的较量中一路顺风,在人的较量中却不无坎坷。 当年清水沟学校是所戴帽子小学,不但有小学五个年级,还有初一、初二。孩子们在本村念完初二,才离村去乡中学念初三和高中。当时由于孩子多,乡中学容量有限,因此孩子们只能在初二以前随意升级,等到上初三和高中就需要硬考了。考初三往往要退下一半儿来。退下来的要么回校复读,要么回家种田。从初三考高中又要退下一半儿来。退下来的如没有门路留级,就只能回家种田。还有,不论考初三还是高中,城、乡一张卷儿,都考外语。而当时村里的初一、初二根本不开设外语课程。这样,农村的孩子须在缺一门儿课程的情况下与城里的孩子竞考初三。此外,乡高中是二年制,城高中却是三年制。这样,农村的孩子又须在少念一年的情况下与城里的孩子竞考大、中专。 土地下放后,金狮三兄弟就总有干不完的活——放牛、喂羊、拉水、锄地、下果子、送牛奶等等,每天下午放学至人静时分及整个休息日,都忙个不停。金凤则因为是姑娘家,又是父母唯一的女儿,倒是几乎不干活的,包括家务。八一、八二年秋,金凤和金狮相继考入乡中学,开始住校生活。住校后,金狮星期天还得回家突击干活,但平日就算解脱了。他解脱了,家里就更忙了,往往是顾了东顾不了西。陈禄无奈,就责令最忠厚老实又最不爱学习的铜狮停学半年,专门放牛割草。对此玉枝反对:“你打算让他捅一辈子牛屁眼儿呀?”陈禄即说:“你懂个什么?从前有个农家子弟不好好念书,叫他老子一气之下拉回去种了一年地,结果第二年就考上了。不让他受几天罪,他还以为这庄户人可好当呢。”玉枝哪能拗得过陈禄?铜狮又不懂得上学的意义,于是停了半年学,直到第二年春家里雇下长工才复学。复学后跟不上,第二年留了一级。 在乡中学,金凤的学习成绩仍然一路领先,可说是在师生们的赞誉声中度过的。金狮却经历了大起大落,几乎没享受过什么夸奖。初三第一学期,刚刚脱离父母管教的金狮感到好不自在,上课胡思,下课贪耍,转眼半年过去,没学下半点东西,考试全凭抄袭过关。第二学期开学,他又玩儿了半个月。此时其二舅耀龙已被该乡中学聘作校医兼生理卫生教师二年。这日晚饭后,金狮的班主任老师到校医室串门,耀龙问起金狮的情况。班主任不听便罢,一听哀声叹气地说:“他!完了……”耀龙先是呆若木鸡,后勃然大怒,出来找金狮。找了半天,见金狮刚从校外进校门,上去就是一脚,然后将之拽至校医室说:“你爹你妈成天受得象头驴,花钱送你来,就是怕你不会玩儿呢?铜狮停学放牛,就是为你来这儿玩儿呢?眼瞅着就要考高中了,考不上回去,看你那个‘阎王’老子咋收拾你。收拾完种地,接你老子的班去。我是不会帮你这种没上进心的人留级的。”“铜狮为我停学放牛,我将被收拾完种地。”金狮反复回味这两句话,不由打心底惭愧,打骨子里害怕。“我必须考上,我不能种地;我必须考上,我不能种地……但留下四个月了,还能赶得上么?”而就在此时校园里传来张海迪的故事,一个高位瘫痪的女孩对着镜子用五年的时间读完了中小学的全部课程,还学会了英语、世界语及医学。之所以能如此,是因为她不能象别的孩子一样出去玩耍。金狮听了信心大增,意识到人的潜力之巨大,开始争分夺秒地自学初三的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却不学政治和外语。见金狮连续一个月很用功,耀龙高兴地点点头,心想:“这还差不多。象这样即使考不上,也值得我帮你留级。”可又过了不久,他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他总不见金狮背政治和英语。这天上午,班里上英语,金狮跑到校医室看数学。耀龙问:“咋不见你背政治和外语?”金狮边看边答:“不想背。”耀龙又是一惊:“为什么?”金狮:“没用。”耀龙:“咋就没用?”金狮:“你说学会政治、英语有啥用?我们数学老师说,学生们的精力尽叫背政治浪费了;物理老师说,孩子们的时间尽叫学英语糟蹋了。”“胡说!政治和外语咋就没用?”耀龙正要讲政治和外语的作用,转念一想,现在跟金狮谈这个为时尚早,就说:“你别管人家有用没用,国家既考这个,你不学就上不了高中,就不能再念了。那你的数、理、化学得再好也没用,因为你回家啦!”一番话点醒鬼迷心窍的金狮。金狮赶忙在自学计划中加入政治一课,却没加外语。因为他觉得从现在才开始补习初中三年的外语,只能搞得什么都学不好。 四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说它长,是因为它足以让金狮自学完初三除外语之外的所有课程;说它短,是因为它不能让任何人相信金狮会赶上来。升高中的统考在高考之后进行,这之前学生们都放假回了家,金狮便在家备战。此时早听了耀龙反映的陈禄、玉枝已对金狮的升学丧失了信心,也不再问金狮什么时候走,准备得怎么样。这日上午,陈禄、玉枝正在地里拔草,金狮走来:“爹,我要考试去了。”“噢,路上慢点儿。”陈禄、玉枝抬了一下头,继续拔草。其实金狮过来打招呼是希望父亲问:“有钱没有?”他现在兜里只剩14元了,但鉴于父母对自己没信心,不敢主动开口要。因此他见父亲没问,只得就这样坐班车进城参加为期三天的考试。他走了好大一会儿,玉枝突然想起钱的事儿,说:“也没问一下金儿带钱了没!”陈禄住了一下手:“没带他会说的吧。”进城后,金狮付了店钱,留下回家的路费,就只能吃干货充饥。幸亏第三天下午考完就可以回家,无需吃晚饭。 考试结束二十天后的一个黄昏,霞光万道,把秋日的清水沟映照的格外美丽,村里的房顶已升起袅袅炊烟。见此正在旷野中放牛的金狮开始往家走。进了家门,见母亲尚在地下喜滋滋地炒菜,父亲却已在炕上喝上了。他知道这一天终于到了。全村八人参加升高中的考试,只考上三名,金狮考得最好,离重点线只差2分(上重点线就可进城上重点高中)。为此全家人高兴,金狮本人却不高兴。为什么呢?因为临考前他就已不怀疑自己能考上高中,他的目标是重点中学。那他为什么那么渴望上重点中学呢?因为背了三个月政治(包括社会简史)的他竟对文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接下来学文科,而当时只有重点中学的高中才设文科班。见儿子有此心思,陈禄便花钱托人来弥补这2分的差距。被托之人跑了几天,说:“这要等到开了学才行。”开了学,被托之人又说:“别急,慢慢来,反正上了高二才分文、理科。”金狮只好在等待中先回本乡中学念他的高一。乡中学的高一也开设历史和地理课,但作为副课,每周只各有一节,并由只会背课本的老师来讲。尽管如此,金狮还是很珍惜,坚持以史、地为主,理、化为辅。岂料将近放假的时候,那个被托之人说:“我是尽力了,但没希望。”万般无奈,金狮只得再撇下史、地,追赶理、化。然此时离高考只有一年半了,人的精力毕竟有限。面对现实,他只好又撇下本来就欠帐太多的英语及后来开设的生物课程,集中精力学其他。追赶理、化也非一日可就,他的计划是到高考的时候正好连新带旧赶上来。这么一来,他在高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不是好学生。 八四年夏,学习成绩一直看好的金凤考中专落榜,差10分。陈禄心凉了一半:“金凤尚考不住,不算好学生的金狮能考得住?在本村学校尚排不在前5名的银狮、铜狮能考得住?” 八五年夏,金凤经过一年补习,再考中专;金狮高中毕业,报考大学。考前,村里人说:“这次看金凤的吧,咱们村里的孩子考中专,哪个不补个二三年?”谁知成绩下来,比村里人想象的还要糟,金凤和金狮同时落榜,金凤差20分,金狮差70分。陈禄绝望地说:“大、中专的门槛咋就那么高呢?”他看着村里每年都有一、两个人考上中专,好不眼馋。邻居家的一个闺女经过三年补习,于今年考上了中专。为此她妈见了陈禄便尖酸地问:“你们家两个也没一个?”陈禄听了又恼火又无话可说。在随后的一段日子里,陈禄一喝酒就醉,喝醉了就感呼吸有些困难,祖传的慢性气管炎发作了。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一发病就在肝、肺上。这日金狮见父亲又半躺在炕上闹心,终是不忍,便说:“您就别气了,明年我一定给你考上,否则提头来见。”陈禄:“你这是安慰我,还是气我?考不上就不活了?”金狮:“不可能考不上,除非明年国家不招生,或者老天爷把我的答卷给涂了。”陈禄:“你凭啥这么有把握?”金狮这才拿出本来不打算拿出的高考分数单:语文40,政治61,数学87,物理78,化数77,英语18,生物10(满分50分),总分371。就总分看,离大学分数线差70分;而若撇开英语、生物看,超中专分数线41分(中专不考英语、生物)。陈禄看罢,腾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悲喜交加。喜的是金狮能考上中专,悲的是金狮没考中专。他问金狮:“你的语文咋这么低?”金狮:“时间没安排好,没来得及写作文。”陈禄:“英语呢?”金狮:“没学。”陈禄:“生物呢?”金狮:“没学。”陈禄:“英语、生物都没学,你考什么大学?”金狮:“我对中专根本没兴趣。”陈禄:“你!唉,金儿呀,怪不得有人精精明明却讨吃。你若考中专,今年不就走了?多少人补习,一年不如一年。”金狮:“你不是常跟我说,不论干什么,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到最好?你没看我的成绩?不论学什么,要么不学,要学就学到最好。”陈禄:“那你二年能补起英语、生物来吗?”金狮:“半年足矣!”陈禄:“这一点你咋也跟我一样,爱说大话?你补二年考上,我就乐不及了。”金狮:“我又不爱说大话。我一口能吃六个馒头,跟人却只说三个。” 其实金狮这次本就没打算考上,一年半前他就为自己多计划了一年的上大学期限。因此这次高考一结束,他象正常升高三一样,投入到了完成最后一年计划的学习中。他把初中三年的六本英语课本一次拿来,搞清总共多少页,一天该学多少页,坚持每天该学多少就学多少,不少学也不多学,但求学透。又买来一本语法书籍,坚持理解与死记相结合,在掌握语言规律上下功夫。他从不背诵那没完没了的句子,认为只要记住了单词和特例,掌握了语言规律,那句子可以自己组合。他向来重视学习方法,不论学什么,不是拿起来就学,而是先问问怎么学。他从不赞成头悬梁锥刺股的死学,坚持每天睡够八小时。按理这是对的,但陈禄不理解,一看到他呼呼大睡,就摇头叹息,坚持认为不干活就不知啥是苦,坚持让学习自觉性已经十足的他每天干半天活。这样在整个暑假中,金狮每日早上起来,须先把牛奶挤出来,再送到附近十几个村子的一百多个用户。如此一个上午就报销了。广大用户中也不乏有高中生的,金狮看到人家的高中生油瓶跌倒也不扶,全身心地复习功课,好不羡慕。好在金狮学习方法对头,学习负担不重,余下的时间就足够完成计划了。四十天的暑假结束了,金狮也就把初中三年的英语全部自学完了,而且学得十分扎实,可以信手捻来。 在金狮的记忆中,本乡中学的那些老师们不但没给他什么有益的帮助,反而占据了他大量的好时光。他如果不是利用课余时间进行自学,根本不会取得那些成绩。所以开学后,他本不打算再进什么学堂,打算在家里自学。但一想起家里那没完没了的活务,又不得不找一所学校。他是尝够了被抓零差的苦头的。就拿这个暑假来说,父亲本来答应好了,他送完牛奶就什么也不用做了,但遇有急事儿,还是要他去。对此他若有怨言,父亲就说:“十来分钟就误你学习了,一天到晚干啥去了?”他们不懂,人的思路被打断搁置一会儿,得从头再来。所以那被耽误的不是十来分钟,可能是半个小时甚至更多。这个暑假如果不是被抓零差,金狮完全可以顺便把那本薄薄的生物课本读完吃透。如今他既然还得进学校,那么该去哪呢?本乡中学他是死活不想去了,因为那里的校长管得很严,上课时不让学生离教室,晚上九点半之后又不让学生进教室。这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是对的,但对于完全依靠自学的金狮来说,简直是造孽。 金狮提了成绩单来投奔县城里的中学,却被一个个拒之门外。因为县城里的中学只招收高考成绩在400分以上的补习生,金狮离这个线还差30分。就在他徘徊在县城街头自悲自叹之际,传来了好消息,旗政协一名酷爱教育工作的副主席私人办了三个补习班,即一个(考)中专补习班、一个(考)大专理科补习班、一个(考)大专文科补习班。这些补习班对学生成绩没有限制,金狮便去报了名,并和几名新认识的同学在附近租房住了下来。出乎同学们预料的是,这所学校聘请的全是全旗顶呱呱的教师,个别的还是全市的名师。这些名师给金狮的帮助倒不是讲课如何如何地好,而是能给他解疑释惑。他在自学过程中遇到的那些费解的理论性的在同学们看来是无聊的问题,到这些名师名下大部分终能得到通透的解答。 第六回 金狮中榜去深造 陈禄养车来闹心 转眼一年过去了。从县城中学中专补习班出来的金凤和出自私办大专补习班的金狮又同时步入了考场。头一天考试下来,跟金狮住在一块儿的一位同学不无伤感地说:“考完试咱们就要各奔东西了,有的要进高等学府,有的可能要回家种地,从此天各一方。人生难得一聚,咱们不妨出去喝上几樽,省得晚上睡不着,干着急。”另一名同学深有同感,还即兴吟诗一首:“今日同窗共读,明朝进退殊途;人生聚散匆促,唯酒可解离愁。”听至此,金狮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触,遂和几人携手来到一个简陋的小饭馆。(自古穷兵饿学生,金狮此时虽然家里有钱,但还没养成大手大脚的作风。)在饭馆,酒和菜大家一起吃,主食各点各的,金狮便要了一盘炒年糕。吃罢饭出来,金狮感到暑气难耐,又在路边儿买了瓶汽水喝下。回到住处,时间已晚,几人脱衣睡下。坚持每日睡足八小时的金狮向来睡眠既快又踏实。然而这次睡了约摸一个小时,突然从梦中醒来。醒来觉得恶心,赶忙跑到院子里去吐。吐完感到头沉,心知大事不好,是食物中毒!他不忍惊醒明日都要参加那决定一生命运的考试的同学,便独自跑至旗医院值班室。值班大夫马上给他打针。打完针,大夫告诉他:“你吃喝的那些炒年糕和汽水都变质了。”躺在病床上的金狮急得快要流出泪来,后又一想:“事已至此,急也没用,还是抓住开考前这四个小时睡一会儿吧。”怎奈头脑发痛,怎么也睡不着。离考试还有半个小时,他只得强打精神来到考场,参加数学考试。卷子发下来,他在神情恍惚中审题,觉得也还不难,便稍放宽心,嚓嚓地答题。也许精神集中是抗毒的最好方法。考完试,他就觉周身一爽,只感到饿,便匆匆出去吃了点软和的饭,然后回到住处睡下。痛痛快快地睡了两个小时起来,参加下午的政治考试。 今天下午金凤和金狮要考完试回来,因此陈禄和玉枝去地里只干了一会儿活就干不在心思上了,索性收工回家。等他们回到院子里,金凤和金狮已在院中。陈禄急问:“考得咋样?”金凤春风满面地说:“这次考好了,估计能上420(五门),哪如考大专来?”金狮却苦着脸,摇一下头,说:“不理想。全怪我平时不爱做题,爱抠理论。而今年题量大,题简单,适合搞题海战术的人来答。”玉枝问:“估计能考多少分?”金狮:“大概能上450分吧。”他说这话也非谦虚,他说的是最坏估计。听说两人都能上去年的线,陈禄两口乐得合不拢嘴。然而过了不久,考中专的分数就下来了,金凤考了320分,离线18分。得此消息,一股凉气不可抗拒地从陈禄的心底和脊梁升起。金凤估下420分尚考不住中专,金狮估下450分能考上大学吗?好在金狮的分数还没下来,没下来就不能说没考上。几天里,陈禄出去干活的路上望见熟人,几乎要绕道走了。过了十来天,金狮听说考大专的分数出来了,便进城去看分数。临行,母亲追出来说:“就是没考上也不要气,明年咱们再考。即使最后考不上也没啥,没考上的人多着呢,不都活得好好的。再说咱们还有这么多的买卖可做。你要替妈想想,妈养你这么大不容易。”金狮郑重地点点头:“嗯!”说罢骑自行车奔城里的补习班。一到补习班的院内,就见一大群人抬头往墙上的两张纸上看。未等他看到墙上的分数,就有人向他祝贺。他边应酬边往前挤,就见大专理科班的成绩单上第一个就是自己:语文78,化学83,数学36,政治75,英语80,物理86,生物60(满分70),总分498,超普通本科线29分,离重点本科线2分。同学们都祝贺他,他却并不十分开心。他这倒不是有意玩深沉,而是怎么也不能理解自己的数学竟然这么低。数学这么一低可就坏下事儿了,他不但上不了清华等名牌大学,就连内蒙古大学也去不了了。为此他懊恼了一会儿,最后叹了一口气,心想:“普通的就普通的吧,只要肯用功,在哪儿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想到这儿跨车回家。 回到家门附近,他见邻家的那个质问过父亲的刁婆在院门外收拾柴禾,也懒得理会,径直往家走。刁婆原就估计金狮考不住,今见他面色沉郁,又不理会自己,就断定他没考上,于是又故意问:“这后生干啥去了?”金狮:“探分数去了。”刁婆:“考了多少?”金狮叹口气,摇摇头,说:“五百来分。”刁婆:“啊!”陈禄和玉枝在地里干了一会儿活,干不在心思上,便索性收工往回走。刚进村子,就听到大儿考上大学的消息。两人不敢相信人们所说是真,因而表面上装得满不在乎,腿上却不由地加了劲儿。回家看了成绩单,陈禄马上吩咐玉枝烧火做饭,差金狮去置好酒好肉,把陈祯叫来,开怀畅饮。饮至中间,陈禄乘着酒兴,亲自提笔给母亲和陈祥写信,在信的末了还赋了一首粗糙不堪的小诗:“三十年沉沦不如人,而今致富供书压群雄;是鸡终是鸡,是凤终是凤;待到山花烂漫时,敢叫日月换新空。”看了这信,金狮又是失笑又是惊奇。笑的是信之零乱,奇的是父亲被压制了三十年,还有这般冲天豪气。陈祯看罢信,跟金狮说:“文如其人!我的文字功底虽比你爹强,做文章的气势却远不及你爹。你爹要是多读几年书,肯定有传世之作。” 过了十来天,村里有人捎过话来说,(村)供销社有金狮一封信。金狮知是录取通知书到了,忙去取。去了把信当场打开一看,突然感到万丈高楼一脚登空,杨子江心断揽崩舟。怎么回事?录取他的是西北民族学院畜牧系兽医班。他垂头丧气地走回家,都不忍心把通知书拿给父亲看。连日来乐得合不拢嘴的陈禄见金狮那副模样,不由心里“咯噔”一下,问:“怎么啦?”金狮:“上的是兽医专业。”边说边把通知书递给父亲。陈禄看了一下通知书,又乐了:“我还以为啥事。就为这个!兽医咋了?掏厕所专业也是大学生。”他哪里懂得金狮的心思?金狮苦恼倒不是因为对“兽医”存有什么偏见。曾热爱文科的他被迫决定考理科大学后,开始在物理和化学的课本中深钻细研,渐渐对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而决定将来专攻物理。为了确保融会贯通,他还利用一个假期的时间,把初中的理、化课本重新研读了一遍。至于高中理、化课本,他也不管必修课、选修课,都一览无遗。待把高中课本全部读完,他就为自己最终确定了一条人生之路,上大学后继续钻研物理,最后在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基础上,为世人揭开更多的宏观与微观的世界奥秘。此时的他学习已不再是仅仅为了拿张文凭,捞份工作,而是为了一个远大的理想而如饥似渴地上下求索。而如今大学却要他去学兽医专业,您说他能高兴吗?苦恼了几天,他对父亲说:“要不我明年再考吧?”陈禄:“啥?考上大学不念!明年你能肯定考上?”金狮:“肯定,哪怕全国就招十个?”陈禄:“哼!今年食物中毒,万一明年再跑肚呢?”金狮正想说:“哪来那么多万一?”但见年仅45岁的父亲本来浓黑的头发,因为长年累月地操劳,已在两鬓染上霜雪;本来光滑的脸庞也因饱经风霜而变得粗糙起来。他心软了,妥协了。他不能光为自己着想,于是重新调整思维:“那兽医也是医学,医学不是研究生命的吗?而生命不是最神秘吗?”想至此,他决定在生命学领域开辟出一片新天地来。 按下金狮上大学不表,再说陈禄的经济。八六年春,远不止陈禄看中了地梨的含金量。敕勒右旗沿山将近四分之一的农户或多或少地种了地梨。“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晚秋时分,长成的地梨象暴动一样突然从千家万户的土壤里冒了出来,抱成团,聚成山,为自己的迅速发展壮大而摇旗呐喊。外地商贩闻讯迅速组织钱兵银将前来收缴,但因寡不敌众,便狠心地开出惊人的低价,每斤二角五分钱。而对地梨寄予太高期望的广大农民焉肯就此缴械投诚,都高挂免战牌,坚守不出。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一看运去金成铁,陈禄并未拥兵自重,而是率先投诚,竟保住1。5万元的纯收入。败势之中一将倒戈,众兵随之。结果广大农户陆续以两角五、两角、一角五、一角的价钱抛出。陈禄率先投诚之前,玉枝颇有微词:“不卖五毛,总该卖个三四毛吧?”陈禄:“你忘了那年卖小麦的事了?”玉枝:“那回是怕把种子留成吃的,这回怕把蔬菜留成什么?”陈禄:“怕留成一堆泥。你想,菜蔬这类东西浑身尽水,能放多少时候?再说地梨这东西产量这么大,种的人又这么多,啥时候能好起来?”玉枝点点头。 卖了地梨,玉枝问陈禄:“明年咱们种些啥?”陈禄:“种些省事的吧。咱们一年到头在地里累死累活挣上两三万,反叫那三十五万闲着,在银行吃那低得可怜的利息。咱们就不能拿钱挣钱?”玉枝:“那该干个啥呢?”陈禄:“我见二虎媳妇一年到头啥也不做,就二虎一个人捣腾着个解放车,结果一年四季好吃好穿好门面。咱们不能养车?”玉枝:“可是该叫谁来料理呢?我是个女人家,你又走不开。”陈禄:“让陈祯。他又是兄弟,又懂行。”玉枝:“可人家能给你一心一意地跑车挣钱吗?虽说是亲兄弟,他也有老婆孩子,也是一家人家。”陈禄:“我跟他四六分成。我的车他的人,我六他四。这样他跑得越勤,挣得越多。”玉枝:“如果他把你的钱也装进自己的兜里呢?挣多挣少,你又不跟着,谁知道呢?”“哎呀!你这个人这也怕,那也怕,还能干成个事?”陈禄有意要拉扯陈祯一把,认为玉枝那么说是因为猪肉贴不到羊身上,便反感地说,“外国那大资本家那么多分厂,不靠别人,光靠自己一个人能管得过来吗?要想成大事,光走出雇人干活这一步还不行,还得走出雇人管理这一步。”玉枝:“问题是你那三弟精得,邻村上下也有名。”陈禄:“他再精还跟我精?一娘生九子,子子各不同。兄弟之间就有精有憨,就都不联手做事了?当年周文王有百子,周武王伐纣不都用上了?”玉枝:“那该养多少呢?”陈禄:“养羊不成群,误的也是人工。别象他们,养上一辆,自己开着挣两个小钱就乐不及了。一辆也是养,两辆也是养。咱们要养就养五辆,也值点儿。”玉枝觉得有点儿悬,便说:“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先养三辆试试,等跑顺了再加十辆八辆也不迟。”陈禄想了一会儿,说:“行,这次听你的。” 陈祯胆量本就有限,土地下放之初没抓住什么机遇。后见二哥养羊养牛发了财,也想养。老婆却说:“家有千万,四条腿的不算。一旦遇上传染病,扔都扔不及。”听了这话,他也不敢多养,养了20只羊、2头奶牛,终是发不起来。后见二哥种经济作物能挣钱,也想种,却听老婆说:“那东西红黑不定,一旦赔了,吃饭也成问题。”因此又不敢多种,只种两三亩,也是挣不下个钱。后见村里不少人买了小四轮拉石头,一年能挣好几千,也想买。老婆说:“这正是个营干,跑一天耗一天的油,不用也就不吃,抽空还能帮一下自家的农活儿。”陈祯于是买了辆小四轮运石头。跑了二年,买四轮儿运石头的多了,活少了,他的小四轮儿也就闲了下来。后一养大车的请他去开车,一年给三四千,他便去了。可跑了一年,他觉得自己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为挣这几千,却把家里的活儿全扔了,不合算,便跟车主吵了一架,甩袖回来了。如今听说二哥要建车队,让他来做经理,他可以拿到比单车车主还要高的收入,欣然接受。于是很快,陈禄花15万元买回三辆崭新的解放牌大卡车,又花了2万多元办齐手续,然后以高于别人的工资请来三位性格稳健、技术娴熟的司机,让陈祯领着出去挣钱。陈祯领着这队闪亮、整齐的人马好不威风。雇用过他的那位车主见了,赞叹不已:“有三个穷亲戚不算富,有三个富亲戚不算穷。怪不得人家跟我耍志气,原来有个好二哥!” 八七年夏,敕勒右旗遭遇大旱,就连向来旱涝保收的清水沟浇水也成了问题。清水沟上有沟水,下有井水,但在连续五个月不见一滴雨的情况下,沟水细如蛇,井水水位大幅下降,到了麦子快要成熟的时候,全村已有三分之二的井干了。照这样下去,小麦虽能吃上七成,大秋作物却要绝产了。而昨天东边又放出长虹,告诉人们十五天之内又没雨。眼瞅着被井水维持到现在的大秋作物再不能支撑下去,全村人都着急。那么种了二十多亩高粱、玉米的陈禄着急吗?急不到哪去。因为他的主要收入不在地里,他种这些地只是为了给牛羊添补些饲料。这天后半夜两点多,陈禄醒来撒了泡尿就再也睡不着了。让他睡不着的是车队的事。自养车以来,他就常出现睡不着的现象。他在炕上想着几个小时前修车的事儿,就突然想起,修完车他把手电筒放在路边儿,撒了泡尿就径直回了家,忘了拿手电筒。这手电筒如果现在不取回来,待天亮就会被路人捡走。他先是懒得去取,心想一个手电筒又值不了几个钱,丢就丢了。后一想,不值钱也不能扔了呀!何况丢了旧的买新的也得跑路?想至此,他慢慢起身出屋出院,去拿手电筒。真是天道扶勤,当他拿上手电筒往回返的时候,就看见北面山里哗哗地打了几下闪,雷声却只有细听才有。善于总结规律的他知道,山里打闪,不管山前有雨没雨,一定发水,而且打闪次数与水流大小成正比。因此他赶忙回去叫醒熟睡的玉枝和银狮、铜狮,各拿一把铁锹,分头去打坝截水浇地。这股水出来连斗渠都盛不满,被陈禄全部截留。待天亮人们发现水的痕迹,纷纷取锹出来时,水流已收尾,陈禄也刚好浇完。见状人们纷纷叹息:“唉!总共这么一点水,还全让‘老科’截了去。真是钱往多处流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不叫陈禄“阎王”了,改称“科学家”了,简称“老科”。 收完秋,陈禄终于做出一个决定——卖车。为什么呢?因为车队至今没给他拿回一分钱的利润。那时运输业务倒是不缺,缺的是汽油。那时的汽油还在公家手里统着,上面基本按人头分配。而迈达召乡养车的偏多,乡政府也只能按养车的人头进行分划。这样,养车大户陈禄可就惨了。他尽管使尽了送礼等招数,也只能满足一半的需要。因此他的车总是跑跑停停。加之陈祯对司机们的生活过分刻薄,一张桌子上还要吃两样的饭,惹得司机们发现小毛病故意不说,单等出了大毛病才修。对这一切陈禄心里象明镜似的,但生气也没用,都怪自己当初虑事不周,用人不当,遂干脆卖车了事。每辆车卖了3万元。这样他一年到头养车赔了8万多元。好在这一年奶牛和羊群又为他添进4万多元,使他的财力不至锐减。对此玉枝态度很好,一则认为自己也有责任,也没有把后路看清;二则觉得丈夫此时已够自责,该给予安慰才对。而陈禄呢,根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跟当年金狮高考落榜比起来,这就不是个事儿。把车卖掉后,他反倒睡得踏实了。 种地上不了规模,养车搞不到汽油,该干点什么呢?陈禄和玉枝不甘心年年就挣四五万,二十年才挣一百万。“收羊绒怎么样?”陈禄经过再三思量说:“那刘侉子年年来收羊绒,赚不了钱能跑那么勤?”玉枝:“但不知人家收下都卖到哪了,问他也不说。”陈禄:“管他卖哪儿了,有猪头不愁找庙门。”玉枝:“听说刘侉子有什么好战友照应着。”陈禄:“我看不在那个上,关键看货对不对头。货不对头的话,有谁也不行。你二哥让你花一块买他八毛的东西,少了行,多了你干么?”玉枝:“那该咋收呢?”陈禄:“他们咋收,咱们咋收。”玉枝:“收多少!”陈禄:“先收十五万(元)的咋样?再少了均摊费用可就高了。”玉枝:“嗯!也不能再多,咱们这毕竟是头一回。”商量妥当,陈禄便四处张贴广告,开秤收起了羊绒。期间遇上成宗的好绒,就以稍高于刘侉子的价钱买进。近处收得差不多了,就上后山收。结果不消一个月,收足15万元的。他本打算就此停秤,但见门市叫开了,人们还不断地送货来,便又好中选优地收了5万元的。在收购过程中,他顺便打听了一下绒的去向,知道山东、河北、上海等地都有梳绒厂,上海的要大一些。收罢绒,他正想去山东、河北、上海等地看看,就见刘侉子找上门来,愿出23万元成总接他的货。他不说卖,也不说不卖,只说:“那个黄先生想出24万接,只是钱还没到手,要我等他十天。这样吧,若是十天后他还弄不到钱,就卖给你。”支走刘侉子,他对玉枝说:“我现在要马上去河北、上海看行情。去了若见跟咱们这儿的差不多,就会打电话回来叫你卖给刘侉子。所以我走三天后,你每天中午12点去邮电所等一下我的电话。”说罢即去。去了六天,打电话回来:“你立马抬高点价钱再收,能收多少收多少,越多越好。”玉枝领命急忙去收。待把手中剩下的十万元支完,便又抬高一点价钱去赊。由于人们相信陈禄的偿还能力及为人,因此又让玉枝赊回5万元的来。陈禄回来,当即将前后收下的共35万元的货全装上车,直发河北,结果净赚了10万多元。随后商贩们大肆收购,结果因差价陡缩,所赚甚微。 八八年春,新的羊绒产下来,商贩们都压低了价收。可绒主们惦记着去冬的热价,不怎么愿意出手。见此陈禄稍抬了一下价钱进行收购,结果用20万元收下相当于去年25万元的货。收下后因市场行情起不来,便在那儿搁着。到秋天,各厂家把原料都消化得差不多了,流动资金也回来了,便给提了点价。按这个价,商贩们只能赚20%,因此不怎么愿意出手。陈禄则想,20就20,总比不收的强,于是发货。待他把货发至河北,不意江苏、青海新建两家梳绒厂,也开始进货,羊绒价钱回升至去冬水平。陈禄见状,打电话让玉枝稍抬价格迅速收购。玉枝便连买带赊,又收足30多万元的。待众商贩收购时,绒主们的要价也涨了,赚头又小了下来。这样至春节前,陈禄的存折上便又添进20万元,其中自家的牛羊收入5万元。 第七回 金凤有幸结良缘 陈禄无奈折老本 八九年春节刚过没几天,陈祥从东面回来,告诉陈禄、陈祯:“妈看不见了。”陈禄一听陷入沉思:“20年来,我一则家里太忙,二则心里有气,很少去看望母亲。即便去了,也不给她好脸色看。如今想起来,她毕竟是我的母亲呀!没有她,我能长到14岁?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母亲和父亲一样,对自己又是疼爱又是严加管教,为自己日后的为人处世奠定了良好的基础。自己虽然12岁失学,14岁开始挑起家庭重担,但毕竟还有过一个美好的童年。”想至此,他悲怆地问:“知道是啥原因不?”陈祥:“好象是白内障。”陈禄:“能治吗?”陈祥:“据说能刮,刮了就能看见。” 于是隔了一天,陈禄来到母亲身边。他见母亲当年修长结实的身躯如今已萎缩成一把,不由又生出几分伤悲:“妈,我来了。”“是禄儿么?”老太太听到陈禄说话,噌地坐起来,伸出干枯的手去捞探。陈禄赶忙把手伸过去接着。摸着陈禄粗壮有力的手,老太太欣慰地笑了一下,然后去摸身边的烟盒和打火机。陈禄赶忙帮她点上。自从陈福死后,老太太就开始抽烟了。如今她咂吧了几口烟,说:“妈没事,除了眼睛看不见,其他都挺好,一顿还能吃十个饺子。祥儿你出去,我有话跟你二哥说。”说罢待陈祥出去,才说:“禄儿,你还怪妈么?”不善于在亲人面前撒谎的陈禄犹豫了一下,才说:“不怪了。”老太太摇摇头,说:“回答得慢就说明还怪,你以为妈糊涂了?”陈禄:“不,真的不怪了。您已经尽到了做母亲的责任。至于其他的,我们本就不该管。”“不,你听我说。”老太太打住陈禄的话,顿了顿,说:“有些话我藏了二十年了,只到今天才想说出来。我当年后走,并非真的因为忍受不了孤寡。我当时都61岁的人了,已经守寡十一年了,难道还离不开老汉?我若不走,就会受人欺负。你是啥人我不清楚?你能忍得了自己受辱,却忍不了我受辱。我若被欺负得多了,你早晚会办出你二叔的事来。人家剃了我一个头,你就剃人家两个头。人家若煽我一巴掌,你还不把人家的脑袋给摘下来?”陈禄恍然大悟,不禁哭出声来:“他们不是不敢欺负你了么?”老太太:“在那个疯狂的年代,从公社到大队,有多少不知死活的愣头青?”陈禄:“那你说出来,我去一味地忍嘛。”老太太:“让你一味地去忍不如让你去杀人。你性如烈火,教你长期忍下去不但会把你活活气死,还会毁了你一世的英名。”陈禄追悔莫及:“那,那个疯狂的年代结束以后,你为啥不早点告诉我原因?那样我也可以早点理解您嘛。”老太太:“早点告诉你,人们会以为我是为了贪图你的富贵才这么说的。现在不同了,我是个快入土的人了,不需要什么富贵了,人们不会怀疑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只有先生存,而后才有发展。像你大哥‘出师未捷身先死’,只能叫老娘常常泪满襟。我这眼就是哭你大哥哭坏的。你若再有个闪失,我还能活吗?我带祥儿一起走,也是为了给他摘掉那顶黑帽子,好让他没遮没拦地求个前程。他也的确学得不错。可柳老汉虽是贫下中农,却没一点门面,也没法保送他上大学。我原以为你们这辈子就算完了,谁知形势变了,你们还可以通过发展经济一展抱负。听说你在咱们那儿搞得红红火火,妈打心里高兴。更为可喜的是我的大孙子考上了大学,光宗耀祖了,你爹在地下也安心了。妈心硬寿长,什么都看上了。若当初就随你爹去了,还能看上?所以我要告诫你们,不论遇到多大的打击,都要顽强地活下去。金儿那次来了,我就嘱咐他,以后若当了干部,不要欺负人,凡事都要留有余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咱们那儿的那些心短的干部不都遭到报应了吗?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陈禄已泪流满面:“妈,我带你去看病,我要让你重见光明。”老太太:“不用了,我都看了80年了,也看够了。”陈禄:“不!我要让你再看二十年。”说罢不由分说地打点了一下,把母亲抱上来时即雇好的小轿车,来到自治区首府最好的一家医院。在他的要求下,医院给老太太做了全面的检查,检查后又进行了专家会诊。会诊结束,一位权威大夫将陈禄叫至一边儿说:“陈禄啊,你的一片孝心我们可以理解,刮除白内障的手术也不算难做,但我们不赞成给你母亲做这个手术。”陈禄惊异地问:“为什么?”大夫:“怎么说呢?这么跟你说吧,若把人比作手电筒,那么眼睛就是前面的玻璃。当手电筒里面儿的电能所剩不多的时候,光擦掉玻璃上的灰尘是没什么意义的。老人家双目失明,是因为视神经和眼球上的毛细血管萎缩,眼球用得少,进而蒙上了灰尘。”陈禄:“你是说,我妈快油尽灯干了?”大夫:“可以这么说。所以说,与其让她遭这份儿罪,不如让她平静地度过余下的时光。”陈禄无奈地将母亲送回去,陪她住了几天,临走执意放下1万元。而当时当地全年人均纯收入才有500元。为此玉枝随便问了问:“你给她那么多钱,就不怕她拿了给人?”陈禄:“那我不管。我只管尽我的心。至于她给不给人,那是她的事。只要她高兴,她爱给谁给谁。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高兴’二字?”后人有诗赞陈母: 轻财重义品不凡,能给小叔分半产; 做事尽是长久计,不图子孙一时欢; 心硬程度世少见,想下咋干就咋干; 城府之深尤可叹,有话能藏二十年。 陈禄探母回家不久,新疆、内蒙、东北的很多地区特别是牧区突降大雪,很多羊只被冻饿而死。而就在此时,全国最大的一家绒毛加工厂鄂尔多斯羊绒衫厂建成投产,开始收购原料。闻听此讯的其他厂家和大小商贩迅速开始抢购羊绒,绒价十天内从20元涨至30元。置身其中,玉枝问陈禄:“咱们收不收?”陈禄:“咋不收?收得够迟得了。错过太阳,不能再错过月亮。”玉枝:“价钱已经这么高了!”“嗨!天天见涨的东西才能赚钱。”陈禄的眼里放射着睿智的光芒,“今天收下明天就跌了,你还能赚钱?”说罢和玉枝如巨龙出海,以端山拿岳之势抢购羊绒。天天见涨的价钱对陈禄的胃口起不到一点的抑制作用。绒价涨至60元,玉枝不无所思地说:“要不别收了,咱们现在卖了就大赚了。”“嗨!人家赚下一个亿还不觉得多,你赚下这么点儿就觉得多了!”陈禄之语气吞山河,“世上的亿万富翁是咋产生的?就是在这种物价暴涨暴跌中产生的。你以为是一年十万一年十万地挣下的?我被压制了三十年,如今我要用几年的功夫追回这三十年的损失。”绒价涨至80元,玉枝问:“还收吗?”陈禄惊异地问:“咋不收了?”玉枝:“它总有个极限吧?物极必返,跌开了咋办?”“问题是你知道这个极限是多少?如果是150呢?你现在卖了不就亏了?”陈禄摆出一副富有韬略的样子,“跌开也不怕。行情衰跌总有个过程,不可能一下子从100跌到10块。所以等它从100跌到95再出手也不迟。咱们又不都是100收的。”绒价涨至90元,陈禄的60多万元资金就所剩不多了。玉枝问:“收完这几万不收了吧?”陈禄:“收。”玉枝:“钱从哪来?”陈禄:“贷嘛!别人能贷咱们不能贷?”改革开放以来,陈禄还没有向银信部门贷过款,因为他自己的资金还一直闲着。现在正值春耕时节,政府要求银信部门保障春耕生产。因此当玉枝去找银信部门告贷时,银信部门尽管给足了她面子,才贷给5万元。陈禄掂了掂这5万,说:“这么点儿能干个啥?”玉枝:“看来只能这么多了。人家上头有限制。”陈禄:“那是说呢。你给他们的领导加上一分利息试试。”这一招果然灵验,玉枝又贷回15万元。至此,银信部门的领导可就实在不敢再贷给了,否则就要冒被纪律追究的危险。玉枝问陈禄:“收完这20万还收不?”陈禄:“倒想收哩,拿什么收?”待陈禄把这20万元支完,当地绒价也就涨至100元。这时,一位貌似厚道的人找到陈禄说:“ 我现在有两千多斤好绒,想按80块钱(每斤)卖一半,不知你能不能吃下?”陈禄纳闷:“为什么这么便宜?”对方明白陈禄的心思,便说:“这些绒是从我的羊身上积累下的,本来还不想卖。可我的儿子要换肾,急着用钱。”陈禄想:“就是急着用钱,也没必要这么贱嘛!”对方:“现在的绒价虽在100(元)开外,但商贩们的钱差不多都用完了。除了你,谁能再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陈禄觉得有理,便说:“那我看一下货。”说罢随对方行程50余里,来到一个建筑比较阔绰的人家。一进这家大门,就见一个大院子的偏角果然关着200来只上好的绒种山羊。再进屋,就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后生果然浮肿得厉害。随后看货,就见其货果然好,按现价足能卖到120元(每斤)。陈禄从绒堆的各个部位取了样品至院子里看了又看,搓了又搓 ,未看出什么不对,便想:“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万一有诈,这处院子还不能抵补?”于是说:“三天内等我的回话。”说罢急忙回来和玉枝拆借高利贷。由于人们相信他的偿还能力及为人,所以让他两天即筹到10万元3至5分的高利贷。第三天,他领着一位验货高手去接货。高手仔细验罢货,也说没问题。陈禄便付了款,带货而回。 此时正如那位说的,绒价虽然居高不下,但厂家和商贩们的资金都用光了,商贩们手中的货又不肯轻意出手,所以羊绒有行没市。等了一段时间,玉枝说:“要不,咱们先把那些最后收回来的好绒卖了,打些高利(贷)和贷款。”陈禄点点头,便带了那一千多斤“好绒”来到厂家,愿(每斤)卖100块钱。厂家一听好绒才卖一百,愿意接收,于是验货。验罢货,没好气地说:“小巫婆还想哄真神仙!”陈禄惊问:“怎么啦?”厂家:“你这绒是经过化学处理的,已经一分不值。”陈禄慌忙携货去那个人家找那人,却见人去房空。他向邻居打听,邻居说:“房东早在半年前就搬到城里去了。”陈禄:“那,一个月前住的那些人是谁?”邻居:“租房的。”陈禄:“可他的口音怎么跟你们的一模一样?”邻居:“他本来就是我们村的嘛,不然能租到这处院子?”陈禄:“他还有个得肾炎的儿子?”邻居:“不错,他儿子若不换肾,就要死了。”陈禄:“那他人现在哪去了?”邻居:“嗨!他这个人常年在外做买卖,一个月前回来住了几天就又不知哪去了。”陈禄干气没办法,最后想:“十万八万的,也没啥,算我救了人了。”此时羊绒仍是有行没市,陈禄又不愿大幅降价处理,只得耐心等待,以期厂家流动资金回轮一些后抬价接收。谁知这一等就是一年。一年后的结果如何暂且不提,先要说的是陈禄在这观望中又迎来一件高兴事。 金狮上大学后,金凤还想补习高中,陈禄却不让她补了。金凤一听不让她再补,就哭了:“不上几天中专,我不甘心呀!”陈禄:“凤儿呀,再补上几年就算考上,念出来多大了?对于女孩子来说,婚姻比功名更为重要。如果因为求取功名,荒废了青春,耽误了婚姻,合算吗?何况你这考的是中专,也谈不上什么功名。”金凤:“我捞不上一张文凭,找不下一份工作,能有好的婚姻吗?”陈禄:“能。好汉养千口。有志气的男人不在乎你的地位和收入,而在乎你的容貌和为人。当年有位有门面的女人要找我,我没找,却找了戴着高帽子的你妈。为什么?因为你妈比她年轻漂亮。”金凤:“我今年才20,又不急着结婚,不上学干啥呢?再说,好男人可能不在乎女人的收入,却不会不在乎女人的文化。因为没文化代表着落后,有谁愿意接近落后呢?”陈禄:“现在不是有降分录取的自费中专吗?我让你今年秋天就去念。”金凤乐了,原来父亲绕来绕去,还是要圆她上中专的梦。她所上的这所中专录取分数线虽比正式中专仅仅低了20分,年学费却高达3000元,且不包分配。为此金凤不敢像正式中专生们那样吃喝玩乐,而是整日价专心苦读,以求凭扎实的成绩找份儿工作。两年后她以优异的成绩从中专毕业,陈禄打算凭自己的雄厚财力为她找份牢靠的工作,她却说:“我正念得上瘾,却毕业了,怎么办?我今年才22岁,不如再深造吧?”陈禄知道她在中专学得很深入,便点点头,又以每年高达3000元的学费将她送进一所相同专业的大学。入学之初,大学课程与中专课程有许多重复之处,因此她的学习负担不再那么沉重。于是一件关系到她终生命运的事情发生了。 从初三到高二,金凤一直与邻村一位名叫杨晓丹的女生同桌。由于相处时间长了,相互感情密切,便经常到对方家里串串。杨晓丹有位哥哥叫杨振华,大金凤5岁,生得方正俊朗而又白净,一副绅士模样。他入学本就晚,加之读罢高中理科班后又转学文科,因而一直补到二十老几。金凤到杨晓丹家的次数多了,自然与杨振华也相熟。两人初识,一心上学的金凤没多想,只把这位斯文勤奋而又随和的老兄当兄长。杨振华也只把金凤当小妹看待。谁知到金凤高中毕业,杨振华发现自己已不能没有这位活泼美丽的姑娘。但开始鉴于金凤一直在补考中专,自己又前途未卜,只好把爱深深埋在心底。八六年夏,就在金狮考上西北民族学院的同时,杨振华考入内蒙古师范大学政教系。考上大学增强了信心,杨振华便假借与金狮交流,常到陈家走走。但鉴于金凤在专心苦读自费中专,不便开口。八八年秋金凤上了同类专业的大学,学习负担不再沉重。杨振华觉得是时候了,但上门几次都没勇气说出来。八九年暑假,金狮因逃避家里的劳动没回家,杨振华就假借进山游玩,常来陈家走串。经过这么几年的磨蹭,傻瓜也能觉察出来,陈禄和玉枝岂能不知。但陈禄觉得自家是女方,人家又是正式大学生,得等人家先开口。这天,杨振华从山里玩水下来,照例来陈家歇脚。这时只有玉枝在家。玉枝觉得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为了女儿的幸福,该开这个口了,便问振化:“振华,姨问你个话,你找下对象了没?”杨振华一听心里腾地一下紧张起来:“没有。”玉枝:“你们总得找个正式大中专生吧?”振华:“那倒不一定,只要有灵气就行。”玉枝:“从正式院校出来才能捞上铁饭碗呀!”振华:“我才不在乎女人的工作和收入呢,我想我念出来养个家还是不成问题的。”话已至此,玉枝便不再兜圈子,说:“那你看我们家金凤咋样?”杨振华一听,脸腾地一下红成关公:“她愿意么?”玉枝:“她还有什么不愿意的?”杨振华:“我是愿意,就看她吧。”说罢匆忙告辞出来,长吁一口气,却高兴得像拥有了全世界。回到家里,他向全家人宣布他的选择,不想遭到包括晓丹在内的全家人的极力反对。时任乡政府水办主任的父亲说:“她可没有饭票。”振华:“我养得起。”父亲:“她是温室里的花,没经过什么风雨。”振华:“那才高贵。”父亲:“她爹是活阎王。”振华:“是阎王就英明勇武。”父亲:“反正不叫你娶。”振华:“反正我要娶。”晓丹:“她爱慕虚荣。”振华:“人活脸面树活皮,谁不好面子?”晓丹:“她连个饭也给你做不熟。”振华:“能学会数理化,还学不会做饭?”晓丹:“她手脚大。”振华:“那是大家风范。我讨厌的就是抠钱痨。”母亲:“你那学算是白念了,找了个农村货。”振华:“我读书为的就是江山和美人,咋能说白念了?”隔日其姐晓红跑回家,黑着脸说:“你要娶了她,我们以后不登门。”振华:“人家怎么着你了?你不登门。”姐姐:“反正不登。”振华:“不登拉倒,这对我好象没什么损失。”姐姐:“你全然不念父子、姐弟之情。”振华捶胸顿足:“我究竟是怎么你们了?说我不念父子、姐弟之情。”振华的两个弟弟还没有发话,见这阵势,也就不再发表什么意见,究竟对此事持什么态度,只有天晓的。 杨荣见一时劝不住振华,也不再力争,打算通过慢性渗透的方式,让其改变主意。谁知渗透了几个月,不但未将人家渗透过来,反被人家渗透了过去。于是等寒假一到,他即派出在本乡一带交游广泛、名头响亮的生意人冯有亮到陈禄府上正式提亲。提亲几天后,杨荣便在儿子振华、媒人冯有亮及乡财政所所长苗旺的陪同下,笑逐颜开地到陈禄家里来为儿子订婚。订婚宴上,他说:“亲家啊,这门婚事啊起初我们是有些不同意,但绝不是因为你们这家子怎么怎么地不行,而是想让振华找个有工作的,省心省事点。这也是人之常情,亲家你也不要见怪。”陈禄忙点头说:“那是,那是,谁不为自己的儿女好呢?”杨荣接着说:“但我是跟着共产党干了几十年的老干部了,思想还没那么僵化。我们要求子女这么地那么地,还不是为了他们好?既然他们只有这么地才高兴,我们又有什么不高兴的?”陈禄连说:“对对对,就是。”媒人冯友亮接着说:“实际上,老杨一直也不怎么反对。他们当干部的有个优点,管教子女从不用高压强硬手段,只是说理。说不通,也就不说了。”杨荣接着说:“不管怎么说,不结亲是两家人,结了亲就是一家人了。从今往后,咱们可要常走串,互帮互助。”陈禄:“对对对,互帮互助。”第二天,陈禄带着陈祯、金凤回访杨家,杨荣与苗旺、冯友亮及另外几个亲友盛情接待。酒至半酣,杨家的两位亲友知道陈禄是大老粗,便拿一些对联、诗词劝陈禄饮酒。不意陈禄酒至酣处思路宽,对答如流,反把他们灌了个够呛。见此情形,杨振华也打心里高兴,觉得很长脸。订了亲,金凤与振华的来往增多,但并未因此将整个身心坠入爱河,仍以学业为主,以求将来能从经济上真正对得起振华。 市场如海洋,小本经营的商贩象海洋中单独游走的鱼,根本无法知道整个海洋里究竟缺什么,不缺什么。八九年春的羊绒相对加工厂家来说,根本不缺,只是因为商贩们只进不出才显得缺了。因此在这场羊绒大战中最大的受益者是养羊户,他们一年拿到了往年几年才能拿到的收益。那么养羊户们的既得利益能保住吗?未必。因为一部分养羊户开始大肆购买羊只,一只羊的平均价从过去的150元涨至300元。 近日,一些养羊户陆续到陈禄家里来买羊。为此陈禄对玉枝说:“要不卖了吧。绒价再高,一只羊能产多少绒?咱们买卖做下这么大,还能顾来产绒?再说,咱们买卖人决定卖不卖一种东西,千万不要看咱们自己是不是有用,而要看它的价钱是不是已经可以。价高的时候卖了,等它跌下来还可以买嘛!对于我来说,除了老婆孩子,就没有什么不可以卖的东西。这房子若有人给3万我就卖,卖了我不能再花一万盖去?”玉枝:“问题是这一只300块也少了点吧。绒价涨了好几倍,羊价为什么才涨一倍?”陈禄:“哎,算羊价不能光看绒价,还得看肉价、皮价、毛价。羊又不光产绒。所以我认为它已经涨到头了。”玉枝:“我看它没涨到头。绒值钱的时候,皮和肉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嘛。买狐狸的时候谁会考虑狐狸肉的价钱?再说,我总觉得光做买卖有点悬,同时搞点生产踏实。”在这个所谓的小事上,陈禄没有固执己见,随了玉枝。无独有偶。随着一些人大量购买羊只,另一些人便趁着奶牛价格平稳,购买奶牛。于是又有一些人陆续找上陈禄的门来,要以每头5000元的价钱购买他的奶牛。此时陈禄觉得这奶牛的饲养利润越来越低,想将之卖掉,同样因玉枝舍不得而作罢。 至八九年秋,按理绒毛加工厂家的原料消化得差不多了,绒市该返活了,绒价该上扬了,结果没有,商贩们只得继续等待。九零年春,绒市依然沉闷,商贩们依然等待。此时若肯降三成价,这绒还是能卖出去的。但改革开放以来很少赔过的商贩们怎能接受这么大的落差?何况有些商贩根本就不能不等下去。他们没有多少自有资金,若就此卖了,就只能以跳楼或流浪的方式去逃债,因此只能抱着一线希望等绒市上扬。谁知这一线希望也很快破灭了。夏天,众加工厂家终因忍受不了长期沉重的产品成本和长期沉闷的市场,打通了一条新的进货渠道,以每斤15元的价格从澳大利亚进口优质羊绒。随之当地绒价无情地暴跌至每斤10元左右。陈禄毕竟不是阎王,而是人。他守着一堆一夜失宠的本地绒,欲哭无泪。玉枝问:“咋办呢?”陈禄:“能咋办,卖吧。”玉枝:“卖了就破产了。”陈禄:“不卖破得更厉害。澳大利亚的绒都进来了,你的绒还有涨价的日子?”说罢将手中的绒全部卖掉,只得23万元。而今他欠银行贷款和高利贷本息37万元,缺口14万元。玉枝问:“先还谁呀?”陈禄苦着脸说:“先还银行吧。银行那边不能再扛了,再扛就要上法庭了。”打完银行贷款本息,月息三至五分的14万元高利贷没有着落。如不打,一年利息就要生出将近5万元。陈禄没法,只好卖羊。谁知水落船低,每只羊只值150元,300只羊只能卖得4。5万元,离14万还差老远。陈禄没法,只得牛羊一起卖。不知怎地,八六年以来陈禄的奶牛老产公牛,以致过了四年才增加了4头母奶牛。好在此时每头奶牛还能卖得4500元。玉枝见牛养都要卖,凄凉地说:“都卖了咱们可就啥都没了,连个来钱的地方也没有了。”陈禄:“你算帐嘛,现在这些羊一年只能给你挣5000块,卖了却能让你一年少付两万的高利。那牛就更不用说了,如若不卖,产下奶汁大部分得倒掉,干脆见不上收入;若卖了,一年能让你少出万五的高利。”这个帐陈禄不算,玉枝也清楚,只是心情上一时接受不了,于是说:“奶牛还是留下两头吧。两头的奶汁,转村子也不愁卖。”陈禄点头应允,于是卖掉全部的羊和十头奶牛,获9万元。至此,陈禄还欠月息3分的高利贷5万元,年需支付利息1。8万元。 第八回 金狮弃医要从政 银狮抛牛要经商 “中学用了功,大学松一松。”60分万岁在当时的大学里甚是流行,金狮却在远大理想的支撑下依然苦修,因此于一年级第二学期的一开学即被推选为学习班长,并于二年级的年初拿到头等奖学金。而就在师生们对他将来的考研寄予厚望之时,他却作出一个重大抉择,从此弃医从文。因为他发现自己经过一年的苦修,对医学依然没有多大兴趣,对社科类公共课却兴趣日浓。他深深地知道,所谓天赋就是兴趣,没有兴趣,天才也会变为蠢才。作出这一抉择之后,他除了上课认真听讲外,其余时间便一头扎进校图书馆,如饥似渴地过瘾地博览文史哲群书。 民族学院的待遇很高,除学费、书费、住宿费全部免收外,每月还要发给每名学生33斤面票、30元菜票、4张电影票、2张洗澡票及4。5元的助学金。因此这里的学生如果手紧点,是可以不从家里拿钱的。但没有哪位家长不从家里寄钱来,陈禄更是不问有无,按月寄出200元,就这还直夸:“金狮这孩子成器,至今过日子很仔细。”这么一来,民院的学生可就潇洒了。而就在这一潇洒的氛围中,有位女生因为自惭形秽,内心空虚,跳楼自杀了!对此不少同学表示同情,金狮却失口大骂:“只管自己解脱,不管别人死活。老人费尽千辛万苦,把你培养成人,还没乐够呢,你倒好,一下子自行了结了。真他妈的自私。” 临毕业的那个学期,西北民族学院兽医班的学生被安排至西安兽医院实习一个半月。而全班同学只在兽医院帮了十来天的忙,便在老师的带领下四处旅游,遍访名胜古迹。这日游经一个草堂,堂内香火甚旺,香案上放着一桶签。几位同学陆续上前抽了签,签上所言多数不错,也有个别差的。看罢同学们的签,金狮也好奇地上去抽了一签,却见:“慧光如日,堪照九洲;重任在肩,莫辞其责。”众人看罢称奇,金狮忙说:“瞎猫碰了个死耗子。”同学们便说:“那猫的运气还能赖?”这日中午,同学们游至一座山的中腰,感到累得慌,便坐下来用餐歇息。歇了一会儿,多数同学懒得再往上爬,只在周围的景点转游。其中两位同学意犹未尽,便怂恿金狮一块儿上了最高峰。峰上有座庙,庙的正中央供着三圣母,门边坐着一位昏昏欲睡的妮姑,妮姑前放着一桶签。两位同学上前各抽了一签,一签大意是桃花运开喜临门,一签大意是不需劳碌度平生。看罢签语,金狮也好奇地抽了一签,但见:“荣华景,富贵来,天地生成吉相,诸事遂心怀。”两位同学恭喜金狮,金狮忙说:“纯属巧合。”同学则说:“巧合便是运气,有意安排反不为命相。”金狮虽然不信那一套,但还是增加了几分好心情。 实习回来,班主任把金狮叫至一边,说:“上面给了咱们班一个研究生指标,只考外语,其余由系里推荐。系里考虑到你的外语水平最好,所以打算推荐你。不知你有没有这个心思。”金狮:“谢谢系里和您的好意,但我不想再上学了。”班主任:“为什么?”金狮:“我想早日走上社会,参加实践。”班主任点点头:“人各有志。我知道你为这已经准备了三年。那就祝你早日凯旋。”将近毕业,同学们忙着互填《同学录》,金狮便在其最崇拜的人一栏内填上父亲,在赠言栏内赋诗一首: 八六之秋,群英会首; 八仙过海,各有图谋。 直抒胸臆,推心置腹; 携手搭背,共酌同游。 往事如烟,近别起忧; 前途坎坷,更可风流。 九零年的7月上旬,金狮和振华同时从大学毕业,金凤则还须再念两年的自费大学。此时陈禄破产不久,因此金狮原打算借父亲的财力为自己找个级别高一点的行政单位,如今却只能听天由命了。他劝振华跑一下,好歹不要教了书。振华却讲:“学了四年教育学,不用怪可惜的,我还是教书吧。”金狮想:“人各有志。”但还是说:“那你也活动一下,找个好学校。”振华:“萨二中(萨临庆第二中学)校长是我的老师,前几天我去找过他,他表示愿意接收。” 银狮上初三的时候,金狮在同校的高二就读,尚能督促他用功学习。待金狮进县城补习,银狮失去约束,便讲起吃穿来。因受不了学校的吃住条件,成天骑摩托跑校上学。铜狮则自进乡中学后,手里常带些零花钱,成天和几位男女同学吃喝玩乐或独自睡懒觉,学业一直半荒不废的。乡中学的学生宿舍常有失盗现象发生,铜狮所在宿舍却从没丢过东西。原因就是有他经常在大白天睡觉,三只手不敢光顾。对他们兄弟俩的如此不争气,陈禄两口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想尽了办法,但都无济于事。如一天中午,银狮骑摩托带铜狮回家来,陈禄让玉枝给做了一顿窝头和烩素菜,要兄弟俩识得贫苦之味。谁知两人装着无所谓地吃了几口,然后偷着出去下饭馆。如今银狮已高中毕业应试三次,终未得中。铜狮则刚刚混完高二。鉴于他俩的表现及如今大不如前的家境,陈禄决计让之罢读回家,帮家里干事。对此玉枝和金狮提出异议:“银狮不念就不念吧,因为他已考了三回,也不冤枉了。可铜狮还没高中毕业,不念是不是有点早?”陈禄:“问题是照他那德行,再念三年有没有结果?”银狮:“肯定考不上,我又不是不知他那德行。”玉枝:“有没有结果都得念。”陈禄和银狮惊问:“那是为啥?”玉枝:“为的是他将来不怨咱们。当年你们都依时按候地上学,唯独叫人家停学放了半年牛。如今你们都补了两三年,却不让人家念完高中。你们是看人家人小老实好欺负还是咋的?”银狮:“就为公平,不讲效果!与其考不上,费那钱干啥?咱们现在又没那个闲钱。”玉枝:“说不定他现在长大了,懂得用功了。”金狮便问铜狮:“你现在还能学得进去吗?”铜狮:“我现在正尝到自学的甜头了。”金狮一听大喜,说:“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老师的作用是解疑释惑。要想成材,就得靠自学。不知你对文科感兴趣,还是对理科感兴趣?”铜狮:“文、理科都感兴趣。”金狮:“反正你的理科也不扎实,干脆返回高二学文科吧。还是学文科出来好从政。”见此半晌没说话的金凤开了口:“咱们现在可不同从前了。以前金狮想进城学文科,硬是去不了。如今振华就要进萨二中教书了,带个学生进去不成问题。”玉枝:“对呀!他还可以好好管管铜狮。”银狮:“问题是咱们现在连买面的钱都没有。”他讲的也是实情,这个家已多年未种口粮,全是买着吃。而今背着长腿的重债,实在存不住一分钱。基于此,金狮讲:“再苦不能苦教育。今天不念,错过年龄,以后有钱了也念不成了。我不是就要上班了?他的学费、生活费由我来承担。” 陈家偌大的买卖没了,成群的牛羊没了,庄户种得也比较简单,因而一下子清闲起来。为此陈禄解雇了牛倌,让银狮去放那两头奶牛。谁知银狮放了两天,便喊:“快把牛全杀了吧,我一天也放不下去了。”陈禄瞪大眼睛:“家里已成这样,你就不能学得懂事点?”银狮:“不放牛就不懂事?”陈禄:“如今这个家败了,不止穷,还有5万的长腿债,挣得慢了连债都打不完。你还不想干活?”银狮:“谁说不想干活了?我只是不想放牛。”陈禄:“那你想干什么?”银狮:“做买卖。”陈禄:“做买卖没资金。”银狮:“我从小做起。”陈禄:“那你先做做看。”于是,银狮成天骑辆自行车贩卖东西,什么上市贩什么,先是香瓜后是蒜,常常要从五十里开外的地方驮上一百多斤东西回邻村上下来卖。时值盛夏,其嘴唇烤得起了泡,也不叫一声苦。原来他不是不想干活,而是不想干窝囊活。他不放牛,陈禄就让铜狮暂时去放,待开学再说。见此在家等待分配的金狮便说:“那就让我来放吧,让铜狮从现在就开始复习。”说罢成天带本书去放牛。 这年的大中专毕业生相对大中城市的党政机关及公营企业,已开始显得过剩。因此这年的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工作比较棘手,迟迟分不下去。相对而言,师范类的要好分一点,没门没面的反正一律要去学校任教,大中城市的学校塞满了,就往中小城市塞;中小城市塞满了,就往乡下塞。好在相对县城,师范类大学本科生不算多,加之杨振华提前与萨二中校长打过招呼,因此振华的去向很快有了结果,即去萨二中任教,开学即去上班。金狮则须继续等待。8月初,金狮毕业已有一月,于是上市人事局打探分配结果。市人事局发给他7月份的基本工资90元,让他等一周再来。等了一周,金狮复去市人事局,先于门口遇上了同届不同系的大学同乡马志娟。马志娟已被分在了该人事局。她一见金狮就上前打招乎,并不无惋惜地说:“你没跑一下?咋被分回敕右了?”金狮叹口气,说:“这是预料中的事。”与马志娟的交谈中,金狮还得知同校物理系专科班的一男同乡被分至了中级法院。告别马志娟,金狮来分配科领取分配介绍。分配科的同志在百忙中拿出金狮的介绍信,不无同情地说:“大学生回旗县,有何感想?”金狮笑笑说:“从头再来。”对方:“挺悲壮的啊!”金狮点点头,出得市人事局大门,遇上了补习时同吃同住不同班的刘建军。刘建军在金狮考中大学两年后考上了内蒙古政法学校,现今也毕业。两人相遇,乐得搂在了一起。金狮问:“分哪了。”刘建军:“我们这个专业的比较缺,所以我稍微跑了一下,就留在市检察院了。你呢?”金狮先真诚地说:“祝贺你。”后洒脱地说:“我被分回敕右了,至于哪个单位还不知道,估计是兽医站吧。”刘建军:“分回敕右也无所谓。毛泽东不是从农村打上来的吗?即便去了兽医站也可再抽调嘛!我相信你不会就此沉下去。等你再浮上来,恐怕已非常人所及。”说罢向旁边一位中专同学介绍:“这是我的高中同学,叫陈金狮,很有才,我一直很佩服他。”而那人听说金狮被分回敕右,又是学兽医的,表情不大热乎。金狮便告辞回家,回家心想:“总不能让分到旗兽医站吧。如能分到畜牧局最好,专业也对口,又能从政。那该找谁呢?”最后他想起了高中补习班的校长、旗政协副主席孟卫纲。上大学后,金狮曾带礼物来看过他两次。 第二天上午,孟卫纲领着金狮来到旗畜牧局局长潘自励的家里,说了一大堆的恭维话,请求关照。潘自励却说:“局里编制满满的,兽医站也不缺人,到鸡场去吧。”孟卫纲无奈,只得带金狮出来。告别孟卫纲,金狮心想:“与其去鸡场,我找人干吗?若你整个畜牧系统果真顶住不要人,我去不了兽医站,岂不更好?”于是不打算再找任何人。 一周后的一个上午,金狮正在村外放牛,就见母亲找来说:“金儿,快回家,你左旗的姨夫来了。人家是潘自励的同学,要带你去找潘自励。”金狮一听急忙拉着牛往家走。他这姨夫娶的是玉枝的姑舅姐姐,在敕勒左旗的畜牧局任副局长。原来敕勒右旗和敕勒左旗本属一个旗,即敕勒旗,统归宝图市管辖,60年代末才分开。分开后,敕勒右旗仍归宝图市,敕勒左旗归了厚河市。闲言少叙,再说金狮进屋,这位姨夫讲:“想去个畜牧局还难?潘自励是我高中和大学的同学。他高考前的一个月得了胃穿孔,是我给他垫钱看病并陪床,才不致误了考试。事后他说定当报答我,可我至今没什么用得着他的。”金狮听罢大喜,感谢上苍无绝人之路。玉枝则慌忙给这姐夫做饭,姐夫说:“不用了,就去潘自励家吃吧。”说罢骑上崭新的价值8000元的摩托,带了金狮向城里进发。行了十几里,两人感到车的后部颠得厉害。下车一看,就见后轮没了一点气。此处前不着村,后不巴店,两人只好推着摩托沿公路向前走了三四里,来到一个有修车补胎铺的村子。这儿的补胎工专修机动车辆,补胎用火补,不备胶水等物,于是插上了火补电源。然而等火补工具的温度刚刚升至好处就又开始自动冷却,原来停电。补胎工一打听,方知村里整改输电线路,一个小时后方能通电。此时已至中午,姨夫只好与金狮先至旁边饭馆用饭,同时等待电的到来。吃饭间,姨夫纳闷:“摩托买下没几天,崭新的里外胎,也没找着什么硬碴子,咋就穿孔了呢?”吃罢饭,车胎已补好,姨夫便带金狮继续前进。然而行不到三四里,轰隆声响,下起了急雨。金狮前后张望了一下,心里发恨:“前后左右都没雨,咋就我们头顶有雨?”姨夫则慌忙把车骑进旁边一个村子躲避。待钻进一户人家的屋沿下,两人已衣衫尽湿。再抬头来看,那片黑云早向远方飘去,留下一片艳阳天。姨夫骂一声古怪,推摩托而出。谁知刚推几步,就感摩托很沉。姨夫低头一看,前胎扁了,还从气门芯处冒着气。姨夫慌忙去拧气门芯的头道箍,拧紧了气也就不跑了。姨夫纳闷地说:“这头道箍一直拧得紧紧的,咋就松了呢?”说罢让金狮从老乡家里借来打气筒给前胎打饱气,然后出村上路,向城进发。然而行不到两里,姨夫把车停下,指着油管儿说:“咋又漏油呢?”说罢掏出十元:“你赶快去买根油管儿来,我先用手捏着。”金狮一边气喘嘘嘘地去买油管儿,一边心里嘀咕:“老天爷,我哪辈子没做好事?”买回油管儿换上,两人已是狼狈不堪,但还是发动摩托继续前进。然行不到三里路,就见乌云四合,霎时下起了倾盆大雨,前后左右可见度不到十米。姨夫也不再避雨,消沉地对金狮说:“金狮呀,不是姨夫不帮你,是老天不许呀。再往前走,指不定还会出啥事。这么着吧,咱们往家返上五里,如果还下,那咱们再返回来进城;如果不下了,那就回家,不去了。”金狮苦着脸点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于是两人掉头往家返。返不到二里,天即放睛;返到十里,竟不见下雨的痕迹。回到村时,就见睛空万里,村里的大戏如期开演。 9月初,杨振华如期去萨二中任教,铜狮也就随之上了高二文科班。9月底,金狮去旗人事局打探分配结果。旗人事局调配股股长是位学究模样、五十出头的老头子,股员是位面目慈祥、五十出头的老太太。金狮说明来意,老头子说:“上头决定把你分到你们迈达召乡政府,你愿不愿意?愿意的话,我现在就给你开介绍。”金狮一听悲喜交加,悲的是连县城都去不了,喜的是终于可以从政了。看了他模棱两可的表情,老太太讲:“乡镇也不错,那里人才缺,像你们这大学本科生去了,二年就能混个副乡长。”金狮心想:“这不比去畜牧局也好?”老太太继续说:“下去如能立马当个秘书,可就更有保证了。”金狮:“问题是人家会不会一下子给个秘书让咱当?”老太太:“这么办吧,你先别开介绍,先下去跟他们领导说:‘我被分到这儿来了,能不能让我当秘书?’他们若说能,你就来开介绍;不能,就别开,另想办法。”金狮点点头,离城回家。回家告知自己被分至本乡乡政府,陈禄高兴地说:“分到公社好哇!这下你不就从了政了?就算分到畜牧局,就如分到公社好关照家?至于前途,我看公社未必就比畜牧局差。公社是下级政府,畜牧局是上级政府的一个部门,有什么两样?再说,谁也不想去公社,你去了不就数你能呢?谁都想留城,城里尽大中专生,能显出你来?”金狮又告知人事局老太太说的话,陈禄说:“我看这个老太太说的是真心话。人家看你是大学生却被分到乡镇,不免有些看不过,才这么说。既是真心话,就听她的。人家是管人事的老干部了,有经验。”金狮:“你自己觉得这么做合不合适?”陈禄:“我看合适。这好比做买卖,你不要一毛,他不会给你九分;你若任由人家给,他真敢一分也不给你。”金狮:“如果人家不答应,就真的不去了?”陈禄:“去呀!你要一块人家不给,八毛也卖嘛!有什么难为情的?”金狮:“不会起反作用?”陈禄:“能起啥反作用?”金狮:“一去了就跟人家要这要那,不惹人家反感?”陈禄:“不答应也就算了,还反感个啥?”金狮:“人家是土皇帝,神气惯了,怎能受得了你这小毛孩提条件?”陈禄:“他们当领导的不至于就这么点儿度量吧?这又不是要他的金子银子。”金狮:“我总觉得有点不踏实。”陈禄:“你听上我的没错。再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人家人事局的老干部也这么看。”金狮仍是犹疑不定。陈禄:“哎呀!你啥时候变得前怕虎后怕狼了?你谨记住,那江山是争来的,不是等来的。你大学毕业就不信我的了?那赵匡胤当了皇帝,有事还经常请教他老子呢?”说到这儿见金狮仍不吭声,便又讲了一个典故:“从前有个地方有个风俗,人活到60岁,就叫儿子们活埋了。因为那儿的人们认为人老了就没用了。后来有一个人不忍活埋父亲,就做了一个开着小口的墓子,让父亲住在里面,每天送饭养着。这天村里来了一只动物,形状象老鼠,却比猪还大。人们都不知是啥东西,更不知如何对付。随后那个人来给父亲送饭,说知这个事。父亲说:‘你抱只猫去试试。若这动物怕猫,就说明它是老鼠。再大的老鼠也怕猫。’儿子听了,抱了猫向这动物走去。这动物见了就躲闪。于是人们就用对付老鼠的办法把这动物制住。事后人们问这个人是咋想起来的,这个人就说是老父亲说的。人们听了,发现老人还有用,他们虽然体力不行了,经验却多了,因此就取消了这个活埋老人的风俗。”金狮听至此,决定就按父亲说的去做。 第九回 陈禄钻冰以取火 金狮遭殃缘求职 第二天下午,金狮由家向南行程四里,来到位于和吉库仑村北的本乡乡政府办公楼,进而敲开乡长办公室,就见一个肥头大耳、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坐在一个偌大的办公桌后面。金狮事先打听过该乡长的姓名,因此开口问:“孟乡长你好?” 孟乡长和蔼地点头道:“噢你好!”见乡长面善,金狮放松下来,拿出事先打开的带把儿的一块五一包的特制《钢花》牌香烟给乡长敬上。乡长接过烟,抓火柴给自己和金狮点上,然后问:“你是?”金狮讲:“我刚从学校毕业,被分到咱们乡里来了。”乡长微笑着说:“好哇!欢迎你。从哪毕业的?”金狮:“从西北民族学院。” 孟乡长:“噢!大学生呢,好!其实乡里也挺好的。我在城里干了二十来年,有一天旗里让我下来,我说下就下呗,结果下来感觉挺好。你的介绍信呢?”金狮:“还没开下来呢。我是想问,能不能先当个秘书?”乡长脸色依旧:“噢!你学的什么专业?”金狮:“兽医。但我从大学二年级就开始主攻文科,看了不少的书。”乡长:“写过点东西没有?”金狮:“大学里坚持天天写日记。校里开运动会,运动员代表都请我写发言稿。”乡长:“你的要求我们可以考虑,但我不能当即给你答复,因为这需要党委会研究之后才能决定。还是那句话,欢迎你来这儿工作。”金狮不喜欢也不善于没话找话,觉得没说的了,便起身告辞:“那孟乡长您忙吧,我这就去开介绍。”乡长站起身说:“小陈啊,也许一开始满足不了你的要求,凡事需要等待机会。不过你只要好好干,甭说当个秘书,乡长也有的干。”金狮连连点头称是,而后缓缓关上门出来。出来他感到几分轻松,一则好歹把父亲交待的都执行了,能不能满足要求已非自己的事。二则从乡长的神情来看,自己提这个要求最起码不会起反作用。 第二天是礼拜天,金狮把牛拴在草多的地方,然后去地里和父母兄弟一起干活。论干活,金狮干得细,因而最慢;银狮干得粗,但不卖力,保持中游;铜狮干得又粗又卖力,因而最快。银狮干一会儿便抬头向公路张望,望着来来往往的小汽车,说:“别看我现在一无所有,有朝一日我要有自己的小汽车。”金狮听了直起身,笑着说:“那算啥?有朝一日,你就是把刚才半个小时内过去的汽车都给了我,也只是在我的九头牛上添一毛罢了。”铜狮听了直起身,笑着说:“大哥快成尼采了,我是太阳,我是救世主。”众人听了不禁一笑。陈禄笑了一会儿,敛住笑容说:“指这七亩地,甭说坐小汽车住楼房了,连债都打不完。”银狮:“就是。就按一亩地打一千斤麦子,一斤麦子卖五毛钱,七亩地连本带利才3500块,够干个啥?”玉枝:“那咱们该干啥呢?养车赚不了,养牛挣不多,包地又包不上。”陈禄:“去年伍双喜收黄芪没少赚。如今新黄芪又要上来了,咱们不能收?”玉枝:“今年还能挣么?”陈禄:“我看能。我估计今年也没几人收这个东西。为什么呢?一是没资金,收上三五千块的连路费都不够;二是收下找不到买主。”玉枝:“那咱们的资金从哪来?贷又贷不上。”陈禄:“借高利贷,三分不行五分。”玉枝:“还借高利贷呀!你受这个的害还少?”陈禄:“咱们哪受高利贷的害了?破产是因为你买卖没做对,又不是因为贷高利贷。”铜狮:“已经借下的高利贷还打不完,再借!”陈禄:“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当年李自成带军攻打一座营寨,连攻一月不下,可就只剩三五天的粮草了。兵无粮自散呢!因此粮草官来问,是否要减少每天的供应?李自成说,只能加大,不能减少。粮草官不解:‘粮草本就不多了,还加大供应!’李自成说:‘饿着肚子更攻不下来。与其半饥不饱地多活几天,还不如吃精神了拼死一搏。’于是第二天,李自成让全军都吃得饱饱的,然后说:‘破寨则生,不破则亡。’众官兵一听都拼死一战,结果拿下了寨子,扭转了战局。咱们今天也一样,欠下的高利贷本就够多的了,但如果不再欠点儿,拿钱来挣钱,那你的高利贷永远也打不完。这就好比咱们在冰的这边儿,很冷,而火在冰的那边儿。你如果不忍受更大的寒冷钻过冰层把火取来,那你永远也得不到温暖。所以我要钻冰取火。”玉枝:“问题是你能找着买主?”陈禄:“咱们跟伍双喜合伙做不就行了?”玉枝:“人家肯跟咱们合伙吗?”陈禄:“合伙规模大,省开支,他为啥不愿意?”银狮:“如果人家本身够个回合呢?”金狮:“我看这合不合伙是次要的,只要你收的东西吃香,不愁没人要。所以这个伙能合要收,不能合也要收。”陈禄:“我也是这么想。”于是当晚,陈禄将本村的伍双喜请至家中喝酒。酒至半酣说明意图,伍双喜爽口答应,相约几天后开磅。陈禄于是让银狮停下他那个小买小卖,立马进入筹资阶段。三个月来,银狮骑自行车东奔西走,除了吃喝费用,只挣下七八百块钱。 星期一上午,金狮进城去旗人事局开介绍。开罢介绍去旗公安局开户口,户证科的同志问:“往哪开?”金狮:“就开到迈达召吧,从那儿买粮方便。”户证科的便说:“很多人自己到了乡里,却把户下到了城里。”金狮:“嗨,若自己将来有本事回城,还愁户口回不了城?若自己回不了城,就是把户口落在北京又有什么用?”说罢回乡,向乡长报到。乡长领他走进书记的大办公室。书记办公室有很多人,其中一人半躺在床上看书,并听众人高一句低一句地闲聊。乡长向众人介绍:“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大学生,今天来报到。”说罢先介绍床上躺着的那位:“这是啖书记。”金狮忙上去握手致意。啖书记坐起来握了一下,又躺下。乡长接着为金狮一一介绍了在场的王书记、郝乡长、徐部长、郭站长、贾主任等等。介绍罢,金狮为众人敬上一圈特制《钢花》烟。众人接着聊他们的,金狮便告辞出来。出来无处可去,先折进民政办。初中中专毕业的民政办干事小牛对他爱理不理的,他只好稍坐一会儿又出来,折进财政所。同样是初中中专毕业的财政所干事小雷对他很热情,问明情况后,先领他到派出所落了户,又骑摩托带他去粮站办了粮本儿。自此金狮每天按时去上班儿,但没人安排他去做什么,也不给他分配办公室,他只能瞅着哪个办公室有人,就去哪个办公室呆一会儿。10月14日,民政办小牛让金狮去几个村送会议通知,金狮欣然接受,心想:“总算干点事了。”第二天上午,乡里召开乡、村干部大会。会后,众人都到大餐厅里吃炖羊肉。金狮进食堂盛了饭四下张望,见一条宽凳空着,便去坐。正要坐下,见凳子很脏,便蹲在凳子上吃。吃了一会儿,啖书记进来不知干什么,见金狮蹲在凳子上吃饭,露出不悦之色。下午,乡里发工资,金狮领了8、9、10三个月的基本工资,总计270元。领罢工资,乡干部们纷纷回家,金狮便去粮站以每斤一角八分的平价买了三个月的白面带回家,并将其余工资交给母亲。此时家里因事忙加钱缺,已有十来天没白面了,一直借着吃。 10月中旬,正值农民们混起黄芪,陈禄筹到四千多元,伍双喜筹到两万元,于是两人合在一处,四处张贴广告,开磅收起了黄芪。收购点设在伍双喜的院内。因此陈禄让银狮常驻伍双喜院内记帐,记下每磅货的等级、价格、分量及金额。连收了几天,伍双喜开始对银狮发牢骚:“记那帐干啥?我跟别人伙做了多少买卖也没记过帐,只记总共花了多少钱,卖下多少钱,然后按股分红。”银狮把这一情况告诉陈禄,陈禄也就明白了伍双喜当初为啥那么爽快地答应了合伙,于是说:“不记哪行?最后本来花了三万(元),他说三万五,咋办?那五千不成了他的啦?他若心中无鬼,怕记帐干吗?难道仅仅是怕麻烦?你尽管记。就是这买卖做不成,也不能糊涂。”书中暗表,这黄芪分几个等级,过了磅便堆在一处,天天还要失掉一部分水分,所以无法用最后的总分量来计算总支出。因此银狮继续住在伍双喜的院内记他的帐。又记了几天,伍双喜终于说:“干脆咱们分开各收各的吧。”陈禄便赶来问:“怎么分?”伍双喜:“分货退钱都行,你看。”陈禄:“这货都混到一块儿了,该给我算几等?过了总秤再分吧,它又混得不匀,该给我分哪头?给我分得好了,你不高兴;分得差了,我不乐意。干脆你给我退钱吧。”伍双喜:“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怕你不乐意。” 此时陈禄已拿进七千元,因此他问:“几时能把钱给我?”伍双喜:“两天之内行不?”陈禄:“好,可不能再迟,我还得抓紧时间再收。”两天后的晚上,金狮和银狮去伍双喜家里拿钱,见本村的信贷员郗来财刚把钱送来,方知这里有郗来财的股份,也就明白了伍双喜不让记帐的全部原因。你若把帐记得清清楚楚,他不仅吃不上你的部分利润,就连别的股东的利润也没得吃了。伍双喜拿出七捆十元的钞票递与金狮。金狮点了一下说:“我们这十来天的辛苦怎么算?”伍双喜又拿出一百元,说:“一百行不?”金狮:“咋不行啊?这又不是有仇哩,只是意见不合才分开的嘛。”说罢要走,就见银狮对伍双喜说:“伍大爷,以后我还叫你大爷。但你记住,我今年虽才21(岁),但不出几年就比你强。今天你见我穷,甩我!咱们走着瞧。”金狮忙拉银狮:“说这干啥?买卖不成仁义在嘛。”说罢拉银狮回家。第二天,陈禄四处贴出广告,提价5分收购黄芪。于是四周的农民把黄芪纷纷送到他这里来,很少有人送伍双喜处。 金狮来迈达召乡政府报到已有二十来天了,一直无事可做,也没个落脚点。这天上午,他觉得老这么闲着没事儿也不是个事,便来找乡长:“孟乡长,这几天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做么?”乡长迟疑了一会儿,说:“小陈啊,我正要找你。”金狮欣喜地问:“有啥事儿么?”乡长拿出金狮开回的介绍,说:“嗯——是这么回事儿,咱们乡里编制满了,你拿介绍去找组织部部长任常惬,让他给你再找个地方。我们跟他说好了,他等你去。”金狮知道情况不妙,但还是礼貌地告辞出来。一出来即被一个有粗没长的30多岁的妇人叫住。该妇是乡妇联主任兼财政出纳,前几天对金狮还很客气,如今却风云突变:“把你领的那270块钱放下,不在这儿工作,还拿这儿的工资?”金狮此时身上只有两块钱,只得说:“我现在身上没有,过几天一定给你。”妇人:“谁知道你这一走还来不来?干脆你把介绍放下,取了钱再来拿。”此时孟乡长从办公室出来,冲妇人摆了摆手,妇人方让道放人。下午,金狮来到旗委组织部部长任常惬的办公室,说明来意。任部长象被谁欠了三千块,没好气地说:“你就是陈金狮,你想去哪?”如今学乖了的金狮答:“由组织上决定吧。”任部长:“那好,你在野马图和板申兔之间任选一个。”书中暗表,这敕勒右旗共有21个乡镇30多万人口。其中山前19个乡镇,山后2个乡。山后这两个乡即野马图和板申兔,加起来不足9000人,从县城走七十里山路方能到达,靠天吃饭。因此听了任部长之言,金狮吃了一惊,失口问了一句:“为什么?”任部长把眼一瞪:“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后山不是人去的?中专生都是分哪算哪,踏踏实实地干。你们大学生虎架虎威的,想上天?”金狮自知失言,忙解释:“我是说不好照应家。”谁知任部长更是站了起来:“谁让你照应家了?国家培养你这么多年,就为你照应家呢?回家种地不是更好照应家?”金狮心知多说无益,低头不语,又听了一会儿训斥,强颜欢笑,不置可否地告辞出来,心想:“此人不走,我便无出头之日。” 金狮回到家中,说了进城遭遇。陈禄说:“人事局分配学生,它组织部插的什么手?”金狮:“党管干部,党管一切,你不知道!”陈禄:“那它也管得太早了吧!”金狮:“人家既能管,就爱什么时候管什么时候管。这就好比你种自家的地,爱啥时候种就啥时候种,就是正月种,别人能咋地?”玉枝听了急匆匆地说:“干脆想办法去宝图吧,别在这敕右呆了。昨天文军媳妇从呼市回来,问我:‘金狮分到哪了?’我说:‘分到乡里了。’她大吃一惊:‘怎么连县城都没留下,跌落到乡下去了!你们没花钱吗?’我说:‘一来没钱,二来人家父子俩只要从政,不管城里还是乡下。’她急着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饶你今后当总统,可现在的青春年华怎么办?就在这荒郊野外虚度?人不风流枉少年。年轻能红火的时候不红火,等老了就算挣个高官,又哪多哪少?他年轻不懂事,你们也不懂?’我觉得人家说得很有道理,毕竟是大城市活过的。咱们没在大城市活过,因此不知底里。这好比……”正说间,就见陈禄怒目而视:“她懂个屁,头发长见识短。什么叫风流?干番事业才叫风流。什么叫虚度年华?无所作为才叫虚度年华。再说,没钱没势,你拿什么去大城市?又拿什么去风流?去大城市要饭也好?”金狮:“毛泽东当年之所以那么有主意,就是因为长期生活在农村,了解基层,掌握国情民心。人要获得成功,关键是要有正确的主意。而要有正确的主意,就要吃透所处的环境。我虽然从农村长大,但一直接触的是老师和同学,对社会一无所知。所以我现在也不急于到大城市去,去乡里正好可以锻炼一下,补一下社会这门课。再说,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重振家业。只要家业发展了,去哪是个难事?而要重振家业,我就得离家近点。如果我现在就去了市里一个不起眼的单位,远离家庭,如何关照家?如何帮助你们重振家业?”陈禄听了放心地说:“你们听听,你们懂得这些吗?”金狮:“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能不去后山。后山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去了可就更不好关照家了。”陈禄:“你去乡里也没说个啥嘛,咋就落下这么个名声?不行,你得去找那个组织部长说说,不能任由那几个杂种乱说。”金狮:“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最好是搬个人去说说。”玉枝:“问题是咱们现在哪能搬起个人来?”金狮:“看来,只有再去找那个政协副主席孟卫纲了。”众人点头,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陈禄说:“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匹白马配着金鞍在咱们门前呼叫。我也不会原梦。我琢磨这是要你立马进城去,不然就晚了。”金狮点头称是,立马进城,来到旗政协副主席孟卫纲家里。孟妻告诉他:“你们孟老师外出学习去了,半个月才能回来。”金狮一听好不心凉,心的话:“等他老人家半个月后回来,黄花菜都凉了。”万般无奈,他直接来找组织部长任常惬,却听人说任部长也因事出门,要走一个礼拜。金狮思忖:“他既出门,就暂不能插手学生分配这件事。乘此空当,请人事局再选个山前的乡镇把我一分,岂不更好?”想至此,买了一包好烟来找旗人事局局长。他早听人说该局长挺和善,好说话。他进得人事局局长办公室,见局长正和一位脸色黑黄、象是村干部的中年人谈笑风声,便先礼貌地打个招呼后,站立一旁。局长问他:“有什么事儿吗?”金狮作自我介绍后,正要说明来意,就见局长微笑着说:“噢,你就是陈金狮?前几天迈达召乡的领导上来说他们那儿编制满了,请组织上对你另行分配。因此组织上打算把你再分配到茂林岱乡政府,你有意见吗?”金狮一听喜出望外,忙说:“没意见。”这茂林岱乡是迈达召乡正南的一个邻乡,乡政府离清水沟村二十三里,乡政府旁边有条南北走向的沙石公路直通迈达召乡政府及清水沟村,是拥有近两万人口的农业大乡,玉枝的娘家上兴地村就隶属该乡。闲话不提,再说人事局长见金狮没意见,便微笑着说:“没意见就去办手续吧。办手续之前,我先给你介绍一个人。”说罢用手指指旁边坐着的那位中年人:“这位叫王诚虎,原是旗广播站站长,现刚升为茂林岱乡副乡长,也是正牌儿大学生。你们俩未去单位,先见其人,真是有缘呢。”金狮赶忙伸双手与王诚虎握手致意。王诚虎也赶忙起身握手,然后主动与金狮谈些有关情况。谈了会儿,金狮害怕影响局长与王诚虎的谈话,便微笑着说:“我先去办手续。王乡长,咱们茂林岱见。单局长,感谢您的关照。”说罢来到分配股,就见分配股的老太太说:“前几天迈达召乡的党委书记啖求是上来说,你这个人如何如何地好夸夸其谈,死活不要你。这个时候正好茂林岱乡党委书记赵山猫来要王诚虎,听了这事就说:‘你们不要我要,我们正缺这方面的人手。’组织上便依他所请,把你分给了茂林岱。”金狮坐下来还想听到点什么,但见老太太已不再多言,只得起身告辞回家。 第二天是星期日,金狮在家里帮着收黄芪,同时打听有关茂林岱乡的情况。经打听得知这么三个人的情况:一是乡党委书记赵山猫,50来岁,迈达召乡迈达召村人,初中文化,造反派出身,先在迈达召乡任团委书记,后到茂林岱乡历任副乡长、副书记、乡长,任现职半年多。二是乡长云仁义,30岁,萨临庆人,高中毕业后先就业,后就读于教育学院,后历任旗政府办秘书、茂林岱乡政府副乡长、党委副书记,任现职半年多。其父曾任旗水利局局长,现任旗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三是乡党委秘书邢晓波,24岁,茂林岱乡西黑沙图村人,八八年初中中专毕业后被直接分至茂林岱乡政府,任现职半年多。 第十回 乡镇生活也滋润 乡镇姑娘也婀娜 星期一(10月22日)上午,金狮要去茂林岱乡政府报到,却没有坐骑。这之前陈禄是有过两辆国产摩托的,但那会儿的国产摩托技术不过关,常坏,每修一次都得花上几十块钱。因此陈禄破产后,那两辆摩托也就死在了一边。此时陈禄家里有一新一旧两辆自行车,新的让银狮整天骑着四处跑生意,金狮便把那辆尘封多年的除了铃子不响什么都响的旧自行车推出。父亲帮他补了一下前后轮胎。此时车座上的牛皮套已破烂不堪,买一个新的需十来块钱,金狮便回屋找出半拉子枕巾罩上,然后问父亲:“有三百块钱没?”陈禄:“干什么?”金狮:“还咱们乡里那270,免得人家又嚼我什么毛。”陈禄点点头,掏出三百块交给金狮。金狮于是跨上自行车南下,途经本乡乡政府把钱还上,然后直奔茂林岱乡政府。茂林岱乡政府设在茂林岱村的北边,是一个用两米高的砖墙围成的长方形大院儿,南北200多米,东西100多米。大院儿的南半截建有三排六栋青砖红瓦中脊平房,每栋房的前面除了人车道,便是花草树木。大院儿的北半截基本没什么建筑,树木茂盛。大院儿门前左右各蹲一尊大石狮子,张牙瞠目,显示着衙门的威严。见了这两尊石狮子,金狮不由一乐,心的话:“如今还有这个!”想到这儿进得乡政府大院儿,经打听来至最后一排房子东栋西端的乡长办公室,就见一位大头方脸、面色白净、戴副宽边变色镜的年轻人正和那位新来的副乡长王诚虎坐在沙发里交谈。金狮正待开口,王诚虎已先站起来和其打招呼,并介绍一旁坐着的年轻人:“这就是这儿的乡长云仁义。”金狮忙伸双手上前问好。云乡长一边起身握手,一边问王诚虎:“这是?”王诚虎于是给云乡长介绍金狮,金狮则拿出特制《钢花》烟给二位领导敬上。叙礼毕,分宾主坐定,云乡长先谈了些表示欢迎的话,然后问:“见过赵书记了没?”金狮答:“还没有。”云乡长便领金狮出屋,穿过党委办公室,来敲书记室。听到“请进”,云乡长推开门,金狮从侧面就见一个头发稠密却已全白的长者正伏案用带橡皮的铅笔写着什么。但见其额头刚够四指,但鼻尖透着霸气,颏端透着刚毅,方唇有型,杏目有神,本来狭窄的脸庞因发胖被油脂撑圆。云乡长为两人作了番介绍自去,金狮便给书记把烟敬上,而后坐到书记对面的沙发上。赵书记抽了一口烟,笑了一下,露出一嘴整齐的白牙,其中一颗是镶过金的,“欢迎你来我们这儿工作。我们这儿很重视人才。前几天我去组织部办事儿,遇上迈达召乡的啖书记。他说你爱吹,不要你。我说:‘你不要我要,我们缺的就是这方面的能手。’于是跟组织部把你要了过来。咱们这儿能写的少,你要好好干。”金狮连连称是。交谈间,一个穿得还算富态、大脑袋上戴一副宽边变色镜的年轻人走进来。赵书记便笑着介绍来人:“这是咱们乡党委副书记周文彪,也是正牌儿大学生,在旗委办当了两年秘书就来这儿挂职了。”说罢又介绍金狮。金狮与周文彪又不免一阵寒喧。寒喧毕,赵书记问周书记:“晓波回来了没有?”周书记:“还没有。”赵书记:“那你跟晓燕说一下,让小陈先在招待所住下。等定了工作,再分配办公室。”周书记便领金狮来到中排房子东栋最东端的话务室,让那个叫段晓燕的小媳妇开了隔壁的屋子。屋里靠北东西各放两张床,床上最下面铺一层半寸厚的草垫,草垫上铺一层一寸厚的海绵垫,再上是军用褥子、花格布单及装有粉色被套的军用被子。床之间放一张长条桌,墙角放一只钢筋做的脸盆架,屋中央蹲一只火炉,炉内尚有火。整个屋子虽然简陋,但还干净。周书记送金狮进屋又聊了几句,告辞而去。金狮便独自躺在床上抽烟乱想。躺至中午,就听院子里有人喊:“开饭了,开饭了。”金狮便随人们来到前排房子西栋的最西头,进得食堂。食堂为一进四开结构,西面是雅间儿,仅放一张大圆桌;正中是便餐室,放两张八仙桌;东面是会餐室,放六对长条桌;北间是厨房,直通正屋。今天中午在食堂就餐的有七八个,其中三四个是乡干部,三四个是来给乡里做家具的。众人坐定,大师傅端出两盆猪肉炖粉条和两大盆米饭,由众人随意吃。吃罢饭,金狮问伙管员:“大爷,多少钱。”伙管员乐喝喝地说:“一块钱。”金狮付了钱出来,心的话:“这饭倒是不贵,只是这样吃下来,这一个月90块钱的工资能剩多少?” 回到招待所,金狮也不多想,歪头睡去。睡了一个多小时,门被推开,走进一个人来。金狮坐起身,但见来人卷发阔额,大眼直鼻,厚唇窄脸,宽肩矮个,常带笑意。未等金狮开口,来人便笑着问:“你是不是刚分来的?”金狮:“是,上午报的到。”来人:“在市人事局我就见过你,那时我就知道你被分到敕右了。”金狮笑着说:“噢,你也是刚分来的?”边说边拿出烟与之抽了。来人:“我分来二十多天了,你咋现在才来?”金狮苦笑一下,说:“我先被分到迈达召乡,人家不要,然后才来了这儿。”来人:“你家是哪儿的?”金狮:“清水沟的,属迈达召乡。你呢?”来人:“我是郊区(指近郊)麻池镇的。”金狮惊讶地问:“郊区的咋分到这儿来了?郊区多好。”来人皱了皱眉,说:“我们那儿人满了,留不下。你哪儿毕业?”金狮:“西北民院。”来人:“学的啥?”金狮:“兽医。”来人高兴地说:“你也是兽医!我是扎兰屯农牧学校毕业的,学的也是兽医。你叫啥?”金狮:“陈金狮,耳东陈。你呢?”来人:“我叫姚世清,姚文元的姚。你今年多大?”金狮笑着答:“二十三,你呢?”姚世清:“二十四。”(在农村,人们都说虚岁。)金狮:“这儿这几天主要干什么?”姚世清:“调地。”金狮不解地问:“调啥地?”姚世清:“当年土地下放时,这土地不是一块儿跟一块儿质量不一样?人们都想要好的,队里没办法,只好好赖地都有份儿。结果每家总共不到二十亩地,却分成七八块儿,东一亩西八分的,很不好经营。”金狮:“噢,我们那儿也是这种情况。”姚世清:“所以赵山猫上来后,决心把这地调得整顿些,从七八块儿调成三四块儿。”金狮:“怎么调?”姚世清:“只能打乱重分。”金狮:“好分么?”姚世清:“可不好分了,人心难齐,有的村连开三次大会,都分不下去。”金狮:“那咋办呢?”姚世清:“赵书记说了,能做通工作更好,实在不行就硬来。”金狮:“这个乡里总共有多少干部?”姚世清:“光正式工不多,连咱们这五个新来的才二十个。这二十个不包括法庭、派出所的,人家不在乡里领工资。”金狮:“临时工有多少?”姚世清:“也有二十几个。”金狮:“这儿一下子分来五个!”姚世清:“嗯,五个。除了咱俩,还有内蒙财校毕业的王茂财、宝图农牧学校毕业的韩水秀、部队转业的关少峰。”金狮:“韩水秀!女的?”姚世清:“嗯,女的。”金狮:“长得咋样?”姚世清面露不悦之色,扁扁嘴:“不咋地。”金狮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又问:“这个乡有多少个村?”姚世清:“有21个行政村、26个自然村。全乡分6个片儿,东北的东黑沙图、西北的西黑沙图及这里的茂林岱各有三到四千人,因此各为一个片儿;东南的三间房、二间房、一间房、三犋牛、二犋牛、一犋牛六个村总共不到三千人,为一片儿,叫东南片儿或东六村;中南的上兴地、中兴地、下兴地、上圪梁、中圪梁、下圪梁六个村总共不到三千人,为一片儿,叫中南片儿或中六村;西南的三座茅庵、二座茅庵、一座茅庵、三道壕、二道壕、一道壕六个村总共不到两千人,为一片儿,叫西南片儿或西六村。全乡共有一万八千多人、九万亩耕地。” 两人又抽了几枝烟,聊了一阵,姚世清说:“我去看法庭的小包在不在。在的话,再把段小燕叫上,打一会儿扑克吧。”说罢出屋。金狮跟出散风,就见一位留着剪发头的女子西装革履、亭亭玉立地向这边走来。但看其面部,眉青且长,目大且亮,细鼻梁,樱桃口,瓜子儿脸,面如敷粉。此女走至近前,瞟了金狮一眼,然后向姚世清嫣然一笑:“回来了?”姚世清答:“嗯,早回来了。哎,你还有事儿吗。”女子:“没了。”姚世清:“那正好,咱们把小包叫来,打扑克吧。”女子看了金狮一眼,说:“好,那你先去叫小包吧。”说罢折进话务员段晓燕的屋。金狮折回招待所,心想:“这儿怎么会有这等女子,就是大城市也不多见。何方人氏?”正想之间,姚世清推开门,背后跟进一位穿着黑蓝色制服的胖乎乎的年轻人来。金狮起身上前:“想必你就是法庭的包大海吧?”胖子笑着说:“想必你就是新来的大学生陈金狮吧。”两人握手坐下,姚世清说:“你们先坐着,我去叫韩水秀。”说罢去不多时,即领刚才那女子进来。于是,金狮脱鞋盘腿坐在床里,包大海、姚世清分坐床边儿,韩水秀搬只凳子坐金狮对面,四人打起了扑克。轮到韩水秀出牌,金狮乘机自然地予以打量,就见其的确是眉青目秀,无可挑剔。轮到金狮打牌,金狮又隐隐感到对方在打量自己,这种打量已超出了打牌的氛围。一次金狮正为出哪张牌委决不下,就见对面的韩水秀说:“快出吧,光芒四射、威风八面的金狮。”小包哈哈大笑:“概括得好!”金狮抽一张牌扔了,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韩水秀:“我不止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是判官的外孙、阎王的儿子。我早就见过你了。你眼空四海,目中无人,竟然认不得我。”金狮忙说:“我见你也是面熟,只是想不起来。不知小姐究竟出自哪座名山,又何时见过在下?”韩水秀抽一张牌扔了,说:“我们那儿既无名山,也无大川,倒出过判官。”金狮奇异地问:“莫非你是上兴地人氏?”韩水秀:“不错,我正是你娘的娘家人。按理你还得叫我小姨呢。”金狮:“哎,先别急着往上爬。辈分还没搞清楚呢,等我问了我二舅再说。”韩水秀:“行了,别问了。咱俩是平辈儿,我刚才是戏你呢。你每次去你舅舅家,都打我家门前过,咱们见过好几次,你竟然认不出我。”金狮忙说:“这都怪你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小包又哈哈大笑:“说得好,既推卸了自己的责任,又拍了别人的马屁。”就这样四人边聊边打,直至夜幕降临,伙管员喊开饭方止。 四人来到食堂,见食堂正间儿、雅间儿都坐了很多人,三张大餐桌上已摆满了冷、热、荤、素的下酒菜。金狮环视一周,见有三位陌生的男青年正坐在一块说话,正中一位头发稀而略卷,浓眉小眼,牙稀唇薄,身材瘦小;左边一位方头瘦脸,眉青目秀,中等身材;右边一位方头圆脸,眉清目秀,人高马大。金狮问小包这三位是谁。小包便领金狮走至三人近前,先把金狮介绍一番,然后介绍中间那位:“这是咱们茂林岱乡的第一枝笔、乡党委秘书邢晓波。”金狮忙上前握手,说:“早就听说了,只是无缘见面。”小包再介绍另两位,中等身材的是刚从部队转业的关少峰,高个子的是刚从内蒙财校毕业的王茂财。金狮与之一一握手致意后,相对而坐,继续聊一些相互基本情况。聊不多时,就听见一个有力的声音从雅间儿响起:“弟兄们静一下。”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乡党委书记赵山猫端着酒杯站着说:“每个桌子上先把酒倒上。”各桌忙打开四元一瓶的宝图特制转龙液酒,将每人面前的小酒杯斟满。赵山猫:“弟兄们,今天备些冷酒凉菜,聊表两个意思。一是这二十来天调地,弟兄们没明没夜地做工作,也很有成效。为此我代表乡党委、政府向你们道一声,辛苦了!”在场的鼓了一会儿掌,赵山猫接着说:“第二个意思是,咱们乡政府新分来五位年轻干部,他们不是大中专毕业,就是部队排级干部转业,个个生龙活虎,都是咱们乡政府难得的人才。我赵山猫才疏学浅,因此很爱才。我啥也干不了,做工作靠的就是人才。我对人才的态度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所以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向五位新人表示欢迎!”满场的人一边鼓掌一边把目光转向金狮、姚世清等人。金狮很受感动,暗下决心,要不遗余力地去干。赵山猫接着说:“就为这两个意思,我们干杯!”说罢先一饮而尽,然后走出来监督众人喝酒:“这杯酒都得喝,谁不喝就是乃乃乃(意为那个)。”众人笑着一饮而尽。赵山猫回座,乡长云仁义出来:“来,我敬弟兄们一杯!”在座的同样一饮而尽。随后走出一位身躯高大、眉长眼亮、面颊瘦削的中年男人来:“来,我敬弟兄们一杯。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我看弟兄们跟我感情深不深。”男士们大多一饮而尽。金狮问包大海此是何人。包大海:“这是咱们乡党委副书记段永贵。他哥段永富原是咱们乡的党委书记,现任旗建设局局长。”随后副书记周文彪来劝:“来,我敬弟兄们一杯。看得起我来的就喝,看不起来的就别喝。”人们大都干了。接着副乡长王诚虎笑眯眯地来劝,也不管人们喝多喝少,劝一圈即回。随后走出一位圆头圆脸、稀眉小眼、圆鼻子厚嘴唇、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憨笑着说:“我敬弟兄们一杯。”说罢自饮一杯即回。金狮问包大海这是谁,包大海:“这是咱们乡科技副乡长郝建东。” 接着一位丰韵犹存的中年妇女出来,操着北京口音说:“我喝不多,大伙儿也随意,但都喝点。”众人举杯或多或少地喝了些。包大海给金狮介绍:“这是咱们乡的党委委员、副科级宣传员兼妇联主任邵金娥,是北京人,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时候来了这儿,嫁了人,因此没回去。”之后一位身穿军服、身材中等偏上、俏眉俏眼俏鼻子俏脸俏嘴唇的中年男人出来:“来,我敬弟兄们一杯。谁不喝就是乃乃乃。”包大海介绍:“这是乡武装部部长高喜牛,副科级,迈达召乡小敖包村的。”清水沟与小敖包只隔二里路,因此待高喜牛转到面前,金狮忙起身与之握手说:“高部长你好?我是清水沟的。”高喜牛微笑着说:“啊你好!你父亲是?”金狮:“陈禄。”高喜牛:“噢,陈禄,认识。” 吃罢酒,金狮见时间尚早,便随包大海来法庭闲坐。法庭只有庭长和包大海两人,庭长的家就在本乡的一个村,每晚都回去,因此此时法庭只留包大海。包大海拿出每包三元以上的香烟与金狮抽着聊。包大海很健谈,因此很快就道出了自己的来历。他的父亲是市法院的一名环节干部,因此他高考两次不中后即被安排在敕勒右旗法院,进而来到茂林岱法庭。聊罢来历,他问金狮:“你知道你和王诚虎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吗?”金狮:“我只知道是赵书记要过来的。”包大海:“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你俩吗?”金狮摇了摇头。包大海:“要你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让你给他吹。赵山猫爱干事业,但干事业的目的是为了得到上面的赏识。如果干了事不宣扬,上面不知道,不就白干了?”金狮点点头。包大海接着说:“要王诚虎的原因有两个:第一,王诚虎原是旗广播站站长,文章写得远近闻名,肯定能给他吹。第二,王诚虎和赵山猫同是迈达召村的人,容易在党委会上保持一致。”金狮点点头,问:“赵书记真的爱才吗?”包大海:“爱。赵山猫在这方面的心胸还是可以的,但这出于他的自信。在他眼里,除了乡长,其他人本事再大也不会威及到他的地位,只能帮他搏得更多彩。”金狮:“这就不错了。历史上有几人能容得下危及到自己地位的人呢。”包大海摇摇头,说:“金狮呀,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而在于谁才是他眼中的人才。”金狮问:“谁才是?”包大海:“在他眼里知识分子除了写的才能外,并不比那些大老粗强,甚至还不如那些大老粗。因为他自己初中文化,照样当书记,干不了的只是写。也正因为这样,乡里除了党、政两办外,实权全掌握在那些当过村支书、村长的临时工手里。这些人在乡里是农林水等各办的主任,在村里又是片儿长,号称赵山猫的上八员大将。”金狮:“照你的意思,科班生要想出头,就得去党、政两办?”包大海重重地点点头。又聊一会儿,包大海打个哈欠,说:“咱们看会儿电视去吧。”金狮:“去哪看?”包大海:“去段小燕那屋。”金狮:“话务室还有电视!”包大海边动身边说:“你还不知道呀!你来的时候没见话务室门前那个高铁架和那口大锅?”金狮:“见了,我还以为是电话上用的。”包大海笑着说:“电话哪用那个?那是电视接收、发射装置。这是赵山猫给茂林岱乡办的好事之一。今年夏天,赵山猫跟市扶贫办要回十五万(元)的专项款,建了这个电视差转台。这么一来,不仅茂林岱,就连邻近的几个乡都能清楚地收到从这儿转出去的节目。”金狮问:“段晓燕的家是哪儿的?”包大海:“就这个村的。她爸当过这个乡的党委书记,算是个没本事的人,两儿两女,只安排了个大儿。晓燕在乡里当了三四年的话务员,也转不了正,一个月只挣七八十块钱。”说话间,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话务室。话务室分里外两间,外间是段晓燕的起居用品及电话接转装置;里间靠西墙放两台18英寸的彩电,一台监收,一台监放;靠东墙放一张空床及几把椅子;靠北墙放一张长条桌。他俩进得里间时,邵金娥、邢晓波、姚世清、王茂材、关少峰、韩水秀、段晓燕及两个打杂的老头都在场,已把电视对面的一张床和几把椅子挤满,因此他俩只得来坐北边儿的长条桌。包大海胖得象扇门。金狮虽不算胖,但因生得高大结实,分量也不轻。因此两人刚一落座,就听嘎吱声响,桌子哀鸣欲垮。两人慌忙以脚点地,将重心前移。段晓燕笑着说:“哎呀,你俩的块儿头不能小一点?这桌子天天坐三人都没事,你俩一坐就要垮了。”金狮本能地看了韩水秀一眼,就见韩水秀含笑望着自己,眸中带彩。看了会儿电视,金狮拿出七角一包的一般农民还抽不起的普通《钢花》烟给众人。不想平日不抽烟的也接了,反倒没了自己的。包大海见状,抽出一枝高档烟递予金狮。 第二天一早起来,金狮没烟抽了,转眼却见姚世清独自点着一枝普通《钢花》烟。金狮心的话:“看来也是个抠抠索索的人。”想到这儿,去门房买了一包回来。回来见姚世清抽完了,便又递予一枝。抽烟的功夫,年轻活泼的通讯员常欢喜进来问:“谁能陪我去送通知?”姚世清:“我还得去西黑沙图分地呢。”金狮便说:“我去问一下云乡长,看我今天有事儿没。没的话跟你去。我正想下去看看。”说罢去问云仁义。云仁义说:“去吧,下去走走也好。”金狮便和常欢喜各骑一辆自行车,先奔东南六村。走了几个村,金狮问常欢喜:“这儿的村支书的房子怎么大都比别家的强?”常欢喜:“一来没点本事乡里也不用,二来自古乌纱帽底下没穷汉嘛!”金狮点点头,心的话:“看来越是落后的地方越显干部富。我们那儿的村干部只是中等户。”中午,两人来到中南片儿中圪梁村的支书家,就见三四个乡干部及三四个村干部正用碗饮酒。他们见金狮和欢喜进来,便让各补半碗酒,因为他们自己已各有多半碗酒下肚。金狮和欢喜此时腹中正饥,因此各补了少半碗酒便不敢再多饮,只是勤张筷子往嘴里夹吃的。吃的中间仍免不了要喝些酒。伙食还不错,除了花生米、咸菜、火腿肠、炒鸡蛋、鹌鹑蛋,还有猪肉炖豆腐。为了逃避酒官司,两人吃饱即溜,奔下圪梁村。进村经过一个小土屋,常欢喜下了车。金狮问:“这是书记还是村长?”常欢喜:“以前是书记,现在啥都不是,刚被免了。咱们进去串个门儿。”金狮问:“为啥免的?”常欢喜:“乡里说他调地不卖力。”说罢进屋,就见一个长得有棱有角的50来岁的男人正独自坐在炕上,用茶缸盛着酒就些花生米喝。常欢喜介绍金狮与此人认识,此人便取了两个茶杯来,要与两人倒酒。常欢喜和金狮慌忙劝住。此人便边喝边与二人聊。从话语中可知,此人对被免职一事很生气,说自己为公家辛辛苦苦干了十几年,怎么说免就免了。因此等出得这屋,金狮问常欢喜:“照他说的,他也不是不卖力调地。”常欢喜:“实际是群众对他意见大,只有把他撤了,消了群众的气,才能把地调下去。”金狮点了点头,又问:“群众对他咋那么大意见?”常欢喜:“他帮乡里要这要那,与群众的矛盾自然就大了。”说着进了西南六村,金狮就觉得像回到了清水沟的70年代,满目土屋土墙。掌灯时分,两人转至最后一站即东黑沙图村,就见该村支书、村长、会计及三名乡干部也是在用碗饮酒,也是在吃花生米、咸菜、火腿肠、鹌鹑蛋及猪肉炖豆腐,而且也要金狮和欢喜各补半碗酒。自恃有些酒量的金狮见再无啥事,不再耍赖,结果就喝得晕了头。转了一天,给金狮的感觉是,茂林岱乡人口虽比迈达召乡少不了多少,土地比迈达召乡多三成,但工商业远不及迈达召乡繁荣。原因是离山、离国道远了点,资源贫乏,交通不便,信息不灵。通过与常欢喜一路交谈,金狮还得知,如今该乡全年财政收入20多万元,人均纯收入500多元。乡政府在山里开有两个煤窑、一个白灰窑,在本乡境内开有一个砖窑。全乡有1000付织地毯的机梁,可供女孩子们挣些零用钱。壮小伙子们可进城做瓦工,挣些外快。乡政府这20多万元的财政收入及另20多万元的五项统筹主要用于搞建设和给乡里临时工发工资,正式干部和教师的工资都由旗政府按月拨付。此外,乡里每年还可从市、旗两级政府的一些部门要不少的钱。因此此时乡政府的日子还很好过。闲话不提。 却说当晚金狮从东黑沙图村回到招待所,见乡长云仁义正坐床边和姚世清交谈,便与之打了个招呼,恭敬地坐在一旁。云仁义笑着问金狮:“是不是喝酒了?”金狮:“去了东黑沙图正赶上喝酒,就喝了点。”云仁义:“喝点没什么,只是不要喝多了误事。我刚才还跟小姚说,你们知识分子来这儿大有作为,现在欠缺的就是熟悉环境。所以你们没事的时候也别闲逛,要抓紧时间熟悉环境,也好尽快进入角色。小陈想去哪个办公室?”金狮:“我喜欢做些写写算算的工作。”云仁义:“现在乡党、政两办都有秘书。党委秘书是邢晓波,政府秘书是刘文长。所以只能等以后有了空再说。最近咱们乡里成立了一个宣传办,主要任务一是办个小报,二是向上头的新闻单位投稿,现在只有韩百兴和侯锁伴两个专职人员。我们正准备研究一下,是不是再添一个。如添,我可以建议让你去。小姚想去哪个办公室?”姚世清:“我想搞技术,发挥我的专业特长。”云仁义点点头,又介绍了一下乡里的情况方走。他刚走,常欢喜进来闲聊。聊的中间说了这么一句:“听说赵书记准备让韩水秀任乡团委书记。这可是个好差事,跟党委秘书一样,都是副乡长的苗苗。”金狮听了没当回事儿,姚世清则说:“嗨,现在还说什么苗苗不苗苗?说钱吧,有钱啥都好办。”正聊间,包大海进来说:“年轻人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既然大伙儿都精神着,就再打会儿扑克吧。”于是四人打起了扑克。刚打一会儿,韩水秀和关少峰先后进来。韩水秀住在妇联办公室,刚才正和过来串门儿的关少峰闲聊。聊不多时,韩水秀说要来话务室看电视,关少峰便也跟了来。经过招待所,两人听见里面正在打扑克,便折了进来。进来后,韩水秀为常欢喜做参谋,关少峰为包大海做参谋。打了几把,金狮便觉着韩水秀总是抽了常欢喜的牌跟自己作对。这样害得金狮和常欢喜老是落在三四游。如此打了一阵,常欢喜不乐意了,说:“你跟金狮有仇,也不能拿我当枪使呀。”包大海听了笑着说:“人家成心要做冤家对头,你就成全点儿吧。”常欢喜若有所悟地说:“啊,好好好。”韩水秀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再待在常欢喜背后,便转到姚世清身后,又专跟包大海作对。姚世清高兴得不得了, 第十一回 办事不是谁都行 邀功谁都不落后 第二天吃罢早饭,常务副乡长王诚虎来找金狮说:“乡里请了水暖工,给领导们那栋的办公室安装暖气。你给帮一下工。”金狮欣然去做。乡里除了人武部长高喜牛、副科级宣传员邵金娥之外,领导们都在后排东栋的办公室办公并居住,因此单独为他们装了水暖。下午,负责东南片儿工作的党委副书记段永贵将金狮、关少峰及宣传办干事侯锁伴叫至办公室,说:“林办主任萧飞在二间房调地遇到些麻烦,你们去协助处理一下。”三人于是各骑一辆自行车,行七八里路,来到二间房村党支部书记高永厚的家。高支书是位年近七旬的老人,矮胖身材,两道长寿眉依然全黑,二目有神,已当村干部30多年。金狮等三人进屋不见萧飞,便问高支书事情原委。高支书生气地说:“本来我自己就可解决,谁知萧飞一来,出了乱子。”三人睁大眼睛,问怎么回事儿。高支书:“我们村儿分三个小队。土地下放的时候,三个队的人均耕地都差不多。本来就是按全村人口均分的嘛,当然差不多了。后来因为人口增长速度不均,人均耕地一队的少了, 二队的居中,三队偏多。这样就存在两种分法,第一种是按全村人口均分。这样的好处是能把地调得更整顿些,坏处是三队的人意见大,阻力大。第二种是各队分各队的,队之间不流动。这样倒是没多大阻力,但不容易把地分整顿。”关少峰问:“高书记你主张哪种分法?”高支书:“赵书记这次调地的目的是化零为整。为实现这个意图,我主张采用第一种分法。有人说我这是为了自己多分一些地,因为我是一队的。哪是那么回事儿?我都七十来岁的人了,连自己原来的那些地都没当成个东西,还稀罕再多分过来两成。我的几个儿子都经营地毯,也不怎么种地。”金狮问:“你们村干部的意见统一吗?”高支书:“表面上是统一的。因为我主张的是乡里的意图,另两人也不敢明里反对我。”侯锁伴:“实际上呢?”高支书:“实际上不统一。副书记王兵小是二队的,怎么分都行。村长李起红是三队的,希望用第二种分法。因此他嘴上说是支持我,背地里却不但不帮我做工作,还鼓动本队的人来反对我。”金狮:“那萧飞是怎么回事?”高支书忿忿地说:“本来村长不支持我也没多大关系,我这几十年的威信还是起作用的。但当我通过小会、大会正要搞妥的时候,萧飞来了,说三队人少地多是因为计划生育自觉,因而应按第二种分法分,以鼓励人们实行计划生育。三队的人一听乡里也是这个意思,就不听我的了。其实他们三队人少,一是因为外面有靠,安排出去的多;二是因为生的闺女多,聘出去的也多。哪是因为计划生育自觉?一个村的人,那觉悟就不一样了?他们队的人就乐意少生了?现在村里哪有乐意少生的?”金狮点点头,心的话:“连我都不乐意少生,何况是农民?”关少峰问:“那,萧飞呢?”高支书:“他说了那话以后,见把事情搞砸了,也觉不合适,就跑得不露面了。如今就是按第二种分法分也不好分了,因为一队的人已被我点醒了,知道还有一种分法。做工作最怕这么翻来覆去。我现在的心思是按哪种分法分也行,只要快。眼看就要封冻了,还没打冻水呢!”众人面面相觑。金狮开言:“我是这么想的,不论从乡里的意图还是从问题的难易程度考虑,都应继续执行第一种分法。”侯锁伴:“第一种分法是符合组织意图,但咋能说它容易呢?”金狮:“高书记刚才不是说,按第一种分法本来应该很顺利,只是因为有两个障碍才难分的?这两个障碍一是萧飞失言,乱了人心;二是李村长暗地里帮倒忙。我们只要把这两个障碍排除,问题不就解决了?”关少峰:“怎么排除?”金狮:“萧飞失言之所以有那么坏的影响,是因为他是包片儿的乡干部,三队的人认为他的话代表乡里的意思,因而理直气壮。因此我们只要证明他的话不代表乡里的意思,就行了。”关少峰:“怎么证明?”金狮:“我们新来乍到,又没什么标志,权威还不及萧飞。所以今晚开会的时候,少峰你把军装穿上,再请派出所老所长张文参加。这样,群众就会相信咱们才更代表乡政府。”侯锁伴说:“你是说今晚要开会?”金狮:“当然要开会,不然咋能消除影响?”高支书点点头:“我请乡里另派干部来,也是这个意思。我本来是要段书记亲自来,以便提高权威。如今看来,段书记不来也行。哎,小陈,这第二个障碍怎么排除?”金狮:“这个现在就能做,只是不知道能否奏效。不过正如高书记您说的,李村长怎么做都无关大碍。不过我们可以试试。现在就把李村长叫来。”高支书便差人去叫李村长。李村长进门,侯锁伴抢着说:“你们村里分地,你赞成哪种分法?”李村长:“我作为村干部,坚持少数服从多数,所以遵从高书记的第一种分法。至于我个人赞成哪种,并不重要。”侯锁伴自作聪明地直视李村长:“实际上你心里赞成第二种。”李村长笑着说:“我从来没说这个话。”关少峰:“听说你背地里鼓动三队的人出来阻挠第一种。”李村长依然笑着说:“我没有,谁见了?”金狮:“李村长,咱们现在就别逞嘴上的功夫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乡里若真不想用你,没证据也能罢你。你是要多分那两成地,还是要当这个村长?若还想当村长,就看你今天下午和晚上的表现了。一是去召集群众代表晚上开会,二是做一下本队人的工作。其实你就是不做工作,我们也照样能分下去,只要声明萧飞的话不代表乡里的意思就行了。”李村长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尽管我没做你们说的那种事儿,但还是愿意去召集会议,并做本队的工作。”说罢告辞而去。侯锁伴:“他还死不承认!”金狮:“只要他照着咱们说的去做就行了,硬逼着他承认也没什么用。”高支书和关少峰点点头。一切安排妥当,金狮三人先回乡政府。一回乡政府,金狮即去派出所约张所长。约好出来,就见关少峰从段书记办公室出来。金狮知他先去邀功,心想:“指这小聪明成小事还行,成大事却难。不过不上一楼,又如何上得了九楼。”想罢先回招待所。 黄昏时分,金狮与关少峰、侯锁伴及张所长又来到二间房村。晚上的会议进行得很顺利,显然李村长出了力。会后,李村长做东请众人吃酒,萧飞却不知从哪笑嘻嘻地冒了出来。但见此人身材修长,方头方脸,梳着背头,留着八字胡,眉清目秀。张所长见了他说:“你这老小子哪去了,害得我跑一趟。”萧飞:“我一时语失,就不能再露面了嘛。”侯锁伴:“你若直接向群众承认自己说错了,我们也就不用来了。”萧飞:“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呀?”高支书扑哧笑了,拍了萧飞一把。关少峰对萧飞:“你是成心要给我们一个锻炼的机会吧?”金狮:“飞叔,我在会上假说赵书记把你狠狠地训了一顿,你不介意吧?”萧飞:“非那样不行。若不是众兄弟帮忙,这地调不下去,我可就真地够呛了。来,我敬众弟兄一杯。”吃罢酒,金狮、关少峰、侯锁伴及张所长回乡,萧飞则留住在二间房村。回乡的路上,张所长说:“萧飞这家伙,常年就在村里转游,很少回家。”关少峰问:“他家是哪儿的?”侯锁伴:“就咱们乡东黑沙图村的。”关少峰:“我看他生得斯文,穿得讲究,还以为是城里的呢。”金狮问:“他常年不回家,就不想老板子(老婆)吗?”张所长:“嗨,他想老板子干啥?他是骑着摩托驮着羊,村村都有外母娘。他打过的伙计(情人),没一个排也有一个班。”金狮:“那他老板子让吗?”侯锁伴:“他那打伙计早就合法化了。当年他谈过一个很漂亮的对象,两人感情很深,可他的父母嫌人家成分高,硬逼着他娶了现在这个老婆。结果他结婚三天头上就去串门子(找情人)。他媳妇不乐意,跟他闹。他就说:‘我就这么点嗜好,你若受不了,咱们趁早离婚。’吓得老婆再没敢管。”张所长:“你别看人家那样,回到家里还挺受老婆抬举,连脚都是老婆给洗。”侯锁伴:“不怎么说,爱坐的坐一辈子,爱受的受一辈子。萧飞一辈子就没干过重活。那年家里盖房子,帮忙的还在日头下搬砖运瓦,他却在树底下喝茶。”金狮:“他这又打伙计又让老婆抬举,总有个缘故吧?”张所长:“这家伙挺会赚钱,今年光春季卖树苗就赚了五千多。”侯锁伴:“再说他那林办主任也不白当。”张所长:“再说,人家打伙计也不需老花钱,还有倒贴的呢!”关少峰:“为啥?”侯锁伴:“一来人长得风流,二来才华出众,真的是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张所长:“连洪浩都说他是风流才子。知道洪浩是谁不?洪浩是旗法院民事庭庭长,咱们敕勒右旗第一大才子,学识渊博,精通《易经》,办案惊人。那年洪浩来办案子,跟萧飞喝酒,有人给请来两个唱的,萧飞就跟对唱。结果人家唱到哪,他对到哪,对得不但入路押韵,还挺有情调。对到好处,洪浩哈哈大笑,指着萧飞说:‘真是风流才子!’”侯锁伴:“不过人家尽管能白玩儿,也不小气,包括对弟兄们。”谈话间进了乡政府大院儿,关少峰、侯锁伴便紧蹬几下,直奔段书记屋。金狮见状也紧蹬几下,赶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金狮去食堂吃罢饭,付给伙食管理员五角,然后和包大海出来。包大海说:“你不必顿顿都给钱,这儿的人都是一两个月甚至三四个月结一次伙食费。你若顿顿都给,就如数给了;若是一两个月结一次,累得多了,他为了鼓励你付款,就打折。反正他也不吃亏,每次招待人或开会,多报些就都有了。”金狮点点头,从此也是两三个月结一次伙食费,闲话不提。再说他离开食堂,正要回招待所,邢晓波叫住他:“帮一下忙吧,八点半开会,现在会议室还没打扫呢。”金狮欣然去做。一会儿,乡、村干部们或骑摩托,或骑自行车,或集体乘坐农用三轮儿车,开始陆陆续续到达乡政府会议室。会议分三项内容:第一项是通报前一个阶段的调地情况,并对调地的扫尾工作作了安排;第二项是传达旗委关于乡政府换届选举的方案。乡政府领导班子每三年一选,如今又届满;第三项是宣布乡党委最新人事安排。这一安排除调整了一下个别村的领导班子及个别乡干部的职务外,主要是确定了金狮等五位新人的工作。金狮任宣传办干事,在东南片儿下乡;关少峰任人武部干事,在东南片儿下乡;王茂材任财政所干事,在中南片儿下乡;韩水秀任财政所干事,在中南片儿下乡;姚世清任农科站干事,在西黑沙图村下乡。会议进行了足足4个小时,其中最后一个小时是赵书记的总结讲话。甭看赵书记写不了,讲起来却不含糊,讲得流畅生动,富有煽动性。因此尽管讲了足足一个小时,人们已饥肠辘辘,却没一个打磕睡的。 下午,金狮从招待所来到宣传办。该宣传办为该乡独有,三个月前成立,因赵书记特爱宣传而设,由乡党委副书记周文彪和副科级宣传员邵金娥共同分管,金狮来之前除了韩百兴、侯锁伴两名专职职员外,还有党委秘书邢晓波、政府秘书刘文长及农科站干事马文通(临时工)三人作兼职职员。宣传办成立后,创办了一个名叫《茂林岱小天地》的小报,已试办三期,拟每半月出一期。韩百兴为临时工,四十二三年纪,中等偏上身材,浑身胖得发圆,头大脸圆,慈眉善目,鼻丰唇润,说起话来嘻嘻哈哈,给人的印象是豁达、厚道、幽默,原是画匠出身,数年前个人养鸡大赔后进乡文化站,三个月前进乡宣传办任主任,具体负责“乡报”的版面设计。侯锁伴为正式工,约三十四五岁,身材低矮匀称,面目端庄明朗,说话时富有沧桑感的脸上常带一丝微笑,显得成熟、开朗、精明,当年高中毕业后屡试未中,后进乡文化站做临时工,再后来进宝图师专进修二年,因此转为文化站正式工,三个月前进乡宣传办任干事,具体负责“乡报” 的稿件编、撰工作,至今未婚。两人都进宣传办后,乡文化站至此名存实亡。闲言少叙,再说金狮进得宣传办,与韩百兴、侯锁伴一一握手后,拿出香烟敬上。侯锁伴接了烟,韩百兴则说:“不抽烟。以前抽得很凶,后来大病了一场,就戒了。”寒喧之后,三人没事便聊。聊不大一会儿,邵金娥从隔壁的妇联办公室过来。她没一点架子,谈话很自然,询问了金狮一些情况后,随众人闲聊。聊了一会儿,韩水秀也从隔壁的妇联办公室跑了过来,话不多,除了笑着听众人聊外,偶而天一句地一句地插些话。话不多时,邢晓波笑着走进来,随众人一起聊。聊的中间,邵金娥问邢晓波:“小陈的床、桌、铺盖有了吗?”邢晓波:“我已经说好了,床从招待所搬一张,办公桌从企业办搬一张,铺盖从民政办拿。洗漱用具让小陈自己去买,回来报销。”说罢对金狮说:“还缺啥你就去买,买后开个收据回来。”金狮点点头。谈话间,韩百兴半躺在床上,顷刻间响声如雷。邢晓波笑着说:“胖子就是觉好。你看人家,这也能睡得着。”金狮望了一下邢晓波那瘦削的身形及稀疏的头发,感知他此话之味。夜幕将至,邵金娥、韩水秀、邢晓波先后离去,侯锁伴跟金狮说:“我回家一趟,你今晚就住这儿吧。”金狮点点头。一会儿韩百兴醒来,见众人已去,说:“哎呀,啥时候睡着的,天黑了!”说罢抓起桌上半杯不知谁喝剩下的凉开水喝了,回家而去。 听到开饭,金狮提了铝壶去食堂。当时乡政府大院儿仅食堂门前一口压水井,因此乡干部们总是吃饭的时候顺便提洗漱用水。金狮来至食堂门前,见韩水秀刚压满一壶水,便将她的壶拿开,将自己的壶放上去,然后来接压水柄。韩水秀:“就我压吧。”金狮也不客气,待水满,便提了两人的壶进食堂吃饭。吃罢饭,又提了两人的壶回办公室。回办公室把壶放下,又拿了簸箕和铁锤出来撮炭。炭就散堆在每栋房的院中央,炭块很大,须先用铁锤捣碎。金狮刚捣下一簸箕炭,见韩秀水提着簸箕和铁锤过来,便先给她撮满,自己再去捣。待他撮回炭洗了手,包大海和姚世清便哼着流行歌曲走了进来。包大海说:“这漫漫长夜咋过?还是再打会儿扑克吧。”金狮便转入隔壁来叫韩水秀。进屋见关少峰正坐在沙发上和办公桌后的韩水秀闲谈,便问:“少峰,打不打扑克?”关少峰稍加考虑后说:“不想打了。”金狮便问韩水秀:“水秀打不?”韩水秀笑着说:“你们人够就你们打吧。”金狮:“三缺一。”韩水秀便慢慢起身:“那我给你们支一会儿桌子。少峰你也看一会儿吧。”关少峰起身说:“我困了,洗一下睡去。”韩水秀便随金狮来到宣传办。于是金狮依旧盘腿坐床里,包大海打对,姚世清居左,韩水秀居右,打起了扑克。打的中间,金狮盘得困了,便隔会儿抬起右膝,隔会儿抬起左膝。昏天黑地地打了一阵,金狮潜意识地转头望韩水秀,却发现自己的右脚不知啥时候滑到了韩水秀温润的臀下。他刚想撤出来,见韩水秀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没舍得撤,也装着不知,依旧打自己的扑克,心念却时不时地去感知那臀的温润。 第二天早上,金狮在韩百兴和侯锁伴的帮助下,把自己的办公桌、床及铺盖搬至宣传办。自此,他就与侯锁伴一起办公并居住。韩百兴另有一间自己的专用办公室。再说摆好床、桌等物,金狮往办公桌上钉锁挂。钉好一个后挂锁来试,却发现锁挂钉反了。他摇摇头说:“唉,怎么给钉反了!”韩百兴、侯锁伴过来一看,捧腹大笑。隔壁的韩水秀听到笑声跑过来,搞清怎么回事,笑着对金狮说:“唉!你还能干个啥?”说罢又转身去了。钉好锁挂,金狮拿了前三期的《茂林岱小天地》来看。该报只有八开大小,分里外两面,文字中间插些红、黑两种图案。红色图案为常用图案,由韩百兴刻好的图章印成;黑色图案为临时图案,是韩百兴拿笔直接刻在腊纸上的。 下午,副书记周文彪、副科级宣传员邵金娥召集宣传办的所有专兼职人员开会。周文彪说:“我们今天开个宣传办全体工作人员会议。咱们宣传办现在的规模可算不小了,共有六人,三名专职的,三名兼职的。那么我们设立这么大的办公室干吗呢?就是宣传我们乡的新人新事及我们工作中的好经验好做法。具体宣传途径有两条,一是向上面的新闻媒体投送稿件,二是办好这个小报。各人的分工是,兼职人员只负责撰稿,不管其他;专职人员负责全面工作,包括撰稿。专职人员的进一步分工是,韩百兴除了负责宣传办的全盘工作外,具体抓好小报的版面设计和稿件总编。侯锁伴和小陈负责小报的编辑、校对、印刷、发送等等。现在我们来研究一下每人的撰稿任务。你们说,每人每月该写几篇呢?”邵金娥:“向上投稿,每人每月1篇,总共就是6篇,那就不错了。”周文彪:“你们说多不多?”刘文长:“指的是发表,还是就指投送?”周文彪:“当然是指发表了。投上去不发表,再多不也是等于零?”马文通:“那也不多。一个月不发表一篇,还搞啥宣传?”周文彪:“就是,一个月不发一篇,还搞什么宣传?就这样吧,向上发稿,每人每月一篇。这个小报,我们决定每半月出一期,每期4千多字,需要每人写700字,有问题没有?”邵金娥:“有没有问题,不都得这么写?否则按期出不来呀。再说,这小报是咱们自己办的,只要你写出来,就能发表。”周文彪:“就是,不过也要尽量往好里写。韩百兴要把好关,写得实在不行的,就不要上。要坚持数量服从质量。因此,为了保险,大家最好每期写上两篇,这样万一有一篇不行,也好补救。”邵金娥:“刚才给大家定的任务确实不重,有牛双才在的话,一个人就完成了。可惜人家跟上啖求是走了。”周文彪:“难道咱们六个人还顶不住一个牛双才?”因此会后,金狮问侯锁伴:“牛双才是谁?”侯锁伴:“是咱们乡原来的党委秘书,写得不错。今年春季啖求是调到迈达召,把他也带走了。”马文通:“其实他不如不去。”金狮:“为什么?”马文通:“留在这儿种地方便嘛。去了迈达召,地里的活儿不就都扔了?”金狮:“他还种地?”侯锁伴笑着说:“你还不知道牛双才的底细。牛双才是临时工,家就在这个茂林岱村。临时工当然有地了。临时工一个月挣上百儿八十,不种地能活吗?”金狮点点头:“那他应该留下。”侯锁伴:“他不是不想留,是留不下。他当党委秘书的时候,伺候的是书记啖求是。啖求是跟乡长赵山猫意见不合,他只能听啖求是的,结果就得罪了赵山猫。啖求是走了,他留下,还有活头?”金狮点点头。今晚食堂吃饭的不多,因此金狮和侯锁伴一进食堂,便被赵山猫和云仁义招呼进雅间。雅间桌上摆满了酒菜,坐有三名乡领导、两名打家具的负责人及三名一般乡干部。今日打家具的已完工,因此赵山猫备了些酒菜为之饯行。酒宴开始,先是三名乡领导陆续劝众人一杯,再是两名客人回敬众人一杯。这五杯酒,众人都喝了。接下来一般乡干部顺序劝酒,领导和客人们也都举杯响应,只是或多或少剩些。见此,金狮劝酒的时候也是说两句漂亮话后,只管自己干了,让众人随意。侯锁伴则不同,劝酒的时候目光如炬,不管领导、客人还是一般干部,谁不干也不行,纠缠不休。金狮心的话:“这又何必呢?难道领导招呼咱们进来错了?” 第十二回 宣传饭看来难吃 漂亮妹好似难拿 第二天上午,王诚虎招呼乡里的六七位年轻人,把领导办公室及接待室的旧家具搬至库房,再把打好的新家具搬至领导办公室及接等室。其中一次,金狮挑头和三人抬着一件长沙发往库里搬,路上见一只空酒瓶立在当路一个高出地面一寸的树桩上,便随便一脚,将瓶子踢开。谁知人武部长高喜牛在后面大声喊:“嗨!它累你着呢?”金狮未露声色,心里想:“它挡在当路,不累我着?就算我不对,一个破酒瓶,犯得着你生那么大气吗?这人咋这样?”傍晚,在茂林岱乡政府上了六天班的金狮终于回家。今天是星期六,当时干部只休星期日。 陈禄还在大张旗鼓地收黄芪,已收下1。5万元的。金狮惊问:“哪来的钱?”陈禄笑答:“一边收一边凑,一点一点地凑,这儿三百那儿一千,三分不行四分(月息),不停地凑,尽量地凑,能凑多少算多少。”自他收黄芪以来,银狮表现异常活跃,在打探货源、行情、销路、发运途径乃至筹款方面发挥主要作用,成天骑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四处奔波,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气都能受,走不通的路都要走三遭,可谓是“渴饮刀头血,睡卧马鞍桥”。从他身上金狮明白了一件事:“人跟人不同。有的人不怕受罪,单怕没趣,宁在热闹中遭那伤筋痛骨的罪,也不愿在孤寂中打熬力气。”在外出收购中,银狮起主要作用,陈禄却仍在起关键作用,大主意还需陈禄来拿,包括对大宗货源的定度。银狮遇到成千上吨的货,仍象对待散货一样讨价还价,往往无功而返。遇此陈禄便亲自出马,一块不行一块零五,结果大部分都能拿下。对此他的说法是:“我宁愿多出血本,也不愿贻误战机。我们一定要在年前把货卖出去。” 金狮在家帮了一天的忙,回到乡政府。时至秋末冬初,乡干部们的下乡工作也不多了,金狮只是按领导要求偶尔帮计育办抓抓计划生育,或做些人代会的准备工作,或在乡政府院内帮些杂,其余时间就用来抓本职业务,即投稿和办报。一来他环境不熟,二来近期乡里并未发生什么新鲜事,所以当他静下心来写东西的时候,又不知该写什么,无从下笔。他只好看报纸,从报纸上寻求启发。可一连看了一个礼拜的报纸,仍想不起个写的来。后觉得老看报纸也不是个事,只好看半天报纸,读半天书。又过了几天,邢晓波、马文通、侯锁伴的稿子都交上来了。金狮便去揣摩他们的稿子,看他们是如何发掘新闻的。但看了也没用,有一种“能写的别人已写,自己再无事可写”的感觉。眼瞅着就要到最后交稿期了,他只好根据现在全国正搞社会主义教育的形势,匆匆写了一篇论社会主义优越性的纯论文交上去。稿子交齐,周文彪和邵金娥亲自审稿,决定全部采用。自己的稿子虽未被打回来,但金狮心里很清楚,领导们极不喜欢那类文章,只是不想一开始就驳了自己的小面。 金狮是位23虚岁的精壮小伙,血气方刚,精力过剩,脑力过剩。因此每工作或学习上几小时,便想消遣一会儿,每到此时就想起了韩水秀。可白天一来人多眼杂,二来韩水秀也有她自己的公干,金狮不便如何,只得按捺住驿动的心,留待晚上再说。谁知连续十来个晚上,韩水秀都回家吃住,不给金狮留半点空。金狮心里不悦:“这也太仔细了,回家能省多少钱?”这天晚上,金狮在食堂吃饭,终于遇到了韩水秀。在座的人多,金狮也不便说什么,只管吃饭,只是偶尔看韩水秀一眼。其中一次看去,就见韩水秀在剥馒头皮。金狮看了一下自己手中已吃掉半拉子的馒头,觉得上面也没什么,只有些分布均匀的小灰点,是馒头的本色,便又有些不悦。半年前即陈禄做生意大赔之前,金狮的手中就从来没缺过钱,但从来没有这样糟践过东西。在父母的熏陶下,金狮姐弟四人都大手大脚,但从不糟践东西,宁愿把东西给人,也不舍得糟践。把东西大把大把地给人未必觉得可惜,但糟践一点就过意不去。为了教育子女不糟践东西,陈禄常说:“人的福禄是有数的,早年糟蹋了,晚年就没了。”闲话不提。 却说吃罢晚饭,金狮先回办公室坐下抽烟。抽了一会儿,听见韩水秀回到隔壁,便走过去说:“我想跟你出去谈谈。”韩水秀茫然地问:“谈什么?”金狮:“出去你就知道了。你可以不来,但我会在外面等。”说罢自己先往大门外缓缓走去。走至半道,就听见韩水秀把门锁上,缓缓地跟在10米之后。金狮出得大门十米,停下来等待。此时的大地已被夜色完全笼罩,因此他也无须怕人看见。等不多时,韩水秀走上前来,问:“谈什么?”金狮:“你有对象了没有?”韩水秀:“没有。”金狮便伸臂搂住其脖子,说:“那就跟了我吧。”韩水秀要挣脱,金狮一加劝,搂得更紧。韩水秀也就不再挣扎。金狮于是搂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说:“感谢老天爷,把你这么好的女孩子送到这穷乡僻壤与我认识。我原以为我这三年五载是甭想找对象了,谁知……真是太好了。我要告诉你,自打第一天见到你,我就爱上了你。这半个月来,只要你在这乡政府大院儿,我就觉得什么都有了;如果你不在,我就觉得什么都没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自从见到你,别的女人也就跟男人没什么分别了。我还要告诉你,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爱一个女人。你要是没意见的话,咱们明天就结婚,年前就典礼。”说罢他以为韩水秀会很深情地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只说一句:“你看着办吧。”谁知韩水秀漫不经心地把他的胳膊挪开,移开身子,说:“没想到你有这种心思。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不能贸然答应。咱们还不了解,慢慢再说吧。”说罢自抱胳膊缓缓往前走。金狮明知她这是在玩儿深沉,但还是跟上前去说:“你说得也对,二十来天咱们相互也了解不了什么。慎重是对的,终身大事,草率不得。”说罢有些后悔,心的话:“我这不是鼓励她深沉下去吗?”想到这儿说:“我接受你的考验。但我本人已经是秤砣入肚,铁了心了,只等你的佳音。”韩水秀:“没想到你在婚姻问题上这么草率,不是什么都草率吧?”金狮一听心的话:“我一片赤诚,怎么反倒落了个草率的名声?”于是说:“这不是草率,是果断。我对女人只看重几点,只要这几点达到要求,别的只要正常,我就接受。难道找对象非得象选国家主席一样,挑遍了才行吗?”韩水秀仍昂着头不语。金狮接着说:“再说了,我若这么草率,怎么至今还没谈过恋爱呢?”韩水秀:“谁信呢?若活了这么大还真没谈过,正常吗?”金狮心的话:“难道我们只有谈过十次八次,你们才高兴吗?”嘴上却说:“没谈过就是没谈过。若说不正常,干吗还要追你?”说罢心想:“莫非你谈过了?谈过也别说,小心我恶心。”韩水秀仍高高在上:“那你说,你看中了我什么?”金狮:“美丽、正直、有文化。”韩水秀:“头一条就是美丽。这么好色,靠得住吗?”金狮:“爱美不等于好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知道韩水秀这是在做作,所以说归说,做归做,又伸手将之搂在胸前,说:“天凉了,别冻着。”搂了一会儿,韩水秀忽然挣脱,说:“你咋这么粗鲁?哪像个大学生?说的先了解嘛!”金狮忙说:“好好好,先了解。”继而又说:“大学生难道不食人间烟火?”说罢索性将之扳转来,胸贴胸地抱住,感知她那更温柔的一面,绝不容挣脱。搂了一会儿,嘴往下探,便吻在了她的唇上,继而是脸上、脖子上。就在此时,一道灯光打来。金狮忙放开韩水秀,就见一辆小吉普从旁驶过。当时村里根本没有小汽车,这辆小吉普不是乡里的,就是旗里的,而从这个时间来看,多半是乡里的。想至此,金狮不免有些害臊。韩水秀则更是羞不堪言,呆在那里,快要哭出来,说:“全让人看见了!”见她如此,金狮反倒不以为然起来,说:“看见就看见了,咱们又没犯法。”韩水秀:“天这么凉,咱们还是回去吧。”金狮:“好,回吧。”说罢搂了韩水秀的肩膀往回返。韩水秀没好气地说:“咱俩的事可不能往外说,我还没拿定主意呢。”金狮:“好,不说。说这干啥?”说罢禁不住诱惑,伸手从其领口进去,去抓那梦昧以求的“馒头”。刚摸一下,韩水秀便挣脱,娇气地说:“这么冰!”的确,塞外初冬的夜晚寒气袭人,两人又在外面逗留了那么长时间,因此不论内心多么火热,手的表皮还是很冰冷的。因此金狮只得把手撤出来,搂着韩水秀往回走。走至大门口,金狮停下,让韩水秀先回,以免让人看见。目送着韩水秀的背影缓缓归去,金狮觉得自己已是拖家带口的人了,不再形单影只,不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种感觉真好。 第二天中午,金狮吃罢午饭,先回办公室躺着,待外边安静下来,便来韩水秀的办公室门前向里张望。见韩水秀和衣盖被朝里躺着,便把门轻轻一推。门从里锁着。韩水秀听到推门声,转身往外瞧了一下,见是金狮,便下地来把门锁扳开,然后又回床上躺了。金狮进屋把门锁好,见韩水秀又和衣盖被朝里躺了,便走至床前,索性钻进被子将其搂了。搂了一会儿,见韩水秀不回头,便将之扳转来,爬在上面,去亲其唇、颊。亲的过程中就发现其平时看上去光洁无暇的脸上,竟有些许针眼大的黑点。亲了好一会儿唇、颊,金狮又把韩水秀的线衣、背心掀起,去摸那对“馒头”,结果发现其“馒头”比男人的大不了多少。韩水秀说:“我的乳房是不是小了点?”金狮不忍伤害她,便说:“不小,未婚女人都这样,生上一次孩子自然就大了。女人只有生上一次孩子才能达到最后的完美。”说罢将手在其上身纵横驰骋,摸遍了其前胸后背、小腹细腰。摸的感觉当然是舒服的,但还是觉得其皮肤也不怎么嫩。摸够了上身,金狮不由得又将手伸至其裤腰带下,去摸屁股。韩水秀噌地一下坐起来,面沉似水:“你这个人咋得寸进尺?”金狮笑着说:“咱们明天登记,后天典礼,不妨现在就做夫妻。”韩水秀坚决地说:“不行。我早就跟你说了,我还没拿定主意呢。我得先看看你是什么人。”说罢连推带蹬,将金狮赶下床。金狮穿上鞋,看了一下韩水秀,见其怒不可遏,只好灰溜溜地离去。吃罢晚饭,金狮帮韩水秀提好水撮好炭,然后伸着一双黑手到其脸盆里洗。韩水秀忙说:“先撩些水在盆外洗一下,再在盆里洗。”然而未等她说完,金狮已将双手伸进盆里搓了两下。韩水秀见状,说:“哎呀!你这个人咋总是这么冒冒失失?”金狮憨笑了一下,把黑水端出去倒了,再用清水把手洗净,然后来捞探韩水秀。韩水秀皱眉舞臂推却:“去去去,别讨厌了。”金狮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上前,在其脸上亲了一下。韩水秀狠命推开,怒目而视,象烈女对流氓。金狮见这个阵势,只得回去。回去后想:“我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莫非我真的过分了?” 第二天上午,金狮、包大海、姚世清等六七位年轻人闲着没事,见政府会议室走廊立着一副乒乓球案,便摆好了来玩儿。因玩儿的人多,得轮着来。玩了两轮,韩水秀进来观瞧。瞧了一会儿,见金狮上场拿到了拍子,便说:“小陈,你出来一下。”金狮拿着拍子跟韩水秀出来,韩水秀笑着伸手:“把拍子给我。”金狮便把拍子递过去,并顺手在其脸上摸了一下。韩水秀欣然挨了一摸,进去打乒乓球去了。金狮见她不客气地跟自己要拍子,且欣然受了自己一摸,知道事情并未搞砸。吃罢午饭,金狮想找韩水秀亲热一会儿,但想起她昨晚的态度,还是忍了忍,回屋睡觉。睡至三点钟起来,见乡里的人走得也差不多了,便也回家。今天是周末。 陈禄还在收黄芪,现已收下两万元的。在其院子里,十来个村妇围着推积如山的黄芪进行剪枝、切头等初加工,陈禄对之进行把关。金狮进了院子,见插不上什么手,便回屋。屋里玉枝正和本村一个姓翟的寡妇唠嗑。翟寡妇见金狮进屋,问玉枝:“这是大儿?”玉枝:“嗯,大儿。”翟寡妇:“在哪呢?”玉枝:“在茂林岱乡里呢。”翟寡妇便咂舌称赞:“你看你们,自己能挣,子女成器,真是好命。”两人又闲扯了几句,翟寡妇终于转入正题:“他姨,我今天来是有这么个事儿想请你帮忙。我那个二儿找下对象一年多了,没钱愣是娶不回来。所以想跟你拆借三五千,接下礼来就还。”照以前,不论陈禄还是玉枝,都会慷慨允诺。而今这个家不但没钱,还有长腿的巨债,当然不能借。因此玉枝歉意地说:“他姨,不瞒你说,我们这个家早就空了。去年的羊绒大战中,我们赔掉自己的几十万不说,还倒欠下别人好几万。”金狮一听不对劲,忙说:“你说这干啥?”玉枝一挥手:“你姨又不是外人,怕啥呢?他姨,这好几万的饥荒,还都是三到五分的高利,一年光利息就得万七八。我们若挣得慢了,连利息都打不完。你别看我们收黄芪,那钱也都是借的高利(贷)。不借不行呀,不做买卖,光靠那几亩地,越没法儿翻身。”翟寡妇听罢理解地说:“唉,是这样!”说罢沉默片刻,又以拉家常的姿态问:“你家闺女有人家了没?”玉枝:“有了。”翟寡妇:“找的哪的?”玉枝:“就咱们乡政府杨荣的大儿子。”翟寡妇:“杨荣!”玉枝:“嗯。认识?”翟寡妇:“嗨!我跟他老板子可熟了。他的大儿子不是大学生吗?”玉枝:“嗯,是。”翟寡妇:“你看你们,儿子是大学生,闺女没考上还找了个大学生,真是宏福齐天呢!哎,咋找成的?”玉枝便津津有味、绘声绘色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在这过程中,金狮就发现翟寡妇的面部无意中掠过一股忌妒的神色,旋即又消失了。翟寡妇一走,陈禄进屋,金狮即对母亲发起牢骚来:“你跟她说那实话干啥?你怕这穷底子传不出去呢?她不是外人!她不是外人谁是外人?谁跟你套上两句近乎,你就不把人家当外人了。”陈禄问:“咋的了?”金狮:“我妈把咱们家有多少饥荒、担多少利息都跟那个翟寡妇说了。我拦都拦不住。”陈禄便问玉枝:“你说这些干啥?”玉枝:“穷瞒不得,丑遮不得。这怕啥?”陈禄:“那是害人的鬼话。丑就要遮,穷就该瞒。因为丑了就没人肯把闺女聘给你,穷了就没人敢把钱借给你。越穷越不好发展。贫穷从来就不是什么光荣的事。”金狮:“相亲的时候没有人愿意把自己打扮得丑陋些,会客的时候也没有人愿意把自己打扮得寒碜些。自古这个‘穷’字人们不是不想瞒,而是瞒不住。你一旦穷了,这吃穿戴自然就不一样了。因此说,打肿脸充胖子不对,但在不打脸的情况下能显胖还是尽量显胖点。”玉枝:“这邻里邻居谁不知道你的底细?”陈禄:“哼!他谁都知道,又谁都不知道。谁都知道我上次大赔,却不知道我究竟赔了多少,还剩多少。甭说还剩30万、20万,就是剩10万、5万,谁敢小看?现在真正存两万的人家有几个?”玉枝:“那现在人家跟我借钱怎么办?”金狮:“你就说有些钱借出去了,有些钱收黄芪了,现在手上没一分,不就行了?”陈禄又对玉枝:“照你的意思,咱们没钱才可以不借给人钱,有了钱就非借钱给人不可?咱们当年那么大方,如今困住了,谁肯白借给咱们钱?因此说,今后咱们甭说没钱,就是有了也不轻意借给人。”说罢喝口水,抽袋烟,又去院里忙活。玉枝则开始收拾着做饭。金狮见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坐在炕里看书。 玉枝边做饭边问金狮:“你们乡政府有那女干部没有?”金狮:“连临时带正式的,有好几个呢!”玉枝:“有没有年轻的?”金狮:“大多数是年轻的。”玉枝:“有没有合适的?”金狮:“有一个。”玉枝:“想不想找你?”金狮:“看来也想哩。”玉枝笑着说:“那啥时候领回来让我们看看。”金狮:“看不看都一样,我们已经找成了。”玉枝惊讶中带几分担心:“啊!她是哪的?”金狮:“就我姥爷那个村的。”玉枝:“上兴地!上兴地谁家的?”金狮:“韩家的。”玉枝惊言:“韩家的!韩家尽臭骨子(有狐臭)。”金狮想了想,说:“这个好像不臭呀。”玉枝:“韩家人辈辈受穷,哪有个脑子够用的?”金狮疑惑地说:“脑子不够用,能考住小中专?”玉枝:“多大了?”金狮:“跟我同岁。”玉枝:“啥时候毕业?”金狮:“今年。”玉枝叫苦:“跟你同岁,今年才小中专毕业,那脑筋能好到哪儿去?”金狮:“我姐现在不还没毕业吗?”玉枝:“长得咋样?”金狮谦虚地说:“也就一般吧。”玉枝气愤地说:“那你图她啥呀?”金狮没言语,心的话:“等领回来,你们见了就明白了。”夜幕四合,院子里收工,陈禄回屋吃饭,玉枝即苦恼地将刚才的对话诉说了一遍。陈禄听罢问金狮:“长得一般?”金狮:“还行吧。”陈禄即对玉枝说:“你明天去他二舅家走一趟,问清她家臭不臭,老人咋样。其他还好说,如果臭,绝不能娶。娶了臭的,从此就代代臭了。”玉枝即对金狮说:“你是不知道那臭的,家里吃的、穿的、用的都染带得臭了。那年侯四老婆(有狐臭)跟侯四闹饥荒(争吵),要跑,二喜子揪了一下。揪完接着洗鼻子,就觉得指头上有股臭味儿。那年我去侯四家算帐,呛得我出不上气来,硬把帐算错。”陈禄:“那年我去宝图卖瓜子,换下一袋子白面,在老何家(有狐臭)放了两天。后带回来吃,就总觉得有那么一股味儿。”玉枝:“光你一个人闻着臭还好说。关键是一旦娶回来,就从此扎下臭根了。”金狮听罢当即表态:“如果臭,她就是好在天上,我也不要。” 第二天吃罢早饭,玉枝便骑自行车奔上兴地村来。如今耀龙早已辞掉那个临时教师的职务回家行了医。玉枝进门的时候,耀龙刚给一位60多岁的老汉看过病,老汉还没走。玉枝坐下喝了几口水,开口便问耀龙:“二哥,你认得韩水秀不?”耀龙:“韩水秀,就咱们村那个韩水秀?”玉枝点头:“嗯,就咱们村的。”耀龙:“认得,当然认得,这么大点儿的村,谁不认识谁?咋了?”玉枝:“金儿要找哩。你说,韩家尽臭骨子,辈辈受穷,能找吗?”耀龙一皱眉,忙止住玉枝,对老汉说:“二铁哥,你先回去吧。”老汉一走,耀龙说:“你急什么?也不看看这儿坐着谁!”玉枝问:“谁?”耀龙:“这是韩水秀的二大爷。”玉枝一听也觉失言。耀龙:“你是想了解一下她家底细?”玉枝:“嗯。她家臭不臭?”耀龙:“不臭。”玉枝:“韩家不是尽臭骨子?”耀龙:“也不全是。韩家原本不臭,后来因为有人娶回了臭的,才部分地臭了起来。现在韩家有的臭,有的不臭,韩水秀那家肯定不臭。”玉枝:“她的身体咋样?”耀龙:“不知道,看上去倒是挺单薄的。”玉枝:“长得咋样?”耀龙:“还行吧,上中等。”玉枝:“脾气咋样?”耀龙:“不太了解,好像不够乐活。”玉枝:“老人行事咋样?”耀龙:“一般。” 玉枝:“全家经济状况咋样?”耀龙:“不咋地。”玉枝听了说:“长得上中等,身体不硬强,脾气不乐活,家庭不咋地,娶她干吗?”耀龙:“孩子们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决定吧,你操那么多心干吗?”玉枝:“不行,他们年轻轻的懂个啥?”说罢又走访了大嫂和两个大侄子,结果得到的消息更糟。大侄子讲:“我看她长得连你侄媳妇都不如,一双眼睛白花花的,总像有人欠她几百块钱。”玉枝回家把听到的复述了一遍,金狮当即反驳:“韩水秀本人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也许是因为她性情孤傲,不惹人夸,以致人们才那么说。”陈禄听了不知该相信哪一头,没表态。 第十三回 屋漏偏遭连夜雨 心凉又遇冷面人 星期一上午,金狮去乡政府上班。刚进乡政府大门,就见韩水秀骑车过来。金狮喜出望外,打算下车寒喧几句,但转念一想:“我越是主动,你越是不急。我何不自控一下?”于是等韩水秀来到近前,只是像见了一般熟人一样,问一声:“出去?”谁知韩水秀连哼都没哼便擦身过去。 由于自己拿不出什么有用的文章,金狮觉得心里有愧,便主动承担起了小报的校对、印刷、分发等工作。这日上午,正式的第一期小报终于被打在腊纸上,金狮便独自拿了去印。印刷机是手推油印机,放在话务室的里间儿。金狮走进话务室里间儿,见王诚虎正在调试电视,便打个招呼,来到印刷机前。他还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但一见就知道该怎么用了,因为大脑正常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推出一张小报的一面儿,拿起来看,不由大吃一惊,小报上的字都是反的,象镜子里照出来的。他意识到这是放反了,便将腊纸小心翼翼地揭起,放正了,重蘸油墨来推,期望能慢慢把腊纸背面的油墨搌掉。可连推了二十来张,小报的白边儿仍然发青。他不由叹了一口气,急得发出一身热汗。王诚虎听到金狮叹息,走过来一看,问:“放反了?”金狮点点头,又推了几张。王诚虎:“不行了,这青色儿是很难搌掉的,再推一会儿,腊纸也不行了。我以前就办过这种事。只能是再打一张了。”金狮只得放弃,愧疚到了极点。那会儿乡里的打字机是机械的,每出一张腊版都得用手一字一字地打出来,比手写的速度还慢。要打满一张八开的腊纸,熟练工不住手也得打上两三个小时。而该乡此时的打字员石板女是原东黑沙图村党支部书记的女儿,因赵山猫欠其父人情才到乡里的。这女子生得面皮还算白净,头脸还算方圆,身材还算匀称,个头还算中等,但眼呈三角,面带横肉,既贼又懒,不肯吃半点亏。来乡里后,不是干啥钻啥,只是打文件的时候才触摸一下机器,以致进乡里大半年了,还不能把字盘上的字都很快地找到。机器稍有些小毛病,便停下手来,专等别人给修得好好的才用。今日金狮自觉理亏,买了些零食给石板女,说些道歉的话,让她重打小报的第一版。初次共事,石板女也不便说什么,应允了。但她就是给自己干活,也是干一会儿歇两会儿,不论事大事小,以致到了晚上也没把半张腊纸打出来。见此金狮心里虽急,但又不便再说什么。第二天将近中午的时候,小报的头版腊纸才被重新打出来。金狮赶忙去印。这次印得格外小心,最后虽然印出来了,但效果很不好,字迹深的深浅的浅。副书记周文彪拿在手中看了看,摇摇头,然后说:“就这样吧,时间不等人,发吧。”金狮依言,将小报发往市里的宣传部、报社、电视台和旗里的党委、政府、组织部、宣传部、报社、电视台、广播站及本乡各村、乡直各办、驻乡各单位。 金狮一连四天没去找韩水秀,韩水秀也没来找他。这日晚上,金狮有些憋不住了,心想:“逗一逗就行了,又不是赌气。小伙子该主动些,别让姑娘家难为情。”于是敲开了韩水秀的门。韩水秀坐在办公桌的后面,面沉似水:“你来干什么?”金狮:“没什么。”韩水秀:“没什么就少来,我还有正经事要做。”金狮木蔫儿木蔫儿地站了一会儿,说:“我跟你说个正经事儿。”韩水秀:“什么正经事?”金狮:“咱们结婚吧。”韩水秀冷淡地说:“结婚!谁跟你结婚?”金狮:“眼瞅着就要过元旦了。再晚了,准备不足,年前就赶不上了。”农村的婚事大都在冬天举行,因为冬天一则人闲,二则肉食放得住,那会儿的农村是几乎没有冰箱的。却见韩水秀冷笑一下,说:“八字还没半撇儿,你倒想腊月娶媳妇。你是不是跟别人说了,咱俩已经好上了?”金狮忙说:“没说。”韩水秀把眼一瞪:“老实说,没说?”金狮低下头,说:“只跟个别人说过,那也是他们问得紧。”韩水秀便横着眉说:“陈金狮,你好狡猾,故意放出风去,说咱俩好上了,好让别人都死了心,叫我非嫁你不可。”金狮忙说:“我没这个意思。”说罢心里嘀咕:“你还要挑,还要别的男人追你!”韩水秀:“不管你有没有这个意思,以后不能再跟任何人说了。”金狮点头答应:“嗯。”韩水秀:“听说你把小报印反了?”金狮:“嗯。”韩水秀即横了他一眼,说:“你说你能干个啥?做啥都毛手毛脚的。对了,人家侯锁伴那么爱干净,你就不能也跟着干净些?就不怕人家嫌?”金狮笑着说:“你这么说,说明你还关心我。我正需要这么个人管着呢。”说罢有些后悔,心的话:“我这不是在鼓励她骂我么?”不出其所料,但见韩水秀更来劲儿:“还有,没事儿你少跟包大海一起鬼混。人家不受乡里管辖,无所谓。你呢?……”金狮含笑望着韩水秀,似看一场自己导演的闹剧。见他这副神情,韩水秀猛醒,冷冷地说:“行了,别臭美了,谁有心思管你?我是感到惊讶才说的。去吧,我还有正事要做。”金狮无言地离开。 这个周末下午,金狮睡午觉起来,稍干了会儿事,见院子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便也收拾着回家。收拾好出得屋来,他本能地向韩水秀的办公室望了一眼,见门未锁,想进去告个辞,便上前敲了几下门。屋里传出微弱的声音:“门没锁,进来吧。” 金狮推门进屋,见韩水秀捂着肚子歪在床上不动弹,忙问:“怎么啦?”韩水秀没有了往日的冷傲,可怜地说:“不知道。睡了会儿起来,就觉得肚子疼,没精神。”金狮伸手摸了一下其额头,感到冰凉,忙扶其缓缓躺下,用被子盖好,说:“你等着,我去看许美丽在不在。如果不在,我就去村里请大夫。”说罢来找懂些医术的乡计育办助理员许美丽。许美丽正要骑自行车出去,被金狮叫住:“丽姐哪去?”许美丽:“下乡(给人)流产去。”金狮:“等等,水秀肚疼又不精神,你快给看看。”许美丽笑着说:“看把你急的!”说罢回屋取了药,随金狮来到韩水秀办公室,给韩水秀先吃了药,后扎了针。过了片刻,韩水秀脸色好转,坐了起来,没事了。见此,金狮给其撮好一天的炭,把火炉打点好,提了一壶水,又连问了许美丽几句,确信韩水秀没事了,才亲切地对韩水秀说:“你先好好养着,不行就明天再回。”又对许美丽说:“丽姐,麻烦你晚上再过来一趟,看她好得咋样。”许美丽:“行,你就放心吧。”金狮然后对韩水秀说:“那我先走了,我得回去。”韩水秀乖乖地应答:“嗯。”金狮方骑车返家。途径邮电所,他给铜狮寄去30元。在这之前,他是答应承担铜狮的生活费来着,但因一直没钱,不能践行。本周四即11月15日,乡里发工资,他一次领了 8、9、10、11四个月的工资360元,才得已践行。但从此不论手头多么拮据,都坚持每月给铜狮寄去30元。闲话不提。 却说金狮进家的时候,只有陈禄和银狮在家。银狮一见到他便笑着说:“你找的就是那个韩水秀?”金狮:“嗯,你认识?”银狮:“初三跟我在一个班,能不认识?就她,在我们班的时候又瘦又小,黄毛土脸,一点儿都不起眼。甭说是你,我也不要。”金狮听了有些失望,心的话:“人娶老婆难道就是为了自己看着舒服,不想人前显胜?如今不见一个人说她好,难道我真的昏了头了?”但转念一想:“那会儿是那会儿,这会儿是这会儿。女人三年一变。中学生活艰苦,人们没钱更没心思打扮,才美不外现嘛!”此时陈禄开言:“金儿呀,人一辈子就娶一个老婆,你可不能凑合呀!”知子莫如父,陈禄清楚,金狮虽然最懂得疼父母,最听话,但反性也最大,因为这种反性来自他对问题的独立分析。因此陈禄对金狮说话不喜欢采取命令式,而喜欢采取洗脑式。所以他继续说:“你已是国家干部了,婚姻大事该你自己拿主意。但我得告诉你,老婆可不像什么家具,买回来发觉不好,再买。老婆这东西,一旦大车大马娶回来,生了孩子,再离婚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刚说至此,就见玉枝从外边回来,怒气冲天地说:“气死我了!”陈禄一皱眉,问:“怎么了?”玉枝:“我去和吉库仑看完货往回走,路过振华家门口,就见振华那个疯妈当着满大街的人冲我吼:‘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人家,想找我们大学生。你们欠下万年债,想累死我儿子?’气得我真想上去扇她两个耳刮。咱们闺女咋啦?还愁没人要?她家大学生咋啦?当皇帝了?就是当了皇帝又咋啦?就可以糟蹋人啦?与其找了皇帝受气,还不如找个平头老百姓呢。马上把金凤、振华叫回来,马上吹灯拔蜡。我可不想担这个累人前程的罪名。”金狮:“您别跟那个疯婆子一般见识,她不是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受过刺激嘛?”玉枝:“什么疯婆子?得了便宜就笑,吃了亏就骂人,这是疯吗?这是精。咋不见她抓了狗屎往嘴里填?”金狮:“我姐这门婚事,她本来就不愿意。换了正常人,不愿意是不愿意的做法,绝不会那么疯吼。可她不正常,自控不了不是?”陈禄乍听玉枝之言也是火冒三丈,后听了金狮之语,勉强冷静下来,说:“她肯定是听说了咱们有多少多少饥荒,才发疯的。”金狮:“肯定是那个翟寡妇来借钱不成,怀恨在心,又忌妒不过,才故意说给振华他妈听的。”陈禄即对玉枝:“这都怪你,还气哩!”玉枝:“那个翟寡妇看上去不象那种小人呀。”金狮:“从古至今小人之所以老是害人,就是因为他们看上去不象小人,脸上也不刻‘小人’二字的。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不妨事的情况下,你应把任何人先当小人防范。何况君子有时候也是小人?”陈禄:“咱家以前的那个照壁上刻着这么几行字:‘人生在世自折磨,何在人间说奈何?雪中送炭君子少,锦上添花小人多。’人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就算君子了,哪还能指望人不做损人利己的事?所以对君子也要防范三分。”玉枝:“那你们说,这翟寡妇怎么整治?”陈禄低头考虑,金狮却说:“算了吧。你跟她明着来,她又没犯法;暗着来,你又陪伴不起她。小人厉害就厉害在不做正事,有的是闲功夫。再说,她已经那样了,值得你跟她计较吗?小人若真能发展起来,还有谁愿意做君子?”玉枝:“便宜了她!哎,那疯婆子那么糟蹋咱们,怎么办?”陈禄:“那也没办法。你整治疯婆子吧,有振华;整治振华吧,振华本人又没错。”玉枝:“最起码得把这事告诉金凤,让她跟振华说说吧?”金狮:“万万不可。你把这事告诉我姐有什么好?让她跟振华未等结婚,先闹矛盾?就算她能隐忍不发,她能抹掉心灵上的那层阴影?”陈禄叹口气:“为儿女下地狱,算了吧。”玉枝平静下来,忽又对金狮说:“哎,那你的事呢?就非娶韩水秀不可?”几人的目光又齐投向金狮。金狮:“哪天我把她带回来,你们都看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看了后若都说不好,我就不找了。我是谁?我连皇帝的老婆都看不上眼,而今看中的却连你们的眼都过不了?”众人点头。谈话间,院子里的两名村妇先后进屋要工钱,一个说孩子病了没钱看,一个说儿子订婚就差二百元。陈禄现在手头上没一分钱,借来的钱早都收了黄芪。见此金狮只好把剩下的工资都拿出来,刚够支付这两人,自己的生活费只能去乡里借着花了。 星期一晚饭后,金狮来到韩水秀办公室,韩水秀仍冷若冰霜。金狮无聊地坐了一会儿,说:“啥时候你能跟我回家走一趟?”韩水秀横了金狮一眼:“干什么,接受审查?”“这!”金狮被问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韩水秀便接着说:“你是不是凡事都得问你妈,自己做不了主?”金狮一听忙说:“做得了主,咱们明天就去办手续。”韩水秀轻视了金狮一眼:“办什么手续?咱们合伙经营什么?”金狮:“合伙经营一个家庭呗!”说着往韩水秀身边凑。韩水秀把眼一瞪:“你要干什么?”金狮难为情地说:“想亲你两口。”韩水秀烦态十足:“烦不烦?先给我撮回些炭来。”金狮便拿了簸箕和铁锤,出去“嘣嘣嘣”地捣了半天,给韩水秀撮回高高的一簸箕炭来。韩水秀:“哎呀!你撮那么多干吗?搞得满地都是。撮出一半儿去。”金狮依言又撮出一半儿炭,然后小心地洗了手,来亲韩水秀。韩水秀半推半就地让亲了一下,就死活不让了。金狮无言地回到自己办公室,开始冷静下来,回想这前前后后的事。他刚才亲韩水秀的那一下,索然无味。 到了冬天,乡政府除了准备选举、抓计划生育,就是办些可多可少的学习班,因此比较消停。然而不论忙闲,赵山猫都要求乡干部们按时上下班。为此他和其他领导们做出表率,星期一至星期五基本不回家,吃住在乡里。这么一来,便有许多离家远的乡干部也常住在乡里。却说这天晚饭后,赵山猫闲得难受,就到各办公室走串。每到一个办公室,就嚷嚷着说:“谁会唱曲儿?给咱们唱一个。”这时有那跟赵山猫相处多年的便说:“想听曲儿你找那女的,我们这些带蛋的唱出来有球啥听头?”赵山猫:“这乡政府大院儿哪有女的?”有人便说:“那老邵、美丽、晓燕、板女、水秀、霞霞、青青、二红、三丑不是女的,是男的?”赵山猫:“我是说会唱曲儿的女的。”有人说:“那韩水秀科班儿出生,能不会唱吗?”赵山猫摆摆手,说:“娃娃们脸嫩,不要取笑。”有人就说:“不还有老邵吗?”赵山猫:“我一个人咋好意思?要去都去。”于是呼啦吵,都涌向妇联办公室。邵金娥晚上很少在乡里住,今日因下午开党委会开得晚了,才没回。她见众人涌进来要自己唱曲儿,笑着说:“这么多人,都打算站着听呀?”赵山猫:“都到晓波那个屋,我给你们沏茶。”于是又都呼啦吵跑到党委办来。党委办有70来平米,开党委会、来人接待一般都在这儿,椅子、沙发足够坐20来人。众人涌进党委办坐下,赵山猫让邢晓波倒好茶,邵金娥扭捏了一会儿,便展开歌喉唱起来,先唱《化蝶》,后唱《渴望》主题歌,再唱“送君送到小村外”。邵金娥唱得的确不错,虽是四十二三的人啦,音色甜润,曲调婉转。唱罢三首,人们还想听,邵金娥说:“你们光想着自己听着舒服,就不怕我累得难受?再说,事不过三,不能等你们听厌了我才罢休。我可不能再唱了。”人们好不容易聚拢来,只听了三首歌,很不尽兴。有人便跟赵山猫说:“看那韩水秀能不能唱两首。”赵山猫便转对邢晓波:“你问一下她,看她会不会唱。”此时韩水秀正在金狮办公室。原来晚饭后,金狮知道韩水秀在隔壁,但不想再遭冷眼儿,便独自在屋里看书。看了一会儿,就听见韩水秀从隔壁噔噔噔地走过来。金狮心里一亮,却见韩水秀把个财务报表和计算器递过来,说:“这些数字我怎么也合不上,我的脑子混了,你给我算一算。”金狮欣然来做。刚做一会儿,就见邢晓波推门进来,说:“水秀,赵书记叫你有点儿事。”韩水秀即随邢晓波去。谁知去不大会儿便折回金狮办公室,不悦地说:“我又不是古代地主王爷的歌女。”金狮没言语,心里却想:“众人坐一块儿乐一乐,也没什么嘛。”再看党委办那头韩水秀一走,赵山猫脸上发窘,便有人解围:“没人唱,咱们干脆跳舞吧。”赵山猫:“歌还没人会唱,谁会跳舞呀?”那人:“据我所知,小陈、小关、晓波、小姚都会跳。跳舞只要男的会就行,女的只是跟着走。”赵山猫:“好,把院儿里的后生和闺女、媳妇们都找来。”于是有的摆场子,有的去招呼人。不大一会儿,乡里的年轻男女们说说笑笑地涌至党委办。最后韩水秀耐不住寂寞,也跑了来。人多没事也红火,整个屋子顿时热闹起来。邢晓波提出录音机,选了几盘能跳舞的歌带来放。可连放了几首曲子,众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没人上场。赵山猫笑着对众人说:“跳呀,怕啥呢?”众人都抿嘴笑,不上场。邢晓波说:“小陈,上。”金狮犹豫了一下,觉得却之不恭,便起身去邀韩水秀。韩水秀应邀而起。金狮首邀韩水秀有三个原因,一是觉得跟韩水秀跳舞最自在。亲也亲了,摸也摸了,跳个舞又算得了什么?二是觉得韩水秀会跳的可能性最大;三是若不首邀韩水秀,怕她不高兴。谁知刚跳了一圈,众人正看得眼热,就见韩水秀突然甩开金狮说:“耍猴呢?”说罢回到座位上。金狮像没事人一样回到座位上,实际上脸上象粘了牛粪。见此尴尬局面,邢晓波、关少峰齐出,不容分说地拉起两个小媳妇便跳。这两个小媳妇扭扭捏捏,众人嘻嘻哈哈,场子又热闹起来。见此邵金娥走至金狮面前说:“小陈,来,教我跳。”金狮于是起身入场,认真地教邵金娥。跳过三五曲,赵山猫见会跳的实在太少,女的又不主动,不好维持,便笑着说:“今天大伙儿大开眼界,很开心。但时间不早了,休息吧,改日再跳。” 于是众人陆续离去。 第十六回 软过山关硬过河 需要咋过就咋过 金狮已有一个来月未去找韩水秀了。这个周末的下午,乡政府大院儿人已不多了,金狮便也开始收拾着回家。正收拾间,韩水秀缓缓推门进来,和缓地问:“回呀?”金狮和蔼地点点头:“回。你还不回?”韩水秀:“我一会儿回。”说罢无言地看着金狮收拾。金狮收拾穿戴好,问:“有事儿吗?”韩水秀想了想,然后轻柔地问:“这阵子你咋不理我了?”金狮:“噢!你不见?这阵子我特忙,连个喘息的空也没有。”韩水秀:“可我见你常在办公室坐着。”金狮:“那也是身闲心不闲。咱们脑力劳动者,忙的不就是心吗?”韩水秀听罢,半信半疑地走了。金狮不想伤害她,因而不打算一下子说出“分手”两个字,而打算通过渐渐疏远的办法,了此情缘。 金狮回到家,见父亲和母亲都愁眉不展地坐在炕上发呆,心里“咯噔”一下,忙问:“怎么啦?”陈禄开言:“今天把个财路也断了。”金狮以为是黄芪的事,焦虑地等待下文。陈禄继续说:“9月份你姐和铜狮上学没钱,你妈跑了七八趟,从咱们村信贷员郗来财那里贷了900块钱。今天不是22号了?再过三天就是12月25号——他们的最后收款期限。因此刚才郗来财找上门来,说:‘该还款了吧?’这时候咱们哪有钱呀?因此我指了指外头的黄芪,笑着说:‘你看这个时候跟我要钱,不是逼命哩?’我也是不见外地说说,谁知郗来财当场就恼了,说:‘咋说话呢?一要钱就是逼命呢?放出钱去就不能要?’我见他恼了,也不由地变了脸,说:‘谁说不能要了?我是随口说一下我的难处嘛。’郗来财不耐烦地说:‘行了,谁还敢再贷给你钱?’我啥时候吃过这一套?因此也火了,说:‘快别给我腌杂(肮脏)了,你不就能放个千儿八百么?没你我还不活哩!’郗来财一听,气得直咬牙,说:‘啥人了?’说完扭头就走。事后你妈骂我不和人,得罪了财神爷。我前思后想了一下,也挺后悔。咱们跟私人贷款的利息是三到五分,跟信用社贷才一分左右。如今就这么一个贷处,还冤下了!”金狮听罢笑着说:“我还以为咋啦。没事儿,不打不相识。”陈禄:“咱们以后还能从他那儿贷出款来吗?”金狮:“能。这只是口舌之争,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人有时候为了急于解怨,反倒要偏向一下对头。只是人都有面子,这种情况下他不会主动来找你,得咱们给他台阶下。”听了金狮的一番言语,陈禄释然了一下便又愁云密布,而玉枝的眉头就一直没有舒展过。 金狮不解地问:“还有什么事?”陈禄和玉枝先是不语,最后懊恼地说:“你姐回来了。”书中暗表,秋季入学以来,金凤很少回家,即使有空也是直接去了萨二中。因此金狮问:“我姐回来了!我姐回来怎么啦?要拿很多钱吗?”陈禄点点头:“要拿两千,说要预交下学期的学费。”玉枝:“光她拿钱倒好了。”金狮:“那还有啥事?”陈禄:“铜狮刚才回来说,萨临庆有两个女的在追振华呢,一个长得虽然一般,却是局长的闺女;另一个虽然没工作,却长得很漂亮。” 玉枝:“我还听说振华他姐夫正托人给他介绍着一个城里的。”金狮愣了一下,说:“振华动心了吗?”陈禄:“那倒没有。”金狮一乐:“这不就结了?有人追,说明振华他是个好后生。只要他不动心不就行了?”陈禄:“话虽如此,可万一再跑出来个又有工作又有长样的追她,你能保证他不动心?是的,振华是个有诚信的。可这感情的事不同于做买卖,感情一旦变了,谁也不好勉强自己。” 金狮一听陷入沉思:“是呀,我一旦不爱韩水秀了,会强迫自己娶她吗?”想到这儿点点头,说:“城里可不缺才貌双全的。看来为防万一,得让我姐马上停学,马上跟振华结婚。” 陈禄:“我也是这么想的。她一味地上那个学干吗?她那个学校又不包分配。” 金狮点点头,问:“那我姐跟铜狮哪去了?” 陈禄:“ 我叫她俩加工白面去了。”谈话间,金凤加工白面回来,陈禄即将自己和金狮的意思说明,金凤当即同意。于是陈禄要金狮于明天上午进城,请振华回来议事。 第二天早上,金狮洗漱毕,出得院门,就见杨振华骑车而至。金狮颇感惊奇,问:“从哪来?”振华:“昨晚回家住了一夜,早上起来没事干,觉得有一阵子没来这儿了,就过来了。”金狮心想:“看来事情该成。”陈禄等人从屋里望见振华立到,皆惊事之凑巧。振华进屋叙礼毕,陈禄拿出烟来与之抽着了,然后说:“我正要让金狮进城去叫你,不想你竟自己来了。”振华:“有事吗?”陈禄:“就你跟金凤的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前年夏天你跟金凤找对象的时候,我们家经济雄厚,不但能给金凤置办丰厚的嫁妆,还能给她找个工作。如今这个家败了,一切都谈不上了。因此这个时候你若不想娶金凤,我们也不怪你,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所以我现在要问你一句实话,你还想不想娶金凤?不想娶也不要勉强,强扭的瓜不甜。”振华开言:“姨夫你错看我了。我当初找金凤本就不是图她的嫁妆和工作。我当初看重她的,她如今一样不缺,我为啥就不娶了?”陈禄听罢点点头,又说:“那我再问你一句,你希望啥时候结婚?”振华:“若为我自己考虑,越快越好。若为圆金凤的上学梦,我只能等待。”陈禄:“那我实话告诉你,我们包括金凤都希望你们马上结婚。”振华惊问:“这么说,她这学就半途而废了?”金狮插言:“若说过上学的瘾,她也早过够了;若说上学结果,她那个学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我赞成你们马上结婚。”振华点点头,说:“那感情好,我今年29,一过年就30了!”陈禄点点头,说:“既然都赞成立办,我就决定在新年元旦办。”振华惊问:“这么急?”陈禄点点头:“因为过了元旦,我就要收拾着下广州了,这一去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顺利的话也许有半月二十天就够了,不顺利就有可能要延误到大年跟前。再说,元旦那天正好是阴历十一月十六,也是难得的好日子。”振华听罢点点头:“行,快就快些。这有啥呢?不就买几件新衣服,通知一下三亲六故。”陈禄:“我知道你这儿没问题,关键看你爸。因为结婚虽然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但办事宴却是我们老年人的事。”振华:“嗨!我爸就更不会有问题了。他是几十年的老共产党员老干部了,干脆没讲究。”陈禄:“我知道,但这毕竟是双方的事,不能由我一人说了算。所以你回去不要说我已经把日子定了,只说我建议元旦办。”振华点点头,立马回家转告老爸杨荣。而杨荣早就盼着大儿子娶媳生子了,因此一听振华之言很高兴,立马派媒人等人前来下茶(即带些糖茶果点来商谈娶聘的时间、形式等事宜)。下茶间,陈禄主动许诺陪嫁三千元,具体为一台彩电、一块儿地毯、两块儿毛毯。听到这些,杨荣等人喜出望外,银狮却心中不悦。在当时当地,人们聘闺女都或多或少赚两个,赚得少的就算好亲家。陪嫁物都是象征性的,不外乎被褥、自行车什么的。至于陪彩电、地毯之事,在城里也少见。因此事后银狮发牢骚:“我姐从小到现在,没给家中做过任何事,别说出去送货、下地干活,连饭都没做过几回。可花了家里多少钱?有什么好的都尽她用,又是补习,又是上自费。如今家里这么多外债,还有三条光棍儿。我跟别人借钱,尽管许的是高利,可每借一千块有多么难?咱们不要彩礼还不行,非得陪那么多吗?”陈禄:“你们姐弟四人当中,我最不放心的是你姐。因为这个社会是男人的社会。男人离婚再娶不但不丢人,反倒光荣;而女人离婚再嫁,连娘家人都跟着抬不起头。再说你姐又没工作,要靠你姐夫生活。尽管婚姻是场赌博,成败的关键是看你找没找对人,但我们做父母的还是希望她们能有个好的开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嘛。当年你姥爷跟我要了三茬彩礼,为此我常跟你妈发牢骚。我也知道这不干你妈的事,但我心里有火没处发,又憋不住,不得冲着她来?三千块算什么?咱们这一冬天还不挣个万数?而你姐一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振华他爸是个不懂贪污的老干部,全家就靠他那些死工资生活,下面还有两个没考出去的儿子没成家,能给振华补贴多少?咱们还不得多添些?”银狮听了无言以对。 农村大小事宴办三天,因此陈禄于12月30日晚上开始待客,于31日中午便上鸡鱼,不像有些小气鬼头两天光是糕、面或烩菜、馒头和豆芽,只到第三天中午才上硬的。闲话不提,却说新年元旦这日上午,陈禄一家刚刚招待亲朋吃罢早饭,正要准备午宴,却见自家所住一带没了电。亲朋们说:“这是电工故意卡你,还不快送点?”陈禄便吩咐金狮:“你拿两瓶酒、一条烟去。”金狮一听面露凶相:“卡到老子头上来了!吃巴掌吧,吃酒哩!”说罢空手出屋。陈禄忙追上说:“大喜日子不要跟人动气,给他点算了。” 金狮:“还惯坏他脾气呢。不治治他,以后他还来。您放心,我不会乱来。”说罢望村北行程一里多,来到电工家。见电工正要出门,平静地问:“三哥在家呢?”电工见是金狮,说:“哎哟!啥时候回来?”说罢掏出一盒普通《钢花》烟。金狮:“这几天我一直在家。抽我的吧。” 说罢拿出一盒特制《钢花》烟给电工点上,然后问:“上哪去?”电工笑着说:“出去耍一会儿(钱)。” 金狮:“刚才没电了,你不知道?”电工:“又没电了!”说罢拉了一下灯绳,见果然没电,说:“唉,这几天村西线路不行了,老出问题。下午再说吧。” 金狮:“下午就迟了!”电工一愣:“为啥?” 金狮:“今天我们家办事宴。”电工:“是吗?办啥事宴?”金狮:“聘我姐。”电工:“哎哟,那可得抓紧修。”说罢去取工具。金狮:“那就谢谢了啊,修好了来喝酒。”说罢回家,见电已经来了,才派铜狮带一瓶酒、半条烟去谢电工。陈禄成家以来,不论远亲还是近朋,办事宴只要请他,他便去搭礼,而且所到之处搭的都是重礼。而今他第一次办事宴,来的人特多。可物价早涨了,人们的礼却不涨。加之陈禄舍得上东西,因此他这个事宴根本没有余润。好在他不在意这个,图的是红火。 第二天下午,金狮找到通讯员常欢喜,扔给他一枝烟,自己叼一枝,把火都点着了,说:“晚上陪哥跟张有元喝酒,没别的事吧?”常欢喜问:“干吗,想贷款呀?”金狮点点头。原来,如今的茂林岱乡信用社办公地点还在乡政府大院内。尽管如此,因业务上没关系,金狮至今与信用社的每个人都还很生疏。相反,常欢喜因与乡信用社办公室主任张有元是同村,混得很熟。金狮来乡里后,常见常欢喜在张有元那里唠嗑。因此他先来找常欢喜。常欢喜问:“贷多少?”金狮:“越多越好。”常欢喜:“现在货币刚回笼,怕是没放开。”金狮:“我知道,但要早点联络。”常欢喜:“行,我跟你去,几点去?”金狮:“晚饭后,省得人家给咱们做饭。今天去了都别提贷款的事,只加深感情。我跟有元不熟,没话可说,你就没话找话,多说些。”常欢喜点点头。晚饭后,金狮提了总值30多元的烟、酒、罐头,和常欢喜来到张有元的屋。张有元就住在社里,因此金狮才决定从他入手。进屋叙礼毕,金狮给张有元敬烟,张有元摆摆手说:“不抽烟。”金狮只得与常欢喜各点上一枝,然后说:“我来乡里都两个多月了,咱们住在一个院儿,却一直没机会来回走串。我今天闲着没事儿,又赶上新年佳节,特跑过来跟你坐坐。”张有元略笑一下,说:“有空常过来嘛,带酒干吗?来我这儿就该喝我的。”金狮忙说:“哎,谁的都一样。我直接带了来,省得你去准备,拖延时间。”谈话间,常欢喜已将酒、菜摆在茶几上。金狮便请张有元入座。张有元的表情不冷不热,不主动说一句话。金狮跟他没话找话说,他只是来一句应一句。常欢喜跟他闲侃,他也只是微笑着简单应对。金狮和常欢喜轮番劝酒,张有元每次都只是拿起酒杯抿一下,并连说:“我喝不成酒。”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扯了一阵淡,三人没喝三两酒,金狮只得起身告辞:“不打扰你休息了,咱们以后有空再聊,有空到后头来坐。”张有元起身,生硬地笑了一下,说:“那好,有空就过来。”金狮和常欢喜点头出屋,常欢喜说:“这人就这样,性格内向,话不多,不过人不错。”金狮点点头:“无所谓,一回生两回熟嘛。”心里却想:“我的性格何尝不内向?可形势不容我内向,谁叫我用得着人家来着?” 随后的周末傍晚,金狮回到家,就听父亲说:“今天下午银狮去后村儿办事,遇上董老拴。董老拴说:‘你哥回来,叫他来我这儿一下。’不知是啥事。”书中暗表,这董老拴是村里原来的支书,已卸任多年。因此金狮听了父亲的话说:“他有事不来找我,反倒让我去找他,好大的派头。”玉枝:“说不定给你介绍个对象。”金狮:“谁稀罕他给我介绍对象?”转念一想:“深山出俊鸟,僻水卧蛟龙。万一介绍位绝代佳人怎么办?”于是说:“介绍对象的可能性不大,他没那个好心。不过不管什么事儿,他有架子,咱不能有。我还是去看个究竟吧。”说罢出门,转弯抹角地走了一里路,来到后村董老拴家里。 董老拴递给金狮一枝四角一包的青城烟,说:“咱们村不是总共有300亩果园?村南200亩,村后山根底100亩。这是大集体时候从每户人家抽了一亩耕地建的。大集体解散后,因为头年经营不善,向全村公开发包了三年。三年后,大队干部看见包果园有利,就把果园收回,尽包给自己或亲的近的。这么一来,因为承包时没人竞争,承包费定得很低,每亩才15块钱。这么多年以后,本来物价涨了两三倍,承包费也该跟着涨个两三倍,可他们还是出着15块钱(每亩)。因此群众越来越不服,找他们理论。可人家拿出跟村委会签的合同,说:‘这合同可是受法律保护的。’之后他们见事情不妙,又跟村委会签了个合同,都签到2005年了。就这个事,我总感到不服,想打官司,可人家手里有合同。所以想问问你们这读书人,这官司还能不能赢?”金狮听罢,当即说:“这官司肯定能赢。因为他们手中的合同是无效合同,不受法律保护。”董老拴:“为啥说是无效合同呢?”金狮:“第一,村委会不是他们村干部的村委会,是全体村民的村委会,他们只是全体村民的代理人。代理人不经被代理人的同意做出重大决定,超越了他们的代理权,代理无效。为啥说他们超越了代理权呢?因为他们事先没有召开村民大会,征求村民意见。第二,他们代表村民跟他们自己签合同,合同双方本属一个人,显失公正。大爷您记住,这法律是讲理的,可以说法律是根据理定出来的。明显不合理的东西肯定不合法。第三,任何一位村民作为这个村委会平等的一员,都有承包权。因此发包果园应采取公开竞包的形式,让每个村民都有承包的机会。而他们村干部却把果园私下包给少数人,就侵犯了广大村民的承包权,因而是违法的。”董老拴听罢大喜,说:“经你这么一说,我就腰硬了。怪不得人常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说罢高兴了一会儿,又转喜为忧:“人家村干部包了这么多年果园,本身有钱了,又掌管着村里那么多承包费,早跟上头打成一片了。就算你有理,上头不给你做主,你能咋地?三后生拿了状子告了一年,旗里、市里、蒙里都去过了。结果上头派人下来一调查,听说三后生有神经病,就撤走了。三后生是得过神经病,可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后来一直没再犯。我分析,问题不在于三后生有没有神经病,而在于人家想不想管。虽说上级管下级好管,但上级也没必要处处反对下级呀!这蒙里不得给市里一个面子?市里不得给旗里一个面子?而旗里、乡里不都是人家村干部的人?人家上头也不用判你没理,只要不理你,你就没辙。”金狮:“那是因为你人少,人单势孤,说话没人听。这众人的事,你干吗不让众人去干呢?”董老拴:“你的意思是?”金狮:“集体上告,一车不行两车,两车不行三车。”董老拴:“这打官司不是比理长短,而是比人多少?”金狮:“那当然。理还得靠势来行。狼吃羊有没有理?但人家厉害,不照吃不误?因此你要不被吃,也得厉害。而你要厉害,唯一的办法就是人多。”董老拴听罢又来了精神:“对对,实在不行,我就发动群众。”金狮心的话:“我这不是在煽动群众闹事吗?我已经是国家干部了,这样做合适吗?”但转念一想:“这又不是无理取闹。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本就该为人民做主嘛!”想到这儿就听董老拴说:“哎,金狮,这农民们也说不了个话,我们告状的时候你能不能出面帮助理论一下?”金狮摇摇头:“这官司也不需要怎么理论,那理是明摆着的,关键是要有声势。再说,我天天按时上班,也抽不开身呀。”说罢心的话:“你们农民说错话无所谓。而我若惹恼了上头,还发展不了?”董老拴说:“那你帮忙写个状子吧。”金狮点点头:“行。我是抽不出身,不然跟你们一块儿去。”说罢接过纸笔,刷刷点点一挥而就。写罢递给董老拴,说:“拿到城里打印十来份儿,叫群众按上指印,多头投递。”董老拴点点头,然后自言自语:“这得抓紧了,不然明年开春果园还是人家的。”听了此话,金狮皱了皱眉,抓起炕上的烟点着抽了几口,然后下决心地说:“还有一招,这是压箱底的一招,也是最管用的一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董老拴:“什么招?”金狮:“您也知道,如今打官司原告最吃亏,官司一打一年半截, 中间不知要花费多少盘缠误多少事,往往官司打赢了也得不偿失。”董老拴连连点头。金狮:“因此咱们最好不要做原告,而做被告。”董老拴惊问:“自古先告为强。咱们有理的官司,还做被告?”金狮:“做被告不等于就要输官司。何况自古只有弱告强,哪有强告弱?咱们为什么不成为强者呢?”董老拴:“大侄子,你把我搞糊涂了,你就直说怎么着吧。”金狮:“咱们本就是强者,因为咱们有全村人的支持。所以,咱们可以先做原告,把大礼走到。如果经过三番五次的投拆,到明年开春仍不见结果,咱们就召开村民代表大会,把果园公开发包出去,然后直接护送承包人进果园经营。如果他们村干部动武,咱们全村人还怕他们少数几个村干部?如果他们知趣,就此罢休,也无须打官司。如果他们不知好歹,告咱们,那咱们就坐等着来应付这场有理的官司。”董老拴兴奋中不无疑虑地说:“这私分果园,合适吗?”金狮:“这咋能说是私分呢?首先,这果园本来就是咱们大伙的,咱们只是要取回本来就属于咱们的东西而已。您从自家面袋里挖一碗面,难道有什么不合适吗?其次,咱们召开了村民大会,走的是公开公平的程序,程序合法。什么是公,什么是私?全村人不算公,难道少数几个人算?”董老拴一拍大腿:“好!不愧是读书人。” 第十七回 东边日出西边雨 倒是无晴也有晴 星期一下午,乡里开罢党委会便有消息传出,乡党委已决定让关少峰担任乡团委书记。此时金狮、包大海、姚世清、侯锁伴及石板女都在宣传办坐着。听此消息,包大海愤愤地说:“放着大学生不用,用一个高中生。我跟关少峰交情也不错,但说句公道话,这团委书记一职要想干好了,也得有一定的组织能力和口才。”此时邵金娥进来说:“我说让小陈当这个团委书记吧,可人家不听。唉!”金狮一言不发,对众人的不平以神情表示感激,心里实际毫不在意。一会儿,科技副乡长郝建东拿来一份报告让石板女打。待他走掉,姚世清拿起报告一看,高兴地说:“明年乡里要建养鸡场、养猪场和饲料加工厂,计划让我当鸡场场长,让银忠当猪场场长,让金狮当饲料加工厂厂长。”听此众人争相传阅,金狮却大不以为然,说:“我只喜欢写写算算,不喜欢当什么厂长。何况这只是计划,还不知到时候实施不实施。”听见这里喧哗,韩水秀从隔壁跑过来,拿起报告看了,喜形于色地说:“小姚、老银那个场长的场是场地的场,而小陈这个厂长的厂是工厂的厂。”包大海会意地笑着说:“看来这工厂的厂好听名顺,是吧?”韩水秀笑而不语,姚世清则笑着说:“我能当鸡场的场长就心满意足了。”见韩水秀那毫不做作的姿态,金狮又觉得她可人起来,心的话:“你若早这样,我还会变心吗。”想到她在为自己空欢喜,于心不忍,暗暗叹息。晚饭后,关少峰为韩水秀提水、捣炭,韩水秀坚持不用。见此,金狮摇摇头,心想:“唉!也该让人家死心了,免得耽误了人家。如今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她们俩若找成,年前年后不就办了?”想至此跑到包大海处,授以密计。 第二天中午,一位乡干部给儿子完婚,乡、村干部都去搭礼吃酒。金狮、包大海、姚世清、常欢喜等人坐一桌,女同志们坐一桌,两桌紧挨着。酒至半酣,包大海对金狮说:“哎,金狮,你咋这么小气?订婚也不给人吃糖。”姚世清、常欢喜等人惊讶地问:“金狮订婚了?”金狮笑着说:“啊,是,上个礼拜天订的。”姚世清即问:“找的哪的?”金狮:“就我们村的。”常欢喜:“哪毕业的?在哪上班?”金狮笑着说:“她高中毕业,没考上,在家务农。”常欢喜:“那你也找呀!”金狮:“女人嘛,能洗衣做饭就行了,有没有文凭工作都无所谓。”姚世清:“没考上!你不担心她的智商水平。”金狮:“她的智商低不了,因为她哥也是本科大学生。”姚世清:“你就不怕她跟你说不上话?”金狮:“娶老婆是为了生活上有个照应,不是为了有人给你运筹帷幄。我想我们家有我一个人运筹已经足够了,其余的人还是做些具体有益的事情为好。如果全国人都像总书记那样只是运筹,不动手,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希望?”常欢喜:“长得咋样?”金狮:“不知你们见了咋说。在我眼里如花似玉,美若天仙。不然我也不娶。”常欢喜:“多大了?”金狮:“虚岁20,还不够结婚年龄,明年正月才能娶。”常欢喜:“是个嫩蛋,你是不是就为人家嫩哩?”金狮:“女人老得快,应该比男人小几岁。”姚世清:“性格咋样?”金狮喜形于色:“随和大度,天生自带三分笑;俭朴勤快,人见人爱。”常欢喜:“要是这样,没文凭没工作也值。”包大海醉眼朦胧地说:“不是也值,而是夫复何求?”谈话间,金狮偷眼观察韩水秀动静,见她若无其事,饮食如常,心的话:“你若真的无所谓,也就好办了。不过那样,反倒显得我自作多情了。” 第二天中午,金狮刚睡下,就见韩水秀推门进来。金狮起身坐定,和蔼地问:“没休息?”韩水秀一副可怜相,眼神迷惘,说:“能睡得着吗?”金狮:“咋的啦?”韩水秀:“你不知道咋的啦?”说着正要发怒,又觉不妥,遂收起怒容,平心静气地问:“真的吗?”金狮:“什么蒸的煮的?”韩水秀复怒:“你就不要明知故问了,你知道我在问什么,说正经的。”金狮先定了定心,然后点点头,说:“是,真的。”韩水秀的神情越显灰暗,问:“为什么?”金狮:“难道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韩水秀低下头,自觉理亏,沉默了一会儿,复抬头:“我以后好好伺侯你还不行吗?你爱听好听的,行,我以后天天赞美你。这还是难事?”金狮心想:“你干吗以前不?”嘴上却说:“别,我不值得你这样。你也看到了,我自来这个乡政府,干啥砸啥,百无一用。”韩水秀:“虎落平阳被犬欺,姜子牙刚出道不也干啥都不顺吗?海水不可斗量,平常小事怎能衡量一个人的大智大勇。别看开戏看散戏,你才二十多岁嘛。”金狮为之一震,心想:“你干吗不早说?至今仍有很多人片面地理解‘忠言逆耳利于行’这句古话,对所关心的人一味指责,熟不知赞美比批评更有利于人的成长。再说了,人奋斗不都为了落个好心情?你这么成天一味指责我,坏我的心情,我图个啥?让你所谓的逆耳忠言见鬼去吧,不然咱们就是有仇。”想至此缓缓地说:“晚了!”韩水秀见他神情有所松动,赶着说:“再说了,我吊你胃口也罢,批评你也罢,还不都是为了提升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不失去你?”金狮心的话:“恐怕不全是吧?你怕是被农校的那些男哥们儿给宠坏了吧?否则你一味地使唤我做何解释?”想到这儿说:“没听说过有这么讨人喜欢的。”韩水秀一听不服,说:“我这么做,难道能全怪我吗?”金狮不解,说:“难道怪我?”韩水秀:“怪你妈。”金狮一惊:“怪我妈?”韩水秀:“一开始我是有点虚伪,故意吊你的胃口。可吊了一阵子就不敢再吊了,怕吊脱了。可正当我准备束手就擒、和盘托出的时候,你妈跑到你二舅家里,对着我二大爷说,我们韩家辈辈受穷,又尽是臭骨子。你说我听到这些,能高兴吗?我时而自卑,时而自信。有的人在自信的时候还能低头,自卑的时候却把头抬得更高。后来我想通了,打算对你好,你却不理我了。”听完这些话,金狮呆若木鸡。他开始原谅韩水秀了,开始换一种心态来看待韩水秀,却发现自己对韩水秀再也爱不起来了。他在高兴的时候看到韩水秀的都是优点,而生气的时候看到的却都是缺点。要命的是,这些缺点既已看到,就再也挥之不去。怎么办?他点着烟,陷入了沉思:“若不娶她,她确实有点冤;但若娶她,我又不爱她。我不奢望夫妻间能相爱到老,但最起码一开始应该相爱吧?如今未等结婚,已经没有爱了,这婚还能结吗?”他迷惘地抽了一会儿烟,又想起一件事:“因为一个没文化的老婆子背地里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你竟能跟她的儿子较半个多月的劲!我还能奢望你处理好婆媳、叔嫂、妯娌之间的关系吗?这婚是不能结,但她也确实有点冤。”想到这儿他缓缓地说:“你听我说,你从来就没做错过什么,我也没什么可责备你的。你刚才所谓的虚伪也不叫虚伪,那是女孩所共有的羞涩心理,很正常,没有反倒不好。这一切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因为一时的赏心悦目,便轻浮地挑起这场感情纠葛。虚伪的是我,我应该受到良心上的遣责。我现在就向你道歉。当然,这不是说声‘对不起’就能了的。”韩水秀听罢满是震惊和失望:“你当初跟我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见到我,别的女人就不是女人了。”金狮:“那是我臭词滥用。”心里却想:“因此你就可以随意摔腾我?我不怪你的摔腾,但我的心变了。”韩水秀:“不,是我伤害了你,你还在生我的气。”说罢低头哭了起来。金狮又是一惊,想不到这么冷傲的人也会哭,因而更不忍伤害她,于是开言:“你没有伤害我,真的!我的心又不是玻璃做的,那么容易被伤害。是我混蛋,遇事不沉稳,欺骗了你的感情,我会遭报应的。关少峰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后生,沉稳勤奋,又有心计,将来一定有所作为。纵观乡里老少官兵,没有谁比他有发展。他又那么喜欢你。找个我爱的,不如找个爱我的。你跟了他不会有错,我也放心。你也不要只看重文凭。军队也是一所好学校,从军队出来的人不一定比大学生差。”韩水秀:“那我问你,他跟你比怎样?”金狮心的话:“比我强的人还没生出来呢!”嘴上却说:“我算什么东西?毛手毛脚,心浮气躁,胸无大志,与世无争,随心所欲,放荡不羁。特别是,我大男子主义十分严重,脾气又暴,对待老婆象对待奴隶,颐指气使,稍不顺心非打即骂。谁若不睁眼嫁了我,就等于跳进了火坑。更为严重的是,我好色成性,娶了谁也没三天的新鲜。这阵子你也看到了,我见了漂亮女孩象苍蝇见了血,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追一个。你不打算结婚第三天,就让丈夫给你戴顶绿帽子吧?”韩水秀苦笑一下,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你这么肆意贬低自己,只能说明你不在乎我。何不明说呢?”金狮心想:“这跟明说还有区别吗?”但又一想:“若真让你认识到我不爱你了,你何止是伤心?”于是换出一副真诚的面孔,说:“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我和那个闺女的婚事已成定局,不可更改了。你我情深缘浅,只有等到来世再叙前缘了。”说罢一脸伤感。韩水秀:“结了婚还能离呢,何况你们才刚订婚?”金狮:“我这个人其实是很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违背不得。何况,我和那女子早已明铺暗盖,睡在一处。从最近的症状看,她可能已经怀孕了。”韩水秀吃惊不小。金狮继续说:“纵然你不嫌弃我,我也不能撇下人家不管呀。我若甩了她,她只有死路一条,我父亲也会打断我的腿,我将身败名裂,还谈什么发展?”韩水秀终于抹了一把泪,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午后,金狮刚睡醒,就见韩水秀进来,可怜兮兮地坐到床边,一言不发。金狮见她可人,也没多想,伸手去摸她的脸。摸了一会儿,又去摸那久违的身子。摸了一会儿,韩水秀忽抬头笑着说:“你并没有跟谁订婚是吧?”金狮急忙撤手:“谁说的?”韩水秀:“那你还摸我?”金狮:“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好色成性,用情不专。”韩水秀:“你以为我会信?”说罢噔噔噔地走了。金狮直甩自己的手:“你干吗要摸人家?” 随后的周一早上,金狮从家里上班走了不久,本队早卸任的队长来找金狮。见金狮不在,即告诉陈禄:“今天上午法院的要来解决果园的事,请你参加。”原来董老拴找金狮谈过话后不久便带了三四车的人去旗委旗政府上访。旗委答应立马让旗法院立案审理,董老拴等人便先回来了。之后,旗委向乡里了解情况。而乡里跟村里穿一条裤子,说:“村果园若不由村委会统一经营,被村民们分了,一则果园将因村民的掠夺性开采而被毁损殆尽,从此好端端的一个果园将不复存在;二则村委会将会失去这唯一的集体收入来源,再什么也干不成。八十年代初土地下放以后,该村集体资产被分光吃尽,如今只剩这片果园了。若再把这片果园也分了,村委会将再没有集体收入来源。集体没有收入,那路怎么修,桥怎么架,戏怎么唱,村干部工资怎么发?再跟村民伸手要?清水沟民情刁悍,教化不足,要钱比要命还难。”听了这派言词,旗委向旗法院授意:“抓紧去办,但要讲政治,顾大局,维护长远利益。”带着这个旨意,旗法院民事庭庭长洪浩来到清水沟,心中有些犯难,只好先采取蒙和唬的手段,这个手段还鲜有失灵。但见他正襟危坐在主席台上,面对清水沟的一百多号群众代表,来了一套先礼后兵的说词:“今天是第一次开庭,先行调解,所以说话可以放开些。来这儿之前,我们先对这儿的情况作了一番了解,了解到这儿的群众是很通情达理的,所以我想跟大家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从八十年代初我国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至今,已有近十个年头了。这十年中,我国的城乡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有目共赌的,大家从口中食、身上衣、家中摆设、银行存款就可以切身体会到。那么这个变化是如何而来的呢?首先归于你们的苦心耕作和勤劳创造,这一点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嘛!但是大家要知道,个人的发展与集体经济的支撑是分不开的。我们农户打下粮、养下猪、产下杏、采下石,总要运出去吧?而要运出去,就得有路。可那众人走的路有哪个个人愿意修呢?个人不修,就得集体来修。集体要修就得集体有钱,而集体要有钱就得有集体经济。但是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来,你们村的集体资产几乎被分光吃尽。大家看看,你们村还有什么集体资产?就剩这片果园了!所以说,父老乡亲们啊,不能再分了!若再把这唯一幸存的集体资产分了,往后我们再拿什么去修路、搭桥、开渠、建校?我们的个人经济又如何继续往前发展?当然,绝大多数群众是识这个理儿的。我刚才就说了,这个村的群众是很通情达理的。我想,坚持要分果园的只是极少数别有用心的人。”说到这儿他脸色一变:“因此我要在这儿严正警告那些极少数的人,再要蛊惑民心,带头闹事,扰乱社会正常秩序,干扰政府正常办公,我们只好拿起法律武器予以严惩。那果园你说重包就重包?人家现在的承包户是签了合同的,合同是法律文书,是受法律保护的。不论党委、政府、法院还是普通公民,都是要依法办事的嘛!我们难道连法律也不要了吗?”说到此处他的脸色又变了回来:“所以我们不要再谈果园这个已有定论的事了好不好?果园在你们总耕地面积中也占不了多大比例嘛,摊到每个人名下也没多少嘛!大家与其花盘缠耗时间去上访,还不如抓紧时间去多挣些钱来得实在。你们说对不对?”说罢露出笑容,把身子往后一靠,点着一枝烟,觉得没问题了。会场一时变得很安静,只有众人吐出的烟雾在空中徜徉。过了一会儿,洪法官看见还没动静,正打算起身说:“既然大伙儿都没意见,那就到这儿吧,散会。”不意从后面站起一个人来,微笑着说:“法官同志,我说两句。”众人回头一看,是陈禄。陈禄一则事多抽不开身,二则对这摊到每个人名下没多少的公共东西没兴趣,所以根本没去参加上访。今天是见在村里开庭,才抱着好奇心来的。不过在这之前,他和金狮在茶余饭后没少议论这件事。因此他站起来说:“你刚才说的都对,我无话可说。”有些人一听哈哈便笑。洪浩则半嗔半笑地说:“既无话可说,你说什么?”陈禄仍微笑着说:“但我觉得你说的不是我们村的事。”人们的笑容旋即消失。陈禄继续说:“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们不是要分果园,而是要包果园。因此我们包到果园后也是要付租金的,而且这个租金因为有了竞争,只会增加,不会减少。也就是说,我们承包果园后,集体收入是增多了,不是减少了。再说,我们包果园也要有个规则,确保树木的存活和更新换代,不会就这么随便地把果园给毁了。至于现在那些承包户拿着的那个合同,根本就是无效合同。为什么说是无效合同呢?第一,村干部只是我们全村人的代理人,代理人决定被代理人的大事情,要经过被代理人的同意。而出包果园这么大的事,他们一不开户主会,二不向众人通气,就包出去了,不符合法定程序。第二,他们村干部代表村委会私下跟他们自己签合同,就等于是自己跟自己签合同,明显不公。实际上,我们50块都包不上,他们却15块就包上了,走到哪儿都说不过去。法律也是要讲理的嘛!总而言之,这个合同既不合法也不合理,不但不能受到法律保护,而且应受到法律制裁。”会场旋即喧哗起来。洪浩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村的村民素质。他怕的就是有人看穿他的迷雾并说出来,谁知站起来的这个人竟说得这么要言不烦。他沮丧之中拿出最后一招,突然二目圆睁,指着陈禄说:“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带头上访、煽动闹事的?”陈禄本已坐下,此时又站起来,仍微笑着说:“我没有去上访。不过就算我上访而且带头上访了,又咋啦?我们不能上访吗?上访有罪吗?我们打砸抢了?”洪浩黔驴技穷,气乎乎地走出会场,上了小车,临关车门对着跟出来的陈禄说:“你等着。”陈禄火了,吼道:“你敢恐吓我!我告你恐吓罪。”洪浩未等陈禄说完,便把车门一关,让司机快走。小车一走,有人跟陈禄说:“小心人家来抓你吧。”陈禄:“我犯啥法了,来抓我?”说罢扬长而去。多数来开会的村民不马上回家,仍聚在那儿议论,董老拴等人便乘机做工作,结果把其中的是非曲直越议越明。 第二天,陈禄和银狮终于将加工并打包好的耗资3万元的黄芪运至火车站,装进集装箱。这之前的货运起止、费用及手续都是银狮事先打听好并办妥的。货发三天后,陈禄和银狮穿着陈旧的衣服、揣着硬坐车票、提着方便面踏上了南下广州的火车。多半年来,由于钱紧,陈禄一家子根本就没再买什么衣服,而早买下的衣服也早在繁重的劳动中穿旧了。 元月21、22日,茂林岱乡召开新一届人民代表大会,由55名人大代表投票选举乡长、副乡长及科技副乡长。其中乡长和科技副乡长实行等额选举,即各只有一名候选人,候选人分别是原代理乡长云仁义、原科技副乡长郝建东。副乡长则实行差额选举,即从三名候选人中选出两名,候选人分别是原常务副乡长王诚虎、副科级宣传员邵金娥、人武部长高喜牛。选举结果是,云仁义被正式选为乡长,王诚虎和郝建东分别继任副乡长、科技副乡长,高喜牛新当选为副乡长,邵金娥落选,仍做她的副科级宣传员。选举结束,由于邵金娥待金狮不错,金狮特跑到妇联办公室去探望邵金娥,却见邵金娥在哭鼻子,赵山猫在一旁安慰。事后金狮得知,这次选举,旗委的意图本来是邵金娥,但赵山猫挨村给代表做工作,硬说旗委意图是高喜牛,要代表们必须按“组织意图”办事,保证不出事。代表们大部分是村干部,谁敢违背乡党委书记的意图?赵山猫之所以弃邵保高,一是因为高喜牛一直唯他马首是瞻;二是因为他与高喜牛是同乡,容易套近乎;三是因为他觉得邵金娥作为女流之辈,不如高喜牛适合下乡去做吹胡子瞪眼睛、勒胳膊挽袖子、踏泥下水、摸爬滚打的事。赵山猫之所以敢违背旗委的意图,一是因为他跟旗委领导的关系铁,旗委不会因为这么点事问他的罪;二是因为他的治政方针是,宁让上面生点气,也要保证自己在乡里一声喝到底。对此金狮倒是能够理解,与其因为迎合上面的小意图,完不成上面的大意图,最后被上面基本否定,还不如违背上面的小意图,完成上面的大意图,最后得到上面的基本肯定。 选举当日的伙食特别丰盛,剩下不少。伙食管理员老吴不忍舍弃,于是于第二天早、午、晚安排的都是剩饭。却说第二天晚饭时分,高喜牛进食堂端起饭吃了几口,说:“啥饭了?”说罢将饭碗往桌上一撂,气呼呼地走了。见此赵山猫嚷起来:“这他妈还行?还让不让人活了?我这一天就吃了半碗米饭。咱们乡里穷塌了?吃剩饭吃个没完!”说罢把头转向正低头津津有味地吃剩饭的云仁义:“小云,从每个村起上一百斤胡油,把这伙食改善一下。”云仁义低头不语,仍一口接一口地吃他的饭。见此,金狮对云仁义产生几分崇敬,对高喜牛产生几分鄙夷。论岁数,云仁义年轻,没赶上六零年的艰辛;高喜牛则正赶上。论家庭,云仁义出自干部家庭,没吃过几回粗茶淡饭;高喜牛则是从农民家庭通过当兵出来的,就是吃粗茶淡饭长大的;论职位,云仁义是乡长,高喜牛则仅仅是排在科技副乡长之前的副乡长。结果云仁义尚能吃得下的剩饭,高喜牛反倒吃不下了!对于赵山猫,金狮倒不怎么反感。一则人家是这个乡的大掌柜,第一个有发言权;二则连吃三顿剩饭,谁都不乐意。 第十八回 年景丰歉岂在天 勤儿过年不消闲 陈禄、银狮下广州很顺利,也无须他们出去找买主,自有买主上门交涉。因此货到一周后,即按理想的价钱全部脱手,净赚一万五千元。卖掉货,父子二人在广州转了三天,买了三身西服方踏上归程,途经北京又转了两天,最后于2月2日(腊月十八)回到家中。他们这次从广州带回4万8千元,其中1万5的利润和3千的玉米款是自己的,其余都是借的新债。因此这些钱进家不到两天,就被支付得一干二净,其中3万2打了新债的本息,1万6打了旧债。陈禄欠下那5万元的高利贷至今又有7个多月,利息已达1万2。因此他那1万6只打了4千的旧债之本,其余全都打在了利息上。对此银狮也有怨言:“咱们不能只打本不打利,等打完了本再打利?”陈禄:“人家的利不可以再吃你的利?”银狮:“咱们可以不给他吃嘛!甭说是利,就是本钱,不给他,他想咋地?”陈禄听了感到震惊:“你这是土匪做法!年轻轻的就想坏道行抢人啦?”银狮心急却又不敢高声,只好缓缓地说:“那你也不能要面子不要命嘛。”陈禄:“你懂个什么?借钱不还,打债不公,以后谁还跟你共事?如果咱们不打算发展了,行,就做这么一锤子买卖,借下的钱全不还了。但你得保证自己永远没钱。若有钱,太平盛世,朗朗乾坤,谁让你抢?若能抢我早抢了,还用得上你?我是谁?” 金狮以欠下别人风流债为由提出与韩水秀分手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朝水秀不但未见他那所谓的未婚妻来乡里走一遭,反听说他偷偷应邀出去相了两次亲。因此断定,金狮根本就没有什么怀了孕的未婚妻。于是决定通过努力来唤回他那曾经炽热的爱情。那么,她的努力能够奏效吗?2月5日中午,一伙乡干部在食堂吃饭。金狮吃罢一碗,起身盛第二碗。盛好落座,不意坐了个空,跌在地上,搞得满堂哄笑。他起身面目狰狞地环顾,见是韩水秀搞的鬼,心的话:“唉!你开玩笑都开不了个好玩笑。”2月8日即农历腊月二十四一早,金狮将被褥拆洗了晾上,准备午觉后来缝。午觉后,他刚把针线准备好,就见韩水秀进来说:“我来缝吧。”金狮因断然不想娶这个女人为妻,也就不敢用她,于是说:“不用了,我会。外地生活四年,不都得自己做?”韩水秀便来抢针线:“哎呀,我缝就是我缝嘛。你学什么不好,学这个?”金狮想:“看来不生气是拒绝不了她了,可哪有通过生气来拒绝帮助的?”想至此只好把针线让给韩水秀。韩水秀高度近视,却从不戴眼镜,为的是充分展示自己的那一双大眼睛。因此她把针线拿至眼跟前来纫。金狮见了不忍,说:“还是我纫吧,我眼神好。”韩水秀也不争执,把针线递给金狮。金狮很快把针纫好,并留下两米长的双线。谁知韩水秀接过来就要揪掉一米。金狮忙阻止:“别揪,这不省事吗?”韩水秀躲开手,说:“行了,你懂什么?”金狮不再坚持,心里却想:“你这是怕我说你懒婆娘纫长线。可勤婆娘纫线也得看缝什么吧?缝衣服,固然不能纫长线,因为纫得线长了既费事又容易出结。而今用大针脚缝这大幅面的被子,不用长线用短线,不觉得零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来你是要在虚伪中度过一生了。累不累?” 2月9日即农历腊月二十五,乡里召开放假会。会后发奖金、烤火费及二月份工资,金狮分别得150元、80元及90元。乡政府一年只发一次奖金和烤火费,今年每名一般干部是300和160元。金狮、姚世清等人因是后半年来的,所以只各得一半儿。为此姚世清偷偷发牢骚:“咱们这儿的掌柜真抠门儿,把一分钱看得比车轮儿还大。总共就这么四五个新干部,却只给个基本工资,下乡补助也没有,奖金、烤火费还是一半儿。说什么咱们今年的工资不在预算内。可乡里一年的预算外资金有多少,一年跟上头又要多少?这些钱又有几分是干正事了?他们花天酒地、骑摩托、坐小车,一出手几千块,就缺咱们这几个人的口含钱?人家别的乡镇给新来的干部什么工资、津贴、补助,全发了,奖金也是全数。反正想给你的话,怎么都能给;不想给的话,怎么都能不给。”金狮听罢点点头,叹口气,啥也没说。关少峰却说:“唉,别说了,谁叫人家是当官儿的呢?”除年终奖金外,乡里还给宣传有功者重奖,在旗级新闻媒体发一篇稿子给30元,市级50元,省级100元。为此邢晓波在旗级发稿4篇,市级2篇,共得220元;马文通在旗报纸、电台发豆腐块各3篇,得180元;韩百兴在旗电视台发录相3次,得90元;侯锁伴在旗报纸发一句话新闻1条,得30元。金狮却未发1篇,未得1分。为此韩百兴看似语重心长地对金狮说:“小陈呀,你得努力呀。这次发新闻奖,人家别人都有份儿,就连侯锁伴还拿了30块,唯独你冒了个光头。”其实他是在刺人,因此金狮心想:“你怕是高兴都来不及吧?难道我不比你急?”嘴上却没言语。进乡三个多月来,金狮心知自己的工作重点,背地里频频投稿。投长稿不中,退写短的;短的不中,退写一句话新闻。投稿量远远大于别人,可至今一稿未中,一字未发。向以文笔自负的他感到纳闷:“新闻编辑的口味怎么那么难以琢磨?” 下午,金狮回到家里。如今家里因没钱,除了面食,还什么年货都没有办,金狮带回的300多元正赶上用场。金狮、银狮、铜狮的个头一般高,陈禄从广州带回的一式三套西服正好一人一套。陈禄、玉枝老两口则只添了些鞋袜等易损之物,就算过年了。当地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即年后正月十五之内谁也不能讨债,有天大的事也得等过了十五再讨,借钱还行。而等过了十五,人们又普遍没钱了。正因为如此,人们有钱在外都赶在年前讨,年便成了债务人的一关,即年关。陈禄这个年关还算过得轻松,年前间或来两个债主,陈禄用好言一安抚就去了。因为他们看到陈禄进项不少,又信用良好,故不担心什么。有的甚至故意不来讨债,以使自己的那些钱能多下点崽。 农村过年,一般是孩子盼大人愁。因为大年是中国人特别是农民全年最重要的一个节日,意味着旧的一年结束,新的一年开始。在这辞旧迎新的日子里,家家户户都特讲究,讲吃讲穿讲卫生讲迷信。讲究是享受,也是负累,有拆、洗、蒸、煮、刷、贴等等一大堆的家务要做。尤其是除夕这一日,又要扫院、上坟、贴对联、垒旺火,又要炒菜、炖肉、包饺子。金狮从十五岁开始就再也不盼过年了,因为从这年开始陈禄做了甩手掌柜,除夕扫院、上坟、贴对联、垒旺火等屋外事都由金狮操办。正月初一至十五,是农民们一年内最消停的时候。因为这时候的家务都已赶在年前完成,而农务又尚未开始。在这较长的一段消停的日子里,很大一部分农民以耍钱为乐。这几天公安局也不怎么管。改革开放前,陈禄是邻村上下有名的大赌博汉,什么掏宝、赶十眼等大赌摊无所不上,有时一天要见半年收成的输赢。而改革开放后,他说不再玩儿就真的没再玩儿,就连挂胡、三抠一等小赌摊都避之犹恐不及。他常跟儿女们说:“吃喝嫖赌抽这五毒,赌最毒。抽大烟每天都有个数儿,赌却没数儿,眨眼富贵跌跤穷。”他有毅力戒赌,玉枝却没有,只要上了赌摊,再热闹的事也可不干。当然,她上的都是小赌摊,一天见不了三斗米的输赢。因此她们那赌也不叫赌,叫耍。平日,陈禄是绝不许玉枝去耍的。而正月初一至十五却让放开了耍,只是有个条件,下午耍了晚上便不能耍,晚上耍了下午便不能耍,以免累坏身子。因为累死在赌场上的大有人在。闲话不提。 却说大年初一上午10点多,陈禄一家人吃罢饭,玉枝匆匆忙忙地去耍钱,陈禄、银狮及铜狮去漫无目的地串门,金狮却去本村信货员郗来财家拜年。金狮只是认得郗来财,从未与之有过交往。郗来财年长金狮五六岁,但按村里的辈份,金狮得称郗来财为叔。闲话不提,再说金狮行程一里,空手进得郗来财的院子,见郗来财兄弟几人都在其父亲的西屋会餐,只得先进西屋,拱拱手说:“给爷爷和叔叔们拜年了。”郗来财之兄给金狮递烟,之父让金狮吃饭。金狮接过烟说:“不吃,刚吃。”郗来财知道金狮是冲着自己来的,便说:“那就到我屋里坐吧。”说罢领着金狮来到他的东屋。东屋的家具高档、齐全又新潮。金狮与郗来财只聊了几句双方的境况及过年的事,前后不过几分钟,便起身告辞:“不耽误你吃饭了,有空过来。”郗来财:“好,你也有空过来。”金狮应着出屋,又进西屋告了辞,方撤身回家。他不喜欢四处走串,没事便在家中看书。 初四晚上掌灯不久,金狮领着银狮来至郗来财院门前,然后拿出30元说:“你快去买些烟、酒、罐头来,罐头够这次用就行了。买了回来,我若不在这儿等你,你就进去。”说罢自己先空手进院。进了院也不再去看郗来财之父,而直接进了郗来财的屋。屋里另有两个村里人坐着,是来请郗来财吃饭的。郗来财见金狮进来,递上一枝烟,便继续与那两人交谈。那两人催郗来财去吃饭,郗来财望了金狮一眼,见他没走的意思,只好对那两人说:“你们先回,我随后就到。”那两人白了金狮一眼,先走了。他俩刚走,银狮拎了烟酒罐头进来。于是金狮说:“财叔,无酒不成义气。想跟你多坐一会儿,但你我都性格内向,不喝酒探不起个话来。”郗来财见此,忙说:“咦!你来就来嘛,带酒干啥?我家里又不是没有。”说罢忙取杯盘。银狮迅疾地将酒食布在杯盘里。金狮说:“看来今天不能请你多喝,你还得出去,咱们每人只喝三杯。”说罢举杯邀郗来财。郗来财应邀端杯,说:“今天有些失礼,别见怪,我是个急性子。”金狮:“急性子好哇,为人爽快,不害人。我爹就是个急性子。”郗来财点头说:“是呀,你爹脾气不好,但心不赖,是个真真的好人。你别看我跟他一见面就吵,但我打心里不讨厌他。也别看我跟有些人一见面有说有笑,可我未必喜欢他。”说罢三人一饮而尽。银狮举杯邀郗来财:“财叔,我们初出茅庐,啥也不懂,你以后还得多多指教。”郗来财端起杯指指银狮,跟金狮说:“你二弟初出茅庐,就收黄芪闯广州,真是英雄出少年,前途无量啊。”金狮笑着说:“哎,他懂个啥?”说罢三人一饮而尽。金狮举杯:“财叔,喝完这杯我们就不打扰了,你还得出去。”郗来财:“是呀,答应人家了,不去不合适,好像咱们有多大架子似的。”金狮:“遗憾的是不能尽兴。这么着吧,你明天中午到我家,跟我爹一块儿叙个痛快。”郗来财:“行,我一定去。”说罢三人饮掉杯中酒,一块出来,分道而去。 第二天早上,陈禄一家人简单地吃了一口饭,便开始准备酒席。准备停当,已是小响午时分,金狮去请郗来财,走至半道与郗来财相遇,便相伴而回。见郗来财进院,陈禄等人忙出门迎接。酒席上,众人聊至哪儿算哪儿。聊至金狮的分配问题上,郗来财伸大拇指说:“禄哥你有主见,金狮去乡里就去对了,能当个乡干部、乡长比啥都强,又摆乎又能照应家。城里有啥呢?去哪儿不都是活有钱人呢?你若没钱,去北京又能咋样?如果去大城市讨吃的话,谁去不了,还用上大学?咱们村那几个中专生上学已经花了家里不少钱,毕业后再拿上家里的钱往城里挤,结果当了工人,每月挣个二百来块,娶媳妇还得家里掏钱,图个啥?”陈禄听了很高兴,说:“难得你能这么想,能这么想的不多呀。”郗来财:“不多,就是不多。”一会儿郗来财问及陈禄家底,陈禄犹豫了一下,金狮忙说:“不瞒您说,我们这个家一落千丈,总共剩下不过七万块钱了,其中一部分还借出去,一下子使不上。”郗来财:“哦,借出去多少?”金狮:“有三万多吧。”郗来财:“好要么?”金狮摇摇头:“不好要,好要的早要回来了。”郗来财:“都是禄哥你当年使好心。”陈禄笑着说:“咱们那个时候也不在乎这么两个钱。再说人生在世,谁没个马高镫短的时候。”郗来财:“对对对,你说得对,谁没个马高镫短的时候?” 第二天,金狮本想找郗来财贷款,可转念一想:“昨天请了吃,今天就去提要求,未免太露骨,还是等两天吧。”当日傍晚,本小队那位早卸任的队长通知陈禄、金狮立马到董老拴家开会,研究包果园的事。原来,年前洪浩来清水沟走了那么一趟之后不久,董老拴带了几个人去旗法院要结果。洪浩仍进行调解:“让他们多出些承包费行不行?”董老拴问:“出多少?”洪浩:“每亩25块怎么样?这也是我说呢,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董老拴觉得还低,便说:“还少吧,别人50块都包不上。”洪浩:“都快翻一番了,还嫌少!50块是说呢,谁真愿意出?”随董老拴同来的一位农民说:“我就愿意出,不信咱们现在就立个字据。”洪浩:“你能按50块钱(每亩)把果园都包下吗?”该村民语塞。洪浩赶着说:“你不都包下,别的怎么办?”另几个村民说:“我们也想这么包。”洪浩:“你们几人能把果园都包下吗?”几人面面相觑。董老拴:“究竟该包多少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那得等开过发包会才能定下来。发包会上,他们村干部也可竞包嘛!到时候竞争下多少算多少,就是让村干部再按5块钱包走,我们也没怨了。”洪浩:“那又何苦呢?仅仅是为了没怨?不行的话你们先回去,我再做做他们的工作,看能不能再涨些。你们也回去跟群众商议商议,看他们这25块行不。老董,你也是受党的教育多年的老干部了,现在虽不在位上了,可思想不能滑坡呀。先就这样吧。”董老拴等人只好先回来。回来的当晚,一名村干部找到董老拴说:“只要你不上访,我们可以白分给你几十亩果树。”董老栓:“那我成啥人了?不行。”村干部:“那你就小心你的脑袋。”董老栓:“我都60多岁的人了,还怕死?再说,吃个人还得吐个人骨头呢,你有几颗脑袋?”过了几天,董老拴又带人来找洪浩。洪浩给董老拴等人敬烟倒茶毕,说:“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们呢。经过我做工作,他们又让了一大步,愿出40块钱!这下你们总该满意了吧?”董老拴犹豫,一村民说:“不行,关键是我们也想包哩。”洪浩:“你还想上天哩。”该村民:“我不想上天,就想包果园。”董老拴:“洪庭长,你就别调解了,还是下判决吧。”洪浩:“那我就按40块钱判给他们。”那村民:“那我们就上市里。”洪浩:“你敢?”该村民:“不信你试试。”洪浩:“我是说,那市里可不是好去的,小心叫人家铐起来。”董老拴:“行了,你以为我们啥都不懂?”洪浩叹口气,说:“那好吧,既然你们不接受调解,只好判了。不过我一个人说了不算,究竟怎么判,得等合议之后才能知晓。你们就回去等着吧。”之后董老拴等人又去了旗法院几趟,结果洪浩不是出差下乡,就是说案子多轮不过来。眼瞅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新的一个春天就要到来,董老拴只好决定直接召开发包大会。开大会之前先开个动员会,定于正月初六晚上。于是到了初六晚上,各小队的要人齐集于董老拴家。董老拴介绍了告状的前后经过之后,说:“如今咱们已把大礼走到,看法院那意思,判决遥遥无期,而眼下就要开春了,怎么办?能不能直接开会发包?”数名积极分子便慷慨陈词,有的说:“咋就不能?这果园又不是他们的。”有的说:“怕他个球,割了脑袋碗大个疤。”有的说:“他们头上长角的呢?他们能包,咱们不能包!这几年已经够他们受用的了。”有的说:“有理走遍天下,咱们有理,怕什么?”有的说:“干吗要拿咱们众人的东西让他们几个人发财?我们还活不了呢。”有的说:“他们发了又不给咱们一分钱。瞧他们那头脸,横的。”有的说:“咱们全村人还怕他们几个人?”几名积极分子发完言,会场渐渐静了下来。今天被请来参加会议的还有一名叫董米换的乡干部和两名现任小队长。董米换在乡里早退居二线,但老婆孩子的户还都在清水沟。见他在场,一位好思前想后的村民说:“这事儿能行是能行,但能不能办得更为周全些?米换叔,你好歹也是乡里的,能不能在会议记录上签个字,表示同意?”众人觉得在理,齐把目光投向董米换。董米换低头不语。见他如此,另一村民说:“要不,你们两个队长先签个字,表示同意。”众人又把目光齐投向两个现任小队长。两个现任小队长同样低头不语。董米换和两个现任小队长的低头不语,使整个会场陡生几分畏缩心理。沉寂中,一个村民说:“实在不行,咱们就去找小任,让他点个头。”小任是乡干部,包这个村。因此有人说:“人家小任是乡干部,听乡里的,还是听你的?笑话。”又是一片沉寂。见此情景,金狮只好起身说:“叔叔大爷们,听我说两句。”董老拴正发愁,见金狮站起来,来了精神。金狮:“这个人呀,不外乎有三怕:一怕理亏,心里愧疚;二怕违法,官家追究;三怕免职,没了收入和前途。而咱们今天想做的这个事儿,一不违理。因为这果园本来就是咱们大伙的,咱们只是要取回原本就是咱们的东西而已。二不违法。因为他们所拿的那些合同不符合法律程序,不受法律保护。三不会招来免职。因为只有有职务的人才会被免职。比如我们乡、村干部,职务虽不大,但还有点,而且来之不易,因此怕人家免职。而你们农民,根本就没什么职务,免什么职?谁能把你们下放到市委?所以我要问大伙儿,你们怕什么?”众人点头,相互称是。金狮接着说:“有句话说得好,团结就是力量。比如一块儿千斤重的石头,放在一个人身上是啥结果?非把这个人压扁不可,因为人最多能扛200斤。而若放在一百个人身上,每人不过10来斤,那还是个事儿?所以我劝大家不要再找哪个人来担这个责任,那毫无意义。众人的事众人办,你们还是一起上吧。”不知谁带头鼓了一下掌,会场顿时一片掌声。金狮未等掌声落下,便离开会场,剩下的事已无须自己操心。他走后,董老拴宣布发包大会于明晚进行,并分派众人通知所有户主届时来开会。 第二天晚上,陈禄一人去参加果园发包会。发包会上竞争异常激烈,果园的不同地段分别以每亩60到120元的价格包出。包出后到了开春,董老拴又约齐众承包户一齐进果园经营,以防村干部们使横。见此村干部们倒也知趣,既未出面干涉,也未去告,这起果园纠纷就此划上句号,后话不提。再说陈禄在那晚的果园发包会上,以每亩100元的价钱包了10亩杏树。为此金狮怪他:“你租那个干吗?咱们有那人手吗?啥钱都想挣,怕是最后啥钱也挣不来。要么拣那好的租上几十亩,也值的料理。这不多不少不好不赖的,咋整呢?”陈禄:“租多了也未必有大利。我租这十亩杏树,是看中了里面的三亩地能种黄芪。杏子只要护住本,种地的收入就全是咱们的了。至于人手嘛,那杏子说熟就一齐熟了,集中用人的时候也没几天。”金狮听了觉得也在理。 第十九回 家贫不忘铺长路 人忙犹记觅红颜 初八上午吃过早饭,金狮来乡里上班。今天来的乡干部也不全,来了的也无非聚在一块儿相互拜拜年,聊聊天。韩水秀大变了个样,穿一身黑色贴身西服,把头发烫成一大堆。显然她是费了一番苦心的。可金狮看了很不舒服。韩水秀本来瘦小,穿了深色儿贴身西服就显得更小了,偏偏又把头发搞下那么大,整个看来就像熟透的低秆高产向日葵,头重脚轻。金狮心的话:“还不如刚来时那样自然好看。”而关少峰并不觉得如此,只顾围着她团团转。走串了一会儿,金狮来到乡信用社办公室主任张有元的屋。因为是春节期间,张有元待人也有几分喜色,拿出好烟给金狮抽,主动与金狮谈些年前年后的事。金狮本来是来贷款的,但考虑到此时正是互贺新春之时,谈贷款未免显得势利,遂打消了念头,权把此行当作拜年。 勉强等着过了正月十五,即正月十六上午,金狮即来找郗来财贷款。因有前次的沟通,郗来财当即点给他两千元。他将这两千元带回家,正赶上一债主来要钱,陈禄便将之全部还了来人。为此中午吃饭的时候,金狮吃得心不在焉,紧锁眉头。陈禄问:“咋的啦 ?”金狮:“家里还有点钱没?”陈禄:“没有了,干吗?”金狮:“我想送郗来财二百块钱。您算一下,银行贷款的利息是一分,高利贷是三到五分,因此咱们就是再给郗来财送一分,还能省一到三分。而若不送,人家贷给谁都行,干吗要贷给咱们。现在吃吃喝喝只能解决些小问题,要解决大的,还得动实的。咱们可不能陷入越没钱越不铺路、越不铺路越没钱的恶性循环。”陈禄点点头:“这也是钻冰取火。没钱咱们去借嘛。我正要叫你妈去借一些高利贷,开春种地也免不了用些。” 当晚,金狮来到郗来财的家,边掏钱边说:“这次您帮了这么大的忙,本来想给您买些东西,但又不知您喜欢啥。干脆您自己买去吧。”说罢将二百块钱递到郗来财手上。郗来财往后躲了一下,显得很震惊,甚至手足无措:“哎!你这是干啥?”说罢看看钱,想了想,说:“你把我看成啥人了?我看中的是咱们的交情,你以为我就为钱?我也爱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金狮执意要给,便说:“这不是贿赂,也是交情。交情也得有个形式嘛。”说罢前进一步,又把钱递到郗来财手上。郗来财一撤手,又后退一步,变了脸:“你再这样,就别再进我的门。你们大学就学这个。”金狮见他意志坚决,只好把钱收起来,但绝不相信他是个不吃野食的猫,“看看他室内的摆设,再想想他入股做生意的事,他今日之表现只有一个解释,即我所采取的形式不对。初次共事,就把干巴巴的二百块钱直接给他,一则露骨,二则让他感到掉价。给物就不存在这些问题。因为给钱给人的感觉是收买,给物则是孝敬。收买和孝敬显然是有区别的。当然啦,这也因人而异,关键看对方怎么理解,如今拿钱孝敬老人的也多的是。看来郗来财这个人思想还不够解放,他本来就是一个小信贷员嘛。当然了,给得他钱多了,他就既不觉得掉价,又不会不动心了。问题是,他的权限又有多大呢?”此后,金狮又找郗来财贷了几次款。每次去了,郗来财态度都挺好,却只说没钱。最后那次去了,郗来财腔调近哭:“我实在再拿不出钱了。”金狮只得作罢。他想,尽管郗来财手上全年放出去的款远不止三万五万,但求他的人多,都得分划点。再者,自己与他初次共事,两千这个数已经不小了。 正月十七即阳历3月4日的上午,金狮一上班即来到茂林岱乡信用社的柜台边。他先给张有元敬烟,张有元说:“不抽。”金狮只得给自己点上,说:“元哥,想跟你贷些款,你看咋样?”张有元:“贷款干啥?”金狮:“想种二三十亩黄芪。”张有元:“贷多少?”金狮:“一千不嫌少,一万不嫌多,你看吧!”张有元:“哪有那么多款?去年放出去的没收回来,今年旗社不支持了,现在这儿干脆没钱。也不知眼下的春耕生产咋办呀!”金狮心凉地说:“那你看能贷给我多少。”张有元:“最多五百,你看贷不贷。”金狮无奈地说:“五百就五百吧。”张有元于是点给金狮五百元。之后金狮又找了张有元两次,张有元只说没钱,金狮也没办法,心想:“慢慢来吧。”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当晚金狮回家将那500块钱交给父亲,见银狮不在家,随便问了一下:“银狮哪去了。”陈禄笑着说:“上午来了他的两个女同学,有一个长得还挺俊。中午他招待了人家一顿,然后就跟着串同学去了。”金狮:“他跟那个漂亮的能找成吗?”陈禄摇摇头:“找不成,人家考上大学了。”金狮:“既然找不成,一块儿转的个啥?” 陈禄:“同学之间走走,也是人之常情嘛。” 金狮:“快开春了,可不要走远了。”陈禄:“不会吧,同学之间有啥串头?”金狮心的话:“有个漂亮女子陪同就不同了。”陈禄:“哎,金儿,我想在家里开个小卖部,你看咋样?”金狮琢磨,陈禄接着说:“你看咱们陈家周围没一个小卖部,咱们打酱油还得走上半里路。开小卖部是明利,没赔的。咱们也不大闹,就拣人们平时最常用的进一两千块的就行了。也不用专人守着,只求早晚家里有人的时候卖些,能挣多少算多少,能挣下自用的也行。咱们现在穷了,小钱也得看起来。”金狮点点头,说:“既然啥都不影响,只是捎来带去的事,那就开吧。” 第二天上午,乡里召开乡、村干部大会。会议对春耕备耕工作作出部署,并宣布了对乡干部的包村安排。金狮承包东南片儿的一间房村。一间房是全乡最小的一个行政村,仅有260多口人,人均耕地达6亩多,各家收入差距不大,最易管理。乡党委让金狮包这个村,显然是对他这位初涉政界者不放心。会后刚吃过午饭,承包东南片儿的乡党委副书记段永贵即把金狮叫至办公室,室内还坐着一间房村的村长谷满柜。段永贵说:“一间房有个纠纷,你去处理一下。具体情况让满柜跟你说吧。”金狮转顾谷满柜,谷满柜说:“这么个事儿,我们村有个后生考上了中专。因为他从此就是城镇人口了,所以我们就把他的地给撤了。谁知他老子不住地找我们闹,硬说我们这是跟他过不去,我们怎么说他都不信。所以想请你下去跟他说一下,就说这是国家政策,不是我们硬要这么做。” 金狮一听,想起了自己考上大学那年的事。那年他前脚去上大学,队里后脚就来撤他的地。见此陈禄想:“孩子们上大学才开始费钱了,咋就撤地呢?”虽这么想,还是痛快地让撤了。因为他副业大,根本不在乎这么一个人的地。可他不在乎,不等于别人也不在乎。大多数农户可就指地活呢。想到这些,金狮点点头说:“行,我明天一早就去。”谷满柜:“不能现在就跟我一块儿走?”金狮:“我眼下有些急事,明天上午准去。你也不急于这半天嘛!”谷满柜:“急是不急,我是想领你一块儿走,一路上也有个伴儿。”金狮:“我可想跟你一块儿走呢,可惜有事。”谷满柜只得只身而回。他一走,金狮问段永贵:“您的意思是?”段永贵笑着说:“我这个人喜欢放权。象这么大点儿的事,就全权委托你了。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就不轻意给你定框框了。唯一的建议是,你先把情况了解清楚再说。”金狮点头出来,找几位资深的干部问各村的做法。干部们说:“各村做法不一,有的撤,有的不撤。撤了在理,不撤也合情。”金狮心的话:“国家或区里干吗不来个明文规定呢?” 第二天一早,金狮骑自行车下一间房村,途经茂林岱村街心,停下来叫人补车胎。补胎的功夫,他四处张望,就见从一个诊所走出一位妙龄女郎。但见此女身姿高大,大卷发乌黑青亮,穿一身鲜蓝色柔质牛仔服,挺胸、细腰、丰臀,眉似春山,目似秋水,面如熟桃,鼻巧唇润,尽逞青春之朝气、佳人之妩媚。金狮马上认出这便是去冬此处灯下遇到的那个女子。令他想不到的是此女在两时呈两种神韵,灯前如熟透之秋实,日下又似初放之春花。金狮有一眼没一眼地望向此女,而此女也以看管旁边一位玩耍的孩子为由迟迟不归,并有一下没一下地送来秋波。补好胎,金狮跨上自行车,又望了少女一眼,方望南而去。 行程十里,进得一间房村,金狮未先去村支书家里,而是先走访了几个农户。经过走访了解到,村支书谷满仓、村长谷满柜与那个中专生的家长是有过些不愉快,但没深仇大恨。随后金狮来到村支书谷满仓家里,村长谷满柜也早在这里等候。金狮接过谷满仓递过来的烟抽着了,然后说:“来之前我先了解了一下情况,也征求过领导的意见。我的意思是,人家现在虽然考上了学校,已经不是农业人口了,但他现在还在上学,不但不挣钱,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费钱了。你这个时候撤掉人家的地,不是给雪上加霜吗?”谷满仓皱皱眉,说:“国家是怎么规定的?” 金狮:“国家没有明文规定。按大政方针讲,非农业人口没有地。但农村土地归集体所有,你们村干部有自由裁量权,也可以不撤嘛!这就好比这支烟,你不给我是你的权利,给我也是你的自由。这考上学校是好事,我们做干部的应该鼓励嘛!其他村民也是能理解的嘛!再说,你们一间房人少地多,也不差于这五六亩嘛。”谷满仓沉默良久,说:“这地不撤也行。说实话,我们还真不在乎他这五六亩地。之所以要撤,是因为他一直不配合我们的工作。若不撤,他还以为种这些地是理所当然的哩。而如今若退给他,他又会以为是我们错了。”金狮:“这个好办,你们只管做好人,坏人由我来做。你们现在就把那个学生家长叫来。”谷满柜应声出去,一会儿即把那位学生家长叫了来。金狮递给来人一枝烟,说:“不瞒你说,这地是我让撤的,原因是你不好好配合我们政府的工作。”这人问:“国家是怎么规定的。”金狮:“国家是怎么规定的很显然,农民分地,市民找工作。否则国家分那农民、市民干吗?”这人:“那我见有的村就没撤。”金狮:“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儿。这地撤你的是理,不撤你的是情。这就好比这烟,我不给你抽是我的权利,给你抽是我的情义。你就不见有的村也撤了?”这个人:“那你们就不能按情来?”金狮:“我们的情是讲给通情达理的人的。你连理都不讲,干吗偏要我们讲情?”来人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勉强地说:“我咋不讲理了?”金狮:“那交粮纳税、植树造林、修桥补路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你都尽到了?”对方语塞,沉默良久,厚着脸说:“我不是不想尽这些义务,而是因为供着三个念书的,实在顾不过来呀!”金狮:“供书教子本身就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你不能全让国家来扛呀。是的,国家也不缺你一个人的粮税,但你这样影响不好嘛。你以这个困难为由不交,别人就会以那个困难为由不交。谁没个困难?那么这个也不交,那个也不交,人人都不交,我们这工作还干不了?国家收不回税去,给教师发不了工资,谁来教书?给警察发不了工资,谁来抓贼?”说罢看着对方,对方低头不语。金狮接着说:“我们乡、村两级组织也不是不顾人的死活,对少数有特殊困难的也是要救济的。但你得把交税和救济分开嘛。先交税,后申请救济,不就什么都不影响了?你倒好,拿抗税代替救济,不通过公家,直接自己救济自己。你觉得这样合适吗?”对方仍低头不语。金狮接着说:“你知道不?尽管你不交粮不出工,给你们的书记、村长带来不少麻烦,但你们的书记、村长还是向我苦苦哀求,说你供书本就不容易,撤了地无异是雪上加霜,快把地退给你吧!我开始不同意,后来经过再三考虑,还是同意了。”对方抬起头,面露曙色。金狮:“但你要记住,要依时按候地尽义务。”对方:“一定一定,凡事我都带头做。”听到这儿,支书谷满仓笑着开了口:“小陈,你看这样行不。我和满柜商量过了,打算这么着,凡是娃娃考上学校(大中专)的,村里给500块现钱,并让多包十亩机动地,直到娃娃毕业。”金狮听罢高兴地说:“我看行,但有个条件,得让他先把义务尽了。” 在村支书谷满仓的家里吃罢午饭,金狮睡了一会儿方上路回乡。途经茂林岱村街心,他停下车,走进一个理发店。该店店主叫史文丽,即去冬被请到乡里理发的那位年轻姑娘。平时该店只有史文丽守着,只有旺季一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其母才来帮忙。金狮到该乡以来,已来该店理过几次发。每次来,史文丽都有问不完的闲问题,金狮也乐于应答,因此两人已是混得很熟。闲言少叙,且说这次金狮进店,史文丽高兴地问:“从哪来。”金狮:“从一间房。”史文丽:“理发吗?”金狮:“不理。”史文丽:“不理你来干吗?”金狮:“不理就不能来吗?”史文丽笑着说:“当然能。我是好奇,你这大忙人除了理发也肯光顾我这小店。”金狮:“我看这个乡也就你这儿还有些灵气,不来这儿去哪?”边说边向窗外偏西方向张望,就见那位高个卷发的少女在诊所门前没事哄着两个孩子玩。史文丽:“你真会说话,还把我捧得昏倒哩。”金狮不答理这个词儿,而是毫不知羞地问:“那个闺女叫啥。”史文丽脸色当即暗淡下来,随着金狮的视线看:“哪个?”金狮:“你看这个街上数哪个漂亮呢?”史文丽:“谁知道数哪个漂亮呢?”金狮:“就那个长着丹凤眼、桃花脸、梅花嘴的么。”史文丽没好气地说:“谁长着丹凤眼、桃花脸、梅花嘴了?” 金狮:“就诊所门前哄着两个孩子的那个么。”史文丽:“行了,知道了,想干啥?”金狮:“她叫啥?”史文丽:“叫秦倩倩。” 金狮:“秦倩倩!这个名字有意思,多大了?” 史文丽:“二十一,比我大一岁。”金狮望了史一眼,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史文丽:“干吗?”金狮挠挠头,说:“干吗?这孤男寡女的,能干吗?”史文丽便庄严地说:“你转过脸来。”金狮转过脸来,问:“干吗?”史文丽:“看着我。”金狮看着史文丽。史文丽的脸色很伤感,说:“你了解她吗?”金狮摇摇头。史文丽:“不了解你就跟她谈婚论嫁?!”金狮:“了解那么多干吗?我眼前看到的这些还不够吗?” 史文丽:“你!你难道只重外表,不重内里?”金狮:“内里!内里是可以变的嘛!人唯独不能变的恰恰是外表。何况我会相面,这闺女肯定是善良、纯情的那种。” 史文丽苦笑了一下,说:“你相得一点都不错,她确实很善良、很纯情。”金狮:“这还不够吗?”史文丽横了金狮一眼,说:“够!够个鬼。”金狮不解地问:“那还缺什么?”史文丽:“不知道,你自己打听去。”金狮:“她有病?” 史文丽:“没有,她很健康。”金狮:“那不就行了?你给我介绍吧。”史文丽:“不行。”金狮:“为什么?” 史文丽:“我跟她不是一路上的人,很少来往。再说,我活了这么大,还没给人做过媒呢?”金狮觉得她纯粹是在吃醋,但又不能说穿,便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够朋友,就该为我着想,遂我心愿,冲破你们之间的隔阂,开这个头,做这个媒。”史文丽气愤地说:“正因为我把你当朋友,所以我要对你负责。同时,我也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金狮大惑不解地离开理发店,临上自行车还回头望了秦倩倩一眼。 第二十回 购秧苗银狮败北 抢牛奶陈禄称雄 星期六晚,金狮回到家,见银狮不在,问父亲:“银狮还没回来?”陈禄气愤地说:“没,不知死哪去了。”玉枝听了说:“咋说话呢?!大年百节的。”陈禄眼珠一瞪:“这还咋说话呢!这一年之际在于春,他却玩儿得魂不附体,一连好几天不回家。我看他成不了啥气候,做成一次买卖就兜不住了,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漫滩抖活。这考不住的人呀干啥都不成,倒不是脑筋不够用,而是没有刚骨。要有刚骨的话,也考住了。还有你,就非耍这个钱不行?老娘耍钱,儿子瞎串,这人家还能闹好?”谈话间,里间儿传出小猪的“哼哼”声。金狮推开里间儿门看了一下,见一头胖乎乎的小白猪正四处乱拱,便转过身来说:“养这个干吗?啥钱都想挣,怕是啥钱也挣不来。”陈禄:“哼!我说不要养,你妈非养不可,乘我不在家,就给捉回来了。”玉枝:“家里准得有个吃泔水的吧?不然那剩饭剩菜往哪倒呀!”陈禄:“你少给我拿泔水说事儿。这泔水剩饭连那条狗都不够,牛还吃不上,还有猪的?你本身没脑子,看见人家都养,就坐不住了,跟着养。”玉枝:“咱们以前不养猪是因为有钱,买肉吃。现在没钱了,肉也不买了,你看咱们这多半年的伙食,有啥油水?咱们自己养一口,不就不花钱也有肉吃了?毛主席还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金狮随口说:“你现在养猪,那得等到啥时候才能吃上?”这下玉枝可来劲了:“你们冬天娶媳妇,不就省得买肉了?”陈禄瞪大眼睛:“你还给我找那穷理!这小猪小狗你不喂它,它自己能长大?你摊不进辛苦,不得尽喂粮食?尽喂粮食,成本得多少?人家别人养猪是因为家里有闲人,能出去揪猪菜,是拿辛苦换肉,顶如就业了。你有那个闲人吗?”玉枝无言以对。 第二天早上,陈禄、玉枝及金狮刚吃过饭,就见本村一个叫张二狗的中年男人进了院子。陈禄从窗玻璃上望见此人,眉头皱了一下,说:“要债的来了。”原来,年前收黄芪,陈禄跟这人借了一千块的高利贷。因为当时没有约定归还日期,只约定按月结利,所以陈禄卖黄芪回来没有还他。如今张二狗进屋,与陈禄客气一番,然后转入正题:“禄哥,按说把钱放你这儿我最放心,你啥时候想还啥时候还。可我眼下有个急用钱处,能不能今天上午给我凑齐了。”陈禄眉头一皱,说:“今天上午!?现在已经九点多,尽量吧!”张二狗:“不能尽量,要一定。我再没个哭处了。”陈禄为难地说:“这干春季,上哪弄去呢?”张二狗:“你的周转能力比我强十倍,所以我全靠你了。”玉枝插言:“不瞒你说,这个家……”陈禄冲玉枝把眼一瞪,玉枝住口。张二狗:“实际上你还用周转吗?就自己还一下子拿不出三五千来?”陈禄:“跟你说实话,我的钱都不在手上,也不在银行,一下子连五十都拿不出来。”张二狗:“那你的钱哪去了?”陈禄:“借出去一部分,压在黄芪里一部分,小卖部压了些。” 张二狗:“你的威信高,就给我去信用社贷些吧。”陈禄:“嗨!快别说那信用社。金狮找了郗来财八趟,贷出两千块,就再说死说活也贷不出来了。”张二狗烦燥起来,没好气地说:“禄哥,慢说我是要我的钱,就是跟你借两个也行吧!”陈禄无奈地说:“我现在真的没钱。有的话,还愿意担你那三分的害?”张二狗:“你分明是只管自己发财,不管别人死活。”陈禄也火了:“谁不管别人死活了?分明是你逼命哩,连半天也不等。”张二狗急得拍大腿,不意把炕沿上的茶杯打掉了。见此他愣了一下,继续说:“我若没急事,会逼你。”陈禄强压怒火:“你再有急事,也得给我个拆借的空呀!我这儿又不是会印钱呢。”张二狗因打了茶杯,心气有所萎缩,决计离去,但又不甘心,于是边走边说:“行了,我算看透了。都说你是个说一不二的硬汉,我看是少皮没脸的滚刀肉。就你活吧。”陈禄跟上去面目狰狞地说:“你再说一句。”已至屋门口的张二狗见状,硬着头皮说:“你以为我怕你?滚刀肉。”金狮见势不妙,急插在父亲前面,将张二狗向外推了一把,不意将之推倒。张二狗见金狮竟如此,怒不可遏,爬起来就朝金狮打去。金狮急将其双手抓住,与之僵持起来。陈禄在后面吼:“给我打!” 金狮对张二狗说:“我不是打你,是叫你快走。快走!”说罢将手松开。张二狗顺势给了金狮脸上一拳。金狮捂着脸吼道:“快走!”张二狗扭头出了院门,然后吼道:“我见人就说,跟你要钱,除钱要不上,还得要一肚子气。”陈禄吼道:“老子撇了你。”说着就飞身上前。金狮忙赶两步将其拽住,玉枝也随后上来拉劝。张二狗于是骂骂咧咧地走了。陈禄说金狮:“你拉我干吗?我非撇了他不可。”金狮语重心长地说:“不能呀爹,咱们已经穷成这样,若再把他打坏了,糟蹋上万数,往后可怎么翻身呀?再说,因为啥来?远日无仇近日无冤,只是一时话不投机,崩砍了几句。真正的深仇大恨都忍过来了,这算个啥呀?”陈禄没言语,半日不吭声。 接下来的星期六傍晚,金狮从乡政府回到家中,见只有父母在家,又问:“银狮还没回来?”陈禄:“今天上午才回来。”金狮:“那哪去了?”陈禄:“我叫他带了一千五百块钱上后山买黄芪秧子去了。”金狮宽了宽心,问:“一千五百块钱的秧子能栽几亩?”陈禄:“按去年的行情,有一千块就能栽十亩。我给他多拿五百块,一个是要他买好的,二个是怕秧子涨价。用不了可以剩回来嘛。”金狮点点头,又问:“光秧子钱一亩一百五,这样载一亩黄芪总共得多少费用?”陈禄:“连肥水都算上,总共有二百五六够了,比种麦子多一百来块。”金狮:“这么说,秋天即便每亩(成苗)卖六百块钱,还赚三百五。”陈禄:“如果这儿卖六百,带到广州就是一千多了。反正咱们是要下广州的嘛。”金狮点点头。 第二天早上吃罢饭,陈禄和玉枝料理家务,金狮去送牛奶。一个小时后,陈禄和陈祯正在谈论关于春耕的事,就见金狮回来生气地说:“他妈的,早上现挤的奶汁,半滴水没掺,他也要扣百分之六的水分。”原来是这么回事,近几年由于奶牛增多,迈达召乡一带的牛奶越来越不好往出送了,天天要剩下许多。幸好迈达召村一个叫崔三豹的人与县城奶粉厂有关系,开始收购牛奶。于是奶主们每天把挤出的牛奶都直接送到他这里来。因为这周围收牛奶的仅他一家,所以他对送来的牛奶百般挑剔,常常要扣百分之好几的水分。尽管如此,奶主们的牛奶毕竟有了去处,所以还是要天天把牛奶送过来。闲话不提,再说陈禄听了金狮的牢骚,说:“有啥办法呢?咱们再没个送处。我说把牛卖了吧,你妈不依。”陈祯问:“如今一斤牛奶能卖多少钱?”陈禄:“哼!扣完水分才三毛五。” 陈祯又问:“这两头牛一天能挤多少斤?”陈禄:“咱们喂饮跟不上,常年均拉下来才八十来斤。” 陈祯:“就这一天毛收入还30来块哩,成本有多少?”陈禄:“哼!别的人家没成本,咱们是尽成本。” 陈祯:“因为啥?”陈禄:“因为啥?别的人家放得勤,喂得细,一头一天有十斤精饲料就够了;而咱们没人手,夏天也全拿精饲料和玉米杆儿对付,不但没产量,成本还够个高。两头牛一天就十来块的利,还把人熬煎个够,每天又要铡草,又要喂饮,又要挤牛奶送牛奶。我说卖了吧,你二嫂不依。有心扩大吧,现在牛奶的销路又不行。” 金狮:“咱们不能收牛奶,非给他送不可?”陈禄:“唉!咱们以前不收,是因为一直有大买卖,不考虑这点收入;而且你们都在上学,缺人手。如今大买卖也没了,银狮也不上学了,我开始考虑这个问题,觉得有两难。”金狮:“哪两难?”陈禄:“第一,听说崔三豹跟奶粉厂掌柜李老八是姑舅,正因为这个,崔三豹才收的牛奶。别人送去,李老八会要吗?第二,崔三豹收牛奶已经多年,奶主们都跑顺了。咱们现在贸然去收,能收到多少?收得少了,刨去开支也没利呀!”陈祯思考着说:“这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卖难,第二个是买难。买难卖难买卖难!”金狮紧抽了一口烟,说:“我看问题主要在买不在卖。”陈禄吃惊地说:“那你说说,咋就在买不在卖?”金狮:“崔三豹跟李老八是什么姑舅?是亲姑舅还是小姑舅、叔伯姑舅、两姨姑舅、结拜姑舅?一个人有多少姑舅?说不定他们什么姑舅也不是,是崔三豹怕别人插他的行,故意这么编的。就算是亲姑舅,谁肯白养活谁?谁肯三毛能买不买,偏花四毛?爹你没有姑舅两姨?对你咋样?这不是说姑舅两姨就真的不亲了。姑舅两姨打断骨头连着筋,还真亲哩。问题是当你连自己的儿女兄妹都顾不过来的时候,还会顾姑舅两姨么?就算你有本事,能顾得来姑舅两姨,你不能直接把钱给他,非得递暗财?就算这个李老八不能按常理推论,甘愿在崔三豹名下老吃暗亏,又如何?咱们一旦把货夺过来,崔三豹手里没货了,李老八不要咱们的货,他那个奶粉厂不开了?”陈禄低头细细地琢磨金狮的话,陈祯开言:“人家的奶源又不止咱们这一片,能误得了人家开奶粉厂?”金狮:“可咱们这一带是全旗的奶牛集中区。他若把这一带舍了,就会开工不足。厂子开工不足,开支照旧,想完蛋呢?”陈祯:“人家不要,你收下奶汁没处送。没处送不得停收?你停收了,崔三豹不就又可以收了?”金狮:“他若真的不要,咱们就送市里去。天底下又不是就他一家奶粉厂。”陈祯:“市里离这儿一百几十里,等你送过去,奶汁也坏了。”金狮:“咱们可以想办法让它不坏嘛。”陈祯:“有啥办法?”金狮一时也想不起个办法来,便说:“办法总会有的。听说茶粟庆(敕勒左旗政府所在地)最近也开了个奶粉厂,离这儿六十里,不太远吧?”陈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开了个奶粉厂。即便真的,奶源缺不缺?”金狮:“就算不缺,咱们送过去不挣钱还不行?”陈祯:“不挣钱为啥?闲得难受?”金狮:“咱们不是真的要往市里和左旗送,而是要逼着李老八接咱们的货。”陈祯不言语了。金狮继续说:“这只是个最坏打算,也许实际上根本没这么复杂。不管咋样,咱们总得试一试吧?大不了最后不收了,白忙一阵,也没什么害处。”陈禄开言:“十拿十稳的买卖谁不会做?还能挣下个钱?种地倒是保险,能挣下个钱?再说世上哪有十拿九稳的买卖?种地还有个天旱雨涝呢。买卖有七成把握就算保险的了。卖的问题就不要考虑了,现在开始考虑买吧。”陈祯:“买的问题好解决。崔三豹不是叫人们往他那儿送吗?咱们不用送,直接上门收,一下子就夺过来了。”陈禄:“如果崔三豹看见情况不妙,也上门收呢?”陈祯:“他扣水分,咱们不扣。”陈禄:“如果人家也不扣呢?”陈祯:“他已经坏了道行了,人们不会再相信他了。”陈禄点点头,又说:“但这不能保证把货都夺过来。如果都夺不过来,老这么两家争着,奶主们给你胡来,也不是个事儿。”金狮:“咱们受不了,崔三豹他也受不了。这就看谁能撑到最后。还有个办法,崔三豹半个月结一次帐,咱们就五天结一次。他五天结一次,咱们就付现金。”陈祯:“咱们哪来的那么多钱?这个家底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金狮:“别人不知道就行了。这是心理战术。因为咱们有这个空架子,所以人们会更相信咱们。等崔三豹退出,咱们也就不用付现金了。”陈禄一拍大腿,说:“好!”说罢又低下头来,说:“这上门收牛奶,就得有台机动三轮车。可如今一台机动三轮车四千多块钱,也不是个小数目呀!”陈祯想了想,说:“锦狮(陈祯大儿)他大舅不是在宝图机械厂当销售科科长?就卖这种三轮车。上次他来了还跟我说:‘你若想要的话,先开走,钱慢慢付。’我当时想,我要那玩意儿干吗呀?我家里的四轮车还闲着呢。没想到今天还真用上了。”陈禄点点头,问:“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干?若想干,你去赊车,然后咱们两家共同打车钱;若不想干,你就帮我赊一下车,我在三个月内给人家把车钱打清。”陈祯:“听你们的说法,也能刨闹两个。锦狮也不念了,种地用不着这么多人,还是干吧。”陈禄:“你干最好。这个买卖总得两人来做,而我们家就能抽出个银狮来。”陈祯听罢,于第二天即把车赊了回来。 银狮从后山走了十来天才回来,却只带回可栽两亩的黄芪秧子。陈禄问:“咋就这些?”银狮:“我先去的那个地方价钱涨了一半,我不甘心,又跑了几个地方,没想到一个地方比一个地方贵。等我回到原来那个地方,价钱又涨了一半。我见已经这么贵了,就没敢多买。”陈禄气得拍了下大腿,说:“哎呀,你能干个啥?种子秧苗一类东西,你管它贵贱,尽管给我往回买就行了。”银狮:“这不回来跟你商议么?要买我再去不就行了?”陈禄苦着脸:“哼!怕是迟了。以前黄芪价钱一直起不来,秧子也跟上不值钱,人们就没种下多少。这也是后山地多,靠天吃饭,不把地当回事,随便种了些。快把钱拿来吧。”说罢转对玉枝:“你快去给我再周转五百的高利款。我要亲自去,坐明天一早的车。”玉枝领命而去。第二天一早,陈禄起程,过了三天却空手而归。因为后山正经货已经没了,剩下的不成器,又贵,栽上也没利。陈禄无奈,教育银狮:“春撒一斗子,秋收万斤粮。对于种子、秧苗这类东西,不要太在乎它本身的价钱。”误的已误,陈禄静下心来,决计从明天开始收购牛奶。 第二天陈祯和银狮起了个大早,匆匆吃罢早饭,便开着机动三轮车到各奶户门上收牛奶。不跑路就能把牛奶卖掉,奶主们当然乐意;而陈禄、陈祯,人们也都是认识的。因此陈祯、银狮转了这么一圈下来,就把这一带三分之二的牛奶收了上来。另三分之一没收上,还是因为去得迟了,奶主们已送至崔三豹处。期间有的奶主也不无担心地问:“人家崔三豹跟奶粉厂沾亲,奶粉厂肯要你们的吗?”陈祯便说:“崔三豹跟李老八是小姑舅,而我跟李老八是亲两姨。以前我们只不过不想干这个。”收足一千四百斤的牛奶,陈祯和银狮直奔县城的奶粉厂。去了奶粉厂,李老八看了一下货,又谈了谈结算方式,便把货接了下来。崔三豹等了老半天不见那三分之二的牛奶送来,只好先带这七百多斤进城。半道上遇上乘兴而归的陈祯和银狮,才明白怎么回事。于是等进了城,他怪怨李老八:“我送得好好的,你干吗要接他们的?” 他跟李老八还真是小姑舅,因此这么说。李老八:“人家带着那么多的货,我不要,你想让我停产呀?你收不收牛奶不要紧,而我机器、厂房一大堆,贷下那么多款,停了产不得上吊?”崔三豹:“你不要,他们送不出去不得停?停了我收,这两千多斤牛奶不还是你的?”李老八:“人家不能送左旗或市里?天底下又不是就我一家奶粉厂?”其实他并非真的怕缺原料停产,而是忍受不了崔三豹的长期耍奸。最后他说:“保生意还得靠你自己,你可以跟他们去抢嘛。你送来的我可以优惠点儿。”崔三豹无奈,只好回来做抢的准备。 第二天一早,崔三豹留一人等待那三分之一的牛奶,自己则带人去收复失地。陈禄则觉得头天去过的人家已经知情,因此吩咐陈祯今天先从另三分之一的奶户收起。崔三豹所到之奶户,有的因为无法忍受他的长期克扣,专等陈祯的到来;有的则觉得谁都一样,因此谁先来给谁。结果崔三豹转了一圈下来,就又收到七百多斤。他带着这七百多斤牛奶不无欢喜地回到家,发现家里没收到几斤。他气得直跳,决计另雇一辆车,于第二天分头行动。而陈祯、银狮发现头天的战果有一半儿复失,也决计再雇一辆车,于第二天分头行动。结果第二天陈祯和银狮又收到一千四百多斤,崔三豹还是只收得七百多斤。崔三豹气得发疯,于第二天给奶户许诺变半月一结帐为五天一结帐,结果收到一千多斤。陈禄见势不妙,不无恼火地说:“从明天开始给我拿现金收。一天七百多块,半个月也就万儿八千,有什么了不起?”结果第二天陈祯、银狮又收到一千五百多斤,崔三豹只收到六百多斤,而且这六百多斤还是因为陈祯、银狮没赶在前头。崔三豹无奈,于第二天也开始付现金。谁知在付现金的持久性上,人们更相信陈禄,崔三豹还是只收得七百多。这样相持了十来天,有些奶户开始胡来。崔三豹忍无可忍,就找到陈禄说:“咱们两家这样争来争去,沾光的是奶户,咱们却没多少利。这样吧,我认输,我们村的那四百多斤由我收,其余的你去收,收好后全由你去送,我也就不主要靠这个生活了 。”陈禄点点头,伸出大拇指说:“你这后生有种,既精明,又能看开事儿,不论干什么都是把好手。你今年也就是三十五六吧?”崔三豹:“三十六了。”陈禄点点头:“嗯,年轻有为,真是英雄出少年。”崔三豹:“哪能跟你比呀?独斗群狼,白手起家,到前年已是腰缠几十万了。我不明白的是,以你的财力,咋就能看得起这种小买卖?”陈禄叹口气,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我是有过几十万,但去年的一场羊绒大战,一下就折去我三十多万。剩下的这十来万,我也一时想不起个干的来。坐吃山空,儿子们又都到了娶媳妇的时候,才不得不做这小本生意呀。”崔三豹原估计陈禄只不过剩下三五万了,如今听说还有十来万,只得知难而退。 第二十一回 算大帐陈禄发狠 图家计金狮怀柔 除了特殊情况,金狮坚持每个周末回家,以关注这个四面楚歌的家。话说四月中旬一个周末的黄昏,金狮骑自行车回到家,见院门、屋门都没锁,屋里屋外却没人。他感到纳闷儿,来院中张望,就见墙角处钉着一个铁橛子,橛子上系着一根长绳子,绳子终端系着两个夹猪脖的木板子,却不见猪。金狮想:“看来这是小猪跑了,父母找去了。”正想着,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小猪的尖叫声。一会儿,陈禄倒提着小猪和玉枝进院儿。陈禄一边拴猪一边埋怨玉枝说:“我说不要养,你非养不可,结果咋样?成天连它都伺候不完,还能干个啥?”玉枝一言不发,但未见得咋服气。第二天早上,陈禄一起来即出去叫个妇人来把小猪提走了。玉枝问:“她提上干吗去?”陈禄:“我把猪卖给她了。”玉枝:“卖了多少钱?”陈禄:“五十。”玉枝惊诧万分:“啥?五十!五十买来,养了四十天,喂了半个月牛奶,分量长了一倍多,还卖五十!”陈禄:“嗯,就卖五十。你想让我倒霉,我就让你立马赔钱。看你以后还养不。以后你一捉回来,我就赔钱卖掉。你捉一个我卖一个,捉十个我卖五双。看你还再捉不。”玉枝:“钱呢?”陈禄反问:“什么钱?”玉枝:“卖猪钱呀!”陈禄把脖子一梗:“赊下了。我让她冬天杀了后,给我几斤肉就行了。这干春季,养猪的哪有这么多钱?”说到“这么多”三个字,还故作惊异状,仿佛这五十元是多么大的一个数额。玉枝又是一惊:“什么?赔钱卖还是赊帐!”陈禄:“嗯,我看你再养。”玉枝气急败坏地说:“哎呀,那个人夜来不知做了什么好梦,一早起来还没出门,就遇上这么大的好事。”陈禄:“啥?好事?坏事。谁养谁穷,能说成是好事?我这是害人哩,把自家的穷根转移给了人家。”玉枝气得无可如何:“啊呀呀!那你还得给人家道歉哩。”陈禄:“可不?”小晌午时分,陈禄领玉枝上房收拾晒好的玉米。玉枝一脸的不悦,也不好好配合陈禄。陈禄不高兴了,说:“他妈的,你还有了理了,半天阴沉沉的。今天赔钱还不是你造成的?你若不往回捉,我会卖它?都说半天了,这是好事,不是坏事,你就是转不过向。”此时一个叫春花的小媳妇正从房下经过,玉枝见了便跟陈禄说:“你做啥也不跟人一样。人家春花一年能养五口猪,你却一口也不养。” 春花没公爹,家境较贫。因此陈禄当即还了玉枝一句:“你就不看全村数谁穷呢!”说罢自知语失,又怪玉枝:“都怪你,逼得我得罪人。”玉枝见自己话一出口就招训斥,不再言语,但未见得怎服。 星期一早上金狮去上班,临行陈禄说:“金儿,你们乡里的柴油好不好弄。”金狮:“不知道,没问过。要多少?”陈禄:“当然越多越好了。咱们这个三轮车三照没一照,分不上指标油。就是分上也不够,咱们这个车天天要跑一百多里路。你三叔花钱托人弄点儿,也只够一半儿。有时眼瞅着没了,就跟养大车的分。怕人家不分给,就说你在乡里,以后搞油很容易,只是现在还没来得及去说。人家一听就说:‘既能搞上就多搞点,也给我们分些。’因此才分给咱们些。”金狮听了点点头,说:“我尽力去弄。”说罢来到乡政府,他想:“这种走后门的事,最好还是隐秘些。”因此他未在乡政府院儿内直接去找乡农科站站长史善德,而是于午饭后来到其家里。这之前,金狮与史善德只是见面打个招呼,没有深交。史善德见了金狮还算客气,递给他一枝好烟,问有何事。金狮先讲了一番用油的困难,然后说:“能不能从这儿分点?议价就行。”史善德:“分多少?”金狮:“对我来说,越多越好,没个够。但你有你的难处,你就度量着办吧。多了不嫌多,少了不嫌少。”史善德:“现在没有,过两天要进一批,进来了给你分点儿。”金狮:“那就太感谢您了。您休息吧,我不打扰了。”说罢出屋。第二天小晌午时分,银狮送罢牛奶,绕道来至茂林岱乡政府,问金狮弄柴油情况。金狮说:“我跟农科站站长说了。他说现在没有,过两天要进一批,进来了给我弄点儿。”银狮:“能弄多少?”金狮:“我也不知道他说的这个点儿是多少。”银狮:“那我先把油桶送过来吧?”金狮:“送过来吧。” 银狮便于当天下午把油桶送至乡政府。金狮觉得这油桶放在乡政府院内太扎眼,便让银狮又送至乡供销社,托人看好了。当时乡农科站的办公室虽设在乡政府院儿内,货场却还在乡供销社。闲话不提,却说隔了一天的上午,乡政府院内正在给各村分发化肥,乡村干部都很多。此时金狮正在办公室忙自己的,就听见院内传来母亲的叫声:“金儿,金儿!”金狮忙出门说:“妈,我在这儿。”玉枝看见金狮,便推着自行车走来,边走边问:“弄上油了没?”金狮一皱眉,忙小声说:“你回来再说。”玉枝没听清,又问:“没弄上?”金狮摆手,却见母亲走至门口一边停车一边又问:“啊?没弄上?”金狮急着说:“你先回来行不行?”玉枝一进屋,金狮把门关上,说:“喊啥呢你?这也是喊的?你怕全世界的人不知道呢?”吃了他这番言语,玉枝发了一呆,又挤出一句:“弄上了没有?”金狮:“还没弄上,乡里还没进回来,快啦。”玉枝:“那就这样吧。”说罢转身出屋,一直没坐,也没喝口水。金狮追问:“你去哪儿?”玉枝头也不回地说:“我去你大姨家坐一会儿。”说罢跨上自行车而去。中午,金狮听说柴油到了,连饭都顾不上吃,便跑到乡供销社。在乡供销社分发柴油的乡农科站干事马文通见金狮走来,问:“小陈,有啥事?”金狮:“史善德没跟你说?” 马文通:“没,说啥?”金狮:“给我分一桶油。” 马文通:“没说。不过分吧,你又不是别人。”金狮:“我还没钱。” 马文通:“那你先打个欠条。”金狮于是打了个欠条,接了满满一桶柴油。事后他见此事不通过史善德也行,便买了一条特制《钢花》烟给马文通。马文通见状,说:“不就一桶油吗?咱们这么大个乡,油再紧张,还差你这一桶。以后我这儿但凡进回油来,就给你分一桶。”金狮一听大喜,把烟放下并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之后马文通果真每进一次油,都给金狮分一桶。金狮则每接一桶油,都给马文通一条特钢。不过此事只维持了半年就结束了。半年后,国家将石油市场放开,国道两侧建起了无数的加油站。见此,陈禄感慨地说:“这石油若早放开几年,咱们养车还能赔?养车不赔,还用收羊绒?不收羊绒,还能成了这样?”金狮心的话:“养车能误着你收羊绒?”后话不提。 却说本周六的早上,乡党委秘书邢晓波跑到宣传办,托金狮去旗里送一份儿材料,金狮欣然领命。他于前几天领了九十块钱的工资,因此此时正打算进城给铜狮送去30元,并看看铜狮的学习情况。铜狮自去年秋天上萨二中以来,金狮只是月月寄去30元,还没有去看过。闲话不提,再说金狮搭车进城送罢材料,已是小晌午时分,便来至姐姐家里。进屋他见只有姐夫在家,便问:“我姐呢?”杨振华:“到水泵厂上班去了。” 金狮:“到水泵厂上班?!咋去的?”振华:“我爸给跑的,但主要的不是凭我爸,而是凭她的中专文凭。她的那个专业技术人家很需要。” 金狮点点头:“那能转正吗?” 振华摇摇头:“难说,她还是农业户。不过厂里为了让她安心工作,给的待遇跟正式工一样,每月三百。” 金狮:“每月三百!比我三个月的还多?” 振华点点头:“但跟我的差不多,我们一开始挣的就是全工资,还有课时费。” 金狮点点头:“对了,我姐到10月份就要生了,产前产后5个月上不成班,她那个工作不就被人顶了?” 振华:“那倒无妨,她那个专业的人才再过二年也缺。只是这5个月就没工资了。若是正式工就还有。”谈话间,金凤回来了,于是杨振华去找铜狮,金凤着手做饭。金凤一边做饭一边对金狮说:“我找你姐夫的时候,他们家死活不同意,说我连顿饭都做不熟。一会儿你看看姐姐我的手艺咋样。做饭还是个事儿?叫成个人还不会做饭?念书时的任务是学文化,又不是学做饭。再说了,人既能学会数理化,还学不会个做饭?”金狮点点头。谈话间,菜已炒好,振华和铜狮也进屋,于是一家人开始用餐。用餐中,铜狮又是抽烟又是喝酒。金狮觉得不对劲,本想向姐夫问一下铜狮的学习情况,但又觉得当着铜狮的面也难得真情,只好先谈些别的。酒足饭饱,金狮睡去。睡起来,见只有姐姐在家忙活,便问:“我姐夫上课去了?”金凤:“嗯,他下午还有一节课。” 金狮:“那你不上班了?” 金凤:“我下午没班,晚上还得去。”金狮点点头,又问:“铜狮呢?”金凤:“回清水沟了。”金狮:“哎呀,我忘了给他钱了。我今天来就是给他送钱的,再就是了解一下他的学习情况。他学得咋样?”金凤长叹一口气,说:“甭提了!他天生就不是念书的料,来二中没几天,就狐朋狗友一大堆,有时候连课也不上就跑出去了。他的上学条件有多好?你以前想来二中上高中,比登天还难。而他说来就来了,而且上的是好班,吃的是小灶。谁知他……?唉!没办法。谁不知学习的重要?关键还得能管得住自个儿。”金狮:“人分两种,一种是自管成人,一种是被管成人。不论自管成人,还是被管成人,结果都是成人。其实,我也不是自管成人那一种。我在初三以前不也是不爱学习吗?所以你要多管管他。”金凤:“咋不管呀?我跟你姐夫不知监视了他多少回、说了他多少次了。好几次你姐夫把他从外头强拉进教室。管什么用呢?我们每次说他,他都忏悔得可好听呢,但忏悔完依然如故。后来我们管的管的也就没心思了,松了劲儿了。他跟你不一样。你当初是不知道学习的重要,还以为是给爹妈学呢。后来一旦懂得了,就立马不一样了。而他,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难道还不懂?关键是他管不了自己。”金狮无奈地叹口气,说:“那现在该怎么办呢?好歹得让他把高中念下来吧?”至此他心中还抱有一线希望,希望铜狮能有自己曾经有过的幡然悔悟、急转直上的那么一天。金凤:“我也是这么想,好歹让他把高中念下来,这样他以后就是想学点啥也容易些。”金狮点点头,见天色不早了,便把铜狮的30元生活费放下,搭班车回茂林岱乡政府。今天是周末,他没有回家,是为了明天就近上个事宴。 第二天中午,迈达召工商管理所所长郑武给儿子圆锁。迈达召工商管理所设在迈达召乡政府所在地,却管辖着迈达召、茂林岱两个乡的工商业。所长郑武是茂林岱乡茂林岱村人氏,因妻儿是农业户,因此至今仍在茂林岱村居住,事宴就办在家里。金狮被分配至茂林岱乡政府后,瞅机会去郑武家里串过两次门。去了经攀扯得知,郑武的女人跟金狮的母亲沾点亲,金狮该管郑武叫姨夫。自此,金狮每见到郑武便姨夫长姨夫短的。此次办事宴,郑武并未给金狮下帖,因为这之前两家没有什么礼节来往,但金狮决计要去。闲言少叙,直说中午金狮走进郑武的院子,就见偌大一个农家大院,竟摆满了桌子坐满了人。这些人小部分是干部,大部分是工商业主。金狮先找到记礼帐的,搭上20元,然后自找了一个位子坐下。当时当地一般亲朋之间的礼金也就20元。郑武看到金狮很高兴,跟周围的人介绍:“这是妻外甥。”上罢事宴,金狮回办公室睡下。睡起来见天色已晚,只好留在乡里,等下个周末再回家。 接下来的星期五,赵山猫领着乡干部们修整乡政府大院儿,将原来错落无序、参差不齐的杨、柳全部推倒,然后在每栋房前的周边儿栽上榆树墙,再在榆树墙内栽上樱桃、垂柳等观赏性树种。因摊子铺得大,预计星期六完的工星期日才完成。完工后,金狮赶了两天的工作,于星期二即4月30日的傍晚才动身回家。明天是“五•;一”,放假一天。陈禄正在院子里收拾些东西,见金狮回来,没好气地问:“咋现在才回来?”金狮:“头一个礼拜天上了个事宴;第二个礼拜天乡里植树,没放假。”对于父亲的责难 ,金狮已猜着八九分。那天玉枝从乡政府伤心地离开后,也未去其姐姐家串门儿,而是气呼呼地径直回家。一进门便说:“儿子翅膀硬了,不认娘了,嫌我给他丢人了,对我横声横气的。”陈禄听了不以为然,觉得其中必有缘故,可后来见金狮连续两个多礼拜没回家,也开始不悦,因此责问金狮。金狮回屋,见铜狮正坐在小板凳上抽烟,便问:“你们放几天假?”铜狮笑了笑,反问:“放什么假?”金狮:“五•;一呀!”此时在地下做饭的玉枝接过话茬:“他已回来两三天了。”金狮惊诧地问:“咋回事?”玉枝:“你爹不让他念了。”金狮:“为什么?”玉枝:“前几天你爹进城办事,去了你姐家,你姐夫说,他狐朋狗友一大堆,成天逃学,还跟学生打架。你上次给他送去30块,他不知道,回来又跟我拿了30。总共60块,他没用一个礼拜就快花完了。”随后回屋的陈禄接着说:“与其在那儿学不下一点东西,又惹事生非,还不如回来做点事。咱们家现在这么缺人手。”金狮叹口气,说:“也罢,与其学不下点东西,还不如早点回家谋出路。” 过罢“五•;一”,茂林岱乡党委决定在“五•;四”举办文体活动。活动由副书记周文彪、副科级宣传员邵金娥负责,由团委书记关少峰及陈金狮、姚世清等年轻人具体办理。5月3日下午,活动的一切准备工作就续,赵书记来检阅,检阅罢满意地点点头,最后说:“大会主席台前要是有些花草就好了。如今春暖花开,又是庆祝青年节,会场也应有点春意和生机嘛!”周文彪:“赵书记还挺有美学头脑嘛!”赵山猫笑着说:“哎,我是个大老粗,不懂什么美学,只是觉得这样就好。时间不多了,花草能弄来吗?太费劲就算了。”邵金娥:“这个好办,有几个教师家里养着,借几盆就行了。”说罢带关少峰、金狮坐农科站的四轮车去借花。四轮车转上大路,金狮手托车斗往后望,就见秦倩倩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但见她乌发笼肩,亮眉星目,粉面桃腮,玲鼻珑唇;上穿一件蓝色运动服,现出削肩;运动服敞开,内着一件绿色紧身柔质线衣,显出突胸细腰;下穿一条白色紧身牛仔裤,显得双腿浑圆;足登一双旅游鞋,更增添几分动感。金狮似望非望地望着此女。而此女似乎不知前面有人看她,却将自行车登得飞快,与四轮车始终保持一定距离。遗憾的是四轮车司机不解风情,开足了马力,终将少女甩得不见了踪影。 “五•;四”的第二天(星期日)上午,金狮回到家,见父母都神色沉郁,便问:“怎么啦?”陈禄:“你能请出两天假来吗?”金狮:“能呀,有特殊情况可以请假。啥事?”陈禄:“你奶奶死了。”金狮:“啥时候?”陈禄:“前天。”金狮:“活了八十三岁,好寿数了。”陈禄点点头:“是呀,好寿数。”金狮:“啥时候打发?”陈禄:“放九天,这样正好是下个礼拜天。到时候你跟你三叔去,我就不去了。”说罢黯然神伤。金狮点点头,说:“这么说,我得星期四回来,星期五上午动身?”陈禄点点头。金狮:“带些什么?”陈禄:“什么也不用带,只带些路费盘缠就行了。一切由你四叔负责。”说罢有事出去了,玉枝便对金狮说:“昨天你四叔来报丧,你爹一直愁眉不展。最后你四叔说:‘二哥你的心思我懂。妈的尸骨先埋在那儿,等柳老汉死了再说。柳老汉毕竟拉扯了我几十年,现在还在为我操劳。我不能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老伴儿的尸骨让人带走。再说,即使我让你带走,他也不会善罢甘休。你犯得着跟一个棺材瓤子拼命吗?等过几年他眼晴一闭,就什么都好办了。’你爹听了没辙,最后决定给你奶奶另请一班子鼓匠。你四叔坚决不收留,说:‘那样的话,两班鼓将会较劲儿。尽管他们实际上是在为自己的饭碗争面子,却无意中代表了你我兄弟,那样谁压倒谁都不好。你的压倒我的,人们会小看我,我不乐意,因为我还得在那个村生活下去。而若我的压倒你的,人们会说我二哥也不过如此,那样我也感到面上无光。’你爹听了气得只瞪眼,说:‘你凡事考虑得太多,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你四叔说:‘你这是武断,从不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你爹说:‘你可以搬回来嘛!’你四叔:‘那柳老汉往哪搁?我总不能扔下不管吧?’你爹说:‘他不是没几年活头了嘛?’你四叔:‘到时候再说吧。到时候你若有实力,我就搬;你若没实力,我一家四口靠谁呀?’就这样,两人又崩砍了几句,越说越僵,最后把你四叔气得连饭也没吃就走了。两人闹裂了,你爹不好去了,所以让你去。”金狮摇摇头,说:“不是,兄弟俩崩砍几句不会结怨,许不许雇鼓匠也不是主要问题。我想我爹之所以不去,是因为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埋在异地它乡,不能跟自己的父亲合葬。他是在逃避,害怕到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蠢事。”玉枝听了点点头,说:“你奶奶的后事一直是你爹的一块儿心病,看来终究得解决。”金狮点点头:“正如我四叔说的,等柳老汉死了就好办了。”随后的星期五小响午时分,陈祯和金狮到达柳家营村。对于陈禄的缺席,陈祥能理解,但感情上仍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深深的失落。临出殡,陈祯噙着泪跟陈祥说:“我想再看看妈。”陈祥于是召人把棺盖启开。陈祯看着再也不能醒来的母亲,泣不成声。金狮则想:“我们从小没受过爷爷、奶奶、姥爷、姥姥这四大老的关照,不能说不是一件憾事。”出殡路上,他通过各种参照物,专心记取墓地的方位,以待来日。 第二十二回 欠思量金狮惹蝶 焚妒火世清毁友 金狮回到乡政府,赶了几天工作,然后来理发店找史文丽说:“你太不民主,太武断。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找不找谁是我的事,你做的什么主?作为朋友,你所能做的就是帮我达成心愿,而不是力主我找这个,不找那个。”史文丽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瞪了金狮一会儿,说:“你就不能自己找去。”金狮:“我跟她素不相识。你让我冷不丁跑过去,说啥呢?”史文丽:“还能说啥?就说我爱你呗!”金狮笑着说:“那还不叫人家当疯子赶出来?”史文丽:“她要把你赶出来,就说明不爱你,你也该死心了。”金狮笑着说:“那多没面子。”史文丽:“要面子就别想找到真爱。”金狮觉得自己小看了眼前这位农村理发员,因此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笑着说:“面子可以不要,可我……”史文丽:“可你怎么?”金狮笑着说:“羞了呗。”史文丽瞪了金狮一眼,说:“你们大男人还怕羞?见了我你咋一点都不害羞?”说罢觉得语失,脸上泛起红晕。金狮:“大男人就不怕羞了?照你这么说,那些大伟人、大英雄见了心爱的女人就该直接……”他差点把男人之间才说的话冒出来,因此停了一会儿,改说:“羞涩是文明的象征,是人类的美德。”说罢心里也怪:“真的!我对史文丽怎么就没点羞涩的心理呢?这也许就是爱情和友情的区别吧。”上次他来请史文丽做媒至今已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史文丽估计他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应该对秦倩倩做过一些基本的调查,因此今天见他依然铁了心地要找秦倩倩,便叹口气说:“好吧,为了你,我就破天荒做这第一次媒。”金狮一听,满意地点点头,说:“那就太感谢了,我敬候佳音。”说罢拔步要走,史文丽说:“不过有件事别怪我不提醒你。”金狮止步:“什么事?”史文丽:“她现在可是没多少收入。”金狮不以为然地说:“收入?你以为我在乎女人的收入?好汉养千口呢。”史文丽被他最后这一句话震撼得差点哭了,心的话:“好一个好汉养千口!” 第二天下午,姚世清来找史文丽理发,边理边问:“你跟那个秦倩倩熟不熟?”史文丽停住推子答:“一般,怎么啦?”姚世清:“能不能给咱介绍介绍?”史文丽:“想干吗?”姚世清:“孤男寡女,你说能干吗?”史文丽把推子一撤,说:“我就纳闷儿了,你们怎么都对她感兴趣?我是怎么啦?”姚世清回头看了史文丽一眼,说:“你?你被陈金狮锁定,谁还有那个心思?”史文丽哭笑不得,说:“谁说陈金狮要找我啦?”姚世清:“他不想找你,干吗有事没事老往你这儿跑?”史文丽:“咳!他那哪是为了我呀?”姚世清吃惊地问:“为了谁?”史文丽:“还不是那个秦倩倩?”姚世清:“你怎么知道?”史文丽:“他已经两次逼着我给他做媒了,我还能不知道?”姚世清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忽又问:“那你怎么办?”史文丽反问:“什么怎么办?”姚世清:“找对象呀。”史文丽:“我这个年龄,难道非得找个对象吗?”姚世清:“不打算找?”史文丽:“暂时不考虑。”姚世清:“对谁也不考虑?”史文丽坚定地说:“不考虑。”姚世清:“陈金狮追你,你也不考虑?”史文丽:“他已经两次逼着我介绍别的女人了,我怎么考虑?”姚世清佯装没事,心里却不痛快:“陈金狮呀陈金狮,你小子偷走了这个女人的心,却又要找那个女人,你让弟兄们怎么办?” 这天晚饭后,金狮抽着烟到姚世清办公室串门。姚世清问:“你是不是让史文丽给你介绍秦倩倩了?”金狮答:“是。”姚世清:“你找秦倩倩是闹着玩儿的,还是诚心诚意?”金狮:“当然是诚心诚意。我要有玩儿的心思,为啥到现在身边还没个女人?”姚世清:“你了解秦倩倩吗?”金狮:“也了解一些。”姚世清:“了解些啥?”金狮:“她今年21,初中毕业,家境一般,跟人学医。”姚世清:“再没了?”金狮:“没了。这还不够吗?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经历?”姚世清摇摇头,说:“金狮呀金狮,说你书生气吧,你一点都不服。你以为对一个小女子,只要知道年龄、文化和家庭就够了?”金狮:“她还很善良纯情,身体也很健康。”姚世清:“不错,但这就够了?”金狮:“那你还要什么?”姚世清瞅了金狮一眼,说:“廖回春是全乡首屈一指的医生,想跟他学医的够万千,他干吗却只收了个秦倩倩?”金狮摇摇头。姚世清:“因为秦倩倩长得漂亮。”金狮:“这很正常。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就是抱养个女儿,也喜欢拣漂亮的抱。”姚世清:“不错,你就是抱养个男孩儿,也喜欢拣漂亮的抱。问题是,廖回春收徒,是不是出于一般的爱美之心?”金狮:“你是说,他一开始就有一种邪念?”姚世清:“一开始没有不保证一直没有。”金狮:“那又如何?就算他是色狼,如果秦倩倩坚决不从,他又能咋样?谁想拿你的钱,就能拿到?”姚世清:“一个农村小女子,有那么坚决吗?如果领导想拿你的钱,而你又急于升职,还拿不到吗?”金狮:“领导要我的钱可以,要我的命呢?我也给他?”姚世清:“廖回春又不是要她的命。”金狮:“对于女人来说,贞操离命还有多远?”姚世清:“对于一些女人来说,贞操非但不是命,反而可以用来改变命运。”金狮:“问题是,女人的贞操不是女人要的,而是男人要的。女人没了贞操,好男人不会要她,她的命运还能好到哪儿?”姚世清:“问题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那么有远见。再说,女人如果自己有本事,没男人也能活。”金狮:“女人一生如果没有男人或者没有好男人,再富有,还完美吗?”姚世清:“世上就没有完美的事。”金狮:“是没有。但我问你,世上数什么高级呢?”姚世清反问:“数什么高级?”金狮:“数人呀!”姚世清:“是数人高级,怎么啦?”金狮:“既然数人高级,那么数拥有什么最美?”姚世清:“数拥有什么最美?”金狮:“人呀!”姚世清:“普天之下,高低贵贱,谁不结婚生子,谁不拥有人?又有谁因此满足了?”金狮:“人是不会满足的,即使得到最珍贵的东西。人是没啥爱啥 ,有吃的反爱穿,但这绝不等于穿的比吃的还重要。那些终身不娶不嫁的男人女人,再富有,也等于是得到了常人得不到的却是次要的东西,而失去了常人都可得到的也是最重要的东西。你说他(她)们的人生美吗?”姚世清:“你是理论家,我说不过你。但理论是理论,事实是事实。”金狮:“我也是说,你说了半天也只是主观推测,没有事实根据呀。”姚世清:“咋没有?”金狮一怔,望着姚世清。姚世清:“有人去买药,撞上了。其实,这事在他(她)们药店周围已成了公开的秘密了。你难道从没听说过?”金狮摇摇头,说:“我很少跟社会上的人来往,即使来往,也不打听有关秦倩倩的事。”姚世清:“你太草率了,也不从旁了解一下,就动用媒人。”金狮缓缓地说:“谁能想到会有这种事。”姚世清:“那现在呢?”金狮:“现在什么?”姚世清:“你现在还想找她吗?”金狮摇摇头,说:“不知道。”姚世清:“你是不是对她一无所知?”金狮:“可以这么说。还有什么问题?”姚世清反问:“你能娶一个有狐臭的女人回家吗?”金狮惊得睁大两眼,心想:“听母亲说,娶了有狐臭的女人,就好比家里安了厕所。不仅如此,就连整个家族的血统名声也会败坏。”想至此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似的,说:“不能,坚决不能。”说罢望着姚世清:“莫非她有……?”姚世清:“她们那门子都有,随便找个人一问便知。”金狮点点头,告辞回屋。 第二天,金狮去茂林岱村找两姨兄长打听秦倩倩的名节和血统,得到的答案与姚世清说的一致。从表兄家里出来,他想告诉史文丽不要说媒了,可腿脚却不听话地径直往乡政府走。最后他安慰自己:“也不急于现在,反正史文丽也不情愿给我说这个媒,一时半会儿是说不来的。”这么想着回到乡政府,正好接到一个任务,须随一名资深的乡干部下几天村,每晚在村里吃过饭才回来。 这天晚饭后,金狮刚从村里回到乡政府,就见史文丽敲门进来。金狮高兴地说:“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史文丽瞪了金狮一眼,说:“怎么,又等不及了?你以为我说话不算数吗?”金狮笑着说:“不是。”史文丽:“不是你找我干吗?”金狮:“嗯,是这么回事儿。”史文丽:“行啦,别狡辩了。”金狮:“你坐下,我跟你说。”史文丽:“甭坐了,人家都来了!”金狮大吃一惊:“谁来了?”史文丽瞪着金狮说:“还有谁?你让我介绍谁来?”金狮:“在哪儿?”史文丽:“在段晓燕那屋看电视呢。”金狮不知所措,歪着头想辙。史文丽:“还愣着干吗?去呀!不给你介绍,你逼着我介绍。如今给你介绍来了,你反倒不急了。”金狮机械地迈出门,走得很慢,边走边想:“怎么办?”怎奈从他的办公室到段晓燕的办公室只有三十来米,他未及想好辙,已挪至段晓燕门前。他只好机械地推门进去,继而来至里屋。此时屋里只有秦倩倩一人在看电视。她见金狮进来,抬头望了一下,便低头捏衣角。金狮问:“是你呀?”秦倩倩兴奋地抬头嗯了一声,又低头捏衣角。金狮:“啥时候来的?”边说边坐在距秦倩倩两米远的一个椅子上。秦倩倩抬头轻轻应答:“刚才。”金狮:“怎么就你一个人?有事儿吗?”秦倩倩正要抬头应答,忽觉话不对劲,低头不语,脸色转暗。接下来金狮只顾看电视,好象旁边根本没那么个人。过了一会儿,秦倩倩坐不住了,脸色惨兮兮地走出屋。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史文丽从金狮屋里出来后,心里很不是滋味,独自慢慢地往回走。走至乡政府大门口,受一种不可名状的心理驱使,停下来,回头凝望段晓燕的窗户。望了一会儿,又受好奇心的驱使,向段晓燕的窗下走来,想听一下他(她)们会讲些什么。谁知刚走至话务室门前,就见秦倩倩急冲冲地走出来。史文丽问:“上哪儿去?”秦倩倩不答碴,头也不回地走了。史文丽便进屋问金狮:“你们怎么啦?”金狮:“没怎么呀。”史文丽:“你欺负她了?”金狮:“没有呀。”史文丽:“那她怎么抹着泪走了?”金狮:“谁知道呢?”史文丽:“那你还不快去追?”金狮佯装着追了一会儿,回来说:“没影了,没追上。”史文丽问:“你们到底怎么啦?”金狮:“真的没怎么。”史文丽叹口气说:“管你的呢!师父引进门,修行在个人。我把人领到,以后成不成,就看你的啦。”说罢告辞而去。隔了一天,史文丽按捺不住好奇心,找到秦倩倩问:“你们那天怎么啦?”秦倩倩没好气地说:“怎么啦!你口口声声说他愿意,可那天他见了我根本就没那个意思,还问我干啥来了,叫我好不羞惭。你为我介绍对象,我感激你,但也不能这么莽撞呀。”史文丽凭空遭了这么一顿抢白,本想说:“是陈金狮本人两次逼着我给你们搭桥的。”但一则无凭无据,二则也不大乐意,于是二话没说,灰溜溜地走了。过了一天,姚世清闲着没事,逛到理发店,问史文丽:“你给陈金狮做媒做得咋样了?”史文丽:“咳!别说做媒,一说我就来气。”姚世清故作惊讶:“怎么啦?”史文丽没有直接回答,先问:“我见你常跟陈金狮在一块儿,你们关系怎么样?”姚世清:“不错呀!”史文丽:“是不是无话不谈?”姚世清:“差不多吧,怎么啦?”史文丽:“你说他是咋回事?我不给他做媒,他逼着我做;等我给他领来了,他又不理人家。”姚世清惊异地问:“他们已经见面了?”史文丽:“见了。”姚世清:“见了怎么样?” 史文丽:“我刚才不是说了?人家去了,他不理人家,把人家气跑了。哎,他这个人咋回事儿?”姚世清:“谁知道他咋回事儿?成天古里古怪的。”史文丽吃了一惊,问:“他这个人平时咋样?”姚世清扁扁嘴:“不好说,摸不着。”史文丽:“你不是跟他无话不谈吗?”姚世清:“我是跟他无话不谈,他也象是跟我无话不谈,但还是摸不着。”史文丽:“咋回事儿?”姚世清不情愿地说:“他说话跟做事……”史文丽:“说话跟做事不是一回事?”姚世清点点头。史文丽:“也就是说,他说的跟心里想的不一样?”姚世清摇摇头:“不知道。也许他当时说的跟想的是一样的,但随后想法就变了。”史文丽又是一惊:“这么说是反复无常了?”姚世清:“反正是不好捉摸。”史文丽:“哎,他在乡里干得咋样?”姚世清多日来的妒火和不服一时都涌上心头,于是答:“一开始挺受重视,又有大学文凭,又长得大模大样,因此领导们有事喜欢找他。可他干一件砸一件,印材料坏腊纸,搬家具砸家具,管文件丢文件,跟主任、打字员吵架。这还都是小事,无关紧要。要命的是,他一来就请求去宣传办,可去宣传办快一年了,没在报纸上发表过一篇哪怕是十个字的文章。我不负责搞宣传,还在内蒙科技报上发过一篇400字的稿子呢。他下乡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因此乡里给他分配了一个全乡最小的村——一间房,只有260多口人。他是大事做不了,小事做不好;粗活干不好,细活不会干。后来领导同事们都失望地说:‘书生百无一用。’韩水秀不是一开始见他又有文凭又有长样,跟他找对象?结果找的找的也不找了,现在转向关少峰了。”史文丽:“关少峰那个人怎么样?”姚世清:“关少峰没学问,不过经过几年的军队生活,心理上比较成熟。你想,在这最底层,学问多了也没啥用,倒不如会来事点儿。”史文丽问:“哎,你咋不找韩水秀?”姚世清:“我得找个个子高点的。你想,我已经够低的了,再娶个低个子,后代怎么办?”史文丽:“个子低怎么啦?误啥事啦?那邓小平不就是低个子吗?”姚世清心有所动,却说:“同等条件下,女的还是喜欢高个子。”史文丽:“问题是那条件能同等得了吗?那农民能跟你同等条件吗?咱们能跟邓小平同等条件吗?同等条件下低个子还省衣裳呢!”姚世清扑哧笑了,史文丽也笑得格格的。笑完了,史文丽问:“哎,陈金狮那么笨,是咋考上大学的?”姚世清:“陈金狮不笨,只是学得太深了,跳不出来了,脱离社会了。你想,书本儿是死的,社会是活的,全照书做事,还能适应社会吗?”史文丽点点头。姚世清:“举个例子,电脑装的知识多不多?”史文丽点点头:“多。”姚世清:“那么电脑没人操作还有没有用?”史文丽摇摇头:“没有。”姚世清:“书呆子也一样,虽然装了不少知识,但因为呆了,所以没人操作就报废了。”史文丽:“如果有人操作不就成宝了?”姚世清:“你想,一个只有经别人操作才会发挥作用的人,还有发展吗?”史文丽忙摇头:“没有。”姚世清得意地又叙了一会儿,离开理发店,心里感到格外畅快。 第二天下午,金狮从一间房回乡政府,途经理发店,见史文丽刚端一盆水出来,便叉住车问:“忙着呢?”谁知史文丽不吱一声,将水一泼,回去了。金狮自觉理亏,也就不在意地离去。之后他见姚世清和史文丽常在路上路下、店里店外交谈,也就明白了一切,不过一笑了之。 这日下午,金狮正在办公室看书,段晓燕笑吟吟地推门进来说:“哎,小陈,你过来看看这两个女的长得咋样。”金狮:“在哪儿呢?”段晓燕:“在我那屋。”金狮:“你先回去跟她们聊着,过一会儿我再过去。不然人家一看就知是你叫我过去看她们来了。”段晓燕点头先去。过了十来分钟,金狮迈着八字步悠闲地走进段晓燕房间,就见外间床沿上坐着两位陌生女子,正和段晓燕及其妹聊天。但见这两个陌生女子皆修眉朗目,秀鼻娇唇,玉面乌发。金狮很自然地看了两女一眼,跟段晓燕说声“看会儿电视”,便转身走进里屋。过了一会儿,两位少女起身告辞,金狮用余光打量,就见两女模样、个头、身段皆相近。细微区别是:一个脸稍大,面如满月;一个脸稍小,恰似桃杏。一个肩略宽,堪当风雨;一个肩略窄,更显风流。两人上身皆穿柔和又挺括的西装,突胸陷腰;下身皆穿紧身健美裤,腿圆且直。段晓燕送走两女,回来问金狮:“咋样?”金狮:“没想到哇!”段晓燕:“怎么啦?”金狮:“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上这等绝色女子。”段晓燕:“是吗?”金狮点点头:“真是妙不可言。谁要理解美的含义,就看这两位。能娶这样的女人做老婆,那才叫不白活。这两人一出现,阳光也更灿烂了,空气也更清新了,农村也成城市了,火腿也成白菜了。”段晓燕打住:“火腿咋成白菜了?”金狮:“有她俩在眼前,你还能尝出肉味?”段晓燕笑着问:“这么说,你想娶一个?”金狮:“差不多吧。”段晓燕:“什么叫差不多?”金狮:“先谈谈嘛!我还没看清楚呢。”段晓燕:“没看清楚你就那么夸呀!”金狮:“那是大致印象。”段晓燕:“那你想找哪一个?”金狮挠挠头,笑着说:“都想找。”段晓燕:“那不行,只能找一个。”金狮:“在他俩之间做出选择,算是我活了这么大遇到的最大难题。”段晓燕:“但你必须做出选择。”金狮皱着眉:“非得做出选择?”段晓燕:“废话,哪有一时找两个的?”金狮:“那就先找穿白西服的那个(桃脸削肩)吧。哎,她们是哪儿的?”段晓燕:“穿白西服的那个叫范婷婷,是茂林岱(村)的,在城里(县城)做裁缝。穿花格子西服的那个叫岳晶晶,是西黑沙图(村)的,在这儿的中学教书。两人跟我家红燕是同学,都22岁了。我现在再问你,你是要找那个教书的,还是要找那个裁缝?”金狮重新考虑了一番,然后答:“还是找那个裁缝吧,范婷婷。” 6月8日(星期六)上午,乡里按照上面精神,召开乡、村两级干部紧急会议,要求乡、村干部总动员,大干计划生育20天,在夏收开始和洪水到来之前,完成计划生育“引、流、扎、放”任务,实现时间、任务双过半。在此期间,其他各项工作及一切个人问题都要为之让路,干部一律不准请假,没有节假日。散会后,乡、村干部们一起进食堂吃饭,见每张饭桌上只摆了两瓶酒,只得将就着来喝。刚喝几口,就见赵山猫领着云仁义端着酒杯从雅间出来,说:“今天给大家上了点酒,但没多上,每桌只上了两瓶。因为下午你们就要下去做工作,怕你们喝多了把握不住。上这点酒的意思呢,是给大家壮行。大家下去要给我泼开地干,不要怕得罪人。要以排山倒海之势迅速推进,不论遇到任何障碍都要坚决排除,出了事我负责。20天的时间十分有限,老是婆婆妈妈的不行。20天后我让大家喝个够,但希望到时候喝的是庆功酒,不是散伙酒。来,祝大家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干!”吃罢饭,承包东南片儿的副书记段永贵把六名包村乡干部叫到办公室,说:“赵书记给我20天时间,我给你们15天,我得留5天余地。具体步骤是,前3天你们各自进村做思想工作;从12号开始集体行动,由我直接带队,逐村清扫,平均两天扫一个村,到23号结束。你们看时间够不够?”片儿长萧飞说:“那要看咋做了。打得硬点儿,有十天就够了;要是婆婆妈妈的,两个月也不够。”段书记捋捋袖子:“这次必须打得硬。大家听我的号令,我叫你们搬你们就搬,叫你们拆你们就拆,叫你们打你们就打,一切由我负责。”开罢会,金狮即进村做思想工作。一间房人口虽少,竟有4个计划生育工作对象。前3天,金狮每天都要与每个对象和和气气地讲一次形势和政策。通过讲形势政策,说服一位该放环的,说活两位该结扎和流产的,另一位该引产的则坚决不从。 第二十三回 拉盖上门话商机 金狮下乡戏村姑 因做思想工作是单独行动,时间上较为灵活,因此金狮于11日下午收了个早工,回家看看。回到家里,就见杨振华的姐夫即自己姐夫的姐夫霍拉盖正在跟父亲抽烟闲谈,母亲不在。金狮先与霍拉盖寒喧了几句,然后问父亲:“我妈呢?”陈禄:“唉!伺候你姐去了,你姐小产了。”金狮惊问:“咋回事?”陈禄:“哼!咋回事?就因为她满不在乎。那天她觉得肚子大了,不能再去水泵厂上班了,坐家闲着没事,开始拆洗被褥。洗下一大盆脏水,等不上振华回来,自己去倒,结果一下子撑坏了。”金狮气得一跺脚,说:“年轻人啥都不懂,都怀胎好几个月了,连一大盆水都敢端。人没啥事儿吧?”陈禄:“人倒没啥事儿。”霍拉盖插言:“小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陈禄转忧为喜,说:“金儿,你姐夫过来想跟咱们合伙做买卖哩。” 书中暗表,这个霍拉盖原和妻子一样是旗化肥厂的职工,后见别人做买卖赚大钱眼热,也做起了买卖,而且一做就是大买卖,什么收瓜子、倒地梨、贩西瓜、养车,见啥做啥,结果做一件赔一件。几年下来,除钱没赚着,反欠下好几万的债。如今做什么都不好做了,筹不到资金了。对于这些,陈禄和金狮是清楚的。因此金狮听了父亲的话说:“那好哇,人多见识多,门路广。何况老姐夫久经沙场,见多识广。”霍拉盖笑着说:“你过奖了。我哪有什么见识,只是栽了不少根头,多了些感受。”金狮:“人做啥不得交点学费?赔几次买卖不可怕,怕的是心败。人要注定败几次的话,迟不如早。早败亏欠不大,还好回头。要是后来一下子亏上几千万,可就真不好办了。”霍拉盖点点头:“你说得对。要说心死,我还真不死。若从此买卖做顺了,几万的亏空算什么?几下就挣回来了。”金狮:“只是不知现在该做些啥好呢,就算有资金。”霍拉盖:“我刚才跟你爹探讨了半天了,能做的买卖多的是,就朝人们吃的、穿的、用的看,可以办厂,做罐头、做衣裳、做电线、做鞋、做帽、做锹、做锄;也可开门市,卖烟酒、卖布料、卖建材;还可以搞收购,收瓜子、杏仁、玉米、枸杞、党参、羊皮、猪毛……现在的问题是,做哪个最有利。”接下来三人谈论了一下当前一些物品的行情及其走势。第二天一早,金狮去乡政府,临走跟父亲密语:“你们跟霍拉盖做买卖我不反对,但千万别把钱落入他手。”陈禄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金狮一到乡政府,便随段书记等人下村硬攻计划生育。做法是依了便罢,不依就抄家。其中金狮表现得十分强硬,与前几天非笑不说话的他判若两人。对此他有自己的想法:“中国人口确已到了非控制不可的地步了,因此这么做非但不缺德,反而是替天行道。”他是因此而强硬的,其他干部则是早强硬惯了的,因此工作进展很快。别看有些人嘴上说:“砸锅卖铁也要生。”而真到了被抄家的时候,大多数便依了。这就是经济基础对意识形态的决定作用。极少数不依的,乡干部们也没办法,只得将其家当搬得一干二净。按当时的处罚规定,一般农户的家当根本不够处罚额,因此有多少被搬多少。这期间,金狮的一位同事问另一位同事:“你说西方国家不限制生育,人口还在负增长;而我国限制了这么多年,还在膨胀。为啥?”另一位同事答:“是多子多福的传统观念造成的吧。”金狮:“不对。传统观念是一个重要因素,但不是主要因素。主要因素是现行的土地政策。”同事:“怎讲?”金狮:“现行的土地政策是有人就有地,不论你超生不超生,孩子一旦生下来总是要上户的,一上户就能分到一份土地,就有了基本的生活保障。这就等于家庭和社会共同承担着孩子的成长费用。对了,还有上学。你说孩子们的上学费用,家里承担多少?社会承担多少?那教师工资、校舍成本,家长们出了几成?”同事:“那社会的钱不也是从老百姓那里来的?”金狮:“问题是分配不均匀呀!生得多的多用,生得少的少用。”同事:“这么一来,生得多的就占便宜了。”金狮:“因此不生白不生,生了也白生。而西方呢?管你生多生少,也不论你上小学还是上大学,费用主要由你家庭承担。这么一来,人们自己就不想生了。难道西方人就真的不喜欢孩子?那有钱的主儿不还是十个八个地生吗?”同事点点头,又问:“照你这么说,要搞好计划生育,就得调整现行的土地和教育政策?”金狮:“那倒不是。不能仅仅因为人口问题就调整整个的经济政策,也不能叫已经生下来的孩子上不起学。”同事:“那你说该怎么办呢?”金狮:“现在这个政策就挺好,谁多生就罚谁,叫谁立马穷。因此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贯彻好这个政策。”同事点点头。 硬攻计划生育的第二天早上,吃罢饭,金狮推着自行车正要随段书记等人下村,就见段晓燕跑过来悄悄地说:“小陈,婷婷来了。”金狮惊讶地问:“在哪呢?”段晓燕:“就在我那屋。”金狮便跟已发着摩托的段书记说:“段书记,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来了个同学,简单说两句。”说罢停好自行车,随段晓燕奔话务室而来,边走边问:“你已经跟她说了?”段晓燕:“说了。”金狮:“咋说的?”段晓燕:“我说陈金狮看上你了,要找你。”金狮心的话:“糟了,一下子就把话说死了,都怪我事先没嘱咐。”想到这儿又问:“她是什么反应?”段晓燕:“她当然愿意了,不找你,还能找谁?”说罢朝一边儿走了,金狮便独自来到话务室。进屋见范婷婷如前打扮、如前生动地坐在床沿上,便微笑着问候:“来了?”范婷婷轻轻应了一声“嗯”, 便羞答答地低下头。金狮见范婷婷对面有把椅子,便斜对着范婷婷坐下。坐下后觉得尴尬,忙取出烟来抽。抽着烟仍无话说,只得不吱声。既不吱声,只有偷偷打量对方。一打量,就觉对方确实惹人馋,白净的面皮和脖子显得十分娇嫩;那小嘴儿粉嘟嘟嫩生生的,叫人想亲。范婷婷也偷偷来看金狮,与金狮目光相撞,忙低头甜笑。金狮又抽了几口烟,望望窗外,终于开口说:“今天天气这么好,真想陪你出去走走。只是这几天大搞计划生育,早出晚归的。我们那个片儿的乡干部都已经走了,我得去追,所以就不多陪你了,等有空我去找你吧。”说罢起身。范婷婷点点头,含笑站起来。金狮拉开门,说:“实在对不起。”范婷婷含笑摇摇头。金狮绽放了一个笑容,转身出屋。范婷婷随后出屋,站在屋檐下目送金狮。金狮走出数米,回头向范婷婷摆手,就发现婷婷哪都好,身材也匀称,只是个子有些矮。 几天后的黄昏,金狮刚从东南六村回到乡政府宣传办,就见段晓燕含笑进来说:“嗨!婷婷来了。”金狮惊讶地问:“啥时候来的?”段晓燕:“有一会儿了。”金狮:“在哪儿?”段晓燕:“在我那屋。”金狮便只身来到话务室。进屋见范婷婷在里间看电视,便又转进里间,笑问:“来了?” 范婷婷含笑点点头。今日她上身穿一件黑蓝色绸质短袖汗衫,下身穿一件白底黄花柔质长裙,搞得突胸纤腰丰臀。金狮看了一眼电视,对范婷婷说:“咱们还是出去走走吧。”范婷婷:“去哪?”金狮:“就到村外的田头河畔。”范婷婷点点头,起身随金狮走出乡政府。金狮边走边用余光斜视,就觉得范婷婷身材确实小了点,头顶刚及自己的肩头。他心的话:“与其娶她,还不如娶韩水秀呢。”心里虽这么想,却又不舍就此分手。因为范婷婷实在太动人了,比自己设想的女人还要动人,用一个“新”字来概括最恰当不过,一切都显新,黑润的头发黑润的眉,不大不小的眼睛清澈照人,额头和面颊白净无瑕,小嘴丰润而有型,双臂饱满而滑嫩,身姿丰满而苗条,真是浑然天成,非人力可为。正是处于这种娶之不能、舍之不愿的心境,金狮一时泛不起话来。如是决定娶之的话,那就好办了,大可以说:“我一眼就看中你了,嫁给我吧。”然后大谈以前是怎么想的,今后将怎么样。如此很快就会进入角色,热乎得不亦乐乎。而今……唉!盛夏傍晚的田野温暖而凉爽,河边的护堤杨相依相偎,田头的向日葵笑脸迎人,田间将熟尚绿的麦苗恬静自得,天边的晚霞还不想褪去盛装,蛙声不紧,乳燕恋飞,一望无尘。置身其中,金狮与范婷婷信马由缰地走了半里,却未说话。最后还是范婷婷笑了笑,先开了口:“我看咱俩这是瞎忙乎。”金狮惊讶地问:“为什么?”范婷婷:“你是大学生,我是初中生;你是国家干部,我是无业游民,实在不般配。”金狮:“话不能这么说。你说人生在世为啥?”范婷婷:“为啥?”金狮:“为了高兴。没有一个人活着是为了痛苦。找对象也一样,为了啥?高兴。所以找对象自古就没有般配不般配的问题,只要双方高兴就行。你就是把博士生给我找来,我若见了不高兴,干吗要娶她?难道跟自己过不去?再说了,你跟我咋就不般配了?自古讲的就是郎才女貌。你有貌,我有学历,咋不般配?你也不是无业游民嘛!那裁缝干好了,未必就不如当干部。人干啥也行,只要干好了。再说,没本事的男人才在乎女人的收入呢?”范婷婷:“年轻人也许是这么想的,但老人们往往不这么认为。”金狮:“问题是,是年轻人结婚,还是老人们结婚?”范婷婷:“问题是,哪个年轻人结婚能离得了老人?”金狮:“哪个离不了?没老人不结婚了?那些孤儿都打光棍了?”范婷婷笑了笑:“你能不听老人的?”金狮:“不对的就不听,小事可以盲从,大事就不能盲从。结婚是终身大事,在这个问题上,我不能只图‘孝顺’的虚名。再说,我找个称心如意的老婆,活得开心点,对老人有什么不好,咋不孝顺了?”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两人也就从村外转回到村口。范婷婷说:“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说罢转身要走。这一路上,金狮一直想抱抱范婷婷,却一直伸不出手。如今见再不伸手就要空回了,便鼓起最大的勇气,把手搭在范婷婷肩头。范婷婷止步迟疑了一会儿,转身投入金狮的怀抱。金狮搂紧,隔着衣服也能感到对方的温柔。范婷婷的胸、肩、臂都很柔软。尤其是那胸脯,柔软得撩人。紧搂了一会儿,金狮俯下身去亲范婷婷的唇和脸。范婷婷的唇、脸都很嫩很软,非任何别的东西可比,让人挨着就不想再离开。亲吻了一会儿,范婷婷挣开说:“我该回去了。明天我就要去萨临庆了,揽下的活还没做完。我回来这么多天,一直停着。”金狮装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问:“走多久?”范婷婷:“说不准。光旧活有一个礼拜就做完了,关键看有没有新活。”金狮点点头,说:“我不敢留你,但请你能早回一天就不要晚回一天。”范婷婷点点头,走了。金狮转身回乡政府,一路上回味刚才的感觉,觉得人生在世真好。 这天下午,段永贵带队在一间房村抓计划生育。他见连日来弟兄们很辛苦,工作进展很顺利,当天既定任务也即将完成,一时高兴,便拿出100元的罚款让村计生助理员去置办酒食。酒菜备好,段书记见当日任务已经完成,饭后即可收兵,便让大家开怀畅饮,结果到最后众人就都带了些酒意。酒足饭饱,众人开始行动着回乡,萧飞却问金狮:“小陈,找下对象了没有?”金狮摇摇头:“没有。”萧飞:“农村的找不找?”金狮:“若是西施,她就是乞丐的闺女我也不嫌。”萧飞:“好,够风流。我眼底下有一个闺女,长得可不错哩,不知道还算不算你眼里的西施。”金狮:“飞叔说好,估计就错不了。”萧飞:“想不想看看?”金狮:“不看咋知道不好?”萧飞:“好,跟我来。”金狮吃惊地问:“现在就去?!”萧飞:“这会儿不去,更待何时?”金狮:“在哪儿?”萧飞:“就在前面,几步路。”金狮便随萧飞走,边走边说:“去了后别让人家知道咱们是来相亲的,就说闲着没事儿来串个门儿。这样即便我看不对也没什么不好。”萧飞:“这个我知道。”金狮:“这个女的多大了?”萧飞:“二十左右。”金狮:“叫啥名字?”萧飞:“叫祁彩云。”金狮:“一间房咋出来姓祁的了?”萧飞:“她本来是南面儿一个村的,她爹死得早,她妈改嫁到了这儿,她自然也就过来了。”金狮点点头。萧飞怕金狮因此小瞧了此女,便说:“她继父就是这个村的小学校长兼教师谷淳义。反正全校三个年级就三十多个学生,全叫他一个人带着,语文、数学、音、体、美、自然常识都由他来教,校长也是他的。”金狮:“那,三个年级能同时上课吗?”萧飞:“若三年级的上课,一二年级的就在另一个教室做作业或在外面玩儿。”金狮听了心想:“小学都没得正规念,学前班就更谈不上了。这种环境怎能出得了人才?村子小了有什么好处?随着生产条件的改善,许多村子该合并了。”想到这儿他收回神思,问:“哎,这个女的性格咋样?”萧飞:“再好不过了。我看好她的主要还是性格,勤劳节俭,知礼和人。”说话间两人来至一户人家的大门外。大门半开着,萧飞径直往里走,金狮随之而入。进了院子,金狮眼前一亮,只见一位大姑娘正在春灶子旁生火做饭。但见此女额头圆满,面颊丰润,眉似凤尾,目似流星,鼻隆口娇;穿一身宽松的绿军服,更显得身姿有突有陷;尤其是那个头,不高不矮。总的来说,就是打眼,让人看了舒服。姑娘见是萧飞到来,目带三分喜地问:“飞叔,在哪来?”萧飞:“在后面来,你爹妈在吗?”姑娘:“还没回来呢,先回屋吧。”萧飞没等姑娘把话说完,即奔屋里去了。而随后跟来的金狮却因酒精盖脸,停在春灶子旁,微晃着身躯,睁着醉眼看姑娘忙活。姑娘乍见萧飞后面这位少年就不反感,此时见他带着几分醉意傻看自己,不怒反乐,问:“你是哪儿的?”金狮:“也是乡里的。”姑娘:“以前咋没见过你?”金狮:“我去年冬天才来,而且很少下村。”姑娘见他还是直看着自己,不好意思了,说:“咋不回屋坐?”金狮笑着望了下四周,说:“外面凉快。”话音刚落,就见一对中年夫妇带着锄具走进院来,显然是姑娘的父母。金狮见此时若急避反倒不好,只得等夫妇走近,问一声:“刚回来?”夫妇吃惊地望着金狮应了声“嗯”,然后问姑娘:“这是?”姑娘:“跟我飞叔一块儿来的。”夫妇望了一下屋里的萧飞,“噢”了一声,对金狮说:“回屋吧。”金狮答应了一声,随夫妇俩回屋。回屋夫妇俩未及开口,盘腿坐在炕上抽烟的萧飞即说:“老弟老妹,我跟你们说个事儿。这是咱们乡里的小陈,大学本科毕业,今年24,前途无量。我想说给你家彩云,你们看行不行?”金狮一听觉得不对劲,但又不便阻止。谷老师:“人家是大学生,国家干部,我们彩云怎能配得上?”萧飞:“哎!小陈不在乎有没有工作,只要人好就行。而要论人好,这方圆十里,谁能比得上彩云?”说到这儿问彩云妈:“老妹你是啥意思?”彩云妈:“只要孩子们愿意,我还能有啥意见?”萧飞正要说:“那就这么定了。”金狮忙说:“飞叔,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回去吧。”萧飞怔了一下,说:“那好,今天就先说到这儿。”说罢告辞。经过春灶子,彩云望了金狮一眼,却喜滋滋地跟萧飞说:“这就走呀!吃了饭再走吧,我给你们做好吃的。”萧飞:“不了,我们是吃了来的。”彩云:“那以后可要常来呀。”说罢又望了金狮一眼。萧飞应着领金狮走出院子十几米,就听金狮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只说是来串门儿的么?”萧飞:“怎么,没看对?我见你见了人家,世界都不存在了,还算不对?”金狮:“那毕竟是初次印象嘛。”萧飞:“初次印象咋啦?相亲不都是相一次,还有相三次五次的?”金狮无言以对,也不便再说什么,心想:“反正已经这样了,再多说不但无益,反惹人家不高兴。人家毕竟是一片好意嘛。”想到这儿换了个话题,与萧飞一路聊着回乡政府。第二天上午,金狮等人继续在一间房搞计划生育。期间同事们问金狮:“你昨天看对象看得咋样了?”金狮说:“说不准?”同事们不解:“说不准!说不准是啥意思?难道她没让你好好看吗?”萧飞说:“咋没让好好看?人家在院子里做饭,他呆在旁边不走,看得眼睛都直了,连点儿廉耻也没了。要不是人家爹妈回来,指不定会出啥事。”金狮:“当时看见倒是不错,可是没看真切。当时天快黑了,夜不观色嘛。”段书记:“这个好办,你现在再去看一下,反正咱们现在工作也不太紧了。”金狮:“谁知道人家现在在不在家?再说我也不想撞见她爹妈。”萧飞看了一下表,说:“估计在呢,她比她爹妈早回一个小时,早回来喂猪做饭。”段书记:“那就去吧!”金狮本来就想去,一听这话,犹豫了一下,拔腿就走。此时老光棍侯锁伴说:“哎,我陪你去,参谋一下。”金狮也不反对,于是两人一起来到祁彩云家里。此时祁彩云正在洗脸,见他俩进屋,会心地笑了一下,说:“来了?坐吧。”说罢将烟放至炕沿上,继续洗她的脸。金狮坐到炕沿上,把烟点上,然后没话找话说:“怎么,刚起来?” 祁彩云边擦脸边笑着说:“啥?!刚起来!我们已经在地里干了三四个小时了!谁象你们当干部的,钱够花觉够睡?”金狮笑着说:“我们也是一天只睡七八个小时。你们干活儿省心,哪象我们成天跟人急言怄气的?”边说边看姑娘刚洗过的脸。姑娘的脸此时未施半粒脂粉,却白净而水灵,无半点瑕疵。加之眉长而真切,眼大而清澈,鼻直而玲珑,唇线分明,口角带笑,眉内有痣,真是美而不妖,正而不古。她应对金狮来言:“快别谦虚了。种地要好,你干吗不回家种地,偏要当干部呢?莫非你们连地也种不上?”说罢解开头绳梳头。但见其头发直垂后背,稠密而又富有光泽,仿佛一匹黑锻挂在空中,又好象一条瀑布飞下山崖。金狮边看边对答来言:“就是种不上么。我们那儿一个人不足一亩地,你让我咋种?”姑娘边梳头边说:“这个好办,你来我们这儿落户,我们这儿一个人五六亩地,够你折腾的。”金狮:“我来你们这儿落户!一个外乡人凭空分走五六亩地,你们乐意吗?”姑娘随即说:“那要看是谁呀。”说罢觉得语失,不好意思了,只管梳她的头。金狮却追着不放:“难道我就可以?”姑娘见他不臊,反倒大方起来,含笑点点头,说:“还行吧。”金狮:“因为啥?”姑娘想了一下,说:“不知道。”金狮笑了一下,走到柜边看墙上相框里的照片,就见姑娘和其弟的一张八寸照上,姑娘上穿一件紧身线衣,下穿一条牛仔裤。从中可以看出,其大腿很粗,腰也不怎么细。金狮心凉了一半,心想:“如果给他一身连衣裙或者套裙,她能穿出亭亭玉立、袅袅娜娜的效果吗?”想至此看了一下表,害怕撞上姑娘父母,便笑着说:“不打扰了,来吧。”说罢往出走。姑娘:“坐着吧,我也不忙。”金狮:“不了,我们也是忙的中间跑过来的,回得晚了领导会不高兴的。当干部的可不象你们那么自由。”姑娘:“那,有空常来。”金狮和侯锁伴应承着出来。一出大门,就见祁彩云父母正从远处往回走。金狮见状,忙拉侯锁伴从岔路上走掉。走了一截,侯锁伴笑着说:“原来找对象就这么个找法,随便找个话题开头,最后都要归拢到娶聘上?”金狮笑着说:“我只是顺其自然。我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个找法。哎,她长得咋样?”侯锁伴点点头,说:“嗯!不错,实在不错,罕见。”金狮:“是不是胖了一点儿?”侯锁伴摇摇头:“不胖,一点都不胖,正好。”金狮:“正好!你看她那腰……”侯锁伴:“腰怎么了?挺细的呀!再细了,搂啥呀?”金狮:“莫非我看错了?唉!可惜她只有那么一张秋天的全身照片。”侯锁伴:“我看你是看错了。再说,壮实点儿才是过日子的好手。”金狮:“难道苗条的就不能过日子了?”侯锁伴:“我又没说她不苗条。” 第二十四回 陈禄忧劳病炕头 金狮羞愤离原职 迈达召乡政府设在和吉库仑村,却以迈达召村的村名命名,是因为迈达召村有座与之同名的寺院极负盛名。该院最初为成吉思汗第十七世孙阿勒坦汗的王府,后因西藏活佛迈达力来此坐床掌教,便成了府寺合一的寺院——迈达力召,简称迈达召。该召如今保留得比较完整,外观依然是王府格局,城墙高筑,门楼高耸,角楼高悬,里边有大雄宝殿、乃春庙、佛爷府、八角庙、太后庙、万佛殿、达赖庙等。除此之外,这里还有件奇事,即每到农历五月十三,不论什么年景,都要以此为中心下一场或大或小的雨。对此那些学理科的也无法解释。若说这是气候冷暖变化之规律,那这规律应该对着阳历,而非阴历。因为气候的冷暖变化是太阳造成的。对此当地老百姓倒是有个流传下来的解释,说此地一直有条真龙保佑着人们的平安。正因为如此,这里的居民才日见其多,进而建府建寺。不管如何,这召庙周围每年农历五月十三下雨是一定的。这就形成了一个习俗,每年从这天开始,人们都要来这里赶七天的庙会。尤其是这几年,当地政府想借此促进人们的物质、文化交流,特意加以组织。于是这庙会也就办得愈加红火,每年敕勒右旗境内几乎半数的男女老少要来走一遭。 闲言少叙,却说6月23日即农历五月十二的下午,茂林岱乡党委书记赵山猫放出话来:“鉴于这阵子弟兄们很卖劲儿,计划生育已提前进入扫尾阶段,听说弟兄们都想明天去赶会,那就赶上它一天,后天接着再干。”乡干部们已连续半个月没休息星期天了,如今见领导让赶会,怎肯错过?第二天吃罢早饭,金狮与邢晓波、关少峰、包大海、姚世清、韩水秀、常欢喜等人一块儿骑自行车,行程二十八里,来迈达召赶会。这帮年轻人都没有摩托,邢晓波虽已是党委办主任了,但因党委办主任不下乡,历来不配备摩托,闲话不提。再说这帮年轻人到了会场,既不买什么东西,也不烧香许愿,除了偶然吃些地方风味小吃外,就是随处转游看热闹。转至小晌午,金狮说:“来了这儿,午饭就该去我家吃。”说罢领众人又行程六里来至自家门前,却见门上挂锁。他不由得犯愁:“领人家大老远来吃饭,却不见饭!”想至此说:“看来我爹我妈也赶会去了。没关系,咱们先回屋,估计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关少峰:“没关系,实在不行咱们一起做,守着锅灶还能把人饿起?自己做的还香着呢。”说罢众人进屋,就见锅内有一大锅的猪肉炖豆腐,锅旁有一大盆的米饭。金狮大喜,说:“看来我爹算见我要带人回来,所以留了饭。我已经有五年没赶这个会了。”说罢出去提了几十元的啤酒罐头,与众人下饭。他们自家虽也开着个小卖部,但因规模小,不经营啤酒和罐头。 吃罢饭,金狮抽着烟说:“人们都说,西脑包的海红北沙图的梨儿,迈达召的小瓜清水沟的杏儿,真有味儿。来了我们这儿不吃杏子,就算白来了。”包大海:“吃杏子,咱们今天就算来产地了。”邢晓波:“我正要说,路上卖杏子的那么多,你家院子里的杏子咋都还绿着?”金狮:“山下的杏子大都还绿着,山上的却大都熟了。向阳花木早逢春嘛!嫌不嫌远?不嫌的话,我带你们去。”关少峰:“有多远?”金狮:“不到两里路。”包大海:“要走着去吗?”金狮:“骑车能走一里半,只需步行半里。”众人:“那就走。”说罢随金狮骑车直奔村东北的山脚而来。金狮边走边说:“今年我们家包了山坡上的十亩杏树,现在差不多都熟了。所以今天弟兄们敞开吃,吃完再兜上。”姚世清:“现在的杏子多少钱一斤?”金狮:“我也不知道,我是吃粮不管闲事。”说着来至坡前,改步行上坡。这里所说的山坡并不是真正的山坡,而是指山坡下面坡度很缓的一片土地。众人在此坡上没走半里,就见有两人在树上站着。金狮说:“那是我爹我妈,原来在这儿下杏子呢。”说罢喊:“爹!” 陈禄、玉枝见金狮领着一伙人过来,便慢慢爬下树来,问:“你们在哪来?”金狮:“赶会来。”说罢介绍邢晓波等人:“他们都是我们乡里的。”陈禄、玉枝笑着说:“噢,一起赶会来?今年的会咋样?”邢晓波等人答:“不错,有大戏、轻音乐、马戏团,人挺多。”说话间,玉枝提过两蓝子杏,笑着说:“吃杏子吧,刚摘下来的,比放熟的好吃。”陈禄用大手给众人抓着杏,说:“快吃罢,要吃好杏就得来树下。”金狮帮着说:“就是,熟透的杏子没法儿装运,运出去的都是没熟的。”众人边吃边跟陈禄两口聊些农家的事。金狮瞅个间隙问父亲:“现在这杏的行情咋样?”陈禄摇摇头,说:“不行,一斤就是个五六毛。”金狮:“本钱能不能回来?”陈禄又摇摇头:“回不来,卖八毛还差不多。”关少峰听了说:“我见街上的杏子都卖一块多呢!”陈禄笑着说:“那是零卖。像我们这整筐整篓的哪能卖那么高?”说罢问金狮:“金儿,你们这几天忙不忙?”金狮:“忙呢,计划生育大干20天,谁都不能请假,就今天赶会,给集体放了一天假。”陈禄:“那就算了,你忙你的吧。”金狮:“有事儿吗?”陈禄抽口烟,说:“这杏子说熟就一齐熟了,我跟你妈下不过来,尽落到地上了。晚上我还得跑销售的事儿,好歹拉不开拴,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金狮惊愕地打量了一下父亲,这才发现向来饱满的父亲如今两腮深陷,头皮松驰。陈禄在热天喜欢剃光头,平日的光头油光水滑,如今却凸凹不平。金狮问:“银狮呢?”陈禄:“跟霍拉盖倒金手饰去了,前天走的。”当着众同事的面儿,金狮不便细问这一码事儿,便说:“这杏子落就落了吧,能收多少收多少,收不完拉倒,反正也值不了多少钱。你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急也没用。天塌下来,总不能叫你一个人顶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身体要紧。”陈禄:“话是这么说,可你眼瞅着劳动果实一个个熟了又烂掉,不由得不去起早贪黑地收拾。”金狮无奈地望了一下母亲,突然想起姐姐小产还不到半个月,便问:“妈你啥时候回来的?” 玉枝:“大前天。”金狮:“大前天!大前天我姐不是小产才十多天?”陈禄:“没办法,家里忙成这样,只好叫你妈提前回来了。你姐命不好,偏赶上这个时候小产。”金狮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别家的闺女坐月子,当妈的伺候到40天才算完。而姐姐,当妈的顾不上,婆婆又是个神经病。唉!”想至此又问:“铜狮送完牛奶,不能来帮一会儿?”陈禄:“哼!铜狮?他能把这杏子拉回去就不错了。”金狮不解地问:“现在这么忙,他跟我三叔不能轮流着收牛奶?”陈禄:“咳!你三叔不干了。”金狮又是一惊:“因为啥?”陈禄:“连坏了两次奶汁,各家损失了300多块,他就不干了。”金狮:“他不干正好,咱们一家干,一家赚。奶汁咋能坏了呢?”陈禄:“天气一天天热了,遇上阴雨天不刮风,人们头天晚上挤下的奶汁等咱们第二天去收的时候本来就快坏了,咱们收上再跑半天路,不坏才怪。”金狮:“那咋办呢?”陈禄:“这个很简单,就是辛苦点。头天晚上就把当天挤下的收回来,用大铁锅滚了。第二天一早再收现的,就保证不坏了。不过这么一来,一天本来收一趟,现收成两趟了,一天不得闲。”金狮点点头,见同事们杏子吃得也可以了,便对父亲说:“我们走了。还是那句话,这杏子总共也值不了多少钱,也不是咱们的主要产业,你们能收多少收多少,千万不要把身子累坏了。”陈禄点点头,给众人口袋里装着杏子说:“树底下的杏子不值钱,啥时候想吃就来吃。”众人应承着开始下山,玉枝叫金狮:“金儿你迟走一下。”金狮停下,玉枝等其他人走出二十多米,方问:“那个女的是谁?”金狮:“韩水秀。”玉枝望了一下韩水秀远去的背影,脱口而出:“好闺女呀!”陈禄笑了一下,说:“我早就猜出她是韩水秀。嗯,不错。”金狮:“我看不咋地。”玉枝:“那还不咋地?”金狮:“可有比她好的呢。”说罢心里想:“当初你们见都未见就说不好,如今又夸起来了。”年初韩水秀特意打扮了一番自己,未引起金狮好感。如今也无心打扮了,只随便穿了一条灰色西裤、一件白色长袖女式凉衫,留个剪发头,薄施脂粉,反倒显得清纯、自然而俊秀。虽如此,金狮对她的爱既已被浇灭,既看清了她的优缺点,就不会再旧情复燃。因此他用刚才的话来打消父母的念头。 第二天上午,段书记带队在一间房的邻村做计划生育的扫尾工作,干至小晌午时分便收工回乡。为此金狮让众人先回,自己则来至祁彩云的家里。他进屋跟祁彩云刚闲扯了一会儿,就见其继父谷老师回来了。谷老师向金狮打了个招呼,便独自坐在炕沿上抽烟。金狮搭讪着问他一些学校的事。每问一句,他只是简单地对答一句,便抵头抽烟。抽了半枝,他终将头转向金狮:“你们大学生在外念书,见的世面多,思想开放,找对象是先谈。谈到一定程度觉得合适才娶,不合适就分手。我觉得这个很好,有利于婚后和睦相处,我也提倡。但咱们农村还没时兴开这个。没时兴开,我就不敢那么做。因为我们毕竟生活在农村,不能不考虑周围人的看法。谁能说周围人的看法跟自己没关系呢?如果周围的人都认为我借了钱不还,我还能跟谁借出钱来?如果周围的人都对我的儿子有看法,我的儿子还能娶下个好闺女?所以我说,你若来我家做客,我双手欢迎;若是来看彩云,我觉得已经看了三四回了,也该停止了。我的意思是,你该拿个主意了。你若决心娶她,就开始铺排着订婚;不娶,也就到此为止吧。我是个庄户人,不会说话。但这不是个小事,我不能不说。你们若就这么谈上半年,谈成了好说;谈不成,让周围的人说:‘那个谁家的闺女想找人家乡里的小陈,跟人家谈了半年,后来不知有啥毛病,叫人家甩了。’你说她以后还好不好寻人家?”金狮点点头,说:“您说得很有道理,我不敢说一个‘错’字。‘名誉’这个东西的确不能不当回事,因为它不仅仅是人的一种爱好,也是人生存的一种本钱。我们可以不向别人借钱,但我们的子弟不能不娶别家的闺女,我们的闺女也不能不寻别家的子弟。有的人自以为务实,不把名誉当回事,直到名誉危及到他的生存发展,才感到‘书到用时方恨少’。这种人实际上是鼠目寸光。农村不时兴先谈后娶这个现实,我们也不能不去面对,因为有些事光咱俩认识上去了不管用。打个比方,如果人们普遍认为腿瘸的有本事,光你自己认为腿直的有本事管什么用?要当官,你还不得先把自己的腿弄瘸了?再打个比方,如果人们都认为窝头好吃,你种下麦子又卖给谁呀?总之,维护名誉是为了活得更好一点。但找对象先谈后娶也是为了婚后活得更好一点。古代婚姻全由媒人撮合,父母包办,不知造成多少人间悲剧。婚姻是终身大事,你一旦跟谁结婚,就要伴谁走过大半生。人们说‘一世的儿女不如半辈的夫妻’,因为儿女跟你在一起的时间远没有配偶多。就算是半路结婚,但儿女有儿女的路子,伴你一路同行的主要还是配偶。不然人们为啥把配偶叫做人生伴侣,不把儿女叫人生伴侣呢?正因为配偶对人的一生这么重要,人们在择偶上越来越慎重。为了不择错偶,现在开始讲究先谈后娶。因为人们结了婚不是老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而是要共同处理一系列的事情。这就存在个合来合不来的问题。事先不谈,怎知道合来合不来?所以我三番五次地找彩云谈,不仅是对我负责,也是对她负责。如果贸然结婚,婚后才发现两人性格不合,是不是晚了点?尽管现在离婚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但人总不能未等结婚就先考虑离婚吧?”谷老师点点头。金狮接着说:“我说了半天,并不是想说服您,让我多来几趟。那不近情理。那么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呢?好象只是为了一吐为快。如今我谁也不怪,怪只怪农村的这个落后!”说至此沉默一会儿,抽了几口烟,又说:“说一千道一万,我现在处于两难的境地。究竟该怎么办,我还没想好,容我考虑考虑。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说罢出屋,谷老师欣赏地送出屋来。 6月29日(星期六)上午,乡里召开计划生育总结大会,宣告20天的集中行动获得全面胜利。会后喝庆功酒,喝醉了不少人。喝罢酒,有些晕乎的金狮回办公室睡了一觉,然后起来赶工作。这个所谓的工作也就是编排、印发小报。时至今日,除了这张小报外,他虽写个不停,却仍未在任何报刊上发表过任何文章。如今他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把手头上的工作赶完,见乡里的人走得没几个了,便也踏上回家的路。回到院中,见夏日的阳光毫无晚意,家中的大小门却都未上锁。他纳闷:“这个时候爹妈在家,莫非忙完了?”想着进屋,就见父亲盖着被子躺在炕上,形容消瘦,面色灰暗,好象睡着了。金狮轻轻地坐在炕上,就见父亲转过脸来看了一眼,问:“回来了,乡里不忙了?”金狮:“嗯,咋的了?”陈禄:“感冒三四天了,不见好。”金狮:“你太累了,身子虚,没扛劲了。”陈禄:“嗯,就是。”金狮:“吃药了没?”陈禄:“铁蛋(本村大夫)给打了几针,配了些药。”金狮:“铁蛋不行,还是叫人家刘济生或者王宝柱(皆乡内名医)看看。”陈禄:“咳!铁蛋不见得就不行。大夫再好,也不见得一下子就能把病治好了。正如你说的,我可能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金狮点点头,问:“杏子也收得差不多了吧?”陈禄:“还有些,你妈和银狮收着呢。”金狮惊问:“银狮回来了?”陈禄:“嗯,昨天回来的。”金狮:“买卖做得咋样?”陈禄:“唉!叫霍拉盖给骗了。”金狮:“叫霍拉盖给骗了!咋回事?”陈禄:“霍拉盖要带银狮去倒金首饰。我想试试吧,总不能坐家里等买卖上门,就给七拆八凑地弄了两千的高利贷。两人去了集宁住下,霍拉盖唉声叹气地说:‘要不你回去吧,这买卖你就别做了。’银狮问:‘为啥?’霍拉盖说:‘这两千能干个啥?咱们要倒的是金子,不是柴禾。’银狮说:‘你没见我家想尽办法才弄了这么点钱?’霍拉盖:‘我也没说你们没诚意,只是这点钱做不成。我跟一个朋友说好了,能借个四五千。既然是小打小闹,干脆我一个人做好了。’银狮:‘如果我能凑到四五千,咱们不能合股做,对半儿分成?’霍拉盖:‘那我图啥呢?我有一分的本钱挣一分的利,引你干吗?’银狮:‘四六分成,我四你六,总行了吧?’霍拉盖:‘这还差不多。问题是,你能凑下四五千吗?’银狮:‘这不卖开杏子了吗?铜狮送牛奶也该结一回帐了。’霍拉盖:‘那好吧,我等你五天,五天不来我就走了。’银狮点头要走,霍拉盖说:‘把你那两千放下,一个人带着跑来跑去就不怕叫人掏了?’银狮想:‘现在世道比较乱,火车上发生过群体抢人的事。再说,霍拉盖也不至于因为这么两千就开溜吧?中间还夹着个振华呢,他也有家。’因此就把钱给放下了。回来后,我很担心,但还是拿那些话安慰自己,赶紧给凑钱。这时候卖杏子的钱早还人了,送牛奶的钱等不上,我只好又左三百右五百地凑了两千的高利贷,让银狮拿了去。谁知等银狮去了住处一问,霍拉盖当天就结帐走了。”金狮心里“咯噔”一下,心的话:“这两千不次于当年的二十万!”嘴上却说:“丢了就丢了吧,不就是两三千么?你多少钱没握过,还值得为这个生气?”陈禄:“我不是疼不过这两千,而是气银狮咋就这么没用,太让我失望了。”金狮:“人初出茅庐,难免受一两次骗。这不等于就愚蠢无用,只能说是经验不足。‘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这也许是好事,与其日后富了又被人一夜骗穷,不如现在穷的时候就受骗,日后富了能守得住。”陈禄点点头:“但愿他从此能学得精一点。”听了这话,金狮略放宽心,去帮母亲干活。星期一早上他临去上班,见父亲的病未减轻,也未加重,便嘱咐:“铁蛋的药吃完了若还不见效,就另请高明,千万别不以为然。”陈禄点点头。 今天是“七•;一”,上午乡里召开乡、村干部及党代表大会,庆祝党的第70个诞辰。开罢会,离开饭时间尚早,乡长云仁义把金狮叫至办公室,说:“郝建东三番五次要求把你调进农科站,把马文通调出来。起初我们不同意,觉得宣传办没两个有文化的不行。后来架不住郝建东的一再要求,就想了这么个折中的办法,你去农科站兼做宣传办干事,让马文通来宣传办做专职干事。你觉得咋样?”金狮心的话:“我说不同意管用吗?”便说:“行啊,我去了农科站也可以写稿子嘛。”乡长:“这就对了。写稿子是抢早夺晚的事,哪用得着成天坐在那儿写?再说你去了农科站还可在科技上发挥重要作用,而马文通在那儿却啥也干不成。”金狮笑着说:“重要作用谈不上,我只能尽力而为。” 乡长:“哎,你就不要谦虚了,你行的。”金狮心的话:“不谦虚行吗?不谦虚就遭殃。”于是又笑着摇摇头。乡长:“这样的话,你跟马文通得换一换住处。”金狮心的话:“废话,这还用你说?”于是说:“行,下午我就搬。”说罢出得乡长办公室,心里有些不悦,但总的来说还算平衡。因为他对这一变动早有预感,自己长期写不出好稿子来,被调出宣传办是早晚的事。再者他认为,只要自己有朝一日拿出好货来,不论在哪儿都可起飞,不一定要经过宣传办这个踏板,常规不等于必然。其实对这次人事调整,马文通和金狮都不乐意。马文通是临时工,年岁也大了,只想在农科站弄点实惠;金狮则只想在宣传办图个前程。不管怎么说,金狮还是于当天下午即跟马文通换了办公室,跟姚世清住在了一起。 舞会在茂林岱乡方兴未艾。乡政府院内平日尚且常常办舞会,在这党的生日自然要办上一场。晚上,舞会进行至中间,乡中学的岳晶晶随段晓燕等人来至会场。她今日上穿小巧的短袖衫,下穿飘逸的长裙裤,显得丰满而又婀娜;加之乌发披肩,凉鞋轻盈,透着几多柔媚。可以说,她的到来给整个会场增辉不少。继关少峰、邢晓波之后,金狮邀岳晶晶跳了一曲。跳罢,邢晓波跟金狮、关少峰说:“这么好的场面,光跳舞怎么能行?”金狮点点头:“再有人伴唱就好了。”邢晓波:“可惜我不会唱。”金狮:“我也不会唱。哎,少峰唱得不错,先来一个。”关少峰:“行,我先来。”邢晓波便拿起话筒说:“喂喂,为了让大家跳得尽兴,我们现在请出全国著名男中音歌唱家关少峰先生给大家演唱一首,大家掌声鼓励!”一阵掌声过后,关少峰唱起了《少年壮志不言愁》:“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历尽苦难,痴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唱得的确不错。掌声过后,邢晓波拿起话筒:“下面请亚洲超级劲歌手陈金狮先生为大家一展雄风,大家掌声鼓励。”金狮听了一愣,然掌声已然响起。他忙摆手说:“我不会唱,我不会唱。”关少峰、邢晓波:“没事儿,随便唱。”金狮:“我从没练过。”邢晓波:“怕什么,这里谁不是业余的?”说罢对着话筒:“他嫌掌声不够。”掌声再次响起。金狮万般无奈,拿起话筒:“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我就胡来几句吧。”说罢想了想,唱起了电视连续剧《霍元甲》的主题歌:“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啊!睁开眼吧,开口叫吧,哪个愿臣虏自认……”他没有撒谎,的确不会唱,从小就没这个薰陶,等大了也就不好入门儿了。这竟成了他的终身憾事。正因为这样,他选了这首《霍元甲》主题歌。因为这首歌调子简单,只要嗓子亮就行。而他恰恰是光有嗓子没有调。结果一曲唱罢,群情激奋,纷纷说:“这就是不会唱?再会唱可咋收拾?”邢晓波见众人情绪被调动了起来,又拿起话筒:“光男的唱不行,这次得来个女的。下面请一代歌仙岳晶晶女士为大家一展歌喉,掌声鼓励!”掌声中,岳晶晶落落大方地走至台前。人们从她平日说话的音色推测,她唱出来的一定是李玲玉、杨玉莹一派的甜点。哪知她一反常态,竟在甜的底蕴上增加了粗犷的气质,一开口便把人们带到了旷野古道上壮士与侠女缠绵绯恻的意境中。她唱的是《金镖黄天霸》里的插曲:“壮士啊,我的朋友,你不要离去。为什么要我咽下这苦涩的泪滴?魂里梦里,都是你……”金狮怦然心动,心的话:“我当初为什么选择了婷婷?唉!罢了罢了,既然都不娶,就别再往回招惹了。”岳晶晶唱得真好,比那原唱还好,还有感染力。直至全曲终了,人们才想起这是在乡政府舞会现场。 第二十五回 陈禄似无病好日 金狮似无翻身时 乡农科站的人际关系很特殊。站长史善德尽管是拿着农业户口的只有初中文化的临时工,但因为肯慷国家之慨,肯拿了公家的东西送上面有关部门,从而要回更多的物资,再拿这些物资亲近乡里的主要领导,因而深得乡里主要领导的宠信。而该站的分管领导、科技副乡长郝建东,尽管是正而八经的中专毕业生和国家干部,但因不肯拿公家一针一线,不肯拿公家的东西送人,因而常常遭到书记、乡长的白眼。史善德既得主要领导宠信,便在站内为所欲为。表现在人事上,在姚世清和金狮进来之前,站内的员工都是他安排进来的。因此这些人宁可不听郝建东的,也不敢不听史善德的。至于姚世清,既想讨好史善德,又不想得罪郝建东,只好两面使好。遇有郝建东和史善德有冲突,便圆滑处理。姚世清是主动申请进农科站的,因此史善德对他尚不怎么戒备,有时还拉拢一番。金狮则是郝建东把马文通极力撵出去的同时极力要进来的,在人们的眼里自然是郝建东的死党。这么一来,往常跟史善德处得还过得去的金狮,进农科站的第一天,尚未做什么,便被史善德划在了防范打击的一面。防范打击的办法就是不给什么重要的差事做,让坐冷板凳,只是偶而派些跑腿、装车的粗活儿。这么一来,刚刚摆脱宣传办的小报校对、印刷、分发等事务的金狮一下子闲了下来。对此他不以为然,心的话:“你不给老子差事,老子还不稀罕呢,老子自己又不是没事做。”于是他每天除了下村外,便读书、读报、读文件,过着自加压力、潜心修练的生活。的确,对于有目标的人来说,与其被用在偏离目标的俗事上,不如闲置。但常人不会这么想。因此金狮此时的名望落到最低点,全乡上下各色人等不再认为大学生有丝毫的特别。面对人们的冷眼,他一笑了之,并用以下的诗句自勉: 自重 衣食不讲,安逸不图; 清灯伴影,宝书陪宿。 庸人评说,充耳不顾; 小可发难,岂屑注目? 退以求进,隐以求扬, 待我修成,谁能压住? 看着众同事特别是年轻的同事们一有时间便吃喝玩乐,他摇头叹息,并以如下诗句自勉: 惜时 志士惜光阴,不为衣食奔; 舍宴就淡汤,求闲以修身。 盘转杯又抡, 顿饭午至昏; 酒后睡半晌,华时空付东。 惜时语说尽,多当耳旁风; 试看昨少童,转眼变老翁。 人生须充实,到老不伤心; 甘苦皆赏尽,不枉过一生。 7月6日(星期六)的黄昏,心里惦记着父亲疾病的金狮见乡干部们走得差不多了,便也开始回家。他出得办公室,就见天色骤然黑了下来,并听见西面雷声隆隆。他正迟疑是否待一会儿再回,就见关少峰跑过来说:“金狮,能不能帮一下忙?”金狮:“啥事?”关少峰:“看来有冷子(冰雹),得马上打炮。可喜顺没来,世清又回家了,我跟高乡长忙不过来。”书中暗表,乡里的炮班由四人组成,副乡长兼人武部长高喜牛为班长,团委书记兼人武部干事关少峰及农科站的姚世清、张喜顺为成员。之所以用姚世清,是因为其离家远,不常回家;之所以用张喜顺,是因为其离家近,随时能来。炮班的人每人每年可拿到乡里300元的补助。闲言少叙,再说金狮听到关少峰求助,只说了个“行”便投入战斗,跟关少峰一起搬炮弹。高喜牛则操作着对天开炮。金狮从没干过这种活儿,也没受过临时训练,所以他把炮弹放至炮架上便走。谁知只会浮上水的高喜牛厉声说:“你放下就走,让谁来装?”金狮:“我不会装。”高喜牛把眼一瞪:“那你还能干个啥?”金狮听了很不舒服,心的话:“我他妈的帮忙帮出罪来了!”想到这儿本想理论几句,但考虑到现在情况紧急,不是斗嘴的时候,只好隐忍下来,继续忙活。忙过一阵,被淋得全身湿透的金狮回办公室换了衣服,见天色昏暗兼道路泥泞,只得放弃回家的打算,去食堂吃饭。吃饭间,关少峰说:“慢点吃。你今天淋了雨,又是帮忙,高乡长一会儿过来该管你些酒喝。”此时金狮还真想喝点酒,便放慢吃速。哪知等了半天,不见高喜牛的踪影,只得吃了饭回办公室休息。第二天早上,他吃了饭刚要动身回家,就见书记、乡长都来了,要他通知住在附近的乡干部全力投入抗洪。于是这周他没有回家。 第二个星期六的下午,日头正红,金狮在办公室看书,就见段书记跑进来说:“小陈,其他人也不知都哪去了,就你跑一趟吧。刚接到旗防汛办电话,第二次洪峰来了,比第一次的大得多,快出沟了。你赶快下去通知三间房、二间房、一间房的村干部,马上组织群众抗洪。”金狮边动身边说:“日头红红的,怎么会有洪水呢?”段书记:“山前红红的,山后可没少下。”金狮点点头,骑自行车飞奔而去。当他来至三间房村,天色尚早,村干部们还都在地里干活,一个也找不着。情急之下,他对着一块儿人稠的农田扯开嗓门大喊:“洪水来了,赶紧抗洪!”喊了一会儿见村民行动开,便向二间房村飞奔。二间房村的高支书因年事已高,儿女们也省心,早不下地干活了,成日在家里守着。因此他第一个接住金狮的报信。接到报信,他马上打开扩音器呼喊。见他开始呼喊,金狮忙向自己承包的一间房村飞奔。奔至村支书谷满仓家里,谷满仓刚好从地里回来。他一听金狮之言,马上打开扩音器呼喊:“男人们,马上上渠,洪水来了!”喊过几遍,提张铁锹便走。金狮便也提了张铁锹同行。这里的洪水来自北面大青山的迈达沟。迈达沟的洪水由山后辽阔地面及山内广阔山面上的雨水汇集而成,携带有大量的动物粪便及植物腐叶,因而十分肥沃。经它淤过的土地,可一下子从贫地变为沃土。它出沟后,在迈达召乡境内分成东西两股。西股全部注入西南一个乡的境内;东股则流到茂林岱乡东北端后,转而向东注入敕勒左旗的鹤驻海。就在这东股洪水的转弯处,设有一座闸,闸南有道支渠,是供南面东黑沙图、三间房、二间房、一间房等村分洪用的。平日上游水小,这闸能控制得了支渠内的流量;而今上游水大,直接从闸顶冒了过来,便不可收拾。因此当谷满仓和金狮率众赶上村东支渠坝上的时候,渠内洪水已快盛满。谷满仓急忙指挥村民散开,四下加固渠坝。然而人力终赶不上水势,不大一会儿,渠坝的数处开始跑冒滴漏。此时地里的小麦已经成熟,但大部分未收。见此情形,正和村民们一道奋力护堤的金狮住了手,跟谷满仓说:“这样终究不是个办法,得另想办法。”谷满仓愁眉苦脸地说:“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尽心了。”金狮:“可以开道口子,集中淹一块儿。”谷满仓:“可这庄户都是个人的,谁让你淹?淹了这家不淹那家,这家不跟你拼命?不如就这样尽力堵下去,最后淹了谁的谁也没怨。”金狮:“高秆儿的不是不太怕淹吗?就集中淹高秆儿的。”谷满仓:“问题是高低秆儿都不集中呀!一块儿地就有十几户人家种着,你种玉米,我种麦子,他种山药,高低不齐。”金狮失望地向洪水南端望去。此水之所以不断上升,是因为它流至南面一里处便被一条东西走向的干渠堤坝所挡。该干渠横穿两个旗县,是供沿线浇灌黄河水用的,此时无水。干渠与这支渠相交处有座小小的节制闸,显然是用来分流干渠之水的,此时也关着。金狮望了望这节制闸,问谷满仓:“究竟是什么原因,上头不让往那干渠里泄洪?”谷满仓:“上头的意思是,不能因为你一个村的庄户,把人家二十几个乡的活命渠给淤了。”金狮:“难道那黄河水就是清的?”谷满仓:“那是另一回事儿。”金狮:“难道咱们这点水就能把干渠淤了?”谷满仓:“那倒不至于。”金狮:“所以说,问题的关键在于人家一旦允许,这坝北的人们就会毫无节制地把上头的洪水引下来,然后排到坝里去。”谷满仓一听,歪头想了想,说:“也许是吧。”金狮:“如果真的把洪水泄进去了,上头会怎么样?”谷满仓:“怎么样?大集体那会儿,这个公社的一个书记见洪水就要淹村子了,就让群众提起闸把洪水泄了进去,结果他坐了半年班房。”金狮:“这个事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这个书记后来又复职了,再后来当旗委书记了。”谷满仓:“那是人家门子硬,不是坐班房坐出理来了。”金狮:“行了,就叫群众提闸吧,出了事我担着。上头不是说一保人畜、二保村庄、三保庄户吗?万一上头怪罪下来,你们为我辩个护,就说村子都快被淹了。”说罢沿堤向南走去。谷满仓忙说:“小陈,不要。你年纪轻轻,前程似锦,犯不着冒这个险。大不了我们全村一年没收入。”金狮头也不回地向南走去。走至中途,渠堤已被洪水淹没,他只好踏水而行。行了一会儿,脚下一软,滑至渠内,搞得半身泥污,他爬出来继续前行。行至南端,坝上的村民都直愣愣地看着他这位平日温和有礼、最近搞计划生育冷面无情、如今又弄得满身泥污的小伙子。只见他用手一指:“把闸提起来,出了事我负责。” 一间房村人少地偏,收入均匀,因而民风仍很淳朴,以致于如今眼瞅着洪水要毁掉自己一年的收成,却无人敢把那挡水的闸门提起。如今听了金狮言语,几位年轻农民犹豫了一下,忙去提闸。如今用来提闸的转把早已不知去向,幸好一农民手里提着根拴羊的铁棍。人们就凭这根铁棍把闸门缓缓拧起。闸门一起,支渠内的洪水如离弦之箭,喷射而出。不大一会儿,支渠内的水位便降了下来。 全村的庄户保住了,金狮随谷满仓回家洗涮吃饭。吃饭的功夫,几位农民进来,说要给乡里写表扬信,表扬金狮。金狮说:“你们写表扬信,该夸我什么呢?难道夸我敢于负责, 叫你们提闸?”农民们:“我们不那么说。那不成笨蛋了?我们只说你在抗洪中一马当先,临危不惧,掉进水里好几回都不退却。”金狮听了很高兴,心的话:“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坏事,如能写到旗里就更好了。”嘴上却说:“这也没啥,就算了吧。”谁知农民们听了这话最终没写,金狮也没法。最终还是谷满仓找机会跟乡领导绘声绘色地讲了这事。至于金狮让群众提闸的事,也未引起上面哪个人的注意,不了了之,后话不提。却说金狮当天晚上在谷满仓家里吃罢饭,见天色大黑,道路泥泞,就住在谷满仓家里。第二天上午,他费尽周折离开到处是水的东六村,回乡政府向段书记作了汇报。汇报完出来,正撞上乡长云仁义,结果又被派往别处抗洪。如此一来,他连续两周不得回家。 第二天是15号,乡里发工资。此时金狮工作见习期满,月工资总额一下子涨至250多元,而且自此每月能领到15元的下乡补助。他上午拿到这260多元,心想:“晚上一定得回家看看。”谁知下午就见姐姐金凤骑自行车来到乡政府。金狮吃惊地望着姐姐,结结巴巴地问:“你,从哪来?”金凤:“从家来。”金狮:“有事吗?”金凤:“也没啥事,爹想你。”金狮一听眼圈就红了,问:“他的病好了吗?”金凤:“没好。”金狮愣了一下,说:“不过是个感冒,怎么20来天了还不好?”金凤:“感冒倒是好了,可感冒引起的肺炎没好,现在听大夫说又转成肺浓肿了。”金狮惊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忙抓一枝烟点着抽了几口,然后问:“神志清楚吗?”金凤:“神志倒是一直很清楚。”金狮:“饭量咋样?”金凤:“啥也吃不多。”金狮:“没叫刘济生、王宝柱看看?”金凤:“吃完铁蛋的药,就叫刘济生看的,就看下这么个样。这几天爹老说自己不行了,盼你回来。”金狮一听,当即找郝乡长说,父亲病重,请假一天。说罢和姐姐立马踏上归程。路上他边走边问:“杏子都收拾完了吧?”金凤:“收拾完了,总共卖下七百块。”金狮:“卖下七百块,承包费是一千,差三百。这就看那两亩黄芪挣多少。”金凤:“最少不挣一千?”金狮:“估计没问题吧。牛奶款下来了没?”金凤:“没有。奶粉厂奶粉卖不动,开始拿奶粉顶债。”金狮心的话:“父亲的病能好吗?今年以来谋啥都不中,种黄芪未成,包杏树不挣,做买卖被骗,送牛奶又要不回钱。而债务一直在自动增加,三个儿子又都到了结婚年龄。”金凤:“我跟你姐夫结婚的时候,他爸不是答应给我们五千块?结果先给了三千,另两千上个月才给。这两千我们一直放着没花。前天我见爹急成这样,就拿过来打了高利债,好叫少吃点利。只是不多,尽心罢了。”金狮心的话:“父亲原打算靠他的财力给你打造个好家庭,不想现在还得拖累你。唉!” 说话间,姐弟俩回到家中。此时陈禄依然头朝里躺着。他听见有人进屋,歪头看了一下,咳嗽几下,说:“金儿回来了,乡里是不是很忙?”金狮:“前两个礼拜天正好发了两场洪水,走不开。您好些了吗?”陈禄:“爹看来不行了。你二爷爷活了四十八,你爷爷活了五十七,我看来还活不到你爷爷那个寿数。”金狮:“不可能。您从小体质那么好,不可能这么短寿。”陈禄叹口气:“话是这么说。可这人病了呀,要么很快就好了,要么就起不来了。而我都病了这么多天了,只见加重,不见好转,精神也越来越感到不足。”金狮心的话:“那是因为你信心不足,看不到走出低谷的希望,处于山穷水尽疑无路的境地。”想到这儿说:“爹您应该想开点。您曾经白手起家,挣下几十万。如今这几万的饥荒算个啥?况且以前只有你跟我妈挣钱,而今我们都长大了,都能挣钱了。”陈禄:“我不甘心的就是这个。我若死了,人们会说:‘原以为你是个硬汉,没想到叫几万的饥荒就给压死了!’实际上我也细细琢磨过自己,我还真没把这几万的饥荒看得太重,结果就病成这样。这不是老天爷借机要我的命吗?”金狮心的话:“您是没有过度悲伤,但也高兴不起来呀!有的伤感是潜意识的,连自己也察觉不到,但它已沁入你的心底,扑灭你的生命之火。”想到这儿说:“您没把这些饥荒看得太重就好。甭说咱们父子不可能没本事,就是真的没本事,这饥荒也不愁打。”陈禄的眸子里掠过一股精神,问:“没本事怎么打?关键是这饥荒还在天天涨呀!”金狮:“可它再涨也涨不过物价。现在物价飞涨,钱越来越虚了。再过几年,他这几万块不值几担麦子,你说好不好还?”陈禄笑了,说:“解放初五百块钱才能买一个馒头。照那样,咱们不是有百八十个馒头就把这饥荒打清了。”金狮也笑了,说:“就是嘛!”说罢掏出装着的二百六十多块钱,说:“这不?我涨工资了,从九十一下子涨到二百七。据说以后还要涨。”说着递给父亲二百四:“我要涨的话,我姐夫肯定也涨,所以我姐的生活你也不用愁。”陈禄接过钱,说:“都给了我,你不花了?”金狮捏着手中的三十来元说:“我有这些足够了,乡里省钱。”说罢停了停,又说:“您是不是该去大医院看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虽然深知心理作用对病人的影响,却不敢把父亲康复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心理疗法上。因为人有时候心情好端端的也要得病。比如他自己念书时患的胃病困扰了他整整四年,而这四年他始终也没什么心情不好的时候。因此他建议父亲去大医院治疗。谁知父亲叹口气,说:“该活的死不了,该死的活不了。再说,咱们哪来那么多钱?”金狮:“神仙难救等死的人。做买卖能借出三五千来,看病就借不出来?”陈禄:“那不一样。做买卖拉饥荒是为了让饥荒更少,而看病举债却只能让债更多。”金狮:“人挣钱为啥呢?我们也离不开您的指引呀!”陈禄叹口气,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我的定力也是有限的。现在每增加三千块的高利债,我的心情就坏一层。这由不得我自己,是天分。我的定力要是足够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坏的脾气了。再说,现在的高利贷也不好借。还有,我总觉得这病要好也就不用住院。”说到这个份儿上,金狮也就没辙了,心的话:“原以为父亲是活脱脱的二爷爷那样的人物,金山撒手不皱眉;谁知到头来还是跟爷爷一样,宁省钱,不治病。看来要想让父亲住院,就得借来无息款。” 第二十六回 人到穷途更无助 人到末路更抗争 第二天上午金狮回到乡政府,先后找水办、计育办、企业办的主任借钱,每人借一千。几位主任都说,过两天再说。过了两天,金狮又去找人家。人家都举出十分充足的理由,说:“很想借给你,可实在拿不出来。”对此金狮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因为他深知,这些人随时都能提出一万块钱来,耍钱都一夜见好几百的输赢。之所以不借给他,是因为他至今毫无走红的迹象,在人家眼里分量太轻了。无奈之下,他来找还兼任着乡财政出纳的关少峰。之前他所以没找关少峰,是因为他觉得作为出纳对资金的支配权终究有限。他找到关少峰的时候,韩水秀也在场。此时韩水秀跟关少峰已进入恋爱状态。关少峰一听金狮是为治父病而借钱,当场拍胸脯说:“行,我借给你一千五,明天上午来拿。”结果第二天一整天,金狮没找着关少峰的踪影。见此金狮暗暗感叹:“少峰呀少峰,你若仅在婚前听那个女人的,也还罢了;若婚后还听,那你算完了。” 连投四个有钱的主,盘桓数日,未借到一分钱,金狮无奈啊无奈!焦急而又无奈的人会做什么呢?且看星期六上午,金狮跟郝乡长请过假,骑车二十八里,来到迈达召召院内。年轻而又有学问的他本来迷信意识不强,如今却在佛主面前毕恭毕敬地奉上三柱香,然后跪下默默祷告:“佛主在上,弟子诚惶诚恐来拜。我父虽然性情凶残,却从未做过亏心事。我有今日,全赖父亲所赐。因此今日弟子特提一个不情之请,我父此次若命不该绝,也还罢了;若命该绝,就请将我的十五年阳寿转送给他。特此拜祈。”祷罢,深深地磕了三个头,而后回家。回到院中,就见父亲在扫院。金狮惊喜万分,忙问其故。陈禄答:“那天你走后,我想再让王宝柱看看。那时你妈和银狮、铜狮都忙去了,我就自己挣扎着骑车去了。去了抓了三服中药又骑车回来。回来的路上出了一身汗,结果回来喝了一服药就感精神了。刚才在家里坐不住了,出来散心,见院里挺乱,就收拾。刚收拾开,你就回来了。”说罢继续收拾院子。金狮:“活动活动也好,但要顺着精神走,不要勉强。”刚说到这儿,就见本村生意人伍双喜走进院来。伍双喜与陈禄并无什么深交,去年的一次唯一的共事还半途而废。他今日来看陈禄,只是因为英雄惜英雄。他一进院子,见陈禄在扫院,便说:“你看你,不管啥时候都把那活爱得不行!院子乱就让它乱去,碍你什么事儿?还不快回屋歇着?”陈禄放下扫把,邀伍双喜回屋。回到屋,金狮把烟敬上,伍双喜继续说:“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事要慢慢干,一口吃不成胖子。”说罢问了下病情,又嘱咐几句,告辞而去。他走不久,金狮的一位本家嫂子提着二十颗鸡蛋来看陈禄。她走后,金狮问父亲:“前一阵子咋不见有人来看你?”陈禄:“我一直不让你妈跟外人说我病了,我不想让人们看我的可怜相。叫他们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金狮点点头,说:“没有不透风的墙。看来这几天人们也慢慢儿地知道了。”陈禄:“他们知道了,我也好了。”金狮:“好归好,但要听人劝,不要劳累了。你连续二十多天没好好吃饭,亏下东西了。”陈禄点点头,说:“这几天我也想通了。我死了,地球还不照转?欠人千万,我要不死,谁还能把我毙了?纵有天大的难处,就当自己死了还不成?这叫什么死地而后生?”金狮笑着说:“置之死地而后生。”陈禄:“对对,置己死地而后生,把自己当成死人反而能活。”金狮完全释怀,心的话:“看来不用向谁借钱了。” 星期一下午,乡里召开党委会,最终决定先办个能容千只蛋鸡和千只肉鸡的养鸡场,场长暂定为姚世清。让姚世清当场长是自然而然的事。去年年底郝建东打的报告,就是让姚世清当养鸡场场长、银忠当养猪场场长、金狮当饲料加工厂厂长。闻听此讯,金狮心里就打起了算盘:“我既已离开宣传办,总不能就这么闲着;而另两个场(厂)子也不知啥时办,最终办不办。因此我得先把这个场子拿下来。那么如何才能拿下来呢?郝建东这头,凭他对我的态度,不成问题。但党委会上定下的事,郝建东也不能说换就换呀。我总得给郝建东提供一个换的理由呀。对,行动起来,用事实说话。此所谓不在其位即谋其政,方得其位。”想到这儿,他于第二天上午,从乡团委那里开了一张介绍信,即开始了为期三天的私下考察活动。三天内,他顶着炎炎烈日,或骑自行车,或搭班车,先后考察了本旗境内的一个个体肉鸡场、一个个体蛋鸡场及市郊的一个养鸡专业村。考察结束,他回乡又翻了两天的书,然后开始埋头忙活。这几天,和他住在一起的姚世清白天在自已所包的西黑沙图村忙乎,晚上吃了饭才回来,因此对他的所做所为竟毫无知觉。 这晚,金狮梦见自己在母校的花园中漫步,整个花园空气清新,鲜花盛开,水果成熟,树叶葱绿。一梦醒来,已是清晨,他想:“看来不白忙活。”想到这儿转头看姚世清,就见姚世清正半躺着翻《周公解梦》。金狮问:“梦见啥了?”姚世清摇头叹息:“梦见院子里堆着一堆炭,太真切了,现在一闭眼还有。”说罢起身下床,取剪刀剪《周公解梦》后面所附的那道符。金狮说:“不管用的。”姚世清:“哎,我以前试过。”说罢将符贴在床头。金狮心里冷笑了一下,说:“事情是由人做的,不由符。”姚世清:“可这梦经常应验,怎么解释?”金狮:“我不否认梦的预兆性,但梦也是由人做的。”姚世清:“梦也由人?!头一次听说。”金狮点点头:“做好事才有好梦。”姚世清:“又来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金狮:“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事在前,梦在后。”姚世清:“事在前,梦在后!瞎说。人们都是头天做了梦,第二天才遇了事。难道你不是?”金狮:“不找对象的人能有喜得贵子的梦吗?不打天下的人能梦见以手举日吗?那吞日怀月的梦曹操的老婆才能梦见,寻常人能梦见吗?你若白天拿刀子捅了人,晚上肯定做坏梦,因为明天公安局的就来找你了。”姚世清:“照你这么说,我昨天做坏事了?”金狮:“你没做不等于别人没做。”姚世清摇摇头:“莫名其妙,莫名其妙。”随之又点点头:“看来我今天去村里得小心点,不能太实心了。”说罢洗漱了去吃饭。吃罢饭,姚世清去村里干事,金狮则拿了鸡场的场房设计图、饲养流程及饲料配方等东西来找郝建东。郝建东看了这些东西,喜出望外,说:“我正想弄这些东西呢,没想到你已经弄出来了。”说罢想了想,问:“你干吗不当这个鸡场场长呢?”金狮:“我说了不当吗?”郝建东:“这么说,你愿意?”金狮:“干吗不愿意?”郝建东:“好!”说罢拿着那些东西来找赵书记。赵书记看罢,点点头:“好!很好!行啊,不愧是科技副乡长。”郝建东:“这不是我弄的。”赵书记:“谁弄的?小姚?”郝建东摇摇头:“我让小陈弄的。这几天小姚不是顾不上?”赵书记点点头:“嗯!这才像大学生干下的事。哎,你没问一下他想不想当这个场长?”郝建东摇摇头:“没问。”赵书记:“那你现在就去问一下。”郝建东应声出来,回自己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然后又来到书记办公室,说:“我问了,他说很愿意。”赵书记点点头,拿了那些东西来找乡长云仁义。云乡长看罢点点头,还未开口,赵书记说:“这是小陈弄的,我看就让他接着往下弄吧。”云乡长点点头:“嗯,他想弄就尽他弄。”书中暗表,如今旗里的书记、旗长都是从本旗农牧部门升上来的,因此他们的执政眼光仍盯在农牧林水上,发展口号是:“科技兴农,规模养殖,大搞农副产品的转化增值和过腹还田。”在此号召下,茂林岱乡的赵山猫早想办些养殖场,却又迟迟下不了决心。迟疑的原因就是,前些年旗内早有不少人办过大大小小的养鸡场。结果因为技术等方面的原因,很快从“冒尖儿”户变成了“冒鸡儿”户。有鉴于此,赵山猫在场长的人选问题上绝不敢参和什么亲疏远近的因素,而是要技术上的高而又高。事实上,搞个小养鸡场的场房设计、饲养流程是很简单的事,学过几天农的都会,但在赵山猫和云仁义眼里很神秘。 闲言少叙,却说场房既已设计好,郝建东便带金狮找当地的工头商谈建场的事。茂林岱乡有潘、杨两家大一点的工程队,其中潘家刚刚从史善德手中承建完投资四五万元的乡农科站。因此郝建东和金狮先来找潘工头。潘工头拿笔比划了一番,说:“光料钱得一万四。”金狮一听,说:“咋能用一万四呢?”说罢拿笔给潘工头比划了一番,结果是一万二。潘工头怔怔地看了一下金狮,说:“噢,我这是大致粗算,你那是细算。”郝建东:“那你说怎么个包法吧。”潘工头:“这个工程虽小,但折折弯弯多,得十几个人干十几天。我可以不挣钱,但我总得给手下弟兄们些烟火钱吧?这样吧,你出万七,我拿万五,另两千归你。你既出包一回工程,总不能让你来五去五、一分不沾吧?”郝建东笑着说:“回扣的事就不要说了,可就这万五是不是高了点?”潘工头:“郝乡长,我跟你说实的,我不打算在你这小工程上赚多少钱。揽你这工程,为的是以后还共事。跟你要三千的工钱,我自己不打算装一分,只是想给兄弟们一些误工补贴。”郝建东:“可你这误工补贴是不是也高了些?一个工能落二十?”潘工头:“一个工二十可不算多。不过你既然说出来了,就再少些,万四。这可不能再少了啊。你们当官的,不要这么抠嘛。”郝建东:“这样吧,我回去跟大、二掌柜商量商量。”说罢带金狮来找杨工头。杨工头拿笔算了一番,算出的料钱跟金狮基本一致,便也要一万五。所不同的是,这一万五中包括一千的回扣和两千的工钱。郝建东:“人家潘义气要一万三千五,你能要万四?”杨工头正为没包上农科站的工程而愤愤不平,因此一听此话,说:“这样吧,他要一万三千五,我就要万三。我不为蒸馒头,只为争口气。”郝建东点点头,说:“我看行,但我做不了主,我得回去跟大、二掌柜商量商量。”说罢带金狮回乡政府找赵书记。赵书记听完郝建东的汇报,把眼一瞪:“盖个鸡窝能用万三!不行,就花万一。万一之内你就直接签了吧,不用找我了。”他操的是贼心,以为郝建东会从中捞取两千的回扣,因此一下子就给压了两千。郝建东和金狮没法,来找乡长详谈。云乡长听了笑着说:“他已经定下那样了,我还能说什么?”郝建东无奈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愁眉苦脸地对金狮说:“我本来想早点开工,不误明年春季进鸡。谁知?唉!早知这样,哪如一开始就多说两千来?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不过你先准备别的吧,这鸡场一定要办。”金狮:“实在不行,就减少头期工程量。”郝建东:“那怎么能行?原打算养两千,现改成千六?两千就够少的啦。”金狮:“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变一次投资为多次投资。”郝建东:“怎么变?”金狮:“这场房建起后,咱们不是还要买设备吗?所以咱们可以把一部分本该建场房时要上的,改在以后上。比如那个大铁栅子,改在以后安;那个压水井,改在以后打;那个办公房顶的泥,改在以后抹。反正赵书记也没细看咱们的头期工程有些啥。”郝建东一听,点点头:“实在不行就按你说的办。不过现在先不要,先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最好是统在一起上,分开弄就费钱了。”金狮点点头,先准备别的去了。这工程就暂时搁置了起来。 夏粮归仓、秋粮尚青之时,是农民们一年当中一个比较清闲的时候。这个时候文化生活贫乏的农村有个唱大戏的习惯。唱大戏主要在大村进行,因为小村子人少凑不起大钱,而请个普通的戏班每天都得千儿八百的开销。这儿的人们若笑话谁家人多却不办大事,就说:“那个人家光人多不唱戏。”言下之意,人多就该唱戏。因此,拥有三千多人口的茂林岱村是年年必唱几天大戏。闲言少叙,直说今年的8月上旬,茂林岱村请来个有名的晋剧团,连唱了七天的大戏,每天下午和晚上都唱。且说头天下午,戏场锣鼓声声,唱腔远播,乡干部们按捺不住寂寞,纷纷前来看戏。其中金狮到戏场转了一圈儿,见一些少男少女成双成对地在戏场游玩,便觉得自己一个人来转了无生趣。晚上吃罢饭,乡干部们又都去看戏,金狮却来话务室看电视。段晓燕正要去看戏,见他进来,问:“你不去看戏?”金狮摇摇头:“不想去。”段晓燕:“婷婷回来了,你没见?”金狮漫不经心地说:“婷婷回来了,啥时候?”段晓燕:“不知道啥时候,反正我下午见她在戏场看戏呢。”金狮:“噢,知道了。”说罢又看了会儿电视,犹豫起来,最后还是经不住外面花花世界的诱惑,朝村里一步步走去。此时大戏尚未开演,人们正三三两两地往戏场走。金狮便坐在范婷婷家门前十来米远的一块石头上抽烟,等待范婷婷的出来。抽罢两枝烟,就见范婷婷和另外两位女孩一块儿走了出来。金狮忙走上前去打招呼:“婷婷。”范婷婷转过脸来见是金狮,象见了一般熟人似地说:“噢,你也看戏去?”说罢随另两个女孩去了。金狮觉得好没意思,便慢腾腾地往回走,边走边想:“是我去彩云家的事被她知道了,还是史文丽跟她说了我的坏话?唉!管她呢。”回到办公室,他半躺在床上,一会儿想想婷婷那光洁的肤色,一会儿想想晶晶那美妙的歌声,一会儿想想彩云那欢喜的面容,一会儿想想倩倩那风流的身姿,一会儿想想文丽那刚毅的气质。想来想去,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又去设想鸡场的未来:“万丈高楼从地起。每个成功者都有个事业切入点。袁世凯当年去小站练兵,竟成就一番霸业。我如今来小场养鸡,就不能打出一片天地?对,我要将这鸡场从两千只发展到两万只,再发展到二十万只,最后发展成为全内蒙最大的现代化养鸡厂,占领全内蒙三分之一的市场,实现孵化、育雏、产蛋、产肉、肉蛋加工及饲料配制一体化。到那时我再求个官,该是容易的吧?”想到这儿他回到现实中来,听听远处传来的罗鼓声和唱腔,再看看冷清的四壁,一时无事可做,便又拿起姚世清桌上的《袁世凯传》来读。这本书他早已读过,今天无意间拿起来再读,觉得又有不少新感受。 第二天晚饭后,金狮回屋看了一会儿书,后被包大海等人拥到戏场转了一圈儿。转完回来的路上,他不由自主地往秦倩倩所在的诊所望了一眼,正看见秦倩倩出来倒水。时值盛夏,秦倩倩所穿不多,更是婀娜多姿。见此金狮心里开始打鼓:“上次我是不是搞得极端了点?如今的男女,即使不结婚,还不能交个朋友?”想到这儿,他跟包大海等人说:“你们先回,我去南面儿办点事。”说罢走进一个巷子,等包大海等人走远,又折回街头,然后犹豫地走进了那个诊所。秦倩倩正伏在外屋的一张桌上看医书,抬头见金狮进来,恼恨地低下头,继续看她的书。金狮:“请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说。”秦倩倩没好气地说:“有话就这儿说吧。”金狮:“这儿不方便。”秦倩倩:“不方便就别说。”此时里屋廖回春的老婆听见外屋有人争执,便出来问金狮:“你有啥事儿吗?”金狮一看啥都说不成了,只得说:“没啥事。”说罢出屋,心想:“我纵能把死人说活,她不给我机会,我能奈她何?” 第二天(星期六)傍晚,因忙于鸡场的事已有半个月没回家的金狮急切地回到家里,见父亲面色红润起来,大放宽心,先谈了一下自己最近所忙之事,然后问家里送牛奶的情况。陈禄:“早不往萨临庆送了,现在往茶粟庆送着呢。”金狮:“能算上款吗?”陈禄:“能,半月一算。”说罢拿起一盒青城烟给金狮:“你抽一下这个烟,看咋样。”金狮点上一枝抽了几口,说:“也行。”陈禄:“像不像真的?”金狮:“青城烟就这个味儿,怎么了?”陈禄:“银狮和铜狮去茶粟庆送牛奶,遇上这么一户秘密批烟的,就批钢花、青城、官厅这些便宜烟,价钱居然比市面上的零售价便宜一半。他想让咱们回来推销,就说这些烟都是从厂子内部弄出来的真货,之所以这么便宜,一是因为没经过中间的批发环节,二是因为没经过正常渠道上税。银狮也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见抽着味道也行,就各样先进了一些回来低价卖,结果卖得挺快。”金狮将这几种烟的烟盒分别端详了一番,说:“这几种烟各是各的厂家,他们都能直接从厂子内部弄出来?怕是不可能。我怀疑他们那儿有个地下卷烟厂,专做低价假烟。”陈禄点点头:“我也这么想。不过这些烟真的也好不到哪去,假的也是用烟丝做的,也省得人们卷了。所以我觉得它便宜的原因还就是没有中转环节和不上税。我是这么想的,这些烟真的也罢,假的也罢,跟抽的人没多大关系。既有人买,咱们就卖吧。”金狮心想:“如今这个家败到这个地步,父亲差点让债逼死,我又不惜捐出十五年的阳寿,还管球它三七二十一。”想到这儿说:“想卖就卖吧,不过要小心点,一次不要多进。”陈禄:“银狮每天跑茶粟庆,没必要一次多进。”说罢开始在自己及金凤家里敞开销售那几种假烟,直销售至旧历年底那个地下卷烟厂被依法取缔为止。后话不提。 却说随后的星期一早上,金狮来到乡政府,就见韩百兴正当着众人的面儿训斥马文通:“没我的同意,你就敢那么做!你懂不懂规矩?……”显然是马文通在小报上擅自增减了什么。但见马文通一声不吭,任由韩百兴数落。金狮心的话:“这个欺软怕硬的老狗。那也是马文通,换成老子,两句话顶得你出不上气来。”晚上,他不论包大海等人怎么劝都没去看戏,而是独自呆在办公室看书。看到11点,因中午没睡,决计睡觉了,便先在办公室前打起了太极拳。平日他不在这前院打太极拳,而是在后院树林中的一片空地上打。今天是见院子里没什么人,才就近打了起来。打了一阵,就听见摩托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人武部门前。金狮心知是高喜牛回来了,未予理会,继续打自己的。谁知高喜牛过来用嘲弄的口吻喊:“嗨!干啥呢?”金狮不愿中断,未予理会,继续打自己的。谁知高喜牛推门进了旁边的一个办公室,对几个正静悄悄地打麻将的乡干部说:“你们看外头那个疯子,正抽风呢。”金狮打不下去了,收了功,走进那个办公室,冲着高喜牛说:“你才是疯子,你才抽风呢。”高喜牛万万没想到金狮会来这么一下,因而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会儿,方大声说:“那我刚才问你干啥,你不作声。”金狮:“你那是正而八经地问吗?”高喜牛:“你要我咋问?”金狮:“那好,我也那样问你。”说罢提高嗓门喊:“嗨!干啥呢?”喊罢问:“有这么问的吗?”高喜牛无言以对,金狮也就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回屋刚坐下,就听见高喜牛在那屋气乎乎地说:“我见他在那儿比划,不知道是干啥,就稀奇地问了一句:‘嗨,干啥呢?’谁知他竟然不理我,没家教的东西。”金狮一听,又跑过去说:“你少给我无中生有,生编冒捏。你是那样问的?你活了这么大,连个太极拳都没见过?你才没家教呢。”高喜牛又没了反应,金狮便又转身回屋。回屋侧耳听了一会儿,见再没什么动静,便脱衣睡下。刚睡一会儿,就听见高喜牛出了那屋,气冲冲地说:“这还能行?咽下这口气我一天高都不姓。”说着冲金狮的屋走来。后面有人劝,劝不住,只得跟着高喜牛进了金狮的屋。进屋,高喜牛对着被窝里的金狮厉声说:“说,你今天到底想咋地?”金狮仰面枕着双手悠闲地说:“你看吧,打官司也行,打架也行。想打架就放马过来。”说罢坐起,慢条斯理地穿衣服。快穿好的时候,众人忙拉高喜牛:“行了,走吧,人家已经不吭声了。”高喜牛也不挣扎,由着众人拉出屋。因为他从金狮那平静的面孔上看到了一丝的杀气。这让他想起了陈禄。陈禄的杀气常常挂在脸上,金狮却直到此时仍有意地把它隐藏起来。岂料愈是隐藏,愈让人毛骨悚然。 第二十七回 厚黑场上议厚黑 村庄之间论村庄 第二天午饭后,获知昨晚之事的姚世清对金狮说:“你该去搞科研,不该从政。”金狮:“为什么?”姚世清:“官大一级压死人。像你这种性情,老顶撞上司,还想往上爬?”金狮:“我不顶撞他们,他们老坑害我,我怎么往上爬?”姚世清:“你顶撞了他,他不是坑害得你更厉害?”金狮:“那要看谁。有的人你不顶撞他,他反而坑害得你更厉害。就是顶不顶撞都一样,我也要顶撞?顶撞了最起码还能落个心里痛快,延年益寿。”姚世清:“所以我说你不适合从政。”金狮:“说出个道理来。”姚世清:“同样咽下一口气,别人不觉得怎么难受,你却觉得很难受,甚至觉得影响到了寿命。所以别人能忍,你却不能忍。这是由性格决定的,也不全怪你。”金狮正要说什么,姚世清抢着说:“《厚黑学》你看过没有?”金狮:“这种书怎能从我的眼皮底下错过?”姚世清:“学而不能用,是不是性情使然?”金狮摇摇头:“不是。”姚世清:“还嘴硬!这官场上最讲究的就是厚黑,你却一点也厚不起来,还不是生性如此?”金狮:“这说明你根本就没把‘厚黑’这门儿学问学透。”姚世清:“咋没学透?”金狮:“我来问你,那乞丐的脸厚不厚?”姚世清:“厚。”金狮:“那他怎么老要饭呢?我再问你,那屠夫的心黑不黑?”姚世清:“黑。”金狮:“那他怎么老杀猪呢?难道屠宰这个行当好得不行?”姚世清:“他不是没别的办法吗?”金狮:“光有厚黑就行了,还要什么别的办法?”姚世清:“我是说政治这个行当。”金狮:“政治这个行当怎么啦?那董存厚(一名乡干部)对领导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发起来了?那李铁生(一名乡干部)能把他老子关在门外晒死,发达了?”姚世清:“同等条件下,厚黑点不是更好?”金狮:“那也不能乱用呀。”此时一只蚊子正落在姚世清的大腿上,姚世清“啪”地一把将之拍死。金狮即说:“这蚊子只是吸你一滴血,你咋不忍着?”姚世清:“我怕它干吗?”金狮:“那我怕高喜牛、韩百兴、史善德干吗?”姚世清:“照你这么说,高喜牛、韩百兴、史善德都是蚊子?”金狮:“对,都是蚊子,都不值得我厚。我就是拍了他们,他们能把我球咬了?你啥时候见我跟书记、乡长闹过?”姚世清:“这么说,书记、乡长若死抠着你不放,你就只有忍了?”金狮:“也不能一味地忍。”姚世清:“还能咋样?”金狮:“我得想办法让他不抠我,比如给他好处。”姚世清:“如果你怎么努力都不管用呢?”金狮:“世上就没那种人。”姚世清:“如果有呢?”金狮:“那他当不了主要领导。”姚世清:“哼!他老子是市长,他当不了乡长?”金狮面露凶相:“如果我真遇上那种人,那我就跟他拼了。扯烂龙袍是死,摔死太子也是死,我干吗不摔?” 午后,乡干部们不是催粮就是看戏去了,乡政府大院儿没几个人,金狮却刚刚睡醒。他所包的一间房村一来人少,二来人善,三来粮多,早于一日之间就把公粮都交齐了,无须他反复去催。他醒后穿了拖鞋出来上厕所,见高喜牛正在一毛驴车旁挑瓜,未予理会,擦肩而去。待他上完厕所返回,经过瓜车,就见高喜牛一手端一颗大西瓜,说:“小陈,给,拿去吃。昨天哥哥我误会你了。哥我平时说你,也是心里有你嘛。”金狮推辞:“不用,昨天是我不好。”高喜牛:“哎,一定要拿,不然就是不原谅哥哥。”金狮接过瓜回屋,心的话:“那天我帮你打炮,湿透了衣裳,误了回家,你都没舍得给我喝二两酒。如今我顶撞了你,你反倒给了我两颗大西瓜。看来他这个人虽没学什么厚黑学,却能把厚黑玩儿到极致,遇弱即黑,逢强即厚,说变即变。这也就是他能走到这个地步的缘故吧。唉!老牛力尽刀尖死,好料总给烈马吃。我们若老让人家看不起,又怎么能与人家互惠互利呢?人跟牛互惠互利了吗?” 金狮吃了半颗瓜,点了一枝三毛一包的官厅烟抽着,就见祁彩云的继父谷老师推门进来。自他上次让金狮拿主意之后,金狮再未上门。自此祁彩云言语行动中就带出不高兴来,大有是他撵走金狮之意。好心没得好报的他只好来找金狮。见他进来,金狮忙起身致问:“谷老师!在哪来?”谷老师笑着说:“看了会儿戏,来乡里想要些桌凳钱,没想到掌柜们都不在。”金狮:“掌柜们都带队下去催粮去了。吃点瓜吧。”说罢将裁纸刀插进另半颗瓜,递给谷老师。谷老师忙摆手:“不吃了,刚在戏场吃过。”金狮只好把瓜放下,递上枝官厅烟:“那就抽烟吧。”谷老师接过烟,由金狮点着,抽了几口,然后以讨教的口吻与金狮聊起社会问题来。金狮知道他的来意,是要自己就这门亲事作个答复。实际上他早已放弃了这门亲,只是不愿明说。而谷老师也不愿明问。于是两人谈了半天,抽干一包官厅烟,尚不切入正题。最后谷老师只得就此告辞。他也不傻,自然知道没答复就等于没事。 星期六下午,金狮陪包大海去迈达召村办案,途经迈达召乡政府所在地和吉库仑村时,正值该村唱大戏。包大海说:“看会儿戏再走吧。”金狮点头:“行啊。”说罢与包大海放好车,步入戏场。一进戏场,就见父亲和母亲怀里各抱几条廉价烟满戏场叫卖。见此金狮心里感到酸楚:“真是走到啥路上说啥话。当年一掷千金、叱咤风云的父亲,如今穷下来了,还得硬着头皮、拖着尚且虚弱的身子做这沿街叫卖的小生意。钱这个东西,厉害呀!” 8月15 日上午,乡里召开乡、村两级干部例会,总结收粮进度。会议末了,赵山猫含笑语重心长地说了这么几句题外话:“有几句题外话我想顺便说说。最近乡里发生这么件事,有位同志跟一名领导因言语不合,闹得不可开交。这件事究竟谁是谁非,我不想做出评论。我想要说的是,同志们平日要注意维护领导的权威。领导有了一定的权威才好开展工作嘛。如果领导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以提出来,但要注意场合,尽量缩小影响。我这些话不是针对哪位同志说的,是要大家共同注意的。因此那位同志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以后注意点就行了。散会。” 8月17日(星期六)黄昏,金狮回到家。吃饭的时候,陈禄看着三个胡子拉茬、人高马大的儿子,说:“金儿呀,你们兄弟三个,大的二十四,小的也有二十了,都到结婚的年龄了。因此你找对象得抓紧些,不然拖得年限长了,你自己超龄不说,还会把两个兄弟拖大的。”农村有个惯例,大的不娶,二的不问。因为二的若先娶过,人们会以为大的有什么毛病,大的就不好娶了。因此听父亲这么一说,金狮讲:“他俩就不要等我了,有合适的就先娶吧。”陈禄:“你不怕……?”金狮:“不怕。我是吃皇粮的,啥时候都不愁。”陈禄点点头:“那好,银狮你若先找下就先给你娶。”银狮点点头。玉枝即问他:“现在有合适的没?”银狮摇摇头:“没有。”玉枝:“冯友亮的小姨子不是想找你?你觉得咋样?”银狮摇摇头:“不行。”玉枝:“咋不行?她姐姐我见过几回,好人才呀!”银狮:“她没她姐姐高,却有她姐姐胖,看上去没脑子。”玉枝:“胖就没脑子?”银狮边吃边说:“有脑子的人哪能吃下那么胖?”陈禄笑着说:“你不胖?”银狮:“我是男人嘛!男人跟女人就能一样了?”玉枝:“金儿,你也成天在外,眼底下有没有遇见那好的?遇见你不找,也可以给银狮说说嘛。”金狮抬头想了想说:“倒是有一个,不过……”玉枝:“不过啥?”金狮:“那是有人给我介绍过的,不然我也不认识。”玉枝:“你看对了吗?”金狮:“差一点就看对了,最终还是没看对。”玉枝:“哪不行?”金狮:“哪都好,就是有点胖。不过人们都说不胖,就我觉得胖。”陈禄:“她要是大专毕业,你找吗?”金狮想了想说:“甭说是大专毕业,就是小专毕业,我也娶了。”陈禄:“也就是说,你要是没考上,也就娶了。”金狮点点头:“可以这么说。”陈禄:“看来银狮能看得上。性情咋样?”金狮:“媒人说,她这个人的好处还就在性情上,开通、正派、勤劳、节俭。”陈禄:“那你明天带银狮去看看。”金狮眉头一皱,没说话。陈禄:“咋的啦?”金狮:“我刚跟人家谈了几天,最后我不找了,却把兄弟带过去了。这……”陈禄:“那怕啥?谁合适谁找嘛!你们只是谈了几天,又没结婚。”金狮:“可这好说不好听呀!”陈禄:“要好听就让银狮打光棍?”金狮想:“这会大大伤害彩云及其全家的感情。不过,这么好的女子若落入外人之手,实在可惜。也罢,为了银狮的终身大事,也为了我们家族中能有这么一位好媳妇,我就做这么一回灰人。”想到这儿点点头。 第二天上午十来点,金狮带银狮行程三十余里,来到祁彩云家中。祁彩云刚从地里回来,见金狮来了,喜上眉梢,笑问哪里来,并把特钢烟放到金狮面前。金狮觉着把人家的心调热了再泼凉太残忍,便取出自己的烟抽着,说:“从谷满仓那儿过来,找谷老师有点事。”彩云的喜色退去,问:“找他有啥事?”金狮:“有关学校的事。”彩云便不再问,开始干自己的。金狮抽完一枝烟,说:“谷老师既不在,我们就先走了,改日再来。”说罢领银狮出得门来,问:“咋样?”银狮:“行啊,就看人家愿不愿意。”金狮:“肯定行?”银狮:“肯定行。”金狮:“拿定主意了?”银狮:“拿定了。”金狮:“那咱们一会儿就返回去,把这个意思说清楚,省得以后专门再来。”说罢兄弟二人在外面转游了一会儿,等到正午时分,又返回祁彩云家。此时谷老师夫妇已回到家中,祁彩云也已把饭菜端上来。寒喧之后,谷老师夫妇让金狮兄弟吃饭。金狮也不客气,端起来便吃。银狮则坚持不吃。吃了一会儿,金狮开言:“叔、婶儿,我今天来跟你们说个事儿。说起来你们可能会生气,但我思量再三,觉得还是说出来的好。当初萧飞看见彩云不错,给我介绍。我经过几次接触,也觉得她挺好,真的!可自上次谷叔让我拿主意之后,我连续一个月没有来。没来的原因,既不是我拿不定主意,更不是我瞧不上彩云。而是这中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在大学里谈过一个对象,是青海的。我们连续谈了三年,相处得挺好,可以说到了谁也离不开谁的地步了。谁知在毕业分配的时候,没分到一块儿,她回了青海,我回了内蒙。按理,她的父母虽然权力不大,但很有些神通,能把我们撮合到一块儿。但人家膝下就她这么一个子女,不愿意她远嫁,因此故意不帮忙。这个女的无奈,又怕把我耽搁了,就提出来要跟我分手。分手后我很苦恼,萧飞看不下去,就把彩云介绍给了我。见了彩云之后,我也就渐渐地从过去的那份儿感情中走了出来。谁知刚走出来,又有了新情况。那个女的跟我分手后,成天茶不思饭不想,一天天瘦下去。她的父母一看这么下去,迟早会把这个闺女给折腾没了,就想:‘与其没了,还不如远嫁。’因此就花钱找人,把闺女给调到了宝图来。按理,我既已从那份儿感情中走了出来,开始了一份儿新感情,彩云又一点也不比她差,我就不该再返回去。但一来我跟她毕竟相处了三年,陷得太深;二来人家已经丢掉那儿的好工作跑来了,在这儿又举目无亲,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跟她结婚。”众人听得都停住了筷子。金狮继续说:“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说这些。要说的是,我改变主意之后,总觉得对不住彩云,想尽量弥补,就给找来一个好后生。”说着指了指银狮,众人把目光移向银狮。金狮接着说:“实不相瞒,他是我二弟。”说到这儿他等了个手势:“说到这儿你们可能会生气,但先别,等我把话说完。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彩云能看上他,跟了他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他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如果看不上,我们就这么悄悄地来,悄悄地去,无人知晓,不是更好?至于我这个兄弟,论人才,你们也看到了,不比我差;论本事,更不比我小。去年他高中一毕业,就做了一笔大买卖,收黄芪下广州,一下子挣了万五。正因为我觉得彩云是个难得的好女子,所以我尽管自己无福娶她,却希望她能成为我们这个家族中的一员。也正因为我觉得我这个兄弟是块儿好料,才肯把他带到这儿来,我也得对彩云负责呀。按常理,我们该先派个媒人来,我们自己直接来不合适。但因为这中间有些特殊的原故,我必须得亲自来说清楚,否则是万万谈不成的。至于请媒人的事,我想等你们想好了,再请也不迟。我的话说完了。你们也别急于拿主意,先好好想一想,议一议,也可以从旁打听打听我兄弟以及我们家庭的情况。”说罢端起饭来边吃边看对方的表情,就见彩云妈略显不悦,彩云父微笑着思考,彩云本人则不露神色地细嚼慢咽。金狮紧扒拉完饭,把碗筷放下。彩云妈大礼走天下地说:“再来一碗。”金狮:“不了,我们是吃了饭来的。就这样吧,我等你们的回音。你们吃着,别送。”说罢下地。彩云父母:“那以后常来。”金狮和银狮应着出来。银狮笑着说:“你真能瞎编,说啥跟一个大学同学找了三年,先不得已分手了,后又不得已要娶了。”金狮:“不编不行呀。不处处给足人家面子,一下子闹翻了,就不好办了。实际上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你是不是我的兄弟,而在于人家能不能看上咱们那个村、咱们那个家和你这个人。”银狮:“那你说人家能看得上吗?”金狮:“这我哪知道哇?这要看人家眼睛高低了。咱们村比她们那儿强,却不如萨临庆;咱们家曾经很富裕,现在却很穷;你在村里算是有本事的人,但不如上班的有保障。哎,咱们那儿有跟她们这儿结亲的吗?”银狮:“有哇,伍三闲的闺女聘在了这儿,张面换的儿子娶了个这儿的。”金狮一听心凉了一半,心的话:“这两家都是全村的底子户,不长脸呀!还有,那天谷老师去了我的办公室,我跟人家抽了一下午的官厅烟,也不长脸呀。”过了一个礼拜,金狮借下乡之机,托谷满仓去找谷老师打探消息。谷满仓回来说:“人家说现在还没拿定主意,过几天再说吧。”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一伙乡干部在乡政府食堂吃饭,金狮吃得狼吞虎咽。一位姓王的说:“跟小陈一块儿吃饭不赖。”姓李的一位问:“为啥?”姓王的:“再赖的饭他都吃得那么香,感染得咱们也多吃点。”姓李的点点头:“嗯,就是。哎,小陈,你天天吃食堂就不腻吗?”金狮笑着说:“我这个嘴好也行,赖也行,吃啥都是没三碗不过瘾。再说腻也得吃呀,跟前无家无室的,顿顿吃不好,不饿死?不象你们好苟且,这顿吃不好,下顿回家吃。”一位姓刘的便说:“快成个家吧。咱们刨闹这么一天也就落这么一口饭,再要吃不好,还活得什么劲?”金狮笑着说:“谁不想早成呀?这不找不下么?”姓李的即对萧飞说:“飞哥你管成那么多媒,就不能给小陈管一个?”萧飞:“谁还敢再给他管媒?你前脚介绍给他,他后脚就转发给他弟弟了。”众人皆惊,金狮笑着说:“那又咋啦?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萧飞就是责备他一万次,他也不会介意,因为他觉得萧飞有这个权利。他所在意的是,萧飞怎么也知道了,看来此事难成。饭后,金狮走进萧飞办公室,笑嘻嘻地敬上一枝烟。萧飞还在生金狮的气,却接了金狮的烟。他抽了几口烟,说:“我倒不是因为你把你弟弟带过去了生气。气的是彩云哪不好,你不找?”金狮:“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萧飞:“那你那天能把人家看得没处躲?”金狮:“我那天不是喝醉了吗?再说晚上容易看走眼嘛。”萧飞:“你说句看走眼就算完了?你这一走眼不要紧,害得我连个吃饭的地儿都没了。以前我去了她们家,人家全家老小总是热接热待的,现在去了却不冷不热的。”金狮笑着说:“你还缺个吃饭的地儿?谁不知道你一出门儿总是千家请万家叫的,袖口被揪得几天烂一个。”萧飞气消了多半,说:“哼,照这种事多办点,不愁一个个都给我吃白眼儿。”金狮转了话题:“你是咋知道的?”萧飞:“咋知道的!昨天中午我去她们家,彩云妈跟我说:‘这叫啥事啦?哥哥不找了,又把兄弟引来了。’我弄清咋回事儿后还说:‘这有啥呢?那电视里演的,弟兄几个同时追一个,最后哥哥找成了,弟弟不照样叫大嫂?’彩云妈说:‘电视里是电视里,这儿是这儿。’我说:‘彩云总得嫁人吧?清水沟那个村不错,小陈的那个家也挺旺。只要……’还没等我说完,彩云妈说:‘彩云找下了。’我问找的哪的,她说:‘田家营的首户,彩礼都交了。’我还能说啥?哎,田家营你去过没?” 金狮:“就一间房南面儿那个村子吧?路上路下望过几眼,详情不了解。”萧飞扁着嘴说:“啥地方?三百号人的村子,遍地盐碱,满眼没一苗树,尽是土坯房。地倒不少,人均七八亩,可没产量呀。再说没一点副业。唉!算是把个闺女给作害了!”金狮:“一间房也没副业,所以人家不知道副业的重要。咱们大村贫富不均匀,而我们村儿跟她们村儿结了亲的那两家人家又偏偏是底子户,能找成才怪。”萧飞点点头:“也就是说,她们不找你兄弟,并不是因为你先跟她谈了几天,而是因为不认可你们那个村?”金狮:“飞叔果然是个明白人。” 这天傍晚,一伙乡干部在食堂吃饭,无意间比起村子的优劣来。家住一间房的乡计生助理员谷安平说:“还是我们南面儿的好,一人六七亩地,散淡消遥也能吃饱。我们村现在就是三年不收也饿不起。”听了这话,金狮懒得言语,因为他觉得事到如今谈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而萧飞嘴上可不让人:“你知道你们村为什么地多吗?因为人口少。为什么人口少?因为没人去。为什么没人去?因为不好。”谷安平:“哪不好?”萧飞:“你们那儿的地一亩打多少?我们那儿的打多少?你们那儿的地能种些啥?我们那儿的能种些啥?你们那儿有几苗树?我们那儿有多少?你们那儿有多少副业?我们那儿有多少?这还只是收入部分。再说生活,你们生活上方便吗?你们那儿人烟稀,村子小,连个肉铺都养不住,来个亲戚还得跑到大村子里来割肉。我们那儿村子大,人口密,卖肉倒菜打铁制衣,五行八作,干啥的没有?这还只是物质生活。再说精神生活,你们那儿有没有歌舞厅?几年唱一台戏?说句不好听的,我们那儿每年死的人都比你们那儿多。”众人惊问:“这又有什么好处?”萧飞:“死得人多,雇得鼓匠就多,隔三差五还能听一下罗鼓声。”谷安平:“我说不过你,但这不等于你们那儿就比我们那儿好。”萧飞:“没吃过白面的人就认为窝头好,这很正常。” 第二十八回 小鬼遇上真判官 小女撞上伪君子 进入9月份,天气开始转凉,鸡场却尚未动工修建。郝建东急得直跺脚,万般无奈之下,责成金狮制定具体的分步建场方案。这日上午,金狮在自己的办公室刚将分步建场方案拟好,就见一位骨小肉薄、面目清秀、精明外露、却穿一身疲软西服、一双走形皮鞋的小伙子走了进来:“陈金狮,还认得我吗?”金狮一眼就认出此人。此人叫汪聪明,是金狮初三的同班同学。初三那会儿,金狮与他就不属一路人。金狮虽然一度贪玩,但因成熟晚,不通人际,不修边幅,显得愚钝不灵。汪聪明则早熟,整日价穿得油里油气,说话油腔滑调,老想着找对象。“十年前尚且油里油气,如今却土里土气。”金狮心的话:“看来这位过得不咋地呀。”嘴上却说:“啊呀老同学,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那么潇洒!在哪发财?”边说边让座递烟。汪聪明接了烟坐下,说:“发什么财呀?在工程队揽点小活儿。”金狮:“哦!揽工程!那可是赚钱的营生。”汪聪明:“唉,赚什么钱呀?现在的活儿不好揽。听说你们要盖鸡场,还没包出去?”书中暗表,此人是杨工头的小舅子。他从他姐夫那儿听说鸡场场长是自己的同学陈金狮,便想借同学关系揽到这一工程。金狮心的话:“朋友进门,两眼蓝铃,不是谋钱,就是谋人。”想到这儿点点头:“对,还没包出去。”汪聪明:“那不能包给我?你我虽然是同学,我也不能白包你的。”金狮:“我哪有那个福分捞这里边儿的好处呀?”汪聪明:“咋的啦?”金狮:“唉!本来一万三的工程,书记教我们花万一就做成。谁盖谁赔,还有我的好处?”汪聪明:“这个我也听说了。万一就万一,别人不包我包。”金狮:“别人赚不了,你能赚了?”汪聪明:“赚不了。”金狮:“那你图个啥呀?”汪聪明:“图的是留个好印象,以后跟乡政府多共事。”金狮心的话:“让你保质保量,就得让你赔;不让你赔,就得让你偷工减料。这两者都不是我想看到的。至于你想以此次小工程的赔换取将来大工程的赢,更是扯淡。甭说乡政府几年也没一项大工程,就是有也未必给你,即便你在这个工程上干得很好。”想到这儿说:“这事我做不了主,真正的主事人是郝建东。”汪聪明:“这个我知道,但你可以从旁说说嘛,他不是很听你的话吗?”金狮:“行,我给你说说。但说成说不成,我可心里没底。”心里却想:“我回绝不了你,就让郝建东来回。郝建东那个人可是谁也不认。”汪聪明:“我知道。只要你尽力去说就行了。只要说成了,我是不会教你白说的。”金狮于是让汪聪明等着,自已带了那个方案来找郝建东。郝建东见金狮进来,说:“小陈,那个方案出来了没有?”金狮:“出来了。”说罢将方案递给郝建东。郝建东看罢点点头,说:“行,就这样吧。”说罢要带金狮去找杨工头。金狮说:“有这么个事,我的一个同学要包这个工程,我劝不走他,你来回回。”郝建东点点头:“行啊。哎,他要多少钱?”金狮:“万一。”郝建东来了兴趣:“万一!你没让他算算吗?”金狮:“我跟他直说了,光料钱就得万二。”郝建东:“那他还包?”金狮点点头:“还包。”郝建东:“那他为啥呢?”金狮:“他说为的是以后跟乡政府多共事。”郝建东:“那好哇。”金狮:“但我不愿意让他包。”郝建东:“为什么?”金狮:“让他足工足料地做,就得让他赔;不让他赔,就得让他偷工减料。这两种情况,我都不想看到。”郝建东:“这后一种情况当然不能发生。至于前一种情况,你就别管了。”金狮:“我们作为公家,怎能叫人赔钱呢?”郝建东:“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再说,他未必就能赔。你想,咱们算料钱用的都是零售价。而人家成天包工程,进价肯定要比零售价便宜得多。”金狮:“可是……”郝建东:“行了。我知道你不想让任何人白干,我也不想,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赵书记只让咱们花万一。那个分步投资方案是万不得已才用的。用了后万一让赵书记知道了咱们是在哄他,还有你我的好?”金狮无奈,只好带汪聪明过来签合同。 签了合同的当天下午,汪聪明即带着人马往工地运砖、石等料。工地就在乡政府的后院。后院的西边有个大门直通外面的大路,供车辆进出;南头有个小门直通前院,供乡干部们进出。由于只是运料期间,金狮在工地上看了一会儿即回办公室。刚回办公室,就见汪聪明尾随进来,拿出三百块钱说:“我说过,只要说成了,我是不会让你白说的。这是三百块钱,不要嫌少。”说罢就往金狮的口袋里装。金狮心想:“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这钱我绝不能要。”因此他尽管每月只挣二百多,每天只抽官厅烟,还是坚决地拒绝了这笔好处。第二天上午,他去工地监工,就看出问题来了。原计划深挖一尺的地基,现在要平地起。见此他铁青着脸对汪聪明说:“你跟我玩什么把戏?”汪聪明:“怎么啦?”金狮指了指刚开了个头的地基,说:“这地基就这么起呀?”汪聪明:“噢,是为这个。这儿地皮硬,用不着深挖。”金狮:“我不管用着用不着,我只知道挖得深了有好处。”汪聪明:“行,小意思。”说罢对工人们喊:“甭管哪硬哪软,直管给我挖。”金狮怎肯信他的,坚守在工地。到了中午,汪聪明说:“咱俩十来年没见了,喝两盅?”金狮点点头:“是该喝两盅,走。”说罢一手揽住汪聪明的肩膀,一手指向乡政府的食堂。汪聪明:“哎,咱们到外面儿去。”金狮:“就食堂吧,食堂要啥有啥。”汪聪明:“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该我请你。”金狮:“哎,来了我这儿,就该我请。”汪聪明无奈,随金狮来到乡政府食堂。金狮让伙食管理员另弄了些现成的下酒菜,跟汪聪明对饮。汪聪明想把金狮灌醉了,频频劝酒。结果各人半斤酒下肚,金狮即醉成一堆。汪聪明心的话:“你个白面书生,怎经得起我灌?”想到这儿扶金狮回办公室睡下,自己则跑至工地催促加紧施工。怎知工人们刚动开工,金狮就又出现在工地上。汪聪明:“你喝了那么多酒,好好睡一会儿。”金狮笑着说:“我不喝酒还真能睡,可一喝酒就得站着。”汪聪明无奈,只得照图打地基。地基打好,开始砌墙,金狮又发现了问题,砖有将近一半是大工程上退下来的半拉子。他烦燥地对汪聪明说:“我看,趁现在陷得不深,你还是及早撤吧。”汪聪明:“又咋的啦?”金狮:“这半头砖也能上?”汪聪明:“这不妨事,两个半块儿对在一起不就是整的了?”金狮:“照你这么说,那工程上都用半块儿好了,要那整的干吗?”汪聪明苦着脸:“老同学,你这大概是刚毕业的缘故吧。这公家的事,你那么较真儿干吗?”金狮把眼一瞪:“废话,这东西虽是公家的,却是我用哩。公家给你配个老婆,你就不顾美丑了?”汪聪明颓丧地蹲在地上抽烟,抽了会儿出去了。 中午,郝建东来找金狮:“小陈,杨志请咱们吃饭,走吧。”金狮低声说:“这饭怕是不白吃。”郝建东:“这个我知道,我也不打算白吃。”金狮便狐疑地随郝建东来到杨志杨工头家。汪聪明早在这里等候,见金狮能来,心里踏实了许多。酒席刚开,杨志、汪聪明除了扯闲话就是劝酒。酒至半酣,杨志说:“我今天请二位父母官来,主要是为了加深感情,其次是为了给我这个小舅子提供一个跟你们谈心的机会。至于他谈什么,能否达成心愿,我一概不管。聪明,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只嘱咐你一句,不要只考虑自己的难处。”汪聪明想了想,说:“若小陈不是我的同学,我今天也就不打算说什么了,一切都认了。因为小陈是我的同学,而郝乡长又跟小陈的关系铁,所以我今天想提个不尽情理的请求。你们也不要太为难,觉得合适就准,不合适就当我什么也没说。”郝建东点点头。汪聪明接着说:“我现在在鸡场这个工程上是进退两难。进吧,到头来得赔两千;退吧,已经扔进那么多东西,得赔三千。我思来想去,还是早点退出来省心省事。因此我的请求是,我退出后,你们能不能给我补上两千的料钱,让我少赔点?”郝建东:“那不行。你盖下个半拉子,谁愿意接手?又该咋算呢?我告诉你,你若撤了,我不但不给你两千,还要拿上合同去告你,倒要你两千。”汪聪明一听欲哭无泪,转头看杨志。杨志则转头望窗外。依他的意思,谈都别谈,既已揽过来,赔挣都得干下去,不就是两三千的回合吗?汪聪明无望中又说:“要不你们监工松点。其实那半头砖也无所谓,垒的不过是一人多高的埃墙嘛!”郝建东:“那不行。我不懂工程,只知道整砖放心。”汪聪明低头想了会儿,说:“要不你们给加上一千,我再干下去。”郝建东:“这个不是我不想,是赵山猫不让。人家只让花万一。”说罢盯着汪聪明的表情。汪聪明又低了会儿头,而后抬头笑了一下,说:“那就等于我没说。来,喝酒。”说罢与郝建东、金狮碰了一下杯,先一饮而尽,饮罢仍微笑着。郝建东:“小汪,你作为金狮的同学,让你赔钱我还真不忍意。这样吧,那木料不也得两千多块钱吗?你们就不用自己备了,就直接锯那后院儿的树吧。”汪聪明惊喜万分,连赞郝建东好人。吃罢饭出来,金狮问郝建东:“这个办法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郝建东:“汪聪明来之前我就想这么做。后听说他要万一包这个工程,我就想,包就包呗,大不了还这么做。不过到时候主动权就在咱们手里,让他一步,他得感激咱们。”金狮竖起大拇指:“高!领导终归是领导。”说罢想:“这么有水平的人怎么就吃不开呢?关键是不吃。” 鸡场工程很快完工。该工程说来很简单,就是前后两排四间的鸡舍外加一盘大火炕。鸡舍西边原就有一排三新四旧共七间的西房。那三间新的原来是农科站的一间车库及三电办的两间办公室,现被依次定为鸡场的原料库、场长室及成品库;那四间旧的原是政府食堂的餐厅、厨房及库房,如今依次作了鸡场的育雏室、火房(兼观察室)、职工室及饲料库。汪聪明交工,郝建东和金狮验工。别的工程一眼即可看出好坏来,因此很快被验罢过关。唯有砌在育雏室的火炕和砌在四间鸡舍内的火墙须点火试验。因此金狮取来柴禾陆续点着了火炕和火墙的五个炉灶。四个火墙的炉灶抽风良好,火势很旺。火炕的炉灶则着火不欢,直往屋里冒烟。郝建东见状皱了皱眉,说:“照这种冒法,还不把小鸡都给闷死了?”汪聪明:“这工程一点问题也没有。跑烟是因为这么大一盘炕刚刚砌好,里面有一股湿闷气顶着。等干了就好了。我给人们垒了多少盘炕了,起初都这样。”郝建东转头望金狮。垒这盘炕的时候,金狮一直在旁守着,按理没问题,因此点了一下头。郝建东:“那就交了吧。不过事先跟你说好了,如果到时候有啥问题,你还得来。”汪聪明:“行,我随叫随到。” 工程交接的第二天,金狮即搬进场长室居住。晚饭后,一伙人来鸡场串门儿,前院儿看大门的老王说:“你一个人就搬过来了?!”金狮:“嗯,咋了?”老王:“你知道这儿原来是啥地方不?”金狮摇摇头。老王:“这儿原来是个河槽,是处决犯人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强男恶女和冤大头死在了这儿。去年三电办老周一个人在这儿住了一个晚上,睡到半夜就听见哭的、笑的、敲簸箕的、揭火炉盖的……吓得他蒙上头抖了一宿,以后就再也不敢在这儿住了。”听到这儿,一名资深的乡干部即点点头说:“三电办就是因为这儿响动大才搬出去的,你还是找个伴儿住吧。”金狮笑了笑说:“不怕,哪个鬼活腻味的话,就放马过来。”姚世清:“人家已经死了,还怕死?”金狮:“它不是还有三魂七魄吗?我打得它魂飞魄散。”包大海:“如果有那漂亮的女鬼过来跟你亲近,你敢不敢搂?”金狮:“敢是敢,不过不搂。人世间有那么多温香软玉,干吗要搂那冷冰冰的东西?”众人散去,金狮独自看书至十一点,到院子里打了半个小时的太极拳,然后脱衣睡下。结果一觉通明,啥也没听见。 中秋节将至的一个晚上,风轻气爽,树影尚浓,碧空如洗,明月当空。刚刚搬进鸡场的金狮在屋内看了会儿书,来院中散心。他望着当空一轮将满的明月,感到有些孤独,心的话:“一年来结识了那么多花一样的姑娘,如今却无一个陪在左右,共赏这良辰美景。这些姑娘个个惹人思慕,又个个不足为妻。农村的姑娘非娶不能沾。秦倩倩倒是无所谓了,可我又与之结怨。怪只怪我当初做事太简单,难道就不能挽回了吗?试试吧。”想到这儿回屋,修书一封: 倩倩: 当初只因一场误会,你我尚未相知,又成陌路。若没有当初那场误会,若我能善 待那次 相约,如今你我恐怕正并肩连心,共赏此月。究竟是一场什么误会,我不便解 释。我今天只想说,难道你就真的不能原谅我吗?难道我们就真的要为一些偶然的变故 而放弃这一生的情缘吗? 陈金狮 农历八月十二日晚 他写毕封好,犹豫了一会儿,送到传达室,决计不论是福是祸,不再取回。 第二天傍晚,金狮正独自呆在办公室考虑那封信出去会有什么反应,就见段晓燕进来说:“小陈,婷婷来了。”金狮一听,心的话:“想倩倩,反来了婷婷。婷婷当然也不赖了,可她还是……怎么办?今日该做个了断,但不能再象对待倩倩那样简单无礼。”想到这儿问晓燕:“在哪呢?”晓燕:“在我那屋。”金狮便只身来到话务室。婷婷仍羞答答地坐在床沿上,见金狮进来,未吭声,反看自己的脚。金狮亲切地问:“来了?”婷婷点头“嗯”了一声,仍看自己的脚。金狮便也盯着她的脚不放。婷婷见状问:“看啥呢?”金狮:“我看你的脚上是不是有新闻。”婷婷用白嫩的小手推了金狮一下,说:“去你的。”说罢独自在笑。此时有人进屋来看电视,金狮于是对婷婷说:“还是到我那边儿去吧。”说罢领婷婷奔鸡场而来。婷婷是裁缝,很会穿衣服,今日穿一身黑蓝色儿薄料紧身牛仔服,搞得身姿袅袅娜娜,起伏有致。金狮看了心中赞叹:“除了个头,真是哪都不能再增减!”为此他再次打量了一下婷婷的个头,感觉还是不能将就。两人刚刚穿过前后院之间的那个小圆门,金狮见四下没人,便转身将婷婷一把搂入怀中,说:“想死我了,你咋才回来?”婷婷也不回答,只把头埋入金狮怀中。搂了一会儿,金狮怕别人发现,便揽着婷婷的肩膀往鸡场北面的树林深处走去。婷婷说:“上次你在我家门前等我,我们相跟着好几个人,所以……”金狮:“我知道,那时候咱俩的关系还没有公开,你那样反应是正常的,是我急了点。”婷婷:“关键是我不能确信你会娶我。如能确信的话,我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了。”闻听此言,金狮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说:“可后来你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婷婷:“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所以等你来,谁知你不来?今天我只好硬着头皮来试试运气。”金狮:“这都怪我粗心,想不到这一节。唉!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心理学大师呢,今天看来什么都不是。”说话间,两人走入树林深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金狮便又把婷婷搂入怀中,用力抱了一会儿,然后去亲吻她的温唇、嫩脸及柔脖。她的唇、颊、脖都很滑腻,令人百亲不厌。亲了半天,金狮想伸手去摸婷婷的身子,但见天气凉了,怕婷婷着凉,便说:“天凉了,还是回我屋去吧。”说罢揽着婷婷的肩膀回自己的办公室。从见面到现在,婷婷始终如温顺的小绵羊,悉听金狮尊便。回到办公室,金狮旋即将婷婷又搂在怀中,将其性感的唇、颊、脖狠命地饱餐一顿,方才缓缓地撩起其上衣。金狮惊呆了,她的肌肤真正是白如雪,滑如玉;身子丰满的不露一点骨头,腰枝却仍细细的;尤其是那对乳房,大大的、圆圆的、挺挺的、又紧紧的;两个乳头婉如两颗深红色的圆宝石,滑润细密,不象有的人粗涩且开张。金狮伸手在这浑然天成的宝地上上下求索了个够,方将自己的上衣撩起,与之贴在一处。良久,他又不满足现状了,将手伸向婷婷的臀和股。婷婷的臀丰厚、柔嫩且紧凑,双股饱满、顺直且滑腻。金狮此时已饥渴难耐,再看婷婷也已意乱情迷,遂将双方衣裤剥尽,与婷婷拥在床上。在之后的时光里,金狮真希望自己能多娶两个老婆,又希望时光能停流。然这都是不现实的,因此他最后说:“时候不早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说罢给双方穿好衣服,送婷婷出后院西门,又至村口。将别,婷婷问:“你刚才为什么没要我。”金狮心想:“不能再拖了。”于是说:“因为我不能要。”婷婷感到不妙:“为什么?”金狮便将在一间房编过的故事又讲了一遍。婷婷未等听完,泪蛋蛋就扑簌簌落下:“那你还摸我?”金狮:“因为我实在太爱你了,不摸一下会抱憾终身。”婷婷再不多言,抹着泪孓然消失在夜幕中。望着她凄惨地远去,金狮内心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歉疚。 第二十九回 全家收秋能几何 阎王讨债又如何 农历八月十六的午后,金狮在家过罢中秋节,将去上班,就见父亲问:“你能请出几天假来吗?”金狮摇摇头:“不知道。干啥?”父亲:“收玉米。”金狮心想:“夏天我一心扑在工作上,让父亲差点累死。这次可不能再坐视不管了。”于是说:“我尽量去请,实在不行,就装病。”说罢来到乡政府,就见一伙人正围观韩百兴演讲。韩百兴也不知从哪儿抹了些猫尿,如今正一手叉腰,一手挥动着说:“当干部就要讲政治,不讲政治还当什么干部?讲政治就要维护领导权威,领导没有权威怎么实行领导?维护领导权威,在咱们这儿,就是要维护赵书记的权威,就是要以赵书记为圆心,以其他领导为半径,以我们这些小卒子为弧线。这才能勾划出圆来嘛!其次……”金狮懒得再听,说了句:“自作孽,不可活。”说罢来到科技副乡长室,见郝建东在,高兴地说:“啥时候来的?”郝建东笑着说:“我也是刚来。每年今天中午,我都要跟老外父坐坐。有事吗?”金狮:“这么个事,今年我家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变故,我父亲因劳累过度差点病死,现在虽已转危为安,但身体仍十分虚弱。我家今年一年的收入全在秋天,而我妈生性软弱,两个兄弟又少不更事。所以,我想回家帮衬个六七天。您看合不合适?”郝建东:“回去吧,总不能让你们全家一年的收入都付之东流吧,我这儿这几天也没什么事儿。” 请到假,金狮立马回到清水沟,和家人一道收玉米。金凤也回来帮忙了。收牛奶的事由铜狮一人顶着,因此银狮也加入了收玉米的劳动。他们家如今连同果园的间隙共有十亩地,年初本来打算全栽黄芪,没想到秧子没买回来,只栽了二亩。另八亩种小麦已迟,只好全种了玉米。而当前一亩黄芪的纯收入是1000元,一亩玉米却只有300元。闲话不提,却说一家人在玉米地里劳作,金狮关注父亲的神情,就见父亲眉心舒展,常哼两句歌词:“生活,象一团麻,也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呀!生活,象一条路,怎能没有坑坑洼洼?”见此金狮大放宽心。这天下午,陈禄一边撇玉米,一边说:“现在咱们除了收牛奶、倒烟、种地,再没什么进项。这几项加起来弄好了,一年也就是两万块钱的收入。而咱们这么一大家子人还得吃掉五六千。照这样下去,那饥荒啥时候才能打完?我想再收趟黄芪。”金狮:“去年黄芪种得少,收的人也少,因此咱们赚了些。今年人们都看会了,种得多了不说,收的人也多了,就连董二愣也收起了黄芪,还能赚吗?”陈禄:“种得再多也就咱们这一带,别的地方不产这个。即便产也不及咱们这儿的质量,咱们这儿的是正北芪,全国第一。收的人多怕什么?谁也不赔钱卖。再说收的人能有多少呢?这种买卖会的终究会,不会的终究不会。再就是,我想不论挣多挣少,最起码不会赔吧。”金狮也不知全国的黄芪分布情况,便不再作声。银狮:“现在咱们的信用也坏了,筹资能力明显不如去年,拿什么收呀?”陈禄:“这八亩玉米能卖三千来块,那两条牛能卖五千多块。再把人们的牛奶款挪上一期(五千多元)。先拿这些启动,收开就好借了。”玉枝听说要卖奶牛,不乐意,但没言语。自从陈禄病了一回,她更顺从了。主意拿定,全家人便紧锣密鼓地收玉米。收到最后,玉米棒子堆满了院子。见此陈禄感慨地说:“大集体的时候如有这产量,还能把人饿起?就咱们这八亩玉米够全村人吃一个礼拜,那全村两千亩地够吃几年?”如今玉米脱粒也不再用手搓或石碾,而是用一种拉上门来的小机器。陈禄那满院子的玉米棒被一个钟头就分得棒是棒粒是粒。 收完玉米,金狮去上班,陈禄则开始卖玉米和奶牛。去年夏天陈禄为打债卖牛,一头即卖得近五千元,如今两头才卖得五千多元,全因玉枝留恋之故。对此银狮埋怨了几句,陈禄则说:“事之祸福谁能预料?若不是当初你妈强留这两头牛,今年咱们能想起抢夺收牛奶这个买卖来?”银狮:“话不能这么说,凡事要的是当时就好。咱们总不能办每件事都为将来可能的好处,当时故意做错吧?错就是错了。” 闲言少叙,再说陈禄握到卖玉米及奶牛的八千元后,正打算开磅收购黄芪,就见本村一位长得大模大样的中年人上了门。他叫张大虎,在村前的国道旁开了几年饭馆儿,积攒下两三万块钱。因此陈禄见了他说:“你那饭馆儿开得不错吧?”张大虎:“唉,不错个啥呀?一年起早贪黑,挨打受气,不如你们收一个月的黄芪。”陈禄:“你们那个稳定嘛,我们这收黄芪有一年没一年。”张大虎:“这几年收黄芪的就没赔过。听说黄芪这种东西用量大,产地却有限。韩国和日本人把这当饮料喝,不光用来治病。但他们不栽,因为这种东西没法用机器耕作,他们的劳力又贵。”陈禄点点头:“这么说你也想收?”张大虎:“我过来就是想看一下你们收不收了。收的话咱们能不能一起收,按本分成?”陈禄大喜,说:“好哇!我正愁没个伴儿呢。咱们这样,各拿多大资金分多大的利,谁也别占谁的便宜。”两人一拍即合,当天即开了磅。一开磅,有了一定经验的玉枝和银狮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收黄芪的事务中来。 接下来的星期六傍晚,金狮回到家,就见只有姐姐与张大虎的媳妇在院子里负责接收送上门的货,其他人都出去搞货去了。今年收黄芪的人很多,仅清水沟就有10来户。凡是种植大户,不但不卖,还要反过来收。由于收的人多,送上门来的货少,收的人都是直接上农户家搞货。晚上,陈禄和张大虎一起回来,又一起喝了一顿酒,聊了半天的话。此间金狮一直不便插言。待张大虎走了,金狮说:“咱们单独收不行,非得伙个人?”陈禄一惊:“伙人咋了?钱是众人赚的,咱们一家能把这收黄芪的钱都赚了?”金狮:“我不是怕人家赚钱,是怕他碍事。买难卖难买卖难,买卖的关键就在买和卖。这两个环节处理好了,本该赔的买卖也能赚;处理不好,本应赚的买卖也得赔。不怎么说做买卖的千家万家,赚钱的一家半家?没有他,怎么买怎么卖全由咱们。而有了他,就大不一样了。”陈禄:“自古合伙的买卖单设的灶。当年韩信因为立马分油,拆了人家的伙,还折了点寿呢。”金狮:“合伙的买卖单设的灶,那是就一般情况而言的。具体的事还得具体分折。就拿这次收黄芪来说,既然按资金比利分成,而且收多收少都能走,还有什么必要伙人?再看你伙的这个人。” 陈禄:“我伙的这个人咋了?”金狮:“他家祖孙三代出过个成气候的没?做过个买卖没?”陈禄:“我看他大腾腾的,象个做事的。”金狮:“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有的人脑袋大,装的却尽是脑油;有的人脑袋小,装的却尽是脑细胞。看人要看做事,不要看长样。”陈禄:“厚实点不更好?伙上那贼划拉不得戴害?”金狮:“做买卖要的是精明人,不是厚实人。我看张大虎他不仅蔫,还有点犟。”父子俩谁也说服不了谁,因为谁都没有充足的凭据证明自己是对的,都是凭感觉而言。金狮没法,心里自我安慰:“父亲的霸道也许正好能低制张大虎的倔犟。”于是说:“伙就伙吧,但要依我三点。”陈禄:“哪三点?”金狮:“第一,要快收快发。第二,要尽量在当地卖。第三,如硬要下广州,就尽快下,而且一下去不论贵贱,立马出手。”陈禄:“你说说这么做的道理。”金狮:“第一,如能早下一步,咱们这儿正混抢货,而南方还没货,能卖个好价钱。第二,因为咱们这儿混抢货,价钱天天见涨,早收下的就地卖了就能赚,发下去却未必就能多赚。第三,今年不仅货多,更为要命的是收的人也多,货会源源不断地涌向广州。啥多啥不值钱这是死的。因此广州的行情只有跌,没有涨。因此下得越早,越接近去年的行情,卖得越好;反之越迟越糟,越等越失望。”陈禄将信将疑,却点了点头。 秋收结束,是庄户人一年中最有钱的时候。金狮决计趁此机会讨回些父亲当年放出去的债。陈禄生性慷慨,当年前前后后向亲戚朋友、邻里熟识借出去的钱累计起来何止10万?如今大部分已经索回,剩下的3万也就是最不好要的了。这3万的债分散在好多人的名下,你一千他八百的,要起来很麻烦。金狮决计去要债,便向父亲询问债务人的具体姓名、住址及所欠金额。陈禄只是漫不经心地告诉了他几家。陈禄难道不想追回这3万多元的债吗?当然不是。照往年有钱的时候,他也许会因嫌麻烦懒得去要,因为有要这些债的时间,能挣更多。而今穷下来了,全家人常常为一百块钱发愁,自然能看得起每一个千儿八百。他之所以表现得漫不经心,只是因为没有信心。因此他今天见金狮以一个年轻人的热情和闯劲执意要去讨债,便拣了三家还算好要的相告。这三家分别是壕畔村的刘二小、刘根厚和本村的董宏胆。 这个星期六的黄昏,金狮从茂林岱乡政府回家途中,折进壕畔村。进村经打听,来到刘二小的家。此时天色尚早,刘二小尚未回家,只有刘二小的老婆抱着一个约摸两岁的孩子在炕上坐着。她问金狮有啥事,金狮只答找刘二小略有些事,然后坐下来抽烟,专等刘二小的回来。等待中,他留意这屋里屋外,就见除了这几间半新不旧的房子外,再找不到一件能卖上一百元的东西。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天色大黑,刘二小才回来。金狮起身致问:“回来了?”刘二小应了一声,问:“你是?”金狮一边自我介绍,一边递给对方一枝烟,然后开言:“我今天来求你一件事。前年春季你们家种地没钱,不是跟我爹借了一千块钱?那时候我们家有办法,能帮你。可现在大不一样了,你也听说了,一场买卖做得把自家的钱赔光不说,还欠了好几万的长腿债。为此我爹差点儿愁死,我们弟兄三个也都谈不上对象。我想我们家现在的困难是没有哪一家能比的,真正是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了。这个时候我们想请你也帮我们一把,借给我们千儿八百。”刘二小听罢,深深吸了一口烟,态度诚恳地说:“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听说你们有困难,我真想借给你们万儿八千,可现在连一块钱也拿不出来。这几年我也是不甘心给地球挠痒痒,做了不少买卖。哪知做啥啥赔,最后除钱没挣上,还欠下两三万的债。因为没钱还债,现在屋里屋外凡是值点钱的东西也都叫人搬完了。”金狮点头:“这个我知道。因此我们但凡有点办法,绝不来为难你。可现在实在是没一点招了。你们好歹没负担,孩子还小。如今秋收刚刚结束,你们总该有点进项吧?”刘二小叹了口气,说:“现在秋收还没全结束呢,而你还是来晚了。有那腿勤的债主,未等我把甜菜送到收购站,把玉米脱了粒,就全拉走了。我现在连猪都养不成。捉回小猪来养不上几天,就叫人捉走了。”金狮还是不甘心,说:“你自己没钱,但可以周转嘛。今天用老张的还老李的,明天用老王的还老张的,后天用老赵的还老王的……这样不就转活了,信用也保住了?”刘二小:“我开始也是这么做的,可转来转去就转不动了。因为有钱人终归有限,而每个有钱的也最多给我两次人情。要想人家勤借钱给我,就得给人家好处。可那样我的饥荒又会越来越多。”金狮无法,说:“看来你现在还钱用的是死法,不让身上的债来回转动,只用每年有限的收入逐步打清。”刘二小点点头:“我现在只能这样,因为我现在不会用周转来的钱生钱。好在我身上的债都不长腿的。”金狮点点头:“那好。家有三件事,先从紧上来。你既然年年要还一部分债,能不能先还我们的?因为我们现在比谁家都困难。”刘二小点点头:“行啊,以后我但凡有点收入,就先还你们。”金狮:“那好,明年夏收以后,我来。”刘二小:“行,明年麦子下来,我一定给你留着。你这个后生年轻轻的就这么明事理。要钱是要的个有嘛。就冲你这么明事理,我让你来一回有一回的收获,而且最多不超过三回。”金狮点着头出来,心的话:“除了一句赞誉和一张空头支票,什么都没要上。”想到这儿犹豫了一下,又来至刘根厚的家里。刘根厚夫妇原是清水沟小学的民办教师,妻子还教过金狮一年语文,如今住在一个新围起来的院子的南房里,正房还没盖起。金狮走进那个灯光昏暗的南房,见只有自己的老师许静芝盖着被子在炕上躺着,再没别人,便开口致问:“许老师在家呢?”许老师抬头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位十年未谋面的学生,说:“是金狮吧,在哪来?”金狮:“从茂林岱乡里来。您怎么啦?”许老师:“感冒两天了,还不过。”之后两人聊一些近年来的境遇。聊了半天,许老师问:“你今天来有事吧?”金狮:“也没啥要紧的,就是……大前年刘老师不是跟我爹借了一千块钱?到现在有三年多了。所以我今天回家路过来问问,看有没有。有的话拿上,没就算了。”许老师叹口气,说:“当初我们丢下教鞭,回来一边种地一边搞些副业,过得本来蛮滋润的。谁知后来他贪上个耍钱,一耍就是二年。结果把自家的钱输完不说,还倒欠下别人两万多。好在他后来戒了,真的戒了。但钱也不好挣了,一年才打六七千的饥荒。打了二年,现在还有大几千。估计明年都能打完。”金狮心的话:“赌赌赌,又是赌,赌是万恶之首!”想到这儿问:“这么说,他当年借我爹的那一千,是耍了钱了?”许老师:“何止你爹的那一千?这几年我们还的不都是赌资、赌债?”金狮:“赌资、赌债你也帮他还?!”许老师:“赌资、赌债不都是钱?谁也没有逼着你去赌。尤其是这赌资,人家当初借给你的时候又没让你去赌,甚至还不知道你去赌。这好比你跟别人借了把镰刀,没去割麦子,反割了人,能怨借镰刀给你的人吗?”金狮听了点点头,正要起身告辞,却见刘根厚回来了。刘根厚问明来由,说:“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再来,一总还你。”金狮应着正要出门儿,就见门头上挂着一个牌匾,牌匾上刻着这么一些文字: 诉赌悲歌 赌赌赌,白天赌,黑夜赌,连明带夜赌,一年四季赌。下午赌到满天星斗,晚上赌至日上树头。日方午,赶快走;鸡报晓,兴未休。废寝忘食赌,携病带药赌。创业能若此,何愁不出头? 赌赌赌,爸爸赌,妈妈赌,父子分头赌,婆媳轮流赌。男人不赌非好汉,女人不赌性情孤。你赢了,不满足;我输了,不服输。不约而同赌,争先恐后赌。造林能若此,荒漠变绿州。 赌赌赌,家里赌,邻家赌,村连着村赌,城连着乡赌。屋内不行到车上,村里不让到荒沟。席未开,先赌把;刚开资,赌个够。赌得左右逢源,赌得狡兔三窟。我淹没于赌海,我窒息无助。 赌赌赌,打对家,争上游,扑克换宝盒,对子替三抠。麻将嫌小摇骰壶,纸牌嫌慢推牌九。台球旁,也能斗;赛马场,战未休。五花八门,日月翻新。我为赌具花眼,我为赌家折服。 赌得春节成荒节,拜年新人找不着主;赌得福日成灾日,玩归儿童难果腹。赢了钞,好烟酒,挥金如土;输了钱,再加油,债台高筑。十斤猪肉不舍买,千元赌资不含糊。赌急女人忘人格,丈夫蒙羞;赌惨男人家不顾,妻子他投。夫妻争吵揪打如家常,儿女担惊受怕性情孤。学生正欲读,赌棍吵未休;忙人方想休,牌鬼占炕头。乌烟瘴气,杂物满屋;喜笑怒骂,丑态百出。赌散多少人家,累下多少病夫?赌下心脏病难救治,赌得脑溢血当场呜呼。光棍赌下万年债,只好来生娶媳妇;好人赌到穷末路,铤而走险入歧途。万恶赌为先,千万莫沾手。 金狮看罢,转身问许老师:“这是您写的?”许老师点点头:“让你见笑了。”金狮摇摇头:“不,写得好啊,字字血泪呀!”刘根厚:“我就是看了这个,才戒赌的。”金狮一听忙要来纸笔,将匾文抄下,说:“我要将它贴在家里,以警戒两个兄弟和子孙。” 第二天上午,金狮要去本村董宏胆家要债。陈禄说:“这个董宏胆常年躲得不着家,不知在哪游荡着,没法要。”金狮不甘心,还是去了。如今董宏胆只有两间破旧的土坯房,连院墙都没有,屋里屋外更无一件长物。金狮走进那两间土坯房,同样没见着董宏胆,只见着了董宏胆的老婆。他不甘心就此返回,便对董宏胆老婆说:“宏胆常年不在家,有些事能不能跟你说说?”妇人:“啥事?”金狮:“八七年他跟我爹借了……”未等他把话说完,妇人即道:“甭说了,跟我说没用。”金狮:“等我把话说完,你再拒绝也不迟嘛。”妇人:“说啥?不就是要钱吗?谁跟你借的,你跟谁要去。”金狮:“你这话不对吧?”妇人:“咋不对?”金狮:“他拿回钱来,你跟他一起花;他带回债来,你就不跟他一起打?”妇人:“废话,我跟了他是穿衣吃饭来了,不是打债还欠来了。我还没说你们呢,你们众人若不借给他钱,他能输得那么惨?”金狮:“他借钱的时候又没说要去耍钱。”妇人:“他说不是去耍钱就不是了?谁不知道他是个大赌棍?蠢材才会相信他的鬼话。”金狮:“哎,你说话咋这么难听呢?”妇人:“这还算难听?难听的还在后头呢。”金狮心的话:“看来今天是秀才遇上兵了,不走等啥?”于是愤愤地说了句:“不讲理。”说罢推门出来,又随手把门带上。这时候不论换成谁,带门的那只手都不会温柔,因此那门合上的声音就多少大了点。就见妇人冲出屋来喊:“小杂种你摔腾谁呢?”金狮一听,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真想一拳把对方的嘴巴打得稀巴烂,但还是控制住了,只是减恨地说:“我要是杂种,你就是狗操住的牲灵、烂货。”毫无理性的妇人岂能驾住如此恶毒的辱骂,一时如疯了一般,张牙舞爪地扑向金狮,欲极尽抓挠揪扯之能事。见她扑来,金狮上身往旁一闪,左脚却故意不动。就见泼妇往前一栽,摔了个狗吃屎。啃了地球蹭了鼻脸的妇人疯狂到了极点,当即抓起手旁的两块儿石头。位于山脚下的清水沟最不缺的就是大大小小的石头。见妇人抓起石头,金狮急忙闪在其与窗户之间。只见妇人一站起来即左右开弓,以超常的气力将石头抛向金狮。金狮轻松躲过,就听见背后“嘭、嘭”的两声,碎了两眼玻璃。妇人当即又去捡石头,却被赶过来的一伙邻居拦住。金狮向众人说:“我可没动她一指头。”有人低声说:“别说了,我们都看见了。你赶快走吧,在这儿终究能弄出个理来?”金狮趁势大步流星地离去。妇人很不甘心,要去追,拦她的人说:“你知道他是谁吗?”妇人:“我管他是谁,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怕。”那人:“真的吗?”妇人:“什么蒸的煮的,放开。”那人:“那好,你去追吧。”说罢放开了手。妇人一听有些狐疑,那人旋即又说:“他倒不是天王老子,却是阎王儿子。不过我觉得他比他那阎王老子还不好对付。”妇人:“他老子是谁?”那人:“就是咱们村的活阎王陈禄。”众所周知,陈禄要么不动手,动起手来就不计后果。女人是没有体力的,在男人面前逞强,是仗着男人羞于对她们下手。羞于下手不等于怎么都不下手。因此妇人一听陈禄的名字,怔在院中。待邻居们散去,她自己回屋空自发恨,后悔没问清对方来头就撒泼。她是这种心境,金狮则一路走一路想:“要了一个晚上又一个上午的债,除钱没要上一分,还要出点是非来。古人云:‘放债如舍,要债如讨。’今人说:‘银钱不撒手,撒手不由人。’都不假呀!”想着回至家门口,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喝喊声。其中一个声音特别宏亮:“小杂种,有胆量你给爷出来,打不断你的腿爷就不姓陈。”这是陈禄的吼声。另一个声音吼道:“老杂种,你以为爷怕你?你们放开。”这是本村一个后生陈三彪的声音。又一个声音吼道:“悄你妈的些吧,你是咋的啦?”这是陈三彪父亲陈武强的声音,显然在制止儿子。金狮急忙赶往吵架现场。 第三十回 几般资源全使尽 只为家门安又兴 原来,陈禄受了金狮的感染,来本家一位老兄陈武强家里要债。四年前陈武强种地缺钱,向陈禄借了八百块钱。可此人嗜赌成性,钱一到手就犯了赌瘾,上了麻将桌。他对自己的赌技是很自信的,原想赢点回来,不想输了个精光,所欠这笔钱也就一直未还。他有五儿一女,因自己不成器,给大儿娶了媳妇之后,便再没什么力量了。其余的儿子见摊上这么个老子,也不再指望他,只好自己暗暗攒钱准备娶媳。如今老二依靠勤劳节俭,好不容易收拾回一个媳妇。而老三陈三彪虽比金狮还大两岁,却尚未攒足成家的费用。见此光景,陈武强的赌性也大为收敛,只是在农闲时节手痒得不行了,才跟女人们坐在一起耍一些一天见不了二十块输赢的小钱。今年他在自己、老伴儿及女儿的三亩地里种了些黄芪,长得不错,预计能卖三千多块钱。刚才他们一家子正紧锣密鼓地修剪这三亩黄芪,就见陈禄进了院子。陈武强皱了皱眉,问:“在哪来?”陈禄:“在家来。”说罢走过来蹲下身,拿起几根黄芪说:“这些黄芪长得不错,都能卖个二等。”陈武强便与陈禄聊些农务和买卖的事,只不问陈禄干啥来了。最后陈禄只得自己提起:“武哥,我今天来有这么个事儿。八七年春季你不是从我那儿借了八百块钱?头两年我们有办法,因此从没跟你要过。去年我困住了,秋天来跟你要,你说:‘实在拿不出,等明年夏天吧。’我二话没说就走了。今年夏天我路上见了你,跟你提起这个事儿,你说:‘没种夏天的,等秋天吧。’我也就没再找你。现在秋天的都下来了,我想你早就给我准备好了吧。”陈武强:“禄子,你也知道,我就种着我们老两口和闺女的地,今年都种黄芪了。这不?还没变成钱呢。”陈禄:“这个我知道,但你可以拿黄芪还我嘛,我给你都算一等。”陈武强:“我觉得咱们弟兄俩最好不要做买卖。不然你觉得你亏了,我觉得我亏了,最后闹个不好。还是还钱吧。”陈禄一听这是根本不想还钱,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说:“我给你算得再高,也乐意嘛,这又不是谁跟谁?再一个,你也不必一次给我还清。今年先还四百,另四百明年再还。”此话刚落,就见一旁正忙着的陈三彪说:“说到这儿甭说四百,四分也没有。”陈禄一惊:“咋就四分也没有?”陈三彪:“你这不是逼命吗?明显没钱,还要个没完!”陈禄:“谁要个没完了?”陈三彪:“那你现在还不走?”陈禄:“我才来了多大一会儿?你欠人钱,还不许人要?”陈三彪:“就不许你要。”陈禄:“你小子是要活抢人啦!”陈三彪:“抢你又咋地?”这小子是近几年逞出来的拼命三郎,曾把本村很多霸道的人顶碰得没办法。对于陈禄的凶残,他只听说过,没见过。因为陈禄自打改革开放后,很少跟人斗狠,如今又上了岁数。因此陈三彪很是不屑。见陈三彪使横,陈禄岂肯退让,说:“我看你他妈的是活腻味了。”陈三彪:“你才活腻味了,你给爷来。”说罢绰起一把铁锹。照当年,陈禄会抓住对方俯身拣锹的空,就把其干倒。而今岁数大了,毕竟沉稳了许多,见对方绰家伙,只是更快地绰起一把钢叉。陈武强老两口见势不妙,急忙把三儿抱住拖至家中。陈禄虽然怒火中烧,但心想:“我今天是来要钱的,不是要命的。虽然是用老命换小命,也不想换。因为那个小杂种的命根本不值钱。”因此他没有闯进去,只是在门外骂:“小杂种你有胆量给爷出来,打不断你的腿爷不姓陈。”他早就想好了,如果对方真地冲出来,他就只有下毒手。里外正骂着,金狮跑了来,见此情形,心的话:“父亲刚刚病好,不能再忍气吞声,得把对方压倒。”想到这儿对里面喊:“三杂种你给爷出来,爷把你的头揪下来喂狗。”陈三彪没见过陈禄的凶残,却品尝过金狮的歹毒。那还是十年前的时候,陈三彪因比金狮大两岁,比金狮高一头,喜欢欺负金狮。金狮生来带些憨厚,对于别人的欺负不怎么在乎。谁知陈三彪越逞越凶,一次竟把金狮按倒打了七八拳。打完他以为没事了,扬长而去。谁知金狮拿起一块石头悄悄跟上,对准其后脑狠命砸了过去,砸在后脖上。陈三彪也经打,受到重击,竟未跌倒,反过来抓金狮。金狮自知体力不敌,撒腿跑回了家。回家见父母等人都不在,只得将门反锁上,候在屋里。陈三彪咽不下这口气,便叫了两位哥哥来算帐。来了进不了屋,只得在外叫阵。金狮则坚守不出。陈三彪急得没法,见金狮在窗户边观注,便伸手进去抓。金狮见状,照准其手背就是狠命一抓,抓得露出白骨。陈三彪象猪嚎一般吼了一声,两位哥哥见状欲破门而入,却见陈禄两口干活儿回来,只得散去。自此陈三彪见了金狮便躲得远远的。因此今天他见金狮前来叫阵,一下子蔫儿了半截,也不再称爷,只是硬着头皮底气不足地喊:“有胆量你进来。”如此僵持了一会儿,玉枝赶至,将父子二人拉回。回到家里,陈禄火气消匀,猛醒:“嚷这么一架就可以不还钱的活,不都嚷来了?不行,我得把那个三杂种的腿打断。”金狮:“打断他的腿,你不得坐牢赔钱?”陈禄:“那咱们的钱就不要了?他若好话好说,我还可以不要。若就这么横,我非要不可。”金狮:“钱是要要的,但不能动武。”陈禄:“那咋要?”金狮:“起诉。”陈禄想了想说:“我知道你跟法庭小包不错,可让人家为你去追千儿八百,合适吗?”金狮:“这是他的职责,我只不过能让他快点。”玉枝:“因为几百块钱,跟人打官论司,不嫌麻烦?”金狮:“现在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要不要公理和正义的问题。不维护公理和正义,小人会越来越猖狂。” 第二天一上班,金狮即将一纸诉状放至法庭小包的面前,状告陈武强和董宏胆欠债不还。该法庭管辖着周围四个乡镇的民事诉讼,包括迈达召乡。因为是金狮递的状子,小包于当天即下了传票,于本周六的上午即开了庭。到庭的除了金狮,就是陈武强,董宏胆没有来。小包便先对陈武强开问:“陈金狮写的这个状子,说你借钱四年不还,是不是真的?”陈武强答:“是真的。”小包即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为什么借了钱不还?”陈武强:“我从没说不还,只是现在没钱,还不了。”小包:“无限期拖延,跟不还有什么区别?照你这么说,人们欠了钱,只要不说‘不还’,就可以永远欠下去了?”陈武强:“我现在确实困难,五个儿子才娶过两个。”小包:“你的儿子是该你给娶呢,还是该别人给娶呢?”陈武强:“当然是该我给娶呢。”小包:“那你为什么要让别人给娶?”陈武强:“谁让别人给娶了?”小包:“拿别人的钱娶,还不是叫别人给娶?”陈武强:“谁没个马高镫短的时候?我给儿子娶媳妇,别人也能帮一下嘛。”小包:“帮忙是人家自觉自愿的事,哪有强迫别人帮忙的?”陈武强:“谁强迫别人帮忙了?”小包:“借了钱屡要不还,不就是强占别人的钱,强迫别人帮忙?”陈武强低头不语。小包继续说:“人家有办法的时候没帮你?现在人家比你还困难,也要人家帮?你五个儿子好歹娶过两个了,人家三个儿子还没娶过一个呢。”陈武强仍低头不语。小包问:“你还有什么说的?”陈武强:“哎,小包,我问你这么个事。他爹吼着要打断我儿子的腿,这算不算恐吓罪?”小包:“什么恐吓罪?人跟人话不投机,相互诈唬几句,我见得多了。那要构成个罪的话,一个乡盖一座监狱也不够用。你儿子不也说过要人家的命吗?”陈武强又低头不语。小包:“说吧,什么时候能还?”陈武强:“明年一定还。”小包:“不行,最迟今年底。”陈武强:“今年还一半,明年还一半,行不?”小包:“这个我做不了主,得问人家原告。”说着用下巴指了指一旁坐着的金狮。金狮说:“行。”小包:“那好,你今年先还人家六百。”陈武强:“不是一半吗,咋成六百了?”小包:“废话,借钱付息是受法律保护的,只要不超过银行贷款利率的四倍。”陈武强:“可这事先没有约定呀!”小包:“当初人家虽没跟你要,可你为了借到钱,不是主动承诺过吗?”陈武强矢口否认:“没有。”小包:“那人家现在也可以按银行利率跟你要呀。”陈武强又低下了头。小包:“签字吧。”陈武强迟疑。小包:“你若不签,我就强制执行,一次索回。”陈武强只得在还款协议书上签字。签罢要走,小包说:“等等。陈金狮递状子的时候,交了五十元的诉讼费。这笔费用该由你败诉方负担,所以你现在先还陈金狮五十元。”陈武强来时带了五十元,如今只好付与金狮。金狮说:“这笔费用由我们双方共同负担好了。”说罢只收了二十五。陈武强离去,金狮问小包:“那董宏胆没来,怎么办?”小包:“你放心。他不出庭只能对他不利。我现在就下最后通牒,限他一个月内把钱连本带息还清,否则强制执行。” 金狮:“怎么强制执行?” 小包:“有财产的扣财产,没财产的扣人。”金狮:“如果家里没财产,本人又常年不着家呢?”小包笑笑说:“那就没办法了。若在古代,老子跑了,可以抓儿子;儿子跑了,可以抓老子。而今不但老子跑了不能抓儿子,男人跑了都不能抓老婆,只能抓直接跟你借钱的那个人,也只能扣直接跟你借钱的那个人的财产。而且扣财产时,还需留下房子、锅碗、米面等生活必需品。”金狮点点头,心的话:“看来法庭的办法也很有限。”自此,他要债的劲头也不怎么足了。结果到最后,他们总共只收回三千多的债来,其余的绝大部分就算扔了。此是后话。 下午,金狮因乡里没啥要紧事,便下了个早班,回家跟父亲交待打官司的经过。正谈着,就见一个工商所的和一个税务所的一块儿进了屋。陈禄和金狮慌忙让座、敬烟、上茶。分宾主坐定,来人开言:“去年你们收黄芪赚了不少,我们也没来收一分钱。今年你们又收下这么多,总该出点了吧?”金狮:“行,应该,这个好办。这样吧,一年四季难得你们来一趟,你们先坐着,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咱们先喝酒,喝完了该咋办就咋办。”说罢去村中那个大一点的小卖部置办酒菜之类。待他买回来,却不见了那两位工商、税务人员。他问父亲:“那两个人呢?”陈禄:“走了。”金狮:“走了!没说啥吗?”陈禄:“你走后,他们问我:‘你儿子在哪上班呢?’我说:‘在茂林岱乡里呢。’他们说:‘怪不得有些面熟。’我说:‘你们都是办公事的,见面机会自然多一些。’他们点点头,又问了些买卖上的事,最后说:‘我们走了,以后再来。’我说:‘喝了酒再走吧。’他们说:‘不了,趁早还要回城呢。’说完就走了。这两个人你认不认得?”金狮:“见过,但没对过话,也不知道姓甚名谁。”陈禄:“你说以后他们还来么?”金狮:“不知道。若来了,你就先给喝酒,喝完了再主动给个二三百就行了。”陈禄点点头。书中暗表,这两个人后来也没有来。当时全旗财政压力还不大,几乎没有什么硬任务。就拿茂林岱乡来说,一年财政支出近八十万,收入却只有二十七万,不足部分全由旗里补。旗里不足部分又全由市里补。当时市里税源充足,国有大中型企业的经营状况还好。 第二天下午,给金凤和振华做媒的那个买卖人冯友亮前来拜访陈禄。陈禄置办了些小菜与之喝酒。喝酒间无非聊些生意上的事。聊至中间,陈禄问:“做了这么多年的好买卖,看来积累下不少资金吧?”冯友亮:“唉!这几年我倒是没少挣钱,可连盖房子带吃喝,也没积攒下多少。”陈禄:“那你做那么大的买卖,哪来的资金呢?”冯友亮:“靠自己的钱挣钱,啥时候能挣下?我跟高占金、窦世雄、苗巨奎都挺熟,每年都要从他们那儿贷好几万。”他所说的这三位分别是迈达召信用社的主任、副主任。金狮:“这三个人的为人处事咋样?”冯友亮:“对人都不错。相比较而言,高占金虽是正的,胆子却最小。苗巨奎的胆子还可以。胆子最大的是窦世雄,敢吃敢放。不过高占金、苗巨奎都有自己的买卖,不吃也行。”陈禄:“这就对了。还是自己做买卖来钱快,吃别人的能吃多少呢?哎,窦世雄干吗不做买卖呢?”冯友亮:“他子女小,做买卖没人手,又一时找不到做的。”金狮:“你跟窦世雄有多熟?”冯友亮:“我是他家的常客,昨天中午还在他家里喝酒来。”金狮:“我早想结识一下这个胆大心细的人,可惜没个穿针引线的人。”冯友亮:“这个好办,我给你引荐。你们交往不难,都是官道上的人。”金狮慌忙敬了冯友亮一杯酒。聊至日近西山,冯友亮告辞,金狮心的话:“此时不劳他引荐,难道还另行请叫不成?”想到这儿说:“咱俩现在去窦世雄家,方不方便?”冯友亮:“行啊,有啥不方便的。”金狮:“那好,我现在就跟你走一趟。”说罢随冯友亮一起出屋。出屋见冯友亮骑的是摩托,便说:“你先回家,我随后就到。”于是冯友亮骑摩托在前,金狮骑自行车在后,奔和吉库仑村而来。该乡信用社总部设在和吉库仑村,而窦世雄的住宅就建在总部旁。清水沟距和吉库仑只有四五里的路,因此冯友亮回家尚未坐稳,金狮即赶至。于是二人步行前往窦世雄家。路上金狮边走边说:“我看,初次见面,我什么也不带反倒自然。”冯友亮:“你说得对,等认识了以后再动真的也不迟。一会儿去了,他若给咱们摆酒,你就尽管喝。如今的吃食东西,吃谁的都无所谓,关键是要混个脸熟。”说话间进了窦世雄的家,窦世雄笑问冯友亮:“在哪来?”冯友亮指了指金狮:“在他们家来。”窦世雄:“这个后生是?”冯友亮:“是陈禄的大公子,现在在茂林岱乡里当差。” 窦世雄:“噢,陈禄,我认识,是个有本事的人。”说罢递烟倒茶,并吩咐老婆上酒上菜。于是三人边喝边聊一些政策、生意及信贷方面的事,聊得很投机。聊了约摸一个半小时,冯友亮和金狮见天色不早,方告辞出来。 星期一上了班,金狮听说农科站给本站的职工拉煤,很高兴,心的话:“真是雪中送炭。”如今已是立冬前夕,塞北的天气已开始寒气袭人。别的人家已在半个月前即在家里生起了火炉,金狮家里却至今未生。原因是人、钱两忙,还没拉回块儿炭来。因此听到拉炭的消息,金狮高兴地跑至姚世清办公室,问:“我的炭是哪趟车?我也好引路卸车。”却见姚世清不无遗憾地说:“不给你计划的。”金狮怔了怔,问:“为啥?”姚世清摇摇头:“不知道。哎,你去找郝建东说说。”金狮:“我不能有事没事老麻烦郝建东。”说罢跑至站长史善德办公室,问:“为啥不给我拉炭?”史善德:“这很简单。你没给站里效力,给你拉的什么炭?”金狮:“扯淡。那鸡场不是农科站的?我建鸡场不就是给农科站效力?就算建鸡场前我没给农科站做事,也是因为你不给我事干,又不是我不干。”史善德不耐烦地说:“不管如何,你没干事,就不能给你拉。”金狮又异常平静地说:“我再问你一句,到底拉不拉?”史善德把眼一瞪:“就不给你拉,咋地?”金狮冷笑了一下,说:“史善德,你以为你是谁呀?这农科站是你家的?你想给谁就给谁?我告诉你,如果第三趟没我的,我让你这个拉煤车出不了农科站这个大门儿。不信你就试试。”说罢扭头就走。刚走几步,又转回身来冷笑着说:“闹得越大越好,我怕啥?”说罢甩门而去。史善德本来是见金狮坐得舒服,心理上不平衡,才不给拉炭。如今见人家志在必得,反倒后悔起来:“与其被逼着给,还不如当初就给计划上。能不给吗?他敢跟副乡长打架,跟我还有什么不敢的?何况人家占理。”于是于第二趟就给金狮家里送去半车精煤。这种人有个特点或优点,就是转弯快,不会因为不好下台就不下该下的台。也正因为有了这个特点或优点,才这么吃得开。 11月9日(星期六)傍晚,金狮回到家里,问父亲:“啥时候能发货?”陈禄说:“还得一个来月。”金狮:“唉!商场如战场,兵贵神速。我让你们早收早发,结果你们还得一个来月。”陈禄:“我也想早走,可这个张大虎抠得太细,一天搞不回三百斤的货来,全靠咱们搞。”金狮没法,问:“不能提前半个月?”陈禄:“那就得加大价钱。”金狮:“该加就加嘛。现在收下的只要把它的运费带出来就行了,不然早收的也没赚头。”书中暗表,这发运黄芪有个定数,即六吨正好装满一个火车集装箱。如装不满,就会浪费运费。因此陈禄听了金狮的话点点头,说:“好,加。哎,有这么个事儿,听说广州今年开始收黄芪的工商管理费了,而且照实收哩。如真的照实收的话,可不少呢。”金狮:“以往干脆不收?”陈禄:“干脆不收。”金狮:“听谁说的今年收呢?”陈禄:“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从哪来的,反正现在收黄芪的都这么说。”金狮:“也就是说这消息不肯定?”陈禄点点头:“现在还不肯定。”金狮陷入沉思。陈禄:“能不能这样?给咱们这儿的工商所交上二三百块钱,却让他们开个二千二三的收据。”金狮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我试试。”说罢带了两条好烟复返茂林岱,来至工商所所长郑武的家里。郑武见金狮带着烟来,说:“你来就来嘛,带这些东西干啥?”金狮:“哎,家里常做买卖,全靠你照顾。”说罢将烟放在一边。郑武也不坚持,说:“今年又收黄芪了?”金狮:“嗯,又收了些。”郑武:“前一阵子他们(指手下)要去你们家收管理费,我说:‘去意思意思就行了,那是我的亲的哩。’谁知他们听了我的话,意思都没意思。”金狮笑着说:“你看,沾你多大的光?”郑武:“听说现在广州也开始收了,而且照实收呢?”金狮:“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儿。”郑武:“广州收费,我有什么办法?”金狮:“你们能不能这样开票?第一联儿(存根)开个二三百,第二联儿(收据)却开二千二三百。”郑武惊得直摇头:“那可不敢。要让抓住了,往死里整呢。”金狮:“我们一拿上这个第二联儿就下广州了,广州一用完就撕了,不会有问题的。”郑武:“你是不知道,我们所里这些人表面上对我挺尊重,实际上一个个不知道咋想的。说不定有人恨不得置我于死地,好自己当所长,正愁抓不着我的把柄。我跟你这么说吧,就是我自己做买卖,也不敢那么做。”金狮理解地点点头。郑武:“我只能给你这样,照实收,但按最低比率。这也省不少嘛。不然去了广州,人家按最高比率收不说,还要罚你。那可就没远近了。”金狮点了点头,起身说:“我回去跟我爹商量商量。”郑武也起身:“那好,回家好好商量商量。总的来说,不收你的可以,但虚开我可不敢。”金狮回家把情况说明,问父亲:“怎么办?”陈禄:“那还怎么办?与其照实收,还不如去了广州再说。说不定广州还不收呢。至于什么按最高比率呀,罚呀,没那事儿。广州人才没咱们这儿的横呢。”金狮点点头,说:“我也听说广州的投资环境比咱们这儿的还要宽松。”结果呢?结果是银狮带黄芪下广州后,根本没遇到收工商管理费的。后话不提。 且说11月23日(星期六)下午,金狮估计家里要发货了,便早早地回家。到家就见院子里货已空,父亲却在炕上躺着。他问父亲:“咋的啦?”陈禄坐起来说:“唉!这几天忙着发货,又感冒了。”金狮:“就感冒,没别的吧?”陈禄:“就感冒。”金狮:“货呢?”陈禄:“发了。”金狮:“啥时候发的?”陈禄:“前天。”原来他受了金狮的催促后,立马加价收黄芪,竟比金狮要求的还早发了两天。金狮惊问:“谁去了?”陈禄:“银狮和大虎去了。”金狮:“你不走了!”陈禄:“我感冒了,走不成。咋啦?”金狮:“我当初不是说了,货一下去,不论贵贱,马上出手?”陈禄:“我也是这么嘱咐银狮和大虎的。”金狮:“但银狮控制不了大虎,左右不了局面。”陈禄:“我嘱咐大虎的时候,大虎满口答应了。”金狮:“答应归答应,怕的是他事到临头看利重,迟迟不出手。”陈禄一听也害怕起来。金狮:“能联系上吗?”陈禄:“走时说好的,每隔一天的中午12点,我去邮电所接一次他们的电话。”金狮:“那好,你让银狮拿定主意,快卖快回。若大虎不同意,就就地分货,各卖各的。”陈禄答应。 过了一个礼拜,金狮从乡里回到家,问父亲广州情况。陈禄答:“比咱们早走十来天的那两家已经回来了,赚了三成。”金狮:“现在咋样?”陈禄:“银狮说现在能赚一成五。”金狮:“即便这样每家还能赚五千。你没让他们马上出手吗?”陈禄:“让了。我说五千就五千,马上出手。他们也答应了。”金狮稍放宽心,又问:“那边儿货多吗?”陈禄:“银狮说还不算多。”金狮:“但会越来越多。再跟他们通话时,你让他们赚个三四千就卖。”陈禄:“为啥?”金狮:“不略低于行情,就很难在一两天内出手。”陈禄点点头。 第三十一回 辛辛苦苦几百天 一日回到一年前 12月2日(星期一)上午,乡里召开乡、村干部大会,又要大干计划生育二十天。开罢大会,副书记段永贵召集东南片儿的乡村干部开了个小会,宣布第二天直接动手。第二天一早吃罢饭,金狮第一个来到段永贵办公室,问何时出发。段永贵:“外面儿冷吧?”金狮咧了一下嘴,说:“冷啊,连猴都拴不住,干脆伸不出手。”段永贵犯了愁。因为他骑的是摩托,比骑自行车的要冷上许多。他想了想说:“你看能不能雇这么一辆车,车费一天不超过一百,又能坐下六七个人。”金狮:“我见东头的刘二铁养着一辆旧213,除了娶媳妇没业务,估计贵不了。”段永贵:“那你去试试。”金狮即领命出去,以每日七十块钱包回那辆旧213。于是众人坐车而下。头天工作进展飞快,逼着两位妇女分别做了流产、结扎手术,抄了另两户的家,还打了人。打人的经过是这样的,段书记率队来到三间房一户怀了第三胎的人家院儿里,见正屋铁将军把门,而人不知去向,便来东厢房找该孕妇的公婆商量。哪知其公婆态度十分强硬。众人望着段书记,而段书记似早有成竹,说:“她跑了我们就没办法了?”说罢命金狮去砸锁。金狮即提了来时即预备好的铁锤、铁棍去砸锁。孕妇的公婆出来阻挠,穿着军装的关少峰即上前挡住,说:“老年人咋啦,可以不讲法了?告诉你们,再要胡搅蛮缠扰乱公务,就把你们抓起来。”段永贵即对另一位乡干部说:“二壮,拿绳子去。他们若再闹,就给我捆起来。” 二壮即将来时即预备好的绳子取了来。老头子、老太太见要动真格的,也不再阻挠,只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老天爷啊,你快睁睁眼吧……”惊动了四周邻居。很快,金狮将锁砸开,众人一拥而进,七手八脚,将屋里的地毯、火炉、缝纫机、收录机、厨柜等物搬至大门外。之后段书记命金狮和另一名乡干部侯福柱守着这些物件,自己则率其余的人又去收拾另一家。大部队走后,一位旁观的中年人对着金狮和侯福柱便骂:“你们是干部?是二茬土匪。打家劫啥,拉牛捉猪。共产党就让你们这么干呢?……”金狮听着不受用,上前理论:“是,就是共产党教这么干的,这就是共产党的政策。不这么地,能管住人们的肚皮?偷了东西不处罚,不都去偷了?”中年人:“这是生孩子,又不是偷东西。”金狮:“现在生孩子跟偷东西一样,都是违法的。”他正自理论,不知侯福柱啥时候已跑去搬兵。一会儿,段书记雄纠纠地带了众人返回,问:“是谁?”侯福柱指了一下中年人。身躯高大的段书记即上前抓住中年人的衣领往下一摔,顺势在其背上捣了一拳。众干部随即一拥而上,你一脚我一拳,将中年人混打一顿。众人拳脚一停,中年人爬起来就跑,回家独自后悔去了。在这整个过程中,金狮反倒未出手。他还从未见过这种阵势。他是一贯表现得横,但主要是针对来犯者的,还未因为工作这么横。照这雷厉风行的劲,这突击性的计划生育工作按理有五六天就完成了,用不了半月乃至二十天。事实上并没有那么简单,工作队遇上这么两种人容易速战速决,即直说做或不做的。而很多人不是这样,有的说等洗了衣被再做,有的说等把伺候的人叫来再做,有的说再给女人做做工作,有的说眼下身体不适等等。这些话有的是真,有的是假,真假难辨。遇此,工作队就只能多跑几趟。 大干计划生育的第三天晚上,一帮乡干部挤在金狮办公室私下议论。司法助理员说:“人家美国攻击咱们侵犯人权,不是吗?这女人生孩子的事,哪有这么生吞活剥的?”金狮即说:“那是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美国一个劲儿地鼓励多生多育,人口还要负增长。而我们国家虽极力限制,人口还是猛增,能不硬管吗?凡事要从国情出发。” 司法助理员:“那也得讲法吧。按法律来说,我们乡干部是没有强制执行权的。即使要强制执行,也得由法院来执。”金狮:“那现实吗?咱们全体乡、村干部总动员都忙不过来,那法院才有几个人呢?一个个都靠他们来做,那要等到啥时候才能做完?法律,法律也是为政治服务的嘛。”另一名乡干部点点头,说:“我看咱们段书记就挺会来事,对手下用的是‘双高’手段,即工作上高要求,生活上高待遇。你看,跟上别的领导有时还得饿着回来;跟上老段却不但有吃有喝,还有车座。我就赞成这样,虽然开支大了点,但工作完成了,大、二掌柜也乐意。”姚世清:“照这么有水平,上面又有人,我看早晚得当两天正的。”金狮附和地点点头,心里却想:“但他吃不了苦,责任心也不强,怕是终究受影响。”不出他所料,之后一年的夏初,段永贵受命带领本乡几十号农民去俄罗斯种菜,因受不了那里一味牛奶就面包的吃法,便撇下众农工独自跑回来了。为此他被调离茂林岱乡政府,终究与正科级无缘。后话不提。 段书记讲的是有张有弛的文武之道,见本片儿的计生工作进展较快,就给本片儿的乡干部开了小灶——照休星期日。于是金狮于周末傍晚回到家中,问父亲黄芪销售情况。陈禄哀声叹气地说:“一根也没卖。”金狮惊问:“为啥?”陈禄:“他们说少赚一两千也卖不动。”金狮:“那儿货多吗?”陈禄:“不少了,又涌下去不少。”金狮:“估计还会增多。你让他们不赚钱也卖,再不行赔点也卖,总之赶快出手。”陈禄点点头,说:“唉!白折腾了。”金狮:“白折腾就白折腾了,不赔总比赔了强,赔少总比赔多强。别气,以后还有机会。”陈禄点点头。又过了一个礼拜,金狮从乡里回家询问黄芪销售情况,陈禄沮丧地说:“还是一根也没卖。”金狮又是一惊:“咋回事?”陈禄:“他们说赔点也没人要。”金狮:“货还往下涌吗?”陈禄:“他们说不怎么往下涌了,但已经涌下去不少了,不好卖。”金狮:“那你让他们不论赔多赔少,快卖快回。”陈禄低头不语。金狮:“眼看这行情没涨的时候。早回来还能省些盘缠,省些利息。”陈禄点点头,说:“这两个废物,真能害死你。儿大不由爷,儿大不由爷有什么好处?”金狮心想:“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实际上主要该怪您。但事已至此,怪也没用,反倒会气坏您。还是说些宽慰的话吧。”于是说:“你也别气了。没有天生的买卖人,买卖人都是学来的。您会做买卖,还不是因了我爷爷做买卖的传统?银狮他初出茅庐,难免要交点学费。经过这么一次教训,他最起码能认识到听老人言的重要。赔个万儿八千怕什么?只要以后吸取教训,把买卖都做对了,赚个十万八万也不是个事。”陈禄点点头。 第二个周日(12月15日)的上午,本村信贷员郗来财来到陈禄家里。陈禄和金狮慌忙让座、递烟、上茶。礼毕,郗来财问:“银狮啥时候能回来?”陈禄:“快了,估计用不了十天。”郗来财:“卖得咋样?”陈禄:“头等、二等一下去就卖了,现在就等着卖三四等呢。”郗来财:“这样亏盈呢?”陈禄:“头等、二等能赚个万儿八千,三四等看来没赚头。”郗来财:“你们下得早可就对了。若下得晚了,甭说赚钱,赔得少了就算不错了。”陈禄:“是啊。这不?三四等开始嫌给得少,结果现在不赚钱也不好卖了。”郗来财:“带的三四等多吗?”陈禄:“也有三分之一吧。”郗来财:“这么说,就是把三四等的都扔了,也不赔。”陈禄:“赔倒是不赔,可惜没早卖。”郗来财:“别可惜了,够不错的了。买卖这个东西,谁能摸得准啊?”陈禄点点头。郗来财:“这么说,25号之前他们能赶回来?”陈禄:“差不多。如赶不回来,我就是借高利贷,也要给你把贷款还了。”郗来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今天来,是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陈禄、金狮没想到郗来财还需要自己帮忙,惊问:“帮什么忙?”郗来财:“银狮如能在25号之前赶回来,能不能先不要还别人的钱,先把钱都存在我那里,顶一下我的回笼任务,等过了元旦再取?”陈禄、金狮一听,满心欢喜,正愁没机会讨好人家呢,便说:“行啊,那有什么不行的?”郗来财:“那就多谢了。”说罢告辞。他一走,金狮兴奋地说:“不论是从买卖自身的角度考虑,还是从郗来财的需要考虑,都要命令银狮无论如何在25号之前赶回来。您想,能帮他这个忙,远胜送他一千块钱。而对于咱们来说,这只不过多背十来天的高利,那有多少呢?再说,咱们就是真想送人家一千块钱,也不好送。而这次,是他主动找咱们的。”陈禄点点头。 之后每过两天,金狮都要于晚上顶着凛厉的寒风,从乡里回家询问广州情况。结果一次比一次焦急,直至最后彻底心凉。银狮直到元月十日才回来,前后共走了五十多天。结果是仅自己一家就赔了近万元,其中五千多元是因多走一个月而多费的盘缠和多背的利息。银狮进屋,陈禄严加训斥:“你这个小牲灵才吃了几年的咸盐,就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叫你一下去不论贵贱立马出手,结果你能给我整整呆五十天!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以为那千年古训全是假的?”银狮知道回家不好交代,便把责任全都推到张大虎名下:“这能怪我吗?你看你伙的那个人,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该少赚的时候,他想多赚;该不赚的时候,他想赚;该赔的时候,他更想不赔。老说再等等,再就是不吭声。”金狮一听此话不乐意了,一针见血地指出:“这能全怪张大虎吗?分明是你看利也重,骨子里苟同大虎。”银狮:“你坐在家里,知道呢?”金狮:“他不听你的,你不能跟他分货?”银狮:“你说得倒好听。那又不是麦子,好赖一样,一分两堆就行。那是黄芪,总共分五等不说,每一等里也有好赖之分。你让我咋分?”金狮:“每一等里咱们拣赖的要,难道他还不乐意?”银狮:“凭啥咱们要赖的?”金狮:“这还不是你看利重?同是一等,好赖还有多大区别?”银狮理屈词穷,但还是说了一句:“你坐在家里,可会说呢。”金狮不想做口舌之争,便不再对银狮多言,而是反过来对父亲说:“您也就别生气了。邓小平三起三落,哪一次不是一落到底?只要自己不倒,就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您现在仍然年轻,而我们更是风华正茂,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陈禄琢磨了一下这些话,点点头说:“没事,你放心。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会再随便倒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九二年元旦刚过不久,茂林岱乡里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乡党委书记赵山猫被人用匿名信列了二十一条罪状,告到了旗纪委。为此旗纪委传询了他,搞得他一时坐卧不宁,魂不附体。是谁告的呢?赵山猫费尽周折去查却始终不得而知,其他乡、村干部也始终不得而知。就此人们私下里议论,有的怀疑某个乡领导,有的怀疑某个乡干部,有的怀疑是村干部,有的怀疑是群众。反正赵山猫霸道又脾气不好,跟各个层面上的人都有过节,各个层面上的人都有嫌疑。在这议论之中,金狮未置一词,心里却跟明镜相似:“人是很健忘的,除了有深仇大恨,就一般而言,是不会为恨而作太费劲的事的。人做太费劲的事往往是为了利,也就是所谓的‘一切向前看’。那么告倒赵山猫对谁最有利呢?显然是最有希望继任书记职位的乡长。照这么说,乡长都要告书记了?非也。因为官告官闹不好,会打狐不成反落一身臊;或者臊是自己的,皮是别人的。因此,如果乡长背景一般或过得较为舒畅,也不会去告书记。而该乡乡长云仁义恰恰背景较硬又过得很不舒畅。他自任乡长以来,赵山猫一直把他当个副职看待,不让他主多少事。此其一。其二,那封举报信能让一贯自负的赵山猫坐卧不宁,魂不附体,说明切中了要害。而这些要害除了参与决策者和财务人员,一般人是不知道的。其三,即便那封举报信切中了赵山猫的要害,若没有强势推动,旗纪委也不会查得那么紧,搞得一贯自负的赵山猫坐卧不宁,魂不附体。”他凭着冰雪聪明做出这样的判断,赵山猫则凭着经验老到也做出这样的结论。因此他很快就不再费劲地去打探那封举报信的具体书写人,而是急着做了三件事:一是卖乡林场的树,以极低的价钱卖出,获得一笔可观的好处,以作周旋之用。事到如今,他都不愿把已经吞进去的东西吐出点来为自己避祸。二是去旗里打点。打点的重点是前三号人物,这些人物比旗委常委、旗纪委书记要厉害得多。三是去市里联系工作。敕勒右旗这个地方,他是不想呆了。他与旗里前几位头头的关系本来就打造得可以,再经他这么突击性地打点,案子被压了下来。旗里的主要领导一方面嘱咐赵山猫从此要收敛一些,和气一些;一方面开导云仁义等人要顾全大局,维护班子的团结。案子虽被搁置,赵山猫和云仁义双方的心态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赵山猫经这么一次折腾,不得不在多方面作出一些让步;而云仁义等人因未达到目的,心里仍憋着一股劲。这种心态很快就体现在一次研究人事问题的党委会上。会上,云仁义等人就一些环节干部和村干部的任用问题提出强烈要求,赵山猫基本上予以满足。就在会议即将结束时,副书记周文彪随口提起打字员石板女这个最无关紧要的角色的使用问题。赵山猫和气地问在座的各位:“大家的意思呢?”云仁义没吭声,他不想为这么点事开金口。他不吭声,跟他最紧的那两人也就不吭声。赵山猫见状,正要说:“没什么意见就散会。”却见他一手提至常务副乡长位置因而被他一直认做自己人的王诚虎说:“啊呀,那个姑奶奶,什么东西?又馋又懒,没大没小,快打发了吧……”赵山猫一听话头不对,忙向王诚虎眨眼睛。怎奈王诚虎一则没看见,二则不懂政治,竟一股脑地说了下去。经他这么一数落,另几位领导也深有感触地点点头,说:“就是,世上没人了,非用她不可?”赵山猫无法,只好同意,但自此死见不得王诚虎了。 要自在,莫举债。年终大盘点,陈禄一家收牛奶赚一万元,倒香烟赚六千元,卖奶牛和玉米得八千元,工资收入(金狮的)两千元,总计二万六千元;而倒黄芪赔掉一万元,聘闺女花掉三千元,被骗两千元,日常生活开支六千元,总计二万一千元;收支合计净增五千元。这五千元远远不足以补偿五万元高利贷生出的一万八千元利息,因此全家债务未减反增。俗话说:“钱借(给)有钱人。”陈禄的债务更多了,债主们的危机感也就更强了,于是纷纷抓住旧历年前这个最后的时机,上陈禄家里来讨债。他们知道陈禄脾气不好,因此上门来也不跟他硬来,只是和气地坐下来抽烟喝茶,谈天说地,一坐半天。凡讲些道理的人都不能把这些人赶出去。而陈禄不仅讲道理,还不想落下耍赖的名声。因此只能陪着这些人谈天说地,最后一个个好言宽慰,许以来年。对于实在有急用的,只好打发玉枝出去一点点地举那利息更重的债。这么一来,从腊月初六银狮回家到大年前夕的每一天,从早上九点至晚上十一点的几乎每一刻,陈禄家里总有三四位债主坐着。 腊月二十五下午,茂林岱乡政府放年假,金狮领了二月份的工资二百五十多元、冬季烤火费八十元、全年奖金三百元及作为过年福利的带鱼二十斤回家。途经迈达召信用社副主任窦世雄的家门口,他提了带鱼折了进去。进屋见窦世雄不在家,只有其夫人在,便问:“婶子在家呢?”窦夫人迎着说:“唉,从哪来?”金狮:“从家里来。我窦叔不在?”窦夫人:“他还在社里忙着呢?”说罢给金狮递了烟,要去倒茶。金狮:“别倒了,我不渴。”说着点着烟,指了指放在地上的编织袋:“最近家里贩了些带鱼,剩下不少,所以就拿过来些。”窦夫人忙说:“哎呀,不用。你们留着吃吧。”金狮:“家里可多呢!吃不了。”说罢告辞回家。回到家,就见家里坐着好几个债主,有抽纸烟的,有抽旱烟的,把个家熏得烟篷雾罩。见家里人多,他也不便说什么,只是拣自己能做的做些。一会儿,邻村一位中年人进屋,恭敬地问:“禄哥在家呢?”陈禄含笑应了一声,给来人让座递烟。来人说:“抽我的吧。”说罢给陈禄、金狮递上烟并点着,然后才说:“禄哥,有这么个事儿。咱俩的交情一直不错,我很敬重你的为人,很相信你,也知道你现在有困难,所以本来不打算来。今天之所以来,是因为家里出了点事,再没办法了。不然的话,我那几个钱你就是再过十年还也行,终究还不上的话不还也行。”陈禄关切地问:“出啥事了?”来人叹口气说:“二儿媳喝上药了。”陈禄惊问:“因为啥?”来人:“前天这个媳妇要回娘家,志军(即二儿)他妈说:‘刚住完娘家又去!你就知道给你们娘家做事,难道咱们家就没做的了?眼看要过年了,这家里还什么都没办哩!’二儿媳顶撞说:‘你干啥去了?不能少耍两天钱?’志军他妈气不过,就让那个愣小子把媳妇打了一顿。没想到这个媳妇是个烈性子,立马喝了半瓶三九一一。唉!老婆是那老婆,儿子是那儿子,儿媳是那儿媳。”陈禄心的话:“这又是个过不去的。”于是问:“现在你这个媳妇咋样了?”中年人:“住院着呢,已经花下一千多块钱,可我交了五百块就没钱了。医院说再不交钱就停止治疗。我没办法才来找你。就算你帮我个忙,给我凑点,能凑多少算多少。”陈禄无奈,对金狮说:“金儿,你看能不能跟你的同事们借点儿?家里是实在没辙了。”金狮:“我试试看。”说罢出去了。陈禄对来人说:“不论我儿子借上借不上,明天一早我保证给你送去二百块钱,实在不行我就砸锅卖铁。”来人听了称谢而去。另几个讨债的见状,纷纷说:“不能叫你儿子给我也借些?”陈禄:“他在乡里还是个小兵兵,没分量,哪能借来钱?今年夏天我病得要死,他说要给我从乡里借钱,结果连一分钱也没借着。”几位问:“那你拿什么给大厚子(刚才那人)?”陈禄:“卖口粮。你们若也是急得不行,就看这家里啥值钱搬啥,只要价钱‘公道’就行。”他把“公道”这两个字说得很慢很重。几位忙摆手说:“那怎么能行?那还够意思吗?”金狮在陈祯那边儿坐了三个小时才回家。回家见还有三四个债主坐着,便说:“跑了四家,就借下一百块钱。快过年了,都说把钱花完了。”说罢递给父亲一百块钱。 晚饭时分,前一拨债主回家,后一拨债主未至。趁此机会,金狮把身上剩下的那五百块钱掏出来递给父亲。陈禄接过钱说:“我知道你有钱,但不想让他们知道。就这六百块钱,也能支应三、四个过不去的债主。”金狮点点头,说:“银狮回来,叫他跟我拉一趟鸡去。”陈禄:“拉什么鸡?”金狮:“肉鸡。”陈禄:“干什么?”金狮:“送人。”陈禄点点头,又问:“上哪去拉?”金狮:“去东黑沙图。”陈禄:“那儿有养肉鸡的?”金狮:“嗯,我们乡里的一个临时工的老婆养的,一次养二百来只,已经卖了两批了。现在这批刚煺出,为的就是过年卖个好价钱。”陈禄:“咱们买多少?”金狮:“打算买十五只。”陈禄:“准备往哪儿送?”金狮:“准备给咱们村郗来财三只,(旗农行)迈达召营业所主任廉珍厚三只,茂林岱信用社主任吕银堂五只,茂林岱信用社办公室主任张有元三只。”陈禄点点头,忽又问:“不给窦世雄计划的?”金狮:“那儿就不用了。我们乡里今天每人分了二十斤带鱼,我的全给他了。”陈禄点点头,又问:“买十五只鸡得多少钱?”金狮:“一只二十来块,十五只得三百来块。”陈禄即伸手去口袋里掏那些刚从金狮手里接过的钱。金狮摆摆手,说:“别掏了,我去赊吧,他是我的同事嘛。”陈禄:“大年下的抢手货,能赊到嘛?”金狮:“估计没问题吧。这跟借钱不一样。他那毕竟是货,不是钱。再说,他也不能说没有。”陈禄点点头。 一会儿银狮收牛奶回来,金狮即同他驾车直奔二十里之外的东黑沙图村。东黑沙图村的张二牛两口见金狮这位大学毕业生、未来的场长造访,很热乎,不问来由,先递烟上茶。闲聊几句后,金狮把话转入正题:“二牛哥,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张二牛笑着说:“有啥事?你说。”金狮:“你最近又煺出一批肉鸡?”张二牛:“是。”金狮:“卖完了没有?”张二牛:“可多哩,刚煺出,还没怎么卖呢?”金狮:“那好,我弄十五只。”张二牛:“行啊,我按成本价卖给你。这里外总是有区别的嘛。”金狮忙摆手:“不不,你该卖多少就卖多少。我是想等过起年来再给你钱,行不?”张二牛笑着说:“行啊,不就是三二百块钱嘛?你啥时候有了啥时候给。”说罢按金狮嘱咐,选了十五只中等大小的肉鸡,过了秤包好了放在车上。见此金狮告辞,却见张二牛来揪袖口:“不能走。啥时候来一趟?让你嫂子炖一只鸡,吃了再走。”金狮见两口子心诚意真,便留了下来。饭前饭中,金狮乘机向两口子讨教养鸡之道。两口子也乐于传经布道,知无不言。酒足饭饱,金狮兄弟俩告辞,张二牛两口送至大门口。 第三十二回 一年之计在于春 未等开战先折兵 第二天晚上,金狮带了三只肉鸡来至本村信贷员郗来财家里,将包着的三只肉鸡放在一边儿,说:“财叔,一年到头您帮了我们不少忙,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这是人情往来,您可千万不要再拒绝。”郗来财看了一下东西,说:“行,这个我收下。正月里可要来喝酒啊。”金狮点头告辞。第二天天刚擦黑,金狮将六只肉鸡分成两包,先行程十余里,来至旗农行迈达召营业所主任廉珍厚的院门口。院门锁着,他用手敲了几下,就听里面有人从屋里出来问:“谁呀?”正是廉珍厚。金狮:“我,陈金狮。”廉珍厚走至院门边,从小口处往外望了望,说:“噢,是你呀,从哪来?”边说边开院门。金狮:“从家里来。我就不进去了,给你点东西,别嫌少。”廉珍厚接过东西看了看,说:“回来坐一会儿吧。”金狮:“不了,还有事儿呢。”说罢扬长而去。书中暗表,金狮在中学时曾给这个廉珍厚送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牛奶。因此金狮参加工作后,两人见了面还是挺熟的样子。闲话不提,再说离开廉珍厚的家,金狮又行程十几里,来敲茂林岱乡信用社的大铁门。此时该社已经搬至茂林岱村中心新建的小二楼里,社办主任张有元就住在社里。照门的老宋来至大铁门前往外看了一下,见是常跟他开玩笑取乐的乡干部金狮,笑问:“小陈,从哪来?”边问边开了大铁门。金狮进门答非所问地说:“听说你这两天又偷偷引回个老板子,让我看看。”老宋笑说:“你这个小陈可能瞎说哩,我哪还有那个精神?”金狮递给老宋一根烟,并给点着,然后问:“有元在不在?”老宋:“在哩。”金狮便来至张有元所住的屋子。经过一年的接触,他与张有元已不是以前那么生疏。因此见他进屋,正吃饭的张有元放下筷子说:“小陈,稀罕,吃些饭。”已饥肠辘辘的金狮说:“不吃,刚吃过。”张有元即递给金狮一枝烟,笑问:“这么晚来,有什么指示?”金狮笑答:“不敢指示,只是过来看看你。不看的话,连年都过不在心思上。”张有元笑说:“这么严重?”金狮:“那当然,知恩不报,枉为人也。”说罢指了指放在一边儿的肉鸡,说:“这是我的首批产品,你们尝尝,看行不行。”张有元看了一下鸡,惊问:“已经养出来了?!”金狮:“先试养了一些。”说话间,张有元的媳妇给金狮盛了一碗饭。金狮:“不吃,我真的吃了。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还有点事,得马上走。”说罢告辞回家。第二天上午九点多,他又带了五只肉鸡,行程近三十里,来至茂林岱信用社主任吕银堂的家。此时吕银堂不在家,而金狮选的就是他不在家的时候。因为他与金狮虽然也经常见面,见了面也打招呼甚至阔谈,但还未帮过金狮什么忙。在这种情况下,金狮贸然送他五只鸡,怕他碍于面子,不接受,闲话不提。再说金狮进屋,吕银堂的老婆说:“来吧,你是?”金狮:“我是乡里的小陈,下村来有些事。来时路过社门口,吕主任托我给家里捎些东西。”说罢把鸡放在地上。吕夫人让座倒水,金狮:“不了,我得尽快赶到下一个村。”说罢出来,绕了个弯儿回家。 都到腊月二十八了,上陈禄家讨债的人仍接连不断。看那阵势,明天还会有,不到后天响炮不会停。因苦于应付债主,陈禄一家子过年的活务还一样也没有做。夜里送走最后一位债主,一家人睡下,玉枝对陈禄说:“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咱们一家还什么都没准备呢。”陈禄:“准备啥呢?过年是过的个有,过的个痛快。象咱们现在这个汤水,还有啥年不年的?无非是多长一岁。”玉枝:“那穷人家多哩,难道就都不过年了?”陈禄:“再穷的人家也没咱们这么闹心。别的人家再穷只是没钱,咱们却有重债,长腿的重债。”玉枝:“那也该洗洗衣被、刷刷家吧?”陈禄翻了个身,说:“我没那个精神。”为此第二天一早起来,未等做饭,金狮即将满屋上下的大小什物搬至院中。这么一来,债主们上门无坐靠之处,也就很快转身走了。吃罢早饭,陈禄和玉枝到周围串门儿,银狮去收送牛奶,金狮则领着铜狮开始刷家洗衣被。中午全家人都简单地吃些干粮。日落时分,待陈禄和玉枝再回至家里,家里的衣被已晾干放好,家具归位,屋顶和墙面焕然一新,只有地面还未来得及擦洗。陈禄和玉枝见状,似乎也来了精神,仔细地擦洗起了地面。第二天中午,陈禄赊回一箱子极便宜的、喝多了让人头痛欲裂的高度酒,供自己和儿子们年下过酒瘾。晚上,全家人穿上洗干净的旧衣服看电视、接神。就这样送走了苦难的辛未年,迎来了希望的壬申年。 初一,陈禄一家人无所用心地过了一天。初二晚上,陈禄召开家庭会议。他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今年咱们怎么办?”金狮先不发言,想听听众人的意见。玉枝、银狮、铜狮便开始畅谈,纷纷提出了一大堆意向,但都说不出令人信服的理由。最后陈禄问金狮:“你认为呢?”金狮说:“我在乡里工作,只掌握一些宏观的情况,对于各类东西的贵贱、多少及走势知道得很少,所以现在只能提出这么两个想法。”陈禄:“哪两个?”金狮:“听说今年粮食市场要放开。如放开的话,小麦必然要涨价。因为以前国家一直控制着粮食价格,小麦价钱一直很低,农民们种小麦的积极性一直不高。你看,这几年多数农民种小麦只是为了自己吃和交公粮,基本上不种多余的。市场放开,东西又少,行情必然要大涨。”陈禄:“你是说,今年咱们全种麦子?”金狮:“您看,现在药材不行,玉米、葵花又一般。因此除了麦子,我再想不出个更好的种的来。你们看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众人想了想,也没主意。陈禄:“行,先就决定种麦子。”金狮:“我想的是,不仅要种,而且要收。难道就咱们地里的东西才能赚钱?”陈禄一拍大腿,说:“好,有种。哎,这小麦七月份就收割了,收割了以后种啥?总不能让地闲着吧。”金狮:“种荞麦。”陈禄:“这个也会涨价吗?”金狮:“按理,这类小杂粮的市场一直就放开着,不会涨价。但荞麦一般是种在小麦后头的,人们不种小麦,也就不怎么种荞麦。因此这几年荞麦的价钱一直挺好。”陈禄:“那白菜怎么样?”金狮:“不行。因为去年白菜价钱太高了,爱放马后炮的人们今年必然疯种,价钱必然大跌。瓜菜这类东西,就是大涨之后跟着大跌,大跌之后跟着大涨。涨后大跌,是因为它产量大,说多就多了,又存不住。跌后大涨,是因为它用量大,又不能不用,一旦人们不种,就会形成严重短缺。所以我想,也许明年可以种。”陈禄点点头,又问:“那你的另一个想法呢?”金狮:“刚才我说的是农业,现在再说买卖。去年尽管收黄芪的大都不咋地,但种黄芪的都不赖。这么一来,今年种黄芪的越发要多。种黄芪的一多,黄芪秧子必然要涨价。”铜狮兴奋地说:“那咱们就倒黄芪秧子!”众人便用征求意见的目光望金狮。金狮:“可以收,但利润恐怕不会大,因为能想到这一层的还不在少数。”众人点点头。金狮:“秧子涨价,种子必然跟着涨。”众人:“那咱们就收黄芪籽。”金狮点点头,说:“但行动要早。行动慢了,收的人多起来,就没利了。”陈禄点点头,说:“可惜咱们现在没资金,不然明天就走。哎,这么说,那麦子收不收了?”金狮:“收黄芪籽是闪电战,收麦子是持久战。因此,等收完黄芪籽赚了钱,再收麦子也不迟。”全家人商量妥当,只待资金。 初八乡政府开始上班,乡干部们也没什么正经事,无非相互间问个好,然后闲扯。因此上午金狮去乡政府报了个到,便骑着自行车向茂林岱乡信用社主任吕银堂的家进发。到了吕银堂家,已是小晌午时分,吕银堂上班未回。金狮只好折出来,慢悠悠地往回返,以期能在路上遇上回家来的吕银堂。行至半路,果见吕银堂骑着摩托车驶来。两人相遇,都停住了车。吕银堂问:“去哪来?”金狮:“来中六村送了些通知。哎,吕主任,社里放开款了没有?”吕银堂:“没有,看过了十五的吧。怎么,想贷呢?”金狮:“是呀。”吕银堂:“贷多少?”金狮:“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吕银堂:“我只有五千块的权,再多了还得旗社批呢。”金狮:“五千不嫌少,五万不嫌多,您看吧。”吕银堂:“那好,等放开了你过来吧。”金狮称谢而去。 晚上,金狮来到本村信贷员郗来财的家,询问贷款的事。郗来财说:“现在还没放开呢,看十五以后吧。哎,有这么个事儿,不知你听说了没有?”金狮:“啥事儿?”郗来财:“乡里要批壕畔路(国道至乡政府)两边的地皮,让人们盖门市。”金狮:“怎么个批法?”郗来财:“一个延长米一百块。”金狮:“往哪交钱?”郗来财:“咱们村的叫往我这儿交。”金狮:“你打算盖不?”郗来财:“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你的意思。”金狮:“乡里没说盖起来干啥吗?”郗来财:“乡里也没最终定下来干啥,初步想的是搞皮毛批发。你看能搞起来吗?”金狮摇摇头:“说不准,这需要大家齐心,要搞啥都搞啥。形成规模才有人来买。”郗来财点点头:“那你说这门市咱们盖不盖?”金狮:“我觉得这是个成则大赚、不成却无所谓的事。”郗来财:“啥意思?”金狮:“若能搞成批发市场,财源滚滚;搞不成,大不了赔个地皮钱。”郗来财:“照你这么说,该盖?”金狮:“我的意思是,不管盖不盖,先把地皮买下,再见机行事。”郗来财点点头:“反正光买地皮花不了多少钱。”金狮:“既决定买,就越早越好。因为买得越早,离国道越近,地势越好。”郗来财点点头。金狮回到家,跟父亲谈及盖门市的事。陈禄问:“你说这门市盖起来有用吗?咱们可是乱花不起一分钱了。”金狮反问父亲:“如果让你用一分钱去押宝,尽管押中的可能性不大,但一旦押中了,能拿个金元宝,你押不押?”陈禄:“当然押了。”金狮:“那这次买地皮,就等于是押这种宝。”陈禄点点头,说:“那就买吧。” 正月十三午后,金狮与姚世清正在鸡场闲聊,就见银狮走进来说:“大哥,不好了,三轮车叫人扣了。”金狮一皱眉:“叫哪的扣了?”银狮:“叫和吉库仑的一个老汉。”金狮:“叫和吉库仑的一个老汉!咋回事?”银狮:“昨天我收完牛奶往回走,半路上天黑了,不小心把前面走的一辆拉木料的毛驴车顶了一下。毛驴受惊,奔下马路,车没翻。赶车的老汉跌在一边儿,也没压着,还很快站了起来。当时我正领着建军(邻居小子),就让建军赶着毛驴车,我开着三轮,把老汉送回家。谁知一进家,人家就把我的三轮儿扣下了。”金狮:“你那车上没灯?”银狮:“车灯坏了。”金狮:“坏了不修?”银狮:“一来忙,二来没钱。”金狮一拍大腿:“咳!急捞钱,一急就不顾安全。不管干啥,安全第一,你懂不懂?那个老汉摔得重不重?”银狮:“估计不重。我见他只是跌在路边儿的土坡上,也没让车碰着。跌下去怕我们跑了,还马上站了起来。”金狮点了点头,转向姚世清:“看来得从你那儿提一千块钱。”姚世清点头去提。他现在是农科站的出纳,手里常攥着好几万元。他取来钱交给金狮,说:“实在不行就去告他狗日的,碰了他给他看病也就是了,他有什么权利扣车?”金狮:“唉,我的世清,咱们那车三照没一照,还敢惊公?就算三照齐全,看病还有个深浅?”说罢领着银狮北回。途经和吉库仑村心,遇上父亲,金狮问:“处理得怎么样了?”陈禄:“早上我就买了些东西去看人家,人家说要去大医院检查。我答应了出来,找亲家(金凤的公公)拿主意。亲家说:‘既然没摔着,就不要去医院。去那大医院检查一遍,没个千儿八百出不来。还不如直接给他五百块钱,这样对谁都有利。’说完他请这个村的村干部去调停。谁知这个老汉一开口就要五千块,把村干部们也惹火了,跟吵了一架。村干部们说:‘这个老汉平时好吃懒做,两个儿子长大了,盖不起房,娶不过媳妇。昨天那是从闺女那儿要了点木料,准备挣扎着盖房子,结果被你们撞了。他一听说撞他的是这一带有名的大财主,就打定了讹一圪蛋的主意。’你看能不能请这儿派出所的出面,先把车要出来。”金狮:“遇上这种事,派出所也没办法。不论谁,碰了人总得给人家看病呀。再说,我在茂林岱工作,跟这儿派出所的也不熟,能不能请得动人家?”陈禄:“那你说怎么办?给他五千块钱?这不要我的命吗?”金狮摇摇头,说:“这跟做买卖一样,他要价五千,心里不一定真打算要五千。”陈禄:“那你估计他真打算要多少?”金狮:“我也说不准。按买衣服拦腰斩的习惯,咱们最低也得回两千五。”陈禄:“两千五!”金狮:“这还只是咱们的还价。他总得让咱们在这个基础上再涨点。”陈禄:“还再涨点!就只能这样了?”金狮摇摇头:“这只是他的想法。”陈禄和银狮一听,似乎又看到了点希望。金狮接着说:“他有这种想法,不外乎这么两个原因,一是仗着他有病,二是认为咱们有钱。因此,要打消他的这个念头,也得走这么两个途径,一是证明他没病,二是说明咱们没钱。对于这种人,咱们可不能再装富了。”陈禄点点头,说:“说明咱们没钱好办,让亲家另请两个人去说就行。可如何才能证明他没病呢?去医院光周身上下检查一遍,也得千儿八百。”金狮:“不去医院。去医院费钱不说,还未必管用。如果人家装着有病,医院就不能硬说人家没病。因为到现在为止,有些病医院也未必能检查出来,比如神经痛。再说人到了五十多岁,哪有一个完好无损的?”陈禄点点头,问:“那你说怎么办?”金狮:“我想趁其不备去探病,逮他个不装病的时候。”陈禄:“如逮不着呢?”金狮:“逮不着就逮不着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还有一张王牌,我本不想说。”陈禄:“哎呀,你就快说吧,都啥时候了?”金狮:“实在不行,您还可以利用一下您的坏名声。”陈禄:“啥坏名声?”金狮:“阎王。”陈禄:“阎王?!”金狮:“对,阎王。他既知道您是有名的大财主,想必也知道您还是有名的大恶人。您若摆出拼命的架势,他是要钱还是要命?”陈禄:“问题是,我这是来要车还是要命?”金狮:“我只是让你利用一下名声嘛。”陈禄:“噢,你只是让我做做样子?”金狮点点头,说:“这就是名声的作用。一个一贯善良的人就是真要拼命,也未必有人信;而一个一贯凶恶的人即使不想拼命,也让人担心。”父子三人商议妥当,各依计行事。 首先,陈禄托亲家另请了两人去老汉家里说,陈禄如今如何负债累累,儿大难娶;又如何性情凶残,身手敏捷。夜幕降临,金狮瞅着老汉院中无人,悄无声息地走至其屋门前,然后快而有节地推门进去。可惜,他未见到所要见的。那老汉躺在炕里抽搐着,旁边守着大夫、老婆及两个儿子。金狮只好摆出一幅探病的样子,问候了一番,最后说:“咱们明天去旗医院看看?”老汉:“不行,我要去内蒙医院。”金狮点点头,说:“行,那咱们明天上午坐10点的那趟汽车?”老汉:“我不能坐汽车,我晕车,得坐火车去。”老汉的老婆接着说:“象他这种情况,不得坐卧铺?”金狮连连点头:“行行,那咱们明天坐11点的那趟火车。我们10点就过来了。”说罢又讲了一通“不管伤着没伤着、伤轻伤重,详细检查一下才好,可不能有侥幸心理”之类的话,方告辞出来。他一出屋,大夫跟老汉等人说:“还是这读书任职的知理识节,说话受人听。”金狮则一出院子神情陡变,心的话:“花自己的,连个小诊所都不舍得进;花别人的,一张嘴就要上省级医院。你也配上省级医院?叫花子得了理,就成省长了!你有没有省长的价值和贡献?国家该在这方面定个道道,总不能他要去纽约,就送他去纽约吧?”他这次探病虽未达到目的,但看出了老汉没伤。其抽搐是装出来的,很不自然。如有些伤,也就无须装抽了。 第二天早上,金狮瞅着对方屋顶的炊烟退去一会儿,又低头悄悄行至其屋门口,然后快而有节地推门进去,就见老汉正盘腿居中端着饭吃得如狼似虎。老汉见金狮已然进来,也不好再躺下,便说:“吃些饭。”金狮微笑了一下,说:“不,吃过了。”随之,陈禄、陈祯、银狮及两个和事佬走进屋来。陈祯先展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蓝在哥,你是个实在人,所以我想跟你说些实在话。咱们去医院花上好几千,得利的是医院,破财的是我二哥,而你除了受一番折腾外什么也落不下,这是何苦呢?还不如直接给你些钱。这样咱们两好合一好,对谁都有利。你是精明人,你说我说的中不中?”老汉:“那你们打算给我多少钱?”陈祯:“五百怎么样?”老汉一听,把碗一撂,说:“这叫啥事了?撞了人不给看病,就拿五百块钱糊弄。”金狮伸两指“吁”了一下,说:“大爷,你没病,看的个啥病?”老汉一瞪眼:“你咋知道我没病?难道只有不吃饭才算有病?”金狮:“有病你还用装抽?”老汉:“我那是装的吗?”金狮:“那你昨晚抽得那么厉害,现在咋一点也不哆嗦了?”老汉:“我这是间歇性的。”金狮:“你嘴硬不管用,关键得众人心里头信。”陈祯:“就算有病,看病归看病,你有啥权利扣别人的车?你是公安局的?私自扣别人的东西那叫抢劫,是犯罪。”老汉:“是,我抢人啦,你们去告我呀。”陈禄腾地火起:“他妈的,抢到老子头上来了!老子还不知想抢谁呢?”说罢冲到院子里,去开自家的三轮车。见此老汉的老子拄着拐杖出来把车拦住。陈禄见状阴险地笑了笑,说:“老不死,活够了,想死?行啊。”说罢就发车。两个和事佬见状急忙跑出来往外拉陈禄。陈禄边退边喊:“老子好日子也过够了,今天活到这个份儿上还怕个球?你个老棺材瓤子,想跟老子对命,便宜死你。告诉你,老子一旦碾死你,就跟着杀你全家。再过一个小时不把车送出来,就别怪老子不客气。”和事佬将陈禄拉出大门外,然后回去和老汉商议。商议了一会儿,出来说:“人家至少要两千。”陈禄一听心中暗喜,正准备答应,见金狮摇头,便说:“不行,最多八百。”和事佬回去又商议了一会儿,出来说:“人家要一千五,不能再少了。”陈禄看金狮,见金狮仍摇头,说:“不行,就一千,决不再涨。”和事佬又回去一会儿,出来说:“人家说要一千三,决不能再降。”陈禄不再僵持,点给和事佬一千三,让银狮进去开车。开车出来,父子三人行进在回家的路上,神情都不好看。他们虽然把这次损失降到了最低程度,但毕竟又凭空扔掉了一千三百元。而这对于没钱换车灯的他们来说,怎能说无所谓?再看老汉,一拿到这笔钱,就满心欢喜地投入到了繁重的盖房子的劳动中,毫无伤病之状。 第三十三回 银狮收货赚又赔 金狮待人怒又喜 正月十六上午,金狮先找茂林岱信用社及旗农行迈达召营业所的头目们贷款,得到的答案如出一辙:“还没款,等进入(阳历)三月份再说吧。”金狮无奈,又来找迈达召信用社副主任窦世雄。窦夫人告诉他:“你窦叔去旗里开会去了,要走十来天。”金狮一听叹息一番,又来找本村信贷员郗来财。郗来财当即点给他三千元。这里需要说明,茂林岱信用社和迈达召信用社虽然同属乡级信用社,但由于地区经济状况不同,实力也明显不同。因此此时茂林岱信用社放不出款,迈达召信用社却能够放得出,闲话不提。再说金狮拿到这三千元,又当场放下六百的购门市地皮款,然后回家跟父亲说:“收黄芪籽的事不能再拖了,谁比谁也聪明不了多少。”陈禄:“就这两千多块钱也能走?”金狮:“当然不能。能不能先借些高利贷,等我从其他地方贷出款来就还?”陈禄:“这干春季,上哪儿借去?再说,咱们的信用也不行了,人们有钱也不敢借给。” 此时陈祯没事过来串门,听到刚才的话便问:“借高利贷干啥?”陈禄:“想收一趟黄芪籽去。”陈祯:“收黄芪籽!有利吗?”陈禄便将其中的道理讲了一番。陈祯一听来了精神:“我不能跟你们一起收?”陈禄:“当然能,可你能弄来资金吗?”陈祯:“我让锦狮跟他外父去借。锦狮结婚的时候,他外父跟我说:‘若遇上好买卖,我可以贷给你们一些,也是为了孩子们好嘛!’我想他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吧。”书中暗表,锦狮是陈祯的长子,比银狮大几个月,刚结婚,取的是一位信用社职工的女儿。因此陈禄听了陈祯之语点点头,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一时半会儿弄不来钱,马上行动不成。”陈祯:“是不是很急?”陈禄:“早知三天事,富贵一千年。谁比谁也聪明不了多少,机会稍纵即逝。”陈祯:“那就这样,我让锦狮马上去弄钱,弄回来就走。不管谁拿多少钱,都对半分红。”陈禄点点头。于是过不多时,锦狮从其岳父那里提回一万五千元。陈禄、陈祯即派其与银狮一起上了后山。 送走银狮,金狮回至乡政府,即听到赵山猫被调走的消息。自去年冬天被人告状以来,赵山猫因让人抓住了把柄,在乡领导班子里越来越孤立。就连他以违反组织意图、得罪邵金娥为代价一手提起来的高喜牛也掉转枪口,比任何人都强烈而又公开地顶撞、甚至辱骂他。见高喜牛主动转向,云仁义便让其去拉拢王诚虎,却听王诚虎说:“过头的昧良心的话我不能说,会上表决问题我也只能从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出发。”云仁义听了很寒心,认为王诚虎虽然最有文化,却最迂腐。高喜牛便连王诚虎一起骂。在这种处境下,赵山猫觉得在此当这个书记已无多大意思,便去旗里活动,要求换地方。结果旗里将其调至比茂林岱乡更大更繁荣的迈达召乡任党委书记。撵走赵山猫,云仁义原指望自己能接任书记,哪知被一个原在一个小乡任党委书记的人冲在了前面。在宣布这一人事变动的那天,已升为旗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的任常惬亲自下来,将乡里的科、股级干部召在一块儿,说:“要把班子的团结当成头等大事。没有团结,什么也干不成。”赵山猫则在临走之前,单独找到高喜牛,将其臭骂一顿。高喜牛半天没吭声,最后说:“眼瞅着你要走了,兄弟我也得找个出路呀。”赵山猫:“我能回迈达召,你不能回?”高喜牛低头无言,心的话:“我原以为你完了,谁知你调得更好了。”他做梦都想回迈达召乡政府,因为那里不但离家近,还富有。赵山猫一走,韩百兴旋即被辞退。他原指望赵山猫能把他转正并提为副乡长,哪知人家这么快就走了。风平浪静下来,高喜牛因转向及时,仍然走红。王诚虎却因固执而一时备受冷漠,好在他不怎么在乎这些。后来萧飞偶然跟金狮谈起此事,说:“高风险有高回报,高回报也有高风险。做生意如此,做官亦如此。一边儿倒的人容易跟着所极力维护的人大起,如高喜牛;也容易跟着所极力维护的人大落,如韩百兴。”金狮:“你既知道其中的道理,干吗不选准一个有出息的主儿去极力维护,跟着大起呢?”萧飞:“那还得人家给你极力维护的机会呀。我倒想极力维护杨利民(市长),人家用得着吗?”金狮会心地笑了一下,伸出大拇指说:“不愧是风流才子,悟性就是高。” 正月二十八即阳历3月2号,金狮先后从茂林岱信用社吕银堂、张有元及迈达召信用社窦世雄手上贷出5000、3000及5000元。在他从茂林岱信用社柜台上提那3000元时,一位老农民向柜台里苦苦哀求,要贷500元的化肥款,无人搭理,闲话不提。再说金狮拿到这些款后,又来找旗农行迈达召营业所的廉珍厚贷款。廉珍厚说:“这几天没款,过个十天半月再说。”后来金狮又找了他几次,他总是说:“再过个十天半月。”之后金狮得知,该所作为旗农行的派出机构,近几年基本上不办贷款业务,就没有谁从这里贷出过款。经过这件事,金狮认识到,送礼也有风险,不是百发百中。天底下就有这么一部分人,明知办不成事,礼却照收不误。当然,这种人终归是少数。后话不提。再说金狮回家将那一万三千元的贷款交给父亲,见银狮未回,只好先去上班。他走不久,银狮和锦狮回来了,只带回四麻袋的货。陈禄和陈祯都感到纳闷,问:“咋就这么点儿?没货?”银狮瞅了锦狮一眼,没言语。锦狮见二位长辈问,说:“先把这些卖了再说。”陈禄知银狮有难言之隐,不便当场追问,便马上打出招牌卖货,结果货被登时抢购一空,获利达100%。其间陈禄得空将银狮叫至一边,问:“到底是咋回事?”银狮愤愤地说:“咋就没货?货可多哩。我们去了那里,货价已经涨了,比咱们预想的还高五成。对这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因为我记得您说过:‘种子这类东西,人们只要想种,再贵也要买。’因此我说:‘涨这点算啥?收。’哪知道锦狮不敢收。我就给他讲这其中的道理。谁知他不但不听,还反过来说我:‘你又经见过个啥?’我没办法,就说:‘你不收也行,把钱拿过来我收,回去还你。’您说他说啥,‘你若赔了,拿什么还我?你们家饥荒那么多,我能把你打成钱?’气得我呀,真想揍他一顿。最后我没办法,只好就拿咱们的钱收了两麻袋。谁知这小子见我收了两麻袋,也跟着收了两麻袋。我让他再收些,他又不肯。我只好星夜兼程赶回来。我大哥带出款来了没有?”陈禄点点头:“带出来了。”银狮:“又贷出多少来?”陈禄:“一万三。”银狮:“一万三!好,我马上就走。”此时陈祯也从锦狮嘴里弄清楚了咋回事,便连推带骂地将锦狮带过来,说:“你们俩马上再走,务必给我把钱花尽。”就这样,银狮和锦狮又带着三万多元奔赴后山。 他们走后不久,金狮回来打探消息,得知事情原委,惊问父亲:“你们没给他们定个回来的期限?”陈禄:“没有。”金狮一拍腿,说声:“不好!”陈禄惊问:“咋的啦?”金狮:“你们叫他们务必把钱花尽,如果他们半个月也花不光呢?”陈禄:“这个我也想过,可又觉得没必要。因为他们说货多的是,三万块钱用咋花呢?再说,银狮走得那么急,应该知道时间的紧迫。”闻听此言,金狮觉得不无道理,便稍放宽心。又过了一个礼拜,金狮见银狮仍未回来,急得如火烧眉毛,跟父亲说:“能不能派个人去把他们召回来?”陈禄唉声叹气地说:“他们收这个东西行踪不定,上哪找去?咱们这儿落后他妈的,家里连电话也没有。不然他们会给家里打电话的。”他也已经看到了形势的不妙,那些有钱的主儿开始整车整车地往回拉货,货价开始下跌。金狮:“咱们这儿落后,山后更落后。就是咱们家现在有电话,他们也没法从那头往回打。”陈禄:“他们可以去邮局打嘛!”金狮:“那又如何?你消息灵通了,别人也灵通了,买卖同样不好做。关键看人吧。”说到这儿心的话:“关键是做父亲的容易过高地估计做儿子的能力。” 半个月后,银狮和锦狮带了一卡车的货回来。陈禄问银狮:“为啥走这么久?”银狮:“收的人多了,东西就紧了,贵了。为了搞些便宜的,我们就跑了些偏僻地方,所以……”陈禄一拍腿:“我还是过高地估计了你!已经看见收的人多了,还不快点收?收不上不能回?”银狮:“你不是说务必把钱花完吗?”陈禄:“花完是为挣钱还是为赔钱呢?”银狮语塞。陈禄问:“收价是多少?”银狮:“又涨了五成。”陈禄:“嘿!那儿涨五成,这儿跌五成,赔了!”陈祯一听,惊得不轻,问:“那咋办?”陈禄:“咋办?快办,降价甩卖。”陈祯:“还降!”陈禄:“不降的话,一下死在这里,喂牛不吃,烧火没焰,将血本无归。”众人闻听不敢怠慢,慌忙打出招牌,以低于别人两成的价钱甩卖。卖完一算账,加上上回的盈利,每家还各赔三千。这也是陈禄英明,出手及时。其他那些大主儿,大部分货没有卖出,一压就是几年,从此一蹶不振。 就在销货当中,金狮从乡政府回来,见事已至此,也不再责怪谁,反过来安慰父亲:“开始这一仗虽然败了,但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只要肯动脑筋,赚钱的机会多的是,不必把这三五万的饥荒太放在心上。”陈禄无奈地点点头,问:“这些货出完以后,这资金干什么?”金狮:“眼下也没个干的,就先都打了高利贷吧!啥时候用再啥时候借。大大地打上这么一回债,相信再借这么两个也不难。”陈禄:“那,小麦就不收了?”金狮:“我又细思谋过这个事儿。收小麦属于囤积居奇,战线长,利润却不一定大,是那些有大量闲钱的人的买卖。而咱们一来钱不多,二来还有五分的高利贷,不适合做这种事。”陈禄点点头:“我也这么想。用不用留一部分?种地的化肥、种子还没买一点呢。”金狮:“都打了吧,要打就痛痛快快地打。化肥、种子一类从我们农科站赊。”陈禄:“全赊?”金狮点点头:“全赊。”陈禄:“能赊出来吗?”金狮:“能。我以前不知道,原来本站职工赊个三五千(元)的东西根本不算多。”陈禄:“那就行,咱们有两千块的就够了。”金狮:“既赊就多赊点,用不了的卖了,也能周转一下。”陈禄:“这也是个办法。”说罢派银狮开车跟金狮去茂林岱乡农科站,足足赊了五千块钱的化肥、种子等物资。原来从本站赊东西,无须跟站长打招呼,只需给售货员打张条子就行了。金狮也是后来才摸清了这一点。当然,金狮这一次赊得太多,售货员有些担忧。但一想到金狮是正式工,一年光工资就挣好几千,又当了场长,也就赊给了。 正所谓走到什么路上说什么话,人到穷时说短话。自背重债以来,一贯要强的陈禄为了支应扛不过去的债主,就渐渐地在众亲友名下或多或少地欠了钱。这日上午金狮从乡里回到家,正赶上母亲的大侄媳妇来要钱。陈禄曾因一时着急,打发玉枝跟其大侄子借了500块钱。因此今天该媳妇来说:“我们不像你们,种地才是副业,买卖做得无量大。我们一年四季全靠种地活,可到现在连一粒化肥、种子也没买呢。墙倒众人推,人穷连500块钱都贷不出来……”此时陈禄已经把剩余的贷款和多余的化肥、种子都打了高利贷,根本无力还此媳妇的钱。但这笔钱又不能不还,该媳妇平日就常因为一些钱长米短的事跟婆婆和男人闹腾,因此今日如若拿不上钱,指不定回去又会出什么妖蛾子。如若出点事,那罪名不全是陈禄的?陈禄无奈,只好拿留作自用的化肥还她。 3月底,金狮进入全面的养鸡准备阶段。为此郝建东为他配备了一名副场长和两名饲养员。副场长叫白佳智,与金狮同岁,刚从一所初中中专的兽医班毕业,身材瘦小,嘴扁牙碎。饲养员一名叫田大牛,较金狮小两岁,高中毕业,中等身材,壮实憨厚,原跟韩百兴学徒。韩百兴滚蛋后,郝建东见其壮实勤快,便给金狮雇了进来。一名叫丁小虎,较金狮小六岁,初中毕业,中等身材,机灵勤快,是原乡里一名临时工的二儿。去年其父因病回了家,乡里让其顶班进农科站开车。后郝建东见其机灵勤快,便分给了金狮。除人员外,金狮还得到了资金上的保障。郝建东跟站里的有关人员打了招呼:“金狮办场过程中需要拿多少钱,就拿给多少,不得稍有怠慢。否则误了事,有我没你,有你没我。”金狮于是带了人提了款,投入到了购置饮水器、食料槽、安装电线、灯管、清理乱石、杂草等等的准备工作中。 在与三名员工的接触中,金狮有三种表现值得一叙。因为这三种表现体现了他的一种心态或理念,而这些心态或理念一直贯穿到他的卸任。表现之一:初次接触,田大牛和丁小虎都呼他“陈场长”。他微笑着摆摆手,说:“别叫我场长,叫小陈就行了。如今全乡上下包括十岁的娃娃都叫我‘小陈’,单你们叫我场长,是不是不自然不入流?”表现之二:他给每位员工定做了一套上白下绿的工作服,员工们开始不怎么穿。他便一本正经地说:“这工作服,你们出去可以不穿,在场内却必须穿,而且不论何时何地。你们觉得有时候用不着,但这不是用着用不着的问题。我要的是整齐、规范、井然有序。没有这种井然有序,这个场子终究闹不好。那军队平时的转弯立正要那么整齐,在实战中也用不上,为什么还那么强调?为的就是在全军树立一种严肃、规范的精神。没有这种精神,就做不到军令如山倒。”自此,员工们只要在场内,就不再着其它服装。表现之三:他自感自己的体格较其他每个员工都强壮,因而不论干什么,都拣最苦最重的做。如拉车运土,他就驾辕;高处架线,他就爬杆儿。见此一些乡干部说:“你是场长,还干这个?”他就说:“一娘生九子,并摆五犋犁,左右看一看,谁也替不下谁。总共三四个人,我要不做,人手就不够了。” 这日,金狮正在场内忙乎,就见二姑舅的媳妇找了来,并递上一张纸条:“金儿:设法付二泉媳妇500块,父陈禄。”读罢此条,金狮眼前浮现出那天大姑舅媳妇去要钱的情景,于是掏出500元打发二姑舅媳妇上路。过了几天,其大两姨的媳妇又找到鸡场,对他说:“你爹去年不是赊了我们一千多块钱的黄芪?嫂子实在是紧困得不行,种地没肥,娃娃们上学没钱。你能不能多少给我解决一些,省得我大老远找你爹要?”金狮心的话:“去了也没有,还得推到这儿来。”想到这儿掏出500元,说:“拿了这些,再要就是冬天的事了啊。”对方点头拿钱而去。此后还有几次类似的事,不必一一细说。金狮从农科站提款需先打借条,待购物回来郝建东批了收据,才能撤条。而今经过这么几次挪用,有些借条也就只能先那么搁着。 离进鸡留下五天了,一切准备工作就绪,金狮要试着控制育雏室的温度,正式点着了火炕的灶子。却见灶子还是不吸,室内温度好歹起不来。纳闷儿中,他仔细观察灶子的结构,就发现燎盘坐得偏高,炭火高于烟道。为此他大骂汪聪明:“日你祖祖的,平时看上去精急伶俐的,搞了多少年工程,连你妈的烟往上走都不懂。本来是燎盘坐高了,还硬说是炕里的湿闷气顶着。脑子不知净往哪用呢。”骂完,他和丁小虎又和了点泥,将灶子略加改造了一下,重新生着火。就见灶子吸得呼呼响,室内温度很快升至40度。 4月18日上午,金狮将育雏室的温度调试好,等着和郝建东一道去旗养鸡场挑选雏鸡。等至小响午时分,却见郝建东直接领着运鸡的车来到,而且只带回500多只雏鸡。金狮惊问:“咋才这些?!”郝建东:“等我去了,就只剩下500多只了,下一批得再过半个月才能出来。我想,差个十天半月也无所谓,就先把这500只带回来了。”金狮皱皱眉说:“日龄不同,免疫的时间、饲养的方法也不一致,会加大饲养和管理难度。而咱们的人手和设施本来就十分有限。”郝建东点点头,感到很为难。金狮见状,笑了笑说:“没事儿,接回来就先养着,养到半月头上卖了,再接那一千。这样咱们正好可以先练练手。”郝建东一听转忧为喜。 鸡场养小鸡不同于农户的小打小闹,对温湿度尤其是温度要求很严。温度高了,小鸡会被蒸坏;低了,会扎堆。而且小鸡一旦受到惊吓,会惊慌失措地拥挤成一堆,压死不少。为此在小鸡进场的头一周里,金狮与另几名员工轮流休息,昼夜观察,大气不敢出。这日,金狮刚从育雏室回至办公室,就见乡里的一伙女人走进场子来。他早在大门口刷写了“谢绝参观”的标语,可这些女人们觉得那是给外人看的。金狮赶忙跑至院中挡住这伙女人,问:“姐妹们有何贵干?”女人们笑着说:“看一看。”金狮摆摆手,说:“不行。”女人们:“为啥?”金狮:“小鸡容易受惊,会拥挤成一堆,压死一半。”女人们:“那多会儿才能进来?”金狮:“等小鸡长大,从育雏室转到鸡舍。不过那也得先进行消毒。”女人们:“怎么消?”金狮:“先脚下踩了白灰,再让紫外线灯照射十分钟。”女人们:“那多麻烦。”金狮:“所以请姐妹们尽量少来。改日我请客,表示歉意。”如此总算把这伙女人送出大门。过了几日,金狮正在院中忙乎,一抬头,就见一位不修边幅、留着圈脸胡的中年汉子双手插在裤兜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金狮问:“大哥找谁?”汉子:“噢,随便看看。”说着经过金狮,向里走去。金狮:“哎大哥,这儿不让外人进来。”汉子满不在乎地说:“这有啥呢,不能进来?”说着探头看了鸡舍,又要去看育雏室。金狮慌忙上前去揪其后衣领。不料因用力过猛,将对方揪了个趔趄。对方把眼一瞪:“哎,小子,还挺横的啊!”说罢冲金狮胸脯就是一拳。他这一拳一出不要紧,但见金狮眉发皆张,青筋暴露,张开巴掌,一往无前、劈头盖脸地掴了上去。对方本能地伸胳膊来挡,却如嫩柳架铁耙,无济于事,只好边躲边退,一路退出鸡场来。此时正好有一名乡干部来后院撒尿,金狮即喊:“春哥,快去通知派出所,就说有人硬闯鸡场,快把小鸡都吓死了。”该乡干部一看那汉子,不敢得罪,便笑着对金狮说:“因为啥还把人送进去?”说罢又对那汉子:“还不快走,等派出所的来扣你呀?”汉子闻听,一溜烟儿跑了。至此,即使乡领导也不轻易跨进鸡场的门。 这日下午,金狮在场长室睡了一觉起来,往窗外一望,就见三个穿着随便、相貌也平常的人正站在院子中央四处观望。金狮一下就火了,心的话:“咋这么多不讲规矩的?”想到这儿穿鞋出屋,来至三人面前,强作镇静地问:“你们有啥事吗?”就见中间那位岁数偏大的不答反问:“这就是乡鸡场?”金狮不耐烦但还算客气地答:“嗯。”老者又问:“现在有多少鸡?”金狮机械地答:“500。”答完心想:“听这口气,像是上头哪个科局的副局长。副局长也不能这样呀!”此时那位岁数偏小的似乎看出了金狮的不快,便指指老者说:“这是咱们旗里的范书记。”旗里有几个范书记?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的旗委一把手范爱农。他刚刚从旗长的位置上转过来。在这之前,金狮从乡里见过好多旗里的头头,包括原旗委书记,却没见过如今已是旗委书记的原旗长范爱农。如今他一听是范爱农,忙转怒为喜:“啊呀,失敬失敬。我们乡里咋没个人陪着?”说着与三位一一握手。范爱农握过手,说:“噢,没事儿。乡里的领导都不在。”金狮:“快回屋吧。”范爱农微笑着说:“不了,就这儿看看。”金狮:“那我领你们进里边儿看看。”范爱农和蔼地说:“不用了。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所以进来就没再往里走。”金狮:“没事,咱们这些鸡都是经过严格免疫的,可耐了。”范爱农点点头,问:“咋才这么点?”金狮:“旗鸡场还没孵出来,陆续要进。”范爱农点点头,说:“嗯,好好干啊。”说罢转身要走,金狮:“以后经常来指导。”说罢将三位送出鸡场大门。望着三位远去的背影,金狮心想:“这三位咋长得一个比一个不起眼,连个副乡长的威风也没有。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想到这儿回到鸡场,就见田大牛、丁小虎问:“那是些什么人?你那么客气。”金狮:“旗委书记范爱农。”丁小虎吐了一下舌头,说:“妈呀,旗委书记。哎,我咋见你一点都不怕?”金狮:“怕什么?人家又不吃人。你见了大官不要瞎怕,只管往好里做就行了,怕反倒会坏事。” 第三十四回 不尽商机滚滚来 正是志士崛起时 这日中午,金狮、白佳智、田大牛、丁小虎来食堂吃饭,伙食管理员向他们要伙食费。金狮这才想起田大牛、丁小虎已经进场一个月了,而且自进了场就很少回家。于是他问管理员:“各自是多少钱?”管理员:“你们就都按40给吧,实际都比这多。”田大牛、丁小虎一听直咧嘴。他俩的工资跟乡里的其他临时工没区别,都是每月80元,却要比其他人多付两倍的伙食费和辛劳。而且其他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外快,他俩却分文没有。想到这些,金狮跟管理员说:“今天先别交,容我考虑考虑。”下午,他找到郝建东说:“大牛、小虎每月的工资是80,伙食费却要交40。这样一年到头,拿不回多少。他俩的工资是不是低了点?”郝建东:“乡里的临时工都是八九十,我也只能给他俩定这么多。再说,人走哪儿不都得吃饭?乡里吃了,家里不就省下了?”金狮:“问题是其他临时工一天给乡里干不了几个小时,他俩却一天到晚不得闲。照马克思的观点,那劳动价值可是按劳动时间计算的。”郝建东被逗得乐了一下,然后说:“咱们这个场子现在刚开,是赔是挣还是个未知数,要尽量从各方面节省开支。再说,单独给他俩涨工资,怕其他临时工有意见,大、二掌柜也不高兴。”金狮无奈地离开。晚上吃饭,他跟伙食管理员说:“大牛和小虎的伙食费你先记着,等鸡场见了收入再说。我们这个场子虽小,也不至于割了你的吧?”伙食管理员笑着说:“我还担心你割?我这开食堂的,还能免得了从你那鸡场进货?”就这样,田大牛和丁小虎的伙食费都暂且拖欠着。后来鸡场产出鸡蛋、鸡肉,食堂便不再从外面进鸡和蛋,而且老做用鸡、用蛋的饭菜,结果反过来欠下鸡场不少的钱。自那以后,不仅田大牛、丁小虎,就连金狮也不再掏腰包付伙食费,而让食堂直接从鸡和蛋款中扣除。郝建东知道此事,也只得默认。后话不提。 再说这五百只小鸡进场后,在金狮等人的精心和科学料理下,一天一变样,十多天的功夫便长成半大鸡,能飞出低矮的栏墙。经测量,各方面指标均达国际水平,且无一夭折。见时机已到,金狮请示郝建东后,放出卖半大鸡的消息。结果这500多只半大鸡被一天之内抢购一空,净赚1500元。再看这些鸡进了农户长大后,不论冬夏,天天产蛋,很少放空。而且不论什么瘟疫流行,哪怕其它的鸡死绝,此鸡却自巍然不动。照鸡场的养法,这些鸡开产一年后即要淘汰,农民们却将之养至2到3年。后话不提。 5月2日下午,郝建东又从旗鸡场带回1400只小鸡。闻听新一批小鸡到了场门口,金狮穿着工作服出来搬运。此时乡计育办主任前来看热闹,见他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啥话也没有说。金狮知道他的意思,那就是:“你小子天生好命,不费吹灰之力,就捞到这么好一个差事!”众所周知,当时的计育办主任可是乡里最肥的差,如今却羡慕起金狮来了。闲言少叙,再说金狮见进回1400只鸡,笑问郝建东:“这回咋又多弄回400只?”郝建东笑着说:“嫌多可以养上几天再卖嘛。”金狮说声“高明”,将鸡慢慢搬回鸡场。对于这一批鸡,他仍不敢掉以轻心,而是呵护有加。随着乡里养鸡的成功,农户大批量养鸡的积极性空前高涨。为此郝建东连办了几天培训班,让金狮大讲如何在简易的条件下成批地养鸡。 看到茂林岱乡养鸡业红火,调至迈达召乡的赵山猫不甘落后,便以每只15元的贷款鼓励人们养鸡。得此消息,金狮回家跟父亲商量:“咱们乡里每养一只鸡贷给15块钱,咱们家不养?”陈禄:“有利吗?”金狮:“从现在的行情来看是有利的。一只这种鸡开产后平均一天吃二两二的饲料,产一两重的蛋(7天产6颗,一颗一两二)。这样一年吃饲料80斤,产蛋36斤。饲料就按四毛一斤计算,80斤是32块钱。鸡蛋就按两块二一斤算,36斤是79块钱。79减32是47。一只挣47,一千只不就是4万7?这样,咱们用不了一年半,不就把饥荒都打完了?”陈禄:“这鸡开产前天天不吃?”金狮:“不是还有老母鸡在吗?产蛋一年后把它卖了,足够它产前的消耗。它是一天天长大的,小的时候也吃不多。”陈禄:“那防疫支出呢?”金狮:“从始至终防不了10次疫,每次的疫苗钱超不过50块,总计超不过500,可以忽略不计。”陈禄:“还有什么支出?”金狮:“冬天需要供暖,但有十吨碳足够了,用不了一千块。”陈禄:“养这么多鸡,需要些什么设备?”金狮:“主要是房子和笼子。房子就用咱们那栋新房,放一千只鸡足富有余。笼子需要花五六千(元),但它可以反复使用,不用还可以卖钱,不能全算作一批鸡的成本。”陈禄:“我最担心的是死鸡。”金狮:“我养出的鸡决不会死,我们有系统的防疫程序。我最担心的是饲料价钱上涨,鸡蛋价钱下跌。这头长一毛,那头跌一毛,造成的损失可不是拿千论的。”陈禄点点头:“那你估计鸡蛋会跌、饲料会涨吗?”金狮摇摇头:“实在没个估计。光咱们这儿养得多了没关系,吃蛋的又不止咱们这儿的人。小麦涨价,不等于玉米、黄豆也涨。”陈禄:“既这样就养吧,后路是黑的,哪有万无一失的买卖?哎,那小鸡在哪养,也弄一盘大火炕?”金狮想想说:“我跟我们领导说说,看能不能用一下我们那儿的育雏室。能了便罢,不能就在新房内用土坯垒个临时的,也不费钱。”陈禄点点头:“那我先准备些啥?”金狮想了想,说:“你先打探一下玉米、黄豆和鸡蛋的行情走势,看咱们最终养不养。准备工作等育上雏再说。育雏一个月,足够你准备的。也不需要准备个啥,主要是硬化一下地面,进些笼子,收些饲料。这些都不费劲。”陈禄:“那贷款的事呢?”金狮:“人家是见了鸡才贷给款。”说罢回乡政府跟郝建东商谈借用育雏室的事。郝建东:“行啊,那有啥不行的?咱们育完雏,那育雏室闲着不也是闲着?”金狮满心欢喜,回家告知父亲。 陈禄点点头:“那就只有等你们育完雏再说了。哎,还有这么个事儿。赵山猫刚下了死命令,要求买下壕畔路那些地皮的人们十天内打起地基,一个月内建成门市,否则乡里将按原价转卖他人。你说,咱们盖不盖?”金狮:“现在有没有项目?”陈禄:“现在倒是没有。不过听说赵山猫正跑着呢,要把那儿搞成全内蒙最大的药材和皮毛集散地。听到这个消息后,一些当初没买地皮的后悔了,又开始掏大价钱买别人的,把个地皮价烘得翻了两番。我想,赵山猫若能把这个事办成,地皮价再翻两番咱们也不卖;若是办不成,就不如趁现在价高就脱手。你看赵山猫这个人咋样?”金狮:“他这个人有一股要办一件事就非办成不可的劲儿,活动能力也强。因此,他要认准了这个事,这个事就有了一多半的希望。前年冬天我们乡里选副乡长,上头定的人选本来不是高喜牛,但赵山猫本人看重高喜牛,结果就把高喜牛硬给选了上来。我们这个鸡场也是他点头要建的,结果就真地动工建了起来。还有很多,如调地、栽树,他要做就做得比较彻底。当然了,他也有办不成的事,谁也不可能想办啥就办啥。”陈禄:“你的意思是,咱们盖是要盖,但仍有风险。”金狮点点头,说:“我是这么想的,咱们不妨先把地基打起来,再观望。反正盖这么个门市也用不了几天。”陈禄点头说:“好。哎,看来咱们这个门市基本上是要盖的,可咱们家里现在连一分钱也没有。这个砖的问题,你看有没有办法?”金狮:“你先打地基吧。砖的事我试试。” 茂林岱乡鸡场的第二批鸡长至10天头上,如前一样也就不小了。为此金狮放出话去,要卖掉多余的350只(留1050只)。此话一出,人们又抢着来买。当卖掉200多只的时候,乡长云仁义把金狮叫至办公室,说:“给我留下20只。”金狮一听,马上通知白佳智等人:“再多留下60只。”白佳智等人问:“为啥?”金狮:“刚才云乡长要给他留下20只。”白佳智嘴快,又问:“那多留40只干啥?”金狮:“你们想,乡长家住城里还想着养些鸡下蛋,书记、副书记都住在村里,难道不想?”田大牛:“那别的领导呢?”金狮:“别的领导就不能考虑了。照顾面儿太大,咱们喝西北风呀?”说罢来找郝建东商量:“人们既然这么喜欢买咱们的半大鸡,咱们不能再卖上几批,然后留养?”郝建东摆摆手:“算了。”金狮:“若育上10天就卖,咱们可以一次育2000只。一只赚3块,2000只就是6000块。一批6000块,两个月育五批,可就是3万呢!”郝建东:“我们这鸡场是做示范用的,不光是为了挣钱。你可以只考虑鸡场的利益,我却要考虑全乡的发展。”金狮:“买咱们半大鸡的不也都是本乡人吗?咱们卖得多了,他们不也就养得多了?”郝建东:“问题是,买半大鸡的都是散户,我不支持。我提倡的是规模养殖。”金狮无奈,只得作罢。 卖罢鸡,金狮得闲,便跑至一个乡干部家里去买狗。该干部上个月从亲戚家接回一条小狗,嘴叉窝很深,很凶,自身比猫还大不了多少,就敢跟牛斗,因此被金狮看中。金狮跟该干部说:“我那么大个摊子,没个声哨不行。你把你这条狗让给我吧。” 对方听了直摇头:“那可不行。让给你,我怎么办?我这儿这么偏,没个声哨能行?”金狮:“你们亲戚那儿狗多,可以再去捉嘛。”对方:“这样,改日我再去一趟,看有没了。有的话,给你捉一只来。”金狮:“我就要这只。”对方:“那不行,我已经养得有感情了。”金狮:“我出100块。”对方:“这不是钱的事儿。我要舍得卖的话,也就舍得给你了。”金狮无奈,只得告辞。对方却说:“要这条狗也不难。”金狮转忧为喜,问:“那得怎样?”对方:“拿10只鸡来换。”金狮:“十只鸡不值60块。你不要100块的钱,却要60块的鸡!”对方:“既然十只鸡不值60块,你为啥不给60块的鸡,却要给100块的钱?”金狮:“我那儿不是没富余的了吗?”对方:“所以我宁要60块的鸡,也不要100块的钱。”金狮:“你早干啥去了?”对方:“我不是早不在家嘛?”金狮想了想,说:“好吧。”对方:“这就对了。没有这么个声哨,丢上两麻袋鸡,哪多哪少啊?”金狮指了指对方,说:“你不舍得卖狗是假,想买鸡是真。”对方即一本正经地说:“我真的舍不得卖这条狗。要不算了?”金狮:“我也实在不想换,那就算了。”说罢转身就走,对方忙拉住:“行了行了,你呀!”金狮抱回这只狗,给起名“赛虎”,并在乡政府食堂给定了一份饭,一日三餐,好心喂养。一日金狮见天晴日暖,便将鸡群赶出育雏室放风,并关注着赛虎的举动。但见小赛虎见了鸡群,先伏下身定了一会儿神,然后突然射出,即将一只鸡按于爪下,随后就要下口。金狮见状腾地火起,跨上去冲其嘴巴就是一脚,只踢得其嗷嗷地叫了好大一会儿。自此赛虎知道这种事是主人绝不允许的,因此再不敢打鸡的主意,而是与鸡为伍。起初金狮去食堂吃饭,有意带上赛虎。人们见其小巧可爱,投其食。而当小赛虎要吃人们递过来的食物的时候,金狮便严加斥责。经过这么几次,赛虎便再不接受外人投来的食物。赛虎似乎知道自己来鸡场的使命,因此若无外人来至鸡场附近,决不吼叫。因此晚上金狮只要听不到赛虎的怒吼,便安心大睡。有几次金狮在睡梦中听到赛虎狂吼不已,也顾不上细穿衣服,只是将一件大衣往身上一裹,便提了铁锹冲出屋子。经过这么几次,再无动静。直至金狮卸任,从未发生鸡场失盗之事。此是后话,不提。 再说鸡场开办还不到两个月,场长金狮和副场长白佳智的矛盾就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起初金狮对白佳智很放权,场里有什么采购任务,金狮因忙于场内事务不得脱身,便派白佳智去,并告诉他:“你开回发票直接找郝建东签字报销就行了。”哪知白佳智急功近利,自作聪明,无孔不入,开回的收据总是明显地大于实际支出。见此金狮找郝建东说:“以后鸡场的收据没我的印章,你就不要签。”郝建东理解地点头应允。哪知过了不久,金狮的印章似乎长了翅膀,时而失踪,时而又自动回来。当时白佳智已经成家,并将家安在了乡政府附近。但金狮还是在自己的办公室多设了一张床和一套办公桌椅,供白佳智随时休息和办公用。因此白佳智可以随时堂而皇之地出入场长室。至于金狮的办公桌抽屉,平时是锁着的。但当时街头配钥匙的技术已经很高明,家贼难防啊!为此金狮又马上通知郝建东:“从今以后鸡场的收据没我的亲笔签字,你就不要签。”郝建东明白地点点头。跑外靠不住白佳智,再看干活。白佳智等人进场一开始,金狮就对他们说:“鸡场不比工厂,干的尽是脏活累活。要是怕脏怕累,趁早不要来。”哪知白佳智仗着自己端的是铁饭碗,又不挣鸡场一分钱,高兴干啥才干啥,基本上不插手脏活累活;而且但凡有点私事,不论鸡场再忙,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为此金狮跟他心平气和地谈了几次。哪知他非但不听,反而说:“我念中专一场,难道就是来喂鸡除粪的?”金狮:“不喂鸡除粪,你来鸡场干嘛?”白佳智:“你管不着。”金狮:“谁管得着?”白佳智:“豁上不当官,谁能把我球咬了?”金狮:“球还有裤裆管着,你倒没人管了?”白佳智:“我就不干,看你能把我咋地。”金狮无法,找郝建东换人。郝建东说:“要说场长,想干的人多的是。可这是副场长,除了白佳智,正式工里还有谁愿意去干呢?”金狮:“正式工没人愿意,就用临时工嘛。”郝建东:“临时工还得鸡场发工资,又得增加成本。”金狮:“发就发呗。因为人手不足误了事,造成的损失不是更大?”郝建东:“你老是讲人手不足。有多少活儿呢?你们少坐一会儿不就行了?再说,这临时工挣得都一样,又有谁愿意去鸡场一天忙到晚?”金狮:“现成的临时工没有,可以从外面雇嘛。”郝建东:“雇回来,你出钱呀?”金狮:“我出。”郝建东:“拿你的工资出?”金狮哭笑不得:“怎么拿我的工资出?”郝建东:“嗯,你想省力,就得少挣钱。反正我就给你核定了两个临时工的工资,你愿雇多少雇多少。”金狮无奈,说:“行。人手不足,我就发扬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学习铁人王进喜。但请您把白佳智调出去。我宁愿缺个人干,也不要他。”郝建东:“那又为啥呢?他多少也能做点吧?”金狮摇摇头:“未必,没利的活他一概不干。我怕他不但不做事,反而会坏事。”郝建东:“能坏什么事?采购的事不是已经不用他了吗?”金狮:“说不准,最起码会给大牛和小虎造成不好的影响。再说,有他在,如果最后干不好,领导们会说给你那么多人还干不好?”郝建东:“行了,当场长要多学点用人的艺术。只有不行的将,没有不行的兵。再就是不要一开始就老想着闹不好,为自己留退路。一开始就没信心还行?”金狮无奈,只得忍气吞声,用吹捧的法子调动白佳智干活。而白佳智呢,也因此天天象征性地干点不怎么脏的活。因此双方表面上也还是一团和气。 这日金狮外出办事回来,就见白佳智笑嘻嘻地递过来120块钱,说:“刚才猛子来了要买20只鸡,我不卖给他,他就软磨硬泡,赖着不走。我实在没办法,就卖给了。”他说的猛子是供销社的一名年轻职工,好吃懒做,常跟他在一起鬼混。因此金狮一听,把眼一瞪:“你没把这些鸡都卖了?都卖了不就省得养了?”白佳智默不作声。金狮接着说:“以后没我的同意,不准你动这里的一草一木。否则……”说罢横了白佳智一眼,回办公室。之后他并未被此事所僵,需要的时候仍以“这事就你才能干得了”之类的话调动白佳智干活,并在干完之后吹捧他几句。因此此时两人仍相安无事,而鸡场的大小事务却被金狮全部紧紧地握在手中,再不敢松手。 第三十五回 当横不横是懦夫 须退不退是傻帽 陈禄刚将门市的地基打起,赵山猫即将开药材和皮毛市场的手续办了下来。见此人们开始加紧建门市,并把已打起的地基和已建成的门市烘得烫手。为此陈禄找到金狮:“如今打起的地基能卖两万,盖起的门市能卖三万。你说咱们是卖,还是盖?”金狮:“盖还需要多少钱?”陈禄:“顶多再有三千块就够了。”金狮:“你估计这个行情会不会跌?”陈禄:“我想暂时不会,要跌也得等到最后结果证明这门市没啥用。你想,那得等到啥时候?如果最后的结果证明不是没用,而是有大用,那这行情不但不跌,还会上涨。”金狮:“那就盖嘛,还等啥呢?”陈禄:“没钱呀!”金狮掏出一千块钱,说:“你先拿这些钱买钢筋、水泥,砖我想办法。”说罢开始琢磨该让谁陪自己去乡砖场走一趟。他至今不认识乡砖场承包人许富山。该砖场是乡政府早期兴建的,这几年一直由许富山承包。许富山承包此场发了财,因此挺爱笼络大小乡干部。金狮正琢磨之际,接到一张吃酒的请柬,乡民政办主任老周将于后日庆祝乔迁之喜。金狮把手一拍,心的话:“有了,何必我去。”后日中午,老周的酒宴进行至中间,金狮问清了许富山是哪位,便端着酒杯走了过去,伸出手:“富山哥,久闻大名。”许富山忙起身握住金狮的手:“你好你好。”然后问在座的:“这位兄弟是?”在座的便答:“这是咱们乡里的小陈,大学毕业,现任养鸡场场长。”许富山:“噢!早就听说了,就是无缘见面。”说罢让座。金狮坐下,许富山即举杯相邀。金狮一饮而尽,然后说:“富山哥,我有事求你。”许富山:“有事尽管吩咐,别说求字。”金狮:“我现在正在壕畔路盖着一溜门市,已经打起地基了……”许富山:“那儿的门市!那可值钱了。”金狮:“问题是现在没钱买砖,盖不起来。能不能从你那儿先赊些,秋天还?”许富山:“赊多少?”金狮:“万五。”许富山一笑:“小意思,没问题。来,喝酒。” 第二天上午,金狮在鸡场赶着干活,以期小晌午的时候腾出身来回家一趟,通知父亲雇车去拉砖。谁知等他赶完活回至办公室,就见郝建东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抽烟。金狮一乐,说:“你怎么也抽起烟来了?莫非有什么为难事?”郝建东苦笑了一下,说:“是呀,这个事实在太让人为难了,简直难于上青天。”金狮:“嗬!是什么事能把你难成这样?说来听听。”郝建东皱了皱眉,说:“金狮,有个事儿我实在没法儿说,可又不能不说。”金狮心里一惊,心的话:“莫非对我不利?我怎么啦?”表面上却仍喜笑颜开,说:“那你就说嘛。我犯了什么大错啦?”郝建东摇摇头,说:“那倒不是,你一直干得很好。是我犯了一个大错。”金狮:“那怎么可能呢?”郝建东:“金狮,你听我说。前一阵子你不是跟我说,要用这儿的育雏室给你家育雏?”金狮点点头。郝建东:“我不是很痛快地答应了?”金狮点头:“啊,怎么啦?”郝建东一拍大腿,说:“这就是我的错。我过高地估计了我的权限。咱们这鸡不是快进鸡舍了?我就在一次吃饭的时候,顺便跟大、二掌柜谈起你要借用育雏室的事。哪知大、二掌柜一口否决,说:‘那怎么能行?外人进去看一下,他都舞拳抡掌地驱赶,怕传染。他的一千只鸡进去就不怕传染?再说那饲料和药品,哪是公家的哪是个人的能分得清?坚决不行。’这可把我难坏了。应人事小,误人事大。早知这样,当初我就不该答应你。”金狮一乐,说:“噢,我还以为是什么事。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给你出了这么大个难题。不让用就不用了呗。没有乡里的育雏室,我那鸡难道就养不成了?真的没什么。”郝建东:“可我让你白等了这么长时间。我得对自己的话负责。我现在真希望你再给我出一道难题,我好补偿你。”金狮想了想,问:“真的?”郝建东:“军无戏言。”金狮:“那好,请你再给我添个帮手。”郝建东笑着一摆手:“打住。私债私还,莫谈公事。”金狮:“我乐意嘛。”郝建东:“乐意也不行,这道题太大,涉及长远,我不能解。”金狮:“那你看这道题大不大。我刚跟许富山订了万五的砖,正愁拉不回去。能不能动用一下咱们站里的五十五(大拖拉机)?不合适就算了,你千万不要再为难。我年轻,不知事情轻重,提些要求过分的话,就当我没说。你千万不要不好意思拒绝。”郝建东一乐,说:“行,毫不为难。这个车这几天正闲着,你要用就抓紧用。不过注意,若有人问你干啥去,你就说拉饲料去,免得那些家伙嚼舌头。”金狮重重地点点头。 当天下午,金狮将鸡场的事嘱咐一番,便带着站里的大拖拉机直奔砖场。进了砖场,许富山让金狮任意挑选,金狮便选了一垛好的,把车停靠过来。此时过来三位六十开外的老头,问:“需要装车吗?装一车每人五块钱。”金狮正想怎么好意思让司机跟自己装车,见了这三位老汉,怀疑地问:“你们装得了吗?”三位老汉说:“放心吧,我们都装了二年了,比你们年轻人还利索。”金狮:“那好,你们就装吧。”说罢只见三位老人手脚麻利,装得又快又好。见此,金狮心有所感:“人常说:‘有钱的娃娃会说话,没钱的老汉力气大。’不假呀!”书中简短,用了一天的时间,跑了四趟,行程二百多里,金狮才把这一万五千块儿砖拉回到壕畔路。拉回第一车的时候,陈禄问金狮:“你赊了多少?”金狮:“万五。”陈禄:“万五!咱们用不了呀。这么大点儿的门市,有六千多就够了。”金狮:“用不了你就就地卖了,也能周转一下。”陈禄高兴地点点头。 拉完砖,已是第二天小响午时候。陈禄对金狮说:“这车反正也出来了,就让再拉一趟白灰(即石灰)吧。咱们买的水泥不多,只够钩墙缝和打顶子。所以我想用白灰砌墙。” 金狮:“白灰行吗?”陈禄:“好白灰也不次于水泥。”金狮:“那,哪的白灰好?”此时司机搭茬儿:“咱们乡白灰厂的灰就挺好。哎,你跟王诚虎不是挺投缘?你让他写张条子,咱们上去一拉就行了,钱也不用付。”(这两天金狮给他管烟管酒,与之相处得很好。)金狮:“好主意。”说罢让父亲先带司机回家休息用饭,自己则骑了辆自行车直奔乡政府。奔回乡政府,见王诚虎刚吃罢午饭回至办公室,便问:“王乡长,您分管乡白灰厂着呢?”王诚虎笑着说:“是,有啥事吗?”金狮:“我现在正在壕畔路盖着一溜门市,想用白灰砌墙省点儿钱,可现在连买白灰的钱也没有。能不能先从咱们乡白灰厂赊一车,秋天再给钱?”王诚虎二话没说,低头便写:“小五:装给金狮一车白灰,费用从承包费中扣除。王诚虎。”金狮一看条子,说:“那钱,秋天我该给谁?”王诚虎:“给啥呢,一车白灰能值多少钱?”金狮称谢而回,问父亲:“一车白灰值多少钱?”陈禄答:“好的也得一百多块。”金狮:“嗨,早知道就值这么两个钱,就不张这个嘴了。”陈禄:“哎,不能那么说,能省一个是一个。”金狮心的话:“难道我的嘴就不值钱?”但没敢说,生怕父亲又说:“你们这一代人花钱不数数儿。”书中暗表,金狮拉回这一车白灰后,陈禄用不了,又加上运费卖掉一半儿。事后乡里有那知情者惊问金狮:“你能从郝建东和王诚虎手上借出拖车、赊出白灰!”金狮:“怎么啦?”对方:“这可是稀罕事。你是不知道他俩做事有多绝,有时大、二掌柜张出嘴来还顶哩!”金狮一听倒吸一口凉气,转而费解:“那我为什么就这么容易呢?也许就是投缘吧。”虽如此想,但自此再不敢轻易向这两位令他钦敬的领导张嘴。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金狮拉完白灰,坐下来跟父亲说:“乡里的育雏室不让用了。”陈禄点点头,说:“不让用也好,本来就不想用了。”金狮一惊:“为什么?”陈禄:“我反复考虑过,这养鸡不是个做的。先不说这鸡本身能不能养好。就算养好了,正如你说的,那饲料涨一毛,鸡蛋跌一毛,损失可不是拿千论的。还有,当初你说的那个鸡蛋价钱也只是零售价。咱们大批养鸡,总不能靠零售价销售,总得给零售商让20%的利吧?而让这一下就得让掉一万的利。你说咱们还能剩多少?”金狮:“就算鸡蛋行情下跌跌去一万,给零售商让利让去一万,不还有两万五么?”陈禄:“挣这两万五得多少人手?成天喂鸡不说,又要收饲料、磨饲料、炒豆子,又要跑销售。你们鸡场用着多少人?”金狮:“你们老俩口和铜狮一年半挣两万五还不行?这又不误你们种地、做买卖。种地、做买卖忙的是一时,到时候你们可以临时雇个人嘛!”陈禄:“问题是这两万五有没有保证?鸡蛋行情落下来,一万够不够损失?”金狮:“说不定还不跌反涨呢。”陈禄:“没那事。产得多了,它能不跌反涨?还有,这鸡本身能不能养好?”金狮:“咋就养不好?那是很简单的事。”陈禄:“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你是学这个的,当然容易。别人呢?”金狮:“我只是沾了学兽医的名。实际上,养鸡根本用不了这个专业多少知识,关键环节也就那么几处。到时候我可以给你们指点嘛!”陈禄:“你连你那一摊子也忙不过来,能顾来给我们指点?有了问题等你回来,早完蛋了。那郭和仁养鸡,伙了个兽医还赔了。”金狮还想说什么,陈禄摆摆手:“行了,反正我不养。是嘴的不能摊揽。咱们若再有个闪失,可就不好翻身了。”金狮无法,只得作罢。 其实陈禄的担忧不是没有一点道理。这鸡场养鸡可不能像农户一样,随便撒些米、麦、玉米、麸皮了事。那会导致各类营养成分有的不足,有的又过剩。而要避免这种情况,就得根据鸡群各个时期的营养需要,配制能量、蛋白、钙、磷、钾、钠等成分都够用又不过剩的复合饲料。这种饲料可以从饲料公司或旗养鸡场买到,但金狮不愿买,因为那样会大大增加养殖成本,没钱可赚。办企业就要有“抠”的理念,从方方面面往下抠成本,往上抠利润。在这一点上金狮和他的顶头上司郝建东是一致的,只是抠的具体形式有所不同而已。当然,这一“抠”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金狮为了自己配制复合饲料,得先从农民手上收来玉米、黄豆,送至加工厂磨成粉,再跟骨粉等物按一定比例拌在一起。其中黄豆还须在磨粉之前先送炒货厂炒熟。其中的麻烦可想而知。别的不说,就说收玉米这一节。金狮原打算坐地收,哪知招牌一出,就有整车整垛的货不断送来。他这是小鸡场,消化不了这么快,资金也有限,只得拒收。可一拒收,又没人送货来了。金狮没法,只得让田大牛守家喂鸡,自己和丁小虎开着农科站的小四轮出去收。收玉米还好办,农户们大都存着几千斤,转上几家就够一个月的用度。难就难在这收黄豆,这几年种这个的人家本身就少,就是种的人家也不过存着百十斤。这样,金狮和小虎开着小四轮整整转上一天,也只够维持半个月之用。 闲言少叙,且说这日一早,金狮对丁小虎说:“玉米、豆子眼瞅着就要没了,咱们得抓紧出去收点。你去把那个小四轮开过来。”丁小虎应声而去,一会儿却空手而归。金狮惊问:“车呢?”丁小虎:“史善德不让开,说王二军要拉两天土。”王二军是史善德的妻侄,也在农科站打临工。因此金狮问丁小虎:“他没说拉土干什么?”丁小虎:“他没说,但我知道,王二军家这几天正盖房子。”金狮一听腾地火起:“扯他妈的淡!公家的车不尽公用,尽私用!跟我来。”说罢直奔农科站。进了农科站,见小四轮仍然停在那里,便对丁小虎说:“给我开。”丁小虎有些犹豫。他怕得罪史善德。因为鸡场作为农科站的二级单位,其职工也应受史善德的领导。金狮见状,说:“这是我让你开的,你怕什么?你怕史善德开除你是不是?那好,你若不开,我现在就开除你,而且让郝乡长哪儿都不用你。”丁小虎只好把车开了出来。出来后,金狮又对丁小虎说:“只要我用你,史善德他能把你咋样?”自此,金狮想啥时候用这个小四轮儿就啥时候用,无人再敢设一点点的坎坷。即使站内有什么公事要用,也得等到金狮不用的时候才行。此是后话。 再说金狮和丁小虎开着小四轮经过茂林岱村中心,就见旗鸡场的两名职工正站在一辆车上卖小鸡,旁边围了一圈群众。出于礼节,金狮下车与两位职工打招呼。打完招呼看其鸡,见都是公鸡,又见群众们说:“这么便宜的鸡,产蛋咋样啊?”书中暗表,农户自家孵出的那种小鸡,一开始很难辨出公母,因而只能先都养着,待日后逐步筛选。旗鸡场孵出的那种则不同,一出壳即公母分明。母的当然值钱了,每只能卖到两元四角;公的可就差远了,每只只能卖到五角钱。如今旗鸡场的这两个职工来卖小公鸡,价钱倒也公道,仍卖五角,只是不说它是公鸡。这样老乡们仍按公母混合群来买,指望日后有一半来下蛋。见此金狮皱了皱眉,灵机一动,笑着说:“快买吧,这种公鸡可贪长了,喂好了两个半月能长四斤。”老乡们一愣:“公鸡!”金狮也是一愣:“嗯,你们不知道!”老乡:“你咋看出他是公鸡?”金狮:“这种鸡一出壳就公母分明,公的白,母的红。我养的就是这个品种。”老乡们一听,一哄而散。旗鸡场的一位职工见状,指了指金狮:“你真够意思!”金狮笑着说:“我又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对方叹了口气,开车而去。随后金狮和小虎开车来至另一个村,就见旗鸡场的那两位又在那里卖小鸡,周围同样围了很多人。见此金狮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又上演了那么一出。这回那位职工可不答应了,厉声说:“陈金狮,你是成心跟我作对还是咋的?”金狮:“是你成心跟我作对。这事你让我碰上了,我能不管吗?”对方气得没法,说:“你可别忘了,你也是养鸡的。这农民养的母鸡多了,谁还买你的蛋?”金狮:“你也别忘了,我还是这个乡的乡干部。见了有损这个乡农民的事,我不能坐视不管。再说你还指望老乡吃你的蛋?”对方觉得好笑,说:“你真愚不可及!谁像你这样?”金狮:“你才愚不可及!买卖赌勤不赌精,赌精不赌狠,赌狠不赌坑,赌坑不赌蒙。你就没想过,这成千上万的群众一旦发现被你蒙了,还不把你们那个鸡场给拆了?”对方一听呆在那里。金狮接着说:“只有你才能想出这么个馊主意。不是你们场长让这么做的吧?”对方摇摇头:“不是。”说罢喊:“卖小公鸡啦。”事后小虎跟金狮说:“这个事你就是不管,也不会有人怪你。” 金狮:“可我自己会怪自己。遇上这种事不管,我会心里不舒服的。这是天性使然,由不得我自己。”小虎点点头。 6月初,天气已变得有些炎热,茂林岱乡鸡场的鸡也如期从育雏室进入两间共300平米的鸡舍。进鸡舍的第二天,正好是周末,乡长云仁义临回找到金狮,问:“给我留下鸡了没有?”金狮:“留下了。”云仁义:“那好,给我选20只好的来。”金狮:“急什么?等产开蛋再取吧。”云仁义一乐,说:“不用了,这就挺好了。”金狮便去取鸡。谁知他刚走出几步,云仁义又说:“等等。”金狮转过身来,云仁义说:“这鸡回去还得吃呀。”金狮点点头,回场取了20只长势最好的鸡并两麻袋复合饲料。此后几天内再无人来要鸡,田大牛即对金狮说:“看来再没有人要鸡了。”金狮摇摇头,说:“恐怕不是。”不出他所料,第二个周末,书记李建平找到金狮,问:“鸡有富余没了?”金狮:“给你留着20只,够不够?”李建平点点头,说:“够了,那就取来吧。”金狮:“着什么急?等产开蛋再取吧。”李建平笑着说:“就现在吧,这就挺好了。”金狮便转身回场给取出20只长势最好的鸡并两麻袋复合饲料。过了两天,副书记段永贵回家办事,临行来至金狮办公室,微笑着问:“陈场长,忙啥呢?”金狮忙起身笑着说:“哎呦,段书记,快别取笑我了,我这算什么场长?”说着递上一支普通《钢花》烟。段永贵接过烟点着抽了几口,说:“都当场长了,还抽这烟?”金狮:“我抽烟厉害,但不讲究好赖。”说罢要给段书记倒水,段书记忙阻止:“不喝了。我跟你说个事儿。”金狮笑问:“啥事?”此时周围本来再无别人,段书记却压低嗓门问:“鸡有富余没了?”金狮:“富余倒是没了,不过也不差你的十只八只。”段书记乐着说:“那就给我分上十只,饲料就不用了。”金狮便给取了10只鸡并一尼龙袋饲料。之后又有一位领导见前三位拿鸡眼热,来试问金狮:“你们那鸡有富余没了?”金狮:“没富余了,再取就不够规模了。”该领导也就没再言语。他被顶,其他人也就趁早不开这个口了。而像郝建东、王诚虎等人,则根本就不打这个主意。见金狮如此势利,丁小虎表示理解地说:“咳,如今谁不是这样浮上水?社会就这社会,你不适应社会,还能让社会适应你?”金狮点点头,说:“道理很简单,甭说几十只鸡几麻袋饲料,就连这个场长的位子,还不是在人家手里攥着?我若不给,人家就换个给的来。到那个时候,我下来了,鸡场还是一样省不下。”那么,书记和乡长各取走20只鸡和两麻袋饲料后,是不是就没事了?非也。他们啥时候没饲料喂了,就啥时候来鸡场要两麻袋。不仅如此,待鸡场产出东西,他们又开始拿这些东西去应酬。对此金狮敢怒不敢言,郝建东则憋不住了,到处嚷嚷:“像这样连鸡带蛋带饲料不住地拿,还愁场子不倒塌?”听到这些言语,书记、乡长大为收敛,但开始对郝建东老翻白眼。此是后话。 第三十六回 心回转文丽登门 欲熏心佳志投毒 再说金狮自去年秋天断了与那几位女孩的来往之后,至今再未与哪位女孩有过特殊的来往。鸡场的活是松一阵紧一阵。如今鸡群由育雏室转入鸡舍,离开产尚有一段时日,金狮也能时而得些清闲。清闲归清闲,却不便离场。他于是把办公室清理了一番,亲手写上几幅毛笔字挂在墙上,然后坐下来抽烟喝茶并看书。这日上午,他看了一会儿书,有意地抬头松弛一下眼球,就见大门外有一位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孩正背着手向里观望。金狮一眼就认出此女,就是那个开理发店的史文丽。她怎么来了呢?这要从去年夏天说起。去年夏天,她因为秦倩倩的那件事及姚世清的一番弄舌,不再理睬金狮了,而把姚世清看成个人物,与之密切来往起来。也就来往了一个多月,就发现姚世清有的是聪明,缺的是魄力,做事总是该拿的拿不起,该放的放不下,总之一般。因而又很快与之疏远开来。之后通过耳闻和目睹,渐渐发现金狮根本不是姚世清所说的那种“高分低能”。随着看法的回转,思慕之心则更胜当初。心思虽转了过来,行为却不好转。因为当初是她一盆水把金狮泼开的。好在她是个敢爱敢恨之人,经过一个阶段的心理斗争之后,终于战胜人性的弱点,鼓起勇气,来找金狮。金狮见是她,心的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想至此忙出来开铁栅。其实铁栅未上锁,只是插着。但史文丽看到一边“谢绝参观”的字样,只得在外候着。金狮边开铁栅边说:“是哪股仙风把你吹来的?”史文丽:“是你的雄风把我招来的。”金狮:“我有什么雄风?就算管着个场子,也是公家的,而且兵不过三员,鸡不过千只。”史文丽:“看人要看走势,不能只看现状嘛!”说话间两人回到场长室,金狮给史文丽沏了杯茶。史文丽不喝,而是将墙上的毛笔字看个没完。看了一会儿,说:“字如其人。这些字轮廓张扬,内心花哨,说明你这个人既强硬又工于心计,属于奸雄那一种。”金狮一听,睁大眼睛:“哎呀,小史!没想到你的书法欣赏能力竟……”说到这儿突觉这等于承认了对方的评价,但还是说下去:“竟有这么高,简直入骨入髓。”史文丽:“我说你一直瞧不起人。我没考上大学,是因为不爱学数理化。要说文科,我服过谁?”金狮:“我可从没敢小瞧你,而是一直把你当朋友。”史文丽:“哼,朋友!朋友有什么好,终归不是红颜知己。”说罢直视金狮。金狮低了一下头,岔开话题:“最近过得挺好吧?”史文丽:“好什么呀?淹不死煮不烂,成天为人做嫁衣裳。”金狮:“我何尝不是在为人作嫁?”史文丽:“你这是在干事业,而我那是在为五斗米折腰。”金狮:“养鸡跟理发能有什么不同?”史文丽:“发展空间不同。你听说过有大型养鸡场、养殖集团,啥时候听说过有大型理发店、化妆集团?”金狮:“但我听说过有理发、化妆大师,没听说过有养鸡、养殖大师。”史文丽岔开话题:“哎,你说人究竟是为啥活着?”金狮:“为了高兴呗!”史文丽:“为了高兴!就这么简单?”金狮:“就这么简单。”史文丽:“你走哪儿都敢这么说?”金狮:“走哪儿都敢这么说。谁敢跟我说,他活着就是为了烦恼?”史文丽:“那你说,人们为什么还要每天忍受那么多烦恼呢?”金狮:“那是为了避免更烦恼或者换得更高兴。”史文丽想了想,说:“说得具体点儿。”金狮:“比如说农民,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这很烦恼。但若不这样,会缺吃少穿,妻啼饥而儿号寒,因而更烦恼。再比如说现在的干部,能当个乡长已经很不错了,但没有当旗长威风;而要当旗长,就得忍受更多。总之,人的需要是多方面的,而且这些需要是相互制约的。同等条件下,爱吃就得少穿些,吃穿都爱就得多干些,爱出头就得少玩些,要子女多花钱就得自己少花些……所以,历史上凡是成功者都有这么两个特点:一是肯付出,二是能忍受。”史文丽点点头,又问:“既然人们都是为了高兴活着,那为什么做的事情却各不相同甚至截然相反呢?”金狮:“你是说,为什么有的当警察,有的反而做贼?”史文丽点点头。金狮:“我想主要有这么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兴趣不同。爱喝酒的就觉着喝酒比穿衣好,而爱穿衣的就觉着穿衣比喝酒好。二是见识不同。我没吃过南方的海鲜,也就对南方的海鲜不感兴趣。住在山沟里的人没感受过外面的精彩,也就对外面不感兴趣。三是现状不同。人是没啥爱啥。有老婆的求钱,有钱的又不惜钱财讨老婆。四是条件不同。我倒是想当乡长,可没那个条件,只好先当这个场长。五是能力不同。谁都知道学习有好处,却不是谁都能吃得进那个苦。谁都知道做买卖能赚大钱,却不是谁都有那个胆识。这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这样两人又闲聊了一阵,看看中午,史文丽把话题一转:“哎,你找下对象了没有?”金狮摇摇头。史文丽:“该找的了,你今年都二十五了吧?”金狮:“该是该,可就是找不下。谁能看上我这臭养鸡的呢?”史文丽:“是你的条件太高了吧?哎,你心目中的伴侣是啥样子的?说出来我也好给你筛选。”金狮心的话:“若你多些柔性,若倩倩没有狐臭,若彩云细些,若婷婷高些,岂不都行?”嘴上却说:“不知道,我又事先没有规划过。这感情的问题,还得跟着感觉走。”史文丽叹口气,说:“真难捉摸。”说罢告辞而去。 过了几天,金狮收住史文丽的一封来信。信中除了如下两首诗外,再无别的。且看 问 情 想忘记,难忘记,恨你又怕伤害你; 誓不见,不禁见,见了只能更失意。 何人定?为女必要思佳婿,再傲不脱儿女情; 谁作祟?有情偏遇无意人,咫尺天涯枉费心。 好矛盾!志因情起被情乱,情志相克又相生; 实为难!退不甘心进不能,请谁出来指迷津? 或纺织,或耕耘,稍闲先思恋人影; 日月久,山水远,闪念一思若近前。 叹 情 本已难忘记,偏又间隔一见加深我的记忆。无你的日子里我欺骗自己,强说你不美。可自古人多情,哪由得自己?见人无数皆成云烟,你稍闪现,我的心再无空地。 金狮读罢,心的话:“诗意虽俗套,情意却足见。此信不回不妥,应承又不可,怎么办?”他想来想去,突然想起自己最近仿照一首歌词写的用来宽慰自己的词儿来,于是想:“何不把这个寄去,帮她宽心静气?”遂提笔写道: 小史: 读罢来信,感彻肺腑。然我一个学理之人,不会作诗。只得用几句顺口溜附和,与君共勉。 笑红尘 我心多蹊跷,无好无不好。佳肴可享,淡汤可饱。佳人偎怀心不乱,清灯伴影也逍遥。忙时亦睡足,闲来不贪觉。无事不生非,遇事不想逃。村中谈笑,不逞英豪;比邻权贵,不觉自小。偶过闹市,不屑奢华;久待阡陌,不觉孤燥。随遇而安,依理而操。 陈金狮 1992年6月20日 此信寄出究竟如何,不提。且说进入7月中旬,该地的麦子熟了,金狮便紧备了一个月的饲料后,给田大牛、丁小虎轮流放了四天假,让其回家帮农。至于白佳智,早自己开溜了,而且一溜就是十多天。待田大牛、丁小虎都帮完农回来,金狮便领着他们开始紧锣密鼓地做进肉鸡的准备。待一切准备停当,郝建东即给进回500只小肉鸡来。金狮问:“咋才500只?”郝建东:“先找找感觉嘛。”金狮心的话:“找感觉找感觉,就知道找感觉。等你找到感觉,黄花菜都凉了。”嘴上却说:“也好。”说罢开始精心料理这批肉鸡。料理了几天,就觉得应付不过来了。因为这500只肉鸡与那1000只蛋鸡的喂法明显不同,很难兼顾。实在无法,金狮找到郝建东说:“好歹给我添个人手吧,实在忙不过来。”郝建东:“又要添人手!你们四个人连一千五百只鸡也侍弄不过来?”金狮:“关键是这两种鸡它喂法不一样呀。”郝建东:“我知道喂法不一样。问题是这五百只肉鸡进来之前,你们不是很消停的吗?你还有时间练书法、谈恋爱,大牛和小虎还有时间回家帮农。那一千只蛋鸡刚进来的时候,你就跟我要人,说忙不过来,结果不是养得挺好?小鸡刚进来时是有些累人,但过几天不就好了?年轻人多吃一点苦有好处。”金狮:“关键是白佳智不顶用。”郝建东:“我看也不少做嘛!伸出十指也不一般齐,人哪能干得一样多?”金狮:“他一见你来了就又要干这又要干那的,实际上干脆啥都不做,整天跟外头的人鬼混,还赌博。”郝建东:“这有点夸张吧?我咋没见?对人有成见,也不要那么狠。用人要用其所长,不要求全责备。年轻人带兵,容易求全责备,带上几回就好了。”金狮无奈,只好一天当两天地干,并不断地安慰田大牛、丁小虎:“创业之初都是这样,等发展起来就好办了。”到实在顾不过来的时候,比如出去收饲料,就临时雇用乡政府或农科站大院儿的看门老头来抵挡一下。见此郝建东笑着跟金狮说:“我就知道你有办法。这个临时雇用就挺好嘛,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钱。”金狮听了只能苦笑。苦归苦,小鸡却长得挺欢。 在乡养鸡场的带动下,茂林岱乡猛地发展起好多二至五百只鸡的养殖大户。乡养鸡场还得负责对他们进行指导和服务。话说小肉鸡进场的第八天下午,金狮等人刚给两群鸡拌好一周的饲料,郝建东找来:“你们留一个在场,其余给农户点疫苗去。”像这类繁重的差事两个月也赶不上一回,因此金狮也不怎么反对,于是赶着喂饮了一趟鸡后,让丁小虎留守鸡场,又请那两个看大门的老头过来帮忙,自己则和白佳智、田大牛分头去点疫苗,直点至晚上10点左右才陆续回来。第二天上午,金狮正在办公室做肉鸡从育雏室转入鸡舍的计划,就见郝建东气势汹汹地走进来,说:“我说喂鸡哪有喂盐的?你不听。这下好了!”金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怎么啦?”郝建东:“你看怎么啦。”金狮觉得不妙,冲出门,跑向蛋鸡舍。跟出来的郝建东喊:“是肉鸡。”金狮又急转身跑进育雏室,就见有一少半儿的肉鸡东倒西歪,站立不稳。他忙去看料布,见上面的饲料已被吃得一粒不剩,却残留着些盐面儿和盐疙瘩。他于是又忙跑进饲料室,抓起一把肉鸡饲料观瞧。就见饲料里盐分很大,还夹杂着一些盐疙瘩。他纳闷儿地说:“咋这么多盐?!”跟进来的郝建东说:“你问我,我问谁呀?不是你每天往里放盐吗?”金狮:“我放的只有千分之几,哪有这么多呀?”郝建东:“谁知道你是咋搞的?”金狮定了定神,说:“先啥也别说,马上抢救。”说罢忙给肉鸡解毒。过了良久,疲软的肉鸡又一个个硬朗起来,无一死亡。金狮松了一口气,回至办公室,给郝建东和自己各点了一枝烟,说:“这绝对不是粗心大意造成的事故,而是蓄意破坏。”郝建东:“为啥说是蓄意破坏?”金狮:“很简单。谁再粗心,也不至于把食盐看成豆粉或骨粉。这盐是二斤一袋的,只能用手往出抓,不能象铲豆粉、骨粉一样用铲子往出铲。再说这食盐跟豆粉、骨粉的颜色也明显不一样呀。还有,我们每次拌饲料都是三四个人一起拌,不可能都看错呀!”郝建东点点头,问:“那你说,是谁在蓄意破坏呢?”金狮:“还会有谁?你先想一下我会不会。”郝建东:“你又不是吃得疯啦。”金狮:“那么,毒死这些鸡对大牛和小虎有什么好处?”郝建东摇摇头:“没有。”金狮:“那还有谁?”郝建东:“毒死这些鸡,对他有什么好处?”金狮:“这些鸡死了,大、二掌柜或者你有可能一气之下把我免了。我被免了,谁最有可能接替我?”郝建东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说:“我也一直不怎么认可他的德性,但站里实在没个重用他的地方,我又可惜他的一门技术,所以才把他安排到你这儿来。想着给他挂个副场长的职务,他能或多或少干点儿活,反正他领的是大财政的工资。谁知道他竟做出这种恶心事!你说该怎么办?”金狮:“那还怎么办?交给公、检、法处理,够着哪条算哪条。”郝建东想了想,叹了口气,说:“算了,不要一棍子把人打死。他老子培养他到这个地步不容易,他老婆还要指他过日子,咱们鸡场也没受多大损失。”金狮想了想,说:“也罢!但他不能再呆在鸡场了。”郝建东点点头:“行。这样,你先跟他说,让他主动辞职。不听的话,我就强行调离。”说罢离开鸡场。 金狮随即将田大牛、丁小虎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问:“昨天我出去以后,白佳智回来过没有?”田大牛:“昨天我回来得比较早,回来就再没见到他。看来他点完疫苗就直接回家了。”丁小虎:“我想起来了!昨天下午你们走了以后,我一人在屋里听收音机。听了一会儿,不知为啥心烦得不行,就到院子里去散心。散了一会儿一转身,见饲料室的门拉开一条缝。我想这是谁最后出来的时候没锁,跑进耗子去咋办?想到这儿推门进去,就见白佳智在饲料旁蹲着。我问:‘你还没走?’他说:‘回来穿工作服。’我也就没多想。现在想起来……”金狮一拍腿,说:“这我就想通了!我还一直纳闷儿,他既要害我,为啥不把盐碾碎,均匀地拌到饲料里?那样的话,这些肉鸡一时半会儿不会出问题,而等出了问题也就救不了啦,而且还不容易找出原因。原来是让你给惊了。”说罢让大牛、小虎出去,并把白佳智叫过来。 如今白佳智正在大牛和小虎的宿舍猜测其行为的后果。他开始后悔一件事,那就是既然当时撞上了丁小虎,为什么还不伺机返回,把那些掺了盐的饲料扔掉。他昨晚一宿没睡着,深切地体验着做了坏事之后的那份儿恐惧。他明知今天就会东窗事发,但还是硬着头皮按时来到鸡场,不然等于不打自招。他素知金狮的凶残,因此听说金狮叫他,心就像被谁用手攥紧了一样。从大牛宿舍到金狮办公室最多不过15米,他却走得那么辛苦。他边走边想:“实在不行,就是下跪磕头,也要求得他的宽容。”又想:“这路能延长一万里多好。”怎奈现实不容他再多想,场长室已在眼前。他无奈地推门进去,强装镇静地坐下来。金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了一枝烟,说:“这里除了你我,再没有别人,所以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首先声明,我不想教育你。因为你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思维已经基本定型,要坏也就无可救药了。我不相信教育对你还有什么作用。我想要说的是,你这件事办得很愚蠢。为什么呢?第一,这五百只肉鸡即使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也不会丢掉这个场长职务。即便我丢掉这个场长职务,也不会轮到你。姚世清论资历论声望,哪一样不如你?第二,这五百只肉鸡就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去,死因一化验便知。死因一明朗,凶手不言自明。首先不可能是我,因为谁换成我也不会那么做。其次不会是大牛和小虎,因为他们还没有丧心病狂。只要没有丧心病狂就能懂得,做那种事对他们不但没有好处,反而有害。只有把场子弄好,他们才能得到更多的工资和福利。既然不是我们三个,那还能有谁?”白佳智:“如果不是撞上小虎,你这不就仅仅是个合理的推理?推理再合理,它不能当证据。没有证据,司法上他就不能定我的罪。”金狮:“可惜你不仅仅是一个公民,还是一名干部。司法上没有证据不行,政治上却仅有推理就够了。”白佳智:“不懂。”金狮冷笑了一下,说:“只要乡里、旗里领导断定是你干的,你今后还会有好果子吃?”白佳智一惊,不再言语。金狮接着说:“知道你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蠢事吗?因为你老是自作聪明。本来天下人都知道三加二等于五了,你却偏偏认为就你自己知道,因而拿三加二等于六来玩弄人。这不是开国际玩笑?谁不想占便宜?问题是人家让不让你占?你可以白踢木头一脚,但人不是木头,他可以反击。”白佳智不吭声。金狮接着说:“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说吧,我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交给公检法?交给公检法倒也判不了你几年,因为你虽有犯罪动机、犯罪行为,却没有造成严重的犯罪后果。不过不论判多久,只要被判刑,公职是保不住了。政府是绝不允许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继续混在羊群里的。”白佳智:“你不是披着羊皮的狼?”金狮:“说得好!我是披着羊皮的狼,但我没有暴露呀。你说我是披着羊皮的狼,那你去告我呀!你能告我什么呢?到现在为止,我除了借了公家一些钱外,好像还没占公家什么便宜。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早就暴露了吗?还不是因为你自作聪明,把牧羊人看得太简单了?你就不想想,你跟我同岁,却念小中专还比我晚毕业一年,你那智商能高到哪去?”白佳智:“狮哥你就别说了……”金狮:“谁是你狮哥?你还比我大几个月呢!”白佳智:“噢,小陈,你我认识不到一年,远日无仇,近日无冤。我害那些鸡也不是因为对你有什么仇恨,只是想当场长。正如你说的,那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我从八岁念书,废寝忘食地念到二十四才捞到这么个铁饭碗。你就放了我吧。”金狮:“如果单对你个人来说,我绝不会放过你。我也不怕你狗急跳墙,因为我最喜欢痛打落水狗。但念在培养你这么多年的老人和指你过日子的媳妇的份儿上,我可以放你一马。但有个条件。”白佳智转忧为喜:“什么条件?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保住我的饭碗。”金狮:“你主动辞职,离开鸡场。这样你也体面一些。”白佳智:“行行,我马上去办。” 鸡场在农科站有一套专帐,会计和出纳都由站内的会计和出纳兼任,因此金狮基本上不用记什么帐。这倒为他省了不少事。这日下午,金狮正在农科站跟姚世清结些帐,就见丁小虎来农科站给自行车打了气就要走。金狮走上前问:“干啥去?”丁小虎:“回家。”金狮:“回家你不跟我打招呼!”丁小虎:“我爹病了。”金狮:“你爹病不病跟你给不给我打招呼有什么关系?”丁小虎:“跟我有关系。”金狮:“废话,谁不知道跟你有关系?我是说,我就在你的眼皮底下,你跟我打个招呼就误着你回家了?”丁小虎语塞。旁边一位农科站的职工说:“行了,不就是少打了一声招呼吗?”金狮:“不就是少打了一声招呼!我宁愿他请了假走一个月,也不愿他不请假走一天。”那位:“那又为啥呢?”金狮:“你想呀,他走了我不知道,我不另寻个人临时顶替他,有事不就赶不上趟?这赶不上趟损失一下,你一个月的工资能补起来?”说罢转身见丁小虎还在那儿站着,便说:“行了,回去吧。我给你三天的假。三天不够,再来打个招呼。”说罢又去雇用那两个看门儿的老头来临时帮忙。一切安排妥当,他买了三十多块钱的营养品来看丁小虎的父亲。丁小虎一家很高兴,备了酒菜强拉金狮来用。金狮也不硬辞。丁小虎之父只是老毛病又犯了,把众人忙乱了一阵就没事了,因此也不影响众人的食欲。酒至半酣,丁小虎笑着说:“狮哥,这个村可有一朵好花哩,敢不敢去见见?”金狮:“怕什么?好女百家求,见一下还能见下不是?在哪儿住着?”丁小虎便将路线详细地说了一番。酒足饭饱,夜幕降临,金狮告辞出来,便沿着小虎指示的路线来到那位姑娘家里。姑娘一家人都在。金狮问:“这是薛勇义的家吗?”薛勇义是姑娘的父亲,见金狮问,忙说:“是,我就是薛勇义。你是?”金狮:“我是乡里的小陈,今天来这个村办点事,听说你有辆摩托要卖,就顺路过来看看。”说罢偷眼看了一下炕上挑毛衣的姑娘。一看很心凉,心的话:“真是看景不如听景。”薛勇义指了指停在屋子里的摩托,说:“噢,这就是。你看能给多少钱?”金狮故意把价钱压得很低,薛勇义当然不同意,金狮即告辞出来。 第三十七回 功夫不负有心人 家里家外见收成 8月底,蛋鸡临近开产,肉鸡临近出栏,金狮找到郝建东:“等蛋鸡开产肉鸡出栏,我们将面临艰巨的销售任务。到那时若再不添人手,我们可实在忙不过来了。”郝建东:“销售的问题你就别管了,你只要管好生产就行了。到时候你把鸡和蛋往农科站门市一送,让他们顺便一卖,不就行了?”乡农科站靠路的一边建有十几米长的门脸儿房,专卖农机配件、化肥、籽种等物资。因此金狮如释重负地说:“那就太好了!”心里却想:“光靠门市能卖得了吗?管他,既有人承揽,我倒省心。” 当初在郝建东的坚持下,乡养鸡场的蛋鸡舍是按散养模式设计的,即仍让鸡在鸡架上休息,在蛋窝里产蛋。这其实跟农户的传统饲养方式没什么区别,所不同的只是把所有的鸡整天都关在几个大大的房子里而已。因此在蛋鸡开产的前两天,金狮和小虎从外面搞来一大堆胡麻秸,分放在每个蛋窝里,供鸡产蛋时来卧。哪知他俩把胡麻秸放进去不大一会儿,鸡就将之啄出来了。金狮和小虎只好再放进去,结果又都被啄了出来。如此几次反复,总不能成。金狮苦笑着说:“这帮家伙不通人言,无组织无纪律,怎么办?”他想来想去,还是来找郝建东:“我看还是上笼子吧。”郝建东:“又咋啦?”金狮:“鸡把胡麻秸都叼出来了,那咋下蛋呀?”郝建东一笑,说:“叼出来就叼出来吧,没胡麻秸也行。鸡蛋刚出来是软的,打不烂。”金狮也就没说什么。 这天上午,金狮接到茂林岱乡信用社的一张催款单。单上说明,他从该社贷出那么多款来已有两个季度了,早到期了。乡信用社的贷款期限一般都是一个季度,到了这个期限若非年底,倒是可以不还,但要罚息。金狮拿着这张催款单,心里想:“我老这么四处举债,收入在哪呢?”想着走进蛋鸡舍,往蛋格子里逐一观瞧,就瞧见两颗小鸡蛋。他一乐,心的话:“功夫不负有心人。你们终于开始回报我了。”这就叫科学,金狮通过光照等控制手段,规定蛋鸡于第120天开产,它就真地于这天开产了。到晚上一数,当日产蛋五十余颗。自此,蛋鸡产蛋量平均每日增加近百颗,十天即达到最高点——920颗。有人问金狮:“还能增加吗?”金狮:“能是能,但不可以了。”那人不解:“为什么?”金狮:“再增加怕鸡的身体受不了,得让它们每隔10天歇一歇。”后话不提。 再说蛋鸡开产的第二天上午,郝建东来找金狮商量鸡蛋的销售价格问题。金狮说:“我觉得起码得分三个层次,十斤以下为一个层次,算零售;十斤至一百斤为一个层次,算二级批发;一百斤以上为一个层次,算一级批发。每上一层,降一毛五。”郝建东摇摇头:“总共千只鸡,一天下百十斤蛋,还分什么两级批发?就分批发和零售还不行?”金狮:“也行,先这么试试。”郝建东又说:“这批零差价有一毛还不行?”金狮:“那还叫什么差价?起码也得两毛。”郝建东:“倒有三毛等他的哩!就一毛吧。”金狮心的话:“那你还问我?”郝建东:“你看,这零售价该是多少呢?”金狮:“起码不得比外头便宜5分?”郝建东摇摇头:“那又何必呢?就随行就市吧。”金狮心的话:“管你的,反正我不负责销售。如能贵点卖出去,我的业绩不是越大?”郝建东:“这肉鸡也快出栏了,你说该咋卖呢?”金狮:“现在肉鸡还算紧缺,完全可以随行就市。”郝建东满意地点点头,又说:“这肉鸡进场也有40多天了吧?”金狮:“嗯,44天了。”郝建东:“那就开始宰吧。按理这种肉鸡养到七七四十九天最划算。宰得早了,肉还没填充起来;宰得晚了,吃得多长得慢。但咱们只有食堂一台冰柜,最多只能放一百只。所以你还不能一下都宰倒了,得拉开些时间。” 金狮得令,于当天下午即四处贴出出售鸡蛋和肉鸡的广告,并拣那个头偏大的肉鸡宰倒50只。宰倒之后便遇到一个不小的麻烦——煺鸡。金狮和大牛、小虎忙乎了一个小时,煺不净5只。金狮心的话:“照这种煺法,我们三个人一天到晚除了煺鸡,啥也别干了。”又煺了一个小时,金狮见再无法加快,便来农科站问众人:“谁会煺鸡?”人们问:“咋的啦?”金狮:“我们三个人一小时煺不净六只鸡,这得煺到啥时候?”有的说用火燎,有的说事先灌点酒,有的说……金狮摇摇头:“这些我都试过了,不行。”又一位突然说:“哎,你去找郭四宝。他以前开过熏鸡铺,一个人一天能煺200只鸡。”金狮恍然大悟,当即骑自行车跑了五里路,来到郭四宝家:“你以前开过熏鸡铺?”郭四宝:“嗯,有啥事?”金狮:“你一天能煺多少只鸡?”郭四宝自负地说:“顶少还不煺200只?咋的啦?”金狮:“我们三人一小时煺不净六只。”郭四宝:“这好办,我教给你咋煺。”说罢讲了一大堆煺法。金狮觉得这些法子也不怎么新鲜,便说:“你还是跟我走一趟吧。”郭四宝便随金狮来到鸡场亲手煺鸡。结果抓扯了一个小时,擦了无数的汗,未煺净一只。最后他泄气地说:“这鸡跟我们以前煺过的不一样。我们以前煺的都是本地货,岁数都在半年以上,没这些绒毛,几把就抓干净了。可这鸡咋这么多绒?”金狮点点头,说:“你要没办法,看来也就没办法了,只能搞人海战术了。”说罢送走郭四宝,来找郝建东商量雇人。郝建东:“看来也只能雇人了,不过工钱可不能瞎给啊。”金狮便托人就近叫了几位没事干的妇女来鸡场煺鸡,煺一只五角钱。 鸡场的房子紧缺,煺鸡点就只能设在场长室。于是女人们围在场长室煺鸡,金狮则在一旁负责宰鸡、烧水并把关。一伙人坐在一起干活,不会一个个默不作声地埋头苦干,总得说些什么。正经的没多少,又要说得有趣,就说那男男女女的事。偏偏这些女人都是农村结过婚的人,说起话来比较直白,根本不避乎“亲”呀、“搂”呀、“摸”呀这些字眼,尤其不避乎对她们自己身体的描述:“我的奶水足,光我们欢欢吃不了。”“我的屁股肉厚,能坐得住。”好在金狮一来出自农村,二来已在乡政府呆了两年,因此对她们的言谈不仅不反感,反而感兴趣,还不时地接应两句。比如一位妇女谈到世上究竟干啥有意思,金狮便说:“干得少了,啥都有意思;干得多了,啥都没意思。比如说亲嘴倒是个好事情,但若拉来一万个闺女让你一个接一个地亲,你不烦死才怪。”说得众人哄堂大笑。一位说:“你想得倒美,谁会拉来一万个闺女叫你亲?”又一位说:“那闺女的便宜就那么好占?”金狮:“这怎么能说是占便宜呢?”对方:“你亲人家不叫占便宜叫啥?”金狮:“那要看谁乐意谁不乐意了。男的乐意,女的不乐意,就是男的占便宜;如果是女的乐意,男的不乐意,那就是女的占便宜;如果男女都乐意,那就是互惠互利。”另一位:“世上哪有女的乐意、男的不乐意的?”金狮:“咋没有?那周润发一出场,有多少女的想亲一下还亲不上哩。” 煺鸡的里面有一个叫冯海棠的少妇,30来岁,穿着讲究,是该乡一位退休老干部的儿媳,也是没工作。她刚进来的时候,金狮就觉得她漂亮,但没好意思也没来得及细瞧。如今这些妇女围成圈低头干活,金狮在圈外料理,便有了细瞧的机会。他不瞧则已,一瞧便觉满屋顿生春意。哎哟,这女人这个好呀,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概括地讲,就是两个字——生动。那额,方中有圆,既不像有些人高昂得有些显老,也不像有些人低窄得有些发蠢;那眉,直中带弯,既不像有些人弯得有些发妖,也不像有些人直得有些发倔;那鼻,挺中有丰,既不像有的人挺得有些发刁,也不像有的人丰得有些发蔫;那唇,不大不小,既不像有的人小而无棱,也不像有的人大而无型。特别是那双眼,明亮中常含笑意;那张脸,丰润中常带惬意;那原本匀称的身段,如今稍胖了些,反显得更加胸满臀圆。这一切还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那肤色,真是油光水滑。更要命的是,当她发现金狮在拿她大饱眼福的时候,既没有像有的人呈现出恼怒,也没有像有的人表示迎合,也没有像有的人变得羞羞答答,而是若无其事依然安祥惬意地干她的活。金狮从电视、画报及现实生活中见过无数的美人,却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因此他想:“她若未婚,再小上几岁,我不娶她,更娶何人?遗憾呢遗憾。”想至此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心说:“不好,这让人看到多不好?”于是忙收住意马心猿,干些事情。 第二天上午,金狮正和那几位妇女煺鸡,就听见“赛虎”吼了两声。他往窗外观瞧,就见史文丽在大门外站着。他忙迎出去,说:“你有好一阵子没来了吧?怎么不常来看我?”史文丽:“经常来干什么?还不是徒增惆怅?”金狮:“跟我做朋友难道不开心?”史文丽:“我不想做朋友。”金狮:“不要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嘛!”说着领史文丽往鸡场北面的小树林走去。史文丽:“假如你想吃果子,而看果子的人却只让你看看,那不是比不让看还折磨人?”金狮一愣,旋即说:“可人不是果子,而是山,既可以采伐,也可以游览。”史文丽:“说得轻巧!当一个人没柴烧的时候,还有心思游览?”金狮:“哪座青山没柴烧?”史文丽:“可只有天山上长着雪莲。”金狮:“长白山虽没有雪莲,却有人参呀。”史文丽:“可我只要雪莲。”金狮:“那是因为你没有尝过人参。”史文丽:“我没吃过海鲜,也就吃不惯。”金狮:“吃得多了就离不开了。”史文丽不想再争下去,便转了话题:“我今天来是向你辞行的。”金狮一愣,问:“你要去哪儿?”史文丽:“去上学。”金狮又是一愣,问:“去哪儿?”史文丽:“去宝图师专。”金狮一乐,问:“占的是扶贫指标?”史文丽点点头。书中暗表,今年宝图师专作为茂林岱乡的对口扶贫单位,见帮扶不上什么,便以扶智为由,给了该乡五个上学指标以表寸心。占这种指标的学生既不同于正式考取的学生,又不同于自费生,即虽享受公费待遇,却不包分配。不管如何,想念的是很多。因此金狮说:“行啊,你能把这种指标搞到手!”史文丽:“那有什么难的?没人就多花钱呗,比考大学容易多了。”金狮点点头,问:“上的是什么专业?”史文丽:“生物。”金狮:“你不是喜欢文科吗?”史文丽:“我们这些不包分配的,学文科出来干啥去?还不如学点技术,出来好谋生。再说,文科这东西可以自己积累嘛!”金狮点点头,心里想:“宝图离这儿这么近,你可以经常回来嘛,干吗还要这么郑重地跟我辞行呢?”嘴上却说:“大学里个个都是人中之龙,你将不再寂寞。祝你爱情和事业双丰收。”史文丽苦笑一下,说:“谢你吉言。”说完告辞而去。 蛋鸡初产,所产数量和重量都有个逐步上升的过程,一时还造不成积压。肉鸡就不同了,金狮连续三天宰倒150只,农科站门市却只卖出30只,其余120只塞满了乡政府食堂的冰柜,再宰就没处放了。对此金狮心里着急,表面上却若无其事。郝建东无奈,只好来找他:“看来坐地卖赶不上趟。”金狮:“每斤降上五毛,保证能赶上趟。”郝建东:“降上五毛还有多少利呀?你别老跟我提降价的事,不降价不也卖出30只吗?”金狮:“那你就再买两台大冰柜,留着慢慢卖。”郝建东:“那得多少钱?不要一遇事就想着花钱。”金狮:“那你说怎么办?”郝建东:“出去卖嘛!”金狮:“行啊,你让门市上那两个女的守着摊儿,让那两个男的出去转饭馆。”郝建东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是你去吧,你养的鸡,你最想把它卖出去,也最想卖个好价钱。”金狮知道郝建东的苦衷,除了鸡场的人,农科站就几乎没有谁肯尽心竭力地对他负责。想到这儿说:“那你给我添个人手吧,不然会误事的。”郝建东:“你再临时雇个人不就行了?你又不是天天出去卖鸡。”金狮无法,只得应允。 第二天上午,金狮和小虎用小四轮把剩下的那120只肉鸡全部拉上,直奔北面迈达召乡境内的110国道。那里有个被国道一分为二的村子——西菜园。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西菜园的人靠路吃路,因此在国道两旁建起了两排大大小小的饭馆儿。建起后为了招揽吃客,又都藏纳了歌女色妹。真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自有了这些歌女色妹,各家的饭馆儿都相当地红火。闲言少叙,再说金狮和小虎带着肉鸡来到西菜园,各家饭馆儿对这种又肥又易炖的鸡尚很喜欢,都要买五六只。于是金狮未用半天时间即把带来的肉鸡全部脱手。这中间发生了这么两件事。第一件:他俩刚卖了十几只鸡,又来到一个饭馆儿门前,就见从里面出来五个穿制服的人,问:“你们这鸡检过疫了没有?”金狮先一愣,然后如实回答:“没有?”对方:“那你不能卖,回去检了疫再来。”金狮忙递上烟:“那你们现在检吧,何必让回去呢?”对方把烟一推:“我们没带工具。还是回去检吧 。”金狮堆笑说:“你看这已经大老远地来了,天这么热,还是让卖了吧。下回一定……”对方:“不行,我让你来的?”金狮仍堆着笑说:“我们是茂林岱乡鸡场的,咱们是同行,能不能通融这么一回?”对方:“乡鸡场的咋啦?乡鸡场的鸡特殊的呢?你既是同行,连这检疫的意义都不懂?”金狮点点头:“好吧,回去。”说罢开车返回。返出十几米,见那帮人回了饭馆,便又掉转车头,到饭馆的另一头去卖。谁知刚开秤,那帮人就又过来了:“哎!你这人咋没皮没脸?”金狮把眼一瞪:“你才没皮没脸!”对方愣了一下,说:“呀嗬!还挺硬的啊。”金狮:“你骂谁呢?”对方:“好好好,我骂人不对,向你赔礼道歉。请回吧!”金狮:“这么说吧,我若不走,你要咋样?”对方:“那就扣鸡。”金狮:“你们有枪没有?”对方愣了一下,说:“没有,什么意思?”金狮:“那这鸡你们扣不成。因为若练空手道,你们再有几个也是白给。”对方一下子都被唬住了。之后有两个不服,跃跃欲试,被另几个拦住。挑头的说:“我去告你。”金狮:“那就谢啦,我正愁出不了名呢。”对方:“你等着。”金狮:“随时恭候。我还没说你们呢。出来不带工具,干啥来了?”对方:“那咱们就法庭见。”边说边退回饭馆儿。事后究竟告没告,金狮不得而知,反正没接住哪一方的传票。 第二件:他俩把鸡全部卖掉之后,已是日高人渴漫思茶之时,金狮说:“咱们就这儿简单吃一口吧,回食堂也没饭了。”说罢进饭馆点了两份儿快餐。等饭的功夫,金狮把衣兜里乱揣着的钱掏出来进行整理清点。因为都是零钱,很多,就被饭馆儿里一位生得很标致的女孩看在眼里。女孩频频地给金狮送秋波,金狮却始终如若不知。吃罢饭出来,丁小虎笑着说:“那么标致的闺女看了你足足半个小时,你就没感觉?”金狮:“我又没瞎,咋能没感觉?那哪是闺女?分明是鸡。”丁小虎:“我咋看她哪都不象鸡?清纯脱俗,不涂脂不抹粉的。”金狮:“贼的脸上也不刻贼字的。”丁小虎爱逗笑,因此又说:“管她是啥,长得那么标致,你就不想潇洒走一回?”金狮:“我再好色,也没好到要嫖妓的地步。毒花最美,烈酒最香,妓女当然漂亮。”说罢回场继续组织煺鸡,边煺边卖。迈达召的饭馆饱和了,就跑到七十里之外的旅游胜地鹤驻海去卖。这样连跑几天,就全卖完了。卖完一算帐,净赚2000元。 肉鸡卖完了,中秋节也就到了。中秋节晚上,金狮让大牛、小虎各带了一份儿鸡和蛋回家和家人团聚,自己一人留守鸡场。第二天大牛、小虎回场,金狮才带了自己的那份儿鸡和蛋回家。自进鸡以来,金狮忙得团团转,但还是要隔五差六地抽晚上的时间回家,因此对家里的情况还是了解的。今年以来,陈禄由于采纳了金狮的建议,将全家十亩地(包括果园内的三亩)全种了小麦,加之肥水充足,竟打下小麦一万多斤。更可喜的是,今年的小麦价格竟真地一下从五角涨至八角多。为此陈禄仅小麦一项毛收入近9000元,纯收入近7000元。今年的杏子价钱稳中有升,加之陈禄对其成熟早有准备,因此其杏子收入交承包费后,尚余1000多元。目前他的地里全是荞麦,不管收多收少,已经全是纯收入了。如今陈禄已将壕畔路的门市装修完备,正做下一步的打算,见金狮回来,便说:“现在咱们这个门市是这么个情况,卖的话能卖3万,出租的话一年租金是5千,自己开的话不知赚多赚少。你说咋办?”书中暗表,壕畔路这两排门市本打算作药材和皮毛集散地,哪知早盖起来的人先经营起了西药,而且很赚钱。见此乡党委书记赵山猫适时地举办了开业大典。大典上,自治区主席乌力吉亲自到会,并为市场亲笔题名:“刺勒川药材市场。”有这几个字壮胆,经营西药的人越来越多,药材反倒没几个人经营了。至于皮毛,干脆就没人经营过。闲言少叙,再说金狮听了父亲的介绍,问:“经营西药真的这么能赚钱?”陈禄:“可不赖哩,只是资金需求量大。”金狮想了想:“你看这样行不?把咱们的门市卖了,再租个别人的,这样不就资金、场地都有了?”陈禄:“我思量再三,这个门市不能卖。”金狮:“为啥?”陈禄:“不卖的话,咱们年年啥也不做,就有5000块的收入。这种好事再上哪儿找去?再说,如果咱们自己开,不用出租金,心里也宽展。”金狮:“你不是常教育我们凡事先算大帐吗?咱们现在来算一下价值三万的门市一年收入五千是多大的利。”说罢去拿计算器。陈禄:“别拿了,我早算过了,一年是17%,一个月是1。4%。”金狮:“噢,才一分四。银行利息加罚息再加人情费,也比这个高。”陈禄:“能有银行的利润还赖吗?国家是不让我开银行,让的话我就开银行。”金狮:“咱们成天求爷爷告奶奶地跟银行贷款,结果咱们自己的资金只求个银行的利?”陈禄:“这是万代的产业,将来若哪个子孙不成器,靠它也不至于饿死。古人说得好:‘再赖的地别卖了,再赖的儿别弃了。’你看那个路上有几家卖门市的?倒是有几家,不都是赖子弟?我如果有那么一整排的门市,还用操什么心?”金狮:“问题是咱们现在还背着好几万的高利贷呢。这头担上几分的害,反去那头吃一分多的利?”陈禄:“背高利是特殊时候,又不是要永远背下去。”金狮:“问题是这特殊时候也得你自己想办法往出走呀,它能凭空结束?”陈禄:“一年五千的租金呢!卖了就没了。”金狮心想:“父亲作为地主子女,对房地产的偏好达到了痴迷的地步,总觉得置下房地产就等于打下了江山。房地产越多,江山就越大。”于是说:“现在是市场经济,讲的是利润最大化,不是财产最多化。只要把钱尽快地积累起来,买啥都不愁。”陈禄:“没有财产,拿什么挣钱?老人们常说:‘土地是刮金板,店铺是聚宝盆。’你现在就把聚宝盆卖了,还想发展?照你这么说,中国把土地都卖了,就做买卖好了。那犹太人不是只有资金没有土地吗?结果咋样?”金狮:“这是哪跟哪呀?这人家能和国家一样吗?”陈禄:“咋不一样?国是大家,家是小国。”金狮:“那也是有区别的嘛。”陈禄:“行了,别说了。你是吃皇粮的,无后顾之忧,当然不需留后路。可老二、老三不是。”金狮无法,说:“那你说,这门市是出租还是自己开?”陈禄:“当然是自己开了,什么好买卖能撇下我?我不卖门市的原因也就在这儿。咱们这个门市的位置可不错哩!”金狮:“那资金从哪儿来?”陈禄:“这正是我要跟你商量的。”金狮:“开这个门市至少得多少钱?”陈禄:“没有3万干脆开不成。”金狮想了想,说:“不卖门市的话,就只能有这么一个办法。”陈禄:“啥办法?”金狮:“借高利贷并跟人合伙。”陈禄:“你不是不喜欢跟人合伙吗?”金狮:“那要看干啥。像收黄芪那种买卖,资金大小都能做,而且有一份儿资金取一份儿的利,跟人合伙既无必要又不会增加收入,反而会增加干扰和负担,干吗要跟人合伙?而药品批发这种买卖就不同了,资金越大,品种越全,越有买卖,而且又没有什么大主意用人拿,唯一要做的就是招揽顾客,把货卖出去。像这种买卖就是众人拾柴火焰高,跟人合伙比较好。”陈禄点点头,又问:“还有个事,你说,今年的黄芪咱们收不收?”金狮摇摇头:“不收。”陈禄:“为什么?”金狮:“像董二愣这种世界上最蠢的人都收开黄芪了,你还想在这上头取利?”陈禄点点头:“那今年秋天不就没买卖了?”金狮:“没就没了嘛!要沉住气,没买卖的时候不要强做买卖,否则到了有买卖的时候反而做不成买卖。再说,咋就没买卖了?咱们不是要开门市了吗?你现在先一心一意把门市搞起来。噢对了,我听说现在有些小商小贩开始从市场上贩上药往村里的诊所送,利还挺大。如今咱们那个收牛奶的买卖也越来越不行了,能不能让铜狮改送药品?”陈禄想了想,问:“行吗?”金狮:“那些小商小贩骑摩托、自行车送还能赚钱,咱们用三轮车送赚不了?”陈禄仍在犹豫。他是舍不下收牛奶这个好不容易才争来的买卖。其实这个买卖从今年夏天开始就不行了,奶粉厂的奶粉卖不出去,给供货人付款的时间越来越迟,如今竟开始用奶粉顶帐。陈禄舍不下这个买卖,是希望它有一天会好起来。金狮明白父亲的心思,于是说:“与其等着枯树发芽,不如另栽新苗。这样吧,现在天气凉了,牛奶可以由一天收一次改为两天收一次了,铜狮和车两天就有一天的空闲。你可以让他利用这一天的空闲去闯一闯。闯好了就把收牛奶的买卖扔了,闯不好就继续收他的牛奶。”陈禄点点头。 第三十八回 起初不吃夹生饭 永远难见柿子红 利催人动。因为前500只肉鸡赢利可观,所以中秋节刚过不久,郝建东便又给鸡场购进1000只小肉鸡。五百只也是养,一千只也是养,所以金狮对这一千只肉鸡倒没觉得怎么麻烦。让他麻烦的还是蛋鸡。蛋鸡开产半个月,产蛋量达到最高点,散养的模式即暴露出两个弱点,一是蛋的破损率太高,每天约有100多颗蛋不同程度地破损;二是蛋的表面不干净,相当一部分蛋的表皮粘有鸡屎。为此金狮心急如焚,找郝建东商议上鸡笼。郝建东:“这两个问题好解决,破损蛋降价处理,主要推给食堂;粘粪蛋洗净了再卖。我们有900多颗的产量,就是破损百八十个也大赚嘛。一百多颗破蛋顶五十多颗好蛋,这样实际损失的是五十多颗。一天五十多颗十几块钱,多少天才能顶住鸡笼钱?”金狮:“问题是我们买下鸡笼也不是只用一次呀!”郝建东:“我们这鸡场是要在全乡起示范作用的。我们有钱,可以上鸡笼。群众呢?所以我们要展示给群众的,就是如何在没钱的情况下,先把鸡养起来,等赚了钱再逐步完善。”金狮苦着脸不吭声,心里却想:“我们该展示给群众的是先进,还是落后?”郝建东见金狮苦着脸不走,说:“好了。为了全乡的利益,老让你吃亏受罪,我也不忍。所以我答应你,等养完这批就上鸡笼。”金狮无奈地出来,去请姚世清一块儿为蛋鸡舍顶铺设塑料布。蛋鸡舍顶为中脊两坡形,前坡没有抹泥,为的是采光。进鸡以来,这一面除了较为密集的竹杆外,一直没有什么遮挡物。如今天气转凉,须在竹杆上面铺设透明塑料布以保温。若至寒冬,还需在夜间铺设苇帘。闲话不提。 再说金狮和姚世清在鸡舍顶部铺设塑料布至黄昏,正待收工,就见通往前院儿的圆门洞口有两位穿着入时的年轻女子往鸡场观瞧。一位穿着一身得体的西服,显出匀称的身材,卷发披肩;另一位穿着一身套裙,身材也匀称,但微胖,留剪发头。因为是黄昏,加之离得较远,金狮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觉得穿西服的那位头型标准,眉似两道墨,眼似一双星,鼻直口小,面成弧形;穿套裙的那位头型略大,眉重眼大,鼻挺唇方,面如满月。两女子看了会儿鸡场走了。金狮便问姚世清:“这两个女的是哪的?”姚世清:“穿西服的那个是下兴地(村)的,刚从医学院毕业,现在卫生院实习。穿裙子的那个是三道壕(村)的,跟她爹学了几年医,这几天在帮计育办做手术,也住在卫生院。”金狮:“都长得咋样?”姚世清把嘴一扁,说:“不咋地。”金狮心想:“上次问你韩水秀长得咋样,你就说不咋地,结果你爱得要命。这次问你这两个女的长得咋样,你又说不咋地。莫非你又是怕我捷足先登?”想到这儿说:“管她长得咋样,交个朋友解解闷儿总可以吧?敢不敢和我去一趟?”姚世清:“就这么平白无故?”金狮:“嗯,等有故得等到啥时侯?”姚世清:“可别让撵出来。”金狮:“不会。难道女的就不需要男的?”姚世清:“好吧。”于是于晚饭后,金狮在前,姚世清在后,奔乡卫生院而来。乡卫生院就在乡政府的东侧,几步即到。到了两女的宿舍门前,金狮像到了老熟人的家前一样,抬手便敲。那个胖丫头把门拉开,金狮说:“闲着没事儿,来串个门儿。”胖丫头即把道让开。金狮进屋,也不等对方让座,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便开始盘问两女的来龙去脉。两女很被动,金狮问到哪回答到哪。经问得知,胖的叫华鲜桃,21岁;瘦的叫白如玉,23岁。金狮边问边自然地观察两女长相,就发现白如玉原来长得一般,虽说仍是眉清目俊,鼻直口小,脸似月牙,但面色暗淡而干燥,不惹人馋。华鲜桃反倒有八分的姿色,头脸虽说大了些,却如鲜花盛开,春意盎然;身材虽说胖了些,却都胖到了该胖的地方。金狮本来是奔白如玉而来的,见此光景,也没了跟谁找对象的念头,于是开始与两女东拉西扯、信马游缰、半荤不素地聊起来。聊得两女时而发笑,时而害臊,时而撒娇。时光飞逝,不觉已是深夜子时。金狮一看表,咿了一声,告辞而出,自此再懒得来串。 这日黄昏,金狮将鸡场的事料理妥当后回家,途经自家门市,进去看看。如他所愿,陈禄借了一万五千元的高利贷,与邻村一位叫王守业的医生合股,开起了药品批零兼营的门市。王守业的投资是2万元,因为陈禄的门市顶五千元的投资。门市开业后,铜狮带了些药往各村大夫家送,每天能赚30多块钱,于是把那收牛奶的生意停了,专门送药。金狮在门市逗留了一会儿,和父亲一块儿回家吃饭。吃饭间问父亲:“门市的业务咋样?”陈禄高兴地说:“做啥都分人哩,银狮天生就是做这个的料。昨天中午来了个客商,一下子要七千多块钱的货。咱们本来资金小,品种全了就货薄,连三分之一都给人家拿不出。银狮却说:‘有,都有。’说完看了看太阳,又说:‘都中午了,我领你去吃饭,让他们给你慢慢办。’说完他领着客人去吃饭,我跟王守业马上去大库办货。等他们吃了饭回来,我们也就把货办好了。这一次就赚了一千多块钱。”金狮欣慰地点点头,又问:“咱们是不是还欠着这个王守业一些高利贷?”陈禄:“欠五千,怎么啦?”金狮:“没事,我是随便问问。欠谁的也得还,无妨。他这个人为人咋样?”陈禄:“为人还算正直,就是有些心小。”金狮:“那倒无妨。不过得天天把帐算清楚,免得他乱猜疑。”陈禄点点头,又说:“哎,有这么个事儿。农行的那个营业所以前不是不放款?这市场开了后,市场上的很大一部分现金都存到那儿了,因此他们也开始给市场上的人放些款。既放开,咱们不能也贷些?”金狮想了想,说:“那儿原来的那个主任廉珍厚调走了,现在的主任、副主任我一个也不认识。这样吧,你们把每天的现金收入都存到那儿。这样累上十天半月,我再去贷。”陈禄点点头。吃罢饭,金狮担心鸡场的安全,连夜回到鸡场。 十天后的一个下午,金狮请农科站的看门老头到鸡场帮忙,自己则把唯一的一身像样的西服穿上,把头发梳理整齐,把皮鞋擦亮,然后来前院儿跟一位环节干部借摩托。环节干部问:“干啥去?”金狮:“相亲。”对方:“那可得威风点儿。”说罢把摩托交给金狮。其实金狮相了多少次亲,从未特意打扮过自己。他骑摩托先来到自家门市,问父亲:“咱们在营业所最多存过多少钱?”陈禄答:“一万二。”金狮听罢直奔旗农行迈达召营业所。他事先已打听清楚,营业所新来的主任基本上不管放款业务,放款业务主要由副主任隋大留负责。因此他到了营业所又直奔隋大留的办公室。进屋他见或坐或站着六七个人,不知哪位是隋大留,便问:“请问隋主任在吗?”一位50多岁、穿着朴素、站着抽烟的老头说:“在,我就是。”金狮伸出手说:“你好?”随大留忙伸出手说:“你好你好,你是?”金狮:“我叫陈金狮,是茂林岱乡里的,现在在乡里办着个鸡场,在这儿开着个门市。”说罢拿出好烟给众人。此时一位认识金狮的买卖人问:“你那鸡养得咋样了?”金狮不太认识对方,但还是说:“还凑乎,一天挣个200多块。”对方即笑着跟众人说:“这是陈禄的大儿子,大学毕业后分到茂林岱乡里了。”众人:“噢!”金狮心的话:“很好,这正好证实了我的身份。”想到这儿跟隋大留说:“最近想去进些货,能不能贷些款?”隋大留:“贷多少?”金狮:“对于我来说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但你们也有你们的制度,你看吧。”隋大留低头思考。金狮说:“我在这儿还存着些钱,户头是我兄弟陈银狮。”隋大留猛抬头:“是吗?我看看,你先坐一会儿。”说罢去营业厅走了一趟,然后微笑着回来说:“对对,你兄弟确实存着一万多块钱。行啊,我可以贷给你万儿八千。”说完看了看手表,说:“啊呀,今天不行了,都结帐了。你明天上午过来吧。”金狮感激地握了握隋大留的手,说:“那就太谢谢了。”说罢出屋,骑车回鸡场装了20斤鸡蛋,又直奔隋大留所住的村子。进了村经打听,来到隋大留的家里。此时隋大留还未回家,其妻问金狮:“你是?”金狮:“我是茂林岱乡鸡场的。隋主任说要20斤鸡蛋,我就直接送来了。”说罢大大方方地放下鸡蛋,告辞而去。第二天上午他来到隋大留办公室,隋大留客气地说:“噢,来了?嗯……我最多能贷给你万五,再多我就没权了。你不要嫌少。”金狮:“这就感激不尽了,哪能嫌少呢?”隋大留便亲自给金狮办了万五的手续。金狮把这一万五千元交给父亲,说:“这一万五不要还高利贷,全投在门市上。”陈禄点头照办。而本就嫌投资规模小的王守业见陈禄又投进万五,随即也追加了一万五的资金。 10月上旬的一个上午,金狮正在鸡场忙活,就收到史文丽寄来的一封信: 金狮: 你知道我上师专的真正目的吗?是为了跟你般配;知道我选生物专业的真正用意吗?是为了跟你臭味相投。你祝我爱情、学业双丰收,但愿你的祝愿能成真。现谨以如下劣作与君共勉: 心迹 经过污浊的恶梦,渴望净洁的天空。疲备的我长时间得不到温馨,真怕成病。没有成功的喜悦,亦没有失败的苦闷,有时向往潇潇秋风。眼前这么多人,我却倍感冷清。 锁问钥 一把锁只装一把钥,一个女只装一个男。我的心已装你,还能再装谁?锁分金银铜,钥分铜银金。我这铜锁心,却要装你那金钥身,成不成? 丽于92年10月1日晚 金狮读罢慨叹:“文丽之诗才,我不及也!此信不回不妥,回得热了又不能,怎么办?得了,就把那篇毅力心得寄去,鼓励她发奋图强,专心学习。”于是提笔疾书: 小史: 承蒙错爱,感动不已。但你大可不必为我这愚鲁之人锁定芳心。你先不要多想,专心学习。故此不揣浅薄,谨将以下顺口溜献上,与君共勉。 论毅力 聪明最易,坚毅最难; 欲成大事,炼志为先。 持之以恒,纵愚可成; 浅尝辄止,饶精无为。 人分高低,先分毅力; 煮酒论雄,先论恒心。 器无虚实,硬者为王; 人无精愚,坚者为强。 百事较劲,较在韧劲; 百计不如一计,贵在坚持。 狮于10月4日 此信寄出究竟如何,不提。且说进入10月份,种白菜的人们都傻了眼,到处都是白菜,价钱低到不如烂在地里不割。其中迈达召工商所所长郑武在老婆孩子的地里种了5亩白菜。为此他老婆先自己跑着往出订白菜。哪知跑了两天,人家不是说“我们早买下了”,就是说“我们连自己种的都吃不了呢”。就在她“唇干舌燥卖不得,归来倚炕自叹息”之际,郑武回来了。郑武一听,不以为然地说:“这还是个愁的?我来处理。我跑上一个钟头,赛你跑两天。”说罢出去了。这日郝建东找到金狮说:“今年白菜这么便宜,你就没考虑买下些,每天切剁点喂鸡,补充一下微量元素?”金狮为难地说:“能给这些整天不出窝的鸡喂些蔬菜,当然好了。可谁来切剁呢?”郝建东一听再没说什么,走了。他刚走,郑武来了:“你们鸡场喂鸡,不喂白菜?”金狮:“不喂也行,啥事?”郑武:“你姨种下5亩白菜,愁得卖不出去。”金狮:“还剩多少?”郑武:“两万斤。”金狮:“多少钱一斤?”郑武:“跟别人一样,二分。”金狮心想:“两万斤四百块。甭说四百块买人家两万斤白菜,就是白给人家四百块也给得。”于是说:“那就拉来吧,你的嘛!”郑武便给送来两小四轮儿的白菜。卸下白菜,郑武说:“看来不够两万了。”说罢让人提了大秤来过分量。金狮摆摆手:“过啥呢?有多少算多少吧。”说罢点给郑武四百块钱。买下这些菜的头几天,金狮还每天切剁些喂鸡。后因实在太忙,就搁下了。结果这两万斤白菜几乎全部烂在鸡场院子里。此是后话。 乡鸡场的日产蛋数达到至高点也有一个月了,而农科站门市平均每天才能卖出20斤鸡蛋,大部分鸡蛋堆在鸡场成品库,堆积成丘。对此金狮心里焦急,表面上却若无其事。最后还是郝建东找到他:“鸡蛋堆积如山,眼瞅着就没地方放了,你就不着急?”金狮:“不关我的事,我着什么急?”郝建东:“咋就不关你的事?你是这个场的场长,能说不关你的事?”金狮:“不是说销售问题不用我管吗?”郝建东:“行了,别给我尽拣有理的说。为了驳倒我的一句话,你就忍心坏掉一个月的鸡蛋?”金狮不由得一笑,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郝建东:“你去跑呀。肉鸡是怎么卖出去的?”金狮默不作声,面露难色。郝建东:“你倒是说话呀!”金狮:“你是让我只卖这些积压品,还是连以后的也卖?”郝建东:“你说呢?难到以后我就有办法了?”金狮:“那我有个条件。”郝建东:“什么条件?”金狮:“要么给蛋鸡上笼子,要么给我添一个人手。”郝建东:“又是笼子人手!怎么我一让你做点事,你就跟我要这个?”金狮:“没有实在不行嘛!”郝建东:“咋不行?一开始你就跟我要人手,我没给,结果你不是一直干得挺好?”金狮哭笑不得,说:“现在天冷了,要保温。而要保温,通风就受影响。通风不好,就得加强舍内卫生,就得多除几遍粪。可咱们这鸡是散养着的,火墙上、鸡架上、地上,到处都屙,除一遍粪真费劲儿。若除三遍,那我们这些人一整天啥都别干了。解决这个问题,要么上笼子,把事情变简单;要么添人手,增加做事人。若既不上笼子,又不添人手,还要我们跑销售,啊呀……”说罢摇摇头。郝建东:“这个问题好解决。第一,灶子里多生些火。舍内温度升高了,不就可以加大通风量了?第二,你以后不论收饲料还是卖鸡蛋,都不要带小虎了,带农科站的司机去。他们成天闲着也是闲着。回头我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随叫随到,不得有误。第三,你们还是要发扬一下艰苦奋斗的精神。白天干不完,晚上接着干。你不是晚上十二点以后才睡么?晚上从吃了饭到十二点不还有五六个小时吗?你们现在的工作量才有多少呢?我们年轻那会儿,一天连担十几个小时的土也没叫过苦。”金狮:“我是场长,有成就感撑着,可以一天连干十几个小时。可人家大牛、小虎是来挣工资的,而且每天才挣几块钱,能一直这么干吗?”郝建东:“那是你的管理问题。你不是已经给他们报销伙食费了吗?再说,谁说他们是来打工的?他们也是干部,也应有这种事业心。”金狮还想说什么,郝建东说:“行了。我问你,你是干还是不干?你要不干,可有人干呢啊。”金狮:“那当然,不论是谁,不会往好弄,还不会往坏整?”郝建东:“少废话,你只说干与不干。”金狮苦兮兮地说:“干。”郝建东转怒为喜:“这就对了,我就不信还请不动你。” 早就为鸡蛋的销路问题焦虑不安、专等着郝建东来下令的金狮如今一得令,便进宝图市区找各厂矿的后勤部负责人商议,希望他们给职工搞福利能用自己的蛋。哪知跑了几十家,绝大部分或者根本就不搞福利,或者搞福利也不用鸡蛋,或者搞福利用鸡蛋也早有了稳定的关系户。有几家倒是可以用他的,但一则把价钱压得很低,二则要他定期送货上门。金狮心想:“价钱这么低,还要送货上门,一次又要不多!从茂林岱到宝图有一百几十里,小四轮跑不行,自家又没汽车,雇车还有利吗?可人家市周的鸡场就是这个价钱,就是这么送货上门的呀。看来我来宝图本身就是个错误。”想到这儿与对方说下个囫囵话,跑回本县城想办法。本县城没什么像样的企业,他只能找鸡蛋零售商。哪知连续跑了好几家,人家都有固定的货源,而且都是供大于求。至于价钱,也都那么回事儿,再低他也承受不了。几近绝望中,他又跑了几家,终于找到一位新零售商。该商在一个人口密集区新开了一个百货店,还没卖过鸡蛋,是经金狮询问才打算卖鸡蛋的。因此他愿意接收金狮的货,给价也一般,但要每周送货一次。金狮心想:“先就这么办,等找到更好的去处再说。”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对方。回到乡政府,金狮把情况告诉郝建东,郝建东不高兴地说:“这么低的价钱,咱们还有多少利可图?你以前跑饭馆跑得好好的,干吗搞这一级批发?”金狮:“你想一下,咱们周围今年一下子发展起多少只鸡?这些鸡普遍比咱们的晚一两个月龄。再过一两个月,等这些鸡开产,就是再有这么十倍的饭馆,能不能消化?到时必然竞相压价,无利可图。与其坐着等死,不如及早找出路。再说,搞一级批发又不影响咱们跑饭馆儿。咱们只要把饭馆用不了的批发出去不就行了?这总比把鸡蛋放干放坏最后扔了强吧?”郝建东点点头,说:“那你先尽量往饭馆儿送,实在送不动了再往城里送。”金狮:“行。” 第三十九回 仗虚名银狮相亲 携实物金狮拜年 第二天,金狮从农科站带了司机和小四轮,装了800斤的鸡蛋,奔迈达召境内的饭馆而来。途径自家药品门市,他进去问父亲:“这市场上的人不吃鸡蛋?”陈禄:“咋不吃呀?这儿可都是有钱人,可撒货啦。”金狮:“那在这儿设个鸡蛋批发零售点儿,不是挺火?”陈禄:“那肯定,我们捎带着就卖了。”金狮便放下五十斤鸡蛋,然后奔国道饭馆。去了那里,他临时做出决定,一次买20斤以上为批发,20斤以下算零售,批零差价一角五。为此大多数饭馆儿都要买20斤。结果他的蛋出得很快,快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卖到只剩300斤,还有三分之一的饭馆未去,金狮跟司机说:“快走,去县城。”司机不解:“这儿能卖了,干吗要去县城?”金狮:“回头再跟你说,快走。”司机只得顺从。去了县城,金狮把剩下的那三百斤鸡蛋全部按一级批价推给了那位零售商。回到乡里,郝建东气愤地说:“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呢?就近高价还不够卖,反跑远处卖低价!”金狮说:“咱们得先把那个零售商稳住了。机会稍纵即逝。如今推鸡蛋的够万千,咱们若去得迟了,难保不被人衬了。至于饭馆儿,明天去也不迟。”郝建东点点头。第二天,金狮又带了800斤鸡蛋奔迈达召的饭馆。在那儿卖掉一少半之后,又去了鹤驻海旅游区,在那儿以同样的办法卖掉了剩下的那一多半。如此跑了几趟,鸡场积压着的蛋也就没有了。过不多久,各路鸡蛋蜂拥饭馆儿,金狮也就主要靠县城撒货。此是后话。 却说这日金狮从鹤驻海卖蛋回来,途经自家药品门市,进去歇脚。陈禄说:“今年邓家营(村)种地梨发了,每斤能卖到两块钱。这种东西每亩能起3000多斤哩!”金狮一听,叹口气说:“咱们咋就没想起种这个来呢?如若种上十亩,是啥光景?”陈禄:“这充分说明,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常受穷。”金狮:“这算计谁都会,关键是没信息呀!我们乡干部不常谈论这东长西短的事,你们买卖人也不谈论吗?”陈禄:“咳,众人谈论明白的还能赚了钱?”金狮:“关键是咱们这小本经营的,根本就没有财力派人专门在外打探远方的消息。哎,那邓家营的人是咋知道的?他们不也都是些小本经营者吗?”陈禄:“听说他们那儿有个后生娶了个南方的闺女。这个闺女的家乡尽是做酱菜的,却没地种菜。”金狮点点头:“这就对了。哎,你不是想明年种吧?”陈禄:“就是想种哩,怎么拉?”金狮摇摇头:“不能种。”陈禄惊问:“为什么?”金狮:“我不是早说过了吗?瓜菜这类东西,总是大涨之后跟着大跌。因为它产量大,又不易保存,而农民的种植行为又处于自发状态。”陈禄不以为然地说:“理论上是那么回事儿,实际上人们连籽儿都买不上,明年想种也没的种。”金狮:“咋就买不上呢?”陈禄:“缺嘛,缺才贵的嘛。”金狮:“那你能买得上?”陈禄:“我早就买下了。”金狮:“买下了!买下多少?”陈禄:“买下七亩的。”金狮无奈地说:“能不能不种?”陈禄:“为啥不种?”金狮:“不可能就你买得及时,说不定这最高价就是买子儿的人给抢起来的。”陈禄:“我打探过了,买下籽儿的人真的不多。我也知道这个东西明年肯定跌,但因为买下籽儿的人有限,跌不了太多。我是这么想的,明年它甭说一斤能卖两块钱,就是卖五毛也是好收入,也比种黄芪强。”金狮:“起这个东西不是很费人手吗?”陈禄:“那也每亩有二百块钱够了。”金狮不太了解情况,因此也没了主意。 鸡场的事真是按下葫芦瓢又起,积压着的鸡蛋总算卖光了,黄豆却又没了。于是金狮又赶忙带了农科站的小四轮和司机去收黄豆。收了一天的黄豆回来,吃罢晚饭,金狮想接着去炒黄豆,却见司机头也不回地走了。在这之前金狮之所以不常用农科站的司机,就是因为农科站的人一年也干不了多少活,根本吃不了苦。金狮每次用他们,都是好烟好酒好补助地给管上,就这还干一下不干一下。无奈之下,金狮回鸡场来找小虎,却见小虎萎靡不振。金狮问:“怎么啦?”小虎:“感冒了。”金狮无奈地低低头,又抬抬头,最后说:“那你养着吧。”说罢转身要走,小虎问:“有啥事吗?”金狮巴不得他问,因此又转过身:“司机回去了,没法儿去炒豆子。都怪我一直没学着开这个小四轮儿。”小虎清楚,人家炒货场白天忙,只有晚上才肯接他们的活。因此他说:“每次出车你都心事重重,哪还有那个心思学开车?谁也别怨,就怨咱们命苦。”说罢强打精神下地。金狮假惺惺地问:“你行吗?”小虎:“不行又能咋样?”真是谁不病谁不知痛,就见金狮说:“那就为难你了,多穿点。嗯,好,从我们鸡场出去的都是好样的。”说罢与小虎驱车奔四里之外的炒货场。炒完货已是晚上10点,两人开着车往回赶,但觉寒风刺骨。金狮坐在烫屁股的豆子上还直磕牙,前面开车的小虎可想而知。回到鸡场,金狮打着哆嗦下车来看小虎,却见小虎已下不了车。金狮赶忙将其抱回屋里进行一番揉捏。忙乱一阵,小虎能活动自如了,却难受得直哼哼。见此金狮愧疚了良久,说:“再也不能这样活!”第二天,金狮一起身就要去雇人,却见附近一位50多岁的鳏夫找上门来说:“我一个人过活,在哪儿都是住,因此想住在鸡场顺便干些活。一个月能给个五六十块钱就行。”金狮见他身体硬朗,穿戴利落,便当即答应了。怎知郝建东闻知此事,要金狮立马辞掉。金狮苦着脸说:“是,我们可以拼命地干。但有些事拼命也未必管用呀!那张飞再有精力,也不能一只手在家纺线,一只手在地里干活吧?”郝建东:“一年有几次这种情况?那鸡蛋难道天天有八百斤要你推?这小虎难道就这么病着不好了?”金狮还想说什么,郝建东:“你辞不辞?你若不辞他,我就辞你。”金狮只得去辞。 11月上旬,第二批肉鸡出栏。此时已天寒地冻,肉鸡较易保存,毋须急着出手,因此都卖了个好价钱,净赚6000元。金狮将其中的4000元作为利润上交,却将另2000元打了自己在农科站的欠款。在这之前,金狮除了借农科站的款物外,还从未占公家一点的便宜。宰掉这一千只肉鸡,金狮本不打算再养肉鸡了,想集中精力经营那批蛋鸡。哪知未过一周,郝建东又给进回千只肉鸡来。大牛、小虎见状,问金狮:“狮哥,怎么办?”金狮:“有所为就得有所不为。如今这肉鸡苗子这么贵,鸡肉行情又好,所以这肉鸡不能受一点制。实在不行,就只能暂时苦蛋鸡。当然,蛋鸡的饮食不能误事。至于其他的么,该不顾就不顾吧。”大牛、小虎点头照办。 12月下旬,是银信部门货币回笼的最后期限,金狮让父亲借高利贷还贷。而此时社会资金也特别紧张,陈禄费尽周折才借来两万多。无奈之下,他跟门市合伙人王守业说:“如今借钱比跟光棍借媳妇还难。能不能先从门市上暂挪万四,等元月份贷出款来就还?”王守业:“行啊, 不就十天半月的回合吗?”谁知元月份金狮根本贷不出款来,这一万四也就只好先那么挪着。 元月上旬,乡鸡场第三批肉鸡出栏,金狮将之入库慢慢销售,以求在春节前后卖个好价。这日,金狮正在鸡场忙乎,就见父亲乐呵呵地找来:“昨天银狮看对西黑沙图村的一个闺女,明天人家要到咱们家看人家。”金狮一听高兴地说:“是吗!”自走上社会,尽管家业凋零,银狮找对象的眼光却一直不低,以致至今未婚。这么说,在这两年半的时间里,在这茫茫人海之中,就一直没有他看对的?当然不是,而是因为他所偶尔看对的都是名花,为群雄所争,很难轮到家业不济的他。如今好不容易他看对的也看对了他,这不能说不是一件大好事。因此金狮才高兴地问:“是吗?”陈禄点点头:“所以你明天上午得回家一趟。”金狮:“人家看咱们的人家,我回去干吗?”陈禄:“你是大学生,又是国家干部,又是场长,让银狮沾沾你的名气嘛。”金狮:“我不回去,她们就不知道银狮还有我这么一位哥哥?”陈禄:“那不一样嘛!你回去,说明你对银狮的事很重视。”金狮:“好吧。”第二天小响午时分,西黑沙图村的苏三女和其父母在媒人的引领下走进了陈家的院子。陈禄一家及陈祯慌忙出屋迎接。但见这苏三女不但身姿婀娜,面目娟秀,而且穿得现代,气质安祥。金狮看罢,心的话:“嗯,银狮有此女,也不枉此生了。”陈禄等人将苏三女一行迎进家门,即水陆丰呈。吃罢饭,银狮领着苏三女及其父母去看房子及门市,陈禄等人则在家里陪媒人说话。媒人说:“既然别的都没问题,只剩看家当这一节,就更不会有问题。所以我看,咱们还是趁她们没回来,商议一下彩礼和安家费的问题吧。”陈禄一听,将大手一张,说:“随她要。”媒人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啥地方小气过?聘闺女都陪好几千。”陈禄:“不过,如今离过年只有十来天了,订婚完婚的事就只能推到年后了。”他把订婚的事都推到年后,是因为农村一旦订婚,就得进行彩礼等物的交割。而他此时连上百的现金都没有,只能指望年后的银行贷款。金狮心想:“咱们有好几万高利贷的事还瞒着人家,因此怕是夜长梦多。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企望银信部门早些放款。”不出媒人所料,苏三女一家看罢家当,表示很满意。媒人于是询问出聘条件。面对陈禄这等富户,苏三女的父母提了个毫不为过的条件,即彩礼七千,安家费万三。其实这个数字在当时当地已经创记录了,只是相对陈禄的名气和口气不算个事。媒人又转告年后订婚完婚的意思,苏三女一家毫不怀疑地答应了。于是陈禄让银狮领着苏三女先进城买些年下穿的衣服。因为囊中空虚,银狮领着苏三女先来到姐姐家里。金凤见了苏三女也格外喜欢,因此领着四处转了个够,并拍了不少的照。在之后的接触中,银狮向苏三女大谈自己的奋斗史和抱负,把个苏三女说得死心踏地地要跟他走,还说:“到那时你可别嫌我人老珠黄。” 元月14日,茂林岱乡党委换届,由乡、村干部为主体的党代表选举新一届乡党委班子。选举结果虽较前变化不大,却较为反常,即王诚虎由常务副乡长变为副书记,周文彪却由副书记变成常务副乡长。怎么回事?这还得从现任党委书记李建平来了之后高喜牛的表现说起。李建平来了之后,除了李建平、云仁义、段永贵这前三位占绝对优势者,对于其他乡领导,高喜牛都予以极力排挤。排挤的目的是想自己往前蹭。排挤的办法不是凭政绩竞争,而是靠在李建平、云仁义那里打小报告。报告内容亦真亦假。在他的挑拨下,李建平、云仁义首先向王诚虎表示不满。怎奈王诚虎心里记挂工作多于处境,对于大、二掌柜有凭无凭的责难如西北风之来去,该干啥还干啥。后来旗里跟乡里要了几次很急促的大材料。这些材料靠未上过高中课程的小中专毕业生邢晓波无法及时完成。国难盼良将,这一艰巨任务就历史地落在了大学毕业又在旗广播站当了几年站长的王诚虎肩上。但见王诚虎不负众望,一挥而就,竟是保质保量。于是常常出现这样的场景,每有大材料骤然逼来,书记、乡长围在王诚虎身旁,王诚虎写一张,书记、乡长看一张,打字员打一张。王诚虎写完了,打字员也就打完了,整个材料也就出来了。经过这么几次,书记、乡长反而更加抬举王诚虎了。高喜牛见排挤王诚虎不成,又来排挤周文彪。在他的挑拨下,李建平、云仁义又给了周文彪一些有凭没凭的指责。可惜周文彪年轻气盛,受不了这份儿窝囊气,频频顶碰,以致酿成上述选举结果。结果出来,金狮先找王诚虎密谈:“面对小人作乱,不能光玩出政绩这一手,还得斗争。”王诚虎笑着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金狮:“问题是小人不受惩,就作乱不止。”说罢心的话:“你若没有写材料这一手,又何以成蹊?”王诚虎:“怎么斗?”金狮:“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王诚虎:“问题是我不习惯操那邪心。”金狮心的话:“是呀,红心里又怎么能流出黑血?”想到这儿无奈地点点头,又来找周文彪:“钢性处世不见得是件坏事。面对小人的打击就得及时反弹,否则打击不止。关键是你选错了反弹的对象。你不应对大、二掌柜进行反弹,而应弹向祸害的根源。”周文彪:“怎么弹?”金狮:“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周文彪:“说具体些。”金狮:“他那种人不学好,更容易落下不是。何况我们也可以添油加醋、甚至生编冒捏。”周文彪点点头。 元月17日即阴历腊月二十五日,乡政府放假,整个乡政府大院儿顿时静了下来。见此金狮开始驮着鸡和蛋去感谢两乡境内银信部门的大小头目及相关信贷员,每处所送价值都超过去年的二倍。因是事成之后的感谢之举,不像首次无故登门那么唐突,因而送起来也自然了许多。至于这笔开支,当然是由鸡场承担。反正鸡场有多少鸡多少蛋,谁也搞不清,也没人去点,金狮爱拿多少拿多少,全凭良心办事。 大年除夕上午,金狮让大牛、小虎抓阄,决定谁于今日回去初六来,谁于初六回去十六来。他自己则决定从今日一直守到十六。除夕之夜,金狮和留下来的小虎在鸡场点了个大旺火,放了几千响的鞭炮,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初三上午,银狮按照事先预约,开着三轮车来到鸡场。金狮于是将三个各装有十只肉鸡的纸箱子装上车,顶着凌厉的西北风,直奔县城萨临庆。进了城,经打听,金狮先来至旗委书记范爱农的家里。范爱农的客厅已坐着三个拜年的,范爱农正坐在客人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与客人聊天。金狮向范爱农拱拱手,说:“范书记过年好?”范爱农一眼就认出金狮,笑着说:“好好好,你也好吧?”说罢递给金狮一枝烟,让其坐下,然后问了些鸡场的经营情况。此间银狮将一个箱子悄悄放到院门里的一个墙角,便退出远远等候。聊了一会儿,那三位客人还坐着,金狮即起身告辞。范爱农送出屋门,金狮指了指墙角的箱子说:“这是咱们场的产品,请您检阅。”范爱农:“哎,拿这些干舍?”金狮:“有空常来指导。”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然后与银狮又来至旗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任常惬的家门前。该不该来这儿,金狮是犯了一些忧虑的,怕只怕拍马屁不成反被马踢。后一想:“此事成则有益,不成也无害。如今兴这个,他断不会因为我给他送东西,反对我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吧?”于是就来了。他进屋,见任常惬不在家,只有任夫人,心的话:“不在更好。”于是向任夫人拱拱手:“婶子过年好?”任夫人说:“好好,你也好吧?”说罢给金狮递烟倒茶。金狮接过烟坐下抽着了,然后说:“我是茂林岱乡鸡场的,跟任书记可熟了,所以今天来拜个年。”任夫人便跟金狮闲扯了起来。此间银狮同样将一个箱子放到院门里的一个墙角。估计他办完这事,金狮向任夫人告辞,也不提箱子的事。为了防止这两位领导搞不清这箱子是谁送的,金狮事先在每个箱子里放了一封署名的拜年短信。离开任常惬家,金狮和银狮沿国道返回,途径迈达召乡的迈达召村,将最后一个箱子送给了该乡党委书记赵山猫。 经过大年、元宵这两个节日,鸡场出栏的第三批肉鸡也就卖完了,实际净赚一万元。金狮将其中的7000元作为利润上交农科站,将其余的3000元打了自己在农科站的欠款及砖款。至此,金狮在农科站的债务还有5000元。肉鸡生产取得节节胜利,那么蛋鸡的经营情况又如何呢?蛋鸡产量达到高峰之后的头一个月,效益是十分可观的,在鸡蛋破损率居高不下的情况下,日纯收入尚有100元之多。可随着冬季舍内通风条件变差,鸡蛋产量开始渐渐下滑,到正月十五竟滑至日收支正好相抵。因此蛋鸡从去年9月初(农历8月上旬)开产至今5个多月的时间里,只获得10000元的利润。这一万元中,金狮只交回农科站6000元。另4000元是在自家门市上卖的,被父亲连本带利全部用掉。 过罢元宵节,大牛和小虎都回到鸡场,金狮起身回家。欲知陈禄这个大年过得如何,且看他们一家去年一年的收支及负债情况。收入:陈禄两口种小麦纯收入7000元,种荞麦纯收入2000元,开小卖部赚3000元;金狮工资收入4000元,克扣肉鸡利润5000元,克扣蛋鸡利润4000元;银狮、铜狮收牛奶挣5000元,开门市赚8000元,送药挣4000元。全家收入合计42000元。支出:银狮年初倒黄芪籽赔3000元,驾车撞人赔1000多元,给苏三女买衣服手饰花2000元;全家生活开支5000元,支付银行利息4000多元,支付高利贷利息10000元,盖门市支出5000元。全家支出合计30000元。收支相抵后,余12000元。负债:金狮欠农科站5000元,陈禄欠高利贷32000多元(原债4。9万元减今年余润12000元,再减转嫁到金狮身上的债务5000元)。陈禄的这个债务指净债,毛债实际高达56000元。因为现在门市上还占着2。4万元的资金(两次投入3万元,营利8000元,陈禄挪走14000元)。陈禄所背高利贷(毛债)虽然有增无减,但由于收支都大,周转得活,加之生意兴隆,因此债主们追得也不紧。闲话不提。 再说正月十六上午,金狮进家,陈禄说:“幸亏没听你的养鸡,那些私人养的鸡都赔了。”金狮点点头:“是呀。我们那些蛋鸡虽然没赔,但也没多挣。”陈禄:“这是个规律,政府鼓励什么,什么就一轰而起,结果是产品落价,原料涨价,无利可图。”金狮:“这个我倒是早想到了。”陈禄:“那你还劝我养?”金狮:“我原想,既然搞市场经济,全国就是一个统一的大市场。相对咱们这么大一个国家,光咱们这儿养得多了怕啥?规模太小了反倒不值得人家来拉。谁知还是哪产的哪消化。”陈禄点点头:“按理是这样。问题出在哪儿呢?”金狮:“问题在于国家现在才开始建立市场经济,而市场经济不是一两年就能建立起来的。”陈禄点点头,又问:“那你们为什么没赔?”金狮:“我们用了自己的复合饲料,既保证了鸡的营养,又降低了成本。如一开始就上鸡笼,就更好了。”陈禄:“这鸡笼就这么重要吗?”金狮:“那当然。上了鸡笼,鸡蛋不烂,饲料不浪费,窝内又干净,绝不会是这样。”陈禄:“照你这么说,当初我就该养鸡。因为当初你就让我用鸡笼来着。”金狮摇摇头:“照我说的养,是能挣些。但因为鸡蛋跌价,饲料涨价,挣也挣不多。一千只鸡一年半挣上一万多,却把你们三人都拖进去,不如不干。”陈禄:“你们不是开产五个月就挣了一万吗?”金狮:“那是因为我们比别人早养了两个月,赶了两个月的好行情。光这两个月我们就挣了六千呢。”陈禄点点头。 第四十回 违众愿陈禄收芪 乘良机金狮归政 正月十六小晌午时分,金狮和父亲正聊,就见本村信贷员郗来财来访。陈禄和金狮慌忙出屋相迎。郗来财一见金狮便说:“你还是快些调回来吧。这个赵山猫可真有几下子,走哪儿哪儿热。如今人们都叫他‘本地赖小子’呢。今年咱们这个乡要改叫镇了。”金狮附和着说:“赵山猫的确有些魄力,有十分的权力能办十二分的事。”说话间三人进屋,陈禄命玉枝上酒菜。郗来财接着说:“所以我劝你快些调回来。咱们这儿经济这么活,钱好赚。茂林岱有啥呢?你总不能给公家养一辈子鸡吧?再说,与其给公家赚钱,还不如给自己赚呢。花公家的提心吊胆的,花自己的谁能管得着?”陈禄接过话茬:“不光这些。在咱们这儿做买卖,怕的是咱们这儿的官。你若调回来,就是不吭声儿,谁不给你留一份儿?在茂林岱就差远了。”金狮点点头。郗来财问:“调回来难度大吗?”金狮摇摇头:“不大。”郗来财:“那就抓紧调。”陈禄问郗来财:“你那个门市买卖咋样?”郗来财惬意地说:“不错,我那个门市地势霸道。我过来是想问一下,眼下该再做些啥买卖?”陈禄低头思谋,郗来财便把目光转向金狮。金狮摇摇头说:“眼下还看不出啥名堂,只能静观其变。”郗来财失望地点点头。 金狮回到鸡场,先给旗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任常惬和迈达召乡党委书记赵山猫各修书一封,表明想调回迈达召乡的愿望,然后开始通过克扣蛋款的方式攒钱。他知道,前次送去的各一箱肉鸡只能算作见面礼,要想办成一件正事,还须动大精神。然而现在钱很不好攒,因为现在的蛋鸡日产量已滑至500颗,毛收入才是100多元。而他又不能把这收入全拿走,天天还须上交一大部分。 农历二月初九即阳历3月1日,金狮从茂、迈两乡的银信部门共贷出3万5千元。他把这些钱全部交给父亲,说:“将其中的万四归还门市,其中的两万一给银狮办婚事。”陈禄:“你不是调工作用钱吗?”金狮:“调工作的事也不急于这几天,钱我可以从鸡场慢慢凑。而门市的借款和银狮的婚事却不能再拖了,拖久了怕出问题。”陈禄点点头。 过了半个月,金狮抽空回家,途经药品市场自家门市,进去询问经营情况。当时门市内只有银狮一人,只见他跺跺脚说:“还不是老样子?这几天王守业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金狮惊问:“咋回事?”银狮:“你贷出的那三万五,爹全拿去收黄芪了。”金狮忙回村问父亲:“咋又想起收黄芪了呢?”陈禄笑着说:“你们各有各的营干,我总不能就这么跑龙套吧?”金狮:“问题是咱们现在连门市的资金都顾不过来。”陈禄:“顾不过来就别顾。开门市是为了赚钱,收黄芪也是为了赚钱。只要能赚钱,干什么不一样?”金狮:“问题是现在收黄芪有利吗?”陈禄:“咋没利?从来都是倒买倒卖挣钱快。那门市一年能挣多少钱?咱们以前那几十万还不是主要靠买卖挣下的?”金狮:“我是说现在南方黄芪有行情吗?”陈禄:“咋没有?现在收黄芪利不大,却是明利,收三四万的能赚五六千。就收剪下的,连收带卖用不了一个月。一个月挣五六千,一年是多少?那门市一年又能挣多少?”金狮:“可这门市若再不补充资金,怕是要散伙。”陈禄:“我跟王守业说了,等我跑上两趟黄芪,就往里补充资金。”金狮:“他答应了?”陈禄:“嗯,人家很理解。”金狮:“可我听银狮说,人家很不高兴,脸色越来越难看了。”陈禄:“那是银狮心疑,说不定人家这几天有什么别的不高兴事儿。哪能说散伙就散伙呢?离了咱们,他再上哪入伙去?”金狮:“还有,银狮的婚事不能再拖了,要不先订婚?”陈禄:“订婚还得七千呢?我让媒人跟她们说了,机会难得,等我连赚上几笔再订婚,到时候哪怕给她一万的彩礼?”金狮:“人家怎么说?”陈禄:“她们说,好哇,我们也是盼你们钱多嘛!”金狮心的话:“看来真是遭逢了个好亲家。”于是说:“那你想收就收吧,但要谨记我一声劝。”陈禄:“说。”金狮:“不论赔挣,速战速决。”陈禄:“我还打算半年跑六趟呢,能不快吗?” 3月下旬,金狮总算积累下2000元的调动资金。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今任旗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的任常惬和任迈达召乡党委书记的赵山猫都有能力解决他回迈达召乡的问题,那么这笔钱该如何分配呢?经过一番思考,他认为:“第一,这笔有限的资金不能分散使用,否则谁也打不动。第二,既然给谁都能解决这一问题,就应遵从就高不就低的原则。因为走通高官这条道,今后的路会更宽。”就在他拿定主意,决定把这笔钱投出去的时候,乡里传出要添个政府秘书的消息。原来的乡政府秘书刘文长因上了年岁,不喜欢做这写写算算的清苦工作,于前年冬季申请去了土地所。他走后,乡党委秘书邢晓波不喜欢乡里再有政府秘书,以免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如今他觉着自己的地位已十分稳固,而自己的身体又实在支撑不行了,便主动提出要配备一位政府秘书。获此消息,金狮觉得机会难得,便找了两个人,一个是乡党委书记李建平,一个是乡党委秘书邢晓波。这两人都欠着金狮的人情。金狮开鸡场比较绝情,除了对书记、乡长惟命是从外,就是对副书记段永贵和党委秘书邢晓波还略有通融。因此他的心愿很快达成,在他提出申请的第三天,即被任命为乡政府秘书,协助乡党委秘书邢晓波开展工作。 当政府秘书的当天晚上,金狮找到郝建东说:“我对不住您。你那么器重我,我却半道上离你而去。”郝建东:“这倒没什么。我可惜的是你的专业知识和经营能力从此荒废。恕我直言,你是搞学问和经商的料,却不是搞政治的料。再说,搞政治有啥意思?还是搞技术来得充实。”金狮心的话:“我何尝不想搞学问?可我喜欢的是物理,却学了兽医,怎么搞?我若想搞兽医学问,又何必来到乡里?那兽医研究生不是尽我念吗?我离开鸡场又怎能说是经营能力从此荒废呢?当了政府秘书就不能经商了?你说我不适合搞政治,那谁适合?难道让人一看就是滑头的人才适合吗?”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我还是想在政治上闯一闯。闯不出个名堂来,也要闯出些经验来。这也算是做学问吧?”郝建东不置可否,换个话题:“你走了,该谁来接你的班呢?”金狮:“我觉得这个人不一定要在学兽医的中间产生。因为现在大牛、小虎都能称得上是老师傅了,技术问题已不是主要问题。主要问题是如何在市场大潮中开好鸡场这只小船。”郝建东摇摇头:“嗳,还是选个内行好。你若不是内行,能把这个场子办得不赔反挣?农民们办的那些鸡场不都赔了?”金狮:“那不一样。对于他们来说,技术问题一直是主要问题。而对于我们来说,现在技术问题已不是主要问题。再说,他们不仅赔在了技术上,也赔在了管理上。”说到这儿心的话:“主要是赔在了跟着我们搞散养上。”郝建东:“难道那么多农民就没一个会管理的?”金狮不愿把心里话说出来,也就无法争辩,只好退一步说:“既然非选学兽医的不可,那就选姚世清吧。”郝建东:“为什么?”金狮:“因为姚世清比白佳智有德性。”郝建东点点头,然后说:“把这个问题解决好,往后的事我也就管不着了。”金狮惊问:“莫非你要走?” 郝建东点点头。金狮:“去哪儿?”郝建东:“去新建乡。”金狮:“去那儿还是科技副乡长?”郝建东:“还是科技副乡长。”金狮:“你既要走了,有些心里话我不能不说。”郝建东:“有话你就说嘛,咱们哥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金狮:“天涯何处是净土?不改善性格,走哪不得受气?”郝建东洒脱地笑了一下,说:“我去新建乡又不是为了气顺,为的是离城近。我为公家在农村跑了二十多年,现在也该关照关照家里了,我的两个子女也要陆续考大学了。我知道我的性格不行,但改不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再说我也没多大的气。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对政治本就没多大兴趣,就觉着搞技术充实。”听了这话,金狮打心里对郝建东肃然起敬。 第二天,郝建东要姚世清当鸡场场长,姚世清却不当。郝建东无奈,只好让白佳智去当。听此消息,金狮去责问姚世清:“你为啥不当这个场长?”姚世清:“你不想做失败的场长,难道我就想?”金狮气得无可如何,心的话:“算你聪明,能猜透我的心思。可你这聪明又有什么用呢?”想到这儿说:“我不想失败,是因为成功过。你呢?我不想呆在鸡场,是因为政府要我。你呢?”姚世清有所悔悟,但还是说:“问题是这鸡场开始亏损,还能维持几天?为当两个月的场长,把这农科站的出纳丢了,划算吗?”金狮叹息地说:“世清呀世清,亏你还是学农的。”姚世清:“怎么啦?”金狮:“你只知道鸡场现在正在亏损,却不知道它就要走出低谷。”姚世清:“就要走出低谷!”金狮:“眼看就要春暖花开了。春天一到,气温回升,光照增加,鸡舍内空气畅通,产蛋量它能不回升?”姚世清一听恍然大悟,后悔不已,但为时已晚。再看白佳智去鸡场没几天,烈狗赛虎即不知去向。继而鸡场连续两次失盗,丢了四麻袋鸡。鸡场的后况可想而知。后话不提。 却说金狮当了两天的秘书,觉着父亲该下广州了,便抽晚上的空回家来。陈禄得知他不当场长当秘书,问:“当秘书倒是好听,问题是有没有当场长实惠?”金狮摇摇头:“没有。问题是当这场长也没多大利了。”陈禄:“为什么?”金狮:“现在那些蛋鸡正在亏损。春暖花开后虽说能赢些利,但因为鸡的体质受到严重损坏,怕是赢不了多少了。铜狮还能一年挣一万,我又何必为那几千留连忘返?”陈禄:“蛋鸡不行,不还有肉鸡吗?”金狮:“如今市场上肉鸡越来越多,价钱一跌再跌,已无利可图了。个人要图利,就得给公家报亏损。可我不想做亏损场长。”陈禄点点头,又问:“你就没想过凭现在的资格,去农科站当个副站长什么的?”金狮摇摇头:“农科站也红火不了几天了。”陈禄:“为什么?”金狮:“农科站红火的是平价柴油、汽油、化肥、种子及农机具。平价是计划经济的产物。而今后要搞市场经济了,没有平价这一说了,农科站还红火什么?”陈禄点点头,说:“不当就不当吧,反正咱们现在也有这么多产业了,没必要让你再去犯险。”金狮:“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自己能挣钱,又何必贪图公家的那些东西。”陈禄点点头,又问:“那你还往回调不了?”金狮摇摇头:“不了。”陈禄生气地说:“一个小小的政府秘书就能把你留在异国他乡?!”金狮:“没有身份和地位,留在本乡本地又如何?你们倒是在本乡本地,谁理呢?”陈禄琢磨这句话,金狮接着说:“再说,我当这个政府秘书也不是为了在那儿发展。”陈禄:“那是为了啥?”金狮:“为了好调。”陈禄:“为了好调!”金狮点点头:“我是这么想的,与其花钱在乡与乡之间调来调去,何不多花点直接调旗里呢?那样我不是更好照顾家里,同时我的前途也更有保障?”陈禄点点头。金狮接着说:“就前途而言,旗里的好单位是党、政办和组、宣部。而这些单位要的是笔杆子,不是技术员。你说我是从哪个位置上好去?”陈禄点点头,又问:“你现在还能拆借到钱不?”金狮:“干啥?”陈禄:“你贷回的那三万五我都收了黄芪了。明天发货,装运费还没一分呢。我原打算从门市上挪。你若能弄上,就省得挪了。”金狮:“需要多少?”陈禄:“两千。”金狮:“有。我刚从鸡场克扣下两千块钱,本打算是调工作用的。你既急用,就先拿去,可千万不要再挪门市上的款。”陈禄高兴地说:“好,等咱们挣了钱,一次拿出五千块来,直接给你调个好单位。”金狮:“你这一路上的盘缠有了吗?”陈禄:“家里还有几百块的零用钱,艰苦些也够了。”说罢带着几万元的黄芪下了广州。他走后,金狮隔三差五地回家打听情况,就听母亲说:“最近那儿涌下好多的货,现在有行没市,想甩卖也不成。”金狮心知大事不好,却又不能说什么,还得让母亲安慰父亲:“别心急,这种买卖赚就是大赚,赔却不过赔些路费盘缠。”4月中旬,玉枝种地梨没钱,金狮又从农科站赊回两千多元的肥来。 5月4日青年节,乡里举办文体活动,作为政府秘书的金狮自然要打里照外地忙乎。上午较早时分,他正在政府会议室的窗下贴标语,就见乡里的一位四十来岁的女同事领着一位个头虽然已经不小、却稚气未脱的女孩走过来。女同事问:“小陈,今晚办不办舞会?”金狮笑着说:“办不办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还想跳呢?”他所说的“你们”本是指女同事这个年龄段的人,并不包括女同事旁边的女孩。哪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只见女孩冷不丁地说:“我们咋啦?眉秃还是眼瞎?”金狮愣了一下,说:“你生的哪门子气?我又不是说你。”女孩:“你左一个你们,右一个你们,不是说我们,是说谁们?”金狮:“我根本就……”他想说“我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可觉得更为不妥,于是打住,说:“算了算了,不跟你说。”哪知女孩更生气了,说:“谁稀罕跟你说?”说罢扭头走了。金狮:“哎!这丫头咋这么大火气?”女同事:“没呀,她平时没脾气呀。”金狮:“是吗?谁家的闺女?”女同事笑着说:“这就是咱们乡里萧飞的千金——萧慧妹,在信用社工作。”金狮:“萧飞的千金!你干吗不早说?”女同事:“咋的啦?”金狮:“你早给我介绍一下,我跟人家客套几句,也不致于得罪人家。”女同事:“这也不致于得罪呀。”金狮:“是吗?但愿如此。她在信用社工作!我咋没见过?”女同事:“刚去的。”金狮点点头,说:“萧飞的闺女,说起来还真象。”女同事:“漂亮吧?”金狮点点头:“漂亮,她老子就风流嘛。”后来金狮去信用社就常见到萧慧妹。萧慧妹见了金狮也不说话。金狮心的话:“看来这丫头对我成见还深哩,管她。”一次中午他一觉起来去了信用社,见只有萧慧妹一个守柜,便问:“张主任在吗?”萧慧妹:“不在,下乡去了。”金狮点点头,转身要走,就听萧慧妹说:“有啥事儿?看我能办不。”金狮回身微笑着说:“也没啥事儿?谢谢。”说罢走出信用社,心的话:“看来这丫头也不厌恶我嘛。” 金狮担任政府秘书是邢晓波提出的,但当金狮真正干上秘书这活,邢晓波又处处压着他,生怕他分了办公室的一丁点功劳去。因此当书记李建平向邢晓波问起金狮的表现时,邢晓波说:“金狮这个人哪都好,就是写不了;再就是坐不住,成天东跑西逛的。”当秘书的既写不了,又坐不住,就等于说一个水手既晕船,又不会游泳。其实金狮自当上政府秘书,对于领导们交来或邢晓波推来的小材料,都能顺顺当当地完成。至于大材料,都由王诚虎扛着,邢晓波也很少写。金狮也并非坐不住,他是最不喜欢没事乱串的。他很多时候外出奔波,是在邢晓波的授意下为公家办事。无奈邢晓波住在李建平的外间,又资深,因此李建平信他的。他这一恶意中伤不久就产生了恶果。5月中旬,邢晓波被提为一个小乡的副乡长。接任他党委秘书一职的不是金狮,而是与他出自同一小中专的谢忠诚。听到这个消息,金狮不生气是假的,但总的来说还算淡然。之所以生气,一是因为这不合情理,有些欺负人;二是因为从党委秘书的位置上调工作,会更容易些。之所以淡然,一是因为他对人世间的不平事早有心理准备;二是因为不论在该乡的什么位置上,他都不想多呆。等过些时候有了钱,他就要活动着往上调;三是因为他认为,能不能调上去,关键不在于现在是什么身份,而在于实力。不论怎么想,他还是认真地工作着。因为他一不想连这个政府秘书的职务也丢掉,二不想落下个吊儿郎当的名声。名声这个东西毕竟是一种资本。当然,因为大材料都由副书记王诚虎扛着,党、政办又各有一位秘书,因此金狮做政府秘书比起当鸡场场长来要清闲得多了。闲着没事儿的时候,他主要是读书读报读文件,再就是偶尔找一回对象。 话说茂林岱村有位好吃懒做的中年汉子胡来,曾赊了金狮三只肉鸡,不想给钱,就想着给介绍对象。这日,胡来找到金狮说:“我眼底下有个可漂亮可漂亮的闺女,想不想看看?”金狮懒洋洋地说:“你那歪眼睛,还能识得好赖?”胡来生气地说:“你这话是咋说的?我再没本事,难道就连饭的甜咸、人的美丑都不识?”金狮赔笑说:“我跟你开玩笑,你倒认真了。你干啥认真过?”胡来:“又小瞧人了不是?”金狮忙说:“好好好,又是我的不是。对不起啦,老兄。”说着递给胡来一枝烟。胡来抽着烟走了。过了几天,胡来又找到金狮,神秘地说:“哎,那个闺女现在在我家等着呢,快走。”金狮皱了皱眉,问:“你已经把人家请到家里了?”胡来:“啊。”金狮心想:“再要不去,会寒了天下媒人心,也显得我陈金狮牛b。”于是随胡来而来。刚到胡来院门口,就见一位穿着入时的女郎从里走过来。胡来问:“上哪去?”姑娘:“回去。”胡来:“回去干吗?”姑娘:“等了半天,我还以为人家不来了。”胡来往后指了指:“这不来了吗?”姑娘脸一红,扭头返回屋。就这功夫,金狮将姑娘看了个一清二楚。哎哟!这姑娘这漂亮,简直没的说。发似烟笼,额似月出,眉若蚕眠;一双丹凤眼水汪汪的,顾盼生辉;细鼻梁,瓜子脸;薄唇外翻,唇线清晰;削肩细腰,中上身材。尤其那皮肤的水灵劲儿,透着无限生机。总的讲,就是风流、洁净、玲珑、喜气、生动。金狮随姑娘进屋,胡来两口躲了出去。金狮和蔼地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姑娘低头嫣然笑了一下,露出两行碎玉,然后声似银铃地说:“楚思思。”金狮又问:“多大了?”姑娘:“二十。”金狮:“家是哪儿的?”姑娘含着笑说:“就这个村的。”金狮点点头,又没话找话说:“你认识我吗?”姑娘瞥了金狮一眼,而后含笑说:“你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金狮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却见姑娘问:“你以前见过我吗?”金狮摇摇头:“没见过,要见过的话……”姑娘:“怎样?”金狮:“要见过的话,咱们早成好朋友了。”姑娘:“为什么?”金狮:“我就从没见过你这么动人的女孩。”姑娘低头笑了一下,说:“你真会说话。”金狮:“我可不是恭维你。”姑娘:“你猜我是啥时候知道你这个人的。”金狮:“啥时候?”姑娘:“我十三岁的时候。”金狮吃了一惊,说:“不会吧?我来这儿还不到三年。”姑娘:“你考上大学那年,我妈就跟我们说:你们看人家谁家谁家的儿子,考上大学了!”金狮:“你妈是咋知道的?”姑娘:“我妈的娘家是上兴地的,跟你妈一起耍大。”金狮点点头。姑娘看了下手表,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来吧。”她走后,胡来两口回屋,问金狮:“咋样?”金狮点点头,说:“的确不错。”胡来:“那就这么定了?”金狮:“别急嘛,多少也得了解了解嘛。她什么文化?”胡来:“初中毕业。”金狮:“噢,也行了。”说罢告辞出来,边走边想:“论长相,的确让人难以割舍。可惜的是只有初中文化。再说跟胡来走得这么近,会不会也是没正经。对了,她妈不是跟母亲很熟吗?回去一问母亲便知。” 第四十一回 伙散婚破前程误 谁都有苦苦难诉 当日黄昏,金狮回到家中,见谁都不在,只得看书等待。等到天色大黑,肚子饿了,仍不见母亲回来,便四下找吃的。最后在货架上找到两包方便面,便用不怎么热的开水泡得吃了。刚吃完,银狮回来了。金狮问:“吃饭了没有?”银狮:“吃了。”金狮:“你回来,门市上谁守着?”银狮:“铜狮在那儿呢。妈还没回来?”金狮:“没有。”银狮便气愤地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爹一不在家,她就耍钱。”金狮叹口气,说:“这也难怪她。她才上了个小学一年级,看书看不了,看电视看不进去,没个消遣。”银狮:“村里没文化的人多的是,都像她?”金狮:“她还从小受了爱耍钱的老子和村子的影响。如今的上兴地是全民参赌,派出所每抓回十个赌棍,就有三个是她们那儿的。她们那儿才七百多口人,你说它赌风厉害不厉害?咱们那几个舅舅、姑舅,哪个不赌?就连二舅没事的时候,还要摸几圈纸牌。”谈话间,耍了一夜又一个下午钱的玉枝回到家,见他们兄弟俩在家,问:“吃饭了没?”金狮:“吃了,你呢?”玉枝:“吃了。我们散了摊,正赶上东家饭熟。人家说死说活要我吃,我就吃了。”她不论去哪儿耍钱,也不论自己输赢,临走都要给东家放些钱,因此较受欢迎。如今她见金狮兄弟俩都已吃过饭,便上炕拉了个枕头和衣躺下,一会儿就睡着了。金狮见状,给盖了个单子。银狮开门市,中午是不睡觉的,因此也铺开睡下。金狮不到12点不睡觉,因此先看书。看了一会儿,觉得恶心,便轻轻开门去院子里吐。吐罢回屋,就见听到呕吐声醒来的母亲问:“咋的啦?”金狮:“没事儿,可能是那两包方便面吃坏了,吐了就轻松了。”说罢坐到炕沿上定神。定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合适,便又跑出去吐。吐罢回屋,王枝问:“用不用熬些绿豆汤?”金狮摆了摆手:“不用。我每次吃坏肚子,都是吐几回就没事了。”说罢就见银狮埋怨母亲:“都是你!你若不耍钱,早早把饭做熟,他会吃那两包方便面?”经他这么一怨,玉枝反过来埋怨金狮:“没事儿你回来干啥?”银狮便说:“哼!为了耍钱,连儿子都不要了!”金狮摆摆手:“行了行了,别因为屁大个事写下满墙字。睡吧睡吧。”说罢自己也躺下,渐渐睡去。 第二天一早,玉枝做了一锅面,娘仨坐下来吃。金狮边吃边问:“我爹在那儿咋样?”玉枝叹口气,说:“上次打回电话来说,大部分还没卖呢。他见挣不了钱,就舍不得吃,成天吃方便面和饼子。”说罢眼眶湿润。银狮一拍腿:“哼!凭白无故收什么黄芪?”金狮摆摆手:“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啥用?”说罢转而对母亲说:“那也得吃呀,省能省下多少?”玉枝:“那不由人。他见挣不了钱,吃好的就不踏实。我担心他睡也睡不好。”金狮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换了个话题:“你跟曹花眼熟不熟?”玉枝:“就茂林岱那个曹花眼?”金狮:“嗯。”玉枝:“熟的,啥事儿?”金狮:“她们那个人家咋样?”玉枝:“一般,啥事儿?”说罢猛然警觉起来,问:“是不是托人给你说媒呢?”金狮:“她们没有托人,是有人给我介绍呢。”玉枝:“不行不行。”金狮:“咋啦?”玉枝:“啊呀,她们两口子没个脑筋够用的,她们的闺女能够用?”金狮:“ 看她那闺女挺伶俐的。”玉枝:“看能看得出来?”金狮:“那你凭啥说人家脑筋不够用?”玉枝:“凭啥?凭半辈子的来往。不行不行,坚决不行。”说到这儿又警觉起来:“你不是已经看对了吧?”金狮:“也不是,这不是跟你了解吗?”玉枝:“那就好。我可告诉你,千万不能找。找了笨蛋,你的儿孙也强不到哪去。”金狮点点头,吃罢饭去上班。路上,他开始认真反省自己。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当初跟人们讲的“只要漂亮,不论其他”其实是自欺欺人。在自己的潜意识中,还是很在乎女人的文化的。有长相而没文化的女人,还是绣花枕头,缺乏价值。而人的爱,是绝离不开价值取向的,不论本人意识到与否。“错、错、错,这几年我扬言‘只要漂亮,不论其他’,招来那么多好女孩,又一个个予以伤害。罢、罢、罢,从此凡是没文化的女孩,干脆就不要招惹。当初小包跟我说:‘你若不娶韩水秀,恐怕三五年内成不了家。’他料事咋那么准呢?看来也是有感而发。”他一路想着来到乡政府,当即给远在广州的父亲写了一封信: 爹: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为眼前的小小失利寝食不安。如今家里已不同前年,开始从多方面发展,断不会因为您此次的失利动摇根本。您此去不论亏盈,也不论亏多亏少,都是为了这个家。所以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想,只盼您平安归来。 此致敬礼 儿:金狮 5月28日 第二天上午,金狮在办公室坐着,就见一位在村子里有些威望的人找来。他是楚思思的母亲委托来的。楚思思和金狮见面的事,不知怎么让她妈知道了。因此她妈将她臭骂了一顿:“你这个蠢材,咋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你要托媒人也托个合适的。让胡来这种人做媒,人家会怎么看咱们?胡来也能说个媒?”骂罢便托了这位有威望的人来。此人进屋委婉地说明来意,金狮忙敬烟倒荼,同时想着该如何答复。就在此时,玉枝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张口就问:“你是不是看对曹花眼的那个闺女了?”金狮皱皱眉,说:“您先啥也别说,先坐下歇一会儿。”玉枝甩甩手,说:“不坐。昨晚我越思谋越觉得不对劲。谁家的闺女你也能娶?” 金狮急得不得了,说:“您能不能等会儿再说?”玉枝:“不能,再不说就晚了。那是什么人家?大人不劳动,娃娃不供书,就等着找这现成的大学生呀!” 金狮跺跺脚,走到媒人跟前说:“要不咱们改日再谈?”媒人点点头,走了。见他走远,金狮转对母亲:“你知不知道这人是谁?”玉枝:“我管他是谁。” 金狮哭笑不得,说:“这是人家请来的媒人。”玉枝:“我进门的时候就怀疑他是干这个来的。” 金狮:“那你还那么说?”玉枝:“我就是说给他听的。” 金狮:“有你这么回绝媒人的吗?”玉枝:“不说得狠一点,怕他不死心。” 金狮:“好女百家求,好男百家问。人家对咱们有心,是瞧得起咱们,抬举咱们。咱们不愿意,不娶也就罢了,干吗要损毁人家?”玉枝:“我就是要损得她火了,烈过去。我就怕她烈不过去呢。” 金狮跺跺脚,说:“你简直不说理。”玉枝一惊:“好哇!你长大了,教训开我了!”金狮如鲠在喉,心的话:“到头来,我反倒落个不孝的罪名。罢罢罢,啥都别说了,说啥都迟了。都怪我回家询问。”于是说:“好好好。我不娶还不行吗?”玉枝:“真的?” 金狮:“我本来就不打算娶,只是想回绝得好听一点。”玉枝:“那你就不用回绝了,妈已经替你办到了。你当不起灰人,我来当。”说罢返程。再看楚思思母亲得知此事,羞愤难当,又将楚思思臭骂了一顿:“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德性,想找人家大学生。这倒好,打狐不成,反惹一身臊。”善良的楚思思就这样凭空受了这么多屈辱,一气之下,只身进城打工去了。(作者评:玉枝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阻止熟人的女儿与自己的儿子结婚,难道全是为了儿子?不是,而是潜意识地存在为自己的成分。为自己什么?骄傲。儿子考上大学后,为她在熟人面前搭起一座高高的骄傲平台。而今若熟人之女以伴侣的身分与她的儿子处在一条线上,就等于把她从高高的骄傲平台上拉下来。这是她不能容忍的。照这么说,她作为母亲,对儿子的爱是有条件的了?那倒不是。问题在于她没文化,也不反思,意识不到自己的这种潜在的自私性。) 6月上旬,金狮因事有十来天未回家。这日傍晚,他抽空回家,途经药品市场自家门市,见上面挂了锁,心觉不妙,忙赶回家。回家见只有母亲在,便问:“门市上怎么没人?”玉枝:“唉,散伙了。” 金狮对此并不感到怎么意外,因此只是问:“啥时候?”玉枝:“也有十来天了。前一阵子我还纳闷儿呢,王守业的脸色咋不难看了?原来人家早想散伙了,就等把药变现呢。前十来天库存的药卖得差不多了,银狮还想着再去进货呢。哪知人家说死说活不干了,不但撤走了自己的那份儿资金和利润,还扣下了咱们欠人家的那五千块钱的本利。人家一撤,咱们连进一次货的力量也没了,只有关门。”金狮:“那以后怎么办?”玉枝:“这不正等着你回来商量吗?我们是这么想的,这里面儿投入6万,一年挣的是3万。而借这6万要背2万的高利贷利息。这就留下一万了。而这一万也不是纯利,因为挣这一万还要丢掉五千的租金。这么算下来,一年纯利实际上才只有五千。而为挣这五千,还要贴进两个人,门市上一个人干不成。因此我们想,还是先别开了,先租出去吧,等以后有了钱再开。”金狮:“死了张屠夫,照样吃猪肉。难道就再找不下个合伙人?”玉枝:“不好找,找了十来天也没找下。现在凡想干这个的,都已经干开了。没干开的,也就不想干。”金狮:“照这么说,咱们那门市也租不出去了?”玉枝:“那倒不用愁。因为咱们那个地段好,很多人想撇下自家的门市包咱们的。”金狮想跟银狮了解一下这门市究竟有多大的利,便问:“银狮哪去了?”玉枝:“和铜狮一起送药去了。” 金狮:“用得着两个人吗?”玉枝:“咋用不着呀?银狮会来事儿,他一出马,一天能推出一千多块钱的药,能挣一百多块钱。为了不跑冤枉路,他们一次就带六七天的货,一跑就是六七天。买卖大了,一个人不安全。”金狮眼前一亮,说:“这不是比开门市还强?”玉枝:“所以你爹说,先把门市租出去吧,等有资金了再开。” 金狮点点头,又叹口气说:“这么好的买卖,因为没资金,硬是开不成!”就这样,玉枝将门市所剩的2万多元资金都打了债,将门市按一年五千元包了出去。 7月中旬,陈禄终于将黄芪卖尽,从广州回来,结果是赔了五千元(当初带走3万7,回来剩下3万2)。那也是陈禄,卖得果决,否则不知还要赔多少。回来后,他将所剩资金全都打了高利贷。至此他们全家所欠高利贷只剩5千元,主要欠银行贷款3。5万元、茂林岱农科站货款7千元。此仗未赢,陈禄即把希望寄托在那七亩地梨上,对之加以精心侍弄。侍弄地梨是很辛苦的,里面的草都不能用锄头锄,只能用手拔。这天傍晚金狮回到家,就见刚拔草回来的母亲长吁一口气,说:“唉,一娘生九子,并摆五犋犁;左右看一看,谁也替不下谁。” 金狮:“实在忙不过来,不能雇个人?”玉枝:“你给挣下十万八万了?一开口就雇人。”此时正抽烟想心事的陈禄不无憧憬地说:“如今若有十万八万,坐下就把钱挣了。” 金狮好奇地问:“啥事了,坐下就能挣钱?”陈禄:“买股票。” 金狮:“买股票!不行不行,那可不是好玩儿的。”陈禄:“股份企业不就是众人拿出钱来,让有能耐的人去赚钱,然后众人分红?” 金狮:“整体上是这样,而具体到某个股民,实在是祸福不定,吉凶难料。”陈禄:“我也知道,股民有一夜暴富的,有一夜赔光的。但那是风险股。不是还有保险股吗?” 金狮:“干啥都一样,保险的就利薄。买保险股未必如你自己做买卖。”陈禄:“照你这么说,谁都别买股票了,那些股份企业也都别成立了。” 金狮摇摇头:“那倒不是。股票不是不能买,但要懂行。”陈禄:“你不是看了不少有关股票的书吗?你行不行?”金狮摇摇头:“不行。干这个光看书不行,还得成天泡在其中,时刻关注各方面的信息。而咱们身居北方的农村,对南方的股市两眼墨黑,干这个真正是盲人骑瞎马,危险重重。”陈禄点点头。金狮:“不仅如此。股份企业在咱们国家才刚刚兴起,运作还很不规范,怕只怕里面有人做鬼。”陈禄一惊,说:“那这次跟我同去广州的那几个人危险了。”金狮:“这次下广州有人买股票了?”陈禄:“啊,有好几个人呢。” 金狮:“都买了多少?”陈禄:“多少不一,数高占金买得多,一次买了30万(元)的。” 金狮:“就咱们信用社主任高占金?”陈禄点点头。金狮:“闹得好,挣了是自己的,赔了是公家的。不过要让公家赔,就得摘乌纱帽。”不出他所料,两年后,当地那几个人所买股票都成了死股,高占金也因此离职,此是后话。 7月下旬的一个上午,金狮正在乡政府办公室写东西,就见银狮进来带着哭腔说:“大哥,人家苏三女要跟我退婚!”陈禄下广州后,金狮曾跟母亲问起过几次苏三女那边的情况。每次问起,玉枝都自信地说:“人家很理解,见咱们成天大收大购的,可高兴啦。” 金狮也就不以为念。因此他今日听银狮这么一说,还真吃了一惊,忙问:“咋回事?”银狮:“5月份,天气已经很热了,媒人来提醒,即使不订婚,是不是也该给人家换夏衣了?当时家里只有一百块钱,门市上的钱我又不想再挪,妈就把这一百块钱交给媒人。哪知媒人回来,把这一百块钱又交给妈,说:‘人家说了,夏衣就不用换了,这一百块钱还是你们留着做买卖吧。’实际上人家是嫌少,可媒人跟妈硬理解成是实心话。爹从广州回来后,托媒人过去提订婚的事。人家说:‘不急,你们还是先做买卖吧。’其实人家这是推手的话,可爹妈还硬理解成是实心话,还把带回来的钱都打了高利贷。前天下午,我去看苏三女,问她:‘咱们啥时候订婚呀?’不料人家说:‘订什么婚?’我以为听错了,问:‘你说啥?’人家说:‘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们高攀不起。’我说:‘别开玩笑了,我在跟你说正经的呢。’人家说:‘谁跟你开玩笑了?我是开玩笑的人吗?’我说:‘你不是要跟我退婚吧?’人家说:‘退婚!没有订婚,又谈何退婚?’说完把耳环、戒指都甩给我。我问:‘为什么?’人家:‘还为什么!咱们见面半年了,婚不订,衣不换,这一村人会怎么看我?是我没找下好人家,还是你们看不起我?你见过相亲半年不订婚的吗?春天到了,人们问我,你们给我换春衣了没?我说换了,然后赶忙买身春衣穿上。夏天到了,人们问我,你们给我换夏衣了没?我强颜欢笑,说换了,然后赶忙买身夏衣穿上。问这些还好对付。最怕的是问咋还不订婚。每当问起这个,我就百口难辩,无地自容。你说,我们是怎么啦?’我忙说:‘这都是我们的错,我们马上弥补。’人家:‘不用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们为啥要等到人的耐性耗尽了,才肯当回事?’我如五雷轰顶,扑通跪下,说:‘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她说:‘早干啥去了?早有这么一半儿的尊重,何致于此?’说完擦了一把泪,回里间把门插上,再不言语。”勉强等银狮把话说完,金狮气愤地说:“你干吗要给她下跪?”银狮:“都啥时候了,我还要颜面?” 金狮:“这不是颜面不颜面的问题。自古女人是征服来的,不是讨来的。你给她下跪,尊严尽失,只能让她更瞧不起你。”银狮:“不是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金狮:“那是指她看得起你却担心你的诚意的情况下。照你说,老乞丐给公主磕上一万个响头,公主就嫁给他了?”银狮:“她现在不是正担心我们的诚意吗?”金狮摇摇头:“恐怕不是。即便是,你也没必要损毁自己呀。表达诚意的方式多得很嘛。”谈话间,陈禄和玉枝也赶来。这两天他们见银狮像丢了魂似的,知道他没苏三女不行。陈禄问金狮:“这事是否还有救?”金狮:“这要看什么原因。如果仅仅是因为咱们慢待了人家,有救。如果是因为咱们的家底儿暴露,那就没救。”陈禄:“那你说是啥原因。”金狮:“后者的可能性较大。如果他们还以为咱们很有钱,是不会提出退婚的,甚至打不离。”陈禄很失望,继而问:“如果他们既不相信咱们很有钱,也不知道咱们有饥荒呢?”金狮:“这属于中间情况。在这种情况下,她们的心思是嫁也行,不嫁也罢。这个时候若再生咱们点气,也会提出退婚,但不会很坚决。”陈禄转忧为喜:“我看就是这种情况。”金狮:“但愿是。”陈禄:“那咱们走吧。”金狮:“干啥去?”陈禄:“说好话去。”金狮:“说好话有你们就行了,我去干吗?”陈禄:“你是这儿的干部,面子大,好消他们的气。”金狮犹豫。玉枝说:“妈知道你不喜欢给人说好话,可又有啥办法呢?娶不回这苏三女,银狮怕是要完了。你爹啥时候给人说过好话?不照样去吗?就算……”金狮:“别说了,我去。”于是一家四人骑三辆自行车奔苏三女的家而来。 进了苏三女的院儿,金狮见眼前除了三间低矮的土坯房外,再无他物,连院墙都没有,心的话:“哼,这家做老人的,一年四季啥也不干,就指闺女活呢。”苏三女一家正吃午饭,见陈禄等人进屋,便客气地让吃。陈禄等人见饭还真不少,便不客气地吃了起来。金狮见天气炎热,出去拎了一捆啤酒回来给众人解热。吃了会儿,玉枝先开言,却也说不出个啥来,只是一味地认错赔不是。对此苏三女一家只听不说话。见玉枝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却说个没完,陈禄用手势止住,然后对苏三女父亲说:“苏大哥也是这一带响当当的人物(其实不然),也常做些买卖,因而也晓得,这买卖人的钱是啥时候都不够用。为什么呢?因为他能看到利,因而有一百万就恨不得进二百万的货。咱们年前不是说好了年后订婚?可正月里我家实在没钱。因为啥没钱?因为我们怕过年时药厂和大药店不开业,所以提前备了一个月的货,把钱全压进去了。说到这儿你会说:‘你们既说好了年后订婚,干吗还要把钱全进了货呢?难道为了赚钱,就不娶媳妇了?’我原是这么想的,这门市上有时一天就做万儿八千的买卖,还怕到时候订不成婚?谁知这生意人都一样,买主们也是年前就把一正月的货进好了,一正月不来买咱们的药,以致咱们一正月没什么买卖。到了二月,我们是有钱了,可我又看准一笔好买卖,最起码当时看来是好买卖。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只要能赚钱,你们也高兴;何况从收到卖,也就个把月的功夫。因此就又推了一个月。哪知这个买卖并没有我预想的那么好,教我一走就是三个月,还赔了路费盘缠。”苏父听到此处,大有回心转意之势,理解地说:“谁做买卖能保证不赔?”陈禄:“说到底,这都是我的错。错就错在我太自信,没考虑这批货万一不好卖怎么办。”说罢看苏母的表情。苏母的表情不明朗。金狮开言:“姨夫、姨,我说两句。现在有些人家不愿跟我们家结亲,因为我们家有三条光棍儿。当然,姨夫和姨不会这么想,否则当初就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尽管你们不这么想,但我还是要向你们声明,我爹我妈供我读完大学,就算完成任务了。从此我只有往回拿的份儿,没有往出带的理儿。所以这家里的房子、门市、三轮车等一切财产,都与我无关。我的媳妇、房子,我自己娶自己盖。我就说这些,余下的你们大人商量,我做晚辈的本就不该多说。”说罢点了一根烟,再不吭声。陈禄接着说:“为了弥补我们的过失,我决定,原给你们许下的东西,现在都加倍。”玉枝趁热打铁:“既都说知道明,那就没事了。”说着掏出戒指、耳环给苏三女戴。苏三女不吭声,也就戴上了。见此陈禄说:“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休息一会儿吧。回去我马上请媒人过来商量订婚的事。”说罢率众出屋。走不多远,就见苏三女追上来,把戒指、耳环以及喝剩下的几瓶啤酒都交给银狮。银狮不要,她就扔在地上,然后跑回去了。玉枝还要回去交涉,金狮摆摆手:“说啥也没用了,回吧。”陈禄点点头:“女人当家,还能闹好?”说罢踏上回家的路。一路上,银狮失神不语。陈禄和玉枝便不住地劝。在之后的日子里,银狮时不时地埋怨父母:“相了亲半年不订婚,逢春过夏不换衣,哪有这样做老人的?”一日金狮无意间获知,王守业的老婆和苏三女之母沾些亲。退婚之前,苏三女之母曾去王守业家问过门市散伙的原因。得知此事,金狮当即回家告知银狮,以减轻银狮对父母的怨气。哪知银狮一听,要去找王守业拼命。金狮忙阻住:“这事也怪不得人家。人家是亲戚,自然要实话实说。关键是咱们连实话都怕人说,根本的问题是咱们穷。”银狮听了压了压火,总算未去。 第四十二回 面对现实擦干泪 一如既往寻转机 7月末的一个下午,金狮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写东西,就迎来一个老熟人,即给金凤做媒的冯友亮。寒喧已毕,冯友亮问金狮:“你的择偶标准是什么?”显然是要给金狮说媒。金狮想:“此人是场面上的人物,见多识广,要给我介绍的想必不错。我不妨先把条件说得含糊些,探明他要说的是谁再说。”想到这儿说:“我也没个啥具体的标准,每次都是综合考虑。”冯友亮:“丑怕不怕?”金狮心里咯噔一下,心的话:“他既首先问这个,说明那个女的不是一般地丑。”嘴上却说:“漂亮些谁不想呀?但不能光看长相嘛。”冯友亮点点头,说:“咱们信用社高占金的闺女你见过没?”金狮心里猛地一亮:“高占金可是这一带有名的实力派。”心里虽这么想,表面上却依然平静,只是摇摇头:“没见过。”冯友亮:“有心思吗?”金狮:“她是干啥的?”冯友亮:“在城里的工商管理所上班,怎么样?”金狮点点头:“行。”冯友亮:“我可事先告诉你,她可是又胖又丑,没一点姿色。”边说边比划,说明那女的腰身何等粗壮。金狮见状心里作呕,但想到父母的艰难、银狮的遭遇及自己的处境,竟说了这么一番话:“那诸葛亮、朱元璋哪个不是人中之龙?而他们娶的老婆又有哪个是漂亮的?难道他们不爱美吗?当然不是。他们是为了事业,以才为重。大人物尚能如此,我这小人物又有什么不能的?”冯友亮一拍大腿:“好,有种。”说罢告辞而去。 送走冯友亮,金狮陷入无尽的悲衰之中。因无处宣泄,便提笔写下如下一段日记: 现在是我有生以来最悲衰、最疲惫的时候,因为我将出卖自己的灵魂,娶一位从未谋面而又丑陋不堪的所谓的女人为妻。我最厌恶男人婚前注意女方财产,准备依赖女人发展。然这种事却要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觉得我自己庸俗恶心,然我又没办法。生活啊生活,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违心事? 想我当初何等清高?如今却要娶一位村里的后生都不想要的丑女为妻。那将是一个没有爱的家庭,当我疲惫或受惊吓的时候,也不会想到它。那将是一个我望而生厌、想而寒心的地方,想到它,我宁愿去流浪。那简直不叫家,就是一个经济共同体。那将是一盘没有放盐的牛肉,是两个陌路人的歇处,是一杯掺了蜡的酒。虽然结婚了,也跟单身无异。 金狮越想越不是个滋味,连续几天心情灰暗,没精打彩。过了几天,冯友亮又来,金狮强颜欢笑地给之敬烟倒茶。冯友亮喝了一杯茶,抽了半枝烟,然后叹口气,说:“这事儿我不知该咋跟你说才好。”金狮微笑着说:“怎么了,情况有变?”冯友亮点点头:“是,人家又不找了!”金狮:“不是高占金托你来的吗?”冯友亮:“是高占金托我来的。可是,唉!是这么回事,高占金听说你愿意,高兴坏了,当即打电话命他闺女从城里回来。他闺女回来,问明情况,说:‘我已在城里找下半年了。’ 高占金问:‘干啥的?’闺女说:‘就我们单位的。’ 高占金问:‘他人怎么样?’闺女:‘各方面都不错,就是家里穷一些。’ 高占金问:‘不能更改了吗?’闺女:‘那又不是衣服,说换就换。’ 高占金听了很犯难,跟我百般解释,并要我跟你百般解释。”金狮不怒反喜,说:“这没什么。你们俩都是诚心的,没有谁要耍我,怪只怪我跟她无缘。”见他如此说,冯友亮倍加赞赏地点点头,而后告辞。送走冯友亮,金狮顿感天也蓝了,日头也亮了,竟轻松而欣喜地对自己说:“这可是她不找,不是我不要啊。” 8月中旬的一个下午,茂林岱村唱大戏,金狮在戏场转悠,就撞见了秦倩倩。他俩已经有两年没见面了。两年前,秦倩倩刚做好去市里开门诊的准备,却接到金狮的情书。她犹豫了一天,最终还是选择了去市里。之所以选择去市里,一是为了寻求经济上的自立,二是不相信金狮的诚意,三是认为去了市里还愁找不着个好男人?谁知去了两年,一则开诊所的太多,二则自己的医术还很不老到,以致业务平平,仅能维持。至于找好男人的事,也是不如意。追她的倒是不少,但不是小打小闹甚至打零工的后生,就是上岁数而且已婚的大款,年轻有为而又未婚的却终难一遇。经过这么两年的都市生活,她深深意识到,不论大都市还是小乡村,都是有钱或有本事者的天下。没本事又没钱,走哪儿都那么回事。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年之后,她的容貌除略胖一点外,毫无变化。难怪金狮说她是尤物,她那点多出来的脂肪全多在了脸颊、前胸、屁股及大腿上,使她曲线更迷人,面容更秀色可餐。金狮注意到她的时候,她也注意到了金狮。两人无言地相视了一阵,擦肩而过。 傍晚,金狮来计育办找华鲜桃。华鲜桃是谁?就是金狮养鸡时去乡卫生院造访过的那个胖丫头。如今她已来乡计育办正式上班半年之久。这半年,金狮与她自然要经常见面。每次见面,金狮总是没正经地与她胡扯漫逗一通,从不谈什么正事。今日金狮找她,是要她为自己去约秦倩倩。因为她和秦倩倩以前都帮过计育办的忙,很熟。谁知她听明白金狮来意,说:“什么?要我去叫秦倩倩!不去。”金狮:“为什么?”华鲜桃:“还为什么!你这不是让我浇别人的地荒自家的田吗?”金狮:“先人后己,不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吗?”华鲜桃:“你跟我怎么总没一句正经?”金狮:“谈正经?流产放环那一套我不懂,写文撰稿那一套你不爱,怎么谈?再说,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正经可谈?有的人干上一辈子,还不够谈一宿呢?”华鲜桃:“你!好好好,就谈不正经。你跟我谈中华美德,可自古有让吃让穿让金让银的,哪有让人的?”金狮:“咋没有哇?那电影电视里主动退让的够多少?”华鲜桃:“那是电影电视。”金狮;”电影电视不都来源于生活吗?”华鲜桃:“那也是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才让的,哪有凭白无故主动退让的?”金狮:“你总嫌我没正经,那我今天跟你正经一回。咱俩不合适。”华鲜桃:“怎么不合适?”金狮:“不合适就是若结合在一起,都不会幸福。”华鲜桃:“我是问你凭什么这么说。”金狮:“凭直觉?”华鲜桃:“你何不直说你不喜欢我?”金狮:“不是的,其实你是挺可爱的。可是有的人就是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妻子;而有的人又只适合做妻子,不适合做朋友。因为做朋友跟做妻子要做的事情不同。”华鲜桃:“你这是诡辩。”金狮:“不是。哎,越扯越远了。你到底是帮不帮这个忙?”华鲜桃:“不帮。”金狮:“不帮就连朋友也不是。”华鲜桃:“不是就不是,谁稀罕做什么朋友?”金狮:“那好。我就不信死了张屠夫,就没猪肉吃。我另请高明。”说罢转身往出走。走到门口,停住又问:“我最后问你一句,到底帮不帮?”华鲜桃抹把泪,说:“帮帮帮。”说罢和金狮一起出屋。临近秦倩倩家,金狮对华鲜桃说:“你就说我在她家房后等候。”说罢要入岔路,华鲜桃说:“如果她不来呢?”金狮:“叫不叫是你的事,来不来是她的事。凭我的直觉,她不会不来。”说罢入小径,至秦倩倩房后等待。 过了片刻,一个熟悉的身影朝金狮走来。未等她走到近前,金狮便又拔步向僻静处走去。来人也就跟着走。走至僻静处,金狮停下来,后面的人也就来到身边停下。两人从九零年冬相见至今,没好好说过一句话,但金狮总觉得与对方已是老情人了。因此当对方走至身旁,他二话不说,伸手即将其揽在怀中,随后就是一顿乱啃乱摸。过了良久,两人相拥得喘不过气来,才松开。秦倩倩松了口气,笑着说:“你怎么把我当成老情人啦?”金狮:“你不也没把我当新情人吗?”秦倩倩又笑了一下,说:“这真的是咋回事儿呀?咱们还没说几句话呢,就……”金狮:“管它呢,跟着感觉走。” 说罢搂着秦倩倩的脖子往田野上走去。此时的田野郁郁葱葱,空气凉爽而温馨。秦倩倩开心地说:“我这次回来,本打算是今天一早就走的。可到走的时候,不知怎么总不想走,好像在等什么,结果就撞上了你。”见她这么开心,金狮心里反倒不安起来,心的话:“显然她把这次耽搁当成了好事,而我却只是想玩玩。”想到这儿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闲扯:“这么说,你明天要走?”秦倩倩点点头。金狮便询问了她一些业务方面的情况。当他得知其业务仅够维持时,说:“这么年轻的你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能在高手如云的市里站稳脚根,已是奇迹。这说明你不但聪慧过人,而且爱岗敬业。医生这一行越老越吃香。所以你不论遇到多大困难都要挺住。只要能再挺三年,必然会左右逢源。”秦倩倩激动得点点头:“嗯。”谈话间来至一堆麦花前,金狮说:“歇一会儿吧。”说罢先自坐下,然后将秦倩倩拉入怀中,又是一阵大啃大摸。秦倩倩的唇、颊温暖而柔嫩,双肩圆润,双乳高耸而富有弹力,腰肢柔软,臀部圆滑,大腿饱满而滑腻。因此摸至极致,金狮即将两人衣服全部褪去,尽情欢娱。尽兴,秦倩倩要穿衣服,金狮阻住,将之揽在身边,就这样仰面朝天赤裸裸地静静地躺着。此时金狮最头疼的就是秦倩倩谈及婚事,怎知秦倩倩竟始终一字不提,而是低声唱道:“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岁月经不起太长的等待,春花最爱向风中摇摆,黄沙偏要将痴和怨掩埋。一世的聪明情愿糊涂,一身的遭遇向谁诉?爱到不能爱,聚到终须散,繁华过后成一梦啊!海水永不干,天也望不穿,红尘一笑和你共徘徊。”想到秦倩倩明天就要走了,而且此一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金狮觉得今日机会实在难得,便又伸手去摸秦倩倩的周身。摸着摸着,不觉又亢奋起来,于是又尽情娱乐一番。事毕两人不知又歇了多久,秦倩倩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金狮便将之搂着送回屋前。 第二天上午,华鲜桃跑至金狮办公室问:“你准备娶她了吗?”金狮:“不知道,就走就看吧。”华鲜桃:“还没决定娶,就跟人家合二为一了!”金狮:“谁跟谁合二为一了?”华鲜桃:“陈金狮,你这个人说假话怎么一点都不脸红?”金狮:“我没说假话,脸红个什么?” 华鲜桃:“那麦花窝是狗卧下的?还唱什么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好有情调呀!”金狮老羞成怒:“你敢盯我的梢!”华鲜桃:“我只想听听你们说什么,谁知你们竟……好恶心!”金狮:“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与你无关。”华鲜桃:“象你这么不检点,谁会嫁给你?”金狮:“爱嫁不嫁。谁要跟我,就得容得下我这个嗜好。”华鲜桃:“世上的男人死绝了?”金狮:“女人也没死绝。” 华鲜桃:“你!好,那我就把这事捅出去。”金狮:“谢了,风流韵事,传出去也好。”华鲜桃:“这可是你说的啊。”说罢扭头就走,金狮动都未动。华鲜桃未真地去说,但自此找金狮的次数明显少了,而且一旦见了就冷潮热讽。 秋初的一个下午,金狮进城办完事,搭公共汽车返乡。他挤上车,见仍有一个空座,也来不及四顾,慌忙坐下。坐了一会儿,就觉有人轻轻戳自己的后背。他回过头,就见一女孩笑问:“在哪来?”他定睛观瞧,才认出是乡里萧飞的千金萧慧妹。萧慧妹今日穿一身紧身牛仔服,发型也拾掇得蓬松了许多,因而比先前显得成熟了许多,以致于金狮没有一眼认出来。金狮惊呀地说:“慧妹!”慧妹笑着问:“怎么,不认得了?”金狮:“不是。是你变化太大了。”慧妹笑问:“是变丑了,还是变漂亮了?”金狮:“当然是变漂亮了。”慧妹:“以前很丑是不?”金狮:“不是,是太小了。”慧妹:“现在老了?”金狮:“也不是,是变成大人了。”慧妹听了很开心。金狮想不起说的来,只好问:“干啥去了?”慧妹:“在联社学习了半个月。你呢?”金狮:“取了些材料。”说罢见再没什么可说的,便转回了头。隔了一会儿,慧妹又戳他。他回过头,慧妹递给他两本书,说:“你看这两本儿书怎么样?”金狮接过一看,一本是行书字贴,一本是现代诗歌集。他未急于答复,而先认真浏览两书。过了一会儿,慧妹又问:“怎么样?”金狮点点头:“不错,好书。”慧妹:“好在哪里?”金狮先指指行书字贴:“这些字结构匀称,笔势自然,气势张扬而不零乱,而且好认。”慧妹:“我也觉得是这样,只是说不出来。哎,是不是好字都是这样的?”金狮摇摇头:“不知道。有些字我怎么看都不舒服,却是出自名家之手。这说明人的爱好不同。我刚才说的那一套,只代表我的爱好。”慧妹高兴地说:“这么说咱俩的爱好一样喽?”金狮微笑着说:“看来是吧。”慧妹:“你说怎样才能练好字呢?”金狮:“我也说不好,总觉得应首先做一名忠实的学生,认真描摹选定的帖子。不要没几天就搞什么自创。”慧妹:“这可说到我的症结上了。为什么不能急于自创呢?”金狮:“因为任何好东西都是共性与个性的统一,书法也是。你若不认真临摹名家的贴子,就掌握不了书法的共性。离开共性的个性,尽管你认为很好看,却得不到众人的认可。”慧妹:“说得好!我就是这样,我总觉得我的字已经挺好看了,可就是没人说好。”金狮:“写字如此,做人也是如此。”慧妹睁大眼睛。金狮接着说:“现在的一些年轻人、特别是那些不成熟的艺术工作者,为人处世太过追求个性。殊不知脱离了共性的个性,是很让人费解的。”慧妹上下打量金狮。金狮:“怎么啦?”慧妹:“我怎么觉得像在跟一个50来岁的老头子说话?”金狮一笑:“你这鬼丫头!”慧妹:“哎,你还没说那本儿诗集好在哪里呢。”金狮:“噢,其实我对诗词也没什么研究,说不好。”慧妹:“那你说它是本儿好书,总有个情由吧?”金狮:“我说它是好书,是因为觉得这些诗都挺新鲜。”慧妹:“新鲜!新鲜是啥意思?”金狮:“新鲜就是没有雷同于前人之嫌。如果前人已经写过‘城里不知季节已变换’,你再写‘市里不知秋来到’,这就与前人雷同了。如果没有前人那句,你这句可算是好诗。但前人已经有了那句,你这句就不能算好诗。艺术的生命在于创新嘛!”慧妹点点头,复问:“那如何才能避免这种雷同呢?”金狮:“还是那句话,先做一名忠实的学生。”慧妹摇摇头:“不懂。”金狮:“就是先把前人的诗读遍,当然是指好诗。”慧妹:“有必要吗?”金狮:“咋没有哇?你只有知道有人曾写过类似的诗,才能避免与他类似。打个比方,人家已经发明出灯泡来了,你不知道,还在那儿发明,不是费力不讨好?”慧妹喃喃地说:“读遍前人的诗,那多费劲?”金狮:“不费劲不都当诗人了?”慧妹:“你把前人的诗读遍了吗?”金狮摇摇头:“没有,所以我至今作不了诗。”谈话间汽车已到乡政府门口,金狮告辞下车。过不久,萧飞瞅机会跟金狮说:“小陈,抽空到我家坐坐,我再给你介绍个对象。”若非傻瓜都能看出,萧飞这次是要给自己的女儿亲自做媒了。因此金狮欣然答应,却迟迟不去。萧慧妹这丫头在他眼里是蛮可爱的,但不是他要娶的那种。 进入10月份,陈禄不得不再次面对一个严酷的现实,四周的地梨和黄芪都种得太多了,以致价钱低出人们的想象,每斤地梨卖不到两角五,黄芪不值三角钱。这个价钱是保不住投入的。而陈禄在全家共有的十亩地里种了七亩地梨、三亩黄芪。起地梨是很费人手的,可如今地梨不值钱了,因此陈禄原打算雇的人也不雇了,只把金凤从县城叫回来,和自己及老伴儿一块儿起地梨,一天只能起半亩。这日傍晚,他们从地里回到家,就见本村的一位债主在门口等候。如今陈禄只欠这人五千块的高利贷,连利息是六千多。如今此人突然想起个收购地梨来,因此来找陈禄说:“你能不能用地梨还我的钱?我给你每斤算三毛钱。”陈禄心想:“我今天还了你的,用的时候不能再借别人的?”于是每天都把起回来的地梨直接交于此人。交完一算帐,地梨钱恰够高利贷本息。起黄芪的当中,陈禄老走思。玉枝以为他想不开,一味地予以安慰。这日黄昏,陈禄正在自家的院子里望着那三亩起回来的黄芪出神,见金狮回来,便问:“金儿,你现在还能贷出款来吗?”金狮摇摇头:“不知道,干什么?”陈禄:“想再收一趟黄芪。”金狮一听登时就烦了:“又是黄芪!你就知道收黄芪!就不能干些别的?”陈禄对他这一反应毫不为怪,因此仍微笑着说:“你想一下,这价钱都跌到这么低了,还能跌吗?再跌就只能烧火了。”金狮猛醒:“物极必反。”陈禄点点头:“今年它这么贱,明年还会有人种?”金狮点点头:“那咱们就大收特收,不遗余力地收。”陈禄:“所以我问你还能贷出款来不。”金狮一听又犯了愁:“银行现在能放的款都放出去了,快到货币回笼的时候了,而且咱们春季就把人情用尽了,恐怕不好贷。”陈禄:“这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指望能贷出多少来。不过咱们只要有三千块就够收一回的了。”金狮:“三千块就够收一回?”陈禄点点头:“现在这东西这么贱,有三千就能收往年一万的。而且东西越贱,农民们卖得越急,咱们还能乘势赊一部分。”金狮点点头:“哎,银狮和铜狮一块儿送药也有四个月了吧?他们每天挣一百多,这四个月没挣下万二?”陈禄:“足有万二,问题不是现钱呀!” 金狮:“为啥?”陈禄:“他们每次进药又不知道大夫需要啥,因此只能办得全全的。这么一来,他们手头总是压着三四万(元)的货。因此他们现在不但没有一万二的现钱,还欠着市场两三万呢。”金狮:“那不能动用高利贷?”陈禄摇摇头:“我是预计它今后肯定涨,但不知啥时候涨,究竟涨几成。因为现在毕竟货太多了。若是一年后才涨,而且只涨三成,用高利贷不是很危险?”金狮点点头:“让我想想。”想了半天,就想起两个人来。 晚上,金狮来到本村信贷员郗来财的家里。听金狮说要贷款,郗来财来了兴趣,问:“这个时候贷款干啥?”金狮如实以告:“收黄芪。”郗来财怀疑地问:“收黄芪!现如今黄芪多得扔在路上都没人捡,收下卖给谁呀?”金狮便讲出其中的道理。郗来财听罢似乎深信不疑,实际上还有几分担心,于是想:“等你真的收开我再收。但要见到你的行动,就得贷给你款。”于是说:“行,我贷给你三千。”第二天傍晚,金狮又来到迈达召信用社主任高占金的家里。高占金直到现在还在为上次托人给金狮说媒的事感到歉疚。因此他听明金狮来意,只问了一句:“阳历年底能还吗?”金狮摇摇头:“还不了。”高占金点点头:“那我贷给你五千。”金狮万分感谢,高占金却说:“如果你刚才说阳历年底能还,我反而只贷给你两千。”金狮故作惊讶:“为什么?”高占金:“我也收过黄芪,所以知道这收黄芪可不是收猪收羊,不但要一点一点地收,还要加工、晾晒、下广州,来来去去没三个月完不了。因此你若说新年之前还不了,说明你还靠得住;若说还得了,就靠不住。靠不住当然要少贷了。”金狮连称高明,心里却想:“撒不过去的谎,我从来就不撒。”就这样,他于银信部门只收不放的季节,贷出八千元的隔年贷款。凭借这八千元,陈禄连买带赊,收下一万二千元的黄芪。 第四十三回 解内患金狮动武 举外债银狮成婚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白佳智接管乡鸡场以来,未再养肉鸡,只经营那批蛋鸡。那批蛋鸡本来到今年9月份就该出栏了,但由于9月份天热,宰倒后不易保存,便又拖延至11月中旬才出栏。出栏后一算账,白佳智接管以来赔了一万元。为此乡鸡场停办,当初乡里投资建的场房、购买的设施也就全部撂荒。至于那个猪场和饲料加工厂,根本就没办。这日,金狮等一帮非领导干部在乡政府食堂吃饭,边吃边议鸡场亏损的原因。有的说是因为郝建东走了,有的说是因为金狮不干了,有的说是因为鸡蛋跌价饲料涨价,有的说是因为饲养模式落后,有的说是因为领导吃拿,有的说是因为盗贼猖獗。最后有人问金狮:“哎,你是这个场的原场长,该知道内情。你说是因为啥?”金狮笑了笑说:“你们说的都有些道理,但都没说到根本上。”众人:“什么根本?”金狮:“这个场子亏损的根本原因就是,它是公家的。”众人:“对对对,这几年乡里办的企业都是富了和尚塌了庙。”金狮:“因为厂子是公家的,所以厂长没有经营自主权,厂长本人也要吃拿,管厂长的也要贪图,它不赔才怪。”关少峰听了不无感慨地说:“公营企业呀,大的咱们不了解,不敢妄加评论。象这种小的,我看经营啥也得赔?”金狮:“所以我认为,除了少数关乎国家命脉或私人不愿涉足的行业,政府就不要再直接投资办企业。”关少峰点点头:“就是,办企业的事应该交给广大私人,发挥广大私人的聪明才智。”此时大师傅插了一句:“那私营企业的老板不是就剥削工人呢?”金狮一听气得差点流出生泪来,正要说什么,关少峰先说:“公营企业老板剥削得更厉害,连骨头带肉都成了厂长的了。”金狮点点头,对大师傅说:“你就不想想,不论公营还是私营,若不剥削工人,把工人创造的价值都给了工人,它这个企业怎么壮大?打个比方,你若每天把老婆孩子挣的钱都直接交给老婆孩子去花,你这个人家怎么做大?”大师傅:“那不一样。我攒的钱最终都要用在她们身上。”金狮:“难道资本家攒的钱就都自己花了?”大师傅:“不是?”关少峰:“我问你,那亿万富翁长着几个屁股、几张嘴,一时能坐几台车,一天能吃几斤肉,一辈子能消费多少东西?”金狮点点头:“他那绝大部分资产不还是在社会上流转着,在组织生产?”大师傅:“有那手脚大的,一年敢花一千万。”金狮:“他就是花一个亿,他自己能吃进去多少?还不是给了众人了?”大师傅:“可他自己也威风了。”金狮:“费话。如果勤劳、节俭、聪明的人再不能威风点,谁还敢勤劳、节俭、聪明?”大师傅:“这你就说远了。那勤劳、节俭由人,聪明还由人?”金狮:“咋不由?小时候你成天掏鸟戏狗,人家却埋头苦学;如今天一黑你就睡得让人抬走都不知道,人家却翻来覆去地思谋。你那手能越用越灵活,人家那脑子就不能越用越聪明?”大师傅:“有的人天生就聪明。”金狮:“错。人的脑子是人遗传下来的,不是凭空来的。那么我问你,从古到今,你是经过多少代人的遗传才来到这个世上的?”有人抢答:“就从有史以来算,也有200多代吧。”金狮点点头:“在这200多代中,男人也许始终姓刘,女人却姓啥的都有。而且因为历代男人志气不等,穷富不一,以致娶回的老婆也是聪笨不一,贵贱不等。你是这么来的,别人也是。你说谁是优等人种,谁是劣等人种?”大师傅:“那为啥说老子英雄儿好汉?”金狮:“老子英雄儿好汉的确很普遍。但我觉得这不是遗传,而是习染。人家教师子女从小就听老人说怎么学习,而你的儿子从娘胎里就听你说怎么炒菜,你说能一样吗?”此时一位具有高中学历的乡干部说:“小陈,你刚才说的都没错,问题是政府开办的企业少了,如何控制社会产品比例,防止经济危机?”金狮点点头:“你这个问题提得有水平。其实这是一个政府能不能管得了私营企业的问题。我的答复是肯定的,能。实际上政府的权力是足够大的,完全有能力管理一切社会事务,包括私营企业。关键看它肯不肯管、能不能管下去。如果它是资本家的政府,代表着资本家的利益,那它就不肯管,也管不下去。如果它是全社会的政府,代表着全社会的利益,那它就有诚意有能力管理全社会的私营企业,进而控制全社会的产品比例、收入比例,防止经济危机。”那位点点头:“这么说,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根本区别在于,政府是全社会的还是资本家的。”金狮点点头:“对!只要我们的政府始终能站在全社会的角度想事和做事,我们走的就是社会主义道路,就能克服比例失调,克服经济危机。”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而陈禄家里又何止一本经难念。与苏三女分手都四个多月了,银狮仍然转不过弯来,仍要隔三差五地发一次牢骚。每次发牢骚,都要遍数父母的不是。为此玉枝不止一次地跟他说:“你哥不是说了吗?根本的原因是咱们穷。”银狮则说:“如果在家底暴露之前就把她娶进门,她还能咋地?”陈禄、玉枝便无言以对。像这样忍受一两次尚可,若隔三差五地来这么一回,谁受得了?何况陈禄天生性如烈火。这几日,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这日傍晚,金狮回到家,玉枝便将银狮的表现告诉他,让他想办法。金狮望了父亲一眼,就见父亲说:“我跟你妈说,我想勒死他。你妈说我瞎说,我就又忍受了几次。”金狮听罢感到万分悲哀,喃喃地说:“一个人家走到父杀子的地步,还叫什么人家?”陈禄:“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我把他勒死,要么他把我气死。他若是好儿子,我可以为他下地狱。可他不是,是牲口。我干吗要死?”金狮:“勒死他,你还能活?”陈禄:“那就叫他把我这么活活气死?”金狮想了想,说:“别急,让我想想办法,也许还有第三条路可走。”一会儿,银狮和铜狮送药回来,玉枝赶忙把锅里热着的饭端上来。银狮也不搭话,先从柜上取过一瓶酒来,然后坐下。玉枝见状,说:“好好吃饭,酒就别喝了。”说罢去拿酒瓶。银狮把眼一瞪:“我在外头跑车不敢喝,回来也不能喝点?”玉枝忙缩回手,满面愁容。金狮见状说:“喝点也行,但不要多喝,有半斤够了吧?”说罢给银狮倒下半斤酒,把另半斤放了起来。吃喝已毕,银狮也不言语,上炕自顾自铺开便睡。看着他瘦削苦闷的面容,金狮心里发酸。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一家人坐一起吃饭,金狮开言:“银狮,我问你个事儿,这世界上是不是再没比苏三女漂亮的了?”银狮边吃边说:“没见过。”金狮:“电视里也没见过?”银狮想了想说:“最多也就跟苏三女一样。” 金狮:“那是因为你对她动了真感情,应了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实际上漂亮到一定程度的人也就无所谓谁比谁漂亮了。那七仙女也不外乎就是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还能再长出个啥来?那历史上的四大美人也不是真的就美得再无人可比,而是各有各的本事或故事。杨玉环会煽情,赵飞燕擅舞,昭君和了亲,貂蝉用了美人计。总之,她们不是乱国,就是保国,因此才出名。那些明君名下为什么不出美女?因为在明君名下,既不会让女人乱国,也不需女人保国。”银狮:“苏三女不但长得好,人也好。我每次去了,她都对我知冷知热,百般顺从。”金狮:“哪个女人对自己心爱的男人不是知冷知热、百般顺从?这是女人的天性。”银狮:“不是的很多。”金狮:“是的也成千上万。”银狮:“问题是是不是爱我?”金狮:“总有爱的。”银狮:“在哪呢?”金狮:“山南海北,只是现在不知道。”银狮:“说了半天还是个未知数。我们干吗要把已知的丢掉,等待那未知的?”金狮:“那苏三女又不是咱们不要了,是她不干了嘛。”银狮:“因为啥不干了?”金狮:“因为她目光短浅,只看到咱们现在有饥荒。”银狮:“如果在饥荒暴露之前就把她娶回来,她还能怎样?”金狮:“就算爹妈有些失误,你就没完了?”银狮:“就是没完,什么老人?”金狮一听照准其嘴巴就是一巴掌。银狮自恃力大无穷,扑向金狮。金狮抬脚将其踹在一边。陈禄见状,取过绳子来甩在银狮面前,说:“爷今天就跟你见个死活。来,你把爷勒死。”银狮怔怔地望了一下父亲,说:“你们今天是怎么啦?死呀活呀的!”陈禄:“你不让我活。”银狮:“谁不让你活了?”陈禄:“你成天这么整治我,我怎么活?”银狮:“我受了天大的委屈,还不能说说?”金狮:“爹让外人羞辱上三句,都气得要命。你这么没完没了地说他,他能活得了?”银狮无言,开始抽泣。金狮接着说:“人生一世,要干的事很多。就算最终娶不下个可心可意的女人,也只是一个方面的缺感,不是从此就暗无天日,索然无味。世上的美人毕竟是少数,没娶到美人的男人占大多数,他们不也过得有滋有味?其实人就没什么最爱,而是没啥爱啥。当你真的得到美人之后,反倒不再以美人为念,又把别的看得很重要了。所以说,那些为女人寻死觅活的人,绝不是什么情种,而是少见多怪或无聊透顶。父母把子女培养到二十多岁,就已经完成任务了。往后帮你是情,不帮也是理。成家立业主要靠自己。你若自己有本事,挣下几十万,还愁个美女?爹当年成家立业,又靠谁了?”自此,银狮不再对父母发牢骚,但心情还是一时转不过来。事后金狮作了一番分析,就发现父亲容易走极端,面对羞辱,要么隐忍不发,要么致人于死地。事实上,很多事情是可以通过中间渠道摆平的。 12月下旬,又到了银信部门货币回笼的最后期限。为了偿还金狮于春季贷出的那三万五千元的本息,陈禄将银狮最近送药带回来的七千元全部挪用,又四处拆借了三万五千元的高利贷。谁知他刚把这些钱还了银行,一笔巨大的开支就向他逼来。原来,自苏三女跟银狮退婚之后,陈禄两口不住地四处托人给银狮说对象。怎奈连说了十来个,不是因为对方长得太差银狮看不上,就是因为银狮家底太薄对方不乐意。这更加重了银狮的危机感。1994年1月30日即农历九三年腊月十九,银狮终于在邻旗的一个落后的小村庄与一位小他一岁的女子相看而中。第二天该女随母亲来这边看人家,金狮照样被父亲召回撑门面。在银狮与此女相看之前,媒人就对陈家的家底做了一番大势吹嘘。因此当她们来到陈家,亲眼目睹了陈家的两处院子、一个门市、一辆三轮车及满院子的黄芪,便爽快地答应了婚事。此间金狮偷偷看了那女子几眼,就见其身材高挑匀称,五官标准,只是头发黄脸黑皮肤粗,显得有些老面。看罢人家,媒人将此母女邀至自己家中,问其有何要求。其母答,只要七千的彩礼、七千的安家费,交款时间为七天后的腊月二十七。 媒人将这一要求转达陈禄,玉枝惊讶地说:“7天!7天上哪弄这么多钱去?”陈禄把眼一瞪:“弄不来也得弄,延误一天就会露馅儿。”银狮:“怎么弄?”陈禄:“你和铜狮马上动身去送一趟药,务必于(腊月)二十六晚上赶回来。”银狮因为缺乏资金,每次送药都是先从市场把药赊出来,等送完回来再打帐。显然这次陈禄是要挪用其中的钱。因此银狮听罢点点头,说:“不过6天顶多能卖出七千(块)的货,其余七千怎么办?”陈禄:“让你哥筹一千五,你姐筹一千五,其余四千由我和你妈来借。”商量妥当,各依计行事。金狮在往乡政府走的路上琢磨:“父母为借那三万五千元的高利贷已经用尽信用和关系,如今又过年在即,再上哪借去?我还是多筹些吧。再过五天乡里就要放假了,到时候我可拿到一、二两个月的工资及全年奖金,这是一千。再从哪儿借些呢?”他将乡干部挨个考虑了一番,就想起个人来,即时任乡农办主任的萧飞。不出他所料,萧飞爽快地借给他三千元。再看陈禄和玉枝将四个子女分派出去,自己也开始了借钱之旅。这些年,他们由于老借钱,已经很难从亲戚中借出无息的人情债,因此但凡举债都举代价沉重的高利贷。这次则不同,陈禄觉得这是为儿子娶媳妇,亲戚们应该借给他钱,因此他和玉枝把举债的目光投向众亲戚,先后投奔了双方的兄妹、两姨、姑舅等二十多家亲戚。结果除了从玉枝的二哥耀龙和陈禄的三弟陈祯手上分别借出一千元和一百斤猪肉外,再无所获。他们未去找陈祥,因为陈祥远在东面,银狮送药经常路过,可以顺路去借。他俩从各路亲戚家转一圈回来,钱没借着多少,时间却过去了。腊月二十六下午,他俩回到家,茫然地等待着命运的判决。先回家交令的是金凤,带回两千块钱,其中多带的五百原本是供办事宴用的。握到这两千,陈禄自我安慰:“是缘不是缘,不在一两千。若最终还差一两千,就跟人家商量,缓到下茶那天交。”随后金狮回家交令,带回四千元。陈禄顿时来了精神。接着银狮和铜狮回来,带回七千元,其中一千是从陈祥那里借的。于是第二天,陈禄派陈祯、银狮及媒人去送钱,当日商定于正月十二下茶,正月二十二迎娶。 腊月二十八,一位债主来找陈禄,说如何如何地不得已,要陈禄务必凑足两千元。陈禄给他解释,因为要给儿子娶媳妇了,所以没钱。不意对方乘势威胁说:“那我就等你们娶的那天来。”陈禄把眼一瞪:“来吧,看爷把你的腿打断不。”对方见陈禄真生气,忙赔笑说:“我是打算来搭礼,你不但不给我喝酒,还要打我!”陈禄:“你刚才是这意思?”对方无言地低下头。 大年除夕之夜,陈禄一家点旺火响大炮,将各路神仙迎进门,并在供桌上烧了香纸。哪知银狮因喝了些酒,指着供桌大骂:“你们也叫神仙?爷供奉了你们这么多年,就叫爷饥荒打不完,心爱的人娶不回?”陈禄一听忙吼:“你在干什么!我们尽心竭力地恭敬还怕不好,你却糟蹋!”银狮笑着说:“迎了半天,神仙在哪?你们问我哥,世上到底有没有神仙?”金狮笑着说:“孔子不信神,却也不骂神。敬神如神在,不敬也不怪,但你不要骂么。再说,反正神仙也不要求我们做什么,敬一下又何妨?”银狮:“我敢肯定这世上没有神仙。有的话,我能落到这个地步?”陈禄:“你又落到哪个地步了?你这不很快就要娶媳妇了?”银狮:“娶媳妇!哪个男人长大了不娶媳妇?关键要看娶得称心不称心。”陈禄:“你不是看对了吗?”银狮:“看对是看对了,但那是基于我现在这个条件。”陈禄气得不知说什么好。见此金狮微笑着拍了拍银狮的肩膀,说:“你觉得姜腊梅不如苏三女?”银狮:“那根本就没法比。”金狮:“但我觉得姜腊梅比苏三女强十倍。”银狮:“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金狮摇摇头:“你不满意姜腊梅的地方,是不是就是头发黄脸黑,因而看上去比你还大两岁?”银狮:“嗯。”金狮:“所以我说她比苏三女强十倍。”银狮不解地望着金狮。金狮:“她这些不足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去掉。”银狮来了兴趣。金狮:“人的容貌是受环境影响的。天生再漂亮的女人,哪怕是西施,若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锄草施肥,也会变得暗淡无光。”银狮:“你是说,等她嫁到咱们家,摆脱繁重的农业劳动,自然会变得年轻水灵起来?”金狮点点头。银狮欣慰地说:“那样的话,还真不次于苏三女。”金狮:“不但长得不次于苏三女,人品也要比苏三女强。”银狮:“你咋知道?”金狮:“一个女孩子家,因为参加劳动,把自己弄得又黑又老,说明了什么?”银狮点点头说:“说明她勤劳。”金狮:“对!勤劳才是宝哇。”不出他所料,姜腊梅进了陈家不到半年,即变成了一个百里挑一的大美人,此是后话。 再说正月二十二即阳历3月3日,银狮要去娶姜腊梅。为此陈禄雇回两辆崭新的大轿车,金狮从乡里带回了摄相机。这阵势在当时的农村特别是姜腊梅的那个村子是绝无仅有的。在陈禄的安排下,娶亲队伍在回来的路上,特意从苏三女婆家的门前缓缓经过,并放了无数的鞭炮。陈禄办的事宴总是让人交口称赞,因为他大气,在迎娶的头一天就上大鱼大肉。也正因如此,他办的事宴总是有赔没挣。娶了亲没几天,银狮要去办药,但因前两次挪了人家药款,不好再办。万般无奈,他跟腊梅说:“你手上还有钱吗?”腊梅问:“干什么?”银狮:“你也看到了,我家,啊不,咱家的钱都压在黄芪里了。我现在要去办药,可没钱。”腊梅当即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一个一万块钱的折子。银狮吃惊地问:“还有这么多!”腊梅:“咱俩买衣服、手饰花了两千,我妈买陪嫁花了两千,剩下的都在这儿。”银狮:“那七千彩礼可都是给你妈的。”腊梅:“我爹妈虽穷,却不指我活。”之后,她也渐渐摸清了陈家这个有着偌大窟窿的家底。但她不后悔,因为她意识到这个家虽然眼下没钱,却充满希望。 给银狮办完婚事就该跑贷款了。这时金狮想:“如今本镇的贷款渠道早已跑顺,银狮也能贷上,而我早晚要回城,因此以后本镇的贷款就让银狮跑吧。”想到这儿,他让银狮去跑本镇的贷款,自己去跑茂林岱乡及旗农行迈达召营业所的贷款。结果银狮贷出一万五,金狮却只贷出一万。银狮之所以能贷出那么多,是因为迈达召信用社的实力又有所增强。金狮之所以就贷出那么点,是因为旗农行迈达召营业所停止了贷款业务。金狮把这两万五交给父亲,要他全部收了黄芪。陈禄摇摇头,说:“还是打了高利贷吧,省下跟挣下一样。我敢肯定这次收黄芪能挣,但不敢保证能挣多少。”金狮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说:“就因为没资金,多少好买卖做不成。”陈禄点点头说:“你说今年地里该种些啥。”金狮:“种黄芪好象不大好。”陈禄:“为什么?”金狮:“咱们说这黄芪价钱肯定涨,是因为它现在很低。事实上,它就是翻上一番,种起来也还是没利。何况,你敢肯定它能翻一番吗?”陈禄摇摇头:“不敢。做买卖哪能指望翻一番?能有一半儿的利就不错了。那你说该种啥呢?”金狮摇摇头:“不吃哪家饭,不知哪家事。农业上除了黄芪、地梨、白菜和粮食,其它的究竟哪个好哪个赖,我一无所知。”陈禄:“那你说种粮食怎么样?”金狮:“粮食价钱仍会居高不下,种它不会有大错,而且省事。”陈禄于是将10亩耕地全部安排为小麦。 第四十四回 竹外挑花三两枝 春江水暖鸭先知 到3月下旬,金狮进政府办做秘书也就一年了。这一年来,他一则对社会的方方面面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二则对各类文章的写作规律有了全新的认识,三则对各类报刊编辑的胃口有了更为准确的把握,因而在工作上有了很大的起色。他先是向旗、市两级报纸投了些小消息。随着这些小消息的陆续发表,他开始试着写一些长一点的通讯和报告文学,不料这些通讯和报告文学也十有八九地见诸市、省两级报端。于是他又开始试着写一些论文、杂文、散文,不料这些文章也纷纷被市、省乃至国家级的报纸或杂志录用。以前他一直为无素材无议题可写而苦恼,如今却感到总有写不完的素材和议题;以前他把发不了文章归罪于小地方无大事,如今却发觉高高在上的媒体所缺的正是这种基层工作对高层决策的折射。见他有这等本事,乡党委便撤去宣传办,把摄相机也交给他,由他独当全乡的宣传工作。 这日东黑沙图村开展植树造林大会战,乡里的李建平等几名领导去督战,临行让金狮带摄相机同行。中午,家住东黑沙图村且会来事的萧飞抓住这一有利契机,请领导们进家用餐。金狮也就别无选择地跟了去。岂料在酒席上,萧飞夫妇、特别是萧飞妻对金狮的关照明显胜于诸领导。对此领导们皆含笑不言,金狮也装着什么都不觉。 4月初,敕勒右旗公安部门因警力严重不足,大幅扩编,吸收对象为占行政编的机关干部。得知此讯,全旗不少干部纷纷争着要去,其中一些副科级干部宁愿丢掉官职也要去。就在这个时候,时任茂林岱乡综治副书记兼派出所所长的武占宽找到金狮说:“上头给了咱们所两个扩编名额。你若想来尽你,现在公安系统最缺的就是你这种出去能打、回来能写的双料子。”谁知金狮未假思索就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几天后金狮回到家,就听父亲说:“听说最近公安局扩编,人们争得碰烂头。你不争?”金狮摇摇头。陈禄:“你是怕钱少了不行吧?这个你放心。在这个问题上,你需要多少钱,我就给你弄多少钱。这可是合算的事,拿进去的钱不出一年就回来了。”金狮便把武占宽主动要他去的事相告。陈禄一听跺了一下脚,说:“你咋这么糊涂呢?那公安是什么行当?走哪都说强话,抓一次赌就进好几千。你那政府秘书有啥当头?挣些干工资,还成天伺候人。”金狮:“当民警倒是一年能多挣一两万,而且能常给一乡群众耍耍威风,但当不了大官。难道我读书的目的就是一年多挣一两万,给一乡群众耍威风?”陈禄:“难道给乡长当秘书就能当大官了?”金狮:“我的优势是行政和写作。抛开这些优势,我跟那些高中毕业生有什么分别?还谈什么发展?”陈禄:“搞政治没钱能行?而你当那小政府秘书能弄到钱吗?”金狮:“我这不成天帮你做买卖挣钱吗?”陈禄:“花自己的钱买官?”金狮:“自己能挣来大钱,又何必拿公家的?花自己的心安理得,拿公家的却怕这怕那的。”陈禄:“花自己的钱买官,买到官又不靠它弄钱,为个啥?”金狮:“不拿公家的钱不等于不靠当官挣钱。我若不是乡干部,能贷出这么多款来,能省下这么多税来?”陈禄:“当警察就不能贷款省税了?”金狮:“当大官不仅仅能贷款省税。”父子俩又争论了一番,谁也说服不了谁。 4月下旬,陈禄接到来自深圳的一份急电:“芪涨五成,速发货。”这一电报是谁发来的呢?是陈禄堂姐的女儿即生辉的外孙女继红。继红先于金狮两年考上大学,如今在内蒙古政府驻深圳办事处工作。陈禄第一次下广州便与之取得了联系。闲言少叙,直说陈禄接到电报,立马就将早已打包好的黄芪发了出去,但在派人的问题上犯了愁。此时银狮、铜狮正与人争夺药品推销市场,稍有松懈就有被挤出的危险。金狮作为乡干部,显然不能因私连续外出一个月。陈禄本人则要料理庄户和果园,小麦此时正缺水待浇。万般无奈,陈禄派玉枝随货而下。金狮是于母亲走后的第二天回家的。得知情况,他惊恐地说:“让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婆子独闯广州!开什么玩笑?”陈禄:“没办法,再无人可派。”金狮:“就是让庄户、果园损失些,也不能让我妈去呀。”陈禄:“没事,她跟着两个人。为了让这两个人也发货,我将消息透露给了他们。我跟你妈说好了,一到广州,不论贵贱,也不论别人说什么,马上出手。”金狮听了稍放宽心,心的话:“母亲是父亲最忠实的执行者,也许反不会出错。人有时候就需要绝对地服从,成为指挥者延伸的四肢。”那么结果呢?结果是玉枝仅用了二十天即从广州回来了,净赚了六千元。估计母亲回来了,金狮从乡政府回到家,希望能用母亲带回来的钱打一些旧贷款。哪知等他回到家,母亲已回家两天了,父亲已将这笔钱连本带利全部收了黄芪。至此,陈禄手中就握有了三万五千元的廉价黄芪,其中一万七千是这次赊来的。等他收罢黄芪,当地人才知广州黄芪涨了价,农民们才将手中的黄芪提价,买卖人才向广州发黄芪。陈禄见广州黄芪多起来,便又按兵不动。 随着金狮工作的日趋出色,书记、乡长开始意识到他才是乡党委秘书的最佳人选,但鉴于现任党委秘书谢忠诚一直伺候得很殷勤,不便再动。为了补偿金狮,立即批准他入党。于是金狮于7月1日,与科技副乡长及十几名新上来的村干部一道,对党旗宣誓,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宣誓的第二天上午,就见乡长云仁义进来说:“上头要半年总结,要得很急。你赶快把情况拢一拢,晚饭前给我。”说罢出屋。金狮以为是让自己写半年总结,因而既高兴又紧张。高兴的是领导竟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自己做;紧张的是这全乡的半年总结竟要我这个初手在多半日内完成。别的不说,光这数据就得收集半天。怎么办?他思量再三,最后决定先把数字空下,直接写文字。因为他觉得,乡长作为一乡之长,本身就掌握着各方面的数据,所缺的正是这费脑筋的文字。于是他凭着这一年多对各类公文的研究和这几年对全乡情况的了解,开始刷刷点点地写总结。写到中午,简单地吃口饭接着干。日落时分,他将有文字没数字的半年总结交给云仁义。谁知云仁义接过去一看,生气地说:“谁让你写总结了?”劳累了多半天的金狮一听大感不妙,本能地说:“你不是让我写总结!”云仁义:“我是让你把数据拢一拢,你却把数据全给我空下了!”金狮不知如何是好,木然地站在那里。云仁义:“还愣着干吗?还不快去收集?”金狮应声而出,心如火燎地去各办要数据。奔走了两个小时,总算完成。事后有人跟金狮说:“这下可够你受的。”金狮不屑地笑了笑,心的话:“你们这些奴才,稍有不是,自己就把自己吓个半死,还能干球成个啥 ?” 7月中旬,陈禄的十亩耕地打下小麦一万二千多斤,收入近万元。割倒麦子,陈禄欲将空出来的地全部种了荞麦,却见在家乡常年吃不上蔬菜的腊梅说:“干吗不种白菜?”陈禄:“现在是市场经济,种东西要看挣不挣钱,不要看咱们自己需不需要。有了钱,什么不能买?”腊梅:“那就给我们娘家种上二亩吧,我自己锄刨,不用别人。”陈禄不愿驳这位新儿媳的面,只得应允。 8月上旬,茂林岱乡政府开始向农民征收夏粮。科技副乡长孟文秀及金狮等五名乡干部被分配在拥有3000多人口的乡政府所在地茂林岱村。这夏征工作本来关系重大,乡里的全年各项农业税费都靠从粮款中扣取。但在这项工作的动员会上,乡领导宣布完各村的任务之后,竟传达了中央关于各地在粮食征购中引发恶性事件的通报。通报介绍,全国不少地方在粮食征购过程中因为干部作风粗暴,导致一些群众吃药上吊,为此相关干部受到严惩。读完通报,书记、乡长强调:“要好好开导,不要动粗。”为此会后一些干部们窃窃私议:“领导可说得好听呢,不要动粗。他们去试试。这要东西若没有强制手段,跟讨吃有什么区别?讨吃一天讨不回三顿饭,这么多公粮啥时候能讨回?”金狮说:“书记、乡长也不是不知道要公粮不动粗不行。他们那么说,为的是万一出了事,自己不承担责任。”一位干部便说:“他们精得怕担责任,难道咱们就傻得不怕?”金狮:“有啥办法呢?只能尽力去催。好在现在的农民还保留着些公社时期交公粮的惯性。”另一干部即说:“惯性若一再得不到强化,会越来越小,最终消失。”金狮:“领导也是得过且过。再过两年,还不知谁当这儿的书记、乡长呢。”在这种思想指导下,科技副乡长带领金狮等人催粮一周,收效甚微。因为谁都不愿往前冲,谁都不想得罪人。最后金狮跟带队的科技副乡长说:“这样下去,咱们都会受处。这样吧,咱们先各包两个队,分开收。等收得差不多了,再集中攻坚。”科技副乡长点点头,给金狮分了两个最不好收的队。不好收的原因是这两个队人均可种小麦的水浇地不足七分。茂林岱的地与清水沟不同,即使水浇地亩产小麦也不足600斤。这样他们若把公粮交足了,自己就不够吃了。面对这种情况,金狮只能先采取疲劳战术,即每日中午和夜深之际都要逐户笑脸登门一次,搞得两队的农民连续数日休息不好。经过数日,一些农民实在熬不住,生气又生不起来,一赌气就全交了。这日晚上10点钟,金狮继续入户催粮,就撞见一个大赌摊,参赌的还都是平日不爱劳动因而不怕金狮干扰休息者。为此金狮把每个人的名字都登记起来,然后说:“你们把历年所欠公粮交齐了便罢,如若不然,我就把这个名单交给派出所。你们也知道,派出所一罚就是几千,够你们全家五年的公粮。”众人一听,当然乐意。这日中午,金狮催到一个老汉门上。老汉熬不过,就说:“我们全家三口只打下二百斤小麦,连吃都不够。你们乡里的李书记跟我是亲姑舅。你能不能跟他说一下,让我缓交两三个月,等秋粮下来再交?”金狮:“行,我一定把话转到。”说罢出屋,心里想:“从没听说过李书记有这么一门近亲。这说明他们要么不是近亲,要么虽说是近亲也因常年不来往而疏远了。就算是近亲而且不疏远,也得让他交。宁愿事后再从别的方面给他补回来,也不能让他此时挡这个道。”想到这儿继续忙自己的,根本没去向李建平反映。晚上,他又来到老汉家里,说:“大爷,您的情况我跟李书记说了。他让您先带头把粮交了,然后到他那儿领补助去。”老汉没法,卖了两只羊,买了麦子把公粮交齐。在催粮过程中,金狮也遇过那横的。这日中午,他催到全村第一凶神的家里。刚睡着十分钟的凶神烦不可耐地吼:“你他妈的有完没完了?”金狮:“你他妈的不交,我就没完。”凶神:“滚!”金狮:“爷我只会走,不会滚。你先滚滚看。”凶神便从灶旁“噌”地抽出一把菜刀,吼道:“再不滚,老子剁了你。”金狮悠闲地说:“来,剁呀。”凶神还真不敢剁,于是撇下菜刀,挥拳而上。金狮顺势将其拳头一拉,脚下一绊,将之摁在地上,然后说:“告诉你,在你刚才提刀的时候,我完全可以以正当防卫的名义废了你,但我不想那么做。我还告诉你,怕死不当兵,我自当干部那天起,就没打算囫囵着身子去见阎王。”说罢放开凶神,扬长而去。下午,凶神跟老婆说:“今年形势不同,赶快交。”他一交,其他人更主动了。有那实在没粮的见扛不住,便问金狮:“没粮交钱行不?”金狮:“按理行,不过我拿不准,等我回去请示一下再说。”说罢回乡请示乡长。乡长说:“不行。上头给咱们下有粮食征购任务。如果都交钱,这粮食任务怎么完?”金狮点头出屋,心里埋怨:“都市场经济了,政府还要强购粮食!你政府强购回那么多粮食,再定价销售,这反映市场供求的价格怎么形成?”怨归怨,命令还得执行。因此他去农户中说:“你们的难处我理解,但我没法子。你们还是把钱换成粮食再交吧。”农民们只得花高价买粮完任务。就这样,金狮用不到十天的功夫,完成所包两队百分之九十五的任务。其余未交的,或者常年在外不回家,根本见不着面儿;或者因病返贫,还需救济;或者既穷且顽,你就是骂他祖宗,他也没火,就是不交。对于这些户,金狮也没法。 此时其他的队才完成一半儿的任务。征粮也如登山,行百里半九十,越到后来越艰难。见金狮早完成领导心目中的任务,科技副乡长又把人马集中起来,进行攻坚。这期间,金狮仍免不了动一下粗。见此,同行的一位干部好心地说:“领导都不让动粗,你又何苦呢?”金狮:“只要保证不出事就行。这就要把握好火候,既要逼,又不要逼得太紧。而且要分人,对于那些真正可怜的人,就不要逼;而对于那些有粮不交的人,你就是再逼他,他也不至于因为几百斤粮食抹脖子上吊。”对方点点头,心里想:“在他那毫无退让余地的表情后面,竟是这么一种心思!” 连续一个多月,全乡干部全身心地投入征粮,仍不能完成任务之七成。为此有的干部愁眉苦脸地问金狮:“小陈,你对外国了解得多,难道人家也像咱们这样?”金狮:“美国不存在这个问题。”对方:“为啥?”金狮:“美国不跟农民要钱,反给农民钱。”人们:“为啥?”金狮:“人家工商业发达,用不着农民这两个钱。”对方:“就算是有钱,不跟农民要也就是了,还给农民钱?”金狮:“他们的农业利润也很低,不补贴没人种,耕地会撂荒。”人们:“那人家的干部可省事了。”金狮:“人家就是收也不费事。”对方:“为啥?”金狮:“人家的土地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象咱们全乡这九万亩耕地,最多也就五十个人经营着。政府即使有什么需要,也只须跟这五十个人对嘴就行了。”对方:“五十个人!那可好对付得多了,即使打官司,也打得过来。”金狮:“人家不仅人少,还产出。”对方不解。金狮:“因为人家经营规模大,值得雇用高科技人才,值得派人做市场调查,有条件使用大机器,有条件兴修水利,因而能够做到高产、优质、高效。”对方:“那咱们不能也把土地集中起来?”金狮:“能是能,但要看怎么集中。若像过去那样集中到队里,实际上由队长经营,不但没效益,还会产生腐败。”有人说:“那大丘庄、华西村不是闹得挺好吗?”金狮:“全国有几个大丘庄、华西村?看问题不能看个别,要看普遍。”对方:“那你说怎么集中?”金狮:“集中到个人手里,由私人经营。”对方:“这个我知道。我是问如何才能集中到个人手里。”金狮:“先把土地归了个人,然后让自由买卖。”此时一位种着地的临时工插嘴:“再把地集中到个别人手里,多数农民怎么活?”金狮:“没人逼着你卖地。”对方:“那谁卖呀?”金狮:“你不卖不等于没人卖。那些另有出路的,经营自家几十亩地没意思,卖了还能增加一部分资金。”另一位:“那中央干吗还不这么做呢?”金狮:“中央不是不懂这些,只是国家出台一项政策,不像咱们说话,说出就出,而需要经过一个极为复杂的过程 。” 和金狮一道催粮的另几名乡干部不愿象金狮一样,晚上跑得太晚。金狮则因为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也不想跑得太晚。因而自联合催粮以来,金狮每晚回乡较早。这日晚上,他催罢粮,在村委会喝了些酒回乡政府。刚进乡政府大门,就见华鲜桃迎面走了过来。因这时天气尚热,年轻而丰腴的华鲜桃仍穿得很少。上身只穿一件绸质绿色紧身半袖汗衫,将胸脯突显得更为高耸,皮肤衬得更为白净;下身穿一件丝质白色长裙,将臀部突显得更为圆滑,双腿体现得更为丰润。两人相遇,好久没有接触女孩的金狮正想搭讪几句,就见远处有人呼唤华鲜桃。华鲜桃转身回应那人,就将丰满的屁股完全展示给金狮。就在那人问完话转了身而华鲜桃未转身之际,金狮受酒的鼓舞,伸手摸了一下华鲜桃的屁股。华鲜桃如遭电击,急转过身,抬手便扇。金狮抬手握住,就觉这只手起势尚猛,落势却毫无力道,且不急着抽回。握了一下手,金狮恐有人撞见,便松开手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之后华鲜桃也没找金狮算帐,只是见了面用眼瞪他。金狮却觉得这眼神很让人受用。 迈达召的药品市场开办两年来,业务一直很火,以致本旗医药公司的生意几乎尽失。按政策和法规,药品跟烟草、食盐等物资一样,归行政主管部门专卖,不许私人直接从厂家进货。为此旗医药公司以执法者的身份来查封药品市场。怎奈市场上的药品经营者众多,根本不怕这些执法者,将之一下子轰走。旗医药公司无奈,告到旗委。为了打动旗委,他们说:“以往我们每年给旗里交40万的税,他们市场呢?”此时税收已成了各级政府关心的首要问题,上级考察下级经济发展速度,主要拿税收来衡量。因此旗委动了心,跟迈达召镇党委说:“人家医药公司以前每年能交40万的税,你们的市场呢?”镇党委书记赵山猫一听,笑着说:“不就是40万吗?我让他们交60万怎么样?”60万的税对于这个药品市场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因此旗委不再过问。告到旗委不成,旗医药公司又通过市医药公司告到市里。结果市里听了旗里的话,也不怎么答理。于是市医药公司又通过区医药公司告到区里。区里的做法是让市里解决,自然不见行动。 这日下午,金狮在乡政府办公室整理文件,就发现一份国务院文件的复印件。文件要求各地取缔个体经营的西药市场。傍晚,他带了这个文件回到家,跟父亲说:“中央都要查封药品市场了!咱们是不是在他们查封之前,趁热把门市卖了?”陈禄不以为然地说:“听见兔子叫喊,还不种白菜呢!”金狮:“这可是中央文件!”陈禄:“中央又咋啦?中央让人们吸毒、卖淫、耍钱、造假了?可这些事又有哪个让管住了?再说,中央能直接来查吗?还不得靠地方?而地方愿意动真的吗?”金狮:“这不一样。”陈禄:“是不一样,这倒药哪有吸毒、耍钱、造假罪重?”金狮:“这吸毒、耍钱、造假之所以禁不住,是因为它规模小,又具有流动性。而你这药品市场,规模小还是能流动?”陈禄:“要说规模,那太和、无极、梅河口的药品市场哪个不比咱们这儿的大?人家那儿还没什么动静,咱们就怕得战战兢兢!”金狮:“等有了动静再卖就迟了。”陈禄:“迟就迟了。那么集中的市场,又在咽喉要道上,不次于县城一条街,不能卖药,还能卖些别的。这也是没钱,有的话,我还买它几个。”谁都不可能对未来的事情作出十分准确的判断,只能在可能性大与小之间作出抉择。因此经父亲这么一番辩解,金狮也再说不出什么来,只得静观其变。 第四十五回 失理性银狮闯祸 贪美色金狮受困 中秋节,金凤和金狮都带了东西回清水沟来过。金狮带的是一箱杜康酒。陈禄见了问:“这酒多少钱一瓶?”金狮:“不贵,四块。”陈禄:“喝得咋样?”金狮:“不知道,还没喝过。”陈禄:“不知道就买这么多!”金狮:“曹操有句诗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是冲这首诗买的,不好的话以后不买就是了。”中午吃饭,父子四人都把杜康满上。喝了一会儿,铜狮端起酒杯嬉皮笑脸地说:“大哥,我给你背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幽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背到这儿仰脖喝酒。银狮便接着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出于炫耀,背得很快。他背罢,金凤说:“看我背《观沧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她背罢,陈禄说:“看我背《龟虽寿》: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金狮惊讶地说:“您还知道这是《龟虽寿》!”陈禄笑着说:“我以前专门问过你姐。” 金狮:“原来您就拣有用的记呀!”陈禄:“那当然。”说罢一家人哈哈大笑。喜笑间,电视里开了个正式片子——《成吉思汗》,把一家人的目光吸引过去。金狮便给穿插着介绍成吉思汗的传奇经历。随着金狮的讲解和电视里气势磅礴画面的呈现,一家人更加慷慨激昂。就在这时,东院传来陈祯和其前院张老婆子的争执声。 这种争执已非一日两日了,导火索起自陈祯的猪圈。陈祯每年要养四五口猪,猪圈就建在自家院子的南端即张老婆子的房后。说来也是张老婆子多事,硬说这会拱坏她家的房后墙,要陈祯搬猪圈。其实陈祯在她房后还衬着一层青石墙,根本不会危及到她的房子,因而坚决不搬。追根究底,这事来自张老婆子内心的失衡。她寡居多年,大儿子因无人管教,流入黑社会。二儿子如今二十多岁,百无一能,又不自强,只能随她将就度日。今天中午,她见别的人家都团团圆圆、吃香喝辣、喜气洋洋,气得不得了,又无处发泄,便领着二儿子来拆陈祯的猪圈。听到争执声,金狮跟父亲说:“我三叔也真不走运,咋摊上这么个邻居。现在看来要么得给人家两个钱,要么得搬猪圈,再没别的办法。现在数谁厉害呢?就数她们这些穷、孤、寡人历害,连公安都没办法。您可别管啊,这个事旁人管不了。”陈禄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外面还在争执,陈禄坐不住了,下地穿鞋。玉枝和金狮同时问:“干啥去?”陈禄:“我只看看。”说罢出屋,玉枝也就跟出。陈禄来到争执现场,就见张老婆子的二儿子陈二猫在拆猪圈,陈祯被张老婆子用头顶得直退。陈禄即对陈二猫说:“二猫呀二猫,你妈老糊涂了,你年轻轻的也糊涂了?跟着瞎闹!”岂料没脑筋的陈二猫说:“咋就是瞎闹?你才老糊涂了。”陈禄火往上撞:“二猫,你妈老了,我们惧乎;你年轻轻的,我们也惧乎?”年轻气盛的陈二猫竟说:“不惧乎你想咋地?”说罢继续拆猪圈。陈禄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去将其一把推倒在地,说:“我还没见过你这么扛叉的!”岂料不知天高地厚的陈二猫竟随手抓起一块石头扔在陈禄的额头。陈禄的额头登时皮开血出。他没想到会这样,否则可以轻松躲过。他摸了一下额头,见了血,也就动了杀念,飞身直取陈二猫。此时的他虽已五十多岁,爆发力却不低于当年七成,仍可将陈二猫当场给擗了。然而就在他将要跃起的时候,见势不妙的玉枝急忙从后将他的腰死死抱住。本事再大的人被人从后把腰抱住,也是很难甩脱,除非伤害对方。可如今抱住陈禄的是他的老伴儿玉枝,怎么伤害?陈禄无奈,只得用蛮力去掰玉枝的手指。陈二猫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被陈祯一把拉住。张老婆子也知闯了大祸,也不再碰陈祯,而是去掰陈祯的手。就这样几人拉拉扯扯地出了陈祯的院子。 金狮等人正在屋里看电视里的刀光剑影,就见13岁的小堂弟玉狮跑进来报告:“我大爷叫二猫用石头打得头上出血了!”众人惊吼:“什么?!”话音一落,金狮急穿了鞋,箭射而出。随后银狮下地,顺手绰起那把剁排骨的斧子,就要冲出。腊梅见势不妙,急忙上前抱住。银狮回首凶光毕露地说:“放开!”腊梅害怕,用目光向金凤求援。岂料金凤说:“放开!”腊梅手一哆嗦,放跑银狮。再看金狮奔至三叔院内,见父亲头上果然出血,又见院门外陈二猫正和三叔揪扯,便奔至陈二猫面前,劈头掴去。张老婆子张臂相护,被失去七成理智的金狮一同拍下去。金狮正掴得起劲,就听见背后银狮喊:“闪开!” 金狮本能地闪在一旁,回头一看,就见银狮手中的斧头向陈二猫的人头落去。金狮说声“不好”,急抬手去架。可惜慢了一点,只用指捎挡了一下斧柄,斧头还是落在了人头上。陈二猫翻了一下白眼,当即瘫软在地。张老婆子见状,抱住儿子号淘大哭。 再看陈禄见银狮手举斧子追出陈祯院子,说声“不好”,一把将玉枝推出两米远,来追银狮。刚追出院子,就看到了斧头落人头继而人倒地的一幕。他“啊呀呀”地跺了跺脚,对银狮说:“快跟我来。”说罢直奔回屋,取出准备办药的五千块钱,沮丧至极地对跟回来的银狮说:“你带上这些钱马上远走高飞,走得越远越好,最好出国,也不要跟家里联系。要落荒走,不要走大路。” 银狮接过钱犹豫了一下,正要出门,就见铜狮回来说:“二猫起来了。”陈禄一听先是大喜,继而摇摇头:“站起来也是暂时的,人中了炮弹还能活一会儿。” 金狮:“可他这是脑袋被劈,要死也就当场死了,当场不死也就大有希望。”陈禄只看到银狮劈二猫,没看到金狮挡银狮,因而不解地说:“这就怪了,以银狮的臂力,他焉有不死之理?” 金狮:“我伸手架了一下。” 银狮:“我见我哥来架,也本能地收了力。”陈禄松了口气,说:“他既当场昏倒,说明还是受了重伤。”说罢转对铜狮:“你赶快去请铁蛋(本村大夫)来给他包扎一下,包好就带他上宝图二医院。”说罢把钱交给铜狮。铜狮则说:“是他先砸你一石头,然后才是我二哥凿他一斧子,凭什么咱们给他看病?应该各看各的。”陈禄一听急着说:“你想害死你二哥呀?二猫现在虽说没事,但若过会儿颅内洇血,不死也残。打架(案)凭伤断,管你谁先动的手?” 铜狮一听,忙叫村大夫来给二猫包扎了一下,然后带之上宝图。临行,陈禄将铜狮叫至一边说:“你不能离二猫半步,一旦见他加重了,就给你大哥单位打电话,好让你二哥及早脱身。” 送走铜狮,陈禄坐下来开始埋怨众人。先对玉枝说:“你当时拉我干吗?你若不拉,有我就够了,还用得着他们动手?”玉枝:“我若不拉,你还不把人家给擗了?”陈禄:“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擗了他又何妨?”玉枝低头不语。陈禄便又对金凤说:“你也是,不但不拉着银狮,还让腊梅放开!”金凤不语。陈禄又对银狮:“你就是动手,有拳头还不够,非得绰家伙?就是绰家伙,有木棍石头还不行,非得用斧子?同样杀人,用石头跟用斧头后果能一样吗?”银狮不语,心的话:“当时谁能考虑到那么多?”发了一顿牢骚,陈禄让银狮随金狮去乡政府暂住,并叮嘱:“一旦接到二猫加重的消息,你就落荒而逃。这几天你啥也别干,就研究地理,看怎么逃为好。” 银狮:“若他加重了一阵子,后又没事了呢?”陈禄想了想,说:“过上二年,你瞅个晚上回村。若见院墙有个缺口,说明有事,你连家也甭回。” 银狮领命要走,就见腊梅抽泣。银狮望了腊梅一眼,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无言而去。 陈禄这边是这般光景,陈祯那边又如何呢?张老婆子因被金狮捎带得抽了几巴掌,如今变得鼻青脸肿,却不敢登陈禄的门,而是躺在了陈祯的炕头上。陈祯媳妇无奈,只好好生伺候。张老婆子的大儿子陈大猫获知家中之事,带了三四个铁把子弟兄气势汹汹地从市里赶回来,却也不敢找陈禄算帐,而是威逼陈祯出钱。得知此事,陈禄就动起了为民除害的念头。玉枝见其脸色不对,忙劝:“那边的事儿你就不要再管了吧。银狮闯祸还不是因你而起?你还嫌咱们的事少吗?再说你以万金之躯跟那几个混混换命,划得来么?你还有两个儿子没娶呢,你能撒手不管吗?”陈禄想了想,只得作罢。结果陈祯被逼走五千元,为此他独自心疼地说:“五千块钱,养多少猪才能挣回来?” 也许是不该银狮有事,也许是精心治疗之故,半个月后陈二猫安然出院,但已花掉陈禄五千元。风平浪静了,银狮却唠叨起来:“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做了半年黄芪买卖才赚了六千,这一下子就甩出五千。像这样,啥时候才能有了钱?”他如此唠叨,陈禄却平静得出奇。因为此时占据他大脑的仍是银狮为父出气不计后果的那股劲儿,这给他带来的欣慰又岂是儿子那司空见惯的驴脾气所能抵消的?银狮发了通牢骚,忽然说:“我想起了打架前做的那个梦来,梦得太真切了。”陈禄忙问:“梦见啥了?” 银狮:“梦见我站在一条河边,河里有很多很多闪闪发亮的鱼,最小的也有二斤重。我伸手去捞,却被水里串出的一条蛇缠住双手。”陈禄来了精神,说:“这说明你就要发财了,但在发财前先要遇些麻烦。如今麻烦已过,就留下发财了。” 今年由于风调雨顺,敕勒右旗的秋季作物长得都不错,农民们的心情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种了荞麦的人可凭此一项收回地里一年的投入,种了白菜的人却血本无归。白菜便宜到送上门才一分五一斤,送得远了连运费都不够。为此多数农民索性将之扔在地里。腊梅为娘家人精心侍弄的二亩白菜长样很好,却不见娘家人来收割。为此陈禄问腊梅:“白菜再不收可就冻在地里了,咋还不见你哥来?”腊梅笑着说:“嗨!大老远赶车来收比门前买还费钱,你说他还来吗?”陈禄没说什么,心里却想:“我就是要用二亩白菜来转变你的头脑。”之后他从门前买了些白菜供自家一冬使用。腊梅不解地问:“咱们自家的白菜还在地里扔着,干吗要买别人的?”陈禄:“对于咱们家的人来说,去地里割还不如门前买。”腊梅:“为什么?”陈禄:“因为咱们家的劳力更有价值,你让他去省十块钱,会影响他去挣一百。”腊梅:“咱们这两天不是闲着吗?”陈禄:“闲着是为了忙着做准备。就拿银狮、铜狮来说,外头跑七天才回来坐两天。所以这两天你只能让他们坐着,不能再让他们干这干那。”腊梅:“那你们(老俩口)呢?”陈禄:“哼哼,我们的价值就更大了。”腊梅不由一笑,又问:“那我能干个啥?”陈禄:“因为你进了这个家的门,所以你的作用也大了。”腊梅茫然。陈禄接着说:“因为有你做饭,我们就能腾出更多的时间来挣钱。这样,你的作用就体现在我们挣的钱里面。” 秋收尚未结束,陈禄即接到外甥女发来的急电:“芪涨五成,速发货。”读罢来电,陈禄当即派银狮去订车皮。第二天傍晚金狮从乡里赶回来,就听父亲说:“经过这几年的摔打,我想银狮也成熟了。所以我想,这次下广州就让他们两口去吧。让他媳妇去,除了一路有个照应外,我还有这么两个用意,一是让她也历练历练;二是要证明做我家的媳妇可以游深圳逛北京。” 金狮点点头。晚饭时分,金狮对银狮两口说:“你们下广州我是放心的,所以就不多说了。只说一句,做生意跟赌博一样,贪得无厌者是永远的输家。” 银狮两口点点头。陈禄:“可惜咱们没钱,有的话,可以趁这儿的行情没起来,再收些。金儿,估计你那儿再弄不出钱来了吧?” 金狮:“我现在欠乡里、信用社及私人的钱一大堆,实在再想不出个借处来。”陈禄叹口气,说:“长言道:早知三天事,富贵一千年。而今我连一年的事都早知道了,却因为没资金而干瞪眼儿。” 金狮:“既然这么有把握,何不动用高利贷?”陈禄摇摇头:“这一年多,咱们又是门市散伙,又是收黄芪赔本,又是让人退婚,又是娶媳妇,又是打架赔款。这些事不是暴露家底,就是扩大开支,弄得人们更不相信咱们的偿还能力,以致咱们现在怕是连高利贷也借不出多少来了。再说,还不知道广州那儿的情况稳不稳定,若一下去就跌了怎么办?”正说至此,前院儿的董老婆子来串门儿。她家虽说一年四季也不做个买卖,却因为勤劳节俭又儿女少,反倒有两万的存款。因此见了她,陈禄便动了与人合伙的念头,于是问:“二嫂,想不想收黄芪?”董老婆子:“能挣吗?”陈禄:“跟我一起收就能挣。”董老婆子心想:“你也是老赔,谁信你的?”于是问:“为啥?”此时陈禄又想起金狮的话,这种生意增加合伙人只能增加负累,便不想告以真情,只是说:“不想收就算了,我是随便说说。”董老婆子也就聊些别的,聊了会儿出屋。此时玉枝正在院子里喂狗,见董老婆子出来,便拉住私语。金狮见势不妙,忙喊:“妈,你回来。”玉枝:“等会儿。”金狮急着跟父亲说:“我妈肯定是在透露消息。”陈禄急了,忙吼:“嗨!你给我马上回来。”玉枝回来说:“又咋的啦?”陈禄把眼一瞪:“你是不是在跟她谈广州的事?”玉枝:“你不是想跟人家合伙吗?合伙不说给能行?”陈禄:“谁说要合伙了?就是合伙,也用不着你来说。”玉枝:“她又不是外人,说一说怕什么?”陈禄:“她不是外人!你娶媳妇没钱,她管你了吗?” 金狮:“她一家知道还好,怕只怕她口没遮拦到处说。”说到这儿心想:“今后有些事能不让妈知道就不让知道。”想到这儿感到很滑稽:“庄户人常骂买卖人:‘跟亲妈也不说一句实话。’看来买卖人有买卖人的苦衷。” 经过一年多的了解,华鲜桃渐渐摸清了金狮的行为特点,即从不占处女的身,原因是怕担责任。为此她反过来想:“这说明他很有责任心,一旦占了处女的身,就要负责。”于是与金狮的接触又多了起来。而年富力强的金狮虽不想娶她,却乐于跟她接触。见他俩大有成双之势,一位好心人跟金狮私语:“听说她为了进计育办,曾先后跟分管副乡长、计育办主任上过床。”闻听此言,金狮反而这么想:“既已非处女,又何妨跟我睡几回?”两人各怀此心,正如那干柴烈火,不燃才怪。 这日晚饭后,金狮来计育办找华鲜桃不遇,便失望地走出乡政府散步。走了一会儿,就见华鲜桃正伫立在一个堤坝上出神。此时的旷野庄稼已收,树木还禄,晚霞尚存,给人一种功成身退的凄凉美。金狮心的话:“你已功成身退,我却寸功未立。”想罢叹口气,缓缓来到华鲜桃身边,问:“想啥呢?”华鲜桃:“别理我,烦着呢。” 金狮:“谁爱理你?”说罢要扬长而去,却听华鲜桃原地不动地喊:“站住!” 金狮回转身:“怎么啦?”华鲜桃:“亏你还是个大男人,跟我较劲!” 金狮忙赔笑说:“噢,是我不好,我向你赔不是。”说着回到华鲜桃身边:“说吧,有何吩咐?”华鲜桃仍一动不动:“啥也别干,就在我身边站着。”金狮:“好好好。”说罢听话地站在华鲜桃的身边,与之一同注视远方。站了一会儿,华鲜桃又猛然斥道:“金狮,亏你还是心理学大师!” 金狮:“我又怎么啦?”华鲜桃:“我让你啥也别干,你就真的啥也不干!” 金狮:“好好好,又是我的不是。”说罢就想将之揽在怀中,乱啃乱摸一顿,但转念一想:“这不成了纯粹的肉欲发泄?这样我倒没什么,但有辱人家娇面。”于是又说:“说吧,我能干什么?”华鲜桃:“为我解除烦恼。”金狮:“那我得首先知道你为什么烦恼。” 华鲜桃:“我的一个最好的朋友,长得比我还好,认识了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后生。两人开始谈得很热,她就把贞操献给了人家。谁知人家最后还是投入了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她无颜回见江东父老,就远走他乡。一想到这些,我就烦得要死。” 金狮心的话:“你这是兔死狐悲。既如此,我又怎能让这种悲剧在你身上重演呢?”想到这儿就有退缩之意,却听华鲜桃问:“你在想什么?” 金狮:“我在想,一个文弱女子,流落他乡,举目无亲,怎么生活?”华鲜桃瞟了金狮一眼,说:“你还懂得这些?” 金狮本能地反对:“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华鲜桃:“色狼。” 金狮仔细一想:“我不是色狼谁是?”于是说:“我不但是色狼,还是流氓、恶棍。”华鲜桃:“你倒颇有自知之明!” 金狮:“还算有点。”华鲜桃:“那你就不能改吗?” 金狮:“狗改不了吃屎。”华鲜桃:“你!”说罢扭身而去。 两天后的傍晚,金狮来至旷野,见华鲜桃在二十米开外徘徊,全当没看见,独自坐下来抽烟。华鲜桃却缓缓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静静地出了会儿神,然后和颜悦色地问:“你是属猴的吧?” 金狮:“嗯,怎么啦?” 华鲜桃:“书上说,属猴的婚前性放荡,而一旦结了婚,就会变成感情专一者。” 金狮:“那种话你也信?属猴的够千万,难道都是婚前放荡,婚后正经?” 华鲜桃:“我对照了不少属猴的,发觉他们婚前有的放荡,有的不放荡,婚后却都不放荡,而且那些婚前放荡的大都有本事。所以我想,那些婚前不放荡的大概是放荡不开吧。” 金狮:“爱喝酒的不进茶坊,爱上嫖的不吃一根麻糖。是那放荡的,有钱放荡,没钱也放荡;是那安分的,没钱安分,有钱也安分。那老宋没钱吗?放荡吗?那老张有钱吗?安分吗?”他说的老宋老张都是乡干部。华鲜桃:“我是说属猴的。他们婚前放荡,大概是因为身边一直没个女人吧。” 金狮:“不是没有女人,而是没有意中人。” 华鲜桃心情变得很复杂,想了又想,最后说:“每个人的意中人都是从自身条件定的。正如你不把月亮当作自己谋取的对象一样,庄户人也不会把电影名星列为自己的意中人。你若能把目光收回到现实中来,就会发现意中人就在你的身边。” 金狮转头看了看华鲜桃,又无言地转回去。华鲜桃:“你既不喜欢我,干吗要摸我的屁股?难道你连猪屁股都想摸吗?” 金狮:“我承认你很可爱,但我们不合适。” 华鲜桃:“咋不合适?那书上说,属鼠的最适合属猴的了,而且易受属猴的摆布,对属猴的有利。” 金狮:“我不信那个。” 华鲜桃:“你!”急得转过脸去,沉默一会儿,又转过脸来,问:“你想搂我吗?” 金狮点点头。华鲜桃:“那你还不说些好听的?” 金狮:“我玩儿女人有两不,一不欺骗,二不强迫。也就是明摆着要玩儿,她愿意便来,不愿意拉倒。这样她最终也不能怪我什么。” 华鲜桃:“那谁跟你玩儿呀?” 金狮:“所以我总是孤身一人。” 华鲜桃生气地转过头去。金狮见已把话挑明,便伸臂去搂华鲜桃。华鲜桃想甩开,被金狮臂下一加劲,搂在怀中,随即亲住嘴唇。华鲜桃也就不再挣扎。见其不挣扎,金狮便放肆地亲摸起来。亲摸至极兴,便去解其腰带。华鲜桃慌忙护住腰带,犹豫了一下,说:“这儿不行。” 金狮:“那哪行?” 华鲜桃:“回屋去。”说罢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和头发,往回走。金狮远远地跟在后面。谁知华鲜桃一回屋即把门插上,金狮只得回自己的屋。 第二天晚上,金狮上厕所经过华鲜桃的屋,见里面有三四个男女跟华鲜桃聊天,便进去与聊在一起。聊至最后,那几个男女告辞而出,金狮却坐着不走。华鲜桃见状,佯装出去倒水,即到别处去了。金狮想了想,四下望了望,见桌上有本儿杂志,便看了起来。看了良久,听见外面熟悉的脚步声,便跺在门背后。华鲜桃进屋关门,见了金狮就要夺门而出。金狮怎肯放过,一把将其揽回,就是狠狠的一抱。抱至最后,华鲜桃再无意挣扎。金狮便搂着她拉窗帘、插门、关灯,然后到床前。到了床前,他先把对方的衣服脱尽,然后为自己解衣。待把自己衣服解尽,就见对方如发情的母狼一样挺着双乳扑上来。雨过天晴,两人很累,便相拥睡去。平日金狮每晚十二点之后才睡,而这次为了贪欢,竟早睡了两个小时,因此跟着也早起了两个小时。他醒来见屋外黑黢黢的,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起身找衣服。怎奈他昨晚因一时猴急,不知把衣服都扔到哪去了,只好先下地开灯。开了灯,在床周围陆续找到衣、裤等物,却死活找不着背心儿。最后他撩起被子来看,不看则已,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床上留有处女才能留下的痕迹。他不及多想,先穿了衣服回自己的办公室,然后点上烟想对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辙来,只好就走就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即绝不娶对方为妻。既如此,他就该从此躲着人家吧?哪知他老先生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不想女人的时候躲着人家,一想女人便又与人家睡在一处。而华鲜桃自有那么一次,竟把自己当成了金狮的未婚妻,关心起金狮的饮食起居来,有时还垫钱给金狮换些衬衫什么的。对此金狮想推辞却未推辞。想推辞是因为不想多欠人家的情,未推辞是因为这种关心实在太诱人。 第四十六回:银狮乘胜抓大钱 金狮得空显真能 银狮两口下广州七天后的下午,药品市场一个叫刘福的年轻人突然骑摩托来至陈禄家中,说:“银狮要你半个小时后接电话。”当时药品市场内几乎家家有电话,村里却还没有开始安装。因此陈禄问刘福:“他没说啥事儿?”刘福摇摇头:“他啥也没说,只让你半个小时后接电话。”莫名其妙的陈禄急忙骑自行车来到刘福的电话旁。一会儿电话响起,陈禄按下免提,就听银狮喊:“喂,爹!”陈禄:“嗯,是我。” 银狮知道父亲喜欢用免提,因此说:“拿起话筒说话。”陈禄拿起话筒:“嗯,拿起了。” 银狮:“这儿的黄芪价钱涨了一倍,所以你马上收,收得越多越好。再有七天我就回去了。还有,给刘福五十块钱,是我答应人家的。”陈禄放下话筒,平静如常,对刘富说:“我身上没带钱,回头给你。”做着药品生意的刘福笑笑说:“给啥呢?这有啥呢?”陈禄最终还是坚持给了这小伙子五十元。前一阵子,陈禄一家之所以再弄不出钱来,是因为对黄芪的行情还没有十足的信心。如今见有如此有利又保险的买卖,就是又一番光景了。金狮在乡政府已呆了多年,与一些同事的交情自非当年能比。于是他向同事们你五百他一千地借钱,竟借到七千元。金凤则将家里刚攒下的两千元也拿了来。陈禄和玉枝则以一角的高息为代价,短时间内借回八千元。于是陈禄就以这万七的资金开始收购黄芪,并对大货主们说:“凡赊给我的黄芪,一律按一毛计息。”由于此前他已将几乎全部的高利贷转化为银行贷款,此时的社会资信度实际上已明显回升,因此他连赊带买,又收下六万元的黄芪。银狮两口如期回到清水沟,将前笔货款放下,旋即又带货南下。这次因为这边的行情浮动了四成,因而利润下降至第一次的60%。银狮和腊梅在广州刚把这第二批货脱手,又接住父亲发来的八万元的货。这次因为这边的行情又有所浮动,因而利润又进一步降至第一次的40%。待银狮把后两笔货款陆续汇回,这边的行情已浮动至广州的90%以上。 此时陈禄仍不罢手,金狮便发了话:“不能再收了。做买卖讲求的就是低收高卖,而今这头行情顶到这么高,已无利可图了。”陈禄:“我看那头也得涨,现在还没升到以前的最高价。” 金狮:“历史最高价不是每次都会出现,也许它也是以后的最高。”陈禄:“今年人们干脆没种,天底下也没货。” 金狮:“问题是你知道人家旧货有多少?”陈禄:“光旧货能有多少?” 金狮:“不管咋样,如今行情已经顶到这么高,即便再涨也涨不了多少了。”陈禄:“赚头不会再大倒是真的,但我敢肯定它不赔。像这种赚头虽不大却肯定不赔的买卖,还不做?”金狮:“换成我就不做。”陈禄:“那你说做啥?” 金狮:“做那利大的。”陈禄:“利大的在哪儿?” 金狮:“前几次收的黄芪不就是利大的?”陈禄:“我是问你,现在利大的在哪儿。”金狮:“现在没有就等着。我早就说过,没机会的时候不要硬做事,免得机会来了做不成事。”陈禄:“这道理谁不懂?问题是你要我等到啥时候?再说,我现在收下明年春季就卖了,能误啥机会?”见此铜狮发了话:“要不这样,现在既然没个利冲的买卖,就把这笔资金进了药吧。现在我从市场上进药,人家赚我10%。如果咱们直接从厂家进,自己推自己的,不是连这10%也赚了?”陈禄:“少给我提你那个送药的买卖,一年挣上两三万,啥时候能闹大?” 金狮:“您实在想收也行,但要依我三件事。”陈禄:“说!” 金狮:“第一,把高利贷都打了。背上高利贷做薄利买卖,简直是跟钱过不去。”陈禄:“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 金狮:“第二,那些银行贷款也该还了吧?现在还了,过起年来再贷,信用也回来了,又不误做买卖,不是更好?”陈禄:“我正打算还。” 金狮:“第三,要严把质量关。前几次因为利大,咱们为了迅速搞到货,不太讲究质量。这次利小了,已到了针尖上取铁的时候,不能再不讲求质量。”陈禄点点头:“那是自然。”金狮:“还有,我跟众同事们借的那七千,我当时说的就是急用几天,我不想失信于众人。”陈禄点头同意。就这样,他打掉所有的高利贷、银行贷款及金狮临时借来的那七千元,顶住其它债务不还,又精挑细选地收下八万元的黄芪。 中央下发取缔药品集贸市场的通知以来,各地都没有立即采取行动,而在等待观望。如今中央逼得很紧,各级政府也就动了真格的。在上面的层层力逼之下,以赵山猫为首的迈达召镇党委、政府也不得不行动起来,关闭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药品市场。关闭之初,大部分药品商不死心,将药品转入地下。哪知政府特别是公安部门连地下的也抓。这么一来,从事药品批发的也就真的寥寥无几了。剩下的也变得格外谨慎和诡秘,业务自然也大不如前了。迈达召药品市场仅仅红火了两年多,但已造就了几个百万富翁、十几个五十万富翁,其中最大的一户竟发展到几百万。在药品市场红火的这两年中,本已抢到先机的陈禄不但没有从中赚到大钱,反而将位置优越的门市也变得不值钱了。好在银狮的药品推销仍在进行,只是变得更为谨慎和诡秘。他之所以能进行下去,主要的倒不是因为如何如何地谨慎和诡秘,而是因为经营规模小,未给地方政府造成心理压力。地方政府又何尝真的想取缔这一行当呢?银狮行动谨慎和诡秘,也正是为了不给地方政府造成心理压力,而非为逃避什么追查。当地政府若真想追查,银狮就是再诡秘也无济于事,因为他毕竟成天拉着一车的药在转悠。 新年前的一个晚上,金狮正在办公室应付华鲜桃的贫嘴,就见话务员段晓燕跑进来说:“小陈,史文丽在大门外等你。” 金狮一听吃了一惊,忙起身穿大衣。华鲜桃白了段晓燕一眼,对金狮说:“你不能去。”金狮:“为啥?” 华鲜桃:“因为她是女的,现在又是晚上。”金狮:“你这个人真封建。如果男的和女的晚上一来往就有事的话,这世界不早乱套了?” 华鲜桃:“那你去干吗?” 金狮:“不是我要去干吗,而是人家来找我不知干吗。” 华鲜桃:“深更半夜能干吗?” 金狮:“你不放心我是对的,但不该担心史文丽。史文丽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要是的话,我们早燃到一块儿去了。” 华鲜桃:“你对她评价还挺高的!” 金狮:“我们认识不是一年两年了,要乱来的话早来了。” 华鲜桃:“那我跟你一起去。” 金狮:“那不行。尽管我们之间是纯洁的,但有些话还是不想让旁人听到。” 华鲜桃:“既是纯洁的,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金狮:“你跟你哥也有悄悄话,难道不纯洁了?” 华鲜桃:“你!” 金狮:“我什么我,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罢径直来到乡政府大门外。 金狮与史文丽见面,相互问候一番,然后往旷野上走。走了一会儿,金狮问:“找下对象了吧?”史文丽:“你怎么知道?” 金狮:“一开始给我写了两封信,然后就再没跟我联系,还不是另有所属?”史文丽:“吃醋了没有?”金狮:“没少吃,但能理解。我总不能让你不嫁人吧?”史文丽:“谁信?哎,你猜他咋样?”金狮:“肯定是器宇轩昂、才高八斗啦。”史文丽:“何以见得?”金狮:“以你的心气儿,没个三下两下能拿下?”史文丽笑了一下,说:“什么都瞒不住你。不错,他的确是器宇轩昂,才高八斗,心胸豁达,明察秋毫,拿得起放得下。”金狮急抱肚子。史文丽吓了一跳,问:“怎么啦?”金狮:“胃疼。”史文丽:“要紧吗?”金狮:“要紧。”史文丽:“那咱们赶快回去吧。”金狮摇摇头:“不用了。”史文丽:“那怎么能行?”金狮:“只要你少夸他两句就可以了。”史文丽捶了金狮一拳:“原来你是吓我呀!”金狮:“不是我吓你,是你拿醋灌我。”史文丽格格一笑:“吃什么醋呀?你要愿意,我现在就从他那儿撤回来。”金狮:“真的?”史文丽:“千真万确。”金狮:“那你就撤回来吧。”史文丽:“这么说你肯收留我了?”金狮摇摇头,说:“不是收留,是挽留。”史文丽:“那我现在宣布,我跟他没事了。” 金狮:“那我现在宣布,我跟你有事了。”说罢两人相视一会儿,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史文丽首先收住笑声,陷入伤感。金狮:“他对你好吗?”史文丽点点头:“那倒没问题。”金狮:“那他有什么不好吗?”史文丽:“也没有。”金狮:“那你?”此时两人已来至一座带闸的桥前。史文丽指了指桥下,说:“上面风大,咱们到下面坐吧。”说罢领金狮来至桥下。桥下横放着一截五尺来长的粗树桩,可能是别的情侣幽会时弄来的。史文丽坐至树桩上说:“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金狮:“你不是说他器宇轩昂、才高八斗、拿得起放得下吗?”说罢坐至离史文丽两尺远的地方。史文丽:“我是说具体的。”金狮:“那我哪知道?”史文丽:“他除了显得年轻些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就连手纹也一样,也是断掌。”金狮大吃一惊:“竟有这种事?!” 史文丽点点头:“他不仅长得跟你一样,就连为人处事都跟你很相象。”金狮:“没听我妈说给出一个孩子呀。” 史文丽:“什么呀?人家有亲生父母。”金狮:“他是哪儿的?” 史文丽:“市里的。”金狮:“父母是干啥的?” 史文丽:“父亲是市委组织部部长,母亲是新城区委副书记。”金狮大睁两眼:“恭喜你啊!” 史文丽:“可他远没你成熟。”金狮:“他多大了?” 史文丽:“比我还小两岁。”金狮:“这不就对了?人成熟总要有个过程。你总不能要求十岁的毛泽东就比二十岁的蒋介石成熟吧?” 史文丽:“行了行了!你就没发现我是找了个你的影子吗?我是因为爱你才爱他的吗?”金狮惊得一时不知所措。史文丽:“你就不能靠我近些吗?”金狮犹豫了一下,紧挨住了史文丽的左侧。史文丽:“这样不够。”金狮便将右手搭在史文丽的右肩。史文丽:“还不行。”金狮便将其抱起放至怀中。抱了一会儿,史文丽又说:“你是不是算盘珠子?拨一下动一下!”金狮:“我怕再进行下去,刹不住。” 史文丽:“刹什么刹?追不到你,我只好嫁给你的影子。我能跟你的影子过一生,就不能跟你本人过一宿?”金狮:“你这么迷人,我能不想要吗?我也不是君子,不想为谁守身。我是想,他既跟我一样,又如何能容忍你的失贞?” 史文丽:“这你不必担忧,我已经跟你的影子睡过觉了。嫌我吗?”金狮:“不嫌。”说罢即一顿狂吻乱摸。史文丽生性好强,喜欢健身,因而身姿偏瘦,但乳房和大腿一点都不瘦,皮肤也格外滑腻。因此金狮不摸还不怎么喜欢,越摸越喜欢。摸至极致,就要走那最后一道程序。史文丽挡住说:“这儿这么冷,还是找个地方吧。”金狮点点头,想了想,说:“就去我办公室吧。现在夜深了,人们都睡了,不会有人知道的。”说罢搂着史文丽折向乡政府。到了乡政府外边,不敢叫人开大门,便轻轻翻墙而入。回到办公室,金狮把史文丽的衣服剥光,就后悔了:“我当初怎么就没看上这个女人?唉,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想罢即与史文丽疯作一团。喘息平稳下来,金狮起身说:“我送你回家。” 史文丽躺着不动,说:“我现在不想走,我要跟你睡一宿。”金狮何尝不想搂着这个魔鬼般的身材睡觉?于是说:“也行,但不等天明就得走。” 史文丽:“你尽了兴,就这么不想要我?”金狮:“不是,我是怕坏了你的名声。做女人难啊!”说罢上了闹钟,搂着史文丽睡下。闹钟响后,金狮板着手电,见史文丽赤裸裸地躺在身边,乳房硕大,腰枝纤细,屁股肥圆,大腿丰满,不觉又兴起。于是放下手电,又兴风作浪一番。风平浪息,他帮史文丽穿好衣服,劝其回家。史文丽只好哈欠连天地离去。 劝走史文丽,金狮睡至9点才起来。起来他正忙于洗漱,华鲜桃进来,见床单上有合欢的痕迹,又从枕巾上找出几根长发,于是问:“这是哪来的?”说着给金狮看了看枕巾,又指了指床单。金狮看了一下,说:“不都是你留下的?” 华鲜桃:“扯淡!上次咱俩完事儿后,我立马就把枕巾和床单洗了。”金狮:“后来咱俩虽没干,可你在我床上躺过呀。” 华鲜桃:“笑话,我在床上躺一下,就能留下这个?”说着又指了指床单。金狮:“那是我个人跑下的。” 华鲜桃:“扯淡,你自从占了我,还有浪费的?”金狮:“我精力充沛嘛。” 华鲜桃:“那以前咋没有,偏巧史文丽回来就有了?”金狮:“我见了她就起了淫心,可人家没那个意思。我只好回来一个人瞎想,谁料因思成梦,就跑了。” 华鲜桃:“你以为我会信?”金狮:“不信我也没办法。” 华鲜桃:“没想到你是这种人!”金狮:“你早不知道我是这种人?” 华鲜桃气得没法,便说:“我一会儿就把你俩的事捅出去。”金狮:“那就谢了。” 华鲜桃冷笑一下:“我知道你是死猪不怕烫,但有人怕。”说罢就往外走,金狮理都没理。哪知华鲜桃这次动了真格的,真的给捅了出去。金狮有些后悔没拦她,但转念一想:“这倒给我提供了冷落你的借口。”于是真的再不理华鲜桃了。至于此事传出去,也未给史文丽造成什么实质性后果。因为她的对象远在市里,根本听不见。 宝图是建国后建成的工业城市,公有资产占绝大多数。因此近年来随着国营企业的运转困难,市里的税源一时不增反减,因而给下面拨的款也越来越少。随着上面拨款的减少,茂林岱乡政府的财政也渐渐紧张起来。由于缺钱,今年元旦乡里不再举办什么活动,而是直接放假。放假结束,金狮来到乡政府,就听到副书记王诚虎出事的消息。原来新年元旦的头天晚上,王诚虎骑摩托返家至110国道的一座桥梁时,被迎面开来的一辆大汽车晃得看不清路。他怕撞上汽车,本能地往外靠了一下。因桥梁窄于公路,他就骑到了桥梁下面。这一下造成的伤势倒也不重,没有骨折什么的,但毕竟伤了筋痛了骨,没三个月上不了班。他出事没几天,上头就跟乡里要全年总结。这可愁坏了书记李建平、乡长云仁义。云仁义愁来愁去,就猛然想起金狮写的那个没有数据的半年总结来。这个总结如今还压在他的案头的一大摞材料中,当初他看都没看。如今他翻出这个总结,从头至尾连看了两遍,不由喜上心头,当即让李建平来瞧。李建平看罢点点头,说:“就让他来写,期限两天。” 金狮接到任务,先用半天收集数据并构思,然后动笔书写。写了一天,将誊抄得清清楚楚的稿子交给云仁义。云仁义看罢交给李建平。李建平看罢当即召开乡领导班子会议,会议有各办主任及金狮列席。当云仁义将这个总结逐字逐句地读完,与会人员无不点头称赞。 金狮已有半个多月未理华鲜桃了,而华鲜桃岂肯甘心?这日华鲜桃把金狮叫至野外问:“你为什么总不理人?” 金狮:“因为你做的好事。” 华鲜桃:“我做什么了?” 金狮:“你损坏别人名声。” 华鲜桃:“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金狮:“事实就能说?你哥嫂那房中事也是事实,你怎么不说?” 华鲜桃:“你!就算我不对,可这是多大点儿的事?这就能把我陪你睡了半年的情义抵消了?”金狮:“这才多大点儿的事!一个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婚姻。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而你差点儿破了人家婚姻,毁了人家一生。没想到你美丽的外表下面,竟是这么一副丑陋的灵魂。” 华鲜桃:“你的灵魂又是好的?” 金狮:“我的灵魂不好,却要娶灵魂好的。” 华鲜桃:“人在发疯的时候,灵魂又怎能好起来?” 金狮:“你发什么疯,得狂犬病了?” 华鲜桃:“她抢我的男人。” 金狮:“她刚从宝图回来,知道谁是你男人?要怪也只能怪你男人不检点,有气你冲着你男人来,干吗要伤及无辜?” 华鲜桃:“那你当初不拦我一下,给我说些好听的?” 金狮:“我这个人从不受威胁,也没有给人说好话的习惯。再说,我干吗要给你说好话?我做错什么了?” 华鲜桃:“你对我不忠。” 金狮:“我早就跟你说了,我就是这么个人,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睡一个,婚前如此,婚后也是如此。谁要接纳我这个人,就得同时接受我这个嗜好。我也不勉强谁接受,求谁接受,就这么牛b。” 华鲜桃:“行了行了,别说那么多。我问你,你是不是想甩了我?” 金狮:“我说过要娶你了吗?” 华鲜桃:“那你占我身子!” 金狮:“我明说只是玩儿玩儿,你要情愿么!” 华鲜桃:“是我情愿的?是谁象鬼一样藏在我的门背后,猛然把我抱住,又亲又摸,最后占了我?”金狮心的话:“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便说:“你若不情愿,我能占得了你?我使横了吗?你反抗了吗?” 华鲜桃气得无可如何,便喊:“陈金狮,你卑鄙下流无耻不要脸。”金狮笑笑:“谢谢。” 华鲜桃:“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娶我了?” 金狮:“从来没打算,永远也不会打算。” 华鲜桃:“那你就等着吃官司吧。” 金狮:“我是打官司的祖先。再说,你拿什么跟我打官司?” 华鲜桃冷笑一声,指指肚子:“拿你留下的种。”说罢甩袖而去。 金狮这回可真傻了眼,想了又想,只得回乡找到华鲜桃,问:“你真的怀孕了?” 华鲜桃:“不信咱们明天就去医院检查检查。” 金狮:“肯定是我的?” 华鲜桃正喝着杯水,一听此话,啪地把杯子摔了,问:“还能是谁的?” 金狮坐下来,点了一枝烟,抽了一会儿,说:“当初你认为我之所以淫荡,是因为身边一直没个女人。可这几个月一直有你陪在我身边,我还是跟别的女人鬼混了。这说明我天生就是色狼。象我这种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追一个的人,即便娶了你,又能是你的吗?” 华鲜桃:“不论你多好色,只要娶了我,跟我建立了家庭,生了孩子,终究还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多。” 金狮:“问题是你的男人若真地有一半时间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不论从感情上还是面子上都无法接受,你会发疯的。你结婚难道就是为了伤心和丢人吗?” 华鲜桃:“俗话说,少见多怪,多见不怪,习惯成自然。习惯了就好了。” 金狮:“问题是你有必要承受这些吗?” 华鲜桃:“我还有退路吗?” 金狮:“退一步海阔天空。自古失了身又找到好婆家的女人多的是。事实上社会对女人并没有苛刻的要求,而是女人自己克服不了人性的弱点,放不下自己加给自己的精神枷锁。” 华鲜桃:“你愿意娶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吗?” 金狮:“那要看她是谁。我不会仅仅因为一层处女膜而忽视了女人之间实质上的巨大差别。一层处女膜究竟有什么实际价值?” 华鲜桃:“说得好!我也不会仅仅因为男人用情不专,而忽视了他们之间实质上的巨大差别。丈夫和别的女人睡上几觉,对自己又有什么实际损失?”金狮:“问题是这种丈夫还能算是你的吗?” 华鲜桃:“我宁愿和别人共享一个太阳,也不愿独守一盏枯灯。” 金狮:“你!”说罢转头而去,再不来找华鲜桃。 第四十七回 金狮艰难觅佳偶 铜狮轻易结良缘 一周后,还是华鲜桃耐不住性子,来找金狮:“到底怎么办?你给我个准信儿。” 金狮:“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听天由命了。” 华鲜桃心的话:“即便我把你告上法庭又能怎样?法庭能强迫你做我的丈夫吗?能撤了你的公职吗?”于是说:“我就那么不讨你喜欢吗?” 金狮:“也不是,只是……” 华鲜桃:“只是什么?” 金狮:“鲜桃,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自20岁开始就把自己许给了政治,决计为政治活着。这样我的一切都要为政治服务。我也不是不喜欢你,否则我也不会跟你同栖同宿这么久。只是你不在我这一盘政治棋内。对于我们这些政治迷来说,爱情是一回事,结婚是一回事。” 华鲜桃:“你为什么要迷恋政治呢?” 金狮:“因为政治是社会各业的总纲。政治兴,万事兴;政治衰,万事衰。政治关系到全社会的兴衰安危。” 华鲜桃:“爱情与政治又有什么抵触呢?” 金狮:“政治的核心问题是权力。没有权力,也就左右不了政治。” 华鲜桃:“我还是不明白爱情与政治有什么矛盾。” 金狮:“为了获得权力,我得娶一个能帮我获得权力的女人,哪怕她很丑。” 华鲜桃的心态平和了许多,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你现在找到这样的女人了吗?” 金狮摇摇头:“没有。” 华鲜桃:“那你打算找到什么时候?难道40岁找不到就40岁也不结婚了?” 金狮摇摇头:“也不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在婚姻上的优势会越来越小,求娶高门的可能性也就会越来越小。到了一定年龄,我在婚姻上的优势没多少了,如果仍没求到高门,也就只好跟普通女人结婚了。” 华鲜桃:“那我跟你做个约定,不知你同不同意。” 金狮:“什么约定?” 华鲜桃:“我们以半年为期。半年内你若找到政治对象,你跟她结婚;若还没找到,就跟我结婚。” 金狮心的话:“半年还找不下个对象?”于是信誓旦旦地说:“行。”商量妥当,华鲜桃偷偷地打了胎,仍跟金狮象夫妻一样过,只是再不敢怀孕了。 农历腊月二十四上午,金狮到旗里送了一份儿材料,而后到姐姐家吃饭,不意与进城办年货的母亲相遇。吃饭间,玉枝对女婿杨振华说:“你们也管管金狮的成家问题。城里有那么多有文化有工作的女娃,你们不能给介绍介绍?”在这之前,杨振华或亲自或托人给金狮介绍过几个城里的大中专毕业生。结果不是因为矮,就是因为胖,再就是因为丑,都被金狮一票否决了。如今见丈母娘催促,杨振华说:“金狮那么有本事,还用得着我们费心?”玉枝:“他懂个啥?自己找的尽是那农村没文化没工作的。”杨振华想了想,说:“眼下我们教育系统倒是还有这么两个可以的,只是……”玉枝:“只是什么?”杨振华:“一个性情好,但长得不够标致,就怕金狮看不对;另一个长得倒没问题,但性情不好,敢跟校长吵架,所以我不愿给金狮介绍。” 金狮一听有个长得好的,就想说:“性情不好没关系,我怕过谁?”岂料母亲先开口:“那你先把那个性情好的给介绍一下。仍不行的话,再从别的系统介绍,不要局限于你们系统。” 金狮拉了一下母亲的胳膊:“妈,你等会儿,我说两句。”玉枝把金狮的手打开:“说啥呢?你懂个啥?”然后又对杨振华说:“你们可得把这个事儿当回事儿,抓紧了。这可关系到他的一辈子。你们替我多操点心……”她干脆不让金狮说话,自己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见时间不早了,拉金狮回家。金狮知道姐夫不情愿给自己介绍那个性情不好的,怕自己受制,因此想好好动员一下他。怎奈眼下时间不早,需去车站赶车,只得留待日后再谈。岂料这个日后竟是永远。出得姐姐家,金狮不高兴地对母亲说:“你咋不让我说话呢?”玉枝:“说啥呢?我千叮咛万嘱咐还怕他们不当回事儿,你若再说个我自己看吧,那不等于我没说?”金狮:“你知道我就说那个呀?”说罢见一辆脚登三轮车过来,忙招手。玉枝:“总共二里路,坐啥车呢?”说罢让三轮车自去。金狮:“你就知道雇车花钱,时间不是钱?”说罢见车已走远,只得随母亲步行到汽车站。 自九零年在羊绒大战中落败,陈禄一家子在经济低谷中一走就是五年。这五年来,全家人忧愁多于欢乐,就连过年也是以忧愁为底蕴,以欢乐为浮影。今年这个大年则不同,虽有忧愁那也是前进中的忧愁。初一中午,喝了些酒的银狮醉眼朦胧地说:“你们说那个苏三女现在过得咋样?不咋地呀!一年四季,除了喂两口猪,就是种些地,没啥来钱处,日子过得象白开水一样。这还是其次。主要是她那个男人脑子没脑子,力气没力气,胆子没胆子,个子还不高。前一阵子她男人的奶奶死了,她竟然跪在棺材前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死去活来。人们以为她是多么地痛惜她那个婆婆的婆婆。我却知道,她那是在借题发挥,为自己的不幸遭遇而哀呜。”玉枝:“唉!其实苏三女并不想跟你退婚,全怪她妈倔。” 银狮:“自己酿的苦酒只能自己喝。她若肯为自己做一回主,又如何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金狮心的话:“银狮的话里话外虽有一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但理还是个理。” 正月初三,金凤从婆家过罢年回到娘家。初五,她要回城,便让金狮随她去见那个性情好的女教师。见了那女教师,金狮觉得她个子还算高大,身材还算匀称,眉目也算有神,但脸蛋胖乎乎的,口鼻也不分明,于是又予以一票否决了。见此杨振华生气地说:“连这样的女子也看不对!我真不知再上哪去给他找合适的。” 金狮的婚事未见端倪,却有人要给铜狮说媒了。要说的是与苏三女同村同族的苏文妹,现年才20虚岁,貌似一朵花,身高一米七。苏文妹父亲苏茂原是本村副村长,如今已被调至乡计育办做临时工半年,因此金狮不但与之认识,还常以兄弟相称。正月初八上午,金狮去乡里上班,就见着了苏文妹的父亲苏茂。此时媒人已将媒说至苏茂家,但尚未安排铜狮与苏文妹见面。苏茂是个豪爽之人,因此问金狮:“你是不是就是陈禄的大儿、陈铜狮的大哥?” 金狮见苏茂爽快地问,也就爽快地说:“是。最近王德厚给我们老三介绍的那个女娃,是不是就是你闺女文妹?”苏茂:“正是。”说罢又想问些什么,但不知如何开口。金狮明白他的心境,便说:“文妹我见过,性情长相都没的说,铜狮一定能看对。所以现在就由你来决定这门亲事的成不成。你也别看别的,就看我们那个地方行不行。”苏茂:“我是你们村张家的外甥,还不知道你们村?那是个好地方,一亩地顶我们这儿三亩,副业又多,风景又好。” 金狮:“那就能成。我们老三个头跟我一般高,面貌比我清秀,高中毕业。去年我们全家六口人,包括老二媳妇在内,人均纯收入两万。”过了两天,铜狮随媒人去与苏文妹见面,果然相互一看即中。第二天,苏茂带女儿来陈家看人家,也是没说的。本来这次看人家就是走形式,此前苏茂已从其舅父那里打听了陈禄的家底,证实金狮所言不虚。这次陈禄和玉枝吸取上次教训,很快张罗着为铜狮和文妹订了婚,给苏茂下了聘礼。尽管他们此时手里也没钱,钱全在黄芪里压着。 铜狮的婚事刚定,一件触及陈禄心病的事又浮了上来。陈祥拍电报来说,其继父柳老汉刚刚病故,定于正月十八下葬。读罢电报,陈禄当即派陈祯去与陈祥交涉,愿出两千元换回母亲尸骨。陈祯到达陈祥家是小晌午时分,陈祥的屋里已有不少帮忙的进进出出。陈祯见这出出进进的人没个完,又想当日赶车回家,便当场说明来意。陈祥一听摇摇头:“不行。老柳待我不薄,我咋能见利忘义?”陈祯:“可你三年前是怎么说的?”陈祥:“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这么做。”陈祯一听来了气,瞪起眼问:“你到底是陈家人,还是柳家种?”陈祥:“我是陈家人陈家种,但在柳家生活了半辈子,而且还要生活半辈子。”陈祯:“你!”此时陈祥媳妇见兄弟俩反目,便含蓄地对陈祯说:“你们就当没他这个兄弟,自己另想高招吧。”哪知陈祯更来气了,连饭也不吃,直接返回清水沟。陈禄听了也很生气,说:“兔崽子不知自己姓啥了,算我白疼他一场。”说罢急召金狮回家议事。 金狮回家听明情况,说:“你们错怪我四叔了。他既说话不算数,不想让咱们弄走我奶奶的尸骨,干吗还要给咱们发电报呢?”陈禄、陈祯相视一下,问:“那他就那个态度?” 金狮:“他在那个处境下,只能是那个态度。他的态度不明朗,咱们就只能靠自己去悟。他既愿意咱们带走我奶奶的尸骨,又不敢明目张胆地交给咱们,那咱们只有一条路可走——偷。”陈禄:“偷!如果柳老汉的兄弟、侄儿防守阻拦咋办?” 金狮:“如果咱们去偷还有人阻拦,明着去取不更有人阻拦?”陈禄:“所以我才出两千块钱,让你四叔去安抚人家。你以为这钱我是给你四叔的?” 金狮:“谁都爱钱,但这种钱谁都不好接受。柳老汉的兄弟侄儿也得顾及名声。”陈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两千不行五千。他们不能另买把尸骨配去?” 金狮摇摇头:“我看没必要。”陈禄:“咋没必要?和平收买只是破费的两个钱,而横抢硬夺谁知又会闯出多大的祸来?”金狮:“不花钱未必就需要硬夺,而花钱未必就管用。人们讲究这个实际上主要是为了后代,其次是名声。因此这个事对于咱们来说是发展问题,对于他们来说却只是个名声问题。也正因为这样,咱们肯为这个事拼命,他们却不肯。再说,你去买会伤着他们的名声,去偷反而不会。”陈禄、陈祯大为释怀,齐声说:“好!” 金狮:“偷的最佳时机是柳老汉下葬的头天晚上。因为这个时候,一来他们忙于跪灵待人,无暇顾及墓地;二来他们已把墓穴挖开,省得咱们动手。大冬天挖墓子,可不是件容易事。既是偷,又咋能拖得太久?”陈禄、陈祯点点头。 偷老母尸骨的这天晚上,陈禄临行要以每人二百元请十位身强胆壮的打手。金狮说:“没必要吧?”陈禄:“万一惊动了村里人,他们碍于面子出来咤呼咋办?” 金狮也就没再说什么。十名打手到齐,各带利器或钝器。金狮摇摇头,说:“不要带这些。”打手们:“万一动起手来,拿什么防身?” 金狮:“拿铁锹。拿铁棍一看就是用来打人的,而拿铁锹可以说是用来挖墓的。因此同样打伤了人,罪果却大不相同。”于是陈禄、陈祯、金狮、锦狮、银狮、铜狮及十名打手,各带一把铁锹,踏上一辆事先雇好的大巴车,直奔二百里之外的柳家营。与此同时,柳家营的陈祥在自家的消夜酒会上,对柳老汉的兄弟侄儿等人说着无尽的贴心话,并频频劝酒,使之无暇他顾。因此陈禄一行一切进展顺利,未费什么力气即将老太太的尸骨带回清水沟。第二天一早,陈祥独自跑至那个空墓穴上,将陈禄等人留下的痕迹打扫干净,而后才开始张罗出殡事宜。与此同时,陈禄在本村放哀乐,买花圈,将母亲安葬在父亲身边。村里人听到哀乐声惊问原由,问明齐伸大拇指:“还是陈禄!”事后一些人问金狮:“你还信这个?” 金狮摇摇头:“不信。但我父亲信,我得让他心顺。” 定下铜狮的婚事,了却老母的后事,陈禄和玉枝又为金狮的成家问题焦急起来。正月二十的上午,老两口外出办事,途经西黑沙图村,撞着未来的亲家苏茂,被苏茂强拉家中吃酒用饭。双方边吃边聊,就聊到了金狮的婚姻问题上。越喝越健谈的苏茂看到亲家焦急的样子,就说:“我看这找对象也是物极必反,条件太好的跟条件太差的都不好找。条件太好的是别人不好配他,条件太差的是他不好配别人。所以我劝你们还是从城里给找一个吧。”玉枝:“找啦,连续介绍了好几个,有大学生,有中专生,有老师,有干部,他都没看对。”苏茂:“金狮是个唯美主义者,长得不好一切免谈。所以那些长得丑的趁早就别给介绍。”玉枝:“长得又好又有工作的未等如何就聘出去了,咋能轮上他?”苏茂:“我看未必,那条件太好的闺女不也不好匹配吗?”陈禄:“问题是咱们没那个眼线呀。哎,你们这么大个乡,难道就没个长得又好又有工作的?”苏茂想了想,说:“有倒是有。”玉枝:“哪的?”苏茂:“我们乡里一个干部的闺女,在信用社上班儿。”玉枝:“人家乐意不?”苏茂:“咋不乐意呀?全家老小都太乐意了!可是……”玉枝:“可是啥?”苏茂:“你家金狮不乐意。”玉枝:“因为啥?”苏茂摇摇头:“不知道。”陈禄:“长得不够好?”苏茂:“咋不好?又俊俏又活泼。她老子就一表人才,她能生得赖了?”玉枝:“有啥毛病没有?”苏茂:“啥毛病也没有。”陈禄:“她老子脑子咋样?”苏茂:“若说她老子的能耐,那可不简单,论写能写,论唱能唱,又会挣钱,又会来事,号称风流才子。他闺女那工作就是他一手跑成的。”陈禄:“这就怪了。按理金狮最在乎的是长相和头脑,而今人家长相和头脑都没问题,他咋就不乐意呢?”苏茂:“你可能会想,老子有脑筋,子女不一定有,因为还有妈的一半儿呢。可这闺女的哥哥也是本科大学生呀!”陈禄一听就更纳闷儿了。玉枝:“不行咱们去看看?”陈禄:“合适吗?”玉枝:“那有什么不合适的?能看得落了色?再说,为了儿子,还能顾得了合不合适?”陈禄:“娶了信用社的,以后做买卖贷款也容易些。”玉枝:“就是。”陈禄:“那就走?”玉枝:“走。”苏茂:“问题是,你们能做得了金狮的主吗?”陈禄:“让他娶丑八怪也许不行,让他娶漂亮的应该没多大问题吧?”说罢起身告辞,仗着酒劲儿直奔东黑沙图村。 进了东黑沙图村,陈禄见村头站着一人,便问:“请问,去萧飞家咋走?”对方姓张,是乡里的一个临时工,认识陈禄和玉枝,也知道萧飞的心思,于是高兴地说:“我带你们去吧。”说罢领着二老前行,并低声问:“是不是为金狮而来?”陈禄、玉枝笑而不答,这反而更坚定了对方的猜测。走至半路,一位姓李的乡干部迎面走来。东黑沙图村共有五人在乡里干事。这位姓李的也认识陈禄和玉枝,因而上前打招呼:“这不是金狮的二老吗?上哪去?”陈禄笑答:“串亲戚。”李便又问张:“你上哪去?”张诡秘地笑着说:“领他们去萧飞家。”李一听即猜出八九分,于是又问张:“是不是有戏?”张:“我想是吧。”李便打前阵,奔告萧飞。萧飞一家闻听金狮的父母专程来访,喜出望外,出门相迎,盛情款待。陈禄、玉枝本不想让旁人知晓,也不想让萧飞款待,只想随便串个门。而今见是这般光景,开始后悔起来,局促不安。好在他们见到了萧慧妹,发现萧慧妹果然俊俏喜人,便想:“若此事真成,也就无所谓了。” 这日傍晚,金狮回到家,就听二老说:“那萧慧妹长得不错嘛!” 金狮一愣,问:“你们见过?”陈禄、玉枝点点头:“嗯。” 金狮:“在哪儿见的?”陈禄:“他们家。” 金狮一听大感不妙,急问:“咋回事儿?”玉枝便把经过叙述了一遍。金狮气得直跺脚:“谁让你们去的?”陈禄:“咋的啦?” 金狮:“惊动这么大,我若不娶,人家的脸往哪搁?别人丢脸我可以不管,可这是萧飞父女。人家对我多好?”陈禄:“那你娶了她不就啥事都没有了?” 金狮:“就为了解除你们造成的尴尬,我随便结婚?”陈禄:“咋能说是随便结婚呢?那个萧慧妹有什么不好?” 金狮:“她是很漂亮,但不是我要的那种。”玉枝:“漂亮就行了,还分什么种?” 金狮:“你不懂!”陈禄:“金儿,你先别发火,先好好想一想。她哥是大学生,她的脑子相信也不会差。她是信用社的,娶了她,往后贷些款还用这么难?她的漂亮尽管不是你要的那种,但毕竟很漂亮,你看了也不难受,领出去也不给你丢脸。我也希望你娶个梦中情人,可你毕业都快五年了,你那梦中情人在哪呢?你现在还在乡里,却已经28了!你究竟要等到啥时候?我们造成的尴尬你可以不管,但你不能不考虑这个现实呀。”听了这些,金狮犹豫了,抓包香烟去里屋打主意。他真想通过结婚来周全萧飞父女的面子,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不”。于是在这之后的几个月里,他怕见萧飞,到不得不见的时候,也不敢正眼相瞧。 第四十八回 承众意秘书换位 退痴女浪子搬兵 阳历3月上旬,原话务员段晓燕因搬家进城辞了职,乡政府便将住在附近的冯海棠聘了进来。冯海棠是谁?就是金狮养鸡时来鸡场煺鸡的那个美少妇。因她进乡,已不怎么看电视的金狮来话务室的次数又多了起来。这日晚上金狮从外边喝酒回来,因无聊,便来话务室看电视。进了话务室,见只有冯海棠一人在外间的床上坐着打毛衣,便坐在床边的一个椅子上与之闲聊。所聊大都是令女人耳红心热的挑逗之语。聊了一会儿,金狮仗着酒劲伸手去触冯海棠的胸脯。冯海棠只是格格地笑着跺避。见此金狮胆子更壮了,正要扩大行动范围,见又有几人来话务室看电视,只得作罢。 几天后的晚上,金狮从外边喝完酒回乡,见门房有好多人,冯海棠也在场,便进去凑热闹。聊了好大一会儿,在场的人陆续走了,冯海棠也出屋来。见她出屋,金狮随后跟出。见他跟出,冯海棠知道情况不妙,忙往大门外逃跑。她不逃尚好,一逃,金狮尾随而上。追至身边,也不打话,直接张臂抱住,就去亲脸。只亲了一口,就见冯海棠如受惊的野马,极力抗争,最后挣脱跑掉。 第二天上午,金狮正在办公室写材料,就见冯海棠凄楚地进来说:“我丢了一只耳环。” 金狮:“啥时候?”冯海棠:“昨天晚上你胡闹以后,就不见了。” 金狮:“那你在那里好好找一找。”冯海棠:“找了半天了,没找着。” 金狮无言。冯海棠:“这可咋办呢?我怎么向宏飞交待呀?” 金狮仍不言语。冯海棠:“要不你给我买一个吧。” 金狮一瞪眼:“什么?我给你买?笑话。”冯海棠:“要不是你胡闹,我能丢吗?” 金狮:“那只能怪你戴得不牢。再说,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丢了。”冯海棠:“我是个讹人的?” 金狮:“那谁知道?”冯海棠:“你!你是不是不赔?”金狮:“不赔!”冯海棠负气而出。一会儿,金狮去乡长云仁义办公室交材料。云仁义笑着问:“怎么?你把人家的耳环给弄丢了?” 金狮:“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丢了,啥时候丢的?”云仁义:“你别管人家是不是真的丢了,啥时候丢的。人家说出来,你就得给人家赔。谁叫你胡闹来着?” 金狮直咧嘴。云仁义接着说:“大男人就要象个大男人,不就是个耳环吗?不要因为这么个事闹得沸沸扬扬。你还在乎这么两个钱?”金狮点点头,回至办公室。一会儿,冯海棠进入金狮办公室,也不吭声,只是凄楚地坐着。金狮看了她一会儿,笑着说:“就因为这么个事告我的御状!亏你告得出口。”冯海棠:“谁让你把话说得那么绝?” 金狮指了指冯海棠,说:“你呀!谈啥不得谈几个回合?”冯海棠一看有戏,羞答答地说:“我不是急糊涂了吗?我若不马上补一个,宏飞问起来,我咋说?” 金狮:“你就说是出去揪猪菜丢的。”冯海棠:“问题是我爱这副耳环呀,我攒了不知多久才买的。” 金狮点点头,问:“一对耳环多少钱?”冯海棠:“五百。” 金狮点点头,说:“要我给你买只耳环也不是不行,但……”冯海棠:“但什么?”金狮:“得跟我睡五觉。”冯海棠一听站起来说:“那我不要了。”说罢要走。金狮忙说:“好好好,不用了不用了。你咋老这么急性?”冯海棠坐回:“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金狮:“跟你开个玩笑。我给你二百五还不行吗?”冯海棠:“我不要二百五。”金狮:“咋的啦?”冯海棠:“难听。”金狮:“那你给我二百五,我不嫌难听。”冯海棠撒娇地说:“可我没有呀!”金狮:“给你二百六总行了吧?”说罢叹口气。冯海棠:“你就别心疼了,这些钱对你来说算什么?我是个临时工,没钱。若有钱,也不用你赔。”金狮:“我不是心疼这两个钱,是觉得冤。”冯海棠:“咋冤?”金狮:“别人去西菜园(饭馆儿)睡一觉才花五十,我只亲了你一口就亲出二百六去!”冯海棠:“我这不是把耳环丢了吗?若不丢,你不白亲了?再说,人跟人身价能一样吗?那杨贵妃一笑还值千金呢。你去西菜园不也只花五十就行了?”金狮点点头:“那你说,跟你睡一觉得多少钱?”冯海棠:“不多,黄金万两。”金狮叹息地摇摇头。冯海棠:“你真的那么想跟我睡觉?不是喝了酒才起哄?”金狮:“我不喝酒,是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嘛!”冯海棠:“我难道不想跟你睡觉?只是我有男人孩子,你也终究要成家。”金狮:“咱们睡上几次再不睡还不行吗?”冯海棠:“你还想几次?只能一次,了一了你的心愿。”金狮一听高兴地说:“那好。”说罢就去抱冯海棠。冯海棠忙用手架住:“你急什么?”金狮:“我等不及了。”冯海棠:“这儿不行。你这儿人来人往的,让人撞见咋办?”金狮:“那咱们到后院儿的树林里去。”说罢让冯海棠先去,自己隔了一会儿方至。冯海棠在树林里脸红心热地等了一会儿,等金狮一到,即钻进其怀里。此时金狮反倒不急了,笑着说:“原来你也想要呀!”冯海棠的双眼放着光彩,说:“哪个女人不爱好男人?但人生在世,要考虑方方面面,不能感情用事,因小失大。”金狮:“我偏要感情用事。”说罢口手齐下。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金狮来话务室看电视,见再无旁人,便又来亲近冯海棠。冯海棠凄楚地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咱们只能来一次。”金狮:“但那次不算。那也能算一次吗?风餐露宿,敷衍了事。”冯海棠:“那你说咋办呢?”金狮:“我得跟你正正规规地来一次。”冯海棠:“咋样才算正规呢?”金狮:“找张床,象两口子一样,暖暖和和,没遮没拦。”冯海棠:“哪有这种地方?”金狮想了想,说:“对了,去接待室吧。那儿下午接待过扶贫单位的,生过火,估计还没息。我有钥匙。”冯海棠点点头,随金狮出屋。一出屋撞见华鲜桃。华鲜桃冷冰冰地问:“上哪去?”金狮:“云乡长让我叫她。”华鲜桃只得让开。于是金狮领着冯海棠佯装往乡长办公室走了一段,顺势跑到后院。一进后院,金狮即抱住冯海棠乱啃乱摸。摸至极致,就去脱冯海棠的裤子。冯海棠挡住:“你不是说去接待室吗?”金狮恍然大悟:“噢,对了。”接待室在乡政府大院儿最前面那排房子的西栋,与后院隔着两排房。金狮和冯海棠不敢从当院儿前往,只好先从后院儿翻墙而出,摸至南端,再翻墙而入,然后蹑手蹑脚地进入接待室。接待室的炉子还有余火,照得屋里朦朦胧胧。金狮和冯海棠将各自衣服褪得一丝不剩,然后相拥在很软和的长沙发上。冯海棠很丰满,乳硕臀丰腿圆,皮肤油光水滑。因此金狮恨不得将之生吞,干起来如狼似虎,如禽如兽。再看冯海棠也忘乎所以,将原始的欲望和过来人的经验尽情挥洒。风浪过后,冯海棠将金狮紧紧搂在怀中,说:“不是我绝情。我有男人和孩子,你也要成家,所以过完这把瘾,咱们可不能再这样了。”金狮假惺惺地说:“你离婚吧,我娶你。”冯海棠感动得无可如何,但还是说:“不能。我有一儿一女,不知从啥时候起我就在为他们活着。所以我不可能为自己而和他们的父亲离婚。再说,我比你大五岁,又有两个孩子,跟你结婚谁会赞成?”金狮一想也对,便不再吭声。冯海棠又说:“我求你了,以后就不要再跟我打情骂俏了。”金狮诚恳答应。两人又相拥了一会儿,冯海棠起身穿衣服。金狮想到这如花似玉的身子以后就不能再沾了,便又去抓捏。抓捏一阵,冲动又起,便又大闹一番。等气息调匀,两人终究还是穿上衣服,分先后离开这个令人难忘的伊甸园。之后金狮果然未再骚扰冯海棠。 第二天,华鲜桃跑到金狮办公室问:“云乡长让你叫海棠,就是让往后院儿叫呢?”金狮:“谁去后院儿啦?” 华鲜桃:“我都看见了,你还抵赖!”金狮无言。华鲜桃又说:“你们还嫌露天不过瘾,去什么接待室,真够排场的啊!”金狮:“你不是不在乎我睡别的女人吗?” 华鲜桃一时语塞,停了一下,又说:“但你也讲究一下品味,连中年妇女都睡呀!”金狮故意神气地说:“她虽比我大五岁,却比二十来岁的闺女还有味。” 华鲜桃:“你!恶心。”金狮没说话,心里却想:“数你恶心我好呢。” 敕勒右旗的前几任书记、旗长都是经相互提携,从本旗农牧系统升上来的。因此他们的执政要领是:“科技兴农,种养结合。”现任书记则不同,他是于去年春季从市(近)郊区组织部长的位置上被一步提升过来的。因此他打出的口号是:“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按说这是对的,但他不晓得也不善于发挥旗委、旗政府这块大招牌的作用,只是简单地把任务下达给各乡镇,要求各乡镇的工商业总产值年递增20%。去年在金狮写的全年总结中,茂林岱乡的这一工商业发展任务经多角度论证,是被完成了的。但全乡毕竟没有可供一看的新企业。加之李建平和云仁义在年终进贡上保守。很多乡镇、科局的主要领导已进贡开三到五千的人民币了,他俩进贡的却还是价值不到一千元的物品。因此在最近的人事调整中,一心想去旗人大任个副主任的李建平竟连乡党委书记这一实职都未保住,而是做了旗直机关党委书记。而一心想接任乡党委书记一职的云仁义也被留在乡长的任上。此一决定一传出,很多乡干部对李建平的态度立马就变了,冷视还算好的,有的直接骂娘。别人若该骂李建平,金狮就该揍他。因为两年前金狮本该顺理成章地接任党委秘书一职,却被他半路横插了个谢忠诚。但金狮不但没有骂李建平,还在他等待正式调令期间,给了他更多的关心。金狮是这么想的:“首先,两年前自己没当上党委秘书,不能全怪李建平;其次,无论如何,这已成为过去,恨与骂又有何用呢?”与之相反,谢忠诚对李建平竟连一句话都不愿多说。他所恨的是,去年底乡里上报科级后备干部时,竟没报他这个做了二年孙子的秘书,却报了团委书记关少峰及农办一般干事小田。其实在这个问题上,金狮何尝没意见? 这日上午,旗委副书记任常惬领着组织部的干部来茂林岱乡宣布新的人事任免决定。宣布完到接待室小坐,金狮给提供服务,就听任常惬问云仁义等人:“咋不见王诚虎?”云仁义答:“元旦的前一天骑摩托碰着了。”就见任常惬把脸一沉:“那也该上班了吧,这么长时间了,是不是残废了?”金狮心想:“他对王诚虎咋这么大怨气呢?噢,对了,王诚虎自打来这儿任这个副乡长或副书记,一点也没贪,自然不会去孝敬他们。可他不孝敬人家,人家不是白提拔他了吗?” 新的乡党委书记邬有刚是从一个小乡平调过来的。来之前,他先向前任李建平了解了一下情况。人之已走,其言也善。李建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中一条建议就是让金狮做党委秘书。邬有刚当然不会全听他的,因而到任后,先考验了一番金狮,有意让他写个材料、做个计划什么的。这么一考验就是一个月。这期间,其他领导为保证质量,把分管口上的材料都交给金狮来写,因而搞得金狮很辛苦。这日,金狮为综治副书记武占宽接连写了两个社会治安方面的大材料。武占宽看着金狮很辛苦的样子,说:“你跟谢忠诚也该换一换了。他们不好意思说,我来说。”于是在随后的乡领导班子会上,谢忠诚还在一旁做着会议记录,武占宽即提出:“职与责应该是统一的。我们既然把大小材料都往小陈身上推,就应让人家来当这个党委秘书。这样人家干起来也有劲。”邬有刚正想提这个事儿,见有人已先提出,很高兴,说:“众人说说。”在座的除高喜牛没反应外,其余都点头说:“嗯,对。”邬有刚:“那就这么定了。”就这样,金狮于1995年4月下旬与谢忠诚换了位置,搬进党委办——书记的外间。 进入党委办,金狮就更忙了。忙的主要还不是写材料,而是打扫卫生、接电话、接待来宾、接待来访群众、收发文件、筹备会议、做会议记录等等。这些谁都能干的活竟要占去他一多半的时间。这样,他不得不牺牲晚上和礼拜天的时间来赶写材料。至于学习,就更谈不上了。这日,他抽空回到家,感慨地说:“可惜咱们没钱。若有,以我现在的学历、实力、名气和辛苦,才做个乡党委秘书?”陈禄听了,怜惜地说:“等咱们把这些黄芪卖了,就拿出万儿八千,让你跑去。”金狮心的话:“早有万儿八千,我现在怕是做市委秘书也快做到头了。唉!空遗恨没用,还是盼这笔钱能早日腾出来吧。” 5月下旬,陈禄要发黄芪。金狮问:“有广州的消息吗?”陈禄:“没有。”金狮:“那就这么冒险?”陈禄:“嗨!这已是死规律了,这黄芪总是春末涨一回,秋末涨一回。”金狮:“商海无定规,只有较多的类似。九三年春末黄芪不就没涨吗?”陈禄:“有较多的可能就不错了,哪有十拿九稳的买卖?这个时候不一定涨,那你说啥时候涨?”金狮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说罢心里想:“真是没日子。这趟黄芪本就不该收。既是没日子,那就晚发不如早发。”想到这儿说:“现在发也行,但要切记,一下去就卖,不管贵贱,不要等待。”陈禄点点头:“那当然。这个时候不涨,等新货上来就更不可能涨了。今年人们可没少种。”金狮:“这次让谁去?”陈禄:“铜狮还从没去过,也该让他历练历练了。让他顺便把文妹带上。还是那句话,做我家的媳妇就能游广州逛北京。”金狮:“这么多的货,让一个初虎子去?还是挣钱要紧。有了钱,还愁游广州逛北京?”陈禄:“我当然不放心,所以我也要去。”金狮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你去比银狮去还强,银狮易犯贪心病。”商量妥当,铜狮急忙与苏文妹领了结婚证,随父南下。 他们走后,金狮隔三差五打电话询问情况。陈禄的答复是:“这儿的货很多,行情不咋地,但陆续在出。等卖得不多了兴许会涨。”金狮一听心知不妙,急说:“问题是那儿的货啥时候能少下来?那儿陆续出,这儿不会陆续发?”陈禄:“不会,去年就没种下多少。再说,赚不了钱,谁还会一味往下发?”金狮:“问题是前年没少种下呀,不然咋能跌到三毛一斤?”陈禄:“前年到现在都快两年了,该消化得差不多了吧。”金狮还想说什么,就听父亲接着说:“行了,你的意思我知道。可你知不知道,咱们这次的买卖跟以往不同?这次的本钱基本上是咱们自己的,没多少负担,压得起,等得行。”金狮无言,因为他也不知道如今全国范围内究竟有多少存货,也就不知道这行情会不会再涨。 就这样拖了一个多月,到了麦收时节,陈禄等不及了,就先自回来了。金狮惊问:“怎么是你回来了?”陈禄:“啊,他俩回来能料理了家里这摊子?”金狮:“家里有啥呢?你回来,广州那一摊子咋办?”陈禄:“这不有电话吗?可以随时联系,我遥控。” 书中暗表,清水沟作为全旗第一批小康村,已于今春开通了电话,陈禄当然地装了一部。因此他说:“他们只要起到情报员的作用就行了。我走时跟他们说好了,每天必须给我汇报一次情况。这样,我不是家里、广州两不误?”金狮:“如果他们吃不准情况咋办?你以为那情报员是好当的?”陈禄:“那有什么难的?每天谈一下价钱、存量不就行了?再说了,铜狮是我的儿子你兄弟,就能差到那个程度?”金狮恍然大悟:“是呀,铜狮毕竟是爹的儿子我的兄弟,不致于连个情况都摸不准吧?” 时光荏苒,转眼就要到金狮找政治对象的最后期限了。起初自信的他不认为这是个什么难事儿,可转眼就剩月数光景了,仍不见可心人儿的踪影。至此他不再抱有希望,而是另想了两个办法:一是在华鲜桃面前故意损坏自己的形象,如故意说错字、算错账、天黑怕鬼等等,哪知这些都被华鲜桃理解为幽默或大智若愚。二是托人给华鲜桃介绍对象。可接连介绍了好几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后生,都被华鲜桃立马否决了。 这日上午,一位家庭优越、英俊萧洒的后生追华鲜桃追到了乡政府。金狮见了很满意,就撺掇华鲜桃先谈谈。华鲜桃说:“先谈谈也行,但有个条件。”金狮喜出望外,问:“什么条件?” 华鲜桃:“在我跟他谈的时候,你搞好服务,负责沏茶倒水、打酒做饭。”金狮以为她会提出什么高难度的条件,一听这么简单,就满口答应了。于是,华鲜桃和那男子对坐着谈话。金狮则给沏茶敬烟并置办酒食。当他把置办好的酒食提到她们谈的办公室准备摆开的时候,就见那男子笑了笑,告辞而去。该男子一走,金狮恍然大悟,怒指华鲜桃:“你耍我,原来你是让我挤他!”华鲜桃得意地笑了笑,说:“就许你耍我,不许我耍你?哈,大贼魔陈金狮叫我耍了!”金狮:“你!咳!” 期限眼看就要到了,而那两招都不灵,金狮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将做我老婆的那位姑奶奶在哪呢?哎,对了,她能用我来挤别人,我就不能用别人来挤她?可用谁来挤呢?这个人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得有一定的背景,能交待得了华鲜桃;第二,得跟我很熟,肯帮这个忙。那,谁具备这两个条件呢?”他从记忆中搜索了良久,最后选定大学里的一位同乡——郭文清。郭文清是呼和浩特市人氏,比金狮低一届,性格外向,在大学里跟金狮走得很近,几乎无话不谈,象哥们儿,父亲是县级干部。“可人家会来吗?人家是够豁达的,可在这男女之间的闹剧上也能看得开吗?管她,能来则来,不来我另想办法。”想到这儿,金狮提笔修书一封: 小清: 你好?此次去信,是有不得已之事相求。 我因一时不慎,为一女所困。她说,只要我在半年内找下对象,就放了我。可如今半年期限将至,我要找的人还无影无踪。万般无奈,我只好借孩子过满月。除了你,无人能演这“孩子”。你若不演,我只有去跳河,绝不夸张。我也知道这很荒唐,但我实在别无选择。也不需你演多久,我一旦找下对象,你便可功成身退。如无别事,请速前来。书不尽言,不解之处,见面再谈。 愚兄:陈金狮 1995年7月10日 联系电话:8910019 此信发出,金狮也不抱多大希望。然五天后,他接到郭文清的电话:“喂,是茂林岱乡政府吗?”金狮:“是。”郭文清:“陈金狮在吗?”金狮:“我就是。你是?”郭文清:“听不出来就算了。”金狮:“小清!”郭文清:“亏你还记得我。”金狮:“哪能忘了呢?你好吗?”郭文清:“行了,别假惺惺的了。明天上午十点用八抬大轿到你们迈达召火车站接我。”金狮:“行行行,太好了。”他还想说什么,对方:“就这样吧。”说罢挂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金狮骑了书记的五羊摩托来接站。列车停下,一位头戴宽沿儿凉帽、身穿丝质套裙、肩挎小皮包的都市女郎走了下来。就面部而言,她长得一点都不丑,明眸皓齿,尊贵大方。只是个子有点矮,兼胖乎乎的。见她下车,金狮忙招呼:“小清。”小清抬头望见金狮,便笑着缓缓走过来。走到近前,也不说话,只是睁大眼睛审视金狮。金狮抹把脸,说:“你别这样看我,再这样我可要卧轨了啊!”文清终于笑出来,说:“怎么样?终究被套牢了?”金狮:“嗨!谁没有失荆州的时候?”说罢扳着文清的肩膀走向摩托。到了茂林岱,两人先在乡政府叙了一下分手之后的境况,然后到村里的饭馆吃饭。文清也能喝些酒,所以金狮举杯相邀:“危难之时,方显朋友情谊。来,我敬你一杯。”文清:“哎,你先别敬我。你猜我为什么而来。”金狮:“那还用说?是为解救我这活宝呗!”文清:“错了,我是为好奇而来。哎,咋回事儿?你不是向来挺稳重的吗?”金狮:“那次我喝多了。”文清:“不对吧?你在我身边也喝多过好几回,咋就没乱来呢?”金狮:“你跟她不同。我很敬重你,哪敢胡来?”文清:“你还是那么会说话。说吧,要我怎么帮你?”金狮:“也不需咋样,只要和我一块儿进进出出就行了。”文清:“就这么简单?”金狮:“是,你的出现就是贡献。”文清:“那我得出现几回?”金狮:“你只要每隔十天半月来一趟就行了。”文清:“到啥时候为止。”金狮:“直到我真的找下对象。”文清:“这还简单?”金狮:“谁叫你摊上我这么个不省事的同乡呢?”文清无奈地叹口气。两人吃罢饭离桌,金狮感慨地说:“还是同学、战友好哇,那感情是真的!”文清:“既是真的,咋这么多年都不联系我?”金狮:“真朋友就不需讲过场,需要的时候才吭气儿。比如亲兄弟之间,就无须经常问好。”文清:“那你就不想我?”金狮:“咋不想?想得都要断肠,我在这儿很孤独。”文清:“那你不联系我?”金狮:“你说我没事儿让你大老远来了,只是为了陪我说说话,合适吗?”文清点点头。之后她陪金狮在乡政府内外晃荡了半日,于第二天一早离去。 第四十九回 戏人生金狮遇险 听误讯陈禄冒进 金狮原以为这样即可糊弄过华鲜桃,哪知华鲜桃绝非省油的灯,岂可轻易瞒过?她问金狮:“她既是你的老校友,你就该早知道她的背景,干吗直到现在才决定娶她?”金狮:“我原想找个比她还有背景的,谁知连找这么多年没找下。如今我见自己年岁大了,才屈就于她。”华鲜桃:“她爸不就是个市财政局的副局长吗?也值得你牺牲爱情?”金狮:“官虽然不是很大,可人家有钱呀!我现在缺的就是钱。若有钱,我服哪一个?又有什么过不去的火焰山?你若现在给我拿出几十万来,我立马跟你结婚。”华鲜桃一时语塞,最后说:“你又是个在乎钱的?”金狮:“咋不在乎?为了钱,我连高占金的那个丑女都肯娶。后来没娶是因为人家不愿意。这你是知道的。”华鲜桃:“你再怎么说我也不信。”金狮:“不信!舌头长在你嘴里,你硬说不信,我有什么办法?”华鲜桃:“不信就是不信,谁临时雇不来个帮忙的?”金狮:“你说是帮忙的就是帮忙的?”华鲜桃:“对象就要象个对象嘛!”金狮:“咋样才象个对象?” 华鲜桃:“亲热呀!”金狮:“我们那还不够亲热?”华鲜桃:“一块儿走走,谁不能?”金狮:“问题是,谁还对着满大街的人跟对象亲热?” 华鲜桃:“不需你对着满大街的人,对着我就行。”金狮:“那我也做不出来。” 华鲜桃冷笑一声:“对着我你能跟别人交配,还有什么不能的?”金狮:“那是我不知道你在场。再说,即使我不在乎,人家也不在乎?” 华鲜桃:“你不让她知道我在场不就行了?”金狮不言语。华鲜桃:“露馅儿了吧?”金狮:“露什么馅儿了?不就是亲热吗?那不是轻车熟路吗?你还好意思看,我有什么不好意思做的?” 华鲜桃:“那你做给我看看。”金狮:“你等着。” 过了十来天,郭文清来了问金狮:“怎么样?管用吗?”金狮扁着嘴摇摇头。文清:“怎么?她反悔了?”金狮:“也不是。”文清:“那到底为啥?”金狮只是叹息。文清:“你倒是说呀!再不说我可走了啊!”金狮:“她要看到咱俩亲热的镜头才信。”文清一下子脸通红,等红晕退去,说:“唉!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天。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金狮:“这么说,你能?”文清:“不能也得能。我总不能因为这个让你去跳河吧。”金狮:“文清,你太伟大了!”于是他选了个适当的时候和适当的场合,让华鲜桃一边偷窥,自己则装模作样地来亲文清。文清低声说:“这样会让人家看破的。”说罢抱紧金狮,猛亲起来。华鲜桃气得一跺脚,回到办公室。 郭文清一走,金狮问华鲜桃:“这总行了吧?”华鲜桃:“不行!”金狮:“你想毁约!” 华鲜桃:“不是我毁约,是你们亲热得不够。”金狮:“那还不够!”华鲜桃:“现在花个百八十块雇个三陪都容易,甭说简单地亲个嘴儿了。”金狮:“华鲜桃,混蛋呀你!你也不看看人家是谁,官家出身,大学毕业,现又是大报记者,是能拿钱雇来的吗?” 华鲜桃:“是不能拿钱雇。但既是大学生,又是记者,那思想就开放得很,亲个嘴算啥?”金狮:“你以为那思想开放的人就哪都开放?” 华鲜桃:“可不?比如你。”金狮:“你!简直不讲理。” 华鲜桃:“什么不讲理?你总得让我相信你们真的要结合吧?”金狮:“那好,我们同居总可以了吧?”华鲜桃原以为已把金狮逼到悬崖上,再逼,他就只能回头。怎知人家竟主动往前跨?这说明他的前面本就不是悬崖。想到这儿她更寒心,但又怕金狮这只是硬撑一下而已,便说:“行,我就看看你们的同居。” 过了十来天,郭文清来问金狮:“怎么样?”金狮灰心地摇摇头。文清:“还不行?”金狮点点头,说:“小清,你已经尽力了,以后就不麻烦你了。不管咋样,我还是要谢谢你。”文清:“那你怎么办?”金狮摇摇头:“不知道。”文清:“哎,金狮,我看那女孩儿也挺好的,又这么爱你,你干脆娶了她吧。”金狮:“要我娶她还不如让我去跳河。”文清:“我想问你个问题,你若不想说可以不说。”金狮:“什么问题?”文清:“你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了吗?”金狮:“那倒没有。”文清:“真的没有?”金狮:“人家以前是处女,现在不是了,仅此而已。”文清:“那你怕她什么?难道她还能把你绑到婚礼上去?”金狮:“我不是怕她,而是想把事情处理好。”文清:“不懂。”金狮:“小清,理这个东西虽然不能左右人的行为,却能左右人的情绪。我若讲理,她就心里平衡。否则她心里不平衡,指不定出啥事。我们俩认识一年多来,她为我付出了很多,而且都是善意的。所以我希望她心里平衡,安然无事。再说,她若真出了什么事,我能脱得了干系?纵能逃脱法律的追究,还能逃脱舆论的遣责?我是吃政治饭的,能置舆论于不顾吗?”文清点点头,说:“那她怎样才肯相信咱们的结合呢?”金狮:“我看她怎么都不会相信。因为你早也不来,晚也不来,偏偏到她给我的期限快要结束的时候来了。除非……”文清:“除非什么!”金狮:“不说也罢。”文清:“那我可走了啊?”金狮:“走吧,以后没事常来看我。”文清瞪了金狮一眼,说:“你呀,想要人帮忙,还不肯说。不就是同居吗?”金狮惊异地说:“你连这种忙也肯帮?”文清:“那不是演戏吗?”金狮:“可这好说不好听呀!”文清:“我是呼市人,还怕这儿的人说三道四?”金狮:“小清,你的大恩大德,怎是一个谢字了得?”文清:“行了,别晕我了。再晕,我还把命交给你呢。”金狮:“小清,干脆咱们演得再彻底些,办个假结婚证吧。”文清:“行啊,甭说假的,真的也行。”金狮忙摆摆手:“不敢不敢。”商量妥当,金狮通知华鲜桃于晚上到某个房间外监视。当晚息灯后,金狮睡沙发,文清睡床,都未脱衣服。习惯于午休的金狮因中午未睡,很快就进入梦乡。文清独自躺在床上想心事,想了一会儿,见金狮大有一觉通明之势,便去推他。金狮问:“啥事?”文清:“睡不着。”金狮:“睡不着使劲睡。”文清擂了金狮一拳,说:“这也是使劲的。” 金狮:“那咋办呢?”文清:“哄我睡,等我睡着了你再睡。”金狮打个哈欠,说:“好吧。”说罢将文清抱到床上,盖好,然后象哄孩子一样拍着。拍了一会儿,文清说:“这不管用。”金狮:“那咋办呢?”文清:“亲我。”金狮犹豫了一下,说:“行,又不是没亲过。”说罢俯身去亲。亲了会儿要起来,文清:“不许起。”金狮:“再不起我可就管不住自己了。”文清:“管不住就别管。”金狮:“我若不管,你将来怎么嫁人呀?”文清:“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我早不是处女了。”金狮:“真的?”文清点点头:“嫌我吗?”金狮说声不嫌,即与之疯在一处。疯完,金狮也不再去沙发了,而是直接搂了文清躺下。躺了一会儿,说:“《红楼梦》里有句话:‘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从今天的事看来,男女之间就没有纯洁的友谊。”文清:“我的看法恰恰相反。从今天的事看来,男女之间还真有纯洁的友谊。”金狮:“此话怎讲?”文清:“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对我一直挺好,但直到今天同居一室,都不打我的主意。能说你对我的好不是纯洁的?”金狮:“可我还是……”文清:“那是我要你的。我所以要你,是因为我对你的情从来就不是友情,而是爱情。”金狮害怕听到的话终还是听到了,因而忙说:“我一个乡巴佬有什么好?……”文清打住:“行了,我是不会嫁给一个不爱我的人的。睡吧,搂紧点儿。” 第二天一早起来,金狮发现床单上有处女才能留下的痕迹,直惊得目瞪口呆。文清见他那傻样,抿嘴一笑,说:“愣着干什么?我又不会象那个华鲜桃赖着你不放。”金狮:“我倒不是怕你赖我。我是想,你结婚那天怎么办?”文清:“那好办,未等结婚我就告诉他,我以前处过对象,并失过身。他能容就娶,不能容拉倒。”金狮:“可你这又何苦呢?”文清:“苦吗?”金狮叹口气,说:“你瞧我做的这事,为了摆脱一个贞节的困扰,竟又占了一个贞节。”文清理了一下金狮的头发,说:“你就别自责了,满足一个人多年的积愿,是积德的事。” 昨晚华鲜桃在屋外偷听了一会儿,见毫无动静,也就走了。今天上午金狮送走文清,来问华鲜桃:“这下你该相信了吧?”华鲜桃:“那有什么?同房不同床,同床不同欢,哄谁呢?”金狮:“你凭啥说我们同房不同床、同床不同欢?” 华鲜桃:“那为啥一点声音也没有?”金狮:“我们一惯不出声,谁象你?” 华鲜桃:“少给我扯。这种穷兵黩武的事咋会闹不出一点动静?”金狮:“你在屋外听不见嘛。” 华鲜桃:“扯淡!夜深人静,我连屋里钟摆的声音都能听清,就听不见你们的动作声?”金狮:“你这个人老是自以为是,跟我来。”说罢带华鲜桃看了那张床单。华鲜桃不看则已,一看如坠无底黑洞,但还是说:“你们既已决定结合,为啥直到昨天才交配?”金狮:“我们本来打算把这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留在婚礼那天,谁知你步步紧逼,只好预支了。” 华鲜桃再说不出什么,机械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木然地坐下。此时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今后该怎么办。她显然已基本相信了金狮和文清的结合。如今唯一让她不死心的就是他们俩还没结婚,还没典礼。既未完全成为现实,就值得她去等。因为如今的男女睡一块儿离结婚拜天地还有一定距离。然而就连这一点让她不死心的支点也在不久之后被撤掉了。 十天后,文清带来了她跟金狮的假结婚证。此证被如今吃这碗饭的人伪造得跟真的没什么两样。文清把此证交给金狮,苦笑了一下,说:“不管怎样,也算跟你结婚了!”而华鲜桃从金狮手中见到此证,就如在黑洞的深处看到洞口最终被合上。当晚,金狮搂着文清进入甜美的梦乡。与此同时,孤独无望的华鲜桃精心打扮一番,用凉好的温开水送下一把安眼药,然后静静地躺下,去拥抱死神。 第二天早上,金狮送走文清,便去赶写一个材料。忙到黄昏,他把材料完成,出屋来散心,就见计育办另一位女同事过来说:“连个一起说话的人都没有。”金狮问:“鲜桃呢?”女同事:“嗨,别提她了。也不知昨晚干啥来着,睡到现在还不起。”金狮一听不对劲,忙跑到华鲜桃屋里来瞧。此时华鲜桃睡得正憨,鼻息均匀。金狮观察了一下四周,就在门背后找到一个安眠药瓶。他忙去推华鲜桃。华鲜桃缓缓地睁开眼,见是金狮,问:“我还活着?”金狮:“当然活着,你干什么了?” 华鲜桃坐起来说:“我怎么就死不了呢?”金狮:“你!你喝了多少安眠药?”华鲜桃:“不知道,大概有二十来片儿吧。”金狮吃惊不小,忙问:“你现在头痛吗?” 华鲜桃摇摇头。金狮:“恶心吗?” 华鲜桃摇摇头。金狮:“困吗?” 华鲜桃:“有点。”金狮:“来,我带你去找大夫。”说罢去扶华鲜桃。华鲜桃伸手拒绝:“我不要找大夫。既没死,还再让人笑话一回?”金狮:“我怕你留下什么后遗症。” 华鲜桃:“能留什么后遗症?我现在哪都不难受,就是有点困。”金狮还想说什么,华鲜桃打住:“你现在啥都不要说,让我静一会儿。”金狮只得傻坐着。坐了一会儿,华鲜桃突然说:“我饿了。”金狮欣喜万分,忙给弄吃的。待华鲜桃吃完东西,金狮说:“鲜桃,你不讲信用。” 华鲜桃:“我咋不讲信用了?”金狮:“你说我若在半年内找下政治对象,你就放了我。你却!” 华鲜桃:“我说了不放过你吗?我找你麻烦了吗?”金狮:“那你这是干啥?” 华鲜桃:“我自己死自己的,关你屁事?”金狮:“你以为你的生死只是你一个人的事?” 华鲜桃冷笑一声:“我死了你不是更省心?”金狮:“可你若因为我死了,这个社会能放过我吗?” 华鲜桃:“我没想那么多。”金狮:“不出事儿,人们也懒得理我们的事。可一旦闹出人命,就会沸沸扬扬。人们一提到你,必然要提到我。我将作为一个反面典型永载人们的记忆。到那时,我甭说想有什么发展,就连正常人也做不成。” 华鲜桃:“这么说,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金狮点点头:“没有。你若死了,你是一了百了了,可你的父母怎么活?你成长的这二十多年,八千多天,耗费了他们多少心血。他们生你养你一场,难道就是为了这个结果?何况你这不是死于疾病车祸什么的,而是自杀。她们除了要承受失去爱女的心痛之外,还要蒙受世人的鄙视。”华鲜桃:“别说了,我不死了还不行吗?”金狮:“好好,不说了。”说罢住了嘴,静静地陪着华鲜桃。过了良久,华鲜桃突问:“你不娶我,人们会怎么看我?”金狮:“我刚才不是说了?不出事,人们也懒得理我们的事。你难道就成天惦记着别人的闲事,或者因为某人风流就不跟他共事了?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何不潇洒走一回?” 华鲜桃:“可我往后怎么嫁人呀?”金狮:“上帝将中性人分成男女两半之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另一半。古代秦楼女子尚可嫁给公子王孙,何况今朝的你只是为一个人失身,名声又没坏。真正爱你的人终将爱你。” 华鲜桃:“不爱我的人终将不爱我。”金狮:“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是爱你的,只是为了发展,不得不离开。所以离开你,我也很痛苦。但我们做男人的,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 华鲜桃苦笑一下说:“明显是假话,但女人爱听。”金狮:“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吃了二十片安眠药都没事,说明你上辈子做了好事,有太多该你享的福你还没有享。” 华鲜桃:“象我这样,怎么可能?”金狮:“那可说不上,说不定半路上被金砖绊倒,或者被有钱人家的好孩子抢去做老婆。” 华鲜桃扑哧一下笑了。之后金狮又安慰了她几句,方回办公室。回到办公室,他感到万分地后怕,实在搞不清华鲜桃吃了那么多安眠药怎会没事。 陈禄从广州回来之后,铜狮并没有按事先说好的每天汇报一次情况,而且每次汇报都说:“这儿的货不多了,很快会涨价。”就这样一拖再拖,又拖了两月有余。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这儿的黄芪商贩每次下广州,住的都是最便宜的旅店,店内没有电话。他们每次跟家里通话,都得出去打公用电话,因此跟家里的通话主动权在他们那头。闲言少叙,再说经过两个多月的焦灼等待,至9月中旬,陈禄终于接到好消息:“这儿的货快没了,价钱已经上扬两块(每公斤),看样子至少能涨五成。你们马上收。”陈禄一听不打紧,急忙组织资金抢收,先把银狮送药带回来的药款全部挪用,然后猛力去拆借三分到一角的高利贷,同时以五分的高利进行赊购。 铜狮的岳父苏茂以前做生意赔得负债累累,后来再不敢轻举妄动。如今陈禄见有这等赚钱的好机会,一来想拉苏茂一把,二来想让苏三女一家看了眼红,便去动员苏茂入伙。而早就渴望摆脱困境的苏茂一听来了精神,说:“可我没资金,拿什么入伙呢?”陈禄:“你的兄弟、姑舅、两姨那么多,而且都存着些黄芪。你把他们的赊过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不就入伙啦?”苏茂一听有理,便风风火火地干起来,赊完亲戚的不过瘾,又去赊邻居和朋友的。金狮回家见父亲动员了苏茂收黄芪,便说:“你不该拉扯人家。”陈禄:“不结亲是两家人,结了亲就是一家人了,不该拉扯吗?”金狮:“我不是反对你帮他,而是觉得这种事闹好了是拉扯,闹不好可就是拉人下水。”陈禄:“这咋能成了拉人下水呢?铜狮打回来的电话还会有假?”金狮:“市场行情一天一个样,少数厂家玩儿弄市场也是常有的事,何况这儿的价钱已经顶下这么高。买卖赚钱的根本是低收高卖,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定律。”陈禄:“当然是低收高卖了。十块收上卖十五不是低收高卖?”金狮:“问题是能卖到十五吗?再高了,厂家有利吗?”陈禄:“那厂家的利大着呢!一公斤分五包,每包也要卖到十块钱。”金狮:“那是你的理解,其中的成本有多少,你知道吗?”陈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干啥?保险的买卖谁不会做,能挣了钱?铜狮已经眼睁睁地看到涨价,还有比这保险的?”金狮:“如果铜狮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呢?”陈禄:“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相信铜狮。就你能!”金狮再说不出什么。结果在短短的十天里,陈禄又搞回六万元的货,苏茂搞回三万元的货。后来实在搞不动了,才停止。 抢货的尘埃落定,陈禄给铜狮打电话:“是不是现在就把货发下去?”铜狮:“先等等吧,这儿的还没卖呢!”陈禄急问:“咋回事儿?”铜狮:“这儿的行情刚涨了几天就回落了。”陈禄一听脑袋嗡地一下就大了,怒吼道:“那你这几天不告诉我?”铜狮:“我还以为这是厂家在硬撑,撑不了几天。”陈禄气得无可如何,最后吼道:“你们两个饭桶给我立马回来。再不回来,我就追下去赶你们回。”铜狮无计可施,只得带苏文妹踏上归程。回到家,被陈禄和银狮一顿好训。金狮见训得差不多了,说:“如今之计只有认栽,马上变现,打掉长腿债,再作打算。”陈禄:“去年人们干脆没种。今年的新货等晒干了发下去,起码也得十二月(阳历)之后 。在这段时间内,很可能会出现反弹,起码不会再跌。所以再等等吧。”金狮:“问题是咱们还有一毛的高利贷呢,能等得起吗?”陈禄:“六分以上的高利债没多少,等银狮再送两趟药回来,再挪些药款打吧。”金狮:“问题是银狮连续几次不还人家的药款,还能赊出药来吗?”陈禄:“将就吧,东家赊不出去西家。”金狮也就没再说什么。 随着市里下拨款项的迅速减少,敕勒右旗的财政压力越来越大。为此一些行政部门的收费也就越来越狠。这日,驻迈达召镇的工商、税务人员一同来到陈禄门上,要收六千元的税和四千元的费。陈禄惊问:“咋这么多?”税务人员:“远的不说,光去年到现在,你们收过的黄芪少说也有二十万(元)吧?二十万按6%计税,你该出一万二。所以收你六千,还照顾了一半呢。”工商人员的说法类似。陈禄:“你们是对的,但我现在实在没钱,能不能容我筹措一段时间?”对方点头而去。他们一走,陈禄马上给金狮打电话:“这儿工商、税务所你有认识的没?”金狮:“没有,最近换得尽是新面孔。”陈禄:“这可咋办呢?你现在若在派出所,他们或许还给你点面子,因为他们也耍钱。”金狮:“你别急,我想办法就是了。” 第五十回 省税费金狮尽心 寻夫婿文卓现身 迈达召镇政府有位叫温建业的农科站站长,曾在茂林岱乡挂职做乡长助理一年。一年后未得到提拔,仍回迈达召镇做他的站长。他挂职期间,时任政府秘书的金狮与之相处甚好。因此金狮找到他:“你跟这儿工商、税务所的熟不熟?”温建业:“熟是都熟,可我跟工商所的那个所长有些过节。”金狮:“税务的呢?”温建业:“那没问题。”金狮:“那好,你能把他们请出来和我吃顿饭就可以了。”温建业:“没问题。”说罢即去张罗。酒席宴间,温建业为双方介绍后,极力夸奖金狮如何如何本事。金狮则对税务所的极尽“久闻大名”之类的赞美之词。于是各方都喝得不亦乐乎。喝罢酒,金狮到所长办公室小坐,趁着没人,拿出一千块钱说:“我也不要票了,只要你们不去就行了。”所长拿住钱说:“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连个门子都不能串了?”金狮一乐:“谁说不能?我家里可存着些好酒呢,给你留着。” 之后,金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听到工商所所长在城里的详细住址,然后瞅个星期天去拜访。当他进了所长的家,所长不在,只有其妻。金狮早把这种情况考虑在内,于是作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将一个装了三百元的信封放在茶几上即告辞。信封内还装有署名陈禄的短信,以防所长不知这钱是谁送的。之后的一个小响午时分,金狮走进迈达召工商所的办公大厅。厅内坐着五个人,看来都在。金狮先简单地作了一番自我介绍,然后问:“上个礼拜你们去我家了?”不料一个小个子青年用嘲弄的口吻说:“嗯,想咋地?”金狮把眼一瞪:“你想咋地?”小个子:“你想闹事?”金狮:“你才想闹事。”小个子:“那你什么态度?”金狮:“你是什么态度?有你这么跟客户说话的?不行咱们现在就找你们局长评评理。”他根本没想到情况会这样,但事已至此,只有硬撑。此时一位大个子忙插在中间:“行了行了,那你说你今天是来干啥的。”金狮:“我是来交费的。”大个子:“那好,交吧。”金狮便把五百块钱放至桌上。小个子一看才五百,嚷着说:“五百!开什么玩笑?”金狮:“谁跟你开玩笑?有拿这么多钱跟人开玩笑的吗?你咋不拿五百块钱跟我开玩笑?”大个子:“那你也太离谱了吧?”金狮:“就五百,再多连一分也没有。”小个子:“那我扣你的货。”金狮面露杀气:“你试着扣一扣。”此时所长上前拍拍金狮的肩膀,说:“你过来一下。”说罢带金狮走进他的小办公室,拿出三百元,说:“你的钱我要不起。给,拿回。”金狮忙说:“牛所长,今天这事与你无关,都是那小子惹我。”牛所长不耐烦地说:“不管咋说,这钱我不要 ,给给给。”金狮接住钱,问:“这么说是要公事公办了?”牛所长:“公事当然要公办。”金狮冷笑一声,说:“那好。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要公办都公办。”牛所长:“哼,你能办我什么?”金狮凑近所长:“你不是爱吃喝嫖赌吗?”所长:“你管得着吗?”金狮:“我没有管理权,还没有检举权?你要把我惹急了,我就成天拿个照相机盯着你。你吃请,我给你拍一张;你勾搭女人,我给你拍一张;你耍钱,我给你拍一张。这哪一张不动摇你的乌纱帽?我大不了把那四千块的管理费都交了。”牛所长:“你有那闲功夫?”金狮:“气是心中火一盆,人人都把闲气生;偶打官司争闲气,卖尽田园不饶人。我费些闲功夫就能把你的乌纱帽摘了,咋不划算?”牛所长这时才意识到对方也是干部,最能找准干部的软肋,于是说:“你这又是何必呢?”金狮:“你那么整我又是何必呢?”牛所长:“你既想省钱,还那么横?”金狮:“我是想省两个钱,但不想同时省掉尊严。”牛所长:“那你说怎么办?”金狮又把那三百元装进所长的口袋,说:“我今天本来是来联络感情的,谁知一到场就挨了一杀威棒,结果把事情弄反了。”所长:“他少不更事,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金狮:“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咱们书归正传。”牛所长:“行,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于是金狮又来到办公大厅,问:“商量得咋样了?”大个子:“你那五百,也实在太少了吧?”金狮:“那七百咋样?”一位胖子说:“还是少了些吧?”金狮:“还少?你以为那钱可好挣呢?”此时牛所长进来:“一千,再不能少了。”金狮:“你是所长,听你的。”说罢当场掏出一千块来。大个子:“你既准备了一千,又何必绕这么半天?”金狮心的话:“我若一开始就拿出一千,你们还不跟我要两千?”嘴上却说:“我连交税的钱都放下了。”说罢看看窗外:“走吧,喝酒去。”众人犹豫。金狮:“交钱之前,你们也许会担心我会拿这顿饭敷衍;如今钱都交了,你们还担心什么?”说罢上前将小个子一揽:“梁山弟兄,越打越亲。”说罢揽着小个子往出走,众人也就相随。 至11月下旬,铜狮从广州回来也有两月有余。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陈禄焦灼地等待着广州的好消息,却终未等来。如今眼瞅着新货也快要经过加工、晾晒上市了,陈禄只得认栽,决计动身下广州。动身之前,他跟苏茂商量:“我这一走指不定啥时候回来。能不能在我走之前,先把孩子们的婚事办了?”苏茂同意。办婚事就得交钱,为此陈禄又挪了药款。在铜狮的婚礼上,金狮为了给家里省钱,从乡里带回自己掌管的摄相机和音箱,并跟书记张口,借来乡里的小汽车。在此基础上,他跑前跑后,为父分忧。真是无巧不成书,待新媳妇进门,亲朋入席,银狮的媳妇腊梅却要生了。银狮急忙找到金狮说:“大哥,你赶快去借一下王拉弟的那套家具。”金狮立马骑摩托出发。玉枝的二嫂即耀龙之妻是接生的好手,今天也在婚礼上。因此银狮只让金狮去借本村接生婆的工具。然而到了接生婆家中,金狮不好意思只借工具不用人,便连接生婆也接了过来。待接生婆进屋,银狮出来埋怨金狮:“让你借家具,你咋连人接来了?”金狮:“不用人家的人,人家借给你家具吗?”说罢忙自己的去了。谁知过不大会儿,就听见父亲满院子怒呼自己的名字。他以为有啥急事,急忙来到父亲面前,却见父亲怒斥:“让你借家具,你咋连人接来了?”金狮:“行了,不就一百块钱吗?”陈禄:“一百块钱不是钱?”金狮:“我出还不行吗?”陈禄:“你的钱不是咱家的钱?你是不是钱多得不行?”金狮真想说:“你们要是就这样,以后你们的事我就不管了。”可见众亲友都看着,也就没说出口。婚礼的第二天,铜狮跟苏文妹说:“你手里还有钱没?”文妹:“干啥?”铜狮:“因为抢收黄芪,家里欠下一大堆高利贷,有五分的、七分的。现在能打些是些嘛。”文妹二话没说,从衣柜里拿出一万的折子来。陈禄拿到这个折子,高兴地对文妹说:“你这一万不归公用,算我借你的。” 给铜狮办完婚事,陈禄即动身下广州。他这次决计卖的只是夏天发去的那几吨货,秋后收下的原地不动。为此金狮问他:“干吗不把家里这些带上?”陈禄:“先把广州那些卖了,把高利贷打了就行了。家里这些等等再说吧。”金狮:“今年新货又不少,要涨价也是后年的事了。”陈禄:“谁也不赔钱卖。”金狮:“这是什么理论?咱们这次不就认赔吗?”陈禄:“这次也不赔,只是拖得时间太长,费用大。”金狮:“还不是赔了?”陈禄:“赔跟赔不一样。再说,肯认赔的也就咱们。”金狮无奈,还是让父亲空手去了。 老三都成家了,老大却依然孑然一身,这怎能叫做父母的不忧心。玉枝再次给女婿杨振华施加压力:“你们不能介绍一次停半年,要不住地介绍,直到他娶过为止。”杨振华被丈母娘麻烦不过,只得再给金狮寻觅。经过前几次的失败,他也渐渐摸出金狮的脾性,即非漂亮的不谈。于是他这次给介绍了一位虽在小学任教、却长得很出众的姑娘。见到这位姑娘,金狮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相当动心,便先与之谈了起来。这日,萨临庆这个古县城迎来一件稀罕事,一些享誉全国的大腕歌手要来演出。消息传开,购票者抢了鼻子碰了眼。小学教师托在旗文化局任副局长的哥哥搞了两张票,与金狮一起去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萨临庆县城住着一位先后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后又陆续担任过旗机械厂党委书记、手管局局长、公安局局长,如今已离休七八年的老干部赵汉青。赵汉青膝下有三男三女,个个生得聪慧标致,其中以老六赵文卓为最。赵文卓,女,28岁(虚),90年毕业于宝图师专外语系。毕业后先在乡下一个中学任教一年,后调至县城萨临庆第二中学任教至今。她因学习、性格等方面的缘故,一直最受老爸看重,如今却也最为老爸所忧心。因为她今年都28了,还未找下个对象。她对自己的婚事也着急,因而于今春找人算了一卦。算命的跟她说:“你的夫婿在东面。你若今年找不到她,怕是要独守一生了。”其爸也先后托人给她介绍过几个好后生,但都被她一一否决了。经过前几次的失败,她爸也总结出她的要求,即必须象个大男人,其余为次。据此又托人给介绍了一位学历虽然不高、长得却大模大样、而且在旗纪委任副科级检查员的小伙。见到该小伙,赵文卓觉得无可挑剔,又得知他的老家在东南面,便决计先谈一谈。刚谈没几天,就赶上了那场大腕歌手的演出。副科级检查员轻易地搞了两张票,邀请赵文卓一起去看。 大腕歌手们唱得的确不同凡响,使整个晚会现场始终处于亢奋状态。受观众感染,演唱结束后歌手们余兴未尽,决计分别为十名观众签名。此决定一公布,全场观众唯恐错过,一拥而上,就把座位本来就不怎么靠前的一男一女远远地孤零零地甩在后面。男的是陈金狮,女的是赵文卓。金狮见小学教师甩己而去,叹息地摇摇头,而后转头四顾,就发现自己还不算孤军,在不远处还孤零零地坐着一位长得似乎不错的女郎。金狮一下子来了兴致,走至女郎近前,问:“你怎么没去抢签名?”赵文卓见副科级检查员只身冲进人群,哼了一声,也转头四顾,就发现自己也不算孤雁,还有一位男士在不远处环视,如今向自己走来。她回答来人:“我只吃树上结出的果子,不吃树叶。哎,你怎么没去抢?”金狮:“我倒是爱吃炒菜,却不怎么想见炒菜师傅。”赵文卓:“没有诗人,能有诗吗?”金狮:“诗人是诗人,炒菜师傅是炒菜师傅。”两人刚谈这么两句,副科级检查员和小学教师便陆续返了回来。副科级检查员对赵文卓说:“没抢上,咱们回吧。”赵文卓:“你还是追星去吧,故的摆。”说罢扭头就走。她想问一下金狮的姓名、住址,但碍于面子,还是未问。再看小学教师拉着金狮的手说:“狼多肉少,没抢上。算啦,咱们回吧。”金狮对她刚才的行径倒没什么看法,只是心儿已被那个只吃果子不吃树叶的女人所偷。因此他简单地应答了一下小学教师,即转身去寻赵文卓。见赵文卓即将汇入出场的人流,忙喊:“哎,你是哪个单位的?”可惜人声嘈杂,赵文卓没听见。金狮忙下台阶去追。遗憾的是人流滚滚,当他赶到人群中的时候,赵文卓已不知漂向何方。金狮急得直跺脚,心的话:“这人海茫茫,再上哪找去?”为此这里要提示世人,上帝给人面子,是为了激励人们上进,绝非要人为难。因此当机遇要你放下面子的时候,你就要立马放下面子,抢抓机遇。 从演出会场出来,金狮便不再理睬小学教师了。因他自见了赵文卓,小学教师便立马变得黯淡无光。初见金狮和小学教师出双入对,杨振华以为至此可以卸下一份儿责任。怎知他们谈了没几天,又分手了。振华心里这个气就甭提了,跟金凤说:“他要的人我是找不着,你看再让谁找去。”金凤:“你们学校那个赵老师那么漂亮,还没结婚,你咋不给介绍?”杨振华:“那个女娃性格不好,我担心。”金凤:“咋不好?”杨振华:“敢跟校长吵架。”金凤:“我还敢跟我爹吵架呢,没怎么你吧?校长办事不公,该骂也得骂。”杨振华:“听说她还经常打骂学生。学生家长若不依,她就连学生家长一起骂。”金凤:“现在的一些学生让家长惯得,简直无法无天,光说理说不进去,就是欠揍。尤其是现在的一些家长,老不看自家孩子有什么不对,一听孩子诉苦,就到学校撒泼,也欠揍。”振华:“听说她还每天让她那个后妈伺候着。”金凤:“有福不敢享还能干个啥?我是没人伺候,有的话也不会推辞。”杨振华:“听说她连一顿饭也做不熟。”金凤:“我以前会做吗?”杨振华被说得无话,只得托人给金狮介绍本校教师赵文卓。 近一个月来,赵文卓无意中常常念叨这么两句诗:“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念得多了,连她自己也纳闷儿起来,“我为什么老要念这两句诗呢?莫非这里面暗含什么玄机?”她开始回想自己念这两句诗的原故,结果是毫无缘故,于是确信这里暗含什么玄机。“那,是什么玄机呢?”她参呀参,最后怀疑这里面可能暗含着自己夫婿的名字。于是将这些字反复拼凑着来读,结果拼凑下一大堆,不知到底是哪一个。这日,一位跟赵文卓和杨振华两头都熟的教师找到赵文卓,要给她介绍对象。赵文卓问:“个子大小呢?”媒人:“绝不小,只是……”赵文卓:“只是什么?”媒人:“我跟你这么说吧,我做媒要对双方负责,因而从不遮掩。这个小子有这么两个不是,你若能接受,就见面;不能接受,就见也甭见。”赵文卓:“你说。”媒人:“第一,他在乡政府工作,而且只是个小秘书。”赵文卓一听皱了皱眉,心的话:“我还再找个乡下的?”便问:“哪个乡的?” 媒人:“茂林岱乡的。”赵文卓猛然心动:“在东面儿,莫非?”于是又问:“第二呢?”媒人:“他找对象很挑剔,非漂亮不论。”赵文卓心想:“挑剔是因为有本钱嘛。只是这只要漂亮,是不是花心?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于是说:“我倒要见见这个在乡下还很挑剔的小子。” 闻听赵文卓愿意见面,杨振华急忙给金狮打电话,要他立马上来相亲。金狮则因为姐夫前几次介绍都未成,已对姐夫不抱多大希望,加之此时自己手上又有一大堆工作要做,因而迟迟没有动身。过了四五天,见金狮还没有来,杨振华气乎乎地跟金凤说:“这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吗?”金凤便给金狮打电话:“你姐夫要你来相亲,你咋不来?”金狮:“我这几天走不开。”金凤:“因为公家的事不结婚了?你瞧你都多大了。”金狮:“我尽快去还不行吗?”金凤:“不是尽快,而是马上。”金狮:“好好好,马上。”说罢放下电话,就见书记邬有刚过来说:“你今、明儿有事吗?”金狮:“没啥要紧的,啥事?”邬有刚:“明天我侄儿结婚,想烦你给摄一下相。”金狮:“行啊,你侄儿在哪?”邬有刚:“就在我们村儿。”金狮:“这么说,路过城里。”邬有刚:“当然。”金狮:“那我可以顺便进城相个亲。”邬有刚:“相亲?”金狮:“嗨!我姐夫又托人给我介绍对象了。都通知我四五天了,我一直没顾上去看。”邬有刚:“哎呀,你这后生,这种事你也不急,不看自己过了年多大了!这样吧,你只管去相亲,摄相的事我另找人。”金狮:“不用。相亲嘛,见一见就行了。即便相中了,也不在这一天两天。”说罢同邬有刚一块儿乘车进城。 进了城,邬有刚将金狮送至金凤家,而后上街置办东西去了。不大一会儿,赵文卓由媒人领着也进了金凤家。此女长相无法细说,只能粗表。先看面部,锋利中带着妩媚,轩昂中透着娇气,真正是集至刚至柔于一身,刚柔相得益彰;再看身段,高低适中,胖瘦正好,健康而又婀娜,丰满而又匀称,真正如奔月之常娥,临风之仙女。两人一见,齐声说:“原来是你!”媒人:“怎么,认识?”金狮:“何止认识?”媒人:“那好,你们谈,没我的事了。”说罢走掉。金狮和赵文卓便从那场演唱会谈起,谈了个不亦乐乎。其中赵文卓问:“你叫什么名字?”金狮:“陈金狮。”赵文卓惊讶地说:“陈金狮?!”金狮:“怎么啦?”赵文卓笑笑说:“噢,没什么。”心里却想:“贼小子,咋现在才现身?”想到这儿又问:“你多大啦?”金狮:“28。”赵文卓:“28!几月生的?”金狮:“农历7月。” 赵文卓:“7月!”金狮:“怎么啦?”赵文卓:“咱俩同年同月生。”金狮:“是吗?!你是哪天?”文卓:“十八。”金狮:“那年闰七月,你是前7月还是后7月?”文卓:“后7月。”金狮:“这就好,我总算比你大了20来天。”文卓:“这就好?”金狮点点头:“嗯,我想做兄长,不想做弟弟。”文卓:“为什么?”金狮:“因为我家里有姐姐,没妹妹。”赵文卓心的话:“好为大者一般也爱担担子。”嘴上却说:“哼!你先别美。若论投胎时间,还指不定谁大呢。通常男孩要早出生十来天,女孩要晚出生十来天。”金狮:“这么说,咱俩是同时投胎,约好了二十七年后见面?”文卓:“美得你!”心里却想:“难道真是?”想到这儿又问:“你以前谈过恋爱没有?”金狮:“没有。”文卓:“都三十来岁了,没谈过恋爱,可能吗?”金狮:“一直没遇上合适的嘛。你不也没谈过恋爱吗?”文卓一愣,心的话:“好小子,敢顶撞我!”以前凡是想找她的后生就没个敢顶撞她的,都顺着她说,这实际上更让她瞧不上眼。金狮边谈边看文卓,就觉得这人在哪见过。他想呀想,终于想起来了:“武则天!对,她太象十年前放映过的电视连续剧《武则天》里的武则天了。”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这么多年来自己认识过那么多好女孩,这个也不对,那个也没味,原因是自己一直在等一个人。正是为了这个人,他能够排除杂念,专心苦读,考上了大学;也正是为了这个人,他才又毅然决然地弃医从政,博览群书,努力去征服世界。两人正谈得热乎,邬有刚进来,金狮只得起身告辞。 过了两天,金凤给金狮打来电话:“你同意不?”金狮毫不犹豫地说:“同意。人家同意吗?”金凤:“我还没问呢,得先问你。”隔了一天,金凤又给金狮打来电话:“人家说再谈谈。”于是于随后的周五黄昏,金狮直接来萨二中找赵文卓。当时赵文卓上课去了,不在办公室,金狮便当着其众同事的面坐在其办公桌前等候。等了一会儿,感到昏昏欲睡,就爬到桌上睡着了。因为赶写材料,他今天中午又没睡。文卓下课回到办公室,见自己桌前爬着个大男人,先是一愣,后见是金狮,即娇嗔地去敲桌子。金狮醒来,还未说话,文卓即说:“咱们出去谈吧。”说罢领金狮一直走出校门,方笑着说:“你倒够大方的,才见了一次面,就敢来办公室找我,还爬在桌上睡着了!”金狮:“因为我总觉得咱们已经认识几辈子了,一点也不见外。”文卓:“别,你最好先见外些。哎,我不会是找了个迷糊虫吧?”金狮:“这么说,你已经找了我了?”文卓方觉语失,忙说:“什么呀?”说罢看了一下表,说:“我又要上课去了。明天上午我是前两节的课,你10点以后来吧。” 金狮遗憾地点点头。 第二天(星期六)上午10点多,金狮与文卓相随着走出校园。外面天气晴朗,但很寒冷,文卓说:“还是到我家去吧。”金狮点点头,见只有文卓的一辆自行车,便说:“那我带你。”文卓:“还是我带你吧,你又不知咋走。”说罢带金狮一溜烟儿来到自己家中。进屋她把金狮介绍给老爸,即下厨做饭去了。金狮只好与老赵交谈。文卓生母于七年前即去世了,因此其父又从农村娶来一位姓张的老婆子。张老婆子哪都好,就是爱钱。文卓便经常给她些小钱。于是张老婆子成天把文卓伺候得象亲闺女一样。今天张老婆子上事宴去了,文卓只好亲自来下厨。见她开始往上端饭,金狮假惺惺地告辞。文卓说:“怎么,吃不下我做的饭?”金狮便坐下来吃。他当时还不知道,文卓这是第一次领一个小伙子回家并留饭。 吃罢饭,老赵在外间休息,金狮和文卓在里屋谈,一谈就是一个下午。其间文卓问:“听说你找对象很挑剔,而且只要漂亮?”金狮:“哪是?其实我找对象跟众人一样,也要看总分。”文卓:“总分!”金狮点点头:“是,总分。人找对象跟学校招生一样,要看各门功课的总成绩。如果你的文凭、性格、背景等方面都是零分,光长相是一百分,能上线吗?”文卓:“新鲜。照你这么说,其他分数都挺高的话,长相低些也行?”金狮:“那不一定。”文卓:“噢!”金狮:“各个学校由于办学目标不同,在要求总分的同时,往往对个别功课提出特殊要求。如物理系要求物理成绩不低于80分,声乐系要求声乐成绩不低于90分。”文卓:“那你是什么系?”金狮:“我招的是形象专业博士研究生,非但总分要高,形象分还要第一。”文卓:“说了半天,还不是非漂亮不娶?”金狮:“是非漂亮不娶,却不是只要漂亮。”文卓:“你不觉得这有些过分?”金狮摇摇头:“我们是在找对象,不是招工。既然老婆的长相不重要,那孙中山、陈毅、张学良为啥还尽拣漂亮的娶呢?那武大郎就算成了科学家,你真心想要吗?”后来两人谈到诸葛亮,文卓问:“你认为三个臭皮匠能顶一个诸葛亮吗?”金狮:“我认为十万个臭皮匠也顶不了一个诸葛亮。”文卓:“噢?”金狮:“山底下的十万人有山顶上的一个人看得远吗?如果三个臭皮匠就能顶一个诸葛亮的话,周瑜有十几万精兵,又何须诸葛亮去借东风?”谈到晚上,金狮在文卓家里吃过晚饭,又谈了一阵子,方回姐姐家里休息。 第五十一回 金狮没钱难成婚 陈禄有货难变现 第二天(星期日)一早,金狮在姐姐家吃过早饭,便又来到文卓家里。于是两人又谈了整整一天,方不舍地分开。第二天一早,金狮回乡政府上班。在随后的双休日加元旦的三天长假里,金狮进城与赵文卓整整地谈了三天。谈到第三天黄昏,金狮眼瞅着所剩时间不多了,便说:“咱们结婚吧。”赵文卓:“急什么?难道你再连一两个月都等不了了?”金狮:“不是。我都等了27年了,还在乎这么一两个月?我只是想,咱们由于早不认识,已经错过那么多大好时光。如今既已认识,还能再让年华虚度吗?如今年关已近,我不想再一个人过年。一个人过年很不是滋味。”赵文卓:“这二十七年你不一直一个人过年吗?”金狮摇摇头:“不。以前我有兄弟姐妹一起过,可如今他们都成家了。当然,我还有父母在。可我们跟父母毕竟是两代人,情趣不同。”这些话正好说中了赵文卓的心思。金狮尚有双亲在,文卓却只有老爸一人了。文卓眼睛有些湿润,但仍不表态。晚饭后,两人相对无语地坐了一会儿,文卓说:“你给我个承诺吧。”金狮:“什么承诺?”文卓:“保证不发生外遇。对于用情不专的男人,他就是好在天上,我也不要。”遇上这种情况,一般人往往都会立马举拳,信誓旦旦地说些“如有背弃,五雷轰顶”的话。金狮却说:“承诺也罢,发誓也罢,真就那么管用吗?”文卓一怒:“那你是连个承诺都不舍得给了?”金狮:“不是不舍得,而是觉得那承诺一文不值。古往今来,有多少海誓山盟,又兑现了几个?”文卓听了觉得有理,便问:“那你现在又如何让我放心?”金狮:“我现在就没法让你放心。是忠是奸只能靠时间来检验,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不怎么说结婚是赌博呢?”文卓沉默不语,心里想:“你咋跟我想得一样?结婚何偿不是一场赌博?”见她不语,金狮接着说:“我现在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我这个人以事业为重,根本没闲心去应付那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赵文卓:“这话谁都会说。可事实证明,爱江山的更爱美人。那美国总统克林顿能说不看重事业吗?可他风流得还少吗?”金狮:“那是美国。美国和中国的价值观念不同,群众的着眼点不同。我问你,一个不轻意买房子的人一旦买下房子,会轻意搬家吗?”赵文卓摇摇头:“不会。”金狮:“那么同样,一个不轻意结婚的人一旦结了婚,也不会轻意变心。”赵文卓笑着说:“有点道理。”金狮:“再请你看一下我这副尊容,象个得志便猖狂的中山狼吗?”赵文卓扑哧一笑,然后叹口气,说:“好吧,我就把我这久未掷出的一注押在你身上了。”金狮握住赵文卓的手说:“你就放心吧,我不但要让你富足,还要让你骄傲。”赵文卓:“你这不承诺了?”金狮:“是吗?”说罢两人哈哈大笑。笑罢商定,于本周双休日即回清水沟去见金狮的母亲。此时陈禄尚在广州,一时是见不着了。 陈禄下广州已有月余,却没卖出一点货。原因是其他商贩也急于在新货上市之前将旧货脱手,于是齐集广州。其实此时各加工厂家经过一年的消化,原料已所剩不多。但他们见货源这么充足,便耐住性子,一味压价收购。各商贩则唯恐被新货挤死,争相降价抛售。年年倒黄芪的也就固定的那么一些人,相互早混熟了。因此陈禄跟众商贩说:“这么下去谁都闹不好,只能便宜厂家。其实厂家现在也没货,人家给的价低,全是因为咱们争相压价。”众商贩点点头:“可又有什么法子呢?”陈禄:“咱们就不能齐心点,要卖多少都卖多少?”众商贩觉得有理,便统一提价5元。他们是被困难逼着联合起来的,而此时的厂家正春风得意,因此为数虽少,却未达成一致。因此他们见按原价搞不到货,便开始提价。提一元不行提两元,提两元不行提三元。照此下去,提五元根本不成问题。然而就在此时,在商贩阵营中有个奸滑之徒见利润已是可观,便将自己手中的货出了手。一位出手,几位随之;几位出手,众人随之。结果行情很快就又摔到了原来的水平。这么一来,由陈禄等人发起的联合防线,正好便宜了本阵营中那三分之一的奸滑之人。联合防线决口之初,陈禄因自己是主要发起人之一,不便抢着出手。而当他觉得已经够意思想出手的时候,行情已摔到最低点,因而一根未卖。他气得无可如何,便大骂那几位最早出手者:“小心雷劈了你们!” 奸人给陈禄造成的恶果还在后头。清水沟有个叫米金水的黄芪老商贩,既是联合防线的发起人之一,又是最早的出手者之一。因此他此次下广州还不到20天,就裹着不菲的利润回来了。玉枝见他回来,忙上门打听情况。米金水不仅告诉她自己的收入情况,还说:“禄哥要等着再涨两块才卖呢!”他说此话倒无坏心,只是为了让玉枝放心。可玉枝听了却不止是放心,而是认为机会难得。她倒是想过:“既有这等好事,老头子为啥不给我打电话呢?”可转念一想:“他这大概是认为家里再无力收购吧。哼,瞧好吧你,你老婆从来就是干大事的。”想到这儿打出旗号,以三到五分的高利赊购黄芪。其实陈家此时的资信度已大幅回升,而此时当地的黄芪因为新货上市,新旧货都不好卖,许多芪农愿意赊销。因此玉枝开磅没几天,就赊回五万元的货。几天后,陈禄打回个例行电话。当他得知玉枝又收下那么多的黄芪,先暴吼了一顿,后听说收价不高,方稍放宽心。而玉枝得知那头的情况后,便一味地咒骂那些奸商。见此金狮说:“骂啥呢?这事只能怪咱们幼稚。自古奸商奸商,无商不奸。再说了,数量这么庞大、来历这么复杂的人群组成的联合阵线,又没有外力的约束,咋能牢固?”玉枝:“按理,你爹还幼稚?”金狮:“可不?”说罢心里想:“平日不看书,不从别人身上吸取间接教训,即使活到八十上,身经百战,也未必能摆脱幼稚。” 赵文卓随金狮回清水沟并非是要看什么人家,只是按常理让金狮的亲人认识认识,岂料还是引起了常规性反应。玉枝听说大儿要带一位又漂亮又有文化的姑娘回家,满心欢喜,将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并准备了好吃的。 这个周六的黄昏,金狮领文卓于清水沟村口下了班车,就见银狮已开着农用三轮车等候在那里。这辆三轮车是两个月前新买的,带有驾驶室。那辆旧的已用尽退役。金狮介绍文卓与银狮认识,银狮请文卓上车。文卓边上车边不经意地说了句:“你们家还有这个!”谁知这可勾起了银狮的大话:“这算个啥?这只不过是我们家的一个手头工具而已。可有比这值钱的呢!”银狮的本意是为了增加这个家的吸引力,但金狮不喜欢。因他不是靠这个赢得文卓的,因而忙制止:“行了,你就别吹了。”银狮不解哥哥的意思,因此又说:“这还是个吹?不是真的?这十里八乡,有几个咱们这样的人家?”不一会儿回到家,玉枝见文卓果然是位气质高贵的大美人,乐得合不拢嘴,忙着上吃上喝。吃喝间,银狮、铜狮你一句我一句地吹,玉枝还要偶尔给印证一下。金狮阻止都无法阻止,也不便明着阻止。听说金狮终于引回媳妇来了,左邻右舍的女人们纷纷前来观瞧。瞧罢都说:“你们家的媳妇真是一个比一个袭人。”听了此话,玉枝心里十分受用。 第二天上午,文卓随金狮在房前屋后散了会儿步,回到院内,就见银狮凑过来指着屋里屋外堆积如山的纸箱说:“这里头装的都是黄芪。”说罢又从散堆上取过一根儿问:“你猜多少钱这么一根儿?”文卓笑着说:“几分吧。”银狮:“啥?一块都不卖给你。”吹牛有根有据才能吹通,而银狮吹得就有根有据,不由得文卓不信。得知金狮家里竟是如此家大业大,文卓心里当然高兴。因为没有人愿意拒绝富有,接受贫穷都是不得已之举。当年七仙女如果突然发现牛郎是个财主,也只有高兴的份儿。 既已决定结合,一切进展就快。文卓来清水沟的第二天,临走即与金狮约定,下个双休日订婚。订婚绝非说说那么简单,男方须给女方交钱。城里不时兴交彩礼,但安家费要得更多。因为在城里安个家更费,光一套楼房就得好几万。什么都有个行情,如今城里的安家费在一万五千八百八和两万五千八百八之间,都取吉数。金狮决定不高不低占中游,交一万八千八百八。他问文卓怎么样,文卓说:“再少些我也没意见,反正这钱要下也有你的份儿。我只是想,你们家既然那么有钱,咋才给这些?”金狮:“你别听他们瞎吹,我家哪有钱?即便有点,也都在货里压着。再说,银狮、铜狮娶媳妇的时候都才要了一万四,我这当哥哥的能再多要吗?”说罢心里埋怨银狮等人:“再给我吹!”赵文卓:“行了,万八就万八吧。”金狮便将此事告诉母亲。这可愁坏了玉枝,因为她现在不但家里没钱,就连能举的债也因为抢购黄芪都举尽了。见母亲愁得不行,金狮说:“这样吧,让银狮、铜狮赶快去送一趟药,送回来的钱全部挪用。”玉枝:“那也不够呀。”金狮:“有多少是多少吧,余下的过几天再交。”玉枝:“这行吗?”金狮:“我看行,文卓和她爸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说罢让银狮、铜狮立马出发。 然而银狮和铜狮并没有把兄长的婚事放在心上,仍照往常速度送药,也没有特意去收些药债,结果到周五晚上只带回四千元的现金。玉枝傻了眼,问金狮:“咋办?”金狮:“再出去借上一千,总得凑够一巴掌吧。”玉枝于是就近去凑,结果直凑到第二天小响午时分,不知白跑了多少地方,才凑够。钱一到手,金狮忙和陈祯、银狮乘自家的三轮车向县城奔驰。奔至途中,陈祯突问:“买礼品的钱还没有吧?”金狮如梦初醒,想了想说:“先走吧,买礼品的钱让我姐想办法。”于是等进了城,陈祯和银狮先去商店选礼品,金狮则直奔姐姐家。等他们和杨振华、金凤及媒人等人来至赵文卓家,已是中午12点半,总算不是太迟。文卓娇嗔地问金狮:“咋现在才来?不想订了?”金狮:“三轮车路上出了点故障。”于是双方还是吃、喝、聊得欢天喜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祯拿出那五千块钱说:“原以为来之前我二哥能从广州汇些钱回来,没想到没赶上,家里只有这五千,其余能不能过几天再交?”此前文卓爸听说金狮家里很有钱,却只给一万八千八的安家费,已是有些不悦;而今见只带来五千,则更不高兴,但还是笑了笑说:“行啊,谁没个措手不及的时候?”说罢取出一个造型平实却厚重的金戒指给金狮戴上。金狮猛醒,忙取出从铜狮媳妇身上摘下的戒指、耳环给文卓戴上。 金狮生怕自己的风流往事败露,因此今见已经订婚,就急着想领结婚证,想通过法律程序为这门婚事再加一道保险。他把愿望告诉赵文卓,赵文卓为难地说:“我倒没意见,可我爸不肯。”金狮:“为什么?”文卓:“我爸说,等你们把那一万八千八交齐了再说。”金狮:“结婚是咱俩的事,你爸能管得着吗?”文卓:“可我们家的户口我爸锁着。”金狮认为此时正好可以发挥一下文卓的桀骜不训,便说:“你难道连你爸都拗不过?”文卓:“我爸那可是打过日本人的,好对付吗?再说了,这钱早晚都得交,因为这么几天我有必要跟我爸闹吗?我爸养我这么大不求一点回报,我就能说翻脸就翻脸吗?”金狮听了觉得有理,只得给远在广州的父亲打电话,问啥时候能卖点货汇些钱回来。陈禄答:“十天内可汇回4万。”金狮只得耐心等待。 等了五天,媒人受文卓爸之托问金狮:“订婚那天你们不是说过几天就能把钱交齐?有了没?”金狮答:“最多再等五天。”媒人转告文卓爸,文卓爸更加不悦。五天后,金狮回家问母亲:“钱到了没有?”玉枝没精打彩地说:“都到两天了。”金狮高兴地说:“那好,快给我一万三千八百八。”玉枝叹口气:“早都没了。”金狮大惊失色:“都没了!哪去了?”玉枝:“都还债了。”金狮:“你咋没留点,都能打了债!?”玉枝:“唉,扛不住哇!”金狮跺跺脚,说:“完了!”说罢又给父亲打电话,问啥时候能再汇些钱回来。陈禄答:“还得十天。”金狮无奈,只得将实情告诉文卓。文卓转告老爸,不意老爸勃然大怒:“这叫啥事?说的过几天,结果过了十来天,还要让再等十天。不行,两天内交不齐就算了。”文卓一听此话不乐意了,说:“你说算了就算了?”老赵先是一愣,然后说:“文卓你不懂。你们前后才见过几面?你确信了解他吗?看人不能光看说话,要看做事。而他们的做事如何?象他们那样的富户,就是临时出去抓借个三五万也不成问题,却连两万也没拿来!这只能有两种解释,要么人家根本不稀罕你,要么他们不讲一点诚信。这中间的哪一种你能嫁?”赵文卓一听陷入矛盾。老赵见她仍不言语,叹口气说:“即便不那么做,能不能先那么说,再化验化验他?”文卓点点头,说与金狮。金狮:“你爸说算了,你就算了?”赵文卓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 金狮无奈,只好回乡政府向乡长告借。乡长倒是很痛快,让出纳立马去取。怎知出纳回来说:“信用社年后大盘点,两天内一分也取不出。”金狮灰心丧气地回到家中,把情况说明,又怕把母亲急坏,说:“你也别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若是一家人,终究要进一家门。我俩找不成,说明今生无缘。”玉枝无言地下地穿鞋。金狮:“你干啥去?”玉枝:“听说伍双喜刚卖甘草籽挣了些钱。咱们以前跟他赌气,从不跟他张嘴,现在张一嘴看咋样。”金狮:“如能弄到五千,这事儿就有救。”玉枝点头而去。去了一会儿回来,高兴地说:“我去了,人家正耍钱。我把你的事一说,人家说:‘这是终身大事,应该支持。谁没个马高镫短的时候?老陈那么大的买卖,还能赖了我这两个钱?说,差多少?’我没敢多说,说差五千。结果人家当场就从口袋里掏出五千。” 金狮将这五千元交给赵文卓。赵文卓一看才五千元,气得不知说什么好。见她如此,金狮只得说:“唉,我跟你实说了吧。现在我们院子里堆的那些黄芪,就没一根儿是用我们自家的钱收的。为了抢购这些黄芪,我们把能举的债都举尽了。”文卓听了先是一惊,然后理解地点点头:“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金狮:“不怕你见笑,我这个人虽不喜欢自我吹捧,却也不喜欢自我暴露。”文卓点点头:“这就已经不错了。没有一个人逢人就主动说自己腿瘸、有脚气、胆小、脑子笨,除非他不正常。”金狮:“你有钱吗?”文卓:“当然。”金狮:“有多少?”文卓:“保密,干吗?”金狮:“能不能先用你的钱冒充一下?不然你爸那儿怎么交待呀?”文卓瞟了金狮一眼:“亏你想得出!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我爸是鬼八路,又硬又精。咱们一订婚,他就连我的钱都监控起来了。”金狮:“那咋办呢?”文卓:“这你就甭管了。”说罢去交待老爸。老赵一看才五千块钱,暴躁地说:“咋跟挤牙膏似的,挤一下出一点?这么不痛快,打下啥主意了?”文卓不敢以实情相告,因为老爷子更不喜欢吹嘘之人,因此只得说:“家有千万,还有个措手不及。这是钱,说没的时候就是没有。你给我立马出去弄五千试试。我想就这五千也不知金狮费了多大的劲。”老赵:“我让他们立马去弄了吗?从订婚到现在都过去多少天了?不行,交不齐就别领结婚证。”这时其后老伴儿张老婆子发了话:“我说你这个人咋突然爱起钱来了?孩子都没意见,你闹的什么心?她不找对象,你怪她不找;如今好不容易找下了,你又推三阻四。啥人么?”老赵想了想,方不情愿地把户口本交给女儿,并说:“让他尽快交那八千八,否则别典礼。”户口一到手,文卓便与金狮欢欢喜喜地办了结婚手续。 领到结婚证,金狮与文卓进市里买衣服,于是住在了一起。此时生恐中途有变的金狮就想乘机与文卓形成事实,不料文卓坚决不允。金狮:“难道你不爱我?”文卓:“正因为爱你,所以不行。”金狮:“不懂。”文卓:“我若现在就跟你睡了,你会认为我是个很随便的女人。”金狮只得作罢。买衣服回来,金狮托媒人与文卓爸探讨典礼事宜。结果媒人回来说:“人家说了,钱交不齐免谈。”金狮只得耐心等待。等了几天,心急如焚,便将自己于深秋写的一首打油诗给文卓寄去,以表急于成家的心情。 秋风凉 秋风凉,想新娘,可怜身上少衣裳。 秋去冬来憋在屋,清灯作伴闷难舒。 更恼春暖花开日,无边美景都虚置。 如梦夏夜难成眠,不眠孤坐徒受煎。 中秋佳节倍思亲,绝好月夜孤杯饮。 有妻踏雪诗意增,无妻落霜倍凄零。 鸳鸯成对人落单,同样春色心两般。 虽有妙手奏佳曲,旁无知音空自许。 战争失利谁分忧,功名成就谁同欢? 凡人有谁不得病,光棍卧床无照应。 单人独饮谁敢醉, 醉卧雪中谁扶归? 有妻之人家有炊, 我吃食堂无挑剔。 有妇之夫人似花, 衣衫鞋袜有人抓; 我饶有钱作何用?胡穿乱食谁记挂? 有妻必有儿女生,骨肉相亲乐天伦; 我虽朋多终不同,难比妻儿常拢身。 丈夫归家妻迎门,劳累在外家安心; 光棍回屋屋冷清,住在哪里不相同? 最怕单人出远门,天涯孤旅寂寞心? 自古遗留男配女,无边好处莫细提。 此信发出不久,金狮收到文卓回信: 读着你的来信,不觉双眼朦胧。感动于你的纯情,体验着你的孤独,品味着你对妻子的希望。但愿文卓不会令你过分失望。她会尽她的一切给你做个好妻子。文卓不会作诗,勉强作一首,不要笑话。 不折不扣地爱你 没有梧桐,凤无枝可依; 没有你,我真不知该嫁谁。 初见你,我心仪; 再见你,我服气; 如今见了你,我死心塌地。 你是智慧的化身, 你是力量的载体, 你是火热的生命, 你是人类进步的里程碑。 跟着你,到哪都是好山好水; 伴着你,吃啥都有好滋好味。 爱你爱你,不折不扣地爱你。 读罢回信,金狮心里暖和了许多,但又一想:“这是人家不知道我的过去。若知,哼!若能让我从头来过,我绝不会再那么没耐性。” 第五十二回 忍辱负痛辞怨女 千方百计迎娇妻 转眼已是订婚后的第二十天,离过年也就两周的时间了。金狮焦急,文卓的父亲何尝不急?他托媒人来问金狮:“这第二个十天又尽了,难道还不齐备?”此时正好陈禄又汇回4万元,金狮便答复:“齐备了,后天下茶。” 第二天,闻听陈禄又汇回款来,债主们蜂拥而至。金狮另放下一万元,用三万来打债,结果三万元转眼散尽。后来的债主有那不拿个三五百似乎就不能活的迟迟不肯离去,金狮方体会到母亲的不得已,于是让母亲你三百他五百地加以安抚,结果很快又付出五千。只剩五千了,玉枝和金狮决计坚决不动,谁知又来了两位火烧眉毛的债主。对于这两位债主,甭说你家里有钱,就是没有也得想办法支付,于是又支出三千。只剩两千了,却已是黄昏,明天金狮就要去下茶,母子俩相视苦笑。苦笑一会儿,金狮只得穿戴整齐去乡政府,向乡长把情况说明,希望能让出纳明天一早取些款。不料乡长说:“出纳到旗里开预算会去了,三天后才能回来。”闻听此言,金狮心凉了一半。见他傻了眼,乡长说:“你看各办有没有钱。”金狮点头出屋。然此时已是掌灯时分,乡干部们大都回家了。最后他只找到住在附近的民政办老周。老周抖尽口袋,给他拿出五百。他只得揣着这五百回办公室,等明天一早再想办法。等了一会儿,就听见几辆摩托同时进了乡政府。他出来观瞧,就见派出所的押着几个赌棍回来。他于是向所长武占宽告借。武占宽:“差多少?”金狮:“有两千五差不多了。”武占宽:“巧了,我们刚没收回两千五。”金狮于是拿了钱连夜回家。 第二天,还是原班人马,早早地来至赵文卓家里。文卓把金狮叫至外面,说:“今天都腊月二十了,年前操办太仓促了吧?”唯恐夜长梦多的金狮却说:“我不想再单独过这个年,每逢佳节倍思亲嘛!你对我来说好比电对于人类。从前没有电,人类照样生活;而今有了电,就一天也不能没有它。”一句话说得赵文卓热泪盈眶,一头扎进金狮怀里,说:“我何尝不是这样?”谈话间,酒菜齐备,双方入席。入席不久,文卓三哥给金狮提出新要求:“你们这显然是要在城里安家了,你父不是给了你们将近两万?这几年文卓也有些积蓄。所以我劝你们干脆一步到位,再添一两万买套楼房吧。”此话一出,陈祯等人不知所措。金狮只得答复:“三哥你这想法很在理,也是为我们好。安家安家,总得有家可安吧?但我暂时不想买房。我是这么想的,这买卖人的钱最值钱。为啥呢?因为他今天有一分,明天就可能变成几分了。所以我打算把现有的资金先都用在买卖上,等再大赚上几年,再买房置车。这好比把幸福寄存在银行,过几年会更幸福。”文卓三哥一听,只得说:“有道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祯拿出那五千元说:“我二哥本来是汇回四万来的,可昨天遇点急事,都支走了,所以这次只带来五千。另三千八能不能等娶的那天再交?”文卓的哥姐们都说:“那有啥不能的?”老赵也就没说什么。交罢钱,陈祯等人告辞,暂留的金狮和文卓一家人出门相送。送走陈祯等人,金狮遇见一位熟人,便与之聊了一阵。聊罢回屋,就见外间空无一人,里间却人声嘈杂。原来老赵待陈祯等人一走,即召集众子女到里屋开会。他气乎乎地说:“金狮这小子太气人了,老三提出个买房,别人还没说什么,他就给顶回来了。更气人的是,都到娶的时候了还不把钱都带来。你们说怎么办,我是不打算就这么把闺女聘给他。”众子女便解劝:“快行了,只要他们两个好,你就省事点吧。”老赵:“我倒成了不省事的了,好象就我不为他们好。”此时金狮推门进来,老赵便推着他说:“这儿没你什么事。”搞得金狮很尴尬。文卓见状,拉着金狮的手说:“走,我陪你跳舞去,让他们商量他们的。”说罢领金狮出屋。老赵见状跺跺脚,说:“那还商量什么?这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吗?年轻人啥都不懂。”文卓挽着金狮的胳膊在街上走了一会儿,说:“金狮,跟你商量个事儿。”金狮:“嗯,你说。”文卓:“咱俩不是都有收入?以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同住一个屋,同吃一锅饭。”金狮:“同养一群娃。”文卓愣了一下,笑了笑,说:“所以我觉得这钱物不能再分你我了,否则还叫什么一家人呢?”金狮:“对对,不能再分。”文卓:“既然不再分你我,相互就不能有什么藏着掖着,对不对?”金狮:“对对,不能藏藏掖掖。”赵文卓:“所以我建议,今后咱们每个人不论有啥收入,都要向对方公开;不论有啥大的开支,也要事先跟对方打个招呼。我这不是为了搂权,咱们全家的钱你尽可以拿着。我只是觉得,作为一个人家用钱的地方多,只有事先摆出来,才好统筹兼顾。”金狮:“你说得很对,我双手赞你。”赵文卓:“那你照办不?”金狮:“照办照办。” 离典礼的日子只有三天了,金狮却仍未回家料理,而是直接赶回乡政府。在乡政府,他一边赶工作,一边等待着一件事的发生。因为这件事晚发生不如早发生,发生在清水沟不如发生在乡政府。临回家的头天晚上,他正填着一堆报表,就见华鲜桃板着脸走进来:“陈金狮,你给我出来。”金狮便规规矩矩地跟她走。走至旷野中,华鲜桃驻足:“就要结婚了?”金狮点点头:“是。” 华鲜桃:“娶的是萨临庆的?”金狮:“是。” 华鲜桃:“听说她老子当过什么厂长、局长?”金狮:“是。” 华鲜桃:“那一定是有钱有势了?”金狮:“可以这么说。” 华鲜桃:“这么说,你的前程有保证了?”金狮:“应该是。” 华鲜桃:“那我怎么办?”金狮:“咱们不是早说好了吗?” 华鲜桃:“说好个屁!你娶的不是呼市的吗?怎么又突然变成萨临庆的了?你演戏演得够到家的啊!”金狮:“我那不是演戏。我当初要娶的真的是郭文清。可后来人家见我外强中干,就甩了我。” 华鲜桃:“她甩了你,你咋不来找我?”金狮:“这也是机缘巧合……” 华鲜桃:“够了,谁还会再相信你的鬼话?”金狮无言以对,只得静观其变。见他不说话,华鲜桃说:“你给我把她退了。”金狮:“这怎么可能?事情已到这个地步。” 华鲜桃:“你退不退?”金狮:“不可能。” 华鲜桃便从袖口噌地抽出一把尖刀。金狮本能地后退一步,惊讶地说:“怎么,你要杀我?” 华鲜桃苦笑一下,说:“杀你!你是国家栋梁,杀了你,我不成了千古罪人?”金狮:“那你?” 华鲜桃:“反正这个世上也不差我这么个人。”金狮:“谁说的?任何一个健康的成年人都是作用大于费用,否则这个社会也不会发展。” 华鲜桃:“少废话,你到底退不退?”说罢用刀尖顶住自己的哽嗓咽喉。金狮从不轻意答应人什么,哪怕在威逼利诱之下,但此时他除了答应别无选择。因为他不敢怀疑华鲜桃此时的自杀诚意,人家又不是没自杀过。而华鲜桃若因他死了,他甭说娶赵文卓了,一切都会落空。想到这儿他只得跺跺脚,发发狠,说:“好,我退。” 华鲜桃即把刀收起往回走。金狮这才打开话匣子:“你也看过不少爱情故事,就该懂得,爱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华鲜桃边走边问:“是什么?”金狮:“奉献,就是让你所爱的人幸福,成全你所爱的人。” 华鲜桃冷笑一下,说:“说得比唱得都好听,你咋不奉献?”金狮:“我咋没奉献?我爱全人类,所以为了全人类的进步,牺牲了爱情。” 华鲜桃:“遗憾的是,我没你那么伟大。”金狮:“伟大不伟大不在于能力,而在于心地。”华鲜桃:“够了,你也配谈心地?”金狮:“我既心地不好,你要我干吗?” 华鲜桃驻足:“你以为我让你退婚还是因为爱你吗?”金狮:“那是因为什么?” 华鲜桃:“因为恨。”金狮:“咱俩从认识到现在,我说过要娶你吗?” 华鲜桃:“没有。”金狮:“既没有,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有什么道理恨我?” 华鲜桃:“可你向我承诺过。”金狮:“承诺过什么?” 华鲜桃:“去年冬天你答应我,半年找不下政治对象就娶我,你忘了?”金狮:“没忘,但我找下了。” 华鲜桃:“找下你咋不娶?”金狮:“不是我不娶,是人家不嫁。” 华鲜桃:“这跟没找下有什么区别?”金狮:“反正我当时是找下了,找下你就该放了我。至于放了后我再找谁就不关你的事了,你既放了就不能再抓。” 华鲜桃:“你这是耍赖。”金狮:“赖也赖得有道理。” 华鲜桃:“不管你有无道理,赖就惹人恨!”金狮无言,心的话:“是呀,不管我再有道理,赖就惹人恨。而我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让她不恨吗?”见他理屈,华鲜桃接着说:“恨你还算其次,因你赖有赖的不得已。”金狮不解:“那恨谁?” 华鲜桃:“你妈?”金狮:“我妈怎么啦?” 华鲜桃:“你不知道?”金狮摇摇头:“不知道。” 华鲜桃:“秋天你妈在苏茂家收黄芪,计育办的去吃饭,就我没去。计育办的为了试探你妈的态度,就说我想找你。谁知你妈张口就说:‘哪来这么个不要脸的,嫁汉嫁腻了,到我这儿歇脚来了。’你说我招谁惹谁了,凭啥挨这么一顿毒骂?”金狮惊得目瞪口呆:“真有这么回事?” 华鲜桃:“咋没有?不信你问问计育办所有的人。我真难相信她是你妈。她全然不顾我的脸面,我也不让她好看。她不是想要个长脸的媳妇吗?我让她事到临头落个空。”说罢径直返回。金狮呆在原地不动,不知如何是好。 夜深了,金狮带着酒意来到华鲜桃房中。华鲜桃也在喝酒。金狮扑通跪下。华鲜桃登时就哭了:“你也会给人下跪!”金狮:“我是为我妈而跪。不错,男儿膝下有黄金,但女儿脸上也贴着金。” 华鲜桃:“你想一跪了之吗?”金狮摇摇头:“不是。我今天来,一是代母请罪;二是但求一死。” 华鲜桃:“什么,你也不想活了?”金狮肯定地说:“不想活了。” 华鲜桃这个气就甭提了:“那好,我成全你。”说罢抓起酒瓶就往金狮额上砸。就见“嗵”的一声,酒瓶烂在一旁,金狮也倒地,人事不省,口角还淌出些血。华鲜桃见状急了,忙上去捏。捏了良久,金狮缓缓醒来。华鲜桃哭着说:“我知道你身手敏捷,才砸你的。你咋不躲呢?”金狮缓缓地说:“求死之人还会躲吗?” 华鲜桃更伤心:“难道你宁愿死也不想跟我结婚吗?”金狮摇摇头:“不是。我今年都二十八了,一事无成,若再不找个靠山,就全完了。我没有周瑜的才智,却有周瑜的气性。与其长期忍受绝望之苦,不如一死了之。若等有了老婆孩子再被气死,岂不害人?” 华鲜桃:“你就不能不要事业吗?咱们就这么平静地生活,不挺好吗?”金狮:“一个人若当初就没有野心,也就罢了;而今既已经有了,你再让他平静地生活,就等于让他在无尽的悲哀中挣扎。” 华鲜桃又是一顿哭。哭了会儿,抹了抹泪,说:“那你找你的靠山去吧,我不拦你了。”金狮很感动,说:“咱们来生再作夫妻,我会祈求上苍不要再让我有野心。” 华鲜桃:“算了,还是让我祈求下辈子投胎个高门吧。”金狮起身说:“我会天天祈求你今生就幸福。”说罢摇摆着离开华鲜桃房间。事实上他毫发未损,奥妙就在他已经持续练习了八年的太极拳上。太极拳讲的就是粘、连、随、不丢、不顶的功夫。那瓶子看上去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额上,实际被他顺势送出。至于他口角的血,也是他咬舌送出的。 办妥乡里的一切,金狮将回家,临行又来到华鲜桃办公室:“我的婚礼你就别参加了。” 华鲜桃平静地说:“怎么,怕我搅局呀?不会的,我既说了要放过你,就不会再给你添堵。作为同事,我若不去,人们反而会认为我看不开。再说,我还欠着你的礼呢。”金狮:“我相信你现在的心态正常,但船到河中不由己,到时候你会不好受的。尤其是咱们那帮混帐弟兄,开起玩笑来没个深浅,会把你搅得进退两难。你又何必硬撑呢?不去不就什么事都没了?至于还礼的事就更不用提了,我欠你的又何止这么一次礼?” 华鲜桃沉默不语。金狮又说:“你不去就是最好的献礼……” 华鲜桃:“行了,我不去还不行吗?”金狮这才放心地回家去娶媳妇。书说至此,有人叹金狮: 小子,你这样过得累不累?你的心脏是否还那么不知疲惫?你的额头是否还那么舒展明媚?你的眼神是否还那么自负无畏?你的往事是否还那么令人回味?上门麻烦本已成堆,你干吗还要把麻烦追?人间春色谁不爱赏?可古来春色哪有好赏的?游走薄冰湿了衣,谁罪?戏耍恶虎伤了体,怪谁?你的抱负何在?你的慧剑哪去?少年壮志不言愁,而今可识愁滋味?可识愁滋味? 陈禄这次下广州不但未赚,还搭进了运费、盘缠及利息。他将带下去的货全部脱手后,将货款分两次汇回,然后只带了些盘缠踏上归程。回到家已是腊月二十二,而身上只剩下一百多元了。茂林岱乡政府放年假前给干部们一次发了一、二两个月的工资及全年奖金,金狮因此领到1500元。他知道父亲回来也没钱了,因此又从乡里借了2500元,以支付欠文卓的那三千八百八。 婚礼的头天晚上,老赵见自己再使不上啥力,方语重心长地跟文卓说:“其实爸爸对你们的婚事举双手赞成。我之所以一再刁难他,一是见他这小子对你已死心塌地,不会因为我的刁难而有所退缩。二是见他这孩子有长者之风。正因为他有长者之风,所以我担心他们家的钱最终落不在他身上多少。这就有必要我来唱这个黑脸,逼着他乘结婚占些。我也看出来了,他是个奔前程的。可如今奔前程没钱哪行呀?为了供养你们兄妹六个,爸没有一点积蓄。今后的工资还要周济你那个快要下岗的大哥,所以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文卓淌着泪点点头:“爸,我知道。”老赵:“可爸不是为了让你知道这些,而是要告诫你两句。”文卓:“爸,你说。”老赵:“第一,不论遇到多大困难,都不要让金狮去贪污。”文卓点点头。老赵:“第二,钱闲的时候,不要不把钱当回事儿。” 文卓点点头。后人作歌赞老赵: 打敌寇你够狠,斗鬼子你够精,当官无数却只落得两袖清风。若说现在的事啊你都懂,却还要拿清廉告后生。你也有私,你也有情,忠奸贤愚怎把握啊?存乎一心。老革命大都如此啊,真照汗青。 农历腊月廿四小晌午时分,在鞭炮声中,金狮终于将苛求了十年的梦中情人赵文卓娶回清水沟。农村至今还流传着后生们抢新娘的东西而后跟新郎换钱的习俗。因此文卓一下车,一双鞋即被后生们抢走,其中一只落在陈祥儿子陈钟狮的手上。陈钟狮今年刚上大学,因离得远,来一次不容易,这次是特为大堂兄贺喜而来。到拜天地的时候,金狮用全身仅有的15元将别的后生抢走的那只鞋赎回,然后找陈钟狮要另一只鞋。钟狮要50元,金狮说:“我现在一分也没有,等拜完人给你一百。”岂料钟狮死活不相信家大业大又当了五年乡干部的大堂兄拿不出50元,因而坚持认为他这是不想给,坚持只有拿到钱方给鞋。眼瞅着拜天地的好时辰将过,金狮急了,把眼一瞪:“你咋这么不懂事呢?”钟狮脸上挂不住,丢下鞋子要回,玉枝急忙拦住。拜天地念贺礼时,文卓的陪嫁揭晓,竟是两个五千元的存折。为此村里人直咂舌。此时有那有些见识的便说:“现在就是这样,娶得越好越省钱。”文卓悄悄跟金狮说:“我这还没把全部积蓄都放上呢,只是凑了个整数。”拜完天地有了钱,金狮如约给了钟狮一百元,钟狮才真正理解了大堂兄的苦衷。这个婚礼与银狮、铜狮的相比,多了七十多名来贺的乡村干部,也就多收了三四千元的礼金。这部分礼金也当然地归了总柜。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对新人终于单独坐在一起。金狮见再无挂碍,便嬉笑着说:“这你总该跟我睡一块儿了吧?”说罢便来抱文卓。文卓忙用手挡住:“等等。”金狮:“还等什么?”文卓:“你打算啥时候要孩子?”金狮:“当然是马上要了,咱们都是三十来岁的人了。”文卓:“现在不行。”金狮:“为什么?”文卓:“明年我还得上一年的后期本科,暑寒假都得去呼市培训半个月。我总不能扛着个大肚子去吧?”金狮想了想,说:“明年要不成,后年不能要,那就只能等大后年要了。”文卓:“后年为啥不能要?”金狮:“后年是牛年,生下的属牛。”文卓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想那牛,性子又倔又善良,刚够人使唤。咱们虽然不讲迷信,但在这事关下一代的问题上没必要闹疑心。接下来就是虎年了,生个属虎的多好。”金狮:“我不仅要生个属虎的,而且要生个三月的虎。”文卓:“这也由人?”金狮:“尽力而为吧。”(短评:有心计的人就是想把什么事都尽量纳于人为控制之下。) 第五十三回 你是轻财重义女 我是舍金求官郎 第二天赵文卓要回门,因此一醒来就要起身穿衣,却被金狮抱回怀里,说:“等等,我跟你商量个事。”文卓:“说吧,什么事?”金狮:“你手上还有多少钱?”文卓:“除了带过来的那两个折子,还有两万五。”金狮:“这么多?!”文卓:“傻瓜!你给了我万九,买衣服花了四千,剩万五。这么多年我一直吃我爸的,我的收入除了穿衣吃零食,都存了起来,有两万。这总共是三万五吧?昨天带来一万,不还剩两万五?”金狮点点头,不吭声。文卓:“你不是有事儿吗?说呀。”金狮:“噢,这么个事儿。下茶那天我不是跟你说了,我现在先不打算买房子,打算先投资?”文卓:“嗯,是。现在就投资?有买卖了吗?”金狮:“买卖倒没有。是这样,现在咱们院子里堆的这些黄芪大部分是用三到五分的高利贷收的。就按三分算,每万每月就要付三百的利息,十个月就是三千。也就是说,咱们只要能拿出一万来,十个月就能省三到五千。省下跟挣下一样。所以我想先拿出些钱来打高利贷。”文卓:“你打算拿多少?”金狮:“这由你来决定。”文卓想了想,说:“一万五吧?咱们自己得留两万,一来买些家具,二来防不测之需。”金狮欣喜地说:“太好了,你真好。”说罢连亲了文卓几口,方起身穿衣。回到娘家,文卓瞒着老爸取了一万五,交给金狮。晚上回来,金狮将这一万五交给父亲。父亲喜出望外,带玉枝过来,将文卓大夸一顿:“你们读书人就是不一样,知书达理……” 这个春节陈禄两口过得甭提多开心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三个儿子都娶到了称心如意的媳妇,还添了个孙子。春节期间,金狮兄弟及其媳妇们在一起说说笑笑,有些事也就说白了。当文卓得知金狮送她的耳环、戒指都是借文妹的,当即取下来交还文妹。玉枝见状,怕她伤心,便说:“就你带着吧,这就是你的了。我答应文妹再给她买一套。”文卓:“那就别买了,我也不戴,我们学校不时兴这个。”见此,金狮抹下手上的大戒指递给母亲:“那这个你也戴着吧,我们机关也不兴这个。”玉枝见状,乐得象孩子似的。能戴一件金手饰是她多年的愿望,农村妇女大都喜欢这个。 正月十一即阳历2月29日,吃罢早饭,文卓跟金狮说:“明天我们学校就要开学了,我今天得回去。临走我打算把咱们那两个存折带上,说不定零用一下。家里那一万整的我先不打算动。”金狮听罢,当即来找父亲。不意父亲惊讶地说:“咋要得这么急?”金狮:“她说,说不定零用一下。怎么啦?”陈禄:“唉!这钱早在你们典礼的第二天就让你姐进城取回来了。”金狮傻了眼。陈禄接着说:“大年跟前来要债的那么多,我恨不得把指头掰下来给人家,哪有存着钱不取的?”金狮:“我不反对你们取,但你们至少该跟我们说一声。”陈禄:“刚过门儿就跟人家借钱,怕不合适。”金狮:“这偷偷摸摸的就合适?”陈禄:“我们原打算三月份(阳历)贷出款来就给她再存进去,谁知她再连两天都不等?”金狮无奈,只得拿了那两个只剩几块钱的存折神情沮丧地来见文卓:“两个折子都空了。”文卓吃惊不小,问:“谁取的?”金狮:“我。”文卓:“啥时候?”金狮:“年前。”文卓:“干啥了?”金狮:“年前来我家要债的一拨接一拨,我爹恨不得把指头掰下来给人家。我看不下去就取了。”文卓:“那你不跟我说一声?”金狮:“你刚过门儿,不好意思。”文卓:“这偷偷摸摸的就好意思?”金狮:“我原打算等过了十五贷出款来就补进去,没想到你现在就要。”文卓再不多言,收拾起行李直奔国道汽车站。金狮则灰溜溜地跟在后面相送。到了汽车站,两人都沉默不语。一会儿车来,文卓转头望了金狮一眼,见其神情如丧考妣,便伸指勾了一下他的下巴,又嫣然笑了一下,方上车而去。就这么一会儿,她已醒过神来,已知怎么回事儿。实际上若真是金狮干的,她才伤心呢。见她居然笑了出来,金狮那茫然若失的心踏实了稍许。 元宵节的黄昏,文卓从学校回到清水沟,见了公婆小叔等人象没事人一样。待吃罢晚饭,与金狮单独坐在一起,她才开始发作:“结婚前几天我才跟你说的,两口子过日子,凡事都要开诚布公,不要藏藏掩掩。结果你结婚第二天,就干出这种事!”金狮:“算我错了。但我向你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文卓:“不管你怎么说,我是再不相信你了,以后凡事我都要防着你。”金狮:“你怎么防我都不过分,我酿的苦酒只能由我自己来喝。”文卓:“可家贼难防呀!”金狮:“你以后再不让我管钱不就行了?”话已说开,两人重归于好,携手去看灯会。过罢元宵节,金狮同文卓进城租了一个一间半的小院儿,又从文卓那一万的存折里取出七千来,买了冰箱、彩电、衣柜等家具,过起了两个人的小日子。自此,金狮于星期一早上去乡政府上班,于星期五傍晚回家。每次他要离开,文卓都愁绪满怀,依依不舍;而每当他回到家,文卓都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欢天喜地,并做好吃的给他。阳历3月的一天,银狮从本镇信用社贷出两万元,陈禄便派玉枝带了一万来还文卓。文卓说:“你们既然一分当两分地用,就先用着吧,放我这儿也是闲着。但有一点,我啥时候要就啥时候立马给我,不要误我的事。”玉枝满口答应着回去。 金狮做乡党委秘书将近一年。这一年若只从前面的故事来看,他好象尽搞对象了,没怎么工作。其实不然,一个人即使每周花一个小时去制造风流史,那他一年的风流史都能汗牛充栋。不怎么说平平淡淡才是真呢?事实上,金狮只花了不到10%的时间去应付家庭和婚姻方面的事,把90%以上的时间用在了工作上。因此不仅没有贻误工作,还干出了些名堂。一年来,茂林岱乡党委、政府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成果,却能免遭其他许多乡镇所遭到的训斥乃至处置。原因就在于该乡软件抓得好。因为有了这些软件的支撑或弥补,在旗里看来,他们尽管没有实质性进展,却有好的势头;尽管没有好的成果,却有好的思路;尽管没有建成一个大企业,却有遍地开花的小企业;尽管没有投产项目,却有大量的拟建项目;尽管经济建设成效不大,党建和精神文明建设却有很大建树。正因如此,乡党委书记邬有刚在年后的第一个党委会上,即给金狮新的表示,任他为乡党政办主任兼党校副校长、文化站站长,并将他列为首席科级后备干部。直到此时,前任乡党委书记李建平所敲定的科级后备干部关少峰、小田仍后备着。在之后不久的一次乡党委会上,邬有刚突然提出要更换伙食管理员。现任的伙食管理员是位将近退休的老干部。他初管伙的时候还算敬业,可到后来因为吃了人家的好处,就开始接二连三地进低等肉。这使邬有刚很恼火。邬有刚提出四位可供选择的人选,分别是现任乡政府秘书谢忠诚、乡民政办老周、乡农科站会计白佳智、乡农科站司机丁小虎。这个议题一提出,一旁做记录的金狮开始高速思考:“乡里的后勤问题由我负责。如果我不能对后勤的人事问题有所影响,就难保后勤人员听我的。如果不能保证他们听我的,我又如何对他们进行有效管理呢?”想到这儿,就在各领导还在思虑之际,他发了话。他自进党委办以来,一贯遵守组织纪律,在历次党委会上,只是做记录搞服务,从不插嘴。而今为了避免出现对自己工作有什么不利的局面,不得不破这个例。他说:“我说两句,仅供参考。谢忠诚是乡政府秘书,工作量很大,若再管上伙食,势必影响政府工作。白佳智原管乡财政现金管得一塌糊涂,又如何能管好伙食?管伙是个没早没晚又需要勤跑腿的差事,而老周那么大了,能跑得过来吗?据说他也不想干这个事。一个不想干某个事的人能把某个事干好吗?丁小虎就不同了,又年轻又机灵,还实在。所以让他来管这个伙,就再恰当不过了。”听他讲完,邬有刚微微一笑,问众领导:“大家看怎么样?”众人齐说:“那就这样吧。”会后,综治副书记武占宽感慨地跟人们说:“金狮才是三掌柜。”于是一些与金狮常开玩笑的干部便戏称他为三掌柜。遇此他忙摆手:“千万别这么说,你想害死我呀?” 过了几天,旗文化局召开文化工作会议,金狮以乡文化站站长的身份去参加。会议一开始开得比较沉闷,其他乡的文化站长纷纷讲困难诉苦情。轮到金狮发言,他不仅回顾了过去一年乡文化工作所取得的显著成绩,还对今年的乡文化工作提出种种构想,从而给这个沉闷的会场透进几缕阳光。会后的酒宴上,金狮给局领导们敬酒。局长高兴地说:“小陈,想不想来文化局工作?”金狮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想啦。”局长便说:“那你马上写个申请。”金狮当场点头应允,却一直未写这个申请。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去文化局当个什么小干事。 不久的一个周末,金狮回到县城的家。文卓煞有介事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金狮:“什么好消息?”文卓:“旗里有好几个单位公开招考公务员呢。”金狮:“都有哪些单位?”文卓:“有人事局、文化局、农牧局、建设局、档案局。”金狮:“噢,知道了,不考。”文卓:“不考!”金狮:“就这些单位,甭说让我考,就是立马调我去,我也不去。”文卓:“为什么?这些可都是别人想去都去不了的单位呀。”金狮:“你想啊,去了这些单位,啥时候才能弄个副科级?”文卓:“这些单位不也有副局长吗?”金狮摇摇头,说:“有是有,但这些单位的副职很少是从本单位就地提起来的。”文卓:“那他们是从哪来的?”金狮:“都是从别的单位平级或降级交流过来的。”文卓:“为什么?”金狮:“因为这些单位的副职争抢的人太多了,一点也由不得局里,都是旗委一个个认真敲定的。你想,既由不得局里,你在局里干得再好,管用吗?”文卓:“早弄不上科级,但可以回城呀。”金狮:“这就是我们需要克服的唯地论。”文卓:“唯地论?”金狮点点头,说:“是,唯地论。现在社会上盛行一种观念,就是城里总比乡下好,大城市总比小城市好。就连农民们也是,听说你去了呼市,就说你分好了;听说你去了乡里,就说你白念了。”文卓:“这不对吗?”金狮:“当然不对。难道在城里登三轮儿比在农村养大车还好?在城里当工人比在乡里当干部还好?在城里当干部比在乡里当领导还好?如果不计较干什么,谁去不了呼市?明天咱们就可以去北京洗盘子。俗话说,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的地位不取决于所处的地方,而取决于所处的层次。”文卓点点头,但有些失望,又问:“照你这么说,你不弄个副科级是不回城了?”金狮摇摇头:“也不是。”文卓又来了精神:“那是啥情况?”金狮:“旗里也有值得我丢掉现职去的部门。”文卓:“什么部门?”金狮:“两办两部一委。”文卓:“两办两部一委?”金狮点点头:“对,就是党委办、政府办、组织部、宣传部和纪检委。”文卓:“我也常听说这些是好单位,但不知好在哪里。”金狮:“这些单位都是清水衙门,论实惠不及执法部门和经济管理部门。但这些单位的干部升得快。因为他们都直接伺候着一位有实权的县级干部。县级干部若想给人戴顶科级的帽子,当然容易得多了。”文卓:“那,这些单位又数哪个好呢?”金狮:“除了去党、政两办直接伺候正书记、正旗长外,这些单位可以说各有千秋。党委办、政府办除了跟正书记、正旗长,就是跟副书记、副旗长,当然不错了。但组织部本身是管干部的,纪检委内设科级职务又多。按理数宣传部软呢,可宣传工作本身是露头露脸的活,一旦搞好了,不但部长认可,旗委书记也认可,上级部门也认可。刘云山就是从宣传部出去的。所以,这里的关键不是哪个单位好,而是自己适合去哪个单位。如果你写得一般,就千万别去宣传部,否则会陷入排长队的泥潭。”文卓:“那你适合去哪呢?”金狮:“我不适合去组织部、纪检委。”文卓:“为什么?”金狮:“我的优势是宣传和谋划。而这两个单位既不需要宣传,又不需要谋划,会把我变成普通的一员。”文卓:“当秘书谋划什么?”金狮:“这你就外行了。秘书写的材料,文字要求很简单,关键是谋划。一个文件的形成过程,也就是一个乃至数个决策的作出过程。而现在的领导也懒,事先也不拿个意见就让你写,而且要你一写下就基本能用。这等于是把决策的重任推给了秘书。”文卓:“说了半天,你到底是想去哪呢?”金狮苦笑一下,说:“现在的问题不是我想去哪,而是我能去哪。”文卓:“那你说你能去哪。”金狮:“哪都不容易。”文卓:“相对而言哪容易?”金狮:“相对而言政府办容易些。”文卓:“为什么?”金狮:“调工作有三难,一是没钱难,二是有了钱送不出去难,三是送出去等机会难。”文卓:“这第一难不难理解,这第二、第三难怎么理解?”金狮:“先说这第二,你虽然有钱了,但若跟主事人不相识,怎么给他?一个再贪钱的官,难道会接收一个陌生人的钱?除非他吃红了眼,可吃红眼的人还能依靠吗?”文卓点点头,又问:“那第三难呢?”金狮:“即使主事人拿了你的钱,愿意为你办事,也得等机会,如缺人啦,扩编啦。当然,这三难里最难的还是钱,另两难只是个时间问题。”文卓点点头,又问:“那你说去政府办相对容易些,是什么意思?”金狮:“旗里的领导调动频繁,而我这几年因为缺钱很少到上面走动,以致现在旗里的那些头头脑脑,就常务副旗长贾有才还认得我。”文卓:“他这个人收礼吗?”金狮:“没人告诉我收不收。但我想,现在哪有不收的?他也得给人家上面送呀。再说,即使他不收,大不了咱们再把钱拿回来,另找他人。难道他还因此恨咱们不成?”文卓:“好。那你打算啥时候行动?”金狮:“钱在手的话,立马行动。”文卓:“需要多少钱?”金狮:“怎么也得三千吧?”书中暗表,三千块在当时已经不是个小数目,当时一名普通干部的月工资才是四百多元。文卓:“最近咱们又添了些洗衣机什么的,我现在手上只剩一千多了,还得过日子呀。干脆全从你爹那儿拿吧。”金狮:“好吧。”说罢到公用电话亭给父亲打电话:“尽快给我凑三千块钱。”陈禄:“干什么?”金狮:“调工作。”陈禄:“急吗?”金狮:“说急也不急,又没个时限,尽快吧。”陈禄答应着放下电话,却一连二十天没有回音。对此文卓颇有微词:“银钱不撒手,撒手不由人。” 就在等待父亲回话期间,金狮获得一个令人气恼的消息。这次招考公务员的不仅有旗里的政府部门,还有市里、区里的党政部门。而此时报名时间早过。文卓:“我们是当教师的,不常看新闻、报纸,不知道不足为奇。你们是党政干部,怎么也不知道?”金狮:“唉!我们那政府是什么政府?山高皇帝远。而我自从当了秘书,天天有干不完的差事,看电视看报纸的次数反而大不如前了。”文卓点点头:“咋不见人们议论?”金狮:“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全敕勒右旗够报考内蒙、宝图条件的没几人,议论啥?”文卓点点头:“这事对你真就那么重要吗?”金狮:“当然,去市里、区里工作,我做梦都想啊!”文卓:“你不是反对唯地论吗?”金狮:“那是指在地方和职业之间比较,以职业为重。但若就同一种职业而言,当然是城里的比乡下的好、上级的比下级的好了。不出乡,想弄个科级很难;不出县,想弄个县级很难;不出市,想弄个市级很难。因为下级的职务是上级决定的,市长给人发一顶县级的帽子跟乡长给人发一顶股级的帽子一样容易。”文卓:“问题是,这种考试公正吗?”金狮摇摇头,说:“不知道,但最起码可以试一试。”文卓:“你估计来年还考吗?”金狮:“不知道,说不定还考。”文卓:“那咱们还跑不跑旗政府办了?”金狮:“当然跑啦,两条腿走路嘛!”说到这儿,文卓急着说:“可你爹咋还不送钱来?”就在此时,金凤进门:“爹让你回去拿钱。”她的家里装有电话。 次日,金狮回到清水沟。一进院子,就见一头小猪哼哼叫唤。因此他进家见了父亲,第一句话便是:“咋又养了一口猪?”陈禄:“唉!文妹说:‘为人家哪有不养猪的?’你妈趁着就说:‘养着自家用,也省不少嘛。’我说:‘你不喂它,它能自己长大?’文妹就说:‘我来喂,你们只管买小猪就行了。’无奈之下我就想,腊梅刚进门那年,我用两亩白菜转变她的观念;如今文妹刚进门,看来还得用一口猪来改变她的看法。因此我就答应了。”金狮摇摇头:“打小形成的观念,又岂是你用一两口猪所能改变的?我妈进这个门都30多年了,还不是喜欢随大流?关键是她们没文化。”陈禄点点头:“我虽然只念了个小学四年级,可后来没少看书呀?”说罢取出三千块钱递给金狮。金狮:“哪来的?”陈禄:“我让你姐夫跟他的同事们借了两万三分的高利贷,用来打那些五分的。”金狮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心的话:“这无形中又把姐姐一家拖入了这个险象环生的经济旋涡。” 拿到钱的当天晚上,金狮另外又带了五六百元的好烟好酒,敲开了常务副旗长贾有才的大门。贾有才认识金狮,因此寒喧着将金狮让至屋里。金狮进屋,将装有烟酒的背包随手搁至一边儿,然后坐下来跟贾有才闲聊。聊了一会儿,贾有才去倒水,金狮乘机将装有三千元及几句留言的信封放在荼几下面的搁板上。贾有才端上茶来,金狮喝了几口,便起身告辞。从进到出,前后未用10分钟。把钱送出去之后,金狮便不再理会这件事,也从不问对方办得怎样了。因为他知道,花钱托人办事不能催,否则可能被退钱了事。过了月余,还是贾有才主动打电话给他,要他耐心等待。他只好等,谁知这一等又是几个月。 第五十四回 利不合兄弟分家 水不平婆媳生隙 6月下旬的一天上午,金狮正在乡里忙乎,陈禄打来电话:“金儿,左旗工商局你有认识的吗?”金狮:“没有。左旗归厚和市管,我怎么会有认识的?怎么啦?”陈禄:“嗨!前天铜狮送药回来的路上,让人家连车带药都扣了。”金狮心里咯噔一下,问:“咋回事儿?不是跟人家说好了按月交费就行了吗?”陈禄:“嗨!前天晚上铜狮送药回来的路上直打瞌睡,他怕出事儿,就把车开到油路下面打盹。谁知左旗几个政法委的从鹤驻海吃完鱼回来的路上看见了他。人家怀疑他是作案的,就把他连人带车带回去盘查。盘查了半天,见不是作案的,却是倒药的,就又把他连人带车交给了工商局。工商局见是政法委交过来的,不敢怠慢,就把车和药都扣下,单放他回来。”金狮听罢直跺脚:“嘿!邪了门儿了,啥事儿都能碰上。车上还剩多少钱的药?”陈禄:“约有万五吧。”金狮:“嘿!”停了会儿又说:“先挂了吧,让我想想。”放下电话,他想:“这隔着一个市,上哪找熟人?”他点上烟开始在记忆中搜索,搜索了半天,就想起两个人来,一个是原该乡派出所所长、如今的旗公安局治安大队队长闫军,一个是该乡现任科技副乡长孟文秀。闫军是左旗的老家,很有些家族背景,在该乡的时候曾帮一名村干部从左旗要过一个犯人。孟文秀则在左旗有帮中专同学。金狮先给闫军打了个电话。闫军说:“我都出来20年了,哪来的熟人?”说罢就把电话挂了。金狮心想:“真是人走茶凉!”想到这儿只好来找孟文秀:“孟乡长,你在左旗官场有熟人吗?”孟文秀:“有哇,什么事?”金狮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孟文秀:“试试吧。” 下午,金狮与孟文秀各骑一辆摩托回到清水沟。进屋他先训铜狮:“到哪儿睡不成?偏到油路底下睡!”陈禄:“睡倒是对的,总比出了事强。你不是主张安全第一吗?”金狮:“我不是反对他睡,我是说他咋不选个安全的地方睡。要人身安全,财产安全就一下也不考虑了?”铜狮:“谁知道能遇上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政法委?”金狮:“不知道!那是国道,哪路神仙不走?分明是你不见棺材不落泪。还有,你咋就那么瞌睡呢?头天晚上干啥去了?是不是又打麻将来?”银狮在一旁说:“肯定是。”陈禄:“先别怨,先说咋办吧。”金狮:“能咋办?拿钱吧。”陈禄:“拿多少?”金狮:“先拿两千试试。”铜狮刚送药回来,家里当然有钱。因此陈禄立马取出两千元交给金狮。金狮装好钱,对银狮、铜狮说:“你俩也走吧。”银狮、铜狮即做动身准备。准备间,各露出一只手机。当时手机最便宜的也值三千元。金狮问:“啥时候买的这个?”银狮:“最近。”金狮:“买这干啥?”银狮:“为方便联络。”金狮:“为方便联络!为方便联络买手机,为方便去广州就该买飞机了?我不反对使用先进的东西,但一定要搞清是不是合算。如果仅仅因为一个月待一次客就盖个餐厅,半年打个材料就买台电脑,一年患两次感冒就雇个私人医生,合算吗?”银狮爱不释手地拿着手机说:“我们也爱这个东西。”金狮:“爱!爱就是理由?我还爱喝茅台呢,就天天买来喝?爹还爱耍钱呢,就天天去耍?人干什么坏事不是因为爱?难道爱就是应该的?”说罢与孟文秀骑摩托分别带了银狮、铜狮向敕勒左旗政府所在地茶粟庆而来。 到了茶粟庆,孟文秀把在此地工作的中专同学都召了来,选出两名能跟工商局局长说上话的,与金狮一道来到工商局局长的家里。等他们说明原委,局长说:“在你们来之前,已经有三个所长回来跟我说,你们每月都交着费,就放了吧。因此我也想放,但这是政法委交过来的案子,已惊动了旗里,我不敢呢。”金狮:“若不放,会怎么处理?”局长:“你也是干部,想必知道,依法就是没收违禁物品及所用工具。”金狮沉重地点点头,见毫无商量的余地,就让其他人先出去,然后拿出两千元放在茶几上,说:“我也知道你难,所以也不再要求什么,只求以后多照顾一下。”局长抓起钱给金狮硬塞了几次,金狮坚决放下,并说:“这件事你就别费心了,以后若能给个方便,就感激不尽了。”说罢要走,局长说:“这样吧,明天你们把车开走吧,但药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金狮感激不尽,局长却说:“你还是感谢上苍吧。”金狮:“感谢上苍?!”局长点点头:“这事不知怎么就让市电视台的知道了,人家竟派出新闻直通车,要来摄相树典型。谁知他们跑到半道上翻了车,扛摄相机的断了胳膊,竟没来成。若真地来了摄了相树了典型,甭说扣车扣药了,连人也得扣。经化验,你们那些药里有3种假的。”金狮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对那个倒霉的记者说:“活该!你这不是落井下石、赶尽杀绝吗?你若真来了,我们还活不活了?”想罢告辞出屋,又骂银狮:“谁教你卖假药来?”银狮:“哪有假药呀?我们常年给大夫送,难道大夫也不识真假?”金狮:“那人家怎么化验出3种假药?”银狮:“那也不是假药,只是含量不足,多吃点就行了,大夫们也愿意接收。”金狮:“没这三种药,会影响你们挣钱吗?”银狮:“那倒不会。咱们总共送着400多种药,少送三种五种没影响。”金狮:“那就别送了。没这三种药,你们只是违法;有了这三种,就构成犯罪了。何苦呢?”银狮点头称是。 第二天金狮没有立马去取车,而是让银狮骑摩托先行回家,又带三千元来,企图以此换出那批药。怎奈局长这次死活不收钱,也不退药,金狮等人只得作罢。该尽的力都尽了,已是下午时分,金狮、银狮及孟文秀乘摩托,铜狮驾三轮车,一齐回家。半道上,孟文秀让银狮单骑先回,让金狮陪他去访个熟人。待他俩访罢熟人回到清水沟,却不见了铜狮及银狮骑回的那辆摩托。原来铜狮早骑着摩托去岳父家会媳妇去了。金狮无奈,只得让孟文秀先回,自己坐下来等待。等待期间,金狮跟父亲谈及银狮、铜狮买手机的事,陈禄叹口气,说:“问题还远不止这些。”金狮:“还有啥?”陈禄:“唉!自打铜狮成了家,他们兄弟两个干活儿你推他靠,消费却你争我抢。这边儿添个沙发,那边儿就添个皮椅。反正他们手里都常攥着钱。”金狮叹口气,说:“看来,大锅饭在哪儿都行不通。”陈禄点点头:“我原想,你们兄弟三个成家后都不要分家,拧成一股绳,好办大事。现在看来,这个家不分不行了。哎,人家大丘庄、华西村全村不分家都能闹好,咱们这一家人不分咋就闹不好呢?”金狮心想:“人家大丘庄、华西村能闹好,有它能闹好的原因:第一,人家有公有私,不象咱们干脆一锅粥;第二,人家的领头人一直干得挺好,有吸引力;第三,人家有一套比较完善的制约激励机制,不象咱们信手捻来。”嘴上却说:“大丘庄、华西村跟咱们情况不一样,看不上。就咱们家这个情况而言,还是分开的好。分开了,各家都勤劳节俭,更好发展。再说了,分开了未必就不能办大事。你若真的找到好的投资项目,各家还会投资。”陈禄:“你是说分了还能合?”金狮:“平时分,急时合,不更好?”陈禄 :“好!哎,分开了,到该合的时候他们若不听我的咋办?”金狮:“他们现在倒是听你的,可都想花钱,不想卖力,又有什么用呢?你若真能找到好的投资项目,能让他们发展,他们干吗不听你的?”陈禄点点头:“那就分吧。”金狮:“那你打算啥时候分?”陈禄:“等把这些黄芪卖了才好分吧?”金狮:“那你打算啥时候发货?”陈禄想了想,说:“人们一般都在秋末发,那我给它来个反其道而行之,夏末就发。这样可以避开发货高峰。”金狮想了想说:“夏末虽然发货的少,但只怕接货的也不多,因此未必就能卖个好价钱。”陈禄:“那秋后呢?”金狮:“秋后虽然接货的多了,但只怕发货的会更多,也未必能卖好。”陈禄神情黯然。金狮接着说:“总之还是货多。而要等到货少,那得等到明年秋冬。”陈禄沉重地点点头,说:“既如此,迟发不如早发。早发最起码可以早些腾出钱来,打高利贷或者干别的。”金狮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陈禄叹息一声,未说话。金狮:“你也别急。明年春季是人们最不情愿种黄芪的时候,到那时咱们来个反其道而行之,大种特种,估计不会赖。”陈禄点点头,神情有所好转:“哎,如果别人也这么想,也反其道而行之呢?”金狮笑着摇摇头:“众人跟个人不同。众人中反其道而行之者永远只占少数。否则道也就不为道了。”陈禄点点头。金狮一边与父亲交谈,一边等待铜狮的回来,结果等至第二天小晌午也不见铜狮的踪影。他气得不得了,跟父亲说:“我借人家的摩托出来两天了,你说人家急不急?铜狮他这个人干脆没一点责任心。”陈禄也叹口气,说:“唉!人都是往下亲哩,从来都是大的心里装着小的,小的心里哪有大的?这也是小儿子往往没责任心没出息的缘故。”金狮见没指望,只得骑自行车去西黑沙图,再换骑摩托回乡政府。 金狮把钱送给常务副旗长贾有才之后,苦苦地等待了三个多月,最后等来的竟是退钱了事,因为人家要调走了。金狮捏着钱好生烦恼。文卓:“死了张屠夫,照样吃猪肉。咱们可以另找其人嘛!”金狮苦笑着说:“可我现在再没个熟人可送。”文卓:“能不能找个中介人?”金狮摇摇头:“这种事最好不要找中介人。”文卓:“哎,你当党委秘书一年多,迎来送往,咋才认住一个县级干部?”金狮:“上级领导下来,自有本级领导陪同。我们只负责端茶倒水,哪有正面接触的份儿?尤其是现在的当官儿的,眼里最多放着些下一级官员,哪愿意多看我们这些受苦人一眼?”文卓:“按理,你在敕勒右旗也小有名气,咋不见有人主动调你呢?”金狮:“咳!如今是太平盛世,好象谁也能干。因此你即使有天大的本事,若不自己去跑,绝没有人来主动调你。不听人这么说: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文卓:“那咋办呢?”金狮:“别急,混个脸熟不难,实在不行,打生送。我不是早跟你说过?没钱才是真难。” 接到贾有才退款的第三天下午,金狮在乡党委办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金儿,还能贷出款来吗?”金狮:“恐怕不能,半迟不早的。是不是要发货了?”陈禄:“是。”金狮:“你让我想想。”当晚,他回城跟文卓商量:“我爹发货没钱,要不先把这三千拿回去?”文卓:“不行,调工作要紧,还是挣钱要紧?再说,你家就缺这三千?”金狮微笑着说:“当然是调工作要紧,你知道我这个人爱权不爱钱。但你想,我爹这是发货用钱,等他把那些货卖了,还缺咱们调工作的钱?再说,咱们这三千不暂时还没地方送吗?”文卓想了想,觉的也是,也就同意了。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金狮在乡里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要他回家议事。他行进在回家的旷野中,但见晴空万里,却四面无声,给人的感觉是无忧亦无喜,清清净净。金狮心的话:“这多象即将揭晓的家境。”回到家里,他见父亲神情颓废且苍老了许多,心知不好,问:“都出手了?”陈禄点点头:“都出手了。”金狮:“咋样?”陈禄:“很不怎么样。”金狮含笑说:“这是预料中的事。”陈禄:“但还是感到意外。”金狮:“意外?”陈禄沉重地点点头,说:“这次一共拿回13万,除去苏茂的3万,剩下的那10万没一分是咱们的。”金狮也感到意外:“你的意思是?”陈禄:“这10万刚够打外债,而你们弟兄三个拿进来的那些钱就全没了。”金狮不无失望,但见父亲颓废成那样,便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这10万够打所有的外债?包括药上的亏空?”陈禄:“够打所有的外债,包括药上的亏空、高利贷利息等等。噢,对了,你手上还有饥荒没?若有,就不够了。”金狮此时实际上尚欠乡里七千元,却回答:“基本上没了。”陈禄点点头。他此时既感到一切落空,又觉得无债一身轻。金狮了解父亲此时的心情,因此兴奋地说:“今天值得庆贺一下。”陈禄:“庆贺什么?”金狮:“第一,咱们全家上下经过六年的苦战,终于迎来了不背债的这么一天。这六年,咱们的发展因为沉重的债务负担而异常艰难。而今咱们象甩掉脚链的运动员,终于可以轻松上阵了。”陈禄点点头:“还有呢?”金狮:“第二,经过六年的逆水行舟,咱们不仅打掉了沉重的债务,还完成了给我们弟兄三个娶媳妇的重任,而且都娶得称心如意,没有因为家贫而留下什么遗憾。”陈禄点点头:“还有呢?”金狮:“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六年来,有成功,有失败,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使我们变得更加成熟。试想,今天的银狮还能叫人骗了?”陈禄一拍大腿:“好!”见父亲精神好转,金狮才问:“那,苏茂不也跟着赔了?”陈禄摇摇头:“他倒没怎么赔,因为他那些货都是赊来的,没背什么利息;又是咱们给代卖的,没费什么盘缠。”金狮心的话:“不对吧?咱们之所以落得钱债两无,还不是因为这次卖得太惨?咱们的没卖好,他的能卖好?除去所背的利息,咱们还赔两万,他不得赔四五千?分明是你不愿让人家赔,代人家赔。不过这样也对,谁叫咱们当初拉人家下水来着?”想到这儿反说:“这样最好。哎,你带回来的那10万块钱怎么处理?都打债?”陈禄:“唉!不是钱先到家我后回来?没等我回来,你妈就让银狮把那些钱都拿去进药了。”金狮:“那利息由谁来背?”陈禄:“银狮说了,他用钱他付息。”金狮点点头,又问:“那咱们分不分家了?”陈禄:“分呀。”金狮:“怎么分?”陈禄:“那还不简单?本来就没啥可分的。那处新房,你也不住,正好老二、老三一家三间半。三轮儿车归银狮,顶他拿进来的那一万。门市归铜狮,顶他拿进来的那一万。你那两万五,由我来还。从此谁挣下归谁。”金狮:“这样老二、老三有意见吗?”陈禄:“那还能有意见?房子都归他俩了,他们拿进来的钱好歹还落下点东西;而你不但没房子,就连拿进来的钱也只是在帐上爬着。赊三不如现二。如果我明天死了,你那两万五不就打水漂了?关键看你有没有意见。”金狮:“咋分我都没意见。这次分家我本就不打算拿到什么。我力主分家只是想让每个人都勤劳节俭些,同时保护一下上进的。不然的话,全家只要有一个败家子,就谁也别想发展。”陈禄点点头。金狮见再无挂碍,便来院中观景。当他观至新院,不由一惊。陈家的两处院子绿化得本来很好,满是苹、葡、梨、枣及各色蔬菜,而今却被那口猪拱坏两棵梨树、三分韭菜。 周末,金狮回到城里的家,装出一副悲伤不已、懊悔不迭的样子。赵文卓被吓了一跳,急问他怎么啦。他先不说,后经文卓再三追问,方说:“我家破产了!”文卓原以为是天塌了,见不是,已很知足,问:“破产!咋回事儿?”金狮:“我爹这次下广州很不理想,带回来的钱刚够打外债,自家一分也没了。”文卓:“就这?我还以为天塌了呢,吓死我了。”金狮:“这还不算天塌?苦心经营六年,到头来一场空,青春却不再有。都怪我爹,都怪铜狮,都怪我妈,都怪我。”该怪的他都怪了,文卓还能怪什么?因此她反而说:“行了,别自责了。一来,你是走仕途的,不能说没攒下钱就虚度了;二来,你今年才二十八(周岁),咋能说青春不在呢?”金狮:“可咱们现在连调工作的钱都没了,悔不该把那三千也拿回去。”文卓:“事到如今,你光生气有什么用?不就是三千块吗?咱们再攒三个月不就行了?实在不行,我给你借去。”金狮听罢躺入文卓怀里叹息。文卓抚慰着他说:“人家毛泽东四十多岁还能‘而今迈步从头越’,你二十八就不能了?”金狮:“人家那个时候手上好歹还有两万兵,我呢?”文卓:“可他二十八岁的时候不连一个兵也没有吗?”之后不久,金狮带文卓回家一趟。文卓对公婆说:“我看你们就老老实实种地吧,别再折腾了。”陈禄:“不做买卖,欠你们的那两万五啥时候能还?”文卓:“啥时候能还啥时候还,实在还不了别还。” 金狮一听心的话:“你说这话咋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你这么一说,怕是他们有了钱也不给我。咋不留点余地呢?” 9月中旬的一个周末,金狮回到县城。文卓与之温存了一会儿,说:“哎,我有60多天没来例假了,还有些嫌饭。”金狮吃惊地问:“是不是怀孕了?”文卓:“不知道,按理咱们每次都避着孕。”金狮:“会不会避孕失败?你服的那种药究竟有多大的保险系数?”文卓:“不知道。人家说没问题。”金狮:“是不是买上假冒伪劣品了?”文卓:“我哪知道呀?我又不是这方面的行家。”金狮:“管他呢,去查一查。”说罢陪文卓去医院检查了一下,结果真是怀了孕。文卓问金狮:“怎么办?”金狮:“那还能怎么办,打了。”文卓:“就不能生下来?”金狮:“我何尝不想生下来?可是,咱们可以不讲迷信,但不能不讲科学呀!”文卓:“科学!”金狮:“你想,它是在你服了药之后有了的,会不会受药的影响?”文卓点点头。金狮:“若真想要孩子,甭说你不能吃任何药,就连我也得戒一个月的烟酒。”文卓:“一个月?不行,起码也得三个月。”金狮:“好好好,三个月。”文卓又把眉一皱:“哎呀,这可咋办呢?”金狮:“什么咋办呢?”文卓:“我若打了胎,好歹得调养半个月。这半个月不能洗衣做饭,尤其是不能触冷的。而我没妈。我爸那个后老伴儿尽管也不错,但我爸病病歪歪的,一会儿也离不开她。你又要去上班。”金狮:“这好办,让我妈来伺候你。”文卓:“行吗?”金狮:“行,我妈最随和了。”说罢通知母亲进城,又陪文卓打了胎,然后放心地上班去了。谁知他这么一走,后院儿着火了!着火的原因还得从金凤的工作说起。 也许是受父亲的影响,金凤的心气儿和经济意识竟也不低。她当初在旗水泵厂上班挣的倒是跟正式工一样的工资,但随着厂子运转日趋困难,正式工的收入也越来越低了。见此她毅然决然地离开那厂,租下校门口的一个门市,经销了几年的纸笔、饮食、烟酒等百货,收入也一直不低于一名普通教师。虽如此,她还是嫌低。于是于今秋开学的时候,她又将百货全部处理掉,亲手做起了夹心饼子。不出她所料,学生们很爱吃她做的这种廉价、软和而又热乎的饼子。因此她的生意十分火爆,火爆得令她难以应付。这日下午,玉枝给刚刚打了一天胎的文卓做好了一切,因闲着没事,便过来看闺女的生意。过来见闺女忙得喘不过气来,便进去帮忙。谁知加上她也是疲于应付。她一会儿递货收钱,一会儿又揉面烙饼,不觉就忙至日落西山。文卓在家里一连等了婆婆数个小时,又饥又渴,见婆婆仍未回家,就往那不祥之处猜想。情急之下,她穿好衣服出来寻找,就在校门口找到了埋头苦干的婆婆。她这个气就不打一处来了,对婆婆厉声吼道:“你是来照顾我的,还是帮闺女的?”玉枝抬头,恍然大悟,说:“呀!我咋忘了?”说罢出屋。文卓余怒未消,对走过来的婆婆说:“闺女的买卖比媳妇的死活都重要?”说得玉枝进不是进来退不是退。金凤这下可不干了,扔下买卖出来,对文卓吼道:“你这是咋跟老人说话呢?”文卓岂肯让步,吼道:“咋的,我说错了?”金凤:“对错不能这么说。”文卓:“不对我就要说。”校门口本就人多,此时怎会少?金凤还要说什么,玉枝忙止住:“行了行了,别吵了。”然后对文卓说:“是我不对,走吧。”说罢径直返回文卓住处。在之后的日子里,婆媳俩生疏了许多,但玉枝仍精心伺候文卓,直到她全面康复。 事后金凤将此事告诉金狮,希望他能做主。怎知金狮说:“文卓做得是过分了点,但首先是妈不对。”金凤大睁两眼:“什么?”金狮:“妈不该帮你。”金凤:“哪个为娘的看见闺女忙得要死,能坐视不管?”金狮:“身体重要还是钱重要?坐月子落下病那可是一辈子的事。”金凤:“问题是妈忙得忘了呀!”金狮:“为了闺女的小利能把媳妇的大利忘了,这能说没有感情上的不公在里面?如果翻个个儿,你在那里嗷嗷待哺,文卓在这里卖饼子,她能忘吗?”金凤:“这是什么话?忘就是忘了,反正不是故意的。”金狮:“妈忘了,你也忘了?”金凤一时语塞,后又狡辩:“我也忘了。”金狮:“那妈原就不该插手。”金凤:“那就眼睁睁看我累死?”金狮:“咋能累死?”金凤:“忙不过来还不累死?”金狮:“你不能慢慢地做?做得慢了不过是少卖几个饼子,少挣几个钱,值得你把命搭上?”金凤:“买东西的抢了鼻子碰了眼儿,我却在那里慢慢做,能做到吗?”金狮:“人就是要有这种功夫,你急我不急,你乱我不乱,钱是你的,命是我的,休拿你的小钱要我的老命。”金凤:“行了,不跟你说了。我看你纯粹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随后金狮跟文卓谈及此事,文卓心里直打鼓,不知金狮将如何处置。她知道公婆在金狮心目中的位置,也听说过金狮对来犯者的手段。怎知金狮说:“你当时心里委屈窝火可以理解,但你忽略了当时的场合。你当着那么多人杵呛我妈,你让她的老脸往哪搁?人们又会怎么看你?”文卓点点头。金狮:“凡事要从效果出发,不要从欲望出发。老天爷让你生气,是为了让你警觉和上进,不是为了让你伤害自己。”文卓点点头,金狮便拿本书来看。文卓:“完了?”金狮:“啊,完了。”文卓:“你不打我?”金狮:“打你!啊不,这种事还是到哪哪了为好,手心手背都是肉。” 在金狮这里得不到支撑,金凤又告到父亲那里。怎知父亲反指责起母亲来:“你去了是伺候病人的,还是做买卖的?”金凤不干,说:“当妈的看见闺女忙不过来,不能帮一下?”陈禄:“照顾病人要紧,还是挣钱要紧?你不把媳妇当闺女,又咋让媳妇把你当娘?”金凤:“她只帮了我一会儿嘛!”陈禄:“三个小时也是一会儿?”金凤:“那不是忘了么?”陈禄:“忘了就理长了?我把中国的钱都忘在美国了,就没责任了?你高考的时候把学会的忘了,就可以上大学了?”金凤:“我妈见我忙得要死,就不由自主地插手了嘛!”陈禄:“为人不由自主还行?是人左右事,还是事左右人?”见父亲跟金狮的话如出一人,金凤的心气也渐渐平复,说:“你咋跟金狮说得一样?”陈禄笑着说:“英雄所见略同嘛。” 第五十五回 陈禄收成看来年 金狮竞选看下头 近两年农畜产品价格普遍低迷,低至种养植(殖)户已无多少纯利可挣的地步。尽管如此,今春陈禄因为再找不到好的种植项目,只好全种了小麦、玉米等普通作物。同时受三儿媳的鼓动,还养了一口猪。因此一年到头,陈禄在农业上几乎没多少收入。进入10月份,陈禄收完秋卖了猪,就不知再干什么好。为此玉枝说:“凤儿几次催咱们进城去做饼子。如今既无事可干,不如先去。”陈禄点点头,说:“你先去。”说罢让玉枝先进城,自己则上后山买黄芪秧子。正所谓母以子贵,此时的黄芪秧子因其成苗不值钱而贱得不能再贱。究竟有多贱?就是农民都懒得去收获它,只要你给些辛苦钱,他便起出来给你。好在后山地广人稀,地不值钱。因此陈禄只花了少许的钱,就买回可栽50亩的黄芪秧子。买回秧子,他又去租地。而此时的土地租价也因其收入微薄而十分低廉。因此陈禄租了40亩上好的耕地,也未费多大劲花多少钱。办完这两件事,他也进城做起了饼子,待遇是按人分成。这么一来,他和老伴每月可挣得近千元,相当于两名一般干部的工资收入。 10月中旬的一个上午,旗委宣传部召开基层党校工作汇报会。按理这个会应由副书记王诚虎参加,可王诚虎临时有事,邬有刚便让金狮参加。金狮拿着自己原为王诚虎准备的汇报材料走进会议室,见到的多是陌生的面孔。至今他都未见过宣传部部长,在场他所能认识的只有宣传部的一名副部长和两名干事。汇报开始,其他单位的参会者都念稿子,直念得众人昏昏欲睡。见此光景,金狮心的话:“这怎么能行?”于是轮到他汇报时,他把稿子放下,以交谈的口吻如数家珍地予以介绍,结果把众人的神思又都拉了回来。会末,部长作总结讲话,对茂林岱乡的党校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会后吃罢饭,金狮回家跟文卓团聚,自有一番柔情密意。他多想在家里多呆些时间,但乡里这几天要他应付的急事太多,他不得不于当天下午即至县城东门来等候返乡的班车。 结婚前,本就不修边幅的金狮因缺钱,穿着很土,很少穿30元开外的衬衫、百元开外的衣裤、50元开外的皮鞋。结婚后,文卓以一个城里人的眼光,对金狮的穿着进行了革新。衬衫动辄上百元,衣裤动辄数百元,皮鞋不低于一百。金狮说:“穿这么贵的衣服有啥必要嘛?”文卓:“这还贵呀?现在一千(块)穿一件都不稀罕。我这也是考虑自家家当,给你凑乎呢!”谁知就这稍讲究的衣服竟给金狮招来凶险,也导致一个原本就多余有害的生命的早早结束。 跑县城到茂林岱的客车一天只有那么几趟,而且没个钟点,因此等车十分烦人。如今穿着还算考究的金狮手提公文包在县城东门等了近一个小时,仍不见班车的踪影,只得同几位村里人踏上一辆载客三轮儿车。三轮车开出半里停下,上来一位身躯高大、面目狰狞却瘦骨嶙峋的年轻汉子。该汉子一上车就跟坐在最里角的金狮说:“这位大哥让一下,我头晕怕蹾,想坐最前面。”金狮:“行啊。”说罢往后挤。汉子不等金狮让开,就往里挤,而且把一只脚插到金狮的双脚之间,结果立足不稳,前扑撞了头。但见他“哎哟”了一声,回头对金狮说:“叫你让个座,你就抬脚绊人!”金狮:“谁绊你了?”汉子:“没绊我咋摔倒了?”金狮:“那是你自己迈得太急。”汉子:“你还嘴硬!”说罢冲着金狮面门就是一拳。金狮伸手抓住:“哎!你还动手呢!”汉子:“动手咋地?”说着挥出另一拳。金狮抬另一只手抓住,说:“你再这样,我可就不客气了啊。”汉子见金狮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竟轻意地挡住了他的快拳,心的话:“今天这个主不好拿。”于是换了一种方式,将头伸给金狮:“你打你打,绊倒人还有理了!”金狮厉声说:“少这样,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汉子仍纠缠不休。旁边的人即劝金狮:“快给他两个钱算了。”金狮:“我还不知跟谁要两个呢,哪有平白给人的?”汉子见金狮态度坚决,便说:“那咱们下车,打官司。”金狮:“下车就下车,我还怕打官司?”说罢领先往车门口挪。汉子见百般不灵,便生歹念,竟从怀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向金狮头上劈去。金狮岂无防备,转身将对方手腕握住,心的话:“你终于现形了。”想到这儿见车内拥挤,不便打斗,同时为了获得充分的证据,便说:“好汉有话好商量。”汉子见金狮服软,便又硬起来:“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这儿的公安也拿我没治。”金狮:“算我有眼不识泰山。”说罢将身上仅有的一百多元掏出来悉数递给对方:“我身上就这么多钱,全给你。”汉子不信,还伸手搜了搜,最后说:“就这么点钱,也值得你硬扛?算了,以后放聪明些。”说罢揣起菜刀下车,大摇大摆而行,以为没事了。岂料金狮随后也下了车,照准其后背就是狠命一踹,直将其踹了个狗吃屎。汉子本能地要爬起来。金狮上前一步,照准其后心就是狠命一踏。金狮将对方估计得太强大了,因此用足了力。但见对方口吐鲜血,两臂撑了撑,最终爬下,再无动静。随时准备再作攻击的金狮见其久无动静,上前探其鼻息心跳,但见鼻息已绝,心跳已止。金狮见自己坏了人命,想了想,来至三轮车前说:“大家都不要走,为我作个见证。”说罢返回县城东门口的电话亭报了警。 待将此案审清,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将金狮叫到办公室说:“按理,你这不算正当防卫。因为你动手的时候对方已经不对你构成威胁。对方是该死,但不应由你来执行他的死刑。但是,一来他是持刀抢劫,情节实在恶劣;二来你是空手反击,本无杀人之念,所以你的行为值得同情。再说,对于这些料面儿鬼,我们有时真没办法。按法律,仅就他的吸毒行为,我们不能治他的罪。当然,十个吸的就有九个偷的甚至抢的。但他们的偷抢罪行又因受害人的软弱,我们抓不住证据。所以,你今天弄死他,等于是帮了我们的忙,为民除了害。所以,我们决定对你不作任何追究。但你和你的证人要改口,万一有人问起来,就按正当防卫来说。”金狮点点头,再三称谢后安然返乡。事后有人跟金狮说:“手里有劲儿就是好。因为手里有劲儿,打人就不用动家伙,而不动家伙打死人又不偿命。”金狮则说:“哪是我有劲儿?实际上这些料面儿鬼的身体早就抽空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能把他们打倒。他们之所以屡屡得手,是因为我们根本就不作任何反击。正是我们的胆怯和姑息,纵容了他们的猖狂。如果我们人人起来反击,哪有料面儿鬼的容身之地?” 国家于九四年开始实行公务员制度。这一制度在乡里最先引起的变化就是干部考核形式的改进。以往评价干部一年的表现,尽管上面一再强调要征求群众的意见,而实际上一直是主要领导说了算。从九四年开始,旗考核组每次来乡里考核干部,都要让乡里召开一个一定规模的群众测评会(实际上就是乡、村干部大会)。在这个会上,旗考核组要下发一种无记名测评表,让与会人员通过该表评价乡领导的优劣,同时从非领导干部中推选两名优秀公务员。俗话说:“人人心里有杆秤。”甭看人们平时说谁也不错,内心的看法却大不相同。九四年底,金狮尚任不起眼的政府秘书的时候,即被公推为优秀公务员。九五年底,评他为优秀的票数有增无减。九六年底,三年一度的乡人大、政府换届选举期限又到了。就在乡人大代表产生之前,旗里即对乡里的领导班子做了两次大的调整。第一次调整,茂林岱乡原党委副书记王诚虎因年岁已大,转为人大副主席;原常务副乡长周文彪则因事先的积极活动,被拟任为某个小乡的乡长。这样,茂林岱乡就一下子空出了副书记和常务副乡长两个职位。地有大小,事却雷同。小小的一个乡镇,到了这重大人事变动时刻,同样风云激荡,谋算和争夺这两个副职的人岂在少数,又岂止是茂林岱乡的干部?那么,在这场群雄逐鹿中,将鹿死谁手呢? 旗里对各乡镇的领导班子作了第一番调整之后,才派考核组到了乡镇。在这次考核中,茂林岱乡的乡、村干部对高喜牛和陈金狮的评价走向了两个极端。首先在填写无记名测评表时,说高喜牛不称职,并推荐陈金狮任副乡长;其次在与考核组的单独谈话中,说高喜牛要能力没能力,要辛苦没辛苦,要德性没德性,毫无威信,百无一是;说金狮德才兼备,胆识过人,文武双全。这其中反应最为强烈的要数尚未赴任的周文彪与王诚虎。就在考核组到来之前,周文彪就与王诚虎、邵京娥相约,要干倒高喜牛,扶起陈金狮。周文彪对带队来考核的组织部长说:“高喜牛这个人快把咱们乡政府的脸丢尽了。别的就不说了,我只说他三点。第一,他这个人说话从来都说不到点子上,总是驴唇不对马嘴。比如人们说甲基硫磷(一种农药)用了不赖,他就问比伟哥咋样。电视里说要依法收贷,他就说看来要依法收拾代考的了。第二,他这个人考虑问题从不从工作上着眼。比如在村干部的去留问题上,他从不考虑这个人能不能拿得下这个村的工作,而总是想这个人过去对我怎么样,今后会怎么样。比如中圪梁村原支书,本来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群众意见大,他硬说有魄力,要保护。第三,他乱搞女人。按理,哪个男人不风流?我们现在也不太计较这个。但啥事都别太过分了。而他这个人常常直接睡到人家的炕头上,彻夜不归;有时甚至直接把女人带到办公室里来过夜。为此群众说我们乡政府是牲口大院。总之他这个人完了,再用下去,我们乡政府连一点感召力都没了,工作都推行不下去了。我们乡里有个后生与他恰恰相反,那就是现在的党政办主任陈金狮。他这个人从未有意地讨好过谁,甚至还与许多人有过争执。但现在乡里上上下下绝大多数人都喜欢他。为什么呢?因为他这个人心是正的。他今天因为点事跟你红了脸,明天该跟你干啥还干啥,从不因为私人恩怨影响正常工作,也不老想着报复哪个人,凡事都往正处谋划。还有,他这个人心里能放事,有成绩不骄傲,遇挫折不急躁;对有用的人谦和,对没用的人也谦和;对上尊重,对下也尊重。”王诚虎的说词与周文彪基本一致,所不同的是临了说了一句极端的话:“你们若再用高喜牛,我就不干了。”邵京娥则因为担心组织上对自己有什么看法,只说了金狮好,未说喜牛坏。这里需要特别一提的是,乡里的一把手邬有刚,虽未对高喜牛作毁损之词,但给了金狮很高的评价。 考核结束,邬有刚喜形于色地对金狮说:“你跑那旗政府办干啥?哪儿都别去,这儿就挺好。”金狮点点头,心里却想:“就呆在乡里,终究能走多远?”高喜牛则感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他跟一位贴心人说:“今年形势不妙呀。”对方:“那你还不赶紧活动一下?”高喜牛:“可我现在手里没钱呀。”他担任副乡长六年,分管了计育办六年,没少捞到钱,但都花在了声色犬马之上,没有积蓄。对方:“你这不是拿着银碗往死饿吗?那么大个计育办,你一时捞不来,还借不来?”高喜牛:“你是要我举债保官?”对方:“举债怎么了?只要能把官保住,还愁还不了债?”高喜牛点点头,便从计育办借了五千块钱,去旗里活动。他当副乡长这么多年,虽跟旗里那两个外来的主要领导不怎么熟,跟那些副职还是比较熟的。与此同时,已经赴任的周文彪给金狮打来电话:“你可不要全指望乡里呀!该破费还要破费些。”金狮再三称谢,却没有采取行动。 之后不久,旗里先后召见各乡镇党委书记,就班子的配备问题进行密谈。邬有刚临走前,满怀深意地对金狮说:“你今天不要离办公室,等我的电话。”然而直到他回来,金狮也未接到他的电话。因为他带回来的消息让众人吃惊,该乡的副书记之职由旗委组织部的一名副科级组织员接任,常务副乡长由该乡农办的小田接任,其余不动。对副书记一职的安排金狮不感到意外,意外的是常务副乡长之职。事后他才得知,小田的一个表兄刚刚登上市地税局副局长的宝座。而日渐为财政所困的敕勒右旗旗委书记要人家每年给敕勒右旗转些税,人家便提出要求:“把我的表弟安排一下。”为此敕勒右旗旗委书记对小田也作了一番了解,一看其本就是科级后备干部,口碑也不错,就直接给了个常务副乡长之职。 事已至此,王诚虎悄悄跟金狮说:“为今之计,只能通过选举,把高喜牛选下去,把你选上来。”金狮感激地点点头:“那您说,该如何操作?”王诚虎:“这里的关键是邬书记。”金狮点点头:“那我跟他谈谈?”王诚虎:“不,我来谈。我知道你跟他无话不谈,但你跟他谈这个不合适。你跟他谈这个,一则难脱居功之嫌,二则万一说不拢,就不好回旋了。”金狮感激地点点头。于是王诚虎与邬有刚连谈了三次,结果茫然地来到金狮面前。见他这副神情,金狮已知结果,问:“谈得咋样了?”王诚虎摇摇头:“我跟他连谈了三次五个小时,他都不表态。”金狮:“不表态就是一种态度。”王诚虎:“怎么讲?”金狮:“他若倾向于我,就表态了。”王诚虎:“咋会这样?他不是早反感高喜牛了吗?”金狮:“我与他朝夕相处,素知他的为人。第一,他丝毫不敢违背上级组织的意图;第二,他最不喜欢得罪人。”王诚虎:“他怕得罪高喜牛,难道就不怕得罪你吗?”金狮:“可当今官员的理念是,免一个人算害人,而不按时提拔一个人却不算害人。”王诚虎:“就是这种理念,导致该上来的上不来,该下去的下不去。”金狮:“我也不指望他能帮我,只要他能保持中立,撒手不管,就阿弥陀佛了。”王诚虎:“那我再跟他说说。”金狮:“我看还是不说的好。”王诚虎:“为什么?”金狮:“他既不想得罪我,更不想违反上级组织的意图。因此,若咱们表现得漫不经心,他还能顾及我跟他之间的情面,少出面。而若咱们不让他管,摆出积极竞选的架势,他反而会横加阻止。”王诚虎点点头,说:“那咱们现在做什么?”金狮:“咱们现在什么也别做,装出没事人的样子。” 代表产生之后,高喜牛又从计育办提了五千元去跑代表,除了少数不便的,发给每个代表百元的礼物。王诚虎获知此事,找到金狮说:“那个家伙又给代表使钱了!”金狮:“让他给吧,小恩小惠不起多大作用。”王诚虎:“可毕竟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呀。”金狮摇摇头:“第一,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不管用。临时使钱,只能堵人嘴,却不能收人心。第二,他那些钱落到每个代表名下实在没多少。一百块钱能打动个人?”王诚虎:“可咱们不能就这么傻坐着呀!老这样,代表们还以为你趾高气扬,或者不稀罕这个副乡长。”金狮:“再等等。”王诚虎:“那要等到啥时候?”金狮:“等乡里定出第三个候选人再说。”王诚虎会意地点点头。书中暗表,这次乡人代会将产生一名乡长、两名副乡长及一名科技副乡长。其中乡长和科技副乡长实行等额选举,两名副乡长则实行差额选举,即候选人须多于应选人数。这样,乡党委必须在上级党委定的两个副乡长人选之外找出第三人,陪同这两个人参选。显然,这第三人只是陪选一下而已,不该当选。尽管如此,这陪选之人也不能是泛泛之辈。因为党委让谁作候选人,本身就是对谁的一种认可。就拿以往情况而言,很多陪选人未等下一次换届选举,就被提拔上来了。因此这次,金狮若不危及到选举的成功,这陪选之人肯定是他;而若危及到选举的成功,就另当别论了。 第五十六回 不得志金狮落选 不甘心陈禄论权 大选前不久,金狮终于被乡党委定为副乡长的第三个候选人,报到旗委组织部。见此金狮来找王诚虎:“你是全乡上下公认的老黄牛,说话有人信,所以还得麻烦你给代表们做些工作。若时间允许,就跟每个代表都谈谈;若时间不允许,就抓住各村的关键人物。还有,这事还得做得尽量隐秘些。”王诚虎点点头,依计行事。金狮则投资500元买了10条《石林》烟,又借了辆较完好的摩托,以备转村。谁知他刚借好摩托,就感头昏脑胀,浑身乏力,两年不遇的感冒又来了,而且来得不轻。他这个气就甭提了,心的话:“你他妈的早也不来,晚也不来,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来了!你想阻止我吗?没门儿。”想到这儿去附近的大夫家打针。往常感冒,他甭说打针,连药都不吃。如今情况紧急,不得不来个霸王硬上弓。打完针,稍感精神,他便咬紧牙关,跨上摩托,顶着烈烈寒风,逐村去拜访代表。每到一个代表家,他只是拿出一盒《石林》烟,与代表一块儿抽着谈心。真是物欲横流,就在高喜牛和金狮为各自心愿奔走之时,计育办和土地办的主任也开始秘密地为自己拉选票,期望通过选举这种合法形式一跃进入领导者行列。这两人不可小瞧,他们担任主任多年,曾凭手中的事权物权给各村的主要干部以不少实惠。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三名主任拉选票的事很快传入邬有刚的耳朵。邬有刚十分震怒:“这还了得?这样下去,这次选举不完全失控了?”盛怒之下,他把计育办、土地办主任先后传唤至办公室大骂:“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书记?你不是嫌官小吗?行,从明天起就别当主任了,直接接我的班好了。”吓得两人魂不附体,接连表示:“不不不了,我保证不再跑了。”邬有刚:“不再跑了!那已经拉好的怎么办?”两人忙说:“我们马上去退。”邬有刚点点头:“若在选举中出现你的三票,你就考虑自己的后路吧。”吓得两人又赶快找代表一个个地谈:“求你们千万别选我,不然我连现在这个饭碗也端不成。”随后邬有刚瞅了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穿着内衣从里屋踱至外屋,和蔼地跟金狮说:“你跑那个干啥?我心里有数嘛!”金狮:“我只是跟代表们见见面,免得人家说我趾高气扬。我走哪都只掏一盒《石林》烟,那算什么拉票?”邬有刚心的话:“那就不得了啦!”想到这儿说:“那也停了吧。你谨记住,只要组织上有你,啥都别愁。”金狮:“我也正是为了组织上有我,所以不想输得太惨。”邬有刚:“但若影响了组织意图的实现,还能赢得组织吗?”金狮:“我会做到刚好不影响组织意图。”邬有刚:“你能做到?”金狮肯定地点点头。见此邬有刚叹息地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心里想:“你执意要跑就跑吧,大不了你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拆。”于是在之后的几天里,金狮骑摩托在前面拉他的票,邬有刚乘小车在后面拆他的台。见此一些代表便这么认为:“书记既然这么纵容金狮拉票,说明即便选上也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九七年元月中旬,茂林岱乡人代会如期举行。会议的头一天,邬有刚观察形势,见金狮的人气仍很旺,便想:“估计他是选不上,不过万一选上来就选上来吧,反正工作我是做了。”怎知第二天一早,他直接接住组织部的电话:“侯书记和白书记将去你们乡督选。”侯书记是旗委专职副书记,白书记是旗委常委、旗纪委书记。为此邬有刚的大脑高速运转:“以往乡政府换届选举,旗里只随便来一位领导。而今却来两个,而且一个是旗委专职副书记,一个是旗纪委书记。看来茂林岱乡已成为旗里担心的重点。不能,千万不能出事。”想到这儿他连早饭都顾不上吃,接连召见各村的支书和主任:“一定要按组织意图办,千万不能出事。否则哪出了问题哪负责,别以为我不知到你们选了谁。”会议进行至中间,就要投票选举了,莅临会议的侯书记让非党员代表暂先出去,让党员代表(占80%)留下,然后说:“在座的都是党员了,所以我想说些党内的话。我要说的就是,我们在座的每一位,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都不要忘了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作为共产党员,就要有党性,就要严格按照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遵守党的纪律。而党的一个最起码的纪律就是,下级服从上级,个人服从组织。在今天这个选举上,上级组织的意图就是让田心宽、高喜牛任副乡长。就请大家依这个意图投出你们神圣的一票。”投票结束,唱票开始,邬有刚等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选举结果。一开始,金狮和高喜牛的得票轮番占先。后来高喜牛渐渐靠前,最终以10票胜出。会议结束,侯书记跟邬有刚说:“好险呢,仅多10票。”邬有刚:“实际是5票。”侯书记:“噢?”邬有刚:“若小陈再多拿5票,喜牛就会跟着少拿5票。这一进一出,不就是10票?”侯书记点点头:“若由着代表来,小陈能再多拿5票吗?”邬有刚:“那肯定。光我们乡领导就有8票。若非组织意图,至少会有6票改投在小陈名下。”摆脱出事的危险,他开始为金狮叫屈。 选举结束的第二天晚上,金狮和王诚虎单独坐在一起。谈起这次选举,王诚虎禁不住哭了,说:“俗话说,德才兼备,遇上机会,还得跟人跟对。小陈,你所跟非人呀!你伺候的若是当年的赵山猫,这次你能落选?”金狮:“也许邬书记在旗里的根基没当年赵山猫的稳吧。”王诚虎:“这不是根基问题,是魄力问题。没魄力的,在啥事上都没有魄力。我看,他在旗里根基不稳,也是因为没魄力。”金狮:“也是因为没魄力?”王诚虎点点头:“这就是政治的玄妙。你若不听上面的,当然会惹上面的不高兴。但若老听上面的,全不由己,管不了下级,出不了政绩,同样会惹上面的不高兴。”金狮点点头:“换成你,怎么办?”王诚虎:“这就需要搞清哪种是惹上面不高兴比较轻微的。”金狮:“那你说哪种是比较轻微的?”王诚虎:“我看还是把政绩搞上去了,让上面的坐得稳当些,比什么都强。若连江山都坐不稳,还有其它吗?”金狮点点头,复问:“那你说,这次选举能影响到邬书记的政绩吗?”王诚虎:“咋不影响?他若在副职的安排上不能有所作为,又如何能驾驭得了这群副职?驾驭不了副职,又靠谁带队出去做工作?”金狮点点头,叹口气:“可惜呀可惜!可惜邬书记他从政这么多年,尚未悟破这个玄机。”王诚虎:“也许他也懂,只是不敢。因为这次选举出了事,会立马遭到上面的谴责;而搞政绩乏力,则在短时间内表现不出来。”金狮:“但终究会表现出来。而且一旦表现出来,将更加难以收拾。哎,难道这次把我选上,他会丢官吗?”王诚虎摇摇头:“那倒不至于。问题是,在这个世界上,真能顶住眼前压力谋求长远的,能有几人呢?所以我说,这是魄力问题。”金狮无奈地点点头:“哎,我就纳闷儿了,这高喜牛究竟有什么背景?旗委竟要这样保他。”王诚虎:“旗委保的不是高喜牛,而是它自己的意图。因为旗委一旦提出让谁当选,那这个人能不能当选就已经不是这个人的问题了,而是关乎旗委权威的问题了。若在副科级的安排上不由旗里,旗里的一些人是会很不舒服的。有的人最忌讳这个了。看不到这一点,咱们就会高估了高喜牛这家伙。”金狮点点头,心的话:“王主席什么都懂,只是不用。” 因为竞选副乡长,金狮一连有半个多月未回家了。如今选举的尘埃落定,他不无遗憾地回到家,也不提选举的事。文卓见此便知他没选上,便问:“怎么,没选上?”金狮点点头。文卓:“为什么?难道你的群众基础不行?”金狮:“那倒不是。”文卓:“那是为什么?”金狮:“因为我不符合上面的意图。”文卓:“为什么你就不符合上面的意图?是不是因为没给人家花钱?没花钱是因为没钱吧?”金狮:“那倒不是。临时急抓个万儿八千的能力我还是有的。”文卓:“那是为什么?”金狮:“我调工作无处送钱,竞选副乡长就有处送了?”文卓点点头,又无奈地摇摇头。金狮心的话:“这还不是因为一直没钱,到上面走动得少?”嘴上却说:“我这次没花钱,还有一个原因。”文卓:“什么原因?”金狮:“与其花五六千买副乡长,还不如花三四千往旗里调。”文卓:“选成副乡长不能再调?”金狮:“那你打算是让我带上职务走呢,还是丢掉职务走?”文卓:“丢掉如何,不丢掉又如何?”金狮:“若丢掉职务走,那咱们竞选副乡长的钱不就白花了?不管你以前任过什么职,去了新单位跟其他新兵蛋子是一样的。花那么多钱只是买个心理上的一时满足,值吗?”文卓:“若是带上职务走呢?”金狮:“那可费劲了!再花很多钱不说,还得先在原地干上二三年。”文卓:“问题是,你光头进了城,不泼干几年能弄到副科级吗?”金狮:“我回城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在不久的将来弄个副科级。那样的话,回不回城区别也不大。”文卓:“那是为什么?你还有什么心思没跟我说?”金狮:“不到旗里,能跟市里的混个脸熟吗?不到市里,能跟区里的混个脸熟吗?不混个脸熟,你就是有钱,能送出去吗?”文卓点点头。 元月22日,旗委常委、宣传部部长莫如兵亲自带队来茂林岱乡检查精神文明建设和基层党校工作。为了迎接这次检查,金狮整整准备了三天。因他最了解情况,邬有刚要他一块儿应付检查组。然在检查的全过程,汇报以邬有刚为主,乡长和分管副书记只做些补充。至于金狮,只有跟在外围的份儿。检查结束,邬有刚等乡领导陪同检查组进入食堂的雅间用餐,金狮则在外间照应。乡里在来宾接待上有个自然而然地形成的规矩,即在招待科级干部时,党政办主任可以甚至应该入席相陪,而在招待县级干部时,党政办主任无需也不应该入席。这倒不是哪个人要这样,而是规格问题。陪同科级干部,股级干部也可;而要陪同县级干部,起码也得副科级。闲言少叙,直说热菜炒好后,金狮亲手将之一盘盘端进去。开始每端进一盘菜,莫如兵都要抬头望金狮一眼,却不说什么。这次上的是鱼,金狮将鱼头对着莫如兵放下。见此,莫如兵“哟”了一声,问邬有刚:“这位是?”邬有刚:“这是我们乡的党政办主任小陈。”莫如兵点点头:“嗯,这后生不简单。”邬有刚:“你咋知道的?”莫如兵:“那次部里召开基层党校工作汇报会,别的单位的都念稿子,念得人直发困;而他却脱稿汇报,而且汇报得条理清楚,有轻有重。好胆子呀!”邬有刚:“小陈在乡里的威信也挺高的。这次选举,他只是陪选,却差点选上,只差五票。”莫如兵望着金狮点点头:“嗯,有发展。哎,一块儿坐吧。”金狮:“你们坐,我在外头料理。”莫如兵:“哎,我看这菜上得也够多的了,别上了,你就坐吧。”金狮还在借口推辞,邬有刚说:“让你坐你就坐嘛,今儿个人又不多。”金狮方坐下。之后众人又谈了些有关金狮的话题,莫如兵便问邬有刚:“不知邬书记肯不肯割爱呀?”邬有刚笑着说:“那可不行,我们还用呢!”他说这话倒不是光顾他自己,而是出于这么三个方面的考虑:一是他认为,金狮留在乡里会很快弄个副科级,去了宣传部却不知又要从头苦熬多少年;二是就当前惯例,一个领导即使想推出一位干部,也不能说:“你们快把他调过去吧。”因为那样会让人狐疑:“你们既这么想把这个人推出去,难道这个人有什么问题?”三是他怀疑莫如兵只是逢场作戏。如果人家只是逢场作戏,只是要体现一下爱才之心,你却一口答应,不是让人家下不了台?闲言少叙,直说饭后送走莫如兵,邬有刚等乡领导跟金狮说:“这你还愁什么?连旗委常委都这么看重你。”金狮连连点头,心里却想:“我是不愁弄个副科级,但照这么个进度,我最终能走多远?” 农历腊月二十五,乡里开罢散伙会,干部们包括领导们都回家了,金狮却还得呆两天。因为旗委组织部要求各单位年前就把干部考核表及党员统计表报上去。待金狮把这些办妥回到家,文卓娇嗔地问:“咋现在才回来?”金狮说明缘故。文卓便说:“那么卖劲干吗?已经卖了那么多劲也没多大作用。”金狮:“咋能说没作用呢?不是那么卖劲,人家会让我陪选?”文卓:“陪选管什么用?没选上还不如不参选呢。”金狮:“哎,这可不象踢足球,没踢进去跟没踢一样,差一公分跟差一百公分没区别。咱们这儿原来有个小乡的党委书记,陪选副旗长连陪了两次,结果在第二次的第二年就被直接提成了副旗长。”文卓:“你不是提不提都要走了吗?”金狮:“那也是留个好名声才好走嘛!”文卓换了个话题:“哎,这个大年在哪过?”金狮:“回村里过吧,跟父母兄弟们在一起热闹。”文卓:“可是,我顶撞过你妈,怪不好意思的。”金狮:“咳!都几辈子的事了,我妈早忘了。我妈那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心宽,从没有放不下的事儿,对外人也一样。从小我们不敢顶撞我爹,却常拿我妈撒气,都习惯了。”文卓:“你妈的心宽我也感觉到了,可其他人怎么看我呢?”金狮:“我爹虽然脾气不好,但明事理。他听说你跟我妈吵架后,不但没有怪你,反把我妈怨了一顿,说我妈不对。”文卓摇摇头:“你妈怪可怜的。哎,我见她戴上你的戒指乐得合不拢嘴。干脆咱们再给她买副耳环吧。”金狮笑着说:“那我还能有意见?我妈没文化,跟千千万万的农村妇女一样,可爱这个了。我家有钱那会儿,我爹老说等再挣些钱,索性一次买五套大的,连闺女、媳妇的都买好,结果一直没买成。” 第二天,文卓和金狮先买了些烟酒来看老爸,并在老爸家里吃午饭。吃饭间,老赵先对文卓说:“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作为女人,要多盼丈夫和孩子平安,不要老企求他们有多大本事。人的一生,和亲人和和睦睦,生儿育女,才是最重要的。”说着看了看墙上老伴儿的巨幅遗照说:“在这方面,你妈就是榜样。可惜她死得早!”说罢潸然泪下。文卓忙说:“爸,您别伤心,我听您的还不行?”老赵抹把泪,转对金狮:“我还得告诫你几句。” 金狮点点头:“您说。” 老赵:“在今后的生活道路上,不论遇到多大困难,都不要贪污受贿。鉴于当前形势,你可以行贿,却不可受贿。”金狮点点头,象是自言自语地说:“不受贿却要行贿,那只有这么两个办法,一是从牙缝里省,二是做生意。”老赵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不论任何时候,行贿也不是升官的唯一途径。大清国后期那么腐败,不也有很多清廉的大官吗?自古讨上头的欢心有这么两个途径,一是给他钱物,二是给他保江山。你说保江山重要,还是钱物重要?”金狮:“当然是保江山重要了。没有江山,哪来的钱物?”老赵:“所以说,越是有前景的官,越不靠行贿。你们的乡党委书记那么抬爱你,难道是因为你给他钱了?”金狮摇摇头:“没有。甭说给他,我还经常花他两个呢!他的摩托就我能骑,别人谁都不行。”老赵:“所以我说你别老想着送钱。”文卓:“问题是,你若不喂门前狗,见不上太上老君呀!”老赵:“所以我才不完全反对金狮行贿。”说罢笑着说:“说来也怪,我革了地主资本家半辈子的命,结果六个子女都跟地主资本家的后代结了婚。大儿媳的爷爷,光浮财就让工作组整整拉了三天;二儿媳的奶奶,聘闺女都陪百头骡子;三儿媳的祖上,那更是王爷;大女婿家当年,开着百家商号;二女婿家当年,百犋犁耕地都赶不上时令;就数三女婿家当年不行,还有良田千亩。怪呀,怪呀!”文卓笑着说:“这说明您会赶时髦,干革命吃香的时候,您干革命;地主资本家吃香的时候,您又跟他们结了亲。”老赵:“哎,这难道是我的安排?”吃罢午饭睡了一觉,金狮和文卓辞别老赵,又上街采购一番,买了一副六百多元的金耳环,方踏上回家的班车。明天就是大年除夕了,银狮和铜狮也早把买卖停了。陈禄两口准备好了一切,巴望着金狮的回来。日落时分,金狮和文卓踏着落日的余晖回到家,陈禄两口方感到十分地充实。随后文卓拿出金耳环,玉枝更是欢喜非常。 金凤在婆家勉强住了三天,于初二傍晚便催着振华领着孩子回到清水沟。陈禄见闺女、女婿、儿子、儿媳、孙子、外孙都已到齐,乐得合不拢嘴,让年轻人们只管炕上玩耍,独留自己和老伴儿在地下张罗饭菜。酒菜齐备,众人还没怎么吃,就见玉枝在炕边匆匆往嘴里扒拉了半碗饭,然后说:“你们收拾吧,我去耍一会儿(钱)。”陈禄一听不乐意了:“啥?你简直无情无义。儿女们都是奔你回来的,你却要独自去耍钱!你当初咋不多少念点书?”玉枝只好不去。吃罢饭,其他人都去新院儿看电视玩耍,只有金狮和父亲在老房坐着聊天。陈禄见眼下再无别人,便说:“金儿,这历史上的汉武帝、乾隆、毛泽东都能执政到七八十,邓小平七十岁才重新出来主持大局,而我今年才五十六虚岁,难道就老不中用了?”金狮:“谁说你老不中用了?”陈禄:“那她们为啥要夺我的权?”金狮:“谁夺你的权了?”陈禄:“你妈跟银狮。”金狮:“她们夺你啥权了?”陈禄:“把全家所能周转的资金都让银狮占去了,都不由我了,不是夺我的权?”金狮:“那不都是别人的钱吗?”陈禄:“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既是别人的钱,为啥不让我拿着,偏让银狮拿着?”金狮:“就算是点权,也只不过是借来的十来万嘛,有啥稀罕的?”陈禄:“大小权也是权,有总比没强?就算是一袋子白面,我管着就能按我的意思吃面条,银狮管着却只能按他的意思吃馒头;就算是一台电视,我管着就能按我的意思看大戏,银狮管着却只能按他的意思看武打片儿。”金狮:“你是老子,就算是他的电视,你想看大戏,他能不让吗?”陈禄:“那我得扛着老脸。我为什么不拿着东西让别人,却要别人拿着让我呢?”金狮语塞。陈禄:“这父子之间,用东西谁多谁少还是其次,关键是它用途也不一样呀!若全家只有一袋面,我管着保的是全家十来口的命,银狮管着却只保他家三口的命。你能花上我的钱,能花上他的钱?”金狮仍是无语,因为他认同父亲的话。陈禄:“还有,若全家只有一麻袋种子,我能把它变成十麻袋,银狮却只能把它变成五麻袋。我若不管着,不是眼瞅着它少变五麻袋?”金狮心想:“老父亲对权力的分析虽然朴素,却透彻呀!说到底,他还是认为自己比儿子强。”想到这儿说:“银狮已经把那些钱进了药了,一时抽不出来,你气也没用。你既这么爱权,可以另外打造嘛!”陈禄点点头:“我是要另外打造,而且一旦再有,绝不撒手。”谈话间玉枝从西院儿回来,陈禄便顺口问:“你花我的钱得劲,还是花银狮的得劲?”玉枝:“谁说花他的得劲了?”陈禄:“那你为啥要帮他夺我的权?”玉枝:“我啥时候帮他夺你的权了?”陈禄:“未等我回家,你就把钱都交给他进药了,不是帮他夺我的权?”玉枝:“那也算权?”陈禄:“现在资金就是武器。而那些钱是咱们全家所能周转的全部资金,不算权?还有比这个权大的?” 第五十七回 不是有礼送不出 就是无钱可奉送 初三早上一觉醒来,文卓不等起床即跟金狮说:“金狮,有件事儿我始终搞不懂。”金狮:“啥事儿?”文卓:“昨天闲聊,银狮说你四年前的今天就直接给旗委书记送过东西?”金狮:“嗯!”文卓:“那我就搞不懂了,四年前你都懂得直接给旗委书记送东西,如今却不懂了?”金狮:“不是我不懂了,而是形势不一样了。”文卓:“咋不一样了?”金狮:“如今的旗委书记是从市区调过来的,胆量和胃口远非原来的那个能比,对东西根本不感兴趣,甚至还嫌麻烦,嫌扎眼。”文卓:“送东西不行,你可以直接给他钱嘛!”金狮:“问题是,如今的旗委副书记都不肯收陌生人的钱,何况是旗委书记?”文卓叹息地摇摇头。金狮:“甭说是陌生人的钱,就是熟人的钱,人家也要区别对待。”文卓:“怎么个区别法?”金狮:“人家要看能不能给你办成事。”文卓:“他还有办不成的?”金狮:“话不能这么说。谁都不能想干啥就干啥,除非他不想干了。比如你还是个普通农民,却要一步到位当乡长,谁敢办?去年冬天有个国营厂的厂长见厂子不行了,要花三万当乡长,还没当成。”文卓:“那谁的钱他才肯收呢?”金狮:“那些条件差不多或者已经具备的。比如副乡长、副书记想当乡长,乡长想当书记。”文卓:“条件已经具备还用送钱?”金狮:“咳!你就是展露出宰相的才华,若不跑不送,想从副乡长转成乡长也难。我去年难道不具备当副乡长的条件吗?现如今就是这样,人家有背景的资格差点也上去了,而你没背景的就是资格富余了也上不去。这就不得了了,往往导致人家迈十步,你都迈不出一步去。”文卓:“有那么严重?”金狮:“这还严重? 同样参加工作两年,人家可以当副乡长,我却养鸡;再过两年,人家当乡长,我却当乡政府秘书;再过两年,人家当乡党委书记,我却当乡党委秘书;再过两年,人家当副旗长,我却竞选副乡长还要落选。你说严重不?”文卓叹口气,说:“越说越远了,不说了,还是书归正传吧。我问你,你是咋知道人家崔德旺(现任旗委书记)不收东西的?”金狮:“前年冬天我就特意打听过。”文卓:“前年冬天!也就是咱俩正谈恋爱那会儿?”金狮点点头:“前年冬天我就想在年后给崔德旺拜年,因此提了烟酒去拜望了我们的前任党委书记李建平,向他打听崔德旺的详细住址。李建平告诉我住址,却劝我别去。我问为啥,他就说了那个缘故。从李建平家出来,我不大相信,就又询问了两个人,结果一样。因此我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那个常务副旗长贾有才。”文卓点点头,想了想,说:“哎,百闻不如一见,咱们不能试试?试不出害来吧?”金狮:“那倒不至于。清官还不打送礼的,何况他不是清官。”文卓:“那多会儿试?”金狮:“要试明天就试。”于是两人于当天下午即返回县城,并置办了七百多元的好烟好酒。 第二天上午10点左右,金狮和文卓来到宝图市区的一片平房前。如今在市区居住集中供暖的平房可不是寒酸,而是有钱有地位者的享受。金狮让文卓在外面远远地等候,自己单独提了烟酒走进崔德旺的院子。从屋里出来迎接的是一位富态的中年妇女,显然是崔夫人。金狮:“请问这是崔书记家吗?”崔夫人:“是,你是?”金狮忙鞠个躬:“伯母您好?给您拜年了。”崔夫人:“噢,你好你好,你是?”金狮:“我是敕右的。”崔夫人:“噢,你好,快进屋吧。”说罢将金狮让至屋里,并递烟倒茶。此时屋里除了崔夫人,就是她们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儿。金狮问:“崔书记不在家吗?”崔夫人:“一早就出去了。”金狮点点头,心的话:“可不,这几天是领导们最忙的时候,有活力的领导都是出去拜年,只有那些脑子不开窍的才坐家里等别人来拜。”崔夫人端庄地坐在金狮对面,和谒地问:“你是敕右哪的?”金狮:“我是敕右一个乡里的,去年多亏了崔书记,被选成了副乡长。”他说此话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对方能收下自己的礼包,至于他的真实身份,都在礼包内一封拜年的短信里。崔夫人:“哎,还是你干得好嘛!”崔夫人待人不拿捏,因此跟金狮说了不少家常话,包括问金狮兄妹几人,都干什么。聊了二十多分钟,金狮心想:“谁知道崔书记啥时候回来?总不能就这么等下去吧。”想到这儿起身告辞:“崔书记既不在,我就不等了。有空到敕右来。”崔夫人也起身:“啊,你也常来。”金狮应着正要出屋,就听崔夫人:“哎,把包拿上。”金狮回转身,说:“这只是些土特产,是我的一点心意。”崔夫人:“那也不用,你只要好好支持他的工作就行了。”金狮:“这大过年的,哪有空手拜年的?”崔夫人:“不妨,你以后尽管来,但不要拿东西。”金狮:“就这一次。”说罢要走,崔夫人:“一次也不行。”说罢把包交在金狮手里,金狮只好提了出来。 文卓听明情况,问:“怎么办?”金狮:“我看算了,还是回吧。老婆不要的东西,男人咋好要?难道人家会因为这么点东西跟老婆闹别扭?要闹的话早闹了,他当官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文卓:“会不会是这种情况,男人不在家,她绝不敢接收生人的东西?”金狮:“倒是不排除这种可能。”文卓又问:“难道崔书记一点都不认识你?”金狮摇了摇头:“他见了我也许叫不出名字,但不至于太面生。”文卓:“那你还得去。这大老远地来了,你总得见他一面吧?”金狮点点头:“行,再去又何妨?”说罢随文卓来到其大姐文英家暂住,文英就住在市区。下午,文卓问金狮:“啥时候去?”金狮:“最好是确信他在家再去,免得去多了惹他老婆烦。”文卓:“那如何才能确信他在家呢?”金狮:“须如此这般。”文卓点点头,转告其大姐夫常有金。常有金于是先用固定电话拨通了崔德旺家的电话:“请问崔书记在家吗?”接电话的是崔书记的女儿:“不在。”常有金:“那就这样吧。”说罢放下电话。晚上7点多,常有金又用自己的手机拨通崔德旺家的电话:“请问崔书记在家吗?”接电话的是崔夫人:“不在。”常有金:“那就这样吧。”说罢挂了电话。金狮:“那今天就没事了。如今的领导出去,若在家吃饭,也就早早回来了;若在外头吃,就回来得很晚。太晚了咱们去不合适。” 第二天早上8点,常有金又用妻子的手机给崔书记家打电话。这次接电话的是个男的:“喂,你好?” 常有金:“请问崔书记在家吗?”对方:“我就是,你是?”常有金:“我是田文革(东城区委副书记)他弟,这两天您见他了吗?”崔书记:“噢,没有。” 常有金:“打扰了。”说罢挂了电话。金狮赶忙提了礼包下楼,打的奔崔德旺家。这次他吸取上次教训,一进院就把礼包丢至一旁,方走向屋子。果然,崔德旺知道他是敕勒右旗某个乡的干部,却不知他究竟在哪个乡,也不知他叫什么。他不问,金狮也就不说。崔德旺很健谈,向金狮简单询问了一些家里、乡里的情况后,即开始大谈他对敕勒右旗的构想。听那口气,好像敕勒右旗的好多人不理解他,因此他向金狮阐释或者倾诉。金狮心的话:“做个好听众是最令对方高兴的事。”然而谈了不到二十分钟,室内电话铃响起。崔德旺接罢电话,看看表,直摇头。金狮识相地起身说:“您这么忙,我就不打扰了。”崔德旺:“啊,好,有空常来。”说罢送金狮出屋。出屋看到那个礼包,便说:“那个包是你的?”金狮摇摇头:“不是。”崔德旺:“不可能,你是来得最早的。”金狮:“那只是些土特产。”崔德旺:“那也不行。”说着送金狮到院门口,将包提起交给金狮。金狮:“这大过年的,哪有空手看人的?”崔德旺:“那无妨,你以后尽管来,但不要带东西。”金狮:“就这一次。”崔德旺:“一次也不行。”说罢拍拍金狮肩膀:“好好干,不要想别的。”金狮只好提了包出来。 文卓听明情况,问:“尽管他没收你的东西,但你毕竟通过这个东西表达了你的敬意,他也跟你谈了不少话。你说他会不会因此重用你?”金狮:“这个你放心,绝对不会。他一年当中要见下头多少人?若跟他谈过话的人都能得到重用,那得多少个重要职位?他见了谁都那么和蔼健谈,因此若没有东西压在他的心头,他三天就把你忘了。”文卓叹息地摇了摇头:“那怎么办呢?”金狮:“正职不行,就找副职呗!反正咱们要办的事有副职也就足够了。咱们现在又不要升官,只是要换个单位。”文卓:“那该找哪个副职呢?”金狮:“那要看你想去哪个单位。若想去宣传部,有部长就够了。”文卓:“那你想去哪?”金狮:“我看宣传部就挺好,做的是露头露脸的活。去了其他单位,还是做无名英雄,还是跟上头的接触不上。我去旗里又不是为了就地发展。”文卓:“那你跟宣传部长熟吗?”金狮:“还数跟他熟。”说罢回到敕勒右旗,将那包烟酒送给了旗委宣传部部长莫如兵。莫如兵也推辞了一下,但不坚决。送罢礼,文卓问:“这就行了吗?”金狮摇摇头:“不行,这只是见面礼。要打动他,还得钱。”文卓:“那啥时候送?”金狮:“总得缓缓吧。”文卓:“他既那么欣赏你,怎么还得钱?”金狮:“唉,如今一些部门特别是那些清水衙门的领导,没啥大的来钱处,只好把部门入口作为一个重要财源。没钱他也不好活动呀!咱们凭才华不行,那是因为他凭才华也不行。” 正月十五元宵节,金狮和文卓同时回村来过。今晚村里除了高跷、社火外,还有彩灯排成的九曲阵,供人们游玩。这九曲阵里有个说道,即取得其中黄灯泡者可以生男孩,取得红灯泡者可以生女孩。但有个制约,凡愿望实现者须以十还一,以维持灯泡的数量。此时陈禄之三子,老二、老三都已有后,且都是儿子,唯老大膝下尚空。闲言少叙,直说晚上吃罢饭,陈禄在家看门,玉枝及子媳们来转九曲阵。金狮和文卓勾着手转了数遍,也未找到一只黄灯泡,因黄灯泡早被人取光。谁也没说取不得灯泡就不能生育,因此他二人虽未取得黄灯泡,也不以为意,仍尽兴玩耍之后才回家。回到家中,就见早已回来的玉枝说:“给你们取回一黄一红两灯泡。”文卓高兴地来看灯泡,就发现黄灯泡的铁头是活的。她惊讶地说:“黄灯泡怎么是烂的?!”玉枝:“满场子就这么一只了,我看还能将就,就取了。”文卓一听还是故意取来的,生气地说:“没就算了,拿烂的干吗?没有又不是生不成。”玉枝也开始感到不妥,便自我开脱:“这也是瞎讲究,没关系的。”此时半躺半坐的陈禄一听不乐意了,噌地坐起来说:“你既不讲究,拿它干吗?你既拿了就是讲究,却又不好好讲究!这就好比你既想补充营养,却要吃坏牛奶,如不如不吃?”金狮见势不妙,忙说:“这好办,送回去不就行了?”众人点头:“也是。”玉枝见没事了,又遗憾地说:“这黄灯泡咋丢失得这么快呢?他们不能多安些?”金狮笑着说:“这也好办。咱们现在买上十个让他们安上,然后立马取一个不就行了?”众人点头。 过罢十五,茂林岱乡党委召开领导班子会,对上年度各部门的工作进行了评比。经评比,给党政办记了头功,并发了500元的奖金。金狮将这些钱分发给了归属党政办的每一个人,包括打字员、话务员、伙管员、司机、大师傅、烧锅炉的等等。因人多,每人只领得42元,金狮自己还少领了4元。随后不久,金狮被上面授予副主任科员职务,开始享受副科级待遇。 之后不久的一个上午,旗委组织部的两员大将突然来茂林岱乡宣旨:高喜牛因去年被评为不称职,依《公务员条例》予以免职。毫无预感的高喜牛闻此噩耗,带着哭腔说:“我今年43,却丢了副科级,看来今后也就是养老了。既是养老,我希望能回家乡去养。”此话被带回旗委,旗委就依其请,将之调回迈达召镇。此时赵山猫已离开迈达召镇,因此高喜牛回到迈达召镇后,过得倒也自在。此是后话,不提。 再说高喜牛走后留下的空缺,被来此一年多的挂职副乡长直接替补,仍与金狮无缘。此时的乡党委委员、副科级宣传员邵京娥因胖致病,行动不便,常常告假。邬有刚便开始劝她以30年工龄退休,并以此来安慰金狮。金狮说:“即便她退了,那副科级宣传员的位子就能成了我的?”邬有刚:“这我可以肯定,我若再连这个都办不成,还能行?”金狮:“你也不要因为我,跟上头有什么抵触。”邬有刚一乐,说:“那倒不用,我跟莫如兵是铁把子弟兄。”此时金狮刚从信用社贷出5000元,正准备将之投出调工作,听了邬有刚的话,心想:“带个副科级的资历再走也好,再等等吧。”而此时陈禄正为没钱买肥种那五十亩的黄芪发愁,金狮便将钱全部交给了他。 阳历4月中旬的一天上午,邬有刚被突然召至旗里开会,原来是要被调至旗法院当副院长(正科级)。他对这个调动显然很失望。如今才40岁的他已是多年的县级后备干部。去年他倒是到上面跑着要换地方来着,但目标是去旗委办或政府办当个主任什么的,决非是什么副院长。他宁愿当个旗委办副主任,也不要当这个副院长。开会回来的当晚,邬有刚正在自己的办公室想心思,就见金狮敲门进来。邬有刚坐起身:“噢,小陈。”说着递过一枝烟。金狮点着烟抽了两口,说:“我看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邬有刚笑着说:“那你说说咋就是一件好事。”金狮:“这几年乡镇的工作越来越不好做了。先说农业,农民经营规模小,解决不了水利、技术、销路等问题。咱们乡政府倒是有心做些工程,可自财政脱钩以来,乡财政收入连干部、教师的工资都不保,怎么做?再说工业,政府直接投资办的挣不了,咱们的群众又没有资金、技术和眼界。实在没法,我们只得招商引资。可咱们这儿的资源、位置都不行,没人愿意来呀!再说社会问题,这几年群众觉醒的结果是只记住了权利,不记义务,稍不顺心就上访。而上头见了上访的,也不问青红皂白,一味地叫咱们上去领人。咱们没法,也不管人家有理没理,一味地给人家说好话许愿,结果把群众惯得越爱上访了。总之,这乡里的好多事情不是咱们乡镇这一级所能左右的。每年上头的任务下来,能不能完成咱们心里根本没谱。别光看咱们乡,这几年全旗哪个乡镇弄好了?这几年咱们敕勒右旗的乡镇是出过一两个副旗长,但那都是因为上头有人,哪是因为什么政绩?即便是因为政绩,那政绩是真的吗?据说你离开四顷地乡的时候,群众洒泪相送。你在那儿那么行得通,来这儿为啥就行不通了?难道你变了?当然不是,是形势变了,事不好做了。相对而言,法院的工作做多做少做好做赖还由些人。你是年轻志远,所以才不稀罕当这个第一副院长。实际上,在你们这个行列中,不知有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呢!上头既让你当,说明对你还另眼相看呢。当了副院长,你还可以发挥你的敬业精神和活动能力,进一步当院长嘛!院长不就是副县级了?还有,法院基本上属于垂直管理部门,你可以找机会去中院嘛!中院的正科级干部再下来当个副县级的院长,不是容易得多吗?”邬有刚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没太大的情绪。唉,小陈呀,我这突然一走,怕是一时帮不上你的忙了。”金狮:“但你已经帮了我不少忙了。凭你我才坐到党政办主任这个位置上,还陪了选。这也是个里程碑嘛!有了这个里程碑,今后不论谁来当书记,我只要给人家好好干,当个副乡长还是个难事儿。”邬有刚点点头:“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新书记奇斟行今年36,是正经的大专毕业生,又是当今内蒙司法厅厅长徐志达的外甥,前途不可限量。你若跟紧他,甭说当个副乡长,就是当个乡长也不难。这就不知你是咋想的。你若不稀罕当副乡长,只想回城,可以来法院。现在法院正经的科班儿生没几个。”金狮点点头:“你的心意我知道,等你上任再说吧。”心里却想:“我去法院干吗呀?法院啥时候才能出个官?” 过了几天,邬有刚去法院走马上任,奇斟行来乡执事。奇斟行是从旗委办副主任的位置上调过来的,深知文秘人员的重要和不易。因而来乡之后,每去一个地方,都让金狮陪同,并老跟金狮说这么一句:“你已是熟了的瓜了。”受此知遇,金狮心情自然舒畅,但他想:“能遇一位有发展又器重自己的领导,是多少干部梦寐以求的。照此说来,我算有福了。但这种福又有多大呢?就算他把我当孔明看待,又能给我什么呢?只不过让我先当副乡长,若干年后再当副书记,再若干年后当乡长。照此下去,即便有幸当到副旗长的地步,恐怕也是强弩之末了。我当初放弃自然科学研究,难道就是为了最终当个副旗长什么的?他本身发展有限,靠他的人又能有多大发展呢?推韩信还得萧何。要想不枉此一生,还得到大机关去跟大官。眼下去大机关没半点门路,但可以先去旗直机关,只有这样才有希望。”想至此,他一边认真工作,一边琢磨资金来源。此时他筹款很不易,乡政府及其各办的经费越来越紧张,他又欠着乡里七千多元;而他能从信用社贷出的款,也早已贷出。他左思右想,心的话:“实在不行,只有求助二弟或者大连襟了。”他把这两个人作为不得已之求处,是有一定缘故的。大连襟按理是有钱的了,具体有多少连文卓也不清楚,只能说不低于二百万。问题在于他摊子铺得大,流动资金常常捉襟见肘,常常把兄妹们的一两千块还借了去;再者他堪称一代奸商,是很不愿帮人的,对谁都好意思。而银狮自分家单干后,虽经过不到一年的休养生息,有了点积累,但一来资金需求很大,尚主要靠高利贷维持;二来也是占奸,处处都想占便宜,绝不肯吃点亏。可见这两处对金狮来说,既是最有保证之处,又是最为难之处。 第五十八回 考高门金狮落榜 管闲事陈禄积怨 就在金狮最终决定向银狮或大连襟求助之际,喜讯传来,区、市、旗三级直属机关统一招考公务员。获此消息,信心十足的金狮首先查看区直机关的招考条件,结果很是失望,区直机关的招考对象只限于省城户。不得己,他在文卓的陪同下踏上去市里的班车。来到市报名处,金狮买了本招考简章来看,看罢也是喜中有悲。悲的是,市党委办、政府办的招考对象限于文科类本科毕业生,市委组织部则因去年招过了而不再招;喜的是,市委宣传部不限专业,本科就行。看罢简章,金狮先来到市党委办报名处:“请问,从事过多年文秘工作的理科生能不能报?”对方:“你在哪搞过文秘工作?”金狮:“乡政府。”对方便笑着摇摇头:“不行,这可不是乡政府。”文卓还想说什么,金狮摆手阻住,将之拉至一边儿说:“文凭文凭,就是文化的凭证。你实际上再怎么能写,人家又不知道。”说罢来到市委宣传部报名处。市委宣传部的理论、宣传等四个处各招一人,却各招各的。也就是说,你若在此处考了第二名,即便能在别处排名第一也是枉然。金狮思量再三,报了宣传处。见此文卓问:“万一你考住了,我怎么办?”金狮:“再想办法调你嘛!”文卓:“那多费事呀!”金狮:“那你也可以考嘛。”文卓:“那万一我考上了,你没考上呢?”金狮:“那你先走嘛,我还怕你飞了不成?”文卓笑着问:“真的不怕?”金狮:“真的不怕。你若明天就当了市长更好。”文卓便报了市教委,市教委也是只招一个。报完名,两人来到文卓大姐家逗留。文卓大姐说:“你们试着考一考也行,但不要报太大希望。”两人问:“为什么?”大姐:“那些下岗职工和五大毕业生把这当成救命稻草,从去年开始就成天抱着那几本书背,早背得倒背如流。而你们只有40天的时间,能行吗?”金狮一听连说:“失策呀失策。”文卓:“失什么策?”金狮:“咱们不能从去年就开始买上书看?”文卓:“去年等咱们知道市里也招,报名不是结束了吗?而那种书不是报名的时候才卖吗?”金狮:“买不到可以借嘛。”文卓:“既买的都想考,你跟谁借去?”金狮:“总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就复印。”文卓:“行了,别自责了,你不是曾经40天就学会初中三年的英语吗?”金狮摇摇头,最后说:“管他呢,反正尽力一搏。”说罢两人不敢怠慢,急忙进入备战状态。遗憾的是,就这40天里,文卓作为骨干教师,还得成天去授课;金狮作为党政办主任,也总有干不完的活。 40天后,金狮和文卓都带了些小纸条步入笔试考场。一进考场都傻了眼,每个考场都有两名监考员和两名武警,根本没有作弊的空。结果20天后,成绩出来,文卓平均得分61,排名第一;金狮平均得分72,排名第二。见此两人不敢怠慢,慌忙进入面试的准备。 半个月后,两人满怀信心地步入面试考场。面试出来,两人互问感觉如何,都说不错。然而20天后,两人进市里看了成绩,都傻了眼。文卓面试第二,总分第二;金狮面试第二,总分第二。看罢成绩,两人懒洋洋地来到文卓大姐家。大姐说:“这种考试,笔试是公正的,但面试一点也不公正。那些机灵的,一见自己进入面试就开始活动。明知有一多半儿评委是用人单位的,那还不好活动?”金狮:“那为啥我们就不知道有一多半儿评委是用人单位的?不然也活动一下。”大姐:“你们第一次参加这种考试,当然不知道了。”从大姐家出来,文卓问金狮:“你怎么看待这种考试?”金狮:“我认为这种考试还算公正,世上就没有绝对公正的事。就算有人活动,他也只能收买一部分评委,不可能把所有的评委都跑遍了。就算一部分评委倾向于某个考生,也不能太露骨了,只不过该打60打成70。总不能对方答错了或张口结舌、语无伦次,还给80。咱俩这次没考上,首先是笔试准备不足。如果每人再多拿6分,不就上去了?其次是因为面试经验不足,我就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考试,不知咋样回答才算是对的。”文卓:“这种考试跟电视里挑战节目主持人相似,没有标准答案,不能简单地回答问题,而要说得尽量充分。”金狮:“可我在乡里除了新闻,基本上连电视都不看,即便看也是和众人围着一台电视,尽看热闹的。”文卓:“看来还是乡里的那个环境害了你。哎,那你现在的想法是?”金狮:“查找原因,从现在就开始准备,来年再考。”文卓:“你这次面试怯场吗?”金狮:“一点都不怯,那是假的,但我调整得好。”文卓:“你是怎么调整的?”金狮:“我把评委当成了来听课的学生。”文卓笑出声,说:“那你就再考吧。”金狮:“你是怎么调整的?”文卓:“我把自己当成了来给学生讲课的教授。”金狮也是一乐:“那你也再考吧。”文卓:“哎,那你现在还调工作不?”金狮:“调。不能就指望考公务员,不然败一次就耽搁一年。再说,考公务员也需要一个好的环境。” 从市里回到县城,金狮和文卓到金凤家吃晚饭。吃饭间,金凤对金狮说:“你是不是真的爱上茂林岱那个地方了?这么多年了也不挪!”金狮:“我倒是想挪,可没钱呢。”杨振华:“挪一下得多少钱?”金狮:“怎么不得三千?”杨振华:“我刚领回两千块的工资和奖金,实在不行你先用。”金狮:“因为我们家,你们常连些应急的钱都没有。”杨振华:“不想支持的糊涂买卖也支持了,何况你这是前途大事?”按理,金凤和振华这些年也不住地进钱,又没什么开支,应该有些存款。但一有积蓄就被资金需求巨大的陈禄和银狮借走,常常不名一文。因此金狮这次筹款没指这一处,没想到却指上了。于是于第二天的晚上,金狮将那两千元及自家的一千元装进信封,送到了旗委宣传部部长莫如兵的家中。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旗委书记崔德旺的随身秘书邓心明为了点私事,乘出租车悄无声息地来到茂林岱乡政府。他与金狮同年大学毕业,毕业时因有些门路,直接进了旗委办。进旗委办后,起初也是比较被动,后熟悉了套路才渐渐占据了主动,如今已是不可或缺的大主笔。此前金狮与他也早认识,但没有深交。今见他来,金狮连忙上好烟好茶。叙礼毕,邓心明说明来意。金狮便让出租车自去,并找了本儿好书让邓心明看着,自己则去包办他要办的一切。办完事已是黄昏,金狮对邓心明说:“我也正想回去,咱俩一块儿回吧。”说罢骑摩托带邓心明回城。回到县城,金狮在一个饭店门前停下车,说:“我们领导说了,让我代表他们务必招待你一顿。”邓心明知道这只是金狮的意思,但见他如此心诚,也就爽快地答应了。进了饭店,金狮点了瓶好酒和几个精致的菜,与邓心明边喝边聊。俗话说:“礼下与人,必有所求。”邓心明岂能不懂这个道理,但他不知金狮究竟有何想望,因此试探着问:“听说你在乡里挺吃得开的。”金狮叹口气:“领导们倒是挺看得起我。但从井底跳高,毕竟起步太低呀!”邓心明:“那你说哪好。”金狮:“我看那旗里的党政两办、组宣二部及纪检委,哪个也不赖。”邓心明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现在还不是领导干部,不能立马答应什么。金狮明白,也就不再谈及此事,岔开话题聊别的。 为了来年农历3月生孩子,在金狮真正戒酒两个月、戒烟一个月之后,文卓于农历6月初解除了避孕措施,结果不久就有了喜。人在有动力的情况下才肯从事无趣的劳动,文卓也是如此。每当金狮在家,她便喜滋滋地下厨做各色好饭;而若金狮不在家,只留她一人,她便凑合着过,常常吃些水果就是一顿饭,啃截麻花就充半天饥,吃些零食就算用了餐。见此金狮心里着慌,劝她常下饭馆,然而饭馆的饭她又吃不消。 8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正值学校放暑假,金狮回家得知文卓又有两顿饭没好好吃,便严肃地说:“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了,怎么还能这样?”文卓:“知道了,以后我好好吃还不行吗?”金狮听她说这话不知多少遍了,知难贯彻,便说:“你现在呆在这儿也没哈事,还是回村儿里住吧。”文卓撒娇地说:“我不想跟他们住在一起,成天七嘴八舌的。”她住婆家有两大吃不消:一是婆婆的口无遮拦。玉枝既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又有口无心,因此常用一些“半吊子”、“枪崩货”、“没头鬼”、“活宝器”等语言来校正别人的失误。这在村里人听来习以为常,而城里长大的文卓却总感不舒服。二是公公的唠叨。陈禄对别人并不饶舌,对玉枝却例外。不论玉枝做什么,哪怕是做饭,他都要加以指点,并讲一番道理。从对老伴的唠叨中,他不仅传达着他的好恶,也体现着他的智慧。也许正是老伴完全消化了他的唠叨之癖,他才对别人不饶舌的。儿媳们陆续进门之后,他的这种积习多少殃及到显得皮实的二、三儿媳,却从不针对这位显得娇气的大儿媳。可这大儿媳回村来住,是住在他们房子的里间的,是总能听到他的唠叨之声的。因此不论他唠叨谁,总是让文卓感到不清静。为此金狮曾劝过父亲:“你就少说两句吧,媳妇儿们听了心烦。”怎知父亲把眼一瞪:“人家还没说啥,你倒护上了。”一句话顶得金狮百口莫辩。闲言少叙,再说金狮如今见文卓不想回村去住,便说:“为了咱们的孩子,你就勉为其难吧。世上哪有完全称心的事?再说,回到村里,你就可以隔一差二地见到我了嘛!”文卓点点头,随金狮于第二天上午回到清水沟。 近日黄芪行情已经开始看涨,因此陈禄虽然忙碌些,心里却很充实,面色也很好看。见此金狮也跟着高兴了一会儿,可随后就不那么高兴了。因为他随后得知,家里栽的那50亩黄芪如今已不属于父亲一家,还有银狮、铜狮各三分之一。他不解地问父亲:“咋回事?这地是你包的,秧子是你买的,肥钱是我给你贷的,成天又是你们俩料理着,咋就又有了老二、老三的份儿了?又是我妈坚持给的?”陈禄乐着说:“这回不是你妈,是我情愿的。”金狮:“为啥?”陈禄:“春季种的时候忙不过来,铜狮帮了半个月;最近追肥没钱,银狮给垫了几千块钱。所以我就给他俩每人分了一股。”金狮:“干上半个月就给分一股!干活儿的也不止你们俩和铜狮,你咋不给别的受苦人也分一股?垫上几千块就给分一股!照这么说,那企业从银行贷上款发了财,就该给银行股份了?”陈禄:“咳,银狮和铜狮又不是别的受苦人和银行。”金狮:“可你埋怨银狮夺你权的时候,你咋没把他当亲儿子?没权的时候嫌没权,有了权又不珍惜。”陈禄笑着说:“这阵子我也想通了。前一阵子左旗出了这么件事,有个老太太,老头子活的时候给挣下十来万。老头子死后,儿子做买卖周转不灵,跟她借钱,她死活不借给。后来儿子买卖赔了,被债主逼不过,就挽绳子上了吊。儿子一死,儿媳领着孩子另跟了人。另跟人后孩子没人看管,一个人在水边玩耍给淹死了。老太太本打算临死的时候再把钱给儿子,没想到儿子孙子先走了。她伤心之下,一把火把钱都烧了,也上了吊。”金狮:“你举这极端的例子干吗?凡事哪能以极端的例子为例?银狮、铜狮又没到了抹脖子上吊的地步。”陈禄:“等到了那个地步迟了,与其等到了那个地步再给,不如早给。”金狮:“杞人忧天,怪不得保险公司都发财呢!”陈禄:“保险点有什么不好?”金狮:“问题是你还想干些事呀!没钱咋干?跟他们借?你是用他们的赶趟,还是用自己的赶趟?”陈禄无言以对。金狮换个话题:“我分析了一下形势,今年这黄芪,种就对了,收却不行,最好是当地就卖了。”陈禄:“为什么?”金狮:“很简单,现在黄芪行情已经热成这样,种的人牛到极点,两地差价几乎为零。”陈禄:“种的人牛是因为货缺嘛。只要货缺,涨价哪有个限度?”金狮:“咋没有?那加工厂家总有个成本合算吧?”陈禄:“原料缺,成品就缺,他们也可以涨价嘛!”金狮:“这又不是粮食,贵贱都得吃。”陈禄:“可吃这个的哪有穷的?富人把它当饮料每天喝一点点,又哪会在乎它的贵贱?”金狮:“富人买东西就不讲价了?再说,卖东西哪能靠少数大富特富的人来买?大富特富的人才有多少呢?而除了大富特富的,谁买东西不讲价?十年前的你倒也有钱,买东西不考虑贵贱吗?”陈禄:“那为啥前年的甘草籽能涨十倍?”金狮:“这黄芪能跟甘草籽一样吗?甘草籽是种子,用量不大。春撒一石籽,秋收万斤粮。所以人们关心的不是它本身的贵贱,而是它成苗的贵贱。”陈禄觉得有理,不再说什么。 这天傍晚,金狮从乡政府回到清水沟,就见父亲说:“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金狮:“有事吗?”陈禄:“后村三石蛋的小姨子不是在茂林岱饭馆做饭吗?大概是跟一个吃饭的睡来,让茂林岱派出所的撞上了,就给抓了,说要三千块钱。你能不能跟说一下,让少要些?”金狮:“我可以去说,但能不能少就不一定了。”迈达召镇和茂林岱乡本就比邻,因此迈达召镇所属清水沟村的人常有事撞在茂林岱乡政府的权把子上。每至此时,当事人就想到了金狮,来找陈禄。陈禄爱戴高帽子,架不住人家几句好话,就应承下来,让金狮去办。金狮也就尽力去办。每办成一件,陈禄就感面上有光。闲言少叙,且说当晚金狮与文卓睡下,文卓问:“你爹要你办的那个事,你当真要去办?”金狮:“嗯。”文卓:“管用吗?”金狮:“估计管吧,派出所的弟兄们都挺给我面子的。”文卓:“那你也不要管。”金狮:“为什么?”文卓:“我不反对你给人帮忙,但要看帮什么忙。象帮人结个婚上个户什么的,我不反对。但类似这种男盗女娼的事,我劝你不管为好。”金狮:“我知道你的意思,她们做下的事的确恶心。但已经做了,你罚死她们又有什么用?再说,我爹已经应承下了。”文卓:“不,你不懂我的意思。”金狮:“哦!”文卓:“你只为别人着想,可曾为自己想过?”金狮:“我怎么啦?”文卓:“你为一个娼妇说情,人们会怎么看你?”金狮:“怎么看?”文卓:“知道的说你心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她有一腿。”金狮:“嗨!我有这么年轻漂亮的老婆,谁还会怀疑我跟一个中年村妇有一腿。”说罢揉了揉文卓那高耸而又柔嫩的乳房,就要行其好事。文卓阻住:“世上这种贱男人还少?自己家里有白面,却偏要出去吃糠皮。就算人们真的不怀疑,但难保没人拿它说事儿。以前西方某国有个政界要人,竞选总统快要成功的时候,他的对手收买了几个孩子出来叫他爸爸。他否认,他的对手就说他什么时候跟某个女子关系特别,什么时候跟某个妇人关系不一般。民众一打听,他过去跟那些女人确有不简单的过往,就信以为真,否决了他。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干吗要留缝给苍蝇呢?”金狮心的话:“这也未免扯得远了些吧?”文卓看出他的心思,于是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又不是满足于狗苟蝇营的人。远的不说,就说现在,你既给人说情,就得有个说法,不是沾亲就是带故。那么,你的亲的里出了这号人,你光彩吗?”金狮点点头。于是等第二天上了班,他对派出所的说:“我知道你们并非真的要罚她三千,三千只是个开价。我的意思是,你们该罚她多少就罚多少,只是说上这么一句:‘若不是陈金狮说情,非罚你三千不可。’”派出所的当然乐于照办。 这天下午,金狮从乡政府回到清水沟,正赶上银狮、铜狮及腊梅送药回来,也就赶上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家庭风波。事情还得从去年夏天说起。去年夏天分家后,银狮和铜狮依然一块儿做送药的生意。送了一阵子,铜狮就觉得不对劲了,这生意无论怎么做,月底一算帐,都无多大赢利,显然是银狮在捣鬼。为了防止银狮捣鬼,铜狮只好勤记帐。怎奈这种帐细记起来很麻烦,每出一趟车都涉及到好几百种药品的进、出、余。记了一阵子,他一来嫌麻烦,二来觉得这也未必就能防得住银狮,便对银狮说:“干脆你每月给我个固定收入,其余挣多挣少都归你。”银狮:“行,我每月给你500块钱。”铜狮想:“这比合伙做合算得多了。”便答应了。这时陈禄在县城做饼子,也就没顾来管他们。今春以来,陈禄种了那么多黄芪,基本上不进城了,渐渐摸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渐渐不满起来。他先对银狮说:“你们每月那么大的收入,咋才给铜狮那么点?”银狮:“我们每月能有多大收入?看上去每出一趟车倒是进钱不少,可开支也大呀,又是修车,又是耗油,又是吃住,又有卖不完最后低价处理的货,还有高利贷的利息。再说,500块也不少了,我哥每月不才挣500吗?”说罢该怎么干还怎么干,一切照旧。与他说不通,陈禄便跟铜狮说:“缺心眼儿呀你?他给你那么点你也干?”铜狮:“这比合伙干强多了。”陈禄:“倒是比以前强多了,可跟他比起来咋样?”铜狮:“那倒是没法比,可我又能咋样?难道另弄个车跑去,兄弟俩竞争?”可见老三还挺心软的。陈禄:“就算不另跑,你也可以提嘛!你不吭声,人家见500能用住,干吗要给800?”铜狮:“若提了不管用呢?”陈禄:“那你就给他罢工。他再上哪找你这么好的受苦人去?”的确,银狮再找不出铜狮这样既负责又辛苦又放心的帮手,他宁愿出500用铜狮,也不愿出200用外人。因此铜狮点头答应了父亲的建议,但出于难为情,迟迟不肯提,陈禄便一再催。金狮得知此事,也曾劝过父亲:“儿女们之间的事您就别管了吧,都也岁数不小了。”陈禄:“看你这话说的!铜狮将来若光景过不下去,老婆闹离婚,娃娃上不了学,还不得我管?”金狮:“他生就一个打工的料,你再操心又管什么用?”陈禄:“凭啥就说他是打工的料?”金狮:“第一,他遇事没轻没重。他尽管平时表现得很精明,可常拿要紧事不当回事,常在要紧事上出差错。出一次差错,能让所有的人前功尽弃。第二,他花钱大手大脚,有一分花一分。人家银狮三天不吃一斤肉;他却买生肉还嫌费事,成天买熟的吃。不打工的前提是什么?就是要有资本。而象他那种花法,啥时候能有了资本?第三,他意志薄弱,管不住自己。若有人管着,他比谁都能吃苦。但若没人管,他根本就经不住各方面的诱惑,能给你过十天混十天。有这三点,他不打工还能咋地?”陈禄不以为然地说:“可从他的生辰八字看,他的命并不比你们差呀。”金狮:“命好不等于有本事。出生在帝王家,傻子也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我当年想去萨二中,难比登天;而他想去的时候,只需我姐夫一句话。银狮娶媳妇的时候,家有重债;而他娶的时候,家里却有数万盈余。这不是他命好是什么?”陈禄:“就算他是打工的料,他现在不就正给银狮打工吗?可这工钱也未免太低了吧。”金狮:“500块钱也不少了,我每月不才挣500吗?”陈禄:“可你们是两个人挣钱,他是一个人挣。再说,你们老了有保证,他没有。”金狮:“银狮现在才刚起步,正处在最初的原始积累阶段,每一分钱都是种子。这个时候与其把钱交给铜狮挥霍,还不如让银狮加快积累。等银狮闹大了,不就一切都好办了?”陈禄:“哼,我也可想来,谁有了谁好。兄长总不如老子亲。就算兄长亲,嫂嫂也不亲。尤其那银狮,从小就奸,指靠他越是没戏。”金狮:“人的天分不同,你又何必强求一致呢?”陈禄:“不一致也不能差得太远。我这又不是要银狮他掏自己的钱给铜狮,那送药的天下是铜狮先打出来的。”金狮无奈地摇摇头,只得作罢。陈禄便继续做煽动铜狮的工作。这事渐渐传到银狮两口子的耳朵里,把两人气得牙根儿发疼。 第五十九回 儿媳相继辱公婆 金狮三番苦文卓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再说金狮这次从乡里回村刚坐下,就见父母、姐弟及弟妹等人也分头回到家里。金凤也是因暑假无事,回娘家来住。到家后,玉枝、腊梅及文妹做饭,银狮在院外拾掇他的车,其余人等坐一起聊天。聊及黄芪长势,陈禄说:“长势都不错,不过有些地太瘦,还得追肥。”说到这儿,自然而然地转对腊梅说:“哎,腊梅,看来你们还得往里投些资。”谁知腊梅没好气地说:“我们哪有钱呢?你们做老人的不但不给我们两个,还老抠我们。”在农村一些媳妇的观念中,公婆只是她们的存折和保姆,只有义务,没有权利。陈禄无端地遭了这么一顿抢白,震怒地说:“谁抠你们了?这三家的黄芪,不得三家投资?”腊梅不识相,变本加厉地说:“你还不抠我们?不抠为啥老教我们往出拿钱?老不死。”陈禄、金凤、金狮、铜狮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齐问:“你说啥?”腊梅:“老不死。”众人听清了,也惊呆了。就在他们发呆之际,腊梅甩门而出,回西院儿去了。陈禄醒过神来,让铜狮将银狮叫回来,将前后经过叙述一遍,最后说:“你看着办吧。”银狮“咳”了一声出去,结果是继续拾掇他的车,再无别事。最近他将那辆带篷子的农用三轮车折价卖掉,又花七千元买了辆六成新的达西亚牌客货两用小汽车。该车跑起来快捷舒适,不仅加大了他的货运量,也为他争取到不少休息时间。因此他对之爱不释手,一有空就加以翻弄研究。见他没反应,金狮对父亲说:“腊梅做的正是银狮想做而不敢做的,你说银狮能生腊梅的气吗?”闻听此言,陈禄见当地正站着银狮那个将近两周岁的儿子,就将其抱至当院,然后回屋。自去年分家后,腊梅就将孩子甩给公婆,跟了车。如今孩子虽小,却识阵势,被放至当院后,知道这是爷爷丢弃他,立马就哭了。谁知哭了半天,无人来管。最后还是玉枝看不下去,又抱了回来。见弃孩子不管用,陈禄这火可就升级了,抱了块大石头来到银狮身边说:“你再给爷摆弄这个东西,爷就给你砸了它。”见父亲要砸车,银狮可慌了神。正所谓百善孝为先,自古以来,老子打儿子,那很正常;但若儿子敢动老子一指头,就会被全盘否定,难再做人。银狮也许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忙说:“你说我能把她咋地?打也不管用,骂又骂不进去。打骂得还少吗?”的确,腊梅自生儿子以后,一改往日安静贤淑之态,刁蛮之原形毕露。为此银狮真的没少修理她,怎奈再怎么修理也效果不大。因为这个女人根本不惧乎丈夫的修理,只惧乎被休。而今她有了儿子这张王牌,也就没了被休之忧。因此银狮见父亲依然不依不饶,便说:“这样吧,我把她叫过来,是打是骂是休,任凭你们,我都接受。”陈禄一来消了点气,二来也非真舍得砸车,便放下石头,说:“好,你把她叫过来。”说罢回屋说明情况,问众人:“怎么办?”金狮:“好办,她既然最在乎钱,就从钱上治她。”从一个比较贫穷落后的村子走出来的姜腊梅,并不觉得自己刚才做得就如何过分,甚至觉得自己还没好好发泄呢,因此回自己的屋后,还在生气。银狮进屋对她说:“你发作也不瞅个时候,偏当着大姐大哥的面儿。这不连他们也欺负进去了吗?”腊梅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说:“我也没打算这个时候发作,可……”银狮:“行了,你过去给认个错。”腊梅:“我不去。”银狮:“你不去,我爹就要砸车。”腊梅这下可坐不住了,不情愿地来到公婆屋里,坐在炕边,板着脸,一言不发。金狮给了金凤一个眼色,金凤便开言:“人常说,宁娶大家的奴,不娶小家的女。果然!你看惯了小人薄家的媳妇欺负公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来撒野!”腊梅:“相骂没好口。”金凤:“谁跟你相骂来?从始至终谁骂你来?”腊梅无言,金凤接着说:“甭说老人没做错什么,就是做错些什么也不能这么糟踏。你以为糟踏你的老人呢,那么容易?”腊梅:“老人咋做都行?”金凤:“我们老人做啥了?”腊梅:“他挑拨铜狮给我们罢工,还有这样的老人?”金狮:“铜狮是人家的儿子,当然要关心。”腊梅:“铜狮是他的儿子,银狮不是?”金狮:“银狮已经占尽了香赢,还要咋样?”腊梅:“他占什么香赢了?”陈禄:“看来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那好,把你们周转的那十万块立马给我拿来。”腊梅:“那十万里你借来的只有四万,而且都是高利贷。”金凤:“我那两万多也要撤出来。这两万一分利也不吃。”金狮接着说:“这儿信用社每年贷给咱们的那两万,从明年开始我去贷,不用你们贷了。”铜狮:“你若今天不吼叫,也许我还继续跟你们那么干着。今天既然撕破了脸,我也就不客气了。那送药的摊子有我一半儿。从明天开始,我另雇个车,跑我那一半儿。”腊梅怎能不急?她说:“向人向不过理,你们不能这样。”金凤:“我们现在说的就是理呀!按理,父母兄弟都是亲人,我们干吗只扶持你们一家呢?”腊梅再无话说,又坐了一会儿,默默地出屋。过了一会儿,银狮进来,放下两千块钱,说:“她已经悔改了,说以后地里再需要多少资金,她都愿意出。还有,铜狮的工资先涨二百,等以后好过了再涨。”见此玉枝开言:“这就挺好了,孩子们没轻重,偶然说句冒失的话,也得原谅呀。”于是一切归于平静。 第二天,金狮上班后心里想:“这场纠纷是因钱而起。看来银狮送过来的那两千也维持不了多久,而腊梅每拿出一千块都像割她的肉一样。鉴于此,父亲也不会用多少要多少。这样受制的还是那五十亩黄芪。”想到这儿,他试着又去信用社贷款,没想到又贷出两千元来。之后的两天里,他因乡里忙,没有回家。这天小晌午时分,天色微蒙,他骑摩托带着那两千元贷款兴冲冲地回到清水沟。进院他见文卓独自坐在板凳上看书,便蹑手蹑脚地走至其身旁喊一声:“呔!”谁知文卓缓缓抬头看了他两眼,啥话没说,又低头看她的书。金狮不以为意,抬头望了下天,说:“快回屋吧,快下雨了。”说罢先自回屋。屋里只有金凤一人在做饭,她见金狮进屋,说:“你咋中午就回来了?”金狮:“我又贷了两千块钱。”金凤高兴地说:“是吗?有这两千,就是不够也差不多了。”他俩说话间,文卓回屋,自顾自脱鞋上炕,盘腿坐下看书。看了一会儿,冷不丁地说:“你爹妈要钱不要脸。”金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你说啥?”文卓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说:“你爹妈要钱不要脸。”金狮一下懵了,火冒三丈,也不管她什么缘故,吼道:“你爸妈才要钱不要脸。”文卓一听此话却受不了,提高嗓门儿喊:“我爸妈怎么你了?”金狮:“我爹妈怎么你了?”文卓:“让人家糟踏成那样,给两钱就没事了?”金狮:“自家媳妇,骂便骂了,就是不给钱,你能把她咋地?孩子都有了,能离婚吗?”金凤接着说:“问题是这关你什么事儿?你大概是成心想骂人吧。”文卓:“这不关我的事。那,你们偷取我的存款,关不关我的事儿?分家的时候只欠我一家的钱,关不关我的事儿?金狮调工作没钱,关不关我的事儿?让金狮救一个婊子,关不关我的事儿?……”金凤:“你那存款不是金狮取的吗?分家分给你一个三轮车或门市,你用得着吗?金狮调工作没钱,不是我借给的吗?……”文卓怎肯让步,句句反驳。金狮呆呆地望着文卓,心想:“她今天是怎么了?象换了个人似的。”就在此时院门响动,金狮转头见是父母回来了,忙喊:“别吵了!”怎奈金凤、文卓都不肯罢休。金狮无奈,指着文卓不容置疑地吼道:“你给我走!”文卓怔怔地望着金狮:“我不是这家的人?”金狮:“不是。”文卓嘴唇颤抖着说:“你是不是想离婚?”金狮:“离就离。”文卓:“那好。”说罢下炕穿鞋就走。此时陈禄和玉枝刚进门,慌忙把文卓拉住。金狮余怒未消,指着文卓说:“算我看走了眼。你也是大学生?我看连个小学生都不如。你是美帝国主义,前手给面包,后手使大棒。但你别忘了,我是典型的中国人,宁愿吃窝头,也不受你那大棒。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我当初就是因为不听人劝,不相信女人能厉害到哪去,结果吃亏在眼前。这也怪我骨头贱,放着那么多温顺的女人不要,偏要什么刚毅的。刚毅的有什么好?”此时银狮过来问:“咋的啦?”金狮没好气地说:“我要跟她离婚。儿媳都要象她这样,还让不让老人活了?”文卓经婆婆这么一拉,本就不想走了,可听金狮这番言语,哭着跟婆婆说:“你拉我干吗?又不是你跟我过呀。”说罢挣脱手而去。玉枝急着对金狮说:“你们要离婚,我就上吊。”金狮:“我们不离婚,你更得上吊。”此时窗外渐渐沥沥地下起雨来。陈禄转头望了望窗外,向金狮把眼一瞪:“还不快给我去追?”金狮看了看窗外,穿褂子出屋,骑摩托追上文卓,说:“上车吧,我送你去车站。”文卓原以为他是来追自己的,没想到竟是这个意思,遂赌气说:“不用了。”金狮:“上来吧,毕竟夫妻一场。”文卓一听更失望,说:“真的不用,你快去吧。”金狮便一加油,奔乡政府而去。一路上他边走边想:“我没错,错的是你。哪有那样说老人的,简直不象话,欺人太甚。你必须认错,否则咱们就别过,哪怕是离婚。”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尽管是双休日,他还是吃住在乡政府。 这场雨下得并不大,算毛毛雨,但没完没了,一下就是两天,而且总是白天下,夜里停。这使金狮不由地想起文卓那天怀着孕独自在风雨中赶路的惨样,又想到她回城后独守空房,不愿做饭,想下饭馆又被雨挡着。一想到这些他就心急如焚:“甭说是个孕妇,即使是常人又怎经得起?赵文卓,你若把孩子空坏了,说明你不但倔得要命,而且愚不可及。那咱们的婚姻也就没得救。但我也不能把孩子的命运完全寄托在她的身上呀!”想到这儿已是星期日的下午,他终于撑不住了,决定回家。此时恰遇天气放晴,他喜不自胜,忙去推乡长的摩托。然而等他推出摩托要走的时候,书记、乡长同车赶来,要组织抗洪抢险。抗洪远胜救火,关系到千家万户的生命财产安全。这个时候不论谁临阵脱逃都是不能原谅的,何况他是起承上启下作用的党政办主任?不得已,他一边抗洪,一边为老婆孩子祈祷。 抗了两天洪,到星期二下午,局势稍稍缓和,他便不由分说地骑摩托往回赶,边赶边想:“我那娇气的老婆和未出世的孩子咋样了?”想着赶回家,不见文卓,忙去老丈人家找。老丈人家没找着,又奔文卓的二姐文俊家。进了文俊家,见文卓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方把心放下。见他进屋,文俊笑着对文卓说:“这不回来了吗?我说会回来的。”文卓低头不语。文俊问金狮:“这几天忙吗?”金狮:“嗨!整整抗了三天洪。文卓啥时候过来这儿?” 文俊:“过来两天了。这两天我就说她,你管好自己就不错了,管人家的闲事干啥?”显然,她什么都知道了。金狮傻笑了一下,对文卓说:“咱们回家吧。”文卓:“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回去。”金狮:“那好,一会儿我来接你。”文卓:“不用,我一会儿自己回去。”金狮:“还是我来接吧,你一个人不方便。”文卓:“没事儿,我结实着呢。”金狮还想说些什么,文卓:“真的不用你接,实在不行我就打车。”金狮只好告辞出来,来到姐姐家。金凤已于两天前即天刚放晴的时候回到县城。她见金狮到来,得意地说:“昨天早上,文卓跑过来问你回来了没,看来撑不住了。”金狮一听心里很感慨:“看来我还没有好好认识文卓,原以为她倔得要命,原来也是一个正常的女儿家嘛。”想到这儿起身回家。 回到家,他见文卓已在炕上坐着,心里感慨良多,面带沧桑之感。谁知文卓误把这种神色当不满,于是下炕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他说:“这是一封没来得及寄出的信,你看看吧。” 金狮: 痴望着与你生死相依,不料却离得如此急速,来不及细想,已然各奔东西。 那场风波确由银狮之事引起,但也不完全是。银狮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在你怀里睡过了头,以致于第二天中午没觉。第二天晚饭后,我想早点睡,可你爹在外间跟你妈说个没完。到了夜半子时,你爹总算不说了,我却因熬过了时,睡意全无。第三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你姐跟你妈说:“你们若不是把做饼子的收入帮银狮打了高利贷,怎会种地没钱?”闻听此言,我顺口问你妈:“你们把做饼子的收入都帮银狮打高利贷了?”谁知你妈没好气地说:“这事儿你们少管!”气得我连饭也没吃。这事儿我可以不管,但问一下也不行吗?下午临村唱戏,文妹要住她大姨家看戏,你爹他们都要去看戏,就我一个人不去。谁知你妈临走竟跟我说:“我们晚上1点多回来,看好门。”明知我一不会生火,二不能拿重,连锅也端不起,怎么就这么说?晚上的饭我怎么吃?晚上,我因困倦至极,稍吃了些零食就睡着了。谁知刚睡了几个小时,铜狮因嫌戏不好看,早早回来,在外间吃喝了一番,搅得我再无睡意。第四天上午即你回来之前,我跟你姐说:“腊梅怎能这样?”谁知你姐说:“这还不是你带的头?”气得我只好躲在外面独自看书。如你早回来,向你诉说一番,也就没气了;如你晚回来,也无事,因为我已准备回城。好似天意安排,你该回来的时候不回来,不该回来的时候回来了。见你回来,我想当院跟你撒气,谁知你旋即回了屋,而且说又贷出两千元。你调工作的事总因缺钱而搁浅,而一轮到你父亲用钱,你总能在短时间内解决。说来也怪,就这我也没有怪你,而怪你父亲把你资源用尽。我随你回屋后,这一连串的气愤和不平一齐涌上心头,加之连日无眠,就冒出那么一句没轻没重的话来。冒出后我已后悔,怎奈你一再追问,我就照直说了,结果点燃了你那亘古未闻的熊熊大火。 我的一脸气状,你熟视无睹。只为了争足你做老大的面子,全不顾我面黄肌瘦、精神不振,全不念我对你老人的一贯做法,一句句顶真,直逼得我说出离婚的话来。当时说便说了,只想躲开那是非之地,等你回来一诉苦一撒娇便没事了。遗憾的是你妈把我死死拉住,而你振振有词,说看走眼了我,我连小学生也不如,我是美帝国主义,我给你的是面包加大棒。我本来就是娃娃脾气,你又惯纵我,难免在你面前横行霸道、胡搅蛮缠些。可在你的工作和家里的大事上,我何时使过性子。如果你把我平时的撒娇、呢语都当成了大棒,那真是可怜可叹又可悲。我虽然没尝过饼子加大棒的滋味,也能体会得到那是任何一个稍有自尊的人都无法忍受的。万万想不到,竟给了你这种感觉。只觉得你是我心灵的依靠,可亲可近,可任意撒娇邀宠,不意竟中伤得你那么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还你一个自由身,还你一颗轻松心。手续问题由你全权处理,需要我的时候一叫便到。这孩子刚一成形,父母就离异了,真是不幸。我愿独力抚养孩子,但恐我身体不能持久。如在孩子未成年时我就把他送给你,希你接受,因为那时我就死期临近了。纵然我骂了你的老人,十恶不赦,孩子无罪。 我若不在家,到我二姐家找。电话不便,写信请寄大北街73号。 赵文卓 1997年8月23日晚 金狮读罢信,将一旁坐着等候反应的文卓揽在怀中,不知说什么才好。至此,两人重归于好。 他俩是好了,可文卓新添了个毛病,即不跟金狮的家人说话,除了公婆。发现这个问题,金狮严肃地问文卓:“你咋不跟我们家的人说话?”文卓:“跟他们没共同语言,一说就闹别扭。”金狮:“没共同语言可以不交流思想,但这日常问寒问暖、让吃让喝、寻长要短的话总得说吧?”文卓不情愿地答应:“好吧。”之后她果然跟金狮家的人说开话了,但说得很简单,仅仅是“来了, 吃吧,来吧”这么几个字,而且说得也很机械,象是机器人走程序。金狮觉得仍很别扭,就问文卓:“你对机器人也有研究?”文卓:“机器人还用研究?”金狮:“我不求你多说,但你总可以生动些吧,比如面带微笑。”文卓:“一时转不过弯来。”金狮:“唉,这就是咱们文化人的弱点。人家腊梅第二天就可以变得有说有笑,而你都事过一个月了还转不过弯来。当然,凡事有利就有弊,不能因此就说没文化比有文化还好。但这文化人的弱点你得克服呀,这一家人老这么生硬怎么过?”文卓低头不语,苦兮兮的。金狮叹口气,说:“转这么个弯你都觉得难?!这些年,比这急十倍的弯子我都不知转过多少回。我也是正经的大学毕业生,堂堂国家干部,可为了挽救家庭危局,不得不给信用社的小职员拜年,跟没交情的同事借钱,请工商税务的一般人员吃饭;为了搞好工作,给打字的小丫头赔不是,给烧锅炉的死老头说好话,给开车的临时工敬烟倒茶;为了接近领导,给乡长家里卸炭,给书记家里种菜;为了不损坏自己的形象,对一些群众的挖苦、嘲讽甚至武力挑畔一笑了之。如今我若说我也是a型血的,全乡上下有谁会信呢?”文卓一愣:“对呀,你还是a型血的,你是怎么转过那么多弯的?”金狮:“智慧和毅力可以弥补一切,野心会催着你去做任何不愿做的事。老天爷给我们自尊,是要我们上进,不是让我们难为情。转弯的当时也许觉得不自在,但过去了也就没事了。”文卓点点头,终于恢复了往日姿态。 第六十回 陈禄抓住金疙蛋 金狮进得城机关 这日饭间闲谈,文卓半开玩笑地问金狮:“你说,牛郎和织女为什么那么恩爱?”金狮摇摇头:“不知道。”文卓:“因为牛郎是个孤儿,织女没有公婆。”金狮笑着指了指文卓,说:“但正因为他是孤儿,所以他是牛郎。你认为牛郎真能娶到象你这样的仙女吗?”文卓听了很高兴,但没晕了头,因此说:“我不是说孤儿就好。我是说,做老人的在对儿女起积极作用的同时,就不能不起反作用?否则那不是自己搭台自己拆,徒劳一场吗?”金狮:“哪个做父母的也不想妨害自己的儿女,关键是他们有时不知道这是在妨害。”文卓:“那如何才能让老人知道什么是帮助、什么是妨害呢?”金狮:“有文化的比没文化的明白的事理多,也就妨害少些。但有文化的也有不明白的时候,因为人跟人看问题的角度和方式总有差别。”文卓:“那就没办法了吗?”金狮:“有哇!那就是在全社会形成一个原则,谁的事谁做主。在儿女基本成熟之后,关于儿女的事,老人毕竟处于从旁辅助的地位,所以要尊重儿女们的自主权。在儿女需要他们帮助的时候,他们来帮助;不需要他们帮助的时候,不要硬性地来帮助,即使明显地觉得儿女有错。因为你认为错的未必真就是错的。比如我现在才吃了一碗饭就不吃了,你说对不对?”文卓摇摇头:“不对,你怎么不得吃三碗?”金狮摇摇头:“对的,因为我回来的路上有个应酬,已经吃过了。”文卓:“那你不早说!”金狮:“这不为了陪你多吃点吗?”文卓点点头。金狮:“所以说,谁能吃几碗面的锅盔,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两人谈这些话没几天,一件事就又应在了他们的头上。文卓的父亲见三姑爷长期回不了城,有些按捺不住,就凭着老资格来找旗委书记崔德旺:“能不能把我三女婿调回城?”崔德旺对这位老革命很客气,爽快地说:“行啊,你让他来见我。”文卓将这事转告金狮,金狮却说:“我不去。”文卓吃惊地问:“为什么?”金狮:“你爸离休这么多年,跟崔德旺毫无交情,人家是不会真心帮他的。”文卓:“人家不是答应了吗?”金狮:“那还不容易?把你调到文化馆、档案局、工会、党校……你去不去?”文卓直摇头:“文化局都不去,去什么文化馆?”金狮:“不去!那好,这可是你不去,不是我不调。”文卓点点头,将此话转告老爸。老爸不以为然地说:“怎么会呢?我也是我来着。”于是又去找崔德旺,并直接提了要求,结果碰了一鼻子的灰。他气不过,就写信告人家。金狮得知此事,忙让文卓劝阻。怎奈他气不过,不肯罢休,决计要告倒人家。金狮无奈地叹口气,心的话:“这又是个帮倒忙的。”想到这儿对文卓说:“这样吧,你告诉你爸,他告状、撒气都是他的自由,我们管不着。但有一点,别提我的事。”文卓将此话委婉地转告老爸。老爸不理解,很委屈,但还是依从了。 9月上旬的一个下午,市、旗两级文化局的领导来茂林岱乡调研。此时乡里的书记、乡长及分管副书记都不在乡里,副科级宣传员邵京娥却在。至今她仍不愿按30年工龄办主动退休手续。旗文化局的领导下车见只有邵京娥的办公室开着,便领着众人直接来找邵京娥。邵京娥知道书记等人不在乡,便单独应酬了来人。应酬的始终金狮都在自己的办公室写材料,但邵京娥不屑于动用。她先给来人做了汇报,汇报得也很不全面;然后领着来人看了乡文化站及两个村的文化室。看完这些,市、旗文化局的领导还很满意,最后说要看看相关资料。邵京娥茫然不知所措,只得说:“我们实际工作都做着呢,就是不注意留痕迹,所以没啥资料。”市、旗文化局的领导只好不无遗憾地走了。人家是打算把茂林岱乡的文化工作树成典型来着,若看了觉着好,会给添些设备什么的,如今只得作罢。书记奇斟行回到乡里,听了邵京娥的情况介绍,当即对金狮说:“你这是咋搞的,文化方面就一点资料也没有吗?”金狮当场没说什么,待邵京娥走开,方对奇斟行说:“我敢说咱们的资料是全旗最全的,从年初计划到半年总结,从图书索引到放影记录……可以说要啥有啥,都八盒呢!”书记:“那老邵咋说啥都没有?”金狮:“她一年上不了几天班,连乡里做了些啥都不知道,就敢汇报。”书记听了也只有叹息的份儿。 9月中旬,茂林岱乡举办规模空前的金秋文化节。金狮对整个活动进行了周密策划和精心组织,因而取得圆满成功。之后不久,旗里举办金秋文化节,邵京娥、金狮及新的团委书记小高率队参加汇演。汇演回来的路上,邵京娥因劳累而难受的不得了。见此,几位老艺人对她说:“身体不好就别来了嘛,有他们两个还不行?”邵京娥忍着痛说:“不放心呀,这么大的活动。”结果事后,小高跟金狮说:“她这种人也配不放心别人?胖得要命,常年尽病,初中文化,让说说不了,让写写不了。乡里这些科班儿出来的年轻人哪个不比她强?”金狮点点头,深有感触地说:“坏人不负责任,好人又常犯不放心的病。这种不放心原本是好事,但若过了头,到了病的地步,就无益反而有害了。” 小高:“那你说如何就不过头,如何就过头了呢?”金狮:“首先要看你跟对方的能力对比。如果你比对方明显地强,那你对他的担心是必要的。比如做父母的对未成年子女,就不能放任不管。其次要看你担心对方什么。十岁儿童是没你力气大,但你若连他的走路姿势都担心,是不是有些多余?再次要看你这种担心怎么表现。如果仅仅是叮咛、提醒或从旁辅助,那任何时候都不多余;如果是强迫甚至包办,则在多数情况下是不妥的。” 小高点点头,问:“这种过头的不放心有多大危害?”金狮:“大得很呢?首先它极具普遍性。可以说人人都要不由自主地犯这种病,因为谁都觉得自己是对的。其次它极具破坏性。不放心的人往往是长辈或上司。因此他虽然在能力上已经不如你了,但权威要比你强得多。所以一旦干涉起你的事来,常常让你无可奈何。” 小高点点头:“那你说,该怎样尽量减少这种危害呢?”金狮:“一靠宣传,让长辈们认清其中的事理,从而自觉地做辅助者,而不是妨害者。二靠制度,让长辈们无权实施妨害。比如现在的强制退休制度,不论你资格再大,一到龄就得退休,一退休就没权了。” 10月上旬,农民们开始起黄芪,黄芪的行情也最终亮明,长势一般的每亩可获纯利一千多元。为此人们开始惊叹:“陈禄这次又抓住了,一下子种了50亩黄芪!”这议论传得很盛,竟传至茂林岱乡政府。为此一些同事用羡慕的眼光看金狮。金狮却心中有几分酸楚:“ 如今算是把家庭这只小船打捞上水面,与普通人家占齐。而为了这一天,全家老少竟付出整整七年的时光。这七年,我总是东挪西借,总是囊中羞涩,总是顾不上求取前程。七年,人生能有多少个七年?这七年,我从二十多岁变成三十来岁。如今总算没包袱了,想歇歇了,可想做的事还一点也没有做,只能唱:‘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感慨之余,他给父亲打电话:“现在的黄芪只可卖,不可收,最好是就地卖了。”父亲:“本就不打算收。至于在哪卖,看看再说吧。”金狮放下电话,心想:“如今家里的方方面面都已基本调理停当,父亲和老二、老三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也该有了分寸,因此毋须我再多操心。再说,即便有什么大事,他们也会跟我商量的。”想到这儿不再过勤地过问家里的事,每到双休日,即回城与文卓团聚。自结婚以来,他回村里的次数本就少了,如今更少。 11月上旬,金狮从旗委宣传部一个叫赖文红的朋友那里获悉,旗委要给旗委讲师团补充三名职员,目的是适应党的十五大召开之后的新形势,加大理论宣传力度,解放广大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的思想。此前金狮对旗委讲师团这个单位还不甚了解,因此先作了一番调查。调查得知,旗委讲师团编制五人,事业单位,准科级,直属旗委领导,受旗委宣传部指导,办公地点设在旗党政大楼,全额拨款。别看它是个准科级的小事业单位,人员流动却相当地快。正因如此,才一下子缺下三人。走了的那三位,两位分别去了旗委办、旗政府办,一位下乡当了副书记。剩下的这两位,一位被就地提成团长,另一位则终因年岁大、学识浅、业务能力差及不会来事儿,不得动弹。了解了这些,金狮独自打了番主意,又回家跟文卓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去。于是于当晚去旗委宣传部部长家里表明了心愿。一周后,他从赖文红那里打探到,进旗委讲师团的人选初步拟定,分别是萨一中、萨二中及民一中政治教师,没他。他不解其故,便去找崔德旺的那个随身秘书邓心明。邓心明惊问:“你想去那个单位?!”金狮点点头。邓心明:“崔书记事先交待过,要大专以上的政治专业生。不过我可以给你试着说说。”金狮称谢而去。之后邓心明瞅机会跟崔德旺说:“茂林岱乡那个党政办主任既是大学生,又写得不错,口才也好,所以我觉得他虽然不是学政治专业的,但讲两下还是没多大问题的。”如今的崔德旺最喜欢听邓心明的,因此爽快地说:“好哇,那就调过来吧。”于是萨二中那位人选改为金狮。 一周后,旗委宣传部部长莫如兵亲自把电话打到茂林岱乡党委书记奇斟行的办公室:“让陈金狮一周后来旗委讲师团上班。”奇斟行大感惊诧,把金狮叫至身边说:“你去那种单位干吗?干到你这个份儿上,甭说是旗委讲师团,就是旗委办公室也不去。”接下来讲了一番很实际的道理。讲了半天,见金狮不吭声,最后说:“当然了,你执意要去,我也不能强留。但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这些。”金狮答应着出来,心想:“奇书记呀我的好领导,你的好意我全领受,你的意思我全明白。但我的心思你不知,我也不能说。是的,你为我设想下的道路——从副科级宣传员到副乡长、副书记、乡长、书记,最后若有幸再弄个副旗长当当,是多少基层干部可望而不可求的。可我当年放弃搞科研的机会,难道就是为了当个乡镇一级的头头或者县一级的副头头吗?我禁欲忍性,邃密群科,难道仅仅是为了跳出农门,过得比一般人有滋有味些吗?人这一辈子,怎能就这么轻易地打发了?再见吧,我走得已经够迟的了,岂能再迟?”想到这儿不再迟疑,开始着手办理移交手续。 作为乡镇的党政办主任,也没什么好移交的,在财务上只涉及全乡党费和书报费两项。去年冬天金狮奉命提了三万多元去订报纸杂志,订完回来即将全部票据下了帐。之后他奉命拿了本普通收据跟各村要钱,结果至今也没要回多少来。如今要走了,他得把这个交待一下,于是拿着给各村开好的收据走进乡长刘文峰办公室:“唉!村里(专指村委会)都时时想着跟乡里要钱,哪还会给乡里钱?这不,去年的书报费还都没给呢!”乡长刘文峰笑着说:“嗨!要啥呢?反正村里那点钱也是乡里拨的,少拨些不就行了?来,拿来。”说罢接过收据,蹭蹭蹭,都给批了。金狮正想说:“不用批了,正式票据早下帐了。”却止住没说,因为他现在还欠着乡里七千元,如此就可两清了。批完收据,乡长让金狮坐下,说:“这些年你在乡里干得最苦,作用最大,结果什么也没捞着就要走了。其他办公室的副主任都早有摩托了,而你这正主任,就因为不下乡,一直没摩托。我正想着等年底有钱了,索性给你直接配个新的吧,没想到你又要走了。这样吧,让乡里办个酒会送一下吧。按理,副乡长以上的领导走时才送,但对你例外。”金狮:“算了,领导们有这份儿心就挺好了,不要因为我坏了规矩。” 临走的头天晚上,金狮思绪万千,最后写下如下文字: 再过七年头 毕业已七年,思绪漫无边; 经事不计数,功名无半点。 眼下小前景,怎酬志士心? 岂可再停留?赶紧往出走。 前路虽不明,希望也纷呈; 哪怕事不成,也要与争锋。 再过七年头,应该到中流; 辅罢万户侯,来治一片土。 弃此微微笔,端彼沉沉印; 拼尽文理学,赢得上下心。 光宗耀祖日,扶时济世时; 得偿早年愿,再展千秋卷。 去旗委讲师团报到不久,金狮即着手办理有关调动手续。他先来找旗委组织部部长签批调令。如今的旗委组织部部长也是从市里调来的,金狮一直跟人家不熟。因此人家看了他的简历,冷不丁地问:“学畜牧兽医的能讲政治理论吗?”金狮一听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低头不语。部长审视了他一会儿,见他不语,还是不情愿地签了。因为这是崔书记点了头的,他不情愿也没办法。从组织部长办公室出来,金狮心的话:“我从大二就开始博览文史哲群书,又在乡政府从了七年政,还抵不住一纸文凭!看来我得尽快修一张文科文凭。”于是于此后不久开始攻读成人自考大经济管理类的课程。之所以选择经济管理类的课程,是因为觉得如今全国上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当好官的关键是搞好经济。后话不提,再说他从组织部长办公室出来,又到组织部、人事局的有关股室办理有关手续,却听到了另一种截然相反的说法。那些老早就认识金狮的人惊问:“你去讲师团?!”金狮点点头:“嗯。”对方:“你可要想好了,你这可是从行政单位去事业单位,一下子就把公务员丢了!”金狮:“嗨!现在还说什么行政单位、事业单位?关键看能不能入领导的眼吧。能入领导的眼,人家就是工人也误不住当官;入不了领导的眼,你就是公务员,还不是到老光头一个?”对方点点头:“也是。”金狮心的话:“人要办成一件事,就不要为细枝末节的事所左右,要抓主要矛盾。” 如今的金狮已非七年前的金狮,不论对顶头上司团长,还是对宣传部的部长们,都很尊重,对其余所有的同事也很随和。在时间安排上,他除了尽心做好领导安排给的工作外,主要干两件事,一是潜心学习,二是勤奋撰稿,目的是为冲出敕勒右旗打基础。 进旗委讲师团还不到一个月,金狮就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银狮的那个客货车叫咱们这儿交警一中队的扣了,你看能不能给要一下。”金狮放下电话,心想:“我来这儿还不到一个月,哪认识什么交警?先了解一下吧。”想到这儿来隔壁找团长费范通,此时他跟费范通的关系还不错。他问费范通:“咱们周围这些平头弟兄,哪个能跟交警说上话?”费范通:“听说志史办的小王是交警大队一个副队长的小舅子,经常给人要车。”金狮:“那,你跟他熟吗?”费范通摇摇头:“啊呀,不熟。怎么啦?”金狮说明原委。费范通低头沉思一会儿,说:“我给你问个人吧。”说罢给宣传部的赖文红打手机。金狮何尝没有想到赖文红?如今在旗委书记崔德旺驾下走红的无冕干部,除了邓心明就要数赖文红了。赖文红走红的原因一是新闻报道搞得好,发稿量大;二是会说领导想听的话,因而也是常随崔德旺一起出进。因为是崔德旺身边的红人,他不论走到哪个单位,哪个单位的领导都让他三分,都是给好吃好拿,并用小车恭送。也正因如此,金狮才煞费苦心地与之交上了朋友。今日金狮要车未惊动赖文红,是因为他觉得:“赖文红再厉害,也是在旗委管得着的部门厉害。如今交警大队归市公安局直管,连旗委都不好管,他赖文红能管得着?”闲言少叙,再看费范通打通赖文红的手机:“文子,你跟志史办的小王熟吗?”赖文红一听志史办小王就知道啥事,便说:“熟是熟,啥事?”费范通:“唉,金狮兄弟的车让交警一中队的扣了。”赖文红:“嗨!给金狮要车还用找什么小王?我来。”说罢一会儿见到金狮,说:“你有事直接跟我说不行,还通过费团问什么小王?”金狮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想,交警是条管部门,连旗委都不好管……”赖文红:“所以我也没法?”金狮傻笑着不吱声。赖文红:“瞧好吧你。” 来到交警一中队大门口,赖文红和金狮下车欲进,就见那个带着红袖章的看门老头过来横声横气地问道:“你们是哪的?”金狮正要解释,却见赖文红把眼一瞪:“你管我们是哪的,你有什么资格审查人?”说罢昂首而入。走到办公楼门口,遇到傻站着的银狮,金狮问:“咋回事?”银狮:“唉!前个十来天我从迈达召(村)进完药往回返,不小心遇见这里的副队长张文春。人家要我停车。我心的话:‘若是空车,停就停。问题是这上头有一整车的药呢。万一停下来,他们也象左旗政法委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也把药转送工商局,可就麻烦大了。’想到这儿我猛踩油门就跑,人家骑摩托就追。到了拐弯处,我来了个急转弯,他也跟着急转弯。结果我跑了,他倒了。从此人家大概是记恨在心,成天就盯着我这个车。今天上午我去迈达召(村)进药,一路也没见什么交警,就把车停在院儿外,进屋办药。谁知等我出来,这个张文春已经等在车边。我知道大事不好,当场掏出五百块钱给人家。怎奈人家坚决不要,就把车带回来了。随后我来交涉,人家说:‘没扣你人就不错了,还敢跟来要车!要车也行,交五千元。’”金狮听罢,为难地望着赖文红。赖文红:“没事儿,别听他们喊得凶。”说罢进楼,直奔队长牛战胜办公室。进了牛队办公室不见人,又来到副队长张文春办公室。张文春正在办公桌后坐着,见是赖文红,忙起身说:“啊呀,赖大官人,从哪来?”说着敬烟。赖文红摆摆手,将张文春揪在一旁,自己坐下,说:“一根烟就能把我打发了?”张文春:“哪的话?要啥不给?”赖文红:“那好,我要外面儿那台客货。”一听此话,张文春变得严肃起来,指着跟进来的银狮问赖文红:“他是你的什么人?”赖文红:“兄弟。”张文春:“什么兄弟?”赖文红:“亲姑舅兄弟,而且那车里边儿有我一半儿的股份。”张文春点点头,又为难地说:“哎呀,这车如果没带回来,我说了算;一旦带回来,就不由我了,钥匙也在牛队手里。”赖文红:“牛队在哪儿?”张文春:“在三楼开会呢。”赖文红:“那好,你把他叫来。”张文春便去。一会儿牛队进来,又是一顿寒喧。寒喧过后,赖文红说明来意,牛队为难地说:“我倒没啥问题,关键是张队跟着他摔了一跤。”说罢看张队。张队:“摔就摔了,谁教他是赖长官的兄弟呢?”牛队即跟赖文红说:“若不是你来,我绝不轻饶他。”说罢拿出钥匙递给张队:“你看着罚吧。”张队叹口气:“这还罚啥呢?”说罢即将钥匙递给赖文红。赖文红将之递给金狮,金狮又将之递给银狮。银狮接过钥匙,不敢相信这就没事了,仍呆在原地不走。此时赖文红起身揽住牛队、张队的肩膀说:“走,喝酒去。”牛队:“我一会儿回宝图有点事,让张队跟你们去吧。”张队忙说:“ 我晚上还有个事宴。”赖文红:“那叫我怎么感谢你们好呢?”张队:“以后再给写点报道就可以了。”金狮一直纳闷儿赖文红来这儿怎么这么得劲,现在总算有所释然。如今的赖文红发稿量不次于一个市级报社记者,因此他不仅可以给一个单位贴金,也可以给一个单位抹黑。你可以不稀罕他的贴金,却不能不在乎他的抹黑。闲言少叙,且说回到单位,金狮又花三百元将赖文红、费范通等人宴请了一顿,方才作罢。 第六十一回 谁都高明谁都忙 让谁相信让谁帮 就在金狮进城不久,与之同年毕业的邓心明总算熬出了头,被直接提拔为旗委组织部副部长。提拔了邓心明,崔德旺身边一时没了得力的秘书,于是跟邓心明说:“你帮我选个秘书吧,首要条件是全日制大学毕业生。只要合适,哪的都行,别的旗县的也行。”邓心明心的话:“哪用到别的旗县去找?眼前不就有一位吗?”想到这儿来找金狮。金狮听明来意,千恩万谢,却没说去不去。回到家,他将此事告诉文卓,文卓欣喜万分,金狮却说:“但我决定不去。”文卓:“为什么?”金狮:“我在乡镇因为当秘书,没时间读书看报,没时间对外撰搞,甚至没时间跟上头的交结。结果除了得到本单位领导的赏识外,可以说毫无名堂,考公务员不行,上调无门。如今我放弃眼看到手的副科级,难道就是为了再给人猛受上几年,然后再弄个副科级吗?”文卓摇摇头:“当然不是,你的下个目标是冲出敕右。”金狮点点头:“若冲不出敕右,还谈什么功名利禄?”文卓点点头:“说得也是。不过你要有个思想准备,万一将来冲不出敕右,你这次就等于放弃了一个就地发展的捷径。”金狮:“大丈夫处世,就要大取大舍,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能三心二意,前怕虎后怕狼。当年我考大学,就没有考虑万一考不上,误了考中专怎么办。如今我想冲出敕右,也不能考虑万一冲不出去,误了当秘书怎么办。再说,对于一个冲击奥运金牌的选手来说,拿到铜牌跟什么也没拿到没什么分别;而对于我来说,最终当个旗委副书记跟什么都没当也没什么分别。既然保守注定是失败,何不放手去搏一搏呢?”文卓点点头,心的话:“这是一个要么升至云头、要么摔至谷底的主儿。”商量妥当,金狮于第二天婉言谢绝了邓心明的好意。 敕勒右旗这几年由于财政困难,行政机关早没了分配公产房或发放住房补贴那一说。与之相比,萨二中还算好一点,因为在其院内还保留着三排被划分为若干小单间的公产住房,供成家后一时没有住房的教职员工居住。因每间面积只有二十多平米,被教师们形象地称为“贫民窟”。杨振华和金凤这几年虽然挣了不少钱,但都不在手上,因而一直住在“贫民窟”内。这日,校方通知文卓:“杨振华隔壁那间房子腾出来了,你住不住?”文卓答:“当然住了。”于是她与金狮终于结束了租房居住、寄人篱下的生活,住进了公产房。住进去后,有那好心人跟金狮说:“怎么偏巧住在你姐的隔壁?”金狮:“怎么啦?”对方:“俗话说:‘亲戚远离乡,兄弟高打墙。’亲戚住在一块儿,反倒尽矛盾。”金狮不以为然地说:“那要看双方的脾性,其中有一家大方的就没事儿,反倒相互有个照应。我们跟我三叔的院中间只有一堵不到一米高的石头墙,两家来往就从墙上过。结果住了三十多年了,也没造成啥隔阂。平时倒也难免有些矛盾,但即便头天打了架,第二天该帮啥还帮啥。那年我三婶儿突然要生孩子,若不是我妈发现,可就惨了。”他说的邻里之间不闹矛盾的前提是有一家大方的,能忍能让。而在他与姐姐两家之间,就不止是一家大方。不论金狮和文卓,还是金凤和振华,在银钱上都不喜计较,因此相处得别提有多好了。金狮搬过来之前,两家本就常在一块儿吃;如今隔墙而住,干脆每家出一份钱,合了灶。在劳作上,金凤发扬长者风格,乐意多干些,自然没的说。 这日傍晚,金狮下班回到家,就听校园内人们议论:“金凤作为一个女人家,好胆子呀!”原来今日下午,学校通过公开竞包的形式出包那个校园内唯一的小卖部。当时杨振华还在上课,金凤便单枪匹马去竞包,结果与原承包人相争到一万八千元方退下。知道原委,金狮心的话:“嗨!胆子再大,最终不还没包成?”晚饭时分,金狮问姐姐:“出包小卖部这个事,你事先知道不?”金凤:“知道。”金狮:“那你不跟我说一声?”金凤:“跟你说了又咋样?”金狮:“跟我说了,今天就把它拿下了。”金凤:“拿下咋办呀?你知道能赚吗?”金狮:“肯定能赚,不然原来的承包人就不包了。”金凤:“问题是,当你争到原承包人也不争的时候,还有利吗?”金狮:“但你要知道,他们是三股买卖,利润低到一定程度,对于每股来说,就没多大意思了。可你是一股,再低些也值。”金凤不说话了。金狮心想:“胆量来自见识,只有掌握了老虎的脾性,才敢上山打虎。姐姐今天在发包会上之所以表现得那么大胆,是因为见多了父亲做十几万乃至几十万买卖的回合;之所以最终退却了,是因为没分析出里边儿的利害。”因为小卖部没包成,金凤还得起早贪黑地做她的饼子。如今这一买卖也不好做了,在她的旁边又有两个门市做起了这样的饼子。 春节临近,金狮对文卓说:“看来这个大年咱们得在城里过。”文卓巴不得如此,但还是问了句:“为什么?”金狮:“要打深山猛虎,先安四邻土地。我这初来乍到,免不了四处拜拜年。”文卓:“你不是一心要冲出敕右吗?溜这些当地的干吗?”金狮:“那也是在原单位干顺了才好脱身嘛。”文卓点点头,金狮:“所以咱们得赶在年前把家探了。”文卓点点头。于是两人置办了些礼品,于随后的双休日回到清水沟。进了院子,金狮见屋前码着一大堆打包好的黄芪,心想:“还没发货!”想着进屋,见父亲不在家,便问母亲:“我爹呢?”玉枝:“下广州了。”金狮:“下广州了!下广州不带货?”玉枝:“带了。”金狮:“那院子里怎么还有那么多黄芪?”玉枝:“那是收的。”金狮一跺脚:“又收了!说好的不收,咋又收了呢?”铜狮:“不做事,能来了钱?当然了,你们是弄好了,坐在那儿一年万数稳拿。”金狮心的话:“我还弄好了!”想到这儿不耐烦地摆了一下手:“谁不想钱多些?问题是能不能挣?赔了不是越没钱了?”铜狮:“后路是黑的,哪有保险的买卖?”玉枝:“再说,咋就能赔了?谁收东西不想挣两个,愿意赔钱卖?”言下之意,商贩都不想降价,那价钱就降不下来。金狮反驳:“谁都不想赔钱,就谁都不赔了?那为啥有那么多人做买卖赔了?”玉枝:“咱们做买卖也赔过,但这次赔,下次挣,算总帐还是挣了。如果一开始就啥也不敢做,能有今天?”金狮:“那也不能瞎做呀!”玉枝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我捂住半个脑袋也比你们强。若不是我主意正,你连媳妇都娶不好,哪能象今天这样每月进两个五百?”很明显,她至今仍觉得若不是她做主,金狮娶回的不是赵文卓,而是华鲜桃。金狮见今天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只得住口。住了一会儿又问:“收这么多黄芪,钱是哪来的?”玉枝:“让你姐夫借了两万的高利贷,我们又四处借了三万的(高利贷)。”金狮摇摇头,心的话:“你们这是舍上孩子套贼狼,赔钱又赔人。这么多好条件,都让你们给错用了!这就好比建国初人们干劲高涨本来是好事,却被用来做了破坏经济的事。”一想到这些,他就抱憾至极,但又无奈,只得叹着气回到县城。回城后,他不时地到隔壁姐姐家打电话询问父亲的情况,最后得知父亲于腊月二十六返家,结果是自家种的黄芪每亩可纯挣1000多元,但两地差价接近于零,收购者无利可图。 杨振华听说岳父大人满载而归,便想:“过两天老岳父就会把钱送来,打那两万的高利贷,兴许还会还我一些。”然而一连过了十来天,既没见到岳父的影子,也没听到岳父的一个声明。正月初六晚上,他从一个同事家里喝完酒回来,愁眉不展。金凤问:“吃饭不?”振华:“不吃!”说罢脱鞋上炕,拉张被子和衣睡下。睡了会儿睡不着,起来点了枝烟,说:“我常念你爹当初对我的好,所以这些年咱们除了平时花费,把钱都借给他做买卖了。我也顾念他这些年不容易,所以去年见他收黄芪没钱,又给他挪了两万的高利(贷)。可他从来也不为我想想,卖了货都十来天了,甭说还钱,连个回音都没有。我这也是有大有小的一家人家,没钱咋活?”金凤不耐烦地说:“他会还你的嘛,你怕啥呢?”杨振华:“还!那拿来呀。啥时候还?等他死了还,还是等我死了还?象他这么一味地赔下去,终究拿什么还?”金凤不吭声。杨振华接着说:“我自个儿的钱终究还不上也就算了,谁教我是他的女婿半个儿来着?但别让我另外再背上几万的长腿债,那可是三分的高利!”接下来他就这类的话说个不停。金凤因做饼子养成个早睡早起的习惯,如今困得要命,便道:“你是有完没完了?”杨振华:“没完。”边说边发泄地登了一下腿儿,不意将炕沿上的一个茶杯登下。杨振华对外绝不是好惹的,可以说不怕官来不怕匪,曾将一名副校长气得哭笑不得,又曾将一个社会恶棍一棍子打翻在地,但在家里的修养又好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可以说从未使过性子,总是让着有些小脾气的金凤。因此今日金凤见他竟摔了杯子,岂能忍受,顺手将茶几上的一个缸子外摆出去,站起来说:“没完你想咋地?”岂料杨振华的火气不降反升,说:“好,摔,都摔了,反正也是没钱。”边说边将锅台上的瓶、碗、盆、锅陆续摔出,有的上了窗户,将窗玻璃打得一个不剩。金凤陪着又摔了两个小物件儿,见人家势头不减,便抱了被惊醒的孩子跑过金狮屋里来,说:“我是好歹不跟他过了,啥人了?我今天才认清他的真面目。别以为我是没工作的农村人,就不敢跟他离婚。”隔壁的事,金狮已听出个大概,因此说:“行了,知足吧,这个世上再上哪找这么好的人去?”金凤:“他还好?”金狮:“长得不行,还是才华不行?收入不行,还是脾气不行?”金凤:“他还好脾气?”金狮:“世上难寻。自你们成家到现在,孩子都七八岁了,挣下的钱就从没在手里好好握过,都让咱们家使唤了。以致于房子买不成,家具添不成,整日价囊中羞涩,青春却流逝了。这换成谁不气?这也是他,七八年了才跟你发一次火,还是因为喝了酒,还只摔东西不打人。换成其他任何人,早跟你十架八架地打了。女婿拿了外父的钱,野驴吃了路边的田;外父拿了女婿的钱,生死就在眼跟前。”金凤:“他打我?他有什么理由打我?借给咱们家的钱哪次不是他同意的?有几次我不让他借给,他还偷着借给。我就气他这个,高兴的时候借给了,一会儿后悔了又跟我发牢骚。”金狮:“他不跟你发牢骚,难道跟咱爹妈发去?做人就是这样,娘家人不争气,自己就得多受气;反过来,你受了气,娘家人就不受气了。”说罢见隔壁早没了动静,便穿衣过去,给已睡的姐夫盖好被子,给窗户上钉了毛毯,火炉内加了炭,方才回屋睡去。 第二天一早,金狮先出去请人来给姐姐家装了玻璃,然后悄悄跑到外面的电话亭给父亲打电话:“爹,家里还有多少钱?”陈禄:“带回来的钱还基本没动呢!”金狮:“那好,先把我姐夫借的那笔高利贷还了。”陈禄一听就知道有缘故,便说:“好。怎么了?”金狮:“没什么。”陈禄叹口气说:“我本来一回来就想还,可银狮想进一趟药,要再欠一阵子。怎么样,闹意见了吧?”金狮:“还没呢,不过为啥不在闹意见之前就还了呢?”按下他不表,再说杨振华一觉醒来,想起昨晚的事,后悔不已,忙向金凤赔罪。金凤则因听了金狮昨晚的一番话,也早消了气。于是两人重归于好。下午,银狮把钱送来,对杨振华姐夫长姐夫短的,对金狮却不理不睬。好象这钱不是振华要让还的,而是金狮咸吃萝卜淡操心。 勉强等过了(正月)十五,陈禄即再度南下广州,将那些收来的黄芪不分贵贱地出手,结果赔了一万多元。获知父亲回来,金狮回到清水沟。陈禄估计他是回来要钱来了,便说:“这次种黄芪挣了五万多,收黄芪赔了一万多,剩下四万多。然后给银狮、铜狮每人分了一万七,我只剩七千。”金狮:“为啥给他俩每人分万七,却只给你分七千?”陈禄:“唉!我收黄芪的一开始银狮就不赞成,因此人家不认赔,只得给人家万七。”金狮:“那铜狮呢?不是他极力煽动你收的吗?”陈禄:“唉!给老二万七,却给老三万二,老三媳妇会有意见的。”金狮叹息地摇摇头,又说:“不过有七千也总比以前没一分的好,最起码种地不用贷款了。”陈禄:“咋不用啊?”金狮不解地望着父亲。父亲:“唉!年前我不知道收下的这些黄芪会赔,卖完咱们那些货回的时候,给银狮和铜狮的媳妇每人买了件皮大衣,花掉三千多。回来后,整个大年全家人都吃我的用我的,把另外几千也花得没多少了。”金狮无言地坐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他何尝不想父亲还他两个钱?陈禄见金狮不言语,问:“你这次回来有啥事吗?”金狮:“我这次回来是想跟你谈谈,今年怎么办?你们把我当成了一个单纯上班的,做事越来越不肯跟我商量了,直到出了事才来找我。”陈禄想了想说:“眼下也没个好买卖。”金狮:“那地呢?”陈禄:“地也想不起个种的来,看来只能种黄芪。”金狮点点头:“今年种黄芪肯定不如去年,但估计比种粮食强。再说,这黄芪就是好几年歹几年,所以你种下若见势不妙,可以放起来等嘛!反正种地也不需多大资金,压得起。”陈禄:“所以我打算再种30亩。”金狮:“行,不过可别再给他俩分股。”陈禄:“行。”金狮:“还有,你给腊梅、文妹买皮大衣的事儿,可别让文卓知道了。她若问起来,你们都说是花她们自己的钱买的。”说罢去茂林岱乡信用社贷了五千块给父亲,方才回城。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除了陈禄和金狮,陈家的这大大小小就没个嘴严的,以致陈禄给二、三儿媳买皮大衣的事不久就让大儿媳文卓知道了。知道后文卓倒是没闹,只是跟金狮唠叨了几回:“这是什么事么?有了钱不给大儿还,却给二、三儿又是分红又是买物的!你是不是抱养的?”金狮信奉娘家人不争气,自己就得多受气,因此只得忍气吞声。 随着产期临近,文卓发愁地跟金狮说:“怎么办呢?我快要生了。”金狮:“什么怎么办呢?生就生呗。”文卓:“谁来伺候月子呢?”金狮心的话:“瞧我这命,连个丈母娘都没有!”想到这儿说:“让我妈来,我妈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能干,而且没架子。”文卓:“不别扭?”金狮:“别扭啥?又不是没伺候过。”文卓:“这可是正经月子。”金狮:“唉!有了亲娘好,没了婶子大娘也不赖。”文卓:“那你事先跟她商量一下,说好了。”金狮于是抽空回家商量此事。陈禄说:“你妈伺候月子倒没问题。只是四月中旬正是种黄芪的时候,没你妈,那30亩黄芪可咋往里种呀?”玉枝:“那有啥法子呢?另寻不下个人也就是我去了。” 4月上旬(农历三月上旬)的一个晚上,文卓按计划生下一子。第三天上午,文卓继母张老太带了些东西来看她们母子,期间问亲家母玉枝:“家里忙不?”玉枝心直口快,因此说:“忙呀,再过几天就要种黄芪了。今年我们安排了30亩黄芪呢。”张老太:“唉!她爸行动不便,一会儿也离不了我,不然我来伺候。这样吧,你若实在忙得不行,就再伺候上六天,等她身子利索些,让她们搬回到我那儿去吧。”玉枝高兴地说:“那就教你费心了。”就这样,文卓在家让婆婆伺候了七天,即搬到老爸家里去了。为此她跟金狮嘟囔:“这不?非但钱指不上,人也指不上。” 坐满月子回到住处的一天,文卓怀抱孩子一边摇,一边讲:“儿子呀,妈要谢谢你了,谢谢你肯来到这个家庭,圆了妈妈做母亲的梦,充实了妈的生活。妈不但要好好供你上学,还要给你找工作、买房子、娶媳妇、哄孩子。妈要跟你爸好好奋斗,给你打基础。但妈不求你任何回报,只求你健康、幸福、长命。”金狮惊愕地望着文卓。文卓白了金狮一眼,说:“看什么?我生儿子可不象别人那么功利,图什么养老呀、跑腿呀、出气呀。我生儿子的目的就是有儿子。我参加工作后,我爸老跟我说,培养我不知花了多少钱。后来我烦了,就没好气地说:‘我让你生我来着?怕花钱,你当初不能把我一盆子扣死?’吓得我爸再没敢提。没想到吧,我就这么坏。”金狮能理解妻子的心情,因此啥也不说,心里却想:“我们老了有养老金,可以不求儿女回报。可大多数人没有养老金,老了不靠儿女靠谁?总不能为儿女辛辛苦苦操劳上半辈子,临了饿死吧?”文卓似乎看穿了金狮的心思,说:“你会说,你爹妈跟我们不一样,没退休金。问题是,这么多年来你爹你妈要你做的仅仅是养老吗?那吃穿真能花掉多少钱?他们要去的是你的一切,包括发展的火种。象这样,谁还敢考大学?”金狮耐心地说:“他们也不是成心要我回报,而是不甘心就此坐吃等死,想做大。问题在于老是做不对,挣不了钱。若挣了钱,不但不跟我要,还会给我两个。”文卓:“美得你,还会给你两个。哎,那你说,他们为啥老是做不对呢?是不是因为不服老?”金狮摇摇头:“因为他们没文化,驾驭不了现在这个市场经济。八十年代咱们国家的经济是短缺经济,市场是卖方市场,货源是主要问题,货主是上帝。因此那时候你只要有胆子,敢铺摊子,就能发财。因此我爹挣了些钱。而到九十年代,咱们国家的经济已经走出短缺,进入了相对过剩。这时候的市场变成了买方市场,销路成了主要问题,顾客成了上帝。这个时候你若只靠胆子摊子挣钱就难了,得有经济方面的学问。一定程度上,光有胆子没学问,还不如没胆子呢。”文卓点点头。金狮又感慨地说:“当年国家整治‘地、富、反、坏、右’,夺走他们的财产还算小意思,关键是同时夺去了他们子女上学的机会。从智力上打倒才是真正的打倒哇!”文卓:“那你爹意识到这一点了吗?”金狮摇摇头:“越没知识越是意识不到自己知识的欠缺,不然他可以学嘛!我让他订一份儿经济报,他还不肯呢,整日里满足于那些章回小说。《三国演义》里真有经济学吗?”文卓:“那你以后还支不支持你爹了?”金狮摊摊手,说:“现在就是想支持,又拿什么支持?”文卓:“能不能跟想不想是两回事,你先说想不想。”金狮不想把话说绝,因此没吭声。文卓:“我不是反对你孝敬老人。孝敬老人是个千古不变的真理。我反对的是你的愚孝,不分对错,一味支持。” 金狮想说:“我啥时候不分对错一味支持了?”却见文卓抢着说:“支持一个犯错误的人,那你的支持越大,对方就错得越严重。因此说你那是害人又害己。这好比你给了一个走错路的人一匹马,那你的马越快,他离目的地就越远。”金狮:“我难道连这些道理都不懂?问题是现实生活中的事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一看就知对了还是错了,歪了还是正了,而且一件事就是一件事,不关别的事?”文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这个人对外人足够地精明,吃得清咬得脆。可一到你爹妈名下就犯迷糊,全没了理性。所以以后原则上不许你再支持你爹的生意,即便破例支持一回,也要跟我商量。我作为外人,不容易犯你的迷糊。”金狮:“行行行。” 第六十二回 闯东北纨绔任重 跑上头江郎才尽 敕勒右旗搞了好几年的招商引资,如今不但没招来几个,反倒被别的地方招去不少。原因是本旗自身税源不足,又跟上面财政脱了钩,各部门为了解决工资经费等问题,不得不向企业应收尽收。这就陷入了越没税源,企业负担越重;企业负担越重,越留不住商;越留不住商,越没税源的恶性循环。 5月上旬,吉林省公主岭市(县级)的领导来敕勒右旗招商,给商人们摆出场地、税费、证照及生活设施等诸方面的优惠条件,其中最吸引人的是可以合法地开药品门市。为此商人们问:“为啥我们这儿合法不了,你们那儿却能合法得了?”一名分管副市长答:“你们这里合法不了,是因为药品公司为了自身利益,不给你们办证。而我们那里,它敢?还有,我们这些在位的领导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也不打算再奔个什么前程了,唯一的愿望就是给当地办些实事儿。”说完免费带领商人们去公主岭实地考察了一番。考察回来的路上,一些曾在迈达召药品市场赚过钱、如今仍在地下做药品生意的商人聚在一起议论:“咱们何不到那里再造一个敕勒川(市场)?”陈禄也应邀参加了考察,考察完不但自信心十足,还给几个犹豫不决的同龄人做工作:“我也不敢肯定这次去了就能赢,但它最起码给咱们提供了一个拼杀的战场。人一辈子能拼的时候没几次。咱们都是叫大锅饭耽误了的人,如今都快奔60了,文不成武不就,若再不拼这一回,这辈子恐怕也就这么着了。世上的钱就没有好挣的,求安只能小富,敢拼才能大发,敢拼才能赢。”一番言语竟煽动起几位来。 到家后,陈禄来找金狮:“哪儿的人不生病,哪个村没大夫?他们那里还没有私营药品批发。所以我觉得咱们去了也不会有多大风险,大不了看见挣不了钱再撤回来,赔上两万买门市的钱。”金狮:“面对这么大一个可能的发展空间,保底两万的风险可不算大,倒是值的一试。问题是,咱们该让谁去呢?”陈禄:“让铜狮。他现在不是自己没摊子吗?”金狮:“我最担心的就是他。他去还不如你去。”陈禄:“光我去不行,我人老跑不行了,对药也不熟。”金狮:“那就让银狮去。”陈禄:“我开始也是这么想来,让他去闯新天地最合适了。可人家舍不下现在这个已经天天见利的旧摊子,不愿意去呀!”金狮:“那就你跟铜狮一块儿去。”陈禄:“我是这么个打算,但今年不行。今年我走了,这30亩黄芪怎么办?这也不是个小数目呀!”金狮:“就让黄芪多少受点损失嘛!大丈夫做事总得有取有舍嘛。”陈禄:“问题是有这个必要吗?我也仔细想来,药品批零这种买卖也没个需要拿大主意的地方,只需要勤快点谨慎点。”金狮:“问题是铜狮他既不谨慎,又不仔细(节俭),勤快还得有人催着。”陈禄:“铜狮咋不谨慎了?我看他平时做事够仔细的,以前出了点儿事也是因为年轻没经验。至于说吃喝上手脚大些,那也是咱家的家风。你的手脚小吗?只要能挣钱,吃点喝点算什么?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周才受穷嘛。”金狮:“要么你跟上他一阵子,觉得他行再回来。”陈禄:“行了,你老是看不起铜狮,好象你们不是一个娘肚子里掉出来的。说别的吧,这次去东北,需要两万的买门市钱、三五万的周转金。铜狮根本没那么多钱,只能合股做,你打算投多少?”金狮是不会把钱交给一个大屁眼张三的,何况也没钱,因此说:“我没钱。”陈禄:“可以借和贷嘛!”金狮:“我刚上来,东认不得,西认不得,上哪借贷去?”陈禄无奈地说:“那好,到时候可别怪我没你的份儿。”说罢他让金凤、银狮各拿一万五,又从四弟陈祥那里借了一万,加上铜狮的一万五,共五万五,让铜狮两口子带上闯东北去了。 5月都要尽了,金狮纳闷儿:“咋还不见上头招考公务员?”就在他焦急地等待之际,内蒙古日报登出一则自治区党委、政府的声明,鉴于当前全区党政群机关及事业单位机构臃肿,人员过剩,全区三年内不再招考公务员和事业人员。金狮一看心的话:“坏了,断了一条往上走的路。”随后不久,旗里传出一条消息,旗委宣传部第一枝笔赖文红因欺诈当地一个个体工商户,受到旗纪委监察局审查。因审查对象特殊,旗纪委领导事先征求过旗委的意见。此时的旗委书记已不是崔德旺,而是从旗长位置上转过来的敖唯前。结果他同意了纪委的审查。经纪委这么一审,赖文红就要到手的副科级(新闻中心主任)也泡了汤。金狮回家将此事告知文卓,然后问:“你说,全旗第一宣传手仅仅因为与社会上的人的一些纠葛,被纪委立案审查,说明了什么?”文卓摇摇头:“说明什么?”金狮:“说明新的旗委书记不重视宣传工作,宣传系统的人吃不开了。”文卓:“这对全旗来说不是好事么?说明新书记务实嘛!”金狮摇摇头:“那倒未必。他不重视宣传工作,是因为敕勒右旗象吹到极限的大气球,不能再吹了,需要哭穷。还有,这几年上头考核下头的政绩,主要看你的经济发展速度;而且采用倒推法,通过财政收入来推算你的产值。而那财政收入是明的死的,还用吹吗?即便他务实,也未必就有利于敕右。还要看他务的是自己的实,还是敕右的实。如若是他自己的实,那比务虚还要狠呢,干脆非钱不过瘾。”文卓:“那就糟了,你有的人家不爱,人家爱的你没有。”金狮点点头:“所以必须冲出敕右。”文卓:“可公务员又不招了。”金狮:“那就只有花钱往上跑了。”文卓:“那你还不赶紧跑呀?”金狮:“我这不跑着吗?” 对于市委讲师团的领导,由于业务上的关系,金狮认识起来并不难。但他没有刻意去接触,因为市委讲师团这个单位他还瞧不上眼,他所看中的是市委宣传部。市委宣传部有一名部长、几名副部长。金狮一直在暗暗打听这些人的情况。经打听惊喜地发现,其中姓徐的副部长不仅神通广大,还是敕勒右旗迈达召镇的老家。为此金狮加强了与他的接触,每次进市里都要去他的办公室坐坐。由于是老乡,说起话来不仅可以随便点,而且有共同语言。因此经过几次接触,两人就到了嘻嘻哈哈说笑的地步。后来金狮从徐部长口里获知,曾在茂林岱乡政府工作过两年、如今在迈达召镇政府上班的乔满顺是他的亲表兄。于是金狮费了几番周折,找到了乔满顺的家,并带了些烟酒去探望。由于两人一起工作过两年,因此见面后也无须客气,金狮直接表明来意,乔满顺便答应选个时间带金狮去徐部长家里走走。 这日,金狮备了近千元的好烟好酒,随乔满顺来到徐部长家里。徐部长见金狮带了东西,说:“你看你,乡里乡亲的,想来就来嘛,带这些干啥?”金狮笑着说:“我也是有啥带啥。我父亲就经营这个,因此能保证买上真的。你若怕我吃亏,可以赐我一幅字嘛。”徐部长:“那哪行?我的字又一文不值。”金狮:“谁不知道你的字千金难求?”谈话间,酒菜备好,几人入席。席间,金狮坚决不谈调工作的事,只与徐部长、乔满顺信马由缰地闲聊。酒至酣处,徐部长让夫人笔墨伺候。笔墨齐备,他提笔犹豫了一下,然后写道:“莫以成败论英雄,少拿贫富说丈夫。”金狮对其文其字贴着边儿赞美了一番,心里却想:“看来此人对自己眼前的地位和收入都很不满意呀!”因此他回到县城即开始筹款。鉴于自家这头刚被铜狮带走那么多,他只好让文卓跟她大姐借。她大姐听说是为前途的事,很支持,立马给取了来。 这日,金狮直接来到徐部长办公室,瞅个没有旁人的时候,将屋门反锁,然后说出想来市委宣传部的心思。徐部长一听,低头想了一下,正要说什么,金狮将一万元的存折递过去。此时的一万元是当地一名普通干部20个月的工资。谁知徐部长一见存折,忙往回推:“你这是干什么?”金狮挡住:“这又不是给你的,这是让你拿去周旋的。不够的话,我再续。”徐部长接过折子,打开看了一下,合上,想了一会儿,最后弹了一下,叹息地摇摇头,说:“你若早来一年,多好哇!”金狮不解地望着徐部长。徐部长:“去年部里招完公务员,干活的还是不够,因此又从外面儿直接调了三四位。那时你若来找我,连钱也不用花。而今,唉!各级都有裁员任务。也就是前几个月,上头下了道死命令,不许人员逆向流动,即企业单位的不能到事业单位,事业单位的不能到行政单位,下级单位的不能到上级单位。而你既是事业单位的,又是下级单位的,怎么可能呢?赖文红你知道不?”金狮点点头。徐部长:“他的名头不比谁大?可以说,他那种写手连咱们部里也找不出几个来。而且人家跟单部长(正部长)海熟。结果呢?上个月他来找单部长,据说也带了这么多钱,说想来这儿,结果硬是没来成。等等吧。”说罢将折子还给金狮。就这样,金狮费了多半年的周折,零磨掉两千多元,最后只换来一幅一文不值的毛笔字。 从徐部长那里回来,金狮的心情不大好,有点山穷水尽的感觉。就在这种心境下,他迎来了30周岁的生日。婚前他几乎没过过生日。老人孩子多,甭说给孩子们过生日,就连每个孩子的具体出生时间也一时说不清。婚后文卓开始给金狮过生日,已过两次。这次文卓见金狮心情不好,就给备了更加丰盛的酒菜。金狮见状,说:“太夸张了吧,半迟不早的。”文卓:“怎能说是半迟不早的呢?今天才是你的而立之年。”金狮:“而立之年不是去年吗?”文卓:“去年是虚的,今年是实的。严格说来,直到今天你才在这个世上度过三十个春秋。”金狮笑着说:“这么说,我还年轻?”文卓:“可不。你离退休还有这么三十年呢!而且你过去那三十年,光成长和念书就占去了二十二年,而今后这三十年可以全部用来工作。”金狮点点头:“是呀,即使从头做一门学问也足够了。”文卓见他心情有所好转,便举杯:“值此而立之年,我不想祝你什么,只想说,不论你将来有多大发展,哪怕从此就这么个档次,你也是我心目中永远的英雄。莫以成败论英雄嘛。我在年少时也有过万丈雄心,而到了认识你那会儿,早已心如止水。如果说后来又有什么想望的话,那也是受你的影响。如今我什么都不想,只想你能安然地伴我白头到老。当然,人活着就该奋斗,就该做贡献,人无职业不如鸡狗。但奋斗只能尽力,不可有什么必达目标。否则活得太累,会把日常的一些珍贵的东西都忽视了。有首歌唱得好:‘迷迷瞪瞪上山,稀里糊涂过河。一路上的好景色,没仔细琢磨。’有首歌唱得更好:‘在人间已是颠,何苦要上青天,不如温柔同眠。’”闻听此话,金狮心里很暖和,但还是想:“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成事成何英雄?再说,我的目标难道就是仅仅做一个你心目中的英雄?” 当晚,金狮酒后睡醒,见文卓已搂着孩子睡去,却在写字台上留下以下词句: 而立之年感怀 不皈佛,不依道,人间万象就好。外面世界很奇妙,寂寞日子最难熬。喜怒哀乐是人性,有得有失叫人生,阴晴圆缺成气象,有因有果为世道。 不坐吃,不等老,活着就要操劳。操劳之中有真宝,不操不劳最无聊。人无职业不如鸡,鸡狗尚知执著叫。只要尽力了,何计收多少? 不怨天,不尤人,付出才有回报。无没来由的富贵,无没来由的困扰。且静下心来自问,是否尽力了?做人道理很简单,就怕做不到。 不忌富,不妒贵,有幸做人就好。但看世间万物,人的品级最高。食有甘粮住有屋,是人哪天不享福?荣华富贵无穷尽,知足常乐早说定。 金狮读罢点点头,心的话:“进则儒,退则道,好!可你这哪象而立之年之语,倒象不惑之年之言。看我写来!”想到这儿一口气写下以下诗句以和: 而立之年感怀 而立之年意难收,百丈心愿寸未酬; 出庐开战已八年,屡屡鹿死他人手。 基础未打一纸厚,辛酸倒攒几葫芦; 非我不勤非我痴,时运不济兼无助。 好在此时龄犹轻,犹有本钱再角逐; 仅凭外援终乏力,只靠天时难久谋。 强船无视逆顺流,风里浪里照直游; 待我打出登日舰,一日跨到月上头。 结婚以来,金狮的工资总连他个人所谓的“零用”都不够。这么一来,家里的用度包括金狮的吃穿,一直都由文卓承担。久而久之,金狮感到歉意,便对文卓说:“人家别的女人嫁汉是跟着穿衣吃饭,而你嫁了我却贴吃赔穿。唉!都怪我没本事,蒙你错爱了。”闻听此言,文卓洒脱地说:“都什么年代了还说这些?我宁愿养活你一辈子,也不愿你为追名逐利铤而走险。只要你……”金狮:“只要我什么?”文卓:“只要你不给我在外面沾花惹草就行了。”金狮:“那你不希望我发达吗?”文卓:“哪有妻子不希望丈夫发达的?但我首选安宁,后求发达。现在有些男人一发达了就三妻四妾的。照那样,还不如不发达呢。”金狮:“那你说我会不会那样?”文卓:“难说。不过我觉得你不象那种一得志就找不着北的人。我倒是担心你在失意的时候不肯苦自己。”话在前,事在后。金狮此时就最为失意了,偏偏又撞上了桃花运。 这日上午,金狮来公共汽车站等车上市里。等了一会儿,一辆公共汽车满载乘客从市里驶回。金狮忙至车门旁等候。车门打开,车内乘客陆续而下,就下来一位风姿绰约的妙龄女郎。且不说此女在人流中如何地打眼,单看其面部气质,正是可怜中夹着甜点的那种。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茂林岱村跑到市里开诊所的秦倩倩。她与金狮打了个照面儿,都感到意外,但都没说话,只相视笑了一下,便擦肩而过。金狮上车坐下,心的话:“一切都过去了。”因而控制自己不去转视秦倩倩。谁知他刚坐了一会儿,就被人拍了下肩膀。他转头一看,就见秦倩倩温婉可人地站在身旁。金狮忙起身搭讪着说:“真巧啊。”倩倩笑着说:“是啊,真巧。上哪去?”金狮:“噢,上市里办点事。你现在在哪?”倩倩:“还是老地方。”金狮:“行吧?”倩倩:“还行。医生这一行就是越老越吃香。你去市里急吗?”金狮不知其意,遂答:“啊,不急。”倩倩:“那你下来,我跟你谈个事儿。”金狮便随倩倩来至一个僻静处。倩倩蹙了蹙眉,说:“这么个事儿,前两个月我弟弟跟村里的一个人打了一架。是那个人先动手的,我弟弟才还的手。谁知事后人家告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把他俩带到一个地方一鉴定,结果人家是轻伤,他是轻微伤,人家伤得重。你也知道,打架(案)凭伤断。因此派出所的就把他送去关押了,据说要劳教一年。若没啥急事儿,劳教就劳教吧。可他是订好要在元旦结婚的。我们一急,就拿了五千块去求跟他打架的那个家伙。谁知人家钱多少都不要,就要出这口气。我们没办法,又拿了钱去派出所疏通。结果派出所的说:‘人家若咬住不放,我们也没办法。’万般无奈,我就想到了你。我正要去找你呢,不想就碰上了,看来有戏。听说你在旗里混得可以的,有办法吗?”金狮心的话:“我如今在一个不起眼的单位担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色,能有什么办法?但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个忙我还必须帮。”想到这儿说:“别急,让我试试。”在倩倩眼里,金狮那本事不知有多大。因此她听金狮这么一说,那蹙着的眉顿时舒展开来,忙拿出一个存折说:“这五千你先用着,若不够,再跟我说。”金狮忙推手:“等用时候再说。”倩倩硬给塞下,方挥挥细嫩的小手,开心地离去。金狮在去市里的路上即想:“如今派出所连五千块钱都不要,看来我说也不济事。”因此他从市里回来,先查了一下有关法律,然后给茂林岱派出所所长打电话。这次他没有提要求,只是请教:“如果你是我,该咋办为好?”所长:“我给你出个主意,判刑吧。”金狮:“判刑!”所长:“嗯,判刑。有些刑罚比劳教要轻微,比如管制不关押,拘役才六个月以下。”金狮:“那该咋样操作呢?”所长:“不怕伤和气,就让当事人去告我们;怕伤和气,就让检察院批捕。”金狮听罢,先请检察院的有关人员吃饭,让之将秦倩倩之弟逮捕,送上法庭。然后跟时任法院副院长的邬有刚说:“那是我的亲两姨兄弟。”于是法庭判处秦倩倩之弟有期徒刑一年,缓期一年,立马释放。 之后不久的一个下午,金狮在办公室接到秦倩倩的电话:“下班后能出来一下吗?”金狮:“能啊。”倩倩:“那好,我在福临宾馆305房间等你。”于是下班后,金狮如约敲响了那道门。门开处,展现出一位妩媚、婀娜、温柔、靓丽的女人。四年的光阴给她洗去了少女的稚气,却添足了女人的风韵。一身柔软光滑高档的贴身连衣裙将她蛇形的体型体现得淋漓尽致;骨骼本来就细小的身材略微发胖后更显得柔弱无骨;不论胖瘦都自然收缩着的腰腹使之走起来如风中摆柳;双乳在未受约束的衣内如两丸大玉滚来滚去,似欲破衣而出;双眸清澈而又朦胧,单纯而又丰厚。她把金狮直接让至一个摆好酒菜的茶几旁,说:“咱们边喝边聊。”值此黄昏时分,于一个安静而又温馨的所在,有美人伴享美酒佳肴,金狮何乐而不为?于是两人面对面坐下,放慢性子,一边浅斟慢饮,一边信马由缰地聊。聊的中间双方似乎有一种默契,即都不提烦心的事,都只拣开心逗人的说。因此直聊得嘻嘻哈哈,忘乎所以。不觉夜幕四合,倩倩起身只开了盏红色小灯。但看此时,灯朦胧,人也朦胧;酒温馨,语也温馨;夜无边,情也无边。都到半夜了,两人是既不怎么清醒又没有倦意。好在金狮还知道自己有个家,最后他只好不情愿地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说罢起身去取上衣。倩倩忙说:“等等。”金狮:“还有什么事儿吗?”倩倩:“有。” 金狮:“啥事儿?”倩倩:“我送你个礼物。”金狮:“什么礼物?”倩倩:“你转过身去。”金狮即听话地转过身去。倩倩:“不许偷看啊。”金狮:“行行,不偷看。”也就几秒钟后,倩倩说:“转过来吧。”金狮转过身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倩倩此刻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原来她除了那件连衣裙,再什么都没穿。她比金狮小四岁,依然年轻,浑身肌肤仍张力十足。一双与胸脯界线分明的巨乳不但没有下垂,还略往上翘;胸臀虽丰,腰腹却收到极致;双腿饱满,却不失灵便;双颊较以前宽了许多,更让人觉得亲之有物;双眸闪烁,透着无限温情;发似云朵,蓬松地笼罩至肩。这一切的一切,怎能叫风流成性的金狮不动心?但见他走上前去,张开双手,抱住对方双肩,思量再三,最后说:“我不需要你的回报。”倩倩:“这半是回报半是想要,你只考虑后一半不就行了?”金狮:“我现在恨不得把你一口吃了,恨不能把你绑在身上再不分开。但我不能,因为我已经有了老婆,还有了孩子,我得对她们负责。还有,你也终究得找个婆家呀。”倩倩:“就这一回,不会有人知道的。”金狮:“我知道光这一回是不会有人知道的。但有了第一回,就不难有第二回、第三回……所以象我这种意志薄弱的人,最好还是连一回也不要有。”说罢转身去取上衣,就听见倩倩抽泣起来。金狮忙又过去抱住其双肩,说:“我不是有意拒绝你,我真的很喜欢你。这几年我也常常想起你,但我不能。”倩倩:“我不是因你拒绝而哭,而是后悔。”金狮:“后悔?”倩倩:“当初咱俩有了那晚之后,我就怀孕了,但没有去纠缠你。你知道为什么吗?”金狮:“为什么?”倩倩:“因为我觉得你虽有本事,但天性好色,不会长期属于某一个女人。谁知你竟然能变。”金狮:“我没有变,我还是原来那个好色的我。只是好归好,做归做。人生在世有得就有失,不能好什么就做什么,否则会输得很惨。”说罢穿好上衣,从口袋里取出那个存折,说:“打这场官司总共花了两千,这是剩下的。”倩倩忙摆手:“不不不不不……”金狮:“我问你,咱俩是不是朋友?”倩倩:“岂止是朋友?”金狮:“那你听我说,是朋友就该互相帮助。而若我拿了你这三千,那就不是我帮你,而是你雇我。同样,咱俩当初亲热之后,我若给你钱,那就不是咱俩相好,而是我雇你。”倩倩点点头,但还是不服:“照你这么说,朋友之间就谁也不能花谁的钱了?”金狮:“当然可以,朋友之间若没有银钱上的来往,还算什么朋友?”倩倩:“那你为啥不肯花我的钱?”金狮:“这不一样。若不是刚刚为你办了事,我花你三两千,那是你帮我;可如今我刚刚帮了你的忙,就立马拿你三千,那就是你雇我。同样,当初咱俩亲热之后,我若过些时日给你千儿八百,是我疼你;而若当时就给你千儿八百,那就是我雇你。”倩倩笑着说:“你们读书人就是麻烦。”金狮:“不是读书人麻烦,而是这个世界麻烦。” 第六十三回 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今年中国遭遇百年不遇的洪涝灾害。与之相应,敕勒右旗自开春以来也是阴雨不断,以致春季难种,夏季难收,秋季歉收。面对这种大气候,金狮开始还在想:“清水沟地势高燥,旱能浇,涝能排,相信不会有事。”可后来从电话里得知,家里那30亩黄芪长势不佳。今春以来,他因忙于工作、学习、撰稿,很少回村,有问的也只是打个电话。过了国庆节,又到了起黄芪的时候,他终于按捺不住关切的心情,登上回村的班车。回到家,他急切地问:“那30亩黄芪到底咋样?”陈禄摇摇头:“可以说全军覆没,血本无归。”金狮大惊失色:“按理,咱们这儿的地不会受多大影响。”陈禄:“唉!今年咱们这儿的地不好包,我包的尽是南面儿的。”金狮哑然无言,过了会儿复问:“那咱家那十亩呢?”陈禄:“咱家那10亩因连年种黄芪不倒茬,加上今年雨水长,也是尽病。”金狮又是被一噎,过了会儿方问:“这样得赔多少?”陈禄:“今年秧子贵,包地费也高,每亩得赔500多。”金狮沉默一会儿,最后叹口气,说:“这是大气候,怪不得谁,别管它。现在有啥打算?”陈禄:“我打算堤内丢了堤外补,再收一两趟黄芪。你看咋样?”金狮担心的就是这个,因而摇摇头,说:“我看还是不收的好。”陈禄:“为啥?”金狮:“从大的方面讲,如今交通、通讯这么发达,靠买空卖空赚地区差价发大财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不是说从此做两地买卖不能赚钱,但大赚的机会很少。从小的方面讲,如今这黄芪价钱在咱们产地就抬到这么高,而它的用量基本稳定,用户不可能一直随你涨价。你说你赚谁的去?”陈禄:“咱们这几年收黄芪不也大赚过那么几笔么?难道那时不过时,现在说过时就过时了?”金狮:“可不?也就这么几年的功夫,中国的通讯就完成了从无到多的过程。九零年乡里用的还是插转电话,而今不但村里有直拔电话,就连bp机和手机也不稀罕了。再说,这几年咱们大赚过的那几笔买卖,实际上赚的不是地区差价,而是时间差价。表面上看,也是从这儿收上然后到广州卖的,是两地买卖;而实际上是收上放了一阵子以后才卖的。到了卖的那会儿,即便不下广州,就是当地卖了也能卖个好价钱。因此说它不是两地买卖,而是两时买卖。”陈禄:“那咱们就做两时买卖嘛!”金狮:“我刚才不是说了?它现在已经涨到这么高,将来还能涨到哪儿去?”陈禄一下没了精神。金狮见状,说:“做买卖跟赌博一样,怕就怕堤内丢了堤外补。‘堤内丢了堤外补’这句话暗含着一种急躁的心理,输了不认输,也不顾有没有手气,想立马捞回来,结果只能输得更惨;赔了不认赔,也不管有没有商机,想立马赚回来,结果只能赔得更深。所以咱们要学会认赔,学会等待时机。不然正经时机来了,你又抽不出资金。”陈禄点点头。金狮又问:“铜狮那里咋样?”陈禄又是摇头:“还没叫开门市,每天收入勉强够他们一家三口生活。”金狮:“没试着出去送?”陈禄:“刚送开,还不知道行不行。” 金狮本来就是个十分珍惜时间的人,而今随着娶妻生子,驿动的心已归平静,就更不贪玩了。自进城至今,他还没去过舞厅、影院。讲师团的工作不算多,于是他把大量的时间用在学习和写作上。写的内容很杂,新闻、论文、杂文、散文等等,什么都写。但由于环境和工作的关系,还是以论文、杂文为主。起初他写好这些东西,只是笼统地寄给各报刊的编辑部,任其跌落。而当发表的稿件达到一定数量,他即以此为基础,加强了与区内各级报刊编辑的联系,每月都上去与之喝喝酒什么的。而随着与编辑们关系的密切化,他的投稿命中率就更高了。到后来可以说只要他肯下辛苦写,就能发表。到这步田地,他就感慨地想:“那中央和部委的报刊编辑也只因住在北京,离得远,否则我照样可以与他们交上朋友。” 11月下旬的一个傍晚,金狮正伏案写着一篇杂文,就见文卓从学校回来,将一本新日历丢在写字台上。他一见这本新日历,感慨万分,遂在稿纸上一股脑写道: 日历买来 日历买来岁将更, 三十壮志丝未成。 八年自领超人罪, 犹在小衙逞小能。 焦躁无济心中事, 且铺短纸作短文。 写罢此诗,他想:“又有一个月没去内蒙报社了,又该去走走了。”于是于第二天上午,带着近日写下的几篇稿子来到内蒙古日报社理论部。中午,他与理论部的几位编辑一块下楼,朝一个门面不大但很精致的饭馆儿走去。路上一位姓董的编辑说:“今天你们跟金狮多喝点,我少喝些。”姓张的编辑便说:“凭啥呀?就你知道头疼?”董编辑:“不是。周团长约我饭后下棋。我不喝酒还赢不了他,喝多了咋赢?”张编辑:“赢不了就输嘛,又不是赢房赢地的。”董编辑:“哎,你还别说,这下棋虽然不赢房不赢地,却就是叫人上火。”金狮插话:“周团长是谁?”张编辑:“就是讲师团副团长周玉成。”金狮:“哪的讲师团?”董编辑:“当然是内蒙讲师团了。”金狮:“你们跟那儿的人也熟?”董编辑:“熟啊,都是搞理论的,也都常写些理论文章。”金狮:“那你能把他们约出来吗?”张编辑:“那还是个事儿,随叫随到。”金狮:“那你现在约一下行不?”董编辑:“那还不行?有啥事儿,你说。”金狮:“也没啥事。我们不是一个系统的吗?接触一下也好?”董编辑:“哦,对对对。”说罢即打手机给周团长,果然一下就约好。挂了电话,董编辑说:“这个周团长可有本事了,没依没靠的,硬是凭自己跋到这个位置。可惜年岁大了,若不然,那才叫前途无量呢。平时也没啥爱好,就爱看书、写作、喝酒、下棋。去年他要我去他们讲师团,我没答应。”金狮惊问:“你干吗不去呢?”董编:“去那儿干吗呀?死气沉沉的。这儿多自在?”金狮猛醒,心的话:“可不?你现在就在区属单位,当然不稀罕了。” 几人到饭馆儿刚把菜点齐,周团长就到了。区里的讲师团属准厅级,副团长为正处级。若在旗县,正处级干部那是最高层人物,所到之处前呼后拥,好不威风。而在首府,处级干部只是环节干部,多的是。在首府甭说是处级干部,就是副厅级干部,骑自行车上下班、买菜的也大有人在。也许是这个缘故吧,区里的厅、处级干部待人大都很随和,没有多大架子。这个周团长也是如此,他听完董编的介绍,便热情地向金狮伸出手,说:“啊,你就是陈金狮呀!报纸上常见,我还以为是50来岁呢,没想到这么年轻。”金狮握住他的手,笑着说:“我也常见你的文章,那才叫好呢。”周团长:“不行不行,只是凑个热闹而已。你是敕右的?”金狮点头称是。周团长:“那咱们还是半个老乡呢。”众人惊问其故。周团长:“我在敕右呆过二年多呢。”金狮即以老乡的名义向周团长敬酒。周团长:“嗳,不能敬,不能敬。都是弟兄,只能碰。”说罢与金狮碰了杯,一饮而尽。就这样众人边喝边聊,喝得随意,聊得也随意,间或还唱几句。聊至后来,金狮换个话题:“听说周团长还是个围棋高手呢。”周团长:“不高不高,只是喜欢。你喜欢吗?”金狮:“喜欢,但下不好。”周团长:“嗳,不要谦虚嘛。瞅个机会咱俩切磋切磋?”金狮:“不敢切磋,只想请教。”董编:“那还瞅啥机会?一会儿就下嘛。”周团:“那你呢?”董编:“我今天喝得有点多,越发赢不了。就让金狮陪你吧。”周团长:“那好,咱俩改日再战。”于是吃完饭后,众人一块儿上编辑部,其他人去打盹儿,金狮与周团长摆开棋局。连下三盘,金狮有意地只在第二盘赢了几目,在另两盘却输掉了十来目。下完棋,周团长高兴地说:“哈,真过瘾,很久没这么过瘾了。小陈你的棋艺不错嘛。”金狮笑着说:“还不是输了?”周团长:“嗳,我虽然赢了两盘,但赢得很不轻松呢。这才有意思。”金狮:“你大概是不好意思多赢我吧?”周团长:“啥话?棋场无父子。哎,你今天回吗?”金狮点点头,说:“回。”周团长:“嗯……这样吧,以后你一来呼市就跟我联系。”金狮:“好,一定。”说罢告辞而回。 之后金狮每隔一周即去趟呼市,找周团长下棋。而周团长为了解决与金狮对局时遇到的新问题,还翻了几回书。金狮每次去都或多或少地带些土特产什么的,同时也不客气地接受周团长的招待。对此周团长也说过:“你来就挺好了,带这些干吗?”金狮则说:“互通有无嘛。我每次来不也受到你的热情款待吗?”周团长也就不再客气。他是明白人儿,金狮这么频繁地从大老远来跟他下棋,且每次都带些礼物,其中的心思他焉能不知?于是在12月下旬的一次接触中,他主动跟金狮说:“小陈啊,想来呼市吗?”金狮:“哪有不想来的?可现在各级都在裁员,怎么好跟你说?”周团长重重地点点头,又叹口气,说:“相见恨晚呢!若是去年,那还是个事儿?不过你别急,我们单位有两个人呆得年长了,准备交流出去。出两个进一个,估计不是很难吧。”金狮点点头:“我不急,我可以年复一年地等下去。” 这次从呼市回来,金狮赶忙筹款。这一年,他一来四处活动费了不少钱,二来有了孩子后开支增加,三来最近又还了姐夫两千元,因此到现在为止,还没存下一分钱。不得已,他只好给银狮打电话:“我现在跑工作需要一万块,你能给我拿出多少来?”银狮听说大哥此次跑的是区直机关,很支持,因此说:“我现在手头连一千的现钱也没有,不过可以给你周转五千。”金狮于是又让文卓从其大姐那里借了五千。钱一到手,金狮即再次来到呼市,并瞅个适当的时候,将那一万元的存折递给周团长。周团长打开折子一看,连忙塞给金狮,说:“你这是干什么?我说要给你调工作,难道就是为了收钱?”金狮知道他会这么说,因此说:“周团长你听我说,这钱不是给你的。”周团长不解。金狮接着说:“现在各级都有裁员任务,你却要从旗县直接往区里调一个人,得过多少道难关?就我所知,首先得经过你们团长的同意,然后得经过宣传部的应允,最后还得经过组织部的批准。就算你们团里将出去两个人,可以进一个,但这么大个内蒙想补这个缺的有多少?那些省级、厅级干部们,谁没个三亲六故的?我们怎么办?只能先下手为强,在那两个位子空出来之前就捷足先登,跟各方面说好了。那么,拿什么去说?我看免不了钱。我知道,你办这事凭的是面子和影响力,不是钱。但你总得陪人家喝喝酒吃吃茶吧?我知道你的好意,你想不费一兵一卒就把这个事办成了。但我的心思是,就是花个三万五万,只要能办成,就是天大的喜事。”说罢又将折子递给周团长。周团长还要推辞,金狮说:“这也是凭你,花钱还有希望。若没有你,我就是手握百万,又如何下手?所以我不求别的,只求你能把这些钱花出去。至于花出去还不成,那只能怪我命浅福薄。”周团长还有推辞之意。金狮把折子按在周团长手里,说:“钱是什么?钱只是我们手里的棋子而已。若不下棋,要棋子何用?所以我求你不要可惜棋子,不论输赢,替我下完这盘棋。棋子不够,随时跟我说。”周团长点点头,把折子装起,说:“小陈呀,你是一条困居山林的骄龙,一旦给点雨,可就不得了啦。” 金狮从呼市送款回来,离新年元旦也就只有三五天了,又到了银信部门货币回笼的最后期限。茂林岱乡信用社给他打来电话,催他还春季给父亲贷的那五千元。为此他给父亲打电话,父亲的答复是:“我现在哪有钱啊?明年再还吧。”金狮:“那不失信了?”父亲:“失信就失信了,有什么办法?”金狮放下电话,安慰自己:“失信就失信了,愁也没用,不管它。”但每每想起来,还是有几分不悦。有人说,丈夫总是看窗外,妻子却总是看丈夫。不假,金狮的这种偶然的不悦,很快就被文卓发现了。于是文卓问金狮:“怎么啦?”金狮开始不愿说,后架不住再三追问,就说了。文卓听罢,先是一顿埋怨,最后说:“这事你爹可以不管,你却不能。因为这钱是你贷的,不还的话失的是你的信,不是你爹的。”说罢跟她大姐谎称跑工作需要追加投资,又借了五千。于是金狮于新年前的最后一天,终于将贷款还上。 农历腊月二十八下午,金狮带着文卓和孩子回村里来过年。一进院子,就见满是打包好的黄芪。为此他一回屋即问父亲:“又收黄芪了?”陈禄:“嗯。”金狮:“不是说好了不收的吗?”陈禄:“你听我说,我发觉现在两地买卖虽然已经没有隐秘的大钱可图,但不等于没有明摆的小利可挣。这阵子来了两个外地人,从咱们这儿收上现成的,立马发到广州去卖,来回仅仅二十多天,每次能赚三四千。因此我就想,我若每月能挣这么三四千,哪怕是一千,还干啥去?”金狮听罢点点头,说:“你若抱着这种心态收也行,反正是立收立卖,赚不多,也赔不多,实际是挣的两个辛苦钱。但你要保证做到立收立卖,不拖。一拖就成了两时买卖了,风险就大了。”陈禄点点头。金狮又问:“铜狮那里咋样?”陈禄:“前几天打过电话来说,出去送还行,每天能挣百八十。”金狮点点头,说:“稳定住就好。不过你要嘱咐他,挣些钱别光顾自己生活,要注意积累。他拿的可是众人的钱。众人虽不能从中取利,但最起码该保本吧。”陈禄:“我已经这么叮咛了。” 晚上,陈禄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就见进来一位脑明眼亮却两腮无肉的中年人。此人姓谷名三皮,邻村人,也是常做黄芪买卖。陈禄见是他来,忙让酒让饭。谷三皮也不客气,拿杯就喝,端碗即吃。陈禄问:“你这是从哪来?”谷三皮:“从广州,刚下火车。”陈禄:“还没回家呢?”谷三皮边吃边答:“没有。”陈禄:“这么说,有情况?”谷三皮:“有。”说着紧扒了几口饭咽下,然后说:“行情没变,但货眼看就要断了。”陈禄:“瞅准了?”谷三皮:“瞅准了,就为这个我专门转了两天才回的。”陈禄一拍腿:“好,马上发货。哎,你还有多少货?”谷三皮:“还有两吨。”陈禄:“好,我有四吨,正好一车。你一会儿就去联系车,咱们明天就走。”谷三皮点点头,说:“还有个事,我听我媳妇说,这几天法庭的一直在找我,要拿我的货顶贷款。我不是不想打贷款,只是由他们来卖,哪能卖下个钱?”陈禄:“这个好办,你先把它连夜拉到我这儿来。拉到我这儿,他们分不清哪是你的哪是我的,也就没辙了。”谷三皮:“可法庭在上头贴了封条了。”说罢望了金狮一眼。金狮笑着说:“你别让它那几张封条吓住了。现在法庭对没东西又不着家的债务人也没辙。你把那些货拉过来,明天就下广州了,他们能把你咋地?”谷三皮:“这么说,那封条能拆?”金狮:“拆了又咋样?那些黄芪又不是别人的。我真不知道它那封条究竟有什么法律效力,拆了它会承担什么法律责任。”谷三皮点点头,当即去办。 第二天,陈禄将两家的货装上一辆大汽车,觉得车还不满,即去邻家赊货。邻家存着近一吨的货,放了很长时间了,也急着想出手。但见陈禄要赊,犯了犹豫,最后说:“赊也行,但这欠条得由银狮来打。”银狮经过近两年的休养生息,已有六七万的盈余,因此很受村里人的推崇。可陈禄听了邻家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怎么我赊东西,还得银狮打条?”但没办法,只得去唤银狮。银狮眼瞅着这辆车因载量不足不能发,只得打了。于是,陈禄和谷三皮把货装好,于大年三十儿的前夕,踏上去广州的旅程。 正月初五,金狮去呼市给周团长拜年。周团长叹口气,说:“金狮呀,告诉你个不好的消息。”金狮心里咯噔一下,问:“什么不好的消息。”周团长:“你的事我刚跑了一半,花了五千,就接到组织部的通知,要我去北京学习一年,3月1日开学。这一年,我基本上是不回来的。你的事只能等一年以后再说了。怎么办?你若能等,就等上一年;不能等,我就把钱退给你,包括花出去的那五千。”金狮:“瞧你说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可以年复一年地等下去。”说罢从周团长家里出来,无奈得只摇头。 第六十四回 恼公爹文卓丢钱 信小人陈禄折本 正月十五,金狮带着文卓和孩子回村还愿。一进院,就见父亲和谷三皮正大收黄芪。原来,陈禄和谷三皮这次下广州真的赶了个好行情,光陈禄就净赚八千元。为此他俩把货一出手,就急急忙忙赶回来再收。听此金狮心里先是很高兴,但一会儿听了银狮的言语就高兴不起来了。谷三皮这次从广州回家,被法庭的逮了个正着,卖黄芪所得全打了贷款。因此他现在与陈禄合收黄芪,没拿一分,陈禄却要给他分一半的红。晚上,只有自家人一块儿吃饭,金狮问父亲:“这次收黄芪,谷三皮一分不拿,你却要给他分一半的红,为啥呀?”陈禄:“噢,是这样,我发现谷三皮这个人是把好手,嘴勤、腿勤、心灵又识货。你们各有各的营干,我做事总得有个帮手吧?”金狮:“你看他是个好帮手,雇他还不行,非得一块儿分红?”陈禄:“你给他死工资,他能把你的事当成自个儿的事?”金狮:“即便提成,你给他提三成还不行,就得提一半?”陈禄:“今后还要共事嘛!”金狮:“那这次若赔了呢?”陈禄:“他说了,一起赔。”金狮:“哼!连银行的钱都想割,不割你?”陈禄:“那不一样。现在有好多人只割公家,不割个人。”金狮摇摇头:“我不管你这回赔挣,还是要告诉你,你这回一次就犯了商家两忌。”陈禄:“哪两忌?”金狮:“第一,众人分红,唯你出资。第二,跟不守信的人合伙。犯忌的事原则上是不做的。”陈禄:“你们那些都是书本上学来的空头理论,听不上的。”金狮也无办法。 第二天上午,金狮正在屋里看电视,就见谷三皮和几个干活儿的女人回屋喝水。谷三皮喝完水,点了一枝烟,便开始吹嘘:“我今年四十三,就把那世上的好事做遍了。我现在就是立马死了也不冤了。”金狮听了心的话:“瞧,活了半辈子,球也没弄下,老人未死儿不大,就觉得自己把好事做尽,死可瞑目。就这么点量,还能成个气候?”书中简短,直说陈禄和谷三皮这次收黄芪又赚了,各分了五千元。于是两人立马又收,不想竟一下子赔了一万多元。结果在回来的半道上,谷三皮借故脱身后,就再未露面。那一万多元的亏损也就只有陈禄他自己一个人承担。 近年来,敕勒右旗的红白喜事大操大办之风愈演愈烈。操办的事由起初还仅限于本人结婚、老人过世,后来渐渐扩展到孩子圆锁、过一周岁生日、门市开业、乔迁新居等等。为此几年下来,金狮可就没少搭出礼去。如今他的儿子也一周岁了,为了收回些礼金,他决计也操办一番。操办之前,他就大体做法跟文卓说:“第一,这个事宴就咱俩来操持,不用老人,老人只来参加就行了。因为我爹每次办事宴都要发火。办事宴本来就事多,难免有个遗漏或措手不及。可他老人家一见有些差错就跟我们发火,而且发起火来根本不考虑周围有多少人,真麻烦!第二,酒席档次一般就行了,不要讲排场。因为咱们现在是最缺钱的时候,办这个事宴的目的就是想收回些礼金,补补亏空。”文卓表示赞成。然而事情的经过又怎能如他俩所愿? 金狮不是不想劳驾老人吗?那好,在孩子生日庆典的头天晚上即金狮在家里办消夜酒的时候,铜狮两口因远在东北不能来,银狮两口因业务忙没有来,陈禄两口则不急着来。结果面对五桌近亲好友,除了金狮、文卓及金凤,再没个干活的,就连个专门哄孩子的也没有。于是他们三个尽管忙了个焦头烂额,还是差错百出。好在近亲好友们既来之就是捧场的,不是挑刺儿的,最终都乐呵呵地去了。送走客人,文卓噘着嘴说:“你看,老二、老三有个大烦小事,全家总动员。而轮到咱们有事,谁都不管。”金狮:“都怪我估计不足。没想到简单办几桌酒菜,竟这么费人。事非经过不知难呀!”办消夜酒麻烦是因为在家里办的,第二天的正宴安排在饭馆,算是省事了,却又多了别的不如意。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半过后,客人们已到了不少,陈禄却仍未露面。为此金狮和文卓到饭店大门口一边迎客,一边焦灼地等待着父亲大人的到来。在生日庆典仪式上,孩子的最高长辈处于核心位置,只要健在,是不可或缺的。何况陈禄是说好了要来的?然而等到12点,宾客已基本到齐,陈禄仍未出现。金狮见不能再等,忙跑至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电话无人接。他茫然地返回饭店,却见已从便道而入的父亲正在那里指挥办事人摆席,已将瓜子、水果等物变成双份儿,将香烟和饮料提高了两个档次,并增设了一个新品种——葡萄酒。事已至此,金狮也不便说什么,忙请父亲入座。陈禄意犹未尽,当着众宾朋的面问金狮:“今天这场面喝‘普金’咋成?起码不得喝‘特金’?”普金指普通金骆驼酒,特金指特制金骆驼酒,特制的比普通的贵一倍。因此当着众宾朋的面,金狮既不想说行,也不好说不行,只得说:“您就快入座吧。”岂料父亲不满地看了自己一眼,方叹息地入座。 庆典仪式进行至最后,主持人礼节性地将话筒伸向孩子的姥爷,请之讲话。老赵摇摇头:“我就不说了。”主持人便又将话筒伸给陈禄:“请孩子的爷爷说两句。”但看陈禄挺胸仰脖,足足讲了五分钟。讲的最后几句是:“这么多尊贵的客人能从百忙之中抽时间来参加我孙子的生日庆典,我们本应好酒款待。怎奈我儿年幼无知,不通礼数,全拿次品应付。为此我深表歉意。”金狮一听心说不好,忙看了文卓一眼。见文卓若无其事,方放宽心。轮到金狮讲话,金狮心的话:“我们父子这么轮番说上半天,还让不让客人们吃了?”因此只简单地说了些感激的话,即收了尾。 文卓本来是要等宾朋们散尽后跟公爹理论的,怎奈公爹因家里忙,坐罢席即回去了,理论不上。随后她又从收礼的那里得知,公爹此次来未带一分的礼金,给孩子挂的那八百元全是从收礼的那里挪的。她强颜欢笑,苦熬着送走所有亲朋后,即没好气地跟金狮说:“你瞧你爹办的这是什么事儿?来时未带一分钱,却大方得很呢,把酒席办得比大款还要排场。这也罢了,还把该你说的话都说了,叫你再无话可说;还把不周不到的地方全推到你名下,生怕自己受点笑话。我倒要问问,除了那两桌底亲,这些客人是冲着谁来的?是要跟谁共事的?是谁该给留个好印象?”为了防止她日后跟父亲发泄,金狮只好让她现在就发泄个够。他一边听着文卓的唠叨,一边想:“父亲今天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我这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致把我当成一座采不完的矿山,并由此形成一个定势,不论什么都只知从我这儿取,不知往我这儿拿,包括荣誉。”这个原因他是不会向文卓道破的,否则会对父亲更为不利。怎奈文卓也不蠢,也会悟。但见她说:“唉!话又说回来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怪你爹,全怪你。为什么呢?因为是你把他惯坏的。在这之前,我只知道老人能把子孙惯坏;现在看来,子孙也能把老人惯坏。原来谁都容易养成一种惯性,进而受惯性的支配。被娇生惯养出来的子女之所以更不孝敬老人,是因为已被老人养成一种惯性,只知拿老人的,不知给老人。同样,做老人的之所以最不关心孝子贤孙,是因为已被孝子贤孙养成一种惯性,只知跟他们要,不知向他们付。如此看来,老人得不到逆子的孝敬,孝子得不到老人的眷顾,都是自已造成的,非对方。亡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闻听此言,金狮心的话:“坏了,她既找到根源,可就要从源头上治理了。”刚想到这里,就见文卓说:“唉!惯性一旦养成就不好扭转了。一个行进中的球体遇到静止的球体就会产生震动,若遇到反方向行进的球体则会产生强烈的震动。” 金狮这次办事宴,由于铺张,尽管来的人不少,却只结余5000元。为此他问文卓:“咱们现在欠银狮五千,欠你大姐一万。这五千该还谁?”文卓:“还是还银狮吧。这次事宴上,我大姐没一点要钱的意思,银狮却提出来了。再说五千也不够还我大姐的,不如还完一家是一家。”金狮于是把这五千元还了银狮。至此,他身上还背着一万元的债。 5月上旬的一个上午,文卓父亲突然发病住进了医院。于是众儿女齐集医院来探病。探了一会儿,文卓把金狮叫出病房,说:“看来我爸得在这儿住上一阵子,得花不少的钱。他常年吃药,又要经常补贴我大哥,估计没有多少积蓄。咱们以前一直补贴你爹,现在也该补贴一下我爸了。若再不补贴,可能就没机会了。当然,咱们就是不出钱,也不会耽误我爸的病。我大姐已带了不少的钱来,而且这些钱对她们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但我觉得,她花是她的心意,咱们花是咱们的心意。你说呢?”金狮点点头,说:“对。”说罢琢磨钱从哪来。文卓明白他的心思,便说:“咱们不是替你爹打了五千的贷款吗?让他现在就还咱们吧。反正对他来说,多五千不多,少五千不少。”金狮想了想,说:“看来只能如此。”说罢去给父亲打电话:“两天内给我准备好五千块。”陈禄惊问:“干什么?”金狮不愿说是给岳父看病,便说:“具体干什么就别问了,反正很急。”他从来没有这么急切而坚决地跟父亲要过钱,因此父亲认为他既如此,就有不得已之处,于是就答应了。 两天后的上午,金狮给岳父陪床,让文卓回村取钱。文卓抱着孩子回到村里,陈禄又问:“你们要钱究竟干啥?这么急。”文卓更不想说出原委,便说:“别问了,反正很急。”怎奈陈禄习惯于把子女的事情都了然于胸,因此还是问:“对我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文卓:“不能说的多着呢!你问那么多干吗?”陈禄:“那就说明你们没啥事,只是想要钱。”这可激起了文卓的逆反心理:“没啥事就没啥事,没事就不能要?”陈禄依然漫不经心地说:“不能。”文卓联想起事宴上的事,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了,急眉变脸地说:“莫非钱就对你们有用,对我们总没用?借给你钱,没事就不能要?难道真是银钱不撒手,撒手不由人?”陈禄本想逼文卓说出原委,不意会这样,一时呆在那里。玉枝见闹僵,不耐烦地对老头子说:“给她就行了,你麻不麻烦?”说罢从陈禄手里抓过钱,交给文卓。文卓把钱往怀里一塞,抱起孩子就走。玉枝说:“我送送你吧,顺便再抱抱孙子。”于是文卓大步流星在前,玉枝抱着孙子在后,奔公路而来。快到公路了,玉枝突然惊叫:“呀!你的钱怎么掉出来了?”文卓回头一看,见地上撒着两张百元钞票。她急忙检查自己的背心,就见背心已不知啥时候被孩子揪出裤外。她赶忙把钱掏出来清点,结果少了两千六百元。婆媳俩赶忙沿原路寻找,直找到自家院子里,才又找到一张。陈禄一听,惊得无可如何,玉枝则直接就哭了。文卓平日就大手大脚的,不把钱当回事,因此此时反倒比较平静。她坐下定了定心,把钱装好,抱了孩子即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就在文卓回城的路上,其父病情突然明显好转,要立马出院。众儿女只得将其接回家中。金狮在岳父家中一边陪众人说话,一边想:“早知如此,就不用文卓回村拿钱了。如今既拿了,也就不要往回送了,就还她大姐吧。这样,我身上也就只剩五千的债了。”他正这么想,就见文卓回来了。文卓见老爸恢复如故,很高兴,和众人说笑了一会儿,然后把金狮叫出去说:“坏了,你打我吧。”金狮一紧张:“怎么了?”文卓说明原委。金狮松了口气,说:“我当啥事,以后可别这么一惊一咤的。”心里却想:“两千五百块呢!三年的烟钱。”之后不久,金狮回村一趟,就见口无遮拦的母亲提起文卓丢钱的事,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啊!”金狮一听好不寒心,心的话:“我若当初不给你们贷款,就不会跟她大姐借钱还贷,就不会回来拿钱,也就不会丢钱。如今我们丢了那么多钱,你们不但不安慰两句,还这么说!” 今年陈禄在地里安排了30亩板兰根,金狮给孩子过生日那会儿,正是他大种板兰根之时,因此很忙。如今他把板兰根种植妥当,即着手筹划去甘肃的事。去甘肃干什么呢?话还得从头说起。敕勒右旗的穷后生有一个从甘肃、四川农村引媳妇的习惯。话说清水沟村有个叫陈大愣的,因早年丧父,自己又没什么特殊技能,只靠几亩良田过日,因而迟迟娶不过媳妇。无奈之下,经人介绍,于大前年冬天从甘肃农村娶了一位。该媳妇过门后,见夫家虽不怎么富裕,但精米白面管够吃,比娘家强多了,也就安心度日。今年春节刚过,她收到父亲发来的加急电报:“你母病重,速回。”她于是半迟不早大老远地回了趟甘肃。从甘肃回来,正值陈禄和谷三皮收第二趟黄芪。于是于这天晚上,她来陈禄家里来串门儿,跟陈禄闲说:“你们这儿的黄芪剪成这样才卖,我们那儿的都直接卖了。”陈禄便问:“你们那儿也种黄芪?”大愣媳妇:“咋不种呀?还不少种呢。我们那儿种黄芪用的都是赖地,也不用秧子,直接撒子儿。若遇上旱年长不好,也不起;遇上涝年长好了才起。因此人们都不把它当回事儿,卖得也便宜。”陈禄来了神,问:“卖多少钱一斤?”大愣媳妇:“也就三四毛吧。”陈禄:“都卖到哪儿了?” 大愣媳妇:“每年都是那么两个城里人来收,也不知他们卖哪了。”陈禄又问:“你们那儿的黄芪长得咋样?”大愣媳妇:“往年也不行。去年不是雨涝?长得可好了,比你们这儿的还强呢。”陈禄点点头,又问:“这个事你还跟谁说过?”大愣媳妇:“只跟大愣说过。”陈禄:“你敢肯定?”大愣媳妇:“这还不敢肯定?跟别人也没来由说呀。今儿个过来跟你们说,也是因为见你们收这个。”陈禄想了想,拿出一百块钱给她。她惊讶地说:“我凭啥拿你这一百呢?”陈禄:“就凭你告诉我这些。” 大愣媳妇:“这也没啥呀!”陈禄:“这很重要。你先把钱收起来,我还有话说。” 大愣媳妇把钱拿住,陈禄接着说:“只要你能保证你和大愣三个月内不跟别人说这事,我还给你二百。” 大愣媳妇:“这还不容易?少吃一顿不行,少说一句还不行?”说罢拿了那一百元欢欢喜喜回家去了。几天后,陈禄和谷三皮再下广州,陈禄独自问了不少接货商:“你们要不要原芪?”其中有两位说要,并就价钱和质量问题与他交换了意见。从广州回来,陈禄本打算等种完地,就与谷三皮同赴甘肃。不意谷三皮中途溜了,他只得单独行动。 这天,陈禄正要动身,见金狮回来,便说:“这次我去甘肃,不收便罢,若收下,有这么三条出路:第一条是先运回咱们这儿来加工,然后再发广州。第二条是就地加工,然后发广州。第三条是直发广州卖原芪。这三条各有优缺点,运回来加工的优点是好照应,人工熟练,下脚料不丢;缺点是运费太高。就地加工的优缺点与运回来恰恰相反,省运费,但人工不熟练,下料难卖,又不好管理。直发广州卖原芪的优点是周转快,缺点是利薄。你看该选哪条。”金狮问:“那下脚料跟运费比起来哪多哪少?”陈禄:“这要看年份。若遇好年份,下脚料弥补个运费还有余;若遇赖年份,下脚料根本不够运费。”金狮:“那现在呢?”陈禄:“现在略不够些。”金狮:“那我的意见是,首选就地加工,次选回来加工,干脆不做发原芪的买卖。为什么不做发原芪的买卖呢?因为加工原芪需要大量的人工和大片的场地,而广州的人工、场地都很贵。正因为这样,这些年广州人一直不接咱们的原芪。而若接你的原芪,必然要把这笔加工费用考虑进去,从你的卖价中扣出来。这样,你就基本上无利可图。实际上咱们这几年收黄芪赚钱,赚的很大一部分就是南北两地人工和场地的巨大差价。而今你若再把这个差价放弃了,从理论上来说也就无余润了。你不能光图快,没余润的周转率再高,又有什么用呢?至于首选就地加工,次选回来加工,倒不是因为在哪加工更省钱。就地加工虽然在运费上能省些,但安全上的代价相应要增加。我考虑的主要是时间问题。光兰州到咱们这儿就有两千多里的路程。你把它从这么远运回来,连装带卸,得多少天?这在周转速度上不无形中慢了半拍?”陈禄重重地点点头,便揣了一万五千元上路了。 到了预定地点,陈禄实地一调查,喜出望外,情况跟大愣媳妇说的没两样。于是他抬高点价钱收购,眨眼收完那一万五千元。很多农民还想卖,他便说:“你们若信得过我,就放下。我的款十天内就到。我若终究给不了你们钱,货还归你们。”农民们一想:“你还能眨眼间把这么多货拉跑了?”于是纷纷赊给。陈禄则一边收,一边给银狮打电话:“我在这儿赊下6万(元)的货,你给我尽快把钱送来。这次咱们这样,若赚了,你分六,我分四;若赔了,全由我赔。”银狮闻听此言,一来受利益驱动,二来不能眼瞅着父亲被困他乡而不顾,因而于五天内筹到六万元即向甘肃进发了。如今他连自有资金和贷款及借款,实际掌握着20多万元的钱物,因此在五天内筹集五六万元不是个问题,闲话不提。再说这日他从兰州下了火车,到汽车站来买票。他刚把钱递进售票口,就觉自己腰间的传呼机在动。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何等警觉?但见他猛一伸手,就从腰间抓住一只手。随后他正要发难,就觉脑后恶风不善,急忙躲闲。遗憾的是如今的他胖得可以,有些笨拙,躲开头部却躲不开背部,只觉背上“嘭”地一下挨了一棍。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急转身来攻偷袭者。然就在他拨开对方第二棍,即将踢中对方腹部的时候,就觉脑后又有一股恶风袭来。他只得弃前顾后,向一旁躲闪,结果还是被砸中背部。这下他可急了,一下子蹿出老远,奔至墙角,转身回视。这才发现围攻他的歹徒足足有六七头,且都带有器械。他单人携款出来行走,也有准备。只见他“唰啦”一下从腰间抖出一条双节棍,就在原地舞了起来。众匪起初见他会玩儿这个,以为今天要栽;后见他守而不攻,方松了口气,防备着退去。银狮好想挥棍冲进匪群拼个痛快,但想起怀中的数万元,只得隐忍。他坚持每日练习这个东西也有几个年头,但一直没有真正用过,因此没把握。他那肥厚的脊背挨了两棍,起初还不觉得怎样,过了半天开始觉得生疼,只得半道上先寻医用药,再找父亲。找到父亲,也不提挨打之事,只问生意情况。问清后他暗暗心喜:“看来这两棍也不白挨了。”想到这儿问父亲:“还有我啥事儿?”陈禄笑着说:“我原以为我一个人不好照料,看来也行,这个东家挺得力。你若忙就回吧。”银狮出来一天就耽误一天的药品生意,因此见父亲一人能行,便很快踏上归程。回到兰州汽车站,他有意找寻了一下那帮匪徒,没找着,只得牙根痒痒地踏上东归的火车。 十天后,金狮回村看了银狮背上的两道清晰的棒伤,心疼地说:“现在一些歹徒已经到了穷凶极恶、丧心病狂的地步。我从书报上常见一些歹徒作案,都是先害命后取财。因此建议你今后出门:第一,身上不要带过多的现金;第二,穿得不要过于阔气;第三,哪怕多费些路费盘缠,也要多带些人;第四,见了歹徒能躲则躲,躲不开就不要手软,能一招毙命就不要用两招。宁可防卫过当吃官司,也不要让人害了性命再等人给你报仇。总之,安全第一。唉!现在的警察都干啥去了?堂堂一个省会汽车站,竟有这么嚣张的歹徒!” 按下银狮这边不提,再说陈禄本来是打算就地加工的,但见收价比广州那两位接货商开出的价格低得多,质量也够格,货源又这么足,便换了想法:“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何不快速发上几趟原芪,赚上几把,等人们快弄明白了,再足足收上一堆,就地加工?”想到这儿便将收下的那七万多元的原芪装上汽车,直发广州。到了广州,他兴冲冲地去找那两位接货商,结果连找半个月才找到一位,而且人家以“你来得晚了,而且你这些货有红心”为由拒接他的货。他干气没办法,只好四处询问别的接货商。结果人家不是给价太低要他大放血,就是免谈。他万般无奈,只好张罗着加工。而就在他张罗好要加工的时候,一直未露面的那位接货商出现了,要以七万元接他的货。他明知被耍,但想到这样比自己加工合算些,还是应允了。把货甩尽,他立马重返甘肃。然此时时间已经过去月余,当地情况发生很大变化,各地黄芪贩子云集那里,原芪价格涨到不能再涨的地步。陈禄见大势已去,只得悔恨不迭地回家。回家一算,前后赔出运费盘缠八千多元。金狮获知此事原委,心想:“父亲在商海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却被两个南方人耍得这么惨,是何原故?难道真的是个个南方人都比北方人精明?当然不是。而是因为父亲太渴望东山再起了,以致在诱惑面前宁愿往好处想。可见,人越是有某种渴望,越需防止受骗上当。再者,那两个南方人只能耍你,不能践诺。因为践诺就会承担损失。而他跟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为你承担损失?可见,人许下的诺言若对他自己有利,最起码无害,尚有几分可信;若无利甚至有害,则干脆是谎言。总之,世上没有明摆着的大便宜。” 第六十五回 考副科优者落榜 闹饥荒父子反目 金狮进旗委讲师团快两年了,工作也尽心,待人也宽厚,却看不到一点被提拔的迹象。难道是旗委讲师团这个单位不行?不是。旗委讲师团的人比旗委组织部、宣传部的人还要接近旗委领导,直接为旗委中心组的每周学习提供全方位的服务。那是为什么呢?首先是因为,现在的旗委书记敖唯前根本不领为他辛勤服务的情,只领给他钱的情。其次是因为,现在的旗委讲师团头头费范通太差劲了。差劲到什么程度?简短地说,就是“蠢、窄、虚、懒、傲、贫、抖”七个字。怎么蠢?可说他的脑子象一堆糨糊,根本分不清三多二少。一次他让金狮草拟个通知,自己却搞不清要说几层意思,以致把这个通知一会儿改成两段,一会儿改成三段,如此反复了十遍才付诸印发。如何窄?就是根本容不得手下有半点长处,以致金狮他们做错了他要骂,做对了更要骂,在上级面前尽说手下的坏话。哪怕是父辈的收入,他也要比你强才安心。怎样虚?就是极度爱慕虚荣。讲师团请人吃饭,不论请的是谁,也不论请几个人,只要请到一个长得可以的女人,他就会把饭馆所有的好菜都点尽了,哪怕都剩下?一次他领着金狮等四人齐刷刷地来到电视台,却只为跟那个漂亮的记者说一句话。由于极度爱慕虚荣,讲师团本来充足的经费很快就没了,以致给旗委中心学习组买不起一斤茶叶。如何懒?就是自当了团长,就连一丁点的工作也不干了,全指嘴。哪怕是五分钟的发言稿,也得别人来写。这倒是一些领导的通病,不多提。何等地傲?就是天底下谁都不如他。甭说金狮的文章他能指出二十个不是来,就连那中央的大会报告他都能说出十大不妥。什么是贫?就是嘴贫。贫到三分钟不说话就能憋死的地步,以致在他团长的单人办公室坐不了二分钟就得到团员室讲话,一讲两三个钟头,搞得别人啥都干不成。抖是何意?就是稍有快意就要抖出来,简直情不自禁。一次旗委领导让他在科干会上念了半个小时的报纸,他念完下台后能把那把头发甩八百遍。见此光景,金狮内心好不懊悔:“失策呀失策!我当初光打听单位的好赖了,没打听单位领导的德性。若早知道这个货是这副德性,打死我也不敢来。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我,我以前遭遇的领导也多,哪有一个有半点象他这样的。他这副德性真是千里挑一,别人乱撞百次都撞不着,怎么让我一下子就撞上了?唉!”就在他对自己的处境灰心失望、急于摆脱之际,命运似乎眷顾了一下他。 9月中旬,旗委组织部贴出通告,要招考10名副科级干部,报考条件是大专以上学历、35周岁以下年龄。招考过程分笔试、面试、考核三步,即笔试的前60名进入面试,笔试和面试综合分(笔试40%+面试60%)的前20名进入考核,笔试、面试、考核综合分(笔试16%+面试24%+考核60%)的前10名被录用。对此人们不免议论,这越是主观的分值所占比重越大,还会公正?尽管有诸多的疑虑,金狮等150多名够条件者还是怀着对官的渴望,纷纷报了名。报名之后,笔试、面试来得很快,三周内就相继完成,金狮的成绩是每次第二,综合第二。面试之后,考核工作迟迟不进行。对此不少人说:“这不明摆着等人送吗?”也有那好心人劝金狮:“甭看你考了第二名,若不破费些,照样不保险。考核分占这么大比重。”金狮深表赞同,却没有采取行动。他是这样想的:“我这次若不花钱就能升个一官半职也好,升不上也就罢了。如今市里允许旗里向社会招考科级干部,说明全区各地的机关入口也开始松动。而周团长也快要回来了,呼市的事也快有个结果了。若呼市的事弄成,这儿的钱不就白花了吗?当然,若是钱多,不妨来个两手准备。可现在关键是没钱。” 就在金狮不花钱还对这次考核抱有一线希望之际,发生了这么一件事。这日,他正在办公室工作,就见旗政府办主任进来说:“你外父到敖书记那儿上访去了,你快去劝劝吧。”金狮一听,心的话:“得,不去更糟。”于是来到旗委书记敖唯前的办公室。进门他先恭敬地跟敖书记打了个招呼,然后问岳父大人:“啥时候来的?”岳父不答,让他先坐下。他四下一看,要坐就只能挤着坐敖书记上首了,因此未坐。岳父:“让你坐你就坐嘛!”金狮心的话:“得,你把这儿当自己家了。”因此仍未坐。这下岳父可不乐意了:“你怕什么?啥也别怕。你一不犯法,二不违纪,谁能把你咋样?”金狮一看,若再不坐,指不定他老人家还会冒出啥话来,于是坐下。宾主坐定,敖书记和颜悦色地问老赵:“老同志,找我有啥事吗?”老赵患有脑血栓,口齿不清,因而答得很模糊。敖书记没听清,便赔笑问:“啥?”老赵答得仍很模糊。敖书记只得又堆笑问:“啥事?”这下老赵可不高兴了,跺着脚吼道:“什么旗委书记?连个村长都不如。”他生着气说话倒还真切,搞得敖书记恼又恼不得,笑又笑不起来。金狮毕竟听多了岳父的说话,因此于第二遍总算听明白了,忙给敖书记翻译。敖书记听罢,做了很妥当的答复。金狮见机劝岳父:“那就走吧。一有结果我就告诉你,你就别跑了。”说罢将岳父搀扶出屋,送回家。 下班回到家,金狮一脸的不高兴。文卓问:“怎么了?”金狮说明原委。文卓:“那敖书记即使有些不快,也都是我爸惹的,他总不能怪你吧?”金狮苦笑一下,说:“怪是不怪。可你爸是退休的人了,人家拿他没办法,不得拿我出气?我是你爸的女婿,人家打击了我,不也就等于报复了你爸?”文卓只得又勉强安慰:“我爸说得也对,你一不犯法,二不违纪,他能把你咋样?”金狮觉得好笑:“人家不提拔你就把你害惨了,还需咋样?”文卓:“那么大个书记,因为这么点事,至于吗?”金狮:“没大事,小事就是事。”文卓:“怎讲?”金狮:“我若极符合他的某种需要,他极想提拔我,固然不会因为这么点事就不提拔了。问题是,人家并不极想提拔我。”文卓不言语了。金狮接着说:“人的心里总是要装事的,不装大事就只有装小事。那些大人物看上去之所以大气,固然与他们的胸襟有关,但同时也是因为他们常有大事要抓,容不下小事。女人们常常显得小气,也并非因为女人天生就小气,而是因为她们不主大事,也就只有小事可想。”文卓见安慰不成,只有自责:“唉!再精明的人都架不住老和病。我爸病之前何等地有城府和心计,而今却……唉!”见她自责,金狮反倒笑了,说:“你也不要自责,反正我也不打算在这儿呆着了。其实这事也有救,只是没那必要而已。”文卓转忧为喜:“怎么救?”金狮:“很简单,你只要给他送点钱,有钱压在他的心头,那个事儿也就不是个事儿了。”文卓:“那就送呗!”金狮:“我若去了呼市,这儿的钱不就白花了?”文卓:“白花就白花呗,两手准备嘛。”金狮摇摇头:“与其把钱花在这儿,还不如追加在呼市。我一旦去了呼市,还有不少用钱处。”文卓点点头:“可惜咱们钱不多。”金狮 :“你也别可惜。有钱谁不会花呀?拿足够的兵取胜算什么善用兵者?善用兵者就是在兵员不足的情况下,能找准关键点,四两拨千斤。” 面试结束一个月之后,旗委终于抽调人员对笔试、面试综合分的前20名进行考核了。这日,考核组来宣传部考核金狮和另一名入围者(第十五名)。对于自己在宣传部上下的人缘儿及与那几位考核人员的关系,金狮是相当自信的。然而考核结束,宣传部招待考核组时,身为旗委常委的宣传部长李文杰让另一名入围者出一份子钱,却没让金狮出。金狮心的话:“得,没戏。”(作者评:这说明旗委在派出考核组之前,已将人选敲定,考核只是个过场。身为旗委常委的宣传部长早已知道此事,只是不敢说。)考核结束半个月后,考核结果才贴了出来。那榜上用阿拉伯数字赫然打着每个被考核者的得分,金狮得77。40分。综合三次得分,金狮落为第十一名,原第二十名反升至第八名。(作者评:那考核只不过是在被考核者的同事中间发发测评表,谈谈话,测评表上又无分值,那考核分如何而来?又如何能精确到两位小数?真是荒唐可笑,欲盖弥彰。) 中秋节那会儿,金狮正全力以赴应对那场副科级竞考,因而未回村。竞考(笔试、面试)过后,又集中精力迎接自考大的秋季考试,因而未回村。待这两考结束,已是阳历10月底,他终于踏上了回村的班车。在车上,他碰见一位本家的婶子,于是问:“今年的板兰根咋样?”婶子:“还行吧,每亩能净挣600多。”金狮高兴地点点头,心想:“每亩六百,三十亩就是万八,父亲正好可以打完饥荒。”想到这儿又问:“我爹这几天在干啥呢?”婶子:“收黄芪呢。”金狮惊问:“收黄芪!有行情吗?”婶子:“没有。”金狮:“没有还敢收!”婶子:“你爹有杀朝廷的胆子,还有啥不敢的?”金狮心的话:“这种胆子还是没有的好,弄不好会被满门抄斩。”回到家,他见父亲已收下八万元的黄芪,便说:“这没凭没据的,收什么黄芪嘛?你这是赌博经营。”陈禄:“赌博咋啦?赌博也比坐着叫饿死强。”金狮:“咋能把你饿死?”陈禄:“哼!我倒是儿女多,可都不知在哪儿呢。八月十五我少吃没燃,我是哭着过了个十五。”金狮一听气愤地说:“他们也都没回来?!”说罢才想到:“噢,对了,姐姐那会儿正装修房子,铜狮是远在东北。银狮虽在家却小气,只吃你的不给你。”想到这儿正要说:“平时给你那么多钱还不行,非得过节买点吃喝?”但转念一想:“是我错了。人老了象孩子,计较吃的更胜银钱。”于是缓和了语气,问:“哪来的这么多钱?”陈禄:“卖板兰根的钱连本带利我都没还人,又跟银狮借了五万。”金狮一听,跑到银狮那厢说:“你借钱给爹赌博,不是害人又害己?”银狮:“哼!你以为我想借呀!他一分不拿,就上后山赊下两车黄芪,我能不管吗?我还不知向谁倒苦水呢,让他搞得我现在买卖也不好做了,他从前到后挪了我七万了!”金狮叹息地摇摇头,回头跟父亲说:“能不能再不收了?”陈禄:“倒想收呢,没钱了。” 12月中旬,文卓跟金狮说:“今年又快尽了,来年你不是说还有大用钱处?可咱们一时半会儿也攒不下几个钱。到时候怎么办?只有借。跟谁借?你二弟已被你爹拖得喘不过气来,咱们怎好再向人家开这个口?所以只能跟我大姐借。可咱们现在还欠着人家五千呢,怎好再借?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把这五千挣扎着还了,以便来年大借。”金狮觉得在理:“可咱们现在上哪去弄这五千呢?”文卓:“反正你爹多五千不多,少五千不少,所以还是找个充足的理由让他弄吧。说借甭说要,利息咱们背。”金狮:“也只能如此。”于是于本周五的傍晚回到清水沟。如今父亲这么困难,却要他去弄钱,金狮一时不好开口,因此先聊些别的。聊至收黄芪的事上,只见父亲没好气地说:“前几天你姐借给我一万块,我立马给她买了一副金项链。”那言下之意,凡帮我的人都能得到厚报。你不帮我,也就什么也得不到。金狮心的话:“我以前帮得你还少吗?得到什么了?如今我山穷水尽,你却拿这个来刺激我!再说,谁还敢指望你的奖励?连本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利?”吃晚饭的时候,他听见西院儿门口有车停下来,知是银狮送药回来了,便跟母亲说:“哎呀,饭不够了!”母亲没吭声,只是望老头子。金狮跟着望父亲,就见父亲怒上眉梢:“别管他,咱们吃。”金狮觉得不对劲,想吃罢饭去问银狮,却见父亲紧扒了几口饭,把杯中酒喝尽,说:“金儿,你爷爷活了57岁,我今年却已经58岁了,是不是活得多了?”金狮:“你咋想起说这些?”父亲:“那天我在火炉上热着一小锅饭和一缸子酒,银狮进来连炉子带锅一脚都踹倒。这不是不让我吃了,嫌我活得多了?”金狮大吃一惊,问:“因为啥呀?”父亲:“啥也不因为,就是嫌我活得多了。”金狮转问母亲。母亲正要说,被父亲虎目瞪住。金狮只得就此发作:“这个牲口,简直大逆不道。”说着下地穿鞋。玉枝着了忙:“金儿你等等。”金狮不理会,冲出屋。他心知事出有因,因此出了屋即平静下来。兄弟俩见面,稍作问候,金狮即转入了正题:“你跟爹最近因为啥事,能断了来往?”银狮一听,委屈地说:“唉!前十来天姐姐借给爹一万块,要他还我,减轻一下我的压力。谁知他刚把这一万拿回来,正赶上锦狮买房差两万。三叔过来求他,他二话不说就借给了。我一听气坏了,他欠我那么多钱不还,反去帮助别人!光这事儿也就算了,我气了一会儿也就没事了,他的三弟毕竟也是我的三叔。谁知没过两天,铜狮外父来了说,盖房子盖下个半拉子没钱了,能否给他周转些?这时我想,爹他如今没钱尽债,就是想借也不能了。谁知他竟然出去给挪了五千的高利贷!铜狮外父饥荒一大堆,啥时候能还他?这钱还不是等于扔了?因此等铜狮外父走后,我过去问明情况,立马就火了,见眼前就只火炉,就蹬了一下。随后我病了一场,输了三天液。爹他对外人怎么胜过家人!”金狮听罢点点头,说:“人人都说黄连苦,你比黄连苦十分。你的苦楚我懂。可咱们家在这村里就只剩你跟爹妈了,若再断了来往,怎么照应?”银狮:“我也想过这些,可如今他恨得我咬牙切齿,怎么来往?”金狮:“你不恨了?”银狮:“咋不恨了?可恨归恨,总不能不来往呀!这做儿子的永远没理,一旦父子绝交,儿子就是千古罪人。我也知道,消他的气不难,让他扇我两个耳刮就行。问题是,我已经气得病了一场,再让他扇上两个耳刮,还活不活了?”金狮点点头,想了想,说:“不牺牲脸面,你就牺牲点东西吧。”银狮:“什么东西?”金狮:“两眼玻璃。”银狮:“两眼玻璃?”金狮解释清楚,银狮抬手就自毁了两眼玻璃。陈禄两口听见西院儿“嘭嘭”“哗啦”两声脆响,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金狮过来减恨地说:“我扇了他两个耳刮,洗了他的门窗。”玉枝欲言又止,陈禄则减气地靠在一摞枕头上,然后问:“金儿你这次回来有事吗?”金狮心想:“为了明年的大事,不好说也得说。”于是说:“去年冬天我跑呼市,从单位挪了五千块,一直没还。下个礼拜审计局要去我们单位查帐,查出来可就是挪用公款的问题,处分不轻。你能不能给我出去弄上五千?利息我背。”陈禄躺着说:“这快到阳历年底了,正是货币回笼的时候,上哪弄去?”说罢翻了个身,沉沉睡去。金狮见状,苦笑着跟母亲说:“我就是有天大的难处,他的后脑勺也是凉凉的。”玉枝见老头子睡得那个结实劲儿,也不由一笑,然后说:“跟你二舅借去吧。”金狮:“你们都借不上,我能借上?”玉枝:“我们借不上,是因为人家不支持我们一直这么折腾。再说,他不是挺喜欢你吗?”金狮:“噢!谁喜欢我,我就跟谁借钱!再谁还敢喜欢我?”玉枝:“你不跟喜欢你的人去借,难道跟讨厌你的人借去?”金狮:“也是。” 第二天上午,金狮坐银狮的车来至二舅家里。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来,耀龙凭着高妙的医术和省吃俭用,也存下十几万元。如今他见自己最得意的外甥有难来求,岂能不管,立马给取了五千来。拿到钱,金狮连饭也不吃即告辞回村。半道上,银狮买了五条大鲤鱼,以款待兄长。待鱼做熟,金狮指着鱼跟银狮说:“你跟爹的关系,此时不疏通,更待何时?”银狮明白,当即端了两条最大的鱼送至父亲面前。陈禄此时虽已气消,但面子上还有些下不来,因此说:“不吃!”银狮原想:“如今我玻璃也打了,再给你吃鱼,还不行?”不意父亲竟说不吃。他一时傻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傻了一会儿,然后说:“爹你天生急毛火性,动不动飞刀耍钗。而我是你的儿子,多少不跟些?只要跟那么一点点,踢个火炉还稀奇?”陈禄一听,心的话:“是呀!他是我的儿子,流着我的血,做出这等事来还稀奇?我当初不也给妈踢烂个水瓮吗?瓮上还有一盘饺子。”想到这儿不仅下了台,而且尽释前嫌,于是香喷喷地吃起了鱼。” 第六十六回 靠爷娘文卓心凉 靠贵人金狮绝望 2000年2月下旬,即学校快要开学的时候,萨二中的那个小卖部在原承包人连续承包两年之后,再次以公开竞包的形式发包。金凤和金狮获知这个消息已是发包会召开在即,因此她们给父亲打了个电话之后,即先行赴会。小卖部这次的发包底价是上次的成交价,即1。7万元。发包会的一开始跟其他的发包会一样,争者众多。此时金狮还懒得给价。待争至2万元,争者已剩六七家,金狮开始两百两百地往上加。争至2。3万元,原承包人退出,金狮继续加。加至2。7万元,尚有三人与争,金狮心的话:“投注的极限是过去的零利。如今已至零利,不能再加。”于是退出。争至2。8万元,无人再加,主持人开始计数。就在他即将落锤之时,只见陈禄推门进来说:“加二百。”他此时尚不知已争至多少,也不知谁将争到,只是见人家要落锤,便加了二百,以维持会议的继续进行。如今他见留住了会议,才从容地坐到金凤和金狮身边,询问情况。他发出这个数不久,对方又加了二百。对此陈禄立马作出反应:“加五百。”金狮忙揪父亲:“早突破以往的零利了。”却见父亲睁着巨目,张开巨手,说:“似这等争夺,我从来都是压倒一切。”之后对方每加两百,他都立马加五百,最后以三万零五百元的价钱包下了这么一个小卖部。当时金狮的月工资才是五百多一点。按事先规定,陈禄若真想承包这个小卖部,须当场交纳两千元的押金,五天内交付半年的租金。为此金狮想:“如今不仅他自己没钱,姐姐和我也没钱,银狮则是已被拖累至极,钱从哪儿来呢?”怎知父亲胸有成竹。原来他临来之前,顺口问银狮:“我决定无论如何把那个小卖部拿下来,以雪你姐当年落败之耻。你支持不?”银狮心想:“你若开了门市,有所事事了,也许就不再瞎折腾了。”于是说:“不就是个破小卖部吗?随便儿争。”如今见父亲果然争下,只得把钱送来。于是陈禄和金凤合股,投入运营。象这种常规性买卖,开业半月即可看出亏盈来。开业一月后,一来陈禄经营有道,二来校方把严了校门,小卖部呈现出年创三万元以上纯利的势头。为此人们又开始纷纷称道:“还是陈禄!”金狮却说:“赌博也有赢的时候。因此要想戒赌,就不能稀罕它的收益。天下有多少女人,当男人赌赢的时候用尽赞美之词;而等男人输下来,又把一切责任都推过去,又是责骂,又是离婚,又是怨自己命苦。为啥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呢?” 孩子出生以来,金狮一直雇人照应。如今孩子将近两周岁了,文卓说:“是不是该让孩子上幼儿园了?这样不但可以省些钱,还可以让孩子尽早过群体生活。”金狮:“群体生活?”文卓点点头:“在人堆儿里长大的孩子不但性格开朗,而且善于交际。举个典型的例子,a孩童时期比b接触的人多,因而比b活泼且善于交际。是的,b也成功了。但他那是在特定环境下成功的,是时事造就了他。而a则可以在任何环境下取得成功,不论乱世还是治世。你说让孩子活泼些呢,还是孤僻些?”金狮:“那还用说?”于是将孩子送进了萨二中附近的幼儿园。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孩子入托后,因公婆就在附近开小卖部,文卓便有了依赖心理。这日,她在小卖部吃饭,跟公婆说:“万一我跟金狮有什么事及时回不来,你们能不能接一下孩子?”陈禄两口:“那有啥不行的?幼儿园离这儿这么近。”之后不久的一个下午,文卓见金狮下乡要晚些回来,自己又要带晚自习,便事先通知公婆届时接一下孩子。陈禄两口边忙边应了一声。带罢晚自习,文卓来到小卖部,不见孩子,忙问:“孩子呢?”陈禄一听如梦初醒,说:“忘了!”文卓赶忙跑至幼儿园,就见孩子正在园主家里哭个没完。这是头一次,她没在意。过了几天,她又因事让公婆接孩子,结果还是没接。她责问公婆:“你们咋能又忘了呢?”这回陈禄索性说:“你看我们每到那个时候忙的,哪有那个空?”晚上金狮回来,文卓委屈地说:“你看,说靠不上就一点也靠不上。你想硬靠一回,还把你闪了。”金狮只得另想办法。之后的一个晚上,文卓到小卖部闲逛,见公婆一天到晚难得一坐,便信口说:“唉!你们四个子女若都考上大学,还用你们受这份儿罪。”不料陈禄没好气地说:“哼!幸亏没都考上。若都考上,我可就倒霉了,还指望谁去?”可不?近三年,金凤借给他好多钱,银狮提供给他好多资金。铜狮虽没给过他钱,却能代他远征东北,而且从最近的通话来看,生意大有起色。唯独金狮,不但帮不上什么忙,还老找麻烦。因此文卓哑然无语,回家跟金狮说:“怎么样?孝子奉献得毛尽血干,最后落个不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进入3月份,金狮经过一年的苦苦等待,终于等回了周团长。如今两人见面,早没了那番客套和拿捏,非常随便,金狮不需再以下棋为名登门,甚至不需回避周团长与其他一些造访者的谈话。于是他从其他一些造访者的谈话中很快了解到,周团长就要高升了。为此他直接问周团长:“看来你是要高升了。”周团长笑着说:“现在还难说。”金狮:“要升往哪升?”周团长:“顶多也就是宣传部副部长。”金狮高兴地说:“是吗?这一下子你不但从正处升为副厅,还从事业单位转到领导机关。”周团长欣慰地说:“是呀,能带这么个职务退休也就不算太冤枉了。”金狮:“你别老想着退休,你离退休还有十来年呢。这十来年说不定还能再跨两个台阶。若到副省级,退休年龄还要延长。”周团长笑着摆摆手说:“那不可能,祖坟上也没长那棵草。”金狮:“怎么不可能?宣传部副部长弄个正厅级是一眨眼的事,一兼文明办主任便是。”周团长:“可接下来就难了!你知道上头为什么这么安排我吗?”金狮:“因为赏识你呗!”周团长:“这只是其一。”金狮:“其二呢?”周团长:“据说讲师团要往党校归并了,上头不忍让我去党校。”金狮:“那还不是因为赏识你?”说罢心想:“那旗县的讲师团不也要去党校了?幸亏我揪住这么个周团长。”周团长:“金狮啊,你知道我为啥答应帮你调工作吗?”金狮:“因为你赏识我呗!”周团长:“这也只是其一。”金狮:“其二呢?”周团长感慨地说:“我这个人先天无依无靠,走的弯路太多,因而常感岁月无情,人生易老。为此我老早就有个心愿,一旦有办法,就拉扯几位同样无依无靠却有胆有识的年轻人,让他们少走一些弯路,得偿抱负。这样我即便退休了,也能从他们的作用中看到我的价值。所以,我帮你也等于是帮自己。”金狮感动地说:“同样是帮自己,可你这是一种多么崇高的帮自己呀!”周团长谦逊地摆摆手,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我还得叮咛你几句。”金狮点点头:“你说。”周团长:“我拉扯的人可不能靠腐败升迁,否则我就不是在造福,而是在做孽。”金狮重重地点点头:“这十年我一直走的是清贫之路,否则也不会落魄到这个地步。”周团长:“我知道,哪有腐败分子成天爬格子的?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不论任何时候腐败都不是升迁的唯一法门,越往后越不是,越往上越不是。现在一些基层干部认为小腐败生小官儿,大腐败生大官儿。纯粹是坐井观天,我就没靠腐败嘛!” 从周团长家里出来,金狮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心的话:“我早就知道我会得遇贵人提携。十五年苦读,十年苦干,终迎来跃马长驱的这么一天。人都说才子多失意,我却说有志者天自怜。天既授我宝刃,必委我以战场。如今有伯乐在前,成功何须再十年?愿天下同仁何时也莫绝念。”他绝不是那种喜欢高兴得早的人,此时他再也没有理由担心会出什么意外,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当他再度踏上首府这块土地,就听到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变故。周团长于昨天下午被一个专偷官员的料面儿鬼堵在家中。他也是练过几天武术的,因此起而抓贼,结果被连刺三刀。待救援的人赶至,他说:“那贼左脸有道刀疤,右胸有颗黑痣,操左旗口音。”说罢即溘然长逝。此时用诸如万丈高楼一脚登空、万念俱灰、如入千年冰窑、如遭晴天霹雳等语言来形容金狮的心情,都毫不为过。连续几天,他只喃喃地念着这么几句:“狗杂种,你这廉价的三刀不仅刺去了一个极为宝贵的生命,也刺破了我所有的梦。你可别让我撞上,否则定把你碎尸万段。”周团长的葬礼上,除了他的妻儿,要数金狮最为心痛,真正是:“坐中伤悲谁最切,敕右小吏心滴血。”此案发生后,公安部门全力追查凶犯,终无结果。对此金狮牢骚满腹:“釜底不抽薪,釜中何日宁?对坏人的宽容,就是对好人的残忍。吸了戒,戒了放,放了吸,这对吸毒者的法律也实在太软了。立法不能光抠法理,也不能一味照外,而应从社会发展的需要出发。” 去年6月,江泽民总书记提出西部大开发战略。同年11月,党中央、国务院正式发出实施西部大开发的总动员。今年春,中央及有关省、市、自治区开始拟定西部或本省份大开发的具体方略。就在此时,在内蒙古辽阔的土地上刮起了规模空前的沙尘暴。但见这沙尘暴由西向东,浩浩荡荡,铺天盖地,袭至北京,殃及上海。为此中央和内蒙古自治区一致将生态建设列为内蒙古大开发的重中之重。7月中旬,宝图市委宣传部组织全市的宣传骨干去成都学习“三个代表”和西部大开发,要求各旗、县、区委宣传部各出三人。敕勒右旗委宣传部部长李文杰见金狮最近闷闷不乐,以为他仍对去年考副科级一事耿耿于怀,便派他去。这种学习是件美差,通常是集中培训几天,然后四处游览,钱却全由公家出。这日,金狮随团参加完集中培训,来至三峡沿岸的一个县城,看见一个临时搭建的山西削面馆,便进去坐下。刚坐一会儿,就见里面有人操着左旗口音喊:“三柱子上面。”在这南国一隅,临近旗县的人也算老乡了。因此金狮本能地走进厨房,就见一个黑瘦的年轻人正光着膀子削面,左脸有道刀疤,右胸有块黑痣。见此,金狮折出厨房,给了跑堂的一根烟,问:“那个削面师傅可是从内蒙来的?”跑堂的:“他说是从山西来的。”金狮:“来了多久了?”跑堂的:“也就是三个多月吧。”金狮点点头,又进了厨房,问那人:“老乡,你是左旗人吧?”那人愣了一下,忙说:“不是,是山西忻州的。”金狮心的话:“扯你妈的蛋,忻州人就这种口音?连鬼都不会捣。”于是说:“你这种口音,除了咱们左旗,再没有了。”那人不耐烦了,说:“你管我是哪的!”金狮:“跟你认个老乡,你别发火嘛。四个月前我还在呼市见过你呢。”那人:“那你认错人了。”金狮:“我这个人从不会认错。”那人颤抖着削完手中面,跟另一人说:“我去撒泡尿。”说罢走出饭馆。金狮紧随。来至一个荒僻处,那人回过身来,说:“朋友,该上哪上哪去,少管闲事。”金狮:“这事我非管不可。”那人即透出杀气:“你可知道我操刀的手艺?”金狮:“知道,三刀就要了一个老人的命。”那人见威胁不成,就从腰间“噌”地拔出一把匕首,看似要握着刺出,实则猛地甩出。一来距离近,二来发得突然,那匕首眨眼就到了金狮的心口。只见金狮只是微微晃晃身驱,一伸手,那匕首未进其胸,反落其手。那货甩出匕首,也不管中与不中,撒腿就跑。金狮随后追去。他要追上那货,只需一眨眼的功夫。但他没有那么做,只是紧随其后,直至其跑不动了,爬在地上。金狮这才张开巴掌,照准那狗日的脸,左右开弓。也不知打了多少下,直至那货只剩一口气,金狮才将之提回城里,打了110。待那货被押回呼市正了法,金狮来至周团长灵前,默默而言:“如今您的大仇已报,剩下的就是您一双儿女的前途问题了。您这突然一走,他们又成了无依无靠之人!可惜我前途渺茫,不然我会关照他们的。” 学习回来,金狮奉命给干部们讲西部大开发。而要讲西部大开发,就要讲西部大开发的由来,就要谈到邓小平的两个大局构想。所谓两个大局,就是先扶持条件好的东部,待东部发展到一定程度,再让其反过来扶持条件差的西部,实现共同富裕。为了证明这一构想的合理性,金狮打了个比方:“假如一对老人有三个儿子,老大最有本事,老二次之,老三最差。在儿子们各自成家之初,儿子们各有三万元,老人也有三万元。那么这时,老人该先扶持哪一个?若按传统的做法,老人不但要把自己的钱陆陆续续补贴给老三,还要从老大的收入中陆陆续续抠一些出来给老三。这样的结果是,不但老三没有多大发展,老大的发展也受到很大限制,以致整个家庭也没多大实力。而若按现代的经济理念,老人应先扶持老大,只保障老三的基本生活。待老大用十到二十年的时间从3万发展到30万、300万,再让其年年拿出三五万来扶持老三。这样,不但老三的发展能得到强有力的保障,整个家庭也有了相当雄厚的实力。”人们都说这个比方打得好,金狮则想:“为了这个比方,我付出了十年的青春。” 自周团长遇刺以来,金狮大变了个样。变化有三:一、他以前喜欢跟至亲好友高谈阔论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论及自己的长、短期构想,而今却闭口不谈了;二、他以前不喜欢哄孩子、洗衣做饭、陪老婆逛街及读诗听音乐,而今却乐此不疲;三、他以前做事容易犯急,而今却总是慢条斯理。这些变化特别是第二个变化,对于很多女人来说也许是件巴不得的事,对于文卓来说却不然。多年以来,文卓一直保持着不求飞黄腾达、但求把每天的小日子过得温馨点的心境。因此她起初也曾为丈夫的这些变化暗暗欣喜过,但日子一长就觉得不对劲了。她从丈夫那悠哉游哉的脸上,偶而看到一丝悲怆和哀伤。她深知,这种悲怆和哀伤是从内心深处不经意溢出来的,不是一些浮欢浅乐所能祛除的。而若不除,它会伴随人的一生。而这种人生,堪称最不幸的人生。她深爱自己的丈夫,因此她得让丈夫开心起来,那怕丈夫因此又象原来那样不顾家。于是她开始旁征博引又切合实际地给丈夫做工作。然而给一位本身满腹经纶的人做工作谈何容易?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呀、姜子牙四十岁才上山学艺呀、周瑜早红早落呀、挫折也是财富呀等等这些东西,金狮又岂不知?因此她给金狮做了一段时间的工作,不但没有奏效,反而引起了金狮的质疑:“你是不是嫌我没本事?”工作虽没奏效,但她从金狮的反应中探出了病根,那就是他并非对自己的能力和年龄丧失信心,而是对自己的福分失望了。于是文卓开始对症下药。这日,她悄悄拿了金狮的照片和生辰八字来找全城最有名的算命先生。先生看罢生辰八字和照片,摆弄了一番,然后写了一张字条:“吃粮不种地,穿衣不纺棉;囊中钱不空,掌上总使权;家中妻得力,膝下子孙贤;寿出常人外,名播千里远。”文卓看罢大喜,急回家转告金狮。金狮看罢却嗤之以鼻:“这不一堆废话吗?”文卓失望地问:“咋就是一堆废话呢?”金狮:“他说的这些不都已经摆在眼前吗?我是吃财政饭的,当然不种地不纺棉;我是场面上的人,能不常装些零花钱?我在为党和政府做事,能不对下面常使点权?你那么关切地为我去算命,当然是贤妻;我在全国性报刊发了那么多文章,也算得上名播千里远;至于寿数高不高,子孙贤不贤,那得多少年以后才能验证?”文卓一听心凉了一多半,心的话:“得,还不如不算呢。”于是说:“你不能亲自找他去算一算?”金狮摇摇头:“够了!也不看看他是什么文化底子,也能算个命?”文卓也没辙,心的话:“看来拯救他的人只有他自己了。对呀,凭他自己的学识和悟性难道还不足以闯过这一关吗?” 这日下午,金狮正在办公室看书,就接到一个女人打来的电话:“喂,请问陈金狮在吗?”金狮:“我就是,你是?”对方:“连我都听不出来了!”金狮:“噢,是你呀,在哪呢?”对方:“就在你们办公大楼门口,能出来一下吗?”金狮:“能,当然能。”来者是史文丽。如今她已是四岁孩子的母亲了。结婚以后,随着岁月的推移,她渐渐地不再觉得丈夫稚嫩,也就渐渐地消除了丈夫是金狮的影子的感觉,到后来进而觉得金狮反倒是丈夫的影子。不论谁是本体,谁是影子,既是心中之至爱,就要关注。因此今日她回娘家路过县城,就想来看看金狮近况。两人见面,依然玩轻松,相视着互击了一下手掌,即相随着朝僻静处走去。史文丽问金狮近况,金狮简要一答,史文丽被惊得合不拢嘴。见她如此,金狮笑着说:“让你失望了吧?”史文丽摇摇头:“不是失望,是痛。”金狮:“还是说说你那位贤婿的情况吧。”史文丽:“他九四年夏天毕业后,先当了一年的副乡长,后当了两年的乡长,再后来当了三年的乡党委书记,如今刚当上县委组织部部长。”金狮:“你瞧,人家比我晚毕业四年,小六岁,都当上县级的官了。我却还什么都不是。”史文丽:“你不要这么说。你若有他那条件,现在不已是正处级了?”金狮:“不能那么说,还是人家本人有本事。”史文丽:“你说得很对,他的确很有两下子。跟他有同等背景的,数他爬得快,还有干了十几年连正科级也没弄上的呢。但是,再有本事,若不给你施展的机会,还不是干着急?”金狮:“谢谢你能这么说。”史文丽:“不用谢我,我只是实话实说。哎,要不我让我公爹帮帮你?”金狮:“算啦,你该怎么跟人家说呢?我算你的什么人呢?你那口子既跟我一样,就何等地自尊,何等地敏感?”史文丽点点头,又问金狮今后打算。金狮答得很消沉。史文丽便口若悬河地给他做工作,结果同样无济于事。最后她只得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你自己不相信,但我相信,你会在不久的将来重新振作起来的。你们这种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调整自己。”说罢换了个口吻:“你看我现在怎么样?”金狮:“什么怎么样?”史文丽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容貌和身段。她当初因瘦削,显得阳刚有余而阴柔不足。如今丰满了许多,恰达到刚柔相济的境界。而且她也是很会发胖的那种,有些脂肪也都上了脸、胸、臀、腿,没上腹部,因而颇具诱惑力。金狮打量了一番,说:“可以说再无可挑剔。”史文丽:“那你就没啥想法?”金狮:“没有。”史文丽:“讨厌!”金狮:“你有佳婿骄儿,我有贤妻爱子,所以我们不能再越雷池一步。”史文丽:“又讲你的大道理了不是?其实你若真要动我,我会拒绝的。”金狮:“那你还生气?”史文丽:“你追不追我是一回事,我要不要你是另一回事。哪个女人不是尽管只钟意一个男人,却希望满世界的男人都钟意她?你从来都没有主动追过我,真是遗憾。”金狮:“那我现在就追你。”说罢伸手。史文丽躲着说:“行了行了,说破就不算了。”临分手,史文丽给金狮撂下一句周恩来的诗:“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导海亦英雄。”你还别说,这句话对金狮那颗顽固的心还产生了稍许震动。 第六十七回 听高人重振精神 抓机遇猛扩资金 时光荏苒,转眼又到了中秋节。这回金凤、金狮及银狮都吸取了去年的教训,都买了一大堆的吃喝来看老人。一家人在小卖部吃罢午饭,银狮到金狮屋里来唠嗑。谈到生意上的事,他说:“爹收的那八九万的黄芪至今没行情。而我因为去年年底还贷不及时,今年贷款受到很大限制,周转不灵。至于铜狮两口,因生就的大手大脚,每天收入只够支出;而他们带去的那些钱买门市和车后,所剩无几。因此他们现在不是不想回来,而是不敢回来。”听了这番言语,金狮的泪珠直在眼眶内打转。见此情景,银狮接着说:“如今咱们都是30多岁的人了。这30多年,从记事起,除了你上大学的那四年,家里的事都没离过你的参与。从这些事中,我越来越觉得你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性,这种灵性用于经商远胜于从政。如今有钱就是天。你不是爱管理人吗?你只要发了财,有了一大批雇员,不照样是管理者吗?所以我觉得,你不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了这个家,都该从此弃政从商。哪怕等有了钱,再重返政界。哥,你就亲自出马吧。”金狮含泪点点头,说:“你说得很在理儿。可……唉!”银狮:“怎么啦?”文卓见状,忙说:“银狮你别急,你哥会亲自出马的。” 过罢中秋节,国庆长假就要到了。此时已无斗志的金狮正琢磨假期该带老婆孩子上哪去转转,就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我是杨智深,国庆节我准备带老婆孩子去你们内蒙旅游,你能不能陪同?”金狮:“当然能。”杨智深是金狮的大学哲学老师。在西北民族学院,有两位金狮十分推崇的年轻教授。一位是中医教授张宏中,另一位就是这个哲学教授杨智深。这两位教授不仅很受金狮的喜欢,也都很赏识金狮的悟性。因此他们与金狮除了谈论相关课程外,还常常探讨一些人生、社会等方面的问题。在金狮该从医还是从政的问题上,这两位教授出现严重分歧。中医教授劝他从医,哲学教授劝他从政。结果金狮听从了哲学教授的意见。闲言少叙,直说如今金狮接罢杨智深的电话,内心很矛盾。他现在是既想见这位哲学老师,又不想见。想见当然是因为这么多年没见了,甚是想念;不想见则是因为自己参加工作这么多年了,一事无成,无颜去见。当然,如今见与不见已由不得他。国庆期间,金狮一家子陪杨教授一家子整整转了五天。这五天足以让他们相互了解彼此的境遇和心态。当杨教授发现金狮如此消沉之后,没有象常人那样急于做工作,而是先想办法。临别这天,杨教授一家做客金狮家中。开席不久,文卓伸手给杨教授:“听我大姐说,你算命算得可高了,给我算算。”杨教授看了一下文卓的手,说:“你量大福也大,必有泼天的富贵等你拿。”文卓:“那你再看看我跟金狮的婚姻能否长久。”杨教授:“你们俩是一个人分化而成的,生生世世都是一对。”文卓:“那他也得有福呀!总不能生活在一起的两口子,一个吃肉,一个喝汤吧?”杨教授:“那当然,不是同命人,不进一个门。我跟你说,不但他也有福,就连你那福也得从他的手中来。”金狮是何等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在演戏,但还是好奇地问:“杨老师你真会算命?”杨老师也没打算哄过金狮,因此没好气地说:“研究哲学能回避命运这一课题?我们花毕生精力,难道就读马列毛邓的那几本儿书?”金狮一想也是,便伸手过去:“那你给我也看看。”杨教授看罢,说:“你的命好不可言,好不可言。”金狮:“究竟怎么个好法?”杨教授:“天机不可泄露。”金狮一听哭笑不得。见他那猴急的样子,杨教授方说:“这么跟你说吧,老天爷很忙,照应不了天下众生,却从不忘记照应你。”金狮一听忙摆手:“不对不对!你这话若在十年前说,我也许信;如今说出来,我不是不想信,而是不敢信。”杨教授:“为啥不敢信?”金狮:“你瞧我这十年,别人一番努力能办成的事,我三番努力都办不成。跑旗畜牧局的路上不是下雨就是坏车,当乡党委秘书是跟了个柔弱无骨的领导,跑旗政府办遇上办事人调走,考市委宣传部遇上全市第二名跟我争,进旗委讲师团赶了个混帐团长,再想考公务员又遇上停考,跑旗委办的时候赶上能帮我的人都出了门,考副科级的时候遇上小心眼儿书记,跑市委宣传部和内蒙报社赶上人家裁员,好不容易有个扛硬的肯帮我还被坏人先取了性命。这还仅仅是大的方面,小的方面更多。给旗委赶写大材料遇上罕见的停电,给组织部长拜年的路上让路边的孩子甩了一身泥,旗委副书记好不容易要用我一回还遇上我感冒未上班,只迟到了一次还赶上纪委的首次查岗,给宣传部长出去买烟能买上假烟……真是喝凉水都塞牙!‘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十年前,我也觉得我是天之骄子,因此放手去干。如今看来,我甭说是天之骄子了,连个寻常百姓都不如,简直就是老天爷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我也不指望老天爷他照应我,只要他不专门与我为敌,就感激不尽了。”杨教授:“你说老天爷专门与你为敌?”金狮:“不是吗?”杨教授:“那你还活着!难道他要一个人的命就那么难?”金狮:“我又没犯死罪。”杨教授先是一噎,然后说:“难道那些中途夭折的都是犯了死罪的?”金狮:“总之他既不要我死,又不要我好过,象建国初的政府对待四类分子。”杨教授:“胡说。你现在是只想以往的坏,不想以往的好。”金狮:“有什么好?”杨教授:“你说你在茂林岱乡政府也遇过两个好上司,一个极力让你当场长,一个极力让你当副乡长。”金狮:“谁家过年不吃两顿饺子?”杨教授又是一噎,然后说:“我问你,你们敕勒右旗有几个乡镇办过养鸡场?”金狮:“只有茂林岱。”杨教授:“如果人家也不办,你能当上场长?”金狮想说什么,杨教授赶着说:“我再问你,你说你来讲师团全亏了原来的那位旗委秘书,那你是跟他怎么深交上的?”金狮想争辩,杨教授又说:“我再问你,你能娶到这么好的老婆,难道也全是你个人努力的结果?难道当时就数你条件好?”金狮语塞。杨教授:“我再问你,有多少人想生个女儿都不易,你却能按既定日期生个儿子,难道就你生理条件好?”金狮:“这又不是功名。”杨教授:“错。功名利禄都是变量,失去了还可以捞回来。而老婆孩子一旦产生,就成定局。你就没觉得,凡在一成不变的事情上,老天爷都没干扰你吗?”金狮似有所悟,但还是说:“称心老婆如意孩儿尽管可遇不可求,但遇到的毕竟不在少数。再说,这娶妻、生子、求官、谋财各是各的命,此命好不代表彼命就好。自古以来,有高官厚禄的未必有贤妻良子,有贤妻良子的未必能得到高官厚禄。现在的问题是,在求官和谋财的问题上,我连常人的运气也没有,似乎干脆没那个命。”杨教授:“你亲自求过财吗?”金狮语塞。杨教授:“你的官运既连常人都不如,咋还在为党和政府效力?难道这党和政府是谁想效力就可以效力的?若老天爷真跟你作对,你能考上大学?”金狮:“快别提考大学,一提考大学我就来气。那年的高考试题简单而又量大,最能埋没天才。我又在考数学的头天晚上食物中毒。”杨教授:“不那样你搞科研去了,能把你逼到仕途上来?”金狮又是一惊。杨教授接着说:“傻人有傻福,你听说过吗?”金狮:“听说过,但不知何故。”杨教授:“老天爷没给傻子生存的本领,若再不格外关照一下,还让不让他活了?”金狮:“你的意思是?”杨老师:“正所谓福至心灵,心灵福至。老天爷若真的偏爱谁的话,必给他足够的智慧和勇气。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老天爷已经把足够的智慧和勇气都给了你了,你还能再奢求他什么呢?”此话一出,金狮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送走杨老师,金狮对文卓说:“我需要资金。”文卓:“好,要多少?”金狮:“越多越好。”文卓便以调工作为名,向其大姐借来两万元。与此同时,金狮向迈达召镇和茂林岱乡两个信用社各贷了一万元。金狮掂了掂这4万元,对文卓说:“我的文文呀,这商海的偶然因素比政界多得多。正因为这个,我越是在政界玩儿不转,越不敢下海。我的意思是,我这次出马未必就能赢。”文卓:“我知道,我有心理准备。你这次若输得血本无归,咱们大不了再休养生息两三年,卷土重来。我们也不尝试百折不挠的滋味,但不失败十次,就不要轻意言败啊。”金狮于是上宣传部找部长谈停薪留职一事。一谈方知,此时已没有停薪留职那一说,要么上班,要么辞职。金狮回家跟文卓商量:“怎么办?”文卓:“这还不好办?以前我们就是吃了走极端的亏,非此即彼,不留后路。其实,那后路能留还是要留的。所以咱们这次不要再走极端,来个折中行事。”金狮:“折中行事?”文卓点点头:“如今党政机关还是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有那么多人光吃饭不干活,也没见哪个被开洗了。所以我建议你给它来个有生意做就尽着做生意,没生意做就上上班。大不了做生意的时候多请些事假病假。实在不行,去医院开张肝炎的证明来。这样,你即使赔了,咱们也好尽快缓过劲儿来;他日你即使想重返政界,也不用为编制犯难。”金狮:“对呀!”说着拍了一下文卓的肩膀。文卓:“哎哟!”这时她才感受到金狮那手掌的分量。 行动前,金狮先作了一翻调查。调查结束,他正准备行动,就见母亲找上门来说:“前些天那个建国回来说:‘你们快去看看铜狮吧。再不去,他的人家都要拆散了。’我一听忙跑到东北。去了才知,铜狮不但没挣下钱,还叫一个女人套住了。是这么回事,他送开药后收入倒是不错,但一来他贪吃贪耍(指耍钱),二来赊销出去不少药,结果就慢慢转不动了。这个时候,有个小寡妇,据说有好几十万。人家见他年轻能干,就有意勾引他。而他为使唤人家的钱,就跟人家混上了。我去了后,文妹鼻子一把泪一把地说:‘他跟人家鬼混我倒是能原谅,他也是为了这个家。但再这样下去,我可要疯了!’我一听忙找铜狮说:‘露水夫妻终是空。别看人家现在对你好。这种女人是什么人?真能让你使上钱?人家只不过图你个年轻能干。等你老了跑不行了,一脚就把你踢了。到那时,你可就啥都没有了。’铜狮一听也醒悟,想回。可他现在已经用了人家三万块。人家说:‘走也行,先把钱还了。’我回来把这事告诉你爹,你爹气得要死,想弄钱又弄不来。如今你姐也被我们害得没钱,银狮是周转不灵。能救你爹和铜狮的,就只有你了。我也知道你没钱,但你周转能力强呀。”金狮听罢,说:“你先去忙,让我想想办法。”支走母亲,他坐下来抽烟。抽了半天,正要出门,就听文卓喊:“站住!”他站住,文卓问:“干啥去?”金狮:“取钱。”文卓:“取钱干吗?”金狮:“救人。”文卓:“不行。”金狮:“不行也得行。”文卓:“那你踩着我的尸体过去。”金狮:“我也不打算都给,只给两万。”文卓:“那也不行。”金狮:“你!”文卓:“我什么我?这狗屎擦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豪杰为成大事大义灭亲,你却连个撒手不管都做不到。”金狮眼中转着泪说:“因为我爱他们,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他们。没有他们,我这心里会没着没落的。”文卓:“可你若自己强大不起来,能救得了他们一时,能救得了他们一世吗?”金狮:“我们医学有个理论,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他们若现在就完了,我又如何去救他们一世?”文卓心知硬扛眼前这个吃钢的汉子终究不行,于是换了个说法:“你被感情迷了眼,低估了你的父亲和铜狮。”金狮:“嗯?”文卓:“你爹是何等人物?有吞天吐地之胸怀,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见过?能为这么点小事跌倒?再说铜狮,除了自控力差,哪一点不及你?这么高明的人物,难道真连个小女人都玩儿不转,能让她套住?”谁都爱听好听的,金狮也不例外,因此他的神情开始放松。见此文卓加把劲:“按说,你妈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怎奈她爱夫爱子心切,把形势估计得太严重了。还有,她们一直不知道你的钱有用,所以一遇事就拿你的钱。”金狮:“真的?”文卓:“谁敢哄你?”金狮:“那好,我可以不管。但若他们谁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文卓挺起胸:“行,唯我是问。”说到此处,她的心在哭:“我这是为谁呀?担这么大的风险。” 2000年10月底,金狮终于迈出了他亲自经商的第一步。而这一步,一下子就迈到了两千里之外的敖汉旗等地。从那里,他以每斤两元的价钱收购了10吨的紫花苜蓿籽。见他带这些东西回来,文卓问:“你这次的预期利润是多少?”金狮:“两万。”文卓:“那就相当于咱俩一年半的工资啊!最坏打算呢?”金狮:“不赚钱,白跑一趟。”文卓点点头,又问:“最大希望呢?”金狮:“翻一番。”文卓又点点头,问:“接下来需要咱们做些什么?”金狮:“随时关注它的行情走势,同时祈求上天保佑。”有话则长,无话则短。2001年一开春,紫花苜蓿籽的每斤价格涨了1元。文卓问金狮:“卖不卖?”金狮摇摇头:“不卖。”文卓:“你的预期利润不是两万吗?”金狮:“计划赶不上变化。”不久,紫花苜蓿籽的价钱又涨了1元。文卓问:“卖吗?”金狮摇摇头:“不卖。”文卓:“都翻倍了!”金狮:“出手不出手,不在于赔赚,更不在于翻不翻倍。”时至4月上旬,紫花苜蓿籽的价钱涨至每斤8元,并呈继续上涨之势。文卓问金狮:“还等吗?”金狮摇摇头:“不等了,出。”文卓:“为啥这时候出呢?”金狮:“做买卖不能等行情涨老了,何况我现在还有用钱处。”说罢立即将手中的10吨紫花苜蓿籽全部出手,收回本利16万元。随后他立即赶赴宁夏,从那里以每根0。15元的价格买回16万元的速生杨苗条。此时内蒙古地区的植树造林活动规模空前,苗条供不应求,金狮进的这种苗条也值1元(每根)。就在这种形势下,为了将手中的苗条迅速卖出去,别人给乡镇长们每苗让利0。2元,金狮则让0。3元。就这样,待这笔买卖下来,金狮手中就有了近70万元。 在事关发展的问题上,金狮在穷困的时候尚没有小气过,如今又怎会小气?卖完树苗不久,他带了贵重礼物来旗信用联社主任的家里做客。闲聊中,主任说:“最近(农行)天津行给咱们市核定了4个亿的扶农贷款。咱们旗里的领导听说后,打算把其中的一多半争取到敕右来。”金狮惊问:“能争取过这么多来吗?”主任:“差不多吧。因为全市十个旗县区,农业旗县就咱们跟兴顺,而且以咱们这儿为主。”金狮点点头:“争取过来干吗?”主任:“市里跟旗里的意思都是养奶牛。”金狮:“养奶牛!”主任:“嗯。如今蒙牛和伊利都奶源不足,奶价已涨到八毛一斤,估计还会涨。”金狮:“那这笔款怎么个放法?”主任:“初步打算让群众个人自筹一半儿,贷给一半儿。不光这些,蒙牛、伊利还打算见一头牛借给农民20%的购牛款。”金狮:“照这么说,农户就不用掏多少钱了?”主任点点头:“你想养吗?想养的话,优先贷给你。”金狮:“让我想想。”说罢告辞回家,请父亲一道去山西、陕西等地选购奶牛。此时奶牛行情已有所抬头,金狮最终以每头六千多元的价钱买回110头正宗的来。这110头奶牛初到敕勒右旗,一时没个歇脚处。为此陈禄焦虑地跟金狮说:“这贵巴巴地买回这么多来,没个躲风避雨的地方,万一生起病来咋办?”金狮:“好办,搭些简易的窝棚就行了。简易的有十来万就够了,而且不用了还能拆了卖钱。”陈禄:“简易的能过冬吗?”金狮:“我就没打算让它在我手上过冬。”陈禄先是一惊,而后点点头说:“问题是你现在连十来万也没有了呀!”金狮:“有。”说罢来找旗信用联社主任。主任见他已购回一百多头上等的奶牛,因此尽管此时上头的养牛专项贷款还没有到位多少,还是一下子贷给了他50万元。拿到这50万元,金狮用其中的15万搭建简易牛棚,用其余的又购回50头高产奶牛来。这先后购进的160头奶牛初到敕勒右旗,一则旅途劳顿,二则水土不服,产奶量只够它们自身费用。但过了一阵子之后就开始显示它高产的优势,最终证明盛产期每头每天的产奶量高达60余斤。还有,这些牛被金狮和陈禄选中的时候就是明显有孕的,因此过了五个月就有100多头产犊。也许是因为金狮时来运转,这产下的牛犊竟有70%是母的。而此时受奶价和贷款的鼓舞,整个宝图地区养奶牛之风如火如荼,一头成年奶牛价格猛升至1。4万元,刚落地的小母牛尚值3千元!见此情景,金狮于十天内将手中大大小小的奶牛全部脱手,收回本利260多万元,还掉贷款和人情尚余200多万元。此时敕勒右旗倒牛和建奶站的人很多,陈禄问金狮:“接下来干什么?”金狮:“如今奶牛收价那么高,不能再倒了,先就建两处奶站吧。”陈禄:“建两处是啥意思?”金狮:“你一处,铜狮一处。”说罢选了两个大村,各投资10万多元,建了两处奶站,分别交给父亲和三弟经营并收益。这两处奶站每日都要分别接收100多头奶牛的奶汁,日纯收入各在200元以上。这之前铜狮媳妇正铁了心地跟铜狮闹离婚,而今却不再闹了。 卖完牛已是深秋,又到了旗委大幅调整科级领导班子的时候。为此文卓问金狮:“下一步干什么?”金狮摇遥头:“不知道。”文卓:“那你就先捐个官吧。”金狮:“说实在的,我现在已经对做官不太感兴趣了。”文卓:“那也还是捐一个吧。一来你这几次发财全沾了身在政界的光,二来做官是你多年的心愿,三来做官也不误你做生意。”金狮:“好吧。”文卓:“那你准备捐个什么样的官呢?总不能毫无选择吧?”金狮想了想说:“不能去科局,因为科局的官离旗长太近,身子不活。”文卓:“那就只有去乡镇了。”金狮:“既去乡镇,就尽量去我们迈达召镇。因为那是一个工农商都很活跃的地方,消息灵通,商机较多。”文卓:“那咱俩不是又要两地分居了?”金狮:“这个好办。我只要买辆车,不就想啥时候回来就啥时候回来了?就是后半夜两点也不误回,顶多用半个小时。”文卓点点头:“就是从做生意的角度讲,你也该有辆车了,代表先进生产力与时俱进嘛。”于是金狮于当天晚上即大大方方地来到旗委书记敖唯前的办公室。进屋他先将一个装有一万元现金及一张纸条的信封随手丢在一个不太显眼又容易看到的位置,然后与敖唯前闲聊了一会儿即告辞出来。(作者评:一、金狮以前直接给旗委书记送钱送不下去,而今为什么就送下去了呢?因为以前的那个旗委书记不认识他,不敢接;而今的这个旗委书记不但认识他,还知道他很有钱,所以敢接了。二、象金狮这种资历的人买一个乡镇副职有五千元就够了,他为什么却要花一万元?因为他有所选择。)之后不久,金狮果然被委任为迈达召镇党委副书记。此时的他深知党政一把手对副职的作用,因此于上任的头一个双休日即拿了好烟好酒来拜望本镇的党委书记和镇长。而这两位也很清楚金狮如今的分量,本就不想惹,如今又见人家主动来表示友好,哪有想惹的。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不但让金狮分管了工商业,还在上班的时间问题上给了他极大的自由度。金狮则又时不时地有所表示。(注:如今乡里的副书记、副乡长头衔仍只是个资格顺序标志,至于分工,全看一、二把手怎么想。) 第六十八回 选贤用能建农场 审时度势搞三产 11月初的一个上午,金狮正在镇里的办公室看报,就迎着一个人。此人叫柴永旺,是金狮高中时的同班同学,现任迈达召镇柴家营村的党支部书记。见老同学进门,金狮忙起身让坐、敬烟、倒茶。老同学俩闲扯了一会儿,柴永旺转入正题:“金狮,现在我手上有这么个事儿需要你拿主意。”金狮以为是自己分管的事,便说:“别让我拿主意,有事儿商量着办。”柴永旺:“我们村总共才500多人,集体又没啥收入,因此自我去年任这个事以来,啥公益事业也没干。如今村里的渠、路、校舍都不成样子了,我想修,又没钱。”金狮以为是要自己帮助贷款,但没露声色。柴永旺:“于是我想了个办法。我们村儿有块儿300多亩的荒地,从来没种过。我想,与其让它一直闲着,还不如拿它换两个钱,干些正事。”金狮:“怎么换?”柴永旺:“我们打算把它一下子全部包出去。”金狮:“怎么个包法?”柴永旺:“八万(元)包三十年。”金狮:“三十年才八万!”柴永旺:“就这个数,我问遍全村人,没人要。”金狮:“你找我的意思是?”柴永旺:“看你包不包。”金狮:“有价值吗?”柴永旺:“有是有,但需先投资20多万。村民们不要主要是因为这个,我找你也是因为这个。”金狮点点头,说:“走,看看去。”说罢开车带柴永旺去了那块地。看完地,他问柴永旺:“就这个事,你们开过村民代表会了吗?”柴永旺:“没有,就我们几个村干部研究过。”金狮:“那这样,你开上两个会。”柴永旺:“哪两个会?”金狮:“一个是村民代表会,一个是公开发包会。让村民代表会来决定是否发包,让发包会决定包价。”柴永旺:“不用了吧,我都问过村民们了。”金狮:“要开。如今的群众翻云覆雨。你别看现在这块地没人要,等我把它开发出来见了收益,要的人可就多了。到那时我若没些硬字据,叫人家一下就撵走了。所以我宁愿多花个三万两万,也要保证足够地合法合理。若不好召集人,你可以给他们办十几桌酒席,钱我出。”柴永旺点点头,依嘱去做。如今农业收益很差,农民们亲手种地,辛苦不算钱,每亩地都没多少纯利。因此在发包会上,几乎没有谁跟金狮竞争,于是金狮以八万元的价钱买下了那三百亩地的三十年使用权。此事一成,与柴家营村相邻的张家营村的支书找到金狮,说:“你能用8万买他们那300亩,就不能用16万买我们那600亩?这两块地不是连着吗?”金狮:“行啊,你们就组织开会吧。”就这样,他又以16万元的价钱买下那600亩地的30年使用权。 见他如此大把大把地花钱买荒地,陈禄急了,问:“买卖做得好好的,咋又想起买地来?”金狮:“我前几次做买卖赚钱是因为赶上了几十年不遇的机遇。这种机遇以后很难再有。也就是说,这种买空卖空的做法以后很难做大。要想做大,还得搞实业。现在的问题是,我这区区200来万能搞什么实业呢?办工厂,少。办商场,等于是与群狼分一只羊。我想来想去,还是办农场有发展。”陈禄:“问题是,你买的这900亩地全是下湿盐碱地,百草不长。”金狮:“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不是百草不长的下湿盐碱地,咱们能这么便宜地弄到手?”陈禄:“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改造它。问题是那里天生地势低下,四面儿的水都往那儿灌,你怎么改造?你能把那900亩地整个提高几米?就是靠山洪也得淤上几年?”金狮微笑着说:“地球本就高低不平,但哪儿的水土不养人?”陈禄:“你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吧,有啥办法?”金狮:“咱们这儿整体来说北高南低,所以你别看咱们那900亩地低,再往南走上十几里不是更低?”陈禄:“你的意思是?”金狮:“首先在四周挖沟,教四面儿来的水只进沟,不上地;其次往南挖一道十几里的渠,把沟里的水送出去,不就行了?”陈禄:“问题是这得多少钱?”金狮:“初挖需二十多万,每年清淤也得三五万。”陈禄:“问题是,现在农民亲手种地,辛苦不算钱,也从每亩地上弄不出多少利来;你这雇下人来,再清上两次淤,还能拿到多少钱?就算有点盈余,相对于你的投资,值吗?”金狮:“我种地跟个体农民不同。在我的地里至少有三样个体农民没有的东西:第一个是信息收集员,负责给我成天收集、筛选、分析国内外相关产品的情况;第二个是农业科技员,负责给我抓产量、质量和病虫害防治;第三个是现代化机器,负责给我耕地、播种、施肥、除草、收割。这么一来,我的产品不仅适销对路,而且高产优质,还不费人工。所以,我准备每年从那每亩地上拿走的不是一百、两百,而是一千、两千。”陈禄点点头,说:“问题的关键在这儿。”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场子未建,人才先行。因为这建场子的事就离不开人才。”抱着这种想法,金狮请来旗水利部门的权威人士对那块儿地的水利工程作了规划。规划好立马开工,以期来年春天能够播种。随后他开始紧罗密鼓地寻访两个人才,一是学农的,二是学经济管理的。为了确保这两方面的人才够高够精,他先去相应专业的应届大学毕业生里寻找。不料连找了数十位,没一位愿意到他这私营的荒凉的小块土地上来打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就在他找得几近失望、要降低标准之际,听说邻乡有位叫孙怀玉的农大毕业生于三年前毕业后,未找任何单位,而是直接回家包了五十亩地,搞起了种植业。金狮闻讯赶至,问:“你这地每亩能纯收入多少钱?”孙怀玉得意地说:“有五百吧。”金狮点点头:“这就比上班强多了。”孙怀玉:“这也是我的水利环境不好,不然我敢拿它一千开外。”金狮点点头,把自己的情况说明,问:“有心跟我干吗?”孙怀玉摇摇头:“你能给我多少呢?”金狮:“死工资跟我在乡里领的一样,现在是一千多一点;奖金按我全部利润的3%提成。也就是说,我那900亩地若真能每亩纯收入一千块,你就能拿到两万七的奖金。加上死工资,可就四万了。”孙怀玉还是摇摇头:“问题是我这50亩地也在成长呀。”金狮:“你这地是你亲手种吗?”孙怀玉:“那怎么可能?我只是指导。”金狮:“那好,你到了我那儿,还可以经营你这50亩。”孙怀玉:“这不妥吧?”金狮:“这有什么不妥的?一来你这块儿地离我那块儿不远;二来都是种地,花一样的心思。”孙怀玉:“那该以哪为主呢?”金狮:“当然是以我那儿为主。”孙怀玉犹豫。金狮:“即便你这50亩受些影响,难道还不能从我那儿得到补偿?”孙怀玉点点头。金狮便继续寻访经营管理人才,最后就访到了旗水泵厂副厂长贺国斌的名下。贺国斌与金狮同年大学毕业,学的是经贸专业。毕业后因怕分至乡政府,经一番活动,到了旗水泵厂。当时水泵厂效益好,职工的工资、奖金比干部高,他便安下心来工作,结果不到五年就熬到了副厂长的位子上。后来水泵厂越来越不景气,如今公务员的月薪涨至一千了,贺国斌的却倒退为五百。至于外快,他这做副厂长的也沾不上边儿,顶多跟上厂长多喝几顿烧酒。尽管如此,他听明金狮来意,还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相似。金狮问:“你估计你们厂能东山再起吗?”贺国斌扁扁嘴:“够呛。”金狮又问:“你估计你能当上厂长吗?”贺国斌:“更渺茫,现在没实力哪成?”金狮:“你的孩子也有十来岁了吧?”贺国斌点点头,金狮即给他开出跟孙怀玉相同的待遇。贺国斌仍犹豫,金狮说:“你是担心我那儿万一倒闭了,你可就没地方了?”贺国斌不吭声,表示默认。金狮:“可你想过没有?我那新型的企业跟你那陈旧的企业相比,哪个更容易倒闭呢?”贺国斌一听恍然大悟。 12月上旬的一个上午,天气晴朗,冬阳普照。金狮领着贺国斌、孙怀玉到地里察看。孙怀玉看了会儿正在施工的水利工程,又看了看工程图纸,忙建议金狮让工程暂停。金狮惊问其故,孙怀玉指着工程图纸说出十个不妥之处。金狮惊问:“你也懂水利?” 孙怀玉:“不懂水利的农技(师)不是好农技,不懂农技的水利(师)不是好水利。我进大学的第一天就打算给自己干,因此什么有用学什么,不图虚名。”金狮喜出望外,忙让工程暂停。看罢地,金狮领着贺国斌、孙怀玉回到清水沟的家。如今陈禄、银狮及铜狮都不在本村居住,本村的两处院子都空着,金狮便将之作了临时办公场所,闲话不提。再说回到家,金狮对贺国斌、孙怀玉说:“这不,在你俩来之前,我只开始了个外围的水利工程,还没弄合适。至于其他的整地、盖房、买机器等等的投资,专等你们来了再议。现在你俩看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先干什么,后干什么?” 孙怀玉:“先给我一周的时间。我需要对这块儿地的四周环境及土壤成分作个大致的了解。”金狮:“有什么需要?” 孙怀玉:“需要些化验用的药品和器皿。”金狮:“好,尽管去办。” 贺国斌说:“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尽管你的资金很充足,但还是要珍惜每一分钱,计较每一分投资的回报率。就拿添置设备来说,经常能用着的才买;至于那些偶尔用一下的,可以雇外头的,或用人工顶替。不要因为种三亩黄豆,就买台种豆机。”金狮点点头:“很好。你现在需要些什么?” 贺国斌:“一台电脑、几种报纸杂志。”金狮:“电脑我已经买回来了,就差安装。至于报纸、杂志,你可以根据需要随时去订。”一周后,贺国斌、孙怀玉齐集金狮身边。贺国斌交上一份建房草图,说:“我们眼下先就建这些,其它的以后根据需要再续建。我已留足了余地。”金狮看了看,点头称好。孙怀玉交上一份整地草案,说:“经过仔细分析,我认为这块儿地来春就能种。”金狮满心欢喜:“是吗?说来听听。” 孙怀玉:“来春等地消开,我们透透地浇上它一水,把上头的盐碱洗一下,再配上合适的肥料,就可以种了。不过小麦是赶不上了。”金狮:“能种些什么?” 孙怀玉:“能种的倒也不少。不知你愿不愿意以一年的低收入换取五年的高收入?”金狮:“当然愿意,怎么换?” 孙怀玉:“如果明年全种高秆儿作物,等洪水下来,就可以痛痛快快地淤它一下。淤这么一次,可以保证五年内种啥长啥。”金狮:“那好,你把那些能种的高秆儿作物都列出来,让国斌从中选取最有市场的。”几天后,贺国斌、孙怀玉又齐集金狮身边。贺国斌交上最有市场的几个高秆儿作物品种,说:“看来高秆儿作物也低收不到哪儿去。”金狮看罢点点头,说:“可不可以每年种植三分之一的高秆儿,轮流淤灌?” 孙怀玉:“行啊。这样几年下来,你的地可就成了上好的良田了,种啥都是丰产。” 2002年春,由于贺国斌的精打细算,金狮安排好农场的一切,尚余50万元的资金。为此他提了这50万元从宁夏购回一批杨树苗,推给去年的老用户,净赚30万元。事后,他按3%的提成给贺国斌和孙怀玉各9000元。贺国斌和孙怀玉惊异地问:“这也有我们的份儿?”金狮点点头,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后我不论干什么赚了钱,都有你们的份儿。”时光飞逝,转眼就是秋末。秋后一算帐,金狮的农场因各方面条件、特别是土壤条件不成熟,只赚得5万多元。见农事稍闲,金狮在农场那个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食堂设宴酬谢诸员工。一开席,分坐金狮左右的贺国斌和孙怀玉自责地说:“这第一年的收成也未免太低了,差点就赔了。这些庄户光看长得高,没货。幸亏养牛的多,秸杆儿卖了个好价钱,不然还得叫你倒往出拿钱呢。”金狮一听,笑着站起来说:“我那一百万若存在银行,一年能有5万的利息吗?不到一年的时间,咱们能在这不毛之地种起一人多高的庄户,还创利五万,简直就是奇迹嘛!来,为这奇迹干杯!”众人一听来了精神,都一饮而尽。金狮又说:“更为重要的是,咱们在夏天利用那讨人嫌的洪水把这近千亩的土地淤起一尺多高,为今后的丰产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大伙儿都知道,从那40里深的大青山山涧里冲出的洪水,饱含鸟兽粪便和草木腐化物,肥呀!来,为这肥沃的洪水干杯!”众人表示赞同,纷纷干了。金狮又说:“古人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我看不对,应该是来年之计在于今。为什么这么说呢?举两个最简单的例子,现在储备化肥就比明年便宜;现在打了冻水,明年才好顶凌播种;还有秋深翻、秋压底肥等等,就不多说了。我的意思是,现在尽管地里没庄稼了,大伙儿都可以歇歇了,但不要完全放松,一味地等来年再说。该提前考虑的还要提前考虑,能提前做的还要提前做。为此我要说一声,拜托了。干!” 宴罢员工的第二天上午,金狮一到镇里就见党政办主任说:“旗政府办打来电话,要你下午3点去旗长办公室一趟。”金狮一听,知是啥事,心的话:“当你不稀罕的时候,它却接二连三地来了。”如今镇里的原党委书记要去旗交通局当局长了,原镇长要接任党委书记了,镇长一职要空出来了。而这一年,金狮因财力充足,没少跟旗里的头头接触。闲话不提,再看下午3点,金狮来到旗长办公室,就听旗长说:“……所以,我们打算让你来接任迈达召镇镇长这个政务。”金狮:“感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但我想问一下,不当行不?”旗长:“什么什么?不当!嘿,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多少副的想当正的当不上,你却不想当。为什么?”金狮:“镇长的担子重,不能分心。而我,你也知道,有那么一大摊子的事儿,顾不过来呀。”旗长点点头:“好吧,不当就不当吧。这可是你不当,不是我们不让你当啊。”金狮:“哎,我兼任镇人大主席怎么样?”旗长:“这就怪了,不当镇长当主席。”金狮:“主席不忙,却也是正科级嘛。”旗长:“好吧,我给你争取一下。”于是不久,金狮在镇党委副书记之外又多了个镇人大主席的头衔儿。 2003年春,金狮领着孙怀玉等人去临河市办事。办完事往回返,将要出城的时候,金狮发觉没烟抽了,便叫司机停下车去买烟。司机朝一个烟酒小门市走去,金狮随之往小门市观望,就望见一个身材短粗、突眼暴腮的人守在门市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12年前骗走银狮两千块钱的那个霍拉盖。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家。他走后,其妻每年都要被其众多的债主们挤逼一通。其妻被逼不过,又见不到其人,只得登报申明离婚。闲言少叙,再说金狮此时还不敢确信那就是霍拉盖,于是下车朝门市缓缓走去。谁知霍拉盖见是金狮走来,忙从侧门儿开溜。他不溜便罢,一溜,金狮拔腿就追。霍拉盖见金狮追来,更是没命地跑。只见眨眼的功夫,金狮追上霍拉盖,抓住其衣领说:“哪里跑?拿命来。”说罢抬手就打。霍拉盖忙抱脑袋呼喊:“别打了,我还你钱还不行吗?”金狮:“我今天不要钱,只要命。”霍拉盖:“你听我解释。”金狮住手:“好,你给我解释,我看你还能解释出个鸟来!”说罢放手,谅他也跑不了。霍拉盖掏出烟给金狮。金狮看了下,说:“不抽,什么臭烟,连猪屎都不如。”霍拉盖便给自己点着,抽了几口。金狮踢了他一脚:“快说!”霍拉盖忙说:“我当初根本就没打算要骗你们那两千块钱,只是想借。”金狮一听又踢了他一脚:“有你这么借钱的吗?我还说我这不是踢你,是给你止痒。”霍拉盖:“真的,我当初是这么想的,等我拿你们众人的钱挣下几十万、几百万,加倍还你们。”金狮:“结果呢?”霍拉盖:“结果还是做一次赔一次,做十次赔十次。”金狮便指着他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能挣了大钱?凭啥呀?凭德性还是凭学问?”霍拉盖:“后来我也认识到我挣不了大钱,所以就又从集宁跑到临河来,包了这么个小门市,勉强度日。大的还包不起。”金狮想了想,又踢了他一脚:“你他妈的这十几年不回家,把两个孩子都甩给老婆,坐享传宗接代的成果!你还算人吗?”霍拉盖:“坐享!这十几年我哪天闲着了?”金狮:“闲着倒好了。你好歹是个大男人,若在家,她们指不上你的钱,也能指一下你的人。”霍拉盖:“你以为我不想回去?不想两个孩子?我欠下敕勒右旗人十几万,怎么回去?欠你两千就挨了三脚五巴掌,欠别人十几万得挨多少脚多少巴掌?还有我老婆那张嘴,象机关枪一样,能让我活吗?”金狮心的话:“也是。”于是转身而去。霍拉盖:“我在这儿的事可别告诉人们。”金狮:“知道了。” 今年的农事当中,为了满足生产需要,在孙怀玉的再三催促下,贺国斌不得不建议金狮又添置了近40万元的农机具。这就出现这么一种情况,这些农机具尽管只为自家服务就能带来超过自身价值的收益,但因为能较快地完成自家生产任务,很快就闲了下来。为此贺国斌问金狮:“咱们的机器在完成自家生产任务之后,能不能对外服务?”金狮:“当然能。”贺国斌:“怎么个服务法?”意指如何收费。金狮:“让人们觉得用咱们的比用别人的更合算。”看来天道扶能,这一年金狮的农场获得满堂彩,不仅凭借土地创利50余万元,还凭借农机具对外服务收益20余万元。见此,贺国斌跟金狮说:“你该为农场注册起名儿了。”金狮点点头:“你看该起个什么名儿呢?”贺国斌:“我看就用你的名儿吧。”金狮摇摇头:“我不喜欢把名字硬往人们的脑子里塞。这样吧,这农场是由咱们三人平地创办起来的,所以就叫金国怀农场吧。” 2004年春,金国怀农场由于去年获得巨大成功,周围的人们不仅要用其机器,还要用其种子、化肥、农药及技术。为此贺国斌问金狮:“怎么办?”金狮:“满足他们。”贺国斌:“如何收费?”金狮:“资料随行就市,技术免费。”贺国斌一听,激动地喊了声:“好!”金狮:“好?”贺国斌点点头,说:“你的博大胸怀无形中为你自己开辟了一个广阔的产业。”金狮:“什么产业?”贺国斌:“农业服务业。”金狮:“农业服务业?”贺国斌点点头:“就是为农民的产前、产中、产后提供信息、技术、设备、资料及销售等服务的行业。现在这一行在我国正处于十分欠缺又非常需要的情形。为什么呢?因为我国农业现在走的仍是一家一户小规模分散经营的模式。由于经营规模小,农民们无力解决信息、技术及现代生产设备等问题。这就需要有人出来专门解决这些问题。而今这一行业在我国南方尚属起步阶段,在北方特别是我们内蒙,几乎还没有起步。所以说,你若现在出来从事这一行业,简直是顺天应人,前途无量呢!”金狮:“好!那咱们就干。”贺国斌:“在美国,直接从事农业生产的劳动力只有2%,而为农业生产提供各色服务的就业人数却高达17%。你想,美国那么大的农场尚需那么多人提供服务,何况我国的小农户呢?”金狮:“好!那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贺国斌:“其实你的服务业已经起步。今后需要做的就是通过优质守信的服务,维护好金国怀这个品牌;通过适当的宣传,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品牌;审时度势,不失时机地进行扩张。”金狮:“好!就这么闹。” 第六十九回 为家业文卓下海 酬夙愿金狮归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如今金狮到迈达召镇任职已有两年半了。这两年半来,难道他只顾抓自个儿的经济了,没干些公务?非也。那他尽干些什么了?改善投资环境。迈达召镇堪称敕勒右旗的一个缩影,虽有良好的交通、区位及资源条件,却因资金投入不足,工商业停滞不前,财政收入连发工资都不够。那么,该镇的工商业资金投入少的原因是什么呢?是投资环境差。差在哪里?一是行政部门向企业收取的税费重;二是企业和投资者去行政部门办事难;三是当地一些悍民好欺负外来投资者。由于这些原故,不仅外地资金招不来,就连本地资金也留不住。面对这种情况,作为分管工商业的镇领导,金狮上任伊始,就把工作重点放在改善投资环境上。首先,设法减轻企业承担的费用。他把企业承担的税与费区别开来。税收部分,那是要最终入国库后供旗政府开支的,因此他不予干涉。而大部分的收费,是旗直特别是驻旗单位用于发工资、奖金或交待上级部门的。对此他就帮助企业予以抵触。企业不交费,行政部门首先要采取的手段就是扣货。而行政部门但凡前来扣货,金狮就前来阻挠。如今行政部门无权动武,因此扣货受阻后,就只能申请人民法院来强制执行。而人民法院是要听旗委、旗政府的。如今旗委、旗政府对于下头部门的收费行为早已深恶痛绝,因此人民法院的执行力也就大打折扣。最终结果,该镇企业被收走的费用就少之又少。其次,积极帮助企业和投资者办理有关手续。在此过程中,若企业自身条件齐备,行政人员无故刁难,金狮就拿起法律武器与之斗争。若企业本身条件有些不足,他就使用人际关系,包括请分管旗长乃至旗长出面,其中免不了贴些交际费用。再次,努力维护企业的安全。如今对企业安全的最大威胁是吸毒人员。因为吸毒人员很少是吸自己的钱,要靠偷、抢来维持。为此金狮问派出所所长:“按现行法律,对料面儿鬼有什么强硬手段?”所长:“首吸强戒,复吸劳教。”金狮:“那好,你给我把他们全部送去劳教了。”所长:“我难道不想?可是……”金狮:“可是什么?”所长:“每送去一名,人家劳教队就要跟我们收一千五百块钱的接管费。这几十名就是好几万呢,我们哪有啊?”金狮心的话:“如今镇里哪有这份儿闲钱?如今企业没几个,让他们出,我不反成了加重企业负担的第一人?罢罢罢。”想到这儿说:“你尽管送,费用我来出。”所长:“贴你的呀!”金狮:“若三两年内镇里的日子好过了,兴许能给我报销;若还不好过,贴就贴了。”俗话说:“说十件不如做一件。”你若真地做了,人人都是口碑。由于金狮在改善投资环境上敢碰硬,动真的,声誉渐起,四方资金也就渐渐向迈达召镇聚拢。如今镇里的财政收入不但能够自给,还可以上解一部分。 2004年夏,市委在迈达召镇召开现代农业和改善投资环境现场会。会议的第一项内容是参观金国怀农场。参观中,金狮一路演说,给市里的领导留下深刻的印象。观罢农场观企业。观罢企业,所有的人到镇政府会议大厅,就如何改善投资环境进行座谈。座谈会上,镇党委书记徐济生作了长达半个小时的报告。之后由企业代表发言,结果就纷纷提到了陈金狮陈书记。为此市委书记韩永茂问旗委书记张尚文:“怎么又是陈书记?”张尚文:“他分管工商业。”韩永茂点点头。企业代表发言完毕,张尚文请韩书记讲话。韩书记却说:“刚才企业代表都点到了陈书记,所以我看还是请陈书记说两句吧。”对改善投资环境工作早做过不知多少次总结的金狮,对这次发言尽管毫无准备,却张口就来:“刚才徐书记和企业代表们已说得很周全了,我就不多说了,只说一点。这一点就是,要真正改善我们的投资环境,须做到一破一立。所谓破,就是突破‘治理三乱’这个小圈子。我们不是凡事讲求抓主要矛盾吗?那么我们投资环境的主要矛盾是什么?是收费过高,影响企业赚钱。至于上厕所难、私生活不自由等等,都是次要的。对于商人来说,只要能赚钱,你就是让他天天蹲一次粪堆又有何难?何况只要能赚钱,他就是自个儿掏钱盖个上讲究的厕所又有何难?主要矛盾既是收费过高,那么这种过高的收费是什么性质?经我留心观察,基本上不是乱收费。因为人家行政部门收这些费时都拿着省部级的文件依据。既然不是乱收费,我们把治理矛头指向乱收费,岂不是上山打鱼,方向不对头?这是破。所谓立,就是树立“法不尽依”的理念。前面说过,那些造成企业不堪重负的收费大都是合法收费。因此慢说是乱收,就是完全依法去收,就能导致企业难以为继,流落他乡。为什么会这样呢?其一,法律有问题。中央部委出台的那些收费标准是根据东南发达地区而定的,因此到了我们这西北落后地区就不切实际。举个例子,同样一个面粉加工厂,在发达地区的利润率是15%。这样你收它10%的税和费,它还有5%的余润,能够发展。而在咱们这儿,它本身的利润率才是8%,你收它10%的税和费,它怎么发展?既然法律有问题,当然不能完全依法。此其一。其二,执法力度不均衡。同一部法律,如果各个地区都严格去执,也好办。而事实上,人家南方地区因为企业众多,税源充足,执得更轻。人家执得轻,我们执得重,企业还不是都往那儿跑?所以我要借此告诉那些执法者,少拿那些文件跟我对嘴。你若只知法律,不知这个形势,那你太可笑了。我就说这些,说得挺乱,有不对的地方,还请领导同志们批评指正。”说完,人们都把目光投向市委书记。市委书记:“敢说中央部委的不是,敢直接指责法律,胆子不小。”众人一听,心的话:“坏了。”市委书记顿了顿,接着说:“但不论对错,说的都是心里话。能说心里话就好嘛!”说罢鼓了下掌,下面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会罢用餐,金狮被邀至市委书记那一桌。市委书记问他:“你怎么敢那么说呢?”金狮:“说实在的,若在以前,打死我也不敢说。而今我有自己的产业,所以不怕丢官。”市委书记点点头,心的话:“也许越不怕丢官越是好官呢。” 吃罢饭,市委书记与旗委书记同车返城,途中问旗委书记:“这样的能人,你们怎么不让他在主要位置上干干?”旗委书记:“让了,他不干。”市委书记:“什么?”旗委书记:“前年我们让他当镇长,他说怕影响自个儿的生意,不干。我们只好又让他兼了个人大主席,以免误下级别晋升。”市委书记点点头:“嗯。这样,你回去后,把他的基本情况和工作经历给我报一下。”旗委书记遵命。第二天上午,市委书记在自己的办公室看罢旗委书记亲手送来的金狮简历,问旗委书记:“他这个人有没有明显的缺点?”旗委书记摇头:“明显的缺点倒是没有,就是有点性急。”市委书记:“你不性急吗?”旗委书记点头:“急。”市委书记:“性急是因为负责。凡事都稳稳当当的人还能有责任心吗?性子慢的人倒是不容易出差错,可能指他们出成果吗?再说,性急不等于就要犯错误,性子慢不等于就不犯错误,关键看他们是否掌握了发展的科学规律。性急的人一旦掌握了科学规律,要比性子慢的人强十倍。历史就是性急的人推动的。不是性急,人类就不会直立起来行走。首先站立起来的那些猿猴,都是性急的猿猴。”旗委书记点头:“是是,您说得极是。”市委书记:“这样,你回去问一下他,给他个副旗长干不干?”旗委书记领命回旗,当即召见金狮:“……所以组织上打算让你进旗政府领导班子,分管工商业。不知你干不干?”金狮想了想,说:“当个旗人大副主任行不?”旗委书记:“你!你先出去。”金狮出屋,旗委书记把他的话转告市委书记。市委书记:“什么?宁当人大副主任,不当政府副旗长!不行。你告诉他,要么当副旗长,要么什么都别当。难道我就是为了让他升级?”旗委书记将此话转告金狮,金狮点头:“好,我当这个副旗长。”说罢回家,对文卓说:“市里让我当副旗长,我打算拒绝。”建农场之初,他曾劝文卓丢掉那个教师工作,出来帮他料理。文卓则以不想失去经济上的独立性为由,拒绝了他。如今听他这么说,文卓急了:“什么?连副旗长都不当了!你是不是有病呢?”金狮:“当了副旗长,就得成天围着公事转,再哪还有时间料理咱们那一摊子?我穷怕了,不敢再没钱了。”文卓:“咱们农场不是有一帮懂经营善管理的人才吗?再说,当副旗长真就那么忙?”金狮:“人才再好,毕竟是雇员,怎比东家负责?而我又是一个急性子,一旦坐到副旗长的位置上,就不得不为公家的事跑前拾后。”文卓:“噢,我明白了,你是想逼我出山。”金狮:“反正你不出山,我不回山。”文卓:“出就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金狮一听喜出望外:“那你当初为啥不同意出山呢?”文卓:“我想先观察你一阵子。”金狮:“观察什么?”文卓:“现在很多男人一旦有了钱就三妻四妾的,全把老婆当活死人。因此我结婚以前就想,我一旦遇上这种人,坚决跟他离婚,一天也不跟他多呆,一分钱也不要他的。若是那样,我丢了工作行吗?”金狮一听倒吸一口凉气,心的话:“有钱以来,多少次我被诱惑得差点就出轨了,幸亏没有。”想到这儿问:“这么说,你当初还不相信我?”文卓:“凭你婚前那些勾当,我能相信吗?”金狮:“我婚前怎么啦?”文卓:“你以为我不知道?铜狮早把你那些事当美谈说了。”金狮心的话:“这个铜狮!”说罢放心地去上任。上任前,迈达召镇的企业主们纷纷找了来说:“你走了,我们怎么办?”金狮微笑着说:“我当镇里的副书记还能关照你们,如今当了旗里的副旗长反而不能了?放心吧,我会跟从前一样,随叫随到。人家用我,还不是为了抓企业?” 春花秋实平常事,大网捞鲸也自然。这一年当中,金国怀农场由于种植更对头,销路更宽畅,纯收入突破百万元大关。不仅如此,其服务部通过春销资料、秋收产品等全方位的服务,赢利达200万元。更为重要的是,经过一年的优质服务,金国怀这块牌子被叫得铁响;四周的农民不论用什么,哪怕是喂牛的精料,都喜欢用金国怀的,以致金国怀的员工在冬季都不得闲。至此,有人称金狮是商界的天才。金狮则摇摇头说:“世上没有天才。我曾恨过我的出身和遭遇,但现在看来,正是这种出身和遭遇教我有了今日。假若没有我父亲那几十年奋斗不息的实战经历,假若我当初不是被一杆子插到最底层,我哪会做什么生意?又哪会抓住机遇?” 春节将至,过年的氛围渐浓,金狮的家里来了不少政界、商界的送礼的。金狮将之都一一和气而又坚决地谢绝。见此,文卓说:“你是不是也该去市里拜拜年了?那韩书记尽管是主动提拔你的,也不图你的钱,但你不能不有所表示呀。凡人做事,不为利就为名,不为名还为个感激。而今咱们得到了提携,却连个感激都不表示,是不是太寒人心了?”金狮点点头:“我现在正考虑该怎么去。”文卓:“还考虑个啥呀?再考虑可就过年了。正月里领导们多忙?你能逮得住?”金狮点点头:“可是,据说他是清官,所以我有些为难。有心不带东西或只带些便宜的去,恐怕不足以表达感激之情;有心带些贵重的去,又恐吃闭门羹。关键是咱们对这个人不太了解。”文卓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清官?”金狮想了想,说:“现在还算是吧。”文卓:“那你对给你送礼的有啥不好的看法吗?”金狮摇摇头:“没有。因为现在兴这个,好赖人都在送。”文卓:“那你带些贵重的去。送不送是你的事,接不接是他的事。你只要把东西送到了,心就尽到了;至于他不要,那是他廉洁,不等于你没送,你不感激。”金狮点点头:“那,送些什么好呢?据说他志趣高雅,所以送得不能俗。对了,前天那个企业老总不是要送我一幅名家书法吗?就送它。这东西又贵重又轻便,又对韩书记的口味。韩书记的字我见过,那可是刚柔相济,雄健飘逸,不输古人呢!”说罢他找到那位企业老总:“你跟我说实话,那幅字是多少钱买的?”企业老总笑着说:“你别管它是多少钱买的,喜欢就拿去。”金狮摆摆手:“我真的想知道它的价值,这对我很重要。”企业老总会意地点点头,等了个八字。金狮:“八万?”老总点点头:“你挺识货。”金狮:“好,拿来。”企业老总便忙不迭地去取字,金狮则同时开支票。待老总把字取来,金狮左手接住字,右手递过支票,转身就走。老总见支票上写的是10万元,忙喊陈旗长,却见陈旗长的车已启动。 当天晚上7点50分,电视里刚刚播完中央新闻和焦点访谈,金狮怀揣那幅字,拎着两瓶茅台,敲响了市委书记韩永茂的家门。来开门的正是韩书记。他见是金狮,说:“我知道你会来,进来吧。”说罢将金狮直接让至餐厅。金狮见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尚未动筷子,便说:“这会儿才吃饭!”韩书记:“在家我都是这会儿吃,早吃没胃口。坐。”金狮:“我吃过了。”韩书记:“吃过了也得吃,见吃不吃有罪。”金狮恭敬不如从命。韩书记看了一下金狮放在一边儿的酒,问:“拿的什么酒?”金狮故作不好意思地说:“茅台。”韩书记:“那好,既拿来了,就喝吧。”金狮忙开瓶。韩书记:“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官至清则无徒。所以我是不会拒喝你这大财东的酒的。”金狮怎敢就此认为眼前这位副省级干部(自治区党委常委)就好对付。吃酒的一开始,两人无非谈些双方的既往经历什么的。吃至中间,金狮觉得自己已经呆得太久了,该走了,便说:“韩书记,我跟你换一样东西,你可别不舍的。”韩书记毫无惊异之状,问:“换什么?说。”金狮:“书法。”韩书记:“好说,但不知你拿什么来换?”金狮:“也是书法。”韩书记:“我看。”金狮即起身从大衣内衬中取出那轴字,递给韩书记。韩书记打开一看就入了迷,连说:“珍品呀!”看了一会儿,放在一边,说:“你先别急着走。来,喝。”喝了一口放下,说:“小陈呢,这儿就咱们俩,你又不怕丢官,所以我想问你一些问题,你要说心里话。”金狮点头称是。韩书记:“你说一党执政好,还是多党执政好。”对于干部来说,再没有比这一问题敏感的了。但金狮无法回避,因此说:“这一党执政跟多党执政正如黑皮肤跟白皮肤一样,本身没有优劣之分。究竟好与赖,要看其所处的环境。若在非洲,就是黑皮肤好,因为它有利于阻挡强烈的紫外线。而若在欧洲,就是白皮肤好,因为它有利于采光。正因为环境的缘故,人们长黑皮肤还是白皮肤,搞一党执政还是多党执政,不是哪些人刻意追求所致,而是历史的选择。”韩书记不吭声,金狮只得继续:“其实,不论多党执政还是一党执政,都只是手段而已,民主才是目的。至于民主,多党执政能够办到的,一党执政也能办到。首先,一党执政不等于封建社会的一人执政。既为政党,就是由很多人组成的团体。既为团体,就可以从内部产生相互制约的关系。这种制约只要营造好了,并不次于多党之间的制约。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现在所要解决的,不是要不要一党执政,而是如何进行一党执政。其次,不论一党执政还是多党执政,关键是要实行法治。法治是相对人治而言的,实质就是人民当家作主。至于如何推进党内民主,推进国家法治,就不细说了。” 韩书记点点头:“我再问你,你是如何看待我们党的腐败问题的?”金狮:“首先,不能过于悲观。因为就整体而言,我们党这个机体还是鲜活的,腐败不占主导地位。看待一个政府的腐败程度,不能简单地从历史的比较中看腐败官员的多少和腐败金额的大小。”韩书记饶有兴趣地问:“那你说该看什么?”金狮:“看经济和社会的运行情况。古今中外凡腐败占主流的政府,比如晚清政府,其经济是停滞甚或倒退的,社会是混乱甚或黑暗的。而我国现在,经济增长速度世界少有,社会稳定,恶人终究难逃法网,民告官还经常能赢。若我们党真的让腐败占了上风,会这样吗?”韩书记点点头:“其次呢?”金狮:“其次,不能过于乐观。这是因为它虽然没有占据上风,却已经对我国的政治、经济及社会生活造成严重影响。我们通常把腐败分子比作蛀虫。其实这个比喻很不恰当。”韩书记笑问:“怎么不恰当?”金狮:“蛀虫造成的损失只是它吃掉的那部分东西,腐败分子却远不止这些。我们一提起腐败分子,就谈他贪占了多少公款,收受了多少私款。其实这种危害还是很次要很次要的。主要的是,他们因此丧失了做事的原则。这种危害才是不可估量的。如,管干部的为了钱,宁愿起用低能的人。你想,党和国家的干部是社会的管理者。管理者本身低能,这个社会还有什么希望?再如,管工程的为了拿到十万八万的回扣,宁把上百万的工程不当回事。而一个上百万的工程,又关系到多少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再如,管金融的为了收取百八十万的回扣,不惜把上千万的贷款变成不良资产;管治安的为了发家致富,不惜让恶人逍遥法外;管市场的为一己私利,宁让假冒伪劣猖獗不止……所以说,腐败绝不仅仅是个政治问题,它会严重地阻碍经济、社会的发展。” 第七十回 重罚只为走得远 明察是想看得清 韩书记点点头:“那你说,该如何防治腐败呢?”金狮:“其实我们党在这方面做得已经很好了,坚持教育、制度、监督并重。”韩书记点点头:“就没什么建议吗?”金狮:“有一条,不过……”韩书记:“不过什么?”金狮:“也许这一条建议也是多余的,我们党似乎已经开始这么做了。”韩书记:“你说吧,什么建议?”金狮:“就是高薪养廉。为什么呢?先看其必要性。这种必要性来自人对幸福的渴望。谁都想过得好一点。这样,你若不给他,他就要自己争取。当然,谁都在争取。关键是官员他手中有权呀,很容易争取到。你让很容易吃到馒头的人天天吃窝头,现实吗?小平同志还说,光靠精神力量搞事业,少数人可以,多数人不行;短时间内可以,时间久了不行。再看它的经济性。高薪养廉经济不经济?绝对经济。就拿县长来说,他若一年能领20万就不贪了,对社会是极为合算的事。因为他一年光工程就要批出几千万,一旦贪起来,一年弄个百八十万毫不费事。何况为此要丧失原则,造成更无法计数的损失。再看它的合理性。按说,党政干部是社会的精英,高官更是精英中的精英。依照马克思的经济理论,人的使用价值因天赋和早年行为的不同而不同,高使用价值做出高贡献,应获得高回报。而今呢?那些从小安分勤奋的人上大学进机关后,每月只拿一两千的薪水;而那些从小爬墙上梁、不学无术者,却因干个体、搞私营日进斗金,公平吗?再看它的可行性。有人说了,贪污虽然巨大,但毕竟是少数人的事;而高薪养廉,养的却是所有的干部。这需要多大的开支?错!我们所提倡的高薪养廉也不是要养所有的干部,而是要将干部工资级差拉大。权小的腐败空间小,责任也小,可以给得少些;而权大的腐败空间大,责任也大,就应该给得多些。也就是说,我们讲的高薪养廉养的是高官,不是所有的干部。而高官又有多少呢?再看它的有效性。有人说了,高薪未必能养廉。那我要问他,中等富裕阶层中行窃的多不多?行窃会受到法律制裁,贪污受贿不会?我们不否认,有的人你就是给他座金山,他也要贪;但也应看到,很多人在中度满足的情况下是不愿犯险的。而且不贪的又可去制约那些贪的,形成良性的连锁反应。” 韩书记点点头:“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腐败过吗?”金狮立答:“我行过贿,但没受过贿,更没贪过污,倒是参加过公款吃喝和旅游。”韩书记不吭声,金狮只得继续:“你也知道,我在发财之前连个副科级都没弄上,根本没条件腐败;而等弄上副科级,已是百万富翁,犯不着为那一万两万冒险;等弄上副县,年收入都在百万开外,更犯不着为那十万八万冒险。”韩书记点点头:“你知不知道,行贿也是犯法的?”金狮:“知道,但我没办法。”韩书记:“没办法?”金狮点点头:“你说我现在干得怎样?”韩书记:“很有成效。”金狮:“但若不行贿,怕是走不到这个地步。”韩书记正要说什么,金狮先说:“我若当初不行贿,就当不上镇里的副书记,就不会在工商业方面有所作为,就入不了你的眼,也就登不上副旗长的宝座。你们上头的领导境界高,不唯钱是举。基层就不同了,你就是有宰相的才干,若不送,照样报国无门。”韩书记点点头,又问:“你知不知道,县级以上领导干部不得经商?”金狮:“知道,但我已经不经商了。”韩书记:“噢!”金狮:“一来我的公司有一帮懂经营善管理的人才,二来我媳妇为了让我安心工作,辞掉了教学工作,所以我可以不经商了。至于不准县级以上领导干部的配偶、子女经商,我认为不合理。若没有强有力的监督惩处机制,他就是所有的亲属都不经商,难道不能与别的商人勾结?若有强有力的监督惩处机制,就是本人开公司,难道不能参与公平竞争?还有那不准各级正职领导在原籍任职的规定,我认为也不合理。若没有强有力的监督惩处机制,他就是到了异地,不同样可以腐败?若有强有力的监督惩处机制,即使在本地做官,不也腐败不成吗?再说,在本地做官还可省去熟悉环境的过程。”韩书记:“行了行了。我再问你,你能保证以后也不腐败吗?”金狮:“能。我不但可以不拿公家的,还可以利用我自己的资源为公家办事。”韩书记:“那我问你,你做官不图利,还倒贴,图个啥?难道就是为了过官瘾?”金狮:“为了实现人生价值。我办公司,只能为几十名员工、几万个客户造福;而若做了市长,就可以造福几百万人;做了省长,更可以造福几千万人。其实,钱多到一定程度,就只是个数字而已。千万富翁和万万富翁在生活上已没多少区别,那钱只是体现人的价值的东西。没官的人可以通过挣钱来体现自己的价值,有官的人则可以通过做官来体现自己的价值。毛泽东他们绝不是傻瓜。他们奋斗一生,之所以不图钱,是因为通过革命已经实现了无与伦比的人生价值。”韩书记高兴地拍拍金狮的肩膀:“好!今天就聊到这儿,其他的问题有你聊的时候。”金狮即起身告辞。韩书记:“等等。”说罢从书柜里取出一幅字递给金狮。金狮打开一看,见左上方是“敬赠后起之秀陈金狮”,中间是“商山有路勤为径,宦海无涯苦作舟”,右下方是韩书记的名字及日期。金狮惊问:“你早写好了!”韩书记:“我说过,我知道你会来。”金狮即对其文其字及其事大加赞美一番。赞罢要走,韩书记:“等等。”说罢拿起金狮带来的那幅字:“我的父母早就下世了,一双儿女大学毕业后都去搞科研了,老伴也有工资,所以要钱没用。”金狮:“这又不值钱,才几百块钱。”韩书记:“行了,你以为我不识货?”金狮:“这不跟你换吗?”韩书记:“好了,我那又一文不值。”金狮还不想拿,想溜。韩书记:“哎哎,你要再这样,以后就别来了。”金狮只得拿了告辞。 2005年春,金国怀公司借着良好的声誉,做了适度扩张,在相邻的旗县建起10个连锁店,不意这十个连锁店的业务仍十分火爆。见此,贺国斌向赵文卓建议,再增设10个连锁店。这么大的举动,文卓也不敢作主,便与贺国斌一起来请示金狮。金狮摇摇头:“最多只能再增设5个。”文卓:“为什么?再增设10个,农户也用得着呀。”金狮:“农户是用得着。问题是咱们的人才和管理能跟得上吗?人才和管理跟不上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失控。你能指望一张失控的网给你捕回鱼来吗?还有,扩张这么快,我们的服务质量能保持住吗?服务质量保持不住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今后没市场。”文卓:“你的意思是,宁让人们吃个半饱,也不能坏了人们的胃口。”金狮笑着说:“我说你行的。”书中简短,他们尽管选择了比较保守的扩张方式,收益还是相当可观。至夏收结束,利润已突破500万元大关。然而就在他们皆大欢喜之时,却发生了一件令他们所有的人都痛心的事。 这日,公司质量技术部经理孙怀玉领着董事长赵文卓来至一个库房,撕了撕眼前的一卷地膜,说:“这批地膜质量有问题,不能出库。”文卓问:“有多少?”孙怀玉:“按进价也有30万(元)的。”文卓立马对其来路展开调查,结果就查到了贺国斌的名下。贺国斌见无可推托,只得承认:“是我从一个小厂进的。”文卓:“老贺呀老贺,你最懂得质量对一个企业的意义,怎么还会……?损失这么30万块钱倒没什么,关键是把这30万的地膜投出去,咱们要包多大的产?包产也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农民们一旦发现咱们的货也未必可靠,咱们还怎么生存发展?咱们公司没有任何得天独厚的优势,除了靠信誉还能靠什么?靠那九百亩地?”贺国斌:“唉!我也仔细验过它的质量,觉得不次于a厂的,才接收的。谁知……?”文卓:“凭你个人的感觉能验得准吗?再说,咱们已经有了放心的货源,干吗还要夹杂这些?”她希望贺国斌能主动交待,却见贺国斌说:“我也是想试一试,以尽量增加些进货渠道,减少被动。”文卓很失望,说:“那你也该让小孙他们先检测一下呀。就算你只是小试,当时也认准了,买回来后也该让他们复检一下呀。就算不复检,也该标明这是试用品,咱们也好跟踪观察呀!”贺国斌:“我这不还没来得及……”文卓见他还想狡辩,只得将其收受5万元贿赂的事实和盘托出。贺国斌低下头,说:“当初我想,质量既没什么问题,能多拿这么5万又何乐而不为呢?”文卓:“老贺呀老贺,你也不想想,他若质量真的没问题,给你五万还有利吗?”贺国斌:“我还以为他们真的是靠偷税漏税。唉!总而言之,我若早知道他们质量有问题,是绝不会稀罕他这破五万的。”文卓泄气地坐下,说:“这话我倒信。” 金狮闻听此事,一宿没睡,不住地抽烟。文卓劝:“事已至此,你气也没用呀。”金狮叹口气,说:“我不是气,是为难。”第二天上午,他眼睛红红地来到公司总部,单独坐到贺国斌的面前,掏出一张50万元的支票递过去,然后说:“你为这个公司的创立和发展立下无上的功勋。可以说,没有你,就没有公司的今天。但我不能留你了,你能理解吗?”贺国斌点点头:“理解。我若是你,也会这么做。”金狮:“你有什么要求?”贺国斌:“能不能不公布事实真相,让我辞职走?”金狮摇摇头:“恐怕不能。你以为我是担心你今后还会犯这样的错误,才让你走的吗?你错了。我相信你今后绝不会再这样了。我让你走,正是为了严肃制度,警戒后人。你说,我能不让人们知道吗?再说,这事能瞒得住吗?” 听说要打发流通部老总贺国斌,孙怀玉找到金狮说:“按说,我跟老贺是最早来的这儿,而且自来以后,工作上配合默契,相得益彰;生活上互相照顾,相依相伴,因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但我分得清轻重,对东家负责是义,维护朋友是情,我该舍情取义,所以告发了他。如今我已经尽到了对东家的义,也该尽一下对朋友的情了,所以我请你把他留下来,哪怕停发他一年的工资、奖金。老陈,公司不能没有他。我保证,他以后绝不会再出这样的问题了。若再出,我甘愿一同受罚。”金狮:“我何尝不想叫他留下?我难道不是跟他一起来的?为这事我一宿没睡。我也相信他今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也相信他既留下,贡献就比索取大。但我还是决定让他走。为什么呢?为了维护制度。你想,有制度不依,等于没制度。人们心中一旦没了制度,必然男盗女娼,把公司搞得乌烟瘴气。到那时我再出来严肃制度,是不是要开革很多人?而若把公司搞垮了,受损失的除了我,是不是还有众员工?”孙怀玉:“处罚是该处罚,但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呀,总得给人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嘛!”金狮:“可咱们公司就是这么规定的,贪污受贿,立马辞退。再说,三年后他还可以回来嘛。不过到那时怕是请他回来,他也不肯了。”孙怀玉:“为什么?”金狮:“他懂经营善管理,如今又有了资金。”孙怀玉:“又有了资金!不不不。咱们公司刚开始不景气,如今正景气了 ,你倒要打发他,他能挣下多少呢?”金狮:“我给了他五十万的遣返费。”孙怀玉先是一惊,然后点点头说:“这可不能让员工们知道了,不然都来贪污受贿了。”金狮:“知道了也无妨。我这遣返费只有你们少数几个元老才能享受到。因为当初只有你们肯相信我,肯跟着我在这不毛之地打江山。尤其是老贺,是我让他丢了工作来到这里的。我这一打发,他连个去处都没有了。他若就此讨了吃,不等于是我害了他?”孙怀玉点点头,转身要走。金狮:“等等。”说罢掏出一张5万元的支票递过去:“咱们公司不是还有一个规定吗?肯揭他人污者,揭多少奖多少。”孙怀玉看了看支票,摇摇头:“这钱我不能要,不然人们还以为我是为了钱才揭发朋友的。”金狮把支票按在孙怀玉手中,说:“要严格按制度办事。至于你拿了这钱给谁,我就管不着了。”一句话提醒梦中人,孙怀玉便将之送给了贺国斌。 接下来就出现这样的场面,贺国斌本来是因触犯公司纪律被明令辞退的,却有金狮等公司的全体员工来送行。见此,贺国斌也大感欣慰。临分手,他抬头看看公司的牌子,笑着说:“老陈啊,这公司的名字也该改改了。”金狮:“为什么?”贺国斌:“这名字是根据咱们三人的名字起的。如今我都黑了,还能这么叫吗?”金狮:“哎!那有什么关系?林彪后来也黑了,难道就不是共和国的缔造者了?那狗不理不知死了多少年了,狗不理包子不还在吗?我们虽然顶多活一百岁,却要金国怀这个牌子存在他一千年。”贺国斌一听,不知为啥鼻子一酸,忙挥手道别。望着贺国斌上车远去,不少员工哭了。贺国斌在日,对手下的确很好,工作上支持,生活上关心,挺有人格魅力。 在物质方面,陈禄平生最爱要数酒了。人民公社时期,他虽然凭投机倒把和耍手艺常能弄到些零花钱,但那时什么都凭票购买,又什么都供应有限,因而他只有等到逢年过节才能美美地喝上几顿。八零年土地下放后,社会供应放开了,他的钱也更多了,他便立马过上了顿顿喝个三五两的美日子。而且喝的虽不是什么竹叶青等名牌,却也是当地公认的好货宝图二锅头等。九零年他做生意栽了大跟头之后,虽然仍没住气地做些所谓的大买卖,但因一直经营惨淡,只能喝些中等户尚且不喝的壶子酒。2001年秋末,他开始经营奶站,因每日有二三百的净利,便开始常喝二十元以上的好酒,就是剑南春、五粮液、茅台等名酒也要隔三差五地尝尝。2003年秋,金狮在农场获得满堂红,便对父亲说:“从此你喝酒就不要再考虑价位,凡是茅台、五粮液以下的酒,包括茅台、五粮液,想喝什么喝什么,想喝几顿喝几顿,只是每顿不要超过半斤。”陈禄也就真地执行。 2005年中秋节,金狮和金凤又带了一大堆好吃好喝来看望居住在奶站的父母亲。刚去的时候,银狮和铜狮还未到达。乘此陈禄说:“金儿,我知道你的钱有用,所以我也不能要求你把你的钱直接给银狮、铜狮些。我只是想说,你用人用谁也是用,银狮、铜狮也不傻不懒,外人还能从你那儿每年挣到二三十万,就不能叫他们俩也挣些?”金狮:“从我那儿每年能挣到二三十万的只有那么几位最高层的管理人员,有的连一万还挣不到呢!银狮、铜狮现在不是每年都有六七万的进项吗?”陈禄:“就不能叫他俩也做那高层管理人员?”金狮:“办企业可不能任人唯亲啊!我跟您这么说吧,用那几位高级管理人员可以给我一年创造上千万的利润;而若用了银狮,一年只能给我收入二三百万;若用铜狮,怕是一年要赔个一二百万。与其让他们给我每年少赚几百万或赔上一百万,还不如我每年拿出几十万来白养活他们。”陈禄:“你说铜狮不行,我承认;若说银狮也不行,我无法认同。这么多年来,论胆、论识、论稳重,他不都无可挑剔吗?”金狮摇摇头:“论胆、论稳重,银狮的确无可挑剔。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代难得的商界人才。而若论识,他可就差远了。他只是高中毕业,而且毕业后又因忙于生计没怎么学习。现在做高层管理人员,大学毕业还勉强呢!”陈禄不以为然地说:“如今没学历的大老板有多少?”金狮:“问题是,你是要银狮去吃经理饭的,不是当老板。老板是我。”陈禄语塞。金狮继续:“再说,那些没学历的大老板不见得没学问。在漫长的实际经营中,他们不断地向社会、向部下乃至向书本学习。真正没学问的大老板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我敢断言,随着知识经济的到来,那些坚持用没文化来反衬自己天赋的老板们,终将被历史的车轮轧得粉碎,除非他们现在就把企业变现后存入银行。”陈禄听罢喝茅台都感无味:“照你这么说,银狮、铜狮就只能叫你白养活了?叫人白养活,再阔也不显贵呀!”金狮笑着说:“叫他们拿钱又不觉得无功受禄,也不是没有办法。”陈禄转忧为喜:“有啥办法?”金狮:“银狮、铜狮及我姐的事,我已经考虑好了。我打算给他们每人划入3%的股份,让他们都来做东家。”陈禄:“那让他们都干些啥呢?”金狮:“都做监事。”陈禄:“监事?”金狮点点头:“对,做监事。我的摊子越铺越大,而现在料理这些摊子的除了文卓,都不是摊子所有人。这就需要有更多的人出来督促他们尽职尽责,同时洁身自好。做好这项工作,本事大小是其次,关键是要对公司负责。那么数谁对公司负责呢?当然是东家了。”陈禄点点头。金狮:“不过有一点可要申明,监事们虽说是东家,却只负责防范经理们的不尽心和不干净。在经理们对公司已经很忠诚的情况下,至于怎么生产,怎么流通,基本上由经理们说了算。为什么呢?因为在有关业务方面,我们不如人家。这就好比你可以督促医生尽心为你治病,却不能指挥人家怎么治。当然,你若硬要指挥也有这个权利,但那样好吗?”陈禄:“照你这么说,东家还是可以没学问嘛!”金狮:“错!你若对手下的工作一点都不懂,又如何去监督他们?如何知道他们是在为你着想,还是为他们自己着想?就拿看病来说,本来有5块钱的药就治好了,医生为了赚钱,偏给你开50块钱的,你有什么办法?”陈禄:“我若懂医,还用医生吗?”金狮:“咋不用呀?你若开家医院,作为院长的你医术再高明,能不用医生吗?” 这日,金国怀公司宣教部经理来问文卓:“如今国有国歌,市有市歌,咱们场是不是也该有首场歌了?” 文卓点点头:“有当然好了,可以鼓舞士气,凝聚人心。”经理便将自己拟好的歌词递于文卓过目。文卓读罢点点头,又摇摇头:“文彩不错,但没劲。”说罢提笔修改如下: 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哪怕一路无知己;相信自己,哪怕神仙绊着腿。父母反对何足道?权威劝我也不依。迷信就是鬼,怀疑就是怪,自信才能展我本有才。成了算我能,败了算我狠,未尽力才能气死人。可以听上说,可以向书询,但我不认同绝不从。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命运,相信自己的福气;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智慧,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你还能相信谁? 后记 从未做过文学梦,也从未写过象样的文学作品,只是因为从生活中感悟到点什么,便不揣浅薄,作了此书。只是凭感觉一路写来,因此究竟要说些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因为先天没有艺术细胞,后天又缺乏文学修养,所以始终不敢说它是一部文学作品,只能说是一连串的故事而已。正如修表匠打造火车头,不妥和错误之处肯定不少,诚望行家和读者批评指正。本书在形成和出版过程中,经过白涛、郭盛、戈亘等业内名家的辛勤指导和大力帮助,在此表示衷心感谢。 作者 2006年11月18日